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20141213)为您整理制作 ================== 江南春 作者:妹姒 文案: 沈氏家族有一道族墙。 沈柔凝耐心地在族墙内生活到十二岁,才终于有机会踏了出去。 瞧瞧这江南建宁京城的繁华盛景。 也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使得她的母亲对情痴的父亲,对亲生的儿女,从来都是漠然相对? 世家朝堂,涉及闺阁女的风波从无新意。 且不管情爱……世家那么大,沈柔凝在成年之前,得先出去看看…… 小说类别:古典架空 ================== ☆、001 邓长年   江南。   才过上元,就有嫩绿的草儿迫不及待的从土里钻了出来,迎着暖阳微风,噌噌噌地生长着。似乎才过了一夜,绿色就要铺满大地了。   碧水盈盈,倒映着岸边开的金灿灿惹人喜爱的迎春花儿,轻易就能惹人驻足流连。一群大白鹅迈着老爷步,排成了一个整齐的长队伍,从一条青石巷道里一摇一摆慢腾腾地走出来,经过了岸边正在浣衣的妇人,一只接一只地下了湖,在水面上优雅地摇曳起来。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沈柔凝坐在湖边的青石长凳上,托腮望着这样一副美丽极了的早春图,不禁叹息一声,口中再次嘀咕一句。   眼前这个湖,有百亩大小,状若十二三时候的月亮,将圆不圆,将满不满,被沈氏先人挖出形的时候给取了个名字叫做缺月湖,用意在警示后人,知晓月满则亏的人生哲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张弛有度。后来日头久了,这名字也被嫌弃拗口,渐渐就成了“月湖”。   月湖位于沈家村的正中稍南的位置,也是沈家村的中心。村里一共大大小小十二条巷道,都能通向这里。所以,即便沈家村巷子又窄岔道又多,只要闻着月湖水的味道走,怎么也不会迷了路。   沈家村住的绝大部分都是沈家村人。   沈氏祖先早年见天下大乱,考虑到关中从来都是兵家争夺之地,便携整个家族离开关中,分批带着财产迁移到了这黟山脚下,建村立寨,耕读繁衍下来。   而这黟山蜿蜒庇护之内,如沈家村这样躲避战乱兵祸的世族大家并不算少。大家彼此扶持,互通有无,婚姻嫁娶,又远离战乱,竟然如在世外桃源一般,悠悠然度过了近百年的岁月。   这里的生活安宁闲适,这里的景致四季如画。   但就如这早春的月湖美景,再静谧再美好,整整看了十来年,也都会觉得疲乏了。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这两句诗,她年年都念,念了有九年。怎么能不让她忍不住地叹息。   “小小年纪,就长吁短叹的,当心没长开就老了。”   “到时候嫁不出去,只能我勉为其难地娶了你。你怎么也不肯可怜一下我?”   一个十三四的少年不知从那条巷道里窜了出来,站在沈柔凝身后突然出声,一边说话,一边还拿着一根软嫩的柳条儿去拂她的头。柳条儿柔软,在她的额头前面一点一点的,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扰了她的眼睛。   沈柔凝仿若未觉,动也不动,捧着腮依旧看向湖面。   不用看不用猜,她也知道来的是邓长年。   邓长年是沈家现在的宗妇沈大太太的娘家侄子。又因为沈大太太正是沈柔凝的大伯娘,所以她得管这一位邓长年叫“邓家表哥”。但沈柔凝从未在私下里这么叫过他,从来都直接喊他的名字。   邓长年。   沈大太太出身的邓家,邓长年的邓家,便是先后迁到黟山附近的几个世家之一。只是邓家要比沈家早先一步出去到大庆朝出仕为官,留在这山村的直系族人已经不多,绝不部分都搬到京城建宁生活去了。   邓家在京城有老太爷时任户部尚书,年近古稀,听说身体还康健的很,再活个三五年都不成问题。有问题的,是邓长年这个长房嫡出的次孙自幼病弱,恐其年寿不长,幼年时候,就送了他到黟山千鹤峰上道馆里修道习武强身。   千鹤峰离沈家庄最近,邓长年就免不了常下山来他姑母这里小住,自然也就与经常在大伯娘面前听教的沈柔凝熟悉了起来。恩,几乎打小就十分熟悉了。   这并没有什么。   但最让沈柔凝无奈的是,这邓长年,从他六岁时候见到二岁的沈柔凝时候起,就叫嚣着要让沈柔凝给他做媳妇儿。小的时候大家都还能当做玩笑过去,但如今他都十四近十五了,还这么说,实在让人受不了。   好在,他这几年在人前的话语收敛了许多。但私下无人听见的时候,他却更是变本加厉起来。什么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讲,委实恼人的很。   沈柔凝初始还恼,后来慢慢连生气也懒得生气,索性就不理会他好了。   邓长年从小就瘦。   沈柔凝还记得,一开始见的时候,他瘦的跟纸片儿竹竿似的,实在让人担心他要被一阵风给吹跑了。后来他上了山,跟着道德观里的明德道长修习道德经,偶尔山上山下的跑,似乎没怎么注意什么时候,他的身体就好了起来,不大生病了。   只是仍然瘦的厉害。   这些年只长个头,全不长肉。   还依旧是根竹竿似的。不过却是生长了好几年,比较粗壮点儿的竹竿。   说起来,沈柔凝倒不是嫌弃他太瘦影响了他的容貌而不喜欢他……她就是觉得,邓长年谈“嫁娶”的态度实在过于轻佻随意玩世不恭了一些,实在让人信不过。   更是无法去想着该不该接受了。   见沈柔凝没理他,邓长年从她身后走出来,站在湖面边的石头上,将那长长的柳枝儿朝着水面重重一抽再提起来一甩,柳枝带起无数水滴就朝着沈柔凝扑了过来,当即让她新做的衣衫打湿了好几个水印子。额前的留海也湿了些,紧紧地贴在了额头上,不舒服的很。   沈柔凝这一下自然恼了,站起来,狠狠地瞪了邓长年一眼。   “怎么不来一阵风把你刮进湖里同大鹅作伴去!”   沈柔凝恼道:“多大的人了,还玩这样小孩子的把戏!整日里就会在大伯娘面前装乖觉!羞也不羞!”   见到沈柔凝薄怒轻嗔,邓长年哈哈大笑,一下子将那柳条儿远远抛了出去,正好砸在那群戏水的大鹅,吓的大鹅一阵扑棱棱的在水面上乱飞,顿时将一湖春水彻底搅乱了开来。他丢了柳条,拍了一下手,大笑道:“你这样生气骂人,才鲜活可爱嘛!别总是静静地坐着,就跟副画儿似的,一沾水就能给毁了!”   “你才毁了呢!”   沈柔凝又想到就在不久前,邓长年悄悄地拿了他画的一副画给她看,画上人只是背影,但沈柔凝一眼就能够看出来画的是她……她正诧异邓长年画画儿居然画的不错的时候,他居然将那画儿浸到了面盆里去了!这样,画儿怎么还能留下来,自然就成了一盆黑色纸浆了!   纵然是她足够狼冷静,也被气了个够呛!   “来,擦擦。”邓长年像是根本就看不懂人的喜怒,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个青色的帕子,丢给了沈柔凝接着,就在沈柔凝准备表示恼怒将帕子丢地踩几脚泄愤之时,邓长年突然严肃起来,开口道:“凝妹妹,我正经跟你说个事情。” ☆、002 沈氏宅   邓长年如一根竹竿一般直直插在沈柔凝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一脸严肃正经。   沈柔凝被他这一番从未有过的严肃做派弄的愣了一下,不及有其他反应,当即就站定了,一双美目疑惑地瞧着他。   邓长年却突然咳嗽一声,左顾右盼地扭了扭,似乎格外羞赧无措,道:“凝妹妹这么瞧着我,我真是要害羞了。恩……”   沈柔凝这才觉得自己又被这人给耍了,不禁瞪了邓长年一眼,将不知怎么接住了的帕子狠狠地丢回给他,又直直地伸手按在他左胸膛上猛然用力一推,将将邓长年给推开来,疾步走开了。   身后传来邓长年一阵“哇、喔”的夸张鬼叫声,听得直让人心头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不必回头,沈柔凝就清楚地知道,此时邓长年一定在夸张地捧着她手掌接触过的左胸,故作陶醉欲厥状。   ——不是她非要这么推开邓长年。   而实在是被邓长年这堵上了之后,她想要绕开邓长年转身离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邓长年既像个竹竿又更像个猴儿,跟着老道学了十来年的武艺,实在灵活的很!他若是不想放她,她根本就走不脱!   不然,凭着她一只手的二两麻虾劲儿,他不顺势让开,她怎么能推得动他!他就是故意的!从来都是故意的!   疾走的沈柔凝努力压抑住心底的怒意,却也是气的俏脸潮红,咬牙切齿,委实恼的很。   “凝妹妹,我真的有正事同你说!”邓长年怪叫了几声之后,在她身后呼喊道。   沈柔凝哪里能再信他,小碎步拿的更快了。   “我要回京去了!”邓长年似乎追了几步,依旧落在了沈柔凝身后。又道:“不知道什么才能再回来呢。”   沈柔凝脚步顿了顿,又再次加快起来。她娇小的身子进了一条巷道,很快就转了弯,从留在月湖边的邓长年的视线中消失了。   再不回来才好呢。   沈柔凝知道邓长年不会再追过来,一边放缓了步子,一边在心底嘀咕道。他走了,她就清净了。这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少年少女们,个个幼承庭训饱读诗书的,有谁会像邓长年那般放肆无赖。   不过,他这次真的要去很久?不再回来了?   沈柔凝头脑中不禁冒出这个疑问来。   邓长年的父母亲人俱在京都,而京都离这黟山说起来也不过是两三日的路程,远不到哪里去。他又不是真的出家为道了,这些年当然也有回去过。   但每次离开,也不过是三五日,最多十日半月的光景,也就跟他从山上下来的频率差不多,沈柔凝从未在意过。自然,邓长年也从未特意与她告别过。若非他会强行塞给她些各种玩意儿说是京都时兴的,她根本就不会察觉他曾经回京都过。   永远别再回来了才好。   沈柔凝迈进沈氏祖宅的时候,心头这般想道。   沈家祖宅在沈家村的正北方,坐北朝南,后依风景秀美的千鹤峰,占了足有几十亩地,兴建的时候找了高人规划过,景移步换景不提,更是藏风聚气,内含乾坤,风水布局极好不过,意喻保佑子孙繁盛,绵延不绝。   沈家祖宅这般大,却仅供沈家嫡支居住。庶出自然是成亲即出府,即便是上一代其字辈的嫡枝,也在其字族长宗妇仙逝后搬出了这祖宅了。   如今,沈家族长为重字辈沈重厚,有嫡亲兄弟四人。虽然在上一辈父母离世时候已经大致分割了家产,但按照祖制,都还住在这大宅中,一应基础吃穿用度,都由公中供养。   沈柔凝的父亲正是沈四爷沈重晏,时年三十有五,娶妻陈氏,未纳妾,育有长女沈柔凝,年十岁;长子沈端榕,年七岁,仅此一子一女。住在这沈家大宅中,不愁衣食,整日里读书赏景的,生活闲逸的很。   沈柔凝从一个小侧门进去,看到那正坐在门房门打盹的老伯,也就没有打扰他。她年岁小,个子也不高,轻易就从门房老伯的眼皮下溜进去了。她进去之后,那门房老伯才眯着眼瞧了她一下,摇摇头,和蔼地笑了笑,又打盹去了。   沈家大宅很大,住的人并不多,仆从也少,十分的静谧安宁。   沈柔凝一路上并未碰见多少人,轻易地进了二道门,入了后宅了。   四房住的院子在整个宅子的西南处,是用镂空雕花的一人多高的花墙隔出来的大院子套着几个小院子的格局,内里也有假山风景,算是独立一方。其他几房人易是差不多的院落,只是位置不同,大小景致略有差别而已。   院门处有两个婆子正在早春暖阳中做着针线。   看到沈柔凝,两个都站了起来,笑道:“四姑娘回来了。”   沈柔凝在这一辈嫡支“柔”字辈的女儿中,排行为四。她弟弟沈端榕,在“端”字辈嫡支中则是九少爷。   “恩。”沈柔凝对两个婆子含笑示意,走进去,又经过一道月亮门,朝东北处经过一道紫藤花廊,才总算是到了自己的小院。   院门上挂有匾额,上书“明皎”二字。   她一靠近这院门,就有一个小丫头瞧见了她,朝着院门喊了一声“姑娘回来了”之后,便就朝着沈柔凝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行礼。   沈柔凝粉面含笑,就由这个小丫头迎着,轻快地走进了自己的明皎小院。   进了院子,就有了热闹的人气。   沈氏祖宅平常处用的下人不算多,但各个主子,尤其是闺阁娇女身边人却配了不少。服侍各个姑娘的,除去自幼照看的奶娘不算,另有大丫鬟二人,小丫鬟四人,粗使婆子二人,偶尔还会有长辈额外赐下来的,只多不少,是足够使唤了的。   迎出来的小丫鬟叫做碧冬。   她原来不叫这个,但沈柔凝见她尤其爱笑,虽不怎么笑出声,但嘴巴却咧的很开,露出银白整齐的贝牙,跟那盛开的喇叭花儿一样,又想起喇叭花儿有个别名叫做碧冬茄,便替她改了名。   除了她的名字与喇叭花有关外,沈柔凝的两个大丫鬟,一个叫做朝颜,一个叫做夕颜,说的都是喇叭花儿。   当年邓长年听到这几个名字的时候,还大肆嘲笑过她,说她真是个山里土妞儿,牡丹芍药不赏,幽兰金菊不爱,居然这么喜欢喇叭花儿!他不仅嘲笑,而且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进她这院子,将其他的花草拔去不少,埋上了喇叭花的种子!   一开始她并不知晓这个,直到夏天喇叭花开满了整个院墙,她瞧着还高兴呢,才听到邓长年洋洋得意地说起了自己的这桩“功绩”,说起他如何趁着夜色爬过了明皎院的矮院墙,将她“不懂欣赏”的种在墙边的几株幽兰给拔了,如何埋了种子,而后又如何常常爬进院子来浇水……   沈柔凝记得当年,她气的恨不得将这些喇叭花儿都拔了绞碎,但又想到这夏日早晚,这些喇叭花儿开的实在热闹喜人,有些舍不得,就留了下来。   于是,这么多年,年年夏天,她这院墙内外,就被五颜六色的喇叭花儿给占据了。   也不知道邓长年从哪里找来的种子,这些喇叭花儿红黄白蓝紫各色都有,五颜六色的,格外赏心悦目,蓬勃热情,誓要赶走这院里的静谧,让这院子生动鲜活起来一样。   如今才是早春。   沈柔凝朝着墙根下看了一眼,穿过院中间的一条青石板道,走进了正堂,步入了里屋。   小丫头碧冬留在了门外没有跟进来。   朝颜拿了一件干净的大褂过来,这边夕颜已经顺利地将沈柔凝身上穿的那件给脱了下来。两个联手,很快就将沈柔凝收拾妥当了,连那稍显凌乱的头发也重新梳了梳。   这些都是做惯了的。   她们伺候的这个四姑娘,得空总爱四处走动,也不爱带个人。回来之后,外面的大衣裳难免会污了些,自然就要换掉。日日如此。因而,这两个大丫头看到衣裳上明显的水印子,也就见怪不怪,问都不会问了。   老爷太太也不管。   ☆、003 四姑娘   沈四姑娘小小年纪,容貌就格外出色。   若是要让几个丫头来描述,那就是像画里面的人儿一样。但小丫头碧冬私底下还会嘀咕:那团扇上面的美人儿也是画的吧,却是连自家姑娘半分都不如呢!这夸人的话,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对!   按理说这么好看的姑娘,又生在沈氏这样的人家,又是嫡长女,定然是娇娇至极、备受父母疼爱的,但在沈四爷和沈四太太这里,怎么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先说沈四太太。   听说,不止是她们这些年轻的丫头,就是那经年的婆子,看见沈四太太嫁进了这沈氏祖宅,在这个大宅里生活至今的,也从未见到沈四太太有过笑模样。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沈四太太的话,那就是冷漠。   不是冷淡,而是冷漠。   是的,冷漠。   不仅仅是对其他外人冷漠,更是对沈四爷冷漠,对自己的一对儿儿女,四姑娘和九少爷也一样的冷漠。   碧冬就听人说起过,说有一回,四姑娘还只有两三岁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掉进了养锦鲤的池子里,仿佛就是这个时候,早春的池水还很冰冷,池水对于一个小孩子也很深,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忙着呼喊救人请医问药的,惊的不轻,生怕小孩子会受不住冷水出大事。   但令人不解的是,当时就在场的沈四太太从始至终,瞧着沈四爷和几个婆子跳下水救了人上来,看见四姑娘那会儿冻成了乌青的小脸儿,这位四太太的脸色都没有变过!   更别说有惊慌失措了!   四姑娘可是她的嫡亲女儿!   她这般冷漠,直让人心凉!   而反倒是沈大太太看不过眼,怜惜四姑娘,将四姑娘接到了自己院子里养了病。也是打那时候起,四姑娘就同大太太很亲近,经常到大太太那里承欢说笑了。   话说回来。   沈四太太对亲生女儿如此冷漠,沈四爷似乎也心痛难受过,但他依旧没有说沈四太太半个“不”字,也不准旁人说四太太半个“不”字,更丝毫不曾露半点不悦之色,依旧小意殷勤,护着爱着四太太如同珍宝一般,心里眼中只有四太太一个人。   任谁都要靠后。   “凝儿有大嫂照看,我便放心了。”   沈四爷当时说过这句话之后,就真的放心了一样,当真就极少再过问在大房养病的四姑娘什么了。病好了,沈四爷见四姑娘同大太太亲近,就又拜托大太太多多教养四姑娘……   四爷和四太太在五姑娘落水这么重要的事情上都是这般让人心酸心凉的态度,又怎么会去管四姑娘是不是从族学中早退,是不是独自在村里徘徊玩耍这样的“小事”?   反正沈家村外面还有一道高墙,都有人日夜守着进出,外人根本进不来,倒也不怕四姑娘走远了走丢了,遇到什么危险,亦或是被人拐了去。   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做父母的呢?   碧冬想不明白。   好在四姑娘也是让人放心的。从来不曾再惹出过什么麻烦。当然了,从族学里早退,大约是算不上什么麻烦的。本来么,女儿家读书习字,就是养性怡情罢了,又不用多辛苦,去考状元回来。   “四姑娘。”   沈柔凝才收拾好,拿了本《太祖本纪》正要翻看呢,碧冬就站在门外禀道:“范嬷嬷来了。”   碧冬禀告的时候,小脸上还有掩饰不住地好奇。   范嬷嬷可是四太太的陪房妈妈。等闲从不离开四太太身边的。她对四姑娘和九少爷虽然和蔼慈祥,但因为不住一处,她要守着四太太,来往并不多,也很少过来两个小主子的院子。   “快请进来。”   沈柔凝闻言合上了书,心中也在觉得有些古怪:范嬷嬷来做什么呢?没听说这大宅里有什么大动静啊?   范嬷嬷是个脸型微方,不言不笑的时候,显得格外地严厉难以亲近。沈柔凝和沈端榕院子里的丫鬟都是被她严格调教过的,几乎都十分怕她。   尤其是性子跳脱些的碧冬,见了范嬷嬷就跟耗子见了猫儿一样。   此时,范嬷嬷走进,碧冬也不敢露出笑模样了,板着脸恭敬地打起了帘子,在范嬷嬷走进去之后,悄悄地松了口气,才吐出一点儿小舌头,却没想到范嬷嬷像是长了后视眼一般,转过头,给了碧冬一个眼刀。   碧冬小身板一颤,小脸唰的一下就去了一半的血色。   “好了,嬷嬷。”沈柔凝娇声替碧冬解围,笑道:“您就别吓唬她啦。瞧她那小脸……”   沈柔凝开了口,范嬷嬷就放过了碧冬,转过脸,严厉的脸上起了一些和蔼的笑意,朝着沈柔凝行了礼,口中道:“……四姑娘也太惯着她。”   只这一句,也就没有多说。   毕竟四姑娘也仅仅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会喜欢有个同龄小姑娘在跟前快活地说笑,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都跟夕颜一样沉闷,那对四姑娘才不大好呢。   “嬷嬷怎么这会儿来了?”沈柔凝也没有在碧冬的问题上多说,娇娇地笑了笑之后,对沈嬷嬷道:“嬷嬷尝尝我这儿的茶……是采了冬日山上温泉边上的茶树叶子,我亲自揉炒出来的,味道与旁人的都不一样呢。”   说起来,这冬天里温泉边上的嫰茶叶,还是邓长年采给她的——   她一个旁人眼中的娇小姐,就是有些自由,但要想在大冬天又是冰又是雪的时候往山上跑,那无论如何都是不行的。   她也不会冒那个险。   除非有许多人一起陪着去。   范嬷嬷端了茶抿了一口,赞了几句,扫了一眼在边上侍立的夕颜,而后收了笑,看着沈柔凝,缓声道:“嬷嬷这次来,是有事儿同四姑娘交代。”   说罢就闭上了嘴。   沈柔凝会意,挥手让夕颜下去了。   很奇怪,她竟然从范嬷嬷的话音里听出了叹息惆怅之意,对接下来范嬷嬷的话,便有了些期待。   范嬷嬷略做迟疑,道:“之前老爷接到了京城三爷的信……三爷信上说,请老爷上京,参加春闱。”   沈四老爷沈重晏早在成亲前就有举子身份,是绝对有资格参加春闱的。春闱一般在三月初,沈家村离京城慢走也不过两三日的车程,肯定来得及。   只是让沈柔凝不解的是,春闱三年一次,中间庆隆帝登基的时候就加开了一次恩科……她的父亲这前几次春闱都没有半点要去参加的念头,怎么这一次突然就起了意?   以沈柔凝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她觉得,在沈四爷的生命中,这功名啊富贵啊显达啊儿女啊什么的,全都不如自己的妻子重要。沈四爷完全可以守着沈四太太,心甘情愿一辈子不出这个村子。   范嬷嬷见沈柔凝俏脸上露出的不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又开口道:“沈三爷的意思,是请四房一家人一同进京里去。” ☆、004 早春夜   四房一家人都去?   沈柔凝越发觉得古怪起来。   沈四爷是去参加春闱,拖家带口合适么?再说,京城沈家那处房产宅子,也就是沈三爷一家现在正住着的那处,听说并不宽裕,仅仅是个四进的院子,恐怕都没有现在他们四房祖宅的院子大。   但相对的,三房人丁却不少。   沈三老爷沈重墨比沈四老爷大了五六岁不止,成亲也较早,原配江氏留下了一儿一女,嫡长子沈五少爷沈端槐已经成亲,嫡长女沈二姑娘沈柔冰也已经年满十六,正在相看人家。继室牛氏是在沈大姑娘不满两周岁的时候嫁进门的,听说性格不错,又是好生养的,很快给沈三爷养育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而后就连续生养了两个儿子,都立住了,序了排行分别是六和七。   而且,沈柔凝记得,就在不久前京里还送了信回来,说是三太太牛氏又给沈家添了一个女儿。沈大太太往京里送贺礼的时候,她还给添了一个亲手做的布偶兔子做心意。   这么一大家子人,又是要讲究的人家,丫鬟婆子挤在一起,一个四进的院子只怕将将够住吧!   那三房四个主子带上一二十的下人去了,怎么安置!   总不能住在客栈里!   若仅仅是沈四爷一个成年男子,那就好安置多了。   不论从哪里看,邀请他们四房一家人入京小住,实在有些古怪了些。   不过,这邀请虽然古怪了些,但又不是什么隐秘事,并不至于让范嬷嬷让她遣开众人才开口吧?   沈柔凝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抿一口暖暖的青茶汤,准备听范嬷嬷细说下去。   “京城……”范嬷嬷仿佛不知从哪儿说起,沉吟片刻,才道:“对于春闺,四爷有些意动,但并未拿定主意。而太太多半是不愿意离开这儿的……但也说不准……”   范嬷嬷本来是个严肃方正的人,说话做事,从无拖泥带水的。   但这一次来找沈柔凝,却表现的有些不对劲儿——她示意沈柔凝屏退了人,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了好一会儿,只说了三老爷信上这个有些让人费解的邀请,最终也没有确切地说,四老爷和四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去呢,还是不去。   四爷一个人去呢,还是一家人都去。   范嬷嬷坐了片刻,就告辞离开了。范嬷嬷离开的时候,沈柔凝分明瞧得出来,这位范嬷嬷绝对是有满腹的话,不知该不该同沈柔凝说,又要怎么去说。   沈柔凝没有逼着范嬷嬷问。   她送走了人,坐在窗台将一盏茶慢慢用完,将一本厚厚的《太祖本纪》翻了又翻。   天渐渐暗了。   沈柔凝如常用了饭。   她站起身,漱了口,由夕颜披上了一件银红色的斗篷,漫步出了屋子,沿着青石板路走出去,走出了明皎院。   碧冬和另外一个小丫头碧云,分左右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   “去母亲院里。”沈柔凝吩咐道。   她日日用罢晚膳之后都会慢走一刻钟两刻钟。有时候会去大太太院子里小坐片刻,有时候会去给四爷和四太太问安,有时候会去找她的嫡亲弟弟,九少爷沈端榕,更多时候,就随意行走,并无目的。、   若说白日里四爷偶尔还会出门会友,亦或是读书作画的话,那天色一暗,他就绝对会准时回来陪着四太太用晚膳。沈柔凝想要找沈四爷,这会儿来到母亲这里绝不会错。   果然。   沈柔凝到的时候,沈四爷正在窗前教沈端榕习字。   沈氏不缺银子用。   天色未曾完全黑下来,屋子里已经点燃了好几个烛台,橙白色的光带着让人放松的暖意,填满了整间屋子。   沈四爷沈重晏面貌体态身高都不过是中上,面相也不过是端正,是典型的文人才子,眼眸嘴角永远都噙着笑意,从内而外散发着格外满足的温和。   似乎,眼下的生活,守着妻儿,守着诗书,不愁生计,就是他最想要的日子,再没有旁的想法了。   沈嬷嬷说的差了。   沈四爷只怕根本就没有什么“意动”的意思。   沈柔凝站在窗外瞧着这样的沈四爷,心想,沈四爷这般一个人,是全不在意春闱如何,自己能不能中举做官的。估计在他看来,做了官,领了公职,陪伴妻子的时间肯定就要少了许多,又有各种事物要操心,累心累力,得不偿失。   哪有现在的日子让人舒适满足。   所以,他怕根本就懒得去。   除非是四太太开口。   沈柔凝的目光落在沈四太太身上。   她端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容平静,似乎是无思无想一般。手边一盏清茶正在袅袅冒着水雾。以至于她的面容也在这水涡有些模糊了起来。   沈柔凝这个女儿长得出色,她又能得沈四爷如此痴心相待,沈四太太陈氏在容貌上肯定是不会差的。准确地说,沈四太太生的极美,饱满的额头,秀挺的琼鼻,小而丰盈的嘴和唇,再加上如同上等白玉一样无暇的肌肤,冷冷淡淡的气质……无论谁都要承认,四太太陈氏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进而要感慨,沈四爷的痴心,不是没有缘由的。   只是,让人不得不提的是,四太太的右额头从来都斜斜地别着一层细细的黑纱,直到鬓角。冷冷清清的一双美目在黑纱的映衬下,那么不动声色地望过来时,足以让人惊心动魄,要说的话,再难说出口。   这一层黑纱,别出心裁,衬的四太太极美……但沈家村的人都知道,黑纱之下,却有一道狭长的淡淡肉红色的疤痕,足有人的小指头那么长,从右边额角划下来,险险贴着右眼而过,直到右鬓。   也就是说,四太太陈氏,容貌是有瑕疵的。   残忍点儿说,她是破了相。   原来天生再美的女人,一但容貌上有了疤痕瑕疵,哪怕掩饰妆点的再出色,也就犹如那精美的古董瓷器上磕破了点儿豁口一般,再多的美丽,也只是更让人扼腕叹息罢了。   虽然,似乎沈四太太本来并没有忌讳这道疤痕,沈四爷更从未在意过这道疤痕。   沈柔凝止住思绪,走进屋里,向沈四爷和沈四太太行礼问安。   沈四太太依旧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之后,“嗯”了一声,就继续端正地坐着,并不开口。沈四爷见到女儿却是心情不错,笑得更加温和起来,随口问了她几句家常话。   “爹爹。”待沈端榕一篇大字描完,沈柔凝开口问道:“听说三伯父来了信,让您到京城参加春闱?”她笑得娇俏可人,眼中有纯真的孺慕之色,道:“大伯母经常说爹爹是个大才子,窝在村子可惜了……若爹爹去春闱,一定能金榜题名吧?”   “若是中个状元回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你大伯娘是这么说的?”   沈四老爷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道:“不过,科举重在策论,这方面爹爹早就荒废了,如何能中个状元头名……怕凝儿要是失望了的。”他只说不能中状元,又提了提策论,说是“荒废”,却是轻松随意……   看这样子,对于他沈四爷沈重晏来说,状元头名太难,但金榜题名却是小菜一碟,实在不算难。   沈柔凝默默点点头。   她没见过沈四爷做的策论,但见过他其他的诗词文章。以她的眼光,瞧沈四爷的水准,遣词造句立意文采,绝对都是十分不错的,不会比前朝那些文章差。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当年二十来岁的时候,就与沈三爷一科中了举。   举人也不是容易考的。   “这样啊……”沈柔凝小脸上有些失望,嘀咕道:“若是爹爹能考中,像三爷一样做了官,娘亲就有了诰命……”她嘀咕了一下,就没有再说下去。   她状若在嘀咕,但屋里屋外都安静的很,只有烛火偶尔轻微的爆声,她的话轻易就被屋内的几个人听进了耳中。   沈四太太美目投过来,波澜不惊地看了沈柔凝一眼。   沈四爷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四太太看时,正好瞧见她投过来的目光,心思一动,含笑问沈柔凝道:“凝儿想要爹爹当大官吗?”   沈柔凝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爹爹,其实凝儿就是想着,能离开村子看看外面世界里的风物是什么样子的。沈家村太小啦,凝儿最远就只到过后面的千鹤峰上,实在没意思极了!”   “而且,凝儿读书时候,看到书上说外面风俗人情千奇百怪,十分有趣,心生向往呢。”   快十年了。   她的耐心也要消磨殆尽了。   沈家村这样与世无争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归隐养老当然是最好的地方。但她如今却还只有十岁。未来还那样的漫长。   总不能,才一出生,就开始了一辈子的养老。   总要出去看看。   ☆、005 心念起   沈四爷听了沈柔凝说罢,若有所思。   “哦?凝儿都读了哪些书?”沈四爷回过神,笑着问道。   “就是从藏百~万#^^小!说拿出来的那些呀。”沈柔凝道:“《风物志》、《见闻录》什么的。书上说,东方有大海,一望而无际,波澜壮阔,让人心折;南方有深泽,有各种猛兽毒虫,外人却步;西方有沙漠,黄沙漫天,不辩方向,却有骆驼这种牲畜能月余不吃不喝负重行走;而北方的冬天九月份就会下大雪,直到次年三四月里才会冰雪消融……”   “爹爹,您从前去看过没有?”沈柔凝注视着沈四爷,认真地问道。“二伯父就见多识广的。只是他忙的很,每次回来,都急匆匆的。”   沈氏这一嫡支有四位老爷。   沈大爷是族长,经营祖地,管教族人,同族人们一起打理着这沈家村附近近千倾的土地。沈二爷联络外界从事经济商事,为这个家族赚取了不少银子;沈三爷科举有功,算是沈氏在官场上的代表人物,虽然他如今才是从五品的小官……   只有沈四爷,什么都不管,是个闲人一个。   “爹爹,我私心想着,若是爹爹您能做个小官,我们一家人就能跟着您一起到任上去见识一番了。”沈柔凝说的话有些天真的想当然:“地方官三年一任,爹爹您三年换一个地方做官……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那我们不是能见识许多地方了?”   “将来与人交谈,也不至于口拙吶言,被笑话是无知的乡下人。”   说道此处,沈柔凝的小脸上有些委屈,道:“邓家表哥以前就是这么笑话人的。”   沈四爷闻言温和地笑了一下,安抚沈柔凝道:“你邓家表哥是同你说着玩儿的呢。”顿了顿,他又道:“之前爹爹少年时候也有游历,不过并未走的太远,倒是不曾见识过冰雪大漠。”   “我还以为爹爹都瞧过了,所以才不想出门呢。”沈柔凝俏脸抑郁,露出失望之色。她心底盘算着,这个话题也差不多了,便在沈四爷摸鼻子怔忪时候,转而提起九少爷沈端榕的课业来:“榕儿今天又得夫子夸奖了吧?真是不错!”   沈端榕才七岁,已经显出了天资聪颖来。   他的课业很好,小小年纪,已经读到《尚书》了,很不容易。族学里的叔祖夫子对他寄予厚望,常在背地言到,沈端榕会比沈三爷和沈四爷还要优秀,好好教导,前途不可限量。   要知道,沈四爷不到二十岁就中了举。沈三爷更是中了进士了。   对于有这么个聪颖懂事的儿子,沈四爷也是非常喜爱的。他留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也时常给沈端榕说书,抑或是说些其他的,启发他举一反三,不拘泥于书。   “我听大伯母说,今年要让四堂兄下场呢。说是有了秀才功名,将来才好说亲。”   沈四少爷沈端槐是沈大太太的嫡幼子,今年已经十六了,也跟着族学里的叔祖在读书做学问。叔祖是中过举的,教导他们这些小辈,也是绰绰有余。   相对来说,沈端槐的天资就远不如沈端榕。   他去年才勉强过了童生试,对于一个五岁开蒙,成日里唯一的正事就是读书之人来说,这水平只能算是一般般,不值得什么。   “你大伯娘乐观了。”只有妻儿在,沈四爷没有避讳,摇头道:“槐小子只怕还有些不成。他还是有些毛躁稚嫩,再用功两年,才比较有把握。”   沈四爷闲在沈家村,有时候也会去族学看看,解个惑说个传奇典故什么的。对于其中族中子弟的进度水平,他也是心中有数的。   恩,以族学叔祖的意思,待再过几年,他年迈精力不济时,就让沈四爷接替他,也算是不白养沈四爷这么一个大男人。以沈四爷的学问能力,也是足够了。   “也不知道榕弟将来是个什么水平,什么时候才能中个秀才回来。”沈柔凝将话题移回到沈端榕身上。   “你弟弟呀……”沈四爷看着认真端坐听两人说话的沈端榕,温和地笑道:“肯定不会差。”   这是他与她的孩子,怎么会差?   沈四爷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妻子,满目柔情。   不过,凝儿的话,也有一些道理——   凝儿那么小就能读书有感,想要见识一番外面的山水风俗,觉得这山村生活太过于无趣……那自己的妻子会不会也是一样想的?是否就是因为她一直闷在这小村子里,才郁郁不得欢颜?   她是京城繁华之地养出来的最好的女子,诗书文章并不比他差……她曾经是天之骄女,来往者如今定然已经成为了京城贵妇,而她自己却反而成为了村妇……所以骄傲如她,才心意难平,日日冷漠?   沈四爷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妻子偶尔翻阅的书籍,除了诗词,似乎果然就是些游记地理一类的,再想想女儿的话,心中渐渐有了个念头。   还有两个孩子。   他窝居山村不要紧,这是他选择的生活……但两个孩子呢?他再如何,也需要替他们多想一下。尤其是沈端榕如此聪颖灵敏,若是耽误了,未免太可惜。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沈四爷不是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走出了学堂,游历过许多地方。自然深知,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开阔眼界,是多么的重要。   纸上得来终觉浅。   当年,他娶到了满心所爱之人,一直如觉在梦,只觉得拥有了她就是拥有了一切,其他所有都不再重要,这愿日日夜夜生生世世守着她……他领着她回到几乎与世隔绝的沈家村……沈四爷细细反思,他如此选择,是不是错了?   太过自私了?   即便她从来不开口,他也应该考虑到妻子的心思的。   沈四爷暗暗埋怨自己这些年的愚蠢。   以为自己对她好,其实未必。   于是,在一双儿女离去,夫妻二人洗漱之后,沈四爷不禁问自己的妻子道:“君怡,你觉得我们……回京怎样?”   沈四爷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烛芯轻轻一爆,沈四爷清楚地瞧见了自己妻子一向面无表情的面容上有了些动静。   这让沈四爷得到了鼓励。   他顿时兴奋起来,道:“虽然如今距离春闱开考只有不到五十日了,但我这些年也没完全将书本放下,突击一阵,再把握一下时事策论,想必成绩怕虽不能位列前几,但也能金榜题名。”   山村并无娱乐。   他又不用忧愁生计,平日里也是以书为伴的。虽然没有刻意侧重于科举,但其实所有广博的涉猎都是积累,都能成为他的助益,让他在做文章之时言之有物,而非空泛之谈。   沈四爷的自信,并非盲目的自信。   “中了进士,咱们就谋求外放。”沈四爷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就像凝儿说的,三年换一个地方,四下里看风景,日子是不是能很快活?如今山居虽然安逸,但久了,也就不是滋味了……”   沈四爷说到此,越发地意识到,他十年前隐隐想要一辈子不出山村的想法是多么地愚蠢。他们才不到三十岁,未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又非是那无知的小民只为了生计奔波劳累的顾不上想些其他的。   算一算,他们成亲,已经十一年了。十一年,有十年都是日日对着一样的风景人物,已经太久了!再继续下去,如何能忍耐!   他之前那是欢喜的傻了!才没考虑这些个!   沈四爷深深自责之余,又继续说道:“或者,我也可以像三哥一样,用心为官……”说道做官,他的声音稍微弱了些,显然并不特别的热忱,却还是道:“我才不到而立之年……用心一些,这有生之年,未必给你挣一个不错的诰命。”   “你再面对那些昔日姐妹,也不会觉得……”沈四爷抿了抿唇。   比起文章科举,官场上波谲云诡要难以把握多了。   沈四爷有自知之明,并不敢将话说的太满。官居一品什么的,太难,但四品三品,应该还是可以的。当然也要看时机……沈四爷觉得,他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官场上的那一套……恩,似乎并不算特别难以忍受。   沈四爷想的有些出神,没有察觉到自己妻子双眸之中的一抹幽光。(新书求收求订求~) ☆、006 意如何   沈四太太却始终没有开口。   在沈四爷又絮絮叨叨地说到两个孩子的愿望和他们的成长。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沈四爷转眼看向枕边的妻子,以为她像从前许多次一样,在他的絮叨中闭上眼睛已然入睡,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双幽深的双眸。   烛火如豆。   沈四太太的双眸深底,仿佛也生出了两团跳动的火苗。   沈四爷一时怔愣,忘记了言语。   多少年,他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   甚至,有些时候,他会生出自己的妻子其实听不见动静的错觉来。他也做好了这般生活一辈子的打算。但此时……她居然有在听他说话。   如此不可思议。   “安置吧。”   见沈四爷看过来,沈四太太轻启粉唇,轻声说罢,就闭上了眼睛。   这一声低低的话语,却犹如春日响雷,炸的沈四爷心花怒放,激动不能自已——   她居然回应他了!   沈四爷“嗳”了一声,举手放下了帷幔,颤抖着伸出手,试探地放在了沈四太太的纤细的腰肢上。沈四太太浑身一僵,随即柔软下来。昏暗中,沈四爷激动的心肝发颤双目通红,从身边用力抱住沈四太太,将头脑紧紧贴在她身上,颤声道:“君怡,君怡……”   他是多么幸运,才能拥有她。   为了她,他怎么都愿意。   ……   沈柔凝走的不快。   她离开父母院子,如往常一样,预备先将沈端榕送回他的院子才回去。   早春时分,天黑的早,这个时候,沈柔凝总会牵着沈端榕的手慢慢走。   “姐。”   沈端榕的声音还是孩童的稚气,他看了沈柔凝一眼,低声道:“你是想去京城吗?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了?是不是因为,邓家表哥要回京长住,不再过来这里道观了,你才想着也去京里?”   “与邓家表哥没有关系。”沈柔凝心头微恼,言语却十分平静,道:“我就是想要离开这小村子,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若是爹爹不肯,再过一阵,待二伯父回来,我就去磨二伯父去。”   说动沈四爷举家进京,绝对要比磨着沈二爷答应带她出门行商要容易多了。沈柔凝自然要先从容易处入手。   “你别总想着邓家表哥。”沈柔凝想了想,还是添了这么一句。   邓长年那厮,不敢在大人面前言语放肆,却会糊弄着沈端榕这样的小孩子,说些“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样的胡话,总是想让沈端榕以为他是姐夫。   呸。   沈柔凝暗暗唾了那无赖一口,想到这番这般巧合,入了京城难免要遇到那人,又觉得十分头疼。   但无论如何,能离开这小村子到外面看一看,都是值得的。   沈端榕听完沈柔凝的解释之后,“哦”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姐,你觉得爹爹会答应么?”   “爹爹会答应的。”沈柔凝道。   对于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   沈四爷这个人,一门心思将妻子捧在手心里,心心念念都是她,痴情的让人觉得没出息……这么一个男人,但其实他却并没有多少哄女人开心的手段。   平日里,不过是嘘寒问暖。外出的时候,买点儿好东西。或者写一些诗词之类的。这是对付一般女人的方法,显然在沈四太太这里并不奏效。沈四太太依旧没有开怀过。   所以,沈四爷应该反思的是,他是不是不了解沈四太太的心思。   只要他开始反思,无论他想到哪里去,是想到山水怡情也好,还是想到仕途荣耀也好,最后的结果都是会从这个小村子里走出去。   然后,她这个做女儿的,才能跟着。   除非沈四太太一口否决,态度坚决不肯离开。   但若非沈四太太意动了,贴身伺候她的范嬷嬷怎么会透出那样的口风出来?能贴身伺候多年的,那个不是察言观色,最懂主子心思。   沈四太太必然不会反对。   她不反对,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沈柔凝心思辗转,眼见着就到了沈端榕的院子,含笑拍了拍他的手,目送他走进去,才回转了。   翌日。   沈四爷早早地来到了大房所在的望归院,恰逢沈大爷沈重山同沈大太太邓氏正在用餐,沈四爷也不见外,让人加了双碗筷,坐下跟着一起用了起来。   两位老人去得较早,前后大行的时候,沈四爷才十四五岁。沈大爷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年,是实实在在的长兄如父。对于这个最小的弟弟,沈大爷夫妇也一向宽容的很。   就算他放弃了大好的前途回来守着一个女人什么都不做,沈大爷夫妇也不过是说了他几句,替他惋惜罢了。一应吃喝用度上的供应,半点不曾少他们的。   用餐少语。   用罢早饭,净了口,沈大太太才含笑开口问道:“四叔今日怎么早早来这儿了,没有陪四弟妹用饭?”她言语之中有些玩笑之意,道:“就不怕四弟妹不高兴?”   “哪能呢?大嫂说笑了。”沈四爷面上不见尴尬,道:“我是接到三哥的信,心中有些打算拿不定主意,想问问大哥大嫂的意思。”   沈大爷闻言有些惊讶,抬头看着沈四爷。   沈四爷开口道明了来意,颇有些忧虑,道:“……您们也知道,君怡当年是那种情况……她不肯同我交心,我怕她依旧对京城耿耿于怀,并不愿意回去。但时隔多年,抑或她又有别的想法也不一定。”   “我来求教兄嫂,想听听您们的建议。尤其是大嫂您……您也是女人,能不能猜猜看,君怡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昨晚沈柔凝虽然说了些话让他颇受启发,但他是当父亲的,“女人心思”这样的话题,当然不能同才十岁大的女儿讨论。   沈大爷和沈大太太听完,相互对视一眼,才由沈大爷开口道:“老三其实也给我来了信。信中说了差不多的意思,也是希望你不要埋没才华,能够科举出仕。”   “毕竟,大兴已经立国五十载,占据了中原江南绝大部分的土地,统治已经巩固下来,百姓们也早已开始以大兴人自居了。”   “我们沈氏先人迁到这山中,也不是真的要效仿那世外桃源,永不问外事的。天下安定,沈氏必须有人出仕为官。不然,在朝无力,一个家族就会慢慢地沦落衰败,子孙也不会有出息。”   朝中无人,沈氏这偌大的家业,能挡得住多久旁人的觊觎?   世外桃源,那也要在一般人找不到的地方才行!   “同早年先后迁过来的几家,邓、王、郑这几家相比,我们沈氏已经较为保守,落后一步了。”   这几家人,都先后有人出仕,如今早已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而其中郑氏,更是冒险下注,在太祖起兵的时候就冒险跟随,因功封了明义侯。   只有沈氏格外保守,到今日才有一个沈三爷沈重墨出去了。但他才干能力平平,进士出身,外任了十来年才调进了京,进了户部,却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员外郎。   与其他几家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按照族规,族长不出仕。”沈大爷缓缓地道:“而且我年纪也大了,再去科举,岂不是让人笑话。本来,我们兄弟四个,读书最好的也是你。”   “老三在熬着资历,如今瞧着,前途只怕有限。”沈大爷给沈三爷下了个论断,而后看向沈四爷,道:“重字辈数你年纪最小,其他族人都无法指望……而端字小辈之中,论资质只怕依旧要数你生的榕儿最好……其他人也不过尔尔,将来纵然能有中进士者,怕高中时年纪也不小了,难成大器。”   “而老四,你才尚未而立。” ☆、007 定决心   “你若是这一科能够金榜题名,也依旧是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   沈大老爷抿了一口茶水,缓声问道:“老四,这些且不提,只说在四弟妹的心中……你设身处地想,不论当初发生了何事,她是愿意所嫁之人是外地没个出息的举子呢,还是愿意所嫁之人是位青年才俊,年纪不大就中了进士?”   三十岁的进士,也绝对能够称得上是青年才俊。   “要知道,京城许多官宦人家,可是很乐意将女儿嫁给新科举人新科进士的。古来如此,才会留下许多‘榜下捉婿’的美谈。因而,当年四弟妹嫁给你,不管她心中作何想,是否别有内情……在外人眼中,她嫁给你这个十岁、不到二十的新科举人,这门亲事都是合适的。”   沈家也是有传承有历史的大族,不是那些根基很浅的乡绅。   陈氏嫁过来,所嫁之人又是少年举人,绝没有丢人一说。   沈四老爷愣住了。   他从未这般想过。他一直都觉得,陈氏嫁给她,是极其委屈的,极其难堪的。因而她才这这么多年来,从未提过关于京城的一个字。   没想到,原来,他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不堪。   当年匆匆定下的婚事,有无奈不得已,却也并无多少被挑剔之处。他娶她,她嫁他,也是合适的,被世人道好称颂的。   “大,大哥,”   因为太过于震惊,沈四老爷说话有些结巴,面上的表情也格外奇怪。他站起来,艰难地直着脑袋,问沈大老爷道:“您,您从前怎么不这么说?”   若他早意识到这个,若是他早意识到这个……   沈四老爷咬着唇,不知怎么的,眼前有了些模糊的水光。   “当年,你大哥觉得你尚需磨砺,学问上才能更近一步。而且,老三比你大几年,总得让他先考一科试试。”沈大太太替沈大老爷开口解释起来:“你也知道,三弟爱面子。”   “你压几年,磨砺一番,再进考场,名次也能靠前一些。”   就算大了五六年,沈三老爷沈重晏在读书做文章上面虽然也不错,但却不如沈四老爷。一科中举,沈四老爷名次在前十,而沈三老爷却在五十多名。这让一向很爱面子的沈重晏内心觉得难堪,沈氏兄弟一决议出世就双双中举这样的大喜事,他也经常拉着脸,不见个笑模样。   次年春闱,临考之前,沈四老爷就遇上了陈氏,再无心于科举。   沈大老爷权衡一番,也就什么话都没说,替沈四老爷娶回了陈氏,看着沈四老爷欢喜地过起了小日子。三年又三年,沈大老爷瞧着沈四老爷一心扑在陈氏身上,完全想不起别的,心头也不是没有恼怒焦虑的。但几次提起,沈四老爷都没当回事。   “又加上适逢夺嫡之争,京城不那么太平,我觉得你出去并不是时候,便没有说太多。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你的年龄,耽搁几年,也还耽搁的起。”沈大老爷补充说道。   当然,沈大老爷冷眼瞧着沈四老爷这几年的表现,更有失望意冷,觉得勉强他去科举出仕遭到抵触也没个意思,又加上大兴立国才五十余载,沈氏奉行的是保守之策,不愿冒险早出来,原本是以为有一个沈三老爷沈重墨在前面也差不多够了,未来再缓缓筹谋不迟,便也就一直没有同沈四老爷说太多话。   但沈三老爷信中说言极有道理,他不得不重新估量一番了。   沈四老爷不来找他,他也要派人将他喊过来的。   “有误会在前,而你又蹉跎这几年,只怕陈氏心中已经当成胸无大志之人,瞧你不上,又怎么会给你好脸色?”沈大老爷缓缓说道:“你这么着紧陈氏,却是连她心思都猜不中半分,真真是个榆木脑袋!”   “天下女子,谁不想自己夫君是个有能耐之人!她是官宦书香出身,难道会喜欢上一个窝在山村无所事事的闲人!你又不是大儒高人,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个高洁隐士了!”   “你说说看,陈氏如何给你好脸色!”   “如此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一直想不明白!真真是蠢!”   沈大老爷对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很了解。他十分清楚,此时此刻,说什么光宗耀祖富贵显达,都不如说沈四太太对沈四老爷的期望之心有用。   果然,沈四老爷心神震动,略一思索,就道:“之前是我想岔了。我这就回复三哥,这次春闱,我会参加。还请他代为安排科考事宜。”   “你想明白就好。”沈大老爷欣慰而笑,重重地拍了一下沈四老爷的肩膀。   沈四老爷心中有了决议,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他走之后,沈大老爷才将书桌上的一本《史记》翻开,从中拿出一个信封出来,抽出薄薄一张信纸,反复看了好一阵子,才放下来,重重地叹息一声。   “老爷……”沈大太太有些欲言又止。   沈大老爷挥了挥手,止了沈大太太的话音:“大兴立国五十余载……当今天子已有明君之相,国富民强已然可期。这江南之地自古文风鼎盛,从来不缺能做官之人。沈氏若是再不积极一点,只怕……”   “老三信上说,他入京之后到明义侯府拜会,几次都没见着人。所投拜帖,也都是石沉大海。”   当年迁徙之时,沈氏和邓氏算是结伴而行,彼此互助,才平安地走到这黟山脚下。两家先辈,交情莫逆,也曾经更是姻亲。   但一甲子之前,邓氏举族投奔了太祖,之后就少有来往了。   这么多年下来,当年有交情有联系的长辈早已过世,如今郑氏族人也早已从黟山迁移的干干净净一人未留……明义侯府不理会沈三老爷的拜帖也是情喇中。   “另外,除了邓氏还比较客气之外,王家也是十分冷淡。”   显然,邓氏是因为有邓大太太的面子。   邓大太太是邓氏长房嫡女。   沈三老爷的境遇,让一向十分保守的沈大老爷深受触动。   “人情淡漠,这并没什么难以接受之事。”沈大老爷不禁幽幽长叹,道:“我担忧的是,若是沈氏再行龟缩之举,沈氏族人的婚姻嫁娶,都将成为难题。”   除了早无交情的郑氏……邓王两姓在京城有诸多选择,沈氏却没有别的选择。   难道连嫡支也只能与富户商户联姻!   别的不提,富户商户,学识见识有限,不说领导族人,就是子孙后辈也会是一代不如一代!   读书也要天资的!   若是个愚的,纵有再好的条件都没用!   看看,端字小辈之中,数老三沈重晏和陈氏的一对儿女天分最为优秀,这就是最显赫的证明!   一代不如一代,只怕几辈人之后,族中最优秀的子弟连中个秀才都困难了,那沈氏……   沈大老爷沈重山不敢深想下去。   但他深深地明白,眼下,是沈氏必须在官场出一个基石的时候了。而显然,沈三老爷沈重墨只怕无法担当此重任。   而沈四老爷沈重晏却更有可能。且,无论沈四老爷将来官途如何,他出去了,就能多铺一段路,将来沈氏的后辈才能走的更远。 ☆、008 问京城   清晨。   晨光从枯瘦疏离的枝桠间倾泻而下,雀鸟在枝头叽叽喳喳。   沈柔凝不紧不慢地在枯枝掩映下的道路上行走。   远远瞧见沈四老爷迎面而来,沈柔凝眼睛微眯,沈四老爷的面容神态便落在了她的眼底。她心中有了数,于是露出娇俏的笑容来,迎了上去。   “爹爹。”沈柔凝行礼道。   “是凝儿啊。”   沈四老爷走的疾,面上有些潮红,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内心十分激动,全不似往日那般悠游模样。他一直想着心事,听见沈柔凝说话问安,才看到了她,当即说道:“你今日又没去族学?”   沈氏有族学。   凡年满六岁的沈氏子弟,都要进入族学一样开蒙读书。沈氏有这样的条件,也绝不允许自己族人是大字不识的睁眼瞎,无论男女。只是,待这些子弟学到一定水平,达到夫子认可之后,对女孩子的要求显然就松懈多了,不再要求日日都在。   沈柔凝才十岁。   她的几门功课都早已过了启蒙水平,但却还在跟着叔祖描红绘画,偶尔也会粗粗学一些音律诗词。她很聪明,一点就得,但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完全算不上勤奋,让人直呼惋惜。   沈四老爷对此心知肚明,却从来不勉强沈柔凝。   ——姑娘家又不参加科举,那么刻苦做什么?不如开开心心地做些自己喜欢的。再说,沈柔凝不是也并不顽皮,反而是小小淑女模样,十分喜欢百~万\小!说的么?   沈四老爷如此想着,对女儿几乎是放任不管,极其宽松。   因而他问这话,就是纯粹的随口一问,并无其他意思。   沈柔凝也知道这一点,毫无愧疚之色的“嗯”了一声之后,抬起头看着沈四爷,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和疑惑,娇声开口问道:“爹爹这是从哪里来?”   “哦,我去找了你大伯父。”沈四老爷顿了一顿,伸手摸了一下沈柔凝的小脑袋,温柔的语调之中难掩亢奋之情,道:“你昨天不是说想要进京里么?恩,待我问过你娘,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爹爹真的要去参加春闱?”沈柔凝眼眸一亮。   “若是你娘不反对的话。”   在沈四老爷心中,妻子永远都排在任何事情之上。参加春闱,肯定要提前去准备。这前前后后到有结果之时,至少也要两三个月的时候。沈四老爷绝舍不得离开妻子这么长时间。   因而,他就开口道:“我们一家人都去。”   也算是满足了女儿的愿望。   其实,沈四老爷待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是很不错的。   沈柔凝闻言甜甜地笑起来,道:“那凝儿去大伯母那里请安之后,回去等着爹爹的好消息!”   “恩,去吧。”沈四老爷摆了摆手。   他还要仔细想想,怎么同自己的妻子说起这个决定。   沈柔凝站在路边恭送了沈四老爷离开,随意散了个步,估摸着沈大太太处理完琐事了,才悠闲地转了个弯。不一会儿,就踏入了望归院。   “四姑娘。”有仆妇向沈柔凝见礼,却并未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沈柔凝来望归院,几乎同她去找沈四太太一样多了。   更且,因为沈四太太过分冷淡,即便是沈柔凝在她面前会格外多话,没有回应,也说不了多久。所以,相对来说,沈柔凝在沈大太太身边待的时间更久些。   沈大太太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   唯一一个女儿,却是才落地,就没了。   因而,她瞧着生的娇俏乖巧的沈柔凝,想起沈四太太的冷漠,就格外偏疼沈柔凝一些。她不止一次提过,若是沈柔凝是她女儿就好了。只可惜,并不是。   若是沈柔凝不是四房的嫡长女,或许还能提起过继。但显然,四房只有一儿一女,怎么也不会将嫡长女送了人。   话说回来。   沈大太太看到沈柔凝,眉目顿时慈和下来,含笑对着沈柔凝招了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身边坐着。   “遇上你父亲没有?”沈大太太推了一下面前的梅花糕,心情很不错,道:“他刚才过来同你大伯父说,要上京科考呢。”   “是真的啊!”沈柔凝也高兴起来:“刚才爹爹说要带着娘亲和凝儿还有榕弟上京去,凝儿还不敢相信呢!”   “大伯母,京城……是什么样的?热闹么?”   “京城啊……的确很热闹。”沈大太太道:“比咱们这个小村子里可要热闹多了……日夜都有人在街上……画舫上的歌舞永不停歇……”   沈大太太这些年也去过几次京城的邓府。   她是真心替沈柔凝所想,因而极尽自己言语之能,要将京城风物描述给沈柔凝听,好让她有个印象。本来,她是不赞同沈四老爷带着妻上京的,准备要劝说一番,让沈四老爷以科举为重。   但此时,她瞧着安静聆听的沈柔凝,悄悄地改了主意——   即便是女儿家,也要出去见识一番才好。   才免得将来行事局促,让人笑话不要紧,本人也会渐渐怯懦。   “多谢大伯娘告诉凝儿这些。”   沈柔凝知晓中原腹地的大城风光,却不知道一个位于江南烟花之地的京都会是个什么样子。   “只是大伯娘……”沈柔凝开口问道:“您知道凝儿外祖家是什么情形么?”她看到沈大太太面容微变,又道:“我们若是进了京,总要到外祖家拜会……是不是?”   沈柔凝知道四太太陈氏是京城官宦之女,也知道沈大太太年年备年礼送入京的时候,其中也有陈氏的那一份。但她曾经问过沈四老爷和范嬷嬷,却并未得到答案。   沈大太太教导她许多,也一样从未提起陈氏的娘亲。   似乎陈氏的娘家是不能提的一样。   从前沈柔凝觉得自己年纪小,又待在小村子里不能出去,也就没有一定要弄清楚不可。但现在,眼瞧着自己能走出去了,十岁的年龄也不再被人看成不懂事的小孩子,沈柔凝就再次开了口。   旁人或许不知。   但沈大太太作为宗妇,理应知道内情。   沈柔凝并不觉得,她娘亲的出身,会是被明令禁止的禁言避讳之事。   “罢了。”沈大太太略一迟疑,叹道:“你说的对。你们上了京,自然要到陈家拜访的。瞒,也没有太大的可瞒之处。” ☆、009 外祖陈   相较于沈氏这样自北南迁过来的,陈氏理应是算是地道的江南人。   又相较于沈氏悠久的历史和厚厚的传承族谱,陈氏的底蕴更是显得分外单薄——   陈氏仅仅是在沈四太太的太祖陈元清之后才发迹的。   陈元清此人,来历已经难以追查,出来之时是孤身一人,并无父母族人。这么一个人,在大兴太祖立国,开恩科广纳天下人才之时,二十岁的陈元青脱颖而出,高中头名。且在太极殿上,侃侃言谈“安民七要”,得太祖帝赏识,点状元,委重任,从此成为大兴重臣,为大兴安定贡献良多。在其经历了太祖帝,又辅助太宗皇帝十几载之后,才无病仙去。   太宗感念其功绩,追封其为文登公,给了其莫大的荣耀!   在文登公的光芒之下,其子陈次潜显得并不那么耀眼。他未曾科举,却是荫封出仕,一直都在礼部领了个闲职,仕途之上实在没什么成就。这位陈次潜,痴迷于诗词话本。他从不避讳,也不用笔名,一生留下无数诗词作品——   到如今,随便到那个书局看一看,哪怕是乡间最寒酸的小铺子,都能找到陈次潜的作品!陈次潜这个名字,只要是识字的,几乎没有人不知道!   哪怕这些被许多学究大儒斥责为“闲书”。   只是很少有人知晓,他其实就是文登公的唯一嫡亲的儿子罢了!   陈家到了第三辈,也就是四太太陈氏的父亲陈泽复这一辈,总算不是单传,有了嫡亲兄弟三人。其中,身为嫡长的陈泽复不堕文登公之名,十六岁下考场,场场独占鳌头,竟然是连中三元!   在时任首辅多年的文登公的荫蔽下,陈泽复的仕途自然也是一路坦荡,点翰林,放外任,归朝堂……六部历练,任过礼部、工部尚书位,如今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好几年了。   谁都清楚,他是必然会入内阁的,只差一点儿时机罢了。   也就是说,陈泽复是如今当之无愧的重臣之一。   “……你的外祖,是个极其了不起的人。”沈大太太将陈家的情况简要地向沈柔凝解说一番,见沈柔凝震惊之中多有不解,随即又无奈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有陈家如此显赫的姻亲,为何大家都从来不做谈论?”   沈柔凝点点头。   她的母亲沈四太太陈氏,无论她性格多么冷漠,从她的身上,从她周身平常的神态举止,任谁都能一眼瞧出她出身不一般,绝对是个自幼被良好教养的闺秀。   她曾经猜测过,陈氏是否为罪臣之后……但后来再发现,又不像。   不是罪臣,为何又瞒着轻易不对人说……如此矛盾,沈柔凝自然想要知道其中的原因。   沈大太太有些迟疑,片刻之后,才叹息道:“其实,大家都是不清楚你母亲的出身。你父亲母亲的婚事是怎么成的,我却是并不知晓的。只是知道,你母亲嫁进来的时候,除了一个范嬷嬷和一些日常衣服首饰之外,别无一点儿陪嫁。”   “没有陪嫁?”沈柔凝愣住了。   嫁妆的多寡,对于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陈家,显然不是出不起嫁妆的人家。陈氏又是唯一的嫡女。   怎么会没有嫁妆。   “而且,当时,你母亲额角之伤的结痂未退。”   伤口都没长好就嫁了人,可见当时成亲是多么匆忙。   沈大太太回想当时沈四太太陈氏回到沈家村敬茶认亲时候的模样,有些感慨出神,片刻之后,她有些苦笑,道:“当年有族中长辈开口询问了几句……你母亲并不解释,只冷漠开口说,若是不喜她,和离也好,休弃也罢,都随沈家。”   这样的话,就异常严重,也很不中听。   “之后,大家也就没有问。”沈大太太道:“且你母亲一直在院子中几乎不与族人交往,加上你父亲在外异常维护她,大家想到她额角伤痕,也都体谅她,再少问她过去如何了。”   沈氏族人一开始对沈四太太很是有些意见。   毕竟,都是亲戚,住的又近,像陈氏那么神态冷态一开口就硬邦邦伤人的,实在让人着恼。但陈氏这么多年都不出院子,大家想起她一个女人那样的花容月貌却毁了,也就逐渐觉得她十分可怜起来。   沈四老爷为人又真不错。   生的两个孩子也是聪明惹人疼爱的。   都是一家人,又没什么矛盾,恼过之后,也就开始能够体谅,将人往好处思想了。   “我同你说的这些,你心中有数就好。”沈大太太摸了摸沈柔凝的额头,道:“不论当年在你母亲身上发生了什么,都是不与你们这些小辈相干的。你尽管放心就是。”   沈柔凝点点头,心中却在思量——   连嫁妆都没有……   难道陈氏当年犯下了大错,惹了陈家不肯认陈氏这个女儿,这才匆匆将其打发给了痴情的外地人沈四老爷?也因为此,陈氏怨恨上了娘家人?   如此的话,这些年四太太从不与京城通信,也能解释了。   长辈间的恩怨,但凡家风还不错的人家,都不会波及小辈身上。更何况是陈家那样的书香门第,权臣之家。   作为陈家唯一的一对外孙辈,想来陈氏会报以极大的善意。   “多谢大伯娘教诲。”沈柔凝真心实意地同沈大太太道了谢,道:“凝儿知晓如何做了,必不会让大伯娘失望的。”   “你这孩子。”沈大太太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嘴唇嚅动一下,最后叹息一声,说起了行李之类的来。   若真是陈氏当年有错……沈端榕是男孩子,又年幼,影响有限;但沈柔凝却已经满十岁了……只是希望,当年陈氏将事情瞒的很紧,日后也不会被再次扒出来罢。   沈柔凝并不知道沈大太太心中的忧虑。   她留意到的是,沈大太太与她交谈之时,右手会不经意地放在桌上的一个信封上过一下。   沈柔凝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认出了这是京城沈三老爷的字迹。   “长兄亲启”。   显然,这是写给沈大老爷看的。   沈四老爷的书桌上也有这么一封信,上面是“吾弟亲启”,是沈三老爷写给沈四老爷的,沈柔凝有看过信上内容,就是劝说沈四老爷上京参加春闱,并邀请四房一家进京小住这些。   言辞自然是恳切的。   因而,她才会认得沈三老爷的字迹。   这两封信应该是同一时间送回来的……   “大伯娘,三伯父好像调回京里有几年了吧?”沈柔凝好奇地问道:“那他现在的官职厉害么?听说京城人很多,三伯父家里的地方应该很大吧?”   沈大太太再次摸一下那个信封,神色之间似乎别有些什么一闪而过,才笑道:“你三伯父啊,回京是有三年了……现在任职的是吏部员外郎,六品的官儿,在京城可不算什么大官……”   沈柔凝了然。   六品的官儿,放在京城,那的确是非常不起眼的官儿了。只是吏部掌管天下文官升迁考绩,吏部的员外郎手中的权利也不算小。   而沈四太太的父亲,正是吏部尚书大人。   难怪沈三老爷一定要让四房人都一起进京。   有这样的姻亲关系,不知利用的才是傻子。沈三老爷今日才一力拱着沈四老爷去春闱,让四房人都进京,怕是他也才得模糊的消息,想让四房一家过去试探一下陈家对沈四太太陈氏的态度,然后看看这姻亲关系到底能不能走通吧。   而显然,沈大老爷和沈大太太很清楚沈三老爷的目的。   这其间厉害分析,应该都在桌面上的这封信里面。   沈柔凝向沈大太太手底那牛皮纸的信封上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微笑着听沈大太太开始介绍起沈三老爷家的情况。 ☆、010 终出行   二月二,宜出行。   稀薄的晨光之中,沈柔凝终于踏出了这个她生活了十来年的小山村。   站在村口回望,晨霭之中,青山庇护之下,绿水环绕之中,一片粉墙黛瓦的小山村宛若一副最美的山水画,安静而柔美。   沈柔凝心头突然涌出许多不舍。   沈四太太同沈柔凝站在一起。   “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   沈四太太在轻柔的晨风之中突然开口,声音轻轻细细如同呓语,只让沈柔凝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母亲刚才说什么?”沈柔凝抬眼看沈四太太的侧脸,出声问道。   晨风吹动沈四太太额角的面纱,那一道肉红色的伤疤亘在如同羊脂美玉一样的肌肤上,仿佛是冬日一片洁白雪地上残落的一枝殷红的红梅,有一种别样的触目惊心。   沈四太太冷漠的面容上似乎有了些怅然,听到沈柔凝问话之后,最后向那个静谧美好的小山村看了一眼,目光难得地落在了沈柔凝身上,轻启粉唇,淡淡地道:“走吧。”   说罢,便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过去,在范嬷嬷的搀扶下,上了车。只是在经过送别的沈大太太等族人身边之时,淡淡地点头示意。   只是一个主动示意,已经让沈大太太等人感慨良多。   沈大太太对沈四老爷道:“看来,这些年都没提出让四弟妹回趟娘家,真是你这个做人夫君的失责……这女人心思,即便是四弟妹不开口,你也要多想一想……日子,总能往好里过。”   “是,是,大嫂说的是。”沈四老爷连声保证道:“我以后会多留意的。”   果然,是他往日里做的不对不够。怨不得君怡待他冷淡。   “凝儿。”沈大太太向沈柔凝招了招手,柔声教导道:“到了京里,要谨言慎行,照顾好你弟弟……万勿因他人恶言而乱了自己的修养……”   “我明白的。”   沈大太太说的委婉,沈柔凝却抬起俏脸笑了笑,道:“若是别人说我是乡下来的,我肯定不会生气恼恨。因为她说的对,我的确是才从乡下山村出来的呀。”   沈柔凝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故意眨了眨眼。   沈大太太不禁笑起来,嗔道:“在大伯娘眼中,什么样的贵女闺秀,也比不上咱家的凝儿。”   沈柔凝才是沈大太太真正养大的小姑娘,情分非同一般,自然是最好的。   终于,一番话别之后,太阳升起之前,沈四老爷骑着高头骡马护送着沈氏四房主仆,启程往建宁京城去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姐弟乘坐了一辆马车。   沈四太太并不与自己儿女亲近,她独自占了一辆马车。范嬷嬷在陪着她。   “小姐。”范嬷嬷微微叹息着开了口,道:“也不知道京城如今是什么样子了。”   “该叫太太。”沈四太太淡淡地瞥了范嬷嬷一眼,道:“至于京城,大抵就是那样吧。”   “恕嬷嬷多嘴……”范嬷嬷留意着沈四太太的脸色,道:“这十来年,嬷嬷冷眼瞧着,四老爷待您的心是再真没有了……少爷也和姑娘也是聪慧惹人疼爱的,您……”   沈四太太神色立即冷了下来,将手中棋子重重往棋盘上一落,打断范嬷嬷的话,冷声道:“嬷嬷!”   “你年纪大了,是非也不分了么!”   “他沈重晏谋算我陈君怡如此,行那般卑劣行径,又有何脸面资格谈真心实意!莫要侮辱了这几个字!”沈四太太面若寒霜,扫了范嬷嬷一眼,道:“这样的话,嬷嬷以后别再说了!”   “若是嬷嬷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回京之后,大可以离去!”沈四太太道:“我必然赠给嬷嬷厚厚的养老钱!”   沈四太太这就是说,若是范嬷嬷再不识趣地提起这个话题,别怪她翻脸赶了人!   范嬷嬷老脸一僵,本还想替沈四老爷辩解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当年之事怕有误会……但范嬷嬷又是深知自家小姐的秉性,只怕她再说什么,沈四太太立即就会赶她离开,再无转圜之地,便只能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阵,沈四老爷上了马车,范嬷嬷便退到了马车外,坐在了车辕上,看着一路的隐隐的嫩绿之色,不禁轻叹一声。   当年……   以沈重晏的人品,即便是心中万分爱慕自己小姐,又怎么会谋算她的名声,迫使她下嫁……那沈重晏真的不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而这么多年,有那个当丈夫的能够做到如沈重晏这般深情不悔!   奈何自家小姐心中认定如此,偏执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肯正眼看沈重晏一眼,更别提认识他的优点好处,听他说话,解开误会,好好过日子了。   自家小姐心中也是苦的很……   范嬷嬷叹息一声,遥望京城方向,先想:但愿进了京,自家小姐能听的进夫人的劝吧。   车子走的不快。   车厢内,沈柔凝盘腿坐在宽大的座位上,正和沈端榕隔着一个棋盘对坐着。   “京城人多,寸土寸金的,没几家宅子是宽裕的。三伯父家住也是一样……”沈柔凝一边落了个子,一边同沈端榕道:“所以咱们去了,肯定不会有单独的院子给我们住。”   “恩,我估计,我肯定是要同哪位堂姐挤在一起的。而你,或许能和父亲母亲一起住个院子。”沈柔凝看了沈端榕一眼,道:“也可能跟你两位堂兄弟一起,这要看他们是不是独自住着。”   “我们和三伯父家的堂兄弟堂姐妹们都不熟,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不是好相处的性子。”沈柔凝轻声道:“我想对榕弟你说的是,若是他们嘲讽你是乡下小子没见识,你千万不要往心底去。”   “我们的确是从乡下小山村出来,这一点他们说的也没错,所以不值得恼怒。”   “而我们有没有见识,并不是他们说有就有,他们说没有就没有的。既然他们说了又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我们也不必同他们计较。言语拌嘴,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乐此不彼,我们虽然是乡下人进城,也不做那样低级的事情,逞口舌之利。”   “当然,若是他们言语涉及到对父亲母亲,对长辈不敬,那你也不必客气。虽然我们是客人,但都是一家人,很有必要教他们什么叫做尊敬长辈。” ☆、011 在路上   “那该怎么做?”沈端榕认真问道。   “恩,这个么,”沈柔凝略一思索,掰开一个手指道:“除了五堂哥不算,能与你在一起玩儿的,只有老六松哥和老七柏哥。一个八岁比你大,一个五岁比你小点儿……我听大伯母说,松哥被三伯娘管的很紧,别的不说,他是日日要闷在屋里读书难得活动的……所以,若是松哥欺负你,你只管揍他。”   沈端榕这个孩子,若说是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这对夫妻管的多,还不如说是沈柔凝教他的时候多。可以说,从沈端榕周岁搬离父母院子中起,沈柔凝每一日都会与沈端榕在一起待足一个时辰。   而沈端榕在满四周岁的时侯,就开始在邓长年的指导下习练呼吸吐纳之法,泡药浴,站桩打拳,强身健体……虽说他每日的练习量并不大,但持续近两年,也初见成效。   至少,与一个成日里埋首书堆的八岁孩子打架,还是能够稳赢的。   说到这里,沈柔凝不禁又想起邓长年那斯来。   她知晓一个健康体魄的重要性,在最开始的时候,见长春观的长春道人颇通药理,手上有许多药浴的方子,又真的将病弱年幼的邓长年调理的不错,四岁多的沈柔凝就磨了父亲上山,在父亲与长春道人下棋论道的时候,就溜进了长春观的藏经室。   长春观不过是只有六七人的小道观,地方没多大,也没有人会特别多想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最多以为她是好奇贪玩儿,就是她乱走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也没什么。   当时的沈柔凝觉得,即便是藏经室里找不到那些方子,长春道长的房间里也应该有。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观里的道人没有发现她不妥,她的行迹却是全程被邓长年偷偷跟着瞧在了眼中。直到她在长春道长的书架上找到几张方子正高兴时,邓长年那厮终于跳了出来。   再后来……   那时候,沈柔凝还没有觉得邓长年有特别无赖之处。因为他那时候身体还在前期调养中,很少下山,与沈柔凝也没见过几回。   而且,面对她“泫然欲泣”的小脸,邓长年很有义气地没有将她给供出去,还刷刷地用炭笔将那方子抄写了一份,送给了沈柔凝,并保证一定不告诉别人。   沈柔凝那会儿心中在想:自己才四岁,出了这个房间门,没被抓个正着了,谁会相信她这么点大的可爱小姑娘会偷什么秘方呢?她并不怕什么。   邓长年的确没有出卖她。   他还好心地从送了配比好的药材给她,不过是将送药的时间选在夜间她正在沐浴的时候罢了!她不过是没有受惊尖叫,他的眼中就写满了好奇,不肯立即避讳走了!   他就那么大咧咧地看着她泡澡!   她只好将四岁的小身板很努力地往木桶地沉,只露出个脑袋……但她太小太轻了,在水中总是控制不住地往上浮!一荡一漾的!连水面上洒的玫瑰花瓣都给荡开了!   小和腿露出来!   浮力那么大,她没地儿抓,终于失去平衡,一头载进宽大的木桶中胡乱扑腾,还喝了几口洗澡水!   那一刻,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桶!泡澡的时候没让在边上!   她更恨这个大胆的无赖小贼不走不说,还在那里低低地吃吃地笑!   恨死他了!   沈柔凝回过神,抿了一口茶水压下心头的情绪,对认真倾听的沈端榕继续说道:“恩,记得要往肚子上招呼。”   “打在肚子上,既疼的很,又让人看不出来。千万别往头上脸上来……打脸不好看,会让人仇恨许久不说,哪怕仅仅是抓了一道血印子,也会让大人看了生气,说你歹毒。这个名声可不好,咱们不能背。”   “你与松哥过招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哭。”   “不管你疼不疼,都可劲儿地哭,大喊大叫,怎么委屈怎么喊。你才六岁,还是小孩子呢,哭起来可不丢人。而且松哥是哥哥,哥哥欺负弟弟,不占理,你要利用这一点,一定要闹出动静来,让大人们看见。”   “同理,若是柏哥说话不中听了,你也一样要去找松哥理论,千万别和柏哥争执冲突……他比你小,还是小孩子。你与他冲突了,肯定就是你的错……”   “你放心,若是父亲母亲真的准备在京城久留,我会说服他们从三伯父家搬离出来……”沈柔凝不知道她的这位三伯娘是位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但沈柔凝知道,再容易相处,去人家做客的,却长住不走了,这平日生活难免就会磕磕碰碰。   更何况,三房人本来就住的拥挤。   虽然沈大太太言语暗示说那座宅子是沈氏共中的产业,并非三房私有的,沈家嫡支所有人若去住都死名言正顺……但沈柔凝相信,在里面已经住了两年多没有住其他人的三房人,即便是口上承认,心中肯定不会是这么想的。   若是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打算在京中长住……   “那姐姐,咱们有银子么?听说京城宅子特别贵。”沈端榕问道。   “有的,你放心吧。”沈柔凝笑着道:“即便是买不起,租还是能租起的。租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宅子,一年也花不了多少。”   “哦。”沈端榕放了心。   一局过后,沈柔凝见他有些累了,便收了棋,让他在榻上躺下了。不多时,马车晃晃悠悠中,沈端榕便睡着了。   “夕颜。”沈柔凝轻声呼喊一声,问丫头夕颜道:“到了京城,你通知你父亲,就说我要见见他,让他安排一下。”   “是的,姑娘,家父时常盼着您呢。”夕颜不笑的时候容貌平常,最多算是清秀。但一笑起来,却是格外地生动漂亮让人移不开双目。“知道了您和老爷太太要进京,他高兴的很,问有什么能用的上他的呢!他在京城还几年了,各个民间地段都熟,让您有事儿一定要吩咐他。”   “会的。”沈柔凝微笑道:“到了京城,肯定有许多地方要麻烦你父亲。恩,你家人的身体都好吧?你大哥……” ☆、013 陈厚绩   “姐。”   沈端榕瞧着跪地的范嬷嬷,有些不忍心。   沈四太太疏离,但范嬷嬷却待他极好,几乎日日都会去看他,说两句话,或者训斥一下他院里的丫头小子们。   沈端榕能够感受的到,范嬷嬷是真心尊敬他、喜欢他。   而且,太阳落下了,天开始黑起来,即便是风儿不大,也有沁人的冷意。地上更是又冷又潮。范嬷嬷年纪大了,这么跪下去,一双腿只怕要落了病。   但沈端榕却有些不知道,他该怎么做才好。   沈四太太是她母亲。母亲罚了范嬷嬷,他自然是不能做主叫范嬷嬷起身的。而让他去找沈四太太求情,他又有些迟疑。   沈端榕打心底有些惧怕母亲。冷漠的沈四太太,总让他觉得,肯定是他处处做的不好,她才不肯对他笑一笑。   沈柔凝明白沈端榕的意思,但她并未理会,而是轻声开口问范嬷嬷道:“嬷嬷给京城的外祖父送了信?”   “是。”范嬷嬷垂首道。   “谁替你送出去的?嬷嬷可从未出过村子。”沈柔凝问道。   范嬷嬷抬起头,看到沈柔凝定定地瞧着她,心头一紧,又不能不答,只好说道:“是门房上老周。”   “嬷嬷,还请说仔细点儿。”沈柔凝轻声细语,不紧不慢地道:“若你直接说要送给外祖父,门房周老伯肯定会告诉大伯娘和我父亲母亲的。”   要么,范嬷嬷用的是别的借口。   要么,门房老周也是与范嬷嬷一伙的。   但老周好像一直都是沈氏的门房,而且还是从他爹那里接的班,不太可能是与范嬷嬷一伙。   “老奴的儿女都在京城陈府……”范嬷嬷说罢之后见沈柔凝依旧在等待,只能继续道:“小儿子在老太爷身边当差,大儿子是铺子上的管事,不住在府里。老奴的信先送给大儿子,由大儿子想办法送给小儿子,自然就能交到老太爷手中了。”   她只对老周说是送信给儿子,地址又不与陈府相干,老周自然不会多想,更不会拿这种小事去禀告主子知晓。   “嬷嬷一家人居然都在陈府做事。”沈柔凝似乎体谅说道:“那嬷嬷这十来年都不曾见过儿女亲人了,定然思念的紧,来往信件肯定有不少吧。”   范嬷嬷又飞快地看了沈柔凝一眼,迟疑地道:“回四姑娘问话……一年总有三五封的。”   沈柔凝点头了然,而后终于不再问什么,而是诚恳地道:“嬷嬷,你知道母亲的脾气,我们这会儿肯定是不能劝的。只能委屈你跪一会儿了。”   “青禾,去取你家少爷那件灰鼠皮的皮褥子来。再去找牛婆子借一件大袄。牛婆子若是舍不得,你就从你家少年的零花钱中舍了几个大钱给她,算是租金。”   沈端榕身边的一个岁的小子答应着去了,没用片刻,就取了皮褥子过来。沈柔凝指挥着他将皮褥子给范嬷嬷铺在膝下,大袄子也给范嬷嬷披上了。   牛婆子跟着青禾过来,笑着行礼道:“姑娘和少年这不是在臊老奴么。老奴的大袄能给范姐姐披一阵子挡挡寒,那可是老奴的荣幸!”   牛婆子生的壮硕,人高马大的,块头很不得了。她的大袄子当然就大的很,足以将跪着的范嬷嬷包的严严实实的。   “恩,我们走吧,不然母亲该不高兴了。”   沈柔凝对牛婆子微笑着点点头,牵着沈端榕走开了。   有了褥子,有了大袄,相信范嬷嬷跪上一时半会儿的,也出不了太大的问题,顶多就是累点儿。当然,这么多人看着呢,以她的身份,肯定觉得丢人难堪,也算是受了些惩罚。   “姐。”   小小年纪的沈端榕显得十分难过。他朝沈四太太的马车上张望了一眼,不解地问道:“母亲是不是很恼外祖父?只是,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有了误会。”沈柔凝柔声道:“要知道,女子爱惜容貌,更胜过于爱惜自己的性命。而母亲她额头伤的那么厉害,想来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不过,母亲既然松口答应了回京,这其中的误会,肯定就有解开的那一日。你也不必太耿耿于怀。”沈柔凝很是心疼自己这个弟弟,不禁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看向腾出来给那个昏迷男子的人,抿了抿唇,对沈端榕道:“榕弟,范嬷嬷不是说刚才那个人很可能是大舅舅家的表哥么?你去他车上守着,待他一醒,你就问问他是谁。”   “告诉他,可是咱们把他救了的。”   “可是,圣人不是说,不能挟恩图报么?”沈端榕道。   “傻小子。”沈柔凝道:“不管我们要不要他报答,他都得记住欠下的恩情是不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再者,若他真是我们的表兄,那我们到外祖家去,有这一层恩情在,是不是要受欢迎多了?”   京城陈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   沈柔凝停在那马车前,悠悠地道:“我们此去,为了化去母亲的心结,一切能利用上的,都要利用上才是。”   沈端榕闻言当即小脸一肃,道:“姐,我明白了。”   陈厚绩在车厢内听的一脸惊愕,又一脸纠结——   他竟然这么巧就被姑姑一家人给救了?那个曾让他内心崩溃的小姑娘,居然正是他姑姑的女儿,他的小表妹?   怎么会这么巧?   她就站在马车边上说话,该不是故意要让他听到的吧……   这……   于是,待陈端榕爬上马车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的时候,陈厚绩只能与他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尼玛!   这怎么也不是他想象之中的,与姑姑一家见面时候的情景!无论是兴高采烈也好,还是抱头痛哭也好,都不是眼下这种情形吧!   他一个大男人,一不小心着了虫蛇的道,被姑姑家的小表妹和小表弟给救了!   这算是什么!   陈厚绩心底有那么一刻甚至想,干脆让他冻死在那山上算了!也省得现在如此丢人…… ☆、014 晨光中   因为陈厚绩太过巧合又太过离奇地出现,让沈柔凝一行人的行程难免就慢了些。   其实,陈厚绩的神智一直都在。只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没能说话。当然了,作为主人家的陈四老爷,也一直都没有露面就是了。毕竟,要道谢,还得向主人家道谢。   而听过车窗外那个小姑娘的话,对“恩人”家的身份有了明悟之后,陈厚绩看到沈端榕当真上车来探视他,即便是心底老大不情愿,他也得主动表明身份了。   他的那个“小表妹”不是“提醒”他了么?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   想到这几个,陈厚绩心头又是一阵别扭。   “在下姓陈,名厚绩,多谢贵家相救之恩。”陈厚绩当自己没有听到沈柔凝的话,并未着急表明什么。   “真的姓陈……”沈端榕说了两句谦逊客套之后,打量了几眼陈厚绩,问道:“京城文登公的陈家人么?”他有些紧张,小脸崩起来,两只小手交叉握在一起,看着陈厚绩。   “是。”   陈厚绩听他这么一问,便已经能够确定这一行人的身份了。眼前这个小家伙,正是他的小表弟。   陈厚绩正等着沈端榕喜形于色高声呼唤,因为任谁在路上巧合遇到一个从未谋面但却是关系极近的亲戚,怕都会十分高兴吧?更何况,沈端榕他本来就是来验证这个消息的呢?   但另陈厚绩意外的是,沈端榕却并未如此。   沈端榕的确很激动。但却十分努力克制住了。   他的小脸紧紧绷着,嘴巴用力抿着,因为太过用力,他面颊上的肌肉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僵硬地颤抖着,显得有些滑稽。   “陈公子要记住,是我姐姐救了你。”沈端榕说完这一句,像是怕控制不住自己似得,朝着榻上的陈厚绩飞快地拱了拱手,而后飞快地下了马车,离开了。   “这……”   陈厚绩听着他的脚步声跑远了,完全愣在了那里。   这一对姐弟!   还真是……   陈厚绩在心中嘀咕几句,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躺在那里,等着小表弟沈端榕去告诉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其得到的信息,等着他的姑父姑姑会很快来探视他,哪知道他等了许久,直到等的睡着了,也没能等到要等的人。   夜晚那般安静。   后来,陈厚绩才知道,他的小表弟心中确认了消息之后,并未立即去找父亲母亲禀告,而是先去找了他的小表妹。而他那小表妹就那样沉得住气,也一样没有立即惊动谁,就那么宁静了一夜……   其实沈柔凝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夜深之后,她派了碧冬去给跪了小半个时辰的范嬷嬷送了一碗水。然后,大约又过了一刻钟,范嬷嬷便体力不支昏倒了。人都昏倒了,自然也就不必继续跪了……   次日一早。   沈柔凝从马车中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面相十岁的青年人正在激烈地舞剑。他一身黑色劲装一看就是从护卫那里借来的,连同那把长剑也是一样。此时,这把普通的长剑正被这青年人舞的猎猎生风。早春寒凉的清晨,他的额头上居然冒出了些许细汗。   似乎是感受到了沈柔凝的注目,那青年人停了下来,笑容满面地将长剑掷给了一名护卫,抱了抱拳,大踏步朝着沈柔凝这边走了过来。   沈柔凝这才真正地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比起昨日那个青白色很狼狈的半死不活的青年,眼前这个人绝对是相貌堂堂,十分英俊。只见他浓眉大眼,国字面庞,鼻梁英挺,加上才运到之后红润的面色,端的是生机勃勃,让人从心中生出好感来。   “四姑娘。”陈厚绩朝着沈柔凝抱拳施礼,笑道:“在下陈厚绩,多谢四姑娘救命之恩。”   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十分好看不说,也分外富有感染力,会让周围的人不禁跟着心情很好地放松微笑。比如说,此时望过来的几个侍卫下人,都异常轻松。   竟然没有一个人会怀疑,这个昨日还完全是陌生人的青年,会对她这个主子不利,要拦他一拦。   “陈公子客气。”沈柔凝收起思绪,也微微一礼,淡淡地从他身边走过去,继续朝着前面那宽大的马车过去了。   陈厚绩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惊愕不已。   她居然……就这么走过去了!   她难道不知道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么!   可见此时的陈厚绩心中再次抓狂不已,已经顾不上自己用词是否妥当了。   沈柔凝面色平淡地走向沈四太太所在的马车,安静地等着一会儿给父亲母亲请安。她心中并没有太多想法。   她不过是觉得,这位陈表哥既然如此自然地打招呼,说不定是他心大并未打听到救人着的具体情况,不知道他们就是他要找的人。一个“四姑娘”,并不能代表什么。   若陈家表哥还不清楚状况,她一个小姑娘就更应该矜持,不能咋咋呼呼,不像话。至于彼此确认身份然后认亲这种大戏,显然不合适她这么一个小姑娘打头阵。   她还是好好等着父亲母亲问话吧。   反正,不管这青年人是不是陈家人,沈四夫妻总是要见一见人的。至少,沈四老爷该见一见。沈端榕还是个孩子,他出面可不能算是这家主人见过了。   所以,沈柔凝安然的很,一点儿也不着急。   沈端榕恰巧此时也从车子上下来,看到沈柔凝的处置,有样学样,在路过陈厚绩身边的时候也是客气地施礼,便淡然地走过去了。   我……   陈厚绩只觉得心头有许多只绵羊奔过一般。许久,才回了神,拦住了一个仆人,道:“在下想要求见你家主人当面道谢救命大恩,还望予以通报。”   好吧,一会儿见到了姑姑姑父本人……他倒要看看,这一门亲戚,还能不能继续拖着不认。至于那两个小孩……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绝不一般见识。   陈厚绩在心头重重说道。 ☆、015 入京城   花费了一个清晨,沈柔凝一行人到底同陈厚绩叙了亲。   并未有太多拖延。   果然,沈四太太的神色依旧冷漠,并未因为见到陈家子侄而有太多动容,听到陈厚绩说是来“迎接”他们一行的,她的嘴角微微嘲讽一般地勾起,仅仅是淡漠地听着沈四老爷与陈厚绩寒暄问话,不曾开口。   陈厚绩显然不曾料到,认亲时候,会是这般情形。   沈四老爷,他的姑父,反应很正常,看得出来是真心高兴。而在陈厚绩眼中,寥寥几句交谈,他也能判断得出,自己这位姑爷是个品行学问皆都不错的人,而且性格很不错。   但他的姑母……   陈厚绩出门之前,他的母亲曾暗示过她,陈家这位唯一的姑奶奶的这们亲事当初是有许多不得已之处,也仓促的很。陈厚绩曾设想过许多自己姑母如今的生活情况,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冷漠的如同一块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寒冰,让人怎么也接近不起来。   一场认亲结束,她仅仅是比较认真地扫视了他一眼,“嗯”了几个字。若不是他打听出来他的这位姑母身体并无缺陷,他都要以为她是不是不能说话了!   “我想与表妹表哥同坐,不知是否方便?”陈厚绩礼貌地问道。   他本来是个天生爽快乐观的人,笑起来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嘴巴大开,露出一口整齐光亮的白牙,十分灿烂。但从清晨认亲面对沈四太太之后,他似乎大笑不起来了,只能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意。   沈端榕看向沈柔凝。   沈柔凝略一想,便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们姐弟也想同绩表哥多多亲近呢。”   此时此刻,她的言语神态都乖巧极了,又让陈厚绩忍不住地怔了片刻。   马车缓缓行动起来,原本的一行人,再加一个陈厚绩,终于又动身开始前行了。在他们身侧,太阳已经越过了树梢。   “绩表哥,祖父严厉么?他爱好什么?不喜什么?”   “大舅舅呢?”   “大舅母呢?”   “……”   一路上,沈柔凝很充分地给陈厚绩展示一个对于京城,对于外祖陈家十分好奇的受过不过教育的同一般闺秀没有太多不同的乖巧小姑娘。   她继承了沈四太太的好相貌,虽未长开呢,但那一种精致纯净的美,更是让人不忍破坏难以拒绝,在她那清透的、好奇中带着点儿祈求的目光注视下,即便是那不耐烦的,也是要肯替她解惑的。   又乖巧又聪慧。   生的又格外地好看。   如此的小表妹,正常只让陈厚绩有些怀疑,他昨日印象深刻的那个小姑娘,难道仅仅是他的幻觉,不是真实的?而他那会儿身受蛇毒,情况真不算好,会产生幻觉,也是有可能的……   “姑母她,一直都是这样……不爱说话么?”陈厚绩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试探地问沈容凝和沈端榕道。   沈端榕的小脸立即变了色。   沈柔凝也失去了笑容,轻轻地道:“母亲的确不爱说话的。”   “她一直都很沉默,并不是针对绩表哥你,还请你不要生母亲的气。”沈柔凝澄净的眼睛中生出了些悲伤,替沈四太太解释道:“父亲说,是因为她心中有苦,无法排解,才只能冷漠以对。”   陈厚绩瞧着这一对儿姐弟,想着刚才早上认亲时候的情形,不禁对他们二人满怀怜悯,道:“那也不该……”   不该冷漠地对待自己的孩子……   陈厚绩长到这么大,亲身体会,生平所见,有混账的父亲,却从无不爱自己子女的生身母亲。无论这生母是穷是富,是贵是贱。哪怕那遇到灾荒时候不得不将儿女卖出去的母亲,心里头也肯定是悲痛不舍的,怀得也是希望儿女能活下去活的更好的期盼心思。   从未见过,如自己姑母这样的。   陈厚绩好歹想起自己不能非议长辈,尤其是在长辈的儿女面前,于是将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诚挚地道:“到了京城,一切肯定都会好的。”   “表妹和表弟但请放心,祖父和父亲母亲他们肯定都会格外欢喜的。”   “你们看,我这次会过来,不就是祖父的吩咐么?”   其实,陈厚绩这次来,并非陈老太爷的吩咐,而是他本人听到祖父说姑母一家会来京城让他母亲准备招待的时候,陈厚绩自己请缨,才有了这一次的出门。   而他自己的本来的心思,绝不部分,并非是如何看重这份亲情(从未联络走动过的,他都不记得了的,所谓‘姑母’,也不过是一个符号罢了)而是他在京城待的烦了,想要出门走一走……   想到此,陈厚绩心中满是愧疚!   这么多年了!   都是至亲!   “……其实,母亲也不是真的无情。”沈柔凝见陈厚绩的神态表情,心中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满含期盼的对他道:“绩表哥身份和我们不一样……若是绩表哥肯同母亲多多说话,母亲的心情肯定会好一些的。”   他们四口人的相处模式,这么多年已经固定了,短期内肯定无法有大改变,即便是沈柔凝和沈端榕撒娇卖痴,也知道让沈四太太更不反感,更不高兴。   而陈厚绩却是个外人。恩,一个血缘亲近的后辈。   他去同沈四太太说话,沈四太太即便心中再不高兴,也得忍耐几分。   满怀愧疚的陈厚绩,又加上小表妹小表弟的一番恳求,怀着一定要帮忙的心……这一路上可以说是对沈家格外的热忱——   每日早晚,他必然会同沈柔凝和沈端榕一起去同沈四夫妻请安,开怀说话,说着京城新发生的趣事儿,一边还总是不忘问沈四太太:“姑母,您说是不是很有趣?”   亦或是谈起京城的名胜风景,问:“姑母,您当年肯定也去过吧?”   又或者说起一些勋贵们:“姑母,您认识某某夫人么?”   总之,是非要让沈四太太开了口,他才会心满意足。一开始,他面对冷漠的沈四太太笑容还有些僵,心头有些打鼓……但受到沈柔凝和沈端榕的祈求,以及听到沈四太太开口之后,这两个孩子脸上显露出来的让人心酸的欢喜,陈厚绩便觉得硬着头皮,也要笑。   笑着笑着,他反倒是习惯了在沈四太太身边逗趣侍奉……   只可惜,从沈家村到建宁京城,实在没有多远。   路上再怎么缓慢怎么耽搁,也仅仅是用了三四日,就能到了。   于是,二月初六日上午,沈四一行人的几辆马车,缓缓驶入了这座江南古城。 ☆、016 沈三爷   沈三老爷沈重墨在城门口外的三里亭接到了沈四老爷一行。   来的人是三房的长子、行五的沈端榆。比起陈厚绩那蓬勃的活力,沈端榆是一种书生特有的消瘦,皮相却还不错,浑身上下收拾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小侄端榆见过四叔父。”沈端榆行礼道。   “等久了吧?”沈四老爷笑容随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走,进城再说。”   “是。”沈端榆忙应道。   来往的车辆行人极多,内眷肯定不会在这里露面。   沈柔凝和沈端榕将车帘子掀起一角,悄悄地朝外面打量着。江南富庶,果然如此。这会儿等待进城的人中,几乎没有一个着装不整的,也极少见到有神色愁苦之人。所有人都有序地排着队,即便是陌生人,遇到一起,也能客套几句。   唯有生活安定,心怀希望,方能有如此之景。   也难怪,沈家人要走出小山村了。   沈柔凝微微颔首,心中不禁感慨:历史上,历朝开国,不都是如此么?圣明之君,均在前几任,似乎老天都要表示天意,不会在开朝几十年捣乱,总是风调雨顺的……   大兴立国五十年,站稳脚跟要不过二三十年,那如今的庆隆帝,理应是个不错的君主吧。他登基六载,正值龙虎壮年,应该不会还不至于老迈昏聩……   这个时候的朝堂官场,风气肯定还是不错的。这个时候出来做官,只要勤政心正,想必不会有甚至难以估计的风险。   沈柔凝心中胡乱想着,见陈厚绩打马过来,便停住思绪,开口问他道:“绩表哥这是要离开了么?”   “正是来同你们说告别的。”陈厚绩笑道:“到了城门口,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啦……过两日,待你们安顿好了,肯定会再见的。”   “那绩表哥代我们像外祖父和几位舅舅舅母问安。”沈柔凝微笑道。   有沈三老爷这嫡亲兄长一家人在京城,沈四他们一家肯定不会住到其他地方去。哪怕是沈四太太陈氏的娘家也不合规矩。除非,他们是要向外宣告说,他们沈氏兄弟不合,有大矛盾。   而接下来,就是他们回沈宅安顿亲人见礼等等,陈厚绩不便参合,此时告辞才是最合适的机会。   “四叔父,这位是……”   陈厚绩与沈四老爷告辞离开,沈端榆不禁开口询问道。   “是你四婶的娘家侄儿。”沈四老爷呵呵笑道:“路上碰到的,就结伴过来了。”   “四婶娘家在京城?”沈端榆惊讶问道。   他一直都以为,四婶娘陈氏并无什么娘家人呢。而看刚才那一位,似乎出身还很不错的样子?   “恩。”沈四老爷没有说的太多,转移话题,问起沈家三房上下的情况来。也不是刻意打听,不过是打发这缓慢入城的时间而已。   沈四老爷这般表现,倒是让沈柔凝有些刮目相看。   看来,她的父亲除了在她的母亲那里犯傻糊涂,处理起别的事情来,倒还是很不错的……想来也是。沈重晏怎么也是个书读的很不错的成年人。   前面队伍有些长,沈柔凝打量了一阵,便不再有兴趣,放下了帘子。   “姐。”沈端榕开口问道:“为什么中间好宽的地儿不让走?”他年纪小,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看什么都新鲜。   “那是真正的官道。”沈柔凝往外看了一眼,道:“严格来说,是供传递紧急情报用的。但那种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什么的信息肯定不常有,若是有那位高权重的勋贵重臣家的车马,临时借用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估摸着,这里面有个默认的规矩。”沈柔凝道:“但三伯父那样的六品官职家属,肯定是不能用的。”   “那外祖父家呢?”沈端榕点头表示明白,又追问道。   “刚才你难道没瞧见?”沈柔凝瞪了沈端榕一眼,道:“我们的绩表哥不是骑马从那那中间过去的吗?”不过就是他还是很低调地没有大咧咧走在正中央,而且不过是一人一骑,一眨眼就过去了,没有惹人注目罢了。   不说已故的文登公。   他们的外祖父陈泽复,掌管吏部,门生故旧遍地,绝对是重臣中的重臣。而陈泽复作为陈家二少,守门官吏肯定识得,绝不会拦他。   “以后记得细致观察。”沈柔凝对沈端榕道。   “是的,姐。”沈端榕受教,又往外看了一会儿后,再次问道:“那姐,既然绩表哥能过去,他难道不能同守门军士打个招呼,让我们先过么?”   “他只是陈家二公子,既无功名又无官身,能有多大面子?再说,我们这一行,加起来总有几十口人好几辆大车,即便不必像商队一样检查货物行李,也要将官道堵上一会儿。”   “我们不过是普通百姓,太过招摇了,不合适,也担不起。”   “若是那些公侯王府的车队,就没有这个顾虑。他们完全可以将官道占用个好半天。”   “这就像是那些公侯人家的正门是一个道理。”   “我明白了。”沈端榕想了想,道:“谢谢姐姐。”   “嗯。”沈柔凝笑了笑。   车辆缓缓而行,轮到他们一行的时候,沈端榆上前同守卫说了几句,也没怎么检查,就让过去了。沈柔凝有留意到,似乎,那守卫头领有登了记。   入了城,又往南过了几条街,马车才终于在一处大宅门前停顿了片刻。   沈柔凝耳听沈四老爷与人说话寒暄的声音,便就知道,是京城沈宅到了。片刻之后,车辆从大门驶进宅子中去,再次停好后,沈柔凝便同沈端榕下了马车。   入目,就是沈氏三房的一大群人。   打头的一个中年妇人,约莫有三十出头,宽额圆脸,笑容满面,瞧着十分的热情爽利,倒不像是南方夫人的温婉秀美,反倒有些像是北地的女子,就连个头,也高挑许多。这是沈三太太牛氏。在三太太牛氏身边,站着一对儿生的乍看之下一模一样的圆脸大眼面容讨喜的小姑娘,应该牛氏的一双女儿。   沈二姑娘的沈柔清和沈三姑娘沈柔澜。   然后,那两个小男孩,肯定就是沈六少爷沈端松和沈七少爷沈端柏了。   沈五少爷沈端榆的妻子田氏,落后三太太牛氏半步站着。   沈大姑娘沈柔冰,陪同田氏站在一起,也稍微落后一些,并未挤着上前来。   这么些子人,几乎比沈氏老宅中的常驻主子们还要多。沈柔凝能够感觉的到,沈端榕有些紧张了。   也是,这么多人。   沈三老爷的子嗣上的命数可真不错。沈柔凝心中忍不住地感慨:加上一个襁褓中的女儿,沈三老爷可是有三子四女了。若是一人一个院子,那得要多大一个宅子才住得下。    ☆、017 临水院   沈氏四房人远道而来,略一见面寒暄之后,沈三太太牛氏便很体贴地亲自领着他们到腾出来的院子里,让四房人先洗漱安顿下来,休息一番:   “待三老爷下了衙,再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用顿饭。”沈三太太体贴地道:“有什么要用的,只管吩咐她去办。”她指了一个管事妈妈,留下来听四房人一家吩咐。   “多谢三嫂。”沈四太太难得开口客气了一句。   沈三太太笑着摆摆手,领着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开了。   临水院。   这是沈三太太给四房人备下的院子。   院子靠垂花门很近,面积大约比沈氏祖宅沈四夫妻住的院子稍微要小一点儿,三明两暗,东西厢房,有后罩房……面积不大,四房四个主子加上跟来的十几口下人,住肯定能住的下,但也肯定挤得很。   许是考虑的沈柔凝和沈端榕的年纪都小,又也许是先暂时安顿没考虑太多,沈三太太安排了四房人都住到了一起,并未如沈柔凝之前想的那样,让沈柔凝和沈端榕同三房的堂兄弟堂姐妹们同住。   这样也好。   沈柔凝心中想。   正屋当然是给沈四夫妻的。   沈柔凝占了西厢房的两间,沈端榕占了东厢房的两间。   房间都被三太太牛氏收拾过的,梨木家具有成新,擦拭的一尘不染。纱窗床褥都是崭新的,有着才被太阳晒过的好闻味道。而留下来的那位管事妈妈自我介绍说是丈夫姓刘,人称小刘家的,也十分有眼色,很快与范嬷嬷熟悉了,跟着忙前忙后地张罗收拾。   到了午间,四太太没有胃口,四老爷便也只是匆匆用了些,就进去内室陪着去了。留下沈柔凝和沈端榕姐弟二人,围坐在一个方桌上继续用餐。   男孩子吃的少可不行。   沈柔凝自己用餐从来都很细心仔细,耗时自然也不短。   只剩下他们两个,这用餐时候的规矩就没那么大了。   “姐,”沈端榕突然开口道:“你说,邓大哥知道咱们来京了吗?”   沈柔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总惦记着他?再说,咱们现在来到建宁城了,规矩大着呢,他即便知道我们来了,也万万不可能像在村里那样,冷不丁地就出现在人前。所以,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哦。”沈端榕似乎还是不能相信:“咱们真的不能轻易出门么?我还想去街上逛逛呢。村里可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哪儿哪儿都是人挤在一起,热闹的很。”   “你想出门?”沈柔凝问道。   “想。”沈端榕点点头,道:“总得去街上瞧瞧吧?是不是,姐?”   “放心,肯定有让我们出去的时候。”沈柔凝也不甘于这么困在内宅里。听说建宁城有无限的风光美景,不见识一番,她干嘛要跟着从村里出来。   “不过最近几天肯定没机会。”   “但只要我们真个安顿好了……”沈柔凝道:“三伯父家,我们可以去找五堂兄领着出去,若是几日后去外祖家的时候,万一被留下来小住,那就找绩表哥就是了。”   “有机会的。”沈柔凝缓慢地点点了头。   “哦。我知道了。”沈端榕道。   这一段话告一段落,他又埋首饭碗之中,与饭菜奋斗起来。他年纪小,活动量大,正是胃口好的时候。看他吃饭,总能让人有一种欣慰之感,油然而生。   用了饭,房间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这几日睡在马车上,肯定不如宽大柔软的床铺舒服。沈柔凝同沈端榕分别,心情放松地睡下了。   老实说,她并不喜欢这新棉被上用的熏香,太过馥郁,掩盖了阳光的味道。但这仅仅是小事情罢了,回来放在阳光下多晒几回也就是了,完全不值一提。   沈三老爷早早下了衙。   他并未立即来找沈四老爷,而是先问起了牛氏,是如何安置四房一家人的。   “老爷当我是那小心眼的女人么?”三太太牛氏白了三老爷一眼,道:“那临水院虽说是我要整修的,但还不是为了族中有人过来的时候,有个不错的院子住?我这也不是心中盼着,老爷您能在京城站稳脚跟么?四弟和四弟妹一家过来,不是正好用上了?”   “知道夫人您有远虑。”沈三老爷赞了三太太牛氏一句,而后问道:“你今日也瞧见了她了吧,觉得如何?你那消息可准确?”   “老爷,首先您要明白,我不过是初来京城并不认识多少人,能打听到四弟妹出身陈家就已经很难得了,又如何能查清楚十多年前的旧事?”牛氏坐在三老爷对面,慎重地道:“总得要细细看下去才是。”   牛氏并未京城人,也非黟山附近的。   她的娘家,湖北荆门,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士绅。因为兄长在县中当主薄,才有机会嫁给了当时丧妻的在荆门县任县令的沈重晏。嫁入沈家之后,牛氏很快就与各家的官太太有了交情,于沈重晏仕途上助益许多。   可以说,沈重晏能调回京城,牛氏也是出了力的——   在上回外任满的最后一年,牛氏同沈重晏上峰夫人的关系很好。而那位姓齐的大人恰好在吏部有些关系,又花费了一番心思,才终于得以调回京城,而且还进了吏部。   四太太陈氏的出身,更是牛氏先起了好奇心,听说陈氏出身京城,费了很大心思,才确定是陈氏出身的陈家,居然就是赫赫有名的那个陈家!   若不然,沈三老爷根本就不会想到说,要让沈四老爷科举!   在沈三老爷眼中,沈四老爷对一个女人千般痴情,只想一辈子守着,其他功名前途都能不要了,就只有三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没出息!   他心头认为沈重晏没出息,又怎么会想到让他出来继续科举帮扶自己?若不是牛氏发现了陈氏的出身可能,他绝不会想到他自己信上所列的那些道理!   “不过,倒是有个好消息,老爷应该心中有数。”牛氏调得沈三老爷差不多了,便开口道:“之前端榆出城去迎四弟一家的时候,在队伍中看到了有个公子与四弟他们道别,说是四弟妹的娘家侄儿。为问了一下,那人确实姓陈,而且他们还是早早在路上碰到的……”   牛氏便将沈柔凝于馒头山救起陈厚绩的种种巧合说给了沈重墨听。   关于陈厚绩的事情,四房人谁也没想着隐瞒,自然被牛氏轻易就打听到了。   “先不管这是不是巧合……”牛氏道:“也不管那陈家二少爷是不是真的奉命接人的,只说这亲戚血缘又加上救命之恩,这关系是怎么也撇不清的。”   “对老爷来说,绝对是只好不坏。”(求打个赏呗~~光秃秃的好难看~) ☆、018 意科举   这当真是个好消息。   沈三老爷笑起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神放松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眼睛眯了眯,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着急,慢慢儿来就是。”   既然来到京城,已经与陈家人有了交集,陈氏就不可能不回娘家一趟。这姻亲关系清晰明了了,其他的,也就简单了。   “真没想到,老四还有这个命。”沈三老爷叹息道。   牛氏并不在意他这一叹中的那一点点儿的妒忌,笑着道:“亲兄弟二人,他的关系,还不就是老爷您的关系。而且,四弟这才想要参加科举呢。”   沈重晏的岳丈大人再厉害,又能给一个新科进士多大照顾?   也不对。   让一个举子,铁定能中进士,便是天大的照顾了!一般人想都不要想!牛氏心中不禁这般想道。   “那确实。”沈三老爷也满意而笑。   沈三夫妻这边正在商谈,沈四夫妻也不例外。   “君怡,我想待到科举放榜之后,我有幸榜上有名,再去拜会泰山大人……你觉得如何?”沈四老爷看着自己的妻子,斟酌的道。   沈四太太闻言似乎有些诧异。   只见她挑眉望了沈四老爷一眼,似乎是想要看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一般,而后也不知是得出了怎样的结论,收回目光,淡淡地道:“随你。”   “夫人放心。”沈四老爷心中激动,道:“我定然会榜上有名!”   他中了进士,到时候再领着妻子儿女去陈家拜访,届时定然有十分荣光!相信妻子也会为他骄傲!而若是他现在出现在陈府,难免要被有心人说闲话:   有个重臣做岳丈,难怪他能上!   有陈泽复陈大人那样的老丈人,怕只要不是个太差的,都能被取中的!即便差点儿,让老丈人提点两句漏点儿口风,一样什么都有了!   沈重晏不要让人有任何闲话。   他被人指点不要紧,他却不容陈君怡被人议论。   “那,从明日起,我便要刻苦用功了。”沈四老爷道:“若是有疏忽之处,还请君怡你不要计较。”   他心中有八分把握能中进士,但无论如何都要刻苦一阵的。文章功夫在平常是不错,但科举毕竟是有脉络规则可寻。最近的时政,主考官的喜好,再揣摩一下题目,想想如何落笔,诸如此类,都是精研一番的。除此之外,举子间的交流也一样重要。   如此,他定然要忙起来。那么,陪伴在妻子身边的时间当然就大大减少了。   这让沈四老爷有些愧疚。   沈四太太依旧冷淡,微微颔首,就算是明白了沈四老爷的意思,再无更多的表情。   沈四老爷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住,开始了积极备考的日子。   沈三老爷让出了自己的书房,给他找来了各种题目消息,又时常一起讨论,十分支持。沈三太太也吩咐厨房,变换花样,做出各种滋补膳食,供给沈四老爷食用,又让自家的孩子,不准去打扰。   私下里,沈三夫妻也难免在一起嘀咕:   “四弟真的说是放榜后再走亲戚?”三太太牛氏不相信。   “他是这么说的。”三老爷也很郁郁,却还是颇具耐心,道:“这个时候,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不肯露陈氏的底,难道我还能说,是你特意打听到了?”   三太太闻言一窒。   打听人家明显不愿多提的底细,即便是亲兄弟妯娌之间,捅出来之后,也会让人怀疑是不怀好意。   “说不定,当日那位陈家二公子已经有露了什么呢。”   不然,他哪里有那么大的信心,一定就能中进士。   全大兴多少举子,他从前又不是个一心备考的,怎么就敢断言一定会中。想当初,她的兄长考了好几次,最后不也放弃了,只以举子身份入了官,再不考下去了?   沈三太太心头难免有些不快,但又开口道:“也罢,反正,也就四十多天的时间了。”   “是啊,急什么。”沈三老爷捋着胡须道。   不说沈三夫妻,只说沈端榕乖巧地等待了好几日之后,这一日终于忍不住了,来找沈柔凝问道:“姐,你不是说,咱们很快就能到外祖父家去的么?这都五天过去了,父亲母亲怎么提都不提?”   沈柔凝早就留意到沈四老爷的状态,也很快明白了,这是自家爹爹这说不上来的什么怪性子又犯了,听到沈端榕问,轻叹一声,对他解释道:“我估计,父亲是想,待春闱之后,才去找外祖父。”   “啊,为什么啊!”沈端榕不解,道:“那不是还有好多天呢!”   沈柔凝只好将沈四老爷的心思分析给沈端榕听,道:“……父亲这般决定,我们做儿女的,也得支持,是不是?你总不想让人指点说,是要去找外祖父家攀高枝的吧?是不是?”   其实,在沈柔凝想来,沈重晏这般决定,难免有一些傻——   有关系不去用,不是傻是什么?   陈泽复又不是这一届的主考官大人,又不是负责出题监考的,他又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题目。但他人在官场朝堂,对那主考官肯定了解,有他指点,就同其他人找名师大儒指点是一般道理,既能够加大把握,又没有违规,为什么不呢?   退一步说,即便沈四老爷他日高中,而后他高调地去拜会陈泽复老爷子去了……人们知道他们的翁婿关系后,沈重晏说是全凭自己本事,考前没得到过老爷子的指点……谁信呢?   所以,真的很傻。   但沈柔凝又感动于自己老爹对自己娘亲这一番真诚的心思——   别人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沈四太太清楚地知道,沈四老爷是的确全凭自己的努力与本事的!   这样就够了!   唉……这真真是……   沈柔凝回过神,道:“榕哥是不是想要出去逛逛?不如我们去找三伯娘,请了五堂兄陪我们出去走走。”   沈端榆两年前有了秀才功名,但去年秋天的秋闱都因并无把握不曾参加,如今的春闱更没有他什么事儿。这几日,沈柔凝也发现了,沈端榆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不过是读读书会会友而已。   而且,沈三老爷的嫡妻过世之时,沈三老爷曾经将沈端榆和沈柔冰送回沈氏祖宅,直到前些年,娶的牛氏诞下的小儿子都满周岁了,才接了他们到身边来。   所以,论起来,他们姐弟还是沈端榆看着出生的,感情肯定是不一般的。虽然,他们离开的时候,沈柔凝才六岁,沈端榕才二岁。 ☆、019 欲出游   沈柔凝也想出门一趟了。   次日晨间一起用饭的时候,她便将话提了出来。   “啊,这倒是我疏忽了。你们头一回进京,总不能陪着我在府中耗着,哪儿都不去。”沈四老爷笑着一拍自个儿脑门,转头问四太太道:“夫人的意思呢?你们娘几个出去,我让三哥多派些护卫婆子,也不打紧的。”   他虽然很想陪着去,但眼下,科考重要,时间上紧的很,他能每日抽出时间回来一家人用早晚饭已经算是调剂了,肯定不能一日一日出去玩这般荒废。   无论什么时候,沈四老爷都要将沈四太太的意愿放在头一位。   沈柔凝心中抽了抽,看向沈四太太。   “既如此,便去兰若寺走走吧。”沈四太太淡淡地道。   她一开口,几个人都震惊了。   谁也没想到,沈四太太会真的出门。而且钦点了地方。沈柔凝心头估计,沈四太太肯定是暂时不愿露面的。她这几日,甚至连这个小小的临水院都没有迈出去过。想必,沈四老爷心中也是一样想的。   沈柔凝飞快地朝范嬷嬷站的地方瞥了一眼,见其神色震动似有感怀,心中一动,开口问道:“母亲,兰若寺是在什么地方?香火很盛么?”   这个兰若寺,她并未听谁说起过。   但肯定是沈四太太当年曾经去过的地方。而且,对她应有别的意义。   “不过是钟山上的一座寺庙罢了。”沈四太太淡淡地道。   钟山是建宁城东南位置的一座山,并不高大险峻,却占地广博,山势高低多变,有几个高低相差无几的峰岭,风景算是十分秀美。尤其是掩映在葱郁的山林之中的,是大大小小有名无名的一共足有三十多座庙宇庵堂,置身山中,轻易便能闻听诵经之音,荡涤人心,又有香雾缭绕,与雾霭一起,盘旋林间,终年不散,最是盛名。   钟山上自古庙宇就极多,钟声不绝,才得名为钟山。在其中,最有名的两座寺庙,是大叶寺和雷音寺。都是历史超三百年的古刹。   “去钟山走走还是不错的。”沈四老爷很高兴于自己的妻子能走出院子,到外面去。他点头道:“若是夫人定下了时间,我让端榆他们夫妻陪着你们一起去。端榆入京有一阵子了,钟山肯定是去过的。”   “你们且去为为父探探路。”沈四老爷看向沈柔凝和沈端榕道:“待日后,咱们一家人再去一趟,小住几日。恩,这一次,父亲不去,你们要负责照顾好你们母亲。”   “父亲放心吧。”沈柔凝和沈端榕答应下来。   沈四老爷偷眼瞧着沈四太太,见她并未因这样的话而生出异色,唇边笑意越发地深了起来,显然是由衷的开心。   用过饭后,沈柔凝照例在院子附近溜圈,沈四老爷难得地舍得离开沈四太太出来,陪着沈柔凝一起走,开口道:“凝儿,你自幼懂事,爹爹都知道,心中欣慰的很……”   “你娘心有郁结,爹爹希望你能多开导她一些,多照顾她一些。”   “我知道呢,爹爹。”沈柔凝乖巧地笑道:“爹爹难得不觉得,母亲来到京城之后,说话多了许多么?三伯娘热情,对我们一家人照顾的很,母亲也多次说了感谢呢。”   沈四太太是大家闺秀,从前在沈家村中窝在一个院子,平日里根本见不到什么外人,自然就高冷一些。但来到京城,同沈三太太住在一块儿,人家热情相待,她是那么骄傲一个人,当然不会愿意别人说她无礼没有教养。那么,三太太与她说话,她必须应声。这一来二去的,虽然话依旧不多,但却已经比从前甚至几天都不开口的情况强太多了。   沈柔凝甚至考虑着,就这么挤在一块儿住也挺好。至少,总会让沈四太太身上沾染些人气。她甚至希望,这日子住的久了,这两位长辈妯娌之间,你来我往会有些小交锋小算计,就像许多大户人家的后宅一样……若是能因此唤起沈四太太的心,纵然日子“热闹”些,那也是热闹。   怎么也比沈四太太冷硬的像块千年寒冰的好。   “凝儿想,若是将来父亲做了官,无论大小,总是有人情往来的。”沈柔凝道:“娘亲骄傲,断然不会因自己的行为让人有所指责微词……如此有事情可做,娘亲肯定会一日比一日开解的。”   沈柔凝真心希望,自己的父亲母亲能过得好。   她很清楚,如沈四老爷这样的男子,作为丈夫,待沈四太太那般情深,是多么的不容易。   若是想过得好,沈四太太心有郁结,如此冷漠,显然是不成的。   沈四老爷闻言十分高兴,道:“凝儿说的对。为父自当努力。”   君怡骄傲,他就应该让她一直能够在人情有骄傲的资格。从前,他是大错特错了。好在,现在努力,也不算晚。   “那父亲赶紧回去多看些文章吧。”沈柔凝调皮地笑了笑,道:“我们都等着父亲金榜题名呢。到时候去外祖父家,外祖父也一定为有您这样的女婿而骄傲。”   “待我和母亲到了兰若寺,肯定会替父亲祈求的。”   “你这鬼机灵。佛祖才不会管科举之事呢,得拜文曲星才行。”沈四老爷心中欣慰,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开了个小玩笑,又陪着她溜达了一会儿,才重新往前面书房去了。女儿说的对,他得好好努力,让人都看看,陈尚书家唯一嫡女下嫁之人,一点儿也不差。   沈四老爷争分多秒地复习,沈四太太的兰若寺一行的日程也订了下来。   原本是打算让沈端榆小夫妻陪着去就好,哪知沈四太太开口的时候,沈三太太也起了兴趣,非要一起去,说是入京这么久,还没有到钟山去过,正好一起去,连同几个孩子们都一起,都去游玩两日,看看梅花。   “听说山上许多的梅花还正盛呢。”沈三太太爽利地笑道:“不去瞧瞧,难免遗憾。” ☆、020 人情往来   又说:“正好替四叔祈愿。”   沈三太太朝着沈四太太暧昧地笑,小声道:“原来弟妹是这样心思周全的人……难怪四叔那般爱重于你,让人看着眼红……”   沈三太太以为沈四太太要出门上香,肯定主要是为了沈四老爷接下来的科举去在佛前许愿,表示心意关怀去的。沈四太太也不愿意解释,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却让沈三太太这般想法越发地笃定起来,笑容更加的意味深长。   三太太是个爽利的。   既然做下了决定,立即就派了人去钟山兰若寺定下禅院。日子也定的近的很,就在二月十六这一日。又要张罗着,给几个姑娘家买首饰。   “花朵一样的小姑娘,穿的鲜亮一些,菩萨想必看着也是喜欢的。”沈三太太笑着问沈四太太:“你说是不是?眼看着要换春装了,也一并预备下好了……”   “四丫头喜欢什么颜色?”沈三太太又转向了沈柔凝,热情地问道:“告诉三伯娘,三伯娘肯定替你留意着。”   “回三伯娘话,凝儿并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三伯娘看着喜欢的,凝儿肯定也会喜欢。”沈柔凝的确并不爱重这些。偏好是有一些,但也不至于非要怎么样不可。   “娘,你有了四妹妹,这心就偏了吧!”沈柔清撅起小嘴半是娇嗔半是不满意地道:“四妹妹生的好看,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的。不像我们,一不小心穿错,就会被看成是个胖子。娘,四妹妹不用你操心,你该操心的是我们才对。”   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很懂得爱美了。自然是不能容忍自己肥胖。   其实在沈柔凝看来,这一对儿双胞胎小姑娘微微圆润的脸蛋儿如同枝头最好的苹果,看着多让人心生欢喜啊,但两个小姑娘本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她们认为自己太胖了。   面庞微圆,骨架也比一般江南女子要来的宽大些,却又不像三太太那样比同龄人高挑……因而即便她们很用心地控制口腹之欲,人也并不胖,但一旦衣服用的不合适,却立即让她们显得有些臃肿肥胖起来。   尤其是冬天,不得不多穿些御寒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最是苦恼。   本来嘛,家里只有她们和沈柔冰——   沈柔冰性子沉默话不多,也不爱鲜亮的衣裳,生的也并不过分出色,安静待在自个儿院子里绣花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显。三太太关心她,也关心的有限,两个小姑娘并没有觉得受到了影响。   但沈柔凝却是个真正的小美人。   哪怕她才十岁,哪怕她端坐不言,哪怕她服饰并不精致,她的五官容貌也仿佛是闪着光,让人第一眼就看见,并为她惊叹。   一个小美人,比她们小,却偏偏又生的如此亮眼,更且自己的娘亲待其更是唯恐不周……这让两个小姑娘心中,难免有些不能说的不得劲儿。   沈柔清是姐姐,性格更强势一些。沈柔澜是妹妹,更乖巧一些,很听沈柔清的话。   “瞎说什么呢!”沈三太太嗔了沈柔清一句,道:“你也知道凝丫头是你们妹妹……从前都是大丫头让着你们,现在你们也应人姐姐了,难道就是这种态度?”   “跟妹妹争东西,你们也好意思!”   沈三太太的话似乎重了些,沈柔清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眼圈开始通红了。   “娘,二姐说笑呢。”沈柔澜拉了沈柔清一把,柔柔地道。   “这样啊,那就是娘错了。”沈三太太欣慰道。   她居然会同自己自己的承认错误……这当真少见。沈柔凝不禁向沈三太太多望了几眼。   回到临水院后,沈四太太坐在窗前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问范嬷嬷道:“嬷嬷……我……”她有些不知如何用词的迟疑,许久才道:“还有好点儿的料子么?”   “有的。”范嬷嬷忙道:“都是之前老爷托二老爷给您买回来的各地上等衣料,您和四姑娘用的少,存下了好些呢。这次来,嬷嬷也带来了不少。”   “那就挑上一些,给那三个姑娘一人两匹罢。”沈四太太吩咐道。   “哎,是。”范嬷嬷道:“奴婢这就去找去。”   沈四太太点了点头。   人情往来。   她陈君怡总不能让谁背地里笑话。   这边,沈柔凝也在问夕颜差不多的话:“……我记得带了不少衣料来,是不是?瞧着也不比三位姐姐身上用的差太多。你去问范嬷嬷找一找。若是三伯娘给我送了新衣裳来,我们也要还礼。”   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来我往的,越是说一家人不要在意太多,其实就更是要处处留意。除非本来就是爱占便宜的,不虑人言。   沈柔凝并不想陷入这内宅的鸡毛蒜皮之中去。   夕颜很快回来,带来的话让沈柔凝禁不住一愣,而后就又笑起来,开心地道:“如此看来,也不必我这个小姑娘操心了。恩,夕颜,上次你说要个新的花样子,我画了几个,你来看看如何?”   她拉着夕颜讨论起新裙子的花样来。   待到晚间用罢饭,沈柔凝就悄悄地将沈四太太主动问起人情往来的事情说给了沈四老爷听。   “爹爹,您瞧,娘都愿意理事了呢。”她开心地道:“从前,娘可是从不过问这些的。恩,不知道爹爹你有私产没有?娘她没有嫁妆,您一定要多给她些开销啊,不然,娘没得花,多可怜。”   沈四老爷听着也很高兴,忙道:“凝儿放心,爹爹并不缺钱用。当初分家分到不少,这些年都没怎么用过呢。爹爹又在你二伯父的几处私产里投了银子,虽极少操心,但年年都能得一笔不菲的银子!”   “回头我便将账目给你娘送去。”   沈四老爷从来都恨不得自己的一切都给了沈四太太。   只是,从前他愿意给,沈四太太却不乐意要。如今有了个契机,他自然要将整个身家都捧了给她。   “爹爹这是要累怀娘么?”沈柔凝娇娇地瞪眼看着沈四老爷。   她这个父亲,未免也太急了些吧!他确定沈四太太见到账本的时候不会因为自尊心受伤而恼羞成怒?!   沈四老爷被沈柔凝瞪的有些不好意思。   他扭过头,左顾右盼,许久才道:“那凝儿觉得该如何?”   从前他不好意思将夫妻间的事情同儿女讲……如今瞧着,女儿已经长大懂事,又极其聪慧……或许能给自己些好建议呢。 ☆、021 沈柔冰   “循序渐进好了。”   沈柔凝笑着道:“如今我们住在三伯父这里,并没有多少人情要忙。若是爹爹您高中,府上自然要庆贺一番。到时候,娘亲身份主妇,总是要出面招待客人的,您说是不是?”   从前,在沈家村,窝在一个大宅中的小院落里,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人情往来。亲近的族人最多指责沈四太太冷漠无情,无法议论再多。而若是沈四老爷独立出来,则就又不一样了。   身为主妇,有的是琐碎事情需要操心。   沈四太太但凡内心有骄傲,就会去当一个合格的让人无法指责太多的主妇。而在烟火人气中染的久了,又如何做的成一块冷硬的冰石?   沈柔凝这么说,也是为了将来从这个宅子里搬出去做铺垫。   挤在一起有好处,搬出去更加方便。至少,她想要出门的时候,除了要告诉父母一声,不必再去请示外人。   自己父亲有钱就好。   父亲有钱,将来买房的时候,就不必暴露出她的一点儿小产业……   沈柔凝瞧着前面有一个石凳,突然心血来潮,拉着沈四老爷在那石凳上坐下,娇声道:“爹爹,最近百~万\小!说累了吧?凝儿给您揉一揉。”说罢,一双小手就分别按在沈四老爷的两个太阳穴上。   一开始,她的手法还有些生疏。渐渐的,便就熟练起来。   沈四老爷心怀大慰,连说了几个好字,慢慢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月光之下,父女二人影子交叠,在早春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温暖。   沈柔凝不过是略替沈四老爷按了按,不过盏茶时间,就收了手。许久不活动,她的手腕有些痛,手指肚也格外娇弱,这便就有些热乎乎的疼起来了。   不像原来……   沈四老爷离开之后,沈柔凝尚无睡意,继续沿着临水院的院墙边小径上行走。临水院附近有个不大的池塘,养着睡莲和锦鲤。这会儿,睡莲尚未发芽,锦鲤也沉入水底不露踪迹,水面平静的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天上弯弯的月。   沈柔凝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也就离开了。   临行前一日,沈柔凝去找沈柔冰说话。   “大姐姐。”沈柔凝喊了沈柔冰一声,笑道:“我带来了好些自己画的花样子,大姐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沈家嫡支四房人中,大房曾有一个姑娘没长到三岁序齿就不幸没了,二房只有两个男丁没有女儿,因而沈柔冰就成了沈氏的嫡长女。   “四妹妹来了。”沈柔冰笑起来,如同被春风吹皱的湖水一般,格外地生动好看,从绣架前起身牵了沈柔凝往一边的座椅上坐,一边吩咐婢女赶紧去准备茶点过来。   “我不过是说一句,倒是让四妹妹记着了。”沈柔冰神色间有些动容。她之前见面与沈柔凝寒暄,说是没有新鲜的绣样,不过是个话头,却不曾想,沈柔凝真的记在心中,过来找她来了。   “大姐姐不说我是卖弄,我就心满意足啦。”沈柔凝笑了笑,将自己带来的绣样取出来,展示给沈柔冰看。其中一副美人图十分抢眼:   一位薄衫小小少女背面而立,微微侧过来的面容还被手中的团扇遮着,只是露出来的一对双目温柔中有些微惊讶,瞧着一个奔跑过来的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同样没有露出正脸,但飞扬的衣带和高高举起的托在手中的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上,轻易就能感受到小姑娘那小心翼翼的能够满溢出来的喜悦来。   沈柔冰很快就判断出来,那位大点儿的少女是从前的她,而那个小小姑娘,就是沈柔凝。这个场景,发生在许久之前的一个初夏吧……   “这一副,用来做个扇面怎么样?”沈柔凝又有些担心地道:“会不会不好绣出来?”   “你这哪里是花样子,分明就是一副画。”沈柔冰心中柔软,嗔道:“自然不好绣。而且,我都舍不得弄坏呢。”   “四妹妹的画技,越发地让人惊叹了。”   “果然不好绣么?”沈柔凝没有提画技,神色间有些遗憾。   “放心吧!”沈柔冰不忍看她如此,忙道:“我绣花的功夫还是能拿得出手的。”一针一线,总能让她沉静下来,心神空明,什么都不想。因此,她很喜欢绣。   “绣一个扇面给你,我再绣一架屏风……”沈柔冰比划了一下,笑着道:“这样的画儿,更合适绣个屏风,肯定好看。不过,屏风我就自个儿留着了,不会给凝儿你的。”   有了这副画,姐妹之间终于熟稔起来,说话间少了许多客气,多了许多亲密。   “啊,大姐现在就开始绣嫁妆了么?”沈柔凝故意说笑道。   沈柔冰面皮一红,伸手拍了沈柔凝一下,嗔道:“你个鬼丫头,什么话都敢说呢你!”   不过,沈柔冰也的确开始绣嫁妆了。   虽然她还尚未定亲。   一来,她喜欢绣;二来,绣嫁妆绝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提前准备总是没错的。她已经满了十六,一旦订下来,只怕好日子也会挨的很近。   沈柔凝丢了绣样子,挨的沈柔冰近一些,低声问她道:“冰姐姐,你有什么打算没有?三伯父难道都没有跟你提过么?”   沈柔冰摇摇头,又低声道:“父亲怎会同我提这个。不过,嫂子倒是提起过,说母亲有在留意了。”她抬起头,看向沈柔凝,似乎是不想让沈柔凝担心,笑着道:“母亲是个负责的,肯定会选个合适人家的。”   “真的么?”沈柔凝说话间,扫了四周一眼。   沈柔冰点点头,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道:“我知道你是在担心什么。但母亲并不是个短视的……嫂子和哥哥的感情就很好。”   田氏性格温柔,品行并无可挑剔之处。她的父亲也是个七品小官,也是官家嫡女,与只有个小官的沈家也是门当户对。只是,如今,田氏娘家也是一样远在外地,在京城更是举目无亲,无依无靠,难免有些小心翼翼。   这桩亲事,的确不能挑出多少错处。   说是这么说,沈柔冰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心中多少有些没底,轻轻咬了一下唇,道:“她总得顾及自己的儿女……二妹妹和三妹妹也都不小了。”   身为继室,走出去时候,总要被人审视一番。这是难免的。   牛氏若要挺胸抬头,就不会在原配儿女的亲事上有大错处,被人一眼就瞧出来。当娘的身上有了污点,最受影响的,绝对是亲女儿。   而且,牛氏待他们兄妹,不说有多好,也绝对谈不上苛待。吃穿用度,从不缺,平日里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样的继母,绝对比那什么“视如己出”格外热情疼爱的,要让人放心多了。沈柔冰也并不觉得日子难过。今日这般,只是涉及终身大事,难免心中忐忑些。 ☆、022 兰若寺   “三伯父心中肯定有数。”沈柔凝安慰道。   沈柔冰点点头,想自己居然和一个才十岁多的堂妹说起成亲这种事情,回过神后就格外不好意思起来,立即转了话题,有些好奇地问道:“四婶怎么会知道兰若寺?”   “我娘是京城人。”沈柔凝抿着唇笑眯了眼,道:“父亲如今一心想着能金榜题名,好风光地去见他的泰山大人呢!”   “啊!是这样……”沈柔冰羡慕地道:“四叔四婶感情真好。”   但四婶娘这个人,未免也太……   沈柔冰突然想起沈四太太待自己的儿女夫君并不怎样好,“感情真好”这几个字听起来就有些刺耳,扭了头,又道:“那凝儿,你准备穿什么衣裳出门?听说山里会冷一些,大衣裳也得带上……”   两姐妹便就说起出行来。   沈柔凝从沈柔冰那里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沈三夫人抱着她的小女儿正在散步,指着一边路边的忍冬花笑着说给小婴儿听。不到百日的孩子,裹的严严实实的,抱在怀里一团,都看不见她的脸。   “三伯母……”沈柔凝上前见礼,好奇地看了小婴儿一眼,微笑道:“小宝宝长得真好……瞧着更像三伯父呢,真难得。三伯母真有福气。”   小婴儿不满百日,还没有取名。   沈三太太笑容满面,伸手温柔地戳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道:“她的哥哥姐姐们都不太像你三伯父……这个小丫头,可不就是占着生的好,得了她父亲的宠爱?”   “你三伯父那个人,从来都没抱过清儿她们几个……如今一回来,就总是将这个小丫头搂着抱一会儿,没见这么疼闺女的。”   “啊,三伯父真的会抱这么小的孩子?”沈柔凝瞪大眼睛,露出惊讶来。   “可不是……”   沈三太太笑容一直没收,同沈柔凝说了好些话。问了沈柔凝去找沈柔冰做什么,问了去上香的准备,也提起了陈厚绩,问当时的情形。见沈柔凝有些懵懂之后,便也就没有刨根问底了。   “难道小姐是在担心,三太太会对大姑娘不好么?”   回到临水院的西厢,碧冬与夕颜嘀咕道。她就站在离沈柔凝不远的地方,声音也没真的放低,与夕颜说话的时候,还不时回头瞧着沈柔凝……她这哪里是在问夕颜,这根本就是从沈柔凝口中听到答案。   沈柔凝暗暗摇头,放下书本,道:“碧冬,你以后想问什么,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难得她知道回到自个儿地方才开口,没有再外面就叽叽喳喳地议论,也算是很不错了。   “啊。”碧冬闻言懵了一下,随即就立即嬉笑着脸,往沈柔凝身边凑了凑之后,讨好地哈着腰,就像是那听话的小奶狗儿。   沈柔凝忍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碧冬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有表现的这么明显么?”   “小姐这是要考校婢子呢!”碧冬兴奋的大眼睛直扑闪,忙道:“你看啊,不是所有人都说继母没几个好的么?三太太自己有儿有女,万一她不像表面上那么和善呢?小姐会担心,难得不是很正常么?”   一副“快来表扬我”的样子。   沈柔凝含着笑,摇头道:“你想多了。”却是任碧冬在哪儿祈求眨眼,也没有为她解释的打算。   碧冬的小脸垮了下来,一脸哀怨地看着沈柔凝。夕颜看不过她这样子,笑骂着将她给拽走了,拽到外面廊下角落就是一通数落。   沈柔凝听着她们的声音断断续续,笑着摇摇头,重新将目光放在了书本上。   几日相处,沈柔凝便能够断定,沈三太太牛氏绝对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而且,也并不小气。这样的妇人,分得清利益得失,所看的也是大处。若是没有大的厉害冲突,她待人永远都会很不错,更是绝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来,只为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心里头一点点的不爽。   换句话说,沈氏这样的人家,并不是勋贵——   勋贵有一个爵位,那是顶顶重要的大利益,这继承爵位的和没继承爵位的,无论是地位也好,财富也好,那绝对称得上是天差地别的待遇,能争谁不想要争一争;但沈氏这样的读书人家,有没有出息,能不能出人头地,全靠自己能读书走科举,三房也非大房,这“嫡长”的意义几乎就能忽略不计了……   如此,沈三太太只要不是那糊涂的,就不会对已经成年的沈端榆和沈柔冰耍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两者之间又没有什么仇,又何必呢?要在一个屋檐下住许多年的……   所以,沈柔凝其实并不担心沈三太太如何。她问起那件事,又与沈三太太聊了许久,不过是想证实自己心中对沈三太太的为人性格处事等等,做个大方向的判断而已。   而这些,显然没必要同一个婢女解释。同样的,也不太适合从一个才从乡下进城的十岁小姑娘口中解释出来。   沈柔凝翻开桌上被翻了无数次的《太祖本纪》,沉下心来。   兰若寺位于钟山东侧半山腰处,竟也是一座古刹。看那样子,至少也有百年历史,其中庙宇森森,也有几十间大殿,供奉着佛祖菩萨和罗汉金刚,禅房也有好些,规模颇为不小。   只是,似乎门庭有些冷清,偌大的地方,一路上接待的僧人都没有几个,香客更是寥寥无几,显得颇为冷清寂静。   石阶上长满了青苔。   僧人们衣着朴素,见了沈氏这一行人,也并不热切,在沈三太太给出一笔数目不小的香油钱之时,那主持大师不过是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并不见有更多好听的话,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扫兴。   舍了一笔银子,说实在的,丢到水里还能听个响儿呢,给了佛祖就换不来几句好听的么?人之所有来上香,不就是为了几句好听的话,心中高兴么?   也难怪,这里没什么香客来,在京城也传不出半点名气来。   沈柔凝只是在心中嘀咕,沈柔清却在住进了禅房之后抱怨出声,道:“这里的大和尚,一个个真是好难相与的样子!咱们巴巴地来进香,他们这绷着脸将人领到佛前给柱香就算完了!真没意思!”   “下次,看谁还来!”沈柔清道。   “小心菩萨听到了!”沈三太太笑了笑,对沈四太太道:“我倒觉得这里挺好的。不像之前有些寺庙,说句不怕佛祖怪罪的,那些个知客僧,瞧着都跟那酒楼前的店小二似的,满口好看却句句不实,只为将人哄高兴了多多掏钱出来……”   “而这里的大师,就真的有佛门清净苦修求道的精神在了。”   沈三太太问沈四太太:“四弟妹说是不是这样?” ☆、023 打起来   “这里清净,自然自在些。”   沈四太太淡淡说罢,便站起身,道:“三嫂见谅……我略感不适,想先歇息一番,回头再同三嫂一起礼佛说话。”   “啊?要不要紧?”沈三太太问了一句,见沈四太太微微摇头,便体贴地道:“那你自去。”   沈四太太福了福身,就离开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连忙跟上了她。   “去玩儿吧。”沈四太太淡淡地吩咐沈柔凝和沈端榕,道:“我想静一静。”   沈柔凝闻言便同沈端榕退了出来。   此时恰逢正午,柔白的阳光从上面洒下来,落在幽静的山林寺卯中,轻易便能生出恍惚之感,似乎不在世俗人间一样。   “姐,我们去哪儿?”沈端榕问道。   “随便走一走吧。”   沈柔凝走出禅院,才想去寺庙后山走一走,突然听见有人呼唤沈端榕的名字,抬眼往外一看,迎着阳光,走过来两个少年,其中一个,正是陈厚绩。   “绩表哥。”沈柔凝领着沈端榕走过去,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又是这么巧!”   不知为何,听到“这么巧”几个字,陈厚绩无端地打了个寒颤。   “啊,不是,我们是特意来找你们的。”陈厚绩说着介绍了一下身边的少年,道:“这是陈厚温,是我二叔父的大儿子,也是你们的表哥。”又向少年介绍道:“这是柔凝表妹,这是端榕表弟。”   趁着他们见礼,陈厚绩道:“祖父和父亲还有我们这些人,这些日子都没等到你们上门,特别想知道是为什么。听说你们出来上香,我们哥俩忙追过来了。”   言语神态之中,有许多关切。   “啊,这是我们不对。”沈柔凝忙欠了欠身,歉意地道:“是这样……父亲正在备考,时间太紧,想着三月春闺之后,才能真正安心叙亲,因而便没有去……父亲做了这样的决定,本该写信告诉外祖父一声的,只是……”   沈柔凝小脸上现出些为难,道:“只是,父亲从未给外祖父去过信……”   唉。   沈四老爷是事情做的。   估计是最初他曾有想过给陈家去信,但被陈四太太冷嘲不高兴,他就放弃了吧。这一放弃,就放弃成了习惯,如今到了京城,也没意识到这是十分失礼的。   若是换了人家,他这样的女婿要上门,说不定要被人家打出去。   沈柔凝心怀恶意地想。   她才十岁,身量并不高,站在两个已经如同成人一般高大的少年面前,又矮着身子行礼,精致的小脸上写着歉意,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实在娇柔的让人心生怜惜,再不会有一丝责怪之意。   陈厚绩和陈厚温的心立即就软了下来。   他们口中忙安慰着“没关系”,伸出手正要犹豫着想要扶起沈柔凝,又怕将这么一个精致娇柔的女孩儿给吓坏了,一时间无措起来。   正在此时,从山门外飞奔一人过来,刹那间到了几人身边,竟然是带起了一股风。陈厚绩下意思地起身一档,正好挡住飞过来的一脚,力道之大,顿时让他闷哼一声,倒退几步,将陈厚温也带开了。   “什么人!”   “你想干什么!”   “我还问你呢!”   “放开她!”   陈厚绩惊愕稳住身形之间,却见来人已经挟持了沈柔凝,将她搂在怀中,顿时心头一紧,大怒呵斥着,摆开架势逼了上来。   但见那来人亦是一脸黑色,将沈柔凝放开推到自己身后,迎上陈厚绩,两个人霎时间就噼里啪啦,打做了一团。   “喂!哪里来的狂徒!”陈厚温被陈厚绩带了几个趔趄,站稳反应过来之后,见自家哥哥已经和不知从哪里来的人打上了,急的满脸通红,又不敢上前,一面喊话,一边团团乱转。   他浑然没有注意,这边沈柔凝已经拉着沈端榕远远退到了一颗银杏树下站着,望着这打斗中的二人,那神色怎么都有点儿气定神闲的意味。   沈端榕故作的平静的小脸上,不时地露出些紧张和纠结。   “姐……”沈端榕有些担忧:“他们这么打,真的好么?咱们现在可是在庙里呢。”   “不让打又能怎样?”沈柔凝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皱了的衣裳,轻飘飘地道:“你能有本事去分开他们?还是指望着温表哥?喊话他们又听不到。一会儿动静大了来了僧人,自然就能将他们分开了。”   说来也奇怪,两个人咋咋呼呼这么久了,这兰若寺居然没有人出面管一下。沈柔凝也曾发现一个小和尚被这声响惊动,有在远处的走廊上看了一眼,但他很快就走开了。   不对,他又回来了,却是依旧是他一个人。也不过来,就远远地站在哪里,分明就是在瞧热闹。   看来,这里的和尚都是好脾气,有人在自个儿家里打架也是大肚能容。   意识到指望不上主人家,沈柔凝又将视线收了回来,放在场中,缓缓地道:“或者,他们两个分出了胜负,或者是打累了,自然就也不打了。”   “又没有刀剑什么的,不会受重伤的,放心吧。”沈柔凝想了想,又对沈端榕道:“你习武打基础也有两年了,这会儿正好仔细瞧瞧,真有些功夫的人,是怎么打的。”   沈端榕听完沈柔凝的话,觉得有理,便真的凝神观战起来。   后来飞奔过来了,当然就是邓长年了。   除了邓长年,没有谁会对她这么个小姑娘趁机又搂又抱的。   沈柔凝甚至觉得,邓长年那厮很可能知道陈氏兄弟的身份,也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误会,只为了趁机演一个“英雄救美”的保护者,才会同陈厚绩打起来,好要她的“感激”。   这个人……   沈柔凝暗暗地磨了磨牙。   再看场上。   邓长年比陈厚绩消瘦,也比陈厚绩灵活的多。他分明占着上风,能够凭着灵活让陈厚绩打不着他,却偏偏时不时地要挨上一拳同陈厚绩换拳拼一拼力气。两个人的力气……似乎相差不大的样子……邓长年居然还在注意着姿态潇洒好看……   他果然是个无赖。   沈柔凝瞧了一会儿,见两人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完,你来我往十分的兴起,而那边的陈厚温都焦急的喊哑了嗓子……沈柔凝犹豫了一下,拉着沈端榕,绕过打着虎虎生风的两个人,往陈厚温身边走了过去。 ☆、024 表哥表哥   “温表哥。”沈柔凝走近,轻声问道:“你觉得,谁会赢?”   “什么?”陈厚绩的一颗心正随着场中的激烈拳脚而跳动,此时见沈柔凝慢悠悠地走过来这么闲闲地问,脸上半点没有担忧,不禁愣了一下。   “我是说,”沈柔凝指了指场上纠缠不休的两人,道:“绩表哥和邓家表哥,哪一个厉害些?”   “邓家表哥?”   “谁?”陈厚绩有些发蒙,随即才反应过来,指着场上,也指不清楚是哪个,震惊万分,道:“你们认识他!”   沈柔凝和沈端榕都点点头。   沈柔凝一样露出了淡淡的惊讶,道:“温表哥不认识邓家表哥?他是邓长年,是户部尚书邓大人的嫡次孙。恩,也是我家大伯娘的娘家侄子,所以也是表哥……我以为你们应该认识的……”   祖父都是六部尚书老大人,门当户对的京城贵公子,怎么会没有交集。除非如邓长年这样,长年不在京城居住的。沈柔凝心想。   沈端榕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姐姐十分真诚的疑问,不禁抿了抿唇,而后又继续沉默。   陈厚温听了沈柔凝的话,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看了沈柔凝一眼之后,就朝着场上激烈战斗的二人勇敢地跑了过去,以分别挨了两人一拳一脚的代价成功地让二人动作慢下来,喊道:“别打了!”   “都是误会!”   刚才陈厚绩一脚没收住踢在他的小腿上,而后邓长年一拳擂在他的肚子上……小腿上的痛尚能忍受,陈厚温只觉得那一拳肯定是打烂了自己的肠子,无法形容的剧痛,只让他想要哭出来。   “别打了!”陈厚温喊叫声几乎带出了点儿哭腔。   “姐。”边上看的清清楚楚的沈端榕十分不忍心,同情地道:“温表哥肯定很痛。”   “是啊。邓长年那一拳肯定是故意的。”沈柔凝瞧的更清楚,却并未想要指出来,只是对沈端榕道:“榕哥,你记得,无论如何,都不要让自己处在温表哥这样的位置。真的很蠢,很危险,知道么?”   沈端榕有些犹豫:“万一真的有误会,要打到有人受伤了怎么办?”   “那也不必以身犯险。”沈柔凝道:“如果情况真的紧急,又不能像其他人需求帮助……拎桶水浇醒他们也是不错的选择。或者想想别的办法。总会有其他的办法。”   就在两姐弟在一边安静交流的时候,陈厚绩和邓长年也因为陈厚温的介入而分开收手。陈厚绩扶住了陈厚温,劈头呵斥道:“你傻啊你!参合进来做什么!”   “你们别打了!都是误会!”陈厚温道。   “误会?”   陈厚绩重复一句,再抬头时,正好瞧见邓长年正笑容灿烂地朝着沈柔凝姐弟二人走过去。沈柔凝和沈端榕脸上的表情,轻易就能说明,他们的确是认识的。   真的是误会。   陈厚绩黑着脸,问道:“那个家伙是谁?”   “邓家的。应该是邓长信的弟弟。”陈厚温回答道。   邓长信是邓家的嫡长孙,年近二十,已经有举人功名,素有才名,尚未婚配,是京城无数贵女心中爱慕的对象,炙手可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在这两人交流的功夫,邓长年也已经走到了沈柔凝这边,笑容满面地问沈柔凝道:“如何?你们邓大哥厉害吧?刚才我真的以为他们是在欺负人呢……”   “所以你就热血上脑冲上来就打?”沈柔凝毫不犹豫地揭露他,道:“你有那么蠢?”   “关乎凝表妹的安危,我不是冷静不下来么!”邓长年毫不介意沈柔凝的嘲讽,依旧笑嘻嘻地道:“若是换了别人,我才不会多管闲事呢。”   他说着话,还抖动了一下肩膀,半点没有正经的样子,让人瞧着好不着恼。   沈柔凝本想再多说些什么,见陈氏兄弟已经过来,就收了话,面带歉意地道:“绩表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邓长年立即收敛正色,在沈柔凝介绍之后,立即礼貌地朝着陈厚绩和陈厚温拱手致歉,道:“刚才我过来时候,瞧见凝表妹似乎颇为为难……一时冲动,还请两位见谅。”   “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是了。”陈厚绩脸上还有一块青,打量了邓长年一眼,问道:“你是邓长信的亲弟弟?为何我们在京城没怎么见过?”   “我幼年病弱,一直都在黟山跟着师父习武强身。”邓长年解释道:“偶尔年节时候,才会京城,因而少在人前出现。正是因为此,我才不认识陈兄两位,误以为两位要对他们不利……”   沈柔凝听到此,动了动唇角。   邓长年这个无赖,如此一本正经地撒谎,硬是要坐实是陈氏兄弟“行为不当”,让他们再无法追究不说,还要反省内疚……真真是够了啊!他怎么就不害臊!   沈柔凝不禁怀疑:长春道人那么一个隐世修心的老道人,仙风道骨慈悲浩然的,怎么会教出邓长年这么个徒弟来!真的奇了怪了!   “榕哥,你回去问问娘,看她是不是想见一见三位表哥。”一番交谈之后,沈柔凝打发沈端榕道。沈端榕离开之后,她又解释道:“父亲和母亲暂时还不想有人打扰……请三位表哥见谅。”   “没事。”陈厚绩和陈厚温忙道:“知道你们一切安好,便放心了。若是能见一见姑母,那再好不过。”   邓长年笑了笑,没有表示什么。   当他知道沈四老爷一家上京,也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就高兴起来,一直让人留意着沈柔凝一行的消息。陈厚绩的出现,他的身份,显然也没有瞒过邓长年。   只是邓长年也同样没想到,沈四太太竟然就是赫赫陈氏嫡女。   不过,这样更好。   邓长年想。   若是沈柔凝留在京城,沈四老爷中了进士做了官,那真的十分不错。恩,这么一来,按照时人的眼光,他邓长年和沈柔凝就是门当户对了。   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姻缘天定,和谐美满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赞美了,难道不是么?   邓长年咧开嘴巴,笑容灿烂极了。不过,当他对上笑的比他要俊俏好看许多倍的陈厚绩之后,眉头不禁打了个结——   这人笑的真让人不爽。刚才真应该狠狠揍他一顿。恩,下次逮着机会,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还有这个“温表哥”……   “表哥”这个称呼,怎么就那么让人觉得不爽呢! ☆、025 出身白   很快,沈端榕便回转了。   只是,除了他,还有沈端榆和沈柔冰她们兄妹。呼啦啦地从后面过来,沈氏一行的小辈,一个都没少。   沈柔凝看向沈端榕。   沈端榕微微摇头,小脸上露出歉意和懊恼。   沈端榆此时是长兄,正拱手客气地同陈氏兄弟和邓长年寒暄说话。沈柔清和沈柔澜走到沈柔凝身边,一左一右挽住她的手臂,难以压抑自己的兴奋、激动和好奇,一边打量着那三少年公子,一边低声问沈柔凝道:“他们真的是我们表哥?陈家人?”   沈柔凝点点头。   “原来是真的啊!”沈柔清望向陈厚绩,道:“我见过他,有一次在街上,他和明嘉郡主切磋,我正巧在附近看见了……真的是他,陈二公子陈厚绩!”   这种兴奋……沈柔凝扫了一眼沈柔清,见她双眼放光双颊透红,心中有数,却是不动声色,问道:“明嘉郡主是谁?”   “明嘉郡主是应亲王的嫡女,自幼习武,总是爱找人切磋……”沈柔冰解释道:“她地位尊崇,极少有人该同她过招……只有陈府二公子才能同她对打不落下风,因而常有往来。”   沈柔冰也同样很难相信沈四太太的陈氏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陈氏,人人都识得的贵公子陈厚绩会是沈柔凝真正的表哥……她十分震惊,站在那里,一时忽略了别的。   沈端榆已经开始请陈氏兄弟两个往内走。   大约是去见沈三太太和沈四太太两位长辈。   沈柔凝被清澜姐妹带着,也跟着走了进去。临拐角之前,她回过头,只见邓长年对她无声露出大笑,而后便在廊柱间隐去了身形,并未跟上来。   似乎,他从沈家人一出来,就退了几步离开了,并未让谁注意到。这会儿特意藏到廊柱后面去,又瘦又小,从这边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陈厚绩和陈厚温足足被留了小半个时辰,才得已告辞离开。而沈四太太不愿意透露的娘家身份信息,也算是公开了。   沈三太太从头到底笑容满面,看出出来,她真心高兴极了。她并未耽搁陈氏兄弟太多的时间,介绍了一下众人,寒暄了一阵,就领着不怎么情愿离开儿女,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了沈四太太这些真正的亲眷。   沈柔凝暗暗点头。   沈四太太的神色同样能看出少了些冷意。   “你父亲不在京了?”沈四太太问陈厚温道。   “是。”陈厚温老实地道:“父亲年前领了差事,随监察使入浙江一带监察盐课,归期未定。”   “不顺利么?”沈四太太又道。   似乎,相较于谈及长兄陈大老爷的冷漠和隐隐淡淡的怨恨,沈四太太显得格外关心自己的二哥陈二老爷,神态间有了些温情。又像是回忆起旧时时光,有所感慨触动。   陈家只有这两位大老爷。陈维廷和陈维训。   大老爷陈维廷科举出仕,却一直都在国子监任职博士,教书讲学,颇受尊敬。二老爷陈维训荫封出仕,官阶一直不高,职位也不固定,多是随行监察,时常不在京中。   “盐课繁杂,总要多费些时日。”陈厚温道:“只是并未听说太多的消息动荡,想来应该是顺利的。”   “顺利就好。”沈四太太出神片刻,才看着陈厚温道:“你很像你父亲。”而后,她不等陈厚温再说其他,就摆手道:“你们年轻人出去逛去吧。注意安全。”   “走的时候,就不必来告辞了。”   陈厚温愣了一下,看了陈厚绩一眼。二人行礼告辞,由沈柔凝和沈端榕送了出去。   沈四太太房间的隔壁,就是沈三太太的歇脚处。   此时。   沈三太太和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双儿子正待在里面。   “娘,四婶娘居然是陈家人,你和爹爹怎么从来都没提过!”沈柔清眼眸发亮,又道:“刚才你怎么就出来了!”   “瞧你那样儿!”沈三太太皱眉瞪了沈柔清一眼,倒是没说太多,缓缓解释道:“严格说来,人家是姑侄一家人才是亲戚,我们就隔了远了些,还能没个眼色的赖着不走,让人笑话么?”   沈三太太说到这里想了起来,警告沈柔清道:“二丫头,你刚才是不是也喊了他们表哥?”   沈柔清点点头,一双眼睛不断地朝着窗外张望着。   沈三太太见状面上一板,吩咐沈柔澜道:“澜儿,将窗户关上。关严实了。”   “是,娘。”沈柔澜听话起身。   沈柔清这才将注意力转了回来,不高兴地道:“娘!您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关窗户!不准我们留在四婶娘哪儿,难道还不准我们朝外看一眼么!澜儿,我不许你关!”   她一喊,沈柔澜的动作就顿了下来,迟疑地看向沈三太太。   “关上。”沈三太太沉下脸,正视沈柔清道:“清儿!你怎么回事!姑娘家的矜持呢!你这要给谁没脸呢!”   “我……”沈柔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顿时涨红了脸,捏着衣角,期期艾艾,说不出话。   沈三太太放缓语气,环视自己的儿女,缓缓地道:“你们听娘说……”   “陈家是那沈柔凝和沈端榕的外家,并不是你们几个外祖家……你们的外祖家姓牛,你们的亲表哥也都在荆门呢!即便你们嫌弃,那也是你们嫡亲的外祖家!生养了你们娘亲的外祖家!”   “你们巴巴地去喊表哥,也不怕被人笑话!”   沈柔清咬起了粉唇,握起了粉拳,眼中有了水意。   两个男孩子,沈端松和沈端柏嘀咕道:“不叫就不叫,我们也没想叫,谁稀罕。”   只有沈柔澜低着头,没有多少反应。   沈三太太叹息一声,道:“澜儿,你领着两个弟弟出去吧。”   沈柔澜顺从地点头,带着两个男孩子走了出去。经过沈四太太的房间门前,隐隐听到说话声,她朝着里面飞快地看了一眼,才问松柏两人道:“我们到放生池那边去看看吧,听说有许多小龟的。”   “有乌龟?”   “我喜欢金鱼!”   姐弟三人说话之间,渐渐走远了。   谁也不知道沈三太太同沈柔清说了什么。只是这一晚上,她都没有从自己房间里出来,也没有用斋饭。 ☆、026 山寺夜   沈柔澜在沈柔清门外徘徊了一阵,被沈三太太叫了去。   “她会想清楚的。”沈三太太摸了摸沈柔澜,将来揽在怀中,轻叹道:“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娘。”沈柔澜低低唤了一句。   沈三太太笑了笑,道:“本来,娘以为你们都还小,便没有跟你们解释太多……澜儿,娘一早就打听到了你们四婶娘陈氏就是京城的尚书府的陈氏,于是才让你们父亲一力说服他们上京里来。你们四叔有学问,科举出仕,才是正理。对于你们父亲而言……你们四妹的亲外祖父掌管着吏部,若是搭上这份姻亲,你们父亲这届任满,官职应该就能升一升了。”   “朝中有人好做官。”   沈三太太道:“经营得当,到你们十五六岁开始议亲之时,你们父亲哪怕只是等两级到正五品,那你们两姐妹能选择的范围就要大的多……”   沈柔澜低着头,微微咬了咬粉唇。   “但是呢,此时不该想的,绝对不能去想。”沈三太太对沈柔澜道:“你们才十二岁,这么急慌慌的,难道还能明天就嫁人吗?既然不能,又何必折腾?不如安静地等待,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将来看准了,要成事,就会容易的多。”   “娘这么说,你能明白么?”沈三太太问道。   陈厚绩和陈厚温这二人自然都是极好的。沈三太太也很想将女儿嫁过去。但沈三太太心中清楚地知道,她这想法多半就是痴心妄想了。至少暂时如此。   让沈三太太庆幸的是,此时自己的两个女儿年纪尚幼,还有好几年能够谋划。   关键,还是在乎沈三老爷的官职大小。   只要沈三老爷的官位再往上挪动一下,将来女儿若是想进入陈氏那样的门第,未必就不可能。   所以,要有耐心。   而不是急急地露出贪婪妄想来,没有自知之明,惹人厌弃。   沈三太太理解少女朦胧的心思,但却更女儿一直都是清醒明白的,矜持自持,将来才能有份好前程。   “娘,我明白的。”沈柔澜低声道:“我并没有多想。”   顿了顿,沈柔澜又低声道:“今年上元节灯会的时候,明嘉郡主同陈二公子在街上比试……明嘉郡主不小心鞭子脱手,差点儿打中了二姐姐的脸……二姐姐当时吓坏了,幸好有陈二公子眼疾手快,替二姐姐及时抓住了鞭子,跟二姐姐道了歉……”   “陈二公子救了二姐姐,所以她见了陈二公子,才会比较激动。娘,您别怪她。”沈柔澜替沈柔清解释道。   “原来如此。”沈三太太微笑道:“她倒是没有跟我说。”   “不过,这对于陈家二公子来说仅仅是小事,我们也没必要总是记得不放。若是待将来熟悉了些,再到谢也不迟。恩,你们四妹妹有这样的外祖家,以后必然是不同的。你们两个身为姐姐,总要爱护妹妹才是。”   沈三太太又谆谆教导了沈柔澜一阵,才让她下去歇了。寺庙安宁,沈三太太坐在蒲团上默念了一会儿心经,心神空明,起了睡意,便也歇了。   沈柔凝的房间早早就熄了灯。   她打发了跟来的朝颜去睡,自己和衣躺在了榻上,闭目养神,却一直没有睡——   沈四太太点名来了兰若寺,却一直待在禅房不出……沈柔凝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按理,兰若寺应该是沈四太太旧日来过有回忆之地,既然来了,总得去那旧日所到之处走一走看一看才是……但沈四太太却分毫没有动静。   兰若寺本身,也透着些古怪——   哪里的佛祖不爱人间香火。   佛教和道教不同。道教讲究的是天地自然,修养自身;而佛教要教化世人,求的就是一个香火鼎盛。从这一点看,兰若寺的僧人们很有些不像是僧人做派,反倒是有些像道士做派了。   沈柔凝决定再等一等看。   或许,夜深人静之后,沈四太太会出去走一走。   沈柔凝正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突然听见自己的房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立即睁开了眼睛,朝外看去。   天气晴好。十六的月光很亮。   借着皎白的月光,沈柔凝轻易就发现了一个消瘦的身影正从门外闪身进来,掩了门之后,敏捷地纵身跳到朝颜所在的矮榻边,连点了几下。   沈柔凝拥着被子坐起来,瞪大眼睛,紧抿着唇,看向来人。   不用说,来的正是邓长年。   除了他,哪里还会有别人如此胆大妄为。   邓长年一回头,恰好就对上了沈柔凝冰冷恼恨的双眼,顿时满脸涌起笑意。   “邓长年,你难得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过分了么!”沈柔凝咬着牙低声道。如此半夜进门,算是什么!于她何曾有半点尊总!   许是沈柔凝的语气不对,邓长年面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笑嘻嘻的,道:“哟,凝妹妹生气了?我这不是太想你了么……一别半月,度日如年,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却不能痛快说话……我不这么进来,又怎么能好好看看凝妹妹你呢?”   “好妹妹,别生气了。”   邓长年走近沈柔凝床边,死皮赖脸地笑道:“我给你打几下,成不?”说着将那张脸凑了上前,鼓瞪着两只眼睛,眼中全是让人着恼的笑意。   沈柔凝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压抑住自己心头想要杀人的冲动,冷声问邓长年道:“你离远些。”跟这个无赖扯,永远都扯不清楚。   沈柔凝很庆幸,自己是和衣而卧,此时穿的整整齐齐的。她掀开被子,想要坐到椅子上,应付这个无赖。   哪知,邓长年见她衣着整齐,低声惊呼道:“啊,原来凝妹妹也在等我么?我真是太高兴了,哈哈哈哈……”   “闭嘴!”沈柔凝气的一个哆嗦,眼中冒出火花,低低道:“你是想要将人都招来吗?”   “啊,没有……是我错了。”邓长年立即夸张地捂了嘴。   沈柔凝找了把椅子坐在阴影中,紧紧闭着嘴,半点儿也不想开口,只是冷冷地看着邓长年。邓长年倒也乖觉,跟着沈柔凝坐在了暗处,不让人轻易从外面看到,目光炯炯,盯着沈柔凝看。   就像他之前说的一样,他似乎真的就是来看看她的。    ☆、027 山寺夜(二)   “这一届春闱,我祖父是主考。”邓长年道。   沈柔凝不动声色,想要听听邓长年能说什么。   邓长年的祖父也曾是一榜状元,历经宦海,自然有主考春闱的资格。而且,这也并非他第一次主考了。   邓其佑邓大人为人方正严肃,行事认真严苛。他主持的科举,俱是格外严厉,断绝舞弊行贿之事,时人都十分信服。听说,他从确定主考身份之后,就立即住进了贡院,再不与外面联络。   邓长年即便是他疼爱的孙子,也根本不太可能见到他。   “我本来想要去探一探祖父的口风,但却没见着人。”邓长年有些遗憾,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有任何不光明之处,道:“不然,沈四叔入场,肯定能多几分把握。”   “父亲连陈家都不肯现在去,即便有考题在眼前,他怕也不会看的。”沈柔凝摇摇头。   “不过,我还是有了点儿线索,不知道有没有用。”邓长年得意地道:“你也知道,祖父主持的考试多了,每每一到时候,就忍不住地琢磨考题……我去翻过他的书房,从他在书本上新作的记号,大约也能得到几个方向。”   “凝妹妹,你想不想听?”   沈柔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能有参考,让沈四老爷多点儿把握,为何不听。她并非是那迂腐之人。既然要支持沈四老爷走仕途,这头一步科举,当然是迈得越漂亮越好。   万一,说万一,沈四老爷若是落到了末榜,成了同进士那就有些不尴不尬了,是不是?   所以,哪怕邓长年说,有确切的题目给她,她也会拿给沈四老爷,给他些启发和方向。并不会因为什么公正啊公平啊这一类的,去做义正言辞的拒绝。   她也不怕邓长年说她心术不正是钻营投机之人。   然而,邓长年见她点头,却仿佛比她还要高兴似的,无声地咧开嘴大笑,而后从怀里摸出一个折的整齐严密的方胜,拉起沈柔凝的小手,将方胜放在她手心里放好又合拢,其间自然不忘多摸几下伊人柔荑,露出讨厌的满足笑容,道:“凝妹妹,你长年哥的一番心,可都放在这里,交给你了。”   沈柔凝差点儿没忍住去抽邓长年几巴掌。   邓长年显然很明白她的忍耐底线,说罢就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沈柔凝,再次稍微认真了些,道:“几个方向,都是极有可能的。你想法子让沈四叔多朝这上面想想,做些准备,把握也大一些。”   “多谢了。”沈柔凝缓缓地道。   邓长年虽然无赖的很,但却不能否认,他如此这般,总是为她着想的。   “有凝妹妹一声谢,我邓长年上刀山下火海都心甘情愿了!”邓长年夸张地道。这话才说罢,他又舔着脸,笑嘻嘻地道:“其实呢,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沈四叔留在京城了,我若是想凝妹妹你了,也不必跑那么远路了是不是?”   沈柔凝心中一动,微微抬头,问道:“你的身体,是彻底好了么?”   “早几年就好全了。”邓长年笑着支起手臂做壮硕状,道:“你别看我现在苗条……不用两年,我肯定就会壮实的让你惊掉眼球……放心,我现在的身子是倍儿棒的,你将来嫁给我,不用担心年轻轻就守寡的……”   沈柔凝再也忍不住,抬起脚狠狠地踹了邓长年一下。惹得邓长年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无声表演着痛苦。   “邓长年。”沈柔凝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为了不想自己被他气出毛病,主动说起话,问道:“你现在知道我母亲是陈家嫡女……那你有打听出更多的么?你的母亲,伯母大人,应该知道些当年内情吧?”   “这个,我的确问过我娘。”   谈到正经话题,邓长年果然收敛了些嬉笑无赖样子,道:“只可惜,我娘知道的也不多。她只是知道,当年你娘是公认的京城名媛,多才多艺,婉约大方,有许多人追求。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她渐渐低调起来,一直并未传出什么婚约,直到有一日,嫁给了外地的一个举子。”   “后来才传言说,她是因为面上受伤才低调行止……她出嫁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替她惋惜呢。”   “至于具体怎么受伤的,我娘说她还问过,似乎没人知道。反正并不是那些聚会宴会茶会这些公共场合。若不然,那么大个消息,京城早就传遍了。”   不在公开场合……也就是说,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在场的人很少,而且都是有关系有紧密联系的,才能将内情瞒的很严实。   绝不会是沈四太太自个儿不小心受了伤。且沈四老爷十有在场做了见证,而后他们才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对儿。   沈柔凝默默想了一会儿,便将这件事情暂放一边,正想着如何才能打发走邓长年之时,突然听到了外面又有了些动静。   沈柔凝看着邓长年。   邓长年立即警觉起来,无声地闪到窗边,靠着墙,藏住身形,往外看出去。又很快重新回转沈柔凝身边,轻声道:“是婶儿和范嬷嬷。她们好像正要往外去?”   沈柔凝立即站了起来,道:“我要跟过去看看。”   “你跟我来。”邓长年抓了沈柔凝的手,拉着她到了窗边,又贴着墙观察了片刻,才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示意沈柔凝跟自己出去。   邓长年人很瘦,但手掌却出乎意料的极其宽大,又粗粝的很,手心的温度又那么高,以至于沈柔凝有些凉的手一下子就热乎了。   她挣了挣,惹得邓长年疑惑地回头看她,沈柔凝低声解释道:“外面冷,我披件大衣裳。”   “哦,我的错。”邓长年立即松开手,一闪身将沈柔凝挂在衣架上的皮毛斗篷拿下来,替沈柔凝披上裹住了,而后再次拽了她的手。   沈柔凝心底一番犹豫,却听见邓长年道:“快点儿,你娘要走远了。”她立即凝神,顺从地被邓长年拽着,走出了房间门。 ☆、028 夜色下   这会儿权且让他占点儿便宜好了。   沈柔凝心中劝慰自己道。反正,她如今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就算是被谁瞧见了,也能糊弄过去。   眼下,沈四太太的行止更为紧要。   邓长年十分灵敏,轻易就领着沈柔凝缀上了沈四太太和范嬷嬷。   更深露重,天上的明月越发地清冷皎洁。   沈四太太披了一件浅豆色的披风,轻盈无声地走在月色之中,宛若是山林中的精灵一般,美丽而出尘,似乎随时都会随着月光而去。不过,她这一份静谧出尘,却因跟着她的范嬷嬷而大受影响,精灵又被拉入了凡间。   “你娘亲生的真美。”邓长年忍不住地称赞道。   沈柔凝没有开口。   邓长年赞了沈四太太一句,又愉快地回神,道:“所以我的眼光真不错,早早就将凝妹妹你预定了下来,将来就不怕有人跟我争了。青梅竹马,看谁有脸皮来争。”一副“我果然有远见”的得意样子。   沈柔凝抿了一下唇,低声道:“邓长年,你闭嘴。”   她才十岁,他真的好意思能讲出这样的话!   邓长年闭上嘴,却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咧开了嘴,得意洋洋。   沈柔凝并不将他这话太当一回事——   她年纪还小,他其实也不算大。说什么青梅竹马,又不是订下那娃娃亲的,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准?   沈柔凝很明白世事无常的道理,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小少年的几句年少轻狂的轻薄言辞就将其放在心上,就将其当成了那如山如海的誓言相信不渝了!   “那边是放生池吧?”沈柔凝凝神问道。   邓长年也收了嬉笑,点头道:“的确是放生池。我白天将这个寺庙转过了一圈,肯定是放生池没错。”   几乎每个寺庙都有放生池,不过是规模大小而已。   兰若寺的放生池中规中矩,不算太有特点,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沈柔凝白天也看过一眼,不过是觉得里面放养的鱼儿个头大了些,乌龟似乎也比旁处大了一圈。   此时,沈四太太就在放生池边的大石上站定,凝望着一池子浅浅的清水,久久不动。   范嬷嬷一样一声不吭,守在那里。   沈四太太在放生池边伫立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又重新动起来,沿着山道,绕到后山,行了好一阵之后,走到了碑林之中,脚步有了可见的迟缓,似乎时隔多年无法确认,最后才在一片碑林之中再次站定。   这里离前面的大殿已经有不短的距离了。   月白夜深,人在这许多石碑之中,怎么都有些毛骨悚然之感,绝不是个好地儿。   沈柔凝和邓长年远远躲在一个石碑之后,都是屏气凝神。就连邓长年,此时也收敛安静下来,并不出声,只是将沈柔凝整个儿的搂在了怀里,护住了。   “小姐。”一直都安静跟随的范嬷嬷终于出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总该像前看才是。”   沈四太太悠悠地道:“嬷嬷,你太吵了。”   范嬷嬷跪了下来,似乎有些低泣,道:“小姐,那个人……已经没有办法了啊!他,他如今……小姐,您总得过日子的!”   “你娘原来心中有人?”邓长年捕捉到范嬷嬷的声音,低头瞧着沈柔凝一眼,嘀咕道:“这也难怪她对你爹一直不冷不热的。”   沈柔凝也不矜持地翻了个白眼。   关于这个,很难猜么?   再说,谁在少女时候没有萌动过那种小心思?不管沈四太太曾经心仪的是谁,总不会是沈四老爷就是了……少女心思,多年之后,缅怀一番,也是应当的。   不过,于沈四太太,就怕不是仅仅心思萌动那么简单了。   “听这意思,那个人似乎身份尊贵。”邓长年一点儿不介意沈柔凝的白眼,反而觉得此时缩在怀里冲他翻白眼的沈柔凝格外的可爱,因而继续说着没有意义的话。   六品小官的女儿将尚书府的二公子当成了梦中夫婿人选……那么,能让尚书府的女儿瞧中的,身份尊贵,可想而知。沈柔凝这一次都没有理邓长年的话。   邓长年继续兴致勃勃地道:“或许,你娘当年是看上了个穷小子,你外祖才嫌贫爱富,不肯同意。戏文上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你还能更蠢一点儿吗?”沈柔凝咬着牙道。   于陈家而言,沈四老爷沈重晏,可不就是个穷小子!陈家能同意自己女儿嫁给沈重晏这个穷小子,有怎么会反对她和其他的穷小子!   这个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邓长年被这么骂,居然也没有恼,全不在意,随意地往沈四太太那边留意。   他在意的,不过是他的怀中人。   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那碑林之中,沈四太太也不知道是恼了范嬷嬷,还是被她这一番诚挚之言给说动了,许久没有再言语。   “当年……”   范嬷嬷等待许久之后才一开口,就被沈四太太打断了话,道:“回去吧。”   范嬷嬷怔了一下,见沈四太太开始往回走,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邓长年也立即拉着沈柔凝行动起来,赶在她们前面离开了这片碑林,又接着林中阴影,先一步回到了禅房。   没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显然是沈四太太和范嬷嬷也平安回来了。   沈柔凝瞪着邓长年,邓长年咧开嘴笑了笑,被让沈柔凝开口赶人,就主动离开了房间。   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沈柔凝关好门窗,重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夜已经过去了大半,她要好好睡一觉,才不至于早上起来,被人发现了熬夜的痕迹,还要解释一番。   她的睡眠一直不错,很快就睡的格外香甜了。而她并不知道,邓长年猫在离禅院不远的大树上,直到天蒙蒙亮,才纵身离开了。   次日一早,沈柔凝被兰若寺早课的钟声唤醒,神清气爽。   她照例去给沈四太太请安,并未从沈四太太的神色之中发现如何异样。连熬夜的痕迹也没有留下,什么也瞧不出。只是范嬷嬷到底是年纪大了,也没有沈四太太的功力,如同一夜辗转不曾入睡一般,面色晦暗,眼底发青,老眼泛红……说不定还曾哭过。   “嬷嬷晚上歇的不好?”沈柔凝关切地问道。   “山中夜里热闹,各种虫鸟不得闲,有些扰到了。”范嬷嬷自嘲般地解释道:“嬷嬷年纪大了,睡眠就浅……多谢四姑娘关怀。”   “既然如此,嬷嬷多保重。”沈柔凝故作相信了范嬷嬷的话,并未追问。(若是亲们看的还成,收藏一下哦~) ☆、029 碑林   饭后,沈四太太和沈三太太,以及沈端榆夫妻各自都到佛前去听经。沈柔冰领着弟妹们四处转悠玩乐。   沈柔凝渐渐转到了碑林。   白日里看,这里的景致还是很不错的。一块块古老的石碑上面有各种书法各种内容铭刻,有的完整,多半都是残破的,流露出岁月沧桑的痕迹,让人心叹。几株黄梅无声无息地伴着石碑悄然开放,给这沧桑的碑林涂上了一抹亮色,又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肃然凝望,不能轻易踏入其中。   “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的石刻。”沈柔冰讶然,仔细观察了一番,惋惜地道:“可惜许多都残破模糊了。不然,也不会默默无闻。”   “大姐对石碑有研究么?”沈柔冰踏入碑林之中,往记忆中昨晚沈四太太停留的地方慢慢走过去,一边同沈柔冰道:“也还有不少好的,回头一定要拓一些拓片回去。你看这个,应该是前朝早年的名家留下的,运笔肆意潇洒,透着狂妄自信……能写成这样的,没几个。”   “我只觉得,写的太好,我都不认得是什么。”沈柔冰显然在书法上并不出众,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想到,四妹妹你居然能看出些门道。”   “我也是瞎说的。”沈柔凝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道:“我若是真能看出门道,肯定就能知道这到底是谁的真迹了。”   兰若寺很冷清。   山寺后的这个小碑林,自然也少有人迹。   沈柔凝轻易就在地面上找到了昨晚沈四太太和范嬷嬷行走的痕迹,准确地踏上沈四太太的脚印,停留在其夜间所停留之处。   这里,大约相当于碑林的正中间了。   看起来并未有什么异样。   即便是有一个断成两截的石碑半掩在泥土山石之中,也算不上怪异之处。向这样半掩着的破烂石牌其他地儿也是有的。至于上面的碑文,刻得也不过是《法华经》的经文,常见的很。   沈柔凝留神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出更多的东西。   那么,沈四太太为何特意在此停留许久。而范嬷嬷在放生池那边情绪还很稳定,到了这里之后,却激动起来,开口想要劝解自己的主子。她明明知道,沈四太太不喜听人劝。   “怎么了?”沈柔冰问沈柔凝,一双美目在四下看来看去。   “没什么。”沈柔凝摇摇头,继续往前走,转移话题道:“二姐姐和三姐姐也不知道怎么了,早上叫她们出来的时候,也不肯出来。”   沈柔冰奇怪地看了沈柔凝一眼,摇头道:“许是不太舒服吧。”   她不想多谈,见松伯两个小家伙居然在碑林中玩起了捉迷藏,闹得兴起,你追我赶来时跑动起来,俏脸一阵紧张,忙呵斥道:“松哥!柏哥!不许跑!当心摔跤磕破了头!”   说着便忙朝着两人疾行过去。   “要你管!”沈端松朝着沈柔冰扮了个鬼脸,转头更加快了脚步。   “不要你管!”沈端柏学着哥哥的样子,也朝着沈柔冰伸了个长舌头,嬉笑着追着哥哥跑了开去!   沈柔冰俏脸一白脚步一顿,道:“看好两位小少爷!”   显然,这句吩咐,是面向跟着沈端松和沈端柏两个的婆子和小厮的。   对面两个小孩子淘气跑动,几个跟着的婆子和小厮苦着脸,又不敢追的太快,口中不断哀求着“小祖宗小少爷慢点儿”之类的话,紧紧跟着过去了。   沈柔冰终于停下了脚步,面上有些苦涩,向着沈柔凝看了一眼。   但沈柔凝却并未留意——她耳边反复响着沈柔冰那句“当心摔跤磕破了头”的话!   ——有没有这个可能,沈四太太额角的伤痕,就是在这里留下的?   那断裂的石牌经历风吹雨林,棱角却依旧十分锋利。若是不小心摔跤磕一下,十有会破皮流血!而若是摔跤的时候再有外力惯性的作用,那留下一个深深的伤痕也是轻而易举的!   沈柔凝不禁微微扬起细眉,瞧着眼前断裂的完整的石牌,心中越来月觉得可能。   若是沈四太太就是这这里受伤,她当然会在一回京之后,就故地重游,缅怀一下当时的伤痛和别的情绪。   “姐。”沈端榕拽了一下沈柔凝的衣角,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柔凝抬起头,正好迎上沈柔冰微微苦涩的目光,只听她道:“榕哥真懂事……不像他们两个,母亲一走开,就像是松了缰绳的小马驹似的,拽都拽不住。”   眼下只有她最大。   若是他们真摔了磕了,显然就是她的责任。   而更显然的是,两个孩子,分明对她没有一点儿尊重和信任。于沈柔冰自己而言……她也不敢真的就靠他们太近。靠的太近,再发生些什么,那她就是……   沈柔凝只当自己不懂她的苦涩,拉着沈端榕往前,向着那两个男孩子跑走的地方走过去,边走边有些骄傲地道:“榕哥的确喜静不喜动。不过,男孩子呢,多跑跑也没什么。”   “山林里还是太危险了。”沈柔冰微微摇头,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是啊,说不定会有蛇。”沈柔凝搭着话,而后道:“大姐,我们要回去拿纸和笔拓些拓片回去,你呢?”   沈柔冰犹豫一下,向远远喧闹的两个男孩子那边看了一眼,轻叹一声,道:“我还是得看着他们。你们小心些。”又吩咐朝颜几人道:“好好看着你们主子。”   沈柔凝和沈端榕便同沈柔冰别过,往山寺中回转。   “姐。”沈端榕轻声对沈柔凝道:“为什么六哥和八弟会这么闹?不管不顾的,真的很危险。山里不是平地。若是三伯娘在,他们又老实的很。”   “许是因为平日三伯娘管的紧了吧。”沈柔凝轻叹道:“大姐却根本不敢真的管教他们。”   “为什么?”沈端榕不解。   他自己就从不敢不听姐姐的话。   沈柔凝道:“因为不是亲姐姐……”   沈柔凝从来不怕说这些给沈端榕知道:“这人心呢,总是会被恶意揣度的。继母难当的道理你明白,大姐和五哥其实也是一样的为难,尤其是对松哥和柏哥……就像刚才,一但松哥和柏哥真摔了受伤,若是只有大姐没有其他人在,只怕所有人都要以为,是大姐怀了坏心……”   人心就是这样。   沈端榕年纪小点儿不要紧,关键是要会看会思考,要有自己的判断,将来才不会读书读成个呆子,被人轻易哄骗了去。 ☆、030 被咬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再回到碑林的时候,沈柔冰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更远处有嬉笑打闹声隐隐传过来,沈柔凝想了想,问沈端榕道:“你想不想跟他们一起玩?”   “不想。”沈端榕摇摇头。   “真不想?”沈柔凝柔声道:“没有关系的,小孩子就该吵吵闹闹的。”   “我说的是真的,姐。”沈端榕摇头道:“这么追打,多幼稚。不如九连环有趣。”   “那好吧。”沈柔凝并不勉强。   小孩子没有父母的关注和宠爱,总会提前懂事许多。比如沈端榕,几乎从没有撒娇的时候,想想也挺可怜的。她这个做姐姐的的确疼爱他,但姐姐总代替不了父母。   “只可惜,到了京城,也不能同邓大哥一起玩了。”沈端榕遗憾地道。   沈柔凝抿了抿唇——   邓长年总有法子,领着沈端榕满山去撒野。山林里乐趣无穷,爬树抓鸟下河摸鱼甚至捉蛇烤兔子……到了夏日,还能在山间溪水中戏水潜游,抓了螃蟹鳝鱼贝壳田螺,再在山石之间升起篝火来……关键是并没有那么多的丫鬟婆子在一旁紧张兮兮的念叨……怎么不有趣。   有那样美妙的经历在前,难怪他对松哥柏哥的追打嬉闹不感兴趣。   也就是说,亏了邓长年,沈端榕的童年,其实也并不单调,也是充满了乐趣和回忆的。   如果他不是总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气人的话,她其实还是会愿意喊他“大哥”的。只可惜,那个人太混账了……   他似乎离开了?   沈柔凝将邓长年这个名字从头脑中拍开,打了纸和炭笔,着手准备开始寻找一些不错的石牌,进行拓片描摹。沈端榕没有见过这个,也忘记了邓长年,开始好奇观看。   看了一会儿,他学的差不离,便开始自己动手。   两个人正聚精会神地工作,突然听到远处一阵阵喧哗之声,就在刚才松哥柏哥过去的方向,有人在惊恐大哭,听声音似乎是松哥。   “该不是真摔跤了吧。”沈柔凝口中嘀咕,收起了纸笔,招呼沈端榕道:“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人没走几步,就见一个婆子抱着一个小孩子满面惊慌地朝这边冲过来,后面跟着其他人。婆子经过沈柔凝和沈端榕身边,稍微停顿一下点点头,就又朝寺眯飞奔过去。   是柏哥。   柏哥并未昏迷,双目瞪大极大,满面惊恐,像是吓坏了。   大声痛哭的是松哥。   他被一个婆子背着,抹着眼泪,嚎啕不停。   沈柔冰急急跟在后面,俏脸煞白,也是吓得不轻。   “出了什么事?”沈柔凝跟上沈柔冰,一边走,一边问道。   “柏哥被蛇咬了。”沈柔冰道。   “什么蛇?”沈柔凝心中一凛。   江南早春,万物复苏之时,山林虫蛇极多,而且极具攻击性。之前陈厚绩不就是大意之下被咬,差点儿丢了命?   “我不认识。”沈柔冰摇摇头。   她虽然也是在沈家村长大,却很少出村上山。因为她生来就害怕虫蛇,根本就不敢接近野外之地。   “那蛇呢?”沈柔冰忙道:“若是知道是哪种蛇咬的,对症下药,解毒也容易些。”蛇毒有许多种,蛇毒的解法当然也有许多种。   沈柔冰一愣,忙顿住脚步,扬声问一众人道:“有没有谁认识刚才那条蛇?将其抓了的?”   只可惜,跟来的除了那两个背人的婆子,都是小丫头小小子,就没有不怕蛇的,没被吓着的,根本就没人想到这一点。只有沈柔冰的丫鬟冬青还冷静一些,开口道:“那蛇咬了八少爷之后,游走了。”   “那你还记得那条蛇大概长什么样么?”沈柔凝问道。   “记得一点儿。”冬青开始描述起来,说是“褐色有白条”“很细”之类的,描述的并不完整,反正沈柔凝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她还是安慰道:“一会儿你说给庙里的大师听,或许他们知道。”   钟山并非深山老林,遍布的寺庙,朝拜上香踏青秋游的人们早已将这里踏遍了,因而绝没有猛兽的踪迹。估计,也不会有剧毒的虫蛇。柏哥的性命至少是无虞的。   所以,沈柔凝虽然严肃着脸,但并不太担心。   沈端榕紧紧跟着沈柔凝。   一行人到了寺庙,沈三太太早早迎了出来,满脸泪痕。寺庙里的主持得了消息,将人引到一间禅房,查看了伤口咬痕之后,果然开始询问起蛇的样子。冬青早有准备,忙又讲述了一遍。   “不是剧毒。”主持大师道:“寺里有现成的解药,内服外敷,很快就能好了。众位施主但请放心。”说罢就吩咐人去拿药来,先是用薄刃在伤口处划了个十字形口了,挤出许多乌血,而后才敷了药,包扎起来。   沈三太太一直擦着泪,却还坚强,站的很稳。   一会儿柏哥灌了药汁,才闭上了惊恐的眼睛,沉沉地睡下了。   显然,这解毒的药汁中有安神的成分在。   沈三太太慎重谢过了大师,让人小心地将柏哥抱回了歇住的禅房,而后,才终于开始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松哥窝在沈三太太怀中,已经不哭了。   沈端榆和田氏不自觉地就站在了沈柔冰身后。   沈四太太也全程关注着,此时坐在一边。沈柔凝和沈端榕站在她身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说说?”沈三太太口中这么说,眼中却看向沈柔冰。   沈柔冰低头行礼,道:“……松哥和柏哥在林中玩耍,又要翻开石头找蛐蛐,不想却翻到了一条蛇。而后,柏哥就被咬了……都是我大意,不曾看紧两位弟弟,让柏哥遭了罪,请母亲责罚。”   沈三太太的脸色一直很难看。   沈柔凝有注意到,在沈柔冰讲述的时候,松哥眼睛不停地咕噜噜转动着,似乎有些异常的紧张。   而沈三太太听完沈柔冰的话,抿了抿唇,才缓缓地道:“他们两个调皮,也怪不得你。不过,冰丫头,你是他们的长姐,就该有长姐的样子。该严厉的时候,就得严厉地告诉他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而不是这么纵容他们胡闹……万一这蛇是剧毒呢,柏哥受不住呢?”   沈柔冰的身体颤了一颤。   “他们跟着你出去,我原本是放心的。”沈三太太看向沈柔冰,缓缓地道:“如今出了事,虽说不怪你,但我心里却很失望……冰丫头,你可明白?”   “是,女儿明白。”沈柔冰低头道:“让母亲失望了,是女儿之过。”   “罢了,你也吓得不轻,去歇着吧。”沈三太太摆摆手,道。   沈柔冰站直了身子,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沈端榆夫妻也跟着走了出去。   而后,沈四太太也客气一句,领着沈柔凝和沈端榕离开了。沈四太太回去了禅房,沈柔凝领着榕哥在院里站了片刻,想了想,吩咐碧冬道:“去打听一下,八少爷到底是怎么被咬的。” ☆、031 问话范嬷嬷   发生事故的时候,在场人很多。   碧冬很快就打听到了消息回来,说给沈柔凝姐弟听:   “……那条蛇本来是不动的,像是死掉的。六少爷大胆,捏了蛇摇圈玩。大姑娘说言制止,六少爷不肯听,越发闹的厉害。而后那蛇突然动起来,六少爷受了惊,慌着将蛇丢开,哪知恰好丢到了八少年的手腕上缠住,咬了八少爷一口之后,才掉在地上,跑掉了。”   那蛇之前应该是冬眠……   也就是说,这整件事情,分明就是松哥不听话玩蛇引起的,怪不得沈柔冰。   “姐,既然如此,那大姐为什么不同三伯母说清楚?”沈端榕还是明白的,因而问了出来。“说清楚了,三伯母不就不会怪她了么?”   连他这样的小孩子,都知道沈三太太虽然并未表示太多,但心中却是在责怪沈柔冰。   “若是她解释清楚了,三伯母势必要惩罚松哥。”沈柔凝轻叹道:“而自己的孩子不懂事,闹出了大乱子,三伯母心中定然恼怒的很……对于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她教子不严的大姐,三伯母多半会迁怒她,误会大姐是想要看她笑话……”   “或许三伯母并不会这样……”沈柔凝摇头道:“但大姐心思敏感,却不愿意有更多的麻烦,只想要粉碎了太平吧。”   “大姐真可怜。”沈端榕同情地道。   他的母亲虽然态度冷淡从不温柔,但至少……沈端榕也找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中的这种感觉,反正就是觉得,自己和姐姐二人,要比沈柔冰他们幸运多了……   “三伯母还是会细问其中详情的。”沈柔凝道。   经过了这几日相处,沈柔凝大约能看出来,沈三太太是个精明的,没有利益纠葛的情况下,与她相处起来并不困难。反而是她的几个孩子,尤其是沈柔清和沈端松,似乎并没有被教养的很好。沈柔清性子冲动,而沈端松……   沈柔凝抿了抿唇,看向沈端榕,道:“榕哥,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么?若是遇到松哥找你麻烦或是说不中听的话,一定记得要边打边哭,哭声一定要大要委屈,明白了么?”   沈端榕闻言苦了脸,为难地道:“那我还是离六哥远点儿好了。”他又不是爱哭的小鬼。   “那也成。”沈柔凝笑了笑,道:“反正,别让松哥以为你好欺负就是了。你看今天,他就是认为大姐好欺负,才一直不肯听她的话……”   沈柔凝送走了沈端榕,让碧冬去请了范嬷嬷过来。   范嬷嬷过来的时候,一看就看见沈柔凝桌面上摊开的那些拓纸,脸色略变了变。   “嬷嬷,你也瞧着这些很好?我在后面碑林里才描的。”沈柔凝招呼范嬷嬷走近一些,欢喜中带着遗憾,道:“只可惜我也说不上是哪里好……若是父亲在,肯定能告诉我许多。”   “嬷嬷,父亲有没有来过这里?”沈柔凝笑着继续问道:“之前我们说到兰若寺的时候,父亲的神色像是有些唏嘘呢。”   “老爷是来过的。”范嬷嬷行了礼,回答道:“当年,老爷进京科举的时候,曾经到这里来过。”   “啊?真的么?”沈柔凝眼中闪露出兴趣,好奇地问道:“当年这兰若寺是不是很热闹,香火很盛?”   “也还可以吧。”范嬷嬷回道:“比现在要好上一些,但也有限。”   “但父亲和母亲是不是在这里相识的?”沈柔凝追问道:“不然,母亲为何要点名到这里来?”   “是,也不是。”范嬷嬷似乎是被问的有些急了,十分为难。她见沈柔凝还要问,忙深深一拜,一脸为难地道:“嬷嬷知道您想要问什么……但是,我不能说,请您见谅。嬷嬷有嬷嬷的为难之处……若是老爷和太太肯告诉您,那是再好没有的。”   “其实,嬷嬷觉得,您并不必问的……因为嬷嬷觉得,于您而言,并无好处。”   沈柔凝端坐在椅子上,将拓片收到一边,看着为难的严肃的范嬷嬷,不禁笑了笑,道:“嬷嬷怎知会没有好处。若是我知道了当年故事,找到症结所在,说不定就有法子解开这症结呢?”   “到时候,父亲的痴情便能得到回报;我和榕哥也会有一个慈爱温柔的母亲,我们一家人能够生活的比如今幸福许多倍……”沈柔凝微微探身,直视范嬷嬷,问道:“难道嬷嬷觉得,这些都不叫做好处?”   范嬷嬷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沈柔凝重新坐直,道:“嬷嬷不肯告诉我,肯定是怕母亲生气,赶了嬷嬷离开。但嬷嬷您疼爱母亲,多年忠心耿耿,一离京城家人十来年……难道嬷嬷就不能为了母亲的幸福安乐,宁愿被赶走?”   范嬷嬷闻言闭了一闭眼睛,直摇头道:“您想的太简单了……”   “若是如此轻易就能解了心结,别说是让我离开太太,就是让我立即死了,我也是愿意的。”范嬷嬷一直摇着头,道:“小姐还是不要再过问了吧。”   说罢,她跪下来,给沈柔凝叩了一下头,道:“老奴无能为力,请小姐您宽恕。”而后,她便又爬起头,垂首后退几步,不等沈柔凝允许,就走出了房间。   沈柔凝不曾想过,范嬷嬷的态度如此坚决。   她受了范嬷嬷一叩,出神片刻,而后招过朝颜,吩咐道:“去留意一下嬷嬷。”   朝颜愣了一下,忙行礼应了,出去的时候又喊了碧冬来守着,才快步找范嬷嬷去了。   两个大丫鬟,朝颜沉默谨慎,夕颜机敏灵活,都让沈柔凝十分满意。   朝颜离开之后,沈柔凝沉思片刻,反而露出了一个微笑——   兰若寺既然不是沈四太太和沈四老爷的“定情之处”,那沈四太太来到这里缅怀的,应该就是旁的人。她真正的心仪之人。至于那片碑林,或许也有过一些故事,但未必就一定是沈四太太受伤之所……   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沈柔凝并不气馁。   十年都过去了,再等等又何妨。   总有一日,她会将真相给挖出来。沈柔凝收拾了拓片,准备回去试探一下沈四老爷。   沈四老爷知道兰若寺。也在这里遇到过沈四太太。想必他很乐意同自己谈一下往日美好的回忆……恭喜“一瓢热水”亲成为本书的第一个粉丝~~好感动,终于有人打赏了,再不用光秃秃的~泪奔中~ ☆、032 古怪香客   “范嬷嬷躲到林中哭了一场,平静下来后,便回来了。”朝颜回话道。   “恩,知道了。”沈柔凝摆了摆手,摊开纸笔,开始抄写《莲花经》。   来到佛前一回,总要表达一番自己的敬畏之心。抄写经书,很合适。   晚间用饭的时候,沈柔凝在沈四太太那里见到了范嬷嬷。范嬷嬷已然恢复了平静,平和恭敬地向沈柔凝问了安,完全看不出下午时候的异样。   沈柔凝回应了一声,而后同沈四太太和沈端榕安静地用完了斋饭。她可以逼问范嬷嬷,但却从不向沈四太太询问。在沈柔凝心中,沈四太太心中有许多苦痛之处,她这个做女儿的,并不想以揭开她的伤疤为乐。   饭后,才漱口收了碗筷,沈三太太便走了过来,有些歉然地道:“……若是弟妹不介意,明儿我便想回城了。柏哥这次又是中毒又是受惊,这会儿失魂发起了高烧。寺庙里的大师毕竟不是大夫……我是觉得,柏哥还是回去将养更好。”   她的眼圈有些红,显然极其的伤心煎熬。   沈四太太闻言便道:“柏哥身体重要……一道回京就是。”   “让弟妹扫兴了。”沈三太太歉意地道。   “香已经上过,经文也听过,谈何扫兴。孩子重要,三嫂不必介怀。”沈四太太神色依旧淡淡的,但众人习惯了她如此,也并不觉得太失礼。   沈三太太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了。   听动静,她大约又去了大殿,诚心祈求佛祖保佑柏哥早日康复去了。   三太太离开之后,沈四太太便吩咐沈柔凝和沈端榕自去收拾一番,打发两人离去。   正是黄昏时候。   沈柔凝问了寺里的僧人,便约了沈柔冰,出了兰若寺,往山上多爬了一阵,到了一处依山而建的样式简单的小巧凉亭里,等待着落日。   天空泛着橘子一样的暖黄色。有飞鸟在空中飞来飞去。   太阳渐渐不再刺目,变成了一个橘红色的圆球,从山林里缓缓沉下去,飞鸟的身影在夕阳的背景之中成了道道剪影,有一种格外动人的美。   沈柔凝和沈柔冰都是许久没有开口,直到太阳真的落到了山的那一边,再也看不见了。   “我们回去吧。”良久,沈柔冰从震动中回神,开口道:“若是真黑了,看不见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要怎么走。一脚踏空,那就真的危险了。”她是长姐,总要想的多一些。   沈柔凝点了点头。   二人出了亭子,顺着台阶往下,突然瞧见山道上远远走过来两个人,前头一个中年男子,身宽体胖,面白随和,背手缓缓而行,轻松随意。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少年,一直哈着腰,对前面中年男子十分恭敬。   沈柔凝目光一凝,顿住了脚步。   沈柔冰也瞧见了,惊讶道:“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上香么?”   “我们等一等吧。”沈柔凝道。   “也好。”沈柔冰迟疑一番,道:“待他们进了寺庙,我们再悄悄地回去。”她以为,沈柔凝是不想同这两个陌生男子撞上。   沈柔凝并不解释。   这二人显然是要到兰若寺的。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余晖未尽,虽未黑透,但这个时候来上香,总是让人觉得古怪一些。这里离京城近一个时辰的路程,谁家上香,不是早早就来。而且,沈柔凝本能地就觉得,这二人哪里有些怪异,不似平常人。   那两个人走的更近了些,很快拐上了去兰若寺的山道。   就在他们转弯的时候,终于让沈柔凝瞧出了哪里古怪——   那个中年人,面上皮肤光洁如同女子,没有一点点的胡子。江南文人书香之地,人好风雅,成年男子都留着修剪保养的无比整齐好看的胡须,极少有人将下巴弄得光秃秃的。   即便是因为其他缘故光秃了下巴,那下巴上青色的须根,总是少不掉的。   总不会如同女子。   这也就是说,他十有是个阉人。   原来是个阉人……沈柔凝在细细打量了一眼那位小少年的体态,微微抿了一下唇。   目送两个人拐弯暂时看不见之后,沈柔凝同沈柔冰也继续往下走。待她们上了岔路的时候,正好瞧见那两个人正好踏进了兰若寺的山门,由僧人迎了进去。   “真的是到兰若寺的。”沈柔冰道:“我还以为,兰若寺都没人愿意来呢。”她反正觉得,并不想再来第二次。   连抽签解签都难以找到人、受了香火银子都不肯多说几句祝愿的好听的话……这样的寺庙,估计没有人愿意一来再来。   “只要这山门还在,总会有香客过来的。”沈柔凝笑了笑,道:“我们赶紧吧,还要收拾行李呢。对了,我抄了一部经,想要供奉在佛前,略表心意……你呢?”   “我也抄了一部。”沈柔冰道:“不过是从前在家里没事儿的时候抄的。这次来就给带来了。明日临行之前,我们一起去找大师吧。”   “恩,好的。”沈柔凝点了点头。   两个人领着丫鬟进了山门,却并未见到刚才那两个人的身影。想来,是被领着到大殿里去了。沈柔凝朝着大殿望了望,瞧不出什么,便没有再停留,往禅房那边回了。   她却不知,刚才那两人并不在大殿内,而是在主持方丈的禅房之中。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同方丈大师盘膝对坐,面前的炕桌上,分放着两盏清茶。   “刚才杂家经过大殿……”中年人笑着拉长了些音调,问道:“是有香客么?”   “山门敞开,香客不时还是有些的。”兰若寺的方丈大师五十来岁,法号觉心,眉须皆白,神态淡然,颇有化外之风。   “哦?”那中年人似乎有些感兴趣,问道:“看样子香客在庙里住下了?是哪一家?”   “说是沈家。两位女施主,领着几位小施主,祈求平安顺遂的。”觉心大师语气淡然,似乎任何事物都不值得对人隐瞒,因而并不会因为中年人的追问而不喜,道:“只可惜有一位小施主在山中玩耍时候遭了蛇,受了惊吓,他们明早便会起行离开了。”   沈家……   那中年人将这个姓氏在心中滚了滚,并没有想起哪家豪门显贵有姓沈的,便不再就此多问,向身后的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躬身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杏黄牛皮信封,双手恭敬地递给了中年人。中年人接过,将其放在面前的桌面上,往觉心大师的方向推了推。   “这是主子拨付的三个月香火银。”中年人慎重说道:“主子的意思大师应该没忘……兰若寺有主子供奉也就够了,偶有人来也无妨,但主子不想看到这里门庭若市。”   “大师们在此安心精研佛学,不问世俗,又不必为生计困苦,实是难得,还望大师珍惜。”   “老衲明白。”觉心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既如此,我们也不多多打扰大师,这便回去了。”中年人从蒲团上起身,朝着觉心大师拱手,道:“杂家惯例会代主子上柱香,还往大师行个方便。”   觉心大师再次应诺。   这二人到了大殿,恰逢沈三太太依旧跪在一座观世音像前虔诚祈祷,那中年人似乎留意了一下她的容貌,发现并非是认识的,便没有多看,由觉心大师引领者,往偏殿供奉的金刚座前,收敛神色,伏地叩拜。 ☆、033 小和尚   次日清晨,沈柔冰和沈柔凝赶在僧人做早课的时候,将各自抄写的经书供奉到了佛前,难免又添了些银子。这次接待她们的是主持觉心大师,但却依旧只得了几声“阿弥陀佛”,再没有更多的话。   沈柔冰开口祈求柏哥早日康复,大师依旧是念着佛偈,不多言语。   说一句“福泽深厚”又怎样。   遇到这样的方丈大师,即便是再虔诚的香客,心中都要暗恼。   人们大老远叩拜这大殿上的泥塑佛像,将自己辛苦赚的银两双手奉上,不就是为了听几句好话,求个心理安慰么?大师为何如此吝啬,让人不解。   沈柔冰因为心有所求,就在佛前耽搁的久一些。   沈柔凝先走了一步,出了大殿,左右瞧了瞧,看到一个同榕哥差不多大小的小和尚,光头圆脑,有几分憨态可爱,便朝他招了招手,含笑从荷包地摸出一块儿芝麻糖糕,给那小和尚,道:“小师父,尝尝。”   小和尚瞧着有些憨,却十分谨慎,并未立即上前来。   沈柔凝笑容越发温柔好看,道:“我有个弟弟,同你一样大呢。他最爱爱吃这芝麻糖糕,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带一些。”   “小僧识得施主的弟弟。”那小和尚开了口,眼中露出对芝麻糖糕的一些渴望,却又道:“可是师父说,口腹之欲,也谓之贪。小僧不能犯贪戒的。”   “小师父佛法真好。”沈柔凝夸了一句,道:“糖糕粘牙,平日我们也不肯给弟弟多吃的,有个定量,一天只准吃三小块儿。只有他读书读的好的时候,才会多得一块儿奖励。”   “小师父佛法这么好,也应该有奖励。”沈柔凝将芝麻糖糕往小和尚面前递了递,道:“佛祖肯定也愿意奖励好弟子……只一块儿,怎么能算贪吃。”   “一口气吃上半斤八两的,吃的肚圆腹痛,那才叫贪吃,佛祖也是不喜的。”   小和尚被沈柔凝这一番话说动了,终于犹豫着从沈柔凝手中将那芝麻糖糕接过来飞快地放入了口中。满口的香甜让他不禁愉快地眯起了眼睛,对沈柔凝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戒备起来。   沈柔凝年纪不大,又生的很好看。随着“叫什么几岁了”这样的几句闲聊,又得到几块梅花糕云片糕之后,小和尚瞧着沈柔凝,就已经十分的亲切了。   “我瞧着咱们这寺内香客不多……不知大家有没有足够的香火银子买米粮布匹?若是有困难,我可以让我娘多添一些……恩,我和弟弟也有一些私房银子,都可以给你们的。”沈柔凝满脸同情,看向小和尚,似乎他一定是吃不饱穿不暖似的。   和尚也是要吃穿用的。   钟山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寺庙在,那是因为前朝有个皇帝极其崇佛,赐给了僧人极高的地位和众多的良田,且不必缴纳任何赋税。但显然,到了大庆,这几位皇上虽然没有行极端灭佛之举,却也不再允许寺庙占用大量的土地,养一些闲人。   和尚要吃穿,就要从香客身上去化去求。   但钟山寺庙那么多,香客却是有数的手里能供给佛祖的钱财也是有数的……可想而知,这些寺卯间,竞争有多激烈。而像兰若寺这般,和尚们一个个高冷不理人,连吉祥话都不肯多说的寺庙,不冷静才是怪事。   没有香客,也就意味着没有香火银子。   没有香火银子,那寺内大小僧人几十位,吃饭穿衣都是问题。   按理说,兰若寺如此冷清,僧人们的日子应该过得清苦才是……但沈柔凝一早就发现了,似乎并未如此。别的不说,至少这里的僧人没有一个是面黄肌瘦的。   如此怪异,沈柔凝见着这么一个小和尚,当然要打探一番。   小和尚却不知沈柔凝心中作何想法。他只觉得,眼前这位小施主姐姐生的好看又心善,口中各种糕点的美味香甜……他心中感动的很,眼圈都有些红红的了。   小施主姐姐竟然想要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银子都给他。生怕他受苦受饿。她这么心善,他怎么肯要。又没处花去。   “多谢施主姐姐,不过不用了。”小和尚感动地道:“我们兰若寺不缺供奉,不必为衣食发愁的。真的。”   “真的?”沈柔凝惊讶不解地问道:“但是都没有什么香客来,供奉从哪里来的?我不信。小师父,一会儿你还是跟着我去拿银子吧。我这次来,带的不多,就带了二两,本来是要给自己买个珠花的……”   小和尚忙打断沈柔凝的话,怕她真的要将自己买花儿戴的银子给他了,急急地道:“当然是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是有一位贵人,供奉了好大一笔钱,三个月送一回,好让我们安心修行的!”小和尚情急之下,终于将实情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犯了错,忙掩了掩嘴,求沈柔凝道:“施主姐姐,方丈不让乱说的,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   “恩,我不告诉别人。”沈柔凝慎重地道。   小和尚闻言,稍微松了一口气。   哪知沈柔凝却又补充地道:“但你要告诉我,那贵人是谁……我得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小和尚圆脸一垮,摇摇头,眼巴巴的,却不肯再说。   沈柔凝想了想,盯着小和尚的眼睛,问他道:“那你告诉我,昨晚上那两个男施主,是不是替贵人送供奉来的?”   小和尚猛然瞪大了眼睛。   沈柔凝得到了答案,笑眯眯地安抚小和尚道:“真有贵人供奉,那我就放心了……恩,小师父放心,我不会往外乱说的。”   小和尚有些沮丧,但很快,又被沈柔凝好言好语加上花生酥桂花糕给哄好了。   “我叫净华,施主姐姐以后一定要来找我。”   看到沈柔冰从大殿里出来,小和尚连忙同沈柔凝强调了一句,一溜烟小跑着离开了。   沈柔冰走过来,好奇地看着沈柔凝。   沈柔凝微笑着解释道:“刚才那个小师父,挺好玩儿的。”   沈柔冰便不再多问。 ☆、034 燕窝   回城的时候,顺顺利利,再没有任何意外。   因为提前回来了,沈四老爷惊讶的接到了二门外,一眼就只看到沈四太太,喜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四太太面上微动,低声道:“柏哥有了点儿意外,被蛇咬到了。”   沈四老爷这才察觉,舍了自己的妻子,问候沈三太太,并查看柏哥的状况。   柏哥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妙。   据说,当时那条蛇是先被甩到他眼前脸上缠住,而后被他慌乱无措地抓了下来,才咬了他的手腕的。若是万一咬到脖子和头脸,那毒素进了脑子,还不知会怎么样。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被冰冷滑腻的毒蛇猛然间贴在脸上,别说是他一个才五岁多的小孩子,就是一个大人,都会被吓的丢了魂。   眼下柏哥惊吓过度,从昨晚后半夜起,就发起了高烧,滚烫烫的吓人,至今未退,躺在那里,昏迷不醒。沈三太太煎熬的一夜未合眼,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   “三嫂,你先撑住,且去休息片刻,先让君怡帮你。”沈四老爷见柏哥的情况不妙,道:“我去请大夫,顺便叫三哥回来。”   说完之后,沈四老爷才想到自己的妻子未必给自己面子,不禁哀求地看向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面无表情,却微微点了点头。   这是答应了!   沈四老爷心中涌出无限欣喜,激动的抓了沈四太太的手,道:“那就拜托夫人了!”说罢,他便松了沈四太太,冲忙离去了。   沈三太太揉了揉眉头,指挥着人将柏哥小心地抬进他同松哥合住的松柏馆,安置好了,坐在床边看着柏哥烧的通红的小脸,一边拿了凉帕子重新放在他额头上,一边对沈四太太道:“让四弟妹受累了。”   “我也没能帮上什么。”沈四太太开口道。   “四弟妹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柏哥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病的像这么厉害过……怎么就不是我自己病了!我……”沈三太太十分自责,已经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会好的。”沈四太太难得安慰一句道。   “恩。”沈三太太擦了擦眼泪,与沈四太太道:“凝儿和榕哥多乖懂事……唉,我的几个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早知道当初不生这么多个……”   沈三太太说了许多,沈四太太沉默无声,没有回应。   很快大夫便来了。   这个大夫虽然才三十多岁,却是祖辈在京中行医的,开了一家草味堂,如今家里还出了一名御医。而眼下这位任大夫也是从小长在药材堆中,八岁就跟着长辈打小童,二十及冠之后开始独立行医,是这附近颇有名气的大夫,人品医术都还十分不错,姓任。   任大夫果然经验丰富并不慌乱,一番诊断下来之后,就斟酌先写了药房,而后同两位太太简单解释了一下药方,待两人点头认可了,才将药方教了出去。   “主要是余毒和惊吓,清热解毒安神即可。先将余毒清了,热度降下来,其他便能缓慢调理。”这位任大夫说话的时候温缓有力,有一种让人有信任有安心的感觉:“总体来说,小哥儿这一遭是必须吃些苦头的。太太也记得保养己身,方才能长久照看。”   这是劝病人家属心忧归心忧担心归担心,但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合理饮食休息,以免一个未好,一个又病倒了。多的家里是这般,儿女病了,当娘的日夜不眠滴水不沾,熬了一阵也病了……实属不智。   沈柔凝远远站在一边,听这位任大夫说话,不禁点头赞同,多看了他几眼。很多大夫总爱恐吓病人家属,将病患的病情说的极其严重,好给自己留后路——   治好了能多得感谢和银两,治不好也有些说法开脱。   这位年轻的任大夫,先不说医术如何,至少品德非常不错,值得信任。   任大夫并未立即就走。   他留下来,待抓了药煎了一碗,亲眼瞧着沈三太太给柏哥喂下去了大半,又留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重新给柏哥诊了脉息,探了呼吸,才起身拱手告辞。   很多病人,尤其是脾胃虚弱的,喝了药不能适应,会有呕吐之类甚至更严重的症状发生。他留了这会儿,安的是家属的心,也是对病患负责,对自己的医术负责。   沈三太太十分感激。   沈端榆亲自送了大夫出门。   大夫前脚才走,三老爷和四老爷后脚便从外面赶了回来,当先探视小儿不提。   到了下午,沈三太太听了人劝,用了点儿饭食又沐浴更衣,小睡了一个多时辰。她惦记着小儿子,虽是一夜未合眼,也难以多睡些时刻。   “柏哥热度退了些,虽然未醒,但眼下已经安稳些了。”沈三老爷对她道:“厨房上熬着燕窝,你用一些罢。”   “我好着呢,哪里就用上燕窝了。”沈三太太忙道:“给柏哥儿留着吧,他说不定几时就醒了。”燕窝金贵,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是吃不起,但也不能随便当主食来吃。   沈三太太记得家里珍藏的燕窝并不多。这会儿柏哥病着,她哪里舍得自己吃。   “是四弟妹打发人送来的,送了足二两,够用许久了。”沈三老爷不禁赞道:“到底是大家出来的,这出手,真不小气。”他心中估量着,若是牛氏,肯定不愿意这么慷慨。即便是拿出来,也是要肉痛许久的。   沈三太太闻言亦是愣了一下,想要说些酸话,出口却道:“是啊,换我就没这么大方。老爷,我知道我是小门户出来的,比不得四弟妹……但我却希望清儿澜儿却能像四弟妹……还有妞妞,将来,无论什么时候,她们也都能让人称赞。”   “老爷,妾身和孩子们,就全靠老爷你了。”   沈三太太这一番话,让沈三老爷十分触动。他看着诚恳且一脸坚毅的妻子,心头生出柔情,道:“翠翠,你在我眼中,不比任何女人差。能遇上你,是我沈重墨几辈子的运气。”翠翠是牛氏的闺名。   “那孟姐姐呢?”牛氏露出一些羞涩,嗔道。   沈三老爷笑容深了一下,一下子将牛氏揽在怀里,道:“傻子,跟自己瞎较劲什么。”   牛氏伏在沈重墨怀中,一时屋内充满了温情。 ☆、035 惩罚   温情仅仅不过片刻。   沈三太太很快从沈三老爷的怀中出来,面皮微微泛红,理了一理耳边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露出难得的娇羞无措。   沈三老爷微微笑着,似有些自得,却没有再同沈三太太说什么,向外喊了一声“来人”,吩咐丫鬟去端些燕窝粥来。这一次,沈三太太没有再拒绝。   沈三老爷也跟着用了半碗。   用罢之后,丫鬟撤下的碗筷,沈三太太突然颦眉,问道:“今日一天都没顾上松哥了……老爷回来,有没有看到他?”   沈三老爷想了一想,道:“未曾。不过,我问了一句,有人回说他一直在屋里待着,并未出去玩闹,想来也是受了些惊。”   听沈三老爷这般说,沈三太太走到一张椅子坐下来,神色之间有些犹豫难言,又有些难过悲痛,最后又带着点儿感伤,看向沈三老爷道:“老爷,这次柏哥被蛇咬,是因为松哥调皮,在山中乱翻石块翻出了蛇,见蛇僵硬不动他就抓了蛇玩耍,然后……”   沈柔凝料的不错。   沈三太太根本不会完全相信沈柔冰的话,也很快会查出事情具体发生的经过。   沈三太太缓缓将实情说了一遍,这让沈三老爷闻言十分气恼,怒道:“难怪那个小子今儿老实了!原来是犯了大错不敢见人!不行,不能就这么纵着他,柏哥这个多亏了命大才没出大事,这次一定要狠狠罚他!”   说罢,他又警告沈三太太道:“夫人,你不许为他包庇遮掩!不然,得不到教训,他下次还不知会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小孩子,该管教还得管教!”   沈三太太知道实情,却到现在还没有惩罚松哥,沈三老爷心中就以为她是舍不得。   沈三太太面上生出委屈之色,道:“若是我包庇遮掩,怎么还会告诉老爷您?松哥应当狠狠地惩罚是不错,但是我……”她难过地哽咽一下,似乎十分为难。   沈三老爷皱眉:“你到底怎么了?你我夫妻,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沈三太太再次犹豫,而后似乎心下一横,道:“既然老爷这般说了,我也就不怕老爷误会于我……无论松哥还是柏哥,才都多大,都还是个小孩子!老爷说的很对,小孩子需要管教……当时他们要出去玩,老大小两口都陪着我们听经,冰儿跟着去了……我想着,冰儿是长姐,也都快满十六了,加上跟了几个婆子丫鬟,有她在,两个哥儿也不会出事……”   沈三老爷的眉头越发紧皱着。   沈三太太继续说道:“那蛇是能玩的么?若是我在,在松哥要去抓蛇的时候就立即严厉地制止了,抓了两个哥儿离蛇远远的,又怎么会让松哥被咬到?”   “大丫头她年纪不小了,她难道就不懂得,虫蛇是不能玩的!”   “但是她却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   沈三太太说到这里难过地抽噎起来,泪眼婆娑地道:“说是她呵斥了两个哥儿,但两个哥儿没有听!那她就能不管了么!难道说,若是有一日她明知两个哥儿喝的汤里有毒药,她告诉了两个哥儿不能喝,但两个哥儿非要喝,她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两个哥儿将那毒药给喝下去了么!”   “后来我问她的时候,她还替松哥遮掩了!”   “是,我承认,松哥这一次是犯了大错,老爷怎么罚他都不为过……但大丫头呢?”沈三太太抬着泪眼看向沈三老爷,哀伤地道:“我就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老爷,我这心中难受不知道怎么说……”沈三太太用那攥了个帕子的手捂住心口,眼泪滚落下来:“……老爷您明白不明白?”   沈三老爷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他铁青着脸,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也不管哀伤啜泣的沈三太太,拔腿就往外走去。   廊下的刘妈妈见状,抓了一个机灵的小丫头耳语几句,就见那小丫头飞快地追着沈三老爷,又不靠近,小心地跟在了后面。   没多久,那小丫头奔回来,喘着气儿,对刘妈妈道:“老爷去了大姑娘的冬暖阁。”   刘妈妈摸了几个大钱赏给了那小丫头,惹得她眉开眼笑。刘妈妈笑着打发了她,才整了一下神色,迈步进了屋。   沈三太太面颊上的热泪已经凉下来,干掉了,却没有擦,一直坐在那里出神。   刘妈妈小声地将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了沈三太太:“……老爷很生气,肯定会罚大姑娘的。”   沈三太太摇摇头,道:“我更希望柏哥能好好的……”   “太太心善。”刘妈妈道。   “打水吧,我洗了脸。”沈三太太摇头道:“也不知道柏哥什么时候才能醒……”   “小少爷是有福的,一定不会有事。”刘妈妈一边朝着外面守着的丫鬟做手势,一边道:“说不定一会儿太太过去,小少爷就醒了呢。”   “借你吉言了。”沈三太太道。   ……   沈三老爷罚了沈柔冰祠堂禁闭一个月,抄沈氏家规并《女书》百遍;同样罚了沈端松祠堂禁闭一个月,因他才开蒙不久,书写时候手臂无力,只需抄沈氏家规百遍——   沈宅在东北角立了一个小祠堂,供奉祖先牌位,一间正屋并两间厢房,带一个小小的院子。平日里这里仅有一个婆子负责洒扫,少有人来,更并不住人。   长久不住人的屋里,总会有些阴森潮湿和破败发霉。若是无人服侍住在这里,还要打扫祠堂擦拭牌位,饭食更是只有馒头和清水,这么足足一个月……这对于从小都未吃过苦的二人来说,绝对是个重罚了。   另外,当时在场的丫鬟婆子,全部都因为“失职”,按照表现,被打了板子。事后表现好的出了力的,只挨了十个板子。而那些没什么功劳的,尤其是伺候沈端松的那几个,罚了三十大板不说,还扣了半年的月钱。   正好他们的主子正在挨罚,一个月也不需要他们伺候的,打的重重的,也有了养伤的时间。   沈宅上下,一片噤然。 ☆、036 内情   沈柔冰默默地收拾了换洗衣裳并要用的纸笔文墨,去了祠堂领罚。松哥却是被沈三老爷押着进来的,脸色难看极了,垂头丧气的,又有些恼怒怨恨,握着小拳头。   祠堂东西两厢各有面积不大的两间房,平日里除了放一些祭祀用的物品外,也有简单的桌椅矮榻,供祭祀时候,主人家调配歇息的时候使用。稍微收拾一番,倒也能勉强住人。   沈三老爷皱了一下眉,随即平静下来,让沈柔冰和沈端松两姐弟跪在祖先牌位前,开始了严厉的训诫:“……沈柔冰,你身为长姐,有爱护教育弟妹之责……你跪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你可是尽到了责任!沈端松,你年少顽皮,却亦非幼童,不听劝告胡闹导致弟弟中毒病发,你也给我好好跪着,记住这个教训!”   沈柔冰低声应了声“是”。   沈端松也很老实地道:“爹爹,松哥知道错了,松哥再也不敢了。”   两人态度不错,沈三老爷也觉得欣慰:“父亲罚你们,也打了跟着你们去的下人们板子……从前我从未认真罚过你们几个……这一次,我希望你们都能够记住教训,将来才会更加明理懂事,友爱兄弟。”   “冰儿知道了。”   “柏哥知道了。”   沈三老爷到祖宗牌位前面上了香之后,深深期盼地看了跪着的沈柔冰和沈端松,转身出去了。   沈端榆一直都在。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沈柔冰,很快跟上了沈三老爷的脚步。   “你罚了冰儿,你心中是不是觉得不公平?”出了院门,沈三老爷问低头跟在他身后的沈端榆道。   “没有的,父亲。”沈端榆忙道。   沈三老爷停下脚步,转身背手,看向沈端榆,眼中迸发出尖锐之色,冷声道:“你我父子,什么时候,你在我面前也开始不说心里话了!”   沈端榆没有言语。   什么时候?   他和冰儿,一个六岁,一个三岁多,从那时候起,就没在父亲身边了!再回来时候,一个已经长大成人娶亲,一个也早已懂事……又如何能与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亲生父亲有多亲近!   沈三老爷想起自己对这两兄妹的亏欠,本来盛怒的他冷静了些,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与几个弟弟妹妹们隔着一层,也知道你们心里有顾忌甚至有猜疑……但我告诉你,即便是顾忌猜疑,也得分个时候!”   “你若是看到路边一个即便是不认识的小孩在玩毒蛇,只怕也要冲上去先将那毒蛇弄走再说,而不会因为那小孩哭闹不肯就不去做!”   “冰儿性子柔弱,喜欢息事宁人……往日里他们几个小的总是在她面前闹……”   沈柔冰爱针线,经手的绣品无不精美巧妙,但她的身上却不见多少绣花描彩,佩戴的荷包帕子也都是素净平常的。为什么?那是因为但凡她有什么好看点儿的绣品,都被沈柔清和沈柔澜要走了!而一但松哥和柏哥,尤其是松哥,与沈柔冰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格外顽皮,甚至喜欢往沈柔冰身上去撞!   沈三太太掌管着这个宅子,她能不知道这些?但她却从来都没说什么!即便是有一次松哥将沈柔冰撞的狠了身上一片淤青疼了几日,沈三太太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小孩子胡闹”就过去了!   如此,沈柔冰又怎么敢去管教他们!   而这些,沈三老爷根本就不知道!他不过是如同沈三太太一样,认为是姐弟间在小打小闹地玩罢了!赠个帕子,拌个嘴儿,才显得亲密不是么?   沈端榆紧紧抿着唇,再不忍妹妹受此委屈,突然抬起头,看向沈三老爷,问他道:“那父亲知不知道,松哥已经五次将冰儿撞的直不起腰?她身边的丫头已经替她买了三大盒瘀伤膏了!父亲又知不知道,松哥多少次抓了虫子老鼠之类的,丢到冰儿的梳妆盒里?甚至藏到她的被子里!他甚至还往冰儿的怀里塞过一条蛇!真的蛇!活的蛇!”   “那一次,冰儿同样吓的发了烧!”   “父亲你只称赞母亲及时用心地请了好大夫替冰儿看诊,那父亲你有没有关心过冰儿是为什么病了!”   “这一次上山,为什么松哥一定要翻石头去找蛇?他拿着蛇,一开始根本就是想要吓唬冰儿的!只不过是误伤了柏哥罢了!”沈端榆面露些许嘲讽,问沈三老爷道:“这一点,怕是母亲没有告诉父亲您吧?也不一定,母亲总是好的,说不定是那些下人们故意不告诉她罢了……呵呵。”   “请问父亲,这总情况之下,冰儿如何才能管教松哥?”沈端榆不再去看沈三老爷青一块白一块的脸,低下头朝着他深施了一礼,道:“若是父亲但凡还有一点心疼冰儿,就派个人到祠堂去守着。而且,也不要去质问母亲吧。”   “我们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   沈端榆说罢,躬身低头,快步从沈三老爷身边走开了。   他和田氏,以及沈柔冰的想法一样,并不想将这些闹开,给沈三太太没脸,从而惹的沈三太太恼恨——   眼下这样的日子,虽然有些小委屈,也不过是来自几个小孩子,他们也能说服自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总体来说,日子还是平静的,并无更多难以忍受之事。所以,就这么过下去,就已经很好了。   沈三老爷站在原地,青着脸站了许久,才看向自己跑腿的小厮叫如意的,才十一二岁,问他道:“刚才五少爷说的那些,你有没有耳闻?”   如意头一缩,不敢吱声。   沈三老爷心中立即有了数。他叹息一声,对如意道:“一会儿你回去,请了你祖母进来,就说我请她老人家再操劳一个月。”   “嗳。”如意忙应声道。   如意的祖母芳嬷嬷,是沈三老爷当年的乳娘。她自始至终,一直都跟在沈三老爷照顾打点着他的生活,直到进京之后,一次芳嬷嬷病倒了,应沈三太太劝说,沈三老爷才给芳嬷嬷在这附近买了个小院子,让芳嬷嬷住进去,正式荣养了。   当然了,她唯一一个儿子也在替沈三老爷打理着私产,又将小孙子送了进来,给沈三老爷跑腿当了小厮。 ☆、037 小夫妻   芳嬷嬷从外面进宅,首先要去拜见沈三太太。   沈三老爷正同沈三太太坐在一起用茶。沈三太太听说芳嬷嬷来了,不禁有些惊讶,一边让人去请芳嬷嬷进来,一边看向沈三老爷。   “是我让嬷嬷过来的。”沈三老爷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开口同沈三太太解释道:“冰丫头和松哥两个人待在祠堂,我有些不放心,就让芳嬷嬷这一个月负责守着他们。”   “老爷考虑的是。”沈三太太心中生疑,口中说道:“只是让芳嬷嬷操劳,是不是太劳累她老人家了?”   芳嬷嬷一家已经脱了奴籍,严格说已经不算是沈家的下人了。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沈三老爷道:“日后再多多酬谢就是了。”   “你最近要照看柏哥和妞妞,又要忙管家琐事。我让芳嬷嬷过来,这样松哥在祠堂受罚的这一个月,你也能放心。”   沈三太太心头还是觉得有些哪里不对劲儿,但还是点了点头。见到芳嬷嬷进来,她忙站起身,亲自往来迎了一迎。   ……   乘风院。   沈端榆同田氏一起听了一个小丫头的话,不禁相视一眼。   田氏打发了小丫头,长出一口气,道:“有芳嬷嬷在,夫君你也能彻底放心了。”   沈端榆沉默地点点头。   田氏似乎有些后怕,迟疑半晌,才语重心长地道:“夫君,若是公公他……”她顿了顿,难过地道:“……岂非是辜负了妹妹这些年的忍耐?”   “你不也总是说,如今生活平静,不过是受些小孩子的捉弄,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万一这一次惹恼了婆婆,生出了怨恨……”   “我们倒是没什么,但妹妹的终身大事却是……”   沈端榆脸色一变。   他是个受过良好教养,读书明喇人。严格说来,牛氏并不算是什么坏继母。作为继母,她可以说是当的非常不错的了。而万一她真的恼了,记恨上了他们兄妹……别的不说,万一她要拿妹妹的婚事做文章……   沈端榆不禁后悔自己当时为何那般冲动。   “幸好,公公还是疼爱夫君和妹妹的。请了芳嬷嬷,并未让婆婆难堪。”田氏言语之中流露出些庆幸,道:“端榆,你别忘了,我们曾经商量的……”   “待妹妹找了一门不错的婚事嫁出去……你用功读书有了个功名,谋个小官放放任,不求多显达,再能有几个孩子,这日子不就美满了么?家业什么的,我们也不想要……”   这是他们两个小夫妻对于未来的打算。   沈端榆或许难中进士,但中个举人还是大有希望的。中了举,就能谋个小官了。而后便能离这个家远一些,有自己的空间和自由,去组建自己的小家。   “夫君,你最近不是同四叔父一起读书的么?”田氏想了想,柔声道:“四叔父有陈家这门亲戚,前途定然是好的。你是他照看下的侄子,只要四叔父依旧肯照看你一些,我们的愿望,肯定能成的。”   “夫君,恕妾身多嘴,你以后千万别冲动了。”   “若是父亲再问起,夫君你一定不能再表露出对婆婆不满了。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婆婆还是不错的。”   田氏这句话绝对有八分的真心:“我嫁进来,并未吃过什么苦头。婆婆她……她也从未想过要在你身边放人。”   作为婆婆的,有的是法子为难媳妇。送个暖床丫头这种手段,不知道有多少婆婆在用。田氏十分庆幸,牛氏并不曾如何为难她。   不过,有时候疏离客气,却也是伤害。   沈端榆总是觉得,他和沈柔冰在这个家中,是多出来的人,是外人。   田氏能够理解,也支持他的想法和打算。   沈端榆听着田氏柔声絮絮叨叨,一边出神发愣。听田氏提起沈四老爷,他的心思立即飞快地动了起来——   他和沈三老爷不亲近,但却真的能算的上是四老爷看顾下长大的。在沈家村,沈四太太不出门,但沈四老爷却是对谁都随和亲近的人,尤其是对父母不在身边的沈端榆两兄妹多有探望,从来都是好言好语,有求必应。   沈端榆对沈四老爷自然是濡慕的。   “我应该多请教四叔父。”沈端榆突然开口道。   田氏愣了一下,而后问道:“夫君指的是……”   “学问上的,还有妹妹的亲事。”沈端榆心中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道:“四婶娘出身大家,肯定比我们有见识。”   “那当然了。”田氏却有些不敢同沈四太太说话,因为并未太过激动,柔声劝沈端榆道:“但四叔父正在准备春闱,夫君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多打扰他吧。事情不是一会儿就成的,咱们可不能着急。”   “嗯。”沈端榆点头道:“一切自然待过了春闱再说。”   ……   柏哥在次日傍晚的时候,终于醒过来了。   只是依旧一脸惊恐,害怕的很,非要沈三太太陪着,才能心安。   但沈三太太还有一个才满月的小女儿需要照顾。松哥被罚在祠堂,三天才准外人探视一回……祠堂那样的地儿,白天都阴森森的,晚上又该有多害怕!沈三太太心中怎么能不惦记着!   家务事有田氏暂且操持,清澜两个丫头中不上什么用,其他人……沈三太太只恨不能将自己掰成几瓣来用,一天几日,不能好好休息。   好在,柏哥一日比一日好些了。   这一日,沈柔凝用帕子包了些糕点,领了榕哥去祠堂探望两位堂姐弟。   关于沈三老爷为何如此“偏心”地将沈柔冰也罚了,沈柔凝是这么同榕哥说的:   “若是榕哥你在我面前不听话,非要去玩蛇啊虫啊的,或是去做旁的出格的事情,你说我会怎么对你?”   沈柔凝似笑非笑地看向沈端榕,沈端榕脖子一缩,小脸一白。   “你若是敢淘气不听话,我定然一个大巴掌就落你身上了,是不是?即便我不亲自动手,也会命令朝颜她们将你强制制服是不是?”   沈柔凝望向那安静的祠堂小院,轻叹道:“三伯父是希望冰姐姐能拿出长姐的气势来,如同爱护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爱护松哥柏哥他们。是爱护,不是纵容。该管教的时候,就板了脸下手管教。”   但那却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连在一起长大都不曾,又如何能做到沈三老爷要求的。即便是经历了这一次责罚,沈柔凝敢说,沈三老爷的愿望,依旧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038 祠堂中   只可惜沈端榕虽然聪慧,但到底才不过六岁,听了沈柔凝的解释,也还是似懂非懂。他懵懂地点了头,将姐姐这番话记住了心中。   恩,有一点他还是听得很明白的——   若是他敢如同松哥一样故意胡闹淘气伤人害己,他敬爱的姐姐绝地不会跟他客气。   进了祠堂,沈柔凝打发夕颜进去通传一声,很快一个头发灰白,精神头很足的老妇人就应了出来。只见她神态间热情且并无卑微之色,精明内敛干练外露,正是芳嬷嬷。   “见过四姑娘,见过八少爷。”芳嬷嬷行礼道。   “嬷嬷不必多礼。”沈柔凝和沈端榕侧身不肯受礼,且十分客气地还了半礼,很是尊重。   芳嬷嬷可是沈三老爷的奶娘,服侍了沈三老爷大半辈子的。   他们的半礼,芳嬷嬷当然也不会受。只见她灵活地避开,口称“折煞”之类,笑容更深,显然对沈柔凝和沈端榕二人的态度十分满意。   “大姐这两日如何了?住在这里,松哥会不会害怕?”沈柔凝一边随着芳嬷嬷往这个小祠堂走,一边客气地问道。   “这里是供奉先祖之地,平日都没人来,夜里更是有些阴森……老爷下了狠心责罚,即便是晚上,连个炭盆都不许送进来……大姑娘和六少爷夜里睡的不太安宁,难免有些精神不济。至于身体,倒还无恙的。”   说着话就已经到了正房供奉牌位之地。   一层一层的供桌上,高高低低一共供奉了二十来个牌位,所用都是乌木,黑黝黝的,似乎能将四面八方的光都吸进去,即便此时外面晴天白日的,屋里的光线依旧显得暗淡许多。   沈柔冰和沈端松二人正在蒲团上跪着。   沈柔冰跪姿端正笔直,一动不动;沈端松却是跪坐在自己的腿上,有些歪斜。待到听见外面动静,才连忙跪直了。   “老爷吩咐,两位主子每日上午和下午都必须跪足一个时辰,方能起身。即便是有人来探望,也不许动。不然,要重新计时的。”芳嬷嬷低声解释道:“四姑娘和八少爷稍等,两位小主子今日上午只差这一注香燃尽了。”   供桌的香炉中插着供香已经燃了过半。   看来他们很快就能起身行动了。   沈柔凝点头表示明白,低声道:“我和榕哥也给先祖上柱香。”   芳嬷嬷闻言立即去取了供香给了两人。沈柔凝和沈端榕恭敬地鞠躬行礼,将手中供香插在了香炉中,而后推到沈柔冰和沈端松二人身后,示意芳嬷嬷取了蒲团,也恭敬笔直地跪了下来。   他们总不能就站在边上干等着,像是来看笑话的。   如此一起跪立片刻,也算是表白了心意。   沈柔凝并不担心沈柔冰会误会,但却敢肯定,若是他们真的站在一旁“看笑话”,松哥这个熊孩子,肯定会恼恨在心,将来找他们的“麻烦”。   熊孩子的胡搅蛮缠,最是让人头疼。   看沈柔冰就知道了。   果然,在他们跪下来之后,松哥趁着芳嬷嬷不注意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来高高扬起的眉头落了下来,情绪稳定多了。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燃完了。   芳嬷嬷笑呵呵地说了“请小主子们起来”之后,便转身走到了外面,显然是给他们姐弟之间留了空间。   “喂,四姐,你有没有给我带吃的?”芳嬷嬷一离开,松哥立即嚷道。   “带了些糕点。”沈柔凝二人将藏在袖子里的糕点拿了出来,松哥立即抢过来看,抓了一个往嘴里塞,口中还不满意地道:“怎么没拿肉包子来……”   沈柔凝笑了笑,没有接话。   松哥看样子这几日苦怀了,也没再多说,同那些糕点奋斗起来。他将所有的糕点都抢到了自己面前护住,竟然丝毫没有让给沈柔冰一点儿的意思。   沈柔凝眉头动了动,并不多说什么,问沈柔冰道:“冰姐姐,你还好么?”   沈柔冰点点头,坐在蒲团上,缓缓地柔着膝盖,出声问道:“不知柏哥他好些没有?”   “我们来之前才去看过,他已经好多了。大夫说,他体内余毒已经清完了,烧也退下来,只是身体有些虚弱,需要再养几日脾胃,就能痊愈了。”   只是还是很容易受惊。一点突然的动静,就能将他吓的不清。   沈柔冰神色稍送,看了大口塞着糕点的沈端松,低声道:“是我这个长姐没用。”   看来,沈柔冰是将沈三老爷的训诫记在了心中,自责愧疚了。   沈柔凝抿了一下唇,不好说什么,只好笑道:“柏哥不会怪你的。再说,姐姐不也受了罚么?”   沈柔冰淡淡地笑了笑,眉宇之间,依旧有郁结。   沈柔冰只好说些了闲话。   她们带来的糕点并不算少。松哥吃了一些之后有些吃不下,很快将剩下的糕点连帕子一起包起来,藏在了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机灵算着时间,他才藏好,芳嬷嬷就进来了。   她端了两盏姜糖茶,让沈柔冰和沈端松喝了,而后将茶盏放在一边,开始给松哥揉起了腿。   “老爷虽然罚的狠,但却特意交代了老奴,每日两盏姜糖茶祛湿冷,而且要老奴一定不忘给大姑娘和六少爷揉腿呢。”芳嬷嬷笑呵呵地道:“老爷一片慈爱之心,大姑娘和六少爷真幸运,有这样的父亲。”   沈柔冰眼中有些红了,神色间越发地愧疚。   而沈端松虽然眼中依旧有些不桀,但此时却十分老实地闭了嘴,没有嘟囔抱怨。   只要不是当着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的面,他一向都喜欢嘟囔抱怨,看谁不那么顺眼,总一副想要反驳想要抱怨想要与人对着干的样子,让人头疼的很。   “大姐和六弟都是三伯父亲生的儿女,他当然疼爱的啊。”沈柔凝笑着道:“嬷嬷你说是不是?”   “恩,那是自然。”芳嬷嬷笑呵呵地道。   但一个大老爷们,关注的都是外面的大事儿,未必就能想到这些小细节。沈柔凝从芳嬷嬷眼中那闪过的得意和不以为然中就能察觉,这姜茶揉腿的,恐怕不是沈三老爷能想起来的。   十有,是芳嬷嬷提醒他的。   当然,沈柔凝也没必要将这些拆穿罢了。 ☆、039 春光好   沈柔凝和沈端榕很快就离开了。   因为沈柔冰和沈端松除了罚跪,还有其他的活儿要干。听芳嬷嬷的语气,是不许人帮忙的。   既然不能帮忙,再留下去就尴尬了,沈柔凝很快就告辞了。   “请四姑娘和七少爷放心,老奴会照顾好大姑娘和六少爷的。”芳嬷嬷送出来,笑着保证道。   “让嬷嬷操心了。”沈柔凝和气地道。   沈柔凝和沈端榕离开之后,双喜从一颗树下露了头,对芳嬷嬷招了招手。芳嬷嬷立即走了过去,训斥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眼中却是多有慈爱。   “我来看看奶奶。”双喜解释了一句,朝着祠堂探了一眼,问芳嬷嬷道:“他们都还好吧?松哥有没有为难你?”   “他还不敢在奶奶面前放肆。”芳嬷嬷有些自得,看了双喜一眼,叹道:“难怪你当年不愿意跟着他……”   当初要送小孙子进府的时候,芳嬷嬷还是瞧中了松哥身边的位置。三太太管着内宅,双喜只比松哥大几岁,小时候相伴长大,将来肯定能有一番造化。而且芳嬷嬷觉得三太太精明能干,必不会亏待双喜这样的人。   但双喜进了几次内宅玩耍之后,怎么也不愿意跟着松哥。芳嬷嬷知道不能强求,才让他在外院当了半年跑腿小厮,有些资历了,才求了三老爷,算是送到了三老爷面前。   三老爷虽然肯定会待双喜不错,但三老爷人忙事多,双喜年纪小,难得跟着外出,只能在书房伺候内院跑腿,将来想要历练独挡一面,不知道要花多少时候呢。   芳嬷嬷在内院伺候人伺候了一辈子,心中清楚的很,这什么能耐,也不如自己主子的信任重要。要不然又怎么能是亲信呢?   但双喜不愿意,芳嬷嬷只得妥协了。如今看来,他还选对了……   双喜挠了一下头,对着自己的亲祖母,他不禁抱怨道:“松哥喜爱作弄人,又听人劝,我可受不了……看吧,跟着他的,迟早挨板子。”他说着又朝祠堂看了看,低声好奇地道:“奶奶,您是不是瞧见了什么?”   芳嬷嬷闻言打了一下双喜的脑袋,打的他“哎哟”一声,道:“你这小子,当好自己的差就是了,不该操心的,你操个什么心!若是老爷要问,自然会来问我,不必你搬话!”   双喜嘿嘿一笑,低声道:“是松哥欺负大姑娘了吧?”   他眨巴眨巴眼睛,凑到芳嬷嬷更近一些,低声问道:“奶奶,您是站哪一边的?跟孙儿透点儿,孙儿也好跟你一边。以孙儿说,三太太正当家,老爷也敬重……”   “哎哟,您怎么还打我!”双喜正想要多说一些,却被芳嬷嬷狠狠地拍了个巴掌。这一次用了劲儿,可比刚才那一下疼多了。真疼。双喜龇牙咧嘴,口中嘀咕,但看到芳嬷嬷板了脸,嘀咕声就慢慢地收了。   “打的就是你这个口无遮拦的!”芳嬷嬷低斥一声,有怕双喜糊涂,又低声道:“三太太是厉害,但那又怎样?没有老爷,她再精明也没用!我告诉你,双喜,这宅子,谨慎做人厚道做人,才能立的住!那些投机取巧的、碰高踩底的,一时风光了,却未必能永远风光!”   “你看到太太厉害,却没看到,五少爷已经已经长大娶亲了!五少爷他人品学问都不差,又在老宅长大的,几位老爷哪个不疼他!有族长他们支持,五少爷就能立的稳!沈家家底厚实,不缺钱财,如今四老爷又进京来考试来了!四太太的娘家那可是在官场京城根基人脉深厚的陈家!”   “你已经不小了,别盯着内宅这点儿长短,目光要放远些!”   “大姑娘十六了!她同四姑娘亲近,将来说不定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但绝对不会太差!不然,太太也不能同老爷交代!其他老爷太太也不会同意!”   缓一口气,芳嬷嬷又接着道:“但是你刚才也说的对,三太太毕竟管着内宅,她要找我们这些人的麻烦,只要往你屋里塞点儿钱然后抓脏,就足够惩治我们了……所以,双喜,奶奶还是那句话,无论哪一个主子,都不要去得罪!哪怕是一时不被重用也没事,将来总还有大把的机会!尤其是看不准的时候,千万不能下注!”   “嗳,奶奶,我记住了。”双喜道:“您看,我这拿不准的时候,不是来问你了么?”   芳嬷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见耽搁有一会儿了,忙催促着双喜赶紧回外院去:“……眼下,其他的你不用想,好好伺候四老爷肯定是没错的。”   打发了双喜,芳嬷嬷走回祠堂,到院子中的时候,特意重重地咳嗽了几下,弄出了点儿动静来之后,才进去瞧沈柔冰和沈端松活儿做的怎样了……她得看着呢。   ……   二月天暖,大地回春。   光秃秃的桃树枝桠上,很快就露出了小小的花苞,又一日比一日的大起来,没几日就露出了粉白色的尖尖,瞧着让人不禁想起不久后的灼灼光华,让人欣喜。   明媚的春光,也让柏哥的病情快速地好转起来。   七八日之后,待沈柔凝再去探望之时,见他出来晒了太阳,也开始真切地露出了笑模样。   毕竟是个孩子。   日子长了,受的惊吓也就忘了。   沈柔凝就开始琢磨着出去逛逛去。   她已经趁着去给四老爷送宵夜的时候,将邓长年送来的信息拐弯说给四老爷听了。她用了些技巧,观四老爷的神色,知他已经听了进去,并没有再惦记。   她总不能给四老爷做出锦绣文章来。她也没那个才华,去操那份心。   但眼下的情况是,三太太惦记着大儿子受罚小儿子才好了些,又有一个小妞妞,肯定抽不出时间;四老爷忙着备考,显然没有空,而四太太更不像有出门的心思……沈端榆因为沈柔冰还在受罚的缘故,也不好打扰。   她才十岁,一个小姑娘,独自出门,想让人放心,总得有个好由头。   而且,她其实并不想跟着上面这些人出去。   沈柔凝坐在窗前,看院里一颗桃树上染了粉白,有心急的花朵就要完全展开了花瓣儿,出了一会儿神,向夕颜招了招手,耳语几句,看着她出去之后,也起来换了件衣裳,准备去给三太太请个安。 ☆、040 探口风   沈三太太正同三个女儿在一起。   她一边同沈柔清说着闲话,一边拿着一个颜色鲜艳的布老虎逗弄着最小的女儿妞妞。沈柔澜坐在一边听,很少插话,十分安静。   听说沈柔凝过来问安,忙让人请了她进来,关切地问了好些话。   她的心情还不错。   柏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松哥那边,虽说挨着罚呢,但她几次去探视,见他仅仅是受了些,精神和身体都并无大恙,慢慢也就放了心。她也不是不知道松哥是个闹腾的性子,如此一想,这一次挨罚,把他的性子磨一磨,也挺不错。   沈柔凝耐心地同沈三太太聊着日常,又同清澜两位姐妹说一说闺阁闲话,而后才小心翼翼地向沈三太太表露出一点儿欲言又止的为难之情来。   “清儿澜儿。”沈三太太果然领会到了沈柔凝的意图,打发清澜两个道:“你们去厨房瞧一瞧,让她们做几道精致的小菜,中午娘就替你们留下凝儿在清澜院用饭了。”她嗔道:“凝儿来了这么久,也不见你们两个做姐姐的尽一尽地主之谊。”   沈柔清怔了一下想要开口说什么,沈柔澜忙拉了一下她,又是欢喜又是羞愧地道:“娘亲教训的是,是我们两个怠慢了。我和姐姐这就去厨房问问去。”说罢,拉着沈柔清就离开了。   沈三太太笑着目送了她们离开了。   从身后看,完全瞧不出她们两个有任何区别。就像枝头上的并蒂娇花一般,娇俏极了。   “凝儿可是有话对我说?”沈三太太柔声问道。   “是,三伯娘。”沈柔凝微微红了脸,有些踌躇,片刻之后才下定决心一般地道:“是这样……三伯娘也见过了凝儿陈家的两位表哥……”   沈三太太果然眼中一亮。   沈柔凝继续说道:“父亲决议春闺放榜之后才正式拜见陈府,外祖也尊重他的选择,并不干涉。但长辈的意思,小辈之间却是可以先见一见的……”   “陈家表哥想要带我和榕哥出门见识一番,只是不知……”她看向沈三太太,眼中仿佛在问:这样出门,是否方便?   “是陈家公子给你送了信吗?你父亲母亲知不知道?”沈三太太问道。   “并不是正式的邀请。表哥的意思,若是我和榕哥愿意出门,他会约个地方接应。三伯娘知道,父亲和母亲还尚未去过陈府……”   没有正式的拜访,也就是说,这种亲戚关系尚未公开。那么,小辈之间送请帖也就有了那么点儿不合适。若是悄悄地出门,约在外面碰头,则没有那般讲究。   沈柔凝羞涩地道:“表哥说了,让我也打扮成男孩子,在京城里逛一逛,既方便,也不会太惹人注意。”   陈家表哥当然没有这么说。   不过,她救了厚绩表哥的性命,他一定要有所表示,不是么?这并不是问题。   沈三太太略一犹豫,随即开朗笑道:“扮成男孩子啊……的确挺有意思的。恩,凝儿,你怕是还不知道,建宁城里的大家姑娘,并不会整日待在闺阁完全不出门的,男子装扮,怕是许多姑娘家都是有一套的……”   “真的么?”沈柔凝眼睛亮起来。   沈三太太含笑点点头:“不信的话,你去问问你娘亲……建宁城治安良好,只要注意着安全不落了单,也就是了。姑娘家肆意欢笑的时候只有那么几年,各家当母亲的,都会格外纵容自家的小女儿。”   “这样啊!”沈柔凝露出了向往来。   果然,如夕颜打听到的那样,江南女儿的闺阁时光,是有许多的自由和欢快的。她们轻易就能获准出门,踏青赏花,游湖欢聚,有许多的消遣法子。   可以说,这里的闺阁小姐们,尤其是大家闺秀,想要出门的时候,一般长辈并不过分约束。只要天天不往外跑就是了。   反过来想一想,闺秀们虽然不用操心衣食,但日常生活中要操心要学习的地方,也是很多很多的。她们也很忙。又不是被禁止出门游玩。   不被禁止,出门的多了,对外面的向往也就淡下来了。一个月出门一两回,长辈们也满意,姑娘家也满意。再好不过。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年纪小了些。   那么,有了陈家表哥的陪伴,就解决了这个隐忧。而显然,沈三太太很可以沈柔凝和沈端榕与陈家人亲近些,更亲近些。   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沈三太太和沈柔凝都十分满意,言语之间,更加亲近起来。   待清澜两位姐妹从厨房转一圈回来,沈三太太笑容满面地将沈柔凝打发给了清澜二人,让她们将沈柔凝领到清澜院去招待去了。   “凝妹妹,你同娘亲刚才在说什么?我瞧着娘很高兴的样子。”一坐下,没说几句话,沈柔清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哦,表哥想要领我和榕哥出门见识一番,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就来问问三伯娘的意思。”沈柔凝笑起来的时候,唇边会有个小小的梨涡:“没想到三伯娘十分好说话,立即就答应我可以出门了。”   “表哥?”沈柔清双眼立即亮起来:“是陈家的表哥吗?厚绩表哥?”   沈柔凝点点头:“我同绩表哥比较熟悉一些。”   沈柔清眼珠一转,抓了沈柔凝的手臂,笑着挨近她:“凝妹妹,你们准备去哪儿逛呢?我和澜儿来京城三年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地儿都知道,不如我们陪你和榕哥一起去?”   “啊,真的么?”沈柔凝惊喜地道:“若是两位姐姐熟悉京城风物,有你们陪着的话,我和榕哥倒不必麻烦表哥了……”   “别啊。”沈柔清闻言一慌,忙道:“人多更热闹嘛!是不是?”   说话之间,沈柔清将头上的一个山茶花的银簪子拔下来,给沈柔凝插在头上,笑道:“好妹妹,我娘她最近心情不好,许久没让我们出门了……你带上行不行?我有了好东西,肯定给你留着!”   一个银簪子……就要收买她?   沈柔凝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却并不说出来,只是道:“那得要三伯娘准了才成。清姐姐,你饶了我,我可不敢偷偷溜出去的,更不敢悄悄地领你出去了!”   “放心,我肯定找我娘说好!”沈柔清立即高兴起来,说了许多话,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哄着沈柔凝。   用饭的时候,更是亲自给沈柔凝夹了许多菜。 ☆、041 男装   二姑娘沈柔清满心欢喜地说动了沈柔凝答应,却没想到在沈三太太这里碰到了钉子——   “我不许你跟去。”沈三太太沉下脸。   “为什么?”沈柔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你四叔他们尚未正式去陈府拜见,两家的亲戚关系并未公布,陈家公子领着凝儿姐弟出门,那是他们私底下的相聚……”沈三太太觉得同沈柔清有些讲不明白,想了想,才再次解释道:“我们两家人并没有那么熟……你想想看,你同一个新认识的人才见过一两回并不那么熟的时候,就领着族中姐妹一起去见这人,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待凝儿他们同陈家人混熟悉些,你们姐妹自然就有机会也一样与陈家人熟悉起来。”   至少会有个面儿熟。   沈三太太知道沈柔清心中的那点儿姑娘家的执念,并不是自己在山上那一番话就能打消的。她也是从姑娘时候过来的,并不打算一味斥责沈柔清,而是耐心地教导着。   “你想想,待两家熟悉起来之后,凝儿姐弟会到陈家去做客,陈家的公子们就不能来沈家做客了?只要来了,于情于理,所有人都是要见见的。如此一来,你们小辈之间,不就自然熟悉起来了么?”   “你这么急冲冲地出去,既不懂事,又不矜持,说不得会让陈家公子们心生厌恶,我不会答应的。”   沈柔清咬了咬唇,心中不得不承认沈三太太说的很有道理,又一听陈厚绩会因此而厌恶瞧不起她,立即就息了这一次要跟上去的心思。她盘算着沈三太太的话,抱怨道:“我们家这么小,到处都是人,连个能歇脚的园子都没有……只怕要在陈家人面前丢人的。”   沈三太太笑了笑,道:“你父亲才是个六品官儿,能在京城有个院子不错了。殊不知你父亲很多同僚,都是租着屋子住呢。你这丫头,还不满足。”   “难道我们家没钱么?”沈柔清有些不以为意,道:“我记得,在山里老家,吃的用的也都是顶号的啊?沈家有那么多的田地铺子,总不该没钱。”   “也许那都是公中的吧?”沈柔澜插话道。   “澜儿说的对,的确是公家的。”沈三太太叹道:“你们也说的,家里用的都是上好的,包括你们姐弟几个,哪一个也没寒酸过不是?只是啊,这世上,有钱也不一定能随便花的。若是没地位,银钱露出来的越多,越是保不住。”   “沈家不是买不起那种带园子的大宅,但买的起,却住不起。”沈家三三有些唏嘘。她嫁过来之后,就没为银子发过愁。   她曾经交往过的那些官太太们,即便是官位高的,也总有为生计忧愁的时候。多半的时候,是嫌夫君给的家用不够。女人吗,总有想买的东西。而一但夫君给的家用多了,又要在心中猜测这银子是哪里来的,会不会出事儿……反正少有安宁的时候。   但她沈三太太却不必。   沈三老爷给的家用总是足够的。官场上下打点,也总是很大方。而且沈三老爷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要贪小钱,有沈家为后盾,他们根本不必贪墨受贿。他需要的,只是做出政绩,官位升的越高越好……   沈三太太收回思绪,瞧着姐妹二人,愉快地道:“恩,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你们父亲他已经准备将咱们家旁边的院子买下来一座,两宅并一宅了……不过呢,这事儿暂时还未成,即便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动工改建,你们姐妹千万不要随口说了出去。”   “真的?”沈柔清立即高兴起来,问道:“娘,你不是在骗我们吧?刚才还说,有钱不一定能住的上大宅子呢……”   “呵呵……”沈三太太笑而不语,这一次没有给她们解释。   ……   夕颜很快就回来了,给沈柔凝带来了肯定的消息。   沈柔凝听了之后,很是满意。果然,陈厚绩欠了他的情,根本就拒绝不了她的请求。   沈三太太也很快命人送了两套沈柔凝合适的男子衣服来。一套华丽些,像是家世贵重点儿的公子;一套平常些,像是一般殷实人家的孩子穿的,做工都很不错,送的又这么快,十分有心了。   沈柔凝见到衣服,命人整理了,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将那件华丽点儿的袍子换上,梳好了头发,笑眯眯地出了门。   对面的沈端榕正好也打开门,瞧见夕阳余晖之中盈盈如玉一般的俊美小公子,不禁大吃一惊,辨认了一番之后,眼睛瞪的更圆,蹬蹬几下跑下台阶,惊讶道:“姐?你怎么这么穿?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夕颜,你看我和榕哥生的像不像?”沈柔凝含着笑,一时没有理睬沈端榕。   “自然是像的。”夕颜道:“小姐同少爷站在一起,就同亲兄弟一模一样。”   沈柔凝才十岁,扮成了男孩子,当然会同沈端榕相似。沈端榕同样是像沈四太太多一些,将来肯定比沈四老爷更加英俊的。   沈柔凝闻言满意一笑,拉着沈端榕走进正房偏屋,见沈四老爷正趁着这个空隙闲暇地品茶,沈四太太安静地端坐一旁,于是齐齐行礼拜见。   “咳——”沈四老爷看见二人,呛了半口茶,待二人行礼完毕站直了之后,惊吓地道:“凝儿哪里来的这一身?”   “三伯娘给做的。”沈柔凝笑着解释了来历,又说出了陈厚绩的邀请,开心地道:“……我本来犹豫呢,但三伯娘说,建宁城的女儿家都是经常出门游玩的,有表哥陪着不必担心,让我放心地玩,就给我送来了这小子衣裳。”   “父亲,好不好看?”沈柔凝期盼地问道。   “当然好看。”沈四老爷放下茶盏,看到沈柔凝的莹白俏脸,不禁赞道:“跟你母亲一样好看……”沈柔凝本来生的就同沈四太太八分相似。这么做男子装扮,一下子就让沈四老爷想起当年第一次见沈四太太时候,她也是这么一副男孩子装扮,不过是年纪更大一些个头更高一些……像足了十分。   “母亲当年也有这样的衣裳么?”沈柔凝好奇问道:“父亲您见过母亲扮成男孩子么?那当时您认出来没有呢?”   当时啊,他并未立即就认出来。但很快就听人说了,再看自然就辨认出来了……沈四老爷陷入了回忆,一脸柔情,才一开口,就被沈四太太打断了话:   “摆饭吧。”沈四太太淡淡地吩咐道。 ☆、042 出了门   早春。   一片晴空,天蓝的清澈透人,几朵白云也闲成了丝,挂在天空中,如同一层美丽的薄纱,好看极了。   这一日,沈四老爷要出门与几个相熟的士子交流,正好顺道将沈柔凝和沈端榕送到了一家书馆中,郑重地拜托了前来接应的陈厚绩。   陈厚绩这一日一身青色袍子,打扮的十分随意。他向沈四老爷做了保证,就将沈柔凝和沈端榕接了过来。   同沈四老爷道别之后,陈厚绩这才仔细地打量着沈柔凝和她身后的丫鬟——沈柔凝年纪小,扮上男装只觉得是少年俊俏;但她的那个丫鬟却已经大了,怎么装扮,也掩饰不住少女的窈窕柔美。稍微有眼力一点的,轻易就能将她认出来。   不过没关系,少女们扮上男装,往往不过是为了出来行动方便罢了,又不是真的让人认不出来,所以并不用在意。   “表妹想逛什么地方?”陈厚绩笑着问道。   “既然来了书馆,就先挑两本书回去。”沈柔凝干脆地在书馆里走动起来,很快挑了几本野史趣闻之类的笔记,让伙计包起来,付了帐,出了门,又道:“听说南门鹊桥那里最热闹,我们去看看。”   陈厚绩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一苦,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我们去秦淮河边走一走?那里有许多画舫,还会有船娘抚琴唱歌,也很好玩的。”   南门鹊桥在京城偏南的一条街上。所谓鹊桥,原是前朝有家酒楼突发奇思妙想,将大街上正相对的两家酒楼买了下来,在二楼悬空架起一座精美的廊桥来,将两家酒楼连成了一座,又有了嘘头,取了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故事,将这座空中廊桥取名为鹊桥,很快就有了名气。后来,大庆建朝,以建宁为京都,这条越发热闹的街道就显得拥挤不堪使用,于是朝廷下令拓控建,原来的建筑都要往后拆移了些。而这座鹊桥却因为十分有特色,就重新修了台阶保留了下来,成了人人都能登桥游览的地方。这条街也被命名为鹊桥街。   因为有这登高处,那些杂耍的艺人便聚在这里卖艺。有了杂耍,也就有了其他的热闹。各种摊点小贩也开始聚集,渐渐就成了建宁城如同庙会市场一般的存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年三百六十天几乎日日都是喧闹的。   这般热闹的场面,好吃的好玩的各种小玩意儿肯定多,但同样的,各种问题也就多了——比如摘人荷包扇坠的小偷;再比如说,坑人蒙人的骗子;更比如说,心黑手狠的的人贩子。   沈柔凝和沈端榕都是小孩子,跟着的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也都年纪不大,正是那些人贩子想要下手的目标。而他今日出门,只有他和他的跟班剑穗二个人。   那么多人,万一有些动乱将他们冲散了他们,说不得转瞬间就遭了毒手,不见了踪影。   往那里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陈厚绩实在不敢领着他们去。   相对的,秦淮河那边,又有景色,又有小贩买些漂亮的玩意儿,人又不怎么多,又有画舫可以租做,又安全又有趣,才是适合他们这些人去的地方。   但沈柔凝却并不想放弃南门鹊桥。   那里才是一个城市最有意思的地方。不去感受一番,岂非遗憾的很。她听完了陈厚绩的解释,便道:“表哥所虑甚是。不过呢,待咱们到了街角,凝儿先给表哥看一件物品……若是表哥看过了依旧说不许,那凝儿就不坚持了。”   陈厚绩再次愣住了。   他不信有什么东西,能让自己改变主意。   要知道,南门鹊桥那个热闹地方,没有哪家的姑娘不感兴趣的。但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都禁止了姑娘家到哪里去——一旦出了意外,那就是追悔莫及!   而那些公子们,只有有了成年人的身量,才准许结伴进去玩,不怕人贩子下手。但进去的公子们,几乎人人都丢点儿荷包什么的,留下了纪念。   便是陈厚绩自己,原以为自己好歹是习武的有些功夫傍身,也丢过一次荷包。没法子,人太多了。防不胜防。   沈柔凝居然有把握说服他同意?她凭得是什么?物品?   陈厚绩再三打量着沈柔凝笑吟吟的小脸,不禁好奇起来,让剑穗租了去租了一辆大马车,几人一起乘坐了,朝着鹊桥街去了。   一路上,陈厚绩几次问起,沈柔凝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倒不是她卖关子,只是……很简单,不过是辆特殊些的马车罢了。   到了地方,一直没有说话的夕颜显然激动起来,张望了一番,对沈柔凝行礼道:“姑娘,那边。”   陈厚绩的视线立即跟了过去。   街角的一颗大槐树下,停着一辆特殊的黑色的小型马车,由两头看着就十分温顺的骡子拉着,车辕上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短打扮的年轻人,似乎也瞧见了这般,正驾车行驶了过来。   “表妹想坐车进去?”陈厚绩稍一沉思,道:“这辆马车不大,倒是的确能驶进街里……但坐在马车里逛街,能瞧见个什么热闹,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吧?”   当然了,乘坐马车从鹊桥街经过,与人群隔了一层呢,也就没什么危险了。只是没意思罢了。陈厚绩心想。若是表妹如此打算,不嫌没意思的话,那他陪着就是。   只是,刚才被调起的期待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陈厚绩心中难免有些扫兴和失望。   沈柔凝摇头道:“绩表哥,我这马车可是有些不一样的。用来逛街,虽不如置身人群那般快意,但应该还是有些意思的。”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行驶过来,夕阳迎了上去。   “哥,这是四姑娘,这是七少爷,这一位是陈二公子……”夕颜忙给那赶车的青年介绍了一番,最后拉着他同沈柔凝几人行礼道:“这是奴婢的哥哥。”   “小的姓刘,名铁山,见过四姑娘,七少爷;见过陈公子。”刘铁山恭敬地行了礼。他生的并不高大,却很健壮,一见就是有些力气的,笑起来有些憨厚,十分老实可靠的样子。与秀丽的夕颜一点儿都不像。       ☆、043 逛了街   沈柔凝并不胆小,却也不会盲目冒险,更何况跟着的还有沈端榕。   南门鹊桥年年被官府梳理,却年年都会传出丢孩子的消息。这样的地方,她才不会因为想看热闹,就忘了防备,以身犯险。当然了,南门鹊桥也真的是热闹,她自然想来看看。   于是,她让夕颜出门找了她父亲哥哥,改造了一辆马车。   认真起来,不值一提——   她不过是将马车的底座造的厚重且底矮,保证了马车不会轻易侧翻,又将三面的车厢壁的木块挖去了十之,仅仅留下了些作为车顶的支撑,中空的部分装上了特殊的窗户,一折一折的可以轻易的上下收放自如……顺便调节了一下人坐在里面的视线高度,也就这些。   马车外面的一层能防水的黑布被收拢在车顶,露出里面月白窗纱的镂空窗户来,就像园子里的花墙雕窗一般。沈柔凝请了陈厚绩上去试一试。   夕颜在一面窗户边摸索了一阵,而后就见那镂空的窗户如同折扇一般全收了起来,挂在了车顶下面。很快,她又将其他两面的窗户也收了起来。   视野一下子敞开了,市井的嘈杂声也似乎突然更大了些声一般。   就像是坐在了一个可以移动的凉亭里。   与外面的人隔开自成一体,但视线和声音都未受太大阻碍,轻易就能享受了外面的热闹。   说来说去,也就是将马车的车窗尽量地扩大了。   陈厚绩在车厢内坐了片刻,体会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复杂地问沈柔凝道:“表妹,这些,”他指了指收起来的窗户,道:“……是你想出来的?”   沈柔凝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外面的热闹。这个高度非常不错,完全能将路边上的一切瞧的真真的。见到路口就有个卖糖葫芦的,忙一口催促着刘铁山将车子驶过去。那卖糖葫芦的婆子也机灵,见状忙抗了插满糖葫芦的草垛子靠了过来,任由沈柔凝挑选。   再方便不过。   沈柔凝喜滋滋地挑了一根,又问陈厚绩要不要一根。陈厚绩十七八岁的男子了,怎肯在众目睽睽之下尝试糖葫芦,自然是摆手不要。沈柔凝也没勉强,让沈端榕他们都挑了一串。   会了帐,那婆子谢过离开了,沈柔凝将口中一枚又酸又甜的山楂果子吃掉了,才满意了些,见陈厚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尚未回答他的问话,有些失礼,便点点头道:“是啊,是我想出来的啊?”   “想不好么?”沈柔凝认真问道。   陈厚绩一时竟然别无他言以对,只能点头道:“恩,很好的。”   或许最初见面时候沈柔凝时候,她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些,也许是二人年龄的差距……陈厚绩总觉得,他怎么也没办法同沈柔凝顺利交谈下去一般。   话题总是莫名其妙就断掉了,接不上了。   就像现在,他刚才分明是想要问一问这辆马车的相关问题,此时看着她吃的欢快,喜滋滋的好看的眉眼之间全是满足,要问的话竟然问不出口了。   不过是糖葫芦而已,她怎么就吃的那样高兴和满足。   之前,她分明是教养良好的闺秀。不过是换上了男装,就一点儿都不用矜持了么?周围这么多人,多少人都在看她。她竟然毫不在乎,面皮还是那样的嫩白。   难道她就没见到,连沈端榕一个才六岁的真正的男孩子都不好意思起来,不肯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糖葫芦的吃相了么?   陈厚绩真的很不明白。   他却不知道,这样的目光,被围观什么的,对于沈柔凝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不过是些好奇的注视而已,都没有什么恶意,又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而身在闹市之中,咬着糖葫芦,看人来人往……这种陌生的、新奇的体验,如此有趣,让她不禁着迷了。   糖葫芦未必有多好的口感,但此时此刻,却是再美味不过。   两世为人,她头一回在闹市之中,咬一口糖葫芦。真好。沈柔凝眯起眼睛,品味着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这种滋味,真的不错。   沈柔凝逛的前所未有的开心。   她坐在车里,偶尔站起来,从鹊桥街的右手进去,一路缓缓逛到了尽头,又从大街的另一面折转回来,真的将每一个小摊位都逛了,将每一种小吃和小点心都尝了些,不觉已经回到街口,有些意犹未尽。   陈厚绩已经无力说话了。   他一开始还陪着沈柔凝边坐边说些话,后来忍不住就下了车,跟在车边上慢慢地走。若非是他不能将沈柔凝这个小表妹丢下不管,若是这时候他身边另外有一个人能接替他的责任,他肯定立即飞奔离开,头也不回,再也不管了。   嘈杂的人群,缓慢无比的意动速度,所有的所有,都让他无比烦躁,一张俊脸上早已笑不出来,又渐渐地黑成了锅底一般。   沈端榕也有些撑不住了。   一开始,他肯定是觉得新奇好玩的——这么热闹,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比沈家村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一些;又有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入口的小吃食也别有一番味道……   但一个时辰之后,他已经累的说不出话。   在他瞧着,外面街上的热闹,比如那卖风筝的,卖糖人的,卖珠花小首饰的,等等这些,来来去去的,也就那么回事儿,根本就没有多少区别,为何一向沉稳厉害的姐姐会兴致勃勃不知疲倦地一家一家看过去?   沈端榕非常不能理解。   这样的沈柔凝,他从未见过。   但沈端榕又不愿意此时离开沈柔凝,如同陈厚绩建议的,找个地方等着……不管怎么累,他还是愿意打起精神来,陪着自己的姐姐。   恩,只要姐姐高兴就好。   沈端榕心中想。   无论如何,当看到马车终于驶离了鹊桥街的时候,沈端榕还是无比高兴的。   脚下堆了许多沈柔凝买回来的小玩意儿,他一动,就有些哗啦啦的响。   “姐,咱们现在去做什么?”沈端榕小心翼翼地问道。   仅仅是这么一条街,他们就足足花掉了两个时辰。虽然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怎么饿,但真的很累……回头瞧一瞧那鹊桥街,沈端榕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个地方,打死他也不会来第二次了。除非是姐姐想要他陪着。万一姐姐以后总想着要来逛……沈端榕偷偷瞄了沈柔凝一眼,见她依旧在回望着鹊桥街的方向,神色之间似乎有不舍之意……沈端榕眼前忽的一黑,差点儿要哭出来了。 ☆、044 市井见识   真的是有那么一点儿恋恋不舍。   原来,传闻之中的市井生活,是这般模样。沈柔凝心想。   就在刚刚那街上,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见一个瘦不丁丁的小孩子,迅速地将一个路人的荷包摘了下来,钻入人群之中,几下就不见了。她穿着青灰色的衣服,袖口和膝盖上有些许不大的补丁,浑身上下收拾的比较干净,就像在场的许多人一样,混入了人群之后,便如同小鱼儿入了鱼群一般,谁也不会太注意。   若非是沈柔凝对人脸的记忆能力非同寻常,只怕一转眼,她也不会记得那个小偷儿了。   那个小孩子长的什么样子呢?   那么瘦那么小,个子才跟榕哥一般高,人却瘦成了一把,显得眼睛有些大,得手的时候忍不住地喜悦,露出一口残缺的牙齿。从那缺口的牙齿上瞧,他应该比榕哥大一两岁……不,他说不定是个小女孩儿。   沈柔凝亲眼看见了她行窃,饶有兴趣,却并不声张。   很快,她又遇到了一场喧闹,原来是另外一个偷儿偷盗不成被人当场抓住,正在被狠狠地教训着。那是一个稍大些的少年,他躺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双手护住了头脸,任由那个失主一脚一脚狠狠地踢在他身上,既不求饶,也不呼痛,只是偶尔闷哼几声。直到那失主和围观的群众打的累了骂的也累了,人群散去,他才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让人看清他的长相,一样很快地离开了。   她甚至留意到了有一个衣着艳丽涂着脂粉的年轻女子,站在一颗大树边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人群,看到陈厚绩的时候眼前一亮,却并未动作。又稍过了片刻,她就朝着另外一个身形胖胖的中年男人袅袅迎了上去。   她腰肢纤细,胸前格外饱满丰盈,走起来当真是窈窕婀娜,诱人极了。只见她盈盈地笑着,眼波流转,与那胖男人低低了几句,便将那胖男人勾着与她一起,说笑之间,向街后的一个暗巷里离开了。   若是头一回见的,只怕是要以为那女子本来等的就是那胖男人。不然,怎么那么熟稔自然。不过,如同这样在树下等待的女子,沈柔凝一路上留意到好几个……那些女子的货物,应该就是她们自己的身体吧。   沈柔凝心中明了,只是觉得,她们一眼就能从人群之中找到买主上前搭讪,几乎总能成功,被拒绝的时候很少……如此察言观色的本领,不知多久才能练成。   她看到了传说中的走江湖卖艺的,那些杂耍——   有将那高高的竹竿竖起来两根,中间栓了一道粗麻绳……两个岁的小姑娘,生的一模一样,一个一身葱绿的,腰间扎了一条大红绸子,另外一个却是大红衣裳绿绸子,俱是梳了双丫发髻,在锣鼓声中出场之后,一个占了一根粗竹竿,双手抱住双脚抵住,很快到了麻绳边上,此时人已经比那鹊桥还要高一些,竹竿似乎也在微微地颤动起来。她们停在这里,朝着观众们抱拳行礼,引来一阵欢呼声之后,便舍了竹竿,走到了麻绳之上。   那样的麻绳,不过是小孩子拳头粗细,高高悬在空中,那么吓人。小姑娘张开双臂相向而行,居然慢慢地就走到了正中央!再然后,那两个小姑娘停顿了片刻,下面观众都不禁禁了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的小姑娘。片刻之后,两个小姑娘双手互握,同时猛然一个旋转,两人的双脚便离开了麻绳,在空中互换了位置之后,重新落在了麻绳上!   麻绳颤动,小姑娘的身体跟着左右摇晃,一个不慎,就要掉落下来。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也要摔出一身伤。观众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两个小姑娘终于站稳了。站稳之后,两人顿了顿,分开而行,很快就走回到了竹竿处,再次朝着观众们抱拳。表演也算是结束了。   欢呼声中,许多人朝着台子上丢了铜钱。   沈柔凝看的过瘾,心中惊叹,站在马车上,兴奋地连连抓了好几把铜钱丢到了台上。真是不容易。她想。   另外又有胸口碎大石的,有口中喷火的,有头顶许多碗水踩高跷的,有踩独轮车做出各种动作的……许多精彩,好不过瘾,她都不吝地丢了许多铜钱过去。   同样的,她兴致勃勃地听了摊主与买主之间为一文钱足足讲价了一刻钟;也观赏了两个泼辣的妇人因为一场小冲突足足互相骂了许久,眼中都不带重复的,让人惊叹;她同样看到了相面的道士一本正经地给人看相,也看到有老乞丐打着快板满口的吉祥话乞讨,也看到了有一乞丐傻乎乎地站在一个包子铺前面眼巴巴地流口水最后也得到了一个包子……   所有的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新鲜极了的。所以,她真的开心很尽兴,临离开的时候,很是舍不得。   这种地方或许以后她还会再来,但今天却已经足够了。   沈柔凝揉了揉沈端榕的小脸,再看看外面陈厚绩一脸的黑沉,笑了笑,道:“表哥,我们找个茶摊歇息脚吧。”   面前就有一个不大的茶摊。   沈柔凝几人下了车,走进茶摊,坐了下来,问了摊主,找到了更衣方便之后解决了半日来的困扰,再坐下来时候,都是心情好了些。   至少,陈厚绩的脸色没那么差了。   他点了这里最好的茶,要了几样干果,准备小坐片刻。没想到,不过是逛了个街,却比与明嘉打上几场架还要累。   再看沈柔凝,只见她笑盈盈地坐着,虽然是男装,却露出宁静柔美来,再不见方才在喧闹中那种旁若无人甚至让人觉得尴尬的兴奋新奇,重回那大家闺秀的样子。似乎,刚才他们经历的,见到的那个她,全然是一场错觉。   这让陈厚绩觉得古怪极了。   他见沈柔凝只是捧着茶盏轻嗅着茶水热腾腾的香气并不饮用,也不动那盘子里的干果,不禁出声问道:“表妹是嫌这茶水不好么?” ☆、045 错想了   “表哥,凝儿不口渴的。”沈柔凝回道。   她今年十岁,一开口,尚还留有属于小孩子的娇憨和纯净,但似乎立即又要有点儿属于江南少女的温柔多情,细声温柔,娇柔婉转,实在好听的很。   “姐,你刚才是怎么吃掉那么多的东西的?”沈端榕有些痛苦地揉着肚子,道:“我肚子都隐隐疼起来了。”   陈厚绩这才想起,刚才沈柔凝在逛街的时候,没少吃,也没少喝。此时,她当然还不会口渴。是啊,入口了那么多的东西,她瞧着身子也纤细的很,怎么受的住的。   不是说,女孩儿的肠胃总是更加娇弱么?那他这个小表妹是不是也……陈厚绩想到这里微微红了耳根,面色古怪起来。   “我吃的很慢,而且也不算多的。”沈柔凝对沈端榕道:“而你一开始就吃着急了,所以现在才觉得有些难受。而且,你年纪还小。”   她尝的多,每一种却只吃了一点儿。就拿最开始的糖葫芦来说,她吃了两粒山楂就将那糖葫芦给了夕颜了,而榕哥却将整个糖葫芦一共六粒山楂都吃掉了。   她的身体很好,什么毛病都没有,肠胃也并不娇气的。   不然,她真的不敢这么什么都尝一点儿。   陈厚绩闻言愣了一下,回想了一遍,摇摇头——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个……而她真的是……   陈厚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转眼看见边上那辆改装过的马车,于是问道:“凝表妹,弄出这辆马车,你的零花钱也应该花的差不多了吧?这样的马车,却又用不了几回……你难道不觉得心疼么?”   零花银子花没了,使用的次数寥寥无几……若是他,他肯定会觉得不划算。   沈柔凝又笑了起来,道:“那我可以和表哥借些银子花么?”   陈厚绩愣了一下,开口道:“妹妹需要多少?我身上还有二十两……”   陈家的月例不少,尤其是满了十二岁的公子,每个月能有三十两银子,足够开销了。但陈厚绩这个人手中根本留不住钱财,月月领了银子,很快就会全花光了。他身上的二十两,还是因为他请命去迎沈家四房人,从账上额外支了一百两,又一直惦念着沈家的事情,减少了会客出游,所以还剩下了这些,没有都花光。   若是沈柔凝要用的话……陈厚绩皱了一下眉,很快松开来:没有银子,他陈二公子陈厚绩,也一样能过得洒脱。左不过是换成了旁人会账而已。这么多年了,明嘉不算,说起来,他也该给那个秦小狐狸表现的机会了,是不是?   沈柔凝不知道陈厚绩一下子就想了这么远了。   “姐,我的零花钱也都给你。我用不着。”沈端榕也忙表态道。   沈柔凝愉悦地笑起来,摸了一下沈端榕的头,笑道:“我同绩表哥说笑呢。恩,造这辆车子,花的并不是我自个儿的银子。”   见陈厚绩和沈端榕都看向自己,沈柔凝解释道:“夕颜虽然是我的婢女,但他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在外面的,恰巧在京城,做点儿小生意。我画了图纸给他们,他们便造出了这马车来。”   陈厚绩闻言皱了眉,对沈柔凝这般随意占用他人财产感到很不满。她一个做主子的,怎么如此小家子气,连下面人的便宜都贪——在他看来,既然夕颜是沈柔凝的婢女,与夕颜有着联系的一家人,当然也就算是沈柔凝的人了。   实际上也是如此。   陈厚绩不知道沈柔凝与刘家人之间真正的关系,觉得沈柔凝此举十分不妥,她还沾沾自喜没有意识到不妥之处,实在是……陈厚绩当即沉了脸,问刘铁山道:“这辆马车造价多少?我买了。”   这个刘家肯定不是多有钱的人家。而一辆马车造价却不低。想必造了这辆马车之后,日子就过得困难了。   刘铁山愣住,下意识就看向沈柔凝。   沈柔凝也是怔了一下。她很快想明白了其间的关窍,看着陈厚绩分明不好看的脸色是也不急也不恼,反而笑盈盈地对刘铁山道:“那你愿不愿意将这马车卖给陈二公子?”   刘铁山有些着急,求救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夕颜。   夕颜对他使了一个眼色。   刘铁山忙对着陈厚绩躬身行礼,忐忑地道:“多谢公子的好意……只是,只是……”他为难地挠着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再次向自己的妹妹求助。   夕颜站了出来,对陈厚绩行礼道:“奴婢来说吧。”   “姑娘画图纸的时候,奴婢是知道的。也是奴婢求了姑娘,让奴婢家里人来拿这笔钱,接了这个差事的。这并不是奴婢讨好姑娘不顾家人,而是姑娘体恤奴婢,赏了奴婢的哥哥一个营生……用这辆马车,专门租给想要在鹊桥街出入的人,生意肯定是不会太差的……”   多少姑娘家,多少小公子们,想要却鹊桥附近看热闹。那里几乎天天都有精彩的杂耍,而且隔一阵就有新鲜的节目出来,不知有多好玩。   但乘坐自己家的马车吧,车窗仅仅巴掌大的一点儿,根本没有意思;由人护卫着进去吧,置身人群之中,总是觉得不安全……眼下有了这样的马车,不必太担心被冲散,而且看杂耍的时候视线会更好……若是出租,难道还怕没有生意?   “一进一出,二十文钱,总共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待夕颜说完,沈柔凝笑盈盈地问陈厚绩道:“不知下一次我们想要表哥陪着来逛,表哥肯不肯出这个车资?”   二十文……他肯定是愿意出的。   他也知道,很多想要来鹊桥街看热闹的公子小姐们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二十文。若是伺候的高兴了,赏出去二两都是极有可能的。   这真的会是一门好营生。   对于指点了他们的沈柔凝,这刘家人不知道该有多感激。   原来,是自己想岔了。   陈厚绩见沈柔凝笑容轻柔好看,看向他的目光中有一点儿揶揄,又那么淡然,而沈端榕已经开始表示了对沈柔凝毫不掩饰的敬佩之意……陈厚绩恍惚又想起了初遇时候在山上的那一刻……他定了定神,认真地道:“是我错想表妹了。” ☆、046 秦叙   他坦诚地承认了错误。   沈柔凝便笑盈盈地道:“是绩表哥肯看顾我和榕哥,真的拿我们当亲人,才会如此呢。我和榕哥都明白的。恩,多谢表哥今日肯出来相陪。”   沈柔凝清楚地瞧见了陈厚绩神色间的古怪。只是,一时之间,并不能理解。她本来还要揶揄玩笑几句的,转念就放弃了,言语真诚地说出了这一番话。   她如此感激,让陈厚绩觉得格外别扭。   他转过头,张望一下四周,道:“表妹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么?”   沈柔凝摇摇头:“很累了,也逛得太久了,一会儿就打算回去了。还要劳烦表哥送一送我们。”已经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了,耽搁了太久,买的小玩意儿也要送回去,不然太占地方了。   这大庆朝的江南既然不会太限制女子出门,她也不必急慌慌的,想要立即将这京城给逛遍了。以后还有许多机会,今日她已经十分满足了。   陈厚绩不禁松了一口气。   刘铁山领着夕颜去旁边的杂货店里买了两个柳条筐,将马车上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儿都装了进去。   陈厚绩坐在那里,神色之间,有些漫不经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茶水并不算好,入口苦涩,并不生甘,却是十分生津解渴,别有一种滋味。不过也并不值得因此而逗留。沈柔凝他们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陈厚绩亲自看着沈柔凝和沈端榕进入了沈府,才放心地离开了。   他才转身,眼前就有一人堵在他面前,笑眯眯地道:“陈二,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厚绩听见这个声音,立即就反驳道:“秦狐狸,你又是怎么在这儿的!”   “我跟着你来的啊……”来人一副理所当然地语气,手中折扇轻轻打了打手里:“不然,你以为呢?”   说话之人十六七岁,面白而俊俏,一双眼睛稍显狭长,又总是眯起来,真的就如陈厚绩口中称呼的那样,像是个狐狸。他手中拿着一把纸质的折扇,看不出扇面上画的是什么,偶尔在手心里打一打,配合着他那表情,真是从里而外,都透着懒散的味道。   秦叙,绰号狐狸,秦国公府的嫡幼子。   秦国公府以军功封爵,走的却不是武将的道路,而是出军师,讲究的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代的老国公就是这么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在朝上被人称为老狐狸。   秦叙能有个绰号叫狐狸,哪怕仅仅是年轻人之间的玩笑,他本人如何,也是可想而知。   “就知道你个死狐狸口中没个话。”陈厚绩瞪了秦叙一眼,一把抓了他的手腕将人给拖了快步走,全然不在乎秦叙无奈的黑脸,一闷头将人给拖上了二楼,进了一个雅间,才松了手,对茶博士道:“来点儿明前茶,整点儿吃食端上来。”   他饿的狠了。   秦叙得了自由,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见有了点儿淤青也不在意,坐到了陈厚绩对面,从怀里摸出一张膏药,“啪”的一下贴在了手腕上,那手法,端的叫一个轻车熟路,流畅至极。   显然,以前没少给自己敷膏药。   陈厚绩目光从秦叙手腕上扫过,冷哼道:“娇气!跟个娘儿们似的!”   秦叙依旧毫不在意地笑着,一双狐狸眼探究地在陈厚绩脸上扫来扫去,听到陈厚绩再次冷哼,轻笑道:“陈二,你这是什么了……我就没见过,自己同自己生气,还生的不明不白的。”   他扬了扬手腕,又道:“我若是不娇气,岂非要日日陪着明嘉那个娘们儿打架。与个娘们儿打架,轻不得重不得,又没个头,烦都要烦死了,哪里还有空做别的事情。”   他看着陈厚绩,那眼中似乎在说:你与一个娘们儿对练,就是个傻子蛮子,浪费时间,愚蠢至极。   陈厚绩被噎的直瞪眼睛,心头一股火噌的一下烧着了,人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拉了拉袖子对秦叙道:“秦幺,你信不信我告诉明嘉,你武功比我好!”   “爱告诉你告诉去……”秦叙依旧毫不在意,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气死人不偿命地道:“你说了,也得明嘉肯信啊,是不是?陈二?”   陈厚绩恼的呼哧呼哧直喘,握紧了拳头当头就朝着秦叙砸了过去。只见秦叙手中折扇一档,脚下一踢,连人带椅就朝一旁急急退开,轻易就躲开了陈厚绩的拳头。可怜陈厚绩一双拳头挥舞的虎虎生风,却始终都没能捞到秦叙的衣角。   “我真是蠢,居然又着了你这个妖人的道!”   陈厚绩打出了十几拳,没能打中秦叙,不禁丧气地停下来,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端了茶抑郁地灌了一大口,依旧觉得不畅快,一把将领口扯了扯,扯出了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月白衬衣来了。   “真是有辱斯文。”秦叙见状直摇头,道:“若是被你祖父看见,定要气歪了鼻子。”   陈厚绩扯开了领口,真的觉得畅快了许多,一壶茶水似乎也将心头火给浇灭了,整个人冷静多了——   真是的,怎么跟整个妖人较劲来了。跟他较劲,他若是想不通,不知道要少活多少年……自己果真是蠢。   京城之中,几乎人人都知道,秦国公府的秦小公子男生女相,面如白玉不说,那一身的“冰肌玉肤”真是一掐一把水印子,肌肤好的让费尽心思保养的女子都要嫉妒眼红。   从来没听人说过,秦小公子还有一身好功夫的。   而说起陈厚绩与秦叙的相识,也是几年前的一个偶然,这两个小少年都乔装打扮独行出门,恰好也是在那鹊桥街上,生的娇柔秀美的秦小公子被人盯上了,一把迷药捂了嘴,就将人拖到了暗巷中,送回了窝里关起来,准备将其养成个小倌儿卖个好价钱。   秦小公子心头恼火,将计就计到了正地儿见到了正主子,再忍不住,暴起伤人。但他当时还没有今日这么俊的身手,打不过那许多护院,眼看就支撑不住要逃的时候,恰巧路过的陈厚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两个人并肩打了一场,最后的结果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所以,陈厚绩是绝对知道,秦叙是有功夫的。从前已经很不错,这两年更是越来越进益了,尤其是轻身功夫。即便秦叙从来不承认当年是陈厚绩救了他。因为“他又不傻,打不过总能逃得掉的”。   但说出来,谁会信呢?   看看,他的手腕被稍微用力抓紧了些,就要出淤青。这样娇的体质,怎么吃的苦练功夫?   而且,明嘉郡主有一次听了陈厚绩的怂恿,冷不防地一鞭子就抽向了毫无防备的秦叙。让陈厚绩目瞪口呆的是,秦叙当真就忍不住了没还手也没躲闪,任由那一鞭子结结实实地抽在他身上!   一身上好的锦袍都抽烂了!   鞭尾扫过秦叙的脖子,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淤青痕迹!足足过了半个月才消下去!   那一次,明嘉郡主被皇太后狠狠地训斥一番,又被押着向秦叙道歉……后来也成为了朋友……这些不提,反正,明嘉对当初她的亲自试探得出的结果深信不疑,绝不会相信,秦叙是个高手。   明嘉是不会相信的。   陈厚绩心中不明白这一点,当即也不再提这个,而后从秦叙的话中抓住了一个漏洞,心情大好,得意地道:“老爷子可不是那种迂腐刻板的,会说出有辱斯文这种话。你还是别替他老人家操心了。”   陈老尚书是文人,却绝不迂腐,反而豁达明理,不会认为习武就粗鲁不堪,从商就是市侩唯利。陈老尚书就两个儿子,一个窝在国子监就是不愿意沾染政务,一个明明聪慧却不肯钻研科举,反而走荫封,说自己的能耐不在读书,而在实干上。两个儿子都容下了,到了孙辈,男丁多了些,陈老尚书自然就更加宽容,从不干涉孙辈的选择。只要个人品德不出问题,他都是支持的。   陈厚绩崇拜自己的祖父,爱戴他,不是他是多厉害的老大人,而是因为他这种对儿孙人生发展的态度。能当陈家男儿,实在是幸运。   秦叙不是不知道陈老爷子的为人。他只是知道,只要提到自己的祖父,他的这位好友再大的心气都能平了。玩笑归玩笑,打闹归打闹,总是要坐下来说话的。   秦叙可不想将陈厚绩给气坏了。他一直都注意着分寸呢。    ☆、047 花瓶   “陈二侠这是在为何烦恼,不如说来听听。”   秦徐用手中折扇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道:“与刚才那对姐弟有关?”   “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姑娘?”陈厚绩愣了一下,而后瞪大眼睛问道:“不对,你有跟踪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什么跟踪,多伤情分呐。”秦叙感慨摇头,道:“我本来就在鹊桥游乐,刚好瞧见了你正在招呼小朋友,没有上前打扰罢了。恩,我猜猜,那般年纪,又是姐弟,又是姓沈的……你陪着的,莫非是你那小表妹和小表弟?”   陈厚绩的姑母回京来,他多了一对儿表亲,尤其是多了一个小表妹,作为好朋友,秦叙还是知道的。他甚至知道,十多年前,陈厚绩的姑母,陈大小姐,还是京城名媛,是数一数二的明珠。只可惜,后来嫁到了外地,听说是因为容颜有损……   人若是脑子好使,只一点儿消息,就能做出许多联想来。   秦叙在鹊桥街远远看见了陈厚绩在陪着两个小孩子,立即就知晓了这两个小孩子的身份。这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一转念的事情,毫不费力。   他之所以跟着陈厚绩,仅仅是因为他觉得,陈厚绩的那个小表妹似乎很有趣的样子——谁家的姑娘头一回逛闹市,稀奇和兴奋是一定有的,但却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她分明看到了有人行窃,居然没有声张,不是害怕,而是很有兴趣地在看……   这很古怪。   人人都知道,偷盗是不好的。   若是被他看见了有人偷东西,他十有是会喝止的。大约是因为早就被教导了的是非和正义?秦叙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制止……那么,那个小姑娘的反应就有些古怪了。   这让他十分好奇。尤其是后来,她居然买下了一对儿描画了胡姬的琉璃瓶。   他难得好奇,所以就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他们后面,跟了一路。   秦叙此刻的表情,眼中的闪烁,让陈厚绩立即警惕起来:“秦幺,你想干什么?”被这个妖人盯上的人,几乎总会被整的很惨,由不得陈厚绩不警惕。   “见你陈二侠烦恼,想表达一下关心罢了。”秦叙懒洋洋地道:“别跟炸毛的刺猬似得……陈二,你这样,可是会让我伤心的。”   陈厚绩冷哼一声。   此时茶博士过来,给他们换了新茶,上了点心干果。有外人在,两个人都住了嘴。   待茶博士忙完了退出去,陈厚绩差不多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却依旧不肯说出自己为何生闷气,而且再一次警告秦叙道:“不许你打他们的主意。”   顿了顿,他做出了一些解释:“……姑母心有郁结,姑父心气高傲……反正,你不准在里头搅合事儿。”   “切,我秦叙是那样的人么!”秦叙翻了个白眼,盯着房梁,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沈柔凝到了家,才换了衣裳,沈柔清同沈柔澜就来了。   “两位姐姐来的正好……”沈柔凝招呼她们,指着榻上那两个柳条筐,笑着道:“我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回来,也不知道姐姐们喜欢什么……既然姐姐来了,刚好挑一挑。”   柳条筐编的结实,但也不过是用那最常见的柳条儿编的,不值几个大钱。那筐子装着的,更是各种粗糙廉价的小玩意儿,总共加起来能不能值一两银子呢……沈柔清看了一眼,立即就嫌弃地撇了撇嘴,很快就掩饰住,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那些东西,却并未动手,口中问道:“四妹妹怎么买了这么多!”   “当时在街上看到时候,个个都觉得有意思的很,问了价钱又不贵,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现在看来,都是没用的,倒是有些浪费了。”沈柔凝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   果真是乡下来的,没个见识……幸好自己没有跟着一起去,不然肯定要丢人现眼了……沈柔清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随意地拿起了一个木头雕刻的小马,问道:“这些都是在哪里买的?”   沈柔凝就说起了鹊桥街。   鹊桥街当然是有意思极了的。   沈柔清和沈柔澜当然也没有去过。   沈三太太绝不会让她们去那条闹街上冒险。   她们本来也对里面的各种玩意儿和各种杂耍好奇,也向往过,但此时听沈柔凝兴致勃勃地说着里面的见闻,沈柔清突然就觉得,去那种乱七八糟的混乱之地,买回来这些粗糙无用的东西,简直就是自降身份自甘堕落,很快对鹊桥街生出抵触来。   沈柔清将手里的小马丢进了柳条筐里,道:“四妹妹若是喜欢这些,让我娘去给你请了手艺高明的匠人来做好了。你看看这些,这木头上面的毛刺都没磨平呢,把玩起来,万一扎了手,可是会疼的。”   沈柔澜本来也拿了一个小桃木梳子在看,闻言也将那梳子放下了。   “哦。”沈柔凝并不在意,闻言从许多小玩意儿中间翻出了两个小木盒子,打开示意沈柔清和沈柔澜瞧:“两位姐姐请看,这里是两个琉璃瓶子,上面画的人都跟我们生的不一样呢,姐姐们看着喜欢吗?”   琉璃还是个稀罕东西,很能值一些钱的。   沈柔凝买的这一堆东西里面,最贵的就是这两个瓶子了,一共花了她二十两银子呢。两个瓶子上面画的都是胡姬女子,一个头发是黄色的,一个头发是棕红色的,俱是打着大大的卷儿半散着,连个发髻也不梳;她们头上带着宽大的样式古怪的帽子,帽子上还插着一两根羽毛……尤其是身上穿着的衣服,居然是露出一大片领口肌肤和脖子,光着上面半截手臂,反而在小手臂和手掌上戴了层白纱手套……浑身上下,眉眼之间,露出热烈和多情,让人一见就不禁要红了脸。   沈柔凝记得,自己要买这两个瓶子的时候,陈厚绩的神色十分的古怪。他应该是有几次都想要开口阻止的,奈何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还表达,只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她买了下来。   按照时人的观点,这两个女子,别不多说,单这衣着打扮,就是伤风败俗。被男人们买去都会惹人鄙夷,更何况沈柔凝一个小姑娘将其买下来不说,还公然说漂亮好看。…………    ☆、048 翻脸   沈柔清扫了一眼那瓶子就慌张地转开眼睛,恼的俏脸通红,瞪着沈柔凝道:“你怎么会买这种不要脸的瓶子!真是的!难道四婶娘都没教你……”   “这瓶子怎么了?”沈柔凝打断了沈柔清的话,言语间,有了些冷意。她绝不愿意从任何人口中听到对沈四太太的不尊重。   沈柔澜忙拽了一下沈柔清,对沈柔凝赔笑道:“那个,四妹妹,姐姐的意思,这种瓶子上画的画儿瞧着就让人脸红,四妹妹不应该买回来的。让旁人瞧见了,难免要多想的。”   沈柔清扭过脸,已经十分愤怒地道:“幸亏你出门扮的是小子!不然,让人家知道你是沈家姑娘,我们几姐妹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沈柔凝沉下脸,道:“我倒是不知,不过是一个瓶子,就能让人没脸了……二姐姐还是赶紧请回吧,再待在这里,眼睛都要污了。被人知晓,坏了二姐姐的闺誉。”   沈柔凝从来都是言笑温柔的,什么时候冷过脸。而在这个家中,沈柔清也从未遭受过任何人的冷脸。沈柔清见沈柔凝出言赶人,当即脸上挂不住,瞪了沈柔凝一眼之后,一转眼就跑了出去。   她跑到院子里,见沈柔澜没有跟上来,立即喊道:“妹妹!”   沈柔澜只来得及同沈柔凝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匆忙跟了出去,跟在沈柔澜身后,离开了房间。   “姑娘……”夕颜有些担忧。   “无妨。”沈柔凝摆摆手,之前沉冷的脸色很快缓和了。她坐在炕上,将两个柳条筐中的各种玩意儿捡了捡,划出了一小堆,对夕颜道:“这些都是榕哥喜欢的,一会儿你去给他送过去。”   她渐渐又挑出了两三样,道:“这些给父亲,这个给母亲。”   又捡了好几样出来,包括那两个画着胡姬的琉璃瓶子,吩咐夕颜道:“这几样我都很喜欢,替我摆在博古架上吧。”   “本来还不知道送两位姐姐什么……这一下倒是省了。”   “姑娘何必惹她们生气,咱们现在……”夕颜有些不解。   “我不惹她生气,她也不会喜欢我。所以就随意了。”沈柔凝知道夕颜的意思,不过就是如今在别人家里住着,应该多多忍耐客气才是一位好客人该有的品质……但她却是笑了笑,并不在意。   沈柔清这样的小姑娘,沈柔凝觉得自己一眼就能从里到外给看明白了。以一个情思萌动的小姑娘的别扭心思,沈柔清理智上告诉她该讨好自己这个“表妹”好做跳板去接触心上的少年,但又忍不住嫉妒自己这个乡下来的土妞凭什么这般好命能做他的“表妹”……   这种别扭的态度,在沈柔清找到了一个能光明正大地指责训斥自己的理由之时,自然就要爆发出来了。换句更直白的话说,沈柔清这个小姑娘功底还不深厚,尚未学会沈三太太的涵养,为了达到目的,能好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喜恶。   换成沈三太太处在沈柔清的位置上,她一定会顺着自己的意思,跟着赞叹那花瓶儿有别具一格的好看,说其不好的,都是心中有龌蹉才眼中有龌蹉的虚伪之人。   沈柔凝并不怕得罪沈柔清,也是因为她心中清楚地很,沈三太太会劝服沈柔清的。   果然。   沈三太太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心底一阵叹息,看着扑在床上恼怒不肯露脸见人的沈柔清,柔声道:“清儿是真的不喜欢那花瓶?不过是有些特别的花瓶而已,你又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将你凝妹妹给惹恼了?”   花瓶不过是小事情。   胡姬番邦,女子都是那般打扮的。之前她随着沈三老爷在湖南任上时候,那苗寨的女子不也是喜欢露着雪白好看的小细腰?穿的裙子也短的很,都遮不住膝盖……有什么打紧的。有小姑娘喜欢,笑笑也就过去了。只要不是那心存挑事儿的,绝不会脱口说出“不要脸”这种指责来。   也就是说,沈柔清一直都在准备着挑事儿。看到那样的花瓶,立即就抓了那上面的画面做由头,爆起伤人了。   难怪一向温柔的沈柔凝都翻了脸。   眼下,沈柔清如何沈柔凝如何,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沈氏三房人不能与沈氏四房人翻脸,将他们给得罪了。   自己的女儿怎么就认识不到这一点呢?   沈三太太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示意沈柔澜也坐下,语重心长地道:“清儿,娘不是同你们说过几回了?”   “你爹爹在户部做个小主薄三年了,他上头考功司的郎中眼看就出了缺,盯着那个位置的人有好几个,若是没有外力,你父亲根本就争不过……清儿,你该知道,考功司才是吏部最能出成绩的地方,你父亲若是能得到那个位置,往上升一升,就是正五品的官,很快就能是四品大员!”   “凝儿的外祖父正是吏部尚书!”   “若是凝儿日后见了他外祖父告上一状,陈大人迁怒你父亲,压着你父亲不肯提拨怎么办?那你们就还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在京城怎么排都不能排上号!更别指望其他的了!”   “而若是你们能哄了凝儿高兴,看在亲戚份上,吏部有了空缺,陈大人是不是要优先提拨自己人?”   “就你个傻丫头,总是沉不住气!”   沈三太太再次叹息——   沈柔凝又不是那飞扬跋扈难以相处的,自己的女儿不说交好了,非要赶着去得罪人家!这不是傻么?   “不说你父亲的前程……就想想你心中惦记的陈二公子,凝儿可是他唯一的小表妹,你惹恼了凝儿,那陈二公子还能对你有个好印象?真是个傻丫头!”   沈柔清伏在锦被上,听着沈三太太的话,一直都没有动。   待沈三太太说完,她才翻身坐起,不知什么时候俏脸上布满了眼泪。她咬着粉唇,对着沈三太太哀泣道:“娘,您说的清儿都知道,可清儿就是忍不住啊……” ☆、049 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着!”沈三太太收起了慈爱,严厉地盯着沈柔清道:“关系着你父亲的前程,事关我们一大家人的前程,你忍不住,也必须得忍着!”   “你若是不会忍耐,那就给我学!”   “凝儿她天生就有个做尚书的外祖父,你羡慕,你妒忌,但你必须得忍着!忍着,才能将她的关系成为自己的关系和助力!让她的关系帮着你更进一步!”   沈三太太本来是不想将沈柔清和陈厚绩总在一起说,以免会给沈柔清鼓励……但此时,她看到一脸眼泪、一脸委屈、怎么也不愿意忍耐一点儿的沈柔清,当即一横心,沉声道:“你若是想着嫁给陈二公子,首先就要让你父亲升官!你想嫁给他,做凝丫头的表嫂,就必须得讨好凝丫头这个表妹!”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若是你还想不明白,就趁早死了这份心!”   沈柔清听了这样的话,眼泪越发地汹涌起来。   沈三太太叹了气,站起身,不再多说,对一直端坐聆听的沈柔澜点点头,走了出去。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给她们听了。   她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的道理,也必须得明白了。   若是清儿能像澜儿这么懂事就好了……沈三太太站在清澜院门口,似乎依旧能听见自己女儿委屈悲伤的哭泣声,深深为沈柔清的倔强头疼——她怎么就不听劝呢?   又不是沈柔凝当真怎么欺负她了,她无法忍耐了……   真是的。   沈三太太深深做了个几个深呼吸,从厨房拐了一圈,让跟着的丫鬟盛了两份山楂银耳羹,用保温的食盒装了,往临水院走去。   “听说凝儿和榕哥在闹市用了许多小食,我怕两个孩子脾胃或许难受,想起厨房正好有山楂,就让人做了山楂银耳羹,给两个孩子消消食。”沈三太太示意丫鬟将食盒里的羹碗给沈四太太看了,笑着道:“若是不注意积了食,难受还是小事情,就怕是会伤了身子……四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孩子们不懂,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总该多替着操些心。”   “三嫂有心了。”沈四太太淡淡地道。   她发了话,范嬷嬷就从丫鬟手中接过了食盒,亲自替沈柔凝和沈端榕送去了。也就是说,沈四太太领了沈三太太的好意。   沈三太太满意地笑了起来。   她真的不觉得,沈氏四房有什么难相处的。交好四房,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沈重晏文人士子,重情明理;沈陈氏虽然性子冷淡,但也同样安静从不故意与人为难;两个小孩子也都乖巧听话,半点也不顽劣……   怎么沈柔清就会觉得那么委屈呢?   都是亲戚,礼让和睦,说出去都是要被人称颂的,怎么会委屈?   沈三太太又在心头感慨了一遍,迟疑了一下,对沈四太太道:“刚才清儿和澜儿过来找凝儿说话,凝儿给她们看了两个琉璃瓶子,瓶子上面画的是两个番邦女子,那两个女子打扮简陋了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然观察着沈四太太的神色——   若换成清澜两姐妹买了那样花色的瓶子,沈三太太觉得,自己虽然不会太生气,但也不会任由两姐妹留着那样的瓶子在手里把玩。毕竟这里是京城,而不是番邦。那样的打扮,怎么都是不雅观。真个碰见迂腐的老太太,说不定真的就以此怀疑起姑娘家的教养来。   那样的花瓶,总不该是闺中的姑娘家合适把玩的物件儿。   所以,沈三太太觉得,有必要提醒沈四太太知道,沈柔凝手中有这么个东西。沈四太太也会因此承了她这一点点儿的情。那么,之前沈柔清和沈柔凝之间的不快,也就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大人们都不会当真,记在心里的。   “想必是凝儿没见过番邦之人,有些好奇吧。”沈三太太替沈柔凝找了个理由,结束了自己这一番提醒,又笑着道:“想当年,我跟着老爷在湖南任上的时候,头一回见到那里的姑娘家,不知道四弟妹知不知道,她们……”   沈三太太与沈四太太闲谈了一阵过去见闻,逗留了一阵,就告辞离开了。沈四太太让范嬷嬷送了出去。   范嬷嬷回来之后,自然就说起了在沈柔凝屋里那博古架上看到的一对儿胡姬花瓶:“……奴婢觉得,还是得提醒姑娘,别将那样的花瓶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才是。”   “心中无苟,又何惧人言。”沈四太太微微摇头,道:“由她喜欢吧。”而后,捧着茶盏,又出神起来。   沈四老爷回来,来到沈柔凝的房间,也看到了那对儿花瓶。   他诧异了一下,问道:“凝儿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父亲,他们都说这上面画的是胡姬女子……”沈柔凝拿着花瓶,指着上面的女子摇头道:“我却觉得不像。又说不上来她们到底是那里的,所以就买了下来。”   “怎么不像胡姬呢?”沈四老爷饶有兴趣地问道。   “胡姬女子的打扮不是这样的风格,差别还是很大的。”沈柔凝很认真地指着花瓶上女子的神态表情,道:“而且,父亲你看,这两个女子站在这里,分明就是仪态良好,神色之间有矜持和贵气,衣着繁复复杂……很像是别族的贵女呢。”   “反正不像是胡姬。”沈柔凝坚持自己的看法,再次摇摇头。   沈四老爷失笑,道:“她们当然不是胡姬女子。我曾听人说,在胡邦更西的地方,那里的土地上生活了许多人,长得大约就是这样,皮肤白的渗人,头发眼睛各种颜色都有,古怪的很。只是我也没见过真的人,不知道真假罢了。”   “是这样啊。”沈柔凝感慨地道:“在比胡邦更西的地方,那真是远的很了。天地可真大……”   中原人口中的胡邦,就是越过西边高山草原在沙漠另一边的那些小国家。再西,那是中原人难以抵达之地了。   “你个小丫头,小小年纪,还学会感慨了。”沈四老爷摸了一下沈柔凝的小脑袋,本来想说,将这两个瓶子给自己收着,又见自己的小女儿眼神清澈,心中不愿意让她多想,就没有开口。   反正,她年纪还小呢。 ☆、050 春雪   沈柔清又是几日没有露面。   沈柔澜有来找过沈柔凝一两回,话里话外,都满是替沈柔清道歉的意思,又从沈三太太那里得到了关于苗女山寨的风俗趣闻,来说给沈柔凝听。   没有了沈柔清在一旁,沈柔澜其实是很会说话的。   她言语小心体贴,总能时刻留意到对方的表情,而后做出判断,是停住不说换个话题,还是继续就当前话题深入的讲下去。沈柔澜虽然还做不到如沈三太太那般言语间就能让人觉得如同春风拂面心生好感的地步,但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她绝不会冲动。   双胎的姐妹,性子居然差了这么多,真是让人觉得稀奇。   沈柔凝同沈柔澜相处得十分融洽。   日子一天又一天,很快初春的暖阳乍然消失,冬日的寒冷倒卷而来,江南开始要经历好几日的倒春寒了。甚至,这一日,一夜北风掠过,还给二月下旬的江南带来了一场小雪。   人们又要将那才脱去没几日的厚厚的袄子皮裘重新穿了起来。   倒春寒几乎年年这个时候都要来的。人们早有经验,且趁着前几日的晴天将大衣裳都晒了晒,并没有真正收起,此时再穿,反而更显的暖和了。   不过,哪怕是在严冬,江南的雪还是很少见的。   而这一场的春雪,居然将屋顶铺上了指节厚的一层,将这天地之间妆饰的黑白分明,素雅而宁静。如此难得一见的美景,让好文雅的江南人欢喜极了,当即呼朋引伴,相约赏起了雪景。   雪花是那样的细小琐碎,既不肯让人瞧清楚它们的样子,又不肯停歇下来,如同那被绞碎的轻纱,朦朦胧胧,看不清,又抓不住,湿不了大衣裳。   沈柔凝也接到了邀请。   而且并不止一个。   一份邀请是陈厚绩的,他让人递了话进来,说若她愿意出门赏景,他会履行陪护之职,就像之前他陪着沈柔凝他们逛了鹊桥街一样。另外一个,是邓长年直接找上了沈四老爷,表达了想尽地主之意,请沈柔凝和沈端榕游玩赏景的意思。   邓长年在沈氏老宅厮混了七八年,在沈四老爷眼中,他早已就是关系十分亲近的子侄了。因而邓长年说要请沈柔凝和沈端榕出来游玩,沈四老爷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沈四老爷一定觉得,邓长年要比陈厚绩亲近多了。邓长年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实在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长年既然开口了,你们就去玩上一日半日的。”沈四老爷对沈柔凝和沈端榕道:“他包了一艘大船,而且没有请外人,就是你们三个。恩,这样,你们才能玩的尽兴些。”   沈四老爷觉得,以陈厚绩为代表的陈家小辈虽然也能招待的不错,是亲戚,却没有见过,怕怎么也会生疏客气一些。而邓长年却是相识多年知根知底的,与他在一起游玩,不必顾忌太多,才会更尽兴。   沈柔凝略一想,就答应了下来。   邓长年就邓长年吧,他除了偶尔有些无赖举动让人恼恨之外,其他都还是可靠的。   就怕这个邓长年本人很少在京居住对这个京城其实也不那么熟悉。沈柔凝不禁这般想。   既然是要赏雪景,自然就是当时就要出门的。不然,一会儿雪停下来,错过了美景,岂非是很遗憾。   邓长年就在沈府外面,赶了一辆马车,候着他们呢。   沈柔凝和沈端榕动作很快,小半个时辰之后,就穿戴完毕,被沈四老爷领着往外走。   这一次,沈柔凝并未做小少年装扮。她裹了一件粉桃色的狐狸皮披风,里面是桃红色的掐腰薄袄,配了一条月白色的厚厚的裙子,行走之间,露出红色鹿皮靴子上坠着的颤颤珍珠,分外的娇美动人。沈端榕一身宝蓝,踏着玄色的鹿皮靴子,脖子上挂一把长命金锁,花团锦簇,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听说,邓长年租下的,可是秦淮河上数的上号的画舫。单是这一日的租金消费,就要三十两银子。他们身为客人,不打扮的贵气一些,说不得要惹人暗地里笑话,给主人家丢脸的。   沈柔凝和沈端榕跟在沈四老爷身后往外走,沈三太太立即就得了信儿。她匆忙赶上来,扫视沈柔凝和沈端榕的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惊艳和惊愕,问沈四老爷道:“四叔这是要领着侄子侄女儿出门?这天冷路滑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好让我提前安排马车。”   沈氏四房人上京,留了一辆马车在京里,也有自己的车夫。他们要出门,并不用去求沈三太太。但怎么说呢,沈三太太到底是这个宅子里的当家太太。若是出门,尤其是内宅的妇孺出门,不告诉沈三太太一声,似乎总有那么点儿不舒服的。   沈三太太这般说话,多半是出于好意。她仅仅是没有意识到,她一直是将自己定义为这个大宅的女主人罢了。而这个大宅,却并不是沈氏三房的私产。   沈柔凝心思转了一圈,微笑着同沈三太太见了礼。   她瞧见不远处廊下转角,似乎是沈柔清亦或是沈柔澜的碧绿色衣衫的衣角,却当做了没有看见。   “哦,多谢三嫂好意。”沈四老爷笑道:“不过,却是不必劳烦嫂子了。是大嫂的娘家侄子,常在老宅养病的长年侄儿,惦记着凝儿和榕哥,请了他们去游河呢。长年侄儿周到,怕错过雪景,已经带着马车侯在府外了。”   “大娘娘家……是邓家的侄子么?”沈三太太眼睛一亮,又责怪道:“四叔也真是的,来的都是客人,怎么能让邓家侄儿在外面等着。”邓家……就是那个邓家了。   沈三太太对沈家的亲戚关系可是熟悉的很。一听就知道,这个邓家,就是之前邓三老爷去拜访却很是客气疏离,不欲让他们攀上的邓家。邓长年她也知道这么个人。   陈家也就罢了,邓家的公子居然也只肯请沈柔凝和沈端榕两姐弟……若是论亲戚关系,大太太的娘家侄子,三房和四房不都是一样的亲戚么?   沈三太太心里不禁有了那么点儿微微的不舒服,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人家是自幼相熟的情分。至于清澜姐弟几个,见都没怎么见过,要怎么去比。   当年应该将清澜姐妹也送到老宅住上一阵子的。   这样,也能沾上老宅的许多香火情。但很可惜,当时清澜两姐妹嫌弃山村无聊,不肯留下,她自己也舍不得与亲生女儿分开……这么多年,再如何,已经晚了。 ☆、051 邀请   沈三太太心中惋惜了一下,立即就调整了过来,笑容满面地随着沈四老爷一同往外走,显然是想要同邓长年打个照面。   而沈四老爷被沈三太太这么一说,也觉得将邓长年留在外面等待有些不妥,见沈三太太跟了出来,心中只是觉得沈三太太的确热情周到不肯失礼,并不做他想。   “……今日就不耽误你们游玩了。”沈三太太同邓长年一番见礼寒暄之后,很快笑着道:“长年侄儿,改日一定到家里坐一坐吃杯茶,也省的日后见了大嫂,被大嫂责怪说我们怠慢她的娘家侄儿。”   邓长年当场就答应了下来,十分欢喜地道:“只怕要给三太太添麻烦的。”   “说的什么话,有什么麻烦的。”沈三太太笑容满面地嗔了一句,再不耽搁他们,后退了一步表示了相送之意。邓长年弯腰拜别之后,才随在沈柔凝和沈端榕身后上了马车。   他如今是邓家的小公子,当然有人替他赶车。   邓氏富贵,这马车外面不甚显眼,内里却处处透着舒适。地上满铺了柔软厚重的地毯,似乎才被仔细烘过,温暖干燥,又透着橘子皮的味道,清甜怡人;车厢空间很大,一个漂亮的小圆桌上放着一套磁铁茶具,茶具被牢牢的吸附在桌面上,轻易并不会移动掉落;榻椅上垫了厚厚的褥子……虽然没瞧见,但很显然,脚踏边不会少了许多抽屉,好让许多物件有了盛放之处。   沈柔凝很清楚,这样的一个马车,她一般想要用到什么,都是能拿得出来的。   “凝妹妹,这车子还不错吧?”见沈柔凝打量,邓长年立即笑嘻嘻地道:“我家祖母惯用的呢,平日里可不舍得给旁人用。但听说我要用来接你,祖母她立即就允了呢。”   “对了凝儿妹妹,你什么时候会到我们家拜见?”他的目光放肆地将沈柔凝从头到脚看个仔细,最后停留在她精致的俏脸上,对着沈柔凝竖起一个大拇指,赞叹地道:“妹妹今天如此漂亮,一会儿我根本就不用赏别的了……什么河景雪景,哪里有妹妹你好看的。”   说着说着,他又突然面露惊喜:“妹妹不会是为了见我才特意打扮了吧!哇,我真是太高兴了!”   这个人,从车帘一放下来,他的嘴巴就没有闲着。乱七八糟,自说自话,偏偏还听了让人恼的很。   见他最后自己跟自己高兴起来了,沈柔凝不禁翻了个白眼,对沈端榕道:“榕哥,你仔细看看你邓大哥……这么疯癫轻浮的一个人,你考虑清楚,以后还要不要违心地替他说好话?”   “伪装了这么久,这会儿总算暴露了!”   邓长年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个正常的人。这其中,当然包括沈端榕。在沈端榕面前,邓长年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厉害能干热诚正直尤其是对他们姐弟很好的一个长兄的正面形象……沈端榕可从未见过这样口无遮拦的邓长年。   此时此刻,他目瞪口呆,小脸上满是浓浓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邓长年一见沈端榕这样,心知是坏了,忙咳嗽一声,收起放肆地调笑之色,很快就笑的一脸的正常,温和又亲切,并摸了一下沈端榕的小脑袋,一本正经的道:“榕哥,刚才邓大哥是许久没见你们了太开心,与你们开玩笑来着。”   沈端榕脸上的震惊就变成了狐疑。   邓长年立即严肃了脸,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端榕这才放心地长呼一口气,望了一眼沈柔凝,又望着邓长年,道:“我说呢,原来邓大哥是开玩笑的。”   沈端榕很快就选择了相信邓长年的解释——   从他那么小的时候,能记事的时候起,邓长年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很好的兄长形象。他领着他玩耍,满足他许多不敢对旁人说的小愿望,总是耐心地回答他任何的问题,哪怕那问题是极其幼稚好笑的,邓长年也从未笑话过他,而是一直都认认真真地回答了……   沈端榕当然会相信邓长年。   沈柔凝对此也不恼,只是眼波扫过邓长年,仿佛在说,有榕哥在,收起你那无赖的一套吧,呵呵。   邓长年却是趁着沈端榕不注意,向沈柔凝挤了挤眼睛。   沈柔凝干脆不看他,好让自己少生些子气。同这个人生气,实在划不来。   不过,经沈柔凝这一提醒,邓长年总算是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却是刚才的话题重提:   “凝妹妹,叔父他春闱当真有把握么?”邓长年道:“按道理,你们一家子进京,也是该往我们家走走的。”这种亲戚关系,说近不算近,说远还真不远。   “我恍惚听说,邓家高门大宅,并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去的。”沈柔凝凉凉地道:“之前三伯父不是上门了么?貌似都没见着什么正主吧?三伯父家可是有三位姑娘,在京里也住了三年了,有进去过沈家大门没有?”   既然都不待见沈氏三房,沈氏四房又为何非要去上赶着。   邓长年稍微有些尴尬,他看了沈端榕一眼,对沈柔凝道:“凝妹妹,你这风凉话说的……当真是比外面的风雪还伤人了……我可是诚心邀请你们的。你们三伯父家的姐妹,我又不熟悉……怎么能一样。”   沈柔凝淡淡地看了邓长年一眼,没有说话。   邓长年抿了一下唇,犹豫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咬牙道:“凝妹妹,你就可怜可怜我,替我想一想?我邓长年对天发誓,我一直都是真心的。”   他目光灼灼,盯着沈柔凝的眼睛看。   沈柔凝一直都那么聪明,一定会懂他的话。   沈柔凝的确懂了他的话。但她却不想让他知道她懂了,也不想回应他什么。她本来想要嘲讽他几句,但也看见了沈端榕正一脸迷糊地听着努力想要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话到嘴边改了口,也没看邓长年,道:“若是有一日我们真的上门拜访,肯定会好好表现的。邓长年你且放心吧,不会让你因为有我们这两个乡下朋友而丢人的。”   她歪曲了邓长年的意思。   沈端榕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邓大哥的家人会瞧不起我们吗?”   “不一定啊。”沈柔凝认真地给沈端榕解释道:“你看,兄弟姐妹之间,肯定都会攀比的,是不是?你邓大哥也有兄弟姐妹,到时候那些兄弟姐妹们邀请的朋友都是出身京城名门,而邓大哥却只有我们这山里来的朋友……若我们表现不好,是不是会让邓大哥很没面子?” ☆、052 心意   六岁多的沈端榕,从来都对自己姐姐的话深信不疑。   听她这般解释,沈端榕板起小脸,有些忧虑,又有些同情地看了邓长年几眼。   邓大哥很少在京城居住,只怕在他的兄弟姐妹中间,他也就跟那山里人一般,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心中也会有点儿瞧他不起吧。   就像松哥和柏哥,就在背后议论他们是土包子。   沈端榕因为松哥柏哥的背后议论,对这种情况心头觉得不舒服,就有些不愿意去邓府,但又觉得,邓长年只怕除了他们,再请不到其他人了,立即就又感觉责任重大起来。   “邓大哥,我们绝不会给你丢脸的。”沈端榕小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道:“绩表哥都没觉得,我和姐姐有那里做的不好呢。”   沈氏是大族。   沈家村根本就不是那一般的村落可比的。沈氏族人,一个个都是经过系统且良好的教养的。日常生活,吃穿用度,全是上好的,奴婢仆从也是自幼就跟着侍候的。沈氏的做派虽然比不上那些豪门,但走出去,绝不会露了怯。   沈端榕来到京城,除了觉得京城要比村子里格外热闹些之外,并没有觉得怎么特别如何,当然也绝不会以为自己差人一等而生出自卑之心。   邓长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高兴地一拍沈端榕的肩膀,道:“那邓大哥就全靠榕哥给我挣脸子了。”   这样也好。   沈柔凝虽然曲解了他的意思,但总是愿意上门的。且不管为了什么,上门做客,她当然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那他也就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你家长辈……”沈柔凝凉凉地道:“还真是势利。”   “这天下人,有几个不势利的。”邓长年替沈柔凝斟了一杯茶,讨好地笑道:“但我邓长年却不是那样的人。凝妹妹,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邓府从前看不中沈氏,下嫁一个嫡女,颇有些最后了结彼此情分的意思。据说当年,邓氏幼女,也就是如今的沈大太太,是不肯听从家中安排,反而是相中了沈大老爷。那会儿邓家还没有如今的权势,沈氏也是大族,又是宗妇之位,便答应了这桩亲事。到后来,沈氏一直窝在山中,反而邓氏在新朝渐渐得势,成为权贵,自认为与沈氏的差距大起来了,就疏远了沈氏。   连带着沈氏这们姻亲,估计在如今邓家小辈眼中,沈氏仅仅比那来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好好一些吧——恩,沈氏还是不愁吃喝的。两家不再处于一个水平上,沈氏要巴结邓氏的。   于是,沈三老爷进京投帖,邓老爷子根本就没当回事儿。更别说邀请他们上门做客,当成姻亲来走动了。   换成了沈氏四房……沈四太太不是陈府的唯一嫡女么?陈氏可是与邓氏不相上下的门第。或者说,同样是文臣,陈氏在士林中的名望地位要比邓氏高多了。   有陈氏这门亲戚,沈氏四房,也就有了踏足邓府做客的资格了。   但沈柔凝却并不愿意去。她心里还有些恼——   她听懂了邓长年的意思。   大约是邓长年与家中说了对她的情义,而邓家长辈却并不满意。虽然陈家是她嫡亲的外家,但却是十来年没来往的,陈家对姑爷对外孙的态度,难免让人揣测。邓家不满意她的出身,邓长年就希望沈柔凝在与邓家长辈见面的时候,能表现的好一些更好一些,好给她自己加分。甚至,邓长年希望沈柔凝能够讨好一下邓家长辈。   ——若是沈柔凝本人品貌出众,也就能弥补了她出身上的不足。   从前沈柔凝不相信邓长年的心意,当他是年少口无遮拦,但就在刚才,当他祈求她的时候,她相信了邓长年对她的心意。若非是真心,又怎么会为未来认真筹谋。   但她却一样因此更不高兴了——   她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家,凭什么要给别人家挑三拣四的。她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嫁给邓长年不可。   她才十岁。   为什么要急于让人评头论足。   邓长年这样“央求”她,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沈柔凝沉下了脸,心中难免有一丝感慨和惆怅:原来,他邓长年也就是这样一个人罢了……沈柔凝浅浅地笑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思飘到了何处。   秦淮河上,细雪如雾,有一种让人沉静的美。   河上画舫悠悠前行,有丝竹之音缠绵婉转,硬是将这份沉静染上了媚俗之气,不至于对着河中雪景空洞而坐,空灵忘我,而开始兴致勃勃地有了诗兴来。   沈柔凝倚着船头而坐。   河水中浸了雪,显得有些滞涩昏暗,不再清澈。秦淮河水肥而美,听说寻常总能见到鱼儿在水面上跳跃嬉闹,那有经验的船娘子轻易就能抓住几条大鱼来。但今日,鱼儿也怕冷一般,都沉下了河水深处,不见踪迹。   沈柔凝的目光漫漫地从水面上经过,偶尔注视一番那抚琴唱曲的歌姬,如同正沉醉在歌声琴声河景雪景之中一般。   邓长年同沈端榕听了几个曲子,就开始找了竹竿,坐在船头,垂钓起来。一边等待,一边说着话。   说的都是些近日的小事。也包括那一日他们去了鹊桥街。   看来,榕哥当真对邓长年很信赖。   沈柔凝心中怅然,移开了眼睛。   “喂,凝妹妹,你要出门,怎么没知会我?”邓长年听了沈端榕讲述,不满意的嚷嚷之中还带着点儿笑意,拍着胸脯得意地道:“我肯定任劳任怨的!逛完了鹊桥街,还能陪你逛百戏园!听上白日戏才回!”   “恩,百戏园里可是有许多胡姬番人呢!”   “你买那琉璃瓶子虽好,但肯定不如去看真人有趣!我跟你说,胡姬女子的歌舞与咱们是不同的,她们……”   邓长年说的热闹,将沈端榕说的一脸向往。他还真的没有见过其他不一样的人呢。   若是在今日之前,她一定很乐意同他一起去逛逛这样的地方。但如今……沈柔凝微笑地听着邓长年卖力讲说,好半晌才轻轻开口道:“榕哥,你有鱼儿上钩了。”   “啊!”沈端榕闻言忙一甩竹竿,真的勾起了一个半尺多长的肥美鱼儿正剧烈地挣扎着。沈端榕有些不知所措,口中呼道:“邓大哥,快!”   邓长年一把将沈端榕的鱼竿压了过来,利索地将那鱼儿甩在甲板上,放了鱼竿,跳过去双手一掐,一把将那鱼儿捉住了,对沈端榕道:“榕哥真是好样的!这天气还能钓上鱼来!让船娘子收拾了,做锅鱼汤来喝!”   两个人兴致冲冲地讨论起来,百戏园就被忘到了一旁了。 ☆、053 邓氏人   邓长年他们是行动的快的。   他们到了约半个时辰之后,雪依旧没有停,河面上缓缓行动的大大小小的画舫就多了不少,河道也渐渐地有些拥挤。   “一会儿行到明珠湖,视野就开阔了。”邓长年向沈柔凝介绍道:“在明珠湖那里,能眺望到钟山那边呢。湖里的画舫肯定更多。尤其是到了下午,越到傍晚时候,画舫就越多。今儿是因为下了雪,出来的人就更多了。”   河面上已经开始蒸腾起了白雾。   远远瞧见前面一片烟波浩淼,又有一处小洲立在湖上,洲上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真的很美。   “凝妹妹不是爱作画么?”邓长年笑道:“现在有没有兴趣?”   沈柔凝才要开口,从后面却是猛然有一条稍微小些的画舫窜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还是因为河道并不宽阔,那画舫窜出头之后,突然见就贴在了他们的画舫上。   船身一晃,沈柔凝神色一白,立即抓住了沈端榕。与此同时,邓长年也抓住了她,替她稳住了身子之后,看向旁边画舫,愣了一下,脸色难看了一下,又再次恢复了笑容。   画舫很大,也很稳。   被这么强行一贴一靠,也不过是稍微晃了一晃,很快就又稳住了。   沈柔凝便朝着一边的画舫看过去。   入目是五六位少年男女,小的十来岁,大的十五六岁,衣着贵气,正嘻嘻哈哈地笑着,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和榕哥。   不待沈柔凝细看,便听见一位年长些的美丽少女开口道:“这位小妹妹画儿做的好?那可真是了不起!不知我们有没有荣幸可以欣赏?”她裹了一件火红色的狐皮裘,发髻上别一个银梳篦,上面镶嵌着一块不小的宝石,高贵艳丽。   邓长年不过是说沈柔凝喜欢作画。她却开口就说沈柔凝画画的好。又说“了不起”。但并不是每一个喜欢作画的人都敢说自己画的好的。尤其是沈柔凝一看年纪就不大。   所以说,这位美丽的少女,一上来表达的就不是善意。虽然从她此时的笑容中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她笑意盈盈的,似乎仅仅是对沈柔凝十分好奇。   沈柔凝并未立即开口。   她察觉到沈端榕有些紧张,忙不着痕迹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沈端榕抬头看了一眼沈柔凝,安静了下来,看向来人。   “二姐,你们怎么过来了。”邓长年笑着上前行礼。   邓长年的二姐……   沈柔凝略微回想了一下:似乎,邓长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他的这些兄弟姐妹们?难道是往日里关系不好么?倒是奇怪啊……   “怎么,不请我们上去么?”那艳丽少女嗔了邓长年一眼,道:“我们这么些子人,这一条小船上窝着……再挤下去,怕一阵风过来,船一晃,大家都要掉湖里去了。”   他们的船的确小的些,根本算不上是画舫。   应该是接应客人来往画舫的船只。   这么十来个人挤在一起,几乎都要站不住。   所以,他们根本就是偶遇,而是追着这个画舫过来的。   说话间,船娘子已经放了踏板。以那艳丽女子为首,船上的少年少女们都上了画舫来。不大的甲板,立即就显得拥挤了。这些人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沈柔凝和沈端榕,没有一个人往空旷的船室里去。   “凝妹妹,榕哥,这是我二姐,闺名……”   来的这几位,果然都是邓长年的兄妹。   红裘少女邓心月,是邓长年的二堂姐,年纪在这些人中最大;然后有邓心眉,邓心黛,邓心佳三位比邓长年稍小些的堂妹;另外两个少年,一个叫邓长孺,一个叫邓长霖,都是比邓长年大一年半年,是堂哥。   邓长年不是有个嫡亲的哥哥么?似乎叫邓长佑的?他难道不知道今日家中弟妹的行踪,这才没有来?   “凝儿妹妹果然是个好标志的人儿!”邓心月同她的三个妹妹笑着将沈柔凝围在了中间,一个摸了她的小手,一个就在她的脸上拧了一下,一个拽着她的披风……她们轻笑着,似乎是在表达热情和亲昵,但眼中露出的恶劣趣味,端得是让人难堪极了。   沈端榕更是被几个少女这般阵势给吓的小脸都白了。   沈柔凝本来就觉得恼,再见沈端榕受了惊,心头之火更是一阵阵地往上冒。她忍耐片刻,冷着眼看向邓长年。   邓长年却是被他的两个哥哥给笑嘻嘻地绊住了。邓长年显然也有些恼火,脸色变了数变,但依旧没有同他的那两位堂兄翻脸。   沈柔凝垂了一下眼帘。   她再睁开眼睛之时,嘴角突然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在那几位少女见了有些愣神的功夫,沈柔凝飞快地在邓心月那俏脸上用力地拧了一下!   她下了力。   邓心月顿时痛的“哎哟”一声,后退一步,捂着脸指的沈柔凝,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这一番动静,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沈柔凝灿烂的笑着,扬起脸,真诚地道:“啊,我不是再学着邓家姐姐们与人打招呼么?虽然我家嬷嬷从未教过我这样动手动脚表达喜爱的礼节,但几位姐姐都是京城名媛,您们这么做了,应该就是这样道理的吧?”   “难道不是么?”   她笑的纯真甜美,目光极其认真地从另外几个少女面颊上一一看过去。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还礼”一般。那几个少女被她看着立即后退一步,生怕下一刻,眼前这个小姑娘就真的朝她们脸上招呼。   “你——”邓心月恼的脸色白的又红,红了又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   人家小姑娘说了,她这般动作,可是才从她们这里学会的!说出去,难道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邓氏姑娘爱好动手动脚么?   “沈妹妹误会了。”   邓心月只觉得脸上被拧的那一块火辣辣的疼,恨不能将这个正在嘲笑她的小姑娘一把推到河里,但此时画舫入了明珠湖,周围已经有人站在画舫上,朝着这边指点观看了。   “我们是见你年纪小小又生的可爱,一时情不自禁。有失礼之处,还望沈妹妹原谅。”邓心月咬着牙,开口道歉。 ☆、054 大哭(求首订求月票)   在近处逗留的那个画舫高大华美,虽此时看不见其间的客人是谁,但笨想身份也是不一般的。邓心月若是继续之前的手脚,就算糊弄住了沈柔凝不敢多言,但旁人又不是傻子。   实在不值得为一个沈柔凝,让邓家的姑娘声名有污。   再说,这个山里来的小姑娘似乎也并不是任人拿捏的。她刚才那一下真是又快又狠毫不犹豫,邓心月已经预感到,她的脸上怕已经起了印子。   沈柔凝特意下了重手,怎么能不留下点儿痕迹。   此时邓心月福礼道歉,放下了那捂脸的柔嫩小手,沈柔凝清晰地看到她那如玉的俏脸上红起来的一块儿,心里头十分满意。   “是啊是啊,二姐说的是。”另外一个少女看见了邓心月脸上的红痕,接话道:“我们是觉得你生的可爱才忍不住的,就像对小婴儿一样。难道你看见可爱的小婴儿,不会想要抱一抱亲一下的么?而且,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打招呼的规矩,沈妹妹分明是故意的,将心月姐的脸都拧肿了。”   “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歹毒。”   邓心月脸色再次变了变,不禁抚摸上自己的俏脸。火辣辣的疼,肯定留了痕迹了,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消。她顶着这张脸,怎么好见人?一会儿无论遇到了谁,都要被笑话死了!   邓心月心头恼火,站在那里,虽不发一言,显然是在为说话的少女撑腰。   说话的。应该是邓心眉?刚才邓长年似乎称呼她为三妹?   心思歹毒,呵呵。   沈柔凝心头冷笑。十分认真地开口道:“我不过是看邓家姐姐生的美,面上的肌肤就像美玉一样光滑好看。忍不住摸了一下,怎么就心思歹毒了?我不过是生的爱美之心,怎么就错了呢?”   “你欺负我和弟弟年纪小,什么脏水污名都往我身上泼……我是被请来做客的,你们却欺负人!四个大人欺负我一个小孩子,还说什么喜欢我……”她生的娇柔白皙,此时眼泪汪汪的咬着唇,怯怯地看着面前的几名少女,小身子想要害怕地缩起来。却又努力撑着站直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娇娇的女孩儿,实在让人瞧着心疼的很。   沈柔凝抽抽噎噎,暗地里用力掐了一下沈端榕的手心。   沈端榕愣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挣扎,但探出头偷看了眼前几人,只觉得这几人讨厌的很,当即心中一横,突兀开口,嚎啕大哭起来。   他年纪小。中气足,这着闭着眼睛一门心思只管哭,当真是惊天动地,由空旷的湖面上一下子传出了很远很远。连雪花都要停了。   “哇……啊……”   沈端榕哭的痛快,沈柔清反身抱住他,又将他的小身子半挡在身后。警惕地望着眼前几位少女,仿佛是当她们是罪大恶极之人。下一刻就要伤害自己的弟弟似的。   邓家人傻了。   不仅是邓家后来的少男少女,就连邓长年也傻了——   沈端榕怎么会哭?而且还哭的这么厉害?他不是一直都很懂事坚强的么?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在人前哭过了!他怎么都不知道!   不过,沈端榕哭了,邓长年也恼了。   他一把推开缠着自己的两个堂兄,走到几个少女这边,黑着脸冷哼一声,道:“原来姐姐妹妹们都是好本事,从家里巴巴地追上来,就是要欺负小孩子的!邓氏的脸面也不知道是被谁丢了!”   “邓氏居然还有要脸的?”邓长年的话音才落,一个清亮的女声就从近处那高大华丽的画舫上飞扬而起,仿佛如同一个巴掌甩在邓氏脸上一般,让邓氏众人一阵抽疼,面色难看极了。   几乎与那声音一同飞起的,是两道火红色和青墨色的身影相伴而起,在那边画舫的船沿上借了一次力,翩若惊鸿一般,落在了这边的画舫之上。   邓心月脸上难看极了,忍着咬了牙,低头道:“见过郡主。”   “好好的衣裳,硬是被人给穿难看了,真是可惜。”这位郡主再一开口,果然就十分不客气。   两位少女的大红皮裘用料款色都十分相似,却是撞衫了。而显然,这位郡主十分不喜有人与她撞衫。   当场,她就万分挑剔嫌弃地看了邓心月一眼,眼中似乎又流露出一丝对其身上那大红披风的惋惜之意,随即收敛开,皱眉道:“你们围着人家两个孩子做什么?将人家给吓成这样?”   同来的,是陈厚绩。   那么,这位郡主,多半就是清澜姐妹曾经提起过的明嘉郡主了。   “绩表哥!”   沈柔凝看清楚了来人,十分惊喜,拉着沈端榕就朝着沈厚绩跑了过去,她们姐弟跌跌撞撞,尤其是沈柔凝,一张精致的俏白小脸上,而委屈害怕生的眼泪,原来还坚持不肯落,此时见到表哥,如同找到了依靠一般,立即就落下来了!   本来邓氏姐妹将沈柔凝二人围的很紧,此时沈柔凝拉着沈端榕往外跑,肯定要撞开人的,除非面前那人避开的话。恰巧,沈柔凝与陈厚绩之间,正隔了一个邓心眉。   她似乎还在震惊于明嘉郡主的强势出现,人还有些懵。   沈柔凝见状毫不客气,从她身边冲过去的时候,悄悄地用脚一踹一绊,毫不意外地将那邓心眉连累的跌了一跤。她冲到陈厚绩面前才堪堪刹住脚,抬头仰望陈厚绩,委屈地喊道:“表哥,你来了。”   她用力握了一下沈端榕的手,将他往前面陈厚绩身上一送。沈端榕再次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告状道:“绩表哥,你怎么才来?他们欺负我们,绩表哥你带着榕哥和姐姐回家吧,呜呜。”   他哭的伤心,显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陈厚绩本来就是十分正直之人,即便平日里看到这样几个大人欺负小孩子的场面都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更何况此时被欺负的是自己的亲亲的小表妹和小表弟。   他一把将沈端榕抱起来,又将沈柔凝护在身后,沉着脸扫了一眼邓家众人,目光落在邓长年身上,冷声道:“这就是邓家请人游玩的做派?若是如此,以后怕再没有谁敢应邓家的邀了!”   再次唠叨一边,八月新书期,保底二章四千字,十月票加更一章~~求亲们稍微给点面子啊~~别让作者君太冷场~恩,求订阅求月票,拜谢了!求订阅求月票,求订阅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055 拜请(二更,求订求票)   “邓氏也是名门,七个大人围着两个孤立无助的孩子欺负,我都替尚书大人臊的慌!”   “还有你,邓长年,你不是很能打么?”   当日兰若寺切磋之后,陈厚绩还觉得这个邓长年相貌虽然一般了点儿,但人却还不错,愿意护着沈柔凝姐弟……没想到,换成自家人欺负小朋友,他却不肯站出来作为了。   “如此软弱无用,白瞎了一身功夫!”   邓长年脸色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禁望向沈柔凝。但沈柔凝却藏在陈厚绩身后低着头。散落的额发将她的面庞遮住了大半,邓长年看不见她的神色,心中突然生出阵阵绞痛,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几乎栽倒。   “陈二,你过分了!”邓心月又羞又恼,又气又怒,道:“我们邓家人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他们虽然都不喜欢邓长年,但对外,却都是邓家人。更何况,陈厚绩可是将他们都给骂了。   “你说的对极了。”明嘉郡主拍拍手,笑着道:“你们邓家的姑娘少爷,当然是归邓家大人来管教。不过,本郡主瞧你们这样子,只怕邓家大人们是疏于管教了。或许他们都太忙了?恩,回头本郡主跟太后娘娘讲一讲,好让太后娘娘提醒你们父母一声儿。”   明嘉郡主虽不是公主,但她的父亲应亲王是皇上的亲哥哥太后的亲儿子,她更是太后娘娘头一个嫡亲的孙辈,自打出生,就大半时间长在慈宁宫。备受宠爱。   她进宫,就如同回家一般;她要见太后娘娘。就跟寻常人家的孙女见祖母是一样儿的,容易的很。   而若是她在太后娘娘面前告上一状的话……   邓心月强忍着怒意。却不得不放低身段,美目一转,落在沈柔凝身上,柔声歉意地道:“沈家妹妹,刚才是姐姐们鲁莽,吓着你们了,姐姐们向你赔礼了,真是对不住。”她深深地向沈柔凝施了一礼。   同明嘉郡主这种贵女是没法子说道理的。   邓心月心思转的很快——事情的起因,还在沈氏姐妹身上。若是沈氏姐妹接受了歉意。最好讲明了仅仅是一场误会,就算是闹到太后面前,又能如何?   不过是她们几个看到沈柔凝生的精致漂亮,头一回见面就多摸了几把而已!她们都是女的,摸几把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男子动的手脚!   真掰开说,真不算什么。她们动手之前,也是有分寸的,不过是想让沈柔凝觉得遭受了羞辱却有苦说不出而已。但没想到,那个小子直接就嚎起来了!他才六岁多。那么小的年纪,她们哪个的年龄都比他大上一辈还多出去了,他这么惊天动地地嚎起来,怎么都是他有理!   面对一个嚎哭的小孩子。谁还会听其他人讲道理!   邓心月心中恨极了——   不是说沈氏也是根基深厚的大族么?家里的小主子们也是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教养,什么都不落了?刚才他们分明瞧着也像是矜持自重的,怎么能说嚎就嚎起来了!   果然是山里出来的。脸面说不要就不要了!   邓心月心中再恼再恨,也不得不挤出笑脸。柔声安慰沈氏姐弟。她们不好好意将人羞辱的不敢吱声也就罢了,若是明儿传出声说她们将两个孩子给弄哭了……不管是欺负哭的。还是吓哭的,总之,根本用不上太后出面,她们就丢了大人要被嘲笑死了!   邓心月挤出笑容道歉,奈何沈柔凝和沈端榕根本不肯理会她。她们依偎在陈厚绩身边,摆明了是对邓心月这人心有余悸,不肯信任。   邓心月咬了咬银牙,瞪了邓长年一眼,道:“长年……你与沈家妹妹相熟……你告诉她们,我们刚才并没有恶意的。”她见邓长年居然在走神,再开口时,那声音就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你请来的客人,你怎么招待的!”   邓长年在沈家村住了那么多年,如今又巴巴地请了这两个孩子做客,又借了老太太的马车出来,花大银子租了这么个画舫,想来与沈家姐弟的情分深厚。那么,看在邓长年的面子上,希望这两个小鬼能恢复正常,不要是一副他们要吃了他们的表情才好。   邓心眉重重地摔了一下,好好的银蓝色的披风脏了一大块,却是不敢出声;而她自己脸上那一块肉依旧是火辣辣的,邓心月真的很想破口大骂!   邓长年被身边的堂兄一推,推醒了。   他神色复杂地扫视了众人几眼,见到邓家众人的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满含了威胁……邓长年抿了一下唇,走出来半步,对陈厚绩抱拳道:“陈兄,今日是我思虑不周,让沈妹妹和沈小弟受惊了,我很抱歉。”   “经此一事,我今日再无颜面招待他们,还请陈兄将沈妹妹和沈小弟接过去,招待半日,并护送他们回府。”邓长年深深一礼,道:“拜托陈兄了。”   邓长年居然放弃了弥补沈家姐弟同邓家众人的“误会”。他居然直接将自己请来的客人,将沈柔凝和沈端榕送了出去,托了旁人照顾。   这让陈厚绩有些惊讶,对邓长年的印象莫名好了些,点头道:“他们是我嫡亲表妹表弟,我自然会好好招待。”   邓长年再次谢过,低头看向沈柔凝,想要说些什么,迟疑了一番,却并未开口。   陈厚绩便对明嘉郡主道:“我们走吧。明嘉,你替我带一带表妹。”   明嘉郡主点头,对沈柔凝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将她过身边带着。有小船过来接应,一行人都上了小船,朝着不远处那华美的画舫行驶过去。临行之前,明嘉郡主扫了一眼愤怒不敢言的邓氏众人,最后对邓长年道:“你就是邓家那个有名的病秧子?怎么本郡主瞧着,你还算是不错的?”   她的意思,就是邓氏其他人都不成。   邓长年板着脸,没有出声,再次行了礼。站在船沿边上相送。   沈柔凝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邓长年,又沉默地错开了目光。   …………   截止到此时,一共有9票。从首页榜单上刷了下来。   这个成绩很差了,坦白说,很沮丧。但看到几位老朋友的名字,又振奋了些。恩,明天会加更。晚安。 ☆、056 三人   他似乎是比在村子里的时候更瘦了。   比起他那些美貌俏丽的堂姐妹,英俊好看的堂兄弟,邓长年的相貌差的并不是一点半点儿。虽然他们的相貌之间还是能找出那么一点儿的相似之处,但因为他消瘦且微黑,一眼望过去,就成了刻薄而低下,仿佛根本不是一家人一般。   他回到自己的家,生活的并不好?   沈柔凝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转瞬就抛开了。   她不会同情他。   沈柔凝和沈端榕被带到了新的画舫之后,首先告了个罪,同沈端榕一起找个了隔间净了面。   “榕哥,干的漂亮。”   在隔间中,沈柔凝冲沈端榕竖起了大拇指,道:“我以前还不知道,榕哥你嗓门这么大的。”   沈端榕显然很不好意思,他红着脸,摇摇头,道:“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的。姐,刚才那样,真的好么?”   “当然。”沈柔凝鼓励道:“你才六岁。能哭就是你的武器。再大一两年,这武器就不能用了。”   古人有句话,叫男女七岁不同席。   如今这个规则已经没什么人遵守,家里有男孩子娇惯的,甚至有到十五岁依旧同女孩子一起在后院里混玩的。但却有一点,过了七岁,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不能再随随便便就嚎哭的。七岁了再哭,旁人虽然依旧会安慰你,但心底却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不懂事儿。会暗地里笑话。   但六岁多还是没关系。   虽然刚才沈柔凝就不能哭。她就算是女孩子,可以表现出委屈娇弱。能眼中含泪,但却已经过了能放肆大哭的年纪。刚才那种情形。若是没有年纪小的沈端榕在,那就需要另外一种策略了。   “那要怎么办?”沈端榕闻言有些担心。   “什么要怎么办?”沈柔凝笑了起来:“你说以后啊,咱们姐妹两个,总不是时时都要落单的。别担心。有姐姐在呢。”   以后,沈端榕一个男孩儿,日常生活就多半是在学堂中,来往的也是男孩子,怕很少有机会与她一起面对这些贵女了。恩,若是剩下她自己……总不会太吃亏的。   沈柔凝心中想。   “嗯。”沈端榕果然就放下了心。   两个人净了脸出来。与陈厚绩重新见礼,又正式被介绍了一番。   红衣贵女便是明嘉郡主。   她出身高,贵气天成,一举一动,就透着尊贵的高高在上的范儿。但在这贵气傲然之中,又有一种乐于助人是非分明和打抱不平的侠气,相处下来,轻易就会让人心生钦佩。   另外一个,眯着眼睛。看起来懒洋洋的,眉目婉约如同女子一般精致柔美的少年,俱介绍,是秦国公秦家的小公子。   确定不是秦家的小姐?   这个少年生的这般娇柔美丽。雌雄莫辩,像极了那女扮男装的姑娘家。而且,若说陈厚绩和明嘉郡主是意气相投。都带着侠客范儿,这一位懒洋洋的娇美少年。他是怎么混进这个小团体来的?   沈柔凝很轻易就能看出来,陈厚绩和明嘉郡主是真心拿这位当好朋友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柔凝不禁悄悄地多看了这位秦小公子几眼。   “小妹妹,你可千万别被他长得好看就迷住了……”明嘉郡主留意到沈柔凝的眼神,笑着道:“姐姐跟你说,他蔫坏儿蔫坏儿的。”   “明嘉,说话注意点儿啊,别吓着人家小姑娘。”秦叙秦小公子打着扇子,坐直了些,笑的秀气温和,问沈柔凝道:“沈家妹妹,你看我像坏人么?”   沈柔凝摇摇头。   但不等秦叙得意高兴,就又听沈柔凝开口道:“坏人也不会在脸上刻了字。”   秦叙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   陈厚绩和明嘉郡主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不能自已:“秦幺,你也有被噎的时候啊……沈家妹妹不错,真不错!”明嘉郡主更是直白地对陈厚绩道:“你这个小表妹很好,本郡主很喜欢!”   秦叙哑然,摸了摸鼻子,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沈柔凝,眯起来眼睛,微微摇了摇头。他是大意了。没想到,这么大的小姑娘……嘿。再瞧明嘉郡主和陈厚绩笑的东倒西歪,秦叙心中鄙夷:他们难道没瞧见,人家小姑娘从离开那邓家人时候起,就一脸淡然了么?   真是傻!   不过,这位沈家妹妹,的确有趣。   戏演的这么好,让人刮目相看。   秦叙难得地没有立即反击,由着两位好友开怀大笑。   笑完了,陈厚绩难免开口询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哦。”沈柔凝开口道:“是邓家长年表哥约了我们赏雪……本来没有旁人在的,突然追上来许多不认识的人,长年表哥介绍了都是他的兄妹……他们太热情了,我和弟弟胆子小,就吓哭了。”   她并未借口说邓家人坏话。   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了解眼前这几位贵人,也同样不了解邓家的那些人。她跟过来,只是觉得,陈厚绩这位亲表哥的为人还是可靠的,而且过来面对的,并不全是陈家人。若是呼啦啦面对一众的陈家表兄,没有旁人在,她一样会觉得有压迫,不能自在。   “你家同邓家有亲?”秦叙十分好奇。   “邓家是我大伯娘的娘家。”沈柔凝回答道。   “原来如此。”明嘉郡主言语之中对邓家人有些不屑,随口道:“那刚才那个黑瘦的小子,应该就是那个传言中活不长被送去修道的那个了。他居然回来了?倒是没听谁谈起过。”   “长年表哥身体早好了的。”沈柔凝道。   明嘉郡主点点头,并未再多说邓家人,而后不过是礼貌地招呼了沈柔凝姐弟几句,便同陈厚绩和秦叙谈起其他的了。   天青地白,湖面瑟瑟。   琴声悠远悱恻,果酒甜香清润。   兴致来了,明嘉郡主挥剑舞动,秦叙以琴音相伴,陈厚绩大声叫好,雅趣中带着江湖儿女的豪气,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沈柔凝不知不觉,也喝下了几口酒。   酒是梨子酒,清甜凛冽,味道好极了。   这让沈柔凝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口,却忘记了这是她十年来头一次饮酒,却是面若朝霞,双眼迷离,飘飘然微酣起来。   昨天居然会忘记发布更新~我个猪脑袋。   恩,今天还会有两更。求票求订。拜谢 ☆、057 醉酒(二更求票)   “拿笔墨来。”沈柔凝开口道。   不多时,她就被引到一个案几边,案几上摊开一张大大的白纸,沈柔凝抓起笔,笔端游走,洋洋洒洒,很快就勾勒出一副图画来。   心细的侍女见她是作画,很快就在案几上摆满了作画的各种工具。   沈柔凝浑然忘我,借着朦胧的醉意,沉浸在笔墨的世界里。   细雪不知何时停了。   沈柔凝全神贯注,又觉得神思飘忽,晕晕乎乎,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丢了毛笔,瞧着自己的大作傻乎乎地笑了一阵……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却不知道了。   沈柔凝是在天黑的时候才醒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房间里。屋里亮着灯,笼罩了一小片的橘色。   自己应该是醉了酒,被送回来了。沈柔凝想。   只是奇怪的是,她此时头脑格外的清醒,丝毫没有醉酒之后的头痛难受。估计这种状态,一来是她饮的少,一来是那梨子酒是最上好的佳酿。   她记得自己当时有感,当场作了一副画。后来,她估计就睡了,没了后来的记忆。   “夕颜,我那副画儿呢?”沈柔凝揉了揉太阳穴,问夕颜道。   “姑娘,您醒了。”夕颜又点燃了烛台上的其他蜡烛,含笑回答道:“那会儿您画完了画累了,天也很晚了,于是表少爷就让画舫行回来,找了轿子。亲自送了您回来。您的那画儿,被明嘉郡主和秦少爷留下了,说要替您裱好了。”   “小姐,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夕颜询问道。   “我还好。”沈柔凝起了身,微微叹道:“父亲母亲尚未歇下吧,打点水来,我想过去一趟。”   是她放肆了。   一个姑娘家,居然醉倒在外面。这种行为,即便是她年纪小,也是不能轻易被原谅的。   夕颜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将沈柔凝收拾一新。   薄雪早已经开始融化。只剩下屋顶上少少的一点儿,在夜色中散着灰白色的微光。温度比白日的时候要低很多,没有风,却格外的凛冽迫人。   正房的灯还大亮着。   而沈端榕的房间却一片寂静。他估计已经睡下了。   沈柔凝紧了一下披风。沿着廊下。很快就走到了正房。在门口稍微顿了一顿,待有人迎了出来,才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并没有放置炭火。但门窗护的紧。凉气进不来,就比外面暖和了许多。   沈柔凝由着夕颜将自己的披风摘了去。   “父亲,母亲。”沈柔凝恭敬地行礼请罪,道:“女儿今日行为放肆,让您们担心了。”   “凝儿,你……”沈四老爷有些为难。   他心知沈柔凝今日行为十分不妥不能纵容,又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从来都乖巧懂事,白日里难得放开了一回,此时又乖巧地来道歉……沈四老爷不禁觉得,那些叮嘱责怪的话,此刻实在说不出口。   他觉得心疼。   十岁的小姑娘,本来该是窝在娘亲怀中爱娇的年纪,偶尔闯一些祸犯一些错,让父母头疼无奈……但这些,他这个女儿从来没有体会过。   榕哥还有一个姐姐,教导他宠爱他,容他撒娇痴闹。凝儿却……   沈四老爷又不愿意也不能去责怪沈四太太,只能愧对女儿,心疼女儿,怎么也不愿意责怪她。   是了,他的凝儿这么懂事,如今又来请罪,显然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了。她已经足够自责,已经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了。   这些情绪在沈四老爷心中转过,他很快掩饰一般地咳嗽一声,柔声问沈柔凝道:“凝儿,你的头疼不疼?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天黑夜冷,明天再出来也是一样的。”   她这个父亲……若是别的孩子,只怕就要长歪了。沈柔凝心中无奈,却又觉得温暖至极,回道:“父亲,女儿没事的。”   “没事儿就好。”沈四老爷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不禁去看沈四太太,盼望着她能开口。无论是严肃斥责,还是温言安慰,只要她能开口就好。   “你不是说有篇好文章没有研读透彻么?”沈四太太抬头,对上了沈四老爷的眼睛。   “什么文章……”沈四老爷愣愣地接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心中生出了莫大的喜悦,忙起身道:“是,我还有许多文章没有看……恩,那我去书房了,那个,我走了……”   他激动难抑,手忙脚乱手足无措的,起身的时候甚至还被自己坐的椅子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君怡将他打发出去,这是要亲自同女儿谈话了!前所未有!君怡这是终于认可了她作为母亲的身份和责任了么?天啊!   沈四老爷走出房间,衣衫单薄站在廊下,瞧着屋里的灯光瞧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又激动开怀的,向前院书房去了。   沈四老爷的激动和笨拙,让沈柔凝只觉得有些心酸。她不禁睁大眼睛瞧着沈四太太,想要从她冷漠如玉的面庞上看出些别的情绪来。只可惜,没有能够。   沈四太太挥挥手,范嬷嬷立即领了夕颜出去了。   房间内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我一直觉得,你聪明懂事的不像个孩子。”沈四太太缓缓开口,道:“恩,我当然也不是个好母亲。对此,我很抱歉。”   沈四太太开口淡漠,仿佛是在谈论别人家的事情,而不是在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交谈。口中说着抱歉,但那两个听起来就跟刀子一样,割的人疼的慌。   沈柔凝的眼中涌出些热泪。她很快又将那热泪用力地逼迫下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要听听,沈四太太还会说出什么来。   “你坐。”沈四太太道。   沈柔凝顺从坐了下来,微微咬了一下唇,再次注视着沈四太太。   身为母亲,却几乎都不叫自己孩子的名字。这是怎样一种冷漠。   沈柔凝实在无法明白这一点。   沈柔凝坐下之后,沈四太太不知想到了哪里,又出神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道:“你长大了,一个姑娘家,最要紧的,就是将来的终身大事。” ☆、058 谈话(10票加更)   沈柔凝微微一怔。   她怎么也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这位母亲,生平头一回找自己单独谈话,一开口就是她的终身大事。   别的且不说,她才十岁,谈及这个,会不会太早了?沈四太太身为人母想要为女儿提前筹谋的话,似乎也一样早了?而且,真正当娘亲的,会有将毫无头绪的终身大事,这么早地拿来同女儿交流么?   “你一向有主见。”沈四太太继续说道:“那么你也应该明白,保护自己的重要性。这种保护,有关于自己的闺誉的,也更要爱惜自己本身。为此,什么时候能做,什么时候要保持清醒,你应该有清晰的决断。”   “母亲说的,女儿并不是很明白。”沈柔凝开口道。   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怎么能明白沈四太太这种晦涩难懂的教诲。沈柔凝心中期望着,沈四太太身份母亲,能给自己这个做女儿的,更多更详细的解释劝导,让她这个女儿明白,她的母亲,其实是在意她的。   但沈四太太却蹙了眉。   沈柔凝的心微微沉了一些,抿着唇沉默。   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沈四太太才斟酌了重新开口道:“我希望,你能保持住自己的本心,不过太早妄动情思。人心有了执念,尤其是有了关于男女之情上的执念,很容易就会受到伤害。”   “母亲,您的意思,是让我安分守己。尤其是在终身大事上,等待父母之命么?”沈柔凝开口问道。如同沈四太太这样冷漠的母亲,真的会为她的终身大事费心劳力?她十分怀疑这一点。   沈四太太再次蹙眉,却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在选择对比的时候,能足够冷静。家世,人品,性格这些,甚至是嫁过去之后未来生活上的会面临的磕绊。比如说公婆、妯娌、利益这些。都做足了考虑和衡量,再做出决定。而不是轻易被感情左右了理智,冲动之下,付出的没有结果。抑或是做出不明智的选择。终生后悔。”   所以说。沈四太太并没有身为一个母亲的自觉——   身为母亲,不应该亲自替女儿相看挑选,坚持自己所选择的。才是女儿最合适的么?   如沈四太太这般放手鼓励的,是……对女儿的尊重?   沈柔凝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这一点,只能说服自己说,沈四太太能留下自己说出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已经足以证明,在沈四太太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关心自己这个女儿的。   她并非全然冷漠无情。   沈柔凝俏脸缓了缓,觉得此时沈四太太愿意开口与自己交流的机会实在不能浪费,想了想,开口道:“母亲大约知道了今日关于邓家众人所发生的事。长年表哥虽然有心待我,但邓家其他人似乎并不满意,因而,我应该回避长年表哥是么?”   沈四太太没想到沈柔凝会这么明明白白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她怔了一下,缓缓开口道:“若是邓长年无法在充满恶意的邓家给你足够的庇护,甚至他都不能主动争取到与你的正式婚约;或者,你对邓长年的感情不足以让你愿意去牺牲去忍耐却为了他讨好他的家人……那么,你提前回避邓长年,的确是对的。”   顿了顿,她又道:“总之,身为女子,一但踏错了一步,便是终生无法挽回。所以,无论如何,你都需要有足够的冷静与理智,再加上足够的耐心,才能等待到你想要的将来的人生。”   大约,沈四太太就是受过了教训,才有了今日对她语重心长的告诫。   沈柔凝不禁凝视了一下沈四太太那墨色绣花额纱,心儿柔软下来,对沈四太太道:“多谢母亲教诲。您的话,女儿都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说罢,沈四太太摆了摆手,道:“天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沈柔凝恭敬道:“母亲夜安。”   她行了礼,缓缓了退了出去,又在廊下站了片刻,回到了屋里,看了一会儿书,便也就入睡了。   雪停了,又阴冷了几日,待天色放晴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三月。   今年的春闺,日子已经定下,从三月初七时候起,到三月十二日结束,连考五日。五日中,考生吃住都在贡院。从来考试都是十分辛苦,是体弱之人难以熬过去的事情,没有别的法子。   幸好,沈四老爷沈重晏,他的身体一直都十分不错。恩,偶尔还学着古时候的名士舞一下剑,架势摆的也有模有样的,熬上五天,注意点儿,应该问题不大。而且,一场倒春寒之后,大地真的回暖了,总要好受许多。   过了三月初三,沈四老爷便不再书房百~万\小!说了。   他出去了一日,听说在明珠湖边转悠了一圈,放松了心情,而后便没有再出门,一边准备考试之物,一边与沈柔凝和沈端榕说话,教导二人读书习字,音律诗词,十分悠闲自在。   当天沈四太太找沈柔凝单独交流,沈四老爷忍了一夜,次日就偷偷问了沈柔凝,她们谈了什么。沈柔凝就将沈四太太的意思,大致地传达给了沈四老爷:   “……爹爹,你看现在,不过是一个生的黑瘦的邓长年,我们之间还没有什么呢,邓家那些少爷小姐们就瞧不顺眼了,是不是太欺负人了?所以,爹爹,你要用心考试,将来做了官,三年升一级,就算是同三伯父一样是个六品小官儿,我和榕哥将来择亲的选择是不是就大了许多?”   “娘也会很高兴的。”沈柔凝那会儿用沈四太太的转变来激励沈四老爷:“她从前都不爱开口的。最后不仅话多了,而且也肯关心我了呢。肯定是看到了爹爹你上进,她心中高兴了。”   沈四老爷深以为然,摩拳擦掌,信心十足,才有了这最后几日的放松自得——   只要不是涉及到沈四太太的问题,沈四老爷说起来真的个很不错的男人。他聪颖有才,又洒脱自持,尤其是心怀赤城,总是乐观地看待问题,十分自信。   即便是科举大事,他也绝不妄自菲薄,忐忑紧张。   (为所有投票的亲们加更,感谢大家,让这本书在首页露了脸!已经有了15票,希望明天一早能到20,再给大家加更!拜谢!) ☆、059 送考   许是沈三太太约束了,四房一家人窝在临水院几乎不出去,其他人也没有过来打扰。平静了两三日,到了三月初七这一日,一家人起了个大早,替沈四老爷送行。   “君怡,你放心,等着我回来。”沈四太太首先与沈四太太告别。   哪怕沈四太太仅仅是起得比平日里早了些,陪着用了一些早食,并不说一句关切叮嘱的话,也没有送他出院门,沈四老爷已经十分满足开心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同沈端榆一起,乘车将沈四老爷一直送到了贡院之前。今日贡院,早早就聚集了无数人潮。马车根本就行不进去。   “回去吧。”沈四老爷神采奕奕,精神很好,对沈端榆三人道。   就在这个时候,陈厚绩挤了过来,对沈四老爷抱拳问安,转达了陈家上下,尤其是陈家老太爷对沈四老爷的关怀和期望:“……十二日结束,姑父休息三日,十六日一早,还请您和姑母能领着表妹表弟前往府上……祖父一直很挂心。”   “一定。”沈四老爷闻言朝着陈府的方向高高抱拳,道:“但请老爷子放心,我们届时一定会到……”   那边已经开始进场,沈四老爷不再耽搁,提着考箱大踏步走过去,排在了队伍之中。很快,就轮到了他。   远远的,沈柔凝瞧见沈四老爷将自己的名帖递给了守卫,略作检查。沈四老爷就被放了进去。临进去之前,沈四老爷朝着他们这边自信洒脱地挥了挥手,就又朝前方走去,很快便看不见了。   这一进去,除非是中途意外放弃考试而退场,不然,就得五日后才能出来了。   “那个,表妹,姑父进去了,我们到一边说话吧。”陈厚绩打断了沈柔凝的凝视。又对沈端榆道抱拳道:“沈兄有事且忙去。我会将表妹表弟安全送回的。”   沈端榆看向沈柔凝。   陈厚绩表明了不怎么想带他一起,他需要看沈柔凝和沈端榕自己的意思。   沈柔凝点头,道:“若是五哥早回,还请五哥代我向三伯母告罪。”   沈端榆这才应下来。客套几句。说了“拜托”。就先离开了。   陈厚绩领着沈柔凝和沈端榕破开人群,上了马车之后,对沈柔凝二人道:“我们去明珠楼那儿去玩。”   明珠楼位于风光旖旎的明珠湖畔。建有五层楼,高高屹立,仅仅比皇城建筑稍微矮上一点儿。站在楼上,推开窗,但见烟波浩渺,春日柳绿花红,夏日凉风清荷,秋日爽染红枫,冬日水墨山青……一年四季,看不尽的好风光。   美景在前,明珠楼自然也有美食、美酒……当然,价格也绝不会亲民就是了。   那日画舫赏雪,那湖畔的明珠楼本身,就是一景。她就曾经留意到。当时,她心中还以为那是佛塔呢。那么显眼的高,居然仅仅是一座酒楼。   “很贵吧?”沈柔凝问道。   “放心,有人请客。”陈厚绩大笑道:“不然,凭表哥的月例银子,两个月还不够去吃一顿的。恩,凝表妹,你才来京,怕还不清楚,这明珠楼原来是当今圣上龙潜时候的产业,不过当时仅仅只有三层高,后来圣上登基,就将这份产业赐给了应亲王,并且特别恩准,明珠楼再加高重新修缮,才有了今日这样的明珠楼。”   “应亲王……”沈柔凝问道:“明嘉郡主的父亲?”   陈厚绩点头道:“所以有明嘉郡主领着,那明珠楼不仅位置随便我们挑,而且还可以白吃白喝的。我跟你说,那天你喝的梨子酒,就是明珠楼特有的。”   “绩表哥。”沈端榕打断了陈厚绩的话,小脸严肃地道:“姐姐再不能饮酒的,父亲交代过的。若是郡主非要坚持,我们这就下车回去了。”   沈柔凝脸红了。   沈端榕小脸紧绷,义正言辞,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努力地挺直了胸膛站在她面前与人对峙,大有不答应就立即翻脸的架势……这是沈端榕生平头一回站出来保护她。这也是沈柔凝十多年来的头一回因为羞恼而脸红。   她醉了一次酒,沈端榕该是有多担心才如此印象深刻!   他一个孩子,平日里多是依赖她的,甚至会有些胆小怯懦不够勇敢,但此刻却是为了维护她而站出来了!   陈厚绩也很惊讶,又觉得沈端榕这个样子,实在是十分的好笑,且可爱极了。他见沈端榕似乎要恼,忙绷住笑,慎重地道:“若是凝儿不肯,没有人会逼她的。明嘉我们都是真心请你们做客的,榕哥放心吧。”   沈端榕顿时松了一口气,重新半依偎在沈柔凝身边,小脸红红的。   沈柔凝心中感动,摸了一下沈端榕的头。   她没有开口斥责沈端榕,也没有为自己解释。   沈端榕维护她,肯为她勇敢挺身站出来,她只要默默地领了他的好意就好了。而不是说那些有用没用的,让他觉得,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是姐姐不喜欢的,是不对的。   “那个,表哥。”沈柔凝决定换个话题,开口问道:“你知道邓家那些少爷姑娘们,是什么情况么?我听人说,邓家老大人为人清廉自律,是人人称颂的。”   邓老太爷清廉方正,按理说,在他的管束下,他的子孙也不会差了,家风也差不了……但沈柔凝怎么觉得,那日见到的邓家众人,混不似那么回事一般。   陈厚绩和陈厚温也是堂兄弟,感情就非常不错。   沈家的话,就沈家三房和四房来说,已经成年的沈端榆和沈柔冰都是十分懂事的;清澜两姐妹稍有欠缺,但在外人面前也是娇俏文雅的淑女,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或许有小摩擦,但也仅限于家中……   “邓大人的为人当然是没得说的。”陈厚绩点点头,想到沈柔凝她们很快就要开始涉足京城交际圈,便详细地为她们讲述了起来,以免她们不懂内情,一不留神恐就吃亏。   尤其是面对邓家人的时候。   那一家子小辈,几乎个个都是小心眼儿。那日沈柔凝得罪了她们,将来再见到,肯定会想着法子报复回来的。   (爬上了榜单14名,欣慰中~继续求票~) ☆、060 明月楼(二更)   原来,邓老太爷原配嫡妻郑氏早年去世,仅仅留下了一子,就是如今的邓大老爷。可怜邓大老爷体弱多病,为了留下子嗣,养到了二十岁,邓老太爷就为他娶了位出身寻常容貌尚可却身体康健宜生养的妻子王氏。王氏果然不负所望,很快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邓大少爷邓长佑和排行为四的邓长年。但生下邓长年不久,王氏却不慎染了风寒,一撒手去了不说,也将大儿子邓长佑给带染上了病,虽然抢救了回来,却傻坏了脑子,成了心智低下之人……而瘦弱的邓长年,则是被送去了山上,直到最近才回来。   这是邓长年的嫡亲之人。   再说邓老太爷原配过世之后,当时他并未而立,就再娶了一个富绅之女杨氏。杨氏过门之后,陆续生下了三子两女,全都养大了。两个女儿,长女入宫侍奉先皇,有生育过却没有立住,成了邓太妃;一个幼女嫁入了沈家,成了沈大太太。   现任的邓老太太见识不高,偏疼自己的嫡亲儿孙是出了名的。邓老太爷公事繁忙,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教导儿孙不说,据说他每次严格要求儿孙辈,亦或是觉得要惩罚一下,不罚不成器,但邓老太太就会拆台可劲儿地同老爷子闹。邓老爷子要脸,那老太太却肯不要脸面,嚎哭打滚都是寻常,硬是闹的老爷子没有法子只能大怒拂袖而去。久而久之,老爷子没法子。只能是眼不见为净,妻子儿女,管不了,也都不肯见了。   “……有这么个老太太做长辈,邓家小辈们能有出个好的,那才是怪事儿。”陈厚绩啧啧感慨,又道:“邓长佑痴傻,邓长年黑丑,在邓家其他人眼中,有个傻子兄长已经够让人难堪了。他们不能对傻子如何。又能对傻子的亲弟弟有个好脸色才怪。”   “而且,那邓长年好歹是在外面长大的,如今养好了病回来,又有了一身不错的武艺。老爷子肯定觉得欣慰。十分看重他了。老爷子看重。其他人可不就得妒忌?嘿嘿,邓长年的日子能好过才怪了。”   “那邓长年的父亲呢?”沈柔凝开口问道。   “邓家大老爷入了佛门,在府中建了佛堂修行。许久不在人前出现了。”陈厚绩摇摇头。   原来如此。   沈柔凝心中对邓长年稍微生出些同情,又很快地压了下去。不幸的人有很多,邓长年……他的人生,并不是最惨的吧。   一路闲话,很快到了明月楼。   他们走的是后门,有小二迎上来,直接将他们领到了四楼的一个雅间,上面写着“春晖”二字。推门进去,沈柔凝这才发现,这是一个面积颇大的雅间,分内外两室,用一道绘有明月湖春日十里柳绿花红图案的二十二扇的屏风隔开。   陈设不多,却样样在刚刚好的位置,文雅舒适。   朝着湖面的窗户大开着,清晨的凉风灌进来,让人头脑一震。恰逢日出,一轮红日从湖面跳跃般地升起来,江面染成了瑰丽的金红色,美的让人不知不觉间就屏住了呼吸。   明嘉郡主一身红衣红裙倚在窗前,秦叙月白长袍在她边上坐着,共同看着窗外美景,宛若一副画儿一般。   沈柔凝手有些痒痒,但还是忍耐了下来。   只是,才日出时分,应亲王府和秦府应该没有要考试的人吧,他们这么起这么一个大早的,来这明月楼,是不是太闲了?好吧,沈柔凝承认这湖上日出是非常值得一看……但至于么?   难道,是来等自己的?   仿佛是听见了沈柔凝心中的疑问,秦叙看了过来,看向她笑的又温柔又美丽,招呼道:“沈妹妹和沈小弟来了?来到这边坐,这是明嘉的地盘,千万不要拘束了。”   介绍是明嘉郡主的地盘,但秦叙言语随意的就跟说这是他自己的地盘儿一样,毫不见外。   沈柔凝默了默,拉着沈端榕走了过去,一一见礼。   明嘉郡主似乎清晨时候格外的安静沉默,秦叙笑眯眯地摆了摆手,陈厚绩再次让沈柔凝二人坐了,又招呼了一声侍女,很快面前的桌子上就摆满了各种精巧好看的早食。   “明月楼虽然不以早食出名,但这些小粥用的料都是足足的,十分不错……”秦叙招呼沈柔凝二人道:“即便是之前用过了,也至少尝一点儿,保管你们不会后悔的。”   他们三人似乎并未用早食,招呼了一声之后,就行动了起来。   三个月仪态良好,动作却不慢,看得出,他们真的是在享用食物,且吃的很开心。   沈柔凝看着这毫不见外的三个人,他们身份不同,也没有多亲的亲戚关系,此时坐在一起,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分席,愉快地享用着一桌美味……沈柔凝想了想,给沈端榕夹了几个不过一口大的小包子,示意他尝尝,自己分了小半碗小米粥,也品尝起来。   正如秦叙之前介绍的一般,这小米粥并不算味道特别,但用料上等,又熬制的恰到好处,口感就比平日用的要美味多了。她用了些米粥,又挑了几样恰够一口的面点尝了一些,觉得有八成饱了,便放下了筷子。   沈端榕显然很喜欢这些精致美味的面点。   他见沈柔凝放下了筷子,也犹豫着要不要放下,又有些舍不得,乖巧的让人心疼。   沈柔凝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喜欢就多吃点儿,但记得别吃撑了肚子积了食。”她看了一眼正吃的痛快的陈厚绩,安慰沈端榕道:“有表哥在,怎样都没有关系。”   陈厚绩领了他们进来,又请了他们早食……所以,他必须对他们的一切言行开销负责。   沈柔凝绝不会同陈厚绩这个表哥客气的。   她话音刚落,秦叙就愉悦地笑了,而陈厚绩也似乎被口中的小包子噎了一下,眼睛都瞪大了些。他听见秦叙低笑,才三口两口地将口中的食物给咽下了肚,对上沈端榕信任的目光,艰难开口道:“是啊,榕哥,没事的,只管敞开肚皮吃好了。” ☆、061 画儿(20+)   “有表哥在的。”   陈厚绩安慰完沈端榕,又看了看一脸平淡无辜的沈柔凝,迟疑地问道:“表妹不再多用些了么?”   沈柔凝摇摇头:“我已经很饱了,多谢表哥。”   陈厚绩这才又继续用餐。   也不知道那秦叙心中在想什么,接下来的用餐时间,他一直都是笑意盈盈的,十分古怪,又莫名其妙极了……似乎,又有些隐隐的小危险?   明嘉郡主今日一直都在诠释什么叫做优雅高贵,全不像那一日在画舫之上宛若江湖侠女一般,英姿飒爽的。此时,她见秦叙笑的怪异而陈厚绩似乎有些抑郁,控制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十分嫌弃。   终于,明嘉郡主也用好了。   她领着沈柔凝走到窗边舒适地坐下,开口道:“沈家妹妹,你看看这个。”   她身后的侍女拿出了一卷画轴,明嘉郡主亲自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来。沈柔凝目光一凝——   才不过是露了个缝隙,沈柔凝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她当日醉酒后所作的画儿。严格地说,她那日真的晕晕乎乎的,到底画的是什么内容,成画效果如何,她并不太清楚。但她认识自己的手法和技巧。   沈柔凝从未画过成画。   哪怕是应对沈四老爷和沈家叔祖教导时候,她也不过是简略地画几笔。平日练习,她也一直都在反复磨练着自己的技巧,比如画山的时候。只反复画山,描鹅的时候就只描鹅,绝不会将山水白鹅放在一起,成一副真正的画儿。   那日画舫,她飘忽之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想着将眼前所见心中所念绘之于笔端,抛开了所有的顾虑,纵情纵意的,完成了这辈子的第一个作品。   卷轴展开来。沈柔凝目露欣赏。满意极了。   这副画,很显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上品佳作。而且还是她超常发挥了。   画面上。是那一日在画舫的人物和景色。   江面寒雪苍茫。一处画舫之上,有少年男女正在舞剑,女子翩若惊鸿。男子矫若游龙;在边上,另有俊美少年宛若仙人一般拨弄着一方古琴,仿佛能听见有琴音铮铮;另有一个小小少女正在执笔而画,醉态娇憨,似乎能闻的出她身上那甘甜微醺的酒味儿,一个垂髻小童正好奇地观赏着这一切……甚至,在那画卷之外,依稀有青山高塔。   陈厚绩和秦叙,依旧沈端榕也围拢了过来。   “姐,这是你画的?真漂亮。”沈端榕真诚地赞道。   “是啊,画的真好。”明嘉郡主接过话,叹息道:“这副话一直放在我这里,我每日都看,连着几日欣赏了无数遍,但每一次展开,依旧会心生赞叹。”   “没想到沈妹妹年纪这样小,竟然会有如此绘画功底,且能作出如此佳作。”这样的画卷拿出去,只怕连许多大家都要自愧不如的。   并不是说沈柔凝这会儿的水平就真的超越了大师。   而是,一副好的画作,但靠技巧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天时地利,需要执笔之人那种状态,灵感迸发,心痒手痒了,急需要宣泄了,才能有一副传世佳作。   是的,明嘉郡主三人都认为,沈柔凝这一副画,足以称得上是传世之作。   再想一想沈柔凝的年纪,便更是让人惊叹。   “我也没想到,会画得这样好……”沈柔凝没有过分谦虚,只是露出些许苦恼,摇头道:“但我却想不起来,我是怎么画出来的了。若是此时让我重来一回,我定然是画不出的。”   “佳作难得,沈妹妹年纪还小,有此功底,旁人羡慕还羡慕不来的,你又何必苦恼?”秦叙目光落在画卷之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却是开口啧啧地道:“原来,在沈家妹妹心中,我秦叙居然这般完美,像是谪仙一样……”   “滚一边去。”陈厚绩恼怒地给了秦叙一拳头,将他推到了一边去,嫌弃地道:“有你这样自恋的么?一个大男人,生的比女人好看有意思么?你怎么就没托生为一个女人!来倾国倾城!”   “难道身为美男子,就不能倾国倾城了?”秦叙微微抬起精致柔美的下巴,骄傲地道:“我秦叙但比宋玉潘安!”   “拉倒吧你。”陈厚绩毫不迟疑地就拆了秦叙的台,嘲讽道:“宋玉潘安长成你这样,说不定上街之时,扔到牛车上的都是臭袜子和烂菜叶了。”   这两个人斗嘴斗的热闹,这边品画的气氛也就没有了。   沈端榕小心地拉了一下沈柔凝,低声问道:“姐,宋玉潘安是谁?他们长得能比秦小哥还好看么?”   “他们啊,是历史上两个有名的美男子……”沈柔凝随口解释道:“据说,他们上街的时候,会被路人追赶围观,牛车上会满都是人丢过来瓜果鲜花,还有女子的手帕香巾什么的,轰动的很。当然了,他们其实也是很有才华的,不仅仅是生的美……你若是想知道,回头去找关于他们的书来看就是了。”   明嘉郡主本来被那边二人斗嘴给吸引了过去,此时听见沈柔凝开口就同沈端榕解释,不禁愣了一下,又被沈柔凝的解释给吸引住了——   她身为皇室郡主,虽然不怎么爱读书,但长大十六岁,该读的该学的,其实是要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要多许多的。她粗略地知道宋玉潘安这两个有名的美男子,却并不清楚其中的细节。而听沈柔凝的话音,她却像是知道的很清楚似得。   沈柔凝才多大。   女孩子启蒙的晚,又要学女红之类,书籍不过是学那几本,她居然知道宋玉潘安……   “沈妹妹……”明嘉郡主决定暂时不理会别的,指了指桌上的画,十分客气地问沈柔凝道:“实不相瞒,我十分喜欢这副画,诚心想要收藏……不知沈妹妹需要什么条件才肯出让?只要我明嘉拿得出,我定然不会吝啬。”   沈柔凝怔了一怔。   从那日画作被留在画舫上,听说被明嘉郡主收走装裱时候起,沈柔凝就没想到,明嘉郡主还会将这副画当做是她沈柔凝的。   (截止到零点,收获了20月票。感谢每一位投票的亲们,感谢大家的打赏~恩,希望很快就到30/40,……然后日日都加更。有亲们的支持,加更也是很高兴的。大家晚安。) ☆、062 沉玉   她画的是人物场景。   画面上,几人身形情态生动细致,熟悉之人一瞧,就知道入图者与真人对的上,清楚地辨别出几人谁是谁来。   若所画仅有景色并无人物,哪怕是人物是粗笔勾勒没有正面……这画当然是她的。即便是她当时失态,将画卷遗落在了明嘉郡主手中,明嘉郡主也必须将画卷送还。   但那画上以几人入景,且画的十分逼真——   贵人们,尤其是女子,是绝不会让涉及自己的物品遗落在外的。更何况是这种图卷。若是沈柔凝画的不好,估计当场就会被毁去。   明嘉郡主完全有理由将画卷留下来,珍藏也好,毁掉也好,绝不会将这画卷再完全当做是沈柔凝的。而沈柔凝这几日一直没有惦记着这画,心中也早就认定,自己怕是见不着的。   没想到,明嘉郡主会专门请她来,其将画儿大方地拿了出来,请了她观看,客气地对她表示了欣赏和尊重。这让沈柔凝很意外,对明嘉郡主的印象更好了许多。   “请问郡主,这画儿有别的人看过没有?”沈柔凝想了想,问道。   明嘉郡主摇头:“尚未。”   沈柔凝再次打量起自己的大作。她当时熏熏然,一个字都没有留下,没有作品名,没有题诗,也没有年月和落款。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若是抛开其他的估价,这副画放在铺子里。能标价几何?”沈柔凝问道。   明嘉郡主愣了一下。   这边陈厚绩和秦叙也不吵了。   秦叙沉吟一番,恳切地道:“沈妹妹技巧娴熟、立意构图人物表现均为上等……但画图并未用印落款,此画只能被判定为出自新人之手……”有名气的画家画出来的画才会被人争相收藏,能卖出好价来。新人的作品,就算很不错,也相应会折价。甚至,会很廉价。   “但这副画实在上佳,许多有眼光之人都会看出其后来的价值……坦白说,若是这样一副画挂起来出售,我个人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不仅为这画好。也为赌能画出这作品之人前途可期,将来这一百两会变成一千两,亦或是千金难求。”   新人没名气,作品当然卖不了高价。   但若是新人成名成家了。早前优秀的作品价值翻的就不是一倍两倍。而是十倍百倍。   江南人富裕又好风雅。好的画作从来都受人追捧,江南从商者更是如此。所以,只要画好。就不怕无人识货。   沈柔凝并没有在意秦叙旁的话。   “那就算作一百两。”沈柔凝闻言,对明嘉郡主微笑道:“本来以郡主和两位兄长入景,就是凝儿唐突冒昧。所幸画的还不错,郡主愿意收藏……恩,想必郡主应该是愿意花一百两请凝儿作一次画师的。”   她是画师。   那么,她出卖的技巧功夫。画出来的画作,也不属于她所有,就不存在买卖问题了。   这个小姑娘,当真是聪明极了。   明嘉郡主愉快地道:“恩,一百两,沈妹妹值这个价。”她指了指画儿,又笑道:“不知沈妹妹可有印章?若是将来妹妹成为一代大师,我这画儿就能留给后人做传家之宝了。”   沈柔凝抿唇一笑,很是大方地从荷包中取出一个窜葡萄状的小印章,借了红泥,用力地在画卷角落处按了一下,按出两个字来,依稀好像是沈玉?   几人直觉觉得不对,又细看一番,才辨认出那上古甲文体如同线条画出来一般的两个字,却是沉玉。   “沈妹妹今后打算以沉玉为字号么?”明嘉郡主好奇问道:“可有说法?”   沈柔凝摇摇头,解释道:“君子如玉、美人如玉……这个字男子女子都是好用的。”她并未有别的强烈的偏好,一直用的也没关系。   “我这枚印章,也算是正式出场了。”沈柔凝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石葡萄窜儿。那葡萄比手心大不了多少,呈青紫色,雕成了一颗颗大小不一的葡萄,看材质并不是顶好的,却被养的水润光滑,在她的莹白透粉的手心之中,十分好看。   沈柔凝很快将小印章收了起来。明嘉郡主也爱惜地收起了画卷。   秦叙靠近沈柔凝,笑意温柔:“沈妹妹,你看,能不能将刚才那画上关于本人的部分单独提出来,重新成画?本人难得能有仙气儿,明嘉不肯割爱,只能来求沈妹妹来了。”   “一百两银子,请沈妹妹出手,如何?”秦叙生的一副女子相貌,面颊白嫩地如同剥壳的鸡蛋一般,嘴唇粉润润的,端的是让人自惭形秽。   “佳作难得,恐是画不出的。”沈柔凝委婉相拒。   那一副已经是意外,她为何还要继续。难道真的要将“沉玉”这个字号经营成一代大师?   “我没那么讲究的。”秦叙不肯放弃,殷勤地道:“沈妹妹,你看这里景色也不错,我再替你弹一曲如何?一曲没有灵感,那就弹上十曲八曲的。即便最后成画不能让沈妹妹满意,我也不嫌弃的。真的。”   “让他弹。”明嘉郡主拉了沈柔凝一把,笑眯眯地道:“妹妹你不知道,他音律师从广陵子,十二就出了师,琴弹的好极了!但这个人又狡猾又懒惰,轻易不肯碰琴,威逼利诱都没用……今天难得他主动要求,妹妹姑且先应下,我们也好饱饱耳福。”   这样……   沈柔凝这才回想起,那一日,秦叙的琴音果然十分不错……不然,她即便是醉酒,也不至于那般冲动。   沈柔凝答应下来,几个人都非常高兴,很快换了个地儿,到了明月楼的五楼之上。五楼仅有两个房间,都是十分宽敞清净。   此时两个房间都没有人在,沈柔凝分别比对了一下,挑了一个光线角度更顺眼些的,指挥着人窗前合适的位置上摆了一架古琴,自己又像模像样地准备了纸笔方案,而后找了个位置坐下,摆上香茶,示意秦叙可以开始了。   好的琴音,同样难得。   若是秦叙的琴音真的能让她有了画感,她其实也不介意再动笔的。   (37的高温,却停电了~人已经不行,得缓一缓~而且,今天只有一票,心塞无力~明天三更~弱弱地继续求票~) ☆、063 弄琴   太阳已经脱离了湖面,微微泛黄的阳光恰好能挤过窗棂,洒在琴案上,将秦叙略显柔美的身形笼在其中,宛若将他与尘世隔开了一般。   瑞香袅袅。   陈厚绩本来还嘻嘻哈哈的,让着沈端榕吃点儿新鲜的奶白葡萄,眼角瞥到秦叙这边,也不禁正襟端坐,屏气凝神起来。   秦叙背对众人而坐。   “铮——”   稍作试探之后,秦叙扬起了手。   刹那之间,天地寂静,唯有这琴音——   沈柔凝仿佛间看到了雾掩山峦,仙山隐隐,心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琴音沉醉了。   清晨的明珠湖畔无疑是安静的。   当仙籁一般的琴音从明月楼流动而出,早起在从湖畔经过的行人无不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支起耳朵,捕捉那仙音。仙音淼淼,所有人都忘记了前行,明月楼前,行人越聚越多,却没有半点杂音。   直到一曲终了。   人们许久才回神,面露狂热,开始彼此询问弹琴者何人。   有那自持身份的,迫不及待地闯进明月楼,抓了个店小二问道:“是谁在弹琴?”   “这么……小的不知。”店小二十分为难。   “我们想要上去拜访,不知可否通报?”有身份的人虽然急切,但还是懂礼貌的。   “小的真的不知是哪一间……请诸位稍等,小的替诸位打听一番。”那店小二自己也很好奇。   明月楼风雅。   不仅是前来的客人许多时候兴之所至会弹琴高歌。便是明月楼本身,就供奉着好几位有名的琴师。今日这琴音飘逸出尘,前所未闻,他也想知道是哪一位。   不等这店小二行动,有音符再次飘荡而出。   人们也管不了其他,忙走出去,找了个好位置,再次驻足聆听,陶醉其中。   五楼。   秦叙再次弹完一曲,回头问道:“如何?”   明嘉郡主同陈厚绩以及沈柔凝都连连摇头。尤其是陈厚绩还用大手拨弄着沈端榕的小脑袋。让他也跟着一块儿摇头,道:“不行,再来一首。”   秦叙眯了眯眼,稍作调息。再次抚起了琴。   有天资的人。是不一样的。   若说沈柔凝那副画是妙手偶得。那秦叙的琴就是技巧之极致,随手一拨,便是大家风范。不落凡俗。   他一开始还遵循着曲谱,后来几曲终了,这边几人总是摇头不满,秦叙便不再刻意停顿,而是随性拨弹起来。   良久,他才重重弹了一个音符之后收手,起身走到几人席上落座,懒洋洋地道:“累了,手指都要废了。”   他差不多了弹了小半个时辰。   即便是随性而为,权作日常练习,这端坐弹琴本身,就是个体力活,很累人的。   秦叙将十指张开来,可怜兮兮地给沈柔凝看:“沈妹妹,看在我这么卖力的份上,你就替我画一副呗?”他的手比一般女子要修长宽大,却十指葱葱,好看极了。此时指尖微微泛红,瞧着让人心生怜惜。   明嘉郡主大约是听得满意了,就没再替沈柔凝做决定。   沈柔凝略微一想,就答应下来,道:“我回去会尝试着画画看看。若是画的不好,还请秦大哥不要见怪。另外,希望秦大哥和郡主不要将关于沉玉的身份告诉别人。恩,不怕大家笑话,或许我不知什么就会真的画画出来卖的。”   “放心,我们会守口如瓶的。”明嘉郡主答应下来,又道:“将来若是沈妹妹找不到合适的寄售铺子,不如就挂在明月楼。这明月楼三楼大厅,也兼营字画的。”   “如此多谢郡主了。”沈柔凝乖巧地道。   夕颜的父亲替她经营者一家饭堂,卖的大锅菜,三个大钱就能吃饱,十个大钱就能买到荤素搭配的饭菜吃的很好,又方便的很,生意十分不错。因为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利润再多也是有限。一个月的盈利,也就五六十两。这个利润很不错了,但那要看是供什么人来花销。   再加上刘家饭堂陆续在京城扩大到了四个,赚来的银子几乎全都又投了出去,如今沈柔凝的手中,其实没什么银子,只有些月例私房,不多,被她当日在鹊桥街挥霍一番之后,也就没剩什么了。   京城繁华,她和沈端榕今后不知会有多少额外开销。   若是她用来打发时光的画儿能换钱……恩,经营一下沉玉这个字号也很不错。只不过,她还是很不想弄的人尽皆知。   眼下屋里这几人,沈端榕不算,目前看来,人品都还不错,应该能恪守承诺。至少能瞒很长一段时间。   明嘉郡主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外面似乎有人在询问些什么,不过被明嘉郡主的婢女拦下了。貌似是因为秦叙弄出来的动静。   几个人又在明月楼混了一会儿,眼瞧着要到了中午,客人陆续开始多起来,几个人也就散了。临行之前,明嘉郡主当真给了沈柔凝一张百两银票。沈柔凝没有推辞,大方地收下了。   明嘉郡主同秦叙走了另外一个方向。   陈厚绩要负责将沈柔凝和沈端榕送回沈家。   “表哥,走一下南城吧。”沈柔凝道。   刚才想起刘家饭堂,她还没有亲眼看过。此时正好远远看一眼,经营状况。   “去哪儿?”陈厚绩想起鹊桥街陪沈柔凝时候的记忆,不禁有些胆儿颤。   “不去哪儿,表哥只管在南城水桥边码头附近行驶一番好了。”沈柔凝微笑问道:“不过是多绕些路,表哥不会不答应吧?”   “不会,不会。”   只要不下车去小摊上淘宝,他怎么都能答应。陈厚绩放下心,立即吩咐了外面的车夫绕路,连问都没有多问沈柔凝一句。   建宁城的大宗物资往来,八成都要靠走水路进城的。   南门码头是建宁最大的一个码头口岸。远远望去,当真是千帆汇聚,船只如梭,密密麻麻。那搬船的苦力穿行其中,都盘起头发,穿着差不多了灰色麻布衣服,尤其一只只永远劳碌不停的蚂蚁一般,数不清楚数量,也分不清楚头脸。   ps:   感谢百花煞、瑟瑟清音投下的月票~振奋心情,奋力码字!再求票! ☆、064 刘家饭馆   陈厚绩从来都没有仔细看过这些。   他原以为沈柔凝要求停在这里,赏的是江水浩荡千帆入港的景色,没想到沈柔凝会要求马车继续行驶下去,几乎要深入码头了。   如此繁忙的货运码头,到处充斥着各种体味杂味,垃圾四处都是,污水横流,绝不可能是清新干净的。   陈厚绩不禁皱起了眉。   这种地方,那里是一个娇养的姑娘家该来的。   他这个小表妹,行事为何总是出人意表?   但好在,不等他出口相劝,沈柔凝已经开口让马车转弯,不再像码头深入,而是往一旁那一排排仓库那边行驶过去了。   仓库这边,依旧是那做苦力的汉子拉着大车抑或是推着独轮车甚至干脆用肩膀扛着独轮车,来来往往,忙碌不停。三月里的阳光并不算暖和,这些人黝黑的面庞上却已经出了汗。   黑黝黝的汗水裹着各种灰尘,吧嗒一下甩在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厚重的污迹。   沈柔凝没有下车。   车子又行驶了片刻,她便看到了好大一个杏黄旗,上面写着“刘家饭堂”几个大字,并且画上了一碗擂尖的白米饭和一双筷子。如此,即便是不识字之人,也能直到只是一个饭馆了。   沈柔凝让车夫在饭馆前面找个地方偏僻点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是?”陈厚绩不禁往外打量,开口问道。   “夕颜她家开的饭堂。我刚好想起来了,顺便过来瞧一瞧生意做的怎么样。”沈柔凝将车帘挑起一些,对陈厚绩道:“表哥放心,我们不下去,就在外面瞧一会儿好了。”   陈厚绩似乎有些郁闷。他见沈柔凝就这么停下来准备瞧上一阵,想了想,吩咐车夫道:“老贺,你进去看看,顺便给自己点些吃的,替表姑娘多尝尝多看看。”   那车夫应了一下。下了车。迈脚往那刘家饭堂去了。   此时差不多已经到了正午。   刘家饭堂早上供应早食,多半是馒头窝窝加上一些萝卜汤白稀饭之类的,一直到卖完为止。若是没有卖完,中午还能接着卖。也不会浪费。中午就是许多大锅菜。有下饭的咸菜。有炒的小青菜,更多的是那一锅锅的肥肉炖菜——肥肉炖粉条,肥肉炖土豆。肥肉炖萝卜之类,味道又好,又能见到油星,下饭解馋,价格还不贵,最受欢迎。   再贵点儿的,就是稍微精细些的其他菜式,都是大锅做出来再分盘的,怎么贵也有限。主食有那皂米饭,或者是陈米,比不上其他饭馆用的米好,但也绝不是发霉变质的,绝不会吃不坏人。晚上依旧是米饭炖菜为主,但也会做些面条来卖。   做体力活的,从来都不会有饱肚子的时候。   这个刘家饭堂门槛低廉,里面摆放着简陋却结实的长条桌和长条凳,绝算不上舒适,但这样的环境,却恰好是这些身上总是脏兮兮的底层劳工能待的最自在的地方。尤其是冬日,有门有窗有热腾腾饭菜的地方,怎么都要比外面强多了。   没活的时候进来坐坐,谈天说地的时候,闻着饭食的香味儿,口袋里的钱又能负担的起……一日两餐的,怎么也要在这里解决一餐了。   比方说此时,虽未真的到饭点,这刘家饭堂进出的人却一直络绎不断。远远瞧着,里面大堂里也做满了大半的位置。   “那么,表妹……”陈厚绩坐在马车上看了一会儿,不禁问沈柔凝道:“这个什么饭堂,是你的产业吧?”   若非是自己的,怎么会特意过来看上一眼。   而且,让贴身婢女的家人出面经营铺子产业,这在大户人家里,更是再常见不过。但这刘家饭堂看样子也是在这里经营了几年的,那会儿沈柔凝人在哪里?才多点儿大!   陈厚绩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事实多半就是这样,再想一想姑父姑母这一家人,想一想沈柔凝的年纪,已经不知道该作何想了。   沈柔凝笑了笑,没有回答陈厚绩的话。   她留意着,这会儿竟然走进去一个衣着比较光鲜点儿,管事头目模样的人,进了饭堂里去了。几句话的功夫,那人就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十来位兴高采烈的苦力汉子。   这……难道刘家饭堂已经成为了一个招工找工的地儿了?   再一想,这也没什么不能的。   饭堂里总是聚了那么多的人,若是临时有事要用人,当然会来这里吆喝找人。那找工作的,来这里守着,也比在外面胡乱碰运气强多了。   刘家饭堂能有此规模,且没有被谁给挤兑迫害,看来夕颜的父亲真的很有手段本事。沈柔凝觉得,回去之后,应该给刘老伯提酬劳了。   又过了一阵,那赶车的老贺从饭堂里出来,才坐上车辕,沈柔凝便开口道:“走吧。表哥,你若要问话,一会儿离开这里再问。”   陈厚绩郁郁地道:“我没什么可问的。”   问什么,有什么意思。   反正都是这个小表妹奇怪又能耐罢了。反过来比的他这个当人表哥的,简直是一无是处,在她面前就直不起腰杆子。   “但我要知道啊。”沈柔凝瞥了陈厚绩一眼,很认真地道。   “……”陈厚绩再次无语了。   老贺进去了,就说的详细一些。   “没想到,那么简陋的地儿,那么多的人进出,里面环境居然还挺不错,至少很干净,没有乌烟瘴气的。而且,半海碗的米饭配上一大勺肉片顿粉条,油水十足味道又足,才收五文钱……”   “五文钱能吃到肉片和大米饭?”陈厚绩愕然不信:“那他们还有什么赚头?真的不会亏?”能经营的这般红火,当然不会是亏损的。但问题是,卖这么便宜,怎么赚钱的?   “那个,二少爷,肉片其实少的很,小的数了一下,就给了两片儿。但用肉炖的菜油水真不少,而且用足了盐,味道很给劲儿的。”老贺显然对里面的菜品价格很满意,道:“有油有盐才能涨力气。但穷人家里,几个吃饭能有点儿油水,又舍得放足了盐,又放了辣子入味的?”    ☆、065 陈家旧事   “若是小的在这附近做活,只怕也要隔三差五要来吃上一顿的,别的不说,又便宜又能解馋,真不错的。”有油有盐又有辣,汤汁味道浓的很,浇在米饭上拌一拌,就是米饭本身味道差点儿,也尝不出来了。   “老贺叔,你有问过,那些苦力,一天能挣多少么?”沈柔凝客气地道。   “回表小姐话,小的特意细细打听了,若是一天从早到晚都有活做,最多的时候,能有五十文。若是冷清些,总也能得十来文。咱们江南富庶,京城尤甚,只要肯吃苦,总会有活路。”赶车的老贺道。   “多谢老贺叔。”沈柔凝道。   陈厚绩还想要再多问几句,却见沈柔凝已经放下了车帘子来,迟疑了一番,也闭上了嘴。   这之后,沈柔凝打听了京里有名的糕点铺子,称了几样点心,便也就回了沈府。   打发了人将点心分一分给各院都送了些,沈柔凝同沈端榕来见沈四太太,说明了一下今日的行踪,略了画画儿的事情和刘家饭堂的事情没有提,只说是乘着车子四下里多转了些路。   “……绩表哥说,让父亲一出场,歇几日,就到外祖家去。父亲当时也应下了……”沈柔凝见沈四太太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母亲,我们若去,该备些什么礼物才好?不知外祖和几位舅舅舅母,都有没有什么忌讳的?”   “头一回登门,我和榕哥心里总是有些忐忑没底。”   陈家人对他们这亲戚的态度。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若说是血亲,明明离的不远,却能十年都不怎么来往;若说外祖一家厌弃了他们,瞧陈厚绩对待他们的态度,又不像。   倒像是沈四太太一直在与娘家人赌气。而陈家人当年故意也有难言之隐,甚至是心有愧疚,一直忍让着沈四太太,依着她的意思小心行事。   沈柔凝一直留意着沈四太太的神色。   沈四太太眼底闪过一丝似是而非的嘲讽,很快又再次恢复了漠然平静,道:“去问范嬷嬷吧。”   “嗳。”沈柔凝清脆地应下来。   又说了几句街头见闻。她才拉着沈端榕告退了。   范嬷嬷显然比沈四太太热心多了。   被沈柔凝请到了东厢之后。范嬷嬷立即就兴致勃勃地同沈柔凝和沈端榕讲述起来:   “……前几日,得了太太的准,老奴出门与亲人聚了聚,也见着了一直跟着老太爷的小儿子。他同老奴说。老太爷知道了太太终于肯回京里来。这阵子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老太爷宽和。一辈子光明磊落,最厌烦的是别有心思之人。当年老太太在的时候,夫妻和睦了十几年……”   夫妻恩爱了十几年。也难免有些磕碰。当年老太太怀着沈四太太的时候,一次出门应酬多喝了些,回来的路上稀里糊涂的就占了一个清白人家的小姑娘便宜。老爷子清醒后之后是着了道,就与那设局之人割袍绝交,也没搭理那小姑娘。又因为心怀愧疚,就没将这事儿告诉孕中的老太太。   没想到待老太太当年将要临盆之时,那小姑娘却挺着肚子找上了老太太,哭诉了一番“怜惜孩子”之类的,老太太当时一下子气的极了,当场让那找上门的小姑娘写了卖身为妾的文书收好了,将小姑娘也安置了进府,就是如今的青姨娘。   老太太不跟那怀了孕的小姑娘闹,只跟老太爷怄气。这有孕之人,哪经得住赌气糟心的?没几日,老太太就早产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今日的沈四太太。   而且,老太太早产之后,依旧没能想开,反而心情更为郁结,几经折腾之后,没多久就撒手西去了。时隔三月,青姨娘也生下了一个女儿,便是如今的陈贵嫔,闺名唤作倩娘。   老太太去了之后,陈老太爷就再未娶亲,也不肯让青姨娘服侍,依旧歇在与老太太所住的院子里,内宅管家,也是让几个忠心的嬷嬷打理着,对外也很少再交际。   而后,在沈四太太长到六岁的时候,年满十六周岁的陈家大爷陈维廷就娶了大他一岁的妻子周氏,至此以后,陈府便都由能干周氏操持着。   “周家是世居建宁,经商科举,兴旺了近百年了。大太太是周氏嫡女,聪慧能干,周到妥帖,嫁入陈家之后,里里外外,就没出过一点岔子。”   “没出过一点岔子?”沈柔凝听到此处,淡淡地开口问道:“那,难道我母亲大小就容颜微瑕?”若是没出过岔子,沈四太太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沈柔凝相信陈大太太周氏一定是个周到能干的,沈四太太的事儿未必就能全怪她……但长嫂如母,沈四太太没有娘亲教导,周氏难道不该对沈四太太这个年幼的小姑子负全责?   更何况,沈柔凝想要知道更多一点儿当年的真相,当然抓了个机会就要刺上一刺。   范嬷嬷老脸一僵,见沈柔凝和沈端榕神色之间都仿佛是对陈大太太周氏已经起了不满意似的,生怕他们就真的这么将情绪带到了陈家里去,心下一突,连忙摆手急急地道:“不是这样!姑娘万万不要对大舅太太起了误会! ”   “那是怎么?”沈柔凝故意道:“母亲自幼失恃,便是长嫂如母。母亲出了意外,大舅母当然有责任。”   “不是,唉,大舅太太为人处事真的很好……”范嬷嬷看起来对陈大太太十分的推崇,几次张口想要替她辩解,又有所顾忌,难以开口。她见沈柔凝俏脸上已经有了一副认定果然的神色,迟疑了一番,才低声道:“不是老奴不肯告诉小姐您详情……只是当年是是非非牵连颇多,老奴虽然隐约知道点儿,当时太太出事时候老奴却不在场,实在不能不能多说……”   “那范嬷嬷就说说你知道的。”沈柔凝打断范嬷嬷道。   难得范嬷嬷又被人抓住一次,总要从她口中掏些有用的消息来。 ☆、066 贵嫔娘娘   范嬷嬷想了许久,依旧摇摇头,一双老眼看着沈柔凝,目露哀求悲伤,不住缓缓摇头道:“姑娘,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太太也已经嫁给了老爷,再寻当年之事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更添烦恼罢了。”   “范嬷嬷难道觉得,母亲是释怀了么?”沈柔凝依旧坚持道:“还有父亲……母亲她……”沈柔凝抿了抿唇。   显然,她想说的是,沈四老爷待沈四太太如珠如宝,而沈四太太却对沈四老爷冰冷淡漠……这对沈四老爷来说,是不公平的。   范嬷嬷愣了愣。   出乎沈柔凝意料的是,范嬷嬷愣过之后,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只见她笑容和蔼而又富有深意,打量着沈柔凝,再次摇头,嘴角噙着让人难以琢磨的笑意,轻声道:“姑娘年纪小,所以才不知道,这世上夫妻,是有千万种相处之道的。”   沈柔凝怔住了。   她当即又睁大眼睛盯着范嬷嬷,等着她解惑。   范嬷嬷果然就多说了两句:“姑娘想想,若是太太当真对老爷冷漠无半点情义,怎么会肯与老爷生儿育女?要知道,这女人,即便是轻易怀上了孩子,也有的是法子让孩子生不下来!”   “而太太和老爷这些年可几乎从未分房住过……”   范嬷嬷再次摇头,轻声道:“若太太真的无情,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谁又能迫得了她?姑娘年纪小。这些道理,今后才是明白的。”   沈柔凝不禁有些恍惚。   是啊,她只看到沈四老爷对沈四太太百般讨好万般疼爱,而沈四太太却临与沈四老爷说句话都吝啬……她却不曾想过,若非真的憎恨厌恶无情无义,怎么能日夜相对,生儿育女?沈四太太那个人,瞧着就不像是软弱妥协的人!   换句话说,若是沈四太太真的不愿意,只怕宁愿是一头撞死了。也不会妥协嫁一个憎恨之人。苟且残活!   但,话虽然这么说……   沈柔凝回了神,望向范嬷嬷,道:“嬷嬷说的。我的确不是很明白……算了。嬷嬷不肯多说。我便不为难嬷嬷了。嬷嬷说大舅母人很好,我和榕哥都是愿意相信的。恩,我想问问嬷嬷。可知母亲的外祖家,还有人在么?”   范嬷嬷不禁松了一口气,摇头道:“老太太姓郝,听说当年郝太老爷与国公爷是微末旧识,膝下仅有老太太一个孤女……老太太嫁过来之后,很快郝老太爷就驾鹤西去,郝家再没有一个人在了。”   这么一说,老太太当年是谈不上有什么好出身的。嫁到陈府,也未必就真的夫妻恩爱琴瑟和谐。不过,郝家连个后人都没有了,这么多年过去,再探寻那一辈的恩怨,也就没了意义。   关键还是在上一辈。   范嬷嬷又同她说起了二舅老爷陈维训和二舅太太何氏。   陈大老爷与妹妹沈四太太之间差了十岁,总是以大人照顾孩子的视角多,虽然感情好,但总比不过仅仅大上两岁多的沈二老爷与沈四太太关系亲厚。兄妹两人感情好。   但听范嬷嬷的口气,沈四太太当年有些瞧不中陈二太太何氏,嫌她小家子气没眼力见,明明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能力,还蠢蠢欲动地想要从陈大太太手里分点儿管家权,不肯安分老实。明明二老爷是个实干之才,何氏却有些嫌弃二老爷不会读书不会应试。   最关键的是,沈四太太嫌弃陈二太太没站住立场,轻易就被陈家唯一的庶女陈倩娘给哄了去,总是觉得陈倩娘可怜,总是为陈倩娘做主出头。   “……不过,这都是些旧事啦,姑娘心中有个数就好。”范嬷嬷道。   沈柔凝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嬷嬷,贵嫔娘娘当年,是如何到了圣上身边的,你知道吗?”   范嬷嬷摇摇头:“那会儿老奴已经随着太太远嫁离京,详情并不清楚。不过……”她看着沈柔凝,神色之间有些踌躇,最后低声道:“姑娘您一向懂事,嬷嬷这话,才敢同您说一说……据说,当年贵嫔娘娘是先与圣上之间有了首尾,陈家无奈之下,只能将人送进了皇子府伺候。最开始的时候,是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   “说这些,已经是污了姑娘耳朵,姑娘听一听便忘了吧。”范嬷嬷道。她心中觉得有些对沈柔凝不起,因为沈柔凝多次抓了她追问沈四太太当年之事,她都无法回答。于是说起别的秘辛来,就很痛快。   沈柔凝抿了抿唇。   听范嬷嬷提点了这些,已经足够让沈柔凝联想起许多种戏码来。   “那贵嫔娘娘当年在闺中,是个怎么的人?”沈柔凝再次问道。   “说起来,贵嫔娘娘的容貌与太太都有几分是随了老太爷的,姐妹二人也就有了三分相似。太太当年端方傲然又才华出众,认识的人,没有不称赞的。太太并不经常出门应酬,贵嫔娘娘就跟少机会出门,见客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柔弱胆怯……”   柔弱胆怯的人,怎么会能与人在外面有了首尾。   范嬷嬷也觉得这么评价贵嫔娘娘不太合适,顿了一顿,不禁补充道:“贵嫔娘娘也是陈家小姐,纵然青姨娘一直连个姨娘名分都没有,但谁也没真的苛待过她。她一直也都乖巧的很,从没惹过是非……不过,太太说她一直都是装模作样的……”   嫡女庶女的恩怨,其实都差不离,细说起来,没什么意思。   不过是沈四太太当年因为那青姨娘的事情迁怒那陈倩娘,不肯给个好脸色,而陈倩娘身为庶女,一直都乖巧老实做底伏小,而后等了个机会,就榜上了贵人,没想到眼光很准,于是成就了今日风光的贵嫔娘娘……   沈柔凝心思一动,再次盯住范嬷嬷,吐声问道:“嬷嬷,你告诉我,我娘当年出事,与贵嫔娘娘有没有关系?”   范嬷嬷骇然受惊,对上沈柔凝的澄亮的眼睛,又忙错开了,口中却道:“姑娘怎么会这么想!”   (求票~~~~求票~~求票~~心塞~~) ☆、067 旧闻   “那我该怎样想?”沈柔凝淡淡地道:“母亲因故远嫁,她却成了贵嫔……这样类似的故事,从古至今,难道还少了不成?”   这样的故事,正因为总是发生,才会显得老套而没有新意。又因为老套而没有新意,所以才十之,就是让人相信的事实。   沈柔凝一样是这么以为的。   范嬷嬷连连摇头,却在沈柔凝澄亮的目光下渐渐迟缓沉默下来,最后苦笑道:“姑娘,您聪慧,老奴一直都知道……”却没想到沈柔凝会如此聪慧,就是她这个活过了大半辈子自认为经历过风风雨雨的老人儿,也有些招架不住。   再想一想,沈柔凝在安静祥和的沈家村生长,也没有谁认真教导过她……她的这位小小姐,只怕聪慧机敏,更胜太太当年了。   范嬷嬷一直不知作何想,半晌才叹道:“姑娘,不是老奴不肯将实话同您说,只是……”她很为难,摇头道:“总之,贵嫔娘娘如今颇得圣宠,您回陈府,您和少爷言行之间,总不要让人抓了把柄吧。”   “贵嫔娘娘很受宠?”沈柔凝问道。   “是这样。”范嬷嬷道:“当今圣上皇后是出身清贵出身的廖氏,颇有贤名,诞下了长公主和皇次子……”她补充道:“皇后的娘家老太爷呈任太傅一职,很受先皇礼遇,一直负责教导皇室后人,算是圣上恩师。”   “宫里除了皇后,只有一个德妃邓氏。抚育了皇长子……再往下数,便是贵嫔娘娘最尊贵了。”   “若非贵嫔娘娘庶女出身,初入府邸的时候无名无分,且一直无所出,只怕早就做了四妃之一了。”   “今上只有一后一妃?”沈柔凝有些诧异:“宫里的主子这么少?”   沈嬷嬷点头:“圣上除登基六年,只小选过一次,仅纳了八名贵女入宫,如今时日尚短,因而份位都不高。”   “后来进宫的贵女没有出身显赫的?”沈柔凝再次问道:“圣上初登基,难道就没有想得到权贵和勋爵的支持?”初上位的皇帝。根基总有些不稳当。所以一定需要取得那些重臣权贵们的支持。广纳贵女入宫,意义非凡。但上次小选出来的贵女进宫不得高位,显然她们本来的出身就一般,才需要这么熬资历。慢慢往上爬。   庆隆帝行事。倒是与众不同。   沈柔凝忍不住想道。   范嬷嬷听了沈柔凝所言之后愣了愣。摇头道:“姑娘说的,老奴并不是很懂。不过,上次小选的确仅仅是从六品到四品的官宦之家内选出来的贵女……”   六品到四品……在权贵遍地的京城。根本就不够看。   沈柔凝思索一阵,不禁问道:“那嬷嬷可知道,今上为人如何?”   范嬷嬷摇摇头:“……老奴久不在京城,也不懂这些外头的大事。”   她回京之后,几次从小儿子那里问消息,却从未关心过这些。这些不是朝政大事吗?四姑娘一个才十岁多的小姑娘,怎么会询问这些?   难道,她是猜到了什么?   范嬷嬷想到此,心下一慌,不禁抬眼却看沈柔凝,哪知正对上沈柔凝晶亮的双目,不知为何肝儿就是一颤,慌忙移开双目,想要说些什么掩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四姑娘平日里娇娇柔柔从不让人操心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打量起人来,就像是能将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似的!她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或许,真的是她这几次跟着表少爷那边,得了什么风声?   范嬷嬷皱眉,心下踌躇的很。   沈柔凝敛了敛神色,将范嬷嬷那一抹心虚和慌乱记下了,看范嬷嬷神思恍惚,想了想,又开口问起了别的:“……我和榕哥今儿在明月楼遇见了明嘉郡主……听说明月楼是今上赏赐给应亲王的产业……嬷嬷不如同我说说皇上和应亲王之间的往事?”   皇权惑人,皇室是最不讲血脉亲情的地方。而且应亲王又是庆隆帝的亲哥哥……两兄弟感情居然这么好,全无芥蒂的样子?就算是感情好,难道不应该是讲个长幼有序,当哥哥的坐了皇位么?   沈柔凝很想知道这里面的故事。   范嬷嬷便讲述起来。   若说为什么是身为弟弟的庆隆帝做了皇位,理由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应亲王在许久之前出了意外摔断了腿,而且自那之后留下了残疾,腿脚不便,成了个瘸子。   腿脚不便了,自然也就与大位无缘了。又不是仅有一个皇子。   但应亲王却是个有能耐的。   他与今上韬光养晦几年,而后全力辅佐今上,最后终于将今上推上了那个位置。也正因为应亲王无法上位,又是亲兄弟,又一起办成了许多事,这才有了如今兄弟不疑,皇上待应亲王一脉十分宽厚。   皇上也喜欢被人歌颂他与应亲王之间的兄弟情深。所以,这些事情,人人都知道的。   “那应亲王是怎么受的伤?总不会真的是意外。”沈柔凝道。   范嬷嬷摇摇头,不过却道:“……老奴不过是内宅仆妇,哪里知道这些详情。若是姑娘想要知道,以后问问老太爷他们罢。”   “哦?”沈柔凝转动双目,问道:“可以问么?外祖父不会因此不喜欢我吗?我可是个姑娘家。”   范嬷嬷就笑起来,笃定地道:“姑娘只管问。”   “老太爷待后辈又严厉又宽容,并不认为姑娘家就该两耳不闻窗外事。当年,太太在闺阁的时候,也时常与老太爷在书房交谈的。基本上,太太问了,老爷就会认真地回答,从来没有责怪过。”   书房交谈,一般都是讨论正经事儿,而不是内宅那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陈老太爷肯允许沈四太太进书房说话,看来果然是十分开明宽和的了。   沈柔凝心中大概有了数,又问了一些旁的琐事,才谢过了范嬷嬷,放了她出去了。   范嬷嬷从沈柔凝的小书房出来,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禁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才再次抬脚,回到上房伺候沈四太太去了。 ☆、068 陈府   陈府。   三月初春,正是春光初绽之时。   外书房的院子里,一株碗口粗细的老桃树满树带粉,灼灼盛开了满树的桃花。只此一株,便将这个质朴的院落渲染了无限生机光华来,让人情不自禁地驻足停留。   陈厚绩走到这株桃树前,也不禁停顿了脚步。   听人说,这株桃树,还是当年祖母大人怀上姑母的时候,同祖父一起种下的。有了两个儿子,就盼望着有个女儿,美貌聪慧,灼灼其华。   只是,后来祖父祖母生的嫌隙……   而祖母离世之后,祖父待姑母万分宠爱,只要他在家,哪怕是在处理公务,也要将姑母接到他跟前来看着……也就是说,姑母几乎就是守着这株桃树长大的。   陈厚绩站在桃树前,沉默片刻,才重新往前,到了书房门口,问门口童子道:“祖父可在里面?”   “在的,二少爷稍等,小的就跟您通报。”那小童一转身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就又走了回来,道:“老太爷请您进去。”   陈厚绩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着,迈步走了进去。   陈老太爷的书房很大,不禁有内外两室,而且更里面,那书架背后,还隔出了一处没多点大的空间来,里面放置了一张小却精致的床榻和一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儿。那是当年姑母在书房玩累了,能够休息小憩的地方。   即便是后来,姑母长大了。里面的小床榻也一直留着,好方便姑母偶尔在书房找了书,就地儿读起来,不必挪来挪去的。   府中谁不知道,当年的大姑娘,是老太爷的心尖子,眼珠子。   陈厚绩进来的时候,陈老太爷正站在窗户边上,瞧着外面开的灼灼的桃花。他今日穿了一件青灰色的家常袍子,站在窗前。身姿挺拔。但头发却已经染了风霜。听到陈厚绩进来,他也没有转头,开口道:“厚绩,外面的桃花来了没有?”   “开了。只是没有咱们这一株开的这样盛。更多才是花苞呢。”陈厚绩回答道。   “那就是家里的这株开的早了些。”陈老太爷言语之中有些惋惜。轻叹道:“若是你姑姑回来的日子,这桃花怕是已经开败了。”   桃花的花期,并不怎么长。   沈家四房至少还要十天之后才能上门拜访。到时候这里的桃花肯定就有那凋零落花瓣儿的,不如现在这样正正好了。   陈厚绩没有说话。   他有些不能适应与陈老太爷做这样的交谈。从前,他见老太爷,绝大多数都是在考问功课的时候,亦或是听一些教诲之言。再多不过是些家常话。   所以,见到对花感伤的陈老太爷,陈厚绩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陈老太爷似乎也没非要他说话,又朝着外面的桃花看了片刻,便回了神,往书桌后坐下来,端了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放了下来,看向陈厚绩,问道:“你今日去见了你姑父,觉得如何?”   陈厚绩忙道:“姑父言谈自信,瞧着像是对这一科把握十分大的样子。孙儿不才,之前有与姑父聊过几次课业,只觉得姑父根基扎实见识广博,肯定是比孙儿强太多了。”   “你志不在科举……那点儿水平,也敢去衡量旁人。”陈老太爷不咸不淡地批评了陈厚绩一句,又讶然道:“你看清楚了,你姑父当真十分自信?”   陈厚绩点点头:“孙儿也觉得奇怪……这科举大事,哪有不紧张的。而且之前也没听人说过姑父他有多显赫的才名……”   真是那惊才绝艳的,哪怕是一篇文章一首诗词,亦或是一次座谈下来,也会让人心生钦佩印象深刻。比如说,这一科那个绍兴的案首,那个叫王启王以真的,才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与他有过交谈抑或读过他文章的,都肯定说,他这一科肯定能在头榜前十名之内。   听说沈重晏也有与举子们聚会过几次,也没有传出太多的名气来。不过,陈厚绩奉老太爷之命,弄来了沈重晏最近的时文……沈重晏水平如何,老太爷心中应该有数吧?   想到此,陈厚绩不禁偷瞧了一眼陈老太爷的神色。   “他有这个自信,这很好。”陈老太爷微微点头,表示满意,轻叹道:“如此,他状态上佳的话,将来名次也能靠前一些。”   有些人不是不会读书,也不是书读得不好……在外面能将文章写的花团锦簇的,却是一进贡院就全没了用,不是生了病,就是手脚冰凉头脑发昏,十成的本事发挥不出一两成来。而有的人明明没那么大的才华,偏偏心态好运气佳,十成的本事发挥出个十二成,原本不怎么显眼的,也说不定就中了。   沈重晏看来就是后一种人。   原来他还以为,沈重晏这次主意改的晚,时间紧急,会没信心紧张忐忑呢。没想到他心态这样好。   陈厚绩听的有些发愣——   怎么祖父似乎也觉得,姑父这一科稳中的?若是万一没中,那……   他心中不禁有些担心。   陈老太爷似乎看到了,摆摆手,转了话题道:“两个孩子如何?”   陈厚绩立即回过了神。   他迟疑一下,才低头道:“……那副画真心很好,秦叙和明嘉都说,比皇后娘娘当年还要出色,尤其在意境之上更胜一筹,堪比大家出手了。”   廖皇后当年是公认的画工出色,才名显赫,才被迎娶为皇子妃,后来成为中宫皇后。她出名的时候,已经及笄满十五岁了。而沈柔凝才不过十岁。   “……今日她领着孙儿却了南门码头,那边有个刘家饭堂,应该是她的产业,开了有两三年了,生意好的很……估计姑母和姑父都不知道……”   陈厚绩将那刘家饭堂的事情细细同陈老太爷说了,最后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道:“……回想一下,她收拢那家人,出钱让人到京城置办产业的时候,才六七岁……”那样偏远的沈家村所出的那样年幼的小姑娘……陈厚绩只觉得,似乎自己白白活了这一把年纪似的,跟小表妹一比,简直……就是个渣。   (月票这么惨,已经无力了~唉!) ☆、069 出场   陈老太爷笑了起来。   他挥挥手,小童进来重新换了茶,闻一口新鲜的茶香,才开口道:“厚绩,这又有什么惊讶的。当年你姑姑两岁就能背诵千字文,三岁就识得了五百个大字,五岁就能做就算数!这世上多的是大器晚成努力坚毅之辈,但有些人,就是天资聪颖,不得不让人惊叹!”   “你秦幺小小年纪,在音律上的造诣,不也是前无古人?”   “你沈家表妹聪慧些,六岁时候收服一家人开了个铺面,又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惊讶的?”话虽然这么说,老太爷那神色之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之意,眼中一直带着笑。   “不过,这天分再好,后天也也努力才是。”陈老太爷道:“不然,这世上就没有这许多《伤仲永》的例子了。更且,许多人天资其实一般,不过是早慧些罢了。”   开窍早和开窍晚的区别而已。   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听了谁家的小姑娘聪颖,谁家的小儿子三岁能文之类的话,笑笑也就过了,并不会太当一回事儿。但搁在自己家中,自家有小辈聪慧,肯定很高兴就是了。   早慧之人,真能有一番成绩来,才会让人惊叹。   说到此处,老太爷脸上的笑容不禁慢慢淡了去——   当年,他的君怡是何等的聪慧美丽。如今,十几年过去,这京城还有多少人记得她?总不是他当年疏忽,没能护住她……   “祖父教训的是。”陈厚绩见陈老太爷神色变幻。忙道:“孙儿以后会更努力的。”   “你能有这样的认识,很好。”陈老太爷对陈厚绩的态度表示了满意,抿了一口茶,又问了一些细节,便让陈厚绩下去了。   十几年都过了,也不在乎多这十几天。   ……   沈柔凝哪里也没去,一直就在临水院窝着,等待着沈四老爷从贡院出来。   临水院很安静。   沈柔凝闲暇下来,铺开了笔墨,开始酝酿答应了秦叙的话。   沈端榕做完了沈柔凝布置的功课。也不敢打扰她。就在一边安安静静地,解着一个九连环。   沈柔凝没有立即动笔。   她既然答应了秦叙,又准备手那润笔的银子,当然要全力以赴。   前世。她虽然对绘画很感兴趣。却一直没有安宁的日子来学。后来生活平静了些。又总是惦记着杂七杂八的,勉强入了门,心思却不能沉静。一直到最后,水平也仅仅是一般。   今生从头再来,在沈氏那个小山村,磨练画技,就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法子。时间还很长,她也很有耐心,一直没有尝试着真正去画一幅画。直至当日酒醉之后有所触动,才终于喷薄而出,画成了此生第一副真正意义的作品。   沈柔凝微微敛下双目,回想两次秦叙弹琴时候的样子。   琴音缥缈,听不真切,却盘旋不去。   那些个仙山云海……是秦叙本来就有一点儿向道寻仙之心呢,还是他的琴艺实在太好了,只为了他想要一副谪仙图,就能绕着这一点儿挥洒自如?   若做谪仙,他的年纪也太小了,不弹琴的时候,就显得青涩,哪有什么谪仙的气质。但他生的不辨男女,十分好看,再装模作样一下,那贵公子的气质也能所谓伪装成谪仙人。   檀香袅袅。   沈柔凝闭目许久,才终于提笔蘸墨,宣泄而出。   沈端榕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连九连环也不解了。他的姐姐,可真厉害。他要是能跟她一样厉害就好了。   恩,也不对,他是男孩子,将来一定能比姐姐还要厉害,保护者姐姐不受欺负……   ……   “榕哥,你想学怎么装裱么?父亲不在家,我们两个来试试……”   “姐,你这里裁歪了。你仔细看看,是不是?”   “榕哥眼光可真好。来,你来试试,小心别伤到手……”   “姐,我一定好好学!以后你作画,都让我给你装裱,好不好?”   “那你得好好练习才行。不然,裱坏了,我的功夫就白费了……”   很快就到了三月十二日。   一大早,沈柔凝和沈端榕就梳洗停当,由沈端榆陪着,却贡院接沈四老爷。   沈四老爷人瘦了一圈,精神头却不错,笑呵呵地坐上自家马车之后,嫌弃地闻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在家等着我就是了,这人来人往的,几千人从贡院出来,满大街都臭哄哄的,别熏坏了。”   他心情很不错,连讲话都是松快有趣的。   “父亲,你发挥的很不错么?”沈柔凝就问道。   外面陪着的沈端榆也支起了耳朵。   “应该是不错的。”沈四老爷愉快地道:“几个题目,入场之前,我都有细细思量过,并不是那生僻毫无准备的,因而没觉得紧张难过。”   “很幸运,考号的位置也不错。”   “这么说,是父亲厚积薄发,且运气也到了。”沈柔凝微笑道。   “应该是。”沈四老爷有些感慨。   回到沈府,沈三老爷问候了几句,见他难掩疲倦,就放了他回了临水院。沈四太太站在正房门口,沈四老爷刹那之间扫去满面疲倦,整个人都光亮了起来。   但到底是熬过来的。   沐浴更衣之后,用了碗粥,沈四老爷便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张灯时分,肚子饿了,才重新清醒过来。厨房里沈三太太还留了人,听闻沈四老爷醒了,立即送进来一大碗羊肉汤面和几个小菜,人却没来打扰。沈四老爷吃饱之后,与沈四太太絮絮叨叨几句,又歇下了。   次日一早,才见了沈柔凝和沈端榕,一起用了饭后,出去书房,找沈三老爷说话去了。   “母亲,父亲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见外祖?”沈柔凝问道。   “老爷说,今日准备一下,明日就去。”沈四太太一如既往冷淡不肯多言,范嬷嬷在一旁答了话:“家里的礼物早已经备下了。榕哥还小,倒是不必准备什么,但姑娘已经十岁了,可以给那边的长辈准备些针线?”范嬷嬷话里话外,用着询问。 ☆、070 交谈   沈柔凝的针线水平,按照她的年纪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不然,在沈家村的时候,对她的管束也不会那般轻松。反正,四姑娘从来都不让人操心。   果然。   听到范嬷嬷问,沈柔凝点头道:“嬷嬷放心,我给外祖父做了外祖父他们都做了袜子。”袜子最好做,她没用一个时辰的功夫,就给陈家的五位长辈的每个人都做好了六双袜子,而且针脚上绝不会不敷衍。   范嬷嬷赞许地点头:“那老奴就放心了。”   外书房,沈三老爷也和沈四老爷在说着去陈府认亲的事情。沈三太太破例也在。   “……你之前为了春闱,说不分心,你泰山那边谅解了,只是让厚绩领着两个孩子亲近了一番。如今你出了考场,不管考得好考不好,这正经的亲戚,哪有总不走动的?”   顿了顿,沈三太太低声道:“就算是当年老大人那边与弟妹之间有些误会……这十几年了,都是至亲的骨肉,就是再大的误会,也该消了。老四,你别非要赌一口气,说什么金榜题名了再上门……”   沈四老爷对于自己的成绩很有把握,但沈三老爷却没那么笃定。   他当年科举考的不容易……在他心中,沈四老爷的水平或许是比他强上那么一丝,但也强的有限。他当年考了三场才高中,沈四老爷这临时起意来考,哪能就这么笃定一定能中?   之前沈四老爷非要说考完了才走岳家。肯定是心中憋着一股心气,科考上不肯靠陈家,但眼下考都考完了,沈三老爷很担心沈四老爷还拧着劲儿,不等金榜题名不上门!   沈四老爷听沈三老爷这么说,神色之间就有了些尴尬,忙道:“三哥,我正要跟您们说一声,早上的时候我已经让人给陈府送了信,说了明日就过去……让三个操心了。是我不对。”   “这样才对!”沈三老爷立即高兴了。道:“都是至亲,有什么不能放在一起好好说的,非要设个规矩门槛!”他本来还想抱怨一下沈四老爷春闺时候不知利用资源,但又一想春闱都考完了。再说也没用。于是关切地问道:“你们这么多年头一次上门。尤其是两个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外祖家门朝哪儿呢,可见是你们不对,少不得要备一份厚礼赔罪……上门礼物准备如何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你三嫂开口,去开了库房!库房里没有的,赶紧到外面置办去!”   “陈氏已经准备了。”沈四老爷忙道:“不敢劳烦三哥三嫂费心。”   “已经备妥了?我去找四弟妹瞧瞧去。”沈三太太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儿,就准备往临水院去说说话。   “这是我之前淘到了古砚台,品相还不错,你给四弟妹带去,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沈三老爷从桌上拿了一个盒子,给了沈三太太。   沈三太太接下,应了声“是”,便就离开了。   书房只剩下兄弟两个,沈三老爷便同沈四老爷说起朝政人事和今后打算来。他今日特意请了假,就是想与沈四老爷畅谈一番。   “……那日小雪,两个侄儿是被邓家的长年侄子接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是被陈家厚绩侄子送回来的,你三嫂觉得奇怪,就打听了一下,你猜是为何?原来是那邓长年在游湖的时候被他家里的兄弟姐妹找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给了两个侄儿难堪!听说榕哥当日受了惊吓,哭的厉害!”   “榕哥哭了?”沈四老爷又是惊愕又是心痛,忙道:“榕哥多少年没哭过了!别是传话之人夸张了吧!”   沈四老爷摇摇头:“若不是榕哥哭了,厚绩侄儿也不好出面,将人给接到了他在的画舫上……这事儿,肯定是真的。而且,榕哥才六岁多,受了委屈,怎么会不哭?”   “当时情景,严格说是邓家几个小辈是想要让邓长年没面子……但若咱们沈氏能在京城立住,成了有头有脸的人家,谁敢拿榕哥他们做筏子!”   沈重墨说的沉重悲伤,又有些愤懑不甘,让沈重晏也跟着肃然起来。   “黟山四姓,郑氏成了明义侯,宫里还有德妃娘娘,有小皇子,将来造化难以估量……郑氏是早年捧着全幅家当跟着太祖,有今日,我们不能比;但,邓氏,王氏,却都是太祖定京建宁之后,则都是以科举入仕的……我们沈氏遵循家训,出来的晚了些,路就难走了些,这些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我们既然出来了,就要走的高些远些,给沈氏后人也开创一个好局面,是不是?”   “……我这些年做官,也算是一路顺利,但却是没有指点提携,只能按部就班地慢慢谋算……进了吏部,总算是有些希望……郎中怕会有缺一人,我这个主薄,也不知道有没有希望,找谁却打点一番……”   “……老四,四弟,你若是能金榜题名,进了官场,我今后就不必单打独斗了……”   沈三老爷后来干脆置了点儿酒菜,同沈四老爷足足说了两个多时辰,有了醉意,菜也凉透了,而后沈三太太过来给撤了席,才散了。   沈四老爷一身的酒气。   他见到沈四太太皱眉厌恶,不必她开口,就主动先下去沐浴梳洗,换了一身熏了果香的衣服,闻着自己身上味道没那么重了,才重新回到沈四太太身边。   沈柔凝和沈端榕得了消息过来请安。   沈四老爷想起了沈三老爷告诉自己的,不禁问道:“……怎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没发生什么事儿啊?”沈柔凝回答道:“只是我和榕哥都不喜欢突然过来了那么多人,而且瞧着也不是特别友善,就卖了个小,哭闹起来,装作受委屈受欺负了,好让他们没脸来着。”   “没想到,会引来了厚绩表哥他们。”   沈柔凝轻快地说着,脸上还带着笑意,像是真的是她耍了那邓家人,而不是那邓家人先欺负他们一般。   (谢谢大家的月票。今天打开电脑已经是晚饭后了,明天会有三更~晚安~~继续求票~~) ☆、071 出行   “而且还遇见了明嘉郡主,”沈柔凝笑容轻松甜美,道:“又认识了秦国公家的小少爷。父亲,母亲,你们知道不知道,那秦小少爷长得像是姑娘家似得?生的漂亮极了!”   “怎么说话呢,”沈四老爷见沈柔凝神色之间真的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心中舒服了些,笑着道:“哪有说什么小公子像是姑娘家……”但凡男人,无论大小,又有谁乐意听到说自己像个姑娘的。这是羞辱。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不过才来京城没几日,才出去一两回,就结识了这许多有身份的贵人。又一想沈三老爷的那些话,又觉得难过:只怕那郡主和秦小公子都是看在陈家人的面子上,又不肯对两个小孩子如何,才和颜悦色的吧。   若是沈氏……   君怡也能挺直了脊背出门走动,而不是这么窝在小小的院子里,不想遇到早年的熟人觉得难堪……想及此,沈四老爷心中对妻子儿女又多了几分愧疚,心中暗暗发誓,从此不能再蹉跎时光了,好努力有所成就,让妻儿走出去的时候,能昂首挺胸。   夜晚,临睡之前,沈四老爷斟酌许久,轻声对沈四太太道:“……三哥提到了吏部郎中的空缺……他如今也在吏部做了三年的主薄,尽心尽力地没出什么岔子,按理也是有资格的……那个,君怡……”   “你想开口求我父亲?”沈四太太淡淡开了口,转眼看沈四老爷的时候。微微高抬起了眉角。   沈四老爷刹那间满面通红,呐呐难言。   沈四太太收敛了双目,淡淡道:“歇了吧。”   这是什么意思?反对么?还是不反对?沈四老爷完全摸不清自己妻子的心思,又不敢再问,无奈地熄掉了桌上的烛台,借着月色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躺好了,睁大眼睛七想八想,没个主意。   思来想去,沈四老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像妻子解释一下。他刚要开口。却发现妻子已经呼吸均匀。已然睡熟了。   沈四老爷只好轻轻地拉过自己的被子,也闭上了眼睛。一夜头脑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心思,不知什么时候,也算是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早起洗漱用餐。又指挥着人将礼物装上了车。换过了衣裳,一家人从晨光之中出发,往陈府去了。   “娘。四妹妹打扮的可真漂亮。”沈柔清出来送行。   那沈柔凝小小年纪,正长个子的时候,几次出门,穿的都不一样,全是崭新崭新的衣裳,无论是用料做工和绣花,都好看极了。沈柔清也并非没有新衣裳,但她想不通的是,明明沈柔凝也没有请人上门量体裁衣,怎么就有穿不完的新衣裳?   难道她们进京之前,提前就做了许多的衣裳?打了许多的首饰?   哦,沈柔凝年纪小,倒是并没有用多少首饰……只是那衣裳,件件都好看的紧。细细一瞧,又不太像是京城里才流行的款式,别具一格的,偏偏又好看极了。   “第一次回外祖家,当然要好好打扮打扮了。”沈三太太含笑,不以为意地道:“娘不也没少给你们姐妹做衣裳吗?”   那怎么能一样。   沈柔清心道,她们姐妹的衣裳,明显就比沈柔凝的差上一个档次好不好。哪怕衣料是一样的,但怎么也比不上沈柔凝的衣裳好看。难道,是因为沈柔凝长得特别好看的原因?   这么一想,沈柔清又不高兴了。   沈柔凝长得好看,又没有因为长在山里乡下就举止粗俗见识浅薄,反而养出了青山绿水一般的气韵……她们若是站在一处,谁还会看到她沈柔清。哪怕沈柔凝现在不过是个丫头片子。   沈柔清想到这里,差点儿将手里的帕子拧烂了,哼了一声,跺脚转身,冲一般地走远了。   “你二姐怎么了?没说什么呢,就恼了?”沈三太太愣了一下,问沈柔澜道。   “许是觉得我们新作的春衫没有四妹妹的好看吧。”沈柔澜迟疑了一下,赞道:“妹妹衣裳瞧着款式像是没见过的,也不知从哪里做的?”   “是很新颖别致。”沈三太太叹气道:“听说,她们四房的衣裳,都是自个儿做的,所以才同外面的不一样。”   这就是差距。不服气是不行的。   她自己也会衣裳,却只能按部就班地做,针线很好,却从来想不出新花样。即便是想出了新花样,也不一定妥当。所以,年年都是请了外头的人进来做新流行的款式。   好在,她们手上并不怎么缺银子,也就不缺新衣裳。   沈柔澜有些惊讶,道:“真的啊?”   沈三太太点点头。   沈三老爷早早出门上衙去了。沈端榆去了书房,田氏也被打发了去探望在祠堂里禁足的沈柔冰和沈端松。至于沈端柏,沈三太太心疼他身子弱,就没让他早起过来送行。   此时,沈三太太一边往回走,一边同沈柔澜说话:“可不是么?你们这个四婶娘,当年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想出来些新衣裳样子,能算是什么难题。所以,你们姐妹若是有空,就该多到临水院请安才对……”   “娘,四婶娘她……”沈柔澜柔弱地道:“我们都有些怕她的。在她面前,都不敢大声喘气,哪还敢跟她请教什么。”   “你四婶娘是冷淡了些……”   沈三太太与沈柔澜越走越远,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   稍晚些的时候,陈府打发了人来沈府送信,说是陈家留下了姑奶奶一家人小住,暂时不回来了。   沈三太太问了问那送信的婆子,见那婆子虽然热情客气,却并未露出太多信息,遂让人赏了她一个一两的银豆子,客气地送走了。   待沈三老爷下了衙,沈三太太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说给他听:“……老爷,我说什么来着?那陈大人就只有她一个嫡亲的女儿,就是再大的气性,这十多年也消了,怎么会不闻不问!这不,陈家留了四叔一家人住下了!” ☆、072 绣楼揽胜   沈三老爷也很高兴:“你辛苦了。”   “都是一家人,妾身有什么辛苦的。”沈三太太微微红了脸,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兴奋,笑意掩饰不住:“若是大哥大嫂也能进京,这亲戚多走动走动,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不怕了。”   沈大太太也是邓家的嫡女。   “……关键还是得我们沈家能出人才,有兴旺之相。不然,多好的亲戚,也要薄了情分。”沈三老爷想到那邓家,有些感慨:“说是修身齐家治国,邓公也是为难啊……”   娶了那么个妻子,总不能只因为妻子护短宠孩子就休妻。   沈三老爷不禁想起自家的孩子:“……芳嬷嬷说,冰儿和松哥一直表现不错,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应该是认了错……翠翠,你陪我去看看吧,也该给祖宗上柱香。”   “恩。”沈三太太忙道:“说是罚他们一个月,日子也差不多快到了。若是几日后放了榜,四叔金榜题名,借着大喜,就放了他们出来吧。知道错了,也就是了。”   “松哥顽劣,你多在他身上费点心,别纵着。”沈三老爷道:“回来我就请个严厉的先生来家中做馆,正式给他们几个启蒙教授功课,抓紧起来,别总疯玩了。”   松哥和柏哥之前说是启蒙开学,却仅仅是跟着沈三太太认字背书而已,而后沈三老爷抽空的时候指点几句,学的时断时续的。没什么进步。   “至于几个丫头,你看是不是送去女学待一段时间?”沈三老爷边走边询问:“开阔一下眼界,多认识几个手帕交,也是好的。”   “廖氏女学?”沈三太太愣了愣,不禁道:“成么?冰儿和清澜两个,成不成?我们家倒是不缺束脩……我之前倒没有细想过……”   廖氏女学,是建宁城唯一的女学。   从前不过是廖氏专门教养自家女儿的,后来皇后娘娘发了话,特意赏了一个靠近文昌侯府的小园子给了廖氏专门做女学之处,又让廖氏将女学扩大规模。开始招收其他的官宦贵女入学。因为顶着皇后娘娘的懿旨。师资也的确不错,在京城慢慢就有了名气。   当然,束脩也很不便宜。   进去的学员,通过考试后分班分水平教导。而且也并不限制学习的时间。随时进退。且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科目学习——   比如说,有书法这们课,就分了入门、进益和精修三个阶段三个班。新生入学测试。若是大字写的很好了,就可以直接入进益班学习,不必非要从头学起。若是学员同时对其他的科目感兴趣,也一样可以按照科目的时间去选课,只要时间不冲突,你选多少科目都可以,十分自由。   又因为是自由选课,所以各班的学员也并不固定……这样,既能交到朋友,又不会总是攀比较量,学习氛围也因此非常十分不错。   “怎么不成?我虽然是六品官,但也是个官了。”沈三老爷冷哼一声,道:“再说,冰儿她们,在女学学一阵,将来也更能说个好亲事。”   廖氏女学,是皇后娘娘的手笔,为了是什么,谁也不想去细究。束脩一人一门课一个月五两银子,进益班十两……听起来似乎不多,但若是一人一个月选个三五门功课,那就多了!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负担的起的!   好在,里面的夫子都是不错的,教的用心,课程也五花八门,连鉴宝这种科目都有,请的也是外面有真才实学的老师傅,真心来上学的,肯定能学到东西,也不算白白浪费了钱。   “是。”沈三太太高兴起来,道:“我回头就跟几个孩子说一声,她们听到消息,肯定要高兴坏了。”   沈三老爷“恩”了一声,到了祠堂,见到沈柔冰和沈端松,难免又做了一番告诫训导,才重新回书房去了。   ……   陈府。   沈柔凝参观了沈四太太闺阁时候住的揽胜阁。   所谓揽胜,便是指那一座十分秀美的二层小楼,自带了一个小花园子,假山堆叠,亭台秀美,更有一个浅浅的沟渠从院子里穿过,岸边花草颖颖,渠内清水淙淙锦鲤游动,想必再过一阵,就会开满了漂亮的荷花。   站在二楼走廊上,打开窗户,又能将陈府那个大花园的美景尽收眼底,明珠楼远远在望,甚至能够瞧见明珠湖的波光!单单这样的景致,就足以打发那漫漫的闺阁时光,心情愉悦地消磨无数个清晨和下午!   真是精致漂亮!   沈柔凝不禁在心中赞道。   刚才陈大太太所言,说陈家的姑奶奶如何如何受宠,果然是一点不假!   瞧那多宝阁上摆放的,无不都是官窑所出的上品,许多都是古董!那小书房里随便挂在墙上的画儿,竟然有一副是三百年前,吴画子的真迹!   那架琴,瞧着也不凡,肯定也是名品!   沈四太太在闺阁时候如此受宠,到底因为何事,才与家里起了误会!沈柔凝心中真的是越发好奇了……   “我想独自在这住几日。”沈四太太沉默地听着陈大太太深情地说着“你嫁出去之后这里的陈设半点没有变过日日派人打扫”之类的话,默默地将自己的旧日住处逛了一遍,而后在会客室停下来,开口道:“大嫂,你安排他们住在客院吧。”   “这……”陈大太太怔了一下,打量着沈四太太的神色,迟疑地道:“君怡,这合适么?或者让凝儿留下来陪你?”   “不用。”沈四太太神色冷漠,开口就越发不容置疑,连解释都不给一句。   沈四老爷见状忙道:“是的,大嫂,我就和孩子们住在客院好了。正如您说的,这闺阁的摆设十几年都没动过,一直给君怡留着的……既然君怡难得回来一次,就让她继续住着吧。”   见陈太太依旧迟疑,沈四老爷不禁露出了祈求之色,又示意沈柔凝开口说话。   沈柔凝只好开口道:“是啊,大舅母,母亲的这个绣楼虽然很漂亮,但地方太小了,住不下我们这些人的。这里有母亲的回忆,我们却是没关系的。”   (ps:写的磕磕绊绊的~唉) ☆、073 妯娌(三更求票)   谁回了娘家,不希望放开一切,追忆一番当年的闺阁时光。   陈大太太不是不懂这个理儿,但她也听说了,这些年里,自家的这个姑奶奶可是没给姑爷一个好脸色,甚至待两个孩子也是冷漠不上心的。显然,她对于这桩婚事甚至这个家庭,都并不满意。这会儿好不容易肯回娘家一回,又要抛开丈夫儿女独自在绣楼里住……陈大太太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能放心。   “就这么说定了。”沈四老爷忙接话道:“我们住客院。随便挤挤就好。麻烦大嫂了。”他说着话,就要出去。   “那好吧。”陈大太太找过一个丫鬟低语几句。   “姑奶奶真是狠心。”一直笑吟吟很少说话的陈二太太突然笑道:“两个侄儿都这么乖巧可人,你怎么舍得丢下?若是换了我,怎么也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   她说话间揽过沈柔凝,笑容慈祥地道:“凝丫头,跟二舅母亲近一晚上好不好?二舅母那里有不少好东西,你两个表哥是男孩子用不到,你若喜欢,就都拿了去!免得我白放着落灰!”   她揽过来的右手捏着一个丝绸帕子,五个手指上戴着足有六七个戒指,金银镶宝,什么样的都有,硌的沈柔凝有些疼。   这个二舅母,可真喜欢戴戒指。她也不怕手疼。   沈柔凝默默地想,又很乖巧温柔的笑着,十分顺从。半点都没反抗。   沈四太太如同没听见陈二太太说话一般,根本就不理睬她,仿佛她怀里揽着的,根本不是自己嫡亲的女儿,而是一个陌生没关系的人。   沈四老爷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一眼陈大太太,见陈大太太有些皱眉,他不禁道:“会不会太麻烦二嫂?”   “怎么会,姑爷实在太客气!”陈二太太笑容很盛,道:“姑爷也知道。咱们陈家。小一辈全是皮小子,这猛不丁来一个小姑娘,不知道多稀罕呢!”   沈四老爷犹豫间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沈四太太突然说道:“四爷。父亲刚才不是叫了你去书房说话么?现在绣楼也看过了。怎么还不过去!”   “啊。对,我差点儿忘了!”沈四老爷立即反应过来,连忙开口道。   “把榕哥带上。”沈四太太再次说道。   “恩。好的。”沈四老爷想也没想就应下来,同陈家两位太太拱手行礼,开口告辞。   陈大太太指了个丫鬟,为沈四老爷和沈端榕领路。   他父子离开之后,陈大太太不禁叹息一声,同沈四太太道:“君怡,姑爷他这样好,你怎么……”   沈重晏这个人,相貌不错,学问也不错,人品也很不错,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妻子,当真是一往情深再好不过……即便是当年仓促下嫁,但这样条件的夫君,沈氏也是有家底的,怎么也不算是差了!而且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又有了两个孩子,这位姑奶奶为何还不满意!   “大嫂,我累了,想歇息了。”沈四太太冷淡出声。   她直接下了逐客令。   陈大太太有些愕然。   陈二太太也愣了一下,随即就再次笑起来,道:“也是……君怡,你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凝儿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陈大太太也只能道:“……如今管绣楼是绿意,她如今嫁了个姓张的管事,成了张家的了。你有吩咐,只管找她。”绿意原来就是沈四太太身边的大丫鬟。   沈四太太冷淡地点点头。   陈大太太和陈二太太无法多待,只能离开。   沈柔凝柔顺地跟着陈二太太,一路听着这妯娌二人交谈,偶尔答一句话,再乖巧听话不过。   这半日接触下来,沈柔凝也对这两位舅母有了判断——   如同范嬷嬷之前说的,陈大太太周氏大家出身,涵养很好,为人端庄宽和,手段却是十分厉害,管着陈氏中馈,上下仆妇都约束的紧,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一个敢不听话的。   陈二太太何氏也是书香出身,却没那么好的修养,总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却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因而总是被陈大太太压着一头。至少目前来看,她是半点管家权利都没摸到,因而一直不服气,动不动就训斥仆妇拿身份压人,手段实在不够看的……   按理说,妯娌做了一二十年,其中没有半点机会,那个失败的该有了自知之明服气低头了才是,但这位沈二太太却似乎觉得自己另有倚仗似得,精气神十足,小挑衅不断。而陈大太太也不知是怕日子寂寞还是有别的缘故,在陈二太太挑衅的时候,只要不是大问题,差不多也就笑笑忍了。   “……我原以为,君怡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呢。”陈二太太说话的语气很有些意味深长,笑容里也藏了许多内容似的:“没想到,她居然想开了……”   是惋惜?似乎还有看笑话的意思?   沈柔凝不动声色地揣摩着陈二太太的话。   陈大太太看了沈柔凝一眼,见她乖巧柔顺,长得又漂亮,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心疼,当即给了陈二太太一个眼刀,道:“弟妹这是怎么说话呢!让孩子听了怎么想!君怡是我们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姑奶奶,有什么理由不会来!之前不过是路途遥远些罢了!二弟妹你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说话之前也不思量思量!”   这是在警告陈二太太,不要口无遮拦的。   她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大的是沈柔凝见过的陈厚温,小的是陈厚琪,也是个男孩,才九岁。   这妯娌二人都是生育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这一点上,倒是没有什么高低。但大房嫡长孙陈厚蕴文采出众,早几年就已经中了秀才,而且还是案首,这中间几年虽然没有下场,但人人都知道那是他在牢固根基厚积薄发;次子陈厚绩文采一般,却练了一身好武艺,又同明嘉郡主以及秦国公府的小公子秦叙相交莫逆,在京城也是好大的名声;而二房的两个,年纪小些就吃亏些,无论是陈厚温还是陈厚琪,都没有什么太值得关注之处。这样一比较,还是二房弱了   (ps,补之前欠下的~明天继续三更,求订阅,求票票!) ☆、074 陈二太太   陈大太太暗含警告,陈二太太听了很想辩,但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得忍住了,只一双眼珠在那灵活地左顾右盼。   从两位舅母的长相来看,大舅母虽然保养的很好,却已经有了岁月的风霜之色,衣着打扮也倾向于端庄沉稳;而二舅母年纪要轻很多,一身玫红描金合领对襟大袖的褙子,头上蘸了一套赤金镶红宝石的首饰,在春光之下熠熠生辉,整个人站在假山边,十分明艳美丽。   有婆子过来请示晚上的接风宴相关事宜,陈二太太便出手将沈柔凝拉过身边,笑道:“那个,大嫂你只管去忙,我领着凝儿去园子里喂鱼去。”   陈大太太再次用眼色给了陈二太太一个警告,又叮嘱了沈柔凝几句,才同婆子往厨房里去了。   顺着迎春花开的沟渠往前走一段,便有一个宽阔的小池塘,池塘边入水建了一个小巧的水榭凉亭,有一个小石拱桥相连着。沿着池塘岸边,种了几颗梅树几颗梨树和其他一些开花的树木,数落有致。   此时正值梨树的花期,三五株梨树满树洁白,娇俏纯美,很是漂亮。一阵风吹过,有白色的花瓣落在水面上,立即就引来了一群鱼儿争相吞食,有趣的紧。   陈二太太将沈柔凝领到这水上亭里,有丫鬟送来了茶点干果,也送来了一些鱼食。陈二太太半靠在栏杆上,往水中丢了一些鱼食,一边瞧着鱼儿争抢。一边暗地里去瞧沈柔凝。   沈柔凝盯着水面看,面上是愉悦单纯的笑。   陈二太太不禁摇头。   姑奶奶所出的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已经相当的漂亮可人,就像枝头含苞待放的花儿,花骨朵儿的形状已经是极美,不禁就要让人想一想,待花苞长大,盛开之时,会是怎样让人惊艳的美!   她养在深山碧水之间。十指不沾阳春水地娇养长大。养出了一种一般贵女所没有的空灵纯净的气韵,瞧着就让人觉得分外的赏心悦目。   她若是再大几岁,只怕比大姑奶奶陈君怡的颜色还要好上几分。   又乖巧又柔顺。   “凝儿真好看。”陈二太太不禁道:“若是我能有个像你这样乖巧好看的女儿,只怕做梦都要笑醒的。”   沈柔凝俏脸生出些许羞涩的微红。   陈二太太笑容越发地盛了。感慨道:“你这样的可人的小姑娘。你娘怎么就不知道疼!她的心肠。真是硬的让人看不过去!”   沈柔凝神色稍黯,却替沈四太太辩解,道:“母亲很疼我们的。”   “真是个乖乖!”陈二太太仿佛感动极了。一把将沈柔凝揽在心口揉了揉,道:“你这样小,就知道维护她!真该让她看看,她到底有个什么样的小姑娘!真真让人的心都软化了!”   沈柔凝柔柔地抿了唇,红着脸不出声。   陈二太太又接连不断地表达了对沈柔凝的喜爱,表达了自己没能生出一个贴心小棉袄的遗憾之类的,很快获得沈柔凝这样单纯小姑娘的信任和好感,眼中满满都是濡慕亲近之情。   “二舅母,”沈柔凝终于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当年,母亲不是自愿嫁给父亲的么?沈氏也是有底蕴的大家族,父亲又是年轻的举子……”   陈家的太爷虽然身居高位,但陈家人丁稀少,又是草根出身,连供奉的祖宗牌位都只有少少几个……两家联姻,也是门当户对的。   那么,沈四太太这么多年都明明白白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意,这其中必然有内情。   沈柔凝觉得,这个陈二太太,一见到自己,就是一副恨不得要立即要告诉自己当年故事的样子,对她的亲热喜爱,全都是在鼓励着她问出来……所以,她肯定能从这位二舅母这里知道点儿什么。   果然,沈柔凝如此识趣地问题,让陈二太太立即兴奋起来,整个人都亮了几分。只见她故作了惊讶了片刻,而后将手搭在沈柔凝的肩膀上,瞧沈柔凝的目光中透着伤感和怜悯,眼中甚至泛起了水光,才开口道:“凝儿,我可怜的乖乖!”   沈柔凝也配合着黯淡了神色,垂下了眼睑来。   陈二太太这么表达了一番自己的心疼和怜惜之后,叹息道:“本来呢,我是不该告诉你的……但凝儿也不小了……你母亲她有苦衷,你万万不能怨恨她……”   “当时文登公的余荫尚在,你外祖父连中三元很快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咱们陈家的声望,在京城士林之中,那是一等一的。你母亲就是在这样的陈家长大,如花美貌,又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算的是满京城最持重娇贵的贵女了!我们四下里都说,以她的才貌品格,做皇后都是够格的……”   沈柔凝目光微闪。   很快陈二太太就说出了她想知道的话:“当时,好几个皇子都成年了却未成亲,也都对你母亲十分礼遇亲近……我们都以为,你外祖父会从中选择一个做女婿的,哪知你外祖父一次在公开场合却宣称说,若想娶陈氏的女儿,必须要保证一辈子不纳妾只妻子一人……”   皇室之中,最重子嗣。   不说皇上有三宫六院,就是皇子亲王,都要有正妃侧妃其他品阶的好几位妾室。   显然,陈老太爷这么宣布,是不想与皇室联姻的。而且,当时储君不明,陈氏这么宣布,显然也是不想冒险进行站队。   陈二太太说到这里,满脸唏嘘感慨。   沈柔凝装作听得愣住了,她眨眨眼睛,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那二舅母,后来呢?后来外祖父就将母亲嫁给父亲了吗?”   “若真是如此简单,君怡她也不必郁郁寡欢至今了。”陈二太太很满意沈柔凝的表现,继续说道:“你母亲样样出众,即便是不嫁入皇室,又有你外祖父的苛刻要求,在京城给你母亲找一个显赫人家,选一个好夫婿,也是不难的。但正因为你母亲样样出众,所以她……”   “母亲怎么了?”沈柔凝瞪大眼睛追问,眼睛中写满了求知的渴望。 ☆、075 陈老爷子   “这天下但凡优秀的女子,就像那满腹经纶的男子一般,又几个是不渴望站在高位、叱咤风云的呢?”   陈二太太温柔地摸着沈柔凝的头发,完全没有留意她手上那么多的戒指将沈柔凝梳的整齐的头发都弄乱了,意味深长地道:“你母亲她当年多半是十分不甘心的。”   “啊?”沈柔凝摇头,表示自己不相信。   陈二太太笑容中藏着得意,道:“那会儿我才嫁过来不久……在你外祖父说了那番话之后,你母亲就不怎么在外走动了。她总是一个人待在绣楼里,不是伤心难过,又是因为什么?而且,有一次,我准备去找你母亲说话,不想却听见了你母亲同你外祖父在争吵……”   沈柔凝不禁有些紧张,她握着拳,红着脸,使劲摇头道:“凝儿不信!二舅母肯定是骗凝儿的!母亲肯定不会同外祖父吵架的!”   这个年代,讲的就是忠孝人伦。   父母之命,哪是做儿女能反驳的。   当年若陈君怡真的与自己的父亲争吵起来,那就相当于在说,陈君怡她这个人不孝!沈柔凝这个当女儿的,自然要维护自己母亲的名声!   陈二太太正说的高兴呢,哪里允许自己的小听众怀疑自己说谎。但她正要开口将当年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同这个当年瞧不起自己的小姑子的女儿描述一番,却听见后面又人扬声道:“二弟妹,凝儿。这才三月,你们站在水边冷不冷?”   却是陈大太太关键时刻走过来了。   她快步踏上石桥,走进亭子,将沈柔凝的双手一握,爱怜地道:“瞧这小手凉的!凝儿是冷了吧?”她抬起头,冷冷地瞥了陈二太太一眼,又对沈柔凝道:“快别在这里待着啦,你外祖父找你呢!”   陈二太太被陈大太太这眼光一瞧,又听到她提起了陈老太爷,终于陈老太爷当年警告过不许再议论陈君怡婚嫁之事。也想起自己刚才一不小心似乎说多了。不禁有些悻悻然。   陈大太太似乎也知道了陈二太太刚才说了些不该同小孩子说的,因而恼了她,直接牵了沈柔凝的手,也不同陈二太太打招呼。就离开了亭子。   倒是沈柔凝没有忘了礼貌。被牵走的时候。同陈二太太行了个礼。   “凝儿,你……”离开了陈二太太的视线,陈大太太不禁小心打量着沈柔凝的神色。见她神色有异显然是听到了什么话,格外的楚楚可怜一些,不禁柔声宽慰道:“你别多想了。你二舅母这个人呢,很多时候说话都是有口无心的……”   “哦,凝儿知道了。”沈柔凝应了一声,依旧有些泱泱不快。   陈大太太见状心疼的紧,暗暗骂了陈二太太不知轻重,在小孩子面前乱说一通……但沈四太太这些年的表现搁在那里,又怎么能不让自己的女儿生出探究的疑心?   这真是……   自己的这个小姑子也是执拗,她就没想到,在孩子面前隐瞒一下!   陈大太太心中叹气,想了又想,才开口劝道:“凝儿,你这样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就该整日里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大人们的陈年旧事,小孩子非要问个清楚明白做什么呢?而且,你和榕哥都小着呢,许多事情,说了你们也不明白的。”   “哦。”沈柔凝闻言柔顺地笑了笑,道:“凝儿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道:“多谢大舅母教诲。您跟凝儿的大伯母一样,都是好人,待凝儿都是很好很好的。”   陈大太太听了很高兴,紧跟着又十分心酸难受——   若是自己那小姑子能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哪怕是和颜悦色地给孩子们一个笑脸色,凝儿也不会总记着什么大伯母大舅母的给的一点点疼爱!   这样好的两个孩子,她怎么就硬的下来心肠!   陈大太太不禁又对沈四太太生了埋怨。   二人到了陈老太爷所住的三清堂时候,沈四老爷并不在里面。陈老太爷正在院子里拿着铁锹翻着地,沈端榕和陈四少爷陈厚琪正在廊下写着大字。   据说,在陈家,一直都有着祖辈教导孙辈的传统。陈氏“厚”字辈兄弟四人,全都是由老太爷亲自教导到十二岁,才或是送去官学,或是送去私人书院读书。就算是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以免后辈少了约束长歪了。   而且,陈家的男孩子,在十二岁之前,课业都并不重。或者说很轻。每天连几张大字,再背上一小段书,说一说自己的理解,再由长辈解说一番,也就差不多了。并不用太长的时间。   如今沈端榕一来,看这样子,就是被老爷子纳入教导范围之内了。   “听你父亲说,凝儿在家也读了些书?”陈老太爷即便是在做着翻地的农活,通体也是透着儒雅睿智。见二人过来行礼,他也没有停下做活,说话很是慈和随意,让人轻易就生出了亲近之心。   沈柔凝也对这个老爷子生出了好感来,听见他问话,她回答道:“回外祖父的话,凝儿顽劣,识字之后,就总从族学逃课,借一些风俗游记之类的平日里翻看……但凝儿看的很慢,一本书几乎要看上半年的。”   半年一本,这个速度算起来,她根本就没读几本书。   她看的最多的,是《太祖本纪》,但这种书,似乎不应该是小姑娘家喜欢的,她与这位老爷子还不怎么熟悉,因而瞒下了。   至于沈四老爷……恩,他并不能算是尽责的父亲,根本就不清楚沈柔凝都在看什么书。   “小姑娘家,都喜欢风俗游记。”陈老爷子露出些赞许之色,道:“女儿家不能如同男子一样轻易就能出门游学,多看看这一类书,有助于开拓眼界。不错。”   “字写的如何?”陈老爷子又问道。   “凝儿说不准。”沈柔凝很诚恳地回答道:“但族学里的先生一直都是满意的。”   “去写一篇,外祖父一会儿去看看。”陈老爷子朝沈端榕和陈厚琪那边一指,对沈柔凝道。 ☆、076 教导   一上来就写大字?   这是个什么意思?沈柔凝不禁迟疑地望了陈大太太一眼。   陈大太太对沈柔凝鼓励地笑了笑。   沈柔凝行了一礼,往廊下去了。   廊下安置了一个半人高的四方桌子,沈端榕和陈厚琪分别占了一面。   陈厚琪同陈二太太的模样有七分相似,男生女相,十分的俊秀,比陈厚绩和陈厚温都要好看一些。(陈家那个才名在外的大公子陈厚蕴一开春就出门游学去了,并不在家。所以沈柔凝还没有见过。)此时,陈厚琪看到沈柔凝过来了,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地红了脸,小声地招呼了一声。   有丫鬟搬了椅子过来,沈柔凝柔柔地笑了笑,也占了一个方位,得了纸笔之后,凝神开始写起了大字来。   沈端榕的水平她很清楚。   倒是陈厚琪,从她刚刚瞥到的那一眼看,他的字居然写的十分不错,小小年纪,居然已经脱离了字帖的禁锢,有了些自己的风格,十分的秀美。   沈柔凝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写的稍微差一些,但此时又觉得自己的字并不如陈厚琪的,也就没有必要藏拙,非常的尽心尽力。   虽说书画不分家,但她在书法上费的心思却少了许多。也不过是应付着完成每日的功课,不让夫子有借口训斥她罢了。进了京,她甚至每日才写一篇,都不如沈端榕写的多。   中规中矩。   只能算是工整,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   沈柔凝写满了一张纸。一共三十个大字。她收笔的时候,沈端榕和陈厚琪也应该都是写完了,都停了下来。   “琪表弟的字写的真好看。”沈柔凝不禁赞道。   陈厚琪腾的一下红了脸,忙摆手,道:“没有,没有……”   “你表姐是眼光不错才夸奖了你,你害怕什么。”陈老爷子走过来,开口道:“厚琪,以你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水准。的确非常不错。你要有这个自信。而不是一味地谦逊。这是你努力了,才有的成绩,你应该骄傲。”   “只是切记不能自满从而裹足不前就是了。”   三个人都连忙恭敬地站了起来。   尤其是陈厚琪,听到陈老爷子如是说。虽然依旧脸蛋儿红红的。双眼却是突然间明亮起来。小声应了个“是”。   他似乎非常的害羞。   沈柔凝朝他多看一眼,他白净的面庞一下子红的简直能滴出血来。   陈老爷子净了手,在之前陈厚琪的椅子上坐下。拿起陈厚琪的字,认真地看了一阵,指点了其中的一些不足之处,又亲自提笔写了几个字给陈厚琪最示范,最后道:“……给你做参考,你不必非要照着我的来改。你的字已经开始融入了自己的想法喜好,这十分的难得,既证明了你的努力不懈怠,也证明了你有这个天份。不错,继续努力。”   陈厚琪得了赞扬,十分激动,却也压抑住了,同老爷子道谢表示了尊敬。   陈大太太一直在边上看着,此时也道:“说不定,咱们陈家,未来有个一字难求的书法大家呢。厚琪,伯母很看好你,要继续努力哦。”   陈厚琪再次恭敬地应了声“是”。   点评完了陈厚琪的字,便到了沈家的姐弟二人。   陈老爷子并没有因为两个水平有限而苛责轻慢,反而更加细致具体,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点了存在的不足,和某一笔的亮点又好在什么地方。他的态度和蔼可亲又威严自生,这么指点的时候,其中爱护关怀和谆谆教导,只让人觉得温暖感动。   沈端榕看向陈老爷子的目光,已经全都是信赖和敬重。   沈柔凝心中也有些酸涩的难过。   “今后,你们两个就跟着厚琪一起,日日按时过来听讲。大字一日至少写三张……若是你们勤奋,多写了一些,就自己从中挑出自己觉得写的最好的和最差的,拿过来给我看……”   点评完了大字,老爷子又检查了陈厚琪的学业,先是让他背诵了一首古诗,解释了古诗大意;而后是《弟子规》中的一小段,同样让他理解了一番。这算是考核之前的功课。这之后,老爷子又布置了一首新的古诗,并《弟子规》中稍后的一小段,仅仅不过是十二个字而已,分别解说了一番,作为下次考核的内容。   而后就没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都惊讶极了。   陈家的小辈,平日里的课业就只有这么一点儿?这未免也太少太轻松了些!就刚才老爷子给陈厚琪新布置的,不说是沈柔凝,就是才六岁的沈端榕,就这么听过之后,已经能够囫囵地记下了!哪里会需要一整天甚至好几天!   难道是因为陈厚琪在记忆理解上面比较迟钝一些?   可即便是那比较迟钝一些的,九岁的小少年,一整天的时间,背一首五言古诗和一小节《弟子规》,一共才不到五十个字,也很简单吧!   况且,陈厚琪也不想是太迟钝的人。   陈老爷子自然留意到了二人的惊讶。他同陈厚琪说完之后,对着姐弟二人揽须呵呵一笑,问道:“凝儿应该会背诵《千字文》吧?具体学到哪里?”   沈柔凝斟酌着回答了。   陈老爷子看向沈端榕,沈端榕想了想,也回答了——   他天生聪颖,记东西的时候很快,即便是释义部分也是硬记下来的,并不是真的理解了。他年纪小,东西东西,大人再怎么解释,不能理解的,依旧不能理解。   陈老爷子沉思片刻,同样要求二人记下一首古诗:“……跟着厚琪的进度就好。”   沈柔凝和沈端榕应了声“是”。   这之后,老爷子拿了一本厚厚的《春秋》,翻了几页,竟然开始给他们讲史。他似乎是随便找了个故事点,而后就合上了书本,开口讲述了起来——   他言语生动而浅显,完全没有夫子讲史时候的严肃认真,反而如同哄小孩子的狼来了之类的小故事一样,轻松而随意。陈厚琪的神色就特别的放松,听的很入神。 ☆、077 午后   午后的阳光温暖明亮。   新翻出来的地面浇了透透的水,有些若无若无的新鲜的腥,连那水仙花的香气都压过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本来将注意力放在记下老爷子所说内容上,后来只因为老爷子说的十分精彩,不知不觉就放弃了刻意记忆,入了迷。   枯燥的史书如此生动起来。   也许是为了照顾沈柔凝和沈端榕,也许是因为今日兴致格外好,老爷子竟然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这短短小半个时辰,就已经让那一段大小国家战乱兼并频发的,人物名词多的让人头昏脑涨的历史,在几个人眼中有了个轮廓和印象……   老爷子真的很博学。   沈柔凝眼中露出钦佩。   “……好了,下次再给你们具体说一说这中间有意思的故事。”陈老爷子嗓子有些干了,陈大太太适时送过来一盏茶,温度恰好,老爷子端起来,几口用尽了,眉宇间露出满意,道:“厚琪你招待好榕哥儿。凝儿你留下。”   “是。”   陈厚琪收拾了桌子上两人所写的大字,领着沈端榕一起告退。临走之前,他似乎是怕沈柔凝会紧张似的,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羞涩的笑。沈柔凝回报了微笑,却又让他一下子红了耳根,慌乱地离开了。   陈大太太也跟着离开了。   沈柔凝站起来相送。   “凝儿,你坐。”陈老爷子略作斟酌。和蔼地道:“你诚实告诉我,这些年,你父亲母亲之间,相处得如何?你和榕哥有没有觉得亏欠委屈?”   沈柔凝怔住了。   陈老爷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想从她口中听到什么样的消息?   “凝儿不明白。”沈柔凝谨慎地道。   “哦,是这样。”陈老爷子微微皱眉又松开,再次和缓地道:“凝儿,你已经十岁,又是聪慧懂事的……如今你们一家要在京城逗留一阵拜访亲戚,甚至会在京城住很久。关于你母亲的一些旧事。我在想,要不要说给你听一听,好心里有数。”   额?   自己的这个外祖父,这是要坦白相告的意思么?   那她之前。陈大太太和陈二太太那般你来我往的岂非是白做功了?再说。不是瞒的很好么?除了沈四太太冷漠了些。她的这个家也瞧不出什么异样,不是么?   连陈大小姐和沈四老爷的婚姻,表面上看起来也是门当户对。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老爷子这么看着自己,又让自己说一说感受想法……这是在考验她有没有足够的心智以知晓这其中的秘辛么?   那自己的确要好好回答了。至少不能被当作是小孩子。   沈柔凝略一沉吟,抿唇道:“回外祖父话,凝儿一直猜测,母亲当年嫁给父亲,这其中怕是有不得已之处吧,所以母亲才一直显得有些冷淡……”   “但凝儿真心觉得,父亲母亲之间,相处的其实很好的。”她诚心地道:“父亲待母亲真的非常好。只要母亲在,他就一直能够很高兴很满足。母亲也从未对父亲口出恶言,更是从未离开过父亲。”   听了范嬷嬷那日的话后,沈柔凝当真有好好做了一番反思。她怎么就一定觉得,沈四太太对不起沈四老爷呢?一个冷淡一个痴情,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难道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个,指不定沈四老爷就喜欢这一口呢?   再想一想,他们夫妻之间,真的一点儿矛盾都没有。   沈四太太是冷漠了点儿,但她从未有真的表达过对沈四老爷的不满或者厌恶或者别的什么不好的情绪。她虽然冷淡,却情愿与沈四老爷同床共枕,生儿育女。   真的郁结于心心存痛苦的人,苦苦捱日子,熬过一日算一日的人,绝不会有沈四太太那样的好颜色——她二十八岁的人了,面颊依旧光洁,眼神依旧明亮,面纱下的容貌美丽如昔,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年轻的紧。   而心中有痛苦有怨愤无法排解的人,外表也会跟着变得丑陋和苍老。   再从气质上来说,沈四太太不过是冷淡哪怕说重些是冷漠,也绝没有半点扭曲阴桀。   她实在不像是一个过得不好的女人。   “凝儿觉得,母亲肯定早就接纳了父亲的,只是习惯了冷淡,不好意思表达出来罢了。”沈柔凝斟酌说道。   “你真的这样想?”陈老爷子抬起眉,很是惊讶。   他愿以为,沈柔凝会不愿意说,或者会有诸多的指责不满呢。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想的。   陈老爷子有些出神。   范嬷嬷是他安排的人。她这些年,从未间断过给自己传信。进京之后,又细细地述说了一番,说姑爷很好,待小姐也好,两个小主子聪明懂事之类的。   当年,他不容拒绝地给女儿订下了沈重晏,结果女儿一夜之间变得冷漠不发一言……他一直害怕女儿会想不开,所以哪怕是女儿拒绝了要陪嫁仆妇拒绝了嫁妆,他也想法子在沈家村塞进了几个人,生怕她会生活的不好,生怕在一日一日中,沈重晏的柔清会消磨殆尽,给她难受。   但,陈君怡同沈重晏就那么在美丽安宁的沈家村中,有了儿女,平静地度过了这些年。   女儿她,大约是仅仅怨他这个做父亲的吧。   陈老爷子喟叹一声,回了回神,瞧着同女儿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外孙女儿,心中生出了无限柔情,却又怕她不知所以不知轻重,或者从别的地方听到了什么话,或者会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她这么个小姑娘,若是不够明白懂事,怎么能让人放心。   陈老爷子心念千回百转,缓声开口道:“你或许猜测到了,你母亲一开始,是不愿意嫁给你父亲的。坦白说,以她的才貌品格,京城不知多少人家想要求娶……她被捧得那样高,眼中根本就看不到你父亲那么一个从外面进京赶考的平凡举子……”   沈柔凝坐直了些,见陈老爷子陷入了回忆,不敢出声打扰,只是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一盏茶。   ps: 今天没能加更,抱歉。大约是欠的不多,作者君一直觉得轻易就能还上了,所以总是不着急?   求票哦,求大量的巨量的,让作者君吐血加更来还债的票票! ☆、079 当年   怕只怕,陈老爷子养女儿,同那众多的高门大户养女儿一样,教会了诗词歌赋,养好了容言德功……却不会将外面的男子们做的事情说给她们听。   果然。   陈老爷子面容晦暗,闭了闭双目,掩饰住其中的追悔惋惜,长叹道:“当年,我开口的时候……晚了一些。”   原来,有些算计,在陈君怡才不过十二三岁,懵懂青葱,稍微展露风仪的时候,就开始了。   虽然,陈老爷子并不能肯定,当年情况,是否就是算计。   但沈柔却不相信,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巧合——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三番五次地与一个翩翩少年相逢偶遇,而后志趣相交,萌发了情谊?虽然说当时,陈君怡女扮男装瞒了出身,而那个皇子也一样高明身份,借口是外地游学之人。   即便最开始是巧合……后来肯定就是有心了。   不然,他们之间的交往,他们彼此的身份,居然能瞒住了所有人,一切都在暗处,那么成功地瞒了两三年?知道陈君怡长大了,水到渠成地对那个少年动了情思?   “……三皇子当年深居简出,十分低调。直到你母亲有一次去参加为几个皇子选亲的赏花宴,两个人才终于明了彼此的身份……”   这种说法,有人信吗?   反正沈柔凝自己是不相信的。她很努力地控制住了唇角的肌肉,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来。   陈老爷子神色有些晦暗。情绪有些不妙,显然他心底隐约也是不肯相信的吧。   “再后来,宫里有消息传出,欲将你母亲指给三皇子为妃,我公开流露出了拒绝的意思,而后你母亲来找我,我才知道了这些始末。我十分恼怒,下令将你母亲禁足在绣楼。”   当时,父女二人都很不冷静。   陈老爷子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以至于两人交往这么久都没有发现。也无法原谅自己精心教养下的女儿居然暗中与人有了情愫。虽然她强调说之前她扮作男子只当那是兄弟友情——   她女扮男装!连耳洞都没有遮掩,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她是女儿身!   陈老爷子更不放心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三皇子……   这个人如此隐忍,显然也是那有野心不会居于人下的!储位争夺,其间不知道要有多少谋划!他陈氏陈泽复不愿意用文登公的名声却做那些不怎么光彩的谋划。也不愿意自己的才华浪费在这些尔虞我诈上!   他出仕为官。一来是为陈氏支应门庭。二来也不愿辜负自己一身所学,想要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事!   “后来呢?”沈柔凝开口问道。   “后来,我便同她说了不愿让她嫁给皇室的道理……她也就安静了。即便我解了禁足。她也很少再出门了。”陈老爷子缓缓道:“她不出门,京城又不缺美貌多才的闺秀,她的名字也渐渐少有人提起了。甚至还有人猜测,她是不是生了病。”   “这个不重要。”   “你母亲当时才及笄不久……我想着,待那一阵子过去,几位年长的皇子们亲事都定下来,你母亲再出现在人前也不迟。哪怕迟上一两年,也没有关系。”   迟上一两年,陈君怡十七岁,以陈氏的门楣,依旧不愁嫁。   沈柔凝了然。   陈老爷子默认了陈君怡生病的传言,就是像皇室表明自己不愿意嫁女的心思,想必皇上也不至于那么不要脸的做出强迫臣子嫁女的事情来。   老爷子这个做法,是对的。   “很快就是一年过去了,你母亲除了去兰若寺上香散心之外,再没有与三皇子联络。传闻,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已经相看好了人家,婚事已经有了定论,我便送了一口气,觉得这事情大概就过去了。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那一年,你母亲去兰若寺上香,归程途中突然遭悍匪袭击,二皇子挺身相救,却中箭落马!你母亲也在打斗逃亡之中伤了脸,昏迷过去!恰逢你父亲从那里路过,冒险背着你母亲逃到一个山洞躲了半日,后来才用披风裹了你母亲将人背入了城,又悄悄地送信给了我,才不知不觉地将你母亲接回了府!”   这些话,陈老爷子一气说完,浑身爆发了一阵凛冽的气势,立即就颓然下来,仿佛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精气神,晦暗而沮丧。   沈柔凝不禁反复品味着这些话。   父亲和母亲的缘分,大概就是这样开始的。   但兰若是她也去过,就在钟山,进出早就被礼佛进香的人们走出了大道,而且离京城如此之近,旁边不远还驻扎着京畿卫的官兵……那里怎么会有悍匪袭击!   悍匪袭击一个闺阁姑娘做什么!   更关键的是……与陈君怡相知相许的,不是三皇子么?怎么成了二皇子?   “怎么是二皇子?”沈柔凝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若是陈君怡是在兰若是与人私会,那个人应该是三皇子吧,不是么?   陈老爷子靠在宽大的太师椅背上,神色十分的晦暗难看。显然,当然发生的这件事,让他受创颇深——   他以为知错改新的女儿,居然还是在用他不知道的法子与那个人有联系!而他亲手养大的娇娇女,如花美貌的娇娇女,更是在那时候破了相!若非沈重晏碰巧出现,舍死相救,她不一定能回来!即便能回来,她的闺誉名声怕也保不住!   “二皇子与三皇子是嫡亲兄弟。”   “他光明正大地去钟山,是为了替三皇子遮掩耳目。”   这样,他就不能轻易留意到,三皇子也去了钟山。   “那一日,三皇子留在兰若寺没有立即离开,二皇子受他所托暗中照看护送君怡一行回京……没想到反对是有人查到了二皇子的行踪,在钟山脚下设了一场伏击!”   “君怡她,居然是受了二皇子的连累!”   这……   沈柔凝动了动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不对……沈柔凝脑中闪过一抹光,微微扬声道:“外祖,您刚才说,二皇子在那个时候,中箭落马,摔了腿?他的残疾,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吗?” ☆、080 受益人   沈柔凝电光火石间想了许多——   阴谋的细节是什么,她并不在意,是抓住了自己的直觉!而她的直觉就是,钟山这一场伏击,最后受益人是三皇子!   三皇子是最后的赢家!   无论从表面上看,那场意外有多么合理的解释,真相是多么的明明白白,都不能淹没三皇子是最后赢家的事实!   那么,当年的三皇子,今日的庆隆帝,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见她小小年纪居然抓到了关键处,稚嫩的俏脸上露出惊讶和恍惚,陈老爷子再次长叹一声,道:“后来查明,伏击之事,乃是大皇子属意所为。虽未真正伤了皇子性命酿成大错,但到底是影响恶劣,大皇子因此受到折罚失去圣心,很快染病去世。而二皇子腿落了残疾,纵是英才,也无法问鼎大位,只好全力支持一母同胞的三皇子。兄弟齐心,加上其他皇子年幼势弱,先帝自感年岁无多,很快便立了三皇子为太子。四年后,先帝崩,太子登基,便是庆隆帝。”   沈柔凝沉默了。   日光散落,清风沉寂,似乎连空气都滞涩起来。   陈老爷子靠在椅背之中,身形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和落寂,瞧着让人觉得酸涩难受。他已经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就在刚刚,他还精神十足,教导着晚辈,慈爱之中不失威严,是让人轻易就会打从心底生出尊敬之意的一个老人。   这么多年,他是否也反复思量着这其中的蹊跷之处。猜测怀疑,甚至对高高在御座上的那个人生出了些怨怼?   许久。   陈老爷子才再次开口道:“因为那一场伏击,你母亲她面上有了伤痕。随即你父亲一心求娶,我便应下了这门亲事。只是,你母亲伤了容貌,心中悲痛之余,难免有些执拗的想法,甚至一度觉得,你父亲当时出现在伏击现场实在巧合,怀疑他有参与其中……”   “但你父亲当时不过是一个借居在兰若寺赶考的举子。又怎么能够资格参与这等大事?他当时……”老爷子顿了顿。叹息道:“他当时仅仅是因为心存爱慕,处处留意你母亲一行人的动静,又听了只言片语,怕有人对你母亲不利。这才一路尾随……”   “父亲有发现了不妥?”沈柔凝讶然:“会不会是有人特意引了父亲前去的?这个人是谁?”   伏击皇子。那么要紧的事情。怎么会走漏风声,有只言片语露出来,给一个普通的举子听到了?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这也难怪。陈君怡一直怀疑沈重晏在其中有一份了!   换做是她自己,沈柔凝觉得,自己也会怀疑!   看,最后陈君怡这么一个名门贵女,连做皇后都够格的这么一个天之骄女,最后却是嫁给了他一个外来的举子……这么一算,他是受益了!成功地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作为那一场伏击中损失极大(容貌受损,再没有机会嫁进高门)的当事人陈君怡,深受打击之下,会怀疑怨恨沈重晏,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么,那个特意露消息给沈重晏的人,是谁呢?   “他并不知晓。”陈老爷子缓缓摇头道:“他说,当时他在后山散步,听见有人说‘有准备好了么,动手干脆些,无论成功失败,都不许有活口’这样的话,他当时有些胆怯,并不敢露头出声。后来回寺庙的时候,遇见了你母亲上香回程,于是越回想越觉得放心不下,这才悄悄地跟着。没想到,真的会出事。”   沈柔凝微微点头。   这个解释,说的过去。   一个小小的书生举子,听到这种动静,自然是不敢轻易冒头的。而转头又听说心仪之人要回程,生怕出事,而暗中护送……这样的行为,只会让人觉得他不错,并没有什么能够指责的地方。   关键的纠结点就是,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若是那设下伏击之人目标是二皇子,并不愿意伤害陈君怡的话……这其中也有不通之处,因为陈君怡最后还是受伤了,而且所受的伤害,对女子来说,是异常严重的伤害——她毁了容!   若非沈重晏是真心爱惜陈君怡,救人的时候并未将她的身份给藏好……陈君怡还会闺誉有污!再无他嫁的可能!   与其说那场伏击,陈君怡是受了二皇子连累,倒不如说,陈君怡本身,也是目标之一,所以原本就是一石数鸟之计,更能说的通。   想到此处,沈柔凝不禁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睿智的老人。   老爷子察觉到她的目光,似乎是欣慰,又似在苦笑,问道:“凝儿,你想到了什么?”   “凝儿听说,凝儿有个庶出的姨母进了三皇子府。”沈柔凝轻声道。   若说有谁会针对陈君怡这个闺阁女子……按照当时情景,那个待定的三皇子妃十分有可能因为心生嫉妒而采取行动;而作为一家亲人的庶妹,为前程设计嫡姐,更是十分可能。嫡庶姐妹之间,这样的斗争,还少了么?   陈老爷子明显怔了怔。   沈柔凝见状也有些惊讶:难道老爷子从未怀疑过自己那个最后进了三皇子府、如今又成为了受宠的贵嫔娘娘的庶出女儿?   要知道,之前,三皇子和陈君怡可算作是一对!那个陈倩娘最后成功地进了皇子府,这其中难道会没有猫腻?   “那场伏击过去,三皇子曾掩饰身份来府上探望你母亲。”陈老爷子惊讶于沈柔凝的敏锐,轻声开口道:“你母亲伤口严重,已经确定会落疤,已经再无可能嫁进皇室,伤心之下,并没有见他,隔着屏风同三皇子说了几句决绝之语。”   “二个人都很伤心。”   “后来,我才听说,三皇子其实并不准备应下亲事,登上太子之位之时,才会再次到陈家求娶君怡。他说,他是真心爱慕君怡这个人,绝非为了陈家的资源人脉。”   “按照当时那种情况,太子之位定下,便不会再有变动了。因为先帝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也因为其他的皇子并未成年。他成了太子,便是名正言顺,并不再需要额外的资源来保障什么了。”   “他说,他依旧愿意娶君怡为妻。即便现在身为太子依旧有掣肘,待将来登上大宝之时,皇后之位,仍然愿意留给君怡。”   沈柔凝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    ☆、081 告诫   这个三皇子如此说,应该是待陈君怡有几分真心的。但是,他的真心,已经损了容貌的陈君怡,再也要不起了。他那么表白,只会让陈君怡更加伤心,随即会觉得恶心——   他终究会迎娶别的女子。他的身边,很快就会有许许多多的别的女子。这大概也是骄傲却有了瑕疵的陈君怡不愿意去面对的。他们的感情已经不再纯粹,哪怕他说将皇后之位留给她。   “那次探视之后,你母亲让人找到了你父亲,直接问他愿不愿意娶她。”陈老爷继续说道:“你父亲非常高兴,连连承诺。你母亲提了许多要求,他全部一口答应下来……包括你母亲说只要婚书,不要聘礼嫁妆这些,他都允了。甚至听说你母亲想要离开京城,他连春闱也不参加了,仓促成亲之后,二人就离开了京城。”   原来是陈君怡主动提出的亲事。   沈柔凝了然。   “你母亲出嫁那日,太子前来恭贺,饮了许多酒。”   “再后来,在太子正式成亲之前,贵嫔娘娘外出被太子府的人送了回来……”老爷子神色之间有些难堪,道:“再后来,太子过来赔礼,说是醉酒之后误将贵嫔娘娘当做了他人……我也懒得多说,便让他将人接走了。”   他撇了嘴角,笑容之中有嘲讽,更多的却是苦涩,摇头道:“我有两个女儿,却……”他抿了唇,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又觉得无法述之于口,或是觉得再说也没有意义,只好苦涩不言。   “你母亲大约一直都是怨我的吧。”老爷子最后叹道。   沈柔凝突然觉得陈君怡很不该。   她凭什么那么能用冷漠的态度一直伤害着关爱她的人?凭什么一直就觉得所有人都对不起她都应该容忍她?难道就因为她伤了脸?因而就能理直气壮了?   陈老担忧她的行为,不愿意她嫁进皇室……真的就是他错了么?她若是要为了感情抗争,完全可以表明态度争取,而不是表面接受了长辈的劝说,私下行为却照旧……从而最终给自己惹出了祸事来。   陈家上下,尤其是陈老,当年是多么的疼爱她。   若是她坚持,陈老未必不会妥协!   “凝儿觉得。母亲她大约仅仅是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沈柔凝不禁劝慰陈老道:“所以才用冷漠来掩饰自己的心。抑或还有别的原因,但无论如何,外祖父您没有错,完全不必再有自责的。”   陈老爷子闻言微笑起来。   他很快从之前伤感的情绪中退出来。看向沈柔凝。慈爱地道:“凝儿。你与你说这些旧事,只是希望你心中有数,不被他人的言辞所惑。”   “当年旧事。你大舅母知道一些,你二舅母其实并不知道什么详情,但她却喜欢瞎想。至于家中的仆妇,因为那次伏击,你母亲身边的得她信任的两个大丫鬟都丧命当场,连范嬷嬷也所知不多,只知道你母亲曾有这么一段旧情,涉及到贵人罢了。”   因为不知细情,反而会胡乱猜测出许多来。   若是那不怀好意的,将自己的猜想说给了沈柔凝小姑娘听,小姑娘难免会受流言影响。   “长辈的旧事,你心中有数便可,不必时时刻刻放在心上。”陈老爷子又怕沈柔凝惦记着这些,和蔼地道:“你母亲那里,你多担待一些吧。”   “凝儿明白的。”沈柔凝乖巧地应了下来。   她看的出,这个老人心中有犹豫。他大约是不能确定,告诉自己那些旧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而他又会怕唯一的外孙女被别人影响了……总之,老人家或许学问渊博轻易能应对朝政大事,也知道如何培养儿子孙子,却并不明白如何对待教导女儿和外书女儿。   他是男子,是父亲是祖父,却并非是母亲是祖母。不懂得,也怪不得他。   “恩,凝儿明白就好。”陈老爷子挥挥手,仿佛是要抛开其他的情绪一般,见自己的外孙女娇嫩聪慧又懂事可人,乖乖巧巧地坐在他面前,比任何东西都要美好,心中更加疼惜,想了想,开口问道:“听厚绩说,你喜欢画画?”   “是的,凝儿很喜欢画画。”沈柔凝微笑点头,并未太过羞涩谦逊。   陈老爷子让她当场画几笔,她便勾勒出刚才陈厚琪的小像来,竟然是十分的生动传神。老爷子见了十分欣喜,又领了她去藏书室,给她看了自己的收藏。   陈家从文登公时候起,几代显赫的积累下来,收藏的书法丹青作品不知道有多丰富,而且都是名家作品。沈柔凝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只靠着这些书画,只怕就能供给陈家这几口人好几辈子开销的。   陈老爷子本身对丹青也有些造诣,不过仅仅属于兴趣爱好,在上面所费精力不多,所以并不算特别出色。但这并不耽搁他会欣赏。   祖孙二人在藏书室足足待了半日,直到有了暮色,光线暗下来,才意犹未尽地走了出来。   藏书室所藏珍贵,因而从不许在里面生明火。   “这几幅工笔人物,你且收下吧,或许能对你绘画水平有所进益。”陈老爷子随手将三个画轴给了沈柔凝,全不管这几幅都是前人名家的真迹,每一副都是真正的价值千金。   “说不得待我有生之年,这沉玉之作,亦能千金难求。”陈老爷子心情很好,勉励沈柔凝道:“你有天赋有兴趣,便要努力追求,万不能为了琐事,而轻易放弃。”   “恩,厚琪在书法上也很有天份。”陈老爷子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而天赋是上天轻易不肯赐予凡人的,你们一定要懂得珍惜。”   “凝儿会的。”沈柔凝慎重应道。   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更珍贵的,值得她放弃对绘画的爱好么?沈柔凝断然摇头。   祖孙二人出了藏书室,立即就有人来请示:“……大太太问,家宴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半个时辰后吧。”老爷子沉吟片刻,又问道:“姑爷和表小姐的住处是怎么安排的?” ☆、082 伴月轩   “大太太一早就收拾了清风院,一应都是崭新的,姑爷和表少爷都住进去了。”那丫鬟回道。   清风院是靠近二门的一个院子,宽敞雅致,备了小厨房,离府上侧门也不远,独立一方,一直都做待客用。   “表小姐被安置在秋香馆。”   沈柔凝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住在外院就不太适合了。秋香院离揽胜阁不远,修的很精巧,景色也不错,很适合小姑娘住。本来大太太是要让沈柔凝同姑奶奶一起住在揽胜阁的,没想到那位姑奶奶一口拒绝了。只得又收拾出一个地儿。   好在陈家人口少,这么的小院子很多,日常养护的也好,并不愁没地儿住。至于之前陈二太太说的,让沈柔凝与她一起住的话,谁也不会太当真。   “告诉太太太,给表小姐换个地方。恩,就在伴月轩吧。”   那丫鬟怔了怔,很快便道:“是,奴婢这就去禀告大太太。”   待她离开之后,陈老爷子慈爱地对沈柔凝解释道:“伴月轩就在我这余荫堂很近,离着水面不远,夏天的时候会很清爽,我领着你看看,喜不喜欢。”   “外祖父疼爱凝儿,凝儿怎么会不喜欢。”沈柔凝乖巧地受了老人的好意,抬脚跟上了老人。   陈老爷子十分满意,笑容更柔和了。   伴月轩果然离余荫堂非常近。拐过一座假山,穿过一个花墙。祖孙二人散步般地走,也没用盏茶的功夫。院门前有十来青石台阶,宽阔平缓,并不陡峭,却也能看出这个小院子就比旁边的地势是要高出一些的。   石阶旁边叠着太湖石,石头缝隙之间种着叶子细细长长的兰草,想必到兰草花期,单单这石阶院门前,便能让人逗留流连。踏上石阶,推门进院。便见院中青石铺地。入目不见多少花木,那拱起的屋顶上,有褐色的枝桠从屋后面探出来,恰好遮住了几乎整个的屋顶。   是槐树。   老枝遒劲古老。又才生出了嫩绿的叶儿来。在暗褐色瓦片的衬托之下。那样的嫩又那样的亮,让人不禁从心底生出欢喜来。   沈柔凝完全能够想象,再有一两个月。洁白的槐花坠满树枝的时候,将会是怎样一种美好。而到了炎炎夏日,绿树亭亭如盖之时,入目骄阳,头顶却是浓荫遮蔽,又将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院中右侧,湖石在水便错落堆积,低低矮矮的。视线从湖石上面延伸出去,便是一池的春水,在落日的余晖下,散着淡橘色温暖的微光。   一个建成船只模样的水榭靠在湖石边上,安静极了。   一池碧水蜿蜒延伸,池岸绿柳柔柔,花木点缀,亭台楼台隐隐其中……视线全无一点逼仄之感,让人心生开阔,纵使心有郁结,也能轻易地散去了。   若到了夏日,满池绿荷,莲盏送香,坐在这水榭之内,清风徐来遍体生凉,不知道将有多惬意!   “我和你几位叔祖年幼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读书的。”陈老爷子站在水榭边的湖石上,瞧见对面揽胜阁的绣楼,轻叹道:“你母亲当年也很喜欢在这里消夏。”   他下了湖石往那三间正房走去,边走边道:“里面还是她当年用过的摆设。你若是觉得旧了,或许不喜欢,就让人换了去。陈家虽然不是巨富,却也不缺这几样家具摆件。”   “恩。”沈柔凝柔顺应下。   沈大太太听了消息匆匆赶过来,带来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带着各种日用铺陈,很快就又将内室收拾了出来,将沈柔凝带来的几只箱笼放了进去。   没一会儿,入目焕然一新,甚至连衣柜里都被填满了许多漂亮的新衣裳,梳妆台的匣子里满满放了时新的首饰,一旁的盆架上的银盆之中也满上了热水。   “一会儿摆宴了,凝儿你有不如意的地方,暂且讲究一晚。待明儿下午我再来,到时候你想换成什么样的都行。”陈大太太丝毫不觉得麻烦,笑呵呵地道:“我想着布置小姑娘的房间不知道想了多久!今日咱们家中总算来了个娇女儿了!”   “给大舅母添麻烦了。”沈柔凝微微红着脸,向陈大太太道谢。   陈大太太过来的时候,陈老爷子已经离开了。   “都是给你新作的。你表哥估得尺码,如今看来也差不离。春衫稍微有些不合身想来也无大碍……恩,你看这件怎样?小姑娘家家的,穿的鲜嫩些,才更惹人疼……”   陈大太太一边打开柜子给沈柔凝挑一会儿吃饭时候的新衣裳,一边不断地说着话:“待过两天,再唤了锦绣坊的人来量身,做点儿好的夏衣。我早几年得了两匹碧水纱,一直用不上,觉得放在那里可惜呢,幸好你来了,才不至于埋没了……”   老爷子离开之后,她开始打扮沈柔凝,喜悦溢于言表。   从她身边插话捧趣的丫鬟口中得知,原来陈大太太不仅自己没有女儿,陈府也没有女儿……在娘家周氏那里也没有姐妹和小侄女儿。好不容易身边来了个漂亮可人的小姑娘,可不疼的紧?   “我们的凝儿,真真是好看!”陈大太太亲自替沈柔凝梳了个发型,别上一朵珍珠蕊的山茶绢花,点了点头,十分满意。   小姑娘真是娇嫩漂亮的让人心疼。   陈大太太一边同沈柔凝说话,一边在心中叹息:“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君怡她怎么就忍心不疼爱呢?真是……”   ……   沈家四口人,就在陈府住了下来。   “当年你们成亲的时候都没有办过回门礼,如今时隔十年才总算回来一趟,你居然说立即就走?”   在沈四老爷三日后提出要回沈家的时候,陈大太太毫不客气地道:“怎么也要住够一个月再说!不然,你们就是不把我们当亲戚!”   沈四太太当时听到这话,似乎面色更冷了些,立即就想要说出什么。她一开口,肯定就是不怎么中听的话,沈柔凝连忙给沈四老爷使了一个眼色,并且插话道:“是啊,父亲,我们多住几日吧?外祖父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隔壁装修,差点儿疯了~情绪低落~) ☆、083 饭后   沈四老爷得到暗示,忙道:“大嫂说的是。从前已经是我们失礼,如今怎么也要住满了一个月才是。”他又柔声劝沈四太太:“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是不是,君怡?”   沈四太太冷淡地抿了一下唇,没有出声。   她不做声,便是不反对了。   沈四老爷立即高兴了,道:“大嫂,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住满一个月再走!”   “你那边沈家的宅子未免太小了些。”陈二太太开口笑道:“挤了你兄长一家那么多口,已经够挤的了。你们不回去,只怕他们正拍手庆贺呢。”   她笑容明艳,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口无遮拦,听起来别别扭扭的,让人难堪。   沈四老爷尴尬而笑,留意了一下沈四太太的神色,不禁在暗处搓了一下手,解释道:“那处宅子是沈氏的祖产……因而无论沈家谁上京,都是要住进去的。倒不是非要挤在一处。再者,春闱尚未放榜,若是我这个不中,的确是要留下来苦读……若是侥幸高中,我们的打算是,求了岳父大人谋外放的。到时候人都不在京里了,也就没有拥挤一说。”   陈老爷子高坐主位,闻言“嗯”了一声,道:“沈氏从前也是大族,先人也是官至宰辅的。从前动乱时候要保存己身,如今大庆立国已经五十余载,文治武功,已呈盛世之相。”   他看向沈端榕,缓声道:“榕哥聪慧。于读书一道很有灵气。你们身为长辈的,当为后辈铺路才是。谋外放,锻炼两年也好。只是不能忽略了孩子的课业。”   “岳父教训的是。”沈四老爷低着头,有些羞愧。   他虽然也有教导儿女,但沈柔凝是姑娘家,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教,也不知道姑娘家除了女红之外,必须要学些什么,所以之前都是放任沈柔凝去找沈大太太,以为沈大太太会教她;而对于沈端榕。他的确要重视许多。也知道儿子聪慧,但一直都觉得榕哥还小,也就是随便教一教,让榕哥跟着沈柔凝启蒙识字。并没有亲自管教起来。   在陈家的这几日。陈老爷子身为一部尚书。无论政事如何繁忙,却总会抽出时间亲自给几个孩子上课,连许多重要的应酬的推掉了……本来只有陈厚琪一人占用他宝贵的时间。如今却又多了他的一双儿女,累的老爷子总是忙碌到很晚才歇下。   这种情形,让沈四老爷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父亲。”陈大太太迟疑半晌,才开口道:“凝儿和榕哥如此懂事听话,我们都舍不得的紧。若是姑爷将来放了外任,您看能不能将两个孩子留在京里?外面不知是何种情形,京里却是稳定安全的。”   她似乎暗示了些什么。   陈老爷子闻言有了沉吟。   双亲健在,哪有孩子长年养在别人家的?哪怕那是外祖家,也不怎么妥当!沈四老爷连忙道:“大嫂,多谢您好意!只是,两个孩子到底年纪小了些,给您和岳父添麻烦就不好了!”   “我说姑爷,你这是慌张做什么?”陈二太太捏着帕子,扬声责怪道:“弄得像是嫂子强留他们两个,故意让你们骨肉分离似的!”   她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难得可以呛几句,就转了头,又对陈大太太道:“大嫂您也是!这么小的两个孩子,您稀罕,人家当爹当妈只会更稀罕!您这么一说,不是要同人家父母亲抢人么?这可不应该!”   “父母亲再不好,身为儿女的也舍不离了半步!”   一边指责陈大太太逼人骨肉分离;一边又暗指沈四夫妻父母当的不尽责。恩,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的是沈四太太,这指责多半就是冲着她的了。   不过是半天的时间,沈柔凝就已经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从前这位二舅母与母亲之间的关系,肯定不怎么对路。   而这位二舅母,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行走做派,尤其是在沈四太太在的时候,都是高高抬着头,打量沈四太太的目光中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审视之意,而后似乎觉得沈四太太如今的境遇从任何一个方面说都不如她,于是又生出了许多窃喜来,笑起来的时候,真真是意气风发,容光四射。   陈大太太被抓了这么个话柄,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又怕沈家四口人顺着陈二太太的话生出误会来,再开口就有些迟疑,只是一脸的歉意,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行了。”陈老爷子开口道:“两个孩子的确小了点儿,跟着到外地见识一番也好。”他看向沈四太太,语重心长地道:“君怡,他们两个,是你的骨肉血脉……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做一个好母亲,教导好他们。”   沈四太太抬眼望了望陈老爷子,嘴角动了动,却又垂下双目,并未开口。   陈老爷子叹息一声,挥挥手,道:“都下去吧。”   “明儿周氏你领着他们去拜会一下二房三房的长辈。”   “那妹妹几时进宫去拜见贵嫔娘娘?”陈二太太立即问道:“总得提前给娘娘递个话。”   沈柔凝听到“贵嫔娘娘”这几字,立即看向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低垂着双目,身子似乎颤动一下,却又仿佛是她看花了眼弄错了。   “宫规森严,就不用给她添麻烦了。”陈老爷子沉着脸,缓声道。   陈二太太还要再说,却感受到了老爷子严厉的目光,撇了撇嘴,终究没敢再多话。   ……   陈老太爷陈泽复一共兄弟三人,早在几人父母仙去的时候已经分家,平日里都是各过各的日子,只有大年三十祭祀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也正因为早就分家了,亲戚之间走动起来,反而格外亲热一些。   这一次沈四太太领着一家人回娘家,其他二房人肯定要过来探望一番的。老爷子也早就发了话,让他们尽量都过来,一起开个家宴,亲近一回。 ☆、084 兄弟   二房老太爷夫妻二人俱健在。   二老太爷陈泽起,读书天分一般,考了个秀才就不再下场,荫官在户部中司农司工作几年之后,逢了长辈去世丁扰在家,而后就在郊外翻修了一个庄子住了进去,当真就侍弄起农桑来。后来除服,也再没有谋官,直到今日。他平日里几乎都住在他自己修的那个庄子里,很少回城里来。   二老太太齐氏,性情温和,是典型的夫唱妇随的江南妇人。丈夫喜欢住田庄,她就一半时间在京里处理人情往来,一半时间领了孙女一起到田庄去住。   夫妻感情很好,子嗣却不丰,仅得了一个儿子,陈维训。   陈维训读书天分尚可,用了近三十年金榜提名,如今江西任职,做到了五品的同知。娶妻郭氏,生了一子一女。长女陈玉洁,已经十三岁,被留在京城在祖父祖母身边尽孝;儿子陈厚浩,有十岁了,跟着父母在外面任上。   三房老太爷陈泽礼书读的很好,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奈何时运不济,在湖北做知府的时候,遇上了大洪水,三十出头就因公殉职,好在留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丈夫去世,三房老太太就信了佛,本来就因为孀居极少出门,如今儿女都成亲之后,她就干脆在家做了居士,等闲不见人了。   三房的大老爷陈维诫读书厉害,二十五岁的时候高中了进士前几十名,考中了庶吉士,如今正在翰林院当值。三房二老爷陈维诚读书稍差些。二十多岁中举之中,连着两次春闱都没中。正在家中苦读用功。这一科他也参加了,似乎有些把握了的样子。   沈四一家人上门的时候。陈府早就给这两家人送了信儿。   ……   “哥,娘亲为什么不喜欢姑母她们?”陈厚琪低声陈厚温道。   陈厚温愣了一下,慌张地看了陈厚琪一眼。   月光之下,陈厚琪一双眼睛十分明亮,里面有些苦恼和疑惑。   “别瞎说。”陈厚温回头瞪了一眼跟着他们的小丫头,古怪地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娘她不是一直这样吗?”   陈二太太许多时候说话都口无遮拦的不太中听,他们早就习惯了如此。反正家里有大伯母在,出门也基本上都是一齐的,出不了什么事。大伯母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从来也不会与她一般计较。   “不是这样。”陈厚琪摇头道:“以前她是……”   以前也不过是因为不如大伯母优秀能干所以总是时不时的刺一下,好显示自己的存在,并没有个目的。而如今……她却是像在欣赏着好戏一样,欣赏着姑母如今的生活。   儿子不能背后议论母亲……陈厚琪顿了顿,低头咬唇,喃喃地道:“我觉得姑母如今生活的很不错啊,你看她生活安逸,姑父那么体贴……榕表弟聪慧,凝表姐也那么好……是不是?虽然都说姑母面颊有伤。但不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吗?”   陈厚琪不明白,为何母亲会是那样的……尖酸。   “琪弟,你想太多了。”陈厚温摇摇头,不以为意地道:“姑母一家人当然是好的。所以。娘亲她就是那种性子,即便有时候说错了话,也是有口无心的。姑母会谅解她的。”   在陈厚温心中。冷冰冰的姑母,也是难以接近的古怪人。   反正嘛。正如绩二哥常说的那样,女人的思维。是男人们无法理解的。谁能想到,她们会为了送进院子的橘子大小成色这种事情心中不痛快,以为是下面人估计给难堪甚至别的乱七八糟的,能生出一肚子闷气来?都是橘子罢了!至于不至于!   而身为男子,只要不跟着参合进去就对了!   陈厚温觉得陈厚绩有个说法很对:女人待在内宅,又没太多事情可做,这太闲了,可不就要想法设法地斗气解闷?好打发日子?所以,男人们在外面的天地那么大,体谅一下她们就好了!   “总之,琪弟,我们只管对长辈保持敬意,与凝表妹和榕表弟好好相处就是了。大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不要参合。”陈厚温告诫陈厚琪道。   “我知道了。”陈厚琪低下头。   兄弟二人默默走了一阵子,陈厚温问道:“榕表弟真的很聪明吗?他才六岁。”   “是啊,他真的很聪明,一首诗念两遍都就记牢了。”陈厚琪回过神,道:“听说他在家中已经背到了那几本经义了,真的很厉害。”   经义文章,微言大义,字字珠玑。   更是十分费解。   想要背诵,并不容易。   而听说,沈端榕居然将好几本都记得烂熟了。甚至连释义也背下来了。当然,他才六岁,并不能真正理解其意义就是了。   但他今年九岁了,不也是稀里糊涂不能理解全靠生硬地记下来吗?而沈端榕比他小许多,却比他背的多了。   这让陈厚琪觉得有些沮丧。   陈厚温听过之后也不相信地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记得自己身为兄长应该安抚弟弟,张嘴半晌,才勉强说道:“人各有所长,我们并不必同榕表弟相比。”   “祖父不是一直都说吗?死记硬背到头来没有大用,将来做文章还是要靠悟性和灵气的。”   自己呢?陈厚温心里有些难受,自己仿佛就是那没悟性也没灵气的?与蕴大哥一比……唉,也不知道大哥现在走到何处了,有没有交到些新朋友,写下新文章……   陈氏“厚”字这一辈,肯定是要大哥顶起门楣了。   他那么厉害的。   而陈厚琪心中却在想:若说悟性和灵气,似乎凝表姐在丹青一道上,十分有悟性和灵气的……她的画真好……陈厚琪摸了一下自己挂在腰上的荷包,想着荷包里他悄悄从余荫堂得来的、沈柔凝画的、自己的小像,面颊不禁红了起来。只是在夜色的掩盖下,没人发觉罢了。   兄弟二人各自想着心事,到了分岔路口,便也就各自道了晚安,分开了。进了自己的院子之后,两个人的书房都亮了一会儿灯,才熄灭了。 ☆、085 陈二太太   沈柔凝随着父母拜会了陈家其他亲眷,自然收了不少见面礼。   在她看来,因为分了家,人数也不多,陈家的族亲彼此相处的都非常不错,亲热又客气,氛围很好。   她主要是认识了一个陈玉洁,这陈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姑娘家。   陈玉洁生的秀美,身量稍微比寻常小姑娘高一头,更显得她纤细而苗条。虽然肌肤没有特别白皙,但身段儿却格外的窈窕玲珑,若是再长大几年,只怕再宽松的袍子也无法遮住她的非同一般的风情。   这让沈柔凝印象格外深刻。   而陈玉洁的性子却十分的温柔体贴,让人轻易就喜欢上了同她在一起。   这样的陈玉洁,也不知道将来那个男子有福气娶了去。   沈柔凝不禁在心中轻叹道。   于是,几日忙碌过去,沈柔凝一家人便在陈府安静地住了下来。   按照陈家人的意思,他们至少要住满了一个月。   仿佛是回到了沈家村的明皎院,伴月轩的生活简单舒适。沈柔凝需要做的,就是将从前与沈大太太的请安,改成去陈大太太那里坐一会儿。   而对于陈二太太拉着她说话,她总是乖巧地听着。即便有时候陈二太太明明说的不太中听,她也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渐渐的,陈二太太也就不再谈及沈四太太的过去,而是开始说起了贵嫔娘娘。   “……谁不知贵嫔娘娘最是受宠?”陈二太太十分得意,拉着沈柔凝,一副为她打算的样子。道:“若是有机会,二舅母肯定领你去宫里见见世面!”   又时常道:“若是贵嫔娘娘再有身孕。就能封妃了。”   “谁能料到,当年那个不声不响的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福气!嘿,也不知道你外祖父是怎么想的,非说咱们陈家不能与皇室联姻,生生坏了君怡的前程!”   她见沈柔凝听得认真,而身边又没有别的人在,不禁摇了一下帕子,低声贴在沈柔凝耳边道:“若不是你外祖父阻扰,凝儿你现在肯定也是位金枝玉叶了!”   这话是能跟个小姑娘说的么?   若非是自己,不知道要被蛊惑怂恿出什么心思了……   沈柔凝佯作慌乱地摇摇头。羞涩开口道:“二舅母您千万别这么说……若是母亲没有嫁给父亲,肯定就没有我们姐弟二人的。”   这种事情,可不能假设。   陈二太太闻言打了个哈哈,抿唇一笑,摆手道:“我不就是同你这么一说么……唉,反正吧,就是这么个意思……不然,你母亲怎么现在还怨着你外祖父呢,是不是?”   “母亲不会的。”沈柔凝替自己娘亲辩护。   陈二太太见她微红着小脸连辩解都不敢大声。不禁很满意,越发地自得起来,更加喋喋不休地说着贵嫔娘娘的事情了。从之前在家里做姑娘时候自己如何照顾贵嫔娘娘,到如今贵嫔娘娘身居高位了。又赏了她什么什么多么看重,等等。   “……只可惜,贵嫔娘娘一直没能有孕。”陈二太太再次惋惜道。   “啊?”沈柔凝瞪大眼睛。表示了自己的不解:“难道贵嫔娘娘身体不好么?我从前问大伯母为什么当小姑娘就算没生病也要喝药,大伯母就有提过。说是为了将来有小孩子什么的,不能有暗疾……”   说出这样的话。沈柔凝俏脸又红了红。   陈二太太却根本没有细想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会说起生孩子的暗疾有没有不对,她也同样没有意识到这怀孕生子的话题根本不适合同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讲……她听到沈柔凝的质疑,仿佛是比质疑自己还要不高兴,忙道:“贵嫔娘娘又不是没有怀过,只是着了人的道,没能保住罢了!”   “宫里的贵人娘娘们平均几天就要请一次平安脉,若是真有暗疾,不能生的话,岂非早就查出来了!”她坚定地道:“贵嫔娘娘肯定能生的!”   见沈柔凝狐疑,陈二太太又补充道:“你一个小姑娘不懂,这小孩子什么时候来,也是需要缘分的!贵嫔娘娘的缘分还没到而已!”   “这样啊。”沈柔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小心翼翼地道:“听说贵嫔娘娘的年纪只比我娘小半年多……”   陈二太太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   沈四太太今年已经二十有八,小儿子也有六岁了,而宫里的贵嫔娘娘都二十七了,却还一个都没有生过……她当真还能有生孩子的福气吗?这些年宫里主子这么少她都没生下一个半个,若是再有新人进宫……   这一下,连陈二太太自己的心念也动摇了。   一个没有孩子的宠妃,就同那没有根的浮萍一样,能有个什么好。   她这么心心念念口口声声都是贵嫔娘娘……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个大笑话?   这个小丫头,真不可爱!   陈二太太郁闷之余,不禁瞪了沈柔凝一眼,见她诧异茫然又有些怕,突然就觉得好没意思,起身道:“嗳,我突然想到还有点儿事情要忙,就不同你这丫头聊了。”   “啊?”沈柔凝装作迷茫地站起来,恭送道:“那二舅母慢走。”   陈二太太甩了帕子,几步就离开了伴月轩。   路上的时候,她遇到自己的小儿子陈厚琪,想起刚才,越想越觉得胸口堵得慌,不禁对陈厚琪抱怨道:“不是都夸那丫头聪慧吗?我怎么觉得她根本就是个傻的!”   稀里糊涂的!   同她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她不懂不说,自己反倒是被郁闷的不行!   陈厚琪听了忙道:“娘!您又找凝表姐了!”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让陈二太太一下子察觉到,不悦地抬眼看着他,揉了一下耳朵,责怪道:“你这小子!突然这么大声作什么!”   陈厚琪的脸腾的一下子涨的通红,呐呐半晌,才重新低声道:“娘,我是说……您去找凝表姐,总提起姑母的不是……凝表姐心中会难过……而且,姑母知道会不高兴不说,祖父若是知道,他肯定也会不高兴的。” ☆、086 撞上   陈厚琪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声音也渐渐理直气壮起来,只是依旧红着脸,劝着自己的母亲,道:“娘,姑母一家人是客人,您客客气气的,不好么?”   嫁出去的姑奶奶回门,即便住进了从前的绣楼,身份也已经变了。   陈二太太被自己小儿子这么一说,觉得十分恼火,不禁训斥陈厚琪道:“你小小年纪的,懂什么!大人的事情你少管!你若是得闲,练你的大字去!”   “别像你哥那样,白长了十几年,却是样样拿不出手!”   她心中不痛快,又觉得陈厚琪这个亲生的小儿子居然不跟自己一条心,开口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好听,而且顺便将自己的大儿子给狠狠地嫌弃了!   “娘!”陈厚琪听着心中难过,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您怎么能这么说哥哥!他,他……”   “我难道还不能说他了?”陈二太太恼道:“他若是能同厚蕴一样争气,我也不至于整日里被你大伯母压着抬不起头!好吧,就算他读书没天分,要是像厚绩那样傍一个贵人,什么公主郡主的,走出去也有人多看他几眼!偏偏他就跟个面人一样,就知道死读书!站在那里就是一副窝囊受气的样!”   “没个出息!”   生的都是儿子,都是陈家的种,怎么周氏的两个儿子就样样好,她的两个儿子就不成器?!   陈二太太胸口起伏,越想越不甘心,狠狠地拽着帕子。脸色阴晴不定。   陈厚琪的眼泪真的落下来了,他觉得很难过。越是去擦,就越是止不住地落个不停。   他的娘亲居然……居然……   “何氏!”   陈老爷子面色冷厉地从一边转过来。双手背在身后,更显身姿挺拔威严。在他身边跟着的,居然就是陈厚温。只见他目光沉滞,看到陈二太太的时候悲痛地动了动唇,而后看向泪流满面的陈厚琪,眼中也有了水光。   陈二太太吓了一跳,忙屈身行礼。   陈老爷子根本不叫她起,冷哼一声,沉声道:“你身为母亲。居然就这么在背后给自己的亲生骨肉心上插刀子?你就是这么做母亲的!与你这样的母亲比起来,君怡她不过是少了些温柔言语罢了,也从没有像你这样瞧不起自己的骨肉!”   “我……”陈老爷子的话如同一瓢冰水一般,浇到了陈二太太头上。她一个激灵清醒了些,终于注意到两个儿子的神态,心中顿时一痛,忙道:“我不是有心的!”   “温哥儿,你要相信娘,娘真的不是有心的!”陈二太太不敢看陈老爷子。忙不迭地去挽回自己大儿子的心,看着他哀求道:“真的!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么会不疼!娘只是,只是……”   她不敢说出“失望”之类的字眼。一时间又是后悔,又是羞愧,急的不行。儿子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下半辈子的依靠!   她刚才是着了魔了,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偏那么巧。又被儿子听到了!   陈二太太这会儿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焦急之下。也落起了泪。   陈厚琪忘了她一眼。这一眼,说不出的复杂。   半晌,他才躬身向陈老爷子道:“祖父,您别怪母亲。都是孙儿的错。是孙儿让您们失望了……”若是他能像厚蕴大哥那么聪颖于学,亦或是能像厚绩二哥那样轻易就能交到许多好友,若是他身上但凡有一点能让母亲骄傲欣慰的地方,母亲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不,厚温,你说错了,我从未对你失望。”陈老爷子心中一阵叹息,看向这种情况之下只会慌张流泪的陈二太太,突然有些理解,为何自己的二儿子总是却接外面的差事,不愿意正经找个位置待着……   “何氏,别再这里哭哭啼啼的,让人看见。”   陈厚温都没有落泪,她哭个什么劲儿!大庭广众之下,多少人看见了!   陈老爷子心中不耐烦去想如何处置她,冷声道:“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弥补自己的错!至于今日您的言行,我会写信告诉老二,你好自为之。”   “厚温,厚琪,你们同我来。”陈老爷子对两个孙子点头,绕开了陈二太太,往前走去。   这本来就是回余荫堂的路。   也是去伴月轩要走的路。   所以,他们才好巧撞在了一起。   陈厚温和陈厚琪对陈二太太沉默地行了礼,快步跟上了陈老爷子。只留下陈二太太在原地不断地想着陈老爷子临走时候,说要告诉陈二老爷的话,心中更慌了,只在口中念叨:“这可怎么才好?若是被老爷知道……”   若是被老爷知道……她该怎么办!   她能抱怨儿子不争气,却一句话也不敢说自己的丈夫,哪怕偶尔会在背后嘀咕,但只要面对着真人,她立即就软下来了。谁让是她当初一眼相中了陈维训的呢?只一面,她的一颗心就落在他身上了!顺利地嫁过来之后,她知道他们的亲事是他点了头的,天知道她那会儿心中有多高兴!   而陈维训又是多好的丈夫啊,他在外应酬办事,哪怕时间再久,一年半年,也从来不会去沾其他任何女人的身子!哪怕是欢场做戏也不愿意!哪个男人能做到!   每次她回娘家,或者出去赴宴,总是听到谁家小妾又不老实了,谁家的庶子庶女怎么样了,天知道她心中有多庆幸多满足!   娘家那些姐妹们,宴会上的那些夫人太太们,但凡知道她是陈二太太的,谁不羡慕她!就是王妃娘娘和国公夫人们,见到她的时候,眼中也是藏不住的羡慕!   若是陈维训知道她有这般言行……他甚至都不用多说半个字,只要不肯与她说话不肯让她近前,她肯定就要崩溃了!   “太太,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她的丫鬟劝道。   陈二太太眼泪都忘记了流,一时间六神无主,只深一脚浅一脚地,被丫鬟搀回了自己的院子,忧心忡忡,饭都吃不下了。 ☆、087 语惊   陈大太太听说之后,不禁嗤了一声,转眼陈大老爷下衙,就将这事儿前因后果说给了陈大老爷听:“……我估计着,一会儿厚温他们两个在祖父那里待回了回来,听说她这样,还要去劝她呢!”   所以她从来都不跟何氏计较!周氏想想何氏的作为就觉得好笑的紧。有这么一个妯娌,她这后宅的日子,总算是不缺乐子!尤其是孩子们都大了的时候!   陈大老爷见爱妻露出这样的笑脸,不禁有些无奈,又觉得这样很好笑。他想了想,道:“若非何氏是这么个性子,将老二看成了天神一样,往她面前一站,她就什么都忘了……若非如此,当年老二怎么挑中她?还不是觉得何氏这样的,不是那心机深沉之辈,就是闹,也闹不出个大乱子!”   有周氏能死死地压住她,何氏闹出了什么,且当做了笑话,笑笑也就过去了!谁也不会同她太计较!周氏岂非就是这样!   若是女人之间成日里勾心斗角,这兄弟之间再好的情分也能给坏掉了!   “是,我也是多亏了二叔。”陈大太太回想起这一茬,心有唏嘘地道。   “所以,厚温和厚琪,尤其是厚温,这两个孩子,你身为长辈,要多多看顾一些。”陈大老爷诚心实意地道:“两个孩子都是那心性极好的孩子,可千万别让何氏给伤着了!”   “夫君说的是。”陈大太太也道:“你也知道,我一向喜欢孩子。厚温生下来的时候,厚绩都开始调皮捣蛋了!家里但凡来了个孩子。我就没有不疼的!”   二房两个孩子都比她的孩子小许多。陈大太太又是个喜欢孩子的,自己的孩子操够了心。又闲不住,自然就将两个侄儿也给惦记上了。这么多年。她自问都是一视同仁的!   “我当然知道你。”陈大老爷想起这些年自己的妻子对这个家所做的贡献,一进门就要操持家务不说,先要教养小姑子,而后又是两个儿子两个侄子,对妯娌也是格外宽容的,这么多年,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陈大老爷心头一热,不禁握住了陈大太太的手,动情地道:“卿卿。你辛苦了。”   陈大太太脸上一烫,燥的低了头,口中嗔道:“老爷说这话做什么。”声音不禁小了下来。   陈大老爷内心一热,将陈大太太依旧软和的双手握紧了些,靠近她耳边,低声道:“前些日子,一个同僚的夫人,隔了多年又怀上了……咱们也再试试?”   陈大太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国子监的一位姓齐的博士,他的夫人足有四十多了。居然老蚌生珠,又怀上了孩子!陈大太太听说的时候,还特意打听了一下,那位齐太太比她自己还要大上一岁呢!   说不定。她还能有个福气?   陈大太太本来就心中向往,此时被自己的夫君握着双手靠在耳边上将话说了出来,呼出来的气息打在她而后热哄哄的。烫的她站立不住,头脑一片空白。就倒在了丈夫身上。   ……   再说陈老爷子唤了陈厚温和陈厚琪,本来是往余荫堂的方向走。走了半路,老爷子却踏上岔路,最后走到了陈家的祠堂前面。   松柏森森。   老爷子领着二人进了祠堂,先是在少有的几个牌位前拜祭了一番,上了香,而后领着二人走进了侧室。   侧室布置的同书房差不多。尤其是书架上,放了许多木盒和书籍。   这里所放的,几乎都是文登公的手稿。   也有陈老爷子的父亲陈其潜“潜公”的手稿,和所有刊印未刊印的作品。   以及二人与友人来往的书信等等。   陈老爷子凝视着二人画像,问陈厚温和陈厚琪道:“你们说,潜公若是出仕为官,会如何?他能否进入内阁,做一任首辅?”没有听到两人回答,陈老爷子回头,点头道:“厚温,你说说看。”   陈厚温有些紧张,很快便道:“回祖父,孙儿不知。”   “但人人都称赞太祖博学多才……想来他若是出仕,必不会输于任何人。”   天下谁人不知道“潜公”。他的传奇话本,至今畅销不衰,以大俗之文,登大雅之堂,多么的了不起!他的那些作品,在如今的大庆,甚至在邻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研究!越是研究,越是敬佩!   这么一个天生智慧之人,若是出仕,难道会差了?   陈厚温不相信。   “你错了。”陈老爷子道。   这是他短短一会儿,第二次说陈厚温“错了”。   陈厚温愣了愣,窘迫地低下头。   “之前我说你错了,是因为我从未对你失望。”老爷子神色和缓而认真,道:“我们陈家,虽说有文登公,有我,有厚蕴,会读书会科举的人不少,但其他不会读书不会科举的人不少。”   “春闱三年一科,一科也就三百余人……我陈氏若能保证族人个个都是进士及第,只怕老天也不会允许有那么深厚的福祉!我们陈家,也承受不起那样的福祉!”   “而我们陈氏教导后人的,不过是知学上进立身严明罢了。”   “若是一心一意追求权势高位,为何文登公会留下不许与皇室联姻的祖训?”陈老爷子缓了缓,又道:“当然了,你会说宫里不还有贵嫔娘娘姓陈么?”   陈厚温动了动嘴唇。   他的母亲,总是提起贵嫔娘娘,以贵嫔娘娘为骄傲。贵嫔娘娘但凡允她半点好处,哪怕是一朵宫花,她也会显摆许久。   陈老爷子闭了闭双目,仿佛是在平静自己的情绪,道:“我这二位先祖面前,不怕坦白告诉你们……当年贵嫔娘娘踏出陈府进入太子府的那一刻起,在我心中,便不当她是陈家女了。”   “她的荣华富贵,与陈氏无关!”   “这句话,我也同样不怕对圣上说!”   陈厚温和陈厚琪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心中极为吃惊!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在外面交流,这宠妃的娘家人这种身份,还是时常会被人提起并且有所顾及呢! ☆、088 家族   没想到在陈氏家一家之长这里,却是这么个决然的想法!   难怪这些年,家里同宫里的联系极少,一点都不亲近!   而母亲每次说要进宫,十次有八次都没有去成!父亲在家的时候总是不答应,父亲不在家的时候,也会被大伯母打岔给糊弄过去了!   陈厚温心中骇然,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难过,忘记了追究他们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了!   “厚温,你当真觉得自己愚钝?”陈老爷子收回话题,看向陈厚温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皓首童生’这样的话?许多人读书一辈子,读到须发皆白,也不过是勉强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中不了!”   中了秀才,才有一些特权,能见官不跪,免赋税徭役,脱离了底层民众。   陈厚温并不觉得自己连秀才都中不了。此时听老爷子这么说,红了脸,呐呐难言。   “潜公大才,却并不出仕,除了他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应酬往来之外,也同样是因为,有文登公为宰辅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样的权势,我陈氏已经不适合再出一个宰辅之才了。”   “这天下,到底是大庆赵姓的天下。”   有父亲文登公的提拔和铺路,当年潜公若是想要出仕为官,加上他的大才,根本就不必太长时间,就能入中枢掌权柄!接替文登公!而若是如此,几乎就等于陈氏父子握住了整个朝政!   若真的那般发展下去,这天下。到底是姓什么的呢?当皇上的,即便是开国太祖胸襟广博。也不会乐意看到有这么一对父子!   也幸好,陈家人丁很少。文登公和潜公都是独丁!几任帝王,才乐意重用陈家人!   陈厚温和陈厚琪茫然片刻,而后一个激灵,猛地醒悟过来。此时此刻,他们心绪翻滚,如浪潮涌,各种想法一个个地冒出去又沉下去,无法平复,更无法言语!   “太祖曾留书曰。一个家族,重要的,就是能够长长远远地延续下去。”陈老爷子缓缓地道:“水满则溢,权势固然不能少,但也不能太盛。”   “我的父亲潜公,正如他的名字一般,于仕途上潜了。到了我这一辈,就是我……我自问有一日能入内阁,官居一品。而你们父亲那一辈。却都会止步于四品。”   “而你们这一辈,有个厚蕴会读书会做官,能担起陈氏的在外的荣耀,已经足够了。所以。若是你们一个个的,都生的聪明绝顶,我才会因为难以抉择或是抉择不公而痛苦。”   “我今日说的这些。希望你们能记住,而且有一日。能够想明白。而至于厚温你,你应该庆幸你不是长孙不必担负厚蕴要担的担子。只管慢慢求学不荒废懈怠就是。抑或那一日,你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志趣所在,如你二叔祖那般就喜欢上了农学……你也可以不必再读经义论文,只管去追求你的志趣就是。”   “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说,你们都比厚蕴兴趣许多。”   陈老爷子说到此处,长叹一声,神色之间,很是感慨。许久,他对正沉默沉思的两个孙子点点头,却并没有出声叫他们,而是独自迈脚走出侧室,临离开祠堂之前,再次在供桌上燃起了新的贡香。   陈厚温和陈厚琪又在祠堂里留了许久。   陈老爷子的话,反反复复在两人心中响起来。良久,陈厚温才艰难开口道:“我有一次听爹爹说,祖父他很喜欢制墨。从前,在伴月轩那里,有间屋子,是他专门制墨的地方。但那间屋里,如今虽然没有封,只怕里面已经积满了灰,再不能用了。”   “祖父他……没有时间。”   吏部事物繁忙,而身为朝堂,却并不仅仅是正儿八经的公事。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其他琐事,需要斟酌需要顾及甚至需要斗争,耗的是数不清的心力。而回来之后,又要在他们这些后辈身上花费太多时间!   一日休息,很少能满三个时辰的!   陈厚温看向陈厚琪,陈厚琪有些发慌地摇摇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说,刚才陈老爷子说了那些话,他恍惚觉得自己懂了些,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懂,稀里糊涂的,偏又觉得刚才那些话非常重要,所以回神过来一直在回忆在试图去记住,又怕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没有记住,所以慌的很。   陈厚温说什么制墨……他这会儿却不能明白。   陈厚温怔了怔,道:“刚才祖父说的那些,是给我们这些孙辈听得。所以才一定要在祠堂里在先祖面前说……所以厚琪,你心里记得就好,一会儿出去之后,嘴巴闭紧一些。”   想了想,他又强调道:“尤其是一会儿,若是娘问起,你千万别说漏了。你知道,娘很要紧宫里的贵妃娘娘,若是被她知道祖父说的话,不小心说出去了,肯定要给家里惹麻烦的。”   决不能让陈二太太知道。   她那个人,根本藏不住话。   陈厚温在心中强调道。   陈厚琪显然也明白这个理儿,当即重重点头:“我不跟娘说。”万一她不小心嚷嚷出来就不好了。   由此而知,陈二太太何氏,在她自己的儿子心中,是个怎样的形象。也不知道陈二太太知道了,会如何想。   再说陈厚温和陈厚琪兄弟二人终于离开祠堂回了自己院子,各自思索,并未出门。稍晚一些,两个人出门去晨光院给二太太道晚安,立即听说了,陈二太太回来之后,一直在屋里哭泣,晚饭都没动筷子。   “为什么?”陈厚温问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紫苏道。   紫苏低声道:“回两位少爷,下午的时候,就在在假山那边,二太太从那里回来,就一直很伤心。”她看了两兄弟一眼,小心翼翼地道:“许是听老太爷提起了在外未归的老爷,让太太难过了。”   陈厚温和陈厚琪不禁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无奈。   什么难过了,分明是害怕父亲知道了生她的气!   陈厚温之前还觉得被母亲那番话伤的不行不行的,这会儿面对这样的母亲,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了。 ☆、089 母子   他若真的为她的话而伤心,那才是个傻子。   不知为何,陈厚温觉得双眼有些潮湿的热意。   谢过了紫苏,他同陈厚琪迈步往前,一直走到里屋,见到了正在黯然神伤的陈二太太,他们的母亲。   陈二太太是真的难过——   她面上的妆容早就被擦掉了,露出些灰败的苍白憔悴来。眼睛都是肿的,显然没少落泪。而那被胭脂口红染了红红的显然是潮湿了的帕子,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歪在榻上,哭的久了,就又有了些呆滞,像是被谁抽去了全力不说,连魂儿也都一并没了一般。   “娘。”   陈厚温真的不想问,但却不得不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我们听说,您晚饭都没有用……”   “我吃不下……”陈二太太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突然又格外地伤心难过起来,眼泪又涌出来了,又连忙又那已经很脏了的帕子去擦……   那帕子还能用?   不嫌上面乱七八糟的不清爽!又抹自己一脸的脂粉渣子!   陈厚温动了动唇,想了想,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陈二太太,默默地将她手里的帕子换了下来,丢在了一边。   陈二太太似无所觉,继续拭着泪。   “娘,您冷静些。”半晌,陈厚温再次开口道:“您这样伤心,会生病的。您生病了,爹爹也会不好过。他离家在外已经很难了,难道您还要他在外担心着您,结果吃不下睡不好?”   他真的不想提父亲。但自己的母亲自己清楚,不搬出父亲来。根本就劝不动。而说出这样的话,他自己都觉得很难为情。   为什么他母亲从不会觉得难为情呢?谁家的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过问他们之间的事情?陈厚温很想不懂。他几次都想去找大伯母解惑,又怕他们家这样的事情被大伯母知道了,会笑话他们。   当然,大伯母绝不会笑话他们的。   他知道无法开口罢了。   陈厚温这么想着,不禁有些走神了。   陈二太太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慌张地抹了几下,瞪大眼睛问陈厚温道:“你爹他真的,他真的……”   她到底还是有些扭捏不能说出口,陈厚温也不好意思听她说出口。回过神忙重重点头道:“爹爹临行前,有吩咐我们兄弟,一定要好好照顾您的。是不是,琪哥?”说着碰了一下陈厚琪的胳膊。   陈厚琪也醒悟过来,连忙点头,道:“是啊,娘,爹爹真的这么交代过的。所以,您快别伤心了。”   这天底下当父亲的。大多数在外出之时,都在妻子儿女两头嘱咐过。对妻子当然要嘱咐她照顾好儿女;而对着儿女,尤其年纪已经不小了的儿女,也会吩咐一声。照顾好他们的娘亲。恩,也会吩咐当兄长的,要照顾弟弟。   许多人离家之前都会有这么一番吩咐。陈二老爷临走的时候,也不例外。   而这么一句话。却对陈二太太异常的管用。她立即不哭了,神色间羞涩和兴奋一闪而过。随即又黯淡下来,沮丧地道:“若是你们祖父写信给您父亲,他知道我说错了话,让厚温你伤心难过了,你们父亲他,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一想到陈二老爷会对她冷下脸,任她小心翼翼讨好也没用……陈二太太当真觉得,她的天都要榻下来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她主动请罪,夜里到墙角跪着反省的话,要反省多久才有用?想到此,陈二太太心里难过极了,眼前又朦胧了起来。   陈厚温只得耐心地道:“娘,您别担心,我没生您的气……真的。您训斥我,也是为了我能更加勤奋上进……若是父亲回来,我会同父亲说明白了。这样,他就肯定不会太恼了。”   “真的?”陈二太太一般抓住陈厚温的手,焦急问道:“娘那么说你,你真没生气?”   “真不生气。”陈厚温肯定地道。   若是同她生气伤心,他肯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那般想不开。二哥说的对,这世上聪明通透的女人太少了,多数都是难以理喻的。若是实在不能摆脱,哄几句糊弄过去也就是了。   千万别较真。   陈厚温这个时候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他娶了这样的一个妻子,是不是就觉得她好糊弄?也不知道父亲他在家的时候,是觉得格外省心呢,还是会觉得心累……   但陈二太太总算被“糊弄”的听了劝。   她得了陈厚温的保证,又自责了一番,受了儿子的温言安慰,也就收拾了心情,打水洗了脸,用了些汤水。   两兄弟看着她用过了,也就告辞了。   已经很晚了。   陈二太太根本就没想起去问他们,老爷子将他们叫走之后说了些什么。   走出了晨光院,陈厚温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这会儿,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轻松还是累……反正,他觉得心累的慌。大约是因而自己是身为人子的缘故?   次日他见到陈厚绩,两人一同出门的时候,陈厚温不禁开口道:“二哥,你有没有想过,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不等陈厚绩反应过来笑他,他又继续道:“我觉得,还是娶一个聪明的好。”   陈厚绩哈哈大笑,而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耳语道:“好弟弟!你这么说,做哥哥的也得给你一点儿忠告……你想娶个聪明能干的,那你可千万要睁大了眼睛慢慢挑选!这世上聪明的女人那么少,好糊弄的女人其实也不多……最多的是那自作聪明的!”   “自作聪明的,才是最麻烦的!”   陈厚温想了想,点点头。   陈厚绩见他受教格外欣慰,又见他面容沉重,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才十三,离成亲早着呢。而且,你若是到最后也没能选出个合适的……你放心,有祖父在,二叔他也是聪明人,总能给你挑一个满意的!”   但愿吧。   陈厚温老实地点点头。眼见到了街上,行人多起来,他也就收拾了心情,不在多想了。   陈厚绩说的是,他才十三,成亲的事情,不着急。 ☆、090 高中   三月二十,便是新科放榜之日。   陈家上下都起了个大早。却又有些紧张,待在各自的院里没有出来。   自然,陈家有那年轻力壮又识字的机灵管事和小厮天不亮就出发了,为的就是在贡院皇榜前面占个好位置,好最先得到消息。   沈柔凝一大早就去了清风院。沈四老爷和沈端榕也早起来了。   沈四老爷倒是有一种横竖已经注定了结果已经改不了的光棍之感,显得很是坦然淡定,招呼着沈柔凝一起用着早食,聊着闲话。   “父亲,您都不担心么?”沈柔凝开口道。   “担心,怎么不担心。”沈四老爷有着理所当然的平静,替沈柔凝添了一碗粥,呵呵笑道:“但从贡院出来的时候起,中或不中,结果就已经注定了,担心也没用。”   “只是若真的没考中,会让你母亲失望的吧。”沈四老爷说到这里,有些怅然。住进陈家之后,被分开了两处地方,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认真同自己的妻子好好说话了。他心中很是惦记想念,而每次去绣楼,总觉得像是那不太方便的客人一般,即便是妻子没有开口赶人,他也不好意思多留。   总是遗憾的很。   心里空落落的。   虽然大舅兄待他很不错,与他谈文论道的时候,很开心,收获也很大。泰山大人也对他教导良多,多是指点他在官场上的明里暗里的一些规则,金玉良言,尽心尽力。   但所得却不能与妻子分享。心中有一些地方总是不够圆满。   “对了,你们外祖父已经应下。会照顾你们三伯父。”沈四老爷突然想起来这个。   沈柔凝微微一愣,反应过来。问道:“那三伯父不是能升官了?”她眯着眼睛似乎在开心地笑:“那父亲你有没有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三伯父?三伯母他们听了肯定非常开心的。”   沈三老爷当初劝说沈四老爷来京科举,其中估计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一点吧?沈三太太是有心人,查到陈氏就是京城陈氏,并不很难。   沈家四房人窝在山中的时候,他们很难在这姻亲中借上什么力。就像他们去沈大太太的娘家邓家,并未得到什么热情款待一样。而若是陈氏进了京,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更何况,陈君怡是家中独一无二的宠女,而沈大太太在邓家却没有这样的地位。   不过。这样也不错。   沈柔凝并没有因此生出什么愤怒之类的不恰当的情绪来。他们姓沈,在陈府肯定不能自此长住下去,以后总是要回沈府生活,与沈家人打交道的。   这一次沈氏三房人得到了好处,待他们也会更热情更客气一些。来往起来,也更舒心。至于那个五品的郎中位置……都是科举出身资历差不多的,别人能上,沈三老爷当然也能上。   而在陈老爷子那里,吏部的一个五品郎中位置。重要,也不重要。给了沈三老爷,并不需要什么代价,反而能多个忠心的属下。同样不会有多少损失。   三口人说着话,在饭桌上就多花了些时间。   用完饭,几人净了手。尚未决定到哪里去,就听见外面一阵欢闹。很快。陈厚绩领着陈厚温和陈厚琪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清风院,大声笑道:“恭喜姑父。贺喜姑父!”   几人笑闹着跑进来,面上都是大喜,到了沈四老爷面前,深深拱手一拜,道:“恭喜姑父金榜题名!”   “啊,真的!”沈柔凝也开怀起来,问道:“中了多少名?”   “中了第三十一名!”陈厚琪激动的满面通红,抢着回答道。   第三十一名,那是非常不错的名次了!一共可是录三百多名呢!   沈四老爷真是……这名次,绝对是超常发挥了!沈柔凝不禁在心中道。   沈四老爷更加高兴,开怀大笑着,从怀里拿了三个红包,给陈厚绩三人一人塞了一个,口中道:“多谢三个侄儿报来了好消息!姑父给早就给你们包了个大的!”   “啊,原来姑父您这么自信,一早就准备好了红包啊!”陈厚绩接过来,笑嘻嘻地打开往里面看了一眼,顿时眉开眼笑,显然对里面的数额很满意,笑着揣起来,道:“那我们就多谢姑父赏了!”   “多谢姑父赏!”陈厚温和陈厚琪捏着红包,与陈厚绩一同行礼道。他们两个要矜持多了,并没有打开看。   “父亲!您若是再这这里墨迹,不亲自去将好消息告诉母亲去,那我和榕哥可就要过去了!说不准能讨个大红包呢!”沈柔凝笑着提醒道。她看得出来,刚才一听到消息的时候,沈四老爷几乎都要拔腿就走了,到底是顾及着陈厚绩他们这几个小辈在,才耐着性子。   “对,是要告诉你母亲!”被沈柔凝这么一提,沈四老爷再也忍不住,忙又抓了两个红包塞给沈柔凝和沈端榕一人一个,一边有些紧张地道:“你们别去,我亲自去!”   说着,他当即拔腿就往外而去,走的飞快。   沈柔凝含笑目送他离开,而后才招呼陈厚绩几个,道:“绩表哥、温表哥、琪表弟……不知报喜的官差什么时候能来?我们去前院看看吧,父亲他到时候肯定会去的。”   陈厚绩他们当然不会没眼色地跟去绣楼那边,此时听沈柔凝说话,一边走,一边回答道:“是我们府上几个机灵的小厮抢先看了皇榜,官差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呢。恩,你三伯父那边,已经让人去送消息了,凝妹妹别担心。”   他们走出清风院的时候,但见府上人人都兴高采烈的,看到沈柔凝他们走过来,无不停下,恭敬地道着恭喜。沈柔凝一一回谢,表示了一会儿喜报来了,会统一给大家发赏钱。   陈家的仆妇,谁不知道姑奶奶一家人是老爷子和两位老爷都看重的人,这会儿姑爷住在陈府得了喜报,陈家的主子们大喜之下,肯定要发一份赏钱!而姑爷住在这里,他是沈氏,肯定也要发一份赏钱! ☆、091 喜报   本来这科春闱与陈府关系不大,此时却能平白得两份赏,谁不高高兴兴的?   到了外院风雨堂的时候,陈大太太的人已经在哪儿了。   陈二太太这会儿并不在。   沈柔凝一眼就看见了扎着大红绸子的两个柳条筐,里面装了大满筐的铜线,也不知道有多少。   “凝儿、榕哥,你们过来了!”陈大太太招呼着他们近前,问道:“你们父亲没来?”   “父亲去给母亲报喜去了。”沈柔凝目光闪动,好奇地看着那两大筐铜钱。   “这样,的确应该让你母亲高兴高兴。”陈大太太留意到沈柔凝的目光,替她解释道:“一会儿报喜的官差过来的时候,会有许多人跟着一起来道喜,这是给他们的,图个热闹,大家都沾个喜庆。”   “看着很多,其实没有多少。一筐十两,一共二十两。”陈大太太笑着道:“当然了,平日里没这么浪费,今天不是高兴么?今早临走之前,老爷子专门吩咐了,要准备准备的。”   “他就算不提,我们也不会忘记的。姑爷可是十多年头一回上门,又碰到这样的大喜事!”   沈柔凝可以看出,陈大太太是真的很高兴。   想一想,她嫁过来的时候,沈四太太才六岁,相当于她养大的一个女儿,其中所付出的感情,可想而知。她又一直没有能养个女儿。   陈厚绩他们几个见了这么多崭新的铜钱,都上前抓一把扔着玩儿。有时候扔的远了没接住,那些凑热闹的仆人们都会一哄而上。笑嘻嘻地抢着玩。闹到后来,几个少爷再去抓的时候。就有身边亲近的小厮故意往他们身上撞一下,好让他们脱了手。   气氛很是喜庆热泪。沈柔凝望了陈大太太一眼,见她含笑点头,她红着脸羞涩地笑一下,拉着榕哥跑上去,抓了一把铜钱,往旁边挤在一起的人群之中撒了过去。   “谢表小姐赏!”人群哄然欢笑,你推我攘,去抢那不多的几枚铜钱。   他们并不是真的在抢,不过是故意热闹起来而已。   沈端榕也抓了一把。高高地抛起来,却不慎落在自己头上,砸的他一缩,却是满脸欢笑。   陈二太太终于姗姗来迟,摆着帕子站得有些远,笑容也有些勉强的样子。   陈大太太看了她一眼,只管继续笑吟吟的继续看着仆妇们哄着几个小孩子们闹的高兴。   “喜报到咱们府了!”有小厮跑进来,激动的满脸通红,热汗直冒。   太阳高高升到了树梢。照到天地一片温暖明亮。   “快,快去喊姑爷过来!”陈大太太忙指了个人,见那人去拔腿跑了,又对陈厚绩几人欢喜地道:“这会儿停一停!一会儿报喜的差人来了。你们尽情地撒!别累了胳膊就成!”   众人听了都哄然大笑。   有力壮的仆妇过来抬了筐,跟着陈大太太大门口走。   沈四老爷也赶到了这里。   他到之后片刻,就听见锣鼓之声渐行渐进。很快就看见那腰上挂着大红绸子的两个官差往陈府这里走,他们两人又被许多的百姓和半大小孩子们簇拥着。看到陈家人已经等在了门口。尤其是那两筐的铜钱铮光发亮,一众人不禁加快了脚步。有那拿着锣鼓铜镲的,也更加卖力地敲了起来,声势震天。   “皇恩浩荡!恭喜沈重晏大老爷高中今科第三十一名!恭喜沈大老爷,贺喜沈大老爷!”那报喜的官差高高唱道。   “赏!”沈四老爷从官差手中接了喜报,立即高声说道。   有人塞给那两个官差一人一个红包,而那边,听到了这一个“赏”字,陈厚绩他们开始兴奋地捧起铜线,尽情地往下面跟来的人群中撒了出去。   铜钱高高抛在天空,又如雨般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美妙的叮叮声响。小孩子们一哄而上,在地上开始不断地嬉闹着捡着铜线儿。   沈柔凝也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纵意过。   她欢笑着挥洒着铜钱,到最后手臂都真的累了,才停止下来,看有仆妇高高搬起柳条筐,将里面剩下的铜钱都倾倒了出去,再次惹来一阵欢呼,突然间觉得眼前有些朦胧。   原来,纵情纵意,是这样一种体会。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她心中想。   ……   陈府的姑爷高中了进士,当然要大肆庆贺一番。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科,陈家分出去的二房二老爷陈维诚也中了,只是名次稍微低一点儿,到最后只怕只能有个“同进士出身”。不过,二房上下已经非常满意,听说大房这边要摆宴庆祝,便送信过来,说想要在一块儿贺了——   “……这会儿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家要摆宴,更别说那些财大气粗的各省会馆也跟着凑热闹。想要请一场堂会,但好点儿的戏班子早就被定下了,有钱不行,还得有权!”   到了摆宴这一日,沈家三房人自然也都一起过来了。   沈三太太来了之后,就这么同陈二太太说着话。只听她笑着恭维道:“贵府二房的老爷分了出去,都难请到一个好戏班子,更何况我们沈家这样的小门小户!”   “虽然四叔高中,我们沈家上下也十分高兴想要庆祝,但到时候戏班子不能找个好的,酒楼里的好厨子也请不来好的,更重要的是,这上门的客人身份也……”沈三太太话没有说完,见陈二太太已经意会了,就笑容满面地道:“总不如贵府老太爷能给三叔大体面!”   “这样平生最重要的是,当然得有大体面!不然,总归是遗憾!”陈二太太被沈三太太恭维的格外舒坦,内心有些飘飘然,很快就对沈三太太生出好感来,两人竟然是越说越投机。   戏台子上那铿锵打的正热闹的,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戏班子。   外院坐着吃席的,是大庆朝几乎所有能排的上号的权贵官员们。甚至有许多人来了,送上了贺礼,见高朋满座的座位有些紧张,自觉自己的身份不够,然后就干脆地告辞了!   这样大的脸面!   沈三太太眼中生热,心潮澎湃:这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   ps: 倾情推荐基友新文:《漠漠仙途》,作者:格格它娘。神魂被强行塞到一个练气二层的身体里,叶凝锦表示头有点大…守着这具低阶肉身,看她如何打怪升级,青云直上! ☆、092 庆贺   沈柔凝与陈玉洁,跟着陈大太太待客。   宾客入席,戏台上摆开阵势开始唱起来,她和陈玉洁便被打发开,让她们去看着点儿亲近人家来玩的小姑娘们。   园子里自然还有一些坐不住的少年公子们。   “凝妹妹!”沈柔冰透一口气,瞧着陈家这一派正三月花团锦簇的无限春光,不禁舒适的透一口气,笑着道:“你外祖家这园子建的真好!”   “那是自然,这可是当年潜公的心血之作。”   沈柔清目光流转,微微笑道。她脸蛋儿微圆,肌肤养的白嫩柔滑,今日上了淡妆,桃腮生粉,十分俏丽可爱。再加上还有与她长的十分相似的沈柔澜站在一起,一个穿着亮粉色的褙子如同枝头开的灼灼的樱花,一个穿着柔绿色的褙子就如同在樱花边上的才长开的绿叶,都是精心打扮了,十分的惹人眼。   刚才开席之前,就有许多人好奇地打听了她们。沈三太太言笑晏晏,简单地介绍了自己这一对儿双胞胎,但从来不忘将沈柔冰推出来,重点介绍一番。   这么介绍了,再看看年龄,众人就知道了,这是要替沈柔冰相看了。在场的贵妇们都是人精子,见原来名不见经传的沈氏同陈府居然是这样近的姻亲,再一问沈三老爷年纪轻轻已经吏部的六品官,以后还有大把的前途,有那些家中有适龄儿孙的,都不禁多留意了两眼。   听说这个沈三太太是继室。这继室手底下出来的长女,其中的门道一时半会儿都说不清楚。不过。这是女儿家,是嫁出去的。随即又听说沈柔冰是在老宅长大的,心思又是一转。   黟山沈氏。   “黟山沈氏。在咱们建宁城是名声不显,但明义侯府郑氏,还有邓太傅邓氏,御使王氏,可都是从黟山走出来的。”陈大太太听到有人问,总是不厌其烦的帮腔。   她当然不是为了沈柔冰抬身份,更是为了给陈家的大姑奶奶抬身份。陈家的大姑奶奶,怎么会嫁入一个毫无根基的人家呢?这黟山沈氏,耕读传家好几百年。可比在场不少人家都有底蕴的多!   最开始大家或许没想多,但这些人略一思索,就知道陈大太太说的没错——   不仅仅是因为这几家都派了人来,姻亲故旧很多,而且这几家的出身底细并不是秘密!不过是因为他们扎根京城太久,往日了大家都忽略了!   没用片刻,众人再思量陈氏的这一门姻亲,心思就不一样了——   那陈君怡遮面见人毫不避讳自己的容颜受损,却依旧能嫁一们这样好的亲事!那位姑爷不仅出身大族。而且面貌英俊年轻有为,更关键的是,听说他对陈君怡言听计从,爱到了骨子里!   人家不仅后宅纷扰。也儿女双全!   两个孩子他们都见了,从相貌到举止,没有不好的!一看就是聪明灵秀的!   再瞧瞧那性子冷淡的陈君怡。她淡淡地站在那里,就如同那天山雪莲一般明净。容颜依旧如桃李之年,全看不出她都是快三十的人了!更像是被娇养着的闺阁姑娘家!万事不操心。才能养出这个样子!   这一番,原本对陈大姑奶奶婚事好奇猜度的,几乎都成了羡慕中隐隐妒忌了。   她真是命好!   陈大太太见轻易就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不禁笑容更盛,待客越发的周到妥帖不提。   再回头说几位小姑娘。   沈三太太已经将陈老爷子愿意提拔沈三老爷不日就要官升一级的事情透给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沈柔清和沈柔澜果然高兴,之前闷在家中生出的那点儿不愉快,这会儿暂时忘了,只念着今日全是家世显赫的,于是一心想着自己行为举止,想着给所有人留下印象。   至于推出沈柔冰,沈三太太也说了——   “她已经满十六了,再不定亲,外人就会质疑为娘的品行,当然也就会质疑你们两个……如今先紧着她,待过两年,你们父亲的官儿或许能更大一些,你们的婚事只会更好!”   现在不赶紧跟沈柔冰定下,以后她也是会有更好选择的。   沈三太太很明白自己生的两个女儿的性子。沈柔澜还好,但沈柔清这个丫头,性子里是带着点儿自私的。她与沈柔冰这个姐姐情分一般,肯定不会多愿意她嫁的显赫。   可这世上谁没有点儿攀比呢?   比娘家,比夫家,比丈夫,比儿子……比我有个金簪子你却只有银簪子……诸如此类,谁心中没有一把子秤,时刻都在称量着。   沈三太太打从心底就觉得,这种隐约的小自私,谁都有,并不值得什么。她只管劝住了两个女儿乖巧听话就好了。   沈柔清和沈柔澜这两个小姑娘,今天的确又漂亮又乖巧,很讨人喜欢。只可惜,今天坐在内宅的都是陈氏的近亲,来的人并不太多。   不过,沈三太太也很满意了。   真来的人多了,人家也就顾不上关注她这个小人物了。   “清表妹也知道这个?”陈玉洁温柔地问道。   “潜公之名,谁不知道呢?”沈柔清挽住了陈玉洁的手臂,娇俏中带着点儿羞涩,低声陈玉洁道:“悄悄地告诉你,我特别喜欢潜公的话本,全套我都买到了呢……”   其实潜公的作品,有志怪人伦,也有一些言情之作。只因为潜公的名气极大,一般人家虽然不会绝对禁止家中的闺阁小姑娘翻看,但肯定是不提倡的。   陈玉洁都没看过全套。她是陈家人,反而不能那么大大方方地去买来看。家里书房的架子上,肯定不会放言情话本的。   她立即惊讶了,问道:“那你最喜欢哪一本?”   “我最喜欢……”沈柔清同陈玉洁就聊了起来。   沈柔凝见状,招呼陈柔冰几人道:“……我们到那边亭子里坐一坐。那边有好几颗樱花开了一树,漂亮着呢!”   “凝表妹!”   几人正走着,前面迎面走过来几个少年公子,说话的赫然就是秦叙,只见他笑容明快,边走边招呼道:“真是太巧了,我才同你绩表哥说要找你呢!”   ps: 祝格外亲,七夕有人陪伴,不孤单! ☆、093 那一日   秦叙怎么来了?   因为是给沈四老爷和二房的二老爷做贺,这二人都是而立之年了,所以今日来做客的,都是陈老爷子在官场上的门生故旧,并没有几个少年公子。   与秦叙一起的,是陈厚绩他们几个。   明嘉郡主并没有在一起。   “见过秦小公子。”沈柔凝被点名,当然向前迎了一步,没有说太多,只在眼中闪出疑问。   “对不住,对不住。”秦叙朝沈家几个姑娘笑了笑,那样好看的笑容立即成功地让几个小姑娘的脸蛋儿都红了红。只见他走到近前,道:“凝妹妹,借一步说话。”   沈柔凝同几个小姑娘说了抱歉,同秦叙走到一边,问道:“你是来问画儿的么?我已经画了一副还不错的,只是尚未来得及装裱。”   “真的画好了?”秦叙眼睛一亮:“我现在可以看吗?”   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他当日为了得到这么一副画,弹的手指都肿了,那么卖力的,而沈柔凝之后却是躲起来再不出门了。又听陈厚绩说,沈柔凝的绘画功力连陈公都称赞的,他心中就更加的痒痒起来。   如今沈柔凝的父亲金榜题名,他也就趁着热闹,跟着陈厚绩进来找沈柔凝了。   “我要待客呢。”沈柔凝摇摇头,道:“我一会儿派人将那东西送到绩表哥那里,你离开的时候,你走的时候带上吧。”   伴月阁那里已经属于整个内院的最后面,她现在领着秦叙往后面去。一会儿难免要向许多人解释,麻烦。   秦叙并未勉强。笑着谢过了。   两个人说完话走回来的时候,沈柔清已经红着脸同陈厚绩说上了话。其他人也都在附近瞧着路边的花儿。目光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秦叙走过来,笑眯眯地寒暄两句,就拉着陈厚绩几个人一起走了。   “凝妹妹,秦小公子怎么会找你?你们怎么认识的?他找你做什么?”沈柔清迫不及待地问道。   “哦,有一次绩表哥带我和榕哥出去玩的时候碰到的。”沈柔凝答了她问题中的一个,并未回答秦叙找她干嘛来了。   沈柔清有些不满。   她正要说话,陈玉洁便含笑开口道:“的确,秦少和绩堂兄是好友,两个人总在一起玩。只要在外面,碰上一个,基本就能碰上另一个。”   “我还见过明嘉郡主。”沈柔凝笑着道:“郡主人很好的。”   陈玉洁闻言捂着嘴笑弯了眼睛,道:“凝儿这句话若是在外面说,只怕许多人脸都要恼青了!”   “凝儿这是才来不知道呢。”沈柔清接上了话,兴奋地道:“听说郡主为人严厉,除了少少几个人,她谁的面子也不卖!从前不知道多少贵女和少爷们被她打了!她可不管场合,什么时候不高兴了。抽了鞭子就打人!”   “凝儿你若是见到她,一定要小心些。”   这么在背后大谈一个荣宠郡主“拿鞭子抽人”,虽然沈柔清的表情看起来很像是羡慕……但,这样。真的很好么?   要知道,万一这话被人学给明嘉郡主听了,只怕明嘉郡主那一日遇上沈柔清。不由分说就轮鞭子!   “这些年,郡主的脾气却是好多了。”陈玉洁柔声道:“而且郡主从不无故欺负人。在街上也多是惩恶扬善,为人特别仗义的。”   看。陈玉洁就知道将人往好了说。   沈柔凝配合地点点头。   陈柔清却又道:“我听说,郡主是因为自己功夫更厉害了,而且满京城的人都认识她,不敢再冒犯她了,她觉得没意思了,才不爱打人了的。”   沈柔凝能够想象,几年前,一个像自己这样大的小姑娘,有事没事就到街上找机会抽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确,按照那天她同陈厚绩都能打的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的话,那边面对孱弱的邓家人,她才提不起兴趣,干脆了当地用“太后”吓唬了一下他们了事吧。   说起来,也不知邓长年最近怎样了。   好些邓家小辈的这些消息,连同为小辈的众人都不感兴趣似的。   ……   邓长年这会儿情况并不好。   他趴在榻上,一件极其宽松的袍子就像是随意披在他身上一样,松松垮垮的。在衣服遮不住的颈部,纵横交错着一条条的黑红色的伤痕,一看就是被人狠狠抽了鞭子!   他面色阴郁,趴了一会儿之后,下了地。下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生出来的疼痛让他浓黑的两道眉毛几乎挨在了一些,显得分外的滑稽难看。   宽大的袍子挂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让他看起来更瘦了。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眯着眼瞧着外面投进来的阳光,也不知道在想起什么。   落雪那一日,他将沈柔凝和沈端榕托付给了陈厚绩后,便受到了自家堂兄姊们的言语指责围攻。   “活该你没有娘!”   “生了一个傻子,一个丑八,她怎么有脸活着,早死早心安!”   “大伯父倒是英明,直接却当了和尚!”   “……”   邓长年不知道,人的言语居然能够如此歹毒。他欢喜地回来,当他们是亲人,他们看他的目光却觉得他那么下贱肮脏以至于污染了他们的血脉!   这就是他的兄弟姐妹?   邓长年深深地怀疑,难道是自己长在山中道观,一直都理解错了“兄弟姐妹”和“亲人”之类的意思?   邓长年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吐出的话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一时间竟然是发起了愣。但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他们不满意了邓长年对言语的“无动于衷”,猛的推了一下邓长年。   长年习武,他的身体早已快过了他的意识,在他尚未回神的时候,就闪电出手,抓住推过来的手腕,反手用力一拧!   “咔擦”   骨骼错位的声音伴随着一个人猛然哀叫,让邓家那些人愣了愣之后,随即愤怒起来,尖叫着,朝着邓长年厮打开去。   “你居然还打我!”   “将他废了!跟他那个傻子哥哥作伴!”   邓长年双目赤红,浓烈的炙热和彻骨的冰冷反复洗刷着他的胸。那那一刻,他头脑分外清明,往四周环视一番。 ☆、094 那一日(二)   载着沈柔凝的那张画舫已经开走了很远。   邓长年隐隐听到了风雪之中传来的琴声。   她走远了,便不会受惊了吧……一个拳头打过来,邓长年看都不看那是谁,伸手握住对方拳头一拽一甩,百多斤的重量在他手中不过就像是如同抛玩着枝头的果子,轻而易举,就将人甩了出去!   “噗通”   落水的声音,清晰极了。   “啊!”   “救命!”   湖水冰冷入骨,落雪在湖面上形成了一层青白色薄冰。那个身着藏青色锦袍的少年落了下去,只在水面上停顿一瞬,身上的袍子就吸满了水,变得沉重无比,将人拖了下去。那少年慌乱地挣扎着,湖面泛起涌浪,很快就只看见了一只手,还在水面外,绝望地不肯没入水里。   “快来人!快救人!”   “邓长年!你居然敢!你居然敢!”   有船家脱了衣裳跳下去救人,邓长年眼底看见了一片火红色的衣裙。   今天谁穿了红衣裳?   他觉得自己此刻头脑之中冷静极了,思维似乎被风雪冻住,迟缓的很。   想不起来,算了。不重要。   邓长年的身体察觉到左右都有人气势凶狠地撞过来,他的身体立即暴动起来,矮身一侧一躲,右腿抬起猛的一个回旋!   脚上持续撞击到什么,让他微微觉得有些麻木的钝痛。   看来,回到京城之后。自己懒了些,功夫像是退步了一点儿。   “武术的精髓,只在一个‘恒’字!一日荒废,便是百日倒退!万万不能存有懒惰之心!”   师父的话在,在邓长年头脑中响了起来。   “噗通”   “啪!”   “啊!”   邓长年站在那里,任凭细雪落在他的头上脸上。   “邓长年!你疯了!”那一片红色的衣裙居然还站立着,但却比刚才离他远了些。   再没有感觉到有人欺近,邓长年抬起头,看着惊恐万分眼神恶毒闪烁的邓心月,咧开嘴。冲她笑的十分开心。   那一日。邓家在场的两位公子,邓长霖和邓长孺,以及一位小姐,邓心眉。被“疯了”的邓长年打下了水。   剩下的三位小姐好歹聪明亦或是胆小一些。躲着邓长年很远。这才得以幸免。   “骨肉相残!那是他的兄弟姐妹!他怎么就能狠得下心!”   “邓家怎么会养出这样的东西!果然是贱人贱种!”   “给我打!往死里打!我们邓家,没有这种黑心肠的贱种!”   心心疼爱的孙子孙女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向娇弱的邓心眉发起高烧却只喊冷。大夫都不敢断定她到底能不能醒!邓老太太暴怒,指着邓长年,身子直哆嗦。   被那个老太太指着大骂的时候,自己那会儿是怎么想的呢?邓长年站在窗前,努力回想地回想。   对了,那时候,他记得很清楚,本来他还准备认错的,毕竟他们骂他几句虽然让他心痛愤怒,但却怎么也要不了他的命;而他将他们丢到了初春下雪的湖水里,虽然那时候他们离岸很近,湖水不深船家也会很努力地救人……但他们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即便是救的及时,冰冷的湖水也很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自己在回府的路上进行了反省,觉得自己反击太过,的确是错了……他准备认错的。   是的,他原本准备认错认罚的。   但那会儿,他站在那里,抬起头,看着站在石阶之上的那个老太太,那原本还算白皙红润的面颊此时全部扭曲起来,像是山上那些死掉的老树表层的那些黑皮;她从来都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却炸开来,乱蓬蓬的像是山上那些将欲腐朽的茅草;她的下巴尖锐双唇只剩下了两层薄薄的皮,吐出来的话,却像是淬了毒的箭!   她真的想要将他打死!   若非是她老了挥不动板子,她肯定乐意将他亲自打死,体会那种痛快吧!   但他为什么要死呢?   他还不想死。   他活的多不容易啊,小时候为了治病,他受了那么多的非人折磨!这好不容易健康起来,能快活地过活了,他怎么会想死!   邓长年不想死,所以他选择了反抗。   邓家是文臣。   那些听了老太太的话冲上来的婆子瞧着粗壮凶狠脸上带煞甚至还有一把子力气,即便他们手上拿着粗大的棍子做武器,但又怎么能伤的到日夜习武十多年苦练不堕的邓长年?   邓长年没费太多力气,就将那些婆子打倒了。   邓老太太气的眼冒金星险些昏厥,见婆子没用,立即让人去喊了外院的护院们来,一边依旧暴怒般地咒骂不止。   邓长年挖了一下耳朵,屏蔽了老太太的话。这么看来,她手舞足蹈面部扭曲嘴巴一张一合,瞧着实在滑稽的很。   邓长年就咧开嘴巴笑了。   他一笑,那老太太再也站不稳,跌坐了下来!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孝顺儿女们慌忙去救,有安慰的,有替她咒骂的,有不知道该做什么团团乱转的,热闹的很。   “给我打死他!打死了我负责!”   这把声音前所未有的高亢尖锐,轻易就冲破了邓长年的屏蔽,让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是前院的护卫们到了。   这些人可都是有功夫傍身的年轻汉子,虽然不见得多高,但肯定比刚才那些婆子厉害多了。而且,他们人多。那跑去叫人的是邓心眉的亲哥哥,他已经知道了邓长年厉害,所以一下子几乎将所有的护院都叫来了。   一共三十多个人。   个个都带着武器。轻易就将邓长年围在了中间。密不透风。   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抽离的刀鞘。   “长年少爷,你放弃吧。我们不想伤到你。”一个护卫头目劝说道。   “来吧。”邓长年添了一下嘴唇。   他觉得有一点儿口渴,内心却隐隐兴奋起来。   那头目又听着老太太在上面咆哮着“打死他”,面上生出一些不忍,却又不得不听命行事,冲着邓长年抱拳,口中道:“既然如此,那属下们得罪了。长年少爷,请。” ☆、095 那一日(三)   那一日,当邓公被家人急急请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坐在地上的咧着嘴笑的邓长年。   他的发髻早就散了,眼角乌肿,破裂的嘴角正往下流着血,早上才上身的锦袍破破烂烂,染上了不知谁的血,形成了一块块的黑。他坐在地上,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几十个人,有的动也不动不辨生死,更多的在低声痛苦着。   长刀丢在四处,刀上惹着血,让老爷子双目一片通红。   “怎么回事!”他恼怒大吼。   “怎么回事?问问你的好孙子!他学了一身好本事回来,就是想要我们的命啊,还能有怎么一回事?”老太太见到老爷子,当即就又有了力气,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邓长年道:“你的好孙子,他的兄弟姐妹们好心去找他一起游湖,他却仗着好身手,将他们丢进了明珠湖!”   “这大冷的天,可怜的长霖,可怜的长孺,可怜的眉丫头,灌了一肚子的冷水,现在生死不知!”   “我不过是想要罚他几板子,他就大打出手!他的功夫真不赖啊,几十个人都拿他没法子!他,他……”老太太哭的委屈极了,鼻涕眼泪糊的到处都是也不管不顾,只管哭叫道:“老头子,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的好孙子!”   “你让他去学武艺,你接他回来,他却想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行啊!反正我这个老婆子活了五十也活够了!你让他先杀了我!先杀了我!放过长霖他们!我死了,好歹也算是够了岁数能操办一下。长霖他们还年轻,都没有成亲呢,死了都没有人打幡!”   “我活什么!”   老太太嗓门大的很,她身边围着她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一个个也都跟着啼哭起来。   邓公只觉得脑门一阵阵突突直跳,血气一阵翻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勉强站住了没有倒下,指着府上的大总管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大总管好歹一直都是存着理智的。   他早前见到两个少爷一位小姐地被抬回来的时候,就知道府上要大事不妙。一边安排了人去给老爷子报信。一边去让人审问了跟过去的几个丫鬟,问清楚了前因后果。   但他根本就不敢与老太太对上。哪怕是护卫们被叫过去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也不敢上前去做点儿什么。他不仅不敢有所作为,而且还躲了起来。连在老太太他们眼前出现都不敢。   因为。那样怕会更糟糕。   他是下人。总得听主子的命令。他根本无法违背。因而只有躲起来。   知道老爷子回来了,他才赶忙出现了。   “回老爷,是这样……今天长年少爷邀请沈家四姑娘和七少爷游湖。长霖少爷成孺少爷……跟了去,追到了画舫上。几位小姐见了沈四姑娘很是热情,没想到沈家姐弟胆子小,就哭了起来。恰好明嘉郡主和陈家的厚绩少爷在……沈家姐弟离开之后,几位小主子口出恶言……”   “什么叫我们口出恶言!你不要信口瞎说!”邓心月本来一直都在旁边低头委屈害怕,听到总管所言居然偏向了邓长年,不禁又慌又恼,站了出来,红着脸训斥道。   “你住口!”邓公胸膛起伏,瞪了邓心月一眼,而后对大总管道:“口出恶言,是怎么说的?”   大总管有些迟疑,一咬牙,将那些丫鬟的招供复述了一遍。   邓公听了身躯再颤,却是没有多言,只是咬着牙沉声道:“然后呢?”   “几位主子说话间去推长年少爷……落了水,情况很不好……老夫人恼的很,责骂了长年少爷,口称要将他‘打死’……”   “这样狼心狗肺黑心肠的,今天就敢将哥哥们丢下水,明天就敢将我们这些长辈都杀了!不打死,难道我们邓家要出一个戮亲之辈!那邓家就被他一个人给毁了!”   “你做不了恶人下不去手,我反正名声早就臭了,我来当这个恶人!我不怕报应!我来!”老太太理直气壮,毫不示弱地冲着邓公嚷嚷。   “你也闭嘴!”邓公怒吼道。   “凭什么!我就要说!我就要说!”老太太根本不害怕,继续指着邓长年道:“若是我的长霖有个好歹,我亲自拿了刀去找这个黑心烂肠的,拼了我的老命,我杀不死他,就死在他手里,让他一辈子声名狼藉,人人喊打!”   “我活了五十多了,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自从她嫁进来,生下了儿子,她就再不怕自己的丈夫了!他是读书人,他最要脸面,他根本不能将她如何,只能忍着她!儿子有了孙子,她成了儿孙满堂的老太太,她就更不怕了!   凭他再不进她的屋子!凭他想要如何!   他若是敢休了她,她现在就能领着儿子孙子一起走!她低气十足,她怕什么!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邓长年扯开了嘴角笑了笑,笑容有些悲哀,有些讽刺。   果然,祖父根本不能将那个老太太如何,只能狠狠地抽了他几十鞭子,好歹算是顾及着他的性命,将他送到了前院养伤。   前院,老头子的话好歹管用一点儿。   若是留在后院,他邓长年恐怕真的会活不过晚上,抑或落得跟他的哥哥邓长佑那样了。   邓长年心中清楚的很,哪怕他丢了命,或是成了傻子残废,老爷子依旧不能将那个老太太如何。   那个老人,一辈子在官场上清正严明严苛的让人恼恨,却对他撒泼的老妻一再妥协退让,没有一点点的办法。软弱的不像个男人。   真是悲哀。   邓长年站在窗前,直到光线一点点地变暗,开始了乌沉沉的黑夜,他才开始缓缓活动起了身体。外面传出了些声音,这是他的小厮山子正在同门口的护卫说话。   山子其实是他的表弟。是他那出身低微的娘亲的娘家侄子。娘亲没了,她的娘家也就慢慢破败了,最后遇到了灾年,一家人都快死光了的时候,山子的父亲他的舅舅凭着最后一口气悄悄地找到了老爷子,托付了山子,就咽了气。 ☆、096 山子   不知是怎么想的,邓公并未承认山子邓家姻亲的身份,也未将人领回邓府,而是寄养在善堂,直到送邓长年去黟山长春观的时候,才将山子一并送了去。   随从,伙伴,兄弟……在山上那么多年一同长大,到底算作是什么身份,已经并不那么重要了。邓长年回邓府的时候,山子也进来了,被安排成了护院。   山子平日并不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也幸好如此,不然,山子若是涉及到那一日的麻烦里,他怕就没有自己这么挨几鞭子就算了了。恩,在邓公这里,他邓长年挨的那几鞭子,已经抵了他犯下的“错”。在老太太那里当然不是,她和她的血脉子孙们,还是依旧恨不得他去死的。   片刻之后,山子敲了敲门,推门进来了。   “这是我亲自在外买到的,将厨房送进来的饭菜都换过了,你放心。”山子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而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来,道:“师兄,我给你换药吧。”   跌打止血之类的药物,他们下山的时候,长春道人给了他们备下了一些,效果很好。就算效果不那么好,自己从师父那里带回来的药才值得信任——   最开始那位大夫给了药膏,只要闻一闻那味道古怪,就知道立即掺了许多“好东西”,就那么明晃晃地送进来,连掩饰都不怎么掩饰了。   邓长年转过身,不禁道:“幸好有你。”   山子并未立即开口。撩起邓长年的衣服,开始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残留的药渣,沉默半晌,才道:“……你这是活该。”   似乎还能听到他怨恼磨牙的声音。   邓长年裂开嘴笑起来:“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真的说服我自己?放心,以后都不会了。受这一场……是好事。”   他邓长年也不傻。   邓家是个什么情况,他的嫡亲祖母、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哥哥,还有他自己差点儿就死了,他师父明明白白告诉他是在胎中就中了毒……他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到底是在山中长大的。长春道人严厉又心慈。师叔师兄弟们一个个都是真性情。道观之中,三清道祖山前,哪里会有那些肮脏污秽,阴险毒辣?   道观里的争执。不过是你又去偷吃的藏起来的荷叶鸡罢了!   而在沈家村。又是那样一个安静祥和的小村子。即便是那老太太的亲女儿。沈大太太,待他那般的真心,与她的亲生儿子也差不多了!   他从未在沈大太太受到过任何伤害。也从未在沈大太太那里感受到任何的恶意!   所以,面对这样的沈大太太,在那样的环境下,邓长年总是忍不住去想,万一他的亲人们真的是命运不济福禄浅薄呢?万一他们现在的这一切,并不是……   邓长年觉得,他应该心怀一丝理智和善念,而不是一开始就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他需要有什么来证实,来说服自己。   而现在,他的心,终于能够踏实了。   所以,他以后再做任何事,都能踏踏实实的,再无迟疑,再无畏惧。   所以,真的是好事,邓长年再次点头,不想他这么突然动一下,让山子的手划到了伤口,疼的他直龇牙。   师父的药效果很好,但有一日,就是真的有些疼。   “山子,你打听了没?沈四叔是不是榜上有名?”邓长年问道。   “难为你到今天才问。”三子似乎真的非常生气,瓮声道:“沈四叔高中了第三十一名,今天陈家正在开门宴客,十分热闹。这大庆朝,有一大半的官员都亲自到场了。 ”   “那就好。”邓长年裂开嘴笑起来:“山子,之前沈四叔可是颇为照应我们。他如今大喜,我们总该有所表示。这样,你到我原来的房间里去,床板底下粘了副画,你给沈四叔送过去。这是我们做小辈的心意。”   “知道了。”山子应了下来。   他和邓长年,启蒙认字基本都是在沈家族学里。长春道人懒散的很,除了泡药草一开始的时候会看着他们,平日里总是不耐烦,连《道德经》都是年长的师兄教的。   很快到了夜里。   长春道人的药真的很不错,邓长年觉得,自己大约是好了八成了。   他悄无声息地拨开门,走进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瞧了一会儿天上的星星,又不知想到什么无声地笑了片刻,纵身一跳,出了囚禁自己的小院。   他去找了自己的父亲。那个遁入空门靠着念经拜佛残活至今的父亲。   ……   “父亲,你说什么?”沈柔凝抬头,满脸惊讶,不禁道:“你说成年表哥怎么了?”   “他的父亲过世了。”沈四老爷叹息,道:“因为其早就剃度入了空门,已经不算红尘之人,因而此番圆寂,邓家不设灵堂,直接将其送去了大悲寺,超度一番后,便下葬了。”   “若不是我在路上碰到了山子,只怕也得不到这个消息。”   邓家嫡出的大老爷,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偌大的建宁城,有几个还记得他曾是怎样的人。   沈四老爷再次摇头。   “那邓长年……他现在怎样了?”沈柔凝黯然。   他在邓家,没有了父亲,还能算是有其他亲人么?   “长年准备在大悲寺斋戒三个月,为父亲尽孝。”沈四老爷沉思一番,问沈四太太道:“君怡,长年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三日后。我们去大悲寺也上柱香吧。”   陈家的喜宴还有一日才歇。总不能明日就走。   沈四太太并未开口反对。   事情就定了下来。   “对了,之前长年和山子还送了一副画给我,是前朝的严大师的真迹,一副《出明珠湖宴游图》,凝儿你拿去临摹一段日子吧,只记得别弄坏了。”沈四老爷突然想起来这一茬,轻拍了一下脑门,道:“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到伴月轩去。”   “恩,多谢父亲。”沈柔凝露出一点笑意,很快就收了。   他们这会儿是聚在了揽胜阁,沈柔凝和沈端榕比沈四老爷要早走了一步。 ☆、097 不难过   “姐。”   出了绣楼,沈端榕就拉了沈柔凝的袖子。   沈柔凝停了下来,看向沈端榕,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姐,邓大哥好可怜……”沈端榕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哀伤忧愁,道:“他现在肯定特别难过。”   “我听说,那位邓伯父身体一直很差,病了许久了。”沈柔凝安慰沈端榕道。榕哥才六岁多,还从未见过生死。   “不是这样的。”沈端榕却含泪摇头道:“我跟负责家里车马上的人打听过了,邓大哥他……”他咬着唇,道:“他真的很可怜,当年就差点儿死了……”   沈柔凝“哦”了一声,鼓励沈端榕继续说下去。   “……人人都说,邓公一世清名,却偏偏是个糊涂鬼……而且,姐,你还不知道吧,就在邓大哥请我们出来游湖的那天,他的继祖母说要打死他,让家里的护卫都上……他们都说,若不是邓大哥练了一身本事,只怕待邓公回家,就只能给邓大哥收尸了……”   沈柔凝愣了一下,将沈端榕拉到了旁边,细问道:“这都是你打听到的?你说,那天游湖之后,邓长年惹出了很大的麻烦?老太太怎么会突然要打死他?”   “他的兄弟姐妹们骂他骂的很难听,后来又要上去揍他,邓大哥反抗之下,将人丢到了湖里,丢进去了三个……”沈端榕显然打听的很详细,同情万分地与沈柔凝说了。最后道:“之后,邓大哥一直都在养伤。”   “他们都说,若是邓大哥不够聪明不够狠的话,躲得过这一回还有下一回……他很快就会没命的!”   说到此处,沈端榕的眼泪落了下来,拉着沈柔凝,仰起头悲哀地问道:“是不是这样?姐姐,你告诉我,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如果沈端榕打听到的消息都是事实,那么。邓长年若不聪明狠辣起来。真的会活不久的。沈柔凝心中悲叹一声,抿着唇,沈端榕道:“是啊,若他不够聪明狠辣。他只怕要活不长的。”   “邓大哥武功很高!”沈端榕眼泪落得更厉害了。哽咽着争辩道。   “武功再高。难道还能天下无敌?”沈柔凝狠了狠心,轻声说道:“能一人敌,能十人敌。难道还能千人敌万人敌?再说,这世上并不总是光明正大单打独斗的。想要一个人死,法子实在太多了,完全不必硬拼。”   沈端榕终于抱着脸蹲在地上,无声地大哭起来。   沈柔凝站在夜色中,瞧着陈府远远近近挂在廊下大红色的灯笼,如玉般的面颊格外平静。一个人,若是既不够聪明,也不够有能力,他被另外一些人虐死了,就像是是个强壮的大人在打一个年幼的孩子,她会对那么孩子生出同情,会帮助他。但一个人,他明明有反击的能力,而且也并不太傻,若是再被人欺负死了……那也没什么好同情难过的。   邓长年和山子的武功俱是非常不错。   他们两个也是读过书的,显然也并不算笨。甚至,还有几分小聪明。   而邓府除了那个对内只会妥协软弱的邓公之外,都是些什么人呢?一个护短的村妇脾气的老太太?两位一无所长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贵大老爷?几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闺阁娇小姐?   若是邓长年他被这样的“敌人”害死了,那死了也就死了,她根本就不会为他有半点儿难过!   沈柔凝眼中阴云翻涌,很快就平静下来,变成了夜色一般的幽深,映着点点微红的灯火。   沈端榕默默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抹了抹眼泪,心情显然平复多了。   他看向沈柔凝,道:“姐,待到大悲寺的时候,我要去提醒邓大哥,让他小心些。”   “恩。”沈柔凝摸了摸他的头,道:“榕哥做的对。”   “邓大哥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沈端榕眼中还余有一些泪光,神色却格外坚定,握了小拳头,道:“他肯定不会有事的。我相信邓大哥。”   “我也相信他。”   沈柔凝缓声说罢,牵了沈端榕的手,继续往外走去。她将人送回了清风院,又小坐了片刻,听沈端榕絮絮叨叨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听到沈四老爷也回来了,便向其辞行道了晚安。   临走之前,她带走了邓长年送过来的那副名画。   大悲寺。   大悲寺并不在佛门圣地钟山,而是在建宁城的北郊,距离建宁城更远一些的云雾山。云雾山周围水网密布,平日里云雾就多,而若到了入梅之日,这云雾山更是水雾升腾,入之沾衣,湿湿嗒嗒的,难受的很。   这里的潮气特别重。一年到头,几乎从未有过干爽的时候。尤其是炎炎夏日,又热又闷又湿,简直能让人喘不过气。   潮气重,无论什么东西,都格外容易发霉。   因而这附近居民很少,只有几户渔民。而建在云雾山半山的大悲寺,若非这里云雾弥漫多少能有些出尘仙缈之意,只怕根本就维持不下去。   沈四老爷领着一双儿女站在船头。   “你们小心些。”沈四老爷担心地道:“你们别看这河道很窄水流又稳,但听说这里的河水可是很深的。加上水草又多,万一掉下去,可不是说着玩的。”   进入了三月底,江南处处都是春日盛景。眼前河道上更是早已经铺满了嫩绿的水草,浓密的很。有些时候,若非是有小船拨开水草驶过,轻易都看不出那还是一条水路。   “这位老爷说的是。”船家是一个瞧着四十来岁的黑瘦汉子,他骄傲地道:“若非是云雾山当地的渔户,进了这一片大泽,根本就找不到路!”   “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得了我们渔民的帮助,才在这里困住了前唐十万水军!当年前唐的兵,可是死了一半还要多!这里三百里大泽,哪一处水道没填人!”   “小的听小的爷爷说,这河道里的水草本来没有这么密,只因为有了那些当兵的血肉做肥,才越长越密!” ☆、098 船家   “船家说的什么浑话!”   陈厚绩和陈厚温从船舱里走出来,陈厚绩大笑道:“照你这么说,你们还敢不敢从这里捞鱼吃!”   若鱼儿是食了死人血肉,那他们这些渔民这些年,吃鱼卖鱼,岂不是也在食死人血肉!卖死人血肉!   这也太恐怖了一些!   船家黑脸一僵。   沈四老爷便笑道:“厚绩说的是。”   “太祖是何等人物,岂是那不顾百姓不敬亡者之人!当年云雾山战而胜之,前唐水师覆灭,太祖龙旗铮铮,以顺天命,又怎会白白侮辱亡者,违背天道之仁心!”   “当年,这河汊之内,的确死了许多人。”沈四老爷眺望这片云雾蒸腾的大泽,背后感慨道:“但那些前唐将士,亦早已入土为安了。”   别的不说,这么丢在水中不做理会,什么喂了河鱼肥了水草就是玩笑话,但却真的会带来瘟疫疾病!太祖既然能龙起潜渊,又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百害而无一利!   船家听到他们这么说,当即怕了。若是让人知道他这么非议太祖,送官之后,只怕自己这条小命捱不过官府的大板子!他讪讪站在那里,脸都白了。   他不过是想要吓唬一下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要不要……船家眼神闪烁起来。这三百里大泽,是他们这些人的家园。这些富贵人家的老爷公子,一但离了船。还不是只能任他们处置!   或许,还能得一大笔钱财……事后往这大泽里一藏,谁也找不到他们……   沈柔凝一直没有开口。   她看见这船家眼神闪烁,不禁一抬眉,心中咯噔一下,忙拉了一下沈四老爷的衣袖,娇声道:“父亲,你们若要怀古,别处也可以去嘛,怎么就是这些打打杀杀的。”   她看向船家。娇声埋怨道:“这位船大伯您不给我们讲一下云雾山和大悲寺的传说就算了。为什么要用死人来吓唬我们。您看,我弟弟脸都吓白了。”   这大泽里地势特殊,他们这些渔户虽然表面上做了良民,但私下里未必没有干过打劫害人的事。若他想要对自己这些人不利……他们也不是没有这个胆子。   他们船上有陈厚绩这个练武的。还有十来个护卫。但若是下了水落了船。说不定,就栽在这里了。   但也不是人人一开始就存心要人命的。这个船家和他的伙计们一共才六七个人,并不敢轻易冒险的。如今。肯定不能再逼了他多想。   船家尴尬一笑,连忙朝着小姑娘陪不是。   沈柔凝生的精致,而她才十岁的稚嫩身子尚且引起不了大人们别的想法,只会想要爱自己家的后辈一样爱护她。她这么娇嗔地同他说话,那船家大叔立即有些懵了,手足无措。   沈柔凝心中稍松,继续笑的甜美,微微歪着头问道:“船家大伯,我听说这云雾山之所以长年有云雾,是因为这里住了一条蛟龙,蛟龙吞吐日月精华,呼吸之间,才有了这经年不散的云雾……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小的们都亲眼见过呢。”听那个好看极了的小姑娘兴致勃勃地问起这个,那船家立即拍了一下胸脯,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沈柔凝是个很好的听众。   她一直睁着一双好奇的美丽大眼睛听着,时不时地表示惊叹之意,抑或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让那船家越说越痛快,不知不觉,说了一路。   知道抵达了目的地,那船家还有些依依不舍意犹未尽的。   “多谢船家大伯!”沈柔凝又叫住了要离去等待的那位船家,目露希冀地道:“只是,大伯您故事说的真好,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大悲寺吧?您家中有别的事儿么?若是无事,我们雇佣您作陪,回头给您结双倍船资,如何?”   她那么希冀地望着他,他实在不忍拒绝。   再说,他的确没有什么事儿。不过是等在这里。而且,双倍船资,这些人本来就十分大方了,谈的船资就十分丰厚,再加一倍,那这一趟真是抵上好几趟了。   正在卸船的伙计们眼神都亮起来,望着船家。于是船家满口答应下来,站在那里与伙计们交代了两句,就乐呵呵地跟着他们上了山。   沈柔凝渐渐地同他分开了。有护卫见沈柔凝善待他,便对他十分和气,与他攀谈起来,并不至于冷落了他。   陈厚绩同沈柔凝走在了一处。   “凝妹妹,你怎么……”虽然陈府之中,人人都言表小姐乖巧,但陈厚绩总也忘不了他们最开始会面的时候。   沈柔凝又怎么会对一个虚无缥缈的蛟龙传言如此好奇。而且后来居然又谈到“水鬼”什么的,这些不实的乡间传言,一听就是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她又怎么会有兴趣。   “你们说起太祖当年云雾山大战的时候,那船家受了惊,怕我们误认为他是对太祖不敬……”沈柔凝没有同陈厚绩隐瞒,他功夫高,而且跟过来的护卫也多是陈家人,也都很服气他。   沈柔凝缓缓地道:“要知道,对太祖不敬,计较起来,可是个很大的罪名。那个船家,他有一瞬起了狠心。”   陈厚绩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随即沉吟下来,往那个黑瘦的汉子那里盯了一眼,低声道:“凝妹妹,你是说,他会想要害我们?他们总共才几个人,怎么敢?”   “三百里大泽水网密布不辨方向,有的水道看似窄小不起眼,实则却有暗流,有的水道看似宽阔平静,说不定却是浅的很,根本通不过稍重些的大船……我们人多是人多,但只要他们凿了船后藏起来,别的都不用做,我们也未必能走出去……”   “这个大泽,只要人躲在这里不出,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的。总不能派上几千水师过来,只为抓几个犯人。”   “最关键的是,就算我们一瞬间将这些人控制住,甚至是杀掉……那也不成。我们还是要回程的。大泽里的其他渔户,他们的亲戚族人,绝不肯放我们走出这片大泽的。”    ☆、099 办法   所以,不能冒险。   陈厚绩沉默了。   他不是觉得沈柔凝的分析没有道理。而是他觉得,沈柔凝刚才说言,真他么太有道理了,甚至于让他忍不住要爆粗口!   为什么这样的道理不是从一个年长的人口中说来的,哪怕那个人是沈四老爷,是他自己,或是哪个江湖经验丰厚的侍卫……却偏偏是沈柔凝这样过往的生活轨迹简直白纸一样的十岁的小姑娘!   能不能不要这样!   沈柔凝虽然一直都没说过他很蠢很天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这个意思,但此时此刻,陈厚绩当真觉得,站在她面前,他的头顶、他的全身上下,无不明晃晃地写着“我很蠢我很天真”这几个大字!   能不能不要这样!   意识到这一点,之前那个船家要如何如何,反而不怎么重要了。   陈厚绩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哑声道:“或许,他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大庆境内,京城周边,太平已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好像他内心都不甘心就此承认沈柔凝说的对似的。但话一说完,陈厚绩立即就意识到:这句话只能说明他真的很蠢很天真。   “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是没错。”沈柔凝淡淡地道。   果然。   陈厚绩蔫下来——   他果然是更蠢更天真了。   陈厚绩蔫了许久,才慢慢缓了神。快走几步,跟上了队伍,同护卫队长并肩前行,其间小声地低语几句,之后就又走到沈四老爷身边,聊起了平常话。   云雾山山势十分平坦。   他们很快就到了大悲寺。   这一日,天气难得很不错,云雾四散,山花灿烂,空气清新。啾啾鸟鸣。行走其间,十分的舒适惬意。   若非沈端榕一直为邓长年的境遇而皱着小脸的话,沈柔凝当真觉得,这一次出门。就是来踏春的。   她跟邓长年的父亲又没有见过。实在不熟。   遁入空门……呵。一个逃避的父亲,她也真心喜欢不起来。   但顾及一下旁人的心理,沈柔凝也不好表现的太过轻松喜悦。但却依旧没有放过山林里的美景。   到了大悲寺,主持和尚得了消息十分热情,亲自站在了山门前迎接了他们一行,一路殷勤引导他们上香拜佛,最后才安排她们住了下来。   “邓小施主正在斋戒闭关,轻易不见客。”那主持大师十分客气,道:“众位施主请放心,老衲会将几位到来的消息,告诉邓小施主。”   “那就多谢大师了。”沈四老爷双手合十还礼。   他并不是信徒。   但既然来到了佛前,他也会很虔诚,这是一种礼貌和尊重。   陈厚绩又过来找沈柔凝。   “我们要在山上待一晚……我准备让那个船老大出点儿意外,比如断了腿不利于行什么的,凝妹妹觉得如何?”陈厚绩问道。   “可行。”沈柔凝很干脆地点点头。   船老大若是断了腿不能下水,他必然不会再轻举妄动。因为,不论如何,他肯定是最容易没了命。   陈厚绩嚅动一下唇,看着沈柔凝,有些哀怨:沈柔凝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好让他有些成就感?   沈柔凝却诧异地回望他。   陈厚绩又蔫了:“那个,凝妹妹,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陈厚绩蔫蔫地走出了沈柔凝的小院,门口站着的,就是他们这一行的护卫小队长,叫詹卓。他不过二十五六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因为与陈厚绩过招许多,格外相熟,这次就轮到他跟了过来。   “绩少,你怎么了?”詹卓好奇地问道。   不过是见了一次表小姐,怎么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陈厚绩并未细说,岔开话题,道:“那个,詹哥,你看,我们到时候怎么动手合适?总得不知不觉,不让人怀疑才好。我听说,水匪比山匪要难缠多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平安。其他都不重要。”陈厚绩补充道:“只要那船老大没下错令,平安回程之后,我不介意多给些银子。”   “是,绩少说的是。”詹卓点头。   他们做护卫的,头一个准则,就是要护住主子们平安。而不是冲动行事。不管事仗义出手还是除暴安良什么的。   这事儿不提。   邓长年在日落的时候,终于从禅室中出来,也立即就知道沈家四房人一家四口都过来了。这个消息,终于让他麻木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来。   “父亲,你看,还是有人待我很好的。”邓长年对着落日呢喃几句,仿佛低低的声音在说:“我必不会像你那般没出息。”只是山中热闹,恍若错觉。   邓长年立即过来拜见了沈四夫妻。   “……你自己也要爱惜自己身体才是。”沈四老爷面上有些唏嘘惋惜,关切地问了邓长年一些话,最后劝慰道。   “亲者痛,仇者快。”沈四太太突兀地开口,让在场众人都不禁愣了一下。   邓长年连忙对着沈四太太行礼。   “记住这几个字。”沈四太太说罢,便再次淡漠下来。   邓长年反应过来,腰弯过膝,接受了沈四太太的好意,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起身的时候,格外恭敬地看了沈四太太一眼。   沈四太太恍若未觉,目光又不知道落在了外面何处。   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交代完了,两人便离开了,给年轻人留下了空间。陈厚绩与邓长年不过是打了一架的交情,此时他重重拍了拍邓长年的肩膀,道:“姑母说的很对。你若有什么需要我能帮上忙的,开口就是。”   “多谢绩少。”邓长年抱拳领了他的好意。   陈厚绩说完之后,待陈厚温说了句“节哀顺变”之后,便领着他也走了。   只剩下了沈柔凝和沈端榕。   没了别人,沈端榕不禁红了眼,道:“邓大哥,你……”   邓长年摸了一下沈端榕的头,裂开嘴笑了笑,道:“我很好,榕哥别担心。”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探身开始揉搓起自己的膝盖,龇牙咧嘴,向着姐弟二人解释道:“那个,我跪坐一整日了,这会儿得活活血,呵呵。”   ps: 下午四点,往外面一站,小腿立即黑了,尼么全是麻花蚊子!一巴掌拍死了五六个!深深感觉,自己计划的一定要住够半个月的计划,上面都是黑红的蚊子血! ☆、100 鬼面将军   呵呵。   沈柔凝瞥了一眼兀自难过的沈端榕,淡淡地向邓长年道:“长年表哥以后有什么打算?”   “凝妹妹你关心我!”邓长年龇牙咧嘴眉开眼笑。   沈柔凝瞅了他一眼,拉过沈端榕,指着笑的一脸灿烂的邓长年,道:“榕哥,你瞧,你邓大哥一点都不难过。所以,你也别难过了,免得你邓大哥回头还要安慰你。”   沈端榕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的世界里,感情都是真真的。   他这几日,是真的很为邓长年觉得难过,吃饭少了不说,也不肯碰肉食了。   沈柔凝体谅他,也不肯勉强他。   这会儿,见到邓长年虽然又瘦了,但精神却不见一点颓废,依旧能够笑得让她想要生气,沈柔凝便放了心,又心疼起了沈端榕,便噎了他一句。   邓长年笑容僵了一下,忙伸手柔了柔自己的脸,弯腰对沈端榕道:“是啊,榕哥,你好好的,别难过了。你瞧,我都不难过。”想一想,又觉得这样不太对,便解释道:“我父亲他生病生了二十多年,痛苦也痛苦了二十多年,如今了结了心愿,魂归佛祖,算是解脱安乐,所以我其实很为他高兴……”   沈端榕半信半疑地打量着邓长年,邓长年努力笑的更加真诚灿烂,他才勉强点点头,道:“邓大哥你不难过就好。”只是情绪依旧有些高昂不起来。   沈柔凝便不再勉强他,再次问邓长年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若是守完灵再回去邓府……他难道还能将邓府里他那些亲人如何?那位邓老太太根本就是什么都不顾及的。什么名声啊脸面的,她都不在乎,谁又能拿她如何呢?   说她狠毒,她自己也不在意,又能失去什么?再说又没有证据。而长辈处罚晚辈,那是理所应当的,她即便是真的将邓长年打死了,结果依旧是被世人说“狠毒”而已,连官司都不会惹上,更别提要偿命了。   而邓长年一个男子。回到内宅同女人们争夺……即便他能保全自己。将自己的亲人们一个个弄得死了傻了残废了……又能如何?他就算是真的赢了吗?只怕也未必……   他若是真敢弑亲……呵呵。   沈柔凝没有问邓长年的父亲为什么熬了这么多年,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死了。她也没有问邓长年到底是自家府上受到了多少恶意屈辱和委屈。   这些问了也都没有了意思,她只问他以后如何打算。   邓长年闻言坐直了些,正了正色。道:“在那个家里。我只剩下祖父和大哥两个亲人了。祖父他……”   邓长年顿了顿。没有继续说邓公如何,继续道:“至于我大哥,他是个傻子。只要有口吃的也就是了,旁人也懒得对他如何,祖父他总不会忘记给他一口吃的。”   邓长年的大哥邓长佑,小时候发热烧坏了脑子,本来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孩,突然连话都不会说了,木木傻傻的像是没有知觉的人,不知冷暖甚至连冷烫都尝不出,常常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就是一天,不说不动,眼珠甚至都不会转动了,也不发疯,困了就随便一睡,像是个木头人。   就像是个没有了灵魂的人。   一个人若是没有了灵魂情感,还能算是人吗?大约是不算的。   经过了这些年,邓长年早就看开了,亦或是麻木了,说起邓长佑来,也不再悲伤难受了。   “我准备去从军。”邓长年眼中闪出决然的光亮,看向外面天空中高飞的鸟儿,沉声道:“汉人的江山,并不仅仅是眼下大庆的疆土所在。而经过了十几年的修养生息,尤其是今上登基之后已经稳定了政权……北伐,是整个大庆从上到下的意愿,不出两年,朝廷必然有所行动。”   “实际上,朝廷早就在准备着了。”   他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沈柔凝。见沈柔凝俏脸平静地听着,几日里躁动的心安宁下来,除了已经下定的决心在坚定地放着光芒之外,再无一丝杂念。   “战事一起,便是机会。”邓长年沉声道:“也不枉我练得这一身本事。”   若是他战死了,总比无声无息地死在别处强。若是他侥幸不死功成名就,再回来,自然就是令一番天地。   沈柔凝微微点头,中肯地问道:“打仗靠的并不是蛮力,而是要靠脑子。个人勇武,与排兵布阵,并非是同一回事。邓长年,这一点你可想过了。”   邓长年咧开了嘴。   “父亲临走之前,给我留了一本兵书……是当年我祖母从娘家带过来的。”他的笑容之中终于带上应有的悲伤和沉痛:“祖母出身与邓氏。明义侯邓氏。”   “不仅如此,祖母还有一个身份……鬼面将军。”   邓长年转眼看向沈柔凝。   鬼面将军……她似乎在那里听说过。沈柔凝微一思索就想了起来,自己当初在南门鹊桥那里听过这样的一场蛮戏。蛮戏不重唱词,只看场面热闹,动作人物十分夸张以至于有些滑稽,因而不登大雅之堂。   鬼面将军,说的是一个面罩恶鬼面具纵横沙场浴血与火的红袍小将。蛮戏之中,此人勇武无比用兵如神,领三百人便能从万人阵中穿刺,宛若战神。蛮戏的结尾处,是一场大战之后,此人血衣红马,立在尸骸遍地的战场上,摘在鬼面,露出了如同上等美玉一般的容颜。   却是原来,此人因为太过年轻俊美,才以鬼面相遮。   因此,鬼面将军,也被人称为玉面将军。   蛮戏之中,却从未提过,这位鬼面将军,是明义侯府的女儿,后来嫁给了邓公。   “难以相信是吧。”邓长年也笑了笑,道:“我只知道祖母出身邓氏,也知道她是现在明义侯的亲姑母,但却不知道,她还曾出入战场三年,屡立奇功,成为了一段传奇。”   沈柔凝的确没有想到,邓长年的祖母,竟然会是这么一位奇女子。而这么一个纵横战场的奇女子,却早早凋谢在了内宅太平之地。   真是可惜可叹。   ps: 一百章,自己给自己庆祝一下~ ☆、101 托付   “祖母当年,于兵法一道,十分出众,这无可争辩。”   邓长年继续说道:“甚至于她的兄弟,也都是勇武之辈,却都不及她在兵法上的天赋和造诣。换句话说,他们只能算的上是执行军令的将才,而她却有成为统帅的潜质。”   “只可惜,她是个女人,而且嫁给了一个文人。”   “是很可惜。”沈柔凝赞同道。   “她的父兄原本希望她嫁进秦国公府,而当年的秦国公世子也对其欣赏有加,两人多次配合默契互相欣赏……没想到,那一年祖母回京,正逢殿试结束状元簪花游街……她便遇上了当年的状元郎,也就是我的父亲。”   邓长年沉默了片刻。   无论当年的相遇是多么的美好,却都抵不过那一位驰骋沙场的女将军红颜早逝的事实。也因而,格外让人惋惜喟叹。尤其是,她留下来的后人,境遇却……   这真是……沈柔凝默了。   “郑家和秦家就因此而有了芥蒂。自此,郑家人勇武,却没了担任军师统帅秦家人照顾,从此只能领一下无关紧要的任务,捞一些微末功劳。不然,明义侯府又怎么仅仅是一个侯府。”   “所以,郑家人都很生祖母的气。”邓长年咧嘴笑了一下,笑容中有毫不掩饰的嘲讽:“谁让他们的本事还不如一个女人呢?尤其是那个女人还是他们家的……呵呵。”   所以,后来。明义侯府一直都没有给那个女子什么支持。对于她留下的后人,也不管不问的。虽然说,明义侯府当家作主的男人,都长年驻外,不在京中。   明义侯府。   秦国公府。   沈柔凝撇去当年恩怨没有细想,略一沉吟,开口问道:“你打算投入那一处军中?”   “我准备去湖南。”邓长年道。   他没有解释太多,转头深深地望着沈柔凝,道:“凝妹妹,你放心。”他一定会功成归来。会很快。在她长大之前。   沈柔凝没有回避邓长年的目光。良久,她才开口道:“你那位大哥,留在邓家并不合适,邓公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应该悄悄地将人接出来。寄样在僻静处。”   以免将来。有人以此威胁于你。   沈柔凝在心中补充道。   “你若想有所成就。就该将你自己的弱点保护起来。”   若有人用邓长佑的性命作为威胁,而邓长年不做理会的话,邓长年的身上。就有了摆不脱的、被人永远攻讦的污点。会对他的前程很不利。因而如今的大庆并不是开国之时,绝不会重用一个名声很差的臣子。   邓长年微微一怔,道:“多谢凝妹妹提醒……只是,我实在缺少信不过之人……将人送到长春观也不太合适……不知凝妹妹能否帮我?”   沈柔凝看向他。   她不过是尽朋友之谊做了个提醒,他哪知眼睛看到她会愿意揽下这个责任的?   邓长年咧开嘴,起身向沈柔凝作揖,笑容中充满了可怜兮兮的哀求和讨好:“好妹子,你就帮帮哥哥呗?”   这个样子,真让人更不想帮他了……沈柔凝不为所动,沈端榕却心软了,他拉了沈柔凝的衣袖,仰脸露出祈求。   好吧,看在榕哥的面子上。   沈柔凝缓缓地道:“南城码头有个刘家饭堂,你去找那里的老板,报我的名字,让他在附近找个地方将人养起来,照看一日三餐吧。”   码头人事复杂,刘家饭堂经营几年,悄悄地给谁送个饭,并不会让人注意。将来若是有人打听消息,他们也能提前警觉,及时将人换个地方藏。   邓长年一听大喜,咧嘴对着沈柔凝拜了又拜,道:“回头我就让山子亲自安排。多谢凝妹妹。那个,凝妹妹你果然在外面有自己的人手啊,真厉害。”   他都没有。   手里的一些钱财,还是祖父给他的,他祖母仅剩下的一些嫁妆底子,少的可怜。都是一些死物,什么陪房之类的,早就散尽了。   所以,他真的没有可用的人手。   他本来想着,要不要随便找一个老实可靠的,给银子请人照顾,让沈柔凝留意着那家人别不尽心就是了,没想到,沈柔凝手里居然真的有人可用。   而且,还是在京城的。   果然,他瞧中的女子,果然厉害。   沈柔凝忍不住给了邓长年一个白眼。   邓长年心情很不错,笑嘻嘻的也不计较,又随意与沈端榕说了些话,天时已晚,他也就告辞,继续斋戒去了。   据他自己所说,他将自己关在这里,根本就不是在念经打坐,而是在潜心研究那么兵书……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有所参悟了。   他本来就是极其聪明的人。   ……   皇城。   勤政殿。   宫阙巍峨肃穆,金黄色的琉璃瓦映着落日的余晖,犹如天上人间,一片金碧辉煌,让人心生敬畏。   应亲王就从这一片金碧辉煌中走了过来。   他一身玄色,衣饰随意,走的不紧不慢,十分从容,无需身外之物,便自有一番气势威威,隐而不发。若非他行走之时的右肩总是不为人注意的矮上一矮,谁也看不出,他腿有残疾,是个瘸子。   他直接走进勤政殿,门口的太监深深低下了头。   勤政殿建的很大,两面墙上挂着两份舆图,一份是前朝大唐最盛时候的舆图;一份是如今的舆图——   大庆,不过仅仅是占了上面天下三分之一之地。   大殿中间靠后,摆着一张巨大的书桌,书桌上堆了许多的折子。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坐在大殿最深处的长榻之上,正对着一盘残棋,如在沉思。   “皇上。”   应亲王微一行礼,就棋盘对面坐下来,扫视了一眼上面黑白棋子,开口道:“皇上心思不在棋上,何必摆着它们。”   “王兄说的是。”庆隆帝随意挥袖一扫,那棋局便乱了。他抬起头,闭上了眼睛,长叹道:“二哥,君怡回来了。”   “臣知道。”应亲王平静地道。   “她当年嫁的那个举子,考中的进士。第三十一名。”庆隆帝继续道。   “臣知道。”应亲王依旧很平静。   “他们还有了一对儿女。一个女孩,生的同她当年一样美丽;一个男孩,听说天资聪明。”庆隆帝睁开眼睛,眼中有了莫名的幽光。 ☆、102 大殿之上   “臣知道。”应亲王抬起手,将桌面上的黑白棋子一个个地捻起,放入了边上的钵盂里。   玉做的棋子落入同样是美玉做成的钵盂里,放出一声声清脆极了的声响。庆隆帝静默着看着,直到那黑白棋子消失了大半,他才开口道:“王兄,朕想去见她。”   “听说,她去了云雾山。”   应亲王的动作顿了顿,面容平静地摇摇头:“您是大庆之国主,不该深入险境。陛下三思。”   云雾山复杂而危险,怎么会是一国之君能微服出游之地。若是有个万一……应亲王抬眼迎上了庆隆地目光。   庆隆帝面容阴郁下来,眼中越来幽深。   大殿之下,陷入了凝固。   良久,应亲王站起身,平静从容地行礼道:“陛下,臣告退。”   他转身向外,走到那一处舆图前,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王兄,朕要出宫。云雾山的确不便,朕便在回程途中等着她。”   出了云雾山的大泽,回京城的陆路也需要走上两个时辰。京畿之地,驻军所在,他这个一国天子若还怕意外,那这皇帝当的还有个什么意思。   应亲王脚步顿了顿,很快就又抬起,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殿外。经过两个太监的时候微微点头致意,便走下了汉白玉石的台阶。   ……   沈家人只在大悲寺住了一晚。   次日一早,沈四老爷领着几个小辈爬到山顶看了日出。而后在大悲寺用了些粥饭点心,收拾了行礼,便与大悲寺的僧人们告了别。   大悲寺的和尚们说了许多好话。   沈四老爷也不吝啬,给大悲寺添了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这对于香火供奉一般的大悲寺来说,绝对是一笔不菲的功德了。   他们热情地送到了山门处。   才出山门不久,也不知那为船老大是怎么了,突然踏空了一个石阶,腿脚一软,就摔了一跤。而山路很缓,他不过是滚落了两三个台阶。就稳住了身体停了下来。但这一下也不好过,疼的直叫唤。   “你怎么样?”沈四老爷关切地道:“怎么会突然摔了?伤得重不重?那个,詹卓,快给他看看严不严重。”   “多谢沈老爷。”船老大疼的额头只冒汗。有些憋屈恼火。又有些糊涂。道:“小的刚才有些走神,所以……给沈老爷添麻烦了。”   “不妨事。”沈四老爷没问太多,给詹卓让开了地儿。   詹卓看了一下那船老大的腿脚。又摸了一把他的骨头,道:“只是扭伤,不过很严重,几块骨头错了位,所以才疼的很……那个,船老大,我现在给你正骨,过程会很疼,你忍着点儿。”   船老大自然连连应声。   他也是汉子,这会儿额头脸上的汗珠子跟黄豆似的,却只是哼哼几句,咬着牙忍着没有大声叫。骨头正过来之后,疼痛缓了些,但因为伤了筋腱,他这么会儿怎么也走不得路了。   好在,他还有两个伙计跟了来,轮流背着他就下了山。   到了船上,一路无话,平平安安地出了大泽。   沈四老爷按照沈柔凝说出来的话,给了船老大双份的船资,而且给他留下了几瓶好药酒。没想到,这份举动,让船老大格外感激起来:他本来觉得,一个小姑娘说的话大人完全不必当真能赖就赖了,没想到沈四老爷真的痛快地给了出来,留下的药酒更是他们有钱也很难买到的好货……船老大感动了,再三道谢不提。   一行人毫无惊险地上了之前留下的马车。   车厢里铺了厚厚柔软的褥子,沈柔凝松懈下来,甚至准备在马车上眯一会儿。从这里到京城的路程便是一片空旷平整,一向安全的很。   但显然,她放心的早了些——   沈柔凝正迷迷糊糊之中,感受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立即坐直了些,悄悄地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客气的对话声便传了过来。   “……我们王妃邀请四太太去坐一坐……本来准备待四太太忙过了这场大喜就给四太太下帖子,邀请四太太到府上了,却没想到这么有缘,恰好在这里碰上了……”   说话的应该是一个大丫鬟一样的人物,口齿伶俐,言语得体,十分有素养。   “应王妃?”说话的是沈四太太,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惊讶和好奇,反倒是有一些别的意味:“你确定是应王妃要见我?”   沈柔凝眼前浮现出沈四太太用一双冷沉沉的双目淡淡地注视那丫鬟的样子。   “太太去了就知道了。”   丫鬟的回答,居然是模棱两可……   沈柔凝微一沉吟,想要下车去看一看。   但她才有所动作,却听见外面传来范嬷嬷的声音。只听她低声道:“姑娘,太太吩咐,让您留在车里,轻易不许下来。”   沈柔凝起身的动作僵了僵,片刻之后又坐了回去,娇声道:“我知道了,多谢范嬷嬷。”   沈四太太居然不让她下去露面。沈柔凝坐在车厢内,沉思起来。   算一算年龄,应王妃和沈四太太的年龄应该相差不大……但她仿佛在哪里听谁提过一句,说应王妃出身于杭州府的大族,并非是建宁人士?那么,她和沈四太太,能有多少交情,以至于在这种情况下,都要将人叫过去?   沈君怡少年时候,喜好女扮男装,并没有几个手帕之交。而及笄之后,又因为情感原因,她又宅在了家里减少了外出……以沈柔凝的估计,她闺中的熟人应该不多,挚友也当更少才是……   那么,这位应王妃……的丫鬟刚才说的那般客气,好像她们王妃同沈四太太格外情深义厚一样……   “朝颜,你去看看厚绩表哥人在何处。若是他没事的话,你去将他叫来,说我有话找他说。”沈柔凝吩咐道。   朝颜应了一声,下车之后,很快将陈厚绩给带了过来。车厢空间不小,又是至亲,陈厚绩想要没想就进了马车,落座之后,脸上还带着一贯的愉快笑容,问沈柔凝道:“凝妹妹,你找我?”   一般情况下,只要没有不开心的,他就能一直都开开心心的笑的灿烂。 ☆、103 明卫暗卫   更何况,他刚才伙同詹卓,坑了那个船老大一把,感觉不要太好。   恩,经沈柔凝那么一提,他上岸之后在附近问了问,还真是有船客进了大泽没有出来的,虽然不算多,但一年内总有一两回。   说不定,其中就有那位船老大的手笔。   陈厚绩和詹卓不禁有些后怕。但到底是平安上岸,陈厚绩那点儿后怕很快就散了,反而得益于自己当时的果断来。   虽然说,是果断听了沈柔凝的话,才动了脑子。   问题是,他动脑子动的还不错,是不是?   所以,陈厚绩这会儿心情实在很不错。即便是看到了沈柔凝,他也依旧笑容灿烂的紧。   “绩表哥。”   沈柔凝对朝颜做了一个小手势,朝颜便关上了车门,自己留在了外面。陈厚绩愣了愣,脸上的笑容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消失了。   “那个,凝妹妹,你……”陈厚绩有些小心翼翼。   “没事。”沈柔凝温柔地笑了笑,道:“我就是想问问你,请我娘过去的,真的是应亲王府的人么?你与明嘉郡主相熟……应该认识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吧?”   陈厚绩怔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道:“原来你想问这个啊……请姑母过去的,当然是王府的人。那个丫鬟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瞧着面善,应该是在拜见王妃的时候见过。只是,我虽然与明嘉很要好。但去王府的次数并不多,所以并不知道那丫鬟叫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陈厚绩随口问了一句。   “我在想,王妃居然与我娘相熟,我都不知道……”沈柔凝笑了笑,问陈厚绩:“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啊?”陈厚绩理所当然地道:“不过,京城就这么大,姑母在这里长大,有个熟人,很奇怪吗?”   不奇怪。   沈柔凝看向陈厚绩一脸理所当然,当即也不问了。直接吩咐道:“那表哥你看。你同郡主是好友,这会儿遇见了王妃,是不是该去拜见一下?不然,会失礼的吧?”   咦。好像是这样……   陈厚绩狐疑地看了沈柔凝一眼。见她笑的天真可爱的不像是真的。终于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沈柔凝的眼神明显在赶着他赶紧出去给应王妃见礼去,他又迟疑地不敢多说什么。就这么下了车。   的确该拜见一下……   沈柔凝坐在车厢中,从车帘的缝隙见到陈厚绩向一辆华丽宽大马车走过去,却被森严的守卫拦了下来……她放下了帘子。   “王妃没有见我。”陈厚绩很快回转,走到沈柔凝的马车边,隔着帘子郁郁地道。   他依旧不知道是那里不对,那他却笑不出来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王妃不见他也没什么不对。她是长辈,身份尊贵,又是单独前行,免了陈厚绩的拜见,也是理所应当。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陈厚绩没想着往前去凑的原因。   但为什么,在沈柔凝这么一要求之后,他被拒绝了,就开始觉得,这一切都不对劲儿起来了呢?   陈厚绩如今既想让沈柔凝为他解惑,心中偏偏对于这一点又有些抗拒,所以就抑郁别扭起来。   哪知沈柔凝听他说过这句之后,只是“哦”了一声,连细节都没有问,就这么完了。   结束了。   再没有了下文。   陈厚绩站在车厢外面,只觉得心中难受的是吐血三升都不得痛快,对着车帘张了好几次嘴,都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詹卓已经开始朝这边走,陈厚绩甩了一下头,终于走开了。   “绩少,您怎么了?”詹卓往那马车看了一眼,尽责地道:“是不是表小姐有什么为何之处?”   “不是。”陈厚绩揉了揉一下自己太阳穴,想起自己貌似除了明嘉郡主之外,还有一个狡猾无比的损友,忙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若是秦幺在这里,他会怎么做?那个死妖人会怎么做呢?   想了片刻,陈厚绩眼睛一亮,一把抓了詹卓的手臂,将他拉到一边,找个了视线不错的地儿,低声问詹卓道:“那个卓哥,你是干这一行的……你觉得,王妃这一次出行,带的这些人怎么样?我瞧着有些面孔有些生。”   他毕竟跟明嘉郡主很有交情。他从前找府上的护卫们练手,明嘉郡主当然也这么干过。两人一交流,这应王府几个有头面的常当差的年轻侍卫他都算是有印象。   但他认识的那些,居然一个都没跟来。   陈厚绩心中觉得古怪,他同时也知道,自己这一问,肯定能挠到詹卓的痒处。   果然。   詹卓一听,就嘿嘿一笑,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是眉飞色舞地道:“绩少算是问对了人!应王府不愧是应王府,绩少你仔细瞧,他们明面里是有六十人分两班,但暗里却还有四十人!警戒的范围是三十丈!这些人训练有素,属下刚才不过是多踏了一步,立即就有人看到了,给出了警告!真是厉害!”   “绩少您再看,那些随行的丫鬟婆子,并不算在明卫暗卫之中,但您再仔细看看她们,她们虽然像是普通人,但其实却是有功夫在身的……”   陈厚绩默默地听着,内心已经开始想要骂人了。   太平盛世,王妃出行……又没有必要搞这么大的阵势!什么明卫暗卫丫鬟婆子卫……关键是,什么时候王妃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有功夫在身了!   那些明卫暗卫不说,毕竟他不是王府的人,搞不清楚王府到底有多少护卫……但跟随的这些丫鬟婆子,若说都是王妃的身份人……明嘉居然会不知道?!找这些人对练,可比找护卫对练好太多了,毕竟都是女的!   这些人真的是王妃身边得用的人?   她真的用的起这种人?   要知道男子习武的多,人好找,但女子习武,出众的根本就没有几个!这些丫鬟婆子,不知道有多珍贵!怎么在这里,有十几个!   即便那是应王妃……那也太夸张了吧!   “难怪总听说应王妃很少出门……若是出门都是这种配置,的确有些麻烦的……嗳,绩少,您同郡主交好,能不能替属下问问,属下想……” ☆、104 交流   “回头替你问。”陈厚绩应下来   詹卓愈加兴奋,再次指点起来。哪知两人在这里不过的嘀咕久一些,那边就有好几道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两个人僵了一下,连忙离开了,为了掩护,还找了个地方小解了一下。   两个人折回的时候,沈四老爷将沈四太太迎了回来。   有最初的来请人的那个丫鬟恭送着。在她身后,还有捧着几个礼品盒子的小丫鬟。   “……这些只是些小玩意儿,给两位小主子凑个趣。改日太太领着小姐和少爷到府上来,才是正式的见面。”人家王妃这会儿不见故人之后,倒也没忘记打了个招呼。大概的意思,就是如今这份礼物不算,以后正式拜见之时,还是有更好些的见面礼的。   沈四太太“嗯”了一声。   沈四老爷道:“娘娘太客气了。”   那丫鬟笑了笑,见这对夫妻没有将两个孩子领出来道谢的意思,也没有多说什么,放下了礼物,便告退了。、   那边王妃的车架缓缓开始启程。   陈沈两家这边,恭敬地送了,又在原地逗留许久,才重新动了起来。这个时候,应亲王府的车架早已经看不见了。   像是故意迟了许多似的。   沈柔凝笑着把捻了盒子里那做的精致无比的糕点看了看,细细地嗅一嗅,如同在享受着糕点的馨香,而后才送入了口中。   果然十分美味,唇齿留香。   沈柔凝吃了一块之后。将盒子往对面陈厚绩那里推了推,笑着示意他可以随意。   陈厚绩看了看盒子,再看看沈柔凝,一脸郁郁纠结。   “梅花糕。”沈柔凝温柔地介绍道:“味道和我们平常吃的很不一样,想来是有特别的配方……表哥可以尝一尝。”   “哦……”陈厚绩这会儿对于糕点实在没兴趣。   虽然这个糕点很香,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样子。   “御制的点心,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沈柔凝很是有些遗憾的劝慰着:“表哥真的不尝一尝?”   陈厚绩无所谓地捻了一个往口中一抛,三口两口就咽了下去,随口道:“好像是和一般的梅花糕不一样……”他说完就将这句话抛开脑后,像是有了决定一般。鼓着眼睛瞪着沈柔凝道:“凝妹妹。能不能给表哥我解释一下?别这么着的,行不行?”   他都快要死了!   沈柔凝无端端地提醒他去拜见王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她就这么安然乖巧地坐在马车里,反倒是他自己。看什么都起了疑心。看什么都不对劲!偏偏。他又说不出这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这种前所未有的抓狂之感,简直折磨的他要疯了!   所以,陈厚绩这才终于忍不住。在重新启程之后,跳上了沈柔凝的马车。又见沈柔凝居然还在娇柔地让他吃什么糕点……他再不能忍,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带上了他都没有发觉的些许哀求。   沈柔凝摆弄了一下点心盒子,长长的美丽的睫毛微微垂下,略一沉吟,便淡淡地开了口:“绩表哥,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是御制的点心。而且不是普通御制的点心。”   供给那座宫殿的,都算是御制的,吃穿用度,方方面面,有很多。而顶级的官宦人家家中,都有那么几件上头赏下来的御制摆件,显示着自家的荣宠。摆件器皿这一类是不能动的。   而御制的糕点……赏下来的,就是要吃的。不然,难道放着留坏?   陈家作为顶级文臣,御制的糕点这一类,还是能尝的到的。更何况是应亲王府。所以,应亲王妃赏过来的糕点比较珍贵一点儿,并不能让陈厚绩想多一些。   “这是专门供给那唯一一人的糕点。”沈柔凝道。   “什么意思?”陈厚绩瞪大了眼睛依旧不是很明白。   沈柔凝叹息一声,道:“我怀疑,刚才那马车里坐着的,并不是应王妃,而是另有他人。”她真的不应该与陈厚绩拐弯抹角的,真的。   陈厚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不是应王妃?怎么可能?谁能担得起王妃娘娘的座驾!”他好歹并不笨,到这里总算是想到了,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谁……会是宫里的人?”   他咽了一下口水,不禁小心翼翼的紧张。   沈柔凝平淡地点点头,想了想,道:“那绩表哥,外祖父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母亲当年的那些往事?”   陈厚绩一听之下,立即变了脸色。   沈柔凝收到了他的表情,点了一下头。   陈老爷子在教导后辈的时候,格外用心。方法也有些让旁人匪夷所思的感觉。就拿沈四太太当年的事情来说,他之前不肯告诉陈厚绩这几个孙辈,一来是他们严格来说并未成年,二来沈四太太本人不在京城,那些旧事也就跟着尘封了,没有必要说太多,增加他们的忧虑。   而现在,沈四太太回到了京城,自然而然地就再次被人关注……那么,当年尘封下去的旧事就不再仅仅是旧事而已,一但有所牵涉,就是非常严重的影响。再加上,他对陈厚绩本人品格的信任,他又与明嘉郡主交好……权衡之下,陈老爷子十有会告诉陈厚绩实情,至少是一部分实情,好让他心中有数,遇到相关的事情不会被诓骗。   陈厚绩这个人虽然热血侠义,但并不会过分冲动。也不是个那没脑子的,连一些家族中的秘密都守不住。   比如,他明知道沈柔凝问过他关于沈四太太的往事,从前他是不知道帮不上,如今他知道了,不也没有轻易告诉沈柔凝么?   陈厚绩被她看着有些讪讪,忙解释道:“是这样,凝妹妹,祖父告诫我,说……唉,反正,厚温和厚琪两个人都不知道,祖父让我看着他们点儿。”   当初的陈老爷子的交代并不包括沈柔凝……但在陈厚绩看来,沈柔凝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知道的太多的秘密会不会不好?两个弟弟年纪小不够成熟要看着点儿,表妹和表弟更加年幼,他当然也要看着点儿…… ☆、105 那个人   他看着点儿好了,没有必要这个时候就告诉沈柔凝。   而且有一点,他还没想好,要跟沈柔凝怎么说——   难道去跟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说,你亲娘当年有个心上人,而且这个心上人还是皇帝?!想想就惊悚!   陈厚绩本人并未接触过太多的闺阁小姐。但按照秦叙的观点,这世上的闺阁小姑娘,不从聪明不聪明上说,只是那种头脑清醒的,就几乎没有!   看看,谁家小姑娘同宫里的那个娘娘有那种七拐八弯的关系,都会一心想方设法地利用一下……若是一个小姑娘知道亲娘与皇上有那种旧事,她心中会怎么想,谁能保证?   反正,陈厚绩真心觉得,这种事情,实在不好同沈柔凝说。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柔凝居然已经知道了……   “祖父都告诉你了?”陈厚绩反应过来,心中无端觉得忧伤。   在祖父眼中,看他,和看沈柔凝,大概根本就是两种目光吧……这让陈厚绩不禁想起自己那个有着早慧名声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的大哥。从前,外面的大事情,祖父从来都跟大哥讨论,他基本上连获知的权利都没有……大哥那里还能说是年龄地位的原因,轮到沈柔凝这么一个小姑娘……陈厚绩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沈柔凝瞥了陈厚绩一眼,再次将话题扯回来,道:“若是那个人话,当然能用应王妃的车驾掩人耳目。那是王妃娘娘的车驾。能摆出大阵势,安全方面就不用太担心;王妃娘娘的地位也足够高,只要她不愿意,根本不必与任何一个人接触……”   当年,应亲王给庆隆帝打过掩饰。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只要庆隆帝有了想法,再利用一下应王妃娘娘的车驾,太正常了,不是么?   沈柔凝并没有觉得太惊讶。   不管当年有多少内情。陈君怡和那个人都有过一段分外美好的时光。他们那时候那么年轻时候萌发出来的最初一份的感情。最是刻骨难忘。   不论沈四太太这里如何,作为一个成功登顶拥有了天下的男人,对于最初动了心或是动了心思的女人,而且最后还成为了一段即便他执掌天下也无法轻易弥补的遗憾……他难道就不惦记着?   制造个机会见一见。不是太平常不过的心里么?   所以。她看见了应王妃的车驾无缘无故地拦住了他们。心中就有了猜测。   “那他……见姑母做什么?”陈厚绩只觉得喉咙发紧,想要笑一笑缓和一下,却是笑的比哭还难看。   “这只是我们的猜想。”沈柔凝道:“至于是真是假。回头交给外祖父查证便是。”他们根本不能做什么,甚至连去问问沈四太太都不能。   也许搞不好真的就是应王妃本人。   沈柔凝再捻了一个梅花糕入了口,招待陈厚绩道:“绩表哥还需要吗?”   陈厚绩动了动唇,摇摇头。   他这个小表妹,猜到了这么惊悚的事实,在未证实之前,居然还有心思吃糕点!   噎……   他本来心中冒出来的是“噎不死你”这样的愤怒之言,但考虑到这个人是自己亲爱的小表妹……只能噎了自己:“那个,别噎着了。呵呵。”   呵呵。   呵你大爷!   陈厚绩在心中暗骂自己不提。   再说沈四太太面容平静地回来,面上丝毫看不出喜怒之色,大约仅仅只能看出一点儿感慨惘然,之后就由沈四老爷送上了马车之中。沈四老爷不知怎么想的,站在马车边上没有立即上去,由着自己的妻子安静地待了好一会儿之后,再次启程之时,才登上了马车。   沈四太太抬了抬眼,依旧淡漠。   沈四老爷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君怡,那个王妃,是你从前的手帕交吗?你……”他刚才想的是,从前都是差不多的贵女,那个人当上了王妃,而陈君怡却嫁给了自己……这次见面,君怡会不会觉得心中难过?   “不是。”沈四太太淡淡地抬眼看着沈四老爷:“你真想知道?”   她的眼睛仿若幽潭,寂静之中,藏着让人心寒的漩涡。   沈四老爷心头突然打了个突,胆怯起来。但他立即又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耻,忙道:“君怡,我想知道。”他的眼中,露出坚毅的炙热光芒来。   他本就配不上君怡,更不能再失去了担当了勇气。   沈四太太微微闭了闭目,像是要将那光芒挡在外面,而后又重新凝视沈四老爷,缓缓开口道:“刚才车里坐着的,是皇上。”   “是谁?”沈四老爷吓的一下子站起来,神色发懵,下意识地重复道。   “当今皇上,庆隆帝。”沈四太太看向沈四老爷,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意味,轻声问道:“你很意外?还是害怕了?”   沈四老爷重新坐下来。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格外地艰难缓慢。他扶着扶手坐定之后,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才苦笑着,喃喃开了口。   头一次,他没有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君怡,他居然会来见你……这让我怎么不意外,怎么不害怕……他现在是那一位了,我却只是个小进士……”   “你怕他会打击你?”沈四太太的声音之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沈四老爷摇摇头:“我不怕打击。岳父大人并未瞒我什么。我若是怕受打击,当年就会害怕退缩,不会娶你……”他仅仅是一个普通人,对于他的家世背景来说,是皇子还是皇上,他都得罪不起,都一样。   “我只是怕失去你。”沈四老爷低下头,喃喃地道:“他是皇上了,他……他若是心中有了魔念不管不顾的话,我能拿什么护着你?我就是拼掉所有拼掉性命,也没有用……君怡,我真的害怕了。”   “从前,是我天真侥幸,以为他成了皇帝了,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不会再……没想到,没想到……”沈四老爷落下了泪。   他真的错了。   就算是一辈子待在沈家村,让君怡一辈子恨他怨他又有什么呢?君怡她还是好好地在他身边……而如今,若是真有万一,他能如何?他能如何!   ps: 每天这个点,一百米外铁路上有火车轰隆隆地过~~感觉小心脏都要碾碎了~ ☆、106 堂议   “他不敢。”陈老爷子眼中迸出锐利的光。   余荫堂,老爷子,陈大夫妻,沈四夫妻赫然在座,陈厚绩和沈柔凝站在门口处,不许闲人接近。   沈四老爷这会儿冷静了许多,却是依旧严肃。   沈四太太言语依旧不多,但却也开口解释了,庆隆帝并未对她如何。不过是想要缅怀一下旧时光罢了。说了一些废话。他也算是了解她,并未说那种侮辱伤人的话。   “我已经告诉他,以后再不相见。”沈四太太声音有些冷。   回到京城,甚至去了一趟兰若寺……陈君怡心中其实有想要见一见当年的那两个人。不为什么,只是想要见一见,为了缅怀当年?但她冷静惯了,并不会因为心中这一点点儿念头,就如何冲动。   从二月春寒料峭到三月灼灼春暖,她来京有两个多月了,她以为她的日子会一直平静下去……没想到,他们还是找到了她。   见一面也好,算是终于了却了所有的曾经。   当然了,陈君怡也明白其他亲人的担心……虽然她觉得这担心实在荒谬,但她还是耐心地坐在这里,一边走神,一边听他们讨论。   “大庆立国五十多载,国立蒸蒸日上,但比起那几个大一统的盛世朝代,只能算是偏安一地。大一统的盛世,是天下之所趋,即便大庆不当先发动战争,其他几个政权也不会继续这么相安无事下去。”   “庆隆帝是有大志向的。”   “他不会为了一点情感小事,影响到他的为君之名。影响到他的统一大计。”陈老爷子从来都是从大局看事情,虽然他才能断然说道:“抢夺臣妻,他还不敢。”   “我们陈家,也不是那能被压住喉舌的人家。”   历史上,不是没有那种媚上的臣子向君上贡献自己的妻子,也不是没有那种自家妻女被强行夺走而惧怕不敢声张的……他们陈氏,决不在此列!   “我们自己立身正,就不怕任何攻讦。”陈老爷子正气浩然,抿了一口茶水,端详了沈四夫妻一眼。缓声道:“不过。那人这一次能假借身份秘密出宫,说不定会有下一次。我们身为臣子,应当先做出表态……”   “重晏,科举已经结束。你本意就是谋求外任。这也是为官之正途……”任何一个重臣。都有外放为官的履历。沈重晏的水平,也进不了翰林院,本就倾向于外放。如今看来虽然有些躲避的意思。但这也是他们本来的打算,算不上有损失。   那个人敢假借王妃车驾出京十里地,他难道敢王妃车驾出京百里地、千里地?   他绝不敢。   “你们有想去的地方吗?”陈老爷子并没有太担心庆隆帝会如何,他本着原来就有的打算,询问沈四夫妻道。“八品九品的空缺,腾出来很容易。”   沈四老爷看向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回过神,道:“父亲随意便是。”   “那我便替你们做主了。”陈老爷子点点头,环视在场几人,道:“今日之事,切不可到处宣扬。尤其是何氏那里,口风要紧一些。”   “是。”几个都站起了身。   陈老爷子挥挥手,让他们离开了,却将沈柔凝留了下来。   落日余晖落在那锈红色的琉璃瓦上,格外的明亮。有乳白色的鸽子在屋顶上悠闲地停留,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沈柔凝乖巧着站在陈老爷子面前,安静地等待他从沉思中回神。   良久。   陈老爷子目光终于落在了沈柔凝粉嫩白皙的俏脸上,安静的,怀念的,看了许久。   “你同你母亲生的真像。”陈老爷子感慨道。   “凝儿知道。”沈柔凝微微笑道。   “今日你没有从马车上下来,这很好。”陈老爷子再次看向外面,看那些自由行走飞翔的鸽子,淡淡又沉沉地道:“凝儿,我很担心你……”   “凝儿知道的。”沈柔凝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你知道?”陈老爷子不禁再将目光落在沈柔凝身上。   她的个子不高也不矮,精致的面容上尚有一些小孩子的稚气,眼神却平和又从容……就如同那含苞待放的花儿,已经是那样的美,让人一眼而难忘。   沈柔凝点头,道:“外祖父是在担心,待我长大,生的更像母亲的时候,会惹动那个人的心思。到时候圣旨下来,在世人眼中便是圣眷荣宠,我们没有抗旨不尊的理由。真若是到了那一步,会很麻烦。”   身为九五之尊的那个男人,若是得不到自己最初用心的那个女人,想要找面容相似的替代品,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沈柔凝觉得,就算那个人现在没有这个心思,几年后她大了……就很难说了。   陈老爷子怔了怔。他没有想到,沈柔凝会早慧到连这个都懂得……心中不禁有些复杂难言。   半晌,他才沉吟着开口道:“那凝儿你……想不想进宫?恩,你应该明白,进宫意味着什么了?”她这么明白也好,省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同她说。   “外祖父您问凝儿,凝儿也会跟您说实话。”沈柔凝笑了笑,道:“这会儿,凝儿无所谓进宫不进宫。恩,外祖父您若是非要一个倾向的话,凝儿还是倾向于不进宫。因为皇宫再大,也不过是方寸之地,一但进去,便不得自由了。”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不也不能离开了吗?”沈柔凝觉得,陈老爷子并未将自己当成个孩子糊弄,她也该认真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但若是真到了不可抵抗,或者说若是抵抗的话,会付出巨大代价的时候,进宫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比如说,圣旨已下。   任何人若是再反对,那就是抗旨不尊。抗旨不尊的后果,灭几族都是可能的。   无论是沈家,还是陈家,都背负不起抗旨不尊的后果。即便是陈老爷子非要反对这道旨意,那也将付出格外惨烈的代价。   她现在并不考虑沈家和陈家愿不愿意为了她付出太多代价。她只是真心觉得,这么做,不划算。 ☆、107 朝露宫   进宫做妃子嘛,她前世不就是个宠妃来着?虽然再走一遍老路无聊了一些,但如今的她,应该能够于无聊中找到点儿乐子,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   比如说,画画。   所以,真到不得已之时,沈柔凝并不排斥进宫这个选择。   当然还是那句话,能不进去,能多一些行走的自由,总是好过没有。   陈老爷子看着沈柔凝,沉默了。   他听明白了沈柔凝的意思,也知道这是她心底真正纯粹的想法。就是因为此,他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有这样一个……通透的、随遇而安的性子。她难道就没有一点点……   也许,待她长大一些,想法就不会如此纯粹了。   比如说,到了思艾之年,她应该会对未来的夫君有所期待和幻想?到那个时候,她还愿不愿意进宫去,伺候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要大,与母亲有旧的那个人?   陈老爷子抬起手,怜惜地摸了摸沈柔凝,柔声道:“那凝儿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和想看的风景?你绘画很有天分……而任何一种艺术,闭门造车都是不行的,都必须要开阔眼界,丰富阅历。关于这一点,外祖父还是可以帮你的。”   沈柔凝眼睛一亮,忙道:“那,外祖父,我在书上看到大海广阔无涯,海上日出惊心动魄,您看……”她喜欢日出。   沈柔凝认真想过了。   不管是她将来进宫还是嫁人。前者几乎断定了终身再无外出行走的机会,而后者其实也差不多——嫁了人,相夫教子打理内宅,也一样没有轻易远行的自由。   至于一辈子不嫁人,她倒是没有想过。   太特立独行的话,她似乎也不喜欢。   那么,这么算一下的话,她似乎仅仅有六年的时间了。时间有限,世界却那么大……如今头一个机会,她当然要给自己最想看到的。   大海。   书上总是有那么一句话。从未见过大海的人。是无法想象大海到底是什么样子。而只是一日一天一眼,也绝不足以了解大海所蕴育的美。   “海边么?”陈老爷子有些迟疑,招手让沈柔凝跟着他进入了书房,推开一扇书架。露出墙上的一副舆图。让沈柔凝过来看。介绍道:“建宁城在这里,黟山在这里……你若是想要看到海,就是这些地方……”   他的手指从最边缘的曲折线条上划过。道:“大庆很快要对大金开战,因而靠北方的位置都很危险,不适合你们去。而南方的话,太南之地多有倭寇骚扰,一但开战,地方军力和壮丁都被调动的话,这些地方也会有危险。”   “长江入口附近的县城都十分富庶,也较为安全,我建议凝儿你在这些地方选择。”陈老爷子道:“不过,凝儿,所有近海的地方,都会有两个威胁,一个是倭寇海匪,一是飓风。前者是,后者是天灾,都极其危险,尤其是飓风,听闻所过之处狼藉一片人命极其脆弱渺小……你们要分外小心。”   他其实不希望沈柔凝挑选海滨之地。因为,这些地方,实在太容易出事了。一场飓风一刮,暴雨一来,常有失踪之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但看到沈柔凝的目光,想到她刚才那么平静地说出的她自己的想法,他又不忍心拒绝。   “那待父亲任满一年,外祖父您再将他调离好了。”沈柔凝一边回答,一边在看那副舆图,想要从上面选择一个接下来一年要住的地方来。   但她其实没看多少的游记。即便是看到了游记,也很难将上面的描写同这舆图上地方县城的名字联系起来。沈柔凝觉得自己无法选择了,就开口问道:“外祖父,您觉得哪里合适?”   “就宁波附近吧,不仅有大海,还有许多风光迷人的小岛。普陀山日出,就是非常值得一观的盛景……想必一年下来,足以让凝儿大饱眼福的。”陈老爷子道:“我明日去吏部调一下宗卷,看看那附近那里有合适的位置,顺便将调令也下了。”   “多谢外祖父。”沈柔凝笑的很开心。   ……   皇宫。   庆隆帝走出勤政殿,缓缓地向后)宫走去。   他的脚步很缓慢,面容威严冷肃,跟着的太监首领连问都不敢问一声。   良久,庆隆帝停在了一座宫殿前。   朝露宫。   庆隆帝抬头,看到这几个字,脚步顿了顿后,便向这座宫殿走了进去。   “快请贵嫔娘娘,皇上到了!”大太监低声训斥道。   有一个小太监从后面远远绕了个弯,往偏殿跑去。不多时,庆隆帝走到了偏殿前,贵嫔娘娘已经领着人在列队迎接了。   “臣妾见过皇上。”贵嫔娘娘眉宇之间满怀喜意,柔声道:“皇上,您来了。”   “恩。”庆隆帝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叫陈贵嫔起来。   陈贵嫔今日穿了一件嫩绿色的宫装,薄施脂粉,屈身行礼之时,身段儿那样的好看,就像是二月河边的新柳,格外的娇软和柔。她保养的极好,也格外喜欢娇嫩的颜色,一双眼睛中总是会流露出些天真和纯净,宛若那纯真的少女一般,总是让人忽略了她的年纪。   她不过仅仅比她小半岁。   她一样很年轻美丽,肌肤依旧如旧日一般白嫩而光润,但她却从不会让人误以为她是十六七岁的少女。   庆隆帝看着这样打扮的陈贵嫔,心头突然升起了一阵恶心之感,便开口道:“朕记得,你已经二十七了?这种颜色的衣裳,别再穿了。”   陈贵嫔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听到了这样的话,娇躯不禁颤了颤,却连忙应了声“是”并未多问多辩,极其的柔顺。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庆隆帝怎么突然吩咐这么一句,所以闭嘴顺从才是明智的。   “起来吧。”庆隆帝从她身边走过,进入殿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陈贵嫔娇柔地走进来,道:“皇上,不如让臣妾为您奉茶?” ☆、108 朝露宫(二)   不到片刻,茶香袅袅。   热腾腾的清新的茶香,渐渐舒缓了人情绪。   庆隆帝龙躯放松了些,慵懒地靠在厚厚的软枕上,双目微合,似乎是在放空不想,又像是在出神。   “朕听说,你姐姐回京了……你不知道?”庆隆帝缓缓开口问道。   陈贵嫔双手微顿,玉手芊芊捧了一盏茶到庆隆帝手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娇美无暇的面颊上露出些黯然,道:“皇后娘娘告诉臣妾了,臣妾才知道……”   她声音轻柔的如何一根轻羽,就连那其中的哀伤也成了轻愁,并不沉重,却让人怎么也无法忽略了。   “……皇上也知道,父亲一向都恪守臣道,轻易不肯与臣妾亲近来往,臣妾身在朝露宫,也……”她一个贵嫔娘娘,身份自然也是尊贵的,也是有权利偶尔召命妇进宫来的。但陈贵嫔却很少动用这个权利,待在朝露宫很是安分守己,既不招惹是非,也不胡乱打听,也因此与其他贵人相处的不错,更别提干涉朝堂外事了。   也因此有人猜测她大约因为是庶女的缘故在家中不受待见,但不管为了什么,她与陈家的联系很少很少,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   “还是皇后娘娘听说了陈家为姑爷和族人新科进士摆宴庆贺,很是热闹,廖家也送了礼……皇后娘娘才在说闲话的时候问了臣妾,有没有备下礼物送出去……”   皇后掌后(宫事。怎么不知道妃嫔有没有向外给出赏赐。   “臣妾知道娘娘是好意……但姐姐回京,姐夫高中,这样的大喜事,臣妾反而成了外人……”陈贵嫔说到此处,神色之间已经是十分黯然,声音也轻的像是听不见似的,道:“臣妾知晓的时候,陈家的宴席都散了……臣妾如今心中也拿不定主意,这贺礼要不要送,该怎么送?”   她抬起头。看向了庆隆帝。很快又垂了目,像是难过极了。   被娘家人这么排斥,连这样的大喜之事都不肯告知一声,换做是谁。谁都要难过。而更难得的是。被如此对待。她也不过是黯然难过而已,并不愤懑怨恨。这么说来,她的品质。极为难得了。   庆隆帝端起手边的茶盏,将其中碧绿的清汤缓缓饮尽。茶很不错,他的脸色似乎也因此和煦了许多。   “陈公虽方正严肃,但那也的确是你的嫡姐……朕已命人备下些礼物,替你送了出去。皇后那里,若是再问,你便谨慎回答吧。”庆隆帝缓声道。   陈贵嫔闻言,娇柔的面庞上,黯然之色褪去,露出一个如同鲜花初绽般的笑容来:“臣妾多谢皇上。”   她浅藏着欢喜,给庆隆帝斟了一杯茶,笑着问道:“不知皇上替臣妾都准备了些什么?皇上能告诉臣妾吗?姐姐从前,最喜欢各种玉石打磨的小玩意儿,本来一套巴掌大的玉石小桌椅并不值什么的,但姐姐总是喜欢的很……父亲当年还说,姐姐喜欢的都是小孩子的玩具,不肯长大呢……”   陈贵嫔说着闲话,眉宇之间的欢喜和怀念掩饰不住。说着说着,她的脸色又再次黯淡下来,道:“……听说,姐姐和姐夫相处的很好,一双儿女也是十分可爱……”   她迟疑着,怯怯地打量着庆隆帝的脸色。   庆隆帝眉心皱了皱,脸色阴沉下来,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有些出神。   他想到今日见她。   玉青色的长长褙子,珍珠白没有半点妆饰的中衣,乌青色的发髻,别着一个白玉的梳篦……哦,还有那滴露状的白玉丁香耳环,偶尔轻轻的摇曳着,将她的面庞衬得那样的白,又那样的冷,冷的让他想要靠近的脚步都不由止住了。   还有那一块黑纱。   她是那样的美,似乎不过是普通极了的遮额黑纱也给她添了许多的说不出的光彩,只会让人看了觉得别致好看,丝毫不会觉得那是遮瑕之物。   但庆隆帝清楚地知道,那是遮瑕之物。   当年,他亲眼看到了陈君怡那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的伤疤,也亲耳听到御医说,纵然有再好的药,也无法阻止她额角留下痕迹。   庆隆帝心中不禁生出了闷闷的痛楚,原本坚定的脚步,再也走不过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来倾述他这些年的心中藏着的那些柔软的惦念。他想告诉她,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她,他想告诉她,他当年依旧没有娶权臣之女,是因为他想要让她明白,他当年是真的心仪她,而不是为了陈家的权势人脉……   但他开不了口。   她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冷冷淡淡地注视着他,不曾开口。   她的眼神,让他觉得心痛难抑……所以想要述说的,再也开不了口。   最后只能问她:“他待你可好?”   “极好。”   他听到她这样回答,没有半分的掩饰和犹豫。   他再次无法发声。   良久,良久。   “当年……”   他甚至都没有想要说什么,只为打破这令他难受极了的沉默,才再次开了口……却没想到,她却是向他裣衽行礼,冷冷淡淡地道:“皇上,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可追忆可忘却,却不值得重涉复回……祝皇上千秋万代,成就一世明君。君怡……告退。”   她离开了,他甚至都开不及挽留。   他真的很想拉住她,不让她离开……但他却知道,那样,只是对她的亵渎和羞辱。   她离开了……   庆隆帝收回思绪,看向陈贵嫔,问道:“你想说什么?”   陈贵嫔笑意温柔,道:“臣妾很羡慕姐姐,已经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不像臣妾,唯一一个有孕,臣妾却没有福气……”她的神态之中,流出了羡慕和向往,一只手无意识地放在了腰间小腹上。   “皇上可知道,臣妾为何明明已经不年轻了,却总是喜爱打扮的很粉嫩?”陈贵嫔低下头,有些黯然,有些许自嘲,道:“臣妾只是想要欺骗自己,欺骗自己说,自己还年轻,孩子总会来的,不必着急罢了……”   声音到了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109 回陈府   “皇上。”   陈贵嫔抬起头,眼角滚下一滴泪,道:“臣妾其实更怕,更怕自己因为着急,会变得面目可憎,真的……”   庆隆帝似乎被她的眼泪打动了,缓声道:“孩子,总会有的。你不必难过。”   “是,皇上说的是。”陈贵嫔拭去那一滴泪,再次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臣妾此生能跟在皇上身边已经十分满足了,臣妾不难过。”   庆隆帝并没有再说什么,吩咐道:“摆膳吧。”   ……   陈老爷子替沈重晏最后选择了舟山县。   舟山县是一个大县,陈老爷子也不想太让人注目惹来非议,便仅仅是让沈重晏做了九品的主薄。如此一来,一年之后,虽非任满考绩,要将他调离他处,也比较容易。   因为打定了主意很快就会离开,所以原本的种种设想都只能作罢,甚至沈府也不用再回,只待在陈府住满一个月,就直接离京,而后回沈家村祭祖,之后就不再耽搁,直接却上任。   有了打算,本来剩余不多的日子,一日一日,过的也格外快。   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执意要让沈四一家人,在离京之前,无论如何,要回沈家一趟。哪怕是不过夜,同为一家人,也要在一起说说话。   沈四老爷觉得这个要求没什么,就应下了。   但沈四太太却说懒得去:“我不想应酬,你领着两个孩子回去便是。”她冷冷淡淡地道。   沈四老爷从不舍得违逆自己妻子的意思。他见自己妻子果真是懒得应酬说话。而不是对这安排有别的意见,便也就放心下来。到了约定的日子,领着沈柔凝和沈端榕回了沈府。   沈府一切依旧。   沈三太太热情更甚,亲自在二门外领着一众小辈迎了人。不见沈四太太回来,她也没有责怪,反而体贴地道:“……回了娘家,便是娇女……四弟妹多少年才回来了,眼瞧着这没住多久就又要走,心中肯定十分舍不得。四叔,你要多多体贴她才是。”   “那是自然。”沈四老爷也感动地道:“多谢三嫂体谅。”   闲话几句之后。打发了小孩子们下去玩。沈三太太看了沈三老爷一眼,沈三老爷便咳嗽一声,凝眉问沈四老爷道:“真的就给你定了舟山主薄?陈公是怎么想的?说句不该说的,舟山并不是太好的地方吧?”   他本来以为。陈老爷子不舍爱女。不会将沈四老爷打发的太远才是。若是只求个主薄的官职。这建宁附近,还怕插不进一个主薄?   舟山……太远了。   也会有危险。   “岳父的意思,是那里容易出政绩。也不扎眼。”沈四老爷已经同陈老爷子确认过了,对于去舟山并无意见。但陈老爷子也同样明确地告诉他,这是沈柔凝的愿望。   他却问自己的女儿,那知女儿却说,是为了她的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妻子考虑——   “父亲,那个人可是直接找上了母亲的,一点都不容的我们拒绝,不是么?”沈柔凝当时对沈四老爷解释道:“母亲看起来很平静也不伤心难过……但母亲一向心中有什么都不说,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经此一次,凝儿虽然猜不到母亲到底会怎么想会有怎样一种感受,但凝儿却知道,母亲心中,一定是非常沉重的。”   “舟山那个地方,大海壮阔,岛屿林立,风景秀美,又有普陀山佛教圣地……那样的风景山水,肯定能让母亲释怀一些的。”沈柔凝道:“我同外祖父约定过了,待母亲心情释怀了,就让他调了你离开,不会总待在那个地方的。”   女儿说的很有道理,尤其是关于自己妻子的部分,他听完之后只觉得女儿如此贴心聪慧,格外欣慰,当然就再没有一点不同意之处了。   然后,昨晚,女儿又说起今日回府:“……父亲,三伯父肯定会询问您,为什么选择舟山县……您可不能说是为了让母亲散心的缘故。我从前听大伯母说,从前在沈家村的时候,几位伯父还有许多族人虽然口头不说,但心中却瞧不起您为了母亲就蹉跎十年光阴,而叔伯们同样也因此迁怒母亲,埋怨母亲拖累了您……”   “明天三伯父问了,您若是说是为了母亲散心,三伯父心中岂非要暗暗埋怨您又为女人糊涂也埋怨母亲又拖累您?所以,您得说点儿别的原因,比如说,舟山容易出政绩又不打眼什么的。”   “哦,三伯父十分敬重外祖父,您也可以将外祖父搬出来,三伯父肯定就不会多想了。”   沈四老爷觉得自己的女儿考虑的十分周全,此时听见沈三老爷问了,就十分顺畅且正经严肃地回答了,而且还多想了一筹:“……三哥你也知道,吏部郎中的位置,尤其是主管考绩司的,这位置品阶不高,却十分重要……很早之前,文昌侯已经派人打了招呼的。”   吏部一个显眼的五品官的官位给了沈重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陈公在照顾姻亲。这个时候,若是科举成绩并不特别突出的沈重晏再得到一个京畿附近的七品县令之位,那就十分的抢眼了。   对陈公的官声可不好。   陈公为官,一向不愿意授人以话柄。虽然真计较起来,并未什么。因为,都是在规则之内——   将六品的沈重墨提拨成五品,这种擢升在规则之类;将一个新科进士任命为七品县令,也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中。   但陈公不欲过于打眼,二者只取一,即便是文昌侯廖氏,见陈公如此行事,也不会不给陈公面子。   沈三老爷很快明白了沈四老爷的意思,有了些不自在。他明白陈公行事的分寸,更如何也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且十分重要的擢升机会,心中当即安慰自己说,低品官员升迁容易,而六品到五品却不容易,对于沈氏一族来说,这一次明显他这一头更重要一些……再说,沈四是陈公的亲女婿,放弃了这一次,以后他但凡有一点政绩,陈公不是一样轻易就能将他提拔起来?   ps: 今天七月半~去给老公的奶奶送纸,就是烧香拜祭的意思。一伙人大吃大喝之后,一路上有说有笑的,真是好热闹的感觉,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人家今年才离世的~ ☆、110 回陈府(二)   如此,沈三老爷那点儿不自在便退了,心中同时也承认了沈四老爷的去向,开始考量起去舟山的“好处”来。   “舟山也不错。”沈三老爷人在吏部,对于本职当然还是比较熟悉的:“那边港口非常好,是海岸边上十分重要的补给点,海盗也不敢在那里轻易闹事。而且,海鲜物产丰富,民风也还可以。只是,总是有飓风……”   沈三老爷说了说从吏部文献中了解到的舟山相关的信息,又将自己为官这几年,尤其是在地方做小官的相关经验要点传授了一番,半点儿也不藏私,沈四老爷用心听了,又请教了几个问题,很有收获。   “若是能找到一个经验老道的师爷,助益良多。”沈三老爷对沈四老爷道:“咱们沈家,所求并非那点儿俸禄所得,所以,该用出去的银子,也不要舍不得。关于师爷的人选,若是陈公那里没有推荐,我会替你从熟人处打听一番。”   “三哥费心。”沈四老爷道。   陈老爷子的确没有提到师爷这一点。大约是陈家人从没有使用幕僚习惯的缘故。   幕僚,抑或师爷,一但雇佣关系成立,就算是关系很近的人了,家眷人口,都会认识了。   沈四老爷想到沈四太太,偏摇头道:“但三哥,你也知道,你四弟妹为人冷淡,怕是不喜家中多出一个地位特殊之人……所以,师爷之事。还是算了吧。我不过是去做主薄,并未去做一地之主官……暂时只要听从县令大人吩咐就是,想来也不会有太多问题的。”   “那,且随你吧。”沈三老爷略一皱眉,就又放松下来。   他个人心中对沈四老爷万事依从妻子的行为很是不喜,即便他才从陈氏那里得到了好处。按照沈三老爷的想法,这女人出嫁从夫,丈夫和丈夫的家族才是她后半辈子和她子女的倚仗,她难道不该主动尽心地替丈夫和丈夫的族人谋划么?   他不仅对沈四太太陈氏不满意,也对沈大太太邓氏不满意——   作为沈氏的宗妇。邓氏嫁进来这么多年。居然从未帮扶过夫家!   这种不满意,尤其是在他回到经成都担任个小官之后,格外的强烈起来。   他的同僚,一路升迁上来。几乎都少不了各种关系相助。甚至。有那种谁家妾室娘家妯娌的娘家侄子一听之下能将人绕晕的关系。都能够借助!而他呢?   邓家和陈家可都是沈家正儿八经这一辈的姻亲!他是沈家这一辈的三老爷!但他这一路,却居然全是自己费尽心思的谋划千难万难才走过来的!   好在这一次,他终于将陈氏从沈家村弄回到了京城来。且也没有白费心思,总算得了些好处。   沈三老爷心中不舒服,当然不会表示出来。   他也知道沈四老爷从来不喜有人指责自己妻子的不是,这会儿当然也不会惹沈四老爷不高兴了。   沈三太太此时笑着插话:“那个,四叔,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三嫂但问无妨。”沈四老爷客气地道。   “不知四弟妹这些年不肯回京,是因为什么?四叔可知道?”沈三太太问的十分谨慎,道:“我并未胡乱打听,只是觉得,若是能略知一二,也就不会忧虑在四弟妹面前说错话了。”   “三嫂太小心了。”沈四老爷有些黯然,道:“这天下女子,若是原本如花美貌突然有了瑕疵,谁能开怀呢?三嫂你说是不是?”   沈三太太心中依旧存疑,却点点头,面露同情惋惜,道:“其实四弟妹已经算是心思豁达的了。”   屋里几人都沉默了片刻。   话题到了这儿,算是一个段落。   片刻之后,沈三太太才又开口道:“四叔有没有想过,将四弟妹和凝儿以及榕哥留在京城?我虽不知道舟山在何处,但却能肯定,那里一定不如京城繁华舒适。四叔就忍心她们出去吃苦?”   沈四老爷摇摇头,道:“京城是君怡的伤心地,因而她才多年不愿回,又怎么愿意长久地住下去。再说,与我来说,若是非要同君怡分隔两地的话,做官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宁愿不要做官好了……”   “至于两个孩子,也是一样的道理。”沈四老爷道:“一家人,若是只因为一点点小小的顾虑就分散两地的话……”他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让沈三老爷想起自己曾将沈端榆和沈柔冰二人留在沈家村。虽然他自认为是为他们好,事实上也的确是为他们好,但……   沈三老爷叹道:“你啊,就是太儿女情长。”   沈四老爷笑呵呵,应了自家兄长的这份评价,大约还有很以为容的意思。   ……   沈柔凝被沈柔冰和清澜两姐妹请到了临水院后面的水边亭中。   三月里,四处都有秾丽的春光。即便是再简单的院落,此时也都会美丽起来。沈家这个小小的花园子也是一样。   几株紫藤爬满了木制的走廊,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垂下来,随风轻动,如同一个小小的紫色瀑布一般,好看极了。   沈端榕被沈端松和沈端柏一起拉到一边儿玩去了,瞧着像是在扯那些才盛开的蔷薇花,又觊觎那些才指甲盖大小的小桃子,围着那记住桃树打着转。   几个小姑娘见状,也就没理会他们。   反正,这小园子不大,松哥和柏哥在这里祸害了好几年了,早就没有危险性。   “凝妹妹这衣服是新作的么?这颜色可真漂亮。”沈柔冰身为长姐,当先开了口。   “听锦绣阁里的师傅说,这是今年杭州一家染料坊才发明出来的染色法子,据说是用了新的材料和配方,染出来的料子颜色鲜亮又分明,又出了几种从前没见过的新颜色,而且还不容易掉色……”沈柔凝将自己的衣袖展示给几个姑娘家看,道:“你们瞧,这种绿色,细看之下,是不是从前没有见过的?”   “真的啊,像是苹果绿又不太像,又没有鹅黄色那么嫩,倒是一时瞧不出像什么。”沈柔冰端详一番,评价道。   ps: 最近回来认领儿子,一天被缠下来脑子都凝固了,章节名也越来越简单了~哦哦 ☆、111 劝留   她原本就是开场闲聊随口一问,此时却被调动起了兴致来。   沈柔冰一直都很喜欢女红。这样新出来的颜色,她的脑海之中立即就开始设想起各种剪裁和搭配来。倒不是说沈柔凝这一身配色不好,她只是习惯了。   只是,这种新的淡绿色,与从前的区别不大,也称不上能惊艳到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步……于是,在沈柔清眼中,就生不起什么兴致来。   “像是豆芽黄吧。”沈柔清敷衍一句,拉着沈柔凝问道:“四妹妹,听说你要跟着四叔父到任上去?而且听说那地方还很远?真的假的啊?”   “自然是真的。”沈柔凝回答道:“其实也不算太远的。一路可以全程坐船,至多十天就能到了。在宁波府附近。”   “十天还叫不算远!那多远才算远!都要走到天边上去了吧!”沈柔清夸张地大声叫着,指着沈柔凝道:“四妹妹,你傻啊,非要跟去!我跟你说,外面小地方真的很差的!又穷又脏又乱,就是不出门,也会有怪味儿飘过来,真真是难受死了!你若是出去了,肯定会后悔的!”   “啊,真的假的?”沈柔凝不相信:“沈家村也是一个小村子,怎么没有像你说的那样?”   沈柔清不知怎么生气般地红了脸,恼道:“四妹妹,我又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咱们沈家村是沈氏先人花费了无数钱财特别规划建造的,住的也都是读书明理的沈家人。与外面那些杂乱聚居的地方,有什么好比的?”   她心中怕是觉得,沈柔凝误会她说沈家村不好,说沈柔凝她们是乡土了。虽然从前她的确觉得沈柔凝和沈柔冰从小山村出来什么都没见识过有点儿“土”气,但天地良心,刚才她真的没有想起这一点来。   沈柔澜亦柔声接话道:“四妹妹,三姐她真的是好心劝你的。你除了在沈家村大宅,就是在京城,没有在别的地方待过,所以你不知道……四妹妹。你能相像。有的地方的妇人,会一口全是污言秽语么?不仅是一个人,而且是整个地方的人都是这样!我娘没法子,只好将我和姐姐关在家里……”   “真的有这种地方?”沈柔凝有些惊讶。   “是啊。之前在天门的时候。就是如此。闺中的姑娘家还矜持一些。那些过了三十岁的妇人,真的是……”她红着脸,说不下去了。   彪悍点儿的妇人么……沈柔凝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我是舍不得跟父亲和母亲分开的。京城虽然很好,但我还是觉得,有家更好。”   “真是懒得说你了!”沈柔清恼道:“待真出去,才有你后悔的!”   沈柔凝温柔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男孩子那边,沈端松突然开始爬树。桃树本来就生的矮,他几下就上去了,骑在一个枝桠上坐稳了,伸手揪了一个丁点儿大的嫩桃子,就去砸在树下的沈端榕。   那点儿小桃子,他一个小孩子也没什么手劲,当然砸不疼人了。   如今的关键是,他坐在那里,高高在上趾高气昂,光瞧那表情就十分让人恼火,绝对算的上是挑衅了。小男孩儿都爱面子气儿盛,这么一挑衅,十有就会推攘着打起来。   沈柔冰一直留意着那边动静,一见沈端松如此,立即就皱眉站了起来,迈步就要过去。   沈柔凝开口留住了她,道:“二姐姐,那树上结出的桃子能吃么?”   沈柔冰摇头,道:“这几株是花树,果子是长不成的。虽然现在瞧着结了不少,很快就会落了,最后连一个都剩不了。”   “那二姐姐为什么生气?”沈柔凝道:“既然不能吃,就让松哥丢着玩好了……我父亲说,孩子们不必管的太严的,不然以后会性子弱。那桃树不高,应该出不了意外的。”   沈柔冰并不怕沈端松出意外。   这几株桃树,沈端松经常爬,不知道多顺溜。沈三太太也知道,且并不太在意这个,只是让人清空了树下的原来摆着好看的几块儿石头。   沈柔冰担心的是,被沈端松这么挑衅欺负,沈端榕会恼。然后,无论是沈端榕被恼哭了,还是他恼的去跟沈端松掐起来,都不是好事。   眼下,沈柔凝和沈端榕依旧还算的上是客人身份呢。   “是啊,大姐姐就别担心了。”沈柔清往那边看了一眼,无所谓地道。   她揉着帕子,咬着粉唇,依旧不肯死心地问沈柔凝:“四妹妹,你真的不留在京城?不再想想了?你若是嫌弃咱们府上住的挤,住你外祖家不也是很好么?我可听说,陈公特别疼你的……四婶多少年都不回来一回,四妹妹你难道不该留在京里,替四婶娘尽孝吗?”   “外祖父的确疼我。”沈柔凝点点头,又摇头道:“但外祖父有四个孙子呢……”子孙繁茂的,怎么会让外孙女来尽孝。   “但这会是你一片心意不是么?”沈柔清再次强调道:“陈公那么疼你,肯定舍不得你走的。不如再多住一阵。”   她一心非要劝沈柔凝留在陈府……沈柔凝干脆就笑着不肯辩解了。   沈柔清一双帕子都要揉烂了。   若是沈家四房人全都离开了,那陈府怎么办?她还能有什么借口轻易就到陈府去?若是不去,她又怎么能接近……他?母亲虽然劝她说要有耐心,但是她……她受不了总也看不见他。   沈柔清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话都说尽了,就瞪了一眼沈柔澜。   沈柔澜好脾气地笑了笑,柔声开口道:“四妹妹,你听说过玉兰会吗?就是应王妃年年在玉兰园中举办的赏花会,却偏偏帖子不多,只发出二十个……我和两位姐姐,进京好几年了,都只听说过,没见识过……”她看向沈柔凝,道:“但听人说,今年的玉兰贴已经拟好了名字,其中就有四妹妹你。”   她一开口说出这么个消息,不仅仅是沈柔冰和沈柔凝,就连沈柔清都愣住了。 ☆、112 劝留(二)   作为大庆唯一的超品镇国亲王,由应王妃的名义主持的玉兰会无疑是京城极高端的赏花会。一般的官宦人家,在京城多少年了,连作为“随从友客”的机会都难有。   要知道,虽然玉兰贴只有二十张,分为公子贴十张,和美人贴十张。但每个玉兰贴的持有者还能带两名“友客”,这么下来,年年玉兰会,一共也就只会有六十名客人。   六十名,人数是不少了,但关键不是在于,那玉兰贴的持有者么?   京城公子贵女那么多,却分别仅有十张帖子!这十张帖子,多珍贵!   而这个名额由应王妃定的,如今距离玉兰会还有二十多天呢,沈柔澜是怎么知道,沈柔凝是能够持有美人贴的十人之一?她柔弱少言,不声不响地爆出这个消息,怎么能不让人惊讶!   而在沈柔清看来,沈柔澜从来都是跟在她身后默默无闻的,怎么突然间有了她不知道的大秘密!她是从哪里听到的!为什么她不知道!沈柔清突然生出来一种被愚弄的背叛之感,难一下子难看极了。   沈柔澜看到沈柔清突然转变的脸色,歉意地笑了笑,道:“二姐姐,你忘了明嘉郡主了么?她前两日在一次聚会上听人议论四妹妹的时候就开了口,说这一次玉兰会上,会邀请四妹妹……这个消息,许多人都知道了,我以为二姐姐也知道呢。”   既然是公开了的消息……沈柔清心中的不高兴散了些,嘀咕道:“我倒是没有留意这个。”   她那日从陈府回来之后。一颗少女心就有大半落下了没能回来。后来听说沈柔凝一家人要离京,听到沈三太太在担忧说他们离开了会不会影响到两家的关系……沈柔清想到陈府连个小姑娘都没有,一但沈柔凝离开,她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借口往哪里去……她全幅心思都在这上面了,哪里还能留意别的?   想起这一点,沈柔凝的面色再缓,很快就根据沈柔澜的话再次劝起沈柔凝来:“四妹妹,玉兰会!那是玉兰会耶!你能接到帖子,真是天大的荣耀!我和澜儿就指望你了!不然,我们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沈柔澜也柔声道:“是啊。四妹妹……你看。你不如缓几日再走?让四叔父和四婶娘先行安顿下来,你再过去好了……参加完玉兰会再走,怎么样?”   她特别对着沈柔冰笑了笑,回头再与沈柔凝道:“我和二姐倒是没什么……但若是大姐姐能在玉兰会上露个脸。接下来说亲的时候。肯定会被高看一眼的。”   沈柔冰再次愣了愣:“我……”   她自然看的出来。沈柔凝打定了主意要跟随父母一起离开的。即便是现在她们说起了玉兰会,沈柔冰也能看出来,沈柔凝其实并没有多么激动和向往。她只是愣了一下。就又那么微笑着了。   沈柔冰甚至从沈柔凝维持的微笑中,瞧出了些不耐。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为沈柔凝圆场几句,替她挡着清澜姐妹的咄咄相逼,但沈柔澜说的话,却让她该说的理智话迟疑了。   她眼看就十七了。   亲事依旧没有着落。   沈三太太当着沈三老爷的面儿,极为真诚地说,她不是不上心,只是要等沈三老爷这一次升迁之后,再为她谋划,肯定能有比之前更好的选择。她说的情真意切,沈三老爷深以为然。   但沈三老爷大概是忘记了,自己这个大女儿,眼看着就满十七了。这个年龄再不定亲,已经有些危险了……按照沈三太太这么“精挑细选”下去,再耽搁一阵,然后……然后才恍然记起她年龄不等人,最后来不及多选找个貌似不错的就定下了匆匆嫁出去吗?   沈柔冰不想这么去想,但很多时候,她又控制不住去想。   沈柔澜说的没错。   若是她能去参加玉兰会……沈柔冰轻轻咬住了粉唇,不由得露出了些期望之色。   沈柔凝心中有了淡淡的不高兴。   有陈君怡就应庆帝的旧纠葛在前,沈柔凝心中已经明确有了意识:她若是不想将来面临进宫去的选择,就要少在京城露面,以防万一。她很清醒,轻易不存侥幸之心。   她坐在那里,微微地笑着,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但谁知道,她显然在用沉默的微笑,表达着她的态度。   沈柔冰那点儿期盼一点一点淡下来。   沈柔清已经有些绷不住情绪了。   倒是沈柔澜有些意外地没有露出太多不高兴来,道:“四妹妹若是不愿意的话……唉,只可惜那一张帖子。”   沈柔凝依旧是笑了笑。   再说那边沈端松本来在揪了小毛桃挑衅地去砸沈端榕,沈端榕也很快爬上了另外一颗桃树,揪了小毛桃与沈端松对砸起来。他只比沈端松小一岁,却是打了好几年基础的,无论是准头,还是手劲,都要比沈端松强多了。   两颗树又特别近。   基本上,沈端榕是一砸一个准。差点儿的落在沈端松身上,并不怎么疼,但十个中有那么一两个会落在沈端松头面脸上,那叫一个疼!   而偏偏,沈端松十次又不一定能有一次砸得中沈端榕。   于是,本来脾气就不太好的沈端松就恼了。他努力反击了片刻,很快发现自己吃了大亏,尤其是在一个小毛桃正中他的鼻子,疼的他眼泪都几乎流下来之后,他猛然间从树上跳下来,跑到沈端榕那颗树上,抓了沈端榕的脚,就是一阵往下拽。   人在树上,怎么能胡乱拽?   真要被拽下来,可比从树下不小心掉下来更能出现意外和危险!   本来沈柔冰有关注这几个男孩子,但这会儿她正被玉兰会吸引了心神,就将这边忽略了!   沈柔凝倒是留意了,但她却没有动。她相信这点儿小情况,沈端榕还不至于吃大亏。恩,万一吃了一个小亏,也当时受教训了。   沈端榕果然没有吃亏。   在沈端松过来强行拽他的时候,他仅仅是慌了一下下,很快当机立断,瞅了个机会撒了手,顺着沈端松拉拽的力量往下对准沈端松猛的一扑,就将沈端松压在了身下跟他当了肉垫!   ps: 晚饭的时候突然停电,差点没吓尿~幸好后来又来电了~我这小心肝啊 ☆、113 打架   “啊!”   “嗷呜!”   被这么重重的一压,沈端松先是痛呼一声,随即怒火大胜,立即开始愤怒挣扎,想要将沈端榕给弄下来,自己骑到他身上去!   他一定要将他胖揍一顿!   只可惜,他的愿望实现了一个,却没有实现第二个。   待他挣扎着终于翻身才跨坐在沈端容身上的时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已经慌乱地赶了过来,将沈端松给强行抱走了!   两个小爷打架,他们只能这么用强将两人分开!   “放开我!你个老奴才,我让你放开小爷!”沈端松吃了亏却没揍到人,这会儿如何能甘心?他脸色通红,大力挣扎着。奈何抱他的是一个很有一把力气的壮实婆子,他怎么能挣的开?   沈端松又急又恼,一双脚在半空中踢腾了半晌没有用,他情急之下低下头,一口咬在那婆子的虎口上!这一咬,他是用尽了全力,立即就将婆子的虎口咬掉了一块皮肉!   那婆子骤然吃痛,一个放松,沈端松就挣脱开人窜了出去,红着眼就往沈端榕身上扑。沈端榕这会儿才被人从地上拉起来,此时一个闪身躲到了拉他的丫鬟背后,一张口,哇的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哭!”   沈端榕的哭声犹如火上浇油,沈端松连话都说不好了,稚嫩的脸上此刻狰狞起来,看躲在丫鬟身后大哭的沈端榕跟看仇人似得,红着眼睛凶狠无比地要去抓沈端榕。   那丫鬟怎么敢让沈端送抓到?   但她虽有心维护。却抵不过沈端松这会儿发疯了一般,只替沈端榕挡了没几下,她的头发就被抓散了,衣服也乱了,很是狼狈。而沈端松见这个不长眼的丫鬟三番两次拦住他,而且居然是他身边伺候的,他不禁恨极了这丫鬟不仅不帮他还帮着外人,跳起来一把抓住了那丫鬟的耳坠子!   “啊!”   那丫鬟剧痛之下,伸手一抹耳朵只觉得手上沾到了温热的液体,当即就哭了出来。   沈柔冰几个当姐姐的。在听到沈端松那一声大叫之后就发现出了意外。连忙往这边赶过来,这会儿终于到了。   沈柔凝当然要搂着沈端榕护着安慰,沈柔冰身为长姐,当然要去拦沈端松。   “贱丫头。你敢拦小爷我!”沈端松通红双眼。站在那里喘了一口粗气。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那唾沫中居然混合了血水!沈柔冰身子一颤,却不肯让开。   沈端松见状。挥手将手里攥着从那丫鬟耳朵上拽下来的耳坠子往沈柔冰脸上一丢,又恶狠狠地扑上去,居然也想去拽沈柔冰的耳坠子!   沈柔冰怎么敢让他拽到?   她连连躲闪,一边开口训斥丫鬟婆子道:“都是死的啊!还不将六少爷拉开!”   之前那虎口受伤的婆子见状,也不敢在那里哀嚎了,同几个丫鬟婆子一起,再次抱住了沈端松——   她们再怎样害怕,宁愿自己受伤了,也不敢让小姐们有半点儿伤害!   自己受伤还能是忠心做事,能得大笔的赏银,若是一但主子们有半点儿损伤,她们每个人都逃不过一顿好板子!只怕打过之后还要丢了差事被撵出去!   这些人也发了狠,任由沈端松打骂撕咬也不肯松,总算是将沈端松给制止住了,只是他骂的更加难听了。   沈三夫妻和沈四老爷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人还没到,就听见了沈端松那些“贱人”“杂种”之类的,脸一下子黑的比锅底还要难看。   沈三老爷狠狠地瞪了沈三太太一眼,摔着袖子疾步往前赶。沈三太太自觉理亏,忙跟了上去。沈四老爷也同样担心,生怕自家的一对儿女吃了亏,忙也加快了步子。   听下人禀告的时候说的严重,他们这几个三人其实心中没太担心,想的都是一会儿如何赔礼道歉怎么开口才能将这尴尬圆过去,不让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影响到大人之间的感情。   他们并不认为,两个小孩子,一个七岁多,一个六岁多,能打得多严重。肯定是小孩子们都以为自己受了委屈,才不依不饶吧。   之前听到沈端松那毫无风度犹如市井泼皮一般的大骂声已经很是意外,沈三老爷几个大人依旧没想到,情况会如此严重——   两个婆子合力将沈端松给禁锢了,一个搂着腰,一个竟然用胳膊卡了沈端松的脖子!沈端松依旧踢打挣扎,两个婆子头发衣服都乱了,竟然有制不住他的架势!   而那边,沈柔凝正将沈端榕搂在怀里安慰着,看不见沈端榕的脸,却听听到他委屈害怕的哭声。沈柔冰几个,都是脸色发白,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怎么回事!”沈三老爷心情很差,一嗓子大吼道。   在场的丫鬟闻声花容失色,小脸惨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沈三老爷大步走近,扫视了一眼,黑着脸望着沈端松,厉声道:“你们放开他!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还从来不知道,我沈重墨居然能生出一个泼皮儿子!”   “你们放开他!”   两个婆子战战兢兢地放开了人,沈端松见了沈三老爷有些发憷,却依旧不服气,被松开之后,倒是不敢再发疯,却依旧梗着脖子红着眼。   沈三太太赶过来,见状忙道:“松哥!是不是你又惹祸!该不赶紧跪下认错!”她一边喊,一边给沈端松使眼色。   她心细,刚才在路上已经问了个起因,知道是沈端松没理;刚才目光一扫,就看见那婆子手上血淋淋的,一个丫鬟的耳朵也流下来殷红的一道,居然都是受伤;再加上之前听到的沈端松那些污言秽语的骂人话,就知道这一回绝对是沈端松犯了大错。   在沈四老爷面前犯了大错。   沈三老爷一向爱面子,尤其是在自家兄弟面前。他们这一次邀请沈四一家过来说话联系感情,一直存的都是交好的心思,好让沈四老爷回去陈府之后,在陈公面前多说两句好话,能在吏部多照应一下沈三老爷。 ☆、114 松哥   沈三老爷的肺都要气炸了。   他见沈端松犟着脖子不肯认错,指着沈端松的手直哆嗦,想也不想伸手就扇了沈端松一巴掌!   “啪!”   “哇——”   沈端松被这一巴掌扇得跌坐在地上,当即就哭了起来。他被打疼了,也知道怕了,闭着眼睛使劲哭嚎着,边哭边在地上不停蹬脚捶地,抱着脸伤心极了。   “老爷!”沈三太太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脸上通红的巴掌印子,当即心疼得不得了,扑过去将沈端松搂在怀里,拿着帕子给他擦脸上的尘土和眼泪鼻涕,自己眼中也含了泪,怨沈三老爷道:“您怎么能打孩子!”、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沈三老爷看到沈三太太火气更大,原本修理的好看的小胡子也翘了起来,哆嗦着道:“你心思都费那在什么地方了,儿子被你教成这样!”   “我……”   “你还好意思狡辩!”沈三老爷不等沈三太太开口,指着她道:“之前他跟个小霸王似得在家里跟哥哥姐姐闹,你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呢你!如今将人纵成了这样,你可满意了?”   沈三老爷当真是气急了。   之前因为在兰若寺的那次意外,沈三老爷听了沈端榆的话,找了芳嬷嬷过来守着在祠堂里的沈柔冰和沈端松,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背后真的没少捣乱闯祸,全一点儿好的品德都没有学到。就跟那野孩子一般,缺少管教,实在是不妥的很。   那会儿,他就因为这个,对沈三太太起了不满意:哪个当母亲的,全不管教自己的孩子,任由他胡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后娘呢,故意纵着孩子给长歪了!   看看沈端榆和沈柔冰!离了父母,在沈家村长大的。也没见他们身上学到了什么特别不好之处!再看看沈端松!活脱脱一个小混账!   牛氏到底是怎么教的!   但他那会儿还念着沈三太太别的优点。又有许多事情要忙,也就将这一桩事这些子压在了心里,只是委婉地告诉沈三太太,以后多约束一下孩子。恩。他自己也打算。待这一阵子忙过去。有了闲暇,再亲自好好教一教两个小儿子,并给他们请一个严厉点儿的先生。   没想到。沈端松才从祠堂出来没多久,就又闹起了事。   而且还是同沈端榕闹了起来。   沈三老爷此刻甚至心中闪现出,这小子继续去欺负冰丫头也比欺负榕哥要好许多这种荒谬的想法来。但,不管如何,归根结底,还是牛氏这个母亲当的失职!   沈三老爷瞪着沈三太太,眼中有着十分明显的愤怒和不满。   沈三太太眼泪落的更厉害了,却还强忍着理智,搂着沈端松仰面对沈三老爷道:“老爷,榕哥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她是在提醒沈三老爷,别只顾着发火,先看看榕哥伤了没有。然后,再问问经过,即便是松哥的错,也得先将沈三父子三人送走了,而后关起门来,才来解决自己家中问题不迟。   在外人面前处置自家孩子,其实也是很不礼貌的一种行为。   沈三老爷经她这么一提醒,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转头找到沈三父子三人,几步走过去,问沈端榕道:“榕哥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沈端榕已经不哭了,只是依旧有些紧张的样子,紧紧地依偎在了沈三老爷身边,小脸还留着才哭过的害怕痕迹。他生的精致俊秀,这么一来,就显得格外让热人心疼些。   而不似沈端松那样,坐在地上扯开嗓子毫无风度的嚎,不仅丢人,而且还容易让人生厌。   听沈三老爷过来问,沈端榕鼓起勇气开口道:“三伯父,榕哥没事的。六哥并没有对我怎样,您别生他的气了。我们,我们闹着玩的。”   听听,多会说话。   而那边沈端松却还在抽泣,更显无理取闹。   沈三老爷这会儿已经无力生气了。他伸手摸了摸沈端榕的脑袋,而后抬头环视众人一眼,将目光落在沈柔冰身上,见她面容苍白似乎在哀求地同他微微摇头,想她也不一定就清楚地知道详细经过,若是被问起答不出来,难免显得不好看,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忍受着沈端松的骚扰,不禁有些心疼,便又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最后落到了一个婆子身上。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怎么看的!”沈三老爷冷声道。   那婆子正是那虎口被咬烂,这会儿还依旧在冒血的哪一位。她听见沈三老爷问,一边将那血淋淋的伤口摆的显眼一些给人看,一边回答道:“回老爷话,是这样的……六少爷怕了桃树摘了果子向八少爷投掷,八少爷就爬了这颗桃树摘了果子反击……也不知怎么,几个回合之后,六少爷就恼了,从树上下来……八少爷就压在了六少爷身上……老奴见状不好,就将六少爷给抱开了……”   那婆子也没有什么隐瞒的。   但正是这不隐瞒,更是让沈三老爷的脸色格外难看。根本就没多大的事!男孩子顽皮,爬上桃树丢果子玩,是个什么事?你沈端松怎么就生气了?   然后你去拽人,将人拽下来压倒自己了……又算是什么事?好吧,就算你一时觉得不痛快想要翻身打人几下,但已经被拦下了,显然打不成了,值得这么闹!   严格说,这甚至都不能怪这些看守的婆子丫鬟们!   小少爷们在一起玩耍,总不能像是小姐们一样,安静地坐在说话!他们动作大一点儿花样多一点儿,只要彼此不恼没真的打起来。下人们也不会去扫兴!   全都是沈端松在无端生怒不依不饶!   那婆子开始说起自己手上的伤,沈柔凝拽了沈三老爷一下,沈三老爷便向前走了一步,打断那婆子,笑着开口告辞道:“三哥,三嫂,我先领着凝儿和榕哥离开了。”   他没有开口替沈端松求情。   因为他也觉得,就以今日之事来说,沈端松这脾气性格的确需要多家管教。趁着他年纪还小的时候。   沈三老爷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有留人。道:“都是一家人。我就不留你们了。端榆,你替我送送你四叔父。 ”   沈端榆和田氏,之前一个被要求在书房旁听,一个被打发去了厨房看菜单。所以并没有被牵扯进来。两个人之前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都是有些庆幸。   沈端榆这会儿听沈三老爷让他去送人。立即想到不必在这里见证对沈端松的惩罚,当即心中一松,忙答应下来。恭敬地向沈三老爷行了礼。   若是非要他在,他都不知道该不该为沈端松说话。眼下这种情况,求情吧,只怕那被认为是纵然幼弟心怀叵测;不求情吧,说不定还要落一个不爱护幼弟的名声……就一但说的不好,可都是要被迁怒误解,怎么怎么都不会对。   能避开,当然最好。   沈端榆想起自己离开了,田氏和沈柔冰却走不掉,不禁又替她们担忧起来,面上也露出了忧虑之色。   沈四老爷见他如此,以为他是在为刚才的情况在担心,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松哥脾气大了些,而且说话行事……”沈四老爷摇摇头,道:“想必经此一事,三哥定对花些心思在他身上,严加管束。他年纪还小,性子还是能改的过来的。”   沈端榆勉强笑了笑。   沈柔凝想了想,开口提醒沈端榆道:“我见松哥行事做派,不像是咱们沈家人,恐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无赖做派……五哥,你觉得你一会儿回去之后,要提醒三伯父和三伯母,看看松哥身边的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的?”   “他年纪不大,若不是跟旁人学的,断然使不出那些手段说不出那些话来。”   一个养在内宅身边总是跟着人的小少爷,怎么也会无师自通的学会那些吧!从未听过脏话的,又怎么会用脏话骂人?   沈四老爷也道:“凝儿说的,是这么个道理。的确要查一查,松哥是怎么学会那些话的。有这样心怀恶意的仆人在身边,难怪松哥要被带坏了。”   沈端榆也将这话听了进去,道:“四叔父说的是,我会将这话说给父亲母亲听的。”   沈端榆其实一直都有许多话想要同这个看着他长大的亲叔父说,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就像现在,眼看着沈四老爷要离开京城了,沈端榆本来想今天一定找个机会同沈四老爷说说话,但却又发生了意外,又是说不成了。   而且,沈柔凝又提醒了他一句:“五哥,冰姐姐很快满十七岁了……若是再蹉跎下去,她的年龄会不会就尴尬了?五哥,你在学堂里,有没有结识些合适的俊杰?虽然婚事肯定最后要求三伯父做主,但三伯父人很忙……”   沈柔凝示意沈四老爷接话。   沈四老爷点点头,道:“确实。三哥若是顾不上,你先打听了合适的人选,再到三哥面前说也是一样的。不管成与不成,你一片心意,三哥肯定不会怪你。若是真成了,那更是一举几得的事情。端榆,你的确该多上点心。”   沈端榆本来听到沈柔凝提到沈柔冰的年龄心头就是一个寒颤,猛然一惊一凉,此刻听了沈四老爷的嘱咐,当即肃然应下,又道了谢,而后又隐晦地表示,希望沈四老爷也能在沈柔冰的亲事上关注一番。沈四老爷自然答应了下来。   上了马车离开陈府,沈四老爷又再次问沈端榕道:“刚才你可有伤到哪里?真是没想到,松哥的性子居然这么暴躁,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沈三老爷自持又爱面子,从来都不会跟谁动用拳脚。刚才他居然扇了沈端松一巴掌,那估计是真的气的狠了。而牛氏这个人,也是精明与人为善的,性子连泼辣都谈不上,更不会是那种与人轻易与人争吵打骂的妇人。   沈端松这样,让沈四老爷有些唏嘘。   沈端榕这会儿已经收拾干净了,就连衣服上的褶皱和沾染的灰尘也被清理干净了,这会儿瞧着乖巧清爽的很。他抿唇笑了笑,摇头道:“父亲,我真的没事。六哥还没来得及挥拳呢,就被婆子抱住了。”   “是啊,父亲,有我瞧着呢,榕哥真的没事,松哥的确没来得及打到他,你就别担心了。”沈柔凝也笑着道。若是沈端松当时哪怕翻身骑在沈端榕身上的时候能打出一拳来,再被人弄走,估计也不会那么暴躁了。   坏就坏在,他吃了亏,却连一点儿反击都没开始呢,就被弄走了。   “所以,父亲您瞧,这两年榕哥天天锻炼身体,也不是没有用的。”沈柔凝转了话题,笑嘻嘻地道。   沈四老爷这会儿确定了沈端榕的确没被伤到,心里的担心彻底地放下了,听到沈柔凝得意,就笑骂道:“你也好意思夸他!他一个男孩子,还是打了两年基础的,连一拳都没挨上呢,居然还能哭出来!丢不丢人!”   沈柔凝依旧笑嘻嘻的,道:“若是榕哥不哭,又怎么表示自己委屈无辜害怕?爹爹,凝儿觉得他哭的好极了!”   “胡说八道!”沈四老爷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轻易就哭了,像是什么话!”他望向沈端榕道:“以后不准再哭了!”   “男子汉什么的,至少要满了七岁才是呢吧!”沈柔凝娇声争辩道:“榕哥才六岁多不到七岁呢!他现在还是小孩子!小孩子都有哭闹的权利!不用就浪费了!待到秋天他过了生日,成了小男子汉,您再教训他流血不迟!”   她的声音娇嫩嫩的,带着得意洋洋的尾音儿,面上又那么明媚快活的笑着,即便是沈四老爷觉得她刚才就是一通歪理邪说,也没法子严肃起来,只好宠溺地笑了笑,不痛不痒地说了两个字:“胡闹。”   顿了顿,又道:“你别带坏了你弟弟。我只要你们都能好好的,要什么流血做什么。”   ps: 八月结束,最后收到了近90月票,感谢大家。欠下的六章加更,作者君一直都记得,会在九月里陆续给大家加更出来的。祝安,所以的亲们,谢谢你们! ☆、115 转赠   “就是就是呢。”   沈柔凝笑眯了眼,笑容调皮而快活。   沈端榕也笑了起来。沈沈柔便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他的笑就更腼腆了。   沈三老爷也只好跟着笑了,将这件事儿揭了过去。   对于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回头怎么处置沈端松,沈柔凝并未上心。日期一天天近了,她已经在同陈大太太跟前学着,如何准备一路上的行李用度。   至于宫中陈贵嫔娘娘送过来的赏赐,沈四太太看了几眼,就发话让人全给了青姨娘,全不论那些赏赐贵重与否。   说起青姨娘……沈柔凝和沈端榕住在陈府这些日子,却是一次都没见过。她略问了问,陈大太太便毫不避讳地告诉她,青姨娘的院子在府上的西北角,离大家较远,且陈老爷子曾当着众人的面告诫那位姨娘,平常无故的,就待在小院子,别瞎出来走。   至于陈老爷子对这位姨娘的态度——   老太太走了好几十年了,陈老爷子见青姨娘的次数少的可怜,更是从未踏入她房中一步,除了她的亲女儿陈倩娘,也就是如今的陈贵嫔,也不准其他的子女将其当做什么长辈。   若非是陈倩娘跟着三皇子最后进宫获封,只怕那个女子到最后都捞不到一个姨娘的身份!   陈老爷子以及整个陈家待她的态度,可想而知!   所以,又怎么会刻意让沈柔凝和沈端榕去见这个人?   陈大太太得知之后。不过是笑了笑,就没在意了。陈二太太却是极心疼那些精美无比的御制首饰和华丽的贡缎布匹,胭脂水粉什么的,都是外面有钱也买不到的,全是些好东西,干嘛要全给了一个幽居的姨娘?   即便是讨好贵嫔也不是这种讨好法!   她这个小姑脾气性子果然古怪!而且还被严重地惯坏了,为人出事的道理一点都不懂得!宫里送出来的好东西,怎么也要每个人送一些吧!这个一股脑儿全给了青姨娘……那岂非是在恶心青姨娘和陈贵嫔!   陈二太太觉得陈君怡简直就是个傻子——   不管当年什么嫡女庶女的如何,眼下人家是贵嫔是贵人主子,你不过是个未上任的九品小官的妻子。连最低等的诰命都是奢望呢。这风水轮流转情势不由人此一时彼一时的,陈君怡难道就不懂得,此时她应该稍微低一下头?   这么同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怄气,有什么必要。又有什么好处?   简直傻透了!   而且。陈二太太心中还有许多不爽就是。这一次陈贵嫔指名赏给陈君怡的东西,比往日她从陈贵嫔那些得到的,无论是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无不高出了好几个台阶!   比较的话,自己得到的就像是随手打发的几个铜板,而陈君怡得到的,却是那分量十足且尊重体面的各种吉祥裸子!而且还是金裸子!   真真是……   这么一比,陈二太太又怎么不会对陈贵嫔生出不满意来?这个家中,一向都是她对她最好!而她却看不到她的好,去讨好旁人!这一下被打了脸……   陈二太太抿着唇绞着帕子想了想,就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想要看热闹的得意,且很快就行动起来,将沈四太太对宫中赏赐的处置告诉了宫里的陈贵嫔。   陈贵嫔一听,娇嫩的脸差点儿都扭曲了!   一盆才送进来、开的正好的牡丹花,三朵颤巍巍艳丽娇美的花儿,一共百多片的花瓣儿,陈贵嫔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一片一片地,将花瓣儿全都揪了下来!   无法再观赏的花儿自然被人悄悄地搬去了角落,陈贵嫔面容平静,坐了一下午。待到黄昏时候,敬事房的人来朝露宫说恭喜,陈贵嫔打发了人之后,低头用帕子在脸上揉弄了片刻,再抬起头时候,就能看见,她的眼睛明显地红了。   妆容也有些不够精细了。   像是才暗中伤心抽泣过一样。   她很注意保养,即便是不够精致的妆容也没让她的美丽减少多少,反而显得楚楚可怜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想问替她解忧。   “怎么了?”   庆隆帝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陈贵嫔的异样,微微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他答应会给陈贵嫔一个孩子,但却不喜欢心急持娇的女人。陈贵嫔这样故意露出委屈给他看,这让他心中有些不舒服。   “皇上。”陈贵嫔垂首低语,言语中有说不出的失落难过,道:“刚刚臣妾得到消息……您替臣妾赏给姐姐的东西,姐姐很不喜欢,全都转增给臣妾的生母了,她一件也没有留下……”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呢?”陈贵嫔好看的眼睛又开始有了雾气,神色间极其难过。   庆隆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怔了一下。   他并未让人刻意去收集陈君怡的消息。因为在他看来,谁也信不过。就算是知道当年过往的应亲王,他也不愿意让其知道,他心中依旧在惦念着她。   当年……呵。   也是,当年她就从未向自己谈起这个庶妹,既没有好话,也没有坏话。如此,这姐妹之间的关系,想来并不亲密。或许,还有些不对盘儿。他将与她长得有三分像的庶妹收进了府,她是不是十分的反感?这么一来,陈贵嫔赏下去的东西,她当然是不肯要了。   那她有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他给她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是不是他给的,用了陈贵嫔的名义,她肯定只会觉得受了羞辱,肯定要十分难过不高兴的。   是他疏忽了。   庆隆帝不禁走了神。   “皇上,臣妾,臣妾……”一颗泪从她脸上滑落,只听她粉唇呢喃,道:“臣妾,给您丢脸了。”   她的话,将庆隆帝唤了回来。他意识到是自己的疏忽,庆隆帝心中又不禁想起了许多,看见陈贵嫔正在期待地望着他,他便随意地“嗯”了一声。   刚才,他根本就没挺清楚陈贵嫔在说什么。   仅仅一个漫不经心的“嗯”……陈贵嫔却觉得是如同一块重石一般地砸在她心头上,原本盘算好要讲的话,此刻都迟疑了起来。 ☆、116   没有把握的事情,最好就不要开口。   陈贵嫔懂的道理不多,但言多必失这一条,却是牢牢记得了。   于是,她低垂下了脑袋,缓缓地拭去了自己的眼泪。   庆隆帝“嗯”完一个字之后,神思又恢复了一些。他见陈贵嫔如此,想着她从来也没做错什么,心中便生出了些怜惜来,略一思索,便道:“二公主生母去了,她无人照应,不是长久之计……”   大庆的宫廷之中,两个皇子都是皇后所出,中宫地位十分稳固;另外两个都是公主,一个是德妃所出,一个就是庆隆帝提到的二公主,严格说来她还不能算是二公主,因为她才三岁尚不到六岁续齿入碟的年龄,生母的份位很低,且去年也过世了。   “朕想让你抚养她,如何?”庆隆帝沉声道。   二公主年纪小,生母死了且没有地位,当然再需要一个母妃。而宫中主子少,皇后有了两个儿子了肯定不想养别人的孩子,德妃也是一样……本来庆隆帝想将二公主给了淑妃——   他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一向很讲究先后尊卑。   在对待后)宫的问题上,他一直觉得,若是不想为了后(宫女人间的问题头疼,就要严格保证尊卑秩序。而保证尊卑秩序,最好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子嗣。   他对皇后廖氏十分满意,便会保证她的地位和利益,首先给了她孩子。廖氏很好命。一下子就有了皇子,而且有了两个。然后轮到德妃和淑妃。德妃得了个公主。淑妃却一直没有动静,且一耽搁就是好几年,所以,一直就没轮到陈贵嫔。   至于二公主,那是个意外。   没看,她的生母即便是有幸生下了孩子,却也没福气的病死了么?   所以,没了生母的二公主,按照庆隆帝下意识的习惯。肯定会交给总也没有动静的淑妃。而不是陈贵嫔。   当然了。随着两个皇子渐渐大了,庆隆帝心中便就觉得,当初自己的要求的秩序已经建功完成了使命,再遵守不遵守意义不大了……但他身为一国之君。日日操劳的事情很多。就忘记了吩咐面人撤掉一些人的汤药。   上次经陈贵嫔一提。他才回过神,嘱咐了一句。   但怀上孩子,到生出来。哪有那么容易的。这会儿庆隆帝对陈贵嫔生出了怜惜,又想到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就想到了二公主。   “二公主年纪幼小,若是跟了你,母女相处下来,定然会能亲近起来的。”庆隆帝补充道。   二公主才三岁,又不是大孩子记事了,领过来不好教养不熟,吃力不讨好。   养二公主?她又不是淑妃肚子里没货!只要皇上准许,她肯定能有孩子,为毛要养别人的孩子!还要感恩戴德不成!   陈贵嫔此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心中刹那间转了许多心思,最后一咬粉唇,缓缓朝着庆隆帝跪下,两行清泪从那娇嫩秀美的面颊上流下来,开口道:“皇上!臣妾,臣妾……”   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眼泪却是止也止不住地滚着。   “你怎么了?”庆隆帝皱眉,道:“不若是不愿意,就说不愿意好了,朕也不会迫你……你哭什么!”他心中有了不悦。   陈贵嫔闻言娇躯一颤,泪珠滚落得更凶了,跪在那里仰望着庆隆帝,哀声道:“皇上,臣妾怎么会不愿意教养公主!但臣妾只怕,只怕自己身份,根本就是耽误了公主啊!臣妾……”   “你这身份怎么了?”庆隆帝有些疑惑,眉头皱的更深。   陈贵嫔低下头,一边拭泪,一边道:“臣妾是皇上您的贵嫔,这身份当然是极尊贵的……但臣妾还是陈家的女儿!陈家的一个姨娘出身的庶女!臣妾不是怨什么,只是,放眼整个宫里,所有姐妹之中,只有臣妾一人还是庶女出身……臣妾可以待在朝露宫不出,但公主将来呢?臣妾……”   庆隆帝皱眉道:“怎么会只有你一个是庶女出身?朕怎么记得不是这般?”他抬进门的女人他心中有数。他不想将来有乱,因而收的女人,不是门第一般,就是庶女出身的。怎么会像陈贵嫔所言,只有她一个是庶女出身。   陈贵嫔含泪摇头:“皇上,您说的妹妹们,无论是董家的还是穆家的,抑或是将来进来的,她们的确是姨娘不错,但都从定下了服侍皇上您的那一刻起,全都被记在嫡母名下了。”   “记在了正室名下,就是嫡女,不算是庶女了。”   这也就是这些人家给皇上的面子,给入宫的女儿都抬了抬身份。   庆隆帝怔了一下,望了陈贵嫔一眼,眉头打起了结。他心中并不在意他的女人们是嫡女还是庶女,反正他心中很清楚,自己当初选定的就是庶女……   但陈贵嫔的伤心,似乎也很有道理。   庆隆帝没有再提二公主的事情,想了许久,才道:“朕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歇了吧,不必等朕。”   “恭送皇上。”陈贵嫔跪在地上,头也没有抬。   待庆隆帝走远了,她才在宫女的搀扶下起来,面容上再看不出什么,吩咐道:“备水吧,我要沐浴。”   她该说的都说了,自问不会连累到自己被厌弃。至于庆隆帝心中怎么想,那就是她能把握的了。   陈贵嫔沐浴完毕,让宫女替自己活血按摩了一阵,便真的就歇下了。   庆隆帝的确在想陈贵嫔所言之事。   他心中惦记着陈君怡,当然就会想起陈家和陈老爷子。   陈泽复……庆隆帝回到勤政殿,找了一份折子,出神地看了许久。   次日,朝会之后,庆隆帝开口留下了陈公。   谈了一番正事之后,庆隆帝让人给陈公赐座赏茶,打发了服侍的人离开,才缓缓开口道:“朕听说,君怡将宫中赏赐都转增了旁人。”   “陛下请慎言,小女如今已经嫁人生子,已经是沈四太太了。”陈老爷子从容起身行礼,正色开口道。 ☆、117 君臣   沈四太太。   庆隆帝的脸沉了下来,周遭的空气有些发冷。   陈老爷子仿若未觉,姿态恭敬,淡然自若,并不给庆隆帝发作的理由。   大庆朝疆土一般,距离盛世的标准还很远,北方大金同样占据了中原的半壁江山。庆隆帝想要统一中原,做一代明君,行事必然就要遵循一定的章程。昏君才能为所欲为,明君却不能任性。   尤其是对面真正有本领有名望的重臣。   庆隆帝对这一点十分清楚,他也打算做个有为明君,想看到中原疆土在他手中得到大一统,想在青史留名被万载歌颂,那他就必须习惯克制。   庆隆帝心中对陈老爷子当然有所不满。   只要是个男人,面对阻扰不肯将女儿嫁给自己的人,都会有所不满。更何况,庆隆帝如今已经是大庆身份最尊贵一言九鼎之人了。如果陈老爷子有所后悔,后悔自己当年有眼无珠错失真龙,庆隆帝肯定会十分高兴……但让庆隆帝一直耿耿于怀的,陈老爷子从来都不曾有一丝半点的后悔,从来都是淡然从容,对他这个皇上恭敬却不卑不亢,躬身行礼的时候那脊背明明有弯曲的幅度,但却于无形之中一直挺拔坚韧。这无形之中永远挺直的脊梁,一身所谓的文人风骨,让庆隆帝总会产生无形变成有形的错觉,总是让庆隆帝觉得如鲠在喉,难以畅快。   就像现在。   他不过是情不自禁地说了“君怡”的闺名。这老头儿就拿什么“四太太”来噎他。   偏偏,他还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即便有理由,也不能为此发作了这老头儿。   庆隆帝愣脸了半晌,才按捺住了心中的不畅快,再次开口道:“陈公,朕听说,前几日陈贵嫔赏下去的东西,都被令爱转赠给了一位姨娘?这是为何?陈贵嫔情绪因此很不好,她以为,令爱是对她有所不满。”   庆隆帝绝不愿意称呼陈君怡为“沈四太太”。   陈老爷子闻言从容地道:“贵嫔娘娘想多了。”并没有其他的解释。   这种内宅小事。又不是民生大事。他们两个人,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朝中重臣,又在勤政殿这种地方。谈论这些妇人之间的往来……庆隆帝怎么就觉得陈公回话的时候。看他的那一眼中有许多让他极其不舒服的意思。被压下去的那点儿难受劲儿又一次涌了上来。   庆隆帝掩饰一般地品了一口茶,定了定神,才再次开口道:“陈公。朕想问问你,为何陈贵嫔的出身依旧是庶女?其他爱卿都会主动将入宫之女的身份抬高记做嫡女……陈公你是疏忽了,还是不愿给朕一个面子?”   他心中不痛快,说话就少了几分委婉客气。他是皇上,他不乐意的时候,大可不必同谁委婉说话。   陈老爷子抬眼看了看庆隆帝,淡然从容之中,又多了几分凛然正气,躬身道:“陛下,庶女就是庶女,即便是记名,又如何?臣不愿行那虚假媚上之事,若是因此惹怒陛下,请陛下恕臣之罪。”   庆隆帝一听气的手一抖,恨不能将一盏茶水都泼了这个老头!   他什么意思!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本来给进宫的姑娘家抬点儿身份几乎仅仅是……怎么到了这老头口中,就成了媚上了!至于嘛!而自己又这么特意一问,且为了这种事情生气愤怒的话,岂非是乐意且喜爱看到这种媚上之举的昏君!   真真是气死了!   他是皇上!你一个臣子,恭谦一点又能怎样!顺着他一点又能怎样!   庆隆帝正在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跟这老头计较”的时候,偏又听见陈公再次开口所说一言,胸口又是一闷,脸上更加难看了!   陈公躬身施礼,道:“臣家中向来嫡庶分明,绝不行那假意混淆之举。将贵嫔娘娘的生身之母从奴婢之身提做了姨娘,已经是违背了祖宗家规!认庶为嫡,绝不可能!若是为难了皇上对贵嫔娘娘的一片宠爱之心……臣惶恐。”   “……”庆隆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他宠爱贵嫔娘娘?这是什么话?这老头难道忘了,这位贵嫔可是姓陈,是陈家的,是他的亲生女儿!   什么由婢女提成了姨娘,在他口中成了多大的让步似得!   谁家的养育有儿女的丫头,一直都是通房,连个姨娘的名分也不给!姨娘算什么,不也是一样签过卖身契的!这算是什么!   庆隆帝暗自做了一个深呼吸,才缓缓道:“朕本来是想将二公主交由贵嫔抚养,这才留意到贵嫔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份自卑,因而才同爱卿提了一句。爱卿既然有所坚持,朕也不为难你,你且退下吧。”   他再不想再同陈公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庆隆帝真的生怕自己气出些病来。   庶女嫡女,不过是小事。正如陈公所言,即便是真记住了嫡女,在他心中,这人就真的是嫡女了吗?   算了。   看在君怡的面子上。   庆隆帝打发走了陈老爷子,独自一人坐在勤政殿连添了几次茶,才压住了心中的烦闷不适,却也没有心思去见什么女人,干脆就又处理了一会儿公务,就在勤政殿歇下了。   陈贵嫔很快知道了庆隆帝单独找过陈公谈话。她忐忑了几日,不仅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传出来,甚至连庆隆帝一连数日都不对后(宫里来了,她柔嫩的脸蛋儿便渐渐阴沉了下来。   在朝露殿静待了许久,陈贵嫔才往御花园走了一趟。   也知道了,那一日,陈老爷子在御前说的话。陈贵嫔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朝露宫的牡丹花,又毁了无数朵。   这些沈柔凝当然不知道。   陈老爷子心中并不将这一番问答当做一回事放在心中,自然也没有回家特别去说。   待沈四老爷的任命下来,沈柔凝一家人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这一日,她想了想,去找到了陈厚绩。   陈厚绩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ps: 昨天终于出现了不幸,关键时刻停电了。而本本又老旧,电池电量只能支撑半个多小时,于是悲剧了一回~抱歉。大家。 ☆、118 玉兰园   陈家的几个小辈,陈厚温陈厚琪,包括陈玉洁,都对沈柔凝两姐弟的离开表示了依依不舍,只有陈厚绩这个家伙,几天都打不了一个照面,且见面时候,说不了两句,就又急冲冲地走了。   明显在敷衍她。   而且还有秘密。看样子,还是与她相关的秘密。所以他每次见她的时候虽然敷衍,但笑容中却有那么明显的得意,让人想不注意到都不成。   沈柔凝眯了眯眼,笑了起来。   估计,她这位表哥,是在给她们一家准备什么惊喜来着?   既然如此,那她很快就会知道了,倒也不着急。   “绩表哥。”沈柔凝特意在园子里拦住了他,也不在意他眼中那明显的别扭紧张的表情,笑着开口问道:“你知道玉兰会吗?”   陈厚绩面上的紧张感明显一松,领着沈柔凝找了个亭子坐下来,轻松地笑道:“你说玉兰园里的玉兰会?这个我当然知道了。说起来今年的玉兰会也没几天了,凝妹妹若是迟几天走,就能进去瞧瞧了。怎么,你想去?若是凝表妹你要去的话,我跟娘亲说一声去,找明嘉给你要个帖子。”   他说的十分随意,显然并不将这玉兰会的帖子看的很重。   沈柔凝摇摇头,道:“多谢绩表哥,我会跟着父亲母亲还有榕哥一道离京,并不想参加什么赏花会。”   “恩,不参加就不参加。其实没意思的很。”陈厚绩安慰沈柔凝道:“大家坐在一起比什么吟诗作画的,又虚又假,并没什么可看的。只是那玉兰园的玉兰真的很不错,有许多名贵的古树,花儿也开的格外的好。”   玉兰花儿大,一树花开已经极美,更何况几百上千颗花树一起。那种盛景,肯定美不胜收。   沈柔凝微微点头。   陈厚绩见她有了兴趣,笑容更加的开朗,道:“我昨日与明嘉碰面的时候。听她说园子里的花已经开了一些了。很值得一看。表妹去不成玉兰会,不如去提前去看看花儿好了,这会儿园子里也很安静,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绩表哥你居然说那些去参加玉兰会的公子贵女是乱七八糟的人。”沈柔凝玩笑了一句。答应了下来。道:“那凝儿就等着表哥给安排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陈厚绩爽朗笑道。   翌日一早,沈柔凝才梳洗呢,就见陈厚绩院子里的一个丫鬟过来伴月轩。告诉沈柔凝,车马已经备下了,长辈们也都通知了不必再花时间去打招呼,一会儿早饭之后,就去玉兰园。   连陈玉洁也约上了。   动作真够快的。   沈柔凝应下来,用了饭后很快收拾妥当,到了约定的时候,就出了伴月轩往前院走。在前院,沈柔凝遇到了正在安排马车的陈大太太,同她说了好些闲话。   “人人都谈玉兰会,却是忽略了里面最美的玉兰花……不过凝儿,你若是错过了那些花儿,的确遗憾。”陈大太太笑着看向牵马过来的陈厚绩,嗔道:“你绩表哥这一次总算是做对了事情。”   陈厚绩闻言佯作不乐意,对陈大太太道:“娘,您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呢!我难道不是您的亲儿子!”   “你自己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陈大太太白了陈厚绩一眼,见陈厚温陈厚琪连同沈端榕一起到了,便没有再念叨陈厚绩,开始嘱咐道:“这几天玉兰园应该是在为了赏花会做准备,厚绩你与郡主相熟,去玩一会儿可以,也别太耽误她做事。另外,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娘,您放心。”陈厚绩拍着胸口保证道。   陈厚绩和陈厚温骑马,其他小分别坐了两辆外表朴素的马车,拐了个弯接上了陈玉洁,没用太久,就到了玉兰园。   玉兰园在内城,紧挨着皇城。   里面除了玉兰树,便没有什么好景致。但仅仅有玉兰就够了。   马车才靠近,沈柔凝就闻到了空气中馥郁的香气。车辆从一个偏僻些的侧门驶进了园子,停了下来。   入目便是一树一树拳头大小的花苞挂满了枝头,一盏盏如同用美玉雕琢而成的一般,完美无暇,让人不禁呼吸为之一夺。   园子里很安静,只有一个仆人指引着他们停好车马,这点儿动静在偌大的园子里,在这些美丽的花树包围中,也被压的很低很低,根本无法泼动这满园的安静的美。   “真美。”   陈玉洁牵着沈柔凝给她领路,陈厚温和陈厚琪领着沈端榕,他们都被这种安静的美丽感染,穿行在一树树琼瑶之下,都情不自禁地噤声不语,偶尔感慨一句。   沈柔凝留意到陈厚绩脱离了队伍,看他是被一个仆人接走了,猜想他或许是去找明嘉郡主去了,便不再多想,再次用心地赏起了花儿来。   她并不知道,陈厚绩见的并不是明嘉郡主,而是秦叙。   两个人在一个小巧的水榭里碰了头。   “秦幺,你是怎么将明嘉哄好的?我昨天下午见她,她还十分生气呢。”陈厚绩问秦叙道。   这玉兰园他们年年不知来过多少次。如今阳春时候,花儿开的虽然很美,但单单是今年花开之后,他们两个就来了不下三回了。再好再美的花儿看多了,也就变得普通了。   更何况,他们如今还有事在身。   秦叙听了陈厚绩问,眯了眯眼睛,让他双桃花眼显得越发地纤细狭长,人笑吟吟的,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了恼火:“若是你陈二侠都能搞定了,那我秦狐狸岂非没了价值?”   “你到底是怎么同她说的?”陈厚绩追问道。   他早已经学会,轻易不跟眼前这个人动气了。   秦叙美目流转,看了陈厚绩一眼,道:“我同她讲了鬼面将军的事迹。”   “鬼面将军?”陈厚绩疑惑地抓了一下头发,道:“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这是哪位?什么时候的人?”   “我们祖父时候的人。”秦叙没有继续卖关子,抿了一口茶水,眺望着对岸花树之中隐约可见的人影,道:“邓公的原配嫡妻,明义侯邓公的亲姑母,你凝表妹那个发小邓长年的亲祖母。一位不为人知却天资卓绝的女将军。” ☆、119 女将军   陈厚绩愕然,随即面色一变,扬声道:“秦幺,你什么意思!”   他依旧没想起来鬼面将军其人,但听到“女将军”几个字,就下意识地觉得不妥:秦叙这个人,一向胆大无边,该不会是给明嘉郡主出了什么馊主意吧!   秦叙含着微微的笑意,秀美精致的面庞如白瓷美玉一般,光泽流转,熠熠生辉。   绕是陈厚绩常年与他一起厮混,也被秦叙此时这般的笑容模样晃了有一瞬间乱了心神。一晃之后,陈厚绩悄悄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不看,懊恼道:“死妖人,笑得这么妖做什么。”   秦叙的笑的越发的好看了。   陈厚绩心中更恼,却也冷静了下来:以自己对这个妖人的理解,他笑的这么浪,显然是自己的猜想对了,这人果然是给了明嘉郡主一个馊主意。   “秦幺,你是想让明嘉郡主效仿那鬼面女将,跟我们去宁波?”陈厚绩深吸一口气,觉得这个主意真的馊的不能再馊了,脸色也难看起来,道:“秦幺,我之前说去宁波,的确是灵光一闪心血来潮,但有了想法之后,我是认真思考过了,才同你开口的。”   “我陈厚绩一身武艺不说多厉害,但也能看。走文人仕途我是没本事没机会了,我若是想要有点儿成就不靠家中吃祖产,那就只能从军。但在这之前,我只是对习武有兴趣,行军布阵却没钻研过多少。所以才想要去宁波的地方军中,结合着实际再琢磨一些粗浅的兵法也能比较快,又能混资历,顺便还能给姑父一家人支持。”   陈厚绩这一次解释的非常用心:“我得到了祖父的支持,过来找秦幺你告辞,你说好哥们讲义气,非要同我一起去……你们秦国公府军功出身,你秦幺也是熟读兵法长大的,脑子的确也好,将来肯定也会听从长辈安排去军中。如今提前跟我一起走。我当然很高兴……”   秦家名声在外,秦叙这人虽然现在还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经验,但陈厚绩心中清楚的很,秦叙的确十分脑子好使有本事。所以他能跟自己一起去。陈厚绩当然非常欢迎。   他们两个人都要走。再与明嘉郡主告别的时候,明嘉郡主就不肯乐意了。三个人是好友,两个要走。这留下的一个,怎么能不生气?女人么,总有些无理取闹的时候,陈厚绩虽然头疼愧疚,但想着他们男女有别,他们去从军,明嘉郡主总有想通的时候,也就没有太在意。   直到他为了沈柔凝能提前赏个花来找明嘉郡主,却吃了闭门羹,想着在沈柔凝那里说了大话,这才觉得有些头疼麻烦。没想到,秦叙找了个女说书人往明嘉郡主这里一送,而后明嘉郡主的婢女送说书人离开的时候,就顺便跟陈厚绩说,明嘉郡主应下了他的要求,而且还是随便带几个人都成。   秦叙耍神秘不肯告诉陈厚绩那说书人到底说了什么,只让陈厚绩好奇了一晚上。今日一来,他就问了园子里的人,听说明嘉郡主居然不在,而秦叙却早早地到了,就连忙过来找秦叙,问他到底是怎么弄的。   明嘉郡主大多数时候性子都不错,仗义又不矫揉造作的,是个很容易相处的“哥们”。但明嘉郡主本质上还是天子骄女,真执拗起来,也十分让人头疼。   反正,陈厚绩觉得,如今明嘉郡主被怂恿着有了当“女将军”的心思,这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会听谁劝,就能打消主意的。宫里的两位主子就算再纵容疼爱明嘉,也不会准许她离京从军这么胡闹吧!   陈厚绩当真觉得这一次秦叙脑子是坏掉了。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秦幺,你觉得,太后娘娘和皇上那里,还有王爷和王妃那里,肯放明嘉离京瞎闹吗?若是他们不肯,又怕了明嘉的坚持闹腾,让他们查到我们两个头上,你说结果会怎样?”   结果当然是,勒令他们这两个罪魁祸首也不准离京从军——   你们不是明嘉的好伙伴么?那干脆就留下来陪着她好了!小小年纪的,什么本事能耐没有,富贵公子哥儿两个,去从军做什么?当好你们的富贵公子哥儿就是了!留在这京城繁华地陪着明嘉郡主“行侠仗义”好了!   怕最后他们一个也走不成!   秦叙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   “秦幺,你莫非是故意的?”陈厚绩狐疑起来,脸色难看了。   秦叙笑容不变,道:“怎么会。”   “我秦家的男人,怎么会一直不上战场?实话告诉你,若是你不提,我最多今年秋天,也是一样要听从家中安排去军中混的。而且,早些年我就想好了,我以后去哪里,定然要带上你陈二侠,除非你不乐意。”   他难得说得情真意切,陈厚绩心受触动,面上也好看了许多。   陈家的声望人脉都在士林,他若是去从军,陈家给不了他太多帮助。但若是得了秦家人看顾,他将来的路必然会顺利许多。秦叙这么替他打算,也不亏了他们这几年的交情。   “那你怎么……”陈厚绩不明白,秦叙为何还会给明嘉出馊主意。“本来明嘉虽然恼我们,但她又不是真不通情达理的,恼过了这一阵,也就没什么了。她是女人,即便没有这回事,她将来也要嫁人的,总有跟我们两个男人生分开的时候。”   所以,陈厚绩虽然觉得这一次恐怕要在小表妹那里丢了面子,有些难堪,也觉得有些愧对明嘉郡主,这愧仅仅是因为他这决定下的突然了些……至于其他的,他并不太放在心上。   他也相信,明嘉郡主这会儿恼的很,待过一阵子,肯定就能想开,能理解他们了。   哪知秦叙来了这一出。   这不是添乱么?   陈厚绩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那边,沈柔凝几个人在渠水对岸露出了身影,只是暂时还没有发觉这边水榭里坐了两个人。 ☆、120 比傻   “陈二,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傻?”秦叙看陈厚绩在那儿烦躁一开始还觉得十分有意思,他难得欣赏一回。但渐渐的,他就看腻了,一双桃花眼眉梢挑的高高的,睨着眼睛看陈厚绩,仿佛对他有着无限的情意一样:“还是你觉得,我故意坑你?”   陈厚绩面色一僵,有些讪讪,而后恼道:“难道你不是?”他不好承认,他是被秦叙瞧着不好意思了。   秦叙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有些醉人,道:“陈二,你居然会这么想……你果然很傻。”   陈厚绩牙齿都咬碎了,瞪向秦叙。他发誓,若是秦叙再敢嘲讽他,他一定立即跳起来暴打他一顿!反正他怕旁人知道自己会武,也不敢还手!   秦叙见陈厚绩真怒了,就收敛了一些,道:“陈二,你不必担心自己去不成。上头那里,我会搞定。你有句话说的对,明嘉迟早要嫁人做个内宅贵妇人的。当年邓家那个鬼面女将,她再厉害再有天赋,最后不也进了内宅?”   “你知道你还撩拨她?”陈厚绩没好气地道。   “怎么叫撩拨呢?”秦叙笑眯眯地道:“我这是想在她嫁人之前,给她一个潇洒肆意的机会呢。好歹做了这几年的哥们,是不是?”这意思,就是他在帮明嘉郡主实现心愿呢。   陈厚绩愣了半晌,又细细打量了秦叙好几眼,从他眉眼之间看到了一些难得的认真,默默思索一阵。才一摊手,道:“我不管你们闹什么幺蛾子,总之不许坏了我的打算。不然,我们友尽。”   “嗤。”秦叙轻笑一声,也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意思。   沈柔凝一行人终于绕行通过一座奢侈的白玉拱桥,来到这水榭里,与陈厚绩回合的时候,水榭里已经摆好了精致的茶点,准备好了待客了。   秦叙笑眯眯地与陈家几个微微一颔首,到了沈柔凝这里。笑容格外灿烂晃人。只见他神色欢愉。嘴角溢出来的笑容都能醉了人了,却是依旧克制了没有开口,只一双桃花眼潋滟地看着沈柔凝。   他天生条件太好,五官比女子还要柔美好看。此时绽放出光彩来。让在场的人都愣了半晌。   沈柔凝行礼抬头。眼前就是这么一张好看极了的笑脸,不禁也怔了一下。随即,她回过神。微微一笑,扯了一下沈端榕。   沈端榕个子小,并没有看到秦叙笑的一脸灿烂,被沈柔凝一扯,以为是沈柔凝示意他赶紧行礼呢,便连忙开口问好道:“秦叙大哥。”   “乖。”秦叙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字。不过却是看着沈柔凝说的。   沈柔凝微微蹙了眉,看向陈厚绩。   陈厚绩本来就不开心,被秦叙这么一笑,更是黑了脸,见沈柔凝望过来,且她显然没有像陈玉洁一样现在满面通红,心情好了些,一样对着秦叙嚷道:“不是说有事要走了?怎么不赶紧的?”   秦叙闻言好脾气地笑了笑,再次向众人一颔首,便离开了。   “叙少这是怎么了?”陈厚温回过神,问陈厚绩。   陈厚绩道:“你理他做什么。”   想想今日他们几个是来赏花的,尤其是要招待沈柔凝和沈端榕,陈厚绩勉强收拾了心情,脸上堆上了笑容,问几人道:“怎么样?这里的玉兰花开的不错吧?”   “恩。”陈玉洁面上的红云也很快褪去了大半,笑着道:“是比宴会的时候更好看。”   “那是。”陈厚绩不客气地道:“那天你们这些娇女一个个珠光宝气的恨不能将花儿都给比下去了,心思又不在赏花上,根本就不算是真心赏花,当然不觉得好看了。”   “绩哥哥说的有道理。”陈玉洁脾气很好,笑笑道:“我去年来的时候,光顾着紧张地认人了,的确没有怎么仔细赏花。说起来,还要多谢绩哥哥今天带上了我呢。”   她去年的时候,沾了陈厚绩的光,直接跟着明嘉郡主进来了。祖母知道她能进来,可不是下了大力气打扮她?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陈厚绩摆摆手,道:“不过,今年我没有再跟明嘉提你,只怕到赏花会的时候,你就不能再来了。玉洁,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不会。”陈玉洁忙道:“我今年也不想再来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是少年男女放在一起好方便相看的。每一天玉兰会之后,总会传出好几对谁和谁定亲了的消息。   但陈玉洁自觉自己年纪还小,并不想这么快就说定终身大事。她性格温柔,但也会有一点儿想法,并不是完全没有主见的柔弱之人。她既然不想早嫁,当然也就不想多在玉兰会上露面了。   再过几年再说也不迟。   “你不恼就好。”陈厚绩松了一口气。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跟表妹一家人一起上路的,一路上也能当个护卫,前后照应着。所以他就等不到玉兰会的时候了。至于秦叙,会比他晚一阵子才走,顺便将一些琐事办了。   而且如今秦叙又要带上明嘉郡主,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他才不想留在京城等的心烦。   说实在的,虽然秦叙说的笃定,陈厚绩也相信他最后应该能说动那几个贵人松口,真的能将明嘉给带上,但陈厚绩也更能确定,这一番举动肯定会引来许多大人物不爽快。   明嘉郡主那是身份高贵的金枝玉叶,那些大人物也不会责怪自己孩子,会迁怒简直是一定的。秦叙是秦国公府的小公子,出身比自己高不说,还比自己聪明……陈厚绩当然要先跑路,留下那个小狐狸殿后。   沈柔凝见聊起了玉兰会,便见机问道:“绩表哥,表姐,这玉兰会很难进吗?”   “我反正是借的绩哥哥的面子。”陈玉洁笑着道。   沈柔凝就看向陈厚绩。   陈厚绩道:“也不是多难。”   他对沈柔凝道:“之前明嘉还同我说要给表妹你发一张帖子呢。但后来知道你要离京,时间上赶不上,这才作罢了。恩,若是往年,就算不能得一张玉兰贴,我让明嘉直接领着人进去,就跟玉洁去年那样,也很容易……”   ps: 下了一场暴雨,一下子好冷。怎么还没感觉呢,夏天就要过完了~伤心。   爱夏天!讨厌冷天! ☆、121 前世   他这会儿不想面对明嘉,也打定了主意早点走,因而很实在地露出些为难之色,道:“但今年怕是不成了。我与明嘉郡主之间因一些事生出了些矛盾,且这矛盾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因而怕到时候连我自己都要被俱在门外了。”   往年,陈厚绩和秦叙二人来玉兰会,基本上就是想来就进来了,十分随意,根本就用不到什么玉兰贴。   沈柔凝仔细瞧了瞧陈厚绩的神色。   她还未开口,陈厚温就先惊奇地问了:“二哥,你与郡主之间居然产生矛盾了?因为什么啊?”   陈厚绩张了张口,瞥了沈柔凝一眼,随即看向陈厚温几人,苦恼地道:“这个暂时不能同你们说……总之,我这会儿实在不方便到明嘉面前去了。这一次你们能来,我已经在她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还是秦叙那家伙……”   他摇摇头,一脸苦恼,全然没了刚才来时候的热情快活。   陈厚温与陈玉洁对视一眼,笑容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却也体贴地换了话题。陈厚绩这个当二哥的,在陈家小辈中的威望也很重,平日里有求必应的,这几个做弟弟妹妹的,都很尊敬他。此时,见他不肯说,他们也就体贴地换了话题。   沈柔凝也将原本想要开口求的话,给咽了下去。   她原本想着,她提前走了浪费了一个玉兰贴的名额,而陈厚绩又与明嘉郡主交情颇为不错。便想问问陈厚绩,能不能在明嘉郡主那里通融一下,给沈柔冰一个进园子露脸的机会。   也算是她为沈柔冰所尽的一点心意。   但如今,既然陈厚绩很为难……那便算了。   她沈柔凝也不过是个娇弱的受人庇护的小姑娘,能力有限,帮不了所有的人。而且,当时她因为沈柔冰无言的逼迫而心生为难和不悦,这会儿自然也不愿意去“逼迫”“为难”旁的人。   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都不应该成为“绑架”旁人的理由。   既然放下了,沈柔凝就静心地赏起了满园的花儿来。与几个哥哥姐姐们说了些闲话。悠闲混过了半日,将园子里大概都走了一遍,而后便离开,又顺便去街上逛了逛。买了些不轻不重的小玩意儿。   他们离开的时候。玉兰园并没有主人在。所以也没有与谁告别。   应王府子嗣十分艰难,而应王爷仅仅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再无另外的女人。正妃有了明嘉之后。一直到前几年才又再次有孕,依旧是得了个女儿,今年四岁多。去年,她终于拼死生下了个儿子,如今才不过半岁。而侧妃那里,也仅有一女,也只是七八岁。   才几岁的小姑娘显然无法帮上什么忙,所以玉兰园这边,明嘉郡主不在的话,也就是王妃身边的几个管事妈妈在布置了。   沈柔凝很快就这些抛到了脑后。   临行前这十来日,她白日里一睁眼就跟在了陈大太太身边,如饥似渴的学习着各种知识和本事。比如用人,比如管家,比如交际,比如生意,等等等等。   她虽有幸在转生的时候保留了前世的很多记忆,但她前世一开始是个被善堂收养的弃儿,长到了六岁被选进宫当了宫奴。宫奴是宫中身份最低贱的,她们这些人,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摸黑出去干活,白天补眠之后,还要做些简单的针线,连院子门都不准出去一步。   日子机械枯燥,且只是听命行事,让挖坑就挖坑,让埋土就埋土,不许问不许说话,当然学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就连做针线,也是简单粗浅的纳鞋底,连绣花针都是见不到了,一样学不到半点本事。   再后来,她长到了十岁,很幸运,宫中要填补一批宫女,又不便大肆到外面采买,就从她们这些身后清白的人中挑选,她是善堂里出来的,当然很清白,就被选中了,成了宫女。   成了宫女,草草训练一阵子服侍主子的规矩,就被派了活,负责御花园的洒扫,并不在主子跟前。那一段日子,虽然每天的活依旧很重,稍微有些不妥就被打被罚,但却是她最开心的时光了。因为她终于不是被关起来,能在太阳底下花丛之间自由活动了。   再后来,她遇上了那时候的皇帝,稀里糊涂就被看中了,成了宫里的一个小小的主子。那时候,那个皇帝年纪已经不小了,她也并没有多受宠,也没有孩子,虽然不用做重活了,却只觉得日子比从前更累。慢慢的,她懂了一些道理,认识了一些字,开始会艰难的百~万\小!说,也开始能够有限度地保护自己,为自己谋划,不再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了。到皇帝仙去之时,当时是贵嫔的她,就被新帝恩封了太妃,搬进了一个很大却寂静的,供她们这些太妃养老的宫殿。   养老,便意味着被人遗忘了,意味着无所事事,甚至也找不到做事的理由。在那样的环境下,谁也不愁吃用,但所有人的精气神几乎就是一日比一日以看得见的速度衰退了。她也不例外。   即便是书籍和绘画,也再无法让她高兴。   最后,她也很快病逝了,走的很安静,也没有太多痛苦。   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成了小婴儿,有了崭新的人生,沈柔凝便很快将过去忘怀,不再多做回想了。恩,她也发现了,自己似乎头脑更加的聪慧,学习起来十分的快,这让她很高兴了一阵子。她渴望着新的生活,却也同样很有耐心——   她觉得,前世她身上最值得肯定的优点,就是耐心了。   她今生才开始,还有大把的光阴,她根本不必急吼吼地去做什么。   而人一但有了耐心,行事就会不急不缓,也就变得从容了。   沈柔凝在沈家村的时候,发现了自己脑子似乎格外好用了,也没有太过于张扬,反而更加的“懒散”起来,学堂里多半就“混”过去了。   她还小,能看些闲书,习好大字,再用心在感兴趣的绘画上,也是了。并不需要再在人情表现什么。   ps: 交代了一下前世。女主的前世结束的很平静,所以她并未留下恨意执念什么的,所以这一世才是心态平静从容,不急不缓……作者君写的不是复仇文,又要让女主特殊一些,才有了这个设定,嗯呢,就是这样。 ☆、122 学习   但如今,她进了京城,发现了自己那个外表冷漠的母亲身后隐藏的大麻烦,沈柔凝自然不能再像从前一般那么闲散了。她也长大了,也到用心学习的时候了。   她虽然聪明,在陈老爷子同她说起当年旧事的时候能够很快想的通透,那是因为她前世怎么也是个在皇宫混的还不错的一个主子,加上她又熟读《太祖本纪》,才能理解个差不离。   这是大方向上。   但从小处,许多关于大庆朝当下的常识和知识,她却依旧是稀里糊涂的。在沈家村的时候,沈大太太因为她年纪小,多半是给她说一些做人的基本品德,并没有具体教什么。   朝颜和她的家人,以及那个刘家饭堂的安排,完全是她心血来潮。算不上有什么计划。仅仅只是她知道有私房银子在手的好处罢了。   如今,她又要离京了。   她虽然明确地知道了自己那个冷面的母亲并不是真的就完全对自己的父亲无感,但沈柔凝也基本上能够肯定,自己的母亲接下来也不会有心情想要教自己什么。   当日那一番话,只怕已经是她的全部了。   所以,临行之前,她必须抓紧时间,从陈大太太这里学习。不问目的,没有方向,想到哪里是哪里,什么都学。一时不能理解,便就强行记下来,以后再慢慢琢磨。   陈大太太见她好学,人又聪明。当然很乐意教,并不保留。   而待陈老爷子处理完了公事,沈柔凝也同样尽量多地在自己的外公这里待着,谈话,也一样是学习。   沈柔凝每天都很忙,投在陈厚绩这个表哥身上的关注就少了许多。   很快,离出发就仅有两日了。   沈柔凝按惯例早早到了陈大太太面前,观摩她如何打发过来请示的管事妈妈们,甚至还有外头的一些大掌柜们——   不仅仅是陈大太太自己的嫁妆,就连陈家的产业。也是陈大太太在管着的。虽不说财源广进。但也收入稳定,十分不错。   “凝儿来了。”陈大太太见了她,笑着招了招手,端详了她脸上的神色。微微摇头道:“你熬夜了?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那账本早就誊抄了好几份。给你看的你带上了慢慢翻看也不迟!”   “多谢大舅母关心凝儿。”沈柔凝挨着陈大太太坐得很近,娇声道:“不过,大舅母可冤枉凝儿了。凝儿就是随便翻了翻,并未熬夜呢。”陈大太太昨日让人将一箱子账册送到了伴月轩,说是当年陈家给姑奶奶置办的嫁妆,即便姑奶奶不肯带走,陈家也一直将这些产业单独经营了起来,只待有朝一日能送到姑奶奶手中。   或者,送到姑奶奶儿女手中也一样。大庆习俗,母亲的嫁妆不属于夫家财产,儿女多的,多半是先给女儿做陪嫁;若是儿女少的,给女儿大部分,也会给儿子留下一些做私产,免得儿子将来成亲之后日子过得紧巴难看。   陈大太太之前就给沈柔凝解释过了,陈老爷子那边也不会收回这些产业,沈柔凝想了很久,又过问了自己父亲的意思,才答应接触了解一番,肯收下了那一箱子的账本。   “那你面色怎么有些不好?”陈大太太关切问道。   “大舅母,凝儿觉得您的面色才不太好呢。”沈柔凝摇摇头,娇声道:“刚才芍药姐姐说您都推了不想见那些管家妈妈了。”   沈柔凝听了这个消息本就疑惑,这会儿进来见陈大太太面色明显有些晦暗,连面对她的笑容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了,便顺着陈大太太的话,问出了声。   陈大太太果然叹了一口气,搂着沈柔凝,难过地道:“我还不是舍不得你们……你厚蕴表哥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又走了。”   “大舅母,您就为这个担忧?”沈柔凝露出柔柔软软的笑,道:“厚蕴表哥不是在游学吗?凝儿听说,游学就是要多走几个地方多看看各地不同的风景民俗才好……这样的话,大舅母您给蕴表哥写信,让他也到舟山去一趟就是了……”沈柔凝抱着陈大太太的胳膊微微摇晃着,问道:“大舅母,您说是不是?”   “人人都说蕴表哥少年英杰才华横溢,凝儿真的很想见一见呢!”   陈大太太一辈子没有女儿,被沈柔凝又娇又软又好看的小姑娘这么一撒娇,一颗心立即就融化了,连刚才心里的阴郁都散了许多,搂着沈柔凝疼爱了一番,才道:“恩,凝儿放心,你一定会见到你蕴表哥的。大舅母一会儿就写信去。”   “大舅母您这可是答应了!”沈柔凝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陈大太太,道:“若是蕴表哥一直不到,凝儿可是要跟外公和大舅舅告状的!”   “你个丫头!”陈大太太用终止一点沈柔凝的额头,嘴角流出笑容来,道:“竟然学会告大舅母的状了!”   沈柔凝就傻傻的笑,惹了陈大太太又稀罕了一番,将她搂住了狠狠地揉了一番,头发都揉散了,才放过了她,又亲自拿了桃木梳子,替沈柔凝梳起了头。   沈柔凝的头发长的很不错。   又密又软,才到肩膀下面一点点,并不过分地长,以至于很难打理。   这个长度正好。   陈大太太细细地梳着,又叹息一声,才开口道:“厚蕴才走,你厚绩表哥也要离开了……”   “啊?”沈柔凝惊讶地道:“绩表哥要走?他去哪儿啊?”   难怪刚才陈大太太心情不好。大儿子不在身边,小儿子又打算离开了,她就这两个儿子,心情能好才怪。   陈大太太对着镜子里的沈柔凝扯动嘴角露出一点笑意,道:“他不让我告诉你呢。不过,他既然都一定定下了才来告诉我,我当然不想再帮他了。恩,大舅母就是要告诉凝儿,让他难以得意。”   “大舅母,绩表哥这到底要去哪里?”沈柔凝再次问道。   “他啊,要跟你们一起启程,去宁波。”陈大太太脸上再次暗下来,道:“让我替他瞒着你,说要给你惊喜来着。哼,我才不替他瞒着……” ☆、123 明嘉   “绩表哥是要护送我们吗?”沈柔凝露出惊讶,又带点儿欢喜来。   陈大太太见她这般说,面上重新带了笑,摇头道:“他是要去宁波军中当大头兵去,护送你们不过是顺带的。他从五岁开始习武,寒暑不断这么多年,那一身本事倒也算是能看。去军中,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陈大太太轻柔地替沈柔凝挽了个发髻,心道:不怪自己疼她,是这个小丫头本身就惹人疼爱。看看,她听到厚绩要同他们一起走的时候,头一个念头,就是厚绩对她的善意……是一个善良懂得感恩的,怎么不让人想要疼她。   沈柔凝果然又感激道:“绩表哥想要从军,到哪里参军不行?他选了宁波,肯定是为了能照应我们呢。大舅母您不肯承认,凝儿也会感激绩表哥的。恩,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绩表哥要同我们一起走?”   陈大太太笑道:“你父亲只怕也是才知道。”   “那表哥就是瞒着凝儿一个呢……”   沈柔凝佯作生气地嘟起嘴,小模样越发的娇柔可爱,惹了陈大太太又爱的不行。两个人“同仇敌忾”嘀嘀咕咕地说着陈厚绩,腻歪了小半日,陈大太太心底的离别感伤,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她本来就不是矫情的人。   而且,宁波那种地方军,即便是战事兴起,宁波那边也不会是战场,调兵的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调到那里的兵。而地方上剿匪缉盗的小场面。凭着陈厚绩的一般功夫,不管立功与否,他的性命都是有保障的。如此的话,陈大太太就不至于太担心难过。   更何况,秦国公家的小子会跟着陈厚绩一起去。   秦国公家的出军略帅才,本身的武力值有限。因而,他们家的主子身边都会跟着许多府上培养出来的亲兵护卫,那些忠心耿耿武力高强,陈厚绩与他们在一起,安全上就又多一层保障。   当母亲的。多半是希望儿女平安顺遂。而不是建功立业。当然了,儿子长大了,要追求自己的前程,陈大太太身为母亲。只会在身后默默支持。笑着送他们去。并不会拦着。   因而,当陈厚绩中午过来陪陈大太太一起用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大太太笑容温暖。他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沈柔凝已经离开了。   “……你选择去宁波,虽然多少有些感情用事,但也不算是鲁莽。”陈大太太柔和地笑道:“所以,我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也不会拦着不让你走。我只是希望,你今后无论机会和境遇如何,做决定之时,都要力求稳健,而不是贸然行事。”   “是,母亲。”陈厚绩恭敬地道。   陈大太太又道:“你要走这条路,到了地方入了军营,便要遵守军法,磨砺己身,而不是自持身份任性而为。我虽然是妇人,却也知道,军中军法至上。”   “儿子谨记母亲教诲。”陈厚绩身姿笔挺,微微低着头。   “恩,用饭吧。”陈大太太深深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轻叹道。   时间过得真快。真的像是才一眨眼,孩子们就都长大了……   ……   慈宁宫。   明嘉郡主跪在太后娘娘脚边,抽抽噎噎地低泣着,哭的眼睛都肿了,全没了往日明丽飞扬的样子,瞧着十分的可怜。   殿里的宫女们早就被打发了下去。   皇后娘娘廖氏站在一边,神色间满是心疼和焦急。   太后娘娘面色阴沉,周遭的气氛冷的吓人。   “明嘉!”太后娘娘被她哭的十分头疼,良久再次出声道:“哀家说了,不许胡闹!你哭也没用!”   明嘉一生下来就受尽宠爱,是天之骄女,她同样也是热烈飞扬的性子,从不矫揉造作,何曾在谁面前掉过眼泪。如今这丫头头一回搂着自己的腿哭,让太后娘娘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也很是吃不消。   “你身份尊贵,又是个女孩子,怎么能任何胡闹?女扮男装去从军,你真是异想天开!”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道:“那军中都是粗野的男子,多的是五人十人睡一个大炕,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光着膀子,更别提入厕沐浴等等全都是问题……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待得住!平日里你一天都至少要换三回衣裳,吃的用的稍微有些不如意就要人换过……明嘉,你自己想一想,你真去了,能不能守的住!”   “明嘉可以!”明嘉郡主抬起头,红红的眼睛里露出坚决,道:“秦叙表弟身上早有品阶,去到后怎么也是个百人长,我可以当他的亲兵!有他掩护,皇祖母您说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到了地方上,一个百人长,地位就不低了。有点儿特权享受,谁也不会说什么。   “他是六四品官,百人长不过是给他作为熟悉用的,相信不用半年就能连连升级,成为一卫之长!到时候,他要照顾一个亲兵,还不容易!”明嘉郡主显然用心了解了一番。   秦叙作为秦国公府的嫡出幼子,他母亲又是一位郡主,当然身份尊贵。一出生,身上就被赏了官职。现在,已经有正六品了。他去军中,当然不需要从大头兵做起。   那也是资源浪费。   就是陈厚绩没有陈家作为背景,单凭他通文墨有武艺,入了军中,只要不是被刻意打压,也一样会很快获得一定的提拨,成为小头目。   太后娘娘被明嘉郡主说的愣了愣,眼睛看向了皇后廖氏。   皇后娘娘忙道:“明嘉,你别冲动,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你就算是跟着那秦叙去了宁波,又能怎样?地方卫所根本就没有仗可以打,都是训练训练训练的,有什么意思?”   “当年郑家的那一位长辈,身为女子,却能驰骋沙场,成为赫赫有名威震敌方的女将军,那是因为她那时候有仗可以打!战时一切从需从简,所以她才能带着面具领兵上前!后来不打仗了,她不也不能留在军中了!” ☆、124 宫廷   “明嘉,你好好想一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皇后娘娘廖氏观察了一下太后娘娘的脸色,见她深以为然,便再接再厉道:“明嘉,你若是觉得京城没意思了,想要出去游玩一番,咱们冷静下来好好商量,太后娘娘也不是不能答应……你又何必非要去军中受苦?”   “我……”   明嘉郡主就要反驳,皇后娘娘笑着打断她,道:“是,我知道明嘉不怕受苦……但军中都是些粗野之人,这就不仅仅是受苦不受苦的问题了……”   关键在,军中都是些粗鲁的糙汉子,而明嘉郡主却是金枝玉叶的娇娇女。男女有别。若是被人知道,大庆国的明嘉郡主居然跟最下层的大头兵混在了一些,那大庆皇室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这可跟她在京城“行侠仗义”的性质全不一样!   这天底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计划,真的能够隐瞒身份!她若是真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根本没法子瞒得住!   所以,在廖氏看来,明嘉这是被宠坏了,一时间是昏了头,才生出了这异想天开想法来——   若是女将军那么荣耀那么好做,为何鬼面将军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来?郑家更是体也不提?那还不是因为,女人上战场,哪怕她真的厉害,也不是值得骄傲赞扬的事!   皇后娘娘自己有两个儿子,心思全在自己的两个儿子上,对明嘉这位郡主。面上是十分疼爱不吝赏赐的,其实不过是供着些吃的穿的玩的,摆着慈爱长辈的的面孔罢了,要说真有多疼爱,那根本不可能。   她疼明嘉,全是因为明嘉是应王的嫡长女,太后心疼的长孙女,皇上的亲侄女。   “皇婶婶,你不懂。”明嘉郡主又流下了泪来,也并未哭出声。就那么让眼泪流着。低声道:“明嘉并不是冲着什么女将军的威风去的,也不是冲着外出游玩去了……明嘉真的是想去军中看一眼,体会一番,圆了自己的心愿罢了。”   “心愿?”太后娘娘本来对皇后娘娘劝解的说辞感到满意的。却没想到明嘉依旧不肯听。她眉头拧起来。不悦地问道:“你好好一个女儿家。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愿?”   “早知道当年就不该由着你的心意,由着你习武!以哀家看,哀家就是太纵着你了!”太后有些恼了。道:“你当做个女将军很风光吗?当年那郑云儿若不是上过了战场,后来也不会早早没用地死掉了!”   “母后与她相熟?”皇后娘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后娘娘冷哼一声,并未回答。   皇后就不敢再问了。   若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么会答应明嘉习武?太后娘娘面容晦暗,冷冷地瞧着明嘉郡主,道:“哀家不准!你给哀家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罢,她便摸到龙凤首的拐杖站起身,甩开了明嘉郡主,离开了。   皇后娘娘恭敬地送了送,回头见明嘉郡主依旧坐在那里黯然神伤,不禁叹息一声,道:“明嘉,你这又是何必?”   “往日你怎么找人切磋比试都好,我们也都为皇室有一个英姿飒爽的郡主而骄傲……但去从军……”皇后娘娘摇摇头,叹道:“明嘉,你怕是真的让你皇祖母伤心了。”   明嘉郡主没有回答。   皇后娘娘见状,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又叹道:“罢了,明嘉,你且好好想一想吧。”说罢,她也转身离开了。   明嘉郡主人没有动,只是恭敬地低下了头。这一低,就是许久没抬起来,有宫女进来,却也不敢出声打扰她,谁也不知道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再说皇后娘娘廖氏走出了慈宁宫,在门口看见陈贵嫔愣了一下,待她行礼之后,皇后娘娘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温和地问道:“陈贵嫔是来给母后请安的?不过,母后这会儿应该不会见人,陈贵嫔另找时候再过来吧。”   陈贵嫔恭顺地道:“臣妾的确想要给太后娘娘问安来的,只是刚才柳姑姑过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歇下了,也是让臣妾回去呢。臣妾不敢打扰,正准备在这里行了礼,这就回去呢。没想到,有幸遇到了娘娘您,不知臣妾能否服侍娘娘您一起走?”   “恩。”皇后娘娘这会儿不太想说话,听完陈贵嫔之言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陈贵嫔端端正正地在慈宁宫门前行了礼后,就恭敬地跟上了皇后娘娘的脚步,跟了一阵,才小心开口道:“臣妾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谢谢娘娘您……若非您告诉臣妾关于臣妾姐姐的消息,让臣妾补救地送了些东西出宫,只怕臣妾就要失礼被人笑话了……”   皇后娘娘廖氏也想起了之前的事,摇头道:“也怪不得你。”   女子被关在深宫,若是没有人肯给消息,那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不会知道。   陈贵嫔的娘家人不待见她……   皇后娘娘心思转了一圈,没有多说什么。   陈贵嫔却是感激地道:“多谢娘娘体恤……”   半晌,她又道:“臣妾姐姐当年生的美貌多才,是极风光的,奈何出了意外,伤了容貌,这才多少年不肯回京……其实那点儿伤痕已经差不多看不见了,她却依旧不能释怀……这才回京来,待了不过两个月,就又要离开了。”   陈贵嫔说的是家事,皇后娘娘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并不做置评。   陈贵嫔又黯然道:“不过,这一次,父亲与她的关系总算是缓和了。臣妾听说,臣妾姐姐所嫁的夫君要去宁坡府上任,一家人都跟去,父亲不放心,特意还让臣妾的侄儿跟着去了不说,又给臣妾侄儿安排在宁坡军中了。”   “宁波?”皇后娘娘怔了一下,问道:“你的娘家侄子,若是去军中的话,是不是与明嘉交好的那个?”   “娘娘也知道厚绩?”陈贵嫔有些惊讶,忙解释道:“臣妾的大哥有两个儿子,其中老二陈厚绩是习武的,的确是颇受明嘉郡主青睐的。他武艺听说还不错,所以父亲才安排了他去宁波。” ☆、125 哪一位   皇后娘娘微微颔首,随口又问了几句,便打发陈贵嫔离开了。   回到坤宁宫,她招过了人,吩咐了几句。没用多久,她想要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原来如此。   皇后娘娘唇角含笑,摇摇头,想了想,再一次去了慈宁宫。   她与太后娘娘相处的还不错,她平日里恭顺小意,又将宫廷打理的清净平和,又诞下了两位皇子,太后娘娘对她这个你媳妇也很满意,轻易不会找茬。   比如现在,太后娘娘心情并不怎么好,却也见了皇后。   “……儿臣想着,明嘉一向都很听话,这一次突然异想天开,想来肯定是有人怂恿的。儿臣回去让人一查,原来起因并不全在秦叙那儿,那个陈家的二公子陈厚绩,才是初因。是他想要护送亲戚留在宁波,秦叙讲义气便要同去……母后您也知道,明嘉喜武,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手帕交,只有秦叙和陈厚绩这两个玩伴……如今,这两个玩伴突然都要离京,这才触动了明嘉。”皇后娘娘很快说起了正事。   “哦?”太后娘娘愣了愣,才恍然道:“哀家就说,按理,秦家的秦叙明年才会离京投军的,也不会选到宁波这个地方。”秦家要历练小辈,怎么会选择难以有建树的地方军。   “母后,刚刚儿臣去探视了一下明嘉,她心情很不好,送进去的饭菜都没有动一下,至今都没有梳洗……明嘉平日里是率真大度。但这一次怕是会犯些执拗的脾气……”皇后娘娘小心地建议道:“母后,以儿臣看,是不是将那个陈厚绩留下?”   “说起来,明嘉年纪也不小了,该是选择郡马的时候了。”   皇后娘娘显然意有所指。   “你是说……”太后娘娘拧起了眉,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了,良久才轻叹一声,道:“那你知道不知道……到底是哪个?”   明嘉郡主皇室之中最受宠爱的。甚至比得上大皇子了。大皇子那是将来的承国之人,身份贵极,因而众人对他的教育教导半点不敢怠慢。绝不会纵容他;而明嘉郡主是个姑娘家。当然想怎么宠着就怎么宠着了。   在太后娘娘心中,一直都还觉得明嘉是个爱打爱闹的小姑娘呢,并未开始考虑明嘉的亲事。太后娘娘觉得,明嘉身份高贵。定然要多留她几年。才好显示她不一般。   至于秦叙和陈厚绩。当年明嘉同他们一起玩的时候,太后娘娘让人查过了两人品行还不错,就默许了。这会儿突然被提起来。太后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秦叙和陈厚绩,都是不错的。   秦叙当然出身更好一些,生的也俊美无双……但陈家清贵且家风正,更是有不准纳妾这个规矩。比起勋贵自家那样许多人住在一起总不分家内宅乱七八糟的情况,陈家内宅不知道多干净,而且,将来两家一分,日子就更舒心了。陈厚绩本人也是英气俊朗,品行再好不过。对比起来的话,那秦叙就显得心眼太多了些,总有不那么可靠的感觉。   两个人选都不错,所以太后娘娘并没有生出恼怒来,反而有些兴致勃勃。   “儿臣不知。”皇后娘娘留意到太后娘娘的脸色,也轻松地笑起来,道:“不过无论是哪一个,都是极好的。这本来就是性子投契,将来想必会过得极好。母后您是真的心疼明嘉。”   若非如此,怎么会任由明嘉一个小姑娘有两个男孩子做玩伴。   还不是打着“青梅竹马”的好算盘。   太后娘娘沉思了半晌,回想一下明嘉的往日表现,似乎也没有找出明嘉有过小女儿的娇羞怀春的表现,但又想了想明嘉的性子,也就释怀了,对皇后道:“你去试试她。”   皇后娘娘笑眯眯地应了。   明嘉郡主在宫里有固定的住处,就在慈宁宫的西配殿。   皇后娘娘找到她时,她看起来有些憔悴,有些不好。   皇后娘娘直接唤人打了水过来,亲自替她拧了帕子擦了脸,一边心疼地道:“怎么将自己弄成这样?幸好你皇祖母没见着你这样,不然不知道多心疼。”   明嘉郡主勉强笑了笑,没有开口。   皇后替她擦完了脸,又让人端了一盏香茶来,将那温热的茶盏塞给明嘉手中握着,挥手让服侍的人都下去了,才在明嘉耳边笑吟吟地问道:“是不是那个陈二公子陈厚绩?”   明嘉郡主瞧着皇后的笑容有些发愣,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直觉来,小心地问道:“皇婶婶在说什么?”   皇后娘娘调整了一下坐姿,笑的越发的温和,道:“明嘉,婶婶倒是差点儿忘了,你过完这个夏天,就满十六了吧……十六岁,不小了,的确是该有自己的主意了……”   “说起来也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粗心……”皇后娘娘按住了明嘉郡主的手,摸到她手掌上有一层因练剑怎么也消不掉的薄茧,那笑容直让明嘉心中发毛,寒毛倒立:“这里没有旁人,你跟婶婶说心里话,那个人,是秦叙还是陈厚绩?你说了,我们这些长辈才好替你做主不是?不然,一不小心乱点了鸳鸯谱就有糟糕了……”   明嘉郡主闻言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猛然抽回手,挺直了娇躯,道:“皇婶婶您到底在说什么,明嘉怎么听不明白!”   皇后娘娘低声笑起来。   明嘉郡主只觉得头皮发炸,脑子里一片空白。皇后娘娘到底是在说什么,她怎么就听不明白!   但她的紧张,却让皇后娘娘越发的笃定自己的判断。   皇后娘娘悠闲得意地抿了一口温茶,打量着明嘉郡主几眼,只将明嘉郡主盯的几乎要抱住自己的身子,才嗔道:“你这丫头……自古女大当嫁的,你又有什么可紧张害羞的?太后疼你,只有为你高兴的。”   她低笑着追问明嘉道:“秦叙还是陈厚绩?这两个人选,太后都是满意的,你只管开口告诉婶婶,你是舍不得谁离京?”   ps: 啊啊啊,别理我,我只是要发泄一下~ ☆、126 哪一位(二)   明嘉郡主懵了。   她瞪大着眼睛,无法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也无法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断:她不过是想要去兵营里走一圈过过瘾,所以才特比闹了一回试探一下这些长辈容忍她的底线……怎么突然说到“舍不得谁”这个问题上来了?   舍不得谁?   秦叙和陈厚绩,都是她的好友,她当然一个都舍不得他们离京。   但明嘉郡主相信,她心中的这种“舍不得”,绝不是皇后娘娘的那个“舍不得”。   “明嘉啊,你往日也是聪明的,怎么这一次就这么傻?”皇后娘娘继续说道:“你想谁留下来,直接说出来,自然有长辈为你做主,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不成?真真是傻掉了……”   明嘉郡主见她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歪,似乎已经笃定了什么,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一下子红了脸,着急地道:“皇婶婶,您误会了,明嘉没有……”   “婶婶知道,明嘉当然是个好姑娘……”皇后娘娘拍着明嘉郡主的手,又怕一下子给了明嘉太多刺激让她真恼了,便含笑安抚她道:“婶婶都知道的。不过,那秦叙和陈厚绩貌似年纪都不算大,尚未成家呢,如何立业?婶婶回头就跟你皇叔叔说,让两人都留下来就是了……”   都留下来,才好制造机会试探。   之前是她们这些人没有往这方面想,才忽略了这三人相处的细节。如今有了想法。再做些试探,就算明嘉郡主害羞不肯开口,她们也很快就会得到答案的。   到时候,那个幸运儿,无论是秦叙还是陈厚绩,再去军中,就更不一样了……   之前明嘉郡主提到秦叙的时候,她们没有想到要将秦叙给留下来,那是因为皇家也不能任性行事,总不能随意拦着别人不让人去打拼前程。尤其是秦叙。秦国公府的规矩。男丁不管有没有天赋,都是要去战场去军中历练一番的。所以,她们只能拦住明嘉不要胡闹,而不能拦住秦叙去做正经事。   但现在。为了明嘉的姻缘。将两个少年多留京中一阵子。当然就不是问题了。婚姻大事,当然值得将别的事情都往后拖上一拖。   她们是要将秦叙和陈厚绩留下来?明嘉郡主这会儿也顾不上羞恼了,只觉得糟糕极了。忙道:“皇婶婶,这样不好吧,他们是……”   他们从军,是为了建功立业。   若是因为她一时的心血来潮,两个人都被困在京城一而再的耽搁,那又算是怎么一回事?那她岂非是对他们不起了!   明嘉郡主突然觉得,自己这么闹,实在是不明智的很。她心中发急,脸上就越发地涨红了。这样的涨红,看在皇后娘娘眼中,便觉得是灿若朝霞,心中有了数,就故意道:“那有什么不好的。”   “你这一次异想天开,本来就是因他们而起的。太后若是追究他们责任,谁也不能说什么。再说,那两个人都是少年郎,此去宁波也不过是普通历练,又不是重臣要务,耽搁一阵,又有什么。他们年轻着呢,以后再出去历练难道就迟了?”   太后不想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们不想这么武断罢了。   明嘉郡主这一下真懵了。   她微长着嘴愣了半晌,才垂下脑袋颓然道:“皇婶婶,我不想去宁波了……您和皇祖母就放了他们两个吧。”他们是男子,男子志在四方,若是被她阻了,他们的友情也就尽了……   明嘉郡主十分珍惜这友情,所以,她不想是因为她,让这友情生出了罅隙。   她其实也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女将军。她不过是对于军队有些兴趣,且不高兴那两个人突然做出了离开的决定罢了。恩,她更不高兴的是,他们来通知她的时候,她突然再次清晰地意识到了男女有别,她就是将剑术武艺练得再好,也终究不能有什么用……   那曾刻意被她遗忘的意识,再次清晰地露出来,让她心中难受极了,这才要闹上一闹……   她低着头,神色晦暗极了。   皇后娘娘这会儿也意识到了明嘉郡主似乎并非仅仅是单纯的害羞,不禁诧异地打量了明嘉郡主好几眼。不过,她很快就想到,她来的目的,仅仅是劝明嘉郡主不要闹着去什么宁波从军的,既然明嘉郡主已经松了口,那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这也就是了。   至于其他的,明嘉郡主为什么情绪低落,以及她的意中人和婚事这些,眼下并不是最要紧的。且有太后这个祖母又有应王妃这个母亲,明嘉的终身大事,哪里要让她这个做婶婶的去操全部的心了。   这么一想,皇后娘娘便没有多留,随口安抚了明嘉郡主几句,便出去到太后娘娘面前交了差,又道:“以儿臣看,明嘉似乎才意识到什么,这会儿正觉得害羞难堪呢,不如先由着她自己反省一阵……待她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再出面,就不会讨小姑娘的嫌了。”   “就你滑头。”太后娘娘听到明嘉郡主不闹了,心情好了许多。她也知道像明嘉那样粗心的,这会儿才被点醒,当然会有一阵子浑浑噩噩,这都是小女儿的情态,就听了皇后娘娘的建议,准备乐呵呵地看下去了。   “那既然如此,她的禁足令就解了吧。”太后娘娘笑眯眯地道。   禁足令解了,又被这么当头来了一下,她的明嘉肯定会去找她的那两个“好友玩伴”了……恩,她到底是看上了哪一个呢?   秦叙很快就知道了宫里的发生的曲折,笑眯眯地将那纸条在掌心里揉一揉,就有细粉洒了下来,很快随风散的看不出来了。他拍了拍手,重新拿了一本书,倚在水榭边上的美人靠上,悠闲地读了起来。   三月二十五日,清晨,几辆马车从陈府向东驶出,到了水门码头,换上了一艘大船,沿着大江张帆而行,很快就驶入了晨雾之中。   沈柔凝站在船尾回望。   朝霞将建宁城披上了七彩薄锦,灼灼不似人间。 ☆、127 离京   “在瞧什么?”   陈厚绩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言语中带着笑意,似乎想要吓她一吓。他清晨的时候还同她说了告别的话,沈柔凝也佯作不知地与他道了别,随即他就没有出现在沈柔凝面前,这会儿以为自己瞒的很好,很有把握要将沈柔凝吓了一吓。   他很想看看,自己这个小表妹受惊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当然要失算了。   沈柔凝头也没回,轻声道:“建宁城可真漂亮……你说是不是,绩表哥?”   陈厚绩笑容僵在脸上,半晌走到沈柔凝身边,郁闷地道:“我在船上,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吃惊?”反倒显得他跟个傻子似的。   沈柔凝这才轻快地笑起来:“表哥,你真是个孩子气!”   “多大的人了,已经要去建功立业了,却还玩这样幼稚的游戏!大舅母早就将人出卖了!我们演了几天戏,你竟然都没看出来!”   沈柔凝不禁有些怀疑,她的这一位表哥是不是太粗心大意,或者说,太傻了些?“就连榕哥都看出了你不对劲儿,早早就问了呢!”   只有他自己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瞒的很好!   “榕哥都知道了?”陈厚绩大受打击,俊脸垮下来,大为受伤地道:“你们……唉!”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独自郁闷。   半晌,远处的建宁城隐隐看不见了,沈柔凝才回头轻轻倚在船舷上。眺望着一江春水和两岸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春光,温暖的太阳光照着,她的心情十分不错,问道:“绩表哥,你除了瞒了我,还瞒了谁?明嘉郡主吗?我都没瞧见她来送你呢。”   若是明嘉郡主知道了,以她的性子,肯定要来送一送陈厚绩。   陈厚绩闻言打起精神,摇摇头,道:“我并没有瞒着明嘉。只是。我同秦叙一下子都要走。让明嘉心中很有些不痛快,我去找她借玉兰园赏个花,她也赌气不肯应……她心中不痛快呢,当然不会来送我。”   “这样啊。”沈柔凝了然。   “表妹你别是以为秦叙那小子就脑子好使。能劝好明嘉……”陈厚绩嘿嘿笑道:“他给明嘉出了个馊主意。鼓动明嘉一起去宁波学做鬼面女将……如今算是承平之年了。明嘉是郡主,皇家绝不会允许她胡闹的,偏秦叙那小子还说。一定能让明嘉如愿……”   陈厚绩“啧啧”道:“反正,他夸下的海口,由着他自己去折腾好了,反正他一向自诩聪明嘛,说不定真能行呢,呵呵。”   沈柔凝稍微一想,就放弃了,微笑道:“那也说不定。”   沈柔凝和陈厚绩都没发现,在距离码头不远的一个茶楼上,他们口中谈论的明嘉郡主和秦叙正在二楼雅间临窗而坐,默默地为他们送了行。   明嘉郡主神色有些不妙。   她默默地望着江水之上千百白帆,有鸟儿在江面上自由的飞翔而过,久久出神。   秦叙桃花眼含着笑,偶尔看一眼窗外的景致,品着上好的香茶,闲适极了。明嘉郡主沉默,他也并不着急开口。   良久。   明嘉郡主收回视线,看向秦叙,闷声道:“你根本就知道会有现在这个结果是不是?”她冷静下来回头一想,才发现自己是犯了傻。而秦叙这个人,心眼子随手一抓一把,从他开口的时候,只怕就知道了会有什么结果。   他居然似乎没有歉意,依旧一副讨人厌的样子,只让人想泼花了他的脸,看他还能不能笑的这么贱兮兮的。   秦叙十分坦然地点了头,又道:“你若是想要离京游玩,还是有把握的。舟山有普陀岛,那是佛山圣地,你完全可以借口为太后祈福,或是干脆说是为了大庆祈福。你一个郡主,身份尊贵,又没有太多的利害关系,几十个护卫护着,哪里去不得。到时候你玩个一年半载再回来,不也是一样。”   “太后疼你,总会答应你。”   至于做女将军,那还是算了。   打仗不是儿戏,明嘉郡主又不是当年的邓云儿,天生将才,又适逢其会。明嘉郡主喜爱武艺,心中的梦想是仗剑闯荡行侠仗义,而不是驰骋沙场。   “至于你的亲事……”秦叙说起来毫不见外泰然自若,就像是再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松平常:“你年纪到了,就是这会儿不提,最迟到你今年生辰,依旧要被提上日程。所以,你现在被提醒了,正好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冷静考虑一番。”   “怎么考虑?”明嘉郡主到底是个姑娘家,她没有秦叙修炼出来的那么厚的脸皮,对自己的亲事也能无动于衷平常以待。她羞恼起来,红了面颊,咬着粉唇恼道:“考虑从你们两个中间选一个做郡马?”   她是恼怒之言,没想到秦叙面色变都不变,挑眉道:“那又有何不可?反正我和陈厚绩又没有看中其他女人……与你凑成一对的话,总好过是陌生人。”   明嘉郡主面颊通红,如同火烧,她咬着银牙,又羞又恼,瞪着秦叙,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怒道:“秦叙!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剁了你!”   “我没有胡说八道啊。”秦叙摊开手,十分真诚地说:“若是你觉得我和陈厚绩都不合适,想清楚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然后再按着这标准找,不也很不错?”   “明嘉,你害个什么羞?”秦叙在明嘉郡主暴起伤人之前成功地让她又坐回了椅子上:“你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嫁人不成?这个问题,不是迟早要考虑的吗?”   “难道你明嘉同那些扭捏作态的闺阁女子们一样,一听说起成亲嫁人就娇羞地捂脸偏又要竖起耳朵听,被问起来的时候,明明有想法偏偏打死也不肯开口让旁人去猜猜猜,同时还折腾自己一夜到亮翻来覆去睡不着生怕自己心思被人猜错了乱点了鸳鸯谱到时候被选了个不和心意的又不敢开口说一辈子凑合着过不得快活又怨天尤人?”   他这一句话,徐徐道来偏又没有停顿,满满都是嘲讽和嫌弃,半点不客气。 ☆、128 追女   明嘉郡主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更是不想做他口中那种矫情哀怨的闺秀,更是不肯承认自己是害羞了,当即只能咬着银牙红着脸佯作镇定地道:“我只是突然不能接受罢了,哪里是害羞了。”   “没有害羞就好。”秦叙露出一点赞赏的笑意,半眯起来的桃花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体贴地将明嘉郡主那盏冷掉的茶水倒掉换成了热的,道:“你也不必着急,想来太后和王妃她们也不会眼下立即就跟你要个答案,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   “恩,这正好就是个现成的理由。”   “什么理由?”明嘉郡主脸还在烧着,粉唇也被咬得更加的鲜艳欲滴,脑子里却是有些糊涂,听秦叙这么说,她有些不明白,习惯开口问了出来。   秦叙微笑道:“出去游玩的理由啊……你可以告诉太后,说你自己这会儿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要多多相处一段时间看看。尤其外面不似京城,肯定会遇到一些新鲜的事,因而也能看出一个人不一样的品格来。我想,只要你红着脸娇声软语地求一求,太后肯定会乐呵呵地应下来,巴不得你早点儿行动呢。”   “而后离开京城了,天大地大你最大……”秦叙轻声道:“就算你到了宁波之后想要扮成男装在军营之中厮混几日,难道你那些护卫丫鬟还有胆子不听你的话?你可是主子……所以,明嘉,”他微微抬起下巴。似乎有些得意,道:“虽然这一过程曲折婉转了些。但你依旧会如愿以偿……我秦叙又怎么会说话不算?”   他说能让明嘉郡主跟他一道走,就一定能让明嘉郡主跟他一道走。   秦叙悠闲地抿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望着窗外。   有白鸽在低空中飞来飞去,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屋顶和树枝,它们总是飞不高的。   明嘉郡主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似乎,秦叙说的对。   只要出去了,那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当然是她说了算。即便她耽搁了太久不回,亦或是做了些稍微出格些的行为,顶多就是他日回京之后受些惩罚罢了。   太后疼她。只要她最后好好的,所谓惩罚,估计也就是做做样子。   都是值得的。   只要她在太后面前说:说她需要多看看自己的心意。   明嘉郡主坐在那里,蹙眉凝思,许久都没有缓过心神来。   两个人散了之后,秦叙送了明嘉郡主回到应王府,而后回到秦国公府之后,立即给他的祖母问安去了。   “祖母。”秦叙笑嘻嘻地道:“孙儿回来了。”   “你去见明嘉了?”老国公夫人年纪已经颇大了,银丝满头。面色却红润,显然保养得益,十分康健。她封号昌平郡主,按辈分是庆隆帝的姑母。身份尊贵。只是她更喜欢她称她为国公夫人,封号渐渐不被人提起了。   “有什么收获没有?”老国公夫人兴致勃勃地问道。   秦叙是她最最疼爱的小孙子,她当然关心他的终身大事。自从知道了他对那个舞剑弄刀的明嘉郡主有兴趣之后。若非是秦叙好说歹说地拦着,她早就冲进宫里提亲去了。   不过。现在每日听一听小孙子动脑子追求女孩子,她反而越来越觉得有趣的紧。看热闹看得起了劲,倒是不忙着去做什么了。反正,两个孩子的年纪都不算大。   “祖母你也知道明嘉的性子。”秦叙并不恼,笑呵呵地道:“经过这一回,她总算是开始去想终身问题了。恩,有件事儿,还请祖母帮一帮孙儿。”   秦叙靠在老国公夫人,在她耳边低语一阵:“……孙儿支走了陈家小子,这一路上能有多少机会,您说是不是?指不定,待过几个月,您就能去宫里提亲去了。”   老国公夫人听了他的话后眉开眼笑,不住点头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祖母这就让人递帖子,明儿一早就进宫去。叙儿放心,祖母肯定替你办成了……”她拍了拍秦叙的肩膀,一脸欣慰。   都说那拳脚功夫厉害的,脑子多半不太够用……明嘉那个丫头,怎么能斗的过自己的小孙子?老国公夫人心中盘算着,用不了多久,府中又要大办喜事了……   京里的这些,沈柔凝和陈厚绩都并不清楚。   沈四老爷要赶着时间上任,他们这一路就没怎么停留,只拐了个弯到沈家村祭祖,而后就又立即启程了。这一走,就再没有停歇。   幸运的是,他们这一行人,除了沈四老爷在船上久了会觉得有些头晕难受之外,其他人都不晕船。这么日走夜停,很快就到了舟山。   安顿下来没几日,陈厚绩就收到了京城秦叙送来的信。   “他真的将明嘉给拐带出来了?”陈厚绩大感意外,反复将信看了好几遍,似乎不肯相信。   沈柔凝正好也在。   她也有些好奇:“绩表哥,能不能将信给我瞧瞧?”   陈厚绩便将信纸递给了沈柔凝。   沈柔凝接过来看了两遍,而后将信还给了陈厚绩,笑着道:“这不是说了么,郡主是出来到普陀山上香礼佛的。又不是要做别的什么出格之事,宫里会准,又有什么好意外的。”   “哪有这么简单。”陈厚绩显然很了解秦叙和明嘉郡主,皱眉道:“他们既然出来了,你还指望着他们真的能听话,拜个佛玩一遍就回去了?表妹,你是不了解他们……尤其是秦叙,根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你看吧,将来肯定有大麻烦。”   早知道,就甩了秦叙那小子自己过来算了。那小子身上有六品武官的品阶,多高;而自己却是平头百姓一个,进了军营是要慢慢奋斗的,哪能跟着他胡闹。   真是交友不慎。   陈厚绩有些郁闷。   “我倒是没看出来。”沈柔凝回想了一遍信上的内容,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当即别有深意地看了陈厚绩几眼,笑眯眯地问道:“绩表哥,你是十七还是十八了?”   “大舅母难道都没有操心过你的亲事么?”   “大哥都还没头绪呢,轮不到我。我是男的,晚一些又有什么打紧的。”陈厚绩随口回答了:“表妹问这个做什么?”   ps: 秦美人要配给明嘉了,不知道有没有亲会伤心遗憾? ☆、129 分说   “没什么呀。”   沈柔凝笑得眉眼弯弯,就要走开了。   陈厚绩被她这一笑下意识就要头皮发麻,身体被头脑更快了一步,一个侧身闪到沈柔凝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唬着脸道:“表妹,你说清楚了!”   沈柔凝停下来,挺直了小身板收了笑,面无表情地与陈厚绩对视起来。   小表妹生气了?   陈厚绩被她看的心里慌乱没底,忙错开了眼神,抓耳挠腮,期期艾艾,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柔凝“噗呲”一声笑了弯了腰。   她这个反应居然吓了陈厚绩往后跳开了一步,俊脸更红了,瞧着沈柔凝掩住小嘴儿笑的灿烂,心中生出无奈来,哀求地喊了一声:“表妹……”   能不能不要这样耍着他玩?   他心很累有没有!   那秦叙的鬼精明都在脸上,几年相处下来,他早就麻木适应了。但他这个小表妹却是外表一副稚嫩乖巧的模样,其实十分狡黠,偶尔耍他一下,就能让他格外受伤。   沈柔凝笑容越发灿烂了:“表哥,郡主似乎也快满十六了?你们总在一起玩,难道就没有人将你们看做是一对儿?”   陈厚绩愣了:“谁说我们总在一起玩?不是还有秦叙呢么?”   若单单是他和明嘉,即便他自己后知后觉没有意识到不妥,其他人怕也早就提醒他了。而加上一个秦叙,有三个人,再加上他们三个带着的丫鬟小厮。人就更多了。说起来,几个人大约像是在沈柔凝这种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混在一起了。一直这么下来,倒是无人多想了。   人们提起的时候。只会说他们之间关系很不错。   陈厚绩想到此,再次确认一般地重重点头。   “是啊,有秦叙。”沈柔凝迎着风,微微摊开手,眯着眼睛道:“那绩表哥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会准许你们总在一处游玩?仅仅是因为你们投契么?谁家的小姑娘,能轻易获准同小子们在一起玩耍?表哥你说当年你们都年纪小……即便真的是青梅竹马,长大之后,难道不应该注意一些么?所谓的男女大防?”   许多人家。家中的少爷过了十五岁,都会搬到外院去住,与自己的姐妹都开始隔着一道门讲究起男女有别了,更何况是外人?   陈厚绩皱眉。   “当然了,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儿猜测。”沈柔凝微笑道:“你留意看,秦叙信上只提了表哥你的相关身份文书已经准备妥当,却完全没有提他自己的从军之后的身份……而他却说了要陪伴明嘉郡主游玩……”   陈厚绩闻言再次拿了信瞧。   他之前注意力全在“明嘉郡主要来”,并未留意其他的细枝末节。又因为秦叙曾说过要与他一起参军,他下意识就信了他的话。就没有沈柔凝看的仔细。   经沈柔凝一提,他再瞧信中,果然就发现了似乎正如沈柔凝所言,秦叙完全没有提他自己参军之后如何如何的信息。信很简短。也浅显易懂,并不存在看不懂的情况。   陈厚绩怔道:“表妹的意思是?”   沈柔凝道:“表哥不会为了郡主不开心就放弃了自己参军的行动。按理说,秦叙一样也不会。除非他对郡主的感情和表哥对郡主的感情不一样。且这一次放弃了,是有着更加重要的原因。”   “那么。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秦叙甘愿暂时放弃前程打算。好陪伴郡主礼佛游玩?我相信,这只怕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论江湖义气那么简单的吧?”   “你是说,秦叙看上明嘉了?”陈厚绩瞪大眼睛,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得出来的结论。   沈柔凝笑了笑,摊开手,不负责任地道:“是不是,待两个人过来了不就知道了么?即便秦叙信上说他们一路慢行,十天半个月,至多一个月,总会到的吧?”   “表哥,瞧着这天色要变了,我们赶紧回吧。”   远处的大海黑沉沉的,已经看不出哪里是天空的颜色,哪里又是海水的颜色。海燕贴着海面低低飞行,海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海岸,越发显得海面平静的吓人,仿若正酝酿着惊天的浪涌。   远处的渔民们正在急急忙忙地收拾。   跟着他们过来的一个当地少年神色已经很是焦急,挣扎着要不要过来催促了。   陈厚绩再次怔了怔,道:“那走吧。”   他还生怕沈柔凝会为了看暴风雨下的惊涛骇浪,忙开口道。   沈柔凝点点头,便转了身。   雇来的当地少年姓齐,名叫齐海涛,生的有些矮,面庞晒的黑黑的,看起来像是二十多了,一问之下,却只有十六岁。说起来好笑,他一个海边生海边长大的,竟然会晕船!家中兄弟五个跟着父亲出海,三日下来,哥哥们都好好的,他却像是突然生了重病一样手脚瘫软无力,古怪的很。因为注定吃不了海饭,他的父亲托人将他送到了县城衙门,连个小吏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帮闲,平日里跑腿打杂,混一口饭吃。其他的本领没有,就是地头儿特别熟,也懂的看一下天色。   比如说,大风暴雨要来的时候,是个什么征兆。   沈四老爷来了之后,想要雇佣一个老实可靠的向导,还为了妻子儿女出门游玩方便,就看中了亲海涛,专门雇了他。为此,齐家人还千恩万谢的送来了几大筐水产品,让齐海涛好好听话,争取让老爷一直留着他。   所以,齐海涛当差的时候,若是没有开口问他或吩咐他,他就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待着,根本不敢多说什么做什么。   “齐五,听说这边夏季的时候会有特别可怕的飓风……如今才四月,应该是不会遇到的吧?”沈柔凝一边走一边回头观望着。海浪终于开始了行动,虽依旧迟缓,却一浪比一浪高,一浪比一浪用力,仿佛是终于去了试探迟疑,一下更比一下凶狠起来。   刚才他们站的礁石,已经没入了水中,完全看不见了,像是不曾存在一般。   ps: 有些卡文,唉唉唉,后悔没有让儿子提前去幼儿园,搞的现在每天过得像是打仗,没有能静心思考的时间……他才两岁半不满三岁,社交障碍期还没过,吃饭也不肯自己吃,真的狠不下心将他送给陌生人照顾……唉唉唉。 ☆、130 风雨   “眼下只是涨潮了。”齐海涛老实地道:“不过看天气应该说不定要刮风下雨的。但小姐您看着厉害,但这会儿同飓风天可不能比……”   “刚才您们站的那个大石头,从前可没有。”他说着挥舞着手臂比划了一下,道:“那就是去年飓风天的时候,龙王爷施法从别处搬过来的。要不然,这光亮亮的一片金沙滩,哪里来的礁石。”   他们过来的这一处,海岸线上全是美丽的金沙,半点儿礁石也没有,赤脚走过,一片柔软,异常的美丽。沈柔凝就看见,才四月初,许多小孩子就高高挽着裤腿,光着脚在上面跑的很欢。   “真的假的?”陈厚绩有些不相信。   刚才那块大石头,足足有一个成年人平躺下来那么长了,真的很难想象那竟然是大风给刮过来的。那会是一种怎么样的风?   龙卷风他是没见过,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当然是真的。”齐海涛道:“这里人人都知道,小的可没必要骗您……少爷您不信的话,进了五月,您再看看就是了。不过,也说不定今年龙王爷脾气好,不发怒了呢?”   他提到“龙王爷”的时候,双手合十,十分虔诚。   沈柔凝是有些相信的。   她从书本中看到过这样的描述。甚至有一本传奇小说,说的就是一个人被卷进了龙卷风中带上了天,一直被带了好几千里外,最后好运气地活了下来。在一路上艰难回家的故事。他不过是昏迷了三天,回去却足足用了三年。   “龙王爷发脾气的时候多么?”沈柔凝问道。   “多。怎么不多。”齐海涛道:“不过有的年份发的脾气小,相对的就不怎么吓人了。但即便是这样。那大风也能将人给卷上天去,更别提屋顶树木牲畜了,总之会有很大的损失。”   “不然,我们这些在祖祖辈辈在海边长大的,连三岁的小孩子在海边赶海,都能捞够一家人的吃食,绝对饿不着的,更别提大人们还要下海了。海里的干货,在京城卖多少钱一斤?捞上来的珍珠珊瑚。又有多少?那么贵的东西,都是我们从海里捞上来的卖出去,即便是我们卖给行脚商要便宜许多,但相比起来,收入也不少了!但为什么我们这些人还依旧是比较穷?”   “但就是因为龙王爷年年夏天都发一发脾气,我们盖了房子买的牲畜物品,轻易就损坏在年年的大风里了!”齐海涛有些激动,抬高了声音,道:“最多再有两个月。你们就会知道,小的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沈柔凝道。   一行人回到停在路边的马车上,乌云压了天完全暗了下来。远处海风裹着海嚣着,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怕打着海岸。高高卷起,重重落下,响声大的吓人。又像是一声声拍打在人心上似的,震人心魄。   雨点急急地落下来。遮蔽了人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样的大的雨。   齐海涛在这样的大雨里居然还能认得路。赶着马车费了小半个时辰,才重新回到县衙边上的宅子里。   沈四老爷闻言冒雨迎了出来,撑了一把打伞,责怪道:“你们怎么弄到了这个时候才回来!没见午后天已经变了啊!这么大的雨!”   “父亲!”沈柔凝钻到了伞下,却是仰着笑脸快活地叫道:“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雨!下的可真痛快!齐五说,这还只是普通的,进了五月,会有更大的风雨呢!”   是啊,这雨遮天蔽日,下的可真痛快啊!   若非她还有些理智,怕真的淋了雨受了寒要遭罪,她真的想要冲进大雨下面去!真真地痛快极了!   这是他们来到海边见识到的第一场大雨!   这会儿尚未到天黑的时辰,却是因为铅云暴雨将天幕遮了不透一点儿光亮,像是入了夜。廊檐下也亮起了风灯。柔柔的橘色光芒映在她光洁的面颊上,让那笑容格外地打动人。   沈四老爷本来心中还恼着她胡闹,这会儿见她是发自内心的快活,且这快活在沈家村的时候少见,在京城更是几乎不见了,他心底也柔软了起来,替她撑着伞将她送到了廊下,只叮嘱道:“以后可别胡闹!”   “不然,当心我不准你出门!”   他看着沈柔凝一身青灰色利索打扮,举止率真,活脱脱一个小子,不禁道:“没想到,我又多了一个儿子!”   沈柔凝闻言笑道:“那父亲您怎么忘了自己少了一个乖女儿!您得好好儿想上一想,您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她身上虽然也沾了水,但这时候她心情很好,倒并不觉得难受的慌。   陈厚绩打发了人走了过来,道:“姑父,您肯定是赔了的!”   “两个儿子,可凑不成个‘好’字!”他虽然也在车里,但却不知怎么的,比沈柔凝弄的湿多了,身上的薄袍子直往下滴水,头发更是的。   沈四老爷不敢再耽搁,忙道:“你们两个别贫嘴了,还不赶紧回去洗洗!水一直都是备着的!将自己弄干爽了再说!”   陈厚绩就抱拳行礼,赶紧往自己的小院子里去了。   沈柔凝住的靠后一点,一路上与沈四老爷说说笑笑,很快也就到了。   果然有热水。   沈四老爷叮咛几句离开之后,沈柔凝将自己脱光抛在了热水里,听着外面大雨拍打着屋檐和大地,心神一片安宁,放松地哼着才从海边小童那里学来的小调。   纸上得来终觉浅。   原来,这句话是这么的有道理。   若是没有到这海边来,她只怕永远也无法想象,大海是个什么样子。海边的风雨,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种感觉,让人着迷。   又鼓动着她想要见识的更多。   比如说南方一年到头的炎热,再比如说北方冬日的能够将天地都淹没了的皑皑白雪。   还有许许多多。   沈柔凝再次觉得,自己只怕再也不会满足于从书上那字里行间看到的天地风景了。一定要亲自见一见才好。她想。 ☆、131 红缨   秦叙和明嘉郡主一直慢悠悠到了四月底才送信来说就要到了。   陈厚绩早已经办理好了入职相关的事宜,只是地方上的人情更大于制度,他甚至都不必报京城陈家的名头,只说自己有个做主薄的姑父,军中的大人们就大笔一挥,准了他一个月之后再入职不迟。   他们在舟山是左等他们也不到,右等他们也不到,陈厚绩等的甚至生出了脾气,总是找沈柔凝各种谈论要个说法,沈柔凝不想总揣测别人的事情,便建议先去了普陀山。   普陀山风光很好,又多佛庙,总能让陈厚绩静下些心。   沈柔凝问了沈四老爷,沈四老爷一上任正在熟悉公务应酬颇忙,自觉不能陪伴家人,干脆建议沈四太太领着沈柔凝和沈端榕在普陀山上住上月余,正好陈厚绩还在,他算是成年男子了,可以照应着。待他忙过这月余,休沐日再过来接人就是了。   如此,待秦叙和明嘉郡主乘坐的大船上岛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普陀山住下了十几日了。   这一日,陈厚绩特意叫上了沈柔凝,去码头上面接人。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照在人身上,已经有了些热意。微微海风吹佛着海面,漾起了金色的粼粼波光。山石林间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红的黄的紫的,开的那样的蓬勃热烈,看的人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了。   今天跟沈柔凝出来的是夕颜和碧冬。   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路边的一块平整的大青石,在上面铺了厚布垫子。让沈柔凝坐下。   “小姐,奴婢替你打伞吧。”碧冬道。   她手里拿了一把缎面的美人伞,左顾右盼,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站着。   “不用了。”沈柔凝摇摇头:“现在这太阳晒晒还是很舒服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习惯。真到了六七月里太阳毒辣的时候,表哥就是花大笔的银子请我,我也不会出来晒太阳的。”   到那时候,她这娇嫩的皮肤,肯定要晒伤的。她才不会让自己受罪。   陈厚绩拿着一把剑正在四处走动,似乎想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危险,他听到沈柔凝说话。挑起眉头“咦”了一声。古怪地道:“凝妹妹,你怎么会这么说?难道我会是那不讲道理的人?你们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娇贵的很,真到时候。我才不会讨嫌找你出来晒太阳!”   “说的就跟绩少爷您三伏天里还给自己找罪非要在太阳底下站桩似的……”碧冬一听就调皮地开口道:“我们榕哥儿。三伏天也就是早晚站桩!”   “连猫儿狗儿都知道找荫凉地儿待着呢!”   到了普陀山之后。她们这几个丫鬟与陈厚绩也混的熟悉了。尤其是碧冬,成了熟人之后,她大约是不知怎么看出来了陈厚绩总在她自己的主子面前吃瘪。胆子就格外大起来,都敢同陈厚绩说笑了。   陈厚绩一听果然跳起来,指着碧冬吓唬她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跟谁学这么招人恨的说话!小心我真恼了,跟你的主子要了你过来,毒打你几顿,再将你卖到外地去!”   碧冬却是不怕,杏眼亮亮的,人却是故意站到了沈柔凝身后,道:“我家小姐才不会把我送人呢!哼!”   “回头我就去告诉红缨姐姐,说表少爷嫌弃她照顾的不好,觊觎别人的丫鬟呢!”碧冬见沈柔凝并未阻止她与陈厚绩斗嘴,眼珠一转,胡搅乱攀道。   红缨是陈厚绩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她从很小就跟着陈厚绩了,甚至还在武学上颇有些天份,虽然长得小小巧巧的,个子不高,面容甜美天真,却不知怎么的天生有一把好力气,又跟着陈厚绩学了不少的功夫拳脚,等闲男子都不打不过她。   甚至是陈厚绩,都不敢毫无防备地让她打上一拳。   这一次,陈厚绩到这边来,其他的丫鬟都留在了京里,只带上了红缨。   当然了,虽然丫鬟不能有什么自己的主意,但若是主子总是觉得旁人的丫鬟好,那她们肯定不会觉得太光彩,肯定也不会有多高兴了。   “你将红缨姐姐扯进来做什么!”沈柔凝没有说话,夕颜性子谨慎,当然不会由着碧冬再这么胡说下去,责怪碧冬道:“小心红缨姐姐恼了你!”   “就是就是。”陈厚绩这么会儿闲等着也觉得无趣,又觉得沈柔凝身边这个小丫头太活泼,倒也没生气,反对道:“红缨我是要留给你家小姐的,到时候你们在一起做事,她肯定能制得住你!”   就像谁都看不出红缨有一把子怪力一样,红缨的性子也是异常较真的。同是丫鬟小厮的身份,若是她觉得你做的不对了,她也不出手伤人,她就喜欢紧紧追着你,处处跟着你,你又打她不过甩她不掉……反正,陈厚绩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怕红缨的。   “啊!”碧冬显然也听说过红缨盯人的功夫,忙问道:“表少爷您真的要将红缨送人了!红缨姐姐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什么叫做送人?”陈厚绩抬起眉,笑容满面地道:“你家小姐怎么能算是外人?我可只有这一个表妹!”   碧冬见陈厚绩神色不似假的,小脸垮了下来。以她这么冒失的劲儿,红缨真归了自家小姐了,肯定会动不动就盯着她的错处……天啊,连话都不能痛痛快快地讲了,日子过得还能有什么劲儿?   “姑娘……”碧冬低声唤了沈柔凝一声。   沈柔凝便就问道:“绩表哥,你是要把红缨姐姐借给我使吗?”   陈厚绩点了头,道:“反正我很快就要去军中了,红缨也不能跟着进去。不如就留在你身边使唤好了,免得她闲着也是无聊。再说,凝表妹你这么爱出门,有红缨在,大家也都能放心一点儿。”   他当初肯带红缨出来,就是想到了这个情况。而且,他也与红缨讲过了,红缨也不想留在京里闲着吃白饭。能够经常出门的话,她不知多高兴。   ps: 对门的小姑娘这会儿不睡觉哭的不要不要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乖,从不无理取闹。 ☆、132 打起来   陈厚绩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就像现在晒在她身上的阳光一样,灿烂,却不灼热,只让人从内而外地生出温暖和舒适来。   沈柔凝抬眼看着他,给了他一个微笑,道:“那,凝儿就多谢表哥了。”   她没有拒绝陈厚绩的好意。她心中清楚的很,尤其是对她如今总往外跑的情况来说,能有一个红缨那样的丫鬟,是多么的重要。她甚至之前就开始有让自己的丫鬟多做些强身健体的活动,但她们显然都并不喜欢,效果很不好,她就没再坚持。   能有红缨跟着,真是太好了。   沈柔凝心中甚至开始在想:陈厚绩这个做表哥的对自己这般好,先是选了她们所在的治下卫所投军,而后又贴心地送了个好丫鬟……他这么好,她是不是该有些回报呢?恩,回报他些什么呢?   倒是要好好想一想……   沈柔凝正要思索下去,却听见碧冬在她身后苦着脸道:“姑娘您真要啊……”怎么不客气推辞呢?真是的……   沈柔凝白了她一眼,道:“若是你有红缨姐姐那样的身手,你家小姐我好歹也能客气一番……”   碧冬不说话了。   谁让当年,她是头一个抱怨诉苦放弃了的呢?如今,沈柔凝这么一说,她还能有脸说什么?   陈厚绩见状,又得意地取笑了她几句,她也都低着头,老实了。   几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终于等到了秦叙和明嘉郡主乘坐的船只。居然是一艘很小的小船。小小的船舱只够三五个人乘坐的,在这附近实在是普通平凡的很。   一开始谁都没注意它,直到那艘船靠近了,沈柔凝因为正对着那边,往船上多看一眼的时候,被像是珠宝的反光吸引住,才顺便发现了正站在船头的两个人。   两个少年。   俱是一身利索的打扮,头发高高在头顶挽了一个圆发髻,迎着风衣袂飘飘。那宝石的反光,大约是他们手上的戒指一类的东西吧。待船行近了一些。沈柔凝看的稍微清楚了。才对陈厚绩道:“表哥,你看那船上是不是他们?”   陈厚绩定睛一瞧,脸上就反应了出来。   果然是他们。   沈柔凝看不了他那么远,此时就道:“不是说跟来了许多丫鬟护卫么?那些人呢?怎么仅仅是他们两个相伴来了。嘿。表哥你瞧。他们像不像是小说里写的江湖侠侣?这么看起来。的确般配的很呢。”   那船舱那么小,决藏不了太多人。   两个人,一个秦叙容貌精致秀美的能让姑娘家都羞愧。一个本来就是美丽好看的姑娘家,这会儿都做男子打扮,端的是一个俊朗飒爽,十分登对。   这两个人之间,只怕已经插不进第三个人了。   从今往后,陈厚绩只怕是再难与两个人在一处玩耍了……沈柔凝不禁偏着头看向了陈厚绩。   陈厚绩闻言怔了怔,脸上有些难看,仿佛是在暗自咬牙。   “咦,表哥你是为了什么不痛快?”沈柔凝故作惊异地问道。难道陈厚绩是吃味儿了?他这会儿才突然明白自己其实藏着些对明嘉郡主的暧昧情愫?   沈柔凝一下子就多想了起来。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不是么?   陈厚绩抿着唇,没有说话,面色绝谈不上好看。甚至就连沈柔凝饶有兴致的打量都没有理会。   沈柔凝渐渐真的惊讶了:难道真的被她说对了?自己这个好表哥,才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却就已经是为时已晚,受到了情伤?   这真是……   帮都没法子帮啊……沈柔凝想起自己刚才才决定回报他一些,结果就遇上了这码子事儿,心中不禁生出了些忧愁和怅然来。   海上风平浪静的,船只走的很快。   没一会儿,沈柔凝就能够看清楚了站在船头那两个人的眉眼——   秦叙的笑容里仿佛多了什么,更加的喜悦而灿烂;明嘉郡主那样的爽朗热烈又高端大气的贵女,此时面颊上微微染着红晕,有了些小女儿的扭捏情态,虽然很轻微。   陈厚绩果然已经晚了。   沈柔凝心中对他生出了许多同情来。   船只终于靠了岸。   陈厚绩和沈柔凝往前迎了几步。   秦叙当先跳下了船,动作潇洒利索,配合他那无双的美貌,好看极了。他笑容灿烂,站稳了正要开口说话,就见陈厚绩大踏步虎虎生风地来到他面前,一个拳头就冲了他的脑门上来了!   秦叙刹那间歪头躲开了拳头,但却依旧没那拳头风擦了耳朵,疼的他俊脸一变。但他这会儿根本无法多想,因为陈厚绩那一拳不过是开始!   从秦叙跳到了岸上,到陈厚绩动手打人,不过是一霎那的事情。待几个人回过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时,陈厚绩已经追着秦叙打到了海水里去了!   秦叙是很敏捷,但他只是躲闪并不还击,当然就落了下风,很快就挨了几拳头不说,更是几次倒在了海水里,浑身上下,很快被海水浸的湿透,十分狼狈!   “陈二!你搞什么!”秦叙低声叫道。   陈厚绩只管追着秦叙一阵猛打,追到海水之中,自己衣服鞋袜湿了也毫不在意,虎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还在船上的明嘉郡主终于也从这一番变故中回神。只见她俏脸一白,又是一青,高声叫道:“陈二!你这是干什么!他半点功夫不会,怎么能受得住你的拳头!”   “你到底在搞什么!”   怎么一见面就打起来了!   明嘉郡主这一说话,陈厚绩就开了口。只听他闷声道:“只有你这个傻娘们才以为他半点功夫不会!我早就告诉你了,他的功夫好着呢!你偏偏不信!若是他真没功夫,早就被我打的不能动了!”   秦叙躲闪的身份非常高明,又真的挨了拳头看似异常狼狈的,明嘉郡主这会儿怎么肯信了陈厚绩的话?她心中担忧,见秦叙鼻子上狠狠挨了一下,鼻血都流出来了,她几乎要落了泪,当即来不及多想,拔了腰间的宝剑就跳下船,跳进了海里去! ☆、133 夺剑   原来,她之前注意到的反光,是明嘉郡主剑鞘宝石的光芒啊。   沈柔凝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又鼓了勇气冲出去了几步。牛皮靴子踏进海水里,下摆和衬裤瞬间就湿透了。四月中的海水还能凉,沈柔凝不禁打了个寒颤,更不想在海水里多待,瞅准了机会,想要将明嘉郡主拉回来。   那两个男人不管怎么打,谁挨的拳头多谁挨的拳头少也好,总是拳头在招呼,一时间总不会出人命。而明嘉郡主手中却是一把明晃晃寒气逼人的宝剑出鞘,一不小心一个冲动,就会大不好的。   再说,男人打架呢,女人参合什么。   沈柔凝一边出言劝说明嘉郡主冷静,一边谨慎小心地留意着机会。   只是这个机会并不好找。   明嘉郡主这会儿显然没剩了多少理智,她根本听不到沈柔凝柔声相劝的那些话,手持着明晃晃的长剑向陈厚绩逼近,红着眼睛叫道:“陈厚绩!你疯了!你再不住手,我可真生气了!”   “你个傻娘们,被他偏的不知东南西北了,你就护着他!”陈厚绩头也不回,瞧都不瞧明嘉郡主的长剑,依旧不断发狠朝着秦叙厮打招呼。   秦叙好端端的一张美人面,已经毁了一大半。   “秦叙!你要是个男人,就跟我好好地打一场!别让我瞧不起你!”陈厚绩一把将秦叙按住了,挥舞着拳头擂在秦叙的肚子上。愤怒地道:“明嘉她就是傻,难道你还能骗她一辈子!”   “陈厚绩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明嘉郡主急红了眼落了泪,好歹,她总算是听清楚了陈厚绩在说秦叙骗她,明嘉郡主总算是怔愣迟疑的一下。   就是现在!   沈柔凝疾走两步冲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持剑的手给抓住了,忙对她叫道:“郡主,你冷静!”   沈柔凝跳下了海,夕颜和碧冬作为丫鬟,当然也满脸焦急地跟着她一起下来了。这会儿见沈柔凝握住了剑柄。两个丫鬟都会意上来帮忙。碧冬抱了明嘉郡主的腰,夕颜人大些胆大些去掰了她握剑的手指,口中连连说着抱歉的话,却很有技巧地很快将明嘉郡主的手指给掰松了力。沈柔凝趁机一下子得了手。将她的宝剑给夺了。   明嘉郡主的宝剑并不是中看不中用的。沈柔凝这还是头一回这么近的拿一个明晃晃的宝剑,只觉得入手沉重的紧,赶紧又从明嘉郡主那里将剑鞘拿了。将宝剑入了鞘,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好过多了。   在沈柔凝新生的十多年里,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离危险这么近呢。   包金的剑鞘上镶了些红蓝宝石,十分华贵。这么一看,这柄宝剑终于有点儿了装饰不中用的样子了。沈柔凝将长剑用力抛回岸上,擦了一下额上细密的汗,对明嘉郡主道:“郡主,您冷静一些。”   “表哥手上又没有利器,一时半儿伤不了叙少的。”   “水里冷,我们先上去吧,让他们在海里冷静冷静。”   明嘉郡主被沈柔凝这么一拦着,有些恼了,瞪着夕颜道:“松手。”   夕颜看向沈柔凝。   听说明嘉郡主功夫不错,她家的小姐却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家。这会儿明嘉郡主似乎恼了,夕颜真的很怕她会一怒之下将她家的小姐给伤了。   碧冬也一样都没有松手,已经紧紧地搂着明嘉郡主的腰。   真是两个忠心护主的好丫鬟。沈柔凝心中决定,回却就给这两个人涨一涨月钱。   “你们两个,还不向郡主赔礼!”沈柔凝对两人使了个眼色。   想来这会儿她应该会冷静多了。即便她依旧不冷静,手里没有了利器,她要冲上去加入战斗去帮秦叙的话,沈柔凝也绝无意见绝不拦着。   夕颜和碧冬会意松开明嘉郡主,弯腰行礼。   明嘉郡主青白着一张俏脸,瞪着沈柔凝,显示着她真的很恼火。   她的眼神,一下子让沈柔凝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哪里亏了。她并不想让一个郡主这么记恨她,轻轻一转目,微笑道:“原来叙少果真是懂些功夫的呢……”   也不知秦叙怎么突然想通了。   他虽然依旧以躲避居多,看样子是不如陈厚绩的力气大,但他却也开始了格挡和反击,虽依旧处在下风,但也不是被压着揍的很惨了。   明嘉郡主对于武术之道,当然比沈柔凝更懂一些。   沈柔凝都能看出来秦叙有功夫在身开始反击了,明嘉郡主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红,十分吓人。   任谁被曾那么信任的朋友,恩,这会儿怕不仅仅是朋友了,被这样的信任的人欺骗许多年……沈柔凝设身处地地一想,当即觉得,多亏了自己将明嘉郡主的宝剑给弄走了,不然,估计明嘉郡主这会儿真的会拔剑杀了秦叙!   沈柔凝微微一笑,将自己手让夕颜扶了,轻声道:“郡主,海水太凉,我有些受不住,就先上去了。”   她已经受够了湿哒哒的。   这会儿水面是平静的,但若是万一有个小浪头打过来,一下子将她给拍得站不稳倒在了水里,岂非是更加难受?所以,你们爱打架就去打吧,怎么打都无所谓……她一个小姑娘家,还是乖乖地在岸上晒着太阳看热闹吧。   唉。   沈柔凝说罢,不等明嘉郡主回话,就与夕颜从明嘉郡主的身边绕着往回走了。碧冬很快也讨好地过来搀了她的另外一只手臂。主仆三人很快回到了岸上,重新退回到了那块大青石边上。   “姑娘,你真是……”夕颜和碧冬赶紧替她拧着袍子下摆的水,一般低声抱怨着。   “太危险了是吧。”沈柔凝借过话,柔柔地道:“的确我是莽撞了……你们两个记着,待日后有机会,一定提醒我向秦叙讨要这份人情。”   她悠悠地望着水中滚打在一团打的极其热闹的陈厚绩和秦叙,又瞧了瞧兀自恼恨不已心伤愤怒却还克制着握着拳头没有冲动的明嘉,悠长地叹息了一声。 ☆、134 为什么   夕颜和碧冬的手很麻利,很快就将沈柔凝的衣服弄的有些像样了。   沈柔凝便重新在大青石上坐下来,将靴子脱下来倒立着,控着靴子里面的水分。被海水浸湿的白袜子也脱下来,拧出了许多水。   “小姐……”   沈柔凝不肯这会儿就将湿袜子穿上,将一双白嫩嫩的小脚丫在沙地上饶有兴致地左踩踩右踩踩,这让夕颜很不赞同。姑娘家的脚,怎么能轻易露在外面。   沈柔凝摇摇头:“有什么关系,这里又没有旁人。”   那个行船的船家在陈厚绩找秦叙打起来的时候就返航了。估计是不想要惹上麻烦。   双脚这么毫无阻碍毫无隔阂地踩在地上的时候,那种感觉实在舒服极了,沈柔凝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多感受一会儿,才舍不得立即就穿上袜子。而且还是湿袜子。   夕颜只能继续用力去拧那双袜子。   碧冬才没夕颜想的多。她这会儿闲下来,瞪大眼睛看着水里滚打做一处的两个人,口中问道:“姑娘,表少爷不会吃亏吧?还有还有,秦少爷可是国公府的,表少爷万一失手将人打坏了怎么办?咱们难道就这么干看着,不去叫人么?”人却是一脸的兴奋。   沈柔凝将视线投到那边,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说去叫谁?”   碧冬“额”了一声,闭上了嘴。   如今离浴佛节的热闹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了,香客们陆续离开后。普陀山恰逢热闹之后的最清净的一段日子。现在的普陀山,除了当地的居民,与他们这一行人有关系的,也就沈四太太一个长辈。   难道去请普济寺的大和尚来?   或者去告诉沈四太太一声?以沈四太太万事不管就算是海水淹到了脖子也绝不会花容失色的淡定样子,告诉了她,能听到个半个字的回应吗?   沈柔凝笑着道:“放心吧,表哥和叙少是好友,又不是生死之敌。打的热闹是热闹,却肯定出不了什么了不起的意外。恩,就算叙少吃点儿亏。他是男人。总不会因为这一点儿丢人的小事,就回家去找长辈们告状要报仇的。”   碧冬想了想,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想。继续兴奋地看热闹去了。   夕颜似乎不忍心见碧冬一脸蠢样。蹲在沈柔凝身边。一边给沈柔凝揉着湿哒哒的小腿,一边低声问道:“姑娘,表少爷怎么突然就恼了?之前还好好的。”   “恩。我一会儿会问问他的。”沈柔凝敷衍地应了夕颜一句,心中却是在想:难道陈厚绩真的是看到秦叙先下手为强与明嘉郡主成了一对儿之后心中嫉妒了?不会这么糟糕吧……   沈柔凝虽然有上一辈子的记忆,只可怜她从未体会过男女之情,所以实在无法判断陈厚绩这突然发疯是怎么了。只能在这边忧心忡忡地……看热闹。   夕颜甚至还吩咐了碧冬倒了些热水拿了点心出来,也捡到了船家送下来的她和秦叙的两个小小的行礼包裹……站在海水中的明嘉郡主偶然见一回头见她们如此,突然觉得自己这么站在冰凉的海水里被这两个愚蠢的男人溅一身水实在是傻极了。她抿着唇,握了握拳,也动了起来。   她回到了岸上,到了沈柔凝身边。   她身上可比沈柔凝湿的厉害多了。到了四月中,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她并未穿太多衣裳。这会儿衣裳浸了水紧紧地贴在她身上,将她已经发育的很好的窈窕身段一下子全勾勒了出来,即便现在是深颜色的男装,也是十分的尴尬。   明嘉郡主望了沈柔凝一眼,没有开口,而后默默地从两个包裹中捡起了一个打开,拿出来一套干净的衣裳。   沈柔凝有些羡慕。   他们从山上的普济寺里出来接人,带了热水茶点,却没有准备替换的衣裳——   谁知道出来接一下人,会弄得这么狼狈。   沈柔凝站起身,道:“郡主,到后面林子里去吧,那里有几块大石头可以遮掩。”沈柔凝指了指后面的林子,又指了指自己光着的一对儿白脚丫,歉意地对明嘉郡主笑了笑,示意她不方便自己领着她过去:“夕颜,你和碧冬给郡主引路吧。”   夕颜立即对明嘉郡主施礼。碧冬也站了出来。   明嘉郡主俏脸依旧有些冷沉,看了沈柔凝一眼之后,就跟着夕颜碧冬往林中去了。不一会儿,她走了出来,显然是换了上面的衣裳,鞋子却还是湿的。估计是没有准备鞋子。   明嘉郡主冷着脸在沈柔凝身边坐下,伸出了脚,对夕颜道:“脱了。”   夕颜连忙蹲下来服侍。   “袜子也脱了。”明嘉郡主补充道。   夕颜不敢做声,将靴子放着控水,又小心地退开了两步,在一边拧着明嘉郡主的袜子。   海里的两个人依旧在打住一团。   秦叙一开始是应该是觉得这么在人前毫无形象地打架十分丢人,口中不停地让陈厚绩“冷静”之类的话,但他也是年轻人,后来就被陈厚绩的不依不饶弄出了火气,也闭了嘴闷声同陈厚绩厮打起来。   看样子,这两个人还要再折腾一会儿,才会罢休。   而坐在身边的明嘉郡主不开口,沈柔凝不禁生出了些小小的尴尬,转念她又觉得自己这尴尬来的毫无道理,于是又心安理得了,心情又再次变得不错。   天蓝海蓝,风和日丽的,景色又美的很,心情怎么会不好。   “为什么?”明嘉郡主突然开了口。   沈柔凝愣了愣,转头对上明嘉郡主的仿佛在压抑着怒火的眼睛,微微摇摇头,道:“郡主是问绩表哥吗?他就是看到您和叙少站在一起就突然恼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的。”   明嘉郡主咬了咬粉唇,目光再次看向那两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柔凝见她不再纠缠地问自己,又心安理得地赏风景去了。   那两个人精力旺盛,足足打了小半个时辰,才分出了胜负——   陈厚绩鼻青脸肿浑身湿透,一步一步,艰难地将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京城那个俊俏小生叙少秦叙给拖上了岸。 ☆、135 凄惨   秦叙似乎真的筋疲力尽了。   也不知陈厚绩是不是故意的,他一步一步像拖破棉被一样的拖着人,居然一直拖着走了几十步,将人一直拖到了明嘉郡主和沈柔凝坐着的大青石边上,用了最后一点儿力气将人重重往地上一丢!   沈柔凝极其无语地看了陈厚绩一眼——   她这个表哥是不是脑袋被打坏了,将这位秦叙少爷丢到自己面前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她见机的快,秦叙都要砸到了她的小脚丫子!他难道不应该将这人丢给明嘉郡主么?丢到她面前是为什么!难道是向她示威?搞错了对象有没有!   沈柔凝正对上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秦叙,再次将脚丫子缩回了一些,给了秦叙一个同情的眼神。   秦叙似乎还扯开嘴角,笑了笑。他倒是心情颇好,完全没有觉得这会儿狼狈尴尬处境很丢人一样。只是他的嘴角又破又肿还在流血,此时笑起来,颇有些渗人。   陈厚绩也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   碧冬立即给陈厚绩送上了一杯热水,且又附上了赞叹崇拜的小眼神儿。陈厚绩接过热水咕隆全灌了下去,将杯子还给了碧冬。   碧冬小意殷勤地问:“表少爷,您还要吗?”   陈厚绩摇摇头。   碧冬提着棉布包裹好的水壶,似乎有些遗憾。   沈柔凝指了指秦叙,道:“碧冬。给叙少些水。”可怜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公子,此时凄凄惨惨狼狈无比地被丢在这里……   沈柔凝不禁狐疑地转头去看明嘉郡主——   之前她不是见秦叙被打了,还拿剑想要杀了陈厚绩,十分心疼秦叙来的吗?怎么这会儿秦叙都这么惨了,她却无动于衷了?   还没有心软么?   明嘉郡主冷着脸盯着秦叙看,但沈柔凝的目光一过来,她就感受到了,当即冷哼一声,扭头看向了别处,却巧好又看到了正坐在她正前方不远的陈厚绩。似乎更恼了。高高地抬起下巴。   “为什么?”她这一次问的肯定是陈厚绩。   陈厚绩整个人也很狼狈,凄惨的程度只比秦叙好上一点儿。听见明嘉郡主问他,态度也不太友好,心中郁气难平。不禁挑眉道:“你说为什么?我不狠狠地揍他。能逼出他的真本领来?若不是我揍他。您个傻娘们就等着一辈子被人骗吧!”   “陈二,你说谁是傻娘们!”明嘉郡主恼火了,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狠狠地瞪着陈厚绩。他居然说她是个傻娘们!他居然瞧不上她!   “谁自作聪明谁就是傻娘们!”陈厚绩虽然狼狈地瘫坐着,人却毫不示弱,梗着脖子仰着头,大叫道。   “陈二,你是不是想死!”明嘉郡主被戳到了痛处,立即恼羞成怒,俏脸涨的通红,指着陈厚绩道:“你既然知道,你怎么不早点拆穿他!你怎么不早点逼着他打一架!亏我是早就认识你将你当朋友的,你却同他合起火来欺负我!”   她虽然同秦叙很小就相识了,但并不在一起玩,反而是十来岁的时候在街上仗义行侠的时候遇上了一帮子泼皮打不过,那天她的暗卫正好被她甩掉了,她身份不明,泼皮们并不怕她一个毛孩子,她挨了好几下狠的,差点儿要被打坏。幸好遇到了陈厚绩路见不平跳出来相助,那泼皮认得他,这才佯作不敌赶紧逃了。明嘉郡主从那会儿就认识了陈厚绩。后来秦叙是缠上了陈厚绩,才慢慢被明嘉郡主也给接纳了,变成了三个人一起玩儿。   明嘉郡主本来只是恼秦叙骗她这么久,正伤心难过觉得被背叛了呢,这个时候陈厚绩不来安慰她,反而戳她伤口,她心生更是多了委屈格外难受了,眼泪都差点儿下来了,也恼起了陈厚绩来——   既然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拆穿他!   还不是在那里看我的笑话!   “什么要合伙!”陈厚绩也恼了,大叫道:“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你个傻娘们你信了么你!”   “我不信你不会跟他打啊!”明嘉郡主眼睛通红:“你刚才不就跟他打了!”   “我跟他打!”陈厚绩额头青筋都出来了:“我哪回要跟他动手,不都是你个傻娘们拦下了!我刚才跟他打,不是表妹拦下了你,你怕已经拿剑砍了我吧!”   说到这里,陈厚绩似乎也有些难受的颓废了些。   “我……”明嘉郡主无言以对,站在那里怔怔地,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陈厚绩从未见过明嘉郡主哭。   此时,他见她落了泪,张了张嘴,低下头,郁闷地不做声了。   海滩上又一阵静悄悄的。   沈柔凝看了看明嘉郡主和陈厚绩,再低头瞧着躺在她脚跟前正恢复喘息的秦叙,试图从他被破坏的不成样子的脸上找出些神情来。哪知,这个人居然又貌似对她笑了笑。   这会儿还有心情笑……   沈柔凝抿了一下唇,微微探身,靠近了秦叙一些,小声与他道:“叙少,你将自己弄得这么惨,难道不是想让郡主心软吗?”她向正黯然流泪的明嘉郡主努努嘴,小声道:“你怎么还不去?”   听刚才陈厚绩所言,秦叙有些功夫在身的事情,是瞒住了明嘉郡主的。不对,应该是瞒住了许多人。从前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玩的时候,陈厚绩“欺负”秦叙之时,估计明嘉郡主也没少帮着秦叙。   沈柔凝虽不知为何秦叙今天决定不瞒了,但秦叙无疑是聪明人,肯定就想到了明嘉郡主会对他隐瞒此举而心生怒火。秦叙想要得到原谅的话,将自己弄得很凄惨,利用姑娘家天生心软,无疑是一个又快又好的法子。   明嘉郡主现在这个样子,估计只要秦叙软语哀求认错伏小,估计很快就能让明嘉郡主心软下来,不再生他的气了。   机会再好不过。   沈柔凝觉得自己没有想错,只是不明白秦叙为何还不看准时机过去。于是狐疑地看向了秦叙。   秦叙挑了挑眉。   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能猜到自己的用意?这真让他惊讶啊……   ps: 多谢“爱猫乐园”亲爱的,慷慨打赏了好几回~多谢亲们没有抛弃作者君~多谢大家~~ ☆、136 一刀两断   只可惜……   秦叙叹息一声,苦了脸,艰难地低声道:“那个,你表哥下手太狠,本少真的动不了……”他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但关键是,他现在一不小心成了废人,想要有所行动,也是有心无力。   都怨陈厚绩,他跟个疯子似的。   秦叙怎么也不会承认,是他自己一开始放开了手脚与陈厚绩对打,结果却打着打着打出了火气,心底偏又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竟然忘记了及时认输逃跑、保存体力了……   想到陈厚绩,秦叙终于又想起了陈厚绩的古怪,也问沈柔凝道:“凝妹妹,你知道你表哥怎么突然发疯了么?”   沈柔凝古怪地看了秦叙一眼,目光中似乎有对秦叙转换话题的了然,却是摇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啊?”她顿了顿,又禁不住好奇地问道:“那叙少你和郡主,你们是不是……”   这普吉岛是如此的美好,她的心情一直都很放松,这会儿居然有兴趣关注起旁人的事情了……沈柔凝不禁想: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于是,她又微微走了神。   秦叙显然留意到她走神了。   怎么好好的走神了?女人就不是是喜欢打听这些,一听到这些就兴奋地很吗?她刚刚还开口问了,这问玩了,就居然走神了?   秦叙突然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年纪小小一双白嫩的小脚丫子玲珑如玉还没有他手掌大的的小姑娘了。恩,她的小脚丫子生的可真是可爱啊……   秦叙甩了甩头。将自己的视线从那一双好看极了的小脚丫子上移开,将自己跑偏了的思绪拉回来,再次挑眉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表哥他或许是吃味嫉妒了?”   沈柔凝瞥了秦叙一眼,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那神色,就是一副“你懂得”的意思。   秦叙当真乐了,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哪知他笑的幅度大了些,牵动了他的伤又痛起来,当即就“哎哟”了一声。   他之前同沈柔凝两人说话的声音是非常非常小的。而陈厚绩和明嘉郡主虽离的不远。但这两人各个怀着心事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呢。也就没听到两个人在这里嘀嘀咕咕。   秦叙这一下痛呼声音就大了,于是明嘉郡主和陈厚绩都看了过来。   秦叙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痛的龇牙咧嘴的,终于坐住了。显得没有那么狼狈了。也与陈厚绩在了同一个高度。他向着陈厚绩裂了一下嘴。开口问道:“陈二,你是不是妒忌我?”   他居然就这么问出来了。   沈柔凝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也站起来,朝明嘉郡主望了一眼。   咦?   明嘉郡主似乎也糊涂着。没听明白秦叙的话中之意?   貌似有别有内情?   沈柔凝扯了一下唇角,好奇地看向了陈厚绩。她也很想知道,自己这个表哥,是为什么突然发了疯,将秦叙凑的这么惨了。   “秦幺什么?”陈厚绩皱眉眉头,不高兴地道:“我怎么听不懂?我为什么要妒忌你?妒忌你比我长得娘气好看吗?”   秦叙也没计较陈厚绩说话不客气,又继续乐呵呵地问道:“没有你陈二在,我与明嘉一路结伴而行,宛若那江湖儿女,不知道多快活自在……陈二你难道不是妒忌这个么?”   “若是不妒忌,你刚才又发了什么疯?”   陈厚绩愣了愣,又羞又恼,指着秦叙骂道:“秦幺!你和明嘉卿卿我我的管我屁事!我妒忌你个大头鬼!我揍你,是因为你不该诓我说会跟我一起来宁波从军!我当你是好兄弟讲义气,没想到你根本就是利用这个由头诓了明嘉跟着你出来!”   现在还居然诬赖他对明嘉有那种意思!   简直是……   陈厚绩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冲动地拉着明嘉郡主的一只手臂,指着秦叙道:“明嘉你个傻娘们!你自己瞪大眼睛看看,你喜欢上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秦叙!”陈厚绩脸色通红,道:“我陈厚绩人傻脑子笨,不敢再交你这样的朋友!我陈厚绩在此声明,与你秦叙各走各路一刀两断!”   他恶狠狠地看向秦叙,气呼呼地说罢,喘了一口气,转头瞪着明嘉郡主道:“明嘉!你是跟我走还是要留下来陪他这个奸诈小人?”   他这一番狠话,真的将现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什么?   陈厚绩居然是因为秦叙不讲义气耍了他,就恼得要跟他割袍断义一刀两断?不是以为他吃味?   沈柔凝懵了。   秦叙也怔住了。   被陈厚绩拉着做出选择的明嘉郡主难受极了,抹了一把眼泪,低声道:“陈二,我跟你走。”原来,他不仅仅曾经欺骗她那么多年,而且,还在谋算她愚弄她……   那她在他心中,又算是什么呢?   明嘉郡主泪眼朦胧,连鞋袜都忘了穿了,光着脚跟着陈厚绩就往上山的台阶上走了。   这就真走了?   沈柔凝觉得有些晕。   待陈厚绩扯着明嘉郡主走出了几步,想起沈柔凝叫她也赶紧走的时候,沈柔凝无奈地道:“知道了,表哥!我收拾收拾就来!”   总得让她先把鞋袜给穿上吧!   光着脚走回普济寺,她的脚还要不要了!   沈柔凝叹息一声,坐下来,慢慢地将袜子往脚上套。袜子还是湿的,穿起来又不舒服,又很费劲。半晌,她终于也将湿靴子也穿上了,示意两个丫鬟开始收拾明嘉郡主留下的东西和她们原来带下来的东西,站起来后,又瞧到了秦叙。   秦叙人还在坐着,仿佛是被点了穴道一般,这么久了姿势半点没变不说,甚至还能瞧见他咧开的嘴角。只是,怎么瞧着,都让人觉得他这会儿是如此的黯然难过。   “叙少,我也没想到。”沈柔凝轻叹一声,算是安慰他。   她也没想到,陈厚绩会愤怒到这种地步。他真的是觉得,秦叙背叛了他。至少,没有尊重他。   细细一想,秦叙当真能算是不尊重陈厚绩的。 ☆、137 聪明误   陈厚绩头一回选择了自己未来的路,选择了自己要去奋斗的前程,他心中当这一次的选择是神圣的,自然无比的重视。他告诉了秦叙,秦叙将义气地表示要同他一起奋斗,他心底又怎么能不感动和高兴。   他一颗江湖侠义之心,为朋友为兄弟,能出生入死!当秦叙表示要与他一起奋斗闯荡之时,秦叙就是他这样能为之豁出性命的兄弟!   但结果呢,秦叙却完全不曾将他和他的这一切太当一回事。秦叙毫不在意的、诓骗了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利益,将他所在意的一切都当成了玩笑一样。   他愚弄了他的理想,也玷污了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陈厚绩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而偏偏秦叙和明嘉郡主两个人来的如此缓慢,让他等了一日又一日。漫长的等待让陈厚绩胸中憋得那团火越来越旺越来越灼热,终于在见到秦叙的这一刻爆发了出来,说出了一刀两断的话!   秦叙是聪明。   但是他太聪明,将自己的计划算的很精彩……但他却忘记了,人都是有脾气的。或许从前他曾许多次与陈厚绩开过无伤大雅的玩笑,耍弄着他玩儿而后嘲笑他傻……却忘记了,在有些事情上,是不能开玩笑的。   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柔凝同情地看了看完全懵了的秦叙。   秦叙听见了她说话,抬眼看她。眼皮眼角青一块红一块,再也瞧不到往日桃花眼波光潋滟的风情,其惨兮兮的样子,只让人心生唏嘘。他看着沈柔凝,呓语一般地开口道:“你说,陈二他是不是故意的?”   陈厚绩嫉妒自己先下了手,哄到了明嘉,所以才在这里对他重重下手狠揍了他一顿不说,还在明嘉郡主面前揭他秘密,又站在道德的高点放了狠话。让自己有口难辨?而陈厚绩却用同仇敌忾之举。顺顺当当地领走了明嘉?   陈厚绩是不是故意如此?   沈柔凝居然明白了秦叙所要表达的意思。   但她却摇摇头,道:“他没这么聪明。”   以陈厚绩的智商,根本想不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他是真恼了秦叙,所以才将所有对秦叙的不满之处都宣泄了出来。就像两个人吵架吵恼了的时候。绝对口无遮拦。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说出来一样。   “是啊,他想不来这样的弯弯绕。”秦叙缓缓地松懈下身体,看起来有些迷茫了的颓然。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软了。   碧冬这丫头就瞧的心软了。   她扯了扯沈柔凝的衣袖,拿一双会说话的杏眼望着沈柔凝,仿佛是在问:咱们不管他了吗?他一个人,身边连个小厮也没有,又伤成这样……可怎么办?   沈柔凝也有些为难。   陈厚绩和明嘉郡主这会儿盛怒之下走的不管不顾心安理得……但秦叙却不曾对不起她什么,她没有愤怒生气的理由,所以就不能真的将秦叙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地走了。   说自生自灭,并不夸张。   海岛上的温度本来就比内地要低的多,尤其是早晚。秦叙这次上来,本来就没穿太多,更何况现在他全身已经湿透了。若是不换的话,他十有会受凉生病。再加上他现在是满身的瘀伤,瞧着吓人的很,不管严不严重,万一伤口感染发起高烧来,那真的要不好了。   “你们的人?”沈柔凝打断了秦叙的沉思迷茫。   “他们啊,反正知道这里是最后的目标,若是在后面找不到我们,估计两三日也就到了。”秦叙随口回答。   听这样子,是两个人不仅甩掉了护卫随从,而且还给了他们不少的误导,让他们总是找错地方,所以才掉在了后面。   这样,就真的不能不管他了。   沈柔凝抿了抿唇,低下头,俯视着秦叙,看着他的眼睛,极其认真伸出右手,用两个细嫩如青葱一样的手指在秦叙面前比划了几下,道:“秦叙,你记住,你今天一共欠了我两次大人情。以后记得要还我。”   她本来想说他欠了她“两条命”,但又一想,即便将秦叙留在这里也未必就那么倒霉真死了,于是改了下口。   秦叙愣了下神,随后笑了起来。他笑的太热烈太用力,以至于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恩,我记住了。我秦叙,欠了你沈柔凝两个人情。”   沈柔凝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夕颜和碧冬道:“你们两个受点儿累,搀扶一下叙少。恩,叙少,你腿没有问题吧?”她再次面向秦叙问道。   “没断。”秦叙龇牙道。   于是,沈柔凝拿了秦叙的小包裹,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将秦叙搀起来架着,一步一步,上山往普济寺而去。半路上遇到了几个打水的和尚,热心地接过了人,将秦叙背了寺里。   他们进寺的时候,陈厚绩和明嘉郡主都没有出来。   朝颜却迎了出来,低声对沈柔凝道:“……奴婢见您没回,正打算回去找您呢。”幸好山路并不算远。   朝颜又看了一眼秦叙,似乎吓了一跳,随即忙道:“姑娘,您和夕颜碧冬赶紧回去梳洗吧,秦公子这里,奴婢守一会儿。”主仆三人下了水,尤其是两个丫鬟,又架着全湿的秦叙走了一阵子,这会儿身上也差不多全湿了。   不赶紧沐浴更衣,也肯定会糟糕。   这两个丫鬟,说起来身体还不如沈柔凝呢。娇弱的很。   沈柔凝自然没有理由坚持,遥遥对着秦叙点头质疑,转身又交代了一边的大和尚关于秦叙的身份让他们不要怠慢了,才与夕颜碧冬离开了。   沈柔凝回到了禅院,一番梳洗沐浴之后,披着半干的头发住在小院里的菩提树下坐好了,准备晒一晒,于是打发了夕颜和碧冬两个人赶紧也下去梳洗不提。   日近中午。   暖和的太阳光从玉兰树的花叶缝隙处洒下来,格外的舒适惬意。小风儿轻轻地吹着,有小鸟儿在天上滑翔而过,天蓝蓝的,几朵白云洁白柔软的像是新采下来的棉花一样,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 ☆、138 讨衣   就算刚才看了那样一场精彩的闹剧,也丝毫不能影响沈柔凝美好的心情——   陈厚绩会如何,明嘉郡主现在怎样,秦叙又会如何去想……这些全然不关她的事儿啊。她只要看热闹就好,多有趣。   她闭上双眼仰着脸,让阳光落在她脸上,情不自禁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快活极了。   日子就应该这么快活的过。   沈柔凝再一次肯定地想。   ……   明嘉郡主的小包裹中,根本没有几件衣裳,幸好还额外有一套里衣。   陈厚绩首先想到了沈柔凝,但沈柔凝年纪小身量不足,她的衣裳明嘉郡主根本就穿不上。于是又想到了几个丫鬟……几个丫鬟之中,只有朝颜的身量与明嘉郡主相差不大,于是陈厚绩吩咐了红缨守着明嘉郡主多泡一会儿澡,自己匆匆收拾了一下,就过来找沈柔凝。   “朝颜出去了。”沈柔凝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问她借套衣服给明嘉。”陈厚绩老老实实地道:“凝妹妹,你去帮着到她屋里找一找吧,明嘉还等着呢。”   “郡主这会儿在你的院子里?”沈柔凝目光闪闪,突然觉得好像似乎又有热闹可以看了。   陈厚绩摇摇头:“在我隔壁的禅院,我让红缨过去了。”   他就是昏了头,也不会让明嘉郡主在他自己院子里沐浴梳洗。也幸好,普济寺的禅院足够多。而且现在几乎没有什么香客,院子都是空的。不然,他肯定将人送到沈柔凝这里来了。   沈柔凝有些遗憾,扫视了一眼陈厚绩愁苦不快的深情,眼珠一转,微笑道:“朝颜是丫鬟,怎么会带太多衣裳?而且,郡主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呢,你拿了简陋破旧的衣裳给她将就,她心中只怕会更难受吧?绩表哥。若不是因为你。人家郡主本来这会儿正好好地待在京城,打扮的光鲜美丽的,在主持玉兰会,受人追捧呢。怎么会落难到这样的境地。”   陈厚绩一听也是。忧愁的俊脸上又多了些愧疚。问沈柔凝道:“那现在怎么办?这海岛上本来就没有多好的成衣铺子。而且现在再去买也来不及了。”   “你忘了我母亲了?”沈柔凝好心地提醒陈厚绩道:“母亲也与郡主身量相似,她那里肯定有多余的衣裳。表哥你去问问母亲吧。”   沈四老爷对儿女慷慨,对心心疼爱的妻子更是绝不吝啬。可以说。沈四太太吃穿用度,绝对能比得上京城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她即便不再喜欢金玉饰品,衣服也不再追求华美,但衣料绝对都是上好的。   明嘉郡主是识货之人,肯定能看的出来。   再说沈四太太是长辈,她就是心中不喜欢,也绝不敢开口表示出来。   陈厚绩一拍脑袋,道:“我真是脑子坏了……多谢表妹,我去找姑母去了。”他见沈柔凝懒懒的坐在椅子上一直都没起身,就很自觉地没有再麻烦沈柔凝,自己去找沈四太太说去了。   对付沈四太太,他还是有些体会的。   果然,沈四太太仅仅是问了一句给谁,甚至连明嘉郡主为什么这会儿来到了普济寺又为何连身衣裳都要借,他又怎么狼狈一脸淤青这些的,统统都没有多问一句,就让人找了套没怎么上身的衣裳给了陈厚绩。   枉陈厚绩在见她之前,还花费了一阵时间做心里准备。   再说明嘉郡主。   微微发烫的热水,让明嘉郡主的心情平复了许多。   她由着红缨替她洗了发之后,又在水中待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将心底里的寒气全都祛除了,才从水里出来,慢慢擦干净身子,穿上了那一套里衣。   红缨捧进来一套孔雀蓝色的女装。瞧那料子的光泽,明嘉郡主就知道这一套衣服是上等的杭绸做的。她也有同样用料的衣裳,只是并不是这样的花色罢了。   这种衣料,丫鬟可没福气穿。   而且,看起来还极新。   “哪里来的?”明嘉郡主不禁问道。   “少爷问我们姑奶奶找的。”红缨有些木讷,既不爱笑,也不肯多说些话。   明嘉郡主知道她,倒也没怪,伸开了双臂,让红缨替自己穿了。一边穿,一边问道:“你们姑奶奶在这里,那你们姑老爷是不是也?”   “姑老爷不在。”红缨道:“只有姑奶奶领着表小姐和表少爷来了。”   “那你们一共住了多久了?”明嘉郡主再次问道。   “八天了。”红缨回答道。   她的动作很麻利,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帮着明嘉郡主穿好了衣裳。衣裳竟然比较合适,明亮的孔雀蓝,衬得她原本苍白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明嘉郡主对着梳妆镜,咬了一下唇,再松开,那双唇就充了血,立即鲜艳红润了起来。   明嘉郡主散着发,就这么走了出去。   陈厚绩一直在门口守着。   他只是匆匆梳洗一番换了衣裳,连身上的瘀伤都没怎么处理,这会儿看起来十分的可怜。见明嘉郡主出来,他扯出一个笑容,像是努力笑的跟往常一样的俊朗灿烂露出八颗牙齿,道:“衣裳很合适你。”   明嘉郡主面容依旧有些冷。   陈厚绩又扯了一下嘴角,道:“你之前没吃饭吧?我让人送了些简单的,有辣子汤,你多少喝一些,暖暖胃。”他见明嘉郡主依旧不言不语,不禁挠了一下头,低声道:“之前是我不对。我太莽撞了,说话也不好听,对不住。”   他冲了回来,又操心明嘉郡主衣食来回奔走的时候,心头的那股子火气也散的差不多了。他依旧不能原谅秦叙。但他心底并不愿意连累上明嘉郡主。   他看得出来,明嘉郡主是真伤心了。   沈柔凝之前有猜测说,秦叙是为了追求她,才策划了这些。他们两个人甩了护卫丫鬟的单独结伴来了,或许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大进展了。   说不定,明嘉郡主已经回应了秦叙的爱慕之情。   那么,他刚才那一通折腾,就变成了毁人姻缘了。而且,最伤心难过的,一定是明嘉。 ☆、139 相劝   “要道歉的也不是你。”明嘉郡主面色稍缓。   陈厚绩扯出笑,让人上了几样小菜和汤,虽然都是素的,但烹饪的色香俱全,十分诱人。只可惜,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陈厚绩仅仅是陪着坐了,并未动筷子。而明嘉郡主同样没动那些小菜,只是捧了那碗辣子蔬菜汤,抿了小半碗后,就让人收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良久。   “秦幺应该没有受太重的伤。”陈厚绩打破沉闷,道:“凝丫头将他给送回了寺里,交给了主持大师,你且放心。”无论是寺庙还是道观,都有懂些医术之人。越是有名气的古刹名寺,里面的僧人医术就越高,甚至比外面的绝大多数大夫都厉害。   普济寺的和尚,更根本就是这当地岛上居民行医问药的对象。   秦叙那点儿拳脚瘀伤,进了普济寺,有人负责了,想必不会再有事。   陈厚绩是以为,明嘉郡主会为了秦叙担心。   明嘉郡主望了陈厚绩一眼,随即又看向天上的白云,半晌才悠悠地道:“外面的世界,果然比京城要精彩许多……我们女子却不能轻易在外走动,这真不公平。”   为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好女儿就要安于内室。   明嘉郡主怅然,之后又道:“秦叙对我说,我即便是大庆最受宠的郡主,但也总得成亲的。我已经十六了,成亲这件事。再不是多遥远,若我没有打算,就只能听从长辈的想法,由他们给我指个人,也就是这接下来一年半年的事情。”   “于是他建议我说,与其找个不熟悉的,不如就在熟人朋友里面找。他说,他将来早晚也要成亲,也没有特别中意的人选,我和他情形一样。不如就凑成了一对。彼此熟悉,以后日子也好过。不管如何说,都好过再去适应一个新的人。”   本来两个人是好朋友。   都没有心仪的人,又都要成亲。不如干脆两个人凑在一起生活了。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明嘉郡主望着天上的云。目光却没有落点。道:“所以,我就答应了他。”   她答应了他。   陈厚绩动了动唇,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只好继续默不作声。   “说定了这个问题,我和他就甩掉了护卫丫鬟们,开始两个人单独上路。白天就高高兴兴地玩,晚上找个客栈,再抓阄决定次日往哪个方向哪个地儿走,一路上有趣的事情简直说不完。”   至少,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会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不断地回味这个春天。   “秦叙人聪明,总有法子甩掉护卫们,也总能对付各种各样的人。有一日在富春县,我们遇上了一个当地的纨绔的富家少爷出言调戏一个小姑娘,我看不过冲上去,却因为对方狗腿很多而且有一个厉害的打不过,那个纨绔又看出了我是个女的,命人要捉了我回去……”   明嘉郡主顿了一顿。   “那个时候,秦叙冲出来洒了一把石灰粉伤了几个狗腿的眼睛,趁乱救了我出去……那时候,我就想,嫁给他也不错。虽然他伸手很弱,但头脑却足够聪明,长的又好看,出身也很好……我大约不会找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护着他好了……”   她承认,她在那之后,再看秦叙的目光,就与之前不一样了。   哪怕一开始,她就答应了秦叙关于“两个人凑成一对儿”的建议。但最初,那单纯仅仅是一个选择而已,就像是她若是不得不选一双新鞋子以后穿的话,她就选一双她看得见且熟悉了的鞋子,而不是一双从来都没接触过的鞋子。   现在想一想,多么讽刺,多么悲哀。   秦叙明明武功不错,却看着她被……他本来能够堂堂正正地挺身而出!她再加上他,本来能够给那个纨绔一个狠狠的教训!但仅仅是因为他要瞒着她!所以他们只能狼狈地逃了!   就那个时候,她还因为他的“机智”动心过!   一把石灰粉……呵呵。   明嘉郡主笑容有些悲凉。   她一向都是堂堂正正的,打的过就是打的过,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什么时候用过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或许他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苦衷。”陈厚绩听到明嘉郡主承认了应下与秦叙的亲事,心里更是别扭。他真的只是恼很了要教训秦叙一顿,并不是要毁了他们姻缘的。俗话说,毁人姻缘,犹如杀人父母,那就严重了。所以,他试图替秦叙解释一下:“我也是因为意外,才知道他其实会武……你看,满京城可没别人知道了。我甚至还打听了一下,秦国公府上貌似也大多是不知道的。”   提起秦国公府的小少爷,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生的俊美。再多了解一些的,大约能知道他其实是个聪明人。却从来没有传出来说,他还懂些拳脚的。   “他那点儿功夫,根本就没看头。”陈厚绩贬低秦叙道:“他一直瞒着你,肯定是因为他打不过你,输了会丢面子。”   若是从前她知道了秦叙也会武,肯定会缠着他跟自己过招不可。而自己切磋起来从不懂留手,他若是输了……以他那种自大的性子,只怕要没脸在她面前出现了……   明嘉郡主怔了一下,想着这一路的种种,想起她曾经因为他而生出的那些微妙的美好的让人难忘的小情绪……她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有些松动。   明嘉郡主猛然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从前就算了。他怕输给我一个女的会丢人,我能理解。但这一路上那么多的时间与机会,他为何依旧不肯坦诚?难不成,他真的要瞒着我一辈子?”   “这样的事情,他都要瞒着我……”明嘉郡主抿唇道:“那我就知道,我今后,还有什么能相信他的。我或许是不懂男女之情……但我却知道,若是两个人之间连点儿信任都没有,那日子会过得很苦的。”   她不想下半辈子的人生,都生活在猜忌之中。 ☆、140 也凑合?   陈厚绩张了张口,觉得苦恼了。   他没有办法了。   明嘉郡主不懂男女之情,难道他陈厚绩就懂吗?他都不懂,又怎么能劝的了这个!   只能陪着明嘉郡主闷闷不乐,不知不觉间将茶水灌了一口又一口。   “陈二,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明嘉郡主突然问道。   陈厚绩摇摇头。   他上头还有一个亲哥哥没有定亲呢,他打算这个不知道还要几年,干嘛要这么早就烦恼这个。   “这样的话……”明嘉郡主咬了咬唇,望向陈厚绩,开口道:“陈二,我们凑合吧。”   “嗯?”陈厚绩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明嘉和你陈二,我们两个成亲。”明嘉郡主面颊微红,显然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让她觉得难堪。   “噗”   陈厚绩一口茶水喷出来,猛烈地咳嗽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连连后退好几步,才瞪大眼睛看向明嘉郡主,涨红着脸道:“明嘉!你瞎说什么!我知道你现在恼了秦幺那小子,但也不能就因为这样,就草率了做决定好不好!你能不能冷静下来!”   “那小子虽然卑鄙奸诈讨人嫌,但他对你还是有心的!不然,他也不会闲着没事消遣着我们玩儿,是不是?”   秦叙何必要骗他说要一起从军?不就是为了让明嘉这一路下来能点头答应他吗?他是算计了,是很讨厌,但他也真的是为了明嘉能亲自点头!   现在明嘉却说要同他成亲。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陈厚绩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   明嘉郡主见陈厚绩如此,俏脸更红。又羞又恼,瞪着陈厚绩道:“陈二。我告诉你,我现在冷静的很!”   “他秦叙就算是有心又如何?但他既骗了我,又算计我!”明嘉郡主眼眶又红了:“难道他有心我就活该被他算计诓骗?陈二,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可是……”陈厚绩急的额头上直冒汗。   关键是,这并不是同一个问题好不好!   “那你就别再跟我提那个小人!”明嘉郡主咬着牙道。   “好好,我不提……”陈厚绩连忙道。   明嘉郡主这才满意了些。不待陈厚绩这一口气才降下去,就听见明嘉郡主又问他道:“那我再问你,你今后会骗我吗?”   “当然不会。”陈厚绩断然声明道:“我可从来都没骗过你。”   “那你难道会对我不好?”明嘉郡主咬着唇。面颊通红,目光却有些恶狠狠地,瞪着陈厚绩。   陈厚绩被这样的凶狠的目光逼着,想起从前无数次被她这同样的目光逼着要他与她比试,他不愿意,却从来都逃不脱……陈厚绩下意识道:“我怎么会对你不好呢?”   他不太敢的。   明嘉郡主红霞满面,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是你了。”   陈厚绩瞠目结舌。   明嘉郡主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你现在就写信送回去,让你家去我家提亲……先定下来再说,成亲的时间不着急,拖上三两年也没什么的。你别怕。”   “我……”   我怕什么啊!   陈厚绩心中狂叫,却无法吱声,苦着一张俊脸。小心翼翼地问明嘉郡主道:“明嘉,要不。你再想一想?”   “你居然嫌弃我?”明嘉郡主闻言一挑眉,双手叉腰。娇叱道:“我是出身不配你,还是长得丑陋无盐?你居然嫌弃我?”   “你是不是想要打一架?”   陈厚绩这会儿怎么好与她过招?他连忙摇头,急急地道:“这个呢,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的,我得跟家里商量商量啊。若是我敢私定终身,我家里人肯定会打死我的……那个,明嘉,你歇着,我先走了。就这样啊,你先歇着。”   他急急地说罢,不敢再停留,急切地溜走了。   明嘉郡主剁了一下脚,望着他的背影咬着唇,没有去追,目光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她缓缓坐下,面上的红霞褪去,支起手抬头仰望着蓝天白天,发起了怔来。   陈厚绩逃一般地溜出了明嘉郡主所住的禅院,急急走了几句,收住脚,想了想,拐到沈柔凝那里去了。   沈柔凝身上盖了一个薄毯子,正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夕颜向陈厚绩问好的声音吵醒了她,便朝着陈厚绩看过去。   陈厚绩神思不属,隔着一张小木桌闷闷地在沈柔凝对面坐下来,抬头对夕颜道:“你下去吧,我与你家姑娘有话要说。”   夕颜看了看沈柔凝,沈柔凝点了头,她便朝着陈厚绩福了福,走到远处站着了。   陈厚绩却久久没有开口。   这让沈柔凝好奇了。   她坐直一些,问道:“绩表哥,你支走夕颜,就是为了在我面前发愣?”   陈厚绩闻言抓了一下脑袋,看了看沈柔凝,欲言又止。   他刚才想要找人聊一聊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第一个就想到了沈柔凝。但此时真坐在沈柔凝面前,看着她稚气未脱的小脸儿,想到她才不过十岁多,就又意识到这么与她说似乎不合适……   陈厚绩恍恍惚惚之时,又瞧见了沈柔凝看向她,那闪亮的目光中又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些看热闹的狡黠,哪里像是个才十岁多的小姑娘!   陈厚绩心一横,就开了口:“明嘉恼了秦叙,不肯原谅他。”   沈柔凝微微点头,道:“恩,然后呢?”   “之前,秦叙对明嘉说,两个人都没有心仪之人,又都免不了要成亲,就干脆凑成一对儿,明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应下了。现在明嘉恼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将矛头对准了我……”   “怎么说?”沈柔凝不禁笑起来:“表哥你是说,郡主准备舍了秦叙而就你?她这是要嫁进陈家了?”   就算是陈厚绩一横心在沈柔凝这里倒苦水来了,但听到她这点儿大的小姑娘用暗带揶揄的口气说着他这样的话题,他还是觉得十分难堪,俊脸通红通红的。   “那表哥,你答应了没有?”沈柔凝笑吟吟地追问道。   她之前想到会有热闹可以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这么大的热闹了! ☆、141 探问   陈厚绩狼狈地避开沈柔凝的如有实质的视线,涨红着俊脸道:“你当我是秦幺那家伙吗?”   他红着脸,却极认真地道:“这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两个人这么轻浮草率地说答应不答应像什么话!总得问过长辈再做决议!”   他又看向了沈柔凝,郑重地道:“我跟你说,阿凝,秦幺那家伙就是胆大包天又心眼坏,明嘉本来一个好好的姑娘家,都被他给带歪了,什么话都敢开口!阿凝,你记住了!”   都这会儿了,他居然关心她会受到了影响……沈柔凝抿着唇道:“表哥你还是多关心一些你自己吧!郡主开了口,你总得有个答复给人家!总不能吊着人家,是不是?”   陈厚绩闻言颓然,为难地道:“万一她只是仅仅是因为生秦叙的气,所以才冲动地说出这种话呢?若是两个人又和好了呢?我将这话当真了,她将来岂非更是难堪?”   “那你就去将郡主这样的话告诉秦叙。”沈柔凝建议道:“秦叙不是脑子很好使么?你告诉他,他肯定要想方设法挽回郡主的心意,是不是?若是郡主再被他打动了,这一段你当然不用当真,哈哈一笑就过去了;但若是那两个人再没有和好……”   沈柔凝笑眼弯弯,望着陈厚绩。   若是两个人没和好,那陈厚绩可就得认真考虑明嘉郡主这个提议了。瞧他这样子,怕是没有勇气拒绝的。恩,陈家虽不愿意嫁女入皇室。但对于娶回一个郡主,只怕不会有什么排斥。   而且。明嘉郡主这个人,又实在不错。   坦诚直率的。教养很好,高贵大方,又有风度。   沈柔凝对明嘉郡主的印象是非常不错的。若是陈厚绩能娶到明嘉郡主,那真是占了好大的福气!   陈厚绩别扭地转过头,错开沈柔凝的目光,起身道:“那我去找秦叙。”他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坐下,纠结万分,目露恳求之色。对沈柔凝道:“那个,我现在去找他,会不会不合适?他那个人,怕以为我在跟他求饶呢。”   “我怕忍不住再揍他一顿。”   陈厚绩一想起他若出现在秦叙面前,秦叙肯定会笑的自鸣得意……陈厚绩真的不敢确定能忍住不动手。他现在依旧不能很恼秦叙。只是,他觉得,明嘉郡主和秦叙的之间的事情更加重要而已。   且若非莫名其妙地扯上了自己,他肯定比沈柔凝这会儿更加乐意看秦叙的热闹。   沈柔凝想了想,应下来。很诚恳地对陈厚绩道:“表哥如今的确应该端着,让秦叙紧张些。恩,我会去同他说的。”   陈厚绩总算是露出了笑脸,向着沈柔凝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事不宜迟。   沈柔凝立即行动起来。告别了陈厚绩,就去找秦叙。   秦叙人已经沐浴过,身上的伤也已经处理了。套了一身月白色的僧袍,歪靠在树荫下的竹藤躺椅上。正眯着眼睛看天。   或许是因为普济寺的伤药的确好,这才没多久。他看起来就比陈厚绩都齐整多了,又能看出他原本美人面的轮廓来了。   看来,陈厚绩还是下手轻了。沈柔凝打量了他一眼,心想。   “凝表妹是来看我的?”秦叙坐直了些,脸上自然带起了笑意,完全不像是友情和感情双重受挫的。真是让人……咬牙切齿。   沈柔凝在他边上坐下来,诚实地道:“若是明嘉郡主这会儿心软过来探望你,你这样只怕会又将人给恼走了。”   “她不是没来么?”秦叙笑着,极为笃定地道:“至少要得明日。她才会过来瞅一眼。今天肯定不会来的。”   “叙少这么了解她?”沈柔凝惊讶问道。   “那是自然。”秦叙笑着道:“若是没有足够的了解,我怎么会选定她做今后的妻子?这些情报之类的准备工作,当然要做好了。”   “但从今天看,叙少其实没那么了解郡主吧?”沈柔凝其实心中对他此时依旧能云淡风轻地笑出来颇为敬佩。   对比那方两个人的各种伤心痛苦思来死去纠结折腾,这个人简直太淡定了,像是对自己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情被揭穿他依旧毫无一点心里负担一样。   不怪陈厚绩说,会忍不住再揍他一顿。   这种无论怎样都能笑出来的功夫,沈柔凝却觉得他十分厉害。她恐怕还做不到。也正因为如此,她更要刺他一刺。   秦叙笑容不变,坦然地点点头,道:“我的确了解她不够。我原来以为,她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我同样也没想到你表哥他会对这次从军的行动看得这么重要……若是你表哥没有恼,明嘉那里,太多的机会让我可以坦白,也有把握轻易哄好她。只可惜……”   他是秦国公府秦家的人。   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要在军中至少打个滚儿。他尚未成年,身上已经有了六品的武官官职,早就算是军中之人了。所以,在他看来,进军队历练,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   但他却忽略了,陈厚绩出自陈家。陈家几代文人大儒,只有他一个人习了武。他要走的,是与陈家的长辈兄弟都完全不同的一条路,他的家族无法给他太多的支持,他前面也没有人可以依靠求教,他不知道他这条路能否走通又能走的多远……所以,陈厚绩对于他将要迈出的第一步,态度是无比慎重而虔诚的。   所以,秦叙的耍弄,才让让无比的愤怒,甚至抛出了一刀两断的话。   因缘巧合,一错再错,才弄成了现在这个地步。   “不知叙少有没有觉得愧疚?”沈柔凝又问道。   秦叙十分坦然地点了头。   沈柔凝笑笑道:“但叙少你这样,可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他这样子,坦然自若,心安理得,从哪里能看出一丁点儿的愧疚和歉意?她十分的怀疑。   秦叙目光一凝,反问沈柔凝道:“凝表妹觉得,我应该如何做,才能显示此时我很愧疚难过?哀伤哭泣么?有什么用?” ☆、142 道歉?   沈柔凝往后坐了坐。   秦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就随着她的动作弱了许多,不再有多少威胁了。   秦叙立即就意识到这一眼,同样放松了些身体,笑容越发地深了起来。   沈柔凝也轻轻笑了笑,道:“我听说,叙少是用理智的分析说服了郡主,让郡主点头应下了与你的亲事?我刚才才听到一个消息,不知叙少想不想听?”   “凝表妹请讲。”秦叙显得很有风度。   沈柔凝便道:“郡主恼恨了叙少……所以,她用了与你一样的理智分析,重现做了选择……她重新选择了绩表哥。若是叙少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获得郡主原谅的话,待郡主回到京城,只怕事情就再难挽回了。”   秦叙脸上的笑容总算在这一瞬间有了个小小的裂痕。   但这裂痕很快就不见了。   他微微有些惊讶,挑眉道:“那你表哥怎么说?”   “就像郡主当初会被叙少你说服一样,我绩表哥他一样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沈柔凝笑着摇摇头:“绩表哥的确没有心仪之人,家中也不曾替他定亲……而且,我觉得郡主人真的挺好的,给我们做表嫂真的挺不错。”   “所以你支持陈厚绩?”秦叙追问道。   “亲疏有别嘛。”沈柔凝给了秦叙一个歉意的笑,又反问道:“叙少现在在意这个?”   自己追求的女人转而看中了自己的好兄弟,他反而在这里问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个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沈柔凝当真有些疑惑了。因而,她再看秦叙之时。目光就格外仔细一些。   秦叙迎着沈柔凝探究打量的目光,再次笑了起来。这一次。沈柔凝在他的笑容中看到了些自嘲,还有一些藏得很深的东西。但沈柔凝并未看懂。   秦叙没有回答沈柔凝的反问。他笑着略微沉吟,对沈柔凝道:“我知道了,多谢凝表妹送来的消息,我很感激……日后必有回报。”   “我很期待。”   她很期待,接下来所能看到的热闹。   沈柔凝说罢站起来盈盈一礼,道:“那便不耽搁叙少休息了。”   秦叙站起来,目送了她离开。   沈柔凝离开秦叙所住的禅院,没几步就遇见了正在路边徘徊的陈厚绩。   “不辱使命。”沈柔凝对陈厚绩道。   “那那小子会怎么坐?他有没有讲一讲?”陈厚绩十分紧张。   沈柔凝摇摇头,见陈厚绩伤口连药都没怎么擦。再想想秦叙那么精心地收拾了,不禁道:“绩表哥,你还是将你的身上的伤痕处理一下吧,别到明日大家一碰面,秦叙都好了,你还伤着。”   “丢不丢人。”   “像是他赢了你一样。”   陈厚绩本来并不将自己身上的淤青和一些小伤口太当回事,但听到沈柔凝后面两句,顿时不敢怠慢了。见从沈柔凝这里问不出什么,而秦叙更是那暗里地阴人表面还能一脸笑容的。嘴巴从来就严实,他便回去敷药去了。   沈柔凝回去之后,惦记着难得的热闹不能错过,就找了碧冬来。让她盯着些郡主那边。一有动静,就立即来报。   这一日无话。   次日一早,寺里的晨课才结束。秦叙就找到了明嘉郡主的禅院门前。   明嘉郡主让他进了去。   沈柔凝得到消息,立即赶到了陈厚绩的院子里。   两座禅院紧紧挨着。   这会儿周围安静的很。若是有人在院子里说话,只要不是刻意压低声音。这边定然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而显然,明嘉郡主正恼着秦叙,能请他进院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再请他进屋里去!   果然,那边说起话来,甚至一些动作,沈柔凝和陈厚绩贴在墙根边刻意偷听,就听得十分清晰。   明嘉郡主就在院里的石桌上招待了秦叙,言语十分平静地让红缨上了茶。   “陈二的丫鬟?红缨?”秦叙轻声问道。   “嗯。”明嘉郡主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她挥挥手,红缨很听话地离远了些。   “沈四太太的衣裳?陈二找来的?”秦叙打量了明嘉郡主,赞道:“很合适你。”   明嘉郡主冷着脸,不耐烦地道:“你来就是同我说这些不相干的?”   秦叙摇摇头,微笑道:“当然不是。我是来道歉的。你要听我解释吗?”   明嘉郡主不禁抿了抿唇,盯着秦叙,脸色更冷了。   这个人就是这样!   明明是他错了,却依旧还是这副模样!什么叫做她要不要听他解释!这个时候这个问题他居然来征求她问同意!却在旁的需要注意的问题上,偏偏……   他难道不该求着她听他解释!   说起来,秦叙真的还是很了解明嘉郡主的。别看她昨天恼的那样很,过了一夜之后,人就冷静了下来,想要给秦叙一个机会,听他怎么解释一番了。   但被秦叙这么一询问,她心中的火气又上来了,当即站起来,摇头道:“无所谓解释不解释了。秦叙,你既然也会武,就与我打一架!”   “不用武器,就比拳脚!”   明嘉郡主打量了秦叙几眼,见他面上淤青还在,就道:“若是你这会儿伤势未好,那就过几天!”   秦叙也站起来,笑着道:“你若是想打,我陪你打一场就是了。伤势不伤势的,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肯定打不过你就是了。”   “还没打呢,就就说这种丧气话!就像陈二说的,像个娘们似的!”明嘉郡主柳眉倒立,涨红了脸,瞪着秦叙,格外地恼火。   “我是自知之明。”秦叙道。   明嘉郡主瞪着他好一会儿,见他微微笑着,从容坦然,突然就不想跟他动手了。   有什么意思。   明嘉郡主重新坐下来,怒气已经消散,人也平静了,对秦叙道:“秦叙,之前我们两个的约定,从此就算了吧。虽然你之前给的理由很不错,但我若是嫁给你,不用你,我就会将自己气死的。所以,对不起,我失约了。比起嫁给你,我宁愿赌一赌那些不熟悉的人。”   若是一直都不知道秦叙会武,她对他就是另外一种看法。就像从前。在陈厚绩动拳脚的时候,她甚至会维护他。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143 作罢   明嘉郡主本来尚不确定,在心底深处有些犹豫,但此时此刻,秦叙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她真的明悟了。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秦叙有片刻的恍惚。   他认真地看着明嘉,似乎有些诧异惊讶,重新认识了她。   “与陈二无关吗?”秦叙问道。   明嘉郡主摇摇头:“与他无关。”   “他知道了我们之间有过的约定,很是愧疚。”明嘉郡主想了想,道:“昨天我说了一个建议,如今看来很是冲动草率,所以他并没有应下。”   是啊,冲动,草率。   她那时候怎么就被秦叙说服了,忘记了他们约定本身,就是极为不妥当的?若是被京城那些人知道,面上不敢,心中也会鄙夷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无论秦叙说的如何有道理,她也不该私定终身,哪怕她很笃定,父母长辈那里,都不会反对。   她错了。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秦叙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就扬起一个笑脸,轻声道:“既然如此,如你所愿,我们之前的约定作罢,且以后都不必再提……恩,关于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只希望明嘉你以后不要将我看做了仇人才好。”   “不会。”明嘉郡主怔愣着回答道。   他没有纠结,没有挽回,就这么简简单单干干脆脆地答应了!   这怎么……有些不像他的行事?   他为了达成能让明嘉郡主心甘情愿地点头,可以算的上了算计了许多。从陈厚绩说要去宁波开始。到送一个女说书人给明嘉郡主启发,再到宫中太后和皇后由此联想到明嘉郡主的亲事,而后他是伺机说了那些话,最后才达成了他们这一次的出行……这方方面面,环环相扣,怎么能说他没费心思?   “他什么意思?”陈厚绩鼓瞪着眼睛,低声问沈柔凝道:“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啊,怎么就这么算了?难道是以退为进?”   沈柔凝也有些搞不太懂。   按道理说,如果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花费许多心思,若非是他看重这女人能给他带来许多好处。要么。就是真的心存爱慕。以秦国公府秦叙的资格,能娶一个郡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要说多重要能有多少好处,也不见得。秦国公府的内宅也算是比较干净的。秦叙本人身为嫡幼子。父母俱在。十分受宠,想来绝不会存在有邓长年那样的为难处境。   那么,他就是真的对明嘉郡主心存爱慕。   两个人相识已久。明嘉郡主又是个十分美丽气质出众的,少年怀春,十分正常。   但若是爱慕的话,此时被拒绝被否定,怎么会如此的淡然?不说百般想法子挽回,甚至他都瞧不出有伤痛难过?   若说以退为进……听他这么干脆肯定的言语用词,根本就一下子退了场,堵上了一切以后再前行的可能了!这真的断的清清楚楚的,跟本就没留有余地!   沈柔凝摇摇头,没有开口。   陈厚绩站在那里,一脸的纠结,耳朵竖起来,紧紧地贴在墙上。   那边两个人再没有说什么关键的话,很快秦叙就告辞离开了。   陈厚绩错愕许久,无法回神。   估计明嘉郡主在那边的院子里,也正在发愣吧。   “表哥,这会儿郡主心中怕是不好受……你不去看看她吗?”沈柔凝推了一把陈厚绩道。   “哦,我这就去。”陈厚绩愣着神就走了。   沈柔凝站在这里又听了片刻,见陈厚绩过去了之后那两个人也没怎么开口讲话,她觉得没意思了,想了想,也就走了。   居然没有瞧到太大的热闹。   沈柔凝微微有些遗憾。   晨光正好。   草叶上,花瓣上,露珠晶莹,闪着亮光。花儿又娇又艳,好看极了。   沈柔凝陪着沈端榕做了半个时辰的功课,出了寺庙拐弯去了观海台的时候,阳光已经格外地明媚起来。   海风轻柔。   海浪小心地触碰着礁石沙滩。   有一群小孩子正欢快地捡拾着沙滩上的贝壳螃蟹,享有着大海的馈赠。   沈柔凝让朝颜支起了画板,拿了炭笔,端坐着,在纸上慢慢描绘着一个又一个的线条。   这是她每日的功课。   她更享受这样的时光,心中一片光明而安宁。   待她收笔端详的时候,从她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你真的很有天赋。”   秦叙从后面走出来,赞叹道:“我见过许多说是擅丹青的,能比上你的,却没有几个。”而且,他们都不知比沈柔凝年纪大了多少。   秦叙的出现,让沈柔凝惊讶片刻。   她歪着头扫视一眼秦叙——   他依旧穿着米白色的宽大僧袍,脚上踏着一双粗麻布的僧鞋,一副居士打扮。他面颊上的淤青已经看不出多少痕迹,再次恢复了从前的柔美。他站在那里,衣袍鼓动,明明是简单地居士打扮,却宛若随时都能乘风而去一样,如同明珠朝露,出尘脱俗。   沈柔凝不禁露出些欣赏。   她转过目光,开口道:“叙少出来散心?”   秦叙点点头,自然非常地在沈柔凝观海台上的凭靠上侧坐下来。他赏了片刻海中风景,又侧目看向沈柔凝,挑眉道:“很奇怪吗?”   “叙少问什么?”沈柔凝歪着头看他。   “昨天你和陈二偷听了吧?”秦叙笑眯眯了眼。   他作为那个被人偷听的,居然只揶揄那偷听之人……沈柔凝抿了抿唇,想了一想,道:“表哥认为叙少你颇花了些心思,才这么一环环的下来……”   “他以为你最后功亏一篑,是因为大意之下出了意外,没有料到他发难的缘故……”沈柔凝认真地道:“他大约是料错了,却也有一个词用的很对……”   “哦?”秦叙含着笑意,饶有兴致地问道:“他什么料错了,又用对了哪词?”   沈柔凝抿了一下唇,没有立即回答。   山寺里的生活是闲适的。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琢磨起秦叙的这件事。她琢磨了许久,才隐约想到了,有这么一个可能。 ☆、144 答案   这个可能,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沈柔凝本能地觉得,这应该就是答案了。   “叙少很聪明。表哥只是知道这一点,却并不知道你到底有多聪明。”沈柔凝轻声道:“他认为你花费了许多心思才想出了这环环相扣的主意,却不知其实这样的主意,对于你来说,不过是灵光一闪,随意而为罢了。”   “就像一个学问渊博的人,在元宵灯会上解答了一个难做了许多一般人的谜题,并洋洋洒洒地说了此谜题的来龙去脉相关典故等等等等……”沈柔凝道:“他如此表现,在旁人眼中,他无疑是非常厉害了不起,让人惊叹的,但其实在那个渊博的人眼中,他其实就是随口一说罢了。那些东西就在他头脑中,他可以信手拈来。”   秦叙本来应该没有什么计划。   而且沈四老爷要到这里上任,是她沈柔凝选择的,并不是秦叙的策划。因而,陈厚绩的选择此时从军离开京城,并没有秦叙的原因。   秦叙不过是得知了这件事,就自然地想起了明嘉郡主会有的反应,轻而易举顺便地就想出了这些。这对于他来说,太过简单,以至于他“大意”了。   “统统这些,表哥以为叙少你花费了许多心思的,其实叙少你并没有。这些对于你来说,都很简单,简单到你不必太在意就知道会如何,所以你‘大意’了。”   “若是一个人,真的在意这整个计划。就不会有任何的‘大意’存在。”   “换而言之,我猜,叙少大约其实并没有发自内心地说,有多么爱慕郡主,此生非她不可。”   这么说,有些讽刺。   但沈柔凝觉得,秦叙的表现,恰恰就证明了这一点。   秦叙本来尚有些不以为然,却越听越是惊讶,待沈柔凝说出结论。他上下故作放肆地打量了沈柔凝好几眼。才突然格外明媚地笑了,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护栏,抬眉道:“凝表妹这么说,不觉得太残忍了些么?”   沈柔凝也笑了:“看来。我猜对了。”   “真是遗憾。”沈柔凝微微叹息。内心生出些感慨。   原来。秦叙最初说服明嘉郡主的那些话,居然真真切切就是他本人的想法。他是当真觉得,若是他和明嘉都一定要成亲而又没有特别中意的人选的话。不如就彼此在一起。抑或换句话说,他正因为知道自己大约不会真的爱慕谁,而又一定要成亲的话,就十分理智地做出了选择明嘉郡主做自己妻子这么一个决议。   就像是选明日要穿的衣服一样。   对于他来说,衣服都是要穿的。即便是喜欢,也就是极其简单的喜欢——不讨厌就够了。   于是,那么多的衣服挂成一排,他优先选择了“明嘉郡主”这一件。而若是明嘉郡主这件衣服被从衣架上拿走了,他也能轻松地将目光再投向别的衣服上,重新做出选择。根本就没有伤心难过的必要。   而又因为衣服是要穿在他自己身上的,所以他也有在意款式、颜色、大小,是否合适,也有必要了解了一下这衣料是否足够上档次,做工是否精细上乘等等。   当他觉得这一件会合适的时候,他便会想要定下来或买下来。   秦叙听见她那一声叹息,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欣喜。   这么个小姑娘,真的与她的表哥陈厚绩一点儿都不像。她原来如此的聪明剔透。居然就理解了他……这真是让人开怀啊。秦叙也微微叹息一声,再次重新的,更认真地打量起沈柔凝来。   沈柔凝此时已经低了头,目光投在她的画板上,凝视着上面的草稿,显得专心致志的。她衣衫简洁而舒适,梳了一个丫髻,上额饱满而富有光泽,一看就是聪慧之人。又毛茸茸的细小头发从发髻间冒出来,调皮地落在她那光洁的额头上,因而,她虽然静静地坐着,却又让人觉得分外地俏皮可爱起来,忍不住会笑一笑。   五官精致又美丽。   身量还很稚嫩……将来却一定是个美人。   沈四太太就是一位美人……秦叙思绪不禁有些跑远了。   再回神看她,却见她已经重新换了一张新的纸,再次凝神描绘了起来。   从他的这里角度,完全看不见她在画什么。   秦叙无声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了大海。观海台一时静悄悄的,只听见远处海浪温柔的低吟和孩童们的欢笑嬉闹之声。   碧冬悄悄地拉了一下朝颜,两个人走到了外面去。   “怎么了?”朝颜问碧冬道。   碧冬双眼亮晶晶的,一会儿又苦了脸,低声问朝颜道:“朝颜姐姐,刚才姑娘说秦小公子的那些,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姑娘难道再说,秦小公子他根本就不喜欢郡主,根本就是消遣郡主来着?”碧冬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一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根本无法安稳在在那边站着了。   若是秦叙不在,她肯定早就开口问自家姑娘了。   朝颜愣了一下,道:“你都没听明白,我就听明白了?反正,我觉得应该不是消遣吧?秦小公子真有那么的卑劣?若他如此,姑娘怎么还会与他说话?”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但姑娘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碧冬苦恼地道:“为何那秦小公子也不肯反驳多讲几句!”   若是秦叙真的在消遣明嘉郡主,顺便也消遣了陈厚绩,那他的人品就很值得怀疑了。她们的主子当然不会理睬那种人!更何况,现在他们两人还这么待在一起,一副相处的很不错的样子!   是啊,两个人待在一起,瞧着居然真的很不错。   碧冬看着那边的两个人,一个安静地倚栏观海,一个安静地在画板地描绘……虽然都没说话,却似乎有一种无声的语言在……碧冬觉得自己形容不好自己看到的这副情景,只觉得她们这会儿出来,都有些为难怎么才能悄悄地、不影响到两人进去了……   就像是一副画。   她们再过去,似乎就成了多余的……败笔一样。 ☆、145 祈福   沈柔凝得出这样的答案,在秦叙这里点了几句之后,就再没有同谁说——   无论是陈厚绩抑或是明嘉郡主知道了,都不知为如何反应呢。哪像现在,他们虽然纠结,但两个人在面对秦叙之时,一开始的恼恨都消了不说,还有了一种微妙的对不起其的内疚感。这种微妙的内疚感,便让三个人的关系又缓和了起来,从前的友情开始延续……   至少,陈厚绩不再喊着要去秦叙一刀两断了。   这样就很好。   沈柔凝表示,有热闹看的时候她当然看的开心,但没热闹了她也无所谓,才不会将自己也牵涉到其中呢。   又两日,奉命跟随明嘉郡主的护卫和仆人们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普陀岛。明嘉郡主也收敛了心情,开始正式用代表着大庆皇室的公主仪仗,斋戒焚香,开始了由寺里的众位高僧并一百零八名僧徒为期一个月的祈福之法事。   明嘉郡主身负皇命执公主仪仗,这次祈福也用“祈福国运”的名头,所以,这三十天,普济寺是要闭寺关门,以显虔诚和隆重的。仅仅是法事之前的准备,就要七日。才短短三天,几乎整个宁波府所有的官宦士绅家的老爷们,都领着家里的太太小姐们闻讯而来,想要拜访一下当朝最受宠的郡主。   甚至,还有不少未婚的少年公子也都过来了,一个个打扮的风度翩翩的,带着自以为潇洒英俊的矜持笑容。眼中露出炙热的光芒。不用说,这些人就是听说了明嘉郡主云英未嫁之身,打着若是幸运之下能被郡主瞧中,就是一飞冲天前程似锦的打算了。   只可惜,这些人全都被挡在了寺外。   就连沈四老爷这个才上任不久的舟山县主薄,也跟着舟山县令一同过来了。旁人进不去,他当然能进得去。   他进去之后,山门外当即一片哗然。   宁波知府大人姓纪。   他不似下面那些人直接去问舟山县与沈四老爷一同过来的官员们,而是皱眉问身边的幕僚道:“刚才进去的是谁?”他身为一府长官,各个县的县令还是认识的。但其他官员就未必。   更何况。沈四老爷又是新来的。   他的幕僚就比他细心多了:“回大人,此人姓沈,名重晏,乃是今年新科进士。点了三十多名。现任舟山县主薄。才上任不足月余,尚未来得及拜见大人您,因而您不认识。属下听说。他的家眷此时正在这普济寺礼佛,来了有好一阵子了……属下思量,会不会因为这个,所以他才被请了进去?想来寺里的智海大师也不肯做的太过……”所以才没有赶人离开。   他是知府大人的幕僚。能深受倚重,当然是他十分得力。   来到这里之后,众人聚在一起,他见到有不认识的新官员,立即就过去打听了一番。   纪知府却是摇摇头:“郡主此番是为国祚祈福,非同一般法事,智海大师绝不允许这个时候有任何的意外。沈主薄的家眷能留下来,肯定是因为郡主那一方有人开了口。”   普济寺虽然号称是四大佛国之一,是观音菩萨的道场,声明远扬,但却因为位置在东方海岛,历朝都离国都很远,很难得到皇室青睐,因而无论在名声上还是实际好处上,都十分吃亏。   这一次,明嘉郡主执公主仪仗而来,又是奉命为国祈福,这对普济寺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他们怎能不万般重视。再说,郡主听说是先一步微服过来的,有这几日缓冲,请寺里的原有香客离开,根本就不会如何得罪人。   “这个属下倒是不知。”那幕僚闻言略一思索,道:“不过大人说的很有道理,让属下再去打听一下?”   纪知府就点了点头。   只可惜,沈主薄上任的时间太短了,职位也是平常,一时半会的,也没有人清楚他背后的来历。那幕僚并无所获,只能站在外面同众人一起候着,待沈主薄出来再说。   众人对沈主薄会出来这一点,都是有信心的。   除非沈主薄是憨傻榆木,不然,他的长官同僚一众人都在外面等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状况呢,他既然进去了,怎么能不出来交代一声?不然,他在这宁波官场,可就难混了。   沈主薄怎么也不像是蠢人。   果然,不过是大约是小半个时辰之后,沈主薄就出来了。   他一出来,众人就围上了他。   正待要询问,见纪知府亲自走过来了,其他人连忙让开了路。   沈四老爷连忙躬身抱拳,迎了迎纪知府。   “沈主薄才来宁波府,不知可还适应?”纪知府一脸笑意,态度十分随和。   “回大人的话,在下一切都好,众位大人都颇为照顾……”沈四老爷在舟山同僚提醒下,知道来人的身份,回答的恭敬而客气。   两个人寒暄几句,纪知府才问到了正题:“不知沈主薄可曾面见郡主?郡主那边,可有对宁波府有所交代下来?为国祚而祈福,我们为任这一方,是诚心想要尽一番心意的。”   沈四老爷恭敬地道:“在下有幸听闻郡主示下……”   他进去之后,当然先是去见了自己的妻子家人,而后才在陈厚绩和沈柔凝的陪同下,隔着帘子与明君郡主说了几句话。秦叙也在。   他身为这一方官员,行事当然也就从这一方官员处考虑,委婉地向明嘉郡主表示了本地官员想要参与祈福的请求。明嘉郡主本来不肯同意,但秦叙开了口。   他说:“既然消息已经散出去了,再保密也没必要。再说,为国祚祈福,本来就是越盛大越多人参与就越显得隆重,保密反而不好。”   “不如,让那个知府派个官员来负责打点这项事宜,到了祈福开始那一日,允许所有人前来观礼。当然了,您是郡主,您要斋戒沐浴,肯定是不会见他们任何人的。”   秦叙知道明嘉郡主如今肯定不想应酬这些人,就补充道。 ☆、146 闲言   真的完全将当地官员民众隔离在外,这祈福也会不伦不类的。虽然本来明嘉郡主仅仅是借了这么一个理由出门,但既然来到这里,就要将任务完成的漂亮一些,回到京里也好看好交代。   不然,总是不好的。   会给人指点议论的理由。   明嘉郡主也不是那不明是非之人。听秦叙这般说后,就道:“我不耐烦应酬。既然你说了,就你看着办吧,总之别让人来烦我就是了。”   秦叙含笑应了。   沈四老爷出来将这一番安排讲给了纪知府和在场官员士绅们听,众人闻言能够参与,便都兴奋起来。纪知府沉吟一番,捋着胡须环视众人,道:“既然郡主开口,我等自当遵命行事。”   “沈主薄,你见过郡主与小秦大人,便留在这里,居中传应……”他当即点了沈重晏的名字,又简单与众人讨论安排了几句,简单定下了一些章程。当即就有家在普陀岛的士绅贡献了一处宅子,当做了办公聚会之所,这些都不提。   既然要让当地官民都参与祈福,这山门就不能这么紧闭着不让人进出了。好在,沈柔凝他们所在的那一片禅院被保护了起来,除了再无法随意走动赏景,倒是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扰。   秦叙的禅院本来就不与他们挨在一处。如今被明嘉郡主惩罚赌气一样地推了出去,他也没有抱怨不肯,反而好脾气地应了下来,十分尽责地安排,也见了不少当地的官绅,竟然是得心应手……   沈柔凝听碧冬回来汇报说:那些个官绅,每一个人从秦叙那禅院里出来,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一样,真是古怪。”   “那是他有本事。”沈柔凝白了碧冬一眼,道:“怎么能说古怪呢?会不会说话啊你。若是不会。去跟姐姐们好好请教请教。不然。总这么下去,我只能遗憾地说,不带常你在身边了。”   “别啊,姑娘!”碧冬一声哀叫。央求给沈柔凝来。各种说好话。   沈柔凝其实心中并非怪她。见她闹了一会儿,也不肯松口,反而打发她去找朝颜去学习去了。   碧冬见到朝颜。就是一阵嘀咕:“我不过是说了小秦大人一点儿,姑娘就说不要我了……朝颜姐姐,你说,姑娘是不是觉得小秦大人生的太好看,所以被迷住了?”   秦叙身上有六品官职。   这几日,那些官绅们都称呼他为“小秦大人”,碧冬也就学会了。   朝颜闻言用力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道:“说你不会说话,你还不服气!”她有些生气了,睁大眼睛道:“什么叫做姑娘被小秦大人迷住了?这话也是能往外说的?我要去告诉姑娘,让她一定好好地罚你,关你几天,抄几本佛经!”   “你若是真不会说话,就学一学智深大师,修那闭口禅好了!”   碧冬捂这脑门苦着脸,放软身段低声哀求道:“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吗?我跟你学还不成吗?你千万别去告诉姑娘!”   她千般求肯,又答应了朝颜许多条件,才让朝颜好歹松了口。   两个丫鬟在这里小声说着话,以为不会有人在,却不想还是被范嬷嬷听到了。   范嬷嬷也耳闻了秦叙与明嘉郡主之间,还有陈厚绩之间的那点儿风声。听到这些话,想到秦叙那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的美貌,她有些忧心,不禁回去将这话告诉了沈四太太。   “……小秦大人样样都好,我们姑娘也不是配不上他的门第,只是他对于姑娘来说,年纪差得多了些。”范嬷嬷道:“足足有六七岁呢。”   待沈柔凝长到能够嫁人的时候,秦叙估计早就娶亲生子了。若是沈柔凝起了些心思,到时候岂不是会伤神难过?情之一字,最是消磨人。   当年沈四太太在闺中之时,不也是曾一日憔悴,病了许久,才缓过来?   范嬷嬷心疼小主子,并不想她再受同样的情伤。   就算沈四太太并不喜欢她谈起沈柔凝将来的亲事,甚至她在说的时候,沈四太太也不太回应,范嬷嬷依旧忍不住地注意着、关心着,一但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要多想一些。   之前有邓长年。   范嬷嬷在沈家村的时候,有一次往京里的儿子去信,还专门让他查过邓家的情况。听到邓家是那样一个乱七八糟的情况,不知道忧心了多久。再后来,进京之后,沈四太太终于开口提醒了沈柔凝,范嬷嬷不知道有多高兴,往佛前多上了几柱香。   沈柔凝住在陈府,与陈厚温陈厚琪总在陈老爷子处相处融洽,范嬷嬷又在心中盘算着期待着,若是沈柔凝能嫁回陈府该多好?陈厚蕴她不熟悉,但剩下的三个陈家少爷,哪个不是非常的好?就算陈厚绩的年纪一样差的多了些,但看看现在,陈厚蕴听说都不着急成亲呢,要等着金榜及第之后,那就是两年后了,这陈厚绩多等几年,又有什么打紧的?   不说陈厚绩。   那陈厚温和陈厚琪的年纪可都很合适。   范嬷嬷巴不得沈柔凝能嫁回陈府里去。但她不过是个下人,也就只能在心中想想,做不得其他了。   沈四太太闻言看了范嬷嬷一眼。   范嬷嬷立即将听到碧冬的话同沈四太太转述了一遍。   沈四太太略一抿唇,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摇摇头。   范嬷嬷又等了一会儿,见她真的没有开口过问的意思了,没有法子,只能遗憾地退下了。   退出去后,她想想,又不甘心,犹豫了几回,还是去找了沈四老爷。   沈四老爷恰好正在与秦叙说着关于祈福的话。他话不算太多,却是听着沈四老爷频频点头,提笔在纸上书写片刻,而后又开口说了好些。   范嬷嬷站在廊下瞧着屋里情形,目光不禁在秦叙身上来回地打量着,心中难免生出来遗憾来:秦叙的条件真的很好。待沈柔凝长大,两个人站在一起,肯定就如同那壁上仙人一般,十分相配…… ☆、147 盛况   范嬷嬷站在廊下七想八想,直到秦叙施施然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她的目光一直下意识地追随了他离开院子,暗白色的僧服的背影消失了,才缓缓回神,站在原地又怔了一会儿。   沈四老爷注意到了范嬷嬷异样地站在门外,走出来,开口询问。他担心是自己妻子有事情找他。在他心中,哪怕沈四太太那里有任何一点点的小事,都是大事。   范嬷嬷回过神,就将自己的担忧再次说了说。   沈四老爷怔了之后又笑了:“嬷嬷多想了。凝儿才多大……再说,以她的聪慧通透,即便将来她大了些,也不会让自己陷入为难的境地。嬷嬷若是不放心,就多多看顾些好了。”   范嬷嬷得到了沈四老爷的支持,心中觉得好过了些,轻吁了一口气,连忙应了下来,连口表示自己会留意。   “只是凝儿聪慧,比别让她察觉了。”沈四老爷又叮嘱道:“不然,她只怕会恼了你,也会恼了我。”   范嬷嬷再次谨慎地应了下来。   只是沈柔凝并没有再怎么见到秦叙。   普济寺忙碌起来之后,沈柔凝就没有再随便走动了。她索性抄佛经当做日日练习大字来做,偶尔同沈端榕讲一讲功课上的问题,说一说小故事,日子过得倒也快。   到了登高祈福那一日,普济寺所呈现出来的场面居然比他们几个袖手不管的闲人所想象中的还要盛大非凡。不仅是普济寺所出的一百多个僧众,岛上其他寺庙也派来的高僧。竟然是整个普陀岛的佛门盛世,共三百名僧众端坐成莲花图案,佛香袅袅,诵经声一开口,便缭绕到了云霄。   经久不绝于耳。   官绅之家,善男信女,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自发而来,一个个盘膝而坐,宝相庄严且不说,他们竟然都能跟着和尚们的唱经声一起开口相和!   足足有几千人。   几千人和声整齐开口。声势自然就浩大恢宏。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一日清晨,雾霭笼罩仙山,梵音高亢之时,一轮红日从海中冉冉升起之时。一个金光闪耀的精练在山顶空中突缓缓出现。金莲之上。有观音大士宝相庄严,正慈悲地望着人间!   观音显灵了!   她的眉目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她座下的金莲台栩栩如生!   众多信徒伏地叩首,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唱经声越发地虔诚高亢起来!   金莲台足足在太空显现了盏茶时间才渐渐隐退了。   宁波府上下官员更是欣喜不已!   朝廷早就释放了备战的信号,只是战争不是儿戏,朝廷上下顾虑良多,才迟迟不肯真正的开启战端。这一次的普陀山祈福,官民一体,虔诚求祷国运,却是请来的观音显圣!   这根本就意味着,神明也在保佑着大庆国!   天子天子,承天之子……有此神迹,大庆朝就是秉承天命之朝!   若趁此机会发战争檄文,那么,大庆朝上下,无论是军是民,定然士气高昂!   沈柔凝端坐在明嘉郡主身后,属于宁波府官绅家属的方阵里,仰面看着那灿灿金莲,再看看那依旧一身简洁朴素的僧袍,陪伴在明嘉郡主身侧的秦叙,心中生出了许多感慨。   秦叙一身僧袍,简洁朴素。即便是后来他的行李衣服都送到了,他也不曾换上华服。这显然彰显了他的虔诚敬畏之心,很快赢得了普济寺上下僧众对他的亲近恭敬之心。   他此时此刻,端坐在明嘉郡主身侧,同样抬头仰望着那轮金莲,嘴角却出现了迷人的笑意。   沈柔凝不相信会有这么恰巧的事情。   大海和沙漠,常有海市蜃楼出现。海上有天庭仙境显现的传闻,一直都有。   但沈柔凝不相信,此时此刻,这一次的神迹,是自然发生的。她不明白秦叙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但却肯定他一定做有手脚。不过,这与她并没有关系。   沈柔凝微微闭上眼睛,将心神沉静下来,微微开口,跟上了诵经之音。不论其他,这样的梵音,真的可以洗涤心灵。   梵音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直到最后一日结束之前,那金莲又再次出现在空中。这一次,信徒们更是激动难抑,之前唯恐自己看错的人,再次确信了自己的眼睛!   明嘉郡主为国祈福,诚心感动菩萨显圣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没几日,宁波府上下官员关于这次祈福的奏折也送到了朝廷,其中妙笔生花,盛赞了菩萨显圣之情景,更让那神迹又神盛了几分。   明嘉郡主立功了。   庆隆帝见到奏折大为高兴,当即就宣布了加封明嘉郡主为显贵护国长郡主,赏赐若开,品阶更在公主之上!仅仅次于皇后娘娘!   也就是说,她今后进宫,就只用向着皇太后和皇后行礼了!   这荣宠,不可谓不高。   普陀岛出名了。   庆隆帝正式将普陀山定为了“海天佛国”,其他寺赏赐若干,普济寺被定为护国神寺,享受皇室供奉!   宁波府上下都得了益——   宁波府的官员,首先是纪知府率众领导、其实是舟山县主薄沈重晏具体安排执行,另外全体官员的鼎立协助……这其中功劳有大小,但却人人都会在考绩薄上记下了一笔!   另外,庆隆帝感念宁波府百姓为国祈福的虔诚,直接下令,整个宁波府大赦罪囚,免了三年的赋税!   只有做了许多事情的小秦大人的名字,没有在表彰上出现。   “……秦叙说,他日后注定要走军功一途,这次根本不必领什么功劳。再说,他做这些,也是为了明嘉郡主。”沈四老爷万分感慨地说起秦叙,才想起问陈厚绩和沈柔凝道:“他说是为了向郡主赔罪……他们两个之前恼过不快吗?”   陈厚绩自从见到那个金莲台观音像之后,人就有些不太好了。习武之人很少信神佛,他心存疑虑,忍不住去找秦叙询问,见秦叙笑而不语,就明白了这其中有事儿,而且是秦叙搞出来的事儿。 ☆、148 故意   秦叙不肯告诉他是怎么弄的,听他安排的那些人个个嘴巴严实,而且根本就讲不出个所以然,每个人也不过是听从了秦叙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吩咐罢了,根本不懂其中的道理。   陈厚绩又问沈柔凝,沈柔凝只能跟他提了提“海市蜃楼”的现象,却也无法解释,秦叙怎么就弄出了观音大士像和她的金莲台。那样清晰,那样近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陈厚绩不明所以,再看秦叙的时候,就万分就纠结。   这个家伙这个聪明,又懂这些歪门邪道……他也不知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很不好。   陈厚绩倒是忘了,无论怎么形容这一场神迹,都不能用“歪门邪道”这样字眼的。   如今又听说,秦叙退却了所有的功劳。连名字都没有出现在奏折里。当然,他陈厚绩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奏折中,但他却是一直都真的在袖手旁观,完全没有帮助做任何事!   他只是不能开怀。纠结郁闷的很。   此时听见沈四老爷问,他当即就看了沈柔凝一眼。   沈柔凝笑了笑,解释道:“他之前瞒了郡主他有些武功之事,瞒了这几年。所以郡主有些不高兴。大约是为了这个,才想将事情做的好些,让郡主开心一下。”   沈四老爷没有多想,点头道:“郡主本就受宠,如今又加封‘护国显贵’这几个字,更是十分了不得了。宫里的两个公主即便将来长大了。也完全不及她。”   “皇上为何不干脆晋她为公主?”陈厚绩收敛了些心思不想让沈四老爷看出来些其他的,就顺着沈四老爷问道。毕竟,明嘉郡主还曾赌气说过要嫁给他呢。虽然后来没提了。他依旧觉得不自在的很。   “所以才说她最受宠。”沈四老爷感慨道:“公主称号虽然听起来更加尊贵,但遍数历朝历代,公主个人的日子,很少有能比郡主过得更舒适自在的。很多朝代,都有驸马不能在朝为实权高官的规定,以至于许多青年俊杰都不肯迎娶公主的。而郡主,尤其是受宠的郡主,论尊贵并不差什么。反而更能嫁个真正有才华品行高洁的良人。”   大庆朝虽然没有硬性的规定。但所出几个公主其实嫁的都不怎么好。而且都算不上幸福,都是年寿不丰。反而不如秦国公老夫人,虽是郡主,却是福禄寿全。儿孙满堂。一生顺遂。   再说。应王府也不会愿意让明嘉郡主成为公主。   明嘉郡主身为长姐,已经占了无数宠爱了。两个公主终究是要长大的,明嘉郡主又何必用一个“公主”的名字让有些人会觉得膈应不舒服?   陈厚绩听后怔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啊。”   他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坐在那里又发起了愣来。   沈柔凝见他如此,微微一笑,故意问道:“那父亲,郡主如此受宠,也不知道将来会嫁给谁?外祖父会替表哥求娶吗?郡主待人很好的。”   陈厚绩一下子惊醒了,哀伤地望了沈柔凝一眼,述说着他的幽怨和小可怜,耳朵却是竖起来,要听沈四老爷怎么回答。   沈四太太本来在静坐,此时居然看了沈柔凝一眼。沈柔凝对着她乖巧地一笑。沈四太太又将目光在陈厚绩身上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谁也不瞧了。   沈四老爷听见沈柔凝这样问,愣了愣,也立即看向沈四太太,不敢确定地道:“你外祖父应该不会主动提起这个,除非是有什么促成他……不过,我估计,应王府若是有意,他大约也不会反对的。”   “毕竟,明嘉再怎么受宠,也仅仅是郡主而已。”   公主才会比较麻烦,因为她们在宫里生活,即便没有一奶同胞的兄弟,难免也会有亲近的皇子人选。这样将来就会有些麻烦,会出现陈家不肯嫁女进皇室背后的那种顾虑。   但一个郡主,就又隔了一层,远了许多,顾虑也就不会太多。   沈四老爷其实并不敢确定这一点,因为陈老爷子有时候无比通达,偏又能感受他的固执……就比如,人家送进宫的庶女怎么也要表示一下挂个记名嫡女,不过是说出去好听哄了人高兴的,他却坚决不肯,连宫里的贵嫔娘娘都不怎么亲近的。   所以,沈四老爷并不清楚陈公对于娶皇家郡主的态度。想来应该是无碍的?想了想,沈四老爷又道:“话说回来,你厚蕴表哥是公认的人中龙凤,青年才俊……或许应王府会主动提起联姻也不一定。”   陈厚蕴本人是公认的优秀不提,陈家清正的家风和不许纳妾的规矩,对于任何一个心疼女儿的人家,都绝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吸引。明嘉郡主那么受宠,关于她的亲事,宫里的太后肯定会为她挑一个最好的,而不是面上光鲜的。   陈家家世门第又不差。   沈四老爷居然一下子想到了陈厚蕴,原来没有提陈厚绩的名字。相比于陈厚蕴的优秀和嫡长的身份,陈厚绩他……恩,还是不知不觉间会被人忽略的吧。   真真是……   沈柔凝好笑地看着陈厚绩。陈厚绩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沈柔凝又故意问道:“我还没见过蕴表哥呢。不过,父亲,为何不能是绩表哥?绩表哥与郡主可是很熟悉的。”   陈厚绩闻言,脸色就更难看了。   沈四老爷愣了愣,哑然笑了笑,道:“当然,厚绩也十分合适。”他见陈厚绩面色不好,以为他是心中介意了,就解释道:“因为厚蕴尚未成亲,他比你大,所以我才先想到了他。”   “无妨。”陈厚绩憋了许久,才吐出了这两个字。   他觉得自己坐不下去了,站起来,道:“那个,姑父姑母,我还有些事找秦叙,容侄儿告退。”   “那你去吧。”沈四老爷也有些不自在,连忙摆手道。   待陈厚绩离开,沈四老爷不禁问沈柔凝,同时也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凝儿你故意问起这个,是知道了什么吗?难道厚绩他是对郡主有了些爱慕之心?” ☆、149 猪头   陈厚绩的反应,让沈四老爷觉得尴尬,怕自己说错了话。   沈柔凝笑嘻嘻地摇摇头:“凝儿不知道呀。不过,凝儿觉得,绩表哥肯定比蕴表哥对郡主熟悉不是吗?绩表哥他几次带凝儿出门,郡主她都是在场的呢。”   “一次是那日春雪游湖,是郡主与绩表哥听到动静一起出来救场;我们送您进贡院考场那一日,绩表哥带了凝儿和榕哥去了明珠楼郡主的雅间,郡主和气地招待了我们;我们临离京之前,虽然没有见到郡主,但却是承了她的招待,进了玉兰园游玩了半日……”沈柔凝一一例数她与明嘉郡主的几次会面,无疑都是极其愉悦的。   “所以,凝儿才觉得,绩表哥与郡主志趣相投,应该也是很合适的吧。”沈柔凝看向沈四老爷。   “凝儿说的对。”沈四老爷立即改口道:“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因素。”   “那父亲,您给外祖父写个信怎么样?”沈柔凝立即开口道:“绩表哥不敢开口的。您看看他,刚才就避出去了。”   沈四老爷略一想,就欣然答应下来。   他也有看到陈厚绩的表现,心中已经有了八分认定。此时自己的爱女又觉得那郡主很好,他做父亲的,写个信提醒一下,尽一点儿心,又有什么不能的。   沈柔凝笑着眯了眼,显然十分高兴满意。   这会儿,明嘉郡主和秦叙已经计划回程了。祈福之后。明嘉郡主收到的拜帖已经足有几箩筐了。她现在以祈福累了要休息不见人,那么人当然也不敢硬闯,却拦不住人家会动各种各样的脑筋想各种各样的办法。   就在这几日,明嘉郡主只要一从她的禅院中出来,在廊下,在屋角,在大殿,更别提走远一些到了山林之间,总是能“巧遇”许多人,向她行礼攀谈。   妇人和姑娘家不过是让人觉得有些不耐烦心情会差掉;但真正让明嘉郡主受不了的是。那些自诩为翩翩佳世浊公子们。有的扮的文质彬彬,吟诗作对伤春悲秋;有的仗剑而舞故作洒脱豪迈;有的干脆学了秦叙穿了一身僧袍故意拦在她面前……   一次两次……   真的是够了!   明嘉郡主恼了,在看到一个人在她面前耍花拳绣腿的时候,再忍不住心中怒意。冲上去将人揍成了个惨不忍睹的猪头!即便如此。那猪头还冲着她笑。说“打的好”,抱了她的脚!   明嘉郡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次狠踹了那猪头一脚之后。风一般地逃回去了!路上遇到秦叙,她也不跟秦叙冷着不理睬了,对秦叙大叫道:“走!立即就走!马上就走!”   秦叙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笑的一脸欠揍模样。   明嘉郡主瞪着他,只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好在秦叙很快乖觉,收敛了些,说起了离开的安排。   那些护卫绝不会让明嘉郡主再有机会离开他们单独离开。因而,这一回程,就要好一番收拾。再者,他们走这一路,经了不少地儿,也总要给亲近的人带回去些当地的物产。贵重不贵重的倒无所谓,重要的就是这种表示。   且这么多人一起上路,各种琐碎方面,都要安排到位。真启程,还要在黄历上选个好日子。   于是定下了三日后。   明嘉郡主勉强应下,回到禅院之后,是打定主意再也不出院门一步了。这时候,她不禁想,也幸好她来的时候,是与秦叙两个人悄悄地来的。不然,一路上只怕也看不到什么感受不到什么,要白来一次不说,恐又比在京城还要糟心呢。   转念,她又就鄙视自己:怎么能念着秦叙的好处?他分明就是个混蛋!若不是他怂恿自己,自己也不会想着出京……   女人就是这样的。总是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立场和想法,根本不会考虑理智不理智,正确不正确。就是这样任性。   陈厚绩从沈四太太这里走出去,一路漫无目的地在寺里走。路见一个浑身裹着白布条看起来惨兮兮的男子正在路上一瘸一拐地徘徊,他认出这个人就是彻底惹怒明嘉郡主的那个人,想起他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去抱明嘉郡主的腿脚,心中当即生出一股子歇火,二话不说,就过去将那人又揍了一顿。   可比对秦叙狠多了。   只可怜那男子连陈厚绩的脸都没见着,就得到了一顿胖揍,最后连爬也没力气了,倒在了地上直哼哼。   偏这里又离明嘉郡主的禅院不太远,郡主的那些护卫丫鬟们都认识他,见他倒在这里根本就不理睬,寺里的大小和尚们也不往这里来,这人在这里躺了许久,感觉连蚂蚁都开始爬到他身上咬他了,终于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沈柔凝同秦叙一起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大个的男人侧卧在地上,泣不成声,哭的那样专注绝望,像是个小孩子。待终于意识到有人在他身边停下来时候,他抬起头,眼睛却肿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又伤心地哭起来。   秦叙弯下腰,道:“纪兄?”   沈柔凝惊讶地看着秦叙,仿佛在问:这人都肿成这样了,秦叙居然还能认的出来?   那位猪头兄却是连忙否认道:“你认错人了!”   说罢,他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居然连滚带爬地跑走了!路上还跌了几跤!   沈柔凝瞪大了眼睛——   他既然有力气走,又怕人认出来,干嘛要躺在这里哭的这样伤心狼狈?   秦叙仿佛是看出了沈柔凝的惊讶,笑着道:“这是知府纪大人家的小公子,叫纪童,为人十分有趣。你若是有机会认识他,你明白了。”   秦叙笑容灿烂而愉悦,像是想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   看来,这个纪童,没少让秦叙开怀。   沈柔凝淡淡微笑着,没有应答。   两个人随意地,不紧不慢地走,反正都是散步,哪有什么目的。之前,两个人各自在走,但普济寺说起来也就那么点儿地方,很容易遇上了。 ☆、150 众离   “说起来,你父亲这一次记了大功……”   秦叙突然提起沈四老爷来,停下脚步看向沈柔凝道:“这整个宁波府的官场怕是都要变动一番,凝表妹想不想让你父亲调往他处上任?堂堂陈公的女婿,居然只做了主薄……陈公未免太谨慎了些。”   秦叙话语间有些不以为然。   即便是以刚正清廉为名的邓公,只要是有能力且堂堂正正科考出身的,本身人品端正为官没有劣迹,邓公提拨起来都是不遗余力的。只要在制度许可的范围内。   新科进士,若是外任为官,本来就有授予七品至九品的资格。而县城本身更是有好有坏。舟山县本就不在上等县之列,更何况沈四老爷居然还只是被安排了个主薄,连县令都不是。   这也是为什么,他上任来了,宁波府上下都没怎么注意他的原因。一个主薄,实在太不起眼了。   他这一次将祈佛操持的盛大恢宏,引来神仙显圣……   秦叙低头看了看沈柔凝。   这个小姑娘,年纪怎么这样小,又这样的稚嫩。   沈柔凝感受到了秦叙看她的目光,却没有多想,而是向他道谢:“还要多谢叙少对父亲的帮助。”若非是秦叙一而再地表明只看重沈四老爷做联络人,这宁波府那么多的大小官员,怎么能轮到他这个新来的抢了个大功劳。而且,连瞒下昧下都不敢。   正像秦叙所言,沈四老爷这一次得了功劳。朝中又有人,想要升迁,实在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而且,无人敢诟病。   “只是,叙少怕是不知,来舟山,是我向外祖父提出来的。”沈柔凝凝目远眺,大海静谧宽广,让人情不自禁地心胸开阔起来。“这舟山海景,波澜壮阔变幻莫测。十天半月。又怎能全部领略?总要待了一整年才离开。”   秦叙怔了怔,轻轻摸了自己的手指肚,若有所思。   半晌,在沈柔凝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秦叙突然开口道:“凝表妹不想留在京城?为什么?”   沈柔凝怔了一下。笑着回答道:“京城虽然繁华。风景却只有那些……怎能为了那一方之地,就放弃了四海之美景?我若不选择了这个地方,又怎么能够见识到眼前这与京城完全不同的一切。”   “哦?”秦叙隐隐觉得。只怕并不是这么简单。   聪明人总是爱多想,秦叙本来就在琢磨这个问题,即便听了沈柔凝的解释的合情合理,听起来没有错,但秦叙这样的聪明人,首先就选择了不肯尽然相信。   聪明人通常有个大毛病,就是只肯相信自己亲自得到的答案,而不是别人的解释。秦叙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就犯病了。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在心中记下这一遭,顺着沈柔凝的话题,同她谈及山河奇景来——   这一次陪同明嘉郡主出来,也是他头一回出远门。也同样是头一次领略到了大海的风光。   他却是比沈柔凝要淡然多了。   大海的景色纵然的确很壮阔美丽,但他从古今诗文上所读到的大海,从那些字里行间的描绘所想象出来的景色,比眼下还要的瑰丽磅礴。文人妙笔生花,路边的一株野草,也能将它描写的异常不凡来。   这丫头于丹青一道十分有天赋……她大约也能归于厉害的文人那一类,看花草风景的时候,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美?不然,她的作品怎么能有灵气?   没有灵气的作品,肯定不能算是传世名作。   秦叙一边同沈柔凝聊着天,心中已经天马行空般地想到了许多许多了。   三日后。   秦叙陪同明嘉郡主,领着护卫丫鬟们,离开了普陀岛。   没几日,陈厚绩也告辞了。他既然入了军,已经耽搁了许久了,总要去报道。沈四老爷私下里跟陈厚绩说,有了这一次观音显圣,大规模的战争怕是不到今年底就开始了。陈厚绩既然入了军,最好赶紧适应——   一但大规模开战,战争也不会一年半载就能结束……无论战事利或不利,前线军队折损都会很厉害,也就免不了从地方上抽调人手过去。   战场虽然很危险,但不入战场,又如何建功立业?   陈厚绩也是有追求的年轻人。他所能叮嘱的,就是让他早早做好准备,将来才能在战场上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   所以,沈四老爷就催促了陈厚绩入了职。   而他本人,也很快就被沈四太太给赶离了普陀岛——   到了五月下旬,也就进入了雨季。   整个沿海很快就会迎来飓风暴雨,普陀山周围的海面上也再难找到能行船的时候了。   年年的雨季,对这里的官员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沈四老爷这个时候不再官府,怎么合适?   再说,沈四老爷在这里,总有些士绅领着家眷前来拜访……沈四太太耐心应酬了几次,内心就不耐烦起来,干脆赶了沈四老爷离开。   沈四老爷离开了,她就能宣布闭关清修,自然也就不必应酬了。   沈四老爷有些担心。   沈四太太看着他,难得和颜悦色地同他解释道:“……我问过了智海大师。这普济寺的所以建筑都是历经数载风雨受神佛庇护屹立至今的,从不曾出过意外事故。反倒是下面县城,年年总有人畜失踪、房屋坍塌伤人的情况。所以,我们住在这里,避过了雨季,反而比县衙更安全些。”   她问沈四老爷:“难道老爷是想让我与你共同患难去迎接风雨?”   她这么一问,沈四老爷立即摇头摆手,连忙道:“当然不是了!我就是因为人不能在你们身边,所以才担心罢了!你们不用跟我回去的!”他看过县里的文件,也问过了许多当地人,已经了解到这里雨季的可怕,又怎么会愿意妻子孩子与自己一起冒险?   他只是觉得,那般危险的时刻,他不能陪在她们身边,心里又担心又内疚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他从前不肯出来出来科举做官!   做了官,无论怎样,就都有了不得自由自在的时候! ☆、151 风雨   五月二十八日。   沈柔凝从未见过这么黑的白日。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热的多动几下,就会有汗水流出来,中午午休的时候,天突然就黑沉沉的,像是被人在眼前蒙上了好几层黑纱布一样!   乌云滚滚。   大风骤然而起,卷动了树枝哗啦啦的直响,直接将落叶卷上了高空中去!落叶就像是突然长出了翅膀,在天空中得以自由翱翔了起来!   沈柔凝站起来,被狂风吹的差点儿没站住。   她正犹豫着该不该出门,外面就跑过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和尚,再三告诫了沈柔凝她们飓风会来,要紧闭门户,不许外出!   之前,他们已经给每个禅院都送了个简单的小炉子和干柴,和一些米面咸菜,不易腐坏的糕点之类的时候,告诫过他们一遍,说不许外出,只能这么对付几日,只有等风暴过去,才能离开院子行动。   “菩萨会庇护诚心之人。”智海大师当日过来,慈眉善目地道:“还请诸位诚心祈祷,万众一心,方才能让菩萨感受到吾等的愿力,施法以庇护信徒。”   也就是说,一但起了风雨,他们就要这么清粥咸菜闭门向菩萨祈福,菩萨才能听到他们诚心,从而保证他们的安全,保证这普济寺上下的安全。   你不祈祷,菩萨怎么能在芸芸众生中看到你,又凭什么庇护你。   就是这么个意思。   沈柔凝觉得有些遗憾。   但她并不想冒险,让人去将榕哥接了来后。就站在廊下避风处瞧着这天。   说是避风处,已经十分不妥当——   大风无处不在,完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个放心吹来的,仿佛是从四面八方裹挟着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院中的小树左摇右摆,一次又一次地匍匐在地。   终于,天空炸响,雨点开始落下来!   现是入黄豆大小的稀疏雨点,雨点很快就练成了线,又铺成了片。呼啦啦地遮天蔽日地倾倒下来。很快就在地面汇成了小溪池塘!   天更黑了。   才不过是午后时间,屋里就必须点灯了。   几个丫鬟都挤在了正房不肯出门,窗户关的紧紧的,外面订了木板又蒙上了厚厚的油布。就这样。人坐在屋里。依旧觉得湿漉漉的难受,像是风雨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来了一样。   “太吓人了。”碧冬惊的小脸煞白。   她晾在外面的衣裳没有及时收回来,起风的时候她去追。一件外衣瞬间飞到了半空中再也够不着不说,她本人也被大风扑了一个仰倒!摔得差点儿没能回来!   “姑娘,您是不知道,刚才,奴婢的双脚真的被大风给裹起来离了地了!”碧冬后怕的紧,听着外面的风雨声,还在抱着自己的小身板儿:“奴婢之前不信是有人被风给吹跑了,现在信了!”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莽撞。”夕颜说了碧冬一句,对沈柔凝道:“姑娘,这么吓人的暴风雨,真的能持续一个月?那也太难以置信了!”   “一场风雨,大约就是三两日。也不是总有这样的风。”沈柔凝根据书本上看来的知识和与当地人的攀谈,安抚着吓坏了的碧冬和一脸严肃显然十分紧张的榕哥,道:“关键是这飓风吓人。风若是停下来,暴雨停不停,也都不那么危险了。”   她轻轻一拍手,笑着道:“我们要在这屋里禁足几日呢。普济寺受菩萨庇护,从来没出过事,你们别这么紧张兮兮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真不知道做什么,就跪在菩萨面前念经就是了。”沈柔凝对着屋里条案上摆放着的观音大士画像,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每一个禅院都供着观音大士像。   碧冬一直觉得自己是劫后余生,听到沈柔凝的话后,立即就在画像前的蒲团上跪下了,诚心喃喃祈祷。   沈柔凝领着沈端榕走到另一侧的窗边坐下来。   “榕哥,你害怕不害怕?”沈柔凝细声问他道。   沈端榕摇摇头:“我只是很担心父亲母亲。父亲在县衙里,没有菩萨庇护,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母亲一个人在那边,又不肯让我们陪着,这么黑的天,她也不知道怎样了。”   “他们是大人,是知道保护自己的人。”沈柔凝摸了摸沈端榕的脑袋,安抚他道:“榕哥能让自己平平安安不让他们挂念,他们就不会出意外的。”   沈柔凝有提出与榕哥一起去陪着沈四太太住几天,却被沈四太太冷淡地拒绝了。她说:“不过是刮风下雨而已,怕什么怕?屋里一堆的人在护着你们,别那么没出息。”   沈四太太现在比从前几年愿意多说些话了。只是说出的话来,总是毫不留情,听起来很让人伤心。就像那会儿,她明知道她自己的两个孩子是在担心她,却偏偏往伤人处理解,说他们“害怕没出息”。   沈柔凝是无所谓。   沈端榕却显然受了些打击,出了门好半晌的泱泱不快。沈柔凝陪伴安抚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缓过了神。   小孩子总是记不住不快活的事情。   这会儿,见了暴风雨吓人,他就又担心起自己的母亲来了。   “榕哥不担心绩表哥吗?”沈柔凝笑着同沈端榕说话:“这样的天气,绩表哥不知道会不会被分配到什么任务?”   “啊?”沈端榕心思转到了陈厚绩身上,震惊地道:“这样的坏天气!表哥怎么会要出任务!什么任务!”   “正因为这样的坏天气,怕是有不少人是被困在外面没能回到家的。”沈柔凝替沈端榕解释起来:“也肯定会有房子没建的太好太结实的人家,被大风掀飞了房子的,那些人是不是需要帮助?更有那倒霉的,让墙砸伤了树木山石砸伤了,不及时去人将他们送医,他们怕就要没命了。”   “我听闻,往年这个时候,官衙上下的差役,往往是忙不过来的,就需要调动地方上的军队。”沈柔凝道:“今年才有了观音显圣这样的大事,朝廷给了宁波府这样的大的脸面,宁波府也得争气,是万不能由着这风雨给治下百姓带来大损失的。” ☆、152 纪童   往年那些卫所的官兵们或许能抗议偷偷懒,毕竟这搜救的事情严格来说并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但今年,那位纪知府,和所有宁波府的官员,都绝不会允许他们置身事外不出力。   沈四老爷好歹还是个朝廷命官九品的主薄。他这样的命官,估计只需要在县衙居中指挥就是了。实在需要往外走一遭的时候,身边绝不会缺人,也不会真的身入险境。   所以,沈柔凝并不那么担心他的安危。   说句不好听的——   沈四老爷是个万事以自 己妻子为重的男人。别的不提,单单是念着沈四太太,他也不会见到什么就头脑发热地往险境里走!他要顾及自己的安全,同沈四太太长长久久,白头偕老呢!   沈柔凝可是特意提醒他了!   他那会儿也拍着胸脯保证了,轻易绝不会出县衙的大门!也绝不会因被人怂恿要立功要爱民诸如此类所产生的热血而冲动!   他念着妻子儿女,尤其是念着妻子,怎么会不克制自己?   相比之下,沈柔凝更担心的是陈厚绩。   陈厚绩这个人,本来就有一颗乐于助人的侠义之心。他很容易就为了自己的心中所认定的正义仁善而冲出了去。不然,他也不会路见不平结识了明嘉郡主,也同样不会因为路见不平认识了秦叙。   而偏偏,他又仗着自己那点儿比一般武者略高一些的武功,总是不当危险是危险。时常就会大意。就像之前,他说去接应沈四一家人入京,结果自己却在山上大意地被蛇咬了。   若是为了救助普通百姓,他肯定热血冲头,冲在最前面。   沈端榕反而不怎么担心陈厚绩:“表哥他很厉害的,肯定会好好的。”他十分乐观,问道:“那姐姐,你说,若是表哥这一次救助了很多人,表现特别好。他是不是能立功升职?”   “肯定会。”沈柔凝也很乐意见到沈端榕保持乐观之心。就道:“只要他立功,父亲就能将他的功劳奏报上去,朝中有外祖父他们,肯定不会让表哥委屈了。”   “这就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嘛。”沈柔凝微笑了起来。   姐弟两个这么说着话。心也就慢慢地静下来。外面的风雨声也不怎么渗人了。   这一场风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是到次日一早,就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也停下来,整个世界,为之一新。   沈柔凝让人打开了院门,迈步走了出去,做了几个深呼吸。   她才走到一个稍微偏僻点儿的地方,却见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正猫着腰一边走一边往后看地,往她这个方向过来了。他穿着寺庙里随处可见的僧袍,他却将僧袍的下摆扎在了腰间,露出里面灰白色的衬裤来。   行迹十分可疑。   沈柔凝停下脚步,仔细瞧了那人几眼,终于从他头上缠着的已经成了灰白色的包扎纱布上,想起了一个人来,就是那被明嘉郡主揍过又被陈厚绩给揍了一顿的纪知府家的小公子,名字好像叫做纪童?   沈柔凝不禁愣了一下。   祈福法事结束那么久了,明嘉郡主也早就离开了这里……这个人怎么居然没走?而他这般鬼鬼祟祟,又是因为什么?   沈柔凝想了想,拉了一下碧冬,示意她不要说话,两个人一起找了个廊柱掩饰住了身形。   待纪童走了过去,沈柔凝拉着碧冬,悄悄地跟上了他。   他七拐八拐,最后拐去了藏经阁小院的后墙边上,蹲在地上巴拉几下,那荆棘掩映的院墙下,居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   沈柔凝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从那洞口钻了进去。   “哪里来的贼子?”碧冬见能开口了,立即问道。   沈柔凝没有回答她,笑盈盈地,抿了抿唇,看了几眼那不仔细看不出来的洞口,前面的泥地上留下了几个那么清晰的脚印……她开口道:“走,我们从前面进去。”   她撑着一把伞,悠悠闲闲地从被雨水冲刷的青石板上走了一阵,绕到了藏经阁的正门前,让碧冬上前叫开了门,道:“……我家姑娘想找本经书看看,还望小师父通融准许。”   开口的是个年纪才十二三岁的小师父。   他认出了沈柔凝和碧冬是住了很久的香客,当即十分客气地请了两个人进来了。   藏经阁估计最多也就三五个人在负责擦拭打扫。相对于这足足有十几间屋子且上下三层又摆满了书架的地方来说,这几个人,显然很少了。   十分清净。   碧冬拉着那小师父问七问八地说着话。   沈柔凝四处瞧了瞧,终于看到了有新鲜泥土的痕迹,给了碧冬一个眼色,往那痕迹的去处追了过去。   碧冬连忙让小师父不要跟着,自己追上了沈柔凝。   两个人进了屋子,上了二楼,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后,沈柔凝抿了唇,露出一点儿笑意。   她示意碧冬跟着,轻手轻脚地转过了几排书架,就看到了她们要找的人——   纪童盘腿几个书架的暗角处,若非是要去找他身边那几个书架上的书籍,只怕轻易不会发现他。不过此时,他手上捧着一个大胖馒头,吃的腮帮子鼓起,口中嘟嘟囔囔又在不停地嘀嘀咕咕的,搁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就算是不小的动静了。   幸好,外面还有小雨唰唰的声音。   沈柔凝悄悄地走近了一些。   那纪童一直吃的十分专心,嘀咕的也十分专注,居然一直都没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   沈柔凝终于走到了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打量着这个纪小公子。   他上次被陈厚绩一顿猛揍,很是受了些伤。尤其是一张脸,真的就成了猪头,完全看不出他本来模样了。沈柔凝之所以能认出他来,只是因为这普济寺除了她们沈家,再没有别的香客在。终于伤的鼻青脸肿的和尚,她同样也没听说过。而且,这位纪小公子身上的衣裳换过了,鞋子却没有换,还是之前的那一双。 ☆、153 偷藏   眼下,他面部的青肿已经差不多消完了,只是依旧残留过一些挨过打的痕迹,不能算是全好了。恢复了人行的纪小公子,长得还不错,白面俊秀的,十分耐看。   就是单薄了些。   瘦的跟纸片似的,与邓长年有的一比。   “纪童。”沈柔凝打量完毕,突然出声。   那纪小公子正鼓着腮帮子大口啃着馒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当即非常受惊,鼓着大眼睛,那一大口馒头更是噎的他伸长了脖子,差点儿背过了气!   他白眼仁只翻,当即顾不上别的了,连忙丢了馒头顺着胸口连连顺气,又咳了长长一串咳嗽,才算是将那馒头咽下了,缓过气来,才看向沈柔凝,开口埋怨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刚才说什么?”   他双手合十,爬起来站好,微微低头弯腰,一本正经……地在扮演寺里的和尚。   难怪秦叙说这个人很有趣。   沈柔凝笑了笑,也合十一番,却毫不留情地道:“不知纪小公子什么时候剃度出家了?纪大人可知晓?”   他的伤其实早就用不上纱布,这会儿没舍得丢,全都缠在了头上,缠成了一定帽子,将他的头发遮了七七八八。远看倒是还好,这离近一看,就显得几位滑稽。   听见沈柔凝再次点出了他的身份,这人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却已经强撑着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认错人了吧?小僧玄印。并不认识什么纪小公子。”   “好吧,玄印。”   沈柔凝改了口。   不等这个假和尚松口气,沈柔凝就又开口问道:“但你怎么说不认识纪小公子?纪小公子在寺中盘亘许久,又是贵客,就连灶上负责烧水的玄齐都认识他,你怎么会不认识?”   “小僧……”那人僵了一下,眼珠一转,立即道:“小僧职责就在藏经阁,轻易不能离开,因而不认识小施主口中之人。”他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纪童心中忍不住地想到。真的人人都认识他?   想想或许也是。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但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居然这么过来盯着自己做什么!   纪童心中正七想八想,却见小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突然“噗呲”一声笑出来,上前一步。双手掐腰。指着他道:“厨房根本没有什么玄齐和尚!我家姑娘诈你呢!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浑身上下哪里像个和尚!你若是再不肯说实话,小心我现在就将你一头的头发全揪光,干脆剃度了你!”   她说话清脆。恶狠狠的,自然声音就大了。可不像是一开始,沈柔凝那样,一直很轻柔的在问话。   纪童立即就吓了一跳。   他忙不敢再装,左右慌张地看了看有没有真的来人,见没有引来其他动静才略微放下了心,捂着胸口长长做了个深呼吸后,看了沈柔凝和碧冬一眼,居然一屁股坐下来,扯掉了头上的纱布帽子,从地上抓了馒头吹了吹,大咬了一口下来,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们认识本少爷?”   突然间就光棍了。   沈柔凝没有再招惹他,而是好奇地问道:“纪少一个人?你偷偷摸摸留下来做什么?郡主可早就走了。”   那纪童听见“郡主”二字的时候,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显然是想起了之前二次被揍的很惨的经历。片刻之后,他想着沈柔凝抬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闷声道:“我留在这里,当然为了养伤了。”   他瞥了沈柔凝一眼,道:“看你们两个,肯定不是宁波府本地人吧?在宁波府,谁不知道我纪童是最英俊潇洒的又多才多金的富贵公子?我出门溜个弯,都要由十个八个美貌的丫鬟一路洒着钱赏人!”   说到这里,他再次看了看沈柔凝二人,古怪地道:“我都这样了,你们还能认出我来……难道不是之前见过本少爷?既然见过本少爷的英姿和排场,怎么还会问本少爷这么愚蠢的问题?”   “本少爷之所以留在这里装和尚,偷来这恨不能扎死个人的麻布衣裳穿,干咬着着大馒头……”他提到“馒头”时候顿了顿,将手里的馒头拿高了看了一眼,道:“恩,这才出锅的馒头还是很不错的。但一但放凉了,那就难吃了。”说着他赶紧又咬了一口,看着沈柔凝二人道:“总之,本少爷留在这里,当然是为了养伤!”   “这么明显的理由,你们居然还要问!”   “本少爷若是这样回去,岂不是要羞辱了我一世英名!被人笑话!”   他说的十分的理所当然。他本来就是为了避人养伤,不肯被人笑话,才偷偷摸摸地藏在了寺里。   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待他几日之后伤好了,他眼前这副穷酸邋遢的尊荣走出去,难道就体面了?沈柔凝有些好奇,他这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沈柔凝好奇,碧冬却直接忍不住地道:“但是纪少,你再藏下去,都要变成乞丐了!别到时候找回家的时候,你家那看大门的都认不出你来,只将你当做要饭的,乱棍给打出去了!”   那纪童白了碧冬一眼,嫌弃地道:“就你这样的长相和脑子,给本少当丫鬟本少都不要!你以为本少躲在这里养伤,就什么都没有准备?本少当然也藏了一套好衣裳和一些银子,只要我伤好了,随便在后山找个地儿洗个澡,换了衣裳出去,谁能知道我之前是什么样子!”   碧冬被他呛的哑口无言,当即又恼了不肯出气,道:“谁说没有人知道!我和姑娘就知道!你当心我直接喊一嗓子,让人都知道你什么纪少偷寺里的馒头吃!看你还要不要脸!得意什么啊你!”   碧冬的话,果然成功地让纪童噎住了,又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他很怕碧冬真的喊了人,那么他就丢人丢了,一世美名真的就埋在这里了!   他不再惹碧冬,而是很聪明地看向了沈柔凝,鼓着眼睛道:“喂!你既然是她主子,又知道我的身份,怎么不管好你的丫鬟!由着他得罪人!” ☆、154 身份   “你是谁家的!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看沈柔凝年纪小,就想要吓唬吓唬她。而且,沈柔凝不是知道他是知府家的小少爷吗?郡主离开了,这地头就是他老爹最大,谁敢不怕!   哪知沈柔凝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沈柔凝慢悠悠地道:“我有个丫鬟,是比郡主还要能打的。而且特别忠心听话。反正,纪少将自己藏得这么好,这么久了都没被找着,那永远找不着了,相信知府大人也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一点儿也不会意外……纪少说是不是?”   貌似她在普济寺住着,没听到有人在谈知府家的公子丢了,也没见有什么人大肆地翻找问人。这里面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会儿若是有人趁机将纪童杀死埋了……   “对啊对啊。姑娘,我们就这么办!”   碧冬其实并没有真的就理解到了沈柔凝的话。但她看到纪童吓的连手里的馒头都抓不住掉下来,哭丧着脸立即颓然丧气了,就知道是自家姑娘将这个人给治住了,于是立即开口帮腔。   纪童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看了看兴高采烈唯恐天下不乱的碧冬,又看了看一脸淡然冷静简直不像是能说出那番威胁的话的沈柔凝……纪童垮下脸来,心中不断地反省:自己怎么会遇上这两个女人?大的没脑子不管不顾的,小的有脑子似乎心肠更毒……   果然,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不是好东西。   这个小姑娘现在年纪小面容精致,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   她们真的会将自己弄死了随便挖个坑埋了吧?这正是雨季的,海里没人敢行船,哪怕不用挖坑,直接往海里一丢,一个月之后,估计被鱼啃得连渣子都不盛了吧……就算及时被吹上了岸,被人发现了,大约也只会将他当做是在暴风雨里失足的倒霉鬼吧……   反正,谁也不会怀疑几个住在普济寺里虔诚祈祷的小姑娘……   纪童胡思乱想了一番。觉得自己再硬气下去前途不妙。当即就服了软,无力地垂下脑袋,对沈柔凝二人哀求道:“你们想要怎样,才能放过我?要不。我写个纸条。保证说不仅不为难你们。反而将来会报答你们?”   “纪少真会说笑。”沈柔凝不紧不慢地道:“我们只是奇怪纪少为什么会在这里罢了……又不是要威胁纪少什么,也不是那嘴碎的,总是将旁人的私事往外说。损人不利己的那种人。我们只是好奇,哪知道纪少这么敏(感。”   纪童连哭的心思都有了。   他不敢相信沈柔凝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仅仅是单纯的好奇,却又不敢惹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们既然看过了,可以走了吗?我怕一会儿会有人上来。”   “不急。”沈柔凝想了想,问道:“纪少不如说一说,为什么知府大人没有派人找你?”   “很简单,因为我爹根本不会想起要见我,当然也就不会发现我失踪了……”纪童捡了馒头回来,对沈柔凝讨好地笑笑,道:“对不住啊,我昨天一天没吃东西了。而且这馒头一但凉了,就真的难以下咽了。”   沈柔凝笑了笑,表示他随意。   碧冬听了他这番轻描淡写的话,不禁对他生出同情来,却又不解地道:“但刚才你不是说你的排场很大吗?还说我都不够资格给你做丫鬟来着。”   “我是我爹之前的丫鬟生的。恩,我母亲,也就是正室太太,她很疼我,家里也不太缺钱,所以给钱的时候很痛快,随便我怎么洒着玩儿,都是铜子儿,也浪费不了太多。我反正觉得,是不洒白不洒,不用白不用,当然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碧冬听了个稀里糊涂。   这人说自己是丫鬟生的,那就是庶子,在府上的地位肯定高不到哪里去。而他又说知府太太由着他花钱,又像是宠他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冬看了一眼沈柔凝。   沈柔凝仿佛有些了然,问道:“你出门其实是不怎么带钱的吧?都是记账?”   知府太太就算疼他,也不会准许他真的得了许多银子,买田置地做生意什么的。应该只是仅仅允许他花钱。   这是能够控制的。   这纪童干了什么去了何处她完全能够通过账单掌握的一清二楚的。而且,若是将来她不高兴了,轻易就能给断掉了。   纪童诧异地看了沈柔凝一眼,点点头,又道:“你们也别小看我,我还是有银子的,给你们百八十两的封口费,并不困难。”   沈柔凝又问了几句,纪童都很老实地回答了。   这个孩子其实有些可怜。   真正受宠的,怎么会不见了三五日,他身边的下人都替他掩饰着不肯告诉当家人。而当家太太真的不知道他不见了吗?她知道了当做不知道……   “……我听说太太先让我大哥来讨好郡主,我就跟着来了。”纪童在面对沈柔凝的时候,颇有一种“反正最狼狈的时候都被她们看见了干脆什么都一股脑儿不必隐瞒了”的劲儿,坦然道:“我就是想,若是郡主能够看上我,那我纪童岂不是比大哥比所有人都要风光?”   “哪知郡主那么厉害,打起人来,下手真狠。”纪童心有余悸。   “郡主也是你能打主意的。”碧冬鄙夷地道:“你虽然长得还算好看,怎么能比得上小秦大人长得好看?论出身才学什么的……郡主是瞎了才会看上你这样的绣花草包。”   被碧冬这么说了,纪童也不恼,嘻嘻哈哈,应了个几个“是”。   碧冬找到了感觉,见沈柔凝没有其他表示,就在那里与纪童随便聊了起来。如今这个纪童这么惨,她怎么也不会生出怕他的心思,说话也就随意的很。   纪童总是很好脾气地,也不计较。   最后,碧冬显然已经对这个人生出了许多同情和莫名其妙的责任来,将沈柔凝往后拉了拉,小声道:“姑娘,我们帮帮他吧?他好歹是知府大人的亲儿子,帮了他,说不定能对老爷做官有好处的。” ☆、155 不答应   那位知府大人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沈柔凝略一想,就点点头,道:“他若是愿意,就假扮了沈家的护卫,让他们几个替他遮掩就是。”总好过这般偷偷摸摸的。   碧冬得了准许,非常兴奋地去同那纪童说。   那知纪童头摇的拨浪鼓一样,道:“两位姑娘若是想要帮我,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在这里,我就千恩万谢了!别的,就算了!”   “喂,你这是不识好人心!”碧冬好心没被接受,而且还当着自己姑娘的面儿,她只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事,又羞又恼,脸都红了。   纪童见状软声道歉了几句,却依旧不肯答应。   他若是答应了去沈家,岂不是又多了那些护卫见到他现在这样了?被沈柔凝她们发现身份他都已经想死了,怎么能还主动去见更多的人!   她们还不如直接将他挖个坑埋了算了!   碧冬恼的说不出话。   沈柔凝倒是没恼,见状便道:“行了,碧冬,我们走吧。”   碧冬剁了跺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沈柔凝离开了。两个人离开的时候,随便还借了本经书回去抄供,那守门的和尚完全没有起疑。   离开藏经阁之后,碧冬还依旧气呼呼的,向沈柔凝抱怨道:“姑娘,他真的是知府家的小公子?我瞧他古古怪怪的,该不是假扮的吧!所以才不敢跟我们走呢,怕被我们猜穿呢。”   “又不关我们的事。”沈柔凝轻声道:“我们只当时看过了一个热闹也就是了。又有什么值得生气多想的呢?不管他是不是知府家的小公子,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苦衷,这一藏就是月余的出去以后该怎么交代……他既然不肯接受我们的好意,那他以后如何,就与我们无关了。”   “姑娘说的是。”碧冬垂头,情绪有些低落:“是奴婢太爱管闲适了。”也多亏了自家姑娘一直都很喜欢她。不行,她以后还要多学习多留意,管住自己嘴巴才行……   在这种情况下遇见这个纪童,对于沈柔凝来说,不过是六月雨季里的一个小小插曲罢了。而整个六月。太阳几乎没有能露脸的时候。风雨占据了整个月份,下的让人会觉得绝望地觉得,是不是这风雨没有个尽头?   海水都是浑浊的。   沈柔凝再没有去藏经阁去。倒是碧冬讨了归还所借经书的差事,隔了五六日去。回来说没在那里见着人。那地儿也收拾干净了。那人应该是走了。   “这漫天风雨没个停歇的时候,海上也不能行船……他会去哪儿呢?”碧冬心里头惦记着,忍不住问沈柔凝道。   沈柔凝却没有理她。   直到七月初二日的大清晨。沈柔凝被窗外久违了的欢快的鸟鸣声吵醒了,打开房门一瞧,终于见到了湛蓝的被雨水洗过了天,蓝的是那样的纯粹动人。   沈柔凝走出禅院,就见小和尚们难得露出童真,踩着木屐欢快地跑来跑去,将青石板上浅水洼踩的水花四溅,笑得十分开心。见到沈柔凝,有一个小和尚合手问好,告诉沈柔凝道:“……主持大师说,今年的风雨劫已经结束了!菩萨保佑,我们又平安度过了!”   “智海大师说的?”沈柔凝追问一句:“再不会有之前那么骇人的风雨了?”   “是。”那小和尚一仰头,十分骄傲,道:“大师佛法高深,从未出过错的。大师说劫数已过,就是劫数已过,绝不会有假。以后就是下雨,也仅仅是一般的风雨了。”   “大师慧眼如镜。”沈柔凝礼貌地合十双手,表示了尊敬。   那小和尚才满意了,向沈柔凝行礼告退,领着那几个年纪都不大的小和尚到别处玩儿去了。一路笑声阵阵,竟是让这百年佛寺显得格外的特别和生动起来。   闷了一个月,终于有了晴天,沈柔凝心情十分不错。   她换了低跟的木屐,同沈四太太报备了一声,领着沈端榕往海边去了。路上,她还让碧冬用细长的茅草编几个网兜儿。   “我们去抓蟹。”沈柔凝笑着道:“茹素这么久,身体真的感觉有些吃不消了,嘴巴也淡的很。若是能捡到海参鲍鱼,那就更好了。”   “奴婢馋海虾了。”碧冬笑着凑趣道。   “那就看一会儿我们能捡到什么了。”沈柔凝十分有兴致,愉快地道:“但愿一会儿我们能收获丰厚,再去老乡家里借了锅子和盐巴,自己动手,能不能整出一桌美味出来了。”   “姑娘,您就看我们的吧!”碧冬颇有信心,挽着袖子道:“肯定能让姑娘您一饱口福!”   几个姑娘家说说笑笑,很快到了海边。   大海此时的颜色有一种渗了砂石的浑浊感,浪花一下下地拍打着海岸,也显得有些厚重了。女人们已经从各处走出来,收拾风雨之后的狼藉,将潮湿的衣服被褥之类拿出来晾晒……男人们也开始收拾起了船只渔网,一片忙碌之景。   看来,今年真的是幸运的。   这些渔民面上多是欣喜并无悲伤,应该是损失不大,无人伤亡。   沈柔凝没有急着像几个丫鬟那样去海边砂石里翻找,而是站了个高处,远远眺望了一阵子。   这一眺望,还真的让她瞧见了点儿有趣的。   不远处,一个衣袍华贵在太阳低下闪闪发光的贵公子,正在同几个渔民交涉。他的衣袍是那样的华美,手指上的宝石在熠熠生辉,一把折扇挡在胸前偶尔煽动一下,神态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根本就是鹤立鸡群,让人忽略他都不成。   正是许久不见的纪童。   没想到,他真的将这里外一身的行头藏的很好,时隔一个多月之后,又顺利地拿出来穿上了……真是挺厉害的。   沈柔凝想了想,见那边似乎已经谈妥了船资,她喊上了碧冬,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沙滩很潮,沈柔凝穿着低跟的木屐走在上面,很快就感觉到了袜子已经湿了。不过,太阳已经升到了树梢,晨起的凉意早已散去,想来这海滩的砂石很快就能烤干了。 ☆、156 回舟山   “纪少,又见面了。”沈柔凝走过去,看了那边船家正在准备船只,她开口问道:“纪少这是要回去了?”   他这一身,可真是亮瞎人眼,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表示,那就是“我很有钱”。   沈柔凝这会儿完全相信,那位知府太太当真十分大气。不然,怎么舍得由着一个庶子顶着上千两银票在外面行走。   难怪他日常出门,要带着那样大的阵仗。   不然,走在街上被几个人蒙了袋子一抢……   想到此,沈柔凝不禁抬起下巴,不解地问道:“纪少打扮成这样……不怕路遇歹人?只要抢了您一个,足足能养活好几个人一辈子都不用发愁了,是不是?”   纪童看到沈柔凝过来了,本来俊脸带笑散着扇子仿佛十分得意,此时听见沈柔凝一说,俊脸忍不住僵了一下,随即强行指着自己额说道:“本少这张脸,在宁波府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他转过身,抬高眉头张大眼睛,问那些正在准备船只的渔民道:“你们说说,知不知道本少是谁?”   一个领头的黝黑汉子闻言拱手弯腰作揖,陪着笑,口中称道:“您沈纪少纪小公子,小的们怎么能不认识……”   他们居然真的是认识这个纪童的。   这让沈柔凝十分惊讶——   这个时候,若是并无缘由,一个人的活动范围,当真是十分有限的。就连秦叙那样的出身。在来宁波之前,也没怎么出过建宁城的地界吧?再者,就算是秦叙这样生的俊美的让人难忘的贵公子和明嘉郡主那样喜爱抱打不平的贵女,就在建宁城那样的地儿,他们也不敢说,所有人都能认出他们。   那些常在街面上行走做声音的人们或许识得,但那些操持家务不怎么出门的,亦或是那种贵人们从不涉足的贫困区,或是郊外的小村子,怎么可能都认识他们?   而这几个生活在这海岛上的渔民。居然认识百里之外宁波府大城里的一个公子哥儿……这真让沈柔凝对纪童的足迹刮目相看了。   若非他曾经在这附近出现过。这些人根本不可能认识他。   但认识,也不代表就没有危险。尤其是他这会儿是孤身一人。   “难道纪少就半点也不觉得,应该谢谢我走过来同你说了话?”沈柔凝含笑问道。她们过来了,至少表示有她们知道了纪童是上了谁家的船。也就是说。至少这几个船家是不敢轻易在海上途中去害纪童的。   纪童没有回答。却是直接从手指上捋下了一个红宝石的戒指丢给了沈柔凝。神色间颇有些不情不愿,道:“这个戒指,上头刻了纪府的标志。在宁波府代表了我纪童的身份……你可以拿着它到纪府找我换二百里银子。算是上回的和这回的。”   这个戒指上的宝石十分不错,也能值了好价钱。   纪童却告诫她们道:“别想着昧下不换……除非你们从此要将它给压在箱底不戴不卖。这枚戒指,整个宁波府的人都知道是我纪童的,若是被人看见在你们手上,若是被误会了吃官司,别来怨我没提醒你们。”   沈柔凝翻看了一下戒指,果然找了些不同之处。   她将戒指再次丢给了纪童,摇头道:“既然如此,我们相信纪少是言而有信之人,这信物就不必了。”   纪童接了戒指,有些怔,又上下打量了沈柔凝几眼,才开口问道:“你父亲就是这次祈福时捞到了大功劳的舟山县主薄,姓沈的?”   沈柔凝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这个人之前还不认识她们,没想到这会儿在躲藏的时候,居然还打听了她们的身份……   “本少知道了。”纪童转头见那边船只已经准备好了,便向着沈柔凝一抱拳,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沈姑娘,再会!”说罢,便一打折扇,潇洒转身上了船。   沈柔凝笑了笑,朝着他挥了挥手。   船家朝着她矮了矮身子,几个人合力将船往海水中一推,再登上了船,摇着浆,调转船头,很快划开微浪渐渐行远了。   “原来他也不算是个混蛋。”碧冬嘀咕道。   沈柔凝看了看,问道:“你又是怎么判断的?”   碧冬说不出来,垂头道:“奴婢说不上来。”   自己又闹笑话了……碧冬悄悄地看一眼沈柔凝,见她并未生气,才放下了心。   两个人回到了其他丫鬟那边,见她们已经收获颇丰。碧冬兴奋起来,立即将什么纪童抛到了脑后,脱了鞋袜下去,跟着在石缝里翻找起来。不到片刻,就见她笑容开怀地举起手,对沈柔凝兴奋地喊道:“姑娘,奴婢找了一个大螃蟹!”   她倒是胆子大,不怕被螃蟹夹了!   有了收获之后,找到一户看起来收拾的很干净的渔民家里,给了点儿碎银子,要求借用了锅碗之类的。住家大娘十分热情,不仅告诉她们怎么烧才更美味,还额外添了许多海鲜进去……   几个人,包括沈柔凝也没有端着,全都吃了个肚子圆。   饭后,她们用盐水漱口,泡了些自带的茶叶饮用了,祛了身上太明显的腥味儿,才重新上山回普济寺了。   而风雨一停,海上才一能够行船,沈四老爷就立即赶过来了。   一阵时候不见,经了些风雨,他瘦了些,看起来有些憔悴显老了一两岁。就算他认真收拾了,因为急着过来见人,也没能保养的回来。   看见妻儿都平安健康,沈四老爷终于放了心,又给普济寺添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感谢了他们上下这段时间对妻儿的照顾,将妻儿接走了。   沈四太太没有再说什么,顺从地应了下来。   沈柔凝也觉得在这里住的差不多了,回到舟山县也一样,也没有反对。   父子天性,沈端榕更是十分想要跟沈四老爷住在一起。   不过,即便已经决定启程,真坐上船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六了。他们才一下船,就见一个小吏打扮的人过来迎接,喜气洋洋地对沈四老爷说着“恭喜”:“沈大人当真是年轻有为!” ☆、157 恭喜父亲   沈四老爷一面留意着妻儿这边的情况,见沈舟安排的不错,才开口诧异地问道:“敢问黄大人,喜从何来?”   匆匆赶过来迎接他的是舟山县的典史,年纪已经有近五十了,姓黄,待人非常客气。他在舟山县衙从差役做起,熬了三十多年,才当上了典史。可以说,比县衙里所有官吏的资格都老。沈四老爷过来的时候,县令大人就是派他协助沈四老爷熟悉舟山县的风俗事务,这个人倒是十分热心,十分恭敬,也不藏私,更没有故意使绊子,让沈四老爷受益良多,处理事务的时候,快速地上了手。   沈四老爷待他也很客气。   黄典史满脸喜气,眉开眼笑地道:“卑职得到可靠消息,托这次祈福的福,咱们县的大老爷很快就能转调苏杭富庶安宁之地任职了,而这空出来的大老爷一职,自然就落到了沈大人您头上。”   “黄大人从哪里来的消息?”沈四老爷十分谦虚谨慎:“我上任不过三月,即便是大老爷调走……”他摇摇头,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黄典史忙低声道:“大人勿怪。”   “卑职的确从宁波府得了确定的消息,才敢来提前给大人报喜的,并未四处宣扬。”他低声道:“听说,任书调令都已经拟好了,想来不日就会送过来了。”   黄典史从前与沈四老爷为善,是因为这就是他的为人为官之道。他之所以能从一个差役一步步爬到典史的位置,就是他从不像一些老人们那样。认为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或是自持资格老,不将那些新来的官员们太当一回事。   黄典史对每一个有些来历的上司都十分恭敬和尽职尽责。于是,这么多年来,他就这么因为上司赏识,就一步步地提拨上来。后来,他因为身上只有勉强考来的童生功名,升迁变得非常难,但也有几次,他的上司走了。留下了位置。就推荐了他上任。才终于到了今日。   黄典史本来以为典史就是他最后要干到养老的位置……但或许,他还可以往主薄上面想一想?总之,沈四老爷让他看到了机会。   沈四老爷这个人,正经新科进士出身。又年轻。且看吃穿用度行事法度。就知道是有底蕴的人家出来的。这样的人,再如何,也不会长时间窝在一个主薄的位置上。所以。黄典史在协助沈四老爷的时候,十分的热心谦卑,尽责尽责。   而如今,这位沈主薄居然才上任三个月就要升为县令大人了,这怎么能不让黄典史激动,守在了码头,好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沈主薄!   沈四老爷闻言没有再多谈这件事,对黄典史客气地拱拱手,道:“大人的好意,沈某心领了。只是沈某尚在假期,以后再做详谈不迟。”   黄典史早打听到沈四老爷是十分重家庭妻儿的,于是便打住了话题,一边吩咐着领来的几个差役小心帮忙搬运行李,一边诚心问候了“夫人”“小公子”几句。   将他们一行人送到了离县衙不远的沈宅,黄典史没有上门,知趣地告辞离开了。   回到家,当然先是沐浴更衣小憩歇息。   到傍晚的时候,沈柔凝才去同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一起请安。   她进了门,瞧见明明沈四太太面色似乎更加冰冷,而沈四老爷却一脸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表情,笑容简直绷都绷不住,心中忍不住想,难道就在青天白日的,这位老爷居然能获得许可开斋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   沈柔凝笑容中不禁多出了些意味,对着沈四老爷躬身行礼道:“恭喜父亲。”   沈四老爷本来正在品茶,听见沈柔凝这一恭喜,也不知想到了那里,不禁可疑地红了耳根,一边掩着嘴咳嗽几声,一边还往沈四太太心虚地瞥了几眼,才回过神对沈柔凝嗔道:“凝儿,说什么呢。”   “一下船的时候,那一个黄大人不是跟父亲道喜了吗?”沈柔凝调皮地冲着沈四老爷眨眨眼,道:“父亲不是说他老成持重尽责尽责吗?他应该不会拿假消息来诓父亲您吧?”   沈端榕坐在一边,只觉得似乎父亲母亲和姐姐之间有些奇怪,但他左右看了几眼又没看懂,听见沈柔凝问到了重要的问题,他又竖起耳朵聆听起来。   这个丫头……沈四老爷再次咳了一声,努力板了脸一本正经地道:“黄典史应该不会拿假消息过来。”他想了想,道:“应该是你外祖父在其中起了作用吧,不然,动作也不会这么迅速。”   也未必是陈公。   更可能是,陈公的那些门生属下,不必陈公吩咐,就将陈公相关的事情给办了。甚至都有可能是沈三老爷,他不是升任了考功司吗?沈柔凝心中想着,就提了出来,道:“……凝儿觉得,说不定是三伯父。”   陈公知道沈四老爷并不多么在意官位的高低,当然了,有功他肯定不会故意扣着沈四老爷,只是陈公理解沈四老爷,且他多年的风度涵养也做出了这么急切的行为。   祈福才过去了多久。   沈四老爷才上任三个月呢。   想要提拨,再过一阵子提拔,就迟了么?   但沈三老爷却并未那么沉得住的人。他见沈四老爷立了功,一来是因为沈四老爷是他的亲弟弟,沈四老爷官位起来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二来,沈三老爷这怕是也是在以这种方式,讨好陈公吧。   陈公疼爱女儿,当然就看重女婿。   沈四老爷并未想的太多。   他只是有些感慨:“所以说,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呐……”对于会很快被提拨上七品县令,他心中还是很有低气的。   这个话题没什么好聊的。   沈柔凝很快就问起了陈厚绩的情况来:“……不知表哥在军中可还适应?之前又是风又是雨的,他一切都还好吧?”   沈四老爷点头,眼中露出许多温情来:“厚绩一直是同我在一起。” ☆、158 践诺   “风雨尚未来,他就同他手下的十来人一起过来了,说是听从上头吩咐,专门归我调遣的。风雨一停,我要去寺里接你们,他却要回去复命,所以才不得不分开了。”   沈四老爷说到这里有些自责羞愧。   他一直想着妻儿,却没怎么惦记陈厚绩。明明他是一心一意地守护着他,连立功都有些耽误了。而见到妻儿平安后的这么长的时间内,若不是女儿问一句,他都没有想起陈厚绩。   “他因为要跟着我,所以很少被派外出救人的任务,所以并未有什么突出的功绩。”沈四老爷愧疚地道:“而我听说,有一个小队,累计及时挽救了数十百姓的性命……这个功劳报上去,怎么都不小了。”   “厚绩功夫那样好,却被绑在我身边,委屈他了。”   沈柔凝有些惊讶,有些触动。   没想到,陈厚绩会选择跟在沈四老爷身边,守护他。而不是出去立功救人。   沈柔凝笑着安慰道:“原来表哥真的来了呀。我还以为他会热血冲动,一定要冲出去救人,还担心他的安危呢。父亲您想想,其他人差不多都是当地人,肯定熟悉这种风雨中的各种状况,才有胆子有能耐出去救人的,我们和表哥可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骇人的风雨,哪能知道该怎么办,又怎么避开危险?”   “得亏绩表哥这一次没有犯浑。”沈柔凝道:“恩,凝儿要写信给外祖父。好好说一说他的好话才是……”   沈四老爷觉得沈柔凝说的很对。   若是陈厚绩真出去了,他反而不敢放心了。这万一有个什么的,他怎么能担待的住?可真的有人在救人的时候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是要给你外祖父写信。”沈四老爷赞同地道:“厚绩当真不错……我虽没有见过厚蕴,想来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肯定不会差太多的。”   “就是就是,绩表哥真的很不错的。”沈柔凝和沈端榕都很认可地点头道。   一家人又说了些话,就在一起用了晚饭,便散了。   很快,先是舟山县令调往杭州府临安县任县令的调令下来了,之后次日将舟山县主薄擢升为舟山县县令的调令也送到了舟山县衙。   无论如何。舟山县衙。一片喜气洋洋。   从主薄到县令,当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而从舟山县这种有危险且离京城很远的中等县,到在内腹离京城很近且十分富庶的上等县,同样都是县令。也一样值得庆祝。   摆宴的时候。整个宁波府的官员几乎都到了。送行的送行。祝贺的祝贺,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摆脸子,坏了气氛。   就连知府大人都过来了。   他十分沉得住气。并没有因为底下人升迁调动了而不高兴。反而更加的和煦起来。整个大庆有多少县令主薄,又能有多少知府。知府已经是四品官,往上升,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的。不仅仅看政绩看人脉,还要看运气等机会。   对于这些,这位大人心知肚明,并不着急。   知府大人来了,他家里的那个存在感很强的小儿子,纪小公子纪童,也跟着来了。   沈柔凝是在自家后门那里看到他的。   他摇着把一看就名贵的檀香木折扇,扇面上画了一副山水并题了字,功底十分不错,至少是小有名气之人的作品。天正热,他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袍,长袍如何不知道,但在袍子外面却罩上了薄如蝉翼的纱衣……那样的薄的纱衣上居然用银线绣了不少吉祥铜钱的图案,在阳光在熠熠生辉,整个人都跟笼罩在银光之中一样。   让人想看不见他都不成。   更何况,这个人是特意让人给沈柔凝递了话,将沈柔凝叫出来的。   沈柔凝换上了男装,身边带着红缨和碧冬,也都是做少年打扮,看着站在后门边上那颗探出枝桠来的枣树低下的纪童,都是有些无语。   他居然在用他那一看就值不少钱的那把扇子跳起来打树上的枣子。   他装扮的富丽堂皇的,居然干这种事情?   他会少几个卖枣子的钱?   更关键的是,如今才七月里,虽然大枣个头足了,但却并未成熟,根本就不怎么能吃吧?   再看跟着他过来的两个面容俏丽的婢女,不仅没拦着而且还在那里娇声助兴……沈柔凝不禁要看了一眼碧冬。   碧冬多乖多听话。   沈柔凝在门边上站了一会儿。   纪童很快打落了几个枣子。那两个婢女立即跑过去捡了起来,小心地用手帕擦了擦,才兴高采烈地递给了纪童。   纪童接过,真的就放在嘴里,咔擦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沈柔凝看不下去了,终于走了过去。   “纪少很饿?”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啊,今天都没吃东西呢。”纪童一把吃的很欢,一边回答道:“之前好不容易才瘦下来,才几天时间,居然不仅长回来了,而且还超过了!这怎么可以!”   所以他才不吃饭,然后按不住肚子饿,在这里啃青枣子?   “纪少肠胃真好。”沈柔凝真心赞道。   也不怕这么吃坏肚子。   纪童闻言有些自得,将最后一枚枣子吃完,将那枣核丢到了墙根下,对沈柔凝道:“沈姑娘,本少来践诺来了。喏。”他对身边的一个丫鬟努努嘴,便见那丫鬟呈给沈柔凝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道:“二百两银子,多谢了!”   沈柔凝没有再推辞。   她示意碧冬接过银子,笑着道:“纪少当真大方。如此,我就受领了。”   “恩,该你的,本少从来还没赖过帐呢。”纪童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连声道:“走了走了,本少走了……饿的身上都软了,本少都站不住了……”   “少爷,奴婢扶您。”他的两个婢女连忙一人一边想要搀扶他。   没想到这个人又大手一挥,将那两个婢女推开,横眉冷目地道:“本少什么时候需要人扶了?那多没面子!你们跟在本少身边这么久,居然连这一点都不懂!” ☆、159 跟随   “下次换别人!”   这个纪童的恼怒完全不像作假,将那两个婢女训的眼睛都红了,又强忍着不哭,两个俏丽的姑娘家,这般楚楚可怜,让人心软。而纪童却完全不为所动,也没有与在一边观看的沈柔凝主仆解释抱歉的意思,就那么直列列大踏步地往巷子口走了。   他的两个婢女顾不得再委屈,连忙跟了上去。   只是,即便见自己主子有什么腿脚一软东倒西歪就要摔倒,两个人也只能暗自紧张,不敢再献殷勤了。   沈柔凝几人就这么瞧了一场。   碧冬情不自禁地道:“这个少爷真是怪……明明都站不稳了,却不让人扶,真难伺候。”   沈柔凝没有开口,红缨却盯了她一眼。   红缨生的比较普通,既不怎么好看,也不特别难看。就脸皮肤的质地和颜色,也是普普通通的。同样是穿了一身男装,碧冬一看就娇嫩俏丽让人猜想她是不是个姑娘家,而对于红缨,大家根本就不会无故多看她一眼,更别提猜测了。   但碧冬和几个小丫鬟年纪轻,沈柔凝又不严厉,难免偶尔会有些小小的放肆调皮。自打红缨来了,她那种一声不吭却能一直一直盯人的功夫,实在让几个小丫鬟都有些发怵、怕她。   这会儿,红缨一盯,碧冬就缩了一下脖子。   沈柔凝没管这两个婢女,道:“咱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啊?”碧冬又小小地活跃起来。道:“要不要多带几个人?这几天县城可来了不少人。”   “新收入了二百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沈柔凝笑着道:“咱们上街瞧瞧,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可以买一买。红缨,你眼力好,若是瞧见了刚才那位纪少,记得提醒我们跟着他走一阵。若是跟丢了,也就算了。”   纪童的身影刚刚转出了巷子口。   红缨听到吩咐,也不多话,闷声应了一声“是”。   纪童居然这么简单地拿出了二百两银子。要知道,沈柔凝他们现在所住的这个紧挨着县衙。足有三进而且还养护的很好的院子。也才不过三百两罢了。所以,二百两银子,当真不算少——   秦叙或许有,但陈厚绩肯定不能直接拿出来。   连陈厚绩这样嫡子又受宠的。手上的银子都没有这么多……纪童一个庶子。虽然他说知府太太对他大手大脚花钱很大方。但他也说过了,那都是记了帐!知府太太根本不会无故给他这么多现钱!只怕就是他的哥哥,知府太太的亲儿子。也不会随便就给了!   他的扇子可以记账,他的银沙罩衣可以记账,他在酒楼吃饭喝茶能够记账……但这二百两银子纪童肯定没法子往知府太太记账!   所以,沈柔凝有点儿想要知道,这个纪童,是为什么轻易就有了这么多的银子,又这么毫不心疼地给了出去。   沈柔凝走出小巷,红缨张望一眼,道:“姑娘,那边。”   纪童并不难找。   他穿成那样,在阳光下简直就是个发光体,而在他身边似乎总是围拢着商贩之类的人,一团人在一起缓缓移动,银光从人群中反射出来,好找的很。   沈柔凝没有跟的很紧。   她很享受这么安心逛街的时光,从街面上一个个小摊贩上走过,遇到好看的海贝、珍珠和珊瑚,也会讨价还价,买上了一些。甚至她还淘到了几个做工很精致的西洋钟表盒子,只可惜上面用来看时间的指针却不能动了。   卖钟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皮肤红红的小姑娘。据她说,这是她在海边捡到的,“……我爹爹说,西洋人不知道祭拜海王爷,所以他老人家恼了就会自己拿。等他老人家玩厌了,就会将这些送给幸运的人做礼物。”小姑娘很认真,眼中闪着热忱,很是看重这些钟表,一个个都擦拭的非常光亮。   “坏掉了很可惜。”沈柔凝有些遗憾。   若是没有坏掉,这种稀罕东西,肯定能卖上大价钱。但是坏掉了,起本身的材质也仅仅是铜镀了些金粉,也就值不了钱了。这些玩意儿,在大庆几乎没听说过有会修的。   “我买两个,五两银子,卖不卖?”沈柔凝给了个很公道的价钱。   那小姑娘顿时一脸喜意,忙道:“多谢您!多谢您!请您挑两个!”刚才去当铺,一共五个,才肯给一两银子!   沈柔凝挑了两个,给了钱,将那钟表让碧冬收了,就继续沿着纪童的前行的路线往前走。   她一路走一路逛,终于发现,纪童挥散了人群,坐在了一个小茶棚里饮茶。而且,他直接丢下了一小锭银子,说将茶棚包下了!   他若是想要喝茶歇脚,大可以去大点儿的茶楼,这路边的小茶棚能有什么好茶!居然还包下了!这实在是……有些怪异。   沈柔凝坐进了对面的小面馆里。   从这里窗口望出去,能够清晰地看到那茶棚里的情形。   那位纪童纪小公子,自打往茶棚里一住,就表现的颇为随心所欲起来。包下茶棚,就显得任性又古怪。而后,他又叫过来了那茶棚的茶博士,似乎在嫌弃茶水不好的样子,训斥了那位茶博士许久,才放了这个茶博士走了,新过来的茶博士又听了半天指责和训话……   或许是都听说过这位公子的名头,茶棚边上不断地有路人经过,甚至有人指着茶棚乐呵呵地看了几眼热闹,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古怪不妥。   沈柔凝一开始也没发现有哪里不妥当。   毕竟,这个人一直都表现的不同寻常,像是他脑子思考的方式就与常人不一样。   直到红缨又古怪地盯着纪童眼睛一眨不眨的,平日木板一样的脸上居然露出些困惑和惊讶的表情……沈柔凝看看红缨,再看看那边的纪童,终于意识到,自己仿佛忽略了什么。   “红缨,你发现了什么?”沈柔凝一时想不到自己忽略之处,便直接开口问了红缨。   “姑娘,那两个茶博士都是假扮的。”红缨十分肯定地道:“奴婢上次在那里喝过茶,那茶棚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伯在忙活,根本就没有请人帮忙。” ☆、160   一个那么小的茶棚,小本经营,煮茶用的都是铁皮大桶,根本用不着请茶博士。   而且还请了两个。   沈柔凝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却依旧追问道:“或许,那日茶博士请了假……也或许,这二人是那老伯才请的?这两天县城很热闹,老伯也许一个人忙不过来。因为两个人都是生手,所以才挨了训。”   红缨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质疑了。她盯着纪童眼睛眨都不眨,一边微微摇头道:“不是的,姑娘。纪小公子并没有在训他们。”   “哦?”沈柔凝心中惊讶,扭头往纪童那边再次看上去。   他的神情、动作、说话的语速,所有的身体语言,都分明在表达了,他对对面那个人的不满。若这样还不是训人,那是什么?   “也不是……”红缨盯着那边,口中又道:“纪小公子的确也在训人……不过并不是因为茶……”   “那是因为什么?”沈柔凝问道。   “他们好像在说货物、买卖的事情。”红缨脸上显得有些为难,道:“奴婢听不懂那些话,只是肯定不是在说茶水。”   “你是说,两个人是在谈生意?”沈柔凝当真惊讶了,不禁坐直了身子:“你怎么知道?”   红缨抿了一唇,道:“奴婢看着他们说话,就能看到他们在说什么的。也不是全能看出来,但也差不太多的。”   “你能读唇语?”这一下。沈柔凝震惊了:“之前怎么没有听你提过这个?”陈厚绩介绍红缨的时候,只说她功夫不错,忠心尽责……若是她居然懂唇语这样稀罕珍贵的技能,陈厚绩怎么不会不跟沈柔凝交代一下。   沈柔凝如此震惊,这让红缨也受了些惊。她顾不得看纪童那边,低下头对沈柔凝道:“奴婢不知道什么是唇语……”   “你不是说,看着对方的嘴唇,就能看到他在说什么吗?”沈柔凝微笑着,对红缨道:“通过读对方说话时候嘴唇的不同,从而看出来他说了什么。这就是唇语。”   “那奴婢就是懂些唇语了。”红缨听得出沈柔凝在惊叹赞赏。有了些不好意思,为沈柔凝解释道:“奴婢也是总盯着人看,看的久了,就留意到了这些。要很认真地看才行。不然是不成的。而且。”她再次看向纪童那边:“奴婢现在也不知道看的对不对。”   “你看的肯定没错。”沈柔凝更是为了红缨居然能自行学会了唇语而欣慰不已。倒是不怎么在乎纪童那边了。她想了想,对红缨道:“你能读懂唇语这个本事,轻易不要往外宣扬。说不定。将来我或是你家公子,能排上大用呢。所以你也更要好好练一练。”   红缨答应下来。   沈柔凝又看向碧冬。碧冬捂了唇,赶忙摇头,道:“奴婢也不会往外说的。”   真是个好日子。   沈柔凝高兴地想。   她无声地试验了红缨几句,见她都答对了,就让红缨尝试着复述外面纪童的话。   因为离的远,纪童的语速又特别快,说的又是她不怎么懂的话,因此,红缨读的有些困难,磕磕巴巴、断断续续的,许多细节之处,都不甚明白。   但这就够了。   原来,这位知府大人家的小公子纪童,竟然是个深藏不露十分不简单的人。他在知府太太的眼皮子低下,惹下了行事乖张、铺张浪费、散财童子之类的种种名声,却在暗地里早已开始经营自己的产业。   而且,生意做的像是还很大。   所以,他才轻易地就能够有二百两这种不菲的数目可以送出去,也才可以让他的几个婢女们忠心向着他……不然,他也瞒不住这么久。   经商是需要天赋的。   并不是说,有些本钱,就能以钱赚钱。   所以,这个纪童,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有不菲的产业,肯定是极有天赋极有能耐的人。只可惜了他现在境遇不好。   沈柔凝有些感慨。   她摸清楚了关于纪童的这些事,也并没有上去揭穿他的意思,待纪童结束了训话摇晃着离开了,沈柔凝也结了帐,没有再跟着纪童,在街上逛了逛之后,就回府了。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沈柔凝忍不住又回想起这件事儿来——   难道,秦叙早已经看出了纪童的底细,所以才同她说,这个人很有趣?他们不过是短短的接触吧?秦叙的脑子,真的能有那么厉害?   沈柔凝想到了秦叙,却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又见到了他。   才过了中元节没几日,中秋还未到,桂花树才开始飘香的时候,秦叙就出现在了舟山县。沈柔凝看到他的时候,差点儿没能认出他来——   过了立秋,早晚的天已经有了凉意。   特别是才下过一场细雨的时候。   秦叙白面如玉,着一具银色护甲,坐在高头白马之上,手上提一杆红缨亮银枪,身后跟着十来日统一一身黑色皮甲的护卫,威风凛凛策马街行……真是好一个让人称赞的玉面小将!   问题是,大庆朝已经对大金国发了战争檄文,慷慨激昂,占尽了道义人心!整个大庆已经全数动员起来,整军筹粮,积极备战……秦叙这个人,怎么又跑到了这偏僻的地方来了!   宁波府不与大金接壤,当然不能成为战场。而宁波府又免税三年,当然也没被征粮……对于其他地方来说,宁波府的平静,当然就算的上是偏僻安逸了!   他打扮成这样,不去那要紧的有家族照应的地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柔凝正坐在一个茶楼的二楼开着窗户描绘着街上的人物,突然见到了这么打扮的秦叙,犹如是平静的镜水画中不慎落入了毛笔,她自然画不下去了,多看了秦叙几眼。   秦叙突然勒了马站定,迎着沈柔凝的视线看了上来。发现了她站在了二楼的窗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沈柔凝冲他微笑点头。   她以为秦叙打过招呼之后会继续前行,没想到他居然下了马,朝着她的茶楼,进来了! ☆、161 从戎   他一身戎装来到此地,难道不是有公务在身?   奔着茶楼进来这什么?就在沈柔凝诧异间,秦叙已经走到了她的雅间门口,叩想了房门。   沈柔凝只好让红缨过去开。   秦叙走进来,笑眯眯的,到了沈柔凝面前,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之后才对沈柔凝笑道:“凝表妹,多谢你的茶。”   我又没有请你喝……   沈柔凝淡淡一笑,道:“叙少客气了。”   秦叙便当这是邀请,在她对面坐下来,舒服地将身体放松了些,笑着问沈柔凝道:“升任了一县之主官,沈叔父想必是适应的很快了吧?他忙不忙?我从京里来的时候,陈公吩咐我给他带了一封信来。只是家信,并非公文,想来给你也是一样的。”   他将一个牛皮信封放在桌面上往沈柔凝那边推了推,又笑着道:“送完了信,我就要去找陈二了。不知凝表妹有没有什么消息要带给他?我反正是顺带,想来能帮上忙的。”   沈柔凝轻轻拿起信,微微一抿唇,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秦叙,微微扬声问道:“我父亲能这么快就升官,是叙少出了力?”虽然是疑问,但语气却颇为肯定。   秦叙闻言快活地打了一个响指,却又摇头道:“我只是提醒了一下你在户部的那位三伯父罢了。如今看来,他果然是个能办事的人。”   “为什么呢?”沈柔凝有些不能理解,所以问的很认真。   秦叙已经照顾了沈四老爷揽了个不小的功绩。他获得提拨。是迟早的事情。而无论如何,这与秦叙关系都不大,他完全没有道理来做这样的事情。   秦叙快活地笑着,一双桃花眼中波光潋滟,轻易就能让人看的走了神。他抬起线条柔美的下巴,对沈柔凝道:“凝表妹你施恩图报,我也一样。虽然这件事情并不足以抵还太多,但也算是有来有往,不是么?”   “沈叔父成为了一县之尊,你们一家人。停留在这舟山县的生活。就能格外的舒适自在了……是不是?”   从前沈四老爷仅仅是位主薄,上头有县令大人压着,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比如说,遵从那位大人的喜好。或是怎样。而现在。他是这里说话最大的人了。顶头上司又离的远轻易见不着打扰不到,那么,这里所有的人都要顺着他和他家人的喜好来了。   沈四老爷爱重妻子。就不会再有人在饭局上添些风月中人助兴。沈四太太不喜应酬,各家的太太们也会识趣地不多打扰她。沈柔凝和沈端榕这两位少爷姑娘,当然就更想如何就如何了。   就像现在,沈柔凝让这家茶楼给自己留一个雅间,她好在这里作画且不许声张出去不许人打扰,即便是被人发现了,婢女站在门口说不见,也没有人多说什么。   这在从前,她是不会轻易这么做的。   沈柔凝闻言点点头,诚恳地道:“多谢叙少费心了。”   “我其实也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沈柔凝谢的真诚,他微微有了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就用更加好看的笑容给掩饰住了。   沈柔凝笑了笑,放开了这个话题,想起刚才他说的话,轻声问道:“叙少刚才说要去找绩表哥?”   “是。”秦叙有些感慨,道:“我曾说与他一起并肩作战……我说过的话,就一定是要算数的。喏,你看我这一身,正六品的百户大人,可领兵一百二十人呢。”   “一百二十人?”沈柔凝从未了解过卫所制度,只是直觉这点儿人,有些少吧?正六品的武将,官职不小了,怎么手下才这点儿人?这点儿若是上了战场,能做什么?   “和平时候,地方上养不了太多的兵。”秦叙解释了一句:“正六品也是个很小的官。尤其是在军中。”他道:“凝表妹也别小瞧了这百多人……若是训练好了,将来就是我在前线活命立功的倚仗。”   见沈柔凝听得认真,他不知怎么的,又道:“之前我瞒住了自己有点儿功夫的实情……其实除了当年第一任秦家的老国公之外,后来的秦家男人都是有习武的。只可惜,基本上都是没有什么天赋,成就不高。”   “太祖的意思,身为统帅,一个的头脑很重要,但健康的体魄也一样重要。甚至,在有些关键时候,能救自己一命,毕竟在忠诚的护卫,也有护不住的时候。而敌方也知道秦家人身弱,暗杀之类的事情,就没有停过。所以,太祖也交代了后人,轻易不要将这个底细暴露出去。”   他哂然一笑。   沈柔凝听了怔了怔,随即就理解了秦家人的作法。只可惜,这竟然让他与明嘉郡主之间起了这么大的误会。他选择在普陀山的时候暴露出来,其实也是想着以后能与明嘉郡主坦诚相待甚至生死与共了吧?   真是好可惜。   沈柔凝道:“叙少没有与郡主解释一番么?”   秦叙摇摇头,含着笑意,道:“已经没有必要了。”   “想来,我与明嘉之间,是没有缘分的。”他像是完完全全地不在意了,又故意装作受伤的表情看向沈柔凝,道:“我以为凝表妹已经理解了我的想法呢……难道我想错了?这可真是让人伤心呢。”   他要找的妻子人选,就像在寻找一个护卫属下一样,用的是理智的考量,而根本不是感情的因素。只不过是妻子比属下的角色更唯一更重要,所以他才考量的更加仔细。   再仔细,也能有新的合适的人选。   又何必非要挽回已经错过的人。并不必太可惜。   “叙少哪里会轻易就伤心了。”沈柔凝又将问题拉回到卫所军队上去,继续问道:“所以,叙少这次到宁波来,是要留下来训练将来嫡系的?”   “以叙少的估量,宁波卫所的军队,大约什么时候,会被调往前线?”   沈柔凝曾听陈厚绩有说,秦叙这个人,应该是秦国公府这一辈最有潜质的人。他既然往宁波府来练兵了,那他和他的兵,迟早都会出现在前线战场。 ☆、162 好消息   更何况,如今又碰上了大战事。   秦国公府不趁机将秦叙推出去建功立业,那才是傻了。   秦叙果然点点头,道:“战争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完的。我过来,领的也是练兵的任务。至于什么时候将他们派往前线,那要看他们训练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满意。”   “我满意了,当然就不能让他们这么在安逸的地方窝着。”秦叙道:“当兵的价值,只有在战争中,才能体现。”   “希望叙少能用心训练。”沈柔凝衷心说道。   “那是自然。”秦叙应道。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话,秦叙便就离开了茶楼。沈柔凝站在窗边往大街上看,只见他从容优雅地上了高头大马,而后往沈柔凝这里大笑着挥了挥手,就调转马头,往来路上去了。   他果然仅仅是来送信的。   信到了沈柔凝手里,他的任务完成了,也就离开了。   沈柔凝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回到画板前,将原来那张画了一半的街景图撤了去,换成了一张新的画纸。她拿起炭笔,凝神沉思了许久,就又将刚才那副街景图换了上来。   祥和而热闹的长街之上,突然从远处过一骑银甲小将乘着天光而来,闯入了祥和的长街,引得街上人驻足探看……偏偏,他的到来,就像是那阳光破开乌云照耀大地,那么突然,又那么的和谐,让人心生美好。   沈柔凝将画完成了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的饭点了。午后阳光浓烈,街上的小贩们都收了摊,街面上格外安静了下来。连鸽子都站在浓荫的树枝上一下下地懒洋洋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不再想要飞起。树荫下,猫儿也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连对着树上鸽子流口水的心思都歇了。   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沈柔凝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返身将画卷收了起来,同红缨和朝颜点点头,走出了雅间,往家中走去。   县城的街道非常的安宁。青石板的路面。处处都洒满了太阳的白色的光。吹佛过来的轻风之中。一直有着大海微腥的气息,其中蕴含的水汽,也让太阳没有那么烈了。   沈柔凝撑了一把纸伞缓步而行,没用多久。就回到了沈府。   她问了问门房。得知沈四老爷已经处理完衙门里的公事回来。正在书房里,便走了过去。   沈四老爷心情不错,正坐在廊下的一直躺椅里闭目养神。   沈柔凝走过去。他就睁开了眼,温和笑道:“凝儿回来了?一切都好吧?都画了什么?”   “有父亲特意增派了衙役在那街上巡视,有那个不开眼的敢惹县太爷您的女儿。”沈柔凝玩笑一句,将信拿出来,呈给沈四老爷,道:“只是我却是遇见了秦叙。他从京城过来宁波府卫所练兵,顺道将外祖父给您的信给带来了。”   “他见了我,说是他的时间有点儿赶,就将信交给我了。”   “厚绩不是说他反悔了吗?还要与他割袍断义来着。”沈四老爷接过信,一边小心示意小童去拿了裁刀过来,一边半是玩笑地道:“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绩表哥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冲动了些,都不肯听人解释的。”有人给沈柔凝端了把银子,沈柔凝便坐了下来,看着沈四老爷拆信,一边又摇着头道:“偏偏那位秦小公子呢,又不是个肯放软了身段解释的人……所以,两个人就闹别扭了。”   沈柔凝估计着,秦叙说要同陈厚绩一起并肩作战的说法,一直都是真的。只不过他那时候想着,先紧着明嘉郡主的计划来,入职的事情可以缓一缓,没那么急。他比陈厚绩高,在军中也比陈厚绩更有倚仗,他晚一些,哪怕晚个一年半年的,总是能够与陈厚绩一起的。   他忘了要与陈厚绩解释,陈厚绩也理解不了他的节奏,于是误会就这么产生了。   沈四老爷听沈柔凝说的好笑,就笑出了声来。   这时候,信纸已经抽出来,他便展开了看。浏览了一遍,他笑容更家愉快,将信递给沈柔凝,道:“这一下,你绩表哥怕就更没办法对面人家秦叙了!”   “那也说不定。”沈柔凝接过信纸,调皮地道:“绩表哥一向是脸皮很厚的。说不定会得意洋洋呢。”她看了信,立即眉眼含笑,惊讶起来,道:“外祖父真的替绩表哥开口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她接着看下去,越看越是高兴:“而且,应王府也有意应下来!真是太好了!”   “是啊,这真是个好消息。”沈四老爷也笑容满面:“只怕秦叙其实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呢。嗯,待到他们两人和好了,安定下来,有了休沐日,就请两人都来家里……”   “表哥一定很吃惊。”沈柔凝想着陈厚绩听到这个消息的样子,就更加高兴了,兴致勃勃地同沈四老爷说着话。   信上,陈公除了提到陈厚绩的事情外,还提到了一些别的消息,比如说战争的计划,以及对沈四老爷的期望与安排等等。最后又表示,陈厚蕴也将在年前游历到海边来,而后就要回去定亲了。   陈家也给陈厚蕴看中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国子监祭酒黄大人家的嫡次女,听说端庄大方,且十分美貌能干的,陈大夫人亲自相看了几次,觉得很满意……   “全是好消息啊!”沈柔凝不禁高兴地道。   京城。   陈家这阵子,却并不是如在信中所言,全是好消息。   先是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了,陈家终于开始给嫡长子,一贯才名显赫人品相貌又如芝兰玉树一般的陈厚蕴相看婚事了,雪片一样的帖子就送到了陈大夫人案头,让人烦恼不已。   她其实早就在各家的宴会上开始悄无痕迹地相看着小姑娘们。黄家的二女儿也是她观察了好久,这才准备定下来的,根本就不是临时起意。   但以前她推脱的久了,如今再不好说是早定下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她再不肯出门应酬这些夫人们,难免要惹恼了许多人家。 ☆、163 人选   其他人家都不提,最关键的是,这里面有文昌侯廖家的嫡长女。   文昌侯廖家是皇后的娘家,其嫡长女廖曼茹今年年纪十六,生的花容月色,又颇有才名,几次玉兰会上,都有水准很高的小诗流传出来,且一手古琴十分精湛,压过了所有贵女,是公认的名媛贵女,名声甚至比明嘉郡主更甚——   明嘉郡主是郡主之尊,人也受宠,却不爱红妆爱武装,很少与贵女们在一起玩诗词歌赋谈论胭脂首饰,玉兰会郡主是主人身份,其他宴会她又很少参加……反倒是不在比较之列了。   皇后娘娘对于廖曼茹这个侄女,十分疼爱,经常招入宫中逗留说话,赏赐更是源源不断的。廖曼茹足以让其他贵女黯然失色。   而国子监祭酒家的黄幼香,在许多人眼中,也同样比不得。甚至,提起这位黄家的嫡次女,很多人甚至还会有些茫然,之后才能反应过来,恍然大悟,说:哦,是她啊……   黄幼香也很耐看,但她却从不刻意打扮,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饰从不让人觉得寒酸失礼,却也从不会让人眼前一亮,一下子就看到她今天有何处特别不一样了;女子才艺,写诗作画弹琴下棋,她似乎都能来一点儿,轮到她上场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尴尬丢人,却也没有太让人注意的地方,属于那种好又不算好,错也不好挑,“还不错”的那一类。甚至连交际也是一样的:从来不会受到排挤冷落,也不属于那一个小团体。或是小团体想要拉拢的人。   黄幼香与廖曼茹怎么比?   在陈大太太这里,比不比的不重要,关键是,皇后娘娘曾经在两年前就提过这桩亲事,被陈大太太以待陈厚蕴“读书有成”给婉拒了。眼下,皇后在这时候又下了帖子……   陈大太太当真有些头疼。   “父亲绝不会答应的。”陈大老爷见妻子为难,就开解道:“到时候你只说厚蕴的亲事你不能做主就是了。父亲那里,也不会怪你。”   “我就是觉得,要推到父亲身上,也……”陈大太太话没说完。微微叹息道。   “咱们陈府的儿郎。怎么能轻易定下来?都是要父亲拍板做主的。”陈大老爷颇有些自得,轻抚美髯,道:“不止是厚蕴,厚绩;就是厚温和厚琪。这两个小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能早早替家里的娇女定下来。二房三房那边。也都是一样。仅仅是提亲的门第有所不同罢了。”   “我们陈家挑媳妇,也不是单看门第的。”陈大太太心中感慨不已。这满京城,谁家有家规有规定。即便是无子,也不许纳妾这一条?家中上下和睦,没有那种兄弟妯娌的腌臜事?   “那是。”陈大老爷道:“说来说去,总归是‘合适’二字。”   那位廖氏娇女再好,她姓廖,她的姑姑是皇后,陈家就不会肯轻易与廖氏联姻。而黄氏幼女小小年纪就心性豁达又深谙中庸之道,黄祭酒也是醉心学问明理修身之人,所以她才合适做陈家的嫡长媳。   陈厚蕴与黄幼香仅仅是宴会上的点头之交,甚至都没说过话。但陈大太太很早就将黄幼香的品行和处事手段甚至打听到她在家中的一些小细节,写信告诉了陈厚蕴。陈厚蕴并不反对了,这亲事才终于开始上了日程。   就是皇后做媒,也没法子。   除非这就赐婚。   而真要强压着头赐婚,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文昌候府和皇后都不会轻易做这个选择。   很快,到了陈大太太被召见的日子。她按品装扮了,从容地进了宫。   在坤宁宫看到一位打扮的又高贵又雅致的美丽少女,陈大太太心中轻叹一声。果然,皇后娘娘召唤她的目的不言而喻。不然,廖曼茹也不会恰好就在这里。   一番行礼之后,皇后娘娘唤廖曼茹向陈大太太打过了招呼,就含笑让廖曼茹出去了玩儿去了。待少女身姿袅娜地离开之后,皇后娘娘直接问陈大太太道:“本宫不喜拐弯抹角的……大夫人,不知本宫这个侄女,你可看得上眼?”   她笑容满面,声音缓慢柔和,说出的话,却是咄咄逼人。她甚至一点儿委婉都不用了,不是问“好不好”,而是问“看不看的上”……   陈大太太心中一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深深拜倒一礼,抿唇道:“娘娘看得起臣妾,看得起陈家,臣妾铭感在心……只可惜,怕臣妾只能辜负娘娘厚爱了。”   皇后娘娘脸上笑容渐渐消了,凤目如刀,看向了陈大太太,紧紧抿着唇,眼底全是冷意:“念着陈贵嫔喜怀龙裔的面子上,本宫愿意听你解释。”   “娘娘,臣妾的两个儿子,臣妾都是住不得主的。何时启蒙、何时进学、何时游历、何时成家生子,臣妾都只能听从长辈吩咐,所能做的,仅仅是替他打点衣物罢了。”陈大太太轻叹地道:“娘娘您身为一国之母,作为两位殿下的母亲,想来应该有所体会。儿子很好,反不如女儿贴心。至少,女儿的许多事情,母亲还是能够做主的。”   她说的笼统委婉,又混淆不清,总算是稍微化解了皇后娘娘的压迫。又说到了两位皇子的教养,转移话题,让黄后娘娘无法继续“直接了当”下去。   陈大太太的拒绝之意如此明显坚决,皇后娘娘若是再“直截了当”地非要问出个答案来,到时候再没拒绝,那真的就没有一点儿缓和的余地了。   皇后娘娘许久没有开口。   半晌,她才缓声道:“不知大夫人可知,陈贵嫔已经有孕近两个月了?”   “刚听娘娘说起。”陈大太太诚恳地回答道。   她的确没有听说陈贵嫔有孕了。   皇后娘娘盯着陈大太太,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缓声道:“贵嫔娘娘年纪不小了,之前又滑过胎……御医说,这一次,她坏相不好,想来是凶险的很……除非有人肯一心一意护着她。”   (这几天都是单更了~~) ☆、164 姑侄   人在深宫,只怕皇上的保护都未必有用。   而皇后娘娘,这个掌管着六宫大小事的当家女人,说要护着谁,却是有底气有把握的。而若是皇后娘娘摆明了态度对陈贵嫔不闻不问,那几乎就等于对其他眼红的妃嫔说,她不想见到那个孩子出世了。   若如此,陈贵嫔的孩子,十有是到不了这人世间。   陈大夫人心头生出些怒意,面容平静地道:“陈贵嫔身怀龙裔,为皇家开枝散叶,定然有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您护着。”   皇后娘娘见她如此,便知这位陈大夫人根本不会接受威胁,心想,看来陈贵嫔果然与娘家关系不好,陈家甚至都不关心流着陈氏血脉的龙裔……想及此,她也只能作罢,知道再强迫下去只怕不能尽功不说,还会坏掉廖曼茹的闺誉……她端起茶,缓缓地抿了几口平复一下自己的心境,放下茶盏的时候,神色之中已经看不到怒意和冷意,雍容平和地看向陈大夫人,道:“你说的很对。宫里的孩子少,太后、皇上以及本宫,都是希望陈贵嫔能平平安安的。”   陈大夫人敢这么决然地拒绝她,拒绝廖氏,肯定是陈家家主的意思。   如今宫中仅有两位皇子,都是她所出。将来……一般人家绞尽脑汁地与廖氏攀亲,陈氏觉得会拒绝廖氏的主动示好!廖曼茹可是廖氏的嫡长女!她的亲侄女!   皇后娘娘神态平和了,心头却是拧着一份儿郁气。   她当然不会主动去动陈贵嫔肚子里的孩子。   那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她没有那么傻。   而且。动了陈贵嫔和她肚子里的肉,陈家眼瞧着是绝不会因此而心痛的,甚至是巴不得见不到陈贵嫔有好呢,她更不应该多此一举了。   不过嘛,依旧还是有文章可以做的。   皇后娘娘眼中一转,心中有了些主意,倒是并不着急了,同陈大夫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就让陈大夫人走了。   没一会儿,廖曼茹采了几朵莲花以及几个莲蓬一块儿拿了进来。让宫女找个瓶子插上了。见这殿上多了几分清香,不禁满意地莞尔一笑,真是比那粉白色的莲花还要娇艳。   皇后娘娘在座上看了心中惋惜:这样娇花一般的可人儿,陈家居然就狠心地拒绝了?那陈厚蕴再俊秀多才传出的名声再大。他现在不也仅仅就是个秀才?即便将来高中状元。那又能如何!   陈家这是眼睛长到天上去了吧!   “姑母。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曼茹脸上长了花儿?”廖曼茹安置好了莲花和莲蓬,神色轻快地走到皇后娘娘身边行礼坐下了,眼角眉梢。全是快活的笑意。   “姑母我在看呐,我家的曼茹,比那花儿还要漂亮呢!”皇后娘娘笑着推了推点心盘子,关切地问道:“怎么去了水边?你没有下去吧?”   “没有呢,姑母放心。”廖曼茹笑着回答道。   两个人聊了一下外面太液池边上的荷花莲蓬,廖曼茹不禁问道:“姑母召见陈大夫人……是因为什么?”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娇嫩的面庞上有微微泛红,像是从外面进来之后尚未来得及退走的红晕。   皇后娘娘笑容不变,道:“陈贵嫔有孕了,跟她吱个声儿。”   幸好,她并未告诉廖曼茹,她召见陈大夫人的本意。   哪知廖曼茹却不肯就此作罢。只见她粉面染霞,却是仰着头看向皇后娘娘,问道:“听说陈大公子年底要游学归来了,是不是?他去年竟然化名去了大金游历,胆量真是让人敬佩!”   大金国和大庆国一北一南,虽然勉强算是和平了十几年,但就连目不识丁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两个国家迟早会打仗,不会有真正的和平。两国对于出入境检查都是非常严格的。   陈厚蕴可是大庆重臣的嫡长孙。若是他的身份被大金国识破,绝对有回不来的可能性!所以去年,京城富贵人家知道了陈厚蕴去游历,却根本没有留意到他去了哪儿。直到他回来,有一次与友人聚会时候谈起,后来谈话被传了出来,人们才知道他是去了大金。   当真是好大的胆魄!   廖曼茹眼底亮出了光芒。   皇后娘娘微微露出愠怒:“不过是偷偷摸摸地去了一趟大庆,怎么在你们这些小姑娘眼中就同大英雄一样了?本宫倒是觉得,陈厚蕴的那点儿名声,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不然,他都二十及冠了,怎么才是个秀才?”   “姑母……”廖曼茹看到皇后娘娘愠怒愣了一下,随即又再次甜甜地笑起来,娇声道:“曼茹不说他就是了……真是的,姑母这里又没有旁人,曼茹难道还不能自在一点儿么?”她以为,皇后娘娘是不喜她这么谈论其他男子。   皇后娘娘却是点了她的头,道:“你啊!”   她长叹了一口气,道:“姑母是怕你们这些小姑娘啊,年纪小不知道厉害呢……”她没有细说是什么,微微一出神后就转移了话题,问起了廖家的家常来了。   ……   再说陈大夫人出了坤宁宫,就往慈宁宫去走个过场。   太后娘娘召见了她。   陈大夫人微微一怔,走了进去,行礼后抬头,见应王妃正坐在太后娘娘下首,对她和善地笑了笑。陈大夫人连忙又见了礼。   “陈氏是吧,赐坐。”太后娘娘打量了陈大夫人几眼,和蔼地道:“陈贵嫔在宫里也算是有头脸的,怎么不见你常来?她也是个有福的,这么多年终于又怀上了,真是不容易。”   “是,臣妾才从皇后娘娘那里知道了这桩喜事。”陈大夫人笑着回答,很是惜言。   好在太后娘娘仅仅是提了提陈贵嫔就作罢了,转而问道:“听说陈家有个家规,说是男人们一律不准纳妾,是不是真的?以前有些人家也有类似的规矩,不过都还加上‘四十无子’这一条呢,你们陈家听说连这一条也没有的?”   (昨天没有更,抱歉~) ☆、165 问亲   “回娘娘的话,这其实也算不得家规。”陈大夫人微笑着,言语十分谨慎,向太后娘娘解释道:“只是文登公有教诲,说内帷混乱,嫡庶之别乃是根源,男儿有一贤妻足以,教导陈氏男儿当修身养性。”   “文登公有言,陈氏族人故去之后,自然有整个陈氏宗族供奉,过继嗣子,仅仅是形式罢了,并不必要,因而也并不提倡这一点。”陈大夫人笑笑道:“好在上苍眷顾,自文登公立有陈氏这一脉始,陈氏血脉的延续,都是顺利的。”   她并没有一口断定,这就是家规。   因为,谁也说不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是对于两个儿子,陈大夫人都无法保证说,他们将来一辈子都绝不会纳妾。毕竟,有些时候,是会有意外的。而且,陈家还有一个陈贵嫔。   太后娘娘对于她的谨慎十分满意,不着痕迹地朝着应王妃点点头,应王妃笑容温婉,并不说话。   太后娘娘便道:“你有两个儿子,也是有福气的。这老天啊,总是会保佑知足的人。”多少富贵人家子嗣不丰的原因是什么?还不是人心贪。   “太后娘娘说的是。”陈大夫人笑着道:“臣妇有两个儿子,此生就再无所求的。所以臣妇当真很想能有一个女儿做个贴心小棉袄。”   “你这话就不对了。”太后娘娘接话道:“女儿总归要嫁到别人家去的。你有两个儿子,娶回来两个儿媳妇。到时候你想怎么疼,还不是由着你?”   陈大夫人连声应声。   “……你那大儿子怎么还没定亲?都及冠了吧?”太后娘娘问道。   “这都是他们祖父的意思,臣妇也是无奈。”陈大夫人见太后娘娘问起陈厚蕴时候的神态,并不像是给陈厚蕴做媒的,她心中微定,笑容略透出了些轻松,道:“不过,父亲前两日给臣妇露出了点儿口风,说是臣妇的两个儿子很快就能有着落了,让臣妇早做准备呢!”   “陈公真是能等。也不知他在等什么。”太后娘娘随口说了陈公一句。却又高兴地道:“这定下来了,你这心也算是落定了。”   “可不是?”陈大夫人神色之中也透出了喜悦。   “哀家虽在深宫,却也总是听说,你养了两个好儿子。大儿子文采出众不说。小儿子习了一身好武艺。十分的磊落仗义……不然。明嘉那会儿与他一起玩,哀家和应王妃也不能放心……”   太后将话题转到了陈厚绩身上来,陈大夫人终于明了。这太后娘娘和应王妃是看中了她的小儿子陈厚绩了。她想起前几日陈公的提点,知道陈公是有意结这们亲,便顺着太后娘娘的话音,说了许多陈厚绩的事情来。包括他小时候怎么想要习武,小小年纪怎么坚持下来的,到现在去了宁波,怎么在风雨到来时候主动去守护亲的,没有太夸,但也足够让太后娘娘听着高兴了。   太后娘娘坐在这个位置,活了这么多岁,什么样的话没有听过。   她早就对陈厚绩有所关注,对于他的印象不错,如今再从陈大夫人口中听到这些细节,便足以让她在心中勾勒出一个热情俊朗又肯负责有担当的这么一个少年郎的样子来了。   真的很不错。   关键是,明嘉很喜欢。   那个秦叙样貌出身更好,但明嘉嫌弃他太好看了不像个男子汉,她们做长辈的,疼爱晚辈,总不能强迫她,毕竟是终身大事。   而这个陈厚绩,虽然出身上差一点点儿,但就冲着陈家的家风,就足够抵上其他的了。   陈大夫人在太后娘娘这里停留了好一阵子,太后才道了乏,让陈大夫人离开了。   “臣媳送送陈大夫人。”应王妃站了起来,对太后行礼道。   太后娘娘摆摆手,算是应了。   应王妃保养的十分白净,稍微显得有些丰腴了些,但这让她更显和善。尤其是她的面庞眉眼之间,总是带着笑意,轻易就能让人亲近起来。她信佛,身上总是染着淡淡的好闻的檀香味儿,且最爱行善布施,更是挂名在水月庵里做了挂名弟子,十分虔诚,是京城公认的慈善人。   她同陈大夫人出了慈宁宫,一边缓缓而行,一边轻叹道:“我有一个女儿,生下来,就受尽了宠爱。难得她天性不骄纵,却偏爱舞剑弄枪,好强刚毅,养成了个小子的性子。”   她见陈大夫人要开口说话,轻轻摆手示意陈大夫人继续听她说:“这么多年,她是闺中密友没交到一个,却总是与秦叙和陈厚绩一起,比武饮酒,谈天说地……”   陈大夫人脸上露出了些不自在。   应王妃微微摇头,含笑道:“也罢。我便与夫人你直说了吧。”   “我从前担心明嘉都十六了依旧懵懂情智不开,能不能嫁得出去,嫁出去之后她的性子会不会不讨夫家喜欢……”应王妃看向陈大夫人,笑容中透着发自内心的高兴,道:“结果她上次回来,直接问我,她是不是一定要在十八岁之前嫁人?”   “我就故意说,其实十九也是可以的,总之是不能过了双十。更不能说什么一辈子不嫁的。”应王妃笑着道:“我以为她会郁闷发脾气,哪知她想了想说,既然如此,那就嫁给陈二好了……”   应王妃看向陈大夫人,笑着问道:“夫人你说,我这样绵软的性子,怎么养出了这么一个女儿?这样的话都敢说!哪点儿像我了!”   “不像娘娘,那就像王爷了。”陈大夫人听应王妃都这样说了,也连忙道:“王妃,实不相瞒,早在前一个多月,我家姑爷,就是今年才考中进士去了宁波上任的,他就写了信回来,说是在普陀岛看到郡主和厚绩,觉得这一对儿小儿女十分投契……就在给公公的信中,提起了这件事,问问有没有这个荣幸……”   “公公前两日还跟我说,已经找王爷提过了,说是直待老大的亲事先定下,就正式托人到王府上去……” ☆、166 春嬷嬷   陈大夫人同应王妃在宫门外分别,心情十分不错。   待陈公和陈大老爷下衙回来,陈大夫人便将今日进宫之事说给了二人听。   陈公听过之后,便道:“你这么明确地拒绝了,也不错。这样,事不宜迟,明天就是个好日子,你亲自请了官媒登门,将事情定下来吧。”   “廖氏的事情,要不要说给黄夫人知道?”陈大夫人谨慎地问道。   他们拒绝了廖氏,而选了黄祭酒家名声不显的一个次女,皇后娘娘本来心中就有了疙瘩,只怕难免也会迁怒为难黄家人。若是不坦诚相告的话,只怕将来一但有出点儿什么,就要影响了两家人的关系。   陈大夫人还有另外一个顾虑。   若是黄祭酒同他的家人得知皇后娘娘看中了陈厚蕴之后,推卸害怕了……那这样的亲家,不结也罢。   陈公摇摇头,道:“你放心,黄祭酒品行正直可靠之人,并不会因为廖氏如何而如何。不过,你忧虑的也对,关于此事,我会同黄祭酒通气招呼的。”   “厚绩同郡主之间,我也与王爷商量过了,如今两家先是有意向约定,待明年开春,再真正定下不迟。”陈公平和地道。   应王妃不想那么快嫁女儿,陈公也不想让陈厚绩那么早就成亲。至少待一两年,陈厚绩成亲之后。   陈大夫人连忙站起来,躬身应“是”。   没几日。吏部尚书陈家的嫡长孙与国子监祭酒黄家的嫡次女定亲的消息,就在京城传开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得到消息,雍容美丽的脸上黑沉了几分,问身边人道:“这个黄家的姑娘运气真不错,能配陈家的麒麟儿,想必本人也是极其优秀的。只是,本宫怎么从未听说过她?”   “娘娘您也说了,她就是运气不错罢了。”皇后娘娘身份的春嬷嬷,是陪着皇后嫁入三皇子府且又陪着进宫的,一向深得信任。春嬷嬷知道皇后娘娘曾有的打算。便小心地道:“奴婢打听过了。说是虽然有三分颜色,人却是平庸无奇的很。不然,这么多年在京中,参加的大小赏花会不知道多少。但凡有点儿能耐。怎么也能传出些名声来了。”   “说不定。这正是这姑娘的聪明之处。”皇后娘娘不太信陈家会看中一个一无是处之人做嫡长媳,言语之中,就有些冷意:“谁年轻的时候不想着法子掐尖露头。有几个愿意藏拙的。她又不是庶女又没有个后娘,藏拙给谁看。”   一个完全没有必要藏拙的小姑娘,从来都不掐尖露头,一直以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她怎么能是个一无是处的?   想是这么想,皇后娘娘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黄幼香能比得上她们廖家的娇女。陈家就是这么不识抬举。   “娘娘,姑娘说头有些昏沉,就不能陪您用饭了。”一个宫女进来禀告道。   皇后娘娘摆摆手,让那宫女下去了,寒霜满脸,吩咐春嬷嬷道:“你亲自去找咱们宫里如今最有福气的陈贵嫔谈一谈。就说,本宫看她坏相辛苦……准她接家人进宫陪伴……只要她能求动了皇上。”   春嬷嬷愣了愣,才小心问道:“娘娘是准备用陈贵嫔?”她一下子就想了许多。   “嬷嬷。”皇后娘娘警告地看了春嬷嬷一眼,警告她不要胡乱多事,冷声道:“陈家人让本宫不痛快了,本宫怎么也要膈应他们一下才是。陈家不是嫌弃陈贵嫔的生母毁了陈家的名声吗?”   皇后娘娘冷冷地笑了笑,看向了春嬷嬷。   春嬷嬷忙躬身行礼,道:“娘娘,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皇后娘娘这才满意了些。   春嬷嬷揣着手去了朝露宫。   陈贵嫔这一胎坏相的确不算太好,如今正是闻不得一点儿异味吃什么吐什么几乎无法进食的时候。才短短几日,她的脸就瘦的如同纸片似得,只剩下了一双黑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人,可怜的紧。   听说春嬷嬷来了,她艰难地在床上动着,想要坐起来。   春嬷嬷远远隔着十来步站着,道:“贵嫔娘娘躺着便是。奴婢仅仅是代替皇后娘娘过来看看您的,若是反而偏劳了您,那就不美了。”   陈贵嫔歉意地笑了笑,见春嬷嬷站的那么远,心中也微微一松,一边让人给春嬷嬷搬椅子,一边道:“臣妾让皇后娘娘费心了。”她又歉意地道:“我这里的味道有些……还请嬷嬷千万不要介意。”   “奴婢不敢。”春嬷嬷远远地坐了,探身打量着陈贵嫔,惊讶地道:“怎么这样瘦?这对孩子可不好。”   陈贵嫔不知春嬷嬷所来何意,只能淡淡笑着应声。   “说起来,当年皇后娘娘怀大皇子的时候,一开始也是受罪。”春嬷嬷感同身受一般,慈和悲悯地道:“后来,奴婢看不过眼了,厚着脸皮私下求了皇上,请了侯夫人进宫来陪伴,娘娘的那些症状啊,没几日就全好了!”   “后来,大皇子到现在都是平安健康的!”   春嬷嬷语重心长地道:“这女人怀着孩子,就是最思念父母亲人的时候!一但有个能信赖的长辈在身边陪着,这心中也就有底了!有了低气,再不害怕,孩子也就老实了!”   陈贵嫔一直仔细地听着,琢磨这春嬷嬷的话。   春嬷嬷到她这里来,所说的这些话,肯定都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宫中妃嫔有孕,的确是能够让娘家人进宫陪伴。皇后娘娘如此,之前的德妃也是如此,她陈贵嫔也是够资格的。只是……难道皇后娘娘不知道,她的嫡母已经不在了?   她陈贵嫔与陈家的关系并不和睦。这一点,陈贵嫔不相信皇后娘娘不是心知肚明。   前几日陈大夫人应召进宫,知道了她这会儿有孕,都没有顺便到朝露宫来一趟。   陈贵嫔想到这里,面上露出了黯然难过来,冲着春嬷嬷虚弱地笑了笑,道:“嬷嬷说的,妾身如何不懂得?只是……嬷嬷也知道,妾身身贱位卑……” ☆、167 哀伤   “贵嫔娘娘这么说就不对了!”   春嬷嬷严肃起来,不满地道:“贵嫔娘娘如今身怀龙裔,绝对是这个宫中如今最娇贵的人儿了!怎么能说自己身贱!您这样,让太后,让皇上,让娘娘听了,怎么想您!”   “贵嫔娘娘您怕是不知道,皇上还曾特意吩咐过皇后娘娘要照顾您呢!宫里孩子少,这上上下下谁不盼着多一位小主子!您现在啊,就是跟皇上去要天上的月亮,他摘不下来,却也能给您送一个比月亮还要美的白玉盘来!”   陈贵嫔颦眉,依旧有些怯怯迟疑,像是十分的不自信。   春嬷嬷又鼓励她几句,最后确认了陈贵嫔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也应了下来,才满意地告辞而去。她隐隐提过,皇后娘娘如今正对陈家有些不满呢。至于怎么不满,事关廖曼茹的闺誉,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陈贵嫔让人送走了春嬷嬷,卧在床上将春嬷嬷的话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直到感受到了喉咙根又一阵难受,忙趴在床沿冲着痰盂吐出了几口酸水之后,重新漱了口,她才摸了摸额头上的潮汗,下定了决心。   陈贵嫔很耐心。   又过了两日,她才掐了个好时间,估计着庆隆帝这会儿正好下了朝,就突然呼起了肚子痛。她像是痛的厉害,刹那就是面色苍白,眼泪盈盈,额头见汗。   身边人不敢耽搁,一边去请御医。一边赶紧让人去了几个宫里通知,当然也去找了庆隆帝。   陈贵嫔有孕之后,一直很安静老实地待在朝露宫。如此发作唤人,还是头一回。庆隆帝听到消息,不及多想,连忙随着宫人到了朝露宫。   朝露宫已经有御医在了。   庆隆帝站在屏风外,听着内室里面,陈贵嫔低低的声,想着她平日里的乖巧听话,有了身孕也从来不曾借此邀宠。更没有半点儿骄纵……这次打发了人去找他。怕是真的很紧急了吧!   她到底还是个好的。   庆隆帝心中生出怜惜来。   皇后娘娘扶着春嬷嬷的手赶了过来,问庆隆帝道:“皇上,陈妹妹如何了?”她听到里面的声音,面色也是一变。忙安慰庆隆帝道:“周御医安胎最是高明。妹妹和小皇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庆隆帝沉着脸。没有开口。   他从前安排子嗣之时从不心焦急躁,但对于已经有了信儿的孩子,他肯定是在意的。   这是他的血脉。他怎么能不在意。   皇后娘娘在他身边轻言慢语地说了些什么。他听见了,却根本没有细想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好在,盏茶时间之后,里面陈贵嫔的声渐渐小了,最终安静了下来。片刻,那位周御医擦着汗一脸笑容如释重负地走出来,躬身在庆隆帝和皇后娘娘行礼,道:“回皇上、娘娘,贵嫔娘娘和小主子已经没有大碍了。”   皇后娘娘闻言立即笑道:“恭喜皇上。”   她抿了抿唇,道:“皇上,您进去看看贵嫔吧。想来,贵嫔现在最想见的,就是您了。”   庆隆帝点点头,抬腿绕过了屏风,走进了内室。   内室已经收拾过了,散着明显的柑橘的清香。在这清香掩盖之下,是一种顽固的酸味儿,和一点点的药味儿,一时间不能尽去。   庆隆帝皱了皱眉。   陈贵嫔像是睡着了。   她消瘦了许多,俏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碎发被细汗染湿了,弯弯曲曲地贴在肌肤上,看起来让人十分心疼。就是这样累极了睡了过去,她的一只手还护在那尚完全看不出什么的小腹部。   “……”   庆隆帝打量着陈贵嫔,见陈贵嫔苍白的唇动了动,发出了些声响,不禁靠近了些,低声问道:“朕在。你说什么?”   “姨娘……姨娘……”陈贵嫔一只手胡乱地抓了抓,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庆隆帝轻轻将那只手握住了。   哪知陈贵嫔却因为这一握突然惊醒,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瞬间有着无法掩饰地惊怕,手也下意识地想要挣脱逃离……   庆隆帝见她如此,手握的更紧了些。   陈贵嫔终于意识到面前坐的人是谁,眼中惶然害怕立即如潮水般褪去,泛出了点点泪光,口中呢喃道:“皇上……都是妾的不是,让皇上您担心了。”   庆隆帝眼底一暗,道:“你很害怕?你害怕什么?”   陈贵嫔这会儿仿佛脆弱极了,眼泪缓缓滑落,像是终于不再强装坚强一般,道:“妾没有害怕……妾只是,只是想姨娘了……”   “自从跟了皇上您,妾就再没有见过她了。”陈贵嫔眼中露出浓浓的哀伤,如同呓语一般地道:“父亲一直视姨娘为污点,将她关在家中最偏僻的小院里,从来都不肯见她一面……妾离开了,姨娘在府上就再没有任何能说话的人了……”   “人人都说姨娘难做,但谁知道,陈家的姨娘是怎么的日子?”   陈贵嫔再次流出了泪,轻声道:“……妾刚才梦见,梦见姨娘其实早就去了……她在那个小院子,早就去了……只是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会来告诉妾……”   庆隆帝静静地听着,此时见陈贵嫔真的伤心惶恐,不禁安抚她道:“你放心,你的姨娘活的好好的呢。陈公再不喜欢她,也不会怎么了她。你放心。”   “是这样么?”陈贵嫔眼中生出些茫然,想相信却又无法真的相信,茫然了许久,才抚摸着小腹,低声道:“妾知道皇上说的肯定是真的。妾也知道,父亲虽然不喜姨娘,却也从未苛待她,更不会无故害她。妾都知道。但是,但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抚着小腹道:“自从有了他,妾就总是想起姨娘……想要见一见她……但妾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她了……”   庆隆帝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陈贵嫔眼泪再次滑落下来。   她哀伤地落着泪,突然面色剧烈一变,一把推开了庆隆帝,捂着唇附身向床边而去。有宫女眼疾手快,挤开庆隆帝,立即将干净的痰盂拿了出来。   陈贵嫔咳嗽着,虚弱地,难过地,又呕了起来。一边呕,一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着。 ☆、168 皇恩浩荡   陈贵嫔咳嗽着,虚弱地,难过地,又呕了起来。一边呕,一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着。她艰难又急促地喘着气,捂着胸口,整个人一下子委顿下来,竟然就像是不太好了!   庆隆帝不知为何,退后了一步。   皇后娘娘听见动静走进来,见状大惊,连忙道:“周御医!再给贵嫔娘娘看看!”   她拉着庆隆帝站在一边,言语中有些埋怨他,嗔道:“皇上!这女人有孕,最怕是心思重!陈贵嫔能有什么愿望,皇上您竟然都不能满足她!她这个样子,怎么能保得住孩子!还有七八个月呢!”   庆隆帝闻言思索半晌,才站在那里,像闭目垂泪的陈贵嫔道:“你会见到她的,朕保证。”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足够所有人都听见了。   陈贵嫔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喜意来,眼泪淌的更凶了。   皇后娘娘连忙上前低声劝慰。陈贵嫔才渐渐收了泪,露出笑脸来,要起身给庆隆帝行礼,被皇后娘娘按住了。   庆隆帝离开了内室。   他背着手,缓步走出了朝露宫,拒绝了乘坐车辇,费了好一阵子,才终于走到了勤政殿。   “去,请吏部尚书陈大人。”庆隆帝吩咐道。待那领命的太监才转身走到勤政殿门口,他又突然出声道:“罢了,算了吧。”   那内监迟疑回转,轻声问道:“皇上,您不找陈大人了?”   “不找他了。”庆隆帝在龙案前坐定。找了张空白的黄帛,提笔蘸墨,唰唰写下一些字。他神色严肃,浏览了一遍之后,毫不迟疑,盖上了自己的宝玺。   “去个人,往陈尚书家中走一趟。”庆隆帝卷起黄帛,对身边的内监总管道:“将这份封赏给了陈尚书。恩,不是什么大事,别闹得动静太大。”   加盖宝玺。就是圣旨了。   总管虽心中有所疑惑。却也明白了庆隆帝的意思,领命而去。   走出勤政殿,他悄悄地打开了圣旨看了一眼,怔了怔。捧着卷轴找人去了。他将这份差事给了一个平日里他觉得有些刺头不服管教的太监。   太监总管有个干儿子。   他见往陈尚书府传圣旨的差事义父居然托给了他人。有些不解。就问了太监总管:“……不是恩赏吗?怎么让他去了?那么重的恩赏!皇上可真是看重那一位!”   一般赏赐的圣旨送出去,他们这些内监得到的红包都是极其不菲的。红包且不提,关键是这一份香火情。不知什么时候,就能中大用了。   “……你小子,要学的事情多着呢。你看那上面皇恩浩荡诱人极了,也要想想,这皇恩浩荡是不是人家想要的。”内监总管道:“总之,这个差事一不小心就会弄砸……在宫里混,要想出人头地,当然要想方设法地往上爬。但最最关键的是,是稳妥!不然,你但凡踩中浮石没能站住,那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爬得越高,摔的越惨了。”   那小内监连忙表示受教,又同那内监虚心请教起来:“干爹,皇上这一次可是下了大手笔啊,难道陈大人他还能舍得拒绝不成……”   陈家。   香案摆好了,陈公领着家人站在一边,恭敬地迎着那手捧圣旨的内监。   内监环视一眼,却不及宣布“接旨”,而是问道:“贵府不是还有一位姨娘么?怎么不见她出来?”   陈公面容微变,随即从容地道:“公公说笑了。”   谁家会让姨娘出来迎接圣旨。   那内监知道自己问的唐突,尴尬地笑了笑,道:“咱家本来想着,她能第一时间听到喜讯……”算是卖陈贵嫔娘娘点儿好。谁不知道,贵嫔娘娘如今怀着龙裔,再是娇贵不过了。那内监没有说下去,咳嗽一声,肃然道:“既然如此,陈大人请接旨吧。”   陈公领着家人,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氏有女,温婉恭顺,福泽绵长……晋为妃,赐‘顺’……陈氏教女有功,特封陈泽复为承安伯……陈氏青娘,育女有功,封五品安人,特许其进宫母女相逢……”   陈公听到这里,突然拧着眉头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身后一众人当然就跟着站起来了。   那内监见状心中震惊,不得不停下,一脸不高兴地问道:“陈大人这是何意!要知道,这可是圣旨!”   从来没有听谁敢在接旨的时候,不等圣旨念玩,人就起来的了!居然还打断这个仪式!要知道,这可是能判个藐视皇上的大罪!   就算有那胆大真想要抗旨不尊的,也要等着圣旨念完了!是福是祸,一但香案摆上了,就容不得亵渎了!那太监脸都青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圣旨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天大的好事,为何这位老大人听着听着居然起身打断了仪式!顺妃!承安伯!这都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大喜事,他居然不肯让这份圣旨念完!   要知道,仪式一打断,圣旨就不算生效了!   “老夫知道这是圣旨,所以才格外慎重,不得不起身纠正公公。”陈公开口道。   陈公一脸凝重,仪态却依旧从容。在他身后,陈大老爷和陈大太太俱是一脸严肃。唯有陈二太太一脸喜意,此时被大太太拉起来十分的不解,正要问什么,被两个儿子阻拦了,脸上有些难看。陈厚温和陈厚琪本能地拦住了自己母亲不要开口,觉得这份突如其来的圣旨根本就是诡异,而祖父和伯父伯母的表情看,家中怕是要出大事……两个人紧绷着脸,十分严肃紧张。   陈公对那位内监拱手施礼,问他道:“公公,圣旨上提到的五品安人,是否是要赏给陈贵嫔的生身之母青娘?”   “那是自然。”那内监黑着脸,念及这份圣旨的内容和陈公的身份,又道:“娘娘怀了龙裔,皇上欲加封其为顺妃,恩泽且生母,也是自然的……待咱家将圣旨念完,大人您领了旨,咱家还要说一声,‘恭喜侯爷’呢!”   他脸上虽然难看别扭,但说话却很客气。 ☆、169 放妾书   陈老爷子为官大半辈子,不知见识过多少风浪。   圣旨一来,没有大排场,只有一个内监领着两个小黄门,这种排场,一般都是宫里赏了些金银布匹之类,没想到那内监一开口,就是说“封妃”这样的大事。   且不说晋封的是谁,这封妃的旨意,都是直接在宫中就颁给宫里的女人了,什么时候竟然往女人的娘家颁布圣旨了!   然后又是“封爵”。   承安伯。   这是一个很大的爵位了,尤其是他现在身为文臣,这些年天下太平,他所出的政绩也算不少,但一个文臣,政绩与功劳严格是两码事,他怎么也封不了伯爵!除非他现在死了,追封的谥号!像太祖文登公那样!   如今却因为一个庶女要封妃了,所以就抬举其娘家,赏个爵位?   开什么玩笑!   再听下去,听到“陈氏青娘,五品安人,进宫”这些字眼时候,陈老爷子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皇上给他一个爵位,是想用这个爵位交换一个五品安人……陈老爷子真的没想到,原来,庆隆帝居然是这么看重他的那位庶女的。为了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肯下这么大的本钱。   那当年,君怡因为他所遭受的那些,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陈老爷子听明白了。   这份圣旨,就是说了一桩交易。   若他贪图那个爵位,觉得交易赚了。抑或他陈泽复根本就没有胆量承受抗旨不尊的罪名,那就乖乖老实地接了旨。   但他陈泽复从来都有自己的坚持,又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交易。   陈老爷子挺直脊梁,对那位内监道:“公公且听老夫说明……圣旨之中,所谓陈氏青娘,已经算不得老夫府上之人了。早在七月老夫亡妻忌日,老夫已经写下了放妾书,白纸黑字,在官府留了档,老夫陈泽复。与那青娘。从此两断,再无关系。”   “大人说什么?”那内监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听明白陈老爷子的话。   陈老爷子再次道:“老夫是说,老夫早已写下了放妾书,从此与那青娘再无瓜葛关系。所以。这份圣旨有所谬误。公公还是先回去请示一下皇上为好。而且。这样出现谬误的圣旨,已经自动作废,老夫便就不接了。”   圣旨都弄错了对象。那还怎么作数。   那内监总算明白了陈老爷子在说什么,但依旧难以置信地咽了一口唾沫:“放妾书?”   “是,放妾书。”陈老爷子从容地道:“若是公公不信,老夫可以找给公公观看。”   那内监只觉得荒谬极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又做出这样的事情?   谁家有个庶出女儿在宫中得宠,别说在宫中得宠了,就是那嫁入权贵之家做填房的,得了宠掌了权在家里有了点儿分量,这家人都要好好对待其生身姨娘的。这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人将就要登上妃位的庶女的生母当做那没有生养过的妾室给张放妾书主动断绝关系的!   供着都来不及呢!   有些不要脸的人家,这样儿女出息的妾室风头都能压过了正室去!更别说这位陈大人的老妻早过世了,妾室风光点儿,能有什么影响!   真真是难以理解,想不明白!   怎么连放妾书都弄出来了!   但谁都不会再这种事情上说假话。   那内监许久才找到了一点儿理智,艰难地问道:“那个,陈大人,咱家听说,贵姨娘依旧是住在府中的?”那位青姨娘肯定还在府中住着,不然,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贵嫔娘娘也不可能不知道。   对了,还有贵嫔娘娘。那内监一下子精神起来。   陈老爷子却是从容地道:“她一位妇人,孤身一人居住不易。老夫并非是那刻薄不通道义之人,便暂时留了她依旧在府内小院居住。待他日她有更好的安置,老夫自不阻拦。”   那内监闻言找不到反驳,急切地道:“那贵嫔娘娘呢?”   陈贵嫔的名字,可一直都在妾室名下的。她的生母都拿了放妾书彻底不算陈家人了,那陈贵嫔又是怎么安排的?   陈老爷子微微一顿,轻叹道:“至于贵嫔娘娘,老夫还是愿意尊重她个人选择的……”她选择保留陈姓,那以后就老实地做一个陈氏庶女,再不要折腾这个折腾那个。她若是选择生母……陈家也就只能放手了……   那内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不待他再问,陈老爷子便拱手送客:“公公还是早点儿同皇上说明此事吧。怕皇上这会儿正等着呢。”   那内监一听也是,匆忙之间不及多问,就只能带着圣旨匆匆离开了陈府。   他才一离开,陈二太太就甩开了两个儿子的手,着急道:“父亲,什么放妾书,我们怎么不知道!关键是,那可是伯爵啊!怎么能……”   “就算老夫真挣了一个爵位,那也是要传给老大,没有你二房什么事儿。”陈公冷淡地瞧了陈二太太一眼,瞧的她立即心虚低头,才转目看向周围的仆人,道:“大家都散了吧。”   又对陈大太太道:“这府里上上下下,你打理的很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刚才接圣旨的时候一波三折,尤其是在听到了那么多非同一般的震撼消息之后,在场都是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小声议论的,在传旨内监面前,大大地涨了陈府的脸面。   这让陈老爷子十分满意。   陈大太太忙道:“这是儿媳应当做的。”她顿了顿,低声道:“只是,父亲,今日这事儿……您看?”   “进屋谈吧。”陈老爷子冲她点点头,又看向陈二太太和陈厚温陈厚琪道:“你们也来。”   “是。”陈二太太不禁有些紧张,应下之后,就抓了陈厚温的手。   她还从未被参与过家中的这样类似的谈话。尤其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的脑子乱哄哄的,在陈老爷子面前又胆怯害怕不敢说话……夫君,你怎么还不回来?妾身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陈二太太这会儿更加思念陈二老爷了。 ☆、170 心无愧   “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庆隆帝轻叹道:“陈公又为何这般决绝。”   陈老爷子真的将言辞恳切却清晰坚决的放妾书捧到了御书案前,庆隆帝深深觉得,他突然丧失的愤怒的力气。这位老大人鬓角斑白,挺直的脊梁,就像是那沉默蜿蜒的山脉,似乎这世间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将他压垮。   “臣当年娶妻之时,许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一次大意之下的过失,让吾妻抑郁而去,臣已经有了大过错。臣如今所作所为,并不为了安抚她的在天之灵……臣相信,她早已转世再为人,并不在那阴间了。臣仅仅是要对自己有所交代,心念通达。不然,臣害怕自己也会夜不能寐,享不成富贵,早早抑郁而去。”   “臣才五十,还想能多活几年。”   陈公说话的时候,从容而镇定:“倩娘当年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如今一路走来也已经算是安享尊荣,臣早就放心了,自然也放下了。”   陈倩娘自己选了路,她眼瞧着在宫里生活的很好,似乎就要封妃了……那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当年,她的到来,本来就不那么光彩,陈老爷子无法让自己全心全意去宠爱一个这么来的女儿,抚育她长大成人,责任已尽,他心中再无负担。   庆隆帝再次无语。   许久,他才道:“陈公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传出来……她的日子会很艰难。”   “皇上您才是他的夫君。”陈公不为所动。道:“而且,这事情,本来并不必传出来。这是她的选择,不是么?或者仅仅是皇上您的选择?”   “无论是谁的选择,都并不是臣的责任。”陈公朗声道:“臣并不用因此就多思多想,与自己过不去。”   他写下了放妾书,可并未向外张扬。也依旧将青姨娘养在府中,准备慢慢再找个机会送她离开。若非庆隆帝突然一张圣旨要册封她的诰命,这件事情,外人就不会知晓。如今。同样的。事情尚未闹开,庆隆帝有责任替陈贵嫔善后,只要他肯。   “或者,那青娘已经再不与臣相关。皇上您想怎么赏她。五品也好。三品也好,臣绝不会说半句反对的话。”陈公向庆隆帝深深一行礼,道:“臣来之前。已经将她送到吉庆街的一座小院内了。那是臣赠与她的房产。至于娘娘那边……若是她对臣心生怨恨,想要断绝关系,臣也是心甘情愿的。”   “……”   这个老头儿,他撵走了陈贵嫔的生母不说,居然还要决然与陈贵嫔断绝父女关系。他怎么就……能下的了狠心?   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一番举动,根本就是在打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吗?若是宣扬出去,只怕他明君还未做成,就先成为青史上的笑话了!   庆隆帝用力抿了唇,问陈公道:“陈公这是在威胁朕?”   “臣不敢。”陈公神态恭敬,让人挑不出错。   又是这样。   他又是这样!   他就是笃定他不敢将他如何!   庆隆帝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喊大叫,在愤怒在咆哮……他的眼睛渐渐冲了血,眼前血蒙蒙一片;抓着椅子扶手的双手那么用力,几乎就要折断了!   他是皇帝!   他不过是个臣子罢了!   他凭什么笃定他不敢将他如何!   庆隆帝内心酝酿出了一场风暴,迅猛暴虐,几乎就要将他的理智给冲垮了!   幸好。   许久,庆隆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对陈老爷子道:“陈爱卿,倩娘如今有孕在身,十分艰难……您也说了,朕是他的夫君。朕身为丈夫,身为孩子的父亲,希望她们能母子平安,朕没有错吧?”   陈老爷子摇头。   庆隆帝又道:“那么,看在朕这一片为夫为父的心意上,朕恳请陈爱卿替朕瞒着倩娘关于她生母之事……朕会将其生母悄悄接进宫里,还请看在那未出世的孩子份上,能够沉默配合。”   “臣府上,从无多舌之人。”陈老爷子答应下来,道:“皇上安排好其他方面就是。”   陈老爷子并不关心庆隆帝会如何做。   当他写下了放妾书,心中已经做了了断。如今庆隆帝愿意将人接走,他更是一身轻松,再不用关注其将来际遇会如何。他还是那句话,与他无关了。   他当然也不会故意去宣扬什么。   庆隆帝摆摆手,陈老爷子便也就行礼告退。   谁也没有再提封妃和封爵之事。   没多久,一顶小轿,悄然抬进了宫门,进入了朝露宫。陈贵嫔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姨娘,刹那间热泪盈眶。   ……   沈柔凝是在九月里才知道这些的。   过了中秋节,温度不知不觉间就降了下来,而树上的叶子,也悄悄地落了大半了。几场雨水之后,早起的人们就开始多添了两件厚衣裳,才能出门了。   九月中,沈四老爷再次接到了京城送来的信。   信中描写并不详细,只是提到了“放妾书”和青姨娘的离府进宫,并没有提事情的始末。   陈贵嫔当然还算是陈家女。她的名字,还在族谱上。只是在她生母那一栏,却是空白。   沈柔凝从沈四老爷那里得了信,反复将那几页信纸看了许久,才拿着信去找了沈四太太。   信是陈大夫人写的。   “母亲。”沈柔凝问沈四太太道:“在您眼中,贵嫔是个怎样的人?”   沈四太太看了一眼她拿得信封,放下了茶盏,淡淡地道:“你在担心?”   “是。”沈柔凝没有回避。   她也再不故作天真懵懂,眼神清澈沉静,道:“一个受宠的妃嫔,若是心存怨恨时刻想着报复,外祖家和我们都会很危险。就算现在不会,将来日久天长,也是难说。所以,女儿担心。”   沈四太太看着沈柔凝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轻声道:“不必担心。陈倩娘很聪明很现实,不会做蠢事。就算她日后身居高位不再谨言慎行了……”   “有庆隆帝看着,她也做不出大事。”   (求订阅啊求订阅,感觉作者君都要饿死了,熬死许多脑细胞,收入却跟低保一样的~心塞塞~大家能不看盗文,给作者一口饭吃不?哭~) ☆、171 出门   “皇上?”沈柔凝轻声重复。   “是。”沈四太太的目光不再注视沈柔凝,而是望向了窗外湛蓝干净的天空:“他是一个理智的、有雄心大志的人。”   许是想起了过去,沈四太太微微有些出神。   沈柔凝没有催促她,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沈四太太才又轻声道:“南北之战,一打怕就要数年。这中间,他不会因为内宫里的女人,而处置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将来,大庆得大一统,他便是千古一帝,更不会容许因一个女子而让他的名声沾上瑕疵。”   “他从来都很理智。”   沈四太太淡淡地说出了这一番话,头一次认真地替沈柔凝解了惑。   沈柔凝微微摇头:“母亲,人是会变的。”   一个理智的人,理智的久了,一但疯狂,便更加的肆意可怕。   一个人盛年时候能管得住自己,但到老了,成就越高,就会越是自大唯我,随心所欲,再容不得有人违逆。那么,曾经在心中被理智所掩埋的那些不舒服不痛快,也就会暴露出来,成为他不得不除掉的魔障!   沈四太太怔了怔,唇边有过一闪而逝的讥讽和自嘲,很快又淡去,道:“你想的太远了。”   她淡淡看了一眼沈柔凝,道:“没有必要。”这之后,她又恢复了日常的冷淡,显然不愿意再同沈柔凝交谈下去了。   沈柔凝见状,只得告退。   想的太远了么?真的没有必要?   沈柔凝心中反复思索着这两句话。觉得烦闷了,就让人套了车,去了海边,面朝着大海,静静地坐了一下午。   真的是没有必要的吧……   不过,总得稍作准备才是。   沈柔凝回到府中,在纸上写写画画,思索了许久,才将那张已经写满了娟秀小字的画纸就着烛火点燃,丢到了铜盆之中。很快。那张纸就化为了灰烬。   “父亲。女儿想去逛一逛宁波府,顺便去探视一下绩表哥,不知行不行?”次日,沈柔凝在沈四老爷去上衙之前。截住了他。   沈四老爷略一想。便应下来。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安排好护卫人手,才好离开。这事情不着急。待我回来之后再安排吧。”离京之前,陈老爷子就有交代他,要趁着沈柔凝年纪小的时候,让她多外出看看,不必学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非要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要护卫得当,不让人将她诱骗了就是。   沈四老爷也不想困着女儿。   他选择出仕,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不就是要让妻儿能四处看看么?   宁波府又不是什么偏僻之处,他并不太担心。   “那,父亲费心了。”沈柔凝开心地笑着,送走了沈四老爷。   隔一日,秋高气爽,天气晴好,沈柔凝便换上了男装,领着红缨朝颜,由沈舟亲自领着四个护卫跟着,雇船去了宁波府。   一路无话,一行人很快就到了。   沈舟指挥着众人找个了干净的客栈,包下了一个小院。   简单用了饭后,沈柔凝喊过红缨,吩咐她道:“红缨,你出去打听一下纪童纪小公子身在何处,想法子与他递个信,请他过来见我,或者由他约个时间地方也成。”   “是的,姑娘。”红缨应下来,转身就出去。   她又请了沈舟去给陈厚绩送了信。   红缨先回来了,禀告道:“纪小公子说,让姑娘明日下午去妙音园的画眉馆,点几场戏静待片刻,他很快就会到的。奴婢打听了一下,那妙音园是一个妙音班开办的戏园子,在宁波府很有名,有好几个名角,里面很正规,这里的姑娘和夫人们偶尔也会经常到场捧场的。”   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据说进出口也很多,比一般的茶楼之类的地方又复杂私密一些。纪童约在这个地方,还是十分靠谱的。   “这个妙音园,是什么兴起来的?”沈柔凝饶有兴致地问道。   “也就这几年吧。”红缨人看起来普通不起眼,但打听消息的时候,却是十分仔细:“纪小公子在妙音班捧了好几个角儿,是那里的常客。他出手阔气,不惜花大价钱砸人,所以颇受欢迎。”   “这样啊。”沈柔凝微微一想,便笑着对红缨道:“辛苦了,你做的很好。”   红缨讷讷。   不过,当天傍晚,陈厚绩就听到消息从军营中赶回了城,同行的除了秦叙,没有别人。   “和好了?”沈柔凝一边招呼二人坐下,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色劲装。   陈厚绩比从前黑了些,原本白净的脸庞微微粗糙了,却是越发地英武不凡;而秦叙变化不大,就像是他根本就没有参与日常训练一样,依旧白皙俊美,像是美丽的姑娘家。   听沈柔凝这么问,陈厚绩俊脸露出些愠怒之色,冷声道:“他死皮赖脸非要来,我有什么办法。”   当时见秦叙真的来了,陈厚绩心中有所触动,其实早就原谅了他,但却死活不肯承认,依旧对着秦叙甩黑脸。而秦叙这个人呢,一来就从了他的顶头上官,军队里军令如山,秦叙总有法子将他指挥的团团转一肚子气……!   这一次陈厚绩听说沈柔凝到宁波府来了,不得已去找秦叙请假……这个人脸皮厚的跟建宁城的城墙一样,跟着一些过来了。   “我这也是想念凝表妹了嘛。”秦叙冲着沈柔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而后又有些哀怨地看向她,开口道:“凝表妹你也太不够意思。咱们都是人在他乡的,我一直以为与凝表妹算是朋友了呢,没想到凝表妹来到宁波府了,都不肯叫我……真是让人伤心啊。”   “滚!”   现在不是在军营了,陈厚绩可不必再忍着秦叙。他见秦叙笑容,听他说的那些话,怎么就听着不对味儿,当即忍不住了,就要与秦叙动手,瞪着他道:“阿凝才十岁!”   “我知道啊。”秦叙理所当然地道。   这样漫不经心地语气,刺痛了陈厚绩。 ☆、172 话题   陈厚绩再不与秦叙客气,一把抓了秦叙跳到了院子里,将秦叙甩开,摆开架势道:“秦幺,我忍你很久了!”说罢,就冲了上去。   秦叙连忙接招,口中也道:“陈二,你敢以下犯上!想不想回去了!”   “我怕你不成!是男人就别公报私仇!”   陈厚绩脸色一变,随即更恼了,也不再理他威胁,两个人你来我往,很快砰砰打做了一团。   沈柔凝轻叹着摇摇头,都没有去院子里观战。   她有点儿听明白了。这两个人呢,交情那肯定是最好的交情。只是呢,秦叙这个人呢,因为聪明,总有些耍着陈厚绩玩儿的心思。这一次直接去做了秦叙的长官,估计平日里训练时候,没少折腾陈厚绩。而陈厚绩吧,见秦叙真的过来了,以实际行动证明他并非言而无信之人,陈厚绩心中本来还有感动的,但又被秦叙折磨的那么惨,又碍于军规无法反抗,心中窝着火,这一次出来了,肯定要发泄一通。   两个人就是这么样的交情。   不必管他们。待他们打玩了,自然就冷静了。   外面噼里啪啦打了足足有盏茶时间才停。没多久,陈厚绩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抓了茶壶就倒水喝。秦叙跟在他身后施施然进来,黑色劲装上多出了许多泥灰色的脚印子,衣衫有些凌乱,显然没少挨揍。   幸好,也不知道是陈厚绩大发慈悲地放过了。还是他自己保护的很好,秦叙的脸蛋儿丝毫无损,原本的白皙中染上了剧烈运动之后的嫣红,如同三月里的海棠一般,反而更加的娇艳了。   沈柔凝不禁多瞧了几眼。   秦叙忙灿烂一笑。   陈厚绩立即警告他道:“秦幺,我警告你,不准瞎笑!阿凝,这个人不是个好东西,你别理他。”   “阿凝,别听你表哥的。染上了他的傻气。那就不好了。”秦叙立即反击道。他从前随着陈厚绩喊沈柔凝“凝表妹”,如今理所当然地就喊起了“阿凝”。   陈厚绩却不肯干,咬牙切齿,道:“秦幺!别逼我打你脸!”   这一句威胁终于奏效。秦叙立即改口道:“好吧。我错了。”他理智地不再与真恼了的陈厚绩掰扯。坐定之后,一边自己动手倒水,一边问沈柔凝道:“怎么突然想起到宁波府来玩儿了?”   宁波的确秀美繁华。但能被人反复提起若是错过会引以为憾的景点却并没有什么。而且,沈柔凝又是一个人过来的。若说是来探视陈厚绩……   “舟山待的久了,就想在附近走走看看。”沈柔凝笑着道:“顺便看望一下表哥,告诉表哥一个好消息。”   “哦,什么消息?”秦叙像是比陈厚绩更感兴趣。   “厚蕴表哥已经与国子监祭酒黄大人家的女儿定了亲……”沈柔凝笑眯眯地道:“而厚绩表哥你……”   “莫非陈家也给他定亲了?”秦叙立即接话道。   陈厚绩正替大哥高兴来着,听见秦叙这么一说,俊脸一红,有些紧张地问:“不会吧?大哥才定亲……”   “陈二,没想到你居然想要成亲了!”秦叙立即毫不客气地笑话陈厚绩:“之前是谁说对女人没想法的!”   “秦幺!”陈厚绩脸上涨红,道:“说话注意点儿!”   “……”秦叙这才想起,如今在沈柔凝面前说这个的确不太合适,稍微露出一些尴尬,朝着沈柔凝歉意地笑了笑,有些不自然。   沈柔凝没觉得有什么,继续笑道:“外祖父说,已经与应王府有了默契……”见陈厚绩有些傻眼,沈柔凝笑的更加开心:“表哥你与郡主的亲事,已经算是定下了。”   陈厚绩傻愣愣的,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秦叙对此颇有些预料,大笑着重重拍了一下陈厚绩的肩膀,道:“陈二,恭喜了!”他在送明嘉郡主回京的途中,就从明嘉的态度中知道了会有这么一日。   陈厚绩涨红了脸,几次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却都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来。这一会儿,他只觉得异常地发蒙,像是得了重伤风一样,头重脚轻,无法思考。   “绩表哥,恭喜了。”沈柔凝也笑着打趣。   陈厚绩慢慢回神,吭哧吭哧地,嘀咕了一句,谁也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但从咧开的嘴角来看,陈厚绩心中肯定是高兴的。   明嘉郡主人人长得好,出身高贵,却并不跋扈,与他也是义气相投。若是能娶了她……从普陀岛回来,陈厚绩难免有好几回琢磨这种可能……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一日。   秦叙畅快大笑。   陈厚绩被他笑的恼羞成怒:“真不知道你得意什么!明嘉最后还不是看中了我!我就说,你这个人,娘里娘气的,不行了吧?得意个什么劲儿!”   秦叙被噎住,摇摇头,继续低笑起来。   他这般毫无芥蒂,陈厚绩也终于放下了心,继续同秦叙斗了会儿嘴。一会儿之后,两个人才冷静下来,算是了这一轮结束。   最后,陈厚绩艰难地赢了。   谁让是秦叙先追求明嘉不成,反而他的那一套言辞又被明嘉继续用了后,选中了陈厚绩呢?在明嘉郡主这一点上,秦叙毫无争议地输了!虽然他本人并不那么在意……但输了就是输了。   秦叙再次果断地换了话题,问沈柔凝道:“我前两日也收到了家信,反而提了另外一个事儿……听说陈贵嫔的朝露宫多了一位夫人,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能说说吗?”   “你们家还对这个感兴趣?”沈柔凝目光微闪。   “我们家是勋贵,而且是军中出来的勋贵。”秦叙随意环视了一眼室内,轻轻往椅子靠了靠,道:“握着军权的勋贵与文臣不同,因而对宫里的关注难免要多上许多。总之,消息灵通些,总是没错的。贵嫔娘娘有了龙裔,说不得就是位小皇子呢,当然要关注了。”   “哎,陈二,你们家真的一点儿都不准备支持贵嫔娘娘?”秦叙问陈厚绩道:“要知道,贵嫔娘娘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怕是很快就要封妃的。” ☆、173 聚首   “贵嫔娘娘人在深宫,我们陈家能支持她什么?”陈厚绩对秦叙这样的态度很不爽:“所以,干脆就不给她添麻烦了。”   他瞅了秦叙一眼,却是对他刚才说的消息起了思索,皱眉道:“朝露宫去了一位夫人?你们秦家没有查出身份?能称为夫人,也是有诰命的,总不至于突然冒出来吧?”   再说,朝露宫如今就住了一位陈贵嫔。   而陈贵嫔是庶出,除了陈家的两位太太,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能扯上关系的夫人。这个人能在陈贵嫔怀有身孕的时候进去朝露宫,除了是陈贵嫔完全能够信任的……难道是皇上派去护着她的人?但秦家又不认识……   “所以我才想问问凝表妹,京里的心中是否提过这件事。”秦叙依旧看向了沈柔凝。   陈厚绩也看向她。   他来到宁波府后,给家中去过去次信,却没接到过家中回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沈柔凝略一迟疑,道:“外祖父的信上并未说这个。不过,外祖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陈家府上的那位青姨娘,已经恢复了自由身,迁出陈府另外居住了。外祖父写下了放妾书。”   陈厚绩和秦叙俱是一愣。   “你的意思,朝露宫出现的,很可能就是这一位夫人了?”秦叙很快反应过来,心中对陈老爷子这番举动生出敬佩赞叹来:“老爷子可真是……让人佩服!”   秦国公府里都是一群聪明人。   他们喜欢迎娶皇室的公主郡主,也同样轻易不肯送女入宫。即便是皇后之位。他们家握着许多兵权,以史为鉴,这样握着兵权的外戚更是龙椅上那个人所忌惮的对象,除非他们有大野心,否则送女入宫,也不是太明智的选择。   但即便是秦家,也不会这么决然地与一个即将封妃有子嗣的家中庶女这般地划清界线,将人给大大地得罪了!没错,陈家这么做,将陈贵嫔的亲姨娘逐出陈家。这与将她本人逐出家门有什么区别!   她曾经作为一个小小妃嫔的时候。需要家族出身做倚仗支持,她不敢怨恨;待她封妃有子,地位稳固,不用再借助家族之名。到那时。想起旧日耻辱。她怎么会甘心不去报复!   本来陈家不支持陈贵嫔已经让陈贵嫔心生不满了,陈老爷子此举,完全就是在树敌啊!宫里的女人们。她们可是皇上的枕边人……自古枕头风的威力可都不容小觑!   陈公此举,无论如何评价,都不能不说他能决断!   “据我所知,皇上并未册封那一位。让朝露宫称其为夫人,应该是看在贵嫔娘娘正在孕期这一点了。也就是说,陈贵嫔目前应该还不知道她的生母被不是陈家人了。”秦叙立即道:“这消息瞒不久……真不知贵嫔能不能受得住。”   若是受不住这刺激,孩子没了,那她……就算是完了。   “谁理她受不受得住。”陈厚绩懒得想太多,撇撇嘴,不屑地道:“若她不是总想着抬高生母的地位,怎么会有今天。她若是够聪明,就不会总是想要玷污祖父对祖母的感情。现在这样正好,管她是尊贵还是落魄,总与我们陈家无关了。她要是想报复,我们就等着看她能耐。”   他们这些小辈,对于这个来历不光彩的庶出姑母一向没有什么好印象。若是仅仅因为出身,他们也不会如此,毕竟长辈曾教导他们说,出身来历是不能选择的,那些庶子庶女托生在姨娘肚子里,也不是他们想要的。关键,还是要看这些人的心性。只要这个人勤奋正直品行良善,就是值得敬佩的。   他们不喜陈贵嫔,是因为陈贵嫔违背了家族教诲,攀附了皇子。虽然她目光不错,挑中了真龙,但陈家人依旧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你啊。”秦叙对陈厚绩的直言不讳极为感慨,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就将这事情放下了,与沈柔凝闲谈起来,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满意的作品之类的。   沈柔凝回答了,闲谈几句之后,她将话题引到了那纪童身上:“……叙少曾经说他很有趣,是怎么个有趣法?”   “你后来又见到他了?接触过?什么时候?”秦叙没有回答,而且微微挑起眉,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像是十分好奇。   “他那日不是又被绩表哥揍了一顿么?揍的很惨,都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沈柔凝眼睛弯弯,十分愉悦,道:“但你们猜怎么了?他伤成那样,居然没有回去找人疗伤,而是单独躲到了藏经阁,一直在普济寺那边躲了一个多月!有一日他偷馒头回来,被我给撞见了!为了封口,他还付给我一百两银子呢!”   “咦?”   秦叙和陈厚绩闻言都十分吃惊。   秦叙惊讶地道:“你确定是他一个人躲起来的?躲了一个多月?没有人找?”   陈厚绩也点头道:“他是纪知府家的小公子,失踪了不会没人找吧?”   “反正我没见到,也没听说有人找他。”沈柔凝笑笑道:“刚才我还让舟叔去打听了下,这里的伙计也没人听说说,知府家的小公子曾经走丢过……所以,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呢。”   她看向秦叙,眼中有希冀,问道:“叙少难道不是知道些什么,才说他十分有趣的么?”   秦叙被她看到极为不自在,待她眼中那希冀转成了失望,他生来头一回觉得脸有些热,不禁咳嗽一声,摇头道:“我与他没怎么打过交道……只是看他行事滑稽浮夸,十分有趣,才随口与你说了一声。”但听沈柔凝的意思,这纪童身上,不仅有趣,而且有秘密。   “哦……”沈柔凝眨了一下眼。   她这一声,不仅让秦叙的俊脸更热了,也让他的头脑轰得一下也热了,脱口道:“凝表妹想知道这其中的缘故?那就请凝表妹多在宁波府逗留几日,想来不用太久,就能知道原因了!”   (抱歉,昨天给自己放假了~亲们放大假都还愉快不?) ☆、174 明人明话   他才说罢,心中就是一惊:他秦叙什么时候变得像陈二一样热血冲动了!但仅仅是片刻,他心念一转,就又想:这种感觉,似乎并不赖?   这一想,秦叙的心绪很快就又平静下来,再现漫不经心的从容不迫,看向沈柔凝,点头道:“不怕凝表妹知晓,家中分给我的几个护卫,其中有一个就是善于查探各种消息隐秘的。不过是一个知府家中不受重视的小少爷,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会不会大材小用?”沈柔凝笑起来。   秦国公府给秦叙用的人,怎么会仅仅是打听家长里短这样简单,肯定是有大用处的。但这样厉害的人才是正好能很快替她查到更多的东西。   “不会。”秦叙摇摇头,漫不经心地道:“正好趁机检验一下他的水平。”   “那便好。”沈柔凝笑着道。   秦叙和陈厚绩已经是在编军人,尤其是秦叙现在,总要以身作则,才能练好底下的兵,获得真心拥戴。因而,他们在沈柔凝这里盘桓了半日之后,就连夜回去了。   次日,天气很是不错。   沈柔凝按照约定,来到妙音园,点名包下了画眉馆。   画眉馆是妙音园位置颇佳的雅间,居高临下,能清楚地看到戏台上的唱念做打,一个时辰就要开销最低五两的茶水点心银子,听一次戏颇为奢靡。   周围几个雅间同样如此收费。   沈柔凝留意了一下,这几个雅间几乎都做了人。如此看来。这宁波府果然十分富裕,这种资费,几乎要抵得上京城了。   沈柔凝收回心神,听年纪才十一二岁的伶俐小童介绍着下午将要开始的曲目:“……眉老板打从成亲收徒之后,就很少登台了。所以今日来的人就多了些。平日里若是点他的戏,至少要五十两呢。小公子今日有耳福了,妙音班排了一出新戏,请了眉老板红老板等等都是名角来唱……”   小童口齿清晰,十分周到,听见沈柔凝是从外面来的。就又给沈柔凝介绍起这几位名角来。直到一声锣响。大戏就要开始,他才接了赏钱出去了:“小的就在外面,小公子若有吩咐,着人轻唤一声便是。”   沈柔凝应了。   纪童还没有来。   沈柔凝也不着急。收敛心思。安心地欣赏起戏台上的表演来。   老实说。台上这些人唱的真不错,一点儿也不比之前陈家为庆贺沈四老爷中进士的时候差了什么。尤其是那个被成为眉老板的,他是个小生。扮相英俊举止风~流,一副嗓子更是能凄婉能高亢,所演绎的角色形象情绪一下子就出来了!   故事也是个不错的故事。   沈柔凝渐渐听住了。   直到一折落幕,沈柔凝低头品茶之时,才见门帘一掀,正是纪童走了进来。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 在外面肯定是风光无限,但戏园子里光线昏暗,他便也就不引人注目了。   沈柔凝有留意到,他原本身上应该有许多宝石会因为灯光而宝光熠熠的,此时应该是全被他摘了下来,没有戴在外面了。   纪童掀帘进来,扫视了这不大的雅间一眼,见只有沈柔凝和她的两个婢女,便大踏步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沈柔凝对面的椅子上,问沈柔凝道:“听说你找本少?”   他身边居然一个婢女都没跟着。   沈柔凝点点头,神态自然地应道:“是啊,是我有点事儿,想要找纪少。”   “真有事儿?”纪童微微一愣,随即面色古怪地道:“沈姑娘难道忘了,我纪童就是个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看似风光,其实在家中一点儿权利都没有的?你若是真有重要的事情,找我真的没用。”   他记得那会儿狼狈的时候,被这个小姑娘给逮住了,他那会儿也不知道咋想的,有跟她讲述过不少他自己的底细……那么聪明的一个小姑娘,都知道自己底细了,怎么还会在有事的时候找自己帮忙?   或许,她在这宁波府就仅仅认识自己,走投无路了?   纪童一瞬间想了许多。   沈柔凝依旧柔和地笑了笑,道:“纪少太自谦了。能随便就给出两百两银子的人,怎么能说自己没用呢?”   纪童愕然:“你难道是来找本少借钱的?唔,本少……”   沈柔凝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外面戏台上又开了场,不过沈柔凝此时已经不去用心关注了。她示意朝颜去关了门窗,将声音隔了大半,屋里顿时安静了许多,能够好好说话了。   “名人不说暗话……”沈柔凝望着纪童,笑意盈盈地道:“不知纪少苦心经营这些年,生意做的如何了?我欲与纪少合作,不知纪少是否看得起?”   纪童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低头盯着沈柔凝,目光惊疑不定,半晌才冷声道:“沈姑娘开什么玩笑……”   “纪少心知,我并未开玩笑。”沈柔凝微微摇头,笑着道:“我又不会向谁高密,不过是想找纪少合作赚些银子罢了,纪少何必如此紧张。”   若是不能合作,说不定她就会高密了……若是被父亲和嫡母知道,他千辛万苦弄出来的产业,肯定全都要被收走,一点不剩了。这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从此他肯定要被嫡母严格管教,再想脱离,那几乎是……   纪童仿佛听到她那双清亮亮的眼睛里的补充之意,头脑中轰隆一声,双手拳头几乎就要往眼下这张精致极了的小脸上砸下去……纪童深深呼吸几个来回,才重新缓缓而坐,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道:“不知沈姑娘是怎么知道的?我自问,自己的隐瞒功夫做的挺好的。至少,我那知府老爹和嫡出母亲至今都不知道。”   “这个,纪少还是别问了吧,总之是机缘巧合。”沈柔凝想了想,提醒他道:“虽然纪少一向大方豪爽,但一下子给出上百两是不是太多了些?不满纪少说,我们沈家也算是富裕,我本人呢,也是很受长辈疼爱的,但这么多年攒下的银子,都没有一百两呢。” ☆、175 错估   她这样得宠的嫡女都攒不下上百两银子,更何况纪童这个生活在嫡母眼皮低下、外出挥霍只能签单的庶子。   纪童立即想起自己给沈柔凝的那两百两银子。   就是在那里露出了破绽么?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大约是被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瞧见了他最落魄最可怜的时候,又觉得她是年纪小好吓唬,便头脑一热给出了重金,是不想让沈柔凝瞧不起他?   他习惯了装阔少,所以更不愿意被一个小姑娘看低了。而他这些年当真是赚了一些银子,所以才不假思索地弄了大手笔,想要震慑沈柔凝这个小姑娘,却没想到,却让她抓住了破绽。   若沈柔凝不是个美貌的小姑娘,真的年纪不大……若换做一个成年男子,他绝对不会许出二百两。即便是给出了,当时也会故作肉痛惧怕状,让人猜想他那大笔银子,是他平日里克扣下来的,抑或是他从府中……不正当得来的。   总之,是他看沈柔凝年纪小,所以才头脑发热大意了!   纪童懊恼了一阵,但很快就平复了心绪,问沈柔凝道:“沈姑娘想怎么合作,不如说来听一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也不敢因为对面是个年纪小的小姑娘,就心存大意了。   “纪少能在这种环境下攒下产业,想必是极其擅长经商的。”沈柔凝道:“我思来想去,觉得纪少如今最大的难处。就是被这知府府衙绑住了手脚,无法大展宏图……”   她是细想过,才来找纪童的。   她觉得,自己能有八分把握。   纪童在他这种监视下都能给自己挣下不菲的产业,显然在经商上很有天分。完全不是她让朝颜父亲开了个饭堂所能比的。饭堂其实到现在都并未给她赚什么。而她需要银子,筹谋将来。   “……纪少以为呢?”沈柔凝将自己的想法表述完毕,认真地问纪童道。   纪童在沈柔凝开口的时候,就收敛的轻浮恼怒之意,心底再不敢将沈柔凝当做锦衣玉食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他很认真地听沈柔凝说罢,才开口问道:“沈姑娘的意思。在我被困的时候。沈姑娘你能够替我挡在前面?”   他眼中有光芒闪烁。   直到这个时候,沈柔凝才确定,这位纪童,真的是能赚来不菲钱财之人。   她点点头。道:“纪少可以这么理解。我的本意。还是希望能入股纪少的生意……在此基础上。能帮助纪少一些,我也很乐意。”   纪少摇摇头,自豪一笑。神色之间全是自信,看向沈柔凝,道:“沈姑娘怕是不知道我纪童这三年到底挣了多少身家吧?”   沈柔凝摇摇头。   她只是觉得纪童应该很有头脑,但这宁波府到底是握在知府大人手中的。她觉得,纪童行事不得不小心翼翼,就从他教训自己属下如何做生意的时候,还需要让属下伪装成茶博士,就能看的出来。   沈柔凝认为,一个被绑缚住了手脚的人,能够有力地挣扎就极其不错了,大踏步地前行跑跳,却是不可能的。   但似乎,瞧纪童的神态,并不是这样?沈柔凝有些狐疑。   纪童眼底涌现出傲然之色。他扬起下巴,轻声问沈柔凝道:“那沈姑娘觉得这妙音园如何?”   “很不错。”沈柔凝诚恳地道。   “三年前,我投入了一百两,租了这个地方。用五十两,签下了一个三流的戏班子一共十个人的二十年……三个月后,妙音园开业……到今日,这里每个月都能为我抽出至少三百两的净利润!”纪童望向沈柔凝,道:“而这仅仅是妙音园而已。”   也就是说,他还有另外来钱的渠道。   比如说,他当日跑到舟山,谈的又是什么生意?   所以说,沈柔凝要求合作……未免太天真了。她甚至都弄不清楚纪童的大体实力,又有什么资格谈合作呢?   “实话不怕告诉沈姑娘你……”纪童眯起眼睛,掩盖住了其中情绪,缓缓道:“沈姑娘当真以为,我纪童所作所为,害怕旁人知道?不错,哪怕是一年前,我还是害怕的。因为那个时候,我赚的银子还很少……但现在么……”   他微微摇头,露出莫名的笑意:“沈姑娘觉得,作为一个父亲,若是知道原本只知纨绔胡闹的儿子其实有陶朱之才,能够大把地挣银子,你以为他会如何?”   “他官能当到知府,他可不傻。即便是再不喜我,却也会喜欢我赚来的银子。因而,他知道了,根本不会如何对付我,只会大感欣慰!到那时,我虽然会损失一部分的利益,但有一个知府老爹做后盾,这损失却能够给我赚更多的银子!”   “沈姑娘若想要高密……”他从容地看了沈柔凝一眼,道:“本少正愁着,该怎么与父亲说明呢。姑娘替本少开口了,也是帮了本少大忙了。”   更何况,纪知府不过是嫌弃这个小儿子总是游手好闲乱花钱,不如大儿子知礼懂事肯上进,绝不是痛恨他。小儿子能痛改前非有了本事而且还能帮他,纪知府不知道回过神之后,怕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纪童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又何惧高密。   沈柔凝念及此,立即露出歉意,站起身郑重一礼,道:“是我错估纪少了。我向纪少致歉。”   “本少大人大量,便原谅你了。”纪童袖口一挥,再次露出之前那种懒洋洋又自大非凡的气质来,示意了沈柔凝坐下,作高高在上之态,笑呵呵地将目光投向沈柔凝,露出赞赏,道:“沈姑娘年纪不大,倒是心细又机敏,让人印象深刻……”   “本少总是被当成蠢人草包,偏偏就喜欢与真正的聪明人打交道。”他道:“沈姑娘需要银子?若是数目不多,本少赠与沈姑娘又如何?”   他现在还不太想暴露出来。   一来是怕自己的嫡母知道后肯定会明里暗里找自己麻烦,就算成不了,也会觉得烦躁;二来,他对自己的知府爹爹并没有太多濡慕之情,并不想自己这几年的辛苦,都是替那位知府爹爹干活了。 ☆、176 无功   他有今日财富,可从未借助他那知府父亲一分一毫。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要小心翼翼地隐瞒着这一切。那个时候,他的境遇是旁人无法相信的艰难。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他真的舍不得。   所以,对于这个发现了他底细的沈小姑娘,他依旧倾向于用一些甜头哄了她,让自己的底细能瞒的更久一些。   为此,出点儿银子,还是值得的。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赚些银子,并不困难。   沈柔凝微微一怔,摇头道:“多谢纪少慷慨,只是赠与却是不必了。”纪童就是大方地给她几百两又如何,不能持续有收入,她想的那些事情依旧是做不成。她又何必平白受人恩惠。   “怎么?”纪童微微抬眼。   沈柔凝微微一笑:“刚才那位眉老板唱功真的不错,我头一回来,想要多听一听呢。纪少的意思如何?”纪童如今怕是看不中她那一点儿本金。所谓合作,也就无从谈及。就算是纪童愿意拿了她的几百两银子做本金经营,怕是给不了她太多的股份分红。   所以,还是算了吧。   待秦叙派出去的人多查出点儿这位小公子的底细,再重新思量不迟。   是的,沈柔凝已经对此时与纪童的会见不抱希望,但她却没有放弃纪童这个人。这么一个天生的生意人,放弃了多可惜。   沈柔凝口中问着纪童,却是示意朝颜去打开了门窗。   外面咿咿呀呀的柔美小调又飘了进来。应是唱到了皆大欢喜处,似乎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喜悦来,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心情跟着飞扬。   沈柔凝立即就带了笑意。   纪童默不作声,歪坐在椅子里懒洋洋地听着,似乎并未听见台上的精彩,而是云游天外,走了神。   沈柔凝听得很有滋味。   待一断落,整个园子立即响起了轰然叫好的声音,出来唱赏的中年人嘴巴就没停过。眉开眼笑的。嘴巴都要裂到耳根了,瞧着就十分喜庆。   “赏眉老板一朵红牡丹!”   一朵红牡丹,代表的就是五两银子。有更贵的,紫牡丹代表十两银子。其他。粉茶花代表二两银子。黄菊表示一两银子。至于绿叶。也有价格,每一枚代表十枚铜板……   如今戏台上已经姹紫嫣红,各种花朵堆放在一起。甚至还有将花朵绿叶扎成花束花篮的,让人送上去,摆在台上,当真是美丽热闹极了。   沈柔凝见状也来了兴趣,一开口就给了五两。   在那盘口大的一朵花拿出去,沈柔凝左瞧右瞧,总觉得太单调了,不过好看,差点儿没忍住说要多加几朵……   而她在京城看戏,就是主人家请的堂会唱好了,打赏也不过是一筐半框的铜钱,看着多,其实根本不多,最多也是十两银子。若是在街上看戏,给出的也就是一把大钱……   刚才,她居然给了五两赏银,还觉得太少拿不出手。   “这些各种颜色的花儿,是纪少想出来的?”沈柔凝心中轻叹,问纪童道。   “那当然。”纪童随口道:“丢银子上去多粗俗。万一砸了人怎么办?送花多雅致体面。”   沈柔凝不得不叹服他的心思奇巧:“纪少厉害。”   别看只是这小小一点儿改动,就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花掉许多!难怪这妙音园给他挣下了那么多!   “本少当然厉害。”   沈柔凝率先开口,像是将纪童从神游中拉回了。他开口问道:“不知本少这妙音园,比京城如何?”   “若是纪少他日将这妙音园开到京城……”沈柔凝望着台上的姹紫嫣红,那位英俊的眉老板正领着一个扮相柔媚的花旦出来致谢,喧闹声此起彼伏,“纪少肯定会赚的更多。”   “小姑娘就是天真。”纪少斜了沈柔凝一眼:“没有后台,你弄出了让人眼红的东西,迟早都是别人的囊中之物!到时候留给你一口汤已经不错了,还能指望着赚更多?”   也就是宁波府这个小地方,他才能在瞒着他知府老爹的情况下,弄出些假象来,借力腾挪打发了几次找麻烦的人之后,才渐渐没人来了。   纪童没去过京城。   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京城繁华,看似处处商机,但要扎根下来,绝不是容易之事。   “这样啊。”沈柔凝再次笑了笑,问道:“不知纪家原籍何处?族人没有人在京城么?”   知府已经是个很大的官了。   纪家能出这么一个大官,至少也是如沈家一样的耕读之家。这样的人家,族人都是很不少的。而且,从事各行各业的,至少管理庶务这一块儿的,肯定有个人。   就像黟山沈氏,就是沈家二老爷在打理外头的产业。   纪童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沈柔凝道:“不知沈家在京城处境如何?”   沈柔凝笑了笑,也没有回答。   两个人这么闲聊的功夫,已经有人开始退场了。毕竟最重要的眉老板等几个名角已经登台过了。按照妙音园惯例,这后面安排上场的,都是新人,或是稍微次一点儿的角,期待值也就一般般了。   当然了,若是有人花上五十两点名让眉老板再唱一场,妙音园也是十分乐意满足的。   “算本少请客。”纪童站起身,对沈柔凝道:“接下来上场的花旦很有潜质。若是沈姑娘喜欢听戏,不妨多留片刻。本少还有点儿事,就先走了。”   说罢,他对沈柔凝点点头,打帘离开了。   就这么就走了。   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很干脆。   沈柔凝也没有挽留。她别无他事,真的听从了纪童的建议,留下来听了一场戏,才慢悠悠地离开妙音园,在街上逛了逛,才回到了客栈休息。   没有收获,她也不着急。   而后几日,她白日到处游玩,晚上回去客栈,过得十分的悠闲。也不知那位纪童是不是不在府城了,她转悠几日,也没再碰见他。   直到第五日,秦叙和陈厚绩再次出现在了沈柔凝的客栈里,果然给沈柔凝带来了她想要的消息。 ☆、177 为何   “没想到,这个纪童,当真是个人物。”秦叙端着茶,十分感慨。   沈柔凝拿着几张写了密密麻麻小楷的信纸正在用心观看。越看,也越是惊讶。正如秦叙所感慨的,这个纪童,当真是个了不得的奇才。   “许你脑子生的好一些,就不许旁人精明了?”陈厚绩已经看过了那些消息,一样也赞叹感慨,但他却是更看不惯秦叙这样高高在上“居然有人这么天才差一点儿就赶得上本人了”这种从骨子里露出来的傲然,忍不住就刺了他一句。   秦叙微微一笑,并不与陈厚绩计较。   如今离开军营,上下军令那一套已经不奏效……若是自己跟陈厚绩呛声,没了明嘉郡主阻拦,眼前沈柔凝这个小姑娘又总是老神在在地看热闹……陈厚绩这会儿正愁着找不到发作的由头呢,他若是呛声,陈厚绩定然会与他动手……   打不过的时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秦叙很明智地觉得,自己没必要逞口舌之利。   秦叙抿着茶,悄然扫视着正认真看消息的沈柔凝,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微微有些出神。   片刻,待沈柔凝放下信纸,秦叙立即问道:“凝表妹似乎并不惊讶?至少,没有我们惊讶?”他之前说纪童有趣,是觉得这个人言行滑稽。短暂的碰面接触,他根本就没想到,纪童这么一个像草包的滑稽公子哥儿,居然是心智敏捷之辈。而且有陶朱之能,才三年就挣下了几千两银子的身家。   要知道,这个人才十几岁。是个连零花钱都被控制的庶子。   从无到有,也不过是短短三年而已。   秦叙自问,若是自己处在纪童的身份,他决没有这个本事。当然了,人各有所长,自己的长处并不在庶务上,而在其他方面。假如自己与纪童换了身份……肯定早就比纪童活的自在。   陈厚绩看到后更是惊讶到几乎是钦佩了,更是借着纪童这个例子。见缝插针。不断地刺着自己,想要找茬再揍自己一顿。   而沈柔凝这个小姑娘,却并没有太吃惊。反而露出一种“果然厉害”的神情。这个小姑娘冰雪聪明,总不会是不知道三年几千两是个什么意思。   又是她促成的这次调查。   也就是说。在纪童经商很厉害这一点上。她本来就是有所察觉知晓一二的。如今这些消息,不过是替她佐证罢了。   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纪童虽然在宁波府四处晃荡。去舟山的机会并没有几回,更不能次次都会碰见沈柔凝一个闺中的小姑娘这么巧!   沈柔凝将信纸收好,微微笑道:“父亲升任县令的时候,许多人去舟山道贺,纪少也去了。好巧不巧,红缨听见了他正与人谈生意……”   红缨?   秦叙抬头看了红缨一眼,并未多作猜想,便道:“原来如此。”   红缨功夫不错,秦叙是知道的。   习武之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舟山县城并不大,纪童被红缨撞见并发现异常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凝表妹你来宁波府,是因为这个人么?”秦叙觉得心中微微有些不爽快,挑眉道:“因为他很会赚银子?”   以沈家和陈家的家境,以沈柔凝的心性追求,怎么会对黄白之物如何渴求看重。纪童固然不错,但天底下会赚钱的人何其多。谁家没有几个厉害的掌柜。   沈柔凝敏感地听出了秦叙的异样。不待她琢磨,就听见陈厚绩嘲讽秦叙道:“会赚银子怎么了?也是,你秦国公府的小少爷,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眼中从来没有银子,当然就瞧不起商人了……啧啧。”   “我怎会瞧不起商人?只要他们遵纪守法,凭着本事吃饭,我为何要瞧不起他们?”秦叙皱眉道:“我只是好奇,凝表妹为何会关注这位纪少罢了。”   他对上陈厚绩的眼睛,问道:“陈二,难道你就不好奇?”   他看着陈厚绩,眼神仿佛在问他:一个小姑娘突然对一个貌似很厉害的少年人有了关注和兴趣……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你陈厚绩不知道?   陈厚绩怔了怔,心中一紧,忙转头问沈柔凝:“对呀,阿凝,你关注这个纪童干什么?难道你缺钱用了?你若是缺钱,跟我说啊,我的钱都给你……”   “你全身上下,才几两银子。”秦叙鄙夷了陈厚绩一下,却也对沈柔凝微笑道:“我手上倒是有不少闲钱,凝表妹若是急用,拿去就是,不必去寻求外人相助。恩,我这里几千两还是有的。”   沈柔凝微微一叹。   他们大约都是觉得,她差了一些胭脂水粉钱吧。再不过,就是看上了什么贵重首饰,或是看中了名人字画。   沈柔凝端了茶慢慢地开始喝。   她的动作舒缓而好看,让正等着她回答的两个人都怔了怔,也跟着不再说话了。   秦叙微微拧着眉,若有所思。   陈厚绩稀里糊涂,似在茫然。   沈柔凝慢慢地饮完了一盏茶,轻轻放下了茶盏,示意红缨和朝颜去门口守着之后,才缓缓地开了口。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读了不少传记,尤其是关于帝王妃嫔的。读了许多这方面的书,就有了不少的感慨和收获。”沈柔凝声音很轻,却是一下子让秦叙和陈厚绩都听了进去。她没有说什么感慨什么收获,而是道:“陈家如今有个陈贵嫔,而且很快就会成为顺妃了。”   顿了顿,沈柔凝看向秦叙,轻声道:“秦国公府消息灵通,想来应该是知道,当年的三皇子曾想要求娶我母亲,但却被外祖父拒绝了……”   “不错,我听说过。”秦叙点头道:“陈家文名赫赫,文登公余荫犹在,陈公身居高位,陈大小姐才貌双全……自然许多人求娶。三皇子想要求娶,亦在情理之中。”   难道,这个小姑娘是在担心庆隆帝对当年被拒绝之事耿耿于怀?   “当年……并不止这些。”沈柔凝略微提了提当年之事,又道:“当年之事不提,如今陈家与陈贵嫔不睦,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不容忽视。” ☆、178 打动!   “阿凝担心她将来会找茬?”   陈厚绩紧紧皱眉,却是安慰沈柔凝道:“祖父既然做出了眼下这样的决定,肯定有了应对的手段……阿凝,你要相信祖父的厉害,实在不必过分担心。”   陈厚绩在桌下推了秦叙一把。   秦叙便道:“也是。陈公是睿智之人,所做决定肯定都是细细考虑过的。即便将来有什么,也肯定有所对策。凝表妹委实不必过分忧心。”   沈柔凝摇摇头:“外祖父曾说过,他并不担心陈家任何一个人……但他却担心我……大抵是说,待三五年之后,我长大之时,或许被被圣旨征召入宫罢。”   秦叙眼神一眯,坐直了身子。   陈厚绩怔了一下之后立即恼怒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沈柔凝摆手制止。   沈柔凝轻叹道:“三五年之后,那一位依旧正在壮年。”   “彼一时,能入宫,不知是多少女儿家梦想得到的荣耀。若是圣旨下到了沈家,沈家又能奈何?外祖……又能如何?我姓沈,不姓陈,就算是外祖父为了我要抗旨,也是没有用的。”   “世人也不会理解。”   “外祖父与我说起这个担心的时候,我那时候其实并不觉得如何。我那时想着,自己虽然不乐意入宫求存,但真若是被逼到那一步,就算是入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它不愿意到那个金丝笼中去。”沈柔凝看了看秦叙。又看了看陈厚绩,轻声道:“所以,我才想着,怎么能提前做些准备,好尽量避免将来走到那一步。”   “而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财可通神,钱可役鬼……”沈柔凝望着自己手里空掉的茶盏:“所以,当我察觉到纪童有这种本领,自然就关注了他。”   秦叙和陈厚绩又要开口。   沈柔凝再次抬眼制止了,轻声道:“我昨天下午见了纪童……但我一个闺阁小姑娘。与他来说价值不大……”沈柔凝这几日一直都在想。怎么才能打动这个纪童。   她沈柔凝的力量的确是太小的,根本没法子给纪童什么帮助,所以纪童不会动心;沈四老爷如今才不过是个县令,就算连同沈家在内的所有力量。估计也不会让纪童动心。那纪童可是有个知府父亲的。   沈柔凝不行。沈家不行……但陈厚绩和陈家。秦叙和秦国公府,却是肯定可以的。   “叙少你是秦国公府最看重的人,想必军法韬略。超脱凡人;绩表哥你习武十几载,如今投军,想的也是建功立业……此时战事将起,于庸人百姓是负担是灾难,于所有有本事的人却是天大际遇……难道叙少和绩表哥不想乘风云而起,大展宏图?”   秦叙眼中异彩连连。   陈厚绩瞪大了眼睛,似乎连气息都粗了起来。   沈柔凝又轻声道:“我最近在话本上看见一句话,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陈厚绩忍不住问道。   他从第一次趴在山林冷地上见到沈柔凝时候起,就知道自己这个小表妹表妹柔美乖巧,内里其实很不一般。但陈厚绩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小表妹,今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沈柔凝轻声道:“财能通神,钱能役鬼。”   她刚才说过了,此时再说一遍,这八个字竟像是沉重了似得。   沈柔凝看向这二人,轻声道:“叙少你是天才,绩表哥或许差一些,也是人才……而那纪童从商赚钱的本事,绝对也不一般了。关键是,你们都一样的年轻。若是你们能将他争取到身边,手握万万金银……将来岂非更加的不可限量?”   “叙少,你觉得,我这番想法,有没有道理?”沈柔凝直接问秦叙道。   她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拖着秦叙一起。   纪童不搭理她,却不能不搭理秦叙。正如她所说,在这个大战将起的时候,秦叙这样的人,肯定能够璀璨夺目,而陈厚绩跟着他身边,至少也不会庸碌无为!再加上一个纪童在财力上扶持,三个人加在一起的所能有的能量,何其的庞大!   沈柔凝觉得,她和秦叙总算是有交情的。   恩,秦叙还欠了她一个大人情呢。   将来宫里真有个风吹草动,有关于她的消息,这个以秦叙为中心的三人团体就不会不帮她!那么,她自然就安全多了……   沈柔凝就是这么打算的。   她自己无法说服纪童,就转过来说服秦叙重视纪童的作用。无论秦叙这个人用什么法子,平等合作也好,蛊惑收服也罢……总之,只要秦叙有着不靠祖荫,自己建功立业的心思……   秦叙既然那般的聪明,又怎么会甘心只用着长辈赏赐给他的班底力量,而不去亲自打造属于他自己的嫡系力量!只有一手打造,一力培养出来的力量,才能让骄傲的人真的觉得骄傲!   “比起那位纪童,凝表妹才真的让人惊喜啊。”秦叙眼中异彩连连,毫不掩饰自己对沈柔凝的赞叹之意,真诚地道:“凝表妹,我秦叙居然又要欠你一个人情了……”   沈柔凝微微笑。   “感谢凝表妹,让我认识到了这个纪童的价值。”秦叙道:“凝表妹放心,他逃不掉的。至于你将来,你不想做什么,我秦叙保证,决不会让谁违背你的意愿。”   那个陈贵嫔,哪怕她封妃,也别想能如何。   用许许多多的银子,打造一个情报网么?这个想法,真的很不错……不得不说,是沈柔凝给了他启发。   秦国公府有个情报网。   但那是属于秦国公府的。纵然老国公看重他,让他接触甚至利用到了一部分的消息情报,但那终究不是他的。   他是幼子,爵位落不到他头上,这属于整个国公府的力量也不会由他接手。   即便是交给他,这会儿秦叙也不想要了。   长辈给予的,又怎能比得上自己一手打造的。他秦叙,生在这个好时候,又怎么能甘于平庸!   陈厚绩却几乎一直都没能回过神来。 ☆、179 团伙   陈厚绩却几乎一直都没能回过神来。   纵然他也被沈柔凝说的心生豪情、澎湃激动,但……但他依旧有些不懂得,沈柔凝一个闺阁小姑娘,柔嫩的就像春日才冒出头的嫩芽儿,站起来还不到他腋下高……她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秦叙那个妖人,他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么?   居然就这么热血上头,自大骄傲起来了!就像他已经站在权利之颠一样!   陈厚绩委实有些不能理解。   但秦叙出言说会保障沈柔凝的将来,这让陈厚绩不免有所触动——   秦叙无疑是很聪明的。尤其是对于勋贵皇室那些弯弯绕,十分娴熟。三五年后,沈柔凝一切顺利自然很好……但若有了万一,沈柔凝这里就有了个大助力。   想到此,陈厚绩就打算今后对秦叙好一点儿,若是上了战场,一定要保护好他那细胳膊嫩腿的,省的一不小心折了,将来少了一个出主意的人。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拉那个纪童入伙?”陈厚绩开始认真思索,出言道。   “不错,我们要拉他入伙。”秦叙眯起眼睛,一手捏着茶盏,道:“他最好识趣……恩,他一定会识趣的。”   军中训练很枯燥,有了这个纪童,将这个“团伙”弄起来,想必会是上战场之前最大的乐趣所在。一定会很有意思。   若是这个纪童不识趣,那他秦叙肯定乐意告诉他。到底什么才是审时度势的聪明人该做的。秦叙想到即将要进行的事情,顿时觉得这宁波府的空气都格外的新鲜起来了。   晚霞也格外的瑰丽。   沈柔凝抿着唇笑。   反正已经说开了,她也不怕让秦叙知道,她对于内宫的关注,于是就问道:“……按理,皇上登基已有数载,宫里妃嫔也不多……以叙少所见,皇上什么时候会属意充实宫掖,又会以何种形式选人入宫?”   “皇上心怀大志,如今大战将起。在天下未定之前。他不会考虑大选这种劳民伤财之事。只会偶尔进行小选。所谓小选,也就是上头办个宴会什么,邀请各家贵女出场……”秦叙一边盘算着怎么组建自己的“班底团伙”,一边解答着沈柔凝的问题。   他已经不去关注沈柔凝的年龄了。   他像沈柔凝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常有许多奇思妙想。并不觉得自己比成年人蠢笨。年纪小的时候。包括现在,所欠缺的不过是世情历练。沈柔凝能有如此见解,正是说明。她是同他一样的聪明人。   恩,也不对,他还是关注沈柔凝的年龄的。   他很遗憾,她现在还这样的稚嫩。   三年,五年。   可以很短,也说不定会极长。   “之前我离京的时候,大舅母给了我三千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说是这些年母亲那些嫁妆的产出……母亲不肯受,所以给了我。”沈四太太心高气傲坚持这些年与陈家人置气抹不开面子表示自己错了,沈柔凝却没有更多的想法。在她看来,陈家上下,对沈四太太实在是没有半点儿不是的地方。那些嫁妆产业,她看得出,是陈公对沈四太太的心意。沈四太太不肯收,已经让老爷子伤心了半辈子,若是如今沈柔凝再不肯收,老爷子心中不知该多难受。   所以,身为沈四太太唯一的女儿,沈柔凝很自然地替沈四太太收下了三千两的巨款。轻易,她不会动这一笔钱,但现在……   “若是叙少说服了纪少,我希望你们能接受这笔银子的入股。”沈柔凝十分相信,纪童将来能给她带来的利润,绝对会让她大吃一惊。有了钱,关键是持续的钱,她才能做一点儿自己的私事。   秦叙闻言微微惊讶,随即就一口应了下来。   没想到陈公如此看重这个小姑娘,给了这么多银子供她支配。   不过,自己在比她还小的时候,老国公不也是十分看重么?那会儿就让他开始接触家中的消息实力了。   这么一想,也是正常。   陈厚绩只能在边上默不作声。他心中有些悲凉:与这两个人相比,貌似他陈厚绩实在是……唉。幸好,秦叙再聪明,也是打不过自己的。自己想将他揍成猪头,他就要成猪头!   幸好幸好!   就因为沈柔凝的提议,秦叙和陈厚绩又在宁波城停留了一夜。两个人告别了沈柔凝之后,又聚在一起议论了大半个晚上……或者说,是秦叙坐在案前写写画画、陈厚绩坐在椅子里抱着剑打盹陪伴了他大半个晚上之后,在月上中天,冷霜初降之时,两个人出了房门,纵身一跳,几个起落,就消失了在青白色的月光里了。   纪童那日从妙音园告别了沈柔凝后,其实也没走远,就在妙音园另外找了个隐秘的房间里关门坐了许久。三年了,或者说,从他打算瞒住知府大人和知府太太给自己挣产业的时候并开始研究筹谋开始的这五年之中,他的伪装一直都很成功。今日恍然头一回有人说看穿了他的底细……纪童说完全能平静一点儿也不吃惊,那是不可能的。   他心中一点儿都不像自己在沈柔凝面前表现的那么无所畏惧的平静从容。   反之,他将自己关闭在这个不大的昏暗的房间里,思来想去,心中那点儿不安和不妙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显了。   沈县令……   据纪童所知,那是一个新科进士。出身应该不错。别的,他真的就判断不出来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十五六岁,一直都活在别人的控制之中,弄点儿产业也小心翼翼的,这么一个人。而且因为有个知府老爹,他这里有鬼,更是不敢打听的太多,完全不敢稍微流露出一点儿对官场权势有兴趣的样子。   难道,沈家颇有来历?背后实力不容小觑?   可即便如此,沈柔凝也不过是能拿出几百两银子的闺阁娇女……他拒绝了她,又能有什么?她总不至于因此就找长辈做主告状吧!   他可从未听说过,那一户有头脸的人家会乐意看到家中娇女想法子做生意的! ☆、180 惨痛   想来想去,纪童也想不出,自己拒绝沈柔凝这么一个娇女,会出现什么难以承受的后果。大不了,就是他这些年的行为曝光,他要拿着自己的心血去讨好自己的知府爹爹罢了。   但心底似乎有一阴影,就是挥之不去。   这让纪童十分郁闷。   他打听到沈柔凝在宁波府没有离开,干脆回到府衙里去,倒在床上,再不出去,蒙头睡起了大觉。   白天睡得太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纪童一个血气潮涌的健康少年,在睡不着的月华如水的大好的夜色里,就难免要坐在院里里望着月亮,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佐着惆怅喝着酒。   这一日,也不例外。   时间已经到了下半夜,月亮已经偏了西,身边的空酒壶足足有了三个,纪童却还坐在院子里,迷迷瞪瞪醉眼朦胧地看着皎月朗星,时而清醒,时而又觉得脑子疼的慌,反正就是怎么也没有睡意。   “就是这个家伙?”陈厚绩站在高高香樟树上,看着那个晒着月亮发傻的俊俏少年,突然就想起他曾经还觊觎过明嘉郡主,心中就生出了不痛快,道:“又是一个小白脸!”   “幸好本少不像你们!”陈厚绩觉得不过瘾,补充道:“大庆的兵若都是这样,将来到了战场怎么能打得赢!”   “陈二,你有把握不惊动守卫,给这个纪童弄出来么?”秦叙很干脆地忽略了陈厚绩刚才将他也当做小白脸鄙夷一番的话,直奔主题道。   “这小子一看就是不受待见的。住的这么偏僻不说,那些巡视的护卫都懒得朝这边多走几步。”陈厚绩很快就摸清了知府敷衍的守卫情况,微微自得地道:“秦幺,看我的!”   原本知府府衙的护卫情况怎么也不会太松懈了,但没想到这护卫也是区别对待,其他地方都守的十分严实,偏纪童住的这一片没几个人肯过来,简直空的不像话。   陈厚绩说罢,悄没生息地滑下了香樟树,在阴影之中走走停留。很快就接近了纪童。正是好巧。有一片云遮住了月亮,天地间突然昏暗朦胧起来,妨碍了人的视线。   待云朵飘开,院中椅子上已经不见了纪童的身影了。   ……   再说纪童醉眼迷蒙之间。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不待他警觉。就看到一个大大的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而后,他直觉身上一麻一痛,再回神居然就被人给提着走了!   我草!   难道我纪童长到这么大终于遇到了有人绑架!   纪童情不自禁说了平日绝不会出口的感慨之语。想要张口呼救,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声。   原来,自己是被点了哑穴了么?   这个人为什么不干脆打昏自己了事?无意识的人提走的时候不是更轻易么?   纪童脑海里闪过这样的疑问,挣扎了一下,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软得就像是那煮熟了的面条似得,也就不再试图努力了,迷迷糊糊,甚至有些期待起来。   自己小院作为护卫力量几乎没有。   他纪童每日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出去大手大脚地花钱,居然一直到现在,才引来了第一批绑架的悍匪。   恩,最近没听说宁波府出了什么厉害的江湖悍匪啊?居然不怕得罪了知府大人,连知府大人的小儿子都敢抓?真真是胆大包天……他那个知府老爹未必多在意自己小儿子的命,但却丢不起这样的人,肯定会有雷霆之怒……   纪童这么胡乱想着,又实在是因为晚上喝多了,被这么一抓一提,上蹿下跳的,脑子里很快成了一锅浆糊不说,胃里也承受不住,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于是,待他迷糊之间察觉到自己停下来了,他的身体接触到了大地,就再也忍受不住,趴在地上就疯狂地呕吐起来。   刹那,酸馊味儿散开,四周之人胃里一阵痉挛。   我草!   秦叙和陈厚绩不禁破口出声,两个人立即逃一般地串到了门外,在门口大口大口呼吸了几回,才缓过了神,眼中都有些惊惧。   那味儿,光是一想就要呕了!   陈厚绩恍惚了片刻回了神,听见屋里纪童还在呕,突然间幸灾乐祸大笑起来,指着房门道:“没想到我陈厚绩也有聪明的时候!居然将人弄到了你的房间!哇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秦幺,我祝你一会儿睡的安香啊,哈哈哈哈,我真是太明智了有没有!”   沈柔凝包下的这个小院,有足够的房间,让他们两个人一人一间住下来。分配完毕之后,陈厚绩根本就没往自己房间里去,就一直在秦叙这里。他掳了人之后,很自然地回到了自己离开时候的房间,也就是秦叙这里。   没想到,纪童却……   秦叙俊脸本来就因为闻到那味儿变得煞白,此时更是一僵,随即一把楼主陈厚绩的肩膀,挑眉对陈厚绩道:“陈二,咱们两个什么关系?房间还分个你我?这样,今晚上,咱们两个就效仿古人抵足而眠,如何?够风雅吧!”   “谁也跟你抵足而眠!”陈厚绩哪里会乐意,开始扭动肩膀想要甩开秦叙,却没想到秦叙是铁了心不肯松开,反而借力抱得更紧,不禁低声呵斥道:“松开!你个妖人!给我松开!”   “你要不要脸了!”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陈二,一世人两兄弟,挤一晚上怎么不行!”秦叙不甘心地道。   “说不行,就不行!”陈厚绩越发挣扎。   “怎么不行!我看就行!”秦叙更是不肯放弃。   最后,依旧是怕夜深人静弄出大动静会招来旁人过来查看的陈厚绩落在了下风,只能妥协,拖着秦叙进了自己的房间,歇下了。   这个小院未必就不能再腾出一间房给秦叙。但这个时候,两个人居然都没有想到这个。   至于那位纪童,秦叙施施然从外面将房门上了锁!将纪童同他呕出来的那一堆,锁在了屋里!   可怜的纪童纪小公子,本以为自己最惨的时候就是被揍成猪头躲在普济寺偷馒头咸菜的日子,却没想到,才短短月余,就遭遇了自己一生上最惨痛的一夜! ☆、181 屈辱   任谁在一堆散着酸馊味儿满是污秽的屋里里待上一夜,都会觉得悲惨无比生无可恋!哪怕那些污秽是他弄出来的!   纪童险些自杀!   他宁愿自己是昏迷不醒没有理智感觉的!而偏偏,他吐啊吐啊的,居然清醒了!   然后,他勉强忍着胃里翻滚,将自己身上沾了东西的衣裳脱掉盖住那些污秽,从桌子上茶壶里找到了些救命的冷茶漱口擦脸,最后小心地从床上抱了被子,勉强找了个离那堆东西最远的角落,蜷缩了一夜。   茶水太少,喉咙嘴巴里仿佛一直都有味儿。   门被锁上了。窗户倒是能打开,却仅有一扇。   夜里的冷风从窗户灌进来,冻得人直哆嗦,却偏又没能让房间内的味儿好闻一些……   你问他为什么不逃?   纪童整个人锁在角落里,只觉得头一会儿昏沉一会儿痛的像是要炸了,身上更是只剩了些抱紧被子的力气,锁在角落里只打哆嗦,连清水鼻涕都……   他现在的状态,怎么逃!   别人费心将他掳来,怎么只是挂一把锁了事!又怎么会没有人看守!若是逃走无果,反而惹了那些人,还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待遇!一顿皮肉之苦是难免了!   他纪童生平最是怕疼,若是被打……纪童单是想一想就觉得恐惧不能过活,下意识地就裹紧了被子,哆哆嗦嗦地过了一夜!   他一夜没能睡着。   眼看着外面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外面有了人在走动说话的声音,纪童打量着自己待了一夜的屋里,情不自禁觉得古怪——   他真的是被绑架了?   纪童很有耐心。一直缩在角落未动。   这一等,便是日上三竿。   他甚至听到了外面有婢女在轻快地说着话,说着“姑娘”“少爷”“起身”“游玩”之类的日常。   纪童支起耳朵听了,越听越是糊涂。原来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已经不知道被抓掉了多少!   终于,他听见了有人停在门前开锁的声音。纪童一下子紧张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门。   进来的人一身黑色劲装,腰跨长剑。眉目虽然普通。但那通身的气质内敛,一看就知不是凡人。纪童的小心肝禁不住又是一颤。   “咦,人呢?”那人进来,先是难以避免地皱了皱鼻子。环视一眼。没有立即发现缩在角落的纪童。双手立即就按在了剑柄上。   纪童心肝再颤,忙小心出声:“在,在这……”随后搂着被子。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扶着墙站了起来。他缩的久了,身上都麻木了许多,这站起来的时候,不免歪了几歪,险些摔了。   纪童真的很害怕若是他不出来,这个人在小心戒备之下,听到动静会出剑将来捅个窟窿。别说是捅个窟窿,就是蹭破了一点儿皮,对纪童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疼痛,能不要还是不要了。   这一夜,他想的很清楚了。   不管这些人将来弄来是想要什么,他一定老老实实统统配合。就算他们想要他的小命,他也会万分配合好不挣扎,只需要能死的干脆利索,不受皮肉折磨。   在普济寺两次被揍,他是被揍怕了。   那侍卫看见纪童愣了愣,随即客气地道:“纪公子,我家少爷请您过去一叙……您看,您要不要先梳洗?”   纪童愕然半晌,才缓过神,谨慎小心地问道:“那我能不能换个房间梳洗一番?我这个样子,去见贵主也是不合适的。”   “自然可以。”来人立即应下来,行礼后,出去片刻又回来,在纪童忐忑的目光中客气地笑道:“纪公子请谁小的来。”   ……   纪童再次出现在沈柔凝面前的时候,已经沐浴梳洗,换上了新衣裳。那衣裳虽然是外面买来的成衣,但衣料款式都很不错,完全看不出之前缩在墙角的狼狈与可怜。他甚至扑了厚厚的脂粉,连那眼底的青黑色也掩盖了。   “是你!”   纪童第一眼就看见了沈柔凝,大吃一惊,十分激动。   随后,他才看见了坐在沈柔凝一边的秦叙和陈厚绩,再次愕然之后,竟然就平复了激动,口中喃喃道:“是你们……”   他认出了秦叙和陈厚绩。   小秦大人的面孔,在宁波官场士绅之间,因为那一场祈福,一时半会儿是怎么也不会忘掉的。至于陈厚绩,虽未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但他作为从京中过来能与明嘉郡主一方说的上话的人,也被许多人认识了。   纪童当然也不例外。   当然,若是他知道后来一次狠狠揍他的就是陈厚绩,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陈厚绩的这张脸。   不过,此刻,也没人来告诉他。   纪童认出了这几人,站在门口,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沈柔凝三人之间来回数遍,才向前迈步,抱拳行礼,道:“在下纪童,见过两位公子和沈姑娘。”   原来,沈柔凝的背景当真不俗。   陈厚绩的底细他尚不清楚,但这位小秦大人却是出身秦国公府的。纪童仿佛听说过他来了宁波卫所,而且官职不小……   不过,见到这样的阵仗,纪童反而不害怕了。   “纪少,请坐。”沈柔凝依旧做少年打扮,这才方便自在与这几人同坐而食。这个小院,她是主人家,便招呼了纪童落座,微笑道:“有怠慢之处,还望纪少不要责怪。”   她一早听到陈厚绩和秦叙夜里直接出去将纪童给掳来了,而且还将人给锁起来,听说里面还被……总之,沈柔凝听完之后实在很是无语,心中不禁嘀咕:这两个人这么搞,确定真的是要拉人入伙?   好在,秦叙两人没有弄得太离谱,派了人过去,将纪童收拾妥当了,才请他出来正式见面。不然,碰见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受到这样的侮辱,只怕是死也不肯入伙不说,反而要怨恨报复了。   纪童动了动唇,应言在椅子上坐下,再次抬眼看了看沈柔凝几人,道:“不知几位找我纪童,是因为什么?”他提也没提昨晚被强掳过来屈辱地过了一晚上的事情。 ☆、182 重新介绍   秦叙挑了挑眉,眼中生出赞赏之意,待纪童坐定之后,道:“纪童,纪小公子,重新认识一下。本人秦叙,秦国公府嫡长房嫡幼子,目前在宁波卫任百户……”   “陈厚绩,京城吏部尚书陈公之嫡孙,明嘉郡主的未婚夫……现在正在军中与本人一起打拼……”   “至于这位沈姑娘,则是厚绩唯一的表妹……”   秦叙将几个人重新与纪童介绍了一遍,凝视纪童,身上气息一凝,缓声问道:“不知我们这几人,能否有与纪少你合作的资格?”   纪童在秦叙开口说话的时候,身子就绷得紧紧的。   仅仅一次祈福,他就知道,这个小秦大人很厉害。此时此刻,真正面对秦叙本人,他才是真正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压迫感。尤其是那张脸,明明很美丽,却是让人有不敢再多看一眼的恐惧。   纪童深深一个呼吸,朗声道:“承蒙秦少看的起我纪童!”他仅仅这么与秦叙对上一眼就已经用了全部的心力,此时立即就转过头,对沈柔凝道:“沈姑娘,之前,是纪童坐井观天,让沈姑娘笑话了。”   纪家的底细他很清楚,不过是个生活富裕的土财主。能供出一个知府,已经是他那知府老爹娶了一个好妻子,并且本人善于钻营交际外加运气好的缘故。无论如何,与京城的秦国公府和陈府相比,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甚至单纯地与黟山沈氏相比,都远远不如——   沈氏至少是传承了百多年的世家!人家是与底蕴的!   所以。纪童说自己是坐井观天,一点儿都没错。   “纪少不必如此。”沈柔凝客气地摇摇头,没有说太多话。   接下来如何拉纪童入伙,是将他当做伙伴还是属下,如何定位操作,那是秦叙的事情,她和陈厚绩只负责听着就是了。   秦叙果然厉害。   不过是几句话,就将纪童说的热血服服帖帖,立即表示要跟着秦叙陈厚绩一起开创未来了,但他也是脑子转的极快的聪明人。立即就说出了自己的难处:“……我若是想要大展拳脚。如今身份却是有些不自由……不知能否借了两位的名头,过我父亲那一关?”   若是纪知府知道纪童与秦叙和陈厚绩搭上了,定然十分欣慰,对于他今后所作所为。都会给予大大的支持和方便。这根本就是不用想的。想来哪怕是他说秦叙想要银子。纪知府也愿意慷慨相赠!   到了纪知府这个位置。怕的不是有人向他伸手,而是他明明想将银子送出去,却不知道送给谁!   但纪童很担心。秦叙和陈厚绩不愿意太高调。   两个人来到宁波府也有一阵子了,竟然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详细的出身来历。   秦叙略一沉吟,便痛快点头道:“可以。”   “宁波府还是太小了,我需要有能自由离开的借口,才方便做事……不知叙少有什么建议?”纪童再次提出自己的要求。   “一个国子监名额,就解决了。”秦叙不在意地道:“或者,给你挑一门亲事。”   “那还是国子监吧。”纪童连忙道。   他还并不想太快成亲。而且,如今他在世人印象之中不过是草包纨绔一个,也很难说一门不错的亲事。他才十五六岁,对于将来的妻子,还是很有期待的。   有了国子监就读的名额,他就能够大大方方地离开宁波府进京去。而国子监里的夫子们对官宦子弟一向没什么要求,他便能有大把的时间来做自己的事情。   再有,从国子监出来,他就能直接被授予秀才的功名……秀才功名虽然十分不起眼,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中大用处了呢?所以,也算是个大好处。不然,以他的水平,无论如何也是考不中秀才的。   秦叙和纪童谈的十分愉快,沈柔凝干脆就替几人煮起了茶。   终于,两个人初步有了些构想之后,见时间不早,也就暂时打住,以后再议。   纪童与沈柔凝告别之时,向她道:“多谢沈姑娘。”   “我纪童将来有所成就,定然不敢忘记姑娘引荐之恩。”   纪童很精明。不然也不会在经商上如鱼得水。知道了秦叙和陈厚绩二人的出身背景,他已经清楚地知道,他纪童这辈子最重要的际遇,就在此时。   而若不是沈柔凝提起他,秦叙和陈厚绩都是天之骄子,又怎么会留意到他这一个刻意隐藏的小人物。也就是说,没有沈柔凝,他纪童根本连见这二人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能成为他们的重视的属下,甚至是伙伴朋友!   虽然昨夜过来的时候,有些不怎么舒服愉快。   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纪童从今以后,就能大展拳脚,一一实现心中的蓝图!   “纪少客气了。”沈柔凝愉快地笑道。   她达成了之前想要达成的目的,纪童感激不感激她,都不再重要。   当然,能让纪童感激在心,还是很不错的。   纪童没有再多说,很快离开了。   陈厚绩坐了半天囫囵地听了满脑子不太懂的话,早就头昏脑涨坐不住,在纪童离开之后,也立即起身出去活动筋骨去了。   昨天夜里与秦叙那小子挤一张床,实在是不舒服至极。如今他的骨头都是僵硬的。   秦叙没有那么快走。   他似乎想要品完沈柔凝煮的最后一道茶水。   “其实,凝表妹你担心的,还有一个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袅袅茶香之中,秦叙的面庞越发地氤氲柔美,让人情不自禁就想要多看几眼。   沈柔凝微微一怔,轻声道:“愿闻其详。”   秦叙看了一眼她,略做迟疑,才道:“只要你在所有人有所动作之前早早定亲……要知道,就算是如前朝皇帝大选之时,有婚约在身的女子,也是不在征召参选范围之内的。”   除非这位君王是史上少有的昏聩荒淫。   而显然,庆隆帝怎么也不是这么一个皇上。   因而,只要沈柔凝早早定下亲事,那么一切针对她婚事的心思,就再没有了用武之地。 ☆、183 颜料   以沈柔凝的冰雪聪慧,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秦叙想要知道的是,陈家和她,为何没有这么做。而问出这样的问题,秦叙耳根也是有些发热。这种感觉,让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新鲜感,似乎格外地有趣。   沈柔凝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坦然从容地道:“俗语说,女子嫁人,宛若再次投胎新生。又怎能轻易相许。而与我本人来说,我不愿意入宫享那富贵荣华的原因,就在于自由二字。而在这两个字上,许多时候,进宫与不进宫,区别并不是很大。一入内宅,一样难出二门……”   许是因为在秦叙面前已经表露了很多,又大抵觉得秦叙并非那轻视她年纪且鄙夷她女子身份之人,便吐露出了些心声。   入了皇宫固然不得自由各种虚伪争斗,但若是嫁出去,不说如何高门大阀了,就是一般富贵人家,内宅里的勾心斗角难道还少了?而且,内宅妇人内宅妇人,一样要安于内宅,一样无法来去由心。若非是沈四老爷来到这舟山县为官,又是一心唯妻子心意是从的,沈四太太又怎么能有欣赏到普陀山佛光盛景的机会?   沈柔凝此刻固然不愿意入宫去,但她也同样不愿意轻易给自己定下终身未来的那个人。   秦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闲谈几句,亦告辞了。   议定了这件事之后,沈柔凝已经没有必要在宁波城继续住下去了。在等待的这几日之中。她已经算是体会了宁波城的风俗人情,相看出城去看一看这秋日的湖光山色,会是怎样的绚丽多彩。   沈舟是沈四老爷身边的最得用的人,沈柔凝一行人找到了一个寺庙借助之后,便让他回舟山县了。她本人并不急着回去。   正如她所顾虑的,或许在三五年后的将来,她就再没有了如今的自由好时光。与秦叙谈过之后,她分外珍惜这样的好时光。   “……山谷一片枫林染霜,灿若鎏金,艳若明火。其艳丽绚烂。观之让人呼吸一夺,震撼难忘。女儿欲将美景绘之于笔端,无奈却找寻不到合意之颜料,深为遗憾……”   “……道观有一仙长。道法高深。尤擅长丹道。其所制朱砂艳若瑰宝。吾诚心请教数日,方才打动仙长,得其传授其中奥秘……女儿设想。这世间颜料精专之处,一在染坊,一在陶瓷,女儿有心探索,不知……”   当秦叙陈厚绩并纪童这一日再聚首共商大计,顺便去找人在湖边道观修行的沈柔凝做见证的时候,沈柔凝就挽着袖子,正在石碾上研磨着一快铁锈红色的石块。一本书就放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她做的那么专注卖力,以至于在深秋八月底已经凉下来的天气里,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热腾腾的细汗。   红缨和朝颜也各自都在忙活着。   深秋的阳光照在小院里晒的发白的地面上,像是将这一切都度了一层氤氲的金色光芒,让人情不自禁地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并不是真的。   陈厚绩的脚抬起来,却就这么定格在门槛上跨不过去,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口中嘀咕道:“难道我们走错地方了?”   他一开口,沈柔凝便听到了动静,看了过来。   沈柔凝见三人停在门口,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不禁微微一抿唇,放下石杵,一边用帕子擦了一下额头,一边站起身,微笑招呼道:“绩表哥,叙少,纪少……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她面颊上染着红霞,像是有些羞涩,格外惹人眼球。   秦叙当先踏入小院,打量着小院一眼,笑道:“这几日我和陈二休沐放假,正好将一些计划与纪童再做商议。想着凝表妹你也算是我们其中的一份,且又正在附近没有离的太远,就找过来了。”   “没想到,凝表妹刚好在忙。”秦叙说着话已经走到石桌边上,目光从那本书上一扫而过,一下子就看到了“朱砂”“煅烧”等字眼,再看看沈柔凝正研磨的红色石块,不禁挑了一下眉,问道:“凝表妹这是……”   “哦,我正在尝试着制作些颜料。”沈柔凝没有避讳,道:“之前有幸见到山中枫林,突然觉得如今丹青所用颜料达不到心中所想,就想着自己着手研究一番。哪怕是仅仅弄明白其中一些道理,也会有极大的收获。”   女红绣花时候要配色,绘画更要配色。   就如今各家画风画派而言,且色彩……沈柔凝觉得,未免太单调沉静了一些,有些不够活泼绚丽。她若是对各种颜料更了解一些,定然能够配出更合符自己心意的颜色。   她喜欢画画,并没有任何的原因目的。所以,她只愿意遵循自己的心中所想,并不介意他人如何看她的画作。因而也不介意旁人如何看待她如今的所作所为。   陈厚绩回过神,看着沈柔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童与几人没有那么熟悉,尤其是有秦叙在的时候,他如今还有些拘谨,竟然是一改之前浮夸滑稽的气质,此时更不会开口了。   只有秦叙闻言诧异一番,而后道:“凝表妹所言很有道理。只是丹砂水银之类从矿石中得到的染料,通常都是有毒的。凝表妹经手的时候,千万要小心才是。”   “多谢叙少提醒。”沈柔凝点头应承了秦叙的好意,对几人道:“……请稍坐片刻,我清理一下就来。”   即便她眼下做道童打扮,并不是闺中娇女那般精致讲究,但有客人过来,她也需要清理梳洗了,才能上茶待客。   沈柔凝领着两个婢女进屋去收拾自己,秦叙三人就在院中围着石桌坐了下来。道观不大,能腾出来特别给沈柔凝几人居住的小院更是面积极小,只是在角落里种了一些竹子,就再五其他妆点。   但若是大开着院门,就见远山青黛,湖清水秀,视野所及之处,无不是大好的景致,让人身心愉快至极。 ☆、184 商议   “这里真不错。”秦叙赞道。   门里门外,如同天地人心,满是道法高深的意味。   “明月仙长道法高深,一符难求,常人更是无缘见其一面。”纪童是地头蛇,感慨道:“我长这么大,仅仅是在三四岁的时候,见过他一次。那一次,是父亲才来宁波上任,夫人莫名沉郁,茶饭不思,明明病的很严重,大夫却说没有病,没法子。后来托人相求明月仙长,花费了好大一笔银子,才请动仙长出面,当面制作了一张符纸,烧成符水之后给夫人喝了,夫人居然真的就渐渐好了!”   纪童谈起明月道长的时候十分敬畏,道:“那一日,我也在夫人屋里候着,仙长画完仙符之后,又用笔在我眉心留下一点朱砂痣……父亲曾追问他这是何意,道长没有开口,就飘然远走了。”   眉心一点朱砂痣,从面相上理解,应该是好的;但在那种场合之下,又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是不是这个小孩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所以仙长才用朱笔点压?那夫人的病,是不是就是他的原因?   打那之后,纪知府待纪童这个小儿子的态度就古怪起来。他既不敢让人轻慢苛待了他,怕他损伤了;又不敢太过亲近重视他……万一纪童身上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呢?   纪童想起往事,不禁有些怔忪。他很快回神,感慨道:“没想到,沈姑娘居然能得仙长青睐。能住在这道观里。”   “听你这么一说,这明月仙长当真有大能?”陈厚绩十分感兴趣,道:“那待会儿一定要去拜见一番。”   “表哥想见明月道长?”   沈柔凝略作整理之后才一出来,就听见陈厚绩的话。她笑容轻快,摇头道:“那表哥你来的真不巧,道长前几日就出门云游去了。如今这道观之中,只剩下几个年纪不大的小道童了。”   “真的假的?”陈厚绩不相信:“不会这么不巧吧!”   “就是这么不巧。”沈柔凝笑着轻叹道:“仙长临行之前,将原来服侍他的道童清风收做了大弟子,将这道观传给了他,之后就离开了。听他的意思。怕是山高水远。再不会回来了。”   沈柔凝从未见过如明月道长那般洒脱超然红尘之人。   沈柔凝后来总是想,也只有明月道长那样的,才真的能称得上是仙风道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所认识的其他人。僧侣也好。道人也好。都不如明月道长的风采。   “真不回来了?”纪童也有些傻眼。   “怕是机会渺茫。”沈柔凝没有听到纪童所言他与明月道长之间的缘故,但去见他神色有异,以为他是感慨于明月道长的大名。便微笑道:“道长走的时候,十分洒脱超然。说不定,他真的是要去找那接天之处,要羽化登仙的。”   “那我等凡人,也就只有祝福了。”秦叙洒然一笑,算是了结了关于明月道长的话题,对沈柔凝道:“凝表妹若是想要多了解些颜料,不如跟着染坊的大师傅请教一阵。”   他转过头,问纪童道:“你有没有这方面的人选可以推荐的?”   “染坊的大师傅……”纪童沉吟一番,道:“江浙是丝绸之乡,更是不缺染坊,功夫深厚的大供奉也有许多。只是,这些大供奉无不将自己的配方视为大秘密大禁忌,轻易是不肯示人的。甚至,有一些染坊的东家,都不知道手下供奉里握着的方子。”   “沈姑娘若是想要学习,怕是要花费大代价。”   “怕什么。”秦叙不在意地道:“付一些代价又怎样,又不是付不起。我说纪童,你以后心态要变一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要瞒着父母亲人偷偷挣一些零花钱的那个人了,能不能有些胆魄?”   “去了京城,你这般谨小慎微没有底气,旁人反而不会跟你合作。”   “是,我明白了。”纪童面色一白,连忙道:“五日之后,我肯定能给沈姑娘找到一个合适的大师傅。”   沈柔凝在陈厚绩和秦叙心中的地位,怎么也是比他纪童高的。既然沈柔凝有了要求,秦叙也发了话,他纪童只管满足她所求就是。这总不会错。   甚至,纪童有时候会想:   沈柔凝虽然年纪尚幼,但只要不是瞎眼的,就能看出她长大之后肯定是一位了不得的美人儿。几次接触看来,这个美人儿还异常聪慧,绝非花瓶……   是不是这位小秦将军其实是动了心思呢?   沈柔凝说年纪小,但不必三年就能开始议亲,五年就能出嫁……不过是短短三五年,小秦将军同样年纪不大,肯定的等得起的,不是么?   如此,他纪童要做的,就是对这位小美人儿更加的看重一些,没有错了。   沈柔凝不知纪童心中所想,听见他答应了去寻找染坊的师傅,高兴之余,却道:“纪少不必太将这事情放在心上,我短时间内,并不着急向师傅们取经。眼下这些矿物颜料,已经足够我琢磨一阵了。”   “无妨。”纪童道:“沈姑娘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让人通知我好了。我若是不在宁波,沈姑娘将信送到妙音园,也是一样的。”   沈柔凝记下了,再次谢过了纪童。   朝颜端上了茶,秦叙抿了一口,这才开始说起了他们几人聚首的正事。虽然说是机密,又与沈柔凝关系不大,但秦叙几个人选择到她面前商议,就绝没有忌讳她的意思。   沈柔凝本来并不想听。   但后来一想,他们特意过来在她面前商议,也是一番表达和心意,是将她当成了其中一份子的意思,她若是半点儿不关心,似乎并不合适?   于是,沈柔凝便静下心,认真聆听起来。居然还真的让她听出了些趣味,偶尔开口插话,提醒一些细节,补充一点儿小主意,倒也不是毫无用处。   至少,比陈厚绩强上一丝。   “我们都很年轻。”秦叙道:“虽然要抓住时机,但却也不必操之过急,一定要稳扎稳打才是。眼下,粮食价格已经慢慢涨了起来,我们再选择囤货肯定是不行了。不过,我们可以另辟途径。” ☆、185 南洋   “哦?”   纪童一直都在琢磨,真的能够放开手脚,他应该从何做起。为了向秦叙表达他们并没有看错人,纪童还曾将秦叙和陈厚绩请到了妙音园。   妙音园可以说是纪童的得意之作。   正如之前与沈柔凝一起时候提到的那样,妙音园若是开在京城,所得收益何止翻了几番。而且,这样的地方,与那酒楼茶肆一样,都是消息流通的最好的场合……而收集消息这一点,相信秦叙一定能用的上。   秦叙果然对妙音园大为赞赏,肯定了他优先铺设各地妙音园的想法。纪童这会儿已经有了十分完整的方案,才与秦叙说过了,他也肯定了……怎么这话音一转,就说到粮食上来了呢?   战事将起,粮价必然会上涨。   这一点,纪童如何不知。   但朝廷早已下令不准有任何商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否则将视为乱国死罪,毫不留情……这种情况下,原来的大粮商手中本有存货,也有路子,尚能战战兢兢地赚点儿银子,后来者想要介入,不仅找不到货源,难以做成生意,而且风险太大所赚有限,实在是不明智!   就算是秦国公府出面,这粮食生意也不好做!   还要惹来各方猜忌!   秦叙察觉到纪童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们不囤积粮食,但我们可以自己生产粮食。”   纪童再愣,越发不解:“叙少莫非要买地?”   那真是太荒谬了。   商人是商人。与地主是有大区别的。   不说这江南土地金贵,价格都是颇高,而且极少有人出售,就是真的能买得到,需要多少启动本金才能买到足够的土地专门为了出售粮食!   那根本不可能!   秦叙看起来并非是如此头脑不清楚的人啊……纪童心头一凉,又看秦叙似笑非笑成竹在胸的样子,精神一震,苦笑道:“叙少别在卖关子了……我实在猜不出,眼下如何才能从粮食上动脑子。”   “纪小童你是不知道,他就是这么个讨人嫌的人。就爱装作高深莫测聪明至极天下人人都不如他的样子。”陈厚绩晒着太阳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向纪童介绍自己的经验:“你不搭理他就好了,爱说不说,切。”   纪童苦笑不得。   秦叙找他来就是有事商议的,陈厚绩不关心可以。反正对于将来的定位是大将军。他纪童若是不配合问问。那秦叙要他干嘛来着?一准给打发了!   秦叙没有理会陈厚绩,他眼角余光一扫,见沈柔凝仿若正因为他的话正在思索。心情立即轻快了起来,抿了一口茶水,微笑说出了两个字:“南洋。”   沈柔凝微微一愣,片刻之后,若有所思。   秦叙见状心情更好,也不等茫然仿佛没听清他说什么的纪童追问了,手指一点,蘸了些茶水,在石桌上自北向南滑出一条长线,最后落在纪童面前用力一点,道:“世人的目光,不是在江南这繁华盛景之地,就在北方中原的万里沃土之上……无论是中原还是江南,都是寸土寸金,金贵至极。而殊不知,人们印象之中的湿热野蛮没什么价值的南洋诸国,却有大把大把未曾开荒的肥沃土地,长满了荆棘野草,无人问津。”   “这是为何?”   纪童经商上有些头脑,但书读的真不多。更是头一回听人说起南洋的土地。在他印象之中,提起南洋,都是从南洋过来的货船。南洋上运过来的货物当然是能大赚特赚的好货,但现在听说南海那边盘踞了许多厉害的海盗,货船已经难以过来了。   “南方土地肥沃,一年数熟,根本不必耕种,靠着老天恩赐,都不必担心饿肚子……就连穿衣,因为那边一年四季天气炎热,弄个树叶遮了羞……吃穿都有老天爷管着,他们又何必辛辛苦苦侍弄土地……”   秦叙当年看到这个的时候,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那才真正是天府所在。又见当地人居然如此懒惰野蛮不思进取,当真是万分感慨,印象深刻。   之前因为想到经营和粮食,为国为民,秦叙就想到了南方诸国那些天赐给世人的肥沃土地——   当地人懒惰不肯耕种,但汉民族从来都是勤劳的。他考察过,从宁波海上港口乘海船沿岸南下,即便是逆风逆水,也不过十几二十天就到了。   “他们的土地不耕种,我们替他耕种。”   秦叙微微眯这眼睛,注视着愕然震惊的纪童,似乎哼了一声,道:“纪童,你不必觉得是异想天开。我虽不太懂得经营,但却知道,经营之道,精髓就在于想人所不敢想。因循守旧,只能守着好铺面收那可怜的租子。你现在将那边的情况告诉了你,你想到了什么,觉得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说。”   纪童虽然不错,但却非无可替代。   说实在的,关于南洋的粮食,他已经做出了周祥的、完全可以实施的计划。而有了计划方案,他就能轻易从秦国公府找出实施的人才来……他甚至嫌弃纪童年纪太轻见识太少镇不住场面。   此时,若是纪童不能通过他给出的这些信息说出些关键性的东西来……他虽然依旧会用会提携纪童,但肯定目前不会太看重他了。   纪童本能地觉得秦叙的态度起了变化。   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略一沉吟,开口道:“叙少既然用这个考量我,那我就冒昧说一说自己的浅见……”   纪童脑子还是好使的。   最初的时候,他说的还有些慢,但渐渐的,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顺畅,越说越是顺利,眼中也迸发出了炙热的光芒——   什么妙音园之类的,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若是让他们将这南洋庄园做成了……那才是令人震惊的大功绩!   陈厚绩听了一会儿,便有些心不在焉。他示意沈柔凝跟他走到一边去,低声问道:“阿凝,我一直忘记了问,你谋划这些,是预备将来回京去么?”   ps: 感谢“七浅”亲一直支持~~ ☆、186 战争   京城日日都有新鲜的人和事。   若是沈柔凝一家人一直不回去,京城未必能有谁会想起他们来。就像之前的十来年那样,几乎没有人会惦记着问,陈家唯一的嫡女如何了。   沈四老爷如今才是一县的县令。   哪怕是以仕途规划而言,他还需要在地方上待上个七八年,慢慢熬成六品五品官,甚至花上十几年的时间做到了一任知府,才需要回到京里去求更好的发展。所以,三五年内,沈柔凝完全没必要回京。   不回去,她所忧虑之事,基本上就能避开了——   打着仗呢,庆隆帝若是敢劳民伤财举国给自己选女人,也不怕前方将士心中有疙瘩,不肯为他拼命。庆隆帝是个有抱负的君王,几乎不会做这等不明智之事。   所以,陈厚绩不太明白,沈柔凝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柔凝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陈厚绩会问出这样的话。   她略一犹豫,才道:“表哥,世事难料。当我待在沈家村的时候,从未想过我还有一个如何显赫的外祖家,更未想过,自己能与高高在上的皇上能有任何的交集。”   谁又能料定将来一定会如何,不会有任何的变数   “我不过是提前多想一些,安排一点儿,略做安慰罢了。”沈柔凝顿了顿,轻声笑着道:“能不回京,我当然不想回京。你看我现在,每天生活多有意思。”   天地那么大。她才见识多少。此时她若是被困住,她甚至能想象自己会有怎样的不甘心。她不愿意。   而无论京里的陈公也好,还是身边的秦叙陈厚绩也罢,他们都是男人,根本就无法想象女人会生出怎样的心思。尤其是在深宫里的女人。   沈柔凝前世在那个地方活了许多年,她了解自己,也了解那些女人们。   所以,她并不像他们那般乐观。   不管怎么说,有所准备,还是好的。   她也不想同陈厚绩解释太多。所以轻松地笑着说话。   陈厚绩果然不再多想。点点头,转了话题,道:“也不知道大哥会在什么时候过来。”   想起陈厚蕴,陈厚绩眼中有敬佩。还有一些小小的妒忌和不痛快。向沈柔凝嘀咕抱怨道:“按理说。他学文我习武……他一个书生,是不是就应该待在书房里摇头晃脑啃笔杆子是不是?而我这个习武的武夫,皮糙肉厚。才是那个仗剑走天下奔波劳累风吹雨淋的那个人,对不对?”   “但阿凝你看看,如今呢?他一个书生,居然冒险跑去北方敌国转了一大圈,甚至连草原上都去了!今年知道的说他人在大庆各处,但实际上若不是收到了他的信,连祖父父亲母亲都不知道他飘荡到那里去了!”   “若是他下一次来信说去了秦幺口中的南洋诸国,我一点儿都不会吃惊,真的!”陈厚绩接了一片金黄色的树叶在石桌上使劲儿地碾,一边碾,一边郁闷地道:“而我这个武夫呢?练武十多年,基本上哪都没去!我还记得有一次去问父亲,他却训斥我性子不好,说什么在京城惹事陈家还能兜一下,一但出门,说不定不知道惹上什么就回不来了!”   “我在他们眼力,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冲动莽撞的毛头小子!”陈厚绩抱怨:“忒不公平!”   看来,陈厚蕴当真无愧于陈氏嫡长的身份,虽则只有文名在外,但实际上,他这份稳重谨慎,周游天下的胆略和见识气度,才是他人格上的可贵之处。   沈柔凝越发地期待能早日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蕴表哥了。   “外祖父这次不是让你来宁波从军了么?”沈柔凝笑着安抚郁闷的陈厚绩道。   “若是他再不准,我可真要离家出走了。”陈厚绩发完了牢骚,心情又轻松了起来,让红缨替自己换了一杯茶,再次换了话题,道:“对了,阿凝,你认识的那个邓长年,他有给你来信没有?”   沈柔凝愣了愣,摇头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应该还在庙里静修……我仅仅是让人留了口信,并未当面告别。他之前打算也要从军,不知现在走了没有?去了何处?”   陈厚绩突然提起邓长年,总是有原因的吧?   沈柔凝当真是许久没有收到邓长年的消息了。自从离开京城之后,若非是沈端榕偶尔嘀咕念叨,她当真要将那个人忘记在脑后了。   “他去了柳州。”陈厚绩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遗憾,道:“柳州卫所前些日子经过了首轮抽调,征召了新军五千人,但凡是青壮,几乎都被调走了,调去了前线。他十有也在其中。”   “这么快?”沈柔凝有些发怔。   一轮抽调过后,再下一轮,不知要等待多久。邓长年从军,想的是建功立业,他肯定会在这一批走。   他居然真的去了战场,这么快。   “是啊,太快了。”陈厚绩轻叹道:“前方边线已经戒严,开始有小规模的试探,互有伤亡……秦叙说,我们宁波卫这些人,在明年开春,最多初夏,也是要过去的。”   沈柔凝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战争……   往日谈起谁谁从了军,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太多。   这是头一次,沈柔凝听到“战争”两个字时候,眼前出现了“流血”“死亡”的画面。她甚至不敢细想细看,就猛然闭了一下眼睛,将那模糊的画面打碎了。   但她依旧觉得身上发冷。也终于知道了,战争,并不是口头说说罢了——   真的会死人的。   邓长年可能会死在战场上。陈厚绩和秦叙也是一样。一样会死去。   沈柔凝说不出话。   半晌,她才艰难地问陈厚绩道:“表哥,你曾经杀过人吗?”   陈厚绩俊脸一变,沉默半响,摇头道:“不曾。我没有杀过人。”   他教训过很多地痞混混,也有揍过许多纨绔公子,却从来没有杀死过人。甚至,连流血都很少有。   “邓长年也没有。”沈柔凝脸色有些发白,道:“但你们都要去杀人了。” ☆、187 管不了   沈柔凝看向陈厚绩腰间坠着的长剑。   陈厚绩的长剑很漂亮,剑柄鎏金,镶着绿松石,剑鞘是古铜色,古朴厚重,一看就不是那妆饰用的玩意儿。   沈柔凝能够想象,这把剑若是抽出来,定然闪烁着渗人的寒光。   陈厚绩的手掌宽大,有些粗糙,一看就充满了力量。   但沈柔凝怎么也无法想象,有一日,陈厚绩会拔出剑来,狠狠地刺向人的胸膛里去!再拔出来,一片血光!   她俏脸白的吓人,在这深秋明亮的阳光之中,她突然觉得有些冷。   陈厚绩也忘记了开口。   秦叙一直留意着两人低语, 此时听两人说着说着情绪不对了,便用力一拍陈厚绩的肩膀,露出白牙,笑道:“陈二,你莫不是害怕了?你若是害怕了,到了战场上软了,那可是要命的事情!赶紧洗洗歇了!”   “谁说我害怕了!”陈厚绩立即炸了,反问秦叙道:“难道说,你小子杀过人?”   “陈二,你就是个棒槌!”秦叙鄙夷他道:“在阿凝表妹面前说这些个,你就不怕你姑父姑母知道找你麻烦!闭嘴吧你!”   陈厚绩立即意识到自己错了,也顾不得设想若是他真到了杀人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的情景了,看着俏脸发白的沈柔凝,心中万分自责,忙想要安抚道:“阿凝,你别多想了。打仗嘛,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多想也没啥意思……”   “你表哥总算是说了一句大实话。”秦叙接过陈厚绩的话头,同沈柔凝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大庆和大金,能有十几年的平静,已经极其不容易了。我们不打过去,他们也要打过来。所以,为了我们身后的百姓,为了我们自己的前途,我们只能积极面对。想着法子去打胜仗。活下来。没有太多的大话可以讲。”   “大金老皇帝荒淫无道,民生疾苦……”纪童小声嘀咕道。   “得了。”秦叙轻嗤一声,有些很不以为然,却并未多做解释。道:“这里没有外人。那些大道理就算了。没意思。”   又对沈柔凝道:“阿凝表妹,你啊,也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只琢磨着自己的颜料画作,不就很好了?你在这里忧国忧民,该打的仗不是还要打?”   “既然选择了上战场,那就没有道理可以讲。到时候面对面,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没法子,就是这样。”秦叙的声音有些冷厉,瞥了陈厚绩一眼,又望向了沈柔凝。   沈柔凝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面色一点点儿的缓过来,轻声道:“是,没法子。”   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就已经非常地不错。若是还能帮助一下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那就已经极其不容易,值得骄傲一番了。再多的事情,她也没法子。   就像现在大庆和大金之间山雨欲来的战争,谁都没法子。   甚至,连庆隆帝和大金的老皇帝都没有法子。   秦叙见沈柔凝面色好了,高兴地一拍手,道:“这就对了!”   他直接摸出一卷纸丢给了纪童——   纪童虽然读书少点儿见识少点儿,但脑子却是非常活络的,仓促之间,也真的就说出了不少关键来。秦叙对他表现尚算满意,就不想再听他这么设想下去,道:“我能给你提供的,都在这上面。你拿去看看想想,还欠缺什么,有什么需要我们几个的。这庄园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关键在于稳妥。要知道,就算不打仗,无论在大庆还是大金,粮食什么时候都是金贵的。”   这就算是打发了纪童,而后满怀兴趣地问沈柔凝:“阿凝表妹,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画作?怎么突然就对颜料不满意了?是对之前有的那些不满意么?”   顿了顿,又道:“如今时人作画,倒没有太艳丽的。”   沈柔凝跟着他的问话收了收心思,简单地说起了自己的想法:“……我只随着自己心意,又不为别的。”   “我倒是觉得,你这想法很不错。别人若是说什么,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不理会就对了……”秦叙兴致很高,陈厚绩也忘记了刚才之事,小院里渐渐又热闹了起来。   ……   邓长年跪在地上,宽厚的大刀插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握住刀柄借力支撑着立即的身子,一只手握住胸口,重重地喘息着。额头的汗淌下来,让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不清。   原来,真上了战场,邓长年才真正明白了,他从前自诩武功高强,在四面八方都是人的战场上,都是没有用!什么招数仿佛都是花俏的,只有挥砍劈抬!轻身功夫更是没用,因为根本没有时间用,也腾挪不开!   邓长年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挥出去了多少刀。   当眼前再没有敌人之时,他只觉得全力的力气都耗尽了,整个人如同水洗的一般。   他喘息一阵,抹了一把脸。   视线重新清晰起来,他立即看到了,手中的重刀已经卷了刃,不禁苦笑。视线再往下,土地被血水泡软了,此刻红的发黑,散着腥气,再往一边看,视线正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鼓瞪双目,却是一颗人头!   邓长年眼前一个恍惚。   邓长年认识这个人头。他就是自己最后一个敌人。就在刚才,他惊恐着大喊大叫地冲上来,自己想也也想,全力就朝着他的脖子挥了一刀!然后,这个人就倒下了!冲天的血光,淋了他满头!   原来,刚才他拭去的,并不是汗水,而是血水。   邓长年茫茫然向四处看,入目是各种各样的死人;也有几个重伤之人躺在死人之间,低低地着,血水一点一点地漫出来,汇成了一洼,又成了小溪,缓缓地向地处流……   邓长年目光茫然地追随着面前一条流动的血色小溪,从一具尸身一具尸身下面漫过去漫过去,直到再看不清楚……邓长年松开刀柄,跪在地上,捂住胸口,剧烈地呕吐起来,像是要将五脏脾胃都给吐出来似得! ☆、188 蕴表哥   “哈哈,老子赢了!”   邓长年耳朵嗡嗡轰鸣着,仿佛听见在他身后不远有人在快活地道:“只要是新来的,能有几个不吐的!你们看他砍人的时候勇猛了得,这缓过神来照样得吐一吐!”   “你们一个个的,当年头一回上战场的时候没有吐过!拿这个来赌,啧啧,不输的裆朝天才是怪事!给钱!”   “老子他的!给钱就给钱!”又有一人道:“哈哈,老子今天又没死掉!又活下来了!他的!待老子回去,再碰到当年给老子算命的那个牛鼻子,非拆了他的胳膊不可!我呸!说什么老子是短命鬼!老子就不信!就要活着回去!”   “活着回去?谁不想活着回去!以后有的仗打,你都能活下来,再说!”   “喂,你们几天砍了几个人?貌似我们跟着那小子后面,没捞到什么人头吧!一会儿记人头的时候,怕是要难看!”   “话说,这小子真不赖,看着瘦得跟猴儿似得,没想到这么猛!”   “他这一仗下来,起码五个人头!一个小队长妥妥地到手了!”   邓长年听到了这些人粗着嗓门在身后嗡嗡地响着不停,却全然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直到一个粗大的手掌重重一下拍在他的肩膀上,差一点儿就将他拍到了血水里去,对他大声道:“喂,小子!起来算人头了!”   “记过了人头,赶紧回去能吃上热乎乎的饭呢!打了胜仗。伙食肯定好!有大肉管饱!”   邓长年听了,又忍不住大声呕吐起来。身后又是一阵哄笑声。   他终于还是没法子吃上这一顿大肉。   回了营,他惨白着脸问书吏借来了笔墨,听着外面喧闹声,提必写下满了一张纸,却站在那里怔愣出神许久,待笔尖滴下了墨水,他才回神放下了笔,拿起那张纸看了一会儿,消瘦的面颊上露出苦笑。而后将那张纸凑近烛火。燃了起来。   隐约能看见“阿凝,见字如晤”几个字,却随着火光一闪,很快没有了。   ……   沈柔凝端坐在窗前。正凝神写着信。   秋日明亮的阳光洒落在雪白的信纸上。将落在上面的墨迹很快就晒的干了。   阳台上。几盆菊花开的正娇艳无比。   沈端榕穿着宝蓝色的锦袍,正在坐在一边案几上描红。   外面走廊下,有茶壶正在咕咕地冒着气泡。碧冬一面看着茶。一面逗着廊下金丝笼中的画眉鸟儿,听它们时不时地婉转低鸣。   沈柔凝回到了舟山家中,正给京城的陈公写信。   “……略有所得,便作了一副画,虽依旧不满,但颜色比之从前却进益许多,因而呈给外祖父观看指点……所虑是色无法久存,又觉纸张不甚如意……”   字里行间,满是衣食无忧的闺阁姑娘才会有的许多烦恼,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起来。   沈柔凝斟酌了许久,才打定了主意,给京城的陈老爷子写了这么一封信。她隐约地觉得,她将自己的这些小烦恼小麻烦说给老人家听,老人家应该会很觉得欣慰些罢。   给沈大太太的信,她就没有写这些内容。   沈四太太是绝不会放下身段给陈家人去信的。沈柔凝想着,身为女儿,她代替母亲执笔,总也是个安慰。   “……若有机会,请外祖父将父亲调任湖南岳阳类似之地……”   随信附上的,还有她用重彩所绘的一副枫林之景,还有一些简单的小画,画的是一些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场景日常琐事。虽然是小画,但却是她用心画了的。   她不愿意回京里去,只想着能用这种法子,给老人家解一解思女之苦罢……   “榕哥,挑今日写的满意的大字,给外祖父寄过去看看,好指点一下。”沈柔凝将自己所要送出去的东西收拾好了,又对沈端榕道。   沈端榕忙道:“好的,姐姐,你等着,我一定用心写几张。”   这一紧张,他反而写的不怎么好了,写了好几张,也没有满意的,急的满头大汗,十分丧气。   “你若是一下子写成了书法大家,送给外祖父那就是品评,而不是指点了。”沈柔凝走过来,亲自从他所写的大字中挑出几张收了,道:“就这几张吧。你写的不怎么好,外祖父才能指点你进步呢。这个道理不懂?”   沈端榕点头受教,却又不想将自己不满意的字拿给外祖父看,又不敢反对沈柔凝的话,只能苦着脸,眼巴巴的,很是不甘心地看沈柔凝将他的几张大字一同叠好了,放进了牛皮信封中,封上了火漆。   沈柔凝心情就格外快活起来。   两姐妹正说着话,便见一个小童一溜烟地来到了院门口,禀告道:“姑娘,少爷,表少爷来了!老爷让您们赶紧出去见见呢!”   “表少爷,哪个表少爷?”沈柔凝问道。   若是陈厚绩……他在沈家已经不算是太稀罕的客人了,多半走到门口不用通禀就进了内院了,哪里还用沈四老爷特意派个小厮过来请他们出去。   “是陈大公子蕴表少爷!”小厮忙回道。   那位传说之中的蕴表哥,真的到了么?沈柔凝目光闪亮,笑着道:“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小厮跑走了。   沈柔凝将信封放入暗格中放好了,让人打水过来同沈端榕一些洗手擦脸,又梳理了一下头发,看看衣裳并不用换,同沈端榕一起往正院走去。   “也不知道蕴表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一路上,沈端榕不断地问沈柔凝道:“听说他八岁的时候做出的时文就让许多大儒称颂,争着要将他收入门墙……他一定很厉害很厉害吧?会不会给绩表哥要生的好看?”   沈柔凝也想知道。   对于这位蕴表哥,他们可真的是闻名许久。   “我听琪表哥说,蕴表哥丹青也是很厉害的,尤其是花鸟画,跟真的似的……”沈端榕抬头看向沈柔凝,那眼中就差没写:也不知蕴表哥与姐姐相比,哪个画画厉害?   沈柔凝不禁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道:“蕴表哥到底有多厉害,我们马上就不见到了么?这会儿还问什么!” ☆、189 暂留   沈柔凝一眼就看到了陈厚蕴,心中情不自禁地想,原来陈厚蕴就是这个样子。但紧接着,她又就觉得,陈厚蕴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穿着一件略显普通的青色长袍,肤色有些经历了风霜日晒的痕迹,一眼看上去并不十分英俊出彩,但却有一种绝对无法忽略的气质,如空谷幽兰,又比幽兰有世俗的烟火之气;似经霜之菊,又没有菊的那种艳丽倨傲……   看似普通,却绝不普通。   尤其是当他看过来时候,一双眼睛分明清澈明净,却更有一种世事洞明的平常和包容,让人一眼难忘,生出亲近和信服之心来。   无论是邓长年也好,还是陈厚绩也好,甚至的确十分聪明的秦叙也罢,在陈厚蕴面前,都依旧是个小子。   而谁也不会将陈厚蕴当成少年小子来看待。虽然也才及冠,也尚未成亲,更是仅有秀才功名,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后辈。就看此刻,沈四老爷面对他时候的态度,就知道了。   陈家出了这么一个人,难怪并不求子嗣丰茂。   只是陈厚蕴一个,就抵上无数个!他一人,就足以支应门庭了!   “阿凝见过蕴表哥。”沈柔凝端正地行了礼。   陈厚绩也比她大了六七岁。   她有时候会故意戏弄陈厚绩一番,看他抓耳挠腮很有趣,但此时在陈厚蕴面前,她完全无法生出一丝轻佻玩笑之心。甚至比在沈四老爷面前更加慎重。   “榕哥见过蕴表哥。”沈端榕也行了礼。   他的感受没有沈柔凝那么深。却更加直接,立即就察觉到了,这位明明看起来很可亲的表哥,一定特别特别地厉害。   “阿凝表妹, 榕哥儿。”陈厚蕴含笑同两个人打了招呼,对沈柔凝道:“我听祖父说你喜欢风俗杂记,我在路上写了一些稿子,正需要阿凝表妹替表哥看看。”   沈柔凝立即欢喜起来。   陈厚蕴无疑游历过许多地方。他本人又颇有文采,所写的游记定然不俗。再说,他人就在这里。若是她看的不过瘾。难道还不能请他开口说吗?   “那蕴表哥会在这里逗留一阵么?”沈柔凝连忙问道。   陈厚蕴感受到了沈柔凝的纯粹的喜意,想起祖父最后交给他的信中对这个小表妹的描述,也不禁跟着笑起来,点头道:“是。我会在舟山盘桓一阵。”   “这两年一路风尘。收获颇丰。这里清净,正好沉淀下来整理一番。若是回京,杂事芜杂。怕是难寻清净了。”这句话,他是解释给沈四老爷听的。   他的笑容和煦醇厚,让人觉得如同身在春风暖阳之中,熨帖无比,情不自禁地就放松下来了。   沈四老爷闻言捋了一下短须,道:“如此也好。”   陈厚蕴若是回了京城,应酬肯定是少不了的。而且许多应酬拜会,想推却都不太容易。而整理心得的时候,最好闭关。总被打扰,原本能有十二分的体悟,说不得就只能剩下三五分了。   “是就在我府上住下,还是另有安排?”沈四老爷问道:“我好替你准备。”   “不必太麻烦,就在府上找个清净的房间就是了。”陈厚蕴道。   “恩,府上房间不少,一会儿让阿凝领着你去挑一处自己喜欢的。”沈四老爷应了下来。   沈柔凝听见陈厚蕴一时半会居然不走了,更加高兴起来,而且毫不掩饰。陈厚蕴见她如此,笑容越发醇厚温暖,道:“来的匆忙,也不知阿凝表妹喜欢什么?听说生辰快要到了?倒是没有来不及给你准备礼物……”   “只是小生辰,备什么礼物。”沈四老爷不在意地:“你能赶着日子过来,已经很好了。到那天,请了厚绩过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沈柔凝的生辰在九月底。   过了这个生辰,她就足十一岁了。虚岁都十三了。   若是在京城,她这样的年纪的闺秀,已经不再做稚龄打扮,而是青葱少女了。   沈四老爷又同陈厚蕴聊了几句,见他满面风尘,眉宇之间略有倦意,便放了他,吩咐沈柔凝同沈端榕一起领着陈厚蕴去挑住处。沈四太太虽然依旧话很少,但面上冷意却缓和许多,注视陈厚蕴的时候,眼中有欣慰之色。   “陈家有此子,无忧也。”   不过是初次见面的短短寒暄,沈四老爷就对陈厚蕴生出了极高的评价。在他离去之后,沈四老爷不禁同沈四太太感慨道。   “他从小就很不一般。”沈四太太难得地接了话,轻声道。   沈四老爷回想了一下他们姑侄二人的年纪,想到沈四太太出嫁时候,陈厚蕴都有七八岁了,算是沈四太太看着他长大的,想必情分十分不错,突然觉得陈厚蕴留下来似乎另有他意,略一转念,就问道:“哦?他小时候很聪明么?有我们榕哥聪明?”   沈端榕还是非常聪明的。一般同他一样年纪的小孩子都比不过。这一直让沈四老爷十分自得骄傲。   沈四太太闻言轻嗤一声,白了沈四老爷一眼,似乎对他如此吹捧自己的儿子感到不以为然。她仅仅是瞥过来一眼,看在沈四老爷就是风情万分的一嗔,当即心头一阵火热,追问道:“真比榕哥还要聪明?”   “你拿榕哥与他比,是要让榕哥一辈子抬不起头么?”沈四太太顿了一顿,像是在忍耐,但却没能忍住,或者又是不想忍耐了,再次开口道:“榕哥不过是普通的孩子。他却是百年难遇之子,如何能比?”   “他才三岁时候,就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到了五岁,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到了八岁,他听从了父亲的话,暂时放弃了钻研经义,转而却学天文术数,甚至对农桑工医都有涉猎……”   小小年纪的陈厚蕴,脑袋简直是无底深井一般,像是扔进去再多东西,都能装得下。   “父亲一直压着他,磨着他,不肯让他太出风头。”沈四太太轻轻感慨道:“不然你以为,他长到二十岁,就仅仅只有那一点儿像是看在陈家面子上才给的微末才名?” ☆、190 摸摸头   京城人人传颂陈家嫡长陈厚蕴文才无双,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权贵之家的子弟几乎没人在做学问这一点上能比得上他罢了。并不是真的知道他到底多优秀。   “真的!”沈四老爷听到这些内情后大为惊叹,又很少能遇见沈四太太愿意与他说话的时候,于是更加想要追问下去了,道:“你是说,泰山大人一直都没让厚蕴读四书五经!”   这怎么可能!   “至少我走的时候,他没有再读这些。”沈四太太道。   她记得自己有一次换上男装领了七岁的陈厚蕴出门,碰上了那个人,陈厚蕴小小年纪,回程的时候像她嘀咕道:那个人看姑姑你的目光太急切了,他不喜欢……   当时她心虚羞愤,以后再不敢领着陈厚蕴去见他,却忽略了陈厚绩的话——他用了“急切”这两个字。   是什么样的情绪,才会让他看待她的时候,是急切的?   如今她总算是明白了一些。   少年男女,若是彼此互生情愫,大抵是觉得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光是短暂的,哪怕是什么话不说地相对而坐,或是说一些无意义的话,也都觉得一切都是甜丝丝的,只希望时间永远都停留在那一刻才好……怎么会有“急切”。   除非……他另有心思。   沈四太太回想起这些,头一回觉得没有了滋味。再听见沈四老爷追问,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没了说话的兴致,不肯再开口了。而沈四老爷习惯了她如此,只要她不开口制止他,他依旧一个人能说的欢畅。   沈重晏……   沈四太太抬眼看了看沈重晏,又垂下了眼睑。她坐在那里,在沈四老爷眼中,就安静柔美的像是一副画儿,永远也看不够的。   陈厚蕴自此便在沈府辟了一个小院,住了下来。   据他坦言,大约要在这里住到年底。才会动身返回京城去。因此。他虽给陈厚绩送了信,却言明让陈厚绩不必立即过来,等沈柔凝生辰时候再来不迟。   他并不排斥沈柔凝和沈端榕去找他说话,甚至很乐意与他们说一说这一路上的经历风景。因为两个人有时候的追问和感慨。尤其是沈柔凝这个小表妹格外有灵气。问的话说出的感慨。甚至能给他更多的想法和启发。   他只是委婉地告诉沈四老爷,并不想见外客。   因而,宁波府的官场。并没有人知道京城陈公的嫡孙过来了。   陈厚蕴同沈柔凝和沈端榕说风景的时候,沈四太太有时候会过来,在一旁安静地聆听。但她几乎从不开口。   奇怪的是,陈厚蕴见到她来,也仅仅是简单地行礼问安,就继续他的事情,并不勉强非要沈四太太搭话。亦或是觉得沈四太太这个长辈在一边坐着,就不够自在了。   他甚至做到了将沈四太太当做不存在。   “蕴表哥,你和母亲不熟悉吗?”沈柔凝找了个机会问陈厚蕴道。以他们姑侄二人的年纪,陈厚蕴应该不会没有了对沈四太太的记忆才对,更何况,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陈厚蕴摇摇头,道:“阿凝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肯与姑母多寒暄是么?”见沈柔凝迟疑,他微微一笑,而后轻叹道:“姑母太过骄傲,所以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当年的错误。也正是因为她太过骄傲,所以才一定要像现在这般坚持,不肯让人看出她有一丝懊恼悔意来……”   所以才一直绷着,不肯开口,不肯低头。   “我不开口,她才能在我这里坐的更安乐自在些。”陈厚蕴摸了摸沈柔凝的包子头,轻叹道:“阿凝懂了没有?”   沈柔凝被摸的一阵不自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脱开了他的手,道:“多谢表哥教我,阿凝有些懂了。”   她暗地里长长做了个深呼吸,才没有失态——   从陈厚蕴会留在陈府一阵的喜悦中回过神,相处了几日之后,沈柔凝很快明白,他这位人人称颂本人比称颂的还要厉害的蕴表哥,应该是他的外祖父陈公特意让他过来逗留一阵的。他固然有一路上的收获体悟要整理,但也兼了教导沈柔凝的职责。恩,沈端榕年纪太小了,许多时候旁听也不是太明白,所以他并不能算。   对于这一点,沈柔凝是又感动,又高兴。   因为这位蕴表哥的确厉害无比见多识广,对沈柔凝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挖不完的宝库!她每天都要在陈厚蕴的小院中“学习”一个多时辰!后来她干脆在陈厚蕴书写的时候,替他倒水研磨,好能第一时间看到他写出来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简直就是沈柔凝梦寐以求的时光!   唯一不满的是,她的这位蕴表哥,虽没有刻意习武,只会些道家养生的拳法,身材却是比较高大,一点儿都不文弱。他长得甚至比陈厚绩还要高一些。   正因为如此,沈柔凝站在他跟前的时候,两个人的身高相差恰好让陈厚蕴自然地摸到她的脑袋。   陈厚蕴十分喜欢摸沈柔凝的脑袋。   他的手掌宽大厚重,放在沈柔凝的脑袋上,满满都是对小姑娘的宠溺和疼爱。就像是沈柔凝曾经摸着沈端榕脑袋时候那样。   但沈柔凝却是很不习惯。   她十分不习惯,有人这么将她当成一个小孩子才疼爱。   她心智上就不是小孩子。   这十来年,沈四太太没怎么关爱她,沈四老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也少,她反正悄悄地不引人注意地就长大了。到了十岁,入了京城,她已经长高长大,且十分聪明,就连陈老爷子也仅仅在情难自禁的时候会摸一下她的头,次数很少很少。   哪里像陈厚蕴这样,随时都会欣慰地揉一揉。一天不知道有多少次。尤其是两个人越来越熟悉的时候。   沈柔凝郁闷无比,偏又无法言说。   甚至,她都无法表现出与秦叙几人相处时候的“不再是小孩子的聪慧”的成熟心智来。因为,沈柔凝发现,在陈厚蕴如山如海的知识面前,她真的就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 ☆、191 母亲   陈厚蕴瞧见沈柔凝的窘然,神色更加愉悦,又道:“姑母能嫁给姑父,乃是一个女子的大幸运,尤其是如姑母那样的女子。更让人欣慰的是,姑母并不是真正的执拗偏激之人,心态早就调整过来了。”   沈柔凝也不知为何,脱口就问:“那母亲为何依旧待人十分冷淡?”   “一来是习惯了,二来也是掩饰。”陈厚蕴解释道:“真正执拗偏激之人,性格都是扭曲的。你看姑母,她虽然冷淡,身上却无阴暗怨恨之意,反而是十分从容平和,就清楚了。”   从容平和,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   沈柔凝微微点头,看向一边在摆弄九连环的沈端榕,眼睛还是黯淡了一下。   陈厚蕴发现了,心思微微一转,就明白过来,再次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道:“这天下有嘘寒问暖的母亲,也有严厉苛刻的母亲,我甚至还见过恶毒食子的母亲……阿凝和榕哥都是又聪慧又懂事的。”   言下之意,这天下当母亲的有各种各样的当法,而沈柔凝和沈端榕都被教养的很好,那就足以说明,沈四太太尚算是一个好母亲,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哪怕她几乎不曾抱过他们。   这个道理,其实沈柔凝在她发现沈四太太和沈四老爷之间说不定是一种夫妻相处之道的时候,就跟着一起明白了。当然了,她本来就是转世之人,心智尚在。虽然对母亲的温柔慈爱有期盼,但也不至于得不到的时候就不能活了。   只是沈端榕仅仅是个正常长大的小孩子罢了。   他每日那么努力用功地读书习字,岂不是盼着他学的好了,会得到沈四老爷的欣慰和夸奖?他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已经懵懵懂懂地想着,若是他做的足够好,父亲会很高兴,母亲也会多看他几眼……   若非有沈柔凝经常在身边开导,只怕沈端榕不会有今日的健康懂事。但就是如此,他比其他富贵出身的小孩子。也少了许多活泼和童趣。   “榕哥儿。”陈厚蕴放开沈柔凝。喊了沈端榕过来坐,示意婢女给他们添了新茶,这就摆开了讲故事的架势,开了口:“……我听说了。十分震惊。虎毒还不食子呢。怎么会有这么对待自己亲生儿女的呢?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个妇人是就是因为在生产的时候落了病,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就头疼难忍……妇人便恨上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一头疼了,就会发狠地揍孩子,怪其给自己落了病……”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怪到孩子头上呢?   “再发展到后来,她就不痛快就打,直到有一日,她失手,将孩子给打死了。但就是这样,也没见她有什么悔意。最后还是她的丈夫忍不了,到了官府告了自己妻子杀人。”   沈端榕听了小脸煞白,不敢相信地道:“真有这样的事?”   “是真的。”陈厚蕴也在感慨,道:“那日开审的时候我就在边上,亲耳听到了她的供词,口中全是孩子的错,全无悔过之意,一直在说,‘我生的崽子,我高兴打死就打死’这样的话……”   “后来呢?”沈端榕追问道。   “那位父母官认为这个母亲残暴狠毒,不配为人母,判了她三十大板,刺字流放。”陈厚蕴道。   沈端榕轻呼一口气,显然是接受了这个结果。他依旧有些茫然。以他显得年龄和心智,实在理解不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同时,心底也有个声音在庆幸道:幸好我的母亲很好……   陈厚蕴没有再继续说这样的故事,而是说及了别的有趣之事来。沈端榕很快被吸引了心神,将刚才的那些感怀抛到脑后了。   沈柔凝知道,这是陈厚蕴在用这样的事例开解沈端榕。   有这样的表哥……沈柔凝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只手支起香腮,盯着陈厚蕴出了神。   停留下来,埋首案牍之中,才几日,陈厚蕴身上粗糙的风霜之气已经褪去了大半,整个人终于有了如传言夸赞的芝兰玉树般的风采,有了让人一眼就沉醉心折的魅力。   不是说陈厚蕴之前就没有魅力了。   而是说,之前的陈厚蕴魅力内敛,需要稍微用心才能感受到他的不简单,就像是一个温润的玉石放在许多石块之间,并不是第一眼就能发现的;而如今陈厚蕴却像是那块玉石被特别呈放在金银盘中,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了他。   陈厚蕴恢复了他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好外表。   “阿凝在看什么?”   被一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盯着瞧,陈厚蕴也不能毫不在意。   沈柔凝回过神,甜甜一笑,赞道:“蕴表哥长得可真好看。”   天生的五官占了八分,而他独特的气韵,却是占十二分都不止。   陈厚蕴哑然一笑,道:“我们阿凝才最漂亮。”   就像在哄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   沈柔凝甜甜的笑容就是一僵,没想到,陈厚蕴见状又哈哈大笑起来。   沈柔凝脸皮本来就不怎么厚,这一下,真的是透红透红的了。   沈柔凝的生辰在九月二十五日。   陈厚绩在二十四日就到了这里,秦叙也跟过来了,直接给了沈柔凝一个檀木匣子,里面是一张契纸,上面是南海商行的半份干股。沈柔凝回舟山后不久,就给他们三人送去了三千两银票。这半份干股,应该是分给她的了。   南海商行,听名字,就应该是负责秦叙所言的南方建庄园产粮的商行了。   沈柔凝有大约听过秦叙的计划。她也是有眼光的,心中这庄园一但建成在地方扎稳了脚跟,以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银子。秦叙能将她投入的三千两本金换成半份干股,已经是十分优容了。   “纪小子去了京城。”秦叙随口与沈柔凝解释了一句。   沈柔凝本来就没打算邀请多少人来。更何况,她与纪童算不上有多深的交情。纪童不来,还更自在些。 ☆、192 生辰   沈家又没准备办大宴。   沈柔凝领着几人入了花厅。   花厅才重新装扮过,屋里屋外,摆满了许多绚丽的菊花,姹紫嫣红,艳丽多彩,生机勃勃的。   陈厚蕴已经在厅里了。   他背着手,随意地站在一盆金菊前,似乎在欣赏着花儿的雍容曼妙之意。听见有人进来,他转过了身,面带和煦的笑意,望向了门口来人。   陈厚绩本来正与沈柔凝兴致勃勃地高声说话,抬眼迎上陈厚蕴的目光,立即就消了声,脚步也顿了顿,而后才见他咧开嘴,高兴地走进花厅,口中兴奋地道:“大哥,真的是你!”   他在门槛上的一顿,分明是有硬着头皮鼓足勇气,而后才能笑着迈出那一步的意思。   而秦叙与陈厚绩一样,也顿了一顿,盯着屋里的那个人,眼中似乎有一道光芒闪过。他略一顿就缓缓地迈步进了花厅,既不让他那微微停顿太显眼,又给陈家兄弟久别重逢留出了时间。   再看陈厚绩,已经快步走到了陈厚蕴面前,忍着激动行了礼,才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我来了有十几日了。”陈厚蕴没有给陈厚绩解释,看向含笑缓缓走过来的秦叙。   秦叙抱拳行礼,道:“大哥。”   陈厚蕴态度随和,点头笑道:“阿叙也来了。”   沈柔凝敏锐地瞧见,秦叙听到这“阿叙”二字的时候。脸上如春花缱绻的笑容裂开了一条缝。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会有这样的郁闷。   秦叙自诩聪明强大,就算陈厚蕴大他几岁,但也是同辈之人。被一个同辈之人这么称呼,以秦叙的骄傲,怎能不郁闷至极。   沈柔凝瞥向秦叙的目光之中有些同情,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恩,她虽然很及时地掩住了嘴,但眼睛却是弯弯的。   秦叙的脸一时间有些涨红,好在他到底是厉害些,很快又恢复了寻常。回答了陈厚蕴的问话。道:“听说阿凝表妹生辰,又听说大哥也在,我自然要同厚绩一些过来的。”   这一下,沈柔凝看向陈厚蕴的目光之中。已经有掩饰不住的惊叹了。   没想到。秦叙那么一个人。在陈厚蕴面前,连对陈厚绩的称谓也改了!他居然都不叫陈厚绩为“陈二”了!   原来,这位蕴表哥哪里是一般强悍厉害的表哥。他分明就是一尊能强势压人的大佛!   真真是厉害!   陈厚蕴对沈柔凝眼中的惊叹有些不解,但他自然对沈柔凝笑了笑,示意陈厚绩和秦叙几人都坐下了,才开始了问话。   这会儿,身为长辈的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还没有过来。   “阿叙也认识阿凝?”陈厚蕴道。   他问的根本不是秦叙是不是认识沈柔凝,而是问秦叙是不是与沈柔凝有不错的交情。   秦叙微微点头道:“阿凝表妹在京城的时候,就见过几次,到了宁波府,又聚了几回。如今阿凝表妹生辰,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又怎能不来。”   这么一说的意思,就是他与沈柔凝彼此之间十分熟悉了。   陈厚蕴显然也听明白了,就没有再就此追问详情,问起了陈厚绩和秦叙在宁波军中的打算来。听说秦叙和陈厚绩受到沈柔凝的启发正在弄一个南海商行,他微微一怔,随即十分欣赏,赞道:“我因为时间有限,并未真的抵达那些小国,仅仅在附近走了一圈……不过,据我所知,那些小国土人虽然懒惰成性,却也贪婪排外。你们若是派人去,必须有足够的武力保证,且要从官方那里弄到许可才行。最好,能在当朝有个权贵身份,当地土人才不敢动。不然,他们打不过,总是骚扰偷抢砸地破坏,你们庄园也稳不住。”   “据说,他们的官员甚至连国王都是贪婪且胆小的。你们只管打出你们秦国公府的身份,用这个与他们交涉,他们甚至会讨好你……要知道,那些国家一直都是我们的属国,对我们这里的朝廷权贵,内心都是十分敬畏的。”   陈厚蕴与秦叙说了不少,本来秦叙似乎还有些漫不经心,但很快就坐直了身体,肃然聆听,偶尔还会提问。显然,陈厚蕴所言,对他帮助启发很大。   “……回头我们再详谈一番。我能预见,你们这个南洋商行,只要做成了,未来必然会大放异彩。”陈厚蕴见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携手而来,适时结束了谈话,往门口迎了一迎。   今天怎么也是沈柔凝的生辰。   虽然仅仅是个不重要的生辰,借口聚一聚的意思更多,但沈柔凝还是得到了许多祝福和礼物。   沈四老爷直接给沈柔凝封了一个大红包,包了五百两的巨款!   “我看你最近在捣鼓颜料和纸张,开销不少。这些银子,你拿去花。”沈四老爷说的十分大气。   沈四太太没有送东西,却是出言训诫沈柔凝道:“谨慎言行。”   沈柔凝赶紧恭声应是。   沈端榕给了沈柔凝一个自己雕刻的簪子。他小小年纪,能在桃心木上雕出一朵玉兰花来,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手腕酸了多少回。   陈厚蕴送的是几幅画,都是当世名家作品,十分难求。而看样子,这些画,都是那些大家赠与陈厚蕴的。   陈厚绩给沈柔凝弄来了一套上好的毛笔。   秦叙给了沈柔凝一本古书。   居然没有一人送沈柔凝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显然,大家心中一致认为,沈柔凝应该不会喜欢这些,而且她年纪不大,暂时不太能用得上……   收完了礼物,吃了一碗长寿面,接下来的用餐,便没有她太多事情了。沈四太太略坐一坐就走了。她一走,沈四老爷留言让陈厚蕴照看着,也很快离开了。   花厅又只剩下了他们年轻的小辈。   沈柔凝身为一个小姑娘,今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当然要避嫌,不能与陈厚蕴几人同坐,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估计,花厅里的饭也用不久,就会散了。 ☆、193 一本书   陈厚绩和秦叙都没有停留多久。   两个人与陈厚蕴交谈至半夜,次日清晨,便返回了军中。沈四老爷完全没有兴趣参与他们的交谈,只是稍微了解了一番两个侄子的近况打算,便回去找沈四太太说话了。   待沈柔凝是次日下午才按惯例去找陈厚蕴的。   她去的时候,陈厚蕴并未在书房。沈柔凝便开始翻看起书陈厚蕴书桌上似乎才书写出来的稿子,看看的津津有味。   “阿凝来了。”陈厚蕴走进来,和煦地道:“听厚绩说,你不想回京城?”他爱怜地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道:“小小年纪的姑娘家,别忧心太多。”   “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他似乎是从陈厚绩两人那里知道了沈柔凝的忧虑。   沈柔凝走开了些,没有回答。   陈厚蕴坐下来,一边整理桌面上的稿纸,一边随口问道:“你是准备送些眼线到宫里吗?这并不容易。就算是成功地安排了人,真有消息,想要传出来也困难。毕竟,我们陈家没有能在大内行走之人。”   传不出来消息,安排了人也没用。   沈柔凝怔了怔。   陈厚蕴又道:“不过,你有未雨绸缪的想法,这是好的。贵嫔那里,祖父其实已经有所安排,不会让她伤了你。”   沈柔凝再怔:“祖父在贵嫔身边安排了人?”   陈厚蕴闻言冲着沈柔凝笑得和煦,故意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沈柔凝很快明白过来——   陈公是睿智之人,一个庶女不听话地挑了高枝飞了上去,枝高枝甚至回关系到家族生存,他又怎么会不在意,不警醒。又怎么会仅仅是摆出了冷漠划清界限的表示。   若是陈公一点儿安排都没有,怕根本就难以在官场上屹立这么多年。而陈贵嫔又是陈家的庶女,陈公想要在她身边安排点儿什么,实在是最容易不过。   想一想上次。   陈贵嫔才想以身孕要挟陈公,那边陈公就早一步写下了放妾书。找放妾书多少年都没写,偏偏在关键时候写好了……这其中怎么能步耐人寻思。   她一直都以为。陈公能当先一步。是因为足够警惕。原来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但就算是明白这一点,沈柔凝依旧没有放弃她的打算。   有备无患。   永远用不上最好。   但万一就用上了呢?是不是?   陈厚蕴瞧见沈柔凝的脸色,就知道了她的打算。他没有再谈论这个问题,讲他手里的稿纸规整好了放好。摊开了新的纸张。笑着道:“麻烦阿凝替我研磨了。”   沈柔凝也就跟着收敛了心神。   陈厚蕴的游记。几乎篇篇都会配画。只是,他的画及其简洁,不过是略微几笔勾勒。并不怎么费心。大概,就是随手画一下的样子了。   时光匆匆,很快就进入了十一月里,到了陈厚蕴也启程回京的时间了。他的游记,也差不多完成了。沈柔凝也誊抄了一份。   临行之前,他又给了沈柔凝一个木盒,温和地对沈柔凝道:“阿凝,打开看看。”   沈柔凝好奇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本书。书的封面上写着一些不认识的字符,看起来十分古怪。沈柔凝抬眼询问陈厚蕴。   “这是我在南边遇到一个西洋人,从他那里得到了,上面是一些西洋的绘画技巧……这些技巧与我们汉人的水墨丹青不同,倒是与你正在实验追求的技巧有些不谋而合,这算是一种缘分吧……”   说道这里,他看着沈柔凝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欣慰。   他没想到,沈柔凝小小年纪,于绘画之道上就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愿意为之去钻研,并不拘泥于一格。更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些想法,竟然在这大千世界上有地方已经存在着了。   沈柔凝闻言十分惊讶,连忙小心地讲书捧着翻开了。   一翻开,她就被上面绚丽逼真的色彩吸引住了心神,飞快地讲整本书浏览了一遍,目光停在最后一张插图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最后一张图,显然是后来有人画上去的,而不是印刷上去。画的其实很普通,不过是一个陶罐立在桌子上,陶罐里插了几朵向阳花,边上放着两个红彤彤的苹果,一个摆的很正,一个歪着,像是轻微一晃,就能滚下去。   让沈柔凝震动的,并不是这副画本身——   就算技巧不同,有些东西都是想通的。她能看出来,其实这最后一副画并不算怎么好,逼真也比较逼真,却并无半点神韵。没有神韵的作品,怎么都不能算是好作品。   令他震动的是,这副画竟然是用厚厚的水粉一样的东西涂在上面的。甚至因为时间久了,有些水粉都有些干裂了痕迹。   这也是颜料么?   沈柔凝轻轻抚摸了许久,才定了定神,再去看那本陈旧的书籍,才发现了上面的文字也都是如封面上一样的古怪字符,她一个也不认识。   “我遇到那个西洋人的时候,同他学了一段时间他们的文字。”陈厚蕴指了一下盒子里另外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上面内容,我勉强给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否正确无误。恩,我同那西洋人学习的时间太短了些,他就匆忙走了。但八成都是对的。”   “阿凝很有想法,我想这本书上的内容,应该能给你启发……但你也不必拘泥于这本书……”他笑了笑,道:“不然,我就是耽搁你了。”   沈柔凝没有立即去看那些译文。   她将书本重新放好了,合上了盒子,问陈厚蕴道:“表哥既然有这样的书,怎么不早点儿给我?”她这些日子虽多半时间跟在陈厚蕴身边长见识,但也没放弃实验自己的想法,捣鼓些颜料什么的。   只是将随染坊师傅学习的时间给推后了。   陈厚蕴笑容更加和煦,道:“一来译文需要时间;这二来嘛,这些技法我是一点儿也不懂得,若是阿凝来向我请教,我说不出什么来,岂非是很没脸面?” ☆、194   “人的精力有限,我早就很少涉猎丹青之道了。”   “以后,怕是更没有时间。”   陈厚蕴有些感慨。他其实对丹青之道还是很喜欢的。但丹青也好,音律也罢。想要学通学透,成为大师,都是需要日积月累做枯燥练习的。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没有静心练习这些的时间。   只是偶尔借此放松一下心神,权作自娱。   他刚才的说法,不过是与沈柔凝玩笑。   “表哥若是不走,与阿凝一起将这书本参详几日,定然就能指点阿凝了。”沈柔凝也说了句玩笑话,惋惜地道:“只可惜,表哥要回去了。”   “是啊,没法子,表哥要回去了。”陈厚蕴笑着道。   陈厚蕴将那本书给了沈柔凝的次日,就告别沈四老爷一家人,带着自己的著作,并沈家一家人给陈家和沈三老爷的特产年货,乘船离开了舟山。   ……   京城。   内宫。   陈贵嫔披着轻裘,轻轻摸着自己的鼓起的小腹,面上是身为母亲才有的温柔,仿佛是散着光芒。   她已经足六个月的身孕了,行走活动的时候,已经有些艰难受累,但这相对于即将做娘的喜悦来,都不算是什么。   御医和嬷嬷们都说,会是个小皇子。   这让陈贵嫔异常高兴,也格外地小心。平日几乎只在朝露宫里走动,连御花园都不去。至于皇后和太后那里。早就免了她的请安。而朝露宫至今依旧只住了她一位主子,她也已经住了数年,安全的很。   待小皇子出生,她就是顺妃了。更关键的是,她有儿子。   而且,自己娘亲就在身边。   陈贵嫔从前一直想要给自己的姨娘挣身份,说实在的,并不是她有多爱她的娘亲,只是她们连在一起,一荣俱荣。姨娘身份高了。她的出身才更高贵。但如今。在她也怀有孩子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她对自己的姨娘有多依赖。   陈贵嫔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没有姨娘一直陪着她。她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待在朝露宫不出门。也绝不会有现在的安然满足的心态。   而且。她的姨娘终于是五品夫人了。   待小皇子出生之后,自己封妃,待皇上大喜之时。她一定可以说服皇上,让自己的姨娘正式嫁给父亲做填房夫人,而她也就真正的名门嫡女出身了。   陈贵嫔琢磨这个琢磨了许久。   她封了妃,她有了个小皇子,她的生母难道还没有资格成为填房夫人吗?自己那个嫡母都死去多少年了,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又有谁能来阻碍谁敢阻碍?即便是父亲借口娘亲身份差,到时候在京城找个富贵人家收了娘亲做女儿就是了……相信一定会有许多人家争着抢着愿意家里有这么一位姑奶奶的。   幸好她当年没有记在嫡母名下。不然,她的生母的前路真的就被她断掉了……   陈贵嫔越想越觉得未来那般美好,都有些迫不及待起来了。   “娘,刚才内库送来了几张上等的好皮子,给您做几件冬衣吧?”陈贵嫔柔声道:“天寒了,总不至于还让您传过去的旧衣服。早说,那些衣服也不配您的身份了。”   青姨娘微笑推辞:“姨娘不怕冷……那些皮子太难得了,还是给娘娘您做几件。别冻到了小皇子。”   “娘,你早就不是什么姨娘了!”陈贵嫔听到青姨娘这么说话有些不满意,道:“您现在是五品夫人!早就不是任人打发的小妾了!您说您就怎么改不过来!”   青姨娘面色一僵,连忙道:“是,是,是我错了……娘娘别生气……”   陈贵嫔见她如此没有胆识的样子,心中有些恼,又想到自己姨娘被关在一个小院里一关就是十几天地关怕了,这会儿没有底气也怪不得她……陈贵嫔深吸一口气,挨在青姨娘身边,对青姨娘道:“娘,您说,小皇子的身份多么尊贵,她的亲生外祖母怎么能太差了?娘,您放心,女儿一定让您堂堂正正地嫁给父亲!”   青姨娘身躯一颤,满眼惶恐。   她很快回过神,艰难地道:“娘娘,您现在操心这些做什么……娘娘和小皇子能平安健康,娘就知足了……”   “那可不成。”陈贵嫔不满意地道:“父亲欠了您和女儿的,一定要补回来!”只可惜,自己没有个同胞兄弟在,不然……   想到这里,陈贵嫔有些遗憾地抿了一下红唇。   初冬的午后,早晨的寒气褪了大半,天气变得温暖舒适起来。陈贵嫔上午走动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有了倦意,用过午餐之后倦意更甚。她没有强撑着,由着自己的心意,让人在贵妃塌上垫了厚厚的靠枕,她半坐半躺着,合上了眼睛。   她的肚子很大了,这么靠着,比真正躺在床上,还要舒服一些。   整个宫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陈贵嫔在半梦半醒之中,隐隐听到了有人在窗外小声说话。似乎是别的宫里的宫女,奉了主子之命,来问候她来了。   陈贵嫔甚至没有睁眼。   别说来的仅仅是宫女。如今这宫中,只要不是皇后亲自来了,她想不见,就可以不见。她的宫女姑姑就能打发了这些人。   “见过夫人。”   似乎是她的母亲过来了。   陈贵嫔听见她的母亲“嗯”了一声,别无她话,就走过去了。陈贵嫔知道,这个时候,娘亲一般都是小厨房忙碌,亲自给她煮粥。   “哎,瞧她那样子,当真是将自己当做五品夫人了。真是好笑。我可是听说了,陈公早就将她赶出了陈家,她现在连姨娘都不是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若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看在未出生的小皇子的份上,将这么一个人请进宫,安了一个夫人的名头,好安贵嫔娘娘的心而已!她那个夫人,走出这个朝露宫,可是不算数了!”   “真的?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陈贵嫔觉得头脑十分昏沉。她明明将外面的动静听得很清楚,偏这会儿怎么也不明白。 ☆、195 福气   陈贵嫔觉得头脑十分昏沉。   她明明将外面的动静听得很清楚,偏这会儿怎么也听不明白,外面那二人的声音到底说了些什么。   什么叫做她的娘亲“被赶出了陈家”?   什么又是“夫人不作数了”?   为什么皇上要安抚她?   陈贵嫔思绪万分僵硬地转动着,原本红润的面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她将这些话反复想了几遍,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不对。   这一定是其他人故意让人来说这些话要害她和她的孩子的。   不管如何,她不能激动震惊,不能着了那些女人的道。   陈贵嫔头脑之中理智不断地告诉她要冷静要冷静,但她的心却依旧被什么紧紧抓住了一般,生出了无法言说的痛!   不能恼,我不能恼。   不能有事,孩子不能有事。   陈贵嫔大汗淋漓,挣扎着想要伸手拉绳叫人,却终于忍不住,“噗”的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她眼前一黑,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   “娘娘,朝露宫出事了!”春嬷嬷疾步走进来,低声对皇后娘娘道。   皇后娘娘的手微微一顿,放弃了逗弄面前的百灵鸟儿,回过头时候,凤面上显示出了一些担忧,道:“出了什么事儿?”   “贵嫔娘娘突发心悸晕倒,看样子十分严重。”春嬷嬷神色不变,声音依旧低沉。   “哦?”皇后娘娘担忧更深:“小皇子怎么样?”   “怕是福薄。”春嬷嬷道:“御医正在施救。”   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福薄。也就是说,他怕是没有机会来到人世间这帝王家了。就算是有一丝机会,将来的身体怕也孱弱艰难。   “那真是不幸,皇上怕是要伤心了。”皇后娘娘忧虑地叹息一声。   “是啊,贵嫔娘娘身怀六甲,这一回出了事,怕是要元气大伤了。”春嬷嬷也一脸不忍。   她清楚地知道,陈贵嫔怀了六个多月的孩子十有保不住的,就是大人的身体,也是彻底地伤了。再无怀孕的可能。如此。陈贵嫔哪怕是封了妃,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本宫也要赶紧去看看。”皇后娘娘轻叹道:“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真是让本宫担心啊。”她一边说话,一边不紧不慢地净了手。而后才起驾出了坤宁宫。往朝露宫去了。   ……   当陈贵嫔再次苏醒的时候。眼中连一滴泪都没有。   在她听到就在离她几步远的窗外,居然有宫女敢开口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了。她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她甚至都不用伸手去摸一模,就知道她的孩子不在了。   孩子已经不在了,再流泪又有什么意思。   陈贵嫔盯着浅黄色的帷幔,眼中没有一点儿湿意。   “倩娘……”   陈贵嫔转动了一下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娘亲。就在之前,她的娘亲还很年轻美丽,但此时,她一下子不知道苍老的多少辈,脸色全是惶恐不安。   “倩娘,我……”青姨娘哭的通红的眼睛之中,又开始扑簌簌地往下落泪。她一边伤心惶恐地哭泣,一边哆嗦地劝着陈贵嫔:“倩娘,你也难过,或许是缘分不到……你养好身体,以后总有机会的……皇上待你那么好……”   “娘,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陈贵嫔闭上眼睛。   她不想听到这些话。   以后有机会?不,以后怎么还能有机会。她不会再有孩子了。   根本不用开口问谁,她就清楚地知道,她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就像她没有问,就知道她的孩子没了一样。   青姨娘闻言浑身一颤,惶惶然哆嗦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摇晃着,走了出去。   她不敢不听陈贵嫔的话。   从她这个女儿懂事时候起,她就从来不敢不听她的话。她这会儿感她出去,她就不敢留下来。   哪怕她十分想要留下来。   但她又有什么脸面留下来?   那两个乱说话的宫女已经被杖毙了,但在这朝露宫,也是人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一个被赶出去的小妾罢了,她这样的人,怎么能……   “娘娘身体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难道真的是被分走了福气?”   青姨娘悲伤恍惚之间,走到朝露宫的后配殿的小花园,靠着一块假山石,瘫软在了上面。她听到了有人说话,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你瞎说什么呢?”   “我这不是奇怪么?哎,我听人说,一个人的福气都是有定数的,若是有人来分,那就少了,就跟是一个人有多少银子,数目是一定的,分给别人一些,他肯定就少一些了。本来咱们娘娘是有福气生养一个小皇子的,但娘娘的福气却被那个做姨娘的分走了……”   青姨娘身躯一颤,脸上更加惶恐了。   “……你想一想,哪一位本来出身就不好,能给大人家做姨娘养出一个贵人女儿,已经是她顶天的福气了!而她却非要让娘娘给她求个五品夫人的诰命……她命里哪有那么大的福气!她没有,就只能分走娘娘的,好好一个小皇子说没就没了!你想想,你本来有一百两银子能盖一个好房子,但若是被人借走的几十两,你的房子岂不是要盖不成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道理……不过,你这话千万被再说了,若是被听见,我们两个都要没命……”   两个人渐渐地走远了。   青姨娘却浑不在意。   她靠在冰凉的假山石上,突然想起了她好久没想起了的小时候。她的家在一个她已经想不起具体地方的小村子里。家里很穷,她几乎从能开始走的时候,就开始干活。从一点儿小活,到许多许多总也干不完的话,一直到她六岁的时候,村子里遭了土匪,她的父母亲人,全都死在了火海之中。   火烧的那么大,将黑漆漆的夜都烤的通红通红的。   若不是那天晚上她嫌热睡不着偷偷溜去村后的小河里洗澡,她也会死。   她没死,就从了乞丐,走到了镇子里乞讨,却总也吃不饱,总在饿肚子。   夏天的时候还好过些,天冷了才最难熬。   (呼唤订阅~~真的没几个钱,是不是?作者君也是需要填饱肚子的~) ☆、196   夏天的时候还好过些,天冷了才最难熬。   青姨娘记得,就在她觉得快要被冻死的时候,有个站在她面前,告诉她,只要她肯在一张纸上按个手印,她就能有吃的有穿的了。   她毫不犹豫,就按了手印。   就算后来知道那是她的卖身契,她还毫不在意。因为她终于能不再挨饿受冻的。也不是,她只是有了栖身之处不再受冻,但依旧要挨饿,因为她总是学不好主子要她学的东西,所以总是被罚没饭吃。   她总是吃不饱,琴棋书画也学的粗糙,但不知为什么,却一直没被赶走。直到她那天被送出去伺候一个醉酒的老爷,而后又稀里糊涂地怀了孕,要被送去那位老爷家之前,她才知道了原因。   “……你这个人虽然笨了些糊涂了些胆小了些,但傻人有傻福……我对女子的面相有些心得,所以一直将你留下来了,反正也不费什么……没想到,你不过是侍候了一次大人物,就怀上了孩子,果然是有福气……”   青姨娘一直都记得那个人的话。   她进了赫赫有名的陈府,开始了养胎,然后养女儿。她跪在门口的时候,主母让她签卖身契,她也是毫不犹豫的就按了手印。   虽然陈府的那位老爷再没有见她,但青姨娘依旧觉得幸福极了——她再也不用饿肚子,也再也不用做活,再也不用去学那些她怎么也学不明白的东西了。这样还不幸福,怎么才幸福?而且。她还有了个女儿。她的女儿,是大官老爷家的小姐,生来就锦衣玉食,一点儿罪都不用受……   待女儿长大了,嫁给了皇子,进宫成为了娘娘……青姨娘很知足了,总是觉得,那个人说的没错,她果然很有福气。   直到老爷让人送给她一张纸,告诉她要按手印。她不识字。想都不想。就按了手印。她从来不知道,那是放妾书。她的生活,依旧与从前没有区别。   直到有人将她接出了陈府,接进了宫。告诉她。她是五品夫人了。比许多官太太的身份还要尊贵。而这一次,再没人告诉她要按一个手印。   这让她十分惶恐。   就算朝露宫再好,人人都对她恭敬极了。她心心思念的女儿就在面前,她还能给她熬粥,她也觉得惶恐不安。   但朝露宫的日子那样的幸福,她很快将这种不安给忘记了,一心扑在女儿身上。   但终于还是出了事。出了天塌下来的大事。   原来,她已经不是陈家的姨娘了。也不是什么五品的诰命夫人。   原来,她之所以能顶着一个诰命夫人的名字进宫里来,是因为女儿用小皇子要挟了皇上。这样一想,她岂不是等于分了小皇子的福气!   他本来是要到世间来享荣华富贵的,却因为她分走了他的福气,所以福分不够,他就没法子到这人间来了!   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啊……   青姨娘靠着假山石坐了好久,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要进去看一眼女儿,却被宫女拦住:“娘娘说,这会儿不想见您。”   她的语气难免带出来不痛快。   陈贵嫔怀上了小皇子,封妃就是眼下的事情。而有皇子傍身的妃子,地位怎么是一个无子的贵嫔能比的?她们这些跟在娘娘身边的人,将来地位肯定也跟着水涨船高!   但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个五品夫人是假的。而且她还被陈府赶出来了,连姨娘都不是了。   陈贵嫔本来就因为庶女身份才迟迟不能再进一步,正怀着小皇子的紧要时候,爆出来这样的丑闻笑话,娘娘以后再怎么抬得起头!她怀着身子呢,怎么能受得住!小皇子也没了!   好好的一切,全完了!   起因就是这个眼前这个姨娘!   这宫女的语气怎么能好的了?   青姨娘虽然糊涂,但她也从宫女的眼神语气之中看到了埋怨和鄙夷。   是啊,若不是有她这么一个姨娘拖累,倩娘一定更有福气……小皇子也能平平安安地来……   是她拖累了自己的女儿。   青姨娘转身走开了。   她很想回到陈府她那个安静不变的小院子里去。但她也清楚,她已经不是陈家人,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那她就去找小皇子赔罪,将她占的福气,加上她后半辈子的微薄福气,都还给他好了。青姨娘走回自己的屋子里,神色平静地栓好了门窗,解下腰带,抛到了房梁上,打了个结。   ……   “娘娘,老奴不明白。”   春嬷嬷将新得到的消息低声告诉了皇后娘娘,不解地道:“娘娘为何不留下那个姨娘?皇上现在正觉得愧疚,肯定会真的给她诰命的。一个姨娘得了诰命,陈家人怕是要膈应怀了,肯定会与朝露宫撕破脸的。”   陈贵嫔现在还是陈家之女,身出名门。虽然她是庶女。   历史上,甚至有不少能爬到皇后之位的庶女呢。   以春嬷嬷想,要逼着陈家将陈贵嫔逐出家门才是最划算的。   “那个姨娘太蠢了,没有用。”皇后娘娘淡淡地道:“她若是个有野心有心机的,稍微聪明一点儿,本宫也愿意帮帮她成就她的野心,当上个夫人什么的。”   只要那位姨娘是心狠脸皮厚的,被封为夫人之后,能活跃在京城交际圈里,拼命恶心陈家人报复陈家人,她当然愿意看热闹。但可惜的是,那个姨娘根本就是个糊涂虫,扶都扶不上来的。   皇后娘娘品一口茶,心情很好。   现在,孩子没了,姨娘也没有了,还成了笑话……若不是那个陈泽复没有写什么放妾书羞辱她们娘俩,这一切怎么发生的?   旁人家谁会故意与一个快要封妃且有了身孕的庶女作对!只有陈家!只有陈泽复!   如今陈贵嫔没有将来的指望,她能不恨陈家?   那个陈泽复老匹夫不识抬举,敢拒绝她们廖家,她都不必自己出手,就这么笑盈盈地坐在这里看着,也要让他们不得好过!   至于亲自找陈家麻烦……   她怎么能给自己脸上摸黑,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摸黑?现在正打着仗呢,谁敢这么时候故意找事,庆隆帝就饶不了! ☆、197 新消息   陈厚蕴一进陈家大门,正巧与一个内侍迎了面。   他侧身让开了道路。   那内侍着绛红,竟然是五品的大太监了,由陈二老爷亲自送出了门。   陈厚蕴并未开口,站在路边等待了片刻,见陈二老爷回转,便开口道:“二叔,是朝露宫出事了?”   陈二老爷没有因为他问出这句话而惊讶,点点头,笑着道:“厚蕴回来了?一路上可顺利?”   陈厚蕴与陈二老爷一起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回答道:“走的水路,十分顺利。二叔公事交接了?”   陈二老爷瞧着比陈大老爷儒雅多了,举手投足之中,天生就有一种名士风(流的味道在。他才过而立,人却看起来十分年轻,十分有魅力。   两个人说着话,报信的人已经去了内院,陈大太太很快迎出来,站在台阶上打量着陈厚蕴,泪眼朦胧。   陈厚蕴不再与陈二老爷交谈,撩袍下跪,给陈大太太叩首道:“娘,儿子回来了。”   “快快起来!”陈大太太眼泪涌出来,三步并两步下了台阶,将陈厚蕴扶起来。   陈厚蕴比陈大太太足足高出了一个头。   陈大太太阳面看着他,擦了一下眼泪,欣慰地道:“不错,看着又长高了。”   陈厚蕴收拾的干净精神,陈大太太也不是那矫情的母亲,见他起色不错,就没说出“受苦了”之类的话。她的儿子平安回来了,面容清俊精神抖擞。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她立即就擦去了眼泪,欢喜起来。   亲人见面,又是一番热闹。   直到晚上热热闹闹的家宴之后,陈老爷子才将陈厚蕴叫到了小书房,亲自从暗格之中拿出一个匣子,开了匣子取了一个薄薄的册子,递给了陈厚蕴。   小册子很薄,看起来也就十几页,上面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这是这一年。陈老爷子一笔笔记下来的朝中发生的大小事件。   陈厚蕴双手接过。没有立即翻看,而是问起了之前的问题:“祖父,朝露宫出了什么事?那个大太监应该是承乾宫的吧,为什么而来?”   “之前朝露宫借口孕期思亲。需要生母陪伴……皇上下旨。想要给陈家一个爵位。给青氏一个五品诰命夫人。因为我之前就给了青氏放妾书,所以圣旨没成。皇上看重朝露宫,就将青氏接入了宫。诓瞒青氏说其已经是五品诰命夫人,留其在朝露宫侍奉。”   陈老爷子面容平常,缓缓开口道:“昨日,有宫女在朝露宫多嘴,让贵嫔听到了真相……贵嫔没有受住,以至于六月落胎。她醒来之后,青氏或是因为自责,悬梁自缢了。”   陈厚蕴听到十分认真。   “刚才黄太监代表皇上过来,是通知我陈家去迎青氏尸身回陈府。”陈老爷子道:“我拒绝了,表示只愿意帮助料理后事。青氏已经是自由身,不再是陈家人,身后事当然不能在陈府办。”   陈老爷子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二十年中,他甚至都没见过她一面。如今她在这个时候没了,说实在的,陈老爷子心中没有什么触动。   这似乎显得他有些无情。   但他从未将青氏当成与自己有关的人,如今更是陌生人了,他唏嘘感慨,是不是显得有些虚假?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若每一个陌生人都要唏嘘感慨一番,那他就不必再做别的事情了。   只有陈家人才能在陈府停灵。这是原则问题,不能通融。   陈厚蕴明白陈老爷子的意思。   他微微颔首,思索片刻,问道:“那贵嫔现如今怎样?”   “很悲伤,也很虚弱。听说以后再不能怀了。”陈老爷子道:“皇上为了安抚补偿她,已经下旨封她为顺妃,皇后那里已经用的印,只能择日补一个封妃大典了。哦,差点儿忘了,刚才黄公公传话说,若是陈家不愿意迎回青氏,皇上便回赐其显华夫人。对此,我并无意见。”   如今知道青氏不再是陈家人的人并不多。   所以,青氏所出的陈贵嫔,依旧还是陈家之女。   若是青氏被封为显华夫人,陈家必然不会再隐瞒其早已与陈家并无瓜葛的消息。而这么一折腾的话,陈贵嫔的出身就更显尴尬了。   若是陈贵嫔还有理智,就不会这么选。   有一个被放出家门的姨娘为生母,显然比身为庶女让人侧目指点。毕竟,姨娘所出的庶女多了去了,而生了女儿还被赶出家门的姨娘,却寥寥无几!   生母都被赶出府了,这留下来的庶女怎么抬得起头!   陈贵嫔一向理智,绝不会做这种选择。除非她因这次打击而疯了!   陈厚蕴算是了解自己这位姑姑的,所以,他并不十分担心陈贵嫔的选择。他这会儿在思索的是更重要的问题。   “祖父,孙儿觉得,这一整桩事件,似乎另有他人在中推动。”陈厚蕴一边深思,一边道:“此人的意思,应该是想要看到贵嫔与我们陈府决裂。”   陈老爷子微微一怔,道:“你说的有道理。”   陈府不曾给陈贵嫔什么支持,但也从来没有刻意拖她的后腿。一直以来,两方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这件事情一出,陈贵嫔不用说就会恨上陈家。   “如今皇上只有皇后娘娘膝下的两名嫡子。廖家正是兴旺的时候。”陈厚蕴道:“母亲信上提过说,皇后娘娘曾几次有意让陈家与廖家联姻……”   联姻不成,廖氏心中难免会不爽快。也说不定就因此而报复了。   陈厚蕴心中有八成把握,是皇后廖氏在这桩事上扮演了很重的角色。不急,待他再收集些消息,就能有更清晰的判断了。   “虽然如今厉兵秣马战事在即,但宫中才两位殿下,如今小皇子又没了,更显得内宫空虚……孙儿的意思,明年或是后年开春,内宫应该再添一些新人替皇室绵延血脉才是。大选耗时耗力,但小选却是无妨,不过是借着个赏花会,也就办成了,实在不费什么。” ☆、198   夜里,陈厚蕴的声音显得比白日要清冷一些,却依旧有一种让人放松的平和。   他继续开口道:“这种事情,不必祖父出面,定然会有人踊跃代劳。祖父到时候只要不发表意见即可。”   “我们陈家,一向不参与内宫之事的。”陈老爷子望着陈厚蕴道。   陈厚蕴刚才那些话,显然就是想要刻意在内宫掀起风云了。   陈老爷子并不赞同这一点。   在他觉得,宫中其实有现在这些妃嫔就够了,两位嫡出的殿下也都长到十来岁,皇室血脉已经算是得到了保障,再添不添丁,已经无关紧要。老爷子觉得,两位殿下是一奶同胞,将来到皇权传承的时候,就能平稳过度,不会因为争夺那把椅子,而搅的朝上那些人连正经政事都不理了,一心只盯着从龙之功,搅风搅雨的,弄的百姓们受连累。   更何况,大庆还有劲敌在侧。   一但闹起来,很可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不要因小失大。”陈老爷子对陈厚蕴道。   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为何陈厚蕴会提起这一点。陈厚蕴游历天下归来,这心胸格局怎么反而小了?   陈厚蕴微微笑了笑,神色间十分轻松,道:“祖父,阿凝表妹十分担忧将来要被送进那里去,她甚至想要现在开始往宫里布置眼线了……”   “你说阿凝?”陈老爷子皱眉。   “是的。”陈厚蕴笑着道:“所以孙儿想,这两年干脆让宫里多些贵人。将来他若是再有意选秀,祖父您也就有了光明正大阻拦的借口。不然,内廷空虚的话,又要阻止皇上选秀,似乎有些不讲道理了。”   总不能偌大一个皇宫,就只有空空荡荡三两个贵人。   说不过去。   而这两年选过了,沈柔凝因为年龄的关系,就能避过去。待到五六年后,小姑娘长大了,皇上再起意选秀之时。朝中大臣就能以“宫中贵人二三十由着皇上您宠幸。现在打仗求您不要折腾”这样的理由,驳回皇上的要求。   他也是想替沈柔凝稍作谋划。   “再说,新人进宫,无论是皇后娘娘也好。还是贵嫔娘娘也好。怕都要忙碌起来……那她们也就很少有闲空琢磨其他心思了。”陈厚蕴补充道。   “关于这一点。随你吧。”陈老爷子略一沉思,想起陈柔凝娇嫩嫩的笑脸似乎就在眼前,老人家心中柔软下来。便就同意了陈厚蕴的小手段,但也依旧教训他道:“这种事情,偶尔为之便是,万不可迷失其中,忘了正道。”   “孙儿明白。”陈厚蕴忙道。   “……你若是整理完了这些年的见闻心得,就真正开始研读经义吧。恩,改日你也要往黄家走一趟,见一见黄家人……”   ……   当一个人有追求爱好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沈柔凝沉浸在颜料和西洋画技法的钻研之中,几乎没有察觉,什么时候书房卧室要生起碳。转眼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才赏了两天雪梅,这大地就开始回暖,枝头就泛起绿,又能赏起桃花海棠来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庆隆七年。   就在这一年的阳春三月,陈厚绩同秦叙再次来到了舟山。   这一次,他们是来辞行的。   军部调令已经下来,他们不日就要开往前线战场。   大庆准备了几年,一开春,便开始了全部向大金的战争。前两个月,大军似如破竹,占领了三个城,算是取得了十分不错的战果。但两个月一过,大金那方就有些稳住了阵脚,战事一时胶着起来。   朝中阁老文臣的意思,先期战争,要稳扎稳打。打下一个城,消化一个城,要有人治理管理,真正将那个城市并进大庆的舆图,而不是只求快只求破坏,不望长远。而到了能一决胜负的时机,才直捣黄龙,速战速决。   庆隆帝赞同这种策略。   不过,就是打了胜仗,大庆这边也是死了不少人,有了明显的减员。加上新占领的城池需要有军队驻守,所以,就开始陆陆续续调集地方军过去。   “他们训练的差不多了,但不见血就永远没机会成为铁血雄兵。”秦叙道:“这个时候,压到前线正赶上有一些小接触战能让他们适应适应,而后他们适应的差不多了,大战也就差不多了。”   “大金立国二百多年,已经腐朽不堪,就看早晚了。”秦叙感慨道。   “你跟阿凝说这个有意思么?”陈厚绩冲着秦叙翻了个白眼。   “也是,这些打打杀杀的,的确没意思。”秦叙笑眯眯地点点头,对沈柔凝道:“阿凝表妹,我有个邓家和邓长年的消息,你要不要听一听?”   “邓家怎么了?”沈柔凝当然要听。   “邓家老爷子病逝了。”秦叙收敛了一下神色,道:“老爷子有六七十岁了,病倒了就没能起的来,生老病死,这没什么。关键是,邓老爷子一死,邓家便将邓长年和他那个哥哥逐出了邓家,用的是‘不孝’‘忤逆’‘犯上’这些。”   “也就是说,如今的京城邓家,与邓长年再没有关系了。他若是回来,就进不了邓家大门了。”秦叙有些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柔凝愣住了。   “若我是邓长年,巴不得与这样的亲人断绝关系。”陈厚绩撇撇嘴,不屑地道:“邓家没了老爷子做支撑,就什么都不是了。转眼就要破败。”   “而邓长年那小子在战场上却是猛的很,军功已经累积成为百人长了。他才去几个月……只要他能活着回京,一定就是少年将军。”陈厚绩有些敬佩,也有些羡慕,道:“只怕到时候邓家要哭着喊着求他回家,他也不会回去了。”   “而邓长年那小子在战场上却是猛的很,军功已经累积成为百人长了。他才去几个月……只要他能活着回京,一定就是少年将军。”陈厚绩有些敬佩,也有些羡慕,道:“只怕到时候邓家要哭着喊着求他回家,他也不会回去了。” ☆、199 庆隆七年   现在京城邓家的几位大老爷和几位少爷,没一个能看的过去的。   之前勉强因为邓公而结的几门尚算不错的姻亲……最后能帮上忙的,也不知道有几个。   邓家现如今的这一大家人行事如此糊涂,满京城估计都在看他们笑话,心中同时就将邓家划在疏远不值得往来那一列了。   邓长年还算是一个有本事的。   却居然被逐出家门了。   陈厚绩连连摇头。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沈柔凝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有些替邓长年觉得不值得,又觉得他此时断了拖累,也挺好的。不然,待他真的建功立业有光宗耀祖那一日了,有这些个亲人,也是膈应的慌。   庸碌无为不怕,就怕脑子不清楚的。   “表哥说的有道理。”沈柔凝道:“只是可惜邓公一辈子的名声。”   “娶了那样一个妻子,却不会管教,也是他自己没用。”秦叙言语有些冷酷,满是不以为然。   “我倒是想要看看,秦幺你将来能娶个什么样的。”陈厚绩顶了秦叙一句。他还是很敬佩邓公此人的。   秦叙睨了陈厚绩一眼,呵呵一笑,没有开口。   “姑父是准备往南调一调?”陈厚绩问道:“定下哪里了么?”   “这要看吏部有没有空缺。”沈柔凝笑着鼓励他们二人道:“你们争取多打下几个城,好让官员有地儿可调。给父亲腾出个位子来……”   说说笑笑半日,待秦叙和陈厚绩领军开拔那一日,沈柔凝还是领着沈端榕专程到宁波送行。   “小心保重。”沈柔凝道:“别贪功冒进。不管什么功劳荣耀的,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回来。”   目送着大军消失在道路上,沈柔凝回到舟山,心情低落了好几日,才重新收拾了,重新轻松起来。   到了四月里,沈四老爷接到调令:平调岳阳县任县令。   沈四老爷乐呵呵地摆宴告别了对调令不解的同僚们。与下属交代一番。这边让沈柔凝领着沈端榕同家里管事们收拾行装,自己却领着沈四太太乘船出了海。   “夫人,你和孩子们都见识过了,我却整日里忙碌公务的……”沈四老爷与沈四太太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十分可怜。道:“这一走。我怕这辈子都不再有再回来的机会……夫人陪我走一走?我向一个商会借了条不错的海船,咱们不走远,在海上漂流一晚就回来。怎么样?”   “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识过怎么捞海鱼的呢。”   沈四太太淡淡地看了沈四老爷一眼,虽然没有开口答应,也没有开口反对。于是乎,沈四老爷立即明白了,乐颠颠地去准备了,次日就领着沈四太太出海去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送到大门口,见沈四老爷高兴的扶着沈四太太钻进了马车,头也不回的……姐弟二人彼此对视一眼,一时半会都没开口。   半晌,沈柔凝才轻声叹息道:“爹爹和娘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啊,如今都开始嫌弃我们两个碍事儿了……”话虽然这么说,语气却是十分欣慰的。   沈四太太如今的心思,比在沈家村的时候,不知道通透平和了多少。若说从沈家村出来之前她还像是埋在地窖之中堆积起来能冻伤人的冰,如今她就像是夏天从地窖中拿出来放在冰盆里的冰,虽然还是凉,却伤不了人,甚至能够让人觉得舒适了。   再冷硬伤人的冰,只要被拿出来放到了冰盆里,总会融化成水的。   沈端榕没能明白沈柔凝的话,疑惑地道:“姐姐你也想出海?但上次咱们不是去过了吗?足足待了五天呢。娘和爹爹可没去过。”   沈柔凝噎了一下,摸了摸沈端榕的脑袋,返身往屋里走,问他道:“你自己屋里的东西,自己能收拾吗?不用我帮忙吧?”   这个宅子,回连同不方便带走的家具一起卖掉。   而沈舟已经早一步赶往岳阳,却寻摸新的宅子了。   京城。   自开春起,战事就进行的有条不紊,十分平顺。   尤其让朝中官员十分欣慰的是,大庆朝的百姓们都是十分支持这次战争,新兵招募十分顺利,许多商人士绅也是捐钱捐物,十分踊跃积极,透着一种春天里蓬勃向上的热烈劲儿。   这让庆隆帝十分欣慰,精神勃发,踌躇满志,却内宫留宿的次数,也多了些。美人如花,总是赏心悦目的。   因而当礼部有官员上奏说当选拨秀女充盈内宫的时候,庆隆帝愣了愣之后,就问道:“……是否开销庞大,靡费人财?”   他这般问,明显就告诉大家,他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当即就有那脑子灵活的大臣出来附议。更有那聪明的,立即就给出了折中的方案:“……只在京中择品貌双全之女,进行小选,并不靡费。内宫空虚,于国不利。”   庆隆帝登基八年,也只在登基的次年纳了四个小户之家的女儿进宫。到如今,整个内宫,也就一后三妃并两个小小的贵人。实在太少了些。   美人儿再美,也是开了许多年的花,看的厌烦了,也开始慢慢凋谢,不再娇柔艳丽了。   这个方案立即就让大半个朝廷之人出言附议。而不肯附议赞同的,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话——   皇上有意充盈内宫,这可是大好的机会。虽然现在在打着仗,但大庆朝堂上下,可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大庆会打不下大金。江南富足,国库充盈,又仅仅是小选,费不了几个银子,为什么要拦着自认为有娇女想要那泼天富贵的人家。   于是,庆隆七年的玉兰宴,临时被礼部和内务府征用,改成了百花宴。散出了百张百花帖,遍及了京城几乎所以六品以上权贵人家十三岁以上的姑娘家。   京城沈府,沈三老爷家,接到了两张百花帖。一张是沈柔冰的,一张是沈柔澜的。   沈柔冰就在一个月前,定下了亲,正准备婚事。   夫家出身江南士绅之家,姓齐,人在督察院任御史,品行端方,颇有前程……却是有一点,这位齐御史是续娶,原配虽未留下子嗣,但人却比沈柔冰大许多,今年已经二十七了。   也就是说,沈柔冰嫁过去是填房。 ☆、200 齐焕之   “齐家是大家,那位齐焕之人品前程都是没得说的,哪一点儿不好?”沈三太太问沈三老爷。   “年纪大了些,而且是继室。”沈三老爷对于这桩亲事有些迟疑。   沈三太太立即就委屈起来,恼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对妾身不满意?妾身当年嫁给你的时候,不也是来做填房的!那时候老爷您都有一双儿女了!”   “难道老爷是觉得妾身这些年过得不如意还是什么意思呢?”   沈三老爷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   沈三太太摸了泪,红着眼泪道:“老爷,正因为妾身自己觉得这些年嫁过来生活得不错,才真心觉得,这嫁人嫁人,关键是嫁对了人,和是原配还是填房关系并不大!妾身嫁给老爷这些年,可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将心比心,难道老爷是以为妾身不安好心!”   沈三老爷一听她这样说,心中舒适许多。他若是觉得做填房一定不好,那就是说沈三太太这些年过得不好。沈三太太是她妻子,她过得不好,他这个当丈夫的难道还能很骄傲很有面子?   而且,沈三太太这话说的很对。   嫁人嫁人,关键是嫁对了人。其他都是虚的。   沈三老爷想通了这一点,便安慰沈三太太道:“夫人,是为夫一时说错了话,你别介意。来,你再跟我好好说说这个齐焕之的情况。”   沈三太太也收拾了心情,道:“……出身就不说了。人也是重情的。之前原配是他亲上加亲的表妹,身子虚弱,不能生育,他也一直守着,没有别的想法。后来又为她守身了三年,这才重新动了再次成家的念头……”   “……最关键的是,原配并未留下孩子,将来冰儿嫁过去,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再说,这男方年纪大一些。知道疼人让人一些。夫妻间其实更能相处的好……”   同时,沈端榆也在与沈柔冰说着差不多的话。   “……他那般重情……我将来要如何才能,才能……”沈柔冰红着脸咬着唇,泪眼朦胧。难以启齿。   沈端榆皱眉疑惑。   田氏让沈端榆出去了。关上了门。拉着沈柔冰的手,低声道:“妹妹是怕,他忘不了之前的妻子?”   沈柔冰低头咬唇。   她并不是特别嫌弃男方大她十来岁。男子到了二十六七岁。一点儿也不老。她心中其实有点儿不喜欢与她一般大的少年人。她觉得,少年人不够持成稳重,不够可靠。   但她一想那人有个青梅竹马情深意重的妻子,沈柔冰只觉得像是插足了别人那么美好的感情一般,十分的不舒服。   她也是花季少女,也希望能与将来的夫君能同心同德举案齐眉。   但这个齐焕之,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上她的。   “傻丫头。”田氏轻轻拍了拍沈柔冰的手,轻叹道:“这世间婚姻,哪有许多琴瑟和鸣一心一意的佳话?那齐焕之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不也不能与她白头偕老?四叔父娶到了四婶娘,不也……”   “天下夫妻,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已经很难很难了。”   “嫂子替你打听过了,那齐焕之是重情之人,但却不是那执念深,为人偏执的。他替原来的妻子守了几年,身后没有一点儿骨血,他的亲人怎么不急,一直催促他再成亲?”   “但他一直不肯同意,直到今年,才松了口。”   “他这样的人,既然松了口,就表明他真的想通了放下了,不会因为爱重前人而薄待新人。”田氏是真的觉得沈柔冰这桩亲事还不错:“他那样的人,你嫁过去,他多半会觉得愧疚,所以会对你更好……”   沈柔冰依旧不说话。   田氏轻叹道:“妹妹,你我至亲,这会儿关上门说有一些不好开口的话……你不是母亲亲生的,母亲再大度贤淑,又能在你的亲事上下多少功夫?她替你选的是继室,未尝没有一点儿小心思在里面……但你若是若是这回不答应,以后她还会给你谋更好的亲事么?”   “你真的耽搁不起了。”   “她将你耽搁到现在……”   田氏打住话,没有继续说下去,顿了顿,才道:“我听说,皇上很快要选秀了。父亲是五品官,咱家也是有资格送女参选的。我估计,母亲是怕你耽误了两位妹妹,才松口给你用心选了一个不错的人家。”   不然,她说不定依旧不会替沈柔冰寻亲事。   再耽搁耽搁,沈柔冰更大些,找亲事可就更难了!到时候她也就有借口,给沈柔冰配一些不怎样的人家!恩,估计最后也是要做人填房的!   与其那样,不如就是这个齐焕之。   至少,他的条件十分不错。人年轻,也没有孩子。   “我也打听了,因为齐焕之从前非要娶病弱的表妹,不能生育,又不肯纳妾,后来又因她守了好几年,齐家人对他那元妻是心存恼意的。你身体一向很好,年纪又合适,嫁过去,至少齐家长辈会对你不错。”   “咱们女人挑选人家,除了看男子本人,有什么长辈,才是决定以后在夫家过不过的好的关键!”   “妹妹,你若是不放心,就让你哥哥再去打听他的底细,或者想着法子见那个齐焕之一面。”   沈柔冰被田氏这一番话说的心乱如麻,咬着唇道:“嫂子,你让我想一想。”   田氏点点头,就离开了。   她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一个姑娘家,再想又能如何?婚姻大事,总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要不是太说不过去,父母定下了,姑娘家答应不答应,有什么重要的!   沈柔冰翻来覆去想了一夜。   在沈三老爷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说是“我觉得不错”之时,沈柔冰仅仅是低着头咬着唇,眼中有些哀伤,但到底没有露出给沈三老爷看,柔顺地道:“但凭父亲做主就是。”   她也没有悄悄地去看齐焕之是什么样。   她的婚期定的很近,当年八月就是成亲,她要准备的嫁妆很多,实在没空想别的心思了。 ☆、201 明目白菊   当沈柔清和沈柔澜喜滋滋地翻看着制作无比精美的百花帖,在沈柔冰面前商量着要做什么样的衣服首饰的时候,沈柔冰想起田氏之前透出来的消息,有些怔怔的。   “姐姐也想去百花宴吗?”沈柔清见她这般神色,探过来笑着问道。   沈柔冰摇摇头,道:“按照规矩,我现在都不能出门了。”   “也是。”沈柔清有些惋惜,道:“我听说齐家是很讲究规矩的人家,姐姐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对的。”她将百花帖翻来覆去地看,似乎觉得十分为难,问道:“姐姐,你觉得我们到时候怎么穿才合适?我和澜儿都还不曾经过大场面呢。”   “我也是一样啊。”沈柔冰柔声道:“两位妹妹去见识之后,回来一定要讲给我听听。”   沈柔清见她并不羡慕着恼,与沈柔冰对了几句之后就觉得没有了意思,也就不再留在这里,告辞走了。   沈柔冰在窗边静坐了许久,才重新拿起了针,静静地绣了起来。   她的鸳鸯双喜的红盖头,就差一点儿就完工了。   沈柔清和沈柔澜离开之后,再没来找她。她们都很忙。就是沈三太太,也和蔼地免了沈柔冰的请安,让她安心留在院子里绣嫁妆。   因百花宴而变得各位热闹无比的建宁城,似乎与沈柔冰没有半点儿关系。到了百花宴的前一日,沈端榆来到了她的小院子里看她。欲言又止。   “哥哥,我很好。”沈柔冰淡淡笑着,笑容之中有一种安宁的美,轻声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会有想法……”她摇摇头,道:“到如今,我反而很感谢母亲,提早一步将我许了出去。哥哥,不是每个人都想去那个地方的。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   她拿沈端松这么一个顽劣的继弟都无法摆平,只懂得一味的忍让忍耐,又怎么去那个地方与人相争。她就是没有什么见识。也知道那个地方。绝不是只有荣华富贵的神仙之地。   “你懂得就好了。”沈端榆有些愧疚。   “哥哥最近课业如何?”沈柔凝转了话题,问道:“听嫂子说,你想找个书院就读?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暂时还没有定。”沈端榆抿了一下唇。   就是能走,他现在也不会走。怎么也要看着沈柔冰顺利出嫁了再做打算。   “我还记得族学里的叔祖曾经说过。说哥哥你天分还是不错的。只要能静下来心。三十岁之前。应该有金榜题名的机会……”沈柔冰想起在沈家村的日子,微微一笑,而后又忧虑地道:“但父亲上次却训斥你说。你这两年都没有什么进步,甚至想让你放弃读书打理庶务了。”   沈端榆俊脸有些发黑。   “松哥和柏哥才进学不久,尚看不出来什么。”沈柔冰轻声道:“所以父亲才没有现在就放弃你……”许久事情,都是经不起反复寻思的。   沈柔冰别无他事,安静地寻思的久了,就明白了不少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沈端榆的学业前程。   “哥,你不能再留在家里,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而浮躁分心了。”沈柔冰望着沈端榆,轻声道:“你若是拿不定主意去哪家书院,可以写信问问四叔父。四叔父总会帮你的。”   “我知道了。”沈端榆觉得说话有些困难。   他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会写信请教四叔父。冰儿,哥哥眼中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着你出嫁,能够过得好……其他的,都并不要紧。”   他们兄妹自幼没了母亲,又离开父亲生活,待长大些回到这个家,就算沈三太太牛氏待他们很不错,他们两个人心底却总是绷紧的。而今,沈柔冰总算能够走出去,离开了。   无论齐家和齐焕之如何,出嫁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桩绝对让人值得欣慰之事。   大叶寺。   齐焕之虔诚地在亡妻的长明灯前插上一炷香,喃喃低语许久,才拜了一拜,走了出去。   “那位沈大姑娘一直都没有出门吗?”齐焕之迎着山风背手而立,轻声问道。   他身后跟着的长随立即回答道:“回主子,没,大姑娘一直都不曾外出。小的打听了一下,她一直都在赶制嫁妆。她的绣品很好,嫁妆应该全是她经手绣出来的。”   女子出嫁,所制绣品不知几何。   绝大多数的姑娘家,一些不太重要的绣品,都是绣娘或是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一起赶制的。若是全由一个人住,不知道要费多少时候。   齐焕之闻言怔了一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京城之后,他找出一个瓷罐,给了自己的管事妈妈,吩咐道:“给沈大姑娘送去。告诉她,仔细眼睛。”   管事妈妈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欢喜地道:“是是,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管事妈妈说是这就去,一回头就先到了齐焕之的母亲齐大太太面前,喜滋滋地将那罐子白菊给大太太看了,道:“……听说了沈大姑娘的嫁妆绣品全都不假人手,大爷可不就心疼了?不然,也不会特意送了能明目的白菊过去!”   齐大太太闻言也高兴起来,道:“啊哟,这个倔小子,总算是想通了!老天开眼,菩萨保佑!”   “奴婢就说,大爷不是那不懂事的,这不是想通了?太太您啊,从今日起就再不用担心,只等着抱孙子吧!”大太太身边的嬷嬷也凑趣道:“……之前怎么说大爷都不肯松口,恰巧三年一过,就遇上了沈大姑娘……可见是这位沈大姑娘才是与咱们齐家有缘分的!”   言下之意,之前病故的那位齐大奶奶,与齐家没有缘分。   齐大太太听了这话欢喜不已,立即就对这未曾谋面的沈大姑娘喜欢起来,问道:“……闺名是个冰字?这个字虽然冷了些,但她的排行是柔,那就不显得冷了。你们谁见过,面相容貌如何?品格呢?”   他们齐家之前说这门亲,就没指望太多。 ☆、201 传书   之前的几年里,他们没少操心齐焕之的亲事。   但齐焕之倔强,硬是不肯松口,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待齐大老爷提起自己曾经下属有个闺女不错有意结亲的时候,大太太跟齐焕之试探地提了提,见齐焕之居然没有反对,立即想也不想,就欢天喜地地定下来,生怕齐焕之再说出反对的话。   齐焕之年纪轻轻,总不能孤寡一人。   齐家想着,不管如何,只要女方身体健康品貌过得去,那就可以了。   没想到,齐焕之是真的想通了,居然惦记关心起那位姑娘家来。这不是缘分是什么?不管是因为什么,能将齐焕之的心思从之前的那个女人身上拉回来,大太太都对这个沈大姑娘生出十分的喜爱来。   不待有人回答,大太太又道:“沈家也不是窘迫的人家,怎么那么多的绣品都让娇娇女来做?”她皱眉,不高兴地道:“别是因为她那个继母从中作梗的缘故吧?”像是立即就要替沈大姑娘打抱不平的样子。   在场有头脸的嬷嬷和婢女都面面相觑。   那位来报信的管事妈妈低声劝道:“大太太,沈家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待奴婢去看过了再来给您回话?不过奴婢想着,那位大姑娘幼年就没了亲生母亲,由族人看护着长大的,日后嫁进来,肯定需要大太太您好好教导……”   这言下之意,沈大姑娘早早没了亲娘。又在继母手下生活几年,不用想就知道是不容易的。待她嫁过来,只要齐大太太肯对她和颜悦色,沈大姑娘还不是要将大太太当成亲生母亲一般亲近孝敬了?   齐大太太略一想就明白了这管事妈妈的意思,点点头,道:“那你去吧。左不过没几个月了,我不急。”   她心中在想,只要这沈大姑娘不是个榆木疙瘩不受教的,她就多操心费心些教导一番,难道还怕教不出一个听话懂事又能干的媳妇?不管怎么着。也比之前的那个强多了!   ……   沈柔凝是在岳阳安顿下来。才收到了沈三老爷的信,知道了沈柔冰的亲事,以及小选,以及陈贵嫔封为顺妃事件始末等等这些消息的。   “……岳阳风光如何?八百里洞庭云梦大泽……”   沈三老爷的信是写给沈四老爷的。而陈厚蕴却特意给她单独写了一封信。谈及了自己在岳阳留下的足迹。并京城的一些大小事件:“……为兄知你定然要问,就约了那齐焕之见了一见。齐焕之重情重义,乃君子也。他应下了亲事。定然会对妻子担负责任,你可以放心了。”   “……这次小选,算是为兄略提醒了一些人,才有的……谁家也不甘心错过机会,这次小选,为兄初步预计,当选出至少二十名贵女入宫。阿凝放心,只要有如阿凝一样不愿入宫的贵女,为兄会留意安排她们落选……”   沈柔凝从未想过,陈厚蕴离开之后,还会单独给她来信,并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的内容。她原本以为,陈厚蕴回去之后,会闭门苦读四书五经,为庆隆八年的秋闱和九年的春闱做准备——   按照他的文名声誉,一旦下场,必须要拿下前几名的这样的成绩,才算是能够交代过去。而科举是很难的,谁也没有把握说,就一定能独占鳌头。   所以,沈柔凝本以为,陈厚蕴结束了游学回京,是要闭门苦读的。   没想到,他居然会因为她一点点的尚不知所谓的忧虑,而大动干戈,用心运筹布局。   关注这些琐事,是要花时间和心思的。哪怕陈厚蕴再有智谋也是一样。而陈厚蕴他的时间又是多么的宝贵,却花在她不知所谓的事情上。   沈柔凝握着信,心底生出温暖来,鼻端却是泛着微微酸意。   “……黄氏很好,是个聪明内敛之人,若你来京,应会喜欢她……”   沈柔凝将陈厚蕴的来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才面庞含笑,亲自动手,慢慢研了墨,提笔给陈厚蕴回了信。   陈厚蕴在半个月后,收到了沈柔凝的回信。   他拆开来,迅速地看了,笑容格外地温暖。   看罢,他没有再次回信,而是坐在桌前思索一阵,才施施然站起来,走到门口,随口问道:“二老爷下衙了没有?”   “回大少爷,二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在伴月轩那里抚琴呢。”   跟着陈厚蕴走南闯北的两个小厮,一个叫长远,一个叫长久;长远年轻机灵,轻易没人能骗过他,是自幼就跟着陈厚蕴的;长久年纪稍长,人也稳重,通一些拳脚轻身功夫,是后来在他准备游历之时,陈老爷子给找来的。   此时答话的是长远。   陈厚蕴点点头,道:“我去找二叔父聊会儿。”   陈厚蕴寻着随意飘洒的琴声来到伴月轩,却发现陈二太太也在。   陈二老爷回来之后,陈二太太打扮的越发用心了,总是跟在陈二老爷身边,一双眼睛满含深情。与陈二老爷不在家的时候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先回去吧,我与厚蕴说说话。”陈二老爷对陈二太太道。   陈二太太连忙答应,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陈厚蕴就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笑,道:“二婶娘还是这般依赖二叔您呢。”那无时无刻不表露出来的爱意深情,恩,一般人真的会招架不住。哪像陈二老爷,还能在那种能粘住人的深情目光的捆绑下,悠哉哉地弹琴。   在这一点上,陈厚蕴特别佩服陈二老爷。   陈二老爷瞪了陈厚蕴一眼,道:“你不再埋头读书,居然来调侃长辈?明年下场,当真就这么有把握?”   陈厚蕴找个位置坐下来,不在意地道:“我读书,已经读了十五年了。十五年中,六次秋闱五次春闱,考题答文不知道看过几千篇……若是依旧需要闭门苦读,我不如就学学二叔您算了。”   陈二老爷并不是笨人。   他甚至比一般人读书更强一些。   但他却因为不耐烦日以继夜仅仅只能研读四书五经,所以干脆就不去往上考了,直接出了仕。 ☆、202 云九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你聪明了?”陈二老爷抬眼看陈厚蕴道。   陈厚蕴笑了一笑,目光落在他手下的凤尾琴上,道:“是我不如二叔父洒脱。”   陈二老爷闻言在琴弦上随手一拨,响起了一连串优美的音符,微微颔首道:“有你祖父在,我和你父亲的确能够随心所欲一些。到了你们这一辈呢,你陈厚蕴身为嫡长,脑子又聪明,合该你要接过这担子。”   “老爷子对你寄予厚望,你别到时候弄砸了,打了陈家的脸。”   “怎会。”陈厚蕴淡然一笑,笑容之中藏着强大的自信。他没有再在这一点上纠结,问道:“二婶娘最近有进宫的打算么?”   陈二老爷微微一怔:“直接说你有什么事情吧。”   陈二太太的确心中偏向顺妃一些。没办法,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没有太多的想法和见识,想当然就认为宫中的娘娘们都是高贵的了不起的,以能够与她们攀上关系得到许多赏赐为荣。但陈二太太又太普通了,以至于笨了些,多少年也没翻出什么浪花闯出什么大乱子来。   尤其是,在陈二老爷在家的时候,她根本就成为一个毫无想法之人,一心一意只在陈二老爷身上,眼里心里就根本没有别的!   对于陈二太太来说,陈二老爷的话,就是圣谕。   陈厚蕴轻咳一声,道:“之前青氏那桩事。我查了一下,是皇后在其中推波助澜……侄儿私心认为,陈家不需要一个娘娘,却也不必让一个娘娘记恨……所以,若是二婶娘有空,不如进宫一趟,告诉顺妃别恨错了人。”   陈二老爷皱眉。   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并不难。他的那个妻子从来都无比听话,他要求她的,她肯定能一丝不苟地做到。   “你关注这些。老爷子知道么?”陈二老爷问道。   他也怕陈厚蕴踏错了路。   陈厚蕴点头道:“明年秋闱。我必定能在前三。”也就是说,他现在关注这些,并不会影响他应试。   陈二老爷打量了陈厚蕴一阵,才点点头。道:“你有什么计划和打算。说出来听听。我这些年在外东奔西走。也结交了不少异人能士,说不定能帮你一些。”   “多谢二叔父。”陈厚蕴沉思片刻,开始讲述起自己的想法来。   春花绚烂。一池碧水。   沈柔凝在岳阳的时光过得更加的舒适自在。   她更大了一岁,有了更多的自由活动权,沈四老爷对于她单独领着两个婢女男装外出已经很是放心,连细节都很少过问了。而岳阳之的风光与建宁与舟山都有不同,烂漫淳朴又无比热闹的春日盛景,总是让沈柔凝流连忘返。   这一日,她爬上岳阳附近的一座山,倚在凉亭中远眺春日的洞庭湖。春日的阳光十分热烈,湖面金光点点,水波浩淼,反映着五彩色的光,正迎合了一个词,云蒸霞蔚。   她眼中的湖面,是瑰丽的,是多彩的。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那本西洋书的影响,抑或这就是她原来要寻找的本心,亦或是因为她太年轻正对将来生活充满了期待,她越来越觉得,原来的水墨丹青虽然深刻高远,的确也能够画出灵魂表达许多种情绪,但她依旧舍不得,自己眼底所看见的各种斑斓瑰丽的色彩。   她爱这些色彩。   所以,她若是动笔,就应将它们绘出来。   但她现在已经不在外面支起画架作画了。她更想着,在外面的时候,就用眼睛描摹这斑斓盛景,再经过用心反复回味,方才摊开画布。是的,画布。   沈柔凝在调配颜料上有了些心得,但却又觉得纸张似乎不合适。尝试了许久,才发觉有一种布,似乎比纸张更好一些。但依旧觉得这不是最合适的。   所以,因为这些缘故,沈柔凝其实很少动笔,只是时隔许久才尝试画了几笔,并不成图,用以做研究对比,然后去寻找和尝试新的东西。   她更多的,是在虚空之中,凭着想象描摹。一笔又一笔,一副又一副。   “云少,您确定不再考虑一下?要知道,我们也不想将事情做绝的。”   沈柔凝正沉浸在湖光斑斓的美景之中,被突然出现的声音一打扰,怔了一怔。   “你们都能将我绑到这里来了,还说不想做绝?”一个极年轻的男子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又带着明显的愤怒和刚烈,道:“当我云九是小孩子那么好骗吗?我云九就是死,他们也别想得到我的东西!”   “云少这话说的。”这个声音像是中年汉子:“云少您是个读书明理的人……你父亲欠了三千两银子的赌债,知道没法子还就投河死了,这父债子尝,我们来找你,不是天经地义的?您云家就那么一个小染坊,顶天了也就抵三百里银子!我们爷仁义,才让您用您的秘方抵债的,怎么变成我们爷没理,逼迫你云少了?就是去跟县老爷打官司,我们也不输理!”   “我爹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一辈子没进过赌场,头一回进你们赌场就输了三千两,回来路上就落了水没了命!”那年轻男子的声音中满是悲痛,道:“你们爷若是心中没鬼,怎么不敢去衙门告我云九抵债!而是想要滥用私行!我呸!”   “这么说,云少是不准备答应了?”那中年汉子似乎耐心用尽,阴测测地道。   沈柔凝听到这里立即意识到不好,忙向红缨使了一个眼色。   估计下一次,那个云九怕就要糟糕。   红樱一点头,立即如同最灵敏的猫儿一般,拽着一根藤条就滑了下去。那些动静,似乎是从下面的山腹中传出来的。   红缨的身影还挂在山壁上没有找到地方,沈柔凝就突然听见一声惨叫,随即又伴随着两声更惨烈的惨叫,两个人形突然冲出来,离着红缨没有多远,一头摔下了高高的山崖!   这座山不算高,怎么也有近百丈,这么掉下去,若是万幸直接落在水中还能有个活路,但若是磕磕碰碰着石块树枝下去,只怕人就毁了! ☆、203   沈柔凝脸色一变,猛然站了起来。   朝颜也是娇躯颤抖,却犹记得自己的职责,冲过来仅仅挽住了沈柔凝的手臂。   沈柔凝定了定神,往亭子边走了走,探身往下面看去。   却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只能见到有微微的水浪,在轻柔地怕打着山脚下的青石。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落在了什么地方,死了没有。   “红缨!”沈柔凝再次变脸,忙向红缨看过去。   刚才那两个人冲出来,只差一点,就撞到红缨了!红缨本来抓着藤蔓附身山壁就十分危险,只要被大力一撞,肯定要被撞出去的!   一但脱了山壁,被撞出去,她就危险了!   “奴婢没事。”红缨也被突然间的变故弄得有些懵。她定了定神,再下了一些,终于够到了那个山洞站稳了,对沈柔凝道:“姑娘,这里有个大山洞……”   “里面还有人没有?”沈柔凝问道。   “有两个,一个被绑着,一个似乎中了毒……”红缨有言语有些迟疑。   “在下云九,是云家染坊的云九。”   红樱话音刚落,沈柔凝就听见了云九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却依旧有掩饰不住的紧张:“这个人和刚才那两个人都是六贤庄的人,他们中了我的毒,救不活的。”   他被绑着,居然还能给其他三个人下毒?   沈柔凝怔了一下,对红缨道:“红缨。你赶紧下山去报官。”   这个人十分危险,沈柔凝不敢让红缨去接触他。更何况,这会儿已经出了人命,已经不是能轻易善了的事情了。   她沈柔凝不是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这会儿自然不会上前去。   那云九听了沈柔凝的吩咐,也没再出声。   红樱领命,从那山洞中找到了小路飞快地下了山。沈柔凝与朝颜也不再这山顶亭子里停留,略一收拾,也沿着来路缓缓下去了。   红缨的动作很快。   在沈柔凝才到山脚,就见沈四老爷亲自领着一队衙役已经过来了。他看见沈柔凝。忙过来关切地问道:“阿凝。你还好吧?”   “我还好。”沈柔凝点点头,对沈四老爷道:“父亲,您还是赶紧处理公事吧,阿凝就不打扰您了。”   沈柔凝说罢行礼之后。就钻进了沈家的马车。沈柔凝吩咐马车避到了一边。却不走远。挑了些帘子往外边看。   沈四老爷已经从红缨那里了解了大概。此时将衙役分成了两队,一队在往山底水边寻找掉落的两人,自己领着一队人匆匆上了山去。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沈四老爷和衙役压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年人下山来,另外有人抬着一具蒙了布的尸体。   果然是死了。   若是还活着,怎么也不会蒙布。   沈柔凝正想着,远远瞧见山底搜寻的人也有了动静,抬出来两个人,都是蒙了布。   居然都死了。   什么毒,如此霸道。   沈柔凝目光落到那被绑着的少年人身上,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应该叫做云九的人。   他很年轻,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瘦弱而苍白,脸上有几个红红的巴掌印子,嘴角也有干涸的血丝,看样子之前没少挨打。他看见三个担架的时候,脚步顿了顿,瞳孔似乎缩了缩,面色也越发地苍白起来。   沈四老爷往沈柔凝停车的地方看了一眼。那个云九也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走吧。回家。”沈柔凝放下车帘,吩咐道。   车夫应了一声,马车缓缓行动起来。   回到了沈府,沈柔凝并未同沈四太太和沈端榕提起这一桩意外遭遇。朝颜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同沈柔凝低声道:“姑娘,奴婢打听了一下,那云九说的话是真的……那个什么六贤庄,是整个岳州府都是鼎鼎大名的赌坊,听说是有京里的大人物做靠山的。”   “赌坊起名叫做六贤庄?”沈柔凝惊讶问道。   “是。”朝颜低声道:“听说其是由六个结拜兄弟创立起来的,已经开了有七八年了,养了许多打手,势力很大。”朝颜顿了顿,低声道:“六贤庄的名声并不太好,经常传出有人在其中输的倾家荡产自杀的,官府也不敢管。我们老爷,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朝颜的言下之意,是这一次,她们给沈四老爷带来了麻烦。   “死了人,是没法子掩盖的。”沈柔凝轻轻摇摇头,略一沉思,道:“我们暂且别管了,看父亲怎么处理。”   沈四老爷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沈柔凝听到消息,在路上截住了他。   “阿凝,你认识那个云九?”沈四老爷停下来,心思重重地问沈柔凝道。   沈柔凝摇头:“我不认识。碰上他,也是凑巧。”   “他的父亲,十有是被六贤庄害死的。但那个少年也太狠了,竟然直接毒死了人……”沈四老爷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他不想将这些说给沈四太太听。但没个商量之人,又让他觉得十分难受。这会儿沈柔凝来找他,又是她碰上的,沈四老爷忍不住就想与沈柔凝多说几句。   “为什么?”沈柔凝问道:“我是问,那六贤庄为什么图谋云九?云家那个染坊规模很小,应该是不值多少银子。我看六贤庄的做派,分明是想要别的更有价值的东西。”   “云九与印染之道十分有天赋。他研究出了新的颜料和新的印染技法。”沈四老爷道:“新技法与之前的水平强的不是一星半点,若是得到了,所得就不是三千两的收益,而是三万两三十万两甚至更多。”   “六贤庄想要云九的秘法和秘方。”   难怪。   沈柔凝低头想了想,问道:“那六贤庄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父亲知道吗?”   “是知府大人。”沈四老爷摇头道:“知府大人姓廖。”   姓廖。   皇后娘娘出身的廖家?   那可真的是麻烦了。   沈柔凝不是满腔正义的天真小姑娘,听到有不平事,就一定要大包大揽地管下去,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   廖家啊……真的是不好去碰呢。沈柔凝理解了沈四老爷为何心思重重,也跟着沉默了。 ☆、204 妥协   一朵云飘过来,给半圆的月亮蒙上了一层轻纱。   沈四老爷站在假山边上,望月轻叹。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想法,就是要对不起那个云九,不能替他找回公道。他有些正义感,但却不是那种为了公平正义可以抛头颅撒热血的。他有妻子儿女,只愿意日子过得顺心随意,并不想挑战太高难道的东西。比如说,将六贤庄掀翻,对上廖氏。   岳州知府廖大人虽只是廖氏的旁支……但整个廖氏,能出一个知府,就是有大话语权的人,廖氏舍不得放弃这么一个人。甚至,这个廖知府,再将来说不定能更进一步。   或者说,他扶持一个六贤庄,这么多年不知道揽了多少钱财……这些钱财,难道真的是都装进了他自己的腰包?京城的伯爵府拿了多少?又有多少,是供给了宫里,为两位殿下将来准备的?   沈四老爷真的不愿意冒险。   但云九又是自己女儿沈柔凝先碰上的,沈柔凝第一时间就来找他打听消息,显然是更偏向于同情云九。   那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据说还是云家的独子。若是他没了,云家就断了血脉了。   而且,他也是有才华之人。   在沈四老爷看来,一个人,无论是哪个行业,只要站在了顶尖高处,那就是一个有才华的人。   再加之,沈柔凝最近一直再研究染料,对这个行业有真本事的人才十分尊敬和看重。   沈四老爷是个父亲。他心里上同样不想让沈柔凝失望。   所以,现在,与其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案件,倒不如说他不知道该如何与沈柔凝解释。另外更让他担心的是,他从前是绝不将公务说给沈四太太听的,尤其是他在处理公务上不得不进行的不那么正大光明的妥协忍让……但这一次被沈柔凝撞见了……万一沈柔凝说给了沈四太太听呢?   沈四太太会不会鄙夷他?   一想到会被沈四太太瞧不起……沈四老爷不禁心胆儿一颤,无比愁苦起来。   “父亲。”沈柔凝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沈四老爷给她解释,反而在那里哀愁不已,她有些无奈,只能主动给沈四老爷点儿建议:“阿凝觉得。那位廖大人应该也不会想要将事情弄大。毕竟您身后有外公在。几万两银子的利益虽然动人,但若是为此让廖氏的名声蒙尘,想来廖家也是不愿意的。”   “为了两位殿下的前途,廖氏肯定不愿意与赌坊公开有所关联。”   廖家如今是勋贵。但底子里却是清贵文人出身。讲究的就是一张面皮。不然。也不会弄什么廖氏族学和廖氏女学。诚然,廖氏族学水平有限,但作为唯一一所半公开的女学。廖氏女学还有十分成功的。   这样的廖氏,怎么会愿意被人说成是开赌坊捞银子的。   沈四老爷靠着陈公。只要他因六贤庄与廖氏撕破脸吃了亏,以陈公的为人,肯定会借此机会向廖氏发难。掀翻廖氏是不能的,但让廖氏狠狠难受一下,却是肯定可以的。   “阿凝想着,这天下的公义是管不完的。”沈柔凝十分冷静,缓缓说道:“那个云九的父亲,也是主动去的赌场。”   这样说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既然六贤庄要图谋云九,就是赌场的局做不成,也会有其他的局,总有做成的时候。   “而且,云九杀了三个人,背负了三条人命。”   “阿凝想着,这桩案子,不如就这样了结……”沈柔凝一边沉思,一边道:“父亲可以将这桩事情定义那死掉的三人谋财害命,而那云九杀人一是为父报仇一是不得不做的防卫……将整个事情套在那三人身上,将他们与六贤庄剥开来对待处理。”   “这样,相信知府大人会赞成您的处理方式的。”沈柔凝肯定地道。   那位廖知府到底是什么人她没有了解过。但一个廖氏旁支子弟,能取得廖家的支持,一步一步做上四品知府,想来绝不会是个蠢人。沈四老爷给他留了面子,他一定会感激接受。   沈四老爷被沈柔凝说得眼睛亮起来。他在衙门里的时候,就有了点儿想法,但却没有沈柔凝说的这么清晰明白。更让他欣慰的是,他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十分理智,不曾感情用事。   “若是那个云九真的于染料一道十分精通,待案子结束,父亲请她过来教你。”这也是对云九的保护。沈四老爷欣慰说完,又叮嘱沈柔凝道:“谈案子死人的,太晦气了。阿凝,你别同你娘说这个。”   “恩,我不说。”沈柔凝了解地笑了笑,退开一步,道:“那爹爹,您快回去吧。难得回来这么晚,娘心中怕是要嘀咕的。”   沈四老爷老脸一红,本想责骂沈柔凝几句,但转念一想又摆摆手,往正院去了。到了正院,只有正堂屋檐下还挂着一盏灯,里屋却是漆黑一片。   显然,沈四太太已经睡了。   沈四老爷轻手轻脚地梳洗完毕,也不点灯,摸黑进了内室,借着一点月光隐约看见沈四太太侧向里面平静地躺着,他站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上了床,躺了下去。   ……   将来的春日本来就有繁花盛景的美丽,庆隆七年的春日更是尤甚。   一时间,所有卖衣服首饰的铺子都生意爆满,甚至那几家顶尖的铺子所接下的单子都忙不过来,每每有人进门,掌柜和伙计们也不是如平常般高兴,只能不断地苦着脸点头哈腰说着“对不住”的话。   没法子,京城权贵多如走狗,哪家没有女儿、孙女、外孙女的。   如今庆隆帝才过而立之年,正是春秋鼎盛执掌天下的最好时候,内宫又有那么多的空位置,谁都觉着自己家的女儿是有机会占一个的。就算是那容貌不突出,也会想,男人喜欢女人,没有个定数,谁知道皇上见多了牡丹,就不会喜欢清新的小野花呢?   在满京城的躁动热闹之中,唯一门庭冷落的,就要属邓家了。 ☆、205 计划   邓公去世,邓家要守孝一年,他们家的女儿只能错过这次机会。这让邓家上下都着急的上了火——   为什么小选说来就来!怎么这么草率!   哪怕是推到了秋天,邓家的孙女儿邓心月几人,都能够除服了!   邓老太太和她的儿子们虽然没有什么脑子,也知道自己这几人是不太有本事的。而就他们得到的消息,那个邓长年在战场上却是如雨得水,立不不少功。可想而知,待仗打的差不多了他活着回来,铁定身份不一般。这也让邓老太太等人觉得如同锋芒在背的难受。   若想延续邓家的荣光,以眼下他们家的状况,只能走捷径。   而没有什么捷径,能比进宫做宠妃能快了。   “不行,必须让小选往后拖一拖,至少拖到秋天,我们月儿才有机会。”邓老太太鼓着眼睛问两个儿子儿媳,以及俏脸微红眼睛明亮的邓心月:“你们谁有办法?都赶紧说说!”   邓心月一身素白,头上簪着一朵碗口大的洁白茶花,没了往常的艳丽装束,反而显得她眉目如画,娇怯可人。   见几个大人都不说话,邓老太太十分不满,目光落在邓心月身上,道:“月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你一向聪明,只可惜了是女儿身。”   邓心月目光闪动,并不因为老太太这句话有什么改变。她微一沉吟,道:“祖母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就是。”   “玉兰宴虽然变成了百花宴,但并未明确地说,一定要立即在百花宴上选出多少贵女来。女儿想,若是当日宫里负责相看的贵人娘娘被牵绊住了来不了,亦或是宴会上突出变故只能草草了事,相信百花宴肯定还能开第二次第三次。”   百花宴被破话,目的达不到,当然要继续筹办下去。   而筹办这样大规模的赏花宴,无论如何,时间上总不能相隔太近。九个月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她只需要六个月就可以了。这次是因为已经定下了日期没法子更改。但下一次,再定日期,就有可操作的余地了。   邓老太太老眼迸发出一阵亮光,立即问道:“月儿。你的想法很好!到底怎么弄。你细细说说。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他们都听你吩咐。”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儿媳,眼神愤愤。显然对他们这时候一个屁也说不出的颇为不满。   邓心月自信一笑,道:“奶奶,心月的确有些想法……”   ……   南门码头。   陈厚蕴这一日闲来无事,突然想出去看一看建宁城。听说自己的小表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南门码头开了一个饭堂,生意很红火,陈厚蕴有点儿想要去了解一番。   他换了衣裳摆弄了一下头发,又在这些日温养的如玉俊脸上抹了一番,带他带着两个小厮从陈府后门出来的时候,就再没有人能认出他这位陈家大公子了。   三个人没有骑马也没有乘车,一路匆匆步行,到了南门码头,汇入了忙碌的人群之中,看样子似乎有点儿像是做点儿小生意赚点儿小钱的辛苦行商。在运货码头上,这样的人多的是,丝毫不起眼。   陈厚蕴很快拦下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几句话下来,那工头已经知无不言了。   咦?   陈厚蕴目光一缩,看到有几个苦力似乎有哪里不会劲儿,他随意地问那工头道:“……那几个人是新来的吧?瞧着倒是壮实的很,有一把好力气,不简单啊……”   那几个苦力,明显是一伙的。   当然了,这些卖力气的人,在码头久了,大家差不多也都熟悉了。建宁繁华,尤其是现在战时,南门码头几乎是昼夜不歇,根本不怕没活干。而且,江南人富裕,南门码头缺的就是这种卖力气的苦力,所以,这里的氛围其实还不错,在不缺活干的情况下,大家都比较友好,空了也会打了个招呼。   但那几个人却不一样。他们明显是一个圈里的,与外人交流的时候也是派了一个比较精瘦些人汉子代表,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显得十分沉闷。   力气却真的很不错。   几百斤的大麻包,他们扛着很轻松。   像是练家子。   身上有凶悍的气息,瞒的不太好,时隐时现的。   “哦,您说那几个啊,他们的确是新来的,据说是从前在边境山上落草为寇的。但咱们大军开过去了,什么匪寇当然就当不成了,所以就洗心革面,来这里挣力气钱来了。”   “不是真心没有出路了,谁愿意当匪寇,是吧。”   “大金那边许多人,都盼着咱们大庆早点儿打过去呢!”   工头越说越是激昂慷慨,恨不能立即报名参军上战场似得。陈厚蕴一边与他交谈,一边留意着那几个人。长久见状想要上去试试那几人,却被陈厚蕴挡住了。   若是这几人真有问题,打草惊蛇可不好。   待那工头被人叫走了,陈厚蕴慢慢又观察了一阵,确定了那几个苦力确有不妥,就对长久道:“你小心跟着他们,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我没看错的话,这几个应该是大金过来的人。”   大金人和大庆人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不同,但陈厚蕴曾在大金流连许久,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至少,这几人身负武功,却躲在这里做苦力,怎么看都是有问题。   长久不声不响地从陈厚蕴身边离开了。   陈厚蕴继续去刘家饭堂坐了坐,在那里用了饭,才离开了南门码头,悄悄回到了陈府。   没多久,长久就返回来,禀告道:“公子,那几人果然是有问题的。他们在南门租了个小院子,除了露面的那几个,那院子里估计还有几十人,属下不敢靠近。”   “你领几名弟兄去盯着,看他们准备做什么。”陈厚蕴道:“不要打草惊蛇。”   这是大金准备在建宁城搞破坏?还是干脆冒险刺杀?若是刺杀的话,最近的确有个好机会……陈厚蕴想起百花宴,微微一笑,口中嘀咕道:“不知是哪家脑子坏了,愿意给这些人做策应……” ☆、206 纵火   又过了十来日,陈厚蕴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静静地听完了长久的讲述,神色间有一些古怪,随机喟叹一声,道:“邓公一去,邓家就已经完了。无脑短视又贪心,被人利用,也是活该。”   大金与大庆对峙多年,大庆的朝堂上肯定有大金的细作,民间当然更多。如今大庆气势如虹,连占几城,大金着急了,当然要想办法。   不想办法,就只能等着灭国。   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刺杀庆隆帝。庆隆帝一去,两位殿下年幼,大庆就算是不乱套,也要龟缩自封,再顾不上进攻北金。想要刺杀庆隆帝,无疑很难。但谁让庆隆帝突然想要办百花宴选秀,并且还亲临玉兰园呢?   这样好的机会,北金人要是错过了,那就真是太傻太愚蠢了。   那些混迹在南门码头的苦力,是北金的刺客。他们想要在路上刺杀庆隆帝,肯定要有人做呼应。至于这呼应之人,居然就是邓家。   邓公不可能是北金细作。邓家现在留下府上的人都是蠢笨无用的,也做不了细作这样的重任。那么,肯定就是有人忽悠了邓家人,将邓家人往死路上领了。   而真正的细作是哪一家,长久一时间查不到。   “那公子,我们……”长久低声询问。   “我们静观其变。”陈厚蕴不在意地道:“陛下洪福齐天,不至于连这一点儿小场面都躲不过去。”   “邓家人作死。没有挽救的必要,随他们去吧。”   “不过,长久,你依旧让兄弟们留意着,看看北金的细作到底是哪一家。只看看,不要插手。无论是勾结北金,还是救驾之功,这两样名头都大的很,我们都不担。”   他陈厚蕴,是要科举出仕。做一个如同老爷子一样能挺起脊梁的臣子。而不是用一两个大功劳赏出来的,根基不实的臣子。正如老爷子和陈二老爷叮嘱的,他不能做错了路。   很多事情,心中有数就是了。完全不必参与其中。   “属下明白了。”长久躬身退下了。   转眼到了百花宴这一日。   邓大老爷清晨起来就觉得有些心绪不宁。连平日觉得美妙无比的蓝雀儿的婉转轻啼。此时也觉得烦躁聒噪无比,差点儿想将那鸟笼子给丢了出去。   他想了想,找到了正倚栏赏花的邓心月。忧心忡忡地问道:“月儿,你说今天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我这心里总有些发慌。那些人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邓心月神色平静,眼中熠熠生辉,轻声道:“爹爹,我们又没做什么。”   “最近天气干燥的很,一不小心起了火,不是很正常么?女儿找的那些人绝对可靠,爹爹你就放心好了。”   她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在百花宴这一日,找人纵火。   她本来仅仅是想要让人找几个混混儿,提前一日将玉兰园烧了大半,没了场地,又不吉,这百花宴肯定就办不成往后推了。若是玉兰园找不到机会,那就是当天在皇宫往玉兰园的路上在贵人们经过的时候找几个房子烧了,混乱起来,贵人们受了惊,当然会谨慎地不往玉兰园继续走了。   多简单。   她想好了,去找能替她纵火之人,(毕竟火要烧大些才能吓走贵人)却没想到,她都没有出门,却有人找上了她。   那个人说,他能助她实现理想,登上高位。只要她听他安排。而他是北金人。   邓心月本来以为自己会怕,但……她自己都没想到,不过是听他一说,她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北金人有如何,只要他们能给她帮助。而北金人能找到她这样的贵女合作不容易,肯定不会随便舍弃她。那么,到最后谁利用谁,就都说不定了。   邓心月自觉自己并不蠢。   就像这一次,她完全不用担心那纵火之人会连累自己这个守孝的闺阁女子。那些都是北金的死士,一但被抓,立即就能自尽而去,比她去雇任何混混儿都安全多了。   “总之,爹爹,你安心在家里等着消息就是了。”邓心月向邓大老爷道:“咱们邓家现在正是闭门守孝的时候,有什么事情,能找上咱们呢?爹爹你说是不是?”   邓大老爷闻言长出一口气,看着女儿如此安然镇定,心中十分欣慰,将忧虑放下了——他的女儿如此聪慧冷静,说不定将来真的能有邓家的大富贵。   事情果然同计划里一样。   百花宴这一日,帝后出宫驾临玉兰园,百名贵女到场与花争艳。哪只帝后才坐定,园内园外所停的百来俩马车几乎同时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顿时烤坏了许多的玉兰树!   到场大小贵人们都惊慌失措,闺女们惊恐搂抱,不知道遗失了多少珠花!帝后倒还镇定,尤其是庆隆帝,亲自到了火场之处,指挥人扑灭火势……   但不管怎样,这百花宴只能作罢了。   许多贵女惊魂未定地被御林军护送回府,大都病了一场,养了几日才好。一时间,京城的医药铺子的生意都好了许多。   纵火凶犯很快确定了嫌疑,是文昌伯府的几个马夫干的,他们根本就没想着跑,很干脆地在了文昌伯府的马车之中。   庆隆帝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脸色铁青。   “陛下,这是栽赃陷害。”   文昌伯府出了岔子,皇后娘娘廖氏不得不向庆隆帝请罪。但她身为元后,两名皇子俱是她所出,她也是十分有底气的,此时虽然请罪,却并不诚惶诚恐,道:“望陛下明察。”   “朕知道。”庆隆帝面色阴郁,却没有朝着皇后娘娘发火,淡淡地道:“不过文昌伯府的车夫居然被人冒充了,廖家怎么也逃不脱一个失察之罪。朕罚廖家白银万两,以补偿玉兰园和各家损失,皇后以为如何?”   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却只罚了一万两银子,足以表明皇上对文昌伯廖家的信任和偏袒了。皇后娘娘听了这个处置也大松一口气,忙谢恩道:“臣妾替廖家多些皇后体恤宽宏。” ☆、207   皇后娘娘十分满意地离开了勤政殿。   大殿门口,两位殿下正十分紧张地垂首站着。在他们身侧稍远一些,文昌伯廖太傅正跪着请罪。见皇后娘娘出来,大皇子忙迎了迎,问道:“母后,父皇有没有责怪您和外公他们?”   “没有,皇上睿智,知道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没有怪你们外公家,不过是罚了一些银子。”   皇后娘娘一手一个,牵着两位皇子走到文昌伯面前,见文昌伯鬓角斑白,满头大汗,比上次见似乎苍老了许多岁,原本还想呵斥一番的,此时见他如此也心软了,道:“父亲,皇上罚了廖家一万两银子……您且回去,配合刑部追查,争取早日将元凶擒获吧。另外,堂堂伯府,居然能让外人混到马夫的位置,父亲也该将家中上下好好整顿一番了。”   “是,臣这就是回去整顿。”文昌伯从地上爬了起来。   两个皇子忙上前搀扶了他一把。   文昌伯从来是太傅,现在还是太傅,如今负责给两位小皇子讲学。既是血脉长辈,又是授业恩师,两个皇子对文昌伯十分尊敬体恤。   儿子尊敬自己的父亲,皇后娘娘也很欣慰。   她不好在儿子面前再下文昌伯的脸面,便领着两位皇子离开了。   文昌伯想了想,还是上前求见庆隆帝。   庆隆帝没有见他,只是让他出来给他带了话,让他准备好银子。   文昌伯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是。从皇后娘娘踏出大殿门口时候起,庆隆帝就站在殿内看着他们,龙颜阴沉。   原来,他们都是廖家人。   或许,他之前所坚持的,错了……   到了晚上,庆隆帝去了朝露宫。   陈贵嫔成了顺妃,自然就不必住在偏殿,而是住到正殿里来了。   她的身体已经恢复的不错,除了更显得柔弱一些。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来。她总是带着淡妆。将自己画的气色很好,至少看起来很好。只是,当她笑的时候,悲伤绝望甚至能从眼底溢出来。让人看了心碎不忍。   御医说。她将来再生育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   她这般不怨不怒。涂脂抹粉,面对他的时候总是笑颜如花,每每让庆隆帝更觉对她不起。从内心深处多了几分怜惜,往朝露宫送来的赏赐更多了。   他作为一个君王,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补偿自己的女人。   就连他想要真的封赏死去的青氏,也被顺妃给拦住了。顺妃说,她不想让人看她笑话,更不想让人因为她的笑话而笑话他。   “皇上来了。”顺妃嘴角噙着一抹让庆隆帝看着心碎怜惜的笑,一边迎过来替他拿掉袍子,一边轻声道:“妾听说百花宴出了意外?那真是可惜的很……妾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宫殿,最近总觉得格外冷清,正盼着能多出几个妹妹一起住,好热闹些呢。”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庆隆帝问道。   “是啊。”顺妃柔顺地道:“若是从前,妾肯定不愿意有妹妹进来分薄了皇上的宠爱,妾会嫉妒……但现在,妾想通了,只想什么时候,朝露宫也能听到小孩子的笑声,而不是像现在,安静的渗人。”   她在庆隆帝面前,说话比从前更随意了些,不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迎着庆隆帝的喜好说话。或许是因为没了孩子没了生母,她不再有所顾忌,开始不那么去讨好他了。   就像这个时候,他来到她宫殿里坐着,她依旧能继续去修剪花木,而不是全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不敢漏掉他一句话漏掉他一个表情。   庆隆帝端着茶水,一时间没有开口。   顺妃专心致志地修剪着一盆牡丹花,也没有再开口。   良久,庆隆帝轻声道:“爱妃,你觉得,这次百花宴的变故,是皇后做下的么?”怎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混进文昌伯府当马夫。看似故意栽赃……但说不定也未必。   虽然许多人说是北金人被打怕了狗急跳墙……但那一把火再怎么烧又能怎样?又烧不死他!若真是北金人策划的,怎么也要趁乱冲进来许多死士拼死刺杀他才对!   但玉兰园却只放了一把火,然后就再没了动静!   顺妃将剪刀放下来,回转身轻轻坐在了皇上的对面,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看着他,问道:“皇上真的想听妾的想法?”   庆隆帝点点头。   顺妃薄薄一笑,轻声道:“皇上,您要听妾的想法,那妾就说一说,您别生气。妾一直想着,妾的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那两个宫女,和她们的两个主子,仅仅是分位底下的才人美人,她们害了妾的儿子,又能有什么好处?她们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而且现在人也已经死了,被皇上您处死了……”   所以,她们都是做了别人的手中的棋子。   在皇宫之中,能让她们做棋子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德妃淑妃有嫌疑,皇后娘娘更有嫌疑。因为她怀的是小皇子。   “那是小皇子。”顺妃低声喃喃:“他若是能出生,就是三皇子了。”   庆隆帝并没有因顺妃的话而恼怒。他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顺妃良久又道:“妾的小皇子没了,妾不能再生了,淑妃德妃两位姐姐也没什么希望了……但皇上您正值龙虎之年,只要有新人儿进来,宫里很快就会有喜讯了……只是妾不敢断言,这喜讯对于皇后娘娘来说,是不是真的喜讯呢?”   当然不是的。   庆隆帝不必细想,就能回答顺妃的问题。   他才三十岁,身体很康健。   不说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庆隆帝觉得,自己至少还能活三十年吧,最少了。待他老了,若是这时候有皇子皇女,三十年后,就都成家立业了,就能……   庆隆帝越想,脸色越是难看。   顺妃抬起头,轻声道:“皇上,妾有个请求,想请皇上您提前答应臣妾。”   “你说。”庆隆帝低声道。   顺妃站了起来,向着庆隆帝拜倒下去。 ☆、208 教授   玉兰园的一把火,真真是得罪了不少人。   大家都乐呵呵地收下了文昌伯府的银子,转身又回了重重的礼……但亲密好友在一起闲聊的时候,难免要嘀嘀咕咕,发着牢骚。   大好的机会没了,大家自然是不甘心的。   于是乎,没过多久,就又有大臣上奏请求继续择日小选,附议者甚众。皇上沉吟一番就同意了,只是将日子推后许多,推到了中秋佳节,入宫赐宴。   邓心月得到消息,轻握粉拳,微微笑了。   又有一日,文昌伯廖太傅于宫中讲学时候突然昏倒,御医看后说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庆隆帝十分感慨,赏赐廖太傅金银锦帛若干,准廖太傅回府修养。至于两位皇子的授业太傅,皇上很快另外选了贤能大儒,即日上任了。   皇后娘娘在坤宁宫见了伯爵夫人,母女二人谈论了许久。   “皇上做的对。”太后娘娘向庆隆帝道:“哀家的孙子姓赵,不姓廖。你当年赏了他爵位,就该立即让他安静在家享荣华富贵,而不是继续站在朝堂上。再任皇子师,更是过分了。”   “哀家从前不说您,一来您是皇上;二来两个皇子年纪还不大……所以,哀家才等着您自己明白这个道理。若是您再想不到这方面,哀家就要干涉一下了。”   太后娘娘本来觉得皇后廖氏十分贤良,又生了唯二的皇子。对她也是恭恭敬敬的,她觉得廖氏也还不错……但先是一个小皇子落了胎,如今又是皇上才提小选,就被人破坏了……太后立即就觉得皇后这是妒忌不能容人。   再联想一下宫里几个女人就她生了两个皇子……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的观感立即就差起来。   “回头中秋佳节的百花宴,就摆在哀家这慈宁宫。”皇后娘娘冷声道:“哀家倒是要看看,谁有胆量能敢来慈宁宫放火。”   “让母后操心了。”庆隆帝露出一个笑容,不再谈及这个问题,开口问道:“最近明嘉在干什么?有没有进宫来陪您?”   “明嘉最孝顺,在哀家这里陪了哀家这个老婆子两天,早上才走的。”太后娘娘笑容慈祥。显然对明嘉不是一般的喜欢:“不像皇上你的两个小子。在哀家这里一刻也坐不住。”   “所以他们正需要母后您教导呢。”庆隆帝忙道。   ……   沈柔凝再见云九,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他应该是才从牢里出来,脸色有些长久没见阳光的苍白,人更消瘦了些。显得有些虚弱。但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双目有神,就像是经霜的青竹。   他打量了一下少年装扮的沈柔凝,弯腰抱拳。道:“在下云九,见到公子。”   “我是姑娘家,这么打扮只是为了活动方便。”沈柔凝摆摆手,让他不必弄个假称呼,轻声问道:“云九,不知道我父亲同你谈明白了没有?”   “是,姑娘。”云九道:“大人并未细说……但我会尽我所能,完成大人嘱托。”   他这一次杀了三人还能脱罪,知县大人已经算是做到了极致。云九知道六贤庄是非常不好惹的,上面有大人物撑着。他原本都没打算能活着从牢里出来。弄死三个,算是他和他父亲,他还赚了一个。只是云九怎么也没想到,知县大人居然顶住了压力,明辨自己父亲的死因,并判了他无罪。   初一听到宣判的时候,他几乎要认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当县令大人说看重他的手艺请求他做件事之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的那些秘方秘技,给了这位县令大人,怎么也比落到六贤庄上好。至少,这位沈县令,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大成都的正直。   云九来到沈府,原本以为会是个管事抑或掌柜身份的人来接洽他,从他这里拿走秘技秘方,没想到最后见到的,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难道县令大人家中,是由这么个小姑娘打理庶务的?   云九好奇了一下,就没有再想了。   人经历过一次生死,心境就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你就听我安排吧。”沈柔凝道:“从今天起,你要暂住沈府。一会儿有人带你去……你熟悉一下住处之后,整理一下各种染料的提取方式,需要哪里材料,就让身边人去买……从明天开始,申时时候,就由你教授我这些知识……”   这是?   难道这位小姑娘要亲自动手掌握秘方?   云九略一想,就放弃了,跟着一个婢女离开了,找到了沈家给自己安排的小院,略坐一坐之后,就提笔书写起来。   一日日过去了,云九这才明白,县令大人家的姑娘找他来,并不是觊觎他的秘技秘方,而是为了绘画,来专研学习颜料的。沈府并不对他的新秘方感兴趣。   这反而让云九有些失望了。   沈柔凝学习的很快,不过是十几日过去,她已经掌握了自己想要掌握的东西。也就是说,云九离开的时候到了。   这一日,云九来见沈柔凝,呈上了一个锦盒。   “这是什么?”沈柔凝问道。   “请姑娘打开看看。”云九恭敬地道。   沈柔凝点点头,红缨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薄锦拿了出来,轻轻展开,不禁惊异出声。   “这就是我用新的秘法染出来的丝绸。”云九轻声介绍道:“色彩明亮不提,秘密在于暗色。花朵在明,底色在暗,栩栩如生,十分生动。”云九说的很保守,却十分骄傲,道:“在下相信,这种花色的布料,肯定有许多人喜欢。在下愿将此法,献给姑娘,感激姑娘救命之恩。”   何止。   如此漂亮的布料,是个姑娘家,就都不能拒绝。   沈柔凝轻抚一下,突然想起才收到的陈厚蕴的回信,略一想,望着云九微笑起来,道:“我家即不开染坊,也不开绸缎桩,要你的秘法做什么。再说,我也不曾救你性命。”   云九正要说话,沈柔凝摆手打断了他,道:“不过,这种技法若是被埋没,也是可惜的很……” ☆、209   “云九,我觉得,你势单力薄,最好找人合作。如今京城许多人家都在为选秀做准备,你这个料子,正是时候推出去。”沈柔凝没让云九开口,道:“我认识秦国公府的少将军和我表哥组建了一个商行,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引荐他们商行的负责人。”   “他们商行资金充裕,想必不会错过中秋选秀的。”   “至于你们怎么合作,利益怎么分配,我就不管了。”   反正那个商行也有她的干股。她给商行拉到了云九这个人才,最后赚了钱,她总是能分到的。   云九怔住了。   半晌,他才回神,依旧开口道:“在下的确愿意将这秘法献给姑娘。姑娘可以任意处置,云九并无二话。”   沈柔凝摇摇头,道:“我不耐烦这些。”   沈柔凝见他执拗,想了想,又道:“那个商行,我也算是入了股的。所以,介绍你过去与他们合作,我其实已经得了利。”   云九这才恍然,道:“云九拜谢姑娘大恩。”   沈柔凝摆摆手,没有多想,当场写了封信给纪童,将情况简略地说了说,盖上了商行专门的印玺,封了口,交给了云九,道:“……一路小心。”   云九再次拜了拜,送着沈柔凝离开了。   没几日,他就乔装打扮,离开了岳阳,往京城去了。   六贤庄很快收到了云九从沈府离开的消息,暗地里去见了廖知府的幕僚。幕僚很快就将事情转述给了廖知府听了。   “……眼下京城正在选秀。那新花样一出,必然能大赚一笔……老爷当真要放弃么?”幕僚觉得十分惋惜。   “人有贪心不要紧,却要有个限度。”廖知府十分沉稳,不动声色地道:“沈县令是陈公的乘龙快婿,这个面子,还是要给陈公的。”   “最近皇上正因为娘娘坏了他的选秀心中不痛快,连伯爷的太傅都撤了,这分明是不想让两位殿下与廖家太亲近,看廖家不顺眼了……这个时候,若是廖家因为一点点小事被人弹劾。说不定小事就会变成了大事了。如今正要以稳妥未上。”   “不管是六贤庄还是其他地方。你都替我盯紧一些,老实做生意,别给我惹出乱子。不然,别管本官翻脸不认人。”   “是。属下明白!”那幕僚赶紧应下了。   皇后娘娘怎么那么蠢呢?果然是女人啊女人。目光短浅的很……   ……   皇后娘娘最近很恼火。   玉兰园的大火分明与她无关。但人人都认定了是她做的。   她甚至再三逼问了伯夫人,怀疑是不是廖家谁做了蠢事而不敢承认。   庆隆帝开始极少往坤宁宫来了,总是留宿朝露宫。   “那个狐媚子。真是个冷心肠的。”春嬷嬷听到皇上又去了朝露宫,心中恼怒,不禁在皇后娘娘嘀咕道:“才没了个孩子,就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争宠,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皇后娘娘没有应声。   “幸好,她没有福气。不然,怕不知道要怎样呢。”春嬷嬷有些庆幸皇后娘娘当时布局下了手。不然,若是被她生下小皇子,再这么受宠,皇后娘娘可真就危险了。   “嬷嬷慎言。”皇后娘娘看了春嬷嬷一眼,呵斥地道:“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如此沉不住气。皇上现如今不过是想要给本宫冷脸罢了,与他人何干。不去朝露宫,也还有淑华宫,广宁宫……将来这内宫更是要住满了人……”   到底是十分不爽快。   春嬷嬷不平地道:“这到底是谁做的局?要陷害娘娘?”   是啊,到底是谁做的局呢?若是被她查到,一定饶不了她……皇后娘娘暗自一咬牙,恨恨地道。   她又不蠢,怎么会去坏了皇上的小选?   不管这宫里来多少新嫩的女人,难道还能对她这个正宫皇后有什么威胁吗?她的两个儿子,小的也有九岁了!嫡和长都占着,将来宫里再多多少皇子公主,又有谁能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她之前之所以动陈贵嫔,根本就不是因为陈贵嫔能威胁她,仅仅是想去恶心陈府而已!   无论怎么说,她都不会蠢的去放火,让皇上恼了她!   ……   “……阿凝你看,这宫里事情,是有意思呢,还是没意思?为兄觉得,阿凝一定会认为是没意思……不然,阿凝也不会这么逃避入宫了。对了,你的两位堂姐像是非常向往宫廷……”   “……自以为聪明的人太多,好在黄姑娘和阿凝都是真聪明的,为兄心中甚慰……”   “……你提到的六贤庄赌坊,为兄已经心中有数。阿凝放心,若是那位廖知府不识趣敢惹到阿凝头上,为兄定能将他的官帽摘了,给阿凝出气……”   沈柔凝品读着陈厚蕴的信件,再看看随信附上他亲自画的那位黄氏未婚妻的小像,满意地笑了。   她这位将来的表嫂十分美丽却又气质平和,眼睛含笑,唇角微翘,一看就是个真正的聪慧之人。蕴表哥应该是很喜欢她的吧,不然,也不会画出这样的画……   沈柔凝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收了起来,走出房门,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湛蓝的天上,有鸟儿自由的飞翔,心思轻快的仿佛想要同那鸟儿一起飞翔似得。   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春日落幕,夏天的热日和暴雨交替盘桓了几个月,不知不觉,就开始有黄色的树叶从枝头飞落下来了。   南洋商行历时九个月之多,终于运进来了真正的头一匹的粮食。足足装满了十艘大海船,经长江,抵达了建宁城。   到了建宁城那一日,纪童披红挂彩亲自扛着第一包稻谷下了船,再用剪刀在麻布包上用力一划,金黄的稻谷倾泻而下,散落一地。   到了建宁城那一日,纪童披红挂彩亲自扛着第一包稻谷下了船,再用剪刀在麻布包上用力一划,金黄的稻谷倾泻而下,散落一地。到了建宁城那一日,纪童披红挂彩亲自扛着第一包稻谷下了船,再用剪刀在麻布包上用力一划,金黄的稻谷倾泻而下,散落一地。 ☆、210 有喜   战争已经打了近一年了。   饶是以江南的富庶,往年一直都在默默的准备,也觉得有些压力了。毕竟,江南土地数目就只有那么,年年产出也只有那些。地里产的不怎么够,就是有银子,也没处买去。   南洋商行却是一下子弄回来几十万石,后续显然能源源不断的,更多的粮食。建宁城的粮价很快开始降落,这让许多手里屯着大笔粮食准备大赚一笔的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则是天大的好消息。   昨天还要二十文才能买到一斤大米,今天立即降到了十六文一斤!   这且不说,比起市面上现有的粮食,南洋商行弄回来的粮食煮出来格外的香一些,口感也是更好!你问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因为南洋商行下属的米行开业大赠送,连续三天,任何人都能免费领到一斤白花花香喷喷的大米!   不管是粮商们的咒骂也好,百姓们的欢呼也好,但值得确定的是,南洋米行一开业,就火遍了建宁城。至于南洋商行年纪轻轻就出任大掌柜的纪童,更是无人不知。   好在,让粮商们放心的是,南洋商行并没有做的太过分,待大米价格回落到十二文一斤的时候,就不再降价了。这个价钱,比去年开战之前,还是要贵上好几文的。没人敢因为这点儿利益就得罪秦国公府,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勋贵们则是从南洋商行这十几船粮食上看到了新的生财之道——   在大庆花出去大笔银子买地。才能买多少?听说南洋那些小国到处都是荒地,只要随便给点儿银子买通当地官员,你随便怎么占地开荒都没人管!而且,那边的土地一年能三熟,靠天长,都能大丰收!完全不用怎么辛辛苦苦的侍弄!   天下居然真的有这样的好地方?   勋贵们都动心了!纷纷出面打听,一时间纪童宴请无数。   若不是大庆正在与北金作战,怕有官员看到南洋商行的成功,都要建议往南边派兵了!庆隆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震惊。他还破例召见了纪童。问了他在南洋的经历。只是并没有什么明确表示。   相对于米行的火爆喧闹,云氏绸缎桩的开业,则低调了许多。但很快,京城贵妇的娇女们也都知道了这家绸缎桩花色很新颖漂亮。而且有一种高档货。不摆在店里卖。只将样品做成册子供人挑选预定,每一种花色最多至少两匹最多五匹,绝不再有重样。要价十分高昂。   贵女们在乎的是,没有人与自己穿同样的花色,贵点儿算什么。   因而,云氏绸缎庄很快就在京城的绸缎生意中站住了脚跟。   这些消息,沈柔凝听说了,她并没有太在意。她在意的是,她终于拿到了第一笔分红,不多,才三百多两银子,来的正是时候——   中秋百花盛宴就在眼前,皇宫之中会添许多主子娘娘,那就要添置服侍这些主子娘娘的人手。而且,也会放出一匹年纪到的了宫女。空缺很多,就要从外面招,缺口很厉害。   因为正在打仗,又要小选,宫中招募秀女的动静很小,先头一批,甚至是直接从各个牙婆手里买的。恩,大庆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十分富裕,并不缺这些银子。   但牙婆手里人手有限,应应急还可以,不是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是征召知七岁至十岁的幼女,自幼调(教,方才能各安其职,懂事听话,用的放心顺手。   所以,年底,宫里肯定会派人到两湖之地,挑选适龄幼女入宫。宫女并不那么好当的。但凡有法子的人家,都不会送女进宫受苦,都是穷苦人家,才会含泪舍了女儿。   沈柔凝若是想要往宫里塞人,只有这个机会。   很快,她的这笔银子就花了出去,得到了一个写了十个名字的名单。关于这些可怜的小女孩儿,沈柔凝并没有多接触,只是很用心地完成了对她们的承诺。   没几日,沈四老爷就接到了在岳阳县征选二十名七至十岁的幼女入宫为宫女的通知。沈柔凝名单上的那十个小丫头,顺利地住进了县衙跟她们临时准备的院子,请人稍作教导之后,送去了府衙。   沈柔凝做完了这件事,便不再多想,又投入到了绘画之中。   她开始不再一味模仿西洋技法,有了些自己的思路和想法,一遍遍地尝试之后,终于能有稍微能让她觉得有所进步和突破,略微满意的作品了。   哪怕是得知了沈柔清和沈柔澜双双通过了初选,她也不过是惊讶了片刻,没有多关注了——   虽然是同族,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一向十分有上进之心。为了沈柔冰能不拦着清澜二人的路,毫不迟疑地就将沈柔冰许了人……而且,沈柔清和沈柔澜二人想必对此结果也是高兴的,人各有志,她何必瞎忧心。   沈家不是陈家。   陈家人坚持的那些准则,于沈家并不适用。   沈三老爷不过才是五品官。清澜二人真的进了宫,就是一帆顺利,待到真的出头之日……又不知道那时候又会什么什么光景了。   沈柔凝并不担心。   沈四老爷接到消息不过是皱皱眉,写信略劝了劝,尽了自己一番心意,也就放下了。   他现在有更值得激动高兴的事情——   沈四太太有喜了!   时隔七年,在沈四老爷从来都没有期盼过的时候,沈四太太又怀了孩子!   沈四老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三十多岁的当上县太爷的人了,激动的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了!只望着沈四太太,眼中只有她,嘴角裂到了天边去!   他又要有孩子了!   沈四太太依旧淡淡的,不见太多喜色,只是轻轻摸了摸小腹,像是出神了许久。   当晚,小心翼翼地安顿好沈四太太之后,破天荒地向厨房要了一桌酒菜,自酌自饮。待沈柔凝收到消息说他可能喝醉了赶过去的时候,沈四老爷已经又是哭又是笑的了。   “阿凝,你知道吗?我今天是真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沈四老爷醉眼朦胧,让沈柔凝坐下了,想要开口说什么,泪水已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昨天赶时间复制重复了几十个字,今天给大家补上了~每天都要到点钟才有时间赶文,而且手残,求亲们能够谅解~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爱你们。) ☆、211 大哭   一个中年男人,胡须都蓄了一大把了,居然在亲女儿面前流了泪……   沈柔凝望着沈四老爷,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的眼角也要湿了。   “我知道君怡嫁给我的时候,心中是存了怨的。”沈四老爷自顾自地说道:“那时候,我想着,若是有了孩子,她就算是怨我,也会喜欢孩子,日子久了,总能将她的心给暖过来。”   妻子会不爱自己的丈夫,但却会去愿意宽容和忍受孩子的父亲。有了孩子,从前种种,不平和怨恼,都会慢慢地忘了。   “所以我求着君怡,生下了你。”沈四老爷一边默默流泪,一边继续说道:“但君怡依旧不肯正眼看我,甚至也不正眼看你……我那时候真的觉得,干脆就……但我又舍不得。所以,我又求君怡,求君怡再要一个孩子,至少给我留个后……”   “有了榕哥之后,君怡虽然没说,但我却知道,她一直都在用着药。我也再没有借口求她了……她有一次跟我说,她嫁给我,上无双亲要侍奉,又不必为生计奔波,那么,生了一对儿女,已经完成了为人妻的任务,让我不要再打扰她,去纳妾怎么的都好……”   “我听了她的话,心中像是被钝刀来回地割一样,疼的我说不出话。”沈四老爷抓起酒壶灌了一口酒,满脸是泪。他继续道:“我跑到了山顶呆了一整夜,甚至想过要轻生……但我还是舍不得她。我回来了。厚着脸皮给君怡说,妻子的任务,也包括鱼水之欢,她不能拒绝我……我也知道她一直都在用药,但我已经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沈四老爷完全忘记了沈柔凝是他的女儿,这会儿只想要有人听他说话,竟然连这种事情也说了出来。沈柔凝只觉得心中酸涩,没有打扰他,默默地给他倒了一盅酒。   “七年了……”沈四老爷泪流满面,裂开嘴大笑起来:“你母亲她居然又有喜了!阿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这意味着。君怡她终于接受了我!她终于不再怨我了!哈哈哈,我真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沈四老爷笑完了又呜呜哭起来,哭了片刻。趴在桌子上。大醉着睡了过去。口中依旧喃喃地道:“君怡,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   沈柔凝安静地陪了沈四老爷许久,待他终于彻底平静下来。才喊来红缨,让他将沈四老爷安置在内室外的长榻上,吩咐了范嬷嬷亲自守着这一对儿夫妻,才缓步离开了正院。   明月高悬。   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结满了大红的石榴子儿。   次日一早,沈柔凝让人去请了沈端榕过来她的院子里用饭,见沈端榕神色间似乎有些走神,让人盛了小米粥给他,看着他神思恍惚地喝完了,擦了嘴,问道:“榕哥,你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吗?”   丫鬟们很快知机地退了下去。   沈柔凝与沈端榕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她们这些丫鬟都是老人了,自然懂得。   沈端榕本来似乎还挣扎着不想说,但对上沈柔凝的目光,立即就软弱了下来,咬着唇道:“娘要生宝宝了,我看父亲好高兴……姐,你说,当年娘怀我们的时候,父亲也是这么高兴么?”   肯定高兴,但却不是这种高兴。   沈柔凝点点头,想了想,与沈端榕认真解释道:“父亲当然是高兴的。不过,榕哥,你要知道,这个宝宝,对于父亲来说,是不一样的。”   “是因为老来子的关系么?”沈端榕小脸微微发暗。   “父亲才不过而立,怎么能算是老来子?”沈柔凝没有笑话沈端榕,她神色认真,并不将沈端榕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随便糊弄,道:“榕哥,你也知道,虽然父亲很爱重母亲,但父亲母亲之间却是有一些隔阂的。”   她已经将当年陈君怡怎么嫁给沈重晏的经过粗略了讲给沈端榕听了,沈端榕记在心里,也明白了许多,于是他慢慢地点点头,道:“我知道,姐姐你说过了。”   “母亲生下了我和你之后,大约是觉得对得起父亲了,一直都不想再要孩子。父亲也知道,一直都是伤心的。”沈柔凝道:“但这一次,母亲再次有喜,就说明,母亲真的接纳了父亲,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像是从前,只有父亲一个人付出了。你能明白吗?”   沈端榕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姐姐是说,父亲之所以这么高兴,不是因为宝宝,而是因为母亲对他不同了么?”   “正是这样。”沈柔凝微笑着摸了摸沈端榕的脑袋,道:“父亲和母亲感情好了,我们这个家就会更好的。所以,榕哥,你要高兴。”   “若是将来小宝宝能让母亲笑了,或者母亲能喜欢小宝宝一些,榕哥都应该高高兴兴的,明白吗?”沈柔凝叮嘱道。   沈端榕似乎是想明白了,羞涩地笑了笑,道:“我知道,我一定要当个好哥哥,像姐姐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他的。”   “榕哥,我想,母亲的心结大约是去了,所以肯定会温柔许多的。”沈柔凝想了想,道:“这样,一会儿向母亲请安的时候,放开一些,问问母亲说,‘娘,小宝宝真的在肚子里睡觉吗?他能不能听见我们讲话?’……你离母亲近一些,问一些类似的傻话,看母亲会不会回答你……若是回答了,你就要更关心母亲,在母亲起身的时候主动去扶她……”   若是沈四太太当真心结已去,连那种药都忘记了喝……那她或许一时之间依旧不能如何慈爱,但肯定会愿意与子女和颜悦色地说几句话,而不是如从前一样,冷冰冰的,不理不睬。   到了正室,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已经用过了饭,正坐在一处。沈四老爷端着清茶,眉飞色舞地说着话;沈四太太面前放了一杯蜜水,安安静静静地听着。 ☆、212 不一样了   沈端榕临进门的时候,有些怯了。   他是相信沈柔凝的。但多少次,他渴望得到母亲的喜爱,哪怕仅仅是想让母亲看他时候的目光不那么冷漠,哪怕是稍微有一点儿停顿,他都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但多少次,他都失望了。   他三岁的时候背完了一首长诗,父亲很高兴,村里的长辈们更是夸他天资聪颖必成大器……但当他高高兴兴地告诉了母亲,鼓足了勇气准备背给她听时,他的母亲却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而沈端榕怎么也背不出来了。   那一次,他伤心地哭了好几天,才在沈柔凝的安抚下重新打起精神来。而伤痛难过却是真真实实的记住了。   大人们都说,小孩子不会记吃不记痛。   他们都错了。   若不是一直都有沈柔凝这个姐姐安抚开解教导,沈端榕估计在自己三岁的时候,就伤心得死掉了。   再后来,他依旧想要得到母亲的关注,也小心翼翼地尝试了许多次,结果一样都是黯然伤心。再长大一些,他更懂事了一些,小孩子的故作天真的手段,也就用不出来了。从京城离开到了舟山,他敏感地觉得母亲身上的冷漠淡了一些,但有许多次的伤心难过在前,他已经不敢再去奢望了。   而这一次,沈柔凝告诉他,母亲变了。   要他上去撒娇。   真的么?   沈端榕站在门口,想着小时候的一幕幕。看着坐在堂内的父亲母亲,一颗心砰砰砰跳动难安,脚步怎么也无法再移动一步。   沈柔凝没有催促沈端榕。   她站在门口,细细地揣摩着沈四太太的表情。   乍一看,沈四太太依旧同从前没有区别。但再看的再仔细一些,沈柔凝依旧看出了些变化——   从前沈四太太也会陪着沈四老爷坐着,一个说,一个听。但从前,沈四太太眉眼之间似乎总像是空洞冷漠,又是是神游远处。根本不在意沈四老爷说了什么。她根本没有在听。   但现在。她依旧冷冷的不开口,但那种游离走神的感觉却很少见到了。她是真的听到了沈四老爷说的话,哪怕是心中并不如何感兴趣,但却是有在听。   这在本质上是完全不同的。   而且。她和沈端榕站在门口迟疑了这片刻。沈四太太居然将目光投了过来。不是那种如同看路边草丛之中小石子那种浑不在意不往心里去的目光。而是眼中有了似疑惑不明。   沈柔凝微笑起来。   她拍了一下沈端榕的肩膀,催促他与她一起进去,轻声道:“榕哥。放心吧。”   若不是真的感觉到了不一样,她就不会继续鼓动沈端榕了。不然,再次被伤了心的话,对沈端榕的信心和人格,真的会是一个摧毁。   幸好,真的不一样了。   沈端榕得到鼓励,深深一呼吸,迈步走了进去。   “父亲母亲安好。”   沈柔凝和沈端榕行完礼,依旧是沈四老爷接口应了他们,关切地问了些琐事。沈柔凝微笑应着,聊着家常,气氛格外地好。   因为沈四老爷也不一样了。   从前,他所有的目光都在沈四太太那里,想要努力,想要证明,想要……他并不是对沈柔凝和沈端榕不好,但那个时候,一对儿女在他心中都是他想要努力获得沈四太太认同的努力,难免不够在一对儿女身上过多的用心……而现在,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放下了包袱,再看一双儿女之时,态度自然就不一样了。关切再不是浅浅的随口一问。   但沈端榕依旧十分紧张,不怎么主动开口。   因为,沈四太太并没有参与到他们之间的交谈。她依旧安静着。这让沈端榕一而再地鼓足勇气,却没有用。   家常话总是要说完的。   沈柔凝笑着道:“父亲,我看到书上说,妇人怀着小宝宝的时候,都要多多走动,才会让将来小宝宝落地的更容易……是不是这样?”   沈四老爷看了沈四太太一样,道:“阿凝看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书上说错了,前三个月的时候,应多多静养,待胎稳了,才能多走动的。”   他一个大男人,虽然只觉指望不上妻子能同女儿说这些常识,但沈四老爷觉得,自己开口也十分不合适,不如回头嘱咐一下嬷嬷,让嬷嬷去告诉沈柔凝这些。   于是,他果断地结束了这一日的日常请安,轻柔地问沈四太太道:“夫人,要不要到榻上歇一歇?千万别累着了。”   沈柔凝忙推了一把沈端榕。   沈端榕嚯的一下站起来,涨红着小脸,结结巴巴地道:“娘,我,我,我来扶您吧!”   沈四老爷都已经站了起来了。   沈四太太也似乎做好了起身的驾驶。   两个人听到沈端榕的话,明显都是一楞。   沈柔凝连忙对沈四老爷连连示意。   沈四老爷愣了一下,爽朗一笑,捋着胡须道:“好,榕哥,你很快也是做哥哥的人了,要好好照顾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   他和妻子都不老,未来肯定还能有好几个孩子。   沈端榕得到了沈四老爷的鼓励,激动地仰望着沈四太太,纯真的双眼中,写满了哀求和期盼。   沈四太太目光落在沈端榕身上,缓缓地点了点头。   沈端榕立即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他激动的全身颤抖,而后又拼命地想要控制着自己,笑脸又再次崩起来,方才小心翼翼地将收伸向了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将手搭在了他手上。   沈端榕又控制不住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但他马上又想到沈四太太如今怀着小宝宝要格外地小心,就又紧张地绷起了脸,满满地扶着沈四太太向窗边的软榻上走去。   短短几丈的距离,在沈端榕心中像是足足走过七年那样长。因为他梦想着这一天,已经梦想了七年了。他觉得很满足,过去所经受到的那些伤心难过,这会儿已经全部忘记了。   他是小孩子。   小孩子当然是记吃不记痛的。   现在他这样幸福了,为什么还要记得过去那些不幸福? ☆、213 来到   待沈端榕扶着沈四太太在软榻上重新坐好的时候,他笑脸红的就像此时枝头上的苹果,之前的忐忑小心全都抛开了,再不用谁来教,主动就找到了话。   “娘,您要喝水吗?我给您倒!”   沈四太太略一迟疑,微微摇摇头。   沈端榕笑容更大,毫不气馁,敬畏地看向沈四太太的小腹,再次问道:“娘,我真的要当哥哥了吗?”   沈四太太低下了头。   沈四太太依旧不习惯说太多话。但沈端榕已经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了。他的母亲,回应了他。   沈端榕整个人仿佛激动幸福的在发光。   沈四老爷和沈柔凝站在一边,两个人都有些唏嘘。   沈四老爷看着微微带着笑容却依旧平静的沈柔凝,心中涌出万分愧疚,道:“阿凝,这些年,是我没做好一个父亲。”   沈端榕年纪小,以后他们之间还能有许多时间相处,也不会太记得从前的遭受的冷漠。但沈柔凝却已经长大了,性格已经形成,想要挽回,已经很难很难了。   这让沈四老爷觉得万分痛心。   沈柔凝摇摇头:“父亲,您看,榕哥多高兴。”   沈四老爷湿润了眼角。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看了盏茶时间。   而后,沈柔凝笑着走过去,对沈端榕道:“母亲现在需要的是多多休息,榕哥你要吵着母亲了。”   沈端榕一下子有些慌。   沈柔凝拉着他,向沈四太太行礼告退。道:“母亲,您好好休息,我和榕哥回头再来看您。”   两个人出了门,沈端榕依旧有些担忧:“姐,我真的吵到娘了吗?”   他是再不肯称呼沈四太太“母亲”了。喊“娘”多好听。   沈柔凝摇摇头,含笑道:“不过你再继续说下去,就肯定会吵到了。恩,榕哥,你做的不错。”   沈端榕放下心,裂开嘴巴笑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沈柔凝道:“待小宝宝出生,我一定会特别特别喜欢他……”没有这个小宝宝,他永远也得不到一个温柔可亲的娘。   沈端榕永远都会感激他。   有了这么大的好消息,京城的风风雨雨。离的太远。他们都不去关心了。沈柔凝立即将这个好消息写信告诉了京城陈家。她甚至能够想象出老爷子的高兴绝不会少于沈四老爷和沈端榕。却怎么也没想到,老爷子居然放下了朝中波澜,亲自来到了岳阳。   当沈柔凝听到陈老爷子和陈厚蕴已经到了二门外的时候。当真是吓了一跳,连忙略一收拾,迎了出去。   正在招待是沈舟。   老爷子和陈厚蕴一点招呼没打就到了,沈四老爷这会儿怕是还没得到消息呢,自然也就没赶回来。   沈四太太和沈端榕也还没有到。   见到沈柔凝,老爷子和陈厚蕴的笑容都格外和煦,如同此时正午的暖阳一般,让人觉得格外温暖。   两个人身上尤有风尘之气,但看起来精神很好。老爷子尤其比去年在京里的时候更年轻一些的样子,神采奕奕,十分矍铄。而陈厚蕴的气质更加温润,如同返璞归真一般。   “外祖父!蕴表哥!”沈柔凝连忙行礼,道:“您们怎么来了!”   “我们啊,一半乘车,一半坐船过来的。”陈老爷子心情很好,乐呵呵地与沈柔凝说了句玩笑话。   沈柔凝没法子回答,忙问沈舟道:“……去请了父亲没有?”   他们一家人依旧没有住在县衙里。   沈舟忙道:“已经派人去了。只是还没通知夫人。”   “我们来的匆忙,事先没有打招呼,千万别惊了你母亲。”陈老爷子说罢,挥手让沈舟下去了,有了一些近乡情怯的意思,小心地问沈柔凝:“……你母亲,真的又有喜了?你现在怎样?”   沈柔凝心中感慨,笑容却是格外轻快,道:“外祖父,您是觉得我敢拿这种事情诓您吗?”她知道老爷子的顾虑,柔声道:“母亲很好,这会儿榕哥应该在陪着她呢。”   沈端榕自从那一天之后,就不断地往正院跑,就是谨记着不能太吵着沈四太太,一日也会在正院外面徘徊数回。若是能偷偷瞧到沈四太太一眼,他就格外地心满意足,格外地依赖起沈四太太来。   沈四老爷瞧着沈端榕进行课业的时候都心思浮动了,看他这样又是心酸愧疚的很,不忍心呵斥他。沈柔凝瞧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提议,让沈端榕在背书练字的时候干脆到沈四太太面前来,由沈四太太看着,他肯定不会心浮走神了。   沈四太太没有反对,就是应下了。   于是,沈端榕最近几乎整个白天都会待在正院,陪着沈四太太。或者说,由沈四太太陪着他。幸好,他很乖巧,大多数时间都是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并不一定要与沈四太太说话。   沈柔凝特意提到榕哥,就是让陈老爷子放心。   陈老爷子闻言双目湿润,感慨道:“这么多年了,我总是在想,自己当年是不是做错了事情?”他露出几分恍惚之色,很快回神,叹道:“终于,一切都过去了。事情证明,我应该没有做错事情。”   他反而不急着去见沈四太太了。   沈柔凝忙道:“外祖父当然没有做错。不然,今天就没有阿凝了。”   没有老爷子做主将沈四太太嫁给沈四老爷,也就没有她沈柔凝。若是没有了沈柔凝,那她的魂魄会归到何处?这个家虽然有些不同寻常,但依旧给了她安宁和幸福。   她很珍惜。   而且现在这个家中的坚冰已经消融,以后只会更好。   沈柔凝想要去通知沈四太太,陈老爷子却让她暂时瞒着:“……安顿一下,我和厚蕴过两日才走呢。一会儿休整之后,再去看你母亲不迟。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怪不舒服的。”   “是,是阿凝疏忽了。”   沈柔凝将陈老爷子和陈厚蕴安置在了一个客院,吩咐人送来热水等等。沈四老爷也终于满面大汗地从衙门里赶了回来,见了在客院等待的沈柔凝之后,道:“……你亲自去告诉你母亲这个好消息,别惊着了她。” ☆、214 父女   他也没想到老爷子会在这个时候来。   开春到夏,前线战场上进行的都比较克制,中小规模的接触战胜多输少,但北金虽然腐朽,却不是一个有本事的人都没了。从初夏的时候,北金请出了曾经被打压不得志的一位沙场老将,为人十分擅长防守,战线可以算是滴水不漏,硬是大庆军没有办法。   而且,西北草原上的西夏国也蠢蠢欲动,不断地试图骚扰边疆线,显然想从大庆和北金的交战之中分一杯羹。据情报说,西夏与北金似乎已经联合了起来。   如此一来,大庆上下虽然依旧有信心胜利,但压力却大了,丝毫不敢大意。   老爷子是吏部的老大人。   吏部虽不像是兵部对战事直接负责,也不像户部必须盯紧战士的后勤补给,但依旧关系重大。要打赢一场国战,不是靠着哪个人,也不是靠着哪一两个部门,必须举国上下朝野内外众志成城才行。   谁若是耍花枪装个病什么的,几乎立即就被真的刷了下去。   这种时候,庆隆帝绝不准朝堂上有拖后腿的任何争斗。   没想到,就是这样,所有人带病都要上朝不敢有丝毫分心的时候,老爷子却只为了女儿有孕,就离开京城,跑到了岳阳来了。   这么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五六天。   而对于陈厚蕴来说,明年的秋闱一样至关重要不容有失,他的时间一样的十分重要。而他的眼界游历已经足够。根本不需要走这么一趟。   但他也陪着老爷子过来了。   沈四老爷站在院子中,有喜悦,更多的是激动。面对老爷子,他终于有了底气。他可以骄傲地对老爷子说:你的眼光没有错!   沈柔凝告诉沈四太太这个消息的时候,沈四太太有些意外,并没有太过震惊激动。她已经冷漠了许多年,此时冷漠稍解,依旧足够的冷静,完全没有一般女人在有喜之后的格外敏感多变的情绪。   小宝宝也足够乖巧。   沈四太太有孕之后,比起从前。不过是容易疲倦了一些。胃口不太好。但也能勉强吃的下去,不曾呕吐难受。疲倦的时候就小憩片刻,将身姿放松一些,不再像从前一样冷硬疏离的端坐。巨人于千里之外了。   这让沈端榕格外高兴。   娘亲果然是温柔可亲的。只是他已经七岁了。明年小宝宝出来。他都八岁了,更不能有窝在娘亲怀中的温暖幸福了。   这真是十分遗憾。   沈柔凝和沈端榕一人一边,扶着沈四太太去迎接老爷子。   换成从前。沈四太太绝不会让他们触碰的,更别提是搀扶了。   沈柔凝走着的时候,也有些唏嘘。   “你写的信?”沈四太太精神有些恍惚,开口问沈柔凝道。   “是啊。”沈柔凝柔声道:“我想着,这样大的喜事,外祖父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沈四太太几次犹豫,没有再开口。   沈端榕扶沈四太太的时候全心全意,甚至有些虔诚,根本顾不上说话。   当老爷子和沈四太太真正面对面的时候,竟然都十分的克制。   沈柔凝以为老爷子会激动,毕竟他听到这个消息就放下一切大老远地赶过来……但老爷子梳洗之后,一身清爽,看见被姐弟二人扶着的沈四太太,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他过来,只是为了确认。   如今他的女儿终于能想的通透获得了幸福,他唯有欣慰。   寒暄过后,老爷子与沈四太太留下来,单独说了会儿话。没有人清楚二人说了什么,只是沈四太太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而老爷子背手而立的身形却是格外的挺拔,像是放下了重重的包袱一样,从里到外,透着松快。   这之后,老爷子又与沈四老爷略聊了片刻,就单独见了沈柔凝。   “我问过你母亲了,她说她的那些陪嫁产业,将来也是要交给你的,干脆现在就让你打理了。回来我让几个负责人过来见你……他们都是忠心有能力的,不必你太费心。”   老爷子聊了几句之后,就谈及了这样的话题:“当然,你若是觉得有谁做的不好,或是想要安排自己信任的人,都没有关系,直接动手去做就是了。”   他知道,秦叙和陈厚绩弄了个南洋商行如今正炙手可热,而沈柔凝也在其中占了不小的干股。因为那个纪童是她先发现的,也是她启发了所有人。   毫无疑问,沈柔凝很聪明。   就算她的聪明不在行商上,但对于相人用人这一点,是绝不会差的。   更何况,人都是要历练的。   沈柔凝年纪还小,吃点儿亏也不要紧。就算是全折腾没了又如何,他很乐意再给自己唯一的外孙女弄到更多的嫁妆。陈家,从文登公时候开始,就不缺钱。   朝廷给的俸禄微薄,只有有足够身家支撑的人,才会陷于金钱的陷阱,最终被淹没。所以,甚至在文登公没有踏足朝堂之前,他手中就有几份收益很不错的产业。几代人累积下来,都是聪明人,这家业当然是越来越大,家底越来越厚。   沈柔凝惊讶了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沈四太太既然想通了,那就不会再同陈家人绷着闹别扭了。肯接受从前的嫁妆,也是应当。   她没有推辞。   上次她在京中的时候,陈大太太就给她看过近几年的账册,沈柔凝对那些产业心中已经有了数。但她依旧需要学习。   想到此,沈柔凝就道:“外祖父,我不曾真的接触过这些,您能不能帮我找个师傅?总不能两眼一抹黑。”   “行。”   陈老爷子略一思索就答应下,会送个可靠的老供奉来供沈柔凝学习。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老爷子慢慢啜饮了清茶,才缓缓说道:“我听你表哥说,你有些担心宫里?”   “我刚才与你父亲母亲谈过,他们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你父亲的意思,他很愿意就这么一直当个小小县令,看看各处不同的山河美景,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 ☆、215 将来   沈柔凝对于这一点并没有意外。   她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望着老爷子——   老爷子想表达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醉心于绘画,有了自己的技巧和想法,将来或许能够自成一派。”老爷子略一迟疑,随即又缓缓地道:“有追求有理想,值得鼓励,我很支持你。”   本来,他还不知道该不该同沈柔凝说这些。   但又觉得,若是不提前让沈柔凝明白,万一将来又变成错误呢?所以,犹豫一番,老爷子还是要给沈柔凝往深处上一刻。小姑娘很聪明,应该能够理解他的话。   “人要未雨绸缪。”   “现在有我在,自信还能够护的住你们一家几口人的平静生活。但将来……”陈老爷子沉静地道:“大庆在北金有所计划,最多三年,这仗就打的差不多了。到那时候,南北一统,庆隆帝就会成为真正的九五至尊!他的统治力,他的意志,将没有人能够反抗!”   “因为,到那个时候,威望集权到了顶峰,没有了外敌,他再不需要容忍自己不愿意容忍的!他能够随心所欲,再无顾忌!因为在大一统的功绩面前,小小的人格上的,或是私生活上的瑕疵,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现在的庆隆帝无疑是十分理智能够克制的君王。”老爷子缓缓说道:“但当统一大业都完成了,他还能够在任何方面都克制吗?想想历史上那些大一统国家的君王。他们没了远大的目标,大权在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沈柔凝面上渐渐冷静下来。   她想起了上一世。   那个大一统的王朝已经传了好几代,大帝勇武有为,将军权政权牢牢在抓在自己控制下,高坐在御座上,看着满朝的文武大臣,就像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他不需要惋惜什么人才。   那么大的国家,人才从来不缺。   任何让他不爽快的,与他目的不相合的。他都毫不犹豫地打压、放弃。甚至抄家灭门。没有人敢违逆他,所有违逆他的人最后都死了。   陈家是很有底蕴,老爷子也很睿智,不然。就不会居安思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作为接班人。陈厚蕴自然也历练许久,极具智慧,出手间甚至带着四两拨千斤的举重若轻。   但若是遇到手掌天下权无所顾忌的君王一意孤行。陈家和陈家人,一样是脆弱不堪的。   “陈贵嫔出手早了。”沈老爷子道:“她若是再有耐心一些,等到战争结束,庆隆帝的威望达到顶点,再去求庆隆帝给她和她生母一个出身……我怕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勇气反对。”   说到这里,老爷子有些沉默。   他如今敢坚持,就是把握着庆隆帝想要得人心得支持去一统江山做一代明君青史留名受万人敬仰,不敢却动他这样身正名显又位高权重的老大人。除非是真的师出有名!所以他才有风骨,才有勇气,绝不妥协。   但若是五年十年后,他真的不会妥协吗?   舍弃官位富贵的他不在意,但若是所有陈家人的性命呢?   就是现在,老爷子心底,并不敢肯定,真到那种境地,他会不会妥协。   但沈柔凝却依旧相信,就算面前着丢官丢命,老爷子依旧不会妥协!他能在自己的外孙女面前承认自己的软弱,有这种坦荡荡的勇气之人,就绝不会妥协!   不知为何,沈柔凝悄悄地握紧了拳头,身姿坐的笔直。   陈厚蕴悄然走了进来,对沈柔凝微微一笑,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老爷子没有留意陈厚蕴,依旧望着沈柔凝,道:“而五年之后,正是你最美的年华。就算是十年之后,也是一样。所以,阿凝,你必须要趁早嫁人,而且是嫁入一个能保护的了你的高门。”   “待战争一结束,我就会上书请求致仕了。”陈老爷子沉静地道:“想来庆隆帝也不会立即就撕开脸面,去找我这个要求致仕之人的麻烦。看不见我,他大约就不会总是想起,我这个老头子,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蔑视他了。”   他并不是鲁莽。   他是盘算好了以后,才想要在能够掌控的时候,解决掉问题,写下了一份放妾书。   青氏不再与陈家相干,陈贵嫔甚至庆隆帝以后想找借口发难,就不容易了。他的妻子,有一个就够了。   “辞官之后,我大约会筹备建一家书院……”陈老爷子道:“书院是教书育人之地,君权再重,也是要给予尊重的。所以,我不担心陈家如何,只担心陈家无法庇护你。”   沈柔凝静静地听着。   她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直到此时,陈老爷子该交代说明的都差不多了,她才闪动着目光看向陈厚蕴,轻声问道:“蕴表哥觉得呢?”   陈老爷子退下去,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都不是能担当重任之人,肯定是陈厚蕴接过这个担子。而沈柔凝与陈厚蕴相处学习近两个月,对于他拥有的学识和智慧,十分的钦佩。   “阿凝,你是个姑娘家。”陈厚蕴并没有老爷子那般沉重,依旧笑的很和煦,甚至带着一点儿善意的调侃,道:“而姑娘家是一定要嫁人的……当然,少年郎年纪到了,也一定要成家立业……不然,人生都是不完整的人生。”   沈柔凝面皮微微红了些。   刚才老爷子说“嫁人”,她内心并不觉得有何需要羞涩的……但不知为何,听到陈厚蕴的调侃,她的脸不自觉地发热了。   “而若是姑父一直都仅仅是个县令官,且又不想再某一地停留太久的话……阿凝能够嫁给什么样的人呢?阿凝,你看,无论是在舟山也好,还是在岳阳也好,还是将来在其他的县也好,实在是找不出有什么样的少年人能够配得上阿凝你!”   “再退一步,抛去配不配的上不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同姑母一样遇到姑父这样痴情之人的。姑娘嫁到了夫家,生活必然不容易……那么,假设阿凝嫁在了岳阳县,待姑父姑母离开了,鞭长莫及,谁能给阿凝撑腰?” ☆、216 提议   沈柔凝的确是有所触动的。   说实话,她觉得很紧张,似乎未来满是危机,她恐怕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生活。   但很快,她就又明白过来,笑着看向老爷子和陈厚蕴道:“外祖父,蕴表哥,你们说的这些,是不是太远了?再说,这天底下哪里有十全十美又称心如意的好日子。俗话不是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么?”   “阿凝觉得,居安思危不错,但不能因此就只想着未来的种种苦难,而不珍惜眼下了。”沈柔凝神色轻松,豁然之中带着坚定,精致的面庞熠熠生辉,笑道:“外祖父,蕴表哥,无论将来如何,阿凝自信总能够过的很好。您们不必太担心阿凝,真的。”   陈老爷子捋着长髯,满是赞赏,望着沈柔凝,欣慰地道:“好!好个珍惜眼下!阿凝以这种态度对待生活,以后日子想不顺遂也难了!”   想一想,在沈家四房父母是这般状况之下,沈柔凝还能自我成长起来,聪慧而不自大,有理想有追求却并不疯魔,尤其是这种对待生活的从容豁达,当真是不容易!   他再也不用担心,将来沈柔凝会重走沈四太太的旧路了!   陈厚蕴也是璀璨一笑,十分的得意和满足。   果然,他陈厚蕴的小表妹,是个了不起的小人儿呢!   话说到这里,接下来的谈话也就轻松下去。陈老爷子和陈厚蕴观赏了沈柔凝保留下来的一些画作,有欣赏。有点评,有指导,足足谈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稍微尽了兴。   老爷子又考察了沈端榕的课业,沈柔凝陪着陈厚蕴在陈家的小花园里散步。   “表哥什么时候成亲?”沈柔凝笑着问道。   “定了十二月十二日。”陈厚蕴含笑问沈柔凝:“阿凝会不会回京恭喜表哥?”   “会吧?”沈柔凝想了想,道:“母亲如今行走不便,以父亲的心性,应该不会出远门……那就是我和榕哥回京喝表哥喜酒了。那,表哥,你喜欢黄家姐姐吗?我是说。像话本里写的那些爱情那样?”   “那些言情话本。阿凝还是少看。”陈厚蕴道:“什么宰辅之女爱上穷书生的,这都是真正那些穷书门臆想出来的美梦,再假没有了。而妄想走捷径的人,心性总不会太好。根本不值得好女子喜欢。”   “至于我和你黄家姐姐。我们都是理智之人。相信日久生情。且,既然决定了是彼此携手共度一生,以后生活之中相互关怀相互体谅尊重一些。这日子怎么都不会太难熬。”   他对黄幼香很满意。愿意先付出自己的真心。而在他与黄幼香的短短接触交谈之中,他已经黄幼香亦是抱着一样想法的。   陈厚蕴对于自己未来的家庭生活情况,充满了信心。   “阿凝……”陈厚蕴想了想,道:“我觉得,你指望着依靠姑父的官职调动去各处采风是不现实的……即便是姑父的官位能一年一调,于你还能有几年,能去几个地方?”   “你若是有决心,不如干脆找几个人护着,单独出门游历去。这样,就算你将来因为家庭儿女困在内宅难以走动,但你心中已经有了无边的山河美景,不愁作画时候没有素材,关键的是,将来也不会有遗憾。”   “我的意思是,当你真的见过了,你再回归平淡生活的时候,内心才能真正的安宁下来。”   陈厚蕴这个想法绝对大胆了,甚至沈柔凝自己都从来没有这般设想过。   她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前世是一个被圈在高墙内的人生,所谓的记忆已经不值一提,而且正在淡淡忘却,很难想起了。今生的她,窝在沈家村十年,在京城几个月,而后……一样是没有什么见识的。   一个姑娘家,单独出门游历……这真的可以?   “外祖父不会反对吗?父亲母亲那里……”沈柔凝眼中明亮起来,言辞中依旧有些迟疑不定。她觉得,她根本没法子说服长辈们。   “祖父应该是不会反对的。”陈厚蕴道:“他老人家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至于姑父姑母那里,祖父不反对的话, 他们应该也会应下来。恩,回头我会将长久借给你。他这么多年东奔西走的,很有经验。”   “那我就问问外祖父。”沈柔凝一咬贝齿,下定了决心,眼中生出璀璨的光芒来。表哥说的对,若是不趁着这几年尽兴行走,那将来她就再不会有这般能任性而为不管不顾的时候。   总会有牵绊在。   现在才是最合适的时光。   沈柔凝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   没有耽搁,在陈厚蕴的陪伴下,沈柔凝将自己想要的向老爷子和陈四老爷说了一遍。她已经压住了兴奋激动,镇定下来了。   “阿凝,你比其他姑娘家走过看过的地方已经不知道多出多少了……”沈四老爷一听完下意识就开口反对,道:“你一个小姑娘,就算是有人相陪,长远地出门,也太不安全了些。万一有任何一点儿的损伤,我和你娘都会愧疚一辈子的。”   自己和妻子才意识到这些年忽略了一双儿女,正要着要弥补呢,显然不会放心沈柔凝出远门。   沈柔凝看向了陈老爷子。   老爷子有些意外,端着茶,像是在权衡。   许久,他才放下茶盏,问沈柔凝道:“外面天地广阔,但也充满了危险,绝不是你这么随着父母一起,亦或是在附近游历的时候所能比较的,其艰难绝对超出你的想象……你真的确定要去游历?”   “我会做好规划,准备万全。”沈柔凝握着拳头,苦着脸,难过地道:“若是我一出门觉得吃不了那种苦,就会立即回来的。外祖父,不瞒您说,我心中已经起了这个念头,若是不能去如愿尝试一番,恐怕将来会留下心结,不得快乐。”   若是念头不能通达……她如何才能活的自在顺遂。   老爷子从前爱女儿,如今更在小心地爱护着自己唯一的外孙女。 ☆、217 回京   他是个睿智的老人。   眼光见识不同,所想当然也就与常人不同。   就像是沈柔凝爱画,本来有几分天赋,却好高骛远,非要去尝试花里胡哨的东西,不尊敬前人的智慧经验,在别人家恐怕至少也要被训斥为不务正业的,但老爷子却表示了绝对的支持和鼓励。   就像现在。   连一向十分开明的沈四老爷都立即表示了反对……   老爷子慎重地问沈柔凝道:“你真的下定了决心?那么,你准备带几个人,怎么走?”   老爷子并没有觉得多危险。   大庆治下十分太平,多少年都没听说有什么强盗出现了。庆隆帝和朝廷上下都十分清楚,若要对外开战,必须保障对内的绝对安稳。所以,这些年,一但说那里有聚在一起数目超过了二十人的土匪,立即就会出兵围剿。就算不能将土匪一网打尽,也一定要保证摧毁窝点,绝不让他们有发展壮大的机会。   名山大川也都不是歹人们能聚集闹事的好地方,只要多带几个伸手过得去的人,就是十分安全的。   沈柔凝真的想去,那就去。趁着她还没有被任何事情牵绊住的时候。   “岳父……外面那么乱,阿凝她是个小姑娘……”   沈四老爷震惊地看着老爷子,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就打算答应了的样子,才说了几个字,就在老爷子的注目之中,败了下来。   沈柔凝俏脸严肃地点点头。道:“外祖父,我愿意尝试一下。我身边有绩表哥借给我的红缨伸手不错,蕴表哥也答应将长久借给我……另外,我还想跟父亲借舟叔,扮作父子,衣着打扮平凡一些,想来不会太引人注目……另外,我们也会带着父亲的印信拜帖,若是遇到万一,会立即向官府求助。”   “……我知晓轻重。一定会按照既定的行程路线走。绝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在沈柔凝的要求,陈老爷子和陈厚蕴的支持下,沈四老爷的反对最终没能奏效,只能答应了沈柔凝的要求。回去对着沈四太太长吁短叹。万分纠结。不知道该怎样同自己的妻子说。   “你再不开口,我要歇了。”沈四太太淡淡地道。   沈四老爷这才将沈柔凝居然要外出游历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向沈四太太倒了出来:“……阿凝从前虽然也惦记着出门,但却并不会走远。也从来没有这般独自出门游历的想法,肯定是厚蕴给出的主意……”沈四老爷十分郁闷,道:“但厚蕴怎么会这么怂恿阿凝?他一直都很疼她的啊,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陈厚蕴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四太太安静地听完了,看着沈四老爷郁闷不解,淡淡地开了口:“你站的太低了,才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父亲和厚绩这是看重阿凝,希望她能强大,才会做出这种决定。”   沈四老爷见沈四太太肯与自己交谈了,立即就问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希望她强大?他怎么听不明白?   “闺阁娇女,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沈四太太轻轻叹息,望着窗外,道:“自以为是不说,更是经不起风霜。”   就像从前的她,总是以为自己聪明,却不知道到头来自己最傻。而且一傻那么多年,花费了许多代价,也失去了许多,才终于明白过来。   “经历了世情风尘,她会成长出一颗强大的心。再入内宅,就会无所畏惧。”沈四太太轻声道:“不会轻易被蒙蔽,更不会轻易受伤。你看厚蕴,他云游南北,与一般书院书生相差何止是一个天地。将来阿凝,无论她如何,都不会与一般的长在深闺的娇女一样。内在不一样了。”   沈四老爷依旧不怎么明白。   但他听懂了关于陈厚蕴的比喻。   与陈厚蕴交谈,他这个做长辈的,都会立即生出敬佩。   “那,君怡,你是赞同的了?”沈四老爷再次确认一问。   沈四太太沉默许久,道:“她不用你我操心。”   沈四老爷愣了愣,正要再追问,沈四太太却已经起身,向内室走去了。他只好打住了话头。   虽然事情已经确定了,但真正成行的时候,被订到了明年开春。   而因为要去参加陈厚蕴的婚礼,沈柔凝和沈端榕收拾了一下,随着老爷子和陈厚蕴一起,再一次到了建宁城。   建宁城更热闹了。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买卖吆喝,谈天说地。人们的面上无不带着富足的笑容,丝毫看不出正在打仗的焦虑。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无比对这一战充满了必胜的信心。”陈厚蕴见沈柔凝撩起车帘一角,轻叹道:“总之,大一统才能更强,这是事实,也会更好。”   有一刻,他甚至动过念头,想要破坏现在的大好局面,让几国的关系依旧维持在从前的平衡和平……但一来那种平衡和平再不可能,二来他也无法过去自己心中的关。国家大义,,民族大义,岂能因为一己之私就能轻忽践踏。   沈柔凝点点头,放下车帘,道:“也不知道绩表哥在前线怎样了。”   “他适应的还不错,参加过几次小规模试探。”陈厚蕴回答道:“秦叙虽然年纪小,但在用兵一道上十分有天分,基础也扎实,而且难得的是,他还不是个冲动之人……所以,厚绩跟在他身边,应该会十分顺利。”   但打仗,哪能不死人的。   谁也不能确定,自己上了战场,就一定能活下来。   千军万马,一只流矢,轻易就能夺去人的性命。   不过,沈柔凝也不想展示自己的忧虑,点点头,笑着道:“他若是真的当上的大将军,不知道该怎么得意呢。”   “待他真当上了大将军,就会足够成熟,不会得意了。”陈厚蕴又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笑着道:“阿凝傻了么?他若是得意,也是现在得意……”   沈柔凝娇躯一僵。   她皱巴着小脸,向陈厚蕴道:“蕴表哥,你能不能不要摸我的头?” ☆、218 沈府   因为沈四夫妻都没有回京,所以沈柔凝和沈端榕都住进了陈府。   她们住进去之后,往沈家递了消息,定了三日后回去沈府去拜访,将带回京的特产礼物送过去。   这一日,沈三老爷上了朝,沈三太太在家,迎到了二门。   “三伯母您怎么出来了!”沈柔凝见状领着沈端榕赶忙行礼,露出些诚惶诚恐地深情来。   沈三太太一手一个拉起她们姐弟,慈爱地笑道:“这有什么,一年多不见,我心中惦记着你们两个,听说你们回京来了,哪还能在屋里坐得住!”   “长成大姑娘了!”沈三太太上下打量着沈柔凝,挑起眉,啧啧赞道:“真的不得了,阿凝漂亮的三伯母都不敢认了!难道是外地的水土更养人一些!”   沈柔凝略显羞涩:“三伯母谬赞了。”   “三伯母说的绝对是实话。”沈三太太拉着沈柔凝的手,问一旁笑着的田氏道:“让你嫂子说说,是不是?”   田氏当然立即点头赞“是”。   好在沈三太太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转过来在沈端榕头上比划了一下,欣慰地道:“榕哥也长高了。”   榕哥这一年个头长了些,因为活动的多,虽然小脸依旧很白,但绝没有单薄羸弱之感。小男孩儿和小姑娘家,一年多不见,变化绝对是大大的。   沈三太太将沈柔凝和沈端榕直接牵到了堂屋,才让二人与家中众人见了礼。   沈端榆和田氏的变化并不大。只是眉眼之间,藏着一抹忧愁。   沈柔冰没有出来,她的婚期就在十月二十六,只差十来天就是了。按照规矩,她已经不合适再出闺房,更别说出来见客了。虽然沈柔凝和沈端榕算不是上客。   沈柔凝和沈端榕回来,正好是这两家都要送礼的。   沈柔清和沈柔澜清瘦了一些。如今已是十月初,天已经很冷了,两个人却穿的都不多,腰肢很细不赢一握。胸前也明显地鼓胀了出来。很是玲珑婀娜;偏偏二人面颊上依旧有一些圆鼓鼓的婴儿肥,眼睛又很大,瞧着就又觉得年幼可爱的很,很是甜美可人。   她们二人从沈柔凝一进门的时候就开始打量沈柔凝。也不知道衡量出了什么结论。沈柔凝与沈柔冰见礼的时候。能够察觉到她隐在笑容下的自得之色,到是沈柔澜依旧显得文静温柔,说话微笑见得开心友好也发自内心。没有参杂着其他情绪。   至于沈端松,看到沈端榕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上次他在沈端榕手里吃了亏且真的被罚的很惨,真正是一整天连口水都没给喝,饿的他难受极了……看到沈端榕,当初那难受劲儿一下子都全想起来了,怎么能痛快。   到时沈端柏人乐呵呵的,很是礼貌。   至于最小的小姑娘,已经取好了大名叫做沈柔澈,已经会走会说,粉妆玉琢的,十分惹人疼爱。   “……你母亲现在身子如何了?有没有很辛苦?”沈三太太难免要问起沈四太太,十分关切地道:“我收拾了一些吃的用的,不是太好的东西,正盘算着什么日子送到岳阳去呢。”   “三伯母费心了。”沈柔凝微笑道:“来的时候父亲交代了,说是让三伯母您这时候别费事了,路太远了些,待到孩子满月,再一起送不迟。”   而后不待沈三太太就这个问题坚持,立即转换话题道:“小宝宝很乖很安静,母亲只是容易困倦,其他都很好。”   沈三太太闻言感慨道:“那你父亲肯定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可不是?”沈柔凝笑着揭短:“父亲听到之后,一年好几天都没有上衙……后来还是我母亲看不过眼了,他才重新去衙门处理公务了。好在岳阳县民风淳朴,也没耽搁什么大事情。”   “你父亲可不就是那样的人?”沈三太太笑容满面,十分开心。   沈三太太拉着沈柔凝细细地过问了他们这一两年在外地的生活情况,聊了小半个时辰,才放了沈柔凝给清澜两位姐妹招待:“……去看看你们大姐去。她肯定等急了。”   沈柔清和沈柔澜就领着沈柔凝和沈端榕去沈柔冰那里。   一出院子,沈端松就道:“你们去,我不去了。”说吧,他就一甩手臂走了,有些气呼呼的样子。见沈端柏没跟上他,又停下来,回头狠狠一瞪沈端榕,望向沈端柏道:“柏哥!”   沈端柏有些怕他,不敢违逆,答应了一声,跟上了沈端松。   两兄弟很快就走远了。   沈柔澜歉意地道:“松哥最近脾气有些大,阿凝妹妹,榕哥,你们别介意。”见沈柔凝和沈端榕都笑着摇头,沈柔澜轻叹道:“松哥要是能有榕哥一半懂事就好了。”   “到底是怎么了?”沈柔凝轻声问道。   “去年一开春,父亲就下了大决心,拘着松哥读书,书没有背过,大字没有写完,都要挨骂挨罚……偏偏松哥性子又倔,总是不肯听话好好用功,于是父亲就更生气……他们父子二人,这么犟着已经很久了,弄得家里都不安生。”   沈柔凝轻易就能想象出那种情况,十分庆幸自己决定住在了陈府而不是沈府——   这父子二人这么拉锯战,又有个榕哥这个读书好又乖巧听话的在做对比,这把火就是烧不到她们姐弟身上,也肯定要粘上火星子,尴尬难受的很。   “三伯父是亲自在教松哥吗?”沈柔凝问道。   “是啊,父亲说,按照松哥这样子,给他找师傅,怕也管不住他。”沈柔澜摇头道:“母亲觉得这样不行,反而要伤了父子感情……但父亲就是不肯妥协。一门心思非要将松哥给管教好了不可。”   “那三伯父也是太心急了些。”沈柔凝感慨一声。   “总说松哥做什么。”沈柔清接了话,眼珠一转,道:“阿凝你是十一月里的生日吗?算虚数,你也算是十三了吧?”   沈柔凝点点头。   “我早前就说了,你真不该跟着四叔四婶出去的。”沈柔清眼中得意,口中惋惜地道:“不然,凭着你外公家的关系,找人通融一番,也能接到一张百花贴。”   去了足足一百名闺秀,身份出她们的。比她们漂亮的。不知道有多少。沈柔清一直很自信,但那天踏入了巍峨的宫廷,眼中一切都是金碧辉煌如梦似幻的,她一下子就被镇住了。再踏入慈宁宫。眼前所见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没见过的没经过的。而身边的闺秀们一个个更是……那个时候,沈柔清不由自主地自卑了、胆怯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算她和沈柔澜坐在了最远处最角落的一桌。散席后自由活动时候也不敢往贵人面前凑……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是看见了她和柔澜。   贵人们问了什么话,她和柔澜是怎么回答的,沈柔清已经统统都记不清楚了。但那又怎样,她和柔澜不还是被选中了。   足足一百名闺秀,被选中的,也不过才三十人而已。   这让沈柔清十分骄傲自得,也再也忘不掉那座金碧辉煌的巍巍宫廷了。   今日见到沈柔凝,见她出落的越发的好看,比她很沈柔澜好看了许多……沈柔清忍不住就提起了中秋百花宴。   沈柔凝真傻。   白长了这一副好容貌了。   沈柔清心想道。   又一想,幸好沈柔凝很傻,不然她入了围,她和沈柔澜怎么办?皇家选秀,总不能在一家里选三个秀女!她和沈柔澜若不是因为是双生子,也不会双双入选!   沈柔凝并不知道沈柔清这会儿心中已经转了这么多的念头。   她听到沈柔清问,怔了一下,随即给沈柔清拱了拱手,含笑道:“差点儿忘了要恭喜两位姐姐……阿凝给两位姐姐赔不是了。”   “有什么好恭喜的。”沈柔清面上高兴的红扑扑的,也不好真就骄傲了,忙挥了挥手,道:“只可惜了阿凝你没有去。不然,也能长一长见识的。”   “是有点儿可惜了。”沈柔凝笑着道:“外祖父为人古板方正,就是我留在京里,他也不会让我去的。毕竟,我太小了些,年纪不到……”   “百花宴上有什么?”   “做的东西好吃吗?都有什么外面没有的菜式?”   “你们见到了太后和皇上以及皇后娘娘,还有其他几位娘娘了吗?”   “又是中秋,想必一定非常的热闹。”   沈柔凝问的随意,沈柔清回答的却开心。几个人不知不觉就到了沈柔冰院子前面,看见沈柔冰正站在院门口等着,才收住了话题,疾走几步,过去见礼。   “阿凝!榕哥!”沈柔冰很高兴,眼角都有些湿了:“你们怎么来了!”   “大姐姐要嫁人,父亲母亲走不开,我和榕哥再不来,岂非不像话?”沈柔凝言语轻快,微微带着一点儿调侃之意,望着沈柔冰笑眯眯地道:“大姐姐,恭喜你了!”   “哎!”沈柔冰俏脸通红,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忙让开身子,道:“快快进来说话。”   沈柔清不想进去。   她不太愿意同沈柔冰说话。沈柔冰要嫁人了,说的就是嫁妆如何啊夫家夫婿如何啊的话,她不想说这些。而在沈柔冰面前再提百花宴,似乎也不好,干脆就不说了。   “大姐姐,阿凝妹妹和榕哥就交给你了。”沈柔清拉住沈柔澜,笑容甜美地道:“我和澜儿去帮帮娘和嫂子。”   “行,你们去忙吧。”沈柔冰也没有挽留。   待送走了这对双生姐妹,沈柔冰拉着沈柔凝和沈端榕进了自己的闺房,略闲话了几句之后,就找了一个九宫格给沈端榕玩儿,拉着沈柔凝的手,低低地道:“她们两个跟你说百花宴了?阿凝,你可千万别在意……”   “我为什么要在意?”沈柔凝轻快地道:“两位姐姐高兴,我就替她们高兴。至于我自己,我还小的很呢,才不想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在岳阳,我父亲是知县大人,没有人敢得罪我们家,我不知道过得有多自在。”   “真的吗?”沈柔冰惊奇地问道。   “是啊,换上了小子服装随便出门去玩儿,就是看到个好地方留宿几天也没事,只要带足了人手,安全上有保障了。恩,大姐姐怕是不知道,现在岳阳县人人都以为,知县大人家是有两位少爷呢!”沈柔凝摸了摸鼻子,十分调皮。   “啊?”沈柔冰真的吃惊了,眼睛瞪的圆圆的:“四叔和四婶这么惯着你!”   “所以啊,大姐姐,你千万别说给别人听了。”沈柔凝叮嘱沈柔冰道:“刚才三伯母问,我都没说……我怕三伯父知道了,又要写信去责骂父亲不懂事儿。父亲挨骂不要紧,他若是因此不让我随意出门了,那才是真坏了。”   “可……”沈柔冰不敢想象,没有长辈跟着就随意出门随意留宿在外是个什么样的体验,或者说,她想都不敢多想。   沈柔冰心中震惊万分,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不禁上下打量着沈柔凝——   枫叶金色的褙子,牙白色淡淡绣着牡丹纹的襦裙,梳着简单的发髻,插一个珍珠点蕊的梅花金簪,一对儿小巧精致的露滴耳坠子,手上套了一对儿大红的玛瑙手串,隐在了衣袖之中,并不露出来。   她额头光洁如玉,美若新柳眼若秋水,肌肤柔嫩白皙……这些不谈,主要是沈柔嫩小小年纪,坐在那里,身上自然就有一种高华从容的气质……哪里有她口中所说,扮成小子胡乱出门去玩的调皮跳脱!   谁看见她,都不得不承认,沈柔嫩是教养较好的真正有气质的大家闺秀!并不仅仅是小家碧玉!   难怪,四叔和四婶娘能由着她……沈柔冰看着沈柔凝,眼中露出一些恍然,又是羡慕,又是佩服,道:“真不知道,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四叔和四婶娘不怎么管教你,反而将你养成了大家闺秀的样子。”沈柔冰叹道:“难道,人的气质出身,真的会遗传?四婶娘只要坐在那里,不必教什么,你就自己就能学好了?” ☆、219 沈府(二)   “大姐姐,你若是再这么看我,我可就真的待不下去了。”沈柔凝微微歪着头,露出一个略带调皮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沈柔冰恍然想起,自己口中的“大家闺秀”,其实论年纪还稚嫩的很……沈柔冰一下子就有些莞尔。她重拾刚才的话题,轻声道:“清澜她们……真不知是福是祸。”她摇摇头:“父亲只看到了将来富贵荣华,却忘记了,那富贵荣华哪有那么好得的。”   “大姐姐也开始思考这些了……”沈柔凝轻笑道:“看来,大姐是对姐夫很满意……”若非是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满意满足,哪有心思替别人操心。沈柔凝并不想去置评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如何,也不会去置评清澜两位姐妹。就像刚才,清澜二人说起被选中的时候,透着荣耀和得意,那沈柔凝就不会去泼冷水,只会笑着恭喜她们。   一来,或者说沈柔凝有些淡漠亲情也好,沈柔凝觉得,她和清澜姐妹之间,情分不到。交浅言深的事情,她不愿意做。   二来,沈柔凝一直认为,无论是什么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既然清澜进宫是沈三夫妻和他们本人共同的选择……那她这些外人又何必多说什么。   沈柔冰的俏脸红了起来。   但她却并没有扭捏反驳,低声道:“我只听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样的人,应该是个好人吧。”顿了顿,她又轻声道:“齐家……隔三差五。就会送点儿东西来。”   “这菊花茶,就是他们第一次送来的东西。”   沈柔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盏,几朵淡雅玲珑的白菊在热水之中完全舒展开来,在淡青色的青釉杯,十分的赏心悦目。她端起来抿了一口,微微颔首。   这是上等的花茶。   不过,也是能够买得到的。   但齐家会送这些来,并不在于这花茶的价值,而在于这个行为本身。这显然说明,齐家对沈柔冰这位新妇十分看重。那么。沈柔冰将来会过得好。这已经是能够预见的。   沈柔凝真的很为沈柔冰高兴。   她笑眯眯地又啜饮了一大口,道:“大姐,这茶真的很好喝。嗯,该不是姐夫听人说姐姐在绣嫁妆费眼睛。所以特意送来的吧?”   沈柔冰俏脸嫣红。眼波之中藏着动人心魄的情谊。缓缓地点点头,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沈柔凝哑然:“还真是啊!”   她本事调笑,没想到却是说中了。   “那可真的要恭喜姐姐了!”沈柔凝真的觉得很开心。将陈厚蕴关于齐焕之的一些评价说了出来,道:“……我本还担心那样痴情的人会对后来者冷漠仇视……但表哥说,齐焕之虽然重情,却也理智,心中有一套自己的坚持和标准。当他愿意再次成亲的时候,就证明他同之前的亡妻已经做了告别,会愿意重视和珍惜眼前人了。”   齐焕之绝对能算上是深情之人。   他明明知道当然青梅竹马的恋人身弱不能生养,依旧不顾家中的人的强烈反对将人娶进了家门,珍之重之。在她离世之后,他同样又虔诚地为她孤身守节了整整三年。   这是很了不起的。   身为齐家的嫡长子,他这般行事,简直就是一意孤行!这十来年中,他更是承受了许多非比寻常的压力!   但他一直都在坚持,毫不妥协。   沈柔凝听说了他的情况,本来还以为他是终于妥协了……但没想到,他是放下了,不再固守过去,选择了重新向前走。   陈老爷子深情,一直不曾再娶,那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二子一女,再娶并不是必须的,能够随心所以,永远地纪念亡妻。而齐焕之身为家中嫡长,却没有留下一点儿血脉。若不再娶,传宗接代,那就是背起祖宗,是大不孝了。   沈柔凝想通了这一点,望着沈柔冰,有些感慨。   她不相信沈三太太是本着一心为沈柔冰的幸福才选中了这一门亲事的。她宁可相信,沈三太太将沈柔冰的亲事一直拖到的十七岁已然十分危险的年纪,而后替她选了这一门亲事,其中一定有不为人道的隐秘心思。至少,她是看重了这其中的利益——   齐焕之的一个二叔曾经是沈三老爷的在地方上的上司。沈三老爷能够从地方上调回京城来,就是走了齐家的门路。进京之后,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自然不会疏远了这一层关系,但却因为齐二老爷人并不京城,所以两家来往并不算是多密切,并不到小辈们都来往熟悉的地步。   显然,沈三太太清楚齐家对齐焕之再娶的忧心和为难,这才主动暗示了自己家中有个适龄的待嫁之女。   若是齐焕之没有自己想通继续痴情于旧人……活人总是没法子与死人争长短的。那么,无论谁嫁给了齐焕之,大约都会是一个悲剧。   沈三太太估计怎么也没想到,齐焕之会想通了,会看重新人。当然了,她现在要忙的是清澜二人的进宫事宜,要操心的是沈三老爷与沈端松父子之间的冲突,再有空闲也是要关心沈端柏的开蒙,关心沈柔澈的吃穿成长……沈三太太十有是没空关注沈柔冰这里的。   齐家不断地送东西给沈柔冰,沈三太太肯定会高兴地以为是自己贡献出了沈柔冰解决了齐家人对齐焕之的困扰……齐家看重沈柔冰,就一定要领了自己的情!所以,沈三太太应该不会想太多。   也不知道,待将来,若是清澜二人在宫中过得艰难,甚至香消玉殒的时候,而沈柔冰却生活顺遂……沈三太太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不是沈柔凝在恶意诅咒:那个金碧辉煌的宫廷。从来都是能不动声色就能吞人性命的埋骨之地。在那里,什么六品七品的主子,她们的命与那些宫女内侍的命一样的脆弱!   整整三十名通过初选的秀女,估计在复选学习宫规礼仪的时候又会淘汰五六个人,最后二十多人成功留在了深宫,去争夺那虚无缥缈的帝王之宠,其中的危险,可想而知!稍微不聪明的不走运的,都会死的很快!   反正,沈柔凝觉得。清澜二姐妹都不算是怎么聪明的。就算沈柔澜似乎有一点儿不心机。人也稳重一些,但她那点儿心机和稳重,估计也是不怎么够看的。   沈柔凝并不看好二人。   前世,她一辈子都耗在了那个地方。前世的她并不像如今这样思路敏捷。她能够活到最后。仅仅是因为她从来不想去争取什么。无论什么场合都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也没有什么被利用的价值,这才一直幸存了下来。也默默地学到了一些生存的智慧。   “大姐,你会生活的很好的。”沈柔凝撇开思绪,笑着问沈柔冰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好欣赏一下大姐的嫁衣?一定很好看。”   沈柔凝一直待在沈柔冰的院子里,直到沈柔澜过来找她和沈端榕出去用餐,她才与沈柔冰告别,说择日再看她。与沈四太太几口人一起用餐的时候,沈端榆不在,家中其他人都在,围了一张桌子,沉默无声地用完了一顿饭。   田氏一开始是站在沈三太太身后安静布菜的。在沈柔凝特意惊讶地多看她几眼之后,沈三太太才意识过来,转头柔声对田氏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意思一下行了,去坐下吧。”   田氏微微一怔,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   一边有侍候的丫鬟连忙给田氏添了一把椅子和一副碗筷。   也就是说,这里原本并未给田氏准备座位。她会一直服侍着沈三太太用完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匆匆下去吃几口。   沈三太太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不由瞪了田氏一眼。显然,这座椅碗筷都是田氏安排的。她记得了给沈柔凝和沈端榕加了两把椅子,却是忘了自己也是需要一把的,尤其是碗筷。就算以前她没有,在有客人在的时候,她也是必须要有的。   沈三太太心中恐怕认定,这是田氏故意的了。而田氏接到了沈三太太的目光,也明白了沈三太太会生出的想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后低下头坐好,唇角露出一丝苦笑。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虽然有些微妙的压抑,但并没有再出意外。沈柔凝也没有继续将目光停留在田氏身上。   饭后,婢女们端上了香茶。   “你们姐弟既然回家了,怎么不住在自己家里?”沈四太太和蔼地笑道:“之前你们住的院子,一直都留着呢。”   “是外公不准,我们两个身为小辈,只能乖乖听话。”沈柔凝微笑道:“而且我也想,自己的家,总是有机会回来的。”   “也是。”沈三太太笑起来,对沈柔凝的回答表示了满意。她很高兴看到陈老爷子和陈家对沈柔凝姐弟的这份看重和喜爱,这样沈家和陈家才能联系的更紧密,而不像是曾经的邓家那样,明明是亲戚,却偏偏疏远的很。“待过几年,你父亲有了些资历之后,就能调回京城了。外面总不如京城舒适。”   沈柔凝乖巧得体地笑着,没有就此多说什么。她略坐了坐,就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正院,到清澜姐妹的院子里说话去了。沈端榕好奇地领着沈柔澈说话,眼中闪烁着光芒,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将来若是有个妹妹,是不是也是如此天真可爱。   她们才离开,沈三太太就叫住了田氏,上下打量着温顺垂首的田氏几眼,淡淡地道:“以后家中的事情,你少操心一些,别累坏了身子。另外,回头你吩咐人去叫个大夫,开点儿药养养吧。”   “你和端榆也成亲快四载了,一直没有消息,也不是个事儿。”   田氏身子一颤,忙应了声“是”。   她心中清楚,该来的还是要来了。沈三太太从前不关注她是不是有孩子,也不用这个拿捏折腾她,那是沈三太太心中大约是认为,找她的麻烦塞什么小妾之类的,并没有多少意义。当然,也是因为她自己一直小心翼翼,足够听话懂事。   而今天,显然她一时疏忽,让沈三太太恼了。   沈三太太大约也是想到了田氏一直老实听话,略做了警告之后,就让她走了。   沈柔凝和沈端榕在清澜二人那里玩了许久,到了下衙时间也没等到沈三老爷回来,就去向沈三太太告辞。沈三太太让沈端榆送了他们回去。   “五哥,你和嫂子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路上,沈柔凝小心地问沈端榆:“若是有什么帮忙的,五哥一定要告诉我。”   沈端榆愣了一愣,才回答道:“是我不想太早要孩子的。”   他现在对于孩子并没有太多的渴望。他一直想的是,待他中了举人之后,谋一个外地的小官职,领着田氏一起过去,然后才考虑生个孩子。早早有了孩子,又要多一份牵绊。   沈柔凝也愣了一下。   她犹豫一下,才提醒沈端榆道:“五哥,你都成亲四年了……”再没有消息,外人不知道要怎么猜测田氏呢。若是打听到他们小夫妻之间没有通房这样的存在,估计还要将沈端榆往别处去想。   沈端榆明白了沈柔凝的意思,点了点头。他沉默片刻,道:“四叔说让我去岳阳书院苦读,也会劝说我父亲让我将你嫂子也带上……”   有几个出去学院苦读还带着妻子的。   估计这劝也十分勉强。   沈柔凝眼睛一转,笑着道:“五哥知道吗?岳阳有一家娘娘庙求子是非常灵验的。五哥不如告诉三伯父,让嫂子去试一试。而且,我母亲如今有孕了,我年纪又小……若是嫂子去了,肯定能帮上我们大忙的。”   沈端榆四年都没有孩子,按照正常人的想法,肯定会有心结的。有心结,就会影响读书效果。沈三老爷心中也期望长子能够成才,顾念着这一点,应该会同意田氏一起去。   更何况,沈四老爷在那里出任父母官,田氏去了,不怕没有妥当的地方安置。再加上要照顾怀孕生产的沈四太太这个理由,沈三老爷就没法子拒绝田氏离开了。 ☆、220 谢意   沈端榆骑在高头大马上,却再一次恍惚了。   原来,他想要带着田氏离开京城,竟然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而他居然反复思量了这几年,也没有找到一个类似这样的借口……   沈端榆低头,目光穿过车窗,看向沈柔凝。   沈柔凝回了他一个微笑,放下了车帘,将沈端榆的目光遮挡在外。   沈端榆在京城的沈家生活,内心承受了许多压抑。而他在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那里又找不到他遭受压抑的因由,说不出只会让他以为他是心思重……(当然,他的确是心思重)所以,他总想着从那个家中离开,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这种反反复复长年累月的压抑难受劲儿,让他从来都不得开怀快活,背负了重重的包袱无法轻松,也无法集中精力去做他事,更别提用力攻读了。   他想要努力读书好拜托现在的境遇实现自己的愿望,却偏又因为他重重的心思,让他无法静下心来,书读不成。若是如此继续下去,待沈柔冰出嫁离开之后,沈端榆内心的包袱怕是要更重一层,最后就将无法逃脱一事无成。   他甚至连孩子都不敢生。   沈柔凝看出了沈端榆在平静生活下深藏着的压抑,所以才准备帮一下他。恩,她其实还是欣赏沈端榆的。他虽然心思重,却只想要领着妻子离开……而不是像许多类似境遇的人一样,认为是沈三太太和她生下的孩子夺走了他的父亲他的一切。从而愤怒怨恨,以至于开展疯狂地报复!   沈端榆却是一点儿也不想要沈三老爷名下的任何东西!他只想要离开!   这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回到陈府之后,沈柔凝立即给沈四老爷写了一封信,找人送去了岳阳。很快,在沈柔冰出嫁的前一日,沈柔凝和沈三老爷分别接到了沈四老爷的来信——   “……四叔信上上,让田氏去照顾四婶。让我们尽快赶过去。父母母亲已经答应下来,说是待柔冰过完礼,我们夫妻二人,就立即收拾启程。”   沈端榆来接沈柔凝的时候。整个人从内而外露出轻松喜悦来。甚至因为拿掉了无形的包袱,他的身材都高大了几分,看向沈柔凝,感激地道:“多些阿凝了。”   “我才需要向嫂子道谢呢。有嫂子在。母亲才能轻松些了。”沈柔凝微笑着摇摇头。沈四老爷告诉她。已经按照她的说法给沈三老爷去了信的时候。沈柔凝就知道,这事情一定能成。   无他,只因为。沈四太太是陈公唯一的爱重珍宝的女儿。   若不是沈三太太自己的的确确走不脱身,她说不定会亲自去照顾沈四太太养胎生产,又怎么会不答应“要走田氏”这一点儿请求。   沈端榆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心中记下了这份人情,将来必然会有回报,又何必耽搁于言语之间。   沈家上下,已经装扮的喜气洋洋,大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廊下,一排排红彤彤的,瞧着就让人觉得热闹非凡,心中生出温暖的喜悦来。   沈柔冰的俏脸,比这些大红色的灯笼还要嫣红。   沈三太太领着田氏正忙碌着招待客人,沈柔清和沈柔澜也有一些闺秀们要招待……沈柔冰的小院反而显得格外的静谧。   “我听哥哥说了……”   沈柔凝一进来,沈柔冰就执了她的手,双眼水雾朦胧,动情地道:“真是要多谢你。昨晚嫂子过来,也是流了一场眼泪。”   沈柔凝忙笑道:“那是五嫂舍不得大姐你出嫁呢。”   “贫嘴。”沈柔冰嗔了沈柔凝一眼,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来,感慨地道:“我知道阿凝你聪明,这漂亮的小脑袋一转就能想出许多主意来,你不愿意居功……但不管怎么说,我和哥哥嫂嫂都要谢谢你。这份谢意,你不领,也要领。”沈柔冰目光闪动,眼中含笑,按住了沈柔凝的手,有一种不由分说的坚定。   沈柔凝只好道:“嗳,大姐,我领了就是了!”她有些哭笑不得,看向沈柔冰道:“那有你们这样,非要人承认了是你们欠了人情的……那若是这样的话,嫂嫂过去岳阳照顾母亲,我们一家到时候该怎么谢?!”   “哎呀,嫂嫂照看长辈是应该的,不必谢啊……”沈柔冰也明白了沈柔凝的意思,因而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上了些顽笑的意思,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拉着沈柔凝,说起女儿家的私密话来。   明天就是好日子。   今晚,按理说,该母亲过来陪着女儿最后一夜,做最后一次教导,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夫妻之间的私密。但沈三太太并未沈柔冰的生母,两个人情分并不深厚,因而沈三太太仅仅是过来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当然了,她绝不会让人有机会说嘴——   她吩咐了田氏留下,陪着沈柔冰。俗话说,长嫂如母,田氏和沈柔冰这对亲姑嫂之间,肯定要更亲近一些。   沈三太太将田氏留下来,反而能表现出她的大度和善解人意。   次日一早。   沈柔凝就起身梳洗,吩咐了沈端榕今天一定要跟在沈端榆身后不能乱走,就去了沈柔冰那里。   天才蒙蒙亮。   深秋早晨的凉意轻易就浸透了人的衣衫,让人在打开的门的一瞬间,倦意消融,整个人彻底地清醒了过来。沈柔凝看着东方的天空,微微一笑。她知道,今天是个再好也没有的晴天。只要一会儿太阳升起来,如今的凉意就会被一扫而空,天地间整个儿地温暖起来。   沈柔冰起的更早。   大红色描金的喜服搭在衣服架子上,红彤彤的,就像初升起来的太阳的颜色。而沈柔冰的房间内大部分已经空了,那藏在梅花斛中的鸡毛毽子,那衣柜里最喜欢的穿的那件从大红色褪去成粉红色的肚兜……这些生活里的痕迹,都将跟随着主人,嫁进另一个宅子里去,或者被永远埋没在箱底,或者又找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安置下来。 ☆、221   若说沈四太太的揽胜绣楼还留下了许多其深闺时候的痕迹,许多布置摆设都与旧时一样,没有太多改变,就像当年那位少女一直生活在其中一样……那么,沈柔冰的闺房,收拾的却是格外的干净。   除了那些无法装箱带走的,亦或是必须留下来的,其他的私人物品全部都没了。百宝阁和博古架上空荡荡的,连一本书一只笔,都没有留下来。   沈柔冰大约是想要与这个小院彻底地割舍忘记吧。   无论齐家如何,那都将是她的新生之地。她会在那里很努力地开始新的生活,绝不再缅怀闺阁时光。   也不对。   她若是缅怀闺阁时光,想到的一定是沈家村那个宁静安详的大院子,那大院子里的人。那些时候,纵然因为父母不在身边陪伴而略有些遗憾,但依旧是她心底最自由美好的时光。   绝不会是这个冬暖阁。   因为从她离开沈家村的时候起,就是离开了家,成了一位住客。就像这个冬暖阁,她也住了三四年,但在她心中,她一直当自己只是个客人一样。   小心谨慎,带着客套和讨好,忍耐退让,从不提出额外的要求,唯恐惹了主人家不快。   所以,这绝不会她将来回忆年少闺阁时候会想起来的地方。   水温很烫,嫣红的玫瑰花瓣渐渐褪成了粉白色,沈柔冰将滚热的娇躯从水中走出来,任由田氏和婢女将自己的擦洗干净。再敷上一层又一层地脂膏,而后揉捏按摩,知道她的身体仿佛如同最上等的珍珠一般熠熠生辉了,才一层一层,穿好了大红色的里衣。   然后,她坐在了镜子前面,开始了耐心地等待。此时才是清晨,离吉时很早……沈柔冰望着镜子中的粉面桃花般般美丽的娇颜,露出一个笑容。   沈柔冰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在屋里陪着沈柔冰。   “你不会饿么?”下午时候。沈柔凝忍不住问道。   从她清晨过来时候起。沈柔冰就没有喝一口水,用一口饭。仅仅是吃了一个水煮蛋。   沈柔冰摇摇头。   镜子里的人儿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红唇依旧水润欲滴,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当。   “哪个姑娘家出嫁的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田氏笑容轻快。开口道:“今天大喜的日子。可是绝不容许有错的,一点儿瑕疵,说不定就是将来生活的预兆……万不能马虎的。”   “阿凝妹妹将来嫁人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田氏笑着道。   沈柔凝很是怀疑,到时候自己能不能撑得住这么一整天。恩,她的饮食向来很规律,若是一个白煮蛋,怕是……不过,她现在就担心这个,未免太早了些。   沈柔凝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开,微笑道:“听五嫂这么一说……这肯定是值得的吧?”   “当然是值得的。”田氏替沈柔冰揉着腿脚,以免她久坐气血不通,低声道:“只要嫁对了人,什么都是值得的。”   今日这大红色的一切,让田氏不禁也想起了自己大婚的时候。那一天,她同样是又喝又饿了一整日,心中忐忑惶惶了一整日。但当她的红盖头被挑开,她正对上沈端榆的眼睛,那双眼睛之中带着真诚慎重和期盼,在看清楚她的时候露出了一点儿羞涩的笑……田氏就明白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无论真正的生活是怎样的,只要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她远走,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柔凝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对话生出太多的感慨来。因为,男方请的全福太太已经到了。这位全福太太夫家姓谢,亦是建宁城的书香望族。她的丈夫虽然没有在朝为官,却是大庆有名的鸿儒。更关键的是,他还是齐焕之的老师。   齐家请来了这么一个人,显然表明,齐家对沈柔冰本人,更加看重。   谢太太已过四旬,眼睛清透温和,面庞红润健康,身材稍显丰腴,眉眼神态之间,一见就是那种生活如意顺遂的妇人。她上有公婆父母,左右有叔伯姑嫂,膝下有两子两女,而且已经有了长孙……当个全福太太,再胜任没有了。   谢太太十分和蔼可亲,说话时候眼中总是带着温暖宽和的笑意,有一种让人情不自禁放松下来的力量,十分容易亲近。   “听焕之说,你的嫁妆绣品都是自己亲自绣的,不曾假于他人之手?”谢太太端详着架子上的嫁衣,连连点头,显然十分满意,不待沈柔冰回答,她就又含笑道:“以后可仔细些眼睛,别让人总替你担心着急。”   她口中的这个“人”,显然是指齐焕之。   沈柔冰想起那一罐子白菊,俏脸更加嫣红,坐在镜子前面,低垂着脑袋,就像是那含羞带怯的花儿一般。   谢太太仔细打量了沈柔冰几眼,笑容越发的深了,显然是对沈柔冰的容貌也很满意,净了净手,开始了全福太太的工作。她言语温柔,沈柔冰的神色在不知不觉间,就轻松了许多。   沈柔凝很快就看到了齐焕之。   他剑眉星目,容貌清俊,体型匀称。尤其是行走之间,一步一步,步子就像是尺子丈量过一样,准确而稳,像是任何外在的风雨都不能动摇于他。   这是一个内心自有一番坚持和原则的人。   沈柔凝在他身上,甚至看到了陈老爷子的影子。   这很好。   沈柔凝很为沈柔冰高兴,不禁笑容满面。   “嗳,你看看大姐夫……”沈柔清用胳膊碰了一下沈柔凝,嘀咕道:“你看他板着个脸……难道是不高兴吗?今天可是他成亲的日子呢!”   “哪儿有?”沈柔凝反驳道:“我觉得姐夫人很好啊,很靠得住的样子,一点儿都不轻浮。”   沈柔清有些不高兴了,道:“你看错了吧!他分明就是不高兴!”   “哪儿有?”沈柔凝反驳道:“我觉得姐夫人很好啊,很靠得住的样子,一点儿都不轻浮。”   沈柔清有些不高兴了,道:“你看错了吧!他分明就是不高兴!” ☆、222 姐夫   “澜儿,你来说,大姐夫是不是太古板了些!”沈柔清将一边不说话的沈柔澜拖入了阵营:“不然,怎么偏偏做了御史!”   在沈柔清她们这样的闺秀们看来,御史无疑都是刻板无趣死脑筋。齐焕之虽然长的不错,但却已经蓄了短须,不是那翩翩风(流的的少年郎君了。   当然,也许正是因为齐焕之看起来没有那么老到难以接受,反而看起来很有一种她说不上来的魅力……而这种认识让沈柔清下意识地觉得不那么高兴,因而才着急地抓了“古板”这一点不放,好让自己心中觉得好过一些。   她心中还是有些克制,没有直接尖锐地去说齐焕之“老”。   沈柔澜却是一直都很为沈柔冰高兴的样子,听见沈柔清问她,她并没有附和,微笑道:“大姐夫看起来就是坚毅沉稳的,一定会是个让人放心的人。”   沈柔清闻言更加不高兴了。   她头脑一热,立即就想要反驳,心底的话差点儿脱口说出来。   幸好,沈柔澜很是了解她,当即拽了她一下,对她使了个眼色,道:“姐,今天是大姐的好日子。我们姐妹都应该为她高兴的。”   沈柔清动了一下唇,低声嘀咕一句什么,却淹没了在热闹的唢呐锣鼓声中和高唱着喜庆词儿的喧闹之中,谁也没有听清。   “新郎官催妆喽!”   “新娘子上娇喽!”   ……   很快,就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这一日。沈三老爷也没有去衙门,就坐在堂上等着了。   太阳才升起来,就听见有人一溜烟地进门欢喜地道:“姑爷和姑奶奶来了!”   沈三老爷面上严肃稍去,露出笑容,道:“快快去请!端榆,你领着你弟弟们去迎一迎!”   “是!”沈端榆领了命,看了看几个哥儿,示意他们跟着自己。   沈端柏和沈端榕立即从椅子上下来,跟在了沈端榆身后准备出去迎客,但沈端松却没有动。只见他脑袋直梗梗地看着前方。完全对沈三老爷的话置若罔闻。   沈三老爷见他如此立即就恼了。沈三太太立即察觉不对反应过来,抢在沈三老爷前面喊了沈端松一声,道:“松哥,快去门口接一下你姐姐姐夫!”   沈端松眼皮一动。瞥了沈三太太一眼也瞥了一下唇。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沈三太太一见不好。急急忙忙道:“松哥!你听见没有!”   “我不想去!”沈端松总算是回答了,但这答案显然不尽如人意。   “怎么不想去!”沈三太太急切地道:“你姐夫那天不还给你包了一个大红包吗?你看,他待你可好了。是不是?”   沈端松撇了撇嘴。   沈三老爷气的胡子直翘,猛然一拍桌案打断沈三太太的着急劝说,沉声问沈端松道:“你真不去?”   沈端松一动不动,做无声的反抗。   “好的很!”沈三老爷声音一下子拔高的骇人,瞪着沈端松道:“你不去,就给我滚回自己院子里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滚滚滚!快给我滚!”   沈端松闻言立即下了椅子,当真是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他冲的那样快那样猛,沈端榕没能及时躲开,被他这么用力地一撞一扒拉给带了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谁都能看出来,沈端松是故意撞沈端榕的。因为沈端榕站在边上,根本不会挡着他的道路。沈柔凝看的很清楚,在他冲着沈端榕去的时候,两个拳头用力地握着,牙齿暗暗用力咬着,眼睛鼓瞪出了血丝来,其中写满了仇恨!   很难想象,一个才岁衣食无忧亲人俱在的小孩子,眼中会有那样强烈的恨意!而沈端榕仅仅不过是在两年前小小地得罪过了他,连累他受了罚!他就记恨到现在!   沈柔凝不禁抿了一下唇。   沈三太太在沈三老爷发怒喊“滚”的时候,眼中就已经开始湿润了,满是委屈、担忧和痛心,几乎就要立即痛哭一场。但眼见着沈端松又惹了祸,好端端地非要去撞沈端榕,她的心立即又揪起来,再喊沈端松已经来不及,只好连忙问沈端榕道:“榕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沈端榕的确被沈端松撞的不轻。   他疼的小脸紧巴着,双眼情不自禁就含了泪,看向了沈柔凝。   沈柔凝摇摇头,往外看了一眼。   沈端榕见状便忍着痛道:“回三伯母,我躲得快,没伤着。那个,三伯母,大姐姐和大姐夫怕是已经进来了,我们……”   “端榆,你还愣着干什么!”沈三太太立即想起今天的正事来,道:“还不赶紧去迎一迎!别让齐家以为我们拿乔失礼,让姑爷以为我们不重视他!”   可不能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就与齐家人有了罅隙。   沈端榆没有说话,行礼大步往前去了。   沈端榕也忍着痛疾步跟了上去。沈端柏被刚才那一番变故弄的有些懵,见沈端榕走了,迟疑了一下,也慌忙小跑着跟出去了。   沈三老爷重重地冷哼一声。   沈三太太收起了心痛委屈。沈端松这般叛逆不听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显然这会儿并不是处理他身上这问题的时候。她看向沈柔凝,轻叹道:“松哥脾气有些坏,阿凝你多担待些。”   沈柔凝柔柔一笑,并不说话。   很快沈端榆便和榕哥柏哥就引领了齐焕之和沈柔冰夫妻过来了。   齐焕之和沈柔冰依旧打扮的十分喜庆。   比起迎亲那一日,齐焕之面上的线条不再那样的冷硬肃穆,显然地柔和了许多。而站在他身边半步的沈柔冰粉面如花,像是被阳光雨露滋润了的花儿,娇艳逼人,竟然比在闺中时候好看了三分都不止!   她这样,一看就是在夫家过得再好也没有了。   沈柔凝打量着沈柔冰,趁人不注意,冲着沈柔冰眨了眨眼睛。沈柔冰俏脸一下子通红起来。   “姑爷来了!”沈三太太此时已经是满面笑容,望向二人笑吟吟地道:“如今都是一家人了,快别多礼了!”   齐焕之和沈柔冰行完了礼,沈柔冰开口道:“父亲,母亲,女儿给您二老问安了!”不知为何,她说完这句话,眼泪突如其来,滚滚而落。   (依旧补回了昨天少的几十字,希望亲们不要介意偶这一点点的小错误~恩。) ☆、223 聪明   “嗳,冰丫头,这是怎么了!”   看见沈柔冰落泪了,沈三太太眉头一皱,心道:难道是齐家待她不好?看她这神色不像啊!但不管如何,就算是齐家真的待她不好,让她受了许多委屈,她也不能当真齐焕之的面就哭!   沈三太太顾不得多想,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将沈柔冰一把拉了过来安抚着,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嗔道:“这别是欢喜的傻了!”一只手重重在她身上一掐。   沈柔冰也连忙擦泪,低着头红着脸道:“母亲,是女儿的错。女儿大约真的是欢喜的傻了吧。”时隔几日,她再一次站在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面前,听见一个个面目熟悉的仆人们高兴地称呼她为“大姑奶奶”而不再是“大姑娘”,她才终于在心中证实了,她之前的幸福并不是一场梦。她终于离开了这个家,有了真正的归属。   意识到这一点,沈柔冰心中涌出了巨大的幸福,让她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沈三太太并没有明白沈柔冰话中所表达的真正意义,她见沈柔冰再一次绽放了幸福的笑容,心头一松,嗔道:“真是个傻丫头。”   一番见礼之后,沈三太太将齐焕之叫去了书房。   沈三太太留着沈柔冰叙了一会儿家常话,关切地问了些日常问题,便没有再留她,让她们几个姐妹们玩去了。好不容易又应付了清澜两姐妹走了,沈柔凝才挽着沈柔冰的手臂。在她耳边亲昵地问道:“齐焕之对你好不好?”   “要叫姐夫。”沈柔冰红着脸嗔了一眼沈柔凝,知道沈柔凝是真正的关心自己,也就回答道:“他待我很好,很有耐心。”   这句话,让沈柔冰的思绪不禁又飘远了去——   最初的晚上,他知道她忐忑,特意提到了那罐白菊,于是她一下子就觉得没那么紧张了,眼前这个男人一下子亲切了起来;床笫之后,她累的无法起身。他又温柔地拧来了帕子。怕她羞涩,就将帕子递给她,自己转过了身去,让她大松了一口气;白天里。他没有抛下她去书房。而是很细心地问她喜爱吃什么喜欢做什么消遣……   比她曾经小心奢望的还要好。   沈柔凝见沈柔冰神思恍惚。浑身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甜蜜幸福仿佛要将人身边的人都连带着裹进去,品尝到那甜蜜不可言的芬芳。沈柔凝咂摸了一些唇,轻轻笑道:“大姐姐。你这是又傻了么?”   沈柔冰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对上沈柔凝促狭的眼神俏脸又如同红霞一般了。她伸出中指在沈柔凝额头上点了一记,道:“人小鬼大,怕了你了。”   二人嬉闹了一阵,沈柔凝试探问道:“姐夫没有提到那一位么?”   “是我提主动提出来的。”沈柔冰正了正色,道:“家中人待我都很好,尤其是母亲。母亲应该是对那一位心中有怨,所以没让我立即就去祠堂拜祭她。但我觉得不妥当,主动开了口。”   已经故去的人,她会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这其中的道理根本没有人来提点她教她,但沈柔冰将心比心,站在齐焕之的角度想了想,便主动开了口。他大约未必一定要逼着她如何。但她尊敬元妻,那个他心爱过的女人,表现出了她的善良和体贴,他一定会更加的体贴她。   她做对了。   沈柔冰敏锐地察觉到,齐焕之待她不一样了。虽然她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了。   沈柔凝心中轻叹,口中赞道:“大姐姐,你真的很聪明。”   一个人的智慧,说不定就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从前的沈柔冰,无论是沈家村那个安静的她,还是在京城沈府再加上了些忍让和软弱的她,都并不是多么聪明的人。而偏偏,她遇到了齐焕之,就如同人一下子开了窍,就变得聪明无比了!   这怎能不让人感慨。   沈柔凝生出的这感慨,一直持续到回归陈府之后。而陈厚蕴一眼就从她的神色之间读到了这些,开口问了她。   沈柔凝在陈厚蕴面前,一向是畅所欲言的。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出什么,他都能理解她。   “……夫妻之道,可贵的就在于两个人的努力。”陈厚蕴道:“就像齐焕之和你姐姐。若不是齐焕之收拾了旧心情走出了第一步,你姐姐又如何能有勇气跟随着他迈出第二步?”   的确如此。   沈柔凝再次感慨一番,笑着问陈厚蕴道:“表哥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么,你与表嫂将来一定能幸福的了?”   “那是自然。”陈厚蕴回答了之后,才摸了摸沈柔凝的头发,道:“小丫头,也敢调笑你表哥我。”见沈柔凝急忙要躲开他的手,陈厚蕴不禁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陈厚蕴道:“后日黄家人定了去雷音寺进香……你和榕哥都准备一下,我带着你们一起去。”显然,他和黄家姑娘是要在寺庙有个会见的。   沈柔凝闻言笑嘻嘻地躲到了门口,离陈厚蕴远了一些,道:“表哥放心,我和榕哥一定见了黄家姐姐,一定会替你说好话的!”说罢,她立即就笑嘻嘻地快步出去了。   屋里的陈厚蕴嘴角也是忍不住的笑意,心道:这个小丫头……   再说沈柔凝从陈厚蕴那里离开,又在路上碰见了下学的陈厚温。   两个人相互见了礼之后,陈厚温往沈柔凝的来路远望了一眼,问道:“阿凝是从大哥那里出来的么?”他也随着陈厚蕴叫起了“阿凝”。   沈柔凝点点头,道:“是啊。”   “大哥在做什么?”陈厚温问道。   “他在做文章?”沈柔凝想了想,放弃地道:“我没有留意。”她才到陈厚蕴的书房门口,就被他给发现了。陈厚蕴招手让她进去,她就进去了,的确没有留意到陈厚蕴正在写什么。   陈厚温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于沈柔凝这样的态度有些不满意。他拉不下脸面直接说沈柔凝什么,想了想,便道:“之前我跟祖父说,要向大哥请教课业……大哥虽然答应了,但祖父却说,让我轻易不要去打扰他……大哥明年就要下场了,而且还要拿得前几名,时间很宝贵的。” ☆、224 提点   陈厚蕴的时间无疑是宝贵至极的。   除了一些私交密友的偶尔应约,他几乎从不在公布场合出现。一些所谓的宴会也从不参加。而他却已经在沈家沈柔凝这里花费了太多的时间。从最初在舟山县城两个月的逗留,到这一次的南下,到如今沈柔凝姐弟又跟着折回京城后依旧每日都闯到陈厚蕴的书房……   陈厚温觉得,既然大家都赞沈柔凝聪慧,她连替旁人着想的意识都没有,所谓的聪慧,怕也有限。今天他又遇到她从陈厚蕴的书房出来……陈厚温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点沈柔凝一下。   她若是聪慧,就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陈厚温想。   沈柔凝当然听懂了。   她微微一怔,故作惊讶地问道:“外公真的有不准温表哥你打扰大表哥吗?”她的神色间很是有些不解,秀气的眉头皱巴起来:“可是,外公有对我和榕哥说,若是我们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请教大表哥……”她困惑地仰着头看向陈厚温,仿佛是在问他,若他说的是真的,那老爷子为何又给了她们不同的交代。   陈厚温闻言立即窘迫了,耳根热的发烫。   老爷子根本不曾吩咐过他们不要打扰陈厚蕴。但陈厚温心中想着,陈厚蕴是陈家未来的擎柱,科举正是他人生仕途的起步——   若非是想让他拿到魁首,老爷子这些年为什么压着不让他下场!   而想要拿到魁首,谈何容易?   陈厚温想当然地觉得。陈厚蕴在眼下关键时刻,除了成亲这种人生大事,其他时间都应在抓紧攻读!成亲也不过需要他当天做个新郎官而已,别的也用不着他操心!陈厚蕴这个时候,怎能容人随意打扰,浪费光阴?   所以,他不仅自己从不去向陈厚蕴请教功课,也禁止了陈厚琪去。   至于陈老爷子曾提过让他们去找陈厚蕴……陈厚温心中觉得,那不过是老爷子的随口客套,当不得真的。没想到沈柔凝却是当真了。   陈厚温心中暗怪沈柔凝不懂事。想着姑娘家到底还是姑娘家。一边平整了一下心绪,一面耐心地同沈柔凝道:“阿凝表妹,祖父那么说,仅仅是好意。你……”   他神色诚恳地说着。却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陈厚温停顿一下,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见来的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陈二老爷和陈二太太。陈厚温忙恭敬地迎上去,向二人请安。   沈柔凝也见了礼。   陈二老爷人品风(流,陈二太太艳丽温柔。夫妻二人联袂而来,端的是一对儿璧人一般,画面十分好看。只可惜,陈厚温并没有继承这二人的优点,形象不过是一般的俊秀而已,显得普通了。倒是陈厚琪,小小年纪,身上就开始有了些属于自己的神采,想来再过几年,必然是名动京城的翩翩少年郎。   “阿凝,你二舅母刚才说要去找几盆菊花搬回去观赏,你能不能陪她去花房?”陈二老爷神色温和,问沈柔凝道。   沈柔凝点头应下,上前挽住陈二太太的手臂,微微用力将依旧有些发愣的陈二太太簇拥着往一旁走去,一边说道:“二舅母,二舅舅喜欢什么品种的菊花?我前几日去花房,看见一株名将正在半开着,想来今天已经开到正好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直到两个人走出了一些,沈柔凝才对频频回头去看陈二老爷的陈二太太道:“二舅母,二舅舅是有话要同温表哥说呢。”有陈二老爷在身边的陈二太太简直同从前换了个人一般。若说从前她无论想法行事是对是错是聪明还是蠢,亦或是有些小脾气小性子,那都是在表达着她的这个人。而有了陈二老爷在,她所有的个性就立即就全部消失了,什么脾气性子都没有了,变得就如同陈二老爷头上的簪子身上的锦袍一般,心中眼中全是陈二老爷如何如何,连自我想法都没有了。   真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话,我都不能听?”陈二太太有些不高兴。   “他们是父子吗,肯定有一些特别的话,不好让旁人听到的。”沈柔凝解释道:“而且,温表哥也大了,若是二舅舅在教他,别人听到了,他肯定会觉得难堪的。”沈柔凝挽着陈二太太往花房去,笑着道:“总之,我们别管他们啦,还是去给二舅舅挑花儿去吧!一会儿二舅舅看了,肯定会高兴的!”   陈二太太听沈柔凝说陈二老爷会因为花儿而高兴,立即就不再去想那父子在谈什么,兴致冲冲地主动加快了步伐,同沈柔凝谈起花房里的花儿来了。   陈二老爷眼中余光目送着她们二人走远了,才正式看向陈厚温,示意他跟随自己边走边谈,缓缓开口道:“你刚才是想要提醒阿凝不要过多打扰你大哥?”   陈厚温有些忐忑,随即又坦然起来,点头道:“是的,父亲。大哥要一鼓作气地准备秋闱春闱和殿试,事关陈家百年盛衰,不容有失。阿凝表妹却总是因为一些小事情就打扰大哥苦修。”   他没有私心,所以不怕回答。   陈二老爷满意于他这毫无遮掩的态度,微微颔首,又问道:“你是觉得,阿凝是打扰到厚蕴了?”   陈厚温道:“是。”   陈二老爷轻轻一叹,拍了一下自己大儿子的肩膀,温和地道:“温哥儿,放松一些。”   陈厚温面色一红,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陈二老爷重新背起手,道:“你不是你大哥。所以,你既不知道他的知识到底有多渊博,也不知道他课业钻研的多么通透,更不知道他心中对于科举有几分把握……你同样也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计划自己的将来的道路、陈家将来的道路……”   “因为你不是他,所以,你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考量了多少,又把握了多少。”陈二老爷心中微微一叹。   人是生来就有差距的。不承认都不行。 ☆、225 差距   人是生来就有差距的。不承认都不行。   陈厚温生来的天资,就比陈厚蕴不知道差了多少。而在老爷子的培养下,这中间的差距是越来越远越来越大,以至于他们兄弟二人,虽然差不了多少岁,却完完全全已经是两种层次的人了。   所以,陈厚温不能明白陈厚蕴的层次,反而用自己的层次在揣摩陈厚蕴,在陈二老爷看来,是十分可叹而可笑的。又因为陈厚温是自己的儿子,所做一切也是发自好心,陈二老爷也就不准备如何训斥他,而是选择了谆谆劝说。   “学问见识到了你大哥的地步,科举对他而言,已经不是太难的东西了。就比如说,你个小孩子,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一个奔跑的兔子,一个成年人却能费些力气抓住那兔子,而在一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或武林高手眼中,抓个兔子,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陈二老爷看向陈厚温:“你明白了吗?”   陈厚温额头上冒出了汗。   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父亲正将科举比喻成猎物兔子,他陈厚温勉强是能通过努力费许多力气才能抓住兔子的那一类,而陈厚绩却是神箭手那一类。   科举对于陈厚蕴,不过是一桩小事情。   虽然它意义重大,没有人能够忽略它。   如此,那他之前的想法却是多么的可笑,又显得他多么的蠢!陈厚温红着脸,呐呐地道:“父亲。我……”真是难堪极了!幸好他“提醒”沈柔凝的时候,没有外人知道!   陈二老爷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陈厚蕴那样的,可以说已经不属于凡人范畴了。他已经成长到了足以同老爷子媲美的程度,无论是我还是你大伯父,都已经落在他后边了,别说是你们这几个做弟弟的。”   “大哥……真的这么厉害?”陈厚温眼神有些恍惚。   他从前知道陈厚蕴十分聪明,读书很厉害,他也因为有这么一个大哥而骄傲……但他心中也不过是当陈厚蕴是年轻人之中最厉害的的谁也及不上罢了……陈厚温怎么也想不到,陈厚蕴居然能比得上老爷子了!   如同老爷子这般年纪的朝中大佬。哪一个不是已经经历过半辈子的世情历练。一点一点的累积,才有了今天的智慧!   而陈厚蕴呢?他才及冠,这才即将成亲呢……对比到这一点,这让陈厚温怎么能不神思恍惚。   “恩啊。那小子就是这么厉害。不服气不行。”陈二老爷爽朗地笑了起来。笑意中透着欣慰和骄傲!他这一笑,也将陈厚温的心态给带正了,激动着眼睛发亮。   陈二老爷见他如此。放下心来,口中随意地道:“所以,你和厚琪若是有什么不懂得,尽管去问你们大哥去!他现在与其说是闭门苦读,还不如说他正闲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呢!”   同时兄弟,陈二老爷很害怕陈厚温会因为陈厚蕴的优秀而产生压力。而为一旦去对比,那产生出来的压力足以压垮陈厚温!如今他将陈厚蕴拔高到了与老爷子比肩的程度,就让陈厚温只能心生敬仰而不会想着去追赶了!   追赶什么?   你让一个人去追赶天上的飞鹰吗?那绝对是能累死人的!而且累死了还没用!   陈二老爷就只有两个儿子,怎么舍得大儿子去做这无所谓的追赶?再说,陈厚温资质也不差,若是按部就班努力苦读,最多三十岁的时候,也能中个进士了。能在而立之年考中进士,又哪里差了!所以万不能跟不能比的人去比!   今后的岁月之中,就算是陈二太太有时候会口不择言的埋怨他没用,比不上陈厚蕴,他也心平气和,半点儿不生气了。他按照自己的步骤,听从陈厚蕴的建议,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当,最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番成就。这且不提。   次日,陈厚温找到了沈柔凝,慎重而诚恳地向沈柔凝表达了歉意:“……阿凝表妹,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   “温表哥怎么这么说?”沈柔凝有些诧异。   深秋的晨光之中,她的双眸清澈的如同山林之间的湖水。她正摆弄在给一盆菊花洒水洗去花盘和叶子上的尘埃。那一朵朵硕大的花盘,浓丽金黄,就像一个个挂在枝头上的小太阳。   那样的美。   陈厚温的心突然一阵不正常地跳动起来,只觉慌乱的厉害,口干舌燥,说不出话。   “温表哥,你怎么了?”沈柔凝困惑更浓了。   “我,我没事。”陈厚温后退了半步,才终于稍微缓解了自己突如起来的慌乱,口中呐呐地道:“总之,昨天是我错怪表妹了。恩,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罢,他不敢多留,匆匆忙忙地走了。   昨天……   应该是指他提点自己不要去打扰陈厚蕴的那一幕吧。看来,陈二老爷同他谈了不少。沈柔凝摇摇头没有多想,再次轻柔地向花盘上洒起清水来。   这种品种的菊花很好培养,花开的硕大而浓艳,许多贵人们会觉得它是张扬庸俗难以上台面而不喜。往常沈柔凝也不喜欢这样的花儿,但这一段时间,她却是喜欢的,热烈而肆意,多么畅快。   沈柔凝突然发现,陈厚温似乎隐约有些避着她了。他不再同她闲谈,哪怕是有陈厚琪在一起,说不了两句之后,就会匆匆离开。沈柔凝觉得,他大概是因为之前那一点儿误会所以不好意思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她也不用刻意去追着陈厚温解释说,自己并不在意那一点误会的。   眨眼之间,就到了去雷音寺这一日。   陈厚温找了借口说不去。   于是,陈厚蕴领着沈柔凝和沈端榕,以及陈厚琪一起出发了。马车走出了京城东门不远,在陈厚蕴的示意下,马车越走越缓,慢的简直就像在挪步。   “怎么走的这么慢?”沈端榕不禁问道。   “哎呀,榕哥你怎么这么笨?”天气晴好,出城之后,视野开阔,沈柔凝心中十分不错,笑嘻嘻地望着骑马护行的陈厚蕴,回答沈端榕道:“我们当然要等等黄家姐姐的马车了!” ☆、226 黄幼香   深秋金色的阳光洒下来,陈厚蕴的微微一笑,和煦之中藏着洒脱,背后是湛蓝色高远的天和黛色的山,衬的他那般的卓尔不群,又迸出了少年郎一样的意气风发,只让人目眩神迷。   因为要见的是自己的未婚妻,他终于不再将自己的风采完全内敛了。   沈柔凝更家期待见到黄家姑娘了。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家,才让陈厚蕴愿意做出如此改变?   她并没有等太久。   陈家的马车又晃晃悠悠大约盏茶时间,沈柔凝就见陈厚蕴精神一阵,扬鞭命令道:“加快速度吧!”他自己却并没有跟着打起骏马,很快就落到了后面。   沈柔凝好奇地探出头往后看。   只见后面又两辆外表朴实无华的马车跟到了近前,陈厚蕴正落在后头一辆马车的车窗边,虽未开口,那与往常不一样的笑容,足以表达了一切。沈柔凝有看到,那车帘上有一双如玉般光洁的柔荑微微挑动了一下车帘,她甚至能够相信到车中有美人儿正向着外面微微一笑百媚顿生……之后,那只手儿便不见了,车帘也重新落了下来。   陈厚蕴这才扬鞭打马,赶上了陈家的车队。见沈柔凝正好奇又调皮地张望他,他走进前,笑着呵斥道:“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张望像是什么话!头上的花儿都被风吹跑了!”   “黄家姐姐今天戴了什么花儿!”沈柔凝依旧探头探脑地问。   她今天虽然没有扮成男装,但她也没有戴什么花儿呀。显然。戴花儿的另有其人嘛。   “黄色的!”陈厚蕴嘴角流露出醉人心魄的笑意,洒然说道。   一路没停到了雷音寺,沈柔凝才终于正式见到了头戴黄色花儿的黄幼香。她的花儿并不是大朵的花儿,而是如同春日的迎春花儿一样,十分可爱迷人的三两小朵一起,一共有十来朵的样子,点缀在发髻之间,让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人会觉得眼前一亮,又美丽的一点儿不张扬,让人觉得舒服。就像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清亮而柔和。   她身量较高,身姿柔软而匀称,肌肤透着健康的粉白色光泽。她发丝稍显浓密了一些,眉眼的线条却生的秀美柔和。一双眼睛既不大也不小。不注视人的时候并不起眼。但注视人的时候,却如同一汪清泉一般,带着温柔缱绻的笑意。让人情不自禁地柔软到心底去。   她给人的感觉,无疑是温柔又亲和的。   但若是再留意一些,就仿佛会觉得,她的温柔亲和又像是带着距离一样,明明就在眼前,却并不能真的走进去,触碰到。   这肯定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子。   沈柔凝看到黄幼香的第一眼,就得出了这个判断。难怪陈厚蕴会喜欢她。   沈柔凝心中想着,人已经跟随着陈厚蕴朝着黄幼香走了过去。   黄幼香身边还有一位芳信之年的美丽少妇,神态遗失十分温和。这是黄幼香的嫂子,特意陪她一起来上香的。   一番见礼之后,黄家的这位少奶奶含笑对陈府一行人发出了邀请,两拨人并做了一拨,往寺里走了进去。有知客僧迎了出来,领着大家在正殿拜过了如来佛祖,捐了功德钱,方才一起去了禅院,约了稍后一起去放生池游玩。   两家的禅院自然是挨着的。   “如何?”陈厚蕴进了禅院之后,唇角含笑,故意问道:“她还是很不错的吧?”   沈柔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伸出一个大拇指,道:“外公和大舅母的眼光真不错。”   陈厚蕴微微一怔,随即哑然失笑,情不自禁又伸手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低低笑道:“你当真以为全是祖父和母亲的眼光?我陈厚蕴选妻子,竟然会只听从旁人的眼光?”他说道这里,神色之间微微有些得意,道:“早在她十来岁的时候,我便见过她了。”   额?   十来岁的时候!   沈柔凝震惊的都忘记了躲开陈厚蕴放在她脑袋上的大手,仰头瞪大眼睛,看着陈厚蕴。眼中的意思,自然是要他解释的。   “那个时候,她还很娇小年幼……”陈厚蕴笑容之中藏着些回忆,再次在沈柔凝头上轻轻摩挲记下:“就像阿凝你一样,很聪明,也很可爱。”   这也是他为什么才一见到沈柔凝,就格外喜欢这个小表妹的原因。恩,是非常非常的喜欢和宠爱。   沈柔凝突然之间觉得有些惊悚。   她后退一步跳开,逃离陈厚蕴,带着不可思议,向他喊道:“大表哥,你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黄家姐姐真可怜,那么小就被你惦记上了,我一定得告诉她去!”   陈厚蕴被她这么一说,摸了摸鼻子,摇摇头,依旧含着笑意。   他当然不是惦记那么小的小姑娘。只不过,那初初一见的时候,黄幼香给他留下了很可爱又很有趣的印象,所以在陈大太太拿着几家闺秀的名字和小像给他介绍的时候,他才蓦然发现,初初那个有趣的小丫头,已经长大到能够出嫁了,于是,他又再一次开始留意她而已。   陈厚蕴和沈柔凝并不知晓,两个人站在院子梧桐树下这么说话的时候,黄幼香和她的婢女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她们看见,陈厚蕴正温柔微笑着摸着沈柔凝的头发,而沈柔凝笑颜如花,又生动又漂亮。   两个人脚步停在了原地。   “姑娘……”那婢女忍不住低声道:“陈公子与这位沈姑娘之间,虽然是表兄妹,但这样……是不是太亲密了一些?”   黄幼香摇摇头,道:“你想多了。沈姑娘年纪很小。”   “十三岁了,怎么能算小?”婢子急忙道:“绝对不小了!”十三岁了,已经能够说亲甚至还有这个年纪就嫁人的,尤其是生长在富贵人家的,十三岁的姑娘家,什么都懂得了,又怎么能说小!   “落葵!”黄幼香低声呵斥了自己的婢女一声,顿了一顿,才柔声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用自己的想法去揣度别人……你再记不住,我要生气了。” ☆、227   “可是,姑娘……”落葵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看到院中那表兄妹二人相处的情景,脸上心中全都有些不是滋味。她是姑娘的大丫鬟,她真的不能将这一切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想。   “我若是生气了,你明白后果。”黄幼香柔柔淡淡地看了自己的婢女一眼,便继续向院子看过去。   落葵心中一凛,连忙低头道:“婢子明白了。”她家的姑娘从来不打她们也不罚她们,但却让她们个个都害怕。   “我们过去。”黄幼香轻声道。   主仆二人走到半掩着的院门边上,落葵上前叩了叩门,便推了开来,将主仆二人暴露在院中人的视线之中。   陈厚蕴的笑突然就不一样了。他慢慢地转过身,面向了她们。   沈柔凝忙迎了上去,一边道:“黄姐姐快快请进!”   黄幼香噙着轻柔的笑容,很快就与沈柔凝碰见了,并行走了几步就到了陈厚蕴面前微微一福身算是见过了礼,开口道:“我在外面听见蕴公子和阿凝妹妹说的很热闹……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能听一听吗?”   在她身后,落葵闻言愕然抬头,又立即低了下去。   陈厚蕴目光从那低头的婢女神色扫过,停留在了黄幼香身上,凝视着她坦然探寻的眼睛,轻声道:“阿凝见了你之后,不禁夸奖祖父和母亲的眼光很好,会挑人……”   黄幼香眼中生出些许错愕。又有些许羞涩,却依旧看着陈厚蕴,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陈厚蕴微笑起来,继续说道:“我告诉阿凝,是她错了……我陈厚蕴的妻子,当然是我自己要先认可的……”也就是说,是他先看中了她,满意了,才有后来两家接洽的姻缘。   黄幼香瞬间面庞生出了霞光来,终于再也不敢同陈厚蕴对视了。   沈柔凝瞧着他们。颇觉得有趣。尤其是黄幼香含羞起来的样子又妩媚又迷人,哪里还有之前的疏离之感?沈柔凝不禁嘻嘻笑了起来。   黄幼香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   不过很快,她就又调整过来,虽然依旧红着脸。但却能淡然说话了。面向沈柔凝。邀请她道:“阿凝妹妹,你是头一回来雷音寺吗?我倒是来过几回了,不如我领着你去逛一逛?”   沈柔凝自然应了下来。   她们二人在前面缓步而行。陈厚蕴施施然跟在后面,俊脸带笑,丝毫没有半分觉得不妥的意思。这让黄幼香觉得十分别扭,面上红霞,许久都消不去。好在沈柔凝并不在这个时候与她说话,不然,她真的怕会不听不清楚沈柔凝在说什么。   好半晌,她才恢复了大半。再一看,她们离放生池已经不远了。   陈厚蕴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吩咐了长远去买来了三五只小龟,放在两个小草篓子里,分给了黄幼香和沈柔凝二人。到放生池边的时候,游客三三两两,陈厚蕴也从后面赶了上前,站在了沈柔凝旁边。   “你看这放生池,天天都有过来放生,池水却依旧清澈,少见鱼龟。”陈厚蕴对着两女说道:“虽然佛门慈悲,但这里的小生物却也是白日放夜里又被捕捉出去,反反复复罢了。而锦鲤往往无法经受住这种反复……小龟却是无妨的。”   若是每个人在放生池里放生的锦鲤乌龟之类的小生物都不被打扰地活着,只怕不用多少天,这池水也就盛不下这许多小生物了。   “但若是寺庙派人看护不许人反复捕捉贩卖的话,这小小的空间又养活不了多少小生物,大部分依旧会死去。”陈厚蕴背着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实总是残酷又无奈。   沈柔凝立即将这种想法抛开,见黄幼香已经被他这番话给听住了,沈柔凝轻笑着,不乐意地道:“表哥,听你这一说,我们来放生就一点儿没有意思啦!”   陈厚蕴回神,笑道:“是我错了。”   黄幼香也没有再纠结沉思,拉着沈柔凝走下向水的台阶,道:“阿凝妹妹,你很喜欢放生么?”   沈柔凝摇摇头,想了想,道:“这是头一回。”   大约是她转世而来,心中少了些细腻和同情吧,她也到过不少寺庙了,却从未有想过放生这件事。恩,又或者,她心底早就清楚了陈厚蕴那番话所表达的意思,所以早就 不肯这么虚伪地多此一举了?   黄幼香因为沈柔凝的答案怔了怔,随后弯腰将一个小乌龟放入了水池,看着它试探地游走了,才开口道:“我记得自己头一回来礼佛的时候,已经有九岁了。因为姐姐们都告诉我,放生很有趣小生物们也很可怜,所以我来到寺庙的头一件事情,就惦记着来放生池看看。”   “那是个傍晚,我悄悄地来的,就我一个人。”黄幼香轻声道:“就是那天,我看见一个一个老僧人拿着网,就在这里,将放生池里的小鱼和小龟都捞了出来,鱼儿放一桶,小龟放一桶。”   “我那时候不明白他在干什么。而那个老僧人面相又生的凶煞,我一个人也不敢出来问他,只能悄悄地跟着他。那老僧将一桶鱼儿和一桶龟儿提了一间茅屋中,然后就走了。”   “我也走了。”   “一大早,我惦记着那两只桶,就又悄悄地跑到茅屋边,见没有人在,就溜进了屋,看到了那两只桶。阿凝妹妹,你知道吗?那木桶里的鱼儿死了好些个,翻着白花花的肚皮,飘在水面上,密密的一层,我甚至都看不清楚,到底其中还有没有活着的。”   “我看呆了。”   “那个老僧人很快就过来,我被堵在了屋里,吓得几乎要哭了。”黄幼香看着沈柔凝,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女落葵,道:“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喊道,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快出来……”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228 廖曼茹   原来,这就是陈厚蕴与黄幼香之间的缘分。   “我当时瞧着一个小姑娘居然发现了这放生池的秘密,就好奇地跟了一会儿,顺便就出口帮了一声。”陈厚蕴微微笑着接话。他本以为,那个小姑娘会被吓住从而不知所措甚至只会哭泣,因为那个僧人面貌生的十分可怖,小姑娘被抓在当场,难免会失态顾不上其他。没想到,看起来那样一个小姑娘,却立即就抓住了他的话,一溜烟地从那僧人腋下钻了出来,亲密地挽了他的手,亲热地叫着“哥哥”说着家常话,自然而然就走远了。   而后,小姑娘又坦然大方地向他到了谢。而不是故作羞涩扭捏什么话都不说就离开。恩,也没有非要追问他的身份,好攀上什么。实在不像是一般的小姑娘。   所以,他记住了她。   显然,当初那场变故在黄幼香心中也是难以磨灭的。她或许没能立即就认出陈厚蕴来,但陈厚蕴刚才那番话一说,她立即就想起来了,再看陈厚蕴的目光,就又不同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   沈柔凝嘀咕一声,故作幼稚地一股脑儿将几只小乌龟当成石头块儿一般全都丢进了放生池里去,一下子溅起许多水花来。   她们这一行人尚未说话,就听见旁边“噗嗤”一声笑,随即两个衣着光鲜的婢女簇拥着一个面若皎月一般的明媚少女走了过来。见沈柔凝转头看她,她脸上的笑容毫不掩饰。对着沈柔凝笑意更深。   这笑容,倒也不是嘲讽。   沈柔凝辨认了一番,含笑点头,算作了回礼。   “蕴公子,黄姐姐……这位妹妹是?生的可真是好看!”那少女生的明媚,性格也是明朗而又活泼的,说话间含着笑意打量着沈柔凝,一点都不令人生厌。   陈厚蕴同黄幼香见到来人,立即十分默契地收起二人之间的旖旎温情,同来人稍作见礼之后。才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妹。姓沈。阿凝,这位是廖家大姑娘。”   “见过廖姐姐。”沈柔凝擦了手,微红了连有些羞赧,低声道:“让廖姐姐见笑了。”   “不会。我也觉得十分有趣。”廖曼茹眼波流转。对沈柔凝一见如故。沿着台阶走到沈柔凝身边,将婢女手中提着的小陶瓮拿了出来,优雅地屈膝半蹲。将那小陶瓮瓮口没入水中,很快又几条漂亮的小金鱼游了出来,在清澈的池水中欢快地游着。   它们真的很漂亮。   原本略显沉寂的池水顿时因为它们就活泼明亮又生动了起来。   但廖曼茹却是有些遗憾似得,目送着小金鱼儿都游的很欢畅了,歪头对沈柔凝道:“下次我也找些小龟放生……阿凝,恩,我叫你阿凝妹妹可以吧?”见沈柔凝点头,她继续说道:“阿凝妹妹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往水中丢石子儿玩,听动静儿,为此没少挨训。后来长大了,就更没机会放肆了……”   “有长辈在的时候,我也不敢的。”沈柔凝不好意思地道:“今天难得放肆一回,还被姐姐抓住了。”   两个人聊了几句,便上了岸,去了放生池边上的凉亭。   廖曼茹是与沈柔凝聊的很好,所以自然地跟着了一起去了。陈厚蕴在凉亭略坐了一坐,便找了借口告辞离开了。剩下三个姑娘家,却是在山风之中,煮了一壶山泉茶,坐了好一阵子,一起回了寺庙之后,才各自分开。   “我以为阿凝会很快回来呢。”陈厚蕴坐在院子的梧桐树下,边百~万\小!说边等她。一本佛经,他也看的津津有味。   沈柔凝知道陈厚蕴这话是什么意思。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地方上,她都很少出门宴会应酬。陈厚蕴大约以为是她会不喜欢,亦或是应付不来。   她告了一声罪,回到屋里更衣之后,才再次来到了院子里在陈厚蕴身边坐下了,道:“表哥小看我?还是小看黄家姐姐?我就算是不知道说什么,黄家姐姐也会替我补救的。”   “那倒是。”陈厚蕴点点头,道:“她一向擅长这个。”   将自己做个听众,听旁人侃侃而谈,又会留意着引导话题,不至于冷场了。   沈柔凝觉得有些气馁。   她想用黄幼香去调笑陈厚蕴,看他是不是一直都不会难为情……没想到这个人无论她怎么提起他都是坦然无比,一副高高在上的长兄神态,压着她无法反抗,动弹不得。   好吧。   陈厚蕴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青年郎君。他内心强大的简直就像是看透世情的老头子。与他计较,太不值得了。   沈柔凝在心中找了个借口劝说了自己之后,目光转了转,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个廖姑娘是怎么回事?”   “那阿凝觉得,是怎么回事?”陈厚蕴反问道。   “我觉得,她像是另有所图。”沈柔凝微微沉吟。   廖曼茹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她身份高贵自不必言……对黄幼香态度热情不说,对自己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也是青睐有加,丝毫没有架子。   当然了,有些人就算是同一个乞丐说话,也一样能热情亲切。这种热情亲切,骨子里就带着高高在上的味道。端不端架子,她都是一样的高贵难攀。   “廖家曾两次提过要与陈家结亲。”陈厚蕴没有隐瞒,神色坦然的就像是那欲结亲的对象不是他一般:“一次是几年前伯夫人提的,一次就是前阵子皇后提的。都被拒绝了。”   廖曼茹和陈厚蕴?   沈柔凝恍然大悟,眯着眼睛笑道:“她瞧着可比黄家姐姐漂亮……表哥你拒绝她两次,她心中肯定要恨死表哥你了。”真是难为了那廖曼茹,居然还能在陈厚蕴和黄幼香面前言笑晏晏。   不过,这也正说明了廖曼茹的深沉厉害之处吧?   换成一个一见两人就避让扭头就走的,亦或是直接甩脑色的,倒完全不用担心什么了……   担心?   沈柔凝抓住刚才掠过脑海的这两个字,心中颤了颤,有些笑不出来了。 ☆、229 丫鬟   但沈柔凝转念一想,她都能想到的,难道陈厚蕴会想不到?   若是自己一而再地提起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担心,难免会让人觉得她特别的重心思没意思。所以,沈柔凝眯了眯眼睛,靠在椅子上,晒着深秋的阳光,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陈厚蕴说着话,不动声色。   廖曼茹并未回到廖家禅院里去。   她往寺庙深处走,穿过了重重屋舍,一直都到了后山,眺望着山坡中之中,枫叶殷红如火,烧红了她的双眸。   陈厚蕴。   她以为自己能够坦然、能够释然,因为他即将成亲,所有的一切已经无果,她是廖曼茹,她……但时隔两年,仅仅是看着他的背影,心底她以为放下了的那些感觉再次涌上来,天旋地转。   但她是廖曼茹。   她远远地注视着,终于能明媚地笑着,走上前去。   但越是走近,她的心就越是颤抖着战栗着,涌动的厉害。她怕控制不在自己,因而都不敢与他说话。而她同样不愿意与那个黄幼香多做交谈——   那个黄幼香,她那里好呢?   琴棋书画,德容言功,她浑没有一点儿出色之处!   面目模糊!   毫无特点!   她凭什么配的上那个男人!   越是近处面对她,越是审视打量她,廖曼茹心中就越是难以满意!这不满意迅速地累积,以至于很快变成了愤怒和怨恨!   如果这个黄幼香真的是个优秀的足以配得上陈厚蕴的女子。她廖曼茹并不是那种真正放不下的,她肯定会真心笑着给他们祝福!但显然,黄幼香根本达不能让她满意!   廖曼茹怯于同陈厚蕴交谈,不愿与黄幼香说话,只好将目光焦点多多停留在沈柔凝身上。那个小姑娘倒是个美人胚子,且性格乖巧,惹人疼爱的……   廖曼茹面对着枫树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姑娘,这里风寒,我们早些回去吧。”一个婢女见她回神。低声开口道。   不知不觉。廖曼茹已经在这里站了近一个时辰,日头开始偏西了。山风渐起,从来温热的莹白双手已经变得冰凉。   再待下去,她一定会生病的。   廖曼茹并不是惩罚自己的人。听见婢女劝说。便点了点头。折返了回去。将晚时候,她跪在大雄宝殿,如同最虔诚的信女。   ……   沈柔凝虽未在陈厚蕴面前提起自己的担心。但背过身,却还是让红缨悄悄地去探一探廖曼茹在做什么。她却不知,红缨虽然比常人敏捷些,但却非专业之人,行迹轻易就落入到了有心人眼中。   “……是个好苗子,就是粗糙了些。”长久低声对陈厚蕴禀告道:“若是稍作训练,就能中大用。”   “回府之后,你悄悄去找她。”陈厚蕴回道:“约定了时间,你就教一教她。想必她是很愿意学习的。恩,这件事情,能不让表姑娘知道,就不用让她知道。若是真瞒不住,也没什么。”   不是什么大问题。   陈厚蕴欣慰的是,沈柔凝很有心。   倒是黄幼香那里……陈厚蕴微微沉吟,道:“山上一切注意。回京之后,你去挑几个人出来……”是他有些疏忽了。   黄幼香再如何,也不过是个生长在深闺的女子。黄家人口较多,世代书香,规矩十分讲究,黄幼香甚至不能像沈柔凝一样随意舒心。在成亲之前最后一段日子,他不想见到任何意外。   不错。   沈柔凝能想到的,陈厚蕴在得知廖家廖曼茹也恰巧这一日正在雷音寺进香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就算现在廖曼茹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他不像其他男子。他从不会轻忽女子的心思。虽然他时常觉得莫名其妙,难以理解。   沈柔凝和陈厚蕴都留意到了廖曼茹,黄幼香当然也不会毫无所觉。甚至,她比陈厚蕴和沈柔凝更加谨慎,之后再没有再如何走动,伴在了自己嫂子身边,有好几个丫鬟不离左右。   但这三个人都并未在碰到廖曼茹。   次日一大早,廖家人就离开了雷音寺,回了京。   雷音寺清净下来,沈柔凝众人这才痛快地山上山下寺里寺外玩了一阵,在附近的果园里收获了许多蜜桔冬枣,算是尽了兴,才在次日启程回了京城。   一路平安无话。   之后的日子里,沈柔凝安静地待在陈府不曾外出,每日替陈大太太处理些小事,为陈厚绩的新婚之期和新年事宜做筹备,偶尔去陈家的书库里找书读,兴致来了的时候,也会勾勒几笔,日子充实而安逸。   廖曼茹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于是,沈柔凝也渐渐将其忘记了脑后。   喜期渐近,陈家的喜庆之意越来越浓。   这一日,离婚期不过是三五日的光景,陈大太太将陈厚蕴叫过来,查看着最后的宴请名单。沈柔凝也在陪着。   突然,外头有人回禀说:外头有个丫鬟,要求见沈柔凝。   “求见我?”沈柔凝有些惊奇。她并不记得这个名字。   “是,她说她叫落英,有要事要见表姑娘您,却不肯说自己是哪家的。”那报信的妈妈补充道。   沈柔凝还在想这到底应该是哪家的丫鬟,却见陈厚蕴原本随意的身姿突然绷的笔直,对那管事妈妈道:“将她待到这里来。路上不要声张。”   陈大太太和沈柔凝都是吃了一惊,相互对视一眼。不过,二人都正经端坐,不动声色。陈大太太又淡然地道:“恩,听大少爷的,将人带到这里来吧。”   待那管事妈妈领命而去,陈厚蕴又挥手让伺候的人离远了些,才露出肃然之色,同陈大太太和沈柔凝解释道:“落英,是我一个月前,送入黄家的丫鬟。”   难过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沈柔凝心中恍然,随即又紧张起来,不禁问道:“难道是黄家姐姐出了事情?”   眼见着就要到好日子了,怎么会这个时候出事!   陈大太太目光之中,也透出凛然之色。   陈厚蕴却还镇定,道:“将人叫进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230 出事了   陈厚蕴将落英送到了黄幼香的院子里,却并未是贴身伺候的,而是补了三等小丫鬟的缺——   黄家人口较多,几代人住在一起,黄幼香身边真正属于她名下服侍的丫鬟并不多。现在她要出嫁,黄家当然要从外面买几个进来,充作她的陪嫁。   一个并不特别负责什么的三等小丫鬟,有时候想要做什么,反而更自由一些。   但也正是如此,她在婚期之前突然找到陈家来,正是说明了,黄家,尤其是黄幼香身边,定然是出了大事。   落英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很小,容貌清秀,规规矩矩,并不打眼。她随着管事妈妈进来,小脸肃穆,让人觉得她是有些紧张了,并不能从她脸上看出别的什么来。   待那管事妈妈离开,落英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陈厚蕴磕头请罪:“婢子没用,有负公子所托,没能保护好姑娘,请公子责罚!”   “你先说说,她到底出了什么事?”陈厚蕴面上早就没了笑容,神色却依旧冷静。   “婢子的身份来历,在黄家,除了姑娘和落葵姐姐,其他人都并不知道。”落英开口道:“前日,小姐突然陷入昏迷,因为婚期将近,黄家立即让人封锁了姑娘的院子,奴婢这样的新人,并不得靠近姑娘的闺房。因而奴婢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昨日,婢子终于见到了落葵姐姐。”落英低声道:“她告诉婢子,是姑娘日常服用的补汤里被下了慢性毒素。毒素已经累积了近月余。如今突然爆发出来,姑娘虽然性命无碍,身体却亏的极其厉害。”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看座上的三人。   陈大太太颦眉,神色十分忧虑,问道:“你是说,你家姑娘中了毒,现在正病的很严重?大夫怎么说?”   陈大太太既然开口了,陈厚蕴和沈柔凝都没有再说话。   “大夫说,姑娘中毒很久。彻底解除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若要基本恢复。则至少需要三个月。如今姑娘只能躺在床上,昏迷时候居多,清醒时候少……”   而五日之后,就是婚期了。   “姑娘眼下的状况外人并不得知……落葵姐姐说。姑娘问公子。这亲事。是继续呢,还是推迟,或者是推掉……”落英低下了头。   陈厚蕴面容深沉。问道:“黄家是什么态度?他们难道以为真的能永远瞒的住我?”   “祭酒大人的意思是坦然相告陈府,由陈府决定。而老太太却主张趁此机会,主动与陈家告罪,将这桩亲事退了。其他人各执一边,如今意见还不能统一。”落英道。   “老太太为什么会想要退亲?”陈厚蕴目光微冷。   沈柔凝也有些不解。   按理说,是黄家应该害怕陈家会因此退亲才是。毕竟的话,黄幼香所中之毒虽不立即要命,将来能不能真的彻底养好还是两说,而黄幼香现在的情况,恐怕是连花轿都坐不住的,这拜堂又怎么拜堂。陈家若是因此退亲,黄家也不能说陈家不是。那么,受损的,是黄家的女儿和黄家的名声。   尤其是黄幼香本人。   一个身中剧毒被退过亲的姑娘家,她将来的命运将如何?只怕再难寻觅一桩差不多的亲事,勉强嫁出去,也不知道会配给什么样的人了!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她怕要青灯古佛,常伴一生了!   诚然,黄家因为姑娘家身体有恙坦诚告知夫家主动退亲,这种举动十分光明磊落,黄家的名誉也会不损反增……但黄幼香呢?她却是被亲人牺牲的那一个!黄家老太太从前也不是重男轻女刻意糟蹋孙女的人,她为何会做如此选择!   难以相信,老太太会如此“大义”!   落英迟疑一下,回答道:“婢子一次偷偷靠近老太太的屋子偷听了一阵……黄家曾几次隐约提起‘伯府和娘娘’的字眼……老太太说,她也舍不得姑娘,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总不能因为姑娘一个人,就将整个黄家的前途给毁了……再多的,婢子就不知道了。”   伯府和娘娘。   沈柔凝听到这几个字眼,脑海之中立即浮现出了廖曼茹那明媚的笑颜。她面容微冷,看向了陈厚蕴。   陈厚蕴稳稳地坐在那里,冰冷沉寂的双眸之中,却又仿佛如同有火焰在燃烧一般。他久久没有开口。   陈大太太也是良久无言。   眼下这情况,太难了。   婚期就在五日之后。黄幼香这一倒下,陈家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挽救!若是成亲日子不改,先不说黄幼香的身体能不能经受得住,就是黄家人本身,怕也是不愿意的。而若是退亲……就算是彻底认输了。而拖延着下去……   陈大太太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决定,半晌之后,对那落英道:“落英是吧,你且先回道你姑娘身边去,照顾好她,务必不许她再出任何意外。明日,最迟后日上午,我和大少爷会亲自去黄府。”   落英闻言抬头去看陈厚蕴。见陈厚蕴陷入沉思之中没有表示,她便就低头告退了。   沈柔凝坐在那里反复思量,却给不出任何意见。陈大太太也一直没有同陈厚蕴说些什么,反而直接让人给陈老爷子以及两位老爷送了信,让男人们一下衙,就立即回到家里来。之后,陈大太太叹息着,没有打扰陈厚蕴,离开这花厅去处理琐事去了。   沈柔凝一直陪着陈厚蕴,在花厅中坐着。   待到午后,太阳被乌云遮住,天色开始阴沉。没一会儿,又起了大风。大风穿过外面的枯枝,呜呜直响。气温也一下子降了下来,花厅里立即就有了寒意。   碧冬给沈柔凝送来了披风。红缨将她拦在了门口,接了披风,将碧冬打发了回去。她再折返时候,轻手轻脚地将花厅里的窗户都关上了。   没了风,温度多少回复了一些。   “是我错了。”   待红缨再次站到了门口,花厅里只剩下他和沈柔凝的时候,陈厚蕴望着外面阴沉浓重的天色,缓缓地开了口。 ☆、231 老太太   依旧是他低估了人的心。   “对于姑娘家来说,姻缘是大过天的事。”沈柔凝轻叹道。   男子可以志在四方,而女子的天地不过是一个内宅和一个男人。将来也许会多了孩子,家产。但孩子和家产,依旧是围绕着男人的。   对于男子来说,无论娶什么样的女子,大抵都是无所谓的。若是不喜欢,多纳几房妾室,或者干脆养个外室,将妻子关在家里关起来,一样打扰不了他们,所以他们并不多在意到底娶了谁。   但对于女子来说却不一样。   嫁错了人,后半辈子就很可能是比地狱还要可怕的生活,由不得她们不在意。   所以,她们并没有太多的理智。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   陈厚蕴已经往黄幼香身边送了一个人,但却依旧无法挡住别人处心积虑想要害人。   “表哥,你准备怎么做?”沈柔凝低声问道。   在沈柔凝看来,陈厚蕴虽然很喜欢黄幼香,但却依旧十分理智,并不到离了她就会疯魔不成活的地步。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黄幼香真不在了,那陈厚蕴很快就会与筹备着去娶另外一个姑娘。   现实就是这样。   陈厚蕴眼神幽暗,并未回答,而是道:“阿凝,降温了,你快些回去吧。仔细别病了。”   沈柔凝顺从地点点头,出了花厅。   一出门,她便不禁紧了紧披风——   才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光景。怎么一下子要冷成这样了,简直要将人的骨头给冻脆了。难道这是要下雪了吗?   沈柔凝嘀咕一声,回头看一眼依旧在静坐沉思的陈厚蕴,快步离去了。她才回到院子里不久,天就飘起了小雨,加了衣裳,依旧冷的让人有些站不住,只好让人备了热水,沐浴过了,才算是祛除了些寒冷之气。   待她沐浴过。外面已经掌灯了。食盒已经被送了过来。正捂得紧紧的,尚未摆上桌。   “几位老爷回来了么?”沈柔凝问道。   “都已经回来了。”红缨低声道:“大太太说,让姑娘早些歇着。”   这就是不让她参合其中的意思了。   事关陈府与黄府,她沈柔凝虽然备受疼爱。但却是姓沈的。就算是不姓沈。在这种大事情上。也不会让她一个小姑娘参合其中。   沈柔凝没有多想,示意红缨摆了饭,并未多做打听。   她才用过饭。又有管事妈妈送来了上好的新碳:“……突然冷了,表姑娘别硬撑着。尤其是夜里。府上的碳早就备的足足的,表姑娘放心用就是。”   沈柔凝谢过管事妈妈,想了想,让人将炭盆烧了起来。   这一夜,窗外是霪雨冷风,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翌日。   陈大太太安排了车马,同陈厚蕴一起去了黄府。黄家收到消息,稍嫌慌乱之后,待到陈家人上门的时候,已经大门中开,几个主子虽然依旧稍显愧疚,但却是坦然沉稳了。   “老夫人这是已经有了决定?”陈大太太问道。   在场除了黄老太太,另外有两位太太,一位是黄幼香的母亲,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了几场,此时见陈家人上门,忍不住又开始轻抹眼泪。另外一位,则是黄二太太,是黄幼香的婶娘。只见她虽然时不时的忧愁无比,但眉眼之间总又忍不住露出期盼希冀来。这让她的面相显得有些古怪。   黄二太太听见陈大太太问,忍不住就要开口说话,却被老太太严厉地瞪了一眼。于是,黄二太太有些恼怒,有份愤愤,人却还是缩了回去,也闭上了嘴。   老太太长叹一声,道:“我有四个孙女,最疼就是香儿。”   她满面沟壑,发髻银白,短短几日,便衰老的很厉害。但她的双目虽然有些浑浊,却依旧充满了智慧和威仪,让人不敢有丝毫的轻忽。此时,她用这双眼睛看向陈大太太,道:“这并不是我这个老婆子在说漂亮话。而且,若是换成以往时候,我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四个孙女,我虽然老了,却也知道不偏不倚,方才能姐妹和美,诸事顺遂。只是,香儿她和善孝顺,聪慧却从不争强出头,礼让姐姐友爱妹妹,是几个中最懂事的……我不疼她,疼谁?”   老太太说话时候的神态,证明她所说,俱是肺腑之言。、   “但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我是没法子了。”老太太环视一眼,道:“这屋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害了香儿,不想让陈黄两家亲事成的,就是文昌候廖家和宫里的那一位。”   “之前定亲的时候,陈家的确提过过廖家曾想与陈家结亲之事。我黄家人也不是没骨头的,要时时刻刻顺从着廖家的意思行事,所以这门亲事,我黄家二话没说欢欢喜喜地应下了。当时我们想,廖家也不过是会不高兴罢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真的向香儿动手。”   “传话的小丫鬟说,他们没有要香儿性命,是因为有好生之得,仅仅是为了给黄家警告。”老太太说到此次,眼中迸发出了强烈的不甘和愤怒,随即却又暗淡下来,充满了无奈,叹道:“那个小丫鬟说,若是黄家不顾警告一意孤行,或许香儿能在密密保护下留下命,但黄家其他人呢?”   “黄家还有两个人在朝为官。”   “我黄家人不怕丢掉官位,就算是辞官回去种地,也没什么。”老太太闭了闭眼睛,道:“怕只怕,那有心之人,处心积虑地栽赃陷害,黄家保不住这百年的名声不说,还有倾覆之危!”   那是廖氏。有正宫娘娘和唯二两位皇子的廖氏。   他们用实际行动向黄家发出了警告,黄家无法不害怕。她也强硬了一辈子,教出来的两个儿子,也可以说是铮铮铁骨……但她真的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黄家走上末路吗?   她不能。   “所以,我只能对不起香儿了。”老太太掩饰住眼中的痛苦之意,看向陈大太太道:“是我黄氏毁诺,陈家但有所命,老太太一定竭尽所能,绝不推诿。” ☆、232 病床   老太太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么说,是担下了退亲的责任,让人十分敬佩。毕竟,论根源,还是因为陈家拒绝了廖氏的结亲在先。但关于这一点,老太太却是丝毫未提。   陈大太太面容沉静地听完了老太太这一番话,十分动容。   面对这样的老太太,她既然这番坦诚了自己决定,既不隐瞒推诿,又不闪烁其词,那么,之前她所做准备的说辞已经没有了意义。陈大太太略作斟酌,便诚恳地望着老太太道:“话虽然如此,但退亲对于两家来说,毕竟都是大事……老夫人若是肯为陈家想一想,不如先对外公布推辞婚期。那么,几个月后,再谈退亲,也就顺理成章了。”   陈大太太这话,听着就是为了陈家的声誉考虑。   毕竟的话,三媒六聘都过了,仅仅因为女方一时生病就要退亲,那不知其中详细因由的,只会认为是陈家薄情寡义。   老太太闻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点头道:“就依你。无论陈家对外是如何说辞,我们黄家都会配合。请放心。”   “那就多谢老夫人了。”陈大太太站起身,诚恳地向老太太到了谢,而后又道:“我们想去探望一下姑娘……不知是否方便?”   老太太看向黄大太太。   黄大太太在老太太陈辞的时候,眼睛已经控制不住地不断向下滚落了。此时,听陈大太太和陈厚蕴想要探视黄幼香。她立即生出欣喜来,感慨陈家到底没有将黄幼香全然置于一边不闻不问,到底还是惦记着的……但随即心中又生出更多的酸楚难过来,眼中泛泪,道:“方便的,方便的。”   也许,她的女儿此生再无希望了。   黄大太太一想到此,就心如刀割一般。   老太太闻言便道:“如此,老大媳妇你领着亲家太太去吧。”说罢,她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忍直视这一切。   陈大太太领着陈厚蕴向老太太行礼拜别,而后携了黄大太太的手,用力握了一握。黄大太太一怔,看向陈大太太和陈厚蕴。泪意稍收。道:“亲家夫人。走这边。”   唉。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黄大太太心思重重,将陈大太太和陈厚蕴领到了黄幼香的闺房外。便停住脚,看了一眼陈厚蕴,叹息道:“……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   女儿头次昏迷清醒之后,曾偷偷地对她说,想要亲自见一见陈厚蕴。黄大太太也知道,这一对小儿女才私下在进香时候聚过,两人相处颇为融洽,自己大儿媳回来的时候还说这是一桩再好没有的姻缘……只是这一桩姻缘,为何没有得到菩萨保佑呢?香儿她自幼就与人为善,怎么善无善报,偏偏是她躺在床上受苦!而且延误终身!   黄大太太又不禁抹了一下眼睛。   陈大太太点点头,与陈厚蕴一起,踏上了台阶。有丫鬟开了门,两个人跨入门槛,走了进去。   屋里充满了重重的药味,只有落葵和落锦在守着。这二人都是黄幼香的贴身婢女。不如为何,并没有用炭盆,显得极为凄冷。   见二人进来,落葵拉着落锦福身行礼,低声道:“姑娘刚才才醒。”说罢,她们便让开来,退到了门边,远远守着了。   陈厚蕴上前一步,缓缓拉开了床幔。   黄幼香背靠一个厚厚的软枕,半卧在床上。在陈厚蕴拉在床幔的一瞬间,她看向了这里,正对上陈厚蕴的眼睛。片刻之后,她又转了目光,向陈大太太歉意地道:“请恕幼香有恙在身不能起身行礼之罪。”   “乖孩子,你别多心。”陈大太太心中一酸,眼中不禁也湿了。   之前她亲自见过几回的,黄幼香一直都是个十分健康的姑娘家。她身体匀称,肌肤白里透红,一头乌压压的青丝总是让人羡慕称赞……但现在,她却一下子变得苍白而消瘦,躺在这里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转动着眼珠……而她那一头那样好的青丝,如今暗淡无光不说,竟然是全落了!   是的,黄幼香的头发全没了!   她躺在那里,露出青白色的头皮,看着让人心中发颤!   陈大太太心中生出无边的怜悯来,取了边上的一个粉红绣梅花的丝帕轻柔地替黄幼香包住了头,一边酸涩地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我还好。”黄幼香虚弱地笑了笑,道:“其实并没有中什么厉害的毒,不过是一来没了力气,二来丢了头发。并不算什么。”   力气总能恢复。头发也会长出来新的。   黄幼香从最初的震惊痛苦难以置信等等情绪中走出来之后,便就想通了:只要没有伤及她的根本,她就并不用害怕难过。以后……就算是与陈家退亲,她还有一副好身体,难道就一定走不出一条路来?   只是,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黄幼香不禁再次看向了陈厚蕴,有些怔忪。   之前在黄家老太太那里,一直不曾开口。进到这屋里之后,他拉开床幔,也是一直在凝视着黄幼香,从她那青白色光溜溜的头,到她因为瘦而显得大了许多的眼睛,到她面颊和唇上的苍白……再到露在锦被外面的一只手。他缓缓地凝视着她,幽深的目光从她头上身上一寸一寸地看过去,目光仿佛能看透锦被看见她的身体一般,那么凝视着她。   终于,他看完了,也开了口,却是同陈大太太道:“娘,儿子想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陈大太太点点头,握了一下黄幼香的手,才离开床边,走到那两个丫鬟面前,开口询问起事情的经过始末来。   床边。   陈大太太离开之后,陈厚蕴抿了一下唇,凝视着黄幼香的眼睛,缓声说道:“黄家不敢忽视廖家的这次警告,所以老太太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退亲。”   黄幼香十分平静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已经料到了会如此。   陈厚蕴继续说道:“陈家要求将婚期推迟到明年二月底。”他看向黄幼香,慎重地道:“只有近百来天的时间,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扭转局面,将这桩亲事进行下去。”   “如果我不能……我陈厚蕴向你保证,那害了你威胁了你的人,终将得到报应!” ☆、233 推迟   事发突然。   陈厚蕴所能想到的,首先就是要延迟婚期。有了时间,他才能有所施展行动。但他并不能肯定,到了二月里,他们的婚期就能够继续进行下去。   对面廖氏之威,黄家已经做出了退却的心。   他需要经营出足以让人震惊的局面,才能让黄家愿意继续这们亲事。而这显然非常困难,很难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成功。所以,他只能对黄幼香坦诚这一点,只能保证说,替她将欠下的债给讨回来。   “……希望你能够理解。”陈厚蕴诚恳地看向黄幼香。   “我明白。”黄幼香笑了笑,垂了一下眼睑,又道:“我这样子,是帮不上你什么了。所以,都交给你了。若是将来你我之间并无夫妻之缘,我希望我们还能够是彼此坦诚能够信任的朋友。”   说到此,她的笑容有些自嘲,道:“恩,实话说,是我对自己的将来做了最坏的打算之后,不敢放弃你这样的助力。将来,若是婚约不成,我只怕会需要你的帮助。”   婚约不成,她作为这其中被牺牲掉的女子,将来前程只有两条路可走——远嫁,亦或是出家。到时候,只怕没有人真的能替她考量许多,就算是她的亲生父亲母亲,也是能力有限。   反而,陈厚蕴这个人,脑子又好,出身也好,也有力量。   黄幼香试探过落英。能找出落英这样非同一般的丫鬟给她,显然。陈厚蕴在陈家之外,早就准备了另外一些力量。黄幼香觉得,自己会需要他的力量。   陈厚蕴点头,郑重地道:“若是你我婚约不成,我一定会如同照应阿凝一样照应你。”   黄幼香觉得很满意,笑道:“如此,我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在粉红色的丝绸头巾的映衬下,她的笑容多了几分生动的色彩,像是已经恢复了几分一样。   陈厚蕴认真地看着她,她坦然微笑着让他看。许久。陈厚蕴才开口道:“我该走了。”   “希望下次再见。会是好事情。”黄幼香微笑着,没有挽留。   陈厚蕴替她放下了床幔。   淡青色的床幔遮挡了人的视线,少女的面容立即模糊不清起来。   陈厚蕴微微一顿,再次行动的时候。步伐便变得坚定起来。陈大太太也结束了与两位婢女的交谈。与陈厚蕴一起走出了房门。   黄大太太还在外面。   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正在陪着她。柔声地安慰着什么。她的五官本来就柔美,这般耐心诚心安慰着人的时候,身上仿佛能够生出淡淡的让人欢喜的光辉来。   见陈大太太和陈厚蕴出来了。她立即低下头,朝二人行礼之后,乖巧礼貌地退了下去。陈厚蕴是外男,守规矩的好姑娘自当主动避让。   陈厚蕴却是失礼地多看了她几眼。   “这是家里行三的姑娘,一直与香儿同住这个院子,姐妹两人感情极好。这次香儿生病,她也用心照顾了许多。”黄大太太开口道。   “即将送进宫的那一位么?”陈大太太问道。   黄大太太点点头,道:“太后喜欢她贞静柔顺。”   陈大太太微微颔首,像是不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似的,收回目光,轻叹道:“亲家太太,我们该走了。老夫人那里,我们就不去打扰了,还请夫人替我们说声抱歉。”   黄大太太依旧微微点头,吩咐身边一个妈妈去送了他们出府。显然,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应酬什么了。她立即几步上了台阶,推门进了黄幼香的闺房,三步两步奔到黄幼香的榻前,拉开床幔之时,眼中就涌出了湿意,张了张口,心中有无数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娘。”   黄幼香一开口,黄大太太眼中的泪珠就滚滚而落。   “娘,您这么哭下去,眼睛会出毛病的。”黄幼香声音之中有些无奈,道:“娘,您放心吧。我刚才与陈厚蕴谈过了,就算退了亲,他也已经承诺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帮助我……如此,就算我将来再嫁他人,肯定比不上他,但也保证能嫁一个不错的人,平安顺遂,儿孙满堂。”   黄大太太怔了怔,随即又再次落下泪来。而这一次,她的眼泪更加汹涌了。   ……   沈柔凝很快就得到了陈黄两家推迟婚期的消息。   “……黄二姑娘突然患病,总不好带病成亲。恩?您想多了,不是什么太厉害的病,只是一时不便而已……”陈家一一到之前派了请帖的人家拜访,很快整个建宁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皇宫中的皇后娘娘,自然也知道了。   她立即问春嬷嬷,道:“怎么回事?”   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想起陈家了。自从玉兰园的那场火之后,廖家虽然表面上仅仅不过罚了一些银子,但实际上,朝廷上与廖家相关的亲朋故旧,已经莫名其妙连连失利,不仅看中的位置没有争取到,甚至还丢了几个重要的位子。   虽然那些人表面上看起来,与廖家并无关系。   但皇后娘娘和廖家核心几人都清楚,那就是早早投靠廖家的人。   而能做出这些针对的,显然只能是御座上的那个陛下。而意识到这一点儿之后,更让皇后娘娘和廖家人心底生寒——   他们的一切动作,那些本以为隐蔽到了极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安排,却全都在高高在上的那个人眼皮底下!从前他是放任,现在他却是干涉了!   这态度转变之中所传达出来的意思,细细深思,恐怖之极。   除了廖家,内宫里也是诸多琐事不顺——   中秋百花宴之后,秀女的人选虽然顺利地选了出来,但不知为何,原本用来给新进秀女居住教授宫规的储秀宫,好端端的却突然塌了一个角!于是,钦天监就有人以“苍天示警”为借口,上书皇上,要求选秀作罢!   本来,事关这种“示警”,上位者都是宁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而甫一听到,庆隆帝也谨慎地迟疑了。但他还是让人去查了查那个钦天监的官员。没想到,那官员,却也是与廖家相关的! ☆、234 放弃   这个结果一出来,庆隆帝立即就撕掉了那个官员的帖子!   虽然那储秀宫为何突然塌了一角并未调查出什么来,但那已经不需要了!庆隆帝直接摆驾坤宁宫,亲自命令皇后:“……你亲自负责督促这件事情!朕不想再看到有任何意外!”   庆隆帝说话的时候面容阴寒,皇后娘娘不禁觉得周身发冷。直到她看到了两个已经有了翩翩少年模样的儿子,才重新暖和了过来,真的亲自去监工去了。   若是储秀宫在复建的时候在出什么意外,皇后娘娘真的不敢相信,庆隆帝会如何待她。深夜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因为庆隆帝的怀疑而愤怒委屈,也不是没有因为他的薄情而感到心痛心冷……但她是廖氏女,嫁入皇子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反复告诫过自己,要湮灭情爱……   再说别的其实都已经没有意义。   皇后娘娘心中想的,并不是庆隆帝的误会怀疑,而是这宫内外分明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有一双在暗处的手,在针对她这个中宫皇后和外戚廖氏!   找不出这么个人来,她寝食难安,又怎么能再顾得上盯着陈家出气!   没想到,偏偏就在她和廖家正为了这个看不见的敌人而忧心忡忡的时候,陈家和黄家的婚约却出了变故!推迟婚期?为什么要推迟婚期!   皇后娘娘一听这个消息,就格外敏锐,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春嬷嬷被皇后娘娘的肃然的神色吓的心中一颤。心底的慌乱立即就在脸上呈现了出来。皇后娘娘一见她如此,眼神格外锐利,盯着春嬷嬷,低声问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那声音如同低的如同极细极细却铁丝一般,若隐若现,听在春嬷嬷耳中,更是恐惧极了。她立即就跪了下来,再不敢有一丝隐瞒。   “……大姑娘买通了人教训一下黄二姑娘,而后暗示了黄家,不许再同陈家结亲……老奴只是无意间才知道这种事情。当真什么都没有做。请皇后娘娘明鉴!”   廖曼茹只是要用皇后娘娘两位殿下和廖家的名字暗中威胁黄家,就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这种事情,她自己就能做成了,根本不必麻烦谁。   而她真的也就要成功了。   春嬷嬷也是偶然才知道她正在做的事情。却只是当成了小姑娘家的拈酸吃醋的小把戏儿。笑了笑之后。就并未放在心上。或许,在她心中,也是觉得。那黄家敢忽视皇后娘娘和廖家的脸面,实实在在是欠教训了一些。   尤其是黄氏。   陈家有文登公,有潜公,有老爷子品行端方政绩斐然乃朝之柱石……黄家虽号称是书香门第,又有哪一个真的能拿出手的?而且,陈氏团结,族人品行都几乎无可攻讦之处,但黄家却是不一样的……   就像现在这样。   无论是面对皇上还是皇后娘娘,陈家人都坚持挺住了自己脊梁。虽然站在皇后娘娘这边这让人很恼火,但这本气节本身,无疑是让人敬佩的。而黄氏,却仅仅是因为廖曼茹的小手段,就妥协退让了。   这让春嬷嬷有些看不上。所以,她并未阻止廖曼茹行事。   “你瞒而不报,便是重罪!”皇后娘娘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候,眼睛已经是一片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些冷漠。她看向春嬷嬷,淡然地道:“嬷嬷,你跟本宫来到这深宫也有十几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一个只能听命而行的奴才,开始能有自己的主意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春嬷嬷紧紧俯在地上,内心一片冰凉,还有浓浓的恐惧。她清楚地知道,她的主子已经极其不高兴,以至于……要放弃她了。   若是她被放弃掉,她……会如何?   除了死,别无它路!   春嬷嬷浑身颤抖,冷汗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很快浸湿了她的里衣。而浸湿的里衣又让她越发地觉得寒冷,颤抖不停。   “嬷嬷,你老了,应当颐养天年了。”皇后娘娘淡然说道:“既然你与曼茹相投……从明儿起,你就去侍候她吧。她身边也正好缺一个得力的嬷嬷管教。”   春嬷嬷眼泪流了下来,缓慢地叩了几个头,才爬起来出去了。她清楚地知道,皇后娘娘说出的话,再无更改的可能。娘娘仁慈,仅仅不过是将她打发出去养老而已。   她这个在内宫中高高在上的春嬷嬷,离开宫廷,去了伯府,真的就只能养老了。虽然她还并不老。   狠心打发了春嬷嬷之后,皇后娘娘揉了揉太阳穴,脸色十分难看。她依旧要为廖曼茹善后。她坐在窗前沉思片刻,唤来一个大宫女,吩咐道:“你去伯府传话,让伯夫人和大小姐明日进宫。”   ……   秋雨虽止,但寒冷丝毫未退,冷的让人一时难以承受。   陈厚蕴的书房并未开始烧碳,坐的久了,那冷意就有些让人承受不住。   沈柔凝求陈厚蕴告诉她他的谋划,哪怕是不能提前说,事后也希望他能够讲给她听——   “表哥,我一直是将您当做先生的。”沈柔凝对陈厚蕴道:“表哥您既然主动告诉我,我也可以出门游历,那就说明表哥心中是不愿意我一直不谙世事天真无知的。因而表哥知道,没有人能保护我一辈子,所以我要自己强大起来保护自己。”   “所以,表哥,这一次,你不但不能避我,还要教我。”   沈柔凝很认真地看着陈厚蕴。就在之前的那几日,她感受的到,陈家上下,无论是老爷子大太太还是陈厚蕴,都不愿意让她接触这件事情。她尊重他们的选择,但依旧觉得不满意。   如今因为延迟婚期,黄家黄幼香那边已经稳住……沈柔凝心中清楚,陈厚蕴绝不会是那样被迫承受而不反击的人,接下来的几个月,他肯定有所动作。   或许,就是翻云覆雨。   此时,沈柔凝再不愿意安静地等待着云起雨来……她想亲自在其中,感受那云从何起,雨又从何而来!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花袭》——   植物系异能小特工魂穿将军外室女,外室女就不是谁想欺就能欺! ☆、235 是谁   她想变得强大。   比起那因为无所留恋早已经模糊了的前世,沈柔凝格外珍惜如今的一切。而想要继续顺心意的活着,她便不能总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需要自己强大起来,方能在任何时候,都能从容面对。   陈厚蕴闻言有些诧异,随即动容,而后欣慰而笑,抚掌道:“既然阿凝想看,那就看好了。”他这个小表妹,并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姑娘呢。   “今天从宫中传出两个消息,一是皇后让她身边得用了十几年的嬷嬷回了廖家,给了廖大小姐;二是皇后召了廖家的伯夫人和廖大小姐明日进宫……”   “做任何事情之前,首先都要明晰事情的起因根源,尤其是参与者何人,又能将什么牵涉到其中……”陈厚蕴让沈柔凝与自己隔着棋盘对坐,一边随意地摩挲着白陶粒的棋子,一边道:“用在黄二姑娘身上的手段,虽然直接有用,却并不够大气光明,一看就是内宅女子善用的手段。”说到这里,他看向沈柔凝,问道:“关于这一点,阿凝能明白吗?”   沈柔凝经他这般一提醒,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   本来这种婚嫁之事,于男人看来,说是结两姓之好,更是一个利益联盟的象征和纽带。若是陈廖两家能够联姻成功,那么显然,陈廖两家就站在了一处,成了一个利益体。在内宫的表现上,就是皇后娘娘和顺妃也连城了一线。彼此合作,共同进退。当然,因为廖氏有皇后和两位皇子,那么陈氏就算作是依附廖氏,处在一个胁从的位置。   能联姻自然是极好的。   若是联姻不成,廖氏肯定会觉得被拂了脸面。要出一口郁气,首先也要找陈氏的麻烦,而后才会去找愿意与陈家联姻的黄家的麻烦。若是廖氏当家人做出这种找麻烦的决定,要动手也是在朝堂之上的攻讦,至少是针对两家男丁做出警告。而不会去找黄幼香一个闺阁女子。   只有女子。才会仅仅想着去找女子的麻烦。用的也是这种让男人们觉得鄙夷看不上的手段。   “那,会是廖曼茹,还是皇后娘娘?”沈柔凝问道。   “这就是我们要再次确认的问题。”陈厚蕴道:“因为身份不同,皇后娘娘和廖大小姐各自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若是皇后娘娘出手。那么。这事情必然会严重和难办许多。因为她毕竟掌握着十分重要的权势和尊贵的地位,要反击就要困难许多,也更要小心翼翼一些。但幸好。这一次也并不像是皇后娘娘的手笔——”   “无他……”陈厚蕴道:“若是皇后娘娘,以她的权势地位,她直接一道懿旨下来,无论是直接将廖大小姐指给我,还是将黄二姑娘直接赐婚给别人,都是直截了当且让人级难应对的手段……至少,黄家不敢抗旨不尊,只能叩谢天恩。”   皇后若是一意孤行,早就直接下了懿旨,她有这样的权利!又何必耽搁至今,又用这样的让人笑话的小手段。   “当然,也不排除是皇后娘娘一开始迟疑,最近才下定决心来管这件事情。”陈厚蕴继续道:“皇家也不能拆人姻缘。想要下旨,只能等两家都没有了婚约,才占据大义,让人无法反抗。”   “这也是表哥要推迟婚期的原因么?”沈柔凝一面沉思,一边轻声问道。   陈厚蕴点点头:“若是没有两家没了婚约在,纵然做这件事情的不是皇后娘娘,她为了给廖曼茹善后,也会雷厉风行,直接降下懿旨。那么,事情就依旧会变得很难解决。”   所以,婚不能退。   沈柔凝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道:“若是皇后做的,她完全可以不着痕迹地将黄姐姐给害死,而不是这样,只是让黄姐姐落了头发没了力气,一年半载的,不能嫁人。”   一个女子,头发梳不成发髻,又怎么能嫁人。   陈厚蕴没有料到沈柔凝会提到这一点,有些诧异地看了沈柔凝一眼,随即微笑颔首,道:“的确。宫中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那一位站在那个位置十几年,手里的确少不了沾染血腥。她若是想,直接要了黄二姑娘的命,那这婚事当然也就做不得数了。所以,仅仅是让黄二姑娘吃些苦头嫁不得人,与其说是警告,倒更像是没有太多见识的闺阁姑娘玩弄的把戏。”   能在宫中生存下来的女子,又有哪个是能洁白无垢的。   人死了,什么都无所谈及。   那么,婚事当然也就不算了。   但对于自幼就受尽宠爱的廖曼茹来说,她平日里怕连杀鸡的场面都没见过,就算是一心想要害人,也不敢立即就想着要人命。不是她有多么善良,而是她一时间还想不到人命那么远。   “所以,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廖曼茹主持的?”沈柔凝问道。   “应该是这样。”陈厚蕴道:“那位春嬷嬷跟随皇后娘娘二十多年,却被皇后娘娘说送出去荣养就送出去荣养了,可见皇后娘娘是十分恼火的。再说,皇后娘娘最近一段时间焦头烂额,尚不至于做出这种蠢事情。”   “设计了黄家姑娘,逼退了黄家……”陈厚蕴眼神之中,凌厉一闪而逝,道:“于皇后和两位殿下,还有廖家来说,所获得收益在何处?除了彻底得罪陈黄两家外,他们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只有小姑娘才会天真的以为,没了黄幼香,她的所求就能成!”陈厚蕴道:“陈家已经拒绝了廖氏两次,自然就能拒绝了三次四次!”   “而无论是皇后还是廖家,想的都是结亲而不是结仇!”   沈柔凝想了想,觉得事情并不会因为仅仅是廖蔓茹的出手就变得简单而乐观。就像刚才所言,皇后和廖家都是要为廖蔓茹的手脚善后的。而他们想要善后所用的招数,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解。   皇后娘娘多年身居高位,就算她足够理智,难道她就不会因为心有郁气不满而冲动吗?就算是现在不发,将来某个时候也会发泄出来!待到将来爆发,那只怕就更难了! ☆、236 “那毕竟是皇后和二位殿下。”沈柔凝心中有些顾虑:“若是冲突太过,将来呢?”若是现在廖家尤其是廖蔓茹发生些什么,不用想,他们头一个就会怀疑陈家动的手脚。 “那就尽量不要有直接冲突。”陈厚蕴沉声道:“或者,不让人怀疑是我们做的。实在不行,也不必畏惧,总有一些我们不愿意用最后却不得不用的法子。” 一盘棋,陈厚蕴在摆,沈柔凝在用心听讲。 不知不觉过了小半日,待沈柔凝临告别离开之时,陈厚蕴道:“对了,过几天,秦叙和厚绩都会回来,邓家的邓长年应该也会返京。前线这后半年多在对峙,这快到年节,两方也很有默契地并不在这个时候有大动作。所以他们都可以回来过节了。” 想来陈厚绩也是想要赶上陈厚蕴的婚礼。只是没想到,出了变故。 不过,这几个人都是许久不见,他们回来了,沈柔凝还是觉得很开心。 回到伴月轩,便见朝颜悄悄地走近她身边,低声道:“姑娘,长年少爷回来了。他现在在婢子父亲那里,想要私底下见一见您。” 沈柔凝闻言一楞。 陈厚蕴才说他们几个在打仗的会回来,她以为最先到的会是陈厚绩,没想到却是邓长年悄悄地先回了。 他在刘家饭馆?没有回邓府? 也是,他之前已经被逐出家门,不算是邓家人,当然就回不了邓府了。而南门码头那边,至少还有他的亲哥哥。他会在那里,也是应该的。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这么静悄悄的。 “恩,你转告他,我大约会同蕴表哥一同出门……问他是否方便。方便的话,定下时间之后,再来回我。”沈柔凝想了想,给了答复。 朝颜松了一口气,点头应下,感慨道:“婢子哥哥说,长年少爷和之前相比,变化非常大,几乎要让人认不出来了,说是身上的气势十分吓人呢。”朝颜刚才真的很怕沈柔凝一冲动之下就私下去见邓长年。倒不是怕邓长年对自家姑娘不利—— 邓长年从前可是非常喜欢自家姑娘的。而且,如今他被逐出家门,唯一的亲人也是痴傻被自家姑娘照看着的,那么,自家姑娘几乎能算作他唯一能亲近的人了,他怎么会对自家姑娘不利? 但如今自己姑娘已经长大了,不论如何,总归是要避嫌的。被人说闲话,那就太不好了。朝颜虽然心中可怜邓长年的境遇,但她肯定还是站在自己姑娘身边的。 有表少爷陪着,就什么都不怕了。 沈柔凝并不清楚朝颜的心思,她微微一笑,道:“两年多不见了,没变化才是奇怪。更何况,他一直都在打仗。” 战场,是最能改变人的地方。 朝颜便笑着附和了几句,就去传话去了。 邓长年很快又回了话,就约在南城距离刘家饭堂不远的一个小茶楼。沈柔凝去找了陈厚蕴,陈厚蕴听闻是要去见邓长年,当然没有二话,立即答应下来,陪着沈柔凝过去了。 沈柔凝依旧还是做少年装扮。 只是,她如今身子已经开始长开抽条,有了少女青涩的窈窕样子,再做少年装扮,已经能轻易叫人认出来了。不过,沈柔凝并不在意这个,她做这样装扮,仅仅是因为这样出门会利索些而已。 “邓长年……” 在路上的时候,陈厚蕴问起他来:“……邓家如今乌烟瘴气的,而邓长年作为长房嫡孙,不知他会不会觉得不公正,进而采取些行动?”现如今的邓家,实在让人觉得极为不堪。而邓家人却丝毫不觉,正为了有女入宫而倍加欣喜,前途有望。 沈柔凝摇摇头:“按照他当年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对现如今的邓氏如何的。但如今邓公已经不在,正如表哥你所言,现在邓氏实在不堪,他是长房嫡孙,又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会如何做,我也不知道。” 现在的邓长年,肯定不会再是当年的邓长年。 陈厚蕴便没有再谈他,只是眼中已经有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笃定之意—— 从一个人自幼到成长的经历变故,所处的环境身边的人,陈厚蕴大约就能判断出,这个人如今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邓长年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   设计和做工都很考究的马车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匀速走过,很快就到了邓长年指定的小茶楼。小茶楼真的很普通,也不过是比一般的路边茶摊多出了能遮风避雨的屋顶,和供人久坐歇息的座椅,另外有了一个说书人。茶点的种类也多一些,也有两个雅间。其他,再无可供品说之处。 穿过热闹的一楼大堂,陈厚蕴和沈柔凝被伙计引到了二楼靠右边的一个房间前面。不待伙计叩门,门就从里面被打了开来。 这已经不能算作是少年了。他的肌肤微微粗糙,五官有着十分刚毅铁血的棱角,身材不算特别挺拔,但却仿佛如同在凄冷风雪寒夜沉默站立的青松,有着一种肃杀的沉稳。 这是邓长年。 但他的面庞仿佛熟悉,却又十分陌生,让沈柔凝初一再见他的时候,不禁有些迟疑起来。 好在,对面那青年见到她之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似乎就像在沈家村时候一般无二,立即就让沈柔凝将面前这个人与记忆之中的邓长年重叠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人。 这就是成长起来的邓长年了。 当初那青竹干一样的身材居然长出了许多肉,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瘦了。 “难道当兵的伙食果然很好?”沈柔凝心中想着,口中也就说了出来,顽笑道:“邓长年,你居然长肉了!” “怎么说话呢。”邓长年立即反驳道:“我这叫都是腱子肉,怎么在你口中就跟那没用的肥肉一样。” 这么说笑着,两人之间的陌生感便完全没了,气氛立即就轻松起来。邓长年让开门,躬身邀请沈柔凝走进去,而后打量了一眼陈厚绩,熟络地道:“这位一定就是蕴公子了吧。我是邓长年,也算是阿凝妹妹的表哥……所以,我能称呼你表哥么?” ☆、237 困境   陈厚蕴有些诧异,随即也望着邓长年和煦微笑,道:“当然可以。”   陈厚蕴并没有漏掉邓长年刚一开门时候,周身露出的滚滚血腥煞气。那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走出来的铁血军人才会有的气息,充满了危险感。只是在他看到沈柔凝的一瞬间,立即将那些煞气藏起来了。   看来,调查并没有错,他真的很在意沈柔凝。   邓长年笑容越加灿烂,再次侧了侧身,迎着陈厚蕴进了房门。然后是朝颜。最后是他不认识的红缨。因为不认识,也应为他立即就发现了红缨并不似一般婢女,格外多看了红缨几眼,才不动声色地关上了门。   这雅间备着一个小泥炉,上面一壶水正咕咕地地响。   朝颜见状,立即取出了自带的茶叶,同红缨在一边煮起了茶,将空间让给了几个主子。   “几年不见,阿凝妹妹都长大了。”邓长年笑着打量沈柔凝道:“恩,没有瘦,而且更好看了些,看来是生活的很不错。”   沈柔凝眯眯眼笑,毫不迟疑地点头:“托你们的福,我们这些人才能活的安逸。”   邓长年被这句话说的十分不好意思。他挠了一下脑袋,不自在地道:“那个,我们这些人,其实都是为了建功立业找机会……没想那么多。”   沈柔凝就那么笑着瞧着他,让他越发地不自在起来,像是坐在那里也不得安稳了。若是陈厚蕴不在。他自然可以像从前一样用稍显轻佻轻浮的言行让沈柔凝无奈没法子,但如今陈厚蕴坐在这里,让他很有压力不说,沈柔凝也再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姑娘,而是长成为一个美丽的小小少女,美丽的让他有点儿胆怯不安……邓长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陈厚蕴暗自观察了二人的相处之后,开了口,也替邓长年解了围:“我听闻,你在前线立了不少功劳……但如今品阶提升却有些慢,依旧还是个百人长?容我直言。按照这个提升速度。只怕到仗打完了,长年你也难以出头。”   邓长年闻言立即肃然,神色稍县暗沉,又暗含一些凌厉。微微低头视线再没有面对谁。低声道:“普通士兵的军功。就是这么计算的。我能成为百人长,已经是死了很多人轮上我了的缘故。”   平民与权贵子弟,对功劳的评断就不一样。   甚至许多时候。同样是能让权贵子弟提拔一级的功劳,落在平民子弟头上,却不过是奖励些金银钱财罢了。这还是好的。许多时候,平民子弟的功劳,大多都是计算在了别人的头上……他自己就也遇到过。   邓家那些人将他们兄弟逐出了族谱不说,甚至还像军中打了招呼,为了压着他。就算是军中有不耻邓氏作为不肯应的,但为了钱财应下的也有几个。至于打抱不平……又有谁给他打抱不平?   这些子肮脏事,他其实并不愿意在沈柔凝面前说起。但陈厚蕴……他是陈氏嫡孙,陈家若是愿意在军中说句话,不需要说多,仅仅是能为他除去那些不公,他就能走出一条路来。   邓长年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有些闷,道:“郑家找我了。”   若是需要从让沈柔凝代表的陈家和那个从前毫无联系的郑家中间选择一个的话……邓长年其实心中倾向于郑家。郑家是他嫡亲祖母的娘家。但这么多年,却是对嫁入邓家的女儿以及女儿留下的血脉毫不关心,任他们被欺凌侮辱,比待陌生人更让他觉得心寒。   现如今,他在军中有了些名气,郑氏便派了人过来接触……而且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怜悯施舍之态,让他十分憋闷不爽。   似乎通过沈柔凝找陈家的助力更家容易。   但邓长年却并不愿意让沈柔凝看到他的挣扎和为难。他只希望,在她的印象之中,那个邓长年,永远都是笑容灿烂似乎什么烦恼忧愁都无法难倒的那个少年人。他不想她看到他在现实里挣扎的沉重艰难。这让他觉得十分羞耻。   而若是换成郑家,在邓长年心中就是与感情无关了——郑家看重了他的潜力想要收买拉拢,他也借助郑家的影响摆脱现在的困境走的更高……这是利益上的合作。他问心无愧。   但陈厚蕴却在此时指出了他的困境。   他无法否认。   邓长年微微低着头。他能够感觉到沈柔凝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如同烙铁一般,烫的他十分难捱。就像是,他比她矮了一样。   “明义候郑家?”陈厚蕴有些疑惑。   沈柔凝开口解释道:“邓大哥的嫡亲祖母,就是当年明义候邓家所出的那个鬼面将军。”   陈厚蕴知道昙花一现的鬼面将军。他深思一转,便清楚了其中的关联,点头道:“郑氏以武传家,在军中颇具影响力……”说到此,他略一停顿,看向邓长年,缓声道:“据我所知,你的百人长是在到军中不久就提拔上去的。而如今剩余在邓府的那些人,他们根本没有力量能够将手伸到前线去。你所谓的收买,有些地位背景的,根本不会被邓氏这些人收买,而那些更基层的军官,他们又怎么能有法子与京中随意联系?”   跑那么远去打压前线军中人士……以现如今邓府这些人的能耐,他们根本做不到。就算是收买……也没法子收买。   “所以,你所说的收买,恐怕并不存在。”陈厚蕴问邓长年道:“你觉得呢?”   邓长年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一直以为是邓家人做的。在他的心目印象之中,邓氏在京城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但他却并不了解,在邓公去世之后,邓氏在京中……已经没有什么影响力了。   若不是邓氏……针对他的,又是谁?   “你的意思是,一直都是郑家?”邓长年开口询问,声音之中,微微发冷。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罢了。”陈厚蕴从朝颜口中接过茶,面容平静地道:“从你的履历上不难看出,你所受到的针对,都是在你崭露头角成为百人长之后。”   ps: 多谢“爱猫乐园”亲爱的给出的鼓励~谢谢 ☆、238 变了   “明义候府,虽然依旧风光,却有些后继无人之感了。”   陈厚蕴继续平静地道:“同是行武,明义候府一直以来都隐隐有些不服气秦国公府……从前几代人如何且不说,但现在,明义候府明显有一种后继无人之感了。南北统一之战,秦国公府除去军中老人,又有秦叙这个新人能应时而起,而明义候府却没有这样的人。”   “我了解过关于你的一些情报。”陈厚蕴道:“你功夫很高明,十分勇武,虽然军略上略显生涩,但你却有天赋灵性,进步很快。若是有人倾心栽培指点,就像秦国公府不遗余力地培养秦叙一样,你肯定会有十分耀眼的表现。”   “我若是明义候,得知你这样一个人在,怎么也要将你弄到郑家来的。”陈厚蕴说话时候的语气十分平静:“但你与郑府之间,明明是血亲,却有很深的隔阂。这种隔阂想要消除并不容易……但若是郑氏让你看到你一个人只能苦苦在困境之中挣扎,而他们却能够帮助你上青云……想来,你应该会主动愿意忘记隔阂的。到时候,你就算是不会心存感激,也会诚意合作,彼此愉快。”   随着陈厚蕴的缓缓述说,邓长年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因为,之前他的确是打定了主意要忘记了之前郑氏之于他们的冷漠,选择与他们合作,心中以为是要各取所需了。   沈柔凝看着邓长年,不禁对他生出了些同情来。   陈厚蕴察觉到自己面前的茶水已经温了下来。便抿了一口润了润,随即又道:“明义候府族人不少,其中有三位嫡女,都与你年纪相近。若我是明义候,定然会提出招你为婿。而没了邓公,你邓长年就完全没了依仗,不死心塌地地依附着明义候府……你难道想要在百人长的位置上熬一辈子吗?就算你想熬,你也熬不了一辈子。不出十年,就天下太平,那时候。大庆就不需要那么多的军人……而一个百人长。不过是多得些遣散银子罢了。”   不知何时,邓成年已经握紧了拳头,漫漫的血腥之气如同实质,从他周身溢了出来。他的眼睛。不满了红丝。   陈厚蕴见到邓长年露出的这些血腥煞气。却是露出些钦佩的感慨来:“看来。你当真是杀了不少人,立了不少功劳。”不然,怎么会有这样重的煞气。   杀了很多的人?   沈柔凝心中一颤。看到这样的邓长年,想起他从前的样子,心中觉得有些难受,不由恳求陈厚蕴道:“表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恳求些什么。   难道是恳求陈厚蕴不要再将这让人愤懑难受的现实揭露出来么?   似乎也不对……   邓长年仿佛是被沈柔凝的声音给惊醒了。他回过神,再次将溢出来的气息收敛起来,神色缓缓平静下来,抬眼直视陈厚蕴,慎重地问道:“不知蕴表哥你同我点明这些,是有何教我?”   就算陈厚蕴是沈柔凝的表哥,他邓长年也以沈柔凝的表哥自居了许多年……但他邓长年从前却是与陈厚蕴并不相识的。陈厚蕴初一见面就与他剖析这些,就算是有沈柔在……难道不是依旧有些交浅言深了?   他说出的这些话,总不是些让人听了能愉快的话。   那么,陈厚蕴既然选择了说,就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邓长年看向陈厚蕴,等待着他再次开口。   陈厚蕴笑了起来,笑的十分欣慰,十分满意。他笑着道:“算不上教,我的确是觉得,我和你之间,应该能有比你与郑氏更愉快的交易。而且,我这个交易,根本不会影响到你与郑氏的合作。若是你选择与郑氏合作的话。”   “愿闻其详。”邓长年肃然道。   “那么,你先告诉我,你对先如今的邓府中住着的那些人,是个什么态度?”陈厚蕴问的有些随意。   “他们根本就是侮辱了这个姓氏。”邓长年冷声道。   他说罢,不禁看向了在身边坐着的沈柔凝。她坐在那里,就如同清晨才沐浴过朝露的花儿一样美好干净。而他,终究是再也不能维持住她印象中的那个样子了。   这让邓长年的心隐隐作痛。   但他很快就又清醒过来——   战场之上的几百个日日夜夜,他见识过太多的生死和痛苦……这样的疼,又算是什么呢?不过是难过罢了。   陈厚蕴轻声道:“既然如此,想来你是很愿意为他们找些麻烦了……”   ……   沈柔凝与陈厚蕴离开茶楼之后,变得有些沉默。她觉得心中很难受很不舒服,却又不知道能够责怪谁。   朝颜说的很对。   邓长年的确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   他变的,不仅仅是外在的面貌,更是内里的心。   但他的境遇,又让他不得不做出改变……   “表哥,你说,邓长年会去接受郑氏的示好么?”沈柔凝怅然开口。   陈厚蕴已经表示,他愿意用陈氏的影响力,保证邓长年的升迁之路会比较公平。也就是说,他立过多少功劳,就会能得到多少奖励,升到该升的位置。   这也算是解决了邓长年今日的困境。   陈厚蕴在沈柔凝的面庞上扫视了一番,才缓声道:“阿凝,你要知道,邓长年和秦叙和厚绩都是不一样的。无论他年少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如今身处这个境遇之中,他就不得不……一点点地,忘掉当初的那个天真的自己。”   他必须往上爬。   为了权势,往上爬。   而不是向陈厚绩或者像是秦叙一样,去打仗,更多的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所以,邓长年在往上爬的时候,必须抓住年少时候他不愿意去抓住的机会。   “郑氏迫切地需要有一个新人来巩固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而邓长年若是对郑氏历年累积的一切资本人脉动心,谁又能说他的不是呢?”   谁都不能说邓长年做的不对。   但沈柔凝就是觉得无法高兴起来。哪怕是邓长年得到郑氏的助力,会爬的很高,最终成为最耀眼的那一个。她依旧觉得不高兴。 ☆、239 舅公   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毁去了一样。   陈厚蕴仔细地打量着沈柔凝,略有些迟疑,片刻之后开口道:“那是他的选择,你实在不必介怀。”   陈厚蕴在邓长年眼底瞧到了他对沈柔凝有些不一般的情谊。但陈厚蕴觉得,邓长年并不适合沈柔凝。因为就算他待沈柔凝真的很好很好,却没有办法仅仅为了沈柔凝就忽略其他的东西。幸好的是,邓长年仿佛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他心中有不舍有痛苦,但他选择了放弃。   这让陈厚蕴有些敬佩邓长年的理智,也有些感慨他的这一片深情。   想要占有很容易,舍得放弃才是最难。   沈柔凝能立即陈厚蕴的话。但于二人来说,邓长年所做的选择,会让他们之间,渐行渐远。最终,那年幼时候快活的那些时光,只能被封印在心底,再难去回忆。   她却不能去怪邓长年。   是啊,她介怀又怎样。   沈柔凝努力调整了一会儿,松开手掌,神色之间的那抹怅然之意消散了些,但说话的兴趣却是一时间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陈厚蕴举起手,将宽厚的大掌放在沈柔凝的脑袋上,用以安抚。   沈柔凝小脸皱起,突然间不想那么快躲开了。   但她很快就在陈厚蕴这般安抚之下问自己:她怎么会有这些无所谓的情绪纠结了呢?从前她绝对不会这样的。从前沈柔凝觉得,她其实与沈四太太是一样的冷漠。但她自己的冷漠并不表现出来。只是在心中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许多事情没关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平气和到了极致,当然就是淡冷漠。就像她从前知道邓长年在邓家的遭遇之后,仅仅是给他提供了一点儿的帮助,过问了一下他的打算,却从未因为他的痛苦而痛苦,因为他遭受的不公正而觉得愤怒恼怒。   邓长年去了边疆。   她仅仅是偶尔想起他,次数也实在很少不值一提,自然是从未投入过更多一点的心思。   但现在。她却因为邓长年的选择。而影响到自己的情绪。这种情况,让沈柔凝有些意外。   难道,是她终于彻底摆脱了前世的影子,开始按照她今生的年龄。更像是一个普通情形下的闺阁姑娘了?是陈厚蕴的影响吗?   除了陈厚蕴。她不知道还有谁影响了她。让她有了些改变。   这种改变……沈柔凝仔细想了想,方才觉得,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情。但多想却是没有意义……所以,她就不想了。   她开始想这陈厚蕴与邓长年所达成的协议和默契,想要将很快会发生的事情,串成一个串,提前在心中推演起来,等待着日后与事实做验证。   ……   邓长年站在二楼的窗前,一直看向那辆承载着沈柔凝的马车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慢慢转身回去桌前坐了,抓了茶壶,从中倒出了最后一杯冷茶。   冷茶入喉,寒意沁入,他的面容渐渐沉下来,冷的就像手中的白瓷盅一样。他坐了许久,才动手摸了摸怀里的那张名帖,站起身,下了楼。   日落时分,邓长年站在了明义候府的大门前面。   他并没有进去,而是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瞧着那虽然依旧气势磅礴但却在几十年的风雨之中难免有些陈旧的那块匾额。但他却没能看很久。   不过是才一炷香的时间,明义候府的侧门便出现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径直走向了邓长年,躬身行礼之后,客气地问道:“请问是邓家的长年少爷么?侯爷请您入府,他正在等你。”   邓长年闻言,看向那块匾额,眼神眯了眯。   他确信自己从未来过这座侯府,也从未见过什么侯爷。这位侯府的管事,从前应该也不认识他。但他才悄悄地回到了京城,才在这里站立片刻,里面的那个老侯爷,他应该称之为舅公的那个人,就已经让人来请他了。   这座侯府,果然已经留意了他很久,知道他的动向。   现在邓长年怀疑,他能请假离开前线回京,郑家也在其中出了力。要知道,从前与他接触的虽然也是郑家的嫡系,但却并不是能定主意的人。而郑家的老侯爷,却因为早年有伤且如今已经年迈,在京城住了许久了。   要收服邓长年这样的年轻人,让他与郑家完完全全地绑在一起,怎么也得老侯爷亲自出面,方才能尽功。这个管家态度如何恭敬礼貌,显然郑家还是想要先以情动人的。   邓长年的心念很快回转,微微点头,道:“有劳你了。”   他看的出来,这个管家应该也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只是想必是因为许多年的安逸生活,他身上军人的味道,淡的几乎找不到了。   中年人态度恭敬,话却不多。邓长年也没有主动开口。   两个人进了侯府,在宽阔的庭院里走了一阵,绕过几座厅堂,到了一处院子里。中年人介绍说,这是侯爷的书房,而他的舅公就在书房内等着他。   邓长年站在院子里沉默了片刻,踏上了第一级台阶。台阶只有三层,他很快站在了书房前。而后,他敲了敲门。   出乎意外的是,明义候居然并没有完全想用“情”字来打动他。他甚至不肯隐瞒当初对那位嫁入邓府的亲妹妹的不满。时隔多年,他的妹妹已经故去多时,她留下的血脉也……而明义候居然依旧不肯原谅她。   邓长年打量着眼前这位老人家。   他发丝灰白,面生沟壑,显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明锐利,这让他坐在那里依旧威严雄壮,气势迫人,使人丝毫不敢轻忽他。   屋里的炭用的很足。温暖如同仲春四月一般。   邓长年的视线落在了老人的腿上。屋里这么热的温度,老人家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椅子上垫着厚厚一张虎皮,腿上盖着一张厚厚的毯子。   似乎,老人家非常非常地畏寒。   邓长年却什么话都没有问,再次沉默着,面对明义候,他的舅公。 ☆、240 见面   这个老人也在注视着邓长年。   良久,他身上的气势收敛一些,对邓长年道:“坐下说话吧。”   邓长年甚至都还没有见礼。更不可能已经叙了亲情。但这位老人似乎也没真的将他当做自己的晚辈血脉,态度竟然十分平和。平和到有些疏离。   邓长年行了个晚辈礼,沉默着坐下了。   “你既然找来了,那就说明你愿意接受了侯府的援助,从此以明义候府的外孙辈的名义,在军中立足。”老人家看向邓长年,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什么的,道:“你没有一上来就责问我,这很好。”   “因为我并不会假惺惺地找什么借口。”   邓长年的沉默,让老人家还是解释了一下过去:“当年,你祖母执意嫁给你祖父,整个候府都不同意,尤其是我。而她明明是聪慧果敢军法韬略且连武功都要比我强的这么一个人,居然在嫁人之后不久就死了!她居然就那么死了,实在是无能至极失败至极!简直就是给她自己从前的功绩摸黑!”   老人家面上涌出一抹潮红,显然十分激动愤怒!   那是一种期盼越高失望越大的愤怒!也是一种爱之越深就越是恨之越切的愤怒!   她那么卓绝的一个人,犹如天上的凤!但偏偏死在了一个茅草丛里!这如何能让人能原谅她!   以她的能耐,本来完全可以将整个茅草丛都烧个天翻地覆!   “我没有这么无能愚蠢的妹妹!”老人家心潮起伏,半晌才平息下来。又道:“我不是没有照看过你的父亲。但他却是跟那个姓邓的性子一样的蠢!蠢到无可救药!”   “至于你和你那个哥哥……”老人家声音有些发冷:“你们又不是我儿子!你们父亲都用,我难道还能照顾你们邓家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没有这样的道理。   邓长年心中这么想,便就点点头,开口陈述道:“所以,我和您之间,并不存在什么亲情。”他并不是在这个方面埋怨这位老人家。或许之前曾经有那么一些,毕竟他是亲人……但刚才听了这位老人家的这些话,那点儿怨气也就散了。   不过,亲情也是要培养的。   不是因为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血脉联系,就能有深仕湖海的亲情了。   “的确如此。”老人家也没有否认这一点。他看向邓长年。道:“若非你去战场。我只怕眼中永远也不会看到你这么一个人。我也没有想到,你的天分如此优异……倒是有一点儿继承你祖母的意思了。我让人找你来,是看到了你的价值。”   陈厚蕴猜错了。   邓长年这个时候,心头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不过。这样的局面。他显然很满意。与这样的睿智明白的老人家谈话谈事情。实在是让人舒服的一件事情。   “……你再回战场之时,郑家不会再压着你,或许还能给你一些助力。而你若真的能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和潜力。便是郑家全力支持你,又如何?”   “真有那个时候,我也仅仅有一个要求,不难……是让郑家不至于太落魄,就足够了。”老太爷缓声道:“或许你那几个表舅会对你有所要求,你若是愿意应下就应下,若是不愿意,就只管来找我。我暂时还死不了,总能撑三五年。”   老人家言语简洁明了,很快就将郑家的能够提供的和想要获得的回报清晰地摆在了邓长年面前,等待他作下决定。老人家很笃定邓长年会答应。因为他看不出邓长年为什么不答应。   万一邓长年真的不肯答应,坚持要与郑家划清界限……   那这个邓长年就没有任何值得投资期待之处了!   邓长年早就作下了决定。他应了下来。   “那么,你去找世子吧。具体如何,你们商议。”明义候见他点头,便立即结束了谈话。顿了顿,他又道:“他不怎么会打仗,只能琢磨些乱七八糟的。如何应对,你自己看着办。”   老人家似乎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不满。   这样国战时候,郑家下一代的当家人居然没有提枪上马……老人家闭上眼睛,掩饰住了眼底的失望和落寞。   邓长年从老人家的书房里退了出来。门外的寒冷让他有些不适,又立即清醒过来。那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依旧在院子里等待着。   “你叫什么?”邓长年开口问道。   “小的郑棍,当年侯爷征战的时候,小的给侯爷刷过马。”   邓长年这一问,就让这名郑棍的管事得到了一个信号。他显然不再像之前一样沉默,变得热情起来,介绍完自己之后,询问道:“表少爷现在就去见世子爷吗?”   称呼也跟着改了。   邓长年品味了一下,点头道:“若是表舅爷方便,我当然要去拜见一番的。只是不知,表舅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好像记得,这个郑世子郑大老爷仅仅在年轻的时候去过战场,待了不到一年,就回了京,如今在军部谋了个职位。   但严格说,他根本算不上一个武将。   可想而知,他的行事态度绝不会与老太爷一样。   郑棍一边引着邓长年往前走,一边向邓长年介绍道:“世子爷待人宽厚温和……”   郑大爷虽然生的身材高大威武,但在他身上,全然找不到经历过战场生死的那种铁血之气,更像是在宦海经营的文官文人。邓长年也能感受的出,这位郑大爷功夫底子已经废了大部分,只剩下些皮毛,恐怕连街头的混混儿都打不过了。   “这就是我那邓家侄儿吧。”郑大爷一见邓长年,就满面笑容,随即又有些动情的唏嘘,快步上前重重地拍了拍邓长年的肩膀,叹道:“我也没想到,郑家还有这么一门亲……老太爷居然瞒了这么多年,真真是……”   郑大爷说到这里,眼中已经泛起了泪,看向邓长年,露出心疼之色,道:“我也是之前才清楚……这些年,让你这孩子受苦了!” ☆、241 舅甥   邓长年只觉得肩膀的肌肉立即僵硬起来。   不待他开口,郑大爷又热情地携了他的手,道:“来来来,跟我到后院去,见见你舅母和妹妹她们……”   “表舅舅。”邓长年终于让自己的肩膀放松了些,露出一个十分不自然的笑容,急忙道:“我今日是匆忙上门,去见妹妹们会不会太失礼了?待日后备下见面礼,再相认不迟。而且,我今日来,是有正经事,要找表舅舅商议的。”   他今天衣着十分普通,更是空着手来的。   郑大爷连连邀请几句,邓长年只是推脱没有准备不肯往后院去,郑大爷才思量着是邓长年爱脸面,这么没有准备实在有些失礼,偏也就作罢,留下邓长年在书房叙话。又满心感慨地解说着这些年都是因为老侯爷的糊涂,居然隐瞒了这门亲戚,以至于没有照顾邓长年兄弟,让他们受苦了云云。邓长年偶尔应声,稍微显的沉默了些,只是神色之间越来越松,似乎是多年的心结终于慢慢被解了去一般。这让郑大爷十分满意。   直到他偶然间说完了一段话题,见邓长年欲言又止,又想起他一开始说有事找自己商议,郑大老爷便开口问道:“不知长年侄儿找我,是为了什么?若是因为军中遭受的不公,我会让人重新审查你的功绩,你完全不必太担心。”   “你是我明义候郑家的侄儿,谁还敢再克扣你的军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坐姿端正,看似十分重视邓长年,但眼底却是流露出一些随意。大约是觉得,邓长年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找他商量吧。   邓长年摇摇头,感激地道:“关于军功的问题,表舅舅既然答应了我,我当然是相信的。而我与表舅舅商议的,并不是这方面的事情。”   他再次犹豫一下,道:“我知道一个大秘密,关系重大。若是上达天听。必然是大功一件……只是表舅舅也知道,我现在人微言轻,无法亲自开口,就想请托表舅舅您出些力……”   “哦?”郑大老爷闻言稍微重视了一些。见邓长年十分谨慎。便配合他挥退了附近伺候的人。问道:“什么秘密?”   邓长年没有立即开口。这让郑大老爷真的有些好奇了。不过,他耐心还算不错,没有立即催促。   半晌。邓长年才低声道:“我听说,有一个表妹来年春日就要进宫了。我要说的这件事,与邓家有关,却更与皇后娘娘有关。一但宣扬出去,则是能震惊京都的大事情,那个邓家……”他咬牙切齿,却又露出不忍心。   郑大老爷见他如此,念头之中转过种种可能的猜测,忍住难捱的心痒,冷静地道:“你想对付邓家那些人?”他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邓府本来就该是你们兄弟的。现在留在里面的人,在人们心中不过是跳梁小丑,没有人会站在她们那边的。”   “表舅舅说的很是。”邓长年脸上绝然和不忍几次变幻,道:“我还是姓邓,不想看到邓府被摘了匾额,血流成河。”   郑大老爷心中一跳!   什么样的大秘密,才会一旦公开,就会让整个邓府都不存在了!形容血流成河的,只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邓长年,一时间居然有些不敢追问了。   邓长年却是说了出来:“邓家与北金人有勾结。”   “可有证据!”郑大老爷心下骇然:“这种话,可不是能随便能乱说的!”就算是他仅仅从战场上一年不到就回京来了,但多年的权贵养成的气势此时全然爆发出来,亦是十分凌厉!   邓长年抬头,对着郑大老爷的,慎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不想看他们重新得意了,所以才来找表舅舅。我从前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表舅舅……所以想将这个消息送给表舅舅您做拜见礼。”   郑大老爷再次打量了他几眼,终于确信了邓长年说的是实话。现在的邓家当真是有人勾结了北金。至于邓长年为什么将这个消息拿来送礼,在郑大老爷看来,这无疑是因为邓长年想要牢牢抱住郑府的大腿才做出的决定。   看来,自己之前让人打压着他,果然是做对了。   年轻人都很骄傲。尤其是有本事的年轻人。若不是他见识到了现实的无奈残酷,又怎么会真心低头?!而只要自己今后再待他好一些……   “长年,你记住,越是大事,就越不能焦急。”郑大老爷面上露出高深莫测又和蔼可亲的笑容,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舅甥先做饭吧……用了饭再说。”   ……   邓长年从明义候府走出来的时候,脸色一片平静。他说服了郑府暂时不要对外大肆宣扬他的身份,因而他离开的时候,仅仅只是当初那个叫郑棍的中年管家送了送他,就像他本来来找的就是这个管家一样,并没有什么人留意。   郑棍也仅仅只是送到了门外。   邓长年独自离开了。   当晚,明义候世子去了正院。正院的灯亮了许久,才归入了黑夜。次日一早,明义候府世子夫人的名帖就被送到了文昌伯夫人的案头。文昌伯夫人临进宫之前看了一眼,点头让人拟了帖子定了听戏的时间,将暂且将这帖子放在了脑后,一边皱眉沉思着,一边让人给换了大衣裳,准备车马。   “大小姐呢?”伯夫人皱眉问道:“怎么还没来?”   “回夫人,大小姐说昨夜被冷风吹的头疼不能起身……”来回话的小丫鬟战战兢兢,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勉强将一番话给回清楚了:“大小姐说,待她好过些,就进宫去给娘娘请安。”她仅仅是因为年纪小头一次出来到夫人面前传话才紧张,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在她看来,宫里的娘娘是多疼爱自家小姐啊,如今连自己用的嬷嬷都给了小姐了!小姐想什么去见娘娘不行呢?生了病不舒服,当然就不去了!以后再见又不是多难的事!哪里值得紧张呢? ☆、242 不去   小丫鬟却没有发现,伯夫人一瞬间难看下来的脸。   她长出了一口气,才缓声道:“好好照顾你们小姐。”   时间紧急,她再耽搁耽搁,就要迟到了。再说,廖蔓茹到底是她放在心尖上长大的亲女儿,如今她闯了些小祸惹了娘娘盛怒,回避一下,也少吃些苦头。   做母亲的,虽然恼女儿闯祸不听话,但最后还是心疼的多。   或者说,在伯夫人心中,其实也是认为,捉弄了那黄家姑娘警告了一下黄家人,又能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值得皇后娘娘为此盛怒,连春嬷嬷都不要了?估计是最近……伯夫人想到最近庆隆帝对皇后娘娘的冷淡,便是格外焦虑起来,顾不得在去想廖曼茹了。   廖蔓茹不过是弄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庆隆帝对皇后娘娘对廖氏的冷淡,才是天大的事情。   文昌伯夫人想到此,不再耽搁,登上伯府马车,像皇宫而去。   廖蔓茹当然没有病。   她在伯府,也有一个绣楼。此时,她正站在绣楼的走廊边上,远远眺望着皇宫那一片金红色无比巍峨堂皇的宫殿。   这个绣楼叫明心楼,而且是当年皇后娘娘住过的。皇后娘娘嫁出去之后,这个绣楼一直被小心保养着,直到十年前皇后娘娘发了话,廖蔓茹才得已搬了进来。由此,足以看出,皇后娘娘是多么喜欢廖蔓茹,简直比亲女儿还要亲了。   姑侄。本来就亲。   “嬷嬷,姑母为何这般生气,连嬷嬷您也不要了?”廖蔓茹轻声问道。她对皇后娘娘身边这位倚重了十几年的嬷嬷还是很尊敬的。但说出的话,却难免有些不太动听。   春嬷嬷面无表情,低声道:“娘娘是想让老奴出宫养老。”   “嬷嬷,您骗我又有什么意思呢?”廖蔓茹回头看向春嬷嬷,神色之间是年轻的少女才能有的明媚的天真之色,又娇美又动人。她看着自己的修长白嫩的手指头,道:“我猜,姑母太过于心烦了。所以才抓了一些小事情就要发泄一番吧。毕竟。宫里马上要多出许许多多鲜嫩的新美人儿了,姑母肯定不会高兴。”   “我才不去触霉头。”廖蔓茹道。   她又不傻,干嘛要这个时候去给皇后骂。将来,待皇后心情好了些。她再去撒个娇请个罪。这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廖蔓茹的心思很快从皇宫那里离开。想到自己“犯的错”,于是就想起了心中忘不了的那个人。这让她神思恍惚,又怅然不已。   她摆弄着自己好看极了的手指。没有抬头,就开口说话,问春嬷嬷道:“嬷嬷,我真的没有希望了么?您说,姑母那么疼我,若是我去哭着求她,她会不会愿意出懿旨?只要出了懿旨,我不就能嫁了吗?”   “娘娘不会出懿旨的。”春嬷嬷依旧面无表情。   她当初发现了廖蔓茹正在做的事,一来是因为已经开始发生了来不及阻止,二来……她其实也不明白这其中微妙的不敢深想的心思,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呢?   难怪娘娘不肯要她服侍了。娘娘应该是感觉的到,自己作为奴婢,心中所想不再是纯粹的忠心无二,而是开始有了杂念了?   皇后娘娘不会为廖蔓茹指婚陈厚蕴,这是春嬷嬷许久之前就明白的事情。所以,她现在答的十分笃定。   廖曼茹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立即就不高兴了。她嘟着嘴,口中嘀嘀咕咕地,说的什么就是离她很近的春嬷嬷也没有听清楚,大约就只有她本人知晓了。   许久,她才郁闷地道:“我廖蔓茹嫁不成他,那个黄幼香也别想嫁。哼,谁也别想嫁。”娇滴滴的声音里,全是小女儿赌气的意味。   春嬷嬷恭敬地站在一边,目光似乎是落在了廖蔓茹娇嫩美丽的面庞上,又似乎是在注视着远处的皇城。   ……   陈厚蕴十分有耐心。   沈柔凝也很有耐心。   但对于这桩亲事,陈大太太却没有多少耐心了。这一日,她留下陈厚蕴,忧虑地道:“……虽然说你是男子不怕耽搁,但这么耽搁下去,到底要耽搁几时?”   “就算你不忙着成亲,厚绩也是要成亲的。”   明嘉郡主年纪不小了。真拖到太久,就算她是大庆最尊贵的郡主,也是要被人暗地里笑话的。   而陈厚蕴身为长兄没成亲,陈厚蕴身为弟弟,又哪里好先去成亲。而且陈大太太另外还有一层顾虑——   明嘉郡主身份已经及尊贵了,若是陈厚蕴的妻子年纪又比她小许多,那将来妯娌之间相处起来肯定会十分别扭难受的。说不定,会家宅不宁。   她舍不得放弃黄幼香,多半就是因为,若是这门亲事没了,陈厚蕴再说亲,女方肯定年纪会很小……实在是不怎么合适。   “娘,我和厚绩,将来肯定是要分家的。”陈厚蕴安抚陈大太太道:“实在不成,就让厚绩先成亲。我这里,着急也没有用。”   陈大太太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实在是……她长叹一声,有些懊恼,似乎又生出些埋怨了,道:“我就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老爷子非要这么晚才准你定亲成亲?你要游历,难道不能成亲之后再去?早早成亲,现在岂不是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娘……”陈厚蕴难得露出些无奈之色,看向陈大太太。   老爷子行事,自然有老爷子的道理。   而他自己也觉得,太年轻时候就成家了,实在不能算是多好的事情。他那个时候,肯定是不怎么希望成家的。   陈大太太烦躁地摆摆手,不再就这个话题抱怨,叹道:“也不知道厚绩走到哪里了。这几天连封信都不送一个。”   “不送信,就表明他真的快回来了。”陈厚蕴微笑着安抚道:“娘,您别急,那小子,现在肯定朝着家里飞奔呢。”   他想了想,还是将自己这几日的所得略要地告诉了陈大太太:“……闹事的仅仅是那个大小姐。但黄家经过这一次,估计也胆怯了,将来怕还是要坚持退亲。我在想,是不是想办法去求得太后娘娘的懿旨。” ☆、243 归来   陈大太太真的很舍不得黄幼香。   因为她的确很喜欢黄幼香的性子,尤其是那日在床上看见她满头青丝落尽依旧能够坦然不露怨恨的时候,陈大太太心中满是怜惜,甚至还生出了些敬佩。没有哪个女子被人迫害了满意的姻缘且头发都掉光了,还能有她这样的表现。   陈大太太心想,换成自己,自己一定无法做的不怒不怨的。   黄幼香当然也怨也恨,但她更加清醒地知道,躺在床上的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能看清楚局面,心平气和地接受,以待将来,这是多么难得的心性。   若是将她娶回来,陈大太太觉得,心中真的完全可以放心地养老了。   除了这一点之外,陈大太太放眼京都,也没找到能够能继续为陈厚蕴说亲的对象。这让陈大太太如何能舍得放弃黄幼香?所以,她这几日都十分忧愁。所以,因为这两点,一听陈厚蕴提到了太后,她立即就顺着思考起来。   “最后太后娘娘对皇后略有不满,皇上似乎也是一般。”陈大太太思索了片刻,道:“尤其是太后。她们是婆媳。从女人的角度来讲,没有几个婆婆会真心喜欢儿媳妇,尤其是这个儿媳妇还是儿子都不怎么满意的。”   “所以,婆婆的确很有可能故意与媳妇作对,彰显自己永远都高高在上的权威。”   “娘说的是。”陈厚蕴微笑颔首,道:“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在这婆媳之间,再加几把大火。”   “娘,您看,您还是能够娶到黄家姑娘当儿媳的。”他轻松地笑着,想要让自己的母亲也轻松下来,顽笑:“她受了这些委屈,若是将来进门,您这个婆婆一定要多疼惜她。”   这话让陈大太太打从心里就高兴起来。她故作气恼,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能是个恶婆婆?”   “没有。娘肯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婆婆。”陈厚蕴立即道。   有陈厚蕴这样的儿子。又能让他这样地“撒娇”,作为母亲的,哪里还能有半点儿其他情绪呢?只有高兴欣慰,心满意足。   “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开口。”陈大太太道。   当事情发生了的时候。陈厚蕴却对着老爷子父亲母亲说。要让他自己来想办法解决,让父母不必担心,让老爷子也不必太过问。老爷子性格执拗刚烈。一但有万一,就是一个十分惨烈甚至是悲壮的结果。老爷子向来从不畏惧任何惨烈,只要他明心定志。但陈厚蕴却并不喜欢任何的惨烈悲壮之事。   他只喜欢春风和日。   老爷子培养陈厚蕴,并不会强自将陈厚蕴培养成如自己一样性情的人。他从不觉得,春风和日有什么不好。而现在,他因为早就决定要退出朝堂,又对黄家黄祭酒的胆怯妥协生出了失望之心,因而听到陈厚蕴要求自己处理之后,就放手了。   他说放手,就真的放手。不再干涉陈厚蕴的任何决定。   老爷子都放了手,陈大老爷夫妻和陈二老爷当然就没有再坚持什么。反正,只要陈厚蕴开口求助,他们都会尽心就对了。   或许,陈家就是将这件事情,当成是对陈厚蕴的一次历练和检验。   ……   陈厚绩回来了。   他和秦叙领着几名亲兵便衣回到京城,各自分开悄然归家,并未大张旗鼓。   陈厚绩有些变化,沉稳了许多,身上会不经意地散出些铁血之气,但笑容依旧如同阳光一般灿烂无比,一如临去之前。他在老爷子面前低头听话,对陈大老爷十分恭敬,却在陈大太太跟前不停地诉苦抱怨,说是北方前线现在的雪已经很厚,天有多么冷,而军营里饭菜有多么粗糙难吃,就是明明是上好的猪牛羊肉,却炖的一点儿都不精细,简直就是浪费……惹了大太太眼中有湿,却又不得不含着泪说教他。   再回头,看向陈厚蕴含笑的目光,陈厚绩明明高大威猛了许多的身材不知为何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挣扎,又鼓足了勇气一样,露出了个高兴的笑容,喊了一声大哥。   再轮到陈厚温和陈厚琪两个,他又重新高大威猛起来,说着给他们带回来的礼物。   “阿凝,我给你和榕哥也带了些东西,一会儿让人给你们送过去。”陈厚绩笑着道。   长辈们离去,陈厚温和陈厚琪和沈端榕都被领着去看那几车稀奇礼物去了。陈厚绩才问陈厚蕴道:“大哥,我在路上突然听说你的婚期延后了……这是怎么回事?”   “出了些麻烦,现在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完美地解决。”陈厚蕴笑着道:“迟些时候会说给你听听。或许,你还能帮我一点儿忙。”   陈厚绩重重地点点头,而后裂开嘴巴笑得灿烂,有些傻。   能帮上陈厚蕴的忙,陈厚蕴说让他帮忙,这让他无比的开心,站在那里挺直的腰杆,一下子变得格外高大的起来。   也有些傻。沈柔凝心想。   陈厚绩回来了,陈府这几日因为推迟了婚期所以将那些喜庆的装饰摘下来而显生的一些沉闷,立即就散去了大部分。下人们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喜气洋洋的,整个府邸仿佛都轻松起来,连屋檐下的灯光,都格外明亮温暖了几分。   一顿家宴用完,沈柔凝听着陈厚绩正在与陈厚温几个人眉飞色舞地描述着战场上的波澜壮阔和他的勇武无双,突然觉得,这初冬的夜晚,一点儿也不冷了一样。   原来,是下了雪。   次日清晨醒来,沈柔凝推开窗户,看到天地之间一片银白,不禁笑了起来,对朝颜道:“一会儿将帖子送到应王府,一定要亲自交给明嘉郡主手中。恩,就说,我想请她来陈府赏雪。这是我头一回请人来陈府做客,拜托她一定要给点儿面子。”   正端水进来的碧冬一听乐了,放下水盆之后,请了沈柔凝过来洗漱净面,一边笑着道:“姑娘这是替绩表少爷约人呢,郡主怎么会不来?” ☆、244 赏雪   陈家二公子击败了秦国公府的小公子成功获得了明嘉郡主的芳心……虽然没有敢公开谈论,但不知怎么的,这件事情,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心知肚明了。   朝颜和碧冬几个丫鬟都是当初一同在普陀山待过的,当然知晓了更多的内情。所以,碧冬才笑着打趣,笃定明嘉郡主一定会来。   沈柔凝没有责怪她,笑了笑,看着初雪,心情颇好。   昨天,陈厚蕴与陈厚绩谈了谈推迟婚期的始末,又将自己的安排和打算简要地说给了陈厚绩听。沈柔凝也在场。她还得到了一个任务,就是给明嘉郡主下帖子,邀请她来做客。   赏雪。   这个借口不错。   而且,附上的明渠岸边的几株红梅也开了花。踏雪寻梅,煮茶饮酒,就是再风雅不过的事情。   午后,明嘉郡主轻车简从,来到了陈府。   陈大太太和陈二太太露了露面,就识趣地回避了,让年轻人在一起说话。待二位太太一走,大家赏着雪梅又说了些闲话之后,陈厚蕴就对陈厚温道:“厚温,我们有些别的事情要同郡主说,你带着厚琪和榕哥先回去吧。”   陈厚温很听话,立即就领着人回去了。他看陈厚蕴神色慎重,就知道他们真的在说正经事。陈厚温十分尊敬陈厚蕴,当然十分听话。只是心里有些遗憾难过——若是自己的大哥什么时候能让自己也留下,就好了。   陈二太太听闻陈厚温和陈厚琪被赶了回来。就十分的不高兴。但今日陈二老爷没有上衙,她暂时就没有去说落陈厚温不争气,回了屋里。   “怎么了?”陈二老爷穿着家常衣裳,正在看着一半志怪小说,瞥了她一眼,随意问了一句。   “厚蕴让厚温他们都回来了。”陈二太太道。   “恩,那应该是厚蕴有事情要与郡主商量。”陈二老爷目光没有从书中抬出来。陈厚蕴的思路,他也得知了一二。   “有事商量,难道厚温就不能帮忙了?”陈二太太道:“厚温不能听,怎么阿凝那丫头却能听了?”   “郡主是姑娘家。总的有个姑娘招待作陪不是么?”陈二老爷道:“更何况。还是阿凝给郡主下的帖子。”顿了顿,他重新开口道:“厚温现在最主要的,是将精力放在读书上……别的事情,现在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说是这样说。道理也是这个道理。但却不中听。   “明嘉郡主真的会嫁给厚绩吗?”陈二太太心中嘀咕了几句之后再次开了口。却是露出些羡慕嫉妒,道:“那可是明嘉郡主……”她又立即意识到陈二老爷不会喜欢她嫉妒,情急之间也聪明了一些。补救道:“我在想,咱们厚温也不知道将来能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无论娶的是说,绝不可能比的上明嘉郡主。甚至说,能有明嘉郡主的一半,她就能欢喜的去烧香了。   陈二太太想到此,情不自禁,有些黯然。   “娶一个地位高贵的媳妇……万一媳妇心底不尊重你,你岂非只能在心底怄气?”陈二老爷淡然地道:“给个郡主给你做媳妇,你敢要吗?我反正觉得是承受不起的。”   是啊,万一娶个地位很高又很聪明厉害的女子做儿媳妇,她怎么能镇得住?要是那儿媳妇连儿子都给管住了,明里暗里给她气受,那该怎么办?陈二太太想了想,面色微白地摇摇头,连忙道:“将来厚温娶妻,一定要选一个温柔和善的才行。”   陈二老爷“嗯”了一声,将眼下的书页看完了,随手又翻过了一页,顿了顿,道:“衙门里有些安排……待过了年,我要外出公办了。”   这句话宛如一个霹雳落在了陈二太太头上,让她的俏脸立即苍白起来。她顾不得再想别的,踉跄着奔向陈二老爷,抓住他的衣袖,仰面哀求道:“老爷又要走?不走行不行?”   “是公务。”陈二老爷轻叹一声,拍了拍陈二太太的手,声音之中有了些温柔之意,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但还是要走。   看,他在家久了,自己的这个妻子似乎习惯了不知珍惜了,又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想要动起脑子了。还得过年呢,他哪里能有心思每天来听她这些话,还要开解她?不如提前说要走,她也就顾不上别的了。   至于外出的公务,现在还没有安排……开春肯定能安排妥当的。   陈二太太一想她又要有好久都看不到自己的丈夫,心中悲戚难过再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陈二老爷低头看她,似乎也有些不舍不忍,但最后还是坚定下来。公务当然并不一定要他去做。他当然也可以谋个不需要出远门公办的职位。但……   大不了,早点儿回来就是。   伴月轩。   水榭之上,只剩下了陈厚蕴、陈厚绩、沈柔凝,和来做客赏雪的明嘉郡主。   “我让阿凝请郡主来,是有些事情,想要得到郡主帮助。”陈厚蕴并不拐弯抹角,将自己推迟婚期的内情简要地说给了明嘉郡主听。   在说到黄幼香重病的时候,沈柔凝不禁插嘴道:“郡主是不知道,黄姐姐现在真的是一根头发也没有了……好好地一个姑娘家,突然突然都没了,难道真的要去做姑子吗?”   明嘉郡主也很震惊。   陈厚蕴推迟婚期这么大的事情,她当然是知道的。她也知道是黄幼香突然生了病无法成礼的原因。但没想到,其中却是这样的内情!居然将一个姑娘家的头发全落了!   “她也是大家闺秀,怎生如此歹毒!”明嘉郡主横眉冷声,十分愤怒:“毁人姻缘,她也不怕遭天雷!”   在她看来,廖蔓茹喜欢陈厚蕴是没有错的。京城其实还有许多闺秀也暗中仰慕陈厚蕴。因为陈厚蕴的才学名声就在那里,陈家的地位和条件也在那里,整个京城,不知道有多少闺秀暗自希望过能嫁给陈厚蕴。   陈厚蕴没有定亲之前,你廖蔓茹当然可以争取。甚至用些小手段,明嘉郡主其实也可以理解的。但陈厚蕴既然已经定亲,婚期都到了,那廖蔓茹怎么还能来这么歹毒的一手! ☆、245 太蠢   关键是,她也太蠢了一些。   难道警告了黄家去退亲,陈家知道了缘由,还能回头去娶她?她倒不如一狠心干脆悄没声息谁都不知道地将黄幼香弄死了,婚事作废,陈家总还是要给陈厚蕴说亲的!那样以她的身份地位,未必没有机会!   这得有多蠢,才弄出所谓的警告?   明嘉郡主心中鄙夷,顾及着陈厚蕴和沈柔凝都在,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而是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就冲着廖蔓茹如此之蠢,她也想帮忙。更何况,于情于理,她都是站在陈府这边的。   “是这样……”陈厚蕴依旧笑容和煦,也露出一些感谢,同明嘉郡主交代了起来。   皇宫。   廖蔓茹没敢来,皇后娘娘怒意更甚,将没来的廖蔓茹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说,也波及到了文昌伯夫人:“……这些年,你是怎么教她的!怎生将她教的这么蠢!”   “她若是直接将那黄氏女弄死,本宫反而要赞她够聪明!”皇后娘娘冷声道:“给个警告算做什么意思!难道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黄家不是服软了么?”伯夫人本这般训斥,心中也不是滋味,不自在地道:“娘娘保重凤体要紧,为这点儿小事生气,有些不值得。”   “小事?”皇后娘娘高高挑起眉,道:“你说这是小事?”   “这件事情若是被传了出去,你女儿就等着剃了头发做姑子吧。脸都丢尽了!”   “她自己丢脸不算,本宫和两个殿下更丢脸!”   “你居然还将这当成是小事?”皇后娘娘看向依旧没有意识到严重神色间有些恼了的伯夫人,冷笑道:“当初大哥娶你回来,我就说你是个蠢的,大哥还不信!而这几十年过去了,你居然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你自己蠢不要紧,生的几个儿子女儿,哪一个能顶上用!”   “早知如此,本宫就坚决不同意父亲提前将爵位传给你们!”   上次庆隆帝免了廖太傅的太傅之职,“恩赐”他回去好好养病。老伯爷养病时候。干脆连着爵位一并也提前传给了长子,真的在家教教孙子功课了。既然要摆姿态,就要摆的足。皇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这会儿她提起这茬来。显然是气的狠了。   文昌伯夫人顿时满面通红。差点儿将手里的帕子捏烂了。年轻之时。大家都还是京城闺秀的时候,她就与当时的廖大姑娘不怎么合拍。两家议亲之时,廖大姑娘也明确地表示了反对。好在。她的意见没有被采纳,她还是嫁入了廖家。成亲之后,她作为新妇,更是对小姑子处处忍让,终于熬过了几年,熬过了小姑嫁人……   文昌伯保养的很好的长指甲掐在了肉里,几乎将自己掐出了血,才忍住心中强烈的羞恼之意,垂头道:“娘娘息怒……”   皇后娘娘又训斥了几句,文昌伯夫人的脑袋始终没能抬起来。她说的累了,端起来抿了一口,长长出了一口浊气,才道:“大嫂,你回去跟大哥说,别再挑三拣四了,赶紧给蔓茹找个人家定下来吧。她也不小了。”   “至于陈家那个陈厚蕴,叫他不要再惦记了。”   皇后娘娘从前有多疼廖蔓茹,现在就对她有多失望。她并不介意廖蔓茹心狠手辣,哪怕是她将黄氏女弄死了,她也只会赞赏她为达目的足够果决……但她现在弄成这样,算是怎么回事?简直是蠢死了!   蠢到皇后娘娘甚至不想再替她的婚事操心——   行事如此之蠢,将来不要给自己以及廖家拖后退就谢天谢地了,别的什么就不指望她了!   “娘娘就真的不能下个懿旨?陈家还能抗旨不尊不成?”文昌伯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真想本宫颁下懿旨?”皇后娘娘冷眼问道。   文昌伯夫人心头一凛,小心翼翼地道:“请娘娘教教臣妾。”   或许是因为皇后娘娘对她这样的态度还算是满意,冷哼一声之后,才淡淡地道:“怕就怕,本宫前脚才去陈家下懿旨,后脚这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本宫娘家侄女抢婚害人之事……你确定还要本宫颁下懿旨?”   内情若是被捅出来,她的懿旨只会变成她和廖氏仗势欺人的明证!他们就等着迎接朝廷内外的口水去吧!到时候,再严重一点,只怕她这个皇后娘娘不会因此被废掉,也会失去管理六宫的权利!   现在,文昌伯夫人居然告诉自己去下懿旨?   这是得有多蠢,才能生出这种想法!   皇后娘娘已经不想为文昌伯夫人和廖蔓茹生气了。她冷冷地看向文昌伯,道:“本宫现在该庆幸,陈家不知为何没有跟本宫硬来……不然,纵然真的能将陈黄两家打压下去,又能挽回这失去的名声吗?”   文昌伯夫人到现在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楞了片刻,讪讪低声,道:“他们总归是臣,不敢真的跟娘娘您闹翻了。”但想一想陈公的刚正的名声,想一想之前在京城悄悄流传的关于顺妃和其生母的流言……文昌伯夫人闭上了嘴。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道:“你回去吧,将这事儿告诉大哥和父亲。你现在也是当家夫人了,以后能不能别这么蠢。若不然,伯府的家,就让给别人去当。”   若是她这位伯夫人都不能当家的话,那谁来当家?当家权被老夫人收回去,她尚能余一点儿脸面……万一,是给了老二家的呢?   文昌伯夫人凛然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低头行礼,退出了大殿。出了大殿,她心思重重,差点儿撞上了出来散步的顺妃。所幸顺妃人品温柔,简单问礼,叙了两句闲话之后,就放了她走了。   一路平安回到伯府,文昌伯夫人顾不上去管廖蔓茹,而自己丈夫又暂时不在家,她等不及,急忙忙地去找了老伯爷,将廖蔓茹闯下的祸事以及皇后娘娘的恼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低眉顺目,等待着老伯爷训话。 ☆、246   廖太傅虽然很生气,却没有训伯夫人,仅仅是吩咐她看好廖蔓茹,就让她回去了。但伯夫人留意着老爷子紧锁的眉头,心里实在无法放松下来。   待到文昌伯回来,直接就被老伯爷传了过去。   伯夫人焦急地等着伯爷回来,立即就上前去问:“……老爷子怎么说?”   “我问你,蔓茹做有那样的心思,你这个当娘的,为什么会不知道?”文昌伯脸色并不好看。   “我……”在自己丈夫面前,文昌伯夫人觉得十分委屈,低声道:“蔓茹从小到大,不是跟着老太太,就是到皇宫里去……我是当娘的不错,但我什么时候能管教她了?”   “再说,老太太一辈子忙惯了,虽然老爷子交代了,可她……”文昌伯夫人眼中泛泪,隐晦地指向了老太太:“我才管家,本来就是千头万绪,几个弟妹又一眼不错地盯着我……”   家里的几位老爷都是亲兄弟,能够一致对外。他们哪里知道,这女儿们整日里在内宅里,就是这些个鸡毛蒜皮让人头疼的事情!这也争那也抢,谁不想将公家的东西往自己院子里多捞一些!为了点儿小利益,当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行了!”   文昌伯不想听自己的妻子抱怨家长里短的。他冷声问道:“我只问你,这事情你也知道有两天了,你有没有问过蔓茹,她从哪里得到的那种阴损之药!”   伯夫人愣住了。   是啊。廖蔓茹一个闺阁姑娘,从哪里得到的那种毒药呢?吃的就让人浑身无力头发掉光?自己甚至都没听说过这种古怪的毒!廖蔓茹一个姑娘家,就算是知道有这种毒,她也不知道该找谁去买啊!   文昌伯一见妻子如此表情,顿觉一阵失望。他开口道:“你现在去将这件事情查清楚,其他就不要问过了。家里的事情,我会去求娘多帮着你一把。”   文昌伯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睛湿了,却也不敢说什么了。   ……   京城的头一场雪并不大,仅仅是遮盖了屋檐地面就停了。   但时间已经到了冬日。不待晴天冬日的暖阳彻底将初雪全部融化。第二场雪就紧跟着落了下来,白茫茫下了两日,铺地三尺,天地之间。再难看见其他颜色。   天寒地冻。沈柔凝便极少出门。多半时间待在温暖的屋里,读书习字,替几个丫鬟画一些花样子。她画的花样子新鲜有趣。很快在陈府有了名声,一开始大太太身边的丫鬟过来求,得了几张之后,随后其他一些管事妈妈大小丫鬟们也大着胆子找到了伴月轩。   沈柔凝来者不拒,虽然并不见这些人,却是认真地画了不少花样子,让碧冬拿出去做了人情。距离黄幼香生病推迟婚期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十来日了。   一开始,沈柔凝惋惜担忧,操心焦急……但很快,她就重新淡然下来了。既然仅仅是廖蔓茹行的蠢招,既然陈厚蕴已经有了种种安排,想必明年二月的时候,陈厚蕴就能顺顺当当地将黄幼香娶进门……她还担心什么呢?   恩,她有点儿想去探望黄幼香,告诉她现在的进展……但陈厚蕴却并不同意她去——   “她一个姑娘家,如今没了头发,应该是没心思待客的。你就别去为难她了。不如给她去封信。”陈厚蕴道。   沈柔凝一想也是,就给黄幼香写了一封信。倒是没说别的,只是宽慰她,让她放心而已。   “姑娘,绩表少爷过来了。”红缨禀告道。   陈厚绩这次回来,正式将红缨给了沈柔凝。所以,如今红缨的称呼就跟着改了。   “恩。”   沈柔凝站起身,让红缨给她加上一银红色滚白边的长裘紧紧裹了,才走出内室,走进院子里,看向陈厚绩,问道:“绩表哥怎么在院子里站着?”   “我等下要出门游湖,约了明嘉秦叙还有那个纪童,你来不来?”陈厚绩直接问道。   沈柔凝这才留意到,他打扮一新,又英俊又帅气,随时都能出门了。   “游湖么,我去啊。”沈柔凝抬眼看了看天。冬雪初晴,阳光洒在白雪上,虽然有些刺眼,但想来江上湖水沉寂,远处青黛白头,应该有非常好的景色,便立即应了下来,道:“那绩表哥你等等我,我换件衣裳。”   陈厚绩点点头,笑容灿烂地道:“快去快去!”   沈柔凝动作很快。   她很快重新出了门,吩咐人去同陈大太太哪里说了一声,就同陈厚绩出了门。   临近新年,天一晴,街上就热闹的很。   青石板路上的雪早就被铲的干干净净,冻得有些发白。马车从上面行驶而过,就能听见清脆的声响。   “多亏了阿凝你提议咱们几个弄商行。”陈厚绩看向外面,感慨道:“秦叙那小子虽然脑子好使,但他从前可没有往这上面想过。人啊,有时候就是缺少点儿提醒,不服气都不行。而阿凝你的眼光也很好,纪童那小子真不错。”   沈柔凝并不与陈厚绩辩论功劳,她好奇地问道:“纪童当真很厉害?”   “嗯,很厉害。”陈厚绩称赞道:“我本来以为他一个白脸纨绔的样子会在南洋撑不住,没想到他去了南洋之后,真敢立威杀人!听人说,他直接下令,将抓住了几十个搞破坏的当地人真的给砍了头!够狠!”   “啊!”沈柔凝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情,回想了一下纪童的样子,心中十分震惊觉得不可思议,问道:“杀了当地人,庄园和生意还能做的下去?”   “所以我才说他厉害!”陈厚绩道:“我们这些人都想,若是杀了当地人,只怕要得罪当地人!但哪知道,那些当地人就是欺软怕硬!见他们敢杀人,立即就怂了!”   推荐作者君的完本书《成亲》   患难夫妻遭遇清穿,一为汉家落魄少年,一为清朝高姓旗女。想要共结连理,再续前缘,奈何道路既阻且长...   一句话:为了成亲,共同奋斗吧! ☆、247 调笑   “当地的朝廷衙门呢?”沈柔凝诧异地问道:“他们难道不管?即便是朝廷不管,不是还有士绅吗?他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外人在自家门前杀人。”   “所以说,不亲自去,永远也难以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陈厚绩十分感慨:“当地朝廷崇拜咱们中原汉人文化,当地士绅也是一样。见我们过去的人刀剑铮亮铠甲整齐,心里上就矮了一截。再者,他们指望着我们的人卖给他们精美的汉人东西,昂贵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那些土人,在士绅眼中当真是奴隶贱民,人命比草芥还不如呢。”陈厚绩摇摇头,十分感慨:“那些士绅,根本不能称之为士绅,不过是些野蛮未曾开化的奴隶主罢了,目光短浅的很。”   “竟是这样。”沈柔凝感慨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不能否认的是,纪童那小子对形式把握的很准,做事对人的时候,很有一套。”陈厚绩道:“真刀真枪地拼杀,我是不怕的。但拼杀完了之后,与当地朝廷以及奴隶主打交道,什么时候强硬什么时候给好处,我却是不会了。”   “商人最是胆大心细。”沈柔凝也跟着赞了一句,随即笑着道:“这么说的话,南洋庄园办的很顺利,商行盈利多多,我也能跟着多分些银子好过年了?”   “放心,一定会让阿凝满意。”陈厚绩也笑了。   两个人的交谈轻松起来。   车子直接到了明珠湖畔,两个人领着两个丫鬟乘上小船登上了一艘精致的画舫。画舫属于明月楼名下的。就叫了明月号,用料上乘,装修更是十分精美。   朱红色的画舫静默于湖中岸边,自成一副美景。   明嘉郡主还没有来。   秦叙好纪童已经到了。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看样子是纪童正在汇报些什么。   若说陈厚绩的气质略有改变,到底是成熟沉稳坚毅了一些,此刻在沈柔凝眼中的秦叙叙公子,却是与先前在宁波的时候一般无二,既没有瘦,也没有黑。眉目依旧美丽如画。肌肤依旧细腻精致,配上华衣锦袍,美玉环佩,咋一看依旧雌雄莫辨。像姑娘家一般。   “阿凝在看什么?”秦叙收到沈柔凝的打量的目光后将目光迎了上去。桃花眼眯了起来。笑容就如同桃花盛开一般,问道:“难道是觉得多日不见,本公子又更加俊美了一些。惹了阿凝妹妹看痴了?”   略带轻佻的语气,让沈柔凝一下子想起了曾经的邓长年,她脸上本来带着的欢喜笑意一下子散了去。   秦叙似乎怔了一怔,而后向上挑了挑眉,仿佛在问,这是怎么了?   在他心中,沈柔凝并不是不能听这种玩笑话的小姑娘呀。怎么才一年不见,人倒是长大了漂亮许多,但性格竟然会变得如何的……无趣?这样的话……不知不觉,他已经收敛起了笑容,正经了许多。   沈柔凝回过神,向秦叙和纪童二人走近了些,轻叹道:“我在想,叙少你上了战场,是不是连你的营帐都没有出去过?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你是从沙场回来的?”   “阿凝是说,本公子身上没有沙场的豪迈杀伐之气?”秦叙眉头夸张地动了动,笑意盈盈地道:“嗳,本公子这不是怕吓着娇滴滴的阿凝妹妹了?再说,回到了这京城繁华盛景之地,本公子就是翩翩俊美公子哥儿一个……粗鲁野蛮的大头兵身份,怎么合适眼下这场景呢?打打杀杀,多不合适!”   “有道理。”沈柔凝恬静地笑了笑,不再与他争辩。   一番见礼之后,很快就又是由纪童介绍起今年南洋商行的成就状况来。纪童果然有了很大变化。他的衣着依旧显得格外的贵重,年纪轻轻的,手指上愣是戴了五六枚宝石戒指,各种各样的,简直要闪瞎人眼……但他整个人的精神气却是与在宁波府时候完全不同了——   在宁波府,他不过是一个虚张声势故弄玄虚的纨绔少爷,而现在,他却成为了一个自信张扬底气十足的成功商人了。其中之差别,何止天地。   一些重要的事情,纪童显然已经秦叙汇报过了。陈厚绩之前也是略知道了个大概。而且,陈厚绩并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之前秦叙一见到沈柔凝时候,露出的那种“轻佻”的笑。   陈厚绩一把将秦叙抓到了窗边,远离了纪童和沈柔凝,低低问秦叙道:“秦幺,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秦叙掰开陈厚绩的手,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着,眼角余光依旧留意着沈柔凝那边。   才一年不见,那个小姑娘怎生好看了这么多?就像是从内而外散发着盈盈光辉的明珠美玉一般,实在是赏心悦目至极,无一处不好看的。听说,她一直都在精研绘画,也一直跟着陈厚蕴读书学习……恩,自然不是那些徒有其表的草包美人能比的……   不知不觉之间,秦叙的思绪就发散了出去,忘记了陈厚绩正在他身边正在向他问话。   “阿凝长的好看吗?”陈厚绩突然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恩,很好看。”秦叙不自觉地点头,目光依旧在沈柔凝身边左右逡巡。   陈厚绩见他如此,再难压抑住心中怒意,一把抓了秦叙的衣领,一手推开门,将他拖到外面的角落,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秦幺!”   “干什么!”秦叙被突然一抓一拖惊的差点儿失态叫出来,眯着眼睛冷冷地看向陈厚绩道:“陈二,你真是好胆子!”   “我呸!”陈厚绩才不管他此时眼中暗藏的杀意威胁,冷哼一声,也不问什么,直接道:“我警告你秦幺,不许你打阿凝的主意!听见没有!”   秦叙愣了一下,随即细细地在陈厚绩身上上下扫视,半晌之后将他推开了一些,突然灿烂地笑起来,微微扬起下巴,低低地道:“陈二,我就是要打她的主意……你待如何?” ☆、248 陈二哥   陈厚绩脑海“嗡”的一声,想也不想,一个拳头就像秦叙砸了下去。   秦叙面色一变,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慎重地迎上去,才勉强接住了陈厚绩的拳头,当即只觉一阵气血翻腾,十分不好受。这个傻大个,在战场上混了一圈,力气又见长了!   但秦叙此时已经来不及多想,因为陈厚绩红着眼睛又将另外一个拳头也砸了过来!秦叙再不敢硬接,连连后退几步,才想说话,陈厚绩却又追到了!   “喂!陈二!”秦叙连忙躲闪,低声喊道:“你发了什么疯!”   他真的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去刺激这个蛮牛!   见陈厚绩不答,只追着他打,秦叙心下无奈,一个躲闪之后趁机抱住了陈厚绩的双臂,连忙道:“喂,陈二哥,我叫你哥还不成吗?你先别恼,听我解释成不成?”   陈厚绩冷哼一声,却是没有继续追打他了。   秦叙心中一松,连连喘息几下平息了呼吸,往室内看了一眼,伸手将陈厚绩往船舷边上拉了拉,背靠船舷之上,视线正好能透过开的很低的窗户看进去,叹息一声,道:“陈二哥,我问你,阿凝她将来是不是总得嫁人?”   陈厚绩瞪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陈二哥,你看我秦叙如何?”见陈厚绩没有立即恼怒发疯,秦叙收敛了神色,言语之中多了些慎重之意。道:“你我相交多年,你知道我这个人。我今日说出这个话,绝非是轻佻之语,而是慎重考虑过的……”   “首先,我这个人很骄傲,从来不屑于在女色上胡来,这一点你也知道,我府上那几个美貌丫鬟,我可从来都没打算碰她们一下的;其二,我既然看中阿凝。以后必定会比他人更对她有一分疼惜和尊重;其三。你我至交,我若是敢待阿凝不好,陈二哥你难道还能有所顾虑不来揍我?”   “总之,阿凝若是要嫁人。嫁给我这个知根底的。总比嫁给其他什么人要强的多……我这么聪明。将来总能保证她荣华富贵一生顺遂……”   陈厚绩面无表情地听到此处,不禁嗤笑一声,道:“荣华富贵且不提……一生顺遂?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难道能给我保证,她永远都能顺心顺意的活着,想做什么就能去做!永远也不必为任何人任何事情妥协退让!”   “秦幺,你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如此的不慎重,凭什么让我支持你!”   秦叙被陈厚绩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他凝眉想了想,点头道:“的确,是我说话不够严谨……但是陈二哥,人生在世,谁又能永远顺心顺意?”   “无论怎么说,选我总比选别人强许多!”   陈厚绩没有回答他,仔仔细细地看起秦叙来,仿佛是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样。   秦叙不禁挺直了胸膛。   他这一年长了个子,但陈厚绩也长了个子。他还是比陈厚绩要矮了小半头。此时他这么面对面对被陈厚绩审视着,又不能躲不能避,委实觉得有些不痛快。但再一想,陈厚绩是那个小姑娘的嫡亲表哥……且忍忍吧!   陈厚绩终于不再打量秦叙。   他收回视线,低声道:“这种事情,我说了没用。你若是敢,改日就找我大哥谈一谈。”秦叙这个人很多时候都让他觉得讨厌,但秦叙刚才有一点儿没说错——   其的确是个在女色上很谨慎的人,至今还没有碰过女人身子。   要知道,秦国公府可没有陈家那样的规矩。而对于权贵之家来说,女人的事儿都不是个事儿……秦叙能洁身自爱,算是不容易了。   所以,陈厚绩才没有继续发怒生气,但也不想再讨论这个了。他觉得这会儿的时机有些不合适。再说,一艘小船正破开薄冰靠近来,船头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傲然站立,宛若白雪之中最鲜艳的一只红梅,正是明嘉郡主到了。   秦叙很快也看到了明嘉郡主。   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伸手拍了拍陈厚绩,道:“明嘉真是越来越有气质了。陈二哥,你真是走运。”   陈厚绩一下子又想起秦叙曾经觊觎过明嘉郡主差点儿成了的事情来。走运?这小子居然敢说自己走运?真真是不知死活!恩,他要再考虑考虑,在阿凝的事情上,他是中立呢,还是坚决反对这小子……   秦叙本能地觉得不妙。   他笑了笑,补救道:“陈二哥,你还不去迎接郡主去?”   陈厚绩点头,大踏步迎过去了。   明嘉郡主过来,又是一番热闹闲话。几个来回之后,明嘉郡主不禁诧异地道:“秦叙,你莫非是变性了?居然管陈二叫‘哥’了?是太阳今天从西边升起了,还是你秦叙有把柄在陈二手里?”   就算是已经有了婚约的默契,明嘉郡主在面对陈厚绩的时候,依旧落落大方,毫不扭捏。尤其是还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当然,两个人私下独处之时的明嘉郡主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露出些小女儿的羞涩情态,旁人也就无从知道了。   沈柔凝一听明嘉郡主这么说,也意识到了刚才似乎真的听到了秦叙称呼陈厚绩为“陈二哥”……要知道,以秦叙的骄傲,这在从前可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若是刚才她没听错的话,两个人还在外面动了手!   那现在这“陈二哥”是怎么回事?   沈柔凝不禁拿一双美丽的眼睛好奇地望向秦叙。   而那厢,陈厚绩听到明嘉郡主的问话,得意地挑起了眉,挑衅一般地向着秦叙高高抬起来,露出一副笃定的不可一世的讨厌之态。   秦叙心底呜呼哀叹,尤其是沈柔凝的目光凝视之下,他又怎么敢说别的?只好摸了摸鼻子,顺着明嘉郡主的话音承认道:“明嘉你猜的太对了!我可不是有把柄在陈二哥手里?”   明嘉郡主和沈柔凝以及在明嘉郡主来了之后不敢多话的纪童,都颇为好奇。明嘉郡主微微探身,问道:“哦?秦叙你不是一直都自诩聪明无双吗?居然也会留下把柄被陈二攥住了?” ☆、249 梅花酒   陈厚绩面露得色。   秦叙只能苦涩而笑,摇头不语。   “到底是什么把柄?”明嘉郡主十分好奇,一双美目看向陈厚绩。   可事关沈柔凝的清誉,陈厚绩哪里肯说?但面对明嘉郡主这样的目光,他又不想让其失望,便神秘一笑,给了明嘉郡主一个眼色:“一会儿悄悄地告诉你。”   陈厚绩却没有想到,他这句话言语动作,是有多暧昧。   总之,一向落落大方的明嘉郡主也是俏脸一红,瞪了陈厚绩一眼之后,羞涩地转过了头。陈厚绩意识到了,也讪讪红了脸。   沈柔凝本来还在关心所谓的“把柄”,但很快被这两人的一番交流吸引住了心神,目光饶有兴致地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看的这二人越发地不好意思起来。沈柔凝更加觉得有趣了。   明嘉郡主很快回神,再次瞪了陈厚绩一眼。   陈厚绩挠了挠脑袋,傻呵呵地笑了笑。   一旁纪童坐了这片刻,觉得自己并不能融入交流的这四人之中去,便也识趣地不再逗留,站起身,开口告辞:“……若是王府同样有意在南洋发展,郡主回去只管派人找在下便是。”   明嘉郡主微微颔首,神态之间颇为客气,派身边的贴身丫鬟亲自送了纪童离去。应王府有意在南洋上弄几个庄园,想从纪童这里取取经。所以,秦叙才将纪童也约来了这里,就是给明嘉郡主引荐了一番。   纪童离开之后。室内的氛围显然轻松了许多。   画舫缓缓远离岸边,破开薄薄的湖冰,向着明珠湖中央飘荡而去。画舫之内,有歌姬开始在高台角落处轻轻拨动着琴弦,琴声叮咚,让人心神愉快,却又不会太过于打扰了几人的交谈。   精致的菜品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梅花酒也呈了上来,在薄而透的白色瓷盅之内,微微泛着淡粉色。酒香清冽。入喉清凉。待落入胸腹,却又如同一团火焰般燃烧起来,烫的人熨帖无比。而那略甜的口感,也总是能勾搭着姑娘家多饮几杯。   秦叙和陈厚绩这一年多在军中。偶尔饮酒。也是烈酒。此时只是浅酌几杯。而明嘉郡主和沈柔凝明显就多饮了几盏,两个人俱是双颊飞红,眼波清亮之中偶尔闪烁着迷离。格外的娇媚迷人,一大一小,就是最美丽的花儿。   明嘉郡主一向英姿飒爽落落大方又贵气天成,何曾有过这样的娇媚的时候;而沈柔凝年纪虽小却从来都是清淡从容偶尔也会表现出柔顺乖巧,更不曾如今日这般明媚动人——   就像一直含苞待放的淡粉色花苞儿,在一瞬间绽放出了最为火红的惊人之美。   陈厚绩和秦叙本来还在小声地说着话,渐渐却是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入了迷。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都会欣赏美人儿。更何况这美人儿是他们心仪的女儿?   杯中的美酒,都忘记了饮。   许久,在沈柔凝和明嘉郡主继续窃窃私语说着新的衣料花色之时,秦叙终于回过神,眼中那点儿迷茫瞬间被一抹灼人的光芒所代替!   果真是让人惊喜的小姑娘啊!   秦叙只觉得内心生出了澎湃的喜悦来。他很想将这喜悦同陈厚绩分享,但想起之前陈厚绩对他的“打压”,只好忍住一声不吭,仰面将一盅梅花酒灌了下去。   真香,真甜,真动人。   秦叙心道。   沈柔凝算作是头一次饮酒。不过,梅花酒度数极低,很难醉人,而她这个身体一直都很健康,所以并没有迷醉了。多饮了几盅之后,她就停了下来。明嘉郡主亦是如此。   “……皇后娘娘并不蠢,廖氏也不会因为廖蔓茹的愚蠢而继续招惹陈氏……你表哥的婚期应该不会再出变故了。不过,皇后和廖氏自持身份也不会去同黄氏道歉,而那黄氏既然已经被吓住了一回,想来不会再想要冒险……不知你表哥可有解决之法?”明嘉郡主把玩着精致的酒盅,一边好奇地道。   她那日应承了陈厚蕴所求之事后,也没有再过多关注这件事情了。那日皇后娘娘将文昌伯夫人叫到宫中大骂一顿的事情,虽然隐秘,却并不能瞒住她。皇后娘娘既然不肯犯蠢,一个廖蔓茹肯定要被自家人压得死死的了,何足为虑?   “实话说,我不一样能够说服皇祖母。”明嘉郡主微微摇头道:“要知道,两个皇子可都是皇后娘娘亲生的。”而庆隆帝虽然正值壮年,却仅仅只有这两个儿子而已。   看在两个皇子的面子上,太后娘娘并不好过分地给皇后娘娘难堪。   “表哥应该已经有想法了。”沈柔凝微笑着道:“就像表哥之前说的,能请动太后懿旨当然最好不过……若是请不动,也没什么。”   “那就好。”明嘉郡主道。   她虽然与黄幼香并不十分相熟,但却有些印象。这黄幼香,是难得她看得还算顺眼的一个闺秀。   “对了,我听说你一直在钻研别的绘画技法,不知可有些心得了?”明嘉郡主道:“阿凝,你难道还想着开山立派不成?真是好志气!”她话说的有些随意,有些感慨,却并没有嘲讽。   沈柔凝有些不好意思,摇头道:“我又不想万载留名,想着开山立派做什么?我研究别的技法,也仅仅是因为我喜欢罢了!幸好外人并不知道,不然肯定有许多人骂我不走正途异想天开了。”   “理会那些人做什么。”明嘉郡主对沈柔凝的回答十分赞同:“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又不是男人们,非要有什么功成名就的大追求。”   她的喜好,也是她最爱的消遣,就是练剑。   只可惜,她的天赋并不算好,且虽然喜欢,却并没有下过苦功夫,所以成就很有限。但明嘉郡主并不在意。她最喜欢的,不过是持剑在手肆意舞动出一身香汗之后的畅快淋漓之感。那种畅快之感,也是琴棋书画都不能给她的。   沈柔凝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250 试探   琴音稍歇。   或许是这美酒醉人,或是这琴音太美,又或许是外面的湖光雪景太过于迷人,亦或是那香炉之中那上好的百合香所散出来的香味儿太好闻……秦叙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越来越无法按捺住心中挠人的痒意,终于抬起酒盅,对着沈柔凝扬了扬,开口道:“阿凝,外面美景难得,你不出去看看?若是心有所得,回去之后挥毫泼墨,说不定就是一副传世之作。”   沈柔凝一想,他们是出来赏景的,总是待在室内,视野的确不够开阔,当即便道:“叙少说的是。”她也没多想,就站起身来,正要邀明嘉郡主一同出去透透气,却不曾想秦叙已经快速地站起来,对她道:“那我陪着阿凝妹妹出去吧。”   嗯?   沈柔凝微微一怔,向秦叙看过去之时,却正好见到秦叙对自己挑眉弄眼,打着眼色,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陈厚绩和明嘉郡主身上掠过。原来是要给陈厚绩与明嘉郡主二人腾出空间说私密话……沈柔凝反应过来,便笑着对秦叙道:“那就多谢叙少了。”   说罢,她对陈厚绩和明嘉郡主点头示意,又调皮地眨眨眼,接过皮裘披上,就朝着外面去了。秦叙立即跟了上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甲板之上,感受着略带寒意的微风,眺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脉,顿感脑海一阵清凉,身心之中的浊气一扫而空。   红日高悬。   远远望去,白色的山脉如同被镀上了一层七彩的散光。迷人至极。   沈柔凝眯着眼睛远眺,许久没有开口。   秦叙就站在她身边,离她的距离不足一尺。   沈柔凝这一年个子长的特别的快,但她天生体格就秀气些,所以并不算太高挑。与秦叙站在一起,还需要再差一点儿才到他的肩膀之上。   从秦叙的视线看过去,只需要微微侧目,就能将沈柔凝的面容全部落入眼底。饱满光洁的额头,秀美美好的黛眉,长长的微微翘起的睫毛。大小恰恰正好却清澈明净的眼。秀丽的琼鼻,红润的樱唇,弧度柔和优美的下巴……还有那细腻如羊脂美玉一样的肌肤此刻正染上了瑰丽的红霞……如此精致,比什么湖景远山都要美丽多了!   秦叙一开始还隐藏着自己的目光不想惊动沈柔凝。但很快。他的目光就开始变得灼热起来。忘记了掩饰了!沈柔凝很快就感受到了秦叙的目光。她转头微抬,正好对上秦叙的灼灼目光,不禁怔了怔。问道:“叙少在看什么?”   一时之间,她没有多想。她的眼神之中有那么些并不显眼的迷惑之意,清澈地倒影出了秦叙的影子。   如此清澈的目光,让秦叙有些意外有些震惊,有些欣喜又有些郁闷。他稍微收敛了些目光,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正常一些,轻呼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轻声道:“我听说,阿凝的那个邓家表哥,邓长年回来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秦叙自从许久之前生的那个念头的时候起,就算那时候他的心意还没有那般的坚定,但习惯使然,他还是派人去收集沈柔凝从小到大所有的信息。   他当然知道,邓长年在许久以前,他和沈柔凝还很幼小的时候,就开始纠缠她了。   那个牲畜!真是变(态!秦叙心中不禁将邓长年狠狠骂了一顿,顺便打定了主意,什么时候非要教训那小子一顿不可。   “恩,他比你们回来的早了几日。”沈柔凝点头,好奇地道:“你们在前线有没有碰到过?”   “没。”秦叙摇摇头:“我只是听说,他似乎正被人打压了,混的有些惨。”   邓长年从小兵做起,但参与的大小战事极多,所斩杀的敌人也极多,真算功劳,比他和陈厚绩要强多了!但不公平的是,秦叙仅仅是领人打了一场小仗所有人杀敌几十人,他与陈厚绩就被各自被提拔了一级……而邓长年一个人就杀人近百了,却依旧是个百人长。   若是按照品阶来算,秦叙和陈厚绩算作是中上层的军官,是有身份的人了,而邓长年还仅仅是底层的挣扎的大头兵,即便是战死了,也不会有太多人留意。   “蕴表哥答应了替他看着京里的人。”沈柔凝笑着道:“而且,他是明义候郑家的外孙,郑家已经派人联系过他了。”她看向秦叙,道:“叙少,长年表哥很有潜力了,你遇上他之后,就明白了。”   秦叙挑起眉:“哦?听阿凝这么说,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他了。邓家已经不欢迎他了,难道他住进了明义候府?”   “没有。”沈柔凝摇头道:“他现在住在南城的一个小院里。”   沈柔凝觉得有些淡淡的伤感——   前年,他还能租下画舫邀请她游湖尚景,而今年呢,他的父亲去世了,他的祖父去世了,又被逐出了邓家族谱,除了那个傻子大哥,他竟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不知道此时,他会不会觉得京城的天气太冷?   秦叙察言观色,微微有些感慨道:“他天生命运多舛……不过,既然是有本事的人,将来是肯定能出人头地的了。”   “不过,阿凝妹妹,你先别怪我好奇……”秦叙斟酌一番,开口道:“我好像听说他从小就很喜欢阿凝你,甚至说过要娶你为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柔凝愣了一下,半晌才哑然摇头,笑道:“叙少在哪里听说的这个事情?三四岁时候说过的童言稚语,哪里能够当真了?”她又微笑着看向秦叙,问道:“难道叙少很小的时候没有玩过扮家家酒的游戏?”   那样的话语,邓长年当然不仅仅是在三四岁的时候说过。就在前年,他就曾极其认真地向自己告白过,甚至开始筹划着将自己引荐给他的亲人,获得认可。   只可惜,到底是他太天真了。   而转瞬之间,一切的一切就已经变了。他那些话,终究是再没有提起了。 ☆、251 不明白   “本公子怎会玩那些幼稚游戏?”秦叙傲然地抬起下巴,随即又偏头看向沈柔凝,问道:“撇去他有些倒霉的际遇不提,邓长年这人其实应该算是不错,将来肯定能有一番成就……而且,与阿凝你也算是青梅竹马……阿凝妹妹难道就没有些想法?”   沈柔凝皱了皱眉,转过身正对秦叙:“叙少到底想说什么?”   他一个已经是五品少将的军中新贵了,今日怎么絮絮叨叨,像个长舌妇人一样?   沈柔凝心头有些不高兴了。   任谁也不愿意让人点名讨论自己的亲事。而且这人还并不是自己的至亲之人。沈柔凝虽然将秦叙看成是好友,但一点儿小小的显示亲近的调笑她可以不在意,但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听秦叙一直这么乱说下去。   因为不高兴,沈柔凝的眼神之中,有了些冷冽之意。   秦叙一见暗叫不好,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愚蠢”之后,忙道:“阿凝你别生气……”就是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他自己的神色之间已经有了惶惶讨好之意。   沈柔凝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她有些想不通,秦叙怎么会突然成了长舌妇。   她的目光让秦叙万分苦恼。他突然发觉,在这种目光之下,他纵然聪明到了须臾之间能转过千个百个念头想出十个八个主意,此时他的神思却像是一下子被冻住了似的,半个主意都难以想出来了。   怎么办?   情急之下。秦叙只能坦白——   “我其实是想问,阿凝你对自己的亲事可有自己的看法主见?”既然开了口,秦叙干脆就一鼓作气,凝视着沈柔凝,道:“你觉得我秦叙如何?”   他没有察觉,自己那一贯捧着兵书握着剑的手,此时正紧张地将自己挂在腰间的那绣着劲竹的荷包捏在了手里,也不知道里面放着的物品有没有被他给用力捏碎了。   沈柔凝有些懵。   她未必感到羞涩恼怒疑惑喜悦之类情绪。她只是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秦叙和自己?   若说邓长年曾经在少年时候对自己表达过喜爱之意,沈柔凝能够理解为他们二人幼年相识有所渊源而那时候的邓长年少年心思眼界太窄的缘故……那秦叙又是为什么呢?   他们虽然比较熟悉了,但他是炙手可热前途光明的国公府的小公子。而自己却仅仅是个县令之女而已。就算有个尚书做外公……沈柔凝思来想去,觉得不能理解。于是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秦叙捏着荷包的手重重一握。   他看向沈柔凝,勉强露出笑容,嬉笑道:“难道阿凝觉得我秦叙条件不好?心思不诚?”   “我不明白。”沈柔凝看着他。认真地道:“我不明白你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建议。”沈柔凝想起秦叙曾经同样在明嘉郡主身上动过心思。想到他当时的那些理由……她心思一动。正待说些什么好做确认,却见江上有人朗声问道:“船上可是叙少?”   原来就在两个人交谈的时候,湖中不远处令有一个华丽的画舫缓缓靠了进来。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人正站在船首,抱拳向这边开口问道。   沈柔凝往那边画舫看了一眼,隐隐看见画舫内应该有一些身份的客人正在饮宴,便对秦叙点头示意,又低头往那边微微一福,折回屋内去了。   她一个姑娘家,没什么外人的时候,在船头赏景并未什么。但现在明显有个不认识的贵公子来找秦叙说话,她显然就不适合站在一边了。   外面的动静也传到了室内。   陈厚绩问沈柔凝道:“怎么了?”   “应该是哪家的公子,隔空喊了秦叙说话呢。我却不认识他,所以就回来了。”沈柔凝回答道。   陈厚绩闻言立即走到窗边往外眺望一眼,却是没有出去,折回之后对明嘉郡主和沈柔凝道:“是郑家的郑元斌。”说出这个名字之后,他又特意想沈柔凝介绍道:“就是明义候府郑家的嫡长子,算是邓长年的表哥。他一直都在御林军中任职,是一位偏将,也算是很得皇上信任的。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未来的明义候。”   “不过,秦叙说他只会纸上谈兵,看家护院还有点儿经验,但真上了大战场上,肯定就不成了。”   邓长年的表哥?   “也许邓长年也在那船上呢。”陈厚绩道:“听说,邓长年虽然没有住进明义候府,但却几次与郑元斌饮宴,已经十分熟悉了。”   “哦。”沈柔凝点点头,没说什么。   倒是明嘉郡主却就着陈厚绩的话嘲讽起秦叙道:“他秦叙眼中能看上谁?若是你大哥说要弃文从武,秦叙也一样会瞧不起他!只怕在他眼中,这天底下能领兵打仗的人只有他一个!”   “那郑元斌年纪轻轻做到偏将之位,不出五年就会成为三大副统领中的一个……而且,那是御林军!他又怎么会像秦叙所说的那般不堪?”明嘉郡主与郑元斌没什么交往,但她心中依旧是很恼秦叙的,总是时刻不忘嘲讽他几句。哪怕秦叙此刻正在外面,根本就听不见她的话。   “明嘉说的是。”陈厚绩跟着附和道:“他是明义候府的嫡长,功勋之后本来就不必非要往战场上去凑……御林军的确也不是好进的,更何况他还是一名偏将。”   御林军拱卫皇城,位置何等重要。能在其中任偏将,岂能是等闲之辈?   原来就是这个郑元斌。沈柔凝点点头,心道:看他的外表,亦是十分俊朗之人,年纪也不大。   ——她早在几日前,就从陈厚蕴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了。   她还知道,这个郑元斌今年大约二十二岁,去年里才病故了原配嫡妻,仅仅留下一名两岁的幼女。当然,并不是世间所有的男子都会以实际的行动和时间来缅怀自己的亡妻如同那齐焕之一般……这个郑元斌早就有意再娶继室了。   他是明义候府的继承人。即便是继室,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娶的。尤其是他还没有嫡子的时候。 ☆、252 郑元斌   “长年,你也真是的。”   郑元斌与秦叙隔着湖一番寒暄之后,也就各自入了自己的船内。郑元斌有些责怪地对邓长年道:“你既然认识那秦叙,为何不出来见一见?别听祖父和父亲的,心理上总是将秦国公府的人当成死敌……两家哪有什么仇恨?不过是郑家眼红秦国公府的功劳地位罢了!”   他斟了一杯酒给邓长年,摇头道:“既然没有仇怨,又为何要敌对?同时军中的,多个秦国公府这样的盟友,总比非要与他们作对强。恩,这长辈之间怎么想我们管不着,那秦叙前途无量,我们小辈之间,多些交情总是不错的。”   郑元斌并不想参与到大一统的战场中去。   他没有这样的热血。   他其实与现在的明义候世子他的父亲是差不多的性格想法——   为何要到战场上去拼杀?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就没了命?京城之中一样能保郑氏荣华富贵!他在御林军之中经营的好了,未来一样是任何人都不能小瞧他!   不过,有一个将来能在战场上出头的厉害表弟前来投靠,他还是很欢迎的。增加的都是郑氏的实力,又与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为何不欢迎呢?   所以,他待邓长年很是礼遇。   想将秦叙这样的人物介绍给邓长年,也是真心实意的。   邓长年端起酒盅敬了郑元斌一下,自己一仰脖子将酒水饮了。才道:“多谢表哥好意。其实,我与那秦叙也是早就相识的了……所以,我才不想现在见他,还请表哥理解。”   沈柔凝与秦叙并肩立与船首,宛若一副璧人一般,在湖光山色之中,又更像是一副画……自己若是出去相见,要说什么呢?像是没什么好说了……他与她竟然没有什么好说了……邓长年想到这里,心中再次生出钝钝的痛,难受级了。   郑元斌察觉到邓长年的异常之色。想到有邓公在的时候。邓长年也曾经是京城能算不上的贵公子,也与秦叙相识……邓长年是不想现如今的落魄样子被秦叙看见吧。郑元斌想到这里,安慰地拍了拍邓长年,道:“长年。你要有信心。有了我郑家的支持。以你的能耐。只怕与秦叙相比也不曾多让!待你功成名就那一日,为兄定然替你遍邀名门,大摆宴席!”   “那就承表哥你吉言了。”邓长年道。   郑元斌笑了起来。随即好奇地问道:“你既然认识秦叙,知不知道刚才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姑娘是谁?竟是十分美貌!”惊鸿一瞥,却是印象深刻。   邓长年心中一凛,飞快地抬眼扫视了郑元斌,而后再次将视线落在酒桌之上,神态自若地摇摇头,道:“我也没见过。不过看她年纪不大,应该是从前不曾如何露面的哪家闺秀,或许是秦家的亲眷吧。”   郑元斌这个人,别的且不谈,单从女色上这一点,他就像是许多出身高贵的大家公子哥儿一样,贪爱女色,十分风(流。像他这样有本事的贵公子,身边多几个妾室也不算什么……但他却是完全不当女人是一回事,无论是正妻还是小妾,他宠爱的时候十分宠爱,不喜欢了就立即厌弃掉,毫不留情!之前他的那个妻子,就是因为他宠爱小妾不顾正妻脸面给活活气死的!   邓长年绝不愿意邓元斌注意到沈柔凝。   “我说表哥,”邓长年挑了挑眉,探身向郑元斌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虽然没有细看……但她还能比得上廖大小姐不成?”   邓长年说的就是廖家那个廖蔓茹。   他这么一提,就算是郑元斌从来不将女人太当一回事的人,也情不自禁地得意起来,用力拍了拍邓长年的肩膀,痛快大笑,道:“为兄这好事若是能成,头一个就要谢谢长年你!”   若是他真的能娶回廖蔓茹,当记邓长年一大功!   换成几日之前,他就算是明义候府的嫡长子,但他却是继娶,明义伯府怎么也不敢去打文昌候府廖大小姐的主意!继室就是继室!文昌伯府的嫡出大小姐,怎么能给人当填房?   但现在,他曾经不敢想的事情,居然就要成了!   而若非有邓长年贡献出来的那个大秘密……皇后和廖氏就算是要与郑家联姻,那廖家庶出的姑娘也有好几个呢!怎么也舍不得将身份尊贵的大小姐嫁过来!   而且,廖蔓茹不仅身份高贵,本人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而且容貌更是极美!如此出身,如此才情,关键是那般美貌,这让郑元斌如何不满意,如何不激动!   “表哥你看,这是不是廖大小姐可过来赴会来了?”邓长年向外示意道。   外面,果然有一艘小船正在靠近。站在船头的那个中年男人,正是明义候府的郑棍管事。他特意留在了岸边船上,好接应廖蔓茹。他既然乘船靠过来了,那廖蔓茹十有就是在船内了。   郑元斌一见,立即满脸喜色,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邓长年也跟着站起来,向郑元斌道:“表哥,我可听说廖大小姐对这桩亲事很不满意,在家中发了好些脾气……这次肯赴约说不定是要来为难表哥你,好让表哥你知难而退呢。”   “表哥,你可千万要挺住才行啊!”邓长年故意说道。   郑元斌高高挑起眉,志在必得地道:“别说两家现在已经有意联姻……就算没有这一点,她一个姑娘家肯孤身来赴约,岂非是说明她与本公子情投意合?”   她有什么依仗,敢在他面前表现出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模样?   若是她真的不满意这亲事,她就跟不应该在此时孤身犯险!她既然来了,难道他还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给反了天不成!   邓长年闻言笑道:“那表哥,我就暂时退后,准备在暗室欣赏表哥英雄无双的风姿,顺便给表哥你掠阵了!”   “恩,你暂且不露面也行。”郑元斌也觉得邓长年留下有些碍事儿。 ☆、253 阵仗   他与廖蔓茹约会,邓长年夹在中间,确实有些不方便。郑元斌觉得,邓长年还是避一避的合适。恩,他其实也不介意让邓长年在暗处瞧见自己对付女人的手段的。   邓长年笑了笑,见小船已经靠近,向着郑元斌一抱拳,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屏风后面。   郑元斌起身轻弹了一下衣袍,面露傲然笑意,走出了船舱之外。小船靠近,从其中船舱内钻出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年人,身姿却窈窕柔软如同三月里的柳条儿一般,正是做男装打扮的廖蔓茹。   她只带了一名贴身丫鬟,一样做男装打扮。   廖蔓茹主仆二人登上船,郑元斌立即就闻到了少女身上传来的清幽的香气。他翕动了一下鼻翼,眼中笑意更加深邃了许多,对于廖蔓茹毫不理睬地从他身边过去船舱的失礼也不介意,吩咐郑棍道:“麻烦你替我在外面守着。”   郑棍点点头,当真就站在了船首一角,并不靠近船舱。   郑元斌这才重新进了船舱。   茶水重新上了一道,正袅袅冒着茶香。   廖蔓茹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舱内正中央,神色倨傲,面若冷霜。见郑元斌进来,她示意自己的丫鬟退下,抬眼审视着郑元斌。   廖蔓茹知道郑元斌。   她知道这个人是明义候府的继承人,而且是年少有为,前途十分不错。但她同样也知道,他才死了妻子没多久。他的内院里就有三个姨娘,稍有姿色的婢女也全被其沾了身子。甚至,从他十六岁时候起的这五六年内,那个内院没了命的姨娘丫鬟,也有好几位了。   许多勋贵府上的老爷都是这般。有个庞大而略显混乱的内院。   就连自己的父亲文昌伯,也有两个姨娘,几个通房。只是伯夫人儿女双全,地位十分稳固,没有姨娘敢作乱,所以内院麻烦并不大罢了。   所以。文昌伯并不觉得。关于女色这一点,会是郑元斌身上的污点。   皇后娘娘和廖氏都很满意郑元斌。   且不说明义候府提前给予他们的那个“诚意”,就单说这郑家多年军中经营的实力,和郑元斌本人——要知道。若无意外。十年之后。两位皇子真正成人亮相于朝野之时,这郑元斌最起码就会是个御林军的副统领!运营一番,统领之位。也有可能!   这个位置有多重要,皇后娘娘和廖氏又怎么会不知!   他们从前没有想到郑元斌,仅仅是因为出现了误区,从未想过将廖蔓茹嫁给谁做继室罢了!但郑家一来求,他们立即就明悟了过来,很快就有了意向。郑元斌才二十多岁,年轻有为,出身勋贵,前途可期,虽然娶过一次,但亡妻又没留下儿子……不过是在名声上吃点儿小亏,与所能得到的收益相比,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当然了,这也有皇后娘娘和文昌伯对廖蔓茹有些失望了的原因。不然,作为廖氏的大小姐,他们还是想要等待一番,再做选择,不会就这么仓促间定下了。   但廖蔓茹自幼心高气傲,又读多了诗文话本,心心想念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同陈厚蕴那样睿智强大又能尊重妻子爱护妻子绝不碰其他女子的夫君,如何能看得上这死了妻子有好几个小妾的郑元斌?   但父母之命,尤其是皇后姑母的意思,她实在难以反抗。因而,她才想着,既然是郑氏求娶……若是这个郑元斌不求娶了,那她岂非就自由了?所以,她才应了郑元斌的约。   廖蔓茹一路上都在盘算着如何让郑元斌了却求娶之心。   她还是有些信心的。她是廖蔓茹。这几年,也有不少公子哥儿心仪于她,但不是一个也不敢放肆么?甚至愿意为了她做出任何事情……   这个郑元斌,不过是喜欢女人而已。   廖蔓茹神色柔和下来,对着郑元斌盈盈一拜,道:“蔓茹见过郑将军。”   “廖大小姐客气了。”郑元斌笑容更盛,道:“请坐。这是岭南才送进京里来的贡茶……这茶想来廖大小姐并不稀奇,但这水却是从梅花蕊上收集的初雪融水,我这个粗人也算是将其拿来附庸风雅……廖大小姐尝一尝。”   廖蔓茹矜持地端起茶盏,贴近红唇,少抿了一口。   贡茶?梅蕊雪水?   廖蔓茹心中轻嘲,面上却依旧端柔大方,道:“没想到郑将军也如此风雅。也是郑将军乃勋贵之后,当然不是一般将军能比的上,倒是蔓茹想当然了。”   应该是新采摘的梅花蕊吧,倒是挺香的。   廖蔓茹漫不经心地想着,闲谈几句之后,在郑元斌邀请她再品茶的时候,她又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茶盅很小,三口也就饮尽了。有丫鬟上来,重新斟了一盏。   ……   廖蔓茹上来之后,邓长年在后面屋里逗留了一阵。   坐在这里,仅仅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他能够清晰地听见外面郑元斌和廖蔓茹二人的对话。   那些话毫无意思,他并不想听,目光朝着穿着外面看过去,仿佛想要透过窗户纸看到之前的那艘画舫,和那画舫上的人儿。   郑氏想要以嫡女许配于他。但他借口此时功不成名不就,暂时推脱了。郑氏也没有强迫,大约是觉得他现在的确是不够身份。至于将来……   邓长年微微摇头,将郑氏从自己脑海中驱除出去。   此时此刻,他不想想这些,只想在心中不断描绘沈柔凝的模样,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披风下摆的一只红蝶……怕自己将来会忘记。他不想忘记她。   邓长年甚至有些怨恨自己当年在沈家村那么多的时间里,怎么就没有学一学丹青呢?若是他稍微会一些。就能亲自将她的音容笑貌画下来,再不怕忘记了……   “郑将军……蔓茹觉得有些热了,是否能开窗?”   “蔓茹妹妹叫我郑大哥便是。”   “是,郑大哥。”   “只是外面风寒,开船之后,冷热交加怕是不妥?蔓茹妹妹不如将外衣解去,再饮一杯温茶……”   邓长年从自己的思绪之中回神的时候,却听见不知何时窗户那边的交谈已经有了旖旎的情调。他站起来,微微将窗户撩开一个缝隙向内一看,只见那廖蔓茹已经满面酡红眼神迷离。竟然已经像是十分动情的样子……   邓长年往那茶盅内看了一眼。眉头动了动。想来,是那茶水里,甚至那燃烧的炭火内的香气都有不妥吧……这廖蔓茹本来是来找郑元斌谈罢亲的,中途两人甚至还谈到了这个话题……没想到她现在居然是如此模样了。而且。廖蔓茹的那个丫鬟。已经不再屋内了。要说没有蹊跷。才是怪事。   不过,邓长年怎会管这个?   而再停留下去,只怕会听见些更尴尬的场景……邓长年转过身。走到另外一个方向,推开窗户纵身跃出,落在船尾。他摇摇对郑棍点头示意,从船尾解下一条小舟,跳下小舟,荡开薄冰,离去了。   他看见了明月楼的画舫。   他也知道,沈柔凝肯定还在画舫上……但邓长年却没有将小舟荡过去,他也没有就此离开明珠湖。   冬日的阳光不敌北风吹来的寒风。邓长年坐在小舟中,察觉到了微微的凉意。这让他觉得头脑清醒的很。他就这么坐着,远远地看着那画舫,直到画舫靠岸,他才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去了。   ……   廖蔓茹清醒过来的时候,心中一惊,猛然坐了起来。   薄薄的锦被从肩膀胸前滑落,露出里面淡粉色的细棉中衣。她为何躺在了这床上,仅仅穿了薄薄一层中衣!廖蔓茹眼中一阵恐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郑元斌,我要你死!   廖蔓茹咬着牙,心中大骂,眼中却是一阵恐惧绝望,娇躯颤抖着,闭上眼睛,将一双素手往自己那私密之处探过去……   没有疼痛。   她听人说,女子若是头一次失去清白之身,会特别的疼痛。   难道她并没?郑元斌怎么会放过她?廖蔓茹虽然不解,但眼中却迸发出狂喜之色,一滴眼泪从腮边落了下来。   “蔓茹妹妹醒了?”   廖蔓茹猛然转头,立即就看见了坐在一边的郑元斌。他含笑起身,朝着她缓缓逼近而来。廖蔓茹立即将锦被拉高了,裹住自己的娇躯,美目中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却不敢高呼,低声道:“你想做什么!我姑母不会放过你的!”   “我想做什么?”郑元斌走近来,坐在了床沿上,笑容之中带着些淫邪之意,声音放的很低,贴近廖蔓茹耳边,低低地道:“不是刚才蔓茹妹妹突然情动难耐,请了我解救你吗?一个大美人儿脱光了衣服非要往我身上缠……蔓茹妹妹可知我忍得有多辛苦?我可是真正的男人!”   廖蔓茹面色瞬间煞白。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我,我……”   “放心,你的身子没破。”郑元斌微笑道:“你我并未成亲,我怎么会提前坏了洞房花烛之夜的乐趣?只是,蔓茹妹妹你刚才太热情了,我只好使出了自己的八分功力,才帮蔓茹妹妹泄了火呢……”   廖蔓茹并不能完全明白郑元斌话中的意思。她隐约能记起之前的一些片段,记得自己应该是中了招,身上突然热起来,向郑元斌纠缠了,之后却记不清了。她并不明白,什么“功力”什么“泻火”之类的。但廖蔓茹却知道,那一定 不会是好事情。   她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自己还保留着清白身子而放下心来。因为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还正紧紧贴着她坐在她面前,她身子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她还在危险之中,怎么能放心!   廖蔓茹咬牙切齿,低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天晚了,我要回家了。我娘知道我是来见你的,我若是太晚没有回去,她就会派人来找了。”她希望这话能让这男人先放了她。离开这条船,以后……再说。   不得不说,她到现在都没有心神崩溃,也算是配的上她的名声,对得起她这些年所受的教导了。   郑元斌却道:“不急,你不过才睡片刻,我们还有时间。”   “恩,蔓茹妹妹是不懂我刚才说的话么?”他看向廖蔓茹,眼神落在她如花的娇颜上,想起刚才看到的美景,下腹一片火热,眼中也露出了绿油油的的光芒来:“既然蔓茹妹妹不懂,那我就只好用行动再替蔓茹妹妹回想一遍了……”   “你,你要干什么?”廖蔓茹见郑元斌再次靠近,心中惊恐又上一层,慌忙往床里面躲了躲。   “我在替蔓茹妹妹找回记忆啊。”郑元斌低低笑道:“蔓茹妹妹可要小心些别喊出声了。不然,我真怕自己把持不住,一不小心强行要了蔓茹妹妹的身子,那就遭了。”   廖蔓茹当即动也不敢动。   至少现在,她的清白还在。若是熬过了这一会儿,清白尚在……她回去之后,一定要找人杀了他!廖蔓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郑元斌见她不再躲闪,心下满意,低低一笑,十分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将廖蔓茹揽到了身边,一只手深入锦被,很快落入那一片柔软又挺拔的山峦之上,或轻或重地揉动起来,口中啧啧称赞着。   廖蔓茹俏脸一片红又一阵白,紧紧闭着眼睛,娇躯绷得僵硬。   “放松一些,蔓茹妹妹。”郑元斌在她耳边吹一口热气,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含糊地道:“刚才你可是喜欢的紧呢。恩,放松些,一会儿肯定就舒服了。我不骗人的。真的。”   廖蔓茹一个闺阁姑娘,何曾经历过这种风(流阵仗?纵然她心中恨意深深,但却没有坚持片刻,就在郑元斌那热乎乎的如有魔力的唇下软掉了身子。而那渐渐探入衣襟覆盖在她肌肤上的手掌,更是如同燃烧着大火一般,将她的身子烧的滚烫滚烫。   “是不是很舒服?”郑元斌将双唇从她的粉唇上移开,看着眼下美人娇媚无双,眼中泛出光芒,低低地道:“蔓茹妹妹,你的味道真好,我都忍不住了怎么办?”   (一点肉汤,再写下去会被和谐的,遁走。) ☆、254 忠心   廖蔓茹“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文昌伯府。   她的衣衫整齐,甚至手腕上多了一对儿上等的玛瑙镯子,且粉面桃腮眼波如水,就如同那才见过情郎又得到了礼物的的姑娘家一样。   “蔓茹……”伯夫人打量着廖蔓茹,心想,女儿这样子,显然是对这次约见十分满意了……原来她还生怕廖蔓茹不同意这门亲事,毕竟廖蔓茹心心念念的是那陈厚蕴……不过显然那郑元斌也是一表人才,估计也是善于哄女孩子的欢心的,以至于立即让廖蔓茹的态度的改变了。   文昌伯夫人正想要说些什么,但廖蔓茹却有些无礼地打断她,道:“娘,女儿累了,先回去了。”   伯夫人一怔,而后应了下来:“那你去吧。”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恩,估计,她很快就能给皇后娘娘回话了……伯夫人目送着廖蔓茹走远,心中盘算着。   廖蔓茹回到自己的阁楼,立即让人传了热水。   橡木做的木桶足有半人高,廖蔓茹将所有人都赶走,站在镜子前面褪去了衣衫,看着镜子里那个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又想起他,他……廖蔓茹脸色一白,只觉得喉咙之中万分难受恶心,扶着镜子弓着腰无声干呕许久,才缓缓爬进浴桶之中,将整个娇躯浸入水中,感受着热水的温度,她似乎才觉得温暖一些。   许久,翻滚的脾胃才总算是平息下来。她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以至于她的唇被咬破了也不自知!但若是自信看,那恨意的深处,却有恐惧在!   那个人,真的该死该死该死!   他简直是魔鬼是牲畜是混账!   他,他……他怎么改那般对她!   廖蔓茹躲在热水之中,不断地揉搓着自己的身体,身体上的烙印越来越轻,可心里的烙印,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春嬷嬷。”   深夜。廖蔓茹从噩梦中惊醒,再无法安睡,便让人点了灯,找来了春嬷嬷。   春嬷嬷服侍皇后姑母许多年。什么没有见识过。又肯定比她自己原本的嬷嬷更心狠手辣也更有本事。   “姑母将你送给我……”廖蔓茹美目通红。狠狠地盯着春嬷嬷,冷声问道:“我问你,你可真的待我忠心无二?”   “若是。那我今后自然倚重你,会比姑母更加倚重你!”   “若不是,我明日就让我娘给你五百两银子和一百亩田地,供奉你离府荣养!你可以领养一个后代,替你养老送终!”   春嬷嬷一怔之后,看向廖蔓茹,面无表情地道:“老奴才不过五十余,自问尚不到需要荣养的时候。娘娘既然将老奴给了姑娘,老奴当然是忠心于姑娘的。”   “若是我与姑母有所敌对之时,你站在哪一边?”廖蔓茹再次低声逼问道。   “自然是站在姑娘这边。”春嬷嬷没有犹豫。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毕竟,是娘娘先不要老奴了。”   旧主人不要她了,将她送给了新的主子,就是主仆情谊已尽。她是个好奴才,当然惟新主子的命是从。这有什么难决断的呢?春嬷嬷很轻易地就想清楚了,而且早在她拜见新主子的时候,就想清楚了。   廖蔓茹神色微动,再次细细打量着春嬷嬷,终于从春嬷嬷平静的神色之中看到了她的决心,不禁满意起来,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你要替我想想办法……”   “嬷嬷你听清楚了……我问你,要怎么才能杀死郑元斌?你有没有办法做到?”   春嬷嬷愣了愣,眯着眼睛思索片刻,深深一拜,道:“老奴需要知道姑娘为何有此想法,方能给出建议。”   “他羞辱轻薄于我,拿了我的贴身之物威胁我……我不能忍!”廖蔓茹眼中迸发出强烈的仇恨。   春嬷嬷没有太激动。   她隐约猜到了廖蔓茹所谓的“轻薄羞辱”是指什么,但却不知道她所猜测的简直太……轻了。此时,她站在廖蔓茹面前,低声道:“姑娘不想嫁给郑将军,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要看姑娘如何选择了……”   ……   庆隆七年已经走近了尾声,只剩下了最后几日的光阴。   街上忙碌了一整年的商人店铺也都做了最后的清点,在大门口挂上大红的红灯笼后,却是关门打烊,归家休息,再不肯做生意了。朝廷衙门也开始了最后的盘点,结束了绝大部分公务。即便是往日永远在争斗呛声的各派官员们,也难得地和和气气起来,朝堂上下一片祥和,准备着享受这个新年。战场上也早就停战,一年来弥漫的血腥之气,也似乎被新年的喜悦冲的淡去。   陈府也早就开始准备着新年。   连老爷子待在府中的时间都增多了,却不再严厉督促小辈们的课业,更多时候,都在闲谈讲古,消遣着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沈柔凝也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平静而顺心。   沈端榆和田氏前阵子启程去了岳阳。沈柔凝让他们将沈端榕也送了回去。她看得出来,沈端榕虽然在陈府过的很好,但他心底一直都十分想念沈四太太,一直渴望能回到其身边去——   他长到七岁,才终于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柔慈爱,又如何舍得长久远离?陈府再好,京城再好,也不及在母亲身边的万一!   所以,沈柔凝请教了陈老爷子,让沈端榕回了岳阳去了。   至于她自己,她暂时还不想离开。   原定下来的游历,也是在新年之后,春暖花开之时。而留在京城,她以陈厚蕴为师,无论是眼界见识还是言行处事,进益何止是一些!   而且她还牵挂着陈厚蕴的亲事,牵挂着她颇有好感的黄幼香的命运,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   说到黄幼香……陈厚蕴肯定已经做了布置,为何最近一切都没有动静?   临近除夕的前一日,沈柔凝忍不住去问了陈厚蕴。   “啊,阿凝若问动静……”陈厚蕴微笑道:“那位廖大小姐已经被许配给了明义候府的郑大公子郑小将军,算不算是动静?”   (吐血求订阅!一包薯片钱都够支持作者君好久的了,真心求赏点儿饭吃啊啊啊!百~万\小!说不订阅,亲们难道不觉得做贼心虚么?!) ☆、255 动静   “廖蔓茹要成亲了?”沈柔凝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陈厚蕴微笑道:“明义候府的大公子也是有名的年少有为青年才俊,虽然是续娶,他却仅仅比我大上一两岁而已。且明义候府是开国勋贵,于军中颇具影响力,两家也是门当户对,十分相宜。”   沈柔凝才不会单听陈厚蕴口中说的这些话。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委。   她眨巴眨巴眼睛,娇声追问道:“表哥,你就告诉阿凝嘛。”她是个小姑娘家,偶尔娇气一些,也没什么吧,沈柔凝心想。再说,这一招在陈厚蕴这里真的十分管用。   至于陈厚绩?沈柔凝才不屑于“撒娇”给他看!   沈柔凝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抓了陈厚蕴的一个袖口,一边摇啊摇,一边仰些精致的俏脸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这一招果然很管用。   陈厚蕴俊脸上露出一些无奈,道:“那个郑大公子生性喜爱玩弄女色,虽然很少在外沾花惹草,但他的内院却有些混乱。廖大小姐心高气傲,当然不怎么愿意嫁给这样的人。奈何长辈已经有了默契,她……”   “她如何?”沈柔凝好奇地问道。   “说她蠢,她居然是真的蠢。”陈厚蕴也不知为何叹息一声,道:“她约了郑大公子画舫游湖……已经栽在了郑大公子手里了。虽然她如今清白算是尚在,但却早已被……”他看了看沈柔凝。咳嗽一声,才道:“……被郑大公子以种种手段亵玩过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所以他才没有讲给沈柔凝听。   不过,既然沈柔凝问了,陈厚蕴想着,廖蔓茹的愚蠢也是能给沈柔凝以警醒,便略提了一些,对沈柔凝道:“……阿凝,你要引以为戒,以后外出游历之时。万不能孤身犯险。酿成苦果,追悔莫及。”   沈柔凝惘然片刻,而后万分震惊,随即慎重地点了点头。   她想象了一下。廖蔓茹被“亵玩”的场面。俏脸一红又一白。赶紧将那画面从头脑中挖出去抹掉,继续问道:“那现在呢?廖郑两家联姻……为什么?”   陈厚蕴为何要促使廖郑两家联姻呢?   “廖家是书香门第,也一直都仅仅在文臣之中有影响力。但郑家却是有军权的。”陈厚蕴道:“两位皇子都才是少年呢。廖家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军权支持了……阿凝你说,皇上会不会猜测,皇后娘娘和廖家这是想要干什么?”   “帝王多疑。”   “不管两家到底能不能联姻成功,只要他们动了这种念头,就会让皇上在心中猜疑厌弃。要知道,皇上才不过而立之年,未来的日子,长着呢。说句诛心的话,就算现在这两位殿下没了,他再生出几个来,一切都也来得及!”   陈厚蕴缓声说罢,又将话题引回到廖蔓茹身上来,道:“不过呢,廖大小姐应该不会就这么认命了……会有人帮她一帮的。”他伸手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和煦地笑道:“阿凝先别想着这些了,开开心心先过了年再说。”   沈柔凝“嗯”了一声,没有躲,乖顺地低下了头。   她要乖,不然,陈厚蕴说不定就不肯对她说这些话了。大约除了陈厚蕴这样的表哥,任何一个长辈疑惑兄长,都不肯对她说出“被亵玩”这几个不堪的字眼吧。   所以,她要乖一些。   ……   除夕之夜。   欢闹了半宿的京城已经有些疲倦,而待子时一到,满城的爆竹轰然响起,天空之中也绽开了漫天的烟花,在庆隆八年的新年到来的这一刻,喜庆的气息浓烈到了顶点。   庆隆帝站在高高的观星台上,俯视着整个建宁城,眼中有光彩明明灭灭,意味莫名。   郑氏么?   庆隆帝眼中出现了一身戎装的郑元斌。他相貌英武,铠甲铮亮,腰间一把长刀暗藏锐利,手中长枪的枪尖正闪着深寒的光芒。果然是个青年才俊,英武不凡,前途无量。   “郑爱卿今日当值?”庆隆帝让人将郑元斌叫到了身边,温和地问道:“新年不能与家人团聚……爱卿辛苦了。”   “是,今日微臣当值。”郑元斌行礼道:“臣后日休沐。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多谢陛下关心!”   “嗯。”庆隆帝应了一声,抬手示意郑元斌平身,顿了顿,才随意地问他道:“听说你要再娶了?内院的确也不能长时间没有主母……不知可是有了想法?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郑元斌心中一凛,飞快地在庆隆帝身上看了一眼,却只看到庆隆帝的背景,无法看到其面上的神情。他作了一个深呼吸,道:“家父想要替微臣求娶文昌伯府的姑娘,只是尚未确切定下来。”   这个郑元斌,倒还算是果决。   庆隆帝没有多说什么,仅仅是淡淡地道:“若是成了,朕给你放假。”   郑元斌退下去之后,思来想去,心中难安。   终于熬到了交班休息,他脱掉甲胄,出了皇宫,一个人也没带,在灰暗的夜光之中,骑马飞过地走过空无一人的长街,很快到了文昌伯府后墙之外。他飞身下马,在马的脖子上拍了拍,那骏马便自行离去了。   郑元斌借着满城的大红灯笼发散出来的微红光芒,很快找到一颗大树,轻巧地爬上去了,向文昌府内眺望一眼,纵身一跃,就落入到了文昌伯府之内。   墙根下堆了一些前几日的积雪,被寒夜冻的硬邦邦的。他落在积雪之上,并未发出半点儿声响。郑元斌顿了顿,辨认了一下方向,很快朝着府中绣楼潜了过去。   大红的灯笼将绣楼的轮廓描画的清晰无比,如同是在故意给他指引路线一般。熬过了子时,所有人已经疲倦至极,抓紧在清晨之前的一个多时辰内多睡片刻,此时自然已经睡的十分深沉。   郑元斌一路走过,连只猫儿都不曾惊动一下。   终于,他来到那挂满了大红灯笼的绣楼之外,观察片刻之后,纵身跃了进去。 ☆、256 大火   廖蔓茹悚然醒来,立即就发现了自己的多宝床上多了一个人。   她紧紧咬唇,暗夜之中,一双美目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和更加浓烈的惊惧,缩在床角,没有再次躲闪,却也是默不作声。   “几日不见,不知蔓茹妹妹有没有想我?”郑元斌低低地道:“我可是对蔓茹妹妹想念的紧……一交班,就来找妹妹了慰藉相思之苦了。”他无声地上了床,笑着伸出手,轻轻巧巧地就揭开了廖蔓茹身上盖得锦被。   廖蔓茹咬着唇,屈辱地别开眼神,再次将身子缩了缩。   “过来。”郑元斌伸手摸了摸廖蔓茹柔滑无比的脸蛋儿,又将手指在她粉唇上轻轻一抹,低声道:“别让我生气……我若是生气,你知道的。”声音虽然低,却仿佛由着无尽的压力,让廖蔓茹不得不缓缓地向他移了过去,低头主动将娇躯投入到其怀中去,如同那春日多情的柳条儿一般缠上了他的腰……   微微泛红的黑暗之中,偶尔露出一片雪白,有低低的压抑的极苦的声,让这片夜色里有了些异样的情调。   “啊!蔓茹美人儿,你真是天生的yin娃儿,呜呜……”郑元斌像是满足又似不满,满头大汗,显然正在关键时刻。在他胯下,正散着廖蔓茹的满头青丝。   突然,他身躯一僵,双眼瞪直,猛然见一把抓住廖蔓茹的头发,捏住了她的喉咙。不可思议地道:“贱婢,你敢伤我!”   他捏的那样用力,似乎下一刻,就能捏碎掉廖蔓茹的喉咙!   廖蔓茹眼中露出惊恐之色,随即满脸疯狂,竟然就裂开嘴无声地笑起来。   “我要你死!”郑元斌低吼一声。   廖蔓茹却是继续无声大笑。她被抓住喉咙,不能开口,看向郑元斌的目光之中除了疯狂之外,又有一些快意,甚至是……一些怜悯。   她既然选择了动手。怎么会不准备充分?   郑元斌是位武将。她却仅仅是个闺阁娇女,连二两力量都没有!一但失手,她将会陷入地狱之境!所以,她这几日不仅练习了如何使用匕首。又如何让男人感到满意放松。而且还在匕首上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郑元斌一定会死!   郑元斌就要死了!   她怎么会不快意不高兴?廖蔓茹快意的连呼吸都忘记了!只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她一定要一眼不眨地看着郑元斌死!   郑元斌的双手渐渐没有了力气。他心中恐惧至极。再顾不上廖蔓茹,松开她,踉跄着就像往外走。只可惜。他才走几步,就倒在了厚厚的地衣上,发出一声闷哼。   他的眼依旧瞪大着看着远处,眼中已经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真的死了?他才二十二岁……前途无量!   但他真的死了。   再无一点儿声息。   廖蔓茹捂着脖子低低咳嗽数声,才慢慢喘匀了呼吸。她捡起落在床边的衣裳一件件慢慢地穿起来,一边无声地大笑着,笑得委顿在床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终于,眼泪干了,她也渐渐不再笑,脸色越来越冷,一如外面被冻住的雪。   她扶着床沿站起来,走到郑元斌身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口中喃喃几句,才绕过他,弯腰从旁边卷起地衣,粗粗地将死不瞑目的郑元斌盖住了,走到窗边,低声开口道:“嬷嬷。”   “老奴在。”春嬷嬷应了一声,道:“老奴进来了。”   “你进来吧。”廖蔓茹冷声说罢,站在那里没有动。很快,春嬷嬷推门进来,房门发出一点儿轻微的吱呀声。   屋里没有灯。   春嬷嬷摇摇对着廖蔓茹行礼,而后走到那卷起的地衣上,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蹲下将地衣整理了一下,卷的严实了些,而后将其背起来,半拖着往外而去。   那地衣卷十分高大,春嬷嬷相较起来就很是矮小,因而她拖得十分吃力,走的很慢。   廖蔓茹站在黑暗之中,默默地看着春嬷嬷将那地衣卷拖出了她的闺房,又从狭窄的楼梯上慢慢拖了下去。她拖的很慢很小心,院里的丫鬟婆子也睡得格外的沉,她这一路,居然都没有惊动人。而后,春嬷嬷沿着走廊的阴影缓缓地走到了院子最里面的角落——   那里,是一个柴房。   廖蔓茹在文昌伯府地位很高,这座绣楼更是皇后娘娘当年的闺房,因而这里显然有一个设备十分齐全的小厨房。就在柴房旁边。   柴房里,才堆满了整整一屋子的干草枯枝和煤炭。厨房之中,灶台处的柴火十分充足,案几上还放着很多的用来烧菜的豆油……   春嬷嬷将地衣卷拖入了柴房,从门后暗处摸出几壶菜油倒在那地衣卷之上,再堆上了一些干柴,洒上些碳……布置妥当之后,她去了厨房,从半闷着的灶膛之内取了一个依旧烧的通红的木柴,走出去,重新打开柴房的门,将那根木柴用力丢了进去,又紧紧地将门关了起来。   片刻之后,屋里开始亮起来,春嬷嬷这才迅速地离开,回到了绣楼之上。待她回到绣楼之后,柴房之处,已经是漫天火光。   天已经晴了好些日子了。   寒风无法让堆积在角落处的积雪融化,却能够将木头里的水分给冻干了!如此干燥的天气,待堆满柴火的柴房凶猛地燃起来之后,立即将厨房也吞噬在了火光之中,很快波及到了奴仆住的罩房,才终于有人发现了大火!   “来人啊,走水了!”   “快来人,走水了!”   “快,快救小姐!”   从东北吹过来的寒风大大助长了火势,大火眼看就要烧到了绣楼来了!   终于有那忠心之人冲上了楼,及时地将廖大小姐从睡梦中叫醒,护着她下了绣楼,逃出了院子!   很快,整个文昌伯府都醒了过来,聚在了这里,慌忙救火。   只是,火势太旺,根本来不及救!就连绣楼也被烧焦了半边,烧跨了一角!   文昌伯夫人搂着廖蔓茹,小心地替她擦去脸色的灰,感受到她在瑟瑟发抖,不禁将她搂紧些,安抚道:“乖,不怕,茹儿不怕啊,有娘在呢……” ☆、257 新年   除夕之夜,新年的凌晨,文昌伯府不慎走水。   大火毁去了廖氏明珠廖蔓茹所居住的绣楼,那也是皇后娘娘当年的闺阁所在……而大火又发生在这种时刻,不禁让有些听到消息的人浮想联翩,想着难道是上天是对皇后娘娘有意见了么?   不过,谁也没敢高声议论而已。   而且,除夕这一日,因为烟火爆竹不停,整个建宁城走水之处足有十几处,人都死了数十个,那文昌伯府也不慎走水,根本就不算太惊奇的了。恩,甚至没有人留意到,那柴房的废墟之中,有一个被烧成了黑炭的人形物体。甚至,文昌伯府之人都没有留意。   而在他们清晨之后,抽出人去清理废墟之时,那个人形物体早已经不见了。   皇后娘娘住过的绣楼走了水,这的确是值得让人说道一番的消息。但很快的,一个更让人惊愕不已的消息传了出来,却是明义候府向衙门报案,郑家的大公子,堂堂御林军的偏将大人,在除夕那日交班之后,就失踪了!   一个大活人,又是有武艺在身的将军,居然会在京城天子脚下失踪了!有人在明珠湖畔找到了他的马儿,但其他却是毫无线索!   明义候府震怒不已,直接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在京城查探!   京兆尹的官员更是连年都不过了,赶忙回来洒出人手去找人!   庆隆帝也下了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可惜。连连翻了几天,将京城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郑元斌!   这一日,郑棍找到了老侯爷,同他说了一件事。老侯爷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查!我需要更多的证据!”   而廖蔓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住进了皇宫。她的绣楼没有了,在初三去宫里拜年的时候,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向皇后娘娘央求,皇后娘娘只得暂时答应下来。让她住在了坤宁宫的后偏殿内。   春嬷嬷也跟着廖蔓茹回到了皇宫。   “嬷嬷。你说,难道那一把大火将他整个烧成了灰?”廖蔓茹轻声道。   春嬷嬷有些迟疑,却并未反驳,而是低声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奴才趁乱捡走了匕首……”单凭着柴火和一点儿菜油。恐是无法将人烧成灰的。总会有些难烧的大骨头留下来。匕首也不会悄无声息地就被人捡走了。   但春嬷嬷此时也不愿意开口说这些。   见廖蔓茹神色恍惚。俏脸难掩苍白之色。抿了一下唇,低声道:“姑娘如今已经到了皇宫之中,又怕什么呢?姑娘只要能永远留下来。自然就再不必害怕了。姑娘既无法再嫁给那个陈厚蕴,也不想再毫无反抗地听话去嫁给那些庸碌之辈……那么,老奴还是那句话,这天下,就再没有比这里更家尊贵的地了。”   “姑娘再认真想一想吧。”   廖蔓茹贝齿咬着粉唇,将粉唇咬出了许多的白印子。那白印子又迅速充了血,这让她的粉唇艳丽欲滴,显然格外诱人一些。她坐在窗前贵妃塌上坐了许久,眼神慢慢坚定下来,冷声道:“还请嬷嬷替我筹谋。”   “老奴自当竭尽全力。”春嬷嬷深深伏地,大礼参拜。   ……   无论是廖蔓茹绣楼走水住进皇宫暂且不走的消息,还是郑元斌失踪生死不知的消息,沈柔都从陈厚蕴这里得到了。但陈厚蕴不过是就这些消息与她略做谈论,便将话题转入到她在三月里将来开始的游历上去,并不与她谈论太多。   到了正月初六这一日,秦叙来到了陈府访友……恩,他借着去找陈厚绩的名义上门,却甩掉了许多人的跟随摸到了伴月轩外,让人将沈柔凝叫了出来,陪着他在小花园内走一走。   “我迷路了。”秦叙摸了摸鼻子,开口向沈柔凝解释道。   沈柔凝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阵,招手让红缨过来,对红缨道:“红缨,叙少迷路了,你将他送到蕴表哥那里去。”这个人,显然是在说瞎话。他和陈厚绩多年好友,这陈府内院他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就算沈柔凝迷路,他也不会迷路!   红缨走了出来,盯着秦叙,满眼警惕,邀请他跟随自己走。   秦叙见状,露出些苦笑,摇摇头,对沈柔凝道:“阿凝妹妹,我有话同你说……你能不能让她们先退下?”   沈柔凝站在伴月轩的院门外,身边被红缨朝颜碧冬等好几个丫鬟围着。她听秦叙这么说,想了想,才点点头,朝着几个丫鬟略一示意。   几个丫鬟都没走远,依旧远远地守着。   秦叙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中不禁苦恼叹息——   这是为什么呢?   他那日在画舫上向她说了那一番告白之语,当时被打断了没有得到回答,他如此聪明洒脱的一个人,这些日子居然在忐忑不安心神不定,连年都没有过好!来陈府之前,他本来以为,这个小姑娘怎么也得跟他一般心思如潮起伏不定……但没想到,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依旧是那样的精神饱满红润健康……只怕她这些日子过得安乐无比,根本就没有多想一星半点儿!   这怎么不让他气馁沮丧?秦叙深深地觉得,自己被打击了。   他受伤了,伤的很重。   于是,他看向沈柔凝的眼神之中,就带出了些哀怨来:“阿凝,上次在画舫……我的话,你有没有考虑过?”   沈柔凝诧异地回想一阵,才想了起来,当时古怪地看向秦叙,道:“叙少难道不是开玩笑的么?”沈柔凝是真的没有在意。她是见识过秦叙如何“很有诚意”地追求明嘉郡主又很果断理智地放弃追求的。所以他以为,他当时在船上,不过是一个随口说出的提议,不必深究……所以她就没有深究。   至于嫁给秦叙……沈柔凝考虑了一下,觉得现在想这个话题并不妥当——   她还没有完成她的游历,所以还不能肯定自己能不能安于内宅嫁人成亲;他还要去打仗而打仗又那么危险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所以,她很干脆地就没继续想下去了。 ☆、258 认真的   尤其是时隔多日,也没再见到秦叙的情况下。   沈柔凝自然而然地当了他那些话是玩笑之语。想当年,邓长年不知说过多少回让她嫁给他……到如今不也不再提起了么?   沈柔凝曾经听惯了邓长年的告白,此时心中自然就没真的太将秦叙的突然告白放在心上。至少,不会如同那些闺阁少女一样,辗转反侧,害了情思。   秦叙差点儿没被沈柔凝的反问给噎死!   他瞪大眼睛,羞愤地道:“阿凝见过谁拿这种事情做玩笑之语!”   沈柔凝没有回答,依旧默默地看着他。   秦叙立即想起了自己曾经因明嘉郡主而在沈柔凝那里留下来的印象。他额头冒出一根青筋,努力争辩道:“我是认真考虑过的。”就算是当年他权衡着准备娶明嘉郡主之时,他也是认真的,并非玩笑。   此时,自然更不是。   秦叙不想承认,其实在他心中,决定娶沈柔凝做妻子,和当年决定娶明嘉郡主的时候的心情,早已经不一样了。求明嘉郡主而不得的时候,他很潇洒地就放弃了,而若是求不到沈柔凝……他真的还能够潇洒吗?   秦叙下意识地没有去想。他只是告诉自己,趁着一定未定之时,要全力地去争取!   绝不是玩笑!   秦叙看向沈柔凝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在幽怨谴责沈柔凝“践踏”他心意的目光之下,藏着志在必得。   秦叙生的很好看。就算是姑娘家。也没几个能与他的美貌相比的。听说,他出现在战场之上,与敌人交锋征战之时,也打了一个黑甲面具带上,好让敌将不会小瞧他。   他生的很美丽,但内心却是骄傲又自信,尤其是战场上的磨砺,早就磨掉了他生在温柔富贵乡中长在内院所沾染上的脂粉柔弱之气,又并非那种阳刚铁血,反而格外的特别。   至少。即便他穿着模糊了性别的衣袍。也不会有人将他当做女子看了。   十分有魅力。   沈柔凝也渐渐有些吃不消了。她错开目光,不再与秦叙对视,却是依旧摇摇头。   “你不相信?”秦叙有些着急了。   沈柔凝摇头道:“不,我反而比较相信叙少你的认真和诚意。”哪怕秦叙对她并没有太深刻的男女之情。就像许多话本之中描绘的那些可歌可泣的爱情。但秦叙做下决定的时候。也是从各个方面综合考量了……沈柔凝觉得,这样很好。   在沈柔凝看来,所谓的爱情当然有。就像是沈四老爷爱沈四太太,就像陈二太太爱陈二老爷……但这样的感情无疑是不够理智且危险的,她并不喜欢。   “但是,我依旧觉得,叙少此时考量这个,太早了一些。”沈柔凝十分认真地道:“至少对于我来说,太早了些。”   秦叙见状有些失望。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态:至少,小姑娘没有一口回绝不是么?哎,小姑娘的年纪也太小了,情智未开,连谈起终身大事时候都如此冷静呢,就像当年的他……   秦叙立即摇摇头。他才不会觉得,他曾经追求明嘉郡主是幼稚之举,时至今日,他依旧觉得,他的想法没有错。只是,恩,需要再多一些情愫,多一点点情愫,那就更好了……就像对于一些闺秀,他看一眼就心生厌烦,就算其他条件合适,又如何能成?若是本来就有一点儿喜欢了,再考量其他因素合适了,那当然就是一桩好姻缘了。   “为什么太早?”秦叙心中有些好奇,又道:“那阿凝什么时候才会考量这些?总得让我知道。”   沈柔凝道:“短则一年,长则三年。”   至于去做什么,她尚不愿意告诉秦叙。   秦叙仔细端详了她一阵,便露出一个潇洒而迷人的笑容,道:“如此,那就待一年之后,再行商谈。总之,阿凝,若是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了,而我秦叙又没有定亲,你一定要先考虑一下我……我很不错的。”   “一定。”沈柔凝点头道。   秦叙这才满意点头,离身远去了,背景的身姿十分潇洒。但在沈柔凝几人看不到的漂亮面庞上,却是万分的懊恼和失望。   他的确动心于这个小姑娘的冷静和理智,恩,也很聪明……但没想到,正是这些让他动心之处,让他此时格外的觉得憋屈和挫折!当年明嘉郡主听到他的告白之后,也是又羞又恼的,而他的这个小姑娘却连面颊微红都没有!   幸好,她还不能完全无视我深情的目光……秦叙又有些沾沾自喜起来,心道:我秦叙生的如此好看,虽然有时候有些麻烦,但总归是很有大用处的嚒……   “你在笑什么!”陈厚绩眼神凌厉,盯着秦叙露出怒火,道:“你说你出去方便,让我等你……没想到你却偷溜进了内院来了!秦幺,你要不要脸!礼貌教养都叫狗吃了!”而且这秦叙笑的如此猥琐……难道他真的将阿凝给骗住了?那可怎么是好!   陈厚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让正走神的秦叙受了一惊。他正要如往常一般与陈厚绩嬉骂,却又发现了陈厚绩身边的陈厚蕴,顿时心底一颤,顿时收敛了神色,显得格外老实,向着二人行礼,道:“这次是我错了,请陈大哥陈二哥责罚就是。”   面对陈厚绩,他有底气。但站在陈厚蕴面前,想到自己偷偷溜进内院来找沈柔凝被抓了个正着,而这显然也不会什么光明正大的行为,甚至都会对沈柔凝的闺誉产生影响……秦叙实在没有法子不心虚。   “恩,跟我来。”陈厚蕴朝着伴月轩看了一眼,见沈柔凝和几个丫鬟又重新回到了院内,打量了秦叙一眼,对他点点头。   陈厚绩冷哼一声。   秦叙乖乖地跟在二人后面,找了几条寂静无人的小路走,很快又折回了前院,到了陈厚蕴的读书作文的半山斋。也是他的书房。   半山斋是建在由数块大石浇了泥土形成约三尺高的小山之上,坐高望远,视野开阔,也十分幽静。这里其实也算是陈家的藏百~万#^^小!说,分了好几个房间,陈家的几位公子也时常过来读书。却只有陈厚蕴的书房,就直接设在了藏百~万#^^小!说内。 ☆、259 半山斋   半山斋的精致无疑是很不错的。   尤其是那苍翠的竹林之上尚存在着未曾融化的白雪,在阳光之下闪烁着迷蒙的彩光,而那几株老梅正开着红粉色的花儿,馨香阵阵,十分怡人。   但秦叙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个。   他来找陈厚绩,拜见了陈府长辈之后,就到了陈厚绩的院子里下棋说话。其中,秦叙借口去更衣,又混回了内院里去,找了沈柔凝,说了一番话……现在看来,陈厚绩发现他不见了之后,虽然废了些时间才弄清楚他的去向,却也学聪明了,知道他不如自己狡猾,所以就将将陈厚蕴请了过来!   面对陈厚蕴,秦叙还是有些发憷。尤其是现在,他被抓了个正着的情况之下。   陈厚蕴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待香茶端上来,童子退下去,陈厚蕴才开口道:“听说,你是看中了阿凝?你想要娶她作为你的妻子?”   “是。”秦叙肃然道。   “大哥,你别信他。”陈厚绩恼怒道:“当年他不是也说要娶明嘉?最后却是说放弃就放弃了,根本就没有半点儿慎重之心!”若是真的想要求娶佳人,怎么会因为佳人震怒就放弃了想法!   “若是将来你做错什么让阿凝恼了你,你是不是一样根本就不去解释,也不想着挽回,说放弃就放弃的干脆?”陈厚绩十分不满:“秦幺,感情岂是儿戏!你……”   那一日在船上。秦叙向他提起,他当时没想太多,所以虽然不高兴,却没有太过于恼火。他其实心中也有些觉得,秦叙就是随口一提的,并不是当真的。但回来之后,他联想到了明嘉郡主,反复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秦叙这种做法不慎重不靠谱。但因为是过年,二人并未见面。所以陈厚绩也没有找他争辩。但今天。他还没来得及警告秦叙的,没想到秦叙居然胆大包天地溜进了内宅,去找了沈柔凝!   阿凝才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姑娘!   他不经长辈,就直接去找一个十二岁的稚嫩小姑娘谈婚事。真真是不要脸至极!   我陈厚绩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好友!   陈厚绩心中恼极了。若非陈厚蕴神色平静。他甚至会再次说出与秦叙绝交的话了!   “厚绩说的有些道理。”陈厚蕴依旧十分平静,望向秦叙道:“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想着直接去找阿凝?要知道婚姻之事。须得长辈过问,才是正理。”   “我认为,两个人不说情投意合,至少不会相互埋怨,才能谈其他的。”秦叙在陈厚蕴的问话下不敢怠慢,道:“若是阿凝不反对,我自然会禀明长辈出面,三媒六聘,不会有丝毫轻慢之处。”   “谁要娶亲不是三媒六聘!”陈厚绩丝毫没觉得秦叙有什么诚意,依旧愤怒地道:“难道你还想着,想着拐带女子跟你私奔不成!”   陈厚蕴按了一下陈厚绩,让他重新坐好了,才再次问有些尴尬的秦叙道:“那么,回到刚才的厚绩的问题……我相信你在追求郡主的时候,也是同样慎重的……但你去略有挫折就放弃了……若你依旧是如此做派,我不能让你接近阿凝,更不会应允这所谓的亲事。”   秦叙面色一变,却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在明嘉郡主的问题上,当年看来尚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但在此时,却是他无法辩驳的污点。但若是他没有放弃明嘉郡主的话,而是哄了明嘉郡主原谅了他回心转意……那他怎么会对沈柔凝动心?   这根本就没法子回答!   秦叙脑门上冒出了大量的汗水。他相信陈厚蕴说到做到!   而若是按照他之前对于明嘉郡主的做法,此时陈家人不同意,他似乎就应该放弃了!   但……他怎么舍得放弃?   秦叙脸色渐渐苍白。他看着对面的陈厚蕴和陈厚绩,面色又渐渐铁青。似乎,说什么都是无力。   说他真正心仪沈柔凝,而不是如同明嘉郡主那样仅仅是觉得般配?可陈厚蕴和陈厚绩会相信么?换成是他自己,他也是不肯相信的。   “我,我当年太年轻了,不够成熟。”秦叙还是开口。   陈厚绩立即冷哼一声,嘲讽道:“我看你现在也没怎么成熟。”   陈厚蕴却依旧平静,没有露出嘲讽之色,但因此让他的话格外的认真可信,道:“的确,你现在也很年轻,尤其在对婚姻大事的考量上。”   若是一个人在婚姻大事上完全认同长辈安排,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而若是一个人,尤其是自认为很聪明的,对于自己的终身有所想法……那太年轻太幼稚的显然是不成的。   “既然如此,那就待你觉得自己真正成熟之后,想清楚了再谈这些。这件事情,我暂时不会告诉长辈。”陈厚蕴平静地道:“你和厚绩应该很快就要返回战场上了吧……在这之前,我不希望你再去独自找阿凝。尤其还是这么溜进内院。”   “太轻浮。”   若是被两家长辈知道秦叙如此轻浮擅闯内院,陈家这边的长辈会对他不喜且不说,秦国公府的老爷子一定会狠狠教训秦叙一番,并给陈家和沈柔凝重重陪礼,方才算是交代了!   秦叙在听到陈厚蕴说话的时候,脸色就越来越难看。而陈厚蕴最后那三个字,更是如同三柄重锤一般,砸得他万分难受,满心羞愧!他秦叙自认为聪明无比,没想到却是又做了一件离谱的错事!   若是阿凝因此被牵连到,那岂不是……   秦叙再没有话说,红着脸,羞愧地道:“今日,是我的错。”   但他难道就真的这么容易放弃了,叫陈家兄弟瞧不起?   秦叙想到此,抬头道:“陈大哥教训的很对。我在这婚姻大事方面,的确有些幼稚了,不够成熟。但我的确十分心仪阿凝……不过请陈大哥放心,这一年,我都不会再骚扰阿凝……我会先看清楚自己的心。”   “那就好。”陈厚蕴露出一个笑容,十分满意。 ☆、260 为客   沈柔凝并不知道秦叙被陈厚蕴和陈厚绩劫走了,三人之间就她的终身大事,已经做了一番交谈。   秦叙离开之后,她回到了温暖的屋子里,朝颜忍不住地道:“姑娘,叙公子是否太失礼了?我们这里已经是内院了。绩表少爷也是不讲究,难道不知道姑娘住在这里?”   从前陈府内并没有未出阁的姑娘家,连个年轻的妇人都没有,秦叙是小辈,在陈家内院行走,也没什么太忌讳的。但现在,不是有沈柔凝住进来了么?怎么依旧不知道避讳?   朝颜不禁在心中嘀咕。   沈柔凝笑了笑,道:“想必他下次就应该会注意了。咱们自己不大惊小怪的,别人也不会太惊讶。”   朝颜明白,下去之后,一一叮嘱了几个婢女,万万不能多嘴议论。但她自己却忍不住好奇关切,偷偷将红缨拉倒角落,低声问她道:“刚才叙公子与咱们姑娘说些什么,你看到了吗?”她知道红缨能读唇语,十分厉害。   红缨面无表情,本就生的寻常的脸显得有些木讷,眉头却是挑了起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哎,红缨妹妹!”朝颜连忙道:“我们不都是为了姑娘么?姑娘年纪还小,若是那叙少打了什么主意,我们可不能就这么干看着!你没见那叙少都不顾失礼就这么大咧咧地来找姑娘了!咱们姑娘现在可不是在自己家里,若是。若是……”若是被陈家两位太太知道了,那陈大太太温和宽厚十分喜欢自家姑娘,应该还不至于将姑娘往其他方面想;但那陈二太太却有些尖刻……若是被她知道了,指不定会编排出什么来!   “总之,这种事情,再不能有第二回了!”朝颜道。   红缨依旧没有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她十分平静地道:“姑娘很聪明也有主意,用不着我们操心太多。”那个秦叙虽然有些不要脸,但她家姑娘却镇定从容,根本就不会被他蛊惑!这不,轻而易举。就打发了他!   姑娘如此厉害。朝颜瞎担心什么。   红缨一扭头,转身走了。   留下朝颜在那里恼的跺脚咬牙,好半晌才平静了些,无可奈何地也走了。   沈柔凝同样也不知道她的两个丫鬟之间的交锋。   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她捧着一盏热茶暖着手。开始琢磨起秦叙刚才那一番话。秦叙呢。是秦国公府的小公子,深受喜爱,能力不凡。长的也很好看,尤其是对自己的妻子人选十分看重,那就表示他将来会比较尊重自己的妻子……秦国公府,听说家风还算是清正,不过她了解的也不多……   沈柔凝想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琢磨下去了。   现在想这个,太早了。   世事多变,人心想法更是时刻在变……一年两年后,谁知道会是如何一个情景呢?她即将去游历,这是她十几年的新生之中所面临最大事件,或许更将成为她这一生最重要最珍贵的经历……在这件事情尚未完成之前,一切都不值得她分心。   沈柔凝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很果断地没有继续就秦叙的说法琢磨下去了。而手中的普洱茶温度正好,她自然地将这一盏醇香饮完,折身回到了书桌前,开始再一次梳理她即将到来的行程。   初八这一日,她去了齐府拜访。   沈柔冰早早地站在了二门外,见到沈柔凝之后,欢喜不已,拉着沈柔凝的手,将沈柔凝接进去,拜见她的婆婆,齐家的大夫人。   “婆婆听说你今天来,很是高兴,吩咐我一定带你过去给她见见。”沈柔冰面色红润的很,精神十分的好。原本在闺阁时候的那种略显冷淡沉默的气质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变成的能够看的见得柔和,恩,柔和之中,还有意思活泼之意,让人难以置信。   难道,这齐府对于沈柔冰来说,真的是个福地?沈柔凝心中难免这般想到。   “大夫人是个怎样的人?”沈柔凝开口问道。   “婆婆待小辈很是温和慈爱,阿凝你不用担心。而且,这几天她心情一直非常好,一会儿若是给你的见面礼贵重了些,你也别推辞了。”沈柔冰笑着宽慰沈柔凝,手掌不禁落下腰间。   见面礼会很贵重?   她仅仅是沈柔冰的堂妹而已,并不是多亲近的关系……怎么会有重重的见面礼?沈柔凝心中诧异着,没有来得及多问一些,就很快被引到了暖厅。   齐大夫人是个体态稍显丰腴的中年妇人,看起来保养得很不错,容貌有着岁月沉淀的美。此时,见到沈柔凝,她眉眼之间全是满满洋溢着的欢喜之色,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此刻心情真的非常非常的好。只是,从周围规规矩矩的仆从上看,她平日里肯定也是个强势能干的当家夫人。   “是阿凝对吧?”   不待沈柔凝见礼,齐大夫人就立即笑容满面地开了口,道:“我一直听你姐姐说,你们自幼是在一起长大的,虽然是堂姐妹,却比亲姐妹还要亲……怎么没有早点儿过来玩?”   “阿凝见过伯母。”沈柔凝认真地行完礼,才露出恬静的笑意,回答道:“回伯母话,阿凝早就想来看望姐姐,只是外祖家中有些事情,耽搁了下来,还请伯母勿怪。”   “怪你做什么。”齐大夫人嗔道:“我心中明白的很,你是怕不知道你姐姐新婚,怕给你姐姐添麻烦,才没过来的吧?”新婚妇人,尚未熟悉婆家人和事,正是处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时候,的确不怎么合适接待客人。识趣的,都不会再这个时候上门找人。即便是闺中密友,嫡亲姐妹,再聚也多是在外面的宴会上。   齐大夫人并没有责怪沈柔凝的意思。她说着话,示意沈柔凝走到近前,拉着沈柔凝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欢喜赞道:“真是个小美人儿!喏,伯母也没准备什么,这个给你戴着玩儿,你别嫌俗气了。” ☆、261 情分   沈柔凝看着齐大夫人塞进来的镯子,不禁有些发怔。   还真是叫沈柔冰给说对了。齐大夫人给她的这个见面礼,当真是又贵又重——   竟然是一个完全实心的同小拇指粗细相当的赤金镯子!沉甸甸的,由几股略粗的金线纠缠而成……戴是没法子戴出去,但真的很值钱啊!   “这……”沈柔凝不禁看向沈柔冰。   沈柔冰笑颜如花,对沈柔凝道:“婆婆就是这样。对于喜欢的小辈,她更喜欢送些实在的见面礼,而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这赤金镯子给了你,你若是需要银钱,完全可以将镯子绞了去换。”   “是啊,你拿去自己买喜欢的东西好了。”齐大夫人听到沈柔冰如此理解自己,越发地高兴了些。她转头,见沈柔冰居然还站着,忙嗔怪道:“你们姐妹,怎么还站着呢!赶紧坐了!”   “尤其是焕之媳妇你,你正怀着身子呢,怎么一点儿不知道注意!”齐大夫人开始关切地絮叨起来:“若是依着我,这前三个月你都得给我在床上安心躺着!若不是大夫说你胎很稳,你以为你还能自由走动!”   沈柔冰立即小心地坐下来,乖巧受教,道:“是,媳妇知道了。”   沈柔凝能够感受的出来,齐大夫人仅仅是关切,并非是要以此为借口训斥沈柔冰。但,她们在说什么?   沈柔凝猛然望向沈柔冰,惊喜地道:“大姐。你有小宝宝了!这真真是大喜事!”   沈柔冰羞赧地点点头,望向自己的小腹,神色温柔无比,言语之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悦,道:“小家伙才不到两个月呢。”   那真是……太好了!   沈柔凝禁不住为沈柔冰感到高兴!   此时,她心中感慨,这人的际遇实在是奇妙!谁能想到,那个自幼离开父母生活在族中,安静沉默地成长在继母的压力之下的那个略显懦弱的姑娘家,得到的一份不怎么被外人看好的亲事。却偏偏能苦尽甘来。拥有如此的幸福!   才嫁过来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要知道,因为齐焕之亡妻的缘故,齐家盼望齐焕之有后不知道盼望多少年了!而沈柔冰才嫁过来。就有了动静!这怎么能不让齐家上下欢喜无比。尤其是齐焕之的母亲齐大夫人。只怕心中要将沈柔冰疼到骨子里去了!   要知道,齐大夫人甚至曾经做过齐焕之终身不娶的准备了!   现在齐焕之不禁娶了新人,而且眼看着孩子就要出生了!她怎么能不高兴!怎么能不疼沈柔冰!且不说沈柔冰性子温柔贞静。本来就得她欢心,就算是沈柔冰性子不是她喜欢的,因为孩子,齐大夫人都愿意将沈柔冰给供起来!   “这妇人有喜,最是要小心的。”齐大夫人满面慈爱,道:“你大姐姐的兄嫂都不在京里,从前也可怜没什么闺中好友,我怕她在府上闷的慌,就让人递信,请阿凝你过来了。你们姐妹好久不见,就不要在我这老妇人面前应酬了,自去叙话吧。”   “是,婆婆。”沈柔冰格外小心地站了起来。   沈柔凝也起身,向齐大夫人行礼之后,扶住了沈柔冰。   出了暖厅,沈柔冰笑着道:“阿凝,去我院子里看看吧。”   沈柔凝自然应了下来。   姐妹俩离开之后,齐大夫人身边一个管事妈妈低声道:“夫人给的见面礼是不是太重了?那沈四姑娘居然也没有推辞……”   “你啊,还是眼界太窄了。”齐大夫人心情颇好地饮着茶,笑着道:“且不说别的……就说焕之媳妇的两个亲妹妹推脱不肯来,而沈四姑娘这个堂妹却立即就来了,这么真心对焕之媳妇好的,我也愿意重重赏她。”   “再说,她是陈公唯一的外孙女,在陈府上下都十分受宠,尤其那位陈厚蕴陈大公子,居然肯将那么宝贵的时间抽出来教导她一个小姑娘……”齐大夫人显然仔细打听过沈柔凝在陈府里的情况,也很明白陈厚蕴的潜力……她的目光透过袅袅的茶雾看向不知名之处,半晌之后才感慨道:“更何况,在她身上还有那种牵扯……将来会如何,太难说了。”   这个沈四姑娘,居然和她的母亲长的那般相似!   只是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哪一位,时至今日,心中是否还留有当年的一点儿执念?   齐大夫人不敢深想下去。   当年,她也是偶然机会,才知道了那个秘密,一直都谁也没敢说。   “夫人的意思是?”管事妈妈有些不明白。就算沈四姑娘深受陈府上下喜爱,但她的毕竟姓沈。沈家可没有什么厉害的大人物。她的父母也不过是县令罢了。   “你不懂,也不用问太多。”齐大夫人看了那管事妈妈一眼,淡淡地道:“下去去做事吧,务必将大少奶奶今日的饭食做的用心一些。”   “是。”管事妈妈不再问,应声下去了。   ……   “齐府虽然比沈府要大的多,但其实已经分成两个大院子了,中间砌了花墙隔开,各自也有向外进出的大门。我们大房住了东院,二房住在了西院。两房人早早就分了家,平日里不怎么常见,就是见了,也是客客气气的。所以,府上很安静的。”沈柔冰一边慢慢行走,一边向沈柔凝介绍道:“你姐夫有个妹妹早就嫁了出去,一个弟弟叫齐行之,年纪比你还小一岁呢,也搬到外院去住了。其实婆婆平日里还是很孤单的,都没有什么说话之人。”   这样的生活,是沈柔冰从前所不敢想象的。所以,她心怀一颗感恩之心,诚心孝敬着齐大夫人。这婆媳,才很快就融洽起来,堪比母女之情了。   甚至在齐大夫人眼中,沈柔冰比自己那个嫁出去的女儿还要贴心乖顺。毕竟,当年那个女儿性格有些随了她,有点儿强硬的脾气,有时候并不乐意完全听从母亲的话。   “姐姐对齐大夫人诚心,大夫人也爱护姐姐……”沈柔凝笑着道:“这样相处出来的情分,连我都羡慕姐姐你了。” ☆、262 姐妹   沈柔冰笑容羞涩而幸福。   即便是说着介绍齐焕之亡妻所住的院落之时,她幸福的笑容也没有太多变化:“……这个院子,算是封起来了。夫君偶尔会进去缅怀故人。”   “大姐,你心中就没有芥蒂?”沈柔凝有些好奇。   “以前有一点儿。不过很快我就想开了。”沈柔冰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道:“她已经故去了,我又何必与一个故人争执什么呢?我也没奢望过得到夫君待她那样的强烈感情……我只希望日子安宁,夫君能够将我当成妻子一样尊重不慢待不羞辱,那就很够了。”   “而且,夫君从这院子里出来的时候,神色很平静。”   神色平静,表明他的心很平静。   他的心能平静,就说明他对现在的生活满意,也已经完全告别的过去。再来这里缅怀故人,应该是想要告诉故人,自己如今生活的很好。   所以,沈柔冰觉得,现在与齐焕之平静生活在一起的是自己,她实在没有必要自找不痛快。   沈柔凝再次被她的话给触动了。   沈柔凝并不觉得沈柔冰太聪明,至少,她并不明白许多的人生道理。因为沈柔冰从前读书不多,论琴棋书画,都是毫无出色之处的。最擅长的乃是针线女红。当年在沈家村的时候,她也早早从族学退出,一直待在闺房安静地做针线。她也不曾受到过太多来自长辈的指点。而从前的她,的确是有些沉闷且懦弱的。喜欢热气吞声息事宁人。但沈柔冰之所以懦弱忍让,也正是说明了她本心良善心性豁达,容易满足。   而容易满足的人,通常都会过得很好。   所以,沈柔冰或许不够聪慧,但其实却是极聪慧的。   “大姐,小宝宝不闹人么?”沈柔凝大略参观了沈柔冰居住的院子,姐妹两个就回到了温暖的内室,坐在榻上闲聊:“……父亲来信说,母亲的身子也一直都很不错。但五嫂的情况却不太好。她的反应很大,小宝宝很不乖,很是辛苦。”   田氏去了岳阳,也很快查出了身孕。   算算日子。她和沈柔冰的月份应该是差不多的。只是田氏的身孕一查出来。沈柔凝就收到了信。而沈柔冰这里显然是觉得要隐瞒过去了前三个月,再对外公布的。所以,她今日来了。才知道。   沈柔冰温柔地轻抚着小腹,微微摇摇头,道:“孩子很乖。所以,我有时候都甚至不敢相信他真的来了……还是母亲专门请了一个大夫三日一上门来诊脉,一次次地确诊,与我说宝宝的情形变化,我才敢相信的。”   “大嫂也有喜了?三叔父写了信来么?”沈柔冰当然也很替田氏高兴,道:“看来,那岳阳的确是处宝地!只是哥哥怎么也不给我送个信!”   她仅仅只收到过一次沈端榆寄回来的信,说了他们已经在岳阳安顿下来,报了平安,又叮嘱了她几句而已。   “难道你已经告诉五哥你的大喜事了?”沈柔凝揶揄道:“父亲还特意叮嘱我,让我不要多宣扬呢。”   沈柔冰连在京城的沈家人和沈柔凝都瞒住了,怎么会特意告诉远在外地的兄长。听到沈柔凝这样说,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婆婆说,宝宝不到三个月,容易受惊……哥哥嫂嫂没告诉我,肯定也是因为这个。”   “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定然要比我小心谨慎多了。”沈柔冰显然没有想太多,很快就兴奋地道:“啊,我正好有许多宝宝用的东西,回头就收拾一番,给嫂嫂送去!”   两姐妹许久不见,说了许久的闲话。   用了午饭之后,沈柔凝见沈柔冰开始有些困顿疲倦,不敢再打扰她休息,也就告辞了。她离开的时候,齐焕之还在衙门没有回来。沈柔凝也就没有见到他。   回到陈府,沈柔凝想着沈柔冰如今的幸福平和的生活,不禁与陈大太太说了一番。陈大太太听了也很受触动,感慨道:“……听说这么说,你姐姐是个心善之人,也很容易满足,没有什么野心,所以她能过的好。阿凝,若是将来你嫁出去,一定也向你这个姐姐学习。”   陈大夫人望向沈柔凝的目光之中,忍不住就暗含了忧虑。   她自己没有女儿,从见到沈柔凝的那一刻起,就十分喜欢这个与自己小姑长得十分相似的小姑娘。要知道,她嫁过来,直接就是当家主母,小姑更是才没几岁大,说是姑嫂,实则堪比母女了!小姑含恨远嫁,陈大太太一直都很伤心,也出于各方面的考量,只是暗中关注着她,并没有去打扰小姑的生活。   而且,与当年的陈君怡相比,沈柔凝更加乖巧懂事,惹人疼爱。   但没想到,之前陈老爷子就教了沈柔凝许多一般闺秀不会接触的东西,给她讲古,讲历史民生朝政;而后来的陈厚蕴也更是教了她许多!现在居然又由着她独自游历!   这是想将沈柔凝往什么方向培养呢?陈大太太完全不能理解!   在她看来,一个闺阁姑娘,年纪小的时候要学习琴棋书画是为了修身养性!长成少女之后,出嫁之前,要学的就是管家理事和在内宅生存的门道和学问……   那个沈柔冰若不是碰到了齐家那样特殊的情况,而且她自己的肚子也十分争气,一嫁过去很快就有了身孕……她就是心态再好,就真的能生活的幸福?   再说,沈柔冰正因为书里的学问学的少,对外面的见识也少,所以才能安于内宅容易满足……所以才能比较容易过得好!   而沈柔凝?   她的眼界开阔了,懂得多了,一颗心也就变大了!   到那个时候,她真的还能习惯内宅的琐事无趣么?她还能……   陈大太太不敢深想下去。   沈柔凝喜好丹青,那就请个师傅在家中老老实实地学习丹青,画些花草蝶虫也就是了,也不是不能留名后世,就像古时候的那些才女们一样! ☆、263 应答   为什么要让她去如同男子一般地游历!   她还从未听讲过,哪家的闺阁姑娘需要游历才能成年的!   陈大太太不能理解,也十分的担忧——   不仅仅是担忧沈柔凝将来会在难以适应内宅的生活,也更担心的是,若是被人知道了她的这些经历,沈柔凝在婚事上,会艰难。   谁家会愿意娶一个心思在外无法安心相夫教子的媳妇?大家想娶的都是能够打理家务能照顾男人和孩子,能乖顺听话的媳妇!而不是什么多么了不起走遍了大庆见识广博的媳妇!   就算是她自己,也不想要这样的女子做媳妇!   但陈老爷子做下的决定,陈大太太没有办法多说什么。偶尔与陈大老爷提起,陈大老爷也并不如何担心,反而有些为沈柔凝的大胆野心感到骄傲自得!陈大太太没有办法,才将担忧放在了心低。   当年的陈君怡,也总是喜欢出门。但她也仅仅是在京城而已。   而沈柔凝,却要在整个大庆游历了……这真真是……唉……陈大太太心中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对沈柔凝道:“阿凝啊,你真的要出去游历么?游历之后呢?”   “阿凝,大舅母说这番话,你可以当大舅母浅薄没有见识的唠叨忧虑……但大舅母想要说的是,这人啊,走的地方越多,这心就会越大……”   “一个出生在偏僻小山村的人,他若是一辈子没有走出那个小山村。就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长大娶亲生子老去……他一样能够生活的平静而满足,你难道能说他这一生过得很苦?但若是这个山村人,他读了书,走出了小山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见识了许多精彩,你让他回到小山村去生活,他还能心甘情愿么?”   “我真的很担心你。”陈大太太眼中饱含了忧虑。   沈柔凝静静地听完了她的话,面露感激。起身对陈大太太行礼道:“大舅母关心我。我只有万分感激的。而且,现在我也无法对大舅母保证说,我将来一定就能甘心安于心宅,过一成不变的生活……但是大舅母。我是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若是我不能做闺阁时候去尝试一些我想去做的事情。那这一辈子还能再有任何的机会么?”   “我若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就像大姐一样,那当然是好的。不必再多说什么。”沈柔凝慎重地道:“只是我既然已经设想过,心也自己动了,若不能真的迈出去,一直压抑着,一样也不会安宁安乐……所以,肯定还是要走出去看看的。万幸的是,外祖父和蕴表哥都很支持我。”   “至于将来会如何,见识过后,能不能再静心……那都是以后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沈柔凝想了想,道:“我觉得,我的心应该能够安宁下来,就像现在蕴表哥已经不会再刻意去想要四处游历一样。”   “表哥的志向在庙堂之高,这让他的游历变得有意义……”沈柔凝缓缓地道:“而我的爱好则是在丹青一途上,我的游历,也一样有了意义……胸中有沟壑,身在内宅,一样能安然。”   陈大太太说不出什么来了。   她看向沈柔凝,轻轻一叹,依旧很是忧虑,道:“但愿吧。”   “不过,你会外出游历之事,万万不能要瞒的大家,不要对外宣扬。待你离开之时,陈家会对外说你回到了岳阳,与父母团聚了。你父母那边,我也会写信叮嘱他们的。”陈大太太心意淳淳,与沈柔凝说了许多话。   ……   一眨眼到了上元节,官府和明义候府甚至是御林军的一些人联合起来,几乎将整个京城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郑元斌的尸身。之所以说是尸身,那是因为有渔民在云雾大泽打渔的时候,捞到了一把佩剑,正是代表着御林军身份的属于郑元斌的佩剑。   佩剑泡在水中泡了几日,连剑鞘都没有了,实在从上面看不出太多的线索来。衙门也又在渔民所指之处大肆打捞,却是没有发现更多的东西。   但代表着身份的御林军制式佩剑都丢了,显然郑元斌本人是凶多吉少了。   堂堂明义候府的嫡长孙,御林军前途无量的偏将,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连累了京兆尹大人都辞了职。案子转交了刑部……但估计也没什么指望的。   甚至,许多人都开始猜测议论说,这是明义候府内部在争权夺利。要知道,郑元斌是嫡长子,本人也有前途……他不死,明义候府的爵位迟早都是他的。但他现在死了,这爵位还不知道多年后会便宜了谁?   高门大宅里这样的斗争,难道还少了么?   看看那没有爵位的邓府,人家可是直接将整个原配嫡枝都毁掉了!一个直接成了傻子,一个胎里病当年差点儿没活下来!若不是那个病小子早早被送走,从小都没生活在府中,他估计都活不到长大成年!   高门大宅里的血腥,可不是平头老百姓能够理解的!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悄悄谈论着,感慨着。而明义候府之内如何反应,大家都不知道了。至少,明义候府尚没有挂出白幡,不肯承认郑元斌的死讯。   这显然是大事件。   但上元节之后,京城人的目光都不再关注这个了。因为,庆隆八年的正月十六,三十名通过初选的秀女将住进才修葺一新的储秀宫,学习宫规礼仪,没被刷下来的,都将成为宫里的贵人,给家族带来荣耀!   京城人们盯着那一顶顶的宫轿,议论纷纷,羡慕不已。   “这个沈家的老爷才是五品官,居然这一次两个女儿都被选进了宫!”一些人不明所以,惊叹道。   “你不知道?”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就说开了:“这沈家的两位娇女可是双生子!听说长得一模一样,却是一个活泼热情一个冷淡害羞,站在一起,那真真是……”说话的人是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他啧啧称赞,脸上写了“你们都懂”的表情。   而茶楼里也都是男人们,当即挤眉弄眼,笑得意味深长。 ☆、264 清澜   就在她们进宫去的前几日,沈柔凝回到了沈宅,一来为了度过上元节,二来也是为了给清澜两姐妹临别送行。   清澜两姐妹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好久了。从去岁的中秋宴,都今年的上元节,足足有五个月一白五十天那么多。即便是显得比较沉稳的沈柔澜,随着进宫之日越来越近,也开始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日光格外的漫长起来。   而沈三太太在最初得到消息的兴奋激动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开始替两姐妹做各种准备。她费了许多心思,给两姐妹请来的一个从宫中出来的嬷嬷,说是从前伺候过太后娘娘的,住进了两姐妹的院子,早就开始了给两姐妹上课。   到底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因为那嬷嬷上课的时候,就是往日最贴心最受信任的丫鬟,也不允许靠近。两姐妹几乎是在院子里闭关了足足两个月少见外人!   两个人在新年之前,就结束了学习了。   而那个神秘的嬷嬷,也在她们结束学习的三天之后,告辞离去了。   所以,沈柔凝并没有见过那个嬷嬷。   沈三太太和清澜姐妹竟然也没有主动提起那嬷嬷。若不是沈柔凝见两姐妹隐隐有许多变化,让碧冬去打听了一番,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至于沈柔清和沈柔澜……   沈柔清的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的甜美热情,言行之间。更加的娇憨活泼,让人见之分外心喜;而沈柔澜却如同从前的沈四太太一般,冷冰冰的俏脸带着高傲之色,难见一丝笑容,但偶尔眼波流转之时,却能发现她眼底有柔弱羞怯一闪而逝,让人意识到她的冰冷和高傲全是掩饰她柔弱羞怯的伪装,就像是一个小奶猫在拼命地张牙舞爪,让人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可爱至极。   她们生的面相甜美幼稚。让人觉得她们真的年纪很小。但那被衣衫遮盖住的少女身段却是格外的窈窕,尤其是胸前鼓起的形状,格外的惹眼,让人无法忽略。   上回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还没有这样的身段。   看来。是那位嬷嬷在她们身上用了些特殊的法子。   沈柔凝其实也知道一些这样的法子——   她虽然很难想起前世。但一些知识,在适当的时候,也轻易地就想了起来。宫里的女人们追求什么呢?不外乎就是美貌。美白肌肤的法子。保持年轻的法子,瘦身的法子,更也有丰胸的法子。宫里有最好的大夫和最好的条件,什么法子琢磨不出来呢?   沈柔凝扫视了一眼,心中有了数,并没有觉的太奇怪。   当然,她也没有以她前世的记忆去指点清澜两姐妹什么。毕竟,她前世出身太低,又没有野心,才一直很幸运地能低调活到了最后。但她既无帝宠,又无子嗣……清澜两姐妹一心进宫,为的就是荣华富贵,怎么会走沈柔凝前世那样的路子?   所以,沈柔凝一句话也没有说。   “父亲让我将这个送给两位姐姐。”沈柔凝仿佛没有留意到清澜两姐妹的变化似的,将一个无字的牛皮信封交给了沈三太太。   里面是沈四老爷赠给清澜二姐妹共五百两的银票。   这个数额很大了。   沈三太太拆开看了,有些吃惊,而后露出感激动容之色,道:“让你父亲破费了……他在外地为官,虽然有分来的祖产傍身,花银子之处也很多,按理我不该拿的……”她顿了顿,将那信封递给两姐妹看看,而后先由收了起来,道:“但清澜两个确实需要这些,我就厚着脸皮替她们收了。”   沈三太太又对沈柔清和沈柔澜道:“你们两个,今后可一定要牢牢念着你们四叔的这一番心意。”   沈柔清和沈柔澜立即应下了。   沈柔凝却很敏锐地发觉,无论是沈三太太,还是清澜两个姐妹,虽然见这笔数额颇大的银子有些吃惊,但要说感激和谢意,其实真的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多。   许是以为,沈四老爷见她们能够进宫际遇不凡,提前来示好投资来了。   但她们怎么会知道,其实沈四老爷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一辈子的县令老爷呢?一个小小的县令老爷,就算清澜二人将来能身居妃位,一个县令老爷,又能有多大的事情,才能需要位于深宫的二人帮忙?   沈柔凝十分客气地笑了笑。   几个人一起聊了聊家常,和一些市井传闻来。   沈柔凝很快就告别了。她现在住的是沈柔冰从前的院子动冬暖阁。很明显,在沈柔冰出嫁之后,这个小院立即就被重新布置了一番。此时此刻,沈柔凝已经很难在这里找到沈柔冰住过的痕迹了。   这让沈柔凝有些感慨。   但她也住的十分安心。   “姑娘,你说,二小姐和三小姐进宫,能封个什么?”碧冬端进来一盏茶,磨磨蹭蹭不走,见沈柔凝也没有赶她,就厚着脸皮靠了进来,低声询问,眼底全是好奇。   “三伯父是五品官……所以,两位姐姐若无意外的话,最差能封个七品的才人,好点儿能得个六品美人……再往上,就要看以后如何了。”沈柔凝随口答道。   “啊。”碧冬有些不相信:“以婢子看来,两位姑娘如今真的很好啊?她们是双胞胎呢,皇上肯定会喜欢的吧?”   模样身段相同,但气质却迥异的两姐妹,就算是容貌上略差一筹,也绝对会轻易让人留意到,并生的些好奇和喜爱之心的。更何况,清澜两姐妹容貌并不差,反而在一众瓜子小脸的江南美人儿之中,格外引人注目一些。   “三十人呢。”沈柔凝低头百~万\小!说,随口解释道:“若是一进去都给了高位,将来许多年,她们岂非是没有追求了?又怎么显示出受宠不受宠?立功了怎么赏?”   “这其实跟做官差不多。”沈柔凝道:“就算是蕴表哥那么厉害,他将来考中了状元要做官,也得从小官做起。立了功,有了资历,才能往上走呢。” ☆、265 送别   朝颜和夕颜已经十七岁了,沈柔凝已经决定,趁着她这次要游历一两年身边不需要许多丫鬟的时候,将两个丫鬟在最好的年纪放出去,有更好的姻缘。   朝颜一家人都在京里,但她的父母兄长却不准她脱籍。在沈柔凝送出消息之后,他们一家人,包括朝颜自己,都恳求沈柔凝将朝颜继续留在沈家,嫁给沈家人,将来能一直跟在沈柔凝身边做事。   而且,朝颜的兄长刘铁山看中了夕颜,诚心求娶,沈柔凝问了夕颜的意见,也就应下了。就在年前,这桩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婚期很近,就在二月初六。   夕颜离开了,除了红缨,沈柔凝便想将碧冬提拔上来。加上朝颜估计还能留一两年,她身边的人也够用了。将来,又有小丫鬟被训练出来了。   碧冬年纪大了些,性子依旧很活泼,却知道轻重,对外表现的一直都很不错。所以,有时候碧冬会私下好奇地问她一些问题,她能答的都会随口答了。   就像现在。   碧冬从沈柔凝这里得到了答案,站在那么琢磨了一阵,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懂了,就道:“那是不是也跟我们这些当丫鬟的一样?一进院子里,先学规矩,规矩学的好,才会被挑到主子院子里,先是粗使跑腿,表现好了,就是三等,然后又有二等……想要给主子当大丫鬟,也得好久呢!”   沈柔凝不禁笑了,道:“你们要粗使跑腿。那是因为你们当时年纪太小,做不了别的……”那些美人儿又不需要做活,只需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地等着皇上喜欢宠爱就好了。怎么能一样。   “行了,你琢磨这个做什么。”沈柔凝终止了话题。   碧冬却觉得今日收获很大,十分满意。她看正在看一本游记,想到很快姑娘就会带着她一起外出游历,肯定能见到许多热闹,心中又激动起来,殷勤地道:“姑娘,我给你换杯茶吧。这一杯都有些冷了……”   ……   庆隆八年。正月十六日。   陈厚绩再次拜别尊长,去了前线军中。秦叙当然是与他一起离开的。沈柔凝送陈厚绩到城外的时候,与他打了一个照面。两个人都很平静地寒暄了几句,便是分别之时。他和陈厚绩便打马奔行。一行人很快就看不见了。   而邓长年早就正月初四时候。就离开了京城。   早春的郊外,空气之中,依旧充满着寒意。   沈柔凝站在这早春的寒风之中。望着陈厚绩和秦叙他们离开的身影,想起了邓长年来。她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表哥……那个郑大公子真的死了么?”   若是郑元斌的死谁会得益的话,邓长年也是其中得益的一个——   郑元斌是明义候府小辈之中最有出息最有本事的一个。他人家御林军中已经站稳脚跟,将来在御林军中的地位,也足以支撑明义候府的门庭了。有他在,明义候府再有一个能打仗的邓长年建功立业了当然很好,算是锦上添花……但若是没了郑元斌,明义候府将来要想不走向没落,还能靠谁?   只能靠邓长年建功立业,手握权柄身居高位的时候,庇护明义候府!   没了郑元斌,邓长年对于明义候的意义就不一样了!明义候府的当家人但凡是有些远见的,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支持邓长年!而不是向之前一样,有所保留!   这样一来,邓长年得到的好处就十分可观了!   沈柔凝才一听到郑元斌生死不知的时候,并未想起邓长年来。她就像是听到一个陌生人的消息一样,听过之后,根本就没有往心中去。但现在,站在这寒风之中,沈柔凝不由自主地将那个陌生人的消息与自己熟悉的人联系了起来。   陈厚蕴偏过头,看了一眼沈柔凝。   小姑娘精致美好的面颊藏在了雪白色银狐皮的兜帽里,显得分外的娇小而美丽。她此时的神色有些怔忪,看着远方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心疼。   陈厚蕴伸出手掌,放到了小姑娘的头顶上。   银狐皮很柔软很光滑,但有些凉,不如她的秀发有那样的生动温柔的触感,这让他觉得有些遗憾。但早春风寒,他也不舍得将小姑娘的兜帽摘去了,让寒风惊扰了她。   “郑元斌确实死了。”陈厚蕴开口道:“除夕那日,他从宫中回来,去了……文昌伯府。”   “文昌伯府?”沈柔凝很是惊讶。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居然去了文昌伯府?他去文昌伯府干什么!沈柔凝想到了一个答案,当即有些骇然。   “不错。”陈厚蕴肯定了沈柔凝心中的答案,开口道:“他已经不止一次夜探伯府了。自从那次画舫约见之后,他几乎每隔三两日就会去一次……他功夫不错,文昌伯府一直都是书香门第,护卫很寻常,根本发现不了他。”   陈厚蕴借由邓长年,引导了明义候府向文昌伯府替丧妻的郑元斌求娶廖蔓茹,这一方面是对廖蔓茹在黄幼香身上所做之事的回报,也更是以此好提醒庆隆帝对皇后娘娘和廖氏的警惕忌惮之心……婚事成不成,他要的效果都到了。   但他也没想到,郑元斌会行这般疯狂之举,在画舫占了廖蔓茹的便宜之后,还会夜探绣楼,接三连四地在廖蔓茹的绣楼里玩弄她!   “除夕那日深夜,新年的凌晨,文昌伯府的那个绣楼走了水,被毁去了大半……而郑元斌再没有出来。”陈厚蕴缓声道。   沈柔凝怔住了。   原来,郑元斌居然是死在了廖蔓茹的绣楼里。   廖蔓茹……沈柔凝想起在雷音寺遇见的那个看起来十分明媚而骄傲的少女,心想,以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遭受了羞辱,肯定是不肯忍气吞声默默承受的吧。   这一次,她终于真的狠下了心,直接要了郑元斌的性命!   “现在,廖大小姐住进了皇宫之中。”   出了这样的事,郑廖两家的亲事当然是不成了。而郑家已经开始怀疑,郑元斌的死,与廖家有关,心中已经恨上了廖家。 ☆、266 芥蒂   出了这样的事,郑廖两家的亲事当然是不成了。   而郑家已经开始怀疑,郑元斌的死,与廖家有关,心中已经恨上了廖家。而在庆隆帝那里,廖氏一族妄图染指军中的印象已经种下,又怎么会因为一个郑元斌死了,那印象就消散了?   大庆有实权有名望的将军可是很不少的。   而现在仅有的两名皇子都是廖氏所出,他们更是已经长成了少年人……有几家人能拒绝廖氏的示好呢?   如同陈氏那样恪守执念的,总归是极少数。   庆隆帝想到陈氏两次拒绝了廖家的联姻,府上的嫡长孙的婚事不过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庆隆帝情不自禁地对陈氏的做法十分满意起来。那个黄祭酒也是三品了,但国子监是传道讲学之处,并不如何参与朝政大事,可没太多看得见的实权。陈氏选了这么一门姻亲,当真是十分低调的了。由此,庆隆帝甚至觉得,之前陈氏在顺妃的私事上的态度让自己不满意,也是可以原谅的了。   顺妃那里,不过是一点儿私事罢了,算不上什么。   “来人。”   勤政殿内,庆隆帝微微扬声,一个黑影从暗中显现而出,低声道:“陛下,请吩咐。”   “朕问你,陈尚书和黄祭酒两家联姻为何推迟了?”庆隆帝问道。   他有许多事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忙。陈黄两家推迟婚期的消息,他听过。却没有细琢磨。这会儿他突然又想到了,就问一问。   “回陛下,是因为黄二小姐婚期之前突然得了怪病,一头秀发全落了,暂时无法行拜堂礼,所以才推迟了婚期。”那人低声回禀,道:“动手的是黄三小姐,提供药物的,是廖氏。”   “恩?”庆隆帝不禁高高挑眉。   他记得廖氏十分想要与陈氏联姻,曾主动开口两次。其中一次更是皇后亲自明说的。却都被拒绝了……难道廖氏还没死心?或者是恼羞成怒,故意恶心陈家?甚至是存了以此逼迫陈氏的意思?   除了廖大小姐,廖家的小姐还是有几位的,若是陈氏低头屈服。重新挑一个送去陈家。也不是不可以。甚至从廖氏宗族挑一个……若廖氏的权势足够大之时。也不是不行。   “黄家三小姐是此次入选进宫的秀女之一。”那黑衣人低声回答道。   庆隆帝微微一想,就明白了。   那黄家三小姐既然是秀女,进了这皇宫。当然就归了皇后廖氏管。才进宫的新人,出身也仅仅算是一般,要生要死,全在高坐在凤座之上的人掌握。而那个秀女若想要在宫中迅速出头享富贵荣华,还有比皇后娘娘更好的大腿能抱吗?廖氏稍微露出些意思,那黄三小姐只怕就喜不自禁地事情给办好了!   “你退下吧。”   庆隆帝琢磨了一阵,起身离开了勤政殿,很快到了慈宁宫,见到了太后娘娘。   母子二人一番问礼之后,太后娘娘有些好奇地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前头不忙么?”   “才过玩年,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庆隆帝回答道:“儿子想着很久没陪母亲用饭了,就过来尽孝心来了。”   “你呀。”   太后娘娘闻言嗔怪一声,却是十分高兴,立即高声吩咐人去准备饭菜,一口气点了十来个菜名,都是庆隆帝喜欢吃的。庆隆帝听了也是感动,道:“母亲都记得呢。”   “哀家左右无事,若是皇儿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真的老了没有用了……”太后娘娘笑着轻叹道。   庆隆帝也微笑:“母亲若是真的闲,不如帮一帮廖氏。这几年母亲放了手,朕瞧着她行事不如从前在母亲跟前时候稳妥了。只怕要累着母亲。”   太后娘娘诧异地看了庆隆帝一眼,道:“皇上可是考虑清楚了?”   她若是再去插手宫事,那明显就是去与皇后廖氏分权了!而以她又是长辈,一心夺权的话,廖氏根本无法太过抵抗,只能忍着!   多少男人是娶亲之后忘了娘?而且自古婆媳之间相处就难!皇家也是一样!   她是当娘的,却也不想让儿子难做。她当年成的太后之后放权很是痛快,就是不想让庆隆帝夹在不喜!毕竟,皇后廖氏可是庆隆帝的结发妻子,为他生下了两个皇儿!   而现在……庆隆帝这是对廖氏多不满,才会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庆隆帝停顿了一下,道:“儿子怎么会在母亲面前放肆。”   太后娘娘沉默片刻,却是摇摇头,道:“这件事情,哀家暂时却不能答应你。皇后生育两个皇子,于皇室是大功劳,又是皇上你的结发嫡妻,身份何等的尊贵。她最近虽说行事有些偏颇,但却算不上是大错……皇后的脸面,也是皇上您的脸面。”   没有一个特别好的理由,太后娘娘并不愿意与皇后真的翻脸。她真的去接管六宫之事又能怎样呢?还不如她做个地位超然的太后娘娘,也乐的清闲少烦,能多活几年!   “是儿子考虑不周。”庆隆帝没有继续要求太后娘娘答应。稍顿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不过,儿子最近听说了一桩事,想要求母亲您能颁份懿旨,好成全一对儿有情人。”   “哦?”太后娘娘放松了些,笑着道:“说来听听。”   庆隆帝闻言有些随意地开口道:“是陈公的嫡长子,二十多了,才说定了一门亲事。只是谁也没料到,临到最后,却是恒生波折……”   “皇上你说的这个,哀家怕是比皇上您知道的还多些呢。”太后娘娘心情很好地笑起来,端起花蜜水抿了一口,道:“前几日明嘉进宫来陪哀家,说给哀家听的。她当时说的时候,可是十分生气呢。”   太后娘娘便将明嘉郡主讲述的前因后果和对廖蔓茹的不满抱怨说了出来,皇上也说出了其中“黄家三小姐”这个因素……母子两人难得有这样的时间在一起闲谈,一时间说了好些话。 ☆、267   “说起来,那廖家这两年也是放肆了些。”   太后娘娘满不在意地点评道:“皇上您雄心壮志,正是大一统的时候,我大庆千古基业就看这几年……就像太祖和先帝他们一样,这朝廷上下,只要是真有能耐能替皇上您办事的,都是需要皇上您重视安抚的重臣!就是那没什么能耐的,但为官清正品行高洁之人,也要安抚照顾!”   “陈公之能,犹如国之柱石,连皇上你都大度地不介意顺妃之事了,那廖家就要因为陈氏不愿意与他们联姻就恼了?没本事对付,就弄出这些事来恶心人家?”   太后娘娘显然很瞧不上廖氏这样的小动作。   就像皇后娘娘曾预料到的那样,无论如何,外人只会将廖蔓茹所行之事全部都算在廖氏头上!太后和皇上显然都是如此!   “那黄祭酒是读书人,是大儒,是许多人的师长,也是整个士林的代表!他遭受了羞辱,若是传开来,整个士林都会指责廖氏!仅仅指责廖氏倒还罢了……只怕最后,这指责和不满还要落到皇上您头上!”   “这是让皇上您与士林离心!”   “若是咱们大庆如同前朝最强盛的时候也就罢了,一点儿不满,掀不起什么风浪,无关紧要……但现在,可是大庆千秋基业的关键时刻,皇上您正是要集合所有人支持的时候,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太后娘娘身居高位多年,这一点儿眼光还是有的。   她也是见庆隆帝今日是存了心思来的。且母子二人谈的畅快了,才说出了这些话,算是交心。   她能从先帝的众多妃子之中一直活下来最后成为现在的太后娘娘,靠的就是谨慎和清醒。知道什么时候能说什么,什么时候又该沉默。   庆隆帝恭敬地聆听了太后娘娘教诲,缓缓地道:“所以,儿子在想,应该安抚陈公和黄爱卿,想要母亲你颁个懿旨,给两家赐婚。以示信任。也算是给廖氏一个警告。”   “儿子也能下圣旨。只是,又有些觉得,下圣旨太过了。”   太后娘娘想了想,笑道:“既然皇上肯这么想。哀家就发这份懿旨就是。也算是让明嘉高兴高兴了。那丫头。就是见不得不平事。最近都恼火的很呢。”   “她人呢?”见太后娘娘答应下来,庆隆帝随口闲话道。   “今天是军中将士的归期,她去送人了。”太后娘娘笑眯眯地道:“陈氏还真是不错。人口不多。却都是有出息的!那个陈厚绩,舍文从武,却居然不错!立了不少功劳呢!待一两年后再回来,估计也能了一元大将,总算是能配得上明嘉了。”   “那个小子还不错。”庆隆帝也跟着微笑起来,点头道:“朕也留意过关于他的宗卷,是个有潜力的。原来朕更看好秦家小子,但现在瞧着,那小子更不错,没有太多的心眼子,是个可靠的。”   “是啊是啊,皇上你没见,文登公立下的家规有多不近人情。”太后娘娘笑道:“所幸陈家的家教一直不错,教出来的孩子也真的能让人放心。秦家小子虽然也好,但他心思太多了些,不是过日子的好人选……”   庆隆帝又陪着太后娘娘就小辈们的琐事聊了一阵,陪着太后娘娘用了午膳,也就离开了。他离开之后,慈宁宫很快就送出了两份懿旨,一份去了陈家,一份去了黄家。同时,也送了黄家一副凤冠霞帔,赏给黄幼香。   陈家接到赐婚懿旨的时候,还算平静。   但黄家人在天使走后,却是起来,偏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面面相觑,竟然是沉默了一阵,不由自主,全都看向了黄幼香。   赐婚的懿旨是给她的,明黄色的绢帛,正在她手中握着。那缀着数不清的明珠的凤冠霞帔正被她的一个婢女捧在手中,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的“病”,养了这么久,已经养好了。   此刻,她看起来不过仅仅比她最好的时候略微清瘦一些,但面颊之上,已经有了健康的血色。也早已能够行走自如,只是她很少出院子,黄家没几个人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但头发却是需要一点点地长出来的,几个月的光景,却也仅仅养出了几寸长来。因为要接旨,她没有佩戴帷帽,短短的头发稍微修剪过了,又浓又密,竟然是格外的清爽利索。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她微微一笑,曲身行礼示意,而后重新从婢女手中拿过帷戴好了,才开口道:“祖母,母亲,二婶娘……大家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歇着了。”   他真的做到了。   她躲在屋里养病,却让人时刻关注着外面街上的流言,居然都不曾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看不出有什么动静!甚至,有些时候,她都忍不住地认为,会不会是他放弃了,根本没有去争取!   但她总是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因为她的任务,就是将自己的身子养好。若是婚事成,则她就能健健康康地嫁给他;若是婚事不成,面对那不可知的未来,她更要养好身子,方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和力气。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悄无声息,仿佛什么都没法发生,就让太后娘娘颁下了赐婚的懿旨!   有了这份懿旨,黄家无论是怎么想的,都不重要的!   黄幼香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但她也知道,对于早就因为廖氏的威压而选择屈服的黄家众人来说,面对这突兀而来的懿旨,他们肯定要好好地去讨论去争辩,去忐忑去焦虑,抑或是去欣喜……所以,她不能表现出太高兴了。   但这些总归是与她没有关系。她只需要注意身体等到了好日子戴着这凤冠霞帔嫁去陈府,嫁给他就好了!这一次,再不容有任何意外!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268 棋局   黄幼香将那份明黄色的懿旨交给了老夫人,行了一礼,施施然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进了院子,她往空下来的西厢房看了一眼,无声地笑的开怀。   沈柔凝回到了陈府,立即就知道了懿旨的消息。   “恭喜表哥如愿以偿!”沈柔凝十分开心,又有些遗憾,道:“只是绩表哥才走,怕是不能再回来了!”   陈厚蕴见到懿旨没有太过意外,但也有一种事情已定的轻松感。他笑着道:“以后日子长的很呢,不在这一时。”他解释道:“听闻军部已经定下了策略,准备从大金朝廷发力,将申老将军调走之后,就发动猛攻……所以,真正的大战随时都会开始,厚绩如何能够再休假。”   申老将军是守城名将,治军十分严谨。有他统领金军谨守不出,大庆若要强攻,只怕代价很大,而且费事颇久。这代价,大庆上下并不愿意付,所以,肯定要动些脑筋。   之前战场上都是小打小闹没有什么建树,也是为了让金人麻痹大意——   在金人的印象中,江南是富贵文兴之地,男人都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吃过苦头的,打仗肯定也不成。看,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功,一开始因为大金措手不及拿了几个城占了一些地,但后来不是不成了?   若是论兵,大金的将士就是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就比大庆的将士高大!   他们本来就有这些印象,更何况还有大庆特意派过去的间人在朝廷上下宣扬蛊惑。一个劲儿的误导他们。而且,申老将军这个人,性格顽固,嫉恶如仇,早就与大金朝的许多人结怨,连大金皇帝心中也不怎么喜欢他……在没有外部威胁的情况下,他绝对坐不稳这三军统帅之位!   关于这些,陈厚蕴在之前的闲谈之中,已经向沈柔凝解释过了。沈柔凝点点头表示明白,没有再关注这个。告辞了陈厚蕴。去找陈大太太,看能不能帮上忙了。   陈大太太正在拿着那份懿旨乐呵呵地瞅。   见到沈柔凝过来,她招了招手,待沈柔凝近前之后。先是摸了摸她的手试一试凉不凉。而后才问道:“外面风凉。有没有吹得头痛?”   “在您这里,我都格外娇气了。”沈柔凝微笑答道:“都已经开了春,今天太阳很好。出去也不冷的,反而觉得空气清新,很舒服,照这样的天气,怕没有几日,柳树都要绿了。”   过了上元,江南就算是迎来了早春。   今年的早春来的还算是晚的。换成往年,这个时候,天暖和的怕是小草都已经从地理钻出来,迎春花都开在田野边上了。   “姑娘家,本来就该娇气一些。”陈大太太笑着又问:“厚绩他们走了?听说郡主也去送了?”   “您就是故意问的。”沈柔凝娇声道:“绩表哥要去打仗了,郡主怎么会不送一送。说不定待下次绩表哥凯旋归来,舅母您就能为他操办婚事了呢!”   “那是肯定的。”陈大太太神色之间充满了欢喜,她将那份懿旨给了沈柔凝看,高兴地道:“太后娘娘给你蕴表哥定了婚期,就在二月初八,还赏了黄姑娘一副凤冠霞帔……虽然日子有些紧,但之前一切都是准备好的,也不怕。而且有这一副懿旨来,再不怕这婚事有什么变动了。”   “你蕴表哥婚期之后,我便会去向应王府求娶明嘉郡主,正式下聘,才能心中踏实。”陈大太太有些感慨道:“不然,总是不放心。”   陈厚蕴的亲事不就是一波三折的么?她想要娶回个媳妇,真是不容易!更何况陈厚绩和明嘉郡主那里,两家虽然有了默契,但到底是什么信物都没有呢!她怎么能放心的下!   沈柔凝就笑着与陈大太太闲话。   “……我看这一次,那黄家还怎么推脱!”陈大太太虽然理解黄家的苦衷,但心底肯定还是有些恼意的。“好在,那个丫头性子真不错,够豁达,我很喜欢。”   ……   有了太后娘娘的赐婚懿旨,黄家人如何想,已经没有意义了。总不能抗旨不尊。而黄家人又不蠢——   这太后娘娘为何突然发了懿旨?或许就是因为对廖氏不满意?那么,到底是太后娘娘对廖氏不满呢,还是太后娘娘就是应了皇上的意思,借此敲打廖氏的?   廖氏有二位皇子,将来能权势滔天……但眼下的天下,还是庆隆帝的。庆隆帝还十分的年轻!   黄家再没有传出任何话,也开始操办起婚事来。   皇宫之中,皇后娘娘听闻太后娘娘就陈黄两家的婚事下了赐婚的懿旨,她不禁冷笑一声,眼中冒出恼火来,吩咐道:“去,将廖大姑娘请过来。”   廖蔓茹在坤宁宫已经住了好几日了。   她住的很安稳,每日赏雪品梅,弹琴作画,甚至有时候还兴致冲冲地去下厨做些精致的小点心,十分悠闲。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明媚大方的笑容,规矩有礼,对宫人也十分友善,真的就是一个教养很好值得称赞的大家闺秀。   但皇后娘娘却是冷眼看着,既不像从前一样教导疼爱她,也没有再冷言冷语地训斥她。当然了,皇后娘娘很忙,并没有时间花费在廖蔓茹身上。就连那个被她赶出去居然又敢跟进来的春嬷嬷,她也没功夫理会。   廖蔓茹很快到了正殿。   她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小薄袄,娇艳的就像是二月枝头上才开始绽放的花骨朵儿。   皇后娘娘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锦凳,道:“住。”   廖蔓茹笑容明媚而欢喜,依言坐下来。问道:“姑母忙完了么?”   “你若是问储秀宫的事情……她们进到这个宫门里来,一切才不过刚刚开始。忙,是忙不完的。”皇后娘娘淡淡地道:“本宫找你,是想要告诉你,就在刚才,太后娘娘下了懿旨,给那个陈厚蕴和黄幼香赐婚了,婚期就在二月初八。”   廖蔓茹俏脸略微一白,垂首咬唇,低声道:“姑母。我已经知道错了。之前是我太蠢。以后再不会了。连累了姑母和两位表弟,都是我的错。”   “真知道错了?”皇后娘娘突然将声音冷下来。   廖蔓茹的身子从锦凳上滑下来,跪在地华美的地衣上,低着头道:“蔓茹真心知错。愿意听从姑母责罚。蔓茹只是。只是不甘心。我廖氏明明有一个皇后两个皇子,为何还只能忍气吞声!姑母您是皇后,却硬是要受委屈!”   皇后娘娘抿了一下唇。仿佛有些出神,很快又回过神,端详了跪在地衣之上的廖蔓茹一阵,缓声道:“蔓茹,姑母最后教你一回……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就算将来你的表弟继承了皇位,那也是你表弟的天下!你表弟他不姓廖!”   “本宫本来以为,以你的聪慧,这个道理,你早该明白才是。”皇后娘娘道:“没想到,你居然只是个小聪明。”   廖蔓茹娇躯一阵,头又低下去了一些。   “如今储秀宫住进了许多新人……本宫已经通知了你母亲,让她准备派人来接你回去了。”皇后娘娘现在并不想再看见廖蔓茹在她眼前问安行礼的。她对这个侄女儿的疼爱心思,差不多也算是到头了。将来,再给她一门好点儿的亲事,给两个皇儿拉拢些助力,这也就够了。   廖蔓茹抬头飞快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道:“是。”   “你下去吧。”皇后娘娘摆手道。   廖蔓茹走出正殿,回头看一眼那巍峨端庄又华美高贵的宫室,并没有立即走回自己居住的偏殿,而是直接走出了坤宁宫,站在离坤宁宫不远的假山边上,望着一株柳树,仿佛在出神。   没有多久,她身后开始走过来几个人,居中一人,居然就是庆隆帝!   有内侍欲要去提醒廖蔓茹,但庆隆帝摆了摆手,没让人打扰陷入沉思中的少女,向前继续走着。待走到少女身边不远之时,他的脚步一顿,向廖蔓茹走了过去。   跟随的一个太监面色一变,似乎想要离开,却终于没敢走。他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庆隆帝脚下的龙靴,一直到他的视野中再出现一道如同海棠般娇艳美丽的裙摆。   才是早春。   柳树的枝条虽然早已柔软泛绿,但这四周的景色到底是缺少了些让人眼睛愉悦的亮色,比如同春夏秋都有所暂放姹紫嫣红的美丽花儿。但现在,这里站了一个少女,就像是灰暗的景致里有一株海棠正在绽放着她的美丽,落在人的双眼之中,连心神都跟着亮了起来。   “在看什么?”庆隆帝突然开口。   他的身影惊醒了正在出神的少女。少女受惊回头,却因为太过用力的旋转,娇躯一下子不稳起来,向后跌了去!她情不自禁地挣扎,终于抓住了一个强壮有力的手臂,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连连后退几步,连忙低头行礼,道:“蔓茹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她突然受惊,又行为失当,此时深深地福身下去,不敢抬头见人。而她这么低着头,却是露出了一截如同天鹅一般优美的脖颈来。此时,那脖颈上的肌肤隐隐露出了粉色,由此可想而知,她此刻的脸上又是一片怎样的璀璨的红云!   真的应了那句话:羞的连脖子都红了!   而这样的景致,无疑是又美丽又诱人的。庆隆帝伸出手,虚扶了一把羞涩的少女,含笑道:“平身吧。朕往常遇见你的时候,你都是十分大方的。怎么现在羞怯害怕起来了?难道刚才在想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廖蔓茹站直了些。   她果然是一脸红霞,红的比那三月里的海棠还要好看。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庆隆帝,那一闪而逝的光亮之中仿佛蕴含了无数的话语和情谊,但她又立即低了头,快的让人会觉得刚才看到的那抹光亮是一种错觉……   “蔓茹刚才有些走神……”虽然依旧红着脸,却已经大方多了。   庆隆帝心中觉得有趣,继续向前漫步,又示意廖蔓茹跟着自己,走到了那边的柳树下才停住脚步,道:“朕这会儿正闲着,蔓茹陪朕小坐片刻,手谈一局?”   有太监宫女立即在柳树下布置好了桌椅,摆好了棋盘,开始煮起了热茶来。午后的阳光很高很白,有屏风挡住了吹过来的寒风,这一方小天地,立即就格外的温暖且温馨。   庆隆帝和廖蔓茹并没有太多交谈。   两个人似乎很认真又似乎很随意地下完了一盘棋。若是有懂棋之人观看了他们的棋局,就会发现,于廖蔓茹这一方,开始落子十分高明,足以证明廖蔓茹棋力不错的名声;而随即没多久,她的落子就显得十分的凌乱,像是下棋之人心不在焉,不过是胡乱落子;而又过了一阵,下棋之人似乎醒过来发现了自己状态不对,又小心谨慎地落了十余子,将棋局重新扳回来,还隐隐占据了优势!但最后,不知因为何,下棋之人又方寸大乱,竟像是落荒而逃一般,优势尽去,输掉了这一局!   而再看庆隆帝这一方。他从一开始落子就不急不缓,仿佛成竹在胸,直到最后发动了凌厉的攻势,终将对手逼迫的乱了!整个棋局之中,仿佛存在漫不经心地戏弄之意!   “你……”   庆隆帝含笑端茶,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对面少女丢下几颗棋子打乱了棋盘,似乎惊慌地站了起来,匆匆一礼,道:“皇上,蔓茹告退!”说罢,少女匆匆而去,就像是她刚才的那一局一样,落荒而逃!   庆隆帝有些惊愕,随即又笑了起来,摇摇头。   “皇上……”太监总管走近,低声道:“刚才皇后娘娘派人过来问……”也就是说,皇后娘娘的人正看见了刚才庆隆帝和廖蔓茹下棋的那一幕。   “无妨。”庆隆帝笑道:“这个廖大姑娘,下棋的水平真的很不一般。”   若是一般,有怎能将一番心思,用一盘棋局说了出来! ☆、269 美人心   “皇后。”   庆隆帝不紧不慢地到了坤宁宫,高高在座,悠悠地品完了一盏清茶,开口对皇后娘娘道:“朕欲纳廖氏蔓茹入宫,你觉得如何?”   “砰!”   皇后娘娘失手打破了一盏清茶,猛然站起身逼视庆隆帝,恼羞成怒,道:“蔓茹可是你侄女儿!”   “皇后错了,她仅仅是你侄女儿罢了,与朕并无血脉关系的。”庆隆帝稳稳地坐着,略带着些平淡的笑意,道:“自古这宫廷之中,姑侄、姐妹相扶相帮的,例子多了去了,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就算这次朕不纳蔓茹,将来皇后你自觉无宠难过之时,恐怕也会主动将娘家的小姑娘送给朕。就算皇后你一直拉不下脸,廖氏肯定会拉下脸的。”   “既然如此,皇后何不顺了朕的心意,让朕高兴高兴。不然,朕遗憾之下,说不得会如何。”   皇后娘娘震惊后退,碰到一个凳子,整个人便顺势跌坐在地。那盏打翻了的清茶水迹很快将她的衣裙浸湿,这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她像是震惊的懵掉了,无比失神又无比难以相信地看向庆隆帝,口中喃喃道:“皇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就为了报复我,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来羞辱我?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就在不久之前,仿佛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之前呢?庆隆帝还十分的爱重她!他有那么多的女人,却只愿意让她生养他的孩子!他又是那么的信任和维护她。从来不许任何女人生出挑衅她的心思!   而现在呢!   他选了许多花骨朵儿一样的秀女进宫来,也成为他的女人……她能够理解,虽然不太舒服,但也尽心尽力地替他操办这样的事……而他居然跟她说,那将她嫡亲的侄女儿纳入宫里来,与她做姐妹!   听他刚才的话中之意,她若是不答应,他就真的让她成为一个无宠皇后!而即便如此,她恐怕也不能阻止他!   皇后娘娘无法相信,一个人态度的变化。对如此之快。   “是不是那贱婢勾引皇上?”皇后娘娘面色一变。咬牙切齿地道:“我就知道,她带着春嬷嬷进宫就不肯走,肯定居心不良!皇上,你告诉我。是不是她!”   皇后恼的连自称之语都乱了。   庆隆帝见她如此。心中生出了些不忍来。   他弯腰扶了扶皇后。感受着她娇躯在微微颤抖,不禁轻叹道:“皇后你这又是何必呢?这宫里再多的女人进来,总归都是在你手底下讨生活而已。廖蔓茹年轻漂亮又如何。总不能威胁到你了。你就当她是个玩物,给了朕,又能如何呢?”   他声音放的有些低,醇厚而温柔,是那样的多情。   皇后娘娘流下泪来,摇头道:“皇上您要年轻漂亮的女人,那储秀宫里的三十人难道还不够?若是不够,臣妾给您去找!找一百个一千个!但为何您非要蔓茹?皇上,您不要臣妾都面子,也得想想两个皇儿的脸面吧!”   庆隆帝面色立即沉下来,重新坐的挺拔威严,冷声道:“不过是纳一女子入宫罢了,又如何能够影响到皇儿的颜面!若如此,皇儿的颜面也未免太薄了!”   “怎么,皇后你当真不同意?”庆隆帝的话语之间已经有了些森然之意,道:“你真的愿意因为她而同朕生隙?”   廖氏,也不过是外戚而已。   既非经国之重臣,又非护国之良将。   区区外戚之家,仰仗着他庆隆帝鼻息生存荣耀的,敢忤逆他的心意?庆隆帝不信,皇后娘娘真敢,也不信那廖氏真敢。   再说,现在是那廖蔓茹主动投怀送抱的,他不过是顺遂了美人儿的心意……皇后和廖氏若怪,就只能怪他们没将自家的女儿给教好看好!怪不得别人!   “臣妾不能同意!”皇后娘娘紧咬牙关,闭着眼睛说道。她说话的时候,眼泪滚滚而落,混入到地衣上的那些清茶痕迹之中。清茶已经浸湿衣裳,茶水的温度早就散了去,变得又冷又凉。   庆隆帝端详了皇后娘娘一阵,低低笑起来,道:“没想到,皇后能有如此坚持……”他站起身,没再多说,就离开了正殿。待走出正殿大门,他回头吩咐身边的总管太监道:“去,告诉廖大姑娘。不是朕不怜美人心……只是皇后不同意,奈何奈何。”   他就站在雕梁画栋的大殿门口,当真许多宫人的面,声音不曾有丝毫放低,也让里面悲泣的皇后能听得清楚……就这么平淡地开了口。   当庆隆帝紧随她身后踏进了坤宁宫,廖蔓茹就紧张不安地关注着这边的动静。春嬷嬷掌管了这座宫殿十几年,只是探听些消息,简直太容易不过。   大殿里的交谈陆续传到廖蔓茹的耳中。   她坐在榻上,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再无一丝血色。   她怎么也没想到,庆隆帝就这么对皇后提及了纳她入宫之事。她更没想到,庆隆帝和皇后的交谈,丝毫不曾避人!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庆隆帝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最后说出的那番话!   那句话一出,只怕所有人都知道了,是她廖蔓茹不顾廉耻不顾皇后和廖家利益,先去勾引了庆隆帝!尤其是大总管真的过来对她转述那句话之时,廖蔓茹只觉得仿佛是被剥光了衣衫围观一样!她只觉天旋地转,摇摇欲坠!   春嬷嬷送走了大总管,握住了廖蔓茹的手。   “怎么办?嬷嬷,现在我该怎么办?”廖蔓茹抓住春嬷嬷的手,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姑娘若是被送出宫,就只有一个‘死’字!”春嬷嬷面无表情,冷声道:“姑娘若是不想背负污名去死,那就只能拼命留在皇宫,拼命去侍候了皇上,尚能博得一个情深之名,博得皇上怜惜!”   “而只要皇上肯怜惜你……一切就都会好的。”春嬷嬷用力回握了一下廖蔓茹的手,轻轻对她道:“就像姑娘开始计划的那样。” ☆、270 宫中变   “姑娘别忘了,你是为何一定要住进宫来的。”春嬷嬷提醒道。   当廖蔓茹存下那份心思并将之付诸于行动之时,就该预料到会有这种境地啊。春嬷嬷心道。她既然有那般不知羞耻的想法和行动,居然还能憧憬不需承受一点儿羞辱和打击,就能达成所愿?   真是天真又愚蠢。   天真点儿好,蠢笨点儿更好。春嬷嬷在心中暗自点头。   “请嬷嬷帮我!”廖蔓茹回过神,银牙咬着贝齿,含恨道:“若不是她,我怎么会受这些羞辱!眼下我无路可走,就算是对不起她,那也是没法子!”   皇后明明有权利让自己嫁给陈厚蕴,但她偏偏不肯!反而让自己嫁给郑元斌那个恶魔!若不是她非要自己嫁给郑元斌那个恶魔,她堂堂一位伯府千金,怎么会遭受那些如同地狱噩梦一样的羞辱!   她亲手杀了人!   她再没有回头路了!又何须惧怕!   廖蔓茹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   “姑娘放心。”春嬷嬷道:“老奴必然会让姑娘如愿以偿。”   ……   “表哥说什么?”沈柔凝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问道:“廖蔓茹被册封成了嫔妃?怎么会!”   廖蔓茹可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就算是皇后娘娘需要从娘家找新人替她固宠,也不会让自己嫡亲侄女儿入宫!须知,一个廖大姑娘。可是能替廖家拉拢到一门重要姻亲的!   陈厚蕴也有些感慨,摇头道:“我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好在,这对我们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他承诺要替黄幼香向廖蔓茹讨回公道,也不过是出手替廖蔓茹找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而已。那郑元斌虽然于女色上不太谨慎,但在其他人眼中,他又不曾在外胡混,算不上什么大污点,只是廖蔓茹本人肯定会活得难受不痛快罢了。两家也是门当户对的,廖蔓茹不算低嫁。所以这亲事才有把握做成了。   陈厚蕴没有想到。郑元斌如此胆大,在婚前就敢那般羞辱玩弄廖蔓茹,甚至会因此而丢了命。他同样也没想到,廖蔓茹在经过在件事情之后。会生出进宫的心思。   但正像他说的。这些变化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影响。知道了,静静地看下去就是了,不用太费心思。更不必去干涉什么。   “可是,怎么会这样?”沈柔凝还是想不明白。   “有那些经历之后,她大约觉得,能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吧。”陈厚蕴轻声道:“而这件事之所以能成,皇上的心思也是十分微妙的。我们且看着就是。”   “恩,对了,那位黄三姑娘,进宫头一日就妄图溜出储秀宫去闯御花园,心思不净,被打了几板子,遣送回府了。”陈厚蕴淡淡地笑道:“也不知道这会儿黄家会不会放弃这个给黄家众人蒙羞的女儿。幸好,她的消息因为廖大姑娘被册封的消息太过震惊轰动,才没什么人关注议论了。”   “说不定,待一两年后事情淡去,她甚至都不必太远嫁。”   “表哥你……”沈柔凝的心思立即被这个消息吸引了回来。她震惊地看着陈厚蕴,半晌才道:“我想知道,表哥你这些人手……是陈家经营下来的,还是表哥自己培养的?”   陈厚蕴总是很快就能得到宫中的消息,这让沈柔凝虽然惊讶,但还是能接受。毕竟的话,他得到的,都是些无法隐瞒的消息,并不难打听。在郑元斌的事情上,沈柔凝也能说服自己,陈厚蕴是因为一直关注着,所以才比别人知道的更清楚……   但现在,那位黄三姑娘轻易就在皇宫之中出了事,荣华富贵之梦破灭……这又怎么能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   沈柔凝神色很是复杂。   比起陈厚蕴的这些耳目人手,她借着皇宫选宫女的机会往皇宫塞进去的那几个小丫头,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幼稚!幼稚极了!   “阿凝又想多了。”陈厚蕴含笑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轻声道:“我们陈家历年来的确是有培养了一些人手,但仅仅是一点儿不起眼的力量而已,做不成太多的事。我接管下来,也没大肆去发展。”   他对沈柔凝解释道:“这样的力量,一但发展的稍微大了些,用的稍微多了些,就特别容易被发现。而一但被发现,对陈家来说,就是一场大灾难。所以,人真的很少很少的。陈氏也不会轻用这些人。”   “阿凝,你要记住,想要成事,更重要是借力。借各方之力。”陈厚蕴指点道:“那储秀宫的格外未来的主子娘娘们,哪个不想除去更多的对手好给自己增加机会呢?我只是让人暗示她们,说黄三姑娘因为给廖氏做事,已经得了皇后娘娘的亲睐和庇护,自然就有人去针对这位黄三姑娘。她不够聪明,遭了算计,也怪不得旁人。再说,或许还是好事情呢……”   “皇宫内廷,说大很大,说小却也小。宫殿也就那么些个,能住下多少位主子呢?皇上更是就一位,她们难道能忍受月余甚至数月才能见到皇上一次?”   “看吧,黄三姑娘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陈厚蕴轻叹道:“从前皇宫的女主子少,才算是十分安逸平静。现在一下子有这么多的新人,还有廖蔓茹与皇后之间的矛盾……内宫肯定是要热闹起来,不得安稳了。”   “阿凝,待过了二月初八,你也早早启程吧。”陈厚蕴突然开口道:“你在京城待的久了,说不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当年姑母的那一段往事,虽然隐秘,也还是有人知晓的。”   “我听说,皇后极力反对,甚至想要将那廖大姑娘赐死……但皇上却救下了廖大姑娘,直接宠幸了她……事后皇后不肯在册封圣旨上用玺,皇上甚至威胁皇后要拿走她的凤印!”陈厚蕴有些忧心了:“他今日能如此,来日怕会更甚。所以,阿凝,你早些离开京城吧。” ☆、271 喜宴   沈柔凝并不想多生事端,决定老老实实的,道:“那表哥婚礼之上,我就躲起来不露面了。待新人见礼的时候,我见过了嫂子,就立即启程就是了。”   “恩。”陈厚蕴摸了摸沈柔凝的头,疼爱地道:“虽然还是小心点儿好,但也不必太担心了。”庆隆帝能不顾廖氏的意愿纳了廖蔓茹,那是因为廖蔓茹本人就在宫中且一心投怀送抱的缘故。而沈柔凝本人和陈氏都不愿意的情况下,难道庆隆帝还能强抢不成!   “我懂的。”沈柔凝后退一步躲开陈厚蕴的大手,点头应道。   春日光阴格外的快。   似乎不过是一眨眼,那迎春花已经开满了河岸沟渠,依水傍石,格外的娇艳热闹。而桃花也打起了红色的花骨朵儿,点点缀满的枝头。天一天暖过一天,太阳开始热烈起来,将人间照耀的暖烘烘的。   二月初八日眨眼便到了。   这一日,沈柔凝到底是舍不得缺席陈厚蕴成亲的热闹,征求了陈大太太和陈厚蕴的同意,扮成了端茶送水的小丫鬟,在席间各处,穿梭忙碌。   红缨被打发了一直跟着她,也端了个托盘,替沈柔凝掩饰守护。   从天一亮,陈府就开始了热闹。   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打扮的簇新,领着一身喜庆红袍胸前别一朵大红花的陈厚蕴,以及同样打扮的簇新英俊的陈厚温和陈厚琪站在大门口,笑逐颜开地迎客。陈大太太和陈二太太坐镇内宅。一面要招呼至亲好友中过来恭贺的女眷,一面也盯着各处,随时处理着突发事件。   好在,陈府也是数十年的书香名门,陈大太太治府是宽柔并济,下人训练有素,一切都进行的仅仅有条,并没有出什么意外。   沈柔凝稍微抹黄了些脸,用额发遮住了前额,混迹于丫鬟之中。偶尔跟着忙碌。看着宾客盈门恭贺声声不断,又听着那戏台上不断响起的锣鼓之声热闹非凡,脚步轻盈,格外高兴。   她还从未这么直接参与喜宴呢。   上回沈柔冰出嫁。她也是一直都待在沈柔冰的闺房之中陪她。根本就没有见识到外面的这些热闹。更何况。陈家是娶亲,陈公身居高位,来人贺喜的何其多?   沈柔凝深深觉得。自己大大增长了见识。   “应王爷到!”   沈柔凝听到唱客声向门口张望,便见陈老爷子赶忙领着儿孙亲自迎过去,与为首一位身穿蟒袍的中年男子拱手见礼,携手相引。沈柔凝往前稍微靠了一点儿。   应王,庆隆帝的嫡亲兄长,明嘉郡主的父亲?不知道明嘉有没有来?两家关系尚未公开,这个场合,她应该不会来……沈柔凝转念又想起,两年前,在云雾大泽边上,他们一家人去寺庙祭拜邓长年的父亲回来之时,就是被应王妃的辇车给拦住了,说是应王妃请沈四太太去叙旧。   但后来却证实,那王府辇车之中要见沈四太太的,并不是应王妃,而是庆隆帝。听说,当时,应王爷也在……当年,也是应王爷一直替庆隆帝掩护,更因此而落下了残疾……   沈柔凝想要看清楚这位大庆听说最有才华却也最低调的王爷的模样。她回头示意红缨跟上,又往前靠近了一些。   他体型匀称,略显瘦,面容有着威严的平静,蓄了短须,显得格外的稳重从容。似乎是要掩饰腿脚的不便,他走路有些缓慢,但却因此显得越发地坚定,周身却散发着沉默不容接近的气息。只是偶尔遇见了足够分量的人,面色才缓和一些,却依旧没有笑。   仅仅是因为一场截杀,就落下残疾,错失皇位,难怪他一直绷着脸。   沈柔凝站在一个花架边,看着那位王爷。却不料想,那王爷却似有所觉,突然朝着沈柔凝看了过来。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格外的犀利,让沈柔凝心跟着颤了颤,连忙低下头!   好在,他仅仅是打量了沈柔凝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门口继续有宾客前来,陈公打发了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去迎,自己陪着应王爷远远地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前院所有人的视线之内。   沈柔凝也定了定神,继续看了一会儿热闹,端了一次茶水,又听了一会儿宾客之间五花八门的交谈议论,才觉得有些累了,回到了茶水间,觉得有些玩够了。   大人们之间的议论,居然都是关于后宫那些女人们的。   除了黄家黄三姑娘一开始就被责罚出了皇宫失去了资格,这几日,陆续又有三两个小姑娘也犯了错,遗憾地出了宫。两位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争执吵闹,一位是生了病。   沈柔清和沈柔澜一直留了下来。   听外面议论说,是顺妃在保她们:“……陈沈两家是姻亲。皇后娘娘连自己的亲侄女儿都舍得用上了,顺妃当然也要扶持一两个年轻的女子,好替自己争宠……沈家那一对儿双生姐妹,还是很有潜力的。”说这话的人,显然是远离了沈三老爷才会这般调笑的。   至于那座位安排在沈三老爷附近的,说起这个话题之时,当然是要先恭喜沈三老爷生了几个好女儿了。大女儿嫁进了齐府,两位双生女儿更是进了宫,将来必然荣华富贵,安享不尽……   这些个信息议论,沈柔凝听过之后,记在了心中,却并没有多想。而她之所以记住了,也仅仅是因为她的记性很不错罢了。   沈柔凝与红缨躲在茶水间休息,也顺便帮着看一看茶水间的茶水。   突然,一阵阴影遮住了门,红缨下意识地站起来,挡在了沈柔凝的面前。待看清楚来人,忙低头行礼,道:“婢子见过王爷。请问王爷,婢子有什么替您做的?”   红缨挡住了沈柔凝,沈柔凝也立即反应过来,跟着弯腰行礼,低头沉默,心道:“应王爷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是纯属路过,还是……”   不待沈柔凝多想,她便听见应王爷低声道:“你们两个,过来替本王沏茶。” ☆、272 应王爷   沈柔凝和红缨只能乖乖地提了一壶开水,跟着应王爷前行。   应王爷去的居然是半山斋。   他背着手,一路上没有回头,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待走近了半山斋,他才在一处观景的六角小亭里站定,观赏了一番陈府的热闹,才在石凳上坐下来,看向沈柔凝。   他的目光丝毫不曾在红缨身上停顿,直接就看向了沈柔凝。   红缨怔了怔,大着担子上前来,将茶壶放在石桌之上,又从沈柔凝手中接过了茶具,在石桌上摆好,道:“王爷,半山斋里有茶叶,您看……”   红缨想让沈柔凝去取茶叶,好让沈柔凝脱离应王爷的视线。   “你去取来。”应王爷随意说罢,看向沈柔凝的目光从复杂追忆,渐渐变得柔和,叹息道:“你与你母亲很像。”   沈柔凝见状,心知这位王爷已经认出了她来,便不再遮掩,行礼道:“见过王爷……小女失礼,还请王爷见谅。”   “无妨。”应王爷面上似乎露出些笑意,道:“当年你母亲,也是如此……”   当年,他头一次见到陈大姑娘陈君怡的时候,也是在陈府的喜宴上。那是陈二老爷娶亲之时,陈君怡比沈柔凝也就小那么一点儿,也是扮成了丫鬟,混进了宴席之间。只可惜,她扮丫鬟却并不如何熟练,一不小心,将一盏茶洒在了他的脚上……他当时一眼就看出那并不是一般丫鬟,心中以为是陈府想让陈大姑娘嫁入皇子府呢。便不动声色,当做事情不曾发生的样子。当然,也就没有揭穿陈大姑娘的身份。   没想到,他却是想错了。   陈府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将陈大姑娘嫁入皇子府。而陈大姑娘也从未想要引起他这个当时身份尊贵的皇子的注意。她仅仅是失手罢了……而当他几年后再见到陈大姑娘的时候,陈大姑娘却是已经与自己的弟弟暗生情愫了……她的心中,从前就没有过他。她甚至都已经忘记了,曾经往他的脚上洒了一盏茶。   应王爷已经想不起来当时他心中的意味,但却在与她越来越多的接触中,心中有了她的影子!他的每一次有求必应的掩护,难道不是因为想要看见她!   应王爷看着沈柔凝。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许久。他才回过神,问沈柔凝道:“你母亲,可还好?”他的问话很轻,显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母亲很好。”沈柔凝心中觉得这位王爷的行迹神态十分可疑。又一时想不出所以然来。便老实谨慎地回答道。   应王爷似乎还想问的更详细一些。但却忍住了,想了想,才开口道:“那你父亲呢?他为官做事。可有什么为难之处?上峰刁难,或是什么的?”   沈柔凝摇摇头,道:“有外祖在,父亲为官十分顺利。他已经打算一直做个地方小官,因而低调不争功,所以人缘也不错。”   “你父亲竟然不想升官?”应王爷有些诧异。   “是。”沈柔凝想到这位王爷与自己的母亲当年也是熟识的,却直觉这位王爷对自己的母亲太过关心了些,便慎重地道:“父亲并无太多的抱负,所求不过是妻儿平安,家庭和美。他打算借着在各地方任地方官的机会,让母亲也能多看看山河美景,打发一生。”   应王爷闻言沉默了一阵,随即轻轻一叹,道:“本王与你母亲,当年算是旧识……你若是在京里有什么为难之事,可让明嘉转告本王,本王应该能帮你一些。”   “多些王爷好意。”沈柔凝低声道:“只是,小女三日之后,便要离京了。若他日归来,再向王爷请安。”   “你要走了?”应王爷再次一怔。   沈柔凝微微点头,道:“小女离家已久,很是思念父母亲人。”   “走了也好。”应王爷怔了片刻,站起身,对沈柔凝道:“今日外面人多眼杂,你还是别再出去了。本王走了,若是……”他想要对沈柔凝说,让她见到陈君怡只是,待他问安,但又一想,就放弃了,道:“算了,我走了。”   说罢,他便离开亭子,走下山道台阶。   在下去之后,有一个随从侍卫模样之人恭敬地迎了出来,护住了应王,缓缓地走远了。   沈柔凝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对更加沉默的红缨道:“红缨,我们也回去吧。”应王都能看出她的不妥来,她肯定不能再冒险往前面去了。   “是,姑娘。”红缨没有问一个字。   她从来都不会多问。不像碧冬,心思活的很,总是想将什么都弄个明白。   沈柔凝回到了伴月轩,换了衣裳,再没有露面。   红缨却是去了前面打探消息,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默默地找了个机会,对沈柔凝道:“王爷已经走了。”   沈柔凝沉默地点点头。   虽然她能够感受的出来,应王爷待她是善意……但她本能地还是觉得,要离这些皇室的男子越远越好。尤其是这位王爷还参与到了当年之事中,甚至对她的母亲有一种异样的关心之意。   这让她觉得不舒服。   好在,她很快就离开这京城了。沈柔凝靠在了大枕上,安静地听着前头隐隐传来的喧闹之声。其中,陈厚蕴似乎知道了应王爷有特意见过她,派人来问了问她是不是还好,得知她没事之后,也就没来打扰她了。   蕴表哥真是再好没有的兄长了。   沈柔凝微微一笑。   “姑娘,府上的花轿出了门!表少爷要去接新娘子了!”   “姑娘,听说表少爷已经到了黄府,一口气做了十首催妆诗,每一首都特别特别好,人人都夸赞表少爷才华横溢呢!”   “姑娘,听说表少爷已经接到了新娘子,正在绕路游街呢!”   “姑娘姑娘,新娘子已经到了门口,开始跨火盆了!太后娘娘赏赐的凤冠霞帔真是漂亮极了!您不去看,真是太可惜了!”   “姑娘姑娘,已经开始拜天地了!”   “姑娘姑娘,表少爷挑开了红盖头,两个人已经喝了交杯酒!新娘子今天可美了!” ☆、273 表嫂   碧冬叽叽喳喳的兴奋之音和那喧闹的爆竹声犹在耳边,时间却已经过了两日……沈柔凝启程离开的日子,就在明日了。   沈柔凝忽然有些舍不得。   陈老爷子待她那般的慈爱纵容。陈大太太又是那样的真心关切。尤其是陈厚蕴,更是疼爱非凡,她想做什么,他都支持,全部管世俗如何,应不应该。   陈府,更像是她的家。   在这里,她远远比在沈家得到的真心实意的关爱更多,且这种关爱,完全是为她着想,不曾参杂着任何一丝其他的情绪。而在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那里,因为种种缘故,她总是与他们有些距离的。   “表嫂,你怎么来了。”沈柔凝站起来,迎向了黄幼香。   黄幼香红衣粉裙,周身洋溢着新妇特有的娇艳的美。这娇艳之中,又有些故作大方的羞怯,反倒是格外的引人注目。沈柔凝曾经去到过她新房看她梳妆,她的头发才长过耳,不接假髻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美,甚至更比她现在戴着假髻的时候更加动人心魄一些。   黄幼香是新妇。   除了次日敬茶,她完全可以安静地守在自己的新房,享受着几日的新婚时光,哪里也不需要理会的,直到回门归来,她才需要侍奉公婆,友爱兄弟,行为人妇的职责。   “表嫂若是想找我,让人来叫一声好了。”沈柔凝十分亲热地道:“哪里需要表嫂亲自走这一趟。”黄幼香,如今被称作黄氏的。与陈厚蕴新婚相处十分融洽,感情很好,这让沈柔凝很是替陈厚蕴高兴。   她能够看的出来,黄幼香对待陈厚蕴的心思完全变了。若说在雷音寺的时候,她和陈厚蕴都有些客客气气彼此尊重的意味,当然两人若是成亲也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怎么也不如黄幼香在经历这一变故之后,陈厚蕴依旧努力将她娶进门,对黄幼香的触动。如今,黄幼香一颗心已经完全系在了陈厚蕴身上。全然以他为重。其他的,如同娘家人之类,在她心中的分量自然也就轻许多了。   黄幼香真心实意地仰慕陈厚蕴,沈柔凝当然也会跟着更喜欢黄幼香一些。更何况。沈柔凝本来就觉得黄幼香性子很不错。算是能配的上表哥。   “我听说阿凝明日要走了。就想来看看你,也看看你住的这伴月轩。”黄幼香笑着道:“虽然你走之后这伴月轩我也能随便来,但你不在。这个地方怕也没有什么颜色了。”说话间透着亲昵。   伴月轩的格调十分疏朗。   若是夏天的时候,这里正对着府上的明渠里的满池清荷,清风徐来荷香送爽,是个非常不错的纳凉赏景之处。但其他三季,这里的精致就有些显得淡了。   此时遮蔽屋檐的古槐尚未长出新叶,沈柔凝本来就不怎么愿意在院子摆放花草,显得这里十分的安静。只有那在明渠边的山石里露出的一簇一簇明黄色的迎春花,和沈柔凝以及服侍她的大小丫鬟里的美丽衣裳,才让这个小院子生动活泼起来。   若是没了人住,这里肯定寂静极了的。   阳光很不错,沈柔凝执了黄幼香的手,领着她在这里卧室书房都参观了一阵,才将人领到明渠的迎春花边上,安置了桌椅,摆上了茶点,才坐下来说话儿。   黄幼香舒舒服服地抿了一口茶之后,才看向沈柔凝,又仰面让白白的阳光落在她白皙红润的面颊上,如同轻叹,又如同呓语,低低地道:“阿凝妹妹,你知道吗?我都没有想过,还能嫁给他。我甚至想过,若是这桩亲事不成,将来最好的境遇,不过是降低门槛,嫁的的低一些,或者是去做了继室。我甚至想过,不论对方门第高低,甚至也不管是不是要做继室,我只想着那人能够品行端正就好了……我有很多日子在想,我既然嫁不成你表哥,有表哥的给我的承诺,他将来也会将我当成义妹一样,看顾着我,不让我所托非人……他那样厉害,肯定能帮到我,那我也就不怕什么了……”   说到这里,黄幼香眼角划过一滴泪。   正因为一直从最坏的结果之中寻找最好的出路,所以她才能那么平心静气地养着身体,才能不怨不很,还能守得住自己的本心。不然,若是她将来婚事不顺,会不会癫狂怨毒?她过得很不好,那心也就难以守住了!   “表嫂现在不是好了么?”沈柔凝听了她的话,很受触动,便温言劝慰道。黄幼香能在那种境地还能有那般豁达乐观的想法,这让她十分敬佩。难怪陈厚蕴会看中她。   “是啊,现在都好了。”黄幼香微微一笑,笑容格外的美。她睁开眼睛看向沈柔凝,轻轻地笑道:“我那时候大约知道你表哥厉害,但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厉害,不动声色,就请下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又有了凤冠霞帔,任谁也不敢来笑话我头发都没养好呢就急着嫁人……”她像是恢复了情绪,带着笑意,道:“这些话,我在家中连母亲都没说……也就跟阿凝妹妹你说一说。”   “说出来了,心里痛快多了。”   这些在她最困难时候的心思,她也不能与陈厚蕴去说。   反而陈厚蕴一直十分疼爱的沈柔凝,她自己也觉得沈柔凝是值得结交的人,又有雷音寺的陪伴,所以才来找沈柔凝吐露了些心里话。   “阿凝妹妹,我听说,夫君行事安排的时候都不避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同我说一说,夫君他到底怎么请动太后娘娘懿旨的?”黄幼香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好奇,有些小心翼翼,又十分的诚恳,道:“若是阿凝不方便说,那就算了。”或许陈厚蕴愿意与沈柔凝说一些外头的大事,因为她听说,陈厚蕴一直在教导沈柔凝,就像是在教导弟子一样。而她也清楚,许多男人,都是不喜欢妇人过问外头事情的。   说不定,陈厚蕴并不愿意她知道这些。   (谢谢大家这一个月的支持,作者君不是多话的人,但真心想说谢谢,谢谢所有人投票订阅和打赏的亲们,每一次看到你们的名字,都非常非常开心,也都会记得,谢谢你。) ☆、274 长久   所以,她虽然想从沈柔凝这里打听打听,却也十分的小心翼翼。   她有些羡慕沈柔凝。因为陈厚蕴待沈柔凝简直比亲妹妹还要疼爱。待亲妹妹,也不过是管着她吃喝玩乐的高兴了,但对沈柔凝,他却花费了许多心思去教导,这份看重就极其不一般。   但她也不过是羡慕而已。并不会多想了。   而且,她已经正式嫁给了陈厚蕴,沈柔凝又要离开京城了。再相见,不知又是什么日子。黄幼香一向都是想得开的人。   “我说给表嫂,表嫂别给宣扬了去。”沈柔凝听到黄幼香的意思,十分乐意见到她心中更感激更仰慕陈厚蕴一些,便笑着道:“其实我也仅仅是知道了个大概,许多细节,表哥也不会同我说的……”她将陈厚蕴的布置简约地说了一些,道:“……大约就是这样。表哥的策略就在‘借力’二字。皇后身份贵重,却也有能压住她的人。廖氏行事不妥,皇上和太后都不高兴了,所以才会借着你和表哥的亲事做由头,给皇后和廖氏一个警告。”   说起来很简单,轻描淡写一样,像是没做什么事情,但要谋划的处处妥当,又要能估算到即便事情有变故也不会影响到初衷和结局,却是委实不易。   难怪她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消息,却什么也没有抓住,甚至还疑心陈厚蕴没有了法子。   沈柔凝不说,她那里知道。郑廖两家还曾经有过联姻的心思呢?虽说后面郑大公子意外没了,但……   若是连她一个关注市井消息的闺阁姑娘都知道是陈厚蕴出手了,那上头那些贵人们都是人精子,怎么会想不到!若是他们都发现了,那陈厚蕴也就不能成事了!就算成事,也会得罪许多人了!哪像是现在,陈府摘的干干净净,谁也怨不到陈家人头上来。   黄幼香越想,越是心生敬佩。   是啊,若是陈厚蕴和几个知情人不说。谁也不会想到。陈厚蕴在其中的种种作为。   “现在,表嫂心里可是踏实了?”沈柔凝坐在那里欣赏了黄幼香神色变幻,半晌才重新笑着开了口,道:“表哥对表嫂您可是十分有心的。”   黄幼香一下子面色通红。   她实在抵挡不住沈柔凝调笑的目光。便是嗔道:“这个小丫头。也来笑话我。将来待你成亲。看我不羞你!”   “我成亲还早的很呢,表嫂可要有的等了。”沈柔凝却不在意,俏脸连红都没有红。   这又让黄幼香有些看不明白。只能在心中对自己道,夫君疼爱的这个小表妹,怕是情窦未开,人又大方有见识,才会这般坦荡吧。也是夫君的教导。只是她也有些不懂,夫君如此教导沈柔凝,是想将她教导成怎样的人呢?将来是否有所安排?   但这些,显然不是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妇所需要考虑的。   黄幼香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抛开了心思,与沈柔凝闲话起来。说话间,难免谈到了沈柔凝在黟山山居时光,和一路去宁波又从宁波到岳阳的见闻来,心中颇为感慨,道:“……难为阿凝妹妹能有如此见识。我却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最多也就到过钟山礼佛罢了。”   沈柔凝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聊了好一阵子,却见陈厚蕴居然找上了门来。才是新婚,陈厚蕴也难得穿的十分喜庆精神,却是与他往日的胸有成竹的淡然内敛的气质有些不符合。沈柔凝抿了唇笑,对黄幼香眨眨眼,道:“瞧,表哥来接表嫂了。”   黄幼香再次满面通红,有了片刻的手足无措。   陈厚蕴却是施施然走过来,含着笑意瞪了沈柔凝一眼,对起身见礼的黄幼香和煦点头,转而问沈柔凝道:“行礼都收拾妥当了?”   “恩。”沈柔凝收敛了些,依旧含着笑意,回道:“都是早就准备妥当,在表哥成亲之前就收拾妥了的。”不然,阖府上下都忙着陈厚蕴的婚事,她虽然出面帮忙的机会不多,但只要是露面,就是她的心意。   陈厚蕴点点头,指着身后的护卫道:“我将长久给你带来了。从今天起,他就算是跟了你了,你可以吩咐他做事。他还算是老实有本事。”   黄幼香了解过陈厚蕴身边得用的人,知道这个长久是跟随了陈厚蕴很久十分信任的,像是本事十分了得的,没想到会给了沈柔凝。   这么处处用的上的人,给沈柔凝一个闺阁姑娘做什么?岂非是浪费了人才?黄幼香站在一边含笑默默看着,心中不断思量着。   长久看起来有十了,身量并不算高大,面貌也是老实的,是个看着就让人能够放心信任的人。他听见陈厚蕴介绍,便跪在地上给沈柔凝磕了一个头,道:“小的长久,见过表姑娘。”   沈柔凝忙道:“长久大哥快快起来。我也不过是借用你一阵罢了,说起来也是劳累你了,当不得你大礼。”   “姑娘只管唤小的长久就好。”长久起身,慎重地道:“不然,被外人听到了,会生出诧异的。”   一但生出诧异,就难免会多多打量一番。而打量注目的多了,遇到的意外风险,也会跟着多了。   “长久说的对。”陈厚蕴对沈柔凝道:“你也不必待他太客气了。他看中了你跟前的那个婢女朝颜……你去这一路,也亲自考量着看看,他是不是个良配。”   长久一下子有些局促起来。   沈柔凝有些诧异,心想,这个长久也没在自己来过几回,他是什么时候看中朝颜的?不过,朝颜生的不错,性子也好,他看中了也不意外……   但沈柔凝本计划着,让朝颜留在岳阳府中的。   沈柔凝下意识就要去看朝颜,却忘了朝颜这会儿并不在她跟前伺候。   陈厚蕴便道:“阿凝,你也不必想太多了。若是你觉得他不好,或是你那婢女看不中他,那也是他没福气,怨不得别人。你放心,长久心中还是能分得清楚想得明白的。”   “请姑娘放心。”长久没有多说,再次行礼道。 ☆、275 离别   关于长久相中了朝颜一事,沈柔凝诧异一番,便没有深究了。   她相信陈厚蕴信任重用的手下人必然是谨守规矩的,应该不会有任何轻浮的举止。至于朝颜能不能相中他,那就要看朝颜的决定。若朝颜愿意,她会乐见其成;若朝颜不愿,她也会替其回绝了。   陈厚蕴和黄幼香略坐了片刻,留下了长久听候沈柔凝的使唤,两个人也就离开了。沈柔凝目送他们,依旧能够看到黄幼香言语形态之间,一闪而过的娇羞之色。   她也会娇羞。   沈柔凝觉得很有趣。   “也不知道咱们姑娘以后会嫁到哪里。”朝颜和红缨从外头回来,正好遇见陈厚蕴和黄幼香从伴月轩往外离去,行礼避让之后,朝颜对红缨感慨道。   红缨看了她一眼。   朝颜扫了一下左右无人,才挽住红缨,低声道:“也就是你嘴巴紧我才会跟你谈论一句……你难道不觉得,对于咱们姑娘来说,能嫁回陈府,是最好的么?只可惜,两位表少爷都……”   在朝颜看来,谁都不如陈厚蕴和陈厚绩。   除去陈府的家风和长辈们对沈柔凝的疼惜不论,这两位表少爷都是最能疼爱她们姑娘的。而且人品心性都是极好不过。只可惜,到底是年纪相差有些大了,从不曾有人想到过这一点,以至于两位表少爷成亲的成亲,定亲的定亲了。   剩下的两位表少爷,却都是二房的。   相较而言。二房的舅老爷一样疼爱姑娘,但二房舅太太却有点儿刻薄挑剔……而温表少爷本人不够两位兄长出色不说,待姑娘也多半是客气居多,感情不深;琪表少爷人挺不错,却比姑娘还小一些……   甚至朝颜心中总是觉得,姑娘聪慧又稳重,容貌性情都无可挑剔……相比之下,温表少爷太过普通,琪表少爷更是稚嫩,都不足以配得上自家姑娘的。   她起这个心思很久了。却碍于身份。谁也不敢说。   此时看见陈厚蕴夫妻恩爱,她再次想起这些来,加之身边又是没嘴葫芦一样的人,她才忍不住开了口。   红缨听了她这一番“大胆僭越”的言辞果然没有太过惊讶。只见她闷闷地打量了朝颜一眼。半晌才开口道:“你担心你自己吧。”   “嗯?”朝颜怔了一下。心中一惊。忙问道:“红缨,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担心自己?难道是姑娘替她指了人?   红缨却没有再理会她,几步就回到了伴月轩。   朝颜忐忑狐疑地跟在后面。到了伴月轩,就见沈柔凝正坐在庭院中与一个护卫打扮的青年谈论着什么。朝颜忍不住向那个护卫看了几眼,认出了他是蕴表少爷借给自家姑娘使唤的长久,一时间也没有多想,摇摇行礼之后,见沈柔凝这里已经有人在伺候,就进屋去忙自己的去了。   待到她稍后再次见到沈柔凝,将正事回复了一番之后,沈柔凝才开口问道:“朝颜,你觉得长久怎么样?”   朝颜愣住了。   沈柔凝轻笑道:“就是你刚才见到的,表哥借给我使唤的护卫。恩,他今年十九了,一身功夫很好,很受表哥重用……他的月例大约是二十两,加上各种赏赐,一年大约能收入三五百两。而他并没有父母亲人,人也节俭,听闻攒了许多银子,都在表哥账上存着。具体有多少,我没细问,但肯定是身家丰厚的。”   陈厚绩从前没有钱,只靠着一点点月例银子,从前生活很拮据。   但陈厚蕴却从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接管了一下家中产业,早就拥有了财政大权,给身边得用的属下开的月薪都非常高,赏赐也大方。   这位不乱花钱的长久,不声不响的,拥有的财富都超过一般小康之家了。若是朝颜嫁过去,至少不用因为银钱发愁。当然了,朝颜身为沈柔凝的大丫鬟,她也存了一些嫁妆钱的。   朝颜听了这些话,俏脸一下子红彤彤的。她低下头,捏着衣角,一时间都不能开口了。   “只是容貌有些普通,但男人么,重要的是有本事,长的只要不是有碍观颜,也就够了。”沈柔凝继续向含羞发愣的朝颜道:“至于将来,长久肯定还要回到表哥身边做事。那么,你的家人正好也都在京里,那也不算是远嫁了。”   “姑娘……”   朝颜才嗫嚅开口,就被沈柔凝打断了:“你也不必着急做决定。接下来我们一路从京城到岳阳,你可以好好观察观察他。若是觉得不排斥,那就继续跟我一同游历。若是你真的相不中,就留在岳阳家中,那样我们也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朝颜从九岁的时候就跟着她了。从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到现在样样妥帖的大丫鬟,她们主仆已经相伴了近十年了。这么长时间相处的情谊,沈柔凝当然希望朝颜能嫁的合乎心意。   朝颜艰难地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个“是”。   见她心情激荡无法平静,沈柔凝也没让她伺候,挥手让她下去了。   朝颜走出门,门口碧冬冲着她意味深长地笑。朝颜再次觉得面上发烧,也顾不得教训碧冬,脚步匆匆地往回自己房间去了。   她也不知道那个叫长久的护卫好不好。   但他能得蕴表少爷的重用,又将他借给了自己姑娘,相信一定是非常有本事的吧……只是,自己又没有怎么见过他,他怎么就……   朝颜扑在被子中,将自己埋了起来,心砰砰直跳。   二月初十,天晴风暖,柳枝新嫩,易出行。   沈柔凝跪别的老爷子和两位舅舅舅母,由几位表兄弟送到了城外,再由一队护卫的护送下,走官道离开了京城。沈府派了位管事妈妈押送了几箱程仪,给岳阳的四房人和沈端榆夫妻。沈柔冰夫家齐府也送来了许多礼物。   明嘉郡主也让丫鬟送给了她一个长长的匣子。匣子里是几幅名家画作,十分珍贵。她信上说,这是她从她父王那里磨来的,让沈柔凝一定要珍惜……   (每月一号必任性……求别打,作者君也要喘口气的,也只能看看综艺节目,连电视剧都多少年没看一集了~) ☆、276 没法子   至于那秦叙所在的秦国公府,大约根本就不知道沈柔凝是谁,所以秦叙既然不在,秦国公府当然不会出现人了。倒是云九之前通过人找到了沈柔凝,请求与沈柔凝同行。   他们是云氏的商行也运些货物回岳阳,当然是同行人越多越保险的。沈柔凝又不急着赶路,就答应了。   刚离京的时候,云九只是过来行礼之后,就跟在后面,并没有参与沈柔凝与陈家兄弟们道别。直到车队行驶了两个时辰,落在一个小镇上稍作休息之时,云九才重新过来,正式拜见沈柔凝。   多日不见,他似乎高大了些,不再显得瘦弱。他的长相不算是特别俊俏的,但一身淡青色细布直裰,面容平静,眉眼神态之间却流露出淡淡的沉静的忧郁,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他几眼。   “云九见过姑娘。”云九躬身失礼,露出淡淡的笑意。   沈柔凝略作避让,忙道:“云少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他们要在这个驿站简单地用些热饭,略做休息,才会继续前行。   “听说云少的绸缎庄生意很好……恭喜云少了。”沈柔凝笑着道。   她随着云九学过一段时间颜料配色,算是比较熟悉的。不过,沈柔凝能够感觉的到,这个遭遇坎坷的年轻人看似深沉心中却并不平静,想来应该是念着杀父破家之仇……她并不是不觉得他应该放下仇恨好好生活,或是去指责他什么。她还不至于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但心中却是无法与他太过亲近罢了。   不像是面对纪童时候的轻松。   “托姑娘照应,生意尚可。”云九淡淡一笑,掩饰了些神态之间的忧郁之色,将带来的一个小匣子放在桌面上退给沈柔凝,轻声道:“这是之前在下答应给姑娘的红利,还请姑娘不要嫌少。”   “不是说好了不必么?”沈柔凝微微皱眉。   “生意归生意。”云九诚恳地道:“若是被南洋商行知道在下没有给姑娘该得的,他们恐不会再照应在下的绸缎庄。姑娘该知晓,京城的生意可不易做。”   沈柔凝后来才知道,纪童并没有收下干涉云九的绸缎庄。只是看在沈柔凝的面子上。占了一份股,算做南洋商行庇护云氏绸缎庄的报酬。甚至于南洋商行贩卖去南洋的丝绸布匹,也不是全由云氏绸缎庄供货的。若是没有沈柔凝的关系,纪童他们的确会瞧不上一个小小的绸缎庄。   沈柔凝想到这里。就不再推辞。示意朝颜将匣子收了起来。   云九又寒暄了几句。便也就起身告辞了。   沈柔凝简单用了些饭,也就回到马车上休息了。没多久,车队就重新启程。   ……   皇宫。   皇后娘娘病了。   她免了妃嫔们的请安。关闭了坤宁宫的大门,连文昌伯府的老夫人亲自来了,她也没有召见。至于新晋得宠的廖嫔,更是被她赶出了坤宁宫!   廖嫔跪在关闭的坤宁宫大门前,哭的很伤心。   太后娘娘看不过眼,给廖嫔指了长春宫,让廖嫔安置了下来。   廖嫔的身份,已经足够资格掌一宫主位了。而长春宫,离勤政殿的距离,也是十分的近!或许是因为羞愧,就算皇后娘娘称病闭宫,她也日日去坤宁宫请安,进不去,就在门口跪上半个时辰,而后才万分羞愧伤心地离开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本来很恼的,甚至对庆隆帝都颇有微词,恨廖蔓茹恨的咬牙切齿。但他们本来与廖蔓茹之间的感情很好,见廖蔓茹如此伤心难过,渐渐地,心也就软了,反而同情起廖蔓茹来,安慰道:“母后过一阵就好了,您别再来跪着了……待母后想通了,您再来请罪就是。”   廖蔓茹双眼含泪,请了两位皇子回到长春宫,开始伤心地说着不得已:“……我知道是我不知羞耻,给娘娘和两位殿下丢人了……但我就是控制不在自己啊,皇上他那么英明神武,我……我本来打算再不进宫了,但又没想到绣楼走水……那时候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上天给我的指示?这一想,我就,我就……彻底没法子了呀!”   说完了她默默流泪。   文昌伯老夫人轻叹一声,将两个皇子领到了外面,才开口道:“事到如今,也就只能往好了去想了……两位殿下念着蔓茹她留在宫里也多少能帮衬着娘娘和两位殿下,就原谅了她吧。”   两位皇子心中不好受,对视一眼,艰难地点点头。   庆隆帝很快知道了两位皇子去了长春宫的事情。他冷笑一声,唤人将大皇子带了进来,训斥道:“你是朕的长子,将来是要看顾这整个天下的,盯着后宫干什么!没出息!不过是女人而已,值得你费心思!”   大皇子再次见到廖嫔的时候,就开始行庶母礼了。   朝露宫。   顺妃新养了个雪白的猫儿,性子很懒,养的肥嘟嘟的,带着红宝石绿宝石镶嵌的金项圈,十分温顺讨喜,很得顺妃喜爱。就算是它打碎了皇上赏赐的茶盏,顺妃也是替它请罪,一点儿也不舍得罚它。   这会儿,天气很好,她抱着猫儿去御花园里透气,巧遇了从坤宁宫黯然碰壁归来的廖嫔。待廖嫔行了礼,顺妃扫视了她裙上的污痕,微笑道:“廖嫔再这么下去,当心膝盖要伤到了。”   “娘娘不肯原谅妾身,妾身……”廖嫔眼中又含了些累。   她原本多么明媚的一个姑娘,成为廖嫔之后,反倒是显得教怯了,眉眼之间,总是笼着忧愁,让人觉得可怜可叹。   “唉,娘娘她……”顺妃轻轻摇头,理解地道:“其实这怎么能怪廖妹妹你呢?皇上那样的男子,哪个姑娘家见了不会怦然心动,为之折服?当年本宫才不过是见到皇上一面,就……再也忘不掉了。”更何况廖蔓茹总是不避讳地来宫里,总是见到他。   顺妃看着廖嫔,神色是理解又同情,又有些亲近,像是想到了当年年轻时候的自己一般。她轻轻打理着猫毛,竟然是十分的恬静。 ☆、277 打算   廖嫔过去常在宫中走动,当然也认识顺妃。   那时候,她是有些瞧不起顺妃的。庶女出身什么的且不说,只看她明明有个强硬的娘家却靠不住,就知道这人实在蠢笨的很,难怪这么多年都在皇后手下老老实实的。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现在贵为妃子了,品阶别她高,她表面上也得客客气气的。听见顺妃言语中有示好之意,廖嫔便含着轻愁,领了她的好意。   顺妃却是略站了站后,就抱着猫儿离开了。   廖嫔站直了身子,目送着顺妃离去。   “主子……”春嬷嬷低声。   “嬷嬷你是说,顺妃再不能有孩子了,是吧?”廖嫔轻声问道:“是姑母用的手脚,甚至还是嬷嬷你亲自安排的?”   春嬷嬷面无表情,却没有否认。   廖嫔低低地道:“嬷嬷,你说,姑母这病总也不好的,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病的太久了,真的死了也是应该的吧……皇后若是没福先走了,为了皇后的位置和两位殿下的利益,不论怎么看,同为廖氏嫡女的她,应该是很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的吧?   廖嫔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大胆之处。她若是没点儿胆子想大一点想远一点,那为何要进宫里来,忍曲受辱呢?她来了,当然就要往走高处走,不论现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谁又与她有什么关系,都只会是挡路的仇敌!   ……   沈柔凝的车队走的很慢。   汉口九省通衢之地。云九的绸缎庄想要在这里设个分点,云九他们也会在这里与沈柔凝的车队分开,沈柔凝觉得路上难受,又听说云九的绸缎庄后面有个大院子足够住好些人的,就想要歇一日,缓一缓。   加上突然又来了一股寒潮,寒风阴测测的吓人,说不定还会有一场小雪。这样走路,也是麻烦,不如先在这里停留两日也好。至于岳阳那边。沈柔凝送回去了家信。说了会回,具体的归期却没写,也不怕他们担心。   汉口繁华,更有大河滔滔。秀山大湖。也有明楼古刹。许多名人胜迹,便是早点小吃,也非常有特色。更加这个时候。汉口这会儿的春色更加浓一些,柳条儿上的叶子已经嫩黄嫩黄的了,十分惹眼。   沈柔凝游览十分尽兴。   而到了第三日,寒雨夹着细雪,让外面的温度一下子降得冰冷刺骨,沈柔凝无法再出门,只能留在了绸缎庄,围着炉子驱寒,翻看着当地的县志文集。   “姑娘。”红缨从外面进来,站在炉火边将自己从外面进来的寒意烘了烘,道:“奴婢刚才看到了一件事,是关于云公子的,不知道当不当讲给姑娘听。”   沈柔凝有些好奇:“哦?”   外面天黑风大,才清晨就跟傍晚似得,屋里灯光也是昏黄,她一路上没有好好休息一下,拿着书也有些犯困。   “云公子正在相看丫头……那些丫头,约莫十二三岁,都生的非常漂亮。”红缨道:“奴婢听说,她们都要被送进京里的。”   那么老远的,送几个漂亮姑娘进京……云九是开绸缎庄的,寻这些水灵灵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用?沈柔凝不禁愣了一愣。可单纯是这样买几个漂亮丫鬟的事情,也不值得红缨特意来告诉她一声吧?   一向木讷的红缨在沈柔凝的注视下渐渐起了红云,她居然难为情起来,半晌才低声道:“奴婢看云公子的打算,是要在京城弄个烟花之所……”她怕沈柔凝又不知道什么是烟花之所,却又无法给沈柔凝解释,只好道:“总之,姑娘,咱们还是赶紧启程吧。”   她们姑娘是好好的姑娘家,不能再在这里这样的云九有所瓜葛了。那些个水灵灵的姑娘家,居然被他,被他……反正,红缨是不愿意再看到那个云九了,本来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呢。   沈柔凝愣了片刻,才明白了红缨说的是什么。   云九的本事不是在染坊上吗?他不好好地去开绸缎庄,怎么想要涉及烟花之所,做那种生意了?   为什么?   能为什么呢,当然是他不甘心仅仅做一个绸缎庄的掌柜东家了。他心怀怨恨,恐怕也是渴望权势的,一个绸缎庄的东家,也仅仅能赚了几个银子罢了。   但自古烟花生意最赚……云九找了谁做靠山,凭什么能开的起来?   沈柔凝不禁皱起了眉。   纪童有个戏园子。但他那里却是并无皮肉交易的。相信纪童和秦叙他们都不会替云九的新生意做靠山……那他……   “待天一晴,我们也就走了。”沈柔凝说罢,又想起云九给她的那份契纸,起身找了出来,放在了一边,蹙眉想了一会儿,便也就打定了主义。   她没有立场去阻拦劝诫云九什么。但也不愿意再与他瓜葛太深了。   次日,雨雪就停了。只是天还有点儿冷。   沈柔凝让人去请了云九过来,让红缨将那契纸还给了云九,平淡地道:“云公子,我想了想,我收下这个,还是有些不合适,无功不受禄……若说是震慑权贵,我一个小官之女的身份算得上什么。云公子的绸缎庄生意红火,只要愿意让出一些利益,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庇护的。”   云九怔住了。   他默然半晌,才开口道:“姑娘与我云九,是有大恩的。”   若非是沈柔凝,那个岳阳县令恐怕不会冒着得罪上峰的风险,替他一个破落的小子周全。那会儿,他人在大牢里,几乎都要绝望了,哪里想到还会有出来的这一日?   “云公子言重了。”沈柔凝道:“当初我求爹爹周全一二,一来是为伸张正义,这也是父亲他身为父母官应当的责任;二来也是私心希望,公子能将傍身秘技传授我一二。在岳阳府上,公子毫无藏私地教授我一个月,这偿还也足够了。”   “若云公子是那作奸犯科之辈,我就是求父亲,父亲也不会罔顾公义的。”沈柔凝并不敢居功。她替云九说话,也是因为云九值得一帮。 ☆、278 归家   云九沉默,注视了一会儿那小匣子,又抬眼去看沈柔凝。   片刻,他唇边生出些折痕,仿佛是自嘲的微笑,伸手将那小匣子收回,缓声道:“如此也罢。只是姑娘想要现银,怕是需要等一等了。”她既然不想再与自己有太深的瓜葛,那他便成全她了。   既然他已经做出了抉择……有些东西,自己谨记在心就是了。   或许,几年以后,时间转换,他会忘记了也说不定。云九很怕自己会忘记,所以一定要时刻提醒自己,要牢牢记住了。   云九的自嘲很快一闪而逝,人又恢复了平静。   “无妨。”沈柔凝平静地道:“云公子且自便,我暂时并不缺银子使用。”   “多谢姑娘体谅。”云九微微行礼,而后交代道:“在下明日便会启程返京,这小院不会有人打扰姑娘,姑娘可随意居住,游玩尽兴,再走不迟。”   沈柔凝点点头,客气地问道:“……不知云公子是否有信要带给岳阳故旧?”他们顺便也就给办了。   云九愣了愣,谢了沈柔凝,摇摇头,而后告辞离去了。   他的家乡,竟然没有一人能让他牵挂了么?沈柔凝目送云九的背影离开,只觉得他周身的沉郁浓重的如同水墨一般,让人看着心中跟着沉重起来,随即,开始有些心疼。   “云公子怎么了?”碧冬进来收拾茶盏, 眉头皱起。问道:“难道姑娘你骂他了?他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   沈柔凝瞪了碧冬一眼:“你要替他打抱不平?”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碧冬好几眼,漫不经心地道:“那我干脆将你送给他好了。”   碧冬俏脸一下通红,贝齿咬唇,跺脚不依:“姑娘,您怎么能这样!”看起来竟然虽然恼,却更像是羞恼,甚至还有些姑娘家的忸怩?   沈柔凝愣了愣,却没有说什么,低声道:“看你以后乱说话。”   碧冬委屈了。   给沈柔凝收拾了茶水之后,她端着盘子站在走廊上。与朝颜嘀咕道:“朝颜姐姐。你说刚才姑娘是不是生气了?我也就是看着那个云公子可怜,想要帮帮他而已……”   “什么都没弄清楚呢就瞎说话,姑娘当然要生气了。”朝颜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道:“你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怎么能随便同情别人?就算是同情。也只准放在心里。不准表露出来!无论云公子有没有心事可不可怜,都不是我们能关心的!你若是意识不到这一点,不如干脆求了姑娘将你送人!免得留在姑娘身边。指不定就因为一时心软替姑娘招了祸!”   碧冬心中受教,口头却是有些委屈和不服气,道:“我也就是一问!你怎么啰嗦那么多!”她抬眼看到长久往这边来,道:“人还没嫁呢,就啰啰嗦嗦的了!”   朝颜脸一红,抓着碧冬的肩膀就拧了一下。   但两个人都没过分,很快一个往外,一个往内,分散开了。   一路同行,朝颜冷眼看着,这个长久护卫,真的是十分可靠能干。见到她时候,有些木讷害羞,却也是规规矩矩的。   ……   待沈柔凝回到岳阳的时候,已经入了草长莺飞的三月里了。   溪水青碧,桃花灼灼,山野大地,无比透着清新的蓬勃气息,让人心情莫名好的不行。   沈柔凝的马车进了岳阳城,才让人去给沈府送了信。   待她马车抵达沈府大门的时候,沈四老爷也正好从县衙过来,看见沈柔凝,好一阵激动高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她:“……一路可平安?京里老爷子都好?我听说你大表哥的婚期还曾被延期了,怎么回事?”恨不能一口气将所有人都问过了,所有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许久不见,沈四老爷越发地显得年轻意气风发,但似乎有些发胖了?   “父亲,您都不问我累不累么?”沈柔凝看的这样的沈四老爷,就知道岳阳府一切都好没有什么糟心事,心中一下子就放了下来:“待我梳洗了,才去拜见母亲吧……这风尘仆仆的,别吓着弟弟。”   “行,那你先去梳洗。”沈四老爷笑道:“你那院子这几日都备着热水,等着你回来呢。”   沈柔凝谢过了沈四老爷的惦记,便就先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路上又遇见了赶过来看她的沈端榕,姐弟略说了话,待沐浴水备好,沈柔凝便先去沐浴梳洗了。   一身清爽之后,她才由沈端榕陪着往正院走,一边询问着府里的情况。沈端榕又显然长高了许久,比从前开朗很多,一身姜黄色元宝纹的滚边直裰,让他看起来懂事许多,大了一两岁似得。   “大夫说,再有一两个月,娘就要生了。”沈端榕高兴地道:“一定是个弟弟,可调皮了,总是不让娘安生,左一脚右一脚的。”   “母亲给小宝宝做衣服了没有?”沈柔凝看着他,笑着问道。   “只做了几件,余下都是丫鬟做的。我看着小的很,也不知道能不能穿?”沈端榕依旧兴致勃勃。   “那你有没有心中泛酸?”沈柔凝笑眯眯地道:“母亲一定没给我们两个做个。”   沈端榕听罢得意地笑起来:“姐姐,这一回你想错了!你将我当做小孩子,以为我一定会嫉妒小宝宝吧!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嫉妒!娘给小宝宝做了几件衣裳,给我也做了几件!”他骄傲地挺直胸膛,让沈柔凝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并比划了一下,道:“给小宝宝做的才不过巴掌大,根本不费功夫,给我做的,却是这么大件的!可费心思了!瞧这做的多好!”   沈柔凝愣了。   沈四太太穿针引线是什么样的画面?沈柔凝真的无法想象。   给小宝宝了做了几件小衣裳,还给沈端榕做了?她低头细细去看沈端榕衣服上的阵脚,见也是剪裁得体阵脚细密的……沈四太太会针线?   沈柔凝觉得有些神奇。她都不怎么会。做双鞋袜绣个帕子还凑合,但做衣裳,她前世今生都没这样的兴趣和本事。 ☆、279 变化   若说大家闺秀,针线绣工当然是要掌握的。   沈柔凝估计,沈四太太也是在闺阁时候学了这本领的。而她嫁给沈四老爷后的这许多年都在闹别扭,谁也没见她动过针线。孩子的小衣裳,更是没有过。   有这样的母亲,沈柔凝小时候就没怎么拿过针线。而她又很是乖巧懂事,规矩礼仪样样不差,谁也没想到要督促她针线。在沈家村的时候没有,到京城的时候更是有许多东西要学,且陈府又没有姑娘家,也是无人想到针线上来。   她送人见面礼,也多是扇子笔墨古书一类的。   再后来,就更没有人想到将沈柔凝与针线女红二者连在一起想了。   见到沈柔凝惊讶,沈端榕高兴地很,越发得意地道:“姐姐你就别试探我了!我才不会嫉妒小宝宝!娘能向今天这样,我谢谢他还来不及呢!待他出生了,我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沈柔凝闻言便摸了一下沈端榕的脑袋,赞许地拍了拍。   沈端榕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了。   到了正堂,沈柔凝一眼就看到了沈四太太。她的面容毫无变化,依旧白皙精致,但沈柔凝第一眼就发现,她似乎依旧不怎么笑,但她的气质已经大变样了。从一块冒着寒气的坚冰,到一枚沁在井水之中的美玉,前着让人受伤,后者却丝毫不会了。   她的小腹高高隆起,披着一件粉百合色的褙子。淡雅从容,眉眼之间,竟然有了母亲的温柔慈和之意,让人一见难忘。她看见沈柔凝和沈端榕进来,目光立即就落在了沈柔凝身上,平淡的神态突然一凝,周身的温柔之气也一收,突然生出了些疏离感。   沈柔凝脚步微微一顿,笑容依旧。   “四妹妹回来了!”   田氏站起来笑着相迎,沈柔凝才注意到她。田氏的面色有些差。听说是才过了孕吐期不久。尚未恢复过来,人却没有怎么瘦,也才微微显怀,看着沈柔凝笑的一脸感激之情。   沈柔凝喊了一声“五嫂”。而后走到沈四太太面前。跪下来给沈四太太和沈四老爷行礼。道:“女儿不孝,让父亲母亲挂心了。”   “好好地回来了,说什么孝不孝的。”沈四老爷忙弯腰将沈柔凝拉起来。笑呵呵地道:“这一路上可顺利?”   “很顺利。”沈柔凝微笑回答道:“咱们大庆富足,一路上连个拦路的强人都没有遇到呢,走的又是官道,住的也多是驿站,十分平安。”   “没事儿就好。”沈四老爷放下心来:“我听说是你一个人回来的,这些日子总是有些难以安心。”他又想起随即沈柔凝又要远行,而且都不会带现在这么多人手,又担忧起来。   不得不说,这一阵子沈四太太怀了身孕待他好了些,沈四老爷每日见到沈端榕围着沈四太太尽孝解闷,这和睦喜乐的一幕不知道都让沈四老爷笑醒了多少回!也正是这样和睦喜乐的画面,也总是提醒着沈四老爷,他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只身在外,也就越发地惦念起来。   “表哥将他的属下借了我,护卫又足够,父亲尽管放心就是。”沈柔凝转了话题,对田氏笑道:“还没有恭喜五嫂嫂!三伯父和大姐姐都让我捎带了许多东西补品来,一会儿就给五嫂嫂送过去!”   “大家知道了嫂嫂有孕都很高兴。”沈柔凝笑着道:“尤其是大姐姐。她自己都有身子了,却恨不能将齐府给她准备的东西都搬来给嫂嫂你呢。”   “大妹妹也有了身孕?多久时候了!”田氏立即高兴问道。   “若是小宝宝比嫂嫂的小不了几天。”沈柔凝便将那日在齐府探望沈柔冰的情形说了一遍,感慨道:“……大姐姐真是嫁对了!”   田氏闻言也有些唏嘘:当初他们只是觉得这门亲事不算坏,虽然说有各种传闻流言,又是继室,但他们也是若是阻碍了沈三太太不应这门亲以后怕不会有更好的,而沈三太太那时候肯给沈柔冰谋这们亲事,一来是能讨好齐家,二来也是怕沈柔冰在,会对清澜二人造成阻碍,所以才选了齐家这条件还不错的,才能在短短时间内定下来……谁能想到,现在沈柔冰居然能过的这么好。   田氏问完了沈家相关人等的消息,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只剩下沈柔凝一家几口之后,才开始说陈家相关人等的消息,待说完之后,都到晚饭时候了。   晚饭时候,沈端榆才从学院归来,算是给沈柔凝接风了。   待沈柔凝再次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沈端榆派人给沈柔凝送了副画儿来,竟然是副有些破烂的西洋画,估计是听说了沈柔凝曾经研究过这些,特意让人去找的,也算是极其用心了。   没有沈柔凝,他和田氏留在京里,抑郁难欢不说,甚至连孩子都不敢要。哪能像现在这样,能够心平气和平心静气的求学和生活。在沈四老爷这里,他和田氏不知道获得多舒服,就像是身上盖着的十几层棉被终于被拿走了一样!   沈端榆是感恩之人。   四叔一家待他夫妻的好,他们夫妻绝对会铭记一辈子!   “相公……”田氏小心地护着独自倚在沈端榆身边,半晌才道:“妾身刚才估算了一下,妾身的嫁妆,加起来也值五六百两银子了。若是将来相公您中了举,选了个地方做小官,俸禄不说,我用几百两银子赚点儿小钱……相公你说这样好不好?”   田氏真的很羡慕沈家四房这样的日子。   但沈四老爷是嫡枝,听说分了不少祖产,手里不缺银子。而沈端榆却是沈家三房的小辈,没有权利分祖产,而三房的几个小辈年纪都小的很,决没有分家的可能,沈三太太也不会额外补贴他们……他们若是学沈家四房这般,但日子肯定就不会有这样舒适了。   但田氏觉得,她本就小户出身,吃穿用度也没有沈四太太那般讲究,踏踏实实不攀比的话,她们的小家,难道还能缺吃少穿不成! ☆、280 母女   田氏的心,真的不大。   但她心中也清楚,能像沈四老爷这样相公,能有几个呢?   沈端榆轻声道:“三房的财产也不少……你都舍得不要?”   田氏摇摇头:“只要日子能过,一百两银子和一万两银子,都是差不多了,不值得去争抢,伤了一家人的和气。我们自己挣来的,用的才舒心。”田氏不愿意为了沈家三房的家产而留在京中,而她冷眼看着,那松哥儿性子暴躁执拗,书又不读,将来长大了,还指不定是怎样的。她胆子小,就算将来到分家的时候沈三太太真的将三房公中产业占完了,她也能忍下来。   沈端榆闻言侧身,摸了田氏的小腹,道:“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高兴。妹妹嫁的很好,我们的小家也会越来越好的,你放心,不会让你和孩子们饿肚子。”   顿了顿,他才又道:“当年母亲留下来的嫁妆,都被父亲送回了族里求了大伯父和二伯父看顾,并没有告诉三太太知道。妹妹出嫁的时候,母亲的嫁妆分给了她一半,余下的大伯父和二伯父说是我的,我没有取,依旧拜托了他们照看。”   “母亲的嫁妆?”田氏有些震惊。   她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沈柔冰的嫁妆她也都看过的,怎么发现什么特别的啊?   “主要都是些田产和老家县城里几个铺面宅子。外祖家在当地也是大户,陪嫁不少。这些年田产和租金所得。两位伯父都将其用来买田了,冰儿出嫁的时候,我看过了账册,攒下来差不多有几千亩地了,我做主,给了冰儿一千亩田和三千两压箱银子,这些都没写在嫁妆单子上。”   也就是说,剩下的就算没有一千亩田,也不会比这个数目少太多!   田氏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道:“怎么会这么多!”   “一年一年。有十几年了。只进不出,才攒了下来。”沈端榆抿了抿唇,道:“最开始也就是几百亩地。后来才越买越多的。有几年受灾了,地很便宜……”他也不详细解释了。拥了拥田氏。道:“待什么时候再回祖宅。我将册子取给你看。那些东西,我都没戴在身边。”   田氏许久都没能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我以后我们以后要过苦日子呢……”没想到,他们现在的财产。怕是比三太太手里握着的都多太多了。   三太太的嫁妆,才多少?   田氏更没有想到,沈氏族人如此,如此……田氏有些找不出词来形容:几百亩地交给他们看着,他们非但没有贪墨克扣一点儿,反而尽心尽力,将几百亩地经营成几千亩了!   “两位伯父这般待我们,相公你谢过他们没有?他们多年辛苦,我们做小辈的也该孝敬一些的。”田氏甚至都觉得心中有愧了。   “当年母亲临终之前,与两位伯父约定好的,他们能取其中一成的收益作为报酬。”沈端榆轻声道:“不过我看了账本,似乎他们拿走的很少……孝敬是应该的。只是这些田地产业,四叔父希望我能中举之后才去接手打理,我答应了。”   田氏没有多想,忙道:“这是应该的。读书重要。”   “父亲也是疼爱相公和妹妹的。”田氏心中有些唏嘘。若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三老爷和三太太生儿育女,也没有纳妾,夫妻感情非常好,三老爷不也是将这笔财产瞒的紧紧的?   “三房分的祖产不少,父亲看不上当初的几百亩地。”沈端榆淡淡地道。   田氏连忙劝他,道:“话不能这么说。父亲能这么安排,也是用了心的。不然,就干脆让三太太照顾你和妹妹了。”换成三太太照顾,还不知沈端榆和沈柔冰会被养成什么性子。   沈柔榆摸了摸田氏的头发,沉默地点点头。   他和沈柔冰现在只是因为没在三老爷身边长大,显得有些不太亲而已。   许久许久,当田氏以为沈端榆已经睡着了时候,她又听见他低声道:“所以,你要听大夫的话,多餐多走动,将身子养好一些……”生孩子,可是鬼门关。当年母亲若不是因为生产落下了病根,又怎么会早早去世了?   也正因为怕了,所以他才不愿意田氏在沈三太太身边有孕,以至于心情不好,伤了孩子,伤了自己……   ……   沈柔凝清晨起来,悠闲地给小院子的花儿洒了一些水,才用了早饭,去给沈四太太请安。她到的时候,沈端榕已经到了,正在陪着沈四太太用饭。沈四太太已经动了碗筷,但沈端榕面前的碗筷却是干干净净的。   沈四老爷估计一早去了衙门了,这会儿没见到他。   “姐姐,昨儿不是约好了要一早过来娘这里吃饭的吗?”沈端榕看见沈柔凝来迟了,小脸露出些责备来:“我还等着你呢!”   沈柔凝一边给沈四太太行礼,一边笑着对沈端榕道:“是我不对,我道歉。”她就着圆桌坐下来,见自己的座位前也摆了一副碗筷,没说自己吃过了,拿了筷子给沈端榕夹了一个虾饺,道:“榕儿要生气,也得吃完饭再说。”   沈端榕看了沈四太太一眼,见她没有什么表情,便也就用了饭来。   沈柔凝陪着用了小半碗粥。   早饭用玩了撤下去,沈端榕扶着沈四太太在院子里遛弯,沈柔凝也跟着,与沈端榕说着家常闲话。走了几圈回来,就到了沈端榕读书的时间习字的时间了,有人熟练地搬了桌椅放好,他伏案桌上,很快就认真起来。   沈柔凝和沈四太太坐的稍远了些。   “阿凝。”沈四太太出口有些难以察觉的迟疑,她凝视着沈柔凝这张与她年轻时候没什么差别的的脸。语气放的很淡,问道:“顺妃有没有见过你?”   或许是因为沈柔凝与她容貌太相似,又或许是因为沈柔凝已经长大了。沈四太太就算已经想通了想要弥补对之前一对儿女的亏欠,她也能够对沈端榕露出慈爱之色,但看到了沈柔凝,却总有一种迟疑和疏离之感。   沈柔凝已经长大懂事了。   她很聪慧也很有主见,似乎并不再需要她怎么做出慈母模样,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幼童一下对待她。那样也太假了。她还做不出来。   沈四太太一时间有些走神。   沈柔凝摇摇头:“我在京城是极少出门的。顺妃与外祖家有些不愉快,我估计就算是她开口,也是会被外祖父拦下来的。”   沈四太太回过神。点头道:“说的也是。你外祖父怕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顺妃和他见到你的。你这相貌。与我太相似了。”   “阿凝是您的女儿。”   相似也是必然的。   就是现在这样,她修眉淡妆的时候,还特意修饰了一番的。若是刻意模仿,只怕能够一模一样。待再过两年。恐怕就会有人认错的。   “母亲。”沈柔凝想了想。低声道:“应王见过女儿了。待女儿很和善。”   “他啊……”沈四太太又一次重新走神,陷入过去的回忆之中。再次想起当年青葱岁月,对于如今的沈四太太来说。爱意和恨意都不再浓烈,都一点点地褪了色,只剩下些淡淡的惆怅。这份惆怅让记忆朦朦胧胧,又显得格外的美好起来。   沈四太太许久没有开口。   她再次回神时候,也没有提应王,却是问沈柔凝道:“待你游历归来,你可有什么打算?那时候,你也该成亲了……”她这个母亲做的失败,想要为沈柔凝打算,却又更担心,那并不是沈柔凝想要的。   “母亲不必多想。”沈柔凝微笑着道:“或许我走了几个地方之后,会觉得厌倦,其他的计划都会放弃了也不一定,三五个月就回来了呢。至于亲事,女儿现在没有什么想法,也要到以后再考虑。”   “也好。”沈四太太道:“年轻的时候,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想法。待年纪大了些,就会安分守己起来。”就像她。   沈四太太依旧不认为自己爱上了沈四老爷。她只是想通了,平静了,觉得现在的日子平静安宁,愿意就这么过下去了。与沈四老爷相守久了,也就习惯了他。   她看向因她的话而正在思索的沈柔凝,淡淡地道:“阿凝,你的性子很好,我很放心。”沈柔凝并不像她当年。沈柔凝更像现在的她,像是经历过许多事情一般,喜欢和厌恶,各种情绪,都很淡。   而且,沈柔凝喜欢画。十分喜欢。足以寄托她的感情。   而不是像她当年,像许多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一样,情窦初开,无论是羞怯胆小还是大胆炽热,在情感上总是浓烈的很。一但遇到一点儿挫折,就承受不住。   所以,沈四太太其实对沈柔凝很放心。她觉得,沈柔凝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得很好。无论她嫁给了谁,那个人是不是真心喜爱她。甚至会贪花纳妾。   当然了,她更喜欢沈柔凝能够嫁的足够好。   沈柔凝微微一笑,给沈四太太换了一盏清水,问起了小宝宝的情况来。   待沈端榕习完了大字,田氏也过来了。而后就是沈端榕给两个有孕的妇人读了一页《论语》,说是给肚子里的小宝宝听。书读完了,也就到了沈端榕正经去外院听先生上课的时间,他也就离开了。   秋闱在即。   沈端榆在学院里的功课也很紧,他一清早就回去了。   田氏就开始和沈柔凝说着闲话,并让人将沈柔冰送给她肚里孩子的东西拿了些来,小衣服小玩具都有,津津有味地看过了,送给了沈四太太。   沈柔冰也给沈四太太送了礼,但价值贵重一些,小玩意却少了些。   沈四太太挑了几样看着有趣的,就收下了。   坐了一会儿,沈四太太倦了,沈柔凝便和田氏结伴离开了。   “说是来照看四婶,没想到反而是添了麻烦。”田氏请了沈柔凝到她那里坐一坐,很是不好意思地道。   “明明是喜事,嫂嫂怎么能说是添麻烦呢?”沈柔凝摇头道:“府上人口少,又没有什么纷争,下人也都是忠心用的习惯的,有范嬷嬷和几个管事的照看,照着定例来,也出不了乱子。”   “四妹妹说的是。”田氏感慨道:“没有纷争,当然是好管理的。四婶婶也很厉害,一大本账,她不用半天就给看完了,我就不行。”   “那嫂嫂求母亲教你呀?”沈柔凝笑着道。   “说实话,”田氏脸庞有些发红:“我有些不敢,怕自己太笨了。我都不认识什么字,算账更是很快就懵了。四婶娘肯嫌弃我笨。”她的父亲现在只是个知县呢,闺中时候也没有正经读过书,母亲教一些,嫁过来之后又跟着沈端榆和沈柔冰学了些。   但沈端榆和沈柔凝吧,对于怎么管账,也是不怎么通的。   田氏从前不觉得如何,反正她嫁妆少,没多少钱,以她的水平慢慢看也差不多够了……但昨天听到自己小夫妻还有那么多田产也接受,就有些坐不住了——   万一那些田庄的庄头糊弄他们怎么办?   沈端榆要读书,怎么能指望他天天弄这些事?她若是连家都管不好……田氏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没用下去了。   “这样啊,若是嫂嫂愿意的话,我看看能不能帮嫂嫂一些?”沈柔凝道:“反正我也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她要等沈四太太生下了孩子,才会启程。   田氏闻言大喜,道:“那真是太谢谢四妹妹了!”   “嫂嫂不嫌弃我水平差就好了。”沈柔凝又扫了一眼田氏的小腹,道:“但嫂嫂也不要太劳累了,孩子重要。”   “我知道。”田氏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胆怯迟疑,道:“不知四妹妹要怎么教我?”她知道沈柔凝学问很好,而沈柔凝既然敢开口,肯定是在京城的时候在她的外祖家学习过了。   沈柔凝想了想,道:“嫂嫂,我先问问你一些简单的,看嫂嫂那里不足,再决定怎么开始吧。”   田氏忙点头,对沈柔凝谢了又谢。 ☆、281   田氏基础有些差,这让她很是不好意思,却要坚持着。   沈柔凝从浅到深的教,安慰她不要心急,更不能累着了。她闲来无事,也没有太多话去和沈四太太交流,想了想,干脆请示了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将一些账本拿了来看了看。   沈四太太的身子已经七个月了,余下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吃力。沈柔凝帮着管家理事,也不费什么事。   至于长久,他听说了沈柔凝暂时不走,居然又回京了。临走之时,他买了一副手镯当着沈柔凝的面儿送给朝颜,朝颜红着脸收下了。长久很高兴,表示回京之后,就找媒人到刘家去提亲……   日子,就在这种平凡的安宁之中,缓缓地过去了。   庆隆八年初夏,沈四太太顺利产下了一个白嫩可爱的女孩儿,取名叫做沈柔湲。沈四老爷高兴的合不拢嘴,却总是留意着沈四太太的身子,而沈端榕高兴极了,一天不知道要看他的湲妹妹多少次。   沈四太太的心情也很好,经常也会微笑着抱着小婴儿,眉目柔和,满怀爱怜。有一次,沈柔凝甚至听到了沈四太太轻哼着歌谣哄小婴儿入睡。   那天的天晴的很好,湛蓝的天空中有几朵扯絮一样的白云,槐花一串串地挂满了枝头,满城都是清馥的馨香。屋顶上有鸽子悠闲地踱着步,院子里石榴花红的像火一样。   沈柔凝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屋里轻轻哼着歌的沈四太太。她手里拿着范嬷嬷从京里带回来的信。   在她身边,范嬷嬷流下了热泪。   范嬷嬷之前被派回去报喜。今天押着一大车的东西回来的。她风尘仆仆,刚才还着急着要找沈四太太回话,这会儿却和沈柔凝一样,挺住了脚步,不忍心去打扰屋里的母女二人。   大约,在沈四太太的心中,这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吧……沈柔凝站在那里,心想,不知道沈四太太以后会不会再生许多孩子……   小婴儿长的飞快。   眨眼就满了月,眉眼也长开了。越发地显得粉嫩。很是漂亮。她的漂亮,不全像沈四太太,而是融合了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的优点,尤其是一双大眼睛就像是水洗过的黑琉璃珠一样。不知道有多让人喜欢。   简单地做完了满月礼。沈四太太的气色也恢复了。沈柔凝也终于开始了她的游历。从庆隆八年七月底开始,她调了脂粉遮住了耳洞,做商家少年打扮。由几个人护着,从岳阳出发,先一路向西,沿着滔滔大江一路向西,入蜀地,攀高原,再南下,转入云南……   太阳辣烫人。   沈柔凝站在坐在船头,戴一顶宽边草帽,短衣长裤,乍一看就像是船家少年,如果她不是对着画板,而是拿着钓鱼竿的话。   “主子,听船家说,再走半日,就要到了!”碧冬走了出来,见沈柔凝板上的画完成的差不多了,才开口抱怨道:“这里真是热的厉害!现在还在正月里呢,不说冷的下场雪了,热的就跟大夏天没两样!”   她拿着把折扇,打开来挡在头顶上,眯着眼睛看天。   太阳火辣辣的。   周围的植物深绿昌茂,似乎所有的叶子都宽大的吓人。   太阳将丛林里的水汽蒸发上来,笼着人又闷又湿,难受的很。河两岸的茂盛的植株伸长到水面上来,时不时地需要派小船下去砍掉树枝水草,才能让她们这艘大船通过。   庆隆八年正月底,沈柔凝乘坐了南洋商行的运输船,去看一看他们在这里修建的庄园。若是可能,她还想去这个小国的王都走一趟。当然了,安全第一,若是机会不好的话,她也不会冒险。   她们所有人都晒黑了很多。   沈柔凝算是好的,肌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就像是陈玉兰的肤色差不多,让她看起来更像个少年郎了。而红缨和碧冬就格外黑了些,尤其是红缨,她不如碧冬爱美注意保养肌肤……她干脆学着沈柔凝换了男装,完全看不出是个姑娘家了。   “若不是真到了这里,你能相信世上真有一天到头都过夏天的地方?”沈柔凝收起了画板,站在船头稍微活动了下,却是已经开始冒出薄汗来了。   “听说,到三四月份的时候,这里还能更热一些呢。”碧冬吐了吐舌头,道:“这里的人怎么受的了!连冰都没得用的!”   “长见识了吧?”沈柔凝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放心,我们呆不到那时候。等商行装好了粮食香料,我们就跟着船一起返回大庆了。”   主仆二人回到船舱,沈柔凝拧了冷水擦了擦汗,坐了下来,拿起扇子缓缓地扇着风。碧冬拿出了碗,红缨搬了个毛茸茸的椰果出来,用力摇了摇,而后用匕首将顶端挖了个洞,倒出来一股清甜的淡淡奶白色果汁出来。一个椰果,给沈柔凝倒了一满碗,红缨和碧冬有大半碗。   朝颜没有跟出来。   她与长久定了亲,沈柔凝很早便让她随着范嬷嬷回了京城自己家中待嫁了。省的出来累的很,到出嫁时候,什么都来不及。   一碗椰汁满口生津,心头一片清凉。   碧冬意犹未尽,道:“听说这个果子能放一阵子呢,也不知道到底能放多久,回去大庆之后,还能不能喝的到。这可比冰碗都解暑多了!”   “这是商行才发现的果子,听说直接运到京城不少,岳阳怕很难买得到。”沈柔凝回答道。   “那真是可惜啊。”碧冬摇摇头。   几个人说着话,红缨出去一阵又进来,对沈柔凝道:“主子。咱们到了。前头就是红码头了。”   过了红码头,再有几里路,就是红城。   红城原本没有的,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方圆数理,修建的巍峨坚固——   南洋商行在这里买了田地修了庄园,带动了许多权贵之家和商人也跟风过来了,就在这附近从当地官府手中买下了大大小小的荒地,才没两年,这里已经聚集了数万的佃农庄户了。   而南洋商行当然也不会放弃赚当地权贵的银子。看好了一块地。修建了一座城,供己方交易所用,如今酒楼客栈赌场青楼的,很是繁华。   就这一座城。不知道会给南洋商行带来多少利益!   沈柔凝站在城门口。有些感慨。   她看向迎出来的纪童。好奇地问道:“这样的城镇若是多建几个,这里只怕真的就属于大庆了……他们就能放心?”筑城的主意,是纪童提出来的。   纪童得意一笑。道:“当初说要建城,我可是给这里的亲王塞了许多珍珠黄金,才拿到许可的。如今已经建成了,做商业交易用,他们慢慢也就习惯了。总之,打点到位,没有什么做不成的。”   “但以后若是再要建新城,怕就不容易了。”   沈柔凝点点头。   当局者会有昏聩,但这个国家也不是所有人都没脑子。这样的据点多建几个,大庆再想要拿下这个小国,就轻而易举了!   “纪少厉害。”沈柔凝敬佩地道。   “那是。”陪同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笑着道:“这里的公主都想要纪公子做驸马呢!”   “哦?”沈柔凝好奇起来。   纪童面色有些红,道:“一个小国公主罢了。”   他不愿意多说,但那个掌柜见沈柔凝感兴趣,就讲了出来。这位是应王府的负责人,姓孟,孟大管事。他知道沈柔凝与明嘉郡主交好,更知道她手里还有南洋商行的股份,便十分热情客气。   原来,纪童几次去国度打点应酬,这里的小公主仰慕大庆文化,又见纪童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年纪轻轻,就十分能干,一来二去,就生出了仰慕之心。这个小公主在这里十分受宠,生的也很美貌,纪童也没太狠心拒绝……   一国公主,但在孟大管事眼中,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而已。就连纪童自己,恐怕都没有想过真的要去娶她。这让沈柔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里原来是安南,国力也是不弱的。但奈何生出内乱,一个小国又分成了四个小国,有的称王,有的干脆就是大将军,相互征战,谁也不服谁。也正因为此,大庆来人买地建城,才会如此容易。不然,一个统一的安南,怕不会让大庆太占便宜的,哪怕他们的土地荒着也是荒着。   小国太小,大庆一个知府管理的地方都比他们一国大了,大庆人怎么能瞧不起这样的势力?以至于纪童他们干脆连名字都不想与沈柔凝介绍了。   就在沈柔凝走进红城的时候,大庆的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如今已经是庆隆九年,大庆依旧正在与大金胶着征战,再次拿下了几个城,将边境下往北推进了整整二百里。而大庆京城,依旧歌舞升平,万千学子聚集,一片繁华。   而去年秋闱,陈厚蕴低调下场,高中头名解元,名躁京城!主考官公开了陈厚蕴的策论答卷,并一致盛赞道:“凭此卷,足以为状元魁首!”   也就是说,陈厚蕴在秋闱举业中的答卷水准,足以媲美春闱会试殿试第一的成绩!是无可否认的状元之才!甚至几位大儒还建议庆隆帝说,干脆特招陈厚蕴为状元,一来他足以当得,也能提前为大庆效力;二来,也给别的举子以机会,别让陈厚蕴一个人遮住了所有人的光芒!   如此盛赞,空前绝后。   秋闱放榜那一日,廖嫔面见皇后,私谈了许久。   “姑母,人人都说,陈厚蕴有状元之才……皇上也格外看重他……”廖嫔咬唇。若是皇后肯帮她,坚持让她嫁给陈厚蕴,那她现在岂不是人人艳羡的状元之妻!而两家联姻,肯定能给大皇子更多的助力!   听到陈厚蕴那般耀眼,廖嫔沉寂许久的心,再次泛出了些不甘来。   庆隆帝并没有多宠爱她。随着秀女一个个的学完了规矩开始侍寝受封,她见到庆隆帝的时候并不算多。算起来,她也不过是比这一批妙龄秀女得到的封号高一点点罢了。但近一年过后,四品的嫔,不算她,也有两个了。   而她的高大志向,看起来那般的遥远。   她当时想要皇后一病不起,却不曾想动的小手脚很快被发现,皇后娘娘便好了起来,打开了坤宁宫的大门,再次坐镇六宫。幸好,皇后娘娘怀疑的是其他人,并没有怀疑她。   这样的日子,廖嫔很难甘心。   皇后娘娘唇角轻扬起,露出一些嘲讽之色,道:“廖嫔不是对皇上情深意重,情深到难以自已,到不知羞耻脱光了衣服去爬上龙床吗?这会儿怎么又惦记别的男人了?”   她看向廖嫔,目光冷冷地道:“你就不怕本宫去告诉皇上?”   廖嫔心中一沉,忙道:“姑母,我就是,就是……就是觉得廖家损失许多而已!我对皇上,当然是真心的!”若是庆隆帝知道她到现在心中居然还惦记陈厚蕴,她就完了!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道:“你真心不真心,本宫不想评断。”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282 初春夜   “本宫不过是觉得你蠢罢了。”皇后娘娘看着自己手上的蔻丹,冷声道:“若是那陈厚蕴是个普通的公子哥儿,你强要嫁过去,虽然会受到冷遇,日子总能熬过去。天长日久,凭你的一片痴心和这张脸,说不定能打动了他,待你好一些。”   “只可惜,人家陈厚蕴乃是百年才能出一个的大才者,他心高气傲的,能愿意认命去娶一个自己不想娶的女子过门?”皇后娘娘瞧着廖嫔,越发地觉得这个侄女儿蠢不可耐:“怕只怕啊,你就算是真的定亲,也能出各种意外,让你嫁不了!”   皇后娘娘突然想起来,嘴角翘起一个弧度,道:“本宫差点儿忘了,本宫不也是为你定过亲的,你似乎就没能够嫁的成?真真是可惜了。不然,本宫和两位皇儿还要好好地拢着你谢谢你呢。”   皇后不提这个还罢了,她一提起这一点,廖嫔俏脸立即煞白,一股怒意几乎忍受不住!她的拳藏在袖子里握的紧紧的,努力咬着粉唇,眼睛通红,含着泪意望着皇后,默默地行了礼,退出去了。   犹如受了百般的屈辱一般。   走出慈宁宫的大门,她去御花园散心,却又遇见挺着大肚子在御花园中踱步的邓嫔,远远的看见她,径直迎向她走了过来。   “廖姐姐这是从皇后娘娘那里来?”邓嫔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肚子上,柳叶眉斜飞而起。暗含得意,微笑道:“姐姐真真是好性子。”   廖嫔顿住脚,脸色有些难看,却没有开口。   皇宫里多少年没有添小婴儿了,邓嫔有了孕,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格外高兴,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得罪她。谁见到她,都得离的远远的,就怕万一碰了她。倒了大霉。   邓嫔也不敢靠廖嫔太近。她的肚子。可是她荣华富贵的指望,舍不得出半点意外的。   “刚才宫里又有喜讯了,怕是廖姐姐还不知道吧?”邓嫔站住脚,道:“刚才清贵人和澜贵人陪着皇上在那边亭子里赏梅。清贵人闻了炭火呕吐晕倒。找了御医一瞧。是喜脉呢!皇上可高兴的很,亲自送清贵人回去……嗳,妹妹想着。应该用不了多久,咱们宫里就会多一位清嫔了吧……这真是一桩大喜事,廖姐姐你说呢?”   廖嫔怔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万分不甘心,却还是道:“这的确是桩大喜事。”   邓嫔温柔地笑了笑,目光打量着廖嫔的肚子,微微摇头,似乎是在为廖嫔觉得万分可惜。但她也没有久留,紧了紧自己脖子上的银白色光滑水亮的狐狸围脖,道:“起风了,廖姐姐慢慢逛,妹妹先走一步了。”说罢,她转身榻上身边的小径,缓缓离开了。   “本来以为她当时闹得那样大,会是个厉害的呢。”邓嫔一边走,一边与她身边的掌事姑姑说着话。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廖嫔听到:“没想到,她居然被自家人给断了前程……只怕啊,这一辈子也就是个嫔了。”   “主子您慢点儿。”那姑姑开口道:“他们不一样呢。咱们宫里已经有了两个同一血脉的小皇子了。若是再出一个,一些人心中也是为难,是不是?”   “那的确是。”邓嫔赞同地道。   廖嫔俏脸再次几赌变幻,终于咬着银牙,返身回去了。回去之后,她立即找来春嬷嬷,红着眼睛道:“……嬷嬷是不是有事情没告诉本宫?是不是皇后在本宫这里动了手脚,让本宫不能生?”   不然,邓嫔怎么会那样说!   春嬷嬷立即跪了下来,低声劝道:“娘娘息怒,您听奴婢慢慢给您解释……”   ……   陈府。   元宵节的花灯尚未全部撤下去,暖红色淡橙色的灯映照着树枝和花丛之中的白雪之上,喜意流淌在静谧之中,散着世事安宁的温情。   陈大奶奶踩着高低的绣花断面棉鞋,披了一件暗红色皮裘,踩在薄薄的积雪之上,走进了亮灯的书房。   书房中角落处放置了一个炭盆,驱走了初春雪夜的料峭,却没有太过暖和,只是不冷罢了。陈厚蕴正在用心地描绘着什么。听见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微微示意,又再次伏案。   陈大奶奶褪去皮裘挂在门边的衣架上,将托盘从身后丫鬟手中端过来,眼角示意那丫鬟出门去。丫鬟微微一礼,安静地退了出去,替二人关好了书房的门。   陈大奶奶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桌的空处,静静侍立着,没有出声打扰陈厚蕴。   良久,待陈厚蕴搁了笔,她才轻声道:“天冷,我为你端了一碗酒酿来,你用了,也好驱驱寒。”说着开始布置碗筷。   书房之中,立即就生出了酒酿丸子的香甜气息。   “你有心了。”陈厚蕴起身换了一个位置,示意陈大奶奶也坐,道:“天冷,以后若是太晚了,你就早些歇下吧。就是用宵夜,也让厨房送过来就是。”   “我也是借故过来与你说说话。”陈大奶奶微笑着看向陈厚蕴,道:“婆婆不舍得你太累,话里话外就让我来多关心关心你……眼看就是春闱了,这几日天气就变得厉害,你是有把握的,就算是读书做事,也别急在一时。”   微微一顿,她又补充道:“你别怪我打扰了你。”   陈厚蕴摇摇头,继续用宵夜,没有开口。待一小碗酒酿丸子用完,又饮了半碗热汤,放下了碗筷,才开口道:“你关心我,我高兴的很,怎么会觉得打扰了。不过,我最近的确需要安静地想一些事情,若是冷落了你,你也别见怪啊。”   陈大奶奶俏脸微微一红。   “我知道娘是盼着孩子有些着急了。”陈厚蕴温和地笑道:“但你从前一直都在用着调理的药……是药三分毒,我们也不知道哪味药就对未来的孩子有影响了,所以,总得过一阵子,才能要小孩。”   “待过了春闺,我们再努力尝试不迟。你我身体都很好,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如愿的。”陈厚蕴笑着道:“其实娘心中明白着呢……她啊,就是看别的夫人们想她一般大的时候都有好几个孙子孙女了,有些羡慕罢了。” ☆、283 香蕉干   陈大奶奶俏脸红的如同那大红灯笼的红光一样,低声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哪惹的你说这些个话。你若是吃好了,那我就收拾收拾回去了。”   口中说要走,人却坐着没有动。   陈厚蕴也没有笑话她,配合着挽留道:“夫人且慢一点儿,我这里也要忙好了,待会儿一起走吧。”他按住陈大奶奶的柔嫩的小手,起身回到书桌,见刚才所描绘的图纸已经干了,便认真地将其收在抽屉里收好了,又凝神冥想了片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起身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翻了翻,却放在桌面上没有观看,走向了陈大奶奶,轻声道:“走吧。”   陈大奶奶的脸依旧红红的。   她连忙起身收拾了碗筷,端起了托盘。那边陈厚蕴已经拿了自己披上皮裘,又拿了她的皮裘过来替她披上了,系好了带子略整理了一下,才打开门,吩咐守在门口的书童道:“一会儿你进去将炭盆端回自己房里去,将书房的门锁好了。”   书童连忙应声。   陈大奶奶才将托盘交到丫鬟手上,就见雪夜中长远顶着风雪而来,交给了陈厚蕴一封信:“公子,是表姑娘的书信。商行才送过来的,说是还有一箱东西,明儿白天才能送到府里来。”   “哦?”陈厚蕴接过书信,显然很高兴,摆摆手,让长远去了。   他拿着信陪着陈大奶奶往内院走,一边走一边笑着道:“我本来以为阿凝没有太大毅力的。没想到,她却是让我刮目相看了,真的走了那么多的地方!那天山雪湖都我没走到,她竟然走到了!”   “是啊,若非阿凝送回的画轴,我当真不敢想象,这世上真的有人间仙境!”陈大奶奶露出敬佩之色,又道:“她的画也是……小小年纪,竟然能自辟一门,真是不敢想象。若是流传出去。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恩。”陈厚蕴闻言不禁再次嘱咐陈大奶奶道:“她的画迟早会有流露出去的。但你也千万注意,别将沉玉散人身份说露了。真的太过出名了,我怕对她不好。”   “你不说,我也知道的。”陈大太太轻声道:“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呢。我瞧着。娘看阿凝送来的画虽然也很高兴。但却又十分担忧。一直忧心她晒黑了,坏了皮肤养不回来……阿凝妹妹,过了年。已经十四了吧。”   十四了,该到说亲的时候了。   但看沈柔凝的样子,一路走走停停,真不知道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愿意回家。而若是那些贵夫人们知晓了她的经历的话,哪怕真心觉得沈柔凝品貌才三全,也会敬而远之的。   陈厚蕴偏过头,看了一眼陈大太太,道:“你也很担心她将来亲事不顺?”陈大太太对沈柔凝寄回来的画儿十分欣赏,但却从未羡慕她能走出去看看。或许有那么一点儿,但也不过是想一下就算了。就算是他开口赞同她出去看看,她怕也不会有勇气有意愿去迈出这样的一步。   这世间,像阿凝那样的女子,还是极其少有的。   那么,她将来的亲事,更要慎重思量,一点不能急躁,沉不住气。   陈厚蕴想到这里,心想,关于这一点,有空的话,应该要与陈大太太好好说说才是。   “我也怕是阿凝会被耽搁了。”陈大奶奶道。   她眼角看到陈厚蕴的神色,见他有些不以为然,便就转了话题,笑着道:“也不知道阿凝现在到了哪里了?一路上可平安?我每每想起来,总是难免担心。”   “她现在到了哪里,一会儿就知道了。”陈厚蕴扬了扬手中的信。   每隔半月,最多一个月,陈厚蕴都能收到沈柔凝送回来的信件。多数都会跟着寄回一两副画和一些当地能够保存的特产,有时候不方便的话,就只有信。   只是信总是比她的行程落后一些。好在沈柔凝在信中总是不忘写下接下来一段日子的目的地,这也让陈厚蕴他们能够大约把握住她的行踪。   陈老爷子书房那张简易的舆图上,已经标出了由一个个的圆圈连成的路线图。沈柔凝送回来的画,也多半由他收着。只有小一些的,才留在了陈厚蕴和陈大太太手中几张。   次日,恰好轮到陈老爷子休沐。   待商行将箱子送回来,陈厚蕴直接让人将箱子抬到了后面老爷子的院子里,先将信给了老爷子看,自己打开了箱子检查。   “将这个给家里的主子们各处都送一份去。”陈厚蕴打开一个干净的细棉布的大袋子,捻出一物尝了尝。他尝到了一种全新的甜味儿,这让他由衷的笑意,招手让丫鬟拿了干果盘子过来装,一边端了个盘子道:“祖父,您也尝尝。”   “这就是阿凝说的香蕉干?”陈老爷子捻了一个尝了尝,点头满意地道:“是个好东西。以后只怕各家的干果盘子都少不了这一样了。也比蜜饯好,蜜饯太甜了些,也容易脏手。难为她心眼灵活,看到当地人拿这个当干粮,就想着弄回来做干果卖。”   “嗯啊,她想在姑姑那个干果蜜饯铺子里卖这个。”陈厚蕴道:“当地的大夫说,这香蕉干对人体很有好处,是能促进消化的。至少轻易不会使人发胖……就凭这一点,也能大卖了。”   “自古依赖都是物依稀为贵,这东西在京城没出现过,肯定能大卖。”陈老爷子点头道:“你若是有空,就到那铺子里走一走过问一番。别待阿凝那日回来,自己都还买不到这东西。她可是喜欢吃的很。”老爷子说着话,轻弹了一下信纸,满脸笑意。   显然,沈柔凝在信中“撒娇”了。   那丫鬟很快将香蕉干装了几盘子端走去挨个送去了。老爷子和陈厚蕴也聊完了在路上的沈柔凝和她的画,收起了笑意,开始商量起“大事”来——   “……真的是时候了?”陈老爷子有些忧心。   陈厚蕴点点头,道:“站再打下去,也没意思。北金的那个老将军听说这几日就熬不住了,命不久矣。祖父您临退之前再有这番大功,与陈家才是最有利的。” ☆、284 两位皇子   陈老爷子一只手放在书桌上。   在他手掌底下,有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信纸。纸上的内容他已经看过了好几遍,早已经牢牢记在了心中。   半晌,他抬起手,将信纸投入了火盆之中,看信纸烧成灰烬,才松开眉头,对陈厚蕴道:“也好。”   “那就要看看,我能不能说服皇上了。”他抬起头。外面已经开始融化的细雪,红梅被雪水洗的更加纯净娇美,正羞涩地迎着初升起来的春日暖阳。老爷子收回目光,缓缓地道:“这仗早一点儿打完,厚绩也能早一日回来成亲。总不好让郡主等太久的。”   “祖父说的是。”陈厚蕴也微微一笑。   次日,老爷子上罢早朝之后,却没有退回衙门办公。他面容沉静无波,跟去了勤政殿前,求见庆隆帝。   庆隆帝召见了他。   君臣二人密谈许久,期间庆隆帝又让人去请了朝上几位老大人。奉大总管抱着佛尘守在勤政殿外,抬头看着皇宫顶上那水蓝如洗的天空,心中想:这朝廷,是要出大事了哇。   “老奴见过两位皇子。”   奉大总管神游半晌,回过神,见到两位殿下正联袂而来,忙跪下来行礼。两位皇子已经长成了翩翩小少年,尤其是在奉大总管单膝跪地行礼之时,更显得两位皇子身量格外地高。   “平身。奉总管,父皇在里面吗?”大皇子朗声问道。   他的声音已经很难听出童稚之气了。过了年,他虚岁已经十三了。大皇子勤奋好学。性情平和而谦逊,几乎所有的课业都能从容完成,很受几位太傅的喜欢。   倒是二皇子小一些,也十一岁了,性子调皮一些,有些坐不住,更喜欢跟随侍卫们舞枪弄棒,偏偏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长性。他虽然莽撞调皮一些,但很听哥哥的话。   奉大总管谢过大皇子。站起身。弓腰道:“回殿下,皇上在里面与几位大人议事呢。”   “哦?议了许久了吗?”大皇子显得有些好奇地往勤政殿看了一眼,问道:“都有哪几位大人?”   奉大总管恭敬地回答了。   大皇子便颔首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一会儿再来给父皇请安吧。”   “恭送两位殿下。”奉大总管低头道。   两位皇子转身走了。   “皇兄……”二皇子走了一阵。摆摆手。让跟着的小太监退后一些,两步一并走到大皇子身边,低声道:“上次我去伯府。偷听到外祖父和几个幕僚说话,说想法子求父皇立你为太子……但我等了这许久,也没听见朝堂上哪位大人上书说这个……皇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二皇子的话,让大皇子愣了一愣。   他看了二皇子一眼,见其有些烦躁地正在用皂靴的靴尖在青石板上磨来擦去的,便道:“咱们大庆正在与北金打仗呢,还有西夏,肯定也暗地里参合了。父皇和大臣们整日里军国大事还忙不及呢,估计暂时想不到立太子的事情上来,弟弟你别拿这种事儿去烦父皇。”   “皇兄,老师们不是说,立太子是事关国祚传承的大事,怎么会是小事情?越是关键时刻,就越是要立太子,以安定人心……难道不是这样?反正我觉得,立太子的事情很重要,绝不是小事情。”   “让你别提就别提!”大皇子瞪了二皇子一眼,警告他道。   二皇子嘀咕一声,大皇子隐约听到“母亲”的字样,再次张了张口,开口说道:“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让下面人替你写课业了?一会儿你与我一同写!”   “一天二十篇大字,我写的手都酸了!”二皇子恼道:“我又不要当书法大家,字写的不歪不斜大家认得出来就好了,写那么好看做什么!浪费!”   大皇子训斥道:“你不爱读书不要紧,反正我们将来又不用考科举……但不管怎样,这字是一个人的脸,你总不能不洗脸!我跟你说……”   两个皇子说着话,朝着坤宁宫去了。   这一晚,庆隆帝去了坤宁宫,却是与皇后娘娘又不欢而散!转而去与邓嫔共进了晚膳!而邓嫔娘娘哄得皇上不知道多高兴,竟然为了她解闷,特意让内务府的人在二月二的日子将一个杂耍班子请入宫中,与众同乐!听说,皇后娘娘气的吐了一口血,而后却不得不佯装贤惠大度,去过问了这请杂耍班子的事宜!   一时间,邓嫔娘娘在宫中风头无两!   ……   沈柔凝在红城待了六七日,才见到了那个封号为月亮的公主。   月亮公主。   这封号真是……沈柔凝带着宽大草帽,端着一碗椰汁,好整以暇地看热闹。这里一年四季都很热,太阳很大,所以当地人都显得格外矮小黝黑一些,与汉人相貌大有不同。而月亮公主的肤色却如同她的封号一般皎白无暇,个子又格外的娇小,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儿。   她梳着叠云髻,头上戴了一副十分美丽由白珍珠红宝石编錾的头面,看样式是京城才出没多久的新款式,十分精美。身上也是精美丝绸做成的衣服,却并不是京城款式,而是露出了一大片的粉颈与粉肩,小手臂也一样,下面的纱裙倒是不短,但小腿以下的部分却是仅仅薄如蝉翼的一层,能清晰地看见她小腿的轮廓。   脚下一双高低绣花鞋。   倒是挺好看的。   只见她毫不羞涩地挽着纪童的手臂,另外一只手不短比划着,皓腕上的银角铃铛叮铃铃不停地响,就像是在给她的话音伴奏似得,十分动听。   看得出来,她很开心,看着纪童的时候,眼中闪闪发亮。只是她的汉语不太好,以至于总是磕磕巴巴的。而纪童由她挽着的一瞬甚至太热情显得轻佻地在她的面颊上香了香,想来他与这个月亮公主是极其熟悉的……但随即,他似乎想起了沈柔凝正在这里,忙往这边看了一眼,见沈柔凝果然悠悠闲闲地再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将月亮公主推开了一些。 ☆、285   “没想到这月亮公主倒有些名副其实,居然一点儿都不黑的。”碧冬站在沈柔凝身边,一边瞧着热闹,一边嘀咕道:“只是她既然该将自己称作公主,怎么不懂矜持一些?简直像是风月场上的人一样!”   碧冬对于月亮公主那露很多的衣服倒没有说什么。跟着沈柔凝走了这一路,她也涨了许多见识,早就见到一些蛮夷族露胳膊露腿的服装,此时再看这月亮公主倒不觉得稀奇了。   那边月亮公主似乎察觉到纪童今日的不自在,娇颤着问了一句。纪童敷衍几声,她便顺着纪童的视线望了过来,目光从带着宽大草帽做少年打扮的沈柔凝身上绕过去,多看了碧冬两眼,便没有多在意,又去缠着纪童了。   纪童也不愿意这月亮公主与沈柔凝碰面,便很快领着她去了一处院子里,像是进屋去了。   碧冬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见状咬着沈柔凝的耳朵,低声道:“嗳,主子,你知道吗?这位月亮公主居然已经在纪公子身上了呢,真真是……啧啧。纪公子也是的,人家都自称公主,却硬是不肯将她带回大庆明媒正娶了……”   “你怎么知道的?”沈柔凝随口问道。   “我从守门婆子那里打听到了。不是奴婢乱说,月亮公主和纪童的事情,这红城人人都知道的。”碧冬忙碰了红缨一下,道:“红缨姐姐,你说是不是?”   沈柔凝没问红缨。而是看向了长久。   长久低声道:“主子,那月亮公主姓李,倒真的是正统王室血脉的。只可惜几经叛乱,如今她和她兄长的势力已经很弱了。若不是占了点儿名,只怕早就被另外几家给刮吞了。月亮公主找到纪公子,也是想经由纪公子,看看能不能找大庆做靠山。若是真能得到大庆做靠山,那就是天大的收获,若是不能,这红城三百护卫军和这几千壮劳力。就足够威慑住其他方。让那些人轻易不敢乱动了。”   “原来是这样。”沈柔凝微微点头。   她已经听说了,这个地方乱的很。人们不愁饿肚子,也不读孔孟不学道理,三天两头地跟个乱头苍蝇一样的打来打去的。没个安生日子。   听说他们这些人。没有像样的刀剑。就砍了树枝磨磨尖做长枪和标枪,遇到了敌人就呼喊着拼杀一番,若是不敌。就丢了树枝钻了密林溃散了。若是喝了饿了,就在密林之中摘果子吃,再讲究一点的弄点儿柴火捋一点野稻谷煮一点儿米饭,再有本事点儿,就打点儿野味……完全没有任何策略,也没有任何的意思,看着让人忍俊不禁。   沈柔凝听了长久解释之后,并不多想,问他道:“庄园里的新一批水稻,说是明日就能收割了?这种天气,一天暴晒,应该就能装袋了吧?”   “主子说的是。”长久应声道。   “那明儿我们去看看他们收割,上千亩田一起,几千人一起干活,场面应该很壮观。”沈柔凝感兴趣地道。她顿了顿,转身回屋里去,一边对长久道:“待纪公子回来,就说我问他香蕉园的事情办的如何了,能不能成。若是有眉目了,就来给我个话。若是还没有眉目,就替我催一催他。”   “是,主子。”长久行礼道。   沈柔凝走回去,走上楼梯,上了最上面的阁楼。   说是阁楼,其实就是一个顶上盖着厚厚棕榈树叶的亭子,遮住了太阳,四面通风,十分凉快。她眺望着远处。那才踩过水一片白光之中点点不起眼绿苗的,是才插种下去的水稻苗;那一片碧绿的,是已经生长了一个月的水稻;而那三个月的水稻田,却已经养花抽穗;再多一些时候,是点点儿黄;再到最后,就是一片金黄之色……   庆隆八年秋,也就是上一回,随着大批雇农过来的,除了一些有经验会侍弄庄稼懂得育种的老农和几个农桑局的官员外,还有一些从民间和朝廷请过来的懂水利规划的人才。   听纪童和几家管事的意思,庆隆帝雄心壮志,知道这南方有良田之后,虽然轻易不会出兵侵占这里(一来是现在大庆正在与北金西夏打仗顾不上这里,二来这里丛林密集,大兵不好进来),但却在暗中非常看重这里,派了水利规划的人才,就是汉人能在这里长长远远地发展下去,将这里发展成大庆的粮仓之地!   若是顺利的话,她很快就在这快土地上拥有一个香蕉园了。沈柔凝在画板上描绘出想象中她的庄园模样,嘴角露出一点儿笑意。她很喜欢吃香蕉干,第一次尝过之后,就格外的喜欢的。   ……   二月二,龙抬头。   今年的春天,来的特别的快。太阳一下子就炽热了起来,就像前几日的那一场小雪是在前一年似的,一眨眼之间,桃花就红了,柳树也绿了。街上的人们也已经麻利地脱去了冬日的厚棉袍,换上了春日的鲜亮衣衫。   就在这样踏春散心的好日子里,皇宫里的女人们也想要热闹一下,托邓嫔的福,这一日,皇上特许在畅音阁办了一场堂会,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四大戏班进宫,同时也有一个杂耍班子得了机会,也一起进去给贵人们逗乐凑趣。   皇上和后宫嫔妃都到了。   王公勋贵之家,和京城里一二三品的诰命夫人,领着家眷,也来凑热闹。毕竟,这样大的热闹聚会,机会实在难得的很。   另外还有一些新科的举子,也在邀请之列。   陈厚蕴陪着陈大太太陈二太太以及陈大奶奶进了宫。他将几个女眷送到了女眷处,便招过来一个小太监,让他领着去了外面新科举人处。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286 飞剑   秋闱之后,天下谁人不识蕴公子。   陈厚蕴才一出面,立即就有人热情地招呼出声,所有人纷纷而起,与陈厚蕴客气拱手。他一站定,便被人围在了中间,有人开始讨教起起来,他面色和煦,神态谦逊,一一应答。   大皇子远远看到这边举子们的动静,听说是解元陈厚蕴过来了,便请示庆隆帝道:“父皇,儿臣想见一见新科陈解元……儿臣读过他的策论,觉得有些地方不太了解,想去请教一下陈谢元。”   “勤奋好学是好的。”庆隆帝道:“去吧。”随即又吩咐小太监道:“仔细照顾好大皇子。”   大皇子领命而去,领着几个太监宫女,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新科举人处去。   二皇子没有与他一起,而是正在皇后娘娘面前承欢。   “你哥哥去与新科举人们说话,璃儿怎么不去?”皇后娘娘正在由宫女上妆梳发。   大皇子单名一个钲字。二皇子单名一个璃字。   “大哥喜欢读书,我却不太懂那些,与那些学子们有什么好说的。”二皇子不在意地摆弄着皇后娘娘的一个梳篦匣子,打开合上,打开合上,极为漫不经心,口中嘀咕道:“反正,大家也都不希望看到我勤奋好学了。”   皇后娘娘闻言一怔,随即皱眉道:“谁教你这样说话的?混账!”   二皇子抬头,见皇后娘娘脸色严肃中带了怒意。却并不害怕,反而撇嘴道:“母后,儿臣又不是傻子。从前就是外祖父当太傅的时候,也总是盯着皇兄的课业,若他不肯用心学,外祖父就会格外生气……但轮到我,却是马马虎虎过得去就成了。儿臣一开始还以为是他老人家疼我呢,但后来的太傅们,一个个的也都差不多,儿臣就明白了。”   皇后娘娘怔住了。   她没想到。二皇子居然能够意识到这些。   但她也想象的出包括自己父亲在内的这些授课太傅们的想法。大皇子是嫡长。将来是要继承大宝的,当然要用心去教,严格要求。但二皇子为次,这要求也就松了些。甚至。他若是太优秀了。反而对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皇后想的明白。但却不能将这些话讲给二皇子听。她示意宫女继续替她上妆,一边嗔道:“你啊,说这样的话。母后听到可就伤心了。母后就你们两个儿子,你哥哥为长,他身上担的责任比你重,这是没错……但他也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弟弟,你也该努力一些将来好帮他,别以后总是让他给你收拾烂摊子。”   “母后,儿臣最近没闯祸吧?”二皇子有些不乐意听皇后这般说,但随即眼珠一转,嬉皮笑脸地道:“反正儿臣才不管那么多,只跟在皇兄身后吃吃喝喝好了,是不是,母后?”   “你呀。”皇后娘娘有些无奈,却还是道:“母后不求你能给你皇兄一样勤奋,但总得像个样子,别惹了你父皇不高兴了,他要罚你,谁也救不了你……”   待皇后娘娘上好了妆容换好了衣裳,外面该到的也都到了。   皇后娘娘找到皇上的时候,邓嫔正陪在皇上身边。皇后娘娘看了她一眼,与皇上一番见礼之后,便并肩走了出去。邓嫔紧紧地跟了上来。外面臣妇学子都在行跪礼之时,邓嫔挺着肚子站在庆隆帝身边,便也跟着受了礼。   “她也不怕折了福。”淑妃低声与顺妃道。   戏台上的戏唱了起来,她们三位妃子占了一张小桌子。   顺妃微微一笑,道:“也不知道是谁传说的,说算命先生给她批命的时候,就说她的福气大的很,不像是我们这几个……她当然不怕的。”   新人进来,一个个年轻又漂亮,如同那三月枝头的娇花儿一般,跟衬得她们这些旧人人老珠黄,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起来。因为此,她们这几个早些年的老人家们彼此之间反而心平气和起来——   再争,能争什么。   她们几个做妃子的,一个最好的德妃,自己生了位公主;一个淑妃收养了一个公主;最可怜的就是顺妃,膝下空虚,什么都没有。而她们三个人更心知肚明的是,她们都不可能再生了……   既然如此,那还能有什么好争的。   “说起来,她们个个都比我们有福气。”淑妃也开口道:“在年轻身体好的时候,就有机会生养……不像你我,熬了这些年,熬到年纪大了,也没机会了。”   当年庆隆帝奉行心中所想,不肯给机会她们……几位妃子念及此,都默默地往帝后所在的高位看了几眼,眼底有些幽怨。片刻,顺妃嘲讽一笑,轻声招呼淑妃德妃道:“尝尝,这是南洋商行弄来的新鲜水果,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但就在她话音未落,德妃淑妃的目光才想要收回来,却突然惊恐至极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娇躯僵住!顺妃见状诧异地望过去,便猛然站起,尖叫道:“皇上小心!”   刚才正拴着绳子在台上飘飘如仙女一般舞出绝美飞天之景的那女子,正如同流星一般快速地往最高处直飞而自!她的舞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把闪闪发光的软剑,此时软剑鼓足内劲,眼看就到了帝后面前!   “啊——”   变故突发,尖叫声四起,庆隆帝猛然站起来,目光狠狠盯着那飞剑舞女!   “护驾!护驾!”有侍卫张口呼喊,但奈何护卫站的有些开,庆隆帝面前居然一时筑不起人墙!   而那飞剑舞女去居高临下,来势如同劲弓强箭一般!   “受死!”   她越来越近,俏面冰冷,居然又从怀中甩出一把梅花钉!而看那梅花钉上的绿光,居然是粹过毒的!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说来话长,但从淑妃德妃惊愕开始,其实不过是一霎那!   梅花钉将庆隆帝面前挡着的几人毒倒在地,发出阵阵惨叫!   “钲儿!”皇后娘娘尖叫一声,扑倒在一个少年身上,居然是大皇子在混乱之中来到了前面,此时手臂上赫然一根梅花钉!他小脸煞白,不知如何! ☆、287 刺杀   而就在此时那舞女也终于到了庆隆帝面前,软剑镚直,从天而下,正刺向庆隆帝的面门!庆隆帝欲要拔剑抵挡,但挺着大肚子的邓嫔居然在惊慌之中跑到了他身边,一把将庆隆帝给抱住了!   “皇上!臣妾来救您了!”那邓嫔口中呼喊着,似乎是想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庆隆帝挡剑,但她一个女子,只能挡住庆隆帝的一大半身子!好巧不巧,露出来的部分正对着那飞剑舞女的方向!   “皇上小心!”邓嫔抱住庆隆帝,口中呼喊道。   眼看那寒光闪闪的飞剑就在眼前,庆隆帝怒吼一声,弓腿下腰,搂住邓嫔腰身往上一送!   “噗!”剑尖入肉,正刺在邓嫔肩膀之上!   那飞剑舞女一剑刺中本该荡绳飞走,但见仅仅刺中一个女人,不禁面色一变,随即俏脸一寒,双手握住剑柄,再猛然用力,要将那长剑穿过邓嫔再次刺中庆隆帝!   “贼人受死!”   此时,大批侍卫已经赶到,离的近些的明嘉郡主早到一步,一剑砍断了那舞女腰间的绳索,断绝了她逃跑的可能!随即过来的侍卫一拥而上,立即将那舞女制住了!   “控制场地,封锁皇宫!”明嘉郡主一回头,就见邓嫔压着庆隆帝仰面倒地,面色大变,忙道:“快,快传太医!”   ……   “沈姑娘,您该知道,这香蕉树可不比水稻……水稻四个月就能熟一茬,但香蕉树种下去。待到能结果,却是需要不少时日的。就算是挖树移栽的话,也是需要不少时日和人工。”   纪童向沈柔凝道:“这里林子里到处都是野香蕉,根本不值什么钱,沈姑娘不如设个商铺,向外收购。您的投入重点,应该放在制作香蕉片的工坊上。我看过,香蕉片的工艺不难,但需要投入的人工却需要一些的。”   “纪少说的很有道理。”沈柔凝微笑道:“但纪少也应该知道,这红城附近的土地。只怕没多久。就被蜂拥而至的权贵们给占完了。到时候毁林开荒,地里全都种粮食了,我就是出钱出物收购,但要走多远才能收到野香蕉?全凭收购。总不如自己有个庄园。出产上才有保障。”   “红城附近土壤肥沃。也不是所有的土地都适合种水稻的。那些懂规划的先生们可也说了,要尽量留些地方种树,好保持水土。”沈柔凝道:“纪少给我买这样的地方好了。大家都受益。”   “一开始还是要靠收购的。”沈柔凝补充一句,又道:“工坊怕以后需要更大一些的地方……关于这一点,纪少也帮着我费些心吧。”   她在红城停留十来日了。   来到自己,见这里也出产香蕉,便立即让人收购了些,建了个简单的烘干小工坊,让人开始制作香蕉片。这里的阳光充足,日头暴晒加上木炭烘烤,也已经做出了一部分香蕉干了。   但这些哪儿够。   而且,这会儿能来红城的都是京城里的权贵,过来圈地的时候要靠南洋商行照应,运粮食运人更是需要南洋商行的货船……所以,在纪童与他们打了招呼,主动送出香蕉干说了要卖回大庆去。而这些负责的都知道这香蕉干是属于南洋商行相关某人的“新点子”,因而就算知道这香蕉干运回大庆之后怕是利润重大,也没有立即就去效仿制作贩卖。   再说了,零食是可吃可不吃的,现在京城大人们看重的,还是粮食。越多越好的粮食。   但再过几年,效仿的怕就有了。   不过,沈柔凝也没想着一直能独占这个生意。她现在先利用这个赚些银子,以后么,一直能有的吃的,她也就满意了。   纪童答应下来。   他正在给沈柔凝介绍适合圈做香蕉园的土地,却见这里的护卫队长快速地走进来,送给纪童一个用细线绑起来的小纸卷。   应该是信鸽送来的。沈柔凝看了一眼,心中想到。   纪童展开纸卷,面色巨变。   半晌,他细却黑浓的眉头一抬,将纸条放在桌面上,道:“沈姑娘,京城出大事了。”   “出了大事?”沈柔凝取过纸条,很快将信纸上的几十小字看完,蹙眉思索一阵,问道:“这是商行得到的消息,还是从国公府抑或是陈府得到的消息?”   “这是我让京里的掌柜们留意着朝廷大事,省的回去之后对形势不熟的。”纪童怔了一下,小心试探道:“沈姑娘的意思是?”   沈柔凝将那张纸条重新放在了桌面上。   “这上头说,北金人借着二月二皇宫赏花宴之机,刺杀皇上。因为用了毒,如今皇宫之中,皇上和大皇子都是生死不知,还死了一个有孕的邓嫔……”沈柔凝顿了一顿,问道:“这邓嫔,是不是就是京城邓府的那个邓嫔,原礼部尚书邓公的孙女?”   “是。”纪童点点头,又有些疑惑。   她一开始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很是吃惊。   但很快,她就留意到邓嫔的名字,很快意识到这邓嫔大约就是邓长年的那位堂姐邓心月。沈柔凝没有忘记,陈厚蕴曾经与她提过一次,说现在的邓家以及邓心月因选秀与北金勾结,在玉兰园放火,硬生生地将选秀推迟了些时日,让邓心月得到了资格……没想到,她进宫之后倒是升的很快,已经是一位高品阶的娘娘了。恩,沈柔凝也没有忘记,陈厚蕴曾经让邓长年拿这个消息送给明义候府,而后明义候府又将此消息给了皇后娘娘,换取郑廖两家联姻,最后以郑元斌的死廖蔓茹进宫而结束……   想的远了。   总之,既然这邓嫔的底细这么多人都知道了,北金居然还能借着邓嫔安排成功这一场刺杀?反正,沈柔凝是不太相信,这随随便便一场刺杀,就能弄掉这么多贵人的。   “纪少,你想想,这么多年了,北金也好,西夏也好,亦或是其他什么人也好,想要刺杀皇上的人少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为何现在这个时候,皇上和那些大臣们居然麻痹大意了,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进宫,又搜查不严,让刺客混进来了不说,还刺杀成功了?”   “皇上和大皇子都生死不知?”沈柔凝摇了摇头。 ☆、288 风雨   “即便这消息是真的,我也不信京城轻易会产生大的混乱。”沈柔凝轻声道:“皇上仁明,朝中多忠臣良将,怎么会准许京城乱起来?那些老大人们,绝对能够控制住局面。”   “若是……”纪童往天上一指:“为了那把椅子呢?”   若是为了皇位,肯定会有一番头破血流。   沈柔凝看了纪童一眼,没有开口。   纪童自个儿笑了笑,与自己道:“是我想的太多了。”   就算庆隆帝和大皇子真的没了……现在正打着仗呢,为大局计,在才十来岁的二皇子和应王爷之间,朝臣们定然会支持已经成年且德才兼备素有名声的应王爷。这时候,应王的那点儿腿部残疾,是根本不足以拿来说事的。或者退一步,成为摄政王……   他们既不是朝中大臣,人又远在万里之外,想这些根本没什么意思。纪童很快终止了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想了片刻,道:“沈姑娘的意思,这场刺杀,很可能只是麻痹北金的?”   “或许吧。”沈柔凝不再说这个话题,问道:“纪少,商船定下出发时间了么?”   “定下了,就在三日后的清晨。”纪童忙道:“沈姑娘的作坊和香蕉园,我会暂时安排个人替你照应着……姑娘最后什么时候派个负责人过来……”   ……   京城。   春雨已经缠绵了好几日了。   路上行人缩紧衣衫匆匆而行,枝头红梅被打落在地。越发显得凄楚冷清。   乾清宫的宫门已经紧闭了多日。   太医们嘴巴合的比河蚌还紧,一个字也不肯透露皇上和大皇子的情况。但从他们黑沉难看的脸色上看,显然,这两位大庆最重要的贵人,现在的情况应该很是不好。   二皇子几次硬要往乾清宫里闯,但却无情地被拦了下来。任他如何闹,守卫们也不肯放开。他甚至又一次发狠拔剑往一个侍卫身上刺了一个窟窿,却已经没能闯进去。   幸好,除了太后和应王和几位忠臣,皇后娘娘也是能够自由出入的。   就在刺杀事件之后不久。太后亲自下了懿旨。懿旨曰:皇上养病期间,由应王代为执政,五位大臣共同协助。另外,限制京城进出。以搜捕缉拿刺客。再有。春闱照常举行。不得延误。   京城表面上平静了下来。   但有一个消息却在悄悄地流传——   兵部下旨,前线军队固守不攻,以待后命。这是情理之中的命令。但却有人说,有将军不知处于何种心思,竟然率领麾下部队,悄然往京城撤退!   二月七日晨。   细雨之中的京城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前线战报,北金联合西夏共五十万大军猛然攻城,大庆急切之下抵挡不住,大败而走,一口气后撤了一百里!   之前大庆所获取到的土地,这一仗就又丢掉了进一半!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败绩,正是因为之前那种私下传言,大庆军多半居然都不在前线!没有人,如何能守得住地!   战报回京,朝廷想瞒,但建宁城肯定渗透有无数北金和西夏的细作,又如何能够瞒得住!   北金西夏联军百万众南下,气势如虹势如破竹!   大庆接连溃败!站死无数!   一时之间,建宁城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二月十日,敌军再进三百里,直逼建宁城!   而就在这时候,朝廷发文:邓嫔极其身后邓氏一族,勾结北金,行刺杀之举,乃大不赦之罪……邓嫔死,邓氏家产充公,邓氏一门十几口人,即刻抓监问斩!   这种通敌叛国之罪,本该灭三族……但太后慈悲,不愿多造血腥,仅仅是处决了邓氏本家一门,并未牵连过众。而在邓家的家谱之上,邓长年和他的那位痴傻兄长的名字早就被逐了出去,当然也就不在处决之列了。   邓嫔和邓家的境遇,在皇上和大皇子生死不知,军队溃败敌军压境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多少人留意到,更没有什么人为了这邓家唏嘘感慨了。   但总有人会注意的。   沈柔凝看着“邓氏叛国,抄家灭门”这八个字,久久没有言语。   她想起了那一天在船上,她看到的那几个少年男女。他们的相貌,笑和恼,都还是那样的生动鲜活,充满了生机。他们品行的很恶劣么?   或许是,或许不至于死……   但现在,他们一个个的,在最青春最好的年华,没了性命,再也不能笑不能怒,再也活不过来了。   沈柔凝丢下纸条,回到船舱,对碧冬道:“伺候笔墨,我要画画。”   就在这样的时刻,她异常想要将自己记忆中的他们给画下来,趁着她的记忆还没有褪色忘记的时候。说不上来为什么,也不需要给一个为什么。   只是想画,就画了。   而就在沈柔凝凝神忘我地绘画之时,就在这同一片月光之下,邓长年将手中的纸条捏城了细粉,抬头仰望着一轮明月。眼泪是否到了眼眶,却无法流下来,又默默地倒了回去。   月光很好。   却让灰蒙蒙的树林下的一切越发的朦胧,模糊不清。   四周安静极了,只听过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的声音。   一片云过来,遮住了月亮。一声如同夜枭般的长长鸣叫声接替在树林之中响起来,邓长年垂下头,看向前方,一脸冷硬。突然之间,静寂的树林宛如活过来了一般,移动了起来!   邓长年冷眼看着那蜿蜒而来的火把慢悠悠原来越近,那黑压压无数人马的喧闹声就在他们前方不足百丈处,看着他们开始停下来休整扎营,升起篝火架起锅开始烧水,看到那些人已经下马去掉甲胄,开始舒坦放松地围着篝火坐下来,等待着一会儿能喝一口熨帖的热水,甚至烫个脚解去一路的疲乏好睡过好觉……   “啼——”   邓长年听到一声凄厉如血的啼叫一声,当即握紧刀柄,向身后一挥手,沉默无声地冲了出去!   ……   “大捷!大捷!”   “我大庆兵马在野牛口设伏,冲散敌方百万敌营,斩首十万!”   “我们赢了!北金和西夏人被打的狼狈逃窜!哈哈,太好了!我们赢了!” ☆、289 局   “我们赢了!”   紧闭了数日的乾清宫大门轰然打开,庆隆帝一身龙袍盛装,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对着台阶下的数百官员,振臂抬手,高声呼喝道:“我们赢了!”   在他身后,是一身盛装的皇后娘娘和大皇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跪倒俯身。   庆隆帝和大皇子都好好的!如此还有谁会不明白,之前所谓的刺杀,就是诓骗北金的一个局!所有的动荡,溃败,都是麻痹敌人的诱饵!   难怪军报中说“大败、溃败”,却全都没有写准确的伤亡数目!   这根本是骄敌之策,诱敌深入,才好攻其不备,取得这样一场大胜!   “众卿平身。”庆隆帝难掩激动,道:“这些日子,众卿辛苦了……你们都很好,朕心甚慰。”这些日子,大庆风雨飘摇,北金西夏细作活动频繁,不断去收买朝中大臣……万幸的是,背叛的总归是极少数。   这极少数,会有时间清算。   庆隆帝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道:“前些日子,陈爱卿给朕一个策略,布下陷阱,欲以三月为期,一举将北金西夏联军绞杀殆尽!”   “打仗,拼的是粮食,拼的是银子,拼的更是我大庆子民的性命!”   “粮食,我们有!银子,我大庆也不缺!”庆隆帝沉声道:“但我大庆每一个子民的性命,却是珍贵的!”   “陈爱卿。陈公,他不忍心这战争持续下去,打个三五年,拼掉无数大庆子民的性命……朕更是不忍心!”庆隆帝道:“所以,朕同意了他的策略,设下了一个刺杀局,一个陷阱!”   “……”   “朕要御驾亲征!亲眼见证这山河统一!”   携大胜之威,庆隆帝的声音慷慨激昂,仿佛一直回响在皇城的上方。   退朝之后,无论是之前有资格参与到计划中的重臣。还是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官员们。再看向陈老爷子的眼神就都变了。   那样大胆的谋划,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如何敢提。又如何不出一点意外地完成了。立下了这滔天之功!甚至可以说。他才是这一场战争的统帅!   而刚才庆隆帝竟然当着所有臣子的面,称陈泽复为“陈公”!   这个称呼从天子口中说出来,就不单单是如在民间一般仅仅是一种客气敬语了!这莫非是向所有人传递。他欲封陈泽复以“国公”!   自古历朝,都是军功封爵。军功爵位,得到的还是比较容易的。   仅有那立下旷世之功的文臣,才有资格被授予爵位。这种爵位,难之又难!   众人一想到这个可能,看向陈老爷子的目光,复杂至极。   但若是这一次真的能够一举绞杀两国大军,一鼓作气统一南北的话……这等功劳,封公受爵,又有何不可呢?   ……   “将军!”   “说!”   “将军,敌方败军已经收拢集结大半,共约三十万,快要退到此处了!”   “三十万!怎么还有这么多!”陈厚蕴不禁开口道。   他们这三万人马,就是最开始战报中说的“悄然撤回京”的那一批中的一部分。他们当然没有往京城撤,而是悄然撤入僻静山林藏了起来,留下了一个空营地和少量军人,佯作大败,故意放了那号称百万实则有六七十万的大军南下,逼近京城!   他们留在这里的作用,当然是要再一次出其不意,将地方收拢聚集的军队再次击溃绞杀掉一部分!不然,真让他们零零散散地跑回北金之后再武装集结起来,以后再想要一口吞掉就难了!   之前那场大捷,斩首十万,那也还剩近六十万!   这些人若是回去了,谨守关隘不出,这仗怕是还要不知打到何时去了!   但他们才三万人。三万人想要吞掉三十万人……陈厚绩张了张口,觉得有些噎得慌。   “军容如何?”秦叙眼角余光看见陈厚绩的动作,嘴角一抽,玉面冷冽,问那侦查队长道。   “军容一般。”那侦查队长回禀道:“小的看见许多人连盔甲武器都扔了。也没见太多的粮草。”   “他们的粮草,在他们溃败之前,就慷慨地送给我们了。”陈厚绩咧嘴一笑,道:“这才二月里夜风寒,又冷又饿的,真是可怜啊。”   他们现在埋伏的这个地方,当然是个好地方。   北金和西夏之前就将这里充作了后方,留下了约能供给三十万大军半个月的粮食物资,并留下了一万人看守。他们大军离开之前,将方圆几十里地都勘察过了,没见到大庆军队的痕迹,才很放心地走了。   但他们前脚走,秦叙和另外一个姓关的将军一共六万人马就跑过来将这大营团团围了,一个人都没有放走!劫了这些粮食之后,关将军领着他的人马将绝大部分粮食运走藏了起来,以供后用……他们的人也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埋伏起来了。   “走,去看看。”秦叙对陈厚绩道。   陈厚绩点头站起来,拍了拍那侦察兵的肩膀,道:“老孙,再辛苦你一回,领我们去看看。”陈厚绩现在是隶属于秦叙的副将。   “不辛苦,两位将军请跟小的来。”   远远的,就能听见那边的喧闹声,其中多是惊恐的咒骂和抱怨,躁动不安,根本无法平静。从其中那显而易见的悲沉甚至绝望的情绪来看,他们显然发现,自己早前留下来的营地已经空了。   这让他们难以接受。   许多人正惊恐地准备继续往回逃,一个高台上站着几个将军模样的人正在大声呼喊想要重拾军心,但显然效果并不好。很快,那几个将军怒了,下令杀掉那些想要逃跑的人。   军营中很快见了血。   “不能再给他们时间了!一但他们重建了秩序,我们这三万人冲上来就是送死!只能趁现在!”秦叙一见面色一变,道:“跟我回去,传令,立即行动!”   只要重整了秩序军令畅通了,他们这三十万人站一起不动,由着三万人杀,都杀不掉! ☆、290 绞杀   “陈副将,你领几个人,混入营地引爆爆竹!记住,时间在一炷香之后!”秦叙对陈厚绩点道。   陈厚绩肃然点头,转身猫腰,身体灵活极了,很快就看不见了人影。   秦叙没有管他,立即回到藏身之处,率队前进。   时间很急,大军并不能做到全无声息。但那边敌军依旧正在乱哄哄的整肃军容,见了血,很快就能镇住动乱。只是,他们在整肃军容的时候,却忘记了侦查四周,以至于大庆军到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都没有发现!   阴天,没有月。   “轰!”   突然之间,无数的噼里啪啦声堆积在一起震天而响,直接将金夏联军振成了聋子!几个高台被炸上了天,站在上面的将军们被远远抛费,再摔落在地,一时间头昏脑涨,再也爬不起来!   人尚未从这突然的轰隆变故声中反应过来,战马牲畜却已经因为受惊而拔腿狂奔,横冲直撞,立即将刚才才整理的队形冲了个七零八落!   有那反应快的,立即反应过来,抱头大喊道:“敌人打过来了!快跑啊!救命!”他们都是一路狼狈飞奔才逃到这里的,本就惊魂未定,来到这里之后见原来留下的驻军和粮食都没了,更家的惶恐不安,此时,变故再起,军营大乱,远处轰天的喊杀声已经逼近,他们手上连把兵器都没有,哪里还能有抵抗的胆子!   “杀啊!”   “一个不留!”   秦叙高坐在银鞍骏马之上,手中一根银枪向前一指!他身后。无数铁骑如同洪流一般,冲向了敌营!   五千铁骑!冲势势不可挡!   陈厚绩也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领着这五千铁骑向前向前再向前!   敌军简直是一触击溃!   陈厚绩领着五千人就三十万敌军中纵横来回,犹如无人之境!   终于,他面前再次一片空旷,他们又完成了一个来回,陈厚绩调转马头,不再往战场上冲杀了。此时,若是有人站在高处往下望,就能看见三十万大军被一把尖刀冲击的七零八落。无数人在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大庆方面的两万多步兵居然摊开来薄的就像是一张饺子皮,想要将近十倍的敌人当成饺子馅给包了!   此时此刻,若是一单敌方有个威望重的振臂高呼,稍微稳住一下形势。大庆军必然危急!但夜色乌黑。敌军只看见无数大庆人执盾拿刀。如同山洪一样压过来,他们哪里知道有多少人!   他们连把刀都没有,如何抵挡!   只能朝着没有大庆人的方向不停地跑!   陈厚绩冷眼看了一会儿。道:“传令下去,目标东南方向那一疙瘩人,将他们给我留下来!”   “是!”传令军打起了旗帜。   片刻之后,陈厚绩再次打马,向着东南方向切割而去!   他们才三万人,当然不可能将三十万人全部留下!他们的任务,就是再次将敌军冲溃,不许他们整军休息!并将溃军逼向特定的方向!前面,当然还有人在等着他们!   完成了这个任务目标后,尽量地绞杀敌军!   这一仗,不要俘虏!   因为他们没有人手接收看管俘虏!   这一仗,开始的快,也结束的很快。   敌方近三十万大军,五千骑兵纵横犁了四遍,杀敌近万!步兵初次杀敌约五千,却在追击五六里的路上,杀敌近两万!加上骑兵最后截下来绞杀的那一万多人,这一仗,他们一共杀敌将近五万人!   而自己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才五万啊……”陈厚绩觉得有些可惜,道:“若是用骑兵再追一阵,估计还能留下不少!”那些人实在太好杀了,就像是些待宰的羊羔一般,简直是毫不费力。   “一次五万,来个两三次,也就差不多了。”秦叙看向血流遍野的战场,道:“太贪心了,我们的损失就大了。别忘了,军令上说了,这一场围歼,既要看歼敌人头,也要看我方伤亡的。若是伤亡重了,别说功劳了,回去还要挨罚!”   “也是,我们过了瘾,总得也让别人过瘾一把。”陈厚绩嘿嘿一笑,道:“前头是老关的队伍吧,恩,让他也过过瘾好了。”   秦叙没有理会他,而是高声道:“传令下去,尽快打扫战场统计军功!我们不要俘虏!赶紧卖力地挖坑埋人!用不了多久,下一批羊羔就要过来了!”   “让侦查兵时刻戒备!”   秦叙回到了军帐,打开舆图,看着上面标记出来的朱红色圈圈,玉面变幻不定。也不知是谁有这般智慧,竟然将这方圆三百里丘陵地,圈成了六十人敌军的坟墓!   有这样的人在,自己居然曾经还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是那应时而生的绝世名将?真真是……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说的就是自己吧……   陈厚绩走进来,看他又在看那舆图,便明白了秦叙在想什么,想了想,便开口道:“京城传来消息,说定下这个策略的,是我爷爷……”   “当真?”秦叙猛然抬头。   “捷报传回去,皇上上了朝。”陈厚绩道:“提了祖父的名字。相信你也快得到消息了。”   “你爷爷……可能么?”秦叙有些不相信。   “我也觉得,我爷爷想不出这样的冒险做陷阱的法子。”陈厚绩道:“祖父他老人家一辈子都是堂堂正正的,这不像是他的风格。倒像是……”   “是谁?”秦叙站了起来。   “我大哥。”陈厚绩道:“而且,我大哥肯定来过这里,对这里很熟悉。不然,光看舆图,是无法将这个战场衔接的这么严谨无缝的。”   “我们只需要等在这里,做好侦查,就会有人送上来……”陈厚绩指着舆图道:“不过是方圆三百里,又没有特别险要的关隘,敌军五六十万人,居然愣是冲不出去?”   陈厚绩摇摇头:“若不是祖父,那就只能是大哥策划的了。”   陈厚绩心中感慨完毕,抬眼看见秦叙沉默不言,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上前一拍他的肩膀,道:“那个,秦幺啊,你别灰心。我大哥他不是人,咱们不用跟他比,真心的。” ☆、291 一年   商船顺利返程,一路顺风顺水。   他们在船上,也收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   所有人都格外高兴,纪童也对沈柔凝格外恭敬了一些:陈公献齐策,立下不世之功,沈柔凝的身份当然跟着水涨船高……除了这一点,沈柔凝广博的见识和明锐的眼光,也让纪童心生钦佩,不敢怠慢。   “纪少,这南方多的是土地,缺的是人……”沈柔凝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温润的海风,微笑道:“我若是你,就直接将这批粮食稍作安顿之后,就赶紧往战场上去……这仗打到这里,前方战俘可不好安置。纪少若是愿意花几个钱将这些战俘弄到男方去种地,岂非是给朝廷解决了一部分的大难题?”   庆隆帝御驾亲征,大庆军气势如虹,准备一鼓作气攻占了北金京城,一举统一这大好山河!那些战俘,杀之不祥,留下来要浪费粮食不说,还要占许多人手看管,以免有意外。   几万人的俘虏并不是容易看守的。   “朝廷会答应?”纪童一听很是心动,却又有些犹豫。   那些可是战俘。并非一般人。   “商行能消化的并不多。”沈柔凝神色轻松,道:“但有一点儿是一点儿,朝廷不会不应。”   “那些人可都是军人。”沈柔凝道:“在我大庆没有彻底统治了整个北金之前,这些人若是放回去,不是成为反抗军。就是沦为流寇,让朝廷头疼的很。所以,最近几年,肯定不能放。”   “不放人,也不能白养着。”沈柔凝继续说道:“他们的作用无非是用来修桥铺路挖渠挖霉晒盐……反正都是替朝廷干活,若是商行肯稍微出点儿银子,朝廷肯定愿意给出一些人。总之,不让他们将来生事好了。而到了南洋,山高水远,还怎么生事。”   “沈姑娘提醒的很有道理。”纪少沉思一番。便道:“待商船回京。我立即去找关系接洽着试试。不知沈姑娘是否同我一同回京?”   沈柔凝摇摇头:“下次商船补给的时候,我便要下去了。在南方走一走,一路就回岳阳了。”   “这样啊。”纪童没有多说什么,闲谈几句。便离去了。   ……   初夏。   沈柔凝回到岳阳的时候。正赶上了沈柔湲的周岁礼。   当年她离开时候的小小婴儿已经长成了粉妆玉琢的一团。穿着鹅黄缂丝的小襦裙,踩着缎面软底鞋,能在地上摇摇晃晃的走。也能指着石榴树要花儿了。   小孩子总是能够让人心软下来。   更何况,沈柔湲生的不知道多么可爱漂亮,又不怕人。头一回看见沈柔凝,或许是见沈柔凝与沈四太太长相十分相似,她疑惑不已,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沈柔凝看了半晌,又一转身摇摇晃晃地往屋里去。片刻之后,她就将沈四太太给拽了出来,口中道:“娘,娘……”   却是指着沈柔凝不停的喊。   “这是姐姐!”沈端榕匆忙间从自己院子里跑过来,见状不禁笑起来,道:“阿湲,这是姐姐!哥哥同你说过的,你忘了么?”   一年不见,他明显又长高了些,越发显得俊秀了。   沈柔湲闻言这才恍然大悟状,丢下沈四太太,向着沈柔凝摇摇晃晃地跑过去,口中道:“是姐姐!画画!礼物!”   沈柔凝将她抱了起来,在她面颊上亲了亲,道:“姐姐给阿湲带了许多礼物的哦,阿湲别急。”   这个时候,田氏才在旁边开了口,笑着道:“阿凝妹妹与四婶娘长得真像……难怪阿湲都差点儿认不清呢。”她怀抱着一个六七个月大的小婴儿,看打扮应该是个男孩子。许是这岳阳水土养人,她看起来比从前丰腴了许多,气色很好。   “五嫂说的错了。”沈端榕看了看沈柔凝,又看了看沈四太太,摇头道:“姐姐和娘亲已经很不相似了。只有阿湲头一次见,才会觉得奇怪呢。”   沈四太太身上的气息比从前温和多了。但依旧显得有些冷淡沉默,有一种阅尽世情的淡漠感。而沈柔凝却才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双眼明亮,嘴角含笑,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来。   “七弟说的是。”田氏顺从了沈端榕的意思。   沈柔凝抱着沈柔湲向沈四太太行礼,而后又向田氏行礼,将一个金镶宝的福牌给了小婴儿,问道:“是小侄儿吧,叫什么名字?”   “大名唤作沈正恺,”田氏笑着道:“平时就叫恺哥儿。”   沈柔凝回来之前,并未向府里提前打招呼。而她离开一年,因为行踪不定,所以很难得到家里的消息。只是偶尔碰到商行,问问,大概知道一家大小都平安罢了。   她这一回来,就难免好一通叙话。   沈端榆去年秋闱中了举,但春闱却落了第。本来以他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更应该多读几年书,多考几科才对,但沈端榆却不愿意再考下去,走户部谋了个县丞的职位,特意也到了岳阳,给沈四老爷打下手。   沈三老爷本来十分不愿意沈端榕放弃科举——   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沈端榆读书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二十三四岁中了举,再熬一熬,熬到三十多,并非没有中进士的希望。而二儿子沈端松却是脾气暴躁之人,任他如何打骂责罚,依旧无法让他听话,更别说读书了,只能求着他别惹大乱子;小儿子沈端柏,倒是听话的多,但读书的天赋也一般,最多也就是沈端榆的水准了。   指望小儿子还太早,所以,他只能指望沈端榆能中个进士。   但沈端榆偏偏不乐意,只能早就去做官。这让沈三老爷十分恼火,几乎要将沈端榆关进祠堂里去!   后来还是沈三太太劝他说:如今大庆眼看着就将北金灭了国,那可是比大庆都还要大的地方!那么多的地方,需要多少官?到时候朝廷只能不拘一格用人,有举人功名,足够了。而若是沈端榆再耽搁几科,耽搁个十来年,一切也就都晚了! ☆、292 调令   机遇稍纵即逝。   沈三太太的话十分有理,沈三老爷沉吟良久,最后又问沈端榆找了他最近所做的策论来看,见其文章果然平淡无奇并无多少亮点,这才作罢,允了沈端榆去授官。   “蕴公子三元及第,陈公更是国之柱石,才立下滔天之功……”沈三太太劝说沈三老爷道:“咱们家可不能与陈家太生分断了联系。陈府门槛比较高,妾身和老爷在那里没有太大的脸面,但四弟和四弟妹却有。老五夫妻跟着他们四叔,总不会吃亏。妾身觉得,比守在京城好的多了。”   “你说的也是。”沈三老爷又想到了自己两个小儿子,不禁皱眉道:“松哥和柏哥那里,你也要多上心。有他们两位姐姐在宫里,将来总有他们两个的路走……”清贵人眼看就要生产了,但胎像看起来却是个小公主。小公主也好,省得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有宠爱不衰,将来总比现在要好的多。   但若是松哥不分好歹一意孤行,沈三老爷根本不敢放他。   想起沈端松,沈三太太难过就要垂泪:“从前小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脾气怎么变得这样坏了?妾身竟然也是管不了他……若是再大几岁仍然这么不知所谓的暴躁,妾身想了,不如送他去从军!”   “从军?”沈三老爷从来没有这般想。   “松哥他不就仗着我们是他亲生父母,总不能真的打杀了他。他才这么无所顾忌!到了军中打熬一番,总比留在家里好!”沈三太太流下泪来:“他若是能懂事些,那就是万幸!他若是万一在军中回不来了,那也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子!”   沈三老爷因言动容,看着沈三太太落泪也是难过,轻叹道:“我再去找松哥谈谈吧……”总是他儿子,不能放弃了不管不问。   ……   待日头转西,沈四老爷同沈端榆便下了衙。   两人回到与县衙一墙之隔的沈府,听说沈柔凝回来了,连忙换了衣服过来。算是聚齐了。说说笑笑。很快家宴端上了桌,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用了,才散了。   沈四老爷将沈柔凝叫到了书房。   “……五哥和五嫂待人真好。”沈柔凝开口感慨道。她看得出来,沈端榆眉宇间的沉郁之气尽去。竟然给人一种无事能干的感觉来。   “本来就是一家人。”沈四老爷不在意地道:“更何况。你五哥本来就是在我和你母亲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自然亲厚一些。”   那也得沈端榆和田氏性子不错,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有肚量肯包容才行。   不然怎么总有人说,住在一个屋檐下。难免磕磕碰碰?   “从前没看出来,你五哥居然还是个务实之人。”沈四老爷有些感慨,道:“上次你外祖父送信来问我,是否准备离开岳阳,另外换一处地方做官……我念着阿湲尚在襁褓,就没有急着离开。正好,待到明年春,你五哥也就有资格做一方县令了。”   “你母亲也是同意的。”   沈四太太并不像沈柔凝这样的心大,非要四处游历不可。这岳阳,她尚未觉得厌烦,多住一阵也是愿意的。   “父亲考虑的是。”沈柔凝含笑,没有发表意见。   “阿凝,你这游历,可还要继续了?”沈四老爷沉吟问道。他打量着沈柔凝,轻声道:“阿凝也长成大姑娘了。”   沈柔凝站在他面前,眉目如画,亭亭玉立,美好的就像初夏荷塘里的花。   “不会再特意出门了。”沈柔凝摇摇头,有些惭愧:“让父亲担心了。”   “你母亲更担心你。”沈四老爷却依旧想为她们拉近母女之前,道:“她特别喜欢你的画,评价很高……”   父女二人谈了小半个时辰,才散了。   谁也没有提沈柔凝的亲事。   或许有人私下里讨论了,但却没有谁在沈柔凝面前开口。   夏天悄悄地过去了。   岳阳县城的一个小小的字画店里开始有人在寄卖彩画,用的是沉玉散人的印章。这些尺幅不大的彩画绘的都是风景之物,色彩绚丽,另成一格,慢慢地开始在县城中流传开来。   售价也在一点点地上涨。从二两银子一小副,到大商人愿意出一百两银子请这位沉玉散人画中堂大画。只是,沉玉散人并未应下。依旧是一月两三副的小画拿出去寄卖。   也没有人知道这一位是谁。   但岳阳毕竟只是小地方,也不像汉口那样是来往商旅者众,这沉玉散人虽然神秘了些,但名气也仅仅是在岳阳而已。   入了冬,便曝出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北金的京城大都城,在被围困三个月之后,庆隆帝御驾亲征到了城外,大都城的城墙上终于挂出了白旗!大都城门缓缓而开,大都的北金臣民在北金太子的率领之下,出城向庆隆帝叩拜,献了降表!   至于北金的那位老皇帝,也在前一刻自杀在皇宫之中!   至此,北金终于灭国!   大庆历时三年,终于完成了南北统一!盛世王朝,指日可期!   举国皆沸!   “老爷,调令下来了!”沈舟难掩兴奋之色,将公文呈给了沈四老爷。朝中有人,沈四老爷为官又不曾有错,竟然来了调令,十有是好事情。   “怎么是这个时候来了?”沈四老爷有些奇怪,接过之后检查了一番火漆完好,才小心地拆开了,不禁怔住了。   沈端榆在一边好奇地道:“大人,这调令?”   “你自己看。”沈四老爷将调令给了沈端榆。   “调任大人您为徐州府通判?”沈端榆忙道:“恭喜大人!”   那边沈舟也听到了沈端榆的话,本来见沈四老爷并没有太高兴而心中忐忑,此时格外高兴起来,道:“恭喜老爷!”   通判可是从五品的官了!   徐州府更是重地!尤其是眼下这个时候!   “这调令来的有些突然。”沈四老爷说高兴也高兴,毕竟是升官了;但也没有太高兴,因为他本人并不在意官位大小……“陈家和沈家都没有提前来信告诉一声。” ☆、293 母女   调令进过吏部,怎么能瞒得住陈公和沈三老爷。   “或许是来不及吧。”沈端榆却是十分高兴,道:“现在我们大庆占了那么多的地方,都要有人去治理……属下想,类似的调令肯定有许多。”沈四老爷调走了,他就能接任县令之职了。   若按以往,他怕需要熬上三年才成。   “你说的有道理。”   总之,能升官,沈四老爷心中还是难免高兴的。不多时,这调令已经传开去,衙门里众人开始朗声道喜,恭贺之声阵阵,不绝于耳。   沈柔凝很快知道了这份调令。   “姐姐,徐州府在什么地方,你去过了么?”沈端榕很是羡慕沈柔凝能够出门游历。但让他离开父母,他有很是舍不得。当然了,他年纪还小,现在出门游历不合适,将来总有机会。   沈柔凝摇摇头:“徐州府在在大河以北之地,原本是属于北金的地方。不过,距离咱们大庆京城并不算太远,走水路很方便的。书上说,那是属于军备重城,很不一般。现在估计管理的很严格,但往后吗,北金都没有了,徐州肯定会格外热闹起来的。”   “哦,那徐州是不是会很冷啊?”沈端榕道:“我听先生说,北方冬天会特别冷,下的大雪能有几尺厚,水上的冰都能跑马走人呢。”他们都是江南人士,冬天能见到雪花就格外稀奇,但都是小雪。冰面走人。那更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的。   “应该是的。”沈柔凝微笑道:“调令都下来了,咱们若是跟父亲一同出发,估计能在徐州府过新年……是不是有鹅毛大雪和厚厚的冰,咱们到了就知道了。”   “那,姐,你一定要劝说父亲带着我们去啊。”沈端榕两眼放光,兴奋地道。   “我去找父亲说,不如你去找母亲说更有用……”沈柔凝嗔了沈端榕一眼,怪他蠢笨。都这么久了,还不知这家里谁的意思最管用。“干脆。你去找小阿湲也行。”   沈柔湲出生的时候正好。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都是疼她的很。有了她,沈四太太开始放下执念去学着做一个母亲;而沈四老爷更是将她视作他与沈四太太真正开始相爱的见证,简直将她疼到了骨子里去。而她是粉妆玉琢的小妹妹,沈端榕身为哥哥。也不会嫉妒她更得父母宠爱。反而也一样疼她的很(若是个弟弟则就不一定);至于沈柔凝……小小的漂亮的孩子。那样的活泼可爱,她又怎么不喜欢呢?   她回来之后,已经给沈柔湲画过十来张画像了!   待到将来。沈柔湲都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是怎么一点一点儿长大的!   沈柔湲若是奶声奶气地恳求了,沈四老爷多半就心软答应了。只是一同上任而已,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沈四老爷不会让人搭梯子给她摘来,但一定会沈柔凝画一副明月图出来,亦或是却买一个白玉盘……   沈端榕嘿嘿一笑,道:“那我得想想,怎么让阿湲讲。”   既然是升官,沈四老爷临行之前,免不了是一番同僚应酬。这一次升调的地方官员果然不少,几个邻县都有消息传出来,沈四老爷的升官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又过几日,沈家便收到了京城陈府来信。   信是陈厚蕴写的。   信上说,庆隆帝北征,途中设行銮御帐,处理朝政大事。关于陈四老爷的调令,是从行銮发出来了,当时陈公并未在侧,所以并不知悉。他也是后来京城吏部备份,才知道了。   陈厚蕴三元及第,如今在翰林院供职。他的消息,已经算是十分灵通了。   “……圣驾不知何时才能返程,我欲往北地一行,奈何如今身不由己,需有正式理由才行。另外,你表嫂有孕三月,很是辛苦,我也不忍此时离她而去……”   “……姑父且放心上任。新年前后,定有机会与徐州一叙。长久路途熟悉,会一路帮衬,我也放心……”   送信过来的,是才新婚不久的长久和朝颜。   见了陈厚蕴的来信,沈四老爷终于格外高兴起来,一边派出沈舟先去徐州府看看能不能买到合适的宅子,一边开始收拾行礼,又拉着沈端榆交代政务,一时间是一通忙。   “你的父亲……”   沈四太太难得单独留下沈柔凝说话。自打她回来之后,这大约算是第一次。她们母女二人容貌相似,却总是难以亲昵起来,单独在一起,总似乎会有一种相对无言的尴尬出现。   好在现在,有沈柔湲窝在沈柔凝怀中摆弄着一个一串珠子。   小小的沈柔湲格外喜欢这样,靠在沈柔凝身边,面对着沈四太太。她总是十分奇怪为何姐姐会和娘亲长的那么像,而她却与她们并不是特别的像。   “他很高兴。”沈四太太斟酌着道。   “父亲并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沈柔凝笑着道:“但若是能得重用,一展才华,为国为民,也是他身为读书人的理想。”沈四老爷曾经很明确地表示过,甘愿做一方县令,有些身份,更有自由,能陪着妻子儿女。   他并没有一心想向上走的野心。   但若是正常升迁,能够升官,他身为男人,又怎么能不高兴呢?总是高兴的。   但沈四老爷也绝不会离开沈四太太。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像是许多外放的官员一样,将妻子儿女留在父母老家,自己只身上任。若是不能同妻子儿女在一起,他是宁可不做官的。   “男人就是这般。”沈四太太淡淡地道:“我并未不高兴。”   沈柔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温柔乖巧地笑。   似乎,她们的话题又进行不下去了。   “姐姐,珠子!”沈柔湲手里的珍珠串被她不小心扯断了线,大小不一的珍珠滚落的到处都是。   沈柔凝忙将她放在榻上,蹲下去替她捡珠子。沈四太太也温柔小声地责备沈柔湲几句,从一边拿了一朵珠花给她玩。   “待会儿让丫鬟收拾吧。”沈四太太对沈柔凝道。   珠子的确不太好捡,沈柔凝便听话地站起身,将捡到的珍珠放入一个匣子里,顺手捏了一下沈柔湲的小脸。 ☆、294 梨子水   有沈柔湲在这里,母女二人之间的气氛总能活乏一些。   “母亲,父亲升官了,您高兴么?”沈柔凝一边逗着沈柔湲玩,一边轻声问道。   “谈不上高兴不高兴的。”沈四太太面容平和地回答了:“只是徐州府位置重要,你父亲他……”   “母亲是觉得父亲无法胜任通判一职?”沈柔凝这话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她看向沈四太太,见其平静地摇头,沈柔凝才又开口道:“父亲一向是将小家放在第一位。”   心中最重的从来都是自己的爱妻。   “为了您和这个家,父亲一直都在努力。”沈柔凝道:“尤其是现在。他心中想必也想给您挣个诰命,好让您再次回京之时,可以堂堂正正地与人交往,而不至于矮人一等。上次回京,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亲看在眼中,十分心痛。”   沈四太太是曾经的天之骄女,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她年少时候就算没有那种亲密无间的手帕交,但成长在京城,各家的贵秀肯定都是相识的。后来,她相识的那些闺秀们一个个嫁的富贵,偏她嫁的无名……想一想,心中肯定不好过。   甚至庆隆帝那里也是差不多的心思——   她没能嫁给最尊贵的那个人做高高在上的天上的云,反而嫁的卑微如同脚底下的泥……沈四太太如何能够傲然面对庆隆帝?如何能够在他面前抬起头?   庆隆帝或许不将当年的那份亦真亦假的情义太当一回事……但沈四太太却是不能忘怀的。尤其是现在,当她认定是他辜负了她更对不起她。她更需要能在他面前高高地仰着头。   沈四太太面色微变,良久才道:“他想的多了。”   她当年嫁给他,更多是因为负气。同家人负气,同自己负气,也同那个人负气。而平淡的日子过了十来年,她不再负气,想着这么过简简单单的日子也不错,并非是她真的对沈四老爷心动了。   不爱,也不讨厌。   他待她很好,她明白这世界上怕不会找出第二个人来。所以就接受了他。   “若为心中所系。事无论大小,都要反复思量的。”沈柔凝含着笑意,将一朵珠花别在小阿湲的头上,一面夸赞她好看。   沈四太太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才对沈柔凝道:“你一个姑娘家。倒是劝起我来了。”   沈柔凝有些不好意思,很是诚恳地道:“我总得为自己父亲说好话,盼着父亲母亲能鹣鲽情深。家中温馨安乐。”   “那你自己呢?”不知为何,这样的话,沈四太太竟然脱口而出。   沈柔凝一怔,随即笑起来:“女儿现在不急这个。”   沈四太太眼底闪过一时懊恼之意,片刻之后又淡然起来,似乎还有一些严肃:“我知道,我身为母亲,做的并不称职。而你已经长大了,不像是你弟弟……你的亲事,总是要考虑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同我说一说。”   沈四太太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因为懒得应酬,所以并不认识几个少年人,想给女儿一些建议,也没法子。她颦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听说,你大伯母的那个娘家一家人都没了,反而被逐出家门的邓长年如今很是风光,已经成为了少年将军?”   “应该是吧。”沈柔凝有一阵子没有收到邓长年的消息了:“他打仗很有天赋,也很舍得拼。”   或许是因为今日没有风,午后的阳光格外的缓和,摆在窗台上的水仙花的幽香让人心神放松……隔着炕桌容颜相似相对而坐的母女二人之间的交谈也格外的平和顺遂——   “我听范嬷嬷提过,他打小就心仪于你。”沈四太太摆摆手让沈柔凝听自己先说完:“自小相伴的情义,总比陌生人要强一些。女儿嫁人,面子重要,实惠更重要。”   “邓家没了旁人,你们便能单独地过小日子;而他也是有本事的,总能护你周全。”沈四太太又挑了一朵珠花给沈柔湲,口中道:“至于他的容貌虽然不太让人满意……我说过了,女子嫁人,总是要实惠的。他也不算是丑的不能看,只是太瘦了些而已。”   在沈四太太的印象之中,邓长年还是那个瘦的如同竹竿一样小少年。论长相,实在不是能够让闺阁少女一见而倾心的类型。   “母亲觉得他很合适?”沈柔凝并不反感沈四太太这么说,反而很是认真的考虑了她的话。她总是要嫁人的。所以,也迟早都是要考虑这一点的。   “你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沈四太太没有直接回答:“我想,你嫁人,最重要的,应该是夫家,尤其是夫婿能够包容你,不会禁锢你太多。”   沈四太太知道沈柔凝很聪明,所以她相信其能够明白自己的这句话。   “我会好好的想想的。”沈柔凝点点头。   沈四太太便没有再说什么了,哄着沈柔湲将珠花放下来,端了一盏冰糖梨子水,喂给她喝。初冬的天气,乍寒还暖,嗓子总会有些不舒服。   沈柔凝从未想过,沈四太太也能有这样的耐心和细心。沈四太太温温柔柔的神情,轻轻柔柔的动作,看的她心中莫名其妙有些酸。   “我大约从未操心过你这个。”沈四太太喂完了沈柔湲,再添了一碗梨子水给了沈柔凝,微微自嘲,道:“今日算是补偿一点儿吧。”   “这一点补偿,如何能够。”沈柔凝接过碗笑了笑,小口地用完了。很快,心底的酸混入了甜,古古怪怪却有难忘的很,让她回味了许久。   沈四太太没有再说话。   很快,沈柔湲就打起哈欠要困了,沈柔凝也就离开房间,走到了外面小院里,缓缓而行,想着刚才沈四太太的话。   邓长年。   秦叙。   亦或是忘了谁跟自己提过的陈家表哥。三个表哥,如今还剩一个陈厚温是没有成亲的。   这三个人,大约就是她的选择了?她的确也不认识其他的少年人了。 ☆、295 照面   邓长年……   沈柔凝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忘了告诉沈四太太,人家邓小将军现在根本就不瘦了,反而面如刀削,十分的冷峻英武。   但上一次见到,似乎年少间的情意已经淡下去了许多。   秦叙……   他是曾经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心。但他的爱慕之心也曾经向明嘉郡主表达过,却是轻易就放弃了。或许时隔一年,他也是同样放弃了呢?而他的出身又太高,秦国公府的人事又比较复杂一些,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   至于陈厚温……   她对于这个表哥的印象不多,估计他也一样……   沈柔凝想了一会儿,觉得再想下去也是无果,倒不如去练一练笔,来的实在一些。于是,她就折转回去练笔去了。刚才的思量,竟然像微风吹过湖面一般,有过一些波澜,却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庆隆九年十一月里,沈家四房人离开岳阳,走水路,经由京城,匆匆停留了一夜,就又继续北上了。他们这是去赴任。一路上已经走的很慢了,若是再在京城停留几日,就是无视朝廷,坏了规矩了。   上船来看他们的,居然是陈厚温。   沈柔凝打开青花纹的帘子进来,看见是陈厚温的俊脸就在眼前几步远,她若是走快一些,额头就要碰到他的下巴了,不禁有些发懵。她懵住,陈厚温更是心慌意乱,连连后退几步。已经涨红的脸,忙对着沈柔凝深施一礼,道:“表妹,对不住,是我莽撞了些。”   他才确认了这就是沈家雇的大船,外头沈舟也请他进去拜见姑父姑母,没想到沈柔凝会突然掀起帘子,竟然是差点儿撞上。   “没什么。”沈柔凝微微一笑,道:“温表哥来了!快快请进吧!”   说着,她不着痕迹地向外看了一眼。问道:“是温表哥一个人来的么?”   “是。”陈厚温定了定神。跟着沈柔凝往二楼上去,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二哥还在打仗,大哥走不开。所以派了我来了。”   他面上强做镇定地说着话。心中却是砰砰直跳。他知道自己唯一的这个表妹长得很好。因为她之前就很好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才不过一两年不见。沈柔凝竟然一下子变得这么好看!   刚才那一番相对,那中惊人的美,一下子就撞近了他的心里去!   陈厚温似乎还能感受到她那一缕调皮青丝的柔软之意,不知怎地,他的心突然痒痒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口干舌燥,有些慌,又有些期待,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   她走在前面。   明霞一般的衣衫,在她向上登楼之时,隐隐露出微妙的褶皱和弧度。陈厚温头脑一下子空白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握紧了拳头,忘记了呼吸,更忘记了往上走!   “温表哥?”沈柔凝走远了短短的楼梯,才察觉到陈厚温没没有跟上来,不禁往下探看,喊了一声。   “啊?”陈厚温眼神迷茫,片刻之后才重新回神,忙低下头,道:“来了!”脚步匆忙,磕磕绊绊,手心里全是黏哒哒的汗。   他的表现太过古怪,沈柔凝再次打量了他几眼。   许久不见,陈厚温除了长高了些,变化并不太大。只是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心思重重的样子。难道是陈府出了什么事?不然他为何几次走神,心思不宁?沈柔凝不禁皱眉。   上了二楼,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便坐在堂上等着了。   沈端榕牵着沈柔湲,站在门口迎了迎。   陈厚温这时候已经镇定了些,没敢去看沈柔凝,停留在门口与沈端榕说话,问道:“……这就是阿湲表妹么?真是可爱!”说着,给了沈柔凝一个兔儿爷,道:“路上买的,阿湲可喜欢?”   沈柔湲当然喜欢。   “阿湲,谢谢温表哥。”沈端榕道。   沈柔湲接过兔儿爷,高高抬起头,眼睛砸吧眨巴,才道:“阿湲谢谢温表哥。”她现在能说好长的句子了。   “温表哥,快快请进吧。”沈端榕对沈陈厚温道。   陈厚温便跟着他们兄妹一同走近了会客室。厚厚的粘帘打开,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沈四太太身边的沈柔凝。她和她那样的相似!就像是,就就像……一个人!   他的脸再次烧了起来!   陈厚温简直想要从这船上跳下,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里去!他怎么会生出那样的心思!怎么会那般的不要脸!   陈厚温的满腔的热血又冷了下来,额头更是见了汗,垂下眼睛,既不敢看沈柔凝,也不敢正视沈四太太。他定了定神,走近里面,躬身施礼道:“侄儿见过姑父姑母,姑父姑母安好。”   “是厚温来了啊。”沈四老爷忙叫了他起身,道:“坐下来说话。”   陈厚温坐在了沈四老爷的下首。这个位置,视线太容易就对上了沈四太太和沈柔凝,这让他觉得难堪。他小心地侧过了身子,将视线落在了沈四老爷身上,才觉得好受了些。   “厚温一个人来的?”沈四老爷也问道。   “是。”陈厚温再次回答道:“大嫂身子不太好,大哥有些走不脱,我便自告奋勇,来给姑父姑母请安了。”   “黄氏怎么了?”陈四老爷关切地问道。   沈柔凝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一个女人,情况到底坏到什么地步,才需要丈夫不敢远离地守着?   陈厚温收敛了神色,道:“大嫂有喜,却是坏相不好,一直都很辛苦。尤其是前几日,她黄家的姐妹过来探视她之后,弄了些手段,眼下居然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大夫说,她的身子不合适养孩子了,劝她打掉,先养好身体再说……”   他的声音有些沉重。   他生在陈家长在陈家,知道有些人家的内宅妯娌姐妹之间斗的十分狠,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天下竟然真的有唯恐姐姐好过的妹妹!居然有那样歹毒的女子!   “但大嫂不肯答应,非要将孩子生下来。”陈厚温摇头道:“大嫂说,若是没有孩子,她也无法活下去的,反而更对不住大哥和陈家。”   “是不是黄氏今后都不能生养了?”沈四太太开口问道。 ☆、296 福薄   “是不是黄氏今后都不能生养了?”沈四太太出声问道。   陈厚温沉重地点点头。   沈柔凝只觉得很是惘然,又觉得不该——   黄幼香能嫁给陈厚蕴,算是一波三折,极其不容易。那是个乐观且懂得珍惜的人,情绪从不沉郁,也很注重自己养生。身体虽然被糟蹋过一回,但后来也养回来了,才敢要的孩子……她小心周全如此,怎么会依旧到如今这般境地!   若是她不要这个孩子,用孩子的命换自己的命,那依照陈氏的规矩,陈厚蕴就一辈子不能有自己的血脉!若是她死孩子能活,陈厚蕴总有一道血脉在!而她死了,陈厚蕴也能够再续娶!不像是她活着,白白占了个位置!   黄幼香深爱陈厚蕴,怎么会愿意自己无能地活着,让陈厚蕴那样的人连个后代血脉都没有?所以,她才宁愿自己死!无论她的孩子生不生下来,她都不再想活!   沈四父妻和沈柔凝都没有再细问是怎么回事。陈厚温说的简洁,但他们都能想象其中的经过,总是一桩丑闻。而陈厚蕴后来如同处置那个犯错之人,也是陈家与黄家的事情,他们隔了一层,实在不好问的太清楚。   “大哥不让我说这个,怕是给姑父姑母平添难受,也帮不上什么。”陈厚温闷声道。   “都是一家人,难道我们也不该知道?”沈四老爷道:“你做的对。现在你大哥他们可还好?”想着之前陈厚蕴还特意关注着他的事,他却一向很难念起陈家人。总以为陈家人位高权重又比他睿智能干,不需要他关切。但此时却觉得万分不应该——   谁家没有为难的时候。   就算是他帮不上太多,却也该有一颗关切的心。   “大哥还好,只是大伯母病到了,又强撑着理事。”陈厚温道:“现在家里也没有出乱子,请姑父姑母放心。”   按理,陈家出了这么大个情况,他们路过此地,不去看看,有点儿说不过去。但沈四老爷急着去上任。只能让沈四太太留下来看看。可沈四老爷怎么能舍得沈四太太不在身边?沈四太太若是留下。几个孩子当然也得跟着留下……他私心不愿意这样,又想着沈四太太若是回娘家,陈大太太还要分出精力来招待她和几个孩子们,反倒是添乱……沈四老爷一时之间。很是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厚温。”沈四太太开了口:“娘家出了这样的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看看。但我这个人一非医者二不懂宽慰人心,回娘家怕还要大嫂他们安置我,平添麻烦。”   “这样。让阿凝替我回去看看。”沈四太太道:“她比我懂事,说不定能帮衬着你大伯母一些。而她与你大哥大嫂都熟悉,总能说的上话。”   沈柔凝闻言忙道:“母亲不提,女儿也想回去探看一下表嫂。”   “范嬷嬷那里有些上好的虫草燕盏,你带了去,看你表嫂能不能用得上。”沈四太太难得一次交代这么多话:“以我说,是毒就能解,是病就能看……若肚子里的孩子无恙,将来未必不能母子平安。阿凝,你多劝劝你那表嫂,想开一些,别钻了牛角尖。”   “是,母亲。”   沈柔凝应下来,面色沉重地下去找碧冬几人收拾自己的行装去了。   沈端榕牵着沈柔湲下楼到她的房间里找她。沈端榕心情很沉重,但小小的沈柔湲却是稚子不懂忧愁,只明白自己的姐姐要离开她了,哭的眼泪汪汪,舍不得的很。   “阿湲别哭。”沈柔凝只好安慰她,道:“姐姐去外祖家,很快就会去找阿湲了。”   “真的么?”小小年纪的她,尚不懂得亲戚的含义。   沈柔凝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脸,很是认真地点点头。沈柔湲得了保证,也就不大哭了,只是眼泪还不那么容易干。   “榕哥,照顾好阿湲。”沈柔凝对沈端榕道。   “我知道,姐。”沈端榕有些想念陈老爷子了,道:“我有些想外祖父了……”   “待再过几年,说不定父亲要将你送到外祖父身边教导。”沈柔凝道:“你若是基础不扎实,没下苦功,外祖父该嫌弃你了。家中无事,父亲母亲都不是严厉的性子,你自己心中要有数。”   “对身体的锻炼不能拉下了。”沈柔凝想了想,又道:“阿湲也是,让她多在地上活动活动,别总让人抱着。”   叮嘱了一阵,天色已晚,沈柔凝便歇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柔凝告辞了父母,跟随陈厚温下了船,雇了两辆车,再次回到了京城。   浓雾封锁了整个江面。   扑面而来的凉意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哆嗦。   一路无话,到了陈府,惊动了陈大太太站在内院门口迎了出来。她看到沈柔凝,就情不自禁地泛泪,道:“阿凝回来了!”她心中早将沈柔凝当成了自己女儿,这会儿心情难受无人可述,看到沈柔凝来了,立即觉得好过了一些。   “是啊,阿凝回来了。”陈二太太也在。   她依旧衣饰明艳娇美,画了淡妆,气色很好,全然没有一点儿陈大太太神色间的沉痛,笑着道:“你来了正好,帮我劝一劝你大舅母,她听你的。”   陈二太太拉着沈柔凝的手,道:“以我说,就是那黄家的姑娘没福气,当不了咱们陈氏的媳妇!当年说亲的时候就有警告下来,而后虽然用太后懿旨压了,她进了门……但没福气的就是没福气的!”   “怀个孕千难万难,这有了孩子就又遭到自己娘家人算计!”   “虽说是亲人如仇人的……”陈二太太用力一拍沈柔凝的手,像是在强调自己的结论:“归根到底是个福薄的!”   沈柔凝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道:“二舅母,我先去看看表嫂吧。”   “是啊,娘,表妹心中念着大嫂呢,您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不迟。”陈厚温也对陈二太太道。什么福薄不福薄的,若是被大嫂听见了,岂非是更加难过? ☆、297 病塌   陈厚温一直觉得黄氏不错。   待人温和大方,总是笑意盈盈的。与她打交道,十分的轻松。而且,她还很能干。能干又不争抢,多好的一个人。   陈厚温甚至一度羡慕陈厚蕴的好运,能娶回这么好的妻子。所以,他才不乐意听陈二太太说什么福薄的话。这样听起来太不中听了。而陈二太太一向就是如此,他也很无奈。   以后娶妻子,一定不能是这样的性子。   陈厚温想到这里,目光情不自禁又在沈柔凝的身上转了一圈,但立即又不自在起来,不敢再看。   这时候,陈二太太也就松了手,道:“那好吧,你只管去看她。二舅母回来再找你叙话。”她不喜欢看那人躺在床上的凄楚样子,这会让她觉得心中堵的慌,回头连饭都要吃不香的。   陈大太太便领了沈柔凝往陈厚蕴的院子里去。   “你二舅母就是这样的性子,其实没什么坏心,你别恼了她。”陈大太太对沈柔凝叹息道。就是有时候言行处事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生气。   “阿凝知道。”沈柔凝体谅道:“二舅舅不在家么?”   “他不在,也去了北地。”陈大太太道:“北地换了天,朝廷也需要摸了摸各地县的虚实消息,将来才方便派人管理。有些投诚的官员,一时能用,但不能一直用着。本来你大表哥也在派遣之列,但他为了你表嫂。将差事给推了。”   “表嫂……”沈柔凝抿了抿唇,轻声问道:“真的好不了了么?”   陈大太太听到她问就十分难过:“你二舅母说她福薄,其实也没说错!黄家也是书香之家,谁知道竟然会有个心思歹毒的女儿!她也不知道打哪里知道是你大表嫂坏了她的贵人路,落得了不好的名声,竟然扮可怜借着探视你大表嫂,又给了下了药!”   “你大表嫂当场就吐了血!”陈大太太红着眼睛:“我好好的儿媳妇,竟然是坏在了她自己姐妹手里!那个黄氏女阴谋暴露,居然还想要撞死在家里!真真是……”她摇着头:“一个家里出来的,怎么差别那样大?”   “她居然还想进我家的门。我呸!”陈大太太恨得压根都痒痒的。   原来。那位黄三姑娘因为落选而名声有了些瑕疵,心思又大,几次说亲,都不满意。后来。她也不知道是被人鼓动的。竟然对陈厚蕴这个状元亲姐夫动了心思!于是。她就趁着黄幼香有孕,给她下了慢性药,想让她慢慢死掉之后。自己再嫁进来!   她表现的很好,几次来陈府做客都表露出改过自新的样子,其实暗地里下了手!直到上一次黄幼香因为服用的安胎药与她的慢性毒药相冲,让黄幼香直接吐了血,她的所作所为才被人发现了!   被发现之后,黄家姑娘竟然说陈家诬陷她,为证清白,当场就要去撞柱子!那个黄三姑娘的娘亲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陈家撒泼大闹!幸好黄家的老太太还是有些明理的,将人带了回去!听说是罚了那位黄三姑娘去庵堂落发,但那位黄二太太大闹不依,嚷嚷着让黄家休了她她要陪女儿之类,至今黄家还没个消停!   沈柔凝听得有些头昏。   直到进了陈厚蕴的院子,到了黄幼香的床前,她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而她的目光落在黄幼香脸上,竟然是生生的吓了一跳!   沈柔凝没有见过从前黄幼香生病时候的样子。   但眼下,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几乎叫她认不出来了。不是说事情才发生不久么?怎么眼前这样人就像是重病了三五载似的,面黄肌瘦,已经不成了样子!   竟然是病入膏肓,最后在挣命一样!   “是阿凝来了?”   陈大奶奶黄幼香并没有睡着。她细微着说话的时候,有丫鬟替她将床幔高高挂起,让天光透了进来。但陈大奶奶还是眯着眼睛在吃力地看,像是要找沈柔凝在哪里一般。   “表嫂?”沈柔凝忙握住了她的手。   “我现在有些看不见人,阿凝别怪。”陈大奶奶想要笑,却猛然间又咳嗽起来,吓人极了!   这让沈柔凝很是不知所措。有丫鬟连忙去替她抚背。   “表嫂的眼睛……”沈柔凝还没有从刚才陈大奶奶所说的话中回过神来。   “大夫说,她的视力会一点点地没了。”陈大太太不忍心看:“若是她愿意喝药,总归会好一点儿。但她却怕伤了孩子,死活不肯……病的这么厉害,单靠熬怎么能行?!”   沈柔凝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是大夫。   既不懂她是中了什么毒只伤了大人不伤孩子的,也不懂陈大奶奶怎么能确定自己不用药一定能熬过接下来的半年,到孩子长大要落地。但就算到那时候,孩子怎么生出来?!   陈大太太难受地离开了,沈柔凝坐在陈大太太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这样子,怎么能撑到最后?表嫂,你一直能豁达,为何这一次这么不明智。”   “我听人说,有那大胆的大夫,敢破开大人的肚子,将孩子取出来……足月的孩子,能活下去的。”陈大奶奶笑了笑,喘息着,道:“阿凝妹妹,我知道我的身体没救了的。就算是不要这个孩子,也活不了几年的。所以,不是我固执,而是我没有选择了。我若是挺不到最后,当然就跟着孩子一起走了;若是能,至少有这个孩子在,也表明了我在这人家走了一遭,留下来了些东西……将来,你表哥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忘了我。”   她舍了这孩子换几年命,就算她心里过得去,陈厚蕴也不怨他,但陈家其他人呢?事关陈氏血脉延续,他们总是会在心中嘀咕的。倒不如干干脆脆。能留下孩子更好……留不下,陈家所有人想起来的时候,只会念她可怜,不会念她任何不好的。   “蕴表哥怎么会忘记你。”沈柔凝立即安慰她道。   “是,他是不会忘了我。”陈大奶奶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轻声:“是我自己,要自私一些的。” ☆、298 不该   沈柔凝大约能够理解陈大奶奶的选择,却是无法安慰她。   “你不要这样。”陈大奶奶虚弱地笑着:“能够嫁给他,有这一年的好时光,我这一辈子都是值得的。虽然不能陪他到最后,有些遗憾。”   “但做人不能太贪心的。”   她有不甘,有愤怒有恨意,但最终还是放下了那些无所谓的情绪。那些负面的情绪又不能帮助她好起来,却只会让她最后的日子里满是阴霾。   她不愿意如此。   在她最后的人生中,没一个呼吸,都要万分珍惜地度过。   “表嫂,我同你讲讲我的游历吧。”沈柔凝道:“我有画了许多的画,请表嫂一定要看看。”   沈柔凝轻柔地讲述起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她说的很详细,就像是在用心描绘那一幅幅画。陈大奶奶慢慢地沉睡了去,沈柔凝替她压了一下被角,走出了房间,看着头顶上的蓝天发怔。   到了下午,陈厚蕴从衙门中回来,看过了陈大奶奶,到伴月轩来找沈柔凝。   “表哥来的正好。”沈柔凝将自己一下午的画作给陈厚蕴看:“你看我这画好不好?”   画面上,是沈柔凝记忆之中,陈厚蕴与黄幼香在雷音寺放生池畔相对而视的画面。那时候,两个人情谊初生,有些淡淡的,又流动不息,让人看了就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意来。   陈厚蕴有些怅然。   良久,他才开口道:“阿凝这是要送给你表嫂的么?”   沈柔凝点点头:“算是我宽慰表嫂的一点儿心意。”她能做的不多。画几幅画,还是力所能及。   “她会很喜欢的。”陈厚蕴想要如从前一般去摸一摸沈柔凝的脑袋,宽大的手掌却是定格在半空,看向沈柔凝,轻声叹息道:“阿凝长成大姑娘了。”   她只是一样的站在他面前,他的手却无法触碰下去。不用谁提醒,他立即就意识到了,这样的动作表达,已经是不妥当。   沈柔凝有些不自在。随即,她微微一笑。故意往后退半步闪开他的手掌范围。故意说道:“所以,表哥再不能摸我脑袋了。”   陈厚蕴不禁笑起来。   他蓄起了小胡须,看起来有些疲倦,却是依旧是和煦温和的。因为那小胡须。他更加的稳重一些。让人觉得格外的可靠。   “表嫂她这一劫。真的过不去了么?”沈柔凝很是不忍心。   陈厚蕴微微点头:“会很难,希望渺茫的很。”   “表嫂人那么好。”沈柔凝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应该是如此的。黄幼香那样好的一个人,应该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才对。   “世事无常。”陈厚蕴按了一下沈柔凝的肩。道:“别想太多了。她没有太难过,你若是想要陪她,就该比她更要轻松心情才是。不然,你悲悯同情,她心中也难以痛快起来。”   “我知道了。”沈柔凝点点头。   她收拾了一番心情,给陈厚蕴斟了茶,两个对面落座,问道:“表哥最近很忙吗?”   “北征虽然比较顺利,但后续安定民心确立统治更是繁琐却重要。”陈厚蕴道:“大庆官员不太够,而原来北金的地方官没几个好的,所以各部门都很忙。安民比打仗更麻烦。”   “我听人说,外祖父很有可能会被封爵……是真的吗?”沈柔凝不禁问道。   “天下大定,外祖父的计策功不可没。”陈厚蕴点点头:“南北统是大事件……待圣驾回京,论功行赏,大庆应该会多出不少勋爵。祖父的确有可能封爵。但他献上的计策初步设想是出自于我,他怕是不肯接受封赏。但真到那时候,也由不得他的。”   “是表哥的计策?”沈柔凝有些诧异,忙道:“能不能与我说一说?我还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呢。”   陈厚蕴便简单地说了说,道:“……我三元及第,已经是名动大庆了。若是外祖父将实情说出来,那我就会被捧得太高,各方面都会不利。而且,我只是做了初步的设想,真将那么一个严密的计划完整地执行了,又取得了这么好的效果,是许多人的功劳,并不能单纯地说是某一人之功。”   陈厚蕴三元及第,已经有了显赫不菲的名声。他才二十多岁,需要的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前进,将来才能站的高站的稳,而不是以奇功一步登天,成为标靶,且根基也难稳。   “再者,祖父性格固执,若是将来有什么惹怒皇上之处,他有这些踏踏实实的功勋在身上,皇上也必须要尊重于他。”不是说陈老爷子做官多年兢兢业业,那些点滴日常的功劳往往是会被忽略了。但他在北征统一上贡献出来的策略,却是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   “再说,祖父早已经准备告老了。”   这句话让沈柔凝十分意外。她忙又问了几句,陈厚蕴都温和地回答了。他在伴月轩待了小半个时辰,才走了出来,没走几步,看见有人在徘徊,唤了一声。   “三弟?”陈厚蕴问道:“你在这里是?”   陈厚温忙低下头,又快速地抬起来,往陈厚蕴身后的伴月轩看了一眼,开口道:“我……大哥是从表妹那里来吗?”   陈厚蕴眉头微微一动,点头道:“我与阿凝说了一会儿话。”   “哦。”陈厚温低下头,人又走了神。   陈厚蕴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往外走。两个人沉默走了一阵,陈厚蕴突然开口:“三弟,你有心事?”   陈厚温似乎受了惊,一阵慌乱,才开口道:“大哥,你觉得表妹和姑母是不是特别的像?若是看到表妹,会不会立即就想起姑母?”   陈厚蕴眼中若有所思,摇头道:“她们母女二人面容的确有些相似……但也并不至于看见一个就会错误地想起另一个吧?”他停下脚步,回头对陈厚温道:“三弟,你有什么疑问,不妨与我说说。”   “我……”陈厚温涨红了脸,吭哧许久才道:“我觉得我有些心仪表妹,但却总是立即就想到姑母而后立即觉得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我不知道怎么了……我……” ☆、299   陈厚温说的有些混乱。   他面红耳赤,手舞足蹈,着急着想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却在陈厚蕴越来越严肃的目光中不知为何心垂下了脑袋耷拉了肩膀,颓然下来,莫名地有些心虚。   陈厚蕴听懂了陈厚温的意思。   他抓住画卷,眼神凌厉地看向陈厚温,道:“你说你似乎对阿凝表妹动了心?”   陈厚温张了张嘴巴,不敢看陈厚蕴,道:“是,可是……”   陈厚蕴接过他的话:“可是你又觉得阿凝表妹与姑母太像了,仿佛是同一个人一般,你对阿凝起了心思就如同对自己的姑母起了心思,所以你又觉得羞愧甚至觉得自己心思肮脏?”   陈厚蕴的语速很快,如同一把刀子一般,逼迫的陈厚温不禁后退一步,鼓起勇气抬起头,说了一个“是”后,又颓然地埋了下去。   陈厚蕴久久不语。   有夜风吹过来,陈厚温觉得身上很冷。他有些后悔,不该过来这里,与自己的兄长说这些。大嫂病体堪忧,他生出的这种荒谬不堪的心思算是怎么一回事?他应该死死瞒住,按死在心底磨灭了,谁也不说的。   “你的确应该羞愧。”陈厚蕴突然说道。   陈厚温哭丧着脸,没有反驳。   “三弟,你说你动心了……那你说为什么?你又了解阿凝多少?”陈厚蕴沉声道:“从你居然能将她与姑母并为一谈,我便能断定。你对她的了解,不过是浮于表面罢了。只因外阿凝容貌美丽,你一个少年人,看到长得好看的女子,脸红心跳了,就以为自己动心了,也就积极切切地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这样?”   陈厚温张了张口,想要反驳说不是这样……但他仅仅能说出一个“我……”字而已,多一个字,也说不出。   “感情之事。需慎之又慎。”陈厚蕴沉声道:“但三弟你却没有办分谨慎。你生出了些心思。不先在心中反复明辨,反而急匆匆地来找她,是想要如何对她开口?”   “我没想与她说。”陈厚温终于辩解了一句。   他不过是心绪纷乱难宁,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伴月轩外而已。他甚至都生不出去正面面对沈柔凝的勇气。   “就算你没打算与她言明……而是碰到了我。与我说了……”陈厚蕴顿了顿。道:“你信任我这个做大哥的。愿意与我说心事,我很欣慰。但三弟,你今年也已经十七了。读书已经读了数年,应该成熟沉稳起来,而不是这般莽撞。”   “你读书多年,也该出门游历了。”陈厚蕴并未继续对陈厚温生出的心思多说什么,而是将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来:“离开家,见识一番外面的天地世情,再思量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迟。”   “你回去收拾一番,想想去哪儿怎么走,而后与你母亲告个别,后天就离开吧,我会派个人跟着你。”陈厚蕴断然道。   陈厚温愣了半晌,才垂首应声道:“是。”   他心中苦涩,却没有半分拒绝的力气。也罢,他本来也是要出去游学的,只当是提前了罢。   “走之前,你亲自去与阿凝道别,多多交谈一些时间。”陈厚蕴沉声道。   陈厚温猛然抬头,不明白陈厚蕴的话。大哥难道不是……恼了他?   “我并非是要恼了你心仪她。”陈厚蕴缓缓地道:“我恼,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她半分,就开始胡思乱想,太草率了。若是你能明辨内心,不仅仅是喜爱她,也包括将来的共同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她也能接受……我没有强行阻拦你的道理。”   “总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陈厚温怔了半晌,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沉声道:“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仔细想想的。”   陈厚蕴在陈厚温的肩膀上拍了拍。两兄弟再次前行,一路偶尔交谈,说的是接下来的行程和陈大奶奶的病情,却没有再涉及到沈柔凝的。   沈柔凝自然并不知道这些。   次日,她去给陈大太太和陈二太太问了安,又去陪了陪陈大奶奶。陈大奶奶十分喜欢她的画,两人闲聊之间,陈大奶奶难免又回忆起从前的一些美好时光,沈柔凝心中一动,当即拿了炭笔和纸,就着陈大奶奶的言语,快速地描绘起来。   “我小时候长得有些胖,比这个要胖一些。”陈大奶奶十分有兴致,指点着沈柔凝修改,道:“……那是一个大大的嫩绿嫩绿的蝴蝶,好看级了……”   待陈大奶奶累了,沈柔凝便带着草图回到了伴月轩。   用过午饭,她支起画架正要开始画画,陈厚温来到了伴月轩。   “温表哥。”沈柔凝让红缨上了茶点,客气地问道:“表哥今日不忙么?”   “我哪里会忙。”陈厚温微微红了脸,不自在地道:“我不如大哥是状元之才,如今又在翰林院做事;也不如二哥一身武功正在战场杀敌建功……我读书这些年,去年却是秋闱都没过,让表妹见笑了。”   说道这里,他难免有些难堪。   他从前心态很好,既不与陈厚蕴比较,又不与陈厚绩比较,只与身边的大众比较,觉得自己不是那经世之才,也非是草包之辈,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所以也很是自在。对于别人总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两位哥哥,他也只有骄傲的。   但对面沈柔凝,他突然无法那么自在平静了。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差劲,差劲到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烫人起来,想要立即就走!   “若是表哥这么说,那我岂非成日里像个傻子一样笑了?”沈柔凝微笑着摇摇头:“秋闱哪有那么容易过的。京城这里是书香之地,在岳阳那边,一个县城三年能出一个新举子,就算是学政立了大功劳了,整个县城都要放爆竹庆贺呢。”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300 交谈   沈柔凝的话,让陈厚温觉得稍微舒服了些,笑着道:“表妹太夸张了些。”他扫了一眼沈柔凝放在一边的草图,问道:“表妹是要作画儿么?”   “嗯。”沈柔凝微笑道:“我帮不了表嫂什么,就画些画儿给她,但愿她能高兴一些。若是能好过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厚温这会儿不想说起陈大奶奶的病。   他小心地去看那张草图,草图有些乱,大约能够看出是一个活泼稚气的小姑娘,正在与猫儿一起扑蝶玩,上面还有一些小字写了什么,他离的远了些,没能看清。她的绘画风格一直很独特,十分细腻写实,就像是真的一般。   祖父和大哥都说她画的很好。他也觉得好看,但说实话,他却并不是太喜欢。他更喜欢传统的山水画,是一种朦胧意境,能让人心生安静,留出许多遐想的空间。   但一个小姑娘,能画出这样的画,也是十分了不起,值得骄傲的事情……陈厚温心中胡乱想着,目光不知不觉又从那草图移到沈柔凝脸上,却又如同被烫了一般,立即移了开去。   她真的很漂亮。比他见过的所有的姑娘家都漂亮。   陈厚温心中一惊,忙掩饰一番,问道:“表妹游历,都去过哪些地方?什么时候回家的?我明天也要开始走了,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不怕表妹笑话,我最远也就去过钟山寺庙,再远就没有了。”   “表哥也要游学?”沈柔凝有些吃惊:“不等开年才走么?”   “大哥让我去北方。先跟在祖父身边侍奉一阵。算不上正式的游学。”陈厚温努力定下心神,回答道。   “这样啊。”沈柔凝便回答道:“说起游历,我也仅仅是走了一年而已,都是在西南转,去了高原,也去了南洋,长了许多见识,收获很多……”   沈柔凝随意地说着路上的见闻,陈厚温听的有些漫不经心。   原来,表妹与姑母的确不像……陈厚温又不禁悄悄地去看沈柔凝。看的分外仔细。从她的眉眼睫毛的轮廓,鼻翼红唇的弧线,到她被金丝盘花领口小心呵护着的脖子,然后……   “温表哥?”   “啊。什么?”陈厚温猛然回神。   “看来是我的言辞太枯燥。表哥并不爱听。”沈柔凝觉得陈厚温的目光古怪。便唤了他一声,果然发现他在走神。也不对,他似乎正在想别的。想的十分专注。   “不,不是。”陈厚温红了耳根,连忙否认。   “没关系。”沈柔凝微笑道:“反正表哥即将远行,肯定会比我见识的风景多,我不唠叨了就是。”   陈厚温十分不好意思,却又问道:“不知表妹以后还会游历么?”   沈柔凝摇摇头:“出了门,方才知道天地广阔。而我从前所见,不过是一点儿罢了。若是有机会,当然还是想去新的地方走走看的。”   可她都快十五了,大姑娘家了,怎么还能到处跑?   “难道表妹从来没想过出嫁么?”陈厚温脱口而出,而后又立即后悔自己问的突兀,想要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女孩子长大了,还是待在家中比较好。外面太不安全了。”   她生的这么好看,就算是扮了男装也不像。而且,外面也有那些黑心商人特意抓了长相秀气的少年……陈厚温甩甩头,将自己跑远了的思绪收回,心想,她实在不应该再出去做什么游历了。她又不是男子,就算是喜欢画画,画些人物花草不也是能打发时间修身养性?   陈厚温想到这里,重重地点点头,看向沈柔凝。   沈柔凝略微有些错愕,随即微笑道:“多谢温表哥的关心,我明白的。”却是有些怅然。果然她能够游历的时间只有那一年。太小了不行,现在长大了更没有希望了……   陈厚温闻言便道:“我也是为了表妹的安全着想。恩,对了,这一回我出门,应该会与祖父一起回来……表妹需要我带些什么吗?”   两个人闲聊了小半个时辰,陈厚温才告辞了。   他尚未走出伴月轩多远,就遇见了陈二太太站在路边,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是在等他。看见他出来,陈二太太疾步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向伴月轩飞快地看了一眼,低声埋怨道:“你怎么与她待了这么长时间?”   “娘,你找我有事?”陈厚温问道。   “没事,就是不放心你。”陈二太太不满地道:“你自己也是读了十来年书的人了,怎么不明白男女要避嫌的道理?你表妹虽然不是外人,但你们年纪都大了,这一叙就大半天,不怕惹了闲话!”   陈厚温有些心虚,又有些恼:“娘这是什么话!表妹院子里有好几个丫鬟在呢,您想到哪里去了!家里又谁会说闲话!”   陈二太太正要争辩,陈厚温却是打断了她,开口道:“娘,你这么紧张,是觉得表妹比不上你那名单上的闺秀还是怎样?”他年纪不小了,陈二太太早就开始替他相看妻子人选了,从各家官媒中拿到的名单画像就有一沓,倒是不吝啬银子。   陈厚温曾经被陈二太太抓住“参考”过几回,却觉得眼花缭乱地看着烦,那画上闺秀们的都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他敷衍了一番,没怎么上心。   倒不如是表妹。   至少,表妹人漂亮,也不会有坏心。   那些看上去全都温婉好看的闺秀们,有多少像黄三姑娘那样心狠手辣的?他不知道,也不能放心。还是表妹放心……   “哎,你!”陈二太太顿时急了,将陈厚温拉到一边,左右看看没有人,忙问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陈厚温道。   “我告诉你,儿子,你别看她长得好看,就挪不开眼了!”陈二太太道:“咱们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沈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见陈厚温皱眉,她又连忙打了一下手帕,道:“好吧,出身且不论。” ☆、301 反复   沈柔凝是陈家唯一的外孙女,而且是十分受宠的外孙女……有了这一身份,沈家如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而且沈家也是有底蕴的人家,沈四老爷才不过三十多岁,就做到了从五品官,以后也是有前途的。   陈二太太自己也觉得说出身有些不妥当,忙改口道:“娘就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分守己的待在闺房里,四处去跑是怎么一回事?拿个针都拿不好!”   “你祖父将她的心惯的那么大,以后怎么能安于内宅?”陈二太太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厚温,你想一想,你娶了个妻子,长年在外面抛头露面地让你见不着,而且你也不知道她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你能受得了?”   “我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说让她如何伺候我了,总得能够找得到人,能帮我管管家的吧?”陈二太太摇头道:“反正,说句不好听的,有些人家的姑娘,连在外过夜是都不准的!你表妹是很好,人长得花儿一样的,但我是接受不了她做我儿媳妇。”   “别说是我,就是你大伯母,也跟我说过,是不敢要她那样心野的姑娘家做媳妇的。”陈二太太道:“现在我们家都替她瞒着没对外说呢。若是她的所作所为传出去,只怕终身大事都难得很!正经有规矩的人家,谁敢要她!”   陈厚温皱着眉,不断地道:“娘,您小声一些!小声一些!”   若是让人听见了。那就不好了!   待到陈二太太终于说完了,陈厚温才能开口反驳道:“儿子不过就说了一句,怎么惹了您这一通批判!别说了,赶紧回去吧。外面这么冷,瞧您的嘴唇都成青色的了。”   陈二太太闻言也觉得实在冷了些,就顺从地同陈厚温开始往自己院子里回,一边走一边问道:“真的冻青了?我没觉得啊……”她从来都是爱惜自己容貌的。冬天里的风像刀子,她一向是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若不是听说你去了伴月轩就不肯出来,娘怎么会冻到?”陈二太太低声抱怨:“你祖父疼她疼的很。怕是巴不得她能嫁回家里来。好不受婆家欺负……你说娘怎么能不担心?她若是嫁进来,仗着老爷子宠爱,不知道会野成什么样子呢!”   “之前她的事你老爷子和你大伯一家居然还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肯定是打着这个主意!若不是我有一次偷看了她寄回来的信,他们到现在还瞒着呢!好哄了你和娘!”   “谁能知道。她看似一个娇柔温顺的姑娘家。生的又好看的很。其实却有另外一面的!若不是被我看到了信瞒不过了,我怕真的会答应替你求娶她!”陈二太太一路走,一路叨咕着。   陈厚温忙着留意四下里别被人听到了她的话。也顾不上反驳她什么。   到了陈二太太的院子,陈厚温将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赶了去,亲自给陈二太太倒了杯热茶暖手,而后坐下来,一声不吭,有些发愣。   陈二太太一路上的话,他都听见了。他不能不承认,陈二太太的话,有一些是有道理的。至少,之前沈柔凝外出游历的消息,一度是瞒着他们的。后来瞒不住的时候,他还记得大伯母是解释说:说姑娘家这么在外面走,会让人多想,为了麻烦,就瞒了。而后也叮嘱他们一定要瞒着,别让沈柔凝遭无关之人议论,那样会对她的名声不好……   所以,在陈大太太心中,显然,沈柔凝也是不合适娶住儿媳妇的。   陈大太太满意的是黄二姑娘那样的,温婉大方,安于内宅,一切以夫家为重……而沈柔凝的心思,怕是绝不会全部放在内宅上。对于她来说,内宅这个地方,太小了吧……陈厚温有些迷茫。   “儿子,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中她了吧!”陈二太太觉得暖和过来,才发现了陈厚温的异样,再次焦急地道:“哎,你个傻子!读书不聪明也就算了,怎么看人也不聪明!”   “娘!”陈厚温打断了陈二太太:“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他见陈二太太神色焦急慌张,怕她大声遭来了人,忙道:“我这不是正在想考虑您的话么。我在表妹那里,只是问了些她路上的见闻而已,毕竟明天我也要走了……没你想的那么远……”   “不过,娘,还是您提醒儿子将表妹往那个方向想的,怎么怨起我来了……”陈厚温故意道。   “啊?”陈二太太闻言不禁懊恼,声音也放了下来,忙道:“都是娘的错,反正你别再想她就是了。娘一定给你找个漂亮又会疼人的媳妇儿……”   “别,别,暂时算了。二哥还没成亲呢,我不急。”陈厚温连忙打岔道:“大哥让我去北面找祖父随侍,明天就要走了,您就没有其他的话?”   “你不说,我差点儿就忘了!”陈二太太懊恼道:“您跟在老爷子身边,我倒是没有不放心的。不过,听说你父亲也在那边忙,你见了他,一定要叫他小心……北金投降了,但肯定还是有好多乱民,让他出门的时候多带些护卫……”   絮絮叨叨,多是关心陈二老爷的话。   若是从前,陈厚温多半觉得陈二太太唠叨,但这个时候,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多了不一样的感觉——   若是他娶了表妹,他若出门在外,表妹心中会不会这么惦记着?大约是……不会的吧?   但偏偏,只要一想到她,砰然心动的一瞬间,又是那么清晰,反反复复,无法忘记。   陈厚温走了。   “北边天寒,你外祖父年纪大了,别忙起来忘记了身体,回头要受罪。”陈大太太轻叹道:“身边有个能时刻关心提醒他的小辈,总会好一些。”   “大嫂心细,也是提携厚温,我心里清楚着呢。”陈二太太难得懂得说了句好听的话。陈厚温跟在老爷子身边,来来往往都是朝中大人物,陈候温混熟些,将来肯定大有好处的。但她与陈大太太说着话,眼神却总是往沈柔凝身上去。 ☆、302 闲谈   沈柔凝生的很好。   这毫无疑问。   她肤色白嫩透红,有着豆蔻年华所特有的光泽,让人羡慕。她的五官也很好,眉眼鼻口所在都是恰到好处,看着就让人觉得舒心又好看。她安静地坐在那些,微微笑着,就像是一方深潭,清透柔美没有瑕疵,却偏偏又看不到底……   简直太招人喜欢了。尤其是少年人,简直是一眼就能看见她,轻易无法忘掉。   “听说北面更冷,雪花能有几尺厚,也不知是真的假的。”陈二太太很想提沈柔凝的亲事,但她心中又害怕反而提醒了陈大太太将陈厚温与沈柔凝凑一对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谈起别的来:“那样冷,人该怎么过冬?就是穿皮子,怕也抵不住!”憋得她难受的紧。   陈大太太随意地道:“没那么严重。真是下大雪,也没那么冷的。”她谈起了要紧事:“说起来,王朝更迭,大一统了的帝国都城都在北方,也不知道大庆将来会不会迁都?”   “不会的吧?”陈二太太忙问道:“需要迁都那么严重?”   “咱们建宁城的格局,还是小了一些。”陈大太太摇摇头:“这是说不准的。”   “就算是迁都,我们也不用搬的吧?”陈二太太道:“江南多好,干嘛要到北面吃风。阿凝,你说是不是?”   “二舅母忘了,阿凝没去过北边呢。”沈柔凝微笑道:“但阿凝觉得,无论是谁。总是会觉得家乡好吧?我们是江南人,肯定会觉得江南最好了。”   “就是就是。”陈二太太附和,忍不住道:“那阿凝肯定会想去北面看看吧?你连南洋都去过了,肯定也要去北方瞧瞧是不是?准备什么时候走?”   “是啊阿凝,你有心来探望你表嫂,好意我们都清楚了的。”陈大太太也觉得绊住了沈柔凝:“她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就能好了的。”让沈柔凝一直陪着陈大奶奶这个病人,陈大太太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两位舅母这就赶我走了?”沈柔凝故意道:“我想陪着大舅母和二舅母再过了新年呢。”   “胡说,我们怎么舍得赶你走。”陈大太太也佯装生气,道:“就是怕你在府里闷。现在。皇上和许多老大人们都不再京城。内宅的妇人们也都懒得办赏花宴了,高兴也都是自家在自家高兴。”就算是办赏花宴,陈家陈大奶奶病成那样,怕沈柔凝也不好意思出门去玩去。   “这是确实。”陈二太太道:“我听顺妃娘娘说。宫里的贵人们一个个的。也都提不起劲儿争了。哎。对了,阿凝你知道不知道?”陈二太太突然想起来,对沈柔凝道:“你那两个堂姐。一个清贵人正在太后宫里养胎,一个澜贵人竟然有幸伴驾去了,这两姐妹当真是正当宠,很是了不得呢!”   “是这样么?”沈柔凝摇摇头:“我倒是不知道这个消息呢。”   “那过两日你也回你三伯父府上去瞧瞧。”陈二太太道:“你来了京里了,不回去看看,可是失礼。”   “多谢二舅母提醒,我过两日就回去。还请大舅母替我打点一下礼物……”沈柔凝应了下来。   沈柔凝又坐了一会儿,就去探视陈大奶奶去了。   她走之后,陈二太太忍不住低声与陈大太太道:“大嫂,不是我说,阿凝年纪不小了,咱家那个姑奶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反正她是从来都不理我这个嫂子的……她有没有给大嫂来信?”说到这里陈二太太肚子里有些气:打从她嫁过来,家里的小姑子就没给过她好脸色。上次回娘家,更是一家人都看她脸色,高傲的不行。她不想陈厚温娶沈柔凝,也是有不喜欢这个小姑子的缘故,只是这一点不好说出口本来。   “没呢。”陈大太太道:“我估计是那两口子都不急。阿凝的亲事,多半还是要看老爷子的意思。但我看着,老爷子也不急。”她看向陈二太太,道:“待这阵子忙过去,论功行赏,咱们府肯定是要更上一层楼的。那时候再论儿女婚嫁也不迟。”   “那是肯定的。”陈二太太高兴地道:“之前都说明嘉郡主许给厚绩是许低了,现在哪个还敢这么说?倒是黄氏……”提过黄氏,陈大太太脸色就是一暗。   陈二太太却拉着她低声道:“大嫂,说句不中听的,那黄氏福薄,老爷子一开始就不该许这门亲……她走了,厚蕴也能再找一门好亲。你就别伤心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陈大太太黯然道:“对于黄氏,我可是满意的很,还是希望她能好起来,大人孩子都平安,我这辈子,就再无所求了。”   陈二太太不以为然,却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陈大奶奶,她算不上喜欢,更谈不上讨厌。她只是婶娘,又不是婆婆,能有什么大想法。但谁让那黄氏被自家姐妹给害了一次又一次呢?不是福薄,那就是蠢!就是去了,陈二太太也不会觉得多伤心!   ……   隔一日,沈柔凝去了沈府,小坐了半日,说了些闲话,没有留着住下来。清澜进了宫,沈府倒是空了些,但沈三太太没有多留她,她也更愿意住在陈府。   对于沈柔凝来说,沈府的沈三太太太过于热情,让她觉得难以招架应对,而且还有沈端松看她目光乖戾发狠,她也没有能说话的人,所以住的不舒服;而陈府的两位舅母的态度却是更随意自然一些,她除了要陪陈大奶奶,还能够与陈厚蕴说话……住陈府,当然自在多了。   沈柔凝又给沈柔冰以及明嘉郡主都去了信,送了些小礼物,告诉她们她在京里了。两个人立即回信说请沈柔凝方便的时候去玩。沈柔凝想了想,决定在沈柔冰那里亲自登门,而将明嘉郡主约出来逛一逛街。   她先去了齐府。   沈柔冰生了个女孩子,取名叫做齐卉,十分可爱。沈柔凝十分喜欢,给了一个三彩宝石手链做见面礼。 ☆、303 胭脂铺子   沈柔冰没有胖,养的气色很不错,一看就生活的很好。   沈柔凝才抱着小卉儿坐了片刻,就有丫鬟来传话,说齐大夫人想孙女了,将孩子抱了过去。   “夫人很喜欢卉儿么?”沈柔凝问道。   “头一个孙辈,哪能不喜欢。”沈柔冰笑笑:“一天总要瞧上两回,若是遇上天气不好,她就自己过来看,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我以为大夫人会想要个孙子呢。”沈柔凝顽笑道。   毕竟齐焕之的年纪不小了。老人家盼孙辈盼了许多年了。是个孙女儿,难免会有些失望。   “婆婆当然很想有个孙子。”沈柔冰笑意不散,替沈柔凝斟茶,一边说道:“但婆婆不是那不明理的,先开花后结果,都是常有的,我又不是不能生。”   脱口说出这个,沈柔冰看了一眼沈柔凝,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解释道:“我是说,我和你姐夫身体都很好,以后肯定还会再有孩子的。而且,她老人家还特别交代了,让我养养至少一年,才要第二个呢。”   沈柔凝看着她,难以避免地去想起了陈大奶奶,不禁感慨道:“大姐,你真是嫁对了!真的。”   沈柔冰没有言语,而是重重地点点头。   而后,她看向沈柔凝,神色关切地问道:“听说,陈大奶奶很不好?到底怎么样了?”她并不认识陈大奶奶,只是黄三姑娘阴险谋害姐姐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黄祭酒因此都向皇上递了辞呈待在家中不再出门,只等皇上回来批了就回老家去……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表嫂情况很不好。”沈柔凝道:“但表嫂人很坚强,也很乐观。说不定会有奇迹的。我是希望她能好起来……不然,蕴表哥多可怜。”   “是啊,陈状元那么让人惊艳的才华,你姐夫私底下都同我夸过不知道多少次了的。”沈柔冰自己生活的幸福,就不忍心听说旁人有所不幸,不禁感慨道:“现在想着,母亲和清澜她们其实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继母和妹妹,虽然在一起生活稍显沉闷。她们却从来不曾真的如何害过她们兄妹两人。到如今。沈端榆做了一方父母官,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小家,生活富足;而她嫁进齐府,更是如同掉到福窝里一样……   “是这样。”沈柔凝跟着感慨。   沈三太太为人周到。轻易不肯与任何人过不去。将沈柔冰嫁进齐府做继室……就仅仅从门第而言。这亲事绝没有坏到哪里去。至少不能让人诟病。她总是要过沈三老爷那一关。而沈三老爷,算不上多爱儿女,却也是会负责任的父亲。   “我好像又听到传言……”沈柔冰有些迟疑:“说是陈状元命硬克妻……你有听说过吗?”   沈柔凝愣了愣。   “是这样。”沈柔冰低声道:“有人说。陈状元才华横溢,显然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的。这天上星宿的命格,怎么是一般女子能配得上的?若是强行婚配,就像那黄氏,头一回病了是警告,后来就算太后懿旨,也是不行,现在可不就又出了事?”她抿了一下唇,又道:“当然了,这多半也是在说黄氏福薄,配不上陈状元,才有了今日的劫难……但也要注意,别让有心人乱说话,坏了陈状元的名声。”   沈柔凝皱眉听完了,摇头道:“都是些无稽之谈罢了。大姐,你是在哪里听到的?”   “算了,是我现在就爱瞎想。”沈柔冰见沈柔凝脸色有些不太高兴,忙道:“我也是不信的,就是听前两日出门去买脂粉,在脂粉铺子里听人在闲聊,说了这个。哎,不说这个了……阿凝,你那个小阿湲妹妹同你和四婶娘长得像吗?婆婆有好几次都说起,说你和四婶娘长得太像呢……”   两姐妹说了会儿闲话,话题也就围绕着孩子,就有谈不完的趣事。那边齐大夫人说备下了些饭菜,请了沈柔凝一起过去。齐大夫人面善和蔼,用过了饭,留下她说了又说了些关于小孩子之类的话,沈柔凝便告辞了。   出了齐府,日头才开始偏西。   沈柔凝想了想,吩咐马车去了东大街的一家胭脂铺子,下去挑选一些胭脂水粉。   “你们一个人挑一盒,算我赏的。”沈柔凝对红缨和碧冬道。   “红缨姐姐不爱用胭脂,姑娘不如都赏了我。”碧冬立即接过话,拉着红缨的胳膊撒娇道:“是不是红缨姐姐?”   “算钱给我。”红缨闷声道。   碧冬愣了愣,没听明白:“什么?”   “她是说,若是你想要她那盒胭脂,多少钱就算给她当她是转卖给你的。”沈柔凝笑着道:“若是你不肯要,她就让我别赏她胭脂,直接赏了她银子……碧冬,你听明白了么?”   碧冬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沈柔凝笑了笑,故意对红缨道:“红缨,我偏偏要赏你盒水粉……女孩子家家的,总得将脸蛋儿弄的水嫩水嫩的,才像话。”   “这位姑娘说的太对了!”脂粉铺子里的掌柜娘子热情地走过来,看了看红缨,又是惋惜又是不解,道:“这位妹妹,你家姑娘说的对,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不爱惜自个儿。奴家这里有新进的脂粉,正适合这位妹妹的皮肤……妹妹试一试?”   红缨不说话。   沈柔凝对那掌柜娘子道:“大娘,就你说的脂粉,给她试试看。若是真好,我就买了。”掌柜娘子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风韵犹存,打扮倒是十分得体大方,一看就是正经生意人,让人心生好感。   很快,那掌柜娘子亲自取了一盒脂粉来,请红缨到后面净面。红缨不肯动。沈柔凝挑了挑眉:“难道让姑娘我伺候你?”   红缨这才动了。   沈柔凝满意了,这才开始问那掌柜娘子:“大娘怎么称呼?”   “奴家夫家姓葛,姑娘叫我葛娘子也好,叫葛大娘也成的。”葛娘子说话有些风趣:“就是葛大娘听起来显得奴家很老似的,怪不自在的。” ☆、304 葛娘子   大娘不过是对抛头露面的生意女子的一种称呼。   沈柔凝笑了笑,从善道:“看葛娘子,就知道你这里的胭脂水粉一定是顶顶好的。”   “那是自然,奴家这里的货品,是满京城都数一数二的。若是常来的贵客,奴家还能替贵客调制出专用的水粉呢。”葛娘子有些骄傲,一双精明的双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沈柔凝,而后客气地道:“恕奴家冒昧,姑娘是才来京城的娇客吗?”   “小时候在京城住过的。”沈柔凝轻飘飘的地道。   “难怪了!”葛娘子见沈柔凝不欲细说,也没有详细追问,笑道:“像姑娘这样的人品,任何人见一次都不会忘记的!”   沈柔凝微微一笑。   像葛娘子这样开门做生意的,目光的确都十分毒辣。这满京城的大大小小的姑娘家,但凡有些来头的,她们估计都能如数家珍,说出来历来。   “我才来京城……”沈柔凝随着葛娘子往里面珍品间走进去,见葛娘子招待了她茶水也没有拒绝,一边听葛娘子介绍她家里的胭脂水粉,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不知葛娘子愿不愿意告诉我一些京里的有趣事?”   “姑娘想听些什么样的?”葛娘子问道。   “我听父亲说,现在京城最风光的人物,就是去年三元及第的陈状元了……”沈柔凝露出小姑娘家特有的好奇之色,问道:“他真的有那么了不起么?”   像葛娘子这样的人。一但确定了沈柔凝是肯花银子的贵客,自然是不遗余力地讨好的。娇客们都爱听如同状元郎这样青年俊杰的传闻事迹,葛娘子见识的多了,并不奇怪,当即就同沈柔凝聊了起来。   “……三元及第呢,陈状元不愧为文登公的后人,一身才学,让许多皓首的大儒都自叹弗如呢!陈家更是一等一的人家,现在的尚书大人,当年也是状元郎!”葛娘子语含敬佩。为陈家说了许多好话。很快就将话题转到了陈大奶奶身上:“……只可惜的很,那黄家的姑娘命格不够好……”   “这怎么能怪命么?”沈柔凝不赞同:“分明就是她的那个妹妹存心陷害吧?陈大奶奶是受害者,不是么?”   葛娘子并不与沈柔凝争辩:“姑娘心善。”   片刻之后,又感慨道:“不是奴家说。这冥冥之中。自有命数……若是命不好。就是好好滴走路都能摔一跤……没法子的事。就像是老话说的,人争不过命去。”   她又觉得这些话不好听,忙笑着道:“不过姑娘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命中肯定是大富大贵的。”   沈柔凝两只手背,各试用了两款水粉。这会儿她伸出手比着瞧了一会儿,示意自己要了其中的两样,让葛娘子包起来,笑着道:“但我听葛娘子这么一说,什么大富大贵都不重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才重要呢。”   “姑娘说的是。”葛娘子麻利地将两盒水粉用漂亮的纸盒子装好了,递给了沈柔凝,道:“姑娘头一回来,这两盒最上等的水粉,原来要卖十两银子一盒的,奴家给姑娘打了折扣,姑娘给十五两好了。”   “算上她们选的。”沈柔凝笑着道:“说好了要赏的。”   红缨和碧冬都各自拿了一盒水粉。碧冬更是多拿了一盒胭脂,讨好地看着沈柔凝,道:“姑娘,您瞧瞧这个色多好,是不是?”   沈柔凝白了她一眼,对葛娘子道:“一起算上吧。”   “两位小姐姐很有眼光……”葛娘子笑容灿烂:“一起算姑娘二十两银子好了。姑娘下次一定再来光顾……”   她果然没有看错。   这位姑娘家虽然打扮不显眼,但看举止气派,就知道是大方的。做成这一笔生意,抵得上她好几日了。   碧冬取了荷包付了银子,主仆三人就在葛娘子热情的恭送中上了马车,回了陈府。一路上,碧冬兴致勃勃,恨不能立即就将胭脂给用了。   红缨是在店里净了面,整个用了的。   沈柔凝多看了她几眼,果然白净了许多,有了些秀气的样子。   碧冬便道:“红缨姐姐别嫌我说话不好听……现在不是扮男装的时候了,红缨姐姐跟着姑娘出门,也得收拾打扮一下,别让姑娘面上难看……而且,你这样,反而醒目的很。你看谁家小姐身边的丫鬟是个相貌丑陋的。”   红缨摸了自己的脸,没有做声。   沈柔凝阻止了碧冬唠叨:“好了!怎么我就听见有人在自夸成了天仙儿,生怕人不知道她好看似的。你等着,回头我就给你嫁出去!”   碧冬闻言郁闷了。   她爱美,却不想嫁人。走的地儿多了,眼光也变高了,哪里瞧得上一般人。但她知道自己是丫鬟,能选择的不多,所以干脆不想了。   “姑娘就知道吓唬婢子。”碧冬低声嘀咕道。   ……   明嘉郡主依旧喜欢长剑,如同沈柔凝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见到沈柔凝,问过了陈大奶奶的病情,唏嘘一番,道:“她大意了。”她是在宫廷里长大的女子,深知那些女子的秉性:“有暗害在前,那黄三的富贵路又断了,绝不会善罢甘休,只会更加恨自己的姐姐。陈大奶奶就不该让她上门的。”   沈柔凝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明嘉郡主语重心长,又道:“阿凝,你别想着什么姐妹之类的话。黄三那样的人,自私狠辣,只管自己是不是有利,从来不会顾什么姐妹情,报复起来更是不会手软。你看着,她只要还活着有一条命,若是哪一天又能出来走动了,肯定还会作怪。”   “她现在没有别的指望了,再作怪起来,怕更会无所忌惮。”   “陈大哥他……”明嘉郡主摇摇头:“他还是不太明白女子。”   陈厚蕴是男人,又是科举出身的文人。   文官权臣之间的争斗,通常都会留有余地,多得是将人罢官归家了了事,轻易不会穷追猛打非要人性命不可。而那些输了的,就算是不甘心谋求东山再起,后来的报复也一样是在官场职位上,而不是进行人身上的攻击。 ☆、305 大雪   沈柔凝深以为然,却还是道:“涉及性命,一般人怎么下得去手?”   明嘉郡主道:“有些人,放过她,只会害了自己。”   陈大奶奶就是教训。   明嘉郡主不想让沈柔凝觉得自己心太狠太硬,便换了话题,问沈柔凝道:“阿凝,你现在还在画画么?有什么作品没有?太后生辰,我想给她找些礼物,却没有什么特别的。”   “再怎么的,我的画也进不了太后娘娘的眼。”沈柔凝忙道:“你这是寒碜我呢。”就算明嘉郡主亲自画一副画表明孝心,都别拿沈柔凝的画要好的多。她沈柔凝一介女子,又非名家大师,作品哪能就到太后面前去了。   明嘉郡主也觉得说错了话,忙道:“我就是想让你也替我想一想,有什么能送的。”她解释道:“这年年太后生辰,都要费好一番心思,实在想不出来了。”   “太后娘娘喜欢什么?”沈柔凝问了一句,表示自己有替明嘉郡主尽心。   但只可惜,她并不能给明嘉郡主什么好建议,只好作罢。明嘉郡主又问起岳阳一路上的风光,言语间有淡淡的羡慕:“……皇上新年不一定能回来……我都想过去北面瞧瞧,但我娘却不肯放我走,真是的。”   “我就是有太后和皇上庇护,贵为郡主,也是白学了这一身武艺,没得什么用。”明嘉郡主将自己长剑拿起来放在桌面上,轻叹道:“有时候想起来真是很不爽的。”   “难道明嘉姐姐你真的敢上阵杀敌?”沈柔凝道:“看残肢遍地。血流成河,不觉得难受?”   明嘉郡主显然被噎了一下,恼道:“我就是发发牢骚!你就不能让我痛快一些!”她或许敢杀人,但绝不会喜欢战场的惨烈。   “什么时候绩表哥回来,郡主你就不会寂寞了。”沈柔凝笑意盈盈地道。知己难寻,陈厚绩和秦叙都不在,明嘉郡主就只能做些大家闺秀们的应酬,大约是无聊了吧。   明嘉郡主俏脸一红,恼道:“一两年不见,你倒是嘴巴刁了些。”   沈柔凝捂着嘴巴。吃吃地笑。   明嘉郡主眼珠一转。伸出手来在沈柔凝脸上捞了一把,又故作轻佻地闻了闻,道:“阿凝长成了大姑娘,国色天香的。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谁……”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明嘉郡主再次问道:“阿凝现在有参加宴会的打算没有?若是你乐意。回头我在玉兰园设宴,请几个还不错的闺秀一起玩,你也来?”   “还是算了吧。”沈柔凝摇头。   “真的不来?”明嘉郡主劝说道:“你放心。我邀请的人不多,而且都是爽利不计较的性子,你应该觉得合得来的。你来了京城,总不能一个面熟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回头你表哥会怪我不照应你的。”   明嘉郡主指的是陈厚绩。   虽然陈厚绩并未要求她将沈柔凝引荐入闺秀圈。但明嘉郡主个人觉得沈柔凝为人很不错,现在是好友,将来更是要成为亲戚的,她主动就生出了一种做姐姐的责任来。   沈柔凝总不能一直不出门交际。   “那我先替表哥多谢郡主想着我了。”沈柔凝笑道:“只是现在我还没这个心思,天又怪冷的……若是春天我还没走,你的玉兰会,一定要给我发一张帖子。”   “随你。”明嘉郡主并不勉强。   沈柔凝想了想,道:“郡主,不如我给你画个小像吧……看看我这两年有没有长进……送你的,不收你银子。”   当年,沈柔凝一幅画,可是收了明嘉郡主一百两银子。   明嘉郡主闻言有了些兴趣,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郡主向往常一样舞剑就好了。”沈柔凝道。   明嘉郡主应下。沈柔凝拿出了随身的炭笔,随着明嘉郡主的舞动,开始在纸上快速地描绘起来。   ……   新年一日比一日近,陈大奶奶的病情依旧没有太大的起色。但好消息是,也没有更坏一些。而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大夫隔一日就进来断脉,竟然说宝宝长得很不错……这让陈大奶奶更加的高兴,每一天都活的很努力。   天晴的时候,她甚至会让人开了窗子,站在阳光底下活动一下手脚,再晒一晒,看天上的鸽子。   沈柔凝已经不再画画给她了。   她画了共十副,都是陈大奶奶心中最好的记忆,那些最好的时光。   陈大奶奶将那些画挂在寝室内,一睁眼就能看得到。   “每多看一眼,我都想要再多活一天。”陈大奶奶对陈厚蕴道:“表妹心善,我都不知如何报答了。”   “你好起来,就是最好的报答了。”陈厚蕴安慰她道:“一天多一天,许多天过去了,就是一辈子了。”   陈大奶奶眼中涌出了泪,摸着小腹,没有开口。   她自己的身体,她知道的很清楚——   她只怕,活不了太久的。唯一的愿望,就是孩子能平安地来到世上……   临近新年,建宁城下起了罕见的大雪。北方风雪更甚,庆隆帝回程的銮驾被阻断,停在了徐州城。若是大雪封路,庆隆帝怕是要在徐州过年了。   徐州府顿时戒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不大城池内外,听说一共驻扎了进十万兵马,将徐州城围的水泄不通。   沈四老爷才上任,安置了家眷,就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甚至一天忙碌下来,都没法子见妻子儿女一面。甚至,有几日,他只能在办公处小眯一会儿,家也不能回。   好在,大军所在,粮草棉衣充足,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而庆隆帝也在城东的一个富商家的别院安置下来,一切井然有序之后,沈四老爷才能喘一口气,回到家,抱着小女儿狠狠地亲了一口,却被小女儿嫌弃一脸的胡子。   “爹爹胡子坏!”沈柔湲奶声奶气地道。   沈四老爷抱着小女儿,望着神色越发柔和的妻子,只觉得心都要酥了。他哈哈大笑,柔声道:“爹爹去洗净了,一会儿再来同阿湲玩。” ☆、306 屈尊   屋里烧了上好的银霜炭,暖烘烘的。炭盆里放了橘子皮,散着清香。   外面是厚重而沉默的雪,滴水成冰。因而这样的温暖闲适越发显得难得,沈四老爷一身清爽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娇妻稚儿,满满都是幸福。   “榕哥儿不在?”沈四老爷随口问道。   “他被父亲接了过去,应该是踏雪去了。”沈四太太淡淡地道。   沈四老爷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陈老爷子到的比庆隆帝更早几日,直接就住进了沈四老爷才买下来的略作休整的沈府里。老爷子却并不怎么忙,似乎并非是因为公事,到了沈府之后就很少再忙公务,一副清闲模样。   陈厚温从京城赶了过来。   老爷子听到他的来意,就真的将他带在身边当了个随从,连衣服都换成了随从的样式,使唤起来,毫不客气。相较之下,老爷子对沈端榕却是慈爱多了,除了指点他课业学问之外,也喜欢领着他出门去。   这踏雪的风雅事,也不是头一遭了。   “外面雪下的大,咱们南方可见不到。”沈四老爷随口闲谈道:“我回来的时候,路上积雪已经淹没脚踝了。外面水面上的冰已经冻了半尺厚,凿都难以凿开。好在水井是不会被封住的,不然吃水都困难。”   “待到天晴,我闲了,也可以陪你出门走走去。”   “山上银装素裹,满世界都是白色。绝对是南方少见的景致……”   现在沈四太太会回答沈四老爷必要的问话,但闲谈她依旧是不怎么应声。好在沈四老爷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一个人依旧可以兴致勃勃地说下去。更何况,他还有女儿这么一个捧场的,绝对不会觉得尴尬寂寞。   他说了半晌,让人煮了些梅子酒,给沈四太太一盅,看着她用完之后泛红的俏脸,自己美滋滋地饮完了小半瓶。梅子酒下了肚,血流涌动。全身上下越发地舒适起来。   天光很快就暗了。   因为有雪。黑夜就透着一些灰白,天地间安静极了。偶尔才能听到些雪落下来时候轻微的扑簌声。   陈老爷子领着两名小辈回来的太晚,也就径直歇息去了,并没有过来。   次日。天放晴了。   沈四老爷之前就请了一天假。这会儿早早起来。活动一番,正笑眯眯要给小女儿堆一个雪人来玩。树上停留了不少雀鸟,不停地蹦来蹦去。似乎想要找点儿吃的。   “阿湲,你看爹爹堆的好不好?”沈四老爷问沈柔湲道。   “好!”沈柔湲裹在大红色的皮裘里,也不嫌冷,拍着手蹦蹦跳跳,大声叫好。   “去拉你娘亲出来看看!”沈四老爷高兴地道。   他亲自滚了三个雪球,一个大,两个稍小些,堆在一起,装上眼睛鼻子,又用硬硬的红纸折出来了红帽子,一道红布做了围脖……憨喜可爱,看着就让人心生高兴。   沈柔湲听命,迈着小短腿就回去了屋里。没多久,沈四老爷听见动静,往门口望,一眼就看见了牵着小女儿裹着淡紫色皮裘的娇妻。那样的娇艳动人,一如当年,仿佛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半点儿痕迹。无论看多久,沈四老爷都依旧觉得看不够。   但沈四太太仅仅看了沈四老爷和他的雪人一眼,视线就越过了他们,远远向前投去,俏脸凝住,仿佛染了冰霜一般。不仅仅是她,小阿湲也看向远处,稚气的目光中有些新奇和疑惑。   沈四老爷终于觉得有异,顺着母女二人的目光向院门口望了过去。   这一看,他情不自禁一颤,面色大变,连着走几步,跪在当头一人面前,沉声道:“臣沈重晏参见陛下!”   庆隆帝居然来了!   他一身玄色便装,却踏着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子,就站在他住的内宅院门前!那靴子上的龙纹是那般的冷傲贵气,直将沈四老爷逼的无法移开眼睛!   但沈四老爷跪在庆隆帝面前被冻的冰冷的木板地上,却是生生地将庆隆帝拦在了外面,阻了其想要进这个小院子里的路!   沈四老爷不必抬头看,就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天下至尊,正在凝视着他的妻子。他头脑一片空白,心下一片冰凉,冷的厉害。   久久寂静无声。   沈四老爷只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漫长的让他心悸,才终于听到庆隆帝说道:“朕不告而来,爱卿不必行此大礼。”但他的腿已经有些生冷,一时竟然没有起来!   “行了!”   “你也是从五品的官了,怎地这般没用?皇上微服私访,是为体恤臣子,又不是来问罪的,你紧张什么!榕哥,将你父亲搀起来。”   说话的是陈老爷子。   陈老爷子的话似乎分外的不客气,但听在沈四老爷耳中,却是犹如一桶热水兜头浇了下来,浇醒了他,让他暖和了过来,腿脚终于听了使唤——他站了起来,恭恭敬敬。   有老爷子在,他没什么害怕的。   心中这般想着,沈四老爷却是情不自禁地回头去看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动了。   她牵着沈柔湲,缓缓地走下台阶,沿着沈四老爷清晨起来新铲雪铲出来的路,一步一步走到了近前,屈身行礼,轻声道:“臣妾沈陈氏,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她又扯了一下沈柔湲。   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儿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蹲了一蹲,却是没有开口说话。   庆隆帝的目光从沈四太太身上落到沈柔湲身上,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开口道:“你们将孩子教的很好。才这么小,就知道行礼了。”他摘下随身一块通红的玉佩,弯腰递给沈柔湲,道:“叫阿湲是么,这是朕给你的见面礼。”   他的玉肯定是好玉。   但却并非是什么有特殊象征的东西,所以陈老爷子并未阻止他。   沈柔湲接过来,转手就递给了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发,也没有硬要还给她,道:“娘先替阿湲收着。”她说完话,将沈柔湲牵到一边,让开了路,又对沈是老爷道:“老爷,陛下屈尊降临……妾这就去备茶。” ☆、307 驾临   庆隆帝既然能无声无息,也不算无声无息,至少是住在外院的陈老爷子和陈厚温甚至沈端榕都陪着,但他既然能走到内院他们的住处来,肯定是因为他坚持了。   他是皇上。   他若是坚持,旁人也只有屈从。   所以,沈四太太在提醒沈四老爷,这么堵着门,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让局面闹的糟糕。她从未称呼过沈四老爷为“老爷”,也从未用“妾”自称。这种称呼,就是寻常夫妻之间惯用的称谓,但她却一直不肯用。   但今日,在庆隆帝面前,她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沈四老爷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让开道理,将庆隆帝往偏厅引,一边恭敬地道:“皇上恕罪,请与微臣到偏厅微臣在岳阳为官之时,得到过一些从西南深山采摘制作的红茶,尚可入口,斗胆请皇上品一品。”   是啊,庆隆帝微服来到他们家,虽然直接到了他们内宅住处有些失礼了,但他们身为主人家,总是要招待贵客的。好在他这个院子里屋子不少,他和沈四太太都不喜欢下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便整理出来了一个偏厅,放些书籍,他们偶尔使用,沈端榕偶尔也会用一用。此时用来待客,最好不过。   更让沈四老爷高兴的是,自己的妻子见礼时候称自己为“沈陈氏”,与他站在一起!这让沈四老爷生出无边的勇气来!   “红茶么?”庆隆帝随口问道。   他的视线依旧在沈四太太脸上流连,是在缅怀过去的那些时光。而她的样子一如从前一般无二!庆隆帝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她曾经对着自己眉目含情,笑颜如花!而他……庆隆帝想起从前,沉寂许久的心砰砰跳动起来,眼中就多了些情不自禁。   但她却并不看他。   她面对他,恭谨而有礼,客套却疏离,就像,就像……   庆隆帝甚至找不出什么来形容。   她不像是他后(宫里的那些女子,就算是故作冷淡也是一种刻意讨好;她也不像是那些命妇们,奉承巴结。只会他随口一句。就能给她们大大的好处……   庆隆帝甚至从沈四太太的身上看到了戒备。这让他觉得心痛受伤——   他是九五至尊,是一统天下的盛世明君!在踏入这个宅子之前,他的内心充斥着睥睨和骄傲!他能够自傲!   但为何这一切,她却看不到!   “西南深山。又热又湿。相传那里的人们采了茶叶放在背篓里……经过发酵……能够护肝消食……”沈四老爷将红茶的来历说了说。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没有发觉庆隆帝根本没有在听一般。   一行人走到偏厅,沈四太太牵着沈柔湲行礼告退。   她是女子。而庆隆帝却是男客。   “君怡……”庆隆帝突然脱口道。   “陛下慎言!”陈老爷子严厉地道。   庆隆帝回神,不经意对上陈厚温和沈端榕诧异的目光,似乎是向二人解释,也是为自己辩解,道:“朕与夫人是少年旧识……朕今天是微服来此,夫人只当是来了位老朋友,坐下一起叙一叙吧。”顿了顿,他又道:“若不是想找夫人叙一叙,朕也不会坚持到内宅来。”   他口口声声说“朕”,怎么能是老朋友。   陈老爷子有些不以为然,却还是对沈四太太道:“你留下来,替我们煮茶吧。让人将阿湲抱下去。”   沈四太太略一迟疑,沉静地点点头,将阿湲交给了身后的丫鬟。茶具端上来,她开始净手煮茶,神态娴静,动作优美。不多久,便有茶香阵阵。   丫鬟没在了,沈端榕左右看了看,主动替沈四太太端茶呈杯。   陈老爷子面露赞许,庆隆帝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他很想让其他人都离开。至少让这两个小辈离开。但显然,陈老爷子却故意让两个小辈留在这里,不肯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一盅茶水用尽,庆隆帝口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朕……”   庆隆帝踟蹰才要开口,却被陈老爷子打断:“皇上,老臣知道你为什么来。”   庆隆帝突然有些气短。   就像是许多年前,他还是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小皇子的时候,在陈老爷子面前,听他说:他不愿意嫁女入皇室。   这让庆隆帝心中生出恼意,却又要忍着不能发作。   “这华夏万里江山,终于不再几分,而是在皇上您的手中完成了统一!将来青史上会有浓墨重彩书写大庆王朝!而这个王朝,是您开创的!这是不世之功,您是千古明君,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   陈老爷子掷地有声,朗声道:“您登基近十年,一言一行,无不是明君风范,所以老臣对您,对大庆忠心耿耿,愿意为大庆为万民竣工尽瘁!”   老爷子缓了缓,低声道:“您来,大约是想要告诉老臣,老臣当年错看了您。另外,您大约也是想要告诉她,她当年的眼光没有错!”老爷子指着沈四太太,道:“您是否也是想要问问她,而她放弃了,是不是遗憾,有没有后悔?”   “朕……”庆隆帝张口,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觉得陈厚温和沈端榕这两个小辈的目光,让他觉得分外窘迫难堪!   “皇上,这第一点,老臣可以告诉您……”陈老爷子缓声道:“您是盛世明君,老臣当然当您是皇子的时候没有嫁女给您,让陈氏错失了一名皇后……但老臣依旧没有一分一毫的后悔!因为老臣当年并不是错看了您才不愿意嫁女,而仅仅是因为先祖箴言,单纯地不肯嫁女入皇室!”   “皇后娘娘又如何呢?”   “陛下您的后)宫,从来就不仅仅是皇后一人,现在更是有了数名美人。而皇后那座凤位,在老臣眼中,更像是一个位置,而不是一个妻子。”陈老爷子看向沈四太太,流露出疼爱之色:“而老臣只希望自己爱女能够嫁的平安喜乐。她是陈氏女,而陈氏都是一夫一妻一双人……她便是真成了皇后,也不会快活。” ☆、308 偏厅   庆隆帝无法开口。   为了获得陈老爷子允许,庆隆帝就连贴身服侍他的内监都没有带进来。这会儿,在这个偏厅,显然老爷子年高岁长,一身气势竟然压住了庆隆帝!   若是有那几个奴才来,此时喝上一声“大胆”,他应该能觉得舒服一些,而不是被迫成现在这样。   庆隆帝想。   “陈公……”庆隆帝并不愿意就这么认输了,争辩道:“朕仅仅是想来探望旧友而已,并非如陈公所想。”   陈老爷子神色不变,微微颔首,算是给了庆隆帝面子,认同了他的话,没有再反驳下去了。   “父亲,就如陛下所言,女儿也想与旧友一叙。”   一直沉静不言的沈四太太突然抬起头,说出来的话让几个人都是大愣。沈四老爷第一反应就是焦急,庆隆帝显然有一闪而逝的喜色,而陈老爷子却是审视皱眉,陈厚温和沈端榕两个小辈却懵在当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请父亲和夫君暂避。”沈四太太对上陈老爷子审视的目光,俏脸平淡。   陈老爷子迟疑片刻,便站起身,道:“既然如此,你们聊一阵吧。”   他走到偏厅的另外一端去,却并未走出屋子。   沈四老爷却是脚步难以移动,他看着沈四太太,眼底饱含着担忧。   陈厚温和沈端榕跟着陈老爷子挪动了几步,见沈四老爷不肯走。也又停顿下来,左右看看,不知所措。   “夫君,妾身只需片刻便好。”沈四太太再次对沈四老爷道:“夫君且安心过去。”   沈四老爷心一横,对沈四太太道:“我就在那边。”   说罢,他对着庆隆帝行了一礼,再没有看沈四太太,大踏步向陈老爷子那边去了。   陈厚温和沈端榕也相视一眼,紧紧跟了上去。   偏厅很长。   足有两间屋子的长度。   南头一端放了书架书桌能待客用,或是给沈四老爷和沈端榕读书之地;北面却是设有北风常见的暖炕。很大。上面烧的热热的,地上也是厚厚的地衣,放着些玩具,是沈四太太特意给小阿湲开辟的玩耍所在。毕竟天冷的很。小孩子不能在外面活动。正中间是一道珠帘。隐隐约约将两端的视线挡了大半。   偏厅也是才布置好。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沈四老爷站在暖炕边上,盯着墙上挂着梅瓶里的梅花,仅仅皱眉。双脚不安地在地衣上挪来挪去,将地衣弄的绉起来,他自己却恍然未觉,更不知道自己的双耳已经支的高高的。   陈厚温和沈端榕也很不安。两个人甚至都不敢坐。他们甚至都不明白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但刚才陈老爷子的话让两个人有了些猜想。而想到的那个可能,让他们心惊胆颤。   尤其是陈厚温。   他觉得十分苦恼——   上一辈的感情恩怨,其中一个还涉及到九五之尊,为何要让他们小辈知晓?为什么!   他实在看不出自己有一丝一毫需要知道的必要!   但陈老爷子却是十分冷静。他让人上了热茶,品了两口,又拿了桌上的香蕉片吃了几片。而后,再次慢条斯理地抿了几口茶。一盅茶就见了低,露出底下一点点儿细小的茶叶残渣。   “重晏,这茶叶,你还有么?”陈老爷子唤了沈四老爷一声,道:“我喜欢这种味道,格外暖身一一些。你若是还有,回头送一些给我。”   沈四老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陈老爷子在说什么,忙应了一声,道:“有的,有一些的。当时阿凝托了商队送了好几十斤,现在还有不少。我是觉得不够精致,才没送给岳父您……”   偏厅很长。   本来他们就不怎么能听到那一端的动静。此时有人开口说话,声音充斥在耳边,便就更听不见了……陈厚温往那边看了看,却看见了太阳照在对面屋顶上积雪反射出来的白色光芒。在这样的光芒下,其他就看不清了。   “君怡。”庆隆帝开了口,似乎有些激动。   “陛下还是称呼妾身夫人吧,抑或陈氏也可。”沈四太太缓声道:“便是当年旧友,如今也都有了新的身份了。”她抬头看向庆隆帝,平淡的神态一时间有了些惘然感慨,低声道:“我陈君怡的眼光,果然没有错,早在当年,就看出您是神龙潜渊。”   “你……”庆隆帝眼神微愕。   似乎是没有想到沈四太太会说这样的话,他一时间有些判断不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心之言,还是说了嘲讽反语?   沈四太太握住了一个茶盅。   庆隆帝的目光立即就落了上去。   与宫里的女人们不同。沈四太太的手指十分干净,尤其是指甲修剪的很短且圆润整齐,也是干净的粉白色,全然没有一丁点儿的蔻丹。   沈四太太微微低着头,手指在茶盅上轻轻摩挲。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庆隆帝心中一热,道:“你还同从前一样,没有变。”   “您记错了。”沈四太太仿佛微笑,道:“十几年过去,我又怎么能同以前一样?”   “我知道陛下您为何而来。”沈四太太没有继续“变没变”的话题,轻声道:“您统一四海,成就天下霸业盛世之君,我很高兴。这证明我当年的眼光没有错,我曾经的坚持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很为陛下您觉得骄傲,真的。”   “我……”庆隆帝听到她的话,只觉得眼眶生热,心情格外激荡。这种感觉,就如同是他那日走进了大都城,站在大都皇宫高高的御阶之上时候一般。   庆隆帝清楚地记得,曾经的岁月之中,她的鼓励与陪伴。而那个时候,她是违背者父亲的意愿,也要出门与他相见的!所以,她一直一直,都没有背叛他!   “是朕对不起你。”庆隆帝觉得喉咙之间,格外难受。   她一直都相信他,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能成功,相信他能有今日。她家的太祖箴言不许有女儿嫁入皇室,她的父亲也不乐意她嫁给他……但她依旧相信他,相信他有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父亲面前,提出白首之约。   就像他曾经说过的:他心仪于她这个人……与陈氏无关。 ☆、309 敬仰   但庆隆帝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并非如此。   他志向远大,又怎么会在情爱小事上耽搁光阴?他之所以接近当年的陈大小姐,正是因为她是陈大小姐。至于后来相处之中,他的确是动了心的,以至于他总是忘了,他一开始的本心,也开始怨陈氏,不肯答应他的求婚,不肯帮助他。   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如当年一般模样的伊人,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并不掩饰的欣慰和骄傲……庆隆帝终于觉得心虚和羞愧了。   “您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沈四太太轻轻摇头:“冥冥之中,一切都自有天意。”   “或许是因为太祖谴责……”她怅然道:“我容颜有瑕,终究是与皇室无缘的。就算是您我再继续坚持,又如何呢?”   “而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是心灰意冷,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自己这般模样出现在您面前……”所以她才那般决然,不肯再见他一面,匆匆嫁人远离京城,一晃十年过去了。   这些,沈四太太没有明说,但庆隆帝却听到了。   他张了张口,看着伊人恬静的面庞,一时之间,无法开口。   那別在额发之间,犹如精心而备的装饰品一样的黑色额纱,堵住了他想要开口的唇。仿佛,在这一道额纱面前,任何辩白,都是那般的苍白无力,说出来也只是讽刺。   “陛下知道吗?”   沈四太太平静地道:“陈家现在有个陈状元,坊间传言他是文曲星降世。乃是星宿下凡……所以能匹配他的姑娘肯定需要福泽深厚之女,那黄氏女在出嫁前被已经被警告过,而两人并不警惕,仍旧坚持婚约,以至于陈大奶奶现在重病在床,时日无多……”   庆隆帝怔了一下,才明白沈四太太在说什么。他知道陈厚蕴的婚事,他还替陈厚蕴求了一道赐婚的懿旨,才让两人顺利成亲的。但他并不知道,黄氏如今竟然缠绵病榻。以至于到了弥留之境。   关键是。她为何提起这个?   沈四太太并没有当庆隆帝疑惑,很快就道:“我在想,当年我若是不肯罢休,非要坚持。如今会遇见什么。”她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那额纱。缓慢地道:“若人的命天注定,这一道疤痕便是对我当年坚持的警告……我若是不停警告的话,是不是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下场?”   她的命格不够。所以做不了那母仪天下的凤凰。   庆隆帝听懂了她的话,但却立即恼怒起来,道:“朕不许你这么想!”他十分激动,几乎想要去抓住沈四太太的手。   沈四太太摇摇头,让开他:“皇上,您大概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君怡,你……”   两个人隔着桌子而坐,庆隆帝并不容易碰到沈四太太。此时沈四太太身体微微后退,手也收回,若是他再想要去碰她,陛下站起来,走几步,方能成功。而要做这些个动作,显然仅凭着一时间的冲动,是不太够的。   庆隆帝高高在上久了,早已不会喜怒于行,而是习惯了镇定和不动声色。所以,他虽然心情激荡,却也没有冲动地要站起来,走过去。   “我的意思是说,我总是幸运的。”沈四太太回想当年:“那时候,我不肯再见您,选了一个外地的举子匆匆嫁了出去。却没想到上天眷顾,任我如何冷漠,他都是以温柔的真心待我,日子不能说有多幸福欢喜,却也平静。”   “这么多年的平静日子,生儿育女,我总不能永远将自己当成是一块冰。”沈四太太怅然道:“无论如何,他没有错,孩子们也没有错。”   “我陈君怡能有今日生活,应该知足……不然,会遭天谴的。”   庆隆帝当然清楚沈四太太一直以来的生活情况。他很清楚地知道,曾经,她对沈四老爷是多么的冷漠,冷漠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而正如她所言,她在家中态度有所为何,也是在最后几年。或许是那个沈重晏不够有权势才华,距离这个这个皇上更是云泥之差,但他待她,却是无可挑剔的。   “皇上,不瞒您,我曾经也是想到的。”沈四太太低声道:“我有想过,若是我在廖氏之位,会如何。”   “如何?”庆隆帝的声音有些艰难。   沈四太太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久久没有言语。就在庆隆帝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见她淡淡地道:“会像刚才父亲所言那般吧。”   “痛苦,嫉恨……不是抑郁而去,就是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瞧不上的恶毒丑陋之人。”   庆隆帝再一次沉默了。   沈四太太站起身,向着庆隆帝行了一礼,道:“皇上,您今日能来,我很高兴……但您是真龙,您的目光,您的心,当在天下社稷,当受万民敬仰……也当受我敬仰。皇上,珍重!”   说罢,她轻轻后退,离开了庆隆帝,离开了偏厅。   庆隆帝无法开口,也就无法挽留她。他默默坐着,只觉得心中有些空,但又不知道哪里空。像是难受,又没那么难受。反倒是有些平静。至少没有愤怒,没有遗憾,更没有不满足。   没有人过来打扰他。   不像是在其他地方,说是无人,却永远有人站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那些人守护着他,他就从来不是一个人。   但这会儿,在这个沈家的偏厅中,这个小小的空间内,只有他。   远处陈老爷子和沈四老爷尚在不咸不淡地说着话。庆隆帝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这让他越发地觉得安静。   终于,陈老爷子同沈四老爷走了近来。   陈厚温和沈端榕没有再跟着。两个人从北面的那道门离开了偏厅。   “陛下,您该回去了。”陈老爷子面色如常,却是提醒庆隆帝道。   庆隆帝点点头,目光落在沈四老爷身上,眯着眼睛将他上上下下审视好几遍,就在其他人以为他要开口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庆隆帝却收回目光,道:“走吧。”   说完,他领头走出了偏厅。 ☆、310 离开   “他走了……”   沈四老爷的面色十分古怪,恍恍惚惚,声音都有些发飘不稳。   沈四太太宛若并未见过什么人一般,正在指点教沈柔湲认识卡牌。这些卡牌还是沈柔凝亲自画给沈柔湲的,画了些花鸟虫鱼等物,色彩艳丽,栩栩如生,沈柔湲十分喜欢。   沈四老爷慢慢走到一张椅子边上坐下来,依旧无法平静。   当他看见庆隆帝出现在他院门前的那一刻,毫不夸张地说,那个时候,他觉得整个天地都塌陷了!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拦住庆隆帝!拦住他!死也要拦住他!   陈老爷子的存在,给了他些力量。让他没有太过失态。   后来……   沈四老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庆隆帝就那样离开了。   十分平静,像是了却了陈年旧时的心愿一般。   这样的结果,无论是陈老爷子,还是沈四老爷,都有些始料未及。这个结果,无疑是好的。庆隆帝没有因旧事而生出执念,是个太好不过的消息。陈老爷子诧异一番乐见如此,就安然放下了,但沈四老爷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态。   “夫人,他走了。”沈四老爷再次对沈四太太道。   “嗯。”这一次,沈四太太应了一声,却不知是回应沈四老爷的,还是回应沈柔湲的。   “他怎么就走了?”沈四老爷喃喃自语。   “不走,留下用饭吗?”沈四太太终于抬起头。淡淡地瞥了沈四老爷一眼。她仿佛是觉得沈四老爷这样太烦人了些,见他依旧还想开口,便堵上了他,道:“你的妻子,仅仅是凡女而已。年纪大了,也就无法与他的六宫粉黛相比了。”   沈四老爷愣了愣,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格外新奇的古怪感来。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掏了一下耳朵,心道:刚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原来,他的妻子也会同他说些生动的俏皮话。   什么虚飘。什么庆隆帝。顿时全都被沈四老爷抛到了脑后。他无声地裂开嘴角,露出一个夸张的大笑脸,不由自主地就要往沈四太太那边去。   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他的妻子。他想要抱抱她。   哪知沈四太太见他这般颦了眉,责怪道:“你这个表情是想吓坏阿湲么?一边儿去。”似乎还有些嫌弃。   沈四老爷却如同傻掉了一般。呵呵道:“好的。我这就走。这就走……”竟然真的就走出了门。   “爹爹怎么了?”沈柔湲不明所以。   “哦,他今天傻了,阿湲明天才找他玩吧。”沈四太太随口说道。   沈四老爷站在门边。紧紧贴住墙,仿佛才能控制住身上的轻颤。他傻了,他当然傻了……他沈重宴终于有这一天,那庆隆帝又算的上是什么!   再说陈厚温当时如蒙大赦的从偏厅离去,其实却没有走多远。他和沈端榕两个人很默契地留在出府的半道上偷看着正院里的动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陈厚温一时间想了很多,也自然而然想起了沈柔凝。他来这几日,但却借着去看小阿湲的名义,与沈四太太见的次数却不少,早就不至于像当日在船上一样,因为稍微昏暗些的灯光,就模糊地认为母女二人生的一模一样。   像是肯定像。   但迥异之处也不少。   这让陈厚温一次比一次安心下来。至少,他已经克服了在船上所生出的内心障碍。   他走这一路,的确涨了许多见识。但他没忘记,自己出来的原因,并不是给陈老爷子做随从,而是因为沈柔凝。   陈厚蕴希望他能认清楚自己的心思。他也希望。陈二太太的话犹在耳边,他没有忘记。   但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撞见这么个大秘密。   庆隆帝当年与自己姑母有过一段……?那,会如何?陈厚温甚至想起了宫里的那一位……   庆隆帝离开了。   陈老爷子神色平和,沈四老爷也回到了正院,看似一切都没有发生。陈厚温心事重重,熬到了晚上,终于忍不住找到正在百~万\小!说的陈老爷子。   “有事?”陈老老子放下书册,和蔼地问沈厚温道。   他是个很好的老人家,待每一个孙辈都很好。并不因为陈厚温读书习武都不突出,而有所不耐烦。他让陈厚温跟在他身边跑腿做事,是希望陈厚温多接触些实际的,增长阅历。   “祖父。”陈厚温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就是想问问,皇上他……”老爷子不愿意自家人说话绕弯子,但陈厚温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哦,你问这个。”陈老爷子并未让小辈为难,将茶盏端起来抿了一口,温和地道:“不必担心。当年之事都是陈年旧事了,他今日来了,又平静地走了,就是了却了心中的遗憾,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中惦记着。”   陈老爷子看了看陈厚温,犹豫了一下,才再次开口道:“你姑母自幼聪颖。若她不愿意,她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陈老爷子一直都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很有信心。就算这些年,这个女儿行事做派,一直都让他觉得不满意。但今日,她的女儿却终于没有糊涂,十分平和地打发了庆隆帝,这让老爷子十分欣喜。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身份。   也开始自觉维护身边的人,愿意动用智慧,将事情给解决了。   这种纠缠的旧事,但凭他这个长辈强硬顶着,虽然能够让庆隆帝不至于轻举妄动,但那个天子心中定然会窝着一股子火,越烧越旺,说不定就在将来哪一日爆发了出来。   陈厚温有些诧异自己听到的这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口,想说起沈柔凝,不知为何却没有说,而是道:“那孙儿就放心了。”   陈老爷子点点头,没再这个问题上多言,开始指点起陈厚温这几日行为言谈之间的得失来。   风雪停下,钦天监预测了连续几日的好天气,庆隆帝也就没有在徐州城多停留,很快就乘宝船南下返程了。陈老爷子和陈厚温跟着一起离开了,但徐州城的沈府却再次来了客人。 ☆、311 客人   范嬷嬷再有几年就到花甲了。   但她却是一日比一日有神气,整日里到处盯着府里上下的安置忙碌,一点儿也都不觉得累,脚下都带着风一样。   “表少爷,您可算来了!”范嬷嬷迎到二门外,见到邓长年的时候不禁很是诧异,而后老脸上又堆叠起笑容来,热情地道:“表少爷的变化真大,老奴差一点儿都没认!”   那日庆隆帝悄悄地来了沈府,将范嬷嬷惊的魂都飞了,几日都没能安定下来。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服侍养大的小姐再次生出了变化,不仅愿意说话了,而且还愿意笑了!这些都不算,更重要的是,沈四太太终于开始用心在家中事上了!从来总是对四姑娘很是冷淡的四太太,终于开始琢磨起了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   这怎么能不让范嬷嬷欢喜万分!   所以,沈四太太听闻邓长年因领兵路过此地前去衙门拜访沈四老爷,便让人去将邓长年请进了家里来!   范嬷嬷对邓长年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沈家村的时候。   她也知道京城邓家没了,而邓长年年纪轻轻就已经拼杀到了四品威远将军,十分有前途,当然很愿意沈四太太将邓长年给请回来。   沈柔凝的终身大事,范嬷嬷比所有人都上心。以往她上心也只能憋着不提,这一次沈四太太一让人去请邓长年,她就立即想到了这上面来了。   此时一见,邓长年不仅有了大出息。人也变得英武俊朗,心中更喜,热情也更上一层。   邓长年还有甲胄在身。   他去衙门,也是有公务在身。因为时间很紧,他本来是没有时间来拜访沈府拜访沈四太太的,没想到却是接到沈四太太的邀请。   邓长年无法拒绝这份邀请,想了想,便让跟来的人先回去,自己过来走一趟。此时,他抱着头盔。看着笑容热情的范嬷嬷。突然间有些拘束。   “嬷嬷却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见老。”邓长年笑着道。   “哪里,岁月不饶人,老奴这身体就要不成了。”范嬷嬷心中高兴。口中寒暄。一边请邓长年往内院去。一边道:“这算一算日子,太太都有三四年没见着表少爷您了!您也是的,既然就驻扎在附近。怎么不上门来坐坐?少爷更是惦记着您呢。”   “仗还没有打完,不能乱走的。”邓长年解释道:“我今日能来城里,也是有公务。”   范嬷嬷也是絮叨,当然不是要指责邓长年的不是。   一会儿,沈端榕听到消息一阵风跑出来,见到邓长年更是高兴的又蹦又跳,又对他这一身盔甲羡慕的摸了又摸,又一路问个不停,口中又将自家现在的情况报了一遍。   邓长年很庆幸,自己进城之人,让人才刷过铠甲。   不然,沈端榕这么一摸,怕是要摸一手的血渣子肉沫子,怕是要吓着了。   她竟然不在家?   又在京城?   邓长年心中闪过一些念头,很快跟着沈端榕到了内院花厅,沈四太太和沈柔湲正等在那里。   邓长年的脚步不禁顿了顿。   仿佛是回到了沈家村的时候,他面对冷漠的沈四太太总是有些心虚发憷,从不敢在她面前造次。也因此,他与沈四太太更是接触不多,谈不上有太多深的感情……   “邓将军。”沈四太太站了起来。   “婶娘唤我长年就好。”邓长年猛然回神,连忙行礼。   “长年,坐吧。”沈四太太打量了一番邓长年,却并未对他的变化有所感慨置评,道:“公务很忙?危险吗?”   “回婶娘的话,忙是很忙的。”邓长年忙答道:“却并没有什么危险。现在北金旧太子都降了,北金已经不在,我大庆也不是蛮夷狠辣之人,也就是一些不甘心的歹人在作乱。”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些人原本就是混迹山林的匪盗之辈。眼看着大庆军政严明无法混下去了,才最后不甘心地想要捞一笔退走,并非是真的百姓。”   沈四太太微微颔首,道:“刀枪无眼,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邓长年忙躬身受教。   他态度恭谨,心底却是震惊不解——   沈四太太什么时候这般和颜悦色待人了!居然关心起他这个外人来了!而看沈端榕的样子,似乎并不觉得惊讶?难道这些年,沈家也发生了许多大事不成?   沈四太太问了他几句近况,又将沈柔湲介绍了一下,说了几句沈四老爷的近况,也提到了沈柔凝:“……本来是要一起的,路过京城的时候,得知她的表嫂病情很重,她便临时起意,去了京城,探视病人了。”   表嫂?   陈厚蕴的妻子?   邓长年应声,没有细问。   沈四太太很快就放他离去了:“榕哥,你替娘送一送客。”   一共也就是盏茶时间。   出了花厅,才沈四太太面前不怎么插话的沈端榕再次活跃起来,问邓长年道:“邓大哥,你忙的很吗?若是不赶时候,到我院子里坐坐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邓长年笑着道:“小半天时间,我还是有的。”   大不了,他待会儿要连夜赶路。他也有许多话想问沈端榕。   邓长年随着沈端榕去了他的院子,才一走进他的书房,就看到了书房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居然就是沈家的居家图!邓长年一眼就认出了,那仅仅有一个背景的少女,就是沈柔凝!   虽然他有好久没有见过她,并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   但一定就是她!   “这是?”邓长年不禁开口问道。   “我姐画的。”沈端榕满面骄傲,道:“怎么样,厉害吧?没见过画的这么像的吧?比照镜子还真呢!”   画面上,最后方,是沈四太太正在端坐着,手中捧着一本书在看,她垂着头,显然是那方额纱,气质沉静;而后一边,是沈四老爷站在正写大字的沈端榕身后,看样子是在指点他,但他的头却微微偏向沈四太太的方向,平淡却深情;小小的沈柔湲坐在地衣上,抓了一个彩色的绒球玩,一脸稚气;沈柔凝,却是背面而坐,远在一角,正伏案作画。 ☆、312 佛珠   邓长年看住了神。   沈端榕偷偷瞧着他的神色,眼中露出一抹狡黠,如同大人一般备着手,却不去打扰邓长年。   他开年有十一岁了。   已然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小少年郎。做了兄长,长姐也经常不在,又读书进学几年,他早已经懂得许多了。   这么一看,邓大哥还是十分英武的。太好了,沈端榕想。   邓长年许久才将目光从那画面上收回,沙哑赞道:“画的很好,别具一格。”   “那是。”沈端榕骄傲地道:“姐姐可是用心钻研好几年的。”   沈端榕让了邓长年坐,亲自给他端了茶,而后又让侍候他的小厮到门口守着,而后才看着邓长年,收起笑容,十分严肃。   “怎么了?”邓长年有些惊讶:“发生了什么事?”   “邓大哥,我问你,你当年住在我们祖宅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可还算数?还是你现在成大将军了变厉害了,就当原先说的话都是年少戏言?”沈端榕严肃着脸,开口问道。   邓长年怔了一下,问道:“榕哥,到底怎么了?”   他却不知,他这么回答的时候,目光已经有所闪避。   这闪避没能瞒过沈端榕的眼睛。   沈端榕十分失望,喃喃道:“原来当真都是不作数了……就我最傻,居然一直都惦记着。”   邓长年闻言有些狼狈,心陡然提了起来。连忙问道:“榕哥,你先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你姐姐出了什么事情?她不是在京城你外祖家吗?能出什么事情?”莫非是名誉相关?   “姐姐她现在还是挺好的。”沈端榕神色不展,低声道:“但将来就不一定了。不过邓大哥你既然不肯承认当年的心意,我姐她如何,也就不与你相关了。”   “你是不是定亲了?”沈端榕有些不甘心地咬着唇,微微指责道:“不然我姐姐哪里不好,你都不喜欢了?”   邓长年张了张口,狼狈地道:“榕哥,你不懂的。”   他怎么会不喜欢沈柔凝。从两个人都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沈柔凝。从来不曾改变过心意。只是,这世间的百态,怎么能是一句“喜欢”就能论断的。   沈端榕更加失望,扭过头。仿佛生气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邓长年才沙哑着开口。问道:“榕哥,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要相信我。无论是你和你姐姐有什么难处,我总是愿意帮助你们的。你不说,我很难做决定。”   他不明白,沈柔凝既然一切都好,为何沈端榕一见他,就这么迫切地逼问他。她难道被人逼婚?要嫁的不好?她才多大,有沈府陈家庇护,又怎么会!若是,若是……她真的如何了,无论是如何,他都会娶她,一定会。   可是,沈端榕这么不说明白,他又怎么能开口允诺?   已经不是小孩子时候了。   “也没什么。”沈端榕低声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前几日,皇上在徐州府的时候,到这里来了……他是来找我娘的。我才知道,当年,皇上和我娘……总之,我娘是因为额角破了相,才……”   他说的隐晦,但邓长年立即就听懂了。   他肃然坐直身体,问道:“然后呢?”   “没有什么然后。皇上很快就又走了。”沈端榕低声道:“我只是想着,姐姐和娘生的太像了,恐不是好预兆。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早早定亲,爹和娘也都这么想……我可是最先想到邓大哥你的。”   “没想到,让邓大哥为难了,对不住。”沈端榕看了邓长年一眼,又塌下了眼睑,显得十分失落,却没有再怨邓长年的意思了。   他这样,反而让邓长年心中越发不好过。   他心思翻滚,想了许许多多,但面对小小年纪的沈端榕,却是苦涩难言。若是他真的能够一口应下,该有多好。   “榕哥,许多事情,你现在还不懂。”良久,邓长年再次开口。他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黑檀佛珠,道:“这是父亲在我年幼的时候亲手做给我的,他在佛前供奉了整整一年……”他将那黑檀佛珠递给沈端榕拿着,慎重地道:“榕哥,你现在也长大了……若是,若是有一日,有什么紧急情况,就就将这佛珠当信物呈出来。”   “但若是你姐姐一直平安,将来终身大事是如愿而成的,这佛珠你就只当是我送给你的……仅此而已。”   沈端榕捧着佛珠愣住了。   他用力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明白了,刚才邓长年说话是什么意思,顿时觉得心中酸涩无比,眼眶也有些湿,问道:“既然邓大哥你依旧很喜欢她,为什么不直接向我家提亲?爹娘肯定是愿意的……姐姐她,也应该不会反对……”   这么直截了当的定下来,多安稳,为何要留下这么一串佛珠?   邓长年微微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最后,他站起来,笑了笑,落出一口洁白的牙,神态轻松地将那黑檀的佛珠手串给沈端榕戴在了手腕上,而后替他掩上袖子,再重重地拍了拍沈端榕的肩膀,道:“我要走了。你记住我说的话,榕哥。”   沈端榕这会儿不知该如何挽留,将邓长年送到大门口,目送他戴上头盔遮住脸,飞身上马,灰黑色的甲胄闪着暗色的光,很快就消失在了长街之上。   沈端榕摸了摸腕上的手串,恍恍惚惚,就到了沈四太太那里。   “怎么了?”沈四太太轻声问道。   “没什么。”沈端榕低着头,道:“就是觉得,邓大哥挺威风的。”   沈四太太打量了他几眼,先是有些疑惑,而后又生出了些了然。沈端榕不禁有些紧张,笑容都僵硬了。但沈四太太却是漫不经心地道:“你不能光看着他威风,却不记得他是怎么从一个小兵一步一步拼上来的……无论是谁,想要做出些样子,都不会容易。”   “是,儿子受教。”沈端榕忙站起身道。   片刻之后,他不禁开口问道:“娘,姐姐过年时候真的不回来了吗?” ☆、313 礼物   “你若是真的很想她回来,我和你父亲可以派人去接。”   沈四太太淡淡地道:“走水路顺流南下,来回也没多远。”   沈端榕却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接沈柔凝回来。她是去探望病人的。而显然,表嫂的身体状况依旧很悬。老爷子又一向很疼她,这一次回去见着了,肯定也想留她多住一阵子。   恩,京城才俊很多……   沈端榕一下子就想的远了。   自从他觉得沈柔凝到了嫁人的年龄之后,沈端榕就十分苦恼。他觉得他的姐姐是这天下最是才貌双全的姐姐,配的上最好的才俊……却又觉得,像娘亲一样,嫁给父亲这样普通些,也很不错……当真是无法拿定主意。   “娘,你叫邓大哥来,是替姐姐相看的么?”沈端榕忍不住开了口。   沈四太太放下书卷,看了沈端榕一眼,问道:“你们下去,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沈端榕忙道:“就是说了些打仗的事情。”   他瞒住了关于佛珠手串的事情。因为他有些不明白邓长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在弄明白之前,他首先要做的是,信守承诺,不随便开口。   “你姐姐的亲事,怎么也轮不到你操心。”沈四太太瞥了一眼他的袖口,道:“若是将来,她真的难嫁,你作为家中承家守业的男丁,再操心,不迟。”   “娘您怎么说的像是姐姐会嫁不出去似的。”沈端榕有时候还不能适应,会说这么多话且言辞多变的母亲。是该严肃呢。还是该怎样。   ……   沈柔凝并不知道,就连她才十一岁的弟弟,都开始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了。若是知道,怕也要哭笑不得。   她现在不会想得太多。   她早就开始不想太多了。   陈老爷子和陈厚温随驾归家的时候,已经是小年节了。江南的风雪早已经被暖和的阳光晒的没了影子,当中午温暖明亮的阳光晒在身上的时候,总能给人以春天的错觉来。   今年应该是个暖冬。   沈柔凝心想。   “表妹,这是我从路上买的,你看看合不合用。”陈厚温分发着自己带回来的给各人的礼物。给沈柔凝的,是一套湖笔。一看就是做工精致的上品货。   “你这人。都这么大了,怎么连个礼物都不会带?”陈二太太一看就开了口,道:“你表妹是女孩子,你送些脂粉布匹的。难道不比纸笔好?这么好的笔。给你大哥吧!要不给你弟弟也行。他练字多,用笔用的废。”她不由分说地道:“你表妹的那一份,从我这里分一半好了!”   陈厚温给她带回来几匹布。和一些银针丝线。   “娘……”陈厚温脸色有些不好了。   沈柔凝喜欢百~万\小!说画画,他送笔,才是投其所好……送布匹针线,算是什么?难道是想要让沈柔凝不拿笔了改拿针么?   陈二太太当然是有意的。   她这会儿觉得自己非常聪明,见陈厚温迟疑不高兴,上去就将他手中那套装笔的盒子夺了下来转手塞给了陈厚琪,而后挤开陈厚温,握住沈柔凝,笑容满面地道:“阿凝啊,这姑娘家不懂拿针哪里行呢?一定要练练才是,不然以后嫁人,自己夫君的贴身衣裳难道还要让丫鬟做?阿凝,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二舅母说的是。”沈柔凝笑容温顺,没有反驳。   陈二太太这才满意了,拉着沈柔凝开始说:“……你看看你大舅舅身上,这里里外外,都不是你大舅母做的?再看看你二舅舅身上,也都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就是你表嫂,病在床上,做不了太多,也想着给你大表哥做双袜子呢……是不是?”   沈柔凝乖乖地听着。   倒是陈厚温觉得十分尴尬,望着沈柔凝,充满了歉意。   “好了,大家都知道你针线活好,你就别在同阿凝显摆了。”陈大太太站出来,转了话题,问老爷子道:“父亲,不知二叔他什么时候能回?眼看就过年了,总不好还在外面忙。”   陈大太太提到了陈二老爷,陈二太太立即忘记了其他的,提了心神,看向陈老爷子。   陈厚温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没有提给礼物什么的。   陈老爷子开口道:“老二啊,也就是这几天了吧。公务再忙也是要过年的。他这阵子十分辛苦,到时候要好好替他接风洗尘。”   “嗳,一定,一定。”陈二老爷高兴地应下来。   “厚绩是赶不回来了。”陈老爷子道:“他那边,估计要到明年春耕之后三四月里,才能有空稍微休整一阵。郡主那边不好再耽搁,你趁着那一阵子,将婚事给办了吧。”   “是,儿媳知道了。”陈大太太也十分高兴。   虽然陈厚绩又不能回来,但打仗硬仗都打完了,现在就算在外面,她也不怎么担心了。再说,三四月份眨眼就到了,到时候就能娶新妇进门了,怎么能不高兴?   家中两个女眷都满意了,老爷子便叫散了。   沈柔凝回到了伴月轩。   陈厚温看着他的背景想要跟上去送一送,却被陈二太太喊住说话。他不愿意让陈二太太多想,只好先跟着陈二太太去了。   陈大太太若有所思,却是摇摇头。   次日,陈厚温才有空找到了陈厚蕴,住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娘不同意?”陈厚蕴看了他一眼,直接问道。   陈厚温赤红了脸,搓了一下手,为难地道:“我娘那个人,大哥你也知道的。我也就是露出点儿意思,她就唠叨了许多。她觉得,表妹她太有才华了,反而不是能相夫教子的,所以……”   “你自己觉得呢?”陈厚蕴再次问道。   “我,我没有什么想法……”陈厚温犹豫半天才道:“但家中多的是下人,什么都能办好的,也不需要她怎么操持家务……”他的确无法想象,沈柔凝“相夫教子”是怎样。就像陈二太太特意点出来的,她连双袜子都缝不好,其他的……   但他还是觉得她很好。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了。   放弃了沈柔凝,他要娶一个怎样的女子?他又想象不出来,只觉得心中很不痛快。 ☆、314 十年春   陈   陈家的几个小辈,他自己不论,陈厚绩是个乐观不爱计较却是有想法的;陈厚琪年纪小些不爱出门是个心思单纯的;而陈厚温,他性格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听劝,能的进好话……但换句话说,却是很难有自己的坚持和主见,不会自己拿定主意。   陈厚蕴原本以为,在男女感情上,他怎么也会有所坚持,因为感情这回事与其他的事情不一样……但显然,他错了。   “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暂时不提了吧。”陈厚蕴对陈厚温道:“你自己尚在摇摆,若是露出痕迹,会惹了婶娘不高兴闹起来,更是只会让阿凝在府中住的尴尬。若是那样,祖父也会恼了你。”   “我知道了。”陈厚温低着头,情绪有些不高。   有丫鬟匆匆过来说陈大奶奶再次吐了药,陈厚蕴变了脸色,陈厚温也就只得离开了。   相较着整个京城浓重的喜悦和热闹,庆隆十年的新年,因为陈大奶奶的病,陈府的喜悦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浓郁的红色也淡了几分。但好在,陈大奶奶总算是又有惊无险地熬过了这个新年,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她的肚子也有七个月了。   陈大奶奶瘦的厉害,青色的血管都能透过苍白的皮肤露出来,看的有些吓人。伺候她的丫鬟没回替她沐浴擦身的时候,都是十分的不忍看——   透过薄薄的肚皮,她们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胎儿的情况!   但陈大奶奶却日日都很高兴。   因为大夫说了。她的孩子长的很不错,而且是个男孩。   “一定一定要保孩子。”陈大奶奶总是日日不忘叮嘱预定的大夫和产婆,道:“我是无论怎么也活不久的,但孩子却是好好的,能够长大的。”她又特别告诫陈厚蕴:“……你一定要懂得如何取舍!别犯傻!不然,我就是去了,心也难安!”   而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陈府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稍微有所动静,大家就会紧张起来,就怕是陈大奶奶院子传出来了不好的消息。这种悬着心的感觉很不好受。以至于陈二太太不禁暗地里嘀嘀咕咕……好在陈二老爷一直没有离开京城。这让她也顾不上嘀咕其他的了。   “姑娘,郡主派人给你送了玉兰帖。”碧冬将一张印刷精致的帖子呈给沈柔凝,犹豫地问道:“您会去吗?”   “去。”沈柔凝道。   “那……舅太太那里……”碧冬迟疑着提醒沈柔凝。   陈大奶奶正在关键时候,沈柔凝却是去外出赴宴。会不会不合适?   “就是舅太太特意告诉我要去的。”沈柔凝道:“待在家里。一个比一个紧张。反而更加紧张。不如放松心态,该做什么做什么。表嫂那里,我也已经提过了。她很高兴。”   陈大奶奶总是很乐观,沈柔凝也就从不在她面前忧虑。前一阵子她看到外面桃花开了,就提到了玉兰会,鼓动着沈柔凝一定不要错过:“姑娘家大了,总是要交际。不然,谁会知道咱们府上有个表姑娘国色天香,想要来求娶呢?”   除了陈大奶奶这一点,明嘉郡主也是一再邀请,她不好总是推却。   陈大太太很快给她送了新的衣服首饰来,样样的格外精美,又关切地问道:“……到时候我陪着你一起去?”一脸的担心,生怕她会处理不好似的。   “有郡主呢。”沈柔凝笑着道:“舅母忘了,我可是外出游历过一年,去过南洋的。”   “知道你胆子大。”陈大太太不禁笑道:“但这种聚会,却是与你在外游历大不相同的。许多女孩子在一起,应酬起来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不过有郡主照顾,她们都是头一回见你,总得先观望一番,才好做打算。”   她并不太担心沈柔凝会如何。   只是免不了要叮嘱一番而已。   “若是你绩表哥能赶得回来,有他陪你一起,才更热闹了。”陈大太太想着陈厚绩不禁露出笑容:“大军要班师了,上面也在论功行赏……这一仗,大庆怕是要多出好几家的勋爵新贵来,但你绩表哥的功劳只怕不够封爵的。”   陈厚绩的和资历还是低了。而且他还一直都是秦叙的副将,跟着秦叙的职位走的。这么一来,论功的话,秦叙总是在他前面。   而且这仗打的太快太容易了,总显得他们那些年轻人的功劳都不够分量似的。再者,大庆一直对爵位的封赏十分慎重。   “年轻人之中,一个是秦叙,一个就是你那位邓家表哥。”陈大太太不禁望了沈柔凝一眼。说来奇怪,沈柔凝不怎么应酬交际,宴会更是一次没去过,但偏偏最近大出风头的年轻人她却都认识。   比如秦叙。比如邓长年。这二人是战场上拼的。   再有就是那个纪童。南洋商行风头无量,朝廷为了表示其稳定粮价有功,很是赞扬了一番。而纪童作为大东家和总管事,则被封了一个从五品的虚职,已然是个官身。   只要有品级有人脉,虚职变成实职并不难。而且,谁不知道他年少多金?   还有一个叫云九的,比上面几个人当然差很多,但最近也是闹出了不少风雨……至少,让她这个近些日子不怎么走的内宅夫人,都听说了他的名字。而他却是从岳阳来,受过沈家的恩惠……   陈大太太收回思绪,继续说道:“这两人身后,一个有秦国公府,一个有明义候府,说不定能挣到两个爵位……而这两个人居然都是没有定亲的英俊少年郎,一但回京参加玉兰会,不知道要有多少姑娘家要疯狂呢!”   说到这里,陈大太太不禁悄悄地关注了沈柔凝的神色。她知道这二人都与沈柔凝相识,而且颇有交情……少年俊杰,或许沈柔凝会心动?   但让陈大太太觉得惋惜的是,她根本没能从沈柔凝脸色看出什么来。沈柔凝脸色那些笑意,仅仅是没没有某种含义的笑意罢了。 ☆、315 年轻人   晚间的时候,陈大太太便与陈大老   “夫君,你不如写信问问阿凝的父亲……”她道:“这阿凝住在咱们家,是不是有让咱们帮着相看人家的意思?你问清楚了,我这心里也好有个数。”   “这事儿得问妹妹吧?”陈大老爷愣了愣。   “我这不是怕问妹妹也是白问吗?”陈大太太不禁白了陈大老爷一眼,一副“你忘了她那性子”的神情。   陈大老爷呵呵笑了笑,随即道:“行,那我回头就写信问。”顿了顿,他又道:“不过阿凝年纪还小,多看两年也没什么。”   “多看两年,好人家都让人给挑没了……”陈大太太嘀咕道。   让陈大太太觉得遗憾的是,到了玉兰会那一天,陈厚绩并没能赶的回来。她只能送了沈柔凝的马车除了二门。   这一日清晨,天晴的很好。   建宁城的郊外,桃红柳绿莺燕齐飞,春光格外的明媚。   远远的,官道上数匹骏马飞奔而来,踏着春日尘土飞扬。临近城门,进出城门的百姓们很多,骏马终于渐渐地慢下来,人们这才发现,骑马之人乃是十几位年轻人,虽然只是武者打扮未着甲胄,那周身的铁血之气,一看就是军中回来了。   “怎么都是年轻人?”有路人侧目,看清楚之后,不禁议论起来。   “谁知道。”有人不在意:“咱们大庆去打仗的娃儿那么多,这一行都是年轻人。也不算啥吧?”说话之间,这些路人都主动让开了道路,对着骏马上的年轻军人露出真诚的笑脸。   都是自家的兵。   打了大胜仗,将北金国都给占了,他们身为大庆人,怎么能不看着这些军人格外尊崇。   领头几个年轻人对让道的路人们报了报拳,其中一人朗声说了句“多谢”,就再次纵马,眨眼就进了城门。   “刚才那个,是不是陈二公子?”一个城卫军低声问身旁人道。   “哪个陈二公子?”   “就是陈老尚书家的陈二公子!”那城卫军道:“陈家大公子三元及第状元郎。二公子却是从了军。听说也是军功赫赫,已经当上了将军了!我以前见过他收拾几个无赖,几下就将人给打趴下了!”   陈二公子陈厚绩,为人热情仗义。京城许多人都认得他。   “你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好像就是他……”几个城卫军不禁议论起来,言语中都是格外羡慕。他们这些城卫军,都没捞上去战场。当然也就没有立功的机会……谁能知道,这举国之战,居然这么容易就打赢了呢?听说,大庆军的折损很少很少,一场仗打完,绝大部分人都活着立功了……   且不说这城卫军在后面议论纷纷,那几名骑马而行的年轻人进了城后,京城车水马龙的,路人也终于不再关注他们,更是没法子像在过城门的时候给他们让路,于是他们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哟,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年轻人道:“怎么瞧着有好几辆马车载着娇小姐们过去了。”   “游潜,你眼睛这么好?”陈厚绩开了口,道:“我怎么没留意?”   “我这乡下人头一回进城,眼睛当然要毒一些。当然,主要是我鼻子厉害。”那位叫游潜的笑了笑,故意嗅了嗅,拿马鞭一指身边的一辆马车,道:“这里面就坐着一位姑娘,用的脂粉价格不菲,肯定是大家闺秀。”   游家世居巴蜀,家里开着马场,在当地十分有权势。这一次大庆出兵白金,游家看准机会向朝廷上贡了五千战马,让家中幼子随军出征,就是这位游潜。   游潜骑术高超,武功也不赖,十分的好战。且大庆军方看在五千战马的面子上格外照顾他,他一入军中,当真是如鱼得水,很快就立了不少战功,成为了军中有名的少年将军之一。   他们这一行十来人,都是年纪轻轻家世不薄的少年将军,除了陈厚绩,秦叙和邓长年也在其中。另外还有郑家旁支的两位小子和秦家的两个后辈,以及齐家的一位公子。其余便是几人带着的亲卫,的确没有年纪大的。   “你这鼻子,够厉害!”陈厚绩竖起一根大拇指,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是开胭脂铺子的呢!”   “你怎么知道的?”游潜故作诧异:“我娘就开着蜀中最好最大的胭脂铺子!”   陈厚绩哈哈大笑。   游潜却是不理会他了,凑近了秦叙身边,问道:“秦少,你脑子厉害,也是京城高人,就告诉小的,今天有什么日子没有?这些姑娘家都往哪里去?”   秦叙遥看一眼,道:“玉兰会吧。现在正是玉兰花开的时候。”   “玉兰会?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好地方……”游潜忙问道:“在哪里开的?主要是干什么的?咱们能进去吗?”   “这玉兰会啊,可是应王妃办的……”不用秦叙开口,旁边一个郑家小子就得意非凡地介绍起来:“……去当然能去,不过咱们这风尘仆仆才回来,又没有名帖……”   “这你郑五哥就不懂了吧?”游潜一仰头:“自古美女爱英雄。咱们这样,一看就是从沙场征战回来的,英武了得的很,往园子里一站,立即就能将那些没用的公子哥儿比下去,让那些娇小姐们脸红心热!换了衣裳,打扮打扮,还没这气势了呢!”   “咱们反正也没什么急事,这就过去吧?”游潜鼓动几人道:“让我这个外乡人也见识见识呗?”   “这……得问问秦少和绩少。”那郑家小子道:“他们跟郡主相熟,咱们没了名帖,到时候才不会被拦。”   “不去。没那功夫。”陈厚绩忙道:“要去你们自己去……你们现在都是朝廷功臣,才从战场回来的,保管没人拦你们。”   “但我们不是没穿戎装吗?”游潜苦恼地道:“尤其是我这个可怜的外乡人,谁认识我,只能我的身份?绩少,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呗?” ☆、316 调头   陈厚绩不肯答   游潜这个人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嘴上几乎难以安静下来的时候,哪怕是打仗时候勇猛冲锋的时候也一样。陈厚绩此时不肯答应,他怎么肯甘心?于是一路上就不停地翻来覆去地磨。   “不要这么无情么,陈二哥……”游潜道:“你真不领着兄弟进门,一会儿兄弟问了路找上门,若是他们不让进,兄弟我就直接喊郡主嫂子,看她给不给我面子……”   “随你。”陈厚绩有些恼,却知道不能受他威胁,不然他肯定得寸进尺,心中却琢磨着,若是他敢掉头去玉兰园,他就先将他揍趴下了逮起来再说……   秦叙纵马优哉游哉地走着,目光扫视着街上人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他突然将游潜从陈厚绩身边挤开,问陈厚绩道:“陈二,她是不是还在京里?”   一直沉默不语游离在外的邓长年突然也抬起头,看向这边,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游潜十分敏锐,立即竖起耳朵来。   陈厚绩愣了愣,皱眉问秦叙道:“你什么意思?”   秦叙却没有说什么,立即调转马头,道:“过去看看。回来了,总要亮个相。”   “哎,你……”   陈厚绩张口欲言,却见邓长年也已经跟着秦叙拐去了去玉兰园的路,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也只好跟了上去。   游潜见了,露出许多兴趣。却是落在三人后面,低声问郑秦两家的几个小子道:“刚才,秦少说的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是个姑娘吧?绩少不是没有妹妹?难道是表妹什么的?”   几个人摇摇头,道:“没听说过啊。”   游潜却不失望,而是嘿嘿一乐,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玉兰盛放,幽香浸染了半个京城。   走进院子里,大朵大朵洁白泛紫的玉兰花安静伫立,优雅而尊贵。   “沈姑娘。郡主交待。您一来,就让我们领您到后面去。”接引的丫鬟热情地道:“郡主就在后面等着您呢。”   沈柔凝含笑点头,跟着那丫鬟一起走了。   “那是谁?怎么没见过?”有早来的闺秀窃窃私语。   “不认识。但那是郡主身边的飞虹姑娘,应该是郡主特意请来的客人吧?”有人接着道:“外地来的?看样子挺不错的啊。”   有人和善地向沈柔凝微笑。沈柔凝一一回应。   丫鬟飞虹口才不错。一边引着沈柔凝错开早到的闺秀们。一边还给沈柔凝介绍了玉兰园的精致,不知不觉,就领着她看了大半。盏茶时间,才见到了明嘉郡主。   应王妃也在。   沈柔凝上前请安。   应王妃是个十分单薄的女子,眉宇之间充满了郁结之气,这让她的面容有些显老,但能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其实算一算明嘉郡主的年纪,应王妃应该比陈二太太差不多的岁数,但看着却比陈二太太年纪大多了。   “你就是阿凝?”应王妃看着沈柔凝,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幽冷,随即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儿。”她拉住沈柔凝的手,将沈柔凝拉近前来细看,拔下头发上的一个凤簪给沈柔凝插在发髻上,柔和地道:“总听明嘉说起你,却也总不见你去找她玩儿……是嫌王府不好玩么?”   “阿凝不敢。”沈柔凝行礼谢过,温顺地道:“是阿凝性子懒,不愿意出门,才总是辜负郡主的好意。”   “你这也算是头一回在京城亮相吧?你两个舅母没有陪你一起出门?”应王妃有些惊讶,道:“她们也真的放心。”   “有王妃和郡主照看,舅母怎么能不放心。”沈柔凝柔声道。   应王妃微微笑了笑,又关切地问了陈大奶奶的病情,唏嘘感慨了几句,就将沈柔凝交给了明嘉郡主,道:“时辰不早了,你和阿凝去前面玩儿吧。”   应王妃虽然人来到了玉兰园,却已经不怎么露面了。她这两年信了佛,早几年还会请几个贵夫人坐坐说说话,这两年却不愿意了。就像是今天,谁也不知道她来了。   明嘉郡主拉着沈柔凝的手往前头走。   “我娘不愿意见人,你待会儿别说她也到了。”明嘉郡主道:“走,阿凝,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都是性格不错的小姑娘,你也能有人陪着说说话……”   两个人正走着,尚未到前面的设宴处,就听见一阵骚动,随即有丫鬟匆匆过来禀告明嘉郡主道:“郡主,两位皇子来了!”   “他们怎么来了?”明嘉郡主抬了抬眉,拉着沈柔凝就加快了脚步。到了供给茶水的花厅,她们一眼就看过了两位皇子——   大皇子已经就要十四了,头戴紫金小冠,一身紫金锦袍,俊秀挺拔,贵气逼人。二皇子比兄长小了一岁多,一身黑滚金的锦袍,下巴高高抬起,看人的目光充满了挑剔。   “两位殿下要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明嘉郡主语含责备。   “明嘉姐姐放心,我们是禀告了父皇母后才出宫的,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大皇子笑起来温文尔雅,向明嘉郡主道:“我也是临时起意,不告而来,姐姐不要见怪。”   “只要你们不是偷跑出来的,我就放心了。”明嘉郡主将两位皇子请到花厅坐下,见大皇子看向站在身边的沈柔凝,就介绍道:“这是沈家姑娘,陈公唯一的外女,也就是陈状元的表妹。恩,她有两位堂姐,是宫里的清贵人和澜贵人,更是我的好友。”   两位皇子都不禁多看了沈柔凝几眼。   实话说,沈柔凝天生丽质,又气质柔和,豆蔻之年,亭亭玉立的,往这里一站,就能吸引人的目光停留。明嘉郡主这一番显得格外慎重的介绍,立即就将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了沈柔凝身上。   “臣女见过大皇子、二皇子。”沈柔凝规矩行礼,道:“两位殿下大安。”   “沈姑娘不必多礼。”   二皇子盯着沈柔凝猛看,大皇子温柔地虚扶了她起身,道:“我倒是不知道,明嘉姐姐居然还有这么一位闺中好友呢。”他的眼神中露出些兴趣。 ☆、317 齐圆圆   沈柔凝道:“回殿下,是前几年郡主去宁波祈福之时,臣女有幸与郡主相此次进京访亲,蒙郡主不嫌弃,给了臣女名帖,照顾加。”   “这样。”大皇子点点头。   原来她不是京城人。不然,这般人品相貌,他也不至于从未听说过。   年少懵懂的少年总是对异性充满他们自己都不太能够了解的好奇,大皇子也不例外。不过想想明嘉郡主与陈厚绩的“交情”,愿意照顾他的表妹也是理所应当,大皇子也就释然了。   沈柔凝识趣地推后了一步,让开了地儿。   立即就有及名闺秀近前,向两位皇子行礼。   随后,一个笑容大方的圆脸姑娘走到沈柔凝面前,自我介绍道:“我叫齐圆圆,圆滚滚的园,父亲是个大将军……常听郡主提到你,神交已久,幸会。”   她生着苹果脸,人其实并不能算做多胖,最多算是丰腴一些,身材也是凸凹有致,看起来很让人舒服。而她这么毫不避讳的开口说自己“园”,让沈柔凝立即就生出好感来。   “沈柔凝,父亲才调到徐州做通判。”沈柔凝对齐圆圆道。   明嘉郡主和两位皇子身边很快就围上了好些人,沈柔凝和齐圆圆默契地角落一退再退,很快退到了花厅门口,两人相视一笑,齐齐走出了花厅。   “我很怕闷的。”齐圆圆轻轻拍了拍胸脯,道:“大夫说。我的心肺不太好,人一多,就犯晕。”说着她又道:“沈妹妹你知道吗?我最是羡慕郡主能够习武练剑……我身体不能多运动,真是有些丢人。”   “严重么?”沈柔凝连忙问道。   齐圆圆摇摇头:“只要不做剧烈运动,一般情况下都是好的。哎,若是换成其他闺秀得这种病估计都不会察觉,偏偏我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假小子一样。”   “我觉得齐姐姐你这样挺好的。”沈柔凝笑起来:“按理说就是姑娘家多动一动才能健康,但大多数都是恨不能不吃饭将自己饿成个瘦子,也懒得动。齐姐姐实在不用羡慕我们这样的。”   “你宁愿挨饿也不动?”齐圆圆睁大了眼睛:“不像啊?”   “所以我才逼着自己每天都要动一动啊?”沈柔凝道:“总是逼这里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也是很辛苦的。齐姐姐不用尝试这种辛苦。多好。”   “……”齐圆圆有些无语:“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人这么安慰我的。你真是有意思。”她看着花厅里拥挤着不愿意离开的闺秀们,道:“比她们有意思多了。”   两个皇子说起来年纪不大。   但他们身份放在那里,就是能吸引人。   而且,大皇子其实也不小了……   齐圆圆知道自己有病在身。所以对于什么皇亲贵戚的没有指望过。但这个才认识的沈柔凝……她可是比自己小一两岁。怎么就这么轻易就出来了呢?   不过,齐圆圆也没有多想。   沈柔凝能陪着她,更好。   她拉着沈柔凝。道:“走,你算是头一回来的,我替郡主尽一尽地主之意,带沈妹妹你逛一逛。走了慢了,一会儿她们要拼什么琴棋书画之类的,我可不想参加。”她走了几步停下来,睁大眼睛看着沈柔凝道:“哦,我差点儿忘了,郡主说你是极其善画的,你卖给她的那副画我也看过了,真是很不错……你是要参加一会儿的表演吧?”   沈柔凝既然有拿得出手的,这头一次来,怎么也得让京城这交际圈子里知道她的名声。几年前画都画的那样好了,现在肯定更是不得了吧……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柔凝当即就摇摇头:“一定要参与么?我其实更想看看热闹。毕竟是第一回来。”   “那倒是不一定的。”齐圆圆应声道:“游戏么,你到时候说个谜题笑话什么的,也能混过去。不过要是这么混,下次就没人找你出头了,除非是有人故意让你出丑。”   “那既然如此,齐姐姐,我一会儿想见识见识。”沈柔凝道。   前世今生,她还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赏花宴,心中难免觉得有些新奇。园子么,一会儿再逛也不迟。   齐圆圆闻言便道:“那我们就在那边等一会儿吧。”她指着一个渠水边的小亭子。在那里应该能够喂锦鲤玩。这亭子本来应该是个热闹地儿,但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花厅那边,这里反而空下来了。   两个人进了亭子,靠在栏杆边,闲闲地看着鱼儿啄食,偶尔聊几句,越来越融洽的。在齐圆圆看来,沈柔凝温柔大方不做作,又十分有见识,骨子里肯定是骄傲的,但却从来不将那骄傲显出来,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而在沈柔凝觉得,这齐圆圆性子爽直开朗,对自己喜欢的人都是热心肠,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肯定要么走开不交往,要么出言嘲讽针对上,肯定不会敷衍应酬……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家。   “齐姐姐,郡主请你过去呢。”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进来行礼道。   齐圆圆望了望那边花厅,也不知道明嘉郡主找自己做什么,便对沈柔凝道:“沈妹妹,我去去就来。”   沈柔凝点点头。   这亭子离那边花厅并不远,有什么动静喊一声就都听到了。   齐圆圆离开之后,沈柔凝目光转向一侧的假山,果然就见那边走出一位小少年,正是二皇子。他见沈柔凝正看着他,似乎早就发现自己藏在那边,不禁露出些恼意,随即又气冲冲的,背着手走进了亭子里。   “殿下。”沈柔凝福了福身。   “你叫沈柔凝?”二皇子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沈柔凝的事情,盯着她的脸很仔细地看,故作老成地道:“顺妃是你姨母?”   沈柔凝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顺妃的确是她姨母。   “那你怎么从来不进宫?”二皇子道:“你年前十一月份就来京里的。”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那里见过她。   “臣女身份鄙薄,不敢轻易进宫。”沈柔凝恭敬地道。 ☆、318 让她跳!   二皇子觉得有些无趣。   皇宫中无数美丽的女人,他见到许多了。而且他年纪到底还小了些,对姑娘家的兴趣并没有什么。但那些闺秀们都围着大皇子转,晶亮的眼神看的全是大皇子,没有一个人在看他,这让他很恼,所以悄悄地出来了,支走了齐圆圆,来与沈柔凝说话。   齐圆圆他知道,胖了些,还生了病。他并不喜欢。   但沈柔凝是新来的,长得很好看,一点儿也不讨厌的样子。只是这会儿,沈柔凝十分恭谨规矩,一问一答毫无趣味,这让他觉得没意思,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走了,能找谁呢?   至少沈柔凝这会儿眼中只有他,而不是他的兄长。   “你若是有一天进宫里玩,有人欺负你了,你就找我。我罩着你。”二皇子丢了些鱼饵入渠,顿时有肥大的锦鲤争相抢食,他瞧出了些乐子,口中道:“嗳,你说,锦鲤能吃么?”   “自然能吃的。”   二皇子的言行,让沈柔凝觉得他还是小孩子的心思。她略微放松下来,轻声道:“只是它们长得漂亮,养在水中好看,大家也就舍不得吃掉它们了。”   “那就是能吃了。”二皇子嘀咕,回头对跟来的小太监道:“你,给本殿下捞几条出来,让厨房去做成鱼汤,本殿下要吃。”   “那个,主子,这个锦鲤其实味道不怎么好的……”那小太监十分苦恼地低着头。   “殿下,它们的味道的确也就一般,抵不上外表绚丽好看。”沈柔凝觉得这位皇子竟然如此的孩子气,觉得好笑,便开口劝说起来。   哪知这位二皇子却是不能听人劝的。   “我不管!”二皇子恼道:“管它好吃难吃,我都要弄点儿尝尝!”   小太监似乎知道二皇子的脾气,也不劝了,乖乖地道:“那小的去找个鱼竿来。”他真的就走了。   沈柔凝也没有再吱声。   她不吱声,二皇子反而觉得不对了。他看向安静的沈柔凝,问她道:“你怎么不继续劝本殿下?”   “为什么要劝?”沈柔凝微笑道:“锦鲤虽然是给人观赏的。但却也是能入口的。殿下要尝一尝,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那你尝过没有?”二皇子问道。   “没有。”沈柔凝笑着道:“其实许多姑娘家都是很少吃鱼的,因为怕腥,有生出体味来。”大家闺秀的饮食十分严格。食谱都是细细斟酌的,并不是喜欢吃什么,就能敞开了去吃什么。   二皇子头一回听说这个,惊奇地挑了挑眉。   不待他继续说些什么,花厅那边公子小姐们开始分列而坐。似乎开始了游戏。有丫鬟过来相请二人过去入座。   二皇子应该也是头一次来云兰园玩,看起来兴致勃勃。他一边走,一边问沈柔凝道:“嗳,一会儿你要展示什么?”   “我有些怯,想先看看。”沈柔凝问道:“殿下呢?”   “本殿下当然是那当评判的。”二皇子哼了一声,别过了脑袋,道:“本殿下才没有上去展示的必要。”   沈柔凝深以为然。   他是身份高贵的皇子,从来都是只要坐着看热闹就好了。   沈柔凝一到,齐圆圆就过来,想要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去坐着。她不准备上场。知道沈柔凝也是先要藏拙的,就准备两个人悄悄地看一下热闹。哪知二皇子却跟了过来。齐圆圆有些为难:二皇子坐哪儿合适?   “殿下,您的位置在中间呢。”齐圆圆提醒道。   “本殿下就要坐这儿。”二皇子不高兴地道:“加个座就是了。”   “可是大皇子和郡主他们都在等着您呢。”齐圆圆朝着中间示意。这会儿,已经有好几个人看过来了。大皇子更是开始向二皇子招了招手。   二皇子紧紧闭着唇,看了齐圆圆几眼,终于往大皇子那边走走了去。他离开之后,齐圆圆松了一口气,与沈柔凝低声道:“我还以为,他不会走呢。”   沈柔凝笑了笑,挨着齐圆圆坐了下来。   “今年是孟大人家最小一个千金登台开场。她今年才十三岁。头一次来玉兰园,准备要跳舞的,听说舞技十分的好……她的姐姐替她抚琴伴奏……”齐圆圆向沈柔凝指点谁是那位要登台的齐二姑娘,低声道:“据说两位殿下能来。也是孟家人鼓动的。你怕是不知道,孟家正好有个少爷,就是那一位穿茶白衣裳的,叫孟献书,是大皇子的伴读……”   齐圆圆对京里的公子小姐们都很熟。   她承担起了照顾沈柔凝的责任,十分的热心。凑在沈柔凝耳边,很快就将这孟家几兄妹介绍了一遍。那准备抚琴的孟氏长女叫孟雅,人如其名,只是那么往古琴边上一坐,就透出一股子清雅气质来。孟氏次女叫孟悠,此时没在,去换舞衣去了……那孟献书容貌是读书人的俊秀,有些矜持地在与身边的朋友在小声地说什么……   从齐圆圆的话中,沈柔凝大约能够听出来,这孟家大约是看中了皇子妃的位置,毕竟孟家孟老接替了邓公成为了礼部尚书,出身有了,孟雅孟悠的年纪都合适……今日才这么郑重地亮相造势……   沈柔凝凝神听着。   没一会儿,孟悠终于换了一身七彩描金的炫丽舞衣走了出来,眉目如画,束腰纤细,有些紧张,眼珠却有些活泼地四处看,让人忍不住觉得有趣,对她的表演生出期待来。   孟悠向着大皇子的方向行了一礼,其他几个方向也顾忌到了,都行了礼。孟雅开始拨弄琴弦,响起了几个音符,做着最后的调试。   众人屏息,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候,二皇子突然站了起来,高声道:“那个谁,你下去!本殿下不想看你跳!我要看她跳!”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柔凝愕然。   二皇子指着的,正是她这个方向!   唰!   沈柔凝甚至能感觉到所有人转过来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又仿佛是带着无形的光,烫的她皮肤灼灼的发紧! ☆、319 登场!   台上,孟悠煞白着脸茫然地四处望了望,很快如同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轻咬起唇瓣,双眼蓄满了泪水,委屈地看向沈柔凝,泫然欲泣。   沈柔凝觉得很糟糕。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是怎么惹到了那个二皇子。刚才他不是还好好地么?难道就因为她和齐圆圆没有给他让出位置?   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齐圆圆的娇躯在发颤。   沈柔凝僵住,低低地道:“齐姐姐,帮帮我。”   “怎,怎么帮。”齐圆圆俏脸白的难看。   “帮忙装个晕,谢谢了!”沈柔凝从牙齿缝里吐出了这句话。她还记得,齐圆圆的弱症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能太紧张激动……她应该时常会晕倒吧?   只要发生点儿意外,别让她这个时候被逼上台就好!   二皇子这会儿还没有点她的名字!虽然很难,但还是有可能混过去的!   “快!她就要说话了!”沈柔凝紧盯着台上孟悠的粉唇。这个小姑娘,头一次公开亮相却被二皇子“打脸”,她这会儿居然哭着离开,足以说明她是个聪明厉害的!   若是再让二皇子直接叫自己的名字,那就没法子蒙混了!   齐圆圆没明白沈柔凝这么催促是什么意思,却听到了“装晕”两个字,当即抓住沈柔凝的衣袖,双眼一闭,就缓缓地倒了下去!   “齐姐姐,你怎么了?”沈柔凝眼疾手快,扶住了软倒的齐圆圆,招呼身后愣着的侍女,道:“快啊,愣着干什么,赶紧请大夫!”   她一边大声吩咐人,一边眼角余光看台上的孟悠,正好看见她开口说了什么。那唇形,显然是:那请那位姐姐来吧……   幸好。幸好齐圆圆晕倒的快。   幸好,她倒下的时候,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惊呼了一声,盖住了孟悠楚楚可怜的声音。   “那个。沈姑娘,我家姑娘受不住刺激,需要静养,您看……”齐圆圆的婢女似乎见惯了这种情况,虽然很着急。但还是很冷静地对沈柔凝道:“让婢子来吧。”   说着,她俯身,小心翼翼,却很轻松地将齐圆圆给稳稳地背起来,很熟悉地就往一个方向去了。   沈柔凝当然很跟着去了。   这时候不走,要留在什么时候。   明嘉郡主这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破开人群过来想要交待几句,却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有侍女匆匆地过来,气喘吁吁,应该是有要紧的事要禀告。   但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如安顿好沈柔凝和齐圆圆,以及安抚好二皇子闹出来的这一场混乱重要。   明嘉郡主摆摆手,示意那侍女稍等。她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一会儿功夫,从外围的花树林中竟然冲出来十几匹骏马!直直地冲向了众人围着的台子前,几乎要撞到了人,才猛然勒马!   马蹄高高扬起,一股煞气正冲着站在台上的孟悠轰然冲过去!   小姑娘再也不能坚持,终于腿脚一软,倒在了台子上!倒下的瞬间。她眼中噙着的泪水终于掉落,看着天空,伤心地闭上了眼睛。   她也“晕”了。只能“晕”了!   “妹妹!你怎么样!”   “孟姑娘!你怎么样!”   “哪里来的狂徒!”   孟雅和孟献书第一时间冲到了台上,孟雅心疼地搂起自己的妹妹。孟献书指着来人,大声呵斥,道:“……二位殿下在此,何人放肆!还不来人,将狂人拿下!”   来的当然是秦叙陈厚绩和邓长年一行人。   听见孟献书这么呵斥,秦叙仔细看了看他。笑道:“哦,是孟公子啊,多日不见,你的书都还好么?怎么,不认识我秦叙了?”   秦叙几人算是走了两年多了,这咋一出现,许多人真的没有反应过来。但他这么自报家门,加上他那漂亮的像是姑娘家的容貌,在场众人立即就回过了神。再看余下几人,果然都是面熟的。   这些人回来了?   不止是孟献书,在场所有的公子哥儿都觉得矮了一头一般。也不怪,他们坐着,秦叙这些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当然要仰望。   “秦叙,两位殿下在此,容不得你们放肆!”孟献书俊脸发白,强撑着道。   变故说起来也就一瞬间。   明嘉郡主停住脚步回过神,只一眼,就看见了那面白而美的秦叙。随即,她就看到了明显黑了些的陈厚绩,心中一阵激动,但扫过他们这般架势,又有些无语,像那报信的侍女道:“去,请几位将军下马,怎么招待的!”   大皇子也站了起来。   他等到明嘉郡主返身往前迎,也一并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惊讶地问明嘉郡主道:“这就是我大庆的几位少年将军?我只认识秦叙,其他都是谁?”   当大皇子和郡主并肩前行之时,孟氏兄妹只能抱着孟悠让开了路。   那舞台,也就成为皇子郡主迎接凯旋军士的路。   秦叙几个人在大皇子走出来的时候,终于都跳下了骏马,将马缰往各自亲卫手中一扔,依旧是秦叙打头,齐齐半跪抱拳,道:“某将见过皇子殿下,郡主殿下。”   “快快起身。”大皇子忙客气地道:“大家一路风尘,辛苦了。”   再说沈柔凝这边,她和红缨以及齐圆圆主仆二人正要找个地方“休息”,听到动静自然就停下了脚步观望。少年将军啊,而且有秦国公府那个长相最俊俏也是军功最重的秦叙小公子,怎么能不让人惊讶好奇?   就连齐圆圆也悄悄地睁开了眼睛,偷偷地向那边瞧去。   齐圆圆怎么也没想到,她正看过去的时候,正好是秦叙几人起身,也不知道是她敏感还是怎么的,领头的几个厉害人物那厉害极了的目光竟然在扫视了全场几眼后,全都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   那锐利的目光将她吓的心脏一缩,差点儿真的晕了!   但很快,她就又察觉,那几人并不是在看她,而且那目光……似乎含着温柔的笑意?像是在看身边……沈柔凝?   “嗳,沈妹妹,是你那个去打仗的表哥回来了吧?”齐圆圆与陈厚绩不太熟,加上她此时还趴在婢女背上视线不对,不敢肯定来者都有谁:“那,我还继续晕吗?” ☆、320 焦点   沈柔凝幽幽地看了齐圆圆一眼。   齐圆圆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道:“我好想看热闹啊……”一下子来了这么好几位有有脸的军中才俊,而且还都是未婚的少年郎,个个都是英武不凡,在京里的这些个小年轻谁能比得?再说……“我好像看到了我哥哥来着……”   在秦叙的俊美和陈厚绩郡主未婚夫的身份这二者的光芒应衬之下,就连邓长年都有些黯然逊色,更何况是其他人。若不是是自家亲哥哥十分相熟,齐圆圆真的不一定能这么快就认出齐倾城来。   是的,她的哥哥名叫倾城。这名字,当真让人觉得古怪。   沈柔凝默了默,道:“那齐姐姐缓缓苏醒好了。”   “对哦。”齐圆圆立即又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嘤咛一声,睫毛还特意颤了颤,才缓缓睁开来,“茫然”之后,问道:“我又犯病了?”   她的婢女十分配合,当即惊喜地道:“姑娘,您醒了!”   主仆二人演了一场,几个人才慢慢又挪回去,找个地儿悄悄地站着,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边一团人的动静。齐圆圆才醒来“虚弱”,她们本来应该坐下的,但这会儿大家都站着,她们坐下,估计只能看到大家的腿……   就连孟氏兄妹也都站着。   孟悠扑在孟雅肩膀上靠着,虽然背对着众人,但似乎也在关注着动静儿,早就“清醒”了。   秦叙一行人一一被认出来,大皇子热情亲切,仿佛有问不完的话。   沈柔凝碰了一下齐圆圆,往孟氏兄妹那里指了指。齐圆圆有些疑惑。沈柔凝也没对她解释,只是整理了一下心思,摆出一个很真诚的样子,缓缓地绕过人群,走了过去。   孟献书已经离远了些,孟氏姐妹站得位置稍后一些。   此时见沈柔凝过来。孟雅皱了一下眉,目落警惕戒备,随即又平和下来,看着沈柔凝靠近。没有开口。   沈柔凝福了一下身,微笑中带着些关切:“她没是吧?”不待孟雅回答,她又抱歉地道:“刚才是我之前不知怎么惹了二皇子殿下的怒火,他大约是想让我上台出丑,才打断了孟妹妹。”   “我一点儿都不会跳舞。”沈柔凝似乎有些苦恼:“若不是齐姐姐帮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法子,估计也是要晕倒的。”   齐雅尚未表示,齐悠已经从她的肩膀上离开,转头看向沈柔凝,打量的目光中有些好奇:“这位姐姐惹到了二皇子殿下?”   “我想应该是的吧?”沈柔凝有些为难:“其实我也是头一回才见过殿下。但若不是这个原因,我想不出为什么。但无论如何,是因为我的缘故,让这位妹妹今日受了委屈,是我不对。”说着,她再次向孟氏姐妹行了一礼。   这一次。孟氏姐妹避开了。   “妹妹是姓沈吗?”孟雅确认了一句,随即清淡地道:“没有你,悠悠的表演也是要被打断的,你大可不必这么道歉。”她说话神态显得有些冷硬。   沈柔凝没有在意,笑着看向孟悠。   孟悠看了看正在与大皇子交谈的那几人,正逢秦叙朝她看过来,孟悠不禁俏面微红,道:“既然这样,那我原谅沈姐姐好了。”她想了想又觉得这话不太对,又补充道:“总之。我不会怪你就是了。”   没有二皇子横插的那一下,她就是顺利开始跳舞,也会被那几个归来的军方俊杰所打断。到时候跳到半路的不完美,倒不如没有开始。孟悠想到这里。也就不那么委屈了,对沈柔凝的观感也好了起来。   沈柔凝又留下来与孟悠聊了几句话,多半是关于陈厚绩的,应该是孟悠对军中的俊杰们敢兴趣。她小小年纪,说话却是极有分寸,并未问及哪个人。进而让人察觉到不妥当。   一番闲谈之后,沈柔凝正要向孟氏姐妹告罪,却突然察觉到不对,不禁转头一看,却是秦叙正朝着她们这边走过来。   他面上带着俊美迷人的笑意,大踏步前进的身形又显得他威武不凡,强大的气场让一路上的人纷纷不由自主地让开了来。没几步,他就走到了沈柔凝近前。   “阿凝表妹,最近可好?”秦叙眼中充满着温柔却又那里不太对劲儿的笑意:“别人凯旋兄妹朋友的立即就围上去嘘寒问暖了,阿凝表妹怎么在这后面躲着?”   一年多没见,他的身高竟然突然往上窜了一大截儿,此时看沈柔凝,尤其是用眼角余光瞥向孟氏姐妹之时,就有了些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的强大感:“不是不愿意出门的吗?这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   沈柔凝悄然深吸了一口气,很努力让自己内心平静一些。   秦叙出身好,本人又军功卓绝身居高位,再加上他年纪轻轻身为武将却又长得十分俊美……他所在之处,无疑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就像此时。   他毫不避讳地来到沈柔凝面前,用熟络甚至带着点儿亲昵的语气与沈柔凝说话,真真是全部都被所有人看在了眼中,听在了耳中!一时之间,场面都有些诡异的安静下来。   沈柔凝平静地叹了一声,微微行礼,算是与秦叙打了招呼,俏脸上微微笑着,却向秦叙介绍起了身边二人:“这二位是孟姑娘,的确是我新交到的朋友。”   孟氏姐妹微怔之后,都忙向秦叙行了礼。   秦叙身为京城人,多少是对孟氏姐妹有些印象的。只是,此时,他却是仅仅向两位孟氏姑娘点点头,又与沈柔凝,问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似乎正见你往后面去?发生了什么事?”   这般的无视。   孟雅俏脸越发地冷了些。孟悠微微咬了一下唇,却又舍不得退开。   “是齐姑娘身子不适。”沈柔凝简单地答了一句,终于见到陈厚绩还有一个认不出的青年都往这边来了,她快走几步,忙对着陈厚绩展颜笑道:“绩表哥,真的是你回来了呀!” ☆、321 表哥表哥      陈厚绩来的还算是及时。   不然,她都要被这些人的目光给烤焦了。沈柔凝对着陈厚绩,笑得格外灿烂。   陈厚绩并未察觉什么。   他看到沈柔凝灿烂的笑脸,有一霎那的晃眼,回过神之后,忙道:“是啊,我回来了。因为大家凑到了一起,又发现了正是玉兰会的好日子,便一道过来凑一凑热闹,暂时没有回府呢。”   “阿凝交到了新朋友?”陈厚绩看向孟氏姐妹,目光温和有礼地向二人示意。他是很单纯地为沈柔凝高兴。他这个表妹,虽然聪颖,性子也无论如何算不上是孤僻,但偏偏没有能谈的上话的同龄人。更是从来不爱交际。   沈柔凝点点头,再次向孟氏姐妹报以微笑。她走了几步,现在已经不在孟氏姐妹身边了,所以也就没有与陈厚绩介绍两女,目光随即落在了陈厚绩身边紧跟着的那个青年身上。   那青年收到沈柔凝的目光,立即前行一步,自我介绍道:“阿凝表妹是吧,我姓游,单字一个潜字,来自蜀中,是你表哥和叙少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游大哥。”   “什么游大哥,一边儿去。”秦叙扳了游潜将其弄走了一些,对沈柔凝道:“叫他游五就好了。”   沈柔凝却不能无礼,微笑见礼道:“游少。”   她又看到了邓长年。   邓长年并未过来。他此时正和两名青年一起,与两名闺秀说话。那两名闺秀,沈柔凝有些印象,记得齐圆圆指点过,是明义候府的姑娘。   邓长年似有所觉。朝这边看过来。   沈柔凝微笑示意。邓长年也点了头,目光柔和,却没有笑。   似乎从那日游湖的变故之后,他就很少笑了……完全不像是小时候那个整日里嘻嘻哈哈的人了……沈柔凝心想。   “阿凝表妹也认识邓少?”游潜竟是十分敏锐。   “邓表哥的亲姨母是我家的大伯母。”沈柔凝回答道。   游潜“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这个时候,齐圆圆抓着一个少年人的手臂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这里的人。淑女地行礼。而后却热情地与沈柔凝笑道:“沈妹妹!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哥哥!他叫齐倾城!就是因为他在胎里太霸道,将我的营养都抢走了。所以我才这么弱,他才能这么健壮!”   他们是龙凤双胎,却是长得并不怎么像。   齐倾城……恩,他的确虽然比较健壮的长相。国字脸庞,嘴唇边满是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要成熟多了。一点儿都不像他的名字一般秀气。   齐倾城被齐圆圆这么拽着,面色有些发苦,但对自己妹妹的疼爱之色却是毫不掩饰,看向沈柔凝。惊艳之色一闪,就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行礼道:“见过沈姑娘。”   “齐少多礼。”沈柔凝换了一礼。   “嗳。沈妹妹,你为何个个都是什么‘少’什么‘少’的?”齐圆圆听到沈柔凝的称呼十分好奇:“还从未有人叫我哥‘齐少’呢!”   “大概是习惯?”沈柔凝哪里说的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么称呼。无论如何都显得很合适而已。若是让她喊什么“游大哥齐大哥”之类的,她还真觉得别扭。   这什么舞蹈音律的这会儿也都很难表演成了。   更是没有谁有心思再去吟诗作赋。   大庆征服了北金,这些与众人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将军却是那沙场冲锋之人,且少年善战成名,怎么能不让这些在京城里风花雪月的公子小姐们心生热意!   于是,在大皇子的提议下,台子很快就收拾了一番,先是布置了箭垛之类,让少年将军们表演了一番箭术,而后那游潜又酷爱玩乐,竟然提出比武,让玉兰园的气氛再次轰然热烈起来。   明嘉郡主突然技痒,在游潜要挑战陈厚绩的时候,她自己收拾了一番,上了台!你来我往,轰然教好,真是好不热闹!   沈柔凝正与齐圆圆站在一边看的高兴,却见邓长年走了过来。   “邓表哥。”沈柔凝笑着招呼他道:“我正想着,一会儿找你说话呢,你就过来了。”   邓长年愣了愣,问道:“表妹找我有事儿?”   “我就是问问表哥回京,还是住在上次的小院吗?”沈柔凝关切地道。邓家被抄家,邓府的宅子被封存,上面的匾额也被摘下来了。邓长年当然不能回到那里住。   而邓氏获罪之后,邓长年的兄长也不必要再掩饰踪迹防备谁,刘家人便将他送去邓长年曾经住过的小院子里,依旧派了人照顾,时常过去看。   沈柔凝回京之后,还特意去探望了邓长年的兄长。他看起来无忧无虑的,身体情绪都还不错。身上衣裳也干净,看起来照顾的听精心的。   邓长年眼中生出一抹柔色,轻声道:“恩,是暂时还住在那处小院子。这一次朝廷班师,应该还有一轮封赏……到时候若是我没有得到宅子,就会买一处大些的院子。”他对沈柔凝笑了笑,道:“表妹放心,我们打仗的人,其实都抄了不少好东西存着的。”   “表哥不在侯府住吗?”两位明义候府的姑娘走了过来,插话道:“祖父和父亲都一直惦念着你呢。”   “是啊,邓少,是该回侯府一趟的。”两个郑姓的年轻人也开口劝道。   “外祖和舅舅那里,自然是要去的。”邓长年像郑家人点头,道:“不过,我得先回家去看看我哥哥,而后再去父母和祖父的坟前拜祭一番,才会去侯府。外祖和舅舅那里,还请两位表妹帮忙回禀一声。”   “表哥你还有哥哥在?”一位郑姓的姑娘脱口问道。   这一位外表生的十分抢眼,一双眼睛十分的灵动妩媚。后来沈柔凝才知道,她闺名叫做郑月儿。因为沈柔凝立即就想起了邓家有个邓心月,所以立即就记住了。   邓长年当即眼神一冷。   另外一位郑氏姑娘,看起来大一些,容貌普通些的,后来知道叫做郑珠儿,连忙拉了一下郑月儿,道:“妹妹怎么忘了,我们还有一位大表哥的……” ☆、322 有趣   郑月儿还是没能想起来。   但她也不笨,立即装作知道了的样子,向邓长年歉意地吐了吐舌头,目光灵动,显得俏皮可爱,让人不忍心责怪。   邓长年面上的神色平静下来,且还朝着郑月儿轻笑了一下,仿佛是原谅了她。眼底,却是一片幽暗。   除了沈柔凝,谁会记得他邓长年尚有一位兄长。算起来,郑家人与他的傻子兄长有血脉亲缘,但显然,郑家人没有一个愿意费心思去记住那么一个人。毕竟是个傻子。傻子无用,只会是拖累。   “表哥的话,珠儿一定带到。”郑珠儿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不好在待在邓长年身边,拉着郑月儿走了。   郑月儿临走之时,眼波灵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不在意起来,偷偷地看一眼大皇子,又看了一眼秦叙,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郑珠儿则显得有些神思不属,目光总情不自禁地往邓长年沈柔凝这里看。   “那个,邓少,你别介意。月妹妹她年纪小,不经事,不是有意的。”郑家留下的一个子弟面上很有些歉意,对邓长年一抱拳,两个人也离开了。   眨眼,就剩下邓长年和沈柔凝。以及没有走的齐圆圆。   邓长年再没有谈及郑家人。   “年前我到徐州城,见到了沈家叔父和婶娘,还有榕哥和小阿湲。”邓长年与沈柔凝落了座,准备小叙一番,微笑道:“两位长辈感情很好,榕哥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像是个小秀才,小阿湲十分可爱,让人欢喜的紧。只是我那时候没有时间停留太久,只能匆匆一叙,就要别过了。”   “早知道是沈大人出任徐州通判,我也会亲自去拜访的。”秦叙走过来。大大方方地在齐圆圆身边的石凳上坐下,占了最后一个座儿。他盯着邓长年一眼,又对沈柔凝道:“阿凝表妹添了个小表妹么?不知道长得像不像阿凝?”   “妹妹和我长得不太像。”沈柔凝微笑道:“很是可爱。”   “那肯定的。”秦叙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京城?到时候我领着她去看杂耍。”   沈四老爷相貌不差,沈四太太更是绝色。生出的孩子,长相上怎么会差。   秦叙说完这句话,又不待沈柔凝回应,就又盯着邓长年道:“对了,差点儿忘记了问邓少。此次回京,邓少准备办喜酒吗?陈二与郡主婚期定下了,相信邓少大喜之日也不远了吧?”   沈柔凝愣了愣。   她没有听说过邓长年要成亲。此时不禁望向邓长年。只是疑惑而已,并不包含其他。   但偏偏就是这样清澈的目光让邓长年心中发苦。他心仪于她,已经无数年。无人知道,要这么与她近距离的平静而坐不失态,耗费了他多少的心力。但她却仅仅是关切他,就像是关切一个普通的,至少交情不错的朋友。如此简单,没有其他。   他年纪轻轻战功赫赫。成就了威远大将军,她为他高兴,但也仅仅是为他高兴而已!   “叙少倒是对在下关切颇深。”邓长年心中苦涩,言语中就露出了些冷硬之意。但秦叙哪里会在意这个,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就当没有听出来。邓长年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缓声道:“侯府虽有意联姻,但也仅仅是有意而已,一切尚未有定数……劳叙少费心了。”   “亲上加亲,乃是大喜啊。”秦叙笑容中一抹极其明亮的光芒。道:“我就提前恭喜邓少了。”说罢,他又探身去问沈柔凝:“阿凝表妹,你说该不该恭喜呢?”   “叙少慎言。”沈柔凝朝着明义候的两位姑娘那边看了一眼,轻声道:“即便是要恭喜。也要等真的定下来,再恭喜不迟。不然,人家姑娘家要是难为情的。”   秦叙扯了一下唇角:“阿凝表妹真是不有趣啊。”   沈柔凝笑容不变:“叙少却比从前有趣多了。”   从今日他纵马冲进来一露面,沈柔凝就有察觉,这位秦叙秦小公子,似乎在沙场叱咤久了。行事说话却透着一股子霸道劲儿,甚至这霸道之中,还有一些狠劲儿,让他的气势看起来,从从前变化甚大。这种变化,让沈柔凝觉得有些不能适应,不知为何,心中所想,竟然脱口而出。   秦叙露出些愕然。   他随即又笑了起来,唇角含笑,对沈柔凝道:“阿凝表妹觉得有趣就好……恩,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的。”   沈柔凝沉默了一下。   这会儿,台上明嘉郡主和游潜终于分出了“胜负”:游潜被明嘉郡主一箭压在肩膀上单膝跪地,似乎是输了。众人轰然开始替明嘉郡主叫好。但看明嘉郡主此时香汗淋漓,而游潜却是面不红气不喘的,明眼人都知道,游潜让了明嘉郡主。   明嘉郡主也意识到这一点,横了那游潜一眼,却是笑着道:“游少真是好伸手,本郡主献丑了。”他若是再坚持下去,她体力不支,那场面就不好看了。   但明嘉郡主却不肯就这么领了游潜的好意,将手中长剑猛然往人群中的陈厚绩一抛,娇斥道:“陈二少,替本郡主灭了他!”说罢急急后退,很快退出了场地。   陈厚绩本能地接住了长剑,听明嘉郡主这般请求,当即心底一荡,完全顾不上多想,飞身上台,紧闭双唇,握住长剑往游潜就是一指!   这是无声的约战!   “陈二少!好样的!”   “郡主看着呢!别丢了咱们京城人的脸面!”   人群更加热闹起来。谁不知道,明嘉郡主已经与陈厚绩定下了婚事,且婚期将近,而这明嘉郡主这般毫不扭捏做作之态,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呼叫自己的未婚妻替自己出头……恩,刚才好像是游潜挑衅陈厚绩然后明嘉郡主代夫出战的?   此时在场所有人,不论男女,都情不自禁地在心底赞道:好一个明嘉郡主!   陈厚绩看了一眼红霞满面的明嘉郡主,心中生出万丈豪情,对游潜道:“游小子,起来受死!” ☆、323 比试   “你们夫妻欺负我单身一个!”游潜故作悲愤。   且不说陈厚绩与游潜又斗了起来,沈柔凝这几人关注了一阵之后,邓长年当先起身,对沈柔凝道:“表妹知道到哪里寻我……我先走了,改日再请表妹品茶。”   他发现了秦叙的针对,却是不想让沈柔凝为难。所以,就不愿意再留下去了。他之前跟着一起来,是心中的不放心使然,其实更是迫切地想要见沈柔凝一面,哪怕是仅仅看她一眼便好。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很聪颖也很冷静,不用他过多的担心什么。   沈柔凝站了起来。   邓长年摆摆手,往大皇子那里告罪一声,大踏步地往园外而去。不多时,他的伙计牵出两匹骏马,二人飞身而上,很快就没入那开着淡紫色玉兰花的树丛,不见了身影。   “二哥,你这就走啊?”   跟在邓长年身边的,正是他的表弟山子。他跟着邓长年上了战场,一路拼杀下来,此时也成了官身。自从京城邓氏被灭家之后,邓长年就公开了他们表兄弟的身份,不再隐瞒。随从山子,就是成为了裨将王山。   当初两人在长春观的时候,王山就知道了邓长年对沈柔凝的心意。他也很清楚地知道,邓长年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如今,因为明义候府,因为其他一些原因,邓长年选择了沉默,不再像当年在沈家村的时候,那般肆无忌惮地表达出来。   王山不能理解邓长年。   以他看,明义候府最开始欺压他们,后来看出邓长年有潜力要招揽他们,虽然给过邓长年一些帮助,但邓长年能有今日,是他自己一次次的舍命拼杀得来的!并非是明义候府之功!再说,明义候府此时已经有没落之相,邓长年却很有可能凭着军功封爵,两者之间位置已经转换。邓长年完全不必理会明义候欲行的联姻之举!   沈四姑娘性格很好。王山知道。他也很清楚,无论沈柔凝的外祖陈家地位多高,邓长年此时也绝对不差,无论如何都是与沈柔凝般配的。为何邓长年不肯明说?   在王山看来,此次班师归京,正是邓长年上门提亲的好时候!   无论成与不成,总得先试过了再说!   “二哥,那秦叙一看就是对四姑娘上了心。你若是不干脆一些。只怕要是悔恨终身。”王山猛然道。   邓长年沉默不语。许久,他才道:“先回去看看大哥再说。”   邓长年走了。   秦叙丝毫不避讳地露出高兴之色,身上那种无言的霸气和狠劲儿也仿佛消失不见,反而不再如何与沈柔凝交谈,很有兴致地看着台上陈厚绩与游潜相斗,偶尔与沈柔凝和齐圆圆讲解起台上的战况。   “按照实力,游潜不如陈二哥。但游潜擅长闪避,陈二哥一时之间还拿不下他来。”秦叙抿了一口茶水,道:“不过如今两者都知道这仅仅是切磋而已,打的热闹。其实下不了重手。”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看的津津有味,兴奋的满脸通红。   “两位殿下在这里,游潜这是想要利用陈二哥的意思啊,有点儿不地道了。不过游潜这家伙其实人还不错,算是值得一交的人,他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这一点儿小利用,就原谅好了。”秦叙道。   “我哥哥比那个游潜厉害。”做了许久看客却一直没走的齐圆圆开口道。   秦叙有些惊讶。他看了齐圆圆一眼,见齐圆圆的目光并未落在自己身上,反而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之意。道:“你是说倾城?倾城更擅长追踪和箭术,当然轻身功夫的确很不错,是比游潜厉害一点。”   齐圆圆闻言对沈柔凝得意地道:“阿凝,我说吧?我哥哥很厉害的。你要是想看。下一场我去叫哥哥上。”   沈柔凝愣了一下,还没有说话,齐圆圆就站起来,摇摇地对齐倾城招了招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龙凤兄妹心有感应,明明那齐倾城一直都没怎么关注这边,此时齐圆圆一招手。他就回了头,很快走了过来,向秦叙抱了抱拳,又与沈柔凝含笑示意,才问齐圆圆道:“圆圆,什么事情找我?”   齐圆圆看到自己哥哥不知为何有些恼,面上略凶,道:“哥,一会儿你也上台叫阵,露一露你的功夫,让阿凝,恩,让大家知道虎父无犬子,咱们齐家人也是厉害的!”   齐倾城愣了一愣,苦涩地道:“不必了吧?”   有什么好比试的?他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经历过沙场生死,他才不会为了这样表演一般的比试所激动。   “什么不必!一定有必!必须要比!”齐圆圆咬着银牙,怒目而视,道:“你若是不上去,我回家就告诉娘,说你在外都不护着我,分明是不耐烦我了,将来肯定要随便找个老头子鳏夫将我嫁出去的!”   “圆圆……”沈柔凝听这话不对。   齐圆圆示意沈柔凝这会儿别说话,只用力去瞪向齐倾城。   亲妹妹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还能如何?只好道:“圆圆,我一会儿上台就是,保管比的漂漂亮亮的,你别生气,生气对你身体不好。”   “哼!”齐圆圆哼了一声,才表示满意了,挥挥手,打发齐倾城去准备。   齐倾城走了,齐圆圆才坐下来,润了一下唇,与沈柔凝解释道:“刚才那话呢,其实说起来也没啥……我心肺不好,所以不能运动也不能太激动。而且大夫还说,我这身体,将来是不能要小孩的,不然,就算是怀上了宝宝,也是一尸两命。这么一来,我就不好嫁出去了。”   “而父亲母亲也不愿意将我嫁出去,所以准备留我在家做个老姑娘,一直都训斥哥哥要一直养我到老,不准嫌弃……”齐圆圆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感伤落寂,反而显得很高兴:“反正我也不想嫁人的。嫁到别人家里去,要小心翼翼的,不能快活。”   “还是自己家里好。”   说罢,她又看向沈柔凝,忙道:“当然了,我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不成,才这么干脆的,阿凝你又健康又漂亮,肯定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324 孟氏女   “你倒是很有见地!”秦叙露出赞赏之色。   沈柔凝动了一下嘴角,没有开口。她没有料到,齐圆圆竟然不想嫁人,家中也是支持。这虽然有她身体不好的缘故,但也一样让人动容……   嫁人不嫁人……沈柔凝有一刹那的愣神。   “那是自然的。”齐圆圆横着眼波去看秦叙:“叙少要上去给我哥哥打么?”   秦叙面上一僵,眼角余光瞥了沈柔凝一眼,见她如同没听见这话似的,心中很是不舒服,哼哼一声,傲然道:“本少是用脑子的,不是靠武力的。你哥哥再能打,入了军中,也得听我的!”   齐圆圆很不满,道:“打不过就打不过,说的那么好听做什么。”   远处,孟悠一直关注着沈柔凝这边。越是关注,她越是觉得内心不平衡,轻轻咬着唇,露出些闷闷不乐,连热闹也不想看。   突然,她站了起来,道:“姐,我走一走,透透气。”   “怎么了?”孟雅道:“我陪你吧。”   孟悠也是头一次来玉兰园,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而玉兰园很大,她们这里的热闹也仅仅占了一点点儿的地方而已。四面都有不错的精致。   玉兰清幽,孟悠漫步期间,心情渐渐好了些。   “姐,你说,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沈柔凝,一听就是小地方出来的,怎么会什么人都认识她的样子?”在自己嫡亲姐姐面前,她不必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嘟起嘴,露出不高兴的样子,道:“这次玉兰会,她倒是成了焦点了!”   “陈家是她的嫡亲外家,只这一点,就让她的身份足够,谁都不能轻视。更何况,别人家的女儿外女儿少的都有三五个……”就像她们孟家。除 她们嫡亲姐妹二人,尚书庶出姐妹三人,堂姐妹三人,表姐表妹更有好几位。“而陈府一个女儿没有。外女儿也仅有这一个,怎能不稀罕。”   孟雅已经满十五岁,清冷骄傲,很少见她待谁都不同。只有在自己亲妹妹面前,她的面色才会和缓一些。而她这番话。也让孟悠黯然。孟家女儿足够多……而多了,也就不珍贵了。   所以,她孟雅虽然是礼部尚书的亲孙女,却不如吏部老大人的唯一嫡孙辈外女让人多看几眼。明白归明白,不高兴则是更加的不高兴。   “我跳舞也没成。”孟悠道:“回去之后,她们肯定会冷言嘲讽的。祖母也肯定会怪我浪费了她求来的机会。”姐妹一多,摩擦也自然就多了。更何况,孟家大宅内部,本来就是暗流涌动,各种争斗不断。   孟雅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只能安抚孟悠道:“今日怎么能怪你。你放心,有哥哥在,祖母就算埋怨几句,最后肯定还是疼你的。”   孟悠没有做声。   若非孟献书成为了大皇子的伴读……母亲软弱,父亲不管内宅,她们兄妹几人的日子肯定还要难过一些。   许久,孟悠才道:“那姐,你有没有想过,会嫁给什么人?娘那里怕是不能帮我们了,我们总得自己想些法子的。”她才十三岁。却早就开始考虑这些了。虽然她其实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并不明白。   “娘没法子,祖父和父亲却不能让我们嫁的差了。”孟雅清冷地道:“所以,我这里怎么样都好。”她看向孟悠。道:“妹妹,你听好了,无论如何,姐姐都希望你能自珍自爱,不能失态……这一次回去,无论家里她们怎么鼓动你。你都不能轻举妄动。至少,你想做什么,都要先与我讲一声。妹妹,你答应我,我才能放心。”   她家中那些姐妹更是各有心思。   她之前因为孟悠年纪小,很是不放心,所以一直压着没让她来玉兰会。而这一次,家里为了孟悠的头一回登场,更是没让她家中的姐妹们来!她们心中的嫉妒愤恨,可想而知!真是明面上冷眼嘲讽也就算了,若是背地里设心思怂恿孟悠,那才是防不胜防!   孟悠嘀咕一声,道:“姐,我知道了。”   有一枝玉兰花枝低低横在眼前,孟悠伸手采下一朵,拿在手中,一瓣一瓣揪玩了,停住前行的脚步,突然道:“姐,我们回去吧。”   陈厚绩和游潜已经分出了胜负。陈厚绩略胜一筹,正红着脸庞与明嘉郡主并肩而立,看着台上,偶尔交谈几句。游潜混到了大皇子身边,也在比划着什么。   此时在台上的,是齐圆圆的哥哥齐倾城,和大皇子殿下的一个贴身护卫。两个人打得十分激烈,明晃晃真正的长刀相向,让观众情不自禁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齐圆圆大声替自己的哥哥呐喊。   沈柔凝也在凝神看。秦叙的眼睛微微眯着,把玩着茶盏,似乎在看台上,又似乎没有在用心看。   孟悠环视一眼,松了孟雅,迈步往沈柔凝走了过去。   “沈姐姐,我可以坐这儿么?”孟悠俏脸带笑,指着那空位子道。   “孟妹妹只管坐就是。”沈柔凝忙道。   孟悠便坐了下来,有侍女换了新茶,她向台上看了一眼,问道:“沈姐姐看的懂么?我看不懂,只觉得很是吓人,不太敢看呢。”   “我也不懂。”沈柔凝道:“不过他们都是武功厉害之人,想来都是有分寸的,不会出现意外吧。”   “叙少,真的是这样的么?”孟悠似乎觉得沈柔凝身为姑娘家的点评不值得信任,转过俏脸,期盼地看向秦叙。她的目光落在秦叙脸上的那一刹那,完美无匹的俊颜让她情不自禁生出了些痴迷,心头涌出了难言的悸动,俏脸立即生出了粉红色的霞光。   秦叙微眯着双目,扫了一眼齐悠,懒洋洋地道:“就是有意外,见了血,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战场之上,残肢断臂血流漂杵,他们都过来了,受点儿小伤算什么。”   残肢断臂血流漂杵……   孟悠情不自禁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不禁打了一个颤,俏脸一白。但很快,她又坚强地缓过了神,目光中露出崇拜之色,对秦叙道:“那叙少能立下功勋,当真是大英雄呢。” ☆、325 刻薄   美丽的小姑娘,有软糯糯的声音,从柔软的唇瓣里吐出的崇拜之言,听起来就能够让人飘忽沉醉。   齐圆圆和沈柔凝不禁都看向了秦叙,又看了一眼孟悠,目光若有所思。   秦叙似乎微微一怔。   随即,他笑了起来。笑容竟然比三月里的暖风日光揉在一起还要动人!他的双目睁开了些,露出其内醉人的波光,微微探身靠近了孟悠,温柔地吐出气息:“小姑娘是哪家的?”   之前沈柔凝给他介绍过,但他根本就没有去记。   但秦叙的温柔的眼波和话语,和靠过来的放大在她眼前的俊颜,让她的心扑通扑通猛烈地跳起来,让她无法思考,只能绯红了面颊,吃吃艾艾的小声开口道:“我,我是孟家的,叫孟悠,祖父是礼部尚书。”   说罢,她残存一些的理智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将自己的闺名亲口告诉了男子,顿时羞涩的面如红烧,眼中露出怯怯都慌乱,见秦叙露出笑脸,又受惊一样的低了头,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荷包紧紧地握住,似乎这个普通的荷包,能够给她一些勇气和支持。   “原来是孟家的小姑娘。”秦叙含笑再问:“小姑娘今年几岁了?”   “十,十三了。”孟悠声音低如蚊呐。   “才十三啊……”秦叙的话语之中仿佛有浓浓的遗憾,在孟悠抬头时候,突然看向了她的眼睛,冷淡地道:“真可惜,本少对十三岁的小孩子没有兴趣!”   温柔的目光突然间冷冽如冰刀,让孟悠有片刻的心悸失神,呐呐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对小孩子没有兴趣!”秦叙那如冰刀一样目光大咧咧毫不掩饰地将孟悠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如同拿着一把刀子将她的衣服全部剥开,已然看清楚了其内的身体是如何稚嫩一般!   孟悠扑闪了几下眼睛,才终于听明白了秦叙的话,一霎那面色血色尽去。变得煞白如纸,娇躯更是摇摇欲坠,眼泪也一瞬间涌了出来。泪眼朦胧之中,她再次看到了秦叙那美的不像凡人一样的笑。只觉得心中如同被刀子捅了无数遍一般,最后的矜持让她挣扎着起身,踉跄着掩面而去!   孟雅面色一变,连忙去追。   两个人的对话,其实也短。   齐圆圆和沈柔凝才在观望秦叙如此温柔地与人家小姑娘交谈说话。怎么也没料到这人连神态都不怎么变,依旧温温柔柔仿若多情地用恶毒刻薄的言语,去捅了人家小姑娘几刀!   他……   齐圆圆连台上真正打拼的兄长都忘了,看着秦叙瞠目结舌,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她突然激灵灵打了一个颤,拽住了沈柔凝的手臂,对沈柔凝道:“阿凝,我们还是不要住这里了……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我们惹不起。真的。”   沈柔凝本来也在诧异于秦叙突然间对小姑娘的冷冽羞辱,微微蹙眉之时,听到齐圆圆这么一说,不禁沉默了片刻,任由齐圆圆抓住自己手臂做出害怕的样子,望向了秦叙。   “阿凝表妹也觉得我秦叙刚才恶劣?”秦叙对上了沈柔凝的目光,似乎仅仅是随口一问。   “那么对人家小姑娘,难道还不恶劣?”齐圆圆立即反问道。   秦叙没有理她,只是看向沈柔凝,等待着她的回答。   “叙少耀眼。多有佳人爱慕。”沈柔凝顿了一顿,低声道:“言语刻薄些,伤人一时,好过留有空白。纵然她人相思。”   秦叙这个人,耀眼成这样,他出现在玉兰会,不知道有多少闺秀不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心中生出些遐想来。大约也只有齐圆圆这样深知自己身体不好一辈子不打算嫁人的,才会在秦叙面前坦然一些。   可即便如此。在秦叙刻意露出温柔多情的笑容之时,齐圆圆也一样会脸红失神。自己……也是一样。   他的魅力,比大皇子更甚。   刚才那孟悠,显然是鼓足了勇气过来存心要接近秦叙的。若是秦叙客气待人,必然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应酬她不说,若是那孟悠误以为自己有机会从而起了相思之心……受苦受罪的,还是她自己。反而秦叙这么刻薄的一句话,能彻底地断了她的心思……也是干脆利落对大家都好的法子。   虽然会让人不舒服。对他记恨。   但沈柔凝估计,秦叙也不在意是不是有人记恨他。   沈柔凝的话,让齐圆圆愣了一愣。而秦叙已经眯着眼睛开怀地笑起来。他情绪似乎有些激荡,拿着茶盏豪迈地一饮而尽,如同饮了一盏琼浆玉液,酣畅痛快至极!片刻,他放下茶盏眯了眼睛,望向沈柔凝,没有开口,眼中尽是开怀之意。   他的目光那般的专注炙热,让沈柔凝的面皮情不自禁地热了热。   这个人。   沈柔凝不知为何避开了秦叙的视线,望向台上,眉头一抬,道:“齐姐姐,你哥哥赢了!”   齐圆圆闻言往台上看去,看大皇子正赞赏地与齐倾城交谈,有人为他欢呼议论……本该兴奋的她突然没有了什么兴致,道:“他要是不赢,齐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齐姐姐还有别的兄弟吗?”沈柔凝随口问道。她觉得,齐家人对齐倾城的要求太过严厉了些。   她这会儿也不想与秦叙说话。仅仅是他坐在那里,占了一把椅子,竟然仿佛是将这整个方圆几丈都占住了似得,隐隐地压着她有些无法喘息。   “没了。我娘就生了我们两个。”齐圆圆道:“当年也是因为我们,娘才伤了身体,后来就不能再有宝宝了。”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娘的身手很厉害,我爹其实都有些打不过她。所以,我爹都不敢纳妾养小,我家也就没有庶子庶女什么的。”   将军府的齐太太,在京城也是很有名气的。据说,她原本是江湖世家出来的侠女,有 一身惊人的好武艺。而且,她性子善妒,齐将军打不过她,根本就不敢提纳妾什么的,厉害的很。 ☆、326 水边   “我爹对我娘很好的。”齐圆圆十分骄傲,道:“他其实早已经能打得过我娘了,但一直都让着。我哥哥的性子像我爹,也是个老实人。”   齐圆圆故意对沈柔凝这般说道。   秦叙眼中生出一些冷芒,似有嘲讽之色,却并未开口。   沈柔凝并未太留意齐圆圆的话。她只觉得坐在这里越来越不能舒缓,便起身道:“齐姐姐,我想四处走走。”   她这会儿只想冷静一下。   头一回参与这样的聚会,其中的喧闹让她觉得难受。她不是不能应对这种交际,只是怎么也不能做到如鱼得水乐在其中。所以,她不待齐圆圆开口,就匆匆向她和秦叙福了一下身,往林园幽静处走去了。   齐圆圆想跟着,但秦叙却开口道:“齐姑娘身体不好,应该多歇歇。”   齐圆圆身体一僵,无来由一阵恼羞,欲要开口反驳秦叙,但一抬眼看到秦叙眼睛又眯了起来,突然间有些心颤,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这种胆怯,让她很恼火,随即冷哼一声,一甩衣袖,也离开了这张桌子,找其他人说话去了。   留下秦叙一人,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茶,就如同在品酒一般。   喧闹渐渐被留在了身后,四周终于有了属于玉兰树林的宁静。阳光从树枝和花朵之间洒下来,清风温柔地在林间飘过,时而有一声清脆的鸟鸣……沈柔凝的心思慢慢地松弛平复下来,脚步渐渐缓慢。   “红缨,你说,若是不嫁人的话,会如何?”沈柔凝开口问道。   “不嫁人,会被人笑话。”红缨惊了一下,闷声道。   “是啊,会被人笑话。”沈柔凝心中轻叹,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不是身体有疾的齐圆圆,不嫁人。是让人同情唏嘘的事情。自己却健健康康无病无灾,若是不嫁人,只会让所有人觉得自己内心古怪,从而拿异样的眼光看自己。更会连累亲人的名声。   但她对于嫁人这种事情,不仅没有什么期待,反而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烦躁,让她无法静心。   红缨默默的跟随。她看出了沈柔凝心情有些不好,但她一向少言寡语。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跟随着。   沈柔凝没有走太远,站在蜿蜒的沟渠边,瞧着里面稚嫩的圆圆的荷叶,静默不语。有锦鲤在清澈的渠水和荷叶下穿行,打碎了她的倒影,勾画了一副灵动而安宁的图画。   “姑娘!”   红缨突然动了起来,一把将沈柔凝往旁边拽了几步!   沈柔凝尚未站稳,就见一个身影直奔她刚才站立之处迅速地冲过来,若是她还站在那里,肯定要被撞上撞进水里去!但此时沈柔凝被红缨拽开。那道人影仓促之下竟然停不住脚,眼看着就要冲到了渠水里!   “红缨!”沈柔凝猛然一喝。   红缨立即从沈柔凝身边窜出一步,在那人一只脚踏空的时候,堪堪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红缨一咬牙,一个回旋,才带着来人往旁边后退几步,脸色一阵煞白。   “二皇子?”沈柔凝看清楚来人,不禁惊愕,道:“您这是?”   此时的二皇子殿下换掉了一身华服,不知在哪找到的不起眼的小厮衣裳穿在身上。还不太合身,宽宽大大松松垮垮,再加上他刚才肯定是受了惊吓,此时脸色青白。发丝凌乱,显得十分的狼狈。   但的的确确,是二皇子无疑。   沈柔凝抿了一下唇,心中很是疑惑。   刚才,这一位二皇子殿下是想将自己推入水中?为什么?她似乎没有怎么得罪过他吧?难道皇家的小孩的性子都很古怪的缘故?   沈柔凝环视一眼,不远处的路上有侍女在行走。但距离有一些远,也不见二皇子的那个小内侍在。刚才她们这里的动静,甚至都没有人发觉。   二皇子睁开眼睛,没有回答沈柔凝的话,而是狠狠盯了她一眼。   沈柔凝示意红缨放开二皇子,轻声道:“刚才事态紧急,多有冒犯,抱歉。”并不提二皇子想将她推下水的恶作剧。   二皇子得了自由,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的大石之上,揉着手臂,冷哼一声。   沈柔凝想了想,福了一礼,道:“殿下一个人在水边不好……我替殿下喊些人过来吧?”弄不清这个殿下的古怪脾气,沈柔凝就准备躲了。   “不许走!”二皇子猛然开口:“你若是走,我就告诉别人,刚才你想害我!谋害皇子,你和你家人都要倒霉!”   沈柔凝用力抿了一下唇,面色有些冷下来,道:“殿下既然知道后果严重,依旧打算这般威胁我么?”她看了一眼那明渠,轻声道:“我听说,这渠水深七尺……历年玉兰会,一共有十来位公子小姐掉入水中,其中两位当场殒命,还有几位被救上来之后依旧缠绵病榻没活多久……殿下是想我落水?还是想自己落水?或许没有我这个丫鬟在,我们一同落下水,看看谁的命大?”   也就是说,若是沈柔凝刚才没有躲过去,她很可能会落水死掉;若不是红缨救了他,二皇子更可能没了命。她总比他的年纪大一些,个子高一些。同是落水,她显然更有活的机会。   二皇子脸上更白了。   他看着那沟渠,眼中露出些害怕,脸上的倔强之色在沈柔凝的目光中慢慢褪下去,嘀咕道:“我只是想与你开个玩笑……谁让你都不理会本殿下……”   闻言,沈柔凝内心轻叹。   她在二皇子对面不远的一个圆石上坐下来,没有开口。她不知道这个皇子怎么觉得她不理他了,或者他干脆就是觉得所有人都不理他了……沈柔凝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若是让她安慰他开解他……   她只开解过一个小孩子,那就是沈端榕。   二皇子身份尊贵,他们更是初次相见,她完全对这个小孩子的一切都不了解,根本没法子开口。开口,更有可能酿造大错。   二皇子低着头,偶尔看一眼沈柔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沉默着。 ☆、327 归府   有一些倔强。   哪怕是在沈柔凝看起来十分别扭的倔强。   “殿下,您或许有很多心事,想找个人说一说,所以您不许我走……”沈柔凝缓慢地开了口,道:“但那些,您觉得真的是我能听得吗?您真的能开口吗?今日之前,您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殿下您。”   二皇子已经不吱声。   “我也有许多心事。”沈柔凝叹息:“但只能自己想一想。或许有人愿意听,也会保守秘密,但困难的是,我没有办法开口,说出自己的心事。”   她看向二皇子,轻声道:“我曾经看过一个趣闻,说是有一人,养了一只狐狸,便与狐狸倾吐心事。趣闻的后来,那狐狸成了妖精,与她的主子一起生活的很快乐……恩,且不论这趣闻真假,但我想,或许殿下可以学一学那个人,养一个小动物,将心事说给它听。”   “那你养了什么?”二皇子开口问道。   沈柔凝摇摇头:“我的心事不多,所以暂时还不需要养什么。如果要养的话,大约会养一只绣球猫?”她笑了笑:“说不定,我真的会养一只绣球猫。”   说罢,她站起身,对二皇子福了福,离开了。   走到主路上时候,她向那来往的侍女说了一声,立即就有两名侍女向着那边二皇子殿下走过去了。而这一回,二皇子再也没有叫住她。   走回那热闹地儿,沈柔凝一眼就发现。秦叙已经离开了。   陈厚绩还在。   他看见沈柔凝回来,与明嘉郡主一起走过来,问沈柔凝道:“阿凝,我准备回府了,你要继续在这里玩吗?”   “我跟表哥一起回去好了。”沈柔凝笑起来:“表哥回来了,家里肯定很热闹。我留下来,也玩的不好。”   “那就跟我一起回去。”陈厚绩也很果断。   沈柔凝与明嘉郡主到了别,邀请她有空到陈府坐一坐,又与齐圆圆打了招呼,便与陈厚绩一起离开了。   齐圆圆站在明嘉郡主身边。目送了沈柔凝离开后。挽了明嘉郡主的手臂,问道:“明嘉,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沈妹妹?”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三四年前吧,她那时候年纪好小……却是从容镇定的像个大人……”明嘉郡主回答。又道:“我看你们相处的不错?”   “嗯嗯。我们算是谈得来。”齐圆圆忙道:“最关键的是。与沈妹妹说话不会觉得累……”她眼珠一转,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来:“说起来我与陈大奶奶当年也是谈的来的,听说她现在病的很重……明嘉。你什么时候去陈府,叫上我一起?”   黄幼香的年纪,与齐圆圆差不太多。当年她们的确有过些交情,只是不太深而已。不过京城闺秀之间的交情就是这样,真正的手帕交很难得,多数都是交情不深的,   嘉郡主应了下来。   她本来也想找个时间去陈府。沈柔凝相邀,正和她意。带上齐圆圆,也不算什么。   陈府已经收到了陈厚绩回到京城现身玉兰园的消息,早已经一片欢腾,准备了给他的接风。此时陈厚绩真正回来,更是点燃了这一阵陈府的有些压抑的气氛,让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浓浓的笑意。   陈厚蕴领着陈厚温和陈厚琪站在门口迎接。   陈厚绩连忙下马,见到次阵势有些发慌,疾走几步都陈厚蕴拜下去,道:“大哥,你们怎么出来了!”   “我同他们来迎你。”陈厚蕴接住陈厚绩,用力一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陈家上下,以你为傲!”   “那个,当不得,当不得……”陈厚绩突然腼腆起来。   “当得。”陈厚蕴笑道:“秦叙回府,整个国公府都出动了,我陈家才出动平辈兄弟……你心里别委屈就行。”   “不委屈……”陈厚绩连忙道。   他怎么会委屈。   他早已明明白白地知晓,对北金的灭国之战之所以能这么顺利这么迅捷,正是陈厚蕴制定了一个缜密的圈套,生生地让北金近五十万大军没能走出大庆夺过来的那几百里土地!至今,大庆还有十几万的降卒,在各地进行劳役,包括借给南洋那些勋贵商人们的近三万人!   在陈厚蕴面前,他的那点儿战功,根本就不值得骄傲!   沈柔凝也下了马车,感受着他们兄弟重逢的激动和喜悦,与他们一同走近了陈府。走进来之后,她顿时觉得全身轻快起来,格外的舒畅。   她已经在陈家住的很习惯了。   对这里的人和物的熟悉,甚至超过了自己家。毕竟,沈家四房几次搬迁,每一次家中的人都多少要减几个添几个,居住的院子更不必说……她这几年也流浪在外,难免会有那么一点儿陌生。   “老三,你在家啊!”陈厚绩往内院路上走的时候,往陈厚温胸膛上打了一拳,算是兄弟见礼,而后开口问道:“怎么没见你去玉兰会?阿凝头一回去,你也不陪着她!”   陈厚温面色一僵,忙道:“我也是家里给我送信说你回来了,才赶回来的。之前并不在家。”他其实是躲了出去。因为陈二太太断定说,若他敢陪着沈柔凝去玉兰会,那他就是对沈柔凝动了心思,而她肯定不允许这样,到时候嚷嚷出来……陈厚温只好在听说沈柔凝要去玉兰会的时候提前找了借口出门,拖延着没有回来。   此时被陈厚绩一问,他情不自禁看了沈柔凝一眼,有些愧疚,更是心虚。好在陈厚绩仅仅是随口一问,就又去与陈厚琪说话去了。   沈柔凝走在陈厚蕴的身边。   “怎么,阿凝玩的不开心?”陈厚蕴抽空问沈柔凝道。   “没有,郡主很照顾我,我也交了一个新朋友。”沈柔凝说起了齐圆圆:“是齐大将军家的姑娘,她的哥哥也是一阵同绩表哥一起回来了。”   “齐家啊。”陈厚蕴想起了齐家人的信息,认可了沈柔凝的朋友,道:“挺不错的,你玩的开心就好。之前你表嫂还担心你遇到麻烦,但我知道,阿凝肯定能应对的。” ☆、328 醉酒   沈柔凝笑,笑容轻快。   曾经的小烦闷,这会儿也烟消云散。   陈厚绩回来了,陈府好生热闹了一番。就连那悬挂着的灯光,也是许久才歇。   游潜住进了陈家客院。   据他说,他在京城无亲无故无家无室,找战场袍泽,天经地义。陈厚绩没法子,只能安排他住下。   “游家蜀中养马世家,在大庆根本不缺人脉。以他家的背景,在京城怎会找不到落脚之处?住进来,不知道打什么主意!”陈厚绩找到陈厚蕴,道:“大哥,你见一见他?”   若说游潜是找靠山……昨日在云兰会,大皇子已经对他生出了强烈的赞赏和招揽之心。若他愿意,大皇子肯定能给他找到地方安置。而若说靠山,陈府难道能比得上大皇子?   大庆至今仅有两位皇子!大皇子虽然尚未被册封太子,但那也是早晚的事!   “哦?”陈厚蕴道:“既然是你的朋友,又住进的陈府,我肯定是要招待一番的。”   待到家中几个长辈下衙归来,陈厚绩就领着游潜,一一拜见了陈家老爷子和两位老爷,也给他介绍了同辈的陈厚蕴兄弟几人,置办了一桌酒席,一同作陪。   游潜的性子,一见就是交游广阔的。他口才很好,说起巴蜀见闻绘声绘色,再谈及沙场征战更是热血沸腾,比陈厚绩那些干巴巴数字地图般的讲述,不知道要精彩了多少倍,立即就将陈厚温和陈厚琪两个人折服,与他亲近起来。就连陈厚绩,听游潜这般述说,也仿佛回到了不久之前的热血站意,勾起了他的情绪,偶尔大声开口几句。几个年轻人,不知不觉,就饮下了许多酒!   陈厚琪俊脸通红。眼神晶亮,透着向往,仿佛自己也踏上了那战场一般。他再饮一杯酒,终于自撑不住。轰然滑到了桌底!他倒之后,陈厚温也没坚持太久,一样倒了下去!   说道精彩处,陈厚绩起身仗剑而舞,纵声高歌!显然。他也喝了不少了!游潜面膛通红,扯开了衣衫,放浪形骸,显然也有了醉意!   只有陈厚蕴依旧安然稳坐,手中酒盏不疾不徐,偶尔抿一口。一盏用完,再倒一盏。他没有少饮,却已经眼神清亮含笑,并无醉态。   “陈兄!”游潜与陈厚蕴用力碰了一盏,酒盏内的酒水洒出了大半。他开口道:“三元及第。文魁星首,实在让人我游潜敬佩!在下打小看书就头晕!一直认为,武功好练,肯吃苦就好,但读书却难,说不成怎么也不成!”   “一般的读书人我不服气,但陈兄你不一样!厉害!厉害!”   他大笑着一口饮完了盏中酒,将酒盏往桌面上重重一放,伸出大拇指朝着陈厚蕴高高竖起,道:“秦叙那小子厉害。鬼主意多,坑万人而不眨眼,我敬服!但秦叙都对陈兄您服气,可见陈兄乃当世人杰!我游潜服你!”   “只可惜。陈大哥居然没有姐妹!不然,我游潜一定倾族来娶!”   “游老弟尚未娶亲?”陈厚蕴含笑问道。   游潜摇摇头:“尚未立业,何以成家!如今我也算是军中一员小将,所立功勋也算对的上我这二十年勤练武艺!现在嚒,我游潜也算能毫无愧色地说立了业,能准备成家了!”   “二十年。游老弟都不曾沾染女色?莫非至今依旧是童子之身?”陈厚蕴眼中闪过一抹光芒。   “那倒不是。”游潜此刻已然半酣,言辞中早就没了防备,如同在军中时候与那些汉子们开口吹嘘着自己的光荣“战绩”:“蜀女多情,楚女热烈;江南女子温柔如水,北方女子爽朗忠贞……我游潜不敢说阅百女,阅十女还是有的……”   陈厚蕴向游潜举了举酒盏,道:“没想到,游老弟竟然是个多情的性子。”   “那是……”游潜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这世上女子各不相同,我等理应多多怜惜,哈哈……”   陈厚蕴微微一笑,也将酒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他准备走了。   酒宴进行到现在,也差不多了。   “游老弟明日还要去兵部报道吧?今日已然尽兴。游老弟,改日再把酒言欢。”陈厚蕴说罢,喊了人进来将这已经明显醉了的二人各自送回去,又交代道:“看好了,别打扰了他们休息。”   不管这游潜所言的花丛经历是真是假,能这般开口吹嘘的,他就是有妹妹,也绝不会嫁给这样的自诩多情之人。   多情就是薄情。   有这种性格这种心思的男子,从来都不会是女子的良人。   陈厚蕴知道的很清楚。   他离开了前院。走到自己院子前,不愿意自己这一身酒气惊到自己的妻子,便在夜色之中缓步而行,由着灯光将树木假山照的影影绰绰,将自己的影子拉的很长,或者短。   夜风清凉。   天上有云。有几颗星星。   内院格外安静。有守夜的婆子碰到陈厚蕴,纷纷避让见礼。   他走到了荷塘边,走进了小亭,目光平静前望,就看见了对岸伴月轩。想到了沈柔凝,露出一个微笑。   夜风从伴月轩空旷的院子里,经过了那槐树下的石桌,再经过了那艘固定停泊的船,在卷过并不宽阔的才露出尖尖荷叶的水面,送入了小亭,在陈厚蕴因饮酒而有些发烫的面庞温柔地停留,而后才渐渐没入到了他身后的夜色里。   陈厚蕴倚栏而立,解开了衣裳,露出了精干的胸膛,也闭上了眼睛。   晨起。   陈大奶奶今天醒的格外早。   “来人。”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但侍候的婢女们足有十人轮换,保证了她的身边每一刻都有清醒之人。所以,她一动,就有人到了她面前,轻声道:“奶奶醒了。”   “大夫和产婆都在吗?”陈大奶奶开口问道。   “奶奶放心,一直都在的。”婢女连忙道。   “扶我起来梳洗。”陈大奶奶吃力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又低声问道:“离预产期还有多久?”   “过了昨日,只剩二十八天了。”两个婢女小心地扶着陈大奶奶起身半卧,一边微笑安抚道:“恭喜奶奶,小主子已经满了八个月了。” ☆、329 告别   民间传言,七活八不活。   陈大乃乃肚子的孩子坚持了八个月,就算此时诞生出来,差不多就能算作足月而生,也不必担心八个月的日子活不下来。   陈大乃乃露出由衷的欣喜笑容。   婢女小心地服侍了她洗漱,端来了燕窝粥。   陈大乃乃突然闻到了燕窝粥的香味儿,这让她十分惊讶,笑容更欢了。   她很早的日子就失去了味觉,再也唱不出酸甜苦辣。这样也对她很好,至少她努力吃下去的东西,不会因为泛酸难过要吐出来,苦药也不会觉得苦。再然后,她又失去了嗅觉,再也闻不到房间内的淡淡的果木香。   但这会儿,久闻的属于食物的香甜味儿,开启了她的食欲。   她真的想吃东西了。   她已经很久不曾想吃东西了。只是她必须去吃而已。   “宝贝儿,是你想告诉娘想吃么?”陈大乃乃神色温柔,拿了羮勺,舀了一勺粥,放入口中。久闻的香甜之感,让她生出了巨大的幸福,怀着激动,缓慢地用完了一碗粥。   今天天气真好。   阳光明媚的。   陈大太太让人将自己搀扶到了外面的榻上,沐浴在阳光之中,闻着空气中的鲜花绿叶甚至阳光的香味儿,有些陶醉。   “大爷呢?”陈大乃乃道。   “昨天大爷设宴与二爷的客人饮酒,像是多饮了一些,回来的有些晚,在偏房里歇了。刚才婢子过去看了一下,大爷已经起来了,正在沐浴。想来应该是怕身上的酒味儿冲撞了您和小主子。”丫鬟开口道。   陈大乃乃幸福地笑了起来。   她没等多久,就看见陈厚蕴从偏房里走了出来,走近了她身边。   “今天怎么起来这么早?”陈厚蕴微笑道:“看起来精神不错。”他在陈大乃乃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按照最近的习惯,准备与陈大乃乃说一会儿话。   他已经与翰林院的掌院特别说明了情况。将每日去衙门的时间延后的一些。掌院欣赏他的才华品格,又见分配给他的做的事情从未耽搁,也就默许了他迟到。而同僚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些唏嘘悲悯。   “夫君。你今日请假吧。”陈大乃乃摸了摸肚子,轻声道:“我能感觉到,就在今日了。”   陈厚蕴面上轻松之色不见了,沉重地看向陈大乃乃。   “应该就在下午。”她偏了头,对陈厚蕴道:“妾身想让夫君最后陪我半日。到了中午。夫君去请我娘来……我也有话对她讲。”   陈厚蕴并非不相信陈大乃乃的话。   正因为相信了,他才有些无法承受眼下这一幕。虽然他对这即将发生的一幕早有预料。可真到了来临之时,再多的准备,也仅仅是准备罢了!   “夫君,我不想看到你这样。轻松一些,我想看着你一直笑……”陈大乃乃轻轻地道:“暂时也别惊动了母亲她们,让她们跟着难受。最后这半日,我就想安静地与夫君在一起,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安静地说一会儿话。就是不说话。这么安静地坐着,也是好的。”   陈厚蕴觉得有什么堵住了嗓子。   他握住了陈大乃乃的手。   那只手,已经瘦的仅剩一些皮,上面有青色的筋,看起来有些骇人。但陈厚蕴那么轻柔地握着,仿佛是握着那动人的柔荑。   他慢慢露出了笑,轻轻开了口。   阳光轻轻跃过了树梢。陈大乃乃再次陷入了沉睡。陈厚蕴没有动,依旧安静地握住她的手。待她醒过来,他们用了一餐饭,陈大乃乃的面颊上奇异地有了血色。看在陈厚蕴眼中,却是蓦然心痛。   “夫君,去请母亲来吧。还有我的爹娘,请他们来吧。”她轻声地道:“总要告个别。恩。对了,还有阿凝妹妹,我也想再次谢谢她。”   陈厚蕴握了一下她的手,微笑着,点了点头。   很快,陈大太太第一个赶了过来。看到他们夫妻坐在廊下,眼中瞬间涌出了些泪,快步走近,对陈大乃乃道:“好孩子……”再说不出别的话。   “娘。”陈大乃乃开口道:“您待香儿太好,是香儿缺了些福气,才不能一直孝敬您,您一定不要怪香儿。若有来世,香儿一定要给您当女儿,那一定很幸福……”   “好孩子,别说了……”陈大太太想拭去眼泪,却怎么也拭不干净。   “娘。”陈大乃乃却是一直笑着,轻轻地道:“香儿去了,您要替夫君做主,让他早日再娶一个知心人。至于小宝儿,香儿想要拜托娘您费心,亲自教养他长大……娘您教养了夫君这样的天骄和二叔那样的英雄,相信小宝儿将来也能成才,替香儿一直孝敬您……”   她要离开了。   她不会阻止陈厚蕴再娶。因为她舍不得看着他孤单。   但她身为母亲,总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一番。无论陈厚蕴再娶何人,孩子交到陈大太太手中,她才能够放心。   “好孩子,娘答应你,亲自教养孙子,护着他长大成人。该他的,一定是他的,谁也不能欺负他。”陈大太太慎重地许下了承诺。   “你放心。”陈厚蕴低声对陈大乃乃说道。   “娘和夫君的话,香儿放心。”陈大乃乃笑容脆弱却欣慰。   沈柔凝从外面走进来,她手中拿着一张纸条。她走近了陈大乃乃,努力维持了笑,将那纸条给陈大乃乃看,道:“外祖父给小宝儿起了名字。无论男孩女孩,都叫陈承方……承以君子之方,是个好名字呢。”   “承方,承方……”陈大乃乃柔声喊了几遍,笑了起来。   陈大太太摸着泪,走到了一边,开始吩咐下人准备起来。她这会儿不能只管伤心难受,需要有许多事情要做。   “阿凝。”陈大乃乃看向沈柔凝,道:“谢谢你陪了我半年。谢谢你的那些画,让小承方将来能够看见她亲生母亲的样子。谢谢你。”   沈柔凝摇摇头:“表嫂已经谢过许多次了。再客气,阿凝心里要不高兴的。”   陈大乃乃也笑了。她握住了沈柔凝的手,看着她的如花娇颜,眼中生出一抹羡慕,似乎又有一些话想要说,却是没能说出口:“好了,表嫂不说就是了。” ☆、330 五月   黄家很快来了人。   沈柔凝便走到了一边,去陪了陈大太太。陈厚蕴也离开了,给她们母女二人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黄大太太没有哭。   她的眼泪,早就在这半年里流尽了,此刻半点流不出。短短半年,她竟然像是苍老了十来岁,枯瘦蜡黄,一直都在生着病。   “上天不公,我儿一心存善,为何要遭受这样的对待!”黄大太太面色暗淡,握住了陈大奶奶的手,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道:“香儿,你放心,若是陈家胆敢待孩子不好,我就是拼了命不要,也要将孩子接回黄家!”   “接回黄家做什么?”陈大奶奶淡淡地道:“娘,我走到眼下境地,难道不是因为黄家人?娘,我的孩子,生也好,死也好,都是陈家的,绝不会送到黄家人去养。”   黄大太太脸色青白一片,想起黄家人几次害自己的女儿,心中更是如同刀搅一般,道:“是不能托付黄家人……”   “所以,娘,您要是真的心疼我,就好好保重身体!别真到了小承方需要外家的时候,一个人也找不到!那个家,除了娘您会一直记得女儿我,其他人能记住我几天!”   “你说的对,娘不该就这么放弃了自个儿。你不在了,娘也要为了小宝。”黄大太太又与陈大奶奶说了几句之后,面上露出些迟疑,小声问陈大奶奶道:“刚才那个,就是姑爷的表妹么?娘听说她回来很长一段日子了,是不是陈家……有那种心思?”   “娘,您想多了。”陈大奶奶淡淡地道:“她是特意来探望我的,不是您想的那样。陈家,还做不出来那样事情。而且,沈家表妹那样的人品,怎么舍得给人做填房。”   “陈家人当然很好,娘只是……担心。”黄大太太欲言又止,见女儿不高兴说起这个。就将担忧搁在心中,没有再继续提起了。那个沈家表妹,实在是个一等一的相貌。   至于陈大奶奶说的舍不得,黄大太太却不以为然——   不说陈府高门大宅。就是陈厚蕴这个三元及第前程无忧的状元郎,欲娶继室,也是京城各家人争相抢夺的对象!那沈表妹嫁进来,亲上加亲,有何委屈的!黄大奶奶实在看不出有一丁点儿的委屈之处!   陈大奶奶不禁往沈柔凝那边看。   她的母亲不知道。在自己的心中,她甚至很想很想在临终最后时刻提出来,提出来让沈柔凝嫁给自己的夫君!她了解沈柔凝,以她的品格,若是嫁进来,绝对会善待承方!   这个念头几乎从沈柔凝再次来到陈家起,她就开始有了。但纠结迟疑了大半年,无法开口。无她,她舍不得陈厚蕴。   她相信,若是陈厚蕴他日娶了别的女子。她还能够在陈厚蕴心中留下不少位置,能让他一直都记得他也会在一些时候思念她;但若陈厚蕴娶了沈柔凝……陈大奶奶一想到这一点,就会情不自禁地的心颤。因为那样,不必几年,她的夫君就再不会时常想起她!而她的孩子甚至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生身之母!   她无法忍受!   哪怕她不想让陈厚蕴孤单不娶,哪怕她相信沈柔凝一定会善待她的儿子!   所以,不能是沈柔凝。   陈大奶奶一时间心绪复杂,但突然一阵心悸,接着便是眼前一黑,剧痛传来。她苍白的额头立即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住了黄大太太的手,哆嗦地道:“娘!”   黄大太太面色一变,连忙尖叫道:“来人!快来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明黄冠盖的銮驾缓缓停到了陈府大门前,銮驾上高高站立一位红袍内监,手中圣旨散出耀眼的金光:“圣旨到!”   庆隆十年三月二十八日,庆隆帝论功行赏,一手策划了北金覆灭的时吏部尚书陈泽复,论功受爵。为显文公,一世为显文候,侯爵传五世方降!陈府为显文候府!封陈维廷为显文候世子!其他另有赏赐若干!   于此同时,另有三道圣旨分别往秦府,齐大将军府,和南城一个小院子而去!   大庆一天之内,添一公三候!   全城震撼!   尤其是陈公,竟然以文臣之身,获无上殊荣,且无论文臣武将,无人不服!齐大将来百战之将,封爵不出意外……但让人情不自禁心跳眼热的是,秦国公府居然再出一候爵!那个邓长年,更是让人吃惊,其经历背景亲友也一一被扒了出来,其中曲折精彩之处,立即被说书人编成了故事,刹那在京城流传开来!   也就在同一天,陈府诞下麒麟儿!只是让人唏嘘的是,其目勉强撑过了洗三礼,就撒手西去!更多的人家在唏嘘之时,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再看陈厚蕴,眼中都要冒出精光!   若是他三元及第的前程尚能让人克制,但显文公的嫡长孙,将来的显文候,就足以让人激动难耐!哪怕他是续娶!   须知,当年他三元及第簪花踏马之时,不知道在多少闺秀心中烙下了印!如今,他重归单身……怎不让那些闺秀们又回想起了当年的悸动!   至于陈府新诞生的麒麟儿……其母病中有孕,天知道能活过几年!   大皇子。秦叙。邓长年。陈厚蕴。齐倾城。   一时之间,无数女眷辗转反侧,心绪难静,无法安眠。   五月。   荷池青碧,槐香阵阵。   陈府替陈承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满月礼,道贺者众。   陈府因陈大奶奶去世的哀伤也终于慢慢褪尽,渐渐被加官进爵家族的喜悦所替代,上下行走的人们终于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观察主子们的脸色,而是能够畅快地露出笑容来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承方虽然是病种孕育,却是还算健康,仅仅是有一些不足,显得有些瘦弱,但大夫明确地给了话,若是小心喂养。有了三两年,就与正常孩子看不出区别了。   陈大太太将孩子接到了自己院子,就放在碧纱橱,亲自照看着。奶娘和丫鬟都是忠心值得信任的。很是精细。   陈厚绩与明嘉郡主的婚期还是受到了些影响,推迟定在了九月底。应王府当然也没有怨言,反而对这亲事越发地满意起来。对明嘉郡主能多留些日子在家,更是喜欢。   至于沈柔凝……就在陈大奶奶去世之后不久,她收到了内务府送进来的一只绣球猫。二皇子送来了。好在京城发生了许多事。二皇子送了她一只猫,也怎么惊动谁。   猫儿雪白乖巧,沈柔凝本来就算不太喜欢,养着养着,也就习惯了。   这会儿,那知被命名为“绣球”的绣球猫,正在与一个小丫头玩绣球,沈柔凝含笑看着,觉得安宁而有趣。   她早就不再哀伤了。   她没有见到陈大奶奶最后的样子,没有看到陈大奶奶的遗容。大概是因为这样。她的哀伤并不多,总觉得陈大奶奶还在的样子。这种古怪的感觉,大约也会随着时间往前,也会慢慢地散去吧。直到偶尔想起其人,就只会记得那些最美好的光景,然后露出笑容来。   “阿凝。”陈厚绩走进来,见沈柔凝坐在斑驳的树荫中,随口道:“不觉得晒?小心黑了。”据他所知,姑娘家都爱惜容颜,就算是明嘉郡主。也不会这么在五月的太阳下练剑。   他走近,却见那些斑驳的从槐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落在沈柔凝的脸上,反而显得她的肌肤越发地晶莹透润,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一般。美丽极了,不禁笑道:“我忘了,阿凝得天独厚,是不怕晒的。”   沈柔凝站起来笑着迎了迎,招呼陈厚绩落了座,开口道:“表哥今天休沐还是?”   如今北金已经没了。西夏也谨慎避退……大庆倒也不慌不忙了,这一两年的重点显然是彻底通知原来北金的土地,让北金人忘记旧国,心中承认自己是大庆人。所以,他们那几个回来的,都是单身的,也就有了长假,不用急着回军中去。只是偶尔回去兵部走一趟。   “我闲着呢。”陈厚绩道:“那几个人在京里闲的发慌,想出门去围猎……阿凝想不想去?也不能说算围猎,更多是散心。明嘉和你那个新朋友齐圆圆都会去。”   “京城那里能打猎?”沈柔凝有些好奇?   “过了钟山再往东南,有片山林,算是皇室猎场吧,与皇陵挨着,不算太远。”陈厚绩道:“明嘉和秦叙他们去过几次,说都是小动物,但风景还不错,跑起马来也挺快活的。听说大皇子也去。反正这一回去的人还挺多。”   他怕沈柔凝不喜人多,就道:“反正到时候基本上是各玩各的,在外也没那么多规矩讲究。阿凝,你就当去陪着明嘉。”   “表哥好意,我去就是了。”沈柔凝抿唇笑了笑:“明嘉照顾我还差不多。”   她和明嘉郡主以及齐圆圆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再说,陈大奶奶去了,她开始想着最近就找老爷子说要回到父母身边去……若是走了,下次相见,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   “那成,就这么说定了。”陈厚绩高兴地道:“我去与明嘉说。她有经验,该准备什么,都让她一起替你也准备一份好了。”   “是啊,早晚一家人,不必客气。”沈柔凝顽笑道。   陈厚绩早已经对这种小调侃不仅不会红脸,反而略带得意地道:“表妹说的极是。”   消息很快传开了来。在晚间她去探望小承方并向陈大太太请安的时候,遇见了陈厚蕴,陈厚蕴就问起这件事情来。   他略有些清瘦,神色间却并没有太多忧郁之色,依旧十分和煦。   “既然订下了,就好好地玩一玩。”陈厚蕴道。   陈大太太听见了,突然开口道:“那个,厚蕴啊,不如你也一起去散散心?”她看着陈厚蕴,叹息道:“说实话,虽然承方的娘走了,你是没太伤心,甚至还能笑……但你却不知道,我这个当娘的,看着你笑,总是心惊肉跳的。你去散散,我好歹知道你是真能放得下。”   在陈大太太看来,少年恩爱的夫妻,突然一个人没了,另一个人怎么真的就能够立即想通了继续往前过日子?她可是知道,他们夫妻是有真感情的!尤其是,陈厚蕴曾那么坚持地要娶黄氏!更何况,陈厚蕴也明显地瘦了!若是不伤心,怎么会瘦!   反正,陈大太太觉得自己喜欢黄氏,黄氏没了,她就很难笑得出来。   “小承方在我这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陈大太太断然道:“去和衙门里请几天假!好好去散散心!别天天跟个老头子似的,我这个当娘的,看着烦的很!你自己说说,从三岁开始,你天天就这样,什么时候活泼过!什么时候放肆过!”   连悲痛都不明显!   她心疼!   陈厚蕴露出些无奈:“娘,你儿子就是这样的性子,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了哭而哭,为了笑而笑!”他见陈大太太眼睛瞪过来,忙道:“行了,娘,我去就是了。到时候给您和小承方一人猎一个小狐狸的皮子!”   “早就该这样。”陈大太太有了笑模样,转头对沈柔凝抱怨道:“做儿子的太聪慧了,就会少年老成,不用这当娘的教训!虽然省心,但这心里,总是没有成就感。唉,就连有人夸赞是我厉害教出了两个好儿子,我都觉得心虚羞愧的慌……”   “蕴表哥和绩表哥是您生的。”沈柔凝笑着道:“所以大舅母您尽管骄傲!谁也不敢不服气您!”   “那倒是。”小承方喂完奶被抱了过来,几个人轮留抱了抱,最后落到了沈柔凝怀里,安静乖巧的很。“这个孩子,将来可一定要活泼些,别随了他爹。”陈大太太道。   沈柔凝抱过了沈柔湲,如今抱小承方更是熟练。她轻轻捏了捏小承方的手,笑着道:“大舅母您现在这么说。若将来真是调皮的,您怕是要头疼了!” ☆、331 念头   “只要小承方能健健康康的,就是头疼,我也心甘。”陈大太太露出慈爱之色,从沈柔凝怀中接过了小承方。   “阿凝。”陈大太太想起什么,道:“我们有几年没见你父亲母亲了……什么时候他们一家人都能来京城住一阵子?还有那小阿湲,我们都没有见过呢。再不来,准备的见面礼都要不合适了。徐州,也不算远。”   “大舅母,您也知道我娘的性子。”沈柔凝为难地道:“她不喜欢来京城,我没有法子劝的。大舅母若是方便,倒是可以过去走一走。”   “是啊,娘有空,也出个远门看一看。”陈厚蕴也跟着道。   他听说过庆隆帝在徐州的时候曾特意去见沈四太太的事情。虽然说当时庆隆帝像是释怀了,但有些往事,却是年岁越久,越是舍不得放下的。沈四太太避开的远一点,让往事淡去,不给人背后谈论的机会,才更合适一些。   至于沈柔凝,她就算与沈四太太肖像,但到底不是一个人。而且,在陈厚蕴看来,她们母女二人,差别还是非常大的。尤其是这一年,随着沈柔凝的成长,她们母女二人无论是在眉眼之间还是在身形体态方面,已然有了大差异了。   陈大太太闻言有些心动,但想着家中事情脱不开身,怎敢轻易应下。   又说了一些家常话,小承方困了,陈厚蕴和沈柔凝便离开了。   “表姑娘瞧着非常喜欢小少爷呢。”说话的是陈大太太倚重的管事妈妈夫家姓张,原来给陈大太太管着院子里的人事,如今奉命管着陈承方的大小事情。   “我家的小承方,人人都喜欢。”陈大太太笑着道。   张妈妈欲言又止。   陈大太太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像是有其他话?”   张妈妈走近陈大太太身边,轻声道:“小少爷的满月之日,黄家太太来了,找豆绿和月香问了好些话……”   “怎么了?”陈大太太道:“有些直接说。”   陈大奶奶去了,陈承方养在大太太这里,用不了她那许多人。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人大多都送到他处安置了。只有豆绿月香,是大奶奶的贴身丫鬟,忠心可靠性子也好,就到了陈承方这里来伺候着。   “太太。是这样。”张妈妈低声道:“黄家太太走了之后,表姑娘再来看小少爷,尤其是碰到大爷也在的时候,这二人就有些怪怪的,像是防备很深的感觉……就在刚才。豆绿几次从故意从廊下走不说,奴婢还瞧见,大爷和表姑娘离开时候,她悄悄地跟上去了……”   陈大太太怔了一下,不悦皱眉:“她这是在窥视?”   “奴婢猜想,是黄家太太吩咐了这二人,她们才这般大胆的。”张妈妈抿了抿唇,想起陈大太太不喜人饶舌,连忙道:“奴婢观察了好几日,才有了些想法……太太您说。是不是黄家太太对她们说了什么,让她们对表姑娘生出了警惕心,认为表姑娘有可能……”她没有再说下去。   陈大太太听懂了,脱口道:“荒谬!”   张妈妈束手沉默。   待陈大太太冷静一下,她才开口道:“这也怪不得黄家太太多想……表姑娘住在府上久了,又与大爷亲近……眼下这情况,难免她们要多想的。”她见陈大太太沉着脸,又道:“其实太太,恕奴婢多嘴一句……奴婢瞧着,大爷与表姑娘……若是真有机会。也挺好的。”   单单就二人走在一起时候的那种轻松愉悦,就让人看起来觉得舒心。从前他们表兄妹就不是一般亲近,但当时表姑娘年纪小,大奶奶也在。与表姑娘也有交情,所以没有人往这个方向想……但现在大奶奶不在了,表姑娘也到了能嫁人的年纪……这表兄妹仍与往日一般亲近,又怎么能不让人多想?   黄家太太关心外孙,所以格外敏锐,一眼就看到了沈柔凝的存在。   而黄家太太又将这念头给了豆绿月香。惊醒了这二女,也就惊醒了张妈妈,进而又惊醒了陈大太太,不用多久就会惊醒更多的人,去留意大爷和表姑娘,生出那念头来!   就像此时,陈大太太就怔了一怔,果然顺着张妈妈的话,开始去设想,陈厚蕴和沈柔凝是不是真的合适……但她立即就掐断了念头,沉着脸,道:“表姑娘还要在府上住着。你去告诉那两个丫鬟给我将心思收起来!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们能管的事情!”她看了一眼张妈妈:“也不是你也管的事情。”   “是,奴婢懂得了。”张妈妈忙道。   她迈步退去,陈大太太却坐下来沉思许久,叹息了一声。但次日再见沈柔凝和陈厚蕴时候,依旧什么都没说,仿佛从来没有张妈妈那番话似的。   没几日,明嘉郡主打发人给沈柔凝送来了一大箱子的物品,包括两身崭新的类似道袍一样的男装和精美舒适的靴子,一把小巧的弩弓。另外告诉沈柔凝,若是她没有合适的骏马,就赶紧到王府去选一匹,她会忍痛割爱。言语之中,对关于“沈柔凝骑术不错”的说法,表示了强烈的好奇和兴趣。   沈柔凝的确是会骑马的。在外行走的那一年多,有许多不方便走马车的地方,只能骑马代步。就连碧冬,也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学会了,只是她骑的僵硬,总是觉得受罪,所以十分的不喜欢。   沈柔凝却算是比较骑马的。   她喜欢那种奔跑起来的无拘无束的畅快和肆意的感觉,仿佛什么都可以放下了的轻松感,让她有些着迷。所以,陈厚绩说出门围猎,有跑马场,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就在沈柔凝在与红缨学习摆弄那弩弓的时候,陈老爷子将陈厚蕴叫到了余荫堂的书房。祖孙二人略说了几句闲话,老爷子便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让人鼓动大皇子领着众多公子出城围猎,特意定了那个日子,为什么?”他皱着眉,看向陈厚蕴,有些不悦。   (亲们新年好~~2016……作者君只有一个古老的感慨:时光飞逝入电……) ☆、332 郊游   他本来没有意识到什么。   但他今日上朝,突然听人说起庆隆帝欲微服拜祭帝陵,并去看一眼自己将来的陵寝,又谈起了大皇子也一起去,又邀请了许多少年人围猎,谁家里有人得到了机会……陈老爷子才觉得不会劲。   沈柔凝一个姑娘家要参与围猎,且一两天不能回,肯定是要报给他知道的。他之前没有多想,反正有陈厚绩在,他也能放心……没想到,却突然听说了庆隆帝也在同样的日子微服出城所去几乎就在同一个位置   只要沈柔凝去了,十有**,要被庆隆帝看见   而显然,陈府在关于沈柔凝的事情上,一直的宗旨,都是让她避开庆隆帝的目光所在以谨慎安稳为上,而不是冒险沈柔凝自己也懂得这一点,总是安宁在府中,很少如别的姑娘家一样出门宴会游玩   陈老爷子震惊之下一查,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立即想到了陈厚蕴   陈厚蕴知道庆隆帝微服拜祭帝陵的日子,又对沈柔凝出行日期清楚至极,却一点儿没有声张,笑眯眯地看着沈柔凝准备不说,还答应亲自过去散散心……不是他,又能是谁   既然是陈厚蕴,他准备做什么?   为何要拿沈柔凝来冒险?   “祖父问了,孙儿不敢隐瞒。”陈厚蕴面色不变,缓缓开口道:“皇帝微服,皇子围猎,倒并非孙儿促成的,的确是巧合。而孙儿之所以没有阻止阿凝前去,却是有所思量之下,才做下的决定。”   “你说一说。”陈老爷子准备听陈厚蕴的理由。   “祖父多年前就打算在战争结束之后退出朝堂,如今您获封国公,想必更是盘算这个念头许久了。”陈厚蕴道。   “的确如此。”陈老爷子点点头,面色不知不觉就和缓了下来。   他自己处理了一辈子的政务,对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早就有了厌倦。不如早早退去让出位置,也好不再压在儿孙头上。让他们能多进几步。尤其是陈厚蕴这里,需要的不是他站在高处铺路,而是将道路早一步让开。   “祖父昨日才立大功,皇上无论怎么。怕也不肯轻易放祖父致仕。如此反复许多日,想来祖父也不愿意这般。”陈厚蕴见老爷子点头,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不如由此,给阿凝一个保障。”   “那些旧事。总是阿凝身上的一道枷锁。而小心翼翼的躲避,并不是永久的办法。”陈厚蕴沉声道:“所以,孙儿干脆让皇上看到阿凝。”   陈厚蕴的声音并不洪亮,不疾不徐地响在了书房里。终于,他告别了老爷子出来,含着和煦的笑意,走出了余荫堂,目光就看见了离余荫堂不远的伴月轩,走了过去,走近了院子。   一切。都自然而然。   陈大太太坐在小亭里,看着对面的伴月轩,看到了自己的大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才好。   现在的问题是,无论该怎么办,她都没有开口谈论的办法   开不了这个口   怎么办才好   ……   这一片山林,乃是大庆皇陵的外围所在,修建有一些建筑,但京城来的这些人既然说是围猎,便不肯住屋子。干脆扎起了帐篷,起篝火,无拘无束,才叫快活   帐篷并不太大。却并不简陋。   沈柔凝才安置下来,明嘉郡主和齐圆圆便寻了过来,两人都换上了骑装,显得英姿飒爽,明媚非凡,一看就兴致高昂的很。   “阿凝。快点儿,出去跑一趟再说”齐圆圆对沈柔凝的迟缓有些不满意,大声嚷道。真的难得出来,她这一阵子也觉得自己身体很棒,肯定能痛快地玩几日   “就来”沈柔凝不愿扫兴,很快换好了衣裳,立即就被齐圆圆拉着出去了。走到马鹏,就见陈厚蕴陈厚绩以及齐倾城都等在了这里,显然是有人通知了他们几人,在这里等着。   那不远处宽阔的马场上,已经有不少英姿勃发的公子们在纵马飞驰,倒是没见到小姐们。想来,小姐们娇弱,一路过来,怕是要歇一歇再说。   “走”齐圆圆比沈柔凝激动多了,她从人手中接过马缰,亲昵地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道:“小桃红啊小桃红,你跟着我这个带病的主人,一年都难得飞奔几次,真是委屈你了……”   “齐姐姐的病,不要紧吗?”沈柔凝悄悄地问明嘉郡主道。   “应该不要紧。”明嘉郡主道:“她带了药丸子来。宫里的御医也来了一个,不怕。倒是你,真的会骑马?”   “难道在郡主眼中,我就那么娇滴滴的不中用?”沈柔凝眼波一扫,反问明嘉郡主道。   “这不是江南的女子都娇弱,也没有什么练习骑马的条件吗?”明嘉郡主一个飞身上了自己的爱马,居高临下,满是兴趣地看向沈柔凝。   几个男子也都看向沈柔凝。   除了陈厚蕴眼中有鼓励,陈厚绩和齐倾城都是担心和怀疑。   沈柔凝摸了摸马儿的脖子,踩上了马镫。她显然不如明嘉郡主的轻盈洒脱,但动作也是干脆利落,毫不怯懦迟疑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我现在相信你了。”齐圆圆冲着沈柔凝竖起大拇指,又不着痕迹地给齐倾城一个隐晦的眼色,高声道:“走”说罢,第一个冲上了那青翠的跑场   此时,半山之上,庆隆帝正沿着石阶慢慢往下   走,抬眼见到马场有人,其中更有红绿之色,显然有姑娘家在,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年轻时候,笑着问大皇子道:“都约了那些人家的姑娘?上次你母后与朕提起,说你也该搬出皇宫有皇子府了,朕有些不能放心,就没应。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你先选个中意的姑娘定下来,将来两桩事也能并一桩办了。”   “父皇……”大皇子脸一红,道:“孩儿不急着成亲的。”   “你不急,你母后却是不肯等太久的。”庆隆帝难得露出慈爱,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笑道:“终身大事,要慎重。你心中若有中意的姑娘家,身份合适了,你母后当然乐意给你做主的。不然,你母后就自己全做主,你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333 前后   庆隆帝对大皇子这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   开疆拓土他这做了,大皇子作为守城之君,他的才智和品格,足以当一个好皇帝。当然了,适当的磨练还是必须的。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册封太子。   此时,在先祖面前,他难得露出些慈爱温和。   庆隆帝如此慈爱,让大皇子心头激动。他忙道:“回父皇,儿臣的确没有想过这些。今日来的闺秀们,也并非儿臣相约,都是身为兄长的,疼爱家中姐妹,方才一同过来的。具体有谁家,儿臣具体也不知道。不过,明嘉姐姐倒是同儿臣说起,请了显文候府的状元郎和小将军,以及陈公唯一的外孙女。”   “外孙女?”庆隆帝微怔。   “是啊,儿臣也是才知道,陈公还有一个外孙女。”大皇子难得与庆隆帝交流这些家常话,不禁就有些滔滔不绝:“她姓沈,是宫中清贵人澜贵人的堂妹……”   庆隆帝的心神有了片刻的恍惚。   她的女儿。   也不知道与她生的像不像?   上回见的那个小女儿,虽然粉妆玉琢的很漂亮,但五官却与她并不如何相似……   正说话的大皇子留意到庆隆帝的走神,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沈柔凝等等闺秀的情况,开始谈及会来的年轻的俊杰。   庆隆帝回过神,侧耳听了几句,偶尔一应。   大皇子离去了。   庆隆帝本应该立即就回宫去。他站在半山,远远看着那片热闹起来的林中空地,向前迈开了脚步。   五月的傍晚,暑意消散,落霞染红了天。正是一天之中最惬意的时候。尤其是下午才活动了一身热汗,舒舒服服地清洗干爽的时候。   沈柔凝换上了一身如同将落霞晕染淡开的淡橘色衣衫,走出了帐篷。   “阿凝,陪我走一走。”陈厚蕴和煦笑着,对沈柔凝道:“那边有一个山谷,有许多兰花。若是它们还在,此时应该正值盛开。一里多路的距离。并不远的。”   沈柔凝也想四处走走。闻言立即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并肩而行,轻声谈笑,没一会儿。就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咦,大哥和阿凝是去哪儿?”陈厚绩正与明嘉郡主交谈,见到他们二人,随口便道:“难道是找到了好地方?我们也去看看?”   明嘉郡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神微动,却是一把按住了陈厚绩的手臂。示意陈厚绩再留神。   很快,就在陈厚蕴和沈柔凝消失的方向,一匹骏马从侧面树林飞驰而去。那身影,陈厚蕴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秦叙。他正想要开口,却见陈厚温也离开帐篷区走了出来,往同样的方向走了许久。去最终停下了脚步,靠在一颗树下席地做着。远远看着,那神态,有些茫然彷徨,似乎又有些愤怒哀伤。   “怎么了?”陈厚绩不解地道。   明嘉郡主瞥了一眼陈厚绩,仿佛在感慨于他的迟钝,挑眉道:“你难道没觉得有些古怪?”   “到底怎么了?”陈厚绩想了一下,才惊讶地道:“明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秦叙那个没脸皮的,他居然对你也说了?”陈厚绩立即生出恼火,愤恨地道:“他怎么能这样!他这是喜欢阿凝,还是想要害了阿凝!”   明嘉郡主微微一愣,目光闪动:“秦叙爱慕阿凝?”   “他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陈厚绩咬牙切齿,再也忍不住要站起来想要去找到秦叙拦住他将他狠狠揍一顿,却再次被明嘉郡主按住了:“阿凝又不是一个人……你一冲动闹起来,才是真的害了阿凝!”   陈厚绩知道她说的对,只得又坐了下来,冷声道:“我非要揍他一顿不可!几年过去了,他能不能有点儿长进!”   “你仔细说说,难道那小子也对不住阿凝了?”明嘉郡主也有些恼。   “阿凝才不会理会他……”陈厚绩嘀嘀咕咕道:“我们从军之后头一年回京游湖之时,那小子就犯了浑,对我说想要娶阿凝,甚至还跑到了我家内院,与找了阿凝乱说一通……我大哥不信他,觉得他心中轻浮不够真诚,就像他当年自以为是去惹明嘉你一样,志不坚,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不是可靠之人,就将他骂走了。”   “这一年多在军中他再没有提什么,我以为他放弃了呢,没想到他看到阿凝之后,又开始不要脸皮了!”若不是顾及到明嘉郡主的面子,他肯定会骂的更难听!   明嘉郡主听完之后,思绪不由自主地生出了许多,刹那之间,想了许多。   她当年早就明白了,秦叙当年对自己倒也算是开诚布公:两个人家世般配,私下也算是熟悉,若是双方都没有意中人的情况下,非要成亲,不如他们二人成亲,没有惊喜,也不会有太多的失望变故。她曾怀疑过秦叙是不是以这种说法来做借口,但这种想法,在秦叙惹怒她却没有想法子挽回的时候,就被她掐灭了。   听刚才陈厚绩说,是秦叙又选择了沈柔凝作为他“开诚布公”、那一套说辞的对象?所以陈厚蕴兄弟才觉得他轻浮不肯允?但,成亲不就是如此么?个人的意志从来占不到太多的重量,所称量就是男女双方背后的一切?   她其实没觉得秦叙那一套说辞有多大的错误。   不然,她也不会一恼之下,用同样的说辞劝服自己去选择了陈厚绩。   想到此处,明嘉郡主心头禁不住一颤。她抬眼,看向了陈厚绩,眼中莫名的神色,轻声开口道:“陈厚绩。”   “怎么了?”陈厚绩愣了一下。   明嘉郡主许久没有这么连名带姓的喊他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二人之间的婚约产生了些变故,你会不会轻易就放弃了这婚约?”明嘉郡主不能肯定,自己真的离开陈厚绩的话,会伤心难过多久。抑或,是一下子就接受了。所以她更不敢猜想,陈厚绩对她的坚持,那种他们兄弟所重视的“志坚”,有还是没有。有的话,能有多少。(。。) ☆、334 山谷   “明嘉,你在说什么?”陈厚绩心中念着沈柔凝那边,没有留意道明嘉郡主颤动的神色,皱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陈厚绩道:“我们既然已经定亲,怎么会有‘放弃’这种想法?无论有什么难处有什么变故,定亲了就是定亲了!”   “当年我大嫂待嫁之时受人迫害威胁,黄家都已经决定退亲了,但最后不依旧结成了姻缘!”陈厚绩皱眉道:“我不觉的,将来能有什么变故,能让你我的婚约作罢!”   她是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宠爱的皇室郡主。他是显文候府陈公军功赫赫的嫡孙,谁敢破坏他们姻缘!谁又能坏她们的姻缘!   “西夏王子欲来大庆觐见求和,听说想与皇室联姻,求娶大庆公主。”明嘉郡主心中因陈厚绩的话十分震动,但却开口道:“你知道,现在大庆没有适龄公主,就连郡主,也似乎只有我了。”   “敢尔!”陈厚绩怒道:“我大庆不稀罕他们的和平!大军一开,定叫他西夏也像北金一样灭了国!说不定到那时候,我也能捞一个侯爷当一当!”   “联姻!叫他们将自家的公主送来!想让我大庆下嫁公主到那蛮荒之地,他们想到倒是挺美!”   “行了,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明嘉郡主突然轻松了,对陈厚绩道:“太后和皇上听说了这之后,反应倒是跟你差不多!估计,西夏的确只能进献美人给皇上了。”   陈厚绩冷哼几声。   “刚才我们说到什么地方了?”明嘉郡主重新拾起话头,想起了秦叙,就饶有兴趣地道:“秦小子虽然自以为是了一点,但论家世才华,的确是非常不错的。现在自己挣了一个爵位,加上他又长得好看,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姑娘都乱了心思。我倒是觉得,阿凝若是真能与他有缘。还是挺不错的。”   “当年他与我之间的荒诞,到底是因为仅仅是我与他二人在糊涂,其实长辈们并没有正式认可定下婚约的缘故……”明嘉郡主冷静下来,想了想。对陈厚绩这般说道。   “问题就在这里。”陈厚绩越发不满:“他既然对阿凝有意,为何不禀明长辈,上门提亲?无论成或不成,总好过他现在这般行事!简直就是不知所以!”   “这的确是那小子的错。”明嘉郡主赞同地点点头,却又问道:“那个。陈二,对于阿凝,你们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什么安排?”她不禁又多看一眼远处那靠着树的陈厚温。   陈厚绩这一回立即就听出来了明嘉郡主话有深意,问道:“明嘉,你想要说什么,为何不直接与我开口?你知道,我这个人,心很粗,很难听懂话外音的。”   “那个,陈二哥……”明嘉郡主有些发窘。却是立即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道:“是这样,阿凝已经快十五了,她住在陈府,父母不在身边,按照常人猜想,这婚姻大事,怕是已经被父母拜托给陈府长辈了。”   “但她住在陈府这么久了,陈府两位太太却一直不曾带她出门交际,给人相看也相看别人。所以……怕是许多人会同我一样想,陈府长辈,是想让她留在陈府的。或许是我多心了……我是觉得,你这个弟弟。状态有些奇怪。”   想了想,她又道:“还有陈大哥。他……也应该避嫌的。不然,总会惹人猜想。”说罢,她看了陈厚绩一眼,见陈厚绩虽然震惊,显然是他从未这般想过。但随即又思索起来,并未因为她的话而恼了她……明嘉郡主心中不禁分外地轻松起来。   陈厚绩……很好。她没有选错。   明嘉郡主心中生出这么个想法,面颊不禁微微发烫。   陈厚绩心却乱了。   “大哥那里,你乱想了。他疼阿凝,就同我疼阿凝是一样的。”陈厚绩慎重起来:“倒是三弟那里,我从前没有留意到……回去之后,我会问问娘。你说的对,阿凝的事,是要开始上心了。”   眼前,是一片蓝紫色的花海。   幽兰的香,因为地貌的缘故,在山谷盘旋不出。踏入期间,立即就让人觉得沉醉不能自已。   陈厚蕴正要陪着沈柔凝进去,去见秦叙赶了过来。只见秦叙飞身下马,对着山谷一瞧,赞道:“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个好地儿!陈大哥真是雅兴!”   “侯爷来的正好。”陈厚蕴留在秦叙身边,对沈柔凝道:“阿凝,你先进去看看,我刚好有些话,想对他说。恩,红缨你小心一些,别遇到了虫蛇。”   沈柔凝应声走了进去。   陈厚蕴目送了她走出几步之后,对秦叙道:“侯爷,请跟我来。”   “陈大哥直接喊我名字便可。”秦叙在陈厚绩面前态度尊敬,随着陈厚蕴走了几步,见陈厚蕴竟然领着他去了一旁的山坡而且还要往上走,想要问,但视线下移,看见了沈柔凝正徜徉在蓝紫色的花海之中,竟然是那片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就这般,着了迷。   陈厚蕴打量着秦叙几眼,看了看四周,又同样往山谷中看了一眼,怔了片刻,仿佛回了神,又仿佛沉浸在思绪之中,也安安静静地站在了那里。   良久,秦叙回神问道:“陈大哥?”   陈厚蕴微微摇头:“再等一等,应该快到了。”   秦叙眼中光芒一闪,抿上了唇。   夕阳已经难以坚持,就要下沉到了青山之外。   终于,从山谷的另一端,缓缓漫步,走进了一人。秦叙看见那人,瞳孔猛然一缩,冷声低喝:“这是什么意思!”   秦叙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本该回城的庆隆帝!而眼下这般情景,竟然是如同陈厚蕴特意将沈柔凝引到这里,送到庆隆帝面前,送到了庆隆帝的眼中!   为什么!   难道陈家想让沈柔凝进宫!替陈家谋富贵!   但陈家明明已经有了身居高位的顺妃!也没见陈府如何与顺妃亲近!反而是一副恨不得划清界限的样子!   若不是陈家的意愿,难道是沈柔凝自己的意愿!   他不相信! ☆、335 先生   可眼前这一切,又该怎么解释!   这一瞬间,秦叙的眼睛都红了!   他*近陈厚蕴一步,身上散出一股危险的气息,让边上警戒的长远蓦然心惊,立即纵身,护在了陈厚蕴身边!   陈厚蕴示意长远离开。他扫了一眼秦叙,眼中似乎生出一些诧异和满意,又仿佛还有一种不明显的光,而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山谷之中,淡然开口道:“你应该见过了阿凝的母亲?她们母女在容貌上,你觉得有几分相似?”   秦叙眯了眯眼,道:“至少七分。”   “那宫中的顺妃呢?”陈厚蕴又问:“她与阿凝的母亲,她的嫡姐,又有几分相似?”   秦叙冷静下来,眯了眼睛半晌,似乎在回想,才轻声道:“三分。”   “宫里老资格贵人不多,但若是你有用心留意,又对阿凝的母亲熟悉,就会发现不少让人心惊的东西。”陈厚蕴道:“淑妃有一双修长的手;德妃的双唇和下巴;还有二公主的那位故去的生母,她有一双眼睛生的很好……至于皇后娘娘,她年轻的时候若是扮上男装行走时候的体态背影,活脱脱就是阿凝的母亲一样……”陈厚蕴回头看向秦叙,问道:“你听明白了么?”   这些,他从未对人提起过,只是一直记在了心里。   秦叙听明白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送了她来!”秦叙不能明白!   “因为当年,我陈家能拒绝三皇子的求娶……今日也一样能够拒绝庆隆帝的选纳!”陈厚蕴缓缓地道:“阿凝有资格大大方方地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因为某种原因必须避着谁!她自己不介意能不能肆意地留在京城,不介意能不能出门游玩认识新朋友,不介意躲着避着,但我介意,我陈家介意!”   “所以,我将她送来了。因为我陈家能够护住她,不惜花费任何的代价!”陈厚蕴望向山谷,又看向秦叙。问道:“那么秦叙你呢?你知道了这些,如今有什么想法?”   陈厚蕴本来没打算这般告诉秦叙。   不过,秦叙既然在此时出现了,那让他知晓也好。   若说之前仅仅是因为一些隐瞒欺骗让明嘉郡主伤心。秦叙他仅仅因为这一点挫折(在陈厚蕴看来,这一点根本就算不上挫折,且是其有错在先),就放弃了对明嘉郡主的“追求”;那眼下,在沈柔凝身上的复杂。何止百倍千倍。若是秦叙依旧会轻易放弃,那他就会在此时果断放弃;若他依旧坚持,那陈厚蕴有什么原因在阻拦他呢?   秦叙俊俏的脸,神色一再变幻。   秦国公府做在开国元勋,在军中的根很深。秦国公府的确不像如同有些没落勋爵那样被皇室拿捏了生死,但他们也不会轻易与皇权对着干。文人诤臣追求风骨,但他们这些勋爵武将却没有那种理想……   眼下,以沈柔凝身上的复杂,若是庆隆帝看到她只当是故人之后当然能够皆大欢喜……但若是别的,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与皇上抢女人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得罪!   秦叙脸色渐渐沉下来,眯着眼睛问陈厚蕴道:“不知陈大哥是希望我放弃,还是希望我坚持?”   陈厚蕴随意摇头道:“无所谓我希望如何。”   秦叙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继续望着那光线渐渐暗沉下来的山谷。   沈柔凝看到有人过来的时候,有些惊讶,停住了脚步,束手而立,安静地注视着来人。来人气质隐隐,暗含久居高位的威严。身上穿戴也是难得之物,稍微有些眼力的,都知道此人身份不凡。   沈柔凝从此人身上很快就感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感受。   庆隆帝。   沈柔凝很快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眼底神色变幻。很快微微垂下了眼睑,规矩而有教养。   庆隆帝的脚步停在了离沈柔凝三尺远的地方,站在了几丛幽兰的之中。许是没有注意,有一株正在他的玄色长靴下,有了残像。   沈柔凝微微一福礼,轻声道:“见过先生。冒昧之处。还请恕罪。”她只当此人当成了这山谷主人一般的隐士。   庆隆帝怔了一下,笑了笑,摆手道:“无妨。这山谷幽兰,也非我所种。”但这片山谷所在,正是帝陵范围,算是他拥有之地也没错。   沈柔凝再次施礼:“多谢先生不怪,小女告退。”   她站在这里等着庆隆帝过来,是不想庆隆帝看到她的惶惶躲避。没有人会喜欢看到有人这么躲避自己,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九五之尊。如今她已经见过了礼,表达了歉意,按照大家闺秀的教养,她不该再继续与外男多做接触停留,所以她要告退。   从庆隆帝出现的时候,沈柔凝都情不自禁地在想,不知蕴表哥让自己与其相见,有何用意呢?她有些不明白。不过,蕴表哥智慧深沉,肯定有他的用意所在。一会儿去问问他就是了。   沈柔凝也有怀疑过这是一次巧合。   但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若是蕴表哥不愿意,这巧合就绝不会出现。   庆隆帝抿了抿唇,似乎想要开口挽留,但一时间似乎任何借口都难免无礼和唐突了,只能淡淡地点点了头。虽然不舍伊人就这么离开了,但他更不希望给伊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沈柔凝再次一礼,后退几步,方才转身离去。她脚步轻而缓,显得从容而平静,略显小心地分开了兰花丛,踏在间隙之中,慢慢离去了。   夕阳终于沉到了山的那一边。   山谷昏暗下来。   庆隆帝站在其中,身影有些模糊。许久,他也慢慢返身,走出了山谷,问迎上来的人道:“这山谷的兰花,是谁种下的?”   “回皇上,是太祖圣后生前爱兰,有忠仆甘愿驻守此地看守陵墓,为圣后所种。多年过去,才形成了如今规模。”那人低声道。   “以后,让人多照应着些。”庆隆帝回头望了一眼,那山谷却已经是黑沉一片,再也不见了那抹亮色。 ☆、336 谢谢   “如何了?”   若是沈柔凝在,定然会有些惊讶,为何云   而与他说话的,正是之前接应庆隆帝的人,帝陵的一位负责人之一。   那人摇摇头:“就在刚才,他在幽兰谷中见了一个姑娘,不知是哪家闺秀,生的绝美,已经引了他心动。你那义妹虽然也是绝色,但他此时心思不再,并未多看她几眼。你若是坚持,只怕难有收获。”   云九面上闪过一些不甘心,但思索了一下并未坚持,听从了那人建议,道:“多谢大人。这是在下一些心意,还望大人将在下妹妹平安送回,拜托了。”   那人当着云九的面,打开荷包借着微弱的星光估算了一下其中银票的数目,见数目并未因为对方没有成事而有所减少,心中十分满意,脸色也堆起笑容,将荷包收好之后,对云九道:“云老板慷慨。若是云老板肯听本人的……除了那一位,大皇子现在正在此地,且方才是处男之身……若云老板的义妹能得大皇子亲睐,难道还怕不能飞上枝头,得偿所愿?”   他一个看守帝陵的,本事犯错落魄之身。寻常人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又哪有机会收这样一大笔孝敬?他根本就不管云老板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他之所以愿意帮忙,一来是云老板开的价格高而在他这里仅仅是顺手之劳没有风险 ;二来也想着,若是这云老板的义妹当真能飞上枝头的话。他的将来未尝不会因为此而有了再次飞黄腾达的一日?   所以,此时,他很恳切地给出了建议,道:“若是云老板觉得这提议可行,本人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云九沉吟一番,便做下了决定,对那人躬身抱拳,道:“如此,云某多谢大人!若有来日,定不忘今日大人相助之恩!”   那人矜持点头。与云九又低语了一番。才很快离去了。   再说沈柔凝出了山谷,沿着回去的路线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陈厚蕴和秦叙,便迈步走了过去。笑着打了招呼。   陈厚蕴面色如常。   秦叙的神色却有些难看。尤其是见到沈柔凝的笑容。不禁有些刺眼。哼了一声,问道:“阿凝表妹刚才遇见了人?”   “叙少知晓?”沈柔凝轻声问道。   “你表哥特意领着我上山去观察把风,怎么会不知道?”秦叙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   沈柔凝微微一怔。   “告诉你吧。你刚才见到的,正是我大庆皇帝。”秦叙眯着眼睛,目光落在沈柔凝脸上一动不动,口中道:“阿凝表妹,我大庆的皇帝陛下,是不是特别睥睨威严?”   沈柔凝皱了皱眉。她不喜欢秦叙这般说话,也不喜欢他此时的样子。“不过是礼貌招呼一声,我倒没有觉得如何。”她不欲与此时的秦叙多淡,对陈厚蕴道:“表哥,天晚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好。”陈厚蕴对沈柔凝的表现十分满意,忍不住又像往日一般,摸了一下她的头。宽厚的手掌落在柔软的青丝上,他微微一怔,神色自然地将手拿开,又对沈柔凝笑了笑:“我又忘了。”   他又忘记了,她已经是个大姑娘,如此这般,已经十分不合适。   秦叙的眼神微凝,定在了原地。   沈柔凝露出些娇嗔不满,没有再说什么,迈动了步子。那脚步,依旧十分的从容轻松。   陈厚蕴对秦叙点头示意,跟上了沈柔凝。秦叙看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良久没有动。夜色更沉,秦叙不知道什么时候握起了拳头,回头走近了那座山谷。   “表哥……”没有了旁人,沈柔凝很自然地开了口。   陈厚蕴知道他要问什么,轻声道:“阿凝且放心。让那一位见到你,是我的意思。无论这一见有何后果,但阿凝,你要相信我,就算有再大的波折,当尘埃落定之时,阿凝自会比现在更加自由,再不用躲避什么。”   沈柔凝闻言,顿时思绪万千,随后便是深深的感动。   她不知道陈厚蕴的计划。但不管他是如何计划的,一但真的有了波折,那陈家肯定会因为护着她而付出不菲的代价!   沈柔凝心中酸涩难言,无法平静下来。   在她渐渐淡忘的上一世,她没有任何亲人,更是不曾体会到任何的亲情。而被保护,那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奢侈。今生她有了家,有了亲人,但年幼时候双亲之间的特殊纠葛,让她并未感受到太多的爱护。虽然她心中清楚地知道,父亲是爱她的,只是更爱她母亲罢了。而在沈端榕那里,她有感受到了浓重的血脉亲情,但她是长姐,是保护者,是被依赖的那一个。   而陈府给她的关爱,却是那样的多。   尤其是老爷子,和陈厚蕴,他们是那样毫无保留地护着他,又是那样的强大!让她再不虑任何的风雨挫折!   她已经不想再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沈柔凝不知该如何表达,突然返身抱住了陈厚蕴,闷声道:“表哥,谢谢您。”谢谢,他让她能够如此安心,谢谢。   陈厚蕴身子僵硬。   他很快又感觉到,胸口传来的温热的湿意。   这小丫头,居然也会哭么?   这温热烫软了他的身体,陈厚蕴犹豫一下,轻轻揽住了沈柔凝,在她的背后温柔地拍了拍,算作了安抚,而后缓缓地推开沈柔凝,轻笑道:“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阿凝,你永远都不用谢我的。”   沈柔凝红了脸,不愿意让陈厚蕴看见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忙偏过身子低了头,嗯了一声。只是那鼻腔发出的音节更是嗡堵的厉害,一听就知道她刚才哭了。   陈厚蕴不禁再次低低地笑起来,看了看十分不好意思的沈柔凝,道:“天不早了,赶紧回去了。”顿了顿,他又对沈柔凝道:“不要多想。小姑娘家,就应该高高兴兴的。”   “恩,知道了。”沈柔凝闷声道。   有陈厚蕴这样的表哥,她何须想太多?她只管一直都高高兴兴地做喜欢的事情好了! ☆、337 痛   五月的夜风并不冷,但陈厚温整个人,却在刹那间冻僵了,唯一能够动的,仅有那瞪大的眼睛而已!那双眼中,全部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他尊敬的兄长和他无法忘掉的心上人,他们在拥抱!   他宁愿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陈厚温颤抖的闭上了眼,有一滴泪滑入了唇中,竟然是那样的苦涩。苦涩之后,又生了一股愤怒!陈家陈厚蕴,乃是谦谦君子,仁义礼智,却因为,因为她……陈厚温的心仿佛如同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但内心深处却还是嘶吼来:他的大哥,陈家无暇的君子陈厚蕴,因为她而产生了污点!   他看的很清楚!是她主动……投怀送抱!   她……为何要如此自轻自贱!妄他一直以为,是自己配不上她!没想到,没想到……   陈厚温在大树下痛苦地坐了一夜。   次日黎明,他终于走进了营地,脚步沉重地走进了陈厚绩的帐篷里。陈厚绩才睡醒,一见陈厚温,就开口道:“你昨晚去哪里了?若不是知道这山林没有猛兽毒虫,我们都要去大肆找你去了!”   陈厚温的名气可不怎么大。   若是说“走丢了”大张旗鼓地去找,难免会让人觉得陈家的人太小题大做了一些。而在陈厚温这里,也会有异样的目光看他。   陈厚温没有在意陈厚绩的话。   他面容苦涩而憔悴,动了动唇,说不出话。   陈厚绩终于发觉了陈厚温的不妥,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身上好好的没有受伤的痕迹,皱眉道:“三弟,你这是怎么了?昨晚一夜没睡?遇到了什么事?”   “我……”陈厚温依旧无法开口,只能低声道:“二哥,我来告诉你,我想现在就回城了。大哥那里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说一声。”   坐了一夜,他依旧不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此时,他在陈厚绩面前稍微好一些,但若是看到陈厚蕴或者沈柔凝。他怕自己无法克制,会失态!他自己失态不要紧,但却不能让陈家被人看了笑话!   “你到底怎么了?”陈厚绩越发不解。   “二哥,你别再问了。”陈厚温道:“我就是想先回京城而已。”说着,他对陈厚绩一拱手。逃一般离开了帐篷,只余下那粘布门帘,在微微晃动。   陈厚绩愣了愣,不禁嘀咕:“这小子,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没听说他有看中哪家的姑娘啊?难道暗恋?”陈厚绩这会儿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才能解释陈厚温的古怪:“一会儿去打听一下……我陈家男儿,什么人配不上?”   来的这些闺秀之中,陈家若是替陈厚温求娶,也没几家有底气能拒绝!而以陈家家训的特殊,只怕那些有底气拒绝的,为自己姑娘着想。也不忍心拒绝!   陈厚绩对此很有细心。   他洗漱之后,又到外面练了一通拳活动了一番,回去洗了澡,收拾清爽了,才去找陈厚蕴去用早食。席间,就说起了陈厚温的古怪:“……瞧着失魂落魄的,失意的很。我觉得,肯定是因情失意,不然,解释不了。”   陈厚蕴停住了筷子。目光微闪,而后道:“他不小了,的确是考虑成亲的年纪了。恩,回去之后。还要提醒二叔父一声。”   “那老三的意中人……?”   不待陈厚绩说完,陈厚蕴就打断他,道:“你想错了,他没有什么意中人。”   陈厚绩惊异地看着陈厚蕴。   陈厚蕴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寻常,缓了一下,才道:“回京之后。我会找他谈谈的。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做打算。”他对陈厚绩道:“听说你们昨天几个人陪着大皇子饮了许多酒,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陈厚绩得了陈厚蕴的话,很放心地放下了关于陈厚温的异常,闻言笑容有些奇特,道:“席间倒是一切正常……只是席间大皇子殿下出去了一趟,就再没有回来……最后的时候,大皇子出去醒酒,遇到了一个女子,就被勾动了魂……”   在陈厚蕴面前,他说话没有顾忌,笑着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能这么大胆子豁得出去……”   “有这样的事?”陈厚蕴有些惊讶。   这一次过来的闺秀,出身都是很不错的。她们将来完全有可能正儿八经地入大皇子府,犯不着这般用自己的名誉和家族的名誉做赌注吧?   陈厚绩点点头,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脸上有了些兴趣盎然的笑意:“怕是很快,我们就能知道是哪家的了。真真是,啧。”   陈厚蕴扳起了脸,放下筷子,看向陈厚绩,开口吐出两个字:“顺妃。”   陈厚绩一噎,随即脸上苦笑,道:“大哥,我知道了,我绝不在其中牵扯讥讽就是了。”   当年,陈家有女,正是这般豁了出去,有了今日的顺妃。   而当年的三皇子有好几个兄弟竞争那个位置,陈氏女都能豁出去投机……眼下大皇子却是几乎无人与他相争!只要他安稳长大不愚蠢地犯下致命错误,将来那个位置几乎一定就是他的!如此情况,有女肯豁出去,有何奇怪之处?而出过一个顺妃的陈家,有何资格嘲笑讥讽其人?   “你知道便好。”陈厚蕴道。   但他们却没想到,到了中午,营地里却没有任何动静传出来。陈厚蕴留意了一下,所有前来的闺秀们都有继续露面玩乐,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很快,他们就打听到了,原来昨夜,大皇子遇到的那个女子彷如山精狐怪,在与大皇子有了肌肤温存之后,竟然就消失了!   大皇子依旧与他打猎说笑,但谁都能瞧见,他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许多知道一些情况的人都在交换着眼色:想来,昨夜那个女子,已经成功地在这位大皇子身上,种下了自己的影子……   也不知道是谁?   陈厚蕴和陈厚绩却并不关注这个。尤其是陈厚蕴,他的人还在此地,心思已经随着庆隆帝回到了京城,思索着后续的种种可能,微微闪烁的眼神,越发显得高深莫测。 ☆、338 焕然   沈柔凝却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   她踏出了帐篷,抬头看到的天空是格外的蓝,鼻端嗅到的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新鲜,就连地上的小草,也格外的青翠欲滴惹人怜爱。   一切,都前所未有的好   口中说着不在意,但她心中从来都无法不在意。   不管这天下有多少女子看那宫殿看到的是金碧辉煌的荣华富贵,但对于前世已经在里面活的一辈子的沈柔凝来说,对于那个地方,她只有深深的厌倦。她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就是这辈子还会进到那个地方去。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皇权是多么的霸道厉害,不是她或者她的家人,想要反抗,就能够反抗的。   她不是不介意,只是不敢让自己生出不甘的执念   她就算是不喜欢应酬交际,但却也想拥有能坦然在任何宴会上大方露面的权利   就像此时。   她能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想走到这营地中间,就走到这营地中间去,而不用担心引来太多的目光,让人有一日将她与庆隆帝联系起来   让阳光落在她的面颊上……这感觉,多好。   “阿凝”齐圆圆看到沈柔凝这般有些古怪地在太阳下面静站,好奇地盯了她一眼,走过来,在沈柔凝的脸上抓了一把,道:“皮肤真是嫩啊,难怪敢这么晒呢。真是让人妒忌。”   齐圆圆怕晒。   五月里的阳光,她都是躲着走。只能在早晨和傍晚才能大方地出来。不然,多在阳光下待一会儿,黑倒是并不会怎么黑,但轻易就会被晒伤。肌肤生出红疹来。   沈柔凝拍开了齐圆圆的手,问她道:“今天有什么安排么?”   “嘿,我们也去林子里打猎去”齐圆圆兴奋地道:“不必叫你的表哥,让我家的那个当兄长的也表现一下,如何?我要收集山雉漂亮的尾毛装饰我的帷帽”   因为怕晒太阳,所以齐圆圆对帷帽格外的上心。又因为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要遮阳而不是遮面,所以她亲自设计了许多帷帽的样式。千奇百怪。但不得不能,戴起来非常的好看   但凡涉及到帷帽,齐圆圆就能迸发出许多的热情   “行。我陪你去。”沈柔凝看着齐圆圆的笑容,也灿烂一笑。   齐圆圆呆了呆。   她后退半步,看着沈柔凝,睁大了双眼。呆了一会儿,才惊叹道:“啊。阿凝,你居然会答应不,不对我是说,你居然会这么笑简直太好看了”   沈柔凝的面颊上一直都有淡淡的笑意。这让她看起来温和又从容。但这种温从容的笑意之下,却是淡淡的客套和疏离,拒人于外。但此时沈柔凝却是笑得灿烂又肆意。就像是开在阳光下最璀璨的花   那一霎那的美丽,足以让人为之着迷   沈柔凝笑意略淡。有些无奈地看着大呼小叫的齐圆圆,又见已经有人的目光因为这边的动静而看过来了,道:“齐姐姐,你到底还去不去打猎?你若是不想去,我另外安排了。”   “去”齐圆圆忙道:“怎么不去”   她将沈柔凝拽进了帐篷,轰什么去换衣服。而她本人,则出了沈柔凝的帐篷,向远处的齐倾城招了招手,见其苦笑着过来,当即十分不满,低声训斥道:“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不能入你的眼?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齐倾城继续苦笑,指了指自己满脸的大胡子,闷声道:“圆圆,你看看你大哥我这一脸的大胡子……她会看的上我么?有定武候和威武候,她是傻子才会选你哥哥我吧?圆圆,咱们能不能不要这么折腾了,惹来大家尴尬?”   齐倾城天生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十分显老。前几年他小的时候面貌还是俊秀的,但自从前两年长了胡子之后,几乎所有的姑娘家都对他敬而远之了。   他也想得开。反正,以齐家现在的地位,找个家世稍微弱一些的,品貌双全的姑娘家,并非难事。但沈柔凝这样的品貌出身,不是他自卑,在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人家为什么要选他这样的?   但齐圆圆却是非不甘心。   此时,齐圆圆闻言一跺脚,恼火地道:“不是交代你刮了吗?”   “昨晚才刮的。”齐倾城苦着脸地道。   昨晚他听了齐圆圆的威逼劝说,想起那个姑娘,心中的确生出了些隐隐期待来。所以,他真的很仔细的刮干净了胡子,看着镜子里的脸,也觉得自己长得其实不丑……但仅仅一夜,他的胡子就长出了一整个指甲盖的长度他生的到底丑不丑,都看不见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不由得苦恼气馁,又怎么会还有无望的期待?   齐圆圆一噎,再次跺脚,道:“反正,我不管齐倾城,我是要留在家里当老姑娘的,爹娘也许了我,你娶妻,一定要过我这关我现在好不容易看上了阿凝,你要是再这样苦着脸不情不愿不积极,我将来一定要给你找一个超级难看的”   齐倾城没法子,只能继续以苦笑无奈的目光,看向齐圆圆。   妹妹啊妹妹,你醒一醒,成不成?   齐圆圆也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说实话,知道了秦叙和邓长年都对沈柔凝有些心思的时候,她对齐倾城其实比齐倾城自己更没有底。没法子,那两个都是又俊俏又威风的侯爷,自己的哥哥一比……她都觉得自己的哥哥极为拿不出手。   但现在,那两个小侯爷不是没有去陈家提亲的么?   她只能抓住这个空隙,不甘心地想要试一试若是沈柔凝没有嫌弃齐倾城长相的意思,那她回去就让娘去找陈家人探探口风   齐圆圆还要与齐倾城多说,却见沈柔凝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她一跺脚,给了齐倾城一个威胁的眼色,转身对沈柔凝灿烂笑道:“阿凝,这里”   “齐少。”沈柔凝走过来,打了招呼。   齐倾城也还了礼。   齐圆圆见他收起了那种让她一看就恼的苦笑,对他的表现稍微满意了些,挽住沈柔凝的手臂,道:“阿凝,走,看看我们今天能不能找到点儿猎物”   ☆、339 窥视   沈柔凝同陈厚蕴说了一声,领了红缨,往猎场的林子里去了。   一路上,齐圆圆情绪高昂,话题不断:“……那是一头比当时的他还要高的白纹大虫!当然我爹娘已经来不及救援,但我哥哥临危不乱,危急时候抓了虎皮就跳上了大虫脊背,把一把匕首从大虫耳孔里插了进去,要了大虫的性命!”   “若是哪天阿凝你到我家去玩,我领你看那张虎皮!真的很漂亮!一点儿瑕疵都没有!”齐圆圆遗憾地道:“只可惜娘说那虎皮将来是要给我未来嫂子做聘礼的,不肯让人动……”   “那齐少当真是勇猛。”沈柔凝不禁动容。   十三岁能杀虎,不是他武功有多高,而是因为他足够冷静!这冷静,让沈柔凝十分钦佩。   “是吧,大哥还是厉害的。”齐圆圆有些得意,看着不远处正在树林里观察动物痕迹的齐倾城,又露出了苦恼,道:“唉,他当年也是意气风发,在京城的圈子里洋洋嘚瑟许久的。但没想到的是,原来他也是个长得不错的小郎君,这长着长着就长残废了,长了这一脸的大胡子,弄的我娘天天都担忧他娶不上媳妇儿。”   “男儿贵在志气品格。”沈柔凝想一想齐倾城那一脸浓密的大胡子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很难想象他是一位十七还不到十八的少年人。她看着齐圆圆苦恼,不禁轻声玩笑道:“难道你真的希望你哥哥人如其名,生的一副倾国倾城的貌?”   “额。”齐圆圆摇摇头:“那还是算了。”   真生长了秦叙那样的美到妖异的样子,想一想齐圆圆都会觉得大冷颤。   “对了,齐姐姐,你哥哥的名字,是不是有什么来历?”沈柔凝一直想问问这个。如今她也算是和齐圆圆熟悉了,正好弄弄清楚。   齐圆圆闻言捂着嘴巴露出些幸灾乐祸:“我和我哥哥的名字,都是我爹取的。我爹没有读过太多的书,收到报喜家信的时候,正是在攻打城池。又恰巧那个城池的城墙修的不牢靠,就在那一刻被轰塌了!我爹见到这个兆头,福至心灵,立即决定将大哥起名为‘倾城’。希望他以后上了战场之后,往城墙前一战,人家城墙就塌了!根本没有想到别的!”   “我娘本来也没有多想,很喜欢地用了。但后来她发觉到一说大哥名字的时候,就有人忍不住笑意。问了之下,才知道这‘倾国倾城’是指美人儿,恼的不行,每隔一阵子,就要找我爹闹一闹!”   “还有我这名字……叫什么圆圆,害我越长越珠圆玉润的像个球,也没少让人笑话!”显然,齐圆圆对自己的名字也很有不满。   沈柔凝毫不同情,乐的双眼弯成了月牙。   齐圆圆幽怨地撅起了嘴巴。   “咦,大哥有发现了!”齐圆圆惊讶地放低声音。道:“阿凝,我们也过去看看!”   两个人猫着腰小心地走到齐倾城身后,又像模像样地找了树干遮挡,才探头往前方看去。这一看,齐圆圆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了双眼,嘀咕道:“她……那男的……”   沈柔凝比齐圆圆还要吃惊!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皇陵之地,会看到云九!更加想不到的是,与云九在一起的。竟然是她见过一面的孟雅!尚书孟家的嫡出小姐!而看两人站立交谈的神态,显然他们已经不是第一回相识了!   这二人,是在幽会?   齐圆圆震惊过后,很是兴奋。低声问齐倾城道:“哥,你刚才一直都在看他们?那男的是谁,你认识么?”看那男子衣服的质地,显然不是穷困人家出身。但京城各家的年轻人她不说全部认识,但也见过了绝大部分……她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齐倾城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齐圆圆罢了。那是他双生的妹妹;但此时沈柔凝也离他如此之近,几乎能闻得到淡淡少女幽香,这让他情不自禁心跳加快,面色发红,很是不自在。   好在,他脸上大胡子浓密,脸红也难以让人发觉。   “孟雅,真是了不起啊。”齐圆圆啧啧,道:“我以为她摆出冰山一般的高傲样子,是任何男子都瞧不上呢,没想到却是因为心中已经装了一个人?”   “话本里的故事?”   沈柔凝看了几眼,没有再看,将齐圆圆往后拉了几步,低声道:“齐姐姐,这么偷窥……不太好吧?若是被发现了,那就太尴尬了。”她当然不能说自己认识云九。   齐圆圆有点儿想再看看。但齐倾城也已经后退回来,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齐圆圆才有些不甘心地作罢:“算了,若是被人发觉了,的确很麻烦。”   只是依旧兴冲冲的:“也不知道那个男的是谁?看衣着,不像是穷人家的……难道是商人出身?嗳,那男的模样虽然也不错,但也没如何俊俏啊,孟雅是怎么瞧中他的?真是让人不能理解啊……”   沈柔凝偶尔“嗯”一声做回应,没有去做置评。   终于,齐倾城猎到了几只山雉,满足了齐圆圆的要求。两位姑娘家有点儿累了,便也就返回了。   回到营地,沈柔凝特意四下多看了几眼,只看见了孟悠正在与大皇子说话,仿佛正在安慰大皇子……没有发现孟雅的身影。也不知道,她回来了不曾。   沈柔凝微微摇头。   她本来不欲再关注云九在这里的事情,但回到帐篷之后,周围没了人,红缨却对沈柔凝有了禀告:“姑娘,刚才那个云公子,言语之中提到了您。”   “哦?”沈柔凝愣了愣:“他提到了我?他难道不是与孟雅在……”   红缨会读唇语。她能多知道些消息沈柔凝不奇怪。但他正在伊人面前,提自己的名字做什么?   “他们之间确有情愫。”红缨将二人的对话向沈柔凝复述了几句。从短短几句对话之中,沈柔凝轻易就知道,云九与孟雅的确“彼此有情”,但二人目前都尚算理智,知道他们之间的鸿沟差距,都在辛苦克制着。 ☆、34 糊涂!   至于云九提到沈柔凝,倒是没有什么,仅仅是说之前在岳阳时候蒙了沈四老爷相救罢了。58看书网红缨之所以禀告沈柔凝,那是她作为丫鬟必须要有的责任。   “哦,云公子还提到了,希望孟姑娘能再等待他一段时日。”红缨低声将云九的话重复了一遍:“似乎,他正在计划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姑娘,需要婢子去查一查么?”   沈柔凝摇头:“不必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在返回京城的马车上,与陈厚蕴对弈打发路上时间的时候,沈柔凝还是将云九的情况对陈厚蕴说了一下。   “听你这么说,这倒是一个有野心有手段的。”陈厚蕴道。   若非如此,怎么能让尚书府的嫡女倾心?他本人根本就是一个小地方出来的染匠!若他是落魄书生,发生这中所谓才子佳人的故事,虽然少见,但也有不少例!而染匠……却几乎没有!   “不过,有仇恨驱动,也不难理解。”陈厚蕴将云九的事情放下了,又不满地道:“姑父当初的处置虽说很好,但他居然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有些不谨慎了。”他对沈柔凝解释道:“你说的那个廖大人,我知道其人,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陈家与廖家不和睦……类似这样的摩擦,不管小不小,都不能掉以轻心。”   “恩。”沈柔凝笑颜如花:“待我回家之后,就向父亲转达表哥教诲。”   哪有小辈“教诲”长辈的。   陈厚蕴看着沈柔凝的笑颜,眼神一恍,随即垂了一下双目,而后露出笑意,道:“调皮。”   沈柔凝笑容更加灿烂了。   陈厚蕴回神过来,才重新想起了刚才她的话,惊讶地道:“阿凝是准备……离开京城了吗?”   沈柔凝点点头:“是。正要与表哥说一声。我离开父亲母亲有一阵子,徐州的新家更是没有看过,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外祖父和舅舅舅母那里。我准备回去之后就提。”   陈厚蕴捏了一粒棋子,许久没有落入棋盘之中。   以他的棋力,显然不至于为一枚落子思索太久。   沈柔凝露出些迟疑:“表哥,是不是我这会儿走。不合适?”她想到了庆隆帝。无论陈家和陈厚蕴欲开展什么计划,沈柔凝住在陈家,陈家才有更多的底气护着她吧?   她差点儿将这给忘记了。   “并非如此。”陈厚蕴开口微笑道:“我刚才是走神想到了别处了。”他对沈柔凝道:“你离家已久,的确应该回府看看了。只是厚绩和郡主怕会不高兴,一个是疼爱的表妹。一个是闺中好友,居然不肯多留些日子参加他们的大喜……呵呵。”   他刚才,不是走神,而是听到她要走……心中竟突然有了些不舍。这不舍之情中,仿佛隐藏了什么,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心悸,和恍惚。   “大不了到时候我再过来就是了。”沈柔凝轻快地笑道。   那她就不忙着走了吧。沈柔凝心中想。至少,拖一段日子,待看出些眉目痕迹,再考虑是走是留不迟。   于是。沈柔凝安心地回到了伴月轩。她才回来,陈大太太使人告诉她,先歇一日,次日才去问安不迟。沈柔凝没有太客气,应了下来。   她并不知道,在她与陈厚蕴一起走下马车的时候,有一道身影,正红着眼睛握着拳,遥遥地看着他们二人。这人,正是陈厚温。   陈厚温没有现身。   就在自家府上。默默地跟着他们二人,知道陈厚蕴与沈柔凝分开,他挣扎了一下,跟上了陈厚蕴。   陈厚蕴停下了脚步。站在路边,望着陈厚温。   “三弟。”陈厚蕴道:“有什么话,到半山斋再谈吧。”看着陈厚温此时的模样,他心中不禁一叹。   陈厚温没有吱声,默默地跟着。   到了半山斋小亭,陈厚蕴迈步走进去。坐下来,示意童子上了茶。很快,这小亭之中,就只剩下这兄弟二人了。   “三弟。”陈厚蕴慎重开口:“现在,你有任何话,都可以说。因为没有人会听到。但我希望,出了这个亭子,你能慎言。”   陈厚温心头涌出阵阵失望。这失望又轰然炸开成了怒火,在他心底熊熊燃烧起来!   “为什么!”陈厚温红着眼睛,低吼道:“为什么是她!”   “厚温……”   陈厚蕴想开口说,他与沈柔凝之间并非如同陈厚温看到的那般,而他这个长兄从来都没有想过与自己的弟弟争一个……一位姑娘……但他才一开口,就被陈厚温嘶吼着打断了。   “大哥!”陈厚温红着眼睛道:“自小到大,我都最尊敬你!因为你是陈家的骄傲,你是我们的大哥,你无所不知!但我不能明白的是,你怎么会,怎么会……”   他痛苦地道:“大嫂才过世一月余!承方才满月没几天!你现在,现在就与别的女子有了私情,怎么对得起他们,又怎么对不起你自己这么多年的修养和品德!若是被外人知晓,这就是你被人攻讦的污点啊!大哥,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个!”   陈厚蕴怔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陈厚温是因为这个而如此痛苦的……而并不是因为陈厚温自己喜欢沈柔凝的缘故。如此说来,陈厚温其实对沈柔凝的喜欢并不深刻,仅仅是一时的好感而已?   陈厚蕴很快得出这样的结论,面色一下子和缓了下来。他没有立即开口解释,而是由着陈厚温将内心的话都发泄出来。   “你就算是真的喜欢她……”陈厚温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想到了沈柔凝,他无法平静下来,身子颤抖的格外厉害:“大哥,就算是你们两情相悦……难道不应该更谨慎吗?送她回去,隔个一两年,让伯父伯父去正大光明的提亲,难道不是该这般么?”   “难道你们竟然忍不了这一时半刻的相思分离,非要行私相授受之举,让大哥的名誉蒙羞,让她也被人瞧不起,让所有人都议论陈家!”   “大哥,你是糊涂了不成!” ☆、341 三日   “我会送她走。”陈厚蕴慎重地开了口:“就在近日。”   他没有与陈厚温解释太多。因为有一些事情,解释都只将苍白无力。而若是陈厚温经此之后,能彻底放弃沈柔凝……也很好。   陈厚温沉默片刻,神态间是发泄过后才有的疲倦,半晌才道:“如此就好。我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大哥,三弟告退。”他不愿意多留,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   陈厚蕴又在亭子里坐了许久,才离开这里去了陈大太太那里,与小承方待了好一会儿,对陈大太太笑着道:“娘,阿凝刚才在马车上说想家了……她在我们家已经住了大半年了,说起来也是该回去看看了。”   陈大太太怔了怔,打量了一眼陈厚蕴:“她说的?”   陈厚蕴点了点头。   陈大太太一时间心绪有些乱,拖了一会儿,才道:“说的也是。只是,我很是有些舍不得她走。但让人家骨肉这么久见不着,的确不合适。”   “阿凝也说舍不得您,所以才一直都犹豫着没法开口呢。”陈厚蕴的目光落在襁褓之中的小承方身上,露出淡淡温柔的笑意:“不过京城离徐州府的距离并不算远,走水路又快又稳……您若是想她了,再写信接她来就是了。”   陈大太太再次狐疑地打量着陈厚蕴,口中道:“你说的有道理。”   她直觉陈厚蕴这一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但偏偏,她实在不好主动开口问。若陈厚蕴并没有那种意思,那岂不是对他的侮辱?他们表兄妹日后也不好坦然相见了?   她不愿意看到那个局面。   沈柔凝离开了也好。   她不在府中,也省的有人看见了。像豆绿月白她们那般,想得多了,难免就会有流言蜚语生出来。那样对谁都不好。就算将来……将来……陈大太太越发肯定地觉得,沈柔凝此时离开了更合适一些。   她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回过神,看见陈厚蕴,想了想。忍不住道:“厚蕴。不是娘无情……娘问你,你觉得什么时候给小承方找个母亲合适?”   陈厚蕴怔了一下,抬头看向陈大太太。缓缓地道:“娘,你放心。儿子没打算孤独终老。不过,这种事情急不得……我想为承方的娘守一年。也算是对自己有所交代。”   一年。   不算太久。   陈大太太能够接受。   想齐家的那个齐焕之,娶了一个病弱之女。熬了好几年那女子才西去,而后那齐焕之又替她守了三年……虽然这么比较十分不合适。但相比之下,黄氏给陈家留下了一位嫡孙,并不算蹉了时光身后一场空;且陈厚蕴只守一年……一年后就能再娶,陈大太太实在非常满意了。   翌日。   沈柔凝来请安的时候。陈大太太就问她,是不是要走:“……我是拿你当亲女儿的,你有什么话。难道还不能直接同我开口?这般小心见外,却是让我伤心难受。”她对沈柔凝道:“你想回家看看。乃是人之常情,舅母又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会生你的气。准备什么时候走?我还给准备些东西,你带回去给你娘和你的弟弟妹妹。”   沈柔凝怔了一下,不禁露出疑惑。   陈大太太见她这般,和蔼地笑了:“是你大表哥特意告诉我的。你这孩子,看着文文弱弱的,偏有什么都放在心里……这样不好。以后万不能这样了。”   沈柔凝不明白为什么陈厚蕴又想让她走了。   仅仅是因为,她提过一次,他就如此地顾及她的感受么?   沈柔凝心中涌出暖意,有些羞涩地笑道:“大表哥真是的,嘴巴那么快,倒是让舅母误会我。”她很快做下了决定:“我今日来,本来就是要告知舅母批准的,想近日回去看看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具体日子,还需要外祖父和舅母您们来定。”   “既然如此,三日后是个利出行的好日子。”陈大太太将日子定下来:“老爷子那里,还要你自己去说。三天时间,也够你我准备行装了。”   “让大舅母费心了。”沈柔凝应了下来。   别了沈柔凝,回到了伴月轩,她没有立即让人收拾行李。老爷子上朝去了,她想与老爷子说一声之后,才开始收拾。而且,她此时尚有些缓不过来神。   她昨天都打定主意多拖延几日了。但陈大太太既然开口问了,又替她定下了一个如此近的日子,她难道还能说不愿意走么?以什么理由不愿意走呢?   三日后。   这日子近的甚至让她感觉到了仓促!她又不着急赶时间去做什么,又是头一回才说想走这个意思,连老爷子都不知道也没答应呢,为何陈大太太就立即做主定了这么个仓促的日子!   沈柔凝觉得这里头一些古怪。   她做在伴月轩的水榭边,望着一池的碧荷,想了一会儿,吩咐红缨道:“……在府中暗中打探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红缨沉默领命而去。   但没等红缨打探出什么,陈府就突然迎来的客人。   沈柔凝诧异地随着婢女去了陈大太太的待客室,一眼看到了齐圆圆,极其不解——   她和齐圆圆不是两日前才见过么?她这会儿怎么直接过来府上了?同她一起来的,莫非就是她的娘亲?   “阿凝,来。”陈大太太和蔼地对沈柔凝招手,道:“快来见过候夫人。”   “阿凝见过夫人。”沈柔凝规矩见礼。   齐圆圆的父亲封的是平武候。眼前这一位,显然就是平武候夫人了。平武候夫人长得不算特别的漂亮,眉眼之间暗含凌厉,看起来不太容易相处的样子。   候夫人上下打量了沈柔凝几眼,露出了笑意:“真是个花朵一样的小姑娘,让人一见就喜欢的紧。”她招手让沈柔凝走近些,从手腕上褪了一个碧玉镯子给沈柔凝戴上了,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戴着玩儿。”   镯子质地不错,但也不是绝品。   沈柔凝收下了,再次规矩地行礼致谢。 ☆、342 突来   “最近圆圆常常提起自己新认识了一个手帕交,一直一直在我跟前唠叨着这手帕交有多么多么好。”平武候夫人含着笑意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嗔道:“我好奇,就来了。”   候夫人又对陈大太太致歉:“冒昧登门,还请谅解。”   陈大太太忙道:“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阿凝也同我说,齐姑娘是她认识的头一个手帕交,帮了她许多,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往侯府投帖子拜会呢,没想到夫人却是先来了。”   “哦?真的?”平武候夫人有些惊讶,问道:“难道这孩子之前都没出过门?听圆圆说,她来京城也有一阵子了。”   “阿凝性子静。”陈大太太笑着道:“上次玉兰会,若不是郡主一再相邀,我又多说了她几句,她怕也不会出门去。哎,小姑娘家就知道躲懒,这性子真是让人头疼的紧。”   “姑娘家,性子静一些好。”平武候夫人道:“要像我家这个,身子有弱症还不肯消停,时不时就晕倒,才是让人悬心。”   她提到了这个,陈大太太就难免问起了齐圆圆的身体病情,以示关切。   一番客套之后,陈大太太便让沈柔凝领着齐圆圆下去玩去了。她们大人说话,小姑娘C不上,坐着也无趣。   “齐姐姐,你怎么来了?”沈柔凝不禁问道。   “你总是不开口请我,我就只能厚着脸皮主动登门了。”齐圆圆一边观赏着陈府的景致,催促着沈柔凝领着她去沈柔凝的住的地方看一看,边走边道:“怎么,不欢迎?”   “欢迎。”沈柔凝连忙道:“就是有些意外。”   她昨天给齐圆圆去了信,说自己就要走了,向她告别。当时齐圆圆也没有什么表示,沈柔凝怎么能想到,今天她就跑来了。还拉着平武候夫人一起过来了。   齐圆圆“嘿嘿”笑起来,笑容里透着古怪。她左右一看。有些无赖地道:“反正我就是来了,你就要好好招待我。我看你大舅母对你真的很不错,你在府中应该很受宠吧?”   沈柔凝点点头:“长辈们和表哥们待我都很好。”   “陈家缺姑娘啊。”齐圆圆煞有介事地叹息一声,惹了沈柔凝一个白眼仁。   沈柔凝领着齐圆圆参观了一圈。在伴月轩聊了一会儿,沈柔凝也没弄明白她的来意,便只当她真的是想来陈府玩一下顺便给自己提前送行的。陈大太太很快就派人来请齐圆圆,原来是平定候夫人要告辞了。沈柔凝送了人过来,又与陈大太太将人送到了二门外。   “阿凝。”陈大太太犹豫了一番。问她道:“你与齐家兄妹是不是很熟悉?”   沈柔凝点头:“我与齐姐姐的确很是熟悉。但世子那里,也仅仅是见过两次而已。”   陈大太太闻言再次迟疑,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开口,而后道:“罢了,你先回去歇着吧,不必与我一起走了。”   陈大太太心中装着事情。而且与自己有关。沈柔凝心中越发地惊异,见陈二太太往远处越走越近,只能与陈大太太告别。经过陈二太太的时候,行礼问安之后。陈二太太似乎是找陈大太太有事要说,沈柔凝也就告退了。   走出几步之后,沈柔凝给红缨使了个眼色。   红缨会意,不动声色地从沈柔凝身边走开了,眨眼就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那边,陈大太太已经与陈二太太说起了话。   “我听说平武候夫人过来了?”陈二太太有些不高兴地道:“大嫂怎么没有让人告诉我一声?她来干什么?”   陈大太太没有理会她的抱怨,直接回答了她的话:“她是来相看的。”   “相看?”陈二太太愣了愣:“她家的胖姑娘不是说不嫁人吗?”随即她立即紧张起来,尖声道:“大嫂,她不是看上了温儿了吧!我不答应!她女儿有病,嫁进来岂不是害了温儿!”   齐圆圆是侯府嫡女。身份是尊贵。若她没有隐疾,陈二太太当然会很满意这桩亲事。哪怕齐圆圆相貌稍微差了些。但齐圆圆是个有隐疾又不能生养的,以陈家的规矩,她若是嫁给了陈厚温。那就等于让陈厚温直接绝后了!   陈二太太怎么能不紧张!   她看着陈大太太,双眼一下子红起来,就要找陈大太太拼命的样子:“不成!绝对不成!大嫂,我不管发生了什么,反正我绝不答应!大嫂,你不能害了我温儿!”她突然想起了陈厚温这两日的不对劲儿。难道是陈厚温和齐圆圆在猎场有了越轨之事?所以人家找上门来了?也正因为有了丑事,所以大太太才没有让人立即通知她?   陈二太太一下子想多了,眼神越发了暗红起来。   陈大太太被她吓了一跳,忙道:“二弟妹!你瞎说什么呢!没有温儿什么事!”   “不是温儿?”陈二太太愣了愣,道:“难道是厚蕴?也对,她家的姑娘不能生,但厚蕴已经有承方了,这婚事……”   “闭嘴!”陈大太太面色有些发青,揉了揉脑门,道:“人家不是来送姑娘给我们相看的!你能不能别胡思乱想!”这个何氏,平日里不见她聪明,没想到这会儿脑子却转的飞快,这么敢想!   陈二太太有些尴尬。既然不是来害陈厚温的,她也就冷静了下来。冷静之后,有些心虚。但这心虚又很快被强烈的好奇所代替,讨好地挽住了陈大太太的胳膊,口中道:“大嫂,你别生气吗……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就口无遮拦的坏毛病?要不,您打我两巴掌?”   陈大太太无奈:“行了。迟早也被你气死。”   陈二太太再次讨好地笑笑,低声问道:“那大嫂,平定候夫人到底是来替谁相看的?大嫂,你要是早告诉了我,我就不会瞎猜了。”   “她来相看阿凝。”陈大太太也没有瞒着陈二太太,轻叹道:“为平定候世子,来相看阿凝。”   陈二太太吓了一跳:“平定候府看上了阿凝?不会吧!” ☆、343 迟疑   “你小点儿声!”陈大太太不满地瞪了陈二太太一眼。   陈二太太却不以为意:“咦,大嫂,这难道不是好事儿么?有什么要背人的?难道是没相中?平武候世子我倒是见过一回,一脸大胡子,吓人的很……他们家能嫌弃阿凝?”   陈二太太就是这么一个人。   平武候府真的看中了沈柔凝,她就会觉得沈柔凝身份不够高攀人家了,贬低了沈柔凝;而若平武候府真的没相中沈柔凝,她又觉得恼火,就使劲地贬低别人,为沈柔凝不平。   陈大太太早已经学会了不跟她计较这些,闻言开口道:“人家才相看一回,具体相没相中,还是二话呢,别嚷嚷到众人皆知,显得我们家的人不稳重。无论如何,还需老爷子拿主意,现在还用不上我们两个做舅母的。”   陈二太太觉得也是,笑着附和几句。   当沈柔凝从红缨口中知道这个的时候,站在水边恍惚了一阵。   “姑娘,还收拾行礼么?”红缨轻声问道。   “要收拾的。”沈柔凝回道:“后天一早就启程了,眼下不是什么都发生么?还是要走的。”   齐倾城……她印象并不深。少少的接触,她大概知道这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子,并不让她反感。若说其他的……就没有了。不过,她直觉那位齐太太其实并不如何喜欢她……所以,她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自扰烦恼。   仅仅是相看罢了。   沈柔凝摇摇头,对红缨道:“外祖父说了,这伴月轩一直都会给我留着……所以,有些需要封存起来保管的东西,就封存起来留在这里好了,别装箱弄乱了,想找的时候又找不到……”她放下心思,开始吩咐起来。   “绣球要带走吧?”碧冬过来问道。   “恩。”沈柔凝点头。   巴掌大的小奶狗已经长大了些,能撒欢玩了。沈柔凝觉得。小阿湲肯定会喜欢它的。想起了沈柔湲无忧无虑的快活样子,沈柔凝嘴角流露出笑容来。   平武候府。   “娘……”回到家,齐圆圆终于忍不住了,让下人散去。挽住候夫人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一路上您都不肯开口,现在没旁人了,您总该说句话了吧!”   “圆圆。”候夫人皱眉道:“若我没有记错,你与她也才认识没多久吧?你就这么喜欢她,迫不及待地要要让她上门当你嫂子?不介意她比你小?”   “娘。你糊涂了?”齐圆圆愣道:“我跟我哥一样大,我们都十七了,难道我哥还能娶一个比他自己都大的人回来?就算是他想,这样的闺秀满京城也找不到吧!”无论齐倾城娶谁,她嫂子都会比她年纪小好不好!   “那沈柔凝可比你小了近三岁。她到深秋才及笄呢,这差距可是不小了。”候夫人看着齐圆圆,道:“你就一点也不介意?”   齐圆圆愣了愣,道:“娘,您不提,我都没想起来这一点。”原来。沈柔凝的年纪这么小。不过,她很快就再次高兴起来,道:“所以这才证明她沉稳大方,不像其他小姑娘那么幼稚?”   平武候夫人又要开口,但齐圆圆却俏脸一凝,放开了候夫人,道:“娘,您是不是不喜欢阿凝?为什么?她哪里不好了?娘,您直接说好了。”她已经察觉到了,候夫人对沈柔凝的挑剔和排斥。   平武候夫人被齐圆圆这般问的有些恼了。不禁训斥她道:“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娘!”随即,她看见齐圆圆圆润的脸,心中一软,又忙道:“这婚姻大事。怎么是一次两次相看就能成的。你大哥的妻子人选,关系到你一辈子,娘不能不慎重。”   齐圆圆失望地咬住了唇,低声的道:“我本来以为,只要我喜欢的,娘肯定也会喜欢的。没想到。原来娘一直都在敷衍我……娘,以后您也别说什么大哥娶妻一定过我这一关的话了。真的。”她冲着候夫人行礼,道:“娘,女儿累了,先告退了。”   齐圆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排斥沈柔凝,却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给。那往日里的那些话,都算是什么呢?只是将她是小孩子在糊弄安慰吗?齐圆圆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泼了一桶冰水,心底有些发凉。   她黯然走出了房门,在门口遇到了平武候,施礼之后,脚步沉重地继续往前去了。   “圆圆怎么了?”平武候跨进房门,不解地问候夫人道:“怎么泱泱的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往日,她可是活泼的很。   “与我闹性子呢。”平武候夫人也高兴不起来,道:“这丫头,真是被我们惯坏了。城儿娶亲是多大的事情,怎么能由着她上下唇一碰就定下了?我也就稍微迟疑了,说再相看再考虑,她就不高兴了。才不过与人家见了没三回,就被人家蛊惑成这样,二话不说就跟我怄气。这些年真是白疼她了。”   平武候闻言有了兴趣,问道:“圆圆有大嫂人选了?是哪家的姑娘?”他并不觉得,齐圆圆会太没有分寸,看中的会是一个不合适的姑娘,比如说哪家的庶女什么的。他的女儿还没有那么傻。   至于候夫人说的话,他早就学会了过滤了来听。   候夫人顿了顿,待打发了端茶的丫鬟,才缓声开口道:“是显文公的嫡外孙女。”   “哦?挺好啊。”平武候初一尚未觉得有什么,但见到自己妻子的脸色沉重,才终于想到了什么一般,神色凝重了些,皱眉道:“你是说,是那一位的女儿?”   “显文公难道还有第三个女儿?”候夫人见平武候想起来了,挑眉道:“我听到圆圆说,特意去看了她。”她看向平武候,低声道:“那小姑娘的容貌,简直与她母亲当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侯爷您说,我们是不是该格外慎重?没有弄清楚之前,我反正是不敢将人娶进门的。我是怕城儿没有那份福气。” ☆、344 不解   当年的事情……   “侯爷,您是陛下的人。因为足够忠心又有些能力,才从草根下面一层层爬上来,成了一位高高在上的侯爷,为子孙后代留下了这一份家业。”候夫人看着平武候严肃下来的脸,缓缓开口道:“我将这个消息告诉您了,该如何做,您仔细考量了之后,再告诉我吧。”   平武候手指轻轻点击桌面,许久没有言语。   候夫人没有留在屋里。   她走出房门,问了问齐倾城的所在,找了过去。   “城儿,你知道我和圆圆今天去了什么地方吧?”候夫人直接开口道。   齐倾城有些不自在,连忙道:“娘,圆圆她这一次胡闹的过分了些……”齐圆圆拖着候夫人去了显文候府,为了什么,不言而喻。齐倾城又不傻。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在屋里待不住,跑到校场才不知疲倦地舞刀。   “哦?”候夫人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也觉得是你妹妹在胡闹?娘去看了,那位沈姑娘的确生的天香国色的,娘若是个少年郎君,也会为她着迷的。”   齐倾城愣了愣,内心突然生出些不妙。   他迟疑了一下,才试探道:“娘,您这是在笑话儿子么?”   候夫人微微笑道:“少年怀春,又什么不好意思的。而且,是你自己要娶妻,圆圆再怎么热心,她将来也只是做小姑的……这人,还是得你自己觉得可心才成。”   “儿子相信娘和妹妹的眼光。”齐倾城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娘就能放心了。”候夫人对齐倾城的表现十分满意。她大约是知道了,自己这儿子恐怕是对那位漂亮的小姑娘有些好感,但却没有到非她不可的地步。既然如此。她就放心了。   “圆圆同我闹了脾气,你一会儿替娘去劝劝她吧。”候夫人交代了几句,便就离开了校场。   齐倾城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再次拿了一把长刀舞了一阵,直到大汗淋漓,才返回了自己的院子,冲洗之后。就去找了齐圆圆。   “圆圆。”齐倾城轻声唤她。道:“午饭没用呢吧?”   有人将他们兄妹的食盒踢过来摆满了一桌子,齐倾城坐下来,再次招呼了齐圆圆一声。   齐圆圆气呼呼地坐过来。将他手中的筷子一夺,往桌子上用力一拍,红着眼睛道:“吃!你就知道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   “不吃不是会饿吗?”齐倾城丝毫不恼。再次拿了一双筷子,给齐圆圆面前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道:“藕夹,你最爱吃的。南边送来的新藕做的,你尝尝。”见齐圆圆不动,他又道:“就是生气。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生气,是不是?”   说完,他也就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混着白米饭一些,香喷喷地大吃起来。齐圆圆见状心头恼火。赌气地抓了筷子,仿佛是与饭菜有仇似的,咬牙切齿,用了这一顿饭,而且还用了不少。   饭后,婢女送来消食的香茶,齐倾城让她们退下去了,低声道:“圆圆,你同我说,是不是娘觉得你在这事上胡闹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们才好一起想法子,是不是?”   “娘不太喜欢她。”齐圆圆俏脸黯了下来。   齐倾城愣住了。   沈柔凝那样的姑娘家,论家世,论容貌,论品格……她那样的自己母亲都不喜欢,那她喜欢什么样子的!齐倾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齐倾城不禁开口问道。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才让人生气的。”齐圆圆委屈地道:“我们去了陈家,娘看到她,也就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我和阿凝下去了。再然后没多久,我就娘就回来了……这里面,我瞧不出哪里有误会。阿凝的大舅母从头到底都很热情客气的……”   头一回登门。不过是片刻的逗留。齐倾城也没看出如何来。   他轻叹一声,对齐圆圆道:“算了吧,圆圆。这事儿是强求不得的。娘既然觉得她不合眼缘,你再强求下去,就算娘拗不过你答应了,将来怕更是要怨恨她的。那样的话,对谁都不好。”   齐圆圆不甘心地咬着唇,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许久,她才抬起泪眼,看向齐倾城,道:“哥,你说我若真的一辈子不嫁人,是不是会很惨的?”她轻声道:“不然,我还是找个人家嫁了算了?总有那不用生孩子的人家要我当大妇好管家的。”   头一回,她对自己终生不嫁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若是嫁出去,如她刚才所说,总有合适的人选,用不着她生孩子,却需要她来管家理事。她就当一个大管事,也能有一份尊重,不算是吃白食的。而留在娘家……到了最后,她就只会成为一个没用处的累赘!   她只是有隐疾。并不是短命鬼。   那么长的人生,她真的就只做一个累赘?齐圆圆想着想着,眼泪落了下来。   齐倾城被她这般吓了一跳,忙拿了手帕给她擦泪,道:“圆圆,唉,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样说,真的,真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劝。   齐圆圆“哇”的一声,伏在桌面上,伤心大哭起来。   ……   沈柔凝收拾好了行装,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了一惊。   就在这日早朝,有官员上书请奏庆隆帝在行选秀之事,一为陛下充实宫廷;二为大皇子选妃。庆隆帝当场准奏,命人即刻准备相关事宜。   “那,外公,我……”按照定下来的日子,她明天一早就该乘船离开京城了。而这一次选秀,只怕十有,与她在幽兰谷碰见了庆隆帝,大有关系。   “没有你的事。”陈老爷子摆摆手,示意沈柔凝不必担心,道:“各家官女参不参加选秀,全凭自愿报名。你该走走你的,不必理会这件事。”   他们当然不会替沈柔凝报名。   而若这次选秀真的是冲着沈柔凝来的,他相信,接下来肯定有人会有动作。他们陈家等待的,就是这些动作。自然,没有就更好不过了。(。。) ☆、345 候夫人   “不必担心。”陈厚蕴陪同沈柔凝从余荫堂出来,缓步走进伴月轩,在水榭边的山石边站住了。   落日的余晖洒在满池清荷上,清香幽幽,稍微除去了些这个无风傍晚的沉闷之气,心情跟着轻松了些。   “阿凝。”陈厚蕴想了想,开口道:“昨天平武候的女眷过来,因为什么,你应该是知道了?”   沈柔凝点点头。   陈厚蕴看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因此而患得患失,心下稍轻,道:“你大约也感觉到了,候夫人待你的态度有些古怪?”   沈柔凝笑了:“表哥,我没有觉得,所有人都必须喜欢我啊。”那平武候夫人似乎不太满意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生的好看些,也不是一定人人都喜欢的。   陈厚蕴也笑了。   他教出来的小姑娘,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他微微抿了一下唇,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平武候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他的能力有一些,但军中比他有能耐的人多了去了。之前的灭金之战中,除了秦叙和邓长年,便是他抢到的军功最多。要知道,这里面是很有意思的。”   他眯着眼睛笑起来:“当时计划制定出来,前奏顺利完成,轮到军队上场之时,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只要不是个全无用处的蠢货,只要能按照军令,立下大功,就是铁板钉钉之事。秦叙背后有秦国公府,加上陈厚绩与他在一起,所以他抢到的任务最多,后来证明他获得的军功也是最盛;邓长年有明义候府支持,我也让老爷子暗中关照了,所以他也捞到了许多任务,得了许多功劳;到齐大将军这里,他能从一种将军之中脱颖而出。则就是皇上的照顾了。果然,他封了候。”   “我后来查了查,才知道,原来平武候曾是三皇子府侍卫出身。”   “昨日。他回府之后,又连夜进宫求见了皇上,今日上朝,便有大臣提出了选秀之事。”陈厚蕴笑容微凝,道:“所以我想。那位候夫人来府上见你,其实是另有所图的。她看到了你,然后便有了平武候进宫,然后就有了今早的选秀旨意……按照这个顺序反推一下,阿凝,你能想到什么?”   沈柔凝一直听的很用心。   此时听陈厚蕴问,她想了想,开口道:“平武候夫人,见过我娘?齐姐姐好像跟我说过,侯夫人并非京城人士。”若候夫人并未京城人士。只是江湖儿女……她居然见过当年的陈大姑娘,且念念不忘至今,的确有些古怪。   即便是后来她嫁给了平武候,而平武候曾是庆隆帝的侍卫,知晓当年情况,指点了自己的妻子……但后来陈大姑娘远嫁,仅仅是靠口头讲述,怎知具体容貌?一见到自己,就……   陈厚蕴微微颔首:“这正是我觉得奇怪之处。”他背着手,笑了笑。轻声道:“这里面说不定,会有大秘密。”只是,他联想到了秘密太过惊人了些,很难去彻查不说。一但惊动了人,那动静就大了。   所以,他暂时不会有小动作。   这些,不必说给沈柔凝听。陈厚蕴微笑道:“阿凝,早些休息。明儿晨起,让厚绩送你。”   沈柔凝“嗯”了一声。   次日一早。天气越发地沉闷,似乎要下雨。   沈柔凝辞别了陈家众人,在陈厚绩的护送下,乘马车离开了京城。陈厚温站在一家茶楼的雅间窗台上,看着沈柔凝的马车从长街上行驶而过,俊脸渐渐有些苍白。   一盏滚烫的热茶,再没有了热乎劲儿。   他结了账,出了茶楼,从书铺里随便买了两本书,提着慢慢走回了陈府。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哥,你怎么才回来!”陈厚琪看见了他,走过来道:“难道你不知道阿凝表哥今天早上要走?都没有送一送她!”   “我有点儿小事,耽搁了一下。”陈厚温道:“二哥不是正好无事在家吗?有他护送,比我合适多了。”   他那日与陈厚蕴谈过之后,就找了个借口避出了城。昨天晚上回来了,却没有回家。在他心中,依旧对沈柔凝十分的失望,失望中又有恼怒和痛苦,使他再无法平静地面对沈柔凝,所以只能避了出去。   “二哥是二哥。”陈厚琪不满地道:“哥,我长这么大,都没怎么出过京城。本来,我想是不是能去徐州府姑母那里走一趟的,但哥你却偏偏不在家,我都不敢跟祖父提。”   陈家都是男丁。   而陈厚蕴和陈厚绩如此优秀,二房里的陈厚温和陈厚琪的存在感就显得低多了。就算是老爷子一视同仁,陈厚琪也有些不敢像老爷子开口提要求,怕给家里添麻烦。若是能带上陈厚温一起,他的胆子肯定就大多了。   陈厚温看了看陈厚琪,道:“你急什么。再过两年,就算你不提,老爷子也会赶你出门游历的。阿弟,你不像我,没有什么长处。你在书法上有天赋有灵气,你自己也喜欢,就该趁着现在打好基础。这样将来你出门游历,才能有大作用,有大收获。”   陈厚琪闻言面色有些垮,道:“知道了。”   他别了陈厚温,正在路上有些不甘心地走着,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正要挣扎,却见是陈二太太,陈厚琪愣了一下,道:“娘,您这是在做什么?突然出来,吓了我一跳!”   陈二太太远远看了一眼陈厚温,一边示意陈厚琪小声,将他往一边竹林小道上拉了拉,低声问道:“琪儿,刚才你跟你哥哥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就是问问他怎么才回来,连送阿凝表姐的时间都错过了。”陈厚琪道。   陈二太太忙问道:“那他怎么说的?”   “他只说有点儿事,耽搁了一下。”陈厚琪见陈二太太行迹古怪,问道:“娘,您到底想要知道什么?”他有些想念父亲了。   陈二老爷于二十天前离了京。陈二太太经历了头几天的萎靡难过之后,终于缓过了神,开始活跃起来。只是她的活跃,有时候真的让人觉得吃不消。 ☆、346 歹人   就像现在。   陈厚琪就觉得特别的无奈。   陈二太太却是叹息一声,抓了陈厚温的手臂,道:“难道你就没发现,最近你哥哥表现的很不对劲儿?你好好看看他,失魂落魄的,都憔悴了!”   陈厚琪怔了一下。   陈二太太就道:“我想吧,家中又不缺吃少穿的,他能有什么放在心中过不去的?他这个年纪,难道是因为姑娘家?这个话题娘不好跟他聊,你们是亲兄弟,琪儿,你帮娘探探,你哥哥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陈厚琪一听来了兴趣,点头道:“成。娘,你等着,我回来就帮您问问去。”   陈二太太这才满意了。   再说陈厚绩护送了沈柔凝出了城,才走出没二里路,就见前头过来好几十人堵住了道路。这些人几乎个个一身绸缎,却是一瘸一拐,狼狈不堪,衣衫发髻乱七八糟不说,还有些护卫模样的人竟然受了伤,衣裳被血染红,躺在担架上,看着十分骇人。   这些人占了道路,陈厚绩顿时警惕,示意马车往路边稍停,让人去问怎么回事。那护卫很快领了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过来,向陈厚绩复命。   “老丈,你们这是怎么了?”陈厚绩开口询问道。   “唉,路上遇到了歹人,被抢了。我们倒霉,挨了一顿打,好在没有丢命。”那位中年商人鼻青脸肿的,唉声叹气,又劝陈厚绩道:“这位公子若是要往前走,小的劝您还是折回去吧,待过两天朝廷肃清了歹人,再上路不迟。”   “天子脚下,哪里来的歹人?”陈厚绩皱眉:“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听说是附近有个石灰窑里的那些干活的俘虏突然暴起逃跑……他们一共有百十人,都是凶悍的壮汉,以前都是当兵的,厉害的很。”那商人道:“好在这些人应该是只想逃回乡。只抢了财物,没敢伤人。但歹人就是歹人,现在往北走,肯定是危险的。你们若是不急。迟一阵再走不迟。不止是我们这些人,还有其他一些人也被抢了。”   陈厚绩抱拳,道:“多谢相告。”   那商人摇摇头,返回队伍之中,从沈柔凝的马车边上走过去了。   “阿凝。”陈厚绩登上马车。问道:“你看现在?”   沈柔凝开口道:“府上已经包好了船,用不了多久也就到了。既然那些歹人是想要逃回去的,抢了些财物也就该赶紧逃了,怎么会愿意多生事端,继续逗留不走?”   “我就是怕一会儿真有什么,惊了你就不好了。”陈厚绩杀了不知道多少北金兵将,怎么会被这些个逃奴所吓住。而且,他如今领着四十名精锐护卫,其中许多都是跟他上过在战场的,就算真的遭遇到打起来。也根本不必怕。他只是怕让沈柔凝受了惊。   沈柔凝笑笑道:“表哥忘了,我也是江湖闯荡过的,没那么容易吓到的。”   陈厚绩笑着应是,下了马车,翻身上马,大手一挥,再次出发。   天阴沉的更厉害了。   有闷雷隐隐在云层翻滚,似乎下一瞬就要落下雨来。   “这日子,挑的真不好。”陈厚绩嘀咕一声,想起陈厚蕴的吩咐。警惕地望着周围。因此,他们的队伍走的并不快。眼看码头在望,陈厚绩却听见码头那边一阵骚乱!他面色一变,示意队伍缓缓而行。再次指了人前去查看。   沈柔凝挑起帘子,心中轻叹:她果然还是走不了的么?   很快,不必那两个人返回禀告,陈厚绩已经能够看清楚码头的情景,俊脸阴沉下来——   码头之上,几艘大小客船正缓缓驶出去。从水边之人的大呼小叫的情况来看,现在在船上的,正是之前的那一批逃奴!他们打劫了些财物,又到码头夺船,是要从水路跑了!   而沈柔凝将要乘坐的那一艘,显然就在那离去的几艘船中!   没了船……她还怎么走?   沈柔凝走下马车,遥望着那些船越走越远,轻声道:“绩表哥,我们先回京吧。这天,一会儿怕要下雨了。下了雨,路就不好走了。”   码头上一片混乱,在这种情况下,再临时重新找船已经不现实。   陈厚绩面色阴沉,缓缓地点头。   沈柔凝向他露出个轻松的笑容,示意他自己没事。她正要上车去,突然感觉地面一阵颤动,而后便是一阵轰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进,瞬间到了近前。   “吁”——   一匹黑色骏马高高扬起前蹄,正好停到了二人面前。陈厚绩和沈柔凝抬头去看,一眼就看到秦叙那张俊美宛若在散着光泽的脸。只见他居高临下,目光落在沈柔凝身上顿了一顿,方才看向了陈厚绩。   “呀,绩少和沈姑娘怎么在这里?”秦叙身边有人出声,却是有阵子没见到的游潜。之前,因为陈府治丧,他便从陈府搬了出去。   “你们又是为何而来?”陈厚绩反问道。   秦叙眯着眼睛,目光半点不露,抿唇不语。   游潜抱拳答道:“之前我们接到报信,说有数百战俘苦工逃出,抢劫伤人……我们领了军令,过来紧急追击。绩少有没有什么发现?”   “喏,若是没错的话,你们来的晚了些。”沈厚绩往江面上一指,道:“他们抢了船,就在那里了。”   江面宽阔,此时还能看见那远行的船只形状。   游潜打马往江边走了一阵,观望了一番,随即返回,问秦叙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留一人送回消息,其他人随我沿着江面追。”秦叙冷声,掉转马头,再不看陈厚绩和沈柔凝,很快奔跑起来。   游潜向陈厚绩和沈柔凝再一抱拳,便追着秦叙而去。   一行人很快不见了身影,只余路面上的灰尘,久久不落。   陈厚绩盯着秦叙的身影,眉头拧的很紧,面色更差。从头到尾,秦叙就那么居高临下毫无礼貌停在他们面前,却半句招呼没有打!像是他们对不起他了一样!   那个该死的混小子!果然是个混蛋!   算我陈厚绩以前都是瞎了眼!   陈厚绩在心中恨恨地道。 ☆、347 回吧……   雨点窸窸窣窣的落了下来。幸好并不密集。   “回吧。”沈柔凝说罢,往那灰尘起落的方向看了一眼,登上的马车。   陈厚绩在外面低声吩咐了一阵,而后在车门上轻轻敲击几声,顿了一顿,才掀开车帘,上了车,在沈柔凝对面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马车轻颤一下,很快就调转了车头,伴随着雨点落在车,他太骄傲导致了他的眼光太高,不屑于在女色上放纵   有了这关键的一点,他那时而发作显得恶劣的性子,也不是让人那么难以忍受了。   “绩表哥,我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沈柔凝轻声道:“这一次战俘事件太过巧合,就像是有人故意让他们抢人抢船逃走一样。其目的,大约就是让我走不了,留在京城里吧。”   陈厚绩默然。   临行之前。陈厚蕴就已经悄悄地嘱咐了他一声:但有不对劲儿,就立即折返,不必坚持前行遇到那些被抢商人得知了战俘逃走的消息之时,他就不该继续坚持果然,到了码头,船就没了。   有人不肯放沈柔凝离开。   那个人。   陈厚绩暗暗握了握拳头,咬牙道:“你放心,大哥肯定已经成竹在胸,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恩。”沈柔凝微微颔首,笑容绽放。轻声道:“我相信大表哥。”   对于沈柔凝去而复返,陈大太太有些感慨,陈二太太有些惊讶,陈厚温面色有些阴沉。而陈厚琪微微惊讶之后,就高兴起来,心想,待下次阿凝表姐再决定离京的时候,他一定去求老爷子,让他跟着去徐州走一趟涨见识。   陈厚琪心思单纯。尚未发现家中的异样。   对于沈柔凝的去而复返,陈厚蕴自然是毫不惊讶的。他下衙回来,见到沈柔凝,如往日一般和煦而笑,就像沈柔凝根本不曾有准备远去徐州府而仅仅是出门上了一次街一般。   他本来是想送沈柔凝离开,让接下来的风雨不沾她身但既然有人不愿意她走,那么,让她涨一下见识,也好。陈厚蕴心道。   送了陈厚蕴离开之后,沈柔凝想了想,摊开信纸,给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去了一封信,将她眼下的情况说了一番,让人送去了徐州府。   六月的京城,格外闷热。   便是静坐在伴月轩的水榭中,也轻易就会流下汗水来。即便是不畏热不畏晒的沈柔凝,也只在清晨和傍晚行动,减少了白日里的活动。   只有已经长大了些的绣球不怕热又不怕水,稍微不注意,它就自己跳入了荷花池中游个痛快,上岸之后又会调皮地到处去甩水,让人哭笑不得。更麻烦的是,荷花池里的水总不能算是特别干净,它游玩了上来,小丫鬟们还要用井水替它冲洗一番,才能让它进屋接近沈柔凝,一日数回,实在麻烦的很。   沈柔凝总怀疑,这个小东西,就是贪图井水的清凉,才一遍一遍跳到荷花池里去的。这般聪明,给沉闷的夏日生活添了不少欢乐。   一整个六月,她都没有走出陈府一步。   外面因为圣意选秀而频频举办的各种赏荷会,她一次也没有去。这让齐圆圆几次来信抱怨她不讲姐妹情义,威胁说要显文候府来抓她,但到底是没有来。   炎热而沉闷的六月,便在一声声不厌其烦的“知了”中,一天天过去了。   七月的头一天,便下了一场畅快淋漓的暴雨。大雨下了近两日,天色方晴,似乎头顶的太阳也被冲洗的不那么了,湛蓝色的天空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心情格外好。   而就在这一日,沈柔凝收到了沈四太太的回信。信上所写的消息,让沈柔凝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沈四太太准备于近日领着沈端榕和沈柔湲回娘家来了对京城有心结的沈四太太,居然主动地要回京城来了   沈柔凝将短短信纸的数句话翻来覆去地看,尤有些难以相信。   ☆、348 七月   “母亲要来”沈柔凝有些茫然地看向了陈厚蕴。   陈厚蕴微微点头,并未开口,只是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而沈柔凝惊讶之下,下意识地问陈厚蕴这一点,被陈大太太暗自看在眼中。她眼神微闪,含笑开口道:“你母亲的信上,可不正是说她要来说不定,此时已经动身启程了想必用不了多久,阿凝你就能看到她们了。”   “真是太好了。”沈柔凝回过神,笑着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阿湲了,正十分想她呢。”   “嗯嗯。”陈大太太也道:“看来,我们准备了许久的见面礼,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弟妹,你说是不是”   陈二太太一直都不怎么沈四太太亲近。而沈四太太身为小姑,身份总是若有若无地压着她这个做嫂子的一些,这也让陈二太太一直觉得不痛快。因而,她这会儿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怎么高兴,却也不能表现出来,便有些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   “君怡领着小阿湲住绣楼,榕哥儿依旧住在清风院”陈大太太开口将自己对沈四太太一行的安置说了出来,又道:“恩,不知不觉,榕哥儿也有十一了,单独住在外院,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几位表哥都在,他肯定很乐意”   陈大奶奶故去之后,陈厚蕴又搬回了外院。他新婚时候住过的院子,如今已经是半封存状态了。   沈柔凝安静地听着陈大太太的安排,偶尔插一句嘴,就某一处具体的摆设布置给出了点儿建议,贴心却不彰显,让屋里交谈的氛围一直很不错。   陈二太太找个借口先走了。   “娘,您怎么不高兴了”陈厚琪问道。   “唉,你姑姑性子强硬,又一直不太喜欢我”陈二太太想着沈四太太从前看她那挑剔的眼神就高兴不起来,泱泱地道:“姑奶奶回娘家。她最大,到时候我话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去说,能高兴就假了。”   “我就是这样的,弄不来虚假应酬那一套。”   陈厚琪不禁沉默了一下。   他的这么娘亲。当真是都年近四十的妇人了,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估计,也就是幸运地嫁到了陈家这样人口简单的人家,才能一直这么“赤诚”吧   “娘,难道您出门去外面赴宴。也不会假笑应酬”陈厚琪想了想,还是道:“之前您领着我们去外祖那里,同我们那些舅母姨母的,您不是笑的挺热情的么”   那热情,肯定不是真热情。   “那能一样吗”陈二太太有些着恼。   何家人口众多,陈二太太嫁的好,她回娘家去,在娘家人面前,都是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只有别人奉承她的。没有她讨好别人的。如此,虽然一样是虚伪客套的应酬,但她那矜持的笑容可是真的。因为她是真的很高兴。   陈厚琪有些不自在,忙对陈二太太道:“娘您该这么想。我爹他对姑姑十分重视,如今姑姑要回京了,我爹他听到了消息,肯定会想法子早点儿回来的,是不是”   陈二太太眼神一亮,真的露出些笑容来:“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好过多了。唉。你爹也真是的,他怎么就不肯活动一下,换个衙门换个位置呢总是出京去吃苦受罪,也没见给他多评些功绩。”   “那不是因为爹他心中喜欢吗”陈厚琪安慰陈二太太道:“若是爹真的被困在京城某一个衙门的方寸之地。就跟那关在笼子里的大鹏鸟一样,人没了精气神儿,娘你难道就不心疼”   生而为大鹏鸟,有巢,却也一定要时常翱翔于外。   陈二太太这会儿领略了陈厚琪话中的意思,出神地想了一会儿。面上竟然就露出了许多如同少女一般的娇羞之色,看的陈厚琪只能错开了目光,再次无语。半晌,才听见陈二太太轻声道:“我就是担心他,也没想将他关在家里。他不高兴,我会更难过。”   陈厚琪打了颤。   他觉得一定是屋里的冰盆摆的太多了。不然,这大七月里,他怎么觉得身上一阵冷   “那个,娘,我先回去了。”陈厚琪冷的有些待不住,赶紧告退走了。一边走,他还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去考个学院读书去陈厚温走了,留他一个人早晚给陈二太太请安,他实在有些想出门避一避了。   沈四太太没有到,沈柔凝先见到秦叙。   这一次,秦叙没有偷偷跑到内院直接去伴月轩将沈柔凝叫出来,而是老老实实地在半山斋,拜托了陈厚温将沈柔凝请到了这里来。   大热的天,他一身玄色衣袍,别无其他颜色。整个人坐在那里,竟然是像将四周所有的白光都吸收了似的,显得他那张脸越发的白皙柔美,近乎妖异起来。   看到沈柔凝,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后又有什么强烈的情绪迸发,又快速消弭,重新冷冽下来,任由沈柔凝行礼,却没有起身还礼。   他是地位崇高的侯爷,自然不必向沈柔凝还礼。   “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同沈姑娘说。”秦叙眼神不错,望着沈柔凝,开口道。   陈厚绩脸上有些恼火,抿了抿唇,也没有理秦叙,只是对沈柔凝道:“我就在那边看着。你放心。”   这句话惹恼了秦叙。   他冷哼一声,道:“陈二哥难道是怕我秦叙强抢了人不成”   “鬼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陈厚绩也不忍让,立即就呛声道:“若非是大哥交代我不要拦着,我才不会让你见到阿凝”   秦叙再次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陈厚绩甩袖而去。   亭子里安静下来。仿佛连知了也疲倦了,忘记了鸣叫。   秦叙一直眯着眼睛盯着沈柔凝看。   沈柔凝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便在秦叙对面坐了下来。   她才坐下,便听秦叙咬牙切齿,低声咆哮道:“沈柔凝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是真傻了,还是被人给灌了药,脑子不清醒了”   ☆、349   他说话时候那般凶狠用力,仿佛是要将沈柔凝一口给吞下去一般,无比骇人,沈柔凝情不自禁将身体往后仰了一仰,蹙起了眉。   秦叙露出狰狞的笑,这笑在他那俊美的上却成了妖异。他高高挑起眉头,冷笑道:“看你这个样子,原来是真傻了!”   “你知不知道,这一次皇上选秀,就是为了你一人!陈家明明知道你母亲与皇上的旧事,知道那个人见了你十有**不会放过,却偏偏要将你送到那个人面前!沈柔凝,难道你还真的要去那宫廷之中享荣华富贵不成!”   “也是。”秦叙放缓语气,越发地阴阳怪气:“以你这张脸,以陈家的权势,说不定能的能够坐上那张凤位,是不是?难怪你要动心了……难怪陈家也要动心了!”   沈柔凝本来还很冷静。   秦叙这般失态,到底是因为关心她。她能够理解。   但他居然越说越离谱,她也忍不住恼了!这个人,跑到她面前来,这一通胡言乱语,实在荒唐!   “侯爷!”沈柔凝沉下脸:“请你慎言!”   秦叙心头火更旺,正要继续出言嘲讽,沈柔凝却又开了口:“侯爷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伤人的讽刺之语!若是,恕我不再奉陪;若不是,就请侯爷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是了。   自己来,并不是为了要嘲讽的。   只是,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火,在见到她的这一刻,再也没忍住就爆发了!   而自己最后那些话,的确是过分伤人了!难怪她要恼!   但即便是恼了,也有足够的从容平静,理性开口。若是换成其他女子,遭遇这样的误会委屈,肯定负气恼恨,哭闹甩手。再不会听他说任何人,更不会在意他来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了!   他看重她,也正是因为此。   心头的那团火暗淡消散了些,秦叙做了几个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费了一会儿,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沉声开口道:“沈柔凝,你老实告诉我,你对你眼下的处境。到底清不清楚?总不会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几年前,她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担忧顺妃会对她不利,担忧深宫之事……眼下情况更比当年险恶几分,她居然还能这般沉得住气!   沈柔凝轻声道:“侯爷若是指这一次选秀的话,我当然是清楚利害的。”   “哦?”秦叙挑眉以示怀疑,半晌又恼道:“你就这么笃定,陈家能够保得住你?”他都不敢做保证,陈家又如何保证!   沈柔凝毫不迟疑地点头:“是的,我相信外公和表哥。”   秦叙心头的那团火苗噗了窜了一窜。又被沈柔凝这一番话弄的咬牙切齿起来。该死的,她怎么能这样!这样的信任,如何能够,如何能够……轻易许出来!   “我相信陈公会为你争取。”秦叙忍住心头恼火,道:“但难道他还是打算像当年你母亲一样,让你也出现点儿什么意外,然后匆匆嫁给一个不知根底的外乡人?”   “你母亲遇到了你父亲,那是她撞了大运!”秦叙冷声道:“而你沈柔凝却未必依旧有这样的运气!再者,沈柔凝,”他顿了顿。问道:“你真的就准备这么随便地将自己嫁了?你母亲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想通了,日子才能好过了,你又准备用多久,去接受一个陌生人做丈夫?”   沈柔凝愣了。   她并没有想过这些。   她一直觉得。陈厚蕴敢送她站出来,就能够强硬地保住她的一切,而不是如同当年一般,如同秦叙设想的,只能仓皇外逃,随便出嫁。当年……沈四太太的情况。与自己是不同的。   “不一样。”沈柔凝很快想到了这一点,开口道:“我和我母亲当年的情形并不一样。我母亲那时候对那一位有情……我不同。”陈老爷子当年匆忙嫁女,是要一刀斩断他不看好也不赞同的“情”。而不是因为怕了皇室和那一位。   秦叙轻嗤一声,也没有反驳沈柔凝,捏起桌面碟子里的一片香蕉干丢人了水中,竟然又恢复了些从前的懒散随意,好像刚才那个失态咆哮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沈柔凝也微微松了松。   她不喜欢那样的秦叙,会让她觉得有难以沟通的头疼感。而做懒散随意状的秦叙却好沟通多了。至少,不会冲着她大吼大叫。   “沈柔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了。”秦叙再开口,已经是平静从容。他再次往口中丢了几片香蕉干,才开始慢慢咀嚼:“只希望,这个显文候府,能够对得住你这一份信任吧……”   “其实,我更希望你能信任我,给我一个答复。”秦叙将口中的香蕉干全部咽下去,开口道:“当年,我提议我们二人携手成亲……那个时候,那提议的确有些轻浮和鲁莽……但你我都已经考虑了这么久了,我的建议没有变……那沈柔凝你呢,是否能够给我一个答复了?”   “我来,就是要一个答复。”秦叙开口道:“你点头,我让家里长辈上门提亲。你婚事一定,上头那一位就只能干看着了。你就再也不必担心以后;陈氏也不必为了护住你而付出代价……恩,我想,若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比如说已经定亲一类的,陈氏想要保住你自由,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不会小。”   “至少,要得罪了那一位。”   “君君臣臣。身为臣子,违逆君意,绝不是小事情。就算陈公劳苦功劳也是一样。”   “沈柔凝,你觉得呢?”秦叙最后问道。   沈柔凝其实已经快要忘记了曾经秦叙找到伴月轩时候,与她说的那一番话。她也没有想到,秦叙今日过来,竟然是在明知道其中内情之后,依旧要旧事重提。   沈柔凝眼中生出一抹柔软,抿唇道:“君君臣臣。如此一来,那一位岂非要记恨侯爷你?”   “那就需要你点头点的更快一些了。”秦叙淡淡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能如何恼我?就是恼,也得忍着。而一但他露出了想要你的心思。比如说,将你的名字填在了选秀的名单之上……我的长辈,怕就不能再来提亲了。”   如今情形,根本就没人知道庆隆帝对沈柔凝所生出的心思。那么。沈柔凝已经定亲,不去参选,他贵为天子,也无话可说。而一但沈柔凝的名字在庆隆帝的授意之下出现在了选秀名单至少,那他的心思就湛然若揭……那时候有人再去提亲沈柔凝。那就分明是要与庆隆帝抢人了。冒犯天子,天子震怒,无可厚非!   秦叙的话如同阵阵响雷,替她轰开了一个方向!   她去而复返,留在伴月轩,一直都很平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雨,她也相信这风雨一定会由陈老爷子和陈厚蕴这整个陈府替自己阻挡在外,所以她在伴月轩住的很安心,并不担忧急躁。   但却正如秦叙所言,若她已经定亲的话……风雨是不是就难以到来了?即便是来了。也一定会小很多!若狂风骤雨会掀翻几片屋顶上的瓦片,破坏几间屋子;那微微风雨也不过是打湿了墙头地面,却不会对整个陈府有什么大影响!   而这个家,上上下下,都带她很好!   这也是她的家!   她也不愿意因为成了暴风雨的中心,让陈府遭受灾难,生出狼藉!   她希望这个家好好的!不止能够替她挡风遮雨,也能够替陈家上下所有人,替即将到来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挡风遮雨!   沈柔凝一瞬间想了许多。   她并没有想太久,就有了决定:“侯爷。您的提议,我答应了。请侯爷相信,不论是我沈柔凝因为什么才应下的,我既然应下了。就会努力去做好一个妻子,会尽全力生活的好。”   秦叙笑了。   他的笑容明艳非常,刹那间甚至让外面的阳光也黯淡了光亮。   “沈柔凝,你果然是我秦叙看中的聪明人。”他站起身,拍了拍手,望向沈柔凝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和并不掩饰的喜悦。道:“如此,我先走了。”   “沈柔凝,等着我。”   沈柔凝起身相送,慎重地点点头。   秦叙再笑,大踏步走出了凉亭,在陈厚绩看见动静迎上来的时候,与他抱了抱拳作别,什么话都没说,快步下了石阶。几十级台阶,他身姿轻盈潇洒,气势暗藏,如同那翱翔的黑鹰一般,很快就不见了身影痕迹!   陈厚绩留在原地,神色复杂。   待沈柔凝走出来,他眼中的复杂更甚,轻叹道:“阿凝,你们……说了些什么?瞧秦叙那小子春风得意的样儿,他是不是捡到了大便宜?”   “表哥真会说笑。”沈柔凝见陈厚绩已经猜到了,就没有再细说解释了。   “我哪有说笑。”陈厚绩不满嘀咕。   若非在这样时候,那小子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让沈柔凝以及陈家上下点了头?他不是趁机捡到了大便宜,又是什么?   在陈厚绩的心目中,自己这唯一一个妹妹,当然是最好的。   无论是谁能娶到她,都是他最大的福气。   便宜了秦叙那小子也好。陈厚绩心道:将来他若是敢有对不住阿凝的地方,他也更能下的去手狠狠揍他!   “但秦国公府消息灵通……”陈厚绩收拾心思,露出些忧虑之色,道:“若是秦国公府已经知晓内情,或是有人特意提点了他们……秦叙想要及时请动长辈,也绝非易事。”   沈柔凝抿了抿唇,眼神看向远方,没有开口。   若是他……就当是天意吧。沈柔凝想。   秦叙回到了秦国公府,丝毫不耽搁,径自去找了自己的祖母,国公府的老太君。他挥退了人,端了小杌子坐在了老太君腿边。他已经长成了大人,此时坐在又矮又小的小杌子上,腿脚蜷缩难安,看起来有些滑稽好笑。   “好好的椅子不坐,怎么坐杌子?”老太君嗔怪道:“也不怕屈的慌。”   “孙儿想与祖母您靠近了说重要的话,不怕屈。”秦叙道。   老太君一听就来了精神,却是忍不住咳嗽一声,笑着埋怨道:“哦?叙儿要说什么?你应该知道,我这个老婆子时日不多,已经看到了你立业封候,这唯一的愿望,就是要看到你成家,给老婆子我娶回一个孙媳妇了!”   老太君年纪不小了,身体状况更是从去年冬天就开始每况愈下。精心养着熬过了冬天,春天里稍微有了些起色,好过了些,但夏天里又开始害暑,不能畅快。   她的确寿元将尽,时日无多了。   “孙儿正要与祖母说我的婚事。”秦叙笑着对老太君道:“这一次,是孙儿惦记了几年,也考虑了几年,更是考察了几年,真心想要娶回来过一辈子的姑娘,来求老太君替孙儿做主!”   “哦?”老太君怔了一下,意识到秦叙话中有话,道:“你先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别又像上次提起明嘉那样,让我空欢喜一场。”   “祖母,现在孙儿长大了,已经能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了。”秦叙没有因为老太君提起明嘉郡主就不自在。他开口道:“她姓沈,闺名柔凝,是显文公的外孙女……这沈氏家族源于西边,迁至江南已经有百年,祖上是读书科举的,所以没有出过什么名留青史的大人物,但几百年前传承不断,耕读至今,家风定然有不凡之处。”   “你说的不错。”老太君并非一般妇人,看沈柔凝的出身,也不会仅仅看她是显文公的外孙女。反倒是有沈氏这样的父族,更让老太君动容些:“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一阵犯事的邓家,就是他们一批人吧?”   “是。”秦叙道:“当年黟山附近有四姓,正是明义候府郑家,官至知府的王家,和只剩一个邓长年的邓家,还有就是他们沈家了。”   “这出身上是没有说的。”老太君道:“能让你看重,想必容貌才情都是上好的……那,你来找我,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主?” ☆、350 补偿   既然出身般配,秦叙本人又看准了,直接禀明了自己父母去提亲就是了,为何特意到她面前来说。仅仅是为了让她开心么?   总不至于是要劳动她这个老人家去操持,仅仅是给那位姑娘家长脸面。   “什么都瞒不过祖母您。”秦叙讨好地笑了笑,一边替老太君捏着腿,一边开口道:“好让祖母知晓,这里面,的确有一些隐秘。爹娘他们可没有祖母您疼我,肯为我争取……不知道祖母知不知道,当年皇上还是三皇子的时候,曾经追求过陈公的嫡女?”   老太君眉头动了一动。   秦叙没有隐瞒什么,将其中的曲折说给了老太君听:“……他坐拥天下,宫中美人儿无数,少了一个,又有什么?祖母,我就只想要她一个!我劝了自己一整个月,但一想到要放弃她,我就痛苦难受,根本没法子忘记她!所以,只能来求祖母,求祖母疼我了!”   秦国公府未必愿意因为一个女子得罪了庆隆帝!   秦叙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非要娶一个皇上相中了的!   得不偿失!   秦叙想了许久,才觉得,从老太君这里突破,尚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毕竟,老太君算是庆隆帝的长辈,而且她年纪大了时日无多,临了的愿望,也就是想看到疼爱的小孙子娶亲生子!   若是疼爱的小孙子感情受挫,再缓过劲来娶妻不知道又要几年!而老太君的身体,只怕根本就撑不了几年!所以,为了孙子的幸福,她就有支持他的可能!   老太君听完秦叙的话,眯着眼沉思了片刻,道:“叙儿,你确定,为了这个沈家姑娘值得?以后就是被皇上另眼相待,也不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秦叙郑重地道:“若是没有争取。我才会后悔。”   “那这样,我就豁出这张老脸,替你做主了!”老太君眼中露出一抹精光,道:“叙儿。你去将你爹娘请来。还有你祖父那里,也说一声。”   “多谢祖母!”秦叙感激地起身,道:“孙儿这就去。”   老太君应下了,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   皇宫。   勤政殿有一面墙上,挂着大庆的舆图。   这舆图。正是不久前才由六部合作制成,送了来,挂在这里。而之前挂的那一张,已经被封存起来,送到了太庙,供奉了起来。新的舆图上,北金已经不复存在,西夏又显得如此渺小,只有大庆,如同的辽阔!   这是他的疆域。他的国家。   比先祖大的多的疆域。   庆隆帝望着舆图上一个个代表着山川城池的线条,心潮起伏。他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了徐州府所在的那个点上,眼前慢慢浮现出了那张淡淡笑着的脸。那张脸又恍惚了一下,与那日幽兰谷里的少女俏丽的面庞重叠了起来!   庆隆帝有些失神。   见到那位少女的第一眼,他心中就生出了一个念头:这是上天在补偿他!是天在弥补他的遗憾,才又造出了一个她,又将她送到了他面前!   “朕会给你最好的。”庆隆帝低声呢喃:“这一次,绝不容再错过!不然,这偌大的江山。也会少了颜色!”   “来人。”庆隆帝眼中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问奉大总管道:“她那里,应该没有什么动静吧?”   “老奴正要向陛下禀告。”奉大总管躬身,低声道:“刚刚才送来的消息。就在今日上午,定武候孤身去了显文候府,与那位姑娘交谈了许久。”   “定武候?”庆隆帝面色微沉。   从那个山谷见到沈柔凝回来,他第一时间让人将沈柔凝从小到大的经历查了个一清二楚。包括沈柔凝的绘画,和她游历的痕迹。当然,也包括她一同长大的威武候邓长年。和后来认识的定武候秦叙。他清楚地知道,沈柔凝并没有同任何人定亲……但此时此刻,秦叙去了陈府,足以让他这位天子生出警惕。   那个姑娘的才貌品行,都足以让俊杰为她倾心!   “是。”奉大总管继续禀告道:“而后,定武候回到了国公府,找了老太君密谈。进一步的消息,尚在收集之中。”   庆隆帝突然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朕还真的不能掉以轻心了。”与这大庆俊杰争一位姑娘,这让庆隆帝突然生出了几分少年郎才会有的热血和冲动来!仿佛他也同那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一样年轻了!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鲜。   果然,她是上天送来补偿朕的。   因为,年轻时候,身为三皇子的他,也不曾真的意气风发过!那个时候,他需要想的太多太多!   不过,这种感觉虽然很新鲜很有趣,但若是被秦国公府抢先一步,那他还真的不太好办了。   “奉中,秦大将军应该在兵部没有下衙呢吧?去请他来,朕有话对他说一声。另外,让皇后将报名选秀的名单送过来,朕要过目。”   奉大总管领命而去。   不多时,秦国公世子匆匆进了勤政殿。出来之时,脸上有几分阴沉难看。他匆匆回到了国公府,直接去找了老太君,见秦叙正在这里等着他回来,顾不得与老太君问安,直接开口训斥秦叙道:“妄你自称熟读兵书!怎么就忘了兵贵神速的道理!你既然看上了人家姑娘,为何不早早定下!拖到今天祸到临头才着急,我明明确确地告诉你,你晚了!”   “爹,您在说什么?儿子有些不懂。”秦叙脸色刹那十分难看。   秦大将军黑着脸,冷声道:“刚才,皇上将我叫到了勤政殿,特意给我看了秀女名单。我虽然不知道你看中的是谁,但我相信,此时此刻,她的名字一定就在那名单之上!”   不然,庆隆帝干嘛要给他看那个!又点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是不是陈公的那个外孙女?沈氏柔凝?”秦大将军冷声道:“皇上可是特意提了她几句。秦叙,你死心吧。”、   “阿凝的名字怎么会在选秀名单上!”秦叙彻底变了脸:“他居然真能这么不要脸!” ☆、351 慢一步   “混账!”秦大将军铁青着脸:“口不择言,你是要给家族招祸不成!”他恼怒地盯着秦叙,见他眼睛都红了,知道他是真的痛心,心下稍软,低声道:“叙儿,天家消息灵通,你说话行事要谨慎再谨慎!”   他怕秦叙不信,就道:“你才从显文候府出来,那边就得到了消息!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将我叫了过去!这也证明了,那一位是真的重视那位姑娘……你若是不肯放弃……”秦大将军摇了摇头。   一步慢,步步慢。   若是秦国公府提前一步,则他们面对皇上的时候也能硬气;但现在,庆隆帝已经抢先一步,秦国公府还能如何?   秦叙无法冷静!   他怎么能冷静!   此时此刻,他的心如同被撕裂了一样,在滴血!他紧紧咬着牙,满口的咸腥让他双眼越发地红起来,终于,他再也忍不住,轰然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桌面上!竟然是将那结实的红木桌子砸出了一道裂缝!   那一把拳头,刹那间被染红了!   “叙儿!”老太君一声痛呼,赶忙道:“快,叫大夫来!怎么搞得,你就算是恼怒,也不用伤自个儿吧!你这哪里是在发火,你这分明是在要了我的老命!”   老太君颤颤地看着秦叙血淋淋的拳头,想去触碰又不敢,老泪纵横,哭着道:“叙儿,你别着急!我这就进宫去问问皇上,豁出这张老脸,也求他将那什么沈姑娘让给你……我就问问他,他宫里都有那么多的贵人了,沈家已经有了两名贵人娘娘,难道他还想要第三个不成!他就不怕人在骂他昏聩!”   “嗯?”秦叙缓缓回神。   是啊,沈家已经出了两名贵人娘娘了,总不能再出第三位!   那样,也太不合适了些!   他眼中血色稍退,见老太君正要挣扎着站起来。自己的娘亲正在规劝,秦叙抿了一下唇,对老太君道:“祖母,别。您歇着……我没事的。”   老太君眼中流泪:“叙儿,你……”   那么多的孙子,她最疼秦叙!尤其是年纪越大,身体越差的时候!   为了秦叙高兴,她真的敢去质问皇上!她人都要老死了。还要顾忌什么!只要她的孙子能娶到心仪的姑娘!只要她的孙子能够高兴!她顾忌什么!   “只是些皮肉擦伤。”秦叙掏了个手绢将那只血淋淋的拳头一裹,对老太君道:“祖母您也知道,我练武不成,没什么劲道的。一会儿回去弄点药酒洗洗,明天就能掉疤了。”   大夫就不必了。   他不想让人知道。   “是啊,老太君,您且放心就是了。”世子夫人也劝老太君道:“若您老人家真受了刺激惊吓,怕是叙儿他爹回头也饶不了叙儿的。为了叙儿不挨骂,您老就好好安坐吧。”   老太君终于不再强撑着要起来,看着秦叙依旧泪眼朦胧:“那叙儿的亲事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相中了一个人……我这好不容易有了个盼头。却就这么……难不成,到我死的那天,也还看不到自己的孙子娶媳妇吗?我死,也死不瞑目啊!”   秦大将军狠狠地瞪了秦叙一眼,忙对老太君道:“娘,您别这么说。您老自然要长命百岁的。看着叙儿娶媳妇哪里够,还要看着重孙子长大娶亲才算呢,是不是?您老千万别说这种话,不然,就是我和叙儿的大不孝了!”   秦叙跪在老太君面前。握了握拳,低声道:“祖母,您放心,不用太久。我一定给您娶个孙媳妇回来……至于这件事情,您别再管了……”   老太君或许真的能够豁出脸面让庆隆帝不得放弃沈柔凝……但秦叙却真的不能让老太君去豁出她的脸面去。她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他不能不孝。   “嗳,都是祖母没用……”老太君唉声叹气,眼泪不止。   几个人劝了许久,才将老太君劝住了。见她累了。又服侍她歇下,才出了屋子。   到了院子里,秦大将军背着手,对秦叙道:“说实话,就算你年纪轻轻就挣了个爵位,我和你祖父一样,都是对你这几年的表现有些失望。你自幼聪颖,熟读兵书,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纸上谈兵,并未将你所学用到实处!”   “你这个爵位,是借了陈公的光,合整个秦国公府的力量,才给你挣来的!并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秦叙,你承认不承认!你甚至都不如你大哥!”他有两个儿子,老大身为长子长孙,注定要继承国公府的爵位。这小儿子,他也一样疼爱,尽心尽力替他铺路谋划,才终于让他有了一份家业!甚至风头盖过了他哥哥秦臻!   秦臻或许没有秦叙那样聪颖的天资,但他却踏实勤奋,不骄不躁,沉稳大气,早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若说秦叙是秦国公府飞出来的雄鹰,那秦臻就是秦国公府中那不声不响的柱石!   秦叙握拳,没有开口。   “你的成就,就是那个南洋商行。”秦大将军道:“而那个商行,最开始的主义也是那位沈姑娘提出来的!你用的那个纪童,也是沈姑娘找来给你的!”   “甚至,若是当时沈姑娘撇开你,直接将她的想法她看到的人才告诉陈府告诉陈家那位状元郎,那南洋商行也一样会有今日的风光!甚至更甚!”   秦大将军知道沈柔凝这个人。   他对这个小儿子的一切,他一直都暗中关注,及时给予支持。   他甚至也知道,秦叙早在几年前,就对沈柔凝生出了兴趣。对于沈柔凝的出身容貌性情,他也是极为满意的。只是有明嘉郡主的例子在前,秦大将军也一直没有提点出来而已。毕竟,沈柔凝的年纪还小,尚未及笄。   哪知道,突然间,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他和秦叙,就这么生生地慢了一步!   “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皇上一定会将沈姑娘的名字添在秀女名单上?”秦大将军背着手,看向秦叙,有些失望,训斥道:“没有危机感,遇事不决,拖拖拉拉,活该你伤心!” ☆、352 傻了   “不是没定呢吗?”秦叙握拳,眼中有凶狠的不甘。   他没有反驳自己父亲的话。因而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父亲说的是对的。尤其是在沈柔凝这件事上。   离开那座山谷之后,他就该立即回京,以迅雷之势请出家中长辈前去提亲!他相信,陈府不会拒绝他!但偏偏,偏偏他却因为无谓的恼怒而纠结迟疑了!蹉跎至今,再想出动,已经晚了一步!   他如今已经不再恼恨陈厚蕴,他只恼恨他自己!   陈厚蕴分明给了他选择的机会,但他去没有珍惜!   而想要珍惜的时候……却……   他的心,如同万千虫蚁噬咬!悔不当初!   “事到如今,任何一人都能看出皇上的心思……难道仅仅用沈氏已经出了两位贵人娘娘这借口,就能阻了皇上?如果是前两难,皇上心怀大志,有些地方愿意退让忍耐……但如今他已经统一了这片大地,西夏已经俯首称臣……他既然起了心思,这世间,又有什么更重要的,值得他退让?说句冒犯之语,如今,已经是他享用这天下的时候了!”   “陈公和陈氏,也终归是臣子!”   “再者,那位姑娘,她姓沈!不姓陈!”   “爹,您说的这些,统统有道理。”秦叙用通红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眼中有让人疯狂的冷静,道:“但我却不能就这么承认了失败,什么都不做。”   “你想要做什么?”秦大将军皱眉,心中一凛。   “您放心,我不会拖累到国公府的。”秦叙嘴角扯出一个笑,道:“您刚才那样贬低我,打击我,不就是想要让我放弃么?我的确不如大哥,甚至也不如邓长年的心思深沉……但我若真的是块烂泥,国公府再厉害,也不能将快烂泥给扶上强!”   这么多年。国公府多少男丁,到他这里,才扶出了侯爵!   时!   命!   或许,他迟了庆隆帝一步。这就是他的命。他迟疑了,没那么确定就是她,没法子为了她不顾一切……所以,天要惩罚他,让他晚了一步!   但他若就这般甘心于什么都不做。岂非是证实他真的就是块烂泥,什么用也没有!   “爹,我先走了。”秦叙对秦大将军行了一礼,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世子夫人缓缓走过来,眼中难掩忧虑,道:“叙儿他……不会胡闹吧?”   秦大将军抿了一下唇,道:“但愿他不会。”   从小到大,他们将路给秦叙铺得太顺利了些。他纵然聪慧,但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蓦然遭此打击,会不会……秦大将军想到此处。安慰自己的妻子道:“就算是皇上,也不想看到他发疯的。你放心。”   真让秦叙闯到宫中,在世人眼皮子底下恼出来,庆隆帝的脸面也不会好看的。   且不说秦国公府的几个主子忧心忡忡,再说秦叙,出了老太君的院子,回到自己的侯府,钻进了内室。在侯府下人眼中,他们的小侯爷正闷在屋里非常不高兴……但殊不知,此时秦叙已经进入了显文候府。出现了陈厚蕴面前。   “那个人,一直在监视你我。”秦叙对陈厚蕴道:“你府上的人,你掌握了吗?”皇上手里有耳目。京城各家权贵的府上都放了一些,或明或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秦叙问的是,陈家是不是已经将庆隆帝放在陈府的小虫子给找出来了。   陈厚蕴微微点头,道:“你有什么消息,直说吧。”   “我晚了一步。”秦叙俊脸阴沉,冷声道:“沈柔凝的名字,已经在选秀名单上了。他也特意警告了我爹。所以。提亲的方法,走不通了。”   庆隆帝能特意警告秦大将军,当然也能去警告其他的,陈府找来与沈柔凝定亲的人。从前的黄氏因为廖氏生出了退却的心思,而面对来自庆隆帝的警告,有谁还能够一往无前地坚持?   就算是有被人男女感情冲昏了头脑的,自己不要命了,也总得顾及到自己的家族亲人!总不能因一己之私,将整个家都毁掉了!   “我知道。”陈厚蕴平静地看着秦叙,眼中有一些惋惜。   正如陈厚绩认为的那般,陈厚蕴也认为秦叙不错。虽然他现在还因为年轻而行事不够周全,显得毛糙,但再多经历一些事,历练多了,自然也就成长了成熟了,是个负责任能够依靠的良人。   真是可惜了。   “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秦叙眼中露出一丝痛苦,又很快地掩饰了过去,俊脸越发地黑沉。   陈厚蕴没有敷衍他:“我已经将前后情况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你。若是你没有沉浸在无所谓的情绪里,立即做出打算,怕是连选秀这回事都不会有。而现在距离选秀的消息出来之时,也将近月余了。”   秦叙何止耽搁了一步。   秦叙闻言,唇边生出一些自嘲来。他也没有问为何陈厚蕴没有提醒他,再次开口,却道:“我相信,陈大哥是不会害了她的。既然你走出了这一步棋,想必还有后手了?我也不问你如何打算,只说一句,若是但凡有我秦叙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陈大哥尽管吩咐就是。”   他闭了闭眼睛,道:“就当是我对于自己食言的补偿吧。”   是啊,他对她食言了。   他信誓旦旦地让她等他的消息,没想到他的话犹在风中没有散,就已经成了一句笑话!   陈厚蕴心中轻轻一叹,看秦叙的眼神之中,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和失望。他想要点醒他,但究竟是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而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秦叙很快就走了。   陈厚绩看着秦叙的身影在夜幕降临之前的昏暗光线中仿佛生出了一种萧索之情,砸吧了一下嘴巴,轻声道:“我一直都以为他很聪明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傻的。”   “一叶障目,身在局中。”陈厚蕴轻叹道:“他的心乱了,头脑当然也就跟着迟钝了……或许,我当时应该提醒他一下的。” ☆、353 疾行   秦叙对沈柔凝,还是真的心的。   陈厚蕴能够清楚地看到秦叙此时的痛苦。所以,他对于秦叙有些失望,但惋惜更多。   “算了吧。”陈厚绩摇头道:“那小子的性子我知道,就是太自负。而且大哥你当时已经说的十分明显了,是他自己脑子不清楚分不清楚主次,又能怨谁?”   “就像现在。”   “他还以为他露出这样的心思,皇上和秦国公府会继续让他留在京城当炸药桶?”陈厚绩真的觉得秦叙是昏了头了。他都能想明白的事情,秦叙居然没想到!不是昏了头,又是什么!   陈厚蕴没有再说话。   果然不出他们兄弟所料。就在次日,一张调令送到了定武候府,上面轻飘飘的几个字,让秦叙几乎喷出了一口血!   “……取消休假,即刻返回军中!”   “啊——”秦叙再次轰然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洁白的手绢,立即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他愤怒未平,转头就看见秦大将军站在自己书房门口,身后跟着四位贴身侍卫,正背着手,有些不忍地看着自己。   “爹,这几个人,就是押送我回军中的吗?”秦叙声音冷冽。   “一路匪患不平,我让他们护送你。”秦大将军平静地道。这份调令,是庆隆帝与他共同的意思。   “那孩儿就多谢父亲了!”秦叙目光冷冷地在那四人脸上扫视了一遍,道:“孩儿还要收拾一下行装,今日就出发!祖母和母亲那里,就劳烦父亲替孩儿解说一番了!”   秦大将军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对那四名侍卫道:“好好保护侯爷。”说罢,就离去了。   秦叙没有起身相送。他坐在书房里,冷冷地盯了那四名侍卫好一会儿,冷哼一声,甩袖而起。喊了服侍自己的贴身小厮:“这京城容不下小爷了!去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回军中!”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那小厮不禁朝着四名侍卫看了几眼。果然,那四人的脸上都有了些微微的抽搐——   这四个人。有两名是忠于秦大将军的。而另外两个,显然是另有主子!   若是陈厚绩此时在这里,肯定会赞一声:这秦幺终于不傻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愤怒,秦叙的确清醒了,也冷静了。他很冷静地让人收拾了行装。集合了人手,没有弄出多大动静,在午后就领着十几人一起出了京城。   仿佛是在发泄愤怒,他领着人一路疾驰,连夜未歇,直换乘的骏马都已经口吐白沫承受不住,待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才红着双眼停下来,嘶哑着嗓子道:“原地休整两个时辰!”   他的脸,比离京的时候。更要阴沉。   十几名护卫随从,没有一人敢在此时上前触霉头。他们也都累成了狗,听说只有两个时辰的休整,根本就没有心思琢磨别的,只想抓着这点儿时候赶紧吃了喝了再看看能不能奢侈地合一会儿眼养养精神!   那四名侍卫,也是一样!甚至比其他人还要不堪一些!   毕竟其他人几个月前都还在军中打仗的,对急行军的艰苦尚有记忆并不陌生。但那四名侍卫虽然武力高强,但这样的行军赶路法子已经许久没有尝试过了!当然不能立即就适应!   简单的帐篷立即支了起来,秦叙钻进了帐篷。   外面,有人在抓紧时间合眼休息。有人在埋锅烧水,有人在岗哨值守,井井有条。他们十几人配合已久,这会儿也没轮到那四名侍卫做什么。让他们赶紧休息了。   不一会儿,热水烧开,有人给秦叙送了些之后,这十几人都取用了一些。那位小厮这会儿才想起来这四人似的,取了干粮给他们,指了指锅里剩下的热水。道:“几位大哥,赶紧的,凑合着用一些吧。”   四个人没有怀疑。   接了干粮,又拿了碗,去锅里舀了热水,慢慢地用了起来。   干粮味道不好。热水就是临近取的溪水,有一些苦涩。但他们也都清楚,若是不吃不喝,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就根本没法子上路!   所以,他们吃的很用心。   吃饱喝足,倦意袭来,四人各自找了个树干靠着坐下,合了一会儿眼。   就在他们合上眼不久,那小厮走到树下往其中一人腿上踢了踢,见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口中嘀咕一声,去了秦叙的帐篷。片刻之后,他有走了出来,吹了一个口哨,看着集合过来的十几人,道:“侯爷吩咐,让你们将这几人带着继续去军中!记得要瞒住了!瞒不住的时候,就放倒制住!”   他看向其中一个身材文弱些的侍卫道:“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侯爷说了,你要是能将他们骗得超过一个月,他赏你一千两银子!超过三个月,一千两金子!但若三日内就露了陷……侯爷说了,他也不要你的命……但是,侯爷说了,你要是办砸了这事儿,不仅你接下来五年都没有一分俸禄一分赏钱!之前你在侯爷那里存的银子,也都没有了!你明白了吗?”   “我,我明白了。”那侍卫显得有些气弱,仿佛是下了个大决心一般,一咬牙,抓了自己的包裹,就进了秦叙的帐篷。没多久,他就又走了出来,对着那小厮微微哼了一声,牵过一匹骏马,往来路疾驰而去!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那四名侍卫听到动静惊醒,就发现秦叙已经高高坐在骏马上面训话,那帐篷也已经收起,其他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只有他们四人,竟然才醒!   对上秦叙轻蔑的目光,这四人只觉得面如火烧!   而秦叙那些人根本就没等他们,一拍骏马就再次疾驰而去!那四个侍卫顾不上别的,当即也飞身上马,追了上去!从京城到大都,一路疾行,那四人的体能几乎耗尽,浑然没有察觉到,少了一个侍卫!甚至,他们连这些侍卫的脸都没能全部记清楚!   而少了的那个侍卫,没多久又重新进了京城!若有人记得他的话,就会发现,他不仅仅是换了一身衣裳,也变了些模样!甚至,连体型都稍微胖了些! ☆、354 变化   谁也不知道,定武候秦叙,又回到了京城。   庆隆帝不知道,秦国公府不知道;陈厚蕴不知道,沈柔凝当然也更不知道了。   她此时正站立在沈四太太面前,一边含笑看着沈柔湲正满屋子追着绣球玩儿,一边暗自留意着沈四太太的神情,静待沈四太太开口。   沈四太太似乎又变了。   这种变化,不在于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细细的纹……实际上,她的面容依旧有着饱满而年轻的色泽,细纹几乎找不到,似乎岁月格外的厚待她!她的变化,在于她眉眼间的情绪,亦或是说,气势,气质,有了改变!   沈柔凝从沈四太太的眼神之中,有看到过一闪而逝的精锐的光!   这种光芒,就算是沈四太太在有了沈柔湲之后冰冷气质逐渐柔和,有了慈母的温柔……也不曾有过这种犹如在思考着如何去战斗一般的精锐光芒!就像是……真正精明又强大勇于庇护家人的当家夫人!   沈四太太到的如此之快,让沈柔凝十分惊讶。沈四太太身上的变化,更是让她惊讶!以至于,只剩下她们一家人在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阿凝。”沈四太太放下茶盏,道:“关于你遇到了那一位,你在信上说的不太清楚……再跟我详细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你的心性,应该不会想要那样的荣华富贵才是。”   她一接到信,就没有耽搁,告诉了沈四老爷一声,立即就简单收拾了一番,往京城里赶来了——   她既然已经决定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自然要守护自己的儿女!从前,沈柔凝这里平安顺遂并不需要她怎么操心,她也没有办法仅仅嘘寒问暖,所以才依旧显得冷淡些……但现在,沈柔凝终于遇到了危机。而且这危机还是因由她而起,她又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所以她来了!   在沈四太太说这话的时候,沈柔凝再次从她的眼中发现了光芒,怔了一下。而后缓缓开口,将自己知道的前因后果都讲述了一遍:“……这件事情,应该是蕴表哥下了很大的决心,且说服了外公的。眼下,听说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选秀名单上。但名单尚未公布出来。尚不知真假。”   “至于蕴表哥到底有何准备,我没有详细去问。不过,我相信,蕴表哥那里肯定有所安排的。”沈柔凝想了想,又道:“恩,我其实有一些猜想……外公一直想从现在的位置上退下来。”   “违逆皇命,需要付出代价。”沈四太太依旧平静,但神色之间已经有了些动容,道:“一个吏部尚书的位置,或许就是陈家准备要付出去的。”陈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付出这个代价。是,老爷子早准备致仕,所以这代价他很乐意去付,但这仅仅是眼下看得到的代价而已!那看不见的,才是致命的!   沈柔凝沉默。   她也猜到了这一点。   曾经有所愧疚,但陈厚蕴却很笃定地对她说,不必担忧。他有办法……陈厚蕴的自信从容,一度让沈柔凝觉得十分安心,十分平静地不去多思多想。但此时,听到沈四太太说出“代价”二个字。她的心,再次觉得难受极了。   沈柔凝暗自做了几个呼吸,问沈四太太道:“那母亲您这次来……”   “我来,当然有我的缘故!”沈四太太声音冷硬起来。让沈柔凝再一次沉默了。   片刻之后,沈四太太又缓缓地道:“年初的时候,邓长年去了徐州府的家里,给了你榕哥一串佛珠手串。那手串,是他父亲的遗物。邓长年对榕哥说,若是用不到。就是他给榕哥的礼物;若是有用到的那一日,那就是他给沈家的定亲信物……”   沈柔凝再次愣住了。   她的眼前,不禁浮现出了邓长年的影子。小时候的他,刚回到京城的他,父亲去世之后的他,和之前在玉兰会时候的见到的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口中艰难地道:“他三月回京之后,我也仅仅在外面见过他一次而已……”   玉兰会之后,便是陈承方出生,而后又给陈大奶奶治丧……似乎许多事情接踵而来,她就没能想到要与邓长年一聚。邓长年同样也没有来找她。他们都长大了,她住在陈府,深宅大院,早已经不像在沈家村时候那般,他轻易就能跳过她院子里的墙,落入下面的牵牛花花丛里。   就算上次出门行猎,邓长年身为京城风云才俊,不知为何,也没有到场。   听说,他是要与明义候府议亲的。居然会给沈端榕留下那样一串佛珠,交待了那样的话。   沈柔凝想到这一点,迟疑开口道:“他回京来……应该在与明义候府议亲。过了这么久,说不定已经定下来了。”从三月到七月,两家若是早就有意,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定下亲事来。说不定,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了。   沈四太太抬眼,看了看沈柔凝,淡淡地道:“你似乎一点儿也不关心邓长年的消息?连他到底定没定亲这种大事,都不清楚?邓府被抄,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你们一同长大的情分,在你这里,竟然是这么淡么?”   沈柔凝闻言,有些愧疚地低下头,但随即又道:“他如今已经是威武候……小时候的情分,又何必天天挂在嘴边。”   在邓长年最苦最难的时候,她当然有关心他。而且,主动找人照顾了他的傻子兄长近两年,让他在前线打仗的时候不必分心!他大功归来,获封威武候,有了权势地位,也有了袍泽朋友……她知道他现如今会过得好,不再用心关注他的消息,似乎,没有什么好愧疚的吧?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留下那样一份手串。   沈柔凝有些恍惚,沈四太太却开口道:“听你这么说,他应该是尚未定亲。不管是兄妹之情也好,还是男女之情也罢,他留下这么一份手串,就是十分重视你们之间的情分。如此一来,他定亲这么重大的消息,一但确定,他不会不告诉你一声的。” ☆、355 咄咄   “而他与明义候联姻这件事,怕不仅仅是提了这三个月而已,说不定从邓长年在军中崛起的那时候,这种意思就已经有了。”沈四太太淡淡地道:“而这么久都没能定下,显然邓长年内心排斥这桩婚事,一直都在拖着。而拖着的因由,十有**,是因为你。”   这样的沈四太太,沈柔凝从未见过。   精明而敏锐,说话一针见血,毫不掩饰。   哪怕,有些话,在寻常母亲心中会认为,不应该直接与待字闺中的女儿家说。   沈柔凝有些难以招架。因为在她听到这一番话的时候起,她心中就明白,沈四太太所言,应该都是真的。   大约从邓长年当年踏入明义候府,去认下那么门,接受明义候府外孙这个身份时候……明义候府已经有意让他娶一个侯府的姑娘。邓长年应该没有断然拒绝,但也似乎一直都没有接受。   一直在推脱。直到今日。   为何推脱……沈柔凝不禁想起年少时候,他看向她时候的灼灼目光。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会让她觉得疼。   “母亲您的意思,是将定亲信物……公布出来吗?”沈柔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对她的情义一直都在,但她却一直都回避了。后来他遭逢巨变,不再如年少时候那般灼灼大胆,她甚至庆幸过他的放弃……而现在,她却要将他拖入这么一个漩涡中来!利用他!   沈四太太再次看了一眼沈柔凝,似乎想要看清楚她的心思。   片刻之后,她摇头,道:“一个手串,足以证明他愿意为你付出多少。”是什么身家,什么前程,什么光耀门楣,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顾虑。一切的一切,都能够不要了的深情!   “若是他愿意付出,就能顺利与你成亲……那么我想,这结果对于他来说。也是甘之如饴的。就像当年你父亲,毫不犹豫就放弃了科举前程……这么多年,也从未后悔过。”沈四太太轻声叹息:“只可惜,今日不同往日了。”   “当年,他仅仅是弱小的大庆一个三皇子。权势不大,对手也很多;但现在,他已经是一统南北掌握这天下权柄的九五之尊了……仅仅是定亲信物,又如何能够让他退却?”   “若他坚持,别说你尚未成亲……就是你已经失去了贞洁,同我一样破了相,怕也无法阻止他想要得到你!不是他真的有多喜欢你,而是他天子的威严,不容有人窥视!若是连个女人都不能得到,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说到最后,沈四太太的眼神已是冷冽!   当日在徐州府,他是急于在她面前炫耀!而她满足了他炫耀的心思,给足了他崇拜的目光,他才满意地离去了!再者,她已经是一位三个孩子的妇人,不再有当年的光彩,所以,他才没有生出别的心思来。   而现在,沈柔凝风华正茂。就像那枝头才半开的花骨朵儿似的!就算没有其他的原因,但凭她的容貌,也足以让男人惊艳心喜!更何况,庆隆帝又将当年没有娶到沈四太太的遗憾不满。转移到了沈柔凝身上来!   当年的遗憾已经发生,那是他当时不得不放手!在他心中,只怕已经是奇耻大辱!如今他贵为天子,怎么可能再让自己有遗憾!   无论陈家有什么对策,沈四太太都觉得,他们是托大了!就算真的让庆隆帝妥协退让。那所要付出的代价,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大!   但事已至此,今后的事情只能今后再说,先将眼前应付过去,才是要紧的。   沈四太太重新平静下来,见沈柔凝因她这一番话十分动容,便轻声道:“所以,眼下,再将邓长年牵涉进来,已经没有了意义。他的那份手串,我会派人还给他,给他解释清楚这其中的厉害。”   沈柔凝慢慢地点了点头。   沈四太太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到了这里,就让她离去了。   沈柔凝此时心绪纷乱,也没有心思像任何人追问什么,陈厚蕴也好,赶过来替她谋划的沈四太太也好,她都不想再说话,有些失神地走回了伴月轩,只觉得,有浓浓的疲倦。   这一夜,沈柔凝没能睡安稳,又早早地睁开了眼。   她在晨曦之中站了许久,回到屋里连着打了几遍健身拳,让自己大汗淋漓之后,沐浴干净,才觉得身体精神都松快了一些。用过早食之后,她慢慢往沈四太太住的绣楼走了过去。   没想到,在绣楼前的路上,她就遇见了邓长年。   他正由陈厚绩陪着往外走,显然是已经见过了沈四太太,准备告辞了。   沈柔凝不禁抬眼看了看天。太阳尚未越过屋脊……他来的这么早。或者说,沈四太太居然动作这么迅速地将人给找来了……   沈柔凝抿了一下唇,看着邓长年。邓长年也看着她。   陈厚绩咳嗽一声,苦涩地道:“阿凝,侯爷没有来过府上,你领他到荷塘边上坐坐吧。”他才知道,邓长年竟然给沈府留下过一道意义非常的手串。仿佛就是预备了此时似的。而沈四太太,竟然又在这样的时候,将那手串还给了邓长年!   这真是……   陈厚绩突然觉的,自己的脑子十分的不够用了。   大哥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不清楚;秦叙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不明白;如今自己这个姑母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更是稀里糊涂,无法理解!   唉!   陈厚绩见沈柔凝已经与邓长年前后走进了凉亭,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凉亭。   天已经非常地热。便是水边凉亭,身在其中,也有了些蒸腾之感,不复清爽之意。荷塘之上,有荷叶开始枯萎,荷花也渐渐稀少,多出了些不起眼的莲蓬来。锦鲤不知藏到了何处,水面上甚至都没有一丝波纹。   安静的很。   落座之后,沈柔凝的目光,落在了邓长年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串黑檀木的佛珠,她从前没有留意过,不知道是不是他曾给出过的那一串。 ☆、356 对不起   “对不起。”邓长年开口,看着沈柔凝,分外黯然。   沈柔凝怔了怔,摇摇头:“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不明白。”   邓长年抿了抿唇,黯然道:“刚才,婶娘告诉我了你的事……”他这个侯爷充其量只能算做是新贵,在京城几乎没有根基!许多消息内情,他根本没有能力没有途径及时得到!而当他知道之时,却是如同沈四太太说的那般,已经太晚太晚,什么都帮不上了。   “若是我早些时候知晓,总能为你做些事。”   “这本来就与你没关系。”沈柔凝再次看了那手串一眼,露出一个微笑,道:“邓表哥有心,阿凝已经十分感激了。表哥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   邓长年不禁苦笑。   他一直能拖着没与明义候府的两位嫡女择一定亲,就是因为他暗自鼓动着他那个心**好投机的舅舅和两位表妹往太子身上去想——太子长大了,明义候府的嫡女,是绝对有资格争一争太子妃的位置。就算太子妃争不上,一个太子侧妃的价值,也比一个根基浅的候夫人有价值多了。再者,与邓长年联姻,是亲上加亲,只要是个嫡女,哪一个不成呢?所以,还是得等到太子那边的消息确定了,再议与邓长年的亲事不迟。   但就算是这样,因为郑珠儿才貌平庸,身上没有出彩之处,不如郑月儿俏丽活泼,舞艺一绝,所以太子那边,明义候府更多是将希望放在了郑月儿身上,几次暗示邓长年求娶郑珠儿……大约是误会邓长年不喜欢长相一般的郑珠儿,明义候世子才没有逼得很紧。   选秀的消息传出来,邓长年还在庆幸,他又能继续拖一阵了……没想到,这选秀,更是奔着沈柔凝来的!   他早就应该想到的。   当日。沈端榕告诉他那些往事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会有今日之情景,留下的一串佛珠……但究竟是他太天真了!那个时候,他既然想到了。就应该当机立断,向沈四太太求娶沈柔凝!而不是仅仅假惺惺地留下一串没用的珠子!   真真是愚蠢啊!   邓长年心中恨极了自己!   还是说,在他心中,当真早就放弃了娶她的念头!是他的心参杂了太多不够坚定了,才一直在迟疑。在拖延!   他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深情。   邓长年内心苦涩,在发觉沈柔凝的目光在他手腕上流连之后,越发地觉得自己不堪,别过了目光,低声问道:“阿凝,你的事情,陈兄是不很早就告诉了秦叙?那秦叙被紧急责令离京返回军中,你也知道了?”   沈柔凝微微点了点头。   秦叙没能请得动家中长辈。也因为他的动作,直接促使了沈柔凝的名字提前落在了选秀名单上,将一切都揭开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对于这样的结果,沈柔凝有些失望——   她到底还是没能有所帮助,让陈府少付出些代价。   邓长年顿了顿,才有些艰难地道:“陈兄,没有提早告诉我。”若是他知道庆隆帝特意去那个山谷见过了沈柔凝,他必然会立即行动起来……或是像秦叙一样拖延迟疑?   现在假设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邓长年定了定神,想了想,看着沈柔凝,再次迟疑摇摆起来。   沈柔凝有些不解,道:“邓表哥想说什么。只管开口就是。”她不是那种听到不好听的,就负气恼怒之人。   “阿凝……”邓长年低头纠结了许久,再抬头时候,却是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自己的这些年罢了。”   此时此刻,无论再说什么,都只是显得虚伪和多余。   邓长年起身,对沈柔凝道:“阿凝,我这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凉亭,与路边等候的陈厚绩一同离开了沈柔凝的视线。   出了陈府,邓长年看着空旷的长街,一时间,有些茫然。他没有骑马,沿着长街,缓缓走回了威武候府。   “侯爷,有人拿了定武候的牌子,求见侯爷您。”一个侍卫道。   邓长年愣了一下,问道:“他人呢?”   “您不在,小的让他在偏厅候着了。”那侍卫回道。   邓长年点了点头,大踏步走到了偏厅,看其中坐着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年轻男子,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定武候派人来的?”   那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周围。   邓长年摆摆手,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并且掩上了门。那名本来微微躬身的年轻人立即站直了身子,抬眼看着邓长年,开口道:“邓少去了陈府?”   “秦叙?”邓长年听到他的声音,愣了片刻,又恍然,道:“原来叙少没有走。”他看了一眼秦叙的易容打扮,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伸手相请,道:“叙少请坐。”   “不错,我的确是从陈府回来的。”邓长年开口道:“今日清晨,沈四太太就派人请了我过去……将我留下的这佛珠,还给了我。”他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   “哦?”秦叙扬眉:“有什么说法么?”   邓长年摸着佛珠,平静地道:“驻守徐州府时,我过去一次沈府,将这佛珠留给了沈端榕,并告诉他,关键时候,他可以将此物说成是两家确定关系的信物……今日一早,沈四太太找到我,将此物还给了我。”   秦叙盯着邓长年看:“那你就收回来了?你……是怕了?”   “你说是便是吧。”邓长年神色暗淡:“……但,没用的。若是有用……”即便是怕,最后也会咬牙奋起一博!   秦叙本要嘲讽,但张了张口,却是苦涩道:“我来找你,本来是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有资格,去争取她……”也能更放开手去拼!他秦叙身后有一个国公府受制于人,但邓长年却没有他这么多的顾虑!   但现在想一想,是他太想当然了。   邓长年拼到今天,历经不知多少凶险艰难,他又怎么会轻易就舍得拿了所有的这些去拼?若他真的有心,在他略有功名之时,应该早就像沈府求娶了,而不是一直在与明义候府议亲! ☆、357 一人   “若说有资格……”邓长年顿了一下,再次开口道:“叙少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他一直觉得沈柔凝这件事,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嗯?”秦叙道:“总不是齐倾城。先不说他对她的心思到底有没有,有几分……平武候府是皇上的心腹,他们绝不会有丝毫忤逆皇上心思之处。”   “不是他。”邓长年道:“我是说……陈厚蕴。”   “陈厚蕴?”秦叙猛然抬眼,十分诧异,下意识地摇头:“他怎么会……”渐渐,在邓长年平静的目光下,他摇头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陈厚蕴。   是啊,还有陈家人。陈家本来就有未婚的少年……如今,更有了丧妻的陈厚蕴。   而沈柔凝之所有有这一劫,几乎可以说是陈厚蕴一手促成推进的!   难道,他真的……存了不为人知的心思?   “他一直对阿凝非常好。阿凝也很依赖他。”邓长年缓缓地道:“或许,从前,他待她,的确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因为沈柔凝比他小的太多了……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而他偏偏,又再次孤身一人……”   邓长年讲的有些艰难,似乎自己也觉得自己所说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在阿凝将要面临危机之时,他坦诚地告知了你,却并未对我有丝毫的提醒。总不会是他认为我邓长年配不上阿凝!”   “你不是在与明义候府议亲么?”秦叙情不自禁地插话道。   邓长年看了秦叙一眼,没有理会他这句话,继续说道:“我想来想去,也不知是怎么想起来了,就生出了一个想法……这想法一生出来,就再也抹不去了。我想,是不是正因为他预料到了你秦叙因为家族牵绊太多即便是有心,最后也只能无力妥协放弃?”   “而若是他当日将一切告诉了我……我邓长年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拼来的!我也没有什么长辈亲人来压着我,指责我不孝!我对阿凝的感情更深!我会立即行动起来,而不是像你一样。白白浪费了最后的机会!”   秦叙微哼一声,对邓长年的说法表示怀疑。   邓长年顿了顿,缓声道:“无论你承认不承认,至少。我这里的可能性,比你那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也正因为这种更大的可能性,陈厚蕴才没有给我任何消息。因为在他心里,他是不想让阿凝真的嫁给我的。又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他这样的心思吧。”   秦叙沉默了。   邓长年所言,听起来又荒谬又牵强。   但偏偏,秦叙却没有了去反驳去嘲讽的心思。   两个人静坐许久。   “如今说这些,没意思的。”秦叙的声音有了些哑:“我现在只想,如何才能帮到她一些。”别让陈厚蕴,大意玩过了,当真害了她。   ……   邓长年离开之后,沈柔凝坐在凉亭之中,没有去给沈四太太请安。她觉得十分的惆怅。而她又不喜欢这种惆怅的情绪,就让人回去取了纸笔颜料。在凉亭支起了画板,涂抹了起来。   她涂的是,用力攀爬着院墙的牵牛花。   “姑娘,太太请您过去。”   她的一幅画没有完成,范嬷嬷便亲自找了来。   沈柔凝只能放弃,从画板上取下了未成的画,几下就撕成了数片,给了碧冬,让她拿回去烧了。若是有人将那画儿拼起来,就能发现。她画的牵牛花,竟有着张牙舞爪的狂乱之意!   “母亲。”沈柔凝含笑行礼。   “恩。”   沈柔凝没有解释她为什么没来请安,沈四太太也没有追究她为何不来。   沈四太太指了指一旁架子上的新衣服和放在桌面上的新首饰,对沈柔凝道:“去试试看。嬷嬷。你替阿凝梳妆。”   范嬷嬷应了一声。   沈柔凝动了动唇,没有多问,安静地跟着范嬷嬷绕到了屏风后面。   衣服很合适,首饰也新颖大方,将镜子里的少女衬托的明媚动人,十分美丽。   沈柔凝打扮一新。走了出来。   沈四太太上下打量一番,道:“这佩玉不太合适……嬷嬷,你去问问我大嫂,府里有没有淡粉色的磨成花朵形状的玉。若是有,就要来;若是没有,就算了。我用别的代替就是。”   范嬷嬷答应着,走了出去。   沈柔湲被人领着在院子里玩,屋里便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了。   “我已经向宫里递了牌子……明日,你随着我,进宫走一趟。”沈四太太对沈柔凝道。   “进宫?”沈柔凝不禁迟疑,抬眼看着沈四太太,开口问道:“母亲,您有这打算,外公和蕴表哥知道吗?”她们母女这时候闯进宫……沈柔凝只一想,心就忍不住地发颤。   沈柔凝没有问,沈四太太一个从五品的官夫人,怎么会获得召见的。   沈四太太摇摇头:“说了,你外公也不会赞同。至于陈厚蕴……”她没有继续点评他,开口道:“反正,你跟我去就是了。无论如何,明天,我们母女总是能回的来的。”   “是。”沈柔凝不再多说,应下了。   她换掉了新衣裳,出去找沈柔湲玩了一会儿,遇到沈端榕来请安,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到了伴月轩。   她前脚才离开绣楼,陈大太太后脚就到了绣楼的院门前。她目送了沈柔凝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小路尽头,才轻叹一声,对守门的丫鬟道:“去,告诉你们太太一声,说我来了。”   片刻,范嬷嬷迎了出来,热情地道:“太太您来了!快快请进!我们太太正要说谢谢您呢。”   “一家人,谢什么谢。”陈大太太随着范嬷嬷走近了绣楼,见到了沈四太太和沈柔湲,先是给了沈柔凝一个镶着各色宝石的香薰银球玩儿,而后才将将一个不大的匣子放到了沈四太太面前的桌子上,道:“我问了一下那衣裳,觉得这块玉是比较合适的,君怡你看看。”   “大嫂亲自挑的,肯定合适。”沈四太太轻声道:“我会的这些,也都是从大嫂这里学到的呢。”   ☆、358 凌厉!   沈四太太有了几分笑意盈盈的模样。   陈大太太见她如此,不禁十分感怀,微红了眼睛,执了沈四太太的手,道:“君怡,你回来了,真好。”   长嫂如母。   陈君怡可以算是陈大太太一手教养养大的!情分很不一般!而回想当年种种,无论他们怎么去说服说陈君怡嫁的很好,但都不能否认,那根本不是她心甘情愿的亲事!陈君怡她……到底是苦了十几年!   也连累了几个孩子,有娘却跟没有娘一样!   眼下,陈君怡终于真正懂得了珍惜眼下,开始庇护儿女……开始愿意与人应酬露出笑脸,真正像一个大家主母,甘心成为沈四太太……这种变化,如何不让陈大太太感怀!   “让大嫂担心了。”沈四太太淡淡的笑容之中仿佛也有一些惆怅,道:“这些年,是我将自己陷入魔障不肯走出来……幸好,现在清醒,也不算晚。”   “你现在这般,反倒是更让我钦佩。”陈大太太叹息道:“那个人,已经是一代明君了。”几乎没有人能不在意那高高在上的凤座!而陈君怡曾经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这种遗憾,若是换人,只怕会被日思夜想被不甘折磨到疯狂!而偏偏,陈君怡却在那个人站到最巅峰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忘记那段情分,去认真经营自己平凡简单的小日子去了!   这种清醒,怎么能不让人钦佩!   陈大太太有时候会想,若是换成自己,只怕也会无法理智下来的!   沈四太太淡淡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大嫂应该知道了吧,我明天会领着阿凝去宫里走一趟……这些年我在外地,对宫里的现在的情况并不了解,大嫂与我说说吧。”   “君怡,你真的要领着阿凝去宫里?会不会太胆大了一些?”陈大太太有些忧虑:“要不,我陪你去。让阿凝留在家里?”   “怎么好万事都劳烦大嫂。”沈四太太摇摇头,拒绝的十分坚决,道:“阿凝是必须要走一趟的。”   陈大太太依旧不能赞同。   沈四太太想了想,又道:“我虽然不知道父亲和厚蕴侄儿到底是有何安排对策。也不是不相信父亲和厚蕴侄儿能护住阿凝周全……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我自己的办法。”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轻声道:“此时那道宫墙之内,三宫六院,各安其位,大家雨露均沾。都能过得去。虽然有争抢,但这争抢都是温和的,于最高高在上的几个人来说,都不过是生活中的乐子罢了。新人不新人的,都要遵守其中的规则,来多少,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若是进来一个新人,会占尽帝王之宠,让地位稍低的贵人娘娘们没有了盼头,更要去抢那张凤位……让里面所有人都觉得没了活路……大嫂你说。她们还会让她进宫去吗?”   陈大太太摇摇头。   尤其是皇后娘娘,原本宫里再怎么选秀添新人,她的位置都是稳稳当当高高在上的,任何人都无法威胁到她们母子三人!但若真的是一个皇上十分喜欢的女子,又有家世背景,这样的女子进了宫,天长日久,未必不能威胁到她的位置!而对于其他妃嫔来说,原来尚能有雨露,进来一个新人受宠到了不容任何人的地步。她们也一样不能忍!   “但如今,是皇上的心思……”陈大太太话说到此处,就咽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庆隆帝越是坚持。就证明沈柔凝对于宫里的女人们而言,就越危险。她们的反对,就会越激烈。两相冲突之处,矛盾激发,最后说不定要闹到什么程度!   “皇后娘娘已经接了我的牌子。”沈四太太淡淡笑道:“想来,她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不然。她又怎么会愿意见沈四太太这么一个五品官夫人。就算是要见,也得由陈大太太领着去。   “廖家这些年,也发展起来了。更何况,当年之事,其实算不上是隐秘。”陈大太太轻声道。   沈四太太淡淡地道:“他若一定要我的女儿来替代当年的我……便不能让我的女儿屈居人下!”   陈大太太心神一震,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如此,也好。”   之前不知道沈四太太有何打算,陈大太太心中有所不安;此时清楚了沈四太太意欲何为,陈大太太离开绣楼之后,一颗心更是无法安静下来。   待到下午,她直接派了人去门口守着,将回府的陈厚蕴第一时间叫到了自己跟前,同他说了关于沈四太太为何进宫的这一番话:“……厚蕴,你说,你姑母她,心中还是有执念放不下?”   不然,她为何会说出“不屈于人下”的话!   若是万一,庆隆帝当真一意孤行的话……她真的会让沈柔凝顶替她去做那凤位?   “姑母性格刚强。”陈厚蕴沉吟片刻,对陈大太太道:“但她的想法和计划,也是十分可取的。至少,明日进宫,她们二人都能平安回来……娘,您别担心。”   陈大太太嘴唇嚅动半晌,看着陈厚蕴欲言又止许久,才轻声道:“厚蕴,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对阿凝,不再仅仅是兄妹亲情了?”   “娘,您在说什么?”陈厚蕴立即反问道。   他的反应,却让陈大太太如同笃定了什么一般。她看着陈厚蕴,缓缓地道:“论聪慧论学问论心机谋略,你都比我强上太多太多。但厚蕴,你是我儿子,我总能看出你一些心思的。而刚刚那句话,我想问你,已经想问了很长时间了……眼下这种情况,厚蕴,你就不能给娘一句明白话吗?”   陈厚蕴收起笑容,沉默。陈大太太也没有继续逼问他。   许久,陈厚蕴才开口道:“娘,眼下,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他没有否认。   那就是默认了。   陈大太太心中有了数,暗叹一声,不禁恼道:“那你为何要让阿凝给那一位见到!你这折腾来折腾去的为了什么!” ☆、359 折腾?   从前陈厚蕴求娶黄氏的时候,也是一心一意的认真!但他什么时候这么折腾过!   果然,这情分已经不是深与浅的问题,而已经是本质上有了区别!   沈柔凝……   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她身上的牵扯,实在太多了。若是陈厚蕴是通过与那一位抗争最后才娶到了她,那将来,让陈厚蕴如何在那一位手下称臣为官?人都是有偏心的。她也心疼沈柔凝,但却是更爱自己的儿子!   陈大太太眼底生出些沉郁,再看陈厚蕴,想着他弄出来的折腾,越发恼火——若是没有眼下选秀这一出,沈柔凝顺利地去了徐州府,一两年后他再将她娶过门,藏个三五年不让她在皇上面前露面,生儿育女……然后,一切不就通顺了!   她这个儿子一向理智,没想到居然也有坏了脑子做糊涂事的时候!   “她就那么好……能让你也乱了分寸?”陈大太太不禁问道。   陈厚蕴有些不自在,摇头道:“娘,您别这么说。我……将来……”他口中迟疑,又摇摇头:“……未必会娶到她的。”他们年纪相差的太多,他又是再娶……而她,却有那么多的翩翩少年喜欢。只要她嫁的顺利安好,他也只会祝福。   “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陈大太太听明白了陈厚蕴的话,再次叹息:“从前一直觉得厚绩顽劣,而你没让我操心过……现在看来,厚绩才是真听话不让人操心的那个!”   “是啊,娘。”陈厚蕴恢复了和煦的笑意,道:“厚绩的婚期没多久了,您忙这件事就好了。其他的,我和祖父会处理好的。”   “随便了,我反正也是有心无力。”陈大太太觉得十分疲倦,道:“你的事情,我管不了。无论如何。都随你吧。”   就算将来,他真的要顶住压力娶沈柔凝,她也随他。因为,沈柔凝也是她看着长大用心教养过的小辈。反对的话,她真的说不出口啊。   ……   从陈大太太的院子里出来之后,陈厚蕴一边走,一边沉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伴月轩的院门前。   门口的小丫头看到他,热情地过来行礼:“蕴表少爷,您是在找我家姑娘的吗?姑娘正在船上作画呢,您进来吧!”   根本就不曾提通报之事。   是了。   无论什么时候,他来她这里,都不用人通禀的。她什么时候见到他,都只会很高兴!从来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而他,也从来都是坦然而入,不曾他想!   但此时,因为陈大太太刚才的那一番话。陈厚蕴站在这伴月轩门前,突然有些踌躇了。   “蕴表少爷?”那小丫头见陈厚蕴站在门口半晌没有回应,不禁唤了他一声。   陈厚蕴回神,笑了笑,对那小丫头点点头,迈步走进了伴月轩。迟疑什么……自己一直以来需要的,不就是勇气么?若他此时就连走进伴月轩的勇气都没有,那不如就早早放弃算了!   还瞎折腾什么!   沈柔凝面对一池青莲,正在画板上用心描绘。   “夕颜?”陈厚蕴怔了一下。面对着一池青莲,却如此用心地再画牵牛花。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古怪。但陈厚蕴很快又赞道:“画的真不错。”   她笔下的牵牛花,看似平凡,却有一种蓬勃向上的热烈!便是只能在夕阳时候绽放,也要去抓住那最后一抹阳光和色彩!绝不甘就那么归于黑夜!   沈柔凝将最后几笔颜料涂抹完毕。停下来之后,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才开口道:“我住在沈家村的时候,院子的墙根下就种了许多的牵牛花。不用照看理会,却一年比一年生长的更加旺盛蓬勃,一直生长了好多年……我走了。它们此时应该依旧在开着花吧。”   “你很喜欢它们?”陈厚蕴开口问道。   沈柔凝摇摇头:“算不上。那些牵牛花,是邓长年种下的。他小时候性子恶劣的让人恼火,笑话我将丫鬟的名字全取成了牵牛花,就故意找了花籽来,把我墙根下种的栀子和蔷薇都拔了,埋了牵牛花的种子。”   邓长年。   “若是我当日将你的情况告诉他,他应该会二话不说上门提亲的。”陈厚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非常的不舒服,抬眼远望,轻声道:“是我疏忽了。”   沈柔凝摇摇头:“人长大了,再回想小时候的事,多半都是要想不起来的。邓表哥他……也早已经放弃了小时候的玩笑话。表哥你告诉了他,就等于在逼迫他做选择……那样对他就太不公平。”   陈厚蕴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些牵牛花之上。   半晌,他道:“阿凝……眼下,你有对谁失望过吗?无论是秦叙,还是邓长年,亦或是那齐倾城,他们都曾经对你有过好感,但如今,在难题面前,他们都退怯了。”   有希望,才有失望。   “表哥是问,我有指望过谁来救我吗?”沈柔凝抬眼,看着陈厚蕴笑了起来:“但我不是有表哥你么?为什么还要指望别人来救?就算再难,表哥你总不会退怯了不救我,是吧?而且,表哥比他们都厉害的。”   她眨了眨眼。沉重尽去,又轻快,又顽皮。   又可爱。   陈厚蕴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阿凝说的对极了。我这么厉害,肯定能救回阿凝的。所以,阿凝,你要放心。”   “恩,我放心。”沈柔凝也微笑起来,指着那画儿道:“表哥,这副画,我还是觉得十分满意的。又要劳烦表哥替我装裱一下了。”   “小事儿。”陈厚蕴应了下来。   他曾经特意跟老师傅学习过装裱,这门手艺,十分不俗。沈柔凝回京之后,所有她满意了的作品,都是由陈厚蕴动手装裱的。虽然,她其实也已经跟着陈厚蕴学到了绝不部分的装裱手艺了。   又说了一会儿画,待丫鬟撤去画板,上了茶点,两个人究竟还是谈到了明天的深宫之行。   “姑母其实一直都很聪明。”陈厚蕴安慰沈柔凝道:“她现在全力地想要护你,就一定会护住你。至少,明天,你们娘俩,还是能够完好无损地回来的。只是,姑母性子要强,若是说出了什么惊人之语,你也别太震惊了。” ☆、360 进宫   陈厚蕴没有料到沈四太太会来,而且态度会如此的强势。   他心知,沈四太太得知来龙去脉之后,如今多半会有些责怪他“瞎折腾”……到目前为止,他都不曾单独去与沈四太太交谈——   在沈四太太面前,他多半做不到在其他人面前那般坦然出强烈的自信。   沈柔凝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说实在的,面对如同变了一个人的沈四太太,她有些难以招架之余,心中更多的还是温暖和感动,突然生出了“原来自己也是有母亲的”感觉。这种感觉有些不孝,让沈柔凝有些心绪,在沈四太太面前,下意识就格外的乖巧,任凭安排,绝不反对。   就算沈四太太要领着她去龙潭虎穴,她也会乖乖地跟着去。   翌日。   夜间下了一场雨,让晨起时候,少了几分闷热,多了几分舒适。   范嬷嬷一早带了衣服首饰来到了伴月轩,替沈柔凝细细打扮了起来。沈柔凝坐在镜子前,见镜子里的人儿被范嬷嬷修饰的越发与沈四太太相似,从原本八分硬生生地提高了近十分……她抿了抿唇,不禁问范嬷嬷道:“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   “太太现在也没显老。”范嬷嬷感慨道:“一会儿姑娘站在太太身边,说不得要让人一眼认作了姐妹。”   “嬷嬷如此手法,是母亲交待的么?”沈柔凝再次问道。   女人的妆容有种种奇妙手段。   仅仅是稍微修饰一般,就能让人看起来大不相同。   之前,给沈柔凝上妆的碧冬也学习了一番,一直淡化沈柔凝与沈四太太之间的相似之处,八分相似能变成了五六分。此时,范嬷嬷上妆修饰的目的与从前完全相反,竟然就是要让沈柔凝顶替了沈四太太,让人混淆不清!   范嬷嬷的手停顿了一下,道:“无论如何,太太总是为姑娘打算的。姑娘放心就是。”   沈柔凝点点头。   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待见到了沈四太太。沈柔凝才发现,她与沈四太太并不像是姐妹——   不知为何,沈四太太今日的妆容比平日里显得年长了些,眼角甚至凭空添了几丝细纹……却也因为这细纹。让她有了成熟的风韵,依旧十分的美。   “走吧。”沈四太太打量沈柔凝一眼,满意地道。   “一切小心。”陈大太太抓了沈柔凝的手,叮嘱道:“到了里面,切记不能到处行走。”   沈柔凝应了下来。   真临近了宫墙。沈柔凝才发现,这宫墙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高。她的视线顺着朱红色的宫墙缓缓向上,扬起脸,一直看到了湛蓝高远的天,干净的看不见一丝云,也看不见盘旋翱翔的飞鸟。   “沈宜人吗,上面有命,路途遥远,特许沈宜人和沈姑娘乘轿而行。”一个绿袍太监迎上来,笑容谦卑。   一个宜人。什么时候也能直接往宫里递牌子了。而眼下这一位,不仅递进来了牌子,立即获得皇后娘娘召见不说,而且……还没有见皇后,就要被皇上先请过去。   听说,皇上今天下朝的时间,比平日里早了许多!   这对母女,听说是显文公的女儿和外女,以前从未见过她们进宫……但其后深意,让他这样的人想不不敢多想!   沈四太太淡淡点头。道:“劳烦了。”   那太监躬身请了沈四太太和沈柔凝分别上了软轿。软轿平稳,轻纱飘摇,椅子下竟然放了一个小小的冰壶,透着沁人的凉意。坐在上面,如同观景,悠闲又惬意。   沈柔凝透过轻纱,看了一眼前面的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坐在软轿里,姿态端庄,但偶尔漫不经心的转动头颈。让她看起来一种轻松散漫,仿佛这皇宫里宫殿修建的巍峨精致,美轮美奂,太值得欣赏了一样。   沈柔凝也稍微放软了些身子,将目光从沈四太太身上移开,也开始留意起周围来。   大庆的宫殿,修建的要精致一些。便是巍峨之中,也透着一种江南人特有的婉约精致来。这种特点,从地面方砖上那雕琢的细细花纹上,轻易就体现了出来……   那位太监见二人如此轻松,态度越发地恭敬起来,心中正在想着什么,旁人无法得知。   不出所料。   当软轿停在一处不知名的宫殿前面之时,母女二人踏了进去,所见到的,正是庆隆帝。   他站在大殿中央,背手而立,待引路人离开,仅留母女二人之后,他方才慢慢转身,看向前后而立的母女二人,目光在二人身上徘徊许久,有惊艳,有回忆,有怅然……最后,他的双眼被柔情占据,定格在了沈四太太身上。   沈柔凝能够察觉,庆隆帝的目光,让沈四太太的神态有了刹那的柔和。   她们开始屈身行礼。   “快快免礼。”庆隆帝快走几步,向着沈四太太虚托一把。   便是他的手几乎就要碰到沈四太太之时,沈四太太也没有避让,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庆隆帝,开口道:“臣妾多谢皇上。”   庆隆帝退后一步,露出些歉意,道:“君怡,朕见到你们实在太高兴了,一时间有些失态……还请君怡不要怪朕。”   “皇上没有忘记臣妾,记得那些旧时光,臣妾很高兴。”沈四太太摇摇头,柔和地道:“只是在小辈面前……皇上还是称呼臣妾沈宜人吧。”沈四太太微微侧身,让出了她身侧的沈柔凝,含笑道:“皇上似乎已经见过小女了。”   沈柔凝缓缓抬眼,见到庆隆帝时候,露出几分吃惊,随即又立即掩饰住了,敛目行礼,道:“民女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庆隆帝这才真正看清楚了沈柔凝此时的样子,就仿佛是看见了许多年的沈四太太,这让他有了片刻的失神。   “皇上。”   沈四太太温柔出声,道:“她叫阿凝。是不是同我长得很像?”   庆隆帝看着沈柔凝,点点头。   当日在幽兰谷,黄昏的光线幽暗,他对那个小姑娘的印象不能不深刻……但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发觉,原来她们母女居然如此相像!若非两个人都在他面前,庆隆帝会觉得她们是同一个人! ☆、361 倾诉   有八分像,那当然会让人感慨于上天造化的神奇……但真正一模一样,却会让人在感慨之后,无端生出一抹诡异来。   “我听说,这一次选秀,阿凝的名字已经在那份秀女名单上了……是皇上您的意思?”沈四太太没有去探究庆隆帝的神色,她言语轻柔,说出来的话语之中的意思却是十分直接,在庆隆帝终于将目光从沈柔凝脸上移向她时,她的面容越发地温柔起来,眼中有缅怀之色,低低的声音中仿佛有微微的叹息:“您喜欢她,我很高兴。这说明,您终究是记得我的。”   “朕,从来都没有忘记你。”庆隆帝飞快地再看一眼沈柔凝,有了些不自在。他与沈四太太当年的故事,当着沈柔凝的面儿,被沈四太太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觉得有一些难堪,不禁又生出一些恼意来。   有些东西,暗自体会就好了;若是说出口,就难免让人觉得懊恼不快。尤其是当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   庆隆帝不明白,为何沈四太太能当着亲生女儿的面,将话说的如此的坦白?她难道就没有一丝忌讳?她既然自承是沈宜人,为何又……庆隆帝突然觉得,他有些不懂眼前这个女人了。   唔,她好像已经不再是当年模样。   变得,就像是世俗中的妇人。   上一次在徐州府时候,她尚且不是这般模样吧……庆隆帝心思飞转,因为再见沈氏母女而生出的激荡心情,渐近有了些平复。   “那么,身为母亲,虽然从前有些不尽责……”沈四太太淡淡自嘲,而后又露出一些坚毅之色,道:“臣妾此时必须要问皇上一声……您想要阿凝进宫陪伴左右,是准备给阿凝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阿凝她生了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沈四太太继续说道:“她是我女儿,若她能替我陪伴您左右,我很高兴。真的。但她用了我的这一张脸。进到宫里来,难道要做一个小小的贵人,逢人就要下跪行礼,称卑道贱?”   “朕……”庆隆帝却是难以开口。   他很喜欢沈柔凝。无论是为了当年的遗憾也好,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总得来说,都离不开她母亲的缘故。若是沈四太太没有来,他会力排众议。让沈柔凝进宫,也会宠爱她,慢慢给她身份地位,甚至不介意她最后能站的很高很高……但那都是要一步一步来的!   并不是说,沈柔凝一进来,就能够站到众人之上!   那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皇上。”沈四太太没有容庆隆帝多说,继续开口道:“我一直都没有告诉您……当年,若非这一道疤痕,我会一直坚持着去仰慕您。就算父亲反对,也没有用!而父亲他那么疼我,最后总会答应我。”   “但天意弄人,叫我想要继续坚持下去想要反抗叛逆,都不能够。”沈四太太再次自嘲,眼中闪过一抹无奈的悲伤。   这一抹悲伤,触动了庆隆帝。   “这伤疤,让我逃避一般嫁了人。”沈四太太声音低沉下来,道:“这些年,我并不是一个好妻子。更加算不上是一个好母亲。但阿凝是我女儿,她生了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如今皇上您看到了她,想起了我……想要以她来弥补当年的遗憾……我并不恼,真的。因为。在我心底,也是有遗憾的。”沈四太太看向庆隆帝,道:“但皇上,我的遗憾,是没有坚持到最后去嫁给您……那您的遗憾呢?”   他的遗憾,自然在想得到她的时候。没有得到她。   但对上沈四太太的目光,这样的话,庆隆帝无法说出口。   “皇上,阿凝是我女儿,我总是要为她打算的。”沈四太太再次缓缓开口:“当年之事,知道的人很多。至少,皇后和顺妃心中是清楚的。”   “皇上,您觉得,需要给什么样的荣宠,才能对不起您为阿凝所花费的心思……又需要给什么样的地位,才能保证阿凝不会在进来之后,莫名其妙地死去?”   “您是千古明君。”沈四太太此时泪眼朦胧。她微微仰起头,目光之中有深深的痴迷,轻声道:“而我现在却仅仅是一位母亲罢了。皇上,念在昨日……我只想求您,若您不能保证给阿凝以至高的荣宠地位,便就将阿凝当成是您的晚辈吧……”她闭了闭眼睛,有泪水划过面庞,口中呢喃:“她本该就是一个晚辈而已……”   说罢,沈四太太低下头,取了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仿佛是借此慢慢恢复了平静,拉着沈柔凝,向庆隆帝再次屈身行礼,道:“皇上,臣妇此来,是来觐见皇后娘娘的。若是让娘娘等急了,怕是要责怪下来的。臣妇告退。”   沈四太太行完礼,后退几步,拉着沈柔凝,转身走了出去。   太阳晒在她的脸上,那里还能够看得出一丝一毫的泪痕。   “奉大,你去送送沈宜人。”庆隆帝在暗沉的大殿中站立许久,才开口出声。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喜怒。   奉大总管躬身应下,疾步走出大殿,匆忙追了出去。   因为沈四太太和沈柔凝没有继续乘坐软轿,所以二人走的很慢。奉大总管没有费多长时间,就追了上来,笑容满面地行礼道:“老奴奉皇上之命,过来给沈宜人和沈姑娘领路。”他挥挥手,示意之前的软轿跟上来,躬身做出相请的动作,恭敬地道:“皇上之前吩咐了不能累着两位贵人……宜人请上座吧。此处距离坤宁宫,路程还是有一些的。”   沈四太太略显诧异地打量了奉大总管一眼。奉大总管立即露出恭敬之意。沈四太太便淡淡点头,道:“那就多谢总管了。”   “都是皇上吩咐的,奴才不敢当这一声谢。”奉大总管腰弯的更低,亲自撩开纱,请了沈四太太上了软轿。   这一幕,被多在暗处的许多人,纷纷看在眼中,瞳孔情不自禁地一缩,而后匆匆往各处去了。 ☆、362 烈日   奉大总管目不斜视,但这些动静,却是难以逃过他的目光。   他跟着软轿朝着坤宁宫去,微微佝偻了的身躯内,露出几分威严之意。   沈四太太眯着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柔凝则干脆就什么都不想了。   刚才在那个不知名的宫殿里,在沈四太太开口之后,沈柔凝就当自己没有带着眼睛和耳朵,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说不震惊,那是假的。因为沈四太太那一番“倾述衷肠”的话,实在不应该当着自己这个亲生女儿的面来说,真的非常的不合适。所以,沈柔凝就干脆当了自己不存在。   不过,沈柔凝大约能够猜的出来,沈四太太的那些话,话中所表示出来的感情和态度,应该有一些是真的,但绝大多数应该都是假的,为了达到其目的,在演戏。   这样的沈四太太,让沈柔凝虽然觉得有被呵护的温暖,但更多的却是陌生。所以,对于此,她并不知道该同沈四太太说些什么,于是干脆就当自己不在场好了。   她今日,被沈四太太妆扮成这样,大约就是沈四太太要用的道具吧。那么,也就不需要她如何表现了。就像刚才在那大殿里,她除了最初的问安,一直都安静地站在一边,不用有半点表示。   坤宁宫并不算远。   但也不知是那奉大总管有意无意,将软轿的速度压的有些缓慢。当她们在坤宁宫前面下轿之时,坤宁宫居然仿佛没有得到消息一般,宫门紧闭,静默而又威严。   有领路的小太监上去交涉,报了沈四太太的名号。   “沈宜人是吧,娘娘的确有交待下来。”一个看起来有品级的宫女行礼道:“只是娘娘这会儿正在礼佛,需要劳烦宜人稍作等候。”那宫女说话的时候不禁多看了几眼奉大总管。   奉大总管见状,便与沈四太太道:“宜人,奴才告退。”   沈四太太神色淡然。道:“多谢总管一路相送。”   “这是奴才应该的。”奉大总管说罢,对那宫女点点头,便领着软轿一行人离去了。   坤宁宫朱红色的大门前面,仅仅剩下了沈四太太和沈柔凝。以及范嬷嬷和红缨主仆四人。   四周没有半点绿荫。   七月中旬**的太阳早已经越过了高高的宫墙,毫无遮蔽着照在人身上,**辣的烫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仿佛是在火上烤。而衣服内也很快有了汗意,湿湿热热。又有些发痒,更加让人难受。   隔着厚底的绣花鞋,依旧能够感觉到脚下的青石板烫的吓人。   沈柔凝不怕太阳,但却并非是不怕热。   没多久,她的额头就开始有了细密的汗珠。   她用眼角余光看了沈四太太一眼,却发现沈四太太面上依旧白皙干净,身姿优雅从容,竟然像是半点也感受不到暑热一般!   这让沈柔凝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知道,有一些教养严格的闺秀,自幼练就了不会因寒冬的冷而肃缩。也不会因为剩下的热也流汗……从来都是仪容整洁,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不会有半点失态。   但沈柔凝自己的功力,却是差了许多。   至少此时,她的面庞,一定是潮红不堪的。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依旧没有召见沈宜人。她们已经在烈日下站了有半个时辰了。”奉大总管低声回禀,有些忧虑,道:“日近正午,太阳毒辣。再站下去,好好地人,真的要被晒坏了。”   庆隆帝紧紧抿着唇,目光深冷。道:“皇后的胆子,一向不算大。让她们母女受伤,她还不敢。”   奉大总管又让小太监去打听。   庆隆帝猛然站起身,眉头紧锁,烦躁地在勤政殿走来走去。   一刻钟之后,有小太监大汗淋漓地进来回话。道:“皇上,沈姑娘昏倒了!”   庆隆帝猛然站定,目光锐利如刀,盯在了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吓的心脏蒙缩,将身子往地上更贴了一些。   “混账!”奉大总管踢了那小太监一脚,问道:“现在怎样了?坤宁宫开门了没有?有没有请御医?那沈宜人如何了?话都回不利索,干脆再回去扫地去!”   那小太监连忙道:“回皇上,因为沈姑娘昏倒了,坤宁宫的姑姑们将人接到了角门的阴凉处。皇后娘娘没有出面,没有人胆敢做主去请御医。”他顿了顿,道:“沈宜人此时还算好,但她依旧还在烈日下站着呢……”   庆隆帝听到此处,冷哼一声,一甩绣袍,大踏步走出了勤政殿。看那方向,显然是朝着坤宁宫而去。   奉大总管再次踢了那小太监一脚,道:“没个眼色,还不去请御医去!腿脚快点!迟了,当心要你的命!”说罢,他匆忙追着庆隆帝去了。   奉大总管的声音不小,显然庆隆帝是能够听见的。   那小太监愣了一愣,裂开嘴巴笑了笑,慌忙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一口气跑到了太医院,高声喊道:“高大人!高大人!有贵人微恙,您赶紧走一趟唻您!”   “哪位贵人?”有药童子问道。   那小太监才不会回答,找到了院判高大人的屋子,闯了进去,再次对高大人的道:“高大人,您快点儿!”   “是哪位贵人不舒服?”高御医认出了这是在乾清宫行走、尤其得奉大总管看重的小太监,当即不敢怠慢,一边让人收拾药箱,一边问道:“是皇上让人来的?”   “是大总管吩咐小的来的。”那小太监忙道:“那位贵人怕是中暑了。大人您做的那种清热的药丸子多带些。”却是没提是什么贵人。   高御医也不再追问,很快收拾好了东西,随着小太监走了。   大太监领着人进了坤宁宫的时候,沈四太太和沈柔凝已经不在宫门口了。有乾清宫的太监迎上来,道:“高大人来了,快快请进。皇上正在里面等着。”又给了领路的小太监一个眼色。   那小太监就没有跟进去,在宫门口留意了片刻,瞧见没人注意,他很快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处。 ☆、363 昏倒   高明能从一个小小御医,在宫中行医近三十年,在不惑之年做到了太医院院判的位置,除了他医术高明之外,靠的就是他既知道向谁忠心,又有眼色不会得罪人,更从来不会以医术来害人。   他这会儿低着头匆匆走近坤宁宫,立即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但他不敢多看多想,恭敬地向皇上和皇后娘娘拜见行礼。   “高大人,请您给这位姑娘看看。”奉大总管将那高御医引到了一边。在清透的屏风后面,放置了一个贵妃榻。榻上闭目躺着一位姑娘。   高御医收了收神,隔着细纱,搭手诊脉,又观看了姑娘面色,很快收手起身,走了出去,向皇上和皇后禀告道:“那位姑娘是中了暑气。臣制有冷凝丸,正对此症,想来三枚丸药便能驱除姑娘体内的热毒。只是,那位姑娘应该是在阳光下暴晒许久,损伤了肌肤,需要另外调制膏脂精心保养数日,方能保证容颜无恙。”   庆隆帝淡淡点头。   奉大总管将高御医请到了一边。   高御医取了一个玉瓶,交给奉大总管:“这里有十粒冷凝丸,温水冲服,一日一粒,连服三日即可彻底解了这一次的热毒,不会有后余之症。”   奉大总管拔开玉瓶看了一眼,将那玉瓶交给了红缨,道:“立即侍候你家姑娘服用一粒,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红缨连忙接过,向高御医致谢,去服侍沈柔凝不提。   一边桌上有现成的笔墨,高御医提笔开始写护肤的方子。很快写完,高御医低声问奉大总管道:“这姑娘……脉案怎么写?”   “那是显文公的嫡外孙女,姓沈。脉案照实写就是。”奉大总管与高御医也有交情,说话时候故意往外面看了一眼,道:“她们母女……”话未说全,格外意外深长。   高御医知道奉大总管是在提点他,忙又将耳朵压低了一些。   “咱们娘娘的气性实在有些大了。”奉大总管没有多说。又朝着闭目躺在贵妃榻上的姑娘看了一眼,低声道:“娇滴滴白嫩嫩的小姑娘,愣是在烈日下暴晒了大半个时辰,怎么不让人可怜?高大人。您说是不是?您的药膏,可要精心些配制啊,有好药材,尽管用上。”   “的确是。”高明记得刚才所见到的娇颜,的确是个绝色美人。想来。应该就是皇上新看中的吧?只是皇后娘娘为何会这么在意?高御医觉得这其中定有内情,这会儿却不敢多想,凝神开始撰写脉案。   写完了脉案,高明正欲告退,却见奉大总管又走了进来,拱手道:“劳烦高大人再给沈宜人看看。”   高明微微一怔,很快被引到了沈四太太面前。他扫了一眼沈四太太的面貌,不禁又愣了一下神,立即敛目低头,给沈四太太诊起了脉。   “回皇上、娘娘。沈宜人身体安康,只是稍微有些热毒,一粒冷凝丸即可驱除。只是,沈宜人似乎近日忧思甚重,有心肝郁结之症。此症稍浅,臣写给沈宜人几道食疗的方子,沈宜人平日里多多注意调养,保持心情愉快即可。”   “有劳大人。”沈宜人淡淡地道。   皇上“嗯”了一声。   奉大总管又再次陪着高明去写脉案方子,很快就送了人离去了。   从皇上匆匆来到坤宁宫,直接吩咐人将沈柔凝带到大殿安置。皇后娘娘不得不出面……帝后二人以及沈四太太,都没有太多交谈。在御医来了之后,更是静寂无声。这让人压抑害怕的静寂,在高御医离去之后。依旧持续了许久。   庆隆帝阴沉着脸。   皇后娘娘神色几经变幻,有着显而易见的固执。   沈四太太面色有着略显病态的苍白色,在冰冷的表现下,却有一直嘲讽和哀伤之色。   闭目躺在榻上的沈柔凝,在吞下了一颗冷凝丸之后,在心底默数了好一阵子。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朝露宫。   “……请来的是高院判,应该是皇上亲自让人去请的。高院判诊断说,沈姑娘暑症不深,但似乎皮肤被太阳给晒伤了,需要精心保养……高院判亲自回去给她研制保养的药膏去了,给沈姑娘留下了一瓶冷凝丸……此刻,沈姑娘应该差不多要醒了。”   那宫女回禀完毕,顺妃摆摆手,向陪坐的清贵人和澜贵人道:“冷凝丸呢,炼制可不容易。本宫之前向高大人去讨,也仅仅得了三粒罢了。没想到,今日他倒是大方,直接舍了一瓶出去。”   冷凝丸,清热仅仅是一方面,更在于其在盛夏的保养功用。服用一粒,便能得持续数日通体清爽,美容养颜,一粒价值几百两银子之多!   因为所需药材贵重,所以就算是太后和皇后娘娘那里,怕也不能说是无限量地供应,所有的也不多。至于清澜她们这样的小贵人,能服用一粒已经是厚赏,根本不会有多出来的存货!   而沈柔凝,仅仅是简单地中暑,就得了一瓶冷凝丸!   这简直就像是拿人参当萝卜炖汤用一样奢侈!   而就算这样,她那一瓶也用不完,能剩下不少,怕今年夏天过去,明年夏天也足够用了!   她有什么资格能得到这些!   清贵人想到此,心中生出了抑郁嫉妒来,觉得此时就算屋内摆放了足够的冰盆,也觉得燥热难当,问顺妃道:“娘娘,皇上他……这是想让她进宫吗?可我们沈氏,已经有了两位贵人服侍皇上了啊?没道理还能进来一位吧?”   庆隆帝春秋鼎盛,这后(宫里的没一个名额,都弥足珍贵!   大庆达官贵人那么多,难道就眼睁睁地看到一个不显赫的沈氏,将这好处全占了!   “那可说不定的。”顺妃眼中有些淡淡的笑意,道:“本宫听说,沈柔凝的名字,已经写在了这一届的秀女名单上了。而且……”她故意顿了顿,笑道:“……还是皇上亲自添上去的呢。本宫若说她是来走过场的,你们也不能信吧?” ☆、364 亲者   清澜再次露出惊容。   “娘娘所言,可是真的?”澜贵人问道。   “本宫骗你们,有意思么?”顺妃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水葱一般的手指和那嫣红的指甲,淡淡笑道:“若非如此,咱们的皇后娘娘又何必与她们娘俩过不去?皇后娘娘可是一直都是贤良淑德的。”   澜贵人立即坐直了些,恭谨地道:“臣妾不是怀疑娘娘您,只是觉得,这实在难以置信了些。四堂妹我们虽然有一两年没见过了,也知道她是个美人胚子,但这宫中多少姐姐妹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她轻轻抿了一下唇,显得十分谨慎,低声道:“想必这其中大有因由……请娘娘指点我们姐妹。她是沈氏女,我们姐妹肯定是要牵涉其中的。若是不知缘故,一不小心,怕要万劫不复!恳求娘娘怜悯。”   顺妃有些惊讶地看了澜贵人一眼,道:“你的小脑瓜倒是转的快。”   清澜两位姐妹,模样相差不大,但性子却差了许多。姐姐沈柔清娇蛮无甚心机;妹妹沈柔澜却沉稳心细,看似默不作声,却样样留意。据说,两人有几次小麻烦,都是被沈柔澜给化解了。   顺妃自然喜欢聪明人,而且清澜二人一直以来表现十分忠心。   “你们二人应该见过本宫的那位姐姐,沈四姑娘的娘亲吧?”顺妃目光落在手边的茶盏上,敛去了双目中的神色,轻声道:“那你们再看看本宫……与你们的四婶有几分相似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唇角有自嘲,道:“本宫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这张脸……呵呵。”   清澜两位贵人已经是惊讶难言。   顺妃与沈四太太有几分像,两个人是早就发觉了。二人是亲姐妹,有几分像才是正常的,两女从未多想。没想到今日竟然听到如此震撼的内幕!   清贵人有话立即就要脱口而出,却被澜贵人拉了她一下又咽了下去。瞠目结舌。俏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满室静默。   许久,顺妃恍惚回神,冲着两女嫣然一笑,道:“你们的四妹妹若真的能进来……你们沈氏。或许就能出一位真凤?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啊。”   清贵人脑子懵的厉害,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澜贵人目光闪动,低声道:“娘娘也说了……无论如何,也要得她能真进的来才行。”   “呵呵。”顺妃淡淡一笑,端起茶。道:“得了,你们该打听的也都打听到了,就别在本宫这里赖着了,退下吧。”   两女闻言起身行礼告退。   出了大殿,两女很快回到了清贵人所住的偏殿。清贵人迫不及待地感走了服侍的宫女,低声问澜贵人道:“妹妹,刚才娘娘那番话,是不是你我猜想的那个意思?娘也有提起过,当年四婶娘嫁给四叔的时候,就透着些诡异古怪……你说。是不是当年,皇上与四婶娘……”   澜贵人抬手,没让清贵人将话说完,低声道:“姐,这事儿,咱们心中清楚就好了,别嚷嚷。”   “四婶都领着四妹妹进宫来了……那奉大总管那巴结的架势,你当这宫里人眼睛都是瞎的,人都是傻的,不去觉得古怪去打听虚实?”清贵人嘴巴一撇。不满地道:“看吧,不用到明天,怕是所有人都清楚其中内情了!”   “那也不能嚷嚷出来。”澜贵人抓住清贵人的手,低声道:“姐。这一次,你可千万不要大意了。尤其是在皇上面前,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地说话……”   澜贵人细声叮嘱许多,清贵人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都听进去了。进宫之后,她也有吃过不少的小苦头。才学会了要谨慎。   “妹妹,你说,她若是真的进宫了……”清贵人眼中光芒闪烁,低声问道:“真的能到那个位置吗?真凤?也太夸张了吧?”   澜贵人想了想,才摇头道:“只怕她根本就进不来。皇上越是在意她,这宫里上上下下就一条心地不会反对她!而若是皇上不在意她……”又为何让奉大总管那么给她们脸面,又是冷凝丸,又是香膏的。皇后娘娘不过是略微让她们稍等了些时候,就能让皇上亲自赶到坤宁宫给她们二人撑腰!   如此,谁又能肯定,皇上心中,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她呢?   谁又敢这么肯定?   谁都不敢。   “那咱们要不要去看坤宁宫看看?”清贵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兴奋:“四妹妹病了,我们身为姐姐的,不去看看,似乎就太薄情了。就算是皇后娘娘,也挑不出我们的错处。”皇上正在那边呢,不说在皇上面前博一个好印象了,至少不能让皇上误会她们姐妹情分淡薄吧?   若是沈柔凝真的进不来,那她们也是沈四太太的亲侄女儿,怎么就不能享受一些香火情分?顺妃……   清贵人转瞬间就想到了许多许多。   “别。”澜贵人忙按住清贵人,道:“姐,眼下所有人都盯着坤宁宫呢,咱们不好表现。这样,我们派个人盯着,若是四婶娘和四妹妹要走之时,我们就请她们过来坐一坐。”   “可这朝露宫是顺妃娘娘的……”清贵人觉得有些不满意。这朝露宫上下,她们二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儿隐秘。就算此时她们这么坐着低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在看着呢。   “四婶和顺妃也是姐妹呢。四妹妹也是顺妃的亲外甥女儿。同样都是亲戚,我们人在屋檐下,怎么能先于顺妃娘娘出头?”澜贵人道:“姐,我刚才说请她们,也不妥……若是顺妃没有表示,我们就算了,当她们没来好了。宫里说话也不方便,不如送信出去给娘,让娘从外面想些法子。我们暂时按兵不动好了。”   清贵人仔细想了好一会儿,不甘心地承认了澜贵人想的周全,泱泱地道:“那好吧。”过了好一会儿,她有猛然笑了一下,低声道:“没想到,顺妃娘娘其实也挺可怜的。”   澜贵人震惊回神,道:“姐,隔墙有耳!”   “知道了!”清贵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眼中含笑,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365 太后   恐怕说出去也没人信,那日在坤宁宫,庆隆帝根本就没有同皇后娘娘说过半句重话,更别说是冲着皇后娘娘发火了。只是,从头到尾,几人都没有什么交谈。   沈柔凝醒来之后,略歇了歇,沈四太太便出声告辞。   皇后娘娘尚未开口,庆隆帝就站起身,道:“走吧。”   竟然要亲自护送沈氏母女二人离开坤宁宫!仿佛他若不在,这坤宁宫就能化为凶兽,将她们母女给吞吃了一般!   皇后娘娘凤面铁青,却到底是没有开口说什么,起身恭送了庆隆帝,并落后皇上而行的沈氏母女二人。   出了坤宁宫,沈四太太淡淡向庆隆帝道:“皇上,臣妇初次进宫,按照规矩,是要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请安的。”   慈宁宫,想来也已经有更加详细的消息了吧?   不知道太后娘娘会如何?是不见她们呢,还是将人请进去,告诫责罚?又不知道庆隆帝您这个九五至尊,是不是还要护送她们母女?   沈四太太相信,太后娘娘再怎么不问事,也不会看到有一个能迷惑皇上的女子进宫来祸乱宫廷!她老人家再心疼儿子,再怎么想要儿子高兴,也不愿意看到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而乱了方寸!尤其是这儿子还是天子的时候!   她最近有些不喜欢廖氏,但也不至于她想要找一个人去将出了唯二的两位皇子的廖氏正宫给斗倒!那样,宫廷就会大乱,跟着前朝就会大乱,进而动摇江山!   太后娘娘怎么会准许这样?   皇上想要沈柔凝进宫,可不仅仅是看上了一个美人儿,那么简单。若换成另外一个人,太后娘娘倒是乐得如了皇上的愿,并给廖氏皇后添点儿堵。   庆隆帝沉默地看了沈四太太许久,又在沈柔凝的嫣红的面颊上盯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示意沈四太太随便,而后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他离去之后,沈四太太慢慢抬起腰肢,瞥了沈柔凝一眼。对小太监道:“请公公领我们去慈宁宫。”   慈宁宫的宫门在开着。   太后娘娘也没有让沈氏母女等多久,就出来一位嬷嬷,领着她们入内觐见。大礼之后,太后娘娘挥手让宫女们退下,仅仅留下了那领路的嬷嬷。看着沈四太太,又看了一眼沈柔凝,轻叹一声。   “说起来,哀家很久很久以前,就从皇上那里听说过你……但阴差阳错,哀家竟然从未真的见过你。”当年她在宫中份位并不特别高,那时候的内宫也不像现在这般祥和有序,加上争夺储位殚精竭虑,虽然听庆隆帝提起过沈四太太,但并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再后来。就出了意外,沈四太太远嫁,更是无法见到了。   太后娘娘神态并不锐利,面上的皮肤因松弛而显得苍老,又因这苍老,又让她有了些和蔼之色,打量着沈四太太道:“哀家听说,你那夫君,待你很好?”   “是。”沈四太太低声道:“只是前些年臣妇心盲,不懂珍惜。错过许多好时候。”   “民间有句话,叫‘好事不怕迟’。”太后娘娘指了指锦凳,示意她坐下说话,道:“更何况你还年轻。以后有大把的时光可以珍惜。”又问道:“听说才有了个小女儿?多大了?”   “回太后,快要两周岁了。”沈四太太坐下来,似乎也放缓了些神色,安心又轻松地与太后娘娘说着话。   沈柔凝立在沈四太太身后,听着她们就这么聊起了家常。   好半晌,才终于说到了正题——   太后娘娘看了看沈柔凝。道:“沈宜人,哀家听说,皇上他生出了贪念,竟私心将你大丫头的名字,添在了秀女名册上?你本远在徐州府,这番进京,是有什么打算吗?”浑浊的双目之中,此时终于有了些锐利威严的精光。   “娘娘明鉴。”沈四太太并不因太后娘娘的神色变化而有所怯懦,面容肃穆,道:“其他的,臣妇也不提……臣妇只想说,臣妇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做出送女儿代替自己常伴故人身边这等事!”   她从锦凳上起身,跪了下来,道:“臣妇恳请太后娘娘劝诫陛下……”她低着头,有些哀伤地道:“当年臣妇的父亲不愿与皇家联姻,态度坚决,若非是臣妇有了意外容颜有损,臣妇当时几乎已经想要行不孝之举了!”   “如今小女面容酷似臣妇,父亲疼宠非常,一样是不愿不肯送小女进宫来!日日同众多的女人周旋算计!他最得意的,就是当年仓促嫁女,也没有挑错人,给臣妇挑了一个夫君,待臣妇一心一意,事事以臣妇为重!”   “父亲早就放出了话,将来小女的夫婿,必须一心一意!”   “他怎么会愿意小女进宫来!”   “不瞒太后。”沈四太太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声道:“父亲这几日在家,已经几次发怒了。他甚至放言,一但秀女名册上真的有小女的名字,他就拼着官位和爵位都不要,也要同皇上他辩上一辩!”   太后娘娘听到此,终于动容,不禁问道:“陈公他,当真会那么做?”   “娘娘难道忘了……”沈四太太低声道:“曾经皇上欲以一个侯爵安抚父亲,让父亲看在顺妃的颜面上给已故姨娘一个体面身份……而父亲却干脆地拿出了放妾书……爵位与权势,在父亲心中,并不是最重要的。”   太后娘娘立即想起了沈四太太提到的事件。   当年顺妃有孕,仅仅是想要一个挂名嫡出的身份而已,随随便便,陈府更不会有任何损失,就能够做到的事情,偏偏那位老爷子根本无视爵位封赏,连皇上的面子也不给!   而那件事情,与今日让沈柔凝进宫的事情相比,显然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微不足道的事情他都能那样激烈,眼下……陈公会有何反应,简直是可想而知!而陈公才立下泼天大功,就要这么闹开给皇上没脸……偏偏皇上还不怎么占理……那场面,那结果……   太后不敢深想下去了。 ☆、366 皇子   太后心中也恼。   若是当年那陈家死倔的老爷子能够及时应下亲事,如今的皇后就是陈君怡,生出的女儿再与陈君怡相似,就只会是得宠的郡主……又哪里会有眼下这一出麻烦事!   但她到底是经历多了,能够沉得下气。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心思。   太后娘娘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沈四太太,轻叹道:“也是冤孽……哀家累了,你们母女退了吧。”没有提劝诫皇上的事情。   沈四太太也没有再提,恭恭敬敬地再次行礼,与沈柔凝出了慈宁宫。   今天已经的收获已经足够。   至于其他的人,已经不值得她拜会。   “请送我们出宫。”沈四太太对引路的小太监道。   从坤宁宫到慈宁宫,她们没有见到软轿,自然就坐不成。沈柔凝本以为她们要走着出宫了,却没想到没走出慈宁宫多远,就见到之前那两顶软轿。侍候的太监恭敬地请了二人上轿,送了二人离去。   一路安宁。   偌大的内宫,她们连半个主子都没有碰到。   但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座假山之后,大皇子正死死地抓住了二皇子,不准他冲出去。而二皇子则是紧紧盯着那艳阳之下的两顶软轿,目光简直要喷出了火!   “皇兄!放手!”二皇子再次挣扎,咬牙道:“再不松手,我真要打人了!你打不过我!”   “我一放手,你肯定就冲出去了。”大皇子哪敢放,道:“眼下不是你惹事的时候!”   “我怎么惹事了!”二皇子越发恼怒,见大皇子一副他说谎的模样,咬牙切齿地道:“就算惹事了又怎样!大不了挨几板子关上几天!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挨过板子呢!这回我还就真想惹事看看,父皇他是不是真的舍得让人打我板子!”   庆隆帝就这两个儿子,教养严格也是真不马虎,但也从来没有舍得真打罚过!顶多就是罚禁闭罢了!   “皇弟!”大皇子十分无奈:“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父皇就算是要纳新的美人。又怎么了?”他看着二皇子,道:“听说你送过一个绣球猫给那位姑娘……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但二皇子今年也才十二多点儿。   这是不是太早了?   二皇子闻言脸色大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跳起来,低吼道:“皇兄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就是看上她又怎样!皇兄你千方百计弄了个女人在身边宠得跟个宝似的。我看上一个姑娘又怎么了!你不许啊!”   大皇子闻言再次头痛万分,更是将二皇子死死拉住,苦苦劝道:“我哪有不许……问题是,眼下她的处境不是有些敏感么?你若是冲动,只会坏事……你听我的。你要是真看上了那姑娘,眼下决不能冲出去……不然,你肯定要后悔的!”   眼下是他们的父皇看上了人家姑娘。   若是尚未成年的二皇子却冲出去闹,不管二皇子是真看上了还是赌气而为……父子相争,这皇室的脸面就要丢大了!别说达不到目的,就是那姑娘,怕都要因为这一场相争,而会被冠上“祸水”的名声,落不到一点儿好!   那两顶软轿,此时已经走出了他们二人的视线。   二皇子也终于不再愤怒挣扎。往地上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下,也不知道再想什么,懒的开口了。   大皇子迟疑一番,也坐了下来,用力地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   ……   马车上。   沈柔凝拿出了冷凝丸细细地瞧。   她刚才服用过一粒这药丸,没想到当真是遍体温凉,此时正中午的,居然真的没有觉得热。   “母亲,这药丸效果真的不错,您用一粒吧?”沈柔凝将那玉瓶给了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没有接。道:“这东西十分难得,回府之后,各人都送一粒吧。我用不上这个。”她仿佛丝毫不怕炎热。   沈柔凝想了想,也就将玉瓶给红缨收了起来。   沈四太太淡淡地看着她动作。挑了逃眉,问道:“你的脸,真伤到了?”此时沈柔凝白嫩嫩的,哪有被晒伤的样子。而沈四太太一直都知道,沈柔凝的身体十分健康,前年在南方炎热之地待了许久都没听说她有中暑过。今天天气虽然也有些热。但她总觉得,沈柔凝那一昏,有古怪。   沈柔凝摸了摸自己的脸,摇头道:“应该没有吧?任谁晒久了,也会脸蛋发红的。应该是那位高大人夸张了些。”她有些了解这些御医,给贵人看病,更是看谁会揣摩贵人心思,才能多得赏赐,记下功劳。那位高院判,应该是察觉到庆隆帝对她格外在意,所以才将情况往严重了说的。   反正冷凝丸的确能解暑气,对人体有益无害。   反正他即将调制的药膏也是上好的脂粉,沫了之后,只会让脸蛋儿更加的光滑白嫩。   而他弄出这些,对了皇上的心思,在皇上心中,他就医术高超,得了一桩大功劳!又对她示了好,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能得到回报。   至于皇后娘娘……不是有皇上呢吗?   正因为猜到了御医们的行事风格,所以她才没有因为当时那位高大人诊脉出来的病情而感到惊慌。   沈柔凝当然不是真的中暑昏倒了。在坤宁宫门前,站了半个时辰之后,她就不想再傻站下去了。反正是要弄出动静来。她不堪暴晒而昏倒,正好配合了沈四太太的计划。   “姑娘家娇弱些,也不错。”沈四太太隐晦地对沈柔凝昏倒的行为表示了赞赏,却又道:“但阿凝,你难道没有觉得,奉大总管对我们太过谦卑了一些?他那样的身份,实在不必真的将自己当成奴才。”   “他的种种表现,倒像是在配合我一般。”   沈柔凝怔了一怔,突然想起了陈厚蕴。但陈家,或者陈厚蕴,当真能够收买到乾清宫的大总管替他办事?那怎么可能!沈柔凝不禁摇摇头,轻声道:“这样不是更好吗?” ☆、367 问   沈四太太的目的达到了。   她成功地让让沈柔凝吸引到了宫内所有女主子的警惕和排斥!   也正因为如此,她们和她们身后的家族才能联合起来帮助陈家拒绝沈柔凝进宫!   一个陈家,庆隆帝或许不在意。   但他的女人们身后的家族联合在一起呢?他还能不在意吗?只要他没有失去理智想要做个昏君,他就不得不在意!而且,他没有如愿的话,也不会仅仅将恼怒的目光盯在陈家和陈老身上!   陈家,能庇护沈柔凝!但沈四太太又怎么愿意看到陈家要因为此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是她的娘家。有她的父兄。   从前,她已经十分不孝。总该到了她做些事情的时候了。   若是庆隆帝当真不管不顾一意孤行……沈四太太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回到陈府,沈四太太就直接回到了她住的绣楼,却与任何人交代任何事。   古怪的是,只有陈大太太派人过来简单地问了问她们这一日是否顺利,其他的,没有多问一句。就连老爷子也没有过问。仿佛是并不关心。   但沈柔凝知道,宫里发生的一切,只怕除了与庆隆帝以及太后娘娘的交谈是因为格外隐秘而不为人知外,其他细节,就连在坤宁宫内所发生的,隔不了夜,就会被陈老爷子和陈厚蕴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这些细节,用不了三天,怕该知道的,就要都知道了。   “姑母她……”陈厚绩眼中露出惊讶叹服,感慨道:“这般行径,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如此一来,我们陈家接下来所面临的情况就好多了。”   “只有姑母亲自领着阿凝去,才会有只有的效果。”陈厚蕴轻声道:“别人,都不成。之前。我也没想到,姑母能来,会愿意替阿凝谋划。”沈四太太从前的行径,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陈厚蕴之前的想法之中,根本就没有将沈四太太考虑进来。   沈四太太深宫一行,所露出的细节,让他也不禁为之惊叹。   “我记得,姑母当年就格外的聪慧。”陈厚蕴轻声道。眼中有回忆有感慨。他小的时候,就非常的喜欢这个姑姑。因为沈四太太从不将他当成小孩子看待,但又在不知不觉中,教会了他许多的东西!   她,甚至算的上是他的启蒙先生!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见沈柔凝,又情不自禁想要教导沈柔凝的最开始的原因。   “恩,看阿凝就知道了。”陈厚绩附和道。   陈厚蕴回过神,手指在桌面上叩几下,回归正题。道:“二弟,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接替姑母的意思,让那些人警惕起来……”   兄弟二人低语许久,才从半山斋离开,分开而行。   最先来拜访沈四太太的,是沈三太太。   当日傍晚,沈三太太就往显文候府送了拜帖,约了次日上门做客。沈四太太当然没有拒绝。   次日,沈三太太一早就来到了陈府。与陈大太太和陈二太太客套了几句闲话,就坐进了沈四太太的绣楼。几句儿女家常之后,沈三太太进入正题:   “四弟妹,实不相瞒。我今日上门,是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问问四弟妹你。想必四弟妹也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事情。”沈三太太态度十分诚恳,靠近沈四太太。低声道:“昨天下午清澜两位娘贵人从宫里递了消息出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四弟妹你不仅进宫了,而且还进了宫……”   沈四太太点点头,暂时没有开口,似乎在等着沈三太太继续将话说完。   她如此,却叫沈三太太有些难以继续。顿了顿之后,沈三太太一咬牙,继续低声道:“两位娘娘让我来问问四弟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她们从顺妃那里知道了一些直言片刻,似乎是阿凝被迫要参与选秀……而且其中另有有隐情?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隐秘?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如何,总是要一致的,四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四太太没有继续沉默。   她看向了沈三太太,轻声道:“在说事情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三嫂。”   沈三太太凝神。   沈四太太开口道:“如果有一日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众臣的面,皇上开口说,阿凝的名字会出现在选秀名单上,是她的三伯父代行长辈之责替阿凝报的名字……不知道三伯是选择承认,还是不承认?”   沈三太太脸色一变,不禁开口问道:“这么说,阿凝的名字真的在秀女名册上了?”   沈四太太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只等着她能回答她刚才的话。   沈三太太神色几经变化,久久难以再次开口。   若真有那么一日,皇上开口让沈三老爷认下……沈三老爷当真敢当众去打皇上的脸不承认是自己作为吗?   只怕,沈三老爷根本就不敢!   除非他能豁出去官不要做了!   除非他能不顾宫里的两个女儿了!   沈三太太脸色难看,问沈四太太道:“那四弟妹你们,是想让阿凝进宫呢,还是不想?”有这一层内情在,沈柔凝一但真的进宫,就能有一番了不起的造化!   难道沈四太太就不想看到女儿荣耀尊贵!难道她就不想看着沈氏荣耀门户,让沈四老爷官居一品,给沈端榕和沈柔湲铺一条康庄大道,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些大大的家业!   “三嫂问这个啊。”沈四太太的声音轻柔的仿佛在空中飘荡,又缓缓前行,最后重重一落,道:“阿凝呢,是不想进宫的。这个陈家上下,也是不愿意她进宫的。至于我……我只想说,阿凝是我女儿,她没进去倒也就罢了……若是有人非要让她来代替我,那我的女儿就该得到我该得到的!”   沈四太太看着沈三太太,问她道:“三嫂,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沈三太太震惊不已,呆呆地看着沈四太太,久久难以回神。   原来,这才是陈氏高门出身的贵女才有的骄傲霸道啊。沈三太太不知为何这时候想到这一点,一时间自惭形秽。 ☆、368 商议   片刻之后,就又悚然动容。   若当年没出意外,陈家唯一的嫡女与三皇子走到一起,必然是明媒正娶!也就是说,沈四太太该得到的,是那一位凤位!此时,事易时移,她妄言说让沈柔凝也坐上那个位置……可能吗?   沈三太太下意识地摇头,但渐渐的,越摇越缓,面色发白起来。   也不是不可能的。   庆隆帝才过而立之年,龙体康健,未来的日子,还长远的很。沈柔凝真的进宫,凭着这旧时情分,凭着她娇美的模样,凭着陈氏一族上下的通力支持……许多年之中,足够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   真到了那一日,自己两个女儿……   沈三太太突然心绪纷乱,无法安神,更是没了主意,许久都没能再开口说什么。   “三嫂请回吧。”沈四太太没有再应酬她,开口请人。   沈三太太没有心情去在意沈四太太是不是失礼,她惦记着沈四太太的话,勉强定神,道:“四弟妹,那我就告辞了。”   她心神不属地离开了陈府,到家之后,也无法安坐,站在屋里转来转去,思虑不定。小女儿过来她这里吃沙瓜,一不小心汁水抹到她身上一些,本是小事,却都她烦躁的呵斥哭了。哭声又让她越发烦躁,不耐烦地让人将小女儿领了下去。   哭声远远而去,沈三太太觉得这样不行,就招过来人,吩咐道:“……让前院总管派人,去请老爷提前回来。”她迫切地需要有人参详此事。虽然昨天夜里,夫妻二人就女儿送回来的消息已经猜想了许多,但真正听到沈四太太的打算,依旧让她震惊难安!   沈三老爷急匆匆回来,二话不说,就开口问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知道,我今日去衙门。好几人与我说话时候,都是阴阳怪气话中有话……”许多人官阶都比他高,他都得罪不起,只能装作听不懂。忍了下来。   他知道沈三太太今日回去陈府见沈四太太。   他原本以为,事情未必会很严重……但今日衙门的遭遇,又让他觉得惶恐难安!就算是沈三太太没派人叫他,他也难以坐的住!   沈三太太闻言也是大惊,瞪大眼睛道:“我们是因为清澜从顺妃那里才知道了些内情传了信。别人怎么也……十几年都无人提起的事情,怎么突然间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沈三老爷往椅子上重重一坐,端了盏凉茶一饮而尽,紧紧皱眉露出些苦笑,道:“从前没人提,那是因为她们母女几乎都在外地。就算是回京,也不喜抛头露面。再说,事关那一位,陈家也不是好惹的,没有弄清楚形式之前。谁没事会瞎议论?而昨天她们母女进宫去,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动静……宫里那地方,时时刻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一有了动静,自然立即就传开了!”   这个道理并不难想明白。   关键是,就算想明白了,也依旧会心惊肉跳!   沈三老爷问道:“你急着找我回来,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她们母女,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三太太不敢耽搁,忙将沈四太太的话重复了一遍,尤其是说到关于谁替沈柔凝报名秀女的时候。那一番“皇上开口,三老爷会不会否认”的话,让沈三老爷脸色刹那苍白难看,额头立即冒出大量的冷汗来。他好在还没有立即失态。强行撑着,听沈三太太将话复述完了,却一时间沉浸在各种思绪联想之后,没有言语。   沈三太太担忧地看着沈三老爷。   良久,沈三老爷才缓缓揉了揉眉头,道:“她的意思是谁。陈公肯定不愿意沈柔凝进宫,会抓着自愿报名为突破点,向皇上问责?”顿了顿,他艰难地道:“如此一来,皇上若不想承认自己是强抢臣女,就只能将报名的事情推在我身上……老四不在京里,我是她嫡亲三伯,比陈家更有资格替沈柔凝做主……而一但皇上这么开口,就是笃定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承认了这件事……”   他的脸黑的可怕,轻声道:“的确。再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反驳皇上的意思……但这样,我就又得罪了陈公。若仅仅如此,得罪了陈公讨好了皇上,还是值得的。但……若是将来那丫头真的入宫得到帝宠身居高位,放过来记恨于我,那我怕就只能乖乖地滚出京城了。”   “既然她今后能身居高位享荣华富贵,不感激我们就罢了,为何要恨我们?”沈三太太脱口问道。   “这世间,总有人跟我们的想法不同。”沈三老爷在京里住久了,也开阔了不少见识,轻叹道:“若是陈公真的是想要这种荣华富贵的,当年为何会反对女儿成为皇子妃?就算那时候是不想参与纷争,但后来皇上已经登基,陈家为何不愿意支持顺妃,而且反而一副划清界限不相往来的样子?真是想要荣华富贵的,别说什么庶女,别说是什么矛盾内情,统统都能忘了!”   “你想一想,若是顺妃这些年能得娘家支持,如今又怎么仅仅是个妃子!早些年的廖氏,是拍马也比不上陈氏的!就算是现在,也有所不急!”   “廖氏靠着一位皇后两个皇子,但陈氏却是靠着自家人的才学功勋!”   “阿凝这几年与陈氏接触很多,如今更是分外的亲近信任,怕是早就被陈氏一门所坚持的信念影响了吧。”沈三老爷叹息道:“不然,她也不会不愿意入宫了。”   庆隆帝英明神武,但凡优秀些的姑娘家,谁不想着能够进宫伴驾,享荣华富贵,给家族争光。沈柔凝不愿意,除了因为陈氏的教导,还能是因为什么?   “也是她是被蒙蔽了。”沈三太太咬了咬牙,道:“不如,我私下去见见阿凝,看能不能劝她转过念头。”哪有小姑娘不贪恋富贵虚荣的。沈柔凝被庆隆帝看重放在心上,偏偏要拿乔拒绝……这让那些秀女们做何想?   PS: 世纪寒潮,大家都还好么?若是明天不见了作者君,就说明作者君被冻成坨了~ ☆、368 断腿   仿佛与沈柔凝相比,那些热切期盼的秀女们就格外廉价了似的!而各家的秀女的父母,就好比是在卖女求荣!   就在上一次,沈三夫妻也是千方百计地才将两个女儿送了进去!难道她的女儿们也是廉价的,她也是卖女求荣的!   这么一想,沈三太太怎么能高兴的了。   沈三老爷愣了愣,像是在思考沈三太太所说的可能。若是沈柔凝自个儿愿意入宫,陈公仅仅是她的外祖父罢了,又不是亲祖父,难道还真的能像当年阻了女儿一样,阻了沈柔凝?只要沈柔凝愿意,他这里的难题就都解了!   但沈三老爷很快摇摇头,眼中露出复杂之色,道:“我们那个侄女,十分聪慧不说,一身才学,尤其是一身丹青之技,已经自成一家……她那样的人,内心都是无比坚定骄傲的,怎么会轻易被人说动?你还是别想了。”   沈三太太依旧有些不甘心。   她不太清楚沈柔凝的有多聪慧,又有多高的才华……但细想沈柔凝平日里的行事表现,那一番隐藏起来的淡然从容仪态高华,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教养出来的两个女儿,跟沈柔凝的确相比,的确是比不了……   难怪,从未对那一个女人露出太大特别的庆隆帝,会因为她而大动干戈。   沈三太太想到此处,面色十分复杂。她勉强压下这些心思,对沈三老爷道:“老爷,若三弟妹所问之语真的发生了……老爷您?”   沈三老爷摆摆手:“惹了皇上不喜,我怕立即就要被寻个由头罢官。得罪了陈公,我也仅仅是平日里会被为难而已。至于得罪了我那侄女儿……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   如何选择,看清楚了,就不会多纠结。   沈三老爷心中有了算计,暂且将这一点略微放下了些,叹息道:“我现在忧虑的是,那些人家不想让她入宫。却奈何不得陈氏和我那侄女儿,要用我这个姓沈的大伯和她的两个贵人姐姐出气。”   “我一个文官,再怎么被刁难,最好灰溜溜地被赶回老家去。也不至于就丢掉了性命。但清儿和澜儿两个在宫里,只怕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啊。”   “那到底要怎么样啊!”沈三太太闻言吓的坐不住,不禁流下了泪来。   “眼下,只能见机行事了。”沈三老爷心情也格外沉重。他沉思许久。才对沈三太太道:“你守好家,我往齐府走一趟。”   他在京里经营了几年,真正能让他觉得紧急时候能依靠一些的,也就是从前的老上司了。而且,他那个大女婿,虽然对功利少了几分热切,显得有些不够上进,但不得不说,齐焕之是个眼光有独到之处的年轻人。而他能守的住心,有时候也就能看的更明白。   沈三老爷此时。就是想去找齐氏父子,吐一吐苦水,看有没有稍微稳当些的法子。   沈三老爷这一走,就在外面待到了天黑。回来的时候,竟是让人给抬回来的!   沈三太太得到消息脸都唬白了,赶紧出来询问情况。见沈三老爷鼻青脸肿十分狼狈,一条腿被绑上了厚厚的石膏,沈三太太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哭着问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沈三老爷训斥道:“摔了一脚。已经处理过了,有什么好哭的!还不招待客人,替我多谢大夫!”   沈三太太抹了一把泪,连忙起身谢过了齐府送沈三老爷回来的人。将他们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又向那那诊治的大夫问了病情付了诊金,才再次回到沈三老爷床前,眼中再次泛泪,想碰他的腿又不敢,问道:“老爷。到底是怎么了?”   “在亲家那里多喝了些酒,回来时候骑马没有留神,就摔下来了。”沈三老爷将自己腿往床里面搬了搬,沈三太太连忙帮忙,不禁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有轿子不坐,非要骑马干什么!”   “不骑马,怎么摔断腿?”沈三老爷挑眉道。   沈三太太愣了愣,服侍的动作停在半空,疑惑道:“老爷是故意摔的?您的腿没事?”   “怎么没事。我可是真从马上跌下来了,摔的真不轻。若非是多饮了酒,我怕都狠不下这个心……不过,这腿没有真的断掉罢了。”沈三老爷痛的龇牙咧嘴,道:“明日你派人去衙门,替我请个长假……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之后,有什么也都风平浪静了。”   皇上想将报名的事情推到他头上,那就只管推就是了。反正他人不在当场,无法立即对质反驳。至于会不会有人到府上来找他问……只要不是在皇上面前,自己含含糊糊倒到苦水述述难处,难道谁还逼自己写下供状不成!   不过是一个“躲”字。   但就是这简单的一个“躲”字,就能让他不必为难,好过多了……   “至于两位娘娘那里,你让人告诉她们,这阵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实在不行就请出顺妃……小心谨慎一些,待尘埃落定之后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沈三老爷又叮嘱道。   总归她们现在是不大不小两位贵人了,其中一位还是养育了一个公主的。只要不冒头,想找她们麻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三太太见沈三老爷有了定计,心思也就放下了大半,应了他的吩咐,又开始心疼起他的腿来,嘀嘀咕咕,小声埋怨。   这些不提。   沈四太太听到沈三老爷摔断腿请假在家修养的消息,淡淡一笑,对范嬷嬷道:“去找些补品装了,让榕哥送过去吧。”范嬷嬷离开之后,她的嘴角露出些讥讽之色,端起清茶,继续品了起来。   沈柔湲活力充沛,将绣球追得到处跑,满头大汗也不嫌热,咯咯地欢笑个不停。沈柔凝正与沈端榕在一边低声说话。沈柔凝面上笑容依旧柔和而轻松,像是在安慰这一脸忧虑的沈端榕。   姐弟二人站在一起,沈端榕的身量已经快上追上了沈柔凝,几乎要一样的高了。在他的眉宇之间,已经少了许多的稚嫩,像是个大人了。 ☆、369 来访   “……不用担心。”沈柔凝轻声道:“你现在的任务,依旧是读书。若是真的静不下心,就去找蕴表哥聊聊。”   沈端榕略显迟疑:“会不会太打扰蕴表哥了?”   沈柔凝摇摇头:“应该不会。”   她知道沈端榕在担心自己的处境。想了想,沈柔凝轻轻拍了一下沈柔凝的肩膀,含笑道:“您要学会相信母亲,相信外公和表哥他们。”她朝着堂上努努嘴:“看,母亲心态多好。”   从前因为沈四太太冷漠,让沈端榕小时候十分乖巧又敏感;这几年沈四太太有了慈母心态,他便渐渐忘记了幼年之事,平日里读书玩耍,过得十分开心。但沈四小家温馨和乐,没有纷争矛盾,沈端榕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心思一直都是单纯的。太单纯,也就没了磨砺,难以经得住事情。   若是沈端榕能够从这一次的风波之中学到什么,对他将来的成长十分有利。   相信,蕴表哥愿意给沈端榕一些教导。沈柔凝想。   沈端榕看向沈四太太,见其果然神态悠闲地在品茶,既不恼怒也不慌张惶恐,目露敬佩孺慕,内心的担忧也跟着放下了一些,点头道:“那我有空就去找两位表哥。便是能帮忙跑腿也好的。”   “这就对了。”沈柔凝微笑道。   她与沈端榕聊了几句,送了他去前院之后,正陪着沈柔湲玩耍,却见红缨匆匆进来,与沈柔凝低语道:“姑娘,二皇子来府上了。他一定要见你,绩表少爷正陪着他慢慢往内院走,想问问姑娘,您看这怎么办?”   沈柔凝怔了怔,道:“那就请二皇子来这里吧。大舅母那里,也要通知一声。”   “是。”红缨匆匆而去。   沈柔凝转头与沈四太太说了二皇子正往这里来的事情。   “二皇子?”沈四太太有些疑惑:“你与他打过熟识?”   沈柔凝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只是在春上的玉兰会见过一面。说了几句话而已。”她简单地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后来,他让人送了绣球过来,却是再没有见过的。”   沈四太太微微颔首。   很快,二皇子在陈厚绩的引领下过来。面色阴沉,狠狠瞪了沈柔凝一眼,低声问道:“你与你娘住在一起的?”   沈柔凝摇摇头。   二皇子一见更恼了,对陈厚绩道:“我说了不想见到别人!”若不是他需要一个领路的,连陈厚绩都不想找!他只想见见沈柔凝。而不是拜见什么长辈!   沈柔凝开口道:“丫鬟送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母亲这里。母亲也听见了……我母亲不是个多话的人,陛下打个招呼就好了。”   二皇子哼了一声,算是给了沈柔凝面子。   沈四太太正站在堂上。   二皇子本来气呼呼的,一眼看到沈四太太之后,当即愣了神。在沈四太太行礼,不知为何,他飞快地躲开了,神色间有了些慌乱。躲开之后,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如此没有底气的行为有损于他的身份。定了定神,道:“我微服来此,沈宜人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沈四太太平身之后,平静地打量了一下二皇子,道:“请恕臣妇告退。”说罢,便离开大厅,走近了内室。   沈柔湲才将绣球从内室抓出来,见外面对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好奇地看了几眼。她一停留,怀里的猫儿就又抱不住。一下子跳走了。小女孩顿时不再多看,又迈动小短腿,去追那猫儿去了。一边走,还一边脆生生软嫩嫩地喊道:“绣球。别跑!”   很快,就又追到别处去了。   二皇子被这一霎那的变故弄的再次愣了愣。   “小妹顽皮,让二皇子见笑了。”沈柔凝示意二皇子跟着自己往一边窗前落座,让人上茶。她见二皇子面色再次难看起来,仿佛又生了闷气,便对陈厚绩道:“绩表哥。你去看看阿湲,别让她跑远了。”   陈厚绩迟疑一下,便点点头,向二皇子行礼告退。   沈柔湲活泼好动,有了绣球的陪伴之后更是很难安静下来。沈四太太没有拘着她,反而让人将整个绣球的下层重新布置了,博古架书架什么的都全部收到了边上,显得有些空荡。这里桌椅都包了边角,屏风也都用纱幔珠帘代替了,人手更是不少,沈柔湲只要不出门,哪里需要陈厚绩特意看着。   只是二皇子指名道姓要找沈柔凝,又是眼下这副神态,若是不肯顺了他的意思让他痛痛快快地与自己亲自说话,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与二皇子一比,沈端榕简直懂事了太多太多。沈柔凝不禁想道。   “刚才那个,是你妹妹?”二皇子开口道:“她和你长得不像。”   “我长得像母亲,也是随了外祖父一些。”沈柔凝微笑道:“妹妹听说面容有一些随了外祖母,所以不太像。若是仔细找,还是能找出相似之处的。”   二皇子又沉默了。   沈柔凝拿了一个橘子放在手里用心地揉着,而后将橘子剥了,掏出的橘瓣一半放在二皇子手边的盘子里,一半放在自己手边,才开口问道:“殿下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二皇子看了看那橘子,道:“你爱吃橘子?皇宫里的橘子比这个好。那你要不要进宫去当父皇的妃子?若是父皇宠你,你就能是春日也能尝到最好的橘子。”   他话间的意思跳跃的厉害,沈柔凝微微怔了一下,才跟上他的意思,不禁觉得好笑,道:“殿下觉得,秀女想要进宫,就是因为一些口腹之欲?”   “不仅仅是口腹之欲。”二皇子却没有笑,反而十分严肃:“还有许多其他的好处。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傻话,一点都不好笑。”   沈柔凝见状,也不想要二皇子误会,就收了笑意,认真地看向二皇子,认真地道:“我不想进宫。如同橘子,我只要在入秋橘子上市的时候能尝到新鲜的就好,不苦不涩就已经十分满足,并不需要千方百计去追求最好的。” ☆、370 无用   “你不用这么隐晦地说话,我会听不懂的。”二皇子十分冷酷。   沈柔凝面容不禁一僵。   “当刚才你要说的意思,我还是听明白了。”二皇子断然道:“你是不想进宫。”   这不是废话么?   沈柔凝不知道二皇子是不是故意的,心中生出些抑郁,却还是配合地点点头,一脸严肃认真。   “但父皇想要你进宫。”二皇子继续冷酷地道:“是因为你和你娘长得像?”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沈柔凝的脸盯了好一会儿,开口道:“都说红颜祸水……你长成这样,的确能惹祸。”   沈柔凝不禁有些恼了。   红颜祸水,是这么用的吗?他又凭什么说自己是祸水?他一个皇子,身份贵重,难道不知道有些话不能轻易出口!若是被人听了去,她的名声就被二皇子这“祸水”二字给毁了!   “请教殿下,这女儿像娘,不是天经地义吗?”沈柔凝淡淡地道:“若这就是犯了错,难道要让小女子在脸上划几刀,才能算是改正了错误?这又是什么道理?”   二皇子道:“你说对了。我母后与我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母后说:若是你不想进宫,直接学你娘将脸毁了就是了,难道父皇还能继续喜欢一个破相的丑八怪?这样不是直截了当地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陈氏和你沈柔凝,如此佯作不情不愿地闹,是个什么居心呢?是想要父皇担待一个强抢臣女的昏君之名,还是仅仅为自己抬高身价好为以后获利?”   这一番话,他说的十分流畅,一点磕巴都没有打!   沈柔凝不说话了。   她甚至都没有因为听到皇后娘娘对她的这一番谈论而觉得生气恼怒。在她想来,皇后娘娘大约是气糊涂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然,皇后或许没那么糊涂,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恼火,怎么也没料到。会被自己的儿子学给了当事人沈柔凝听。   “多谢殿下告知。”沈柔凝轻声道:“只是,臣女觉得,娘娘有一点并未考虑周全。”她微微一顿,道:“眼下风雨欲来。但风雨却并未真的来。对于我来说,那份要参与初选的秀女名册并未公开,我的名字到底是不是被特意添在了上面,还是两可……现在就毁容,也太早了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闻着手指上还残余的橘子的清香,嫣然一笑,道:“女儿家都是爱惜容貌的,怎么会愿意变成一个丑八怪。再说……若是上意真的要我进宫,而我到时候真的烈性地毁了容貌……难道传扬后世,就会好听了吗?”   强抢臣女,的确会让皇帝的名声不好听。但臣女宁愿毁容也不愿意入宫奉君,就那就会让后人提起这个皇帝成为一个笑话!   到底要多不堪的皇帝,才会让一个女子宁愿毁容,也不愿奉君!   二皇子闻言嘴角抽动。冷酷的神色也维持不住,眼中闪过一丝飞快的恼意,瞪着沈柔凝道:“那是我母后!”你这么当着她儿子的面几乎要直白地说她愚蠢,真的合适吗?   沈柔凝笑了笑,道:“我也是替皇后娘娘着想啊。”   二皇子再也绷不住,改瞪眼为白眼,道:“你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沈柔凝继续偏着头微笑:“不笑,难道要哭吗?”   二皇子哼了一声,伸手拿了盘子里的橘瓣,扯下了一瓣往嘴巴里送。恶狠狠的,生着闷气。   他来,也是因为关系她吧。   而他的身份,其他更加的为难吧。   沈柔凝看着闷闷不乐的二皇子。心中柔软了些,道:“殿下不必担心。皇上英明睿智,相信很快就会舍弃了他那一时间的兴起,放弃了一些打算呢。说不定现在,那秀女名册上我的名字已经被抹去了呢。”   “你乐观了。”二皇子抬眼看了一下沈柔凝:“父皇这一次怕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他已经好几日没往内廷去了,连皇祖母那里。去了一次之后,就黑着脸不肯再去了。听说,皇祖母劝他,他恼了。”   “我想跟父皇母后说我要娶你……但皇兄说要是敢这么开口,情况肯定会更糟……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就只好来寻你来了。”可是,见到了沈柔凝,也是一样没用。二皇子神色暗淡下来。   沈柔凝听到“娶你”这两个字就是心中一紧,知道二皇子的性子十分的敏感,最怕激动,忙按下来,让自己的神色柔缓许多,才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为我着想,我很感激……但您的皇兄说的对……”她露出苦涩:“殿下您年纪还小……若眼下您再来插上一脚,只怕我真的就会被断定会祸水,就算长辈们能护住我没被赏赐下白绫毒酒,也要青灯古佛了。”   “为什么?”二皇子不能相信。   “父女相争……大庆不是蛮夷。”沈柔凝苦着脸道。   二皇子的脸一下子更加难看起来,拳头不自觉地一用力,却忘记了手里还有橘子瓣,顿时捏出了满手的汁水,滴滴答答,到处都是。   沈柔凝摘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   二皇子橘瓣,拿了手帕一下一下地擦手,许久没有开口。擦完手,他将那手绢窝成了一团收了起来。沈柔凝眼睛眨了眨,没有开口与二皇子讨要。   她对这位皇子的脾气印象深刻。   根本就不清楚,什么话什么举动,会让他立即激动地炸起来。反正,那手绢上既没有绣花,也没有名字。   “我走了。”二皇子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一个白团急速地跑过来,灵巧地跳上了桌子,又跳到了沈柔凝的怀里,正是绣球。沈柔凝才接住它,就见陈厚绩与沈柔湲也从一道纱帘后面出来,正四下里张望。   沈柔湲很快就看见了沈柔凝怀中的猫儿,蹬蹬地跑过来,想要够又够不着,如同黑宝石一样眼珠转动了一下,伸手拽了拽她身边的二皇子的衣袍,口中道:“抱,抱。”   二皇子呆住了。   沈柔湲有些不解这个人怎么不肯抱自己,不像其他人一样,但她想要那猫儿,焦急地抓住衣袍摇了摇,再次奶声奶气地道:“抱,抱阿湲!” ☆、371 扑倒   陈厚绩见状,赶紧过来,正欲将沈柔湲抱起来与二皇子道歉,却不见二皇子如同鬼神神差一般,半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与沈柔湲平视,而后指着自己胸口道:“你是想让我抱?”   沈柔凝才刚刚二岁,根本不懂得人的身份尊卑。   她见这个像哥哥差不多高大的人终于肯蹲下来了,立即开心地笑起来,也不回答,张开两只小短手,向着二皇子就冲了过去,十分准确地搂住了二皇子的脖子!   “小心!”沈柔凝提醒道。   但她的提醒已经迟了——   沈柔湲这么大的孩子,扑人的时候从来都不知道收敛力量,这么用全力地往二皇子怀中一扑,二十多斤的小人儿冲劲不小,二皇子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小女孩儿扑了个仰倒,屁股重重地坐到了地上!   沈柔湲见状更是以为这是个游戏,趴在二皇子胸前咯咯地笑声欢快!   二皇子头脑一片空白,连起身都忘记了。   他不动,小女孩儿又不满意了。只见沈柔凝撑着小短胳膊短腿从二皇子胸前爬下来,而后用力去拽二皇子的手臂,要拉他起来!二皇子晕晕乎乎才顺了她的意再次蹲起来,还没回神,就见眼前一团粉白又猛然扑来,再次措不及防,又重重地坐回了地上!   而后,便是小女孩儿快活的笑声。   沈柔凝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从二皇子上身上将小女孩儿拉起来,道:“阿湲,别闹了,快道歉。”   沈柔湲有个爱好,便是特别喜欢将蹲着的人给扑倒。有丫鬟纵着她,偶尔也会背着沈四太太,陪她玩这样的你推我倒的游戏。次数不多,沈四太太见女儿高兴,也就没管的特别紧。显然。沈柔湲刚才就是与二皇子玩了起来。   恩,她玩的高兴,二皇子还在发懵。   出乎沈柔凝的意料,当沈柔凝很听话地奶声奶气道歉。二皇子回过神,从地上站起身,俊脸有些红红的,却并没有露出恼怒之意。他低头看着沈柔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柔湲回答道:“阿湲。阿湲名字叫阿湲。”   她还不懂得自称。   “阿湲。”二皇子重复一句,点点头,似乎是记住了,便没有再看小女孩儿,而是看了沈柔凝一眼,转头对陈厚绩道:“送我出去吧。”   说罢,他领头走出了门。   沈柔凝牵着沈柔湲将他送到了院门口。二皇子和陈厚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影假山之后。   二皇子回到了皇宫,大皇子正在到处找他。此时见二皇子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问道:“你去哪儿了?没有惹事吧!刚才母后问起你。还是我替你说,你去后面采莲子去了!”   “哦,多谢皇兄。”二皇子有些心神不属,闷闷不乐。   大皇子再次追问道:“你是不是偷偷出宫了?去哪儿了?难道去找她了?唉,没发生什么事吧?”他有些担心。自己这个弟弟脾气和心思一向难以揣测。   “没有。什么都没发生。”二皇子推开大皇子,往椅子上一坐,道:“皇兄,我要洗澡了。”说罢唤人道:“来人,伺候本皇子沐浴!”   大皇子见他实在不愿意跟自己说,也就不再勉强。道:“那你先歇息,我先走了。一会儿会有人将莲蓬送来,你最好亲自拿一些送给母后去。要是让她发觉了你偷偷出宫,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也知道。她最近心情很不好。”   “知道了。”二皇子不耐烦地道。   大皇子一片好心频频遭遇冷脸,一甩袖,也就离开了。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依旧有些心气不平,面色阴沉。   一个模样分外清丽的少女捧着一盏茶走了过来。她一身淡碧色的宫女着装,样式一模一样。细看之下,却就能发现,她那身衣料是顶顶好的天水碧;所用饰品也不多,腰间一块月白美玉,手腕一枚白玉镯,耳垂挂着小巧的白玉丁香,乍一看没有珠光宝气的毫不起眼,但却都是价值不菲;与一般宫女最不同的是,她梳了一个坠马髻,而不是双螺髻,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如明月如清泉的婉约清丽,媚而不俗,让人见之难忘。   显然,她的身份,与一般宫女,并不相同。   “殿下。”那清丽宫女将茶盏放在,道:“奴婢煮了些莲子茶,殿下尝一尝?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能稍解暑气。”   大皇子一听到“莲子”二字,就又想起了刚才,根本就没有胃口。但美人声如冷泉,体香清怡,目光温柔如水地看过来,他哪能说出说出“不”呢?   大皇子端起茶盏,看也没看,就将那一盏莲子茶一饮而尽。凉茶一入喉,大皇子顿时觉得一阵清爽甘冽,心头暑意连着烦躁竟然被冲刷走了绝大一半,神清气爽起来。   “这是莲子茶?味道真的不错。”大皇子有些惊讶,道:“琼华,你是怎么做的?”   “不过是多滤过几遍罢了。”琼华淡淡笑道:“殿下用的好便好。”   她根本不必做这样的事情。   大皇子心生感动,冲动地想要去拉住美人柔荑,但美人儿轻轻躲开来,清丽的俏脸上有刹那间的苦涩和迷茫,随即转移话题道:“殿下刚才似乎有些不高兴?”   大皇子没有继续唐突美人儿,将二皇子偷跑出宫的事情简单地说了说:“……再怎么,我也不能看着他被责罚。只是他这样不知好歹,我心中自然有些不舒服的。”   琼华眼中有了一丝柔情,轻声赞道:“殿下兄弟情深,相信二皇子总会明白的。他此时也在烦恼,所以才会冲动失礼一些吧。”   大皇子闻言心头舒服了些。   两个人慢慢就说到了沈柔凝的事情上来。   琼华神色间有些失意,低声道:“陛下,若有一日奴婢不在了……殿下会不会找一个与奴婢容貌相似之人……”她话未说完,其中意义不言而明。   大皇子一怔,猛然握着琼华柔荑,低声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就是你!别人怎么能代替!”他又痛苦地道:“琼华,你……是要离开我么?我说过了,我肯定会有办法的……你等等我,琼华……” ☆、372 流言   怕是无人相信,大庆尊贵无比的大皇子,居然会对一个地位卑下的女子如此放软身段,患得患失,低声哀求,唯恐女子离他而去。   只能说,这位名叫琼华的少女实在了得,而大皇子平生头一回遭遇少年情怀,才有些失去了分寸。   琼华这一次没有挣开大皇子的手,任由他握着,只是眼神之中凄苦迷离之色更浓,更有挣扎之色,如同呓语一般,低声道:“殿下为了琼华……不值得的。”   “有什么不值得的!”大皇子手握软玉,一腔热血涌上脑门,道:“难道少了一个四品官儿,廖氏就不是廖氏了吗?难道少了廖氏,本皇子就不是大皇子了吗?琼华,你放心,我已经有了些想法,只是需要慢慢安排……”又觉得自己这般说似乎有些推脱敷衍不够诚心之意,忙补充道:“别的且不说,你那位义兄,先在内务府领了官职如何?琼华,不是我不肯让他有好去处……他到底不是读书人……”   “多谢殿下。”琼华泪眼朦胧,动情地回握了大皇子,低声道:“其实琼华只要知道殿下有心,就够了。”   大皇子心中生出无穷的欢喜来,心情激荡之下,立即将美人儿涌入了怀中。刹那间,内心生出无限满足,喃喃道:“琼华,你放心……我必不负你,一定会给你一个尊贵又体面的身份……”   ……   因为选秀而喧闹无比的京城,近日里的气氛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就连那顾客盈门的珠宝店和绸缎桩,都一下子少了许多贵客。行走于各家的裁缝娘子,更是一下子清闲下来,没了事情做。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消息不断地在京城议论开来。说话之人三两低语,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兴奋和羡慕,却绝不敢多于五人在一起喧哗,若有人靠近打听,议论之人就会立即闭上嘴。或者顾左右而言它,越发让这议论显得神秘起来。   听说了吗?这次选秀,是皇上专门为一个姑娘家开的呢。不然你想想,这样的事情。以前无论是谁提起都要议论好几次才有旨意下来的,这一次却那个朱大人一提,咱们的皇上立即就拍板定下来了?   是哪位朱大人?   哦,那朱大人是个小官儿,不是个大人物。他也是受了平武候的指使……平武候又受谁指使?你傻啊你。人家能当上侯爷,难道会跟你一样没眼色,不知道主动迎合上头的喜好,还等着咱们的皇上发话不成?听说啊,这里面有曲折……事情还真要从平武候府说起……   平武候府。   齐圆圆听到丫鬟的转述,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双眼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那丫鬟吓得一哆嗦,立即高声喊人。好在服侍齐圆圆的都是受过训练的。虽然忙碌,却也没有慌乱,请人的请人,服侍用药的服侍用药,揉压胸口的揉压胸口。但好一番施为之后,见齐圆圆还没有醒过来,丫鬟们都不禁有些慌了。   候夫人赶了过来,见齐圆圆一脸煞白地躺在床上,心中一痛,忙问道:“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还没来!”她从院子里赶到这里怕有盏茶功夫了。圆圆居然还没有救醒,这一次肯定严重了!   丫鬟们闻言跪倒在地,神色惶恐,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   幸好。此时有丫鬟高声道:“来了!大夫来了!”   侯夫人也就顾不上问话,忙给大夫让开位置,让人施救。大夫一撘脉象,就是面色一变,拱手道:“夫人,赶紧让人去请我师父来!”   候夫人脸色一白。厉声道:“还不快去!”   因为齐圆圆的弱症,平武候特意供奉了一个擅长这方面的大夫,舍了不少银两。但那位大夫医者仁心,一身本领救死扶伤,哪里肯答应日日都守在侯府。后来几分商讨,折中了一下,才有了那大夫的几个弟子轮换驻守侯府照应平常,情况严重了,才会去请那位大夫的制度。   才赶到门口的齐倾城听到了,面色当即大变,立即折返,飞掠而去,口中道:“娘,我去请大夫了!”   这一番慌乱折腾,直到天擦黑,齐圆圆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捡回了一条命。   那位老大夫擦了一把额上的细汗,收起金针艾灸等物,对侯夫人道:“老夫不是特意交代过,不能让病人大喜大怒吗?她这一次凶险异常,若是老夫再晚来一步,恐就无力回天了!便是此时醒来,也是伤了根本……以后,必须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听说病人喜欢骑马……今后就不能了。”   老大夫写完方子,交代完毕,已经是疲惫不堪,留下弟子在侯府观察,就离开了。   侯夫人已经从丫鬟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因由。   她坐在床边,望着齐圆圆,泪水连连,道:“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去相信市井传言?娘不怕跟你说实话……就在你们那一次出去围猎游玩的时候,皇上就已经见过那个沈柔凝了!不然,总不能随随便便有人说长得像,皇上就信了吧?”   “这是有人在故意污蔑我们家啊,圆圆你……”   齐圆圆躺在床上,脸色没有一丝血色,竟然已经有了衰败之色,道:“娘,您不要说了。女儿累的很,不想听。”那些市井传言,有关平武候府的部分,没有十分真,只怕也有八分。她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真的傻。   那一日,她娘愿意陪她去陈府,根本不是替自己的哥哥相看人,而是要去看看沈柔凝到底与沈四太太有多像吧?所以才干脆利索地让她想都不要想,转头父亲就进宫去了……   看到故人有女,不将其当做自己晚辈疼爱也就算了,居然会生出让其顶替故人的心思……就算人人都说那人是明君,她齐圆圆也只会觉得他龌蹉!而自己的父亲母亲一样生出了那样的想法顾虑,也是一样的……!   齐圆圆嚅动一下唇,闭上眼睛,偏过了头。 ☆、373 相帮   侯夫人再次黯然,叹息一声,从齐圆圆的床边离开,对齐倾城道:“你们兄妹感情好……你劝劝她吧。”将自己的女儿养成现在这个性子,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候夫人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院门口,遇到了匆匆赶回家中的平武候,便拦住了他,将齐圆圆发病的始末说了说:“……眼下,她多半在自责,也有些怨我们,侯爷还是暂时别去瞧她吧。只是……怎么会有那样的流言传出来?侯爷在外,难道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平武候隔着窗户往齐圆圆屋内看了一眼,神色阴冷,低声道:“上次那对母女进宫,动静不小。皇上越是维护她们,让她们进宫,就越是触动了其他贵人的利益……所以,不仅仅是陈氏,眼下几乎所有人都是反对皇上纳沈氏女入宫的。那样的流言无论是从哪里最先传出来的,都是要以舆论压迫皇上……追究这些没有用。”   更何况,平武候府也真不能从这件事里摘的干净。   “这些都是小事。”平武候道:“无论事情最后成与不成,我们忠于皇上,而皇上也记住了这一点,我们所做的便是值得的。”他们平武候府不会有任何的损失。就是被人谈笑议论,这一阵子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他看向室内,眼中有些担忧,道:“你今后别对圆圆太放纵了。还有她身边的人,也要好好敲打一番,明知道圆圆身体不好,还什么话都到她面前说,不是背主又是什么!再有下一次,打死不论!”   候夫人肃然应了。   夫妻二人又在窗外站了一会儿,才双双离开了。   ……   一日又一日。   伴月轩的生活分外的平静。   沈柔凝每日里去与沈四太太请安,偶尔会去陈大太太和陈二太太那里小坐片刻,也会去向陈老爷子请安,遇见几位表兄表弟。就会交谈几句家常,更多的时间依旧在读书作画。   她的心越发地宁静下来。   起风了。   沈柔凝站在窗前,听着屋顶上的槐树叶簌簌作响,有暗黄色的叶子不断地盘旋落下。口中呢喃出声。   “姑娘,蕴表少爷请您往半山斋走一趟。”碧冬进来,轻声说道。   最近暗流涌动,沈柔凝所受的影响不太大,但她身边的丫鬟却一个个有了变化。迅速地成长起来。比如碧冬,大咧咧活泼的性子收敛了许多,有了稳重的大丫鬟的做派。   沈柔凝应了一声,收起了书,换了一身衣裳,领着碧冬往前院而去。   沿着山路上了半山斋,沈柔凝一眼看到了陈厚蕴陪着的客人,怔了一下,便开始见礼,道:“表哥。云公子。”   “见过沈姑娘。”云九拱手行礼。   陈厚蕴微笑道:“阿凝。坐下说话吧。”   沈柔凝便坐了下来。   “请你来,主要是这位云公子想要见一见你。”陈厚蕴神态和煦,客气有礼,并没有因为云九仅仅是位小商人,而有丝毫的看轻,自有一番风度涵养。   云九向着陈厚蕴客气地点头,而后对沈柔凝道:“实不相瞒,我是听说了一些关于沈姑娘的事情,特意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尽力之处……”   “云公子客气。”沈柔凝觉得有些诧异。   云九。准备如何帮她?不是她看轻,这件事情,恐怕不是他能够得着插手的吧?   云九抿了一下唇,神色间有些发苦。他不怪沈柔凝惊讶。凭他原本的身份。沈柔凝没有嘲讽他不自量力,就已经很有修养了。不过,如今总是不同了。   云九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   陈厚蕴眉头轻挑,比了个手势,侍立的人便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云九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不瞒二位,我往大皇子身边送了一名女子。而且她已经获得了大皇子的喜爱……我想,她如今人在深宫,又在大皇子身边,探听些消息,总是方便的。”   “原来那位琼华姑娘,是云公子的人。她的确很得大皇子的心。”陈厚蕴露出一些恍然,略一思索,十分真诚地对云九抱拳,道:“云公子高义,让人钦佩。多谢了!”   云九能将这样的信息都说给他们听了,显然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真诚。   云九忙道:“不知能否帮上什么?”   “只要有心,自然能帮得上。”陈厚蕴沉吟道:“只是,这么一个女子,现在就用到,太可惜了……据我所知,她现在仅仅是一位不在册的宫女而已,随时都能被赶出皇宫,甚至会获罪……云公子若心有抱负,此时应该做的,是帮助她有个名分,站稳脚跟,以待将来……”   云九愣了愣,看了看陈厚蕴,又看了看沈柔凝,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好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找到琼华,本来是想将她送到皇上身边,获得圣宠,将来好能伺机报复廖氏。杀父之仇,不能简单地死了几个小喽啰就能算了。”   “而琼华原来也是殷实人家之女,同样是被六贤堂害的家破人亡,最后被卖入青楼……她也同样想要报仇,不仅仅是那个六贤堂,更有六贤堂背后的主子廖氏。”他望向了陈厚蕴。   一直听说陈厚蕴此人少年大才,计谋无双……而陈氏显然也与廖氏有些不睦……云九再次开口道:“大皇子已经给在下安排去了内务府供职……又允诺给琼华一个正式的名分……目前我们情况就是如此,不知陈大人可有什么教导在下?”说到最后,他已经站了起来,拱手为礼,十分恭敬。   陈厚蕴起身回礼,再次请了云九坐下,道:“教导谈不上,只是一些意见而已,云公子且听一听。本人觉得,眼下你们兄妹要做的,就是给琼华一个不错的出身,而后搭上这一次选秀,谋一个秀女名分,好能正式到大皇子身边去。有了名分,便就有了一些保障,至少不会随随便便连个名头都不需要就死掉了。” ☆、374 爱好   “至于现在,你那义妹还是从宫里出来为好。她现在身份不明,随便一个有身份的主子,甚至仅仅是有品级的宫女太监,就能要了她的性命。”陈厚蕴淡淡地道:“她得了大皇子的喜欢,肯定就会有人嫉恨她,不得不防。便是皇后娘娘哪里,也不允许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将大皇子给迷惑住了。”   “她现在只是被其他事情分了心,才疏忽了大皇子那里。”陈厚蕴嘴角含笑,轻轻敲打着桌面,道:“相信我,只要让皇后娘娘知道大皇子至今都没有得到那位姑娘的身子……呵呵,那位姑娘的结局,肯定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   一位皇子,可以有喜欢的姑娘,但那喜欢,只能是高高在上犹如恩赐一般的喜欢。这喜欢,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临幸。但若是大皇子会乱了分寸,将一个女子捧在了比他自己还要高的位置……这种倾心爱慕之情,皇后娘娘怎么会容许其在大皇子身上发生?   那无疑危险至极!   云九神色再次巨变,道:“请大人教我!云九今后但有所获,愿为大人劝犬马之劳!”此时,他来见沈柔凝的目的,已经完完全全变了。   他原以为自己算是聪明人,没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在真正的聪明人眼中,全是破绽漏洞。而刚才陈厚蕴那番话,也让他察觉,他根本就不懂得真正的贵人们的心思!   把握不住对方的心思想法,还想从对方神色有所谋划……只怕很快就会死的不能再死了!   至于帮助沈柔凝……看这对表姐妹一派从容,面上丝毫不见有焦灼不安,云九又何尝不知,那就是他们早就有了对策决断,他是白白替人担忧了。   更何况,退到最后一步打算,也不过是沈柔凝进宫了。   无论如何,只有他和琼华能彻底在大皇子身边巩固了身份地位,才能对沈柔凝和陈氏有所帮助。不是么?   云九头脑之中迅速思考着,心底的热血也在这一刻,沸腾起来。   沈柔凝一直没有开口。   她诧异于云九对于仇恨的执着——   当初他的父亲虽然被六贤堂所害,但云九也亲自杀掉了好几个陷害他父亲的人。可以说算是报仇成功了。没想到,云九并不这么认为,反而直接将仇恨的目光投入到了高高在上的文昌候廖氏身上。   是大胆,也是野心勃勃。   人各有追求,关于这一点。沈柔凝并不会有所置评。而对于陈厚蕴会开口帮助云九和那个叫琼华的姑娘……他是陈氏的接班人,他必须时刻保持着未雨绸缪的心思。帮助云九和琼华,是投下的一步棋,说不定哪一日,就能有大用。或者,在此时陈厚蕴的心中,他已经想到了这步棋的妙处呢?   但沈柔凝虽然跟着陈厚蕴学习了不少权谋心思,但本身却并不喜欢这些。因而她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陈厚蕴与云九的交谈,没有太用心思去琢磨。直到她从陈厚蕴口中听到威武候三个字。才提了神,一双美目看向陈厚蕴。   “……威武候府人口单薄,又是新贵没有根基,认下一个义妹充作秀女入宫,想必大家都是能够理解的。”陈厚蕴含笑对云九道:“而且,他肯定也会愿意给大皇子这个面子,帮大皇子得到心爱之人的。”   云九微微动容,思索片刻,才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让大皇子向威武候开口吗?”   “那是自然。”陈厚蕴点头道:“凭着云公子兄妹如今的身份。又与威武候素无交集,他为什么要轻易认下一个义妹?这其中的考量,不仅仅是利益问题,还有信任的问题。不是仅仅送些厚礼,就能解决的。”   说的再天花乱坠,威武候不信任云九,就不会轻易冒险。   “若是琼华姑娘当真说动了大皇子向武威候开口……”陈厚蕴含笑道:“这就证明,琼华姑娘的确是大皇子心尖上的人儿啊,是不是?”对于这样一个女子。当然有人愿意投资在她身上。   云九恍然受教,恭敬地道:“多谢大人指点。”   “嗯。”陈厚蕴摆摆手,道:“自然,云公子能够适当的时候先去与威武候打个招呼,也好让威武候看到云公子的诚意。若是云公子需要,我倒是能为你们引荐一番。”   云九再次恍然,又郑重谢过。   他也算是明白了。   陈厚蕴点出了威武候这么个人,不仅仅是其眼下的身份地位最合适,而且其是陈厚蕴能够信任和影响之人!   云九离去了。   陈厚蕴与沈柔凝在凉亭中品茶。   陈厚蕴笑着问沈柔凝道:“有没有觉得我这样很累?”   他这样随时都在算计布局,旁人看着,总会觉得他活的很累。就像之前的黄氏。当她听到他在安排事情的时候,总是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仿佛他呕心沥血在经营着这一切似的。以至于后来,他就不愿意在她面前安排布置什么了。   沈柔凝摇摇头,歪着头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意:“我倒是觉得,表哥仿佛乐在其中。就像我喜欢绘画,喜欢在一张画纸上涂抹色彩,而表哥却将是大手笔……”她夸张地一划拉,划出了好大一个圈。   陈厚蕴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由衷而笑,道:“说的表哥像是神智不正常似的。”但没想到,沈柔凝竟然真的懂的他。   他仅仅是喜欢这样罢了。   不是为了保护家族亲人,不是为了更高的权势地位。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内心的那不多的掌控**,更不是他喜欢玩弄人心……只是,就像音律高手随意弹奏就是一首动听的小曲,就像丹青大家随意挥毫就是一副动人画卷……他不过是习惯了布局谋划而已。   似乎他的头脑,很难真正的清闲下来一样,总是一直在跳跃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想法,不断地在排列组合……   当然了,他并不觉得这样很累。正如沈柔凝所言,大多数时刻,他都是乐在其中的。是为爱好。 ☆、375 聚谈   时间一晃,就是八月。   八月一日大朝会之后,宫中将那最后的秀女名册分发到了礼部,由礼部着手大选事宜。   礼部尚书拿着那册子,翻开第一页,当即瞳孔一缩手一抖,册子差点儿没拿住,脸色跟着格外难看起来。   第一页头一名,赫然便是沈柔凝的名字!   不用想,就知道庆隆帝是以这种方式,宣告着他的圣意决心!   “通知下去吧。”礼部尚书孟大人道:“大家等这份名单已经很久了。”他挥挥手,让下属去做事,自己坐下书桌前,揉动了太阳穴。   真的要到了这一步。   陈公淡然地接过了秀女名册,翻开第一页,往上面看了一眼,没有立即发作。他将那份誊抄下来的名册揣进了怀中,继续处理吏部政事。到了下衙时间,他便施施然离开了六部衙门。   这让关注他的官员权贵们十分摸不着头脑。   难道,之前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陈公不愿意外孙女入宫之事,都是外人妄加揣测之语,根本就不是真的?而陈公分明是愿意外孙女入宫,去争夺那荣宠富贵?   所有人又想到了陈公对顺妃的态度。   但顺妃身为庶女,当年进入大皇子府的时候也是不清不楚,似乎另有隐情……再一想陈公疼爱异常的嫡女却因为突然破相而错失凤位……有人不禁想起自家内宅女子斗争的龌龊事,心想,说不定,顺妃当年是踩了嫡姐才进了皇子府,做下了让陈公难以原谅之事,这才不念亲情,对其不理不睬……   如此一想,也是恍然。   文人心有坚持,自然会不会去逢迎品行卑劣之辈。但那位沈氏女却是陈家上下都喜爱异常的娇女,她入宫。欲取大富贵,陈公为何要阻拦?自然是要倾力支持的。   而有了陈府的倾力支持……许多人想到此处,面色又是大变。尤其是廖氏一系。他们再次坚定了一个念头:如此女子,断不能让她入宫!不然廖氏的皇后之位有危。两位皇子地位也同样有难!   不提这些人匆匆回府准备找人相商准备对策,再说陈公回到陈府,召集众人,将那秀女名册给众人看了,而后淡淡地道:“明日上朝。老夫便会提出致仕,以求皇上开恩,允许阿凝自由婚嫁。这是早就做下的决定,没有阿凝的事,我也准备致仕,趁着有生之年,精力充沛之时,传道解惑,著书论道。”   “这些年,我有许多感悟。只是一直没有时间静下心整理。而人这一生,若有能力,总要给在这个世上留下些什么,以证明自己存在过。”   他将目光扫向众人,没有两个儿子和儿媳身上停留,落在陈厚蕴的身顿了顿,而后经过陈厚绩陈厚温,到了陈厚琪身上,才有了些变化,轻声道:“官位权势。不过百年。青石留名最多的,不是那些多如牛毛的大小官吏,而是一个个于某一方面格外杰出之人,如书法大家。又如丹青圣手。”   说的就是陈厚琪和沈柔凝身上。   像沈柔凝这样有灵性的画者,绝不该埋没于深宫,蝇蝇一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的反对之心,才格外的坚决。   陈厚琪察觉到了祖父的目光,握紧双拳。兴奋的满脸通红。他年后悄悄地在南城闹市盘了个铺子,特意将自己的字挂在铺子里出售。从最初的冷清,到如今已经有了一些名声,自然是说明他的字越来越有进步!这无疑是对他最好的证明!他开铺子的事情,瞒着家里所有人……如今怕是祖父已经知道了。   不仅没有责罚他,而是大加赞赏,这让陈厚琪实在无法不激动。   至于沈柔凝,也有激动欢喜,但却平静多了。   她到底不像是陈厚琪,有着让陈老爷子认可她并为之骄傲的心思。此时,她在感动于老爷子的这一番话——   有了这番话,就是老爷子致仕,陈氏的权势声望受到了打击,陈家人也不会过多地迁怒沈柔凝。老爷子,早已经替她考虑周全。这一片拳拳慈爱之心,让沈柔凝不禁酸了鼻头,眼中生热。   “其他,也没什么可说的。”陈老爷子道:“我们陈氏,秉正自身,便能立于天地。你们若是无事,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众人领了老爷子教诲,施礼之后,慢慢退出了房间。   沈四太太和沈柔凝留在了最后。   陈老爷子温和慈爱地看向母女二人,对沈柔凝微微颔首,便对沈四太太道:“君怡,我知道你心中存有别的心思。若皇上当真非要坚持要纳沈柔凝入宫不可,你便会真的推动风云,搅乱皇室……”自己女儿的不甘和恼怒,他如何不知。   “只是,阿凝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一个实现什么目标想法的道具。”陈老爷子轻声道:“她不属于宫廷。这一点,你要牢记。”   沈四太太抿了一下唇,道:“父亲,万一那个人不肯呢?不是女儿悲观,须知陈府如今这般,不仅仅是个人在挑战他的帝王权威,而且是联合了数人去挑战他的帝王权威。若是当皇上连想要什么女人都要看人脸色,那皇上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呢?今日已经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虽然说各家都是为了自家的利益,才反对沈柔凝入宫的。但无论因为什么,如今这反对,无疑已经拧成了一股绳。这股绳又被陈氏利用了,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是这一次庆隆帝妥协了……   今日陈氏能够一番运筹逼迫庆隆帝妥协,那下一次就会有其他人同样运筹一番,逼迫庆隆帝再次妥协!   庆隆帝如今统一南北,正是最自得意满的时候!除非他想不到这一点,不然,他又怎么会容忍有这样的例子出现!就像前朝的厉宗皇帝,便是凶狠决不妥协的主子!君臣斗到最后,还不是当臣子的不得不得低头!   沈四太太觉得,陈老爷子和陈厚绩,都有些太乐观了。 ☆、376 理由   陈老爷子闻言缓缓颔首,沉吟片刻,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任何事情,总要尽最大的努力,方才是尝试过了。就是失败,也不会留有遗憾。”   沈四太太眼睛一红,道:“父亲,真的值得吗?”   难道让沈柔凝入宫,是让她去送死吗?分明不是!换做是任何一个家族,都是天大的喜事!既然沈柔凝入宫不是受辱,反倒是能高高在上,陈家再因为反对这件事付出巨大的代价,难道真的值得!   “阿凝是我的外孙女,身上留着我的血……谈何值得不值得。”陈老爷子言语淡淡,其中的维护之意却让人分外动容。   沈四太太立即就红了眼眶。沈柔凝也觉得酸涩难当。   “好了,瞧你们……”陈老爷子训斥道:“不知道我看不得人这样吗?行了,别想太多,回去歇着吧。”   沈四太太和沈柔凝只能施礼退去。   母女二人眼前酸涩,心思都有些沉重。她们现在的心情,并不想面对沈柔湲的欢快笑脸,就默契地走到了荷塘边上的亭子,伫立亭子边,望着开始残败的清荷,沉默良久。   “陈氏的反对,缺少了一个强硬的理由。”沈四太太开口道:“如此,老爷子明日上奏,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挟功犯上,倚老卖老罢了。并不能获得他人的赞许同情,反而会让人觉得格外反感……尤其是在他人看来,家族能有女入宫伴驾,是天大的荣耀!”   是啊,皇上喜欢了一个您陈氏相关的女子,那是对您陈家的奖赏!您老人家做出这么一副目裂牙龇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您老如此,不就是仗着对大庆劳苦功高,让皇上不敢罚您吗?   这些内容,只要稍作引导,就会很快传遍大街小巷。而到那时候。陈氏的声望,只怕要堕落到一个十分可悲的地步了。而陈氏没有声望名声,皇上再寻个由头对付陈家,又有谁会为了陈家喊冤可惜呢?   “我看你十分信任厚蕴。”沈四太太双目在沈柔凝脸上流连了一阵。皱眉道:“我虽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但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根本难以完美解决。他实在是冒险了。”   若庆隆帝没有见到沈柔凝其人,他只会慢慢忘记曾经那一段旧事。而让沈柔凝远离京城,难道会对她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吗?外面的世界。可比一个京城大多了!   “我想来想去,没有想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沈四太太淡淡地道:“仿佛他非要留你在京城生活交际、抛头露面一样。”也只有在沈柔凝接下来的许多年都需要在京城并且不能隐居的、需要抛头露面,才需要去先解决因沈柔凝的长相会在庆隆帝那里带来的这个隐患。   而一个贵女,只有在嫁入权贵之家,需要在贵妇圈子交际往来,才算作抛头露面。   难道陈厚蕴断定,沈柔凝非要嫁在京城不可?   沈四太太皱了皱眉,而后又松开,继续道:“若说嫁人……天下俊杰也并非全在京城,你要嫁的。也并非一定要多优秀……只需像你父亲一般,内心正直人品可靠且待你一心一意,便已经是难得的良缘……”像沈四老爷那样的少年人,反而在京城之外更加好找一些。京城的公子哥儿,有几个能保持本心,愿意待妻子一心一意的。   因为沈四太太谈到了她的终身大事上,本来要为陈厚蕴解释几句的沈柔凝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只能沉默不语。   沈四太太沉思良久,双眼猛地一眯,再次在沈柔凝脸上看了一阵子,才问沈柔凝道:“阿凝。你与厚蕴之间,是否是生出了些有别于兄妹之情的情感?”   沈柔凝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刷的一下红了脸。忙道:“母亲,您怎么这样想了!”她直觉沈四太太这话十分荒谬,甚至有些侮辱的意味,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的内心竟然十分的慌乱难宁。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越来越急,也竟然不敢去看沈四太太的眼睛了!   这是为什么?   沈柔凝慌乱之余,不禁迷茫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对蕴表哥……   沈柔凝猛然摇头,急急说道:“母亲,您不要乱想!我和表哥之间,哪有别的什么!”   沈四太太注视着沈柔凝,将沈柔凝的神色全部都收在眼底,又想起那秦叙和邓长年原本正是有意于沈柔凝的俊杰,此时却因为选秀之事算是断了与沈柔凝之间的可能……她的心中有了一些明悟,淡淡地道:“我也就是一说。”   沈柔凝红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沈四太太没有再盯着她,而是看向残荷,道:“刚才我在想,若是陈氏能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能让天下人觉得 陈氏不是胡搅蛮缠且会站在陈氏一边的理由……那接下来,无论老爷子和厚蕴有什么后招打算,都会轻松容易许多。”   沈柔凝也定了定神,问道:“那母亲,您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沈四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点的很慢,像是正在努力思索。   沈柔凝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那母亲,您……”难道沈四太太真的想到了一个好理由?怎么其他人都想不到?   沈四太太瞥了沈柔凝一眼,轻声道:“我想,若是你与你的一位表哥是一对有情人,而两家已经初步定下了亲事……相信有了这一点,陈家再出声反对,就会理直气壮许多。”   沈四太太这一番话,只让沈柔凝觉得头脑中的血液轰然炸开,才恢复了白皙的面颊立即又赤红如霞。她瞪大眼睛长大嘴巴,道:“母亲,你是说,我与蕴表哥?”   自己,与蕴表哥?   这……   沈柔凝不由想起与陈厚蕴相处的一幕幕,那画面越闪越乱,尤其是曾经在幽兰谷外向陈厚蕴的那一抱,突然仿佛有了截然不同的体会,一阵悸动,芳心大乱!   自己,与蕴表哥……   沈柔凝的双眼迷茫起来,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以。 ☆、377 选择   “为何不能是陈厚温?”   沈四太太慢条斯理,声音很轻,却是一个炸雷一般,在沈柔凝头脑中响起来,立即让她头脑中想起了一阵轰鸣。她没有被惊醒,反而因此更加懵了些,口中喃喃:“温表哥……”   是啊,为何不能是陈候温。   陈厚温和自己年纪相近,看起来似乎更加合适一些。甚至,比妻子新丧的陈厚蕴更加合适一些啊。   想到这一点,沈柔凝慢慢有了点儿冷静,缓缓对沈四太太道:“母亲说的有道理。温表哥……也是不错的。”心却是蓦然一痛,眼神不禁黯淡下来。   她怎么说陈厚温不合适。   相反,陈厚温很合适。至于一心一意这一点,有陈家的家训保证,陈厚温肯定不会让人失望。所以,他真的很合适。沈柔凝完全找不到任何一点儿反对的理由。   沈四太太轻轻挑了一下眉,鼻息“嗯”了一声,又再次问道道:“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阿凝,你可要想清楚了。一但你确定,我便会去向老爷子开口,将事情定下了。”   “反正经此一事,在京城,怕也没有哪家敢聘你。嫁入陈家,也算是最合适的了。”   “不过,沈柔凝,你当真想好了?是陈厚蕴,还是陈厚温,亦或是陈厚琪?一但选择,就是一生。”沈四太太微微扬声,再次问沈柔凝,仿佛是在做最后的提醒。   沈柔凝双拳情不自禁地握了起来。指甲陷在肉中,一阵刺痛。   这刺痛让沈柔凝的娇躯有了微微的摇摆。   陈厚蕴,陈厚温,亦或是陈厚琪?   一但选择,便是一生!   而这一个选择,却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出来!   沈柔凝思绪翻涌,心乱如麻。   一但选择,就是一生。   沈四太太这句话在她的头脑中不断回荡,也终于让她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她紧握拳头,眼中闪过一抹坚决。看向沈四太太,道:“母亲,我与蕴表哥最为熟悉……若是母亲真的打算以定亲作为理由,便就是蕴表哥吧。”   两世为人。她心理上从来都是比同龄人成熟许多。所以,在她眼中,尚未经过历练担当一面的陈厚温和陈厚琪无疑都太青涩稚嫩了些,无法让她生出踏实可靠的感觉。因而,将来在一起生活。想要合拍,怕就困难的多。   而陈厚蕴,却是一直能够教导她的人。   两家的长辈,大舅母显然比二舅母要慈爱容易相处的多。妯娌之间,她与明嘉郡主也有情谊在。   仿佛是找到了理由,沈柔凝慢慢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清淡,面上的红霞,也渐渐褪去了。她已经能够正视沈四太太的眼睛,就像往常时候,沈四太太与她谈起婚嫁的时候一样。   沈四太太看了看沈柔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招手让一个小丫鬟进来,吩咐道:“去请蕴表少爷到这里来一趟。”那小丫鬟飞快地去了,沈四太太才问沈柔凝道:“一会儿他来,我会问问他的意思。他若是没有意见,我便去要去找老爷子说……你是留下听着,还是去照顾阿湲片刻?”   沈四太太言语中分明没有打趣,但她这样的话,依旧让沈柔凝面颊再次绯红。道:“母亲,我去看看阿湲。”她怎么能留下这里,听沈四太太询问陈厚蕴。   陈厚蕴一向是将她当做了学生和妹妹……听到沈四太太询问这样的话,他会怎么想?会觉得荒谬吗?   沈柔凝微微一想就觉得无法坦然面对陈厚蕴。当即与沈柔凝行礼告退,一路缓缓,往绣楼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摸着发烫的面颊,神色间再次恍惚起来。   若是陈厚蕴觉得荒谬不肯答应……那自己该怎么办?既然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便不能在做更改。她也没有那样厚的面皮说三位表兄弟一个不行就另选一个!也就是说,若是陈厚蕴反对,她便没有办法让自己坦然在陈府住下去了。   将来,选秀风波一过……她就该离去了。   抑或,她真的进了宫。   沈柔凝神色恍惚,步子走的格外的慢。而陈厚蕴来的很快,一下子来到了沈柔凝面前,一如既往地问道:“阿凝,在想什么,这么专心。小心地上的卵石,别摔了个跟头。”   这条小路是用许许多多的鹅卵石铺就的,绝不会滑到,当然也不至于绊倒人。陈厚蕴这么说,显然是在与沈柔凝玩笑。   但沈柔凝正恍惚走神,被陈厚蕴触不及防地站在她面前,让她猛然一惊,慌乱间脚步竟然大乱,竟然自己绊了自己,眼看就要摔倒!这样的鹅卵石小路,真的摔倒,怕要跌的不轻!   她不禁轻呼出声。   陈厚蕴本来就离她很近,不然也不会吓着沈柔凝。电光火石之间,他立即上前一步,稳稳地将往前扑的沈柔凝接住了,口中道:“阿凝,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双手正稳稳地牢牢地抓住她的两边上手臂上。   两个人之间,留有足够的空隙,让看到这一幕的人,难以生出误解。但便是有些空隙,也是彼此呼吸相闻!   沈柔凝只觉得一阵热烈的男儿气魄扑面而来,蒸的她面颊绯红身子发软!她再次踉跄一下,而后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受惊一般急急后退,错乱的脚步差一点就让她再次跌倒!   红缨及时扶住了她。   陈厚蕴此时已经发现了沈柔凝的不对劲儿。   从她不到十一岁的时候,他就认识了她。那时候她年纪一点点,却练就了一派镇定从容,几年之中,陈厚蕴从来都没有见到沈柔凝如此惊慌失措过。   到底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刚才在老爷子那里,就算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真的在秀女名册上,她不也十分镇定,没有一丝惊慌焦灼吗?   陈厚蕴不禁皱了一下眉。   “表哥,母亲在等你,我就不耽搁你了。”沈柔凝却没有意识到这些,此时羞恼不敢抬头,盯着陈厚蕴的靴子,匆匆行了一礼,就与红缨疾步而去。   月白色的裙角翻飞生风,仿佛落荒而逃。 ☆、378   陈厚蕴皱眉凝视片刻,摇摇头,心道:这丫头,真是的。   “走吧。”陈厚蕴对那小丫鬟说了一句,再次不疾不徐,往荷池凉亭走去。至于沈柔凝到底怎么了……看她的方向,正是从凉亭过来的。所以,问问沈四太太,也就知道了。   沈四太太沉默地注视着陈厚蕴走过来,心中一阵轻叹。如此风华内敛,却偏偏又藏着万事握于股掌之中的强大自信……沈柔凝会选择他,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姑母。”陈厚蕴行礼,温声道:“您叫侄儿?”   沈四太太神色严肃,示意那小丫鬟下去,注视着陈厚蕴一阵子,才开口道:“是,我有些疑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   陈厚蕴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姑母请问。”   “我问你,你是在什么时候,对阿凝动了心思的?”沈四太太直言问道:“你的妻子才去世。阿凝一直年纪不大。”   沈四太太不相信陈厚蕴是在黄氏去世之前,在沈柔凝很小的时候,就生出了心思的。那样,无疑是龌蹉不堪的。沈四太太相信,陈家男儿,不会出那样不堪之人。   陈厚蕴面上微变,随即又仿佛释然,慎重地道:“姑母目光如炬。”   他顿了顿,才开口 道:“黄氏去世之后,黄夫人和承方身边的几个丫鬟见阿凝常去探望承方,与侄儿也言语亲切,十分和契,便是她们先生出心思,忧虑我陈家会不会亲上加亲,让阿凝嫁进来。”   “她们先与母亲说了,母亲便暗示我与阿凝相处之时,多注意一些。”陈厚蕴道:“侄儿也没想到,这一番话,却反而让侄儿有了启发,渐渐意识到。自己待阿凝,亦非是单纯的兄妹之情。”   “意识到这一点,再看见阿凝身边有少年俊杰爱慕,侄儿一想到阿凝会嫁给他们之中的某一人。心中便难以平静。”陈厚蕴抿了一下唇,道:“侄儿总是觉得,无论是秦叙也好,还是邓长年也好,虽然都是心仪于阿凝的……但都不如侄儿了解阿凝。”   “她。真的不是一般的姑娘。”   所以,他对少年们越来越挑剔不满,越来越在意阿凝。只是,那些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能够忍下而已。但他又是一个十分冷静理智之人,当真的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又如何会甘心忍耐,选择放弃?   但他却无法开口。   而无论是秦叙,还是邓长年,或者是其他一个出身品格良好的少年人来向陈府提亲。陈府都没有拒绝的道理,他陈厚蕴更没有拒绝的道理。   所以,他才大胆设计了这选秀风波。   不仅仅是将其他的少年人都从沈柔凝的选择中刷下去……而且,沈柔凝嫁给他之后,总是要出门交际的。随着他的官位提升,她的诰命也会越来越高,很快就有资格进宫去参加一些宴会。不将庆隆帝这一关解决掉……难道他日后都要忧心忡忡?   而且,一但想到在沈柔凝成为他的妻子之后,庆隆帝会对她生出觊觎之心,他就难以平静。无法忍耐!不知道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庆隆帝那一关,必须趁着沈柔凝尚未成年之前,给解决掉!   他的心思。就连陈老爷子都没有完全看出来。   陈大太太那里,虽然有所猜测,也不知完全。   没想到,沈四太太才进京没多久,就心细如尘,将他的心思行事猜了个通透。   他这个姑母。果然如当年一样聪慧异常。   沈四太太默然片刻,没有对陈厚蕴的言论有所置评。她面无表情,既没有激动赞赏,也没有生气愤怒。她缓缓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陈厚蕴的话,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向老爷子说明这一点?陈氏有了个能站住脚的理由,老爷子上书反对,也能有力许多。”   “姑母。”陈厚蕴轻声道:“黄氏才去世不过三月余。若陈氏说出侄儿已经与表妹定亲之事……怕是外界会将这一切说的极其不堪的。”表妹在表嫂重病的时候住进了府里,才旧人没去世多久,就与表兄有了婚约……这怎么能不让人心生遐想来!   “至于选秀这一关,姑母放心,侄儿已经有了安排。哪怕阿凝必须要在初选中走个过场,也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陈厚蕴深深对沈四太太行礼,道:“还请姑母相信,侄儿一定能做到。”   沈四太太再次默然看了他许久,才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安心看着了。但姑母还是要提醒你……一但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追悔莫急,你自己当心吧。”   “侄儿明白。”陈厚蕴再次深深行礼之后,见沈四太太想要与自己说的话说完了,便想起了刚才沈柔凝的异常,开口问道:“姑母,刚才我见阿凝走路神思不属的,似乎也是在为了选秀之事忧虑?”   沈四太太摇摇头:“不,是我问她,若是要在表兄之中选一个定亲的话,她会选择谁。”没有让陈厚蕴追问,沈四太太便轻声道:“她选择了你,所以我就找了你过来。”   “如今看来,你们到算是彼此有情,我便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了。”沈四太太想了想,又道:“只是现在你暂时不愿意公开这一份情愫,你们二人如何相处,分寸要拿捏住。”   陈厚蕴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道:“是,侄儿明白。最近一阵子,侄儿会减少与她见面。”   原来,她也选择了他。   真的很好。   再好没有了。   如此,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成的了!陈厚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站直了身躯,爆发出强烈的气势冲天而起,仿佛利剑出鞘,以斩杀面前一切困难!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379 当时   徐州府。   北方的冬日,竟然比江南的冬日更加好过一些——   纷纷扬扬的大雪总是能积尺余深,冻的又干又硬,仿佛是那最好的雪盐一般,便是太阳出来的时候,也不会融化,不像南方,下雪的时候总是伴着小雨,落在地上很快就融化了,又湿又冷的风自接能透过厚厚的衣裳钻入了人的骨髓血液之中,让人情不自禁地发抖,格外觉得寒冷一些。   暖炕烧的暖烘烘的,盘膝坐在上面,只让人从内到外都觉得暖和。   沈柔凝穿了一见银红色的薄棉袄,正拿着一个特制的炭笔去教小阿湲画些简单的线条。她勾勒从容,几笔下去,小动物们便是栩栩如生,但沈柔湲却更喜欢胡乱涂抹,几个来回,就能将纸上的图画破坏的看不清楚样子,而后快活地笑起来。   “姐,你就惯着她吧。”沈端榕从外面走进来,搓搓手,将宝蓝的皮裘大氅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看清楚屋内情形,露出些无奈的笑意。他走过去,坐在炕边,嘀咕道:“这样的小画拿出去,一张怎么也有好几两银……阿湲,等你长大了,我要扣你的零花钱!”   沈柔湲却是听不懂沈端榕在说什么,看到他来了十分高兴,捏着炭笔就用那黑乎乎的小手去往沈端榕身上扑,立即就将他干干净净的衣裳弄出了几个灰黑色的印子。   沈端榕再次露出无奈,将沈柔湲手中的炭笔拿走,招手让丫鬟拧了热帕子,仔细地将沈柔湲的小手擦干净了,不禁问沈柔凝道:“姐,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沈柔凝让人收起炕桌上的纸笔,一边用热帕子净手,一边含笑道:“你倒是比阿湲爱干净,不怎么爱玩炭笔……不过。在其他时候,你可比阿湲粘人多了。比如说背诗……总是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念给你听,而你分明早已经记住了。口干舌燥的感觉,可不好受呢。”   沈端榕哪里记得幼年时候自己做过什么事。   此时听沈柔凝这么说。他不禁脸色一红,道:“难道姐姐您没让别人念吗?”   沈柔凝睨了沈端榕一眼,那意思在说:他肯让旁人念吗?   沈端榕讪讪,讨好地道:“自然是阿姐待我最好了。”又问沈柔湲:“阿湲,你说是不是?”   沈柔湲这一次听懂了。忙点头不迭。   三人轻松谈笑了一会儿,沈柔湲困了,就被人抱着下去睡了。   沈端榕这才露出忧虑之色,道:“姐,你说,父亲还能做官吗?我刚才有听到有舟叔与父亲在讨论,要不要将这宅子卖了,回沈家村去。”   八月里,发生了不少事。   那选秀的名册一下,陈老爷子次日便上朝递上一本奏折。先是弹劾沈三老爷沈重墨欺君媚上,未征求沈四老爷的沈重晏的意思,因听信谣言说皇上欲便纳沈柔凝入宫并有意筹谋废立之事,便行投机之举,私自将沈柔凝的报选秀女,罔顾兄弟亲情不提,更是擅自揣测君心,误解圣意,与皇上声名有碍,人品鄙薄。不配为官!其中洋洋洒洒,列出了一二三点,证明了庆隆帝乃明君,不会纳沈柔凝。动摇内廷……   反正,都是沈重墨动了小人心思,才有了沈柔凝选报之事。也就是说,若是庆隆帝仍坚持纳沈柔凝入宫,便就是沈重墨揣测的不错,违背了那一二三点不纳的理由。也就不是明君所为了。   奏折又道:沈重墨乃是他这个礼部尚书的属下,他管理不力,愿意自罚,请求致仕养老。并直接说他异常疼爱这个外孙女,欲留其在身边尽孝侍奉,求庆隆帝恩准,将沈柔凝的名字从秀女名册上划去,体恤老臣,以正视听。   也就是说,他愿意一礼部尚书的位置,保下沈柔凝来!   在朝众大臣无不震惊哗然。   庆隆帝脸色也极为难看。他盯着跪在殿上依旧脊背挺直的陈老爷子,仿佛看到了一柄绝不肯屈服的长枪利刃,刺的他瞳孔一缩,微微生痛。   庆隆帝并未因为陈老爷子这一番奏对就有所决意。他撇开了选秀和沈柔凝,直接开口不许陈公致仕,并加抚陈公金银若干,表达着自己的决议。   陈公并未与庆隆帝争执。   递上了奏折,谢恩之后,仿佛若无其事一般议政,散朝之后,回到吏部衙门,处理了一日的公务,待到了下衙时分,才回了家。   次日,陈公直接称了病,不再上朝。   庆隆帝派下御医,陈公坦然声称自己头脑轰鸣不停,无法集中精力办公,再次通过御医恳请庆隆帝准许他休息。御医诊不出病症,而陈公又将自己的头疼病说的言之凿凿……御医只能承认是自己学艺不精,无法给陈公诊治。   头疼这种病,真疼还是假疼,也只有本人才知道。   庆隆帝再没有派御医到陈府。   但选秀工作依旧在继续,转眼就到了初选的时候。这其中各方都在暗中发力反对,听说太后和皇后都称病,内廷贵人娘娘们也一样病倒了一片,御医忙碌不堪……但沈柔凝依旧要参加初选。   但她到底是没能进的了那道宫门。   就在秀女们初次聚集之处,从慈宁宫中送出一道懿旨,指出沈柔凝的八字与太后娘娘相克,取消她秀女资格,命她立即离京。懿旨一出,沈柔凝在数位秀女的隐隐兴奋高兴之中,也开心地回去了。   后来她才听说,那日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携手去了乾清宫。尤其是太后娘娘,摆出长辈母亲身份,强硬地将庆隆帝堵在大殿不能离开!甚至,在庆隆帝色变之时,太后直接用一阵粹了麻药的针将庆隆帝给扎晕了!   待庆隆帝再次苏醒,秀女初选已经顺顺利利地选完,而沈柔凝已经同沈四太太和沈端榕离开了京城。而在同一日,吏部发文,罢黜了沈重墨和沈重晏的官位!至于陈府,陈公和两位老爷的官位也一并被免!   陈沈两家,除了陈厚蕴和陈厚绩,再无一个当官之人! ☆、380 过年   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   陈家还有爵位在,也有两个潜力巨大的小辈为官,沈家却是费尽心思才走入大庆朝堂,眼看大庆一统天下蒸蒸日上之时,沈家多年的努力一朝损失殆尽!听说沈三老爷气的吐血,沈三太太更是怨恨难消,直接鼓动沈三老爷回到沈家村开祠堂,将沈四一支逐出家族!   他们的女儿还在宫里,虽然也受了些影响,但总有光复翻身的那一日!   而宫里上下,从太后到皇上到皇后,哪一个不是将沈柔凝记恨在心!若不将沈柔凝狠狠踩到让贵人们满意,他们沈氏就再无出头一日!   沈三夫妻已经回到了沈家村。之前不久,沈家村让人送了信,要求沈四一房人也回去。但沈四老爷考虑到几个孩子回去之后会受委屈,就没让他们跟着。本来,沈四老爷也不让沈四太太跟着,但沈四太太却没有答应,表示若有刁难苛责,她也该要面对。   一切的起因,都在她身上。   就看沈氏一族,到底有何决定。   沈四夫妻已经收拾好了行礼,正在交待前后院的管事们。明日就要启程回沈家村。   因而此时,沈端榕口中说着卖宅子的事情,不禁露出一脸的愁容。若是回沈家村,真不知道那些人该怎样对待沈柔凝了。想想那场面,他又心疼又担心。   沈柔凝笑意收敛了些,对沈端榕道:“榕哥,你应该相信,眼下这局面是暂时的。便是有人指责我和母亲什么,你也别冲动争辩,语出伤人。事情应该闹不到出族的地步,最多也不过是言语刺耳些罢了。我将来总是要嫁出去的,而你却是沈家人……好在你如今年纪不大,正好不必参与进去,与族人闹僵了。”   沈端榕抿了一下唇。低声道:“我们怕什么。若是沈氏真要复起,总还是要靠我们。他们也不想想,外公肯为了维护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怎么会让我们一家生活的不如意?”   “你都明白这一点。想来几位伯父伯母也都会明白的。”沈柔凝微微一笑,道:“所以,榕哥,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听说外公和两位舅舅办的半山书院年后就要开山招收弟子了,你今年不能去。明年怕就要去了。听说外公定下的考核十分严格,眼下你若是静不下心来读书,怕是到时候连考核都通不过,那就太丢人了。”   沈端榕面色一红。   他最近的确没有用心读书。   而正如沈柔凝所说,他不论是担心还是忧虑都没有起了丝毫的作用,当真是完全浪费了光阴,与偷懒无异了。   若是三伯父和父亲真的没有了起复的可能……纵观族中平辈子弟,也就是自己在读书上有些天赋不显愚钝了。如此,沈氏未来,还是要靠自己……责任重大。当真不能懈怠下去的。   沈端榕紧紧握了一下拳,抬头时候,眼中露出一抹羞愧和坚韧,道:“姐,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去,我便静心念书,不会让姐姐失望的。”他露出一抹笑意,道:“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还要像姐姐请教呢。”   沈柔凝嗔了他一眼,笑着点头道:“行吧。你姐姐我虽然对于写策论文章没有研究。但对于书中的释义典故却还是比较熟悉的。以你现在的水准,应该能给你一些启发吧。”并不是她狂妄自大。   这一世,她本就头脑清明,尤其是记忆力非常不错。看过一遍的书。只要是看懂了,不说能默写背诵,但说出其中要点还是能不错漏地讲出来的。算的上知识渊博。只是,她不必科举,又用心绘画,也就没研究过怎么去写锦绣文章。自然也就无从指点沈端榕了。   不过是用自己看过的知识和两世为人又游历过后的见识,给沈端榕一些启发,还是可以的。   沈端榕也知道自己姐姐看过的书走过的路都比自己多,当即笑嘻嘻地谢过沈柔凝,心情轻松多了。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分别了。   次日,沈柔凝领着沈端榕和沈柔湲,送了沈四夫妻上了马车。裹着麻布的车轮在光滑坚硬的路面上缓缓而行,很快就消失在长街之上了。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里,离新年已经很近了。   沈四夫妻离开之后,沈柔凝早早吩咐人采买年货置办节礼,囤积了鱼肉米面果素之后,便吩咐沈舟闭门谢客,每日里陪沈柔湲玩耍,检查沈端榕的功课,有空时候再画上几幅画拿到铺子里挂着出售,日子过得平静而安宁。   没过多久,沈四夫妻让人送了信回来,报了平安,在信上提了几句在沈家村的境遇——对于这一次两位老爷被罢官,除了沈三夫妻十分恼怒有些过激之语外,作为族长的沈大老爷以及从商的沈二老爷虽然觉得有些惋惜,但也并未多说些什么。别的族人亲疏又远了一层,有些酸溜溜的风言风语,如明明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偏偏却要窝在草堆当草鸡之类的话,并不值得如何在乎。   但年关已近,既然几位老爷都回了老家,就不便再离开了。而此时风雪频繁道路难行,沈四夫妻也不放心沈柔凝等几个孩子单独上路,便嘱咐他们留在徐州,守好门户,单独度过新年。   得到这个消息,沈柔凝没觉得有什么,沈端榕却有些失望。他已经有好几年未曾远离沈四太太身边了。这一阵分别,他甚至偶尔会想起小时候的冷清,心中不禁又惶恐起来。   至于沈柔湲,偶尔也会想念父亲母亲而哭闹,但也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又开开心心地玩开了。玩累了,哄睡就极容易,并不缠人。   如此眨眼就进了腊月。似乎才用过腊八粥,眼看就到了小年夜。   这一日,沈柔凝正最后与沈舟以及其他管事们检查年货,清兑账册,忙碌之时,突然见到有一人大咧咧地掀开帘子走近了议事厅,又走到了她面前,堵得她眼前光线一暗。   沈柔凝抬起头,顿时一脸惊喜,道:“蕴表哥,你怎么来了!”   (大表哥陪过年,唔,有没有觉得暖和多了~求订阅支持啊亲们!) ☆、381 情意   “年关清闲无事,我来看看你们。”陈厚蕴眉目舒朗,带着笑意。   沈柔凝立即放下账册,正要向那些管事们说“今日就到这里”,却见陈厚蕴已经在不远处寻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对沈柔凝道:“且忙你的。”   沈柔凝迟疑一下,便点了点头,再次与管事们对账理事起来。   这些事情本来在她眼中就不难。这些管事们也早就对沈柔凝的理智手段佩服不敢糊弄的,此时陈厚蕴这个听闻十分厉害的状元郎坐在一旁,管事们更加不敢耍弄心机,一个个都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且又不敢啰嗦,进度立即就快了起来。   陈厚蕴坐的很稳。   他看向坐在主位上的沈柔凝。只见她眉目隽永如画,身姿淡雅如竹,面颊慢慢生出的两点绯红,宛若茫茫雪地里的两朵红梅,暂放的美足以涤荡人心……她长大了,不再梳着稚嫩的双髻,而是挽了一个蝶形髻,上面簪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蝴蝶发簪,余下的青丝散落低垂如缎,绕在玉颈之间,黑白错落,动人心魄。   他的小姑娘,当真已经长大了啊。   陈厚蕴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往下落去,入目玲珑有致的优美弧线,让他不禁喉咙一紧,心头生出一片灼热!陈厚蕴立即闭上了眼睛,苦笑一番,努力地将心头的灼热躁动压了下去,眼中再次清明起来,再次睁开时候,也多了一抹柔情。   沈柔凝如同感觉不到陈厚蕴的目光。   此时有许多人在,她不仅不敢分心,反而更加屏神仔细。若是有疏漏之处,不仅要在这些管事们面前出丑,更要让陈厚蕴笑话自己了。   待她终于处理完了家务事,目送那些管事们离去之后,将目光投向陈厚蕴,四目相对之时,她就发现了陈厚蕴眼中的赞赏和柔情。面颊再次绯红,却也没有扭捏的小女儿姿态,大方地请了陈厚蕴离开这里往内院走,边走边问:“表哥是路过?”   明日就是小年夜。   接下来就是各项祭祀活动。   陈厚蕴作为陈氏的嫡长孙。若是缺席,就有些不太合适。也是对于祖宗的不敬。所以,沈柔凝一时不认为陈厚蕴是特别来看自己的。她觉得,陈厚蕴多半是在北方出差,离返回京城之时。才顺路,恩,或许拐了个弯,来看望她们姐弟几人的。   陈厚蕴摇摇头:“听说姑父和姑母都回了沈家村不在徐州……我有些放心不下,就特意从京城赶过来,陪你们一起过个年。”他也没有用假话骗沈柔凝。智慧如他,早就明白,一个不起眼的谎言之后,就会跟着无数个谎言。   而他为何要对沈柔凝说谎呢?没有意义。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在沈柔凝离京之前。已经在陈公和陈大老爷陈大太太之间过了明路,彼此已然有了约定并交换了信物,这婚事已经定下,只等小承方满两周岁,沈柔凝也年满十六之后,就正式三媒六聘。   两人既然名分已定,陈厚蕴自然不会再掩饰自己的关爱之意。   沈柔凝闻言心神一阵悸动,面色绯红更甚,却不由不敢相信地问道:“表哥要留在徐州过年?京城那边,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往年也有我不在的时候。”陈厚蕴微笑道:“家里有祖父有父亲和二叔他们。又不是缺了我不可。再说,这次不是因为姑父姑母都不在吗?不然,我也不会想起这一点。”   也正因为沈四夫妻不再,沈家姐弟家中没有成年人。在徐州府又是人生地不熟的没个亲眷朋友,也没有了官身庇护……为了不出意外,陈厚蕴一提出要过来,长辈们没有多做考虑就同意了。   沈柔凝想着外公对自己几人的疼爱,的确会不放心,立即就信了陈厚蕴的话不再多去纠结。心中也分外觉得温暖,柔柔地道:“表哥来了,我也就安心多了。”   没了刚才面对管事们时候的从容决断,多了一抹柔弱依人的味道。   陈厚蕴内心一下子就更添了几分保护心上人的责任,眼眸温柔更甚,毫不迟疑地道:“恩,交给我。”   刚才他就在厅上坐着听沈柔凝与管事们理事的那一番功夫,就已经将沈家四房的情况了解个七七八八了——   之前沈四老爷做官时候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日日政务都处理不完了,根本就没有时间打理家务。好在沈四太太转变了心态管起了家,也没让沈四老爷操心。但沈柔凝从京城回来之后的这几个月,沈四太太借口要让沈柔凝熟悉管事理事这些,抓了她当苦力,如今沈家四房,基本就是沈柔凝在管了。   所以,刚才沈柔凝打理的并非是琐碎小事。也正因为此,陈厚蕴才从她们的交谈中了解了许多。   沈柔凝本不过随口一说,此时听见陈厚蕴应下,心中有些惊讶,又生出感动,含笑望了陈厚蕴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内院,在正院待客花厅落了座,沈端榕和沈柔湲也赶了过来,又是一番欢喜。沈柔湲还小,一会儿就自己玩开了。沈柔凝也要给陈厚蕴安排衣食住行,陈厚蕴便留在花厅,考教指点沈端榕的学业。   外面有细细的雪随着清风漫天飞舞,将天地遮挡成了一片灰白色。   花厅内暖意盈盈,水仙吐蕊腊梅飘香,陈厚蕴和沈柔凝、沈端榕沈柔湲围坐一张桌子上,桌子摆满了热腾腾香气勾人的菜品,尤其是那两盘青菜,绿意盈盈,分外勾动人的食欲,让人食指大动。   “表哥,阿凝敬你一杯。”沈柔凝站起来,向陈厚蕴举杯。   陈厚蕴也站了起来,含笑道:“恩,你我同饮此杯。”说罢,一饮而尽。   沈柔凝也同样饮尽美酒,放下酒盅,面颊嫣红,眼波流转。   再次四目相对之时,一切便在不言之中。   外面雪花纷纷,屋内却是一片温馨安宁。   沈端榕本来也端起酒盅想要学着沈柔凝向陈厚蕴敬酒,此时突然间发现了陈厚蕴和沈柔凝二人之间的古怪,眼珠乱转一阵,最后笑眯眯地也饮了一盅酒。恩,此时插话,貌似不合适啊。他在心中想到。 ☆、382 画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柔凝竟然真的悠闲了下来——   陈厚蕴履行诺言,当真接过了沈柔凝身上的所有的责任,再次将管事们聚起来开了一次会,总结利弊得失,更是制定了接下来要发展的短到几个月的计划和长至数年的长期目标,让管事们目瞪口呆之余,神色越发的恭顺。沈柔凝坐在当初陈厚蕴坐的椅子上,惊讶之余,又摸着鼻子发了一会儿呆,而后看着陈厚蕴在那里从容而谈,目中有了些迷离。   解决了家务事不提,陈厚蕴自然也接过了指点沈端榕课业之事,所作所为,只有比沈柔凝更家优秀。沈端榕立即觉得受益匪浅,眼神放光,一张俊脸整日里激动的通红。   沈端榕这里也就算了。毕竟课陈厚蕴是状元公,指点表弟课业,理所应当。但沈柔凝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陈厚蕴竟然也能够陪着沈柔湲玩!随手用面团制作的小玩意和随口就那些小玩意编出的小故事,哄的沈柔湲不仅再不想父母,甚至都不去缠着绣球玩了!   当真是……沈柔凝心中柔情满溢,又有些哭笑不得。   算了。   这般的闲暇时光,只怕对他也是十分难得的吧。虽然他天生心思就转的快几拍也喜欢并习惯了筹谋策划,但若真的有能够让头脑休息的时候,也是好的吧。   如此一想,沈柔凝就彻底什么都不管了,将自己关在了画室,静心感悟之后,又觉自己的功底更上一层,心情更加欢喜起来。   她画了陈厚蕴。   她画了陈厚蕴坐在主位吩咐管事们的时候;也画了陈厚蕴指点沈端榕课业的时候;同样画了陈厚蕴给陈柔湲捏面人讲故事的时候;在屋檐下挂起大红灯笼的时候,在厨房斟酌菜谱的时候,踮起脚在门楣上贴桃符的时候!   这些画尺寸都不大,却充满了温馨生动的韵味,让任何人看到之后,先要为其中的温馨之意感动一番。而后才会惊叹与画技的高超!一副画,有了画意,便是传世之作!   沈柔凝十分满意,亲自将这几幅小画裱起来。准备在将来某一日,拿出来给亲友观看,看那个人会不会发窘脸红?   陈厚蕴掀开厚厚的毡布挂毯进来的时候,发现沈柔凝正笑得一脸狡黠。他怔了一下,悄悄地没有惊动沈柔凝。轻轻地走近正欣赏着画儿的沈柔凝身边,目光往桌面一投,看到上面全是自己的身影,心神就是一荡。而再看那所画的画面,他嘴角不禁有些抽搐,伸手就想将那些画儿收起来。   他的动作惊醒了沈柔凝。   沈柔凝下意识去护住画儿,却见陈厚蕴已经拿了一张画儿高高举起观看,却正是他站在厨房里的那一张,偌大的锅灶案板,灶边堆起的柴火。正在冒着热气的炉子,以及墙上挂着的香肠熏肉等等清晰可见,烟火气息只扑人面!   沈柔凝内心也不知道是怕陈厚蕴生气还是还是因为自己画了他而心中羞怯,想也没想,就去抓了陈厚蕴的手臂垫着脚伸手去够他举起来的画!   少女柔柔的馨香轰然充斥了陈厚蕴鼻端脑海!   他有些茫然地举着画后退,却带的沈柔凝一个踉跄。他下意识去扶……温香软玉猛然与健壮阳刚贴合一处,陈厚蕴和沈柔凝都是一阵气血冲脑,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不知何时,那画儿抓不住松开后飘落在地,那拿画的双手抱住了怀中佳人;佳人娇躯也柔软下来。伏在男子胸前,服帖至极。   “阿凝。”陈厚蕴感受着青丝的柔软,情不自禁,呢喃出声。   沈柔凝“嗯”了一声。鼻音重重,再次让陈厚蕴双手一紧,将她搂的更近了些。   良久,一声轻叹,陈厚蕴缓缓推开沈柔凝,双唇在沈柔凝光洁的额头上触碰一记。轻声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体会到书中描绘的那些浓烈不悔的爱意……”他从小就有着异于常人的聪明。读过万卷书,走过万里路之后,见识的足够多,人也就越来越冷静理智,于情感上……亲人且不论,关于男女之情,他从来不曾有过少年人该有的朦胧遐想,更别提其他的了。他看中了黄幼香,娶回她,待她很好,夫妻之间也是举案齐眉……但在他心中,却总是淡淡的,远远没有书中描绘的那般美好。   他以为那些华美的辞藻都是夸大之语,心存轻视,更从未想要去有所体会……没想到,有一日,他竟然体会到了。   刚才那一瞬间,心底涌动出来的强烈的爱意,已经不止是温柔是想要呵护照顾,而是一种言语无法描绘的感情!   这便是爱情吧。   陈厚蕴伸手理了一下沈柔凝绯红面颊边有些散乱的青丝,眼神温柔又迷离,用一种低低的醇厚如酒的叹息,轻声道:“阿凝,我爱你。虽然只是才发现,但……真的很爱啊……”   沈柔凝神思飘忽如在云端,此时失去了言语,只是眼波中情谊荡漾,宛若醉了。   好半晌,两个人才恢复了激荡的心情,彼此分开的远了一些,慢慢有些冷静下来。陈厚蕴捡起那画,又将桌面上摆放的几幅都看了看,嘴角含着醉人的笑意,不吝赞道:“阿凝将我画的真好。”   原来,在她眼中,自己这些日子的举止,竟然是这样的美好。   “那当然了。”沈柔凝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羞意,扬起下巴,故作警告陈厚蕴道:“表哥,你别想将它们给收走!我不准!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拿出来给大家都欣赏一番呢!”   “哦?”陈厚蕴笑着道:“难道阿凝不是想要记住表哥年轻时候风度翩翩的样子吗?将来老的时候,也好跟小辈们显摆炫耀?”   不知为何,沈柔凝立即觉得,陈厚蕴话中的意思是,她这些画,是准备给将来他们的孩子看的。这让沈柔凝又羞又恼,瞪着陈厚蕴道:“显摆什么!表哥又不是什么美男子!” ☆、383 情   “嗯?”陈厚蕴闻言挑起眉:“阿凝的意思是说,我的容貌不如秦叙美?”这话脱口而出,陈厚蕴立即就有些不自在。什么时候,他也有拈酸吃醋的情绪了。   沈柔凝也是一阵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噗嗤一笑,眼波荡漾,含着笑意,偏又做出一副十分认真严肃的样子,道:“在阿凝眼中,表哥最美。”   “吾与徐公孰美?”   “吾妻之美我着,私我也。”   二个人都同时想起了这篇古人来。   单论皮相,陈厚蕴自然不如秦叙俊美。而沈柔凝却回答说“表哥最美”,便是应了古文中的结论,将自己当成了“妻”!   她的情意,就在此间。   陈厚蕴便觉自己一颗心仿佛被一抹情丝温柔缱绻地缠绕住了,心中生出无限满足来,望着沈柔湲美丽无瑕的面庞,也轻笑道:“嗯,在表哥眼中,天下女子,亦是阿凝最美。”   一瞬间,画室里仿佛流淌着密,甜丝丝的,那样黏人,又让人贪心不肯轻易放开。直到外面隐隐有沈柔湲脆生生的笑声越来越近,沈柔凝娇嗔地望了陈厚蕴,指了指窗外,道:“表哥,听说有人答应给了阿湲堆雪人?”那意思仿佛在问,这人为何还不去,躲起来偷懒吗?   陈厚蕴摸了一下鼻子,洒然而笑,几步走到沈柔凝面前,在沈柔凝娇怯之时,用力拥抱了她一下,而后就离开了画室,走了出去。   很快,沈柔凝就听见了他与沈柔湲轻松快活的说话声。   沈柔凝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蛋,活动了一下因为他的拥抱而一瞬间僵硬的身体,将那几张画仔细地收起来,藏到了一个隐秘之处,用锁锁好了,又站在窗前做了几个深呼吸,让凌冽的寒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取了大氅裹上,走出去后,对帘子外茶水间守候的小丫鬟道:“将里面收拾一下吧。”   小丫头应了,她才点点头。推开门,含笑向院子里看过去。   陈厚蕴穿的并不多。这让他看起来身材颀长,卓然如同雪中青竹。此时却弯下了腰,正滚动着一个已经有些成形了的雪球,在院子里的雪地里呼啸而过。沈柔湲一身大红喜庆的皮裘。裹的像个红球,跟在陈厚蕴身边大呼小叫地跑来跑去,看着越来越大的雪球兴奋不已。   沈柔凝看着看着,发觉自己的手又痒痒了。   恩,似乎,这一幕,也应该画下来?   只是陈厚蕴故意滚动着雪球往她这边靠过来,沈柔湲也发现了她,高呼着“姐姐”跑过来,抓住她的衣袍下角就将她往雪地里用力拖。道:“姐姐,滚个大雪球啊!有趣!有趣!”   沈柔湲兴致高昂玩兴正浓,沈柔凝知道此时她若不应这小丫头准得大哭一番不可,便由着她拽着踏入了雪地里,顿时堆雪就淹没了她的绣鞋,沿着鞋面灌到了鞋里。   “你穿着绣花鞋怎么能下来?”陈厚蕴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向沈柔湲招手,道:“阿湲,你到表哥这里来,帮表哥一起滚雪球……”沈柔湲立即舍了沈柔凝飞快地往陈厚蕴那里去了。   陈厚蕴一边指点着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将手放在雪球上。一边对沈柔凝道:“换了靴子,戴上手套,再来!还不去!”   沈柔凝被他一瞪,心中就一怯一软。退回屋里换靴子的时候。又为自己表现的如此怯懦听话而羞恼,握了一下拳,鼓了一下气,走出去踏进雪里之后,见陈厚蕴的那个雪球已经不小了,便趾高气昂地挡在了雪球前面。对陈厚蕴道:“请表哥让一让!”   “来摘桃子?”陈厚蕴从未见过沈柔凝如此“娇蛮”做派,心中又笑又爱,十分听话地让开了位置,道:“好吧,桃子归你了。”   堆雪人,恩,最好要滚出两个结实的雪球来。   沈柔凝索要了一个快成形的,当然算是摘桃子。   只是,陈厚蕴顺从态度,又让沈柔凝觉得气馁。偏此时沈柔湲还好奇地问道:“桃子?桃子在哪?”她算是比较喜欢吃桃子的小姑娘。   沈柔凝面颊一红,道:“是表哥要给阿湲堆出一个雪桃子,跟那些面人一样,只能看不能吃的。”恨恨地瞪了陈厚蕴一眼。   陈厚蕴笑意越深,对沈柔湲道:“恩,表哥一会儿给阿湲堆个大雪桃……”   庆隆十一年的新年,因为陈厚蕴的陪伴,沈柔凝和沈端榕沈柔湲都没有因为父母远离不在身边有所不安,反而没了长辈督促,安心之余,玩的格外的高兴开心。   只是,陈厚蕴总是要离开的。   他一直待到了初八,才在沈柔凝的依依不舍的催促之下,带着沈柔凝几人给陈府亲人们准备的新年礼物,离开了徐州府——再不离开,就赶不上元宵佳节,甚至也要错过衙门开府的时间了。   陈厚蕴离开之后,沈端榕和沈柔湲都泱泱了几日,府上一下子就冷清下来许多,似乎悄然而来东风比北风还要冷一些,要给人的骨头都冻脆了似的。   沈柔凝心中也不好受。   在陈厚蕴来之前,她知道二人关系挑明,心中也会悸动,但那时候,她的记忆力,陈厚蕴的形象还是多如老师兄长……她会想到他,却不会太想;但现在,经过多个多月的相处,共同度过了一个新年,两人之间才真正有了恋人之情……他才走,沈柔凝就开始想他了。想他的时候,就拿出她画的些画儿看,回想着有他陪伴的一幕幕,思念之前就越是浓烈。   这样下去不行。   更何况,她现在是这个家里的当家人。   沈柔凝一咬牙,将那些画卷都收起来锁好,将钥匙交给了红缨好好保管——   她若有忍不住之时,想到自己要去向红缨开口,总会不好意思!   慢慢的,她的心湖虽然偶有涟漪,却总算是平静下来,在看到沈端榕和沈柔湲都不开心,想了想,就道:“听说徐州府城今年置办了许多花灯,又有烟火,到时候我们一同去瞧瞧热闹去。” ☆、384 元宵   沈端榕眼睛就是一亮。   沈四夫妻离开之后,他们几个小的基本上就闷在了府里,没有出过门。陈厚蕴来到之后,也一样没有出去走走,但有他在,不知道热闹好过了多少。如今陈厚蕴一走,沈端榕就觉得自己都没了精气神了。   若是能出门看花灯,也是不错。   “过了元宵节,父亲母亲也应该回来了。”沈柔凝又道。   沈柔湲听到这个,也一下子开心起来。那绣球猫儿过来找她玩,她立即笑嘻嘻地去玩了。   “姐,领着阿湲去吗?”沈端榕看着妹妹,有些忧虑:“她这么小,爹娘又不在,会不会出事?听说花灯会上不太安全,就算有许多人护着,也会有意外。”   花灯烟火多了,总会有走水的情况。而一走水,人们在慌乱之下乱跑,就会发生踩踏。个人的力量,在许多人面前,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沈柔凝赞许地看了沈端榕一眼,道:“我们就在附近走一走,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我让红缨托着阿湲,她人小精力少,玩一会儿就会睡着了。到时候你若是觉得没有尽兴,再让红缨和舟叔领着护卫们陪你出来就是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原本我还不放心你……但你能想到阿湲的安全,就应该不会贪玩过了头。榕哥,你长大了,我很高兴。”   沈端榕被沈柔凝这一夸赞,俊脸一红,扭捏着身子,道:“姐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出去玩了。”他听出来了,沈柔凝很快就会陪着妹妹回府,他再要出去,就是他一个人出去。恩,这种时候,貌似他这样很有些贪玩不懂事的样子。   这一想。沈端榕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他是眼下这府中唯一的男丁,不撑起家让姐姐受劳就算了,怎么还能贪玩不懂事?   “要不,我们不去看花灯了吧?阿湲反正也看不太懂。自家多点几个花灯,她就很高兴了。”沈端榕犹豫地道。   沈柔凝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愧疚自责,笑着安慰道:“榕哥,你是男儿,男儿的天地在外。怎么好闷内宅里不出去长见识。只要你不会不管不顾地贪玩,尽管去瞧热闹就是了。舟叔对这徐州府也应该熟悉了,你多听他的话就是,别轻易与人争执就是了。”   “姐,你放心。”沈端榕慎重地点点头。   之前沈四老爷任通判的时候,与其他官眷士绅都有些交集。沈端榕也进了县学读书,认识了不少人。但这一次沈四老爷突然被免官,这里离京城又有点儿距离,一时间各种消息各种猜测都有,乱的很。大人们经历多知道沈家的背景都保持了克制。但小一辈不明就里,有时候难免说些难听的话。   都是少年人。一起读书,有志趣相投的,也肯定有彼此看不顺眼的。   若是那几个堵住自己说些难听的,自己权作忍耐一定不惹事就是了。沈端榕心想。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   早早吃过了元宵,沈柔凝便集合了府里的一行人,带着沈端榕和沈柔湲出去逛去了。大街上才开始热闹,但各式各样的花灯已经挂起来,沈柔湲看的很兴奋,但究竟是抵不住困意。一行人没走出多远呢,她就在红缨怀里睡着了。   沈柔凝与沈柔湲回到了沈府。   在门口时候,她含笑交待了几句,又叮嘱了沈舟。就表现出十分放心的意思,挥挥手让沈端榕重新出发了:“此时正热闹呢,听说放烟火的时辰也快要到了,赶紧的,别错过了好光景。”   “是,姐。”沈端榕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很快领着人走了。   沈柔凝回到了沈府,安置了沈柔湲睡下之后,吩咐了人注意门户,就取了一本书,懒洋洋地看了起来。   烛火微微跳动,书本上铅墨小字在沈柔凝眼前也开始恍惚起来。她的目光似乎早已没有盯在书本上,一只手按着书页,一只手托着香腮,轻悠悠地梳理着自己的心思。   不知此时,他正在做什么?是在热闹的京城大街上赏着花灯,目光扫过那些花灯上的灯谜的一瞬间想都不想就有了答案,心中会不会有小得意?   应该不会。   一些灯谜,尚不值得他这个状元郎得意。   或者,他正在抱着小承方游玩?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生出一抹温柔。她很喜欢小承方,一阵日子不见,甚至都开始想他了。   至于黄幼香……沈柔凝既没有觉得因为她曾经的存在而不满伤怀,也没有觉得愧疚难安。沈柔凝心中十分清楚,在黄幼香在的时候,无论是她和陈厚蕴,都不曾生出半分对不起黄幼香的心思。所以,陈厚蕴不愧,她也不愧。   至于所爱之人从前有过一个妻子……   她沈柔凝不也有上辈子嫁过人的经历吗?从前是从前,曾经是曾经。她不会用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为难自己。她又不傻。   小承方更是自己的侄儿。她当然会爱护他……   沈柔凝心思悠悠,一颗心似乎飞出了府,缓缓飞向了京城。   陈府。   陈厚蕴并没有出门。   与沈柔凝想的不同,小承方更是早早就睡下了,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热闹,尚未脱离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阶段呢。   他此刻正在半山斋,远远望着天边那闪烁的烟火,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边生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公子。”长远悄悄地出现在陈厚蕴身后,低声禀告道:“宫里有重要消息。”说着递过来一个不大的石子。   石子普普通通,就像路边许多石子一样。   陈厚蕴接过石子,检查了一下,用力一拧,那石子就被捏的粉碎,却竟然是面粉泥土烧制而成的。陈厚蕴散落粉屑,取出其中一个纸团,双目一扫,神色就是一变,道:“吩咐金一,特别关注朝露宫。若是有人外出,务必给我跟住了。”   “是。”长远沉声应道。   陈厚蕴又道:“你留心一些,下次宫中再选小宫女,有那心智成熟的,先接触安排一番。”这一次,居然是沈柔凝在岳阳收买的一个小宫女送出来了大消息! ☆、385 危机!   想当初,沈柔凝将那几个小宫女的情况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有些笑沈柔凝想当然了。》し不是说没用,而是要等许久许久之后,待小宫女有幸没死成为了大宫女,才能有点儿用处,知道些隐秘!   但有时候,那些粗使难以靠近正殿内室的小宫女,反而就像是地上的随处可见的小草,长在那里,不引人注意,却也能偶尔看到听到了不得的东西!   顺妃游说庆隆帝去抓一个姑娘?   阿凝么?   陈厚蕴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对长久道:“立即飞鸽传书,让人将表姑娘身边给盯紧了!”他手上的这个消息已经是几日前的旧闻……若是庆隆帝当真毫不犹豫地洒出了人手……   陈厚蕴心头一紧,面上和煦的笑容消失殆尽,立即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面色也在这一瞬间冰冷下来。   冷静。   陈厚蕴松开不知什么握紧的拳头,将那一点纸屑随风散去,缓缓做了几个深呼吸,待到头脑清明,再次迅速地盘算起来。   就算是那一位真的将人给派出去了,也制住了沈柔凝,这融冰化雪的时候,想要从徐州府到京城,也需要好几日。既然是那一位想要的人,在途中,沈柔凝绝不会遭受到危险,甚至还要十分讨好恭敬。而事情要做的干净不被人查到尾巴,那个人就不能派出太多人,估计也就是五六人的小队……如此,只要自己手下人能在沈柔凝被带入京城之前找到痕迹,就能将人给救下来!   时间急破,容不得呼吸间的浪费。   陈厚蕴坐下来,头脑飞速旋转着。命令一条一条下下去。在看不到的地方,许多人开始动了起来!   徐州府。   沈柔凝的目光随意落在了书页上,只觉得那些字晃动的更加厉害了。今晚这烛火是怎么了?难道窗户没有关紧,有风闯进来了?沈柔凝思绪有些迟钝,才觉得有些倦意,却已经爬在了书页上,合上了眼睛。   她睡去不久。屋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女子。一个女子将沈柔凝轻轻抱起放在另一人背上,又不忘拿了沈柔凝挂在衣架上的皮裘给沈柔凝裹紧,又戴上兜帽。这才不再停留,打开门,闪身离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待有丫鬟终于想起自己姑娘许久都不曾唤人。呼唤也不应,进入屋里查看之时。不见了沈柔凝的踪迹,才惊的俏脸煞白,急匆匆在府上找了一阵也不见人,连忙派人去街上寻沈端榕和沈舟!   沈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下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沈端榕一行,将沈柔凝不见了的消息一说,沈端榕突然一晕。才又重新站直了,脸色雪白地道:“我们快回去看看!”   哪里还有沈柔凝的影子。   沈端榕颓然坐哀伤地坐在沈柔凝刚才做过的椅子上。摸着那被压出一道明显痕迹的书本,心中满是自责和无力,眼泪不断地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沈柔凝肯定是被人给掳走了。至于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沈端榕甚至都不敢想!   若非是他贪玩要看灯,带走了府上好些个厉害的侍卫和红缨,怎么会有人如此轻易如此无声无息地到了家中,将姐姐给带走了!若是他没有贪玩去看灯,就算来人十分厉害依旧将人给带走了,沈家至少能早一点儿发觉!也好早一点追出去!   如今,距离姐姐被带走已经不知道多久……真的还能追的到吗?   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充斥着沈端榕的胸腔!让他恨不能拿一把刀子插进入,用血用痛苦来缓解他胸腔里的难受!   不行!   姐姐有危险了,我不能这般没用,只会懦弱地哭。   沈端榕猛然擦了一把眼泪,细细将面前那本书合起来抚平了,抬起头,见护卫队长唐力和红缨以及管家沈舟一起进来了,冷静地问道:“舟叔,唐叔,红缨姐姐,你们可有什么收获?”   几个人见沈端榕镇定下来了,不禁有些惊讶,随即也有了些欣慰。若是此时这个小公子惊慌失措乱了分寸,他们这所有人都怕要乱起来一事无成了。眼下,沈端榕能镇定下来,至少能照顾自己,甚至帮忙照顾沈柔湲,分担一些衣食上的琐事。   红缨面无表情,道:“来的是高手,我们没有找到太多痕迹。只是这屋里残留有迷(药的味道。姑娘没有堤防,昏睡之后,才被人带走的。来人也拿走了姑娘的皮裘,其他却分毫未动,应该不是打家劫舍的歹毒之人。”   “也就是说,姑娘眼下,安全上还是有保证的。”   眼下这种情况,只要不是太迟钝的,就会有所猜想。只是,不能说出口罢了。   沈端榕闻言也是眼神一闪,随即生出愤怒,袖子下的拳头,已经握得死紧!   怎么办!   怎么办!   凭着眼下沈府的力量,他们根本找不到一丝痕迹!更谈不上救回!   也不能报官!官府的力量此时根本无法集中起来来帮他们寻人,就算是集中起来派出去,怕也一样找不到什么痕迹!更重要的是,一但报官,沈柔凝一个姑娘家的清白闺誉就染了污痕!   怎么办!   沈端榕在心底大声地问着自己,眼泪差一点又要流淌出来。他再次狠狠用绣袍揉了一下眼睛,猛然道:“舟叔,我这就写封信,你派个人,一封送到沈家村给我父母,一封送到显文候府给我外公!另外,准备一下,我们明早就启程回京!”   回京?   眼下,往京城走,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沈舟和唐力对视一眼,觉得可行,只是……红缨皱眉问道:“二姑娘呢?”   总不能将沈柔湲留下来!若是一起走,那他们行程就快不起来了!   “阿湲要带上一起走。”沈端榕心道,若是阿湲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再出点儿什么事,那他真要以死谢罪了。他面色缓了缓,道:“我们这些人只能一路上尽力打听着,估计找到人的希望不大,主要还是要靠外公那边。所以,路上慢点儿,不要紧。信加急送到了,就好。”     ☆、386 被掳   沈舟立即施礼道:“请少爷立即动笔,在下会即刻派人快马加鞭,连夜出发。”   沈端榕点点头,不再言语,开始铺设纸笔。红缨主动走上来,快速地研了磨。片刻之后。两封信写好,沈端榕将新封好了交给沈舟,又叮嘱道:“舟叔要多派几路送信人。没有信不要紧,口信也是信。”   “在下明白了,少爷放心。”沈舟再次对沈端榕拱手施礼,揣着信,快步走了出去。唐力见沈端榕没有了别的吩咐,也退下去准备明日启程事宜。   红缨出门吩咐了一句,又折返回来,看着强忍着自责痛苦却一脸坚毅的沈端榕,低声道:“少爷,姑娘会平安的。”她跟随沈柔凝好几年了,尤其是在外出游历的那一年多,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困境。每一次,沈柔凝都很轻松地渡了过来。红缨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从这里到京城,就是走相对容易的水路,也至少要五六日。且前方有陈府得到消息后的拦截,相信沈柔凝一定会脱险离开的。   红缨从前是陈厚绩的丫鬟。她也曾经被送出去培养过。只是时间较少而已。跟在陈厚绩身边,她当然知道陈厚蕴是如何的精明过人。只要他及时得到消息做出布置,那些劫了姑娘的人哪怕是用飞的,也无法瞒得过他的眼睛和脑子!   红缨对沈柔凝充满信心,更对陈厚蕴的能力十分信任!   沈端榕听到红缨安慰,揉了一下立即的脸,道:“姐姐当然会平安归来的。红缨姐姐,你不用管我了,和碧冬姐姐一起安排一下,看看谁跟着伺候,谁留下看家吧。我没事。”   红缨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沈端榕又坐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来,离开沈柔凝的这个小书房。快步向外院走去。他那里,走的匆忙,他那里,也一样要安排一下。   姐姐。你一定要平安。   所有人都料到沈柔凝至少会平安,却怎么也没有料到,沈柔凝所处环境不仅平安,而且十分华丽舒适。若非是眼前布置不同,沈柔凝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会误以为自己依旧躺在自己房间那柔软舒适的被窝里。   只是,脑袋隐隐作痛,不断地提醒着她,一定是出了事。   她感受到了手脚的酸软无力,却也没有尝试去挣扎动弹分毫。只是不断地梳理着自己的记忆,很快就明白了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府中护卫空荡,尤其是红缨不再她身边,而她在自己温暖舒适的书房里分了神,毫无防备地中了迷烟,被人不知不觉地掳了出来。至于手脚的酸软。若不是那迷烟的后遗症,就是她又被人喂下了她仅仅听过名字的软筋散类似的药物。   怕自己逃走吗?   沈柔凝露出一些自嘲:她虽然还是是身体健康腿脚灵活,不是那多走几步就喊累的娇小姐,但身边没有一个人地跑出去?她还没有那个胆子!   是,她是头脑聪明,也能乔装打扮了。   但如今不说这北方才被大庆统一,暗中都尚有许多混乱之处,那城外更是不必提,往日匪盗贼寇都成了良民……但真的全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吗?   她孤身一人走出去,根本就走不远。怕就会遇到更危险的境地!   不如安静地留下来,等着人来救。   至少,看这住的环境,这抓她的人。暂时绝不会虐待她的……眼下,只要弄清楚,到底是不是龙椅上的那一位要自己,就足够了。   沈柔凝思量到此,费力地移动了一下手臂。   她一动,立即就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沈柔凝努力将手抬到眼前。就见手腕上绑了一个精致的金铃,微微一动,就能发出悦耳的铃铛声。   沈柔凝再次晃动了一下手臂。似乎那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让他的心情很好,她的嘴角噙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有人走了进来。   沈柔凝放下手臂,歪过头去看。   来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十分俏丽,尤其是一双眼睛十分灵动有神。她做一副丫鬟打扮,声音略显沙哑,看沈柔凝的时候,眼底有一抹好奇一闪而过,对上沈柔凝的目光之后,立即将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藏住了,甚至连灵动都不再,变得平静无波,脸上也面无表情,道:“姑娘醒了,可有什么吩咐?”   “我能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吗?”沈柔凝说话十分客气。   那丫鬟闻言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沈柔凝也不为难她,换了一个问题:“那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姑娘歇了一夜。”那丫鬟没有隐瞒。   窗户虽然关着,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色,但也不能完全挡住天光。此时,外面天已经大亮。今日是个晴天,以这间屋子的朝向,太阳不多久就能晒到窗棂上了。   沈柔凝往外面看了一眼,再次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奴婢铃铛。”那丫鬟道。   沈柔凝再次抬了一下手臂,又听到了一阵铃铛声,仿佛觉得有趣,笑着道:“铃铛,我躺了一夜,身子发酸,小解之后,想要沐浴更衣,不知铃铛能不能帮我?”   铃铛眼底闪过一声异样,痛快地点了头,朝着沈柔凝行了一礼,快步走出房间,应该是让人准备去了。   没多久,她又重新回来,将沈柔扶起来搀扶着,往布置好的净室里走去了。   沈柔凝仿佛真的没有力气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铃铛身上。那铃铛却浑然不觉,依旧走的十分稳当,就像沈柔凝的全部重量也不过是三五斤似的轻易。   沈柔凝怔了一下神,眼中落出一抹思索。   水温很好,还放了花瓣。用的沐浴之物,也都十分讲究。从里到外的新衣裳也十分妥帖舒适,仿佛量身定做的一般。沈柔凝没有折腾,换洗过后,按照自己的习惯,先喝了半杯清水,而后又用了几个小笼包和半碗稀粥,最后夹了一筷子腌制的酸辣黄瓜解了馋意,就算是吃好了。   在她胃口不错地用餐之时,有察觉到玲珑目光中的古怪,她也没有在意。 ☆、387 处境   除了不能出门,沈柔凝被掳之后的生活,非常的安逸舒适。   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她甚至会被允许站在窗子前面晒一会儿太阳。若不然,在封闭的房间里待久了,人会不舒服生病不说,人的面色也会变得苍白难看。如此,就是她们这些人照顾不周了。而这,显然也不是她们想要的。   沈柔凝一直都很安静顺从。   侍候她的,除了铃铛,另外有一个叫飞柳的,体态更加的柔软如细柳,力气也有一些,当然都不是普通的丫鬟。   如此,沈柔凝就这么住了三日。   这三日,她大约能判断出来,她依旧还在徐州府没有离开,所在的地方,也应该不是官宦大户人家。从偶尔隐隐约约丝竹热闹之声来看,她所在的,十有**是一个歌舞艺班,要么就是戏班子杂耍班子。因为无论是铃铛,还是那个飞柳,两个人虽然极力隐藏,但偶尔露出来的气质,就像是走江湖的舞女十分相近。   “姑娘突然被带离家中,为何一点也不担心?”铃铛不禁问道。   “看我这待遇……”沈柔凝扬了扬手里的,又环视了一眼这个布置舒适的房间,微笑道:“你们应该不会伤害我的,我又为何要担心?更重要的是,担心也并不能解决什么,是不是?”   玲珑想了想,觉得沈柔凝说的很对,点了点头。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要多说什么,但又忍住了。给沈柔凝换了热茶之后,行礼退出了房间。   离开房门外走过廊角,飞柳从一颗树上飘落而下,皱眉道:“你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若是任务失败,我们所有人都落不到好处。”   铃铛叹了一口气,道:“飞柳你说,她的命,是好。还是不好?”   “她的命当然很好。”飞柳毫不迟疑地道:“没看到人家此时身为阶下囚,依旧过着小姐的日子吗?我们就算是制住了她,敢不敢有一丝怠慢!铃铛,你又瞎操心什么?”   铃铛摇摇头。不再说了。   是啊,她担心什么呢?今日的处境,对于沈柔凝来说,算是危局吗?根本不然。那沈柔凝是那一位要的人,将来肯定是身份尊贵之人。就算她们任务失败。沈柔凝被人救走了,她也一样是娇小姐,将来会嫁入公侯之家,一生富贵……   哪里向她们,命如浮萍草芥不说,更不是属于自己掌控的。   想到这里,铃铛吐出了一口气,问飞柳道:“有没有通知什么时候走?总不能就这么托在这里吧?”   “正要告诉你。”飞柳道:“上头下了命令,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先往西走。看这样子。是要饶一个大圈之后,才回京。如此费时肯定很长,你别看人家温和就放松警惕胡乱开口。不然,出了岔子,哼。”   铃铛也冷哼一声,道:“我能管好自己,不老你操心。”   飞柳闻言面上露出一些恼,但也没说什么,干脆一扭身往沈柔凝住的房间里走去了。按照规定,她们两个。必须有一人不能离开沈柔凝三丈之外,而其他人,一个也不能出现在沈柔凝眼前。   谁知道,这漫长的路途中。会出现什么意外。   若是真让这位姑娘出了点儿意外,她们这一组所有人的命,都不够赔给她的!   次日,沈柔凝被早早唤起,沐浴用餐之后,被戴上了眼罩。扶上了一辆马车。到了马车之后,铃铛和飞柳二人一左一右守着她,倒是替沈柔凝摘下眼罩了。   马车十分宽大舒适,封闭看不到光,车顶镶嵌了一颗夜明珠,散着莹莹白光。隔音效果也很好,沈柔凝只能隐隐感觉到自己处于一个数目不小的车队之中,难以挺清楚外面人的交谈。而车上炉水齐备,铺盖周全,暗处还设有恭桶……看样子,她一路上看见天光的机会会非常少了。   沈柔凝低垂了双目,内心叹息一声,不禁想:四天过去了,不知表哥知不知道自己出了意外?他最后能不能找到自己?榕哥他们看到自己失踪了,会不会伤心着急?   但偏偏此时,她根本什么都不能做啊。   陈厚蕴交代了一番之后,请假离开了京城,领着五名护卫随从,一行六人,直奔徐州。短短两日,他们便疾行到了徐州府,先到沈府,见沈端榕他们往京城去了,没说什么,就上了街。   他们足足在徐州府大街闹市转了两日,一直在向路人打听着什么,神色之间,十分忧虑。翌日清晨,留下两人在徐州府继续打听寻找,陈厚蕴和其他人面色黯然难看地离开了徐州府,路上没有耽搁,倒是在入京之前追上了沈端榕的一行人,而后便结伴往京城继续走了。   似乎,他们也没有头绪,只能就这么尽人事罢了。   车厢里。   陈厚蕴再一次听完了沈端榕说那夜之事,看向眼中含泪的沈端榕道:“你做的很好,相信外公和姑父都会为你欣慰的。这件事情,是有人计划许久,以沈府的护卫能力,就算所有人都在,也都挡不住他们动手。挑在元宵节,正是因为那一夜满城热闹,他们更容易掩盖痕迹而已。和你有没有贪玩,关系并不大,你不要盲目自责,伤了身子。”   沈端榕点点头,不禁问道:“表哥,真的是那个人做的吗?”   陈厚蕴没有瞒他,道:“十有**。”   沈端榕沉默了一会儿,黯然道:“那现在怎么办?也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儿。”   “他们抓了人,无论怎么藏怎么瞒,最后还是要将阿凝送到京里的。而这一路上,他们也必然要妥帖照顾好阿凝,不敢有一丝怠慢。”陈厚蕴缓缓地道:“眼下这情况,徐州府已经难有线索,而陈家能动用的人手也多在京城,不如回到京城去多布置一番。”   沈端榕再次点头。   陈厚蕴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才下了决心,对沈端榕低低吐露道:“只是,榕哥,眼下这意外,我怕不仅仅是关于阿凝本身了。”     ☆、388 分析   沈端榕怔了一下,不禁动容,坐直了小身板,道:“表哥,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厚蕴轻叹一声,道:“本来这种事情,不该告诉你。毕竟你年纪还小。但我又想,你总是要长大历练出来的,也知道轻重,所以才说一些给你听。”   “文登公当年应世而起,就有了陈家这一代代的传承,到我这里,就是第五代,这你都知道。按理说,如此短的时间内,陈氏人口又不多,底蕴应该不足才对,但其实并不然。”陈厚蕴看向沈端榕,道:“当年文登公留下了一些人……”   沈端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陈厚蕴解释道:“就是一些暗中收集消息处理暗中事物之人,各家勋贵府上都养了一些,数目有多有少,本领有大有小而已。”见沈端榕有些明白了,他才继续道:“我们陈氏不是勋贵,本来不该有这样的人,但文登公深谋远虑,还有培养布置了这样的暗人,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到了我这里,已经有了些规模。至少,各种消息已经能够十分灵通,不然,我也不会提前知道阿凝出事了。”   他根本没等沈府报信之人进京,就急忙出京了。   “那姐姐是不是很快就能找到了?”沈端榕焦急地问道。   陈厚蕴摇摇头,轻叹一声,向沈端榕道:“榕哥,你听我说……我这一次情急之下离京,却是错了。”他轻叹一声,眼中有光影晦暗不明。“本来顺妃已经提醒皇上,陈家有这样一批人存在,皇上或许心中存疑却并不太放在心上……但我这匆忙间离京奔徐州寻人,岂非是说陈氏早早知道了皇上针对阿凝的行动?但这事情肯定隐秘至极,陈氏却还是早早得到了消息……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陈氏的暗人已经能够监视到天子身边了!”   “如此情况,皇上怎么会不恐惧不恼怒!又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暗人继续存在!”   所以说。他莽撞了。   他的反应太快,无疑直接向庆隆帝证明了,陈氏的确有一批暗人甚至到了天子身边,而且力量不小!一但陈氏有异心。他那个天子也就危险了!所以,庆隆帝绝不会任由这样的人继续存在!   “估计这个时候,宫里已经开始大排查了。各家安排进去的人手,也不知道能剩下几个。”陈厚蕴看了看处于震惊之中一脸茫然呆滞的沈端榕,沉默了片刻。让他将自己说的内容消化了一些,才继续说道:“而且眼下,皇上必定将陈氏盯的十分紧,无论是阿凝的原因还是暗人的原因。所以,若不想给皇上抓住暗人这个把柄,那些人,此时根本不能轻举妄动。”   一动,就会露出痕迹。   在皇家密切的监视之下,根本无法侥幸。而一但露出痕迹,就必然会遭受雷霆打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若仅仅是损失了人手还罢了,一但让庆隆帝找到什么与陈氏相关的证据……那庆隆帝再想要打击陈氏,就完全不必顾忌什么功臣之类的了!最严重的情况,是庆隆帝发狠,给陈氏安一个“谋反”之罪,抄家灭族!   没想到,自己一个情急之下,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怪只怪,庆隆帝要针对阿凝的消息,实在让他们太过震惊。关切之下,一时间没有顾虑周全!   沈端榕已经完全懵了。   陈厚蕴的话,一句一句填满了他的整个脑袋,而他却难以消化掉。于是。他的脑子再也无法转动,更是无法思考了。   许久许久,他才艰难地问道:“那表哥,现在该怎么办?”   原来,事情竟然会如此复杂。他从前看到沈四老爷当官处理政务,并没有觉得有多难。总相信自己长大以后,能够轻易胜任那些东西。但陈厚蕴的话,无疑是给他打开了一个从未接触到了世界。而这个世界,复杂的,让他连理解都难!   “暗人不能动,但陈家却能够动用明面上的人。比如说家里的护卫,商铺里的伙计,田庄上的雇农,以及姻亲故旧……将整个京城都守起来,只要有一点痕迹,总能找到阿凝。”陈厚蕴想了想,对沈端榕道:“我去徐州转了两日,也不是没有收获。相反,我的收获很大……按照我的推测,他们抓到了阿凝之后,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应该在京城停留了几日。最大的可能,是将人藏在商队之类有远行理由的队伍之中。”   “我问过了,从元宵夜到前一日,大规模出城的队伍之中,符合条件的不多,一共有两个商队和一个歌舞班,一个戏班子。若要让阿凝路上走的舒适,必须有较大的马车才行。这几家都是有大马车的。”   “但贴身照顾阿凝的,又需要丫鬟。就算是婆子,也会有些辱没了阿凝……”   沈柔凝从未在自己入宫不入宫的问题上公开又明确地表过态。她的行为,一直表示着,她只是在听从长辈们安排而已。庆隆帝身为皇上自视甚高,既然想要将阿凝弄进去,就肯定存着征服的心思。   一个男人,一个身份崇高的男人,面对一个女人,越是困难阻挡,就越有征服之心。所以,庆隆帝十有**是想要让沈柔凝如同其他女子一般死心塌地爱上他的,而不是让沈柔凝恼她恨她。因而,一路照顾,肯定十分妥帖周到。   “商队行走,几乎全是男子。所以,阿凝不太可能在商队里。剩下的一个歌舞班子,一个戏班子,里面都有年轻女子,阿凝混在其中,就不会显眼……”陈厚蕴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而那个戏班子却不过是三流,十分落魄。一但遇到一个稍微有身份的人或者势力,他们就不得不屈服讨好,也根本护不住戏班子里的人,为了避免意外的麻烦……所以,阿凝应该不在戏班子里。”   这世上,仗势欺人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少。戏班子行走,小心翼翼之余,没个后台的话,减员是常事。   “如此,就只有歌舞班了。”陈厚蕴缓缓地道。   PS: 大表哥威武! ☆、389 突病   没用太久,沈柔凝就确定了,她所在的位置,的确是一个歌舞班。名字叫什么不知道,不过,背景应该不小,因为一路进城出城的盘查都很松。只是进城之后她的行动被局限在一个房间里,路上更是被关在不见天光的车厢中,接触的人也就铃铛和飞柳,别无他人,所以她的了解很有限。   但知道了是个歌舞班,甚至知道了铃铛和飞柳也都是要上台表演的人,但这些信息,对于沈柔凝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她依旧觉得身上气力衰弱,十分娇弱,无法求救更不能逃走。   只能十分乖顺平静地住下去。   时间一日日过去了,天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枝头已经有了绿意。而当歌舞团出了徐州之后第六次停留下来,沈柔凝住在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里时,她的窗前,正好有一株桃花。   桃红点点,已然有半数开了。   沈柔凝望着窗前这桃树,不禁有些恍惚。   似乎,她跟随这歌舞团,已经将近月余了。就算是她再从容镇定,漫长的一个月过去,她没有得到外面的丝毫消息,也没有同除铃铛飞柳之外的第三个人说过话,她的心,不禁浮躁了。   父亲母亲外公表哥他们,都应该收到消息了吧?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格外焦急担心?会不会急躁冲动之下,为了自己,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而她已经失踪了一个月……这消息,如何瞒得住?   若是瞒不住……   沈柔凝眼中不由生出一些晦暗来。良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嘴角有了些苦笑。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努力不去多想吧。   沈柔凝病了。   她发起了高烧,烧的迷迷糊糊,面红唇干,身子滚烫,昏昏沉沉难以清醒。显然病的很重!   铃铛和飞柳都慌了,赶紧向上禀告!   没多久,一个长得一团和气的中年男了走了进来,掀开帷幔只看了一眼沈柔凝潮红滚烫的脸。轻轻放在她额头上试探一下就不敢多看多碰,放下帷幔时候,和气的面色就变得阴沉无比,一面打手势让人去请大夫,一面冷声问铃铛飞柳二人:“你们怎么照顾的?一路上都是好好的。各种补品膳食也没有亏待,怎么会突然病了!”   铃铛和飞柳连忙跪下请罪,丝毫不敢争辩。   那中年人也没有继续训斥二人。他心中清楚,无论怎么说,这位姑娘都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经不住这一路颠簸,再加上失去自由心思焦灼,更是持续地用着一些使人虚弱无力的药物……沈柔凝能撑到现在才病倒,已经让这个中年人十分意外了。   但理解归理解,他也没有叫铃铛和飞柳二人起来。无论怎么说。沈柔凝是由她们二人贴身照顾的。沈柔凝病了,她们二人如何能脱的开关系。   中年人坐在椅子上揉眉思索。   房间里一阵静默,只是偶尔听见沈柔凝迷迷糊糊的低声**声,听得人不由心惊肉跳。看她的面色,她烧的太厉害了。并不是一般小病。而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得,他们这些人只怕全部都要赔去性命。   就在这样的时候,大夫来了。   他们的大夫,当然不是在街上随便找的一般大夫。他一进来,那中年人就挥手让铃铛和飞柳起来。让她们去帮忙,自己依旧坐着,等着大夫的结论。   大夫一看沈柔凝的面色,心底就是一沉。他迅速地给沈柔凝诊脉。面色依旧没有好看多少。片刻,他收了手,向那中年施礼道:“大人。”   中年人摆摆手,问道:“什么情况?”   那大夫一脸慎重,面色微苦,迅速想了一下。禀告道:“以属下判断,她的病并非疑难杂症,只是肝热高烧之症。医治的方子属下就能开,能好转,但属下却不能保证痊愈。另外,属下必须告诉大人,软筋散不能再用了,哪怕是最小的剂量也不行。不然,她的身体五脏机能会迅速损伤,留下后遗症不说,就是眼下这高热之症,也会越来越厉害。而人一但高热久了,大人也知道……”   发烧不怕,就怕烧坏了脑子。   若是这位姑娘最后治好了却成了白痴,对他们来说,还不如就直接病死了呢!   中年人很快有了决断,道:“那药以后就停了。她一个病弱的娇女,想来不会逃也逃不了。”沈柔凝这些日子的顺服配合,他都看在眼中,也暗暗赞赏沈柔凝的聪明。   聪明人都知道识时务。   他相信,就算沈柔凝身体康健,在外面情况不明且明知道他们这些人个个有功夫在身的情况下,也不会选择逃离。因为不管怎么说,她眼下并无性命之忧,逃离这里,到外面反而会有危险!   再说,眼下,他也别无选择。   他知道这个大夫说的对。这个大夫对江湖上的那些药物精通,他说的关于软筋散的部分,一定是对的。但他却并非那些正统积累的医者,对于眼下沈柔凝的病症他还能开出方子,一但沈柔凝的病情有了转化,他就会束手无策了!。   “你亲自去煎药。”中年人让那大夫离去了,坐在椅子上继续沉思。良久,他的目光在玲珑和飞柳身上来回扫视,其中锐利之意直让二人心中发颤遍体生寒。又一瞬,二人似乎都想到了什么,当即面色一白,彼此对望之时,眼中都流露了怀疑和防备!   沈柔凝病的的确十分突然。   要知道,一个月中,她没有表示出丝毫的不适。若要忧虑过甚而诱发疾病,但看沈柔凝这一个月中的闲适表现,又不太像。如此,她突然病倒,其中是否就有蹊跷之处?   若真有蹊跷之处……会是什么?   要知道,那一位主子想要这姑娘能完好无损地送到他身边,但更多的主子贵人却绝不想!眼下,那一位主子有了行动,那么,那些贵人主子们就要让这姑娘死在外面,绝不允许她进宫!   这么一想,这姑娘突然病了,莫非是有人动手了?   PS: 这几日准备回乡过年了,更新飘忽,惭愧。恩,亲们新年快乐哈,大表哥很快就找来了~~ ☆、390 艰难   那么,动手的是谁?   在这一个月之间,能接触沈柔凝的,只有铃铛和飞柳二人!就是中年首领,也只是每日三次远远看一眼沈柔凝,根本不能走近她十丈范围之内!   要知道,沈柔凝是要送到宫里庆隆帝身边的!   若这中年人有事没事就来转一圈,那等待他的,一定是主子的极度厌恶!虽然庆隆帝没有直接吩咐,但有些尺度,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不知道把握!   如此一来,最有嫌疑的,就是铃铛和飞柳了。   中年首领想到了这一点,看这二人的目光之中,自然就有了凌厉之气。二女也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彼此也自然就防备了起来。   谁知道谁是谁的人。   就算前一刻还忠心耿耿的,后一刻也许就背叛了。   所以,就算二女往日里有几分相处下来的情谊,此时也无法完全信任对方了。   中年首领自然也不再能完全相信二女。   但他也不能就这么将二女撤下去惩罚了。一来,他手里没有多少女子能充作丫鬟贴身伺候;二来,谁知道换上了新人就一定可靠?而眼下,他也没有证据。   中年首领什么话也没说,负手走了出去。片刻,他再次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中年妇人,冷声道:“从今天起,你和铃铛一组;你和飞柳一组,必须形影不离。”顿了顿,他再次开口道:“我什么意思,相信你们也都明白。话不用多说,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他再不作停留,立即就离去了。   屋里很安静。   静的只能听见沈柔凝沉重而难受的呼吸声。在大夫端了一碗药进来之后,铃铛才迈出一步,从大夫手中接过药碗,道:“大家一起吧。”   两位妇人,两位年轻姑娘,四双眼睛之下。没有人敢作手脚。大家也都能放心。   给沈柔凝用完药,铃铛又道:“今后姑娘服药,也按今日这般。想必大家都不会有意见吧。”   其他三人俱是摇摇头。   她们都清楚,眼下慎之又慎的。就在这药上。她们这般做,就是沈柔凝病情恶化,也难以责怪到她们头上。总不能说,她们四人,全是有着别的主子吧!   若真有那个可能。庆隆帝必然雷霆震怒,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沈柔凝的问题那么简单了!任谁知道自己依仗的刀其实是早就握在别人手里的,都绝不会姑息罢休!   四人再次小声商议一番,很快就两两做事。   沈柔凝的体质终究还是不错的。用了药之后,发过了汗,当天夜里,她就虚弱地醒了过来。一苏醒,她眼底的茫然就褪去了大半,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因为她察觉到,屋里多了一个人。   沈柔凝动了动。动静立即让人察觉到,那二人近前,一个是铃铛,一个是一位没见过的中年妇人。沈柔凝示意铃铛扶起自己,口中吐出一个“水”字,目光迷惑地看向那位妇人。   “奴婢姓张,姑娘唤奴婢张嫂就是。”那妇人道。   二人给沈柔凝安置好了大靠枕,让沈柔凝坐好了,竟然是一起去给沈柔凝倒水。一个动手,一个看着。   沈柔凝眼睛微微一缩。没有言语。   用了水,起身沐浴更衣,再用了些稀粥,又换好了床上的铺设……一番忙碌下来。沈柔凝再次回到了床上躺好,虚弱地开口道:“铃铛,张嫂,我累了。”   “姑娘好好休息,奴婢们就在一边守着。”二人联声开口道。   沈柔凝眼底露出一些歉意,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待帷幔遮挡了内外。沈柔凝不禁露出一个苦笑。她看的很清楚,虽然她这一病,让伺候她的人手多了些,但看刚才她们的样子,分明是彼此防备,监视的越发严密……估计,这一次,她是白白受罪了。   不错,这一次病情,她是有意的。   之前她的确已经有些不舒服,但一直都在忍耐,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知道忍耐不住了,又刻意让自己睡觉的时候受了些寒,才让病情仿佛突如起来,格外凶猛。   她本来想着,她病倒,行程肯定是耽搁了。而这些人又不敢不给她医治,只要闹出些动静来,说不定就能给在找自己的人一些痕迹线索?   她不知道此时已经到了哪里。但一个月过去了,在城镇也停留六次了……估计,此时距离京城,已经不算很远了。说不定,陈氏已经扩大搜寻范围,人手已经布置到这里来了。   反正,无论怎么盘算,弄出些动静来,除了自己受罪之外,总没有坏处。   但她却没有料到,会发生眼下这个情况。自己的病,竟然一下子就要全好起来了的样子。至于动静混乱……她反正没有察觉到。   也不是。   沈柔凝静下心慢慢细想,眼中生出一些明悟——似乎,这些人之间彼此生出了些猜疑?那这样的情况,对自己有什么用处呢?沈柔凝慢慢思索了起来。   只是,她才扎实地病了一场,尚有想出些头绪,就又陷入了沉睡。   次日一早,她再次醒来,看到的是飞柳,和另外一个中年妇人,说是姓王,唤做王嫂。飞柳和王嫂也同昨夜铃铛二人表现的一模一样,彼此监视的十分严密,也格外沉默,一日里总共说的,都没有十个字。   沈柔凝默默观察了许久,也没有找出些什么来,内心不禁生出了失望和焦灼。   “给我找本书吧。”沈柔凝露出淡淡地倦意,道:“我闷的难受。不然,你们随便聊点儿什么也好。”   飞柳和王嫂彼此对视一眼,道:“姑娘,奴婢们还是给你找本书吧?不知姑娘喜欢什么类的书籍?”   沈柔凝想了想,道:“有没有潜公的小说?”   陈氏潜公的小说,说起来,她竟然没有认真看过几本。甚至,因为潜公的著作总共竟然有五十余本,共计几百万字,其中许多沈柔凝也仅仅是知道名字而已,其中内容还是完全陌生的。   反正这会儿她已经没有了别的心情……潜公小说故事精彩引人入胜,她的时间也好打发一些。 ☆、391 夜   夜。   沈柔凝突然惊醒了。   或许是因为病了的缘故,她这几日睡眠实在算不上好,便是安神香也是没有太多用处,总是不断地醒过来,接着胡思乱想一阵,困倦了,才能再次睡去。   她没有动弹。   今晚是飞柳和王嫂值夜,两个人就在她床边不远的地上打了铺盖,她只要稍微有所动静,二人就会立即醒来,问候她。沈柔凝没有什么要麻烦她们的,也不愿意认为她是因为发脾气所以才这么不断地让值夜的人睡不好反反复复地折腾。她的心底,到底还是有着一些难以言明的矜持和骄傲,绝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失态。   她没有丝毫动弹,却在静谧无比的夜里,察觉到了一点儿细微的动静。   沈柔凝睁开眼睛轻轻转头,正对上王嫂的眼睛。   王嫂的一只手还放在那帷幔上,见到沈柔凝正清醒着,也有些措不及防,手上的动作就是一僵。   片刻。   她才朝着沈柔凝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纸团给沈柔凝看了一眼,而后轻轻地放入了沈柔凝的手中。做完这些之后,她又轻柔无比地放下帷幔。   夜明珠上覆盖了几层淡橘色轻纱,让原本柔和的光芒显得更加的暗淡和轻微。沈柔凝躺在床上,隐约间看那王嫂又谨慎无比地在飞柳身边半坐了,而后故意碰了一下飞柳。   飞柳猛然惊醒,也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要小解。”王嫂低低地道。   飞柳“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就陪同王嫂一起起身,查看了一下沈柔凝。见沈柔凝闭目躺在床上正睡着,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内室。   两个人一转身,沈柔凝立即睁开了眼睛。待两个人的离开之后,她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左手腕上的铃铛,缓缓坐起,取出了纸团打开。缩目去看。   心砰砰跳的厉害。   帷幔上的光线十分昏暗。但在沈柔凝的目光之下,那纸条上的字却是格外的清晰——   “安心。”   大拇指长的纸条上只有这两个字,那样大那样显眼,简洁简单的实在不需要去看第二眼。   所以。沈柔凝没有去看第二眼。   她将那纸团再次握了握,轻轻躺下去后,泪水悄然滑落,嘴角却绽放出一个无比欢喜的笑容来。   安心。   原来,他早已经找到了她。   沈柔凝翻了个身。铃铛的声音立即引来了飞柳和王嫂二人的查看。但两人见沈柔凝仅仅是翻身再次睡下了。便也重新躺下,彼此紧挨着,想要抓紧机会多睡一会儿。   沈柔凝闭目微笑了许久,有些不舍地,轻轻将那纸条塞入了床里面的床板缝隙之中,也不去管它是塞住了还是掉了下去,再次闭目,面带微笑,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之中。   这一次,她再没有惊醒。直到清晨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疾病更是不见了踪影,整个人无比地好。   难怪潜公大名鼎鼎崇拜者无数,他的小说,当真是非常精彩!   有了小说的陪伴,接下来的日子,时间就越发地容易打发多了。而在她病愈之后的第四日,整个歌舞团又再次启程,前往了下一个城镇。   是不是京城,离京城有多远……这些问题。沈柔凝已经不再去想。因为她知道,陈厚蕴已经找到了她。   甚至连“既然陈厚蕴已经找到了她,为何没有让人救她出来”这个问题,沈柔凝都没有刻意去想。她相信。他没有轻易行动,肯定有他的道理和打算。反正她很安全,只需要安静地等着,便好了。   恩,让她总是格外沾沾自喜的是,她故意病一场。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不知道再相见之时,他会不会夸奖她呢?沈柔凝目光落在书页上,嘴角翘起一个扬起的弧度。   “姑娘最近心情很好?”铃铛不禁问道。   “这些故事写的很好。”沈柔凝按住书页,听到手腕上金铃轻轻作响,只觉得悦耳动听,心情更加好起来,含笑看向铃铛道:“铃铛你有没有看过?”   铃铛摇摇头:“奴婢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能够看书。”   沈柔凝面上露出些遗憾来,又道:“你若是没事,不如我讲给你听?”   铃铛眼中露出一丝兴趣,但看了看身边的张嫂板着脸,便摇摇头,道:“算了。不过,还是要多谢姑娘。”   沈柔凝心情好起来,总是好事情。这样,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也能跟着松一口气。铃铛心想道。   一日又一日。   桃花开了又谢,柳树也已经有了绿荫。她的大氅几乎再也用不上了,便是身上的薄袄,在晒着太阳的时候,也已经觉得穿不住,热了起来。   三月了。   在细雨迷蒙的这一日,歌舞团又停了下来。这一次,沈柔凝被送到了一个十分精美典雅的小院里,而铃铛飞柳张嫂王嫂四人,却没有陪她一起住下去。伺候沈柔凝的,换成了别的人。   两个老嬷嬷。   这二人身子矫健,却沉默无声,竟然都是聋哑之人。   如此,沈柔凝心中也有了数:她应该是到京城了吧。至少,已经离京城非常近。这两个老嬷嬷,不用多看多猜,就是宫中才会有的人!   她自己到了京城……而他在哪儿呢?   陈厚蕴站在半山斋的凉亭,往东南方向眺望。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小院,和小院里才住进去的姑娘。   那是院子,正是平武候夫人的陪嫁。恩,也不能算的上是平武候夫人的了,因为平武候夫人早在两年前就将那个二进却带有一个小花园的精致小院给了自己的女儿齐圆圆。那是作为母亲的安排。因为她也不敢肯定,若是齐圆圆一直不嫁人,在他们夫妻离开之后,齐圆圆能不能在侯府住的开心舒适。如此,她的手里,必须握有自己的产业铺子,也必须有住处。   齐圆圆的。   陈厚蕴眼底生出一抹暗光——   她的小姑娘,怎么能住在别人家里呢?是不是?谁的院子,就应该是由谁去住才对啊……     ☆、392 主人   她没有动弹。   今晚是飞柳和王嫂值夜,两个人就在她床边不远的地上打了铺盖,她只要稍微有所动静,二人就会立即醒来,问候她。沈柔凝没有什么要麻烦她们的,也不愿意认为她是因为发脾气所以才这么不断地让值夜的人睡不好反反复复地折腾。她的心底,到底还是有着一些难以言明的矜持和骄傲,绝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失态。   她没有丝毫动弹,却在静谧无比的夜里,察觉到了一点儿细微的动静。   沈柔凝睁开眼睛轻轻转头,正对上王嫂的眼睛。   王嫂的一只手还放在那帷幔上,见到沈柔凝正清醒着,也有些措不及防,手上的动作就是一僵。   片刻。   她才朝着沈柔凝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纸团给沈柔凝看了一眼,而后轻轻地放入了沈柔凝的手中。做完这些之后,她又轻柔无比地放下帷幔。   夜明珠上覆盖了几层淡橘色轻纱,让原本柔和的光芒显得更加的暗淡和轻微。沈柔凝躺在床上,隐约间看那王嫂又谨慎无比地在飞柳身边半坐了,而后故意碰了一下飞柳。   飞柳猛然惊醒,也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要小解。”王嫂低低地道。   飞柳“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就陪同王嫂一起起身,查看了一下沈柔凝。见沈柔凝闭目躺在床上正睡着,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内室。   两个人一转身,沈柔凝立即睁开了眼睛。待两个人的离开之后,她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左手腕上的铃铛,缓缓坐起。取出了纸团打开,缩目去看。   心砰砰跳的厉害。   帷幔上的光线十分昏暗。但在沈柔凝的目光之下,那纸条上的字却是格外的清晰——   “安心。”   大拇指长的纸条上只有这两个字,那样大那样显眼。简洁简单的实在不需要去看第二眼。   所以,沈柔凝没有去看第二眼。   她将那纸团再次握了握,轻轻躺下去后,泪水悄然滑落,嘴角却绽放出一个无比欢喜的笑容来。   安心。   原来。他早已经找到了她。   沈柔凝翻了个身。铃铛的声音立即引来了飞柳和王嫂二人的查看。但两人见沈柔凝仅仅是翻身再次睡下了,便也重新躺下,彼此紧挨着,想要抓紧机会多睡一会儿。   沈柔凝闭目微笑了许久,有些不舍地,轻轻将那纸条塞入了床里面的床板缝隙之中,也不去管它是塞住了还是掉了下去,再次闭目,面带微笑,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之中。   这一次。她再没有惊醒。直到清晨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疾病更是不见了踪影,整个人无比地好。   难怪潜公大名鼎鼎崇拜者无数,他的小说,当真是非常精彩!   有了小说的陪伴,接下来的日子,时间就越发地容易打发多了。而在她病愈之后的第四日,整个歌舞团又再次启程,前往了下一个城镇。   是不是京城。离京城有多远……这些问题,沈柔凝已经不再去想。因为她知道,陈厚蕴已经找到了她。   甚至连“既然陈厚蕴已经找到了她,为何没有让人救她出来”这个问题。沈柔凝都没有刻意去想。她相信,他没有轻易行动,肯定有他的道理和打算。反正她很安全,只需要安静地等着,便好了。   恩,让她总是格外沾沾自喜的是。她故意病一场,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不知道再相见之时,他会不会夸奖她呢?沈柔凝目光落在书页上,嘴角翘起一个扬起的弧度。   “姑娘最近心情很好?”铃铛不禁问道。   “这些故事写的很好。”沈柔凝按住书页,听到手腕上金铃轻轻作响,只觉得悦耳动听,心情更加好起来,含笑看向铃铛道:“铃铛你有没有看过?”   铃铛摇摇头:“奴婢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哪里能够看书。”   沈柔凝面上露出些遗憾来,又道:“你若是没事,不如我讲给你听?”   铃铛眼中露出一丝兴趣,但看了看身边的张嫂板着脸,便摇摇头,道:“算了。不过,还是要多谢姑娘。”   沈柔凝心情好起来,总是好事情。这样,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也能跟着松一口气。铃铛心想道。   一日又一日。   桃花开了又谢,柳树也已经有了绿荫。她的大氅几乎再也用不上了,便是身上的薄袄,在晒着太阳的时候,也已经觉得穿不住,热了起来。   三月了。   在细雨迷蒙的这一日,歌舞团又停了下来。这一次,沈柔凝被送到了一个十分精美典雅的小院里,而铃铛飞柳张嫂王嫂四人,却没有陪她一起住下去。伺候沈柔凝的,换成了别的人。   两个老嬷嬷。   这二人身子矫健,却沉默无声,竟然都是聋哑之人。   如此,沈柔凝心中也有了数:她应该是到京城了吧。至少,已经离京城非常近。这两个老嬷嬷,不用多看多猜,就是宫中才会有的人!   她自己到了京城……而他在哪儿呢?   陈厚蕴站在半山斋的凉亭,往东南方向眺望。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小院,和小院里才住进去的姑娘。   那是院子,正是平武候夫人的陪嫁。恩,也不能算的上是平武候夫人的了,因为平武候夫人早在两年前就将那个二进却带有一个小花园的精致小院给了自己的女儿齐圆圆。那是作为母亲的安排。因为她也不敢肯定,若是齐圆圆一直不嫁人,在他们夫妻离开之后,齐圆圆能不能在侯府住的开心舒适。如此,她的手里,必须握有自己的产业铺子,也必须有住处。   齐圆圆的。   陈厚蕴眼底生出一抹暗光—— ☆、393 小院   报仇,为许多年前死去的姑姑报仇……额,这样的理由,听起来就让人觉得荒谬的紧。   沈柔凝不能信,显然别的人也不会信。   “那宫女说完之后,就咬舌自杀了。”庆隆帝淡淡地道:“而朕让人去查了,她的确曾有一个姑姑给顺妃做过丫鬟,也的确死的有些蹊跷。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依旧没能给她的行为增加一些信服度。   “再后来,几经追查,朕才查到,那宫女手里的毒药是从春嬷嬷那里拿到的。而春嬷嬷,原来是皇后的心腹,如今也是跟在廖嫔身边。总归能归属在廖家。”   “而朕才查到春嬷嬷,那春嬷嬷就死了。是皇后的人动的手,直接宣布春嬷嬷背主,几棍子下去,人就没了。”   庆隆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不过是死了一个嬷嬷,他这个做皇帝的,又能拿她那个养育了两个皇子的皇后怎么办呢?就是他要废后,怕又是整个朝廷内外联合起来,反对他这个皇帝。也就是说,他这个当皇上的,甚至不如一般身份的男人!   一般男人都能有由着心意休妻的时候,而他这个当皇上的,却仿佛没有惩罚自己妻子的权利!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而这一切,难道不是他自己造成的?若不是他当年天真地仅允许皇后生育来保障内廷里的持续,又怎么会有眼下廖氏猖狂的资本!   是啊,他只有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都是廖氏所出。   这几年,宫里那么多的新人,怀孕之人也有不少,却要么保不住胎,要么生的都是女儿。也就是说,只要怀上的是男胎,就保不住生不下来!或者,生下来。也活不久!   如此境地,他甚至都不敢对皇后对廖氏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若是廖氏铤而走险,只要自己这个当皇帝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廖氏就能得到大庆的半分江山!毫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个一统了江山大地的皇上,却如此地软弱无力!软弱的让他羞愤难当,无地自容!但他只能够忍耐!   不,他不能总是忍耐。   庆隆帝握了一下拳,停下脚步。转身去看沈柔凝,轻声道:“若是你的母亲听朕说话,就不会这么沉默。她……总能开解朕。”   沈柔凝低头道:“回皇上,民女只是民女,不敢放肆。”   庆隆帝嘴角露出了一个幅度,对沈柔凝道:“也罢。宫里如今掌握在廖氏手里,于你来说,并不安全。所以,你暂且就在这里住着也好。给朕一些时日,不用两年。朕必有娶你为后的一日!”   沈柔凝大吃一惊。   庆隆帝竟然敢做出这样的承诺!难道,他居然真的想要废后不成!   沈柔凝迅速地抬头看了一眼庆隆帝。   他的眼中有些暗红色,仿佛暗藏了无尽的戾气!就连他英俊威严的面庞,似乎也扭曲了起来。沈柔凝看着心中一惊,立即又垂下了眼睛。   庆隆帝伸手摸了摸沈柔凝的脑袋。   沈柔凝身体一僵。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她很清楚地知道,此时庆隆帝的情绪十分不对劲儿,若是她太激烈,说不定会出大事儿。   庆隆帝面上缓和一些,轻叹一声。道:“朕……走了。”   沈柔凝福身下去。   如此,她的头自然就从庆隆帝手掌下离开了。   庆隆帝站了片刻,便轻轻迈步离去了。沈柔凝许久才站直身子,看着已经空空荡荡的小花园。不禁蹙起眉。   又过了五日,掌灯时分,庆隆帝又一次来到这个小院。他身上带着些酒气,情绪时分激动,却仍有理智在,依旧没有对沈柔凝有什么无礼轻浮的举动。只是又向沈柔凝述说了许多话,露出了许多外面的消息——   廖家有位三品大员被爆出经营赌场买卖人命敛财,致使许多人家家破人亡,御史收集了许多一大叠证据,那位廖姓三品官无可辩驳,奏折之中甚至隐射了其收敛钱财是为了大皇子……已经被允许偶尔听政的大皇子当场分外恼怒,痛斥那位廖姓官员荒谬无德,建议皇上将其罢黜,永不录用!   有廖氏一系官员竭力替其求情,但大皇子却是铁了心要处置那个污了他的名声的官员,坚决不让。见此,那几个廖系官员也便作罢,不再求情。   他们虽然归于廖氏一系,但归根到底,将来的指望还是在大皇子身上。如今大皇子恼怒,他们又怎么愿意为旁人去得罪大皇子?再说,一个三品大员倒下去,岂非是腾出了一个重要的位置!   “……大皇子倒算是不错,没被廖氏收拢了去。”庆隆帝身上散着酒气,道:“有人提议立大皇子为太子……朕应下了。”   沈柔凝心中一动。   将大皇子立了太子,想必廖氏丢了一个三品大员,绝不会再有所不满了。毕竟,一个三品大员和一个太子储位,完全没有可比性。   庆隆帝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大皇子是嫡长名正言顺,立太子的事情总不能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二来难道是庆隆帝想要以此来麻痹廖氏?又或者,向廖氏皇后和族人表示,他就是纳了沈柔凝进宫,至多也不过是宠妃而已?   沈柔凝一瞬间想了许多。   但她很快又想到,上次庆隆帝说的是,要娶她为后。是为“娶”,并非“立”,其过程和意义,绝不是相同的。娶是三媒六聘,立却要一步一步从低到高的扶持……   不过,天子金口玉言,不适合此处。庆隆帝说不定是改了主意。   庆隆帝在春日的夜晚待了约小半个时辰,用了半壶茶。待他身上的酒意散去,便没有再多做停留,很快离去了。   小院又再次沉入了静谧之中。   眨眼之中,便是四月。   小花园里,几株牡丹正开的分外雍容娇艳。沈柔凝又度过了一个安静的白日,夜幕落下,沐浴之后,她找了一本书,坐在明珠之下静心品读着。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柔凝霍然站了起来,看着来人,瞳孔情不自禁地缩了起来,抓住的手,微微颤抖。     ☆、394 诡异   庆隆帝比上一次醉的更加厉害。   更严重的是,上一次他恪守礼仪,也是让人请了沈柔凝到外面去交谈,从未进入过沈柔凝住的闺房。但一次,他却直接闯入到她的房间!   沈柔凝来不及多想,在庆隆帝一个踉跄之时,立即闪身藏在了床后面的屏风后,又觉得不保险,打量一眼之后,迅速打开了一个柜子,躲了进去,祈祷着刚才庆隆帝酒醉之下没能立即看到自己,也祈祷着这里的动作能将人引过来……虽然,在她心中也知道,后一个可能性并不大。   这里都是他的人,谁敢拦着他呢?   沈柔凝的心砰砰乱跳,面容发白,又努力地平息着自己心跳,试图冷静下来。   外面传来庆隆帝撞到桌子椅子的声音。夜明珠也从银质支架上滚落下来,咕噜噜也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透过衣柜的缝隙,沈柔凝立即察觉到,外面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   “君怡,君怡……”庆隆帝小声嘟囔着,踉跄着往床边走去。   沈柔凝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酒香。这让她的心立即紧缩起来,连跳动都不敢了。   就在沈柔凝提心吊胆之时,从那半开着的房门又传出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沈柔凝心中一喜,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小声地呼唤:“阿凝,阿凝?”   沈柔凝怔了一下。   这声音……是齐圆圆?她怎么来到这里了?就在现在这个时候!   没等她多想,齐圆圆已经关好了房门走了进来,很快就碰到了酒醉的庆隆帝,不禁低低轻呼出声。而庆隆帝仿佛是失去了理智一般,一听是个女子的声音,当即反身一扑,将齐圆圆纳入了怀中!   “阿凝啊……”庆隆帝低声嘀咕着。   沈柔凝忙将柜门打开一丝缝隙,正好看见庆隆帝正埋首在一人颈间轻咬,看那身形,正是齐圆圆。沈柔凝脸色再次白了白。犹豫一下,一咬牙小心地走了出去,从旁边找了一个花瓶,双手握住。小心地走到了庆隆帝身后。   齐圆圆本来正在挣扎,此时看见沈柔凝,又看见她手中握着的花瓶,一下子忘记了挣扎,眼中划过两行清泪。   沈柔凝不再迟疑。高高将花瓶举了起来。   “不要……”齐圆圆连忙冲着沈柔凝猛然摇头,似乎又怕庆隆帝发现了沈柔凝,又用双手将庆隆帝抱住,更是不断地向沈柔凝摇头,眼中泪水更凶,又流露出了祈求之意,低声道:“走啊,你走啊。”   沈柔凝站在了那里,举棋不定。   不知道齐圆圆为何会与庆隆帝前后脚来到这里。又偏偏是在庆隆帝大概是中了药物失去了理智之时。外面的防守一直很严实,她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是怎么从家中跑到这里来的?   她到底是怎么闯入这里的!   是有人送她来的,还是为何!又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她本来看到齐圆圆反抗,是一心想要救下她,就算是冒犯庆隆帝也在所不惜……但突然见齐圆圆一下子不反抗了,又催促她离开,一下子就多想了许多。   就在她犹豫之间,庆隆帝已经不满足于颈间的啃咬,开始动手去撕齐圆圆的衣服。只是片刻,齐圆圆的外衫就已经被剥掉。里衣也开始凌乱起来。而就在沈柔凝目光之下,庆隆帝的一只手已经寻到了一座饱满的山峰握住搓揉,口中发生满足的靡靡之音。   齐圆圆的俏脸从苍白变成绯红,猛然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候就是又羞又怒地瞪向沈柔凝,吐出了一句话:“是我爹送我来的。这个小院,是我的……”   沈柔凝闻言怔了怔,见齐圆圆再次苦涩地闭上了眼睛,她沉默了片刻,悄悄地从旁边绕了过去。将那花瓶放在了桌面上,又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齐圆圆的情况,并不适合嫁人。   而她的身体,甚至也不能通过选秀。那就只能用非正常的法子入宫了。而她进宫之后,出身不错,就能获得一个不错的封位。而她又无法生育,想必宫里其他的女人们也不会将她视为威胁……也就是说,齐圆圆进宫去成为一个娘娘,是对她再合适不过的安排了。怎么也比,留在侯府成老姑子养老要好许多。   如此一来,庆隆帝会失态而来,齐圆圆恰巧出现在这里,也就能说得通了。   想到此处,沈柔凝长出了一口气。   她站在廊下,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阴影之中,仿佛正是奉大总管。她不知道奉大总管是不是看到了她,却也知道决不能走过去露面。屋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沈柔凝在廊下站不下去,想了想,快步往小花园走去。   没有月。   只有繁星点点。   小花园淹没在夜色之中,静寂的让人心惊。   沈柔凝心思纷乱,想着庆隆帝状态蹊跷,齐圆圆来的更加古怪,不由心思纷乱,于夜色之中不辨方向地行走游荡,直到感觉身子有些发冷,才停了下来。   这一停,她定了定神,却发现自己站在了离二门不远的地方。那道门仿佛半掩着,也没有看到有人在守门。沈柔凝站在暗处沉思片刻,定神往那门中走了过去。   真的没有人。   有些诡异。   沈柔凝来到院门前,定了定神,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   依旧没有别的动静。   沈柔凝再不迟疑,飞速地寻路往角门而去。推开角门,外面正是一条长长的巷子。而角门外正站着一个人,正是陈厚蕴。   沈柔凝泪水滑落,扑入陈厚蕴怀中,刹那忘记了一切。她没有去想,为什么陈厚蕴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也没有想更多的。   他来了,就好了。   “我们走吧。”陈厚蕴搂了搂沈柔凝,将她面颊上的泪水拭去,拥着她向着巷子开始的地方走出去,边走边道:“我已经在客栈里定好了房间,红缨和碧冬几个正在那里等着你。明日,你再和她们一起堂堂正正地往陈府拜见亲戚……阿凝,你记住,你是从徐州府才乘船过来的,懂不懂?” ☆、395 回来(新春大吉!)   沈柔凝当然懂。   如此一说,在京城,只要不是有心人甚至与陈沈两家有仇的,刻意去查探,就没有人知道她这一段失去自由被人囚困的经历。   “当日你走之后,榕哥领着阿湲往京城来求助,在进城之前被我追上了。我让人送了阿湲回沈家村,只带着榕哥到了京城。而姑父姑母那里,我也劝说他们带着阿湲回到徐州府。”   如此两两想错,沈柔凝的行踪就都能瞒下来。   沈柔凝明了地点了点头。   陈厚蕴替她想的十分周全。这让她内心生出些羞愧来。   之前她被困的时候,甚至猜疑过,既然她失踪了,家中人会不会对外宣布她“重病”?若她久久找不回,是不是就会“重病离世”,这世上再没有沈柔凝这个人?   她错想了陈厚蕴。   “表哥,若是皇上知道我到了陈府,会不会……”沈柔凝有些不想给陈府再带去麻烦,道:“不如我回徐州好了。”   “不成。”陈厚蕴道:“你离的远了,说不定会再次遇险。如今情况特殊,只能委屈你先待在陈府不要出门,我才能保证你的安全。至于皇上那里,你不需多虑……相信很快,他就顾不上你这边了。”   沈柔凝心中一惊。   陈厚蕴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但她没有多问。既然决定要将自己的一生交给这个人保护,许多时候,她就不必问的太清楚。   “那齐圆圆她……”沈柔凝猛然想起来,既然陈厚蕴出现在角门外,那庆隆帝的异常和齐圆圆的突然出现。就不是因为平武候或者其他人,而是因为陈厚蕴!   陈厚蕴顿了顿,眼底有了一丝迟疑,片刻之后,握了一下沈柔凝的手,慎重地道:“阿凝,我不想瞒你。齐姑娘的确是在我的帮助下才到了刚才那小院的。”   沈柔凝微微一怔。抬头望向陈厚蕴。她这才发觉。陈厚蕴比起新年的时候,竟然清瘦了许多许多。   这让她觉得十分难过,眼底流露出一抹心疼。   陈厚蕴微笑起来。但笑意很快收敛,就这么握住了沈柔凝的手相牵向前,开口解释起来:“困住你的歌舞团,正是属于平武候相关之人的。他们有平武候的令牌,所以一路上才格外顺畅。刚才那个小院。也在齐姑娘名下。从前,是属于候夫人的陪嫁。”   “而我能动的人很少,却能够这么快的找到你,除了那歌舞团留下有蛛丝马迹之外。也正是因为齐姑娘。正是她,通过明嘉,让我一定要留意歌舞团。前几日。她转告我,说是她此生别无他望。想要有几年的尊荣生活。若是你愿意,她愿意顶替你……这是两利的事情,我便答应了。当然,她也是知道你心中不愿意,存着帮助你的心思。这我并不否认。”   沈柔凝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圆圆的情况……   但愿她以后能够心随所愿吧。   沈柔凝默默心道。   两人很快到了一家客栈的小院,将沈柔凝讲给红缨几人之后,陈厚蕴没有多留,就离开了。而沈柔凝也很疲倦,安抚了几个丫鬟几句之后,便也就安睡了。   次日一早,她在红缨几人的陪伴下,戴上帷幔登上了去往陈府的马车。马车在路上行驶的时候,沈柔凝似乎看到了一顶软轿内,仿若齐圆圆的面庞一闪而过……当她再仔细去瞧,却又寻不到一点痕迹了。   沈柔凝面庞难免生出些恍惚来。   陈厚琪站在门口迎接。他没有让沈柔凝下马车,直接招呼过去,让沈柔凝乘坐马车从侧门进入了陈府。缓缓行过一阵之后,到了二门边,沈柔凝挑开车帘,就看见了许多人,顿时眼睛一热。   陈大太太抱着小承方,陈二太太,和已经做了妇人打扮的明嘉郡主,全都站在门口,看着沈柔凝眼中湿热,却是泛着喜悦之情。只是陈二太太神色之中多出了几分感慨之色,打量沈柔凝的目光暗含着好奇和探寻。   她尚未站稳,便见一个少年冲到她面前,热泪盈眶,道:“姐!”正是沈端榕,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而后不好意思地擦去了,道:“我本来要到门口迎你的,是表哥说我会哭,要丢人的……”   姐弟一阵子不见,也不至于欢喜得要哭出来。若是沈端榕看见沈柔凝大哭,让人瞧见了,难免犯嘀咕。所以,沈端榕才没有到门口去。只是让了陈厚琪去。   陈厚琪虽然也会激动,但肯定不至于大哭的。   “姐姐很开心,才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沈柔凝向从前他小的时候一样抱了一下沈端榕,而后将他轻轻推开,向前面陈大太太几人疾走过去。   孤身许久,便是陈二太太眼中的好奇和探寻,也让沈柔凝觉得心中亲切和温暖。她不禁绽放出一个由衷喜悦的笑容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陈大太太将小承方交给了明嘉郡主抱着,向着沈柔凝招手,待沈柔凝快步上前,一下子将沈柔凝抱进怀里,含泪道:“你外公和舅舅们都在家里等你呢。好孩子,一路受苦了。”   沈柔凝福身行礼,道:“阿凝请大舅母安,请二舅母安。”正要向明嘉郡主见礼,明嘉郡主赶紧抱着孩子侧身让开,沈柔凝便起身见了一个平辈之礼,道了一声“表嫂安好。”   明嘉郡主这才满意一笑,道:“阿凝,真是好久不见。你这一次来,一定要多住一阵才好。”   沈柔凝含笑点头,从她怀里将小乘方接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小承方似乎还记得她,小人儿露出了笑容来,已经长出了四颗小米一样的乳牙了。也重了许多。   时间真快。   沈柔凝再一次心中感慨。   一番寒暄之后,陈大太太将小承方交给了奶娘抱着,挽着沈柔凝朝着内院走去,边走边道:“伴月轩一直给你留着呢,你见过老爷子和你舅舅们,就回去伴月轩安心歇着。”   “你蕴表哥去了衙门,绩表哥去了军中,温表哥在外面游历,这会儿都不在家……”   ☆、396 沈柔凝听着陈大太太说着细碎的琐事,只觉得分外的安心。仿佛一颗心飘飘荡荡了几个月不知何处,此时回到了熟悉安全的地方,是那样的满足和安宁。 迎出来的女眷们都忍住了没有问沈柔凝这两个多月之间发生的事情。陈二太太几次想要开口挑起这个话题,都被陈大太太给岔了过去。一行人很快到了余荫堂,见到了老爷子和两位大老爷,又是一番见礼问安。 问安之后,老爷子就摆摆手,让众人都散去,留下了沈柔凝说话。 “阿凝瘦了。”老爷子心疼地道。 “外公看错了。”沈柔凝走到老爷子身边更近一些,好让老爷子能够更清楚地打量自己,笑着道:“阿凝只是又长高了。长高了就更苗条了些,怎么能说是瘦了。” 老爷子闻言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轻叹一声,道:“阿凝,你真的很不错,超出了外公的想象。”原本他对于之前让沈柔凝出门游历还有一些游历,因为他曾听说,自己的儿媳妇就是因为这一点,对沈柔凝不太满意……但如今却不再这么想了。若非不是有那一年多的游历,她这一次怎么能真真正正地平安归来? 平安,不仅仅是人身体上的平安,也包括精神上的! 换成别人,经此一劫,说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怎么会像沈柔凝现在,还能够安然宁静地微笑出来! 沈柔凝被老爷子这么毫不掩饰地赞赏欣慰的目光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露出了些小女儿的扭捏,道:“外公谬赞了。阿凝会脸红的。”   老爷子哈哈一笑,心中的感慨也随着这一笑散去许多。他指了身边一个凳子让沈柔凝坐下说话,收起了笑意,道:“阿凝,从去年你离开京城到现在,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外公现在不用再为朝政奔波操劳,有了闲心也有了时间,就与你说一说,你好心中有数。” 老爷子开口讲述起来。 沈柔凝听的很仔细,偶尔替老爷斟上一盏热茶。 他说的消息,大多沈柔凝都是知道的。陈厚蕴去徐州过年的时候,有给她讲过大概。只是,老爷子讲的更加详细,其讲述时候的角度和观点分析,又与陈厚蕴有些不同,让沈柔凝收获很大。 “……人若是自认为太聪明,就会对许多事物失去了敬畏之心。”老爷子转过头,眼底有些感慨,道:“你蕴表哥聪明,所以他的胆子很大,大到我这个老头子偶尔去想,甚至会觉得恐惧。” 沈柔凝不禁抬头去看陈老爷子。 在她眼中,倒是并未觉得老爷子有什么恐惧,多的还是“后生可畏”的感慨。她略想一想,也就明白了。陈厚蕴是聪明,难道老爷子的智慧就能够小瞧吗?读书人本来就很难生出畏惧之心,而老爷子绝对能算的上是当世大儒,他又怎么会真的恐惧? 但老爷子这么说,是陈厚蕴他……沈柔凝抿了抿唇。 陈老爷子出神片刻,将目光又投向沈柔凝,想了想,才缓缓地道:“这一次皇上竟然不管不顾地要将你掳走,如此行事,实在是全丢了君子之风,别说厚蕴他生气,就是我这个老头子,也十分生气!” “这算是什么?之前的选秀风波,他好歹还是光明正大行事,如今却是连下三滥的江湖阴招都使出来了,成了一个采花盗!看来一统南北之后,他自得意满又失去了目标,全忘记了励精图治了!如此,也算不上旷世明君!” 老爷子面沉如水,很不好看。 沈柔凝不禁苦笑。 她不禁对老爷子道:“外公,您老认为,史上有哪几位帝王,能称不上是旷世明君?便是后人公认的盛名帝王,他们的胸襟和品德,大节和小节,方方面面,难道真的就没有瑕疵吗?” 所谓人无完人,更何况是掌握天下权柄的皇帝! 比起那任用酷吏手段粗暴的,亦或是真正意义上淫人妻的……庆隆帝所作所为,若非是当事人,若是到了后世评说,他这点儿任性霸道下三滥,也不过是供野史一乐罢了! 陈老爷子闻言愣了一愣。 片刻之后,他看向沈柔凝,再次露出复杂之色,仿佛又要夸赞沈柔凝很好,但被他忍住了,微微露出些自嘲,道:“没想到,我活了这么一把岁数了,竟然还没有阿凝你这个小丫头看的清楚。看来,真的是老了……” “外公哪里老了。”沈柔凝忙道:“只是事关阿凝,外公才越发觉得痛心疾首而已。” 陈老爷子点点头,又道:“你说的不错。其实史上那些盛世之君之所以能成就盛世,除了自己不是特别的昏庸之外,更是因为拥有大量的贤臣。天时地利人和,方有盛世之国。眼下,大庆国泰民安,君不昏臣不贪,已经是具有了盛世之相。” “我们这些老人家的作用也差不多到头了。未来,属于年轻一辈人。”陈老爷子仿佛想通什么,浑身轻松了许多。他没有对沈柔凝解释最后的感慨,转而问她道:“一路上有没有受苦?” 沈柔凝便将自己路上的情况略微说了说。说到昨晚发生的种种,老爷子的神态格外严肃,直到听沈柔凝说完,才轻叹一声,对沈柔凝道:“后来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老爷子看向沈柔凝,有些担心,道:“昨夜庆隆帝清醒过来之后,就连夜回到宫里。而齐圆圆却留在了那个小院。当她今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还温热,却是已经没了气息。御医去看了,说是心疾突发而亡。” 沈柔凝懵了。 她看向老爷子,露出一抹难以自信的茫然,道:“外公您刚才说什么?” 陈老爷露出些不忍心。从沈柔凝刚才讲述上看,沈柔凝是真的以为,齐圆圆是主动要求进宫,才让其代替了自己遭受庆隆帝的侵犯,自己趁机逃出去的。她本来以为,齐圆圆会进宫为妃,过富足平静的日子,算是享福的日子。这个丫头,估计怎么也没想到,齐圆圆会死。 ☆、397 噩耗   老爷子也犹豫过是否不去告诉沈柔凝,但一想沈柔凝总有一日要面对这个噩耗,又因为她刚才的表现让老爷子侧目,所以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   沈柔凝不敢相信,齐圆圆就这么死了。   纵然她知道齐圆圆身体不好,自幼身体就时好时坏……但她昨夜才见过她啊!那个时候,她……   沈柔凝不禁想起昨夜的齐圆圆的身影。   她当时只看见齐圆圆流泪的眼睛,却忽略了,齐圆圆竟然是十分消瘦的。是的,齐圆圆的身体变了一个模样,完全瘦了下来,再没有曾经的圆润。   “外公,她真的是……”沈柔凝言语哽咽。   陈老爷子点点头:“你知道,她的身体一直有着隐疾。去年又狠狠病过一场,很是严重,听说差点儿没能救回来。哦,又一次她来府上找明嘉,我碰见过她,瘦的很。”老爷子顿了顿,道:“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冒险的原因吧,若她寿元不久,也要考虑一番身后的供奉事。”   女子若是没有嫁人就故去了,不能入娘家族地,便是孤魂野鬼。   但她还是……沈柔凝心头十分难过,想要问问她现在如何了,又无法问出口,一时间站在那里,茫然不知该说什么。   老爷子心底一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   “你且回去休息吧。”老爷子心疼地道:“外面的事情,有你表哥去操心去。”   沈柔凝默默地点点头,回到了伴月轩,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而老爷子在余荫堂待到了下午,估计着时间要下衙了。便起身去了前院半山斋。在半山斋指点过陈厚琪课业之后,陈厚蕴便下衙归来。老爷子打发了陈厚琪,对陈厚蕴点了点头,道:“你来的正好。”   “祖父。”陈厚蕴行礼。   “坐。”老爷子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神色严肃,扫视陈厚蕴几眼,见其波澜不惊。便再次微微颔首。道:“阿凝今日过来了。那个丫头,心性淡泊,这一路上倒是遇事安然。看的很开,并未觉得委屈难过。只是,你却用那齐家姑娘……”   老爷子微微摇头,微微心疼地道:“你也知道。阿凝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闺中密友。而齐家姑娘正是与她颇有交情的一个。刚才阿凝知道了齐姑娘的死讯……我告诉了她,却也隐瞒了一些实情。”   齐圆圆怎么死的?   她虽然算是宿疾复发而死,但更是因为不堪承受庆隆帝一遍又一遍的侵犯而死在了庆隆帝的身体下!甚至,她没有了呼吸之后。还在承受着……!当庆隆帝发泄完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凉了!   那样的凄惨不堪,怎么能够说给沈柔凝听!   老爷子将自己对沈柔凝所言又与陈厚蕴交代了一遍。道:“……男人心狠,但女子的心总是柔软许多。尤其还涉及到她关系亲密的人。厚蕴。你以后行事也要注意一些……别让她与你生出隔阂来。”   “这男女之情,最是容不得有刺……”老爷子感慨道。   陈厚蕴怔了一下,也摇头为难地道:“齐姑娘的死,并非我的本意。我并不知道,她在找到我要代替阿凝的时候,是存了死志的。那一位那里,也出了一些意外……给他用的药,被人换了一种。”   他的心,根本就不够狠。   “祖父,皇上回宫之后,就病倒了。”陈厚蕴收拾了一下心思,正色向老爷子开口道:“他没有上朝,听说病的很重,至今昏迷未醒,宫里面都戒严了。这个时候,我不敢轻易打听,所以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形。”   “其实昨天的许多事情,仿佛都有人替我做好了,所以才显得格外顺利,却又出了许多意外。”顺利在于救出了沈柔凝,意外在于庆隆帝的情况和齐圆圆的结局都脱离了他的计划之外。   陈厚蕴沉吟一番,慎重地道:“而我觉得,皇上之所以病倒,除了那药物霸道之外,也会与昨夜受惊十分相关。估计,经此,皇上的身体怕是要跨了。”   老爷子闻言直皱眉。   无论在什么时候,皇上昏迷虚弱,都不是好事。便是陈厚蕴原本的意图,引导皇上去消弱廖氏质疑皇子,老爷子也并不十分赞同。毕竟,那样的话,无疑会让官场动荡,耽误了民生正经事。   但陈厚蕴也是因为要护住沈柔凝,老爷子心中有大公义,但也有着小私心。所以,也就劝说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默许了陈厚蕴行事。   但眼下,事情仿佛越来越严重了。   “你可还有把握?”陈老爷子严肃地道:“民生经济,不容有失!”   “孙儿明白。”陈厚蕴慎重地道:“孙儿会全力以赴!”   陈老爷子看了他许久,才缓缓的道:“如此,也好。”他没有细问陈厚蕴的打算,摆摆手让陈厚蕴离去了。   陈厚蕴缓步走着山石台阶。他走的很慢很慢,头脑中正快速地思考着,面色上并不轻松。   是他有些小瞧了人。尤其是女人的心硬下来的时候。   从顺妃突然被刺身亡时候,他其实就应该警惕的。但那个时候,他的精神更是用在如何救出沈柔凝上,一直想着借力使劲儿……没想到,他仿佛是被狠狠利用了一把。   不过……陈厚蕴的面色渐渐轻松下来,又恢复了春风暖日一般的和煦。   他没有多想,就去了伴月轩。   “阿凝。”陈厚蕴收敛了些笑意,站在沈柔凝身后,看着她正用心地画着一副画,画上女子一身红衣飞扬正高跨骏马之上,笑容灿烂动人,正是齐圆圆……他没有开口,静静地等着沈柔凝将画儿完成了,轻轻替沈柔凝拭去眼角的泪水,低声叹息,道:“关于齐姑娘,是我疏忽,对不起。”   沈柔凝缓缓摇头:“表哥,她的身后事……”   “平武候府已经将她的遗体接了出去,送到城外的水月庵,设下了四十九日法事。你若是想去祭拜,我陪你。”陈厚蕴道。     ☆、398 隐秘   只是平武候府的人,怎么会愿意看见沈柔凝。   陈厚蕴在心底摇头,但见沈柔凝伤心难过,他也就愿意陪着她走一趟。   沈柔凝闻言泪水再落,却是摇头道:“算了。待日后,我再到她面前拜祭吧。”她不能再多生是非了。   “也好。”陈厚蕴缓缓说道。   沈柔凝默默地凝视着画面上齐圆圆鲜活的面庞,渐渐不再落泪。许久,风儿将画面吹干,她用手指摸了一下齐圆圆的脸,怔忪片刻,将画儿收了起来,才开始招待陈厚蕴,请座让茶,开口问道:“表哥过来,是有话对我说吗?”   这个时候,她心中沉重难过,实在无法生出什么旖旎甜蜜来。其实,她此时更是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陈厚蕴。   无法开怀,也难以去肆意哀伤。   陈厚蕴看着这样平静下来的沈柔凝,心中有些痛,想要摸一模她的头,但手却没能抬起,口中道:“恩,我是有些话想要与你说……皇上病倒了,听说很严重……宫里现在形势很紧张。恩,你不要担心。”   沈柔凝怔了一下,不禁有些疑惑。   陈厚蕴的话说的有些不清楚,她一时间没有弄明白。   陈厚蕴坐下来,端起茶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道:“我曾经查到一个很要紧的隐秘,却一直都没有告诉外公和姑姑他们……阿凝,你知道当年应王和姑姑遇袭,真相到底如何吗?”   可以说,那一场变故,让许多人的人生一下子全改变了。   沈柔凝不禁凝起神来。   “当年。二皇子和三皇子为亲兄弟,感情十分不错。三皇子更是在见姑姑的时候,让二皇子做为掩护……但谋划那一场变故,下令的是三皇子,执行之人,是现在的平武候夫妻二人。当日,平武候为三皇子府中侍卫队长。被身为绿林匪寇之女的候夫人仰慕追求……而那一伙绿林匪寇。却正是大皇子暗中豢养之人。于是,一番运作之下,便有了当年那一场异变。也就有了今日的这些人。”   “顺妃巧合之下听到了这桩密谋,便利用了那场异变,动用手脚,将姑姑毁容。而后。她才有机会接近三皇子,最后使手段进了三皇子府。”   沈柔凝愣住了。   陈厚蕴见她被吸引了心神。继续开口道:“你以为顺妃是怎么死的?她一直不敢暴露自己知晓当年秘密,但就在之前,皇上恼怒之下梳理宫中人,但凡有些吞吐不清楚的人。都被重点审问过。也就是这这样的情况下,顺妃的心腹掌事姑姑没能坚持住,竟然吐出了当年之事。皇上知道之后大怒……没几日。顺妃就死了,凶手指向了皇后娘娘。”   沈柔凝觉得有些恍惚。而后微微露出一些自嘲。   当日庆隆帝与自己在那小院说话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所吐露的,都是他的真心之语……没想到,原来也是严重粉饰掺假过的。当真是可笑的很。   “这一次,皇后娘娘估计是真的觉得寒了心,才……让皇上病倒了。”陈厚蕴面色微凝:“关于这一点,不过是我的推测……尚且无法确信。一切,都要等着宫中有消息传出来。”   沈柔凝静静想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那应王呢?应王知道当年真相吗?”   陈厚蕴看了一眼沈柔凝,缓声道:“我曾经提醒应王去查一查平武候夫人……最近半年,应王渐渐不再如往日一般低调归隐,对朝廷军政大事积极热心了起来,想必也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沈柔凝又很用心了想了一会儿,才问道:“那表哥准备如何做?或者说,表哥希望将来会如何?”   陈厚蕴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揉了揉沈柔凝的脑袋,又将她揽入了怀中。沈柔凝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前,也没有再次开口。   良久,两人才分开来。   “阿凝,你好好的。”陈厚蕴低声道:“我走了。”   沈柔凝“嗯”了一声,目送着陈厚蕴离开了伴月轩。   人都是自私的。   沈柔凝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慢慢垂下了脑袋,将那副齐圆圆的画像卷了起来,也没有装裱,就递给了红缨,道:“红缨,想办法将这画像送给平武候世子吧。只是,别让人发觉了是谁送的。”   红缨沉默领命,带着画离开了。   碧冬慢慢走过来,撇一眼沈柔凝,眼底饱含着忧虑和关切。   沈柔凝对她微微一笑,道:“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姑娘好就好了。”碧冬忙道。   她才不在乎什么齐圆圆,也不管那齐圆圆是不是沈柔凝的朋友。在碧冬瞧着,她们姑娘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闺中密友。从前,在没有齐圆圆的时候,她们姑娘不是一直都很好?   碧冬觉得,她还是喜欢看着自家姑娘永远都是一副轻松从容,去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说看书,画画儿。她不喜欢自家姑娘有这么沉重悲伤又为难的时候……   皇宫。   应王走到神武门前,见到一个侍卫居然拦住了他,不禁冷下脸,道:“本王知道宫里有人下了戒严令……但本王要进宫去探望太后和皇上,你们当真敢拦本王吗?”   那侍卫迟疑一番,左右张望之时,见其他人都目不斜视全当看不见这里,面色就是几经变幻,最后还是让开了路,躬身道:“王爷您有通行令牌,属下不敢阻拦。刚才属下只是想给王爷行礼,王爷误会了。”   应王冷哼一声,道:“免礼吧。”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那侍卫,负手缓步走进了宫门。他脊背挺拔笔直,步子很慢,每一步都走的很稳。那侍卫起身时候向应王看了一眼,眼睛却是猛然一缩:是谁说应王腿脚残疾行走不便的?   他们的眼睛都瞎了不成!   那侍卫不敢多看,立即收回目光。有人过来笑话他刚才行事做派,他也没有争辩。   ******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399 宫廷   应王走了很久,才走到了慈宁宫。   太后见到他,立即落下泪来,道:“你去看过皇上没有?”   应王行礼拜见之后坐下来,摇摇头,面色忧虑地道:“母后,儿子如今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上没上朝不说,宫里怎么突然戒严了?儿子刚才差点儿都被拦住外面。”   太后怔了一下,叹息哀声,道:“皇上突发重病……”   “皇上身体一直都十分康健,怎么突然就病了?”应王闻言蹙眉,低声问太后道:“这其中……是否有所蹊跷?”   太后脸色一阵难看,却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应王:“昨日深夜,皇上突然出宫,去宠幸了一个女子……就是平武候府的嫡女。平武候的嫡女自幼就有病,偏又在皇上宠幸她的时候没了命……碰上了这样的事情,便是皇上得上天庇护,也难以压住这样的污秽,受了惊吓,就病倒了。”   应王不说话,就看着太后。他不相信,太后作为这内廷走到最后赢了胜利的女人,会仅仅就相信了这表面之语。   果然。   太后摆摆手,让伺候的人都离开,才黑沉下面色,道:“老二,这一次,你弟弟是吃了个大亏,小瞧了这后宫里的女人!而我这个老太婆年纪大了,一时没有盯紧,就出了这惊天动地的大事!”   “是哀家下令戒严的。”太后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与应王低低说起了话。   应王在慈宁宫待了一个时辰,才再次离开。这个时候,宫里已经落锁,他干脆让人给自己安排了个地方住,又去了乾清宫。乾清宫外殿,皇后娘娘与两位皇子正守在那里。而内殿的门,却由奉大总管亲自把守着。看皇后娘娘与两位皇子的脸色,似乎以他们的身份也并不能随便进去似的。   如此,皇后娘娘和两位皇子的脸色能好看才怪了。一个是结发之妻。两个是亲生的儿子,竟然都被防备着,是说明什么,还需要猜么?   应王走进来。先是向着皇后娘娘见礼,又受了两个皇子的礼,问道:“娘娘,皇上眼下如何了?御医怎么说?”   “王爷问奉大总管吧,本宫不知。”皇后娘娘没好气地道。   应王微微有些尴尬。此时奉大总管已经走过来迎接。也听到了皇后娘娘的话,却是像没有听到似的,对着几位主子深施一礼,道:“太后懿旨,皇上生病需要静养,三个时辰方允许探视一回。眼下时辰差不多了,娘娘和王爷可要随老奴进去问候皇上?”   皇后娘娘嘲讽地道:“王爷一来,本宫就能进了?倒是沾了王爷的光。”   奉大总管弯着腰没有言语,只是维持着一副恭敬相请的姿态。   应王向着皇后娘娘行了一礼,请她先行。皇后娘娘冷哼一声。却还是一摆袖子,昂首走在了前面。眼底有恼火,有疑惑,更有忧虑,甚至还有一些恐惧。   事情怎么突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知道顺妃向皇上建议将那个小妖女弄进宫,她一开始的确想要阻止破坏的。但她手上的人都在宫里,外面文昌候底子薄能干的人手更是有限,根本摸不清皇上的人他们的行事轨迹。而顺妃突然死掉,她才有些开心,但这一盆脏水却不知道怎么就泼到了她身上!她就是不太在乎。但扫尾收拾,也是费了好一番精力!   再后来,她千方百计终于弄清楚了皇上已经将人弄到了京城,也弄清楚了其安身之处。顺妃的死让她变得谨慎了些。原本想要那小妖女去死的心思也淡了些。又见皇上竟然不直接将人弄到宫廷,而是好好地娇养着,又听到一些风声和议论,再次震惊恼怒,几经思量,就定下了一个计策——   皇上你不是要让那小妖女名正言顺好给地位尊荣吗?本宫偏偏不让你如意!本宫倒想要看看。皇上养外室的名声,好不好听!一个外室,想要进门,本宫倒要看看,她还能有什么脸面去肖想地位尊荣!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小妖女怎么就成了平武候那个病秧子女儿?更关键的是,那病秧子偏偏那个时候死了!此时此刻,皇上竟然病倒了!   她不想,若是皇上病好之后,会怎么对待她这个皇后!   所以的这一切,她这个皇后娘娘立即成了第一嫌疑人!而偏偏,她根本不能理直气壮地为自己争辩无辜!就像在顺妃之死的时候那样!   更关键的是,皇上才答应过立大皇子为太子,但却偏偏还没有正式宣告天下!大皇子还不是太子呢!   怎么会这么巧!   早知道,她就再忍一忍,不去动那个小妖女……皇后娘娘眼中生出一些后悔,很快又再次被忧虑所代替。   几人跟着奉大总管走近内殿,走过几重帷幔,见里面侍立之人有许多生面孔,皇后娘娘不禁再次眯了眯眼睛。   应王面色焦虑不变,走到龙榻边上,看了他几眼,没有惊醒沉睡之中的皇上,低声问一边的高御医道:“高大人,皇上情况如何?”   皇后娘娘静静地站在床边,垂目不语。   两位皇子面上有担忧惊慌,几乎要落了泪,也不敢开口说话。   高明高院判向几人行礼,道:“皇上体能透支严重,亏损很多,需要多日调养固元培本。”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皇上之前遭遇惊厥,稳妥起见,臣给皇上施针用药,让皇上处于安睡之中,应该能恢复的更快更好一些。”   “这是我们几位商量的办法。也禀告了太后娘娘。”   应王微微颔首,道:“有劳几位费心了。但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今日皇上没能上朝,已经让众位大臣有所担忧了。”   “以臣等之意,皇上须得七日安睡方能稳妥。”见应王皱眉,皇后娘娘和两位皇子也是十分震惊,几位御医对视几眼,依旧由高明禀告道:“让皇上一日清醒片刻也是可以的。只是,皇上一但清醒,难免就会心忧国事……” ☆、400 安排   此时皇上算是处于无意识之中,才好安神固本。一但将他刺激醒来,所思所想蜂拥而至,就算是再用安神药物,效果就会差上许多。   “让他睡。”   太后此时走进来,走到庆隆帝床前仔细看了片刻,才收起面上的悲痛担心,示意应王皇后和两个皇子跟着自己出来。到了外殿,太后娘娘居中坐下了,道:“就这么定了,让皇上多歇几日!”   “他自从当上了皇上,什么时候一天睡满过三个时辰!这么多年,铁打的一个人,这么也熬坏了!这一次不病,说不定下次病情该不知如何凶狠呢!再说,如今大庆国泰民安,又有文武百官在,皇上休息几日,难道还能够变了天不成!”   应王和皇后连声道“不敢”。   应王又道:“那母后,若是百官问起,又如何应答?而且,儿子觉得,将整个宫廷戒严也有所不妥……”   “只是让他们警惕一些,算不上真的戒严。”太后娘娘道:“只是这乾清宫的规矩不能变。”她看向皇后,道:“皇上只是需要休息,你回去尽好你皇后的责任,别让那些莺莺燕燕们来打扰到皇上。若是皇上因为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原因没能休息好,哀家就只管找你这个皇后问话。”   皇后面色变了变,应了“是”。   太后微微点头,又对应王道:“这几日朝政上的事情,你多管着些。别让皇上醒了后,就对着一大摞火急火燎的恼人奏折。”   皇后娘娘闻言面色情不自禁就是一变:这是让应王总理事物,做摄政亲王的意思么?但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反对,太后娘娘的目光就瞥了过来,仿佛是看清楚了她的心思一般,露出一些冷淡不悦,却是对大皇子道:“你年纪不小了,这几日就跟着你王叔上朝,帮着你王叔一些吧。”   大皇子连忙慎重应承下来。   皇后娘娘略微一想。也就稍微放心了些。眼下,也只能够这样了。在朝臣眼中,大皇子年纪小没什么资历作为,还是要努力学习的孩子。就算是没有应王这个亲王。他也难能独当一面。此时更是只能以应王为主。   太后最后看向了二皇子,略微犹豫一下,才开口:“老二你往日顽皮,如今就收收心杀杀性子,日日守在乾清宫伺疾吧。若经此一事。你能稳重懂事一些,也不妄你父皇受这一场罪。”   二皇子被说的面色有些难看,垂首应“是”。   如此一一安排完毕,太后娘娘就打发了应王和皇后以及大皇子离去,与二皇子守在乾清宫守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而后,便离去了。   皇上病了。   这消息瞒不住,也不能瞒。   不瞒还好:人食五谷杂粮,哪能没个生病的时候?便是皇上,也是一样。而若是瞒了。皇上是江山社稷系于一身的皇上,瞒了他的病情,只会让人猜疑和恐慌!人在猜疑和恐慌之下,许多时候,就会冲动行事!   前朝有应王和大皇子在,倒是还比较平稳。虽然有几位重臣提出要探视皇上遭到拒绝之后有些忧虑,但也没有其他的乱子。再加上应王严厉认真,在他手下,大臣们并不能轻易交差,一时间也只想着如何如何奏对。没有心思想太多。   而后宫就有些不好弄了。   后宫大大小小的贵人主子好几十人,总有一些仗着旧日皇上宠爱和出身关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有资格去伺候皇上——   皇上病了。她们这些嫔妃前去伺疾探望,本就天经地义,又有什么不对?就算您是皇后娘娘,您这么拦着,也说不过去吧!女人们在一起哄闹起来,搅的皇后焦头烂额。最后发了火,道:“本宫最后再说一次!不让你们探望皇上,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以免你们悲悲切切娇娇柔柔地打扰了皇上清净休息!若是你们哪一个再敢闹,别怪本宫不客气!”   “娘娘……”   廖嫔才一开口,皇后娘娘阴冷的目光就扫向了她,眼底全是恼怒和恨,高声道:“来人!将廖嫔送去慈安宫小佛堂!好让她在佛前为皇上祈福,以表心意!”   “娘娘!”   廖妃大惊,才一开口,就见皇后娘娘眼神如同一把刀子般扎在她身上,她心中就是一凛。就这片刻耽搁,就进来两个健壮的嬷嬷,毫不言语,一人抓了廖嫔一只手臂,又捂住了她的嘴,竟然就拖着往外而去!   毫不留情!   廖嫔被这么对待,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却也无可奈何,很快就被拖走了!   其他妃嫔主子见皇后娘娘动了真怒,哪里还敢在这个时候言语吵闹?没看到那廖嫔虽然没有被降份位什么的,但却被送去了慈安宫了吗?那可是太妃住的地方!而且还是小佛堂!连关多久都没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那里出来!   她们都是风华正茂的,怎么愿意去触“太妃”“佛堂”这样的霉头。当即鸦雀无声。   皇后娘娘轻嗤一声,摆了摆手。一众妃嫔连忙行礼退去。   所有人离开之后,皇后娘娘才放缓了身体,揉着太阳穴,皱眉静静地思索起眼下的境地来。   此时皇上病了,余下六日都是昏睡不能理事的。也不对,他还是随时能够清醒过来……   眼下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短短几日,前朝根本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再说,有大皇子在。他是不能决定,有什么消息,也会听了回来与她述说。乾清宫那里也一样。太后不高兴她过去,要她在内廷坐镇,但却让二皇子在那里,她一样也能及时得到消息。   她要担心的,是皇上醒过来,病好之后,会如何!   皇上他决不能饶恕给他下药之人!若仅仅是以她最初的算计,不过是给他用了少许助性之物,算不上要,而他得到了,也是那个小妖女……他说不定也不会太震怒。   但偏偏,药物被加大的剂量,人也被换掉了不说,而且还死了他身底下!   被如此羞辱对待,皇上怎么可能不恼不怒! ☆、401 天变   就算她已经将首尾收拾的十分干净了……但又怎么能真的不留一丝痕迹?就算一丝痕迹不留,皇上他只需要怀疑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证据!   她这个皇后,焉能落到什么好处?   是,如今皇上是只有两个皇子。两个皇子都是她生的。看在这两个皇子的颜面上,大庆应该不至于出一个废后。但,没有废掉的皇后,却有死了的皇后!   皇上若是让她死,她就只能死!   大殿里没了人,安静的有些吓人。皇后娘娘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脸色越来越白,眼睛不知看在某处,许久没有动。良久,才猛然迸发出一道骇人的光芒。   若他好,她就不好的话……那就让他一直不能好,也就是了。   ……   晴朗的天,猛然炸了一个响雷,将所有人都惊的抬起了头。   就在人们的注视之下,狂风卷着乌云呼啸而来,不到片刻就将青天堵住,乌云越积越厚,乌压压若无浓墨怪兽翻滚咆哮,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到人间肆虐一般!   浓云堆积翻滚了一日一夜,竟然依旧没有下来一滴雨水!   如此天地异象,不禁让所有人都心生仓皇,只怕要有大灾变发生!钦天监不间断地观察推演不提,民间更是有人已经开始摆出了香案,匍匐在地,不住地向上苍祈求。   “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陈家的几位女眷们不由聚在一起,陈二太太无心旁的,直捏着手帕望着外面天空,眼中露出忧虑之色。陈二老爷被老爷子喊走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天色惶惶的,她在自己院子里待不住,就到了陈大太太这里。   明嘉郡主和沈柔凝也刚好在这里请安没走。   “这天虽然有些反常,总不是六月飞雪吧?”陈大太太宽慰着几人,道:“不就是光有乌云下不来雨吗?也算不上什么异象。这云彩堆久了,要么下雨。要么散了,持续不了多久的。”   “大嫂就是心宽。”陈二太太看了看明嘉郡主和沈柔凝,见两个小辈也没有太忧虑的样子,倒是显得她这个做长辈的不经事。便压下心底的忧虑惶惶,道:“说起来,大庆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都是难得的好年景。都说物极必反,说不定今年就不会太顺利呢。”   陈大太太先是赞同了她的话。而后又道:“……便是有灾有难又如何?咱们大庆又不缺钱粮的,什么灾难都能过去了。”陈大太太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问明嘉郡主道:“明嘉,你知道现在南洋是个什么情况吗?我恍惚听说,当地的那些野蛮人像是出了什么乱子?”   “娘问的这个,我还真知道。”明嘉郡主含笑道:“娘也知道,南洋的当地人都很懒惰,往日都是靠着天吃饭的。他们那里没有一年四季,天一直都很热。地里什么时候都有野谷子,树上什么时候都能摘到野果子,他们又不会挨饿受冻的,天长日久一辈一辈的,都懒得很。”   “但这几年,由南洋商行先行,我们大庆的权贵富商一批一批地往南洋去圈地弄庄园,又勤劳仔细地种出一批又一批的庄稼来,卖到大庆,不知道挣了多少。便是没挣。咱们大庆人的富庶,又怎么是那些懒惰未开化的当地人所能比的?一来呢,咱们的人将地越占越多,那些当地人就少了地方去找野谷野菜;这二来。那些蛮人眼气咱们的好东西,又没有东西来交换,不就想到了抢上去了?”   “一些人,不事生产,野蛮落后,便是想要来抢我们大庆人的东西。阻止了上百的人手,又能如何?才往我们的庄园冲,便被小纪大人领着护卫队,当场杀死了十来个,又活捉了百来个,倒是没有杀掉,而是将那些土人绑到太阳底下不给吃的晒上整三日!如此整治几次,那些土人也就怕了,现在根本不敢往庄园附近出现了。”   陈二太太听得入了迷,不禁问道:“那既然那些土著蛮人又懒又无赖,为什么不将来抢东西的人都杀了?岂不是很干脆?”   “二婶,不是这样的。那些人虽然没用,却也是滥杀不得。”明嘉郡主向陈二太太道:“你想想,咱们大庆人虽然厉害,但到底是到了别人家的地头上。若是滥杀,让当地政府知道了,心中难道好受?他们才是同一个血脉的人。人杀多了,与我们大庆仁德不符不说,也容易激起他们的凶性,与我们死磕就不好了。”   “我们去,是求财的,而不是去打仗的。”明嘉郡主含笑道:“其实这个道理我本来也不懂,问过了我父亲,父亲解释给我听了,我才恍然大悟。”   陈二太太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听懂了明嘉郡主的解释,还是觉得这些道理原来是应王爷而非明嘉一个女人家想出来的而觉得释然。   “那明嘉,你知道现在那边还能置办庄园吗?”陈二太太突然想起来,笑道:“你知道,你三弟过两年就该成亲了,我也想给他置办些不错的产业……”   “这个……估计还是能的吧?”明嘉郡主也不确定,但却很和气地道:“回头,我让人给二婶您仔细问问清楚。”   陈二太太十分满意,连口向明嘉郡主道谢。   陈二太太又难免谈起沈柔凝在南洋的香蕉园。有纪童照顾,她的香蕉园已经有了三个共计近二千亩的规模,出产的香蕉干成船地运到大庆各地,供应给各家的干果蜜饯铺子,这些年当真是赚了不少。若说是私产,沈柔凝都比明嘉郡主都要富裕许多。这怎么能不让陈二太太看着羡慕。   “阿凝……”陈二太太才一开口,却听见外面咔嚓一声,将她的话惊回到了肚子里。几个女眷都不禁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   天空猛然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划破黑云,无比刺目。雷声跟着轰隆而来,惊破人的耳膜! ☆、402   浓黑的天幕终于被刺破出了窟窿!   大雨哗啦啦如同铜豆子一样狠狠砸了下来!一瞬间让所有的花草树木全部砸得低下了头弯下了腰!   “瞧这雨下的,可真不小。”陈二太太仿佛被大雨的气势震慑住,失言道:“今年该不会发大水吧?”   “应该不会。”陈大太太摇头道:“朝廷年年都派劳役疏通河道加固河提,哪能轻易就出了事故。二叔他前几天不是一直都在监督河道上的工事?在他眼皮底下,偷工减料那些伎俩,肯定瞒不过去的。”   陈二太太永远都对自己的丈夫抱着全部的信赖和信心。她听到陈大太太这么说,立即松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道:“大嫂说的是。夫君的确不是马虎人。想来只要不是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河提是都能经得住的了。”   明嘉郡主不禁向着陈二太太看了一眼,却是没有说什么。   正是因为陈二老爷曾经监督过河工事宜,遇到这明显十分诡异的大雨,她才更应该担心好不好!因为一旦河工上出了什么意外,陈二老爷虽然现在不在职了,但真计较起来,也是脱不开关系的!自己这位二婶怎么反而就不担心了呢?不过嫁进来这么久了,明嘉郡主也已经了解了这位二婶是个什么情况,更不会去提醒她,悄悄地碰了一下沈柔凝,两个人往旁边站了站,低语起来。   “阿凝。”明嘉郡主有些忧虑,低声问沈柔凝道:“最近大伯可有与你说起些什么?我昨日回王府。没有见到父亲……却听说皇上好像病的很重,王府的气氛都有些不对劲儿了。”加上这样的天气,她难免心惊肉跳的。   沈柔凝摇摇头,道:“我有几日没有怎么与表哥说话了。不过看表哥神色间一直很轻松。应该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吧?再说,王爷地位尊荣,这大庆又有什么能动摇到王爷呢?”她看向明嘉郡主,调笑道:“以我说,表嫂你一定是想绩表哥了。若是绩表哥在家陪着。你肯定不会瞎担心的。”   明嘉郡主双颊飞红,拧了沈柔凝一下,回击道:“好你个小丫头,你居然敢笑话起我来了?难道是因为很快就成为我的小嫂嫂了,胆子就大起来了?”   沈柔凝立即红了脸,却是不肯认输,故意冷哼一声,道:“是又怎么样?难道到时候你还敢不给我端茶不成!”   “那我怎么敢!我的小嫂子!”明嘉郡主笑着讨饶。   沈柔凝面上更红,却不敢再与明嘉郡主拌嘴。若是一会儿她们两个闹得动静大了,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大雨倾泻了一个时辰。依旧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天依旧漆黑如墨,午后才过,已经如同傍晚一般。陈大太太已经开始打发人去给家里的几位爷们送雨具,望着这大雨,眼底也开始闪现出了一丝忧虑。   难道,今年真的要遇到大洪涝?   陈二太太渐渐待不住,要了把雨伞迈进了雨里,回去了自己的院子。她才一落脚,雨水立即就湿了她的绣鞋,湿了她的裙摆裤管。滚在腿上,十分狼狈。   陈大太太见状,就开口留下了明嘉郡主和沈柔凝,不让她们淋雨走。到了时辰。又留下她们一起用饭。只是简单用过了晚饭,雨依旧没有停。让几人担心的是,陈厚蕴一直都没有回来。   “算了,让丫鬟们送你们回去吧。”陈大太太见实在不行,只好道:“一会儿天黑了怕更要深一脚浅一脚的不好走。恩,你们两个回去。记得立即洗个热水澡,换了干爽衣裳,再用一碗姜汤,仔细着别生病了。”   沈柔凝和明嘉郡主都应“是”。   天更黑了。   没有风。   大雨直直地打在油纸伞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将油纸伞砸穿一般。脚下的小路也变成了小溪一样,积水不停地往下流淌,却总也流不尽。   才离开走廊没几步,沈柔凝便觉得脚底一凉,竟然是已经湿了鞋袜,身子情不自禁被这凉意浸的一个哆嗦。她要与明嘉郡主同路一段,此时两人都没有说话的心情,到了岔路口,互道了一声别,就各自回去了。   大雨让天地间的一切都沉重了起来。   沈柔凝回到伴月轩,讲自己收拾干净了,让人置了一个炭盆进来。红红的炭火很快将整个房间都哄得干燥暖和,沈柔凝托腮望着红红的炭盆,发起了怔来。   这样的天气,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乾清宫。   沉睡着的庆隆帝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立即惊的两名值守御医从椅子上蹦起来,揉了揉迷糊的眼睛,看向彼此眼底都是骇然:他们刚才怎么像是睡着了!   两个人面色巨变,顾不得再多想,立即冲到庆隆帝床边,看着床上的庆隆帝咳得凸出了眼珠,两个人的身子立即打起了摆子,竟然不敢去碰庆隆帝!   奉大总管也听到了动静冲进来,呵斥道:“还不赶紧替皇上问诊!你们两个都不要命了不成!”   他这一呵,却更让一个御医吓得后退了半步。剩下的那个御医年纪略长一些,此时再不敢耽搁,抓起庆隆帝的手臂就把起了脉。而这一搭,他就再次一哆嗦,道:“皇上,皇上是……”   “是什么!”奉大总管再次高声喝问。   “是中了毒……”那个御医心知这一次自己怕是要不好了,反而镇定了下来,迅速地揭开被子扒开皇上的衣服,肃然吩咐奉大总管道:“按住皇上!我要施针!”   有两个太监立即按住了剧烈咳嗽的庆隆帝。   那御医飞快地在庆隆帝身上扎了数针,静待几个呼吸之后又飞快地将所有的银针依次取出,将庆隆帝扶起俯身床边。奉大总管立即端了一个深口银盘。他才放好,便见那御医用力在庆隆帝背后猛然砸了一拳!   “噗!”   一口黑血夹杂着污秽之物从庆隆帝口中喷出来!   银盘立即成了黑色!   “皇上是……”奉大总管震惊地看着手底下的银盘,口中喃喃地道:“……中了毒?” ☆、403 中毒   奉大总管端着银盘的双手不断地哆嗦颤抖着,几乎要端不住。   他呆呆盯着那发黑的银盘看了片刻,而后跳了起来,高声尖叫道:“来人!戒严!让侍卫戒严!小舟子,快去通知太后!请御医,请高大人!快去!”   他深深做了一个深呼吸,颤抖着将银盘放到方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片刻,才挥手招过信任的小太监继续盯着这银盘,问那位施针的御医道:“大人,不知皇上这……”   此时,庆隆帝已经不咳了。他躺在床上,面容发青,仿佛是刚才吐掉的是一口最精贵的心头血一般,情形一看就无比骇人。   那位御医丝毫没有替皇上祛除毒素之后的轻松。他一脸灰白,听到奉大总管问话之后摇摇头,飞快地写下了一个药方给了奉大总管,道:“劳烦总管赶紧派人煎药。三碗水煎做一碗。”而后就再不开口。   他甚至都不再让人验方了。   须知,这是犯忌讳的事情。但此时他仿佛是不再考虑自己的将来,只是纯粹地想要挽救一下床上躺着的病人。他心中清楚的很,在他们值夜的时候皇上中了毒,而他们刚才竟然打瞌睡了……这就是死罪,便是能将皇上救回来,也几无幸免的可能!   更何况,皇上根本就……   如此,他哪里还有心情应付奉大总管?   另外一名御医早已经跪倒在地,心丧若死,动也不动。   二皇子早在看到庆隆帝咳血的时候,就呆住了。一瞬间的巨变,如同那天上的一道霹雳正中他的头脑,让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混沌!   “怎么会这样……之前还都好好的……”二皇子口中喃喃,身体突然生出了一阵寒意。   大雨正滂沱而下。   很快,太后和应王都赶了过来,正等待着高明给皇上断脉。   那发黑的银盘正放在一边,所有人的面色都如同外面的天。黑的骇人。   应王搀扶住太后,支撑着太后,希望她不要因为惊惧悲痛就倒了下来。皇后娘娘来的稍微晚了一步,看了一眼内殿情形。垂目站在了一边。   高明诊断完毕,面色很不好。他看了看之前那位御医开的方子,又仔细端详了那盆污血,闻了闻,甚至用银勺弄了一点品尝一番。才开口对那位御医道:“你的方子很好。”   那位御医跪在地上,抬头看了高明一眼,最后还是黯然地垂下了脑袋。便是他应对的再好,开的方子再合适,又有什么用。他的命运已经注定,只盼不要连累家人罢了。   “皇上怎么样?中的什么毒?”应王厉声问高明道。   “是水银。”高明面容沉重,道:“应该就在一个时辰前,皇上被人灌入了大剂量的水银……水银流入腹腔,侵蚀五脏六腑。刚才孙御医以银针之技将皇上吞入的水银压迫而出,又开了中和毒素的方子。俱是良方,便是臣在,也没有更好的应对了。”   “我问你,现在皇上身体如何了!”应王冷声道。   高明额头上一下子出了冷汗,张了张嘴,跪了下来。他这一跪,太后立即一个踉跄。   “说!”应王厉声呵斥道。   高明伏地叩首,道:“臣等万死!皇上五脏六腑已被毒素侵蚀,恐寿元不久……”   太后眼前一黑,向后栽倒。   应王连忙扶住了她。将她扶到一个椅子上坐下。太后却已经缓了过来,脊背挺直,鄙视高明道:“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臣死罪!”高明重重磕头。   太后老泪纵横,呆呆地坐了许久。眼底的茫然凄凉,让人心酸。应王满面阴沉,不知道再想什么。皇后眼中也慢慢流下了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皇子和二皇子更是震惊茫然,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药熬好了,被人端了进来。   奉大总管看向唯一算是清醒的应王。应王对他点点头。奉大总管便小心翼翼地走到庆隆帝床边,伺候他用了药。   这个动作终于让静穆的人们都有些清醒过来。   太后娘娘擦了擦眼泪,眼底幽冷,问高明道:“你说皇上命不久了……这不久到底是多久?”   “少则半月,长不过半年。”高明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这期间,皇上的身体将十分虚弱,需要静养,不能劳累。”   太后冷冷地沉默着。她扫视着屋内众人,目光在皇后娘娘身上停留片刻,才静静地注视着奉大总管将一碗药给皇上用下去了,才开口对高明道:“你去,让皇上醒过来吧。没多少日子了,总不好就这么一直睡着。”   高明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替皇上施针。待他收针之后,没多久,皇上便微哼一声睁开了眼睛。太后娘娘立即向皇上走过去。应王连忙搀扶着她。高明尽完职责,退到了一边。   “我儿!”太后颤颤地唤了一声。   庆隆帝眼中茫然许久,被太后这一声唤醒,才看清楚了眼前之人,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他脸上巨变,立即剧烈挣扎起来。太后握住了他的手,转头喝问高明道:“这是为什么!”   “皇上声带也有了损伤,三日内无法发声。”高明跪地咬牙回道:“至于以后,还要看情况。”也就是说,庆隆帝永远都不能说话,这种情况,也是十分可能的。   庆隆帝听到高明回答,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他的额头青筋突突,眼珠瞪出,神色骇然至极。   “我儿!”太后娘娘再次流出了泪,扑上去抱住了庆隆帝不让他挣扎,连声道:“我苦命的儿啊!”终是失声痛哭。   庆隆帝终于慢慢不再挣扎,也不再试图开口发声。他的目光从太后满头银发边绕过,看见了应王,怔了片刻;随即看到了静静流泪的皇后,眼中迸发出一道骇人的冷光!   如刀如剑,迫的皇后娘娘竟然往后退了一步!她才一动脚,就反应过来,重新前进一步,看着皇上,不再闪避,就那么静静地落着泪。她的手上拿着一块明黄色的绣着凤凰的锦帕一直不曾移开,仿佛是在掩饰着嘴角那微微的弧度一般。 ☆、404 兄弟   太后哭的累了,才慢慢地将庆隆帝眼下的情况说给他听。包括他病倒,到医治,到突然又中毒。当然,隐瞒了他命不久矣的实情。   “我儿,你好好养身体。朝堂之上,有应王和大皇子,又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这皇宫里……”太后眼底一抹狠厉,道:“看来哀家罢手久了,魑魅魍魉都赶出来冒头了!”   “不论是谁害了你,一旦让哀家查到一丝一毫,就绝不姑息!”太后目光冷冷地投向皇后,道:“廖氏,你管理宫闱不力,致使皇上被小人所害……哀家现在要夺了掌管六宫之权,你不会反对吧?”   皇后张了张口,察觉到太后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样,仿佛她只要敢不答应,太后就会立即扑过来吃掉她一样!而眼下,她又如何能说不答应?   太后本来就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她开了口,由不得皇后答不答应!   皇后陷入明白这一点,垂首行礼道:“是儿臣太过没用……让母后操劳了。”   太后微微颔首,便不再理会皇后。   很快有人过来接管了乾清宫的布置,全是太后信任的人。而原来的人手,包括奉大总管和二皇子,两位御医,太监宫女侍卫等等,全部都被关押起来,等待问话。   “母后,您先去忙,儿子有些话,想与皇上说说。”应王对太后道。   太后按了一下应王的手,垂泪道:“你们是亲兄弟,你劝着皇上一些。如今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别的,都不要去想。”   应王答应下来。   太后走了,其他人也跟着都离开了。内殿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应王怔怔地看着庆隆帝。   庆隆帝一开始有些疑惑,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狰狞起来,又要挣扎,却被应王抬手按住。目露怜悯,道:“三弟,你歇会儿吧。再如何挣扎,不过是让你看起来更加可怜罢了。”   皇上双目凸出。慢慢平静下来,冷冷地看着应王。   “三弟,你也别这么看我。”应王道:“这种可怜可惜的目光,我这些年比你经的多了……其实也没什么,真的。习惯了。也就好了。”   他应王当年也是文武双全意气风发的二皇子,距离那把龙椅很近很近……但却在正当年的时候废了腿,从此再没有了指望,所有的壮志豪情都成了空,只能一生蹉跎。   而今日的庆隆帝,登上帝位十余载,一统南北,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却遭受暗算中毒成为废人,又命不久矣。只能含恨舍下大好的江山而去……   也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个,到底是谁的命,更加可悲可怜一些。   应王拉过来一个凳子,坐在了庆隆帝床边,摆出了一幅长谈的架势,轻声道:“三弟啊三弟,听说就在之前,你竟然去将她的女儿给掳到了京城来?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为小人所乘,害了自己?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个小丫头?”   “是,她是长得与她母亲很像。但她与她的母亲是两个人!”应王摇头道:“三弟,你当年听信了女子谗言,害她毁容也害了自己失去了她还不够。现在居然又信了那女子的话!你有今日,说实话,我很恼火!”   庆隆帝眼中露出一些迷惑,随即又抓住应王的胳膊瞪着眼看他,分明在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应王轻叹一声。道:“当年,是顺妃提醒你说,我爱慕上了君怡……”他看向庆隆帝,见其瞳孔微缩,摇摇头,心底轻叹,继续说道:“她不仅提示了你这个,怕还隐晦地告诉你,不仅仅是君怡本人,就是陈氏,也认为我这个做哥哥的更加有前途希望,有心将宝押在我身上吧?”   庆隆帝的瞳孔又缩了缩。显然,应王都说对了。   “当年那样的情势下,我其实并不怪你会这么想。”应王轻叹道:“你是我亲弟弟。你有了误会,便是找到机会就能狠下心对付我,我也没有十分的怪你……只因为,我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便是对不住你!”   “而这些年过去,你也该早知道,那个女子说她和陈氏的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不明白的是,你宠了她这些年也就算了,为什么时隔多年之后,你依然会受到她的蛊惑,去那样对待她的女儿!我看到她,就像是看到明嘉,只想帮助她,像疼爱晚辈一样,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而你呢?”   “你却想让她代替明嘉,想要占有她!这与去伤害自己的女儿有何区别!”   “三弟,你真让我失望!”   “你现在躺在床上连话都讲不出来,便也是活该!”   “……”庆隆帝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面上肌肉扭曲,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后悔了。   “三弟,刚才母后没有告诉你……我告诉你。”沉默片刻,应王淡淡开口,道:“你活的久了。也就几个月。”   床上的庆隆帝又再次挣扎起来,口中呼和,显然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实!   “是高明诊断的,其他御医也都一样。”应王没有如何理会庆隆帝,道:“母后去查是谁害了你……其实不用查。除了皇后廖氏,还能有谁有这个动机和手段呢?她能给你下催情之药,也就能将致命的毒药送到你口中!”   “这也是你头几年待她太好了。”应王再次轻叹,道:“三弟,这个仇,我会替你报。你和廖氏是结发夫妻,就该生死与共。你死了,她怎么能独活?”   “三弟,你也别这样看我。”应王察觉到庆隆帝的目光,缓缓摇摇头,道:“我是个残疾的。从前做不了皇帝,现在也一样。而大庆,才打下了万世基业,也经不住我们自家人折腾。大皇子还不错,是个明白道理能听得进谏言的,我会扶持他登基称帝,辅佐他治理国家。他稳重老练了,我便再回去做个贤王,就像之前一样。”   “你放心。” ☆、405 眨眼   这一场雨,一连下了三日。   雨过天晴,四月里的阳光照晒了半日,青石板路已经晒干恢复了清白。除了泥土的眼色有着湿润的深,荷塘沟渠里的水涨了好些将岸边一些花草淹没之外,大雨的痕迹似乎已经没有了。   三日暴雨,河工遭遇了考验,但总归不会出现特大洪涝。看着晴朗湛蓝的天,无论是朝廷百官还是普通民众,都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随即又喜悦起来。   这一场雨,足足让田里的庄稼喝足了水。再连续一阵子艳阳天晒一晒,今天就又是一个丰收年!想到这儿,有着喜悦和希冀的人们,便将之前的天地异象忘记了。就是回想起来,也是嘲笑自己大惊小怪罢了。   就算是听说皇上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人们不过是议论几声,并不放在心上——   风调雨顺安居乐业,便是从前隶属于北金的人们也觉得心中安宁下来,用心地安排起自己的小日子:今年有个好收成,估计能剩下点儿好过年。明年若是天公作美,应该就能攒下彩礼给儿子娶上媳妇,后来家中就能添丁进口……至于那高高在上的朝堂官府,只要不是加税增赋,只要父母官不是个苛刻只知道鱼肉百姓的,生活在下层的人们,又哪能关注太多?   不说百姓们,就是朝堂内外,也是一团温和。   皇上不在,应王和大皇子共同主政,百官们此时不但不敢敷衍误事,反而更加小心翼翼兢兢业业,生怕此时被抓了错处——皇上或许还会念及其他小惩大诫,但应王和大皇子此时却是绝不会手软的。   至于皇上的病情,权贵官员们虽然忧虑,但并未惶惶。   只要一切平稳没有大变故,要大清洗,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惶惶不安的。廖氏一系的官员也很笃定——只要大皇子日日出现在朝堂之上,他们就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担心最多的。就是那些才有女儿进宫的人家——   若是皇上久病下去,他们的如花年华的女儿,岂不是没有盼头?一时间,这些人心中不禁生出了后悔。但依旧有所期待:皇上不过是病了,总会好起来吧?正是壮年,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陈府。   沈柔凝瞧着小花园里几株白玉兰开的正好,突然想起来,问明嘉郡主道:“表嫂。今年的玉兰会还办吗?”   明嘉郡主摇摇头:“今年哪有这个心思。”   她目光落在小乘方身上,看着他正在丫鬟的帮助下蹒跚学步,眼底露出一抹温柔,道:“你是不知道,宫里从上到下,都在替皇上祈福呢。太后更是一样。她老人家都茶饭不思了,我娘再弄什么玉兰会,就太不合适了。”   沈柔凝了然点头。   明嘉郡主想到沈柔凝才经历过一遭磨难,不禁开口道:“阿凝若是想出门赏花,我倒是能够陪你。不然。你闷闷不乐,回头你绩表哥回来,肯定要怪我不照顾你。”   沈柔凝笑道:“表嫂怪会说玩笑话。表哥哪里舍得怪你?我还怕表哥怪我累着你呢。”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就见陈厚蕴走了过来。三人一番见礼之后,明嘉郡主朝着沈柔凝眨了眨眼睛,去亲自牵着小乘方,哄着他玩耍去了。   明嘉郡主十分喜欢小乘方。   只剩下他们二人站在玉兰花树下,他的目光居高而下笼罩着她……沈柔凝心底不禁抱怨起四月阳光的热烈,竟然晒得她面皮都要发烫了。   沈柔凝不禁错开脸,轻声道:“郡主这么喜欢小孩子……不知道绩表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之前娘也问过我这个。娘还威胁我说。若是我不肯管厚绩,她就亲自到王府去找应王爷去。说什么,厚绩是应王的女婿,他现在正摄政呢。总不能说管不着。”陈厚蕴含笑放过了沈柔凝,去看小乘方满山学步劲头十足,笑容从眼底溢出来:“不过,娘也就是说说……”   提到了应王,沈柔凝不禁想起了庆隆帝。她面颊上的热意慢慢凉了些,不禁开口问道:“皇上现在……”这是她这几日头一回有机会与陈厚蕴私下说话。   “我也是才得到确切的消息……王爷告诉我的。”陈厚蕴再次看向沈柔凝。轻声道:“皇上他病的很重,恐无力回天了。”   沈柔凝猛然抬头。   陈厚蕴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随即迈步随意地走上一条小路,示意沈柔凝跟着他缓步而行,道:“那日皇上受惊之后回宫病倒,不过是肌体亏损,是能够养回来的。但就在几日前的雨夜,他又再次中毒,虽然被救了回来,但却……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了。”   陈厚蕴微微摇头,心底不禁感慨起来。真是很多时候,一个小小的起因……结果却是难以预料。   “今日早朝,由皇上御笔亲书,昭告天下,册封大皇子成为太子殿下,确立了储君之位。太后健在,应王辅政,大庆最高权利的过度将会平稳顺利,内忧不生,外患不惧。”这个结果,大庆臣民都会乐意看到。   “已经有证据查明,两位给皇上用药和毒的,正是皇后廖氏。但顾及太子颜面,并不对外公布,定下廖氏殉情。”陈厚蕴轻叹道:“太后本意是不让两位皇子知道这些……但王爷恐两位殿下将来受小人谗言猜疑忌讳,主意告知两位殿下内因。虽然他们一时定然会遭受打击,相信总有缓过来的时候。”   沈柔凝怔忪出神,浑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   她突然想起,陈厚蕴曾经告诉过她,不要再担心庆隆帝那里,因为庆隆帝将会无暇顾及到她身上。她闲的时候,也想过一些可能,但怎么也没想过,突然之间,庆隆帝就重病卧床,时日无多了!   不过是眨眼之间!   庆隆帝亲迎大军凯旋的雄主英姿还印在人们心中不曾淡去,那龙椅上就要换上一个少年了!   一切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沈柔凝突然看向陈厚蕴。 ☆、406 春日   陈厚蕴笑容一僵。   “阿凝……”他想要向沈柔凝解释,他在这种层次的变故中参与的很少很少,不过是让人向曾经的顺妃和皇后廖氏说了几句话而已,其它以他和陈氏的力量根本无能为力也不敢轻易冒险,毕竟他不是一个人……   “表哥。”沈柔凝摇头示意陈厚蕴不要多说,轻轻展颜一笑,看向小乘方,见他看见了陈厚蕴正试图往这里走而总是被明嘉郡主拦住,小小的脸上已经有了焦急之色,忙道:“我们到那边去吧!看,乘方都着急了!”   陈厚蕴看向自己的儿子已经生出了热汗,也不再迟疑,跟着沈柔凝快步走了过去。明嘉郡主见到他们往这里走,也不再拦着。小小的人儿迈动着步子,扑入了陈厚蕴怀里,满足地咯咯笑了起来。   “刚才在聊什么?”明嘉郡主挽住了沈柔凝的手臂,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沈柔凝道:“就是说了,绩表哥恐怕再需要几个月才能回京里来,便是大舅母焦急,也是没有法子。”   “这样啊。”明嘉郡主恍惚了片刻,随即明白了是沈柔凝在打趣她,拧了沈柔凝一下,也笑着道:“我这个外人,就不陪着你们了。恩,反正我也累了,回去品茶去了。”   说着,也不与陈厚蕴招呼,就领着自己的丫鬟离开了。   沈柔凝迟疑了一下,见小乘方又从陈厚蕴怀中挣扎出来笑着找她玩,也无暇它想,赶紧半蹲下来,却接那小人儿,口中道:“乘方,你慢点儿!”   远处。   陈二太太看到这边的情景,尤其是看到沈柔凝生的比旁边的牡丹花还要娇艳美丽,不禁有些不舒服,口中嘀嘀咕咕。倒是没听清楚再说什么。   陈厚琪正陪着她选花盆儿,开口问道:“娘,您在说什么?”   陈二太太抬头环视一眼,打发了几个丫鬟离远一点。对陈厚琪叹气道:“我在想,你大哥要娶阿凝,也不知是好是坏……我这心里啊,总是不安宁。”   陈厚琪闻言立即生出无奈,道:“阿凝表姐性格温柔又喜欢乘方侄儿。她嫁进来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好?娘,您在瞎担心什么?”再说,是陈厚蕴娶,又不是陈厚温娶,将来分了家,好不好的,其实不关她这个做婶娘的什么大事儿吧?   “我怎么就瞎担心了?”陈二太太瞪了陈厚琪一眼,低声道:“厚琪啊,你仔细想想啊,她这还没嫁进来呢。就给咱们家惹了这么多的事儿,你祖父你大伯父你爹的官职全都没了……这不说怪不怪她吧,总是因她而起是不是?”   “琪儿,你也别嫌娘讲话不好听……”陈二太太压低声音,与陈厚琪咬着耳朵,道:“这样的人,换做在别人家里,不就是瘟神一般无二?没人会喜欢她!就是你大伯母……我看她心里也不得劲儿,不过是因为老爷子压着,她不敢反抗罢了。”   陈厚琪没有立即开口。耐心地听着陈二太太继续絮絮叨叨,只是额头上青筋直冒,神色间无奈至极。父亲不在家,哥哥也走了。他作二房家中第三个男人,必须担负起看着家里唯一一个女人的任务。他心中很清楚,这个时候,反驳和打扰陈二太太唠叨都是不行的。正确的做法,就是让她将她脑子里的话一股脑儿的全都倒出来,她的脑袋和心思都空了。也就安宁了。不然,她没有说的尽兴,总有忍不住与别人说的时候。哪怕是与身边亲近的丫鬟婆子说,也难免家宅不宁。   只要让她说完就好了。   陈厚琪不断安慰着自己,偶尔“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以我说,她还真是邪气。琪儿你想想啊,皇上是谁?才打她的主意,将人都从徐州抓到京里来了,她竟然也能逃出来!她逃出来就算了,是咱们家一直都派人在找她……但邪门的是,她这边逃出来,那边皇上居然就病了!连上朝的力气都没了!你说邪气不邪气!”   陈二太太抓住了陈厚琪的手臂,关切地叮嘱道:“琪儿啊,你以后记得离她远点儿,啊?”   “哦。”陈厚琪耐心地道:“娘,都在一个家里住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陈二太太面色一变,有些着急地道:“要不,你也出去游学去?跟温儿结伴?”她一想这个主意好,两个儿子在一起,护卫也就多几人,她也能放心些。不然,将来厚琪再独自出门,她又要天天担心。   陈厚琪心头无奈:若是他也走了,这个女人谁来看着?   他真的也很想走好不好!   “娘,您多虑了。”陈厚琪见陈二太太乱七八糟的忧虑倒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劝解,道:“就算如您说的,阿凝表姐命格硬一些……但之前大嫂没了的时候,不也有人说大哥命太硬,一般人配不上吗?娘,你难道忘了,大伯母可是找雷音寺的大师给他们批过八字的,说大哥好阿凝表姐正是天作之合,再相配不过呢!命格都强硬,不是正好成一对姻缘?”   “娘,你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陈厚琪淳淳相劝。   陈二太太有两点很好。   其一就是,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肯定完全听从;其二便是,若是两个儿子让她仔细想想,她就会很认真地顺着儿子们的话想一想。   此时,陈二太太便十分用心地琢磨一番,而后松一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是有种解毒的手法叫做以毒攻毒吗?你大哥和阿凝配在一起,估计也是这个理吧?”   陈厚琪额头上的青筋又猛烈地跳动了好几下,却是连连点头,道:“娘,就是这样。所以,你别瞎担心了。表姐现在还是客人呢,您可千万别再她面前露出嫌弃的样子来。不然,爹也会不高兴的。”   陈二太太一听不乐意了,挑眉道:“琪儿,娘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娘心里有什么,不是只跟你们几个说,什么时候出去乱说了?”   陈厚琪连忙附和,又说起了哪一盆花儿好,很快就哄的陈二太太眉开眼笑。陈厚琪这才摸了一把汗,心中不禁苦道: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407 齐倾城   百花竟放的四月慢慢走到了尽头,眨眼便是端午龙舟之时。   而大皇子已经成了太子殿下,搬到了东宫居住。有人提议要在宫外兴建太子府,却被太子拒绝了。   虽然庆隆帝偶尔会上一次朝,有在大臣面前露面,也会用嘶哑低沉的声音处理政务,在不明真相的人面前,皇上仅仅是身体有些虚弱并未完全恢复,但太子他们自己却清楚的很,皇上没多久时日了。   他越是上朝理政,他余下的时间就越少一分。   实在没有必要去劳民伤财。   更何况,太子就要大婚了。太子妃是皇后精心挑选的,出自廖氏一系,姓杨,其祖父官拜三品,父亲是廖太傅的学生。这位杨姑娘一直随同父亲在外任上,才回京城不久,只露过一次面,便是一首琴音震惊四座,容貌气质十分出众。便是太子本人,也是满意的。   太子大婚,京城一片喜气洋洋。   沈柔凝便在这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再一次离开京城,向着沈家村行去。徐州府的院子已经处理掉了,并不准备回去。这也是应该的,他们在徐州并无亲故。再者,临行之前,沈柔凝已经拜托了陈厚蕴替她们一家留意房产——   她们一家,以后多半是要长住京城的。   便是沈四老爷起复依旧在外地,在京城置办一处房产,也不会没有用。   油菜花金灿灿的,一路蜂飞蝶舞。   沈柔凝的车队走的并不快。路过一个小镇,正好快到正午,车队便停留下来休息。   头一次出远门的陈厚琪闲不住,车队一停,他便同沈柔凝说了一声,领着两个人在镇里逛了起来。这个小镇离京城很近,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沈柔凝也没有拘束着他。   只是她才略作梳洗,兴冲冲出门去的陈厚琪居然就回来了,脸上有些异色。对沈柔凝道:“阿凝表姐,你猜我刚才遇见了谁?”   沈柔凝怔了一下,想想这里离京城并没有多远,就含着笑意。随口道:“是琪表弟遇到了认识的人么?怎么没有多叙片刻,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厚琪却有些古怪地摇摇头:“表姐,是有人想要见一见你。”   沈柔凝愣了愣,问道:“是谁?”   “平武候世子。”陈厚琪与齐倾城差了好几岁,并不相熟。他知道沈柔凝与齐圆圆有交情……但齐倾城来找沈柔凝做什么?难道是因为已故的齐圆圆?   “他在哪儿?”沈柔凝问道。   “就在外面。”陈厚琪打开雅室的门。很快就又重新敲敲门,领了一个人进来,正是齐倾城。   沈柔凝站起了身,屈身行礼。   齐倾城胡须浓密,眉眼之间有些疲倦,只是脸庞被毛发遮住了大半,7有些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他看着沈柔凝,看到十分认真,以至于出了神。   “世子?”沈柔凝轻声打破了静默。   “抱歉。”齐倾城回神,黯然苦笑。道:“看见了沈姑娘,我又想起了圆圆。”   沈柔凝也有些难受,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圆圆她……”这个时候,齐圆圆的法事应该尚未结束吧。   她其实真的应该拜祭一番的。   “待做完了法事,灵柩会送回老家去安葬。”齐倾城看向沈柔凝,道:“沈姑娘可也是要还乡?”又觉得问这样的话似乎对沈柔凝来说有所晦气,便又道:“我想问问,圆圆的那副画儿,是不是沈姑娘所赠?”   沈柔凝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   齐倾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片刻之后又迟疑起来,站在那里看着沈柔凝,眼神闪烁不定。又不说话了。   “世子请坐下说话吧。”沈柔凝相请道。又对陈厚琪道:“琪表弟,让店家再换一壶新茶来。”   齐倾城摆摆手阻止道:“不必麻烦了。我与沈姑娘说两句话,就要走了。”   陈厚琪看了看二人,慢慢往远处去了一些,假意去欣赏墙上的字画,却也没有离开这个雅间。   “世子可是有话想问?”沈柔凝凝视齐倾城。轻声问道。   齐倾城点点头又摇摇头,眼中苦涩更甚,轻叹道:“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要问沈姑娘什么,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一切,我十分茫然,去问父亲母亲,他们却既神秘又紧张,不肯告诉我丝毫。”   一向疼爱有加的女儿突然死了,平武候夫妻竟然是恼怒惊惧多过了悲痛,这让齐倾城怎么会不觉得古怪极了?而他身为平武候世子,他们夫妻唯一的儿子,侯府将来的继承人,他开口说出疑问,但却没有人给他解答!   他走在自己家里,处在自己家人身边,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聋子瞎子,完全被排斥在所有人之外,更是个陌生人!他借用沈柔凝所赠的那副画,才隐约探出,自己的父母竟然对着沈柔凝有着深深的仇恨,仿佛将齐圆圆的死,全怪罪在了沈柔凝身上了!   但这怎么可能?   沈柔凝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她怎么可能是杀死齐圆圆的凶手!   齐倾城不相信,但也意识到,沈柔凝应该是一个线索。   他不能对妹妹的死因,对家中的隐秘一无所知。他本来要等待给齐圆圆的法事完成之后才找沈柔凝,但突然听说沈柔凝要离京了,就找了过来。   此时,他坐在沈柔凝面前……但却就像他说的,无从问起。   “之前圣意突然选秀,就在我母亲去侯府见过你之后……这让齐圆圆知道了,恼的大病一场,一直精神缺缺,并无康复。有一日,她却突然问我,她若入宫,是不是挺好的?她若进宫去,就不必做一个老姑……而且,宫里的御医多,药材也好,也算是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我当时被她那突然一问震惊了好半晌,见她似乎是动了心,劝了她一阵,又分析了利弊。”齐倾城回想起当时,他多是在劝齐圆圆的条件根本难以通过选秀,其实心底也觉得,齐圆圆若是能进宫里去做一个不大不小的主子娘娘安享富贵,其实也不错…… ☆、408 生恨   “我当时在关注军中的事情,劝过圆圆之后,见她的精神似乎慢慢地好了起来,就……”齐倾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若是他多关心她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他甚至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柔凝听着心头难过。但在齐倾城的目光看过来时候,神色却迟疑了。齐倾城见状,立即直起身子,急切地道:“沈姑娘当真知道些什么?”   沈柔凝苦涩地道:“世子,圆圆的事情,确实有我的缘故在里面。我若是告诉了你,只怕你也是要怨我的吧……”但她还是决定说出来,只因为齐倾城是齐圆圆的哥哥,他不应该被蒙在鼓里毫无所知。   沈柔凝开口轻声讲述起来。   随着她的开口,齐倾城面色一变再变,最后似阴冷似麻木,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待沈柔凝说完,齐倾城久久不语,敛目静坐,如同木雕一般。   沈柔凝看着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就决定了不去告诉齐倾城当年的隐秘。关系重大,不能从她这里走漏了口风。而平武候夫妻既然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想必总有一日会选择告诉自己唯一的儿子吧?   而庆隆帝驾崩而去,太子殿下登基……便又是一番新日月了。   沈柔凝突然想起了云九。   太子登基,新的日月之下,必然要有云九的光芒了。风云变化,真是难料啊……   “多谢沈姑娘告诉我这些。”齐倾城终于动了。他站了起来,望向沈柔凝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复杂,而后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沈姑娘,珍重。”她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若不是因为圆圆一直对她抱有自责,一直忧虑着她的情境……只怕以圆圆的性格,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要进宫的!圆圆是想要救她,才……   但从前且不说……又是他们父亲将她给掳了来。虽然是君命不能抗拒。但到底是他参与了……齐倾城微微摇摇头,不想再做停留。   “世子也珍重自身。”沈柔凝起身相送。   陈厚琪听到动静,忙道:“我替表姐送世子。”   齐倾城沉默着走到门口,环视一眼。在几名护卫身上停留了一阵,没有说什么,对陈厚琪点头示意之后,就飞身上马,很快离开了小镇。   陈厚琪皱眉。   他回到雅间。坐在沈柔凝对面嘀咕道:“阿凝表姐,刚才你们在谈什么?我怎么觉得,刚才齐世子走的时候,看我们府上侍卫的目光有些古怪……他该不是想要对付我们吧?”不然,他看什么看?   沈柔凝怔了一怔,摇头道:“应该是习惯吧,他在军中,一直都在做侦查的任务。”   “我还是去提醒唐叔他们去。”陈厚琪嘀咕完毕,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沈柔凝见状觉得有些无奈好笑:齐倾城怎么会攻击她?若是换成平武候夫妻估计还差不多……沈柔凝想到这里猛然一愣:难道平武候会对自己不利!   她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是啊,平武候夫妻绝对是有理由对自己不利的。圆圆死了。他们绝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只会将满腔的痛苦化作恨意,全部倾泻在她身上!   或许因为庆隆帝的病重,平武候或许还分不出心思来对付自己;但平武候夫人身为妇人,一个在黑道中长大的妇人,估计却难以太多的理智……   她才出过事,此次离京,护卫并不少。除了明里的二十来人,陈厚蕴还在暗中安排了几十人化身两个小商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距离她们并不远。   沈柔凝慢慢地再次坐定,陷入了沉思。   当她回神端起茶时候,茶水已经凉了。红缨走进来请示她:“姑娘。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沈柔凝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红缨,你去帮我打听一下,水月庵离这里多远?平武候夫人是在庵堂,还是在京里?”   红缨愣了一下,没有多问。退了出去。   没多久,陈厚琪走了近来,不解地道:“表姐,咱们今天不往前走了吗?若是不走,总该找个客栈住吧?”   “我们走。”沈柔凝起身,一边往雅间外走,一边道:“只是再走的慢一点儿。我打发了红缨回京给我取点儿东西,等等她跟上来,再走快些。”   陈厚琪对于走的快慢无所谓。   他现在对田野里的野花野草都觉得新鲜呢,巴不得走的慢些,好一路郊游。刚才因齐倾城那几眼所生出的危机感,早已被他抛在了脑后。   有了沈柔凝的吩咐,车队再次上路的时候,速度又慢了几分。天还早着,就在一个小县城停了下来不再前行,一行人包了半个客栈住了进去。没多久,她就察觉到后面保护她的那个小商队也住进了这家客栈,心情不禁放松了些。   红缨直到深夜才找到了这家客栈,出现在了沈柔凝面前。   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见到沈柔凝,顾不得别的,立即低声禀告道:“婢子去了水月庵,正好看到了候夫人与齐世子在争辩。姑娘,候夫人的确起了对您不利的心思……”   沈柔凝面色凝重,看向红缨。   红缨继续道:“只是候夫人才得到您离京的消息,此时尚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是这样才麻烦。因为不知道麻烦什么时候才到,需要时刻提心防备。更麻烦的是,若是待沈柔凝回到了沈家村,这些护卫一散,若侯夫人那时候才派人来,沈柔凝就更加危险了。   “姑娘,不如告诉表少爷,先下手为强。”红缨露出些不甘之色:“那候夫人居然是个高手,差点儿发现了婢子。若是争斗起来,婢子怕不是对手。”   “你说,候夫人十分厉害?”沈柔凝很快想到了平武候夫人的背景,便恍然了,却道:“她厉害不厉害,倒没有什么。她是贵妇人,又有齐世子在,总不会亲自上阵,杀到我面前来。而告诉表哥是一定的……总要将她的爪牙除掉,才能彻底放心。” ☆、409 计划   水月庵。   平武候听属下汇报了候夫人的动静,不敢耽搁,立即赶到了这里。   “我听说你给从前故人去了信?你想做什么!”平武候脸色十分阴沉。   候夫人愣了一下,猛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他们竟然敢背主!什么时候!”那些人可都是她父亲给她留下的人手!她往日照顾着他们,几乎没有用到时候,没想到这才一用着他们,他们去转头去告诉了她的丈夫!   “我只是问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平武候冷声道。   “你先回答我!”平武候夫人也恼的很。任谁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力量却突然变成了别人的,都会异常恼火!   平武候冷笑一声:“我的好夫人,你竟然连这一点都看不出?这么多年,照顾他们掌控他们命运的,是我这个军功赫赫的侯爷,而不是你一个内宅妇人!他们又不傻!自然要投效于我!”   他们夫妻一直尚算和睦,所以也一直看不出什么。真到关键时候,那些人当然要认的清楚谁才是主子!   平武候也不与候夫人争辩这些。他一撩长袍,在椅子上座好了,冷声道:“你想要用那些人去袭击沈柔凝?就在眼下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这些日子吃素吃的糊涂了!”   “你不为女儿报仇,我却不能忘!若不是她,我们圆圆怎么会出事!”候夫人被平武候这样的态度激的又痛又恼,道:“圆圆不在了,她凭什么能好好地活着!既然圆圆喜欢她,那我就让她下去陪着圆圆作伴好了!”   提到了女儿,平武候面上也露出了悲痛,再看妻子的时候,眼底就生出了柔情,缓声道:“夫人,我知道你心痛……圆圆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么能不心痛?难道我就不想着替圆圆报仇!只是。夫人,眼下真的不是时候啊。”   到底是夫妻情深,平武候缓了神色,候夫人也稍微平静了一下。眼神却是依旧十分坚决,道:“不过是弄死一个小丫头,又能有什么难的?这一次我们是想要她的命,可不会因为她那一张脸而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我知道你顾忌皇上那里,但皇上病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又有多久没有召见你了?反正,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先将人弄死了,不留首尾,怕什么!”   “待皇上好起来,我们就更没有机会了!”候夫人坚定地道:“圆圆的仇,不能不报!眼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双目血红,看向平武候:“侯爷,哪怕你将那些人收拢了,我也一定要出手!哪怕是用银子收买杀手!”   平武候见到自己的妻子这般模样,便知道自己劝不了她。既然如此。那就由着她吧。“你刚才说买杀手,这是一个好法子。最好是让她出个意外死了,决不能牵扯到候府。那个陈厚蕴十分难对付,我猜,他是早已经盯上了咱们的人。”   候夫人双目通红,神色间却十分冷静,道:“侯爷放心。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手段和规矩。只要付出的足够,就绝不会暴露你我。”   平武候这些年虽然从未深入过所谓的“江湖”,但也了解过。知道候夫人所言没错。如此,他也就不再反对什么。只是也不想开口,依旧眉头紧锁,坐在那里思索起来。   他是个男人。   在他心中。对女儿的死十分心痛,对沈柔凝也很仇恨,但所思所想,却不仅仅是报仇,更多的,是平武候府的前程。和他本人的前程。自从齐圆圆出事之后,庆隆帝再没有召见过他,这让他觉得十分惶恐——   沈柔凝的事情他办砸了,而且是因为他的女儿而砸的!   若是圆圆没有死,庆隆帝会非常恼火会训斥他,但总会原谅他,依旧用着他做事。反正,臣子有些私心利益也是正常,而宫里多养一个女人也不算什么。而他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做事尽心尽力。这样的属下,不是说舍就舍的。   但圆圆却死了。   死的那样的晦气!   经历这般的晦气之事,庆隆帝不重重罚他就是体恤他这些人的忠心了,又怎么会继续用他!最好的结果,也是为了不回想起这晦气,远远地将他们一家给打发了!而失去圣心,他们候府……还能有什么前程可言?甚至,若这次的事情成为了皇上的心魔,他将来甚至会找机会直接将平武候府整个抹去,好让自己能彻底忘记了这事情!   所以,平武候一直都在想着自己的出路在何处。   而对于引发这一切的齐圆圆……若是她没有死,他怕都想要将她给掐死!   夫妻二人静坐室内,却并不知道,就在外面不远处,一个人隐匿了身形,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人正是齐倾城。   他面色变了数变,想要冲进去问问父母为何隐瞒了他这么多的事,想要问问他们为什么一点不知自责反而去怪沈柔凝……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动。良久,他才回到了禅室,将齐圆圆的画像取了出来,喃喃低语。   ……   沈柔凝给陈厚蕴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塞入了信鸽脚上的小竹筒内。松开手,看信鸽扑棱棱飞起,再天空中盘旋了一阵,朝着京城的方向飞过去,很快就失去了痕迹,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临行之前,陈厚蕴特意给了他两对信鸽,以供她传递消息所用。   相信不用多久,她写下的字,就会落入他的手中吧……那么,他会不会很快回信?不知道一夜的时间够不够?若是明早信鸽没有回来,而自己又启程了,信鸽会不会找不到她们的队伍了?   沈柔凝看着天,一时之间,思绪有些纷乱。直到入了夜,也没有一点儿睡意。好在,信鸽很快飞回来了,也给沈柔凝带来了陈厚蕴的回信。   “吾已知,会尽早解决。汝一切小心,珍重。”   字数很少,沈柔凝仿佛看到了陈厚蕴写下这几个字时候的模样。她将字条收起放在荷包里,将荷包放在枕边,再次合眼,很快就入了梦。 ☆、410 回村   再次启程,沈柔凝就没有再刻意放缓行程。   又几日之后,她终于又一次站在了被大山环抱的山村之前。沈家村一如昨日,仿佛连田埂上的那些黄色的野花,都没有半点儿变化,散着宁静祥和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间放松了心情。   她们的车队到了村口,才被人发觉,向着沈氏祖宅通报而去。待沈四老爷得到消息迎出来的时候,沈柔凝和陈厚琪已经站在沈家的大门口了。   侧门开启,沈柔凝领着陈厚琪往里走去,一边与宅子里出来的几个老仆微笑点头,一边与陈厚琪道:“怎么样?我们沈家也不寒酸土气吧?若是你登高往下看,这个村子的规划布局,肯定还能让你大吃一惊。”   陈厚琪的确有些被镇住了。   一路上他路过了不少村镇田庄,便是江南普遍富庶,那些村镇田庄在陈厚琪眼中,根本就难有入眼之处。他甚至还在奇怪,若是沈柔凝是在这般村镇的环境中长大的,又怎么会养成一身的高华不输任何京城大家闺秀的气质来?真正看到了沈家村之后,他一下子就震惊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做“耕读传家”。   此时听见沈柔凝开口,他连连点头,道:“表姐,你一定要领我到山上去看看啊!”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极大的收获,却有些讲不清楚说不明白这些收获是什么,大约明白是心境上了……相信,若他此时再动笔写字,定然会与之前大有不同的!   “那你可要多住一阵子。”沈柔凝含笑道:“这里山峰秀美,涧溪清幽,有许多景致值得好好瞧瞧的。”   “嗯嗯,我不忙着走的。”陈厚琪高兴的眉开眼笑。   他这一次是在陈老爷子那里争取到了护送沈柔凝的任务,根本就不打算短时间回去。为此,他不仅给在书院读书总不回家的陈厚温写了长信,而且还与陈二老爷打了招呼。告诉他们自己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回家的,让他们两个人商量着办,看谁留在家里看着陈二太太……   想到陈二太太,陈厚琪立即更觉得眼前的景物更加的雅趣天成。四周的空气也更外新鲜,每一个呼吸,都能让他觉得飘飘欲仙,舒服的仿佛心都要飞出来一样。   沈四老爷终于匆匆走了过来,先是上下打量了沈柔凝几眼。见她很好,才放下心,看到了陈厚琪,道:“厚琪来了……怎么没有早些送信回来?”   “父亲,我们这一路走走停停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没有确定的日子,哪里敢惊动长辈,让长辈忧心。”沈柔凝笑着道:“母亲安好?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都好不好?”   “家里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他又情不自禁地感慨道:“阿凝。你回来了就好。”   沈柔凝轻松而笑,向着沈四老爷眨了眨眼睛,提醒他言语神态之间小心一些——沈家村的族人们,除了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其他人并不知道沈柔凝有那么一番遭遇,只以为她不是在徐州,就是在京城。   毕竟京城繁华之处,她被外祖家留下来,也是理所应当。就像沈端榕,不是依旧留在了京城没有回来吗?不论怎么说。将来想要有所作为,能留在京城,总比窝在这个小山村里强许多。   陈四老爷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收起感慨。只剩下欢喜之色,再次与陈厚琪打招呼,道:“……老爷子可好?家里人一切都好?”   陈厚琪正色道:“回姑父,家里人都很好。只是有些思念姑姑了。来的时候,祖父让我带话说,让您和姑姑什么时候再到京城住一阵子呢。”   “一定会有机会的。”沈四老爷想到陈家。心中不禁生出温暖感动。   陈家一门,对沈柔凝,对他们一家,当真是毫无保留的关怀!便是付出了许多代价之后,依旧毫无芥蒂!而在沈家,在沈柔凝的问题上,他们一家反而遭受了质疑和埋怨……   虽然他能够理解族人的这种质疑埋怨,但心头总会有些不舒服的。   沈四老爷收起心思,对陈厚琪欢喜地道:“厚琪,你先到我那里休息一会儿,明日再让阿凝领着你去给几个长辈问声好。榕哥没有回来,你姑姑干脆就没有收拾客房,说让你住榕哥那里……”   沈四老爷一路话不少,领着一行人往四房所在的院落走去。   沈家祖宅地方很大,人口却不算太多。每一房人所住的地方,都十分的宽敞。彼此距离也有一些。   沈柔凝听沈四老爷刚才话里的意思,本以为她们暂时不会遇到家里的长辈,却没想到,他们尚未到自己的住处,就见沈三太太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到沈柔凝,眼底闪过一抹埋怨,看到陈厚琪之时,就已经将那抹埋怨掩饰住,代替的是略有些忧心忡忡的笑容,对陈厚琪道:“是陈四公子来了?”   陈厚琪连忙行礼。   沈三太太客气一番,便向沈柔凝道:“阿凝,你才从京城回来,三婶有些话想要问你……不知你现在累不累,什么时候有空?”   她这么一问,沈柔凝只好道:“三婶,我不累。不过长途归来,需要梳洗一番,才好与三婶叙话。”   “那我去找你母亲说会儿话。”沈三太太竟然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沈柔凝也没有太在意。反正,她一会儿也是要向父亲母亲说一说京里的现状的。沈三太太要问什么,她也清楚,正好一起说了。   有了沈三太太在,沈四老爷和沈柔凝以及陈厚琪之间再开口就有了顾虑。沈柔凝也就向陈厚琪指点起沈氏祖宅的方位布置来。到了四房所在,沈柔凝便与陈厚琪分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明皎院一直都有人看护,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院里的墙根下,各种牵牛花在院墙上攀援旺盛,比几年前还要旺盛一些。它们占据了太多的地方,其实已经十分不美观,更让整个小院显露出了一些荒废之感来。照顾院子里的婆子,竟然没有动它们,也不知道是谁交代的。 ☆、411 消息   沈柔凝停住脚步,看着那牵牛花,怔忪片刻,心底轻叹一声,道:“碧冬,一会儿闲了,将这些牵牛花修剪一下吧。实在太多了些。”   碧冬没有想太多,立即应了下来,打算一会儿就找铲子把它们大部分都铲掉。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牵牛花,早几年就觉得这些牵牛花碍眼了。她心底一直觉得,姑娘给自己取的名字一定有比的意义,绝不是在说什么牵牛花。   略作梳洗之后,沈柔凝去了四房正院。   沈三太太正与沈四太太有一撘没一搭的说话,眉眼之间,有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看见沈柔凝过来,她情不自禁地想要站起来,回过神才克制住了自己,待沈柔凝见礼之后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地探身,问沈柔凝道:“阿凝,你才从京城回来……皇上他是不是病的很重?”   沈柔凝想到清澜两位姐妹,很是理解沈三太太的急迫,正色道:“三婶,皇上龙体确实并不康健。如今朝中政务,多半都是由应王和太子殿下共同商议处理的,皇上大多都在修养,听说已经很少过问政事了。”   “难道是说,皇上已经不当权了?”沈三太太震惊之下,脱口而出。   一个皇上,竟然都不再上朝理政了!   沈柔凝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看向沈三太太。沈三太太很快察觉自己失态失言,忙道:“宫里那么多的御医,又有全天下最好的药材,难道就任由皇上病着?”   沈柔凝摇摇头:“三婶,您问的这个,在京城里都没有人敢随便谈论的,我更是不知道详细了。”   沈三太太闻言默然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苦笑道:“阿凝,三婶就是忧心你两位堂姐。回到这祖宅,安宁倒是安宁了。只是消息却是不通的。就算是京里传回了什么消息来,也不敢轻易相信……阿凝,你知道什么,随便跟三婶说说吧。无论什么。都能让三婶心中好过一些。”   沈三太太说完,再次发出一声叹息,神情越发苦涩起来,见沈柔凝有些发愣不解,就又开口解释道:“你三伯父被罢官之后。我们本来没有打算回来,想要留在京城观望一番,在做打算。但陈状元却让人带话给你三伯父,若想要有朝一日起复,就先离开京城蛰伏一阵……我们就回来了。”   他们也是无奈。   通过选秀之事,便是宫里的清澜两位姐妹也大受牵连。本来两人就地位不算高也不算得宠,这一被牵连能保存自身就十分不错了,又如何能有能力帮他们谋利益?   陈氏底屹立朝堂多年,底蕴人脉肯定不是沈氏能比较的。他们已经有些得罪了陈氏,若是再不听劝告。一味地与沈四一房人交恶……只怕沈三老爷要做一辈子的草民了!   权衡之下,沈三夫妻就领着儿女回到了沈家村,一直没有回京。   沈柔凝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她看了看四周。丫鬟婆子们都退了下去。   这一番动作,让沈三太太不禁生出凛然,坐直身子,望向沈柔凝,不知道她要讲什么话。   沈四太太也看向了沈柔凝,眼中有所惊疑:难道沈柔凝真的带回来了重大消息?想一想,他们虽然知道沈柔凝安全了,但却并不知道她是怎么安全的。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庆隆帝放弃了,放了沈柔凝离京回来!   沈柔凝轻声道:“三婶,我听说,皇上病的很重。几乎不再往内宫去了。有传言说,他怕是……时日无多。”   在场几人俱是震惊万分!   “皇上的病,其中有蹊跷……只是宫里却一直十分平静,所以没人敢胡乱猜测什么。哦,顺妃在皇上生病之前被人刺杀而死,如今朝露宫就只住着清澜两位贵人娘娘了。”沈柔凝没有说的太多。   但就是这样。沈三太太也已经难以相信:“你是说,皇上龙体……”她的双眼立即红起来,眼底全是惊慌。若是皇上没了,可怜她两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儿怎么办!   沈柔凝露出些安慰和不忍心,摇摇头,却是肯定了沈三太太未说完的话。   沈三太太立即失魂落魄,呆滞地坐在那里,忘了言语。   沈四太太也晃了一下神。片刻之后,她开口问道:“顺妃当真死了?”   沈柔凝点点头。   沈四太太也不再言语。   许久,沈四老爷率先从震惊之中回过神,心底突然一阵轻松。那个人活不长了!再不能来找他的妻子女儿麻烦了!真是……太好了!若不是沈四老爷还有一丝理智,他此时甚至都已经开怀大笑起来!   他没有怀疑沈柔凝的消息的真假。   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也算是了解陈老爷子和陈厚蕴。关于沈四太太和沈柔凝的事情,他们多半会告诉她们本人,而不是隐着瞒着。而沈柔凝既然能说出来,就肯定是已经确认过的消息,而就不会是猜测!   沈四老爷不禁去看沈三太太。   回到沈家村之中,在沈三太太有意无意之下,很多人都羡慕沈三太太有两个女儿进宫成了贵人娘娘,又明里暗里嘲讽四房人不知好歹,分明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偏要趴在草堆里**!而他偏偏不能开口反驳,因为根本就是信念不同,说不通道理!   他甚至都做好了一辈子被人以此嘲讽的准备,也一直想着怎么才能不让他们那嘲讽之语伤到妻子女儿……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庆隆帝居然要死了!   天翻地覆!   沈四老爷几次抿唇,许久想要开口去劝沈三太太什么,但都没有说出口。他并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清澜两个,也是他的侄女儿。   “三婶,我看您气色不好,不如先回去休息?”沈柔凝也无法劝沈三太太,却也不想她这么一直坐下去不走,便柔声开口道。见沈三太太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沈柔凝顿了顿,又道:“来的时候,表哥也让我给三伯父带了话……说若是三伯父愿意,最晚明年秋天,应该就有起复的机会了。” ☆、412 嫁妆   沈三太太闻言,眼底茫然稍退,转头问沈柔凝道:“你说什么?”   “若是三伯父愿意的话,最迟明年秋天,应该就能起复上任了。是进京还是外任,三婶和三伯父应该早做打算……好让琪表弟将信传回去。”沈柔凝垂下了眼睛,干净白皙的面庞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陈厚蕴当然没有与沈柔凝说过这些安排。   不过,沈柔凝相信,就是她不提,陈厚蕴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去安排沈三老爷——   陈老爷子也好,陈厚蕴也好,他们都是真心希望沈四太太和沈柔凝能够活的舒适顺心。之前特意去告诫沈三老爷是一次,今后起复沈三老爷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此,沈氏三房也好,还是沈氏其他的族人也好,就不敢也不会再对沈氏四房人有怨。至少表面上不会。   沈三太太这一次听清楚了,再次愣了一会儿,才苦涩地道:“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若是之前,听到丈夫很快就能起复,她肯定会特别高兴。但现在……沈三太太心情沉重,也没有心情再坐下去,只想赶紧回去,将自己听到的这些,告诉沈三老爷。   范嬷嬷去送了步履沉重的沈三太太离开了。   陈厚琪过来拜见沈四夫妻。沈柔湲也被人领了进来,问起家常,发着礼物,很是一番热闹。   没多久,陈厚琪抱着沈柔湲出去院子里玩,沈柔凝才开始与沈四夫妻正经讲述她被掳之后所发生的种种:“……应王爷给表哥送的消息,应该是不会错了。若到时候娘娘殉情,太子登基,应王辅政,就又是一番新气象了。”   沈四老爷听沈柔凝说完,很是感慨了一阵,而后就彻底轻松起来,道:“这才多久……谁能想得到呢?不过,对于我们一家几口人来说。是好局面。我这个人是没有什么大野心的。只要对得起你三伯父,我也就无愧了。”   “您和三伯父本来就没有什么错。得到起复,也是应该的。”沈柔凝低声道:“表哥说,太子殿下将来只会知道是皇后毒害了皇上。其他都不会知道……所以,所有的这一切,都算是过去了。应王……”   沈柔凝不禁看了一眼沈四太太。   这最后的局面,除了陈厚蕴稍微参与了一丝之外,多半应该都是应王的手笔。偏偏。这一切应王都做的不动声色,让人毫无所觉。便是怀疑……   应王又在十分尽心尽责地辅佐太子,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篡位心思!就是有人怀疑,也根本就站不住脚!   陈厚蕴暗示说:应王肯行动,是因为庆隆帝掳了她……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沈四太太啊。   沈四太太微微出神。   沈四老爷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面上有些不自在,轻声唤沈四太太道:“那个,夫人,我就是觉得……”庆隆帝再怎么。也是沈四太太生命之中十分重要的一个人。他在这里因为其就要死了而高兴,实在有点儿……要让她不开心的。   沈四太太回神,正看见沈四老爷面上的忐忑反思自责,目光温柔下来,轻声道:“折腾这一两年的,总算彻底有了个结果,的确是值得欣慰。不过,一切都还是未知,阿凝就不要逢人就开口了。”   沈柔凝站起身,垂首应“是”。   “当年……”沈四太太不禁提了一句。就又一次走神。但很快,她就不再继续说这个,而是对沈柔凝道:“一路风尘,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又对沈四老爷道:“夫君也去看看阿湲,让厚琪也去歇歇。”   沈四老爷连忙“嗳”了一声,应下来。   父女二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打扰沈四太太,前后走了出去。   出了们,沈四老爷回头看了一眼沈四太太。室内光线略暗。从门口看过去,她的脸色也有些晦暗不明。沈四老爷回头不再看。迈步沿着走廊往前走,寻声去找沈柔湲,一边对沈柔凝道:“阿凝,你这一次回来,应该暂时不走了吧?”   沈柔凝摇摇头:“我会陪着父亲母亲您们身边尽孝。”   “也是。”沈四老爷微笑道:“估计用不了多久,你也该出嫁了。若是再四处跑,说不定你大舅母心里头会有些不舒服。”他看向沈柔凝,收敛了笑意,语重心长地道:“虽说你大舅母很疼你,但做娇客和做媳妇绝对是不同的。阿凝,你很聪明,一定要懂得摆正心态。”   庆隆帝的事情一过去,沈柔凝就该出嫁了。   嫁回去陈府,说是最放心不过……但为人父母,又怎么可能完全放心?而在沈柔凝身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总会有些影响的!   他又怎么会不担心!   沈柔凝面色微红,却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道:“之前祖父将给母亲的陪嫁都交给我看过了,本就不多。这些年经营下来,更是不菲。我估算过了,便是母亲的嫁妆分成三份,也已经足够分量。但我还有南洋商行的干股,有香蕉园和干果铺子……”   几年下来,尤其是南洋商行的分红,她名下财富的数目就是她自己看到账本的时候,也是十分咋舌!比沈四老爷可有钱多了!   “所以我想,母亲的嫁妆我就不要什么了,全都留给榕哥和阿湲……”   “也好。”沈四老爷没有多想,道:“你的嫁妆,就全由我置办好了。”   他根本就没想到,沈柔凝是准备自己置办嫁妆。想都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沈柔凝自己也不好直接说这个话——   双亲俱在,哪有自己给自己置办嫁妆的?   沈柔凝适时闭嘴结束了这个话题,轻声问道:“父亲,以后……您和母亲是准备常住京城,还是……”   沈三老爷都能起复,没有道理沈四老爷就不能起复。   沈四老爷愣了一愣,摇头道:“这个问题,我还没有与你母亲商量过。还是到时候再决定吧。你母亲她,只怕是不怎么愿意回京的。”庆隆帝宾天,许多旧事看似被淹没了,但总有些人一直在,清清楚楚地知道,发生过什么。 ☆、413 闲谈   次日。   沈柔凝与陈厚琪一起先是去拜见了沈大老爷夫妻。一番客套之后,陈厚琪便提出了告辞,沈大老爷夫妻让人去送了陈厚琪,却是将沈柔凝留了下来。   又是一番问询。   沈柔凝斟酌着回答了。   他们夫妻久在山居,对京里关注的少,对各种隐秘之事知道更少,也就没有问什么让沈柔凝难以回答的问题。到后来说话的,就换成了沈大太太。   沈大太太苍老了许多,眉目尚算平和,身上浮动着檀香味儿,不断地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眼底不时流露出悲悯之色。   早些时候,在邓府被抄家灭口之时,她得到消息,大病了一场。幸好邓家还留下了一个在她眼底下长大的邓长年,这才让她慢慢地缓了过来,病也算是痊愈了,但损耗的,也难以补回来了。病好之后,她就信了佛,在家中建了一个佛堂,成了半个居士。   “……长年如今怎样?他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沈大太太轻叹道:“当年邓家那般兴盛,如今却只剩下长年一人……真是造化弄人啊。”   “有长年表哥在,邓家就不会落寂下去,大伯母应该宽心才是。”沈柔凝轻声规劝道。   当年邓氏被抄家之时,留在大山里的邓氏祖宅也被收归皇室。直到邓长年封候之时, 推辞了其他赏赐,向皇室要回了邓氏祖地,日常祭祀不落。邓氏并没有断了血脉。   “大伯母知道吧?太子殿下就要大婚了。”沈柔凝微笑着道:“就在不久前,长年表哥认下了一位姑娘作为义妹,而那位姑娘也是有大造化之人,很得太子欢心,会与太子妃一同嫁给太子殿下,成为太子良娣。他日入宫,便是四妃之一……如此,邓家的富贵还在后头呢。”   沈柔凝是想要宽慰沈大太太。虽然素日往来不太多,但邓氏是她的娘家。   但沈大太太听她这么一说。怔了一下之后,反而更加忧虑起来,问沈柔凝道:“阿凝,你与我详细说说。长年的这个义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唉,这些年我其实早就想通了,这荣华富贵虽然好,一步登天看起来很诱人。但往往也就是灾难,而且是一家一族的灾难!若非是因为邓氏女进宫,便是邓氏有错,又何至于有抄家灭族的大祸?你外公陈公一门,才真正是睿智之人!”   又说到了沈柔凝身上,叹息道:“你不愿进宫,族里是有些人不能理解,但大伯母却是支持的。”   “多谢大伯母。”沈柔凝不欲多谈自己,就继续回答沈大太太的问题,道:“大伯母不必过于忧心。长年表哥认下义妹。也是因为相助太子殿下……”她向沈大太太解释了一番,才让沈大太太的忧虑之色渐渐淡下来。   “若是大伯母有空,应当去京城走一走。”沈柔凝轻声道:“威武候府如今连个长辈都没有,长年表哥的婚事都被耽搁许久了,都没有人替他操持。”她觉得沈大太太眼下的状态很有些问题。不像是看破红尘的淡然,反而更多的是无根由的悲观。所以,沈柔凝想要让沈大太太找点儿事情做。   也算是帮一下邓长年。   威武候府过分冷清,她便是没去过,也觉得难受的很。   沈大太太闻言愣了愣,关切地道:“你是说。长年的终身大事,依旧没有着落?不是说他与明义候府认亲了吗?怎么叫做没有亲人长辈?”明义候府那一大家子,怎么能没个长辈!   沈柔凝微微苦笑:“多少年没有往来的亲戚,又因为长年表哥在军中立功才重新相认的……大伯母。您觉得,明义候府真的有替长年表哥操心的长辈吗?就是明义候府早就霸占了威武候夫人这个位置,却还要拖着不肯定下来,仿佛郑氏的好女儿嫁给长年表哥是吃亏了一般……”   “说来说去,还是长年表哥如今在京城人单力薄,总不免被人轻视慢待吧。”   沈大太太伤感的神色不禁变了变。脸色浮现出了怒意,道:“阿凝,你是说,那明义候一直都是在欺压长年?长年他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侯爷,他们明义候府又凭什么欺压长年!那郑氏想将女儿嫁入威武候府,也得看长年想不想要!”   沈柔凝就与沈大太太说起了话来。   她离开的时候,沈大太太身上那种悲观之意已经去了大半,代替的是愤怒和焦虑。沈大太太已经打定主意近期入京,去威武候府替邓长年坐镇去了。至少,要替邓长年娶回一个满意的姑娘,让候府有了女主人。   她有些等不及,立即就开始研磨给邓长年去信。   “我好像记得,你那个侄儿小时候很喜欢四丫头来着?”沈大老爷坐在那里左右无事,随意开口道。他没有什么大抱负,一直都是遵循着祖训,安稳地经营着沈氏的族地。打交道的,也不过是这一个县的官吏士绅们。心态一直都很不错。   沈大太太运笔就是一顿,口中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时候两个人不是还小吗?能懂什么。”她不禁也开始想,沈柔凝配不配邓长年呢?   邓长年现在并不是当年邓家的一个病弱小子了。他是战功赫赫的威武候。   而沈柔凝也不能算是隐居山村的沈氏的一个姑娘家。她的外家地位显赫,长辈们对她疼爱至极……   若是两个人能成就姻缘,那威武候府在京城就不算是单薄没有根基了!   “也是的。”沈大老爷没有沈大太太想得多。他端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紫砂壶把玩,一边随意地道:“我看刚才那丫头说起长年侄儿的时候,神态十分自然,估计这两个小辈之间的确没有什么发展了……”他看了一眼沈大太太,叮嘱道:“你是长辈,却是隔了一层的长辈。长年侄儿也不比当年了那个病怏怏的小子了。你要摆正位置,这婚姻大事,还是要听他本人的意思。” ☆、414 呵斥   沈大太太又愣了愣,脸色有些黯然,似乎热情一下子就淡了,再次浮上了悲伤。   是啊,她去了,又算什么呢?当年,父亲才去世,自己的母亲兄长侄儿侄女们就将邓长年逐出了家门!她是看着邓长年长大的不错,但她却与驱逐他的那些人在血脉上更近!   这些年,他都不来看她,是不是对她也有怨气?那她去了,是不是要遭受嫌弃?   沈大老爷很快察觉到了屋里气氛不对,抬头看了一眼沈大太太,立即就皱眉,不悦地道:“夫人,你又在想什么?”   沈大太太搁下笔,掏出帕子拭了一下眼中的湿意,道:“我在想,长年他是不是一直都再很我?不然,怎么一走这么多年也没个信!”   “你这样想?”沈大老爷皱眉道:“他哪年少了你的年礼还是怎么的?怎么就变成恨你了?夫人,是你自己想差了!”   “当年邓府的人对他不好,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可没有一点儿对他不好的!他要是分不清个好歹,直接不再与咱们交往就是了,还送年礼做什么!再说,无论当年他遭受了怎样的不公,邓府都没了,他有什么样的怨气也消了!除了那个痴傻的哥哥,他现在就剩你一个亲人了吧?”   “被逐出家,他难道不伤心!邓府没了,他难道不难过!你是长辈,怎么说,也该是你去安慰他,而不是他安慰你!而你这些年就光顾着自己伤心了,又何曾管过他!”   “以我说,他就该怨气恼你!他最难的时候,你没管他!他好的时候,你也没为他高兴!”   往日,沈大老爷虽然被沈大太太总是一副悲伤模样弄的很是不舒服,但儿女们都大了,她也多半时间都在礼佛,他也就懒得去说什么。但今年沈柔凝来请安。谈起了京城事物,说到了邓长年,这让沈大老爷就不得不多一份心思了。   沈家是这一片地方有名望的士绅。   一直以来,当地的官员。都与他们这些士绅关系良好。便是有些小矛盾,他们舍出一些财物,那些官员也会懂得见好就收,不会往死里磕。说到底,也是他们这样的家族绵延多年。人脉并非一般。   不管有没有什么大抱负,拓展人脉总是有好处的。   邓长年一个年纪轻轻的侯爷,明明与沈氏有着很好的关系,为什么不去维系,反而非要去斩断了!他既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看不得沈大太太这样子了!   沈大太太被这一番重话说的就是一懵,呆滞了很久。   半天,她才回神,抹干眼睛,问沈大老爷道:“老爷。你是说,我应该去找长年好好谈谈?”   “你更该去他说说,解释一下这些年你为什么对他不闻不问。”沈大老爷沉声道。   ……   沈柔凝并不知道她离开之后,沈大老爷和沈大太太又说了什么话。   她还要一一拜会族里的长辈们,一一奉上礼物。值得一提的是,沈二老爷居然在家没有出门,向沈柔凝问了许多南洋商行的事情,言语中颇为羡慕。   “……我们听说,其实南洋地方大的很,几乎到处都是能种粮食的好土地。”陈二老爷叹息道:“只是我们这样背景不深厚的小家族。谨慎为要,传家立世靠的是眼底下看得见摸的着的土地,实在不敢冒险。”   “阿凝,你怕是不知道。”陈二老爷在与沈柔凝的交谈之中。察觉到沈柔凝十分有见识,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些,苦涩地道:“眼下大庆的粮食便宜了,但土地的价格却是硬生生地翻了一倍!这个价,还在往上走!粮食便宜了,种地已经开始亏钱了!尤其是如今佃户都少了。种地人手都不够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一路上,都有土地在抛荒了……”   沈柔凝愣了愣:“二伯父,真的有土地抛荒吗?确定不是在歇田?”   “阿凝也知道歇田?”沈二老爷有些诧异,又一想家里的姑娘家都识字读书,与那些小户人家不同,也没有多想,向沈柔凝解释道:“歇田多半都在冬季时候……春天不耕种的情况,是几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在书有看到说,不是有歇好几年的吗?土地也要养一养,难道不是?”沈柔凝又问道。   沈二老爷点头道:“是这样。但阿凝,以土地少粮食精贵,许多人都没有地可以种,谁舍得让田地一养好几年的?能长一粒谷子就是一粒谷子!现在,土地依旧贵的很,但粮食……”他摇了摇头。   “如今天下一统,天下太平,南北流通了……我听说,今年南洋商行的粮食,绝大部分都运往北方去了。而且还不怎么够。”沈柔凝倒没有觉得这个情况有什么值得太担心的:“二伯父,这太平年景一来,人口就会越来越多。若是二伯父有空去南洋看一看,就会知道,南洋那里,咱们占下来的土地并不多,也就是两个三县的地域大小。这么大点儿地方,就是一年三季,出产也是有限。粮食不会继续往下降的。”   她听陈厚蕴提过这一点。   从前朝末年吏治黑暗,几经天灾民乱,烽火遍地,到后来南北对立又打了十几年的大战,这中间不知道消耗掉了多少人口!可以说是百不存一!就算后来南北相对和平下来,修养了几十年,但到底不是天下太平之时,增长的人口也是有数的,又在前几年的统一战争中消耗了一部分,哪里还能剩下什么!   要知道,大庆虽然损失有限,但北金的六七十万大军,最后几乎都打没了!   眼下粮食看似很多,也仅限在江南罢了,北方依旧有不知道多少人再挨饿!……而待人口繁衍,十来年之后,说不定遇上点儿小天灾,粮食说不定就紧张的很了!   沈二老爷闻言,拧眉思索片刻,赞道:“阿凝,你说的有道理。是我多虑了。”他想起刚才沈柔凝的提议,有些兴奋起来,问道:“那阿凝,听你的语气,你莫非还去过南洋?” ☆、415 拜访   沈柔凝一愣,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沈二老爷也愣了愣,随即眼神一亮,再看沈柔凝的目光之中,就有了惊讶和好奇。她一个姑娘,在什么时候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沈二老爷是经商之人。他走的地方多,见识也多。见沈柔凝不话,就没有追问,笑着道:“听阿凝这么一讲,我真的要找个机会与你的几个堂哥去南洋看看了。对了,阿凝,不知道你能不能替二伯父引荐一下,借乘一下南洋商行的船?”   “二伯父客气了。”沈柔凝微笑道:“什么时候二伯父定下了行程,派人告诉侄女儿一声,谋个座位,还是不难的。”   她痛快地应了下来,又让沈二老爷愣了愣。随即,沈二老爷笑了起来,再与沈柔凝话的时候,言语之中的随意就收了起来,慎重了许多。沈柔凝告辞的时候,他亲自站起来,送了送。   沈二太太见状有些迷惑不解,在沈柔凝离开之后,进屋问沈二老爷道:“你与四丫头有什么好谈的?了这么久的话。”   沈二老爷淡淡地看了沈二太太一眼,抿了一口茶水,道:“你懂什么。阿凝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家,是十分有见识的。”他不愿意与沈二太太太多,便道:“再,眼下国泰民安的……咱们沈氏的将来,有指望着她的时候。”   天下越是太平,江南的土地就越是珍贵。就算是沈家村的位置稍显偏僻一些,在盛世来临之后,这周围许多的土地,也一样会落入有心人眼中!   那个时候,拼的就不是价格多少,而是权势地位!   没有一定的权势地位,给你良田万顷,也守不住!   沈二老爷走南闯北,看的十分清楚。再者,他经商也是一样。若想要再做大一些。而不是仅仅赚辛苦钱的行商,也一样需要权势!   南洋商行背后若不是有秦国公府,早就被人给吞没了!根本就不能壮大!   沈二老爷对经营比较有兴趣,一直想要将家族里交给他流通的财货再番几番。才显得他这个人,也是有大用处之人,才能受到族人的尊敬拥护。   沈二太太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又道:“她一个姑娘家,以后嫁了人。就要为夫家考虑了,又能有多少心思多少力搁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沈二老爷轻嗤一声,道:“以陈公对她的疼爱,她嫁的门第能低了?身份地位到了一定的高度,我们以为难如登天的事情,在那些人眼中根本就是芝麻大儿的事!就像老三老四被罢官,在你眼力是天都塌了吧?”   “难道不是?”沈二太太不服气地道。   “老三最迟明年秋天就能起复了。”沈二老爷丢出这个消息,见自己的妻子震惊到愣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从今往后。你别在背后风凉话了。四房的那对母女,不是你这样的妇人有资格议论的。”   做不做凤凰,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与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管的着的!   沈二太太张了张嘴,却因为心虚,没有再什么了。往日,她的确了不少话——   同样是嫁人做人妻子,凭什么她四太太就能冷淡高贵将丈夫整治的服服帖帖?而她们却在自己丈夫面前连大话都不敢?所以,沈二太太一直看不惯沈四太太,更不会喜欢沈四太太。后来虽然知道了沈四太太娘家是京城高门,但沈二太太自以为不会求到沈四太太头上。态度也没有转变过来。   沈二老爷才不理会沈二太太心中在想什么。警告了一声之后,就回了书房,让人将两个儿子叫进来,将自己要去南洋见识一番的打算了。父子三人又开始探讨,盛世之下,沈氏的商队经营些什么,才能比较快而且稳妥的积累财物……   不过这些,沈柔凝依旧不知道罢了。   她来到了三房这边。   才被一个丫鬟领着往里走没几步,一个壮实的少年突然拦在她面前。瞪了那领路的丫鬟一眼,就让那丫鬟害怕地缩了缩身子,后退几步,见礼道:“婢子见过六少爷。”声音仿佛都在发颤。   原来是沈端松。   沈柔凝目光落在眼前这少年身上,眼中不禁生出一抹异色。   一阵子没见,沈端松个头已经比沈柔凝还要高一些了,更加骨架宽大体型肥硕,当真是又高又胖,站在沈柔凝前面厚重的像是一堵墙,完全没有江南少年的瘦弱文秀之感。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松哥?”沈柔凝露出微笑,道:“一些日子不见,你的个子都比我还要高了!我从徐州和京城给你带了儿东西,不过现在还在整理,估计明儿就能送过来了,希望松哥不要嫌弃!”   沈端松看着她不话,面上堆着的横肉,看起来有些吓人。   而一边这个丫鬟怕他,绝不会仅仅因为他的面相。沈柔凝想起自己曾经的见识和听过的一些,面上微笑不变,道:“是三婶让松哥出来迎我的?三婶真是太客气了!恩,柏哥还好吗?阿澈妹妹呢?”   沈柔凝一边着话,一边向着沈端松走过去。仿佛对于沈端松面上的凶厉毫无所觉。她渐渐走到了沈端松面前,若是他不肯让开,沈柔凝就要撞到他身上了!那样,这场面就不好看了!   沈柔凝知道沈端松的脾气很不好惹。往前走的时候,也是悬着心,努力笑的更加自然亲切一些。   好在,沈端松让开了。他往旁边退后半步,依旧不发一眼。   沈柔凝心中一松,笑容更加温柔一些,轻松地道:“昨天阿湲还跟我,很喜欢跟阿澈一起玩呢。我也给她带了一些衣料绢花和一些玩意儿,只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合不合她的意?”   “她很喜欢绢花。”沈端松神色恍惚地接了一句,而后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再次紧紧抿了唇,表达着他对于沈柔凝的敌意和不欢迎。 ☆、416 敌意   难道他依旧惦记着当年沈端榕与他的那一次矛盾?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耿耿于怀,不能忘记?因为不喜欢沈端榕,所以也敌视沈端榕的姐姐沈柔凝?   沈柔凝不太清楚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也不愿意与他这种陷入执拗思想之中的少年人计较,只想着将眼下应付过去,不出岔子。于是,她继续轻松地闲谈道:“是吗?那真是太巧了!我恰好买了许多京城时兴的绢花!这下子不怕阿澈妹妹嫌弃我了!”   她不是个健谈的人。   但却温柔轻快地与沈端松闲话了一路。直到接近了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所住的院子,沈端松一言不发地往别处去了,她才心中一松,神色缓了缓。   沈端松居然到这里扭头就走了。   听他与父母之间关系十分紧张,脾气性格十分古怪……看起来就是真的了。   沈柔凝无心去管三房的闲事,略一整理心情,待那丫鬟也缓过来,才由她领着去拜见沈三夫妻了。   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已经知道了最关键的几个消息,两个人也反复讨论了许久了,此时见到沈柔凝,感慨叹息一闪而逝,神色之间,也算平静。   沈三太太笑着招呼沈柔凝道:“阿凝来了,快坐下话。”   那个丫鬟在沈三太太耳边低语一句,沈三太太立即有些紧张,看向沈柔凝道:“刚才松哥去拦你了?他没有胡闹吧?”   “没有啊。”沈柔凝微笑道:“三婶放心,还是松哥领着我到这里来的呢。”   沈三太太闻言神色一松,面上生出忧色,道:“阿凝,我们也不瞒你……松哥他这几年越早脾气越是古怪,时常动不动就大动肝火,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就是我们做父母的,也不知道他都在想什么!唉,看了多少大夫,都没有用!”   这沈端松脾气性子坏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让沈四太太想到他是不是病了,去请大夫将他当做病人来诊治?   沈柔凝愣了愣,忙关切地道:“我看松哥挺好的啊?我问阿澈喜欢什么,他还告诉我。五妹妹很喜欢绢花呢。”   沈三太太愣住了,眼中有些不可思议,道:“阿澈的确很喜欢绢花。不过真的是他才跟你讲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沈三太太意识到自己话中不妥,又忙解释道:“我是,松哥几乎从来都不跟他妹妹在一起玩的。”他甚至表现出很讨厌沈柔澈的样子。   一家人中。沈端松谁也不喜欢。以前还要沈端柏作为跟班,但再沈端柏进学读书之后,他连沈端柏也开始厌恶了。沈端松居然真的知道自己的妹妹喜欢什么?难道他……   沈三太太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沈端松一直不读书不肯听话发脾气打丫鬟厮甚至于忤逆父母长辈……屡教不改的情况下,就连她这个当娘的都快对他绝望了!   沈三老爷皱眉半晌,此时见沈三太太失态,不禁呵斥她道:“阿凝在呢。你总是提那个孽子做什么!”   沈柔凝垂目没有开口。   沈三太太擦了泪,似乎也慢慢地平复下来了。   沈三老爷摆摆手,让伺候的丫鬟们下去了,才谨慎地开口问沈柔凝道:“阿凝,昨天你与你三婶的消息……是确定的吗?”   沈柔凝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十有**。”   沈三老爷神色沉重地了头,相信了沈柔凝的话。他早想清楚了,以陈氏对庆隆帝权利的挑战,庆隆帝愿意不计较他们的情况,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如今他就要复职了,也就证明庆隆帝那里……   沈三老爷情不自禁露出轻松之色,问道:“那陈公呢?你外祖父他老人家也会起复吗?”   沈柔凝摇摇头:“外祖父和大舅舅如今的精力全在书院那里,不会再当官的。倒是二舅舅志不在教书育人,有机会的话,应该会回归朝堂。”   “陈公大才。真是可惜了。”不过,著书育人,也是我辈文人敬佩的楷模。半山书院一开,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学子受益了。相信前有文登公和潜公的传承。后有陈公继往开来,近有陈厚蕴三元及第为榜样,半山书院绝不会少了弟子学生了。”陈二老爷都能重回官场,他起复的事情,肯定是万无一失的了。沈三老爷心中越发笃定起来,也开始谈笑风生。   沈柔凝含笑赞同。道:“今春开学,一共有千余学子报名半山书院。经过外祖父考核,仅仅留下了一百人而已!”   “报名的人这么多?”沈三老爷十分震惊,又道:“那陈公怎么没多留一些人?”这些学子,将来投身官场,都是半山书院的财富,是陈氏的财富!也是沈氏能够借用的财富!沈三老爷眼底情不自禁生出了惋惜。   沈柔凝道:“老爷子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无法干涉的。再,半山书院先生不多,一百学子已经很不少了。 不过,外祖父他老人家举办了几场讲坛,倒是没有限制来听讲的人数。几场讲学,几乎京里的学子都到了,热闹极了!”   “我竟然错过了这样的盛会?”沈三老爷悠悠神往。   沈柔凝继续微笑。   沈三老爷并不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可以他投入在书本经义里的时间和精力,连沈四老爷都不如!他此刻露出来的向往,恐也不是向往陈公讲学的内容奥义,而是遗憾错过了盛会,少了结识交际的机会罢了!   半晌,沈三老爷回过神,道:“难怪榕哥儿不肯回来呢。有他外公和舅舅教导,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啊!”想到端榕,他难免又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沈端松顽劣无比,沈端柏在读书上倒算是有一些天分……他想要开口给沈端柏求一个半山书院的名额,但一想沈端柏年纪还,底子薄,去的早了,也是丢人现眼……就放弃了。不如趁着他赋闲在家,将柏哥好好教一教,以后再开口不迟。 ☆、417 凶狠   柏哥若是没有一儿水平,就是进了书院,在那种氛围下,不仅不会有进益,怕还会被影响心智,断了将来。沈三老爷心中拿定了主意,神态间越发从容淡定起来,倒是有了一副历练风雨之后的高人之态。   至于如今在深宫中的两个女儿……沈三老爷的想法并不似沈三太太一般,并不如何觉得抑郁难过。   无论如何,他的两个女儿不是好好地活着,而且是衣食无忧地活着吗?只是他花费不的代价送了两个人入宫,如今却没有得到他曾经期待的回报,虽然十分遗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已经注定了结果无法再强求改变,那就不如把握能把握的。   沈三老爷十分果断,了一些闲话之后,很快就问到了太子身上:“不知太子殿下性情喜好如何?陈大人可有与阿凝你些什么?”只可惜他两个女儿都比太子年长……   沈柔凝摇摇头,想着刚才已经告诉过沈大老爷,便也将邓长年认了一个义妹将成为太子良娣的事情也告诉了沈三老爷。沈三老爷一听就双眼明亮,细细追问了不少详情,最后欣慰地道:“既然大嫂想要入宫去探视威武候,夫人也准备一下薄礼,表一表心意。都是亲戚,就该常来常往啊。不然,这情分就淡了。”   他想起沈大太太那个性子,不禁又叮嘱沈三太太道:“你也多劝着些大嫂。这亲人平日里不走动,总有后悔的时候!劝着她要多在京城住一阵!”总是窝在这么一个安宁地方,就是有什么热血壮志都消磨没了!   他大嫂一个妇人如此,他大哥的情形也是差不多!尤其是老四这个弟弟,明明前途坦荡,却偏偏儿女情长白白消磨时光!   沈三老爷眼底有过不以为然,却很快掩饰住,让人去将沈柔澈领过来。看着姐妹相见,沈柔凝给了沈柔澈一大盒子精美的绢花和一个沉甸甸的大金锁,十分满意。露出慈爱之色,道:“你们姐妹,要好好亲近才行。”   沈柔凝心中有些窘:她十五了,沈柔凝却才不到五岁。怎么亲近?让她哄着孩儿玩吗?但在长辈面前,她也不好反驳,便微笑道:“阿湲很喜欢五妹妹,总是惦记着五妹妹一起玩儿。”   沈三老爷没听出什么,满意地道:“应该如此。哦。对了,柏哥进了学堂,不好请假,没法出来给阿凝你见礼了。”   “都是一家人,不用太见外的。”沈柔凝客气地道。她耐心温和地又了一些闲话,便就告退了。   才出了三房的地儿,就又碰见了沈端松。   他像是刻意想要拦住她,正好站在她回四房的路上。两边都是假山湖石,再远就是竹林掩映,显得这个地方越发地偏僻寂静。   沈端松瞪了丫鬟一眼。送沈柔凝出来的那个三房里的丫鬟立即飞快地向沈柔凝行了一礼,而后撒腿就跑了,走的飞快!而今儿跟沈柔凝出来的碧冬却是早就锻炼出来了,自然是不怕,也就没有动。   沈端松的目光就落在了碧冬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狠厉,充满了威胁和危险。   沈柔凝跨出一步,迎上了沈端松的视线,笑容亲切地道:“松哥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可是有什么事?”   沈端松依旧盯着碧冬,如同猛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狠狠地道:“你这个丫鬟,倒像胆子很大。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是真胆大还是假胆大?”   “她是真胆大。”沈柔凝笑着回答道:“才进我院子里的时候,也就六七岁。有一次我看她蹲在地上玩的十分专注,好奇地过去一瞧,她竟然在捉了两条毛辣子在玩!到夏天的时候,她屋里的蚊帐里全是她从地里掏出来的知了肉虫,盯着它们在蚊帐里蜕壳!丫头们都不愿意跟她一个屋里住呢。”   她听过沈端松不少劣迹。此时只顺着他的意思话,好将他好好地哄走了。不然。他若是在她这里也“顽劣”起来,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呢。恩,她反正不想好好地在路上走,突然从脚边串出一只老鼠或者一条蛇这些东西出来。   沈端松闻言不禁愣住了。   沈柔凝已经迎上前走到他面前来了,笑着问他道:“松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沈端松回过神,脸色再次凶狠下来,放过了碧冬,盯住了沈柔凝,没有开口话,无疑更加的让人觉得害怕。   沈柔凝心底一突,面上却没有露出来,只是笑容顿住了,疑惑地道:“松哥怎么这么看我?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不妥?”着,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手指青葱如玉,面颊粉白如花。   沈端松眼中有一瞬的走神,立即就更加恼怒,又藏着一丝挫败,梗着脖子粗声问沈柔凝道:“你不怕我?”   他一开口,沈柔凝的心立即就松了一些。   不怕他开口。就怕他不开口。不开口,她自然就不知所以,无从应对。   沈柔凝心思电转,又佯作疑惑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堂弟啊?”   沈端松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是扭头就走。   沈柔凝看着他的大踏步前行时候露出凶狠戾气的背影,微微摇摇头。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怕根本就没有在沈端松身上用心吧,或者是用心没有找对法子?沈端松再这样执拗扭曲下去,当真就挽救不回来了……   不过,她就算是知道这一,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她与沈端松关系一般,从前就不怎么喜欢他,如今更不会如何喜欢他。虽然忧心,也不会去做那挽救人心的菩萨。她也挽救不来。   “姑娘。”碧冬在沈柔凝身后开口,声音有些发虚,跟紧沈柔凝道:“刚才五少爷是不是威胁奴婢,准备要奴婢好看了?奴婢可是听了,五少爷十分暴躁,经常打人了!”   “我刚才还在夸你胆子大……”沈柔凝淡淡地看了碧冬一眼,道:“怎么,他一走,你就怯了?” ☆、418 安宁   见左右没人,碧冬就缩了缩脖子,道:“奴婢是不怕什么虫蛇的,但奴婢怕疼啊……他要是真的堵住奴婢拳脚相加打一顿,奴婢只能自个儿躲着哭,没地儿理去呀。”   “姑娘,你是不知道。”碧冬低声凑近沈柔凝耳边道:“听他一回来的时候,就将族里的一个孩儿给揍了,就是族学您那位族叔先生的儿子,才十来岁!先生很生气,就领着孩儿向三老爷理论。三老爷和三太太是承认了理亏又赔礼道歉,也当场狠狠抽了五少年几鞭子做惩罚……但没过几天,五少年就又将那个孩儿狠狠揍了一顿!先生又告状,三老爷又狠狠去揍五少爷,甚至将五少年打的好多天都不能起床,但五少爷回头又去揍那个孩儿,打得那个孩连屋子都好长时间不敢出来的。”   “先生没法子,就连去找三老爷理论也不能了。”碧冬不断摇头:“三老爷赔礼道歉低姿态也没用啊,关键是五少年他根本就打不怕啊!越罚他,他就越报复回去,没玩没了的,谁受的住?”   所以。若是五少爷沈端松真的堵住她碧冬揍一顿,就算她家姑娘沈柔凝肯替她去与三老爷和三太太理论,他们也承认理亏了又是赔礼又是赔医药费的……但那又怎样?   那样,五少爷就不肯罢休,揍一顿再揍一顿的,谁能受的了?   她碧冬怕不怕?她碧冬当然怕了!   沈柔凝听到碧冬的情况心中也是一惊,忙问道:“你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碧冬忙道:“就是端英少爷,他已经好久都不敢出来了。当时事情恼的很大,姑娘您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而且,现在族里的少爷姑娘们都躲着五少爷走……听偶尔倒霉挨了打,家里大人也不敢去告状的,只能忍着。”   是啊,人家大人又不是不管教!都将人都打得躺床上不能走了。还嫌诚意不够吗?总不能就因为孩子打架,就要将人家的孩子打残了打死!只能自认倒霉,背后嘀咕几句!   “要真是这样,那只能委屈你了。”沈柔凝摇头轻叹。道:“我若是护着你,就是害了你。”见碧冬面皮塌下来,沈柔凝又安慰她道:“以我看,刚才五少爷虽然表面凶狠,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你别惹他。多顺着他,他也不会随便就动手的。”   “但愿吧。”碧冬心中哀鸣一声,脑袋耷拉下来,只能自我安慰。   沈柔凝边走边回想刚才两次与沈端松的接触,走了一阵之后,有了一些明悟,对碧冬道:“碧冬,你若是再见到五少爷,一定要对他热情恭敬一些,就像对榕哥一样。不要一见他就无缘无故露出害怕之色,更千万别让他觉得你有看不起他,明白吗?或许这样,他就不能动手了。”   “不是有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吗?”沈柔凝露出一些轻松之色,道:“碧冬,你觉得是不是?”   碧冬想了一会儿,觉得还真有些道理。沈端松可是一直与沈柔凝沈端榕姐弟不对付的。刚才他拦住沈柔凝,那气势分明就是十分凶狠暴虐。而以他那天不管地不怕的性子,他肯定不会在乎沈柔凝是姑娘家还是他堂姐。想动手的时候肯定就不管不顾地动手了。而他两次拦住沈柔凝都没动手,除了沈柔凝一直都对他笑之外,还能是因为什么?   这么一想,碧冬觉得放松了许多。精神劲儿又起了一丝。   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她身上的稳重就不知哪儿去了,开始好奇地问沈柔凝道:“姑娘,你,五少爷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就不服管教呢?面对自己的父母爹娘也敢忤逆?”   “我哪知道?”沈柔凝没好气地白了碧冬一眼,道:“你一个丫鬟。管那么多做什么。”   碧冬嘿嘿笑了笑,眼珠直转,像是自己在那儿思考起来了。   沈柔凝也没有唤她。只要她走路不撞石头就好了。   将该拜访的长辈都拜访过之后,带回来的礼物也分发下去之后,沈柔凝在沈家村的生活也就平静安宁了下来。从这个宁静安详的山村走出去五年,其间经历种种,难以综述,如今回到安宁,让她的心不禁涌出了疲倦,只想安静地在自己院子待着,不愿意再出门了。   就是陈厚琪想要游览这附近的黟山风光,也是由沈四老爷领着他去的。山峰秀美,山风光无限,登山却是不易。沈柔凝这几年看多了峰风光,这会儿生不出揽胜的心情,也就没有跟着去。   她也没有动笔作画。   日日多半时间,都在静坐。   看干净美丽的蓝天,或是看沈柔湲充满活力的奔跑欢笑。   在傍晚的时候,若是情绪涌动,想起了他,就随着心情给陈厚蕴写下几个字,绑在信鸽上放飞。收到返回的几个字,会微笑,心底流淌起宁静的柔情来。   京城,应该是暗潮涌动吧。   这样的形势,他会不会十分喜欢?觉得畅快至极?都慧极必伤……恩,看他面相,绝不是短命的……   沈柔凝任由思绪飘飞,也不管它们飘到了何处去。   京城。   整个城池都掩映在一片金与红的交织之中,喜气洋洋。长而宽阔的街上,铺着厚厚一层鞭炮炸碎后的红纸屑。看着梧桐上上挂着的红绸喜花,人们似乎还能够听见那嘹亮无比又喜庆无比的奏乐!   一曲《白鸟朝凤》,倒尽了那龙凤花轿之内那位女子的荣耀!   而就在这唢呐声声在长街奏鸣之时,一比龙凤喜轿稍微平凡一些的喜轿,领先一步,从侧门抬进了东宫,送入了一座宫殿之内。   宫殿内红绸遍布,红烛滴泪。   太子身穿大红黑金的太子喜服,走进了这座宫殿,满怀着激动喜悦,揭开了女子的红盖头,如愿看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伊人红颜,不禁痴了。   “琼华……”太子捧着伊人那如花如玉的面颊呢喃,道:“你真美……” ☆、419 东宫   陈府。   陈厚蕴轻柔地理了理灰白信鸽头上的羽毛,将其往空中一抛,含笑看着那只信鸽在空中盘旋片刻,而后高高飞起,越飞越远。   到了下午,阴云遮住了七月酷阳,很快就落下了一场雨。   雨下的不大,却连绵下了半日,也没有停歇的迹象。   陈厚蕴站在半山斋看向雨冲刷下的皇城,宫阙巍峨,但一片肃穆沉默。听,庆隆帝又一次病倒了。不知这一次,其能否再次挺过去?   东宫。   太子神色焦虑,匆匆回来,直奔琼华殿而去。   琼华殿住的正是木良娣。   太子匆匆进来,琼华殿中的宫女丝毫没有意外,行礼之后,便各自做事。待太子到了正殿前,木良娣就已经迎到了门口,侧身一福,看太子眉头深锁眼神悲痛,便也收起了笑意,道:“殿下稍坐。”   她快步走到太子殿下背后,一双柔荑放在太子肩上,力度正好的揉捏起来。她没有话,太子正也觉得放松舒适,不禁闭了眼睛,没有开口。片刻,木良娣停住了动作,待太子睁眼,就见她正端着一份燕窝粥呈给他,又听她道:“殿下,妾身试过了,温度正好,殿下赶紧用了吧。”   温热香甜的气息传入鼻端,太子殿下便就觉得腹中空空。他头,端过玉碗一饮而尽,正是温度洽好,再熨帖不过,又满意又满足。   但他才放下碗,木良娣便肃然向他行了一礼,道:“妾身恭送殿下。”   太子面色一苦,轻叹一声,摇摇头,起身往外走去。   皇上又病了。   他身为太子,又是儿子,既要处理繁琐的政务,更要在病榻之前尽孝。根本就难有休息的时间。便是这会儿抽空回到东宫,略做梳洗之后,就又要去乾清宫了。总不能父皇病重,太子却在自己宫殿大摆宴席。又呼呼大睡。真要这样,他这个太子,就要被天下人指责唾骂了!   木良娣正是知道这一,才不肯浪费太子一儿的休息时间,尽量让他能舒适休息片刻。填充肚子,却又不会留他逗留,让人觉得太子太不懂事!也正是木良娣的懂事之处!   太子走出琼华宫,正要直接走出东宫去,却被一个宫女拦住道路,道:“殿下,娘娘备下素斋,请殿下略用一些,方才能保重身体。”   太子对太子妃的才情容貌还是满意的。他也觉得自己回来只是见了见木良娣有些失当,迟疑一下。便道:“恩,孤正好也饿了。”其实他才用过一碗燕窝粥,哪里会饿?   左右一碗燕窝粥也不多,他还能吃下一些。   太子转头,去了正殿。   太子妃起身迎了迎,请了太子坐下,开口问道:“殿下,不知父皇病情如何了?昨日臣妾祖父过来,许多大人们不知内情,十分忧心忡忡。竟然开始胡乱猜测了。”言语之间,十分关切。   太子左右看了一眼,也没有发现饭菜摆在何处。而太子妃问起皇上病情就算了,以她的身份也不能不过问。但她偏偏提到了自己的祖父,这让太子立即觉得抵触起来——   朝上又没什么事情,又已经明确了让他们各安本职,龙体安康不必他们操心……那杨公又问什么问!存了什么心思来问的!   庆隆帝就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是亲兄弟。   太子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经历过半皇室之中“父子相疑”“兄弟相残”之类的残酷竞争。所以,在他心底。对庆隆帝的感情十分的真挚深厚!就算他是太子,庆隆帝一个不好他就是皇帝了,是最大的获益者,太子殿下也绝不能容忍,有人盼望着自己的父皇早儿死!   “你问这个做什么?若是闲的慌,就去帮皇祖母做事!”太子殿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太子妃俏面一僵,随即就通红起来,道:“臣妾也是关心……”   她的容貌十分突出,这样面色通红的样子也是十分美丽,太子殿下看着美人儿,就没有再什么。   太子妃心中一松,又道:“不是臣妾不想……是皇祖母打发了臣妾回来,让臣妾照顾殿下您的。哦,臣妾之前还去了坤宁宫向母后问安,但坤宁宫的人,母后正在潜心替父皇祈福,不能召见臣妾。”   太子妃心底也是无措。   她才嫁给太子当上太子妃没满月呢,还没弄清楚东宫那个太子良娣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深浅呢,就遇上了庆隆帝重病。这样的天大的事情,她何曾经过?而偏偏,乾清宫那里明确地不让她近前伺疾,太后更是心情沉重懒得搭理她,皇后那里更是连面都见不着……   皇上病倒了。   她这个太子妃决不能够是一副悠闲无所事事的样子!   但偏偏,她又根本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无人指不,似乎人人都嫌弃她碍事!   如此情况,她心中怎么能不慌?   就连太子一回东宫就去了琼华殿,她也顾不得计较,更在路上截了太子过来。   太子自然是知道皇后那里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庆隆帝病倒,估计就再难有起色了!如此,太后和应王就在庆隆帝床榻前面,慎重地告诉了太子关于庆隆帝病情的内情!   “平武候府为送身患顽疾的女儿进宫荣享富贵,请动了皇后合谋,给皇上用了催情之物。”太后娘娘声音很冷。   太后知道皇上出宫去见之人是沈柔凝。但她也相信应王给她的解释,就算不是平武候,也是平武候夫人,或者就是那个死掉的齐氏病女本人,借此机会,李代桃僵!   太后也同意了应王的建议,那就是不能再将沈柔凝和其身后的陈氏牵扯进来——   太后沉浮一生,眼光是何等的毒辣?他和应王都能看的清楚,太子殿下正是个爱惜美色的性子!   只要是美人儿,他都会生出喜欢!   这种性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绝不会缺了美人。多情很好,若是痴情就不好了。   有太子这样的性子……那沈柔凝偏偏是无可争议的一等一的美人!总不能反复提到她,提醒太子看到她的存在! ☆、420 解释   为免万一,干脆完全撇开她。   反正这个时候,沈柔凝已经离京,太子也不会再见到她。也就不会再起什么波澜。   见到太子无比震惊之后,神色间并无不信,太后娘娘又继续道:“本来,这事件,可大可……但偏偏,那齐氏女命中无福,竟在皇上临幸之时发了病!如此晦气,让皇上受了惊吓,回来之后就大病一场。”   关于皇上初次的病情,身为太子,其实已经有所耳闻。他刚才所震惊的,是不知道皇后居然参与其中,而且是下药之人!   “再然后,就是皇上在修养之时所中之毒。”太后阴冷地道:“哀家已经查到了证据,正是由于皇后害怕皇上病好之后降罪于她,这才行歹毒之举!更加让哀家痛心的是,她竟然利用了二皇子!”   太子这一次是真的震惊了!   他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瞪大眼睛道:“皇祖母,这怎么可能?您会不会是弄错了!”   太后面色再沉,呵斥道:“太子!你年纪不,也读书明理数年,你自己冷静下来想一想!你是不相信皇后会给皇上下毒,还是不相信皇后会利用二皇子给皇上下毒!”   太子一下子黯然下来。   有前因,有利益,皇后是最可能给皇上下毒的人。   他不相信的是,皇后会将二皇子牵连其中!难道她就那么相信自己所作所为不会被抓住把柄,还是根本想要牺牲自己的一个亲儿子,去成就另外一个亲儿子?   难道她就不担心事情败露……   好吧,庆隆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犯下了大错,总不能将另外一个继承大宝的儿子也牵涉其中吧!   皇后这分明是有恃无恐,知道太后就算查出了事情,就算会惩治她这个皇后和二皇子,也绝不会牵连大皇子一分一毫!   太子不笨。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些,神色更加黯然,眼泪顺着面颊淌下了两行。   太后瞥了他一眼。道:“皇后心思如此歹毒,哀家绝不会再留她性命!”   太子闻言一呆,而后噗通跪下来,泪流满面地道:“皇祖母……孙儿……”   “不许你替她求情!”太后眼神一冷。望着太子道:“她一定要死!太子,哀家也不跟你别的!哀家还活着!哀家还有一个儿子!就算是你不愿意再当太子了,廖氏也必须向皇上殉情!她痛痛快快地死了,哀家也还能给她留一份皇后的尊荣……不然,她毒害皇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哀家直接下召废后,连同廖氏整个灭族!”   她言语森森,鲜血淋淋。   太子颓然跌坐在地,再不敢求情。   他拿什么来求情?   皇后犯下大错,太后让她殉情,给她留下体面,已经是顾及他太子的名誉了!不然,凭皇后所作所为,太后宣布废后灭廖氏一族。便是朝中大臣也是全部支持的!而到那个时候,他这个太子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若他再不能明理懂事,太后宣布支持应王登基,他这个太子就……   幸好,应王一直淡泊权势,没有登基问帝之心,一直都是支持他帮组他的……相信这一次,太后能愿意妥协不向皇后问罪,也是应王在其中的劝吧……毕竟,太子是孙辈。而应王却是她的亲儿子。   孙子总没有儿子亲!   于是,当庆隆帝再次病倒,皇后娘娘名义上实在坤宁宫祈福,实际上却是被软禁看押了。太子得知之后。只是在坤宁宫门前站了一会儿,便黯然离去了——   他不能去怪皇后。一是因为他是儿子,二是因为,皇后也都是为了他将来能登上大宝!她对不起丈夫对不起二儿子,却没有对不起他这个大儿子的地方!要知道,她若收手不再毒害皇上。那皇上病愈之后肯定会废后!待将来宫中再有皇子出世,他们兄弟皆为废后所出,名声有污,还能奢望什么!   最后皇上中毒,被宣布是北金余孽所为。二皇子受北金余孽利用,虽情有可原,但却不能不罚:长跪太庙,禁闭一年!   此时此刻,二皇子依旧在阴森太庙里跪着。早中晚各跪一个时辰,而后擦拭牌位,并打扫整理太庙,维持香火不灭,香灯不熄!更难以忍受的是,整个太庙,就只有二皇子一个人!除了吃饭时候,他再无法与第二人接触交谈!   因此,太子妃提到皇后,怎能让太子再有好脸色?   但他又不能与太子妃明其中缘由,让太子妃别去坤宁宫了……心中就越发郁闷难受。再看太子妃明艳端方的面容,就少了几分喜欢,脑海里闪过了木良娣的清丽姿容。木良娣就从不会让他感觉难堪郁闷。   “你不是请孤来用饭的吗?”太子面色难看地道:“若是还没有准备好,孤就不吃了!孤没有时间浪费!”   太子妃一窒,忙道:“准备好了!”   她连忙让人将饭菜摆上来,很快色香味俱全地摆满了一桌。但此时,太子哪里还有胃口?他随便动了几筷子,便算是吃过了,也就不再耽搁,站起身要走。太子妃见他生气了,也不敢再什么挽留的话,躬身相送。   太子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对太子妃道:“你若是没事,也学母后给父皇祈福吧。宫里你还不熟悉,就别到处走了。”   太子妃愣了愣。待她回神之后想要应下之时,却见太子已经大踏步走远了,顿时俏脸一阵变幻,静站了良久。   一个年纪略长的大宫女走过来,低声道:“娘娘。”   太子妃看了她一眼,想起这个宫女正是皇后指给她的人,便淡淡地了头,顺着她的意思,回到殿内坐了下来。   太子妃本来不愿意重用皇后给的人,就一直没有重视这个宫女。但眼下,她的确觉得自己嫁入东宫之后,突然就像是瞎子一般,一切都是茫然无措毫无头绪,整像太子所言对宫里不熟……此时再看这个宫女,就多了几分心思。   不想用,也得用一用。   不然,她这个太子妃,恐怕要被人所看轻了。 ☆、421 齐六   到了七月底,入了秋,雨水就变得各家缠绵起来,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秋风之中,已经有了凉意。   齐倾城护送着齐圆圆的灵柩回了西边的家乡。   平武候和平武候夫人回到了平武候府,坐在堂上,看着窗外淅沥不停的秋雨,突然觉得周身一颤,从内心深处生出了难言的凄冷。这凄冷来的如此强烈,让平武候夫人不禁苍白了脸。   她的女儿,真的不在了。   这偌大一个候府,安静的让她觉得可怕。   平武候夫人眼泪再次滑出来,心底的恨意再次涌现:若不是那个妖女,圆圆怎么会死!圆圆已经下去那么久了,在下面肯定更加的阴冷孤单!她一定要早日送那个妖女去陪圆圆才是!   平武候夫人擦拭了眼泪,接过一杯热茶放入手中。茶盏的暖意让她脸上的苍白缓了缓,按捺住心中恨意,问平武候道:“侯爷,皇上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应王和太子依旧不准你入内探视?”   平武候神色忧虑,眼底有许多血丝,摇摇头,道:“无论是应王那里还是太子那里,我都几次去求过了,都是不准。更让我觉得难安的事,最近太子看我的时候,已经流露出明显的厌恶和仇恨!他似乎还在掩饰,但他年纪轻,根本掩饰不住!”   候夫人也是一惊,皱眉道:“难道是因为圆圆的事情被太子知道了?”   太子从前对待平武候是十分尊重的。   若是让太子知道了齐圆圆的事情,那他的确有理由厌恶平武候府!想到这里,候夫人一阵不甘,心底深处又生出了恐惧,恨恨地道:“太子实在不该怨我们!皇上没有重病,他估计连太子都还没当上呢!他应该感谢我们才对!”   “放肆!”平武候怒斥候夫人一声:“你的脑子呢!什么话都敢!”着,他还向周围侍候的丫鬟们投去了警告的眼神。   候夫人一窒,神色依旧不甘,却还是闭上了嘴。   平武候揉了揉脑袋,缓缓地道:“仅仅是圆圆的事情。是会让皇上病倒,却也不会病的这般严重。我猜,皇上的病情,怕是还有其他的缘故。只是现在整个皇宫都握在了太后手里。守卫森严,口风也紧,竟然打听不到任何的消息。”   越是这样,就越是明,里头的形势十分严峻。   “不是。皇上病倒,是因为有北金余孽混入宫廷下毒所致?”候夫人突然想起了这一。他们回城的时候,刚好听到有人在街头议论,更有学子愤怒慷慨,痛斥北金余孽乃贼寇行径,违背天下大势,置民众于水火等等。   她当时坐在车里,匆匆听了几句,就回到了候府,一时间想起了齐圆圆心中难过。就将听到的消息给忘了。   平武候道:“圆圆的事情,是丑闻,太后不会对外公布,让皇上圣名有污。而北金皇室之人全都在监管之下,大庆宫廷也不是那么好混入的,所谓北金余孽的事情,多半不是真的。”   候夫人眼中就露出失望。   不过,这样一来,对齐圆圆,对平武候最有好处。她的心思又松了松。   “唉,你守好府门,我再出去打听打听吧。”平武候叹息一声,背手走了出去。   他才走出门口。望着秋雨情不自禁心中惆怅,却见自己的候府总管一身雨一身泥狼狈不堪地跑了进来,神色惶惶惊骇至极,看见平武候,噗通一下跪在雨水里,大声道:“侯爷。不好了!刑部的大人们拿着圣旨来候府了!”   平武候浑身一抖,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惊慌,问道:“来的是谁?到哪儿了?”   “是尚书李大人,已经到了前院,请侯爷和夫人前去摆案接旨。”总管哆哆嗦嗦地道。   平武候夫人听见动静走出来,听到这些话后,脸色一下子失去了血色,颤抖着抓住了平武候的手臂,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刑部到咱们家里来了?”   刑部的大人们拿了圣旨上门,不用想,就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而眼下皇上正病着,京城正是秋风晦涩的时候,又怎么会有好事!就是有好事,也轮不到平武候府!   平武候到底是战场上打拼过了,此时虽然面色不好,却是深深做了一个深呼吸,训斥总管道:“看你什么样子!候府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跪着干什么,回去摆香案接圣旨!”   “是……”那总管从泥水里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折返回去了。   平武候再次做了一个深呼吸,对平武候夫人道:“换上诰命衣裳,我们去接圣旨。是福是祸,我们都躲不得。”   平武候夫人也定了定神,一咬牙,发了狠,道:“大不了,老娘再回去做土匪!”   多少年了!   就连在梦中,她都没有想起过自己长大的那个山寨,没有想起那些杀人抢劫的丑行!而那些人人都痛恨万分的残暴的野蛮的粗鲁的土匪,是她的同伴!自从她十四岁进了京,就一直当自己就是一个士绅出身的姐,不去想她的身份根本就是假的!   但此时此刻,面对无尽的恐怖和绝望,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处。   平武候回头看了平武候夫人一眼,已经不想再什么,只是道:“去吧。”他也要换衣服的。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出身匪类……勾结匪类,以走私盐茶牟利……犯下命案数起……特收回爵位,革职待查!钦此!”   平武候猛然抬头。   那位刑部大人淡淡地迎上平武候的眼睛,合上明黄圣旨,对平武候道:“齐六,接旨吧?”   平武候身为皇子府一个护卫的时候,就叫齐六。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后来,三皇子提拔了他,才给他取名“英杰”……   “草民接旨。”平武候望着那位大人嘴角淡淡的嘲讽,低下头,伏下了身子。   突然。   有钟声突然于风雨之中响起来!   一声,两声……   无数人朝着皇城的方向跪下了身子跪在了雨地里!   皇上驾崩了! ☆、422 宫丧   半山斋。   陈厚蕴站在亭子里,面对着皇城方向,默默地数着那沉重的钟声。   “……四十八,四十九……”   大庆的皇帝,年三十五,在位十一载之后,龙驭宾天了。   陈厚蕴肃然跪地,静伏数息。   再次起身,便换了一身灰袍,轻声道:“来人。”   长久立即走了过来。   “平武候夫妻二人被夺爵下狱……派人严密监视府中奴仆的动静。一但他们与任何外人有了联系,立即报给我知道。事关重大,你们要重重监视,务必将平武候府明里暗里的势力和人手一网打尽!不能留下任何余孽!”   “的明白!”长久领命,走入了风雨之中。   陈厚蕴又在亭子里静立片刻,才撑开一把雨伞,缓缓走了下去。   府中已经收起了喜庆忌讳之物,所有人都换下了鲜亮的衣服首饰,风雨之中,一片哀戚。   陈厚蕴走到了正院,见陈大太太正一脸严肃地向管事们吩咐家务事,就没有打扰,走到了厢房,去看承方。   承方被养的很好,已经没有了才出生时候的瘦弱病态。虽然不是个胖子,却也面色红润,十分健康,比同龄人也没有显得矮。更重要的是,他的神智发育的不错,虽还不能有多聪慧,但绝对没有痴傻的迹象!   如此,陈府上下,都十分满足,再无所求了!   毕竟当初,黄氏的身体受损严重,后来又难免用了不少汤药维持性命,谁也无法保证孩子生下来,一定就是玩好的!   “爹爹!”承方走路已经很稳,看到陈厚蕴过来,立即放了绣球跑了过来,张开手臂。让陈厚蕴抱。   陈厚蕴蹲下来,将承方抱起,放到炕上放下,让他做好了。微笑道:“承方在玩球吗?好不好玩?”   “好,好……”承方并没有学会讲太多的话。   陈厚蕴也没有不耐烦,让人将绣球拿起来,十分耐心地陪着承方再炕上滚绣球玩,边玩边随意着哄孩子的话。玩了大约有一刻钟。陈大太太也就结束了家务事走了过来,做在炕边,与承方笑两句之后,轻叹一声,对陈厚蕴道:“刚才宫中来人报丧……当真是皇上宾天了。他才……”   他才不过三十五岁。   一直身体很好。   十一年来,甚至都没有缺过几次早朝。   最开始,他病了没有上朝,多数人都没有太在意,只以为不过是些风寒发热的病。直到他一连多日没有上朝,众臣才惊慌猜疑起来。但就是这样。估计也没有人能想到,短短几个月,他就离世了!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   陈大太太眼中红红,一时间唏嘘不已。   陈厚蕴轻声道:“所谓旦夕祸福,就是这般吧。他就是天子,也不能百病不侵。更何况是中毒。”   陈大太太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问陈厚蕴道:“厚蕴,以你看,真的是北金余孽吗?”她怎么就不相信呢。   陈厚蕴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才声地道:“是皇后廖氏。”   陈大太太猛然一惊。手中绣球一下子掉落到了炕上,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陈厚蕴将绣球丢给了承方,看他飞快地爬着去捡。口中轻声道:“娘,您回神,别吓着您大孙子。再,估计这会儿宫中还有变故……我告诉您一声,您心中要有数。”   陈大太太愕然震惊:“宫里还有变故?会是什么变故!不是立了太子了吗?太后也在坐镇啊!”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政变篡位上去了。   陈厚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摇头道:“不是您想的那样。是皇后廖氏……您想想。太后和应王既然知道了皇后毒害了皇上,不管是为什么,都不会再留下皇后廖氏的!如今皇上驾崩了,恐怕一会儿,宫中还会有一轮报丧。”   也就是,皇后也会没命。   陈大太太有些恍惚,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再仔细一想,又觉得陈厚蕴推测很有道理,不禁长长一叹,道:“廖氏当年,也是挺好的一个姑娘家,端方高华,颇有才气……”   陈厚蕴轻声道:“所以,那个皇宫,真的不是姑娘家的好归宿。”   陈大太太沉默地头。   她再次想起了陈老爷子的坚持,想起了当年的陈君怡,想起了才故去没多久的顺妃,最后又想起了沈柔凝,轻叹一声。   皇宫。   皇后娘娘一身缟素,面容苍白地走出了坤宁宫。她没有让人撑伞,任由雨水很快地淋湿了她的衣裳。她一步一步踏着雨水,拖着沉重的裙摆,一步一步,从坤宁宫,走进了乾清宫。   她从乾清宫干燥的地面上缓步走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臣妾叩见皇上!”皇后跪倒在龙榻之前,悲痛大哭。   太后娘娘通红着眼睛坐在一边,眼中没有泪,只是死死盯着皇后的身体,冰冷刻骨。应王站在太后身后,面容冷肃。   太子和二皇子跪在地上,泪水不断地流下来,沉重哀痛,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整座宫殿,只闻皇后娘娘嚎啕之声。   有宫妃贵人赶了过来,却被太监们拦住不许她们过分靠近。这些人一个个尚在青春年华,突闻皇上驾崩,便是一个霹雳上头,茫然惶恐。此时她们自然也不敢闹出什么事,就在稍外一些找了地方跪好,低声哀泣。   太子妃过来,见状也是心翼翼,只是跪在了宫妃们的前面,也没有上前去。   廖氏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她站起身,看了看消瘦下来的两个儿子,眼底露出一丝不舍和愧疚,轻声对太子道:“太子,你是兄长,以后要照顾好你弟弟。”   太子跪在那里,抬头看向皇后,嘴唇嚅动想要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什么。   皇后娘娘没有再看太子,转身看着太后娘娘,凄然一笑,而后跪了下来,低声道:“儿臣,拜别母后!”   “你若不愿意死,哀家就公布你所作所为,废后废太子,扶持应王登基!相信朝中大臣得知真相之后,只会与哀家一起唾弃你谴责你!而你这个废后,也会连累廖氏一族!你自己干脆地死了,就依旧是皇后!太子就能按例登上大宝!”   “你自己选择吧!” ☆、423 庆平   需要选择吗?   皇后娘娘根本没有选择。   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清楚地知道,在她走出坤宁宫之时,就是她殒命之时!   这就是她的命。   好在,她的儿子会成为这天下之主!   所有的不甘不舍也都随着刚才那一场痛哭倾泻干净了。皇后娘娘平静地跪着,再抬头时候,嘴角已经溢出了黑血!   “母后!”太子一声悲呼,撕心裂肺。   太后冷冷地盯着皇后,对太子的悲呼充耳不闻。   因为太子悲呼而看到皇后状况的那些嫔妃已经震惊之下惊呼几声,但很快就察觉到里面几位主子竟然没有一个召唤御医的意思,就连太子和二皇子也没有,就立即捂上了嘴巴低下头,再不敢向前面看。   尤其是太子妃,心中简直涌起了惊涛骇浪!   看太后的神态,皇后分明是被逼自杀的!而身为人子,两位殿下竟然只是悲痛,毫无抵触挽救之心!也就,他们也认为皇后该死!   那皇后到底犯过什么样的大错!才至于此!   难道是与皇上的病……   太子妃不该深想下去,学着那些妃嫔的样子低下头,连哀泣都不敢了,屏息静默。   许久,一个嬷嬷向前试探了一下皇后的鼻息脉搏,而后沉重地向太后与应王禀告道:“皇后深情,追随皇上去了!”   “皇后薨!”   随着这一句话,太子和二皇子立即悲痛大哭!   那些妃嫔们也如同得了指令,猛然间一起痛哭起来!天色失色!   后来,当市井百姓们回想起庆隆十一年的时候,就想起当时帝后双双宾天的大国丧!整个秋天都笼罩在连绵无尽的秋雨之中,仿佛天地都在为逝去之人惋惜哀叹!   因为连绵不决的秋雨,几无晴日,田地里几乎没有什么收成。   这本来是应该注定成为一场大天灾的缺收,却在官府强而及时的赈灾措施下,并没有让普通民众流离失所。更没有几个丢掉性命的——   往年遇见灾年,是因为没有粮食!   仅存的一些粮食,那粮价必然要使劲地往上涨,就是官府也干涉不住!但现在因为南洋商行源源不断的粮食送过来。粮价波动不大,加上官府救济一些,百姓们十分轻易地就度过了灾年!   不过是少收入一些罢了!   更是没有饿死人的情况!   所以,当太子波澜不惊地继承大宝,在新年到来之后改年号为庆平。宣布减免赋税,大赦天下之后,当春风暖阳降临江南大地之时,人们心中再没有了关于灾年的任何痕迹,喜笑颜开满怀希冀地迎接新春了。   庆平元年。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沈家村里的月湖也解了冻,几十只大白鹅闲适地在湖水上飘摇,看见有几匹骏马踏着石板路进入了村子,只是拍了拍翅膀,又继续去波动着清波。   “端榕少爷!您回来了!”有路边人认出了来人。亲热地打着招呼。   来人便就飞身下马,向着路边人寒暄几句。正是从京城回来的沈端榕。   没多久,沈家几位老爷得到禀报匆匆从祖宅出来,看了沈端榕一眼,立即就将目光落在了一位青衫青年身上。沈三老爷出列,拱手恭敬地道:“陈大人光临寒村,当真是贵客临门!”   陈厚蕴连忙还礼,道:“陈厚蕴拜见各位长辈。在下前来,是为探视长辈,三老爷客气。”他是沈四太太的亲外甥。沈家几位老爷。都是他真正的长辈。   “那我等就托大,唤你一声世侄了。”沈三老爷满面笑容地道。   “理当如此。”陈厚蕴十分谦逊。   一番客套之后,沈家几位老爷领着陈厚蕴往沈氏祖宅而去,摆宴宴客堂招待。才坐下没多久。陈厚蕴便给沈氏送来一个绝好的消息: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正是两位长辈复出的好时机。”陈厚蕴含笑望着惊喜不已的沈三老爷,道:“两位长辈若是没有他事,不妨早日去京城,也好权衡打算。”   “当真?”沈三老爷情不自禁地追问一句。而后又忙道:“实在的,汲汲营营了十几年,这突然退下来,闲了这么久,真的很不习惯。不怕世侄笑话,若是再无好消息,我恐怕就再难维持平静之态了。”   对于陈厚蕴这样才智双绝凌驾于他的晚辈后生,沈三老爷绝不敢将自己摆在长辈的高度,也不敢故作清高。反而这样出心中话,才显得自己是真性情不作伪,也更容易博得陈厚蕴的好感。   至少沈三老爷能够肯定,他这样的话,绝不会让陈厚蕴反感。   陈厚蕴果然露出一丝赞赏,又看向沈四老爷。   沈四老爷沉吟片刻,摇头道:“那个,厚蕴,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复,总要问问你姑母的意见。”   陈厚蕴头微笑。   沈大老爷和沈二老爷不为官,却也十分高兴。沈三老爷和沈四老爷能够起复,就明沈家之前的危机真正的过去了!他们出去与人交际,也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再无需退让顾忌!   就是沈四老爷没有想好做不做官……但心中也为自己高兴,为自己的妻子高兴,为自己的女儿高兴!   宴客堂的气氛立即热闹了起来,听着陈厚蕴讲解着京城的局势动态,和对于天下大势的估计。他站在京城中心,看的多,知道的多,才智卓绝,眼光见解自然非同一般。几位老爷都大有所获,又问出心中疑惑,听陈厚蕴解答指,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很长时间。   沈端榕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听着。   渐渐的,他感觉到自己长辈们所问之言都是他平日里已经向书院里的先生们请教过了,便是陈厚蕴也教过了他,就渐渐少了一些兴致。但他也没有丝毫表现出来,束手而立,听的认真。   沈端松突然出现在堂外,看向沈端榕。   沈端榕见状,向沈四老爷低语一声,后退几步,悄悄地出了宴客堂。沈端松已经离开了宴客堂门口,站在角落的湖石边盯着他。他身后,有一株美人蕉已经高过了湖石,肥大的叶子十分浓绿,随风轻摇。 ☆、424 贵客   沈端榕露出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五哥!”沈端榕热情地招呼道:“怎么不进去?要知道,你们一家恐怕很快就要启程回京了!”   沈端松仿佛是愣住了。   在他发愣之时,沈端榕已经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张开双臂向他重重一抱,又惊叹地后退半步,抬高仰望沈端松,道:“五哥,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又这么壮实,我简直都不敢认了!”   “那你怎么认出来的?”沈端松沉声道。   他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可怕。   沈端榕没有在意他的表情语气,笑着道:“我刚才问了一下父亲,父亲告诉我的。”   沈端松抿着唇,没有立即话。   但沈端榕敏锐地察觉到,沈端松遍布周身如同刺猬一样的敌意已经消散了一些,心底就是一松,笑容也更加的亲热起来。实话,面对扳起脸散发着凶狠之意的沈端松,若不是他这两年历练许多,若不是沈柔凝已经再给他的信中提过关于沈端松的问题,沈端榕自筹还真的有儿不敢靠近他,与他笑。   但沈端松摆出这么一副不话的样子……若是一年前没入学院之前的他,还真的会觉得十分尴尬和为难。不过,此时的他自信已经能够应对自如了。沈端榕心中突然想要在沈端松身上检验一下自己的交际能力,便忽视了沈端松的带着抗拒的沉默,笑着拉着沈端松往一旁石桌石凳走,边走边道:“来,五哥,我们坐下话……”   拉动了沈端松,沈端榕心中就又是一喜,越发自信起来,在二人坐下之后,笑着问道:“五哥,能回京城了。你不高兴?”   沈端松没有再沉默,开口道:“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回了京,还不是更加不能出门?”他不傻。在沈家村,他惹不出什么大事。但一回到京城。按照他的脾性,一但出门,恐怕轻易就会不知道惹到了谁!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恐怕要将他看的更紧的!   想到此,沈端松的脸色阴沉下来,身上立即多了几分烦躁和凶狠。   沈端松佯作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会?”   “我爹娘怕我惹事!你会不知道!”沈端松冲着沈端榕低吼:“若是我惹到了惹不起的,你是沈家人,也落不到好!”   “你别摆出这么一副假惺惺不相信的样子!”沈端松放在桌面上的拳头已经紧紧握起,眼底也露出红血丝,低吼道:“你们是去学院,我能去哪里!都是坐牢,在哪里不一样!老六,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沈端松蓦然爆发,沈端榕刹那就苍白起来。   见沈端松的情绪就要失控。仿佛下一刻他那两个偌大的拳头就会落在他身上,打断他几根骨头都是轻的!   这让沈端榕怎么能不骇然!   他心知此时不是害怕的时候,逃是没有用的,必须想出些什么来……强迫自己冷静,沈端榕的头脑飞速转动。须臾,他露出一抹苦笑,在沈端松凶狠的目光压迫之下站起来,冲着沈端松施了一礼,道:“五哥,是我错了话……你别见怪。”   沈端松再次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道。沈端榕既没有害怕逃跑,也没有嘲笑讥讽,而是向他施礼,郑重道歉了!   为什么?   沈端松的气势不知不觉。缓和下来。   沈端榕心底一松,歉然地看了沈端松一眼,而后再次坐下来,皱眉沉思,道:“五哥,你无意向学?”   沈端松阴沉着脸。没有开口。   沈端榕再次抱歉地看向他,坦诚地道:“我没想到五哥却对读书向学如此反感……不过,人各有志,五哥不喜欢读书,也不算什么错处。”   “你我没错?”沈端松沉声道。   “自然没有错。”沈端榕十分肯定地道:“咱们沈家是耕读传家不错,但能比得上我外祖陈家是书香门第吗?陈家都能出一个绩表哥是大将军,凭什么我们沈氏子弟就一定要从书本里找出路?不读书,又不是一定要去走邪路,能有什么错!”   沈端松眼底涌出一阵激动,很快就平息麻木下来,冷哼一声,仿佛是对沈端榕言辞十分不屑。   沈端榕却反而积极为沈端松着想起来一样,打量着沈端松的身材,眼中一亮,低声问沈端松道:“五哥,你有没有考虑过……去投军?大丈夫马革裹尸热血埋骨,更是真英雄!我要不是胆子,怕军营不收我,我都想去!”   沈端松看向沈端榕没有开口,眼底却有了一丝意动。但就在这时,他突然站起来,向沈端榕道:“我要走了!”话音未落,他就匆匆离开了。   留下沈端榕不禁愣在那里,左瞧右看,也没有找到是什么让沈端松匆忙离去了,不禁摇摇头。   姐姐的很对。   沈端松这脾性,实在难以琢磨,古怪至极。他还是不要追着他往跟前凑吧。   再沈端松从宴客堂离开,匆匆回到三房所在,碰见沈端柏,见沈端柏神色一缩,情不自禁就露出了害怕畏惧,又掩藏着一些厌恶不喜,心中立即涌出愤怒来,高声道:“老七!你到哪里去!”   沈端柏低着头畏惧地走近几步,离沈端松几尺远就停住了,道:“娘让我去宴客堂去看看。”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一奶同胞的兄弟,居然害怕他,更瞧不起他!   沈端松双眼立即通红,他冲上前去,踢了沈端松一脚,将沈端松踢了一个趔趄,才从其身边飞快地经过,往自己院子里冲过去。   一路上,所有的丫鬟仆妇全部飞快地躲闪开来,如同躲避蛇蝎猛兽!   沈端松回到自己的屋里,对着丫鬟厮吼道:“都滚出去!”   丫鬟厮连忙飞快地出去,生怕慢了一步挨打!   沈端松一阵气血翻涌,猛地一脚将房门揣上,再向屋里的大方桌上重重地砸了一拳,感觉到了猛烈的疼痛,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色颓然晦暗,身上蔓延出了浓浓的嘲讽和哀伤。 ☆、425 上山   明皎院。   陈厚蕴施施然站在院中打量,看见墙根边新发的绿芽轻挑一下眉:“喇叭花儿?”   “喇叭花儿。”沈柔凝含笑肯定了他:“这里仅仅是个山村吧。”是山村,自然就有些田野里天生地养的野花野草,而非是那些需要放在温室之中不经风吹雨淋的娇贵名花。   陈厚蕴笑意深深,没有再谈喇叭花,看向沈柔凝,道:“阿凝,听黟山山峰秀美云海瑰奇……不知阿凝是否愿意携手一观?”   携手……   沈柔凝面颊微红,轻轻头,道:“阿凝自当尽地主之谊。”   陈厚蕴看见她粉薄如花瓣一般的娇颜,原本并不平静的心湖更是涟漪阵阵,眼中脉脉含情。   沈柔凝面颊发烫,静默不言。   仿佛有清风一直在两人身边盘旋缠绕。两个人分明隔了一尺远,却如同没有半儿间隙。   陈厚蕴并不能在沈家村多留。   他想游览黟山风光,时间就定在了次日。   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知道之后,仅仅是嘱咐了心,并没有拦着。沈柔湲已经能够听明白一些大人间的谈话。她听到“上山”两个字,就闹着想要去,却被沈端榕抱起来哄走了。   很明显,所有人都希望她和陈厚蕴能有一番独处的时光。   而她自己,在陈厚蕴提出让她陪同他上山的时候,就明白了他仅仅是想她陪着……而她自己心底,也隐隐不希望有其他人一起去。哪怕是沈端榕。如今她和陈厚蕴的心思被所有人洞悉,陈厚蕴还是十分自在,但沈柔凝隐隐听到沈端榕哄劝沈柔湲的声音,却是难得羞涩起来。   沈四老爷抚掌大笑。   沈柔凝面颊再红,含怨地瞪了沈四老爷一眼。   难道见到女儿露出这样一个女儿情态,沈四老爷心中十分感慨,看了一眼陈厚蕴,对这一桩婚事多出了许多期待。他也没有多逗沈柔凝。摆摆手,道:“注意安全。若是要在山上道观借宿,派人下山通知一声。”   陈厚蕴行礼应“是”。   沈柔凝也微红着面颊,跟着行了一礼。   走就走。两个人立即就动了身。当然,也不可能仅仅是他们二人。陈厚蕴有两个厮跟着,沈柔凝也带了两个丫鬟。   天气晴好。   只是山路并不好走。不过有人相伴,偶尔停下来看野花奇石,略作交谈。却也并不觉得累。   “如何?累不累?”陈厚蕴抬头仰望峰隐隐,白云缭绕,看到一处平整的青石,道:“我们到那边歇一歇吧。听这上面有个长春观,是威武候当年学艺之处,今晚就在道观停留一夜如何?”   沈柔凝自然没有反驳。   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她虽没有赶到特别疲倦,但既然是游玩,为何要匆匆而行?   两个在山石上坐下,眺望四方。顿觉胸中一清,心怀舒畅,让人喜悦宽和,一时之间,陶醉其中,并未交谈。   半晌,沈柔凝才回神,道:“长春观受沈氏供奉,长年留着沈氏的一个客院,留宿一晚。十分方便。想当年,很的时候,不仅是长年表哥在长春观治病学艺……”她莞尔一笑,再想起幼年之事只觉十分有趣。道:“我幼年早慧,听人长年表哥学了道长仙法不再生病,也想着能得到那方子强身健体,于是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溜入道长房间,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强身健体的药浴方子。以为是至宝,偷偷给端榕和自己用了。”   “哦?”陈厚蕴也觉得十分有意思:“难道这里的道长真的是世外高人?”   沈柔凝摇摇头:“道长道法的确不凡……但我得到的那个药浴方子,却不过是一般,并非什么仙家妙法。当年长年表哥也是因为中了慢性毒素,才一直身体不好。到了山上,毒素慢慢被清除去,再练习武艺,身体自然就慢慢好起来了。”   可笑她两世为人,依旧傻呼呼的,随便什么都当做宝贝。   陈厚蕴却是想象一下的沈柔凝机灵可爱模样,心中更加柔软,笑着道:“以我看,你得到的药浴方子还是有效的。你和端榕的身体素质就很不错,鲜少见你们生病的。”   其实药浴太麻烦又有味道,他们时候用过一两年,就嫌弃不肯再用了。就是沈柔凝再有理智……是人,就有懒惰懈怠之心,良好的习惯,并不是长年累月好坚持的。   沈柔凝静静地感受着春日的山风和暖阳,隐隐有着晚梅送香,心中涌起恬淡的欢喜,轻轻闭上了眼睛。   但愿岁月能够永远如此静好。   休息半晌,两人再次沿着蜿蜒的山路并肩向前。路上再没有休息,一口气登上了山巅。   云海翻腾缭绕,已是在两人脚下。   “哦,你之前要留意京城可有出售的合适院子,府上的管事已经寻到了几座。其中一个四进的大院子,带有一个精致的花园,十分雅致,离陈府不远,十分不错,我已经让人下了定金。”陈厚蕴顿了顿,又道:“那座院子十分不错,就是将来不想住再卖出去,也是不会亏的。”   “另外还又有两个三进的院,虽然住下太多的人口,但也十分精致,我都替你定了下来。”陈厚蕴道:“端榕也看过了,也觉得很好。你若是没有意见,我回去之后,就让人付余款了。”   那个大院子适合沈氏四房全家人居住,地方足够大。两个稍的院子,都很合适做沈柔凝的陪嫁,偶尔住或是供做其他用途,很是不错。   沈柔凝离京的时候,给陈厚蕴留下了自己的印号里的凭证。凭她的凭证,可以调用她名下的存款。恩,她的名下有足够的银子,完全能将几座院子都买下来。而陈厚蕴也没替沈柔凝付钱——   这并非是银钱多少付不付的起的问题……沈柔凝此时买下来的,便是作为陪嫁,将来也是完全属于沈柔凝的个人财产,怎么用给了谁,是陈厚蕴和陈府完全不能干涉的。 ☆、526 瑰宝   出嫁妇人,若是完全依赖丈夫,久而久之,就会生出卑微低下之感。   虽“恭顺”是世间男子最愿意在女子身上看到的美德,但陈厚蕴并不愿意沈柔凝成为只知道“恭顺”的内宅妇人。   沈柔凝明白陈厚蕴的心意,头道:“既然表哥都觉得不错,那就都买下来。以后京城里宅子的价格会越来越高的,总不会亏掉。”   的确是这样。   “我会尽快。”陈厚蕴含笑道。   此时是天地烂漫的春日。到了硕果累累的秋日,他便会迎娶她了!   陈厚蕴心底生出隐隐激动,看着山峰大地云海翻腾,不禁握住了沈柔凝的手。   沈柔凝身子一颤,没有挣脱。   两个人并肩站了许久,终于觉得疲倦了,才从山巅下来,去到了长春观。长春道人云游未归,道观没有几个人。而沈氏的人也是常来的,自己动手准备饭菜。两个侍卫抓了些野味,用特殊的香料烤制了,十分美味。两个丫鬟熬制了一锅山菌粥解腻,也很鲜香。   甚至陈厚蕴和沈柔凝也动手参与了饭菜的准备。山间院里的气氛既热闹又温馨,欢声笑语不断传来,倒有些不像是山野道观之内了。   沈柔凝的心情无疑是十分好的。她双眼晶亮,就是上山下山,也丝毫没有倦意。到了黄昏,夕阳缓缓向大地尽头沉下去之时,沈柔凝突然手很痒,生出了想要作画的冲动,当即找出纸笔,沉浸了进去。   陈厚蕴示意所有人低声,站在沈柔凝侧面稍后,眼底有柔情,更有赞叹。   他的姑娘,就是瑰宝!   他何其有幸,没有错过她!   “公子。”   长远在远处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陈厚蕴身边,低低唤了一声。   陈厚蕴走远了些,确定不会打扰到正沉浸在丹青之中的沈柔凝,淡淡地道:“什么消息?”   “已经确定。原平武候夫妻离开了京城,往湖南去了。表面上的队伍是障眼法,二人实际上去了洞庭大泽。那里水网密布,兄弟们有一阵时间跟丢了。不过,后来又找到了人。但他们二人想要联络的什么人,也已经联络完成了。”   “兄弟们又分布监视了几股强大的洞庭水匪渔村,却没有探听到有大股力量外公……公子,我们得心。”长远露出忧虑之色。   原平武候夫妻隐匿踪迹去了一趟大泽,显然不是去游玩的。而他们出来之后,大泽里几乎没有太大的动静……就明他们其实出动的人手非常少,甚至只有一个两个!越是这样,就越难防备!   大队人马,才好察觉行踪!   两三个人,若是武功高手。风餐露宿根本不算什么!   陈厚蕴面色也微微有些沉,道:“之前放出的消息,他们收到没有?”   长远头:“肯定收到了。但只是不知……”   去年庆隆帝宾天之时,平武候府夫妻被夺爵下狱,用的就是勾结匪患,图谋不轨之罪。但这个罪名不至于是死刑,又恰好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最后仅仅将平武候府家产充公,就放了他们出狱了。牢房也就蹲了一两个月。   当然了,这也是有人不想他们就这么死掉。   不然。给他们安上的,就不仅仅是勾结匪患这么简单的罪名。   至于“匪患”,应王已经派人拔除了好几个势力,看似将与平武候夫妻二人有关的力量都连根拔起了……但黑道势力参杂不清。谁又能一定清除干净了?再,平武候从庆隆帝在三皇子的时候就跟随他,十几年不知道替三皇子办过多少事,又怎知他没有暗中属于自己的力量?   之前陈厚蕴安排人隐晦地透露消息给平武候夫妻二人,是应王得知当年被袭致残的内情,隐忍许久。才抓住时机一举做成了许多事……那么,平武候夫妻得知这个消息,就会认为所有的一切,包括救出沈柔凝用齐圆圆代替,包括庆隆帝的病,甚至后来的毒,当然也包括对平武候府的打击,全部都是应王的手笔!   应王有那个智慧,也有那个实力!   反而陈府乃是书香门第,沈氏更是乡绅不值一提,不像是能弄出如此大事件的人!至于廖氏,估计也一样没有那样的实力和手段!   如此,平武候夫妻仇恨恐惧的目光就会全部转移到应王身上去,也就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沈柔凝的安全——   但也不定。   万一平武候夫人乃是妇人心思,痛恨沈柔凝,一定要让她去地府陪齐圆圆呢?万一平武候觉得面对应王恐惧无能为力,只想找软柿子捏一捏,发泄一下自己的仇恨呢?   所以,陈厚蕴并不敢掉以轻心。   而随着大地回春,他心底对于沈柔凝的思念也滋长到难以压抑,就索性离京到沈家村来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姑娘,看她好好的读书作画,才能继续他的事业。   他不想沈柔凝面对危险。   陈厚蕴略一沉思,低声问道:“按照他们进入大泽的时间算起,若有人离开大泽来到沈家村,此时是不是应该到了?”   长远低头默默想了一阵,面色微变,低声应“是”。   “那就将人找出来!”陈厚蕴声音很轻,却透着些冷。他背手而立,思索许久,而后向长远吩咐一番,让长远退下,才又重新回到之前凝望沈柔凝作画的位置,静静站立。   待沈柔凝终于收笔,他快步上前,笑着道:“完成了?”   沈柔凝摇摇头:“还差很多。不过都是细功夫了。”她看着自己的画作,眼中露出欢喜,显然十分满意。   陈厚蕴也赞赏品评一番,而后看着沈柔凝道:“阿凝,我很久没有放松一下了……想在这道观多留两日闲看日出云海,你的意思呢?”   沈柔凝一下子想起了两个人在徐州新年时候共度的时光,立即头,面颊有些微红。   陈厚蕴笑起来,伸出双臂将沈柔凝圈在怀中重重拥抱了一下,而后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的发髻弄乱了,才松开她,笑着道:“那我让人下山通知姑父姑母了。” ☆、427 多住几日…… 沈柔凝环视这个简单的没有几个房间的山间小院,面如粉霞。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沈端榕就气喘吁吁地上山来,一身热汗。 “怎么了?”沈柔凝问道。 沈端榕见陈厚蕴这会儿不在边上,忍不住凝视沈柔凝,古怪地道:“姐,我发现你最近变笨了。” 沈柔凝一愣:“说什么呢!” 沈端榕轻叹一声:“咱们沈家村都是亲近族人邻里的,规矩没有京城里多是不错,但难道你觉得就不会有闲言碎语?姐,表哥是京城来的贵人,他们不敢议论,但你可是还要在沈家村住的!” “难道你准备以后都待在院子里不出门了?” 沈柔凝怔了怔,有些不自在:“那是谁让人来的?” 她还真的没有留意这些。 少年时候,因为沈四太太冷冰冰的不好相处,加上沈柔凝本身的缘故,她并未与村子里的小姑娘有太多交往。如今几年之后回来,与村族里的人更是生疏,平日里多半就在祖宅,出来遇见人也是打个招呼就罢了,怎么会留意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其实也不太在意闲言碎语。 不过被沈端榕这么指出来,就像她不够矜持一样……让她这会儿不自在的很。又不能指责沈端榕这么说不对。 “是我自己要来的。”沈端榕道:“我说来玩,爹娘也没拦着。”他来了,他们之间就算是避开嫌,理直气壮多了,不怕人再说什么。 沈柔凝点点头,神色也渐渐从容起来,对沈端榕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没一会儿陈厚蕴走过来,见到沈端榕没有意外。但沈端榕却冲着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一下子让沈柔凝红了脸。 他们又没有在偷偷地做什么。 “榕哥来的正好。”陈厚蕴道:“一会儿我们到其他山峰上走一走。听说这里有老茶树?你知道路吗?” “知道,我跟着邓大哥去过一次,不过路有些不好走。”沈端榕兴致勃勃地道:“只可惜,我没学会制茶。”现在正是早春新芽发出的时候。他在半山书院读书久了,也沾染上了富贵读书人雅致的心思。 “我教你。”陈厚蕴笑着道。 沈端榕眼睛一亮。 果然,自己这个状元表哥是会的! 他若是学会了,将自己制的茶在同窗面前显摆,不知道要惹来多少羡慕的眼光!看他们还偷偷说他就知道死读书,没趣没味! “深山老林的,姐你还是不要去了吧?”沈端榕有些心虚。 人家两个人分明是……自己参合进来不说了,竟然还要霸占了陈厚蕴,将两个人分开……他不能不心虚,说话语气都有些弱。 沈柔凝有些迟疑。 那个有野茶树的小山叫做石头山。听名字就知道,上面乱石很多,也多为杂树,夹在几个较高的山峰之间,既不高,也没有秀美之景,并不值得一探。而且,山上只有采药人攀爬留下的若隐若现的小路,的确十分的不好走。 “阿凝,你就留在这里。”陈厚蕴和煦笑道:“我们去去就回,午时肯定能回来的。” 沈柔凝一听不再犹豫,干脆了点了头。上山下山又上山的,她的确不想受那样的罪。回头肯定腿脚都是疼的。不如就留下来等他们。 陈厚蕴和沈端榕领着两个护卫没怎么收拾就转道下山去了。 小院子恢复了宁静。 沈柔凝站在院子里站了片刻,见天气很好,决定就在四周走一走,寻点梅花。这里,她也好久没来过了。 本来,她仅仅是想在附近逗留一番的。但漫步山林之间,偶然看到红花新芽,心情轻松之下,不知不觉,就走了远了些。嗅着梅香前行,沈柔凝视野之中很快出现了一树红梅,嘴角一笑,正要走过去,却被红缨拉住了。 “姑娘,有人。”红缨低声道。 沈柔凝停住脚步凝神望去,果然在梅树下面的一个青石上看到有人在坐着。那是一位老丈,身边放着一个药篓,应该是位采药人。他头发灰白,神色痛地坐在石头上揉着小腿…… “去看看吧,看样子像是受伤了。”沈柔凝轻声道。 红缨点点头,走在前面。 那位采药的老丈很快看到沈柔凝主仆二人,露出些欣喜,但又有一些惶恐忧虑,想要开口,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这位老丈,您这是?”红缨开口问道。 “回姑娘话,小老儿是山下村子里的农人,本来想上山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点儿药回去卖,但没想到却扭了脚不能走了……”老丈说话倒是清晰的很。他神色惶惶,看了看红缨,又看了看红缨身后的沈柔凝,几次迟疑,欲言又止。 沈柔凝走近半步,温声问道:“老丈可是需要我们帮忙?” 那老丈一听沈柔凝这样说,立即露出大喜,忙道:“是,姑娘善心!小老儿如今无法行走,就这么留在山里更不成……小老儿有两个儿子,若是姑娘肯替小老儿送个信,小老儿拜谢救命大恩,感激不尽!” 他不能走动了。 就这么留在这里话,就算夜里没有猛兽出没,就算他身上不缺水粮,但春日山上,太阳一落就会格外寒冷,他恐怕难以熬过一夜!他这么大的年纪,只要受冻生病,恐怕就是要命的大病!而就算他的家人见他天黑未归上山来找……这黟山山头众多,什么时候才能找过来?找到了人,也晚了!   只有有人替他送信回去,他的家人及时找来,才能救命! 而他看到沈柔凝和红缨时候迟疑,估计是看她们一是女孩儿,二是衣着不俗,恐她们不愿意帮忙,或者无法帮忙了。 沈柔凝神色未变,关切地道:“老人家哪里人?住在何处?” 那老丈一听露出希望,说出一个村名,又将自家描述的时候详细:“……只要到了村子,一看就能看到。不远,若是姑娘快些,小半个时辰就能走个来回。”他看向红缨,道:“劳烦这位姑娘了。” 两个姑娘,沈柔凝生的白嫩好看,而红缨就面貌一般,所以他断定红缨是丫鬟,该是她去跑一趟也没错。而沈柔凝这样的,一看就走不快。   红缨没有言语,看向沈柔凝。 沈柔凝再次打量几眼那老丈,见他露出卑微祈求,很怕她们不肯救她…… 沈柔凝突然拉着红缨退了好几步。那老者立即焦急惶恐起来,像是不明白沈柔凝为何什么话没说就要走了。 “如今才是清晨时分。”沈柔凝站在红缨身侧落后半步,开口道:“天色还早,老人家稍坐片刻,想来并不碍事。这里离长春观不远……我们回去请了长春观的人来,送老人家下山去吧?” “怎敢劳烦长春观的道爷?”老者神色更加焦急,解释道:“小老儿家贫……只怕付不起给道爷们的供奉……”他的意思,道观里的道人们多是见钱眼开的……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会理会他这个穷苦人,任凭他这这里自生自灭。 他这么想,也没错。 “求求姑娘发发善心,小老儿的家真的不远的……顺着这路下去,很快就到的,耽误不了姑娘赏景的时间……”老人家哀求起来。 沈柔凝摇摇头,道:“老人家不愿意的话,就多坐一会儿吧。既然老人家住的不远,想必家人很快就能找到您的。”她对红缨道:“我们走吧。”   说罢,就转过去,迈步想要离开。 这个老人家很是可疑。他言语行为之中,都在暗示支使红缨离开,想让她们主仆分开……反正现在天还很早,就算她判断错了,一会儿回去之后让护卫或者道观童子过来看看,也不耽误什么。 想到此,沈柔凝不禁觉得,貌似她漫步的距离太远了些。 红缨愣了一下,立即警惕起来。 但就在她一愣神的片刻,那坐地老丈突然从腿边抽出一把匕首,就要摔向她们二人!红缨面容一白,将沈柔凝拦在身后,一挥衣袖,就将匕首带到了一边,落在了泥土里!同时,对面那老丈也猛然站起,挥着一把柴刀向红缨冲了过来!在他身后的树林中,也跟着冲出来两个一身灰褐色劲装的年轻人,各自手中都拿着一把弯刀,闪烁出危险的光芒! 红缨面色大变! 一个人她还能阻拦对付,三个人她根本连拦都拦不住! 沈柔凝见状,脸色也不好看。 一个受伤的采药人,偏偏就坐在梅树下,怎么看都有些太巧了。而这位老者说话是当地人的口音不错,但这口音却有些古怪别扭!若说他是看沈柔凝二人衣着不俗努力在说官话显得别扭……但沈柔凝却从中听出了类似于岳阳当地的方言! 她毕竟在岳阳住过很久! 所以,她才心存怀疑,并不热情! 但没想到,他不仅是一个人想对她不利,而是三人! 这会儿不是慌乱的时候。 沈柔凝微微抬起手腕,轻轻地在手腕上那宽大的银手镯上一拧。这手镯是去年她脱险后陈厚蕴送给她的防身之物,里面能够射出三枚毒针!   “噗!” “噗噗!” 就在沈柔凝和红缨屏神准备拼死之时,突然三只利箭从高处射下来,准确地盯在对面三人下腹之上!利箭中击的力道让他们身形一顿!紧接着,又有数只利箭接连而至! “噗通!” 有数利箭射中了三人的小腿和手臂!三个人终于再不能奔跑,扑倒在地,手中大刀也落在了地上! 变故突发,沈柔凝双眼一凝,顺着红缨的力度再次退后了几步,打量四周。 长远从树上飞身落在沈柔凝面前,道:“属下防护不利,让姑娘受惊了!” 随后,又有几个人从树上和林中走出来,手腕长弓,利箭在弦,小心地接近着那一老二少三个人。就是这些人箭法精准及时了。 沈柔凝看见长远出现,就已经放下了心,不禁问道:“这几个是什么人?” 为何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 “是原平武候夫人雇佣的黑道亡命之人。”长远禀告道:“公子让属下一直密切追查,随时护卫姑娘。” 原来是平武候夫人。 沈柔凝有些恍惚,没有再多问长远,点点头,道:“麻烦你送我们回道观吧。” 长远松了一口气,对那几个正在忙碌的弓箭手吩咐一番,跟在了沈柔凝和红缨身后。回到道观,他抱了抱拳,道:“道观很安全,姑娘请放心。”   “嗯。”沈柔凝笑了笑,道:“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长远闻言再次行礼,退了出去。 他心中也是感慨的。 刚才若是沈柔凝没有提防之下去帮那个老头,被其制住,他们就是在周围护卫,也来不及的。好在她一直都十分警惕。 沈柔凝回到院子里,见红缨神色不好,不禁笑道:“红缨,你怎么了?” 红缨红着眼睛,道:“婢子后怕……表少爷不该让您冒险的。”他明明知道有人要害沈柔凝,还悠悠闲闲地去与沈端榕去采茶去了。若是他一直都在的话,那几个人怕也不敢朝着沈柔凝动手。 虽说是引蛇出洞…… 但将沈柔凝摆在了诱饵的位置,而且事先都没有提醒一声……红缨心中不能接受。 刚才若不是自家姑娘十分警惕,她们若是冒然上前……后果不堪设想! 至少,应该告诉她们一声吧!红缨心中想道。 沈柔凝摇摇头:“红缨,你想想,若是他一直摆开阵仗保护我们的话,那些人一直不敢来……这份危险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难道日日提心吊胆过日子吗?所以将人引出来,解决掉,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你看刚才,长远他们不是一直都在暗中,设置的还是弓箭手吗?人跑总没有弓箭快。”   所以,她们其实不危险。 只要那些弓箭手箭法精准。 红缨还是忧虑:“可平武候他们不是还好好的吗?姑娘日后不依旧危险。公子为何放着他们不去管?”今天抓了三个,以后他们就不会再收买人过来了吗?自家姑娘的安全还是没有保障! ☆、428 家常   “总不能无缘无故给人定罪。”沈柔凝轻声道。   红缨不甘心地想了想,点点头。刚才那几个人都还活着,相信抓了他们,应该能够给那对夫妻定罪这一次,总不能再让他们轻易脱罪了才是   不管红缨怎么想,沈柔凝却不禁想起了齐圆圆   待陈厚蕴回来,听到了长远的报告,吩咐了他接下来行事之后,找到了正眺望远山的沈柔凝。   “让你受惊了。”陈厚蕴与她并肩而立:“万幸你没有受伤。”   沈柔凝轻声道:“表哥,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对待他们”   “没有人买凶杀人之后还能逍遥法外。”陈厚蕴看向沈柔凝,轻声道:“他们想要伤害你,更加不能纵容。”   他看沈柔凝心情有些不好,轻轻一叹。   沈柔凝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明白的。”   人都是自私的。   更何况,她不想伤害他们,但他们却想要杀死她。   她总不能因为一个齐圆圆,就一再忍让。最后,只怕总有送掉自己性命的那一日。   圆圆,对不起   沈柔凝心中默念几句,而后放下了心思,问道:“你和榕哥踩到好茶没有榕哥人呢”   “他去向道观借砂锅去了。”陈厚蕴轻松地笑起来:“采了不少,应该能炒出半斤左右关键是新芽十分鲜嫩,只要手法的当,出来的肯定是上好的茶叶”   “没想到榕哥现在对这些感兴趣了”沈柔凝笑笑摇摇头。   “附庸风雅嘛。”陈厚蕴道:“他要与同窗交流相处,总不能没有些共同话题。再说,亲自动手炒出新茶来,也是一种乐趣。”   沈柔凝看了陈厚蕴一眼,含笑道:“我又没说这样不好。”   陈厚蕴一窒。   他这才觉,刚才自己似乎有再替自己辩解的嫌疑,觉得挺有意思,便又不禁微笑起来。   在他的小姑娘跟前。他总是不像平日里那个理智的有些麻木的他。   鲜活多了。   因为要制茶,他们一共在山上待了三天。   长远再没有在沈柔凝跟前露面,更不用说那些弓箭手了。当然,沈柔凝也没有问。她也干脆参与了制茶。心无旁骛。最后看到自己亲手炒出来的茶叶在山泉水中翻腾舒展,茶香仿佛更加浓郁一些,也满心喜悦,从内而外,透着轻松劲儿。   回到沈家村。沈柔凝就听说,沈三老爷已经先行一步,迫不及待地去了京城。而沈三太太也开始收拾行礼细软,拜别亲人,准备稍后就进京。   沈柔凝回来的时候,沈三太太正在与沈四太太这里说话。看见沈柔凝与陈厚蕴并肩进来,她笑眯眯的显得十分慈爱,受了二人见礼之后,问沈四太太道:“婚期定下了没有”   沈柔凝面色微微一红。陈厚蕴依旧十分坦然。   也不知道沈三太太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沈四太太微微一愣,摇头道:“初步定在了入秋之后。具体哪一日。还没开始筛选日子。”   “入秋之后,好日子不少。”沈三太太显得十分替两人高兴似的,笑容满面,又对沈四太太说道:“以我说,你们一家人不如也到京里去住。别的不说,就说京里置办嫁妆什么的,总比这小村子里方便。而且,阿凝总是要从京里嫁的。一起都到京里去住,也好看看那宅子有什么需要修葺的之处。”   沈柔凝当然要从京城沈宅嫁。   那样,人人都会清楚地知道沈府与显文候府的关系。这对他们一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沈三太太也不怕四房人住进去那宅子后就不走了   她了解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   沈四太太出身名门,肯定不习惯与人挤在一起,住的拥挤。而沈四老爷心疼妻子。肯定会愿意搬出去。   四房人又不是没有银子。   所以,沈三太太当真是十分热心。   沈柔凝看了陈厚蕴一眼。   陈厚蕴微笑开口道:“好叫三太太知道姑父之前托付我买个宅子,我前阵子已经办妥了。修葺一新,家具也全,姑姑一家人进京之后,可以直接进去住的。”   沈四太太眼皮一动。道:“一点儿小事,值得你过来跑一趟。”   沈三太太却是愣了一愣,不禁问道:“买好了宅子吗在哪里够不够住的”又玩笑道:“仅仅是宅子的问题,当然不值得跑一趟看若有别的原因,当然就值得了,是不是呢,状元郎”   陈厚蕴笑着回答道:“宅子是八方街,四进带小花园,肯定够住的。”   八方街是个好地段,离陈府没多远。   沈三太太点点头,不禁问道:“一定很贵吧”   陈厚蕴微笑了半息才开口回答:“主要看值不值值的话,就不能说贵。”   沈三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正是如此。”   又说了几句闲话,沈三太太不再多留,告辞走了。   沈四太太这才开口问起宅子的事情。   沈柔凝一五一十的说了说:“以后再进京,总有个落脚的地方。以后人口越来越多,三伯父和三伯母那边的宅子也不大,肯定住不下的。”   原本沈三老爷准备将左右的宅子买下来宽建一番,但人家左右的宅子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卖的意思,沈三太太又舍不得提太高的价钱,拖到后来,也一直没能成。   沈四太太略一一想,就道:“你考虑的很周到。花了多少,去找你父亲报账吧。另外那两个小宅子,你自己出的银子,就写在自己名下。将来也不会算我们给你的嫁妆之内。”   “母亲,我不缺银子。”沈柔凝不禁道。   甚至能说,她银子多的没地儿去花   沈四太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知道。但那不是我们做父母给的。你自己的银子,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便是你将来我和你父亲年迈之后,你想要孝顺我们,我们也会很高兴。”   沈柔凝明白了沈四太太话中的意思。点点头,没有再坚持。沈四太太说的很对。父母准备的,是父母的心意。儿女孝敬的,是儿女的心意。父母给她的时候。她就要受着。将来她给父母的时候,父母才愿意接着。   沈四老爷得知沈三太太走了,也从书房过来一起叙话,道:“我们商量过了,我暂时不想起复做官。待到你们秋天成亲之后。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再外任一处好了。”他看向陈厚蕴:“大约四五月里,我们一家会进京住一阵。眼下就不去了。”   当年沈柔凝选秀的事情闹的很大。   同一批有参选秀女的人家,尤其是最后成功进宫如今才十几岁就住进了慈宁宫的秀女家人,绝对不会太快忘记沈柔凝。他们进京,难免又给人以议论侧目的话题,尤其是遭人记恨的话,就不好了。   还是缓缓再说。   想到秀女,沈三老爷也想起了清澜二人,不禁问陈厚蕴道:“先帝的那些贵人主子们,难道就都关在慈宁宫里关起来这未免也太残忍了些那些还都是小姑娘。才不过十几岁”   陈厚蕴沉吟片刻,道:“关于这个,我倒是听王爷提过一回。先帝的妃嫔们,的确都太年轻了些。这些人在宫里,其实并不太好王爷说,太后有意将人罢黜封号放回家去,改个名字,悄悄不声张地再嫁人新生,也是一桩大功德。”   皇上爱美人。   那么多的年轻美人儿在宫里放荡,若万一出了点儿什么。就是大丑闻   就算将她们都配的皇家供奉的庵堂去出家那也有隐患。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真的就能耐得住寂寞估计就整日里在佛祖面前诅咒皇室了所以,干脆让她们回家,也算是收买人心了。   沈三老爷一听就很高兴。忙道:“那不是说,她们都能回家了刚才阿凝三伯母还在替清澜两姐妹忧虑呢”   陈厚蕴还真没觉刚才沈三太太神色间有什么忧虑之色。不过,他还是道:“清贵人育有公主,无论如何是不能离宫的。倒是澜贵人应该能够遣返归家。”   “那也很好了。”沈三老爷欣慰的道。   清贵人有个孩子陪着,也不会太孤寂。   几个人又谈了一会儿,沈三老爷就催着陈厚蕴和沈端榕去休息他们第二天就要回京去了。   沈端榕当然还要与几个伯父伯母辞行。   他与沈三太太的院子里出来时候。又看见沈端松正在前面,像是拦住他,又不像。   沈端榕快步走过去,问道:“五哥,你行李收拾好了吗回头进了京,我请你去听戏畅音阁推了几个新人新戏,还挺有意思的”   沈端松却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虎着脸问沈端榕道:“你要回京了”   沈端榕笑着点头道:“是。书院很快要开学了,我要赶回去。再说,与表哥一起走,路上也不担心。若是三伯母你们收拾的快点儿,倒是能一起走。不过,你们行李多,肯定走的慢,我有些等不了。”   他们没什么行李,轻车简从,肯定快多了。   沈端松又是一阵沉默。   他的沉默让沈端榕觉得很有压力。于是,沈端榕找话道:“哦,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将刚才听陈厚蕴讲的关于先帝那些年轻妃嫔们的处置说了一边,十分替沈柔澜高兴。   沈端松这一次将他的话听进去了,面上也有了些表情:“真的”   “我表哥既然开口讲出来了,十有是真的。不过这样的事情总不好大肆传出去,各家接人时候也要悄悄地去接”沈端榕道:“刚才我忘记告诉三伯母了,拜托一会儿五哥转告三伯母,让三伯母也高兴一下好了。”   她根本早就忘记了宫里还有两个女儿   多少日子,连提都没提过了   尤其是这几天,更是高兴的见牙不见眼心底只怕早早就将她们放在脑后了   沈端松眼底闪过一抹阴沉,对沈端榕道:“多谢你。”   “自家人,客气什么。”沈端榕热情地道。   沈端松开始往外走。他走的不快,沈端榕也只好跟上他。   “老六,你还记不记得,你头一次进京的那一年有一次,你拿毛桃砸我,但我却怎么也砸不中你的事”沈端松走在前面,没有让沈端榕看到他的神情:“现从那以后,我天天练准头,现在都能拿石子打下雀儿了。”   沈端松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就是从那一天起,似乎一切都变了   父亲母亲变了,哥哥姐姐变了,他自己更加变了   他拿石子练习准头力道的时候,就凭着自己对沈端松的一腔怨恨才一直坚持下来了   沈端榕闻言有些尴尬:“五哥,你还记得那件事情啊那时候,我们不是还小吗呵呵。”想了想,他又挠了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五哥,其实当时我是怕你打我,仗着自己比你小些,故意大哭的。害你被三伯父三伯母教训对不起啊。”   沈端松猛然回头,盯住沈端榕:“你是故意哭的”   沈端榕点点头,越不好意思起来:“是啊,我那时候胆子小,怕你会一直欺负我,所以就先哭起来了。那会儿不懂事,五哥你一直记到现在啊”   他可不是一直记到现在么   但那时候,沈端榕的确才六七岁自己记恨到现在,貌似的确不应该   而他刚才又向他道歉了   沈端松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头脑混混沌沌,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   “五哥”沈端榕试着唤了一声。   沈端松回过神,看沈端榕歉意担忧的脸,道:“我没事。”   沈端榕神色一松,又高兴地道:“刚才五哥说你的准头很好那你有没有试过弓箭去山里打过猎吗收获怎么样”   沈端松抿了抿唇,摇头道:“我没有弓,没有试过。也没有去打过猎。”他从来都被看管着,仿佛他除了惹事就是惹事。他们哪里敢给他武器。真有了弓,他们怕他犯下人命吧     ☆、429 沈端松   “三伯父三伯母也将你管的太严了些。”沈端榕替沈端松不平,惋惜地道:“不定你能成为神射手呢。你不知道,从前邓大哥,就是威武候,他时候住在咱们这儿的时候,这后面大山里的野味真的没少吃……”   沈端榕吧嗒一下嘴巴,仿佛是在回味。   威武候。   沈端松知道威武候。   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人,走投无路之下,上了战场,赶上了好时机,立下战功无数,年纪轻轻,就解释了什么是马上封侯!成为大庆万千少年男儿崇拜的对象!   沈端松内心也崇拜他!   “那威武候功夫厉害吗?听他是跟山上道观里的道长学的?”沈端松不禁开口追问道:“长春道长是不是格外厉害?”他现在胡乱练了一些力气和准头,块头很大看似厉害,但他知道,在高手面前,随便一个手指就能将他打倒了。   “邓大哥的功夫还是不错的。他练了十几年呢。”沈端榕道:“我外公,这学武与学文一样,也是长年累月的苦功夫,甚至更辛苦一些,绝不是容易的。长春道长的确有一套强身健体的功夫很不错,但他现在云游去了。”   沈端榕到这里看着沈端松,问道:“五哥,你是想习武吗?”他又打量了一下沈端松,头道:“你的身体条件不错,应该可以的吧?不像我,太瘦弱了。估计五哥现在轻易就能将我给打趴下了。”   沈端松没有表态。   他不知道沈端榕其实一直没有松懈过锻炼,看似瘦弱,其实结实灵活。而沈端松根本没有学习过,全凭本能和力气的话,打到沈端榕也不会太轻松。   沈端榕见沈端松沉默不语,想到他若是当真一直被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看管在家,无所事事无处发泄,保不齐真的会出大问题,就又道:“五哥。我觉得,你应该与三伯母谈一谈。无论是习武还是从军,都是宜早不宜迟。”   沈端松摇摇头,看着沈端榕为他忧虑。愣了一下,道:“行了,你别管了。”   完,沈端松扭头就走了。   沈端榕不过是少年人,见一片好心人家却不领情。他心中也着恼起来,气呼呼地回去了。不管就不管,就像是谁爱管似的。   次日一早,陈厚蕴和沈端榕就离开了沈家村。   又过了五日,沈三太太也收拾完毕,带着沈端松和沈端柏和沈柔澈登上了马车,往京城去了。与他们结伴同行的,是沈大太太——   邓长年与长信候府的嫡长女定了亲。婚期就在接下来的三月底。她身为邓长年的唯一长辈,自然要去候府替邓长年操持。不然,她要担心整个威武候府都被长信候府给吞了。   没一日。沈二老爷也领着两个儿子离开了山村,拿了沈柔凝给他的信件去附近城里去找南洋商行,准备南下看看。   沈家村偌大的祖宅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又再次静谧了下来。   但这静谧安宁,很快就被一封信所打破——   沈端松不见了!   就在进京的路上,不清楚是什么时辰,就知道是她们停在一个镇驿站住宿一日后,次日清晨集合赶路之时,沈柔澈没有找到人,告诉了沈大太太和沈三太太。一队好几十号人再次将驿站找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沈端松!   后来才听见一个驿站的伙计,在昨日掌灯时分看到沈端松去了马厩牵了马,骑着往来处走了!他不过是个打扫卫生的伙计。年纪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也就没有声张!   沈三太太突然慌了!   沈端松去哪了?   “他这又是作的哪一出!”沈三太太坐在驿站大堂抹着眼泪,哭的十分无奈伤心:“在家不安生,出门了也不安生!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才生出这么个儿子来!简直就是仇人一样!”   “三弟妹。赶紧报官吧。”沈大太太也十分忧虑:“才一夜过去,不定能够追回来。他既然是骑马走的,肯定有痕迹留下来。”   沈端柏一直都在低着头,神色间有些惶恐,仿佛很有心事。但这会儿大家都在担心沈端松,也没有留意到他的不妥。此时他听见沈大太太要保管,似乎慌乱起来,迟疑害怕地走上前,惶惶着脸道:“娘,大伯母,我知道哥哥去哪儿了……”   “你知道?”沈三太太还在抹泪,沈大太太只能主持局面,开口问道。   沈端柏头,道:“昨天哥哥跟我想去从军……让我转告娘一声……我以为他是着玩的,没想到他真的离家出走了……”   因为沈端松的乖戾不听话,就显得能乖乖读书的沈端柏格外的听话懂事。也因此,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没少偏心沈端柏,教育沈端柏的时候,言语中也少不了对沈端松的不喜和贬低。久而久之,沈端柏打心底也瞧不上自己这个脾气古怪生的蠢笨动不动就动拳头的亲哥哥了。所以,昨天沈端松找他话,他害怕沈端松揍他,装作很认真地听了,但却根本就没有将沈端松的话当做一回事儿。就是沈端松要去从军,沈端柏心中也是鄙夷的,根本就不相信沈端松能真的干出什么来!   这会儿沈端松真的离家出走了,他才隐约想起昨晚沈端松与他告别时候的话,不禁心中一惊,又怕沈大太太和沈三太太责骂他,心中又对沈端松生出了怨气:瞎折腾什么!既然要告别,怎么不敢去跟娘告别!要么就偷偷的走谁也不!拖着他进来干什么!   且不沈端柏心中是怎么想的。   沈三太太闻言呆了呆,目露茫然地道:“你,他要去从军?”   沈端柏头:“他是这么的。”   “那他有没有过去哪儿?”沈三太太又问道。   沈端柏摇摇头:“他就让我转告您一声……所以我才没有当真的。”   去从军,一言不发地往哪里去奔?难道随便这个地方去从当最莫等的大头兵吗?他要有从军的打算,为何不正经与家人商量,就是求着沈大太太去威武候那里一声,加入威武候麾下,才能有些出路吧!他这么没头没脑地跑去参加,不定就在路上就被人给打劫一空,流落街头当乞丐也是有的!   真蠢!   明明有关系却不知利用。简直是蠢到家了!   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一个哥哥!沈端柏心中恨恨地道。   沈三太太反应过来,心中涌出的想法就与沈端柏参不多,抹着眼泪道:“让他去!他不当我是他娘,我就只当没有这个儿子!看他能混出什么道行回来!”言语神态之间。却是恼恨,对沈大太太道:“我们走!不要管他!”   沈大太太觉得不妥,劝道:“松哥才十四,还是个孩子呢!你净混账话,还是赶紧报官找找吧。有什么的。先将人找回来了再。”   沈大太太越是这样,沈三太太就越是坚持:“不报官!还不够丢人的呢!大嫂,我们走,不走他!他混不下去了,自然就回来了!十四了,搁在一些人家都已经亲娶媳妇了!怎么还能算!”   沈大太太见实在劝不动沈三太太,不禁直皱眉。   实在的,沈端松脾气古怪乖戾,对长辈也不尊重,实在没有一儿讨人喜欢的地方。他回到沈家村。大大,没一儿好的。沈大太太也不喜欢他。但沈端松才十四岁,就这么走了,她也不能真就不管的。   沈三太太却已经拖着沈端柏和沈柔澈上了马车,吩咐车队赶紧启程了。她就是以这样的决心,表明她真的恼怒无比,真的不想去管沈端松了。   沈大太太无奈,只好作罢,心中想到:既然沈端松是要去投军的,进京之后与威武候一。让他利用军中关系找人,应该也能比去一个下衙报官强一些……再,进了京,沈三太太恐怕气也消了。就会四处拜托去找人了吧……   到底是亲儿子。   早上是收拾妥当的,这会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   沈大太太叹了一口气,也登上了马车。   车队缓缓走动起来。   沈大太太不禁想起了先前的沈三太太,微微摇头:真正门户的不怕,就怕家中这样家中父兄是个官的,对儿女的教育多数都是不成的。之前沈端榆和沈柔冰留在沈家村倒是没有长歪了。而看这一位沈三太太所教养的几个儿女……送进宫的两个女儿她没见过,但一个大儿子沈端松被教导的性格乖戾扭曲;一个二儿子瞧其刚才表现也……   算了。   以后总是要分家的。   自己虽然是宗妇,但的多了,也是惹人厌恶的。   沈大太太闭上眼睛,靠在软靠上假寐起来。   沈大太太料的差了。沈三老爷听沈端松本路偷偷跑去从军之后,问了几句,根本就没有让人花心思去找的意思。甚至,他连恼怒都没怎么太恼怒,便让人护送沈大太太去了威武候府了。   而后,他便与沈三太太关上门,讨论起他收集到官位空缺和官场形势来。   给沈氏祖宅的关于沈端松的消息,还是沈大太太写来的……   “松哥出门磨练一下也挺好的。”沈四老爷并不悲观:“都他脾气不好……以我看,是三哥三嫂没有用心思去教,粗暴地将人给逼傻的。松哥他最多也是执拗一些。出门走走,长长见识,也就不会有孩儿的执拗脾气了。”   沈四太太没有就此多什么。   沈柔凝摇头道:“松哥一直被看的很严,不懂什么为人处事的道理……若他万一遇上了歹人,比如混绿林****的,只怕很容易就被诱拐了。爹,你还是提醒一下三伯父,让他派人找一找吧。”   沈端松想要投军,就要往北走。   江南富庶,民风纯良。而北方现在却不是良善之地,为祸作乱的绿林歹人并不少。沈端松若是落入了那些组织手里,只怕很快就会沦陷其中,成为其中一员!   “真若是这样,对三伯父的官声名声,还是有很大影响的。”沈柔凝补充道。   沈四老爷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那我一会儿就给你三伯父也信。恩,也会与厚蕴提一句。以我看,真找到了人,也别送回来,就将他送去军中好了。”   送回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那里,恐怕也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沈柔凝十分赞同。   信件很快送了出去。   沈端松无论怎么,也算是沈柔凝身边亲近的亲人,所以她也多了几分关心。又过了七八天,沈四老爷先后相差不久收到了邓长年和陈厚蕴的来信,告诉他们,沈端松找到了。   沈端松才下船,踏上江北的土地没多久,就被人给盯上了。   先是他拴在饭馆门口的马被人给抢走了,而后就又遇到了偷,差儿将他放银两的荷包给抢了去。偷虽然被他当场给捉住了,但没等他将人送去报官,就呼啦围上去七八个人,将沈端松强抢一空连外套鞋子都没放过,只给他留了件里面的衣裳!而且,七八个人还狠狠地将他给揍了一顿!   沈端松吃了这么一个大亏,狠劲儿也上来了。他不仅没有害怕,也没有听附近好心人的回家去,反而留在那个城混了几日后,找了个落单机会,将当初打他的那几个人,给打残了两个!   硬生生地用棍子将其中两个人打断了腿不,还用石头将那两个人的手指给生生地砸碎了骨头!这一下,那十来个混混虽然恐惧沈端松凶残,但沈端松却仅仅是个单身的外乡人,还是个少年,他们又怎么能就那么算了!   陈厚蕴和邓长年的人找到他的时候,沈端松正拿着木棍被五六个打刀的人围攻,浑身上下已经中了数刀!若是再晚一些,不是被那些混混砍死了,就是失血过多也死了!   “……简单疗伤之后,将其送往徐州修养。万幸,他尚未伤及根本,伤好之后,便能投军,训练打仗。” ☆、430 闲谈   过程曲折,结局也不错。   只是不知道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知道自己儿子差点儿没命,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既然由邓长年将人给安排了,沈柔凝便没有再去关注了。   很快,就听说沈三老爷在户部谋了个好位置,如愿留在了繁华如锦的京城。而沈大太太主持完了邓长年的婚事,又多留了十几天,才又回到了沈家村。   “新人性情温和,只是容貌差了些。”沈大太太与沈四太太谈起的时候,言语中颇有不满意之处:“之前长信候府态度不明,以后自家将侯爷压的死死的呢。我呢,干脆请来了个戏班子,以赏秋听戏的名义广发邀请帖,露出要为侯爷相看的意思。那长信候府真看的有许多夫人领着自家适龄姑娘来了,知道了侯爷受欢迎,可不是慌了?”   “我本来看中了几个书香世家的姑娘……尤其是你那个陈家的侄女儿,性子娴雅又有主见,我十分喜欢……但侯爷还是觉得,不好与长信候府真将关系弄僵了,依旧守约与长信候府议了亲。”沈大太太很有一些惋惜,顿了顿,又道:“不过侯爷的眼光还不错,知道选现在这个性情温柔的郑珠儿,而不是那个刁蛮不懂事的郑月儿。”   郑珠儿面相不出彩,但人品性情却是没什么能挑剔之处。郑月儿长得好看,被家里人宠的自视甚高又十分自私……娶妻娶贤,这样的两姐妹,当然要娶性格好的姐姐。   只是真可惜,姐姐的容貌真的不出彩。   “侯爷选的没错。”沈四太太回应了一声。   她一回应,沈大太太便更有了说话的兴致,笑道:“四弟妹应是不知道,这其中啊,还发生了一些趣事……”沈大太太看了正与沈柔湲玩手指游戏的沈柔凝,凑近了沈四太太身边与她咬耳朵:“在侯爷找官媒上门提亲定了大小姐之后,那位长信候府的二小姐竟然大吵大闹缺不肯相信未来的候夫人不是她。更是要让长辈做主……”她话没有说完,呵呵几句,笑的颇有深意。   沈四太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沈大太太也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眼角笑纹儿更加深了。   重入京城的交际圈子,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曾经的少年闺阁时候。那些内宅里的勾心斗角,她当年也是十分熟悉的啊……只是在沈家村闲适安详的日子过的太久了,有些忘记了。   再想起来,十分的有意思。尤其是她如今成为了局外人单纯看戏看热闹的时候。   “这么看看是有趣。但闲适的日子过久了,真让我去那样的内宅里勾心斗角,我怕一天都过不下去的。”沈大太太笑过之后,发出了感慨:“难怪四弟妹你不肯让四叔出去做官的。”   沈四太太轻声道:“男人也不能总是无所事事。我准备在阿凝成亲之后,让他去谋个官职,无论大小,是一份差事就好。”   “四弟妹说的对。”沈大太太赞同地道。   耳听这妯娌二人开始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沈柔凝在她们身边就有些待不住了。她们声音稍微大一些,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她拉着沈柔湲站起来,对二位长辈行礼告退:“大伯母。母亲,我和阿凝去小花园里看锦鲤去了。”   沈四太太摆摆手。   走出院门,沈柔湲机灵古怪地问道:“大姐,阿湲是不是应该叫大表哥姐夫了?”   沈柔凝面皮一红,清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嗔道:“就你聪明……现在还要叫表哥的。”   “哦。”沈柔湲其实也不太懂。她得到答案之后很快将这个问题撇开,却是嘀咕道:“阿湲有点儿想大表哥了。大姐,他什么时候会再来看看阿湲,和阿湲一起玩?”   “唔,他上次不是来过一回吗?”沈柔凝柔声道:“所以就轮到我们去看他了。不止是大表哥。阿湲你还有三个表哥呢。还有外公和舅舅舅母……”她牵着沈柔湲说着话,心却不禁飞向了京城……走神了一会儿,又笑着摇摇头:估计她们没多久也该启程了。   且多一点儿耐心。   江南的春日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当石榴花开的时候。太阳就变得热烈起来了。   端午节过后,沈氏四房一家人终于离开了安宁的小山村,往京城缓缓而行。一路顺利,很快就看见在京城城门外八里亭迎接他们的陈厚琪和沈端榕。   “还是你最闲?”见礼之后,沈柔凝心情颇好地打趣陈厚琪道。   “是啊,表姐。还是我最闲。”陈厚琪笑着道:“大哥他衙门里事情繁琐难以走开,二哥又去军中了,三哥他打算秋天去头一次下场日夜苦读不敢松懈……所以也就是我闲了。”他对于科举并不热心,心思单纯而轻松。   沈柔凝微笑,道:“外公和舅舅都在家吗?”   “祖父和大伯父听到信,早两日就从书院回家了。只是我爹他又领个差事巡外去了,最近都不在家。”二房就又剩下他和他娘。想一想,心中就郁闷的慌。   “二舅舅起复了?”沈柔凝问道。   “恩,他不是很喜欢闷在一处做学问。”陈厚琪点头道:“所以就又寻了个机会起复了。领的职位差事都差不多。”   “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真的挺好的。”沈柔凝看着远处高高巍峨的城楼,不禁感慨道。   再次回来……曾经因为她而搅的乱七八糟的一切又回到正规,亲近的人们都再一次恢复了自己愿意去过的生活,不再抑郁烦闷……真的很好。   想到此,沈柔凝又不禁想起了初次出现在山谷花丛之中的庆隆帝,皇宫之中的庆隆帝,最后出现在那个小院里的庆隆帝……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已经十分遥远,遥远的犹如那已经模糊不清的上一世的记忆,再也无法找寻了。   就该如此。   再次走进这个繁华的城市之时……旧的一切都已经远去,崭新的一切,就要到来了! ☆、431 八方街   八方街的沈宅早已被细心收拾过了,就连那假山湖石边上的兰草也格外的翠绿,丝毫看不出原来主人住过的痕迹。   这里也有一个明皎院。   院子就在小花园的荷塘边上,竟然也有一个船型的水榭,只是小了一些。此时,荷塘里荷叶田田,下面锦鲤畅游,若仅仅处在水榭之上,倒是有些像伴月轩的环境。   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周围别处的景致都不同,明皎院内的格局更不同——伴月轩简单清爽,明皎院精致淡雅。   不过,几间屋内的陈设,又让沈柔凝眼前一亮。原来,她的书房兼画室正是她最舒心的样子,兼揉了她在沈家村在陈府在徐州的几个书房的特点,竟然是比她自己能设想的更加的好!内室也是一样!   是他布置的吗?   沈柔凝将明皎院细细参观了一边,面颊潮红,眼神晶亮,额头间有了细细的小汗珠。   一定是他吧。   而此时,陈厚蕴正趁着工作闲暇听长远向他报告着沈家四房的行程:“……琪少爷和表少年接到了八里亭。沈家三房去了一个管事的。琪少爷将姑爷一家送到八方街住宅后,稍坐了一阵,就走了。临行时候,姑爷说,明日会到咱们候府问安。”   “嗯。”陈厚蕴摆摆手,让长远离去了。   他再回办公桌前,却突然发觉自己心思浮动,难以静下心来:   她看见了明皎院了吧?有没有认出,院里所有的匾额题字都是自己所书?又是不是喜欢自己的摆设?   又一想,他将她留在伴月轩的一些物品都摆在了现在的明皎院……若是她明日去陈府问安的时候,看到伴月轩空了又陌生了,会不会心中不得劲儿?若是祖父和母亲又留她住呢?   这么一想,陈厚蕴心中就生出了点儿小苦恼:要不要今天回去之后,再将伴月轩布置一番?不能说完全一样,起码不会觉得空旷疏离是不是?   恩,那就要去库房好好挑一挑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会儿。突然察觉一位同僚总向自己看,目光颇为奇怪疑惑,陈厚蕴不禁哑然失笑,对那位同僚颔首为礼。重新将心思集中到自己手头工作上来了。   而一到下衙时间,他就迫不及待地出了衙门。   “陈老弟,去喝一杯?”一位同僚客气地招呼道。   “多谢盛情,不过我今日家中有事,改日我做东?”陈厚蕴抱拳为礼。别过同僚。   当胯下的骏马奔跑起来的时候,陈厚蕴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年轻很多!就像是回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   他很快回到了陈府,耐着心与小承方玩了片刻,就问陈大太太去要库房的钥匙。   “做什么?”陈大太太随口问道。   “之前我不是将阿凝留在伴月轩的物品拿走了一部分吗?”陈厚蕴也没有隐瞒陈大太太,含笑道:“我想那空旷下来,明天阿凝来的时候发觉了,有些不好。我想去库房找些不贵重的小玩意儿,再将伴月轩布置一下。”   陈大太太取钥匙的手就是一顿。   她转过头,半开玩笑地道:“这么喜欢阿凝啊……说真的。厚蕴,你现在这样子,真有些不像你呢。年轻那会儿老成的很,现在年纪不小了,儿子都有了,反倒像是个毛头小伙子了。”   陈厚蕴神色不变,轻声道:“娘,儿子也跟您说真的……我也是没想到,自己能成为一个毛头小伙子。不过,这感觉真的很不错。我心中欢喜的很。”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确的关系,的确奇妙的很。   陈厚蕴偶尔看到小承方的时候,也不禁会想,若是黄氏一直健康地活着的话……但每一次。他都很清楚地知道,若是黄氏好好地活着,他和黄氏一定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也永远只会将沈柔凝当成表妹和学生,绝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悸动心思。   他是个理智的。   不该想的时候,绝不会去往不该想的方面去想。他相信。沈柔凝也是一样。   而天意让黄氏离他而去……而后才有了他和他的小姑娘现在的境遇,他心中坦荡,自然也就无惧于被人看破他心底由此衍生的喜悦之情。   尤其是在陈大太太面前。   他不想陈大太太对沈柔凝生出任何一点儿隔阂来。   陈大太太听他如此坦诚,怔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将手中一大串钥匙交给了陈厚蕴,道:“你高兴,娘就替你高兴。娘也知道,阿凝是个好姑娘,娘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看到小承方的时候,娘有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恍惚不能相信这一切。”   庆隆帝宾天了。   如今是庆平元年,再没有人非要让沈柔凝进宫不可了。   当时老爷子是唯恐因为庆隆帝而让她婚事艰难,所以才将她定给了陈厚蕴,将她永远地纳在了陈家的庇护之下……但现在她既然再无枷锁牵绊了,当年定亲也是口头上的,难道就不能不作数了?   沈柔凝又不愁嫁!   干嘛也给陈厚蕴做继室!多不好听啊!干脆不作数好了!   陈大太太也曾经隐晦地向陈大老爷暗示这个可能性,但却被陈大老爷批评一顿,称她是“瞎琢磨”:“阿凝有哪一点儿不好?她与厚蕴感情也好,不比你费心找个不知哪家不知品性的姑娘要好的多!”   是啊,沈柔凝真的没有哪里不好。她也很喜欢沈柔凝做女儿、做外甥女儿。   但做儿媳妇……沈大太太就是打从心底觉得别扭,至今依旧无法转过这个弯来!   陈厚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他根本不能明白,为何陈大太太明明很喜欢沈柔凝,说不出沈柔凝一点儿不好,却又排斥她嫁给自己的儿子!   因为小承方?   但他再娶别人,更加不能保证会对小承方怎样了!   “娘,您应该放心的。”陈厚蕴劝慰陈大太太道:“您若是担心她曾经有过游历心收不住难以长久安于内宅的话,也大可不必的。”他想起了许多之前陈大太太曾对沈柔凝游历的担忧,试图从这上面打消她的顾虑,道:“正因为她看过了,才就更会平静和满足。” ☆、432 别扭   “娘应该懂得,便是女子,有眼界有见识,也是更好的。”陈厚蕴轻声道。   陈大太太明白这个道理。她所担心的,也并不是这一——   女人,一但成亲有了孩子,就如同鸟儿被剪去了翅膀,纵然想飞,也多半现实种种牵绊住,有心去无力。沈柔凝也是一样。而沈柔凝后来也不是没有在陈大太太眼底下生活过,陈大太太也知道,沈柔凝是个内心安宁的,并非躁动不安。便是将来有所意觉,难道就不能学一学沈四老爷,领着一家人一起去外任吗?   都是能够解决的事情,不算什么。   还是那句话。   陈大太太根本不出沈柔凝有何不满。她知道在这样无缘无故地别扭下去却不出个所以然来,丈夫儿子都要恼她的,便慈爱地笑了笑,对陈厚蕴道:“阿凝我一直都是很心疼的,你瞎担心什么,就像我将来非要给她立规矩似的。”   “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陈厚蕴笑道:“娘也不能太偏心将她给惯坏了,又让明嘉郡主不高兴。”   无论是之前的黄氏,还是现如今的明嘉郡主,陈大太太总体上还是个很慈祥体贴的婆婆,并不刻意为难媳妇。所以,陈厚蕴才故意这么,好让气氛轻松下来。   陈大太太含笑摆摆手,道:“赶紧忙你的去吧。”   陈厚蕴见她情绪已经好很多,便就头,又去抱了抱承方,拿了钥匙去了库房。他在库房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才选好了布置房间的各种物件儿让人送去了伴月轩,亲手将那些物件儿放置整齐,又花了他半个时辰。   白日里最后一丝光芒也已经隐去。   陈厚蕴没有掌灯。他站在亲手布置好的房间里,想象着沈柔凝站在这里之时,美丽面庞上生出的欢喜,心情更家雀跃起来。仿佛有什么在鼓动在怂恿在叫嚣!   他突然很想去见见他的姑娘!   她就在不远的地方!   为何不去!   陈厚蕴突然走出来,面带笑容,快步穿过整个宅子,走出了沈宅。向着八方街走过去。   他穿过人迹渐少的街道,很快在一个宅子前停了下来。在他眼前,在两个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正是简简单单的“沈宅”两个字。   夜色已晚,朱红新漆的大门紧紧关闭。四周一片静谧,隐隐能够听到那高墙之后又人在低语走动,露出人家烟火的气息——不再像之前无人入住时候的冷冷清清。   她就在这高墙之后。   陈厚蕴在暮春初夏的夜晚站立许久,才离开了。   清晨。   沈柔凝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太阳已经开始热情地挥散着白光,一看就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沈柔凝揉了揉惺忪睡眼,望着一样款式的八宝床上罩着的是一样质地颜色的淡水碧的帷幔,不禁有了些恍惚。   恍惚依旧在明皎院的闺房。   恩,这里。也是她的明皎院。   沈柔凝起身梳洗,简单用了些早食,就见沈端榕牵着沈柔湲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俱是已经装扮一新,看来是已经准备好出门了。   沈柔湲手里还拿了抓了三只含苞待放的荷花。看来是在外面玩过一阵的,额头上甚至已经能够看出来有细细的汗。   “姐,给你的!”阿湲高高举起荷包,高兴地向沈柔凝道。   沈柔凝接过来谢过她,亲自将花找个花瓶插上了,又替她抹去额头上的细汗。问沈端榕道:“今天很热?阿湲一早就出汗了,这可不行。”   “看样子,是够热。”沈端榕头道:“我和阿湲这一身都多了,待会儿还要回去换一下。”他又情不自禁地向沈柔凝玩笑道:“姐。你这一觉,倒是睡的踏实。的亏是爹娘不用我们一早去请安,不然,你就失礼了。”   沈柔凝嗔了他一眼,道:“既然知道天色不早了,怎么不赶紧回去换一身清爽些的衣裳?父亲母亲还没有准备好出发?”   沈端榕不敢再多。忙道:“那我回去换衣裳去了。阿湲就交给你了。”他的院子,离这里还真的有儿距离,不赶紧些,他恐怕就是最后一个准备好的了。   沈端榕匆匆走了。   沈柔凝让人将沈柔湲带回去重新沐浴,自己换好了衣裳戴好了首饰,才过去沈柔湲的院子里去接她。   待两姐妹到达正院的时候,沈四夫妻正在做最后的吩咐,沈端榕也已经到了。人到齐了,也就没再耽搁,看时辰正好,见礼之后,就上了车。   沈柔凝领着沈柔湲坐。   这个丫头从很的时候长到现在三四岁,性子不知道随了哪一个,一直都是活泼好动,几乎没有静下来的时候。尤其是真正会话之后,就是坐着不动,嘴巴也很少有停下来的时候。   一路就听见丫头在叽叽喳喳个不停,沈柔凝只忙着应对她,不知不觉,尚未回神,竟然就已经到了陈府。   陈厚琪站在了大门口相迎,陈大太太陈二太太和明嘉郡主一起站在二门,将沈家四房人迎下马车,又是一阵热情招呼不提。   值得一提的是,明嘉郡主腹微突,显然是有了身孕。   “怎么没有告诉一声?”沈四太太冷淡的声音里多了一些温柔关切,问道:“几个月了?”   “才刚满三个月。”明嘉郡主面容红润,眉眼之间都是幸福,笑着道:“是想着姑母一家人就来京了,也就没有刻意提一声。”   女人有孕,报喜一般也是要三个月后。   沈四太太表示理解,打量着明嘉郡主,道:“你倒是丰腴了一些。看起来应该是个乖巧知道心疼人的。”沈四太太不是多话的人,关切一番,便就不再多言。   明嘉郡主便落后了半步,与沈柔凝和沈柔湲走在了一起。   沈柔凝十分替陈厚绩和明嘉郡主开心,不禁道:“绩表哥一定很高兴吧?他知不知道这个喜讯?”他们这一对夫妻,一向聚少离多。明嘉郡主怀了孩子,总不会连孩子的亲爹也瞒着。   沈四太太是亲戚是外人,孩子的亲爹怎么也不能是属于外人。 ☆、433 察觉   明嘉郡主羞涩地头:“……他其实才离开没多久,是知道怀上了孩子,才肯走的,请了一个很长的假。他,反正现在没什么战事,不必他非在。日常训练,有副将呢。”   沈柔凝头,完全能够想象陈厚绩是一副怎样的“无赖”样子。   沈柔湲从下马车到现在,才乖巧一阵,此时见长辈们都在前面,又好奇起来,拉了拉沈柔凝的衣角让她抱了,然后好奇地看着明嘉郡主的腹,道:“表嫂肚子里有了宝宝吗?娘他很乖,比阿湲还乖?”   “没有阿湲乖。”沈柔凝哄了沈柔湲一句,迎上明嘉郡主的眼神,笑了起来。   沈柔湲真的不能算乖巧的。   也就是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这样当父母任由孩子疯长管得不多的,换成别的父母,估计整日里要生气头疼。但话又回来,孩子调皮活泼,不才有趣么?若是太老实乖巧,反而没意思了。   就像沈柔湲。   她越是调皮活泼,大家就越是疼她疼的很。   一行人笑笑,前往余荫堂见到老爷子和陈大老爷,又是一番问候。热闹的问候之后,老爷子将沈四太太留了下来,交谈了许久。沈四太太再出来的时候,眼圈隐隐有些发红,也不知道老爷子与她讲了些什么。   不是休沐日,陈厚蕴并未请假,依旧去了衙门办公。   而又因为沈柔凝与陈厚蕴已经定亲,沈家人反而不好再留在陈府住,当日用过中午饭后,不等陈厚蕴下衙时候,沈四太太就提出了告辞离去。   “我便不虚留你们了。”陈大太太拉着沈四太太的手,慈爱地笑道。   “大嫂,留步。”沈四太太行礼道。   沈柔凝牵着沈柔湲也跟着行礼。   陈大太太目光落到沈柔凝身上,眼底有一些复杂不明的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唏嘘感慨又不太像,只是一直都保持着笑容。道:“阿凝,若是绣嫁妆绣的累了的时候,就多来陪陪明嘉吧。”   沈柔凝微微一怔,乖巧地答应下来。   一家人回到了八方街的沈宅。让孩子们离开之后,两夫妻关起门来之后,沈四老爷终于开口问沈四太太道:“君怡你,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大嫂她好像并不怎么喜欢阿凝的样子。”他皱眉思索。不敢肯定自己的感觉是对呢,还是根本就无中生有。   “外甥女是能疼爱的,而儿媳却要管教。”沈四太太淡淡地道:“大嫂她心中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正常。无论如何,大嫂总不会对阿凝真的不好。”   沈四老爷想想也是,又道:“我都感觉到了……阿凝那么聪明,只怕也察觉了。我怕阿凝心中有想法,觉得委屈的慌。”   “只是因为这样她就委屈了,那不如不要嫁人好了。”沈四太太淡淡地道:“能遇上一个明理的婆婆已经是万幸,她还想要如何?不是陈府。她嫁进哪家会更轻松?”   威武候府啊……没有亲人长辈的。   沈四老爷当然不会将邓长年拿来举例反驳自己的妻子,讪讪地道:“我这不是不明白,为何大嫂她态度变了么?我看大舅哥可是真的毫无芥蒂地开心,和从前一样喜欢阿凝,甚至更甚。”   沈四太太抿了一下唇,没有立即做声。   就在沈四老爷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见沈四太太轻叹一声,道:“自古为何从来都是婆媳难处?你也看到了,厚蕴那么理智的一个人,却会因为阿凝做出许多青涩少年才有的举止。足见他是真的很喜欢阿凝。”   “之前,他是坚持娶黄氏做出了努力,婚后待黄氏很不错……但到底是有区别的。而且还是本质上的区别。”沈四太太低声道:“大嫂会无法如同从前一样接受阿凝,只因为在厚蕴心中。恐怕将阿凝看的比她还要重要了吧。”   陈大太太对待从前的黄氏不错,那是因为陈厚蕴一直都是正常的。而对于沈柔凝,陈大太太却发觉陈厚蕴有了“不正常!”陈厚蕴就该一直理智冷静,而不是突然成为一个痴情人!   而陈厚蕴的深情,恐怕会让陈大太太觉得,她正在失去自己的儿子吧……   “安歇吧。”沈四太太不再多想。垂下眼睑对沈四老爷道。   上有老爷子,中间有陈大老爷,而辈们也没有与沈柔凝有过别扭不痛快的。就是陈大太太心中别扭不能开怀,又能如何呢?她也一样要对沈柔凝露出笑容,不能刻意为难……   当然,若是什么时候陈大太太能够想通了,那就更好了。   明皎院。   沈柔凝坐在院子里,安静地看着天空之中一弯新月。   今天,两家长辈再次碰面,自然就已经敲定了关于她和陈厚蕴婚事的许多细节。下聘之日就在几日后,一应流程也已经安排妥当了。   又因为这些安排不好当着她的面儿,而且沈端榕和陈厚琪也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故意不肯转告她详情,所以她知道并不多。   除了想一想嫁衣的图样,在成亲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来忙碌——   关键的是,她自知绣工不好,再苦练既来不及又不情愿,所以在每一样需要她动针的地方只要装模作样地扎几下,也就表示了。余下的自然有丫鬟和绣娘去做。   沈家和陈家都知道她的情况。从前也没有人嘲笑过她针线活不好,就算是很多时候管不住嘴巴话不中听的陈二太太也没有。   但偏偏,陈大太太今天提了一下。虽然她仅仅是提了一下,似乎不过是顺带着随便一提。   沈柔凝望着新月,心底不禁轻轻一叹。   “怎么了这是?”一个醇厚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响了起来。   红缨快速戒备了一下,但很快认出了不远处缓步过来之人,行了一礼,重新退到了一边不显眼的树影中去了。   “这么晚了,怎么没有早儿休息?”陈厚蕴看着眼前的姑娘,声音越发低醇。在微微夜风中飘荡,仿佛是醉人的酒。   他下衙回家,家中却没有想见的人。他突然后悔起不该在白日里去上衙了。 ☆、434 夜来   他走近这个院子,本来只想远远地看着,看着她将屋子里的灯光熄灭,看着她安然睡去……却没想到,她却正坐在院子里。   坐了好久。   就像在等着他一样。   他的心中一升起这个念头,就再也无法满足于站在远处。于是,他走了出来,走到了她面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沈柔凝惊讶过去,心中涌出无限的欢喜,站起身急急走了两步,走到他面前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突然停住脚步,面皮一下子烫了起来:“我是说,表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昨天没能接你们,今天下衙回府的时候又没有看到你……”陈厚蕴轻声道:“有些想你,所以忍不住就来看看。”若是强忍着不来,只怕他今后多少日念头都不会通达。他总是不会强迫自己。   “长远功夫好,带着我翻墙进来的。”陈厚蕴轻笑道:“不过还是遇上了唐护卫……他有些不称职,没有拦下我。”因为之前沈柔凝被掳一事,四房的护卫队长唐力就对陈厚蕴熟悉和钦佩起来,知道这是未来的姑爷,人品也是靠得住的,也就没有拦着他。   “那我要扣他薪水了。”沈柔凝莞尔一笑。   “那他下次恐怕要认真了。”陈厚蕴望向沈柔凝的眼睛,目光温柔,问她道:“那我下次再想你了,该怎么办呢?”   沈柔凝面容一红,忍不住轻啐一口,道:“不正经。”   很难想象,这样的对话,会出现在陈厚蕴和沈柔凝之间。看这两个人平日里的常态,一个理智,一个淡然……站在阴影之处的红缨不禁开始怀疑:这两个人是她认识的表少爷和姑娘么?   她抬起头,看着美丽的新月,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如此呆蠢的对话……陈厚蕴和沈柔凝相视半响,一同失笑莞尔。   这一笑。两个人也就正常多了。   沈柔凝面上恢复了白皙如玉,请了陈厚蕴坐下来,给他倒上了一杯热水,道:“这一杯水。谢过表哥替阿凝写这些匾额题字。”   “一杯水可不太够。”陈厚蕴接过,笑着道:“要知道,我虽不是书法大家,却也是才华横溢的状元郎……润笔银子怎么也要几十两。要不,阿凝回赠我一副画?”陈厚蕴又不拮据。得是交情非常不错的好友同道,才能请得动他。   “行啊。”沈柔凝轻快地答应下来,神态之中,透着自信。   沉玉的作品在市面上越来越难寻。听说在她离开了很久的岳阳和附近几地,已经新品难寻,之前旧作的价格已经翻倍还要多,而且无人愿意出手,只做聚会时候炫耀品鉴之用。只是在京城这文人雅仕汇聚之地,她之前放了一些作品去寄卖,虽然也有人欣赏卖出了不错的价格。但还是淹没在众多的书画作品之中,没能引起太多的关注。   不过,沈柔凝对“沉玉”的作品却是十分有信心。   她相信,天长日久,沉玉的作品只会越来越有价值,有越来越多的人收藏品鉴!   所以,她丝毫不怯于去交换陈厚蕴的题字,恩,冲抵所谓的润笔费。   陈厚蕴看着这样的沈柔凝,看着白皙的面庞在新月下莹莹发光。仿佛是最好的珍珠一般,才平静下来的心再次生出悸动:这就是他的小姑娘,他最喜欢的小姑娘的样子!   “阿凝,你永远都要这样才好。”陈厚蕴握住水杯。仿佛是握住了伊人柔荑,轻叹道:“永远都不要因为内宅琐事,失去了你自己本来的样子。”   他是真心的。   生怕明珠尘封,最后会被侵蚀灰败,再不复曾经的光泽。   沈柔凝闻言怔住出神,思绪又仿佛不断地肆意飘荡着。   良久。她才低声道:“今天拜别之时,大舅母提了绣嫁妆……我的针线一般,无法像堂姐那样,绣出那样多的嫁妆。根本完不成。甚至,会连给外公和长辈们的鞋袜都难以完成。”   “阿凝,你不必做那些的。”陈厚蕴眼底微沉,温声道:“明嘉的嫁妆也不是她自己动的手,不也没有任何人说她什么吗?便是论孝顺的心意,也不在这鞋袜上面。”陈府娶媳,从不看重这些,而是更重品行。说句不好听的,针线活,不是有绣娘么?   陈大太太会提这起这个,让陈厚蕴没有想到。   沈柔凝轻轻点头,笑着道:“几个月的时间,总是能学会做鞋袜的。表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肯定不会去学那些复杂的针法绣法的。就是母亲逼我,我也不学。就是表哥将来后悔穿不到我做的新衣裳,我也不会学的。”   听沈柔凝这么一说,陈厚蕴心中突然有点儿真的想穿沈柔凝给他做的新衣裳了。如此,他也一下子理解了沈柔凝的想法,对她的学习计划有了赞同:“恩,阿凝将来能给我做些里衣,就足够我感激万分的了。”   沈柔凝睨了他一眼。   两个人算是将关于绣活嫁衣的问题给揭过去了,也默契地不再去猜测陈大太太话中用意。饮了几口温水之后,陈厚蕴温柔地注视着沈柔凝,含笑道:“我来也是想要告诉你,应王妃已经答应下来替我们保媒。到时候看见王妃,你不要太惊讶了。”   沈柔凝这会儿就惊讶了:“王妃?”   “是因为王爷。”陈厚蕴没有瞒着沈柔凝,笑着道:“开春时候,王爷有一次遇见我,问起了你的亲事,十分关心。得知我们已经已经定亲之后,也十分欣慰。就在几日前,他又找到我,告诉我由王妃出面做媒,我应下了。”   应王妃为人低调,但却不能否认,她身份十分贵重。有她出面,便是谁也不能轻视沈柔凝……至少不会因为沈柔凝是继室,就看低她了。   他原本请的,是沈柔冰的婆母齐大太太。   齐大太太是三品诰命,在京城贵妇圈子里人缘名声都很好,是他斟酌许久才定下来的人选。但现在有应王妃出面,更是再好不过。 ☆、435 应王妃   沈柔凝恍然,慢慢点了点头。   应王爷会问起她,仍旧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沈四太太吧。   “阿凝不必有任何顾虑。”陈厚蕴微笑道:“王爷是磊落之人,是一位宽和的长辈。”   不是任何怀念当年那一抹情丝之人,都会像是庆隆帝一样。在错过伊人之后,会寻求代替者。   沈柔凝点头微笑:“嗯,我知道。”   ……   五月中旬的一日,应王府派了个体面妈妈将明嘉郡主接回去小住。陈府没有为难,痛快地放了人,只是嘱咐明嘉郡主安心养胎。   明嘉郡主回到王府,见到了应王妃。   “你感觉怎么样?孩子闹不闹?”应王妃连手腕上的佛珠也摘了去,担心其中的香味儿会对胎儿不利,关切地问道:“陈家人对你好不好?姑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趟?”   陈厚绩凭着真本事建功立业,应王妃觉得他终于有资格娶明嘉郡主之时,又觉得遗憾——   身为武将,小夫妻难免聚少离多。   “娘,我很好。”明嘉郡主面庞已经稍显圆润一些,白里透红,容光焕发,一看就让人十分放心。她笑着回答了应王妃的问题,又道:“最近王府都好吧?我看娘您的气色也很不错的样子。”   应王妃的气色的确不错,原本十分消瘦的身材也不再显得羸弱,头发也有了光泽。听见明嘉郡主这么说,应王妃笑容深了一些,道:“自打开春以来,你弟弟就没有吃过药。你知道,他打小恨不能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一直都动不动小病不断,肠胃差的很,稍微有些油腥就要跑肚子,****夜夜都让人悬着心。”   唯一的儿子,身体不好。当母亲的怎么能好过。   应王妃提到从前的时候,还是一脸的后怕和庆幸,庆幸孩子终于熬了过来,而她也能稍微放下些心:“现在好了。能跑能吃,荤素搭配,壮实多了。他刚才玩累了去谁去了,一会儿醒了,你看看他。”   明嘉郡主也很高兴。道:“弟弟能健健康康的,再好也没有了。”   “所以你也要注意。”应王妃道:“太皇太后娘娘让人递话说给你找了几个养生嬷嬷,你明儿往宫里走一趟,看看哪个合眼缘儿,也让太后瞧瞧你,别总是惦记。”她言语有些不满:“要说你嫁人之后进宫次数少太多了……难道是婆家规矩严?”   明嘉郡主连忙摇头:“便是规矩严的人家,也不会让我这个郡主怎么立规矩……不过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总要注意些,大家都体面舒心才能过好日子,娘您说是不是?今年过完年之后又怀了孩子。这才没怎么敢出门。没想到让娘和太皇太后记挂了。”   “她老人家这一年过的艰难,加上年纪大了……”应王妃摇摇头:“你若是觉得身体还成,明儿进宫住几日,陪陪她老人家吧。”   明嘉郡主自然应了下来。   母女二人聊了一阵,应王妃面上露出些犹豫之色,轻声问道:“明嘉,听说前几日,你们姑奶奶一家进京了?她们一家没有再住进侯府吧?”   “没有。娘也知道,她们之前在八方街买了个不小的宅子……阿凝和大伯已经定亲了,两家人已经不肯让她们私下见面了。”明嘉郡主回答完之后。又奇怪地道:“娘,您不是媒人吗?难道不知道这些?”   应王妃抿了抿唇,良久才低声道:“明嘉,娘有些话。也就只能与你说一说……这个媒人,是王爷让我出面的。我从前鲜少交际,就是玉兰会也很少露面,与陈家沈家都没有什么交情,又怎么会主动来做这个媒人?”   “王爷突然找到我说,让我出面保媒。我实在是吃了一惊,也不知道王爷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应王妃神色微沉,有些低落地道:“虽说是夫妻,但王爷的心思,我却是难知一二。”   应王爷从未待她不好。相反,应王爷待她算是十分不错的,一直都很尊重她。尤其是在其他的姬妾面前。但应王妃清楚地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隔阂——她永远无法了解他,夫妻相处之时,不是他有事情交代她去做,就是她有关于家务关于孩子或者其他一些事情向他汇报征求意见……而后就会陷入沉默。而又为了不至于沉默尴尬,王爷白日里几乎不会后院……   应王妃有些怅然:“多年夫妻,我大概知道,王爷心底,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影子……我一直没有去问,但最近也许是闲的时间多了,就难免琢磨起来……”   明嘉郡主其实心中比应王妃知道的更多。关于陈家姑奶奶的那些往事。她早有猜测,只是也聪明地不去问罢了。此时见应王妃如此,不禁握住了应王妃的手,劝慰道:“娘,无论如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您别想太多了。”   应王妃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她的丈夫,她就是一直说服自己孩子更重要……但当心底猜测出来模糊的影像有了真人,她又怎么能够完全不去关心。   而且,她替人家姑娘做媒人,总要与其见面的。   应王妃觉得,无论如何,她也不能露怯了。更不能失态。   明嘉郡主柔声道:“我其实了解的并不多,不过婆母几次提起过……姑奶奶当年,是个胆子很大的人,有时候行事时的气魄,并不输男子……她未出阁的时候,夫君年纪小没有太多印象,但大伯却早慧印象颇深。夫君私下与我说,大伯曾评论过:若说我这个郡主爱好舞剑而显得英气飒爽,姑奶奶当年便是洒脱不羁多一些……”   很多闺阁女子,尤其是在武将之家出身的姑娘身上,英气并不是难得一见的气质。但洒脱不羁这样的字眼,却实在很难用来形容一个才十几岁的闺阁小姑娘所拥有的气度!   明嘉郡主有默默观察过沈四太太……但依旧难以想象当年的陈大姑娘陈君怡,是怎样一个女子! ☆、436 新皇   但有一点却是能够肯定的。   陈大姑娘陈君怡,绝不是一个让人容易忘记模糊了面目的女子。甚至,她的音容,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越发清晰!   “后来出了意外,远嫁他乡,人就冰冷下来,甚至对儿女也无半点关切之心。”明嘉郡主有些唏嘘感慨:“但沈四老爷痴情一片,最终还是将她的坚冰融化,如今的沈四太太,虽然依旧冷淡,但却非是冷漠难以接受了。”   那样的女子,让人说不出对她是个怎样的感受。就是她如今待人接物十分冷淡并不热情客气,却偏偏让人觉得她就该如此,生不出被轻视的怒意怨愤来。   应王妃听完之后,幽然出神了许久。   应王妃身为保媒之人,总是要去与沈四太太接触的。明嘉郡主见应王妃这般神态,不禁有些担心忧虑,伸手将应王妃的手握住,不知为何心中微微酸涩起来,低声向应王妃道:“娘,您如今是应王妃,她如今是沈四太太……而父王一直待您很好,您万万不能多想了。”   应王就是心中还记得沈四太太,也绝不会如何了。对于沈柔凝,也是当做故交之女来照顾一番,实在不能代表什么。   而应王妃若是因此而对应王爷耿耿于怀想不开,那就真的是自寻烦恼地自误了!   应王妃回过神,柔弱地笑了笑,摇头道:“明嘉,你娘还不不傻。这么多年都过了,你弟弟的身体才有了好转,日子也越来越好过,我若不知珍惜,菩萨也会看不过眼。”   就是因为最近日子好过了,她才有了心思胡思乱想。若是放在从前,她一颗心都扑在病弱的儿子身上,怎么会去计较别的什么人!什么痴情深情,在儿子的健康成长面前。都是虚的!   “娘您明白就好。”明嘉郡主十分欣慰,也适时转移了话题,低声问道:“娘,父王最近很忙吗?他是辅政……皇上年纪越大。总有想要勤政的时候……”   提起正事,应王妃肃然起来。她低低地道:“你弟弟身体好了些,我最近往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去的就多了些。听她老人家几次抱怨,皇上是小孩子心性太贪玩,当上了皇帝。反而不如做太子的时候勤奋了,许多政务都靠你父王处理……”   “不过皇上暂时对你父王还是十分依赖和放心的。”应王妃低声道:“当时先帝离世的时候,你父王本来十分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但他并没有丝毫觊觎,反而尽心尽力地扶持皇上……时间才过去没多久,皇上没道理就开始忌惮你父王了。”   “娘说的很是。”明嘉郡主放缓了些心思,叹道:“我只是想,现在大庆好不容易才风平浪静了,可千万别又生出不必要的波折来。”又不禁好奇地问:“皇上他……很贪玩?”   怎么贪玩的?   之前可是谦逊有礼又十分好学的。   应王妃笑道:“皇上才满十五,不到十六呢。少年人才沾染男女之事,又登上了大宝不用做样子给谁他了。怎么会不放松放松?朝政上的事情又繁杂又费脑子,他勤奋了一阵,会想要偷懒,也是应该的。”   毕竟年纪小,正是年少贪玩的时候。   “要说贪玩,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应王妃轻笑道:“不过是对朝政不太用心了,而更喜欢与皇后和华妃一起赏花品茶抚琴对弈罢了。”   “如今皇上这样表现其实还好。但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难免要担忧将来皇上无人约束,会成为一个懒惰糊涂的昏君,所以总是忧虑。让太傅们多多给他上课……”应王妃是个女人,她没有忧国忧民的心思。她只觉得新帝登基之后,这应王府的日子比先帝的时候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明嘉郡主自然也不会忧虑:皇上年纪小,这大庆不是还有自己的父亲和众多文武贤臣吗?只要吏治清明。这大庆就会长长久久地太平下去!   母女二人交谈一阵,小世子明善醒了来,被领来了这里。应王妃又让人将王府的二姑娘明柔郡主给唤了回来,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阵,又一同用过了午膳,才分别散去了。   次日。明嘉郡主领着妹妹弟弟进宫请安,应王妃庄重地打扮了,却低调乘车出行,去了沈宅。   沈四一家人连忙出来迎接。   应王妃由身边的嬷嬷扶着手,下了车,不禁打量起正福身行礼的沈四太太,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沈四太太如同二八少女一般光洁白皙的面庞上,不禁生出了些一些妒意——   同是女子。   同样是生育了两女一子。   自己的年龄也不过是比这个沈四太太大上两三岁,但她们站在一起,却像是相差了十来岁的光景!自己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妃,却比不过一位民妇!   这样的情绪,让应王妃一时没有开口。沈氏一家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这让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有了微微的尴尬。   那位嬷嬷赶紧捏了一下应王妃的手。   应王妃回过神,忙道:“众位快快不必多礼……”她面带笑容,目光在沈四太太和沈柔凝身上流连几次,笑道:“四太太如此年轻,实在让人惊讶,害我刚才差点儿以为四太太没有过来,而我又眼花了,看到了府上有两位大姑娘呢。”   沈四太太十分平静从容:“王妃说笑了……请进。”   竟然别不多言,话如此的少!   应王妃心中又不是一阵气闷,却也不能发作,只好端着步子一边往里走,一边欣赏着宅子,道:“这个宅子是才布置的吗?如此雅致舒适。”   “回王妃,是新修葺过的。”沈四太太这一次多说了些:“家里人口少,一个小宅子便已足够居住,让王妃谬赞了。”   应王妃顿时感觉舒心了许多。   行走之间清风拂过,浮起了沈四太太额角的黑纱。应王妃一下子看到了那黑纱下的印痕……心平气和之后,心中甚至又有了些同情和怜悯——   分明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却偏偏有了瑕疵!   这对于女子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 ☆、437 新秋   应王妃念及此处,态度更加和缓下来。,   到了正厅落座,应王妃含笑看着沈柔凝,道:“明嘉这一阵子会在王府小住若是阿凝有空,到王府去坐坐。”   沈柔凝柔顺而笑。   沈四太太道:“她要备嫁了,怎么好四处去走。”又道:“还未多谢王妃为小女费心。”   沈四太太谢意真诚,又让应王妃生出些好感来。   其实沈四太太这样的人,若是她愿意,轻易就会让人对她生出好感。她面容姣好,偏偏出了意外有了瑕疵,只会让人同情而不会起妒意;她说话很少略显冷淡,但少少开口,都能落的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她绝非肤浅之人,才更愿意交谈下去   沈柔凝早早地被打发离开了。   初夏的太阳已经能晒的人皮肤生痛。她才走到阳光里,想要欣赏一下攀爬在一座高大湖石上盛放的蔷薇花,但却被碧冬一把拉住,着急道:“姑娘,现在不是您不用心的时候了”   就要成亲的人,费尽心思保养还嫌不够白嫩粉红,自家姑娘倒好,反而像是悠闲的没事儿一样晒月亮晚睡就不说了,白天这么烈的太阳还要去晒   碧冬觉得自己实在责任重大。   沈柔凝十分无奈,只能不舍的回到廊檐阴影之下候着了。还是红缨细心一些,找了一把雅致的油纸伞   时间匆匆。   就在沈柔凝晒白了好几把油纸伞之后,夏天终于走到了尽头。一场秋雨打落了无数的落叶和蔷薇花瓣。早晨夜晚的风有了凉意之时,她与陈厚蕴的婚期,也就到了。   正日子是八月初八,中秋佳节之前。   而到了八月初六这一日,沈柔凝也终于亲自动手为陈府长辈做好了舒适柔软的鞋袜,彻底地闲了下来。这一整个夏天里,她“待嫁之身”并未出门,一直待在宅子里   一整个夏天里,她都并未见到陈厚蕴。   那两对儿信鸽一日之间能够在显文候府和沈宅来回无数次,轻松的如同吃饱了谷物之后在屋顶散步偶尔飞起做消食一样。但它们的脚上的细小竹筒却总是空的。   它们是信使。   但她与他却不再用只言片语。来倾述对彼此的心意。而是默契地按捺住,像是酿一坛最好的酒,封存起来,埋在心底。用一整个夏日来酝酿发酵。待秋日启封之时。才足以醉人   沈端榕依旧在半山书院、陈府、沈宅这三处地方来回。他每一次回来,都会给沈柔凝说一说京城里的消息,兴奋地谈论着他读书时候遇到的人和趣事。   他长成了一个健康阳光的少年郎。   沈柔凝正在水榭船上看小丫鬟摇着小舟去荷塘里摘莲蓬。碧冬往外面过来,高兴地道:“姑娘,威武候和威武候夫人来了”   邓长年和郑珠儿   沈柔凝十分开心,道:“他们人呢”   “正在与老爷太太说话呢,一会儿就往姑娘这儿来了”碧冬忙道:“好姑娘,您看您是不是换一身衣裳刚才婢子瞧见了,那位侯夫人一身装扮可是十分贵重的”   碧冬自然记得邓长年少年时候追在沈柔凝身后的无赖模样。如今他建功立业成了威武候大人,听着就威风凛凛的人,不知道多少小姑娘都在心中崇拜他,羡慕他的夫人嫁的好   而姑娘   反正碧冬觉得,自己姑娘决不能在威武候和他的夫人面前丢份儿被比下去。   恩,自己姑娘美貌自然是剩了几筹都不止,但不是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么那位侯夫人本来不过是一般容貌,但加上通身的打扮,也决不能小觑了   所以,碧冬觉得,自己姑娘这一身家常衣裳只戴了两个坠子,发髻也简简单单的,清爽是清爽了在侯夫人的隆重面前,肯定是不行的。   一定要换掉   重新梳妆打扮   碧冬说着话,直接拽了沈柔凝的衣袖,将她往外拖。   她这一身,的确不太适合见客。若仅仅是邓长年也罢了,两个人自幼的交情,情谊不同,不会计较衣着;但她与郑珠儿仅仅一面之缘而已,又是其作为侯夫人的初次会面,沈柔凝这一身家常随意的打扮,就有些失礼了。   所以,沈柔凝也就顺了碧冬的心意,与她一同往屋里去,一边走一边道:“碧冬,本姑娘将你在身边留到现在,没想到你都能替本姑娘做主了,啊”   碧冬闻言不仅不怕,反而十分骄傲:“婢子这不是替姑娘您操心么”她在私底下大胆,在人前却从不出错。   “嗯呐,我真是多亏你。”沈柔凝玩笑道:“瞧你这丫头,都长出皱纹来了。”   碧冬连忙松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手感依旧光滑细嫩,才松一口气,又埋怨沈柔凝道:“姑娘吓唬婢子做什么。”   进了屋,温水已经备好了,碧冬麻利地伺候着沈柔凝简单地沐浴一番,只将头发仔细包好了没有沾水,之后又找来一身海棠红的缂丝新衣裳,给沈柔凝穿好了,让沈柔凝坐在铜镜前面,迟疑了一下,终于没舍得在沈柔凝毫无瑕疵的面颊上上妆容,只是用口红润了一下唇,而后弄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插上了红宝石簪子,将银坠子也换过了,才算是满意。   她没敢给沈柔凝打扮的太贵重。   一来自家姑娘不会喜欢贵重的打扮;二来自家姑娘尚待字闺中呢,太贵重了,反而显得又老又俗,不能合适。   沈柔凝也十分满意:“你现在真的成了我的大丫鬟,知道我的喜好,也懂分寸了”   “婢子早就是大丫鬟了好不好”碧冬骄傲地扬起下巴,又看到了铜镜里的沈柔凝娇颜如花,不禁赞道:“姑娘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姑爷后天挑开红盖头,肯定会惊艳的”   今天。明天。后天。   后天黄昏,她就会披上红嫁衣,嫁给他   沈柔凝心中悸动,红了面颊,看着铜镜里的人儿,一时有些痴了。但痴也只是片刻,沈柔凝平复了心中涟漪,微笑着回了碧冬的话:“总不能辜负了那几把用旧了的油纸伞”     ☆、438 添妆   沈四老爷从来不当邓长年是外人。   所以,他在叙话之后,直接让人领着威武候夫妻去了明皎院,十分放心。   邓长年走在沈宅,步伐轻松,透露出他此时内心的喜悦。   而候夫人郑珠儿心中却复杂的多了:她虽然与邓长年不是盲婚哑嫁,但闺阁之时与邓长年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而嫁入威武候府之后,她其实也不过是与威武候短短相处了一个月罢了,还没有与丈夫亲密熟悉起来,邓长年就假期结束,回到军中去了!   她知道邓长年曾经在沈家村长大。除去沈大太太是亲姑姑之外,与沈氏四房人都是十分亲近熟悉的。她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更是十分用心地去了解过丈夫的过去……   但如今邓长年回京,领着她来拜会沈宅,在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面前,丝毫没有在意半点儿侯爷的身份,竟然打从心底将这对夫妻当成了嫡亲的长辈一样!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丈夫对沈四夫妻二人的感情,比待沈大太太还要敬重和亲密!而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沈四老爷分明无官职在身,沈四太太也无诰命,他们面对邓长年,也坦然的很,全然没有意识到彼此身份的差异!   这让候夫人觉得异常不可思议。   沈四太太身出名门见多识广,她有这样的态度,也说得过;但沈四老爷却不过是一个乡绅山村里出来的,他凭什么!   现在,那对夫妻就让他们往内院待嫁姑娘家的闺房院子里去……这真的合适?侯夫人十分想要问问,但却又没能问出来。不能把握的时候,她宁可将嘴巴紧紧闭上,看明白了,才说话。   明皎院。   邓长年走进来,环视一眼周围,就目露惊讶,对迎接出来的沈柔凝道:“你竟然真的是将明皎院搬过来一样?乍一看。我差点儿以为自己怎么到了沈家村,害我人都错乱了!”   “不过是懒得再想一个院名……”沈柔凝屈身向邓长年行礼喊了一声“长年表哥”,又向郑珠儿行礼道:“阿凝见过夫人。”   “快别多礼了。”郑珠儿连忙伸手将沈柔凝拉起来,陈师将手腕上的一个羊脂玉的镯子给沈柔凝套在了手腕上。客气道:“不是什么好的,阿凝留着把玩。”   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太舒服——   沈柔凝喊侯爷为表哥,却只称呼自己为“夫人”……如此差别称呼,她是什么意思?   邓长年却没能听出什么。   他凝视沈柔凝。满怀温情,感怀地道:“想当年,我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儿,没比阿湲大多少呢,却偏偏故作深沉无奈,不知道多有趣……”   沈柔凝被揭短,微微有些脸红,嗔了邓长年一眼,却是挽住了邓珠儿的手。向她道:“嫂子想不想知道你家侯爷小时候的样子?”她与郑珠儿说话,却是威胁地看向邓长年:“侯爷别忘了,我向来记性很好,又擅长绘画……”   她的画风,可是别具一格,注重写实的。   若让她动笔,包管就像是情景再现,真实无比,让人印象深刻。   “不若,我送表嫂几幅画做回礼?”沈柔凝笑吟吟地道。   她很喜欢这样温情而开朗的邓长年。终于像是她的兄长一般,而不是少年时候不着调的样子。   “别,别。”邓长年故作害怕,连声劝阻。又转移话题道:“我们来,是要给你添妆的。”他拿出一个单子塞到沈柔凝手里,不由分说地道:“哥哥我家底薄,就只能给你这点儿东西,勉强装了两个箱子,不许嫌弃。”   沈柔凝正在得意。闻言连忙口中道“谢谢哥哥嫂嫂”,接到那单子就要打开来看几眼好心中有数,却听见邓长年咳嗽一声。沈柔凝的手就是一顿,正有些疑惑,却听见邓长年已经指着一处匾额问道:“阿凝,你这里的题匾,都是陈兄所书?”   沈柔凝收好礼单,点了点头,有些羞涩。   “陈兄啊……”邓长年仿佛咂摸了一下嘴,有许多感慨却不知怎么说出来,干脆就不说了。如此,反倒是让沈柔凝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沈柔凝挽住郑珠儿的手臂,对她道:“嫂嫂,这里请。”干脆不去接邓长年的话。更不能让郑珠儿觉得冷落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当真很好……而刚才那礼单上到底有什么,她却是不知道的!而他分明不愿意她知晓了!便是两箱子珠宝金银,难道被她郑珠儿知道,就会不肯不舍得给了不成!   郑珠儿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发涩,含笑顺从地与沈柔凝往才收拾出来做待客用的小花厅里去,看到花厅里金橘吐蕊,赞道:“妹妹是家里养的菊花么,开的可真好。”   “父亲打发时间,养了几盆。”沈柔凝笑着道:“嫂嫂喜欢的话,一会儿去花房挑两盆带回去养着。不过没有名贵的品种,嫂嫂别嫌弃。”   “恩,一会儿我陪夫人挑两盆。”邓长年点头接话道:“侍花弄草,时间就好打发了。”   郑珠儿微微一怔,很快温婉一笑,也很欢喜的样子。   自己的丈夫看起来是更愿意她守在府中别总经常出门了……郑珠儿心中有些酸:威武候府只有她一个主子,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之前就是觉得府邸太大太安静了,心中发慌,便好几次让长信候府接了她回去小住一阵……   她知道她的日常生活瞒不过自己的丈夫。   而邓长年回来之后并未说什么……直到此时,郑珠儿才知道,他是更想让她安静地居家不出的。或者,他仅仅是不喜欢她与长信候多有联系!   可那是她的娘家……   郑珠儿眼神微暗,笑容就有了些勉强,却还是向沈柔凝道:“妹妹大喜之后,什么时候能有空,认认往侯府的路?我好给妹妹下帖子。”   “是啊,阿凝,有空去邓表哥府上看看……”邓长年笑吟吟地道:“我这一次休假,要到明年开春才走呢!这么长的时间,阿凝可不能说,总是没有空吧?” ☆、439   沈柔凝怎么能说没有空,自然答应下来。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沈柔凝难免问起了邓长佑:“长佑表哥现在好些了么?”远在前年,陈厚蕴给邓长年介绍了一个在蜀中时候碰到的老大夫。邓长年派人找了许久,才终于在岭南深山里将人给找到了,在邓长年允诺他在威武候府可以药草任买不限额度,那位老大夫才愿意进京,给邓长佑治病调养。   毕竟,邓长佑是痴呆之症,并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就能够有所痊愈的。   邓长年见沈柔凝关切,不禁露出些轻松来:“多亏了陈兄给介绍了神医,大哥现如今已经好多了。阿凝你也知道,他之前大概也就像是个两三岁的孩子……但我昨日见他,他已经能够数出二十个数,与一般人家六七岁的小孩差不多了,能够说出自己心想的话,知道冷热苦辣了。”   六七岁的小孩子,虽然许多方面依旧懵懂,但却已经很懂事了。   “只是依旧显得十分迟钝,学东西慢的很。”邓长年口中有遗憾,但神色间却是满意的:才一年,就有这样的起色,让他觉得十分欣慰大有希望。虽然那个老大夫说,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将邓长佑恢复的与正常人一样的。   “有起色就好。”沈柔凝也很高兴,照顾郑珠儿道:“想来嫂嫂肯定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邓表哥你一走数月,怎么都是要谢谢嫂嫂的。”   邓长年想起自己在军营中收到的那些消息,知道郑珠儿一日三餐衣服用度都没有缺少邓长佑,而且十分体贴用心并不马虎,给邓长佑派了个机灵识字的丫鬟教其说话写字不说,自己也常去看邓长佑,对那位神医开出的药单子再贵也没有延误过……他的心中生出了些温情,看向郑珠儿,道:“阿凝说得对,夫人的确是要谢谢的。”   既然她即将嫁人。他也娶了新妇……那么,就都要好好的过日子。   郑珠儿眼圈一红,忙道:“照顾大伯是我应该的,当不得谢。”   “别啊。嫂嫂。”沈柔凝笑着掺和道:“你这么大方,邓表哥可要当真的。不然嫂嫂一套珍宝斋的头面可就没有了!”   邓长年突然想起,似乎自己从未送过郑珠儿什么。就是这次回来,也没有特意给她带点儿东西,看向郑珠儿的目光不禁有些愧疚。   郑珠儿微微红着脸。心中砰砰跳动了好几下。感觉到了沈柔凝的善意,她也渐渐放开心思,与沈柔凝交谈融洽起来,很快几分亲近之意。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邓长年郑珠儿二人便起身告辞。郑珠儿道:“我们明日再过来,凑个热闹。”   明天才是亲朋好友过来添妆的日子。   沈柔凝将他们送到了明皎院外,才让碧冬替她又将人送到了正院里去。   再说威武候小夫妻离开沈宅,郑珠儿坐进了马车,正回想着刚才在沈宅里的收获,却突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邓长年掀开车帘请她出去。   “进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没有。”邓长年道。   郑珠儿抬头一看,正好看见“珍宝斋”几个大字,眼圈一红,不禁紧紧捏住手绢,一颗心欢快地跳动着,仿佛要蹦出来一般!   “侯爷……”郑珠儿呢喃迟疑。   邓长年抬脚已经开始往珍宝斋的台阶上走,走了几步,又回身催促郑珠儿道:“再站在这,要让人看热闹了。”   郑珠儿回神,用力捏了捏帕子。跟了上去。   此时,明皎院,沈柔凝也将邓长年塞给她的单子拿了出来,展开一看。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碧冬见状惊讶,问道:“姑娘,上面有有些什么?”   沈柔凝指着才送过来没多久的两只外表没多大的箱子,又将手中礼单给了碧冬,轻叹道:“仔细点点吧。你亲自点点,别声张了就好。”   单子十分的简略:珍珠宝石共二十斤;各式皮料共二十斤!   这样的礼单。难怪邓长年不愿意让郑珠儿看过!   沈柔凝心道:这单子,只怕还是让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知晓,日后也要给陈厚蕴看过才是……   次日一清早,自然又有人来添妆——   除了陈府几房人,沈氏几房人,沈柔冰嫁过去的齐家这几家之外,应王府送来一对玉如意;定武候府送来了两座西洋挂钟;甚至连南洋商行也送来了两箱丝绸玩物……加上她自己买的两个小院子,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给她置办的全套家具生活用品日常所需;房产田产之类,林林总总,塞了七十二抬,在黄昏时候,浩浩荡荡地送去了陈府。   明皎院又安静了下来。   沈柔凝揉了揉微笑了一天有些僵硬的脸,见沈四太太捧了一个精致的盒子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沈四太太随意地将盒子递给了沈柔凝,道:“一会儿我走了,你自己看几眼……”说罢,她上下打量沈柔凝,细细看了许久,才轻声道:“其实,你并不像我。”   沈柔凝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四太太淡然姿态中有了些伤感:“也是……你长到十六岁,我的确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幸好,现在的你,比我言传身教能养出来的女儿,更加优秀让人放心。”   沈柔凝嘴唇轻动,没有开口。   沈四太太沉默片刻,又继续道:“你做姑娘的最后一天,我想了想,有一些话,还是应该与你说一说。你觉得我说得对,就在心里记下来;若觉得不对,那就听过就算,转耳忘记也没什么。”   她既然没有尽到看护女儿长大的责任,那就不能要求女儿以她的心意为人出事。   “你嫁给陈厚蕴,是继室。”沈四太太声音微冷,道:“在你前面,有一个原配黄氏,而且还留下了一个嫡长子。关于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牢牢地记住,而不是因为陈家上下都疼你,你得意忘形之下,就忘记了自己继室这个身份。”   沈柔凝坐直了身子,心中凛然。 ☆、440 嫁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黄氏。”沈四太太淡淡地道:“但我觉得,你便是记得,也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   沈柔凝面容微变。   她的确许久没有想起黄****了。即便是抱起小承方的时候,似乎也不再想起他的母亲了。她对于小承方的喜爱并不作伪,但却是因为他姓陈,是陈家的血脉,是她的血缘亲人。   甚至,她已经开始忽略,小承方是陈厚蕴的孩子这个事实,而是将他仅仅视作是显文候府的嫡长孙,早已将他们的父子的身份给剥离开来了!   “或许,陈厚蕴也已经忘记了她。”沈四太太淡然地道:“我们都能看得出,陈厚蕴与黄氏夫妻和睦,是一种责任一种‘理应如此’的关系;而他对你,或是你们之间的感情,才是真正的深刻的男女之爱,是不一样的。”   陈厚蕴不曾愧对黄氏,所以他甚至能够理所当然地将她忘记!在遇到新的人,哪怕不是沈柔凝;有了新的感情,组成了新的夫妻关系,哪怕夫妻之间没有太多的男女之爱……陈厚蕴也会毫不犹豫地往前行,绝不再流连过去!   这对于黄氏来说虽然有些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   反过来说,若是陈厚蕴抑或是陈家人有任何对不住的黄氏的地方,心中存有愧疚……他们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忘记了她。   “你们可以忘记她的存在,但有些人必然不会忘记。”沈四太太淡淡地道:“比如说,承方身边曾属于黄氏的故人以及他的外家黄家;再比如说,你的大舅母,你的婆母。”   “侄女儿与儿媳妇绝不是简单的身份上的重叠……阿凝,关于这一点,是我提醒你的第二点。”沈四太太淡淡地道:“你做姑娘之时,我和你的父亲从未对你有任何要求,也极少甚至从未干涉你的行动。你身为陈府的表姑娘之时,得到的也都是纵容——老爷子宠着你。长辈们疼着你,你的表哥表弟们也让着你……”   “整个陈府,没有一个姑娘家。没有人与你争宠。”沈四太太道:“内宅里的小花招,姐姐妹妹之间的那些。你都不曾经历过。我换句话说,你的人生,太顺利了,连与同龄人之间的小矛盾都没经历过……这样其实是不好的。”   当年的陈大姑娘,还有一个庶出的妹妹。   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妹妹”。沈四太太有了片刻的走神。她微微甩了一下头,看向肃然沉静的沈柔凝,轻声道:“我其实也没有太多可以交代的。嫁入陈府,已经是十分不错的选择了。恭喜你。”   “谢谢母亲教导。”沈柔凝道。   不论如何,能嫁给陈厚蕴,嫁入陈家,已经是足够幸运了。又怎能去要求未来的生活中不会有一丝半点的磕碰和瑕疵。而她珍惜这难得的一切,便会相信自己必不会得意轻狂。   沈四太太点点头,便离开了。   沈柔凝坐在床沿上许久,才想起刚才沈四太太送来的匣子。随手打开一瞧,见其中摆放着几对儿做工精巧的男女瓷人,面上一烫,连忙将那匣子放在床里边,不敢再看了。   也因此,她不再沉浸在由沈四太太的话而带来的情绪里,躺在床上,盖好了辈子,按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进入了梦乡。   沈柔凝感觉自己才合眼,就被碧冬给叫醒了。她睁开眼睛,见外面依旧黑着。不禁问道:“什么时辰了?”   “姑娘,该起来沐浴了。”碧冬似乎低声与红缨说了些什么,才重新对沈柔凝道:“知道姑娘没有睡饱……一会儿泡澡时候和按摩时候,姑娘只管闭着眼睛睡,不耽误的。”   沈柔凝没有了睡意。   她没有让碧冬去拉拽,自己起身下床。去了沐浴间。热水已经放好了,沈柔凝脱下衣服将自己放进水中,鼻端萦绕着蔷薇花瓣的馨香,舒适的轻叹一声。   “姑娘,您再睡会儿吧,要泡小半个时辰呢。您放心,我们给你看着水温呢。”碧冬在沈柔凝耳边道。   沈柔凝一听果然要待在水里这么久,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昨天许多人来添妆。   威武候夫人戴了一套新的珍珠头面,正是珍宝斋才摆上来的新款,又好看又端方,正是邓长年送给她的,衬着她整个人满面桃花莹莹生辉,一下子美丽的三分都不止。当然了,威武候夫人绝不是来炫耀她的新头面的。   沈柔凝还记得郑珠儿分享给她的其新婚当日的程序:半夜起床沐浴,将皮子都泡皱巴了才能起来,而后就是有经验的嬷嬷过来推拿捏揉,还不准穿太多衣服,如同面人儿一样被摆布小半个时辰,直到全身肌肤都是粉红色的了,才算是完成了……   这一套功夫做完之后,天才差不多能亮……腹中空空的新娘子却只给一个白鸡蛋吃,而这一个白煮蛋要管一整天……   听完了威武候夫人的分享,沈柔凝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保存体力,至少能眯一会儿就多眯一会儿。不然,从这时候撑到晚上,就算是心情激动亢奋,也是会困倦的。   大喜的日子,她若是被发现在打瞌睡,那多煞风景。   ……   沈柔凝后来回想八月初八这一日,很用力地回想这一切,让自己想起来,而后想要用自己的画笔记录下她和他成亲时候的情景,但却一直都没有成功过——   恍恍惚惚,始终都要梦境一般,将醒未醒,清楚又模糊。   她忘记了怎样也沐浴更衣,画了一副怎样的红妆;忘记了是拜别父母的时候有没有哽咽难受,忘记了抓住红绸跨过炭火时候有没有紧张激动;也忘记了三拜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甚至忘记了他轻轻掀开她的红盖头的时候……   就连他当时的面容都是模糊不清的。   只是他身上的气息,却依旧是她熟悉又清晰的,如同那龙凤喜烛的红红的光,那样轻柔又珍惜,却毫不迟疑地,覆盖了她,笼罩了她!   PS:  已度过月初时候飘忽更新模式~求轻虐 ☆、441 新人   “在想什么?”   耳边响起一个低醇略显沙哑的声音,让沈柔凝缓缓清醒,抬起眼睛,正对上一对如同深潭一般的双眸,满怀柔情,又清晰地倒映出一张明媚动人的面庞,正是她自己的模样!   她微微一动,立即面如火烧。   光溜溜的,两个人。   沈柔凝一时之间无法思考,从未有过的慌乱,但心湖却是荡起了涟漪,飘飘然娇躯僵住,不知身在何处。   “乖。”陈厚蕴伸出手臂将人搂在臂弯里紧紧的,埋在伊人颈间乌发之内,深深嗅了嗅,努力地忽略自己绷紧的身体,低声道:“别动。时辰还早,再躺一会儿吧。”   沈柔凝终于渐渐回神,找回了自己身体,才察觉到身体内的酸痛和倦意,也模糊记起了昨夜的荒唐,再次嫣红了面颊,不敢再动一下。   但这样总是不成的。   透过帷幔,沈柔凝能够看到那一对小手臂粗壮的龙凤喜烛已经燃到了最后一点儿,散发出来的红色光芒也被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所稀薄开,已经没有了多少颜色——   他说错了,时辰已经不早了。   “表哥,我要沐浴了。”沈柔凝咬着唇,声音轻的仿佛有了怯怯的味道。   这样的声音却让身边之人无法承受。沈柔凝只觉得自己被突然间翻过了身子,尚未回神,双唇已经被咬住封上了!只在一瞬间,她的身体就软如春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   天真的不早了。   陈大太太一身隆重,坐在高堂之上,不时抬头看几眼外面的天光从灰暗到清明,一脸沉静,眼底有晦涩难明。   已经有小丫鬟开始在清扫着外面堂院里的落叶,清洗着廊檐下和石板路上的灰尘。往常,她是听不见这些动静的。小丫鬟们训练有素,动作轻柔的都不敢打搅到早起的蚂蚁……但今日,陈大只觉得这些声音竟然如此喧闹。如同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一般,搅的她心烦意乱,难以安宁!   她伸手去摸桌面上的白瓷茶杯。触手一片冰凉,却是热茶早已冷了。   终于。   在她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动静传来,却是陈大老爷终于起身,只是尚未梳洗,晨起慵懒,只是一身略显宽大的中衣。正一边走过来,一边扣着衣服上的盘扣。   “怎么起的这么早?”陈大老爷咳嗽一声,开口问道。   “睡不着,怕吵着你,就起来了。”陈大太太一边说话,一边从椅子上起来,迎到陈大老爷面前,替他整理了中衣之后,又从一边上的衣架上拿了熨烫好的大衣裳,伺候着他着装:“刚才妾身不禁在想。这已经是厚蕴办的第二场喜事了。说是续弦,有一向低调的应王妃保媒,这从聘礼到嫁妆,从宴席的规模和宾客的身份,甚至比头一回还要热闹一些……昨天黄家也派人过来了,瞧着有些不高兴,又要找小承方,好在李妈妈知道好歹,一直都没黄家太太与小承方独处……就那样,黄家太太搂着小承方又是落泪又是长吁短叹的……”说到这里。她也轻叹一声。   陈大老爷却是不以为然:“之前咱们陈府不过是书香之家,父亲也就是在朝为官。如今父亲虽然不当官了,但却是显文公!我们陈府也成了显文候府!倒不是我在意什么,只是这在世俗眼中。咱们府就地位,同从前是大不相同了……你难道不明白吗?”   书香之家几世为官清正廉明的的确让人尊重,但万一将来,陈家人读书的天分突然没有了呢?那陈家就会慢慢没落下去!但有了爵位,就有了长长远远的保证和传承!   “厚蕴可是显文候府世子。”   许多人竟然忽略这一点,只记得他三元及第状元郎的身份。   陈大太太微微一怔。轻声道:“是啊,就是我们自己,时常都转不过来这个弯儿。”   “至于那黄家太太,若她再在小承方面前不怀好意地挑拨,就别怪我们府上不欢迎她们来!”陈大老爷十分硬气,道:“黄家也只有黄兄一人算是不错,但他最近闲在家里,怕也有些糊涂了!”   怎样才是真的对孩子好,她们难道都不知道!   就算不是沈柔凝,让小承方与新继母离心隔阂,怎么也算不上是为了他好!   “李妈妈做的很好,回头你要赏她。”   陈大太太答应下来,陈大老爷又道:“承方身边的那几个原来黄氏的丫鬟也要多留心。真有在背后不怀好意教唆的,一定要打发的离承方远远的。”   “我好好的孙子,可不是给这些人操纵教唆的。”   陈大太太也都点头应下来,露出一个笑容,道:“承方一直都很喜欢阿凝……一会儿他来了,听说要改口叫母亲,也不知道会不会呆掉。”   “话说,这天色也不早了,这小两口也真是……”陈大太太微嗔,嘴边一直有些笑意。   “他们感情好,你该高兴才是。”陈大老爷穿戴完毕,刷牙漱口,就着铜盆洁面洗手之时,才继续说道:“而且,这时辰哪里早了,我这不是才起么?是你自己睡不着起早了吧。”   陈大太太微微一笑,没有再争辩。   当初,黄氏为新妇之时,可是早早就起身了。虽然,敬茶的时辰还要待一会儿……   ……   陈府新人敬茶的时间,定的是比较晚的。新人有足够的时间沐浴更衣,且用了早食之后,时间才算是差不多了。   沈柔凝作为陈大奶奶的第一餐早食,却没能好好地品尝一番,甚至连是甜是咸,她都没有留意到——   陈厚蕴一直含着笑意看着她,眼中偶尔闪过的危险光芒,总是提醒着沈柔凝刚才她所经历的!昨夜彷如梦境模糊不清,但刚才她却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的!   他的目光,放肆的让她咬牙切齿!   她明明穿戴完毕,里一层外一层地严严实实地裹了三四层,怎么在他眼中却依旧是什么也没穿光溜溜的一样!她面颊上的红霞,眼眸中的水光,就没有淡过! ☆、442 母亲   “表哥晨起总是这么晚么?”沈柔凝咬唇问道。   她好像记得,陈厚蕴的作息很有规律,至少晨起的时间是很固定的——绝对要比今天早很多!   太阳已经快要越过树梢了!   “人这一生,总要有几个放纵自己的机会。”陈厚蕴笑容似乎都饱含着深意。   沈柔凝用筷子夹了一个蟹黄包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堵住自己不要再开口了——   身边的这个人,仿佛昔日那些温文尔雅的君子风范全部都是假象!真正亲密过之后,沈柔凝才重新认识到这个人的内心是多么的无赖!若她再傻兮兮地去问“为何早锻炼”,他一定不知道会出什么来!   她自问面皮没有修炼到家,招架不住,干脆就闭嘴!   她也真的饿了。   虽然心不在焉不知道吃进去的东西具体都是什么味儿,但她却吃下去了不少。而陈厚蕴在她后面动筷子,但看似不紧不慢实则速度很快,饭量一儿都不少!   慢慢一桌子的早食菜,最后竟然就剩下几筷子的菜!   面对丫鬟上来收拾桌子时候的目光,沈柔凝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让她欣慰的是,用过早食,许是因为饱了之后的心满意足,陈厚蕴终于恢复了正常谦谦君子的样子,在沈柔凝换过衣服之后,背手走在前面半步,两人一起往余荫堂而去。   路上遇到的所有丫鬟仆从都是一脸喜气洋洋。只是没有约见府里的主子们。不用这么快就面对他们,这让沈柔凝略微松了一口气。但到了余荫堂,她一眼看到堂上所有人都先他们一步到了,陈氏三房人在京的应该一个不差,全都看向自己……沈柔凝手心难免发汗。   陈厚蕴施施然走出了两步,顿下脚步看她。   沈柔凝不动神色地跟上去,微微红着面颊,露出羞涩却大方的笑容。   两人一停一顿的时间十分短暂,彼此默契合拍,以至于没有人察觉到了这些动作。   都是熟人。没有一个不认识的。   敬茶认亲的过程非常的顺利。沈柔凝送出去了鞋袜,却收回了一纷纷沉甸甸的见面礼……这让有瞬间走神的沈柔凝直呼划算。很快,轮到了平辈间见礼……又很快轮到到了辈。   陈氏几房人,成亲都比较晚。   如今“承”字辈。只有陈承方一个。   “少爷,叫母亲。”李妈妈抱着承方柔声哄道:“从今天起,咱们的少爷就有母亲了。”   承方今日显然被特意打扮过了,一身大红色缂金元宝纹的袍子,脖子上挂一个金灿灿的项圈。唇红齿白,十分可爱。他看着沈柔凝,似乎努力辨认了一会儿,幼的眼睛中很是疑惑,挣扎一下示意李妈妈将他放下来,而后跑到陈厚蕴身边拉了一下他的衣袍,仰面问道:“爹爹,是表姑姑……妈妈错了……”   他还不能将长句子,但意思却是明白的:   他还记得沈柔凝是他的表姑姑,觉得李妈妈弄错了。   堂上所有人不自觉地静了下来。目光全部集中到了这里。孩子对周围的变化更是敏感,承方以为自己是错了,神色间已经有些儿不安。   陈厚蕴半蹲下来。   沈柔凝略一想,也跟着半蹲下来。   陈厚蕴目露欣慰之色,拉住承方的手,却是一脸严肃,正色对陈承方道:“承方,你能记住表姑姑,这很好,表姑姑很开心。不从今天起。表姑姑因为嫁给了我,所以就变成了承方的母亲,以后会同我们一起生活……你能明白吗?”   承方应该是不太明白。   陈府上下,就只有他一个孩子。他也没有长大到能见识很多思考很多的时候。对于他来。母亲这个字眼十分陌生,他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所以,他依旧有些疑惑,开口道:“爹爹,表姑姑是母亲,就不会走了?”   “是。她会一直都同承方和爹爹还有祖父祖母生活在一起,不会再离开了。”陈厚蕴郑重地道。   承方立即高兴起来,扑向沈柔凝的怀抱,道:“母亲,母亲!”   沈柔凝笑容越发柔和。   她之前有些迟疑过,是不是不让承方改口……但承方年纪很,并非是已经懂了一些人情世故的大孩子。若是不改口,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怕会一直尴尬下去。不如让他自幼有个“母亲”。   陈厚蕴却是将承方从沈柔凝怀中拉出来,严肃地对承方道:“认母亲并不是随便的事情。承方,给你母亲磕头。就像过年的时候那样。”   承方没有反对,故作严肃地跪下来给沈柔凝磕了三个头。   沈柔凝感受到了陈厚蕴的用意,在承方跪下时候就站直了身体郑重受礼,直到承方磕完了,才又再次蹲下,将其拉起来搂在怀里,道:“好孩子。这是母亲给你的。”   她给的是一个印章。   凭着印章,能够在从她钱庄的户头中一次支取不超过一百两,一共支取不超过一千两的银子!也就是,沈柔凝直接送了承方一千两银子作为见面礼!   只是,这一,除了陈厚蕴,其他人都不知道而已。只因为她送的就是那枚雕刻松树梅花(鹿)的印章罢了。毕竟,那枚印章是和田玉做的,那雕工一看也不俗,价值不菲。   陈承方十分喜欢印章上的梅花鹿,欢喜地道:“谢谢母亲。”   沈柔凝搂着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原来,在承方向她磕头喊她“母亲”的时候,感觉是那么的不一样!   除了心软,在那一瞬间,至少她明白了,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份教养的责任!   这难道就是陈厚蕴一定要让承方在众人面前给她磕头郑重见礼的意义之一?想让她对承方生出一种为人母的责任来,而不是客客气气地去做一个旁观者?   沈柔凝心中乱七八糟再想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在场的几位女眷都是一脸唏嘘,眼中饱含湿热之意。   陈老爷子咳嗽一声,开口道:“别都这么杵着了,一会儿都让前面吃饭……厚蕴,阿凝,你们跟我来。” ☆、443 训话   书房。   陈厚蕴和沈柔凝并肩而立。   老爷子端着热茶没有开口,两人便静静地站着。   良久,老爷子的目光从袅袅热茶的雾气中收回,在二人身上细细停留许久,才开口道:“实话,我之前没有想过,你们二人之间,有着夫妻缘分。”   最开始的时候,他思念女儿,看到外孙女与女儿生的一般模样,懂事的让人心疼,他是萌发过冲动,想让外孙女嫁回陈府,至少他能够照应十几年,不至于嫁入不知哪里的人家去,遭受不知怎样的苦!   那时候,陈厚蕴也尚未定亲。   但他们二人之间的年龄相差八年之多,陈厚蕴已经二十及冠,等不及沈柔凝长大不,这年龄上也是十分不般配的!老爷子当年考虑的是陈厚绩和陈厚温……但随着他对沈柔凝的了解,却越来越觉得,自己两个孙子,似乎配不上外孙女儿……而沈柔凝年纪还,他心中就将这件事情放下了,没想到几经波折之后,却还是陈厚蕴与沈柔凝走到了一起!   只能是,天意如此。   老爷子眼底有唏嘘感慨,道:“你们要清楚,是因为你们情投意合,所以我才同意了这桩亲事,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那些原因,都不重要。”   “我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好的。”老爷子看向沈柔凝,慈和地道:“让你做了继室,我心底总觉得有些对不起你……”他还是偏疼女儿和外孙女儿。   沈柔凝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能嫁进来,是阿凝的福气。”若不是陈厚蕴,她的确不会嫁给谁做继室。但老爷子的没错,因为有了情,所以在有些方面,就要看的开。   老爷子摇摇头:“阿凝,这世俗之礼往往对女子要求太多太严格,是因为制定这些俗礼的往往都是男子罢了,而女子却难以发出自己的声音……我想要对你的是。阿凝你并不是需要依赖男子依赖家族才能活下去的女子……你要记住,你能够谦卑持家,但心底去要有自持和骄傲,万不能丢弃!”   “便是情投意合。也不能。”老爷子深深地看向二人。   他言语的深意,让陈厚蕴和沈柔凝都不禁有了沉思。   片刻,陈厚蕴首先回神,慎重地向老爷子道:“祖父请放心。”   面对老爷子如此真挚的“偏爱”,沈柔凝此时有些不知道该什么。仿佛什么,都不足以表示她心中的感情,只是跟着陈厚蕴行了一礼。   老爷子面露欣慰,又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的。只是告诫你们,便是情投意合,许多时候也会在生活之中消磨掉……你们两个都是十分聪明又理智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够彼此敬重彼此珍惜又能彼此体谅忍让。”   “要记住,这忍让,也决不能是单方面某个人的忍让。”   不然,岁月就会轻易地改了两个人的模样。蓦然回首。就会发觉,对方竟然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熟悉的那个人!   陈厚蕴和沈柔凝躬身受教。   陈老爷子挥挥手,让二人离去了。二人走后,他打开了抽屉,拿出一份画轴展开,久久凝视画中人,后又闭上眼睛。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   再陈厚蕴和沈柔凝被老爷子留下之后,众人三三两两走出余荫堂,彼此交谈。气氛十分欢喜热闹。陈大太太和陈二太太要去安排家宴,所以就走在了一起——   陈大太太的确要去安排家宴。至于陈二太太,她只是单纯地跟着去,好让人觉得。她在这个府中还是有儿地位和作用,不是什么都不做的懒人而已。   “没想到,承方那么喜欢阿凝。”陈二太太语含叹息,道:“这一回,我真的要恭喜大嫂了!”见陈大太太不答,她又继续讲下去:“阿凝在咱们府上一共住了不短的日子。再知根知底不过,心善又温顺,实在再好没有了。”   这样的话,她最近不知道在陈大太太面前赞叹过多少次了。陈大太太听得腻烦,不禁开口道:“既然阿凝这么好,弟妹怎么从来都没有替我两个侄儿打算打算?”   陈二太太噎了一下,立即恼了,道:“大嫂话做事一向有分寸,怎么突然出这样的话来了!阿凝与厚蕴的亲事早两年就定下了,你居然还这样的话,那我们二房一家人也没法子在这个府里住下去了!我要去老爷子那里评评理,是不是现在就觉得我们一家四口多余了!他老人家要个是,我们立即就搬走!”   沈柔凝再好,也已经与陈厚蕴成亲了!她如今是陈厚温和陈厚琪的大嫂!若是传出来他们肖想自己的大嫂……那陈府还有脸没有了!   陈二太太还没有忘记,曾经陈厚温的确同她试探地谈起过沈柔凝,沈柔凝长得好看,应该是生出过些心思。只是,那时候,她坚定地没有同意而已。   不过,眼下却是一向什么都好的陈大太太错了话!   陈二太太抓住了把柄,心中生出得意,这会儿脑子也转动的快起来,突然间恍然大悟一般:“大嫂不会是不满意这亲事吧?”   陈大太太终于从陈二太太这一通话中回过神,闻言忙安抚陈二太太道:“怎么会?我当然对阿凝再满意不过。若是厚蕴娶回来的不知是什么人,承方又怎么能与其亲近起来?”   “我刚才的意思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毕竟按照年纪上看的话……”陈大太太没有将剩下的话出来,因为的确是已经不合适了。她顿了一顿,笑着抓住陈二太太,道:“起来,还要多谢弟妹早年没有想到这一上来……不然,承方真不知道要摊上个什么样的做母亲了。难能有现在这样,高高兴兴的。”   她的情真意切,陈二太太心思不多,听着顺耳,心气儿就下去了许多,只是依旧没有开口。   陈大太太靠近她,低声叹息道:“弟妹,实话吧,刚才我也是顺口就……你给你听,你就能理解我了……” ☆、443 难为   陈二太太心中生起隐隐兴奋,亲密地靠近陈大太太,准备听她什么。   陈大太太低声道:“唉,弟妹啊,你也看到了……自从这桩亲事开,人人都夸赞好,当真是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我当然也很不是不喜欢她,但以前她是娇客,这成亲之后,难道我还要将她当成娇客对待么?人人都她好,那万一将来生活中遇到了磕磕碰碰的,岂不是都要认为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刁难不体贴?弟妹,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媳妇太受欢迎,那婆婆就难当了。   陈二太太是打心底赞同这一的。想当初,她不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让儿子与沈柔凝沾边么?尤其是看老爷子眼中,不儿媳了,就是亲儿子齐孙子,也没有外孙女儿重要!而且无论是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疼这个外甥女儿绝对多过了疼儿子!   这样的情况下,婆婆还怎么当?   不仅不能立规矩受侍奉,只怕反而要对儿媳妇嘘寒问暖心翼翼,唯恐她稍微不高兴地绷了脸,而后上面老爷子中间是亲丈夫,下面还有辈,都要猜测是不是她受气了!   受了谁的气?   一个屋檐下住着,自然就是受婆婆气了!   这样的婆婆,也太难当!   哪怕沈柔凝再好再懂事,这样的婆婆,也难当的很!   无他,只因心气难平!   幸好,沈柔凝嫁的不是她的儿子……陈二太太心中庆幸之余,看到陈大太太面露忧虑,心中高兴,却好歹知道面上不能露出来,同情地道:“大嫂这么一,也有些道理……若厚蕴娶的是别人,总能调教。不过,阿凝她懂事孝顺又能干,必不会让大嫂你操心的。你就放心吧!”   是这样。陈二太太的眼睛却不自觉眯成了月牙儿,眼尾露出了几道淡淡的皱纹来——这是真的高兴啊!   陈大太太一眼就看穿了自己这位妯娌是怎么想的,也不予计较,轻叹道:“但愿吧!”而后露出笑容。亲热地对陈二太太道:“总之,办喜事总是心中高兴的!一会儿到了厨房看看都有什么,有什么想吃的别客气,全都做上!”   陈二太太连声“好”。   陈厚蕴和沈柔凝从老爷子的书房走出来,出了余荫堂的院子不远。就见几个辈聚在伴月轩附近正在谈笑话。陈承方也在。人多,陈承方十分开心,踢着一个竹子编成的鞠球,叮铃铃地响,在“大人们”之间钻来钻去,脸红扑扑的。   明嘉郡主同陈玉洁站的稍外一些。   明嘉郡主的肚子已经十分大了,颤巍巍看起来有些吓人。每一次陈承方跑过来,明嘉郡主就十分紧张地护住腹,陈玉洁也很心地去拦住陈承方,不让他动作太快撞到了明嘉郡主。   陈厚蕴同沈柔凝也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陈承方看见他们,忙快乐地跑过来,喊道:“爹爹,母亲!”扑上了陈厚蕴的腿上。   陈厚蕴将他抱起来,道:“承方,不是过很多次了么?二婶娘肚子里有宝宝,承方要爱护她,不能撞二婶娘……忘记了?”   明嘉郡主笑着摇头,道:“承方很心的,并没有要撞我。大哥就别训他了。”   陈承方在陈厚蕴怀中使劲头,表示自己真的有记住没有扑明嘉郡主。   陈厚蕴笑了笑,对明嘉郡主和陈玉洁头,就抱着陈承方往堂兄弟那边去话了。   沈柔凝没有过去。   她还没有开口同明嘉郡主和陈玉洁什么。却见这二人齐齐一笑向她行礼,口中道:“大嫂安好。”尤其是明嘉郡主挺着大肚子低头微微弯腰,真是将沈柔凝准备要的话都吓了回去!   回过神,也刷的一下红了脸,咳嗽了一声,故作正经严肃地道:“弟妹和妹妹也好。”   她这么一。明嘉郡主和陈玉洁都不禁笑了起来。   三个人这么算是打过了招呼,沈柔凝想着自己其实是两世为人,论年龄比在场众人都要大的多,渐渐坦然下来,请了两人往伴月轩的花厅走,道:“这会儿太阳大起来了,你们站着也不嫌累的慌。”   画舫那里被男人们占住了。   “差儿忘了,在这伴月轩,大嫂才是主人。”陈玉洁扫视一眼花厅布置,见到里面依旧有不少疑似沈柔凝的个人物品,不禁有些诧异,问道:“以后这伴月轩,大嫂要一直留着么?”   沈柔凝摇摇头:“这里本来就是府中待客的雅居,被我曾经占了一阵子而已。以后怎么用,还是要看母亲安排的。想必还是会做待客用。”   不然,这会儿怎么陈家的年轻人都聚在了这里。   怎么也不能是她“留着”,只单独给她用的。   沈柔凝安置了两人坐下,问明嘉郡主道:“明嘉,绩表哥,哦,是二弟,他什么时候回来?”明嘉郡主这肚子,估计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他写信,要攒在十月里孩子出生之前赶回来,要在家中一直待到正月底。”明嘉郡主露出些思念之色,又道:“这一次没能回来,他要我对大哥大嫂句抱歉。”   “客气什么。”沈柔凝微笑着摇摇头。   明嘉郡主抚摸一下自己的腹,轻声道:“现在整个大庆基本都是太平的。他在军中,主要也就是训练。本来父亲母亲是允我同他一起赴任的,但没想到这家伙来的这么快……”   一脸幸福。   陈玉洁坐在旁边一脸羡慕:陈家这样的家风氛围,真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另外一家么?也不知道她将来,会嫁入怎样一个人家?   陈玉洁很快收回思绪,好奇地问道:“既然没有仗好打了,绩堂哥怎么不干脆调回京城任职?”   京城里多的是武将的位置!   陈厚绩是应王府的女婿,他想要调回来占个好位置,难道会很难么?外面太平日子功劳很少,反而不如在京城里好立功!再,让女儿女婿长期分居两地,应王也真忍心! ☆、445 亲眷   陈玉洁有些不能明白。   明嘉郡主看了陈玉洁一眼,端正了一下脸色,低声道:“夫君他暂时不愿意回来。他有一次,真回京了,就是养老了。而他立下的战功还不够,又年纪轻轻的,所以不想回来养老。”   “二弟这是想要给明嘉和孩子挣出一个爵位来呢。”沈柔凝微笑道:“要想封爵,得是开疆拓土或是平反大叛乱,才算是大功劳!在京城当武将也能立功是不错,但这些功劳,几乎都是对封爵没有半儿帮助的。”   陈玉洁看向沈柔凝,不解地道:“可现在不是没仗可打了么?”   既然没仗可打,还窝在外地有什么用处?   她倒是没有认为陈厚绩是痴心妄想——   大庆的爵位少而珍贵,但那要看什么样的功劳!之前定武候和威武候不就是榜样!陈厚绩本来在大一统的时候立下了不少功劳所差不多了,若是再有一次扎实的大功,凭着应王府和显文候府的推动,他挣一个爵位,又有什么难得!   所差不过是一份大功劳罢了!   “北金没了,西夏不是还在么?”沈柔凝微笑道:“怎么会没有仗可打?只是战端不会轻启而已。”她看向明嘉郡主,问道:“难道朝廷已经有了这方面的计划和准备?”   明嘉郡主迟疑地头,又嘱咐道:“具体消息还不坐实,大嫂和妹妹轻易往外了。”   沈柔凝和陈玉洁都头,三个人也就顺势换了话题,着别的来。都是容易相处的人,聊起来也颇为愉快。没多久陈厚蕴牵着陈承方走进来,将陈承方交给丫鬟去替他擦汗洗手,与三女招呼一声后,突然对陈玉洁道:“哦,对了。”   “妹妹还记得你绩堂哥的那位好友,从蜀中来的,叫游潜的人么?他现在是御前侍卫队长。很的皇上信任,准备过一阵就再提拨他的……妹妹是不是什么时候与他有过交集?”   陈玉洁怔了一下,突然脸色一红,咬唇道:“那个登徒子……大哥替他做什么!”   “什么登徒子?”明嘉郡主立即追问。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   她对于陈玉洁的观感很不错。因为陈玉洁是陈家唯一一个姑娘,所以两个人相处时候也不少。   陈玉洁却不肯回答,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低着头脸红的几乎要滴下水来了。   陈厚蕴笑起来,道:“恩。应该就是你的登徒子吧。他前几日私下问我,陈家有几位姑娘,有没有定亲呢。玉洁你若是讨厌他,我便让他死心就是。”   陈玉洁飞快地看了陈厚蕴一眼,目光又扫过沈柔凝和明嘉郡主,一想身边这两人在做姑娘的时候全都没有忸怩过,她又怕什么……这么一想,她定下心神,却还是不自觉地咬唇,轻声道:“大哥不知道我定亲没有?”   陈厚蕴笑道:“我明白了。一会儿我去同三叔一声。”   虽然不知道“登徒子”的称呼是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好追问,但如今很明白,陈玉洁对游潜还是有好印象的。当然了,最后成不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厚蕴牵着收拾干净的陈承方又出去了。   明嘉郡主又声追问陈玉洁到底怎么了。   陈玉洁这一次没有隐瞒:原来她陪着父母住在田庄之时,不像在京城里这么规矩拘束。又一次见溪水清澈,而夏日又格外闷热,兴致一起,陈玉洁就脱了鞋袜踩水玩。本来有丫鬟替她看着附近来人的,但没想到游潜竟然从对岸突然出现了……   “我当时来不及穿上。就光着脚跑走了。”陈玉洁面颊红红的,道:“你们也知道,我人有些黑,当时衣着也不显。跟村里一般人家的姑娘差不多……没想到,他竟然有心打听了仔细。”   那种情况下,估计多半人都会误以为遇见了一个村姑吧。   只是不知道游潜费心打听的时候,本着的是一个怎样的心理?他总不至于想要娶一个平凡村姑……陈玉洁想到这里,不禁又有些患得患失,道:“既然他打听了。清楚也好。”   明嘉郡主和沈柔凝都是聪明人,她们也很快就明白了陈玉洁的担心。   明嘉郡主微一迟疑,道:“我听夫君曾谈到过,这个游潜为人上进又不失仗义豪爽,朋友很多……但,他却对烟花之地比较偏爱,听红粉知己有好几位……若是要作为终身人选的话,总要慎重一些。”   就是知道了陈家人秉承的价值观同一般人家不太一样,明嘉郡主才会对陈玉洁出这样有些不讨喜的话。以她看,游潜个人条件的确非常不错,甚至能陈玉洁是高攀了……但陈氏一族,陈玉洁父母兄长,却偏偏没有喜好攀附权贵的!   陈玉洁为人大方又心善,懂事又孝顺,完全值得一个真心疼惜她能踏实过日子的人!反正,在明嘉郡主看来,喜欢上青、楼自诩风(流的男人,不值得陈玉洁上心。   陈玉洁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   沈柔凝想了一下,开口道:“我倒是觉得,既然表哥肯为他在玉洁妹妹面前开口,应该是觉得其人有可靠之处……流连花丛自诩风流,或许还能有另外的解释,还是不要先下定论。”陈厚蕴绝不会给自己的堂妹介绍一个偏爱沾花惹草之人。   明嘉郡主和陈玉洁一想,似乎也有道理。陈厚蕴肯定是能够依赖的。这么一想,两个人心中都有些期待起来。   “果然还是大嫂懂的大哥。”明嘉郡主玩笑道:“只是,大嫂你连玉洁都改口为‘妹妹’了,怎么在大哥那里依旧不改口?难道有什么古怪?”   沈柔凝突然闹了个大红脸。   她突然想起,今日一早,她与往常一样喊出“表哥”之时,原本已经打算克制的陈厚蕴突然迸发出来的热情。似乎,“表哥”两个字,突然间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明嘉郡主本不过是随口一,见本来从容的沈柔凝突然一个大脸红,一下子饶有兴趣起来,盯着沈柔凝瞧个不停,口中故意啧啧有声,意味深长。 ☆、446 旷野   夜凉。   秦叙口中叼着一根枯草,赤(裸上身躺在野湖之中,抬头仰望天空的一弯新月。   湖水冰凉。   秦叙浮在水面之上,瓷白的皮肤偶尔露出在月光之下,波光,看不清晰。他很久都没有动弹一下了,以至于湖面静谧极了,仿佛就是一副静态的画。   陈厚绩走进了一片月色的画面之中,从岸边捡起一个土块往湖水之中一丢,准确地落在秦叙头不远处,高高漾起的水花洒了湖中人一脸!   “喂,我,你这是在装什么精怪?”陈厚绩开口道:“这里方圆数里都是荒无人烟只有军队里的粗爷们,没有美人儿,你还是赶紧上来吧!”   “或者,你是自己扮美人想引汉子来?”陈厚绩扬声道:“本汉子来了,美人儿赶紧上来伺候着!”   “滚粗!”秦叙再不能忍,翻身站立水中,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三下两下游上了岸,从草地上拿起脱下的衣服随便将身上的水擦了擦,又胡乱地穿上了外面的大衣裳,扣子不扣带子不系,头发上的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淌……   简直就是一副美人出浴风情图!   陈厚绩心底啧啧,口中却嫌弃地道:“跟个女鬼似的。不知道的,真能被你给下没魂!”又道:“啧,现在在这扮女鬼,回头着了凉,真是要笑死人了!”   秦叙白了他一眼:“废话这么多!你来干什么?”   “看女鬼出浴啊!”陈厚绩理所当然地道。   秦叙似乎没有力气理会他,绕过陈厚绩就要往军营方向走。别,他的身子骨其实并不怎么好……别真的病了,那真是要闹出大笑话的。哪知他正想着,突然鼻端一阵奇痒,心道“坏了”,就当真“阿嚏”一声!   措不及防,忍无可忍!   陈厚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指着秦叙乐不可支。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哎呀我的肚子疼!哎呀我的肉也疼!”陈厚绩笑弯了腰,不断拍打着大腿,不断地抽搐着。   秦叙恼羞成怒。用力捏了一下鼻子,道:“笑笑,笑死你算了!真是的!”   陈厚绩依旧是捶胸顿足,笑声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惊起了枯草丛中藏着的飞鸟。扑棱棱地飞起。仿佛一瞬间,这一片草地就热闹了起来。   秦叙郁闷无比。   好半晌,陈厚绩笑的累了,勉强直起腰身,却是将自己的袍子脱了,往秦叙身上一丢,嫌弃地道:“赶紧的,将你这一身春光遮一遮。一个男人,长一身细皮嫩肉,也不嫌丢人。”   只因一个喷嚏。秦叙的心情可谓是郁闷沮丧到了极。他没有心思再去同陈厚绩斗嘴,又觉得自己一身湿哒哒的的确很不舒服,拿到了带着陈厚绩体温的干爽衣裳,干脆就将自己一身给脱了,顺便用衣裳重新将头发擦了几下,好歹不往下淌水了,才换上了陈厚绩的干衣裳,顿觉一阵温暖舒服——   他到底还是娇生惯养享受惯了的。湿哒哒的衣裳裹在身上,堵住了全身的毛孔,简直就在受罪!   当然了。他也不会感激陈厚绩。   “实话,你大老远地跑来干什么来了?”秦叙闷声道:“能不能让人好好地装一回忧伤?要知道,阿凝昨天新婚,今天肯定敬茶拜进你们陈家祠堂算作陈家人了。我只要一想,就忧伤心痛的很。”   “拉倒吧。”陈厚绩轻嗤道:“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惦记的阿凝?就按照你那一整套的法,什么彼此不讨厌凑合着过的,你能有多伤心难过?得了吧!”   秦叙忍不住翻了白眼仁:“我矫情难道不行么?”   “行,行,你随便矫情。”陈厚绩立即妥协退让。   其实陈厚绩心中清楚。秦叙对沈柔凝,绝不是同当初对明嘉郡主一样。错过了沈柔凝,秦叙心中绝不好受。不然,也不会这么跑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自己折腾自己……   但他偏不能怎么安慰他,所以只能用这种打击的方式,想让秦叙赶紧振作起来。恩,表妹成了自己的大嫂,陈厚绩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还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却是打从心底高兴的。   与自己大哥相比,秦叙只能靠边站了。   谁让他当时就在各方面的压力下屈从了,而不是坚持去抗争呢?这么想虽然有些苛责……好吧,陈厚绩是来安慰这个好朋友没错,但有些话虚假的话,他还不出来。   两个人借着新月淡淡的光从旷野中往回走。   陈厚绩的话虽然不好听,秦叙慢慢地也想通了。或者,矫情过,缅怀过,也就慢慢放下了,长吁了一口气,道:“听明嘉怀孕都快要生了,你怎么还不赶紧请假回去看着?”   起来也是郁闷。   他从前挑中明嘉郡主,结果明嘉郡主投向了陈厚绩的怀抱;他后来又挑中了沈柔凝,而沈柔凝又成了陈厚蕴的新娇妻……难不成是陈家人克他?   秦叙心中不禁生出一个如此荒谬的想法来。   陈厚绩答道:“预产期在十月底,我那时候再敢回去,正好能顺便过完年。到时候,再打探一下军部的动向,到底要不要打西夏。好了,秦侯爷,你已经是侯爷了,将来与西夏开仗,有什么功劳你都要让着我儿,好歹让我也给明嘉弄个爵位!”   “你们陈家也想要一门两爵?”秦叙问道。   一个家族太显赫了,掌握的权柄太多了,会引起皇室忌讳是肯定的。陈厚绩是应王爷的女婿不错,但应王爷他是位亲王,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九五至尊啊?   那位皇帝如今正是少年时候有些贪玩心思不在权利政务上,但等着他年纪再大一些……谁能预料他又会怎么想呢?不定连应王都要怀疑上了!   秦氏一门两爵,显赫无比。但秦叙却很清楚,秦国公府那边的军权影响,已经慢慢放给自己了。或许十年之后,人们再提起秦国公府,就会觉得这个国公府已经开始走向没落,只愿意享受世间繁华,不再是当年人才济济铁骨铮铮了! ☆、447 痕迹   “我考虑不了那么远。”陈厚绩不在乎地道:“反正,不给明嘉挣一个爵位,我这是哪里哪里都不得劲儿。就是在将来的儿子面前,怕也会觉得没脸。”   秦叙转头看了陈厚绩一眼,意味不明地“呵呵”两声:“郡马爷不是那么好当的吧?”   陈厚绩这个人,瞧着开朗大方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但实际上,哪个男人不想出人头地让妻儿骄傲呢?陈厚绩自然也不例外。   “说到打西夏,这仗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的起来的。”秦叙淡淡地道:“之前先帝病重之时,西夏似乎有蠢蠢欲动了一会儿,但很快,他们就又老老实实了。你知道,咱们大庆读书人多……打北金,那是一统江山是万世功勋伟业,但西夏占的地方一直都不能完全算是汉人的地方……没个义正言辞的理由……”秦叙摇摇头。   “总有法子。”陈厚绩道:“我就不信,咱们大庆朝堂没有大野心之人。”真不行的话,回去以后跟大哥好好商量看看,是不是再弄一个什么事来破局?   要说,陈厚绩真的是对自己的大哥信服到了盲从的地步。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万一陈厚蕴没有破局的法子和手段呢?此时,他却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先写封信回去,将这点向大哥提一提?   秦叙没有陈厚绩乐观——   西夏不像北金。   西夏都是游牧民族。他们是打得过,见有空子转有好处捞,就会恶狠狠地扑上来!若是觉得打不过不能直接抢了,就又会卑躬屈膝过向汉人皇室称臣伏小,什么和亲通商的法子,都出现了;若是真的出现了被汉人穷追猛打不接受和谈称臣的时候,他们就干脆骑马往草原深处跑了!而后三五年后,又回来了!   所以,这种情绪下,就是开打。这战功也不好算。绝不是向之前打北金,占一个城,就是实打实占一个城的功劳!   不过,秦叙也没有将这些与陈厚绩说明就是了。   ……   待送走了亲近族人。陈府安静下来,沈柔凝才有心思去看自己与陈厚蕴的新房——   若从整个府邸结构来看,这新房有些偏离了中轴线,不过也没有偏太远,离陈大老爷和陈大太太居住的正院也很近。步行漫步,最多也就一盏茶一炷香的功夫。   沈柔凝还记得,这个位置原来只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闲着没有什么用……如今被重新扩建整治了出来,三明两暗东西厢房后面罩房,足够宽阔大气。当然,布置的也很不错。   恩,沈柔凝在墙角堆叠的几个湖石边上,还看见了几丛牵牛花。   她不禁顿住脚步,偏头嗔了陈厚蕴一眼。指着那牵牛花郁闷地道:“真的有必要么?”难道她就没有远离牵牛花的时候了?   早知道,她就不向他说关于牵牛花和邓长年之间的事情了!   “当然。”陈厚蕴含着和煦的笑意,背着手儒雅大方地道:“有它们在,这院子里也能多些野趣。要知道,在文人骚客眼中,野趣就是雅趣,而且还是大雅呢。”   他若想要有理,就一定能找到让人哑口难驳的道理!   沈柔凝深知道这一点,此时又怎么想要与他长篇大论地讲什么野趣雅趣的道理?她面红微愠,道:“那表哥最好将你的野趣给看好了!不然。我哪一日一高兴,就将它们给拔了去!”   “拨了再种……有什么难的?”陈厚蕴面上的笑容更加让人着恼,道:“难道在阿凝眼中,我二十大几的成年人。还没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肯坚持?”   当年邓长年能执着地在明皎院洒牵牛花种子,硬是占了她的几分心思……难道他陈厚蕴就不能么?当然了,他也绝不会将整个墙根下都埋上这牵牛花……那样就太不雅观了!   原来,这个人也会有醋意。而且能自个儿将那莫须有的醋越酿越欢快,根本就如同宝贝一般舍不得放下了!   沈柔凝十分无语。   好在,他们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丫鬟们都很自觉自动地远离了他们,他的话没有人听得到。不然,她真的很担心他在丫鬟们心中的形象要坍塌一地了……   陈厚蕴背着手居高临下笑意盈盈地在沈柔凝粉面含春的面颊上扫着,想着昨夜今晨的欢愉,不禁手指轻动心痒痒起来,挑眉道:“怎么,阿凝现在心中有没有觉得甜蜜?”   沈柔凝忍住了才没给他白眼仁,语重心长地道:“表哥,你这样幼稚,真的是二十大几的人么?”   陈厚蕴哑然失笑,也觉得微微不好意思起来,却又不肯承认,伸手在沈柔凝头发上揉了几下,将她的发髻给弄乱了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道:“瞎说什么,胆子大了。”   沈柔凝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一下子再不敢开口了。   那几丛牵牛花最后还是没有拔。   它们秋天里结的种子被沈柔凝让碧冬收起来,准备来年再种一些。   好吧,野趣就是雅趣。   几丛竹子之下,乱石边上,开几朵牵牛花,的确是有一种不起眼处的惊喜有趣。他愿意留着,就留着。   而当沈柔凝从黄氏曾居住过的院落经过时,驻足片刻,走进去站了许久,再走出院门的时候,心中想:   他留着这些曾经的痕迹……那她就一直留着那些牵牛花吧。虽然,意义并不能一样……    ☆、448 无心   三日回门,正是秋高气爽。   “回门礼都备好了吧?别有什么不周到的,失了礼。”陈大太太笑容慈和,嘱咐了并肩而立的陈厚蕴和沈柔凝几句,牵着陈承方示意他道:“跟你父亲母亲说‘再会’。”   陈承方却不肯。他挣脱陈大太太的手,跑到沈柔凝跟前抓了她的手,仰面问沈柔凝道:“不走,父亲不走,母亲也不走,爹爹骗承方……”神色间焦急的让人心疼,两眼还吧嗒吧嗒就要落泪。   往日,陈厚蕴下衙回来之后,通常要在半山斋独自读书理事,快到晚饭时间才会前去正院探视陈承方,陪着玩一会儿。虽然几乎****都有看他,但毕竟十分短暂。而这几日,他一天中却有大半日的时间都在陈厚蕴和沈柔凝的新院子度过,与父亲母亲在一起,不知道多高兴。   此时一听二人都要走,自然就闹了起来。   沈柔凝刹那有些心软。   但陈大太太已经弯腰将陈承方用力牵回自己身边,道:“承方,不许闹!父亲母亲是要有正经事情做,过几日就回来了。”言语之间稍微有些严厉。   换成往日,陈承方一定乖乖就听了。   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听见陈大太太严肃训斥,他突然间就委屈极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到两岁的小孩子,沉浸在自己悲伤之中的时候,大哭起来是肆无忌惮根本听不见哄劝的!没一会儿,他就哭的忘记了呼吸,憋得小脸涨红,大声咳嗽起来!   陈大太太面色有些不好看,十分心疼地抱起来拍着哄了一会儿,但根本没有用。李妈妈一见不成,想要上前将小孩子抱走解围……却听陈大太太向着陈厚蕴和沈柔凝道:“这孩子,也是难得有了母亲陪着玩了,舍不得你们呢。”   “承方很可爱。我们也舍不得他。”沈柔凝被他这么一哭也觉得心头难受的很,不禁柔声哄道:“承方不要哭了好么?母亲回头给你买个老虎回来?”   “骗人,爹爹骗人……”承方却是哭的更凶了,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话。   “这是记得前天给你磕头时候他父亲跟他讲的话呢。”陈大太太心疼地道:“这孩子。记性是好的……要不,你们带着他一起?他也算是头一回去姑姥姥家……”   沈柔凝心头不禁有一些犹豫。   她不是没有照顾过小孩子。沈端榕可以说就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一手领大的。小孩子记性好是不错,大人不能轻易允诺欺骗也不错……但眼下这种情况,不应该是他们大人“骗人”吧?   沈柔凝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是将他带下去好好给他讲一讲,什么是“永远不走”和“暂时离开”……而不是因为他哭闹就迁就小孩子的感情,让他跟着。   再说,她和陈厚蕴是三日回门。   意义怎么能与陈承方身为小辈去姑姥姥家走亲戚混为一谈。   没听说,谁家的新婚夫妻三日回门,还会带着小孩子的。就算是身为继母,有继子继女,也没听说过吧?   但陈大太太开了口,陈承方又在这么多人面前哭的伤心难过,而且再不走恐怕就耽误了时辰……沈柔凝拒绝的话。就有些难以说出口。   “娘,您让李妈妈将小孩子带下去吧。”陈厚蕴开口道:“您疼他,但也不能惯着了。待过了中秋,再让阿凝带他去走亲戚,住上一阵。”   站在一边的李妈妈闻言,连忙快了一步,将小孩子接了过去,行了一礼,抱着很快走远了。但小孩子抽抽噎噎的哭声仿佛还在。   陈大太太轻叹一声,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刚才是我一时情急了。阿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罢了,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出发吧。”   沈柔凝忙道“哪儿”。温顺地行礼拜别了众人,登上了马车,出了陈府往八方街去了。   陈家众人这才散去。   陈二太太走在陈二老爷身后半步,一直满怀笑容,似乎格外兴奋。两夫妻回了自己的院子,陈二太太赶紧打发了两个儿子。热情地给陈二老爷泡了一杯茶,自个儿在旁边坐了看他品,眼神一直亮晶晶的。   陈二老爷茶水沾了一下唇就放下来,眼底露出些无奈,问陈二太太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陈二太太当然有话要说,只等着陈二老爷开口问呢。她摆摆手让人都下去,兴奋地对陈二老爷低声道:“夫君,刚才你瞧见没有?这才几日,咱们大嫂就同侄媳妇之间……”她故意没有说明白而显得意味深长,啧啧道:“果然娶媳妇还是要从没什么亲近关系的人家去找啊……”   陈二老爷微微一怔,皱眉道:“刚才有什么不妥么?”   陈二太太笑道:“夫君你没看出来?”她以为陈二老爷是男人怕不会在细节上想太多,且难得自己有比他更细心的时候,陈二太太忙向陈二老爷解释道:“喏,就是继室,也没有让人家新婚三日回门的时候就带个大儿子做回门礼的吧?大嫂刚才可是要让承方跟着厚蕴阿凝一起走呢!”   陈二老爷皱眉道:“大嫂也是看承方哭的凶,才有无心之言吧?”刚才,陈大太太的提议的确不妥当。   陈二太太看着自己丈夫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您就是太好了”的欣赏,却摇头道:“承方是咱们府上的嫡长孙,将来可是要继承爵位的。虽然是大嫂一手带大的,但大嫂却对承方寄予厚望,一向严格并不溺爱的。什么时候承方一哭闹,她就妥协了?”   只有头脑不清楚的母亲,才会一味的溺爱孩子,处处顺着孩子的心意。就是陈二太太自己不算聪明,在两个儿子从小的时候,该立的规矩也从未马虎松散过。   陈二老爷一时无话——   刚才,陈大太太仿佛是因为与沈柔凝太过熟稔亲近了,又单纯想着顺从孩子,才一时无心说出那样的话……但到底是不太妥当的。恩,就连陈二太太都看出了不妥当,可见确实不妥当。 ☆、449 姐夫   不过,自己没有留意到……   看陈二太太笑容得意,陈二老爷抿了一下唇,道:“也许大嫂就是溺爱孩子呢?你别在这里自个儿琢磨了。”   陈二太太难得有胜过陈二老爷的时候,闻言怕陈二老爷以为她喜欢在人背后话品格不好,不禁较真起来,急道:“怎么是我瞎琢磨呢?阿凝是很好没错,但她却是老爷子心头肉的心头肉!你们这些爷们都知道好,哪里想过,真娶进门后,这婆婆难当?”   见越陈二老爷皱眉越深,想着他一个老爷们的确是不懂得女人间尤其是婆媳之间磕磕碰碰的心思,陈二太太又不知道才能讲的明白,最后咬唇恼道:“反正,若是让心头肉给我当儿媳妇,我心中肯定要有不痛快的。”   陈二老爷其实有些明白了。   他却怕陈二太太关于这个话题没玩没了,便道:“行了,我懂了。但我还是相信,大嫂就算是有什么,也是一时的。而且,阿凝也不是不懂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么背后操心,回头人家婆媳一转眼又亲亲热热了,你操心也是白操心。”   “恩,上回你给我做新衣裳,做好了没有?”陈二老爷转了话题,道:“过几日中秋几个同僚要一起赏景,我好换了穿。”   陈二太太立即就被吸引了心神,道:“老爷的新衣服,倒是没差几针了,一会儿就能拿给你试试……但是老爷与同僚出门,难道中秋节你都不在家用饭么?”   “晚上肯定是回来的,是白天里要聚一聚。”陈二老爷想了想,又道:“那天饭后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陪我一起去湖边散一散。”   陈二太太闻言心中立即生出巨大的惊喜和幸福来!这种时候,就算天要塌下来,她也是没心思去问的!她忙笑道:“没什么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事?老爷有命。我当然要跟老爷一起去的。”   夫君要与她一同湖边赏月,在中秋佳节之时。   只要稍微想一想那画面,陈二太太就激动的满面通红,心噗通噗通简直要跳出来了!真真是。真真是……陈二太太只觉得自己甚至有些眩晕了,又怕自己太失态了丈夫会不高兴,忙道:“老爷您品茶,妾身去看看您的新衣裳去!”   欢欢喜喜地走了。   陈二老爷端起茶抿了一口,看着妻子依旧窈窕的背影消失眼底。不禁摇摇头……也不知为何要摇头。   ……   陈府距离八分街十分近。   仿佛才坐上马车,没赶紧走一会儿呢,车子就又停了下来,却是已经到了沈宅门前。   陈厚蕴亲自掀开车帘,伸出手掌。   沈柔凝迟疑一下,才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之中,稍微借力下了马车,看见沈宅大门前面沈端榕笑容洋溢的脸,不禁面皮微红,从陈厚蕴手中抽回了手。定了定心神,向前看去。   沈端榕这才快步迎上来,高声道:“姐姐姐夫回来了!”   他向后一挥手,就听见门前的几个侍卫厮整齐地弯腰行礼之时,在口中喊道:“恭迎姑奶奶回门!恭迎姑爷!”   “赏!”陈厚蕴笑容和煦,十分高兴,塞给了沈端榕大红的荷包。   穿着新衣裳的长远走出来,抱着一个箱子,开始给再次众人派人赏钱。   陈厚蕴备的对,绝对沈宅下人人人都有。   “谢姑爷!”护卫管事厮们一高兴。又高声喊道。   沈端榕也瞧了一眼荷包里的内容,觉得十分满意,握住荷包冲着陈厚蕴行礼,笑道:“多谢姐夫了!”又道:“姐姐姐夫赶紧进去吧。父亲母亲和阿湲都在等着了。”   沈宅里许多大红的喜庆装饰尚未取下。路边是整整齐齐金黄色大红色相间摆放的菊花,在金秋阳光下热情绽放着,让人忍不住要跟着一起欢喜起来。   从前院到内院的这一段路,对于沈柔凝来,也是有些陌生的。她进了京城之后,住进这个宅子待嫁。一个夏天,几乎都没有从这里漫步行走过。就是偶尔出门,也是从二门就上了马车。   她又禁不住去想陈府的前院——   陈府的前院,她多少熟悉一些。因为她多次去过半山斋。找书,或者是找人。只是那个时候,她是府上的娇客……   沈柔凝心中胡思乱想,很快就到了二门。   沈柔湲被她身边的大丫鬟牵着在门边等,看进沈柔凝和陈厚蕴露面就甩开丫鬟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出来——门槛比她的半个人还要高,她扶着墙才从门槛上爬出来,动作粗野狼狈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姑娘!   “姐姐!你又去外公家!又没有带我!”沈柔湲奔过来,口中喊着姐姐,但人却是抱住了陈厚蕴的腿求抱。被抱起之后,她才对陈厚蕴甜甜地道:“谢谢表哥……嗯,表哥,你要带我去找外公!不要带姐姐了!姐姐都去了许多回了!”   童言稚语,让人听了忍俊不禁。   沈柔凝绯红了面颊,不禁嗔道:“丫头,乱什么。”   陈厚蕴却十分高兴,一边答应了沈柔湲,一边又道:“……阿湲去,你姐姐也得去,因为她嫁给表哥我了。恩,以后,阿湲要喊我姐夫,不能再喊表哥了。”   沈柔湲有些不能理解,大眼睛中都是迷糊。   陈厚蕴一手拿出了一个漂亮的荷包给沈柔湲看,道:“阿湲喊姐夫,这荷包就给阿湲了。”   大红色的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两条金鱼,栩栩如生,实在漂亮的紧。而荷包中通常都会藏着玩意儿,奶娘对她过那些金豆子银鱼儿什么的都是能买好多东西回来的……沈柔湲立即心动,忙甜甜地喊道:“姐夫!谢谢姐夫!”   “乖!”陈厚蕴笑着将荷包给了沈柔湲,眼角余光与沈柔凝的目光触碰,其中仿佛暗含着得意。   沈柔凝红着脸,对沈柔湲严肃地道:“下来走!这会儿不许再闹!”   沈柔湲此时心满意足之后也乖了,在陈厚蕴抱着她跨过二门门槛之后,乖乖地从他身上下来,让沈端榕牵着她走。她似乎有些明白,表哥变成姐夫之后,与姐姐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了大变化了! ☆、450 微醺   一番热闹之后,沈柔凝回到了明皎院,慵懒地靠在宽大的椅子里,躲在树荫下,看着荷池,神思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沈四太太没有偷偷地来问她过的好不好。只是陈厚蕴被沈四老爷抓到了外院去喝酒话。沈端榕跟着去了,临行前叫嚣着要“以茶代酒”,一定要从状元姐夫口中掏出许多首新诗词才行。   沈柔湲又独自找乐趣去了。   这会儿,只剩下了沈柔凝自己。   不过是走了三天。再次回到这个仅仅住了一个夏天的院子,却突然发现了不一样。在陈府,便是在属于她和陈厚蕴的院子,才被取名叫做碧心院的院子里,她也不会这么懒懒地靠着椅子舒舒服服地去坐,仿佛没有骨头一样。   秋风温凉,荷香阵阵的午后,沈柔凝这样放松地坐着,几乎就要睡着了!   范嬷嬷在远处张望一阵,而后悄悄地向出现的碧冬招招手,将她拉到角落里,低声问道:“姑娘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你快跟我……”   “好啊!”碧冬理所当然地道:“嬷嬷又不是不知道,陈家上下就没有不疼咱们姑娘的。尤其是姑爷,对姑娘再好不过了。”   “真的好?”范嬷嬷朝着沈柔凝那边再次张望几眼,低声道:“你再仔细想想?”她怎么觉得,姑娘这个时候,身上有一种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真的好。”碧冬肯定地头,笑道:“而且少爷也十分粘着姑娘,一口一个母亲亲的不得了呢。姑娘要回门,少爷十分舍不得,还哭闹了好一阵呢。嬷嬷就别担心了。”   范嬷嬷这才放心,道:“这就好,这就好。”又道:“瞧姑娘这样子,怕是有些累了……一会儿我让厨房把菜谱再看一看去……”新婚夫妻,估计是有些不知节制累到了。范嬷嬷再次远远看了慵懒坐着发呆的沈柔凝,想到了这个可能。便喜滋滋地往厨房方向走去了。边走还边想,要怎么去提一下姑爷才好……总是不知节制的话,也难有孩子……   碧冬见范嬷嬷高兴地走了,这才回转。到了沈柔凝身边。   “你没吧?”沈柔凝眯着眼睛看向荷塘,开口问道。   “没有。其他人婢子都交代了,包管不会多嘴。”碧冬完,不禁再次问道:“姑娘,您没有不高兴吧?”   之前沈柔凝在车子上的时候。就吩咐她不准将刚才临行前的关于陈承方哭闹后陈大太太的妥协之语给人听。也吩咐她悄悄地让其他跟着她回门的人都不许。   沈四太太估计不会细问。   但范嬷嬷却是老人儿,她肯定会关切地问一问。或者还有府上其他人,不定也会打听。   碧冬应下了沈柔凝的吩咐,心底却有些替自己姑娘委屈。   沈柔凝摇摇头:“我不让你们讲,是因为这不过是一桩事,而且我并没有真的受到委屈了,所以并不值得到处宣扬,反而显得我太矫情不能受半儿委屈一样,就成了我不该了。”顿了一顿,她又道:“而且就算是出去了。父亲母亲也不能就因为这一儿失言,就嚷着要替我讨公道吧?所以不如不,只当不知好了。”   如此大家都好。   或是无心,或是试探,都不重要。   碧冬想了一会儿,觉得沈柔凝的很有道理,就忙自己的去了。   当陈厚蕴散着甘醇的酒香来到之时,沈柔凝正惬意地睡着了。陈厚蕴故意靠近她的面颊哈了一口,将沈柔凝哈醒了来,睁开了眼睛。不禁皱了一下鼻子:“你喝了很多?”   陈厚蕴道:“也没有太多。倒是榕哥饮茶不少,去方便了好几回。我这里呢,是浪费了岳父大人许多好酒……”他将袖子抬起来给沈柔凝闻,扑鼻的酒气差儿没让沈柔凝给醉倒了。   他的衣袖替他代了不少酒。   沈柔凝有些为沈端榕感到悲哀和担心:如此简单的伎俩。他都没能看出来,将来出门交际,只怕是要吃大亏的吧!   陈厚蕴收回衣袖,轻声问道:“很累么?刚才遇上范嬷嬷,她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猜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柔凝随口道:“是提醒你少饮酒么?”   “她心疼你这几日太累了,让我节制一些。”陈厚蕴笑起来。   低低的笑声掺杂着酒意在沈柔凝耳边响起。熏的她的面颊也跟着酡红起来,不禁啐了陈厚蕴一口。   没有伶仃大醉。但微醺的感觉,更加美妙。   陈厚蕴眯着眼睛,轻叹道:“夫人这个地方不错……我也眯一会儿。范嬷嬷的不错,我也要多多节制,多多休息呢。”罢,深呼吸一口,闭上了眼睛。   他一来,周遭全都是他身上的气息,粘稠地填满了所有的空隙,又搅得她心乱纷纷,再没有了刚才的闲适。   沈柔凝抿唇许久,轻轻地轻叹,却裹在了唇边,没能传出去。   陈厚蕴傍晚时分才离开了沈宅,回到了陈府。   他去了正院,给陈大太太见礼,问道:“承方呢?怎么这会儿睡了?”   陈大太太叹息地往里面一指,道:“哭了一整天,饭也没有吃几口,一直爹爹偏他,伤心的很,谁劝也劝不好。现在累很了,才睡着了。”   陈厚蕴一听也时分揪心,却是皱眉道:“怎么突然讲不动道理了?”   陈大太太不高兴了。她坐直身体,道:“他才多大?两岁不到的孩子,能听懂简单的话已经是聪慧的了,你指望他真的就能听懂道理?之前他乖,那是因为不想让大人们不高兴了会不喜欢他了!”   “没有娘的孩子,哪个不是早早懂的看人脸色?难能像是有娘的孩子一样没心没肺!你的时候,闹起来的时候比承方凶狠多了!你他?”   陈厚蕴被陈大太太这扑面一通的有些羞愧难受,忙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又不是不疼承方……只是,孩子不能惯的。他可是您的大孙子,你心疼归心疼,规矩也得从就有,是不是?” ☆、451 家常   “是我的错。”   陈大太太端起茶抿了一口,叹气道:“这几天高兴,就多纵容了他一些。早上的时候又说错了话,幸好你们没有应。不然,我这丢人可就丢出了建宁城去了。”   “娘,您能想明白就好。”陈厚蕴故作欣慰地笑,道:“之前我还担心娘想不过来,还在这儿一直怪我没听您的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劝回您呢。到底是我娘,就是一时糊涂了,但到底也是明白人。”   他说的有趣,言语中却将早上的事情全都拦在了自己身上。仿佛完全没有沈柔凝在那一瞬间的迟疑不愿。   陈大太太的确是个明白人。   她的确知道,自己早上是一时冲动之下做错了。若当时这小两口真答应下来将陈承方带着去回门,那她真的会成为整个建宁城的笑话!此时,见陈厚蕴连哄带劝的,也就顺势软和下来——   无论怎么的,身为母亲的,都不愿意与儿子将关系给闹僵了。   “阿凝呢,她有没有不开心?”陈大太太露出些忧虑:“我这个做舅母的,突然成了婆婆,却给她难堪……我都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才好了。”   “您当然是该疼她时候还疼她。”陈厚蕴轻松地笑道:“放心吧,她不是将心思积在心里的人,也知道娘您是因为心疼承方,才着急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她还悄悄地跟我说,若是承方再哭,就将他悄悄地送过去见一见,反正住的近,一来一回费不了多少时间。只是,要悄悄地,不能让人知道了议论她溺爱孩子……”   “娘,您想想,若不是她真疼承方。承方能舍不得她,哭一天?是不是?”   他眼下之意,就是陈大太太实在没有必要多想什么。   但,身为男人。本身就难以理解女人在想什么;身为儿子,更是难以明白,涉及到婆媳之间任何一点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到底在想什么!   陈大太太露出一个笑容,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只是背过身去的时候,笑容之中就多了几分勉强。   很快就是中秋节,沈柔凝无法在娘家住对月,只享受了三日的闺阁时光,就被陈厚蕴接回了陈府。最先去请安的,自然是陈老爷子。   这一次,陈老爷子就在院子中见了他们。先是打量了沈柔凝几眼,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家里一切都好?”   “让祖父挂念,家里一切都好的。”沈柔凝笑容轻快地道:“而且阿湲她十分想您。一直都吵闹着要来呢。我们刚才走的时候,都没敢让她知道。说不定,明儿她就缠着榕哥来看您了呢!”   “明儿我让人去接。”陈老爷子一脸笑意地挥手做下了决定,道:“正好这几****都在家。若是再等几日,我去了书院,她就是来,我也见不着了。”   沈柔湲的现在正是娇憨让人疼爱的时候。   据说,她此时的性子,倒是很像沈四太太当年三四岁时候,胆子很大。不知惧怕,活泼的让人觉得吃不消。   所以,陈老爷子虽然见她不多,但却是十分疼爱她。加上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简直没有什么要求是他不答应的!夏天的时候,沈柔湲跟着沈端榕过来玩,吵着要下水去抓鱼儿,老爷子二话没说就让人清出了一片荷叶,让会水的婆子带着她在水里玩了好半日!见沈柔湲居然跟着学会了凫水。高兴地让人给他做了一个又大又深的木盆,好放了干净的水让她在里面能痛快地游!   那个像小水池一样的方形大盆,被沈柔湲宝贝了一个夏天。   刚才就是丫鬟说让她回去游水了,她才被从沈柔湲身边引开了。   陈老爷子想了想,又道:“后天就是中秋节……你们一家才几口人在八方街过也没意思,干脆就到家里一起……梧桐,你去跟大太太说,让她给姑奶奶家送信,说定了明天将姑奶奶一家都接到府里过节。”   大丫鬟梧桐赶忙应下了。   沈柔凝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就见梧桐已经干脆利索地走远了,不禁有些无语,对老爷子道:“祖父,您简直太偏心了。多亏您没得亲孙女儿,不然,怕要吃味儿恨起您来的。”   “胡说。”老爷子见沈柔凝能如此与他说话,便就没有再提回门那日的事情。他了解的沈柔凝,不是一个小性子的人,果然不必他开导劝慰。放下了心思,老爷子又捋了一下胡须摇摇头,道:“你说的也对……这外孙女儿还能让她嫁进自己家里来,孙女儿却是不知道要嫁到谁家去,担心忧虑更多,不如不要罢。”   沈柔凝微微红了脸,转过话题道:“听说祖父您这几日都在制墨,不知道有没有成果了?我之前有读过一些关于制墨的书……”   她因为研究颜料,当然也研究过各种墨。所以,她真的有认真读过不少这方面的书籍,而且还亲手尝试过了。   此时她与老爷子就此交流起来,倒是陈厚蕴有些插不上话了,就一直站在一边含笑聆听。   陈厚温在余荫堂院门前迟疑,仿佛是因为见到沈柔凝而不知道该不该进来。陈厚蕴想了想,起身向他走了过去。   “三弟。”陈厚蕴道:“有事情来找祖父?”   他正在准备下场。考个秀才回来,也好开始说亲了。   陈厚温迟疑一下,道:“是有些问题不太懂,想问问祖父。不过大哥你既然在,问你也是一样。”   陈厚温走进来,与老爷子和沈柔凝简单地见了礼,便与陈厚蕴走到一边,将自己积攒的问题问了出来。陈厚蕴自然也都答出来了,讲解深入浅出,让陈厚温很有收获。   问玩了课业上的问题,陈厚蕴招手让人送过来一壶茶。   茶香袅袅之中,陈厚温这一放松下来,就难免又看见了不远处与老爷子正聊得开心的沈柔凝。她神采飞扬,比花更加娇美的笑容仿佛在太阳下闪闪发着光!成亲之后,她似乎更加的娇媚……   陈厚温望着望着,不禁走了神。 ☆、452 空荡   那一抬头的悸动,原来早已模糊,宛若不存在。   他以为他还不能坦然面对她,但此时,见她梳了妇人髻,容颜一如昨日……只是还剩一下惆怅罢了。   陈厚温回神,见陈厚蕴正顺着自己的目光也看向沈柔凝,目光之中温柔缱绻,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走神失态,心中松一口气之余,也生出了些难言的羡慕。   他下场出了儿成绩之后,也该成亲了。   他读书的天赋没有那么好,所以等不到中举,更是等不到中进士。就是他的母亲十分不甘心,那也不得不承认。   只是让陈厚温不禁忧虑的是:他的母亲实在是……不知道会给他相中一个什么样的姑娘?或者父亲那里多少能够靠谱一些?   “在想什么?”陈厚蕴笑着问道。   陈厚温的基础很扎实,中个秀才绝对是有把握的。只是估计名次不会太让人惊艳就是了。   陈厚温叹气道:“母亲,待我中了秀才,就要给我亲……大哥你也知道,母亲她耳根软,我实在怕她不知道相中什么样的姑娘家……”他是真的很苦恼。   根据陈二太太判断,她喜欢的肯定是会甜言蜜语恭维话的漂亮姑娘,能红的她高高兴兴的,她就满意了。会话是没什么不好,但万一是个心思多面甜心苦的,那岂不是很要……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陈厚蕴轻笑道:“二婶娘不管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不最后都要二叔和你头?有老爷子在,你若是不肯头,二婶就只能作罢。而老爷子那里,只要人品性不坏,他都会认可你的想法……所以来去,你的妻子,还是要靠你自己决定。二婶娘那里,最后也是要依了你的心意。”   “关键是,我也不知我自己是什么想法啊?”陈厚温简直要抓头发了。   陈厚蕴摇摇头:“你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而是要专注在课业上,不能分心胡思乱想。不然,一个大意落了榜,才就好看了。”   “至于其他的。待你考完了再不迟。到那时候,我和你大嫂都会帮着你。人生大事,着急不得,慢慢来就是。”陈厚蕴拍了拍陈厚温的肩膀,勉励道。   陈厚温头。果然不再就此多想,向陈厚蕴请教起考场时候的注意和细节来。请教的差不多了,他也就拜别离开了。   老爷子和沈柔凝又了好一阵的话,才略感尽兴,留了陈厚蕴和沈柔凝一起用饭。   陈大太太得到消息的时候,不禁又沉默片刻。看着正高兴等待的陈承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承方,祖母饿了……承方陪祖母一起吃饭好么?”   陈承方摇摇头:“等爹爹来,等母亲来。”   陈大太太抿了一下唇。想要些什么,却是克制住了没有开口。她冲陈承方笑了笑,见陈大老爷走进院子,便迎了上去拦住他,一脸酸涩。   “怎么了?”陈大老爷皱眉。   “承方一早知道他爹爹去接母亲去了,就一直乖乖地坐在这里等着,哪里也没去玩,就是明嘉来与他话,他也没走远,才玩了一会儿。就又乖乖坐好了。我开始估摸着时间,就告诉了承方他爹爹母亲会过来一起吃饭,他高兴的很……”   陈大太太着不禁擦拭了一下红了眼角,道:“但是现在。老爷子将那他们两个留下了,让我怎么跟承方开口?孩子半天一儿零食都没吃,只等着大人一起吃饭……”多心疼人。   陈大老爷怔了一下,不禁摇头道:“这也值得你掉眼泪?承方念着父亲母亲,这是好事儿,值得鼓励。恩。你也别落泪了,我领着承方一起到老爷子那里用饭就是了。不过是送个食盒的事情,能费什么劲儿。”   他绕过陈大太太,笑着喊了承方一句,道:“承方,你父亲母亲都在你太祖父那里等你呢,走,跟着祖父去太祖父那里去。”   承方眼睛一亮,立即爬下椅子走到了陈大老爷身边。   陈大老爷牵起了承方的手,冲着陈大太太得意一笑,摆手道:“承方,跟你祖母行个礼,我们就走了。”   陈承方忙乖乖行礼,口中还道:“祖母,承方先走了,一会儿再回来!”   “嗳。”陈大太太心疼地应了一声。   陈大老爷便牵着陈承方跨过门槛,走出院子,一老一的背影,很快就看不见了。陈大太太回身,看着空荡荡的八仙桌,神色又一次黯然下来。   良久,她身边一个丫鬟心翼翼地道:“太太,刚才二奶奶有派人来问,她能不能过来一起用餐?是她自己用饭没胃口……”   “让她过来吧。”陈大太太轻叹道:“我们娘俩也好作伴。”   明嘉是因为丈夫不在、孩子尚未出世,所以是一个人用饭;而自己四五十岁的人了,丈夫孩子孙子都有了,却依旧要一个人用饭……陈大太太念及此处,胸中格外难受起来。   再陈大老爷领着陈承方到了余荫堂后,四世同堂,高高兴兴地用过了一顿饭。尤其是陈承方,竟然听话地自己拿了勺子吃起来,虽然洒的多了些,但却劲头十足,胃口大开,吃了不少。   这让在座众人都很高兴。   饭后,沈柔凝牵着陈承方绕着余荫堂的院子走动消食,陈家祖孙三代人泡了茶坐下来。   “祖父,父亲。”陈厚蕴开口道:“我早前有留意到一个现象,心中生出些想法,如今正好给您们听一听看……”   “哦?”陈大老爷应了一声。   “是这样。”陈厚蕴微一沉吟,道:“这两年,其实不止是来往南洋的船只,就是往西洋那边去的船只,和那边过来的夷人商船,也渐渐多了起来。贩卖之物,精巧稀奇之处不同我朝,在整个江南都颇受追捧和欢迎。”   陈老爷微微头,道:“经济往来,确实比从前多了许多。而且,西洋夷人身上也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他对于经济略懂一些,但兴趣不大。至于学习西洋夷人技艺……他个人并未看到能让他震惊的东西,所有兴趣有儿,也不太大。 ☆、453 秋日   “那不知祖父有没有发现,最近几年,福建沿海的文风突然兴起,读书人大大增多了?”陈厚蕴笑着道:“就拿礼部的信息来看,沿海地区能考中秀才和举人功名的士子大大增加了。我找了他们的卷子,秀才的卷子没什么大的变化,但到了举人这里,所做文章也都是实打实的,并非是取巧。不过,这些举子却几乎全都有一个特,那就是都是离开家乡来到江南各家书院重金求学的。”   陈大老爷想了想,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半山书院也有好几名沿海的学子。他们普遍基础薄弱一些,技巧也不够,但都很刻苦努力,进步很快。”   老爷子一边沉思,一边缓缓头。   他略作沉吟,开口看陈厚蕴道:“你是不是想提议我们将半山书院搬到沿海去?”   陈厚蕴头道:“祖父,我是这样想的。江南文风兴盛,半山书斋有您坐镇,的确也有了一些成绩……但这成绩,与您教化世人的理想还是相差甚远的。若是能搬到沿海一地,意义和影响就截然不同了。当然了,我也是这么一个建议,具体怎么拿主意,还是得祖父和父亲。”   饱食方能读书。   从前那边穷困,想要读书的人就少。而现在那边富裕起来,读书进学之风当然也就起来了。   而在陈厚蕴心底,还有另外一考虑:若是半山书院在沿海一带扎根繁盛,那陈氏一族将来也能有个万一的退路。当然了,这也是偶然之间生出的考量,并非一定要赶紧给落实了不可。毕竟,陈氏如今在京城生活的好好的,并不需要什么退路。   ——他就是习惯性的想的远了一些。   今日饭后无事,立志教书育人的祖父和父亲都在,便将心中的“灵光一闪”的想法提了一提。至于这两位听完之后有什么打算,对于他来,暂时影响都不大。   他如今在翰林院供职。满三年或五年。参与过一些重大编撰工作出了些成就之后,就准备转往地方为官了。轮了几任地方长官之后,便就是再谋求回京,进六部弄个好位置了。   仕途一路。有迹可循。他要走仕途,暂时就参与不到书院事物中去,所以不会对有所决策和干涉。   陈厚蕴也相信,无论是政治智慧和生活智慧,祖父肯定都比自己更加厉害。   老爷子沉吟片刻。道:“关于你提的这一,我会考虑。”   这个时候,沈柔凝已经领着陈承方消食回来,陈承方已经露出了倦容,伏在沈柔凝怀中直打瞌睡。老爷子见状便不再多什么,摆摆手让大家都散了。   出了余荫堂,陈厚蕴伸手将孩子接过来,道:“我来抱吧。如今长大了,有够沉的。再有两年,我就是想要抱抱他。也要忍着了。”   抱孙不抱子。   在这一上,陈府对陈承方这头一个孩子有所纵容,但最好让陈厚蕴做个“慈父”到其三岁。不然,孩子就不好管教了。   陈承方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离开沈柔凝的时候仿佛有些受惊,不过看见沈柔凝的笑脸就在身边,而抱着他的又是自己的爹爹,他就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午后走着。   太阳光有些烫人,微风徐徐,入目一片秋日浓烈斑斓的色彩。让人有些心醉沉迷。   陈厚蕴似乎想要开口话,低头看到沈柔凝的神色,微微一笑,便也放开视线。赏起这秋日美景来。   两个人走到了正院,正瞧见明嘉郡主陪着陈大太太声话。   李妈妈将睡着了的陈承方接下去抱走之后,陈厚蕴和沈柔凝便开始给陈大太太行礼,又与明嘉郡主见过,方才落了座。   “家里都还好吧?”陈大太太关切地问沈柔凝道:“刚才老爷子突然发话让我派人去接你母亲,不知是因为什么?”   “祖父想接姑母一家人一起来府上过中秋节。”陈厚蕴替沈柔凝回答道:“老爷子想女儿和外孙女儿了。娘也知道。这节日之后,老爷子又要开始忙碌学院里的事情,便想要聚一聚,热闹一些。”   “而且,岳父的意思,是过一阵子,他和岳母怕还是要离京的。”   沈柔凝微微一怔。   这个消息,她却是不知道。许是沈四老爷与陈厚蕴私下谈起的吧。   陈大太太也愕然,问道:“真的假的?怎么突然要走?京里住的不是挺好的么?”   儿子要在京里读书,女儿新嫁也是要长局京城的。   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难道就领着女儿回去?就算在京里再住不惯,也比一家人分的四散五开的要强吧?而且,他们在京城的日子又安逸舒适的……陈大太太简直不明白这二人是怎么想的!   “岳父还很年轻,总不能一直闲着。休息这一阵子之后,也想复出任职了。”陈厚蕴解释道:“至于为何不在京城谋个职位,是因为岳父觉得自己资历尚浅,在京城难有好位置不,而且不如外任更加自在。”   陈大太太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   若是因为要做官,那就的通了。   女儿嫁到了娘家广受宠爱,儿子年龄也过了衣食住行都要人操心提的年纪,又在外公舅舅的眼皮底下……她将还不懂事的女儿带着跟着丈夫去任上,完全没有任何不放心之处。   所以,这世上,女人与女人的命,就是不一样。   沈四太太陈君怡,在家受父亲兄长宠爱,嫁人虽然不是她的心意,但却遇上了痴心人,将她捧在手心含在口中,处处依从;生下的女儿儿子,也都不必她如何费心教养……便是丈夫官位不显,但娘家父兄侄儿都能靠得住,而且还前有皇帝今有亲王放在心底惦念着……如此,谁能有一丝一毫的瞧她?   身为女人,陈大太太觉得自己的命依旧很不错了。上无须受婆母管教,中间夫君洁身自好没有妾室庶出,下有两个儿子一个文成状元一个马上将军……起来再幸福不过,但比起沈四太太,依旧是不如…… ☆、454 不济   沈四太太活的自在。   高兴了就能笑。不高兴了也能拉下脸。从来都不必顾忌谁的目光。   这一,陈大太太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做的到。   哪怕是在自己的儿子儿媳妇面前,也一样需要隐忍克制!   陈大太太想到这里,不禁又觉得一阵胸闷难受,微微蹙眉。   “母亲?”明嘉郡主见状关切地问道:“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刚才中午饭就用得少。”   陈厚蕴也道:“母亲身子不适?”   “许是最近太累了些,不过并无大碍。”陈大太太揉了揉太阳穴,自嘲道:“这人老了,就有些不中用了。”   偌大一个侯府,百来号人的吃穿用度都需要她照管;而且这才操办过一场喜事,难免精力有差。再加上这几日陈承方十分闹人,几次夜间哭啼以至于她都没能睡好,精力不济也是正常。   “听母亲这么,我怎么突然觉得自个儿是不是什么时候到了沧桑之年,都有一位老母亲了?”陈厚蕴笑着道:“娘,儿子今年还不到而立呢!不过让承方总住在您这里的确是让您劳累操心……以儿子看,他现在大了些,身体也结实了,不如从您这里搬出去住。”   陈大太太立即反对道:“承方才不到两岁……哪能自己住?”她的目光在陈厚蕴和沈柔凝身上扫过几下,面色有一些不自然:“你们是想自己照顾承方?也是,承方也喜欢黏着他母亲,连祖母都不愿意要了……”   沈柔凝这才一来,就想要将承方握在手里么?   也是,承方此时尚未通晓世事人情,谁教养就会跟谁亲近……陈大太太想着,就是自己,有这样一个一岁多的继子,也是要多花费些心思在他身上,将他拢在手心里的……   但明白归明白。依旧是高兴不了!   陈承方是她养大的!便是养了个猫儿狗儿,毫无征召地就被旁人给抢过去,心头也样不高兴!更何况是一个孩子,是她的嫡亲的孙儿。头一个孙儿!从一个弱的猫儿一样不知道能不能活的孩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养成了现在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样子!   沈柔凝一来,不过是占了一个母亲的名义,就要将人给带走?   别她不是亲娘。就算是亲娘来了,陈大太太也不会高兴!   起来,沈柔凝对于人情世故的了解,还是太浮于表面了一些。她以为陈厚蕴是为了减轻陈大太太的压力,是陈承方孝顺,才提出让陈承方搬出去住。因而此时,她见陈大太太的伤感,并未多想,正要谦虚地些什么,却见明嘉郡主在旁边不断地跟她使眼色。   沈柔凝怔了一怔。   明嘉郡主就对陈大太太道:“我倒是觉得大伯的十分有理。承方住在您这身边住着。不是您,就是父亲,肯定也觉得休息受到影响的。以儿媳看,要让承方搬远了,您惦记,他也不习惯……不如母亲将西厢收拾出来,让承方住进去好了。这样一来,还在一个院子里,母亲您依旧能随时照看,但也不会再影响您和父亲日常作息了。”   现在陈承方住的耳房。是特意与陈大太太的内室打通相连的。他一但有些动静,陈大太太这边就能立即知道。从前陈承方身体弱需要时刻留意,但现在他已经十分健康了,再因为起夜什么的日常琐事将陈大太太惊醒。那就十分不值当了。   陈大老爷也不必三天两天地在书房睡。   搬到厢房去,既近,又两不影响。   沈柔凝赞同地头。   她并没有想过将陈承方接到她自己身边去。她从前照顾沈端榕是不错,也从未将他弄到自己身边照顾。而且,一两岁的孩子,偶尔生病都是难免的。按照她的身份。她最好避一避。   这一,她还是想的明白的。   陈厚蕴自然更明白。他也道:“我本来是想在娘附近收拾一个院来给承方住……不过他的确还,住在娘这里,的确更安心一些。”   陈大太太神色略松,再看明嘉郡主就觉得她十分贴心,便笑道:“明嘉这个主意很好,一会儿我就让人收拾,而后布置起来。”陈大老爷总睡书房,也不是个事儿。   气氛又活跃起来。   一家人又了一会儿话,辈们便告退了。   出了院门,沈柔凝示意陈厚蕴一眼,向明嘉郡主道:“明嘉,我想到你的院子里看看,不知道欢不欢迎?”   “大嫂能过来,蓬荜生辉。”明嘉郡主忙笑着道。   听到两人这么问答,陈厚蕴便头道:“那我去半山斋了。晚上等我用饭。”   沈柔凝了头。   两女目送他大踏步走远了。   明嘉郡主噗嗤一笑,道:“没想到大伯这个人也有拿不准的时候……刚才在母亲面前起大嫂你父亲母亲之时,岳母姑母的称呼真是让人听着都晕。”   沈柔凝不禁也笑了,摇头道:“就是我听着也晕的很。”顿了顿,又道:“刚才真要多谢明嘉及时解围。”   她回过神已经想明白了。   陈大太太刚才分明是舍不得承方离她太远。亦或者,不放心将承方交到自己手里。她若是顺着陈厚蕴的话音劝陈大太太少些劳累,只怕陈大太太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大嫂不怪我多嘴就好。”明嘉郡主也很高兴。   帮了人,收到谢意,这是十分美好的事情。不然,自己分明一片好心而对方不能理解,那就是妄做了人……以后再有真心往来了。   明嘉郡主和沈柔凝从前之间交情不错,阴差阳错做了妯娌,首先想着的,自然是和睦相处更好。她自己不是爱算计的,她相信沈柔凝也不是。   “怎么会?”沈柔凝摇摇头。   两个人着闲话,没一会儿,就到了明嘉郡主和陈厚绩住的院子。院子叫做明光院,取名十分大气。又因为明嘉是郡主身份,院子面积不,陈设也富贵大气,又有一些硬朗,倒是符合明嘉郡主的性子。   沈柔凝随着明嘉郡主好一通参观,才在廊下安坐下来。 ☆、455 妯娌   阳光的热度已经退了大半,却依旧明亮。   五颜六色品种各异的菊花盛开在阳光下,艳丽的色彩,让人不禁心生喜悦。   明嘉郡主有孕,茶水沾的少。沈柔凝贯日也不太爱茶,就直接让婢女备了清水来。   “真是怠慢。”明嘉郡主歉意地道。   “你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平日里真的很少用茶的。就是煮了,也是闻一闻茶香。”沈柔凝抿了一口温水,笑道:“而温水平平淡淡,却是最真实,也最能让人放心。”   “我看过话本,一些不好的药物,有下在酒水里的,有下在茶水里****里的,但放入清水里的,却是少见。恩,味觉好的人,入口的东西稍微有点儿涩味,一口就能尝出来了。”   明嘉郡主没想到沈柔凝说起这个,微微一怔,觉得沈柔凝说的很有道理。再一想自己在宫里看见过听说过的那些,突然觉得,只喝温水,真的非常不错的样子!   “这个说法有趣。”明嘉郡主笑着道。   沈柔凝也微微一笑:“其实就是个人习惯罢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柔凝渐渐就将话题拉到了陈大太太身上,目露忧虑地道:“……今日大舅母,哦,母亲她老人家说累,我们做小辈的,按理当为她分忧。不过,我也知道,这管家理事,一向被看的很重,我此时是既不敢轻易提出来,又不想真的操心这种琐碎事……若是有空,我更愿意画几笔,打发时间……”   明嘉郡主看向沈柔凝,有些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反正,即便是陈大太太愿意放权,接手的也是沈柔凝这个大奶奶,而不是自己这个二奶奶。而且,她怀着孩子呢,更加不能操劳的了。   沈柔凝再次抿了一口水。轻叹道:“我只是觉得,当初在闺阁之时,哪里会有这些烦恼……当年,我在大舅母面前学习管家理事。那时候说替她老人家分忧能够理直气壮的说,没想到如今却是不能了……”   明嘉郡主也看出了陈大太太在关于“娶沈柔凝进门做儿媳妇”这桩事情上的,的确是忧虑重重的。哪怕她极力掩饰了,但却越是掩饰,这忧虑就积压越深。也就越掩饰不住。   最后说不定哪一日,就会彻底爆发出来。   明嘉郡主有些理解沈柔凝的意思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能道:“待日子长了,母亲自然能够明白大嫂你的心思。再说,以母亲的年纪怎么算大?日常琐事都是处理惯了的,很快母亲就会闲下来,催促大嫂赶紧要小宝宝了。”   沈柔凝也不便就着一点感慨多说,闻言也笑道:“我看母亲根本无法得闲……再过一阵,你肚子里的宝贝就出世了。洗三满月,还有的忙碌。不过相信。母亲再忙,也是心甘情愿的。”   沈柔凝看向明嘉郡主高高隆起的肚子,露出敬畏赞叹,道:“我一直没有问……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御医把脉,说是个小姑娘。”明嘉郡主一脸温柔。   “那老爷子肯定要高兴坏了!”沈柔凝笑容满面地道:“他老人家宠姑娘简直……”她摇摇头,道:“阿湲将这里游泳的大木盆给弄回去了,他就又让人打了个新的大木盆,而且还更大一些!真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好!”   明嘉郡主听着便觉惊奇:“真的又打了一个?”   老爷子喜欢女孩儿,府上人人都知道。明嘉郡主也不怕有人对即将到来的陈大姑娘失望——   陈府已经有了嫡长子。与其有个嫡次子,倒不如一个嫡长女更有重量。   “是真的。我都看过了。”沈柔凝略一比划。道:“大的很,大人下去都能游开了。明天阿湲要来,老爷子已经吩咐厨房到时候多准备热水了。”   那么大的“池子”,要温度适宜。可需要不少热水。现在已经不是夏天天热的时候了。   明嘉郡主也啧啧称叹。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关于小孩子的话题,沈柔凝觉得明嘉郡主差不多倦了,便就告辞了。   回到碧心院的时候,陈厚蕴正坐在廊下,闲适地拿了一本书在读。   “不是去了半山斋了么?”沈柔凝在他身边坐下来。   陈厚蕴扬了一下手中书卷,没有说话。   显然。那意思是说,他去了半山斋。不过拿了本书后,又回来了。   沈柔凝目光在书卷上扫了一眼,见到密密麻麻印刷小字,便没有细看,将目光移到了碧蓝如洗的天空之上。   “和明嘉说了什么?”陈厚蕴继续看书,却不忘分心说话。   “多半在说孩子。”沈柔凝轻声道:“明嘉看似果敢,其实心底也是害怕的很,就拉着我多说了一些。”   女人生孩子,就没人一定能打包票的。   “厚绩不在,她难免会忧思过重。”陈厚蕴道:“厚绩那小子,肯定能在她生产之前赶回来。他若不是想着能请个长假在家多待一阵,只怕早就回来了。”   沈柔凝没有接话,继续安静地看着天空。   陈厚蕴等待了一会儿,将目光从书卷上抬起,看着沈柔凝美丽的侧脸,柔声问道:“阿凝,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正在看什么书么?”   沈柔凝心思剔透,又怎么会迟钝感觉不到陈大太太在面对她时,神态之间那细微的变化。他一直没有提,但此时见沈柔凝看着天空怔怔出神,便合上书本,便改了主义。   “什么?”沈柔凝视线落在陈厚蕴手中的书卷上,在封面上看见“奇闻”两个字,不知道陈厚蕴想要说什么。   陈厚蕴扬了扬手,道:“阿凝你也知道,我娘这个人,一直都是非常慈善的妇人。更难得的是,母亲心善。这么多年来,就是对于时常让她头疼的二婶娘,她也从未生出过恶意。”   陈二太太很多时候的言语行动的确十分恼人。尤其是从前陈厚温和陈厚琪年纪不大,不懂帮着陈二老爷看着她的时候。   若是换做旁的人,只怕要在心中厌恶极了陈二太太,平日里也会找找她的麻烦,不着痕迹地坑她一把了。   但陈大太太却从没有。 ☆、456 周氏   沈柔凝自然承认陈大太太是一位善心之人。   她平静地看向陈厚蕴,想知道他想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抑或,这与他手中的书卷,又有什么关系?   陈厚蕴道:“我从前游历之时,有一段时间是跟在神医身边的。就是现在正住在威武候府上的那位老大夫。他同我说过一些病例,当时我没有太在意,不过最近突然想了起来,就又记起似乎在几本书上看见过相似的记载,便找了来。”   他将手中书卷递给沈柔凝,示意沈柔凝去看他正翻开的那一页。   沈柔凝接过来,看了起来。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但却令人扼腕的故事。说的是一位原本十分和善的乡下妇女,有两个儿子,也娶亲生子,家人也都相亲相爱的,生活没有太富裕,但也过得去。但就在小儿子生下一个孙女儿之后,也不知什么原因,这位妇人突然性情大变,脾气暴躁,稍不如意就要大发脾气,甚至动手打人……一次冬日,家人下地做活,她在家照看小孙女儿,却因小孩哭泣,就将小孩子直接丢进了屋后的池塘里!而另外两个孙子看到赶紧跳下水去救,但冬天水冷,最后三个孩子,一个没能活下来!老妇人醒悟过来见到惨状,也无法忍受,一道绳子也自尽了。   一个家,也就算是散了!   书上说,这妇人之所以突然性情大变,从一个和善之人到亲手杀孙的魔鬼,是被人施咒所害……   沈柔凝看完这一篇,依旧有些不解——   陈厚蕴到底是想借此故事来影射什么?总不是暗示说陈大太太同故事里的妇人一样吧?这也太荒谬了一些!   “你当年跟在娘身边之时,你们之间相处十分融洽。看得出来,母亲她是真心疼爱你的。”陈厚蕴言语之中流露出感慨之意:“我本来以为,你进了门,应该能更加融洽才是……没想到娘她似乎对你心存抗拒……进而表示出不满和针对来。”   “眼下的确不算什么,我知道阿凝你也不会将这些放在心里……但任由这么下去,总是不好的。”陈厚蕴指着书卷说道:“我让你看这一段。是因为老神医曾经跟我提到,说许多妇人到了年纪,似乎都会经历很长一段时间心烦胸闷,焦躁失眠、疲倦无力、敏感易怒诸如此类的情况。在外人看着,就是性情脾气的变差……几乎毫无例外。”   “表哥的意思是说,母亲的确是身子不适?”沈柔凝轻声问道。   “这种表现,或许是一种病,但却找不到太多的依据。老神医也是察觉到这一点。进而有所留意,会说给我听,也是因为这不是医者,才闲谈了几句而已。”陈厚蕴沉吟道:“不过我会尽快拜访那位老大夫……或许这几年又有所收获?阿凝是否愿意与我同去?”   “为了母亲安康,我自然愿意与表哥同去。”沈柔凝想了想,道:“不过,我觉得,便是有这种妇人病,也多半是属于心病……表哥,母亲应是许久没有走出京城了吧?仿佛自从出嫁。就再没有回过娘家?”   陈厚蕴闻言怔了一下,道:“你不说,我还真的疏忽了这个。”   陈大太太娘家姓周,是江西大族,在本地颇有威望。但周氏耕读传家,家族子弟都在本家附近经商做官,很少与京城往来。而陈大太太成亲之后,立即就接手操持家务教养小姑,而后就是两个儿子……说起来,几乎真的没有闲暇之时。更从未提出过要回娘家看看。   因为周家距离远,陈大太太又很少提起娘家人,以至于陈厚蕴和陈厚绩甚至都忘记了这一门亲戚!更别谈能与那边有什么感情了。   但陈大太太却不一样。   无论她出嫁之后生活得多么美满幸福,她总不会忘记娘家。哪怕是她从未谈起似乎与亲人之间感情淡薄。但那也是她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地方!   陈厚蕴曾经去过周氏祖地。   周氏经营当地,声誉颇好,颇有士族遗风。只是周氏似乎只重男丁,不重女子,尤其是出嫁之女。陈厚蕴在其中住过一阵,给他的感觉是。周家的当家男子,似乎是觉得陈氏门槛太高,为了证明他们并不是攀附之辈,而刻意地疏远冷淡这门姻亲关系一样!   总之,陈厚蕴并没有从周氏族人那里感受到多少亲人之间才有的温情。所以,离开之后,他也很少想起周家了。   陈厚蕴向沈柔凝说了说周家之事,道:“无论如何,老大夫那里还是去一趟的好。至于娘那里,我先让人探一探她的意思再说。”   沈柔凝没有异议。   两人说话之间,便是黄昏到了。   天边生出了一团团艳丽的火烧云,如奔马如虎狼,气势万千,瑰丽异常。两个人不禁站起来,并肩静静地注视着那一片不断变幻的色彩慢慢淡去,天光昏暗下来。   远处,有丫鬟在小心翼翼地点燃起了廊下的风灯。似乎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打扰他们二人,想要将他们二人所在的这一段廊下的几盏灯也点燃,却又怕惊动了他们。   陈厚蕴和沈柔凝相视一笑。   暗光之下,陈厚蕴握住了沈柔凝的手。   沈柔凝心头一颤,却没有挣扎。   陈厚蕴露出些笑意,低声道:“阿凝,我们进屋吧。我也饿了。”   他们的晚饭都还没有用。   也不知道陈承方是不是没有醒,还是被陈大太太给拦下了,并没有过来找他们。   “用饭之后,再去看看娘和承方吧。他别又睡不安稳。”沈柔凝轻声道。   陈厚蕴摇摇头:“阿凝,你并不必太过周全了……今儿我们哪儿都不去……”他凑近沈柔凝耳边,呢喃道:“我想你想的很。”   灼热的呼吸,烫的她身体一软,内心情不自禁涌出了热意,手心里立即生出了汗水。   但她却是摇摇头:“还是去问个安。”   陈大太太既然是正对她有所芥蒂的时候,若她再任性一些,那芥蒂就会越来越大,化解起来,不知要多费多少心思。倒不如现在谨慎一些。 ☆、457 委屈?   “阿凝,我不愿你委屈。”陈厚蕴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想要娶你,最开始的原因,就是不愿意你嫁入别人家,侍奉公婆友爱妯娌,受一些无所谓的委屈。”   “若你嫁给我,依旧要谨小慎微处处委屈自己,我……”陈厚蕴动情地道:“我又算是什么?”   若不能让沈柔凝生活舒心顺意,他的意义又在何处!他不相信旁人能够让她幸福,只信任自己……但若是自己也做不到……   这无疑要让陈厚蕴觉得难堪!   沈柔凝闻言心中生出阵阵涟漪,摇头道:“表哥,你这么说,是当我是自私之人么?便是我没有嫁给你,那也是教导过我爱护过我的长辈……长辈心有郁结,我逢迎一些,如何能算的上是委屈了?”   “若这样就开始委屈……”沈柔凝轻声道:“那在这世间,就是任何事情于我都是委屈了。而若是总以为自己委屈顾影自怜黯然神伤的,那任何事情就都不必做了,日子也不必过下去了。”   自己就会把自己给委屈死了。   陈厚蕴听懂了她的意思,心中不禁生出感动来,牵着她的手,道:“既然阿凝这么说,我们这就过去吧。”又对碧冬道:“饭菜热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两个人牵着手并肩行走。   有丫鬟在前面掌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又亲密地挨在一起,宛若相偎相依。   到了正院,守门的婆子看见两人,都有些惊讶,却连忙进去禀告。   陈厚蕴和沈柔凝就慢慢走近了院子。   才走到内室,却见陈厚蕴穿着宽松的家常衣裳光着脚踩在地衣上,兴奋地朝着两个人扑过来。看样子,刚才他都准备睡了的。   陈大老爷没有在。   陈大太太也换过了衣裳,松下了发髻。见陈厚蕴将承方抱起来亲了一下,不禁露出笑容,问道:“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没什么事儿,就是怕承方醒了会闹。所以过来看看他。”陈厚蕴含笑看着陈承方道:“也省的承方总说爹爹骗人……”他将陈承方放下来,严肃地道:“快去穿上鞋子。”   李妈妈拿着鞋子给陈承方穿。   陈大太太笑道:“还真让你给说对了。他刚才就是在嘀咕说爹爹又骗他,以后再不信了呢。”   “那还多亏阿凝坚持过来了。”陈厚蕴道:“按照我的意思,要明早再过来的。若是承方总觉得我在骗他,以后长大了管教只怕要不肯听了。”   陈大太太这才诧异地看向沈柔凝。   沈柔凝微笑问道:“娘。您还没有将厢房布置妥当么?承方总这么闹您,父亲也肯定是不高兴的。”   此时,陈大太太已经卸去了妆容,明显地比白日里看着要苍老多了。沈柔凝见她如此,越发地觉得心软酸涩。但她心知自己此时也不合适说“您老操劳”“替您分忧”这样让陈大太太误会她要管家夺权的话,所以干脆提都不提。   陈大太太闻言,不禁想起了陈大老爷。   晚饭之后,陈大老爷本来已经换过了衣裳……但见陈承方睡足了又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渐渐有些忍耐不住,又披上衣裳离去了。说是去书房。恐又不会再回来睡。   他们多少年的夫妻。便是当年有两个儿子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勤快地分开住过。   想到这里,陈大太太心中有些不好受,道:“西厢房收拾是收拾出来了,不过许久没有住人,需要好好熏香打扫之后,再晾一晾方才能行。待明儿下午我给承方挑选房间陈设,你们两个也来帮忙吧。”   陈厚蕴和沈柔凝赶紧应下。   陈承方穿好了鞋,窝在陈厚蕴怀中,乖巧地听大人们说话。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听明白了他要搬到别处去住,立即就不高兴地闹了起来。   陈厚蕴说了几句,陈承方不肯听。后来,陈厚蕴抱着他去了窗户边上。指着灯火明亮的西厢房也不知与他解释了什么,再回来之后,陈承方就没有再闹了,像是已经接受了要搬走的事实。   陈大太太叹息道:“孩子还是更愿意听父亲的话。”   “也是娘您平日里教的好。”陈厚蕴看向陈大太太,道:“不过娘,您最近的确是累的很了。都有多久没有出门礼佛了?以我看啊,这中秋节之后,赶在明嘉生产之前,您不如出门走一走散一散,修养一阵……不然,家里添丁又逢年关的,您又好强不肯让二婶娘帮您的,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子,别真的累出病痛来……”   后天就是中秋。   老爷子又临时起意接了沈家一家人来过节……陈大太太今天又忙碌许久。听陈厚蕴这么一说,她也觉得身子有些酸痛,口中却道:“你二婶娘那个人能不添乱就好了,能指望她做些什么?从前明嘉没有怀孕的时候,倒是很能帮我一些……”   说到这里,她自然就看到了正含笑柔顺坐着的沈柔凝。   从前明嘉能够帮她,那如今沈柔凝当然也可以帮她。   陈厚蕴提出这个,是真的心疼她这个做母亲的辛苦受累呢,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此时,话说到这里了,陈大太太也就只能抿了一下唇,轻声对陈厚蕴道:“若是你真孝顺,就让阿凝帮我做些事吧。不然,到时候真怕忙不过来。”   沈柔凝忙道:“能替娘分忧,真是再好不过了。”   陈大太太就又说起出门的事情来:“……人忙着忙着,许多事情就顾不上了。想一想,我的确许久没有出京看看风景散散心了。”她叹息一声,看向沈柔凝道:“我也不像阿凝,走过那么多的地方。说起来,我也算是浅薄之人。”   “娘您是胸有锦绣。”陈厚蕴轻笑道:“恩,娘您想去哪儿?说出来,我给您安排。”他成亲,同翰林院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陈大太太却是没有立即回答,道:“过了中秋再说吧。”   若是姑太太一家留下小住,她身为当家夫人,怎么能在这个光景上离开? ☆、458 早晚   室内温暖,灯光昏黄而柔和。   陈承方窝在陈厚蕴怀里,迷迷糊糊地听着大人之间的谈话,竟然很快就有了睡意。   陈厚蕴见状,干脆亲自送了陈承方去碧纱橱,哄着他乖乖地躺在了榻上,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便呼吸均匀,安然睡去了。   陈厚蕴从碧纱橱中走出来,见时辰已经很晚了,便也就不再耽搁,携手沈柔凝告退而去。   他们才离开不久,陈大老爷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正院。   陈大太太尚未歇息,正坐在椅子里沉思。见陈大老爷归来,连忙起身替他宽衣,问道:“老爷怎么又回来了?”   陈大老爷挥退众人,低声问道:“难道我不能回?”话音中听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陈大太太忙道:“老爷当然能回,我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陈大老爷左右看了看,问道:“那子去谁了?”   “刚才他爹娘来了,心满意足,自然乖乖睡下了。”陈大太太轻声道。   陈大老爷闻言轻轻拉了陈大太太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往床边走,口中暧(昧地道:“虽然是老夫老妻吧,但老夫老妻也有需求的时候……那子耽误他爷爷多少事儿,有时候真想狠狠揍他……”   陈大太太红了脸,知道陈大老爷是兴致来了,当然不会拒绝他,却也不禁低低啐了一口,道:“为老不尊。多大岁数了……”   “越老越怕寂寞独守空房不是?”陈大老爷衣袖用力一扇,将床头烛火熄灭,揽着老妻到了床沿边上,熟练地开始去解她的衣带,粗糙的大手很快触及到了老妻的衣服内的肌肤:“唔,还滑着呢……”   陈大太太不禁心神一荡,心中跟着生出了热情和渴望,回身主动抱住了陈大老爷,交颈相拥。身体轻颤起来。很快,帷幔地响起了低低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声……   翌日。   清晨。   陈厚蕴和沈柔凝过来给陈大太太问安,明显感觉到陈大太太今日的情绪好了很多。她笑着对沈柔凝道:“一会儿姑太太一家要过来,你自己记得要去迎一迎。”   沈柔凝自然应下。   几个人了会儿话。见陈大老爷突然从里屋里出来,陈厚蕴和沈柔凝不禁愣了愣。   陈大太太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上前迎接道:“怎么这么晚?”   “又没什么事情,晚一又有什么打紧的。”陈大老爷看向陈厚蕴和沈柔凝,道:“你们两个以后也别来的这么早……”他有些疑惑。问道:“我记得之前给你请安不是这个儿?”   陈大太太怔了一下,笑着道:“是不是这个……还不是阿凝这孩子太见外了。”   陈厚蕴和沈柔凝忙上前见礼。   沈柔凝歉意地道:“的确是我们来的早了。打扰到二老,确实是我们的不是。”   “恩,知道了就好。”陈大老爷大大方方坐在主位,端了一盏茶漱口。有丫鬟赶紧将他的茶盏换过,送上了新的茶汤。他端起来啜饮几口,才一脸惬意地放下,看陈厚蕴和沈柔凝道:“你们新婚燕尔,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什么时候才能给承方添上弟弟妹妹?”   沈柔凝面上一红。羞涩没有接话。   陈厚蕴笑着道:“瞧爹爹的,我们哪有操心什么?正准备向娘一声,中秋节后,我想带着阿凝出门几次呢。”他顺便又将昨天的提议向陈大老爷了:“爹,娘素日劳累,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听闻中秋佳节京城灯会热闹无比,官府又备下了许多烟火……爹您难道不想犒劳娘,带着她出门赏月看景?”   “我听,二叔他都准备领着二婶娘出门呢。”陈厚蕴轻笑道:“爹你这方面,做的就不如二叔好了……是不是?”   “臭子。什么呢!”陈大老爷就是修炼的老道无比,闻言也有些羞恼,道:“我和你娘的事情,了不用你操心!”不过。他倒是不知道陈二老爷准备带着陈二太太出门赏月游玩……他似乎的确有些慢待了自己老妻?   陈厚蕴见陈大老爷已经意动,便适可而止,及时与沈柔凝告退了。   陈大太太早在陈厚蕴话的时候就端起茶盏遮掩了自己的神情,故作没有听见。在两人告辞之后,她才放下茶盏,不自在地道:“厚蕴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这些乱七八糟的。之前还让我过节之后出城礼佛休息一阵呢。难道是太闲了?”   陈大老爷却还在想着陈二老爷领着陈二太太出门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在意陈大太太什么,开口问道:“夫人,不如咱们明天也出门?我让人包个精致画舫,湖上赏月,岂不快哉。”自己的妻子劳苦功劳的,也是该犒劳一番了。再,他身为兄长,总不能被亲弟弟比下去了不是?   陈大太太心中欢喜,却摇头道:“我们都走了,姑太太一家由谁招待?还有明嘉,她挺着大肚子,一个人留在府上,我哪能放心出门。”   陈大老爷想了想,摆手道:“那就让厚蕴和阿凝留在家里!就算是替父母分忧尽孝了!”他见陈大太太又要开口,再次摆手阻了她,道:“就这么定下了!我去与他们两个去。”罢,就要往外追出去。   陈大太太忙拦下他,道:“老爷好歹歇一会儿吃儿东西再走!哪有您这么急的!”   其实陈厚蕴和沈柔凝来的并不是太早,而是算作了他们用过早食之后再过来的——年纪越大,醒的就越早。但他们那里知道,陈大老爷和陈大太太这一对老夫老妻,昨夜竟然也如年轻人一般折腾了半宿!她是及时起来了,但陈大老爷却一直歇到刚才!   想想陈厚蕴和沈柔凝都是十分聪慧之人,只怕从陈大老爷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发生过什么!陈厚蕴开口提的那些建议,不定就是故意的!   被两个晚辈看了笑话,陈大太太又羞又恼,又没法子怨,焦急之下,竟然在陈大老爷手臂上恨恨地拧了一把! ☆、459 老了   在阳光中用完了早食,陈大太太的心情才平复了下来。   她叹息一声,对满足品茶的陈大老爷道:“老爷,有件事情我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不想说就不说。”陈大老爷没有在意。   陈大太太为了陈府操劳本生,能有什么“该不该告诉”的事情。   “老爷,我月事已经约有四个月没来了。”陈大太太轻叹道。   陈大老爷闻言一愣,随即大喜道:“你有了身孕?真的假的!哈哈,没想到我老了老了,居然还能再得一子!简直是上天眷顾!夫人,赶紧的,将府上的琐事丢给阿凝去管,你只管将养身子……”   陈大太太闻言神态越发苦涩,看向陈大老爷道:“老爷,您先冷静一下……您看我像是有四个月身孕的人么?”   四个月的身孕,小腹怎么也该鼓起来一些了。而这头几个月也是孕妇最难熬的时候,各种不舒服不断……陈大老爷回想一下,陈大太太根本没有这些孕期症状,不禁收了笑意。   “找了大夫看过了几次……”陈大太太缓缓摇头,有一种十分苦涩的惆怅意味,轻叹道:“老爷,是我老了……您,懂么?”   陈大老爷一下子没能明白过来。   半晌,他才恍然回神,细细打量着自己老妻。   原来,老妻真的已经是老妻了。她的鬓角已经有了灰白迹象,眼角更是多了许多的皱纹……面庞依旧端庄,却再没有了光洁的色泽,黯淡了,泛了黄。   她自从嫁给了他,从来不曾有一刻的清闲时候。   陈大老爷握住了陈大太太的手,动情地道:“夫人就是老了,也同当年一样美……”   “我老了,只怕再不能伺候老爷您……”陈大太太眼中生出了热意。   “你老了,我也没有能耐喽!”陈大老爷低低笑道:“不怕夫人笑话……昨夜我就是怕夫人笑话。才一直咬牙硬撑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晚才起身!还不是累狠了!以后啊,说不定是我先有心无力呢!”   “少年夫妻老来伴。”陈大老爷微笑道:“我们能一路过来,就要一路走下去。”   见陈大太太又是羞又是感动。陈大老爷又道:“不过厚蕴那小子的提议很好……正因为我们剩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所以才要越发珍惜起来。明天晚上,我们一起游湖赏月……不知夫人肯不肯赏脸?”   “老爷,后天吧。”陈大太太到底放不下身段在中秋当晚撇下一大家人都去。她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天湖上肯定人多喧闹,后天清净下来。才能好好地赏会儿月。不然,就是明天出门,我也不能安心。”   陈大老爷也不勉强她,点头道:“也好。”   ……   陈厚蕴和沈柔凝才从正院出来没多久,就听说沈家一行人到了。他们赶紧迎接出去。陈府几位主子也都先后走出来,一阵喧闹见礼不提。   老爷子又留下沈四太太说话。   沈四老爷同陈大老爷陈二老爷一起交流说话,沈端榕领着沈柔湲当然是先跟着陈厚蕴和沈柔凝到了碧心院。陈承方也跟了一起来。他很喜欢沈柔湲的绣球猫,但却又害怕,并不敢向沈柔湲一样抓了绣球球揉捏,只站在旁边好奇羡慕地看。   沈柔湲已经明白了“长辈”这两个字的意思。很是照顾陈承方,抓了猫儿让他去摸,一边嘀嘀咕咕地与陈承方介绍着猫儿的趣事。   绣球猫的主人,早已经换成沈柔湲了。   “姐姐姐夫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侄儿?”沈端榕笑嘻嘻地问道。   陈厚蕴闻言看向沈柔凝。沈柔凝不禁瞪了沈端榕一眼。   “别瞪我,是父亲让我问问的。”沈端榕立即将沈四老爷供了出来,又道:“我瞧母亲也十分关心……姐你也知道,咱们这一家五口,父亲不好问,母亲她一向不会表达关切,阿湲又小……也只有我这个半大不大的小子才能问出口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   沈柔凝抿了一下唇,看向陈厚蕴道:“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确也想要和表哥商量一下,能否暂时不要孩子……”   沈端榕愣住了。忙去看陈厚蕴的脸色。   陈厚蕴自然不会立即就恼,却问道:“阿凝是因为承方而有所顾虑么?”   若是沈柔凝立即有孕,又有幸生下一个男孩儿……如今陈府有个显文候的爵位,就有了是非根源,说不定会兄弟相疑。但若是两兄弟年龄相差大几岁,不说能彻底安宁。至少兄弟间会和谐许多。   但即便明知道沈柔凝如此选择是比较正确的,但陈厚蕴也不愿意沈柔凝因此而退让牺牲!连生孩子也要刻意甄选时候!   若真是如此,他会怀疑,让沈柔凝成为自己的继室,是不是他太自私了!   陈厚蕴的脸渐渐严肃下来。   沈柔凝缓缓摇头:“表哥别生气……是我觉得自己年纪太小,怀孕生产会危险很多,所以才打算推迟两年,满了十八再为人母的。表哥若是不同意,那顺其自然就是。”   陈厚蕴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   沈柔凝十六……说小,是有些小,但却算不上太小。   “待我问过了大夫,再做决议。”陈厚蕴想了想,慎重地道。   沈柔凝微微颔首。   沈端榕见自己一个问题问出竟然惹出了这么严肃的讨论,不禁有些惶惶惊怕,更有些尴尬,也不知怎么,就玩了一句玩笑话:“有必要这么严肃么?说不定现在姐姐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小侄儿了!”   陈厚蕴和沈柔凝都怔了一下。   新婚燕尔,他们当然没有采取什么防护的措施。就是沈柔凝有心,也没开始抓药熬药喝呢。   总不至于这么巧吧?   沈柔凝微微摇头,问沈端榕道:“你也是个童生了,这一场要不要下场试试?说不定就考了秀才出来了呢。”   说到这个,沈端榕有些虚了,道:“我还是等明年再试。今年进去,估计只能给外公舅舅表哥丢人。”   考中秀才,就能见官不跪免除赋税劳役……这么多的特权,足以证明秀才并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就是他自幼开蒙有名师指点,但他天资也就是中上,年纪小的时候,也没把握。 ☆、460 中秋   沈端榕很有自知之名。   “以我看来,是你自己最近又懈怠了。”沈柔凝道:“整日嘻嘻哈哈的,小时候的用功的劲头都没了吧。”   沈四太太开始做慈母,对沈端榕和颜悦色起来。因为沈端榕再不必如同小时候一般,小心翼翼地要用自己的“学识”来引起自己母亲的关注。而沈四太太又绝非是会督促儿子课业的母亲……沈端榕日子过得太惬意了,自然就少了几分奋发努力的毅力。   被沈柔凝这般一教训,他的确有些心虚了。   “厚琪刚才说有事儿找你……你不过去看看?”陈厚蕴替沈端榕解围。   “那我就不打扰姐姐姐夫了。”沈端榕连忙起身要走了。   沈柔凝也没有抓住他继续训斥——   她其实心底也没多在乎沈端榕能不能科举有成。只要没有长歪成为一个纨绔子弟,她也懒得去在背后拿着鞭子抽他。   天气不错。   也不知道哪里藏着一株丹桂,有暗香在阳光之中浮动。   陈厚蕴拿了一本书随意观看着,沈柔凝看着两个孩子逗着雪白的猫儿玩在一起,偶尔手指轻动,默默描绘上一笔。   童言稚语,欢笑吵闹。   一切都格外美好。   “岳父大人说,想要见识一番北方千里冰封的美景,拜托我安排。”陈厚蕴目光依旧落在书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道:“我曾经去过遥远的北方。那边才过十月,就已经开始下雪结冰,天地一片白雪覆盖,直到来年三月甚至四月,冰雪才能消融。”   “当真很冷。”   “你是怕父亲母亲他们受不住?”沈柔凝目光微微一转,轻声问道。   “是。”陈厚蕴道:“那是一种南方人无法想象的冰天雪地。”   沈柔凝没有再开口。   她尚还记得北方的寒冷,也并不怀念。但她却并未走过北方的山河风景,只在书本中度过它们的波澜壮丽。她微微有些心动。   “心动了?”陈厚蕴抬眼看向沈柔凝。   沈柔凝微微摇头。   她暂时的确没有再出远门的想法,只想珍惜现在安宁的时光。要知道,这种岁月静好。来之不易。   “你要想清楚了。”陈厚蕴有些不相信,微笑道:“须知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再想要出门,就又多了一层牵绊难处了。至少。孕期和孩子小的时候,你是不合适乘车赶路的,是不是?”   “我终须外任一方。这个理所当然的机会,阿凝,你可要珍惜。”   “表哥准备去哪里?”沈柔凝心中并不为所动——   陈厚蕴想要外任一方。估计还得一两年。绝不是眼下立即就走的事情。   “东南西北……大庆幅员辽阔,我虽然走过许多地方,但那也是好几年的事情了。准备再挑几个地方安顿下来,深入了解一下民风民俗。”陈厚蕴道。   他心中一直有一副山河图。   大庆统一南北,他还没有真正见识过。   沈柔凝表示理解:“表哥胸怀天下。”   陈厚蕴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沈柔凝也没有再开口。   也没什么好说的。陈厚蕴要走,难道还能不带她?   次日就是中秋。   一大早,陈厚温和陈厚琪带着沈端榕自个儿动手去糊花灯。沈柔湲这小姑娘自然也要凑热闹。她画了几个苹果,涂上鲜艳的红色,十分的夺人眼球。   众人当然都赞她画的好。   小姑娘洋洋得意。骄傲地道:“今天阿湲去街上,就要提着这个灯!”   “独一无二!”陈厚琪笑着赞道:“比什么莲花灯兔儿灯美人灯都新鲜多了!”   “琪表哥最有眼光!”沈柔湲立即吹捧,又投桃报李,道:“琪表哥做的琉璃灯也很棒!阿湲也很喜欢!”   不待陈厚琪咧嘴表达欢喜,小姑娘又道:“今晚阿湲和琪表哥一起玩儿!”又对陈承方语重心长地道:“承方啊,你还小,表姑姑今天就不带你了啊……”   陈厚琪僵在了那里。   其他人无不幸灾乐祸。   陈厚琪蹲下来,哄着沈柔湲道:“阿湲啊,你要出门赏灯?我们做的灯都是要挂在家中观赏,不准备提出去的。外面那么吵。那里有家里舒服,而且有瓜有果有月饼呢。”   “琪表哥骗人。”沈柔湲嘟嘟嘴,没有再央求什么。但偏过头的时候,大眼睛里充满了狡黠。   沈柔凝陪同明嘉郡主站在一边观看。   “阿湲真是让人心疼。心中又明白,又懂事。”明嘉郡主看着粉妆玉琢一般的沈柔湲,想着自己肚子的小人儿出来之后是不是也是这般活泼可爱,一时间眼神温柔无比。   沈柔凝闻言轻笑摇头:“明嘉,你太不了解阿湲了。”   “怎么?”明嘉好奇追问。   沈柔凝轻笑道:“四弟以为自己能够敷衍住小孩子,却不知道人小鬼大……明嘉你看着吧。四弟今天一步都别想甩开那丫头。”   “真的假的?”明嘉郡主有些惊讶:“小姑娘才多大,能有这么长性?”   沈柔凝没有说话。   到底是亲姐姐了解自己的亲妹妹。   陈厚琪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转移了沈柔湲的注意,让她忘记了出门观灯的事情——沈柔湲说完“骗人”之后,就没在他身边玩了,而后继续地捣鼓起花灯来。   明嘉郡主一度以为是沈柔凝说错了。   但一家人聚在花厅用过晚饭又分食过月饼水果之后,陈厚琪才想要动一动,看样子似乎是去方便小解……才要离开沈柔湲的视线,明嘉郡主就见沈柔湲立即跟上了陈厚琪,抓住了他的长衫下摆,瞪大眼睛道:“琪表哥要出门么?”   “没,我就是要去方便一下。”陈厚琪连忙道。   沈柔湲松了手。   陈厚琪心中暗觉不妙,小解之后才想寻路溜走,哪知没走几步,就又见沈柔湲正站在他前面不远,一副气呼呼的警惕样子,瞪着陈厚琪不说话。   陈厚琪不禁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尴尬地冲着沈柔湲笑了笑。   这个小姑娘,绝对是他得罪不起的。无他,人家有老爷子撑腰!   “四弟竟然甩不开小个三四岁的小丫头?”明嘉郡主远远留意着几次陈厚琪想方设法溜开都没有得逞,不禁十分惊讶,问沈柔凝道:“这也太聪明了吧?她是怎么做到的?” ☆、461 中秋(二)   (已更新~天暖和一些,心情好许多~)   “世上人人都说狗儿灵敏忠诚,但却少有人知道,猫儿其实更加聪明。只是猫儿不喜张扬出来讨好主人而已。”沈柔凝轻轻剥了石榴籽放入白瓷盘中,微笑道:“有绣球在,四弟就别想悄悄地溜走了。”   明嘉郡主问起惊奇地看了看懒懒地跟在沈柔湲身边的绣球猫,叹道:“猫儿聪明,主人更加了不得。将来我的女儿能有阿湲一半,我就满足了。”   “这样的话,也就是现在才说说。”沈柔凝道:“待小侄儿出生,在明嘉你这个做母亲的眼中,肯定是天下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小宝贝了!”   明嘉郡主爱怜地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皮,正巧遇到小宝儿翻身与她找招呼,嘴角笑容更深,幸福温柔简直要满溢出来了。   陈二老爷和陈二太太起身向老爷子行礼告退。   陈二老爷神色倒还坦然,但陈二太太的一脸娇羞的红,幸福激动的神彩简直都能将夜色给照亮了!整个府上都知道,二老爷要与二太太并肩于佳节夜游,赏灯看月!   “恩,注意安全。”老爷子淡淡地道。   “是,父亲。”陈二老爷恭声道。   两人又去向陈大老爷和陈大太太打招呼。   陈大老爷赞同地拍了一下兄弟的肩膀。   陈大太太对陈二太太笑道:“玩的尽兴些。”   陈二太太娇羞应声,见陈大太太眼底有羡慕之意,不禁从心底生出得意来——   便是陈大太太就算是受人千般称赞,但到底还是她的夫君待她更好一筹!女人这辈子最想的,不就是夫君疼爱!   想到此处,陈二太太情不自禁,挽住了陈二老爷的手臂。   唰的一下,在场人的目光看落在二人的手臂上。   陈二老爷有些无奈,拍了一下陈二太太的手,示意她松开。又镇定地去到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面前招呼一声,看见沈四老爷似笑非笑的目光,微微摇头,领着陈二太太离开了园子。   陈二太太面色绯红。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丈夫。半晌,她又觉得有些忐忑,心想,难道是老爷怪自己嘴巴不牢。将二人要出门的事情散的人尽皆知,他受人笑话了?   “老爷……”陈二太太娇怯唤了一声。   陈二老爷心底再次一叹,道:“一切我都让人安排妥当了……夫人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需要的话,就去院子里取来……恩,记得带件披风,湖边风凉。”   陈二太太听闻他温言细语,心头欢喜无限,立即依着他的意思去做,别的什么都不顾的想了。   花园子里。   陈厚温和陈厚琪碰了一下。   陈厚琪郁闷无比,偶尔看一眼正在老爷子身边撒娇的沈柔湲。依旧不死心地准备趁小丫头不注意,再溜出门。   他已经向长辈们都打好招呼了。晚上他想要出门就出门。而且,他的书画铺子前面也挂了许多他用心书写的灯谜,心中惦记着他的墨宝到底受不受欢迎呢,根本就不愿意在家里待着。   但若是带上一个才几岁的小丫头,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首先安全上就不能保证!   他有心想要去向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求助,但又十分不好意思开口。一来让人知道他这么大一个人居然应付不了一个才几岁的小丫头而觉得丢脸;二来向大人告状……好吧,沈柔湲一个不点儿大的小姑娘可以理直气壮的告状,他这个大一个人,再向长辈告状。岂非是要被笑话死了!   “什么?”陈厚琪有些心不在焉。   陈厚温道:“厚琪,你也十五了吧?有没有想过娶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他清白明白地看到了陈二老爷的无奈,心中不禁再一次想,将来万不能娶一个像自己亲娘那样的女子!   陈厚琪此时那有心思讨论这个。他摇摇头道:“我虽然十五了。但想这个还是早了些。”他目光一扫看到了陈厚温,眼珠一转,道:“哥,你不出去?要知道,今天不知道多少姑娘出门赏月观灯呢。说不定哥哥你的缘分就在今晚呢?”   陈厚温面色微红,低声道:“我是约了几个朋友。不过时辰还没到。再坐一会儿再走不迟。”   陈厚琪眼睛弯了起来。他拿了一片甜瓜三口两口吃完了,擦了擦手,起身往池塘边走了几步,像是在欣赏水中灯影。他的丫鬟自然跟了过来。   “去,想法子告诉表姑娘,她温表哥一会儿要出门观灯瞧热闹去……”陈厚琪低声吩咐一声。   丫鬟领命去了。   陈厚琪站在水边,亲自瞧着自己的丫鬟去找了沈柔湲身边的丫鬟嘀咕了几句,又亲自与沈柔凝说了话,那小丫头也向着陈厚温那边看了好几眼……陈厚琪心下满意,不紧不慢地观赏起了池面残荷来,心道:哥哥,弟弟只能对不住你了……   一轮明月缓缓从东方升起,洒下一片乳白光辉,美轮美奂。   陈厚温终于不负所望,起身向长辈们行礼告退。   如此佳节美景,闷在府中,的确是一种辜负。   但让陈厚琪十分惊讶的是,陈厚温已经在沈柔湲面前明确地说了出门赏灯,但那小丫头却依旧在哪儿自己玩自己的,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丝毫不为所动!   难道自己的小表妹已经歇了心思?或是觉得累而无趣?   陈厚温心中纳闷,悄悄地又接近了众人,正好听见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正在交谈——   “夫人,不如我们也出去走一走?”沈四老爷征询沈四太太。   陈厚琪心中一喜:若是他们夫妻也要出门赏灯,沈柔湲肯定会选择缠着自己的父母,而不是表哥。   但沈四太太却是摇摇头:“外面烟熏火燎的,太过吵闹了。明月就在那里,安静地坐在这里,一样能够欣赏到。”   沈四老爷抬头看月,也微笑道:“夫人说的极是。”   他们应该是不会再离开了。这让陈厚琪有些失望。他站在树影中想了想,不敢保证小表妹是不是放弃了出门的打算,依旧准备悄悄地溜走。   十分顺利地走出了几丈远,陈厚琪回头去看沈柔湲……才一回头,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就在他脚边响起来:“琪表哥是准备走了么?” ☆、462 出游   陈厚琪僵在了那里。   沈柔湲眨巴着大眼睛,神色无辜地站在他身后,仰面看着他,小模样看了让人立即心都软化了。   她手里提着的,正是她自己画的水果灯。雪白的绣球猫儿正站在她的脚边,傻兮兮地摆弄着自己的尾巴。   陈厚琪终于认命,准备告诉长辈一声,带着沈柔湲出门去。大不了,早去早回,待小丫头玩累了将她送回,自己再重新出门就是。   沈柔凝一直都在留意着这二人的动静。   见陈厚琪牵着沈柔湲的手从树影之中走出来,步入皎白的月色之中,对明嘉郡主微笑示意了一下,向沈柔湲招招手,道:“阿湲,过来!”   陈厚琪牵着沈柔湲走了过来。   沈柔凝对沈柔湲道:“阿湲,别缠着你琪表哥了。一会儿我和你姐夫领着你出去赏灯好了。”   让沈柔凝替自己解围,陈厚琪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他忙道:“若是姑父姑母同意的话,我来带着阿湲就很好。”   陈厚蕴和沈柔凝肯定要出门走一走,带上个沈柔湲,难免打扰到新婚夫妻之间的情趣。   陈厚蕴走过来,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拿了一个披风出来,给沈柔凝披在肩上,笑着道:“难得阿湲这么喜欢厚琪,就顺了她的意,让厚琪陪着她好了。”又对陈厚琪吩咐道:“多带几个护卫跟着,注意安全。”   陈厚蕴都这么说了,陈厚琪只能赶紧应下来。他又牵着沈柔湲去找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说说情况,这二人果然没有反对。而临行之时,陈厚琪才发觉,就在他被沈柔湲紧紧盯着的时候,就连沈端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沈柔凝看着陈厚琪的背影,品出了一些孤独悲怆的味道。   陈厚蕴已经开始向她征询道:“我们也动身?”   沈柔凝看向明嘉郡主。   明嘉郡主摆摆手,笑道:“我反正是不能去的。往年倒是一次没有拉下过,猜灯谜都猜的烦了……大哥大嫂去吧。若是真有新鲜有趣的灯,记得替我捎回来一盏就成。”   沈柔凝笑着点头:“若是真有新鲜好看的,一定给你捎一盏回来。”   与明嘉郡主话别之后,两个人便又向几位没走的长辈告退。这才缓缓走出了园子,往外走去。   陈厚蕴事先并未说要出门赏灯。不过,沈柔凝也没有问,任由他趁着月色握住自己的手,牵着她前行。   才一出门。入目便是火树银花,灯火阑珊。   但这五颜六色的光芒却是掩饰住了明月的光辉。   但他们二人乘坐的马车却并未走近那灯火之中,而是挑了一些偏僻处,与人声鼎盛的热闹保持了距离,越发显得幽静。   “不问为夫要带你去哪儿?”陈厚蕴含笑问道。   沈柔凝摇头:“到了自然就知道了,相信表哥的安排不会让我失望……”   “明月湖边明月楼……但明月楼如今肯定高朋满座喧闹不已,你我去了,未必能有位置坐,反而要被困在无聊的猜谜作诗之中……而同样高度的夕照塔,却是佛门清幽之地。能去的人不多。我与夕照寺的明心大师有些交情,想必今晚不会被拒之门外。”   沈柔凝听说过夕照塔。   夕照塔原属于前朝的护国寺,但战火之中,护国寺焚毁,但夕照塔却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大庆立国之后,并未大兴护国寺,而是仅仅在原地建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寺庙将夕照塔圈在了里面,取名就叫夕照寺。   “表哥与明心大师也有交情?”沈柔凝有些好奇。   “大师云游之时,曾经同行过一段路程。”陈厚蕴道:“大师佛法高深,国医圣手。乃是有大智慧之人。”   沈柔凝缓缓点了点头。   明心大师名声不显,但并不代表他就是泯然众人。   马车在灯火如云的明月湖边上行走一阵,渐渐花灯越来越少,人声不闻。只有湖中画舫靡靡丝竹之音从经由波光粼粼的湖面传过来,若有若无,扣人心弦。   到了夕照寺前,已经是罕见花灯行人了。   马车拐进一片树林掩映的小路,在小路上行驶一阵,停了下来。   陈厚蕴牵着沈柔凝的手走下马车。踏上台阶。   林木掩映,月桂飘香。   抬眼便见一个七层高的佛塔,静默地立下明月之中,又仿佛有佛光隐隐,让人一见就心生肃穆庄重,生出尊崇敬畏之心来。   “这就是夕照寺了。”陈厚蕴道:“这座佛塔外体曾全部包于金箔之中,尤其是黄昏时候,夕阳余晖落在上面,金光辉辉,曾经是建宁城最著名的揽胜之地。后来战乱起,佛塔上的金箔被人偷走,金光不再。幸好这座塔用料和做工都很考究,褪去了金色外衣之后,低调朴实,一直幸存至今。”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寺庙门前。   门很窄,很难驶进一辆哪怕最简陋的马车。   陈厚蕴上去轻轻叩门,许久才有脚步声传来,而后吱呀一声,门开一个缝隙,出现一个面目沧桑的老和尚,打量了二人,才将门拉开半扇,双手合十行礼,道:“两位施主深更半夜二来,敢问有何见教?”   “这位师父安好。”陈厚蕴还礼,客气地问道:“请问明心大师在么?就说是小友来访。”   “主持大师不在寺中。”那老和尚道。   陈厚蕴怔了一下,问道:“可是又出门云游去了?”微微一顿,他坦然相告,道:“我们夫妻今夜前来,是想要参拜贵寺宝塔……敢问师父能否成形?”   那老和尚仔细打量了陈厚蕴和沈柔凝几眼,才行礼道:“既然两位施主诚心扫塔,就请进来吧。”   明月皎洁,天地一片光明,倒也不必燃灯。   陈厚蕴和沈柔凝二人跟着那老和尚走进了夕照寺,这才发现这座寺庙僧人很少,此时已经无人在外活动,端的是一片静谧。不过,寺庙虽然规模很小,僧人不多,但却也干净整齐,并不残破寒酸。   江南富庶。   但凡庙宇,都是香火繁盛,不缺用度。 ☆、463 夕照   老和尚并不啰嗦,直接就将二人带到了夕照塔下。   陈厚蕴和沈柔凝谢过了老和尚,携手踏上台阶。九十九级台阶之后,终于踏入了这一座古老的宝塔之中。   宝塔十分空旷,几乎没有任何物品陈设供奉。   “听说,这里曾经装满了无数佛经著作……只可惜后来全部散落在战火之中了。”陈厚蕴言语之中,有些惋惜。   “若这里依旧有佛门珍藏,也不会轻易放我们入内。”沈柔凝轻声道:“你我并非诚心前来扫塔,若真有佛祖真身,定然要责怪我们心存不敬,亵渎圣地。”   “差点儿忘了,我们是来登高赏月的。”陈厚蕴笑了一笑,双手合十在最下层的中间空地上环拜一圈,向佛祖打过招呼了,才领着沈柔凝来到楼梯边上,仰望一眼,开始登塔。   一层。   二层。   ……   身在佛家地,心存敬畏心。   二人登塔之时都肃然没有开口。   最高一层没有门窗。才一登上,两人便清晰地感受到了夜风徐徐,让人立即感受到了凉意。   沈柔凝站定,望向建宁城,刹那愣住——   一轮明月高悬天空之上,无数银辉洒向人间。   人间街上,万家灯火璀璨,又如同天河缓缓流淌,不似人间!   而明珠湖上两轮明月交相辉映,美若神仙之境!   “不错吧。”良久,陈厚蕴才轻声开口道。   沈柔凝点头:“简直让人不辨人间天上。”   “我一猜阿凝你肯定会喜欢这样的视角。”陈厚蕴言语之中暗含得意,伸手揽住沈柔凝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而自己靠在护栏之上,轻声道:“我还是十二岁那年中秋,来过一次。当年,年纪还小的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切震撼住,呆呆地在这里站了一夜……”   “以至于后来我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那夜所见到的,是一场错觉……于是一年一年。我都没有再到这里来。”陈厚蕴低醇的声音在夜风之中格外的温柔缱绻,低低萦绕在沈柔凝的耳边:“从我们定亲之日起,我就想着,一定要带你上来一次。”   沈柔凝温柔地靠在陈厚蕴身前。   他宽厚的胸膛替她挡住了西北吹来的夜风。让她没有觉察到有半点儿冷意,温暖,又踏实。   此时此刻,她不想说什么。   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   当陈厚蕴和沈柔凝站在夕照塔之上看向那灯火阑珊的长街之时。并没有留意到,就在佛塔之下,黑暗之中,有一个灰袍僧人正仰头凝望着二人相互偎依的身影,凝望了许久。   “见真,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老和尚沉声问道。   “师伯可知上面两位施主是谁?”被唤作见真的和尚低声问道。他的嗓子听起来有些刺耳难听,仿佛是声音受到过损伤。   老和尚淡淡地道:“无论是什么人,总之是我们的香客。夜里光线弱,你这个样子,还是躲着香客些。免得让香客受惊。”   见真沉默了一下,恭声道:“是,师伯。小僧这就回禅房去。”说罢,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却是一个体态年轻的和尚。他低着头在月色中走了几步,不禁又回身抬头。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是一张遍布疤痕狰狞无比的面孔!   塔顶之上的沈柔凝若有所觉,向下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一个和尚在空地上走过,也就没有在意。继续将视线投入到明月湖中了。   两个人站在佛塔之上,站了许久。直到明月高悬头顶,开始向西倾斜之时,才挽手下楼。满足而归。   临行之时,陈厚蕴和沈柔凝在大雄宝殿虔诚地上了一炷香,在功德箱里投下了两锭二十两的银子之后,这才拜别给他们开门的老和尚,走出了夕照寺。   长远和红缨一直等在夕照寺外。   马车停在了树林边上。   两个人携手走下台阶,走到马车跟前。等待着长远检查马车。两个人本来正轻松地交谈,却见长远走过来,抱拳道:“公子,咱们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断了一根车轴,暂时走不了了。”   沈柔凝愣了愣。   马车是被什么人动了手脚?是她或者是陈厚蕴的仇人?   陈厚蕴却很冷静,开口问道:“能不能修好?需要多久?”   夕照寺就在城中。京城一向治安良好,尤其是今晚,为了保证不出意外,官府甚至调动了城卫军不断巡逻,除了心存侥幸的小偷,就连无赖混混都不敢有太大动作!陈厚蕴这一次出来,就只有他们四人!   “车轴彻底断了,需要更换一根。”高远道:“但下手之人十分老练,将我们备下的车轴也给带走了。所以公子,眼下没法修。”   “那就将车留下吧。”陈厚蕴略想了想,道:“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再说。”   高远点点头,不禁看向前面的密林。   来的时候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但此时他们已知有人对他们不怀好意,再看这不算多长的密林,就觉得充满了压抑和危险!   “跟着我。”陈厚蕴对沈柔凝道。   “为何不退回寺庙借宿一宿?”沈柔凝轻声问道。   他们只有四个人。就算知道高远武功很好,但剩下三人之中,陈厚蕴和红缨的武功都不过是泛泛,十分一般,而她自己只能算不特别娇弱而已,根本谈不上有武功!   万一有人埋伏在密林,他们一进去就危险了!   陈厚蕴摇头道:“寺庙里我们同样不能把握是不是有人埋伏。我们对那些僧人并不熟悉,若是借助,说不定会腹背受敌。”他轻轻握了一下沈柔凝的手,以示安慰,道:“放心。”   沈柔凝相信了陈厚蕴的判断。   高远将马匹解下来,借着马匹掩护走在最前面。   陈厚蕴将沈柔凝拥在怀里,红缨走在二人的右边警戒。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一路上什么都没发生!走出密林,到了环湖大道,已经不可能再有埋伏,也一丝动静都没发生!   沈柔凝不禁心情微松,回头看向密林。   月光在密林中投下了斑驳的光影。密林安安静静的,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刚才车轴什么的,只是一场错觉而已。 ☆、464 安王   沈柔凝不禁抬头看向那座高塔。   此时,有一丝云给明月蒙上了面纱,洒向人间的光也变得幽暗。高塔之上半点灯光皆无,黑漆漆的也不知道藏着什么,让人生出些压抑来。   “走吧。”陈厚蕴依旧握住沈柔凝的手,向前方灯火热闹处漫步而行。   沈柔凝点点头,没有开口询问。   虽然刚才的情形,怎么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从幽静到热闹,一行四人很快走入到了人世间的热闹之中。路边游人高声谈笑,花灯璀璨,一副盛世繁华之景。   “也不知道二叔和二婶在那一艘画舫上?”沈柔凝看向明月湖,饶有兴致地道:“两个人感情真好。”   “你难道不觉得是二叔修养到家,一直在忍耐着二婶?”陈厚蕴没有回答,轻笑问道。   “这或许正是他们夫妻相处之道。”沈柔凝轻声道:“二叔的无奈,不过是表象罢了。”陈二老爷或许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妻子就像漂亮的花瓶一般有颜无脑……但让他更换一个花瓶,他肯定也舍不得。   “说的很是。”陈厚蕴微微一笑。   高远和红缨都后退几步跟着。   两个人漫步湖边,在人群如梭的喧闹中携手而行,心灵一片宁静。   夕照塔上居高临下,眼中所见是一番人间美景;如今置身其中,却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体验。   “沈柔凝?”一盏走马灯突然停在二人面前。   沈柔凝定睛一望,尚未分辨出来人,她身边陈厚蕴已经开始拱手为礼,口中道:“见过安王殿下。”   “陈状元?”来人将目光看向陈厚蕴,面无表情,道:“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来。”   来者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高而瘦,一身黑袍,声音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粗哑难听。竟然是曾经的二皇子殿下。   庆平帝登基之后,封自己的胞弟为安王。安王自请为先帝后守皇陵。久不在京城现身。没想到却是已经回来了。   沈柔凝连忙跟着行礼。她此时已经辨认出了来人,也想起了这位殿下曾经难以捉摸的脾气,不敢有所怠慢。   安王在两年身上来回扫视几下,目露诧异。道:“陈大人和沈姑娘这是?”   “回殿下,我们二人已经于八月初八缔结白首之约。”陈厚蕴含笑道。   “你们两个居然成亲了?”安王神态之间露出荒谬之色,随即又阴沉下来,显然并没有因为这个喜讯而有所高兴,眼角一挑。冷声道:“难怪当年陈公如此反对沈姑娘入宫。”   “若是本王没有记错,那时候陈大人的先夫人仿佛还在世?”   陈厚蕴面容一冷,道:“王爷慎言。”   安王讥讽一笑,但却没有继续言语攻击下去。他眯着眼睛看着沈柔凝,既不说话也不走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柔凝面容十分平静,隐隐露出些不悦。   任由谁听到这般羞辱,也会不高兴。   “若是王爷无事,我们夫妻就先告退了。”陈厚蕴施礼道。   安王却是丝毫不动。   陈厚蕴与沈柔凝侧身几步,准备绕开安王往前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雪白的猫儿不知从何处过来,高高一跃,就跳入了沈柔凝的怀中。紧接着,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欢喜地道:“姐姐,姐夫,你们也出来玩了啊!”   却是沈柔湲恰好也在游玩到此地,看见陈厚蕴和沈柔凝,指挥者陈厚温就走了过来。   玩了这么就,她早就没有力气行走了。   而她依仗着自己年纪小,能够堂而皇之地让陈厚温驮着她在肩上走。居高临下。更是激动兴奋,根本就没有睡意。   陈厚温苦不堪言。   他看见陈厚蕴和沈柔凝二人也很高兴,心中指望着这小夫妻能体谅他辛苦,好接沈柔湲接手过去。让他能松快一些——   这么久了,陈厚温和沈端榕不知道去了何处,竟然没有碰到!   沈柔凝熟练地接住了绣球猫,见沈柔湲此时情景,连忙道:“阿湲,赶紧下来!”她吩咐红缨道:“去接姑娘接过来。”   街上人多。若沈柔凝在地上走,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也很危险。但就算是让人抱着,也比让人驮在肩膀上要强!真是……沈柔凝有些替沈柔湲感到脸红。   沈柔湲却是没有让红缨抱,而是从陈厚琪的肩膀上滑下来,小胳膊小腿十分麻利,走到沈柔凝的身边讨好地笑笑之后,乖巧地让沈柔凝牵着她,道:“姐姐,你和姐夫站在这里做什么?”   “绣球,下去。你将姐姐的衣服都弄脏了!”问过之后,沈柔湲又去瞪绣球猫儿。   猫儿听话,轻巧地从沈柔凝身上跳了下去。它似乎正要离开,却又发现了安王。   猫儿出现的时候,安王就看见了它。   此时,绣球猫落在地面上,安王不禁半蹲下来,与它对视着。   如此一来,沈柔湲的就见了他,娇声呵斥道:“你是谁!不许欺负我的绣球!”   沈柔凝拉了一下沈柔湲,向她轻声道:“阿湲,不许无礼,这位是安王殿下。你的绣球猫,还是他当年送来的。”   沈柔湲松开手,弯腰抱起绣球。以她的身量,正好与半蹲下来的安王平视。沈柔凝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好奇,问道:“你是王爷?绣球真的是你送的?”   “是。”安王目光落在绣球身上,眼中露出一些怀念,道:“当年我得到两个绣球猫,一只自己留下养着,一只送给了你姐姐。”   沈柔湲一听十分高兴,眼睛眯成了月牙一般,兴致勃勃地道:“那你的绣球是不是也很聪明?我的绣球会找人,还不会扯烂人的衣服……你的绣球会什么?”   “我的绣球没了。”安王的声音有些伤感。   当年宫中事变,他被罚跪太庙,所养的绣球猫疏于照顾,就连什么时候丢了都无人知道。后来又是国丧,他去皇陵看守……心中也早已将自己曾经养过一阵子的猫儿给忘记了。   直到今日,他才恍然记起,自己曾经也有一只这样的猫儿。   沈柔湲一听。小脸立即露出些难过来。她同情地看向安王,但却抱紧了自己的猫,警惕地道:“虽然你是王爷,但你肯定不能要我的猫儿是不是?绣球是我养大的。我姐姐早就送给我了。”   她似乎又觉得有些残忍,道:“大不了,回头我让姐姐重新买几只猫儿送给王爷您……十只,恩,一百只!总之。我这一只肯定不能还给您的。”   绣球猫在大庆少见,找十只还不难,找一百只却是办不到了。   沈柔湲年纪小根本不懂,此时这般承诺,认真的神情显得她十分可爱。   安王不禁失笑,摇头道:“阿湲是吧……你放心,我不要你的猫。送出去的,就送出去了。”   沈柔湲松了一口气。她犹豫一下,将怀中绣球猫往安全面前递了递,道:“您要不要抱抱?绣球很乖的。”   这一只绣球猫许是品种有异。寻常猫儿两年已经长得很大了。它却依旧比一个成年男子的巴掌长不了多少,身体十分轻盈矫健,聪明异常。   安王摇摇头,站了起来。   沈柔凝牵过沈柔湲,示意她不要乱说。   安王再次看了一眼沈柔凝,没有再说什么,向前离开了。   沈柔凝牵着沈柔湲侧身让开了路。   他离开之后,陈厚琪才好奇地问陈厚蕴道:“大哥,那是安王殿下?不是说要守陵三年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应该是回来过节吧。”陈厚蕴轻声道:“中秋佳节,难免孤寂。”   “是啊。听说这位殿下可不是能静下来的。”陈厚琪感叹一声。   陈厚蕴道:“你又没与他交流过,怎么知道。道听途说要不得。”   陈厚琪受教应“是”。   这位殿下从前居于深宫难有出宫之日,后来更是直接去了皇陵……说起来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真实性子如何。也没人能说的清。再说,当年他还是个孩子,如今遭遇大变,年纪又长些……焉知他性格秉性有没有大变化。   安王的性子当然有了大变化。   他在灯火璀璨处缓步而行,快到皇宫之时,亲自买了一盏精致的莲花灯。提着慢慢走进了皇宫,最后到了慈宁宫。   “孙儿请皇祖母万福金安。”安王将那盏莲花灯交给宫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大殿上,向太皇太后磕了三个头。   太皇太后眼中涌出泪水,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快快起来,到皇祖母身边来坐,让皇祖母好好看看你……”她年纪大了,身子骨就无可挽回地衰败下去。流水一般的补品养着,也养不回她的精气神儿。   “高了,也瘦了。”太皇太后拉住安王的手,让他在自己脚边坐下,泛着泪水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哀家不是让你回来一起参加家宴么?你皇兄又添了几个妃子,你都没有见过呢。”   安王露出温和的笑意,摇头道:“孙儿只是想念皇祖母了,才会回来看看。当年孙儿自罚去守陵三年,此时时间不到,悄悄地回来看望皇祖母,父皇肯定是念孙儿一片孝心,不会责怪……若是孙儿是回来饮酒热闹的,只怕父皇在天之灵要不高兴的。”   他没有提先皇后。   估计在太皇太后眼中,害死了先皇的先皇后都不配配葬皇陵,享受皇家香火供奉!   太皇太后眼中泪意更凶,道:“好孩子,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安王摇摇头,没有开口。   太后擦拭了一下眼泪,也没有提起先皇后。怎么说安王也是先皇后的儿子,在他面前指责先皇后的过失,也只会让安王更加难堪罢了。她老了,所有的强硬也在当年先皇病重皇位交接的时候耗尽,此时不过是一个心软无比,盼着子孙昌盛的老人家而已!   只是这个愿望,也并不容易实现。   两个儿子已经先走了一个,孙子也总共只有三个……皇上虽然已经成亲一年多,让嫔妃有喜两次,但两次都滑了胎,没能留住……人丁单薄,连一般人家都不如!   “山上苦不苦?”太皇太后收起心思,握住安王的手,关切地道:“你虽然是去守陵,但你这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日里鱼肉荤腥万万不能断了。不然,亏了身体,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絮絮叨叨,声声关切。   安王耐心地听着,温言答话,丝毫没有焦躁之意。   祖孙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庆平帝才闻讯而来。兄弟之间,又是一番见礼。   “王弟,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庆平帝道:“家宴都散了!朕以为你这一次又不肯回来呢!”   安王又解释了一番。   庆平帝听后道:“既然回来了,就在宫里多留几日,陪陪皇祖母说话,也陪陪朕说说话。朕好些日子都没有与王弟在一起说话了。”   “皇兄如今贵为天子,日理万机,臣弟哪敢占用皇兄的时间。”安王道:“而且,我在父皇灵前发誓守满三年,今日离开回京已经是不该……连夜要赶回去的。”   庆平帝还要多说什么,太皇太后开口道:“安王孝心可嘉,皇上你就别强留他了。待他三年归来,你们兄弟二人有的是时间在一起叙话。哦,皇上若是惦记他,就多多催促一下内务府和工部,早早地将他的王府给修好了。”   “皇祖母您这可是冤枉朕了。”皇上佯作不满,笑道:“安王府早已动工修建,此时大体已经完工,只差最后一些布置了。其实这也是因为王弟暂时住不到,朕才命人细细的修。若是王弟说明儿就回,朕下令下去,不出一个月,安王府就能迎接主人了!”   “这样就好。”太皇太后这才露出满意之色。   安王也站起来向皇上行礼:“多谢皇兄费心,臣弟感激不尽。”   “应该的,应该的。”皇上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一下安王的肩膀,道:“你我亲兄弟……你的事情,朕自然要上心。”   “如此最好。”太皇太后轻叹道:“不管什么时候,你们都要记住,你们两个,是嫡亲兄弟!万不能因为任何事情,就有所隔阂!”   兄弟二人躬身受教。 ☆、465 静夜   陈厚蕴和沈柔凝接管了沈柔湲。   陈厚琪如了愿,冲着二人大为感激地抱拳,又向陈厚蕴投了一个抱歉的目光之后,匆匆离去了。   沈柔湲让红缨抱着她,她抱着绣球,一路走一路看。出来这么久,她的精力已经耗尽,很快就伏在红缨怀里睡着了。   陈厚蕴和沈柔湲也就没有再在灯会上停留,雇了一辆车子,一路顺利地回到了陈府。   送了沈柔湲去休息,问了下人,才知道出门的其他人都依旧在外,只有他们走的最晚,回来的却是最早。   沈四太太的绣楼已经寂静下来,应该是已经歇下了。清风院的灯还大亮着,沈四老爷正拿着一本书在院子里看,等候着自己的一对儿女。   沈柔凝将沈柔湲送过来。   “父亲当真想要去比方?”沈柔凝道:“我听说北方民风彪悍,又多深山老林……大庆占据那片土地的日子尚短,很多时候力所未极……父亲要去那边为官,怕会有危险。”   “阿凝不必担心。”沈四老爷道:“任何时候,除非是朝政糜烂民不聊生之时,匪类强盗都是不敢公然和官府作对的。如今大庆蒸蒸日上,别说匪类了,就是周围各国,也不敢随意得罪大庆官民!我是去当官的,一身官服代表着大庆的脸面,宵小不敢轻犯的。”   看来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已经下定了决心。   见沈柔凝不语,沈四老爷以为她是担忧之心未去,就又笑着道:“其实你母亲她一直都是怕冷的很。北方极寒,最多熬过一整年,她定然是不肯再继续在那里受罪的。”   一整年的时间,足够沈四太太领略北国四季变幻的风情。而沈四太太或许会在许多年后想起那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但却绝不会留恋那寒冷的他乡,想要多逗留几年!   沈柔凝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反正我不过是谋个六品小官。”沈四老爷笑着道:“就算调动频繁一些,也不会太引人注目。只是要让厚蕴上些心。别将我们遗忘在北方就是了。”   一直升迁才是让人有所微词。   平调或是稍贬谪一级半级,在偌大的官员体系之中,根本就冒不出一点儿小水花。   “怎么会。”沈柔凝道:“父亲母亲开心就好。”   “人生难得几十年,当然是开心最重要。”沈四老爷看着夜空。生出感慨:“我这一辈子,或许不是个好父亲,但能够做一个好丈夫,不让你母亲白发苍苍的时候满怀遗憾……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柔凝没有接话。   沈四老爷是一个痴情人。沈四太太……让人羡慕。   沈柔凝陪着沈四老爷在明月夜坐了一会儿,依旧没有等到沈端榕回来。觉得有些困倦,便没有再等下去,告别了沈四太太,回到了碧心院。   ……   “查到什么没有?”陈厚蕴低声问道。   “回大人,刚才属下亲自领着人过去看了那马车,马车之后并未被人再动过,依旧停在那里好好的。夕照寺内也看不出异常痕迹。”长远低声道:“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我们的马车不会无缘无故就断了车轴,而且连备用车轴也被取走了。”陈厚蕴沉吟道:“总不会是有人在与我们开玩笑。将马车弄回来,留几个人在那里盯着。尤其是夕照寺的僧人。新剃度和挂单的都要格外注意一下。”   “是。”长远领命,趁着夜色而去。   陈厚蕴站在碧心院中,仿佛是在欣赏着面前的金色的花朵。明月西沉,有夜雾渐渐生成,夜色越发如梦似幻。他抬起头,看见沈柔凝走进来,迎上去,轻声道:“回来了。”   “我让人送了桂花酒酿,这会儿估计温度正好,一起尝尝吧。”陈厚蕴牵着沈柔凝的手。走近内室,将碗勺拿出来,给沈柔凝递过去一碗。   香气扑鼻。   沈柔凝也有些饿了,酒酿因此也格外的香甜。   两人安静地用完酒酿之后。碗筷被下人收了去。热水已经备下,沈柔凝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回到寝室,见陈厚蕴已经沐浴完毕,一身月白中衣,在淡淡橘红色的光芒之下。格外让人觉得温暖。   “睡吧。”陈厚蕴伸手将沈柔凝揽入怀中,挥袖扑灭了烛火。   沈柔凝本以为他会有所动作,但却不想身边人只是将她圈起来安静地抱着,很快就呼吸均匀了。沈柔凝怔了怔,瞪大眼睛看着帷幔走了一回儿神,没多久,也闭目睡去。   一夜好眠。   清晨她醒来之时,陈厚蕴早已起身,正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打了一套养生拳。沈柔凝略一犹豫,回去换了身方便活动的衣裳,也跟着打起了拳来。   这一套养生拳是道家传下来的。   沈柔凝当年从长春道人那里“偷”到之后,十分珍视,一直都有练习,强身健体。但嫁过来这几日,她没有几日是早起的……有些荒废了。   陈厚蕴对她微笑示意,手上动作不停。   沈柔凝站定,深吸一口秋日清晨月桂花的气息,而后平气凝神,开始打起了拳。   一套动作下来,整个人都活动开了,出了一身细汗,畅快淋漓。   陈厚蕴打完养生拳之后,紧接着又舞了一会儿剑。沈柔凝看了一阵,身上不舒服,就先回去沐浴了。   “姑娘,您这心真是……”碧冬在给沈柔凝擦头发的时候,口中叹服,道:“奴婢从未听说哪家姑娘嫁人之后,还能在院子里打拳的。以奴婢看,如今不比从前了,您若是想要活动活动,就在屋里,不也挺好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的……”   女人讲究一个娴静柔美。   “奴婢打听了,就是明嘉郡主,这上下仆人也没见她再舞剑过。奴婢猜想,她从前肯定是在屋里偷偷练的。”   沈柔凝不禁道:“你打听的倒清楚。”她想了想,道:“就依你吧,以后晨起活动都在屋里好了。”屋里也足够宽敞,一套养生拳并不需要多少地方。只是感觉肯定没有在外舒畅自然了。 ☆、466 花厅   “以我说,不如干脆布置一个真正的花厅。”陈厚蕴已经冲洗完毕换了新衣裳走进来,端起桌面上的温水一饮而尽,道:“东厢房靠南的两间,墙体是一扇扇安装而成,轻易就能卸下来。房顶也是按照暖房的设计,是可以翻转推移的。”   “你多种些花草四面摆放起来,晨起时候在其中打拳,沐浴花香之中,想来感觉应该是不错的。至少比闷在屋里打拳要舒畅一些。”陈厚蕴道:“若有必要,再挂上轻纱,也别有情趣。”   沈柔凝闻言不禁怔了片刻。   她坐起来,看陈厚蕴道:“你早就想到了?”   陈厚蕴含笑点头:“我陪阿凝去花鸟市场看看?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偏爱的花草呢,恩,除了那喇叭花儿。”   他这辈子怕都要对喇叭花耿耿于怀了。   沈柔凝有些无语,但却对他花厅的构想十分心动。想着这个碧心院将会是她一辈子的住所,的确值得费心布置一处雅致所在,便点头道:“将承方也带上吧。”   “阿湲也带上。”陈厚蕴道:“那里有许多宠物卖,他们应该会喜欢的。”   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   用了早食之后,陈厚蕴和沈柔凝二人去陈大太太那里接了承方,去沈四老爷那里接了沈柔湲,备好了车马,直奔花市而去。在花市中逛了大半日,定下了不少花花草草,又给陈承方买了一条哈巴狗儿,府上各房也都选了几盆名贵花草送了回去,才心满意足离开花市。   日近正午,四个人都饿了,陈厚蕴又让马车拐道明月楼吃饭。   昨天中秋佳节,明月楼一桌难求。但佳节过后,就清净许多。   一行人顺利地要到了二楼雅间的位置,心情愉快地点了许多菜。准备大快朵颐。   这几乎是算作陈承方头一次走出陈府,看外面的世界。他在花市逛的时候亢奋不已,要走的时候差点儿没哭出来!但马车一走,他兴奋之后便是疲倦袭来。立即就睡着了。而马车一停,他就立即惊醒,此时正站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地看着明月湖。   沈柔湲却比他有见识多了。   她往外面看了几眼,就暂时没有兴趣,道:“姐姐。姐夫,阿湲饿了。”   她见多识广,根本不像承方那样,能兴奋的忘记了饥饿。此时,她耷拉着脑袋,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全没有半分力气了一样。   “已经特意催促厨房了。”陈厚蕴摸了摸沈柔湲的小脑袋,道:“阿湲再忍耐一下。”   “小孩子不能挨饿。”   几声敲门声之后,雅间的门被推开。走近来一个中年人,面带微笑,看着他们几人,开口道:“才出炉的点心,给小孩子垫垫肚子。”   一个伙计站在他身后,捧着一个装满点心的盘子,仿佛正在冒着阵阵热气,顿时香甜气息挤满了整个雅间。   “见过王爷。”陈厚蕴和沈柔凝看见来人,连忙起身行礼。   沈柔湲也爬在椅子懂事地行了一礼。红缨抱着陈承方,也行礼不提。   沈柔凝行完礼。毫不惧怕,脆生生地问道:“您也是王爷么?”她还记得昨天晚上遇到的一个王爷。不过她见那位王爷就跟自己哥哥差不多大,就没有认真行礼。而眼前这一位明显就是长辈,所以她不用人提醒。就很乖巧地行了礼。   应王低头看向沈柔湲,温声道:“是,我是应亲王。”   “哦。”沈柔湲这个年纪哪里懂得应亲王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她见此人和蔼可亲,又有姐姐姐夫在身边,也没有人不让她说话,就一点儿不怯场。想了想,开口问道:“那您是不是也养过绣球?”   沈柔湲一向是个活泼大方爱说话的小姑娘。   应王听了微微一怔。   “王爷,绣球是……”   陈厚蕴才一开口,就被应亲王摆手阻止了他,反而向沈柔湲询问:“绣球是什么?”   沈柔湲大眼睛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也认真地回答了应王的问题:“绣球是一只白色的猫,阿湲养的。不过今天它留在家里没有跟出来,不然您就能见到它了,很聪明的。”   “原来是一只猫。”应王温言道:“阿湲是吧……”见沈柔湲点头,他笑着道:“我没有养猫。但我能请阿湲吃点心。”说着,将一盘点心放到了沈柔湲面前。   小小年纪的沈柔湲明显地感受到了又被当做了小孩子敷衍,就失去了与应王交流的兴趣。她乖巧地谢过了应王,示意人端了盘子去了窗边的小桌,与陈承方一起,吃点了点心来。   应王的目光一直追随了沈柔湲许久,才收了回来,落在了沈柔凝脸上,开口道:“你们姐妹生的不太像。”不过,他还是能从沈柔湲身上,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是。”沈柔凝微笑道:“阿湲多半像父亲。”   应王颔首,坐下来后,对陈厚蕴和沈柔凝二人道:“坐下说话吧。本王虽然是这里的主人,但在这个雅间,却是不请自来。”   “明月楼的点心可不便宜。”陈厚蕴与沈柔凝躬身行礼,道:“我们夫妻还未谢过王爷盛情。”   明月楼的饭菜好,景色好,想着今天应该没什么人,所以他才领着沈柔凝奔着这里来了……没想到正巧碰上了应王。听说,这位王爷很少到这里来。   尤其是在他辅政之后,更是来的极少。   而之前应王妃能为他们二人证婚为媒,不必说,也是因为这位王爷的缘故。怎么都要道一声“谢”的。   应王收敛笑意,点了点头,看向沈柔凝,问道:“到了新地方,过得可还习惯?听说你与明嘉感情很好,如今成了妯娌,也是难得的缘分。”   “多谢王爷挂怀。”沈柔凝微笑道:“郡主待我也很好。”   她是嫁给了表哥,嫁进了外祖家……能有什么不习惯的?而应王的关怀……说实在的,沈柔凝总是想起庆隆帝……实在有点儿难以坦然接受。   应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467 明月楼   应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略一沉吟,不再与沈柔凝交谈,向陈厚蕴道:“本王有点儿小事,听说你在这里,正好来见一见。”   陈厚蕴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沈柔凝闻言默默行礼,去了沈柔湲和陈承方那里。   两个孩子看见她过去,十分开心。陈承方手中正拿一片山药糕吃的香甜,此时十分大方地献给沈柔凝,请她吃。   沈柔凝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温柔而笑。   应王看了一会儿,轻声道:“看来,他们相处的十分融洽。”   “是,承方很喜欢阿凝。”陈厚蕴温声道。   应王不再就此多谈什么,低声与陈厚蕴说起今日朝政。陈厚蕴偶尔回应几句,应王便要思索一阵,显然陈厚蕴所说都在关键处。两个人交谈时间也不长,不过是盏茶的时间,应王便结束了这次谈话,起身道:“本王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用膳了。”   “卑职送王爷。”陈厚蕴将应王送到了门口。   应王才离开,明月楼的伙计就将他们所点的饭菜陆续送来,色香味俱全,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沈柔凝领着两个孩子净手坐好,轻笑道:“上次来明月楼,差不多是五年前了。”   “听你这么一感慨,让我也觉得时光匆匆……”陈厚蕴轻笑道:“幸好这明月楼的经典菜色依旧没有太多改变,美味一如经年,让人惦记。”   他替沈柔凝夹了一筷子桂鱼,道:“尝尝,鲜美至极。”   沈柔凝点点头,专心美食,不再多言。   沈柔湲和陈承方更是吃了个肚儿圆,略作消食之后,两个人都打起了瞌睡。陈厚蕴和沈柔凝干脆不着急走,将两个孩子安置在了软榻之上。   看两个孩子睡着了。陈厚蕴才和沈柔凝在窗前相对而坐。   窗外就是一湖碧波粼粼,湖光山色相映,风光如画。桌上两盏清茶,正袅袅散着香气。   沈柔凝想起应王。轻声问道:“先帝病重之时,应王应该很有机会荣登大宝吧,为何他甘心放弃了?”皇室之人,天生就对权利无比渴望。沈柔凝不能明白,为何应王甘心居于稚子之下。而新帝登基之后。从应王辅政之时兢兢业业上来看,他也不是对政务权势丝毫不敢兴趣之人。   “王爷是顾念大局之人。”陈厚蕴轻叹道:“他是不愿意大庆有丝毫动荡,让祖宗基业有损。若当年在先帝病重之时他乘势而起,有太后支持,王爷的确能够坐稳位置,但却无法制止天下人心中的想法,以为是兄弟相残阴谋篡位。”   陈厚蕴的声音放得很低:“而同时,应王就不得不将先皇后所作所为公开出来,将两个侄儿废除……但如此一来,有心人就会怀疑先皇后也是被污蔑。两个皇子都是受害者……如此一来,大庆皇室显然就有了诸多丑闻,皇室名声有污!”   “而皇室丑闻频出,绝不是一个国家强盛的标识!反而是一个王朝走向衰落的开始!”陈厚蕴道:“哪怕这个可能并不大,应王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再说,如今新帝因为王爷当时的退让而对王爷十分信任,诸般政务一律交由王爷打理……所以王爷的地位也非同一般。”   庆平帝年纪轻轻,贪玩好色,又才能平庸。若是他能够一辈子对应王信任无比,委以重任。那肯定是叔侄君臣相得的佳话。而一但庆平帝开始猜忌应王……以其之能,又怎会是应王的对手?   “原来是王爷是如此识大体顾大局之人。”沈柔凝了然,   陈厚蕴也对应王充满钦佩。   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还能够克制住心中的欲念。保持清醒的意识,的确十分不简单。   怕就怕新帝总有一日长大,意识到了权利的好处,或是受人蛊惑,生出与应王夺权之心……当时候,便是应王肯放手。新帝猜忌之心一起,也不会轻易放过应王了。而应王为了自保,也就不得不出手与新帝进行博弈……   不过,这种局面,三五年是不会发生的。   沈柔凝略一想想,就放弃了思索,嗅了一口茶香,微微一笑。   她看着窗外,陈厚蕴看着她。   突然,陈厚蕴见她神色微动,不禁也跟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很快就在街上发现一个坐在茶寮歇息的挑担脚夫……仔细看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不妥,便开口问道:“阿凝在看什么?”   虽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但陈厚蕴敏锐地发现,若是坐在那脚夫的位置,只要一抬眼,轻易就能看到他们这里!   “那个脚夫,总觉得有些熟悉。”沈柔凝没有隐瞒。   陈厚蕴皱眉道:“阿凝是否觉得,他在监视我们?”很多时候,人的直觉,虽然看似虚无缥缈,但却值得信任!   沈柔凝摇摇头:“只是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熟悉,像是我曾经认识的人。你也知道,我善于描摹人像,往往对见过之人的身高体型都会多留意一番。只是看他的长相,又十分陌生。”   陈厚蕴闻言点头,再次看向那人。   正巧,那脚夫也在此刻仿若不经意地一抬头,目光正与二人相撞!沈柔凝尚不觉有什么,陈厚蕴立即就觉得不同寻常,转头不再看楼下,而是端起茶盏掩面,吩咐红缨道:“红缨,去告诉高远,让他派人盯着楼下茶寮里的那个脚夫!”   红缨并未站在窗边。她做什么,外面那人并不能看见。   陈厚蕴吩咐完毕,端着茶盏目光淡然地往外面一扫,却见那人已经低下头不再关注这里。似乎他的一大碗茶水也冷的差不多了,那人端起来大口牛饮,很快将一碗茶喝了个干干净净,抹了一下嘴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铜子的茶钱放在桌子上,挑起自己的担子,向西方走去。   “或许是我看错了。”沈柔凝摇头道。   她听见了陈厚蕴的吩咐,只怕会让高远浪费功夫。   “阿凝并未看错。”陈厚蕴低声道:“别的不说,那个人恐怕根本就不是脚夫。刚才他的担子挡住了路,那茶寮老板去挪动的时候十分费力,可见担子不轻。而那脚夫担起来的时候却是毫不费力健步如飞……若是阿凝真正观察过挑夫苦力,就会发觉他们扁担在肩膀上的位置和行走时候的步伐都十分有特色……挑夫生活清贫,而饱食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力气。节省力气就是节省钱财,简单的活计,也有技巧在里面。” ☆、468 挑夫 (已更新~) 刚才那个挑夫,显然不懂如何省力的技巧。 沈柔凝恍然,再看陈厚蕴的目光之中就充满了惊奇,道:“表哥观察力这般细致,又思维缜密,不去刑部办案,当真是有些可惜呢。” 她略带玩笑。 但陈厚蕴却笑着挑眉道:“莫非阿凝刚才偷听了王爷和我的谈话?王爷找到我,正是有件大案无从突破,问我有没有想法呢。而且,王爷临行之时,也劝说我直接去刑部或是大理寺任职呢。” 沈柔凝也瞪大眼睛:“这么巧?” 随即又轻笑道:“说不定刚才那个挑夫就是那大案子的嫌疑人?” 她本来不过随口一说,但想到刚才应王还在明月楼,不禁道:“或许他是跟踪应王而来?” “或许吧。”陈厚蕴道:“高远他们会非常小心的。” 陈厚蕴却想到了昨夜自己的马车无缘无故被人抽去了车轴之事。但这种事情,他不想让沈柔凝担心,也没有确切消息,所以这会儿也就没打算与沈柔凝说,让她平白担心。 午后。 天空飘来几团白云,时不时地遮住了白热的太阳。风从西北而来,掠过湖面,湿润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能够清洗到人心中的尘埃,重返洁净透明。 “一会儿去威武候府?”陈厚蕴征求沈柔凝的意见:“今日威武候并未上朝……以我们两家的交情,突然上门的话,也不会太失礼吧?” 沈柔凝目光流转,道:“表哥难道没有与侯爷约好?” “还真没有。”陈厚蕴微笑道。 “就依表哥,顺便走一趟就是。”沈柔凝也不去猜陈厚蕴是怎么想的了。她心中坦荡,怎会畏惧羞怯。 说走就走。 结完了账,两个孩子被抱起在车厢里安睡,由红缨陪着送回了陈府。陈厚蕴和沈柔凝沿着明月湖漫步一阵,才雇了一辆马车,去了威武候府。 威武候府的下人将二人请到了前厅。 邓长年匆匆出来,看见二人,爽朗大笑道:“是什么风,将你们给吹来了!刚才下人来报,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陈厚蕴笑着指了指外面随风摇曳的树枝,道:“当然是西北风。”又道:“不打招呼、不请自来,给邓兄添麻烦了。” “侯府大门敞开,随时恭候陈大哥和阿凝妹子。”邓长年含笑打量着沈柔凝,看见她挽起的妇人发髻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怅然,随即笑容越发真诚,道:“看阿凝气色不错,应该是日子顺遂了……如此,你邓大哥也就放心了。” “多谢邓大哥关怀。”沈柔凝微笑道。 几个人寒暄一阵,陈厚蕴才提出要见见府上的老大夫。邓长年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一边让人去通知郑珠儿和老大夫,一边陪着二人参观侯府慢慢往那边走。 “一直都忘记了亲自去拜谢陈兄。”邓长年感激地道:“若非陈兄指点,我大哥病情只怕难有起色。如今已经能够稍微明白一些,至少能够自理,已经是邓家的大幸了。” “不过老大夫却说,大哥先天不足,最多也就能恢复到眼下这种程度了。他已经提出要走,陈兄一会儿还请帮我劝一劝。”邓长年不知道陈厚蕴和沈柔凝来找这位神医有什么事情,他也没有问。 陈厚蕴道:“我尽力。” 没多久,三人走到一处位置略偏但却十分宽敞没有多少遮蔽的院落,郑珠儿正领着一个丫鬟站在院门口相迎,彼此见礼之后,郑珠儿拉住沈柔凝的手,道:“妹妹要来,怎么不让人提前送信,我们也好准备一番。” “正是因为没将邓大哥和嫂嫂当作外人,这才不请自来。”沈柔凝含笑道:“没想到给嫂嫂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郑珠儿忙道:“只是万一招待不周,还请妹妹不要见怪。” 沈柔凝再次一笑。 两个女人这边在寒暄,那边邓长年和陈厚蕴已经走近了院子。正在晾晒的药材几乎铺满了整个院子,只余一条小路供人行走。 一个头发灰白衣着朴素地老者正在碾药,不时将药粉捻起来品尝一番,又皱眉苦苦思索。另外有两个十来岁的童子正在旁边翻捡药材,十分用心。   几个人走进来之后,老者仿若未觉,两个童子却及时看到几人,想要起身相迎,但看看老者,又不敢动作。 邓长年和陈厚蕴一直走到老者身边施礼,挡住了光线,老者才不悦皱眉,看到邓长年面色也没有好转,正要开口说什么,又看到陈厚蕴,不禁露出思索之色,道:“原来是陈小友。” “老神医还记得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陈厚蕴环视一眼这宽阔庭院里琳琅满目的草药,笑着道:“看来老大夫在这里甚有收获啊。”   老神医点点头,道:“老夫难得有不为钱财所困不为俗事所扰的时候,的确大有收获。不过,老夫对这府上病人的病情再无进益,不愿平白受惠,正准备要走了。你若晚几日再来,恐就见不到老夫了。” 陈厚蕴点点头,没有劝老者留下,施礼道:“我这次来,是有些困惑,想要请教老先生。” 老者点点头,走到廊下一处方桌,示意陈厚蕴和邓长年分别落座。童子给三人上了茶,也不让给沈柔凝和郑珠儿搬来锦凳,目露歉意。 郑珠儿摆了摆手,对沈柔凝低声道:“这个老神医就是这种脾气,妹妹别介意。” 沈柔凝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听男人们在讲什么。 “说吧。”老者端了茶,喝了一口。 “是这样。”陈厚蕴估计也知道他的脾气,没有绕圈子,开口道:“当年与老先生同行之时,老先生与我提起妇人的更年之症……不知几年过去,老先生在这方面进展如何,可是有了论断?” 老大夫微微一愣,点点头,道:“你等着。” 他起身走近屋里,没一会儿重新走出来,手中拿了一个手写的册子,擦了一下上面的灰尘,将册子递给陈厚蕴,道:“关于更年之症,老夫已经有了论断,都写在了这本册子里,你自己看看。有什么不懂的,你问就是。” ☆、469 老神医   “看来这种症状,在老先生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陈厚蕴露出佩服之意,恭敬地接过册子,翻看起来。   郑珠儿听到“妇人之症”,不禁露出好奇,低声问沈柔凝道:“是府上什么人病了么?更年之症又是什么,怎么从未听人说过?”   沈柔凝摇摇头:“表哥并未与我解释太多。不过观看老神医的态度,相信这更年之症并非疑难杂症吧?”   郑珠儿点点头:“老神医有些书籍视若性命,轻易不许任何人翻动。看他对那本册子倒不是特别在乎。”顿了顿,郑珠儿又道:“这位老神医有个宏愿,是尝尽天下药草,编写一本医学巨作……只是个人力量有限,他偏又不肯接受赞助……要想完成,怕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了。”   “有真本事的人,都会有所坚持。”沈柔凝闻言露出敬佩之色,道:“只是一个人的一生精力总是有限……老大夫不肯变通,只怕到最后要留下遗憾了。”   郑珠儿点头赞同,道:“侯爷和我也多次劝说老神医,愿意提供便利,但老神医都不肯应下,坚持要离开……对了,妹妹,我看老神医对陈大人的态度亲近多了,不如你让陈大人劝劝?我们侯府人口少,供应老神医开销,还是没有问题的。”   别管这个老神医脾气多古怪,但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有神医住在身边,这心里肯定要踏实许多的。人吃五谷杂粮,谁又能保证不得个病什么的?刚才听他们交谈,这老神医对妇人之症恐怕也是极有研究……   若说郑珠儿从前觉得这老神医买药材开销太大,将人留在府上的心思只有三分的话,此时为了自己,留人的心思就有五分了。邓长年视老神医为恩人,若是她能将人留下,无疑会让丈夫更看重自己几分。   沈柔凝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想必表哥心中自有想法,我也仅能提一提而已。”医术想要有所成就,闭门钻研,肯定是不行的。不然。那位老神医也不会一定要走。   那本册子很薄,一共也就十来页,其中又有几张绘图,内容并不多。陈厚蕴很快粗览一遍,合上册子。叹道:“原来如此……老先生阐述明晰,就连我这个只是略通医理之人,都看明白了。”   邓长年对那册子十分好奇,伸手想要接过观看一番。老神医点点头,陈厚蕴便将册子给了邓长年,任由他小心翼翼地翻看。   老神医道:“你也看到了,这其中的道理十分简单,只是从前人们并未对此症状留意,只以为是个人问题,并未归纳总结过。所以才不为人知罢了。”   陈厚蕴点点头,问道:“老先生是要走?”   “府上病人已经算作痊愈,虽然不像正常成年人,但也已经懂得是非好歹,类似天生蠢笨。至少,传宗接代已经不成问题。老夫留下已经没有意义,自然准备走了。”老大夫神色平静,有坚持之意。   陈厚蕴没有劝他,又问道:“不知在下能否瞻仰一下老先生这几年的心血?”他显然知道老大夫正在做的事情。   “你跟我来。”老大夫起身,领着陈厚蕴走近了屋子里。   邓长年坐在那里将薄薄几页纸看完。起身将册子递给沈柔凝,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忍住没有说,只是眼底闪过一抹担忧和些微的心痛。   沈柔凝微微一笑。低头翻看起册子上的内容来。   果然十分容易理解。   沈柔凝很快看完,递给了好奇的郑珠儿。趁着她低头翻看的功夫,对邓长年微微摇头。   册子上的内容,但凡一个正常人,都能够理解。   而陈厚蕴之所以会来向老神医请教这方面的问题,当然是他身边的亲人长辈有了这方面的困扰。按照册子上的描述。不难猜出,正是陈大太太。   若是陈大太太的情绪波动异常……那么首当其中的,不就是沈柔凝么?   陈大太太有意为难了沈柔凝?   邓长年是聪明人,很快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   若是他没有放弃,让沈柔凝成为这座侯府的女主人,那哪里还有长辈能让她……邓长年打住念头,心中苦涩。如今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再说,她怕也并没有觉得为难罢。   郑珠儿很快也将册子翻完,将册子又还给邓长年,正要说些什么之时,老神医和陈厚蕴已经从屋内走了出来,她便闭上了嘴巴。   邓长年双手将册子还给了老神医。   重新坐下之后,陈厚蕴略一沉吟,道:“在下有个建议,老先生且听一听……老先生呕心著作,想来是为了医道传承,而非是敝帚自珍,供自己欣赏……是也不是?”   “自然。”老神医有些不高兴。   陈厚蕴道:“老先生您要继续下去,当然也需要银两支持……而老先生既不愿意平白接受恩惠,又不愿意在寻常小病上浪费时间,这显然就有了矛盾。”   “天下病着何其多。就是老夫日夜不眠,也救助不完。若有一本医书能造就千百医者,惠及的病人才会更多。这个账,老夫算的明白。而且天下疑难杂症能有多少,更多却是寻常病痛……老夫医书若成,读书人会一点诊脉的手段,并不需要多高深的医术,也能开出药方,救治病人!”老神医沉声道。   “老先生医者仁心。”陈厚蕴敬佩地道:“所以,在下有个想法,大概能将缓解一下您目前的困境……刚才在下看到,您的著作已经有部分小成,束之高阁蒙尘沾灰实在可惜的很。既然老先生您最终是想要让您的医书传播开,何不如现在就开始?”   老神医神色一动:“你有什么主意?”   “简单。”陈厚蕴道:“老先生怕是不知道,我陈家的产业,书局乃是重中之重。老先生将您的著作交给我,由我印刷发行贩卖大庆各地,所得利润想必能大大缓解老先生您的钱财困境,只是不知老先生是否信的过我?” ☆、470 方法   “你的人品,老夫当然信得过。”老神医很快思索起来,片刻之后就断然点头,道:“你想的很周到……若得你相助,老夫又欠陈小友你一个人情。”   “经营书局说起来高雅,但归根到底也是要牟利的。”陈厚蕴道:“话说在前头,老先生您的大作,所获利润我陈氏书局要一成,不知老先生对这个条件是否满意?”   “一成就一成。”老神医没有犹豫。   陈厚蕴点头道:“既然是利益合作,老先生您就并不欠我人情。”   老神医闻言似乎觉得坦然了一些,又摇摇头,起身对陈厚蕴道:“你等着,我这就将书稿拿给你。”   接下来,老神医就与陈厚蕴讨论起医书的刊发来。从他们交谈之中可以看出,这位老大夫钻研医术,于人情世故上就欠缺一些,经营方面更是一点儿也不懂。好在他对陈厚蕴十分信任,在其略作解释之后,就全盘接受了陈厚蕴的设想,并不在这上面固执。   也看的出来,他依旧是因为自己的著作能广为传播而振奋不已,根本就不太在意其中利润多少。   “陈小友,老夫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书要卖的便宜一些。”老神医道:“若是因为价高而无人问津,老夫的心血也就大打折扣了。至于钱财,老夫再想法子就是。”   陈厚蕴摇头道:“会买书的,首先乃是读书习字之人。这读书习字之人,说起来还真没有山穷水尽之人。区区十几几十文,并不算什么。倒是关于药材部分的书册,可以便宜一些。老先生的书图文并茂,就是不识字之人买了,也能凭着书籍挖了药材贩卖,这是于各方都有益的好事。”   老神医缓缓点头。   陈厚蕴又道:“以我看来,老先生您立志传播医术培养医者,著书当然是功利千秋……不过我还是建议老先生在日后有闲暇之时。能够开馆授徒,传道授业,也是大善。”   “若是老夫著作完成,会考虑你的建议。”老神医道。   “既然事情定下来。不如老先生就暂住侯府。待有了利润,我再替老先生买下一个小院,供老先生居住。”陈厚蕴道。   他看得出来,老神医并不愿意在侯府久留了。   老神医点点头,道;“那就麻烦陈小友了。”   陈厚蕴最后携带者老神医的三本册子离开了小院。这三本册子颇为厚实。乃是常见药材药理药性,图文并茂,又兼述取材处理的方法,实用至极。   “陈兄。”出了院子,邓长年将陈厚蕴和沈柔凝引到花园里一处风景不错的凉亭招待,开口道:“老先生的医术品德让人敬佩,志向更是让人叹服心折……我别的不说,还是那句话。侯府人口少,开销少,还是能拿出一些钱财的。也算是我报答老先生的心意。”   “侯爷是不相信老先生的心血著作能够盈利?”陈厚蕴指着手边被小心包裹好的书册。笑着问道。   邓长年摇摇头:“读书人多,从医者少。”   那里有多少买。   四书五经,那是读书科举必备;话本小说,也有富家子弟愿意购买以作消遣……医书又难以看懂,有几个人愿意掏大价钱买回去?   陈厚蕴也摇头,道:“这一点,却是长年老弟想错了。”   “要知道,如今在书局,还真的找不到什么医书著作。就是各家医馆以及杏林世家,学医也靠耳提面命。书房里收藏的,也多为手抄本。”   “因为买不到,所以各家都视自己所拥有的为珍宝,越发敝帚自珍。不肯向外传播。”陈厚蕴轻叹道:“待这书印刷出来,我会送给长年几本。你翻一翻,就明白我的信心在哪儿了。”   “老先生所整理的,不仅有药材药方,而且还有脉案!甚至于一些珍贵丸药的配方!而这些配方,都是各家不传之秘!”他叹道:“这三本药材已经足够详尽。足以引起轰动;待到将来有配方刊印出来,只怕天下所有的从医者都要炸了!”   “而一本著作,只要有了轰动关注话题不断声名鹊起,难道还怕没有人肯掏钱买?”陈厚蕴十分笃定,道:“老先生凭着他的心血之作,只怕根本不会缺钱财了!”   邓长年闻言十分震惊:“当真?”   “老先生的医术,你应该是服气的。”陈厚蕴轻声道。   邓长年这才缓缓回神,很快就道:“老先生若真的公开各家秘方,只怕会有不小的麻烦。若是将来陈兄有任何差遣之处,我邓长年绝不二话。”   陈厚蕴道:“恩,将来若是有需要,肯定找侯爷你。”   两个男人在这边谈话,两个女人却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洒了一把鱼饵,看锦鲤游过来翻腾抢食。   “阿娘妹妹。”郑珠儿低低地问沈柔凝道:“是不是府上的大太太……”她很想问问,是不是陈大太太为难了沈柔凝。身为妻子,她当然能察觉到自己丈夫对沈柔凝的关心之意。   沈柔凝摇摇头:“母亲最近总说疲倦,但睡眠却又不好,气色差了许多。夫君他心细孝顺,才想到了老神医曾提过的妇人更年症状,所以就过来问一问。”她当然不能说陈大太太对她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   “想一想,母亲嫁入京城这些年,当真是没有一刻是闲暇过。”沈柔凝微微叹息,问郑珠儿道:“要管理这么大一座府邸,府上百来人,一定很不容易吧?”   郑珠儿点头道:“一开始是很难。好在这里的下人都是忠心耿耿,定下了规矩之后,也就容易了。之前侯爷姨母过来,更是帮我良多。”她想起邓长年的姨母正是沈柔凝的大伯母,便笑着道:“阿凝妹妹知不知道姨母什么时候再来京城?我很想当面向她问安呢。”   “大伯母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再来的。”沈柔凝顺着她的话闲聊道:“她是沈氏宗妇,祖宅那里也离不开她老人家看顾,也是难得有空。” ☆、471 坦荡   “上次姨母还与我,将大半家务都交给了两位表嫂,想要颐养天年了呢。”郑珠儿惊讶地道。   “大伯母的确是想要享清福的,只是两位表嫂依旧年轻,依旧需要她多多教导的。”沈柔凝道:“而且大伯母一向身体不错,真完全闲下来,怕时间也不好打发。”   “若有孩子在膝下承欢,时间就过得快了。”郑珠儿到这里,不禁想到自己:邓长年留在京里的时间不多,若他再次离开之时,自己依旧不能怀上孩子……别的都不谈,这空寂漫长的时间怎么打发?   想到这里,她也就收起了试探的心思。   就是亲母女,还能闹出矛盾呢,这做婆媳之间,那里就能没有一儿摩擦?沈柔凝嫁给自己表哥做继室,日子不知道比其他人好过了多少,又有什么值得她这个外人费心关怀试探?她郑珠儿成了候夫人,婆婆妯娌都没有,难道烦心事都没了么?   沈柔凝看郑珠儿有些走神,便就没有再开口。   待郑珠儿回过神,又问起了明嘉郡主的身体,自然而然就提到了孩子,言语之中不禁流露出羡慕之意。这样的话题本来很容易继续下去,但也不知道郑珠儿想到了什么,才起了个头,就提到了今秋的新布料花色来。   陈厚蕴和沈柔凝没有多留,用完一盏茶之后,也就告辞了。   送人离开之后,郑珠儿见邓长年就准备去书房,一咬牙,开口道:“侯爷是在担心沈家妹妹受委屈吗?”   邓长年立即看向郑珠儿,眼中突然迸发的冷意惊的郑珠儿后退半步,心中一凛。但邓长年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开口道:“你想什么?”   郑珠儿迟疑开口:“妾身……只是……”   没等她出什么,邓长年便摆摆手,突然加快了步子。   郑珠儿见状心中一阵忐忑,又觉得十分委屈。迟疑一下,低头匆匆而行,才勉强能跟上邓长年的步子。   她又有何资格去同情沈柔凝?沈柔凝有身为表哥的丈夫细心呵护,为莫须有的“婆媳矛盾”奔波设法……她郑珠儿看似风光。但自己的丈夫却一句话都不肯与她!   自己丈夫想要娶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   想到此处,郑珠儿越发觉得心中难过,眼圈一红,落了泪。她不敢让邓长年知道。低着头又用袖子去擦。   邓长年重新走回了刚才招待陈厚蕴和沈柔凝的凉亭,站在廊柱边。   而他站的位置,正是沈柔凝刚才坐过的地方!   郑珠儿紧紧咬唇,心头一阵酸楚难过,开口道:“侯爷……”他竟然丝毫不顾自己的想法!她才是他明媒正娶唯一的妻子啊!   “我关心她,你很难受吧?”邓长年一开口,就让郑珠儿愕然。她抬头对上邓长年的眼睛,心中一片慌张,忙道:“不,我没有。不是……”一时间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邓长年叹息一声,没有再与郑珠儿对视,望着荷塘,道:“我还记得,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不到五岁,她的弟弟还都没有出世……那时候,我身体很差,所有人都我活不了,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活不成的。直到我看见她。”   邓长年停顿许久。   郑珠儿娇躯颤抖,仅仅咬着唇。   有风从湖面吹过,她突然间觉得冷的要命。   “从我七岁到十五岁这八年里,她一直都是我的梦想。”邓长年道:“但世事变幻太快。快到让我应接不暇,再回神时,却已经错过了她。”他摇摇头,看向郑珠儿道:“你既然心有疑虑,我便也就明白地告诉你。她在我心中的确十分重要,甚至比你这个妻子更加重要一些。但我既然已经娶了你郑珠儿。就不会对你不起……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   “侯爷,妾身明白了。”郑珠儿的眼泪滚滚而落。   她的夫君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她的心,从未像现在这般安定!   邓长年叹息一声,看着郑珠儿,没有再开口。   他早已放弃了沈柔凝的惦念,将她当成自己的朋友和妹妹一般看待。但他的心,也无法再对另外一个女人再生出波澜,哪怕这个女人已经是他娶回来的妻子。   这世上多的是平平淡淡的夫妻。   ……   陈大太太听闻陈承方和沈柔湲被送回来,却不见陈厚蕴和沈柔凝,不禁让人将红缨叫到面前,皱眉道:“大爷和大奶奶呢?”   “回太太,大爷和大奶奶是有儿事要去威武候府拜访,不多时就会回转,请太太不必担忧。”红缨回道。   “怎么突然去了威武候府?”陈大太太眉头并未松开,道:“突然上门,他们倒也不怕失了礼数。厚蕴怎么也胡闹起来了。”   言下之意,从前只有沈柔凝才会“言行随便”,将陈厚蕴给带坏了。   这话当然并不是红缨能够回答的。   陈大太太看着她平凡无奇木讷的脸,心底不喜,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他们陈府也是名门世家,丫鬟的也一样能代表这府上的脸面!这个丫鬟生的面相木讷,沈柔凝怎么还对她这样倚重,时时刻刻带着?   陈大太太却是忘了,这个丫鬟,曾是她二儿子身边服侍的。   红缨离开之后,李妈妈劝陈大太太道:“太太再歇一会儿?”   陈大太太揉了揉太阳穴,摇头道:“哪里还能再睡的着。”   她昨夜几乎没能合上眼睛。又怕翻来覆去影响到丈夫的睡眠,撑着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个晚上,早上早早起身,没一会儿就觉得头痛欲裂。硬撑着处理完了府上琐事,用过午饭,才在榻上合上眼眯了片刻,就被陈承方回来的动静给吵醒了。   这会儿她面容晦暗,仿佛觉得下一刻她的脑袋就要炸开了一样!   “以奴婢看,太太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李妈妈劝慰道:“人总睡不好,怎能撑得住?”   “怕也没什么用。”陈大太太压住心中烦躁之意,对李妈妈道:“算了,你先替我揉一揉吧。” ☆、472 花草   李妈妈闻言立即净了净手,向陈大太太施礼后,走到其身后,解开了陈大太太发髻,将双手放在她的头上,按揉了起来。   应该是她的手法很好,陈大太太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太太还是要强了些。”李妈妈低声道。   陈大太太沉默未答。   陈大太太自就外柔内强,碰到再为难的事情,也绝不开口向人求助。嫁入陈府之后,这上上下下的重担立即压在了她身上,她也咬牙承受下来,从未喊一声苦叫一声累!   别人有孕的时候养尊处优,连拿根针都怕受累,陈大太太生养了两个孩子,别大着肚子,就是做月子里,也一样将府上的家务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而她的身体状况也一直都不错,便是偶尔头疼脑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多少年几乎从未称病过!   恐怕在陈大太太心中,若是特意请大夫看诊,就是一种软弱无用的体现!她从前四十多年都没特意麻烦过大夫,如今又怎么会因为失眠就大张旗鼓去请人!   在李妈妈的双手作用下,她立即觉得头痛轻松多了。只是她才轻松了一会儿,就又听见外面动静不,立即睁开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心头仿佛窝着一团火,烧的人焦灼无比。   陈大太太立即端坐,待李妈妈收回手之后,吩咐道:“你去看看。”   李妈妈匆匆走出去,很快又走了回来,禀告道:“回太太,是大爷和大奶奶上午去花市买的花草被送到了。因为买了不少,又不是一个店家,因而来了不少人,才显得有些喧闹。”   陈大太太一听坐不住,让李妈妈赶紧给自己梳了发髻,走了出去。   果然来了不少人。   碧心院的几个大丫鬟正指挥着店家将花草歇下来,碧冬正握住钱袋子。一一与那些店家结账。已经有许多花草摆了一地,看起来已经有好几十盆。而后续还有店家推着车源源不断地送来。   从前的陈府不缺花草,如今的显文候府更是不会缺花草。府上的花房陈大太太昨儿才去看过,各种花草都被照顾的很好……难道碧心院去讨要的话。花房还能不给?   为何又大张旗鼓地买这么多!   陈大太太皱眉巡视,也根本没有发现多少稀罕的品种!   “碧冬是吧。”陈大太太喊人的时候,又发现自己很不喜欢这个名字:沈柔凝怎么会给自己的院子取名与一个丫鬟重复了!而这个丫鬟也是乖张,居然不知道改个名字!   “碧冬见过大太太。”碧冬恭敬地道。   “这都是大爷和大奶奶定下的?”陈大太太沉这脸问道:“碧心院用得着这么多花草么?”总不能将整个院子都摆满了,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回太太。是大爷要将在东厢房布置一个花房出来,大奶奶觉得雅致,就同意了。这不,两个主子兴致很高,立即就将花草买回来了。”碧冬着话的时候,又有人来找她结账,她对陈大太太歉意行礼,忙碌去了。   陈二太太听这个消息,也出来看热闹,瞧着满地的花草十分喜欢。叹道:“厚蕴真是宠着阿凝啊,这么多花草,怎么也得几百两吧!更是不知道养不养的活?几百两眨眼就花出去了,不定还会打了水漂,厚蕴真是一也不心疼!”   陈二太太又故意惊呼道:“莫不是走的公账?”   其实她也看到了是碧冬再用现银付账。若是走的公中账目,肯定就是账房先生在记账结算了。她就是看到心中高兴,故意问出来让自己大大嫂脸色再难看一些的。   碧冬忙道:“回二太太,这些花草是碧心院格外要的,哪里能让公子破费。大奶奶并不敢坏了规矩,一早就给奴婢准备好了银两。让奴婢来结算了。”   也就是,这花费的银子,既不是公中所出,也不是陈厚蕴为沈柔凝破费。根本就是沈柔凝自己出的钱。   “是阿凝自己出的钱啊。”陈二太太啧啧道:“差儿忘了,阿凝可是个富婆呢,难怪有底气折腾在自己院子里弄花房。”她完之后就在花草丛中左右赏看,指着一盆“别样金”道:“我喜欢这个色,金红金红的,瞧着就喜庆……碧冬。你家大奶奶没不准我们讨要个三两盘吧。”   “二太太喜欢尽管搬走就是。”碧冬笑道:“原本大奶奶也是要给几个院子里送几盆的。如今二太太有喜欢的,大奶奶回来会知道买对了东西,肯定会十分高兴的。”   “你这个丫鬟,嘴挺会话。”陈二太太原本就是个不懂客气的人。她听见碧冬这么,就欢欢喜喜地又挑选了两盘,指挥着人搬了回去,又问陈大太太道:“大嫂不挑两盘?也算是阿凝一片孝心。”   陈大太太只觉得人来人往吵吵的脑袋疼,又觉得各种花香混杂在一起熏的她心中越发地觉得堵,面色难看地道:“我那院里,又不缺这些东西。”   不过是几盆花草,值得她稀罕宝贝的跟沾了多少便宜似的!   陈大太太不愿再留在这里,一转身快步走了。   “唉,大嫂貌似不高兴了。”陈二太太露出一些担忧,却是掩藏不住的笑意,对碧冬道:“大嫂恐怕是看不得你家大奶奶乱花钱吧。恩,回头替我谢谢你家大奶奶……你忙吧,我也走了。”   碧冬领着几个丫鬟行礼恭送。   她接完了花草,请了一些丫鬟婆子帮忙将上百盆花草搬到了碧心院,给了不菲的赏钱,口中道:“大奶奶请大家喝茶的钱,别嫌少。”   丫鬟婆子得了赏钱,欢欢喜喜地去了。   关上了院门,碧冬对着满院子里摆的花花草草,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红缨在她身边道。   “难道你没有发觉?”碧冬道:“二太太的没错,大太太生气了。”   “大太太哪里会为这儿事生气。”红缨道:“你想多了。”她是在陈府长大了,一直都知道,陈大太太是个大气的人。 ☆、473   (已更新~) 碧冬闻言咕哝一声,红缨没有挺清楚。 待陈厚蕴和沈柔凝下午回来,碧冬趁着伺候沈柔凝换衣服的功夫,低低地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奴婢瞧着,大太太的脸都黑了呢。”   沈柔凝道:“大太太最近睡眠不好,又不肯请大夫。一会儿我会和表哥去看她……恩,你忙去吧。” 碧冬点头离开了。 沈柔凝换好了衣裳,从满面的花盆中指了两盆长寿竹让人捧着,同陈厚蕴一起往陈大太太那里走。 沈柔凝低声道:“我想了想,以母亲要强的性子,怕是不肯承认自己是生病的。而且老大夫也说了,这个时候,靠的还是饮食上的调养,尤其要放宽身心。饮食上交待一下厨房和伺候的丫鬟就好,但若想要母亲放宽心思,还是请父亲私下里说,母亲应该能听得进去。”   按照册子上,处在更年期的妇人,是多思多疑的。 若是陈厚蕴和沈柔凝说一些话,只怕会让陈大太太多想到别的方面去,反而适得其反。而陈大老爷私下里提一提,陈大太太才更愿意接受些。   “你考虑的是。”陈厚蕴点头道。 两个人到了正院,陈承方早已一觉醒来,精神奕奕地在院子里滚藤球玩了。小脸玩的红扑扑的,显然精神劲儿好的很。陈大太太正在西厢指挥着丫鬟擦洗家具。看样子,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 陈厚蕴和沈柔凝也忙走了过去。 沈柔凝歉意地道:“娘,实在是对不住,说好了我也帮忙布置的,但我一时间给忘了……” 陈大太太用一块头巾包住头发,挥手将陈厚蕴和沈柔凝往外赶,道:“别进来,别弄的一头一身的灰尘。”她也走了出来,看向沈柔凝,叹息道:“你能帮我领了承方半日,让我腾出时间来亲自来弄这屋里,也是帮了大忙了。” 沈柔凝忙道:“娘,您这么说,实在让我羞愧。” 她也没有真的忘。 不过沈柔凝以为清扫擦洗这种事情,肯定有丫鬟婆子做了,她们只需要想着怎么摆设家具怎么装饰房间……却没料到,陈大太太竟然亲自参与清扫了!   其实陈大太太能做多少?她若是不在场,怕其他人动作更麻利! 但沈柔凝却不能这么说,只能羞愧认错。 陈大太太点点头,似乎累了,没有再说话。 陈厚蕴指挥着人将两盘长寿竹放在廊下,对陈大太太道:“娘,您和阿凝说话,我去找父亲。” 陈大太太摆摆手。 她一身灰尘,自然要清洗一番,动作不紧不慢。沈柔凝站在一旁给她拿着帕子。 “辛苦你了。”陈大太太淡淡地道。 她一脸倦容,让面上皱纹显然多生出了几道。 沈柔凝摇头道:“只是一点儿小事,哪里算得上辛苦。倒是娘您也要保重身体……夫君十分担心您的。” “他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我的身体,难道我自己不清楚?”顿了顿,陈大太太道:“你们今天去逛了花市?碧心院根本不算多大的地方,你当真要在厢房弄个暖房?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些?” “再说,我年纪大了,这个家,最终还是要交到你手里。”陈大太太抿了一下唇,道:“而且承方也需要你照顾。将来你再有孕,孩子多起来,只怕根本不会有养花种草的闲功夫!” 这才几天,就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明嘉郡主乃郡主之尊,从前舞剑弄刀的,嫁入陈家之后,都能够收敛脾性安于内宅,而沈柔凝才嫁进来几天,就全不知收敛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陈大太太真的很想告诫沈柔凝,这会儿不是她在家当姑娘做娇客的时候了……但想一想,到底是没能说出来。而话说不出来堵在心口,自然越发难受起来。 “娘教训的是。”沈柔凝微笑道:“只是想着有娘能担待一日,我就能多偷懒一日……将来若是真的没有了养花种草的功夫,那也只能作罢了。”   陈大太太淡淡地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陈承方小跑着过来,陈大太太对沈柔凝道:“承方喜欢你,你陪陪他吧。”好过于两个人坐在一起没有话说。想从前,沈柔凝也是温柔善解人意的,怎么如今成了个句嘴葫芦一般,在她面前连话都不肯多说了? 沈柔凝便领着陈承方到院子里抛藤球去了。 陈大太太坐在那里听着陈承方的笑声,黯然沉默。从前以为她又从容又大方……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个孩子一般的性子,只想着法子玩……   黄昏时候,陈大老爷与沈柔凝从外面走了进来。 陈大老爷看到沈柔凝,温声说道:“阿凝在这里正好……一会儿你们将承方领到碧心院去用饭,恩,让他在你们那里歇一晚上吧,明儿过午再送回来。” 陈大太太一听愣住:“怎么了?” 陈大老爷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对她道:“你还怕他们两个照顾不了一个小孩子?总之,你就别管了就是。” 陈大老爷当着儿子孙子的面前这般行事,让陈大太太不禁面上发热,也不好反驳自己的丈夫,只好道:“既然如此,让李妈妈收拾收拾,再领着两个大丫鬟过去吧。” “你别管了!”陈大老爷直接携着陈大太太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夫人,我有话要对你说。” 陈大太太只好被拖进了里屋。没等她责问陈大老爷怎么回事儿,陈大老爷却先表达了不满,道:“夫人,之前不是说定了么?今天我们这对老夫老妻出门赏月游湖?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街上虽然没有了灯谜,但许多花灯还是没有摘下来的,也不怕特别冷清。你儿子给我们在明月楼定了位置,又定下了一艘画舫……” 见陈大太太依旧发愣,陈大老爷故意重重咳嗽一声,板着脸佯作愠怒,道:“你还愣着干什么?难道想就这个样子出门?” “真要出门?”陈大太太突然慌乱起来。 就她与自己丈夫二人?在明月楼吃饭?然后画舫游湖? 陈大太太甚至都不记得上一次与陈大老爷一同出门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还没有怀上陈厚蕴的时候,游玩过一次上元灯会?而且那时候还有一个小姑子陈君怡一路上需要她照顾,回来之后只觉得累…… “那老爷,我该穿什么?”陈大太太不禁张口问道。 让她出门参加妇人们的聚会宴请交际,她相信自己能打扮的妥妥帖帖的,应付自如;但与丈夫一起夜游……她完全没有经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陈大老爷听见她问,不禁瞪大双眼,道:“你穿什么我哪里知道?其实我看你现在这一身也不错……或者你找人问一问?昨儿二弟他们不是出门了么?你让人问问,二弟妹怎么打扮的?” “弟妹她什么年纪,我又是什么年纪!”陈大太太忙道:“不妥不妥……”让她向陈二太太那样涂脂抹粉打扮的鲜活亮丽的,她会觉得不伦不类全身不自在不说,而且她根本没有那样年轻鲜亮的衣裳! “要不,算了?”陈大太太低声道。 像陈厚蕴和沈柔凝这样年轻的小夫妻一同出游,旁人见了都是羡慕祝福的。像他们这样年近半百之人在把臂同游做出一副恩爱的样子,只怕旁人见了都要笑话的! 陈大太太觉得自己生不出这样的勇气来。 “你怕什么!”陈大老爷瞪着眼睛不高兴地道:“为什么要算了!” 陈大太太十分心虚。 “都是应祖母的人了,扭扭捏捏的有意思么?”陈大老爷道:“你若是想不好穿什么,那就这么出去!怎么反而不爽利起来了!” 陈大太太闻言一咬牙,道:“那老爷请稍等,妾身去去就来。” 是啊,她怕什么! 谁说老夫老妻就不能一起撇开子女出门了! 陈大太太本来就是内心要强的人,更不愿意被人称作“扭捏”之人,当即下定了决心,回到内室,打开衣柜……又有些迟疑起来。 李妈妈走进来,笑着道:“恭喜太太……老爷让奴婢进来伺候您更衣呢。”她显然知道了一会儿两位主子要出门的事情。 陈大太太脸色一红,却不肯在下人面前露怯,深呼吸一口,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去明月楼都该穿什么才好?” 李妈妈虽然管着陈承方那边的事,但也一直关注着陈大太太这边,对陈大太太所拥有的衣物了如指掌。被求助之后,她很快从陈大太太的衣柜里找出两套衣服,道:“奴婢觉得这两件都很不错,端正且不轻浮,无论是白天还是在夜晚灯光下,颜色都很好看。” 陈大太太对她的眼光表示满意,想了想,道:“那就这件。” “首饰就用珍珠。”下定决心之后,陈大太太也恢复了从容镇定,道:“你帮我梳一个活泼些的发髻。竟然出门游玩,总不能太死板了。”   “太太放心。”李妈妈赶紧忙碌起来。 陈大太太这么一打扮,足足让陈大老爷换过了三盏茶,才从内室走了出来。当陈大老爷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难免又有些忐忑,问道:“怎样?” 陈大老爷故意上下打量欣赏了一番,叹道:“我现在有些后悔,早些年不懂风情,没有多陪你出门走走了……从前我总以为对你很不错了,如今想想,却是亏欠你良多。” 陈大太太闻言心中一酸,道:“老爷这是什么话。” 陈大老爷执了她的手,道:“你这些年为这个家付出的,我心中都记得呢。恩,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陈大太太重重点点头。临到门口之时,她还是将手从陈大老爷手中抽了出来,落后了他半步。 …… “是你鼓动的父亲么?”沈柔凝牵着陈承方在园子里慢慢走,问陈厚蕴道。 陈大老爷一心做学问,哪里会留意到这些事情。 在他眼中,陈大太太当着整个陈府的家,上上下下井井有条,大太太的地位无人动摇,恐没有什么能够让她觉得为难的。所以,他恐怕也不会留意到,陈大太太细微的心思情感。 “为人子女,当存孝心。”陈厚蕴道:“不过我也只是替二老定了雅间安排了画舫而已。关键还是父亲自己突然想通了。另外,我已经与父亲说了最近娘情绪郁郁的事情,他也说了会留意。” “你放心。”陈厚蕴道:“娘很快就能调整回来了。” 沈柔凝点了点头。 再次回到碧心院之后,沈柔凝想了想,吩咐丫鬟往各个院子里都个送了几盆花草,而后亲自去见了沈四太太。沈四太太仿佛不清楚外事,并未问起花房之事。 “母亲,若是我想等过两年再要孩子,您觉得如何?”沈柔凝低声询问道。 沈四太太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因为承方?” 只怕任何人听到她提起这个,都要想到陈承方。 “不完全算是。”沈柔凝轻声道:“主要是我自己觉得,现在并未做好准备。”她和陈厚蕴身体都很健康,想要个孩子应该不难。但沈柔凝这两日越来越觉得,自己尚未准备好对一个新生命负责。 哪怕她名下已经有了承方。 沈四太太微微沉吟,却没有细问,道:“以你的年纪,的确小了些。推迟两年倒也无妨。但孩子的事情,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需要同厚蕴商量一番。” “他应该会赞同的。”沈柔凝道。 “这样就好。”沈四太太点点头。 一如既往,她并不会干涉沈柔凝的事情,道:“后日老爷子会再回书院,我和你父亲明天就准备回八分街了。”想了一想,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如今新婚头一月,你懒散些,大家都能体谅。待满月厚蕴上衙之后,你要意识到现在是新妇而非娇客,多少要用心一些。” “若真的觉得受不住,就早早跟随厚蕴外任。”沈四太太心底还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受到委屈,哪怕那些委屈说起来那么的微不足道:“总之,有老爷子心疼你,你也不必过分小心翼翼。” ☆、474 月色   看来,沈四太太这一次大概觉得会走的很远很难回来一趟,所以难得地对她吐露了些温暖的话,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仅仅是给她警醒。   沈柔凝问问一哂,道:“为什么觉得我会受委屈?”   不仅仅是沈四太太,另外还有许多人。   而总结起来,不过是从前对自己关怀无比的大舅母变成婆母之后,对待自己不像从前一样亲密了而已。但在一些人眼中,她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其实这样是没有道理的。   陈大太太的如今的态度已经足够和蔼可亲,任何人也没有立场要求她更多。难道是要陈大太太嘘寒问暖甚至卑躬屈膝地将自己供起来,才算不委屈自己么?   显然,这不可能。   所以,沈柔凝当真一儿都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   陈大太太对她疏远一些,那她在陈大太太侍奉的时候就谨慎心一些就是。无论怎么论,陈大太太也不会是世人眼中的恶婆婆吧!   沈四太太闻言不禁打量了沈柔凝一眼,有些意外,片刻之后便释然,道:“你能看的清楚,这很难得。如此,我和你父亲也就没有需要牵挂的了。”   沈柔凝笑了笑,转变话题,道:“其实我挺羡慕阿湲的。年纪,就已经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有过这么多的见识。其实母亲还是应该将端榕也带上的。他现在在书院闭门读书,其实进益有些一般了。相对来,多张见识,于他以后助益更大一些。”   “人的见闻和眼界,会随着成长而越发显得珍贵。”   沈四太太怔了怔,道:“你的道理,我并不是很懂。不过我回头会征询老爷子的意见。他若是觉得端榕应该离开,那我和你父亲就会带着他一起离开。”   沈柔凝便道:“老爷子睿智,母亲思虑周全。”   回到碧心院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陈承方头一回与父亲母亲一起住。显得格外的兴奋,洗漱完毕之后还在床上爬来爬去不肯睡下。最后还是沈柔凝讲了一个动物的故事,才哄着他安静躺好了,慢慢睡下。   “真不容易。”陈厚蕴叹息道:“从前在我陪他的时候。他总是在我怀里就睡着了。没想到平日里哄他睡觉这么难。”   “所以即便母亲不是更年期,这一年多也被一个孩子给折腾的身心俱疲了。更何况,这一年多里,又发生了许多事,需要她忧虑的又不仅仅是孩子的问题。”沈柔凝能够体谅陈大太太的辛苦。也不怕陈厚蕴知晓她的想法:“若是你我不准备立即就要孩子,且在你离京外任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十分希望能够替母亲分担一些家务琐事……但又怕母亲多心,以为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管家权。”   在内宅女人心目中,管家大权是最重要最需要抓住的权利,绝不容有失。多少争斗,甚至于亲人相残,都是因为想要掌握这一份权利!   在陈承方的问题上也是一样。   陈大太太习惯了操持陈承方日常生活里的一切,定然不想要轻易放手的。   “母亲内心十分要强,估计也是不愿意清闲下来。”   “只是她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长期压力疲惫得不到放松,更是对健康损害颇大。我心中想着,若是能让她多少修养一阵子再忙碌操劳,情况肯定要好上许多。”   陈厚蕴头,道:“父亲那里,我已经过了。希望父亲能够劝的动母亲。今晚算是个好的开始。”   沈柔凝抬头看了看天边渐渐升起的一轮明月,了头。   陈大太太与陈大老爷立在船头,安静地赏着这湖上升明月的美景。晚风轻摇,碧波微荡,天地间笼罩在一片银辉之下。美好的让人心神恍惚,觉得不在人间。   这银色的月光夜色仿佛是最干净的清泉,温柔的涤荡着人心。此时此刻,陈大太太只觉胸中所有的烦躁抑郁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安静安宁。   而这样的安宁,已经是她许久不曾感受到的了。   湖面上突然跃起了一尾鱼,打破了一轮圆月的倒影,漾起了细碎的银光。   陈大太太从梦幻中回神,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陈大老爷开口问道。   “没什么。”陈大太太道:“我在想,从前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这样的景色。”   “那是你操劳的事情太多。一直太忙碌了。”陈大老爷道:“如今两个儿子都长大成家,你总归能松口气了吧?”他抓住陈大太太的手,动情地道:“你这双手,不知道还能不能抚琴?我突然很想听一听。”   曾经在什么时候,陈大太太也是一个音律大家。她的陪嫁里,有好几把十分珍贵的古琴。只是那些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被束之高阁,再也没有人碰过了。   怕是陈大太太自己,都忘记了它们的存在。   陈大太太想起这些,心中涌起一种无法描述的酸涩,摇摇头,道:“只怕是不能了。”   “有些记忆,是不会忘的。”陈大老爷牵着陈大太太走到船首琴台上,将她按着坐下,道:“夫人,试试看。”   陈大太太轻轻拨动一下琴弦,立即流淌出一串音符来。仿佛有什么记忆苏醒了一般,她慢慢地挑动了一个琴音,又顿了顿,像是在回想,才拨动了第二下……   终于,琴音由生疏变得流畅,又由流畅变得随心所欲……陈大太太闭上眼睛,已经不再去努力回想二十年前记住的那些曲谱……只拨动着自己的心!   余音在湖面上回荡了良久。   陈大老爷才仿佛从沉醉中回过神,赞叹不已。   陈大太太一样是良久才从琴音中找回自己,再次随手拨动了一下琴弦,听那一串音符飞快地滑过,就像是她这些年的时光,突然很想落泪。   “让老爷见笑了。”陈大太太轻声道。   “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让你牺牲的太多太多,连抚琴娱乐的些许时间都没有了。”陈大老爷道:“夫人,从明日开始,你就将家务琐事分出去一些吧……我只希望。待我们孙女儿能够学琴的时候,她的祖母还能够评她的得失,露一手震慑他们,让他们崇拜……”   陈大太太想一想那画面。也露出一抹笑容来:“同孙女儿们比较?老爷您也真的能想……”但若真有那一日,的确有趣。陈大太太略一走神,又回到了现实,问道:“只是家务琐事能够交给谁?若是弟妹当真能够帮我一些,老爷难道以为我是那种霸住一儿不放的人?”   “夫人当然不是了。”陈大老爷道:“我们府上两房人都是各有私产的。无论是夫人您,还是二弟妹,都不是一心想要惦记公中财产的人……二弟妹虽然不成,但现在你不是才娶了两个儿媳妇么?无论是阿凝还是明嘉,替你分担些管家理事的任务,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你别总是体恤她们,自己受累。”   到最后,话音里已经有了些埋怨之意:“害我这么多年没有听到好琴音……”   月光皎洁,夜色温柔。   陈大太太此时的心情完全不似中午时候了。她听了陈大老爷的话,心中羞涩之余。又不禁开始细想陈大老爷的提议,也并未觉得烦躁恼怒。只是略微一想之后,摇头道:“阿凝才与厚蕴成亲,这会儿就使唤她,会显得我这个做婆婆的不通情理;而明嘉却大着肚子,很快就要生产,而后又要照顾幼子,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无论是阿凝还是明嘉,年轻夫妻的心思和精力肯定要花费在孩子身上。就算是她们要来帮我,我又怎么忍心看她们受累!”   “能使唤一日是一日。”陈大老爷道:“就拿眼下来,明嘉就算了,待阿凝这新婚的半个月一过。不是正好能够帮你的忙?正好趁着这个时候,你我出城住一阵,你也休息几天。”   他拥了拥陈大太太,强调道:“就你我二人,连承方都不带。”   陈大太太面色一烫,道:“老爷想去哪儿?”   “你若是觉得合适。我其实想陪你回趟娘家。”陈大老爷道:“或者在山上找个寺庙住一阵。或者干脆随便走远一去看看。”   “以前都是我忽视了你。”陈大老爷对陈大太太道:“最近听了妹妹妹夫非要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谋个职位,想起妹妹这几年的变化,才突然意识到,女人家能多走几个地方,也是极好的。”   沈四太太在沈家村那么多年都抑郁寡欢,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味儿;但在走出沈家村,又走出京城之后,一路见识到了山水风景……整个人就有了本质上的转变!   “你最近睡眠不好,情绪焦灼,未尝不是因为待在宅子里被琐事纠缠久了的缘故。”陈大老爷道:“出来走走,不定能有大改善。”   沈四太太的例子,很有服力。   更主要的是,面对陈大老爷的隐隐关切,陈大太太内心早已十分感动,哪里还能出拒绝不答应的话。而且,仅仅是一两个时辰无人打扰的安宁清净,已经让她有了一种整个人焕然一新之感,又怎么能不去想:若是这样的安宁的夜色多几个晚上,那会是怎样一种美好?   陈大太太靠着陈大老爷,眼中涌出湿意,低声道:“若是回娘家,会不会太麻烦了?不瞒老爷,最近我总是想念家乡山上的银杏林……您不知道,当秋天到了,所有的银杏叶子被染的金黄金黄的,整个林子仿佛都是金子做的一样,地上铺满的金叶子让人不敢踏入其中……”   若非是这样的夜色中,陈大太太绝不会向自己的丈夫吐露这样的心事。而这这样的夜色之中,许多平日里想不到也不出口的话,此刻却是那样自然而然地了出来。   清晨。   陈厚蕴找到陈大老爷,笑着问道:“父亲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大老爷不禁瞪了陈厚蕴一眼,道:“笑眯眯的,像什么样子!”   他同陈大太太一直待到了月色西沉三更时分才回到陈府。回来之后,自然是所有人都睡下了。他至今还有些忘不了开门的家丁露出的诧异之色。   自己还是不如二弟面皮厚实。   陈大老爷忍不住想。   陈厚蕴摸了摸鼻子,靠近陈大老爷一些,低声问道:“爹,我娘那里,有你出马,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吧?你们定下了什么计划没有?赶紧趁热打铁,别让娘过一阵子想来想去地反悔了。”   他刚才特意有问过服侍陈大太太的丫鬟。是陈大太太昨天夜里虽然睡的晚,但一夜香甜的很,醒来也是精神奕奕的,至少状态比前一阵子强多了。   显然是出门赏景散心有了效果。   陈大老爷咳嗽一声,道:“你娘想回一趟娘家,看看家乡的银杏林……眼下已经过了中秋,今年怕是来不及看秋天的银杏林了吧。”   “来得及,完全来得及!”陈厚蕴忙道:“这样,爹,这出行安排都包在儿子身上,您一会儿只管告诉娘,让她赶紧收拾收拾,三日后您们二老就出发!路上走三四天,舒舒服服地给您二老送到地头上!”   陈大太太既然提出来了,若是去不成,岂非又要成为心病?这心病积压在心,无论是对谁都不是好事情!而一单她心愿达成,再回来时候,精气神肯定会大不一样的!   陈厚蕴这么一提,陈大老爷反而有些迟疑了:“会不会太突然了?”   陈厚蕴笑笑摇摇头。   陈大老爷也不知道他是坚持三天后就走呢,还是已经放弃了。就在他坐在书房拿不定主意有些郁闷的时候,余荫堂来了人,是老爷子让他过去。   “听厚蕴,你要送周氏回娘家一趟?”陈老爷子递给了陈大老爷一封信,道:“既然如此,你就替我给你的泰山大人送封信。” ☆、475 三日   陈大老爷看着手中下意识接过来的信,不禁愣了愣。   “父亲……”陈大老爷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   老爷子摆摆手,道:“厚蕴前几年走过不少地方,他手下不缺经验丰富老把式。由他安排人送你们,我很放心。周氏自从嫁进来,就没有回过娘家,这起来是我们陈氏对不住她。这一次你们去的话,只需能在新年时候赶回来就行,路上不必走的太急,多在周家住一阵也是可以的。”   “若非是厚绩媳妇就要临产,便是你们在周家过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陈老爷子道:“家里的日常琐事都有定例,年节年礼也阿凝她能忙的来,只是女子临产是大事,她年纪轻,只怕到时候会慌乱。”   老爷子话已至此,陈大老爷也难以解释自己和妻子尚未做出决定,只能就这么定下来。这么一来,他要赶紧回去告诉自己的妻子……   陈大太太乍一听这个消息,也是愣了一下。   “我已经跟老爷子请示过了,老爷子体恤你这些年都没回娘家,立即就答应下来,让厚蕴给我们安排车马行程。”陈大老爷撒了个慌,瞒下了自己儿子的怂恿,只当是自己当机立断拍板做的决定:“你赶紧收拾一下行礼。年礼什么的,也赶紧拟个单子,开库房去找东西。若是没有的,让管事们赶紧去置办。”   “就这么决定了?”陈大太太依旧不能相信,自己三天后就要启程离京回娘家了省亲了。   “就这么决定了。”陈大老爷道:“再拖拉下去,你又要忙起来,不得空闲了。赶紧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没有?”   陈大太太仿佛没有听到他话,坐在那里怔愣良久,才猛然一下起身,道:“老爷您快,给我找纸笔来……”时间很紧,她需要列出长长的单子。要嘱咐的事情也很多,陈大太太心底万分紧张起来。   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一家人临走之前,方才得知了陈大老爷要陪同陈大太太回周家省亲之事。沈四太太了一句“应该”,又嘱咐了沈柔凝“不许懒惰”。这才离开了。   送走了沈家一家人之后,陈大太太拉着沈柔凝的手,叹气道:“你父亲想一出是一出的,有时候行事实在让人觉得头疼。江西那么远,走一趟亲戚哪能是走就走的?二十多年都没想起来的事情。这一朝想起来,就恨不能插个翅膀飞过去一样!这什么都没收拾,什么都没交待呢,他就定下大后天要启程了!”   “既然定下了日期,娘就别再唠叨父亲了。恩,我能帮您做些什么?”沈柔凝笑着问道。她能感觉,此时此刻,陈大太太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是将她当做能够信赖的亲人,没了之前的防备和隔阂。   看来。陈厚蕴所做的尝试,已经有了作用。   沈柔凝嘴角的笑意更加温柔起来。   陈大太太叹息道:“幸好家里还有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指望谁了。”她不禁看向陈二太太。   陈二太太依旧的衣着依旧十分鲜亮,薄施粉黛的她,看起来十分年轻美丽。送了人之后,她似乎有些困倦了,但往回走的脚步依旧摇曳生姿。   陈大太太不禁想起了李妈妈曾经跟她过的话:若是陈二太太真的用心想学,难道就真的学不会管家理事么?她只是因为有一个好大嫂,可以放心地偷懒,心思都用去琢磨着穿衣打扮和保养方面了……不然。她年轻也不了,却还是一儿也不见老!   陈大太太记得,自己也就比陈二太太大上四五岁的样子。但她们二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已经像是一个老妇人。而陈二太太却还是那么年轻!那样鲜亮的水红色,穿在她身上一儿也不显得眨眼!   陈大太太回过神,暗叹陈二太太已经指望不上,但自己两个儿媳妇却都是聪明能干的,总算能有了替自己分担的人……她看向沈柔凝,有些歉意。道:“你和厚蕴才成亲,就一下子给你这么重的担子……厚蕴只怕是要怪我们了。”   “二老不是很快就回来了么?”沈柔凝笑着道:“有管事们帮我,凡事又有例可循,阿凝自问应该能够应付一阵子。但也就是平常无事的时候。”她似乎有些了担心,道:“娘您是一定能在年前回来的吧?”   “是,总要回来过年。”陈大太太回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沈柔凝舒了一口气。   陈大太太见她如此,不禁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些好笑,心道,到底是年轻没有当过家,虽然没有眼高手低,但心底却还是会发怯的。想自己当年,府中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摸索,去与管事妈妈们斗法……   ……   接下来的两天里,陈大太太十分忙碌。而沈柔凝做为她离开之后的“当家人”,也是从一早醒来就被带在陈大太太身边,随时随地听陈大太太的嘱咐和教导,好应对接下来一段日子里家务事。   至于陈承方挪到厢房去住的事情,因为陈大老爷和陈大太太的离开,暂时搁置了。陈大太太本来建议这一段时间让陈承方搬去碧心院去住,但却被陈厚蕴拒绝了。   “他是男孩子,总不能当姑娘一样娇养着。”陈厚蕴道:“有丫鬟婆子这么多人在,怎么就照顾不好了?再,白日里阿凝也会陪着他。”   陈大太太想想自己大儿子才是新婚,娶的又是心仪之人,晚上不愿意有个孩子挤在一起住,也是情理之中……   “承方是长子,从就应该有担当。”陈大老爷也道:“眼下他身体已经好起来了,我们回来之后就让他住到厢房。满了三岁就给他在内院寻个院子自己住。到八岁就需得搬到外院去。”   丈夫儿子都反对,而且都各有道理,陈大太太只能按在对孙子的担忧,放弃了之前自己的打算。 ☆、476 聪明   尽管有许多的事物放不下,到了八月二十日,陈大太太还是登上了离京的马车,向着多年未归的故乡奔去。   明嘉郡主怀着身孕,只能送到了大门口。陈厚蕴和沈柔凝要跟着一直送出城。   飞虹扶着明嘉郡主的手慢慢往内院走,环视了一眼有些空旷下的院落,低声向明嘉郡主道:“主子从前说大奶奶聪慧,婢子都不肯信原来,还是主子看人准。”   “哦”明嘉郡主笑着问道:“你为什么觉得大奶奶不是聪明人”   飞虹想了想,道:“大家闺秀,都有擅长的才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用心学个七八来年,不是太懒的,都是能有一些成就。这样的闺秀,都要被人称赞为才女,说才貌双全但婢子却觉得,聪慧,却不仅仅是有些才艺而已。”   “大奶奶画儿画的好,但从前婢子却没见她在待人接物上有什么表现,只是看起来温柔和气,加上样子生的美丽,才容易被人喜欢。”飞虹与明嘉郡主一同长大,私下里有什么想法都敢明着说。   “她嫁进来之后,大太太待她甚至都不如待主子您亲近”飞虹道:“但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日,大太太就又恨不能一下子将一切都交给她手里了。婢子私下里猜,大太太突然要回娘家,说是大老爷的鼓动,但说不定其实是大奶奶在背后出力了的。若是真的,那大奶奶的确就是聪明人了。”   王府出身,又跟着明嘉在深宫中住过的丫鬟,凡事就是喜欢想的多一些。   “你这丫头。”明嘉郡主没有恼,轻声道:“你猜的没错,但也不全对。大太太出远门,固然有大嫂的缘故,但却是大伯出力更多。”她摸着肚子看向蓝天,心道:若是沈柔凝直接出面,只怕大太太不仅不会同意走。而且要更加着恼了。   拐几个弯,让大老爷出面,才是上上策。   “那大奶奶能够使唤动大爷替她出力,岂不是说明她更聪明”飞虹转动眼珠道。   明嘉郡主含笑点点头:“要知道。大爷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能让他听话甘心做事的,不是聪明人,怎么能办到”   自家主子根本就不必眼红这府上的管家权。   飞虹轻笑道:“待二爷回来,主子您肯定有比大奶奶更加聪明的时候的”也就是说,明嘉郡主更是使唤动自己的丈夫。只是因为夫妻分隔。没有体现的机会而已   明嘉郡主面颊一红,啐了飞虹一口,看向蓝天,轻叹了一声。   “大嫂,我有心想要回王府住一阵,你看”次日,明嘉郡主见到沈柔凝,有些犹豫地道。丈夫不在家,公婆也离开远行,明嘉郡主觉得有一些孤寂。   “明嘉是怕我照顾这个管家新手照顾不周”沈柔凝笑着问道。   明嘉郡主见她一副玩笑的语气。不禁也跟着放松下来,含笑道:“是有一点儿。只怕大嫂才当家受累,我帮不上别的,只好盘算着给大嫂减轻一些负担了。”   “那我真要多谢你了。”沈柔凝装模作样向明嘉郡主拱了拱手,问道:“打算让王府什么时候来接”   其实明嘉郡主的院子里有小厨房,她有孕之后,一应伙食都是从小厨房里开,用的也是她自己的人,根本不必麻烦外人什么。沈柔凝也能体谅她在陈府觉得孤单想要回娘家人身边的想法,因而并不反对。   明嘉郡主之前还有些怕沈柔凝会有想法。才有些犹豫。此时,见沈柔凝如此理解,她心中坦然许多,道:“一会儿我就让人给我娘带话。看她这两日什么时候能派人来。”   顿了顿,明嘉郡主道:“只是太皇太后又病了,我娘说不得要在宫里守着若是她没有空管我,那我也只有赖着大嫂不走了。”   “一日三餐管饱。”沈柔凝闻言玩笑一句,而后不禁问道:“太皇太后病的不重吧”   明嘉摇摇头,靠近沈柔凝。低声道:“主要是被那一位给气着了。我听说是因为那一位又一次去慈宁宫问安的时候,路过慈安宫,竟然在慈安宫边上的小花园里徘徊了许久没走”   慈安宫住的都是先皇的妃嫔。   而先皇的妃嫔,一个个的,还几乎都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就没有什么年老色衰的皇上在那边小花园里徘徊,是在看花还是在看其他什么   沈柔凝听明嘉说的是这种宫闱秘事,也配合地将头向明嘉郡主靠近了一些,恍然之后又惊讶,低声道:“竟然有这种事情难怪太皇太后都要给气病了”   “是啊。”明嘉郡主低声道:“皇上贪鲜,喜欢美人儿。但他现在身边加上皇后一共也就只有四个美人,其中两个还是宫女出身慈安宫那边花团锦簇的,他会看迷了眼,也是意料之中。”   “其实之前已经有人提议给皇上选秀了。”   沈柔凝点点头,又道:“只怕也不是杜绝的法子。我仿佛听表哥说起,太后她老人家有意让慈安宫的花朵们都放出宫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没了动静”   “她老人家心慈,之前的确是有过这个打算。”明嘉郡主有些惊讶于沈柔凝消息的灵通,低声道:“但老人家心疼儿子,心中多少有些犹豫不定,再说,身为先皇的女人,总要替丈夫守上三年。民间都是如此,更何况是皇上。”   “若是依着先例那些人都是要常伴青灯古佛的。”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没看过的亲可以去光顾一下哦。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477    (更新~更新~) 沈柔凝摇头道:“只怕没有几个能真的定下心思去修佛的。” 明嘉郡主点头道:“太皇太后也是顾虑这一点,怕她们在佛前咒怨,所以才一直没有同意。不过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她老人家应该会早作决断了。” 明嘉郡主说到这里,不禁多看了沈柔凝几眼—— 想当年,沈柔凝差一点儿就……所以说,个人的命运,实在让人唏嘘。 沈柔凝想了想,低声拜托明嘉郡主道:“沈家有两个女儿在宫里的,我那三伯母每每提起,总是要落泪……我私心以为,太皇太后不如将那些未曾生育的先帝妃嫔们全都打发到皇陵守墓……守了一阵之后,想要离开的,悄悄抱了个病故,放她们离去,从此改头换面生活,也是一桩功德。” “我也是这么想的。”明嘉郡主道:“不论怎样,总不能再留她们在宫里了。不然,迟早生出是非来。” 沈柔凝再次点头。 应王妃很快派了人来,将明嘉郡主接回王府住去了。而老爷子也回到了半山书院。陈厚温和陈厚琪也都跟着住进了书院里用功。紧接着,陈二老爷也领着陈二太太出门礼佛,说是要住上七八日才回…… 偌大的陈府,居然就剩下了陈厚蕴和沈柔凝,再加上一个陈承方,刹那空旷起来。而没了其他的主子,沈柔凝每日需要处理的家务事就更加简单起来,只需一时半刻,就能将来请示的管事们都给打发了。 突然间就格外轻松起来。 当两个人在一起看书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美好时光。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就很好。 眨眼过了数日,陈厚蕴已经修完了假期,每日开始下衙上衙。陈二老爷和陈二太太外出礼佛归来,看陈二太太的气色,仿佛更加滋润了一些。 明嘉郡主也回来了。 “上次大嫂与我说的事情,我亲自去与太后说了。”明嘉郡主对沈柔凝道:“太后已经答应下来,很快就会借口遣散一批宫女的名义,将先帝未曾生育的妃嫔们都夹在其中遣散出去。很快就有旨意下来,到时候你要让三伯父家去领人就是了。” 沈柔凝大喜,问道:“具体什么时候?” 明嘉郡主摇摇头:“年前肯定会落实下来。” 她又对沈柔凝笑着道:“你也不必担心错过了时间。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宫里放出消息说要放宫女嬷嬷出来,各家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去替儿女挑选教养姑姑和教养嬷嬷的,就像是一次盛会一般,又怎么会错过。” 沈柔凝闻言点头,还是很快就派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沈三太太。沈三太太立即又上门道谢,带了大量谢礼。 “……难为你一直惦记着你澜儿堂姐。”沈三太太道:“这些是我身为母亲的一片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她开口道:“其他的都算了,有几件貂皮是我托人花了许多心思得到了,你选几张替我送给郡主,替我谢谢吧。” 沈柔凝道:“三伯母放心。” 沈柔凝安慰沈三太太道:“既然太后已经发了话,相信澜姐姐很快就能出宫与三伯母团聚了。” “其实真出来了又能如何?”沈三太太红着眼眶,地沈柔凝道:“她现在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情况,就是再嫁,又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我们纵然有些给她多多陪嫁,但总抵不过在宫里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用操心!” 沈柔凝怔了一下。 沈三太太居然是这么想的?难道沈柔澜的将来都无法保证她吃饱穿暖么? 沈柔凝暗自打量着沈三太太,不知她是真这么想的,还是仅仅开个玩笑。想了想,她委婉地道:“经年漫长的,便是时光,也是难熬。” 她本来想说:宫里面的太监宫女全都是势利眼……一个永无出头希望不被人关注的主子,谁还会当成是主子?里面早就不止一次地发生过宫妃被饿死冻死的情况! 但转念一想就又算了。这样的话,怕是沈三太太不会爱听。 沈三太太对沈柔凝这几句还算是认同,又笑着道:“总之,澜姐儿若是能出来,是好事情。” “劳烦嬷嬷给开开门。”沈柔澜柔声道。 “敢问太嫔这是想到那里去?”守门的嬷嬷一脸严肃,道:“好叫太嫔知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下令,从即日起,慈安宫需的门禁严实,非特殊情况,谁也不准走出去。” 沈柔澜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过来,对嬷嬷连连行礼,焦急地道:“蓝嬷嬷请通融一下,我家主子腹痛难忍,急需请太医救命!嬷嬷通融,救命之恩,断不敢望!” 宫女说着话,将一个镯子塞给了嬷嬷。她也不怕沈柔凝在一边看着,红着眼睛低声道:“蓝嬷嬷,这是主子手里最后的好东西了,您给通融一下。” 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沈柔澜认识这个丫鬟。她叫采薇,是廖太嫔身边的宫女。她们这些太嫔全都住在慈安宫,住进来的时候身边原本能有两个宫女一个太监服侍的,但陆续这些宫女太监们都另谋了出路,当然内务司也不会再给她们添人手,如今几乎所有人身边就只剩一个宫女帮忙了。   能最后留下来,肯定是忠心的。 倒是没听说,廖太嫔病了。 沈柔澜的目光落在那个镯子上。 金线盘花镶了上等的红宝石,做工精致,流光溢彩。沈柔澜还记得,这个镯子据说是先帝赏给廖太嫔的,她也一向珍视的很,平日里都舍不得戴。   这样的好东西,廖太嫔也舍得拿出来打点蓝嬷嬷,难道是真的病了? 让沈柔澜更加惊讶的是,蓝嬷嬷摸着那镯子虽然一副贪婪的样子,但却没有收,十分肉痛地将那镯子还给了采薇,冷声道:“廖太嫔的好东西,老身可不敢收。太嫔腹痛,莫不是贪凉吃坏了肚子?老身无能,怕是请不来太医。”   “总要劳烦嬷嬷通报一声。”采薇十分失望,不甘心地道。 “行了,老身会帮你家太嫔去慈宁宫请示。”蓝嬷嬷翻了一个白眼仁,毫不客气地道:“但你也劝着你家主子,总之别抱太多希望。药喝多了,也伤身。” 原来慈安宫还住着老太后那时候的三两个老姐妹,但她们在因为新人要住而搬了出去。如今老太后看这些年轻的小姑娘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哪还能没个眼色? 蓝嬷嬷说是去慈宁宫请示,只怕她这人根本就到不了太皇太后面前!而慈宁宫的那些人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太嫔就打扰到病了的太皇太后! 蓝嬷嬷这个人,虽然有些贪财,但却也坦率。 采薇一听失望至极,握着镯子落下了眼泪,迷茫地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眼泪并不能打动蓝嬷嬷。蓝嬷嬷不再理她,再次问沈柔澜道:“澜太嫔是要出去?” 沈柔澜回过神,道:“是,我想去探望一下清太妃和柔雅公主。” 因为柔雅公主,清太妃自然没有住进慈安宫。 蓝嬷嬷闻言点点头,给沈柔澜将侧门打开,弯腰道:“澜太嫔早去早回。” 同是太嫔,也是不一样的。 廖太嫔无人问津,而澜太嫔身为公主姨母,却是有人替她说话的。先帝的儿女很少,太后对两个公主十分疼爱。蓝嬷嬷这才会对澜太嫔提供一些便利。 沈柔澜正要走,却见采薇一下子跪在她面前,道:“澜太嫔,求您九九我家主子……” 澜太嫔轻叹一声,道:“我会与清太妃说一声。只是太医院那里会不会派人来,我就不能保证了。” 采薇一听大喜,道:“谢谢您,谢谢您。”她将那镯子呈给澜太嫔,道:“太嫔留着打点人用。” 沈柔澜本来不想要,但想了想后,将那镯子接过来戴在手上,对采薇点点头,走了出去。 “宝石和金子本身不值什么,难得的是这份做工。”清太妃将手里的手镯翻来覆去地看,显然十分喜欢,对沈柔澜道:“柔雅喜欢漂亮的东西。”说着,她将手镯交给了身后的宫女,吩咐道:“给公主送去。然后去太医院一趟,就说慈安宫的廖太嫔病了,让他们去个人给看看。” 收下了镯子,总得尽一份心力。 沈柔澜微笑着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姐姐的这一番动作,并不打扰。 待沈柔清忙完了,她才开口道:“先帝慷慨,其实慈安宫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现如若不是她们被关起来走投无门,估计也舍不得露出这些东西来。” “好东西,也得分在谁的手里。”沈柔清并不在乎,但却笑着道:“不过妹妹你这一次替廖太妃请了大夫救了急,以后日子里,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求到你面前吧?” “想想当年她们一个个的,在我们姐妹面前趾高气扬的,可曾有想过会有求我们的一天?”沈柔清声音有些冷。 “是啊。”沈柔澜也发出了感慨。 当年选秀风波一开始,她们两个就受到了波及,一时间宫廷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看她们两个不顺眼起来。之前这些人还顾及到顺妃,不敢如何过分,而在顺妃殁了之后,她们两个便是只想避让也不成,冷嘲热讽还是小的,被随便拿捏住错处,狠狠罚上一通,也不是没有过! 沈柔澜就因为一次去见先皇后的时候穿了一件素净些的衣服,就被人指责说她“晦气”,先皇后一开始没说什么,随后故意曲解她的话,罚她跪了一个时辰! 罚跪,掌嘴,呵斥,嘲讽,冷语,短短的时间里,她们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捧高踩低,人心冷暖。 甚至就连小公主,也受了许多委屈。 而这种凄惨的境遇,在选秀结束新人入宫之后并没有改善,而越发地变本加厉起来—— 这些新人,因为一个沈柔凝的缘故,一路过来终于进宫,不但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喜悦,而且一肚子憋了多少火气!够不着宫外的沈柔凝,便就毫不迟疑地发泄到同样是沈家人的沈柔清和沈柔澜身上! 那时候,两个人甚至已经绝望了。 她们也想着复宠……但先帝在顺妃之后就不再踏足朝露宫,朝露宫又全是对她们满怀恶意之人,所有人都会阻止她们接近先帝,她们根本没有能力复宠! 终于,先帝病了。病了的时候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小女儿,偶尔也还会招到面前陪伴片刻。这才让她们两个人的日子方才好过一丝。但可惜的是,先帝病着病着,就没了命。 “我本来也不想要廖太嫔的镯子。”沈柔澜笑了笑,道:“后来想一想,权当是当做她为从前羞辱你我二人的行为赎罪了,这才收了下来。” 沈柔清点头赞同,咬牙道:“她们是该赎罪!” 沈柔澜了然,心想:从今往后,大概慈宁宫二十多个主子手里握着的好东西,最后都会慢慢流落到这朝阳宫来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总是能说到沈柔凝身上。 沈柔清低声道:“前几****陪柔雅在御花园逛的时候,遇上了明嘉郡主,这才知道,陈大太太和陈大老爷回了娘家,我们的四妹妹才新嫁,就开始管家理事了。又听说,四妹夫对她宠的很,不仅哄了自己爹娘叔婶都离开家好让她觉得轻松些,居然还纵容她在自个儿院子里建暖房养花……” 沈柔澜眼中闪过一抹莫名的光芒,低声道:“这么多年,只听说她爱画几笔,没听说她还喜欢侍弄花草的。” “我只是想,既然哄走了公婆接手了侯府的管家权,她真的还有心思和精力去养花种草?”沈柔清露出一个不知是什么意思的笑容,低声对沈柔澜道:“她怕是被眼前的一切迷了眼,忘记了自己是继母,前头还有一个继子呢!” “她这个继母,可和咱们娘不一样。”沈柔清哼了一声,道:“沈家三房那点儿产业,争来争去没多大意思。尤其是男孩子,将来如何,还是得看自己争不争气。但那陈家,却是有一个爵位的!” ☆、478 镯子   “陈大人是多聪明的一个人。”沈柔清笑容意味不明。   “可不是?”沈柔澜附和道:“三元及第呢。只怕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聪明人做事,可不是单单凭着感情。”   “只可惜,咱们这个四妹妹一向都自诩聪慧,自个儿主意很大呢。”沈柔清口头越是贬低牢骚,心底就越是扭曲难平:凭什么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之后,沈柔凝她依旧能生活的这么好!嫁进了外家,就是掉进了福窝里,一家上下都要将她捧在手里!沈柔清深吸一口气,道:“怕就是有人劝告她些什么,她也只当是恶意呢。”   “估计在她心底,她将来的孩子,就是不依靠什么,也能轻易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呢。”沈柔清淡淡地道。   “也不能这么说。”沈柔澜微微摇头:“听说陈家小公子身体很差的。”母亲怀他的时候已经病弱膏肓,这样的孩子在娘胎里就弱。若是没能顺利养大,也不算什么管事。   沈柔清仿佛听懂了沈柔澜的话,抿唇笑了起来,道:“谁说不是呢?要说聪慧,咱们两姐妹加起来,也不如她一个人聪慧,是不是?”   沈柔澜也微微一笑。   两个人都端起了茶,抿了一口,满口生香。   沈柔澜放下茶盏,轻叹道:“我也只有在姐姐这里才能尝到新茶了。太皇太后不待见慈安宫,送到慈安宫的茶恨不得都是发霉的,根本就不能入口。”   “亏得有雅儿,不过我这里也就是这样罢了。”沈柔清道:“茉莉花茶也不过是熏了茉莉花香图个新鲜乐子,不丢人就成了,真算不上真正的好东西。”   真正的好东西,她们从未有幸得到过!   从前没有,今后更不会了!   沈柔清想到这里心头有些酸涩,正要再说什么掩饰一下,却听见外面柔雅公主的笑声由远而近,心情瞬间好了不少。道:“公主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若非是生育了公主……姐妹两人都被关在慈宁宫,日子更不知道会有多难熬!   “一会儿问问不就知道了。”沈柔澜微笑道。   但两姐妹没有想到的是,哄得柔雅公主活泼大笑的,居然是庆平帝!   庆平帝怎么会来朝阳宫!   两姐妹连忙起身。行礼跪拜。   “两位母妃快请免礼。”庆平帝拉着柔雅公主坐下,温和地道:“朕在御花园遇见了柔雅,玩了一会儿,就顺便送了柔雅回来。”他的目光在两姐妹身上流连了一番,很快落在了桌面的茶盏上。道:“恩,顺便再像两位母妃讨杯茶吃。”   沈柔清一听,忙亲自给庆平帝倒了一盏,歉意地道:“茉莉花茶,不知皇上喜不喜欢。”   “暗香袭人,朕当然也喜欢的。”庆平帝端起茶盏动作优雅地嗅了嗅,神色愉悦,十分满意。   沈柔清便略微放了些心。   庆平帝放在茶盏,问道:“刚才看柔雅拿着这个镯子在手里玩,朕看着这镯子不错。尺寸又不是她能带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拿到的?”   镯子流光溢彩,正躺在庆平帝的手心之中。   沈柔清不禁怔了怔。   沈柔澜开口解释道:“回皇上,这镯子的来由,说来话长。”   内务司送给公主玩的玩具,哪一样不是小巧精致非金即玉。丢着玩的珠子,都是品相上佳的大东珠!皇上一直生活在皇宫之中,身为尊贵无比,可以说是自幼见惯了好东西,怎么会看到公主玩一个镯子。就会留意到其尺寸不符,而后特意过来问一问!   沈柔澜这些年在宫里并不是白待的。   她很快就意识到这镯子里似乎有什么缘故,便没有隐瞒,而是将镯子的来源清楚明白地说了出来:“……不满皇上。我当时若是不收下,只怕廖太嫔是不肯相信我和太妃会替她请御医的。不过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帮忙的,收‘谢礼’自是不该,刚刚姐姐也已经批评我,让我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将镯子给廖太嫔带回去呢。”   庆平帝听完之后。道:“一个镯子而已,算不上什么。两位母妃若是喜欢,回头朕让人给柔雅送些新货来。不过,母妃刚才说,皇祖母她让人关了慈安宫的大门,轻易不许人进出了?廖太嫔病了,奴才也敢不给开门请御医!”   “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上息怒。”沈柔清和沈柔澜连忙请罪。   柔雅公主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庆平帝顿了顿,才道:“朕又不是生您们的气,您们什么罪?不怕吓着了柔雅。不知道现在廖太嫔请到了御医没有?”   沈柔澜给沈柔清递了一个眼色。   沈柔清面露难色,道:“不瞒皇上,刚才宫女回来禀告,说是太医院已经答应了下来……她在那里守了一刻钟,但太医院却一直没有派出去人。宫女几次催促,那边却依旧……”说到这里,她抿唇没有继续,道:“我这里的宫女怕再催促就要得罪了那些大人们,就只能先回来复命了。太医院到底派没派人,我也不知。”   沈柔澜跟着露出难过之色,道:“其实有几次公主说不舒服,他们不也是拖拉了一阵才派出人来的?说不定此刻御医已经到了慈安宫了。”   庆平帝闻言,脸色十分不好,冷声道:“那些人当真如此可恶!这里也推那里也拖,朕给他们发那么高的俸禄难道是请他们每天当值时候喝茶聊天来的!”   “慈安宫住的都是父皇的人!他们怠慢父皇的人,难道是要让天下人指责朕不孝!”   他面色低沉,恼怒之下拍案而起,对两姐妹道:“两位母妃且坐着,朕今日无事,正好去太医院看看,问问那些御医是不是头上的官帽不想要了!”说罢,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恭送皇上!”两姐妹再次行礼。   待庆平帝走出朝阳宫之后,沈柔清让人领着优雅公主下去玩,而后又打发了服侍的人。目露担忧之色,低声道:“我们这么说,会不会得罪太医院的人?你我难免遇上有病的时候,还是会有求他们的。”   “宫里这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什么性子。难道姐姐还不清楚?”沈柔澜道:“以后小公主再大一些,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怠慢朝阳宫!除非……除非是我们和公主都触怒了皇上,被皇上刻意冷落遗忘了。”   “朝阳宫位置这么好,而且皇上对两位公主更是疼爱有加。今日都能来朝阳宫用茶了……姐姐您担心什么。该从前慢待我们的人担心才是。”   “你说的对。”沈柔清放下心来。   沈柔澜又与她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开了。她离开之后,沈柔清想起那个红宝石的镯子,找了一下却没有找到,就问宫人道:“你们谁看到刚才那个镯子了?”   宫人都回答说没有看到。   柔雅公主也没有拿。   “要不要问问澜太妃?”一个宫女小心问道。   沈柔清想了想,摇头道:“算了。一个镯子罢了。”真是沈柔澜拿回去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的。不过是个精致好看些的镯子而已……难得的是,现如今还能有人陪着一起不用防备地说说话……   她以为是沈柔澜将那镯子又带走了。   但沈柔澜一直观察留意着庆平帝,清清楚楚地看到庆平帝在拍案而起的时候,将那镯子收起放入了袖子里!只是她看到了。却选择了没有告诉沈柔清。   沈柔澜慢慢走回慈安宫,远远见到从太医院那里匆匆过来一行人神色败坏地往慈安宫去,脚步停下来,若有所思。御医在慈安宫待了好一阵子,才离开了。   沈柔澜才重新迈步前行,走向了慈安宫。   蓝嬷嬷向她行礼,讨好地道:“澜太嫔真乃信人,真个儿将御医请过来了!不过廖太嫔却被老奴说中了,根本没什么大病,御医只说了是受凉。给开了几幅药。以老奴看,她就是没事找事地折腾。”   “廖太妃娇生惯养长大,进宫之后更家养尊处优……身子有恙,难免会恐慌。”她既没有否认御医是她出力请得。但也没有承认。只是道:“嬷嬷且忙,我去看看廖太嫔。”   跟着的宫女给了蓝嬷嬷一个二两的小银锭。   “澜太嫔慢走。”蓝嬷嬷乐呵呵地道。   二两的银子不多,但却胜在收下来不必担惊受怕,是不是?蓝嬷嬷贪财,但自负也分得清楚轻重的。   沈柔澜别过了蓝嬷嬷,向着廖太嫔住的屋里里走了过去。   慈安宫不小。前后三排大殿好几十间屋子,虽然十分宽敞,但奈何她们这些太嫔足有二十来个,几乎只能保证主子还能分到一间屋里,宫女们都得挤挤住了。   想想从前的待遇,实在是天壤之别!再想一想今后就要这么住下去……任是谁也都无法安心下来!更何况在这里的,全都是花朵一样,才被人呵护吹捧心高气傲的名门闺秀们!   淑太妃膝下有大公主。   德太妃却是膝下空虚。因为年纪大些位份高些,太皇太后体恤她没让她住在慈安宫,而是依旧让其安置在从前的宫殿……但却因为没有了希望,德太妃在春上重病了一场,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人世。   慈安宫的这些娇娇女们,难免也举得心灰意冷,想要求死……但到底是太年轻了!花朵一样的年纪,便是觉得难熬,但照照镜子,也舍不得就这么死了!   沈柔澜心头转过许多念头,路上遇上几个太嫔虚应客套或是冷嘲热讽,她都含笑回应,全没有朝心里去。既然她们如今的处境连自己都不如了,自己为何还要与这些可怜人生气?   沈柔澜想着这些,见到躺在床上的廖太嫔,笑容就格外的温柔和气,道:“廖姐姐这会儿觉得好些没有?我刚从朝阳宫出来,远远瞧见御医从慈安宫走出去,想来应该是给姐姐看过了。”   “嗯。”廖太嫔兴致不高,怏怏地道:“还要多谢妹妹肯帮忙,不然我就只能躺在这里等死了。”不是贪图一个好镯子,这沈柔澜又哪里有这么的好心。这沈家到底是小门小户,连她打点奴才的东西也能看的上。   虽然那镯子的确不错。   但换做自己当场,是绝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眼皮子太浅,惹人笑话。   “廖姐姐何必这么说?”沈柔澜微笑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廖姐姐拿出了一个好镯子。”   沈柔澜坐在床前,面对着廖太嫔,并未遮挡住外面的天光落在廖太嫔脸上。因为,她能够轻易地将廖太嫔的神色看个清清楚楚,而廖太嫔看她,就会因为暗,而不太能看的细致。   “太医院那些人,未必肯将朝阳宫的话看的多么重要。”沈柔澜轻声道:“若非是皇上看到公主玩那个镯子,好奇之下过问了镯子的由来……御医也来不了这么快。”   “皇上?”廖太嫔十分惊讶,原来懒懒躺着的身体突然抬起了一些。   沈柔澜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廖太嫔掩饰在震惊之下的那一抹喜悦和终于放心下来的欢欣。她笑容不变,点头道:“正是皇上。听说廖姐姐病了,困在慈安宫受苦,皇上十分恼怒,立即就去了太医院,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呢。”   廖太嫔又放松了身体躺好,像是解释道:“宫里人捧高踩低,又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既然让他遇见了,总不能不过分一番罢了。”   沈柔澜没有就此与她争辩什么,微微颔首认同了廖太嫔的话,又轻声道:“只是不知道廖姐姐的镯子有什么来头么?皇上十分看重,将镯子给悄悄地拿走了呢。只怕这会儿,姐姐正要在朝阳宫一通好找,找不到要误会是我给拿了……”   廖太嫔眼皮迅速地动了动,似乎有些紧张,开口道:“那镯子是先帝赏的,澜妹妹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我哪里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缘故。不过这样就算是我欠了澜妹妹一个大人情,将来总会有给妹妹回报的一日。” ☆、479 临近   “那妹妹就等着廖姐姐了。”沈柔澜笑容温和地道。   廖太嫔懒懒地点头,道:“我身子倦,就不送澜妹妹了。”   便是下了逐客令。   沈柔澜也没有多留,点点头离开了。出了门走近了廊下,她停下脚步转头再看一眼廖太嫔居住的屋子   想当日,所有人都的极其清楚,先皇后在先帝灵榻之前服毒而死,说是为殉情要追随皇上,但太后和应亲王依旧两个皇子都在,却无一人呼喊太医救治,显然是死因另有内情,其中隐秘,让胆子之人噤若寒蝉,连私下询问议论都不敢。   先皇后去了,皇上登基,仅仅象征性地给文昌候府一些金银财物上的封赏,反而将廖氏一系的重要官员都贬谪调任,更甚者直接查办免职获牢狱之灾明眼人都能看到,廖氏不仅没有因为是新帝的外家而辉煌腾达更近一步,反而是倒霉了的   于是这二十来位太嫔搬入慈宁宫之时,廖太嫔就被排挤,分到了最差的屋子:她的这间屋子在最西边,前有遮挡,西晒太阳,冬日里阴暗潮湿不见光亮,夏日暑气蒸腾闷热烤人,住的绝对不会舒适。   半年的光景,足以让廖太嫔学会收敛骄气,忍气吞声。   但刚才沈柔澜想到刚才两人交谈的一幕幕,廖太妃竟然隐隐露出倨傲之气,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那个镯子   沈柔澜低声吩咐身边的宫女杜鹃道:“以后对这里上些心,盯一盯她们主仆。我身边暂时不用你伺候。”   杜鹃忙应了下来。   沈柔澜身边的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可是一个都没走。如今慈宁宫,就数她的日子最好过了。   这算不算是苦中做乐   沈柔澜抬头看了看天,只觉得这头顶一片天空也是四四方方的。有无形的高墙阻隔,就连翱翔的鸟儿也不愿意飞到这片天空里来,生怕再也飞不出去。   明嘉郡主的身子越发沉重了。   她让飞虹扶着,在小花园里慢慢地走。前有一个小丫鬟帮忙看路,生怕路上多出一个石头或是一摊来路不明的水迹,亦或是突然见小动物跑出来冲撞;后面一个婆子亦步亦趋地跟着,目光不错地落在明嘉郡主身上。步伐敏捷眼神锐利。时刻准备着接住明嘉郡主。   这阵势,让明嘉觉得有些无奈。   但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笨重,弯腰屈膝都格外困难。这让她觉得恐慌和难过,生出一种仿佛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不再属于自己的感觉,格外焦灼难熬   但这种焦灼,又无法同外人说道。   只能在心中想:为何陈厚绩还不回来   明嘉郡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这么依赖一个人仿佛只要他此刻能在身边。她的心就能落入实处,再不必惶恐   “厚绩还没有动身回来吗”沈柔凝远远看着明嘉郡主散步,并未上前。在她接近明嘉郡主的时候,能够在那几个丫鬟婆子身上感受到明显的戒备。   陈厚蕴点头。道:“再有十来天吧。放心,算算日子,应该不会耽误什么事儿。”   沈柔凝摇头道:“明嘉实在太紧张了。”   “那是因为她见识多了皇宫里的血腥。以后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轻易闯不过去吧。”陈厚蕴道:“你若是有空时候。不妨与她聊聊。她的身体一向很好,接生嬷嬷也是稳妥的,又怎么出事。宫中是人人自危,什么人都不能信但在陈府,却不必防备什么。”   沈柔凝点头,道:“我会找她聊几句。”   当沈柔凝傍晚时候来探视明嘉郡主时候,飞虹和那位朱嬷嬷十分紧张,隐隐堵住门像是怕沈柔凝会硬闯明光院似的,问道:“这么晚了,敢问大奶奶有什么事”   “我来找郡主说说话。”沈柔凝微笑道。   飞虹迟疑一下,进去通报。   面对朱嬷嬷的防备,沈柔凝仿若未觉,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自然也不会左顾右盼东张西望。   没多久,飞虹走出来,道:“郡主请大奶奶进去。”又低声解释道:“郡主这两日神经绷紧,情绪有些紧张,还请大奶奶多多体谅。”   沈柔凝随着飞虹走进明光院,进了里屋。   见明嘉郡主一身宽松家常服装,笨重地支起身体想要相迎,沈柔凝忙快走几步,虚按一下,笑着道:“你快安心坐着吧。你一起来,我这心都悬着了。”   明嘉郡主歉意地道:“那我就在大嫂面前失礼一次了。”   “说这样的客套话。”沈柔凝嗔怪一声,道:“刚才前头送来几个蜜瓜,我瞧着挺新鲜的,想想自己左右也无事,就亲自给你送了一些来,顺便与你说说话,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明嘉郡主道:“不瞒大嫂,最近这些日子,我安睡的时辰反而少了不少,睁着眼躺在床上翻身都嫌困难,倒不如坐着。大嫂能来,我高兴着呢。”   沈柔凝打量了一眼明嘉郡主的肚子,笑着道:“大夫和嬷嬷不都说了,胎儿并不太大,一切健康么用不多久就是瓜熟蒂落的时候,你怎么反倒是沉不住气来了。”   “就是慌张的很。”明嘉郡主露出轻愁,道:“道理都明白,但就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却没法子。”顿了顿,她低声问沈柔凝道:“不知大嫂有没有见识过女人生孩子时候的情景实不相瞒,我母亲生孩子的时候我都避开了,但又一次在宫里,先贵人诞下大公主的时候是难产,我正好在宫里,好奇之下就偷偷过去看”   明嘉郡主一脸心有余悸,摸着肚子道:“这几日,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女人从痛苦哀嚎到最后沙哑至于没有了动静的情景,想着那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想那个女人只看了一眼大公主就断了气”她深深一个呼吸,道:“明知道不该想,但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莫非这就是不好的兆头”明嘉郡主说到这里,恐慌更甚,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480   (已更新~) 朱嬷嬷在外见状,不断地皱眉,看沈柔凝的目光中充满了警惕和不悦。 沈柔凝微微一笑,轻轻握了握明嘉郡主的手,道:“当年我母亲生榕哥的时候,我也偷偷瞧了的。记得很清楚。”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怎样?”明嘉郡主紧张地问道。 “我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郡主多少也知道。当年我只是见到她不舒服的皱眉,而后让人打水沐浴过了,又吃了一碗面条,才躺到了床上去,咬着一个软木,一声也没听她呼喊过。后来我猜想,大约是呼喊没用,不如省着力气用在刀刃上。” “从她咬着软木开始,只用了半个时辰,榕哥就出来了。” “当真?”明嘉郡主有些惊奇。 沈柔凝点点头:“从前住在山村的时候,所见日常劳作的村妇们生产时候更加的简单容易,简直是毫不费力。甚至还有一个,解手的时候,孩子就掉出来了呢。” “只是越是大户人家,越是将女孩子养的娇弱,多走几步路就要气喘吁吁了,平常没有力气,到关键的时候当然就要受苦了。”沈柔凝轻叹道:“而郡主一直都有习武强身,绝不是娇弱之人,你又害怕什么呢?” “这府中上下,所有人都盼着小宝宝能平安出生,她能感受到我们的心意,必不会折腾她娘亲。” 明嘉郡主恍然,突然笑道:“大嫂刚才说那么多,其实都不如最后一句重要呢。我若是再纠结恐慌下去,真就该是自作自受了。”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下来。 沈柔凝再次一笑,道:“是郡主自己想的开。” 宫里的孩子来的艰难,那是因为许多人不想让他们出世!多少难产和产后事故,是有心人暗害的缘故!真正天意所为的,才有几例! 就像先皇后,她能护住自己,所以她平安地有了两个儿子!其他妃嫔却没有她的手段权利,所以才有各种事故发生!再看看这陈府两房,两个太太四个孩子不都是平平安安的! 就是黄氏那样的身体,陈承方如今也是健健康康的! 是啊,这府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盼着她的小宝宝平安出生呢,有这么多人的祝福期盼,她在恐慌什么呢? “还要多谢大嫂特意来开导我。”明嘉郡主觉得有些羞愧。沈柔凝可要比自己小的多了,而且才是新婚呢,竟然让她替自己担心了。 沈柔凝道:“我来,其实想要告诉你一声,绩表哥不出半个月之内必定能赶回来……你们母子真的不用太想他的。” 明嘉郡主面上一红,道:“其实我倒是不在乎他是不是大将军,建功立业……只是男儿在世,当心存壮志,我总不能阻止他。” “绩表哥娶了郡主,总要有所担当。”沈柔凝道:“说不定回来之后,看到娇妻幼儿,就舍不得再离开了呢。” “我倒是巴不得他永远不走才好。”明嘉郡主红着脸道。 …… “见过太妃!”沈柔澜像沈柔清行了礼,这才看向沈三太太,眼睛一红,道:“娘,您来了!” 沈三太太作势要向她行礼,却被沈柔澜拦住,红着眼睛道:“娘,您这是要折煞女儿么!一个太嫔,值得谁来行礼!” 沈三太太闻言心头难过,抹着眼泪,拉着沈柔澜道:“娘今天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要听仔细了。” 宫人们都自动退了下去,场上就剩下了她们母女三人。 沈柔清随口问道:“娘在外面,能有什么消息,是非要对妹妹说的?”她们这些深宫里的人,又是先帝妃嫔,外界能有什么消息能够影响到她们的。 “是大消息。”沈三太太道:“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着进来找你们。”她也不卖关子,拉着沈柔澜的手,低声道:“前两日你们四妹妹,就是凝丫头,嫁进了显文候府,与明嘉郡主成了妯娌……” “好好地,娘提她做什么。”沈柔清有些烦躁不乐意听,恼道:“她嫁的再好,也不是您亲女儿,您有什么可显摆的。” 沈三太太面容一苦,本想说些什么辩解,但想一想还是继续说起正事,道:“是四丫头从郡主口中听到一个大消息,关于慈宁宫太嫔们的。说是太后她老人家宅心仁厚,准备最近放出一批宫女,太嫔们愿意离开皇宫的,就瞒了身份以宫女的出宫,再由各家悄悄地接出去,以后与皇家再无瓜葛,婚嫁也不相干……” 沈柔澜愣住了。 待沈三太太说完,沈柔澜不禁问道:“娘说的可是真的?” “既然四丫头特意通知我了,应该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沈三太太道:“其实外面已经有风声出来了。家中有女儿需要教养嬷嬷教养姑姑的,都已经开始行动了。” 既然放一批宫人的消息是真的,那放逐太嫔的事情,也就是真的。 “我思来想去,还是想早早告诉你。”沈三太太道:“你心中有数,千万别做出傻事来。” “妹妹能做出什么傻事?”因为跟她没有关系,沈柔清没有向沈柔澜一样怔愣走神,而是撇撇嘴道:“娘您莫不是怕妹妹受人欺负,会有轻生的念头?” 沈三太太神色有些难堪:她在家思来想去,想着若是沈柔澜年纪轻轻地困在慈安宫,毫无希望地苦熬……换成是她自己,只怕也会有轻生的念头! 沈三太太还是关心自己女儿的。 “娘,您没有问问,为什么太后突然决定要放人了?”沈柔澜有些欢喜,更多却是茫然,很快就又镇定下来,低声问道:“之前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服侍过先帝的,要不就是宫中养老,要不就送去剃度出家。什么时候还能放出去了。就算是有几个并未被先帝沾过身清白还在的,进宫之后就与先帝有了名分,依旧是先帝的人! 太皇太后这么做,就不怕她儿子会恨她! 沈三太太闻言环视了左右,才低声道:“你问的这个,四丫头倒是隐晦地提了一下。说是慈安宫住的人都太年轻了,皇上又是个年轻不懂事的,说不定会被迷住了眼……太后也怕是有个万一。” ☆、481 送信   沈柔清一怔,轻嗤一声。   沈柔澜再次陷入恍惚之中。难怪太后让嬷嬷们谨守慈安宫的大门,轻易不许人出入了。从前,她们这些人至少还能在附近的花园里走一走……若非她有探视公主的名义,只怕也再不能迈出慈安宫一步!   沈三太太轻叹道:“既然她老人家有了想法,我觉得澜丫头你们还是按照老人家的意思行事才好。不然,惹怒了她,恐不会有好果子吃。总之,先帝已经走了,澜丫头你留在宫里也是熬日子,出去至少能活的自在些。”   她思来想去,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   不然,这些太嫔轻易就会没了性命不说,只怕还会连累家人。一个太嫔的称号,完全没有半点意义,不如将沈柔澜接回去,再舍份嫁妆,给她找户人家嫁了,虽然可能嫁的不会太好,但也不会太坏,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是,太皇太后恩典。”沈柔澜回过神,对沈三太太道:“娘,我懂了。到了日子,您让人来接我就是。”她露出一个笑容,仿佛十分欢喜。   沈三太太见她高兴,也放松下来,露出笑容,道:“那这段时间你多保重……相信出宫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她又对沈柔清欠身道:“还请太妃多多照应澜儿。”   沈柔澜面皮动了动,点了点头。   沈柔清并未有多高兴的意思,当然也没有反驳,道:“行了,有本宫和公主在,妹妹还不至于被人给欺负了。”   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   刚才她的这位母亲还欲向她行礼,恭恭敬敬,但此时她就成了“澜丫头”,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恭敬。而对另外一个女儿,却依旧姿态十足,丝毫不敢怠慢……   多么讽刺。沈柔澜勾动了一下嘴角。   大约在自己母亲心中,她再没有用了吧……   沈三太太离开之后。沈柔清不禁道:“妹妹,你当真想要出宫?”   若是沈柔澜走了,她在这深宫里就再没有了说话的人。那样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有多难熬。按照沈柔清的私心。还是想沈柔澜留下来陪她的。   沈柔澜轻声道:“既然是太后的意思,我等若是不遵从,只怕后果难料。”   “我只问你。”沈柔清抓住沈柔澜的手,低声劝道;“你出去,恐就只能是沈氏族女的身份。而且还是孀居的,就算再嫁,又哪里能找到好人家?说不定要备受磋磨。以我说,不如留在这宫里,至少能够锦衣玉食,终身无忧。”   “你若是不想出宫,我让公主去求皇上求太后。她年纪小,闹一闹许就有用了。”   沈柔澜抿了一下唇,道:“现在说这些还早,说不定母亲的消息错了呢。姐。你先别冲动,照顾好公主……待我回去后,会好好想想。”   沈柔清按捺住,应了一声。   沈柔澜回到慈安宫,这才发觉慈安宫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遇上的几个家世不错的新近太嫔面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显然是已经得到了消息——   慈安宫轻易不准她们出去,但并不是禁止任何消息送进来。   想着立即就要飞出这个牢笼,她们都是世家娇女,就算是名义上的身份没有了,但实际上心知肚明。自然不愁嫁。总之无论如何,都要比在这深宫之中枯死要好的多!   沈柔澜面带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的房间位置不错,此时正要阳光照到窗棂之上。室内一片明亮。宫女给她送了一盏茶,是皇上才送给朝阳宫的新茶,同时送去的还有不少新的首饰,单是镯子就有数对,仿佛是在补偿朝阳宫一样。   她捧着茶,怔怔地望着外面的天空。心中乱糟糟的,一时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杜鹃走进来,靠近她身边,低声道:“主子,您让奴婢盯着那边的动静,奴婢昨晚有所发现……”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面色也在发白,显然是见到的隐秘让她十分惶恐。   “昨晚……那为什么现在才来说?”沈柔澜淡淡问道。   杜鹃噗通一下跪下来,低声道:“主子,奴婢实在不敢说!奴婢怕死,也更怕给主子您带来麻烦!”   怕死?   沈柔澜怔了怔,道:“你先起来。跪着像什么样子。”   杜鹃低着头爬起来,站在她身后,身躯微微发抖。   沈柔澜慢慢抿完了一杯茶,放下茶盏,对杜鹃道:“我要午休,你来侍候。”   杜鹃跟着沈柔澜走进了内室。帷幔放下来,挡住了外面的天光。   沈柔澜坐在床沿上,低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奴婢看到廖太嫔与人夜会。”杜鹃低声道:“就在昨天晚上三更十分,廖太嫔去了西边墙根下,那里被人放了一架梯子。廖太嫔爬过了梯子,奴婢听到了那边有男子的声音在接应……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廖太嫔才又翻墙回来了。梯子很快就被人撤走了。天黑,奴婢看不清是谁撤走的。”   “奴婢昨夜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所见十有**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犹豫着不敢告诉主子您。”但她一个人又承受不住这样的秘密,所以还在来找沈柔澜来了。   果然说出来之后,她心头的恐惧消失了一些,站在那里,也不抖了。   沈柔澜的确有些震惊,但却并未失态。或许,在她心中,曾经有过一丝预感?沈柔澜默默思索许久,对杜鹃道:“你就留在这里,什么时候不发抖了,什么时候才出去做事。恩,那边,你就不要再盯了。”   再盯着,一但被发现,杜鹃肯定就没命的。   沈柔澜依照本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杜鹃已经恢复了平静,过来伺候她梳洗。梳洗完毕,沈柔澜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向西慢慢走了过去。   杜鹃见状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没敢跟上去。   主子是想去找廖太嫔么?去找她干什么!揭露了廖太嫔,只会是一桩丑事,绝没有人会念着她的功劳!为什么要去! ☆、482 惊恐   沈柔澜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   “才几日不见,廖姐姐看样子是已经大好了。”沈柔澜微笑道。   廖太嫔已经丝毫不见了前日的疲倦,整个人半靠在椅子里,显得有些慵懒散漫,但面色红润,神韵暗含,仿佛散发着光彩。   不得不承认,廖太嫔是个美人儿。   尤其是她正当花信之年,完全没有了小姑娘的青涩之气,如同一朵正在盛放的花,妖娆妩媚,便是不动,也散发着无穷的魅力,让人恍不开眼睛。   沈柔澜的目光落在廖太嫔胸前。   那里山峦险峻又奇美!   “还要多谢澜妹妹替我请来了御医。”廖太嫔坐直了一些,问道:“澜妹妹在看什么?”   沈柔澜柔声道:“廖姐姐生的真美。我若是男子,只怕也要被廖姐姐给迷死了。”   廖太嫔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道:“没想到澜妹妹说话这么有意思。看来从前是你我相处的太少了。”   “妹妹也想与姐姐多处几年,只可惜这愿望无法达成了。”沈柔澜不等廖太嫔出生问,就柔声道:“不知廖姐姐听说了没有?太后她老人家仁慈无双,要将我们慈安宫的所有人都混在宫女之中悄悄放出去呢。”   她看向廖太嫔。   廖太嫔震动,猛然站起,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柔澜点了点头。   廖太嫔眼中闪过期盼、不甘、希望、惶恐、不安等等情绪,最后平静下来再次坐定,看向沈柔澜道:“多谢澜妹妹告诉我这个消息,这个情,我记在心头,必有厚报。”   “我相信廖姐姐不会让我失望。”沈柔澜道。   这句话让廖太嫔生出了一抹警惕,她打量着沈柔澜,见她柔柔弱弱地站在那里,既不明艳,也不精致。容貌仅仅只是一般……她转动眼珠,道:“其实呢,我现在倒是有个大好处给你,只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沈柔澜心中一颤。突然大为后悔!   她就算猜到一些秘密,却忘了自己根本没有掌握这秘密的能力!正如同杜鹃所言,会招致杀身之祸!   沈柔澜努力维持着平静,露出一些好奇和欣喜,问道:“难道廖姐姐存下来的好东西要任我挑选么?”   廖太嫔眼中闪过一抹放松。笑道:“行啊,让你挑就是了。”原来还是想要求财……   沈柔澜捧着一对镯子,回到了自己房间坐定,这才发觉,原来冷汗已经打湿了自己的衣裳!   ……   陈厚绩回来了!   沈柔凝站在一边,看明嘉郡主捧着大肚子脚下生风,觉得有趣,又有些替她担心。   原本还骑在骏马之上的陈厚绩一见更是唬的面容煞白,立即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噗通一下跪倒在明嘉郡主面前。小心翼翼地替她护住肚子,竟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明嘉郡主也觉得自己过分失态,此时见到丈夫跪在自己面前,更是面色通红,踢了陈厚绩一下,道:“你赶紧起来!”   她这一踢,才将陈厚绩踢回了魂。他小心起来之后,白着脸嚷道:“明嘉,你这是要吓死我!”   “啐!”明嘉郡主红着脸道:“说什么死不死的!”   突然,她只觉得腹中一下剧痛。下意识死死抓住了陈厚绩的胳膊,头上冷汗刷的一下冒出来,道:“我,我要生了……”   所有人都不禁愣住了。   朱嬷嬷当先回神。黑着脸过来,对陈厚绩道:“请郡马放开郡主!来人,快抬郡主去产房!”   陈厚绩没有听她的。他不认识朱嬷嬷。他拦腰抱起明嘉郡主,环视一眼看到沈柔凝,问道:“阿凝,产房在哪里!快带我去!”   沈柔凝忙一边引着他往里走。一边道:“表哥别急,孩子不是一下子就掉出来的。”她看到朱嬷嬷已经脸色铁青,就道:“这是太后派来伺候明嘉的嬷嬷,你听她的,将明嘉放下来,让人抬着吧。”   陈厚绩这才停住下脚步,轻轻地将明嘉郡主放到了软榻上,护着软榻往里走。   朱嬷嬷顾不上陈厚绩,低声对明嘉郡主道:“郡主,您稳住,不能慌……这个时候,还不一定就是孩子要出来了……就算是,您是初产妇,从发动到生产还要一些时候,郡主之前也说了,要先沐浴,用饭,攒足了力气该用力的时候才用力,这时候千万要忍着点儿不能大叫……”   她一路絮絮叨叨,不断地向明嘉郡主说着话。   明嘉郡主进入明光院的时候就已经缓过了神,道:“嬷嬷,我都记得了。”她责怪地看向陈厚绩,道:“都怪你,吓着宝宝,立即就要出来了。”   陈厚绩傻傻地笑。   明嘉郡主打量他一身灰尘,道:“夫君先去换洗吧。我和宝宝很快就能再出来见你了。”说着话的时候,她已经被抬尽了产房门口,许是又一波疼痛传来,她又不禁蹙眉。   陈厚绩来不及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明嘉郡主被抬了进去。   他也想进,但却被朱嬷嬷严厉地拦住了。   沈柔凝劝道:“绩表哥还是听明嘉的,赶紧去换洗吧。不然,一会儿宝宝出来了,你这一身尘土的,也不能让你抱她。朱嬷嬷和四个稳婆都在,御医也让人去请了,一应东西也是早做准备的,表哥放心就是。”   陈二太太此时也听到消息走过来,口中嚷嚷道:“怎么才听说厚绩要回来,又听说明嘉要生了?不是离预产期还有好几天呢么?”   陈厚绩立即又紧张起来。   “差个几天,依旧是足月,都是常有的事情。”沈柔凝忙安慰陈厚绩道。   陈二太太这才看见陈厚绩,笑着道:“厚绩回来了啊。”   陈厚绩向她行礼,道:“二婶娘,我这一身灰尘,先去换洗了。一会儿再来给二婶娘请安说话。”   “去吧去吧。”陈二太太笑着道:“你娘不在,这里还有我看着呢。尽管放心就是。”   陈厚绩哪里能放心。他不禁看向沈柔凝,见沈柔凝一脸从容镇定,丝毫没有慌乱,又见在产房进出的丫鬟婆子们也都井然有序,没有慌张之色,这才略微放心,向陈二太太施礼告退了。 ☆、483 新月   生孩子当然不是容易的。   待陈厚绩再次过来的时候,正好见到飞虹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来,不禁有些瞠目结舌,问道:“怎么回事?”   “郡主要吃点儿东西,一会儿方才有力气。”飞虹略微一顿,道:“二爷这会儿还是能进去看看郡主。”   陈厚绩闻言二话不说,抢了她手中的托盘端起,绷着脸大踏步走了进去。看那严肃的情形,仿佛就如同奔赴战场一般!   “厚绩赶回来的倒正是时候。”陈二太太与沈柔凝站在廊下说着话:“只是你母亲怎么还不回来?她倒是放心!”说到这里又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道:“都说郡主怀的是女孩子?所以大嫂才不着急?”   在她口中,陈大太太竟然是重男轻女了。   沈柔凝微笑道:“听说太皇太后对郡主宠爱的很,这会儿肯定是关注着这里动静呢。若真是位千金,说不定会被封为郡主的。”   明嘉郡主受宠,她的女儿的确可以破例会封为郡主。不是郡主,也能是位县主。但明嘉若诞下的是麟儿,反而不会有这样破例的封号。   陈二太太经她已提醒,也想明白了,露出羡慕之色,道:“你这么一说,回来洗三礼婶娘要换一份洗三礼才是。”她问沈柔凝:“阿凝准备了什么?”   丝毫没有意识到之前说了不妥当的话。也没有半点儿不自在。   两个人站在廊下说着话,又见产房里没什么动静,陈二太太进去探视了一番,出来之后让人搬了椅子来,对沈柔凝道:“还早着呢。我们坐着等吧。”   坐下之后,陈二太太又道:“以我看,阿凝你最好不要守在这里……你没经历过,若一会儿见到血,将来心里留下阴影就不好了。恩,你回去吧。别一会儿你二叔父回来之后,怪我不知照顾你。”   沈柔凝刚才就没有去产房。   但她也没有走,笑着道:“我陪二婶娘一起等着。二叔若是责怪,我会替二婶娘解释的。”   “你这丫头。就是倔强。”陈二太太有些不高兴,也没勉强,道:“算了。一会儿你若是觉得不适,别强撑着就是。我又不会笑话你。”   两个人在廊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说一说京城的新鲜事。或者提一提陈大老爷和陈大太太为何一去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回归。   陈厚绩进去产房之后,空掉的面碗被人送了出来,他却依旧还在里面。没有听到明嘉郡主的呻吟声,显然离孩子出世还早的很。   很快到了黄昏。   陈二老爷和陈厚蕴下衙归来,也来到了此处,询问一番。   也就在这个时候,陈厚绩终于被赶了出来,一脸的担忧,过来同陈二老爷和陈厚蕴见礼。   陈二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就和陈厚蕴一起离开了明光院,去外面等候消息了。他们是男子,不好杵在产房外。   慈宁宫直接派了人过来,是身边的亲信宫女。   她并未走进去,而是留在外面,等候着里面的消息。   “这还真是……”沈柔凝听到陈二太太嘀咕一声,微微一笑。   是夜,新月高悬。   明嘉郡主平安诞下一名健康的女婴。太皇太后立即颁下懿旨,封新生儿为郡主。封号新月!   ……   “好人,慈宁宫是不是有大喜事?”一个妩媚的女声夹杂着喘息之音,在寂静的夜色下更显妖异,让人心惊肉跳。   天上新月扯了一片云彩当做了面纱。仿佛羞于见到这人世间的一幕。远处慈宁宫通明,透着一股子喜气洋洋。   若是沈柔澜在,必然能够听出来,这正是廖太嫔的声音!   “朕不知啊……”一个年轻男子口中嘟囔着,黑夜里突然响起了清脆的一声“啪”,伴随着女子娇媚低吟。和男子咕哝责怪:“母妃,你敢不专心……”   “皇上……”压抑的呻吟声,蕴藏着格外激烈的热情!   良久,这一片草地动静才歇。只听女子悠悠地道:“听说太后要送我们出宫了……皇上日后会不会想人家?”   “日都日了,怎么能不想?”男子问道:“朕也舍不得母妃你……恩,朕会想法子的,你放心就是了。”   “皇上在其他美人哪里开口就是诗词歌赋,在人家这里却是这般粗俗难听,将人家当成下贱的女人,人家心都伤了。”女子幽怨地道。   “她们想听,朕还不乐意说了。”男子有些不高兴:“你往日不就是喜欢朕这样对你吗?说是鱼水之乐,怎么现在不高兴起来了?”   女子一听忙道:“没,人家只是怕皇上心中瞧不起人家……”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女子又故作惊呼,道:“又粗了……”   随着她这句话之后,无数男女之间污言秽语不断响起,全都不敢入耳,竟然比那最肮脏的青楼之地寻欢作乐之人更甚!远处几个小太监一边在附近警惕,一边听得眉飞色舞,神色钦佩。   许久,激烈再次平息下来。   一个小太监走近,低声提醒道:“皇上,天寒了,保重龙体要紧。”   男子闻言“嗯”了一声。那女子也没有多做纠缠,很快两个人都收拾好了衣衫,站起身来。   “皇上。”女子低声道:“之前皇上拿走了那镯子,澜太嫔曾经试探过我……我思来想去,只怕澜太嫔恐已经知道些什么了。我一个太嫔无关紧要,若是让皇上声名蒙羞……就是大罪了。”   “澜太嫔?”男子道:“清太妃的妹妹?朕会查的。”   男子不想再停留,示意那小太监将女子送走之后,也慢慢踩着阴影,回到了乾清宫。温泉池水滚热,他舒服地躺了进去,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仿佛实在回味着之前那美妙无比的滋味,小腹下竟然又热了起来。   “皇上果然龙精虎壮!”一个老太监目露狂热,无比敬佩地道:“奴才从未见过比您更厉害的人了!才大战过后,就又欲驰骋征战了!”   庆平帝年轻的面庞上露出得意之色。道:“你个老奴才,也不过是就见识过两个男人罢了,说的像是多有见识似的。”   但老太监见识的两个男人,一个是他的父皇!灭掉北金。一统天下建不世之功的帝王!而他也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帝,总算还有比父亲更强大的地方!   “我问你,先帝的清澜一对同胎姐妹花,可有一起侍寝过?”庆平帝饶有兴趣地问道。   老太监呵呵一笑,道:“若非姐妹花不一次御览。那还有什么意思?先帝虽然不如皇上您健壮,但也是懂情趣的。”   庆平帝一听,小腹当即升起一团火!   ……   原本平静的夕照寺突然被一队铠甲明枪的护城卫团团围起!   一名副将拍开山寺大门,冷声对开门僧徒道:“奉王爷之后,入夕照寺捉拿逃犯!敢有违逆者,以同罪论处!”   老僧见到明晃晃的刀枪不敢抵抗,却还是双手合十道:“佛前不易动刀兵……敢问这位将军要捉拿谁,可有画像?若人犯藏在我寺,我等绝不敢包庇窝藏!”   那副将也没有为难他,道:“我问你。你寺中可有一个才剃度不久的僧侣!此人一脸伤疤,十分好认。”   那老僧愣了愣,道:“确有此人。只是他一早外出化缘,此时不在寺里。”   那副将一听就知不妙,再不耽搁,推开老僧,挥手率领一队士兵闯进了夕照寺!   远处。   一艘精致的画舫正荡漾在水面上。   “看见没有?”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站在船舱之中,看着夕照寺的士兵,道:“你既然非要回京城,就该知道。你根本藏不住!他迟早要找到你,斩草除根!”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面白瘦弱的年轻人。他盯着夕照寺,面色阴沉。不发一言。   “可悲可叹!”老者道:“当年小姐和姑爷何曾果决之人,没想到最后连血脉也无法延续下去了!”他看着年轻人铁青的脸色,道:“齐家和李家已经不存于世,如此深仇大恨,你若不想报,就苟延残喘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藏起来就是!何必回来送死!”   那年轻人咬着牙。道:“谁说我不想报仇!”   老者冷声道:“就凭你,如何报仇?一届亲王,身边护卫何其严密!你就是下毒刺杀,也不会有机会!只能白白暴露了自己!”   年轻人十分不甘,但却无法反驳老者。   他才不过是想要跟踪应王几日,才改头换面得到的身份,就暴露了!若不是老太监向他示警,他说不定此时已经被抓了!   “请您指点!”年轻人终于不甘地底下了头。   老者呵呵一笑,道:“咱家早说了,既然你没了是非根,天意就该入宫!想要要了亲王的命,自然就只能靠着皇上了!”   ……   陈大太太终于赶在新月郡主洗三礼的时候回到了京城。   她和陈大老爷在路上就得到了信,最后时刻紧赶慢赶,却忘了小郡主会提前出生,最终没能赶上。   一路风尘,但陈大太太却精神很好。   远远看着京城高大的城墙,不禁有些自责,埋怨身边的陈大老爷道:“老爷若是听我的,肯定早到了!一路上磨磨蹭蹭的,怎么像是没有出过门似的!”   抛下一大家子,而且还有一个临产的孕妇……出远门到这个时候才回来,越是临近家门,陈大太太就越是觉得自己羞于见人。尤其是一会儿见陈厚绩和明嘉,她只觉并未尽到为人母的责任,老脸会情不自禁地发烧!   陈大老爷乐呵呵地道:“不是说母女平安,一切顺利么?可见府上没了你这个老婆子,也出不了什么大麻烦。”见老妻拉下脸,他又道:“再说一路上风景那么好,若是这一次错过了,下次你再出门,要到什么时候了?”   他们其实并未在周氏待太久。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路上走走停停,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陈大老爷也是多少年没有离京了,这一次兴致上来,更是走的格外的慢。   陈大太太回想这一路,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   “恩,你看,你的两个儿子都来接你了!”陈大老爷掀开车帘,对陈大太太道。   陈大太太笑容更盛,似乎又有一抹怅然一闪而逝。   “辛苦阿凝了。”陈大太太换洗之后重新出来,首先就拉着沈柔凝的手,动情感慨,道:“你才新嫁,就给你压这么重的担子,实在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厚道。”   “娘若是觉得我辛苦,就赶紧将担子接回去呀。”沈柔凝笑道:“我正不知新月的洗三礼该怎么办呢!郡主说洗三小办,但宫里和王府肯定要来人……我之前还悬着心,怕有失礼呢。娘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成了,我们娘俩就别客套了。”陈大太太笑容亲切,道:“阿凝,你陪我去看看明嘉,路上再跟我说说这阵子的事情。小丫头是取了乳名叫新月么?”   “不是,是太后她老人家恩赏,封了宝宝为新月郡主。”沈柔凝陪着陈大太太往明光院走,一边细细地与陈大太太交待起来。   陈厚蕴一直都在陪着沈柔凝。   但他突然发觉,这会儿他在这里陪着显得多余了。他目送二人走远,笑容欣慰。   陈大老爷走出来,按了一下陈厚蕴的肩膀,向母女二人的背景看了几眼,道:“现在放心了?为了她们两个,你倒是费尽了心思。”   “一个是我娘亲,一个是我妻子,我怎么能不费心。”陈厚蕴笑着给陈大老爷施礼答谢,道:“让父亲受累了。”   “别忘了你答应的东西。”陈大老爷哼哼几声,道:“你小子现在有好东西不知孝顺,反而敢跟你老子讲起条件来了。若是不能满意,别怪我在你娘那里猜穿你!”   “父亲猜穿儿子,让娘知道原来自己的丈夫并不因为疼惜体恤她,才对她温柔小意的?”陈厚蕴笑容不变,道:“我猜那样娘一定会非常伤心……恩,说不定还要怨恨父亲您……您肯定要得不偿失的。” ☆、484   (已更新,已更新~)   陈厚蕴太狡猾,陈大老爷道行不够,争辩不过,气哼哼地走了。   陈厚蕴背着手,慢慢走回碧心院。   碧心院的花厅已经初步布置好了,花团点缀,绿意盎然。有淡碧色的轻纱罩着,影影绰绰,更先雅致。陈厚蕴也十分喜欢这里,经常在里面读书。   沈柔凝不在。   陈承方估计也跑在陈大太太和沈柔凝身边去了明光院吧,他对于新出生的妹妹好奇的很,一天总要跑去看好几次。   小孩子香香软软的。他不过是抱了一抱,她就会对自己笑,只让人心中爱的一塌糊涂。不像承方小的时候,瘦弱干枯的让人不忍心看。   陈厚蕴有些后悔答应沈柔凝的要求了。   有一个他和她的孩子,一个小姑娘,眉眼都像她和他,那是多么有趣!只是,沈柔凝顾虑的有道理,老神医也建议她,女子最好满了十八岁再生育,才是对大人很孩子都好……   再有一年多,不算太久远了。   说起老神医,他的前三本《常见药材基础》已经刊印投放了。署名百草先生,定价仅十文一本,才做推广,就已经卖的不错,初次刊印的三千册已经出售一空,加印的各五千册共计一万五千册,已经被其他书局预定了大部分,余下再供给陈氏书局的各地分店,又已经显得有些不足了。   工坊正在加班加点地刊印。   相信百草先生今后都大约不必为了银钱而发愁了。   出售这种书,是有功德的。   陈厚蕴微微颔首,看了一会儿书,见沈柔凝依旧没有回来,便去了前面半山斋。坐在书斋里的时候,他不禁笑了一下:似乎,他已经不习惯这种宁静了。   新月郡主的洗三礼不算太热闹,但宫里和王府都来了人,亲朋故旧也都到了不少,所以绝不冷清。相信满月的时候,酒席不知道要开到多少桌。   沈三太太也赶过来了。   仪式过后,她找到沈柔凝,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知道通知我们一声?正经亲戚,我们反要从别处听到消息。”   “是郡主生怕惊了小孩子,不想大办的。”沈柔凝也不恼,笑着解释道:“便是宫里新出生的孩子,也没有落地就得封赏的。太后爱屋及乌,落地就给小孩子封了新月郡主,恩宠太过,所以郡主才想要低调一些。”   “也是。”沈三太太表示了理解,又道:“那小郡主满月的时候,记得一定要给我一张帖子。”   “怎么也不会不了三伯母的。”沈柔凝答应下来。   沈三太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犹犹豫豫,低声像沈柔凝道:“阿凝啊,你消息灵通,知道宫里到底是在什么时间放出宫女吗?”   “听说定在十一月底,不是二十六就是二十八,也算是团聚好过年。”沈柔凝安慰沈三太太道:“三婶娘不用急,也没几日就能见到澜姐姐了。”   沈三太太轻叹一声,道:“一日没见到她,我这一日心中都悬着,总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当年她们进宫,我也舍不得,但想着伺候皇上也是荣耀,但这宫墙一隔开,我是日日担心,几乎都睡不成一个安稳觉。”   这话就有些假了。   当年她送的积极,盼着的是两姐妹能够得宠,又怎么是仅仅替她们担心。而之前他们羁留沈家村,闲暇之时,真惦记两姐妹的时候有多少呢?   “三伯母要往好的地方想才是。”沈柔凝轻声道:“太妃育有公主,将来求了皇上体恤,让公主就嫁在京城,进宫出宫都便宜,日子岂非也是美满至极?而澜姐姐很快就出宫了,更不必担心见不到,无法孝顺三伯母您了。”   “我只盼着两个人和小公主都好,哪里需要她们孝顺。谈尽孝的话,我还有松柏他们两个呢。”沈三太太犹豫一下,道:“其实上次我将这消息送进宫的时候,她们两姐妹并没有太高兴……阿凝也知道,两个人是双胎,从小到大都在一起没分开过,这一下子一个留在宫里一个留在宫外的,只怕要一辈子都没有再见面的时候了!”   “太妃舍不得妹妹离开,从此再没有一个知心人在身边,而太嫔也舍不得自己姐姐和侄女儿,不想一墙两隔再也不见……”沈三太太低声道:“阿凝,你帮我问问,遣散宫女,是自愿决定走不走呢,还是一定得走?”   “这个……”沈柔凝怔了一下。   沈柔澜竟然不愿意离开宫里?先帝没了,她年纪轻轻的,就准备老死宫中了吗?若是出宫,她分明还能嫁人生儿育女,有大把的新日子可以过!   沈柔凝没想到,沈柔澜竟然有意留在宫里。   她们两姐妹,从小到大,也都是锦衣玉食的,没吃苦受罪过吧?为何会贪恋那些身外之物?   “这个我也不清楚。”沈柔凝谨慎地道:“不过太后仁慈,说不定会有通融的情况?若是太妃太嫔当真决定了,直接去太后跟前说明情况,比我们在外乱猜测要好吧?”   “虽然有公主,但宫里哪里有两姐妹说话的地儿。”沈三太太轻叹道:“她们两个,也是怕太后误以为二人另有想法,才想通过其他地方探探口风吧。”   沈柔凝想了想,依旧道:“我觉得,还是太妃太嫔亲自在太后跟前陈情才好。”又道:“这是事关终身的决定,三伯母还是要劝劝太嫔,不要轻易做下决定才是。”   沈三太太有些不甘心,点点头。   这个时候,沈柔冰走过来说话,沈三太太与沈柔冰打了招呼客套了两句,道:“你们姐妹说话,我到那边去看看。”说罢,她便离开了。   “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沈柔冰道:“母亲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沈柔凝道:“说了几句遣散宫女的事情。”   沈柔冰恍然明白,显然也是得到了消息。而后,她又有些惊讶疑惑:“太嫔能出宫,母亲不应该高兴才对么?难道……”她怔了一下,古怪地道:“母亲想让太嫔继续留在宫里?”   沈柔冰既然知道这些,沈柔凝也就没瞒着,道:“是太妃和太嫔姐妹情深,不太愿意分开,因为有些迟疑,问我有什么建议。这样的大事,我能有什么建议?”沈柔凝笑着摇摇头。   “是啊,这是关于太嫔后半辈子的决定,外人可不敢轻易给出建议。”沈柔冰对沈柔凝道:“你没有淌这趟浑水就好。”   沈柔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笑着问道:“怎么没将孩子带来?”   沈柔冰半年前才又有了一个儿子,虽然生的时候因为孩子太大有些艰难,人在家里养了几个月才算养过来,但如今儿女双全了,整个人也就彻底轻松下来,也就白里透红,容光焕发的,有了一些丰腴了。   日子过得幸福,才会有这样的好气色。   “孩子小呢。”沈柔冰笑意温柔,道:“祖母疼的很,根本舍不得让带出来,生怕人多时候磕了碰了。老人家就是这样,我倒是喜欢卉儿能有阿湲这样的性子,胆子又大,看着就让人放心。”   此时沈柔湲正领着陈承方在园子里逗哈巴狗儿玩,有宾客与她搭话,她也礼貌得体,有模有样的,丝毫不露一点儿怯。   沈柔凝便笑着道:“她是被我们惯坏了。也是在外祖家。”   “听说四叔和四婶娘又要走?”沈柔冰道:“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将阿湲接到家里去玩,让卉儿见见她这个差不多大的小姨呢。”   “那你就要赶紧了。”沈柔凝道:“父亲在奉天府谋了个职位,开春就要领着端榕和阿湲上任去了。”   “那我一会儿就跟四婶娘说说,让她将阿湲借给我几日。”沈柔冰定下来,又道:“怎么想去奉天?听说北方苦寒难忍,孩子熬的住么?”   “又不缺少穿的,也不会少了炭火,那里熬不住。”沈柔凝笑笑道:“之前在徐州的时候,冬天下雪,阿湲那丫头差点儿玩疯了!到了奉天,听说有不少地方适合滑雪的,她肯定要高兴坏了。”   “越小的孩子,越是不知道冷,只会想着怎么好玩。”沈柔凝道:“都说小姑娘最好的日子是在闺中,但我觉得,闺中最好的日子也就是这小的时候,因为怎么调皮,都无伤大雅……而再大一些,就要开始学规矩,要端庄秀雅,不能任性了。”   “也是。”沈柔冰说了几句之后,话题又转到孩子身上,问沈柔凝道:“你就没有动静?”   沈柔凝摇摇头:“我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孩子呢。而且,有承方在,我也没有你当年的压力,再过一两年也不算迟。”   当年沈柔冰嫁过去,齐焕之都二十七八了,膝下空虚,就是没人说,沈柔冰自己也会觉得有压力。幸好,沈柔凝的孩子来的顺利,没有让她承受更多。   沈柔湲领着陈承方过来找沈柔凝要找小铲子玩,两姐妹也就打住了话题,没有继续了。   时间飞快。   尤其是家里有了孩子。   洗三礼才过去,陈大太太又交代沈柔凝开始拟帖子,给新月小郡主办满月宴了。这一次再不能简单操办,让沈柔凝一时间又忙碌起来。   沈柔凝在碧心院的时间少了,陈厚蕴也恢复了常态,下衙之后,偶尔与同事小聚,或是在半山斋处理外事。   底下人已经给百草先生买好了一个小庄子,陈厚蕴与邓长年以及百草先生约定了日子,替老先生乔迁。   “陈兄。”邓长年与陈厚蕴并骑而行,眺望着场外草木枯黄,看一看前头跟着的几辆车子,低声与陈厚蕴道:“不知道陈兄最近有没有关注宫中?”   “你是说遣散宫女?”陈厚蕴道。   邓长年摇摇头:“太后因何遣散宫女,想必陈兄心中是十分清楚的……内子前日进宫去探视华妃,听到华妃诉苦,说是皇上最近已经好一阵子没招幸后妃了。”   “哦?”陈厚蕴有了些兴趣。   邓长年提到这个,总不会忧虑华妃失宠。   邓长年低声道:“华妃并未失宠,皇上依旧很喜欢她,白日经常探望,只是不再留宿。太后欣慰于皇上年岁渐长于情事上有了克制,但华妃却发现了些不好的苗头。”   “皇上似乎搭上了慈安宫的人。”   陈厚蕴有些惊讶:“消息确定么?”   邓长年有些忧虑地点点头:“十之**。华妃在乾清宫买通了一个洒扫的小太监,说是皇上独自歇在乾清宫之时,总是夜半偷着离开,许久才悄悄回去……那小太监偷偷跟了一程,知道事大,心中害怕,没有再跟下去。而皇上的食材也变了些,绝非是清心寡欲的。华妃几次看望皇上,都见其神色倦怠,眼底发青……”   “这些宫闱之事,本来不甘你我……”邓长年靠近陈厚蕴,低声道:“但华妃又提到,最近皇上跑朝阳宫跑的很勤快,而且每次都有澜太嫔在场……”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陈厚蕴。   朝阳宫住的是沈家姐妹。   若是真出了大事,连累的是沈家,也难免影响到沈柔凝和陈家!   陈厚蕴面色严肃起来,对邓长年道:“多谢侯爷告知。我会留意处理的。”   “你心中有数就好。”邓长年点了点头。   ……   坤宁宫。   金黄的菊花开的灼灼,仿佛是满铺的黄金一般。   皇后娘娘独爱金菊耀眼的颜色,所以坤宁宫不见他色,一片金黄。每当黄昏夕阳下,皇后娘娘都会提个洒水壶,温柔细致地给每一株花儿浇水除尘,香汗沾额,也丝毫没有不耐烦。   “你说的可是真的?”皇后娘娘猛然转身,手中洒水壶差点儿没有拿住。   “这样大的事情,给奴才再长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妄言。”小太监跪在地上道。   “本宫知道了。”皇后娘娘将手中洒水壶丢给小太监,皱眉道:“你替本宫浇花,仔细点儿,浇好了,一会儿到本宫跟前领赏去。”   小太监连忙应了一声。   皇后娘娘慢慢走回内殿,修的细致的凤眉拧起来,手中的凤帕也绞在了一起,沉思许久。 ☆、485 乱棍   “娘娘,那位主子会行动吗?”一个宫女悄声问道。   “自然会。”华妃摆弄着一朵紫色垂丝菊,淡淡地道:“没有子嗣,皇后娘娘总会觉得地位不稳……若是皇上被外面的什么人迷惑住了,不再到后宫留宿,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子嗣?”   “所以,为了肚子能鼓起来,她必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皇上糊涂。”   “可娘娘为何不自己向太后揭发,而是要让皇后娘娘立功呢?”宫女有些不解。   “何为立功?”华妃淡淡地道:“你以为太后会感激有人揭发皇上私德不检么?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是突然受了刺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想要立功,哪里容易。再说,皇后是妻,我是妾,纵然丈夫有什么不合适的举止,也轮不到我这个做妾的去规劝。”   那宫女讨好地道:“这皇宫,娘娘珍贵着呢,哪里是一个‘妾’能类比的。”   华妃抿唇一笑,道:“明儿把这些花儿让内务司的人给搬走吧,留个三两盆就好了。太多了,熏的慌。”   宫女连忙应是。   “都让人准备好了吗?”太皇太后看着搭在衣架上的枣红暗金福寿纹的大衣裳,有些不喜欢,道:“是新月满月,又不是哀家过寿,这样穿是不是太过了?”   “太后,新月郡主的礼服您不是都过目了么?大红明金的颜色,与您老这一身正好相得益彰!到时候您若是抱一抱小郡主,那是四代同堂,不知道有多喜庆!”   太皇太后琢磨了一下,露出些笑容来:“那样的话,明嘉心中该怪哀家这个老婆子压住她当娘的风头了。看回头,她还不跟哀家闹。”   “明嘉郡主是小辈,小辈跟您闹,还不是想哄着您高兴开心?”那姑姑道:“您真高兴了,赏点儿东西给明嘉郡主。不就哄好了她了!”   “你这奴才,合着明嘉来惦记哀家的东西不是?”太皇太后想着明天能出宫走一趟,去看头一个重外孙女儿,情绪很高。很乐意听着身边人说笑。   她也有多少年没有出宫去了。   说是天下站的最高的女人,但其实目光连这高高的宫墙都越不过!好在,她这一辈子,也不亏了,如今谁也管不了自己。更是有了大自在。   太皇太后心中感慨,有一撘没一搭地与身边的姑姑谈着话。   “您早些安歇?”姑姑低声劝道:“不然明天面色该不好看了。”   “人老了,觉少。”太皇太后虽然没觉得有睡意,但也听了姑姑的劝告,准备到床上去躺着去。说不定迷迷糊糊的,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呢。   姑姑蹲下来,伺候她脱鞋。   鞋子尚未脱掉,就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宫女,低声禀告道:“娘娘,外面皇后娘娘来了。说是有要紧事要见您!”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明天再说?”太后皱眉,却道:“让她进来。”她不太喜欢这个皇后,认为她有点儿笨。不过,也没有笨的太离谱,平日里还是知道谨言慎行、察言观色的。这会儿过来,说不定真有事情。   皇后娘娘批了一件暗红色的斗篷进来,让内殿的光线都跟着一暗。   太后有些不喜,道:“怎么鬼鬼祟祟?像是做贼似的。”   “皇祖母,孙媳妇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您老人家说。”皇后娘娘脸色有些苍白,行礼之后,不待太后准许,就快步走到太皇太后身边。掩手耳语。   太后皱眉,随即脸色越来越难看,冷声道:“你亲眼看见的?”   “孙媳妇不想打草惊蛇,是以不敢靠的太近。但皇上他的确不在乾清宫。这么晚了,他不在乾清宫,能在哪儿?”皇后娘娘面色发慌。道:“孙媳妇心慌,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来求祖母指点做主。”   太皇太后黑沉着脸,沉默片刻,对身边的姑姑道:“你去找厉嬷嬷,就说慈安宫外围似乎遭贼了,让人领着十几个人过去巡视一趟!若是遇到身份不明之辈,直接乱棍打死!”   皇后闻言身子一颤,忙道:“皇祖母,您这样会不会伤到他?”   太后娘娘瞪了皇后一眼,道:“你也跟着她们去走一趟吧”。   皇后愣了愣,慌忙应了下来。   那宫女会意下去,没多久外面就有了动静。皇后辞了太后走到外面,见暗红的灯光下,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两个人提着明晃晃的灯笼,其他人各自手持长跪,凶神恶煞一般,看的皇后身子不禁颤了几颤。   她咬着牙,走下台阶,吩咐道:“走吧。”   她不愿意露面,但又不敢违逆太皇太后的意思,心底也十分想知道一会儿慈安宫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景,就咬着牙一狠心走在嬷嬷们中间一些,戴上了帽兜,隐在黑暗中,估计着一会儿就算遭遇上,对面人也不会轻易认出她来,这才安心了些。   一行人很快出了慈宁宫,到了慈安宫门前,抬起灯笼照了照慈安宫紧闭的大门,没有上前去叫,绕过大门沿着墙根小路往前行。   “娘娘,是不是要到了?”领头的厉嬷嬷问道。   皇后娘娘看着前方黑黝黝的小树林,点头道:“应该就在前面了。”那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刚才已经偷偷地来过了,若非是听到那种污秽不堪的动静,她怎么又羞又恼,非要深夜告诉太后不可!   那厉嬷嬷闻言点头,又走了一阵,突然开口吩咐身边人道:“四处留意着动静,都精神点儿!”众嬷嬷低呼应“是”。   就是十几人的低呼,在这安静的夜里也立即传出了老远去。   皇后娘娘尚在纳闷她们这样发出动静会惊动了人,就已经听到前方不远有了慌乱的惊呼声。厉嬷嬷停顿了一下脚步,原地大声喝道:“前面什么人!我等奉太皇太后懿旨巡视西宫,都给我站住!”   喊过之后,才挥舞着灯笼,催促着众人,往前快步走去。   那面显然可见有几个黑影背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往远处跑去!众嬷嬷很快走到近前,见到黑夜里草地上还留下一人,远远灯光一照仿佛是个女子。厉嬷嬷心中有数,道:“哪里来的贼人!给我狠狠地打!”   两个提灯笼让开再外,身后数位嬷嬷拿着长棍,快速地将那人围了起来。问也不问,扬起棍子就狠狠地向人打了过去!   “啊!”   那女子惨叫一声,就再没有了声音!黑夜里只剩下木棍扬起时候的风声和落在人身上的闷声!   这是要将人给打死啊!   皇后娘娘站在那里,只觉浑身颤抖,不禁紧了紧身子。她往另外几人逃遁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有两三个嬷嬷作势往那边呼喊着追了追,并未追出太远,就放弃回来,心头突然有了明悟。   原来,太后要的,就是这个女子死!而不是当真抓住一个现行,坐实了宫闱丑闻!   一个女子的性命,在这样没了!   临终只有一声惨叫!   皇后呆呆走神,浑不知这些人到底打了多久。   待到这几个嬷嬷终于停手,厉嬷嬷上前挑着灯笼照了照。点头道:“留几个人善后。”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   灯光那么一晃的时间,皇后娘娘看到一张血肉模糊全然看不清楚的头和脸,和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头发,吓的一声尖叫!   “娘娘受惊了。”厉嬷嬷搀扶着皇后娘娘往回走。   皇后无法忘记刚才看到的一副画面,失魂落魄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许久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知觉,问道:“嬷嬷认出是谁来了吗?”   “应该是那个不知检点的宫女吧。”厉嬷嬷道:“看她衣衫不整的,显然是在与哪个侍卫鬼混。这样不干净的东西,打死了也就打死了,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的。”   皇后娘娘虽然刚才真的没认出是哪一个。但她心中清楚的很,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宫女,而是慈安宫的一位太嫔!而厉嬷嬷将其当做了宫女与侍卫私通,便是盖棺定论。掩饰丑闻!   是啊,若是传出去,皇上与太嫔偷腥……那真是天大的丑闻!   皇后娘娘抿了抿唇,问道:“那尸身怎么处理?”   “娘娘入主六宫这么久了,难道不知道犯错而死的宫人都是埋在什么地方的?”厉嬷嬷反问一句。   皇后娘娘突然觉得,她扶着自己的手臂如同冰锥一样。寒的人发瘆!   乱葬岗,能有个草席遮身,就是非常不错了!最有可能的是,被野狗什么的吞入腹中!   竟然如此。   竟然如此。   皇后娘娘走到慈安宫门前,停下脚步,道:“既然事情已经处理了,本宫就不打扰太后她老人家安歇了。嬷嬷替本宫在娘娘面前告个罪。”   “皇后娘娘慢走。”厉嬷嬷指出两个嬷嬷,给了她们一盏宫灯,道:“让她们送你吧。”   皇后娘娘点点头,紧了紧斗篷,快步往坤宁宫去了。竟然来带到慈宁宫的大宫女都忘了叫过来跟着!厉嬷嬷倒还记得,让人通知了那宫女赶紧回去。   她又在慈宁宫门前站了一会儿,有一个嬷嬷走过来,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厉嬷嬷点头,将手里的宫灯交给别人,才迈步走进了慈宁宫。临进内殿前,她先在在门口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沾到什么不妥的东西,才放心地踏了进去。   太后娘娘半卧在床,披一个薄袄,手中转动一串佛珠,正在等消息。见厉嬷嬷进来,她眼中厉色一闪,又微微一闭,再次睁开时候,就已经十分从容,开口道:“怎么回事,说吧。”   厉嬷嬷走近床榻,躬身向太皇太后低语道:“回主子,确实是皇上与慈安宫宫人私会。奴才们惊走了皇上,打死了那宫人……经查,是廖太嫔。皇后那里,奴才已经告诉她,是宫女与侍卫私会了。”   她呈出一个玉佩,上面的蟠龙纹饰足够说明其主人的身份:“现场捡到的。”   太皇太后看着那玉佩,眼中闪过一抹痛楚,无力地道:“放在那里,你且下去吧。”   厉嬷嬷应了一声,后退几步,走了出去。但才一出门,就回转过来,麻木的面庞上多了些犹豫,低声对太后道:“刚才奴才们检查,说是……”   “什么!”太皇太后冷声道:“还有什么是哀家都不能听的!”   “说是那宫人已经怀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厉嬷嬷低头说道。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无力地摆摆手,躺回床上,闭上了双目。   冤孽啊!   清晨。   天才有点儿灰光,陈府的下人们就已经起身,洒扫清洗,务必让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一尘不染,光可鉴人!而大红灯笼挂满了道理两边,红红的花卉摆在路边,充满着洋洋喜气,准备着宾客盈门的热闹。   “前日宫里来人,说是太皇太后今日十有**要来。”陈大太太不敢怠慢,对沈柔凝道:“一会儿你跟在我身边,跟着众人行礼就好,若是太后不问,你就别单独站出来……”顿了顿,陈大太太怕沈柔凝误会,解释道:“不是我阻你什么,只是怕她老人家念着选秀旧事,恐不太待见你。她身份尊贵,不记得你就算了,若是想起来心中膈应了,谁知道将来会因此生出什么事情来。”   “娘,我明白的。”沈柔凝微笑道:“让娘替我操心了。”   “我不操心你,谁操心你。”陈大太太心中难免腹诽一句:难道指望着你亲生的母亲吗?她很快回神,道:“你陪着我再核实一下上下,别哪里出现了纰漏。那位老人家要来,不是小事。”   沈柔凝自然应下。   婆媳二人领着几个管事妈妈又在府中检查了上上下下,见一切都很妥当了,才放下心,略用了些早食,就有客人开始上了门,婆媳二人又赶紧分别迎接招待不提。   没多久,席面上已经坐满了人,而时辰也差不多了,明嘉郡主已经抱着新月郡主出来,团团接受着亲朋好友的恭贺……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慈宁宫派了一位姑姑过来,给小郡主送上了重礼。 ☆、486 画   太后没有亲来。   明嘉郡主与应王妃对视一眼,将那位姑姑请到了后面去。   “任姑姑……”明嘉郡主开口问道。   “太后晨起时候略感有恙,不想传给小郡主,所以才临时决定不过来了。”任姑姑面圆脸白,看起来安静而和气,道:“娘娘特意让奴婢转告王妃和郡主,不用替她担心。”   应王妃张了张嘴,低声问道:“娘娘凤体到底如何?”   “的确只是略感有恙,已经看了御医,也说是调养歇息就好。”任姑姑犹豫一下,道:“或许是最近天气凉了的缘故,今起宫里的几个贵主子都觉得不太舒服呢。不然,小郡主的满月礼肯定能更加热闹些。”   几位贵主子都病了?   如今宫里能称贵主子的,也就那几个。   一起生了病,又在昨夜,那一定是昨夜发生了什么。   “姑姑与我也不能稍微说说么?”明嘉郡主轻声道。   任姑姑向明嘉欠身,道:“太后娘娘特意交代了,让你将身子养好了,什么时候领了新月小郡主进宫去探望她老人家呢。其他的,就无须郡主操心劳累了。”   明嘉郡主闻言,便没有多问,笑着道:“那烦劳姑姑转告太后娘娘,说我过一阵子就进宫去探望她老人家。”   任姑姑点点头,逗弄了一下小郡主,喜道:“小郡主生的真好……瞧这头发,浓密乌亮的,在才满月的孩子身上可不多见。若是太后今儿能来,只怕要爱的不舍得回宫去了。”言语之中颇为遗憾,道:“重孙辈的头一个孩子,在太后心里的分量不一般呢。”   太后孙辈之中,明嘉郡主占了长,自幼颇受宠爱,相当于养在太后跟前。这新月小郡主更是小辈,将来待老人家情绪好些。宠起来还不知道会怎样。   明嘉郡主犹豫一下,道:“新月的大伯母给她画了像,姑姑替我送到太后面前,也让太后瞧瞧。”   “画像?”任姑姑有些惊讶:“这么小的孩子。也能画像?”   今人对于画像隐隐有所忌讳,尤其是小孩子和姑娘家。   “大嫂的画功可不一样。”丫鬟捧过来几张画轴,明嘉郡主挑了一副,小心翼翼地展开呈给应王妃和任姑姑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临产前大着肚子的画像……”   画卷上,明嘉郡主一脸激动欣喜又羞涩,只因为在她面前跪着一身风尘的陈厚绩正惊慌又虔诚地捧着她的肚子,一匹骏马正在边上探头打着响鼻,马鞍未下,能清楚地看到是才随主人归来。   整个画面清晰的就如同是照镜子一般,似乎每一根头发丝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任姑姑惊叹无比,道:“竟然有这样清晰的画!真是神乎其技!”   明嘉郡主将这一副收好卷起,又取出两幅,道:“这是孩子才生出来擦净之后的画儿。这是洗三时候睁开眼睛看人时候的样子。一共三幅,是大嫂送给我们母女的最好的礼物,比什么都珍贵!”   “这样的留念,当然是比什么都珍贵!”任姑姑赞同道。   明嘉郡主将那副《洗三》呈给任姑姑,道:“姑姑一会儿走的时候,将这一副带上,给太后她老人家看看。一会儿我再求着大嫂,帮着新月再画一副满月礼时候的画儿,回头再让人送进宫去。”   “不过,姑姑可千万要提醒她老人家。这画是我给她老人家观赏的,并不是送给她的!”明嘉郡主哪里舍得这些画儿流落在外,就是给太后给应王妃也不舍得,道:“将来我去要回来的时候。她老人家可千万不能不高兴!”   任姑姑笑道:“奴婢会转告的。”   看过了孩子,又有了一副画带回去交差,任姑姑就没有多留,很快离开了陈府。   应王妃依旧不舍得地将剩余的两幅画看来看去,道:“这真是你大嫂画的?像这样逼真的画法,从前可从未见过!”   就是最初明嘉郡主向沈柔凝买到的那一副。画法上也是相差甚远的。   “大嫂她专研了数年,这上面的颜料色彩都只有她自己才能调配的出来,很珍贵。”明嘉郡主佩服地道:“她也有一些动物花鸟画作展示在外,颇有了一点儿声誉,只是大多人都还不清楚而已。老爷子很喜欢她,常赞她能够留名于后世。”   应王妃细细端详之后,将画卷放下来,轻叹一声,道:“难怪陈老爷子不愿意她入宫。像她这样的,进宫可真算是糟蹋了。”她看着画作有些心动,问明嘉郡主道:“明嘉,我想请她给你明柔和明善也画几幅画像,不知她肯不肯答应?”   “看着你们一个个的长大,有时候恍惚回神,会突然想不起你们小时候的样子,遗憾的很。”   明嘉郡主愣了愣,道:“我问问大嫂吧。”   待宾客散了,明嘉郡主和陈厚绩提起了这件事。陈厚绩有一些不高兴,道:“你没有问过大嫂,就将她的画呈给了他人看,是不是有些不尊重她?明嘉,你应该知道,这事情一但开了头,以后就收不住了。”   “眼下是王妃相求,大嫂怎么拒绝?”陈厚绩道:“而太后看了那画,是不是也会召见大嫂进宫作画?而后名声传出去,许多人带着诚意上门来求,大嫂是应还是不应?不应,难免是不通情理持才自傲;应了,大嫂恐就只能****应对那些人,没有闲暇了!”   明嘉郡主抿唇道:“这事情,原是我不对。太后和王妃那里已经没法子,我只能叮嘱她们不露风声,给大嫂少惹些麻烦,权作补救了。”   “大嫂那里,我这就向她道歉。”   陈厚绩见妻子通情达理,道:“我与你一起去找大嫂说说吧。”   明嘉郡主心中一暖。   陈厚绩虽然指责她做的不太对,但却愿意与她一起承担责任。这仅仅是一件小事,但无疑能够表明,自己的这个丈夫,是她能够依赖的人!   “瞧你,怎么生完孩子反倒更娇气起来了。”陈厚绩笑着微嘲,替她擦了一下眼睛。   明嘉郡主偏过头,哼了一声,道:“本郡主高兴!” ☆、487 歉意   沈柔凝听说两个人联袂而来,有些惊讶。   此时已经是掌灯十分,天光暗下来,两个人用罢晚餐没有逗着小郡主玩,来找她做什么?   听明嘉郡主说完情况,沈柔凝道:“无妨。”   她微微笑道:“我现在是显文候府的世子夫人,有这一层身份在,外人总没法子拿我当街头上的画师,上门来开口,也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那是自然。”明嘉郡主忙道:“便是我娘,也是客客气气地借了我的关系来探大嫂的口风,丝毫不敢勉强大嫂呢。”她决定了,若是沈柔凝擅画像的名声传出去了,她立即就大肆渲染一下应王妃的客气,足以让许多人知难而退。   这大庆,比应王府地位还高的,估计也没什么了。   “不过,大嫂,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求大嫂答应我娘的请求?”明嘉郡主亲热地挽住沈柔凝的手臂:“我的妹妹弟弟都还是很不错的小家伙,得大嫂一幅画,肯定能珍藏几辈子!”   沈柔凝点头答应下来,道:“下次见到郡主和世子,我会特外留心的。”她不再提起这个,引着明嘉郡主和陈厚绩走到她的画架前,指着画架上未完成的作品,道:“这才是我送给你们一家三口的满月礼,别嫌弃我从头到尾都是拿画打发你们就行。”   画的是陈厚绩陪着明嘉郡主抱着一身盛装的新月郡主从帷幔后走出来的一瞬间。底图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但真正成画,还格外需要大量的心力,亦或是说,剩下的才是浓墨重彩的关键。   明嘉郡主啧啧称赞许久,拉着沈柔凝的手,感激不已,道:“我们宁愿大嫂一直一直送给我们这样的礼物!这简直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是啊,大嫂,让你费心了。”陈厚绩也十分欢喜。   想着若是他今后再出远门的时候。能够在身边带上这样一副画,夜深人静的拿出来看一眼,又是一种怎样的幸福。而不是像从前,思念让人抓狂。   陈厚蕴回来。见到这副场景,有些不悦地道:“阿凝喜欢,才会画。你们这么索要,画出来的东西岂非满是匠气?你们难道不懂这一点?”   陈厚绩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大嫂画的太好么。”   人物画画的过分逼真。总让人忽略其中的内涵,而流于表面。陈厚蕴不赞同沈柔凝为了画而画,久而久之,失去了对绘画的热情。   沈柔凝忙道:“哪里就那么严重了。而且我也十分喜欢新月。”她怕陈厚蕴因为在陈厚绩面前太过严肃,连忙请了几个人坐下,问明嘉道:“不是之前打了招呼,说是太后会亲自过来主持满月礼的么?怎么没有来?”   明嘉郡主隐隐有些担忧,道:“应该是昨夜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任姑姑透露说,几个贵主子都病了。”   人哪有同一时间生病的。   这其中,显然有诡异之处。   “但我娘却尚未来得及得到什么消息……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明嘉郡主道。   陈厚蕴轻叹道:“刚才得到的消息。昨夜慈安宫有个宫女与人在外私会,被巡视嬷嬷撞到,当场没留守,乱棍打死了。只是侍卫的身份没有查明……”他看了看在场几人,轻声道:“而同时在昨夜,廖太嫔也突然暴毙了。”   “太后是恼怒病倒,而皇上和皇后娘娘却是因为受了惊吓。”陈厚蕴道。其实这样的消息不难得到,只是就算人猜到了其中虚实,也不会去刻意提起传播罢了。   因为没什么意思。   宫闱秘事,若非是涉及自身。谁也不愿意沾上。偷偷当做了笑话看呢。   就算应王妃回去之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也不愿意将这消息告诉女儿,让女儿跟着糟心。   明嘉郡主脸色有些发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是皇室中人。与当今皇上更是亲近的不能再亲近的堂姐弟。   陈厚绩见状将她拉起来,道:“明嘉,夜了,我们就不要打扰大哥大嫂了。一会儿新月醒了,该找你了。”   明嘉郡主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向陈厚蕴和沈柔凝致意之后。被陈厚绩拥着肩头走了出去。   送走二人之后,沈柔凝有些惊讶,问陈厚蕴道:“皇上当真是?”   “皇上毕竟太年轻了些。”陈厚蕴道:“而宫里人多半是谄媚钻营之辈,就是太皇太后娘娘再怎么把控,也是把控不住的。毕竟皇上就是皇上。”   “差点儿被抓住,那女子又当场惨死,然后太后又处置了乾清宫的好几个大小太监,皇上自然心有所愧,佯作生病。”陈厚蕴道:“少年人遇到事情害怕长辈责罚,因为只想逃避,也能够理解。而这一次据说是皇后告密又前往现场……估计帝后之间要产生些隔阂了。”   自古少年皇帝,靠谱的就不多。   若是当时皇室处境艰难,或许有心存大志奋发图强的;但如今大庆朝野太平,指望着少年皇帝长成一代明君,实在有些困难。   尤其是庆平帝。   他的这一生,实在过分顺利了些。   沈柔凝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陈厚蕴想了想,提醒沈柔凝道:“经过昨夜一事,只怕太后再不能容忍慈安宫有人了……听说最近皇上经常往朝阳宫探视柔雅公主,且多半时候太妃和太嫔都在相陪……”他顿了顿,道:“阿凝,你该提醒三伯母,此刻切记不能让太后碍眼才是。”   沈柔凝张了张嘴,怔道:“你是指?”   怎么可能!   陈厚蕴点点头,道:“就算不到那一步,只怕也有了不妙的迹象。要知道,双胎姐妹,有着别样的吸引力。那个少年人,在有人怂恿之下,怕是什么都敢去试一试。越是不让不许的,他怕就越是觉得刺激珍贵。”   “这简直是……”沈柔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脸色十分不好看,道:“前一阵子三伯母还来问我,能不能让澜太妃继续留在宫里,不愿意姐妹分开!” ☆、488 惊觉   找死也带这样找的   沈柔凝一直以为,虽然沈柔清时常显得有些头脑简单,但沈柔澜却是心思缜密周到之人怎么会行如此偏激凶险之事   “或许,是你我想的太多了。”陈厚蕴安慰沈柔凝道:“相信有廖太嫔的例子在,你的两位堂姐应该是不会糊涂了。”   “怕就怕她们已经陷下去,无法回头了。”沈柔凝沉下脸,心道:无论如何,该找机会多叮嘱警告一分才是。   慈安宫。   杜鹃煞白着脸闯进屋里,看见沈柔澜立即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花容失色。   “怎么了”沈柔澜对着镜子,精心描着一双弯眉。   这是极品的螺子黛,皇上才赏到朝阳宫的。她也分到了一点儿。这样的好东西,就是从前先帝时候,她们姐妹也很少得到过。而现在,许是因为宫里的女人们少了,用的也少了,存下了多了,皇上一下子就赏下来许多。   杜鹃定了定神,不顾请示沈柔澜,爬起来回身关上门又关上窗,将窗帘也拉上遮住外面的天光,匆匆走到沈柔澜身边,低声道:“主子,廖太嫔死了。”   沈柔澜手上猛然一颤,黑色的黛笔斜了出去在白皙的额角落下一道黑色的印痕,扭头问道:“你说谁死了”   “廖太嫔和采薇都死了”杜鹃神色惶惶,道:“蓝嬷嬷说,是采薇不守宫规,昨夜爬出宫墙与侍卫私会,被厉嬷嬷等人当场抓做,一不小心给打死了而廖太嫔听说身边宫女做下这等丑事之后。一个气急攻心,也暴毙了”   “啪”   沈柔澜捏着的眉笔掉在了地上,断成了几段。   只是一听,她就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分明是昨夜廖太嫔又去与皇上私会让太后得到消息,派了厉嬷嬷去,惊走了皇上,打死了廖太嫔而后为了遮掩这桩丑闻。才弄死了采薇。说是宫女与侍卫私通   而采薇就算不是用来着打开了画轴。   太后娘娘见到是画像就有些不悦,但待画轴一展开目光一碰,就立即情不自禁地坐起身体,接过画轴细细看了半天,又小心地用手在画轴上摩挲许久,才赞道:“果然不一般”   “这就是新月么”太后娘娘终于由衷露出笑容来:“这哪里是与哀家像,这分明是与应王小时候一般模样”   “王爷本来就与主子您像啊,奴婢又没说错。”任姑姑见到太后情绪好了,也放松下来。   说实话,这画面上是才三天的孩子,只比刚生出来的时候好看一点点,其实还是很丑的,又哪里能够看出来像谁多一些但偏偏,在看这画的时候,看着小孩子睡得香甜的脸,却只觉得面对的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半分也不丑   只有柔软和柔情   “这是小郡主满三天时候的画像。”任姑姑笑着道:“如今已经满月,又有些不一样了。”   太后娘娘目光不舍地从画面上收回,道:“这是谁画的画的真好让哀家没有错过新月最初的样子,哀家要重重地赏”   “是世子夫人,小郡主的大伯娘。”任姑姑听到太后这么说,一点儿也没觉得意外,笑道:“世子夫人从前低调的很,整个京城竟然无人知道她有这么一笔”   ☆、489 又来   “那个沈氏女?”太后怔了一下,眼中有些许的恍惚,而后再那画作,轻叹道:“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喜欢些虚名。有那么一个外祖父,也不愿意让她的名声传出去。”   名声平平,仅仅才在京城露过几面,就引来那么一场风波。   任姑姑也回想起来,道:“主子的是。”   太后娘娘回过神,再次看着画卷,冷硬的心不知不觉地软和起来,道:“哀家既然赏她,就会赏她……恩,你去库房,找副字画并一套笔墨,让人给她送过去吧。”   任姑姑暗自打量着太后神色,迟疑地道:“其实奴婢在郡主那里,还欣赏了几张世子夫人的画作,每一副里人物景色都是栩栩如生,让人十分震惊!奴婢私心想,主子您要不要请世子夫人进宫来给您画一副画像?不是奴婢,宫廷里的那些画师画的可都不如世子夫人。”   就是现在供奉的先帝画像,其面目也都是有几分模糊的。她们这些见过先帝的人当然还认得出来有几分神似和形似,但后人心中恐就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了。   迟疑了一下,任姑姑低声道:“其实世子夫人也是有见过先帝的。奴婢想,若在她的笔下,先帝的音容一定要清晰一些的。”   白发送黑发人。   多少次,太后夜里会想起先帝,哀痛不已!   任姑姑在回宫的路上,就想到提出要让沈柔凝重新给先帝画像!   太后娘娘闻言眼中闭了闭,长久才重新睁开,又细细看了那手上画作许久,才头道:“也罢,你亲自去,再跑一趟显文候府,请她画一副吧。一并将哀家刚才的赏赐带过去。”顿了一顿,道:“既然是哀家求她,就加倍吧。”   任姑姑忙应了声“是”。道:“主子,今日已经有些晚了,奴婢明日一早就出宫去。”   太后头,目光落在那画卷上。像是出神又如沉思,久久不语。   次日。   沈柔凝听任姑姑又来了,要见她,心中大约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忙赶了过去。   任姑姑正在由陈大太太陪着话。   见沈柔凝过来。她敛衽行礼,道:“世子夫人,奴婢奉娘娘命令,给世子夫人送了赏赐来了。”她示意跟来的宫女将东西呈给沈柔凝看,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些东在世子夫人这里,肯定不会被埋没的了。”   “多谢娘娘厚赏。”沈柔凝恭敬地亲自接过,才转给了丫鬟拿着,而后客气地向任姑姑道:“劳烦姑姑又跑一趟了。”   “能替娘娘跑腿,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分呢。”任姑姑笑着再次向沈柔凝施礼道:“只是太后最近思念先皇……看了夫人精湛无双的画技之后。十分受触动,想请夫人画一副先皇画像寄托哀思,不知夫人可愿意?”   沈柔凝愣了一下,看向陈大太太。陈大太太不禁有些踌躇。   此时陈厚绩和明嘉郡主得到消息也匆匆过来,正好听见了任姑姑的要求,面上不禁都有了些紧张。   陈厚绩看向明嘉郡主。   明嘉郡主开口问道:“姑姑是,皇祖母想让大嫂替先帝画像?可是大嫂她都没见过先帝,怎么画!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任姑姑一边向明嘉郡主行礼,一边道:“郡主记错了,世子夫人是面见过先帝的。想来无论任谁。只要见过先帝一面,就不会轻易忘记吧?”   明嘉郡主皱眉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是有一次……可大嫂她当年仅仅是一名臣女而已。怎么敢直视天颜?那是犯忌讳的事情,大嫂又不是不懂宫廷规矩,怎么会犯错!”   任姑姑一听愣住,有些迟疑起来。   是啊,是面君,那有谁真的敢盯着皇上去看皇上到底长什么样子的。   “若是连先帝都眉目都没有看清楚。姑姑是让大嫂怎么画?仅仅是显示先帝威仪的话,那些宫廷画师也都是当世有名的大家,肯定比仅仅面君一回的大嫂画的更好些吧!”明嘉郡主道。   “这……”任姑姑心中已经失望了,苦涩地道:“郡主,您也知道,太后娘娘她总是想起先帝,常常彻夜辗转难眠……娘娘年纪越来越大了,这么哀伤怎么能行?奴婢们也是没别的法子开解,看到了世子夫人奇技难寻,才生出一番心思的。”   她这么一,明嘉郡主也难过起来。   太后娘娘待她从前都没得的。她当然也想太后娘娘心情好些,能多活些岁月。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若没有太后在宫中坐镇,不需多久,整个皇宫只怕要被闹的乌烟瘴气了!太后娘娘凤体的确不容有失!   可是给先帝作画像,作的好了当然很好,若是作的但有偏差不能让太后娘娘满意,岂非是给沈柔凝找了大难题?正像刚才她的,沈柔凝才见过先帝一面,不定脸先帝容貌五官都不敢细看的,又怎么能画的像?   沈柔凝给新月画像,都是十分认真地观看了家伙很久,而且并不耽搁时间立即就回去动笔打底稿的……她上一次见先帝都是好几年前了,还能有什么清晰的印象!   明嘉郡主为难地看向陈厚绩。   陈厚绩此时也没法表态,只能去看沈柔凝。而沈柔凝静静地看向陈大太太,似乎在等陈大太太做出决定。见陈大太太看过来时,眨了一下眼睛。   陈大太太一怔,问沈柔凝道:“阿凝,关于任姑姑刚才提到了,你心底可有几分把握?”沈柔凝这是让她答应下来吗?   沈柔凝柔顺地道:“回母亲,儿媳当年面君之时,得先帝准许,有幸瞻仰天颜。龙颜威仪,至今不敢忘。只是日子久了些,儿媳只敢保证有八分相似,并不敢十分。”   八分像,已经很像很像了!   先帝已经驾崩一年多了!   这样的话,谁又能清楚到底是八分像还是十分像!   任姑姑闻言大喜,向沈柔凝慎重施礼,道:“如此恳请世子夫人费心作画!就冲世子夫人这一份心,能体察她老人家的不易,她老人家只会厚赏,绝不会为难夫人您的!” ☆、490 答应   任姑姑满意地走了。   “阿凝。”陈大太太露出了些忧色。   沈柔凝低声解释道:“娘,您别怪我莽撞。我是有把握,才应下来的。”   陈大太太有心想对沈柔凝说,以陈氏的立足地位,并不用去刻意讨好宫里得什么赏赐……但一转念这话到底没说出来,缓缓点头道:“既然你有把握,那就去做吧。”   已经答应下来,自然得做!   沈柔凝恭敬地应了一声。   出了正院,明嘉郡主又向沈柔凝道歉:“……给大嫂惹麻烦了。”   刚才任姑姑在的时候,依仗着陈府的地位,沈柔凝的确可以拒绝,但在太后生出期盼之后被拒绝,她老人家心底难道会一点儿芥蒂都没有?沈柔凝身为显文候世子夫人,以后进宫之时,说不定就会因为这“芥蒂”而遭受刁难!   根本不用太后做太多!   只要她稍微对贵夫人们露出一些讨厌沈柔凝的意思,就已经足够沈柔凝麻烦的了!   所以,沈柔凝只能答应下来画一副好画去讨好太后,而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   沈柔凝笑笑,指着碧冬捧着的画轴,道:“这一副是书圣代表作,一副就价值千金!太后娘娘如此重的赏赐,我敢有不用心?”   说的像是她贪图这些古董字画一样。   明嘉郡主心知并非如此,更是沈柔凝体谅她,对沈柔凝生出了许多感激。   待陈厚蕴下衙回来的时候,沈柔凝安坐花房之中,已经将要画的作业完成的差不多了。她见庆隆帝的次数,比其他人知道的要多的多。任何一次见面时候的情形,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时隔这么久之后,她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一点点地将庆隆帝的形象呈现在画纸之上。   陈厚蕴站在她背后默默地看着,并不打扰。   许久,沈柔凝停下笔。端详了一阵画纸,问陈厚蕴道:“表哥觉得如何?”   “匠气太重。”陈厚蕴道:“单从价值上论,根本不如你其他的作品。后世有人看到,大概不会斥重金收藏的。”   沈柔凝笑容中有些无奈。道:“我问你,画的像不像,有没有先帝的一些神韵。”这副画像,只怕会一直供奉在宫中了。就是后世朝代变革,也难以仅仅将其当做一副绘画作品!   因为其本身就非一般的绘画作品!   “像当然像。”陈厚蕴无所谓地坐下来。道:“天子威仪,道貌岸然,相信太后娘娘见了,一定会十分满意的。”   沈柔凝道:“她老人家会满意就好。”   “之前表哥不是欠着父亲的债务么?”沈柔凝轻声道:“正好太后赏赐了好几副珍品字画,一会儿我们给父亲送过去吧?”   “你不喜欢?”陈厚蕴道:“父亲那里随便打发些别的就好了。我刚好求到了魏大师的一副《山隐图》,父亲应该会满意的。”   陈厚蕴口中的魏大师,是当世一名丹青大师,盛名在外,如今市面上一幅上好的作品,价格都在三百两银子以上。且一画难求。老人家年纪越大越是惜名,最近拿出来的作品越来越少了。而一但有了新作问世,肯定就是精品无疑。大师脾气古怪,一般人上门难见……只是陈厚蕴这个人从来都是交友广阔,能弄到大师新作,沈柔凝一点儿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魏大师的作品再好,也不会太后赏赐下来的古董名画珍贵!   沈柔凝无奈地道:“都是一家人,太后赏赐了什么是瞒不了的。若是金银首饰一类的就算了,但父亲爱字画,我们若是不送过去给他观赏。不是折磨他老人家吗?”   “古画的价值更在收藏上。”沈柔凝道:“我们收藏着,与父亲收藏着,也没多大差别。”将来,这些东西肯定还是要回到他们夫妻手上的。既然如此。何不哄了大老爷高兴。   陈厚蕴没有多想地点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问沈柔凝道:“怎么想着讨好太后娘娘了?”   “太后健康,对大庆对我们陈府是好事。”沈柔凝低声道:“我估计着她老人家对我的印象不算太好……若是能扭转一些,总会少许多麻烦。说实在的,想想朝阳宫。我实在是难以安心。”   陈厚蕴也扳了脸,道:“我让人查了一下,皇上在朝阳宫并未有什么出格之举,只是最近赏赐格外多和贵重,说是喜欢柔雅公主,但赏赐的东西却都不是小孩子能用的。其心思,昭然若揭。”   “还好尚未到最坏的地步,还能挽救防范。”陈厚蕴道:“阿凝,你画好之后,亲自让娘或者明嘉陪你进宫一趟吧,直接将属于澜太妃的恩典给求回来,以免出现万一。”   只要双胞姐妹分开了,只剩一个清太妃,在不缺美人的皇上眼中,已经是全无特点,纵然将来他养好了胆子再继续背着太后胡闹找刺激,也不会对朝阳宫有什么兴趣了。   “我正是这样想的。”沈柔凝心道,至少,在将来朝阳宫当真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发生时候,太后娘娘能看到她沈柔凝的面子上,少怒几分,不至于波及到整个沈家。   “文昌候府的爵位没了。”陈厚蕴似乎也与沈柔凝想到了一起,轻声叹道:“即便是廖氏已经足够谨小慎微,也没有用。听说,廖家老太爷准备让所有的族人都辞官归田,从京城搬走,回乡下去了。只不知道太后愿不愿意放人。”   廖皇后罪行,已经让太后对廖氏无比厌恶!本来太后为了颜面怕还能放廖氏一马,但如今又出现了廖太嫔的事情!在太后眼中,定然是廖太嫔勾引了皇上,其死了还不够,整个廖氏都不足以抵罪!   沈柔凝跟着轻叹一声。   晚饭前,她和陈厚蕴将两幅字画给陈大老爷送了去,又在正院用了饭,陪了陈承方一会儿,才重新回到了碧心院。想着朝阳宫的情况,沈柔凝没有睡意,同陈厚蕴说了一声之后,拿了画笔又再次静心涂抹起来。 ☆、491 入宫   三日后,沈柔凝与陈厚绩明嘉郡主以及小郡主,一同走进了皇宫。   任姑姑在宫门前笑着迎上来,身边是备下的软轿,一边见礼,一边道:“娘娘早早醒了,一直盼着呢。”   明嘉郡主问道:“皇祖母一切安好?”   “这两日精神好了些。”任姑姑道:“尤其是知道小郡主要进宫,饭都多用了几口。”   “如此新月也算是立功了。”明嘉郡主笑着亲了新月一口,又问道:“皇上和皇后呢?不知今日有没有空接见我和将军?”   任姑姑道:“这个就奴婢能知道的了。”   明嘉郡主点点头,在任姑姑的指引下坐上了软轿。软轿备下了两顶,沈柔凝坐了,陈厚绩一个大将军,当然不好意思坐。   明嘉郡主一路与任姑姑闲话,谈着太后娘娘的起居饮食,很快就到了慈宁宫。一路上并未遇上什么人,偌大的宫廷,显得有些空旷。而这空旷偏偏又不能让人觉得心胸开阔,反而会生起一股压抑和森冷。   冬天的阳光已经不能带给人暖意。   “快,让哀家看看新月。”众人才一行礼,太后娘娘就迫不及待地向明嘉郡主招手,一边又埋怨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拾掇着过来了,这不是遭罪么不是……”   明嘉郡主抱着孩子走上前去,太后双手接过襁褓,眼睛落在孩子脸上就有了湿意,道:“看看,这小脸冻得红红的,可是冻坏了哀家的小心肝……”   慈宁宫里已经升起了炭盆,烧的温度有些发烫,只让人觉得身上热气要蒸腾起来。   明嘉郡主忙道:“皇祖母,您这里热的跟八月天似的,新月这是热的!”她伸手将新月外面裹着的银狐皮脱下来给了一边的宫女,佯作埋怨道:“一定是皇祖母您太心疼新月,又没想到今天是个大晴天。将这里烧的太热了!”   太后娘娘也没阻止她,满足地看着小郡主,一边道:“哀家老了,才进冬月就觉得这身上暖和不起来。才早早就让人点了碳。其实哀家有眼睛,能看的出来,平日里她们进来多待一会儿都要冒汗的……是哀家自个儿身体不成了。明嘉你们自便,别在意哀家这个老婆子。”   不涉及到大事的时候,太后一样是个很和蔼的人。   几个人脱掉斗篷之后。也没有觉得太热,倒不用失礼地在太后面前再脱下去,以至于衣衫不整,不够庄重起来。   太后与明嘉郡主自然而然地说了好一阵的家常话,在明嘉郡主的提醒下,太后这才将抬起目光看向陈厚绩和沈柔凝二人,开口问陈厚绩道:“你也是年轻有为,明嘉嫁给你,哀家一直都很满意。”   她并不觉得陈厚绩常驻在外小夫妻分居两地怎样不妥——或许有些遗憾,但男人要建功立业。就不能只顾着留恋温柔乡,整日里陪着妻儿的,又有什么出息!   “是臣让郡主受委屈了。”陈厚绩忙道。   太后摇摇头,没有就这个问题纠葛下去,而是问道:“你驻扎北地,那边的军政都还稳定吧?哀家偶尔听王皇上和王爷说起几耳朵,说北边土地上的老百姓们都大概稳定了下来,已经将自己当成是大庆子民了,是不是真的?”   “回太后,这是真的。”陈厚绩道:“从前北金暴政。苛捐杂税重的很,老百姓们辛辛苦苦种一年的粮食,往往都留不下一口。正经日子过不下去,许多人才不得不落草为寇。如今大庆施仁政。加上有军队镇着,踏错路的百姓们就都回乡了。尤其是今年秋天收成不错,绝大多数百姓们家都有了足够过冬的粮食了。”   他说的很实在,并没有一味的夸大赞美,这种态度让太后觉得满意。   “大庆不缺他们地里的那点儿粮食。”太后淡然地道:“大庆给了他们活路,若是再不知感恩。那就是一群愚民了。”   “太后说的是。”陈厚绩恭敬地道:“幸好,百姓们或许没怎么读过书,但为人处事的朴实道理,都是不敢忘的。”   “嗯。”太后点点头,道:“这些国家大事,哀家都是不管的。你去乾清宫走一趟吧,将你在外面的见闻说些给皇上听听,好让他知道咱们大庆江山万民,到底是怎样的。”   陈厚绩领命告退。   他离开之后,太后娘娘才打量着沈柔凝几眼,淡淡地道:“新月的画像就是你画的?挺不错的,从前倒是没有听说过你还有这门技艺。”   “回太后的话,臣妾从前所绘,多是臣妾弟弟妹妹,画像也都被及时收藏起来,所以才少有人知道。”沈柔凝轻声回答道。   太后娘娘点点头:“画像不是其他的作品,的确不适合在外展示。”   沈柔凝便将带来的画轴亲自呈向太后娘娘,道:“臣妾大胆,请太后娘娘过目。”   太后娘娘看着那画轴,情不自禁露出几分激动之色。   明嘉郡主将新月从太后怀中抱回来,任姑姑上前接过画,小心翼翼地展示给太后娘娘看。   太后娘娘望着画中人,立即泪流慢面。   沈柔凝见状,觉得此时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就向明嘉郡主示意之后,跟着一个宫女悄悄地退出了宫殿,走到了外面。   没多久,任姑姑走了出来,对沈柔凝行礼,询问道:“夫人是想要去朝阳宫看太妃?奴婢这就送夫人过去。”   “多谢姑姑,我正想着怎么要与娘娘说一声呢。”沈柔凝感激地道:“我与太妃太嫔是多年不见了,也不曾拜见过公主,实在是失礼的很。”   “想来太妃和公主见到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任姑姑一面说话,一面送沈柔凝向慈宁宫外面走。   几个人才走到门口,正好遇上一身盛装的皇后娘娘,连忙避开路边,躬身行礼。   皇后娘娘并不认识沈柔凝。她打量了沈柔凝几眼,像是有些惊讶于沈柔凝的容貌,道:“这位就是显文候世子夫人吧?当真是国色天香!”   “臣妾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沈柔凝恭敬地道:“臣妾粗陋,当不得娘娘盛赞。” ☆、492 姐妹   “你长得好看,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本宫哪里赞错了。”皇后娘娘不以为意,又有些心不在焉,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听说你是陪着明嘉进宫来的?”   “是。”沈柔凝恭谨地道。   皇后娘娘站在那里思索了一会儿,又道:“那你现在是要去朝阳宫了?”   沈柔凝再次恭谨应了是。   “如此,你自去吧。”皇后娘娘摆摆手,放过了沈柔凝。   沈柔凝行礼,后退几步,才重新走了。走了一段,她再次回头,却见皇后娘娘依旧在原地,看着慈宁宫徘徊,一直没有进入慈宁宫去。   任姑姑也看过了。   只是沈柔凝并没有像一些诰命夫人那样,总想方设法不断地从她这个太后娘娘身边大宫女身上不断试探着,想要从她这里挖出任何一点儿有价值的消息来。这让任姑姑有些惊讶。   但转念一想,有明嘉郡主在,宫里的消息的确不太需要这位夫人费心从自己这里打探……任姑姑微微一笑,也放松了些,轻松地引着路,同样没有与沈柔凝多做攀谈。   任姑姑将沈柔凝送到朝阳宫之后就离开了。   沈柔凝也见到了沈柔清,和柔雅公主。   柔雅公主与沈柔湲略小一些,面容精致,但却十分懵懂不知事,偶尔看沈柔清的时候,竟然还有一些隐隐的怯意,似乎很快沈柔清责骂她一般。   沈柔凝送给了她一串红玛瑙串成的长长项珠,和一些民间里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小公主很开心。只可惜她才流露出想要亲近沈柔凝的神色,就被沈柔清给打发了出去。   “领公主下去玩吧。”沈柔清迫不及待地道。   沈柔清的神色看起来不怎么好,眼中有血丝,眼底也有暗沉,一张俏脸十分阴冷,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烦恼和怨恨。她打量着沈柔凝娇花一样的容颜,忍下心中冒出来的恶毒嫉恨,道:“四妹总算舍得进宫来看本宫这个姐姐了!本宫原以为,我们姐妹要老死不相往来呢!”   “娘娘言重了。”沈柔凝含笑笑意。道:“宫规森严,那里是随意进的。今天若不是跟着明嘉郡主一起,说不定我依旧没有机会进宫呢!这么,才一进宫。就来拜见娘娘了。”   “你身为显文候世子夫人,往宫里递个牌子能有多难!”沈柔清显然不乐意听到沈柔凝的托辞,不满地道:“你就是不乐意见我们!找这些借口有什么意思!”   “娘娘也知道,我嫁做人妇了。”   新妇无不战战兢兢看婆家人眼色行事,什么时候站稳了脚跟。才能喘口气儿,能有点儿自己的主见。但沈柔凝嫁到的自己外祖家,情形又不太一样。   她这一句话果然让沈柔清更加不满,但却不再计较这一点儿忍下来,道:“算了,说这些没意思。四妹刚才从慈宁宫来,见到太后她老人家没有?”她问的有些小心:“她老人家情绪如何?”   “郡主抱了小郡主来,老人家挺高兴的。”沈柔凝也收敛一些笑容,看向沈柔清,道:“小郡主才满月。明嘉郡主狠心领她出来,还不是因为想着看着小孩子,老人家能够开心一些?要说,这宫里不太平,老人家恼狠了,总不会再容忍下去,说不得会有霹雳手段。”   沈柔清闻言不禁一颤,咬唇低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柔凝道:“娘娘在宫里,总该听说了慈安宫有人不安份了,丢了性命不说。又怒了娘娘,连家里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也丢了。明明当今皇上有自家血脉在,但他们如今却惶恐难安担心有今天没有明天!”   “三年前,廖氏明明抓着天下最好的一副牌。偏就因为出错了招,落到了今日这样戚戚的地步!”   “娘娘您入宫已有数载,想必体会比我这个站在外面的人,要深刻的多了。”沈柔凝缓缓地道。   她的语气有些尖锐不够客气,沈柔清咬着贝齿,神色阴沉。变幻不定,看着沈柔凝俏脸面无表情透着些迫人的冷意,沈柔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她已经慌了几天了!   廖太嫔被乱棍打死!死的那么惨,但却没有生出半点儿波澜!就像死的不过是地上的蚂蚁,没有人会多看一眼多问一句!   皇上他……   沈柔清心中乱糟糟的,看见沈柔澜出现在宫门口,如同看到了救星一样,猛然站了起来。   沈柔凝也站起身,目视沈柔澜慢慢走到了近前。   沈柔澜的脚步又轻又稳,唇角含着轻轻的笑意,显得从容而镇定。她走近前,向沈柔清行礼之后,伸手扶住了欲要向她行礼的沈柔凝,道:“四妹妹快别多礼了,我们姐妹许久没见,赶紧坐下说话吧。”   沈柔凝才安坐,沈柔澜就迫不及待地将廖氏丢爵罢官的消息向沈柔清说了,焦灼不安地道:“妹妹,我们……”出事之后,这也是她头一次见沈柔澜。   沈柔澜给沈柔清一个安抚的眼色,低声道:“我们姐妹许久不见了,想要好好说说话,姐姐你不如让身边人都退下吧,我们其实也不用这些人伺候。”   沈柔清摆了摆手,所有人鱼贯而出。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了她们姐妹三人。   沈柔澜轻叹一声,握住了沈柔清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向沈柔凝道:“四妹妹提起廖太嫔的遭遇,是为了沈家来警告我们两个的么?”她脸上露出些哀伤,低声道:“四妹妹当年绝不肯入宫,难道不是因为心中清楚,这个深宫里,就算是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也总会身不由已?”   “我听人说,皇上最近常来朝阳宫,赏了许多好东西。”沈柔凝平静地向沈柔清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相信这两个人都能够听得明白。   “你什么意思!”沈柔清立即激动起来。   沈柔澜再次安抚了自己姐姐,向沈柔凝道:“四妹妹消息灵通……只是,正向刚才我说的……皇上要来,难道我们还能不招待么?”轻叹一声,她低声道:“我的宫女无意间撞破了一些秘事,又被皇上知道了……若是我们不肯依从,说不定四妹妹这次来,就已经见不到我们二人了。” ☆、493 不得已   沈柔凝怔了一下,而后有片刻恍然,不解地道:“我却听说,太妃和太嫔说是不愿分开……”   沈柔澜愣了愣,道:“我娘说的?”苦笑一下,她道:“其实她也不算说错。”   见沈柔凝只是平静地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沈柔澜心中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苦涩的道:“对于四妹你来说,你的人生正在最好的时候,甚至能算是才开始,将来有大把的好日子……而在先帝驾崩之时,我们这些人的这辈子,已经是过到了暮年,以后的日子都是一成不变的麻木和苍白,已是到了尽头。”   “我和姐姐自幼一起长大,同吃共住,又给了同一个人,一起经历了这所有的一切……这种感情,四妹妹你并不能懂。而对我自己而言,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迎接什么将来的新的生活……宫外的一切,我已经非常陌生,会恐慌,不想再去拼什么未知。”   “也许几年后我的想法会改变,但眼下,我的确是安于现状的。”沈柔澜道:“原本,留在宫里,锦衣玉食,虽无人讨好但也无人怠慢,能安享暮年,是即体面又简单的生活……没想到却……”她摇摇头。   “四妹妹能紧张我们,我们很高兴。”沈柔澜道:“眼下的话,还希望四妹妹能在太后娘娘面前求情,早日遣送我等出宫。”   “你当真要走?”沈柔清追问道。   “只能走。”沈柔澜道:“趁着一切都还没发生,早走早安。”   “我会像太后娘娘求肯的。”沈柔凝歉意地道:“之前是我误会两位姐姐,抱歉。”   “无妨。”沈柔澜轻轻一叹。   只是误会又算什么。   若不是廖太嫔突然事发死掉,让皇上受到了惊吓……她们姐妹在觉得不敢不从的情况下,说不定真的就……   别看她现在在这里向沈柔凝说得多么的义正言辞多么的迫不得已,但那几天里,她和姐姐惊慌之后,并不是没有暗自臆想过所谓的“盛宠”种种……幸好廖太嫔这一兜冷水下来!不然……她们撑不了多久,怕就半推半就地依从了!   沈柔澜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在宫里看多了。原来的羞耻之心都会慢慢地缺失了?   沈柔凝并不知沈柔澜心底的想法,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挑了个家常话题,与两姐妹交谈起来。沈柔清拉铃让宫人们重新回来伺候。大殿内的氛围也慢慢轻松下来。   沈柔凝没有多待,很快告辞,再次往慈宁宫而去。   门口已经没了皇后娘娘徘徊的身影。沈柔凝被一个宫女迎了进去,很远就听见了之前觐见太后的大殿里婴儿的啼哭声。再走近一些,就能听见有不少人在说笑。气氛并非尴尬,显得十分热闹。   宫女进去通禀,很快就重新出来,请了沈柔凝进去。   原来,不仅是皇后娘娘进来了,皇上和陈厚绩也应该是说完公务过来了,而且连应王,应王妃以及明柔郡主和明善世子一家四口人也来了。沈柔凝留意到坐在末位的是一个容貌昳丽气质温柔的年轻宫装女子,浅浅笑着安静大方……应该是华妃?   新月小郡主此时醒了,不知为何。正哭的卖力。   而一群人之中有了一个小孩子,就不会愁找不到所有人都能参与的话题。此时,大家脸上都带着放松的笑意,有些一般人家家宴之前的好气氛了。   新月哭的厉害,有人说“饿了”,被交到了奶娘怀里,抱到了屏风后面喂奶。太后的目光便从孩子身上转回来,向皇上语重心长地说着“什么时候哀家能抱上孙子”这样的话,皇后在一边跟着恭声听。   应王妃坐的稍远,怀里搂着明善世子。也含笑大方地坐着听。   明嘉郡主从屏风后出来之后,与自己妹妹说起了话。   应王和陈厚绩正在轻声交流着什么。   沈柔凝见状,悄悄地行了礼,又自个儿站了起来。对看见自己的人恭敬示意,准备避到角落里去。但那位宫装丽人看到她之后,同身后宫女说了一句什么。那宫女走过来,向沈柔凝屈身,低声道:“华妃娘娘请夫人过去。”   沈柔凝也就随着宫女走了过去,到了丽人面前。低声道:“臣妇见过华妃娘娘。”   “夫人太客气了。”华妃微微倾身,展颜一笑,道:“刚才太后娘娘说随意坐,夫人也非外人,就坐到本宫身边来吧。”她见沈柔凝依旧有些恭谨,便道:“其实云义兄多次向本宫提过夫人大恩……本宫想见夫人许久,却一直没有机会,没想会再这里见到了。”   “当年,臣妇有心学习颜料常识,得云大哥为一月师,收获甚大,又怎么敢让云大哥提‘大恩’这两个字。云大哥原本就是负冤无奈,按照律令,也非重罪,父亲身为父母官,自然要秉公断案。”   “世间难得,就在‘秉公’二字。”华妃感慨,美丽的眼睛流露出哀伤之色,低声道:“若是当年那位父母官也能秉公断案而非助纣为虐,本宫的家人又怎会……”   据说,华妃出生在一个殷实小康之家,祖父和外祖父都有秀才功名,父亲虽然平庸,但母亲却是极美且读书上有几分灵性,气质不俗。两家老人交好,自然结为了儿女亲家。但好景不长,新婚后不久,一名权贵看上了那名女子,掳到府上后,以家人性命为要挟,强占了她。那女子本欲自尽,但却发现自己已有身孕,只能忍辱偷生,直到将孩子生出之后千方百计送回了夫家后,就立即碰柱而死!她死之后,权贵大怒,派人害死了两家人之后,又将小女孩掳回府上,将其当做了歌舞伶人养大!   好在小女孩长大十岁,及时得知了真相,逃出了那贵人府邸!之后又有种种境遇,才最终有了眼前的清丽端庄的华妃。而那位草菅人命的权贵,正是廖家的。   “娘娘苦尽甘来,想必亲人在天之灵,只会为娘娘高兴。”沈柔凝轻声劝慰道。 ☆、494 一见   华妃淡淡地摇摇头,随即微微笑了笑,像是不认同沈柔凝的话,又像是摆脱掉了关于过往和亲人的伤感,道:“但愿如此吧。”又与问沈柔凝道:“夫人从朝阳宫回来?”   沈柔凝应了一声,含笑道:“柔雅公主十分可爱,臣妇都有些舍不得走了。”   “柔雅公主是很可爱。”华妃应了一声,又道:“她很喜欢在御花园里的卵石路径那里玩,捡到石子,往池子里丢。又一次我问她在做什么,她是在与锦鲤话呢。”   两个人闲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   华妃给沈柔凝的感觉,像是一个淡然而满足,又是善于发现身边有趣美好的人,对于争权夺利这些仿佛并不感兴趣。她和沈柔凝都十分有默契地不曾将话题引到了诸如宫廷隐秘朝政大事啊各家**啊这些上面,聊起来算是轻松愉快的。   两个人当然还要留意着大殿内的动静。   没多久,新月郡主喝饱了奶换过了干净的尿片包裹好了重新抱了出来,太后娘娘也就放过了皇上和皇后,注意力又回到孩子身上了。   “看这样子,太后娘娘莫非要留宴?”沈柔凝轻声问道。   “明嘉郡主有一阵子没来了,此时人又到齐了,氛围很好,太后娘娘这么高兴,多半是要留宴了。”华妃微一沉吟,回答道。   “这样的话,臣妇是外人,就不好厚着脸皮继续留下来了。”沈柔凝轻声道   “恩,时辰差不多了,我与夫人一起走。”华妃罢,站起身,示意沈柔凝跟着自己,款款走到太后娘娘面前,恭敬地道:“娘娘,妾与世子夫人一见如故。想请世子夫人到琼华宫坐坐,求娘娘恩准。”   “也好。”太后淡淡地打量两人,对华妃道:“替哀家好好招待她。”她对华妃的态度是淡然却和蔼。   华妃恭敬应是,沈柔凝也跟着行完了礼后。才退出了大殿。   “皇祖母,我与大嫂讲句话就来。”明嘉郡主起身向太后娘娘报备一句,快步追了出去。   华妃十分识趣地等在了一边。   明嘉郡主向华妃欠身示意之后,向沈柔凝低声道:“大嫂,你送来的画。太后十分喜欢,已经让人供奉起来了,肯定不会忘记厚赏大嫂。我想问问大嫂,有什么想要对太后求的吗?趁着这个时候,太后一定能满意。”   就是让那位澜太嫔今天换了装束直接跟着出宫,都不过是事一桩。   沈柔凝略一沉吟,道:“刚才我去见过两位娘娘……你知道,两个人双生子感情深厚……明嘉,若有机会,你替我向太后探一下口风。能不能提前建造公主府,让清澜两位娘娘伴着柔雅公主早早出宫在公主府居住?”   这虽然有旧例不符合,但却与太后想要肃清宫廷的想法是一致的。若是能行,人人都会赞颂太后仁慈,而不会有什么反对的声音。沈柔凝思来想去,觉得凭着明嘉的努力和她献的那副先帝画像,太后应该能够答应下来。   这样,清澜两位那里,肯定也十分欣喜——   既能够享受皇家的身份供奉,又能够离开这宫墙的束缚享受外面的自由交际行走的权利。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明嘉郡主略微想了想,头道:“大嫂放心,我会尽力的。”她挽着沈柔凝的手走向华妃,笑道:“华妃娘娘。我大嫂就拜托娘娘多多照顾了。”刚才沈柔凝没过来的时候,太后就已经开口留应王府以及她和陈厚绩一起用饭了。而沈柔凝的身份,提前走难免有些难堪,而留下来,又有些不合适。   华妃娘娘能将沈柔凝领走招待,也算是解了沈柔凝的尴尬。总不能。沈柔凝才从朝阳宫回来,又要提出往朝阳宫去。   “我与世子夫人一见如故,当不得郡主言谢。”华妃微笑道。   明嘉郡主没再多什么,心中记下了华妃这一份好意,同二人道别,重新回到大殿去了。   沈柔凝和华妃离开之后,在座全都是太后的嫡亲后辈,这会儿她心情正难得开怀,自然不会轰人走:“一会儿你们都留在哀家这里吃个饭吧。这一家人都难得有这么聚齐的时候。只是少了安王。”   想起安王,太后不禁想起最近皇上的荒唐,瞪了他一眼,道:“以哀家看,这看守皇陵也不是没有用处。安王看着就比的时候稳重多了。皇上你也与你弟弟学学,别总想着荒唐。”   庆平帝闻言露出尴尬之色,忙道:“孙儿谨记。”   他那晚当真是被吓的不轻。尤其是后来,听人跟他描述廖太妃被打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想着就在前一刻她还被自己搂在怀中亲密无间,庆平帝当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背后冷汗全湿,跟着又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所以那几天他称病,其实也不全是逃避,而是真的病了!   庆平帝当然知道那所谓的“侍卫”是什么人。他也同样知道,他的皇祖母一样一清二楚。而“侍卫”之,不过是给他留脸面而已。便就是这样,他也不敢来慈宁宫,直到今天听明嘉郡主一家人来了,太后心情好起来,才战战兢兢地过来了。   来到之后,太后训斥了他,但话音都很委婉,这让庆平帝慢慢放下心来。   “按照哀家的意思,原本不会早早让人成亲,接触人事的。”太后有一些后悔,在现在人多,她也没有细细去,道:“总之,皇上你很年轻,而年轻人尤其需要克制,你明不明白?你是皇上,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什么样的女子,也不如你的身体重要!”   “孙儿真的记得了。”庆平帝更加尴尬了些,耷拉下脑袋,内心已经有些恼了。这么多人面前,皇祖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丑事么!   “你记得就好。”太后抱着新月,端详着新月的眉眼,又对皇后道:“皇后也是,早日给哀家诞下重孙,哀家看着这大庆江山后继有人,才能放心地闭上眼呢。” ☆、495 华妃   一番话说的皇上再次有些难堪,而皇后娘娘俏脸微红,情不自禁地看向皇上。   皇上逃避地转开脸,让皇后娘娘脸上一僵,又向太后娘娘委屈地道:“孙媳妇不孝,让皇祖母操心了。”   皇上的年龄还是有些小了。   太后娘娘轻叹一声,道:“哀家也是白操心。这孩子的事情,看的还是缘分……”   明嘉郡主待了一会儿后,想了想,找了个机会,与应王说了沈柔凝的“恳求”。应王点头,道:“这个提议很具有操作性,你多说几句好话,母后多半会答应下来的。不错。你去吧。”   不错。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错。   明嘉郡主心中知道,应王选了今天领着一家人都来了,其中未必不是因为知道沈柔凝今天也会来,他能够在宫中再多看她几眼的缘故。但明嘉郡主心中也早知道,自己的父亲虽然对曾经的过去缅怀难忘,但却并不会因为这位缅怀而生出不合适的执念来。她看的很清楚,父亲看沈柔凝时候的目光,和落在她自己身上的目光相差不多,是一种温暖的,关怀的,也平静的目光。   所以,她并不担心什么。   琼华宫。   沈柔凝目光偶尔一瞥,落在正躬身从食盒中取出菜肴往桌上摆的年轻太监,不禁微微一怔,细细多看了几眼。   那年轻太监似乎察觉到了沈柔凝的目光,捧着汤盏的双手就是一个抖动。汤盏里的汤洒了些出来落在他手上。他面容一白,迅速地将汤盏摆好,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继续做事。   “怎么了?”华妃顺着沈柔凝的视线看过来,也察觉到了年轻太监的失误,笑着道:“这是内务司新送来的太监,我见他行事稳重不慌,就留下来了。我不喜欢吵嚷的,明明一点儿小事。却非要像犯了死罪一样的求饶,像是我待人多苛刻似的。”   像刚才那种情况,若是别的小太监,说不定就惊慌之下跪下来痛哭流涕地请罪了。而原本还依旧能算是好好一碗汤的,说不定会因为其惊慌请罪而彻底坏了!更关键的是,发生了这么一遭事,会破坏她一整日的愉快心情!   而眼前这个太监却十分稳重,不慌不忙地掩饰了自己犯下的。主子发现不了,或是发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小错,汤还算是好好的,主子依旧有心思好好地用一顿饭。   沈柔凝将目光从那年轻太监身上收回来,道:“娘娘说的不错。很多时候,都是下面人太夸张了些。”她笑着道:“没想到娘娘也喜欢鲜笋山菌汤。”   “我喜欢辣一点的口味,加了不少姜片和特殊香料熬出来的,恩,半碗下去能出一身热汗,再沐浴一番。便是再烦恼的心情也好了。”华妃问道:“夫人你呢?若是夫人不喜辣,这道汤估计是不能用的。”   “我也喜辣。”沈柔凝道:“只是平日里用的少,怕脾胃受不住。从前做姑娘的时候有个小厨房还能尝一些,但如今嫁了人……”她摇摇头。   陈府大厨房做饭的口味,以清淡和养生为要。   沈柔凝对于辣味虽然喜爱,但口腹之欲依旧在理智能够克制之内,并不非要去叮嘱大厨房,说要做几道辣菜不可。尤其是在陈府客居的时候。   所以,到如今,就连陈厚蕴都不知道沈柔凝偶尔会喜欢酸辣一些的重口味。今天若不是华妃主动说起。她也不会附和地说出来。   “咱们女人,总有各种不便,难得有肆意的时候。”华妃理解地道:“就像这辣汤,我也难得尝一回。不然。一但在身上留下些味儿,也是为难尴尬。”她是宫妃,体味讲究更甚。   沈柔凝不禁微笑道:“那娘娘今日都不打算再见旁人了么?”   华妃瞪大眼睛看着沈柔凝,而后情不自禁笑起来。   太监将饭菜摆好了,华妃和沈柔凝也不再说什么,净手落座之后。首先将那盏据说**的菌汤各自分了半碗,慢慢用完之后,两个人看着彼此鼻尖上冒出来的热汗,彼此更亲近了些。   “我为报仇谋求入宫,皇上也是知道的。”饭后,热茶香让人放松。二个人亲近了些之后,华妃也说起了自身,道:“从前廖氏多么风光,如今终于要散了。那廖氏子弟,总不能再为非作歹!”她对沈柔凝道:“云大哥和邓大哥都与夫人有渊源,我也不瞒着夫人你,皇上被人引诱,尤其是今日多次去了朝阳宫,是我告诉邓大哥的。”   沈柔凝忙道:“多谢娘娘提醒。不然酿成大祸,真是追悔莫及了!”   华妃摆摆手,道:“不怕夫人嫌弃我庸俗。”她轻叹道:“我是孤女,云大哥从前帮我良多,但入宫之后,云大哥就是有心,也难了。云大哥告诉我,是陈大人指点他,而后侯爷才愿意认下我这个孤女为义妹……所有种种,我琼华一是不敢忘恩,二也是想要巩固这些关系,好让自己身后的靠山能够再厉害一些。”   “宫里生存,若是没有外面权贵为靠山,多半最终会落得虚妄一场。”华妃微微抿唇,眼底生出感慨。   她也算是坦诚了。   很明确地说,会愿意与沈柔凝交好,是看重了她的身份。   沈柔凝轻叹道:“娘娘也是为了生存。就算是为了看重自己关心自己的人,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地随波逐流。”华妃背后是邓长年。因为邓长年,沈柔凝也不至于排斥了华妃的善意。   “夫人这么想我,我就放心了。”华妃轻笑道。   她和沈柔凝坐在琼华宫的亭子里,四下开阔,一览无余,说什么都不虑被人偷听了去。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496 达海   “皇上总归是太年轻了些。”华妃轻声道:“我有时候忍不住地想,若是太后她老人家百年之后,还有谁能规劝他一些?那时候的光景,还不知会怎样。”   华妃此时不动声色看似淡然不去争宠,更不会愚蠢地去与皇后娘娘争锋,那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以她的出身资历,占据一个四妃的位置,已经是天大的荣宠了,再往上一步什么的,根本就是妄想不说,且只能给她招祸!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柔顺淡泊,低调自身,保存自身,而不是愚蠢地生出是非!惹人生厌!   如今她在皇上心中依旧有一个特别的位置,在皇后那里也是柔顺听话,在太皇太后的印象中也算懂事……华妃能够不动声色,但却不代表她不去遥想将来。   皇上很年轻。   太后却已经是暮年。   就算太后能够长久地活着,但皇上总有一日会有自己的主见,不愿意再接受谁的压制!而多年以后,待皇宫里有了皇子,皇子们慢慢长大,若她有幸能做母亲,那时候才是她需要处心积虑的时候!   而眼下,她只需要维持着自己身后的关系,谨慎选择交好的贵妇,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足够了。   “娘娘也说了,皇上就是皇上。”沈柔凝轻声道:“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呢?不过是走一步看两步罢了。”   华妃微微颔首,两个人再没有谈及宫中人事——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闲聊了一会儿,沈柔凝求华妃派宫人去慈安宫打听了一下,听说那边的宴席还没有散,想着明嘉郡主和陈厚绩恐怕还要许多时候才能出宫,便独自出宫了。   华妃也没有多做挽留。   沈柔凝走出琼华宫后,看那引路的年轻太监,正是之前摆盘的那一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却忍住了,再次细细打量着这个人。   他估摸着十七八岁,面白干净,身形略有一些消瘦却不见羸弱。走路的时候微微弯着腰,看似像宫中许多太监中的一员,但不知为何,沈柔凝却总觉得他的眉眼体态之间,有一些熟悉。   “你叫什么?”沈柔凝开口问道。   “奴才达海。”那年轻太监声音有些嘶哑低沉。不似其他宫人那般尖细。   这个声音,沈柔凝并不熟悉。   “达海。”沈柔凝唤了一声,又问道:“你是最近才进宫的么?”一般的太监,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净身入宫的。像他这么大的年龄再入宫侍奉,有些不寻常了。而且,对于外面来说,并非你是阉人,就一定能够进了宫门找到活儿做的,也同样需要人引荐。   达海低声道:“奴才去年意外受伤后没了根本。在外面受人白眼歧视,所以就花钱疏通了些,求人进了宫。”   沈柔凝了然,没有再问他为何受伤的。   只是,她走在此人越看这个达海的身形,就越是觉得熟悉,却偏偏想不起是谁。一路疑惑着走近宫门前,达海去与人交涉让人将陈家的马车送过来,沈柔凝再次看清楚了他的眉眼容貌,在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目光之时。其中的慌和痛让沈柔凝猛然一震!   怎么会是他!   她想起来了!   这个人就是齐倾城!齐圆圆的那个双生兄长!她之前之所以没能认出来,一是因为怎么也没有往齐倾城这个名字上去想,二也是因为齐倾城变化很大!   没了满脸的胡须,又白净下来。也清瘦许多!   根本与从前那个侯府世子、沙场小将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沈柔凝之所以认出来,是因为此时齐倾城的长相,与瘦下来之后的齐圆圆有了三分像!就是她最后一次在昏暗中见到的齐圆圆,苍白的消瘦的齐圆圆,她不能忘!而此人刚才那目光中的情绪,无疑也是说明了。他认识她!   他就是齐倾城!   沈柔凝此刻心情震荡,站在马车边上,盯着齐倾城看,忘记了上马车。   “你……”沈柔凝欲言又止。   她不太清楚齐倾城后来又遇到了什么。自从沈家村她险些遭遇杀手攻击之后,她知道那是原平武候夫人针对她的行动,她无法表示太多,便任由陈厚蕴去处理后续,并没有刻意去过问。她只是知道,原平武候夫妻在那次事件之后不多久就同样被山匪截杀而死,齐倾城依旧活着,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   但沈柔凝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宫里见到齐倾城!   齐倾城消瘦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头低的更低,仿佛不愿意沈柔凝看到他的脸,口中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奴才的?”   沈柔凝本想让人退开好与齐倾城说些什么,但看他如此,心中不忍再揭开他的伤疤:他成了太监!若是她说认出了他的身份,会同情他怜悯他什么的,对于此时的齐倾城来说,那曾经的显赫身份,当然就是他深夜时候****的伤口!是骨髓里都无法忘记的痛!   他不想与她相认。   相认了,又如何么?   沈柔凝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艰难地道:“没什么,只是劳烦达海公公了。”她转身慢慢朝马车上走,红缨给了达海一个银锭作为打赏。   “夫人且慢。”达海的声音突然响起,沈柔凝停下了动作,转身迟疑地看向齐倾城。此时,他的头不再低着,腰板也绷直了些,不再避讳地迎上了沈柔凝的目光,目光中充满了苦涩。   沈柔凝对红缨点点头。   红缨后退了几步。   齐倾城看着沈柔凝,低低地道:“恭喜你大婚。”声音之中有淡淡的苦涩萦绕着,挥之不去。   这无疑是等于在沈柔凝面前坦诚了他的身份。   “谢谢。”沈柔凝迟疑片刻,轻声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就算沈柔凝小心,这句话仿佛依旧是触及到了齐倾城埋在心底的自尊。他身子颤抖一下,片刻才苦涩地道:“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的身份……就当是,从前的我,早已经死了吧。”   沈柔凝应下来,道:“你放心。” ☆、497 认出   齐倾城沉默片刻,才不禁低声道:“我想知道,你是这么认出我的?”   便是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难以认出自己来。而沈柔凝去是在一个不经意间的照面,就认出了他。   沈柔凝眼前闪过齐圆圆泪流满面的苍白面颊,心中涌出些追思和哀伤,轻声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我最后一次见到的齐姐姐的样子。”   因为少了身为男人最关键的部位,曾经一脸浓密胡须男子气息浓重极了的齐倾城,此时脸上已经找到胡须残存的痕迹,有了女性化的阴柔之后,当然就与双胎妹妹面容相似了。   齐倾城的身体再次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仿佛正在克制自己的情绪。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最后看了沈柔凝一眼,向沈柔凝施礼道:“请夫人铭记您的承诺。”   说罢,他躬身后退,低头再不看沈柔凝一眼。   红缨走到了近前。   沈柔凝再看齐倾城一眼之后,转身上了马车。没多久,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起来,走出了这座威严肃穆的皇城。   陈厚蕴正在宫门外等着她。   这让沈柔凝有些意外,不禁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等着?”   陈厚蕴登上马车,笑着道:“翰林院就在这不远。我估摸着你也该出来了,就走过来看几眼,权作饭后散步。若是等不到,我自然会折回去办公。不过,如今既然等到你了……提前下衙,相信大人也不会为这点儿小错就训斥于我。”   “表哥也真是的。”沈柔凝能体会到陈厚蕴轻松的言语下暗藏的关心之意,嘀咕道:“有明嘉在,那里需要担心什么。”   “我并不担心啊。”陈厚蕴轻轻碰了一下沈柔凝的鼻尖,感受到上面细细的潮湿,心中涌出无尽的温柔,道:“我就是突然很想看见阿凝而已。”   沈柔凝感动,慢慢靠在了陈厚蕴怀里,道:“表哥。我眯一会儿。”   齐倾城和齐圆圆的样子还在眼前闪烁没有消逝,又见到了陈厚蕴,沈柔凝此时情不自禁觉得疲倦起来,在陈厚蕴的臂弯里闭上了眼睛。不愿意他看到她心底的黯然。   齐倾城……就当没有认出来吧。   站在沈柔凝的立场上,她无法去同情齐倾城,因为他的父亲母亲曾经异常想要杀掉她并付诸行动,差一点儿就成功了。而因为齐圆圆的和齐倾城本人,沈柔凝又对本该是对立仇人的齐倾城生不出恨意来。   就像齐倾城心中也无法痛恨她一般。   哪怕。整个平武候府,落到如今的天地,的确与沈柔凝有那么一丝丝的关系。   这种感觉,让人黯然难过。   幸好,身边之人,让她觉得踏实和安心。沈柔凝慢慢将这一切感触放空出脑海,让心思安宁下来,在马车平稳均匀的晃动之中,慢慢地睡了过去。   回到陈府,沈柔凝清醒过来。向陈大太太简略地说了一下在宫中行走的经过,就回到了碧心院。天光还早,陈厚蕴去了前院。   沈柔凝坐在画架前沉默许久,拿着炭笔在画纸上细细描绘了许久,而后静静凝视了久久,才轻叹一声,将那张画纸从画架上取下来,投进了火炉之中。火焰很快吞没了纸张,画面上那一对兄妹的形象有一瞬间似乎活了过来,隔着温暖的火焰。向着沈柔凝笑。   渐渐,成了灰烬。   ……   陈厚绩和明嘉郡主直到天色将晚,才从宫中回到了陈府。两个人将孩子送回明光院,在陈大太太那里交代过之后。就携手来到碧心院,找沈柔凝。   “娘娘答应了。”明嘉郡主笑容满面,立即告诉了沈柔凝这个大好消息,道:“临行之前,她老人家明确地告诉了皇上,将她老人家名下位于锦绣大街的一座府邸赏赐给柔雅公主。让皇上记得协调工部礼部和内务司,赶紧将公主府整修出来,让清澜两位娘娘陪着柔雅公主住进去。”   “太后催的紧,估计上元节之后,公主府就能入住了。”   替沈柔凝完成了所求,明嘉郡主十分高兴。   沈柔凝十分惊喜,道:“真是太好了!明嘉,多谢你了!”   “这是大嫂应得的。”明嘉郡主忙道:“大嫂离开之后,皇祖母看着先帝画像痛哭了一场,反倒是将心中的郁郁哀思哭散了,情绪平稳下来之后,身体和精神都一下子好多了。不然,她老人家见到皇上,不知道要怎么痛骂呢。”   明嘉郡主道:“我趁着皇上拜祭先帝的时候,又与皇上说了大嫂您那画像的功劳……皇上也表示了感激,说会亲自过问公主府的建造工事呢。”   沈柔凝笑着道:“那就太好了。”   ……   皇宫。   落日给整个宫廷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庆平帝走出慈宁宫的大门,注视着眼前的辉煌,缓缓吐出一口气,对伴在他身边的皇后娘娘冷声道:“你先回去吧,朕要走一走。”   皇后娘娘俏脸有些难看,低声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朕没什么意思。”庆平帝看向皇后,目光隐隐已经有了恼火,反问道:“皇后想要朕是个什么意思?”   他已经知道,那夜,正是皇后跑到慈宁宫报信,让他在皇祖母面前丢了一个大丑!不过是享用了一个曾经属于父皇的女人罢了!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道还能威胁她皇后的地位不成!   而皇后偏偏要怀了他的兴趣!   还让他在皇祖母面前丢脸抬不起头!   听听,今天皇祖母都开始称赞安王比他稳重了!要知道,这在从前,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皇上自然是对皇后恼火无比。   皇后娘娘心中一阵气苦,咬唇与皇上争辩,只能屈身行礼,道:“那臣妾就先一步告退了。”行完礼,一甩帕子,她转身快步走了。   庆平帝见状面色更加不好,冷哼一声,踱步慢慢朝前走去。远远的,慈安宫暗红色的琉璃瓦在落日的余晖之中仿佛生成了一片压抑渗人的血色。这让庆平帝不禁生出了不好的联想,面色一白,快步远离了慈安宫,朝远处走了过去。 ☆、498 圣意   前面路上出现一个素淡宫装的丽人正缓缓对面而来。   庆平帝顿下了脚步,年轻的目光盯着这名宫装丽人,面色阴晴不定。   来的正是从朝阳宫归来的沈柔澜。   她似乎没有想到会在此时遇见庆平帝,前进的脚步略微迟疑过片刻之后,又镇定下来,款款走到庆平帝面前,侧身让开庆平帝面前的路,屈身行礼。   “免礼平身。”庆平帝慢慢开口道。   这是他的父亲曾经很喜欢的女人之一,此时单独一人,算不上太漂亮,不过也是秀丽温婉,且身姿窈窕动人。她的面庞白皙而平静,那般的平平常常,却让庆平帝忍不住想起,就在不久之前,他偶尔触碰到她那胸前丰盈之时,她那白皙面颊竟然刹那绯红如桃花,无比的羞涩,也是无比的让人心动!   庆平帝心头一阵烦躁,目光落在那秀挺的风光上,突然很想再去触碰一下,不知她还能不能有如此的平静?   这个想法,不禁让庆平帝有了片刻的愣神。但他很快回神,克制住心底的烦躁念头,向澜太嫔道:“告诉太嫔一个好消息。皇祖母刚才吩咐朕立即翻建公主府,且特许澜太嫔及清太妃陪同柔雅妹妹出宫长住公主府了。”   澜太妃立即露出喜悦,再次行礼道:“多谢皇上,多谢太皇太后。妾明日就与姐姐去慈宁宫谢恩!”   这真是一个大好消息!   是沈柔凝的努力么?她果然是有办法的!   而若非是因为朝阳宫……会影响到整个沈家和她,她沈柔凝会为了她们而尽心尽力么?之前,她也不过是由着太后的心意,让她埋没身份出宫,留太妃和公主依旧在深宫里挣扎罢了!   沈柔澜刹那想了许多。   皇上轻声道:“柔雅妹妹年纪小没有什么主意……却不知两位母妃对居住之所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若是有。告诉朕,朕吩咐人多注意些。”   沈柔澜笑容矜持中有些羞怯,仿佛是克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激动欣喜,再次屈身行礼道:“多谢皇上!”窈窕的身份更加明显了。   庆平帝咽了一口唾液,道:“太嫔是朕的长辈,不用与朕这般客气了。”不过,他总算记起此处距离慈宁宫并不远。而他才得到了太皇太后的原谅。便克制住了自己,对清太嫔点点头,跨过她身边。迈步前行了。   胳膊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儿十分美妙的温度。   庆平帝眯起眼睛,觉得心情稍微愉快了些。他经过了朝阳宫前又经过了坤宁宫前,最终踏入了琼华宫,面对恬淡温柔的华妃。情不自禁地放松了心情,坐下来。有些慵懒。   “皇上很累?”华妃亲自泡了一盏热茶放在皇上面前,又走到皇上身后,用青葱手指,替皇上揉按着太阳穴。   “这几天有些烦。”皇上气哼哼地道:“皇祖母一定要清空慈安宫。丝毫不给朕的面子。”他在华妃面前言语有些随便,因为他在华妃画面所说的话从未流传出去,这让他下意识地信任。并能够放松一些。   当然,也不是什么话都说的。   “太嫔们一个个。比皇上和臣妾大不了什么,都是正值娇花一般的年纪呢。”华妃低声道:“臣妾设身处地地想,若是有一日皇上厌倦臣妾了再不来琼华宫,甚至将臣妾关在琼华宫关起来不准走出一步……那样,臣妾估计活不过几日,就会颓然放弃生命了。太皇太后让她们出宫去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宛若是再造之恩,是大功德呢。”   皇上嘀咕道:“关键是皇后盯着那么紧,弄得朕像是色中恶鬼似的,让朕心烦。”   华妃微微一笑,道:“这大庆天下,各种模样各种性格的美丽少女最多。而只要皇上想,要多少美人儿没有呢?只是现在太后娘娘心疼皇上您太年轻,才苦着皇上而已。”   “皇上且有些耐心,最多明年秋,太皇太后肯定就准许皇上您大选了。”堵不如疏,为了皇家血脉延续,太皇太后也不会再拦着庆平帝选秀的。就像今天,她老人家不也格外地期盼重孙么?   这话让庆平帝听着顺耳,也有些高兴起来,抓住了华妃的手,将女子又温又软的娇躯拉入自己怀中,轻声道:“那到时候皇祖母依旧不同意怎么办?琼华是不是该给朕变出许多美人儿来?”   说话间,他的手就探到了美人衣内。   华妃挣脱开来,红着脸娇嗔道:“若真到那一日,臣妾定然会让义兄给皇上送来大把的美少女……绝不食言。”   “那朕就等着了。”皇上呵呵一笑,没有因为华妃离开他的掌控而不悦,反而觉得更有一种别样的情趣。华妃在他心中的意义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也不会将华妃与别的女人们等同起来。   “之前那个世子夫人,沈氏是吧,你和她聊的来?”皇上随口问道。   平日里,华妃都十分注意与进宫的臣妇们保持距离,难得有主动请一个人到琼华宫招待的。   华妃点点头,道;“是臣妾义兄曾经与臣妾提过,几年前的时候,世子夫人的父亲身为县令秉公断案,洗刷了义兄冤屈……”华妃见皇上挺有兴趣,就简单地说了说云九与沈柔凝之间的渊源。皇上听到之后,感慨道:“那个沈爱卿也算是个好官,没有辜负皇恩。”   “对了,他现在是不是赋闲在家呢?”皇上笑道:“要不要朕给他安排一个好点儿的官职?他被罢黜之前,官居几品来着?”   “这啊,恐就不需要皇上您来操心了。”华妃不着痕迹地整理好了衣衫,重新在皇上身边安然坐下,露出一个微微笑意,道:“这位沈家的四老爷,最是爱妻。沈四老爷科举出仕外任做官,全不是因为功名富贵,而是为了能让爱妻走出内宅,能见识外面的大好河山呢……”   华妃轻快地将沈四老爷爱妻的故事讲了讲,有些感慨羡慕,却也没有表示出太多,道:“……通过陈家的关系,沈四老爷已经在奉天府谋了个职……若是皇上将沈四老爷留在京城给高官厚禄,反而是有些不美了。”   ☆、499 五年   庆平帝有些惊讶:“真的有这样的官员?朕从未听说过。”   他看着华妃如花儿一般幽静绽放,透着一种向往和祝福,心中涟漪生气,抓住了华妃的手,道:“那朕就不操这份心了。”   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人,能够活的自在而任性。   这一次,华妃没有拒绝皇上的亲昵,与他轻声交谈起来。就是一些花草茶的小事儿,有着热爱生活的小情趣,让人心情放松。   庆平帝这一夜,自然就留宿了琼华宫。   皇后娘娘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精致美好的面孔,将唇咬的殷红如血。   “娘娘又何必去管那些闲事,惹了皇上不高兴。”亲近的宫女低声劝道。   皇后轻叹一声,道:“我是皇后,是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若是什么闲事都不管,与下面那些只知道讨好皇上的妃嫔们有什么区别?要知道,华妃她再受宠,总不过是个妾而已,家宴的时候,也得乖乖地离开,没她的座位。”   “万一本宫真的万事由着皇上什么都不管不问……你以为将来东窗事发倒霉的都有谁?”皇后娘娘苦涩地道:“太皇太后震怒之下,没法子真的去惩罚皇上,满腔怒气就会洒到本宫身上!到那时候,本宫丢人不说,这个位置说不得就让给被人了!”   “两者取一,本宫也是没法子。”皇后娘娘道:“只要本宫没有犯错,皇上再恼,这个凤位本宫依旧能做的稳稳当当的。”   “娘娘明智。”宫女称赞一句,替皇后娘娘惋惜,道:“只是便宜了华妃,又当了一回解语花。”   “尤其是旁人,不如是华妃。”皇后娘娘心中虽然有些酸涩难当,却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道:“华妃她总是个好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娘娘还是多小心一些。”宫女低声劝道。   皇后娘娘没有应答。仿佛是不置可否。   ……   时间过得飞快。   从皇宫献画回来之后,没几日就落了初雪。初雪之后,又湿又冷的日子跟着到来,不知不觉间寒冬就溜过去了大半。眨眼间就是新年来临。   庆平二年的新年,到处都是热闹的祥和。   今年整个大庆腹地都没有发生什么天灾。能够报上户部的小灾难,也在富裕的朝廷大笔且及时的拨款赈灾之下,并未掀起什么风浪。连流民都没有。   蒸蒸日上,国富民强!   在北方。人们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北金,全都以大庆子民自居,看着仓库里堆着的足够吃的粮食而心满意足,对新的一年生出无限的希望!   而当年曾经一些走投无路只能接受南洋商行雇佣的那些人,时隔两三年后也随着商队归来,揣着大把的银子,带着成车的礼物,衣锦还乡。而随着这一拨人的致富归来,更多年轻人开始踊跃报名想要去南洋做工,不过是两三年。却能够挣到村子里几十年都挣不到的财富!   年轻的大庆朝,潮气蓬勃,蒸蒸日上,正是太平盛世之时!   而在这样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盛世之中,年轻的皇上有些怠于政务,热衷于玩耍做乐,大庆的百姓们也都十分宽容地表示了谅解,并不以为甚。   看,日子好过了,自家孩子还有不懂事贪玩的时候呢。皇上也只是半大小子,贪玩一些又能算是什么大错呢?   反正,他只要亲近侫臣,不胡乱地颁发政令什么的。胡闹一些就胡闹一些,他开心就好嘛。茶馆里闲聊的百姓们乐呵呵地玩笑道。   庆平二年三月初,沈四老爷携一家人踏着冰雪一路向北,奔赴了奉天府,担任一府学政。四月,陈厚绩再次拜别亲人。也踏上北方的军中。于此同时,柔雅公主府翻建完成,拜太后恩德,清太妃并澜太嫔一对姐妹,陪同年仅四岁的柔雅公主住进了公主府!在澜太嫔最后离开慈安宫之时,昔日住的满满的慈安宫,已经空寂了下来。   庆平四年,陈厚温娶了一名嘴巴很甜能轻易哄得陈二太太眉开眼笑的官宦之家的姑娘,姓顾,闺名顾颖娘。陈府也有了陈三奶奶。   庆平五年,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喜爱北国风光,在奉天府任职两年之后,又平调到了河内草原之上,只是偶尔送信回来,根本不思南方。而陈厚绩依旧来往于京城和军队之间,没能如愿地看到大庆与西夏开战,自然也没能攒够足够的功劳,好给明嘉郡主挣一个爵位来。   而太后娘娘没能熬过这个格外炎热些的夏天,举国同哀。   深秋。   枫叶山山如其名,丛林尽染,自上而下,色彩层层叠叠鲜艳如彩带,美得让人惊叹。沈柔凝站在山顶的凉亭里,久久不语。   人人都说枫叶山的早子庙前有一颗枣树,受了供奉有了佛灵,树形修长笔直宛若梧桐不说,结出的枣子个个大如拳头,待经霜染红之后,终成“早子”!妇人诚心求拜之时,若能得树上落下一枣,服用下去,便能满足心愿!   沈柔凝不信这些。   但此时,她却还是来到了枫叶山。   “不高兴了?”陈厚蕴走到她身边,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阿凝,我在想,待过了新年,我和你便到外任吧。也耽搁的太久了些。”   他在翰林院已经待了六年了。   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意义。若想以后出阁拜相,外出地方任职体验,是必然要经历的过程。   而他与沈柔凝成亲五年了,明嘉郡主已经有了一女一子,便是新进门不久的陈三奶奶顾氏也有了身孕……而沈柔凝的肚子却依旧没有动静。   她已经满二十整了。   若说前两年是她不愿意早生孩子主动服药避孕……那后面这三年她再不沾任何药物,甚至连风寒发烧都没有过,身体健康气血丰盈的,三年都没怀上孩子,不仅是陈大太太着急了,就是陈厚蕴自己……一想到他和阿凝会没有他们的孩子,他心中也是忍不住要发慌的! ☆、500 早子   他和她的孩子!   但陈厚蕴身为男人和丈夫,知道自己不能慌。至少,不能在心爱的妻子面前表现出任何的惊慌之意。而是要支持她,体谅她,守护她!   但陈大太太已经多次提过孩子的问题了。   偏偏他们两个人都找不少御医名医看过了,两个人的身体都十分健康,孕育小生命不存在任何问题。   苦思冥想不知问题存在何处,陈大太太甚至旁敲侧击地问过沈柔凝夫妻床笫之事的细节!陈大太太却是忘了,陈厚蕴已经有过陈承方一个孩子了,又怎么会犯床笫之间的低级愚昧的错误!   沈柔凝那一次逃走了。   而陈大太太反应过来之后,婆媳之间再见面,不自在了好一阵子,才重新融洽开。打那之后,陈大太太会时不时地通过丫鬟婆子以及陈厚蕴给沈柔凝找来许多怪异偏方……沈柔凝不愿意碰那些偏方,但在陈大太太哀叹着让她来早子庙散心之后,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她也需要体谅陈大太太的期盼心情。   “我早说了,你的行程,你安排就是了。”沈柔凝道:“眼下,娘是肯定要我们一起赴任的。”   从这个方面一想的话,之前没有怀上孩子,也是好事情。不然,育有幼子或是肚子揣着孩子,陈大太太肯定不会愿意看到沈柔凝带着孩子跟着陈厚蕴到外面什么地方去。吃苦不吃苦的不说,就是她老人家也不会舍得孙子走。   且明嘉郡主不也一直不曾陪同陈厚绩赴任么?   她身为侯府的世子夫人,这么轻易地同丈夫一起上任去了,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此时,为了孩子,自然人人都理解的。   陈厚蕴笑着道:“那肯定的。”   他决定回去之后就去吏部串门去。或许,换一种环境,出去看看天地辽阔散散心,心情好了,精神放松下来。说不定孩子就会悄悄地来了!眼下,未尝不是因为大家无形之间逼迫的紧了,阿凝她觉察到了压力,这才一直没有孩子的。   沈柔凝又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看夕阳沉了下去,留下最后一抹动人的绚烂之景,轻声对陈厚蕴道:“我们赶紧过去吧。听说,这个时辰求子更加灵验一些。”   她的语气中透着半玩笑的轻松,心底却是不禁叹息。   竟然会没有孩子。   从前。她从未想过,健健康康的自己,会一直没有孩子!   难道是小家伙埋怨自己曾经不肯要他,所以故意惩罚自己,才迟迟不来,好让自己伤心难过?沈柔凝有了片刻的走神。   深秋天寒。落日沉下之后,山中更加寒冷起来。   那颗早子树的叶子已经差不多落光了。枣树的叶子很小,枯黄之后更是不起眼,完全不如枫或银杏之半一,此时凌乱地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抬眼向上望。高高一般竹竿绝对够不到的高度,疏朗的树枝上似乎还挂着一些稀疏的果实,但总功也就……   “有五个呢。”当沈柔凝向上看眯着眼睛分辨之时,陈厚蕴在她身边开口道:“庙子的师傅才数过的。现在没有别人,估摸着要起风了,待会儿肯定会落下几颗的。”   枣子肯定是成熟了的。能撑到现在还没落,恐怕已经是极限了。再有寒风呼啦啦地吹一阵,肯定有撑不住落下来的。   他想让沈柔凝放心。   就是一会儿枣子们真的能坚持……他陈厚蕴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别的法子了么?可笑!   沈柔凝闻言点点头,随意挑了一个树下蒲团。跪了上去。她才跪好,去见陈厚蕴在她身边一撩袍子,与她并排跪了下来。   沈柔凝微微惊愕地看着他。   陈厚蕴轻声道:“咱们夫妻齐心,算是更有诚意一些吧。”   的确有许多夫妻一起过来求拜的情况。沈柔凝没有多言语。双手何时,平视眼前斑驳粗糙的树干,心中默默倾述起来。   便是不信神佛,但此时此刻,她的心也是无比虔诚的。因为,她沈柔凝。也想要一个孩子!她想要有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腹中生根发芽,经过十个月的共同呼吸,一朝分娩,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的孩子……   沈柔凝默默祈求着。   此时,她无法想象将来自己孩子的模样。是一个男孩或是一个女孩儿。长得像她多还是像他多,抑或,都不太像……   突然一阵猛烈的冷风吹过,山林哗啦啦响起来,如同波涛浪涌。   “哎哟。”   身边陈厚蕴突然低呼一声,欣喜地道:“阿凝,看,有枣子落下来,砸到我了!”他欣喜地从地上枯叶间捡起一枚鸡蛋大小的通红大枣,宝贝一样给沈柔凝看,口中道:“怕是将我后脑勺砸出一个包了!”   真的有枣子落了!   沈柔凝心中涌出一阵激动欣喜,看着那表皮已经开始干瘪褶皱的大红枣,显然已经熟透了,隐隐散着阳光和风的香味儿,心中喜欢,情不自禁将大红枣从陈厚蕴手中接过来,道:“那真是让表哥受苦了!”   她摸着枣子翻看,见到枣子一个侧面擦掉了一点儿红皮,露出了几面暗色的枣肉,怔了一怔,笑着道:“直接吃下去么?”   “问问庙里的师傅吧。”陈厚蕴查看着沈柔凝的神色,笑着对她道。   两个人再次恭敬地拜了拜这个高大笔直的不像枣树的枣树,走进了早子庙,问清楚了的确是直接就这么不用水洗擦擦之后带皮吃,又添了一些香火银子,才往禅房里去了。   在路上,沈柔凝拿出一个未用过的锦帕将大红枣擦了擦,送到嘴边啃食数口,待走到禅房院内之时,已经将那枣子啃食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枣核了。   枣子个头那么大,枣核却十分小。   这显然是这早子树又一番奇异之处了。   “味道好吗?”陈厚蕴问沈柔凝道。   沈柔凝点点头。这自然熟透又被轰了半干的果实,味道的确十分香甜。   “还想不想吃?”陈厚蕴又问道。   沈柔凝略一想,摇摇头:“个头太大,估计吃不下了。” ☆、501   “味道好吗?”陈厚蕴问沈柔凝道。   沈柔凝头。这自然熟透又被轰了半干的果实,味道的确十分香甜。   “还想不想吃?”陈厚蕴又问道。   沈柔凝略一想,摇摇头:“个头太大,估计吃不下了。”   食品若是有了象征意义,便是美味,也有了无形之中的负担。沈柔凝并不想多实用一个。   “那真是可惜了。”陈厚蕴摊开了双手。   他的手掌不算是特别宽大,有些握不住两个如同鸡蛋大的红色枣子。原本树上一共有五个枣子。沈柔凝刚才吃掉了一个,剩下的四个,此时全部在陈厚蕴手中。   总不会是真的上天眷顾,他们一跪一求,树上所有的枣子都在一瞬间落下来。   也就是,这些枣子,肯定是陈厚蕴想了办法得到的,而不是听天由命地等着树上落下来的。包括刚才她吃掉的那一个。她端详的时候,就发现了枣子上有一处细的破皮……   有破皮,当然就是外力所致!   因为有了非自然的外力,所以才在她祈求之后不久,就有枣子从树上落下来了!   沈柔凝有些不知道什么才好了,看着这枣子,心底却微微温暖起来。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即便是来到了枫叶山求子,像许许多多人一样,她也不用因此有什么负担和压力!早子庙的枣子,求到或是求不到,都没有什么关系!不用因为求不到而觉得与孩子无缘,也不用因为恰好从树上落下来一颗两颗枣子,就觉得满怀希望,回去一定会有孩子!   沈柔凝想到这里,从陈厚蕴手中挑了一个枣子,微笑道:“我最多就只能再吃下一个了。”   “那剩下三个归我。”陈厚蕴轻笑道:“我饭量好,不怕积食。”着,他将手中枣子擦了擦,快速地啃食起来,透着一股子洒脱劲儿,没用多久,就将三个枣子啃的干干净净了。   沈柔凝的一个枣子才勉强吃掉。   陈厚蕴将枣核收起来,道:“还别,这枣子的味道的确不错。回来将这枣核埋在咱们院子里,看看能不能种出枣树来。若能种出来的话,我们也就不必跑这么大老远地求枣子吃了。”   “好。”沈柔凝看着陈厚蕴将枣核收到了荷包里,心中安宁无比。   翌日。   一行人选在了天光微亮的时候就离开了枫叶山。有些趁着早子庙的师太们没有发生那枣子树已经光秃秃的之前,仓皇而逃的意思。这让沈柔凝觉得有趣,心情更加放松下来。   两个人选择去拜访百草先生。   比起早子树,陈厚蕴和沈柔凝更加信任知识渊博医书高明的大夫。所以之前,看到的大夫并未给两人太大的帮助。不过,在百草先生这里,或许有新的发现也不一定。   ——有了充足的经费,百草先生关于药材的部分早在三年前就差不多编纂完毕,只剩下最后一部分较偏僻且不够详细的药材,需要他老人家去用心实验其中的药理药性……这种工作,无法仅在家里完成,必须走出去,到药材的产地去研究一番。所以,老先生云游至今,不久前才回来。   “没有孩子?”老先生闻言愣了愣,目光在陈厚蕴和沈柔凝面庞上细细打量,仿佛在观看两个人的气色,而后道:“老夫替你们把把脉吧。”   陈厚蕴当先挽袖露出了胳膊。   沈柔凝目光一凝。   老先生也是一愣,随即头对陈厚蕴道:“你不错。”   在他离开之前,陈厚蕴曾经将陈承方带过来让老先生看看。老先生自然知道,陈厚蕴是有孩子的。而一个已经与她人有个一个孩子的男子来,在妻子几年不孕之时,依旧会首先伸出手臂见检查自己,而不是像许多男人那样,查也不查地就一位责怪女人无用……从这一上来,陈厚蕴的表现的确非常不错。   陈厚蕴笑了笑,没有什么。   老先生在陈厚蕴的手腕上停留许久,才头,没什么,在沈柔凝伸出手腕之后,他继续用心品起脉来。   良久,他才收起手,沉思了一会儿,道:“从脉象上看,你们夫妻都十分康健……”他看向陈厚蕴,问道:“床笫上应该也是没有问题的了?”   陈厚蕴摇摇头,低低地像老先生道:“有时候两日,有时候三日……多半都是男上位和侧卧位……”   沈柔凝在旁边听得满脸通红,差儿想起身走了!   哪有将夫妻秘事在外人面前讲的如此清楚的!一儿脸面都不要么?但当她见陈厚蕴讲的认真,百草先生也听得认真,并未有半笑话之意,又想他们二人是来看病问诊的……沈柔凝缓缓做了两个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老先生听完之后不置可否,又问道:“日常生活之中,你们二人都可有其他与常人不同的习惯么?比如常使用某一种物品,或是某一种香料之类。”   陈厚蕴摇摇头。   沈柔凝突然开口道:“先生,我经常作画,常接触许多颜料……不知可有影响?”   “什么样的颜料?”老先生问道。   沈柔凝道:“就是各种用于印染陶瓷漆器上面的颜料。有些复杂,若是需要的话,我让人送过来给您看看。”   老先生摇摇头,沉吟一番,道:“从脉象上看,你们夫妻二人身体条件都很不错,三年没有孩子,的确有些久了。不过,生命孕育,本来就是复杂无比,无人能够保证,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就会一定有孩子。也就是常人的,要看缘分。缘分虚无缥缈不清楚,所以你们且放宽心思,不用太过焦虑担忧。因为焦虑担忧紧张诸如此类的情绪,对父体和母体都不利。”   “至于少夫人所颜料的问题,老夫对你的那些东西研究不深,无法清楚地告诉你们,哪一种颜料就有毒不适宜之类的。不过,的确有丹砂之类的矿石植物是有些毒素的……老夫建议夫人可以先停一阵子作画观察一番。但老夫还是,从脉象上看,两位身体都很不错,对孩子的孕育,并无阻碍。放宽心思,比其他都重要。”   “听先生这么,我们夫妻二人就能够彻底放心了。”陈厚蕴笑着向百草先生道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老先生这三年可有收获?” ☆、502 孩子缘?   “收获非常不错。”老先生似乎也没觉得这对小夫妻三年没有孩子是太严重的事情,当提到自己在做的事情时,注意力立即集中过来,示意一个童子取过来一个册子,交给陈厚蕴,道:“这是最后药材部分的最后一本册子,由于没有其中多数药材是新近才发现的,并未经过时间的考验,所以只能算作‘拾遗’。小友刊出之时,一定要将老夫所书的关于声明的所有内容,一字不漏地刊出来,以免有人照本宣科,出现意外。”   “一但意外,就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陈厚蕴双手接过,道:“我明白。治学严谨,老先生但请放心。”   “如此,多谢小友了。”老先生难得地说起了客气话。   当然,这客气话,也是他心底话。他这三年在外,几乎能在每一个有书局的小镇上都能够发现他的编纂的《药材系列》摆在显著的位置上出售,且销量很不错!如此,他年少时候发下的宏愿就算是完成了大半!曾经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完成的宏愿!   他甚至想过,大约只有自己死后,后世才会又人得到他的遗产,一点一点的,一代一代的,慢慢地地去传承去传播!甚至是最坏的情况,他的心血,在尚未来得及的时候,就被毁掉了!   他的这一生,都花费在对药材和医术的研究和追寻上。他甚至都不太懂人情世故,以至于从前空有一身医术,却经常为了一点儿银子捉襟见肘,为难苦恼。   是陈厚蕴的一个提议和帮助,才有了他看到宏愿正在完成的今日!   陈厚蕴笑着道:“不知老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开始撰写医理和医术以及对症的药方么?”   “是。”老先生道:“老夫的‘伤寒论’已经有了初稿。不过医书关系重大,非介绍草药可比,所以依旧需要细细论证和矫正,短期内不会也不敢轻易刊发出去。”   陈厚蕴赞同地点点头,道:“先生有没有想过开馆授徒,就像是大儒们开办书院一样?先生也说医书关系重大。相信有老师引导,有志于医学的年轻后辈们,会少走许多弯路,早日独挡一面。”   “开馆授徒?”老先生并未立即否定陈厚蕴的意义。而是道:“陈小友,请仔细说说。”   陈厚蕴便开始简单地解释起来。   所谓开馆授徒,简单来说就是与办学堂差不多。区别仅仅在于学四书五经并不需要第三者的参与,而讲授医术,必须有病人作为实例而已。也就是说。这医学馆,分成了医馆和学馆两个部分,由这两个部分紧密结合罢了。或者说,就是将现在一般医馆中一个老大夫只会有两三个弟子手把手教导,变成一个大夫一下子接受十名或是数十名徒弟,去传道授业。   “先生的医书编纂出来需要时日,而医书的编纂更离不开对实际病患的观察和诊断……所以我才提出这么一个建议。”陈厚蕴道:“老先生现在银钱充足,原来计划应当做出些改变才是。办医馆,虽然繁琐了些,但却胜在效果直接。”   “其实老先生可以专心于讲解知识。具体的琐事,就聘请一个专门的人协助先生就是。并不会多耽搁老先生多少时间。而万一有幸遇到一两个有天赋的好苗子,老先生所取得的成就,就大的多了。”   出于对陈厚蕴的信任,老先生并未犹豫多久。   他仅仅沉吟片刻,道:“老夫信任陈小友。就按照陈小友所言,请陈小友帮忙聘请合适的人选,完成小友口中的这些琐事。老夫只管授课。若是陈小友肯帮忙介绍得力之人,这医学馆就开;反之,那就算了。”   他对于如今的成绩已经十分满意。对将来也有了足够清晰的期待,也觉得满足。但他对于陈厚蕴的智慧十分信任,愿意听从陈厚蕴的建议,尝试一下。   陈厚蕴道:“老先生放心。”   陈厚蕴敬佩于这位老先生的在医术界的无私和伟大。十分愿意给他提供一系列的帮助。而派几个得力之人筹建医学馆,对于他来说,不过是顺手而为的小事,实在算不上什么。   见老先生同意,他略一沉思,便替将来的医学馆的计划有了大体的框架:“为医者。基本应该是辨别药材吧?而随着《药材基础》的推行,有志于为医者,应该都有了相当一部分药材知识,医学院的首批学徒,暂定为五十人,就以书局为宣传依托,在京城和京城附近的几个城市接受报名,并集中到京城通过书面考试选拨出来……只要不是半点不懂来胡闹的,就是没有选上,我们也赠给来回的车资。所以,不怕没有有心之人前来尝试。”   “选出的这五十人,老先生可以制定严格的学习计划,逐一筛选淘汰学徒,天分不够的,努力不够的,都要离开。而每一次留下来的,都将获得医学院逐一递增的奖励,所以不怕学徒们不拼命努力。”   “五十人,哪怕最后只有三五个能学有所成,就是极其丰厚的收获了。”陈厚蕴轻叹道。   在他的计划里,一届学徒,通过两年到五年的集中压榨式学习,最后至少能有十来人顺利出师。就是不能独立问诊的,在医馆里帮忙抓药做事,也是可以的。这对于现在传承授徒需要半辈子时间,一个人从幼年开始启蒙直到中年才能独立坐诊的现有医者传承来说,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沈柔凝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陈厚蕴侃侃而谈,却又那么的轻描淡写……就算是一起生活了五年,她依旧会对陈厚蕴的敏捷的思维和深沉的智慧而感到惊叹和敬佩。   这是她沈柔凝这一辈子的男人。   而有这么一个卓绝智慧的男人……若不能拥有一个和他的孩子,该有多么的遗憾!   沈柔凝不由想起了陈承方。   身为显文候府的长子,今年已经满六岁的陈承方,显然并没有显示出陈厚蕴幼年时候的天分。在沈柔凝看来,他甚至都不如沈端榕当年的聪明程度。   虽然侯府上下并未对于有什么失望,但随着陈承方自己的成长,只怕他总有一日会感觉到压力和痛苦吧?   残酷一点儿说,这样的陈承方,并不能长成到将来接替陈厚蕴。为陈氏掌舵支撑的智慧!   而寄希望于再下一代么?   再下一代,实在太远了。   无论是老爷子也好,还是陈大老爷陈大太太也好,都希望沈柔凝再生出天资优秀的孩子来。因为陈家人都相信。什么爵位,都是虚的是不够可靠的,唯有自己的学识,才是立足传承的根本!   一个孩子。   许多孩子。   沈柔凝的手不知什么放在了小腹上,看着湛蓝的天空。恍然有些出神。   陈厚蕴在百草堂盘桓了许久,才与老先生约定了启动医学院的计划,告辞往城里去了。   回到了陈府,见到陈大太太,陈大太太第一句话就问道:“怎么样?求到了枣子没有?”   “求到了,两个呢。”陈厚蕴笑着向陈大太太宽慰报喜,并比划道:“娘你是不知道,那枣子一个都这么大……一阵风落下了两枚枣子,阿凝差点儿就吃撑了。”   “娘,您看。表哥他又打趣我。”沈柔凝笑容中多了一些轻快,看在陈大太太眼中,就变成了她已经求到了枣子之后的满足和放松,道:“不过那枣子个头的确很大……我本来想要带回来一枚给娘尝尝,但却被表哥都逼着吃掉了。”   “给我尝什么!”陈大太太嗔怪不已,道:“你表哥就该这样逼你,不然你自己都不知道紧张。”   “不是还有承方呢吗?”沈柔凝轻声道。   陈承方这一会儿不在。这个时候,是他每日描红的时候。   陈大太太闻言轻叹一声,伸手将沈柔凝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有些心疼地道:“你这孩子……承方是承方。你……多子多福,你就是多为了你表哥想想看,他名下只有一个孩子哪里够?”   “承方资质不太好,若无兄弟帮扶。将来可怎么办?”   “娘,勤能补拙。”沈柔凝反过来提醒陈大太太道:“您这样说承方,他会难过气馁的。”   陈大太太见她如此,也就不好再说她了,只好轻叹一声,又瞪了陈厚蕴一眼。最近几年。她心平气和下来,就有了宽厚长辈的风范。再看沈柔凝,想起沈柔凝成长的种种,重新又觉得沈柔凝乖巧可怜起来。尤其是明明身体很好却没有孩子缘,让陈大太太一边为她焦急,一边更加怜惜起来。   没有女人是不想要有自己的孩子的。   尤其是婚后生活如意的女人,更希望跟自己丈夫有两个人的孩子。而不是仅仅照顾着从前女人留下来的孩子。   “若是你当年……”陈大太太想起沈柔凝为了陈承方而避孕两年,心头更加感慨,不禁叹息道:“唉,虽然我是很着急的,不过你能想的开也好。孩子的事情,毕竟是随缘。”   沈柔凝握住陈大太太的手,低声道:“娘,您放心,孩子一定会有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底突然一震,仿佛冥冥之中她当真感觉到有个小生命在她的身体内诞生了一样!那样的虚幻又真实,那么的不可思议!   这一霎那的不可思议,直让沈柔凝回到碧心院之后,都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她甚至不禁在想,难道早子庙前的枣树,真的是那般的天意神奇?   “你怎么了?”陈厚蕴拥了拥沈柔凝的肩膀,低声道:“刚才承方与你说话,你都恍恍惚惚的。那孩子还悄悄地问我,你是不是生病了呢。”   又怕是沈柔凝是为了孩子而恍惚,陈厚蕴想了想,又道:“老先生的医术你是知道的,他都说我们没有问题,那我们肯定是没问题的了。阿凝,不如我们今晚再试试?”   说到这里,他有些心动,一只大手开始轻轻摩挲着沈柔凝纤细迷人的腰肢,感受着手底下那细腻的肌肤,热烘烘地向着沈柔凝咬耳朵,低哑地道:“阿凝,你真迷人……”   往日,这样亲密的靠近,足以勾动沈柔凝心中涟漪期盼来。   但今日,沈柔凝却没有这样的心思。她皱眉轻轻离陈厚蕴烘热的气息远了一点儿,低声道:“表哥,我今天很累了。”   陈厚蕴微微一怔,很快将自己旖旎心思平复下来,将沈柔凝搂到自己怀中,紧了紧她的腰肢,低声道:“阿凝,你是不是在想什么?难道连我也不能说么?”   沈柔凝迟疑一下,呓语一般轻声,道:“表哥,刚才在母亲那里,我仿佛觉得,我们的孩子他已经来了……就在那一刻。而现在,虽然荒谬,但我却能够察觉到,真的有个小生命在这里住下了……”   她将陈厚蕴的手牵起,放在自己平坦细腻又紧致的小腹上,放在那圆润漂亮的肚脐边上,低声道:“他就在这里面呢。”   陈厚蕴怔了一下,道:“阿凝,刚才老先生才给我们把过脉。”若是已经有了孩子,老先生会发现不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许就是我的错觉吧,表哥别太在意。”沈柔凝摇摇头,轻声道:“晚安。”   无论如何,她显然没有心思再做任何亲密的运动。   陈厚蕴有些心疼地搂住自己的小妻子,道:“晚安。”原来,她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么?她一直都是在意的吧!不是想得通,而是……   陈厚蕴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他想着这几年,是不是他自己频繁的索求,也在给妻子压力?让她误以为自己很想要孩子才……陈厚蕴难得胡思乱想的片刻,只要与沈柔凝说点儿什么,一转头,却看见了沈柔凝平静的睡颜,不禁愣住了。   她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这么熟?   难道真的如她所言,她真的已经有了孩子!那个孩子才来,所以下午的时候老先生没有觉察到!   陈厚蕴不敢相信,但心底却情不自禁地火热起来。 ☆、503 期盼   但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陈厚蕴理智不敢相信……但又一想,有没有孩子,也不会是一日两日的努力就能够成就的。那么,就随着他的姑娘的心意,又能耽搁什么呢?   陈厚蕴翻身,闻着妻子发丝之间的馨香,缓缓睡去。   翌日清晨。   沈柔凝才洗漱完毕,向陈大太太问安的时候,收到了沈四老爷送过来的家信。   “你父亲有什么消息么?”陈大太太回想一下,道:“算起来,他们一家人在北边也待了有五年了,端榕和阿湲都该长大了!也不知道冰天雪地的有什么好,竟然舍不得回江南来了!”   沈柔凝展开信飞快地看了一遍,而后将信纸呈给陈大太太,道:“江南虽然很好,但自幼生长在这里,父亲母亲难免想要看看外面不一样的风光。娘,您是不是?”   这几年,间歇的,陈大老爷也有带着陈大太太一起出门过几次。虽然没有向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走的那么边远的地方,但一次的旅程也至少半个月,最长的一次足足走了半年才回来。所以,陈大太太在这一上,也是有发言权的。   陈大太太接过信纸看起来,道:“他们倒是一儿也不思念家乡。”   信中,沈四老爷告诉沈柔凝,他在任上已经度过了两年多,准备换下一个目的地,便是边塞草原上的几座城,让沈柔凝转告陈厚蕴,由陈厚蕴在吏部帮助活动安排一下。另外一个消息就是,沈端榕已经满十五岁,要回京城进学,好为能考上秀才功名做准备。而沈柔湲,依旧跟着他们夫妻在外,并不回来。   沈柔凝手中还有几张纸,分别是沈端榕和沈柔湲给她的信。   五年过去,沈柔湲长成了一个八岁的姑娘,楷已经写的十分漂亮了。   时光在孩子身上,尤其过的飞快。   “边塞草原……”陈大太太将信纸还给沈柔凝,忧虑地道:“万一打仗了可怎么办?听西夏那些人都是匪类,动不动就会抢劫我边塞子民,像是饿狼一样咬一口肉就走,又恶心又烦人,不定什么时候,这仗就打起来了!你父亲要去那边,会不会太危险了?”   “朝中的消息,我并不清楚。”沈柔凝道:“待表哥下衙,我们问问表哥,再给父亲回信。”   陈大太太头,与沈柔凝了一会儿琐事。   片刻之后,明嘉郡主领着两个孩子进来问安。   新月郡主粉妆玉琢明眸皓齿,活泼堪比沈柔湲当年。明嘉郡主已经开始指她扎马步习武,十分严厉,是要熬一熬她坐不住的性子……但听新月郡主武学天分很不错,再大儿之后习得一身武功的话,再调皮时候,恐就不是一般的调皮了!   还有一个孩子才一岁多,取名叫做陈承免,正蹒跚学步,目光颇为灵动,但性子相对而言却是沉静一些,很少哭闹惹人注意。   才打过招呼彼此见礼,陈承方也过来了。他才沐浴过,头发还有些潮湿。   “怎么没有擦干再过来?”陈大太太不禁责怪道:“秋日风邪,你若是病了,这一家人都要为你担心。”着吩咐丫鬟拿过来一块干棉布,向陈承方招手,道:“快过来,祖母给你擦擦。”   陈承方脸色一红,十分不好意思走过去,忙推脱道:“祖母,您别担心!我现在身体可壮实了,没事的!而且,这头发也快干了!”他已经快七岁,在长辈和弟弟妹妹们面前,怎么好再赖在陈大太太身边让她给自己擦头发。   陈大太太没有勉强,放下帕子,责怪道:“若是你这一次因为这头发病了,看你爹娘能不能饶你!”   陈承方连忙看向沈柔凝,见她目中担忧,忙道:“娘,我下次会注意的,您别生气。”   沈柔凝轻声道:“我不生气。你祖母刚才那么,是她老人家总是记得你时候身子弱的缘故。不过我却知道,承方现在坚持习武强身,已经很壮实了,不用我担心,是不是?”   “不过现在不是夏天了,头发湿漉漉的也是失礼之举,下次注意。”   新月郡主插画道:“哥哥今天顺着演武场跑了五圈,差儿没把新月饶晕了呢!”她觉得陈承方今天很了不起,不像以前那么没用。   “当真?”沈柔凝故作惊讶地问道。   陈承方比新月大了两三岁,但考虑到他底子差,锻炼活动的强度一直都很。新月加入进来之后,才算是正式打基础习武。只是,他许多方面都表现的不如新月。   “我跑的很慢。”陈承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习武强身,贵在坚持,不怕慢儿。”沈柔凝赞许地道:“读书也是一样。只要坚持,总不怕没有收获。”   陈承方连忙束手表示受教。   陈大太太招手让三个孩子到她身边去话,明嘉郡主在沈柔凝身边坐下,低声问起了枫叶山一行。听沈柔凝得了两个枣子,惊讶地打量着沈柔凝,看了一眼陈大太太,低声问道:“我看大嫂笑容有异……大嫂你两个枣子别不是大哥他爬树摘下来的吧?”   陈厚蕴爬树……亏明嘉郡主能想的出来。   陈厚绩会爬树还差不多。   沈柔凝不禁没好气地白了明嘉郡主一眼。明嘉郡主明白了自己判断没错,笑容有些得意,道:“我就知道,大嫂你根本就不信这个……那早子庙名头再大,遇上大哥大嫂这样的,也是没法子。”   “又没少她们的香油钱。”沈柔凝低声道。   明嘉郡主笑了一会儿,没在这上面继续,看沈柔凝拿着信封,问道:“谁来的信?”   沈柔凝答了。   明嘉郡主感慨一下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这对夫妻之后,又问道:“大哥也该计划外任了吧?想好了去哪儿没有?”   沈柔凝道:“表哥还没有定去哪儿。估计也是往北去。倒是定下了明年春天走。”   “那到时候大哥大嫂你们走了,我就更加可怜,连个话人都没有了。”明嘉郡主故意苦恼道:“到时候就是我眼巴巴地羡慕大嫂你了。”她是羡慕沈柔凝能跟着陈厚蕴外任。   沈柔凝摇摇头。   明嘉郡主有些惊讶:“大嫂难道不与大哥一起外任?”   沈柔凝没有解释,只是道:“到时候再看吧。”若她当真有了孩子,那明年开春正大着肚子,怎么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再之后,就是孩子的牵绊,像明嘉郡主一样,连都不曾提“带孩子找陈厚绩”这样的话。   这世间,能像自己父亲母亲那样随心所欲的……沈柔凝察觉到自己想的远了,忙收敛思绪,问明嘉郡主道:“二弟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吧?”   “是啊,快了。”明嘉郡主注视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女儿正叽叽喳喳地向陈大太太着话,儿子乖巧地在听,温柔的笑容之中多出了几分惆怅,道:“一年一年的飞快,又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孩子们长得飞快。   而她和他却总是聚少离多。   ……   今年的初雪落的有些早。   陈厚蕴站在廊下抖落肩上的细雪,才走进屋,正要开口话,入目却见沈柔凝正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不禁皱眉,悄悄地走近,将她手中的书拿开了。   沈柔凝睁开了眼睛,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陈厚蕴道:“困了就到床上去躺下……书都要被人给烧了。”   沈柔凝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我也成为了俗人,看书居然犯起了困。”   按照百草先生的建议,她回来之后便没有再碰颜料。甚至克制住自己,连炭笔都很少去拿了。不能作画,那闲暇时候就只能看书。但没想到,就是话本,她居然也觉得无趣无味,看的能犯瞌睡。   “你经历的多了,看这种话本,当然会觉得幼稚无聊。”陈厚蕴将手中的书翻了翻,放在一边,道:“现实中的故事,原比这上面的精彩有趣。而鬼怪精狐这些,你又不会信。”   沈柔凝笑了笑,道:“让我看经义,我怕会瞌睡的更快。”   陈厚蕴迟疑地看了一眼沈柔凝。   最近,沈柔凝的睡眠情况格外的好。夜里一沾枕头就能够睡着了!而现在,就连白天也开始打瞌睡了么?   难道真的有了孩子?   今天是她的日子……不知道她……   他想问一问,又怕无意之间让沈柔凝会有压力,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沈柔凝察觉到他的犹豫,抬头给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陈厚蕴坐下来,道:“据消息,西夏草原腹地,早在九月底,就开始下雪了。大雪一场连着一场……草原上牲畜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大批地死去了。”   没有在秋天攒过足够的秋膘,怎么能熬得过漫漫寒冬。   沈柔凝情不自禁坐直了些。   “西夏派出使者来到京城,想要寻求帮助,愿意以大量的牲畜,尤其是优秀的马匹,来交换粮食衣物,好度过这个冬天。”陈厚蕴道:“若是大庆不答应,草原上就要开始大批大批地冻死饿死人了。就算是侥幸熬过了冬天,春天他们的人会更饿……到时候走投无路,就像史书中多次重复的那样,要南下抢掠了!”   “那大庆会答应援助么?”沈柔凝问道。   陈厚蕴道:“朝堂上还在争执考量。若是答应,我们大庆无疑能够狠狠从西夏身上捞一笔,尤其是牲畜,今年老百姓的餐桌上不会少了肉食……而若是大庆眼睁睁地看着西夏挨饿受冻,边境无疑那面对走投无路之下的草原之狼。”   “文臣们倾向于展示大国风范,给予援助,而武将们却想着建功立业,想要趁着老天都让西夏虚弱的大好时机,于明年开春,一举拿下西夏!”   沈柔凝想起了陈厚绩。   他在外面坚守多年,不正是在等待这么一个时机么?从他的角度来看,自然是不愿意错过的!   “那父亲暂时就不能去他定的几个地方了。”沈柔凝没有对这种大事情发表意见,道:“回头我就给他去信。”   “岳父应该已经知晓厉害了。”陈厚蕴道:“有岳母和阿湲在,他不会鲁莽的,你放心。”   沈柔凝了头。   “西夏使臣近日在京城活动频频……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指,竟然及时让他们所谓的草原明珠来了京城,声称要入宫为妃侍奉皇上……”陈厚蕴露出微笑,道:“那位草原明珠的确有一种江南女子少有的风情,我估计皇上会喜欢的。以皇上怜惜美人的性子,不定就上朝直接同意了使臣所求,大手一挥,赏赐无数财物过去。”   沈柔凝也笑了笑,道:“真要是这样,估计文武百官都要呕血了。”   文臣想要的是一个虚弱了的对大庆称臣的属国;武将想要开疆拓土从西夏身上捞功劳……若是被皇上这么任性一搅合,一个美人就换到了难以计数的物资,那所有人的愿望都要落空了!   而以庆平帝的性子,的确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情!   好在,庆平帝所有有时候荒唐,但依旧不喜欢权利政务。有应王爷照看着,相信皇上便是荒唐一些,造成的后果也不会太大吧。   两个人闲聊着,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晚上,陈厚蕴见沈柔凝呼吸均匀的美好睡颜,不禁将手悄悄探进去一处摩挲许久……   没有月事带!   没有那种血腥味儿!   难道,阿凝她真的有了孩子?!   陈厚蕴压抑住自己的想要狂喜的心,头一次难以入眠。一连几日,他****念着早早下衙回家去嗅一嗅沈柔凝身上的味道,就连同僚话,也心不在焉起来。   偶尔,会想到开心处,呵呵傻笑起来。   三天过去了。   五天过去了。   十天过去了!   不仅是陈厚蕴再也忍不住,就连身边丫鬟也开始看着沈柔凝惊疑不定起来!但偏偏不知有意无意,沈柔凝自己却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日子一直没有来! ☆、504 西夏   陈厚蕴没有发觉,自己的脚步都轻了几分,笑容格外和煦。   陈大太太有一次将陈厚蕴悄悄留下说了一会儿话,走出来之后容光焕发,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去。   陈厚蕴对在场几人点点头,就同陈大老爷一起走了。   “承方,领着你妹妹和弟弟去小花园里踩雪去。”陈大太太这句话让几个孩子都不禁欢呼,谢过了陈大太太,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一路发出开心的嬉闹声。   明嘉郡主美目扫了扫,问道:“娘,家里有了什么喜事了么?您这么高兴!”   陈大太太嗔了她一眼,道:“难道没有喜事,我就该愁眉苦脸的么?”   “当然不是。”明嘉郡主忙笑道:“我是说,娘往日疼几个小的,可舍不得让他们在外面踏雪受冻。”   做祖母的,总觉得小孩子受不得一点儿冷,熬不住一点儿热。   陈大太太嗔道:“合着我是个溺爱却不受欢迎的老人家啊……明嘉,是不是你背着我悄悄地让孩子们在外面吹风疯玩了?”话虽这么说,但她言语之中并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道:“今天天虽然阴沉,但却没有风。小孩子怕的不会冷,而是冷风。”   明嘉郡主就陪着笑。   沈柔凝笑吟吟地道:“娘,昨儿表哥说,西夏草原上受了大雪灾,派了使臣在京城里到处求救呢。”   陈大太太还没有说话,明嘉郡主听到西夏两个人,自己想起陈厚绩,忙问道:“有这么回事?大嫂,你详细说说,是不是要是大庆不肯帮他们,他们就要来抢了?”   因为陈厚绩的心愿或是被明嘉郡主许多次私下不满说作“执念”的原因,明嘉郡主这些年一直没少关注西夏的动静。若说盼着开战吧,她又担心陈厚绩的安全,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什么意外都能够发生;若说期望一直和平吧,但陈厚绩又不甘心就这么回来……   “会不会打起来?”陈大太太也问道。   事关她的儿子,她当然也不会不关心。   沈柔凝摇头:“现在还没有定论呢。表哥说,文臣们多半不想打。想趁机迫使西夏成为属国割让利益求名和求利,开战的话付出的军饷怕是收不回得不偿失;武将们就自然是想着打,像二弟那样的,盼着建功立业。最后还要看哪一方能胜出了……”   “表哥说,西夏往宫里送了一位草原美人儿。说不定这枕头风一吹,皇上一开口,事情就定了。”沈柔凝笑着道。   明嘉郡主却没有沈柔凝这般轻松的心思。她皱眉想了片刻,道:“娘,事关夫君,我想回王府探探王爷的口风。”   陈大太太忙道:“那你赶紧去。就是带着孩子回去住一阵也没关系,只是有什么消息,一定要早早派人回来告诉我们才是。”   “我去去就回,就不带两个孩子了。”明嘉郡主道。   她是问问正经事,带着孩子。有些不方便。   陈大太太点头道:“也好。”   明嘉郡主将孩子们领回来,对他们交代了一番,又拜托了陈大太太和沈柔凝照看后,就匆匆回去了王府。   她走之后,陈大太太看向沈柔凝,柔和地道:“几个孩子都放在这里我看着,你回去吧。天气冷了,注意保暖。”   刚才她从陈厚蕴那里知道,沈柔凝的小日子已经超过了十来日了,多半是有喜了。陈大太太想请大夫过来诊脉。但陈厚蕴却劝说道,这个孩子来的不容易,先别惊吓了……而且时间太短,也诊不准。不如再过一阵子……陈大太太此时心中有数,哪里还会让几个孩子闹沈柔凝。   沈柔凝可是十分受几个孩子欢迎的。   沈柔凝也觉得有些累,便点点头,道:“那娘,我先回去了。有时候事情的话,你让人叫我。”   陈大太太目送她离开。目光落在与新月翻一起翻画本的陈承方身上,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个孩子,也……她打住思绪,将陈承免搂在怀里,对陈承方道:“你娘她画了这么多的画本给你,承方将来一定要好好孝敬她才是。”   “承方肯定孝顺的。”陈承方忙严肃保证。   正院外。   张妈妈突然出现,将正在交谈的两人吓了一跳。   这两人,一个是已经出嫁了的豆绿,一个是一直表示不愿意嫁人依旧在陈承方身边伺候的月香。   张妈妈不悦地看了看二人,冷声道:“豆绿是来看大少爷的?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说话,在外面吃冷风很舒服么?还是说,这府上有哪个人不许你看大少爷了?”   豆绿脸色一变,忙道:“不是的张妈妈……”   在张妈妈凌厉的眼神下,豆绿不禁有些期期艾艾,半晌才一咬牙道:“是黄老夫人给了我些银子,让我一定偷偷地进来看看,大少爷他到底生活的怎样了……”   “大少爷是侯府的大少爷,难道这个侯府还能有谁欺负了他不成!”张妈妈冷声,又盯着月香,道:“你说说!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偏要鬼鬼祟祟的!”   月香低着头,不敢说话。   豆绿忙解释道:“张妈妈,是黄大太太病重,挂念外孙,所以才多疑起来。月香刚才也一直在劝我,张妈妈就别怪她了。”   张妈妈冷哼一声,皱眉问道:“真的是黄大太太病重?你亲眼看见了?”   “是。”豆绿道:“病的很重,听说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这个消息,让张妈妈不敢怠慢。   “你们两个跟我进来。在大少爷那边等着。”张妈妈吩咐道。   她安置了豆绿,匆匆走进正房偏厅,在陈大太太耳边低语起来。陈大太太听完之后愣了愣,道:“那让豆绿别忙着走。一会儿我陪承方去见见她。”   张妈妈应声出去了。   陈大太太继续陪着几个孩子玩耍。直到用过了午饭,才吩咐人将新月和承免送回明光院,留下陈承方,迟疑一下,道:“承方,你还记得你母亲么?”   “母亲?”陈承方没有反应过来,忙关心地道:“娘她怎么了?”陈大太太神色有些严肃。这让陈承方顿时有些慌乱起来。   “不是你现在的母亲。”陈大太太轻声道:“是你的生母黄氏。就是逢年过节你拜祭的画像上的那个母亲。”她的心底再次忍不住轻叹:对于陈承方来说,沈柔凝才是给他温柔呵护疼爱有家的娘亲,而画像上的那个多半是没太多意义的符号吧。   哪怕从他三岁的时候起,就被告知了。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母亲,也跟了他黄氏的画像……但年纪太小的陈承方,根本不能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或者,就算是明白,也固执地不去在意那画像。反而更加依恋沈柔凝。   “哦。”陈承方愣了一下,放松下来,也就有些了些漫不经心的意思,竟然连追问都没有追问。   “承方,你母亲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外祖母病的很重……”陈大太太让人去传唤了豆绿过来,问了一些问题之后,让豆绿下去,对陈承方道:“你刚才也听见了。她想见见你,你准备一下吧。”   陈承方眼中露出些排斥。道:“非要去么?”   他不太喜欢黄家的外祖母。他还隐隐记得,去年她来看他的时候,一直在他面前不断地哭,像是他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误似的,让她心中难受的很,本能地想要逃离。   陈大太太轻叹一声,搂过陈承方,道:“那是你血亲的外祖母。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见见她。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那我听祖母的。”陈承方低声道。   陈大太太想了想。道:“你母亲是爱你的。只是她病逝的太早,所以才无法一直照顾你长大……你外祖母心中也是疼你的。她之所以会看到你难过会哭,是怕你没有母亲照顾,会有委屈。因为心疼你。她才会哭。”   “祖母,我有母亲照顾啊!”陈承方突然激烈起来,大声道:“我娘再疼我没有了!我有母亲照顾的!”他说的太激烈,不知为何哭了起来。   陈大太太一阵心疼,拍着他,道:“当然了。承方当然是有母亲的。你母亲疼你,不比你二婶娘疼新月他们少半分……承方,你要记住你今天这个想法,今后都不要忘记了,知道吗?”   陈承方一边哭,一边不断点头。   ……   乾清宫。   落雪初歇,虽然没有太阳,但天空并不算十分的阴沉。正是午后时光。   乾清宫寝殿内,尊贵无比的巨大龙床上,透过明黄色帷幔,隐隐能够看见,一个身姿健美的女子正在不断地上下驰骋,仿佛正骑着骏马奔跑在草原之上!   毫不掩饰的呻吟和迷乱之下狂言乱语回荡在内殿之中,便是见多识广的司寝女官们也身体燥热俏面绯红,恨不能捂住耳朵不敢多听下去。   草原蛮夷,果然不知羞耻!   瞧她那样子,谁能相信她是头一回承欢!果然天生就是荡女!   几位女官正胡思乱想着,见太监示意她们出来,一个女官对其它人点头示意,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奴婢给王爷请安。”女官看到殿外之人,赶紧施礼。   应王沉声问道:“皇上不方便?”   “珍主子在里面。”女官低声回答道。   草原明珠据说是西夏一个大族首领的女儿,在草原上的地位也相当于郡主了,但这么送进宫,皇后娘娘才不会好心主动给她一个什么仪式名分。女官只能先这么称呼着。   应王颔首,道:“进去伺候吧。”他抬头看一下天时,又看着缓缓走来的玄色身影,面容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王叔。”安王像大殿内看了一眼,道:“皇上不方便?王叔是有急事找皇上么?”   “西夏的事情,算不上什么急事。”应王没有继续在乾清宫停留,朝前面宣和殿走去。安王自然跟上了他,边走边点头道:“西夏人焦急,我们大庆的确没有必要跟着焦急。王叔,今日西夏使臣找到侄儿了,送了好大一箱子珍宝……侄儿想问问,王叔心中是什么意思?”   “你是怎么想的?”应王仿佛随口问道。   安王沉声道:“若是西夏狼子野心,侄儿愿望边疆前线!若是不能开战,侄儿私下以为,这一次一定要趁机将西夏财富狠狠扒下几层才是!尤其是他们的骏马,既然注定要在草原上冻死饿死,不如给了我们大庆,壮我君威!”   “侄儿只怕,朝中有迂腐之辈,拿着大庆百姓的供奉,为一点儿虚伪的所谓大国道义,去滋养外敌!”他回头看一眼乾清宫,意味不言而明。   最怕就是这大庆的皇上,会因为美人儿蛊惑,许出了糊涂承诺!   应王闻言沉默片刻,仰望天空,轻叹道:“多少年没有战事了……不知道大庆曾经的铁血将士们,都还能不能拿得动刀枪?”   这就是倾向于开战了!   安王心中一凛,道:“王叔放心!侄儿今春奉命巡查军营,我大庆将士无不战魂激烈,战刀明亮,就渴望着建功立业了!”   应王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草原明珠被皇上封为了珍妃,宠爱非常。   没两日,皇上早起上朝,召见了西夏使臣。西夏使臣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声泪俱下将西夏现状说的凄惨无比,只等大庆天子大发慈悲,拯救数万黎民普度众生!   “……我西夏愿意奉大庆为天国之国,自愿退帝位,请大庆天子册封西夏王!”   庆平帝本来是应了美人求肯,觉的大庆国富民强接济一下西夏也没什么,此时听说西夏皇帝连皇帝都不当了,而是改为西夏王……这样的功绩,足以让他庆平帝在青史上留下重重一笔,不输他的父亲,为后世所赞颂!   不过是一些粮食衣物,就能有这样的收获!   这西夏倒也干脆!   就像珍妃说的,果然不会让朕难做!   庆平帝压抑住心底的激动欣喜,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道:“既然西夏诚意求救,我大庆若是不帮,就有失大国风范了。准奏吧!”说罢,他情不自禁看向应王。 ☆、505 决策   应王面容平静,在庆平帝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欠身,态度恭敬且隐隐露出赞赏,显然并不反对庆平帝的决定。   庆平帝内心微微一松,坐直身体,道:“众位爱卿,可还有什么建议和意见么?”   顿时有军部大臣和勋贵提出些不同意见,有反对的意思,但没让庆平帝开口,立即就有拥护和平的文臣们依仗着庆平帝的支持大声反驳,来往了几回,有心开战之人见应王不说话,半晌也就放弃了。   庆平帝十分满意,尤其是对其中一个能言善道的大臣十分有好感,指着他一下,拍板道:“那就由这位爱卿负责交通西夏国事宜吧。我们大庆富有四海,一点儿粮食,不算什么。”   那位被指的大臣不过是五品小官,勉强才有上朝的资格,往日充当的就是在上头大人物们不方便发表意见时候才站出来辩论说话的小角色,此时被庆平帝钦点出来,心中狂喜,却还知道自己身份,忙下跪向庆平帝叩谢皇恩,为难地道:“回皇上,微臣徐先河,仅是礼部五品小吏,恐不能担此大任,望皇上另选贤能,微臣当全力协助,敢不尽微末之力!”   庆平帝还是懂一些常识的。   西夏称臣甘为属国,接受册封,这种邦交大事,交给一个五品官的确不妥当。他心中有一些懊恼,又觉得他反正已经表明了态度,具体事情自然有百官替他分忧,心中对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不耐烦起来,看到礼部尚书,道:“既然如此,朕就破例将徐爱卿管升一级,协助老尚书督办此事吧。”   庆平帝表达了对自己欣赏之人的喜爱之后,便略显无趣地道:“若没有其他事,那就退朝吧。”   “恭送陛下!”众臣跪地相送。   庆平帝“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大殿。   他一离开,殿上立即哗然起来。有人上前恭喜西夏使臣和得到皇上关注的徐先河。有人想要上前去询问应王,但看到安王已经走近应王身边,有识趣地暂时避让了。   “王叔。”安王目露忧虑,眼中还有一些不解。   应王对他点点头。道:“西夏王受封称臣,这是大事,我们大庆也不能有失大国风范……安王你为皇室王爷,身份足够尊贵,就代表大庆处理相关事宜吧。”顿了顿。他又道:“这一次西夏国付出了足够多的利益和代价,我们大庆身为上国也不能吝啬了,粮食衣服多送一些,本王会关照户部全力配合你。”   安王依旧不解。   虽然这一次西夏人的确付出了名义上的巨大代价,但大庆想要拒绝也不是没有办法吧?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但皇上金口玉言,应王也赞同……朝中大臣们虽然有一部分人不甘心,但也有多过半数的人都对这样的结果表示满意……安王无可奈何,内心叹息一声,拱手接下了差事。   庆平帝回到乾清宫,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告诉了新晋珍妃。在珍妃感激崇拜的目光之中哈哈大笑。突然涌出无以伦比的欲念和力量,大手一揽,将珍妃抱入了帷幔之中,肆意驰骋起来,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快意!   明珠楼。   陈厚蕴歉意地冲着几位同僚点头,走出雅间,在迎上来的一个小伙计的引领下,走近了一个显得有些隐蔽的房间,对着里面高大的男人背影道:“王爷。”   “来了。”应王转身,示意陈厚蕴道:“坐。”   “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应王轻叹一声,道:“没想到,皇上他当真会因为一个女人,轻易就做出了允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乃一国之主,做下的任何决议,都关系到万万人……”   身为决策者,就是心中有所决定,也当考虑再三,而绝不是当场定下。完全不去询问任何一人的意见!   应王对庆平帝的表现,十分失望。   陈厚蕴轻声道:“皇上只是习惯了依赖王爷您这个长辈而已,本质上还是聪慧的。”若不是有应王有意无意的纵容引导,皇上怎么会成为今日这样怠政的皇上!   应王道:“本王总有入土的那一日。”   陈厚蕴轻声道:“王爷正当盛年,大庆有王爷在,自然江山稳固。”   应王抿了一口茶,叹道:“不说这些了。只可惜,厚绩他的理想多半是没有机会,早日让他回京吧。”应王无疑是个聪明人。当年“让”出了皇位,换取如今摄政王的权利,自然也不愿意去直接反对皇上难得一见的决议,触怒了天子。   他是摄政王。   有一个不喜政事,且对他信任的皇上,才是他最好的依仗。而显然,让皇上不快,进而促使其意识到权利的重要性,再进而夺权猜忌他这个摄政王,无疑是十分愚蠢的行为!   难得他当一次家,顺着他又何妨!   应王眼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   陈厚蕴微微沉吟,道:“西夏人骨血里都是狼性……如今因为天灾而不得不蛰伏低头,待过去了这个寒冬,他们缓过来,定然会忘记大庆的救命之恩,而只会记得自己曾经匍匐的羞辱!这样的民族,就该消弱再消弱,压制再压制,让他们永远跪在地上起不来才是!”   “安王和厚蕴你的想法差不多。”应王轻声道:“本王派他负责此事,相信他会为大庆攫取足够的利益,让西夏重重虚弱一阵子的。”   陈厚蕴微微一笑,赞同地点点头,没有就此再多说什么了。   不多时,他从这房间中出来,又从容返回之前的雅间,与同僚们谈笑起来。   “报告王爷……”一个人低声在安王耳边悄悄禀告起来。   安王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不过这个差事到此为止,你去账房领赏吧。”   打发了人,安王起身背手,在书房缓缓踱步,口中呢喃道:“陈厚蕴么?”   陈厚蕴回到陈府,登上半山斋,凝神手书一封之后,用火漆封住了。唤过长远,吩咐道:“你亲自走一趟,务必将这封信交到军中二爷手中。你辛苦一下,快去快回。回来之后。我给你放假。”   “小的明白。”长远点头,将信收好,抱拳离开了。   陈厚蕴又在书房待了一会儿,回到内院,才走过二门。就见陈承方站在路边,眼睛红红的,仿佛有许多委屈,却又咬着唇一脸倔强的样子。陈承方左右看了几眼,走到近前,问道:“承方在等我么?”   “是的,爹爹。”陈承方眼泪差点儿就落了下来,咬着唇,道:“爹爹,是不是娘要生小宝宝了?”   陈承方眼泪立即凌厉起来。从陈承方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身上一一看过,重新看向陈承方时候,恢复了温和,示意他跟着自己往碧心院走,边走边道:“你娘当然会生小宝宝……难道承方不愿意要弟弟和妹妹?”   “那娘有了宝宝,是不是就不喜欢承方了?”陈承方眼泪忍不住了。   陈厚蕴有些诧异,道:“怎么会?谁告诉你这么荒谬的话?若是你娘亲听到你这样说,肯定要伤心了!”   陈承方忙道:“真的不会么?”   “肯定不会。”陈厚蕴笃定地道:“你娘有多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将来你有了弟弟妹妹,你娘会因为他们小而多照顾他们一些。但你想想,你比你弟弟妹妹大这些年,你娘永远都多疼你这五六年是不是?”   陈承方想了一会儿,似乎想通了些。也放松了些。他悄悄地将眼泪擦了擦,跟上了陈厚蕴的脚步,低声道:“爹,今天祖母送我去黄家看外祖母去了。那边舅舅舅母他们都说,我不是娘亲生的,她现在是疼我。是因为就只有我……要是将来娘有了小孩子,就不会再疼我了。爹,我听了心里又慌又怕,所以才来等您的。”   “爹,您不会怪承方吧?”陈承方有些忐忑。   他刚才的样子,好像与父亲平日教导他要做铮铮男儿的样子不符合的。   “你心中惶惶之时,知道不能胡乱相信别人,而是要向爹爹求助,我很欣慰,当然不会怪你。”陈厚蕴拍了拍陈承方的肩膀以做鼓励,问他道:“你外祖母的病情这样了?待到休沐日,我或许也会去看看她老人家。”   “外祖母很不好。”陈承方道:“那爹你要去的时候,承方和您一起去好不好?”他本来不愿意再去黄家,不想看到黄家那些亲戚,但一想到外祖母躺在床上看到他去的时候那么开心高兴,看到他走的时候那么舍不得……老人家那么可怜,陈承方不禁想着,若能让她开心一下,也是好的。   “哦?”陈厚蕴问道:“你愿意去,当然可以去。就是我不去,你也可以让人陪着你去。”顿了顿,陈厚蕴问道:“你外祖母有没有说,你娘有了弟弟妹妹会不喜欢你这样的话?”   陈承方想了想,摇摇头。   “所以你看,你完全不必有这样的担心。”陈厚蕴放松一些,道:“你外祖母是你母亲的母亲,她疼爱你,就像你祖母疼你差不多,都是一心盼着你好,没有旁的心思的。所以,她不会说不实的话,破坏你和你娘之间的感情……而其他人就不一样。”   陈厚蕴道:“承方,你很聪明,要懂得分辨,什么人是真心待你想要你好的,而什么人又是或者歹意,抑或是仅仅是想看热闹看笑话,并不为关心你的。”   陈承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回想在黄府的经历,的确是觉得如父亲说的那样,只有在外祖母身上,才能感觉的明显的善意和关切。而其他人……陈承方本能地不喜欢他们,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明明外祖母病的要死了,他们都是嫡亲的亲戚,不仅没有多伤心难过,反而围着他说笑问话……很讨厌。若是父亲不去,他就是惦记外祖母,也不愿意再去。   父子间说着话,就到了碧心院。   沈柔凝正站在院子里,一只手放在小腹上,眉头轻皱。   陈厚蕴心中一凛,忙大不走过去,问道:“阿凝,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表哥。”沈柔凝摇摇头,看见陈承方,笑着招呼道:“承方来了……咦,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   陈承方想起自己之前的表现,小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看向陈厚蕴,求他不要将自己的哭鼻子的事情讲出去。   陈厚蕴笑着道:“说是在树下玩的时候,一阵风将树上的雪吹下来,落到他眼里一些,就揉成了这样子。”   陈承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沈柔凝含笑相信了陈厚蕴的解释,道:“那都别站在外面了。红缨,你领着大少爷去洗洗。”   进了屋,立即暖意融融。   在陈承方去洗脸的功夫,陈厚蕴再次低声问道:“阿凝,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柔凝扬起脸,笑容满面地道:“表哥,我们可能有孩子了。我想明日去请老先生进府来看一看。”   陈厚蕴立即激动起来,高兴地道:“阿凝,我就知道!你的小日子已经超过十二天了!你坐着,我这就去请老先生去!”他转身要出去,想了想将陈承方刚才的忧虑对沈柔凝低低说了一遍,见陈承方已经净面后出来,便对陈承方点点头,道:“那我去了。”   他走之后,陈承方好奇地问道:“娘,爹不是才回来么,怎么又走了?”   “是我可能怀上了小宝宝,所以你爹去请个信任的大夫来瞧瞧是不是。”沈柔凝牵着陈承方坐在炕上,道:“一会儿承方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准备。”   “哦,我吃什么都行的。”陈承方满心都被沈柔凝说的“小宝宝”给占据了,有些慌,又有些欢喜,道:“真的有小宝宝么?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呢,所以要请大夫看一看。”沈柔凝拉着陈承方到自己身边坐,轻笑着道:“若是真的有了小宝宝的话,小宝宝在肚子里的时候很脆弱需要保护,比如说会有一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碰,承方忍耐一下好不好?” ☆、506 有喜   陈承方想了想,严肃地点点头。   一大一小两人就小宝宝的话题交流了一番。   沈柔凝没有表示出紧张,这似乎让陈承方十分自在。而让沈柔凝满意的是,陈承方放松下来之后,对未来的弟弟妹妹表示了足够的期待和喜爱,并没有失落和排斥。   老先生住的有些远。   沈柔凝便让人告诉了陈大太太那边一声,留了陈承方一起用饭。而看着桌面上的菜式,陈承方十分满足:都是他喜欢的菜式,全部都没有放葱花。因为他讨厌葱花啊。   心满意足地用过饭,陈承方抿一口酸酸甜甜的山楂水,才对沈柔凝开口道:“娘,今天我去看黄家外祖母了。”   他向沈柔凝一点一点地说着在黄家的遭遇:“……几位舅舅舅母我都不喜欢,还有一个小姨十分可怕,看着我笑的时候,却把我给掐疼了!”他挽起袖子,竟然真的有一点儿青色的痕迹。   显然,对方下手不轻。   沈柔凝俏脸一沉,示意丫鬟拿出膏药替陈承方揉着,一边低声问道:“你没有告诉黄家的人?告诉你外祖母了么?”   陈承方摇摇头:“娘,外祖母病的很重。”所以他不想让她再操心了。而至于黄家其他的亲戚,他满心戒备一个都不信任,便也不想说。再者,他只想早早地离开,不想与他们多纠葛。   “承方,你受了委屈,要懂得抗争。”沈柔凝低声道:“不然,别人会以为你好欺负,下去你上门的时候,说不定依旧会掐你一把,甚至想出更歹毒的法子害你。你要记清楚,你现在是小孩子,却是我们陈家的大少爷!只要你开口一哭,他们必须得给你给我们陈家一个交代!”   陈承方听后没有言语。似乎依旧有些不赞同。   “我知道你是不想多生是非,不想与他们多生瓜葛。”沈柔凝轻轻揉着那一点儿淤青,一边道:“但承方,那是你的外祖家。血脉关系。无法割舍。所以,就算你不喜,也得应付他们,尤其是将来你长大之后。但若是你将自己被欺负的事情大声说出来,就是他们没脸!将来再要求你做什么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拒绝,无需忍耐!”   陈承方依旧似懂非懂,问道:“娘你是说,若是我大声说出来了,就不用对他们笑了么?那样是不是就太不礼貌和不懂事了?”   “正是如此。”沈柔凝道:“你是小孩子,又占据了道理,是他们不懂事丢脸,而不是你一个小孩子……你不喜欢他们,当然就可以生气不理他们。”   “那我现在开口还有用吗?”陈承方这一下听懂了。   沈柔凝遗憾地摇摇头:“现在晚了。他们可以不承认的。”她替陈承方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承方。这也是一个教训。下次受委屈的时候,一定记得不用忍着,懂了没有?”   陈承方懂了,点了点头。   陈厚蕴陪着老先生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沈柔凝同陈承方柔声细语说话的样子。他的心更加柔软下来,脚步顿了顿,才请了老先生进屋。   沈柔凝站起来行礼。   陈承方也忙跟着行礼,目光有些好奇又有些感激地望向老先生——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每天都要喝许多苦苦的味道古怪的药汁。明明他觉得自己很强壮了,但那些来给他看诊的大夫明明说不出他有什么病。却还要给他开药,说什么“固本培元”……他分明没有病!   这样的苦日子,直到有一日,父亲带着他去看过了这位老先生之后。才结束了!头一次,有大夫在听说过他早产体弱之后,没有给他开药,而是明明白白地说,他现在身体已经非常好,只需要保证日常饮食的营养就够了。不必再喝药!   说起来,陈承方似乎不够聪颖思维敏捷举一反三,但他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竟然还记得许多年幼时候的记忆。   陈厚蕴道:“麻烦先生了。”   百草先生点点头,示意沈柔凝将手腕给他。   不知为何,此时的沈柔凝,内心一片平静。看到陈厚蕴不由自己的紧张,沈柔凝甚至还觉得有一些好笑……   百草老先生医术高明,轻轻一搭,便笑着收回手,道:“恭喜陈小友,恭喜夫人了。是喜脉。已经一月有余了。”   “那内子她现在情况怎样?”陈厚蕴连忙问道。   百草先生道:“老夫早说过了,夫人身体很健康。如今脉象也稳,母子均安。陈小友不必紧张。”   “怎么能不紧张。”陈厚蕴放松下来,笑道:“这个孩子,我们盼了许多时候了。恩,再请老先生给小儿诊一下脉。”   老先生无所谓地答应下来。   陈承方正因为有了小宝宝而高兴着,一下子听到自己也要把脉问诊,口中不禁有些发苦,有些紧张了,坐好之后伸手露出手腕,期盼地看着老先生。   “恩,不错。”老先生一句话,就让陈承方放下心,高兴了起来,道:“多谢老爷爷!承方有听您的话,从来没有挑食呢。就是不喜欢葱。”   “仅仅是葱的话,却是没有什么关系。”老先生赞许地道:“小小年纪就能在口腹之上坚持克制,比许多大人都强太多了。很不错。”他看向陈厚蕴,道:“凭着这一番心性,他将来就不会差了!”   陈厚蕴闻言十分高兴,道:“承方的性子的确不错,从来没有让人太操心过。”   陈承方小脸红红的,眼睛十分明亮,小拳头在袖子下面捏的很紧。   他不是没有隐隐听说过,说陈府大少爷资历愚钝难成大器这样的话。虽然都是些下人说的,但依旧会让他伤心难过。尤其是新月长大些之后,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比自己小的新月……   但现在,不仅是这位尊敬的老先生夸他了,就连父亲也夸他了!   不能让父亲失望!   小小的陈承方,此时在心中暗暗发誓。   百草老先生很快就出了内院,由陈厚蕴陪同着去视察医学馆的建设进度去了。他来给沈柔凝诊脉,也是顺便。   陈大太太一直关注着碧心院的动静。听到沈柔凝当真有喜,立即欢喜不禁地赶了过来,拉着沈柔凝的手,问道:“当真是有了?”   沈柔凝微笑点头:“才一个多月。”   “你千万要要小心一些。”陈大太太欢喜地合不拢嘴。想要迫不及待地与许多人分享这个大好消息,但却因为期盼了太久而不禁格外的小心翼翼,口中不断地道:“恩,现在还不能传出去。对,月份太小。孩子容易受惊,好消息还不能传出去。”   “阿凝,从今天起,你要格外主意。天冷了,府上的事情你也别理会了,有我呢。请安也算了,你在天气好的时候觉得无聊了,到正院坐坐就行……恩,你的心我们都知道,不在外在表现上……”   一下子说了许多话。   “还有承方。以后就不能来麻烦你母亲了,知道吗?”陈大太太开口道。   沈柔凝听着听着,听到这里连忙开口,道:“娘,您都将我差事免了请安免了,难道连承方都不让我见了么?那我闷在碧心院,岂不是要无趣的很!娘,承方很懂事,您让他没事的时候多来陪陪我吧?”   陈大太太怔了一怔。   沈柔凝给她一个眼神,拉着承方道:“娘。您看,承方他懂事听话……”   陈大太太点点头,对陈承方道:“那承方,你以后要多来陪陪你母亲。别让她闷着了。但你要记住,你母亲现在怀着小宝宝,不能撞不能跌跤不能劳累,你要细心一些照顾她,能做到吗?”   陈承方忙道:“祖母放心,承方一定会注意的!”   有了小宝宝要格外小心。陈承方知道。他才不会像新月那样,在二婶娘有宝宝之后还非要二婶娘抱她,不满意就哭着耍赖……他是大哥,是男子汉,才不会那样!   陈大太太狠狠叮嘱了一番,才将心中的激动发泄的差不多了,坐下来,饮了半杯清水,心情平复下来,看着沈柔凝,轻叹道:“阿凝,你总算是有了好消息了……这么多年了,真是不容易啊。”   沈柔凝笑了笑,道:“有娘和表哥心疼我,我才不怕什么。”   换成别的权贵之家,像沈柔凝这样五年不孕的,天知道已经在婆媳之间夫妻之间甚至妯娌之间生出了多少事情来。沈柔凝偶尔出去交际之时,难免听到一些为人媳为人妻之时,因为孩子而受到的凄苦折磨,再想想自己,才更能理解老爷子疼爱自己的心!   “你啊,就是仗着这个。”陈大太太口中嗔怪,看着沈柔凝这些年恍惚没有半点变化依旧如才开的花儿一般的容颜,上面没有半分愁苦的情绪,心中感慨万千,又道:“也是你这孩子心思稳,不然……”   一个京城,有多少人家是亲上加亲的。   但如沈柔凝这样的,还有谁?而换成任何一个女子成亲后五年不孕,也难以从容平静地生活吧!   但沈柔凝却仿佛从不焦躁,一直从容地生活着。   沈柔凝轻声道:“其实是我一直在想,便是我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关系……长辈们会心疼我,丈夫会怜惜我……而且有承方,他将来也会孝顺我……多亏有承方。”   因为有陈承方,陈厚蕴已经有了血脉。所以,沈柔凝便是不孕,也不会太过愧疚。   陈承方有些不明所以,但听到沈柔凝是在赞许感激他,他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又隐隐骄傲兴奋,小脸红扑扑的。   陈大太太看了看承方,道:“是啊,多亏有承方。”   在陈承方出去方便的时候,沈柔凝又将他在黄家被掐的事情同陈大太太说了一下,道:“……娘,当年那位三姑娘能毒害亲姐姐,心思本就歹毒。如今这些年还没有出嫁,心思扭曲可想而知。她今日会掐承方一下,明日或许不知会怎样呢。承方年纪小又忍耐不知声张,下次再去黄家,万万不能再让他独自过去了。”   陈大太太脸色也十分难看,道:“若非看在承方外祖母的面子上,黄家早被赶出京城去了!出了那样一个心思歹毒的姑娘,居然还养在家中养着!真是不堪!”   沈柔凝没有多说什么。   陈大太太道:“阿凝,幸好你细心。承方也愿意给你讲这些……放心,我们家的孩子,懂礼却也不能被人随便欺负了!不过,阿凝,捏别管这件事情了,好好养着,我同承方先回去了。”说罢,就让陈承方给沈柔凝道别。   沈柔凝送到了门口。   陈厚蕴一直到掌灯时分,才踏雪归来。他在门口烘去了身上的寒气,才走到沈柔凝跟前,想摸摸沈柔凝的小腹又有些迟疑不敢,问道:“阿凝,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挺好的啊。”沈柔凝笑着道:“你吃过饭了没有?”   “和老先生一起用的。”陈厚蕴道:“你呢?”   沈柔凝又答了。一些简简单单的问话,听起来很无聊,却格外让人觉得安心。如此一来,她的倦意来的就快,强撑着将陈承方被黄三姑娘掐了一把的事情向陈厚蕴说了之后,也不他是怎么想的了,立即就闭上了眼睛。   陈厚蕴觉得,仿佛自己才一出神片刻,她竟然已经睡着了!心头因为听到她的消息而升起来的怒意,此时此刻顿时全部褪了下去,只剩一片温柔安宁。   ☆、507 归来   沈柔凝开始了足不出户的生活。   不喜欢做针线,也少动画笔,消磨时间就变得艰难起来。幸好,她的睡眠情况格外地好。除去休息的时候,到陈大太太那里坐一会儿,抑或是与明嘉郡主还有陈三奶奶闲聊一阵,再在暖房里的花草上养心静气,然后再看几页书,与陈承方说一会儿话……陈厚蕴也就该下衙了。   陈厚蕴进了家门,无论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不知不觉间,就是白日入夜,一天便度过去了。   早孕反应有一些,但并不强烈,忍耐一下,就平静了下来。   “这孩子莫不是知道自己来的太迟了,心有愧疚,所以才一点儿也不折腾你?”陈大太太又是欢喜,又是感慨。   “那还不是因为娘疼我,让我休息的足足的,身体好了,孩子当然跟着很好了。”沈柔凝轻声道:“心满意足,又有什么好折腾的。娘,您说是不是?”   “不折腾才好。”陈大太太想了想,道:“老爷子最近要回来了。他若是知道你有喜,肯定会很高兴的。还有你父亲母亲那里,你写信报喜了没有?端榕不是说要回来的吗?什么时候到?”   沈柔凝回答道:“信还没有写。我想着,待端榕到了,在平安信里提一句就好,不必刻意去一封信。那小子贪玩,路过二弟那里,说是要留下体验几日军中生活……”沈柔凝摇摇头,道:“说不定会跟二弟一起回来……年前总归是能到的。”   “也是的。”陈大太太又生出了些感叹:“年轻人精力好,都想离开家跑出去。现在厚琪都在外面一年多了,上次听你二婶娘抱怨说,他过年都不打算回来呢。当年你一个小姑娘家,也是非要出去走走……”   沈柔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大太太想通了,道:“现在想想,你当时的坚持也没有错。姑娘家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年,成亲后有了孩子,再想什么。就是拖家带口,不容易了。到孩子们大了,说是能够放手,但人却是习惯了操心。家中又要添新丁,哪里能轻易放的开手。”   “是娘愿意心疼我和明嘉。”沈柔凝微笑道:“才让我们可以再偷懒几年。不过,娘您也还年轻呢,里做万事不操心的老封君,要差的远呢。至少。要待到承方长大,您有了重孙辈才成,是不是?”   “你啊,这么恭维我这个老婆子,就为了躲懒?”陈大太太不禁嗔怪道。想了想,她开口道:“厚蕴开年后要外任,你正是身怀六甲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我当然是要由娘您多照顾了。”沈柔凝没有迟疑。   这个孩子选的时辰不够巧。   陈厚蕴的外任计划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再耽搁下去,白白蹉跎他大好的光阴。而若是陈厚蕴因为沈柔凝和孩子而选择了留下来,如此儿女情长不顾正事,便是一向疼爱他们的老爷子。怕都不会太高兴的!   陈厚蕴既然选择了走仕途,就不能这般为一点儿小事蹉跎耽搁了时间和机会!他与沈四老爷的目标不同,一路走的过程也就大不相同!   再者,她身怀六甲的情况下,一路颠簸,却一个偏僻落后的小城……这根本就是再拿她自己的性命和孩子的性命的在开玩笑!她和陈厚蕴都不蠢,当然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留在京城,生活安逸富足,有人照顾妥当,大夫稳婆都能保证。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她虽然有些舍不得与陈厚蕴分开,但也不会胡闹任性。   陈大太太闻言放下心来,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小夫妻感情好。她还挺怕两个人会糊涂的。   “娘也知道,夫妻之间分隔两地对双方都不好……待孩子过了百日,厚蕴那边也收拾妥当了,你们母子再去投奔他不迟。恩,到时候,阿凝你若是愿意。就将承方也带上吧。”沈柔凝如此懂事,陈大太太欣慰之下,也不愿意做个恶婆婆。再说,陈家的规矩,儿子身边又不能有其他女人,总得有人照顾不是?别把身子给熬坏了!   至于陈承方……   上次陈承方在黄家遇到了事情,陈大太太不禁有了反思。她或许养大了两个儿子,但两个儿子在六岁之后多半是由老爷子教导,她也不过是照顾起居衣食……但现在老爷子年纪大了,一心扑在学院上,几乎不再家中,自然也就不能再给陈承方太多教导……陈大老爷的情况也是差不多。   再者,陈大太太相信自己的儿子,比相信自己丈夫还更多一些。若是选一个人来教导陈承方,她毫不犹豫地会选择自己的儿子!   男孩子都需要父亲教导!所以,她想来想去,觉得陈承方将来要继承爵位,跟着她长大有些不太合适,还是跟在父亲身边更好一些。   “若是阿凝你有顾虑,那就算了。”陈大太太补充道。   沈柔凝想了想,道:“我大约知道表哥的打算。他有想要花十年左右的时间在外任上,至少轮换三四处地方任职,才算是圆满了。这么长的时间内,若是承方总是难以见到父亲,到时候父子生疏,却是不好了。”   “我这里,顾虑倒是没有,只怕娘你会想念承方。”沈柔凝道:“娘,您看是不是这样……让承方跟着他父亲住个一年,再回京里住上半载的,两边分配一下时间,是不是更好一些?”   陈大太太见沈柔凝的确在用心想了,她心中十分满意,道:“如此再好不过。”   两个人说着话,却是前头跑进来一个小厮,一脸兴奋地道:“夫人,大奶奶,是表少爷回来了!”   “谁回来了?”陈大太太不禁问道。   “是端榕表少爷。”小厮忙道:“已经进了府,怕这会儿就到了!”   “这孩子!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陈大太太立即站了起来,看沈柔凝也要跟着她一起急急往外走,连忙一把抓住沈柔凝,责怪道:“你就站在这里等着!一会儿进来了,看我怎么骂他!”   她话音才落,就见一个身穿暗红色锦袍少年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人还没到近前,却就高声喊道:“大舅母为什么要骂我?我可是一进京连四方街都没回,直接来给大舅母请安了!”   “就是要骂你冒失!”陈大太太道:“也不知道让人先送信来!”   “这一路雨雪冰冻的,就是送信。也难以说定归期。”沈端榕笑着解释道:“难道大舅母没有觉得惊喜么?那我可要难过了!”   他走到近前,端正了给陈大太太行礼,又看向沈柔凝,露齿一笑,道:“姐姐。”竟然是分外的阳光爽朗。   五年不见。沈端榕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站在这里,个头已经超过了沈柔凝半个头还多一些。更关键的是,他五年前文质彬彬有些羞涩矜持的江南小少年,五年后却是爽朗大方,皮肤也黑了些,像是一个男子汉了!   看来,成长的环境,果然会对人有非常大的影响!尤其是年少时候!   现在沈端榕身上,哪里还有江南文弱书生的样子!比如说从前。他绝不会这么进来与陈大太太和他打招呼!而是谨守礼仪,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问安,小心翼翼地答话!   陈大太太也有些唏嘘感慨,比划了一下,道:“都这么高了……走在路上,怕是都认不出来的。”   “那端榕肯定能认出大舅母。”沈端榕笑道:“大舅母一点儿都没变的。”   “哪有,大舅母老多了。”陈大太太安置了沈端榕坐下,吩咐了人将清风院收拾了,开始问了话。她先是问了他一路是不是顺利,又问了问沈四老爷一家人。最后问到了陈厚绩,道:“不是说有可能与你绩表哥一起回来么?怎么提前回来了?”   沈端榕道:“是绩表哥说得了一把好刀,十分贵重,又是蕴表哥着急需要的。让别人送不太放心,就将我赶出来当差了。”   “厚蕴要刀做什么?”陈大太太有些不解,看向沈柔凝。   沈柔凝也有些愕然,摇头道:“许是有别的用途吧。他没有与我提过。”   陈大太太以为是官场上交际送礼所用,便没有追问,见有人来报说清风院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对沈端榕道:“你这一路风雪的,先去清风院梳洗一下吧。一会儿你们姐弟就在碧心院说话去,不必到我这里来了。你外公、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都不在,厚温厚琪也不在……反正这也是你的家,你自己随意就是。”   “那就多谢大舅母了。”沈端榕笑着道。   沈柔凝陪着沈端榕与陈大太太告辞离开了正院,到了门口,沈柔凝对沈端榕道:“你去吧。休息好了,再到碧心院找我。晚上就在碧心院用饭。”   沈端榕答应下来。   沈柔凝回到碧心院没等多久,就见沈端榕换了一身衣裳洗了疲倦过来了。沈柔凝目光落在他手中捧着长长的匣子上,问道:“这就是表哥要的刀?”   “嗯。的确是把宝刀,就是有点儿重,一般人用不了。也不知道表哥是为了收藏,还是要送给谁。”沈端榕将那匣子放在沈柔凝身边的桌子上,欲要打开匣子将那宝刀展示给沈柔凝看。   沈柔凝拦住了他,摇头道:“端榕,我现如今怀了身孕,不好见刀兵的。我也不懂兵器,不看也罢。”   刀剑,尤其是神兵利器,无不带有浓重的血煞气息。孕妇对这些东西,一向讲究是敬而远之。   沈端榕愣了愣,随即立即露出惊喜,道:“姐,你真的有小宝宝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之前沈柔凝一直没有消息,他们一家人也没少为她忧心。没想到,他这一来,就赶上了个大好消息!   “大约两个月了。”沈柔凝笑容恬静,微嗔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   沈端榕忙将匣子放远了一些,故作夸张地道:“五年了!你问问,只要是关心你的,谁不替你悬着心!就是娘每次看你的信中依旧没有好消息,都忍不住皱眉许多次了!我和阿湲每次写信都不敢提这个,就是怕你伤心!”   “你既然有了好消息,怎么不告诉我们!”沈端榕埋怨道:“我和阿湲甚至都有想过,若是表哥将来若是因为这一点对你不好,我们该怎么办!”   真是想太多!   “这不是才两个月么?”沈柔凝心中觉得温暖,解释道:“这不是才两个月么?一会儿你回去给父母写平安信的时候,替我提一句就是了。”   “那好吧。”沈端榕对沈柔凝这样的态度有些不满意,嘀咕道:“姐,你最好自己也写一封。不然,阿湲她肯定会怨你的。”   “哦?”沈柔凝顺着话题问道:“阿湲她还记得我这个姐姐啊?”   “怎么不记得。”沈端榕道:“她可是经常念着你。”想了想,又道:“姐,你和娘都是这样,亲人之间非要弄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有时候看起来真让人气馁。”   情感一点儿都不热烈。   “幸好我和阿湲都是活泼热情的性子。哼哼。”   沈柔凝不禁伸手在沈端榕头上拍打了一下,笑着责怪道:“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说是记得,怕是早忘了小时候姐姐是怎么疼你们的了吧!”   沈端榕自知刚才失言,顺着沈柔凝的手缩了一下脑袋,讪讪赔罪道:“姐,是我说错了还不成么?”   沈柔凝放过了他,轻叹道:“端榕,你现在与小时候真的很不同了……不过,这样很好,每天都充满活力的,乐观向上的的,真的不错。北方人都是如此么?”   “差不多吧。”沈端榕对从前的自己还留有一些印象,但却不太深刻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北方天寒地冻的,百姓们的日子也穷苦一下,难得有几个读书人,却十分讲侠义之风,多的是直爽之辈……我也认识了一些同龄人,应该是受了些影响吧。” ☆、508 宝刀   沈柔凝十分欣慰。   便是沈端榕长相与性格都有所变化,姐弟两人坐下来一开口,很快就没有生疏之感,又像往日一般,充满了亲密、了解和信任。   “我与你姐夫,自然是好的。”沈柔凝轻声道:“家中的事情一般有大舅母处理,便是她离开的时候,也多时因循旧例,没有遭遇什么为难之处。”她笑着道:“现在沉玉公子的画作已经小有名气,便是靠着卖画,也能养活自己了。”   “姐,那你也送我几幅呗?”沈端榕故作苦闷地道:“我没有姐你那么厉害,自己就琢磨出了一种干果来,铺子都要快遍布整个大庆了,每日赚的银子没有个数……我对经济方面没什么头脑,不会做生意不说,爹娘他们在这方面也不怎么信任我,根本不会给我本钱去投资。现在,我瞧着在朋友面前外挺光鲜的,其实背后日子清苦着呢。”   “姐你给几副画给我,若是万一什么时候我急用钱的,还能拿出去顶一顶,解了困境,是不是?”沈端榕笑的谄媚讨好。   面对一手将自己带大的亲姐姐,他才不会不好意思开口。   沈柔凝道:“给你几幅也没什么,只要你懂得珍惜就好。”她想了想,又道:“你已经满十五了,总是手头紧的话,的确也不太合适。要知道,囊中羞涩的话,也会导致人养成胆小退缩的性子。”   “姐,你说的很对。就是这样。”沈端榕忙讨好赞同,道:“就像我,临到兜里没银子的时候,同窗邀出门踏青作诗有时候都不敢去了。唉,苦的很啊。”   沈柔凝想了想,道:“端榕,关于这一点,你不妨找父亲谈谈,让他交一两个铺子给练练手?或者我支持你一些本金。你自己置办一份产业,经营一番?不懂经济民生,读书也是个没用的书呆子。我宁愿端榕你读书差一些,也希望你能先学到男儿安身立命的本事。而不是离了别人的帮助就没法活了。”   “没有这么严重吧?”沈端榕闻言有些虚,苦着脸道:“有需要这么麻烦么?我实在有些不知怎么做经营啊,完全没有头绪。”   “正是因为不懂,所以才要去尝试接触了解,而不是避而远之。端榕。我是将你当做大人了,才这么与你说话。”沈柔凝严肃地道:“你要是觉得自己还小还很年幼的话,我给你几幅画也好,甚至直接给你不菲的零花钱也好,都没什么问题。你也说了,画是我自己画的,银子我更是有许多,没地儿去花去。”   沈端榕也坐直了些,想了想,道:“姐。你让我想一想再说。”   沈柔凝对他这样的态度还算是满意,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在厚绩那里待了几天?他那里都还好么?说了具体什么日子回来没有?”   沈端榕摇摇头:“绩表哥麾下军纪严明,就是天天训练天天训练,我充作新兵待了半个多月,脱掉了一层皮呢。不过,对我来说挺苦挺累的,对于表哥他们都只是平常训练,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哦。其实他们都憋着劲儿想找个敌人开战呢,就是大头兵闲谈的时候口中也不离西夏,嘲讽西夏人胆子弱了……听说西夏朝廷来向大庆求和来了?”   沈柔凝点点头:“西夏草原上遇到了大雪灾,愿意俯首称臣。好换取粮食衣物,撑过寒冬。皇上答应了,听说最近朝廷上下都在忙这件事情,说是头一批粮食大约三千石吧,已经筹到了,正准备组织运过去呢。后续还有粮食木炭茶叶布匹等物资。需要等着西夏王到京城正式受封称臣之后,才会给他们。”   沈端榕闻言感慨道:“这样的话,那绩表哥他们真要失望了。”   沈柔凝点了点头。   冬日天短,陈厚蕴下衙回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成了灰白色,显得有些晚了。看到沈端榕,他十分高兴,关切地问了好一会儿话,才在沈柔凝的催促下开始用饭。   饭后。   沈端榕将带来的匣子给了陈厚蕴。   陈厚蕴接过后似乎掂量了一下其中的重量,轻声道:“是一口宝刀?”却没有打开的意思。   “嗯。我亲眼看到绩表哥拿着它,稍微一用力,就将西夏军中常用的那种弯刀给砍断了,刀口毫无痕迹,十分锋利。”沈端榕以为陈厚蕴是顾忌着沈柔凝在才没有立即查看宝刀,好奇地问道:“表哥准备送给谁?”   陈厚蕴被问的一愣,随即轻笑道:“谁告诉你我是拿来送人的?或者,端榕以为我要将一把宝刀送给什么人?”   沈端榕闻言也吃惊了,道:“表哥不是自己要收藏吧!”   没听说过,陈厚蕴还有喜欢收藏兵器的喜好啊?就算是有……“就算是表哥你要收藏,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打紧的,绩表哥干嘛要急吼吼的让我一定要马不停蹄地送回京给你!难道就是绩表哥想将我从军营里踢出来!但我充作大头新兵也没少一次训练没坏过一次军规,他凭什么忍不下我啊!”   沈端榕觉得很委屈。   他充作新兵进去的时候,可没告诉谁他与陈将军有关系。而且老老实实地住着十人一间的大炕吃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大锅饭菜,又能吃苦守规矩的,自问什么麻烦也没陈厚绩添,陈厚绩至于这么急着打发他走?   陈厚蕴哑然而笑,安抚地拍了拍沈端榕的肩膀,道:“厚绩让你送这把刀,意义并不在于这把刀本身,而是另有其他的。不过端榕你居然能吃得下新兵训练的苦头,倒是让我有些吃惊……恩,作为补偿,这把宝刀就送给端榕你了!你收藏也好,送人也好,甚至拿去卖了也好,随便你。”说着,他将安放着宝刀的匣子向沈端榕手边一推,笑眯眯地看着他,十分欣慰。   这一下,沈端榕糊涂了。他茫然看了看手边上的宝刀,抬眼看了看陈厚蕴,最后不由自己地看向了沈柔凝,似乎是希望能从沈柔凝这里得到一些解释。 ☆、509 哑谜   沈柔凝听到这里,也不禁替沈端榕开口问道:“你们兄弟之间,在打什么哑谜?”   陈厚蕴淡淡一笑。那笑容,就仿佛是将整个天下都掌握在手中一般,透着一股子因为强大自信而生出的淡然,道:“我们兄弟间的确有哑谜……恩,你们姐弟就不要问了吧?”   沈柔凝顿时一呆。   头一回,在她开口询问的时候,陈厚蕴直接说不想告诉她不想让她知道!哪怕是以轻松调侃的口吻说出来的,也让沈柔凝难以置信,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呆了几息,沈柔凝回过神,抿了一下唇,故作傲娇地笑道:“谁愿意知道你们兄弟之间在盘算什么。”   沈端榕却是好奇心起,忙道:“别啊,姐夫,你看我这大老远地背着这玩意儿马不停蹄几天没合眼地跑回来,将哑谜替表哥你们传到了,功劳苦劳都是有的,表哥忍心不告诉我?我保证不会说给第二个人知道!”   竟然是在拆自己姐姐的台。   沈柔凝气的瞪了他几眼,奈何沈端榕一心好奇期盼地盯着陈厚蕴呢,她没奈何,只能去瞪陈厚蕴。   陈厚蕴目光在左右一扫,见周围只有红缨一人在,轻声笑道:“真要说了,端榕你真的要保密才行。因为的确是事关重大……恩,简单地说,厚绩他不是一直想要从西夏国身上建功立业拿到足够的功劳好封爵么?眼下西夏称臣求和,肯定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陈厚蕴指了指那刀匣子,缓缓地道:“刀主战事。他让端榕你立即送了这宝刀回来给我,就是告诉我他的态度,他想要战,仅此而已。”   沈柔凝恍然。   这一次西夏遭遇大雪灾,正是国力最为衰弱的时候。若是大庆与西夏开战,在大灾过后西夏虚弱无比的春天,就是开战的最好时机!而一但两国和平,这样的好时机。也就没了……   陈厚绩不甘心错过这个时机,不想看到将来十几几十年内都不再有与西夏开战的契机,所以他送来了主战的宝刀给陈厚蕴,告诉了陈厚蕴他的想法和坚持。希望陈厚蕴能够让他抓住这个机会!   也就是说,陈厚绩期望陈厚蕴能想出办法破坏掉这一次的西夏求和!在两国之间制造摩擦和矛盾甚至是仇恨,从而最终制造出战争的开端!   沈端榕却依旧不知所以,疑惑地道:“可现在皇上已经答应西夏称臣了啊?朝廷总不能出尔反尔吧?绩表哥能有什么法子?”   陈厚蕴微微一笑,轻声道:“事在人为。现在西夏王不是还没来京城受封的么?我听说现在的西夏王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说不定他不敢来京城呢?总之,事情尚未完全有定论的情况下,依旧是什么都能够发生的。”   “所以端榕你一定要告诉岳父岳母,这时候千万不要靠近边境太近才是。”   沈端榕还要说什么,沈柔凝打断了他,道:“端榕,你不是为银钱而烦恼吗?不如问问表哥,看他有没有好的建议吧。嗯,我有些倦了,先去休息了。你们去小书房慢慢聊。”   陈厚蕴已经向沈端榕透露的够多了。沈端榕若是再追问下去,涉及到具体操作打算,陈厚蕴就有大风险了。   因为沈端榕再保证自己能够保密,也会有意外出现的。那个会泄密的万一的情况,沈柔凝觉得,没有必要冒险去让沈端榕背上,就干脆别让他知道好了。   沈端榕也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好奇心过了,就讪讪地道:“那姐你就别管我,先去休息吧。我和姐夫再聊一会儿就散了。”   沈柔凝瞪了他一眼。点点头,起身进了里屋。   陈厚蕴和沈端榕二人转到不远的小书房后,沈端榕果然没有再追问什么了。他将那宝刀抽出来欣赏了一会儿,问道:“表哥真的将这把宝刀送给我了?这恐怕得值不少银子吧!”   “说送出去的东西。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陈厚蕴坐下来,挑眉道:“听你姐姐的意思,你似乎手头很紧?还是想要了解了一下经济民生?”顿了顿,他又提醒道:“有些好东西,是不能用值多少银子来衡量其价值的。”   开口闭口都是“值多少多少银子”,实在是让人觉得……恩。这人的层次不够高。如同市侩商贩一般。   沈端榕有些尴尬,忙道:“两者都有。父亲母亲给的零花钱总是有数的,也多不到哪里去……刚才姐姐又说我,身为男子,不能一点儿经济都不懂,以后出门万一被糊弄住了,肯定丢人。所以,她希望我能明白些这其中的道道。”   陈厚蕴点点头,道:“其实开个铺子,说容易也容易,你想了解哪个行业,回头我让一个老掌柜给你讲一讲,你就能明白大概了。恩,你若是想要懂的实务的话,我这里正好有个机会,你跟着跑跑看,应该能够得到很大的锻炼。”   “是什么?表哥快说说看。”沈端榕也知道,沈柔凝其实并不是希望他能赚什么银子,而是希望他别只读书却忽略了实务,将来会缺乏担当,道:“你看我连新兵训练的苦都能吃下来,其他什么锻炼的,肯定没问题的。”   “没问题就好。”陈厚蕴道:“是这样,我最近正在帮着一个老神医筹办一所医学院,就是用培养读书人的法子去集中培养合格的大夫,方方面面要忙的事情有很多,你可以参与一下。”   他将医学院的事情向沈端榕简单解释了一下,沈端榕觉得十分有挑战性,至少比去学怎么开铺子进货物卖东西有意思,便一口答应下来,道:“姐夫,回头你就将我派过去。我保证不懂的时候只看不动嘴,恩,外加帮忙跑腿传话……总之,我肯定不会误事就是了。”   “医学馆是个大工程,我希望端榕你不仅仅是不误事。”陈厚蕴对沈端榕道:“我开春之后就要外任了……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够有足够的判断力来代替我,去执行后面的各项事宜。”   沈端榕立即觉得压力很大,忙道:“姐夫,我……” ☆、510 解释   沈端榕次日拜见过府上的女眷,给过了小他一辈的小朋友见面礼物,就立即被陈厚蕴使唤了出去,一时间十分忙碌,就连沈柔凝也是一两日才能略见一会儿了。   一忙碌,沈端榕也就慢慢将宝刀的事情给忘了。   或者说,没空儿再追着刨根问底地问这个事情了。   沈柔凝当然不会忘。   这一日又是一场小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天早早就黑了下来,陈厚蕴也比往日回来的稍早了些。用过了饭,便让人将院门落了栓,打发了不必要的丫鬟,两个人闲散地坐在暖烘烘的炕上,各自拿着一本书,偶尔闲话。   烛火的光芒一跳一跳,晃的沈柔凝只觉得书本上的字迹都跟着跳动起来,头昏脑涨之后,又有些恶心,忙合上书本,拿了一个橘子放在鼻端,深深呼吸几口,才觉得好了些。   “怎么样?”陈厚蕴也放下了书,将沈柔凝手中的橘子接过来掰开,橘皮依旧摆在果盘里,道:“掰开些才有果香味儿。家里的橘子囤了不少,足够你一个冬天随便掰着玩的。果肉赏给她们,她们也爱吃。”   沈柔凝摇摇头:“只是烛火晃来晃去感觉有点儿晕。”   “那就别盯着书了。”陈厚蕴道:“你想看什么,我读给你听。阿凝,这个戏本子有几句词写的挺不错的,你听听看……”他读着读着,竟然低声吟唱起来,咿咿呀呀婉转细腻,很有一些韵味。   沈柔凝听了笑起来,道:“表哥连唱戏都会的?”   “这是最近才风靡的一折戏,到哪里都在唱。”陈厚蕴道:“这一段尤其精彩,我听得多了,也学会了哼一点儿。”他笑笑道:“我这个水准,连玩票都算不上,哪里敢说是会唱戏。”   “不过。阿凝若是想听的话……”他看着沈柔凝笑吟吟的、期待的好奇的眼睛,开口道:“下次我再听到的时候就留意多学几句,回来讨好娘子……”   最后“娘子”两个字,用上了戏台上小生的强调。听得沈柔凝噗嗤一笑,眼睛亮晶晶的,道:“当真?”   “当真。”陈厚蕴毫不犹豫。   他心爱的小姑娘正在孕育着他们的孩子,辛苦受罪不说,就是日常消遣也都牺牲了……他身为丈夫身为孩子的父亲。学几句唱腔好让小姑娘高兴,又算什么大不了的呢?   沈柔凝十分开心,道:“那不如找个日子请了戏班子进府来唱一唱这一折?我十分想要听听,表哥学唱学的怎样的呢。”   “那回头我跟娘提一提。”陈厚蕴并不介意自己唱的好不好,道:“到时候也请几家女眷过来聚一聚……顺便把咱们的好消息说出去。”他轻轻抚上沈柔凝的小腹,温柔又小心。   沈柔凝看着陈厚蕴的侧脸,“嗯”了一声。   有温馨安静地流淌着。   半晌,沈柔凝才道:“关于西夏那边……你有什么计划没有?事关两国和平,你要小心别将自己牵连进去才是。”   “放心。”陈厚蕴没有太在意,低头缓声说道:“这几年大庆起来了。西夏国被挡在苦寒的草原之上,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又因为之前的战败求和,西夏老皇上在草原上威望一降再降,渐渐已经开始压不住其他部落了。你也知道,西夏的人们,都是按部落而居的,部落首领统御族人将士,权利很大。”   “所以,这也是西夏老皇上这一次将自己摆的这么低来向大庆求和的原因。若能得大庆支持,西夏老皇帝就能借大庆天威威慑各部。镇压异己,坐稳统治地位。反之,之前岌岌可危的形势再加上这一次的大雪灾,若没有大庆支持。老皇帝怕就会被赶下台,甚至部落族人都要被瓜分殆尽了。”   也就是说,西夏老皇帝向大庆卑躬屈膝的话,还能保证自己的族人和在草原上的统治地位;而他若是不向大庆低头,则怕要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向大庆称臣。是西夏皇帝不得不做出的选择,而不仅仅是因为雪灾族人牛马死伤无数。   “老皇帝为私心想要称臣求大庆庇护,其他部落却不一定会愿意看到他如愿。之前,西夏使臣能来,是因为他们也想要有一批粮食物资抵达草原好让族人少死一些。若是东西到手,他们当然不会看到西夏皇上背靠大庆再次站稳脚跟;若是东西到不了手,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西夏政局岌岌可危,涌动的厉害。这其中能够巧妙引导的机会不知道有多少,根本不用外人多做什么,他们自己人就能将事情给办成了。”   “我之前暗中派了一个商队去草原,带的都是草原上急需的物资,到达草原之后,肯定大受欢迎成为贵族的座上客。到时候,我的人也只需稳坐客位,伺机而动,轻易就能达到目标。”   “到时候,若是西夏皇上敢来京城,那边的草原贵族必然动乱;那样大庆就能够以为西夏王平乱的借口朝草原动兵平乱;若是西夏皇帝不敢来京,那便是整个西夏诓骗我大庆……大庆受此羞辱,兴兵征伐,也就是秉持大义理所应当了。”   “照表哥这么说,西夏会乱是一定的了?”沈柔凝道:“这仗还是能够打起来?但似乎很多人不是这么看的?”观朝廷上下,似乎从皇上答应了西夏称臣的那一刻起,两国就一定能有和平了。军人武将就没有机会上战场了。   “这么说也对。”陈厚蕴解释道:“若是大庆想要平和收服一个属国,不愿意动刀兵,到时候随着物资派出一直军队进入草原,直接帮助西夏王压服各族,直接将封赏西夏王的圣旨在草原人面前颁发出去,或是有大庆军队护送西夏王进京受封……到时候名分已定,其他部落不敢触怒大庆,当然也就能老老实实地的。”   “其实朝廷中人,许多人并不清楚草原上真正的形势。他们还以为草原依旧是五年前牢牢掌控在西夏皇帝手中的草原,以为只要西夏皇帝降了,整个西夏就都降了呢。”   “或者说,我们大庆的从上到下都十分自信。自信一但大庆表明了态度,任何人都要老老实实地听话了!只是我们忘记了,其实大庆崛起也不过才几年,对于遥远草原上野心家的威慑力。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大。”   “而就是打仗,也要看怎么打,才能让我们的将士有机会建功立业。”陈厚蕴进一步解释道:“西夏皇帝活着称臣了,打起来之后,我们是去协助西夏王平乱……对于大庆将士来说。功劳是有一些,但却并非开疆拓土之功,想要由此封爵很难;而一但西夏王不敢进京得了一批物资之后出尔反尔,或是西夏王在称臣受封之后被部落内乱刺杀而死,那整个草原就成了大庆的敌人。将士们打下的土地,当然就是开疆拓土,也自然有望凭此获得爵位了。”   “于我来说,怎么样都好,就看厚绩是怎么决定了。”陈厚蕴的政治抱负么,就是治国安民。持续大庆盛世,并由此保证陈家的利益地位……显然,西夏草原上的各个部落,如今并不在他的“百姓”范畴之内。   “厚绩想要打,那就打好了。”陈厚蕴轻松地道:“反正如今以大庆的国力,这场仗打起来之后是稳赢的。”   “我明白了。谢谢表哥愿意跟我说说这些。”沈柔凝轻声道。   “你问了,我肯定会告诉你的。”陈厚蕴微笑道:“更何况今早娘还叮嘱我说,孕妇都多思多疑,让我一定要让你放宽心,不能让人胡思乱想呢。你既然想到了。我若是不肯告诉你,你不是要自己放在心里乱担心瞎琢磨了?”   沈柔凝其实对这些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她却有足够的眼界能听得懂他的解释。而不像一些内宅女子,是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的。这样很好,让陈厚蕴觉得开心——   自己的妻子能听懂他。却并不干涉他。   沈柔凝闻言轻啐了陈厚蕴一口,道:“我现在一天里光是睡觉还睡不够呢,才懒得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顿了顿,又道:“那若是开春发生了战事,你还外任么?”   “我又不是兵部的。打仗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陈厚蕴道:“外任还是要外任的。本来准备先去幽州的,但如今你和孩子不能成行。就不走那么远,去杭州府即可。这样,来年你和孩子能够乘船而下,不用路上颠簸了。”   沈柔凝睁大眼睛看着他。   陈厚蕴拥了拥她,笑着解释道:“杭州幽州福州是我早就定下的三个目的地,先去哪一个,后去哪一个,关系并不大。放心。”   他并非仅仅是儿女情长。   “你没有走太远,相信娘肯定会很高兴的。”沈柔凝听他如此说,放下心来,又道:“到时候承方若是想家,来回也是方便。”   “你要照顾小的,又要照顾承方,会不会太累了?”陈厚蕴关切地问道。   “承方已经大了。”沈柔凝轻声道:“表哥,你以后更要多在承方身上花些心思才是。我不想看到有一****会对你我生出怨,与弟弟妹妹有了隔阂。甚至是家宅不宁。”   陈承方天资较为平庸,这就注定了他将来加倍的努力都依旧赶不上一些人的成绩。本来有一个光芒万丈的父亲已经让他有很大的压力,若是再有一个弟弟妹妹资质优秀的话……陈承方心中定然有许多黯然落差!若是引导不好,肯定就是兄弟矛盾!   陈厚蕴闻言有了些反思,道:“是我现在满心都是这个小家伙,有些疏忽了。以后会注意的。”   沈柔凝点点头。   夜深了,两个人也就去睡了。   外面的消息有一日没一日的传进来,沈柔凝知道,头一批粮食物资已经开始往西北运过去,只是走的很缓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老百姓们也不关心物资什么能送到西夏皇上手里,却十分关心西夏皇帝什么时候会来京城,向着大庆屈膝呢?   身为大庆子民,能将野蛮凶狠的西夏人收服了,他们当然与有荣焉,一脸骄傲!   安王设宴为西夏使臣送行的时候,明确地规定了西夏王进京的时间:“若是西夏王能赶到新年贺岁的时候来到京城,就是给了咱们皇上最大的新年贺礼,是不是?到时候皇上一高兴了,大家都高兴了,再送你们什么东西,自然就会更加慷慨了。”   “你们也别嫌弃这三千石粮食太少了。”安王十六七岁的容颜明明太年轻,但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威严来。他伸手按在了西夏使臣的肩膀上,看着这一位年过五十鬓角沧桑的老人,语重心长地道:“三十万斤粮食,说起来怎么也不能算少了,缓一时之困,总是行的。沙尔哈大人,你说是不是?”   西夏使臣苦笑。   三十万斤粮食,听起来很多,但这一路运到草原的话,去掉路上损耗算算,再想一想草原上近百万人口,一个人又能分几粒米!   但打交道这么久了,他也知道这个年轻的王爷十分精明,并不好哄。西夏皇上一日没有接了圣旨受封成为西夏王,大庆这位安王一日就不会真的慷慨地给什么好东西!   草原上现在更需要木炭和棉衣!而不是三十万斤粮食!   没有粮食,牛羊杀了也能充饥。但依旧要被冻死!   “王爷放心。属下会督促吾王,早日进京受封的。”西夏使臣明白再耽搁下去并无意义,躬身行礼道。   “如此甚好。”安王欣慰地道:“本王也希望早日看到两国和平盛景,哈哈……”   ···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511 姐姐   西夏使臣临走之前,求见珍妃娘娘。   珍妃娘娘披着精致华贵的银红色披风,正站在银白色薄薄一层,特意被宫人呵护留下来的细雪中,入神地望着眼前的一株腊梅。腊梅正值花期,点点黄花缀在枝头,明灿灿的,馨香动人。   西夏使臣慢慢走近,恭声道:“微臣见过珍妃娘娘。”   “唔,沙尔哈大人不愧是皇叔放心委以重任之人,汉人礼节,真是一点儿都不差呢。”珍妃慢慢转过头,轻轻挑眉道:“只可惜大人你却没有汉人的雅致情趣……这难得一副梅雪美人图,添上了大人乱糟糟的脚印,怕回头就不能入眼了。”   才几日,这位草原上的明珠说话文雅起来。   “微臣罪过。”西夏使臣愣了愣,留意看了看脚下,果然只见有他自己走过来的脚印,将雪地踩出了一个个灰褐色的难看的痕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珍妃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踏雪走开,也留下了一行脚印,与西夏使臣到一边亭子里说话。亭子里被烧的暖烘烘的,四周围了轻纱挡住了寒风,坐在里面的却依旧能够看清楚外面的景致。   他们才坐下,就见刚才的赏梅之处就多出了几个宫女挎着篮子的宫女,正在小心地在地上处理着什么。、   珍妃招过服侍她的宫女,问道:“她们在做什么?”   “回娘娘,刚才娘娘所赏腊梅,树龄超过三百年,是宫里眼下最好的赏梅处,主子们都爱来这里。所以,为了不破坏主子们赏梅的兴致,那几个宫女的任务就是及时恢复地面上的雪……没了雪,景色就没那么好了。”宫女回答道。   珍妃二人这才看清楚,原来那些宫女的篮子里装的是从别处捧来的细雪,正小心翼翼地洒在刚才二人走过的脚印上……   “大人能想象么。同样是下雪,这里却有这样让人心情愉快的美妙的花儿……”而且还有宫女竟然仅仅是不让雪地坏掉,就不厌其烦费尽心思。珍妃微微摇头。在草原,下雪之后。天地一片白茫茫的,若非有远处的天山,草原上的人们甚至会方向都辨不清,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雪景……只会让人眼睛刺痛受伤!若是稍微下的大了点儿,人们就要心忧圈里的牛马和帐篷里的亲人能不能熬过严冬。何来赏雪的兴致!   “上苍偏爱汉人。”西夏使臣轻声道:“这片土地上,永远不会有草原上那样能淹没了羊群的大雪!”   珍妃默然片刻,开口道:“你这是要回去了吧?任务完成的如何了?”   西夏使臣微微迟疑:“娘娘不知道?”   “你来这么久了,难道没发现,大庆的年轻皇帝并不喜欢政务?”珍妃有些不高兴,道:“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我若是问他,只会惹他生厌!”   谁都不喜欢人向自己请教询问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尤其是这种事情是原本自己应该清楚的。这会让人觉得自己懒惰和无能。再去看问他的那个人,当然会觉得让人生厌了。   西夏使臣便低低地将现在西夏的形势简单地向珍妃说了说,道:“……娘娘。眼下这种形势对皇上而言,并不算多好……微臣听说大庆皇上十分宠爱娘娘您,希望娘娘不要忘了草原。”   珍妃脸色一沉,道:“本宫知道了。”   顿了片刻,又道:“既然大庆想要皇叔来这里,那皇叔不妨大着胆子来就是了。只要他成了西夏王,就是草原上有什么变故,大庆身为宗主国也不会不管的。皇叔他怕什么,不就是只想好处不想来吗?”   “你回去之后告诉他,既然找了这条路。就别走几步就又将路给毁了!”   西夏皇帝,和西夏王……   当年西夏皇帝与北金合作想要吞掉大庆时候是多么野心勃勃,眼下若是再心存侥幸想要利用大庆一把就反悔,真以为大庆人都是骑不了马的弱等人是吧!   西夏使臣见珍妃对草原对西夏皇帝都并未有太深刻的感情。反而开始贪恋满足于现如今的精致美好的生活,心中无奈,多说也无用,只能告辞离去了。   曾经的珍妃在草原上,的确是最漂亮的一个女子,但却绝不是备受呵护宠爱的草原明珠!反而因为生的美丽……   ……   雨雪断断续续的。一直到腊八才有了好太阳。   这一日,陈府请了戏班子唱堂会,准备请亲近人家的女眷过来一起热闹一下。   “你大嫂和顾氏都是有身子的人,今日明嘉你要多劳累一些。尤其是各家都带来了孩子,孩子一多,尤其要注意,别磕着碰着哪儿了。嗯,万一撞了有身子的,那就更不好了。”陈大太太叮嘱道。   她其实不太赞同沈柔凝这时候做堂会宴请,但想着沈柔凝这一阵子因为早孕反应的确辛苦难受一些,又不能出门散步,请几家女眷过来听听戏说说话,心情也会好一些,就应下了。   明嘉连忙应是。   陈大太太又看向陈承方,有些严肃地对他道:“今天来的,不论是比你大一点儿的,还是比你更小的弟弟妹妹,你都是主人,要替你娘招待好小客人,明白了么?”   陈承方忙道:“祖母,娘已经帮我想好了,会专门空出一个房间来,我把我的玩具都放进去供大家一起玩,不会让弟弟妹妹们哭闹的。”   陈大太太看了沈柔凝一眼,赞赏地对陈承方点头道:“嗯,你做的很对。”又对新月郡主道:“新月你多帮帮你哥哥,也要招呼好小姐妹们,知道么?”   新月也答应下来,忙表示道:“祖母,我也有一些玩具,送到哥哥那里一起玩吧。”   两个孩子都对接下来的宴请表示期待,陈大太太也放下了心思,不再多说什么。当然,小辈们离开之后,她又亲自到了听音阁那里,将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再次吩咐过下人之后,才离开了。   只希望不要出现意外才好。   陈大太太想一想今日受邀的几家,清澜两位娘娘和柔雅公主,齐大奶奶和她的三个孩子:九岁的齐卉、七岁的齐临和三岁的齐重。威武候夫人和她的两个孩子:四岁的邓起和二岁的邓耳,还有之前嫁给了游潜的陈玉洁也有了两个女儿,三岁的游静和才八个月的游悦……   顾氏那边,只请了顾氏的一个表姐,嫁到了秦国公府的杨氏。据说会带着一个八岁的儿子秦泰和六岁的女儿秦素儿过来……   这些妇人,都是靠谱的,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意外。   天晴的很好。   沈柔凝闭目晒了一会儿阳光,又缓缓活动了有些自己的身体,顿时觉得整个人都重新清爽地活了过来,心情一下子就好了。   真是久违了太阳,人又要小心翼翼不能多动,感觉自己都发霉生锈了一般。   “姑娘,齐大奶奶先到了。”碧冬已经定了亲,对方是家中的年轻管事。但却拖着不肯出嫁,非说服侍了沈柔凝生完了孩子做完了月子才嫁。   沈柔凝有些惊讶,一边让碧冬给自己系上披风,一边道:“怎么这么早?”眼下太阳才升起来,距离她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   碧冬摇头不知,道:“二奶奶在听音阁那边,已经在招待了。主子您别急,咱们慢着点儿。”   沈柔凝随意点点头,收拾了一番之后,临出门时候。又问道:“大少爷呢?”   “已经去请了。”碧冬的话音才落,就见陈承方脚步匆匆地疾走过来,小脸都是红扑扑的,一边给沈柔凝行礼。一边道:“娘,孩儿来了。”   沈柔凝查看了一下他的打扮,见没什么问题,便牵着他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大姨母已经到了。咱们赶紧过去看看。”   “卉表姐临表哥和重表弟都来了吗?”陈承方问道。   “应该是都来了。”沈柔凝道:“之前你大姨母答应过的,会带着他们一起来,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到了畅音阁,就见明嘉郡主正在与齐卉问话,齐大奶奶正坐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儿子站在她身边,大的小的都板着脸,十分严肃的样子。   见到沈柔凝过来,齐大奶奶沈柔冰站起身,三步两步快速地迎上了沈柔凝,握住她的手,笑着道:“恭喜恭喜!哎呀,这话我憋了五年,可总算等到说出来的这一天了!真是替你高兴的慌!”   “大姐。”沈柔凝看着齐大奶奶发自内心的笑脸,心中温暖,突然间觉得有些哽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齐大奶奶拉着她上上下下地看,小心翼翼地问道:“真有了?”   沈柔凝点点头:“三个月了。”   齐大奶奶长舒了一口气,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恩,我来的有些早了,没有扰到你休息吧?”   沈柔凝摇摇头:“今日天气好,人都精神多了。”   远处戏台上已经开始有琴师在拨弄着古琴,叮叮咚咚的,让人不觉得单调,说话也不会被打扰,入耳舒服的很。   “你们姐妹就是许久没见,也该坐下说话吧?”明嘉郡主在一边揶揄道。   齐大奶奶笑了起来,自责道:“是我太高兴了!阿凝,来,我们赶紧坐下,让几个孩子也都见见,也是有几年没见了。”   沈柔凝心中一动,道:“是啊,之前大姐就算是来看我,也都不肯领着几个孩子们过来。大姐是怕我看着孩子啊想着自己没有生,会心中难受么?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我……”   之前,尤其是最近两三年,齐大奶奶虽然时常与沈柔见面叙话,却总是不肯带着孩子。便是年节的时候来,也不肯带。沈柔凝最近一次见到齐卉齐临的时候,还是在沈三老爷家……至于齐重,仅仅是他小时候过周岁齐府摆宴的时候见过,距今也差不多两年了。   沈柔冰生下一个女儿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和谐美满,无论是婆媳还是夫妻之间,都相处融洽……她无疑是十分“好命”的女人。相比之下,之前的沈柔凝五年无能有孕,心底肯定是“酸楚”的。   她怕沈柔冰看到了孩子自怜自身心中酸楚难受,才不肯让自己的子女常在沈柔凝面前出现,也会忍住不说孩子的话题……不然,就像是她在炫耀似的。   这是她不了解沈柔凝的性格。但更是因为她体贴肯为她人着想!   生活美满的人,一颗心就会越来越善良。   沈柔凝心底感慨道。   齐大奶奶被沈柔凝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讪讪一笑,赶紧招呼几个孩子站好,道:“都还记得你们的四姨母吧?”   又指着孩子一个个的对沈柔凝道:“这是卉儿,这是临哥儿,这是重哥儿,三岁多快四岁了。”   齐卉站在那里,已经有了小小少女的模样,模样白净,性子安静,见沈柔凝看向她,微微有些羞涩,红着脸却给沈柔凝行礼,道:“四姨母安好。”   沈柔凝给了她一个银质的香薰球,道:“卉儿长大了,这个拿去暖手玩儿。”   到了齐临,也是一个银的香熏球,只是上面刻的的花纹不一样。而齐重是头一回来,除了香薰球外,还在他挂了一金牌子。见过之后,她拉着陈承方对几个人,道:“这是承方,卉儿临哥要喊表弟,重哥你就要喊表哥了。承方,带着客人去一边儿玩去吧。”   陈承方见到齐临齐重十分严肃,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施礼道:“卉表姐,临表哥,重表弟,你们跟我来。娘专门给我们腾出了屋里好玩耍呢。”   “那就有劳承方表弟领路了。”齐卉微笑道。   几个孩子礼貌又规矩地下去了。   齐大奶奶才开口道:“阿凝你出手这么阔绰,今后要是生多了孩子,我们这些人都还不起礼了。”   齐大奶奶才开口道:“阿凝你出手这么阔绰,今后要是生多了孩子,我们这些人都还不起礼了。” ☆、512 好命   “那大姐就多生几个。”沈柔凝顽笑,故作不满地道:“一儿东西,也值得你这么放在心上惦记着。”   齐大奶奶闻言也顽笑道:“那我回头就告诉孩子们,一定不要客气,多多从她们四姨母这里讨儿好处……”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前的确是我自己顾虑太多,误会了阿凝你。怎么呢,是我自己迈不过心头的坎儿。今后这道坎儿过了,我就领着孩子们常来叨扰了。他们都懂事了,也该熟悉起来了。”   沈柔凝头赞同,又道:“到孩子,你那两个儿子怎么养的,年纪就一脸严肃?”   那边房间的门板拆掉了。她们坐在这里,微微转头就能看到几个孩子相处的情景。此时,陈承方正一板一眼地给齐家的几个在介绍自己的好东西。   齐卉大了就算了,那个最的齐重,周围都没有大人了,入目全是游乐玩耍的东西,他依旧没有放松下来。估计这会儿,陈承方心中肯定觉得艰难,手心都冒汗了。   齐大太太看了看那边,也有些惊讶,摇头苦恼道:“我哪里知道他们的性格都随谁?就是我自己,当年做姑娘的时候性子安静,但也并不严肃刻板啊?更何况,我如今已经放开的多了……他们父亲也在孩子们面前也算是温和,祖母更是疼爱的很……一边服侍的人换过了几波,也都没有什么用。”   “我时常想,莫非性格都是天生的?”齐大太太叹道。   “你这个,我倒不赞同。”沈柔凝摇头道:“大姐你记得从前的端榕吧,内向,又有些敏感……一会儿他来,你再看他,保管你大吃一惊。”   今日虽然来的都是女眷,但对于沈端榕来,除了杨氏,也都不算是外人。沈柔凝通知他了。让他抽个空儿过来与他出嫁了几位堂姐打声招呼。   齐大太太一听有些好奇:“他几时回来的?”   沈柔凝道:“回来有大半个月了。被他姐夫支使着出去帮忙做事去了,干脆就住在了这里,连八方街都没回去。只去了三伯父家里拜访过一回,其他亲故都没来得及走动呢。”   齐大奶奶是出嫁的堂姐。算是隔了一层,沈端榕回来,不年不节的,其实轻易也太好去上门。   齐大奶奶来的这么早,当然是想与沈柔凝一会儿私房话。明嘉郡主体贴两姐妹。在孩子们被带下去之后,也找了个由头先离开了。   “那我一定得瞧瞧,端榕是不是真的变化很大。”齐大奶奶露出些期待,又道:“起来,我已经多少年没有见到哥哥嫂嫂了……上次父亲哥哥外任这么久也算是有了资格,想将他调回京在六部谋个差事,但哥哥嫂嫂的意思,大约是不愿意,让父亲很不高兴。”   “四哥是踏实的性子,再外任上。也算是自在。”沈柔凝轻声道:“我听表哥,三伯父有心再进一步……但表哥觉得,三伯父能力平庸,如今正五品的官身差不多是极限了,想要跨过四品的坎儿,只怕不容易。”   “是啊,只可惜父亲心高,看不清自己。”自己丈夫也隐晦地评过,所以齐大太太也知道这一。她有些感慨,道:“之前我回去。也是没少被责怪,是齐家不肯帮忙什么的……他也不想想,没有政绩没有能力,只靠着资历。就想迈出这道坎,又哪里是容易的?公公和夫君也没那么大的能量。”   “哦,最近一段日子,父亲和母亲倒是不提这个了……”齐大奶奶思索着道:“听母亲向公主府跑的格外勤快,不定是从公主府那边找到了路子?可公主府……”   公主府里有什么?一个太妃一个太嫔,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公主……能在朝堂上有什么影响?   沈柔凝道:“不定伯母只是想念女儿罢了。”心中却是将这件事情记了下来。   两姐妹着家常。都是亲近人不必拘泥,时间就过得飞快。   国公府的三奶奶杨氏是第二个过来的,来的也挺早的。她是个脸庞圆润气色不错的妇人,话的时候笑眯眯的,看着就像是不爱计较的性子。因为来的早,她与沈柔凝和明嘉郡主打过招呼之后,也与顾氏在一边起家常话。   “你们世子夫人请的是亲近的同辈内眷,你怎么想着请我过来了?”秦三奶奶道:“你自家大嫂姐妹呢,来不来?”   陈三奶奶摇头,低声道:“我只请了表姐你。”   秦三奶奶有些惊讶,瞪大眼睛道:“这是侯府世子夫人办的堂会!你不请她们,只怕她们知道之后又要你不好了!你以后再见到她们,难免就是一通闹!”   陈三奶奶顾氏咬了一下牙,往沈柔凝和齐大奶奶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大嫂她请的都是谁?太妃领着公主住在宫外,身为尊崇;齐大奶奶儿女双全日子再美满不过;威武候夫人更不用了;就是陈府的姑奶奶虽然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有些遗憾,但人家夫妻恩爱,日子也好着呢!”   “更关键的是,像是所有命好的女人都凑一起了,她们的丈夫全都没一个花心的!内宅清净的很!”陈三奶奶有些羡慕,却是咬牙低声道:“但我娘家的女眷又是个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从两个嫂子到弟妹到姐姐妹妹们,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婆媳妯娌夫妻,有谁家里是消停的!”   “我请了她们来这里,她们攀附讨好什么都不讲了,她们看看这些女人,再想想自己,心里头能不泛酸含恨?大嫂和我都是双身子的人,万一她们激动之下闹出儿什么,我后悔药都没得吃!”   同样是女人,却根本不是一个圈子,不是一种命的女人!   陈三奶奶长出一口气,对杨氏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表姐你。别的不,至少表姐你豁达,不会看着她们而起了嫉妒之心。” ☆、513 聚   秦三奶奶杨氏,与当今皇后娘娘是同宗的堂姐妹,但关系有点儿远,又不是一处长大的,实际上的关系也是一般。至少不十分亲近。她嫁的秦三爷,也并非国公府的长房,算是秦国公世子的堂弟、定武候的堂兄。   秦三爷身为秦家男儿,年轻时候在军中打熬,之前北伐的时候立过不大不小的功劳,随即便调回京在军部做了个五品官,负责后勤粮草这方面,官职不高,却也是实权人物。   秦三爷的内宅有妾室也有两三个庶子庶女,但秦家规矩严正,男人们对正室都是十分尊重的,不会偏宠妾室庶出,更不会宠妾灭妻。所以,秦三奶奶就像许多自身能干地位稳固的正房大妇一样,压得住妾室庶出,便只当她们是玩意儿,并不会因为她们的存在而心生闷气,日子过得平平常常,却有着按部就班的安稳。   而到了秦三奶奶这样的年纪,经过了这许多年的打磨,或许看到夫妻恩爱者,会羡慕感慨,但却不会妒忌生怨了。   而若是换成本身生活的不那么如意者,看到有美满幸福之人,便是没有怨气,也会失落难受,待着变成了折磨。   秦三奶奶闻言怔了片刻,随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她也有些感慨:“你这些年挣扎努力,嫁到了陈家,总算是苦尽甘来珍惜吧。”   陈三奶奶在闺中之时,显然也有一些故事。   她的眼睛微微红了,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不用表姐说,我也会珍惜。”她平息了一下自己激荡的情绪,低声道:“现在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婆母嫁过来之后不耐烦回娘家去到了这样一个人家,谁还愿意就听她们埋怨婆母难处、妯娌间使绊子贪小便宜,自己生的孩子不如别的孩子得长辈欢心埋怨丈夫如何如何小妾又怎样的猖狂可恨庶子庶女的小心机”   “或者说是人以群分”陈三奶奶红着眼睛道:“我现在只想着好好地向她们一样过好自己的日子,若是与娘家她们交往太多。生怕自己会被她们拉回去了”   真的走出来了,到了一处宽敞明亮的新地方,才突然醒悟,从前自己一直都生活在泥沼之中既然已经走出来了。谁也想再回到泥沼里去   便是与娘家人决裂,也没什么   陈三奶奶暗自咬牙,在心中又补充一句:显文公和显文候虽然不在朝了,但半山书院已经出了好几名才俊,影响并未降低多少;而显文候世子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便是现在在翰林院不急不躁的,谁都知道他将来前途远大她是这样的陈府的三奶奶,顾氏怎么舍得与她翻脸了   秦三奶奶再没说什么,轻叹了一声,开始与陈三奶奶说起孕儿的事情来。两个人没有说太久,陈家的大姑奶奶陈玉洁稍微提前片刻赶到了,也就中断了交谈。   “我算了时辰应该是早到一会儿的,怎么还有比我积极的”陈玉洁笑着道。   “姐妹之间有私房话要说啊。”沈柔凝笑容轻松地向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招招手,送上了与前面小朋友们差不多的小玩意儿。   “哎呀,大嫂不知道我会眼热么”陈玉洁笑着道:“哎。谁让我没有姐姐妹妹不过,我有两个女儿,将来她们却是有伴”她看着自己的大女儿,疼爱毫不掩饰,丝毫没有表现出没生出儿子的焦虑来。   “你真的就不担心”明嘉郡主顽笑着问道。   “我担心什么。”陈玉洁道:“他们游家又不少传宗接代的。若是万一真没有儿子,他们父亲不乐意不高兴了,就让他找人去生我又没说拦着他不让”   “新月,领着你静表妹去你哥哥那里玩去。”沈柔凝这时候吩咐了新月一声,在孩子们离开之后,才瞪着陈玉洁道:“三岁的孩子已经能听懂大人说话了。你也不知道注意点儿”   要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奇妙的很。   陈玉洁做姑娘的时候,性子十分娴静,与人相处时候,从来就不是强势表达自己意见的人。而游潜年轻时候却自诩花丛常客。潇洒不羁的但两个人成亲之后,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是陈玉洁一日比一日厉害,而游潜在自己妻子面前总是要怯三分   陈玉洁也有些懊恼,又道:“不过,静丫头一向是帮着我的”   “听听。”明嘉郡主觉得十分好笑。忍俊不禁地道:“不知道了,以为咱们游大将军夫妻二人,日常肯定天天争吵打斗,要上演刀枪棍棒呢玉洁妹妹,不是我说,你拿得动游大将军的佩刀么你厉害的什么似的”   “人家游将军愿意做低伏小,我们可羡慕不来。”秦三奶奶这会儿插话道:“要是我家那位,敢跟他高声一点儿,眉头皱的都能夹住苍蝇了再继续,人家就甩手走开了,根本懒得理”   “是啊,咱们姑奶奶和姑爷,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陈三奶奶也笑道。   又一会儿,武威候夫人赶到了,又是一番热闹说笑。而清澜两位奶奶和柔雅公主稍微迟了一炷香的时间,同来的还有已经快十一岁的沈柔澈。   沈柔澈经常到出入公主府。   这一次沈柔凝设宴沈三太太知道,她听说全部邀请的是年轻一辈,便没有强求要来,而是将沈柔澈送到了公主府,跟着公主一道儿过来了。   在场的,威武候夫人和秦三奶奶都没有见过沈柔澈,在其见礼的时候,两个人要拿见面礼,沈柔凝摇头拦下了,道:“阿澈是我妹妹,与在场各位都是同辈人,哪里能收见面礼。两位嫂嫂不用担心阿澈会空着手回去,一会儿婆母和婶婶肯定会给她点儿好东西的。”   “你们真要是好东西多没处给,就给公主好了。”沈柔凝带头,给了柔雅公主一个玉雕的小兔子,刚好握在掌心那么大的个头,栩栩如生,十分可爱。   ☆、514 孩子们   柔雅公主显然很喜欢,眼睛里情不自禁地透出了笑意。   清太妃垂了一下眼睑,仿佛在掩饰自己眼中的讥诮。澜太嫔含着笑意,温和贞静。   威武候夫人和秦三奶奶对视了一眼。   武威候夫人夫人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笑着道:“那臣妇也就放肆些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公主若是喜欢,拿去把玩或是装点儿小玩意儿都好。”荷包里肯定装了些什么,但她并未提。   秦三奶奶也双手捧了一个差不多的荷包给了柔雅公主。   公主就是公主。   就是私下场合她们两个也算不上与公主多亲近,真的能够以对待小辈的态度对待她。当然了,她们二人也是身份不凡的命妇,用不着有多卑微底下就是了。   明嘉郡主示意新月陪着柔雅公主去小辈们待的地方去。   沈柔凝问沈柔澈道:“五妹,你是留在这里陪我们听戏呢,还是和新月她们一起过去玩那边有不少有趣的小东西,比听戏有趣。”   沈柔澈轻轻行礼,对沈柔凝道:“四姐,我还是陪公主吧。”   她渐渐长大,和两个姐姐越来越相似,尤其是圆鼓鼓的饱满脸蛋儿,都是遗传到了沈三太太,乍一看真是差不多。   沈柔凝对这个十一二岁的堂妹了解的不多。   沈柔澈在她的印象之中,一直都像是小孩子一般,而且是很让人喜欢的小孩子,不吵闹不任性,笑起来时候很甜,得到好东西的时候会很开心,没有的话,就会露出些不高兴。但就是不高兴了,也不会吵闹地表达出来。   就像现在,她也有些不开心。因为没有得到礼物,就不想再对大人们笑了。   沈柔凝内心觉得有趣。对她点点头,像碧冬打了个眼色。   碧冬领着沈柔澈走到廊下,悄悄地塞给了她一个精致的荷包,对沈柔澈道:“五姑娘。这是我家奶奶悄悄给您准备的,您收好了。”   沈柔澈接过荷包摸了摸,摸到荷包里装有一串珠子,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道:“恩。我谁也不说回头我再谢谢四姐。”正像母亲说的,四姐从来都是出手大方,不知这里面是一串什么样的珠子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沈柔澈没有立即看荷包里的珠子,而是收好了,同碧冬走近了两间大屋并做一间的暖阁,踩着脚下厚实又软和的地衣,轻嗅一下空气中隐隐的香甜果香,环视几眼,轻快地朝着柔雅公主那边走了过去。   那边的暖炕上摆着棋盘,上面是黑白棋局。下棋的是齐卉和齐临。大一点儿的几个,柔雅公主和新月,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正在观战;剩下几个更小一点儿的,正在由陈承方领着在另外一边搭积木和看画册子。   陈承方似乎也很想观战,频频往棋盘那里看。但他却是记得自己的责任,知道自己不能撇开几个弟弟妹妹,自顾自己高兴。   沈柔澈脚步一顿,拐到了陈承方那边,在一个锦凳上坐下。问陈承方道:“承方,她们是在下围棋”那是大姐家的两个。小小年纪,竟然会喜欢下棋而且还吸引了大家都爱看   陈承方给沈柔澈行了礼之后,才回答道:“不是围棋。五姑姑。是父亲才从一本民间话本上看到的规则,略微完善了一下,交给了我和新月,唤做五子棋。”   “什么样的规则”沈柔澈好奇地问道。   她说话的时候,一边打量着几个三四岁的孩子在玩的东西   一块块小儿手掌大小的木头比打磨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圆、方、三角或是柱体。看似简单,但却拼搭出了一艘船的模样。这应该是陈承方搭的,因为其他的小孩子正在尝试,一个个兴趣盎然。   从未玩过的游戏,哪怕是简单的堆叠,也格外有意思,让人入迷。   陈承方道:“很简单的,就是黑子和白子随便落子,只要有一方先将自己的五个棋子连成一条直线,就算是胜了。新月很会玩,能下的赢郡主婶婶,我就不太会。”   什么样的规则,能让新月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能够赢了明嘉郡主。除非是明嘉郡主故意相让。   沈柔澈对于这一点儿有些不以为然,但对于五子棋的规则也生出来点儿兴趣,朝那边齐氏兄妹二人看了一眼,没有立即过去,而是问道:“那两个就是秦国公府的小少爷和小小姐么”   “嗯,他是秦五少爷秦泰,她是秦二小姐秦素儿。”陈承方向沈柔澈介绍道。   屋子太大,小孩子们玩的太专注,以至于她走进来的时候,除了陈承方,没有谁向她这个长辈行礼,自然也没有人给她介绍陌生人。   沈柔澈想了想,也没有非要去与秦氏兄妹攀交情的兴趣。一来他们秦家与沈家的关系远的有些够不着,以后再见也不会有太多的交情;二来,这二人还都是比她小的多的小孩子。   小孩子有什么意思。   沈柔澈早就当自己是大人了。她本来对这一次来陈府做客十分期待,还特意地精心地打扮了一番但来到之后,却见这里除了年轻妇人就是小孩子,她与两方都不合适,便就觉得没意思起来,只能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地与陈承方聊着天。   恩,在外面的“嫂嫂姐姐们”眼中,她没有自顾自己玩,而是留在最小的几个孩子们身边,更像是她十分懂事在照顾着小孩子们吧沈柔澈心中想。   叮叮咚咚让人舒畅的琴音歇了。   戏台上一声铜镲鸣响。沈柔凝对在座的女人们含笑示意:堂会要开始了。   故事是一个书生小姐的故事,有些俗气,但正如陈厚蕴评价的那样,无论是词曲还是唱腔,都是美丽忧伤又精致细腻的,轻而易举,便能触动了人心,让人静下心来,随之怔忪、悲喜,怅然,想起了曾经的那一年,有一个自己,在一样的夜色里,也有过一样的心事   ☆、515 果盘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悠长轻微的叹息。   暖厅里众位女眷都回过了神,在看到戏班子过来一个白净讨喜的双髻童子捧着白银盘过来,露出了笑意。   “难怪大嫂一个从不喜欢热闹和麻烦的人,会办这一场堂会。”明嘉郡主当先开口赞道:“戏好,唱的也好。很久没有这么完全地听一出戏了。”   “谢谢夫人喜欢。”   童子欢喜地走到明嘉郡主面前下跪道谢,明嘉郡主往他端着的银盘里丢了一锭银子,估摸着有十两左右。童子欢欢喜喜地再次道谢。   明嘉郡主领了头,威武候夫人紧随其后,也赏了一锭差不多的银子。几个年轻的女人们都赏了差不多的心意,最后到了沈柔凝这个今日主人这里,她示意红缨往童子端着的托盘上倒了不少圆溜溜的银豆子,看不出到底是多少,笑着道:“唱的很好。”   童子端着已经重了不少的盘子,欢欢喜喜地谢赏下去了。   丫鬟们端着洁白的瓷盘,里面放着漂亮的、切成了刚好能入口的块,五颜六色,一眼望去便知有数种,鲜亮让人垂涎。   “咦?”明嘉郡主顿时好奇起来:“大嫂什么时候藏了好东西,我居然都不知道?竟然还有我不认识的水果!大嫂,是水果吧?”   她贵为当朝郡主,地位贵重,比两个公主更甚。整个大庆,居然有她不认识的水果,怎么能不让她吃惊!   “当然都是水果了。”沈柔凝笑着道:“有几种是从南边才运过来的,因为不好保存,所以现在外面还没有卖得。”她指着一个淡淡黄色如同卵石一样的水果块,道:“这是菠萝密,味道非常不错;这个芒果,很香;这是火龙果,十分清甜可口……”剩下一些,都是在座众女认识的。但此时深冬难以一见的,诸如羊桃,蜜瓜,甜瓜……   赏心悦目。   几女兴致勃勃地一一品尝了。赞不绝口。   “就冲着这些水果,我今日来这一趟就值了。”陈玉洁擦了一下唇,道:“大嫂,这个火龙果我最喜欢,走的时候我要带一些回去……你总不会没有了吧?”   “让人碰上了。哪敢少了你的。”沈柔凝昨夜见到陈厚蕴弄这一个果盘出来,也十分惊奇,对着几个才送来的箩筐,很是长了一番见识。今日拿出来招待众人,临行时候肯定会赠送一些给她们的。   “南洋商行运回来的吗?”秦三奶奶问道:“我们府上还没见到有这几种呢。”   沈柔凝摇摇头,道:“听是一个商人费了好大劲才弄了一船回来,距离又远,风浪颠簸的,运到京里已经坏掉了半船……别看现在切出来漂亮,但其实这些水果外表都是有些丑陋狰狞的。而那商人是外地来京闯荡的。没有好路子,算上运费折损后本钱就高了,在南市上叫卖时候喊的价特别高,以至于许久都没卖出去多少。后来被夫君碰到了,见着稀奇,就给全买下了。”   那商人也不太聪明。   南市那边大多都是普通人家,谁能买的起三五两银子一斤的水果。而且,这水果还长得格外古怪。在普通老百姓眼中,不定还会怀疑有毒不能吃……   “看来妹夫是因为四妹有喜,高兴的快要昏头了吧?”清太妃似乎因为关系亲密才与沈柔凝开着姐妹间的玩笑。问道:“那商人如此惜售,想来四妹夫要破费不少了。”   沈柔凝笑笑摇摇头,没有就这一解释什么。   整个京城不知道有多少有钱人家。就是在座的这几位,除了陈三奶奶没有太多私房外。只怕所有人口袋里能支配的银子都比公主府的银子要多的多。   不差钱的人们,为了一口精贵难得的美味,一掷千金,能算的上什么!   又不是吃不起!   沈柔凝一个示意,丫鬟们将抬了筐各种水果过来。几女一看,果然卖相很差。古怪的很。红缨拿着一把刀离的她们远一些开始示范如何削皮炮制,沈柔凝偶尔讲解几句。   就在这个时候,沈端榕来到了厅外,让人进来通报。   沈柔凝便招手让他进来。   在场众人,无论关系远近的,都是已经成亲的妇人,不必太避讳。而且,沈端榕也仅仅是打个招呼亮个相就走,又不多待。   被这么多的女子看着,沈端榕脸色有些发红,在沈柔凝指引下一一见过众人之后,其间应下了齐大奶奶和清太妃让他有空上门的要求之后,就匆匆又走了。   “四妹,六弟这次回来,是有意在京城相看吗?”清太妃随口问道。   沈柔凝摇头:“他还呢,一事无成,距离成家还早的很。这次回来,是因为父亲觉得他这些年玩也玩够了,该是回京静心读书的时候了。”   “怎么,六弟跟在四叔父身边一直没怎么读书的?”清太妃有些惊讶。   沈柔凝头:“是日常的课业很松弛,父亲这些年对他的要求一直不高。而读书科举,显然是不下苦功是不成的。开春去了学院,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耐的住清苦。”   清太妃眼底有些不以为然,又问道:“四叔还是想着平调,不准备升职的吗?我长这么大,这么不求升官的人,就见过他一个……”   沈柔凝答道:“人各有所求。我们做辈的,只希望他们高兴就好。”   一段琴音结束之后,铜镲再响,众人的目光就向台子上看了过去。   清太妃和澜太妃借口方便,走了出去。   “只是怀孕了,就又是堂会又是水果的。”清太妃脸色有些难看,道:“就她有银子花不完似的!”   “姐,四妹她真的就是银子花不完的,而且五年才有喜,这种大喜事,庆祝一下也不算过分的。”澜太妃低声劝道。   清太妃想张口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眼底露出一丝妒意和不甘——   谁都不知道,那个卖水果的商人,她在陈厚蕴之前就碰到了。她那天突然起意想要出去走一走,因为身份的缘故,坐的是一辆没有标志的不起眼的马车,因为那商人那一口早年的乡音而被吸引了注意力,从而看到了他卖的水果……但让人问了问,却是三两银子一斤,她当时以为是那人在讹诈,就没有买!   来去,还不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银子供她挥霍,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舍不得将银子花出去! ☆、516 三人   哪知一转眼,就全被沈柔凝给得了,在这样的时候拿了出来。   而那些水果切的漂漂亮亮的摆在盘子里,显得又美味又金贵,衬的她便如那又贫穷又粗鄙又没有远见的蠢妇一般,生生地低了沈柔凝数等!   其实想想,当时她若真的将那一车的水果全都都买下来,再于公主府唱一场堂会,那么人人称赞讨好的,就会是她了!清太妃若真的能只想着这一而全不顾其他的倒也罢了,但她偏偏心中又清楚的很,当时那好大一车的水果那商人坚决咬牙三两银子一斤,她一个太妃,凭着府上几个人的俸禄和宫中没有多少的赏赐,她根本就买不起!   她买不起,沈柔凝却轻飘飘地不当回事儿。   如何能够心平气和。   “老天太不公!”清太妃道:“为何任凭我们姐妹两个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想法子,就是不如她!”   澜太嫔闻言轻叹,道:“是啊,四妹命好啊,我们就是再羡慕,也成不了她,也是没用的。”她拍了拍自己姐姐的手背,低声道:“我们有今日,已经很好了。姐,你想开一些。”   清太妃咬牙,目光闪动。   她默默地在洁净清香的净房里解过,用玫瑰香的香胰子净了手,在洁白的绢布上擦干净了,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衣着,从净房走出来,走了几步,在几丛长势茂密的竹子边上顿住了脚步,看那太湖石的阴影间暗藏的一儿白雪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皇上想起我们姐妹了。”   澜太妃一愣,随即一惊,迅速地往四周看了一眼,道:“姐,慎言。”   澜太妃当然知道清太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太皇太后健在人间之后,坐镇后+宫,将皇上盯的很紧。尤其是在出了廖太嫔的事情之后。她们姐妹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唯恐下一刻也被当成了偷情的宫女给打死了!这么有些夸张,但无论怎么死,总之若是被太皇太后知道皇上还对她们姐妹动过心。那她们姐妹就只能去死!   幸好,沈柔凝为了整个沈氏,为了她自己,也许还因为一的姐妹情谊,求动了太皇太后。让她们二人随着年幼的公主搬出了深宫,住进了公主府。偌大的府邸,有自由出入不受限制的大门,又能真的当家作主……任谁都会羡慕她们实在是太好命了!   但出宫之后,相见不便,皇上似乎也忘记她们了。   再后来,皇上长大些新选了秀女,有了许多新的美人儿等着他宠幸,再后来太皇太后仙逝大丧……总之,除了内务司还按时送东西来。皇宫中再没有谁还会记得她们姐妹了。到现在,内务司的公公们虽然不敢克扣,但送来的东西明显差多了。   上个月,皇上便装出宫,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住在宫外的妹妹,于是就驾临公主府,自然也又一次看到了她们。清澜二人都看的很清楚,在皇上看到她们两人同时出现之时,眼中突然亮起来了光!   而那一日。皇上于公主府逗留许久。离开之时,恋恋不舍!   皇上的心思本就没有隐藏,她们姐妹又怎么会看不懂!   “这里没旁人了。”清太妃呼出一口浊气,再深吸一口凌冽的冬日气息。看着远方的湛蓝的天,低声道:“现如今的公主府,不得宫中的贵人重视,连替公主的外祖父往上升个官职都不能……不过是表面上还有一层光鲜罢了!”   “将来谁家的好儿郎愿意尚这么一个没有什么用的公主!”清太妃道:“而且,太皇太后已经去了,皇上想做什么。谁还能阻止他呢?”   澜太妃沉默。   清太妃低低地道:“妹妹,我们还年轻啊。今后还有无数个漫长的深夜,难道真的就这么彼此慰藉着过?我不甘心!”   澜太妃低声道:“姐,别了。”顿了顿,又道:“回去再。”   清太妃将心里话吐出来之后,也舒服了些,头,平息了一下心情,朝前面暖厅走过去。经过暖厅,她看见柔雅公主正将水果吃的高兴……这一瞬,她也不知该想些什么,没有打招呼,默默地走过去了。   一出堂会,唱了大半日。   用了午饭之后,沈柔凝和明嘉郡主将几家人安排了休息了半个时辰,戏台上的戏班子又再次唱起来,众女和孩子们又聚在一起聚了一个时辰多,一整个剧便唱完了。   最后一次给戏班子打赏之后,也是到了可以散的时候了。   众女还没有开口,就听见有人匆匆过来禀告,道:“游将军来了。”   所有人都看向陈玉洁。   陈玉洁俏脸绯红,道:“他怎么来了!”   来报的妈妈没有回答。   她只是陈府的下人。陈玉洁这个问题怎么好问她,而她又怎么好回答?   沈柔凝笑着道:“当然是来接他的将军夫人啊。”她吩咐那妈妈道:“去请将军过来。”   秦三奶奶便与陈三奶奶起身避开,道:“今日多谢世子夫人招待。我与表妹也是多日不见,想到她那里坐一坐。一会儿也就不来与夫人辞别了。”   沈柔凝头,道:“秦家嫂嫂请自便。”又吩咐人道:“将秦三奶奶的果篮送到咱们三奶奶那里去。”   秦三奶奶自然又连忙谢过,没有退却。   沈柔凝送出的是新奇的果蔬之物,不算重礼,只算是日常往来。虽然这份礼其实价格不菲……那么今后她们家得了什么,再还礼送回来就是了。   秦三奶奶领着两个孩子与陈三奶奶一起,才离开暖厅,就看见对面走来了几个锦衣玉袍的男子。陈三奶奶见来了这么多人微微一愣正要赶紧快走几步避开,但她动脚之后,却发现秦三奶奶没有动,不禁又顿住,一脸愕然。   秦三奶奶解释道:“我们家的侯爷也来了。”   陈三奶奶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秦三奶奶口中的侯爷指的是谁。她惊讶地朝着那越来越近的几个男子看过去,口中问道:“是哪一个?”   秦家的侯爷。那就是定武候。   他过来了,秦三奶奶身为堂嫂,恰好在的话,自然要停下来打个招呼。   过来的有三个男子。风姿各有不同,但无不让人侧目暗赞。   陈三奶奶一眼扫过去一个也不认识,只觉得这三人背对太阳走来的时候,浑身上下仿佛也洋溢这光彩一般,一颗心不自觉地砰砰乱跳起来。便是不敢再细看。   “右边年长一些的,蓄了短须的,高大些的,是游将军;左边的那个面庞白皙的,就是我们家的玉面侯爷;而走在中间靠前一步的,是安王殿下。”   “安王殿下?”陈三奶奶大吃一惊。   安王殿下怎么来了!而且是要到她们女眷听戏的地方来了!   陈三奶奶来不及多想,这三人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自然也看到了正站在路边等待的二人,微微缓下了脚步。   秦三奶奶领着陈三奶奶行礼,道:“妾身秦杨氏。见过安王殿下。”顿了顿,又向其余二人道:“侯爷,游将军。”   安王停下了脚步。   “这是我三堂嫂。”定武候介绍了一句,问秦三奶奶道:“三嫂,里面的戏散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戏才散。”秦三奶奶微笑道:“我到娘家表妹屋里坐一坐。她嫁的是陈家三爷陈候温。”   陈三奶奶又福了福身。她的身体已经十分笨重,显得有些艰难。   定武候便道:“那三嫂自去吧。”   秦三奶奶便领着陈三奶奶再让开了些,目送这三个男人走近了暖厅。她没有问侯爷为什么来,他们这些人又为什么来。她虽然是秦国公府的三媳妇,但身份不够高,也没有如何熟稔。打个招呼就好,自然不便多问。   秦三奶奶和陈三奶奶往二房方向走了一阵子,陈三奶奶还不禁回头朝暖厅看了一眼,低声道:“安王殿下是来看望公主和郡主的?”   “或许吧。”秦三奶奶道:“这与你我关系不大。对了。好像忘了问,你什么时候生?产婆和奶娘都找好了吗?我听你婆婆好像有些不太能干,有什么我能帮上忙么?”   安王殿下还能是来探望公主和郡主;游潜游将军是要接自己妻子女儿;那他们秦家的侯爷来了,总不能是来接她这个堂嫂府的回府的!   难道是单纯地陪旁人一起来的?   不过年少时候自家侯爷与明嘉郡主私交甚好……   秦三奶奶心思滚了几滚,却没有表现出来,扶着陈三奶奶渐渐走远了。   暖厅。   沈柔凝认出进来的几人也是大吃一惊。心中不禁有些责怪那妈妈报信不仔细,忙起身站起来,随同众人一起行礼,道:“见到安王殿下!”   “免礼。”   安王殿下个头大约与定武候秦叙差不多高,比游潜要矮上半个脑袋。他虽然是实际上最年轻的,但与秦叙站在一起之时,秦叙去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一些——   多年未见,秦叙仿佛还是当年的老样子,肌肤欺霜赛雪,比最美丽的女子还要美丽一些。多年的军中生活,五六年这么长的岁月,全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秦叙一眼就看到了沈柔凝。   她含着笑意,气色很好,一身气质比旧日更加安静柔和——   看的出来,她过得很好。   “安王怎么来了?”明嘉郡主问道。   “哦,大姐。”安王向清澜两位长辈微微欠身见礼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本来是想要找陈大人议事,无意间听游将军要来府上接妻儿,就想着跟过来看看大姐和新月。没想到两位娘娘和公主也在。”   明嘉郡主头,算是认同了,又看向秦叙,问道:“那定武候呢?你是来做什么的?”语气有些不好。   秦叙肩头似乎微微耸了一下,道:“我也来找陈大人啊。恩,既然进来了,就顺便探望一下老朋友么。”他轻声道:“明嘉,我们几人当年熟悉的就差没插香结拜了,你这么见外,有些伤人吧?再,我和陈厚绩那家伙也是生死至交,回京后拜见一下嫂子,怎不行了?”   似乎还是最当初,偶尔话时候会让人听着咬牙切齿的那个秦叙。   明嘉郡主也想起了当年那些时光,不禁瞪了秦叙一眼,道:“几位请坐吧。既然来了,就见见辈们。一会儿若是见面礼准备的不好,你这个世叔也当不上。”   清太妃和澜太妃含笑坐下,柔雅公主也坐在她们身边,很是乖巧。   陈承方同新月,以及游氏姐妹都站了出来,在大人的招呼下,一一向几人行礼。几个男人都给了见面礼。被明嘉郡主盯着的秦叙果然出手大人,给出的礼物价格不菲。   明嘉郡主见状满意,这才放过了他,道:“算你识趣。”   “我们家的两个,倒是跟着表哥表姐沾光了。”陈玉洁轻笑道。   “不啊,难道夫人是我不够格与侯爷做朋友?”游潜一听不乐意了,一把按住秦叙的肩膀,问他道:“秦叙!侯爷!你,我游潜和你是不是兄弟!”   秦叙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的爪子不收回去的话,很快就不是了!”   游潜爪子当然没有立即就收回,他按住秦叙,对陈玉洁挤眉弄眼骄傲得意地道:“看吧,夫人,我们女儿完全不用沾谁的光!靠着有个好爹爹就行了!”   这么多人在,游潜如此耍宝,陈玉洁完全不知该怒该笑,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游潜见好就收,招过两个女儿,与女儿低低起话来。   他这一打岔之后,气氛轻松了些。   沈柔凝见明嘉郡主有些走神,知道她是想起了陈厚绩,便替她问道:“侯爷几时回京的?”同时给秦叙打了个眼色。   “才回来没几日。”秦叙微微有些愣神,很快仿佛如同领略了沈柔凝的意思之后,向明嘉郡主道:“回来时候路过陈二哥那里,他一切都好,只是需要再安排一下,才能回京来,让我告诉陈二嫂,不要太担心他。” ☆、517 吵   腊八一过,新年就要到了。   不知道陈厚绩能不能赶得上新年?   明嘉郡主脸色一红,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赌气道:“爱回不回,谁会想他!”得知了陈厚绩的消息,明嘉郡主不想再讨论他了,故作揶揄地问秦叙道:“小侯爷这么多年还没能找到合作过日子的人?”   秦叙玉面有些僵硬。   他曾经想要与两个姑娘家振振有词地说他那样的理论,两个姑娘家都被说动过,但不知道是不是连老天都觉得他那样的理论太不走心,他想要一起搭伙合作过日子的两个姑娘都嫁了别的人……而他,如今已经是二十有三,却是依旧单身一个人。   “明嘉,话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一点吧?”秦叙不肯示弱,目光略显放肆地看了看沈柔凝和明嘉郡主二人,这两位曾经他表白的姑娘家,突然笑的非常动人,道:“便是合作对象,本人也是十分挑剔的,是不是?不然,岂非是羞辱了有些人。”   沈柔凝和明嘉郡主都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道:“美的你。”   身为大庆朝唯一一位出身高贵又前途光明又自个儿挣了爵位在身又生的美貌无双的单身小侯爷,不知道多少闺中少女只要一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就春心荡漾,面红心热。   清太妃和澜太嫔含笑端坐着。   场面上很热闹。   本来,因为她们是沈柔凝的堂姐,沈柔凝将柔雅公主当做了小辈,就是明嘉郡主在,各论各的。她们坐在这一群人中,还是有些融入融洽的。但现在,却是因为安王殿下的到来,他向她们行了长辈礼节,柔雅公主要乖巧地喊哥哥……她们二人便就被明显地突出了辈分,一下子被高高供起来,也被隔离开。再难以融进去。   就像是一群小辈们在聚会玩笑。在场偏偏还有一位老人家!就算老人家什么都不说不表示,也会破坏现场小辈们的兴致!不能放开来!   明明,她们的年纪都差不多。   安王殿下温声问了柔雅几句之后。便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澜太妃碰了一下清太妃。   两姐妹站起来,微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多谢四妹郡主款待,改日公主府设宴。给两位发了帖子,两位都要捧场才是。”   众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沈柔凝笑着道:“那是自然的。我送你们。”   齐大太太招呼过自己的两个孩子。道:“我跟妹妹们一起走。”她和丈夫齐焕之,与安王殿下还有秦叙游潜他们都并不熟悉,自然不好再待下去。   同样的,武威候夫人也领着孩子起身告别。   陈玉洁有丈夫陪着。又是陈家的姑奶奶,与进来的三个“外男”关系不一般,当然是可以留下;而她见一下“外男”没什么。留久了也会尴尬不自在的。   清太妃和澜太嫔微微点头,便牵着柔雅公主。并同沈柔澈往外走去。齐大太太并武威候两家人向安王和明嘉郡主微微行礼之后,也紧跟着一起往外走去。待沈柔凝送几人走出一阵,齐大太太便伸手拦住了沈柔凝,让人停下来,道:“四妹妹是有身子的人,送几步也就差不多了。得儿,我们姐妹之间,太客气反而就假了。”   武威候夫人也赞同道:“表妹就不要再客气了。”   清澜二姐妹也道:“是啊,四妹送到这里可以了。里面还有客人需要你回去招待。”清太妃又忍不住地道:“真没想到安王殿下会来这里……”   陈厚蕴不就是一个翰林吗?他虽然是三元及第,但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他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值得称道的政绩,甚至连什么诗词文章都没有流传出来,才名都不曾彰显!而他的官职不过六品,待的是清贵的却说不上负责什么的翰林院……安王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他?   清太妃想不明白,有些堵的慌。   沈柔凝也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四姐,是不是经常有人来找四姐夫啊?”沈柔澈目光闪闪,仿佛好奇。   安王殿下贵气天成;定武候玉面无双……他们都是没有成亲,又洁身自爱之人!   沈柔凝摇摇头:“夫君很少将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家里来,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会来府上找他的。今日应该是碰巧了吧。”   “这样啊。”沈柔澈垂下眼帘,似乎有些失望。   沈柔凝一笑,便道:“那我就真的不远送姐姐们了。下次有空,我们再聚。”   “就这么说定了。”清太妃才想要继续说什么,齐大太太却摆手道:“你啊,既然好不容易怀上了,怎么不知道上点儿心!挺着肚子就别掺和什么宴会聚会的了,你要是觉得闷,随便给我们送信,我们过来陪你说话!”   清太妃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柔雅公主渐渐大了。她本来想着,公主府不该就这么寂寞下去。若是公主府设宴,显文候府的世子夫人显然是一个贵客……沈柔凝到了,明嘉郡主多半也会捧场;反之,沈柔凝不能到,明嘉郡主多半也不会到……她却是忽略了,沈柔凝现在是有身孕的。   有了身子的人,为人为己,都是不该乱跑的。   只能作罢。   沈柔凝露出感动之色,含笑点了点头。   送走了几人,沈柔凝回到暖厅,正听见剩余的几人正聊的热闹,仿佛正在说着北方白茫茫天地之下的大雪,以及在冰天雪地里的乐趣所在:   “……军营旁边有一个大湖,一入冬就上了冻,那冻的能有一尺多厚。只要在冰上打出一个窟窿,就经常会有大鱼噼里啪啦地往窟窿口往外跳,落在冰面上就别想跳回去了,冷的一下子能将鱼给冻僵了!将士们下了操就喜欢在湖面上溜达。总能捡到一些大鱼回去熬汤喝,鲜美的不行……”   “唉,听秦兄一说,我都有点儿想那里了。”游潜有些怀念。他如今在御林军中供职,比起曾经的热血岁月,实在太过安逸闲适了。   陈玉洁不满意了,眉头一挑。道:“难道你留在京里是太委屈了?而且还是因为我们母女。让你憋屈了是不是?”   游潜忙苦着脸道:“自然不是,我不就是这么一说吗?京城有咱们家呢,我怎么舍得远走……你看。你每天把伙食安排的这么好,都是我爱吃的,我一个御前大将,腰间都长出肥膘来了。实在是有些丢人啊……”   陈玉洁轻嗤一声,道:“自己懒惰疏于锻炼了。怪的了别人。”   “不啊,我这不是向侯爷展示有个好夫人是多幸福么?”游潜解释道。   这么多人在,不是家中私下,陈玉洁忍不住红了脸。放过了游潜,不再与他争辩。   秦叙挑了一块水果放入口中,瞥了游潜一眼。仿佛是在衡量游潜如今的武力值,眼底露出轻蔑之意。仿佛在说:此人已经被温柔富贵乡的安逸所腐蚀。不是他的对手了……   游潜被鄙夷,不禁嚷道:“秦幺你这么何意!”   秦叙坐直了一些,看见沈柔凝回来,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姿态格外的懒散随意,淡淡地道:“没什么啊,就是这什么水果,我竟然没有吃过?”   沈柔凝回答道:“侯爷刚才吃的那是芒果,从南边运回来,夫君碰到了,觉得稀奇,就都买下来了。”   秦叙拍了一下手,挑眉道:“竟然不是南洋商行运回来的?纪童那小子这两年是眼瞎了吗?都没有发现这种好东西!回头一定得找他谈谈!”   “现在南洋商行各种大生意都做不完了,没注意到这些水果吃食,也不算什么。”沈柔凝替纪童解释道:“再说,这天下挣钱的生意何其多,总不能让一个商行将样样都占了,一点儿路都不给别人留的。”   吃独食,并不能长久。   就像南洋商行头一个在南洋开辟了种植园,却并不阻碍大庆别的富商权贵也去开个种植园。只有众人之力,才能在南洋形成一股子权势,将种植园蓬勃开展起来!而如今,南洋商行的利润大头早就不在种植园的那一点儿出产上面,而是在于航运!   “是啊,你打仗阴人还成,做生意十个你也不如纪大掌柜。”明嘉郡主向秦叙道:“当初大嫂慧眼瞧中了纪大掌柜是陶朱之才,牵头想要做个商行……以我看,当时就不该带你秦叙。身为秦家智将,你难道连‘不能外行指导内情’的道理都不懂?”   秦叙自然不服气:“我怎么了?没有我灵光一闪,你以为纪童那小子能想到南洋上面去?没有我秦家投了大笔的资金,凭着陈二那个白占股份的,凭着阿凝表妹那几千两银子,你以为纪童能有什么大作为?商行能这么快都发展起来?”   “陈二是笨了点儿,但陈二人家还有兄长呢!”明嘉郡主不肯认输,道:“阿凝没多少本金,但陈府有本金也不缺人!退一步,阿凝找我合作,应王府也不缺启动基金不缺干活的人!”   秦叙瞪大眼睛,道:“凭什么阿凝表妹要找你合作!你远在京城当你的郡主呢,阿凝再回去找你,黄花菜都凉了!”他没有提陈二的兄长,因为正是有陈二兄长的肯定,他才格外有信心,几乎将自己名下的所有财富都投了进去!才说服秦家投入许多!   “阿凝她当然能找本郡主撑腰!本郡主比你这个秦幺靠谱多了!”明嘉郡主道。   这两个人,激动之下,竟然将对沈柔凝的旧日称呼也用起来了!   沈柔凝见这两个人吵着吵着真要吵起来了,不禁苦笑——   明嘉郡主估计是因为想着陈厚绩能不能赶回来过年而心中不太痛快,看到同样驻守北方军中却偏偏已经回来了的秦叙,加上从前两人之间深厚的“交情”,这才将一腔不满意都撒在了秦叙身上!而秦叙这个人从来都是十分自我为中心的人,很难会想到相让体谅!哪怕明嘉郡主是女子!   陈玉洁都有些看傻了。   她碰了一下沈柔凝,道:“大嫂,那纪童居然是你的人吗?南洋商行是你的主意?”她震惊无比,看向沈柔凝的目光,满是敬佩!   她一直知道沈柔凝发现了香蕉干这种干果吃食,也知道沈柔凝在南洋和南方的什么地方都有香蕉园,为她产生出源源不断的香蕉干,供应整个大庆……陈玉洁一直以为香蕉干是沈柔凝十分阔绰不差钱的缘故,没想到就连南洋商行这种庞然大物,说是一船一船挣银子也不为过的大商行,居然也是沈柔凝弄出来的!   沈柔凝忙苦笑解释道:“我只是偶然发现了纪童纪大人经营很厉害,只是因为有家族打压,才发展不起来。加上又想要挣些零花钱,就将纪大人引荐给了绩表哥和秦小侯爷……其他并未出过什么力的。商行能有今日,是因为有秦国公府人力财力的支持。不然,就是纪大人很厉害,想要做到这一步,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成的。”   “那还是很厉害啊!”陈玉洁依旧十分惊叹,又问道:“那大嫂是怎么发现纪大人的?”   她一问,安王殿下和游潜都不禁侧耳倾听。   明嘉郡主一直忙着与秦叙吵嘴,忘记了打发几个小孩子一边儿去玩。沈柔凝一进来就被他们争吵吸引住,也就忽略了几个孩子的存在。此时,几个孩子都乖乖地偎依在大人身边,小耳朵都支楞起来了!就连才一岁多点儿的陈免也不例外!   他们这些小孩子,平常里大人稍微有点儿什么正事就将他们给打发到一边不给他们听了,像今日这样的,直接见识到大人之间激烈的争吵,又要听到他们说秘闻故事的,他们当真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又怎么舍得错过!   尤其是新月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仅仅抓住了陈承免的手,以免他突然发出动静来,让大人们注意到他们,不让他们听下去了!   其实沈柔凝留意到了,但那两位已经吵了这么“激烈”了,再打发这些小孩子下去……难道是让孩子们误以为这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非常糟糕,是敌对的吗?   ☆、518 征兆   不如就这么着。   两个人吵一阵,自然而然会和好。这样,小孩子们或许会有些迷惑,却不会误解这其中的关系。   果然。   许是感受到了在座大小众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明嘉郡主和秦叙反应过来之后,平和下来。   明嘉郡主轻叹道:“让大家见笑了。”   秦叙也有些懊恼。尤其是当他察觉到几个小孩子用纯净无比的目光正在盯着他看之时。   沈柔凝见两人终于冷静下来,便适时转换话题,目光从秦叙身上扫过,落在安王殿下身上,欠身道:“夫君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安王殿下是否有急事?”   “哦,本王并未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日常有一些疑惑,听闻陈大人涉猎甚广,便来求教。”   沈柔凝忙道:“安王殿下太客气了。”   明嘉郡主这会儿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心神,却有了一点儿沮丧的倦意,道:“二弟最近有没有在朝中听到什么风声消息?你姐夫上次来信的时候还说归期如故,怎么突然改了?”又问秦叙:“你当真从他那里来?就没看出些什么?”   安王和秦叙都认真地想了想。   沈柔凝突然想到陈厚绩让沈端榕送回来的那柄宝刀。   陈厚绩迟迟没有回京,肯定是相信陈厚蕴,相信草原上的政局必有变故!他需要时刻准备着,当然会推迟归期!   甚至,一但有他眼中的先兆传出来,陈厚绩为了多年的夙愿,或许是放弃回京!   因为形势瞬息万变!   他怎么放心离开!   不过,这些消息。在形势未明之前,沈柔凝并不方便讲出来,便也希冀地看向安王和秦叙。   安王皱眉思索片刻,道:“姐夫身为军中大将,唯有军情才会绊住他的脚步。若说最近有什么军情……”他想了想,道:“之前大庆运了三十万斤粮食去草原,但听说尚未到达王庭。就被一帮马匪给抢了。西夏王大怒。说是正在让人查找,准备出兵清缴……”   “莫不是姐夫以为草原人称臣之心不诚,自己导演了一出戏。西夏王出兵也不是剿匪,而是要趁着大庆麻痹,入境中原?”他说道这里,不禁深深呼吸一口气。面色凛然起来。   这种可能性,很大!   秦叙和游潜二人都顿时严肃起来。身体在一瞬间绷得笔直,陷入了沉思。   沈柔凝没想到,安王思维如此敏捷。   按照大庆朝廷上下的看法,现如今的草原就仿佛是一条被大雪灾冻的半死不活的野狗。只能向大庆摇尾乞怜好好求一些残羹剩饭苟延残喘,求一条活路!哪里还有旧日的凶悍!   但他们有些忘了,草原人崇尚的是狼!   而一头饿急了冻急了的狼。显然比一头温饱之后的狼更加的可怕!   又或许,大臣们总归是大臣们。他们对于顶端的上位者们的心性并不了解。而安王出身皇室。显然是更懂西夏王的心思想法!   明嘉郡主闻言愣了一下,脱口道:“他们敢?”   随即又恍惚苦笑。   草原人本就是强盗本性,又有什么不敢的。就是这几年,边境那边也不是没有小股的马匪滋扰小镇!大部队不敢,小股人抢一次就走的,肯定不少见!   沈柔凝安慰道:“其实若真开战,最后胜者肯定是大庆……而就算不说大庆能将国土面积扩大几分,只要能将草原王庭打散了,让草原再次陷入混乱,对大庆而言,就是最大的得益了。”   “世子夫人说的很是。”安王也道:“大姐,姐夫不就是等着这一日么?”   明嘉郡主动了动唇,有些怅然,没有再开口。   没一会儿,陈厚蕴下衙归来,打过招呼之后,便将安王秦叙以及游潜请到了半山斋叙话。几个女子便闲话着陪着陈玉洁等待。没等太久,游潜便再次折返回来。这一次,他将陈玉洁和游静接走了。   半山斋那边,安王和秦叙还没有离开。   明嘉郡主吩咐人将新月和承免送回去,对沈柔凝道:“大嫂,我送你会碧心院吧。”顿了顿,她低声道:“不瞒你……我就是想等着大伯一会儿回来后问问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不然,我回去之后,也不得安稳的。”   沈柔凝点点头,道:“恩。”   一路上,明嘉郡主显然没有心思说话。   到了碧心院,丫鬟端上来两杯温水。两个人默默地用过了,明嘉郡主才长舒一口气,不好意思地道:“今日有些失态,让大嫂见笑了。”   “我一想到明年开春之后,便要与表哥分隔两地,心中就空荡荡地有些慌,忙打住了思绪,不敢让自己多想。”沈柔凝理解道:“我若是明嘉你,绝不会表现的比你好一些。”   明嘉郡主闻言心底一片酸涩,道:“我们是女人。女人的心,说到底没有男人那么硬。我早说过了,并不在乎什么爵位不爵位的,厚绩他却从来不肯听。我只能劝自己说,不能阻了他的热血抱负!”   她当真不想听到什么“为了她和孩子”这样的话!   “男人很多时候都是自以为是的。”沈柔凝认同道:“表哥心中敬爱明嘉你,是以不想让外人觉得你嫁错了人,自己鼓动着自己去打拼呢。这样的心意,虽然有些不够了解明嘉你的嫌疑,但总也不能辜负打击,是不是?”   “大嫂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去了。”明嘉郡主感慨道。   她不在意有没有爵位。但她也不能去看轻陈厚绩的努力!哪怕午夜梦回之时,她会暗自埋怨他根本就不了解她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虽然她早就觉得陈厚绩早就证明了自己,不必再证明更多了!   沈柔凝微微笑了笑:“只盼着这一仗能打起来,无论结果如何,想必厚绩他就能够听的进你的话了。”能捞到足够的功劳获得爵位,那当然是皆大欢喜。而若是万一他已经未能封爵……打残了西夏,放眼天下再无值得大庆去征服的对手,只剩天下太平,再想有一场大功劳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519 辣   真到了那样的局面,就是陈厚绩不甘心,也只能作罢回京!   再留在军中,于他来说,就已经没有了最重要的那一点大意义!   明嘉郡主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随即复又坚毅起来,道:“希望能如他所愿!”   那就是打!   她还不信了!   一国想要征战另一国,而且是几年前还在敌对的,难道就找不到大义凌然的出兵借口了!   说不得,她要再往应王府走一趟,与王爷好好说一说这个问题吧。《   明嘉郡主心中有了决议,人便轻松起来,看向沈柔凝道:“大嫂忙碌了一天,累不累?若是累了,你只管去休息就是,当我不在好了。我自己能招待自己。”   沈柔凝笑着道:“没有觉得累,就是觉得有些饿了。刚才吩咐人去蒸了一笼饺子,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明嘉待会儿尝尝?”又解释道;“其实我更馋鲜红鲜红的辣椒酱……不好直接吃辣椒酱,才想要用饺子来蘸酱的。”   明嘉郡主一听连忙摇头,道:“别,我不能吃辣,大嫂自己用吧。”见沈柔凝心情不错,她又道:“都说酸儿辣女,大嫂这胎难道是小侄女?”   “是什么都好。”沈柔凝随意地道:“都是一样的。”   明嘉郡主却叹息道:“哪里一样。我现在看着新月,就开始想着她将来指不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里去……已经开始愁的不行了。看承免就放心多了,将来他是娶了别人家养大的女儿进门,什么都不怕。”   沈柔凝怔了一下,道:“你想到太远了。新月才六岁。”   明嘉郡主也有些不好意思。恰好这时候丫鬟送了饺子和沈柔凝特意吩咐的辣椒酱进来,也没忘多端了一盘子冒着热气才蒸好的糕点招待明嘉郡主。沈柔凝十分满意。向明嘉郡主示意了一下,净手之后,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精致的饺子,在那鲜红的辣椒酱里蘸了一下,在明嘉郡主咂舌冒汗的目光中,沈柔凝将染成了鲜红色的饺子放入了口中,一脸满足。   就是这个劲儿。   满足了用了六七个饺子。沈柔凝才放下筷子。让人将桌面上东西都收了,漱口之后,向明嘉郡主道:“明嘉。我刚才吃辣的事情,千万别告诉了旁人去。”   明嘉郡主有些不解:“难道大哥他也不知道?”   “我也是才馋这个。”沈柔凝解释道:“他在的时候,我没敢吃的这么凶。你也知道,孕妇其实最好不要吃太多辛辣之物的。若是让娘和表哥知道。我怕又遭一顿数落。”   明嘉郡主笑着道:“孕妇胃口多变,说不定大嫂明天就不想吃这个了。”   “正是如此。”沈柔凝赞同地道:“所以才不让他们知道……”   明嘉郡主自然答应了下来。   她有身孕的时候。也是有过这样一顿的……喜好什么,也就三五日,最多半个月的功夫。熬过去了,也就没那么渴望了。可偏偏就那么几日。馋的不行不行的。   当时觉得辛苦难熬的很,但此时再想想,总会哑然失笑。觉得有趣,开始怀念起来。   妯娌二人闲谈许久。才见陈厚蕴打开帘子进来,两人便站起了身。   陈厚蕴看见明嘉郡主并未意外,道:“坐下说话吧。”听说沈柔凝这一天没有清净地歇一阵了,他有些心疼,便要长话短说,道:“明嘉,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   微微一顿,他道:“其实现如今也用不着瞒着你了。”   “厚绩一心想要再次建功立业,拼搏一回,这次西夏天灾,显然是个最好的时机。而且草原王庭早就动荡不稳,并不像朝廷内大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大庆肯借粮过去,一切纷争就能平息下来的。”   “也就是说,一场动乱,十有*是免不了。就看怎么乱,大庆又是站在哪一种立场,在乱起来之后又如何表态罢了。”   “大哥的意思,西夏和大庆之间,会有国战吗?”明嘉郡主问道。   国战,这显然是陈厚绩所希望的。   唯有国战,他才能有机会获得大功劳!   “国战,是厚绩希望的。”陈厚蕴缓缓道:“那么,就国战吧。我已经去信让他准备……今年,他不能回来过来了。”   听见陈厚蕴这么说,明嘉郡主十分冷静,道:“有了准信,我也就放心了。多谢大哥没有瞒我……若是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就是。”   陈厚蕴闻言略一迟疑,道:“安王是主战的。刚才他已经十分明锐地察觉到了变动所在,回头必然会更加积极且有计划地行事。若有应王爷配合,相信很快就会有大消息。”   陈厚蕴的意思是,他只是暗中有推动,将来不会是明面上的主导之人,他也没有那个资格。主导的,将会是安王殿下。   而安王殿下这两年明显对朝堂之事十分关注……或者换句话说,他已经开始想要获得权利了!而现在,大庆朝虽然有皇帝,但实际上却是应王摄政……   陈厚蕴并不确定,应王会不会愿意看到安王成长起来,从他手中分走权利!   明嘉郡主略一怔便听明白了陈厚蕴话里的话。她俏脸一肃,道:“大哥放心,我会弄清楚探探父王态度的。如此,我就不再打扰大哥大嫂了。”   沈柔凝让人送了她离开。   陈厚蕴将沈柔凝扶坐在椅子里,关切地道:“没有累?”   沈柔凝摇摇头,就着刚才的问题问出去,低声道:“安王怎么会来找你?”又道:“表哥之前是不是一直与应王爷一起做事的?”   于情于理,她都更倾向于应王爷。   安王太年轻就不说了,从前那种无所顾忌琢磨不定的性子,实在让沈柔凝印象深刻。   而且,当年宫廷变故,听说他的经历比当今皇上更多!又在皇陵整整守了三年!再出现在京城视线之中,就成了现在沉稳平和的样子,谁知道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   替安王做事,何如替应王做事。   陈厚蕴摇摇头道:“就是之前,我也不算是为应王爷做事。只是帮忙分析一些案件而已,涉及并不多。刚才在安王面前,也是一样,不过是提出了一些可能性罢了。”   “如今我位小人卑,想替他们做事,也是没能力的。阿凝放心就是。”   ps:最近订阅差到了不想再开电脑的地步……不怪大家,是本人一路问题出了很多~~也好,就很快完本了。抱歉。   ☆、520 满足   他如今不过是一个六品的翰林罢了。l   沈柔凝闻言放松下来,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陈厚蕴拥了一下她的肩膀,柔声道:“困了就睡吧。”   待沈柔凝沉沉睡去,陈厚蕴坐在床边守了一会儿,见天色还早,同丫鬟交代了一声,去了正院。   陈大太太得到了安王几人过来的消息,迟疑了一下没有露面。在暖厅里众人说了什么,她还能打听到,但陈厚蕴回来之后,将他们请去了半山斋,在半山斋说了些什么,陈大太太就无从得知了。   她从不去打听半山斋的消息。   只是,仿佛涉及到了陈厚绩,她身为母亲,心中多少有些七上八下的。   “哦,乘方与他们处的都不错吧”陈大太太一边与陈承方聊起今日的小客人,一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眼中有几分忧虑。   “恩,大家都很好。”陈承方没有察觉到陈大太太心不在焉,依旧沉浸在他今日身为小主人将所有人都招待很满意的成就感里,兴奋地道:“我最喜欢齐家的临表哥,他很聪明很厉害的,懂的很多”   “这样啊,那回来有空了,让你母亲专门请了你大姨母一家人上门来做客”陈大太太随口应了一句,目光一瞥,正看见陈厚蕴走进来,眼睛一亮,一下子站起来。   “承方,你父亲来了”陈大太太欢喜地道。   陈承方也连忙从小凳子上站起来,躬身看向陈厚蕴。待陈厚蕴走进屋给陈大太太行礼之后,他忙也向自己父亲行礼文安。   “你娘说,你今天表现非常不错。”陈厚蕴欣慰地按了一下陈承方的肩膀,道:“小客人们都玩的很开心。”   “新月妹妹也帮忙了。”陈承方红着脸。没有贪功。   陈厚蕴更加欣慰,道:“新月有她娘亲称赞呢。上次你说想要出门”他看向陈大太太,道:“承方长大了,娘你就准了他独自出门吧,多安排几个家丁护卫,在京城也出不了事。”   这显然是对陈承方这次表现好的奖励。   陈承方忙看向陈大太太。   陈大太太想了想,便点头道:“那我也就不做恶人了。”   也就是允了。   陈承方不禁低声欢呼起来。   “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陈大太太含笑道。   陈承方虽然不够聪慧。将来读书习武都难以出头之日但他心性正,品格很好继承爵位的话,应该会很好。   陈承方走后。陈大太太问了问沈柔凝,听说她睡下了,就立即问起安王过来提起的西夏变动来:“你二弟定好了日子又不回了,怎么能不让人悬着心。”   “娘。二弟懂得取舍,也懂得保护自己的。”陈厚蕴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低声道:“待这场仗打完之后,他的心也就能定下来了。”   陈大太太略微放心了些,问道:“明嘉知道了吗”   陈厚蕴点点头:“郡主一直都很支持厚绩。”   “我有两个好儿子,也娶到了两个好儿媳。”陈大太太想到明嘉。感慨道:“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了,阿凝也怀上了身子我这一辈子,真是老天厚爱。”   “娘。这也是您自己积攒的福气,并非全是老天爷的功劳。”陈厚蕴笑着道。   与人为善。便是大福气。   公主府。   清太妃命人将从陈家带回来的所有水果都切开了,就那么连着丑陋古怪的外皮硬生生地切成两半,一一放在桌面上。   果香四溢,充斥鼻端。   澜太嫔默默地陪着她做了很久,也盯着桌面上的水果看了很久,看着其中一种切开的水果开始变了颜色,忍不住开口道:“姐,你这是因为什么太浪费了,公主很喜欢吃的。”   沈柔凝送过来的果子不少,一整筐足有几十斤。   显然,清太妃这么囫囵地切开,并非是为了要吃。也吃不完这许多。且刚才柔雅公主回去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提起过这个。她若是明日要的时候说没有了,总会不高兴的。   小孩子渐渐长大了,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小性子,不再像很小的时候,那么地听话了。   清太妃眼底有一抹怨,冷声道:“多吃一口能成仙吗需要她一个公主这么惦记想吃,就去管内务司去要他们若是找不来,没用的奴才干脆不要做好了”   澜太嫔闻言有些无奈,轻声劝道:“大姐说这个,也没意思的。”内务司不会少了公主府份例内的供给,但绝不说,公主府要什么,他们二话不说就去准备什么。   公主府并没有这样的荣宠。   清太妃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一点,赌气说话给谁听,有什么用。   清太妃俏脸一沉,咬着银牙,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澜太嫔沉默了片刻,轻轻握住了清太妃的手,轻叹道:“今晚,我陪姐姐一起睡吧。”   清太妃再次狠狠地咬唇,却没有抽出双手。   是夜,空寂的内殿没有留半个侍女。烛火被朱红色的灯罩遮盖了,仅能向外散出的微暗的红光。帷幔低垂,低低的压抑的如同饮泣一般的声音回荡在帷幔周围,久久方歇。   过了腊八,新年很快就到了。   京城的街道比往日更加热闹了,到处都是忙着采购年货的人们。而大小铺子早就备足了货,看着那比往日里成倍多出的收入,招待客人时候,笑容也格外热诚起来。   就在这样热热闹闹准备庆祝又一个丰实的新年之时,一个消息流传开来,让街头巷尾的人们一片哗然   “你开什么玩笑不是说草原上的大雪下的都要埋到人脖子了,之前我们大庆送的东西都送不进去呢,怎么他们居然能够出兵南下忽悠谁呢”   “真消息我家侄子是兵部端茶倒水的。他听到大人们说了,西夏人真的南下出兵,来攻打我们大庆来了”   这个消息说出来,却并未引起人们的恐慌,反而有些激愤。开玩笑,这几年大庆国富民强,才一统南北正是兵强马壮气势如虹的时候。你那西夏国老老实实的还能给留下一条活路。胆敢冒犯一定就是早死而且,之前不还卑躬屈膝求粮食来着,如今居然出尔反尔。果然是蛮夷未开化之人,不懂信用廉耻   “是啊,听说是因为草原上部落作乱,朝廷赏的粮食才到地头就被什么什么两个部落联和给抢走了这还不说。那两个部落有了粮食之后干脆造了西夏王的反,将西夏王给杀掉了”   “正是如此因为西夏王算是投诚了咱们大庆的人了。他们造反杀掉西夏王的风声传到大庆,肯定会引起大庆的讨伐他们害怕到时候抵挡不住,又加上草原上又饿又冷的,只能铤而走险选择先下手为强。想打咱们大庆一个措手不及”   “啊,之前我们大庆确实没有防备吧前线战事如何了有人知道吗”有人惊呼问道。   虽然说最后肯定是大庆能赢了,但没有防备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只怕会有大伤亡啊   “不知道呢,消息没到。不过最近也没在官道上看到有兵部加急的军报,估计情况还不错吧”冬日里闲时间,大家一边挑选着货物一边侃侃而谈,交换着各种家国信息,议论纷纷,热热闹闹,都不着急着回家。   陈厚蕴护着沈柔凝正走在明珠湖边,赏着眼前一片湖光山色、雪后初晴的美景,听着路人不时的谈论声,两个人都含着笑意,缓缓而行,并不开口。   真是难得出门。   陈厚蕴体贴沈柔凝闷在府里太久了,见百草老先生的时候就问了一句,听说如今胎儿已稳日常行动无碍之后,放心之余,就想着带着沈柔凝去尚未挂牌的百草医学馆见老先生,再让他确认一番。   母子平安,一切安好。   恰好沈端端榕提议去明珠楼打打牙祭,顺便看看景,陈厚蕴和沈柔凝便就答应下来。   沈端榕耐不得沈柔凝两人太慢的脚步,加上最近一直在外面跑,早就将湖光山色什么的美景都看够了,于是早一步往明珠楼定位子点菜去了。   陈厚蕴和沈柔凝二人也不急。   腊月里的风当然带着寒气,却奈何不得足够暖和的沈柔凝。扑打在面颊上的凉意,反而让她更觉沁爽舒适,多日来闷在府中的浊起一扫而空。   “端榕最近表现如何”沈柔凝随意地开口道。   “还算不错。”陈厚蕴答道:“他如今的性子略微有些显得急躁了,也看得出他于俗务上并不是十分擅长”有些人长于某一方面,会一点就通更能举一反三。那纪童就是个十分显著的例子。   “不过,他胜在肯问肯听,急躁却耐着心不烦躁历练这几个月,以后总不会再因对俗务一无所知而闹出什么笑话来了。”   “那就足够了。”沈柔凝十分满意。   开春之后,沈端榕还是要进学院老老实实去读四书五经,争取早日考一个秀才回来的。在医学馆做事跑腿,只是长见识磨性子罢了。   路并不远。   缓步而行,偶尔开口说几句话心情放松下来之后,一直走到了明珠楼,沈柔凝也没有觉得累,反倒是神采奕奕。   一行人一进门,就有知客迎了出来,道:“大人,夫人,沈公子定的房间在二楼,请两位跟小的来。”   陈厚蕴和沈柔凝点头,随着知客走上了楼梯。才上楼梯口,就见前面的知客忙让在一旁,躬身行礼。   陈厚蕴和沈柔凝向前一看,不禁微微一愣:没想到,正巧碰见了安王殿下和秦叙二人   “咦陈大哥,嫂嫂,你们两位也来明珠楼用餐的”秦叙有些惊讶,目光在沈柔凝的小腹飞快地扫了一眼,眉头轻佻,仿佛在说:沈柔凝不是怀孕了吗怎么会出来乱跑   沈柔凝看懂了,有些好笑,并未开口。   陈厚蕴含笑道:“难得天气不错,就出来湖边散散心,顺道就过来满足一下口腹了。内弟已经在雅间里了。”顿了顿,问道:“殿下和王爷这是要走了吗”   他们上楼,他们下楼。   上楼的是没吃饭的,下楼的多半是已经吃过了的。   秦叙点点头,道:“我和殿下用过了。既然沈小弟在等着,那我们便不耽误两位用餐了。”说罢,就要当先下楼去。   陈厚蕴和沈柔凝早就让开了路。   哪知安王才走半步之后重又停住,向沈柔凝道:“听说沈大人和沈夫人还在北地任职草原边境战乱将起,夫人是否有提醒家中长辈,要小心谨慎”   沈柔凝微微一愣,忙道:“多谢殿下关心。家弟早早已经写过信知会了。”   “那就好。”安王说罢,再次点头示意,很快下了楼梯,与秦叙的身影一起,消失在外。   没多久,知客便将陈厚蕴沈柔凝二人领到了沈端榕定下的雅间内,倒是离刚才的楼梯口有些距离,难怪沈端榕并未听到动静。   “姐夫,姐,我点了这些菜。恩,问过了伙计,说是孕妇都能吃的你们看看还要添点儿什么吗”坐定之后,沈端榕将菜单递了过来。   沈柔凝摇摇头没有接。因为她已经看到,沈端榕足足点了近三十道菜这么多种,估计什么样的口感都全了   陈厚蕴也没有细看,却是对等待的小伙计道:“有辣椒制成的酱汁之类的,上一小碟子来。记住,我夫人有了身孕,一些犯忌讳的东西不要用其他就照着师傅们的本意做便可以了。”   伙计微微一愣,才连声应下,行礼退出去了。   沈柔凝仿佛能感觉到,那伙计临退去之时,有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这让沈柔凝面颊微微红了起来,心情却越发地好,嘴角微微上翘   原来,他还是发现了,她最近嗜上了辣的秘密啊   待鲜红的辣椒酱端上来,她尝试一点儿,竟然是前所未有的美味和满足   既然满足了,就不会想要太多了。今后,她怕再也不会嗜辣了。   ☆、521 画舫   明珠楼的菜品绝地物有所值,十分美味。   三个人胃口不错,不紧不慢的,竟然将三十道菜品用掉了大半,只剩一下残余。沈柔凝胃口尤其好,无比满足。   那碟子辣椒酱在动过最初的几筷子之后,就再没被动过了。   捧一杯热腾腾地茉莉花茶,香气馥郁扰在鼻端久久不散。   “既然医学院那边的筹建已经到了尾声,只差开春之后的考核招生,端榕你也历练的足够,年前这几日就不用再过去了。”陈厚蕴缓缓地道:“天冷,在屋里复习一下课业,开春之后也好跟的上学院的课程。”   沈端榕闻言愣了愣,道:“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吗”   陈厚蕴解释道:“让你去做事,只是让人深入民间,历练自身而已。你手头上的事情,届时总管会安排人接手的,不必担心。”   沈端榕低头认真想了想,慎重地道:“姐夫,我想待医学院招生结束正式开课之后再进学。做事情要有始有终,最近我收获很多。”顿了顿,他补充道:“姐夫放心,课业我也有温习,不敢完全荒废的。我天资不算优秀,总要勤奋一些。”   陈厚蕴闻言有些惊讶,随即欣慰道:“你既然有了决议,那就依从自己本心吧,我之前也仅仅是提议而已。”   “榕哥成熟稳重了。”沈柔凝一样十分欣慰。   今日的沈端榕,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撑起一个家。再不会她担心什么了。   沈端榕被两个人一起夸奖,有些不好意思,抓了一下脖子,忙换了话题,问道:“姐夫,西夏真的叩边了现在战况如何了我们大庆军队没有准备的话,一开始会不会失利,损失很大”   “西夏举族冲出了草原,根据上次的消息。突击之下,已经拿了两个城。”陈厚蕴面色微臣,声音有些冷,道:“大庆才安乐几年。军中就开始懈怠了,简直是自大又愚蠢”   依照常识,冬天天冷,不适合出兵征战。再加上西夏王的消息,估计守城的那些大将心中是认定了战事不会再起。连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了   若是他们警惕一些,西夏人从草原上冲出来就已经是冷饿困倦之境,怎么会抵挡不住,干干脆脆地丢了城   “那现在怎么办”沈端榕有些紧张。   陈厚蕴缓声道:“你绩表哥一直就等着这一日怎么会让草原贼寇继续猖狂。放心,他和他麾下的将士,早已经磨好了刀枪,已经及时开动前往拦截了。多年憋着这一口气呢。”   “原来绩表哥到现在没回来,是在等这一日啊。”沈端榕有些后知后觉,想着两位表哥宝刀传信,他对陈厚蕴的钦佩又深一层。心道:眼下这局面,说不定是蕴表哥在里面做了多少工作呢不过,他如今已经知道轻重,并未开口讲出来。   沈柔凝觉得用的有些多了,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便走到窗前,眺望湖光山色。   明珠湖很大,便难以结成厚冰。   而往往才在夜间结了一层,白天被诸多的画舫行驶,就又被破开了。   此时。湖面波光粼粼,朱红浓绿的画舫其中,美如画卷。沈柔凝美目一扫,盯着湖岸边的一个画舫上多看了几眼。示意红缨过来,低声道:“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她的目力不太够。   而红缨不禁目力出众,记性也非常不错。   红缨顺着沈柔凝的指点看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下,平凡的脸上露出些惊容。低声道:“主子,是皇上和达海公公。”   沈柔凝不禁有些动容。   陈厚蕴一直留意着她们这边,此时走过来往窗外看,口中道:“看见熟人了”   沈柔凝想了想,没有瞒他,道:“刚才应该是皇上同一个公公一起,上了那艘画舫。就是才起锚的那一艘。”她没有提达海的名字。   许久那一次她从琼华宫出来之后,有向陈厚蕴打听过齐倾城的境遇。据陈厚蕴说,应王一直没有放弃对齐倾城的搜捕,要斩草除根但这么多年过去,齐倾城成为达海之后一直待在皇宫,一直没有暴露身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从琼华宫华妃身边调到皇上身边当差了。   皇上和达海进了船舱,陈厚蕴这会儿自然看不到他们了。他并不像沈柔凝一样太震惊,道:“这一两年,皇上越来越不满足于困在深宫,便衣出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样的湖光山色,美人美景,比深宫里有意思多了。   沈柔凝怔了一下,道:“但现在两国交战呢,京城万一有敌国之对皇上不利呢我没看到有人在护卫,皇上总不是偷跑出来,什么人都没带吧”   “皇上的安全,御林军和锦衣卫从来都不会掉以轻心的。”陈厚蕴道:“恐怕这一片已经被反复排查过许多次了吧。其实,有些暗卫是护在暗处,轻易难以察觉的。”   沈柔凝微微点头。   那艘华丽的没有太多特点的小画舫此时已经驶入到了湖心半道,渐渐靠近了一艘更大也更华丽的画舫。   沈柔凝隐隐只能看到有两个人,应该就是皇上和达海,一同登上了大画舫,再次隐没了身形,许久都没有再出来。   陈厚蕴摇摇头,道:“皇家的事,轮不到我们这些小人物来操心。阿凝,湖边风大,我们回去吧。”   沈柔凝顺从地点点头。   这么远,那艘大画舫是个什么情况,她是半点都看不清楚的。既然看不到了,也就没有意思了。   “咱们的皇上,当的可真是省心逍遥啊。”江边一艘画舫内,秦叙看着那艘华丽的大画舫,笑眯眯地感慨一句。   安王正在他对面而坐,道:“命好,没法子。父皇早早就将大好的江山交给了皇上,而且还是完整的统一了的江山;大庆文武百官各安其位秉公实干,更重要的是有皇叔不辞辛苦又忠心耿耿地辅佐,皇上当然能安享逍遥。”   秦叙听后眯起了眼睛。良久没有开口。半晌,他才重新开口道:“没想到西夏人真的有狗急跳墙孤注一掷的胆子。有些可惜,我竟然回京来了。”   “侯爷若是觉得可惜,相信现在赶回去还来的及。”安王道。   秦叙摇摇头:“这一仗没有什么挑战可言。而我却已经是军功赫赫的小侯爷了,不太想赶路那么辛苦。再说,陈二哥一直想要军功封爵,他坚持留在军中没回来过年,肯定就是在苦等这一次机会多少年的好兄弟了。我不与他争功。”   “侯爷确定当真挣得过”安王平静地道:“姐夫他既然提前做了准备,肯定不会再让这份功劳跑掉的。”   和秦叙一样,军中的那些有资格镇守一处的将军们,除了家眷就在附近的,那些家在京城背景硬一些的,基本都回京准备过年了。   而陈厚绩家中有娇妻幼儿,却没有回来显然,他对这一仗只怕早有了估计,也做足了准备   秦叙想要抢功,却要看他仓促之中拔营的速度有没有陈厚绩快了   安王能想到这一点。秦叙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他心中甚至笃定:一定是陈厚蕴暗中出了常人看不见的招,才有了眼下这个局面也才有了陈厚绩迅疾的反应   这些,陈厚蕴没有告诉他,陈厚绩也没有。   秦叙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快活,冲着安王殿下挥手道:“哎呀呀,二殿下长大当上了王爷,实在不如从前有趣了遵规守纪老气横秋的,真是没意思”   说完这个,他又仰天惆怅:“偌大一个京城,有趣的人真是越来越没有了啊。”那意思是说。原来以为安王殿下还是从前二皇子那样的性格,他才来找他玩儿呢。没想到二皇子殿下变了心有惆怅,遗憾不已。   安王殿下怔了一下,将目光从秦叙脸上移开。又去看着那画舫,眼中有了一抹深沉。   有意思,什么叫做有意思。   二皇子可以任性胡闹,但安王殿下却且,人总是要经历过许许多多之后长大的。至于他,早在无数个擦洗祖先牌位的时候。长大了。   如此而已。   秦叙惆怅完毕,看向那画舫,突然“咦”了一声。   安王回神,见一艘小画舫正从侧面靠近那大画舫,停留在边上,似乎有人登上了画舫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挑眉问道:“侯爷看到了什么”   “两个美人儿罢了。”秦叙转头不再看,笑眯眯地道:“许是咱们皇上也想要试试美人陪酒的滋味了。”   画舫上的美人儿,多半就是风尘女子了。   皇兄如今是只图新鲜刺激,越来越不挑剔了。安王目光深沉,突然觉得眼前景色十分腻味,道:“我要走了。侯爷呢”   秦叙摆摆手,一副兴致盎然地道:“王爷慢走保重。我难得回京,这京城美景没有看够呢。”   安王闻言,也不多言,出了船舱之后,足尖在船头一点,跨过几尺,上了岸。在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行驶过去之后,也不见了他的身影。   秦叙目送了安王离去之后,拿了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靠在椅背上,看着那艘画舫,漫不经心地抿着。似乎想到了有趣处,他的唇角不禁勾起了一个弧度。   有船娘子看着这样的笑容,站在那里,痴了。   “两位姑娘这边。”达海飞快地打量着来人,一边引路一边低声为道:“不知两位姑娘擅长什么”   两位姑娘都是薄纱蒙面,道:“我们轻舞一曲吧。”   达海点头,向人低低吩咐一声。不多时,丝竹之声想起,达海指着前面一道珠帘,道:“公子就在那边。”   两位姑娘对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同时一咬银牙,去掉身上的皮裘大氅,露出里面十分单薄的色彩鲜艳的舞衣,前行几步,摇曳着自己的身体最后走出了珠帘。   若是沈柔凝和红缨几人没有离开,肯定能一眼认出来,这两个所谓的“姑娘”或“舞姬”,正是清澜两位姐妹,两位先帝的妃嫔,两位娘娘   一切正如陈厚蕴所言那般   在之前两位守将大意之下连丢两城之后,凶悍如同饿狼一般的西夏人的滚滚脚步终于被抵挡下来,被大庆一位将军设下连环埋伏阵,一次伏击连着一次伏击,硬生生地将西夏军队打的心惊胆战,连才占领的城池也不敢回,只能循着生物的本能想要逃回草原里去   只是一夜之间,大庆丢失的两座城池又回来了   这位阻拦了西夏人的脚步,夺回两座城,立下大功的将军,正是陈厚绩   消息传回京,全城哗然,上下称颂   皇宫。   皇上得到捷报也大为高兴,大笑道:“朕的这个姐夫果然神勇无双待他凯旋回京,朕就为他封候这一次的功劳,妥妥地够了”他也知道陈厚绩的心思。之前他很想成全陈厚绩对于他来说,一个爵位不过是朝廷多出一份俸禄而已但却被应王拦住了。   理由自然是陈厚绩从前的功劳不足以封爵。   现在,这个理由就不成立的。   皇上很为明嘉郡主高兴。   他正在乾清宫,与身边人说话,正是达海。   达海先是道了“恭喜”,而后就沉默下来,似乎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直说,朕又不是那为了一句话就砍人脑袋的暴君。”皇上不悦地道。   达海连忙跪下请罪,低声道:“是奴才听到了一个流言,怕会污了皇上耳朵,所以不知道该不该讲。”   “什么样的流言”皇上有了一些兴趣。   达海趴在地上没起来,低声道:“就是关于这次捷报的。有人说,之前皇上同意援助西夏,王爷就有所不满他表面上听从了陛下您的话,背地里却做了许多动作,硬是让仗打起来了。不然,为什么陈将军会不回京过年,又能那么及时地出现在战场上力挽狂澜,肯定是有人提前通知他准备了。奴才觉得荒谬,讲给皇上听,希望皇上能下令彻查流言,找出这背后挑拨之人,严惩以示大戒。”   ☆、522 信任   达海趴在地上,脖子后面冒出了阵阵冷汗。   再年轻再甩手不管事的皇帝,也是一言九鼎言出令随断人生死的皇帝。他伺候了这么久,也依旧不能说可以猜到皇帝的心意。   而刚才那一番话,明显是在抹黑应王。   是要冒极大风险的   好在皇帝心情好的时候,脾气也很温和,闻言居然没有多想,道:“陈将军也是朕的姐夫。皇叔替他谋些好处,朕很支持呀。说起来,朕的皇叔这些年替朕打理政务任劳任怨太辛苦了恩,朕对不住他呀。”   竟然为应王有此番私心而欣慰。   至少,皇上是信了他刚才的所谓“流言”。   达海见皇上似乎没有恼怒,又道:“刚才奴才听说,珍妃娘娘非常的不开心,摔碎了她最喜欢的那个美人瓶”   “是她自己族人不争气,怪的朕什么”皇上再一次觉得皇叔对他再好不过:宁愿这么转几道弯,也不肯反驳他的话,对他尤其尊重而且,眼下大庆又占足了理,大军扫荡草原指日可待一举数得,皇上觉得再满意没有了   “珍妃那里,朕多赏她几个美人瓶就是了。”皇上随意说着,心中又对自己生出些满意   他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美人儿的,个个都会维护的很。   说了这么多的话,庆平帝很快就又觉得没意思,不由打了一个哈欠,道:“朕乏了,伺候朕歇了吧。今天朕就不翻牌子了。”   达海忙爬了起来。   夜色黑沉。   达海回到自己住处,冷哼一声。没有点灯。   “皇上怎么说”黑暗里,一个尖细难听的声音开口问道。   “皇上十分欣慰应王能替陈大将军筹谋,说待陈大将军凯旋,就为他封爵。”房间内安静了片刻,达海又轻叹道:“皇上不愿意政务缠身,又不想做个昏君,且十分信任王爷摄政。仅凭着这些琐碎之事。动摇不了皇上的心思。你若是想从这方面入手,必须找一些根本的东西,来毁掉皇上的信任。不然。都是枉然。”   就算皇上不是个多思多想的人。   不然,他刚才那种离间之语说的多了,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黑暗里的人也叹息一声,道:“好在。杂家的确查到了一些陈年往事,应该十分有用啊”   达海没有问是什么旧事。   他冷声道:“那你勾引着皇上去碰太妃。又有什么意思”   “当然是因为混蛋的皇帝比洁身自好正义明白的皇帝更好控制”黑暗中人道:“公子啊公子,你要清楚,我做这些,全都是为了我的恩人你的父母报仇你若是不想出力。我也不求你,只求你不要坏我谋划”   “将来若是事败,牵涉不到你的话。也算是我为恩人所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达海再没有言语。   草原人溃败的比想象中更快   那几支联合南下的草原骑兵被陈厚绩堵截在边境之外,而草原上原来属于西夏皇帝那一支的旁支族人在后方也联合了几个部族。趁机揣掉了反叛军的老家   前后夹击之下,反叛军根本没能支持多久,就轰然溃散他们并不敢再入侵大庆,选择了向茫茫草原深处突围,一路被平乱军紧咬不放,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几个人   平乱军也很快向大庆臣服   这一次,他们十分主动地让出与大庆接壤的三百里草原,以这些土地来换取大庆的对草原人的原谅,祈求能以牲畜骏马换取大庆粮食衣物等物资救济,还度过这个严寒的冬天。   于是,原本要去前线督战的安王殿下变成了安抚使,带了大庆的圣旨,一是封平乱军首领为西夏王,二是宣布在那三百里草原上筑城,为草原大庆商贸往来之地;第三自然是送去了大批的物资   逐利的商人急吼吼的过完了年,才过了正月初三便一拥往西北赶过去,拉去了一些的粮食棉麻之物,却将草原上的冻肉大批大批地运到了京城   正月里的天气还很冷。   商人们头脑精明的很,将用极低的代价交易到了冻死的牛羊直接又在水中浸泡了,不用一夜就冻成了方方正正的冰坨子,一路将冰坨子运回京,到达江南时候那冰坨子还好好的没有融化,里面冻着的肉当然就还是新鲜的   哪怕是京城的肉价因为降低了许多,但依旧是一本万利   不知多少精明灵活的小商人,一夜暴富。   沈端榕正翻烤着一只一尺长的小羊羔,嗅着阵阵诱人的香气,一边向沈柔凝说着这些见闻:“我听几个管事闲谈时候说,草原上的冬天一直要到三月底,冰雪才开始融化呢。若是现在去跑草原,还是能赶上这一拨商机的。”   “你想去”沈柔凝看着沈端榕又往小羊羔上面刷了一层蜂蜜,不禁吸了一下鼻子。最近,她对各种肉类有了较为强烈的需求,而沈端榕向北方朋友学到烤肉秘法,烤出来的烤肉味道别具风味,相当不错。而且,这位少年为了满足自家姐姐的食欲,或是单纯地为了以后能更显摆,还认真研究过了一阵,做了改良呢。   沈柔凝记得,沈端榕一直表示自己囊中羞涩,十分想要赚一笔,增加信心。   沈端榕有些迟疑,看向沈柔凝道:“姐姐觉得呢”   他是回来进学院读书的。而书院没几日,新学期就要开课了。   沈柔凝想了想,道:“行商艰难,路途辛苦之处,肯定是你从前没想过的。我若是真想走这一趟的话,定能有极大的收获。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想好了,就只管去。外祖父肯定会支持你的。但是,相信外祖父对你的要求肯定和我一样,无论多辛苦,你都得坚持下来,不准半途而废”   沈端榕神色不定,良久一咬牙,道:“姐,我想去”   他总不能真的要从姐姐这里拿银子姐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身家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523 行商   他不能和自己姐姐比,但总不能差太多了   之前他不懂经济不知从何处出手怕做了无用功时候也就算了,如今既然有一个稳赚的机会,只是辛苦些,他还不知去努力,那就真的是太没出息了   沈柔凝闻言含笑点点头,道:“你既然决定了,就事不宜迟,赶紧准备,好早日出发。 し恩,本金和货物这里,一会儿我给你写个信,你只管去找南洋商行给你备齐,车马伙计也可以从那边雇佣,只是按规矩要给租金另外,你换回来的冻肉最好也别拉回京城了。京城里就这么多的人,肉太多也消化不掉。至于拉去哪里,一会儿表哥回来,你向他请教一番就是了。”   小羊羔烤好了。   沈端榕细心地替沈柔凝片下了最柔嫩鲜美的地方,讨好地道:“姐,你估计商行那边能给我多少车至少得二十,不,五十辆结实的大车吧我就走一趟,不多赚一些,岂不是太浪费了。”   “五十俩大车,你还真敢想”沈柔凝没好气地道:“你知道五十辆大车光是拉车的牲畜得多少吗枉你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净说笑话”   沈端榕摆着指头道:“两头骡子一辆车,五十大车就是一百头骡子”他的脸有些红,说不下去了。   一百头骡子的队伍,光是想想就觉得难。   沈柔凝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一趟是长途,一辆车备四匹骡马才能保证前行的速度,不至于将牲口给累垮了。照顾这些牲口的伙计就要数人。再加上赶车驾驶的,尤其是跟车护卫的你以为就是你往钟山上个香呢。那么容易的”   沈端榕脖子一缩,将那碟子往沈柔凝面前送了送,讨好地道:“姐,你趁热吃”见沈柔凝夹了一片烤热放入了口中,对烤热的味道显然还满意,又道:“我这不是没经验么姐,你好歹出个面。向商行嘱咐几句您的面子。纪大人肯定得给,是不是”   沈柔凝哼了一声,道:“你自己跟他谈什么都指望我出面。那我直接替你走这一趟好了。”   沈端榕这才不说话了。   陈厚蕴回来后,听说了沈端榕的打算,并未反对,道:“眼下京城冻肉的确足够多了。你再运到这里,利润却是会缩水很多。恩。据我所知,往西南方向尤其是蜀中那边,去的商人暂时还很少蜀中富庶堪比江南,端榕可以往那边走一趟。恩。回程的时候,记得把蜀中的特产运回来一些,竹笋就很不错。走的快的话。京城的笋还没有大量上市,你又能赚一笔的。”   沈端榕一听就觉靠谱。忙冲着陈厚蕴竖起大拇指,道:“姐夫果然厉害。连这些都懂的”   陈厚蕴道:“行商的关键所在,就在于流通南北。我也就是动动嘴皮子。”他又道:“恩,商队的伙计你可以向纪童借,但护卫向导就不必了,我手下有些人,可以借给端榕你走一趟。不过,在商言商,待你一趟走下来,该给多少雇佣银子,一文也不能少。”   “一定一定。”沈端榕大喜。   他与纪童不熟悉,心中多少有些信不过他借出来的人。但陈厚蕴的人,绝对是能够信任的如此,他信心大增   沈端榕得了沈柔凝的信物,再不耽搁,风风火火地去找纪童了。回来之后还算满意,纪童那边答应三天后就能给他腾出三十辆大车和配套的货物人手来,并未立即要沈端榕付银子,只是签了契约,回头再给。而陈厚蕴这里更快,让人传了个话约了个地方,沈端榕就见到了一百名护卫和三个向导,同样也签了契约。   正月初九,沈端榕告别了陈府众位亲人,领着他有生以来第一个也多半是最后一个商队,意气风发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一路奔西方而去。   “端榕怎么悄不吱声地就走了”沈三太太有些抱怨,道:“端柏他还说,想跟着他六哥去看看松哥呢。也不知道松哥在那边怎样了,天寒地冻的,又在打仗,真是让人难以安心,都睡不安稳。”   沈柔凝闻言不禁暗自打量了沈三太太   沈三太太也是近四十的妇人了。但却并没有太多老态,面色红润,略显一点儿丰腴的富态,只是肌肤不再娇嫩了,眼角也有了不太显眼的细纹。   怎么也不像是睡不安稳的人。   沈柔凝轻声道:“其实大庆的军队也就最开始打了几场伏击,后来都是草原人在内斗,五弟在军中有大将军照顾,肯定是能安全回来的,三伯母且放心。”   “真是如此”沈三太太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我都不敢信。”   她来,其实是想抱怨为什么沈端榕明明有赚钱的商队为何没有带着他们三房,三房明明也凑三五辆车一起走的但沈柔凝避而不谈沈端榕,她又不好非要将话题拉过去,显得她市侩,只好作罢。   沈柔凝就道:“我听夫君说,现在将军他们没有撤兵,一方面是为了不让草原流寇窜进了大庆腹地滋扰百姓,另外也是领着任务正在筑城非常时候,来不及征用民工。而军中都是壮劳力,筑城很快。”   “有了坚城作为依托,军中将士们就更安全了。”   沈三太太闻言似乎放下心来,又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筑城”见沈柔凝看过来,目光似乎有些惊讶,沈三太太自嘲道:“你三伯父从来都不跟我说这些。”   沈柔凝没有奇怪,开口解释道:“据说,是安王殿下怕草原人又出尔反尔那三百里草原又没人去开垦种田,估计过几年又会落入草原人手中放牧养马了。而筑城之后,就相当于咱们大庆在那里落了个钉子,就算不种田,那片草原也算是占住了。”   “当然了,以后那些城池都是两边经济往来之地,很快就会繁荣起来的。”   沈三太太恍然,道:“原来如此。”她看着沈柔凝有些羡慕,道:“没想到,四姑爷这些都肯与你说,阿凝肯定过得很好了。难怪四叔和四弟妹一走多年,半点也不担心你。”   ☆、524   沈三太太不禁微微一叹。 “咱们沈氏嫡出的姑娘一共也没几个。”她想到了沈柔冰和沈柔凝,又想到了自己的一对双生女儿,再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道:“希望澈丫头也能有姐姐们的福气吧,不求太多,只要有一半,我也就能满足了。” 沈柔凝看向安静坐着的沈柔澈,笑着道:“有姐姐们做靠山,阿澈嫁的差不了,三伯母又多想了。” 话题绕到了自己身上,沈柔凝微微红了脸,清新的就像是秋日高高枝头上红彤彤的苹果,俏丽动人。 沈三太太也看见了,十分满意,道:“阿澈的性格也是很好的。不像她两个娘娘,入宫之后方才懂事些。” 沈柔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起身道:“娘,四姐,我想出去转一转。” 沈柔凝指了红缨陪她去。沈三太太吩咐道:“别转太远了。” 沈柔澈离开之后,沈三太太说话就轻松了许多,道:“女儿养大了,总是愁人的很。阿澈这丫头,上次在你这里见到安王和定武候,回去竟然恍惚了好几日。还是我跟她说,以我们沈氏的出身地位,根本够不上那两个贵人,让她小小年纪不要妄想太远,她哭过一场,才算是放下了。” 沈柔凝道:“三伯母太严厉了些。提到那两位,整个京城里,谁家待字闺中的小姑娘们哪个能不脸红心跳?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三伯母太较真,阿澈肯定要觉得委屈了。” “是啊,哭了一阵,几天没有出房门。”沈三太太道:“但总归是想通的。做姑娘家,还是要心眼明亮,将来才不会为有的没得伤心。” 沈柔凝对沈三太太这一点尤其赞赏—— 其他方面都不论,沈三太太此人是十分务实,不会好高骛远的。就像她从前送清澜两位入宫,那是因为清澜二女有这个资格入宫,她心中有了大部分的把握,才去推动促进。但她从来没想过,将清澜二人嫁入高门大户之家做当家大夫人……就像她也不会指望着沈柔澈能嫁给安王和秦叙一样。 差距太大,沈三太太十分明智地不去设想,也不许自己女儿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阿澈才十一吧?就是相看人家也太早了些。”沈柔凝结论之后将话题转到沈端松身上,道:“上次将军信中提了一句,说是端松作战勇猛,身上攒了些功劳,已经当上了百人长了……看来,端松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沈三太太闻言也是欣慰,道:“你三伯父有在战功册上看到他的名字。”说罢又有些伤心,道:“端松怨恨我们,走了这些年都没有来一封信……”眼圈有些红了。 沈柔凝安慰道:“端松那样的脾性,怕是心中憋着一股子气,要向三伯父和三伯母证明他哪怕读书不成,也是能成材的……如今碰上机会立功了,心结也就散了。父母亲人之间,哪里真有深仇大恨。从前三伯父逼他,也是想让他有前程将来的。” “端松长大了,又在军中历练多年,这个道理肯定早懂了。” 沈三太太轻叹道:“但愿吧。” …… 沈柔澈有来过陈府几回了。 她走出碧心院,沿着清扫干净卵石小径往小花园里走,含着微微羞涩的笑意,用心在赏着景儿。 公主府落成之后,她一年之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陪伴着柔雅公主一起度过的。自然,在皇家所派之人教导公主之人,她也跟跟着一起。她比公主大许多,学的也比公主更好。举止高雅进步得益,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她分明并不任何人差,为何不能去求更好的人。 沈柔澈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光:是因为父亲的官位还是太不起眼了么?说起来,她的两位姐姐真是白瞎了她们的身份地位,多少年了都没帮上父亲什么忙,反而让父亲要靠着侄女……分明有亲女儿是娘娘,有嫡亲的外孙女儿是公主! 沈柔澈眼前突然出现了几点明亮的黄,居然是早开的迎春花,在山石之间吐了蕊。迎春花花朵极小,若非是开在灰寂的早春,在姹紫嫣红之前,又怎么如此明媚动人,让人心生喜悦。 沈柔凝不禁向那边走了几句,却猛然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也正站在假山边赏花,目光一扫,顿住脚步站定,行礼道:“琪表哥。” 陈厚琪见突然走过来一个小姑娘也很意外,随即见是大嫂家里的堂妹,便回神还礼道:“五表妹。刚才有些走神,没有看见五表妹,望五表妹莫怪。” 沈柔澈忙道:“是我打扰琪表哥才是。” 显文候府名声在外被人津津乐道的,是长房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嫡长子陈厚蕴和战功赫赫迎娶郡主的嫡次子陈厚绩。在这两人的光芒下,二房的两个小辈根本就是黯然无光。陈厚温如今算是有了秀才功名,据说苦读下去,人到中年之后还是有希望读出一个结果来;而很少在外面露面的陈厚琪却完全是籍籍无名,毫无值得称道之处了。 只可惜了他这清俊的皮相。 陈厚琪自然不知眼下这位小姑娘是怎么想的。他客气地应了几句之后,便就找个借口离开了。 这一番对答不过是十分平常的偶遇。红缨回程仅仅向沈柔凝提了一句,沈柔凝并未多想。 但当沈柔澈提起遇到了陈厚琪的时候,沈三太太又想多了—— 她目光凌厉,在沈柔澈的脸上来回扫视很久,才缓声道:“澈儿,陈家的家风清正,能嫁进去的女子的确个个都是享福的。但陈沈两家联姻,已经有了你四婶娘嫁过来和四堂姐嫁进去……陈家不会再娶一个沈家姑娘的。” 沈柔澈觉得有些难堪,俏脸又红又白,道:“娘!难道在您眼里,女儿就是那没脸没皮天天巴不得嫁人的!那我一辈子不嫁好了吧!”说罢,眼中含泪,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沈三太太面色变幻,低声道:“我这也不是早早做防范么?” 她养出来的女儿,她自己心中清楚的很:沈柔澈年纪是小,却不是那懵懵懂懂不懂情事的……算了,既然她没有想法,更好。 沈三太太并未将沈柔澈的羞怒太当一回事。当有下人来报,说五姑娘挽了个包裹要去公主府的时候,沈三太太想了想,道:“送她去就是。”   过几日,待小丫头气消了,再接回来就是。 沈三太太坐下来,倒一杯茶,慢慢想着心事—— 自己丈夫的官职如何才能往上升一升?就算这么多年沈三老爷没有太拿得出手的政绩,但他素日也没有出过错,资历不也足够了么?陈家那边,陈公的资源显然是要留给陈厚蕴的,怕是不会舍得在一个沈三老爷身上花掉太多的……也就是说,陈府那边的态度是,三老爷有本事有资格,他们愿意推一把,但却不会花大代价替三老爷争取…… 齐家那边也是一样。齐家入仕的族人更多。据说,他们自己也有人卡在五品到四品的坎上很久了,若是有机会,当然是要推自家人上位。 也是,多少人一辈子就卡在这一道坎上…… 沈三太太渐渐想入了神,浑然没有发觉,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夫人!大喜!”沈三老爷大踏步进来,仿佛年轻了许多岁似的,行走之间如同一阵风,道:“夫人,大喜!” 竟然连屋里没有点灯都忽略了。 沈三太太被惊醒,连忙起身点灯,见沈三老爷喜气洋洋面色酡红,显然是在外面饮了不少酒。沈三太太上前扶着他坐下,问道:“老爷,喜从何来?” 沈三老爷一屁股坐下,端起沈三太太那盏早就冷掉的茶水灌了一口,喜气洋洋地道:“今日早朝,皇上突然点了我奏对。幸好我平日里公务从不敢懈怠,一番奏对,还算是不错。皇上十分满意,亲口夸了我,让王爷给我升一升官位。王爷应下了,当场提出说,礼部的左侍郎早就要告老回乡……皇上闻言立即重赏了孟大人……”他激动之下抓住沈三太太的手,呵呵地道:“夫人,你家夫君终于熬出头,当上四品官了!” 沈三太太闻言喜笑颜开,屈身行礼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也是老爷素日兢兢业业,皇上慧眼识人,才不负老爷这些年的辛苦!” 这话说的好听,沈三老爷更为高兴。 他一身酒气,醉的有些厉害。沈三太太几次问话他都没答,只好作罢,亲自服侍他沐浴。没想到沈三老爷兴致很高,竟然一把把她也扯进了浴盆中,好一通胡闹! 沈三太太脸红不已,好不容易才哄得沈三老爷沐浴完毕,自己随便擦干了,陪着沈三老爷放下了帷幔。沈三老爷今日春风得意,折腾了好一阵子,便就歪头睡着。沈三太太连晚饭都没有用,此时也是倦极,临睡着之前,心中不禁琢磨:皇上几乎从不过问政事……怎么会突然点了沈三老爷的名字?   反正,这是大喜事……多年期盼一朝如愿,沈三太太满意地睡下了。 …… 沈三老爷沈重墨被陛下钦点,荣升礼部左侍郎,此乃天大之喜。在任命正式下来之后,沈府自然要大摆宴席,请宴宾客。 陈大太太给沈柔凝看请帖的时候,沈柔凝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春日本来人就容易困乏,她的小腹也开始凸显,听陈大太太和明嘉郡主都说了日日要听琴听书,放松心神,说是生出来的孩子会聪明,她自然从善照办,对外面的关注也就少了些。 前因后果没有人知会她,沈柔凝突然看到帖子,不禁有些诧异。 陈大太太倒并未觉得如何。在她看来,沈三老爷在五品上熬了这么久,得了一个机会官升一级,是很平常的事情,笑着道:“……端榕上次来信说快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同厚蕴一起去送贺礼去。他这一趟听说赚了不少,正好让他显摆显摆。” 沈柔凝便笑道:“娘说的是。” 沈端榕也该回来了。 “倒是端榕据说还要镇守新城,起码得过了夏天才能回归。现在他被草原人视为杀神,威慑大着呢。”沈柔凝笑着道:“就是最近看明嘉纠结的很,又骄傲,又不太高兴,几次抱怨说孩子们都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 陈大太太闻言微怔,不禁去瞧沈柔凝。 难道是明嘉拜托沈柔凝从她这里探听口风? 但看沈柔凝恬静的脸,就知道她不过随口一提。陈大太太没有接这话,抿了一口茶,问道:“厚蕴启程的日子定下来没有?行李方面,我安排的定不及你仔细。” 沈柔凝点头道:“才定下了日子,说是三月初六离京。” “苏州并不远……”陈大太太似乎安慰沈柔凝。 沈柔凝领情,很认真地听了。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陈大太太在晨间突然开口,向明嘉郡主提出了提出她可以去边城去看看—— “……你和新月可以走,但承免太小了,不能跟着你们颠簸。再说,草原人说是怕了,但说不定还有不要命的流寇呢?你一个人,护不住两个孩子。所以,明嘉,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将来别怪我娘的不体贴你。” 明嘉郡主明显愣了一下,愕然道:“娘怎么想到了这一出?” 陈大太太有些不乐意了:“我这不是好意么?你若是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乐的很呢,省的要多挂心几个,老的更快了。” 明嘉郡主忙上前挽了大太太的手连声赔罪,道:“……我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么。这样,娘,这个决定不好做,我需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再说,也要问问边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是没有稳定的话,厚绩成天外出打仗,我们娘俩去了就是拖累他,肯定不好的。” “那也就是你想去了。”陈大太太轻叹一声,道:“我就知道。能进咱们家的,一个个都是不能安生的,恨不能整日里就游山玩水呢。都是闲的!” 明嘉郡主笑着道:“也是娘您惯出来的,是不是?” ☆、525 腌臜   别人家的媳妇儿,谨小慎微殚精竭虑都不一定能过好呢,总怕自己一离家,再回头连家门都进不去了。只有陈家的媳妇们一个个的清闲的很,心思没地儿琢磨,就琢磨着往外走。   陈大太太其实也乐意如此: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就算有些小儿女一时半会儿不在身边,但感情都是真的没有假的她这一辈子夫妻恩爱儿孙满堂的,余下的日子里只想着更加宽和慈爱,别的,就都不去折腾了。   沈柔凝回去后,就将这个消息说给陈厚蕴听。   陈厚蕴道:“边城已经算是稳当了,而且来往行商很多,已经繁荣起来了。只是还需要军队巡视,防止有流寇铤而走险。明嘉若是想去,也是可行的。”   沈柔凝道:“她再一走,家中就不剩什么人了。”   陈厚蕴拥了一下她的肩,安慰道:“苏州很近,宝宝出生的时候我争取能请假赶回来,待到满月了,将你们娘几个都接过去。到时候,咱们这个小家又能待在一起了。”   沈柔凝点了点头。   陈厚蕴迟疑了一下,又道:“阿凝,祖父和父亲多半已经决定将半山书院搬到南方去了。祖父这一次出门,就是要亲自去福建那边看地方,为学院选址。”老人家临走之前,他还给出了几个具体的参考所在。   沈柔凝从未听说过这个,不禁转过脸,十分疑惑。   陈厚蕴在她白嫩微腴的面颊上亲了亲。低声道:“早在几年前,祖父就动过这个心思,只是一直都没有决定下来。祖父办书院,一来是为了著书立说,二来更是为了传道解惑。而江南的书院足够多了,多一个半山书院不多,少一个半山书院也不少。而如今南方渐渐富庶起来,读书人增多,但那边书院少,大儒也少他们更需要书院。如此。半山书院开到那里。比在京城更有意义。”   “另外,厚绩此次立功,皇上亲口说了待他凯旋班师之日,便为他封爵。多半就是侯爵。月盈则亏。我们陈氏一门两爵。并不是值得庆贺之事。所以。祖父计划,第一步是将书院搬去,第二步就是将嫁人也搬过去。让陈氏在南方生根。京城这里,在京为官的当然得留下另外,有厚绩和明嘉留下来,就足够的。”   “也就是说,将来我若是不做官了,就会回南方去。”   陈厚绩是后起之秀。陈厚蕴三元及第的风头也过去了许多年,如今官位还低,也不算太打眼。陈家如今最打眼的,还是先帝御封的显文公、曾伫立百官之前列朝几十载根深地故的、如今又开办书院俊才频出门下的陈老爷子   所以,陈老爷子和半山书院远离的京城的视线,余下的陈府,就是有两个爵位,也不算如何打眼了。   沈柔凝闻言恍然,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便道:“南方多阳光多雨水,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陈厚蕴又拥了一下她,轻笑道:“是啊,将来我们年纪大了,就去南方养老。就是到了冬天,也不用穿笨重的大衣裳了”   另外有一点,陈厚蕴没有说   他的阿凝若是离京了,沈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再也影响不到她了。   想想他才得到的消息,陈厚蕴眼中就闪出一抹冷光。   算了,那些人愿意作,且由着她们。阿凝现在怀着孩子呢,听不得这种腌臜消息   不过,事关整个沈家,陈厚蕴也不能就这么瞒下去。   没几日沈端榕的“商队”满载着一路上的各地特产回京,很快将那些特产送的送卖的卖,只两天就处理完了,与南洋商行交割清楚了账目,方才能安稳地坐进了碧心院,向沈柔凝说着一路上的见闻,洋洋得意,口沫横飞。   沈柔凝看过了一眼他的账目。   辗转走这一趟,一共费时近两个月,他差不多净赚了近三千两的银子他拉到草原的物资,一斤粮食能换十斤冻肉,一件大棉袄棉裤能换一头牛,一篓黑炭恨不能能换十头羊   蜀中人都要涮锅子,对牛羊肉的需求量本来就大。加上沈端榕算赶在第一批的末尾到了那边的,肉价还没有降下来,他想当然地大赚了临走之时,为了不空车,他按照陈厚蕴的指点,在那边收购了冬笋、又自己发现了柑橘柚子这些当地大量的几乎要烂在山上没有摘,能够储藏,且而在京城价格却居高不下的水果,运回京后又小赚了一笔   腰里有了这一大笔银子,他总算能得能昂首挺胸了更关键的是,这些都是他自己赚的,用起来感觉都不一样   “行了,别嘚瑟了。”沈柔凝将他的账本还给他,顺便批一句,道:“账做的真粗糙。若是被旁人看到,肯定丢死人了。”   沈端榕大赚了心情特好,才不会因为自己姐姐这句话而生气,宝贝地将账本揣起来,道:“这是我头一个账本,是要好好保管的。”   沈柔凝又笑话了他一阵,沈端榕只管得意傻笑。   “姐,我去向商行交接的时候,听几个掌柜的意思,是不是接下来往草原走就不赚了”沈端榕问道。   “怎么,你还想再跑一趟”沈柔湲瞪了他一眼,道:“难道你真的打算这辈子从商了”   “没。”沈端榕忙道:“我就是问问。”   沈柔凝缓下来神色,道:“希望你没有被几千两银子就糊住了心眼”她支持沈端榕走这一趟,是因为这是他的头一趟,从一路艰辛到最后收获,能让他体会到许多的东西。而不是要培养他赚钱的兴趣,连读书都不读了。   也不是她一定觉得读书出仕就好。只是。沈端榕根本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   为了从根本上打消沈端榕的想法,沈柔凝细细想了想,道:“不管什么时候,行商南北,只要不是遇上天灾碰上劫道的丢了货物,又不是蠢到真买错了东西,几乎就都是赚的。只是赚多赚少而已。往草原上走的商队,从前也有不少,也没几家赔钱的。”   “但像去年冬天这样的机会,今后怕都不会再有了。”沈柔凝抬眼见到陈厚蕴走了进来。微笑道:“开春了。草原人熬过了寒冬不再需要物资救命是一个大因素另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关于朝廷对草原政策的,我不是特别清楚,还是让表哥与你说说吧。”   陈厚蕴点头示意沈端榕不必多礼。自然而然地将妻子的话题接过来。玩笑道:“你姐姐人在家里坐着。对于朝廷上的事情也是门儿清的”   沈柔凝嗔了他一眼,起身道:“你们聊着,我到小花园转转。”   “小心些。”陈厚蕴关切地道。   沈柔凝点点头。含笑在红缨和碧冬的陪伴下走了出去。   她离开之后,陈厚蕴也就给沈端榕解释起来:“历史上,两国关系敌对之时,禁止通商的情况下,胆子大的商人铤而走险,运茶铁之物往草原,只要顺利,就是一本万利,比现在赚的要多;若是如同从前,两国关系一般,边境贸易控制的不太严格,行商少了几分风险,相应赚的也少不少;如今朝廷打算完全开放边境贸易,以粮食布匹茶叶与草原交易皮革骏马,欲要控制草原彻底成为大庆的畜牧区”他顿了顿,道:“也就是说,三五年或是十来年之后,这项政策顺利的话,再去草原行商,无非就是同去东北收参,如同你从蜀中收橘,从沿海收海产从山区收干货一般,就是太平凡不过的一条商道了。”   各地的特产运出去,当然有赚的。但绝不会再向去年冬天那样的暴利。   沈端榕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怕表哥笑话,之前与南洋商行交割的时候,我这心头还有点儿舍不得呢。”经过沈柔凝和陈厚蕴的解释,他也就彻底不再惦记行商了。   陈厚蕴点头道:“那样的暴利,是人就会产生舍不得放手的想法。”他抿了一口水,看向外面,估摸着沈柔凝没这么快回来,收敛笑容,对沈端榕道:“端榕,我这里有个情况,不好同阿凝说你听一听,心中好有个数。”   沈端榕见陈厚蕴严肃,也立即正襟危坐,道:“姐夫请讲。”   陈厚蕴还是迟疑了一下,才轻声开口道:“是关于公主府的两位娘娘据可靠消息,皇上这个月三次出宫微服游明珠湖,都会召见两位娘娘于画舫私会”   沈端榕一时没能听明白。   陈厚蕴道:“据说,她们是扮作了两个歌舞伎,出入都是轻纱遮面。”   沈端榕又眨了一下眼睛,想了片刻,才猛然间站起来,俊脸涨红紧握拳头道:“表哥您说什么怎么可能”   陈厚蕴抬手按了按,示意沈端榕坐下,皱眉道:“这种事情,我怎么胡说八道。实不相瞒,我听人说起后也不肯信后来亲眼所见。”又道:“沈三老爷才升做了四品官,调令已经下达,喜宴就设在后天。阿凝没告诉你”   “姐姐还没来得及讲这个。”沈柔凝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又是无力,俊脸一时间变幻不定,却是渐渐冷静下来,道:“表哥,那现在”   这种腌臜事,的确不能与姐姐说   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啊他算是什么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半大小子   沈端榕突然见觉得自己无力至极。更是太过无用   陈厚蕴轻叹一声,道:“许久前,太皇太后尚在,还没有公主府的时候,皇上喜好刺激,曾与一位太嫔有染,且与从前的朝阳宫也有了些苗头。你姐姐警醒,向太皇太后求了恩典,才提前设了公主府,特许两位娘娘出宫居住。这安生了这么多年,本以为都过去了,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皇上住在宫中,已经有了环肥燕瘦数位美人;那两位住在宫外,且年纪也不小了时隔多年,居然还是发生了   “表哥,那该怎么办”沈端榕苦涩着脸,低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就没有太好的法子了。”陈厚蕴道:“皇上那边没有了约束而这桩丑闻若是被揭开,皇上没脸,恼羞成怒会严惩泄密之人什么的且不说,皇上依旧是皇上,不会有什么实质损伤,伤的只能是沈氏”   “我的建议,是现在什么动作都不能有”陈厚蕴道:“你身为沈家男儿,心中要能有个担当才是。”   沈端榕突然觉得肩膀有千斤重。   他低头想了许久,才问道:“那我能与父亲说说么”   陈厚蕴就看着他。   沈端榕沉默片刻,道:“姐夫,我知道了。”   沈三老爷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智大勇之人。而且他远在北地,就是知道了这些,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那姐夫你觉得,三伯父和三伯母他们知道内情么”沈端榕红着眼睛道:“难道他没有觉得自己这次升官太突然太奇怪了”   陈厚蕴谨慎地道:“你三伯父三伯母都不是蠢人。他们就算是不知内情,怕也是能猜到了。你两位堂姐那边,总不会什么表示都没有。”   她们两人,无论是被迫无奈觉得忍辱受屈,还是主动相求自觉功劳甚大的,既然为沈三老爷求到了官都绝不会甘心让受益人不知她们的功劳   所以,或名言或暗示,沈三夫妻多半是有所知的。而他们选择了大摆宴席庆祝高升其态度从中也就可窥一二了。   推荐作者君完本作品第二春   一场灾难,林家被下了大狱。   林氏出嫁女也跟着倒了霉,低头做人之下,也免不了被送进佛堂别院,得到一纸休书也是稀松平常。   林宜佳悲怆之下心底又有一些庆幸,因为她的丈夫更加体贴她了。只是,在喝过夫君亲自送上手的安神汤之后,再醒来时,突然回到了十二岁那年,母亲开始为她精心挑选夫君的时候。   ☆、526 拜访   沈柔凝散步回来,沈端榕已经离开了。   “他听说了三伯父升官,正好如今手头宽裕,就出门置办礼物去了。”陈厚蕴解释道。   沈柔凝也就没有多想。   当日,沈端榕就押着他准备好的几箱子各地特产,去往了沈府。沈端柏迎了他,道:“六哥来了,我娘正在后面等你呢。”   沈端榕点点头,问道:“三伯父还没有下衙吗”   “不是,爹爹他出门赴宴去了。”沈端榕笑着道:“据说是爹爹原来衙门里的同事设宴送别,我不是很清楚。”   沈端榕点点头,面色有些黑沉。   沈端柏一边将他往里引,一边道:“六哥不是说要进学院的吗怎么跑去行商去了我听人说,早在一两个月前,京城的肉价就降下来了”肉价降下来,这一路餐风露宿的,没赚多少,岂非是白跑一趟,像个笑话。   沈端榕不想谈论这些,敷衍地道:“哦。我走了一趟蜀中,运回来了些果子,送了些来过来给三伯父三伯母尝尝。过两日就去学院报道了,到时候还望七弟多多替我介绍。走了许多年,也不知道学院有没有什么变化。”   沈端柏在半山书院读了两年书了。他在的是基础班,读书用功学习刻苦,虽然文章奏对不是同一班上最出色的,但却因为刻苦认真而颇受先生们好评。沈端柏一直都很为自己自得。   他听沈端榕这么说,便道:“瞧六哥说的。凭着六哥与山长之间的关系,我以后还要多靠六哥照顾呢。”他有些瞧不上沈端榕为了些银子不惜跟着商人跑。但沈端榕又是陈公喜爱的外孙,他自然不会轻易将这份“瞧不上”露出来,得罪了人。   “我一回来就听说三伯父升官了。实在是又惊又喜”沈端榕打探着沈端柏的口风,问道:“听说三伯父是得了皇上青睐皇上不是不怎么上朝么”   “六哥这话说出来,小心被人听了去,参六哥一个诽谤天子之罪。”沈端柏笑着道。   沈端榕自嘲:“我一个半大小子,没官没职的,谁来找我麻烦”   “也不是这样啊。”沈端松道:“你是没有官职,但若是有人借机攻讦你有官职的亲人呢总之。说话还是小心些为好。”他也没有多说。低声道:“听说是公主向皇上提的。皇上疼爱公主,所以就在朝上问了问。父亲他没有慌乱应对得体,皇上满意了。加上公主的面子,父亲不升官才奇怪。”   原来是推到了公主身上。   沈端榕心中嘲讽:若皇上真的疼爱妹妹,又怎么会这么多年都像是忘记了还有一个妹妹   有这么个理由作为遮掩,也好。   沈端榕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几跳。握紧的拳头半晌松开,面色也恢复了正常。道:“原来是因为公主的缘故。皇上只有两位妹妹,自然是疼爱有加了。”   “恩,我这次回来带了不少一路上的特产,回头就给公主府送一份去。”   沈端柏眼中闪出一些轻蔑。笑着道:“六哥有心了。”   沈端榕见到了沈三太太,已经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如常与沈三太太答话了。说的都是旅途上的艰难和一些见闻。又道:“哦,我见到了五哥。他现在在军中十分威风。手底下有个百十人,都对他敬服的很。”   从前他并不喜欢沈端松。   最近见到的时候依旧不喜欢   一方面总忘不掉当初那个暴躁的脾气古怪的沈端松;另一方面是在他眼中,经历了军中铁血洗礼之后,沈端松身上更有了许多凶悍的血腥杀气,又高又大地往那里一站,总让他眼皮子直跳,觉得危险。或许不再“急躁”,但却更加的“暴烈”   沈端榕知道沈端松在军中表现很好,其越是凶悍越是能够压住手下人但沈端榕自觉与这样的沈端松交往不来,只是客客气气,敬而远之。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发觉,其实沈端松那样的性格脾气挺好的。比三房这一家的多半人都要好   他来这么久了,他们都知道他是去了草原,显然会从陈厚绩的军中路过,他们却都没有问过沈端松如何了他们详细问了他一路上的见闻,买卖的货物却没有问自家嫡亲的亲人   沈端柏没有主动问起,身为母亲的沈三太太也同样没有   但沈端松却有问过家人的近况。   沈三太太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道:“端榕真的见到了端松了军中的规矩严不严他应该没有怎么吃苦吧”   沈端榕一一回答了。   没几句,沈三太太又道:“前两两个姐姐还问起他,十分担心。我们的意思,外面打仗太危险了,他若是立志从军呢,不如回来进御林军。要是他当年没有不告而别,早早进入御林军的话,这么多年下来,肯定比他现在拼死拼活要强的多。”   “端松他啊,什么话都不跟家里说就算了,脾气又犟的要死这么多年了,连信都不会来一封。”   沈端榕笑道:“其实五哥也是十分挂念家里的。向我问了好些呢,问三伯父三伯母身子如何了,两位娘娘的近况,还有弟弟妹妹们他其实还是怕您们责怪,所以才不好意思写信回来。”   主要的是,沈三老爷他们,也没给沈端松写过信啊。   而且,沈端松在军中打拼,终于立住脚有了职务,怎么在他的家人眼中,并未有替他高兴欣慰的意思是因为百人长算不上什么品阶,职务太低么   要知道,百人长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当上的   沈端榕在沈府待了好一阵子,一直没有等到沈三老爷回来,便婉言谢绝了沈三太太的留饭,告辞出门了。他没有直接回去,慢慢走近了公主府,远远地站在看了许久。   朱红的大门,挂着大红灯笼。   安静,又有气势。看起来如此的高高在上。   沈柔澈一直都住在这里。   若是被沈端松知道了这里的腌臜,会作何反应他说:他会跟着大将军凯旋回京夜风有些冷,沈端榕转身离开了。 ☆、527   在春光明媚的三月,陈厚蕴离开了京城,去了苏州。   而明嘉郡主在这之前,就狠心留下了陈承免,带着新月去往边城。安顿下来之后,往京城来了信,定了年前才回京。   陈大太太见了信十分感伤,嗔道:“也都是当母亲的人啊,怎么一个一个都这么舍得,连幼子都能狠心抛却了也不怕她再回来的时候,承免都会不认她”   一岁多的孩子,暂且还没有太多的感情和记忆,并不会太思念母亲。再大一点,就不成的。孩子更容易得相思病。   沈柔凝笑着道:“娘该这么想他们夫妻团聚了,年前说不定肚子里就又揣上一个呢。那样的话,到回来的时候,不是又是一家四口了”   陈大太太也笑了,搂了一下承免,道:“真要是那样,就又是一个难题”是啊,明嘉若是真怀上了,大着身子行程让人悬心,拖着不走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沈柔凝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其实这都是日常排遣时光的闲谈罢了。   不过,临行之前,陈厚蕴将医学院的计划给了沈柔凝,让沈柔凝闲来无事的时候,关注一下医学院的消息,做一个监督。而从正月十六报名截止发完了准考牌,到正月二十日于医学院内广场上举行了初试,正月二十日成绩发放,取了共三百人   这个数字是医学院能够接受的最大的学员量,也是以百草老先生的经济能力能承担的最大的数额。本来,陈厚蕴建议的不过是百人而已。但老先生问过之后,却是坚持留下了三百人:“这么多人,最后总会有几个是有行医天分的多一个比少一个要好。”   如今。两个月过去,医学院的第一次测试也开始了。   沈柔凝到了场。   这是测试很重要,关系到医学院最关键的一步执行。若是成效不好的话,今后的医学院能否继续下去,就有些悬了。   朝颜侍立在沈柔凝身边。   她嫁入刘家十来年,早已经生儿育女,面庞也不再年轻。有点儿显老了五六岁。倒不是婆家不疼她。只是一开始六年里连生了三男一女,将身体耗损的有些厉害,最后生女儿的差点儿没能坚持活回来。让她身体彻底是差下来。调养这么多年,总归是恢复不了了。   她会在这里,是因为医学院包吃住。刘家饭堂做大锅饭十分有惊讶,沈柔凝便推荐了刘家将医学院的饭堂给承包了下来。据说。他们做的还不错,饭菜干净卫生。味道也好,在学员中风评不错。   “夫人不必担心。”朝颜道:“往日奴婢用心瞧着,这些学员们出身都不算太好,个个都十分用功。这次考核。他们的进步肯定能让夫人满意。”   “关键得是老先生满意。”沈柔凝看着外面一个个低头答题的学员,轻声道:“为了维持他们的生活费用,从不肯欠银子的老先生。已经向书局透支了很长时间的分红了。”   朝颜崇敬地道:“老先生是大德无私之人。”   沈柔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最开始的初选只有两个标准。一是读书习字;一是对草药的认知。这两者只要有一方面达标的,或是两者综合一下达标的,医学院都会收下   读书认字之人,能有的出路很多。这样的人能来参与考核,那基本上就是对学医有意愿的人;另外不怎么识字的,却又能认识许多药材的,不是有心就是有天分。只要年纪不是太大,医学院也愿意要。且考虑到这些人比较多,这两个月,医学院的教学重心都偏在了教人识字上。   第一次考核,是要刷下不够勤奋,或是实在不聪明的人。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月中,没多少进步的人。   会刷掉两百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资源有限。   很快,有十来个衣着体面,看着家境不错的人先交了卷。老先生亲自接过卷子,很快看过,似乎还算满意,对几个人点了点头,让他们侍立一旁,道:“一会儿你们几个替老夫批卷子。”   朝颜向沈柔凝介绍道:“那几个都是读书人。他们基础很高的,和剩下的人不一样。其中有几个据说是杏林世家里出来的,说不定是来打探底细的。”   医学院管理严格,前两个月一律不准出去。   沈柔凝摇头道:“也许是真正来学习的。老先生署名的那些书,在外已经成为公认的标准。会有人慕名而来,并不意外。”   朝颜忙道:“是奴婢想左了。”她连忙改了话题,道:“夫人,奴婢瞧着,进来的女学员要比男学员勤奋多了老先生这一次选择的时候,会不会有偏见”   “不会。”沈柔凝肯定地道:“你该知道,其实女医者比男医者更稀缺,老先生懂得这个需求,绝不会心存偏见。”   朝颜长出一口气,道:“这样就好。”   “这个世道,女人想要做点儿什么,总是格外艰难一些。”她像沈柔凝反应道:“不瞒夫人大家一开始都是很好的,但日子久了,那些女学员其实遭受了不少欺辱和歧视。老先生都不知道,管事们似乎也没察觉。奴婢想着,这种苗头不对。才跟夫人提一声。”   沈柔凝心中一凛,道:“这个问题很重要,你提醒的很及时。”她忙道:“我会向夫君和老先生反映的。朝颜,我让你在这里,也正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另外,你男人那里若是发觉了什么问题,也要及时反映。”   “大家努力,医学院的规章制度才能慢慢完善。待老先生的宏愿才能有达成的那一日,你我都是有功之人。”   “奴婢愧不敢当。”朝颜忙道:“夫人放心,奴婢和奴婢男人今后一定会格外留意的。”   两人谈话之间,又有一些人开始交卷子。   老先生让人搬了屏风,又让提前交卷之人在屏风之后坐下来,当场开始阅卷。卷子应该不难,阅卷的速度很快。老先生更是一扫就心中有数,喊出学员名字,低声问了两句后,在试卷上做下记号,便让他出饭堂了。   ☆、528 前景 提前交卷的人并不多。 很快,一个时辰的测试时间到了,有些人紧紧握着自己的卷子惶恐不敢起身,甚至有几个女学员都哭了出来,但大多数的人还是按照要求,次序地将卷子放好了。 哭泣的女学员也被几个干练妇人们半劝半强迫地交了卷子。 这些妇人,还是沈柔凝临时从陈家征调过来的。眼下医学院还没有这样的人手。确切地说,因为百草老先生的固执,如今在医学院授课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开馆启蒙,教书多年的老夫子负责教导这些人读书认字;一个就是老先生本人,负责教授医的部分。 陈厚蕴曾经建议老人家多聘请几个人,毕竟学员收了三百多,仅仅是教授基础的药材药理太占老先生的时间和精力,有些得不偿失……但老先生却觉得,这第一批学员的成绩关系到今后医学院能不能走的通,又该怎么走……是以十分重视,根本不放心假手于人。 本来,交了卷子,就可以离开了。 但见到老先生在当场提问,所有人都没有离开,自发地排好了队伍。 “这样的话,不知道改到什么时候去了。”朝颜露出些忧虑,道:“不如夫人到别处走走?” 沈柔凝摇摇头:“他们的速度很快,一个人也就是三言两语的功夫。最多三个时辰就结束了。” 三个时辰,不说午餐耽搁了,晚膳都不知道敢不敢的上呢! 朝颜担忧地道:“夫人,待会儿到了时辰,您多少用一些。” 沈柔凝点头:她并不会因为什么原因就故意慢待自己。更何况她现在情况特殊一些,该用饭时候就要用饭,该休息的时候就要闭目小憩一会儿。只是会克制些,不会打扰到外面忐忑的人。 至于那些学员的中午饭问题……她站在楼上观察许久,也没有发现谁身体特别差不能饿一会儿的。所以,她也不会主动张罗。但没想到,她不张罗。老先生却察觉了。吩咐食堂给所有人准备午饭:菜肉包子两个,蔬菜汤一碗。 “老先生很注意养生,饭点很准。据说就寝的时间也很有规律。”见沈柔凝有些意外,朝颜解释道:“几乎从未出现过废寝忘食的情况。” “心有宏愿,当然要保存有用之身。”沈柔凝赞叹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老先生具体高寿几何呢。这么多年了。看他是一点变化都无的。” “学员有戏言,说老先生肯定是过了百寿的仙人了呢……” 待老先生问完了最后一个学生。天色已近黄昏。 沈柔凝出来拜见,让人端了茶给老先生解乏,一边问道:“老先生,不知情况如何?” 老先生端起茶饮完一盏。才抚须而笑,满意地道:“比老夫预想的要好上许多。只有极少数人不够努力……另外虽然有几个格外蠢笨一些,但素日也是勤奋的。恩。若是按照计划,刷掉二百人太过苛刻了。老夫真正不想要了的,也就十几二十个。” 十几二十个,和二百个,那差别太巨大了。 不待沈柔凝开口,老先生大约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感慨道:“老夫难得看到如此多喜爱行医之人,欣慰之下,实在不忍让孩子们冷心。” 这么大的差距,沈柔凝诧异了一下,先是笑着恭喜老先生道:“这实在是个大喜的消息!说明老先生的医学院的模式完全是可以成功推广的,夫君听到了,一定会很替老先生开怀欣慰。” “只是,”沈柔凝含笑劝慰道:“虽然老先生不忍不舍,但夫君让我劝说先生,为了医学院的将来,一定要狠心才是!只有严格的淘汰,才能督促学员懂得留下的可贵,才能更加珍惜这个学习机会,努力学习……而一但松了,一次测试,几百人中才淘汰几十个,这么小的淘汰几率,会让学员产生侥幸之心,从而懈怠下来,反而对我们教学不利……夫君让我转告老先生,如今医学院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明年就会有更多的人从更远的地方前来求学……我们的医学院不是慈善堂,目的,还是要培养更多的医者!” “因此,不够努力和不适合的人,是一定要淘汰出去的。” 老先生喟然,依旧很不舍地道:“但眼下不是还没有到明年呢么?反正我们这么大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过是一日三餐的开销,老夫暂时还负担的起。” 沈柔凝笑着道:“夫君让我这一日一定要过来看看,就是已经料到老先生会有不舍……夫君说,这一次测试,必须刷掉一百人,决不能再少了。”说罢,她又玩笑一般地补充道:“夫君已经妥协很多了,老先生也要狠心些才是。” “老夫惭愧。”老先生面容有些黯然,算是依从了陈厚蕴的话,不再讨论这个名额的问题,道:“我替夫人诊个平安脉吧。” 沈柔凝伸出了手腕。 “老先生何须黯然。”沈柔凝笑着道:“两三年之后,老先生定能找到不少天资高又努力的弟子。倒那时候,这个在城区的医学院就会成为仅供高年级学员学习实践的之所。而才考进来的,在学习基础部分的大量数目的学员们,或许有几百人,或许有上千人,都要转到城外去,在城外再建一个能够容纳更多人的医学院……” 老先生听着陈厚蕴已经替他的医学院想了这么远,一时间悠悠神往,许久才回神,道:“夫人母子均安。看脉象,是个小公子。” 身边人忙恭喜沈柔凝。 沈柔凝也很高兴,道:“一切平安就好。” …… “陈大哥不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么?他难道还是暗藏的杏林好手?”秦叙问沈柔凝道:“他怎么就想着开这么一所医学院?还弄得这么红红火火的样子!” 沈柔凝是欲要离开医学院的时候遇见秦叙的。 按照秦叙的话说,他回京之后听说了百草先生的名头,所出的医书就连太医院的御医大人们也是认可并赞赏有加的;也听说了新出了一个专门教人医术,原来报名却没有录取的人还会按照乡土籍贯发放来回的路费……是以闲来无事路过此地的时候,就走进来看看。 若非是碰到了要出门的沈柔凝,他还不一定能进的来。(未完待续。) ☆、529 聊天 若非是碰到了要出门的沈柔凝,他还不一定能进的来这院内。 沈柔凝领着秦叙在医学院里转了转。 其实这个医学院布局很简单,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没有小花园之内的任何曲径通幽的雅致布置,更多的是一排排屋舍,最多在教室外面埋了几颗竹子,另外就是在一个角落处种着一些将来会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用来遮阴。另外一个特色,就是一片一片大方砖铺平的空地:是为了将来晾晒药材方面。哦,另外还有四个小药圃,此时稀稀疏疏地有几株小苗。 “表哥只是敬佩老先生的人品志愿,这才愿意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沈柔凝向秦叙简单介绍了百草老先生,道:“……于表哥来说,只是做个计划,并不费太多的心思。具体的琐事,自然有管事们去做。” 秦叙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 他自己也是聪明人,但他也仅仅对战场上会发生的一切很敏锐而已!而陈厚蕴的聪明则表现在,这世上似乎就没有什么行业,只要不涉及到具体需要长期磨练学习的,只要他乐意,他都能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来!就像在行医上,他显然并不懂具体怎么给人治病,但他却给一个懂治病的人弄了这个医学院! 让人不得不服气。 秦叙握紧着拳头松开,道:“听你这么说,这位百草先生实在是让人敬佩的人……不知我是否能拜见一番?” 沈柔凝便打发人去问,道:“老先生性子专注医术,有些孤僻,是以这些年才都没有什么名气。之前在威武候府上给侯爷的兄长诊治之时,就是侯爷和侯夫人有时候求见。老人家都是不见的。” 也就是说,怕不会见秦叙。 大概是今日心情很好,或者是照顾到沈柔凝的面子。丫鬟回来说,老先生正在药圃边,让沈柔凝领着秦叙过去。 秦叙微微扬眉。 沈柔凝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秦叙到了药圃边之后,远远地停下了。竟然没有上前去打扰老人家。 “你这双身子的。陈大哥竟然也将这一摊子交给你?”秦叙坐在石凳上,眺望着那稀稀疏疏的药圃,道:“刚才一路看见有不少人有的样子。也不怕你累着。” 沈柔凝也坐下来,摇头道:“测试不是天天都进行的。我也当是出来散散心。总是待在府中,也会烦闷。” “没有再画画了?”秦叙问道。 沈柔凝点点头,道:“只有意起的时候才会拿笔。” “不联习。难道不会手生?”秦叙又问。 “就这么凭空练习啊。”沈柔凝微笑抬手,在空中用手指勾画几笔。仿佛是描绘秦叙的轮廓。 她的笑,让他微微出神。 沈柔凝看着他,眼睛里含着笑意,大方地问道:“侯爷是在军中太忙碌了没空寻找新的合伙人呢。还是因为从前年少时候的两次挫败?” 她能察觉到秦叙看向自己的时候,眼底那一抹不情意,类似惋惜不舍。 所以。她才大大方方地,又如玩笑一般地。问了这么一句。 秦叙失笑,眼神错开,道:“从前认定的合伙人太过出色了,再想寻一个差不多了,又怎么容易。你看,我从前不过是国公府里的一个小公子,如今却是自己挣到了爵位的侯爷了。我的身份地位成就都提升了这么多,找人的标准是不是也该提高一些?就算不提高,至少不能降下来,是不是?” 沈柔凝么,在外人眼中,就是一副好相貌,恩,再加上外祖家的权势;而明嘉郡主却是实打实的国之娇女!便是如今的两个公主都要比她逊色几分! “你说的有道理。”沈柔凝笑着道:“侯爷这么高的标准,只怕伯母都要焦急的早生华发了。” “是啊,我娘刚才还跟我哭来着。”秦叙微耸了一下肩膀,道:“所以我就从家里逃出来了。”想了想,他问沈柔凝道:“你觉得明嘉的妹妹怎么样?叫什么来着,明柔?你应该认识她的吧?”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融洽起来。 沈柔凝笑着道:“明柔郡主人如其名。天家贵女,温婉大方,教养极好。”她很诚恳地说:“与明嘉相比,她多了些傲气。这也是应该的,她也是有资格骄傲的。不过这傲气于侯爷你又不算什么了,秦氏是世家大族,无论是公主郡主下嫁,都不能放肆的。” 秦叙似乎琢磨了一下,随即拍手道:“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恩,回头找机会去认识一下……就这么决定了。”仿佛十分洒脱,却总显得有几分草率。 秦叙无奈地道:“阿凝就不知道吧,我娘她居然派人灌醉我,将我的官印私印还有虎符都偷了去,放狠话说,我若不成亲,就别想离京上任……苦啊!” 沈柔凝忍不住笑了起来,揶揄道:“这还不是让你给逼的,才出此下策?” “她怎么就没想想,将儿子生的这么美貌多才,才是她儿子不愿意将就的根源?”秦叙微嘲,却怎么看都像是在自得。 沈柔凝不禁又大笑起来。 两个人坐在石条凳上又聊了一会儿,秦叙起身看了看天色,向沈柔凝道:“本想着作为朋友该请你吃顿饭,恩,陈大哥大约也不会生气……但天有些晚了,你忙碌了一天,又鼓着肚子的,我送你回去吧。” 沈柔凝含笑点点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秦叙一直将沈柔凝送到陈府大门外,才调转马头,离开了—— 他听说沈柔凝出门,不知为何一心想见见她,与她说说话。他说服自己说:他看到了公主府那两个女人的行迹,事关整个沈府和沈柔凝,对沈柔凝很重要,不能由人转述,才一定要亲自见她…… 见到她之后,很轻松地聊过了天,他觉得满足……但那些脏事儿,他又不想告诉她了。只是经过了她的耳朵,便是对她的侮辱! 可恨! ☆、530 喝茶 当夜,秦叙寄出了一封信。 沈柔凝当然对此丝毫不知。 回到陈府之后,陈大太太难免要问一问这一日的行程:“听说是定武候护送你回来的?不是去了什么医学院么,怎么同他遇上了?” 沈柔凝没有隐瞒,道:“定武候十分好奇表哥为什么会弄一个医学院出来,而且十分火红的样子,所以路过的时候,就想进去看看医学院到底是什么样的。后来进去之后,敬佩老先生的品格,让我引荐了一番。” “后来是小侯爷见天色不早了,处于礼貌,就护送了我回来。” 陈大太太点点头,道:“厚蕴也不省心的,竟然将那么一大摊的事情留给了你,也不考虑一下你今日行走都不太方便了。以后就是出门,也别这么一整天还不回,知道么?” 沈柔凝应了声“是”,又笑着道:“表哥说,这世间疾苦繁多,真正的医者却是缺的很。而难得有百草老先生那样有医术又仁心世人,愿意将一身本领广为传授不求名利的……医学院真办成了,每培养一个医者,就是一份功德!便是为了这天大的功德,也值得他用心经营下去。” “让我偶尔过去一趟替他传话,正是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能借到一些功德。将来有功德庇护,相信他肯定能一生平安。”沈柔凝柔声说罢,又道:“哦,对了,娘,今日老先生替我诊了平安脉,说这里面是个小子呢。” “当真?”听到最后,陈大太太立即将沈柔凝前面说的那些都忽略了。欢喜无限地道:“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沈柔凝含笑,面颊微红。 陈大太太欢喜了一阵,才镇定了些,道:“那为百草先生我这个内宅妇人都听说了,能出那么多本医书,却没有哪个大夫对医书内容提出异议,就足以说明他老人家医术是十分扎实高明的。由他给你诊平安脉。断是错不了的。” “你说的很对。”陈大太太回想沈柔凝之前所言。道:“厚蕴和老先生所作所为,的确是大功德。若是将这样的功德拒之门外,会遭天谴的。”她想了想。道:“我听说老先生是在养着那些学员……阿凝你不如什么时候派人去说说,学员们的口粮果蔬由我们陈府承担下来吧,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有银子捐到寺庙善堂,不如投到医学院。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的行善积德! 沈柔凝想了想,道:“我尽量。只是老先生在这方面有些固执。” 陈大太太点头理解:“若非如此。也不能显示出老先生的品格了。” 医术很高的大夫,怎么会缺少银子。而老先生从前拮据,不正是因为有所坚持?人这一辈子,总要有坚持。所以才会伟大。不论是坚持着什么。 又说了几句之后,陈大太太便催促着沈柔凝回去了。 临走之前,陈大太太突然想起什么。道:“之前公主府派人送来了帖子,说是要在端午之后办赏荷宴……但那时候你已经是身怀六甲……阿凝。你要不要去?” “端午之后的话,我肯定去不成的。”沈柔凝道:“娘,我回头就写信告诉两位娘娘解释一二,相信娘娘不会怪罪的。” “按照帖子上说的,公主府这一次赏荷会会办的很隆重。到时候我应该会同你二婶娘同去。她有些着急着替厚琪相看姑娘家了。”陈大太太笑着道:“陈府有我们两个老年人出面,这面子也是足足的。” 沈柔凝道:“娘和二婶娘都年轻着呢。” 五月说是很遥远的样子,但却又眨眼之间到了。沈柔凝的小腹也鼓的有些高了,她自己尚未觉得累,但身边人却一日紧张过一日。尤其是红缨,简直寸步都不离身。 她还是选择亲自去让老先生替她号平安脉。顺便也看看医学院的日常情况和进度,同样也是为了出门散散心。 这一日,她从医学院回来,突然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一些北方点心,便问道:“……不知哪里有卖的没有?” “回主子,北方点心的话,奴婢倒是听过端榕少爷提过一次,说京城新开不久有个叫燕记的点心铺子,东家是旧金京都人士,供的北方点心十分地道。”碧冬歪着头一边想,一边道:“只是奴婢不知道在哪儿。” “去打听一下,每样儿买一点出来。”沈柔凝看到旁边有一个茶楼,道:“我在茶楼里等你着你。” 碧冬应下了。 一行人来到茶楼,沈柔凝找了二楼雅间坐了,碧冬这才出门去了。 沈柔凝眺望着窗外。 她看着碧冬领着一个小丫鬟匆匆向东去了,又观察了一番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看到了一个疑似沈端榕的身影正陪着一个高大健壮的人往西走,不禁招呼红缨道:“红缨,那个是不是端榕?” 红缨辨认一番,道:“正是少爷。” “他好像是才从这茶楼出去了。你去稍微打听一下……端榕他怎么不在学院里读书,到这里来陪人来了。”那个人的身形十分魁梧,沈柔凝印象之中,她并不认识这样的人。 红缨应下,才推门出去,不久又折返,道:“主子,是定武候在外面……他说,他知道端榕公子和谁在一起。” 红缨话没落音,秦叙那张玉面就从门外探了进来,道:“真是好巧,嫂夫人也在!” 沈柔凝站起身。 秦叙便毫不见外地走进来,在沈柔凝对面落座,道:“刚才端榕小弟是同我在一起……另外一个人你也认识,是你三伯父家的端松小子。恩,他如今已经是游击将军了,才升上来的。” “端松?”沈柔凝闻言一怔,问道:“他回来了?怎么没有听说?” “陈二哥尚未班师,他是请了个假回来的。听说,是为了处理点儿私事。”秦叙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你知道,他父母有点儿矛盾,所以才先找了端榕小弟,估计是问问这些年家里的变化,顺便陪他一道回家吧。” “我也是路上碰见他们的。”秦叙道:“想要了解一下西边的战况,所以就请他们喝了杯茶。” ☆、531 为什么 秦叙一贯地眯着眼睛笑,大方地不请而坐,给自己盏了杯茶。 沈柔凝没有打听他问了什么,顺口说着陈厚绩和明嘉郡主寄回来的信上的一些消息,又顺着明嘉郡主说到了明柔郡主。 “不知侯爷考量的如何了?”沈柔凝含笑问道。 秦叙哂然一笑,道:“要我说实话?” 不待沈柔凝回来,他便开口数落道:“论容貌,她输明嘉一分;论性格,她实在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为之惊艳而不能忘的特色,什么温婉大方是个大家闺秀都能装的出来,这里就输了三分不止了。论能力,她从未如明嘉一样真正单独主持一场赏花宴,也输了一两分……哦,听说她古琴弹的挺不错的,只可惜我没有亲自听到一耳朵。但江南的名门贵女,擅长琴棋书画的实在太多,反而不如明嘉舞剑来的好看。除非,她抚琴的水准已经超越常人良多,能称得上是大师,有自己谱写的曲目广为流传的话,才能为她加分。就像沉玉公子画作自成一派……” 秦叙说到此处十分不满意地摇摇头:“小姑娘还是稚嫩的很,很难提及兴趣来啊。” 沈柔凝不禁给了秦叙一个白眼仁,顽笑道:“以你这种比较法……定武候府一辈子没个女主人,我都不会奇怪。秦小侯爷多大,人家小姑娘多大;秦小侯爷见识多少人家小姑娘又见识多少……你说人家小姑娘稚嫩,是不是太苛刻了?” “相信国公爷看小侯爷您,也觉得您实在稚嫩。要忍不住摇头的!” 别的不说,就秦叙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横竖比较的态度,就十分幼稚!他一个沙场征战见多识广二十大几的男人,要怎么样一个的长在内阁里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在他眼中才不会显得稚嫩! 照这样的标准,估计他再也不会觉得有小姑娘能与他匹配了! 秦叙长眉一挑,不高兴地问道:“阿凝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年纪太大么?” “你自己以为呢?”沈柔凝毫不客气反问。 秦叙一窒。半晌有些颓然。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叹息道:“奈何啊,大好年华都耽搁了。唉。这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若是不找人成个亲的话,我娘恐怕要以死相逼了……算了,过几天公主府设宴。我估计到时候却的各家小姑娘不少,再悄悄地去观察一下罢。没法子……人生大事。总要解决啊。” 他长吁短叹作势感怀了一阵,见碧冬买了糕点回来,他跟着尝了几块,便没有再作停留。告辞离开了。出了茶楼门,他还朝着沈柔凝所在的窗户挥了挥手。 沈柔凝点头回礼,心头有些无可奈何。她又坐了一阵。才带着剩下的糕点结账回府了。 她却不知道,秦叙才从前门离开。一转身到了茶楼后巷,翻墙进去,重新在一个雅间里坐了下来。没多久,沈端松出现在他面前。 “你倒是不笨。”秦叙放松地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一只脚抬起高高放在前面的桌面上惬意地左右摇动着,眯着眼睛盯着沈端松许久,才收回放在桌面上的脚,稍微坐直了些,淡淡地道:“你很想清理门户是不是?在你眼里,我看到了因为极致愤怒到难以忍耐的杀意。你表面平静,那是因为你很理智,不想冲动行事,连累到自己性命前程和其他亲人……是不是?” 沈端松猛然抬眼盯住秦叙,双目通红,浑身肌肉绷紧,就像是拉满的箭弦。 “恩,这些年你磨练的不错嘛,多少天没睡了,还能冷静理智,倒是难得的很,让人忍不住要欣赏你啊。”秦叙并不为沈端榕的危险姿态所动,毫不示弱地与沈端松对视,肃然道:“我能帮你。你回找来,显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实不相瞒,那封匿名信,正是我让人寄给你的。” “为什么?”沈端松嘶哑问道。 自从接到那封信,看到上面所书内容,沈端松就再没能睡过一个安稳觉!他愤怒,愤怒于自己两个一母胞姐居然如此地寡廉鲜耻,做出如此伤风败俗让他恶心的行事!他更愤怒于他的父母只为得到的好处而沾沾自喜,对内情故作糊涂!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亲人! 羞耻将沈端松压的抬不起头! 他开始梦到事情败露,整个沈氏,所有的人,远在沈家村的族人,在外面为官经商的叔伯兄弟,出嫁的沈氏女儿,他沈端松自己……所有的人,都被全天下唾骂指责,如同丧家之犬,再无容身之地!他甚至梦见到,沈氏一族所有人的被定罪,死在屠刀之下!死后依旧被人指着骨头骂,多年后还有人指着史书骂! 沈端松觉得自己需要做点儿什么。不然他肯定会疯掉。 所以,他去向将军请了假,悄悄地回到了京城。看到沈宅外面那大红的喜气洋洋的红灯笼,“沈宅”两个字变成了“沈府”,沈端松突然不愿意进去。他到了六部衙门外,看到意得志满红光满面的父亲,他突然也不愿意上前相认! 他想去找在半山书院读书的沈端柏问一些话,却正好被沈端榕先发现了,将他拉了出来,也告诉了那肮脏事。 原来,沈端榕也知道了。 还有多少知道了!又有多少人再笑话他! 沈端松浑浑噩噩,却总是不断地摸着衣袖里绑着的匕首,怕自己下一刻就崩溃不知会干出什么样的事! 秦叙暗示说能帮他,他听懂了,也鬼使神差地过来了。 “为什么?”沈端松不明白。 公主府的脏事,仿佛和定武候完全没有关系吧?无论怎样,都不会影响到他和秦国公府吧? “是啊,为什么呢?”秦叙姿态松垮下来,懒懒地道:“你就当我很闲?”他似乎在嘲讽,又仿佛是出神了片刻,才低低地道:“沈氏之女,也有很好很好的,不该被谁玷污了……”他看向沈端松,抬眉道:“你说是不是?” 陈厚蕴居然没有解决这个脓包,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它长成毒瘤。秦叙不知道陈厚蕴为什么选择不作为……但既然陈厚蕴不作为,那就让他最后再为她做些什么吧。 算是弥补他当年的,什么都没能做。 ☆、531 炸雷 晴朗的午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 沈柔凝猛然间睁开眼睛,急急喘息几下,一摸额头,大汗淋漓。 “主子,您醒了?”碧冬挽起了帷帐。 “刚才是炸雷了吗?我听到了炸雷声。”沈柔凝慢慢坐起来,就着碧冬手里的杯子饮了一杯凉水,随口问道。 外面的天仿佛暗了些。 “正是呢。”碧冬笑着道:“夏天就是这样子,过午时不时就会下一阵子的,说不定连地面都淋不湿呢。” 这会儿,雨水还没有下来。 “一会儿若是下大了,记得给大太太和二太太送雨具。”沈柔凝道:“恩,让人送水进来吧,出了一身汗,需要擦一擦。” “嗳。”碧冬一边答应着,一边又不忘与沈柔凝搭话:“公主府总不会少了客人的雨具,让客人淋着雨回去。不过主子去送,也是主子惦记长辈的心意……放心,奴婢断不会忘了,一定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主子最孝顺长辈。” 沈柔凝白了她一眼,嗔道:“贫嘴。” 待她简单沐浴之中,一身清爽地度到窗前站着时候,就见外面的天已经重新晴朗下来,烈日又冒出了头,灼灼地烤着大地,仿佛要消灭刚才那一场雨水的失误痕迹。 “呀,下过雨了啊!”碧冬惊奇又得意地对沈柔凝道:“看吧,主子,我料对了吧,果然连地面都没打湿!老天爷也兴起开玩笑了!” “好歹凉爽了一些。”沈柔凝道:“可见老天爷还是会体恤世人辛苦的。” 夕照塔。 站在塔顶,刚好能够远远俯揽公主府那一片荷池的后院之景。 秦叙站在最高一层,伸手接了一滴雨水,又看着太阳很快将雨水晒干。喃喃地道:“看来,老天爷当真还是能体察人间的。好好的一场雨,突然就不想下下来了……” 他放眼看去,看见那一片青碧的田田荷叶之间突然燃起了红白的光,笑了一下,转身下了塔。 想一想,那个沈端松总该是解决了祸患。恩。真是让人觉得轻松啊。也难怪陈厚蕴喜爱揣摩设局……这种感觉。真的挺不错的。 庆平六年六月初六日。 清太妃为柔雅公主十周岁,设赏荷宴,正是为柔雅公主亮相交际圈。宾客云集。当日午时。有阵雨乍至骤歇。后许久,有人发现荷塘之中有画舫起火,但因为所有人都在室内避雨,无人在外面。因而发现起火之时,再救治已经是来不及了。最后只能隐隐看到其中有几具烧的面目模糊的尸体! 让所有人震惊不已的是,公主府的两位女主人,竟然许久没有露脸!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那画舫中的遗体会不会…… “真是天意弄人……”陈大太太悲悯地道:“才高高兴兴地办一场赏花宴。之前我们乘坐画舫时候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水了?两位娘娘正是那是那样年轻……” 消息已经证实了,被烧死在那画舫上的。正是清澜两位太妃娘娘。另外两个,是两位娘娘各自贴身伺候的宫女……有人曾经看到她们之前在荷塘边出现过了。 只有多一个人。身份辨别不清。 沈柔凝闻言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问道:“娘,二婶娘,您们是说,两位娘娘出事了?不是头一回设宴吗?怎么会这么巧就出事了?” “谁说不是呢?”陈大太太唏嘘一声,握住沈柔凝的手,安慰道:“好孩子,你也别太伤心了。天意弄人,偏偏今日这一场雨也没下来,不然……” 不然,有一场瓢泼大雨,便是时间不长,说不得也将那大火给浇熄了。 “哎,以我说,说不定是因为什么呢。”陈二太太全然是看了一场好戏之后的兴奋激动:“好多人说,那画舫是被雷劈起火的,肯定是老天当时看不过眼了呗!” “胡说八道。”陈大太太瞪了陈二太太一眼,看向沈柔凝,有些担心。 沈柔凝其实并没有多伤心。她只是有些感慨,有些疑惑。 她并不相信什么天打雷劈这样的荒谬说法,只觉就是清澜二姐妹被人害了!而她们不过是先帝的妃子,一个公主府根本没什么权利,背后沈氏也无甚作为,怕是连得罪什么厉害的人的资格都没有,又有谁会去处心积虑地害她们? 因为什么? “娘,现在公主府是谁在理事?”沈柔凝开口问道。 “公主被送进了皇宫安置了,安王殿下留在了那里主持大局。”陈大太太道:“你三伯父和三伯母本来要留下,但都被劝走了。哦,我们回来的时候,端榕还没有走,估计一会儿也该回来了。” 沈端榕到了夜半时候,才回了陈府。 他站在碧心院外,正踌躇着要不要敲门,却见院门开了,守门婆子向他行礼,道:“奶奶吩咐,表少爷若是来了,请进来就是。” 沈端榕点点头,跟随婆子进入了花厅。 夏日,花草长势格外茂盛。便是两面墙壁和顶棚都是大开着的,花厅里的空气也滞留不动,让人觉得有些闷。微微黄色的灯光一动不动,偶尔有一两只小虫追逐着灯光盘旋不已。 有婆子端来了两只冰盆,分别放在藤椅后边。 沈端榕坐下来,端起小方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方才觉得心头烦躁稍微解了些,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放松身体,靠在了藤椅背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与沈柔凝说这些事情。 但他的姐姐从来聪慧,从前他能瞒过她,是因为她信任他。如今出了大事,又怎么能瞒得过!便是他自己,也没有那样欺瞒的本事!、 竟然真的…… 沈端榕揉了揉脑袋,听到身后动静,忙站起来,转身道:“姐,你来了。” 见沈柔凝发髻松散着,显然已经沐浴歇下了,又立即歉意地道:“是我不对,扰了姐姐和小侄儿休息了。”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柔凝坐下,板着俏脸盯着沈端榕,问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我只是怀了孩子,你们就要将我当成傻子吗?” ☆、532 凯旋 听完了沈端榕的交代,沈柔凝沉默了。 说心里话,她并没有觉得清澜两姐妹会有那般选择而意外。在皇宫里走过一遭的,会发生任何事情都不意外。因为那里本来就是一个荒唐的没有底线的许多事情无法拿到阳光下来说的地方! 大约也只有像沈端松那样的性格稍显极端些的年轻人,才会异常地愤怒,从而做出…… “现在他人在何处?”沈柔凝问道。 见姐姐并未情绪激动,沈端榕松了一口气,忙道:“他往城外了,我让他过两日再进城。他回来的时候是快马加鞭昼夜不歇,虽然比寻常赶路要早到了好几日。我让他两天后再进京,也能够与他在军中请假的时间对的上。” “只是平武候有见过他。”沈端榕有些担心。 “平武候并不会多事。”沈柔凝道。以她会秦叙的了解,他才懒得理会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不定他当时看见了火起,只会笑眯眯地看着大火烧起来,甚至都懒得开口喊人救援。 “只是,为了万一,这件事再也不要对人说起了,免得再有意外。”沈柔凝揉了一下脑袋,道:“如今宫里并没有动静,就说明那个人情况还好……到底是需要遮掩的丑事,官府估计也不会太认真地追查下去。”她想了想,问沈端榕道:“你知道书院什么时候搬迁吗?” 沈端榕愣了一下,问道:“书院?” “外公没提?”沈柔凝有些意外,解释道:“外公有意将半山书院搬到东南沿海那边去,好填补那边的教育空白……端榕,你有没有想过。今后要做什么?科举做官吗?” 沈端榕有些跟不上沈柔凝的思路,但还是认真地道:“我其实有些想过的。以我的水准进度,待考中进士估计也是而立之年了。走仕途的话,也就像父亲那样。我倒不是觉得父亲这样不好,只是觉得不是我喜欢的生活。” “要是从前你问我,我估计还真不知道自己今后想要做什么。”沈端榕微笑道:“但是上次有幸跟在百草老先生身边跑腿,从老先生那里学到了不少……若是将来有可能的话。我也想办书院。任山长。” “我自己水准不够,办不了半山书院那样的书院,但办个教人读书认字的私塾还是可以的。”沈端榕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听说基础私塾很难有盈余。若是像医学院那样要往里贴很多钱的话,我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可以贴。” 沈柔凝想了想,点点头道:“你有想要做的事情,这很好。不过。你想要办私塾任山长,怎么也得考中秀才功名吧?不然。私塾也收不到学生。至于其他的,怎么不那么贴钱甚至要有盈余,今后再想办法。” “总会想出办法来的。”沈柔凝鼓励沈端榕一下,又道:“恩。关于书院搬迁的事情,你回书院问问外公……端松那里,你就不要再问过了。以免隔墙有耳,有人从你们的神态中猜出什么来。到了两位娘娘治丧之日。我会派人通知你回来的。” 沈端榕想了想,点头道:“我听您的。” 他的心理的确还不够强大。而最近出入公主府的肯定都是人精,他的确有些害怕自己不小心会露出了痕迹。 “姐,我还想再见见五哥。”沈端榕道。 “也好。”沈柔凝点头道:“你跟他说,他是成年人了,切记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冲动易怒。四哥不在京里,三伯父三伯母一家人都需要他照看……遇事要冷静些。” 沈端榕记下,道:“姐,我明白的。” …… 两位娘娘莫名其妙地被烧死在画舫里,引起了京城百姓们诸多的议论和猜想,从而衍生了各种各样版本的故事,甚至传出了“娘娘难安寂寞”这样的话,越发引人津津乐道,管也管不住。 幸好,没有人将皇宫里庆平帝又病了一场的消息,与之联系起来。 好在很快,就有消息,镇西大将军不日将凯旋回京,才将百姓们的注意力都引开了—— 据说,这一次镇西大将军料敌以先,大胜草原乱军不说,而且自身折损极少,是不折不扣的完胜!而且,镇西大将军宽仁,允许将士们将缴获的牲畜当成战利品宰杀做成冻肉,卖给内地来的商队!可想而知,大军上下,所有人都存下了不少银子! “我儿上次寄信回来,说一共存下了一百两银子在将军府特别给制作的账面上,若是他回不来,那些银子也会被大将军托人寄给父母亲人……啊赔,听我这乌鸦嘴,我家老二肯定回来了!” “是不是几个月前才报的平安?”旁边有人道:“那肯定能回来了,现在草原人怂的很,根本不敢动咱们大庆的人……哎,我家一个远房侄子原来家里穷得养不起他了才将他送去吃军粮,没想到这一下翻身了,听说攒下了好几百两的银子,现在就有人开始到他家中给他做媒了呢……” 谁不认识几个大头兵。 原本穷苦人家吃不饱饭的大头兵突然间集体翻身了,怎么能不让人津津乐道,跟着兴奋不已。尤其是当先遣队押送了十车白花花的银子进京,这种兴奋简直喧闹沸腾到了顶点! 再没有人去关注什么公主府太妃没了的无聊事。 茶楼。 秦叙站在二楼窗前看着楼下经过的车队,被白花花的银子晃的不禁眯起了眼,开口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完全不必担心。她知道了内情,肯定会为沈家善后的。” “谁?”沈端松问道。 百姓们就爱臆想权贵。之前流言四起,眼看沈氏被指指点点名声就要毁于一旦,沈端松心急如焚,突然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 他应该选择更谨慎更隐秘的时候下手!而不是…… 他去找秦叙,秦叙没有立即见他,只让他且等等看。终于,他焦虑煎熬了几日之后,百姓们的口头话题一夜间全变了! 沈端松不知道是不是秦叙帮忙,还是他早就料到会如此。但却没想到,秦叙会提到其他人。 ☆、533 福州 “沈柔凝。” 秦叙轻声道:“话题是没办法消灭的,只能用另外一个新的更轰动人们更感兴趣的话题来替代。她那么聪明,当然能想到办法。” “若非是有别的原因,我们的征西大将军就算是想要高调凯旋,但离他真正回京还有两三个月呢,这么咋呼,是不是太不庄重了?” 沈端松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位太妃娘娘的后事很低调地处理完毕,沈端松看着父亲母亲一夜间灰白了头发,眼中闪过一丝冷漠。移开目光,看见了身怀六甲沈端榕陪伴过来送行的沈柔凝,微微迟疑,走了过去。 “五弟。”沈柔凝轻声招呼道。 “四姐身子重,不必来的。”沈端松道。 “我只想着送她们一程。”沈柔凝看向沈端松道:“三伯父和三伯母很伤心,情绪有些不好,五弟你已经是长年人了,家里就要多担待一些。”又道:“大军就要凯旋,五弟就补个长假,暂且别回军中了吧。” 清澜两姐妹的死,让沈三老爷和沈三太太颇受打击,一时间意志消沉。听说,两个人都病过了一场,直到此时都没有好清楚,眼下也是硬撑着坚持的。 沈端松微微一怔,道:“是,我会过段时间再走。” 沈柔凝淡淡笑道:“那就好。” 沈三太太看向这边,沈柔凝在沈端榕的搀扶下迎上了她,柔声慰问了几句。便也就告辞离开了。清澜二人只是她的堂姐……此时她已经撑了好一阵子,也不算是失礼早退了。 与齐大奶奶也只是点点头,并未交谈。 夏天过得格外快。 七月初,陈三奶奶顾氏顺子产子,取名陈承礼。 同时,陈老爷子正式宣布了半山书院在京城正式闭院,并宣布书院正式搬到福州。京城的院址将保留大部分屋舍。供今后半山书院赶考的学子有偿使用。 八月初十。明嘉郡主领着新月先一步回到陈府,已经是有四个月的身孕了。陈大太太又是欢喜,又是后怕。懊恼不迭。十二日,陈厚绩和陈厚蕴前后脚到家,一家人难得团聚在一起! 十四日,陈老爷子在余荫堂召集众人。干脆利落地主持了分家事宜。陈大老爷和陈二老爷心中早有数,顺从接受了。分家不分府。一家人依旧再一起欢度了中秋。 十六日。 陈厚蕴陪同沈柔凝在小花园内赏月。胎儿发动,于清晨顺利诞下男婴,大名陈承则,乳名叫八秋。 九月底。陈大太太和陈二太太都开始收拾行装,慢慢将许多东西运往了福州。待沈柔凝出了月子后,由陈厚绩护送一家人南下。京城显文候府的大宅。只剩下明嘉郡主母子几人留守。 谁都知道,陈氏这是在将家族的根。从京城移走了。虽然,陈厚绩被封为了镇西候,他们一家人留在京城。对此,许多人难免议论纷纷,只是对陈氏再无影响了而已。 眨眼到了庆平九年秋。 八月的福州依旧热的厉害,丝毫没有入秋的意思。 三岁的八秋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过膝盖的绸裤子,如同小鱼一般,在池塘荷叶间钻来钻去,偶尔才会调皮地露出头换气,或是悄悄游到岸边来,朝着岸边的沈柔凝调皮地洒几把水,惹来一阵轻嗔。 已经九岁的陈乘方穿了长袖长裤,一边轻松地踩着水,一面保护着一个才七八个月的挂着红肚兜的白娃娃在水里嬉戏,又要分心时常将视线落在弟弟身上,一直都不曾离弟弟太远,生怕弟弟一个不小心没了力气,他会救援不急。 榕树长得繁盛极了,一大片的浓郁荫凉,一半盖住了半个池塘,一半遮蔽了池塘边上的长椅。 沈柔凝坐在长椅上的浓荫里,悠闲地摇着扇子。 那个白胖胖的娃娃,是她的女儿木木,大名陈如。 陈承礼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急急忙忙,一头扎进了水里,衣服鞋子都没有脱! “承礼!你慢点!”陈三太太追过来,挺着肚子不敢走快,急出了一身细汗。好不容易,待她追到了榕树下,陈承礼已经在池塘里游了一圈了。 “你好歹把衣服鞋子脱了!”陈三太太训道。 池塘里,八秋高高应了一声,如大鱼一般扑向了陈承礼,两兄弟在水中打闹一阵,很快八秋就将陈承礼脱的只剩下短裤了。 湿掉的衣裳和鞋子很快被跟过来的婢女收走,只听见池塘里孩子的笑声传出了老远去。 “你赶紧坐下歇歇吧。”沈柔凝笑着向顾氏道:“这在家里,有人跟着呢,丢不了。” 陈氏搬到了福州,置办了这相邻的两个大宅分别安置了两房人。为了方便往来,两个宅子之间有花道相通,内宅之中往来,便不必通过大门了,方便的很。 顾氏有些不好意思,在沈柔凝身边坐下来,道:“西院也给他建了个差不多的池子,他就是愿意往这里来……他们兄弟们在一处玩,才热闹一些。” 沈柔凝点头应是,给顾氏一碗酸梅汤。 顾氏慢悠悠地用了些,方才心头的急躁慢慢平息下来,满足地轻叹道:“不怪承礼愿意来。大嫂这里,的确更能让人舒心。” 沈柔凝摇头笑笑,目光落在池塘里的孩子们身上。 顾氏也看过去,道:“也只有大嫂,将儿子们丢到水里玩也就是了,竟然也将娇滴滴这么小的小姑娘也丢进去……” “三弟妹应该不知道,我有个妹妹,小的时候就非常非常喜欢水。祖父为了满足她凫水的乐趣,竟然给她造了一个比这个小不了多少的大盆……我这也是趁着木木年纪小不用避讳,暂时不想造大盆,这才干脆让他们一起玩好了。” “小丫头挺高兴的。”沈柔凝笑着道。 木木身上缠着四只白底画着锦鲤图的葫芦,就算是陈承方松手不服她,她也不会沉下去。此时,她正高兴地用她的拨浪鼓拍水拍的欢快。 “折腾一会儿,饿了再喝点儿奶,然后就能睡上一个时辰……多省心。”沈柔凝笑着道。 ☆、534 就这样圆满吧 两人才聊几句,身后匆匆走来一个丫鬟。 是沈柔凝身边新提拔上来的丫鬟,一个叫夏荷的,疾步过来,向沈柔凝和顾氏行礼道:“大奶奶,三奶奶,二爷和二奶奶一家人回来了!还有姑太太一家人一起到了!” “是我父亲母亲也来了?”沈柔凝忙站了起来。 “好像还有京城来的贵客,奴婢不认识,只听了一耳朵。这会儿四爷正在招待,已经让人去叫老太爷和大老爷还有大爷三爷了!”夏荷是沈柔凝到福州之后才收到身边提拔上来的,才十二三岁,身材又小皮肤又黑,乍一看像是个小子。沈柔凝喜她伶俐大胆水性又好,就带在身边让人教着,将来看着派给哪个孩子都不错。 顾氏也站了起来,有些惊讶,不禁问道:“是谁来了?” 陈厚绩和明嘉郡主一家人会来,是提前打过招呼的。朝廷要组建一只新的水师大军,陈厚绩受到了委任,要来南方上任,自然将一家人都带了过来。而沈四老爷在边境草原新城做了一任之后,预备要去巴蜀为官。交接的空挡里请了三个月的假,回沈氏祖宅待了月余,此时乘船南下,当然也是为了叙一叙亲情。而后,才会往巴蜀上任去。 之前写信,说是两波人在途中遇上了,于是结伴同行……却并未提过还有其他人一起。 沈柔凝当然不知道来的是谁。 她向着池塘招呼几个孩子们上来,自己抱了女儿。吩咐承方和承则道:“赶紧回去清理一番,外祖一家人和二叔父一家人都到了!” 来不及多说什么,顾氏也忙将陈承礼领回去,收拾穿戴不提。 待沈柔凝将自己和小女儿都收拾清爽了,承方和承则已经打扮妥当,乖乖地在外屋等着了。 “娘,是安王殿下来定武候来了。”陈承方已经打听到了消息。向沈柔凝禀告道:“只是安王殿下和定武候在和父亲碰面之后又离开了。说是有要事,明日再来做客。外祖父他们都在祖母那里,让我们直接过去就好。” 沈柔凝含笑对陈承方点点头。道:“我们这就过去。” 陈厚蕴如今任福州知县,离家最近,是以回来的最快。而老太爷他们都在书院里——书院在城郊依山而建,来回肯定需要些时间。 几人很快到了正院陈大太太那里。 沈柔凝一眼看到坐着的沈四老爷和沈四太太。眼前有些模糊,抱着木木疾走几步。红着眼睛道:“父亲,母亲!” 她从前看待与父母的感情十分理智,以至于又因为种种原因而显得淡薄,她曾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如此……但当她自己有了两个孩子之后。此时再见到父亲母亲,心中突然涌动出了强烈的情感,强烈她有些措手不及。 沈四老爷弯腰掺了一下沈柔凝。也是十分唏嘘,道:“十来年没见。阿凝都为人母亲了。儿女双全,无忧无愁,我和你母亲都很替你高兴。” 沈四太太看着沈柔凝没有开口,仿佛依旧不太经常开口,但目光已经是十分温和。 沈柔湲从沈四太太身侧向前走出半步,露齿笑道:“姐!阿湲很想你!是我特意央求了父亲母亲,一定要到这里来一趟,看看你和哥哥!” 沈柔凝站直身,道:“阿湲长大了。这些年没有再让父亲母亲操心吧?” “父亲有公务还好说些,若是阿湲连母亲都不麻烦,那母亲一个人岂非是无聊死了!”沈柔湲轻快地笑道:“反正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为了孝顺母亲,给母亲解闷来着!” “她啊,像个假小子,管不住,时常让人头疼。”沈四老爷这般说,神态间却全是纵容的溺爱之意。随后,他将目光投在沈柔凝身后站着的两个孩子身上,沈柔凝忙让两个孩子过来见礼。 “承方结实了,真不错。”沈四老爷比划了一下,满意地道:“个子不小。” 陈承方俊脸微红,一一上前行礼,又将陈承则推了出来,指点他唤人,道:“外祖父,外祖母,小姨,这是承则,小名叫做八秋。” 沈四老爷正在给见面礼,不禁问道:“怎么叫这么古怪的小名?” “因为弟弟是八月秋天生的。”陈承方解释道:“还有妹妹,因为是暮春出生的,取了谐音叫木木,木头的木,很有趣,我们都很喜欢。” “木木……”沈柔澈莞尔,笑如银铃,道:“姐,你真是好会取名字!不过我也很喜欢!”她直接接小宝宝接过来,道:“这就是木木吧,让小姨抱抱……爹爹,娘亲,您们看,木木真可爱!长的像我呢!” “都好看。承方和承则也都生的很好。”沈四老爷拉着陈承则,也不忘称赞陈承方。 这边见过了礼,沈柔凝又领着几个孩子去与陈厚绩明嘉郡主一家人彼此热闹地见过了。明嘉郡主添了一个儿子,叫做陈承朔,已经一岁多,能走能跑了。 不久陈二太太和陈三奶奶顾氏领着陈承礼过来,又是一番拜见。 堂上挤挤攘攘的,真是好不热闹。 仿佛才没有几日,人们就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孩子们,成长的速度太快了,简直有些吓人…… 沈柔凝心中生出感慨,心道:幸好,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还在……真好。 热热闹闹用过了家宴之后,沈柔凝安置好了女儿,与陈厚蕴一起在微凉的夜色下散步,问起了安王殿下和秦叙。 “……不知怎么的,皇上一直没有孩子。御医说,是他少年时候太过纵欲,元阳不足的缘故。让他克制固本培元,但……”陈厚蕴摇摇头。 庆平帝本来就是贪恋美色的性子,哪里能真的忍耐的住。 “日子越久,他也渐渐开始猜忌起来,待应王依旧信任有加,但却安王殿下却开始露出不满来了。这一次安王殿下大概是为了避嫌,才主动远离了京城,到了南方。我见他言谈中流露出来的意思,是想要去那几个小国看看,大约有在那边另外打开一片天地的意思。” “他想要说动定武候帮他……定武候其实是偷跑出来的。他与国公府父母亲争斗了几年,还是被迫答应了一门亲事,是一个六品小官之女,因为琴音出色,被他相中了。但是呢……”陈厚蕴似乎觉得有意思,笑着道:“他大胆闯人家闺房也就算了,居然要人家姑娘私自离京跟着他出来走一趟……这种事情,只要是有脑子的姑娘家都不会答应,偏偏他又因此认定那姑娘没意思,一路上都不高兴,像是又懊恼了。” 姑娘家私自出远门,而且还是跟着一个男子一起……人家后半辈子大约都是不要活了吧!沈柔凝也有些不太能理解秦叙的想法,只能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这些,都是不重要了。 沈柔凝抬头看了看头顶渐渐圆的月,月亮里仿佛还在回忆着刚才那一场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晚宴,欢声笑语,和此时的静谧安宁……她突然挽住了陈厚蕴的手臂,问道:“表哥,生两个孩子,我们一共有二儿一女,已经圆满了,对么?” 陈厚蕴怔了一下,也抬头看着月,点头道:“的确够了。” “那我们就这样,不再要孩子了?”沈柔凝问道。 “恩,现在这样就很圆满了。”陈厚蕴道:“就这样吧。” (全书完) (多谢所有人这一年的陪伴。有许多感激,更多的却是歉意。亲爱的你们,感谢,对不起!) 本书由(20141213)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