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将门贵女   作者:一枚青梨   001兵临城下   大业十三年,王都歌舞升平,但西南边境的叹息城内却是一片萧瑟。时值深秋,落叶纷纷扬扬洒落,又随风卷起,更平添几分萧瑟。   一列士兵从城墙上齐步走下,交接的士兵从他们身边交错而过。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眼神也不曾交汇。如果两队士兵望向彼此的眼睛,就会发现对方的眼里都写着两个字——茫然。   已经一个月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几乎要将他们击垮。他们每日望着城外安营扎寨的四十万大军,便如同看着一柄利剑抵在胸口。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城里快断水断粮了,每天一小碗稀粥对于这些壮年男子来说,根本是泥牛入海。军中尚且如此,城里的百姓就更不必提了。   少尉林励从城墙上步下,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但他依旧昂首挺胸,抖擞着精神穿过大街。身上的盔甲叮当作响,掩盖了他腹中饥饿的咕噜声。   他走到将军府前,朱红色的大门此刻紧闭着。守门的士兵也已经面露菜色,见是他来,便直接放行了。   林励穿过大堂,进了后园。忽然听得一阵埙声传来,如泣如诉,听得人心中悲凉。   埙是军中将士们之中流通的乐器,常常可在夜阑人静时听到这样的埙声。似乎是在思念着远方的家人。   从拱形的院门走进去,便可见一名青衣布衫的男子,他的长发只用一根布带束着,随风轻轻飞扬起。若是旁人第一次见,必定会以为这是一位满腹经纶的文士。   林励大步上前,行了军礼,声音洪亮道:“将军,今日突厥人依旧挂起了免战牌。”   被唤作将军的男子垂下手,微微蹙起了眉头:“王都那边可有消息?”   林励顿了顿,面露难色。良久,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终于点了点头:“有消息。”   “如何?陛下肯派兵增援么?”苏琅轩面上露出些许欣喜的神色。   “王都传来消息,陛下的意思是……希望将军弃城,前往平西关与那里的三万守军汇合。而王都那边也派了人来增援——”   苏琅轩的神色由喜转怒又转喜,急切地问道:“派了多少人?”   林励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捏起了三根手指:“七人。”   苏琅轩一掌拍在身旁的树上,纷纷扬扬的海棠随风飘落。这一株多年未曾开花的秋海棠,今年开得尤其地壮观。云蒸霞蔚,绚烂得自成花海。   “七个人?!”苏琅轩咬牙切齿,“陛下这是拿叹息城百姓的命开玩笑么?!”   “听说原本陛下并不打算派人前来,但那一日空溟先生也在。听闻战报后,便主动请缨,让他的七个徒儿前来此地助阵。就是当年那七个应星运而生的天选的孩子。”林励又补充了一句。   苏琅轩心头一震,眉眼忽然舒展了开来。林励很少见苏将军有高兴的时候,近来他都是愁眉深锁。如今,他几乎可以看见他的眼睛里都在放光。   他听到他呢喃着:“这么说来,妹妹也要来了——”   此时此刻,百里外的仲兴城外,苏青简重重打了个喷嚏。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回头想呼唤师兄们快一点。   一转身,只见身后灰蒙蒙一片,哪里有师兄们的身影。苏青简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又不想放慢速度去等那几个以龟速前行的师兄,索性两腿一夹加快了速度进了前面的仲兴城。   此一程是要前去接应哥哥的。十年未见,苏青简一颗心早就飞出去了。但师兄们可不是这么想的。三日前战报传来,师父空溟先生便主动请缨,让师兄弟们走这一遭。   除了她以外,平日里生龙活虎流连花间的师兄们,忽然之间全都头疼脑热了起来。若不是师父慧眼如炬,一一拆穿了他们的诡计,恐怕这一遭就只有她一人前来了。   七日,七百里。若不是苏青简每天在后面拿鞭子抽着,恐怕速度还要慢许多。回想起当初从南淮的山上回王都的时候,师兄们连马都没有,却凭着一身的轻功一昼夜行了八百里。   要是有那个劲头,前两日她就该见到哥哥了。   苏青简叹了口气,牵着马进了城。暮色四合,看情形还得在仲兴城过一夜。此地离边疆还有一百里的行程,却是繁华依旧。来来往往的商旅络绎不绝,华灯初上,夜市的摊子渐渐摆了出来。   师兄们磨磨蹭蹭,她索性也不着急,苏青简便牵着马在城中漫步,想看看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可以买了给哥哥带一个。再给他——苏青简想起远在王都的那人,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笑意。也要给白裕辰带一样礼物才好。   走马观花了许久。忽然苏青简瞧见左前方开了一家铺子,看起来颇为别致。她将马拴在门口,便走了进去。   这家铺子是卖成衣的,里面的衣饰颇有些西域风情。苏青简觉得新奇,想着若是能带几件给哥哥和白裕辰,倒也不错。   店老板是个西域人,白皮肤蓝眼睛,长着黄色的卷毛。说话的时候很流利,但偶尔几个咬字里还能听出些许的不同来。   苏青简犹豫了半晌,才在琳琅满目的衣服里挑了几件。老板取下衣服来,一件件细致地查看。翻到其中两条半短不长的裤子的时候,忽然皱起了眉头。他小心翼翼地抬头问眼前显而易见女扮男装的少年:“姑——公子确定要买这两件?”   苏青简点了点头。   店老板欲言又止,终究是将那些衣服包好交给了苏青简。她付了银两,转身要走。   一脚刚跨出门,耳边便听到了马嘶声。接着马蹄声响起,苏青简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青衣布卦个头不高的家伙骑着她的马绝尘而去。   大庭广众,朗朗乾坤,居然有人就这么把她的马骑走了!说好的夜不闭户民风淳朴呢?!苏青简脆弱的心灵遭受到了暴击。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怒从心头起。   她一个纵身飞跃上了屋顶,直朝着她的马疾奔而去。那人骑着马一路向城门口奔逃,连头也不回。一路上撞坏了多少小摊小贩,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卤蛋和臭豆腐,苏青简杀人的心都有了。   片刻之后,苏青简追上了那人。她断喝了一声:“站住!把老子的马留下——”   话音未落,那人竟然一回身甩出了一只回力镖!苏青简侧身轻巧地躲闪过,飞身一个大步落在马背上。忽然,苏青简感觉到后背有异常,一个翻身绕过那人立在了马头上。   刚刚飞出去的回力镖又飞了回来,正中偷马贼的后背。   他惊愕地抬头看着苏青简,口中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那匹马驮着两人飞奔出了城门,没跑几步便眼见着要撞到前方的一支商队。   苏青简翻身落地,极速的运动之中硬生生勒住了那匹马。偷马贼一个翻身滚落下来,一张嘴便是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苏青简听不懂的话。   她听不懂那人说什么,却知道他说的是哪里的话。眼前这个分明是打扮成大业百姓的突厥人!   突厥兵大举进犯,此刻混在大业的,除却来往的商旅,便只有一种人——细作!   苏青简心头一喜,伸手抓过了那人。谁料那偷马贼竟然奋起反抗,不知何时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弯刀。   幸好苏青简反应迅速,一个侧身闪过,旋即劈手斩在他手腕上。偷马贼几乎看不清苏青简出手,刀便被夺了去。他脸上露出了心急如焚的神色,似乎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处惹上一个功夫这么厉害的人!   苏青简玩儿似得接着那人的招,最终将那人压制在了地上。她一只脚踩着那人的后背,手里把玩着那把弯刀:“说,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马?”   说话间,忽然苏青简感觉有不少人涌了过来。她抬头去瞧,只见方才走在前方的商队不知什么时候竟掉转了头,来到了她身前。   一辆马车驶在最前方,车轱辘缓缓停在了她眼前。地上那人立刻叫唤了起来。   马车的帘幕里伸出一只手来。那一双手,十指纤细骨节分明,一看便知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帘幕掀开,一人从马车里探出身来。   这人身着月白色暗纹青衣,眉目清俊。倒不像是突厥人,加上手中一柄折扇,是大业寻常儒生的打扮。   “这位……公子可是与在下家奴有何误会?”这人一开口说的便是大业的官话,不带分毫的口音。   苏青简冷哼了一声,一把提起了脚下那人:“误会?光天化日偷了我的马,这还叫误会?!”   那人略略一拱手,温声道:“在下管教不严,还望这位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家奴。”说着一个眼   神示意,身旁的人便将一袋钱砸在了苏青简的脚下。   他不给钱倒还好,这一袋子钱砸下来,苏青简的火气又冒了起来。那钱袋落下之前,她抬脚将钱袋踢了出去,正好砸中了旁边那人的眉心。   那人顿时捏紧了拳头,挥拳便向苏青简袭来。身形刚动,便被一柄折扇挡了下来。车上的青衣男子款款步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家中奴仆不知礼数,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说着命身旁之人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钱袋,双手捧着单膝跪地交到苏青简面前。苏青简冷笑:“我大业是守礼之邦,凡是论个理字。今日你的家奴偷了我的马,若换做其他人,早就被他逃之夭   夭。今日我若放纵了他,难保其他人不再遭他的毒手。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将他扭送官府,至于官府怎么处置,便不干我的事了。”   说罢提着那人转身便要上马。刚一回身,耳旁风声掠过。方才还好端端的商队忽然间变了气氛,一个个凶相毕露。几名身形高大的男子不知从何处抽出了刀,将苏青简围在了中央。   002一条肚兜   苏青简孤身一人面对这么多的大汉,神色丝毫未曾松动。她嘴角牵起一丝冷笑,眉宇间带着嘲讽:“正好老子今天火气大,你们这是撞刀口上了!”   说罢身形一动。几名大汉几乎来不及反应,眼前之人便已经失去了踪影。片刻之后,便听到大汉们痛呼声此起彼伏。   他们几乎连敌人的衣角都没有摸到,就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只有哀嚎的份。有被拧断了胳膊的,也有被打伤了腿的。   苏青简收拾完这帮壮汉,便飞身落在了马车上,一条胳膊搭在了那青衣男子的肩上:“你这帮手下可真不怎么样。也不知道就这几人,你们几个突厥人是怎么在我大业长驱直入,没有栽跟头的?”   青衣男子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笑着,一双凤目斜觑向她:“姑娘高招,在下领教了。只是我等不过做些小本生意,如今两国交战在即,急着赶回突厥避难。情急之下冒犯了姑娘,若姑娘心头恶气难消。那么——”   他顿了顿,折扇一指那盗马贼:“我便让他立刻自戕,以消姑娘心头之怒,如何?”   苏青简抱着胳膊靠在马车上,这人还真是个狠角色。她挑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便也戳穿了她的。   “自戕就不必了。若真想消我心头恨,不如让我在你们的商队里挑一样可心的东西。若是我一开心,不与你们计较也是可能的。”   青衣男子身旁之人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阻止她。却被青衣男子一个眼神止住了。他抬手让开身子道:“姑娘自便。”   苏青简倒不是真想要他什么东西,只是不放心这几个形迹可疑的突厥人,想查一查他们所带的东西是否有异。   青衣男子一声令下,所有的箱子便都打开了。这阵仗,倒是让苏青简心里嘀咕了起来。倒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只是怀疑真有什么东西怕是也不在这里面。   但现在骑虎难下,她也只好真的翻检了一番。果然,里面真的是些丝绸财帛。就在苏青简以为自己即将空手而回的时候,忽然她瞥见了青衣男子所在的马车。   她大步踏上马车,青衣男子果然变了脸色。苏青简轻轻扣了扣马车下方的木板,里面是空心的。她抬手掀起木板,里面繁杂地放着许多的衣物。   也许是女子的天性,苏青简什么也没拿,单单是勾住了那红艳艳的绣了海棠的肚兜。苏青简提着肚兜探出头来,一脸得意:“我看别的也用不着,就这个东西了。”   青衣男子脸一红,撇过了头去:“姑娘请自重。”   苏青简这才意识到把女子贴身的衣服这样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晃,确实是有伤风化。即便是民风开放的突厥,怕也是不能接受的。   她手忙脚乱收起肚兜,忽然苏青简像是想起了什么,促狭地笑道:“这位兄台,我看你衣冠楚楚的,怎么还有这癖好?”   青衣男子瞪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只是在旁边下属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商队又缓缓地向前行进了。   苏青简心中疑惑,莫非她找到的这东西不是什么关键的东西。所以这群人浑不在意地就走了?又或者她是真的错怪了他们?   不管了,这肚兜带回去研究研究。四哥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若是没什么用,还可以让他送给那些姑娘。   她一个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转身向仲兴城策马而去。而商队行了片刻,忽然停了下来。   随行的侍从对马车内的青衣男子说道:“先生,我们便这样放那个女子走了么?”   马车内传来青衣男子冰冷的声音:“并不是我们放她,而是她放了我们。”   “可是那样东西在她手里,我们——”   马车内一片寂静,良久,青衣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回城!”   这头苏青简回到城中,在仲兴城最大的孤鸿客栈落了脚。她和七位师兄弟多年来随空溟先生在南淮的身上修行。且不说闻鸡起舞,皓首穷经,各宗派杂学都要涉猎。还要早早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空溟先生是当时大儒,历经三朝。即便是圣上想要聆听老先生的教诲,都要斋戒沐浴,满心虔诚。但就是这样一位大儒,却是两袖清风,家徒四壁。   都说君子固穷,寻常的秀才书生都过着清贫的日子。空溟先生更是穷上加穷。用他的话说,这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   于是师兄弟几人经常饿到嗷嗷叫,也没见增加什么能力。倒是养成了不浪费粮食的好习惯。同时也生出了另一个极端——享乐主义。   但凡是吃穿用度,必定是要最好的。   所以这一趟出来,只要是住店,必定是城中最好的客栈。   果然,不多时,师兄弟们便寻上了门来。师兄弟几人一进门,四下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尽管他们已经尽量低调,但依旧难掩风姿绰约。单单是几人往那里一站,便自成一道风景。   苏青简眼见着师兄们走到她眼前,撇着嘴道:“其实我本意是觉得你们不需要住客栈的。”   大师兄陆天杭不解道:“此话怎讲?”   “你们不是自己背着壳呢么?”   陆天杭面露惑色瞧向其他几个师兄弟,只有老四舒少源忍俊不禁。他轻笑着拍了拍苏青简的脑袋:“行了,别生气了。再生气可就不漂亮了。”   苏青简哼哼了一声:“你们来得晚了,我都打完一架了。”   听苏青简这么一说,师兄弟几个立刻围了过来,关切地问东问西。她拽着几人进了房间,将方才遭遇到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们。   听到最后,师兄弟们纷纷称赞苏青简目光如炬,顺便要求研究一下那块肚兜。苏青简将肚兜取出来,摊开放在了桌上。   舒少源将那肚兜递给了站在他身后的三师兄纪长希。他接过了肚兜,立刻凑过去仔仔细细嗅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这是绮罗斋的绸缎,从味道上来看,对方应该是个男人。但是个用脂粉的男人,所以我估计是个……”   纪长希没有说下去,师兄弟几个会心一笑。苏青简不高兴了,每次遇到这些情况,他们总是这样神神秘秘不肯告诉她。之前他们凑在一起看什么风月图,还让六哥堵着门不让她进!   她早晚要把这些事摸个明白。   师兄弟们就这个肚兜讨论了半晌,忽然一直一言不发的大师兄猛地一拍桌子:“小七——”他提高了音量,师兄弟们屏息凝神想听听大师兄的高见,便听陆天杭懊恼道,“你是说,你把那一袋钱都给踢回去了?”   苏青简连忙躲在了舒少源的身后,怯生生探出头来:“他们态度那么恶劣,我拿了钱不是丢了咱们大业的脸么?”   陆天杭恨铁不成钢地绕过舒少源的肩膀戳着苏青简的脑袋:“败家猴孩子!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咱们出来这一笔笔都是花销啊!”   舒少源一手护着苏青简,一面格挡开陆天杭:“大哥,你爹可是户部侍郎,咱们大业的钱粮都攥在你爹的手里。这点小钱还需要跟师妹计较么?”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爹那可是两袖清风,不拿国家一粒米。小七啊,以后记住了,一枚铜钱也是钱。下次在遇到有人白给你钱,砸脸上也要接住了。”陆天杭说完这才放过了苏青简。   她冲着大师兄的背影使劲扮了个鬼脸,被舒少源按着脸给挡了回去。   师兄弟几个围着那肚兜琢磨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来,客栈晚膳时间到了。便各自回房间收拾了一下,就一起在楼下用晚膳。   苏青简咬着猪肉馅儿的馒头,一脸满足。舒少源忍不住嘲笑她:“小七,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吃个馒头还要砸吧嘴。”   苏青简白了他一眼:“那以前在南淮,你们一个个谁不是如狼似虎的。用师父的话说叫,吃了狗屎还要舔干净手指头。”   一句话说的师兄弟几人齐齐皱起了眉头。陆天杭敲了敲她的碗:“安静吃饭。”   大师兄这个管事儿的一发话,苏青简便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头吃她的馒头。吃到一半,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蹭的直起身来,指着坐在斜对角那桌的一人的背影叫道:“你们看,那就是揣女人肚兜的那个变态!”   话声音不大,但是刚巧能传到对方的耳朵里。于是斜对角的青衣男子默默抬起头来,幽怨地看向了这一桌。   一眼看到七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齐刷刷盯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探究。青衣男子咳嗽了一声,不疾不徐道:“这位姑娘此言差矣,东西带在身边未必就是自己用的,也可以是送人。”   苏青简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可是哪有人没事儿送女孩子肚兜的?”   话一出口,青衣男子变态的嫌疑是彻底洗不脱了。舒少源上下打量着那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你说的那个突厥人?”   003浴中被掳   苏青简点了点头。舒少源蹙眉道:“不像啊,听他说话倒像是王都的口音。”   “问题不在这儿,这人去而复返,是不是冲着那肚兜来的?”陆天杭也小声问道?   “看来小七平时不怎么靠谱,今天歪打正着,还真是发现了什么。”舒少源赞许地瞧了苏青简一眼。   她不忿地鼓起腮帮子,怒目瞪着他:“我什么时候不靠谱了?我就是觉得这个东西不对劲才给带   回来的。不过这人在我手下吃了亏,肯定是不敢明抢。咱们别搭理他。”   “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萍水相逢便是缘,几位今日的食宿,在下包了。就当是交个朋友!”那青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苏青简的身后。   她哼哼了一声,不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师兄弟的食宿自己——唔唔唔——”   话音未落便被陆天杭一把捂住了嘴。他起身抱拳道:“兄台所言有理,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兄台如此慷慨之人,这个朋友咱们交定了!”说着将那人请到了一桌来一同用晚膳。   席间这人倒是和师兄弟们言谈甚欢,没几句话便消弭了大家伙儿此前的偏见。苏青简虽也承认他言谈不俗,见多识广。但心里总是提防着的。   闲聊中得知,此人名叫盛秋怀。父亲是大业商人,在与突厥商贸往来之时遇到了他的母亲。从此便定居在了突厥,所以他也有一半大业的血统。   “我看几位倒也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这位苏姑娘,武艺非凡。我这几个手下都不是她的对手,不知师出何门?”盛秋怀说这话忽然间把话题又引到了苏青简的身上。   她正要回答,舒少源忽然道:“盛兄听我们的口音恐怕也能猜出来,我们都来自王都。同在一家私塾读书,也是在那里一起习的武。师门么,倒是没有多少名气,怕是说出来盛兄也不知道。”   盛秋怀是个聪明人,问话也是点到为止。和聪明人聊天,心情总是舒坦的。所以这一顿饭,师兄弟们吃得很愉快。   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师兄弟们心满意足地上楼准备就寝。苏青简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这个盛秋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回到房间,那肚兜还在桌子上放着。苏青简顺手将它挂在了屏风上。她正准备就寝,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苏青简开了门,小二哥满脸堆着笑意,讨好地看着她:“姑——公子,小店晚上可以专门提供沐浴的热水,您看,要不要——”   想到明天还要风尘仆仆赶路,苏青简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毕竟十年没见哥哥了,不能一见面便灰头土脸的。于是她点了点头,留了门。   不一会儿,小二哥便分了好几趟送来了热水。之后便贴心地替她关上了门。   苏青简松了松筋骨,绕到屏风后宽衣解带。一旁放着一桶冷水,方便她调节水温。一般好的客栈总是这般妥帖周到,苏青简进了水中,舒服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泡在水中,感受着滚热的水慢慢浸入肌肤,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伸手可及的桌上还摆放着胰子。苏青简伸手去拿,忽然目光落在了屏风上的肚兜。   这里水汽一蒸腾,那红色的肚兜忽然间有些变色。肚兜上隐约出现了一些绿色的线条。   她心头一动,连忙起身去够。手刚触到那肚兜,门忽然被推开了。   这么横冲直撞进她房间的,恐怕也只有四哥舒少源了。他们自幼在一处长大,师兄弟几个从小便挤在一张大通铺上。她最喜欢睡在四哥怀里,毕竟其他师兄,磨牙的磨牙,打呼噜的打呼噜。更   有甚者睡着了还要练拳,只有四哥会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一夜睡到天亮。   所以他们关系最为亲近,平日里也没那么多讲究。   苏青简抽过肚兜,唤道:“四哥快来,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哦?什么有趣的东西?”   苏青简身子一僵,这声音不是四哥的。倒好像是……盛秋怀那家伙——   果然,盛秋怀摇着扇子绕过屏风走到她身前。苏青简惊叫了一声连忙将那肚兜挡在身前,整个人泡进了水中。   盛秋怀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片刻,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你们大业有句诗,玉人浴出新妆洗。此前我不懂,今日终于明白什么叫,美人如玉。”   苏青简恼羞成怒,指着盛秋怀骂道:“你再敢看我,小心我把你这对眼珠子挖出来!”   “大业可鲜有你这般凶恶的美人。似你这般模样,怕是大业那些个弱不禁风的男子可不敢娶你吧?”   苏青简气结,咬牙启齿道:“我有没有人娶,关你什么事!你再不出去,我——”苏青简正想运气掌力将这个登徒浪子拍飞出去,可一运气,眼前便一阵恍惚。身上再也没有了力气。   她张口要叫隔壁的四哥过来,却听盛秋怀摇着扇子不疾不徐道:“苏姑娘此刻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他俯身凑近她,手中折扇一合,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你的师兄们此刻或许在温泉中吃着火锅打着马吊,顾不上你了。”   苏青简有气无力地瘫软在水桶里,眼看着肚兜上显出了一张地图来。他们师兄弟几个这一趟栽,不是因为技不如人,也不是没有防人之心。只是因为太过妄自托大。   师兄们一定觉得,这世间鲜少有人是她的对手,所以才放心地去泡温泉了。这一点也不能怪他们,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可谁能想到盛秋怀这家伙会在洗澡水里下药!   意识渐渐模糊,盛秋怀挑起她手中那条肚兜,不费吹灰之力便扯了过去。苏青简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屏风后多了几人,其中一人以突厥语问道:“先生,这女子该如何处置?”   盛秋怀低头深瞧着苏青简,伸手扯下一旁的布将她包裹着捞了出来。然后绕过屏风交给了其中一名属下:“避人耳目将她送到我的马车上,记住,捆结实了!”   就这样,一个多时辰后。当师兄弟们泡完澡打闹着回来,舒少源想去瞧瞧师妹晚上有没有踢被子,便推门走了进去。一眼瞧见被窝里没人,便四下找寻了一番。屋子里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舒少源终于觉得不对,赶忙去找其他几个兄弟。师兄弟几人将客栈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原本以为师妹或许是一个人去逛街了。正要上街去找,还是陆天杭反应及时。他冲到盛秋怀的房间,却早已经是人去楼空……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许久,苏青简终于醒了过来。她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   一醒来,正对上一张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脸。苏青简张嘴想要骂上两句,却发现嘴被严严实实堵住了,手脚也被捆得结结实实。这绳索的绑法十分刁钻,越是挣扎绑得越紧。   她呜呜哇哇哼了半天,盛秋怀却只是好整以暇瞧着她,嘴角带着玩味的笑。   终于是闹累了,苏青简索性往车厢上一靠,一个人生闷气。盛秋怀这才靠了过来,伸手扯掉了她口中的布。   “苏姑娘现在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   苏青简白了他一眼,知道这家伙是在磨她。如果她继续闹,肯定还要堵上嘴。便捡了最重要的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做什么?”   盛秋怀笑着看着她,这笑容让苏青简有些发毛:“姑娘如此惊才绝艳,若是能随我回去,为突厥效力。必定是我突厥之幸。”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生是大业人,死是大业鬼。才不会给你们这些蛮人当走狗——唔——”话音未落,嘴又被堵上了。   盛秋怀皱着眉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他略一思忖道,“焚琴煮鹤,说的便是姑娘这般。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怎么说话就这么难听。”   苏青简咬牙切齿,索性一扭头不去搭理盛秋怀。若不是她现在没力气,这一群家伙都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动荡的马车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不知不觉,苏青简竟困倦地打起了瞌睡。盛秋怀见她靠在车厢,头不停地因为颠簸撞在木板上。便伸手轻轻一扯,苏青简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心中觉得荒唐,原本这样一个丫头,他应该除去以绝后患才是。竟然鬼使神差地带了回去,还要编那样的鬼话,究竟是为什么?   苏青简睡得迷糊,盛秋怀怕她不舒服,便扯掉了她口中的布。她在睡梦中轻轻呓语着。盛秋怀隐约听到她说:“白……我给你……喜欢……”   起初他没听明白,呢喃地多了,渐渐听清楚了一个名字——白裕辰。是她的情郎么?   盛秋怀没有多想。这一路马不停蹄,很快赶到了驻扎在河西的突厥大营。   苏青简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没什么赖床的不良嗜好,但这一觉睡到现在,一定是药力的缘故。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定毡子里。里面铺了不少的毛皮,倒是挺暖和,就是有一股子膻味。外面传来铁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突厥人大喊大叫。   她奋力透过毡子的缝隙看出去,外面一队队士兵走过。她心一沉,这是被带到突厥大营里了!   004囚禁军营   她一早猜到盛秋怀会是个细作,但没想到他还真能把她弄突厥大营来!可见这人在突厥人里地位也不低。那么那肚兜上的地图可能也是重要的物件。苏青简仔细回忆了一番,却想不起地图上到底画的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四哥在就好了。他素来是过目不忘的,看过了一定记得!   现在,哥哥和突厥兵交战在即,而她却被绑到了突厥大营。本来是要救人的,忙还没帮上呢,她   就把自己给搭了进去。遭不遭罪且不说,这人她也丢不起啊。   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盛秋怀那家伙不对她严刑拷问,又或者直接杀了她。这么千辛万苦绑她来,难道真的是要招安她?   对于这点,苏青简是半信半疑。盛秋怀说她惊才绝艳,这一点她是举双手双脚表示相信的。但要说招安,她又不是什么出了名的大将,这种待遇怎么会落在她头上?   正想着,毡子的帘幕忽然掀开了。一名突厥兵俯身走了进来,旋即又转身拉开了帘幕。   一张可恶的脸出现在苏青简眼前。   盛秋怀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走了进来,他坐在她身旁,温声道:“睡了这么久一定是饿了吧。”   苏青简瞥了眼盛秋怀端来的汤,里面浮着几块膻腥味的羊肉。她用力摇了摇头。盛秋怀扯掉了她口中的布,哄小孩儿一般道:“羊肉暖胃,乖乖吃一些。”   “我怕你在里面下药。”   苏青简的直白让盛秋怀顿了顿,他似乎觉得好笑:“你觉得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傻呢?”   “当然是聪明。”苏青简哼哼了一声,“要不然我怎么一眼看穿了你的诡计!我劝你还是赶紧放了我,不然师兄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盛秋怀夹了一块羊肉送到她嘴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苏青简张口要回答,一块羊肉已经被塞进了嘴里。她刚要吐出来,却被盛秋怀堵住了嘴,逼着她咽了下去。   “这是突厥精骑营的大营。十万铁骑,你师兄们就是有通天的本事,怕也救不了你。”   苏青简好不容易咽下羊肉,听盛秋怀这么说,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刚要分辨,又一块羊肉进了嘴里。   盛秋怀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只要你不动歪心思,这里好吃好喝不会亏待你。”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说要招安只是我编的借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么?”   苏青简这次学乖了,咬紧了嘴不开口,只是疑惑地瞧着他。   盛秋怀也不逼她,不疾不徐道:“因为我瞧上你了。”   这一句话像一道雷劈中了苏青简,她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盛秋怀便趁机又塞了块羊肉进她的嘴里,还好心抬手替她合上了下巴。   “可是——”苏青简嘴里含着羊肉含混不清地说道,“可是我们才见过一面啊!”   盛秋怀笑了笑:“你们汉人不常说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么,我觉得我与你就是有缘。你放心,我会给你时间去接受。不过到时间了,你若还是接受不了。我可能也会霸王硬上弓。”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听着就像是在跟苏青简唠家常。但苏青简的内心已经彻底崩溃了。   她早知道突厥人民风豪放,行事野蛮,可没想到会野蛮至此!   盛秋怀说完那一番话,便起身走了。临走前还贴心地拿布塞上了苏青简的嘴。   她仰面陷在一片皮毛里,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想了半天,苏青简又蹭地坐了起来。   她管盛秋怀那家伙抽的什么风,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苏青简试着运了运功,感觉到体力恢复了不少。方才吃下去的羊肉倒是很暖胃,里面也没有再下药。   照着这样的速度下去,今晚她就能挣脱了这绳索!不过光挣脱绳索没用,这可是十万精骑的大营。硬碰硬肯定讨不到好,还是得摸清楚门路才行。否则逃出去也得被抓回来。   于是,苏青简养精蓄锐熬到了傍晚。盛秋怀果然又来了。这一次,他还带了许多东西来。一些似乎是他寻常用的物件,另一些……可能是要送给她的。   苏青简看着那眼珠子大的珍珠,又瞧了瞧一些闪闪发光的石头。倒不是她自作多情,盛秋怀把这东西带来,总不能是来炫富的吧。   他坐到她身边,轻轻招了招手。身后的属下便将这些东西一一摆放在了苏青简眼前,附带着还有一套突厥人的衣裳。   盛秋怀笑道:“这些东西,你喜欢么?”   苏青简一撇嘴,刚想说不喜欢。忽然想起大师兄的话,便点了点头:“喜欢。”   “喜欢就都送给你。”盛秋怀倒是很大方。   苏青简忽然想起了什么,凑过去贼兮兮地问道:“我看你追女孩子的手段这么老土,莫不是头一遭吧?”   话一问出口,一向沉稳淡定的盛秋怀忽然变了脸色,耳根也渐渐红了起来。他不自在地扭过了头。苏青简忍俊不禁,噗嗤一口笑了出来。   盛秋怀终于有些着恼:“你若是嫌老土,我便拿去丢掉。”   “别别别。大哥常教导我们,永远不要跟钱过不去。你这些东西,我收下了。”苏青简两手被绑着,只好伸出两条腿将那些东西全都拨到自己身下。她掂量了一下,还挺重。看来走得时候还得少带一点。   “今早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青简想了想,大大方方说道:“拿人手短。我既然收了你的礼,你知道这在我们大业的风俗里就可以当做是下聘了。回头再挑个日子,咱们把喜酒给办了。”   盛秋怀被苏青简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震慑到了,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苏青简继续道:“你看,咱们都要成亲了。我们大业可不兴绑着自家媳妇儿过门的。”她说着转过身来,示意盛秋怀替她松绑。   盛秋怀自然是不肯。苏青简叹了口气,忧伤道:“其实我一个弱女子,哪能对付得了这十万大军。你这样不相信我,我好伤心。其实我本来是有心上人的,想想还是他好。他什么都顺着我,大冬天,为了让我吃上新鲜的豆浆,可以天还没亮就在摊子前守着。想想,我还不如死了,这样魂魄还能飞回他身边陪着他。”   苏青简越说越伤心,几乎就要挤出几滴眼泪来。却浑然未察觉气氛的变化。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盛秋怀一张脸黑得几乎要当场掐死她。   “你也别肖想你的小情郎了。我突厥百万大军早晚踏平大业,到时候你们阴阳相隔,我看你还想什么!”   这话实在刺耳,苏青简直起身:“呸呸呸,我白哥哥好着呢。你——”话说到一半,盛秋怀忽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我再给你些时日,最好把你那个什么白哥哥黑哥哥忘得干干净净。”   苏青简气得要吐血,恶狠狠瞪着盛秋怀。他松了手,转身负气走了。苏青简一口气顺不过来,索性用内力挣脱了绳索,一个翻身倒在了床榻里。   若盛秋怀不提白裕辰还好,可她就是听不得他说他一句不好。她的白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她所说的买豆浆的事情都是真的。而这不过是他为她做的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白裕辰对她更好的人了,这个盛秋怀想要用这点破烂东西就收买她,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苏青简想起腿下的那些东西,又一把抓起来尽数摔在了地上。这才觉得稍稍解了气。   第二天一早,盛秋怀便又来了。他一眼瞥见地上的东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在看那丫头,她四仰八叉地睡着,身上的绳索早已经断成了几截落在地上。   苏青简一觉醒来,忽然觉得有人在身后。她连忙坐起来,手一扯带到了一根绳子。她往后退了退,睡眼朦胧地看着盛秋怀,声音沙哑:“你又要做什么?”   “绑好绳子,免得你跑了。”   苏青简白了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绳子:“这绳子根本绑不住我,别白费这个力气了。有本事你永远让十万大军守着我。否则我——”话说到一半,苏青简清醒了过来。她这么激怒盛秋怀做什么!   可话虽没说完,盛秋怀已经领悟到了她言下之意。他冷笑道:“这世上留住一个人的方法有千千万,我——”话音未落,盛秋怀便见苏青简纵身向他扑了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呼喊,苏青简便捂住了他的嘴。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似乎只是轻轻地戳了他几下,盛秋怀便觉得动弹不得。   苏青简瞧着盛秋怀僵住的模样,眼神似乎是要杀人,不由得坏笑了起来:“要我说,这世上逃命的法子也有千千万。不怕你想不到,只怕你做不到。”说着伸手一推,盛秋怀倒在了那堆暖和的皮毛里。   他眼睁睁看着苏青简溜到门边,扒拉开了一条缝。苏青简观察了半晌,又忧愁地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怎么人这么多?”她思忖了半天,忽然眼睛滴溜溜转到了盛秋怀的身上:“盛公子,你在这突厥人里面到底是做什么?军营里不是不让带女人的么?”   005军营杀机   盛秋怀似乎还在生着闷气,没有搭理她。苏青简凑过去戳了戳他的脸:“你跟我置气也没用啊。换了你是我,平白无故被一个陌生人掳去逼迫着要嫁,你能答应么?”   “可你们大业有本书上面写了一个故事,不就是山匪劫了小娘子,然后成就了美满姻缘么?”盛秋怀不忿。   “哪个脑子抽风的家伙写的这些个劳什子,你居然还相信!”苏青简总算是闹明白了这一出是为什么,敢情这家伙真是情窦初开,又受到了一些乌七八糟的话本子的毒害,这才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事儿。   且不管盛秋怀这样一个分明很精明的大好青年是如何受到这些不良话本的毒害的,苏青简决定搏一把。她一个饿虎扑食冲过去开始剥盛秋怀的衣衫。   盛秋怀被大业女子豪迈的作风震慑到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剥下了自己的衣衫,只留下一条亵裤。   苏青简瞥了眼盛秋怀的亵裤,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她来不及多想,赶紧在他视线的死角处飞快换上了他的衣衫。这一穿,果然大了许多。   苏青简也没费多少力气去整理那些边角,只是将衣衫弄得更加凌乱,甚至用力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最后还不忘将盛秋怀送她的东西塞了些进怀里。   这一番折腾,盛秋怀一言不发地看着。半晌才幽幽道:“就凭你这打扮,走不出十步就得被抓。”   苏青简嘴角牵起一丝笑意,目光微沉:“这可未必。”   她从盛秋怀的身上摸出了一把刀来,一步步退到了门口。就在苏青简后背触碰到帘幕的一刹那,那一把刀笔直地射向了盛秋怀。   他惊呼了一声:“来人——”   苏青简借着那一声惊呼狼狈地蹿了出去,头发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她一跑出去,守门的士兵便围了上来。苏青简喘着粗气,似乎是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指着营帐之内。   闻声而来的士兵鱼贯而入。只这片刻支开周围突厥兵的时间,苏青简已经飞身掠过几个毛毡,前方是一处练兵场。她必须要绕过去。   正操练的士兵只看到他们熟悉的人衣衫不整地向这里跑来,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逃跑的时间很短暂,接下来一定会有追兵。苏青简掠过一个突厥军官的时候顺手抽出了他腰间的弯刀,继续飞身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身后终于有了动静,有人大吼:“拦住那个女人——”   前方的突厥兵迅速反应了过来,苏青简目光一沉,弯刀一横迎了上去。突厥兵见她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并没有太在意。十几个突厥兵迎了上来。   原本以为能轻松制住这个身形娇小的女子,但当十几名突厥兵近到苏青简身前。他们忽然感觉到一阵凌厉的杀气,几乎来不及出手,喉咙忽然一凉。   下一刻,这些突厥兵便僵住了身体。苏青简并没有多做停留,而她身后的突厥兵像是被放慢了动作,一个个缓慢地倒了下去。喉咙的鲜血这才来得及喷洒而出。   前来堵截的突厥兵看到这样的景象,心中尽皆骇然。再看苏青简手中的弯刀,竟然依旧是寒光闪闪,未曾沾染丝毫血迹。   但他们到底是人多,最终还是一拥而上,将苏青简围在了中央。苏青简意识到不妙,却已经陷入了苦战之中。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再等一等,入夜时分再行动也是好的。但既然已经开了杀戒,想要停手便只能是死路一条!   与此同时,突厥的大将军阿史那摩邪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帐中几名将军也纷纷疑惑地转过头看向门口。不多时,一名突厥兵冲进来禀报了外面发生的事情。   阿史那摩邪若有所思道:“就是盛先生带回来的那位姑娘么?”   “回禀将军,是的。”   “你的意思是,我练兵场几千勇士还拦不住一个女人?”一旁一名身形庞大的将军粗着嗓门问道。   那禀报的突厥兵被吓了一跳,恐惧地拼命点头。那将军立刻提着板斧冲了出去,阿史那摩邪也是颇有兴趣,便紧随其后看个究竟。   他们赶到的时候,盛秋怀早已经由多名突厥兵护着站在一旁。阿史那摩邪站在他身侧,只见那女子手中一把弯刀光亮如新,衣衫上也未曾沾染分毫血迹。   可地上却躺了不少突厥兵的尸首。她气息分毫不乱,面对眼前的千军万马却依旧从容不迫。每一招一式都如同鬼魅般游走,经常是她一招已经出完许久,中招的突厥兵才轰然倒地。   这样倾绝的武艺让在场众人齐齐失了言语,那原本想要冲上去的将军也生了惧色。   阿史那摩邪瞥了盛秋怀一眼,蹙眉道:“你只说带回了一名女子,却没说会折损我这么多的士兵。”   盛秋怀面露愧色,单膝跪地道:“请大将军责罚。”   阿史那摩邪没有回应,却命身旁的副将吹响了号角。   苏青简一把刀正要割开下一个突厥兵的喉管,耳边忽然传来了号角声。周围的突厥兵立刻兵器也不要了,逃也似的远离了她。偌大的练兵场空出了一大圈,脚下躺着许多突厥兵的尸首。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已经卷了刃,便毫不在意地丢了。苏青简早就注意到那边盛秋怀身前之人。盛秋怀在这里应该是个有些地位的人,如今竟向这人请罪。再看他这一身明显材质更坚固的盔甲,想必就是这里的主帅了。   苏青简心下犹疑,若真是如此。此刻着实是个好机会,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这一场仗或许就能不战而胜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便再不能全身而退。   阿史那摩邪这才低头对盛秋怀道:“若是这样的女子,能入了你的眼也是情有可原。”   盛秋怀抬头看向苏青简。她脚下已经血流成河,只她一人纤尘不染。北风呼啸着吹起她的衣袂,长发随风飘动着。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我有话要对她讲,还请盛先生传达。”   苏青简看着盛秋怀站了起来,阿史那摩邪站到最前方。声音疏朗,说的却是屋里哇啦的鸟语,她一句话也听不懂。   正犹疑间,盛秋怀已经向她走了几步,不疾不徐道:“大将军说,你杀我突厥勇士,本该千刀万剐。但此事是我们冒犯在先,若你能过我兵营中的刀山火海。这一切便可以一笔勾销。”   听到这句话,苏青简忽然变了脸色。她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刀山火海?”   盛秋怀点了点头。苏青简忽然苦笑了一声:“我只当这是大业独有,却没想到十年后,你们这些蛮子还在用这个法子。”   这句话似乎另有深意,盛秋怀正欲多问。忽然见苏青简俯身捡起了一把完好的弯刀,缓缓举起了刀:“刀山火海走一次便好,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走第二回。”   盛秋怀咬了咬牙,想要劝她,却又说不出口。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良久,他才颤抖着声音问苏青简:“你真要我将这句话传达给大将军么?”   苏青简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不知为何,盛秋怀觉得她冲他笑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恨意。照理说,她如今的处境都是他害的。可她一点都不恨他,这是为什么呢?   盛秋怀转过身,步履沉重地走到阿史那摩邪身前,他双唇翕动着。虽然在说话,可盛秋怀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阿史那摩邪神色未变,但眼睛里已经多了杀意。   忽然,阿史那摩邪抬起头看着天空。盛秋怀心中疑惑,却见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天空。他转过头,只见一只风隼巨大的双翼遮天蔽日而来。即便是大漠荒原的雄鹰,也未曾有如此巨大而有力的双翼!   那风隼缓缓下落,刮起巨大的旋风。它悬停在了空地的上空。   一袭白衣从风隼上翩然而落,径直降落在千军万马之中,恍若谪仙。   苏青简看着舒少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伸出手,声音温柔,像是化不开的春水:“小七,我来接你了。”   盛秋怀看着那个让他只一眼便沉沦的女子伸出手来,轻轻放在了男子的手中。她眼中重新漾开了笑意,那是永远都不会属于她的笑容。   在这世间,或许只要这样的人才配与她携手立在天地间,而其他人不过是沧海一粟。他就像是她生命里一片轻巧的尘埃,只需一阵风便可以轻轻拂去。   他们飞身落在风隼之上。风隼张开巨大的羽翼,低低地掠过突厥十万精骑的头顶。盛秋怀看到苏青简在半空之中向他挥了挥手,像是在同他道别。   阿史那摩邪拍了拍盛秋怀的手,声音低沉:“这样的女子只属于天上,神明能让你与她相遇,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只是不可肖想。”   盛秋怀苦笑,看到她随那人飞跃上风隼的一刹那,他便已经知道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方才大将军好像……掌心全都是汗……   舒少源在木制的风隼上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苏青简,确认她没有损失一根毫毛,还顺带着捞回来不少珍奇的宝贝,这才安心坐了回去。   “四哥,其实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顺带着杀了那个大将军。这样的话,我们大业就不会有人死,还可以把战功算在哥哥的头上。”苏青简在云端晃着脚,身后是渐行渐远的大营。   “说什么傻话,你杀了阿史那摩邪,你自己也会死。”   苏青简嗤笑了一声:“我才不傻,我可以挟持那个大将军出大营。然后把他推开的时候趁机杀了他,之后再逃之夭夭。”   舒少源思忖了片刻,拍了拍苏青简的脑袋:“倒是个好法子,只是风险太大。一来是这些人不值得你这么冒险,二来……”他顿了顿,伸手轻轻覆在她的脸颊上,“二来,有师兄们在,自会有法子止息这场战争。”   这一番话让苏青简心情畅快了不少,她轻快地望着远处绵延的城墙:“那我们赶快去平西关和哥哥接头吧。”   话一出口,舒少源却变了面色。他犹豫了半晌,这才缓缓道:“小七,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但你听了千万不要激动。”   四哥很少这么严肃地对她讲话,苏青简一颗心吊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006突厥阴谋   “突厥兵攻破了叹息城,苏琅轩……被俘了……”   苏青简蹭的挺直了腰,若不是舒少源及时按住她,恐怕她就要跳下去了。   “怎么可能?这十万大军这两天根本没动。还有,信使不是带话给哥哥让他弃城的么?他为什么还会被俘?”   “听说是弃城只是,他不肯舍弃叹息城的百姓,留在后面殿后,这才被追击上来的突厥兵活捉了去。”舒少源将重音落在了这个“活”字上。   但苏青简此刻哪里还听得进去,她攥着舒少源的衣袖道:“那我们赶紧去救哥哥。你能在十万大军里救我,现在我们俩个人一样能去救哥哥!”   舒少源叹了口气:“就你二哥造的这破鸟,能飞去救你已经是个奇迹了。这还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就出故障呢。”   话音刚落,身下的风隼仿佛是赌气一般发出了机械摩擦的声响。嘎吱嘎吱摇摇欲坠,舒少源连忙回身去操纵风隼紧急迫降。   苏青简的二师兄段跃明自幼便对这些奇巧淫技十分沉迷,对于墨家的机械之术研究颇深。时常能鼓捣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风隼就是他十岁时候造出来的。   这东西飞倒是能飞,就是时灵时不灵。师兄弟们常常是乘风潇洒离去,自由落体着回来。   舒少源一面操纵着风隼向着一处空旷之地降落,一面飞快地向苏青简解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她失踪之后,师兄弟们便聚集起来紧急商议了一下。最终陆天杭决定,他和舒少源前去寻找她的踪迹。而其他四人继续赶往平西关救急。   陆天杭和舒少源顺着车辙的痕迹寻了许久,人没找到,却收到了段跃明传来的消息。   平西关此刻已经是兵临城下,而苏琅轩却被突厥兵俘虏了。这件事发生在前日,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只遇到了叹息城出来的几百名士兵,还有一名副将林励。   从林励口中得知,此事颇有蹊跷。   苏青简从平稳降落的风隼身上一跃而下,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她回身看着从风隼上跃下的舒少源,疑惑道:“什么蹊跷?”   “突厥兵此次攻打我大业,号称百万大军。但实则不过四十万。而叹息城却只有七千守军。攻打叹息城一个月后,突厥兵开始围城。也是在那个时候求援的士兵突破重围前往王都。你算一算来去是多少时日?”   苏青简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这时间不对!”   舒少源点了点头:“一个月的围城,求援的士兵一来一回又耗费了四天的时间。我们在路上耽误了三日。也就是在你被掳走前一日,突厥兵忽然攻下了叹息城。接连着算起来这么久的时间。四十万大军攻城,七千守军。再难攻陷的城池也不该拖延的这么久。除非——”   “除非他们根本不想速战速决!”苏青简与舒少源二人飞身掠过树梢。若是有人远远看去,只能看到树梢上两道白影飞过,像是两只飞鸟。   “正是,从林励的口中得知。在围成这几日,突厥兵只是挂起免战牌。起初他们以为突厥兵是要消耗他们的粮草,将他们活活困死。但苏琅轩渐渐觉察出不对劲。一般只有久攻不下才会选择这样的计策,突厥汹涌而来,不可能在叹息城这样的地方浪费时间。”   苏青简心里已经全然明了:“这时间和盛秋怀带着那肚兜回大营的时间也太过巧合。有件事我还来不及对你们讲,那日我洗澡之时便是发现了肚兜遇水显现出一些奇怪的图样来。现在想来应该是盛秋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我大业的军事要隘的地图!”   舒少源慢下了脚步,目光深沉:“我觉得我们应该回去,我想挖出盛秋怀的眼睛。”   “……”   “四哥,你不觉得你关注点偏了么?”   舒少源显然是咽下了一口气:“好,继续说突厥兵。你知道,你所在的突厥十万精兵为何并没有行动么?”   苏青简摇了摇头。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一点,既然是攻城,她所在的大营这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忽然苏青简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突厥号称百万大军。其实主要兵力并没有放在攻打平西关上,而是兵分两路,另一路想要绕过平西关。这只是他们在声东击西?”   舒少源笑了笑:“难怪师父常说你聪明,果真是一点就透。不过不是兵分两路,是兵分三路。我和大哥在救你的半途截下了突厥的一个通信兵,从他身上的密函读出了他们的计谋。大哥早我们一步回了平西关了。”   至此,苏青简算是全明白了。突厥人这帮蛮子这一次竟然没有靠蛮力攻打大业,而是耍起了阴谋诡计,这倒是大业始料未及的。   “这一次还真亏得你歪打正着,否则我们就是知道有蹊跷,也未必猜得出是突厥人的诡计。想想还真是后怕,一旦突厥人绕过城墙,接下来便是无险可守的平原。届时大业必定生灵涂炭!”   苏青简想想也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可师父不是说,突厥那帮蛮子一个个都是直肠子,怎么会想出这样的阴招?”   “这便要问你这件衣服的主人了。”舒少源瞧着苏青简身上这件宽大的袍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你说这法子是盛秋怀想出来的?!”她有些难以置信。   “可不就是他。二十多年前,江北盛家被抄家,唯独跑了一个襁褓里的婴儿。便是盛秋怀了。”   苏青简还想问二十多年前盛家为什么被抄家,但他们接连跑了许久,两人都有些累了。眼见日正当空,烈日□□力消耗会很大。他们必须停下补充一些力量。   于是两人心有灵犀地寻着了一条小溪落了下去。舒少源带了些馅饼来,因为贴身放着,此刻还有些热度。两人简单地烧了些水,又洗了把脸。不声不响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这一趟来边关,原本以为情况不会太复杂。突厥人向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每次雄师北上都只是想要讹些金银财帛。多数时候朝廷打发他们一些便罢了。   这几朝都是风调雨顺歌舞升平,打发这些蛮子就当是打发要饭的了。对朝廷来说,虽然有些肉痛,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这一次情况却有蹊跷。若是盛秋怀在其后出谋划策,那么这一趟可能不是为了财帛,而是复仇!   如此向来,空溟先生让他们七人前来,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心让他们化解此次危机,也是对他们的历练!   想到这里,苏青简顿时觉得热血沸腾。师父每一次的历练,他们都会获益匪浅。这一次也必定能收获许多。   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舒少源,他却只是瞥了她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想的太简单了。不过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聪明,倒是抓住了重点。”   苏青简每次说自己的想法,总要被四哥嘲笑。分明她觉得自己已经想得很透彻了,可事后回想起四哥的做法,她总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四哥确实想得比她远得多。   小憩了片刻,两人又上了路。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平西关外。从不远处的山上看去,平西关外被突厥兵围得铁桶一般。现在是黄昏时分,城门紧闭着。   残阳如血,苍茫大地也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城门外,突厥兵正忙碌地扶着伤员回营,收拢攻城失利的同伴的尸首。   苏青简看着眼前萧瑟凄惨的景象,满心担忧:“你说他们今日攻城失利,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哥哥枭首示众,以涨士气?”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舒少源此刻却不敢对她说实话,生怕她冲动之下真的会跑去突厥大营救苏琅轩。   “突厥人原本抓住你哥哥的时候就能杀了他,至今未曾动手,也不会急在这一时。或许是有别的打算,譬如……招安?”   “怎么可能,我们苏家历代战功赫赫。我爹是定安候,世代承袭的爵位,是皇上的股肱之臣。这些年苏家年年受封赏,姑姑还入了宫当了贵妃。满门荣耀,突厥人要招安也不会招安我哥哥这样的人。”苏青简说着苏家的无上荣宠,舒少源却觉得这一切都仿佛与她毫无关联。唯独是提到苏   琅轩,她的眼中才会闪过焦急和担忧。   这些年来,他从不曾问过她关于苏家的情况。但零零星星的只言片语中,隐约觉得苏家人可能伤她伤得很深。只是她不提,他也不想去揭开这层伤疤。   现而今,他们师兄弟几人都是她坚实的依靠。至少……他可以护她这一世的平安……   舒少源转身一面向后走去一面道:“今夜是进不了平西关,我们在此处守着。或许今晚城内会有所行动也说不准。”   苏青简点了点头。舒少源说的要道理。所谓兵不厌诈,偷袭也是常有的事。届时他们可以趁乱去救哥哥。再不济也能混入城中与师兄弟们碰头。   于是两人飞身跃上了一棵两人合抱粗的书,静静地看着远处渐渐沉寂的军营。今夜,注定是个不   平静的夜晚……   007诱敌深入   时辰后,苏清简被一群早起的鸟儿吵醒。她看着远处的突厥大营,难以置信,这不平静的夜晚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   分明今晚是个好时机,完全可以偷袭突厥大营。可城中愣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一旁舒少源伸展了一下四肢,慵懒地声音传来:“走吧。”   “走?去哪里?!”苏清简远眺着突厥大营,城中和城外都是炊烟袅袅,此刻应该都在囫囵吞着早饭,一会儿就该紧锣密鼓地攻城了。   “去吃点东西。”舒少源不疾不徐整理了一下衣衫,似乎眼前的战役根本无关紧要。   “可是哥哥——”   “苏琅轩不在这里。”舒少源飞身落在草地上,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没想到却狠狠吸到了血腥气,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苏清简大步绕到他身前:“你不是说哥哥被捉了,他一日在突厥人手里,便多一日的危险。我们为什么不动手?”   舒少源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说了他被捉,可没说他在这里。你的几个师兄们赶到平西关之后便先一步离开了。大哥已经有了计划,而我们也有我们的任务。”   “为什么师兄们不在这里帮忙守关?一旦城破,后果——”   “这一招叫诱敌深入,你随我去后方接应大师兄。”   “我不去!”苏清简甩开了舒少源的手,“你告诉我哥哥在哪里,我一个人去救他。”   “我并不怀疑你一个人能否救出你的哥哥,只是还不是时候,我能保证他现在很安全。”舒少源递给了苏清简一块干粮,“只是大哥的计划是我们师兄弟几人一致商议好的。我们——”话音未落,苏清简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实话告诉我,这件事情是不是在我们离开王都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这话从何说起?”   “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你们从了解到事情的全部到开始这个计划,根本来不及。这一路上只有我在赶路,突厥人不着急,你们也不着急。到好像你们早就算到有今天的形势。”   舒少源露出了赞许的笑意:“不错。师父说此事瞒不了你,果然如此。和盛秋怀接头的那个人是王都的一位重臣,师父一早知晓此事。他推演出了此一战事态的发展,只要依照他的计划,一切边都能化险为夷。”   “若想要化险为夷,不是应该在知晓盛秋怀此行之时就该着手破坏么?这样倒好像是让他们有时间……”   苏清简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良久,舒少源轻轻抱了抱她:“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师兄弟七人在这世间的命运早已经注定好,没有回转的余地。”   “可我……和你们不一样……”苏清简轻声呢喃了一句。师父定下的计划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能做的只是依照计划而行。否则便是害了其他的师兄弟。   一方是她的哥哥,一方是她六个师兄。原本是两难的境地,但苏清简却有些庆幸,这并不是让她去做选择。眼前只有一条路要走。   吃过干粮,平西关的攻城已经开始了。巨大的圆木撞击着城门,纵云梯搭建在城墙上。不停地有士兵从高空坠落,许多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的呼叫声,便被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苏清简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追随着舒少源的步伐绕过了战场直奔他们的后方。师父的计划她无从猜测,唯一能做的就是遵从。   晌午时分,两人来到了叹息城外。城中经历过一场屠戮,此刻寂寂无声。突厥人留下守城的人并不多,但城门却是紧闭着。   苏清简远远望着城墙上的士兵,伸手摸向腰间的锦缎:“杀进去吗?”   “不行,得悄无声息地混进去。”舒少源忽然退后了一步,上下打量着苏清简,“小七,你觉不觉得自己长得特别好看?”   苏清简双手挡在身前,退后了一步一脸防备地看着舒少源:“我……我不觉得……我觉得四哥你最好看了!”   对于苏清简的糖衣炮弹,舒少源不为所动,一只魔爪伸向了苏清简。   片刻之后,舒少源被苏清简压在地上,愤怒地咆哮:“给老子松手,地上太脏了!!”   苏清简拼命摇着头:“我才不要。我觉得□□这种法子,还是四哥你更适合。”苏清简说着点住了舒少源的穴道。   她奸笑着翻过舒少源,三下五下将他扒了个干净。他的包袱里果然装了一套轻纱半透的裙装,苏清简比划了一下,是按照自己的身量裁剪的。她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敢情四哥你早就准备着算计我了!”   “不不不,这本来是我一早准备好要送你的礼物。方才四哥跟你闹着玩儿呢。”   “我可没闹着玩儿,我觉得四哥的计划很好。”苏清简费了半天力气,终于把衣服套在了舒少源的身上。   但舒少源身长七尺有余,她比他矮小了足足有一个头,这衣裳自然是穿不上的。苏清简索性将紧绷的衣裳撕扯开来,造成了若隐若现的效果。   她满意地打量着舒少源,解开了他的穴道:“四哥,这事儿全靠你了。”   舒少源此刻终于深恨起自己当初没有在习武一路上更深地钻研,此刻才会吃了这家伙的亏!   “四哥你唇红齿白的,打扮起来真是比王都的花魁好看多了。”苏清简拼命忍着笑意,不住地打量舒少源。   他冷哼了一声:“你就闹吧,就我这身长七尺的,说是女人也没人信啊。”   苏清简摇了摇头,伸手撩起了他的裙子:“这可不一定,四哥你这七尺的身形半数都长在了腿上。就这么一双玉腿,那得迷倒多少突厥人。”   舒少源瞥了她一眼,不满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随便掀别人的裙摆。”   “我只掀四哥的裙摆,别人就是脱光了摆我面前我都不看。”苏清简正色道。   舒少源冷哼道:“那是谁前年拉着我去后山偷看白裕辰洗澡,结果树枝断了被逮个正着?”   苏清简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那一日她从树上掉下来,一抬头,四哥已经不见了身影。她慌忙要逃,却被白裕辰拦住了去路。   他下身围了一条围巾,低沉着脸走向她。苏清简原本以为他要发火,却见他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还沾着水的手轻轻撩起她耳边的一绺碎发,温柔地问她:“有没有摔伤?”   苏清简看着白裕辰,一颗心噗通噗通几乎要跳出来。她僵硬地摇了摇头,白裕辰似乎是松了口气。他低头看着她,高大的身形将她拢在其中。   她听到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七,此情此景说这样的话或许不大合适,但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只是不知道,你的心意也是否和我一样?”   那一刻,苏清简觉得这清冷的山谷中几乎要开出花来。他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彼此。   也是那一天,她和白裕辰明白了彼此的心意。这一说也快有三年了。但他们之间从相遇到那一步,却足足用了五年的时间。   想到过不了多久她便能带着哥哥回王都与白裕辰相聚,苏清简心情便爽朗了起来。她过了年关便十八岁了,白裕辰说过要来苏家向她提亲。她几乎可以想象婚后甜蜜开心的日子。   舒少源看着刚扮成老汉的苏清简一面走一面傻笑,心情很是不爽利。原本由他易容,扮成卖女儿的老汉,是再完美不过了。现在这样的情形,八成走到城门口就得面临一场恶战。   两人走到城门口,守城的突厥人立刻拦住了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苏清简这才意识到这个计划最大的漏洞——她不懂突厥话。   可懂突厥话的舒少源此刻却不能说话,一说话他略带磁性的嗓音便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于是苏清简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个突厥兵,不知道下一步该当如何。   两个突厥兵转头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舒少源听得清楚,这俩突厥兵还真是瞧上了他。预谋着害了苏清简,然后将他据为己有。   舒少源身为七尺男儿,居然被两个突厥人给惦记上了,这让他感觉像是吞了苍蝇一般。再看苏清简一脸痴呆,不由得心中深深叹息。有这猪一样的队友,队伍还真是难带。   突厥兵商议完,便不怀好意地走了过去,一人一边将两人让进了城里。又呼唤同伴热情地为他们带路。   苏清简全程都处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一间大宅院里。这里聚集了不少突厥兵。带路的士兵上前对立面的其他士兵嘀嘀咕咕说了一通,那些士兵便一面邪笑着上下打量着衣不蔽体的舒少源,一面比划着示意带路的士兵放心。   苏清简听不懂也就罢了,那些淫1邪的话,舒少源可是一字不落听在耳里。他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捏断这些家伙的喉咙。   一名突厥士兵上前,示意苏清简随他去。她跟上了他的步子,舒少源却被带去了别的地方。她皱着眉头进了后院一间厢房。那突厥士兵给她倒了一杯茶,似乎是示意她慢慢等。   她呷了口茶。那突厥士兵看着她,笑意加深。苏清简喝了几口茶,忽然觉得不对劲。茶里好像有——   才发现出不对,苏清简便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008叹息城内   突厥小兵上前推了推苏清简,没什么动静。他沉吟着绕着苏清简看了一圈,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弯刀。他举起刀猛地扎向了苏清简的喉管。   但这一刀下去却落了空。突厥小兵定睛一看,眼前的人竟这样凭空消失了!但他没有惊讶多久,脖颈上边感到一阵寒意。   方才消失的人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前。这个驼背的老头慢慢扯下了自己脸上的伪装,先是头发,接着是眉毛,胡须。然后慢慢从耳后揭开了自己的面皮。   突厥小兵想要叫,喉咙里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他向前走了一步,忽然感觉喉管处有温热的液体留下。眼前的女子瞧了他一眼,连忙走上前来,神情很是关切。但她只是扶着他躺在了地上,好像是生怕他的血会弄脏这件衣裳。   苏清简没有理会濒死的突厥小兵。她有些发愁,突厥话她是一句不懂。早知道还是听四哥的吩咐,接下来的事情没一样是她能做的。   依照舒少源的计划,他要扮成小兵去通禀守城的将军,引他前来。然后关门把这一群人尽数收拾了。之后再假扮成守城的将军。   可这身份一调换过来,她简直寸步难行。苏清简从窗外看去,四哥的魅力也太大了,现在院子里一个士兵的踪影也不见。   突厥人占了这里之后便分布在一些有钱人家的宅子里,这几人显然不想让那么多人知道,所以将前后的大门都锁上了。   苏清简为了行事方便,特意换上了这守城士兵的衣服。突厥人普遍身形高大,偏偏这一个身形矮小。所以苏清简穿着小兵的衣服,却并没有特别不合身。   她循着嬉笑声赶到了后院的一处厢房里,只听得里面的突厥兵粗鲁地说着什么。但显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苏清简顿时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四哥顶不顶得住。   她正要翻上屋顶去看个究竟,忽然里面一瞬间一片死寂。苏清简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果然这一群突厥兵已经全都断了气。舒少源正坐在一旁抱着胳膊生闷气。   但美人就是美人,舒少源即便是生气的模样也含娇带嗔,惹人怜爱。苏清简关上门,一眼扫过去,这些突厥兵身上全都找不到伤口,甚至连血也不曾流。这让苏清简颇有些汗颜,她怎么也学不会四哥这一手杀招。   苏清简坐到舒少源的身边,忧愁道:“四哥,计划全乱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舒少源瞥了她一眼:“早知道计划会乱,就该好好听我的话。现在你来扮成女子,其他事情交给我。”   苏清简总算是听了一回话,乖乖换上了四哥身上那件被她撕烂的衣衫。穿着那件不能蔽体的薄纱,苏清简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这件衣服,她穿在身上,像是个孤苦伶仃的乞丐。   舒少源一面换上突厥兵的衣服一面道:“你在这里等着,没事儿别穿着这一身乱跑。平白让旁人瞧见了吃亏。”   苏清简对于舒少源的话颇有微词,她既然都这么打扮了,自然是要去勾搭那个守城的将军。可不见面怎么勾搭呢?   此前他们在南淮山上的时候,每次她穿得清凉一些跟师兄们去泡澡,都会被白裕辰提出去狠狠批评一顿。四哥当时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好像是说,师兄弟几个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什么时候穷讲究起来了?   有时候苏清简觉得男人的心思特别难猜。尤其是白裕辰,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他总是莫名就吃起飞醋。以前觉得很正常的事情,他却眼里半点容不得。譬如她从七岁开始跟师兄弟们一起睡在大通铺,譬如夏天她光着两条胳膊跟师兄们打水仗,诸如此类。   那时候苏清简觉得师兄弟几个太通情达理了,对于白裕辰对她的管束也是一致表示愤慨。但是自打她回到王都以后,夏天若她敢光着膀子出门,几个师兄几乎是要生吞活剥了她。   再加上最近遇到的这个盛秋怀。苏清简觉得回去之后有必要去拜读拜读四哥写的话本子,了解一下现在男人都是怎么想的。   她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一边等一边胡思乱想,周围还有几个突厥兵的尸体。此情此景,她倒不觉得害怕。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也见怪不怪了。她爹爹虽然是个侯爷,家境显赫。但这显赫的出生并没有给她带来过任何的好处。   这些是苏清简回到王都之后才发现的。和她同龄的官宦家的女儿看起来都娇滴滴的,一举一动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话轻声细语,看到男子的时候还会羞红了脸。哪怕是谁对她们说话大声了一些,她们便已经是泫然欲泣。   倘若是王都的女子瞧见了这样的画面,八成得吓晕过去。白裕辰每每瞧见她不哭不闹的模样,总是要心疼她。她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但也很乐意享受白裕辰对她的温存款款。   正回想着之前的种种甜蜜时光,忽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苏清简侧耳倾听,脚步声步步走近。苏清简打起了精神,低头扯了扯已经被撕烂的衣衫。又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   来人已经快走进院子里,苏清简尖叫了一声,推门而出。她散乱着头发扑倒再地,嘴里惊慌的叫着救命。   她趴在地上,感觉到有脚步声走进。那人走到她身前,停住了脚步。苏清简缓缓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疑惑的眼睛。但在看清她脸的一刹那,那个人的目光收缩了一下,似乎被什么震慑到了。   原本只是低头看着她,但现在那个人忽然伸出两只手用突厥话不知道说着什么。苏清简瞥见他身后的舒少源,只他一人在场。他比了个手势,苏清简没有任何犹豫。指尖的刀片划过那人的喉管。   她从地上爬起来,那人还保持着弯腰去搀扶她的动作。舒少源上前一步,将这大将军的尸体摆放好,避免血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两人默契地开始处理现场。不多时便将这些突厥兵的尸体尽数藏了起来。待到处理苏清简杀死的那个突厥兵的时候,舒少源看着地上的一滩血,皱着眉头道:“小七,你怎么这么不讲究。你瞧这乌七八糟的,擦起来多难。”   苏清简吐了吐舌头,麻利地卷起袖子开始处理现场。四哥的洁癖近来有加重的趋势,这种事情是指望不上他了。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现场,苏清简已经累得快直不起腰了。舒少源从袖中取出一张□□,看他的神情是颇为嫌恶:“这是你三哥做的守城将军的人皮,我去易容。你去这宅子里随便寻件女子的衣服穿上。”   苏清简原本是想围观舒少源易容的全过程,但自从她闯了祸,便不敢再造次。现在事情进行得是很顺利,但是这城里几千守军也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出了岔子,怕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在这所旧宅子里翻翻找找,终于在一个女子的闺房里找到了几件没带走的衣服。苏清简比划了一下,还算是合身。她转到屏风后正准备换衣服,忽然间,脚下好像传来了轻微的敲击声。   009一汪祸水   这深宅大院的,有个把机关暗道不足为奇。这敲击声很有可能是叹息城的战俘。苏清简脑中灵光一闪,莫不是她哥哥就被关在这里吧?   这个念头一起,苏清简便按捺不住了。她努力听着声源去辨别敲击声传来的方向,但脚下的声音只响了片刻,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地面上也没有明显的机关暗道。   苏清简正仔仔细细搜索着这一片区域,外面传来了舒少源的敲门声:“衣服换好了没?”   苏清简着急忙慌整理了一下衣服,飞快开了门。舒少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颔首道:“不错,总算有点女孩子的样儿了。”   “先别管这个,四哥,我有事对你说——”苏清简说着将舒少源拉近了屋子里,压低了声音道:“我刚刚听到这下面好像有声音,我猜下面可能关着什么人。”   舒少源侧耳倾听,疑惑道:“我怎么没听到?你是不是自己碰倒了什么东西?”   “我又不傻,自己碰倒东西我还能不知道么。”苏清简不满地哼哼了一声。   “行了,这捕风捉影的事情先放一放。赶紧把这出戏演好了。”舒少源张开了胳膊。苏清简满腹心事地靠了过去,两人连体婴一般向门口走去。   守城将军带来的人正在门口翘首以盼。临近朱红色的大门,舒少源低声道:“你不是和王都的花魁娘子关系很好么,她平日里在男人身边什么样,你现在就学着什么样便好。”   苏清简回想起花魁姐姐柔若无骨的腰肢,烟视媚行的神态,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万种。起先她觉得有趣,也学过,而且一学一个准。便在于白裕辰相约的时候也扭着腰去见他,她记得他当时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是要吃人。   她觉得越来越迷糊了,好像离开了王都,原本许多不能做的事情便都能做了。苏清简斜斜地靠在舒少源的怀里,娇嗔道:“将军这就要走了吗?”   ‘   舒少源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他伸手拉开了大门,守门的士兵立刻上前一步。舒少源一脸不悦地对那两名士兵说了一通突厥话,随后又对苏清简温存款款低语了几句。   苏清简立刻嗲声嗲气道:“将军就走了吗?人家一个人在这里好怕怕……”   最后一个尾音绵长地拖了几拖,几个突厥兵听得都是心头一颤。舒少源也是虎躯一震,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啪地把门给拉上了。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舒少源去做便好,苏清简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回到了宅子里。而舒少源却顶替了那大将军开始在城中发号施令。   突厥兵治军素来不严谨,前几次大举进犯大业,都是因此落败。但每一次突厥进犯都会大举烧杀抢掠,对于女人更是□□掳掠无所不用其极。大业的女子深受其害。可是这一次很奇怪,来到叹息城内,突厥兵却出奇地自律,占用的也都是些空宅子,甚至连青楼也没有踏入一步。   看这里的许多禁令,舒少源可以猜想到其中的缘由。必定是有深谙大业治军之道的人指点。而这个人非盛家后人莫属。当年盛家和苏家同是靠马背上的军功发家,盛家又以治军严谨闻名天下。   舒少源身边的副将是个中年男子,看起来很忠厚老实。所以当舒少源试探着提出建议,让城中的突厥兵释放一下自己的天性时,他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将军!您忘了临行前盛先生的嘱托了吗?”   “我当然记得。只是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发生什么事。何况守城那个姓苏的小子都被活捉了,怕什么呢?今日发生的事情,你可知晓了?”   突厥副将摇了摇头:“和那个女人有关么?”   “将士们都憋久了,见到个女人都跟不要命似的。为了争一个女人,差点闹出人命来。盛先生也教导过,凡事亦疏导,不宜一味禁止。否则物极必反。我看最近军心都有些浮躁了。”   舒少源这一通忽悠,突厥副将听得一愣一愣的。最终还是乖乖下去传达了命令。   不过这大业边境内的女人都已经逃难走了,大家伙儿也没什么好娱乐的,只能赌钱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加上前线传来了突破平西关的好消息,突厥人已经进入了提前庆祝的氛围。一时间人人都在醉生梦死。   人人都知道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得了一个美人,成天厮混在一起。经常能听到将军的房间里传来放浪的笑声和一些和谐的声响。那美人每次露面,都看得突厥兵们心里痒痒。   苏清简靠在舒少源的怀里,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搬的救兵还要几天才能来?”   “就这两天了,突厥的两条侧翼已经绕过了城墙进入了腹地,即将和平西关这一支军队汇合。到时候就等咱们大业关门打狗了。”舒少源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   那副将像两人走来,舒少源忽然揽住苏清简的腰,胳膊一个用力将她送向自己,然后俯身轻轻吻在了她的额头上。随后爽朗地大笑起来,苏清简看着四哥这一脸猥琐的笑,一面娇嗔着一面伸手用力拧了他一把:“讨厌——”   舒少源挨了一通很掐,还得装作很受用的模样。两人在外人看来全然是语言不通,但还能打情骂俏的模样。副将并没有识趣地走开,而是上前抱拳道:“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舒少源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一面伸手捏着苏清简的脸蛋,一脸色1欲熏心:“什么事?”   “城中有士兵在这个女人出现的宅子里发现了几具尸体!”   舒少源变了脸色,松开了苏清简:“什么尸体?”   “有两个是守城的,还有几个是步兵营的。因为这城中换防的人手较足,所以三日轮岗。起初来换防的人没见到他们,以为他们是偷懒了。但接连两三次都是如此,才发现不对劲,这才上报了!”   舒少源听完副将的禀报,神色愈发难看。忽然,他回身一把揪住了苏清简的衣领:“说,你是不是大业的探子?!”   苏清简根本听不懂两人说什么,但配合着舒少源的反应是惊慌失措,连连摆手讨饶。一个说着大业的官话,一个说着突厥话,两人根本是鸡同鸭讲。   为了扮柔弱,苏清简还挤出了几滴泪来。她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舒少源看得于心不忍,便对身旁的副官道:“这个女人连突厥话都不会讲,而且杀鸡也没力气,我觉得不像是大业的探子。”   副将沉声道:“这可未必,盛先生说过一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觉得很有道理,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舒少源露出了一脸的不舍,但再看看副将坚决的神色,又十分犹疑。半晌他才缓缓道:“不如这样,你把她和那些战俘关在一起。若真是个探子,一定会露出马脚。”   副将虽想杀了这个祸水,但将军既然已经做出让步,他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便命两名士兵上前来押解苏清简。   苏清简急了,一把抱住了舒少源的胳膊,张牙舞爪地叫道:“将军,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这十一日的恩情,那得有十一年的恩了。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这至少也修了千儿八百年了,你不能翻脸无情啊——”   舒少源掐指算了算,师妹这个算数还是一如既往烂的清新脱俗。幸好突厥人也听不懂她的话,否则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副将回头看了看舒少源,他还是对这个女人恋恋不舍。不过在是非问题上,将军能这样让步证明他还是顾全大局的。   苏清简一路上被两名士兵拖着走向了城中的将军府。她这几日一直在这里虚耗着。听说这里是之前哥哥的居所,她便特别上心。只是碍着多少双眼睛看着,不好大动作翻翻找找,只能在晚上来探一探究竟。   探来探去却没有找出什么密道入口,只是脚下传来的声音越发近了。直到那一日,她听到了有节奏的三短两长的叩击声。苏清简觉得很耳熟,说不上来在哪里听过,但却让她忽然坚信了一件事——哥哥一定就在这地下的某处!   穿过将军府的重重回廊,苏清简被带到了一处院落里。那副将抬脚踹开了大门,苏清简被带进了屋子里。这里便是哥哥此前就寝的地方,南窗下还摆着一张书桌。上面有几幅字画。   她知道哥哥自小就喜欢吟诗作画,只是身为将门虎子,他却不得不背负着家族给他的重担,前来这战场杀敌。   苏清简记得哥哥从小便心地善良,还跟她一起救过树下摔伤的小麻雀。这样一个人,让他看到战场的鲜血淋漓,个中滋味她几乎可以想象。所以那一条弃城的命令传来,他虽是遵从了,却依旧要留在后方带着百姓一起逃走。   副将拍了拍那张床的床板,那张床缓缓沉了下去,露出一截台阶。两名突厥兵推着苏清简下了台阶,床板便又在她的头顶合上了。   地下一片昏暗。苏清简好半天才适应了下面昏暗的灯线。她一步步拾级而下,那有节奏的撞击声传入耳中。苏清简犹疑地轻唤了一声:“有人吗?”   “阿简?”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清简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她快步走了下去,转过一堵墙,昏黄的灯光摇曳着。旁边立了一人,那与她相似的眉眼间透着欣喜若狂与隐隐的忧虑。   苏清简再也顾不得许多,飞跑了过去,纵身扑进了苏琅轩的怀里:“哥哥——”只这一声便哽住了。来之前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和哥哥将,这十年来受的所有委屈她都记在心里,想着有一天要同哥哥讲。可是真正见到这个人,所有的委屈便都无关痛痒了。   苏琅轩抱紧了怀中的妹妹,他记得小时候抱她是那么轻巧,现在依旧是瘦弱。那时候她胆子小,总是瑟缩在他的怀里,仿佛他就是她所能依靠的唯一。   这样胆小的妹妹,如今却只身一人来到了这血腥与杀戮的地狱,前来救他了!   苏琅轩也有些哽咽:“阿简,我在这里听到你的声音,还以为幻觉。心里希望是你来了,有希望不是你。这里这样危险,你——”   “哥哥,你不必担心。我有法子救你出去,我们——”   苏清简话音未落,便听到头顶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听说话声是突厥人来了!   010一条亵裤   突厥士兵折返得这样迅速,苏青简也有些惊讶。但苏琅轩却忽然大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尽管他现在也是手无寸铁。   “阿简,你在我身后藏好。”苏琅轩上前一步,苏青简这才发现哥哥的手腕和脚腕上都锁着铁   链。因为长时间的磨损,手脚都红肿破了皮。   她咬了咬牙。苏家虽然是武将世家,可哥哥是侯门嫡长子,自小也是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些突厥人真是该死!   地牢的门轰然打开了,无数突厥兵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副将,他站在台阶上大喝了一句突厥话,两旁的士兵便冲了过来。   苏琅轩虽有心保护苏青简,无奈手脚被绑,加上气力不济,根本抵挡不了这些突厥兵。他原本以为兄妹相见会是如何欢喜的情形,却没想到匆匆一聚之后便是永别。   就在苏琅轩心中绝望之时,忽然间地牢内一道白绫铺展开来。苏青简纵身飞了出去,那翩然的白绫忽然间成了杀人的利器。所到之处,突厥兵尽皆应声倒地。   突厥副将大骇,回身欲走,却被柔软的白绫锁住了喉咙。苏青简手中未加停顿,顷刻间将涌入的突厥兵杀了个干净。   她回过身,原本是想拉哥哥离开,却对上了一双惊愕的双瞳。苏青简下意识地收起了白绫,有些不知所措。在哥哥的心里,她一直胆小怕事,需要人保护。可如今她却在他的眼前这样残忍地杀人,哥哥一定会觉得她变了。   苏青简忽然有些不敢看苏琅轩,她怕看到他眼里的疏离与失望。于是转头向地牢的出口走去。   刚走了一步,却听到身后哥哥沙哑的声音:“阿简,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只是这一句简单的话,苏青简却觉得像是一记温柔的重击砸在了她的心上。   是啊,吃了很多苦。她想这样告诉他。   七岁那年,当她光着脚踩过满地烧红的炭火闻着自己的皮肉烧焦的味道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以后会吃很多的苦头。哥哥也一定没有想到,否则不会逼着她离开侯府,拜空溟先生为师。   为了这一身的武艺,为了空溟先生满腹的才华,为了治国平天下的雄韬伟略。在南淮的每一日每一夜,她都不敢有所松懈。   忍饥挨饿不过是寻常,生病受伤也渐渐稀松。这么多年的苦吃下来,却从来没人问过她。   苏青简觉得喉咙有些哽咽,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其实也没有吃什么苦头。师兄们对我很好。”   苏琅轩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阿简,我们回王都去。你现在长大了,哥哥一定为你挑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离开苏家过平安的日子。”   苏青简觉得鼻子有些酸,却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回王都后要让哥哥见见。”她说着拉着苏琅轩的手出了地牢。   叹息城内已经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砍杀声。他们走到将军府的门口,只见不少突厥兵弃甲曳兵狼狈逃窜,后面跟了许多西岐的兵马。   苏琅轩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青简大略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但没有提到空溟先生的计划。苏琅轩一边听一边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你见过盛秋怀?”   “嗯,他现在投靠了突厥人。还抓我过去,说什么要我嫁给他。我觉得这个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苏琅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其实盛秋怀和你从小便认识了,你们还真是订过娃娃亲的。”   苏青简倒吸了一口凉气:“娃娃亲?!他们盛家不是被抄家了么,怎么会——”   “那之前我们俩家的关系很好,时常走动。盛秋怀大你几岁,每次见你被欺负的时候总是出来帮你。小时候你老是跟在他后面,他便逗你,问你愿不愿意嫁给他。你答应了。两家的爹娘便动了心思,结了娃娃亲。可惜后来盛家出了那样的事情。”苏琅轩的目光里有些遗憾。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都是说着玩儿的。他不会还当真了吧?”   “也许吧。不过我这一次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他。”苏琅轩拉着苏青简退后了一步关上了院门,   “阿简,此番叹息城之事颇有蹊跷。”   “什么蹊跷?”   “我在离开之前便感觉到了,叹息城内有突厥人的内鬼!突厥人多日围而不攻,却在王都下令的弃城一刻忽然攻打叹息城。这巧合未免来的蹊跷。可惜我没时间找到那个内鬼。”   苏青简思忖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道:“哥哥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   苏琅轩看了妹妹一眼,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无论这个人是谁,我都不愿意怀疑。”   苏青简没有多问,军中出内鬼势必是要铲除的。既然哥哥不愿意说,证明这个人跟哥哥的交情不浅。这样一个人想查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西岐的兵马很快占领了叹息城。不多时,舒少源和陆天杭便一齐来到了将军府。一见到墙角边正在嘀嘀咕咕的兄妹俩,陆天杭便不满地叫了起来:“好啊小七,大哥累死累活打仗,你倒好,一个人在这里躲懒。”   苏青简见是大师兄,便拉着苏琅轩的胳膊走到他们身前:“大哥,四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哥哥苏琅轩。”   两人上下打量了苏琅轩一眼,拱了拱手:“久仰久仰,常听小七提起,今日总算得见真人了。”   苏琅轩笑了笑,抬手施礼:“小妹承蒙几位照顾,在下也是不甚感激。此番若能回王都,必定要请二位好好喝上一顿。”   “什么叫若能回王都,回不回去是早晚的事儿,苏兄不必担心。”陆天杭朗声笑道,“对了小七,你的行李我都给你带来了。”陆天杭说着将身上的包袱丢给了苏青简。   她一把接过,忽然想起在仲兴城里给哥哥买的礼物。于是她飞快从包袱取出里面那条异域风情的裤子,两手提着抖了抖,一脸欣喜道:“哥哥,我来的时候给你买了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苏琅轩,舒少源和陆天杭的目光落在那条裤子上,齐齐变了脸色。苏琅轩一把握住了苏青简的手,忙不迭把那条裤子收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阿简,这种东西就不要光天化日拿出来了。”   “怎么了?哥哥你不喜欢吗?”苏青简瘪着嘴看着哥哥。   他涨红了脸,点头道:“喜欢喜欢,可是这么私密的东西还是不要让旁人看见的好。”   “不就是条裤子么,旁人看见怎么了。四哥和大哥又不是外人。”苏青简冲着两个师兄挑了挑眉。陆天杭和舒少源奋力憋着笑,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苏琅轩咬着牙问道。看苏青简一脸茫然,他低声道,“这是男子的亵裤!”   “……”   舒少源和陆天杭瞧着小师妹三观俱碎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苏青简羞红了脸,恨不得立刻去仲兴城砸了那个碧眼黄毛老板的店。   她使劲跺了跺脚,叫道:“你们不准笑!哼!我还给大哥带了礼物,大哥你笑得这么厉害,我不给你了!”   陆天杭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听说苏青简给他带了礼物,连连摆手:“啊哈哈哈哈哈……不……不用了……大哥……大哥消受不起啊!”   说话间,苏青简已经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堆琳琅满目的宝贝,晃得陆天杭睁不开眼。这是盛秋怀给苏青简的,她虽然不大在意,可是想到大哥喜欢就给带回来了。没想到陆天杭这么笑话她,一气之下苏青简决定不给他了。   陆天杭止住了笑,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将军府里传来了陆天杭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我的宝贝——”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陆天杭都像一块膏药一样黏着苏青简。舒少源看在眼里,私心觉得大师兄再插上个尾巴就能摇起来了。   苏青简闹了个乌龙,回到厢房休息的时候,一脸惆怅地看着包袱里的另一条裤子。那是她给白裕辰带的,现在看来是送不出去了。   正心烦,屋里忽然进来一人。苏青简无需抬头也知道是谁。舒少源俯身拎起那条亵裤笑道:“你这一条莫不是要送给白裕辰的吧?”   苏青简撇了撇嘴:“不送了。”   舒少源自行比划了一下:“倒是挺适合我的,不如送我好了?”   “你要喜欢就拿去吧。”苏青简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我这一回算是白来了,最后什么礼物也没给白哥哥带回去。你说我还能送他什么好?”   舒少源一面收起那条亵裤一面道:“有你这么死心塌地想着他念着他,还要什么礼物。”   “那可不行,每次他从王都回到南淮,都会给我带礼物。我好不容易出这么一趟远门,总不能空手回去吧。”苏青简蹭的坐了起来,一条胳膊搭在了舒少源的肩上,“对了,上次我在突厥的军   营里看到阿史那摩邪腰上的刀,好像是把宝刀。要不然就把那个送给他?”   “这主意不错。明日大哥会和西岐的援兵一起去围堵突厥那帮人。我们以逸待劳,等突厥兵撤退到这里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做什么。”舒少源一面说着一面握住了苏青简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她离他近在咫尺,可脑袋瓜子里想的全是另一个男人。   舒少源这句话说到了苏青简的心坎里。之前因为亵裤带来的不快尽数驱散。她想了想,将盛秋怀送她的那些东西全都塞给了舒少源:“这些东西反正我也不需要,送给你了。”   舒少源正要接过来,窗外忽然蹿进来一道身影。陆天杭负手走到两人身前,正色道:“四弟,小七,师兄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011自作自受   两人警觉地望着陆天杭。他的一双眼睛从进来开始就紧紧盯着那包东西:“师兄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苏青简撇了撇嘴:“马马虎虎吧。”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陆天杭瞬间变了脸色。他捂着胸口踉跄着退后了一步,满目悲怆:“小七,你竟然说出如此教人寒心的话。大哥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六个师弟妹拉扯大,就是养出了你这样的白眼狼么?回想起十年前,大雪封山。我们断水断粮,为了养活嗷嗷待哺的你,大哥我愣是含化了雪水喂你,你才能活下来!你居然不思回报,我真是白养活你了!”   陆天杭一边说着一边痛苦地摇着头,似乎已经不堪忍受苏青简的翻脸无情。   苏青简怕他再说出什么恶心的话来,连忙道:“这些东西我都给四哥了,大哥你想要就跟他要。”   这一盆祸水猝不及防泼到了舒少源的头上,他原本还想挣扎两下。但看到陆天杭这如狼似虎的眼神,立刻偃旗息鼓,乖乖把这些个东西全都交给了他。   陆天杭抱着一堆宝贝欢天喜地蹦跳着出了门。舒少源和苏青简简直没眼看大师兄这没出息的模样。也不知道将来谁能受得了大师兄这老妈子一样的性格。   不过不管他们受不受得了,翌日清晨,陆天杭便和西岐的兵马一同启程了。其余的士兵在处理叹息城中突厥兵的尸体。   为了保证消息不外泄,叹息城昨日是屠了城。没有一个突厥兵能逃出去的。   苏琅轩在城墙上看着堆积如山的尸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即便是在边关三年,他依旧是见不得这样血腥的景象,哪怕那是敌人的尸首。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业和突厥一定要打仗。每一次的战争都只会造成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战火离乱的痛楚,哪怕是亲眼见到,恐怕也不能体会到十分之一。   城墙上的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忽然一件风衣搭在了他的肩上。苏琅轩回过头来,见是苏青简,这才稍稍露出了些许笑意:“阿简,此处风大,你还是回去吧。”   苏青简钻进了苏琅轩的怀里,伸手从他身侧将那件披风拉到了身前,嬉笑道:“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玩儿的那个游戏吗?”   苏琅轩笑了笑,温柔地瞧着他身前的小脑袋:“当然记得。”   冬天的时候,他每次披上狐裘或是披风,妹妹总喜欢钻进他怀里。他用披风将小小的她包裹起来,外人看来就好像只有一个人。   苏青简原本还露出了一个脑袋,忽然瞧见不远处舒少源走了过来,便将头缩了进去。想要等到他走近的时候吓他一跳。   舒少源走到苏琅轩的身侧,并没有仔细去打量他。他望着远处的一片空茫的青山绿水,负手道:“苏兄是在忧虑前方的战事么?”   苏琅轩笑了笑:“阁下是空溟先生高徒,有七位在,抵得上千军万马。如此布局,已然是胜券在握。我只是在想,阿简与我分别多年,不知道她现在脾性都变得如何了?”   苏青简顿时紧张了起来,竖起耳朵去听舒少源怎么夸她。   舒少源沉吟了片刻,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小七她么——现在脾气暴躁,好吃懒做,满脑子坑蒙拐骗偷。小时候隔壁山上黑虎寨的山大王石劲说了她一句丑丫头,被她追着打了好几年。平日里臭袜子总要积攒个七八天才一次性洗完。下山之后骗走了十几个小孩儿的糖葫芦。总之非常恶劣。”   这一番话,听得苏琅轩频频咋舌。但事情还没完,在接下来的小半个钟头里,舒少源把苏青简从小到大的糗事一五一十数落了个遍。   说到最后,苏青简终于气不过,一把掀开了披风钻了出来。舒少源面色大变,连退数步:“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青简步步紧逼,眼中寒光闪闪。舒少源眼见着今日这一劫是躲不过了,心中哀戚地想着。师父不是号称天机神算么?为何没能算出他这一遭会有血光之灾?   苏琅轩原本是满怀着笑意看着两人打闹,心中感慨着妹妹还是如此天真无邪。但是两人打着打着就画风就变了。苏青简一掌拍在城楼上,一块巨大的砖头轰的掉了下去。   舒少源还没来得及庆幸躲过一掌,又是一拳袭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整个城楼已经是七零八落。   这哪里是玩闹,这分明是拆墙来了!就是突厥人攻城也没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留守的西域士兵全都看呆了,躲闪到了几丈远的地方。苏琅轩隐约觉得头痛起来,而且看两人这架势大约要持续许久。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径直下了城楼。   苏青简这一通运动下来,只觉得酣畅淋漓。此前那些人根本都不是她的对手,唯独是四哥还能跟她过几百个回合。但接下来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舒少源捂着受伤的脸,愤愤不平地走在苏青简身旁,嘟嚷道:“要是王都的姑娘知道,她们的‘玉笔公子’一张俊俏风流的脸被伤城这样,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苏青简觑了他一眼:“四哥写的那些话本子还真有人乐意去看么?”   “这是自然。我新近完成了一本《喜劫良缘》,整个王都几乎是人手一本。”舒少源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册线装的书塞进了苏青简的手中,“喏,这是我的手稿。天下间只此一本!”   苏青简知道四哥的墨宝在大业如今是个什么价位,于是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手心。她一面翻动一面问道:“那这书里写的都是什么?”   “这本书的主人公你还认识,就是南淮外西山上的那个山匪,石劲。”   苏青简看着书名,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她蹙眉道:“你这本书不会是讲的石劲和他抢来的压寨夫人林春花的故事吧?”   “正是。”   苏青简听到这个回答,顿时咬牙切齿。盛秋怀那么一个大好青年被毒害,原来根源在这里!舒少源这家伙,简直堪称王都毒瘤!   她愤愤地攥着那本书,瞪了舒少源一眼,大步走进了将军府。舒少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紧跟着她进了屋。   这厢苏琅轩正点了小火炉准备煮茶。秋风萧瑟,看窗外簌簌枯叶飞舞,煮一杯清茶,也是人生一件写意之事。   但苏青简和舒少源一见到那小火炉的水烧开了,顿时惊喜地叫了起来:“哥哥,我们今天这是要吃火锅么?!”   苏琅轩看着苏青简这一脸希冀的模样,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忍痛焚琴煮鹤,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些简单的食材来涮涮。   这偏远之地,想要大鱼大肉是不可能的。城中的粮食也浪费不得,所以可以涮的东西并不多。苏琅轩这两年在边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但他生怕苏青简吃不饱,所以一直往她碗里夹菜。但这顿饭还是太素了,吃着吃着,苏青简忽然对舒少源道:“四哥,要不然你看看天上有没有麻雀,打两只下来也不错。”   “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来的麻雀。深宅大院的,老鼠倒是不少。要不然给你捉两只?”   “行吧。还有我们之前去的那个院子,后院长了些荠菜。也可以挖了带来。这顿吃不了留着下一顿也好。”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将军府的院子里还有个池塘,里面有不少锦鲤。回头我去捞一些,说不定还能捞上来些鱼虾蟹什么的?”   “……”   两人热火朝天讨论了半晌。苏琅轩咋舌道:“你们在南淮的山上是过了多清苦的日子,怎么什么都吃?”   “非也非也,正所谓,食色,性也。此乃师父的良苦用心,为的就是让我们师兄弟可以尝遍世间百味。”舒少源捞起了锅里最后一根青菜,就着干粮吃了下去。   苏琅轩算是瞧明白了。当初空溟先生收徒,王都一时间万人空巷。这几个应星运而生之子中选时,是人人艳羡。却没想到过得都是这样的苦日子。   看着苏青简清瘦的身形,苏琅轩心中不无心痛。但却从未后悔过。毕竟当时的情势,只有这一条路能让妹妹活下去了!   苏青简和舒少源吃了这一顿饱饭之后,还没来得及舒坦地睡一觉,好日子就到了头。   他俩在城楼上造成的大规模破坏,如今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为了保证突厥人败退时路过此处不心生疑窦。他俩只能苦哈哈地在寒风里砌起了城楼的墙。   此时此刻,苏青简才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打架一时爽,收尾哭断肠。   一连九天,苏青简觉得自己简直要和这城楼融为一体了。她舒展了一下四肢,极目远眺。忽然间,远方仿佛有人头攒动。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城中的西域兵马便有了动静。这几天城楼上的西域兵都是穿着突厥人的盔甲,其他人马在城中埋伏了起来。   苏青简蹲下身,探出半颗脑袋望着远方:“四哥,突厥人这号称雄师百万,怎么这么容易就败了?”   “突厥人好狂言,你又不是不知。前些年养牛羊,不过是养了几千头,都敢号称上万。这林林总总合起来不到四十万人马,一吹起来就是百万雄师了。”   “还有这么一说?”   “可不是。别说突厥了,大业和西域这些小国都是如此。譬如这一仗若是得胜,你的战功要怎么报?”   “空溟先生关门弟子苏青简,夺取叹息城,协助六位师兄大破突厥。”苏青简老老实实回答道。   舒少源看着越来越近的突厥兵,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样一来你几乎等于没有立战功。这军中上报的规矩,譬如在砚山截杀了一支突厥小队,你就得说砚山大捷。杀敌上千。像叹息城内的突厥兵,就可以说杀敌过万。”   苏青简掐指想要算清楚,舒少源按下了她的手:“凭你的聪慧,还是不要进行算术这般高难度的活儿了。你看那边那个领头的将军,是否有些眼熟?”   苏青简眯起眼睛瞧了瞧,压低了声音道:“我认识,阿史那摩邪。是突厥精骑营的大将军。”   “而且还是突厥可汗的长子,未来突厥的继承人。杀了他,你这军功可算是首功了!”舒少源拍了拍师妹的肩膀,“去吧,小七——”   012大败突厥   苏青简犹疑地看着舒少源:“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不去?”   “因为我打不过这个人。”舒少源两条胳膊一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舒坦地靠在了城楼上。   苏青简哼哼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敢情师父和你们筹谋的时候不带上我,算计的时候倒是把我算进去了。”   “师兄们怎么会算计你呢。这是把最大的功劳都给了你啊,傻丫头。”舒少源伸了个懒腰,“一会儿突厥兵进城,事情就交给你了!”   苏青简探头瞧了瞧,阿史那摩邪带领的军队已经近在咫尺。她几乎都可以看见他身旁的盛秋怀。   这样的白衣文士,合当执笔南窗下,与书香墨香为伴。却断然不该出现在充满杀戮的战场之上。苏青简眼瞧着盛秋怀,低声对舒少源道:“四哥,昨天我还听哥哥说了。我和盛秋怀小时候还有婚约呢。”   舒少源刚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听到这句话,立刻攀上了城楼挤在苏青简身旁:“小七啊,四哥方才忘了跟你讲了。你收拾阿史那摩邪的时候顺带着把盛秋怀也给收拾了。这小子一肚子坏水,指不定什么时候再造成咱们大业生灵涂炭呢!”   “那可不行,我七岁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找个机会我还得问问他小时候的事情呢。”   两人说这话,城门便缓缓打开了。这一招瓮中捉鳖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突厥兵上钩了。   但就在突厥兵即将踏过护城河的一刹那,盛秋怀忽然行至阿史那摩邪身侧。他不知道说了什么,一整支军队停了下来。   苏青简皱起了眉头,向另一侧看去。从城楼上可以看到将军府,就算是隔了很远的距离,她依旧能一眼认出她的哥哥。此刻苏琅轩已经整装待发,换上一身盔甲,果然也是威风凛凛。   他似乎感觉到了城楼上的目光,便抬头向她看去。两人四目相对,苏青简对他比了个小心谨慎的手势。苏琅轩似乎没有明白,只是想向她挥了挥手。   “四哥,事情不对啊。盛秋怀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下面突厥人大声嚷嚷了一句。舒少源变了脸色:“不好,阿史那摩邪要见守城的将军。”   “那你赶紧扮上啊!”   “现在来不及了。”没想到事情在最关键的节点上出了问题。突厥人不进城,这稳操胜券的一仗,恐怕胜负难定了。   忽然,苏青简站了起来:“没办法了,只能擒贼先擒王了!”说罢,未等舒少源阻止,她已经一个纵身从城楼上飞跃了出去。   突厥的兵马原本正看着叹息城的城门,忽然间从数十丈的城楼上飞出一女子。她一袭黄衫,袖间飞出两道白绫,恍若惊鸿。   当日在骑兵营中,不少人见过她。此刻突厥兵忽然一阵慌乱。盛秋怀高声叫道:“保护大将军!”   突厥兵马迅速反应过来,急忙抢上前来挡在阿史那摩邪身前。队形还未来得及站稳,苏青简已经落在了阵前。   秋风之中,她的裙裾随风轻轻扬起。她抬手指向阿史那摩邪:“突厥未来的可汗是么?我要和你单挑!”   城楼上舒少源捂住了脸。方才分析战局的时候她明明挺聪明的,怎么临阵又犯起傻来了!这种时候,阿史那摩邪怎么可能冒着危险跟她单挑?   忽然,舒少源听到了一句声音的大业官话:“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此时此刻,舒少源才感觉到世界的奇妙。一个傻子不够,还总有别的傻子来凑成一对。   阿史那摩邪策马上前,手中一柄宝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把刀上还沾染着血迹,却没有丝毫卷刃。   然而此时苏青简也惊呆了。她方才只是觉得她这么美若天仙的出场,总得来个气势恢宏的开场白。没想到阿史那摩邪居然应战了,而且还骑着马气势汹汹向她袭来。   一把弯刀横扫过来,苏青简飞身跃起,又翩然落在了他的刀尖。阿史那摩邪大喝了一声,挑起刀尖。但苏青简已经轻灵地落在了他身后的马背上。   白绫忽然缠绕在阿史那摩邪的脖子上,他反手向后斩去。刚刚绷直的白绫立刻断了一截。苏青简及时避开了这一击,轻巧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阿史那摩邪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白绫,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仿佛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阿史那摩邪心中升腾起不详的预感,那是一种弱者在身处险境时的直觉。   他们突厥号称虎狼之师,可他却因为一个女人的笑容就心生畏惧。但此刻,阿史那摩邪来不及多想了,他断喝了一声:“上!”   一种突厥兵立刻围攻了上来。与此同时,城中的西域兵马也涌了出来。一时间战鼓声大振,四下喊杀声震耳欲聋。   舒少源在城楼上看着无数突厥兵涌向苏青简,像是一波浪潮要将她淹没。忽然,水面翻起白色的漩涡。刹那间血雾升腾。   苏青简面对这么多野兽一般的突厥兵围攻,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四周战鼓擂擂,恍惚间让她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夜晚,四周也是围满了人,她的面前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周围鼓声震天。   所有人都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她心下一慌,手上就失了准头。一瞬间鲜血迸射,溅了她一身。   舒少源也感觉到了不妙,即便是在城楼上他也能感觉到她的不知所措。原本小七是他们之中功夫最好的,这千军万马也不该能伤她分毫。   可现在,她手下杂乱无章,四周的突厥兵近不得身,她却也漫无目的左突右击。战事越久,对她,对于叹息城都很不妙。   舒少源站在城楼上,对着苏青简大喝了一声:“小七,杀了阿史那摩邪!”   苏青简被这一声一震,仿佛忽然间清醒了过来。她纵身跃起,掠过众人的头顶。鹅黄色的衣裙已经是血迹斑驳,手中的白绫也变成了红色。   阿史那摩邪横刀格挡,苏青简的白绫却径直击在了他的刀背上。看似绵软的白绫此刻却仿佛是岩石,这一击震得阿史那摩邪虎口发麻。   四周的突厥兵涌上来挡在阿史那摩邪身前,齐齐举起盾牌防守。苏青简忽然顺手抽走了一名突厥兵手中的刀,一刀横扫过去。手持盾牌的突厥兵只觉得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这一击震得散了架。   手中的盾牌生生被砍成了两截。这一刹那,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感觉到了恐惧。哪怕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对于这样强大力量的恐惧却是无所遁形。   阿史那摩邪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周围的突厥兵血肉横飞。而眼前的女子,踏着鲜血而来。手中的白绫系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无法呼吸,痛苦地仰头看着站在马头上的她。   出征前他曾问过天神,这一战他将会如何?占卜的结果是,他将会死在星辰之下。   他以为黑夜都是危险的,白天他便可安然无恙。却原来,是这样一颗星辰……   苏青简杀完阿史那摩邪,双手已经有些颤抖。周围再无突厥兵敢近前。她抬头看向四周,忽然瞧见了不远处被几个突厥兵保护着的盛秋怀。   主将一死,整个突厥兵军心打乱。盛秋怀隔着重重防护看着她,目光交错。苏青简抽出了袖中剩余的白绫,丢弃在了阿史那摩邪的身上。   她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巧地飞起,像是一片轻盈的叶子。   苏青简落在了盛秋怀的马背上,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突厥兵不敢轻举妄动。她低声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盛秋怀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当然,分别不久你便忘了么?”   “我不是说上次,我是说小时候。”   盛秋怀怔住了,眉宇间忽然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是,我们小时候认识。你都记起来了?”   苏青简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是哥哥告诉我的。我知道哥哥被俘却没死是因为你,所以我不杀你。不过下次见面,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好。”盛秋怀感觉到脖颈下的手根本没有用力。   苏青简直起身看着城楼上的舒少源,忽然道:“对了,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她顿了顿,提高了声音,“不要再看四哥写的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了!都是骗人的!”   说完飞身走了,留下了哭笑不得的盛秋怀。   舒少源没听到苏青简说什么,下面砍杀声太大。他只是看着苏青简飞上了城楼,心中虽是关切,面上却只是装作漫不经心:“今日的任务完成得有些狼狈啊。”   “不是挺干净利落的。”苏青简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   “行了,接下来的事情与你无关了。你去换身衣裳吧——”   话音未落,两人听到了更大的喊杀声。他们攀在城楼上看去,只见大业的兵马汹涌而来。为首的正是他们的师兄弟!   他们全部身披盔甲,眉宇间尽显英气。苏青简激动地朝他们挥了挥手,陆天杭正要回复她。忽然身下的马一沉,整个人滚到了地上,狼狈地吃了一嘴的土。他只得无奈地加入了厮杀之中。   两面围堵,突厥兵这一仗几乎是兵败如山倒。但最终盛秋怀和一些残兵还是逃回了突厥。   打了胜仗,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得胜的喜悦。突厥兵气势汹汹而来,又铩羽而归。这一次迎头痛击简直是大快人心。   但苏琅轩注意到,带领众人打赢这一场仗的七个师兄弟却神色平静。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他们的胜利。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师妹和他说的话,隐约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只是觉得,空溟先生这七个徒儿着实是卓尔不群。只是初出茅庐小试牛刀,却已经可以名震天下。   这一场仗的荣耀,足以让他们在王都之中站稳脚跟。   捷报传回王都,天子听闻喜讯,龙颜大悦。下令举国欢庆。   突厥人此前对大业的无数次侵犯,都让他烦恼不已。这一次更是狼子野心,势如破竹地攻下了大业五座城池。他在宫中是惶惶不可终日,朝中的大臣们也是忧心如焚。   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空溟先生的七位高足竟然设下奇谋。迅速力挽狂澜,将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着实是大快人心!回来之后,定必要将这几人好好封赏一番。   013春风得意   而七人的光辉事迹也在短短几日内传遍了大业,一时间他们成了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人人都在议论着空溟先生这七位高徒是如何惊才绝艳。   而此刻,大英雄们正围着小火炉涮着火锅。一同涮着火锅的还有苏琅轩。   他看着七人吃得大汗淋漓,哧溜得毫无形象,觉得有些不忍卒睹。行军几日,没到一处城镇,七人都是人模人样。尤其是有姑娘夹道欢迎的时候,更是风姿绰约。   此刻正在奋力和陆天杭抢夺一块肥牛肉的舒少源,简直所行一路都快被瓜果砸破脑袋。而他的妹妹,竟然也迷倒了大业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   苏青简捞起几根金针菇放在碗里,凑近舒少源道:“四哥,我看了你写的话本子。忽然发现写的可真不错。我看你最近存了些手稿,能不能给我看看?”   舒少源一听苏青简喜欢,忙不迭指了指身后的行李箱:“都在那里,你喜欢就去看。这一本我可是以你为原型写的!”   苏青简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是不是把我和白哥哥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也写进去了?”   听到这话,苏琅轩忽然咳嗽了一声:“阿简啊,哥哥有句话早就想对你说了。你可知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现在长兄如父。你的婚姻大事,哥哥必须得关心关心了。”   话一出口,正埋头呼哧呼哧吃得开心的师兄弟几人齐齐抬起头来。陆天杭一拍大腿:“说得好啊!我虽然跟小七没血缘关系,但总算也是当亲妹妹看的。小七你和姓白的那事儿,我早就不顺眼了。现在你亲哥来了,我得说道说道。”陆天杭竖起一根手指,“别的不说,就一条,他那年纪都能当你爹了!”   苏琅轩一听,面色顿时黑了下来。苏青简慌忙解释道:“才没有!白哥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也就才三十多岁吧!”   “你也不想想,你们认识的时候你才多大?”陆天杭痛心疾首道,“你才十二岁啊!苏兄你说,是不是令人发指?!”   苏琅轩沉着脸看着苏青简。她握着他的手,郑重道:“哥哥,你别听大哥瞎说。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是十二岁,可我及笄的时候我们才互相表白心意的。”   苏琅轩面色没有丝毫好转:“我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总之回到王都之后,你必须带他来见我。除非我的首肯,否则不许与他来往!”   苏青简瘪着嘴委屈地答应了,又忿忿地瞪了陆天杭一眼。没想到其他几个师兄弟却齐齐拍着陆天杭的肩膀,目光中透出激赏的光芒。   她就纳闷了,分明此前她和白裕辰在一起都没人说什么。原来大家心里都是这般不满。   吃过了午膳,众人继续赶路。苏青简郁闷地一人骑着马走在前方。正走马观花地看着沿途的风光,舒少源忽然打马行至她的身侧。   “小七,还生闷气呢?”   苏青简撇了撇嘴:“你们都欺负我。”   舒少源举起一只手:“天地良心,我们哪儿敢欺负你啊。师兄们这都是关心你。”   “可白哥哥对我那么好,你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和他在一起?”   舒少源想了想,忽然问道:“那我问你,你们相识这么久,你知道白裕辰是什么人吗?”   “他是——”苏青简顿了顿,回想起在南淮山上的日子。好像忽然有一天师父带了一个受伤的人回到山上。然后命她来照顾这个人。   之后白裕辰就一直住在了山上。相处时间久了,她就忘了问他的来历,只知道他讲的也是王都的官话。   “你看,你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轻易互许终身。任何一个关心你的人,都不会觉得妥当。”   “可师父收留了他啊。那他应该就不是坏人。”苏青简分辨道。   舒少源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白裕辰这个人跟咱们都不一样。”   “那哥哥和我们也不一样啊。”苏青简小声嘀咕了一句。   舒少源一时气结,甩手将一叠宣纸塞进了苏青简的怀中:“懒得跟你多说。好好看看四哥的话本子,多学习学习。”说完调转马头回到了师兄弟们之中。   于是苏青简一路上看着舒少源的话本子回到了王都。原本苏青简对于这些东西万般不屑,但是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入了迷。便成日里缠着舒少源要看。   眼看着愈发接近王都了,大伙儿都兴奋了起来。苏青简却越来越惆怅,每次骑着马的时候都是一声不吭。师兄弟几个落后了几步,三师兄纪长希看着苏青简的背影,低声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小七消沉了许多?”   陆天杭叹了口气:“这不是要回苏家了么。”   “回家不该是开心的事儿么?”   “对咱们来说是开心,对小七可未必。”舒少源指了指前方的苏琅轩,“这几日相处下来,你们有没有发现。苏琅轩这个人对小七也是疼爱有加,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可当初师父选徒弟的时候,他可是狠心把她推进了刀山火海。”   提起此事,师兄弟几人都想起了那一日。除却此事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那一日小七的惨状更是让他们刻骨铭心。他们六人都是师父钦点,但到了小七,师父却要求她从烧红的木炭上赤脚走过。若她能坚持下来,他才会收她为徒。   当时她才七岁,躲在苏琅轩的怀里哭成了泪人。面对烧红的碳火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可苏琅轩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就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那碳火烧得通红,铺了三丈远。光是靠近便已经觉得炽热难当。至今他们都记得苏青简踏过那些碳火时的惨叫声。   “能把自己心爱的妹妹推进火坑,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出此下策。”陆天杭转头看向舒少源,“你可知道此前都发生了些什么?”   舒少源摇了摇头:“她七岁前发生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每次一去想就头疼得厉害。此前跟随师父回王都的时候,师妹在路上还做了噩梦。好像叫着什么‘不要杀我’!”   陆天杭咋舌道:“小七这身世还真是让人担忧。若她能早日觅得良人,过上安生日子便好了。”   此言一出,师兄弟几人齐齐看向舒少源。   他哼哼了一声,不悦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没努力,偏偏师妹就是个榆木疙瘩。满脑子白裕辰那家伙。”   陆天杭拍了拍舒少源的肩膀:“别担心,大哥替你看准了。白裕辰和小七,保证见光死。我们师兄弟几个都是支持你的!”   舒少源扫了眼五个师兄弟,在每个人的眼中都看到了殷切的期望。他顿时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一些。   这一行数日,终于是回到了王都。城门之外便有官员前来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军们,王都的百姓更是夹道欢迎。京兆府尹出动了卫戍官兵前来维持王都的秩序,才将他们控制在道路的两旁。   王都一时间万人空巷,纷纷拥挤在街头看几位大英雄。苏青简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连忙策马走在苏琅轩的身侧。   后方的师兄弟一早便花了半个多时辰拾掇自己,此刻更是春风得意。这一路,苏青简的耳膜几乎要被王都的姑娘们震穿。   忽然,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带了头,丢了朵花过来。王都的主干道顿时炸开了锅,无数的东西砸了过来。   起初还是鲜花,后来慢慢混进来一些菜花。再后来成捆的白菜也出现在了半空之中,最后各种苹果梨子乱飞。   舒少源被砸中得最多,幸好大家伙儿都穿着盔甲,否则脑袋上不知道要起多少包。   苏青简本以为这事儿跟她没什么关系,却没想到围在她身侧尖叫的全是些姑娘。看起来年岁都不大,还尖叫着说心悦她。好几个已经勇猛地突破重围,上来差点把她给扯下马。   “哥哥,”苏青简心慌地叫了一声,“我现在这样子像个男人么?”   苏青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像。不过从女子的角度来说,你如今也算是英姿飒爽。”   哥哥的一番话,让苏青简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也不知道白哥哥是不是也在人群里看着她。若是他瞧见她这样得胜归来,一定也会为她高兴的!   她四下找寻了半晌,无奈人群太多,根本看不过来。苏琅轩见她东张西望,凑近她低声道:“阿简,你是在找什么人?”   苏青简点了点头:“不知道白哥哥在不在。我还带了礼物给他呢。”   “什么礼物?”苏琅轩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拍了拍腰间的弯刀,眉飞色舞道:“这是阿史那摩邪的佩刀,是把宝刀呢!我送给白哥哥防身,若是紧急时刻还可以当了换钱。”   “你的意思是,那个什么白哥哥不但年纪大,还家徒四壁?!”苏琅轩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此刻他心中是五味杂陈,一方面心酸自己只收到了一条亵裤。另一方面对于这姓白的家伙的印象又更加恶化了一成。   “白哥哥是个孤儿,家住在王都立而巷。现在他虽然只住着一间破瓦房,可是白哥哥满腹经纶,再过几个月就是会试了。他一定能考取功名的!”苏青简提起白裕辰,一双眼睛都发着光。   苏琅轩还想说什么,但大街上吵闹。他便将心里的话压下了,决定等回去后再同她细说。   师兄弟几人走完主干道,便各自打道回府。每个人走的时候身上都挂了不少菜叶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刚游街示众回来。   苏青简骑马走在苏琅轩的身侧,两人一同向的方向走去。   而此刻的苏宅也是张灯结彩,门口还请了舞狮的队伍。鞭炮噼里啪啦响着,似乎是在迎接他们。   但苏青简心里清楚,这样的阵仗并不是为了她。上一次她和师父回王都的时候,十年未归。回来的时候门口冷冷清清,家丁甚至还将她拦在外面。   最后等了许久,才通禀到她爹爹那里。但终究也只是开了个小门让她进去。   如今这样全家在门口翘首以盼,却与她毫不相干。苏府那个多年来行动不便的老祖母,如今也在门口迎接着。一大家子人在寒风中,满脸都是喜悦。   014苏府夜宴   今日人真是齐全。老祖母在王夫人和长女苏娇娇的搀扶下站在最中央。侯爷苏启生与他的弟弟苏启峰站在前方,旁边站着一个管家。另一侧站着许多小字辈。苏青简有不少兄弟姐妹,但这些人   和她并不是很亲近,所以她也认不全。   这些兄弟姐妹都站在他们的母亲身旁。一群如夫人之中,排在最后的是个不起眼的中年女子。那个人就是苏青简的母亲秦悦。   此刻,她正抬头望着她,目光里似喜似悲。   苏琅轩翻身下了马,苏娇娇立刻像一只雀儿一般跑到他身前揽住了他的脖子,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哥哥!”   苏琅轩抱着她转了个圈,朗声笑道:“哟,两年没见,真是胖了不少啊。”   苏娇娇嗔怪地捶了他一下:“哥哥惯会取笑我。此次边关回来,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苏琅轩摸了摸她的头:“有有有,人人都有份。”   说话间,老祖宗已经缓缓上前。苏琅轩正要前来行礼,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苏青简伸出手来:“阿简,来,随我一起见过奶奶。”   苏青简从马上一跃而下,握住了苏琅轩的手。但她一出现,四下欢天喜地的氛围立刻降了下来。老祖宗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苏娇娇撇了撇嘴:“哥哥你拉上她做什么,奶奶想见的是你,又不是她。”   苏琅轩温和地笑了笑,握住苏青简的手却攥紧了:“若不是阿简,我这一次怕是就见不到奶奶了。”   老祖宗看着苏琅轩,脸上又满溢出慈祥的笑,她伸出手来:“小轩,来,扶奶奶回府。”   苏琅轩正要拉着苏青简上前,她却抽回了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路上总是活泼爱笑的妹妹此刻脸上一点笑容也见不到了。   她防备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疏离地站在一旁。而这一大家子也着实是奇怪,分明她立下了赫赫战功,也是苏家的荣耀。却仿佛这一切都与苏家无关。   苏琅轩无法,只得搀扶着奶奶进了屋。   苏青简站在后面,看着一大家子人向苏府走去。心中想着,反正她不在,大家伙儿反而会更高兴。倒不如去四哥家蹭个饭。   四哥的爹爹真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他烧的剁椒鱼头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说不定他的娘亲还煲了汤。   这样想着,苏青简转身准备上马。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冰冷的呼喝:“站住!你想去哪儿?”   苏青简听到苏启生这一声断喝,转头才发现一大家子人正看着她。   “我去找四哥。”苏青简如实答道。   苏启生一甩衣袖,脸色很不痛快:“没规矩的东西!苏府上下为你们准备了接风宴,你却跑去别的男子家中,成何体统?!”   “苏府又不是为我接风,我——”   苏青简话还没说完,却听到人群中一声近乎哀求的唤声:“简儿——”   她看了一眼那个唯唯诺诺的女人,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只是低头跟在众人身后进了苏府。   苏府今日确实是张灯结彩,像是过节一般。不但准备了好几桌酒宴,还请来了戏班子助兴。府里的歌姬也装扮好等着出场。   苏青简今日也被排在了席间,虽是那一桌的末位。但相比从前空气一样的存在,已然是地位上的飞跃了。   想到这里,苏青简觉得有些讽刺。她在席间闷不做声低头吃着饭,四下传来不少窃窃私语声。   而苏娇娇坐在苏琅轩的身侧,眉飞色舞说个不停。时不时逗得一大家子前仰后合。她看着苏家这些人看苏娇娇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疼爱。但望向她的目光,却只有冰冷。   苏青简本想简单对付几口,便一个人默默退席。但不知为何,话题忽然转到了她的身上。   苏娇娇拿眼觑她,趾高气昂道:“阿简。我听人说,你在边关的时候是用的白绫杀了那个突厥大将军。你可会用白绫跳舞?”   苏青简看着她,不冷不热地答道:“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苏娇娇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不怀好意地瞧着她:“既然会跳,不如随府里的舞姬给我们跳一支,让大家开心开心。”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出了不妥。不过老祖宗和侯爷都没有发话,其他人便也都沉默着看好戏。   苏青简冷笑了一声:“这舞我会跳。不过我这白绫却不是用来跳舞的,而是用来杀人的。白绫一出,必定染血。你可要试试?”说这话的时候,苏青简满眼都是杀气。   苏娇娇一个深闺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吓得哭了起来了。   王夫人连忙抱住了苏娇娇,半是宽慰半是嗔怪道:“娇娇,你怎么能如此任性呢。虽是希望妹妹能哄祖母开心,可也不能强人所难呐。乖,别怕别怕。”   原本神情已经有些不悦的苏启生此刻一拍桌子,横眉怒目:“苏青简!收起你那套江湖习气,这是苏家,进了苏家就得守规矩!你怎么对你的长姐如此不恭?!还不速来赔罪!”   苏娇娇受了委屈,此刻有爹爹撑腰,立刻哭得更凶了。老祖宗看得心疼不已,不悦地向苏青简翻了个白眼。   苏青简看着这一大家子人,也是满肚子的火气。她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转身向外走去。   苏娇娇见她这般桀骜,蓦地站起身,指着苏青简的后背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戏子所出的庶女。凭你在战场风光无限又如何?你这般嚣张,不把我放在眼里便也罢了,难道还不将爹爹放在眼里么?”   苏青简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是疑惑:“你们既然说好了是为我和哥哥接风,又闹这一出做什么?若是不想见我,起先又偏要叫我来。闲的无聊么?”   “你——”苏娇娇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侯爷的面色也很不好看。   “若是无事,你们一家其乐融融共聚天伦。大家互不相干。”苏青简说完这番话,再也不看这帮人的脸色,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苏府很大,但她的院子却小的可怜。甚至还不如王夫人房里的大丫鬟静茹。   苏青简对此倒不甚在意,毕竟南淮的山上,住的还不如现在。能有瓦遮头,她便知足常乐了。她进了院子,娘亲房间的灯光还亮着。   踟蹰了片刻,苏青简到底是没有去找她。只是回到房间之后,她看到自己的床边摆放着一双纳了千层底的绣鞋。   她仰面躺在床上,方才升腾起的火气也消了。说到底,她这个苏家小姐还比不上一个丫鬟。苏娇娇让她跳个舞取乐,倒已经是口下留情了。   苏府这种侯门世家最是无趣,成日里为了细枝末节勾心斗角。她翻了个身,觉得此时就寝也太早了些,索性出门走走。   可是去哪里呢?苏青简坐起身,腰间的弯刀咯了她一下。   片刻之后,苏府上空无声无息飞掠过一道黑影。   苏青简从苏府的上空看去,果真是其乐融融。身着彩衣的舞姬翩跹起舞,像是无数彩云翻涌。但这些流光溢彩也只是刹那间从她的眼角划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轻车熟路地到了东城的地界。王都分东西两面,西面是侯门富户居住之地,东面却是些寻常百姓家。只一条街的分隔,便是天渊之别。   而白裕辰的家就在这东城的一处小巷里。苏青简来过很多次,所以对两边的路很熟悉。左邻右舍见了她也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她为了方便,寻常都是书生打扮。多数怀里要揣上几本书,装作是来讨教学问的,四邻也都没有怀疑。   很快来到低矮的小屋前,苏青简敲了敲门,满心忐忑地等着白裕辰开门。可是等了半天,里面也没有响动。   她又敲了敲门,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但是里面就连呼吸声也没有。难道白哥哥是出门了?   苏青简有些失望,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不舍地往回走。刚走到巷子口,忽然拐角匆匆转出来一人,手中提着灯笼,冒失地与她撞了个满怀。   苏青简脚下一个不注意,趔趄着倒退了一步,却被对方揽住了腰。她正要挣脱开来,忽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她惊叫了起来:“白哥哥!”   白裕辰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眼中带着笑意:“阿简,你回来了。”   只是这一句简单的话,却足以让这一日来的不痛快烟消云散。苏青简将头抵在白裕辰的胸口,闷   声道:“我看你不在家,还以为今天见不着你了。”   白裕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怎会让你寻不到我。只是想到边疆荒凉,一路上必定吃不到什么好的,所以去给你买了些新鲜的蔬菜鱼肉。”   苏青简顿时两眼放光,殷勤地接过了白裕辰手中的东西,欢喜地拉着他向小屋走去。   两人进了屋便将门拴上了。这一方小院里十分简陋,角落里还堆着一个砌了一半的土墙。苏青简临行前压迫着她三师兄到这里来,原本是想砌个鸡舍养养鸡,没想到鸡舍还没完成就接到了任务。   屋子里的陈设也不多,除却床铺便只能放下一张书桌。平日里,白裕辰就是在这书桌旁看书。院子里小,苏青简活动不开手脚,便专心在院子里种菜。   白裕辰每每读书读得入神,抬头便能看见她蹲在墙角下对着那些菜说话。说到兴奋的时候,还要咽咽口水。   苏青简一进屋便径直从低矮的房梁上搬下来两个凳子。屋子里太小,平日里这凳子都是收在房梁上的。   015美味甜宠   见她满脸期盼,白裕辰无奈地笑了笑,满眼都是宠溺:“你乖乖等着,一会儿就能吃到好吃的。”   苏青简重重点了点头。白裕辰便在一旁生起了炉子,小小的屋子不一会儿就暖和了起来。   她一面看着白裕辰生炉子,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白哥哥,我哥也回来了。我向他提到了你,他说他想见见你。”   白裕辰认真地将那些蔬菜洗净,先将一盘冬枣端到了她面前:“新鲜的枣子,你尝尝甜不甜?”   苏青简捏起一颗,却没有放在自己的嘴里,而是递到了白裕辰的唇边。他唇边牵起一丝笑意,张口咬住了那颗枣子,顺带着轻轻咬住了她的手指。   顿时一阵酥麻自指尖传遍全身。他一边吃着枣子一边轻声道:“你哥哥想什么时候见我?”   “这个他还没说。”   白裕辰回身继续讲洗净的菜切好,又烧开了水。苏青简托着下巴叹了口气:“可是哥哥好像对你的印象不大好。”   “我似乎未曾见过你的哥哥,他何来的印象一说?”白裕辰觉得好笑,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止。   苏青简撇了撇嘴,气鼓鼓道:“都怪师兄他们,非说什么你年纪比我大太多。哥哥听了就不高兴了。”   白裕辰顿了顿,无奈道:“他们说的倒也是事实。有时候我看你,也觉得自己有些罪过。”   “为什么?年纪大就不可以在一起了么?”苏青简不解地看着他,“你看我们当今圣上,他都快七十岁了,还娶了我姑姑。我姑姑才二十多岁。比我跟你之间的年纪差得大多了。”   “倒也是。”   葱姜蒜末切好。一锅鱼汤也炖得发白,喷着香气。白裕辰将鱼汤单独撇了出来,然后把准备好的面放了进去。   不多时,一碗香喷喷的鱼汤面就煮好了。   苏青简被馋的直咽口水,闻着香气便觉得魂儿都要勾走了。白裕辰将碗筷在她面前摆放好,温声道:“吃吧。”   她尝了一口,鲜美的滋味直入心脾。苏青简砸吧了一下嘴,眉眼都是笑意:“如果哥哥尝了你的手艺,肯定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这么好吃么?”白裕辰揉了揉她的头。   苏青简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证明了这碗面有多好吃。她呼哧呼哧吸溜这面条。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件事来。   于是伸手解下了腰间的佩刀,轻轻摆在了桌上:“白哥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白裕辰接过那把刀,上下打量了许久,这才抽了出来。   “刀是好刀。但有什么来头么?”他只看了一眼,便将刀又放了回去。   苏青简知道他对刀枪剑戟没什么兴趣,只是会一些防身的功夫。便解释道:“这是阿史那摩邪的佩刀,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你可以拿来防身用。”   白裕辰笑了笑:“怎么,你觉得我经常会遇到危险么?”   “那倒不是。我是怕老有别的女人缠着你,到时候她们看到了这把刀,那肯定要问了‘这是什么刀呀’。那你就可以回答她们,‘这是我心上人送的’。她们肯定还会问‘你心上人是谁啊’。那你就告诉她们‘我心上人是杀了阿史那摩邪的那个苏青简’。这样全王都的姑娘都会被吓跑啦!”   看着苏青简声情并茂一人分饰两角,白裕辰忍俊不禁:“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歪心思这么多。”   “那你平日里会佩戴着吗?”苏青简一脸希冀地看着白裕辰。   “是你送的,我睡觉都不会摘。”   苏青简这才满意地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吃完了鱼汤面,苏青简又在白裕辰这里腻歪了许久。终于见天色不能更晚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苏府。   她心情十分畅快,哼着小曲儿抹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把油灯点上,赫然便见桌边坐了一个人。苏青简吓了一大跳,惊讶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苏琅轩此刻的脸简直像是打翻了墨汁,满脸都写着不痛快。他威严地一拍桌子,沉声道:“说,你这么晚是去了哪里?”   “我……我去见白哥哥了。”苏青简小声道。   苏琅轩顿时吹胡子瞪眼一声断喝:“胡闹!深更半夜跑去男子家中,成何体统?!”   苏青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哥哥你怎么说话的语气跟爹一样啊。”   “长兄如父!我不管着你谁管你?!”苏琅轩招了招手,“过来。”   苏青简蹭了过去,低头聆听兄长的教诲。   “你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这样行事传出去不好。何况这白裕辰还没有得到我的认可。你不准轻易见他!”   “他今天说,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见他都行的。”   苏琅轩听到这句话,火气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其实哥哥今天来是有事要告诉你。”他顿了顿,   握住了苏青简的手,“明日早朝,皇上要召见我和你们师兄妹。可能会有封赏。晚上还有一个庆功宴,你是必须要参加的。至于这个白裕辰,我想明天下午就见个面。”   “这么快?!”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嘛。”苏琅轩说着拍了拍苏青简的头,起身离开了。   苏青简这一次是彻底睡不着觉了。她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天亮,第二天一早就找人给白裕辰递了个信。   今日要面见圣上,所以和往日的装扮不同。因着她和师兄们同属武将,又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所以今日面圣必须穿着一身盔甲。   她费力地把笨重的盔甲穿好,走路都有些不便。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士兵上战场一定要穿这些东西,不是拖累行动么?   苏青简用过早膳,便独自一人走到了府门口。平日里伺候她的丫鬟小雪到现在还没有起身。倒不是这丫鬟欺主或是惫懒,只是她不习惯身边常有人跟着。   快接近府门口的时候,苏青简便见前方围了一大家子人。她总觉得苏府的人,平日里都悠闲自在得紧,个个足不出户,见不到人影。但一到关键时候,就像是雨后春笋,一下子全冒出来了。   尤其是苏琅轩要接受封赏的大日子,他们更是一早就将他团团围住,一直送到门口。   苏琅轩被一家人众星拱月地缠着,也是烦不胜烦。眼见着苏青简出来了,立刻高声道:“阿简,快过来。再不走就得误了早朝了!”   苏青简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了前去。尽管她也是要去领封赏,但无论是老祖宗还是各房的夫人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毕竟是个女子,立再大的功又能如何?左不过是得个封号,抑或是得点金银赏赐。   走到苏琅轩身边,他侧身让开了路:“阿简,你随我同乘轿辇吧。”   话音刚落,苏娇娇忽然站了出来,嗔怪道:“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惯着他。这轿子哪里是她配乘的!”   苏青简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王都的人就是奇怪,什么都要分个身份高低。不过是个轿子,她还不高兴坐呢。   “哥哥,这轿子太挤。我骑马去。”苏青简说着向着苏府里吹了一声唿哨。片刻之后,一匹马迅疾地向门口跑来。后面跟着的侍卫和家丁拉都拉不住。   眼见着马就快撞到这一大家子人了,苏青简又是一声唿哨,她的马儿慢下了脚步,缓缓走了过来。她宠溺地摸了摸那匹马的鼻子,低声道:“ 小棕,今日带你去见识见识皇宫。”   说罢一个纵身跃上了马背。苏琅轩看着她骑在马背上的英姿,她的腰背挺得很直。眉宇间满是朝气,似乎对于苏家人的轻视浑不在意。   此前他有些疑惑,到底让妹妹吃这十年的苦值不值得。现在他得到了答案。十年前,他便是希望会有今天。她可以面对苏家这般云淡风轻,只凭着她自己也可以逍遥自在地活在这个世上。   苏青简回头绽开笑颜,风扬起她的长发:“哥哥,我和你比试比试,看谁先到宣德门!”说罢双腿一夹,口中呼喝着策马而去。   看着苏青简离去的背影,苏家人心里却没那么痛快。苏娇娇撇了撇嘴,低声骂了一句:“真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这句话落在了苏琅轩的耳朵里,觉得异常刺耳。但他还是一言不发,低头进了轿子。   等他到宣德门的时候,苏青简早就到了。她的马应该是被牵走了,此刻正和几个师兄打闹。   见旁人来,七人立刻整齐端肃地站好。不多时由一个太监引着走向乾清宫的正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为了迎接他们,不少宫人也盛装排列好出来迎接他们。   所有人但见七名少年英豪,周身盔甲威风凛凛,大步向大殿走去。   师兄弟七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心中豪情万丈。忽然听到大师兄陆天杭低声道:“此次我们师兄弟七人立了战功,你们说,皇上会赏赐我多少银两?”   于是师兄弟六人整齐地后退了一步,继续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大殿走去。陆天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怎么了?师兄养活你们容易么?你们这帮白眼狼!”   舒少源压低了声音:“大哥,一会儿千万别在皇上面前讨要钱财当赏赐,咱们丢不起那个人!”   陆天杭忿忿地甩给几人一个眼刀子,继续走在前方。   终于走到了正殿之中,苏青简还没站稳,就跟随着师兄弟们一齐拜了下去。她低着头,听到上方威严的声音传来:“免礼平身。”   016三堂会审   用完午膳后,苏青简便迫不及待地去了白裕辰的居所。他也刚刚用了午膳,正准备休息片刻,再去赴会。   白裕辰听闻屋外有敲门声,便起身去开了门。苏青简站在门外,因为匆忙赶来,脸上被风吹得泛红。   他赶忙将她让了进来,紧紧握住了苏青简冻得通红的两只手:“你怎么来了?”白裕辰嗔怪了一句。   苏青简抬眼看着白裕辰,瘪着嘴道:“我不放心,来看看你。白哥哥,你准备得如何了?”   “你不必担忧。想必你的哥哥也是心系你的未来,所以才着急见我。倘若他知道,我能照顾好你。让你生活无忧,便可顾虑尽消了。”白裕辰将苏青简的手放进了怀里,温声说道。   苏青简听到这句话,这才高兴地点着头:“你说的对。今天圣上还赏赐了我一座宅院,另外我还要入宫当千牛卫中郎将了,以后有了俸禄。吃住都不成问题!”   白裕辰听到这话微微怔愣了一下,旋即无奈地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样,你的哥哥更不会放心。养家糊口是我分内之事,倘若真是如你所说,我岂不是……在吃软饭?”   “可是养家糊口都你做了,洗衣做饭也全都是你。我干什么呀?”   白裕辰捏了捏苏青简的脸蛋:“你负责被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又不是猪,养白胖了不就被吃掉了么?”   话一出口,白裕辰目光微沉,低声道:“即便不养白胖了,你也早晚要被吃掉的。”   苏青简费解地看着白裕辰,他低头看着她,目光炽热。他们如今的姿势十分暧昧,她的手还塞在他的怀里,隔着薄薄的衣料还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心跳。   良久,白裕辰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额上的碎发:“阿简,我们在一起也快两年了。如今你也长大了,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有一些改变了?”   苏青简顿时有些慌乱,连忙抽出手来,张开胳膊抱住了白裕辰:“什么改变?我不要!我就想这样永远和你在一起。”   白裕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我的意思是,若今日你哥哥不反对。我想找个机会向你爹爹提亲。”   苏青简松了口气,她起初还想着要开口提此事。没想到白裕辰先她一步提出来了,她欢喜道:   “自然是好啊。等成了婚,我们就可以天天住在一起了!”   “好。今晚,我还会告诉你一些事情。”   苏青简虽然好奇白裕辰会告诉她什么事情,但既然他说了晚上会告诉她,那么就不必着急。   眼下要过的,还是哥哥这一关……   苏琅轩打了个喷嚏,一旁的舒少源起身去关上了门窗。两人坐在茶楼的雅间,中间泡着一壶正在烧着的热茶。   “依照你的意思,姓白的这老小子老早就盯上我家阿简,还恬不知耻地老牛吃嫩草?”苏琅轩眉头紧锁,追问舒少源。   对方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颔首道:“正是。苏兄想想,白裕辰如今的年纪都快大了小七一轮。他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小七才刚学会走路!”   “那他有没有跟阿简——”苏琅轩紧张地盯着舒少源。   “这倒没有。我们师兄弟几个看得紧,他没机会下手。最多也就拉过手——”舒少源说得咬牙切齿,忽然间又想起早些时候苏青简拉着他偷看白裕辰沐浴一事。   若不是那一次他急着开溜,也不会让那小子趁虚而入!每次想起这一茬,他就追悔不已。   两人同仇敌忾了好一会儿,外面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片刻之后,厢房的门被拉开了。   一名青衣男子出现在门口。苏琅轩上下打量着这人,只见他身长足有八尺。眉飞入鬓,五官周正清秀。虽穿着简朴,但行为举止沉稳大度,只一见便让人生出几分可靠之感。   白裕辰拱手道:“阁下可是阿简的兄长?”   “正是。”苏琅轩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就坐,白裕辰疑惑地瞧了舒少源一眼。   这个少年在山上的时候便常看他不顺眼。他对苏青简的心思,他看得明白。但苏青简只拿他当要   好的盆友,并无他想。   此刻,舒少源更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白裕辰为两人斟好了茶,不疾不徐道:“听阿简说,苏兄想见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前辈这一声兄弟,我可不敢当。”苏琅轩冷笑,“冒昧的问一句,阁下今年贵庚?”   “三十又四。”   舒少源嗤笑了一声:“这不刚好大了一倍么。”   白裕辰没有说话,神情都未有任何的不悦。苏琅轩犹疑地看着他:“前辈可别说,这三十多年都未曾娶妻吧?”   白裕辰笑了笑:“说来惭愧。古人云,三十而立。愚以为男儿合当先立业,后成家。故而三十岁前并未考虑婚嫁。直至五年前遭逢变故,一直拖到了今天。”   “说起立业。你可知我妹妹也是侯爷之女,如今又战功赫赫。若我今日说一声侯府选婿,王都的男子恐怕要踏破侯府门槛。前辈已过而立,却还是如今这般。拿什么娶我妹妹?”   舒少源心中暗暗为苏琅轩这番话叫好。同时自己比对了一下王都的青年才俊,怎么算他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一番话让白裕辰沉默了良久。苏琅轩看着白裕辰,总感觉他是一个晚辈在教训长辈。不过为了妹妹的幸福,这样的人,必须让他知难而退。   “倘若——”白裕辰似乎是深思熟虑之后,才缓缓开了口,“倘若我认定是她,一定要娶她呢?”   苏琅轩抬眼看他,冷笑道:“你若想要娶她也不是不行啊。但必须达成三个条件!其一,家中有祖业,足以保证阿简锦衣玉食一世无忧。其二,有世袭的功名或爵位,如此才配得上我妹妹如今的地位。其三,一心一意,今后只娶阿简一人,不再另纳小妾,甚至寻欢作乐逢场作戏也不   可!”   苏琅轩说罢站起身来,不等白裕辰回应,便一边走一边道:“这几点恐怕你都难以做到,我奉劝你一句,凡事量力而为!”说罢带着舒少源扬长而去。   两人大步出了茶楼,舒少源忍不住啧啧称赞道:“苏兄,你这一番话当真是过瘾!”   “那可不,在阿简的问题上,我是分毫都不会让的!”   两人刚刚消除了觊觎妹妹的“老男人”,心情畅快。正准备打道回府,走了没几步便被拦住了去路。   苏青简从街角蹦了出来,两手叉腰挡在他们面前:“你们有没有刁难白裕辰?”   苏琅轩正要开口教训她,却听舒少源道:“当然没有。苏兄方才只是对他提了要求,让他保证以后能一心一意对你,决不看旁人一眼。”   苏青简鼓着嘴嘟嚷了一句:“这不用你们说,他也会对我好的。”不过听说哥哥没有为难白裕辰,她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于是一左一右拉着两人逛起了街。   今晚还要赴王宫的庆功宴。原本这样的场合是不准女子出现的,但苏青简的身份特殊。大业此前也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如今也还有在宫中任职的。依照惯例,女官出席这样的场合,需着男装。   于是苏青简便在两人的陪同下进了一家成衣店,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衣。   夜晚赴宴之时,苏青简和苏琅轩一同走在苏侯爷的身后。两人一边走一边嘀咕了起来。苏琅轩侧目看着苏青简,蹙眉道:“阿简,你这身打扮,我可真不想和你走在一起。”   “为何?”苏青简不解道。   “你看这宫女们全都只看你,都看不到你风流倜傥的哥哥了。”   苏青简更是不解:“可我也是女孩子啊,她们为什么要看我?还有那一日回京路上堵我的那些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琅轩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大概是她们其实属意我,但又害羞。只好先和你这个小姑子攀攀关系。”   这个解释似乎有点牵强,不过苏青简没有在意。她心里还惦念着今晚白裕辰要对她说的事情,只盼着晚宴能早点结束。   今日的晚宴上,朝中的大臣来了大半。依照次列分坐两旁。苏青简和苏琅轩坐在苏侯爷的身后,故而沾了些光,离皇上和太子都很近。   帝后今日共同出席了酒宴,此外皇上身边还坐了一名嫔妃。苏青简认得,是她的姑姑,如今的元贵妃。   她记得这个人,也是因为那年她大病初愈。除却哥哥陪伴在身边,当年还待字闺中的她也曾偷偷来瞧过她。那时候她看她的眼神满是心疼。   苏青简是个感念恩情的人,这世上但凡是对她好的人,即使嘴上不说,她心里也都记得。   只是如今,姑姑好像精神不大好。即便得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但依旧是在强颜欢笑。   圣上心情甚好,看完了歌舞。同诸位爱卿对饮,席间也是言笑晏晏。忽然间,话题就转到了苏青简的头上:“小苏爱卿,你的宅院可选好了?”   苏青简连忙起身道:“回禀陛下,这两日事忙,还未曾得空去拜见太子殿下。”   圣上点了点头:“此事倒也不急。不过今日,朕想要向你引荐一人。此人思慕你已久,今日更是点名想要见你。朕也是无法,只得允了。”   017百合花开   苏青简心道,这男子未免也太过孟浪。连面都没见过,就要思慕她。而且还让圣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引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过她心中腹诽,面上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圣上刚说完这一番话,未几,一道身影蹿了出来。   苏青简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便一个纵身撞进了她的怀里。若不是对方是个女子,苏青简一早就出手了!   女子身着广袖襦裙,身量尚小。看模样正是豆蔻年华,生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在她身上蹭个不停。   苏青简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却听圣上低喝道:“鱼儿,不得无礼!”   此言一出,席间的文武百官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苏青简连忙扶住那女子,起身拜道:“属下拜见荣欢公主。”   圣上儿女成群,但唯独对这个邵灵鱼宠爱有加。苏青简能得知公主的闺名,也是因为哥哥提过一句。   入宫前她一直想着能不能见到姑姑,便多询问了一些姑姑如今的情况。这才知道姑姑收养了一位故去妃嫔的女儿,也就是邵灵鱼。她小小年纪,圣上便封了她一个荣欢公主。这份殊荣也是旁人想得也得不来的。   “苏姐姐不用多礼。”邵灵鱼扶起苏青简,欢喜地拉住了她的手,“我听小太监们说,你之前一个人杀了突厥的大坏人。是真的吗?”   苏青简点了点头。   邵灵鱼蹦跳了起来:“你好厉害!我和妹妹都特别崇拜你,苏姐姐,你收我为徒吧?!”   苏青简为难地看着邵灵鱼,一来,她收不收徒还得问过师父的意见。二来,要她收公主为徒,实在是有违君臣之道。   好在圣上及时喝止了邵灵鱼:“鱼儿莫胡闹!你此前吵闹着要见小苏爱卿,如今见着了,还不速速退下!”   邵灵鱼一把抱住了苏青简:“我想苏姐姐陪我在宫里转转。父皇,你就允了鱼儿吧。”邵灵鱼说着嘟起小嘴,一脸哀求,“拜托拜托。”   圣上敌得过所有阴谋诡计,却在这软萌的小神情下败下阵来。他摆了摆手:“也罢,今日难得开心,小苏爱卿可愿意陪朕的公主片刻?”   “得公主青睐,微臣受宠若惊。”   听到苏青简这般回答,圣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邵灵鱼拉着苏青简飞快离开了宴席。而一旁的纪长希喟然长叹道:“真是公子翩翩,抵不过美人眼瞎。”他心中郁结,仰头饮了一杯酒。   舒少源正要宽慰他,忽然听得外面通传。十四皇子到——   酒宴都到了一半,这人才出现。于礼数上实在不合。圣上子嗣众多,即便是不来也无妨。这人怎么到现在才来?   舒少源心中正疑惑,忽然见远处一名男子在两名侍卫的跟随下大步走了进来。他身着锦袍,峨冠博带,额间还缀着一枚碧玉。衬得人越发面如冠玉,风姿绰约。   舒少源和苏琅轩面面相觑,惊愕地下巴都快合不上了。纪长希推了推他,低声道:“老四,刚刚见到小美人,也没见你这么激动。怎么来个男人你就这样了?莫不是你——”   他奸笑了两声。舒少源白了他一眼:“老三,你的面盲是不是又厉害了。你看看这是谁!”   纪长希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顿时认出了来人:“白裕辰!他……他……”   纪长希大着舌头,半天说不出话来。舒少源和苏琅轩想起今天下午的三堂会审,顿时心中一片悲凉。他们竟然得罪了一位皇子!一时的爽快,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白裕辰大步走上前来,目光却在两边逡巡。及至看到苏琅轩,又瞧见他身旁的空位,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今日本是想要向苏青简表明身份,给她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她竟不在此处,真是造化弄人。   而苏青简此刻正被邵灵鱼拖拽着进了御花园。邵灵鱼蹦跳着在一片花间行走,笑盈盈道:“苏姐姐,听说父皇封了你官职,那我今后是不是常常可以在宫中看到你啦?”   “回公主殿下,是的。”   邵灵鱼撇了撇嘴,拉着她的手道:“不要这么拘谨,父皇叫我鱼儿,你也叫我鱼儿好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是我的命令。”邵灵鱼挽住了苏青简的胳膊,“苏姐姐,你知道宫外好多好多女子都思慕你,还成立了一个帮派叫青帮吗?”   苏青简暗自咋舌,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平静:“我未曾听说过。只是……她们为何思慕我?分明我也是女子。”   “这有什么,这世上男子和男子还能在一处,女子和女子怎么就不行了!”邵灵鱼一脸兴奋地看着苏青简,“你说,若是她们知道我和你可以一同游御花园,是不是都要羡慕死我?”   苏青简干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王都的风气,她已经全然无法理解了。   “对了,苏姐姐。我听说你功夫特别厉害,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能不能带我飞啊?”   苏青简心下腹诽,她又不是二哥造的风隼,随随便便就能载人飞行。不过看着邵灵鱼一脸希冀,她不忍心拒绝。便提着她一个纵身飞掠而起。   邵灵鱼欢喜地惊呼了起来,一张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她看着身侧这个英武的女子,一颗心也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她身为公主,向来只能住在深宫之中。每日面对着那些循规蹈矩,只知道家长里短的娘娘们,无聊透了。所以她经常偷偷溜出宫去玩儿。   前些日子听说了苏青简的事情,她和宫外结识的姐妹们都羡慕极了。心中勾勒着她崇拜的女子的形象。昨天还听姐妹们说,她们在街上见到了苏青简。真人比想象中还要俊美百倍!   邵灵鱼没有见着,简直是百爪挠心。于是软磨硬泡,好不容易说服父皇让她在酒宴上见见她。   起初她是躲在帘幕后方偷偷看她。只是一眼,便觉得心里小鹿乱撞。这世间竟有这样扮成男子却比男子更俊美的人!邵灵鱼瞬间便彻底沦陷了。   此时此刻,她还带着她在天上飞,简直像做梦一般。   当然,苏青简不知道邵灵鱼此刻的心理活动。她飞了一会儿,便将邵灵鱼放下了。两人在御花园里赏了赏花,闲聊了几句。邵灵鱼看似活泼爱闹,但有时候看着她,却时常会舌头打结说不出话   来。   苏青简想起自己情窦初开那会儿,每次看见白裕辰就说不出话来。害得白裕辰一度以为她很讨厌他,为此闹了许多的乌龙。   可是公主对她这般心思,她又该如何?此事着实让她头疼。不过邵灵鱼生得娇憨可爱,她心底里还是拿她当了妹妹看待。   提起妹妹这个词,苏青简隐隐升起几分跃跃欲试。一直以来,她只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哥哥。家中那些兄弟姐妹,跟她也不是很亲近。如今有了邵灵鱼,她终于可以感受一下,有个妹妹是什么滋味了。   于是苏青简便拿出了此前哥哥对待她的种种好,对邵灵鱼也是百依百顺。惹得邵灵鱼心花怒放。   这一晚上的时间,邵灵鱼却觉得已经和苏青简难舍难分了。临别时还依依不舍,一直送她上了马车。   苏青简坐在马车里,手旁是她爹爹,对面是她哥哥。两人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苏青简只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气氛一时间沉默得有些诡异。   苏琅轩看着苏青简,心中思虑着,白裕辰就是十四皇子邵承玉这件事情,妹妹究竟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为什么连他这个哥哥也要瞒着?是故意推他进火坑的么?   苏青简看着苏琅轩,心中犹疑着。白裕辰下午见了苏琅轩,之后也没有给她递个消息。也不知道哥哥会怎么对付他?不过她掂量了一下,觉得哥哥肯定不是白裕辰的对手。   而苏侯爷看着膝下这一双儿女,心中想着。从长相上来说,这一双儿女都是得了他的真传,这才生得这般好看。如今朝中这些老帮菜,论起相貌来,他数第二,就没人敢数第一了……   这样想着,苏侯爷看着这个女儿,头一次觉得心情还不错。若是她能好好为苏府办事,今后他也可以对她和颜悦色一些。   三人各怀鬼胎,一同回到了苏府。   苏青简自然是闲不住的,临睡前她又去了一趟白裕辰家中。却没见着人,她只好悻悻地回来了。   这一趟庆功宴之后,圣上给他们兄弟几人两天的时间休息。之后就要去熟悉各自的职位,好好为大业效力了。   于是这两天的时间里,师兄妹七人总算能专程去拜访一下他们的师父——空溟先生。   空溟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一直恪守着君子固穷的本分。在王都里居无定所,三餐不定。但耐不住圣上一定要让京兆府尹照看他,所以空溟先生一直住在府衙里。   而这京兆府尹不是旁人,正是兄妹七人中的六师兄柳诺凡的父亲。   师兄妹七人自小都是散养着,没有那些娇小姐贵公子的脾气。加上天资聪颖,一个个活泼得紧。唯独是苏青简这个六师兄,生来是个闷葫芦。多数时候只是静默地待在一边看着师兄弟们玩闹。   因他年岁小,师兄们也都很照顾他。就连年纪最小的苏青简也常常拿他当弟弟看待。   柳诺凡一路上带领着师兄弟几人来到了府衙,却见府衙内外此刻空无一人。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陆天杭疑惑道:“这偌大的衙门竟然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莫不是去听师父坐而论道了?”   018拜见师父   空溟先生的博学多才是世人皆知的,他一回到王都,奔着他的名声而来的达官显贵就络绎不绝。但都被空溟先生一一拒绝。   如今这些府衙的捕快和衙役都不见了,想来也是聆听圣人之言,受世间真理的洗涤去了。   但师兄弟几人见到空溟先生的时候,当世大儒正顶着深深的黑眼圈在打马吊。在一片马吊声的熏陶之中,衙役们已经是痛不欲生。   空溟先生不但有经世之才,在打马吊一事上也是一点就透。起初他来此处,本想闻弦歌雅意,同鸿儒谈笑。一不留神围观了一局马吊,从此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他天资聪颖,寻常人根本打不过他。直赢得空溟先生杀红了眼,而衙役们被盘剥得荷包都翻了过来。   师兄妹七人看到这样的画面,只觉得心中的某样东西瞬间崩塌了。   柳诺凡连忙喝止了三个衙役,屏退了众人。空溟先生意犹未尽地捏着手里的牌,嘴里念念叨叨着刚才的牌局。   师兄妹七人这才正式行了大礼。   空溟先生理了理衣袍,正色道:“此次突厥一役,你们做得不错。尤其是小七,毫不知情,却还是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苏青简闻言,忽然抬头道:“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   “讲。”空溟先生摸着牌面,心中还在猜测着手里是什么牌。   “此次突厥一役,师父既然早知道盛秋怀的阴谋,为何不在王都之时就加以阻止?这样拖延下去,战火蔓延,岂不是生灵涂炭?我现在总觉得,我们师兄妹七人的官位,都是用大业百姓的血换来的!”   这一番话出口,空溟先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牌。他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苏青简看了片刻。终于捻着花白的胡须道:“小七,你话中的意思,是否是认为为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妄造杀孽?”   “小七不敢,只是在回王都的路上看到生灵涂炭,多少村庄一夜之间尽皆化为枯骨,心中困惑难解。”   “那么你可曾想过,此次计谋不成,突厥人会如何?”   苏青简沉思了片刻,低声道:“会……再生一计……”   空溟先生颔首:“还不算太笨。突厥人野心勃勃,这近五十年来百般骚扰,如跗骨之蛆,除之不   尽。倘若迎头重创,今后还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   苏青简听完空溟先生这一番话,终于心中拜服。师父果然是师父,思虑总比她更深一层。   “你们任务完成得确实不错。若不出我所料,如今也是加官进爵,一战成名了。”   陆天杭上前拜道:“一切都是承蒙师父教诲。”   空溟先生扶起陆天杭,朗声笑道:“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自身。你们能有今日的成就,也都是你们自己的造化。不过为师现在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师兄妹七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凝神聆听师父发布的任务。   “小七,你上前来。”空溟先生抬了抬手。   苏青简不明所以走上前去,空溟先生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肘:“师兄妹七人之中,你受的苦最多。为师还记得当年为了进师门,你是赤足踏过烧红的木炭,一步步走来的。其间数次跌倒,又忍着痛爬起来,哭着走完了全程。”   提起此事,师兄弟六人都觉得心中像是阻塞着什么。   “你知道为何你要吃这些苦头么?”空溟先生抬眼看着苏青简。   她犹疑了片刻,低声道:“天将降大任。”   “非也非也。一切都与你的命数有关。”空溟先生指了指师兄弟六人,“当年大业的国师夜观星象,算出了六名星辰下凡。便是你的六位师兄。”   舒少源不解道:“不是七位吗?”   空溟先生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若是七位,小七便该与你们一样,单凭生辰八字便能入选。但当年国师还算出了另一个星象——危月燕降世。”   最后五个字如惊雷一般落入所有人耳中,苏青简亦是惊骇。但回想起此前在苏家遭遇的种种,又觉得如梦初醒。   这危月燕的星象十分凶煞,何况她还是危月燕降世。这几乎跟扫把星转世没什么区别了,也难怪苏家人不喜欢她。   空溟先生拉着苏青简坐在了他身旁,声音低沉而缓慢:“不仅如此,国师观测出危月燕冲月。这世间,向来是帝后日月同辉,倘若是危月燕冲月,必定是危及皇后。只不过你危及的,不是现而今的皇后,而是未来的皇后。为师得知此事,也是因为一人。”   “谁?”   “你的兄长,苏琅轩。那年他十四岁,冰天雪地拜在我的门外。等了一夜,差点冻成了雪人。为师想,一个半大的孩子做到这般,也必定是有苦衷。便见了他。这才知道一桩骇人听闻之事——”   师兄弟六人凝神静听。空溟先生轻轻握住了苏青简的手:“此事其实与你有关,不过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为师现在交给你们的任务是——为盛家洗冤!”   苏青简有些吃惊:“可是盛家多年前被满门抄斩,如今只剩盛秋怀一人。听说他们当年犯的是里通敌国,谋大逆的罪行。这样的罪,寻常是翻不了的。”   “倘若是寻常,为师也不会让你们七人去做此事。但盛家冤屈,七十三条人命,总不能平白就这么没了。”空溟先生拍了拍苏青简的手,“你和盛秋怀幼年曾有过婚约,此事便交由你负责。其他师兄弟都会配合你。”   苏青简一下子接了这样的任务,顿时觉得心上压了个重担。她和白裕辰的事,本想告诉师父一声,又不知从何提起。   师兄弟几人聆听空溟先生教诲,半日才准备离去。这刚一起身,空溟先生忽然叫住了七人,深情严峻:“为师还有一事。”他顿了顿,扫了众人一眼,“你们留下来陪为师打马吊!”   话音刚落,屋子里扬起一阵风。片刻之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空溟先生一人,这彻骨的寂寞让空溟先生老泪纵横……   师兄弟几人出了府衙,陆天杭皱着眉头道:“师父这事儿不是强人所难么?要知道当年盛家谋大逆一事可是铁证如山。不但有突厥可汗的亲笔信,还在他家中搜出了突厥人送来的好几箱财物。   更是在他们府中捉住了一个突厥的细作。当初盛家的兵马也调来了皇城,准备逼宫。全王都的百姓都是知道的。”   舒少源颔首道:“这一段我在史书上看到过,当时若不是小七的爹及时赶到,诛杀贼首,恐怕今天的大业又是另一番面貌了。”   “可师父说盛家有冤,就必定有他的道理。总不能是师父有错吧?”苏青简想起了在突厥大营遇到的盛秋怀。   “这倒是,从小到大师父都是神机妙算,从无任何差错。既然如此,小七,你去查。四哥一定全力支持你!”舒少源一把握住了苏青简的手,满目深情。   “好啊。我记得四哥你在大理寺当主簿,正好能接触到各种卷宗,可以替我查查当年盛家一案究竟如何。”   “包在我身上。”   苏青简拍了拍舒少源的胸口:“我就知道四哥你最好了!改天请你喝酒。”说罢乐颠颠地走了。   舒少源欣慰地看着苏青简远去的背影,对其他师兄弟道:“你们看,我和小七的关系是不是又近了一步?”   陆天杭扶着额头,一脸心累的模样。纪长希拍了拍舒少源的肩膀:“老四啊,你继续努力吧。”说完,师兄弟几人摇着头各自离开了。   两日的准备过去,之后便要各自上任。苏青简此前还托人向太子府中打听了一下她那间宅子的事情,得到的回复是,正在物色。   她算了算,才过去几日。她若是催促得紧也不大好,还是过几日再说。   上任当天,苏青简一早便先来到了宣德门。等了片刻,这才见到三哥纪长希衣冠不整地往这里赶。两人同时千牛卫中郎将,所以约好一早同在此处上朝。   瞧见他这模样,苏青简蹙眉道:“三哥,你这是——”话一出口,顿时被纪长希浑身的酒气和脂粉气冲得差点晕过去。   “正所谓,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三哥这是对酒当歌,享受了一下为数不多的惬意人生。”纪长希说着打了个酒嗝。   “咱们这可是在宫里当值,宫中规矩森严,你这模样,早晚得出事。”   “没事儿,我清醒着呢。”纪长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一颗药咽了下去,“你看,老五的醒酒丹,走几步就清醒了。”说完纪长希七歪八扭走了起来。   苏青简无奈地上前,拎起三哥的一条胳膊架住了他。纪长希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一碰到苏青简,忽然发出了怪异的笑声:“小美人儿,来陪大爷再喝一杯。”   “喝你大爷!”苏青简狠狠掐了纪长希的腰上,他嗷嗷叫唤了一声。又粘了过来,嘻笑道:“小美人儿这就不乖了。女孩子家稍稍泼辣些是有味道,但还是温柔如水小鸟依人来得可爱。可千万   别学我那个师妹,野蛮暴力,像个男人!”   019入宫为官   话音刚落,纪长希的屁股上就挨了重重一脚。顿时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接着又被一招泰山压顶死死盯在了地上。苏青简怒吼道:“我就是你那个野蛮暴力的师妹,你说说看,我哪里像个男人?!”   纪长希挨了这么一下,终于是清醒了过来。想起刚才说的话,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他急中生智,伏在地上□□道:“小七,你做什么?诶哟,我怎么趴地上了?”   “你刚才说我野蛮暴力,像男人婆!”苏青简气呼呼说道。   “怎么可能!”纪长希冤屈地叫了起来,“三哥怎么可能说这种话,一定是你听错了!”   “我耳朵好着呢,十里外一片羽毛掉地上我都能听见!”   “你就吹吧。”纪长希死猪不怕开水烫趴在了地上,“总之三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看吧,咱们从小都是躺一个大通铺长大的。在我心里,我们之间是没有男女大防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像男人。完全是我心理有问题,跟你没关系。”   听到纪长希这么说,苏青简这才松了手将他扶了起来。纪长希叫苦不迭,圣上这个官位封的,真是害死他了。也不知道老四到底喜欢这丫头什么,难道光是因着这小模样么?   纪长希瞧了瞧苏青简。不得不说,昨晚花月楼里那些姑娘是美,但若是与小七相比,简直可称得上云泥之别。只是美则美矣,寻常人可消受不起。   就在两人这一番闹腾之时,身后却停了一顶轿撵。太子邵承光远远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旁随从高启察言观色,低声道:“殿下,那位苏姑娘可真是……与众不同。”   邵承光嘴角牵起一丝冷笑:“不过是个没教养的丫头,贪财也就罢了,行为还如此不端。真是欠缺教训。”   “可不是,殿下那宅子本是要给玲珑小姐的,她偏偏不识好歹要了去。真是罪该万死。”   “罢了,不过是个宅子。就当本太子爷赏给了一个要饭的。”邵承光摆了摆手,“去坤宁宫给母后请安。”   而那头纪长希和苏青简已经领到了自己的盔甲,现而今在一名千牛卫的带领下走在永巷的长街上。这是上面分派下来为他们二人介绍宫中当值基本情况的,名唤钟识,是个和他们一般大的少年。   而分派任务的是中尉林励。他们此前在边疆和这人见过,当初是跟着苏琅轩的副将。因为立下战功,所以官阶升了许多。纪长希和苏青简如今就在他手底下做事。   既然是熟人,对他们俩的安排便也多有照顾。   钟识是个闷罐子,没走到一个宫殿便只是简略介绍一下宫里住着什么人,其他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行至玉明殿,钟识也是略指了指,轻声道:“这里是玉明殿,里面住着十四殿下。”   “照理说成年的皇子不是应该立府了么,怎么这十四殿下还住在宫里呢?”苏青简不解道。   纪长希疑惑地瞧着苏青简:“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十四殿下。”   “你怎么会不认识十四殿下!”纪长希一脸错愕。   苏青简心中疑惑,她在南淮这么多年,回王都也不过是今年的事情。整个王都她认识的人掐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怎么可能认识十四殿下。   忽然,钟识看了看玉明殿,低声道:“十四殿下来了。见到宫中的娘娘和皇子们路过,要站在一旁低头垂手。”   苏青简和纪长希让到一旁,低着头静待十四殿下从面前走过。   但她实在是好奇,纪长希为什么觉得她认识十四殿下,于是抬头看了一眼。   一刹那,苏青简只觉得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她的头顶。眼前峨冠博带,眉目清秀的男子,分明就   是她的白哥哥!   苏青简失声指着白裕辰,半晌说不出话来。十四殿下从宫里出来,原本没有注意到这三名千牛卫。所以径直走了过去。如今被人指着后背,却被伺候他的宫人瞧见了,于是指着苏青简叱责道:“你是在哪个宫当值的侍卫,怎可如此无礼,在殿下背后指指点点?!”   十四殿下回过头来,正对上苏青简惊愕的目光。他凝神瞧了她片刻,最终只是淡淡道:“这二位是平定突厥的功臣,两位新上任的千牛卫中郎将。不懂宫中规矩也情有可原。小林子,走吧。”   苏青简看着十四殿下远去的背影,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三……三……三哥,你看到没有。白……白……”   “白什么,人家是圣上的第十四子,邵承玉。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瞒着我们几个师兄呢。敢情也是被耍了。”   听到这个名字,苏青简才明白过来。承玉反过来不就是裕辰么!   想通了这一点,苏青简顿时觉得又气又伤心。他们相识整整五年,白裕辰居然一个字也没有向她透露过。还在王都买了个低矮的茅屋住着,让她以为他是个穷秀才。   她一心想着要和他长长久久。怕哥哥不同意她跟一个穷小子吃苦,便厚颜向身上讨了封赏。却原来她做的这一切或许在他眼里都只是个笑话。   苏青简一掌拍在了墙上,气愤地走了。钟识没见识过苏青简出手,被这一掌惊了一跳。她刚走没几步,身后的墙轰然倒了一大块。   纪长希拍了拍惊掉了下巴的钟识,摇头道:“看到了没,世间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女人。你想想,这一掌无论是打在谁身上,诶哟哟,那滋味可真是……”   钟识结结巴巴道:“可可可苏大人为何——”   “不该问的别问。走吧,继续把宫里给熟悉一遍。”   这一路上,苏青简都黑着脸。钟识战战兢兢带路,讲着各宫的布防。   皇城之中的守卫是两个时辰一轮值,每次换岗也都是当面交接。同时巡防的有三支队伍,永远保证宫中有一队士兵在巡逻。   当然此事多属于巡防营的职责。而他们是千牛卫,多半负责各宫守卫。同样也是两个时辰一轮岗,每隔十五天有一天的休沐。每年有十日的休假时限。除此之外,只能是在染病,受伤和家中有重大事情之时才可请假。   这一圈下来,苏青简气还没消。但这气只针对白裕辰,她一只手按在腰间的朴刀上,问那钟识:“既然我和三哥都是千牛卫,那具体要守哪一宫?是圣上的寝宫吗?”   “回大人,您虽然是五品的中郎将。但初来乍到,重要的宫殿恐怕还不能当值。所以……林大人给您分配的是……”钟识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苏青简急了,眉毛一横:“有话赶紧说!”   “林大人给您和纪大人分配的是玉明殿……”   话一出口,纪长希立刻扯着钟识飞跃出丈把远。苏青简抬起手掌正要随便找个东西拍一拍,无奈身边这两人都躲远了,只好一口气又憋了回去。   很好,既然是避不开,那就让她幽怨的眼神活活愧疚死这个骗子!   苏青简和纪长希领了玉明殿的腰牌,便前去站岗。依照道理,他们俩的品阶本是不用站岗的。不过他们初来乍到,还什么都不懂。这些事情初期也要一一做过来。   两人一左一右门神一般站在宫门口,苏青简一直磨牙霍霍,等着白裕辰回来。   纪长希瞧见师妹这要吃人的模样,只觉得心惊胆战。于是他决定找些别的话题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小七啊,最近宫外边你的风头可盛,把我们几个师兄都压下去了。”   “什么风头?”   “你不知道吗?现在王都里许多女子都对你很是倾慕。昨儿个花月楼的凝香姑娘还说了,问我能不能要个你的私物给她。或者给她题句诗也行。”   “为什么不是男子倾慕我,偏偏都是女子?”苏青简撇了撇嘴。   “你还要多少男子倾慕你。我可听老四说了,那个盛秋怀还逼你嫁给他。但凡是不知道你这么凶残的男子,多数还都会被你的外貌所迷惑的。”纪长希抱着胳膊坏笑道。   “我怎么凶残了!再说了,盛秋怀可能是认出我来了,故意耍我玩儿的。”   纪长希晃了晃手指:“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想想看,盛秋怀是什么人?那可是和你们苏家有血海深仇。你看他遇到了你,什么仇也不报了,直接掳回去就要娶进门。这都是满满的爱意啊。老妹儿啊,你不懂的事情可太多了。以后咱们相处的时间久,三哥我这浑身的本领以后都教给你!”   苏青简哼哼了一声:“我看你竟瞎说。有本事你怎么不学学四哥,把你这些个风花雪月的糟事都写成话本子,供万人唾弃啊?”   “嘿,怎么说话呢!三哥我这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再说你四哥的话本子里好多的故事都是我提供的。王都多少痴男怨女都奉为宝典,白天拿在手里,晚上枕在枕下。你多好,有我亲口传授。保证你将来多少男子都能拜为裙下之臣!”   话音刚落,两人便听到清朗的声音自上而来。   020青楼消愁   “哦?我怎么不知,我这玉明殿何时变成了茶馆了?”   苏青简和纪长希抬起头来,只见十四殿下正满眼杀气地瞪着纪长希。虽是不情愿,但苏青简也只好低头行礼。   十四殿下低头看着她,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你随我来。”便大步进了玉明殿。   苏青简龇牙咧嘴地挥了挥拳头,纪长希摊手道:“你自求多福吧。”   “是他自求多福!”苏青简气呼呼地背着手跟在了十四殿下的身后进了大殿。   两人来到了书房之中,十四殿下抬了抬手。宫人立刻尽数退了出去。苏青简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朴刀,事到临头倒不知道该如何去质问了。   “阿简,过来。”   苏青简抬头看着眼前人,忽然嗤笑了一声:“这一句阿简,殿下是还拿自己当白裕辰么?”   “你是在气我没有早些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么?”   “属下岂敢生殿下的气。君臣有别,即便是有什么气,那也得受着。”   邵承玉似乎是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形,他看着她缓缓道:“其实那一日庆功宴我也去了。原本是想在那天晚上告诉你我的身份,可你不在。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殿下身份贵重,想要隐瞒也无可厚非。我不过是山上的野丫头,有什么好知会的。若是无事,属下还有职责,先行告退。”苏青简说罢抽回手,转身欲走。   邵承玉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阿简,你怎会是山上的野丫头。我本是想那日表明身份之后,便与你商量一下时间,好去向苏家提亲的。”   苏青简用力挣脱了邵承玉的怀抱,心中的愤懑此刻才压抑不住:“提亲?殿下是不是弄错了。那个和我相恋两年的人叫白裕辰,不叫邵承玉!他住在东城一个无名小巷的简陋茅屋里,现在他失踪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大业的十四皇子,我高攀不起!”   说完这一番话,苏青简却没有觉得解气。她看着邵承玉眼眸中受伤的神情,胸口也像堵了一块大石。但话已经说了,她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天浑浑噩噩当值完毕,苏青简一言不发跟着纪长希出了城。纪长希见她闷闷不乐,拢着袖子道:“我说小七啊,你就别生气了。你看时间尚早,跟我去喝喝酒,解解闷。”   这要是平时,苏青简翻个白眼就走了。今天她心情实在是糟糕透了,便跟着纪长希一起去了花月楼。反正她这一身正好是男子的打扮。   两人勾肩搭背去了花月楼,一进门老鸨就迎了上来,笑得花枝乱颤:“哟,纪公子您来啦。这边请——”说着就轻车熟路给带上了楼。   苏青简四下打量了一番。这花月楼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四面都是包厢。中间是一处很大的天井。而这天井中央搭起了高台,以鲜花簇拥。正上方由数十道红绫织就,其间坠了不少灯笼。照得满室旖旎红光,让人置身其中便忘却了今夕何夕。   老鸨一面上楼一面搭话道:“纪公子身边这位姑——公子面生啊”   “这是我四弟,舒少源。就是那什么‘玉笔先生’。”   苏青简与纪长希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肚子坏水涌了上来。老鸨听闻是舒少源,笑意更深了:“诶哟谓,这真是蓬荜生辉。竟然是王都赫赫有名的‘玉笔先生’。咱们这儿的姑娘成日里抱着先生的书,看得时而哭哭啼啼,时而傻笑发痴。若是她们知道您来了,怕是都要挤着过来了。”   苏青简摆了摆手:“庸脂俗粉就不要过来了,找你们这儿最漂亮的过来。”   “好好好,您二位稍坐。”   老鸨说罢掩着嘴退了出去,躲在门口偷听的小丫鬟壮着胆子凑近老鸨追问道:“宁姨,里面真的是玉笔先生么?”   老鸨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丫鬟的额头:“什么玉笔先生,里面是个女人。你瞧瞧那个小模样,咱们楼里还真没人比得上。你说这也奇了,纪公子身边放着这么个大美人,怎么还往楼里跑?”   小丫鬟好奇道:“那比花魁姐姐还漂亮吗?”   老鸨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过这女人呐,可不是光漂亮就行的。还得温柔体贴,知冷知热。我看那姑娘跟着纪公子八成就是个好兄弟一类的,没戏。”   小丫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里面苏青简却一字不落听进了耳朵里,她撇了撇嘴托着下巴道:“三哥,我忽然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好像大家都觉得我像个男人。”   纪长希点了点头,忽然瞧见苏青简一脸煞气,连忙用力摇了摇头:“别听这些人瞎说。你就是胸小了点儿,素净了点儿,力气大了点儿,行事粗鲁了点儿。其他的都挺……挺有女人味儿的。”   苏青简咬牙切齿瞪了纪长希一眼,正要发作。可想到今天邵承光的事情,又无比惆怅:“那你说,我今天跟白——,跟十四皇子说那些话。是不是我们以后就会这么分开了?”   “分开了正好。我们几个师兄都不看好你们。你就说说看,他有什么好?别的不说,就说这个读书吧。当年我看他从早到晚看些策论,兵法谋略,史书经略。一篇文章要背个十天半个月。咱们师兄弟几个,小六算是最笨的了。一篇文章最多也就两天就能倒背如流。更别提老四这种过目不忘的了。”   “可这不正好说明他意志坚定么?即便是不那么聪慧,也不自怨自艾,反而勤勉有加,心志坚定啊。”   两人说话间,老鸨引了几个楼里的红牌姑娘进来。纪长希两眼放着光,正要张开怀抱揽着软玉温香。却见苏青简摆了摆手:“庸脂俗粉,再换些漂亮的过来!”   纪长希到嘴的肉都飞了,心中后悔不已。老鸨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人,什么样难伺候的客人都见过。也不着恼,领着人就退下了。   苏青简喝了一口酒,纪长希抬眼看着她:“你看你看,为什么你这么容易被他骗。还不是你看他什么都好,真是瞎了眼。”   “他本来就什么都好。但凡是我们一起在外面,他从来不让我费半点心。回到家中还会做各种各样好吃的。同是看书,他就能把枯燥的经世学问讲得妙趣横生。而且他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喜欢听我说话。不管我多闹腾,他都只是安静地看着。等我玩儿累了再做些好吃的——”   纪长希眼见着苏青简滔滔不绝一副要讲上一天一夜的架势,摆手道:“行了行了,你三哥我孤家寡人,从不为情所困。你说这些我也不能体会,不如咱们找些姑娘乐呵乐呵?”   苏青简想了想,觉得这么拘着三哥跟她谈心也确实不人道。于是转面看着这红粉飘香的花花世界,饶有兴致道:“那好吧,我看看青楼的姑娘为什么这么讨人喜欢。”   说着老鸨又领了三个更漂亮的红牌进来。纪长希一瞧,顿时心花怒放。他张开胳膊呼唤道:“小美人儿们,都过来吧!”   那些姑娘掩着嘴笑着扭着腰肢扑进了纪长希的怀里,发出了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苏青简不知道这些姑娘到底是怎么笑的,感觉好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才能发出这么尖细的声音。   要她这么笑,简直比被人砍上一刀还难受。可看着纪长希这一脸受用的模样,苏青简心中满是疑惑。   三个妖娆的姑娘围着纪长希一人转,纪长希一手一个都抱不过来。于是被冷落的姑娘转而要投入苏青简的怀抱里。   她娇嗔了一声:“这位公子,奴家陪你喝酒好不好嘛。”   苏青简果断抬手挡住了她:“不用了,你们陪他就好。”忽然,她瞥见不远处一名红衣女子正走在天井旁的楼梯上。她一步步款款拾级而上,那些个来喝花酒的客人就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紧盯着她袅娜的背影。   苏青简一指红衣女子,对凑上来的那个姑娘道:“我不要别人陪,我要她!”   纪长希分神瞥了一眼,摆手道:“这你就别想了,这可是王都今年的花魁娘子玲珑姑娘。”   “花魁娘子就不作陪了吗?”   “倒也不是。”一旁的姑娘素手添了一杯酒捧到苏青简的嘴边,柔声道,“只是我们姐妹是被客人选,玲珑却可以选客人。若是她喜欢,可分文不取。若是她不喜欢,豪掷千金也无用。”这姑娘说着面上还带着些许艳羡的神情。   苏青简饮下那杯酒,忽然站起来道:“那我就得试试看,她会不会喜欢我了。”说罢一个飞身从窗台上掠出,伸手拽住了天井上方的一道红绫。   玲珑正款步走完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今日那位身份贵重的客人指了她的名。虽说她担着花魁娘子的名头,说是可以由心意去选择。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男人的玩物。若是真正有身份的人来   了,哪怕是不愿意,也只得逢场作戏。   好在,她在这风月场上浮沉数年,早就如同园子里的戏子。浓墨重彩唱着别人的爱恨情仇,心却可分毫不动。   只是今日,她刚停住脚,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玲珑姑娘留步。”   021花魁娘子   她本可以充耳不闻,但却鬼使神差回了头。这一个回眸,便见一片旖旎风光之中,一名少年高悬在空中向她伸出手来:“我听闻玲珑姑娘是否愿意作陪,全凭心意喜好。所以想问问姑娘,你可喜欢我?”   孟浪的男子她见多了,可只一面便问她是否喜欢的,倒还是头一回。玲珑上下打量了苏青简片刻,唇畔绽开一丝笑意:“喜欢。”   话音刚落,苏青简便飞身落在了她身边,俯身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又是一个纵身飞掠过众人的头顶,径直落在了包厢里。   纪长希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纵横风月场多年,竟然在撩妹之道上还比不过一个女人!而且他师妹这也堪称空手套白狼,也没见她用什么技巧,这花魁怎么就跟了她了?   眼见着苏青简抱着花魁娘子那不盈一握的小腰肢,纪长希是光眼馋没他的份儿。   而且玲珑姑娘有个规矩,若是她在场伺候,其他的姑娘便都得退下。故而原本还黏在他身上的姑娘也一一退去了。   玲珑斜靠在苏青简的身上,素手芊芊轻轻伏在她的胸前,声音柔美婉转:“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苏青简刚要喝酒,听到玲珑这一声姑娘,顿时呛了一口。玲珑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了顺气。苏青简震惊道:“你知道我也是女子?!”   玲珑掩唇笑了笑,纪长希一脸不痛快,嗤笑道:“就你这模样,瞎子才不知道你是个女人。”   “那你还说喜欢我?”   花魁娘子倒了杯酒,一双眼睛仿佛要将人的魂魄活活勾走:“男子我见多了,可拜在我裙下的女子却还是头一回。我觉得有意思,便随你来了。”她说着将那杯酒捧到了苏青简的唇边,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苏青简就着她的手饮下了这杯酒。纪长希心中的郁结之情几乎如同江水断流:“我说,你们俩都是女人,这么闹有意思么?”   “有意思啊。”苏青简瞧出了纪长希的不痛快,故意气他。她伸手将玲珑一把拉进了怀里,勾住了她的下巴,“那玲珑姑娘今晚可愿意一直陪着我?”   玲珑嘴角浮起一丝娇媚的笑:“只要你想。”   纪长希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里一把火蹭的烧了起来。苏青简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我说三哥,你刚才说我的时候爽快了。现在没话说了吧?”   “我说的没错啊!”纪长希没好气地拍了拍桌子,“你就说你吧,刚刚还只是像个男人。现在好了,连女人都喜欢你,是不是说明你生错了性别?”   苏青简气结,正要发作。一条玉臂忽然绕住了苏青简的脖子,玲珑凑近她的脖颈,扑鼻的香气挠得苏青简心里痒痒的。她听到她凑近耳边轻声道:“玲珑可是生得不够美,为何你换了奴家来,却又冷落了奴家?”   这娇嗔的声音落在耳中,苏青简只觉得像是过了电一般。她连忙扶起玲珑,正色道:“玲珑姑娘见谅,方才是我贪玩儿。只是你也瞧见了,我三哥这样说我。所以我想气气他。”   花魁娘子笑了笑,亦是端正了坐姿:“其实像姑娘这般有趣的人,玲珑倒是很少遇见。比起陪那些公子哥儿,我更愿意与你多聊一会儿。”   纪长希凑了过来:“其实我也愿意与姑娘多聊一会儿,不知下次可还能见到姑娘芳踪?”   花魁娘子轻轻见纪长希推了开来:“那就得看公子能不能让玲珑刮目相看了。”敷衍罢又将纪长希晾在了一旁,“聊了许久,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苏青简。”   玲珑忽然眼睛亮了亮,惊愕道:“就是那位斩杀突厥贼首的苏姑娘?!”   “对啊,我师妹是厉害。我身为她的三师兄也很为她骄傲。”纪长希又凑了上来,想要标榜一下他的战绩。   玲珑却是充耳不闻:“姑娘英名,我们楼中的姐妹早已有所耳闻,都是倾慕已久。这世间的女子,能像你一般战场杀敌,挥斥方遒,真是令人羡慕。”   “也没什么好羡慕的。”苏青简倒了杯酒一口灌了下去,“我如果能像你一样,心上人也喜欢自己就好了。”   玲珑笑了笑,轻轻牵起苏青简的手:“这倒是,女子一生所求,不过是心系之人也喜欢自己。只是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么?”   “我知道,用三哥的话说叫,粗野。”苏青简也是一脸惆怅。   纪长希应和着点了点头。   玲珑思忖了片刻,抬眼道:“纪公子阅人无数,说的确实不错。不过苏姑娘也不必气馁,其实以你的资质,倘若是肯稍稍婉转一些。恐怕我这花魁娘子就该让贤了。”   苏青简正要接话,纪长希却忽然道:“这比喻可不大好。”   玲珑目光微滞,抬手拜了拜:“苏姑娘见谅,玲珑失言了。”   苏青简摆了摆手:“不就是个比方么,没什么失言不失言的。其实我就是想知道,这些男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她说着指了指纪长希。   “酒色财气。”玲珑简略地概括了一下。   纪长希不乐意了,他嗔怪道:“玲珑姑娘,人不可貌相。不能我来喝花酒,就说我脑子里只有酒色财气。不过师妹这个问题问得好,其实我最近也想教教她这风月场上女人的手段。如今玲珑姑娘来了,想必比我教要好上百倍。姑娘给她指点指点?”   这一番话真是说到了苏青简的心坎里,她一脸希冀地看着花魁娘子。玲珑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姑娘想学,玲珑乐意之至。”   话音刚落,苏青简和纪长希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这青楼里来来往往许多人,有脚步声不奇怪。但习武之人一听便能知道这脚步声是冲着谁来的,而且还带着怒意。   片刻之后,一人猛地拉开了包厢的门。几名大汉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人对玲珑道:“玲珑姑娘,我们公子等急了。还请你快点过去。”   花魁娘子起身道:“那便同你家公子说,玲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想早些休息,公子请回吧。”   那人闻言也不多话,一个手势下来。上来两名大汉将玲珑一左一右拉住了。   有人欺负苏青简新交的朋友,这还了得。她抬手两个手刀,干净利落地将两人劈晕在地。   为首之人见苏青简功夫不弱,忖度了一下形势,便退后了一步,高声道:“你们是何人?可知今日得罪的是谁?!”   “我不管是谁,玲珑都说了身子不舒服。你们这样强人所难,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这王都之中还无人敢跟我们公子叫板,你小子是不想活了!”   苏青简正要针锋相对,玲珑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人你得罪不起。玲珑也是一时任性来了此处,如今去作陪一下便好。”   “天子脚下,我还不信就没个理字!玲珑,我和你一起去瞧个究竟!”苏青简说着搀扶着玲珑对闯进来的那帮人道,“你们带路!”   纪长希慌忙上前:“你别冲动,我陪你一起去。到时候可不要胡乱出手!”他知道苏青简虽名义上是侯门之女,可在家中根本毫无地位。所以这个时候还得他陪着走一趟。   毕竟纪长希的父亲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吏部尚书纪如海。哪怕王都达官显贵再多,也得给他父亲一点儿薄面。   三人跟随着这些大汉穿过回廊,来到了楼中西南角的房间。这一间房与其他房不同。其他门前可以人来人往,这一间却有数名侍卫守着,寻常人根本无法走近。   那人对着门中禀报道:“主子,玲珑姑娘带到。不过唤玲珑姑娘作陪的二人太过嚣张,非要跟过来——”   “让他们进来!”   守卫让开了一条路,将门拉了开来。苏青简扶着玲珑走了进去,只见屋子里也站满了守将。不过因为屋子很大,所以并不显得拥挤。   里面的物件摆设与其他寻常厢房不同,一进来倒好像是进了皇宫一般。   而那人就坐在屏风后面,独自一人饮酒。玲珑轻轻推开了苏青简,快步绕过屏风走到那人身侧,福身道:“公子,奴家来晚了。”   那人勾了勾手指,声音波澜不惊:“过来。”   玲珑屈身跪坐在那人身旁,正要伸手倒上一杯酒。那人反手就是一巴掌,将玲珑生生打翻在地。   苏青简快步上前,怒斥道:“你怎么打——”话没说完,却忽然顿住了。   纪长希瞧见苏青简变了脸色,心中疑惑,便也快步上前。一瞧见那人,顿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太……太……太子殿下,怎么是你?”   022负荆请罪   两人反应过来,齐齐拜了下去。   邵承光勾起嘴角,冷笑着抬眼:“你们二位也是好兴致。谁也瞧不上,偏偏要动我的人。”   苏青简俯身想要扶起玲珑,邵承光目光一沉,喝道:“不准动!让她自己起来!”   玲珑吃力地撑起身子,轻轻推开了苏青简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嘴角已经流出了血来,却还是一点点靠近邵承光,垂首道:“一切都是玲珑的错,公子想要如何责罚,玲珑都毫无怨言。”   此情此景,苏青简自然是看不过眼。可眼前是太子,她又不好揍他一顿,便只能跟他讲讲道理:   “殿下,玲珑姑娘虽是青楼女子。可既然说好她愿意与谁作陪全凭心意,便不该强人所难。你这样出手伤人,未免气量太小。”   邵承光冷笑着掐住了玲珑的脖子:“不过是个青楼的贱妇,若非是我抬举,她便不过是这脚底的泥。”说着看向苏青简,“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立了些许军功,便敢在我的面前口出狂言!”   玲珑被邵承光掐的满脸通红,痛苦地眼泪直流,却不敢挣扎半分。   苏青简心中恼火,忽然一拍桌子,怒道:“我什么时候口出狂言。大业法度哪一条说太子就可以随意伤人性命?!何况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又要说她是脚底泥?心上人不该是好好珍惜疼爱的么?!”   这一番话出口,邵承光却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好笑的事情。纪长希连忙拉住了苏青简,对邵承光拜道:“殿下息怒。七妹从未来过这样的场所,不懂这里的规矩。也不知玲珑是殿下的人,故而一时胡闹。所谓不知者不罪,还望殿下海涵。”   “纪如海的儿子。”邵承光嗤笑了一声,“你父亲是朝廷重臣,这面子我倒是得给一些。不过要我不怪罪,除非——”他松开了掐着玲珑的手,指了指苏青简,“你把这壶酒喝光!”他说着将满满的一壶酒摆在了苏青简面前。   纪长希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他师妹当女人不行,可男人这些个喝酒打架的事儿,她是手到擒来。别说一壶酒,喝一缸都不成问题。   苏青简接过那酒壶,却不急着喝下去:“喝酒没问题。你若是答应我不再欺负玲珑姑娘,我可以再喝一壶。”   邵承光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好,两壶酒。今日之事便就此一笔勾销。”   玲珑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此刻面颊通红攀上了邵承光的手臂:“殿下,是玲珑不识抬举,不关苏姑娘的事。请殿下绕过她吧。”她越是这么说,邵承光便越是不痛快。   他抬脚踹在了玲珑的小腹上,痛得她蜷缩在一旁说不出话来。邵承光抱着胳膊看着苏青简:“要喝赶紧喝!”   苏青简恨不得狠狠揍上这家伙几拳,但她还是忍了下来。仰头将酒壶里的酒灌了下去。这酒是烈酒,一路穿过喉咙火烧火燎流入了胃里。   未几,一壶酒下肚。邵承光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个女人根本不怕喝酒。她又拿起一壶,一气饮尽。目光丝毫未有任何变化。   “喝完了。君子一诺千金,今日之事殿下可是一笔勾销了?”苏青简挑眉看着邵承光。   身为大业的太子,邵承光平日里遇见的都是些唯唯诺诺的人。如今却被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用这样挑衅的眼光看着,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些恶火。这嚣张的气焰,他早晚得好好打压打压。   “好,苏姑娘好酒量。我说话算话,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你们走吧!”   苏青简却没有起身,而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今日遇上了,我倒还有一事想请教殿下。”   邵承光斜眼觑着她:“说。”   “陛下答应赏我的宅子,殿下可是准备好了?我听说上个月殿下可是才入手了一套,就在太子府旁,皇城脚下。我可盼着能早日和殿下做邻居呢!”   提起此事,邵承光便更是光火。不过今日这玲珑不识抬举,这宅子不给她也罢。只是给了苏青简,他一样恼火,便不耐地挥了挥手:“宅子就在那儿,你想去便去。快滚!”   苏青简这才起身,拉着纪长希出了门。   两人走后,邵承光狠狠攥紧了就被,阴鸷地盯着蜷缩在一旁的玲珑:“过来!”   玲珑身子一颤,小腹还在疼痛,却还是强忍着爬了过去。邵承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端起一杯酒就往她的嘴里灌:“是不是我宠坏了你,让你觉得自己还真能随心所欲了?”   玲珑被呛得说不出话来。邵承光灌完了一杯酒,又将酒壶丢到了一旁:“哦对了,我答应过那个女人不和你计较。来,今日伺候好了爷,这一页就算是揭过去了。”   玲珑颤抖着起身点了点头,强撑着挤出一丝笑颜,心中却是悲苦万分。   苏青简和纪长希结了钱,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忿忿道:“太子这个人真是小鼻子小眼睛小肚鸡肠,你看他对玲珑那个样子,简直不拿她当人看!”   纪长希叹了口气,宽慰她道:“这还算是好的。青楼女子本来就身份低贱,太子不过是找她寻欢作乐,哪里是真的喜欢她。倒是你招惹了太子,也得小心了!”   苏青简撇了撇嘴:“我就是跟他讲道理而已,都没有揍他。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了。”   “你要真揍了他,还不得脑袋搬家!”纪长希敲了敲苏青简的脑门,“下次别再冲动给什么人出   头了。这里是王都,可不比南淮。”   “我知道了。其实太子这么小气,我要他一所宅子,他肯定早就记恨我了。也不多这一桩。不过三哥你放心,我今后忍着他点儿就是。毕竟师父交给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倘若是事情结了,我这官儿也不当了,回头就纵马江湖去。”   “你倒是心大。行了,赶紧回去吧。明天下午还要当值,好好睡一觉。”   两人在街头分道扬镳。苏青简自是不走正门,翻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和纪长希两人当值,都是三班倒。所以第一天是早晨半日,第二天便是下午,到了第三天就是夜里了。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苏青简便神清气爽地起身了。她好一番梳洗,将身上的酒味都除尽了,这才动身去太子府旁的宅子里转了一圈。   这一栋宅子着实是不大,两进的院子,屋后有一方小的天井。在里面练武是展不开手脚的。不过里面的布置却很精致。   只是屋内的陈设她不喜欢,尤其是那些绯红的纱幔,太过旖旎。她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确定就是这里,便向门房讨要了房契。   她怀里揣着房契,心中喜不自胜。不管怎么说,如今她算是有一处安身的地方了。回头她要好好布置一番,然后舒舒服服地住进去。   正想着,苏青简迎头碰上了一人。她心中暗自叫苦,怎么这时候还能碰到太子?他不是应该日上三竿才回来的么。这也太早了些。   邵承光从花月楼回来,正碰上一脸贼笑的苏青简,心情很是不爽快。他不痛快了,自然也不能让旁人痛快。   于是邵承光停下了脚步,负手看着苏青简。她顿住了脚步也看着他,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好像在打什么鬼主意。   苏青简试探着挪了一下步子,邵承光的目光也跟了过去。她要是就这么溜了,以后不知道还要有什么麻烦事儿。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拜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邵承光也不说平身,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她:“我看苏姑娘今天心情畅快,可是有什么喜事?”   这种时候要是说拿到了房契,太子肯定得气歪鼻子。苏青简想了想,随便找了个理由道:“殿下看错了。其实微臣昨日回去深深反思了许久,想到昨晚种种,不由得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今早这是给殿下负荆请罪来了。”   邵承光冷笑:“负荆请罪?可我怎么没瞧见你背着荆条呢?”   “荆条在心中。”苏青简诚恳道。   邵承光只觉得好笑,他只当这个野丫头冲动没脑子,没成想这么滑头。他心知她的来意,便故意道:“你若真心想请罪,那也行。这房契留下,我的气也就消了。”   苏青简立刻捂住了胸口,死死护住了房契,不疾不徐道:“其实殿下想要房契,微臣本该双手奉上。不过微臣若是这么做,就是陷殿下于不义。微臣宁愿自己受着内心愧疚的煎熬,也不远让殿下背负上刻薄小气的骂名!”   听完这一番恳切的言辞,邵承光只觉得自己没当场下令斩了她,简直是自己的修养太好。   023宫里鸡窝   知道跟这个野丫头打嘴仗也讨不到什么好。而且侯府的女儿,他总不能真拿她怎么样,何况她还立了那么大的军功。邵承光拂袖抽身回到了太子府中。   苏青简松了口气,捂着她的房契一溜烟回到了府中。然后将房契藏在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下午,她用完午膳就赶到了宫中和纪长希一同当值。   这几日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自那日之后,十四殿下与她见面,都视若无睹。也不知是在生什么气。   苏青简心里觉得委屈,明明是他骗了她,怎么到头来他却在生气。   可是想想她的白哥哥从此就和她这么分开了,她又觉得难受。   回想起来从前的时光,苏青简发现,这一场关系里,确实是她先动的情。那时候白裕辰在山上养伤,她照顾他。总见他一人在屋子里看书写字,闲暇时光便在屋外莳花弄草。   那时候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对什么都很好奇。   白裕辰脾气好,她怎么闹他,他都只是慈爱的摸摸她的头。至多也是轻叱一句:“别闹了。”   起初她只是贪玩儿,后来便渐渐上了心。开始想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他为何会叹息,为何会高兴,又为何常常看着远方出神。   这世上那么多的人,她偏偏只对他一人动了心。可这个人却骗了她。   苏青简无精打采地守在玉明殿门口。太平盛世,又快入冬,整个皇城寂静得近乎无聊。   玉明殿里的宫女太监们也是百无聊赖。   纪长希幽怨道:“这劳什子中郎将做得真是没劲。想想以前师父派咱们去惩恶扬善的时候,那多痛快。你看现在,苍蝇都没有一只。”   对于三哥的唯恐天下不乱,苏青简没打算搭理。纪长希凑了过来,低声道:“对了,你和里面那位还闹着矛盾呢?”   “我哪敢和十四殿下闹矛盾。就是白裕辰失踪久了,我估计他是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纪长希知道她这是气话。师妹这头一片痴心,也不知道里面那位到底是什么想法。倒不如……试一试!   于是纪长希招了招手,拉过苏青简:“小七,你想不想知道十四殿下如今对你是何态度?”   苏青简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不说话就是想咯。”纪长希压低了声音,“你看,他这几日都不怎么搭理你。依我看,男人都是贱。你若是上杆子理他,他反而不拿你当回事。可若是他瞧见你对他毫不在意,一定巴巴地凑上来。”   “你的意思是——”   “你可以找个人假装恩爱。但凡是男人,瞧见这情形一定会受不了。若他视而不见,那你也不必再想着他了。”   “可上哪儿找人假装恩爱去。”   纪长希挺了挺胸,露出一丝猥琐的笑意。苏青简一张脸能皱的地方全都皱起来了:“我做不到!”   “三哥这也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你要是不乐意,那就算了。”   纪长希说着背过了身去,苏青简连忙攥住了他的胳膊:“好吧,那就试一试。”   “这才对嘛。”纪长希转过身来一把揽住了苏青简,她眨巴着眼睛抬头看着他。他又觉得这样不太对劲,根本不像是在抱姑娘,倒好像是跟哥们儿勾肩搭背。   他松了手,思忖了片刻。觉得师妹虽然和邵承玉相恋两年,可最多也就是拉拉小手。所以师妹应该还处于情窦初开的阶段,搂搂抱抱也太假了。   于是他松了手,示意苏青简站到门的另一边。他低声道:“小七啊,一会儿瞧准了十四殿下出来,你就娇羞地伸出手来。注意啊,一定是要娇羞扭捏。”   娇羞扭捏?苏青简琢磨了一下昨晚花月楼里见到的那些姑娘扶风摆柳的身姿。暗自揣摩了半晌,忽然瞥见邵承玉从宫殿内走出来。   纪长希立刻进入状态,似不经意间靠近了苏青简。她低着头,以内力逼红了脸,小心翼翼伸出一根小指勾住了纪长希的手。   他转头向她轻笑,苏青简亦是瞧了他一眼,旋即垂下了头去。手却没有抽回。   纪长希几乎被这一眼激得心旌动摇。若不是硬生生回忆起这两日挨揍时的惨痛,怕是这戏就演不下去了。   这旁人一眼看去,就像是情窦初开的男女正试探着彼此的心意。邵承玉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走到宫门口,邵承玉咳嗽了一声。苏青简连忙要抽回手,却被纪长希一把攥住了。两人让在一   旁,垂首等他离开。   苏青简心中忐忑,忽然瞧见眼前多了一双皂靴。她抬起头,正对上邵承玉微有些着恼的目光:“原来二位中郎将如此闲暇。不如有空将我这玉明殿的墙给补一补?”   纪长希拱手道:“启禀殿下,宫墙自有匠人修补。不属我二人职责范围。”   “这墙是谁击破的,便由谁修补。与你何干?”邵承玉负手看着苏青简。   她咬牙切齿瞪了邵承玉一眼,一甩手:“修补便修补,既然殿下命令了,我们也不可不遵从。不过我可不会修墙砌砖的活儿,若是做得不好,殿下也别见怪。”   邵承玉瞧了瞧两人松开的手,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心满意足地走了。   苏青简指着邵承玉的后背就要破口大骂,却被纪长希一把堵住了嘴:“别冲动,这里是皇宫。辱骂皇子可是大罪,要打板子的。”   苏青简气得直跺脚:“三哥,我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白裕辰,只是长得像而已。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苏青简压低了声音,“衣冠禽兽!”   “可不是么。你早日认清也是个好事。不过这墙该怎么办?”   “有句俗话不是说了么,拆了东墙补西墙。”苏青简顺手捋起袖子,正要大干一场。忽的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罢了罢了,今日眼看当值就快结束了,明儿再说。”   纪长希一瞧苏青简那模样,就知道她一定又是想了什么鬼主意。他旁观瞧着,方才十四殿下心中一定也是醋意翻腾,只是碍着皇子的面子,加上他又不似他们这些毛头小伙子。所以故意找了个茬儿,让她不能总和他黏在一起。   这么看来,邵承玉还上着心。师妹这头自不必说,也是痴心一片。他总觉得这两人闹闹别扭,转头就要和好了。   这么下去可不行,老四熬了这么多年,眼见着曙光来临可不能前功尽弃。他还记得进宫前老四握着他的手殷切的嘱托,以及……厚颜无耻的威胁……   想当初,南淮山上的山匪石劲不过是小时候揍过老四一顿。十年后,他便专门为石劲的可歌可泣的山匪生涯写了个话本子。其中一不小心把山寨的布防描写得详细了些。听说前一阵子,石劲的山寨就教人一锅端了。   倘若他不帮老四,他那些个风流史还不知道要被编排成什么样儿。   第二天夜里,纪长希前来当值。却不见了苏青简。于是他借着在玉明殿巡逻的空当四处去找苏青简。转悠了一圈,也没见苏青简的踪影。   纪长希只好往回走,可刚走到门边,忽然瞧见玉明殿门口的墙脚下影影绰绰蹲着两个人。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一声断喝:“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转过头来,一脸无辜地瞧着他。纪长希错愕道:“二哥,小七?!”   苏青简一把拉过纪长希,三人蹲在墙角。纪长希看着满脸泥灰忍辱负重的二哥,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师兄弟七人之中,也是弱肉强食。譬如不爱习武和读书,只爱钻研机巧匠艺的二哥。平日里可没少被苏青简欺负。如今这墙,她是不会砌,所以连夜提了二哥过来。   “老三,你去把那堆泥和了。我要在这里修个鸡窝。”   “二哥,你堂堂工部主簿,好歹也是个五品官。三更半夜来这儿修鸡窝,这叫什么事儿啊?”纪长希不忿道。   苏青简抬眼看着他,一只手捏起了一块砖头。纪长希眼睁睁看着那块砖头化作了齑粉,立刻转身和起了泥巴。   有两位师兄这样的青壮年劳动力,苏青简便潇洒自在地在玉明殿里转了起来。在这皇宫里,玉明殿算不上较大的宫殿,而且地处偏远,很是僻静。   她在这里多日,每天前后巡查,里里外外已经了如指掌。可是她总觉得这宫里的人都阴阳怪气的,一双双眼睛老是时不时在他们身上打转儿。   苏青简不知道别的宫里是什么样儿,但这里却让人觉得不对劲。邵承玉也不对劲。   虽说换了一个身份,但一个人平常的行事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每次他从她的身侧路过,都仿佛是故意不去看她。   苏青简觉得玉明殿的不寻常之处太多,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夜色朦胧,寒梅怒放。一阵幽香袭来。苏青简看着窗外那株红梅,恍惚间想起两年前。她去山下帮助村里的村民过冬,天寒地冻,她孤身一人在院落中赏雪。   天地茫茫,仿佛只有她一人在这寂寥的村庄里等着黑夜过去。   站了一会儿,雪落满了双肩又化开。她的内力护体,并不畏惧寒冷。   忽然,她听到远处的雪地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苏青简心中疑惑,这村中的人为了将过冬的食物埋在地窖里,忙了一夜,怎会有人还能有力气出来行走?   024就惯着她   苏青简推开院门走了出去,远远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时候,他还叫白裕辰。   这寂寥的天地只因为这一人仿佛一下子被点亮了。她飞跑了过去,欢喜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周身的雪花飞起,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白哥哥,你怎么来了?”她听到自己雀跃的声音。   他抱着她,身体虽是冷的,但心却是热的。   “阿简,山上的梅花开来。你日日来给它浇水,这盛放的第一株,我想带给你看。”他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里取出了一株红梅。   这山路陡峭,他一路跌跌撞撞下来。腿上和身上都沾了不少的雪,可这一株梅花却好好的。还沾染着他的体温。   苏青简凑过去闻了闻,觉得那是她闻过的最香的花。   可如今呢?寒梅怒放,没有雪,也没有他。她曾在四哥的话本里读到一句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当时她觉得这些人不可理喻,花瓣凋零也要伤春悲秋。事到如今,她才能感受到这一份酸楚。   正当感慨,纪长希那张欠扁的脸忽然凑到了她面前:“老妹啊,鸡舍起好了。你快去看看吧,二哥出手,那可真叫一个鬼斧神工。”   苏青简扶着剑随纪长希大步走了过去。借着月光,苏青简瞧见了墙脚下的鸡舍。她捂着眼睛倒退了一步,低呼:“二哥,我怎么觉得有圣光照着我的眼睛了!”   纪长希拢着袖子啧啧赞叹道:“你看看,光是个鸡舍就足以让这里蓬荜生辉。”   苏青简凑过去仔细瞧了瞧。二哥果然是匠心独运,居然还在鸡舍的墙上雕了花。也不知哪里弄来的白浆,将鸡舍装饰得堪称是富丽堂皇!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人不如鸡的自卑感。   而那破损的墙壁上,也是雕出了一个美轮美奂的花窗。雕栏玉砌,瞬间将玉明殿俭朴的外貌提升了几个档次。   苏青简一把抱住了二哥的胳膊:“二哥,你看你这一双手,那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啊。我最近有个宅子,你看看能不能——”   二哥负手道:“不能!”   “为什么?!”   纪长希探头道:“正所谓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二哥这手艺。就造这么一鸡舍,在外面都得收个百十两,何况是打点一所宅子了。”   “咱们可是亲师兄妹啊!”   苏青简这位二师兄虽然嘴笨,平日里不说话,但一开口就差点噎死了苏青简:“亲兄妹,明算账。”   苏青简掐指算了算自己这点微薄的俸禄,怎么着也不够二哥塞牙缝的,便讨好地凑过去:“那二哥你有什么事儿是我能办的,我帮你办。”   “倒还真有一桩事儿。”二师兄负手踱了几步,指了指西南角,“我爹在宫中有一位故交,如今住在冷宫之中。生活凄苦,你若是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她。这宫中不怕身份微贱,只怕孤家寡人。你哪怕是什么也不说,但只要能去看看,也能让她过得不至于那么辛苦。”   苏青简和纪长希立刻挤了过来,眼巴巴等着二师兄说故事。   他瞧了他们一眼,平日里最怕这些师弟妹们闹腾。索性便都告诉了他们。   原来二师兄的父亲是汝阳王邵明,但母妃身份微贱。在宫中的日子也可想而知。那时候有一位嬷嬷颇为照拂他。可后来这位嬷嬷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打入了冷宫。汝阳王当时人微言轻,无力搭救。   后来他出宫开府,又成了王爷去了封地,这里的事情就更顾不上了。现在二师兄邵一泓回来了,汝阳王特意嘱托他要来报这恩情。可他初来乍到,宫中也不认识什么人,想要找人也是大海捞针,所以想到了苏青简和纪长希。   “这个嬷嬷叫什么名字?”   “听我父王说,好像是叫翠雪。”   苏青简点了点头:“行吧,有机会我一定帮你去找。”二师兄笑了笑,轻轻揉了揉苏青简的头:“乖。”   纪长希也把头伸了过来:“二哥,我也要揉。”二师兄又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纪长希的头。   看着他一脸满足的模样,苏青简简直想请二师兄再给他造个狗舍……   翌日清晨,苏青简和纪长希轮值结束便回到了家中。玉明殿内的宫人们早起进进出出,一见到那墙脚的鸡舍,纷纷捂住了眼睛。   如此散发着耀目光辉的鸡舍,简直是见所未见。   邵承玉看着那精雕细琢,匠心独运的鸡舍,有些哭笑不得。但也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命人拆掉它。   这还没完,轮到苏青简当值。她还特意抓了两只鸡过来丢进了鸡舍养着。邵承玉依旧是一声不吭地忍了。   若是旁人来他宫中问起来,他也只是说这是他自己养的。   苏青简闹腾了半天,见邵承玉这么沉得住气,不由得有些气馁。她郁闷地踢了踢蹲在地上躲懒的纪长希:“没劲透了。”   纪长希也唉声叹息道:“可不是么。这中郎将忒没劲了。我本以为宫里这么多莺莺燕燕吧,可是光看着不能碰,真是没劲。”   “这种歪心思你就别动了。我问你,你觉不觉得这玉明殿怪怪的?”   纪长希瞧了一眼不远处正悠闲地踱着步子,是不是捉两条虫的鸡,点了点头。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监视着十四殿下,所以他连话都不跟我说?”   “这我就说不准了。指不定人家就是逗你玩儿。你以前那么容易上钩,他也乐得开心。你现在闹脾气,他懒得烦,就不理你了。”   话音刚落屁股上又挨了一脚。苏青简气呼呼蹲在地上拔着院子里的草,气着气着又伤心起来:“三哥,我觉得我跟他,可能真的结束了。只是我还留存着幻想,可人家那头早就断了。”   纪长希听这话语气不对,一转头就见苏青简红了眼眶。他顿时有些慌乱,连忙挡住了她的脸:“别别别,你别哭啊。我最怕人哭了。要不然过两天晚上执勤的时候,你偷偷溜他屋子里去问个究竟?”   “我这样闹来闹去,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还不嫌丢人啊。”苏青简抽抽搭搭地回答道。   “好了好了,那就别想他了。你看咱们要做的事情可多呢,其一,师父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其二,二师兄还托付你照顾那个嬷嬷呢。”   苏青简想了想,像是努力说服自己:“也对,我很忙,我没空想这些事情!”她说着站起身,振作起了精神。   而玉明殿中,这些话一字不落进了邵承玉的耳朵里。他叹了口气,搁下了手中的笔。   书桌上摊开着一张宣纸,笔墨香中,一副画徐徐展开。画中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梅树,梅树下蹲着一名身披盔甲的少女。女子哭红了眼睛,她眼前的人正温柔地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非是不痛心,是不能。   又是一天过去,苏青简换了盔甲向宫门走去。刚走到一半,忽然想起答应二哥的事情。便又折了回去。   纪长希见她往回走,便叫住了她:“你这是去做什么?”   “我去冷宫。”苏青简大略道了一句。纪长希想这冷宫里八成都是些疯女人,他去见了也没劲。熬了一天了,总得出去舒坦舒坦,便同苏青简道了别。   皇城之中门禁森严,换了防的士兵本该就此离去。但苏青简是中郎将,加上又是女子。宫中认识她的人便都未加阻拦。   她事先打听过冷宫的位置,所以找起来也不费劲。   这冷宫果然是和其他地方更不一样,别的宫里如今都烧着炭,暖烘烘的。可冷宫里却凄凄冷冷,一走进去除了身上,连心都要跟着冷下来。   此时此刻,冷宫里的女人都缩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苏青简四下瞧了瞧,终于看见了一个躲在门口挡风的小太监。于是走了过去:“这位公公,可否烦请告知,这宫中可有一位叫翠雪的嬷嬷?”   小太监冻得发抖,见有人来,连眼皮也不抬。苏青简想了想,纪长希告诉过她,宫中做任何事都要使银子。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碎银锭子塞进了小太监的手里。   小太监这才抖抖索索站了起来:“这儿人这么多,我哪儿知道。有没有更多的线索?”   “听说是先帝时候的嬷嬷。曾经伺候过当今的汝阳王,后来犯了事儿被罚来了这里。”   “先帝时候的嬷嬷?那不早就老死了——”小太监忽然顿住了,看怪物一样看着苏青简,“你不会是说那个老怪物吧?”   苏青简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掐指一算,这嬷嬷年纪还真是不小了。没有九十也有八十了。人活没活着还是个问题。   “烦请公公给带了路。”   小太监又坐了下去,手一指:“喏,就在前面左拐左拐再右拐。然后西南角上的一个破屋子就是了。”   苏青简没心情跟一个小太监去计较,便径直入了冷宫。依照这小太监的指示,她很快找到了那间破败不堪的屋子。   冷宫已经是清冷孤寂,可这间屋子却是四面通风。这样冷的夜晚,她一个习武之人尚可,换做是耄耋老人,真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苏青简轻轻叩门,里面没有声音。但她可以听到微弱呼吸声。莫非是这老嬷嬷已经睡下了?   天虽然暗下来了,但冬天的日头就是短。如今晚膳时分还未到,不至于这么早入睡吧。而且四哥的话本子里常常有这样的桥段,主人公若是去找什么老人,一定能得到各种各样的秘籍,兵书,提点或者是什么惊天的秘密。   这样想着,苏青简决定闯一闯。她伸手一推,那原本严实的门就被推开了。只是这门刚一推开,里面便传出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025疗伤调情   苏青简快步上前,那老嬷嬷躺在血泊里只剩下一口气。这种时候若是上前,必定能得到一些关键的信息。   苏青简蹲下身,老嬷嬷瞧了她一眼,便彻底咽了气。   苏青简欲哭无泪,四哥的话本子全都是骗人的。忽然,苏青简回过神来。这老嬷嬷刚死,也就是说杀人的凶手还没有逃远。甚至还留在这里——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刹那,背后杀气袭来。她一个回身格挡,手刚伸出,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她看到黑暗中站了一个人,屋子里灯光太暗,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一双眼放出幽绿的光。   只是短暂的瞬间,她的手脚便都被无形的东西拉着动弹不得。这是什么路数?!   忽然,她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动。她转过头去看,赫然见到方才已经死去老嬷嬷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她惊呼了一声:“翠雪姑姑,你没——”话音还未落,她忽然住了口。因为苏青简感觉到这个嬷嬷根本没有呼吸!   她的胸口还插着一把刀,此时此刻,她缓缓地笨拙地将刀拔了出来。苏青简前后无法顾全,连忙四肢积蓄内力,想要挣脱那样东西的钳制。   但就在她要动作的一刹那,忽然听到门边那人嘶哑难听的声音:“你若是动了,今日便要将手脚都留在这里。”   “你是谁?”苏青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那人发出了诡异的笑声:“我不想把我的名号告诉一个死人——”   话音未落,苏青简忽然觉得后背一痛。她转头去看,只见身后的嬷嬷竟然将那把刀扎在了她身上。   剧痛袭来,身后的刀子猛地被抽出。苏青简咬牙忍着疼痛,血液流出滴落在了地上。   她忽然发现那血液滴过的地方竟然隐约是顺着一条细线在流淌。她曾经听师父说过,这世上有一种杀手。他们不直接杀人,却可以操纵傀儡杀人。   就像小时候她和四哥去看的牵丝戏。如今她的手脚也是被这些细小的丝线控制着。   身后那嬷嬷的动作缓慢而清晰,又是一刀即将捅下来。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身重物落地的声音。   苏青简回过头,忽然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一刹那,她忽然觉得安心起来。至少她今日不会孤身一人死在这里了。   邵承玉大步走上前来,横剑格挡在两人身前,一面关切地问道:“阿简,你没事吧?”   原本再痛的伤,她咬咬牙就忍了。可邵承玉这么一问,苏青简顿时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于是瘪着嘴委屈道:“被结结实实扎了一刀,疼死了。”   邵承玉目光一沉,一柄长剑如风般袭向那个黑暗中的身影。忽然间,苏青简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到了他面前。   那一剑径直就要刺进她的身体。就在这一刹那,一股极强的力道猛地在屋内爆开。那黑影被重重弹开撞在了门上,最后落在院落里。   邵承玉那一剑也没来得及刺中苏青简,便偏了方向。苏青简松了松手腕,回头想要去对付那个刺客。   可一转头,这人已经不见了。她松了口气,本是想上前去扶邵承玉,可刚走一步便觉得一阵晕眩。   邵承玉被她的内力震得受了些内伤,但一见到苏青简快要晕倒,便伸手扶住了她。   她身形娇小,倒在怀里也轻飘飘的。但触手可及却是温热的液体,邵承玉抬起手来,满手都是她的鲜血。   方才那一招虽然化解了危机,但她身上的伤口也迸裂了开来。   苏青简虽然晕眩,却还有些意识。他听到她轻声道了一句:“你没事吧”未等他回答,她便已经晕了过去。   邵承玉觉得心如刀绞。方才若是他早一步到,她也不会出事。其实早前知道她要来冷宫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妥了。可是他却瞻前顾后没有早早告诉她。   邵承玉将苏青简仔细裹好抱在怀里,飞身掠过冷宫回到了玉明殿……   苏青简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有些虚晃。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她又闭上了眼睛,良久才睁开。这一次终于稍稍好些了。   此时此刻,她是趴着的。因为受伤在后背,只能这样趴着。稍稍一用力,伤口便疼得要迸裂一般。苏青简只好艰难地以脖子为轴心转动了一下脑袋。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颇为陌生。但气味却是熟悉的。   玉明殿的寝宫!苏青简忽然反应过来。   她动着眼珠子左右瞧,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窗下熟悉的身影。苏青简故意哼哼了一声。   邵承玉抬头看了看她,四目相对,苏青简忽然觉得自己这么趴着的模样有些蠢,便又将头转了过去。   身后脚步声临近。一双手轻轻覆在了她的头上,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阿简,你终于醒了。”   “我没醒。”苏青简闷声答道。   邵承玉无奈地笑了笑:“既然你没醒,那我才熬好的粥就没人喝了。算了,还是拿去倒掉的好。”   苏青简立刻转过头来,眨巴了两下眼睛:“我醒了。”   邵承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每次赌气,她都会为了吃暂时放下成见。此前她那些个师兄都是少年风流,他却分毫不担心。只担心哪天她遇到了个厨子,就能为了吃甩下他。   “好了,我扶你起来。”邵承玉说着掀开了被子。   苏青简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她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了自己光裸的背后。再一摸,下面好像还穿着肚兜。   苏青简顿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是是是谁替我上的药?”   “除了我,还有谁?”邵承玉理所当然道。   “可是……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可以……”   “为何不可?以前在南淮,你照顾我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少看。如今我瞧你两眼,还掉了肉不曾?”   苏青简羞得满脸通红,胡乱伸手抓着被子就往自己身上盖。这一抓却抓住了邵承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背上。   肌肤相触,她连忙要撇开邵承玉的手。那只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邵承玉一个翻身靠在她身旁,满脸都是笑意:“阿简,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   苏青简感觉到后背被轻轻抚过,顿时起了一身起皮疙瘩。耳边邵承玉还厚颜无耻地说道:“我总听说女子肌肤胜雪,肤如凝脂。以前还不信,如今算是信了。”   “你……你……你不知羞!快把手拿开!”苏青简气得叫唤了起来。   邵承玉撑着下巴看着她:“哦?那是谁当年偷看我沐浴,还从树上掉了下来?究竟是谁不知羞?”   “我……我那是欣赏湖光山色,根本不是去看你的。你非要在我面前沐浴,我也没办法。”   “是么?”邵承玉轻轻在她的背上掐了一下,苏青简闷哼了一声。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觉得痛,只是觉得酥酥麻麻的。也不只是被点了什么穴道。可她记得后背上那个地方没有穴道啊。   这一声闷哼,却像是一把火,撩动着邵承玉的心弦。如此大好春光,换做是任何一个男子,都是难以自持。   可如今他和她名不正言不顺,她又受着伤。饶是再心痒难耐,他也只能忍了。   苏青简正委屈得紧,忽然邵承玉收了手。没等她松口气,他却忽然穿过她两胁之下将她抱了起来。   她侧靠在他的怀中,忽然闻到一阵鲜香的味道。邵承玉端来一碗粥,温声道:“好了,你受了伤。我不闹你了。张口把这碗粥吃了。”   美食当前,苏青简便没心思去计较了。她一口一口喝下了那碗鸡丝粥,喝完还觉得齿颊留香。   旁人家的鸡丝粥她也喝过,可是总觉得欠缺点上门。可是邵承玉做的就不同,每一块鸡肉都是白水煮过,又精挑细选出腿肉和胸脯肉。熬得汤也是要好几个时辰,十分费心思。   吃到熟悉的味道,苏青简忽然抬起头看着邵承玉:“白哥哥,我那天跟你讲的话其实都是气话。我现在明白了,只是换了一个身份和名字,你还是你。这粥的味道没有变,你也没有变。”   邵承玉一怔,轻轻抱住了她:“是,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无论何时何地,我对你的心意永远都不会变。”   苏青简点了点头,郁结几日的心情疏朗了开来。身上虽然受了伤,可心里却甜甜的。   在玉明殿中无忧无虑地过着吃完了睡睡完了吃的家畜一般的日子,苏青简几乎有些乐不思蜀。   不过家中很快递信过来,说是苏侯爷几次问起她的情况。邵承玉只是命人递了消息给苏琅轩,他   自然是替她瞒了苏侯爷。只说是姑姑在宫中留她小叙。   所以伤好一些的时候,苏青简回头还得去她姑姑宫中拜访一下。   她这伤用的是五师兄留下来的伤药,很快结痂了。虽不曾伤及要害,但伤口颇深,平日里也是少动弹的好。   至于冷宫里死了人,邵承玉替她瞒了下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冷宫中多一个少一个人,原本就不是大事。看门的小太监收了银子自然也不会把这事儿到处宣扬。   而且她本来就是玉明殿当值,每隔七天去述职一次。所以她不来当值,只要纪长希不说,邵承玉不说,就没人知道。   而邵承玉素来是不让人进寝宫的,她的饮食起居都是他照看着。   苏青简每天懒洋洋地起身,觉得自己四肢都要退化了。而邵承玉却不能时时陪着她,所以除了朝夕相对的时间,其他时候苏青简都很无聊。   她哼哼唧唧躺了一会儿,瞅见邵承玉走远了,忽然一跃而起。她的伤虽然看起来骇人,但也只是外伤。所以根本不影响行动。   她蹑手蹑脚走到了窗前,那里摆放着邵承玉每天写写画画的书桌。苏青简抽出一张宣纸,正准备随手涂画几笔。忽然间瞥见了下面似乎也有画作。   026过来趴好   以前她也总爱在邵承玉的画上涂涂改改,他总是一脸无奈,任她涂抹。但每一次,他都能在她涂抹过的地方随意勾勒几笔,便有妙笔生花之效。   苏青简玩心顿起,抽出了那副画。但看到画面的一瞬间,她呼吸蓦地一滞。她看着画上在树下哭得伤心的女子,忽然鼻子一酸。原来他全都看在眼里的。   可是为什么邵承玉那几日却很少同她说话?   正思忖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挤了进来,又紧张地关上了门。   苏青简蹙眉看着鬼鬼祟祟的三师兄。他一溜烟跑到了她身前,顺手抓起桌上的提子就往嘴里塞了一颗。一边塞一边道:“老妹啊,你可担心死你四哥了。”   “你不是我三哥么?”   “我说舒少源。他听说你受了伤,闹着要进宫找你,好不容易被我拦了下来。”   提起舒少源,苏青简想起来了。师父让她去查盛家的案子,舒少源是在大理寺帮她查阅卷宗的。   “我还想找他呢,也不知道盛家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瞧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儿,成天跟十四皇子腻歪,可怜老四为你案牍劳形。”   苏青简吐了吐舌头。三哥说的不错,她确实欠了四哥一个大大的人情。   “先不说四哥,二哥那边得到消息了吗?”   纪长希不留神已经吃掉了一半的提子:“昨儿个早朝的时候我在宫门口遇到他,就把这事儿告诉他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后来去讨要了那个嬷嬷的尸骨,将她好生安葬了。”   “那他知道这个嬷嬷的死因么?”苏青简追问道。   纪长希蹙眉看着苏青简,不解道:“不是老死的么?”   苏青简摇了摇头,捂着伤口道:“真要是老死的,我还能挨这一刀么。”纪长希立刻凑过耳朵来听苏青简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你觉不觉得这些事情透着蹊跷。我总觉得宫里面的人好像在防着我们什么。”   纪长希想了想,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一件怪事儿。”   “哦?什么怪事儿?”苏青简好奇地看着纪长希。   “近来你不在,我想着在宫中走动,熟悉一下宫中的巡防——”   “是遍寻芳踪去了吧。”苏青简坏笑。   纪长希正色道:“非也非也,你三哥是那种孟浪的人么?不过我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公主们所住的储秀宫。在宫外除却脂粉香气,还闻到了一种味道。”   “什么味道?”   “男人的味道!”纪长希忿忿地拍了拍桌子,“这到底是哪只老鼠掉进了大米缸,老子迟早要查出来!”   “可宫里不是有太监的么。”   “太监的味道不一样。”纪长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你还能不信三哥么?三哥十步开外能闻出姑娘几日未曾沐浴了。”   苏青简稍稍离纪长希远了一些,却依旧没能逃过他的鼻子:“我看师妹你,大概也有三日未曾沐浴了。这味道,也知道邵承玉能忍。”   “可我伤口不能沾水,所以——”   “倒也是,要不要师兄帮你洗?”纪长希搓着手笑盈盈凑过来,“你七岁刚上山那会儿,手脚受伤了。咱们师兄六人可是轮流照顾着你过来的。”   苏青简抬脚将纪长希踹了开来,顺手抓了枝笔在纪长希的脸上写了四个大字——厚颜无耻!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纪长希哀哀凄凄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伸手去抹   脸上的墨水。   忽然,苏青简大喝了一声:“且慢!”   这一声断喝,纪长希自然是不敢再动弹。他看着苏青简眉头深锁,忽然又恍然大悟:“你说你在储秀宫闻到了男人的味道。那日与我交手的也是个男人。他逃命的功夫厉害,可轻功却不怎么样。而且受了我内力震伤,恐怕也逃不了多远,会不会——”   纪长希也是醍醐灌顶,他立马起身道:“这些娇花一样的公主们需要我!”说罢满脸写着崇高的使命感,飞跑出了屋。   苏青简直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她接触到的信息太过零碎,根本拼凑不起来。看来等伤好一些,她得去找二哥谈一谈此事了。   她休息了一日,傍晚时分邵承玉从外面回来了。他大步进了屋子,正要走到苏青简身旁查看她的伤势。目光却忽然瞥见了书桌上的那盘提子。   邵承玉不悦道:“纪长希来过了?”   苏青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邵承玉指了指书桌上的提子:“你素来不爱吃果蔬,这提子哪怕不是时令的,也是尝都不尝。若不是贪馋好色的纪长希,还能有谁来过。”他快步走到苏青简身旁,又嘀咕了一句,“看来改日,我该在这提子上下些泻药。”   苏青简暗自咋舌,怎么她的白哥哥忽然这么小气了。   “过来趴好,我看看你的伤。”邵承玉拍了拍身旁的床榻。苏青简直挺挺躺了下去。   衣衫被撩起了一截,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她伤口的周围。苏青简吃痛地嘶了一声。   邵承玉恨恨道:“若是抓住了行凶之人,我定要还他十刀。”   “那倒不必,他被我的内力震伤,估计五脏六腑都受了损。比十刀还厉害多了。”说到这里,苏青简忽然支起身捉住了邵承玉的手腕,“那天我也震伤了你,你没事吧?”   邵承玉怔愣了片刻,忽然道:“其实……内伤得挺重。”   “什么!那怎么办?!”   “我怕你内疚,所以一直没说。”邵承玉叹了口气,“太医说,这是内伤,寻常的药也能治,只是要个一年半载才能好。不过——”   “不过什么?”苏青简紧张地抬头看着他。   邵承玉揉了揉她的头:“不过还是算了,那个法子恐怕你不愿意。”   “我愿意!只要能治好你的内伤,我能做什么一定做!”   “你确定?”邵承玉眼眸深沉,低头瞧着她。   苏青简忽然感觉到了危险,可是话说出口了,她又不能反悔,只好点了点头。邵承玉忽然俯身吻了下来。   唇齿交缠,苏青简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是何故,手脚都有些酥软。莫非这就是疗伤之道,他吸走她的内力来疗伤?   可是为什么……邵承玉要将舌头伸进来?唔……好像很舒服……   邵承玉揽住了苏青简的腰,小心地避开了她的伤口。他吻得很认真,细细密密地像是在品尝一道精心烹调的美食。养了这么久,是该一点点尝才是。   苏青简渐渐有些呼吸不畅,仿佛是要沉沦在这缠绵的吻中。   良久,邵承玉终于松了开来。苏青简伏在邵承玉的怀中喘着气,照理说她一个习武之人,气息应该很绵长的。怎么会忽然间忘了呼吸吐纳?   再看邵承玉,却是气息不乱,还带着一脸餍足。苏青简有气无力道:“是不是你吸走了我的内力,内伤就能治好了?”   “唔……还没有。若是能每日多治疗几次,估计能好得快一些。”邵承玉认真地答道。   苏青简心中哀叹,这样下去,她的武功岂不是要废了?   又休养了三日,苏青简的伤已经不碍事了。便梳洗打扮了一下,前往她姑姑的寿安宫请安。   寿安宫离皇上居住的乾清宫很近,姑姑又是贵妃。可见她在宫中颇得圣宠。   苏青简还记得那时候她常半夜偷着来看她,给她塞些吃食。她夜里做噩梦,第二天醒来坐在门框上瑟瑟发抖。姑姑就抱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   她告诉她,梦都是反的。有时候人会做恶梦,是因为上天要提醒这个人,醒来之后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好。   后来苏青简每次做恶梦,醒来便会想,还好现实中并未发生梦里的情形。   所以这十年的分别之后,她每次想起姑姑,依旧会觉得温暖。   苏青简一早通报了寿安宫的人,所以来的时候便有一名宫人在迎接。她随那宫人进了殿,一路上忍不住四下打量了起来。   她在玉明殿当值久了,乍一进寿安宫,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宫殿内外都以鲛绡为帐,微风轻拂,仿佛女子翩跹的裙摆。大业有句话,半尺鲛绡,一年中人赋。可见鲛绡的贵重。   王宫贵胄哪怕是用鲛绡做一身衣裳已经是奢侈无比,更莫说当做帘幕了。   苏青简进了内室,重重帘幕之后隐约可见一道身影。窈窕身姿若隐若现,教人不由得想起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   她抬了抬手,两旁的宫人伸手将帘幕重重掀开,便一齐退了下去。苏青简上前盈盈拜道:“青简给贵妃娘娘请安。”   元贵妃抬了抬手,柔声道:“起身吧。来,让姑姑瞧瞧。”   苏青简抬起头,缓步走向元贵妃。十年前的姑姑还是个少女,如今虽未曾老去,但眉眼间已经少了许多年少的娇俏,变得深沉起来。   027狱中风云   这宫中十年,苏青简却感觉姑姑像是在这里过了很久很久。元贵妃轻轻拉住了苏青简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苏家的姑娘一个个都生得这么标致,阿简,你如今终于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苏青简闻言,笑了笑:“姑姑才叫漂亮。我可听宫人说了,群芳争艳,可皇上独宠姑姑一人。”   元贵妃如同儿时一般抚着她的头:“帝王的宠爱,有时候和你这个人无关。阿简,我听说你和侯爷的关系还是不大好。”   苏青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姑姑,你知道的。小时候我很怕他,长大了也无法亲近。何况他也不喜欢我。”   “可倾巢之下无完卵,苏家才是能庇佑你的大树。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父亲。如今你战功赫赫,对于苏家来说再也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何不借此机会与你的父亲重修旧好?”   “重修旧好?”苏青简抬头看着元贵妃,“姑姑,我从未从侯爷那里得到过一丝的骨肉亲情。如今我可在王都自立,只想与苏家人离得远远的。苏府里,除了哥哥和你,没有人是我的亲人。”   元贵妃伸手摸索着苏青简的脸,目光里有些隐忧:“可毕竟血浓于水。阿简,就当是不要让姑姑左右为难,试试与你爹改善一下关系吧?”   苏青简犹豫了半晌,良久才点了点头:“若是旁人,我是不听的。可姑姑你都这么说了,我尽力吧。”   元贵妃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她执了她的手笑道:“你进宫当值多日,还未曾来过我这里,姑姑这儿的御厨是宫里最好的,你今日便留下来用餐吧。”   走到一半,门外忽然响起了叩门声。元贵妃皱起眉头,那头传来了小太监焦急的声音:“娘娘,羽林卫来了人,说是要抓嫌犯。”   “嫌犯?”元贵妃瞧了苏青简一眼,对那宫人道,“你且让羽林卫稍待。”   小太监应了,脚步声匆匆离去。   元贵妃皱着眉头道:“你在这宫里是招惹了什么人么?”   “我初来乍到,都没怎么离开过玉明殿。”苏青简顿了顿,忽然想起翠雪的事,“就是前几日去冷宫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刺客,那个刺客杀了里面的一个姑姑。”   “翠雪!”元贵妃神情微怔,“你是说,翠雪嬷嬷死了?!”   苏青简点了点头,正想问元贵妃知道翠雪什么事。屋外忽然传来兵器与盔甲碰撞的声音。她一只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元贵妃忙阻止了她:“这里是王都,哪怕是你无罪,可只要反抗了便是有罪。有什么事都有姑姑在。”   苏青简叹了口气,王都就是规矩多。依照她的性子,若有人敢对她行凶,基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当然,那个逃掉的刺客算是她疏忽了。   元贵妃命人开了宫门,羽林卫却并没有闯进宫中来。只是走进来一人。苏青简恍惚间觉得有些眼熟,可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那人上前拜道:“卑职林励,奉太后之命捉拿千牛卫中郎将苏青简。倘若对贵妃娘娘有冒犯之处,还请娘娘担待。”   元贵妃居高临下看着他,苏青简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此前他追随苏琅轩,后来立了战功升了官。他们上任那一日听说这职务便是他的照拂。   既然跟过哥哥,想必不是什么坏人。苏青简上前道:“你们想要捉我,我跟你们走就是。不过要说我是嫌犯,也得拿出证据来!”   “苏姑娘放心,此事必定会秉公审理。姑娘倘若没有做过,就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听了这句话,苏青简稍稍宽了心。不疾不徐地走到林励身旁,他命人前来提了两个镣铐,咔哒几声锁住了她的手脚。   这一路上她跟着几人穿过偌大的皇宫,时不时有宫人好奇地张望。但苏青简却是泰然自若。   她早听师父说过,皇城里尔虞我诈,什么小事也能掀起大风浪。这若是有人故意挑事儿,大不了她挑子一撂,挂冠而去。从此江湖任逍遥。   当然,此事若能就事论事,她也是占理的。何况还有那么多师兄们在呢。   这一路进了天牢,苏青简被单独分隔在了一件铁牢里。手中镣铐被卸下,林励宽慰她道:“委屈姑娘几天了。事情一定能很快解决的。”   苏青简点了点头:“记得告诉哥哥此事。”   林励顿了顿,点头应承了下来。   他走后,牢房里顿时只剩下苏青简一人。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幽暗超市不说,里面还都是些蜘蛛网。房梁上甚至倒吊着一只蝙蝠。   她抱着胳膊凝神瞧了片刻,忽然径直走向一个方向。那是天牢的西南角,被杂乱的茅草盖着。苏青简不想伸手去碰那散发着骚气的茅草,用掌风吹开了它们。   顿时,一个一人宽的洞穴映入眼帘。看来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不知道哪位前辈挖了个逃跑的洞。看里面的样子,倒好像是年代久远了。   苏青简没打算逃,便顺手盖上了稻草。闭着眼睛调息养气去了。   一直到了半夜,忽然间她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苏青简以为是耗子,就没在意。直到她闻到了粗重的呼吸声——   苏青简顿时炸了毛,抖抖索索蜷成一团不敢看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确实是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是怕鬼!   那洞口的稻草抖动着,里面像是随时要爬出什么来。苏青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身体使劲贴在了墙上。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下一刻,洞里噗通冒出一颗人头来。苏青简尖叫着抓起手边一切能拿到的东西向那颗人头砸去。   砸到一半,忽然听到那边传来了□□声:“诶哟,诶哟,别砸了。疼死我了……”   苏青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定睛细看。那个人已经爬出了一小截身子,而且听声音应该是个活人。只不过蓬头垢面,乍一看很可怕。   但凡是个活人,她都不害怕。苏青简正要过去查看个究竟,外面便传来了脚步声。   接着铁门响起咚咚咚的敲击声,狱卒呼喝着叫道:“大晚上叫什么?!”   苏青简急中生智,胡乱呓语道:“娘亲——救我——别丢下我——”   她听到外面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妈的,做噩梦呢。回去继续喝酒!”   苏青简松了口气,洞口那人已经完全爬了出来。她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看身形是个老头。花白的头发,整个人都脏得要命,还散发出一股咸鱼的恶臭。   老头呵呵笑了起来,自来熟地往一旁的稻草上一坐,拢着袖子瞧着苏青简:“姑娘,新来的吧?”   这一副唠家常的架势是怎么回事?苏青简犹疑地看着这老头儿:“那洞是你挖的?”   “那可不,挖了我十年。”老头边说着边挖了挖鼻孔,最后抠出来一坨黑黑的东西黏在了身边的墙上。   苏青简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现在她知道,这世上她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譬如这个人要是想跟她打起来,她还不如自杀算了,也不想要被这个人沾到分毫。   “你挖这洞干什么?”   “诶呀,你是不知道啊。这牢里面忒无聊了,我又是要被关到死。不找个人聊聊天,还不得空虚寂寞得撞墙。”   苏青简哼哼了一声:“那你不巧了,我最不乐意跟别人聊天了。你走吧,不然我叫人了!”   老头连忙摆手道:“别别别啊,你看你们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我老头儿可是上知天文下晓地   理,什么都懂。尤其是王都的事儿,谁家秘辛,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就吹吧。这世上还有比空溟先生更博学的人吗?!”   老头伸出一根手指,使劲儿指着自己的鼻子:“可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呸呸呸,你别玷污我——空溟先生。”   那老头抬眼瞧了瞧她,忽然贼笑了起来:“哟哟哟,听这语气倒好像跟那个老头有点渊源。这样吧,我跟你唠唠嗑,告诉你一桩陈年的旧事。”   “陈年旧事?跟我有关系么?”   “这可说不准。”那老头儿挖完了鼻孔,又开始挖耳朵,“不过你知道王都曾经出过一个预言么?”   苏青简七岁离开王都,而七岁前的一切又都不记得了,所以这些个事情她是半点不知。只知道当年国师卜卦,算出了星运之子的命数。   她刚要开口,就被那老头儿打断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是那一个预言。恐怕这件事,知道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听到这话,苏青简忽然起了兴致。便蹲在不远处听他细讲了起来。   028陈年旧事   这十多年前,王都还是盛行巫蛊之术。一度到了凡间的女子没事也给心上人扎个小人儿的境地,当年的圣上更是笃信不移。   那时候会巫蛊占卜之人地位极高,圣上还曾经封过一位国师。那国师每年起三卦,算大业国运。   起初几年算得都很准。他算哪边水灾,哪边就不会干旱。算哪边干旱,哪边就不会洪涝。甚至还   能算出何时地动,更别提天狗食月这等奇异星象的占卜了。   但忽然有一年,国师算出了三卦。原本是放在他的星辰殿中,却被他新收的徒儿给看了去。没等他将这三卦面呈陛下,王都已经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在朝堂之上,一件在宫闱之中。国师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最终也未将这两卦昭告天下。剩下的一卦,就是世人皆知的星运之子。   苏青简听到此处,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朝堂之上的大事,可是多年前盛家满门抄斩一事?”   那老头挖完了耳朵,又在抠脚皮。他低着头继续道:“正是。小姑娘还挺聪明,一点就透。不过这事儿人尽皆知,我老头儿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要说的是这宫里的事儿。”   苏青简心下一动。她虽与宫中之人涉及不深,但依然感觉到宫中的种种不对劲。   “这话就要从七年前说起了。当时宫中可不似如今这般风平浪静。皇上子嗣众多,东宫之位虚悬。当年呼声最高的却并不是如今的十七皇子,而是另外两人,三皇子和十四皇子。”   听到这句话,苏青简顿时紧张了起来。没想到在这牢房里,居然能听到和邵承玉有关的事情!她知晓他的一切喜好,可对他的过去却一无所知。   老头儿似乎也看出了苏青简有兴致,却忽然打住了。   苏青简上前两步,催促道:“你继续说啊。”   老头儿觑了她一眼,摆了摆手:“你这小姑娘真是有意思,天下哪有白听故事的道理。”   苏青简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子。老头儿嗤笑了一声:“我在这牢里有吃有住的,要拿东西干什么。以物易物知道么?”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说一个你不知道的事情?”   “对!聪明!”老头儿竖起了大拇指。   “成交!”   老头儿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原来当年的皇城之中,最受宠爱的有两人。一位是如今的皇后,但当时还是昭仪。另一位是邵承玉的母妃,当年的蓝玉夫人。   她虽只是个夫人,但当年风头一时无两。圣上素来勤勉朝政,却因她而几次三番误了早朝。   后来邵承玉降世,圣上更是喜爱得不得了。他自幼乖巧懂事,和蓝玉夫人一般嘴甜,模样又生得好。那时候,人人都以为他是争夺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那时候先皇后还在世,三皇子也正当盛年。依照礼制,本该是三皇子被封为储君。但圣上迟迟未曾宣旨,圣意难测。人心思变。   宫中看似平静,但一场未见硝烟的争斗已经在孕育之中。   蓝玉夫人入宫时不过十六岁,正是花样年华。心性纯良,与世无争。圣上应该也是看中了她这一份纯真。   虽然在宫中多年,但从未吃过苦头。这宫中勾心斗角,她却未曾沾染分毫。其他妃嫔着急着攀附她,自然而是众星捧月。   先皇后虽是不说,不过心中是何滋味也是可以想见。只是圣上执掌朝政,又偏爱蓝玉夫人。宫中所有的不满也只能堆积在心里。   很多事情积攒得久了,像是一点点灰尘,慢慢慢慢在心里结成了泥垢。一颗心被这些泥垢蒙蔽污染,人心也就变了。   若是一直安然无恙,也就这样下去了。但那一年,出了一件事。这件事让所有人多年的妒忌与愤恨江河决堤——陛下大病。   起初只是染上了风寒,但圣上当时已经年过半百,到底是上了岁数。病来如山倒,甚至有几次太医都宣布皇上病危。   宫里虽然没有一下子就乱了章法,但那些蠢蠢欲动的爪牙伸了出来。   当时的十四皇子二十七岁,已经成年。但性情豪爽,好在王都结交寒门子弟。为人也很仗义,做了很多为国为民的好事。深得民心。   而三皇子虽然虚长了许多岁,却资质平平。平日里规行矩步,对先皇后言听计从。   忽然有一日,十四皇子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羹,便唇色发黑,腹内绞痛。幸好蓝玉夫人就在旁边,及时唤来了太医,这才抱住了一条命。   但那毒却一世难解,只能靠药吊着。   蓝玉夫人看着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孩儿,心如刀绞。就在此时,她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据说当日熬制莲子羹时,除了大宫女之外,还有个在外殿的小宫女进来过。蓝玉夫人一提,那小宫女便供认不讳。说是皇后的命令,她也只能听命行事。那小宫女说完就自戕了。   鲜血溅满了蓝玉夫人的衣衫。她看着一片殷红,百思不得其解。   先皇后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为何要下此毒手?   当时陛下性命垂危,无人做主。她在世上唯一的孩儿忍受着那蚀骨至毒的折磨。原本无忧无虑的日子瞬间消散。   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蓝玉夫人心中所想。只知道蓝玉夫人密诏了她娘家的父兄前来。   再后来,宫中忽然传出先皇后欲弑君谋夺帝位的流言,甚至连圣旨都造好了。好巧不巧,久病在床的陛下忽然苏醒了。病情渐渐好转起来。   流言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他心中犹疑,便命人暗地里搜查先皇后的寝宫。这一搜,果然搜出了假造的圣旨。   圣上震怒,但秘而不宣自己已经病愈的消息。暗地里调动兵马。   只是先皇后毕竟耳目众多,也得知了此事。于是在一个夜里,宫廷政变。三皇子领兵攻进了宫中,意图谋反。   然而圣上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一场政变之中,三皇子死在了流矢之中。先皇后的一族满门抄斩。皇后被打入冷宫,未几便绝食而死。   原本此事尘埃落定。但圣上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十四皇子中毒之事的始末,心中疑窦丛生。开始怀疑蓝玉夫人,因而疏远了她。   蓝玉夫人彼时忙于四处求医,并未察觉。一直到忽然有一日,圣上怒气冲冲前来逼问她,她才恍惚间回过神来。   说到这里,那老头头枕着胳膊,惬意地往下躺了躺:“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蓝玉夫人畏罪自杀?”   老头儿笑了笑:“说对了一半。”   “哪那一半?”   “自杀。”老头儿叹了口气,“所以戏文里常说啊,愿生生世世莫生在帝王之家。荣华富贵,正如过眼云烟。”   苏青简思索着老头儿讲的这件事。蓝玉夫人自杀,邵承玉病中。后来被送到了空溟先生那里。当初他病得多重,她是亲眼见到的。几乎是形销骨立,费了她好大的劲才调养过来。   只是此事两虎相斗,最终两败俱伤。皇城之中,殒命的又岂止两位红颜,背后更是一个家族的陨落。结局让人唏嘘。   苏青简不明白,为何人人都要争夺这九五之尊之位。九霄之上的那个宝座,真就值得这些人用命来换么?   若非是蓝玉夫人行那一步,邵承玉或许也不会吃那些苦头。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和他斗气。气他不肯告诉她真相。可是她今天才明白,有些伤疤,不是所有人都有揭开的勇气。当年他处于那样的境地,不知何故流落到南淮。   刚刚经历过这场可怕的政变,如何还能轻易去相信一个人。现而今的宫里,恐怕也不太平。难保现在的皇后和太子对他不无防备。   尽管她和苏家的人,感情淡泊。但在外人的眼里,邵承玉若是和她相好,便是倚仗了整个苏家。   如今的朝局之中,苏青简也略有耳闻。外戚势大,大有盖过苏家的趋势。   她这一次下狱,说不准也是冲着苏家来的。   苏青简感觉很冤枉。苏家的荣宠,她分毫未曾享受到。可这无妄之灾却头一个落在了她身上。   忽然,她闻到一股恶臭。一抬头,那老头儿正把脚伸到苏青简的鼻子底下。她尖叫着退后了几步,怒道:“你做什么?!”   “咱们可得说话算话。你也得告诉我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   苏青简想了想,忽然坏笑道:“玉笔先生你知道吗?”   “有所耳闻,是个专骗姑娘眼泪的笔杆子。”   “他这个人,睡觉的时候,不仅会磨牙,还会放屁!”   老头儿顿时睁大了眼睛,拍着手欢喜叫道:“好好好!这个秘密太有价值了。不过……你怎么知道他——”   苏青简抽了抽鼻子,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眼泪,哀哀凄凄道:“这世上的男人啊,没有一个好东西。”   老头儿乐呵呵笑道:“你别伤心,事情经历多了,也就想开了。”说着打了个呵欠,“我老头儿睡觉去了。”说完又从那个洞里爬走了。   苏青简实在没有勇气去碰老头儿爬过的稻草,用掌风把它盖上了。   她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许久。迷迷糊糊快到天亮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钥匙敲击的声音。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有人来了——   029快来护驾   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厚重的铁门带出了一阵寒风,吹得人直打哆嗦。   但苏青简却并未觉得冷。她看到苏侯爷走进了牢房里,同来的还有她的哥哥苏琅轩。   见到哥哥,苏青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三两步上前,却被苏琅轩一个眼神止住了脚步。但步子已经跨出去了,正巧是走到了苏侯爷的身前。   苏侯爷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轻轻扶住,沉声道:“阿简,你受苦了。”   苏青简愣了愣,分明是父亲对子女的关心之词。可她听在耳中,却觉得十分怪异。   但若是夹在她和父亲之间,哥哥也会难做。于是苏青简低声道:“多谢侯——爹爹相救。”   苏侯爷点了点头,一面扶着苏青简出门一面道:“宫中是非之地,此番你无端受到牵扯。幸好贵妃娘娘及时告知,才得洗脱冤情,今后处事一定要加倍小心才是。”   “青简一定牢记爹爹教诲。”苏青简原本是心不在焉,听得苏侯爷这样讲,这才想起姑姑来。原来是姑姑救的她。   那日姑姑说过,希望她能和苏家同心同德。当时她心中并不在意,现在看到苏侯爷都能这样放下成见来救她。总算是明白过来,所谓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哪怕她这样惹人厌烦的女儿,只要她   姓苏,苏家就不会坐视她受到敌人的谋害。   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   同样,她若想要在这王都立足,也离不开苏家的庇佑。   换做今日之前,她可能一不顺心就走了。可现在,她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   一路走着,苏青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喊杀声。   她停下了脚步,向着皇城的方向张望。苏侯爷和苏琅轩瞧着她,不解道:“阿简,怎么不走了?”   “宫里出事了。”苏青简回过身对苏琅轩道,“哥哥,你的剑借我一用。”   “阿简,你才从天牢出来。这个时候就不要再牵扯进无关的事情里了!”   苏青简摇了摇头,固执道:“哥哥。机会稍纵即逝。此事若成,或可记一大功!”   苏琅轩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苏侯爷冷声道:“轩儿,把剑给她!”   苏青简抬头看了苏侯爷一眼,四目相对,她忽然发现,这个于她陌生的爹爹,竟然知晓了她的意图。   她接过苏琅轩的剑,一个纵身飞掠了出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苏侯爷拍了拍衣袖,仿佛要把什么脏污的东西拍走。   苏琅轩想起来,这是方才他握着苏青简的手时,衣袖间触碰到她的地方……   皇城之中无人知晓苏青简的到来。她隐没在黑暗之中,很快寻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是在储秀宫的附近。   追杀刺客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三哥纪长希。   苏青简落在青瓦之上,纪长希正一马当先追杀刺客。其他侍卫亦是井然有序,但奈何刺客身形太过诡异,一时间追击补上。   就在纪长希紧咬不放,眼看着就要追上之时。忽然间他瞥见了墙头上苏青简的身影。   纪长希正要停下来跟她打个招呼,忽然间苏青简挤了挤眼,指向了一个方向。   纪长希一想,这不是皇上寝宫的方向么?难道师妹起了侍寝的心意,打算跟那个七老八十的皇帝老儿来上一段老少恋?   一瞬间,他已经想到了花季少女躺在一颗老帮菜怀里的画面,顿时虎躯一震。   苏青简瞧见纪长希那个眼神就知道,这家伙一定在想什么猥琐的事情。她正要一掌打醒他,纪长希忽然回过神来,连忙追赶上了刺客。   他有意放慢了速度,围追堵截。终于将刺客赶到了皇帝的寝宫前。   那刺客一袭黑袍,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纪长希忽然大喝了一声:“抓刺客!”   侍卫们立刻涌了上来,苏青简也趁机挥剑而下。   外面的吵闹声很快惊醒了圣驾。圣上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站在了门口,身边伺候的太监替他披上了外衣。   纪长希一个纵步掠了过去,挡在了圣上身前,一面高叫道:“陛下小心!”   圣上打了个呵欠,一脸恼火:“不过是一个小小刺客,赶快拿下。不要扰人清梦。”说话间就要离开。   忽然,一阵惨叫声四起。圣上停下了脚步,抬头去看。之间那黑袍刺客双手张开,像是一只黑色的蝙蝠。   刚刚倒在地上的侍卫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浑身是血,异常可怖。   这样无风无月的深夜里,此情此景让人不由得遍体生寒。圣上贵为九五之尊,也不由得变了面色。虽然举止依旧沉稳,但却再也挪不动步子。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纪爱卿,你为何不去帮你的师妹?”   纪长希岿然不动的,依旧守护在圣上身前:“回禀陛下,这刺客在皇宫里如入无人之境,不知是否有内应。请陛下放心,师妹拼死也会保陛下周全的。”   说话间,苏青简的身上已经多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其他的侍卫将两人团团围住,却不敢近前。即便他们想近前,但同伴的挡在身前,也是无法靠近。   唯有苏青简还可以和那个黑袍刺客周旋。   她提剑飞身掠过一名侍卫,长剑扫过他的周身。那侍卫便径直坠落了下来,苏青简顺手提着他丢向了围观的其他侍卫。   但被黑袍刺客操纵的其他侍卫如同人偶一般向她挥着剑。苏青简几次三番都是堪堪躲过,惊险万分。   忽然,一道丝线锁住了她的胳膊。透过黑袍刺客的罩兜,苏青简瞥见他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   她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被扯向前方,手中的剑重重摔落在地。人偶们挥着剑齐齐向她劈来。   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的凝固了。   黑袍刺客冷笑道:“星运之子也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长剑呼啸着破空落向苏青简。就在那把剑即将落在苏青简身上的刹那,人偶忽然停止了动作。只差分毫,那些剑就可以将她剁成碎块。   黑袍刺客忽然变了脸色,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动惮不得。他惊恐地望向苏青简。   所有的丝线全部脱离了他的控制,一股强大的内力顺着丝线将他困得死死的。   当年他为了学习这套牵丝戏法,花了足足二十年的时间去控制他的内力。使得自己的内力可以附着在丝线上去操纵人偶。   可是眼前这个人,只是短短两次交手竟能逆转了他的招数。所以此前种种的受伤,退让,难道都是在假装?!   从头到尾,她都处在绝对的优势。不杀他,或许只是……   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五六把刀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苏青简手指轻动,沾满鲜血的刀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那些伤重的侍卫被冲上前来的其他人抬了下去,还有些侍卫又上前给黑袍刺客补了几刀。   苏青简甩掉了手中牵连的丝线,俯身捡起刀剑,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上面的血迹,这才套进了刀鞘之中。   做完了这些事,她才缓步走向了受了惊的圣上。但是摇摇晃晃没几步,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纪长希心下一凛,剑也顾不得收,飞跑了过去。   他扶起苏青简,焦急地唤道:“小七!你没事吧?!”   苏青简枕在他的臂弯里,这个角度,其他人都看不到她。纪长希低下头,忽然瞥见苏青简朝他挤眉弄眼了一下。   他忍住了直接把这家伙丢出去的冲动,继续假装紧张地摇晃着她。   圣上回过神来,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快步上前。圣上眼看着纪长希摇晃了苏青简半晌,才忍不住提醒道:“纪爱卿,朕以为,你再继续这么晃下去,你的师妹可能就快不行了。”   纪长希停了下来,将苏青简横着抱起:“陛下圣明,容臣先行告退,将师妹速速带回救治!”   “为何不唤个太医?”   “回禀陛下,师妹受的是内伤。需要会以内力疗伤,太医恐怕不行。”   “此言有理。小苏爱卿救驾有功,你须得尽快将她救治好!”   “属下谨遵陛下旨意!”纪长希说罢抱着苏青简飞身掠过皇宫的高墙,飞似的出了宫。   圣上看着两人潇洒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空溟先生这几个徒弟果然是不同凡响,路也不用走,都是飘来飘去的,颇为省事。   他目光落下,瞥见了地上那黑袍刺客的尸首,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皇宫看似固若金汤,却没想到还能有刺客潜伏在此。其中必有蹊跷,待苏青简醒后,他必定要好好问一问究竟。   这件事也提醒了他,宫中的防卫或许该换换血了!   030酒楼密谈   而那厢,纪长希巴巴地将苏青简送回了苏府。苏琅轩一早就在苏青简的屋子里候着,见她满身是血的模样,顿时又气又急。   他一面扶着苏青简躺下,一面怒斥道:“上一次就吃了那刺客的亏,怎么今次还要去逞能。你看你——”   纪长希嗤笑了一声:“能让师妹吃亏的人,整个大业也找不出几个。师妹这一招叫做——苦肉计!”   苏琅轩蹙着眉头看向苏青简,她吐了吐舌头揽住了哥哥的脖子:“你放心,我是有把握才去的。这些伤看起来厉害,其实都是皮外伤。那个碧眼千丝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这是怎么回事?”   纪长希端了盆热水过来,一面挤着毛巾一面道:“师妹这一招叫欲擒故纵。由我把这人赶到皇上面前,让皇上瞧瞧她是如何不顾性命英勇护驾的。这样才能知道宫中也是凶险万分,唯有师妹一片赤诚忠君爱国。”   苏琅轩看着眼前满身斑驳血迹的妹妹,忽然觉得她有些陌生。那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能这样从容不迫地谋算人心。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阿简,你还真是……长大了……”   苏青简听到这话,垂下了头来,像是犯了错误一般:“哥哥。我不是贪恋权位,只是在宫中,我和三哥有名无实,处处受人掣肘。动辄得咎。想要在宫中长久地生存下去,必须要一些实权。所以才……”   纪长希哼哼了一声:“话说的好听,恐怕醉温之意不在酒吧。”   苏青简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你的温柔乡?!”   “没良心的臭丫头,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放着软玉温香不抱,把血淋淋的你给扛回来吗?!”纪   长希把挤干净的布往苏琅轩手中一塞,“罢了罢了,三哥被过河拆桥的臭丫头伤了心,要找个美人好好醉一场了。”说完伸着懒腰出了苏青简的闺房。   苏琅轩接过那块布,替苏青简擦干净伤口上的血迹。她的伤已经不流血了,但皮肉翻卷,看起来伤得不轻。   “阿简,这样的伤,你经常受么?”苏琅轩满眼的心疼。   “小时候经常受伤,长大了就很少了。”苏青简从荷包里取出一瓶伤药,“不过五哥给了我这生肌散,涂了连疤都不会留下来。不碍事的。”   她说得越是轻巧,苏琅轩越是心疼。   原本她也是世家之女,虽不如嫡女那般风光,却也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可现在,为了挣她的前程,却需要她这样伤害自己来换取。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哥哥没用,不能保护她。   苏青简看着苏琅轩沉峻的面色,大气都不敢出。也不知道哥哥是不是生了自己的气,所以哪怕他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她也不敢出声。   就这样静默着敷好了伤口,苏琅轩端着满盆的血水走了出去。他关上门的时候,苏青简还听到了一声叹息。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没有多想,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连将养了数日,苏青简的皮外伤很快就好了大半。圣上准了她七天假,闲来无事,苏青简便决定把师兄弟几个召集起来开个会。   于是黄昏时分,师兄弟七人便聚集在了王都一家久负盛名的酒楼里。   这酒楼之所以开得红火,也源于它提供了一项特殊的服务——密室会谈。   酒楼之中建了多间密室,都藏在看似寻常的包厢之中。门外是会有小二守着的,所以达官显贵都爱来这酒楼。   当然,知道酒楼这个秘密的,非是多年的熟客不可。   而师兄弟七人当中,舒少源最爱结交些文人雅士。与这店家熟得很,故而知晓了这一去处,所以让师兄弟几人先后进了酒馆。   以他们的功夫,想要避开耳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纪长希歪斜地靠在案子旁,周身散发着粘腻的脂粉香。大师兄陆天杭和四师兄舒少源正聚在一起不知嘀咕什么。   其他三个师兄性子比较沉静,便只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苏青简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是不是该谈谈正事儿了?”   她一开口,舒少源便弃了陆天杭,坐到了苏青简的身边。其他几人依次坐定。陆天杭不解道:   “小七,你这忽然找我们来,还神神秘秘的,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要说大事倒也没有。只是近来在宫中当值,有了不少发现。想起师父交给我的任务,所以想和师兄们交流一下各自查到的内容。”苏青简说着看向舒少源,“四哥,你在大理寺近水楼台,你查到了什么?”   舒少源头一个被点名,喜不自胜,连忙清了清喉咙道:“颇有些发现。”   “什么发现?”   “我发现,当年的卷宗,都被人烧毁了!”   这晴天霹雳猝不及防,苏青简顿觉愁云惨淡,一脸忧伤道:“这可怎么办?”   舒少源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师妹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四哥我还是在藏书阁的史书里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苏青简重新燃起了希望,满脸希冀地瞧着他。   面对师妹炽热而渴求的目光,舒少源这才心满意足地说道:“是这样的,当年盛家满门抄斩。对   外的罪名是卖国通敌,谋大逆。可证据看似铁证如山,却也经不起推敲。信件可以伪造,证人也能收买。但圣上轻易就信了,审问也不是三司会审。而是圣上亲自讯问了几句,就判了满门抄斩。你不觉得奇怪么?”   苏青简点了点头:“详细的情形我不太明白,不过我近日听到了宫中一些旧闻。直觉好像与盛家有关。”苏青简将自己在牢里听到的事情讲给了几位师兄听。   几人都是聪明人,故事一说,便都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   陆天杭摇着头道:“所以说吧,这些人都不会做生意。先皇后和蓝玉夫人,一个两个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别人得益。”   师兄弟几人点了点头。舒少源也难得严肃了起来:“师妹,你的直觉确实很准。你知道,先皇后的闺名叫什么吗?”   苏青简摇了摇头。   舒少源轻叹了口气,幽幽吐出了三个字:“盛离纱。”   听到这个姓,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切都连起来了!难怪盛家当年遭此大劫,原来问题出在后宫。当年太子逼宫不成反被杀,连带着手握兵权的盛家也惨遭族灭。   如此看来,这谋大逆的罪名倒是坐实了。可为何师父还要他们为盛家伸冤?   舒少源见苏青简若有所思,便道:“师父既然交代了,便自有他的道理。而且我最近听到一些同僚说,那个盛秋怀好像要来王都了。”   “他来王都?”苏青简蹙眉道,“突厥人不是败了么,怎么他还敢到这儿来?”   “听说突厥内乱,盛秋怀另择明主。辅佐新的王子成为了突厥的世子。不过突厥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在边界掀不起大浪。这一仗输得惨,所以前来发了降书议和。”   纪长希嗤笑道:“要我说,这事儿也太巧了。”   “我倒觉得是因果使然。”苏青简蹙眉瞧着纪长希,“三哥,我怎么觉得你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的。”   纪长希腾地坐直了身子,不悦道:“我说错了吗?你们想想看,自从回到王都,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奔着盛家来的?哪怕是立战功,也都是奔着这官位去的。可咱们师父是谁,当世大儒啊,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为什么偏偏要我们投入到这官场里?”   这话一说出口,苏青简扫了眼四下的师兄们。看他们的神情,似乎也是赞同纪长希的话的。   她又未尝没有怀疑过,但事情既然牵扯到了邵承玉,她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其实想这么多也无用,既然做了,就把事情搞个明白。”苏青简扯了扯舒少源的衣袖,“四哥,你还知道些什么?”   “其他的一些史书还未及时编纂,应该还在宫中。”舒少源指了指柳诺凡,“老六现在不是在翰林院么?那些个还未编纂的史册应该都在那里。”   柳诺凡颔首道:“史册是在翰林院,不过那是朝堂和宫中大事的记载。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倒不在翰林院,而在宫中的藏书阁里。”   纪长希想了想道:“老六,你的意思是宫中的彤史?”   “起居录中或许也能查得一二。”柳诺凡补充了一句。   苏青简蹙着眉头为难道:“这可难办了,宫里这些东西最是难接触。寻常人根本看不到。”   纪长希提醒道:“你看不到,可不代表元贵妃看不到。”   “姑姑?”苏青简摇了摇头,“她又不掌六宫,哪儿能看到这些。”   “倒也是。”纪长希若有所思道,“你姑姑毕竟是苏家的人。若是冒然向她提起,必定会引起她的猜疑。这样吧,这事儿交给我去办。”   苏青简点了点头。眼下要调查这多年前的案子,也只能从细枝末节上下手了。总不能她直接跑到盛秋怀面前问他:“诶,当年你们全家怎么死的?”   031升官发财   师兄妹七人交换了一下近期在京城中当值的情形,便要了些酒来喝。在南淮的时候,他们饭吃不上,酒倒是管饱。   空溟先生没有别的爱好,唯独爱酿酒。各种醇香珍藏都被他们偷喝了个精光。气得空溟先生吹胡子瞪眼,罚他们上山下山地跑。   陆天杭叹了口气,举着酒杯晃了晃:“可惜啊,师父最近沉迷马吊,再也不酿酒了。不然还能以咱们师父的名头开个酒庄,保管大赚一笔!”   舒少源嗤笑道:“大哥,我们觉得大业有你这样的官吏,国库堪忧了呢?”   陆天杭哼哼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像是咱们大业如今的财政,那钱财都积压着,全都是死钱。来来去去就那么多,还经常入不敷出,只能增加赋税。恶性循环。依我看,若是把国库里那些钱挪去放给那些商人做生意,恐怕是一大笔的收入。”   “那你怎么不做?”   陆天杭两手一摊:“这钱不归我管呐。”   话一出口,师兄弟几人便打开了话匣子。大伙儿三两句一说,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这一仗胜得漂亮,回来也很风光。又人人官至五品,前途无量。可实际上干起活来才发现,无论是哪一个在朝中都没有实权。   就好像纪长希和苏青简,名义上是个千牛卫中郎将。可实际上却闲得要命。   “你说这是为什么呀?”陆天杭一脸郁闷。   “这还不简单。”舒少源放下刚喝完的梅花酿,“自古君王最怕大臣结党。咱们这么瓷实,无论在哪儿,只要拧成一股绳,都会让圣上不得安心。”   这句话让苏青简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倾身道:“四哥,那你说宫里派我和三哥在玉明殿当值,是不是也是在试探我和十四殿下的关系?”   舒少源瞥了她一眼:“这是自然。你背后可是苏家,手中握着兵权的。”他趁机道,“所以你离那个邵承玉远点儿。”   苏青简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等我治好了他的伤,我一定和他保持些距离。”   舒少源蹙眉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给人疗伤?老五偷教你的?”   苏青简摇了摇头:“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就是让他吸走一些内力就好。”   听到这句话,五师兄方宗元好奇道:“哦?我研究医术多年,似乎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神功可以吸走别人的内力。这十四殿下竟然也会?”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每次吸完内力,我就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方宗元更有兴趣了,继续追问道:“那他都是怎么做的?”   苏青简就近拉过舒少源,捧着他的脸道:“五哥你看好了,就是这样——”她说着嘟起嘴径直向舒少源亲了过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舒少源一下子愣住了。眼见着就能一亲芳泽,忽然一道身影袭来。两人齐齐躲闪开来,稳住身形后才看到扑了个狗吃屎的纪长希。   此时此刻,舒少源杀人的心都有了。方宗元一脸犹疑地看着苏青简:“小七,他就是这么吸走你内力的?”   苏青简点了点头:“对啊。因为这次的事情,我不小心用内力震伤了他。你也知道,我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玉哥哥虽然不说,可是一定也很痛苦。不然也不会说,要分好多次才能治好他的伤。”   说完这番话,密室里一片死寂。师兄弟们此刻的内心,全部都是崩溃的。   当然,再崩溃也没有舒少源受到的暴击重。纪长希啧啧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咱们看风月图的时候不要背着师妹。早让她涨涨见识是好的!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纪长希拍了拍舒少源的肩膀,“老四,你诗画双绝。大可以发挥一下你的专长,给师妹画几张风月图瞧瞧。”   舒少源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苏青简兴奋地凑了过来:“是啊,是啊。小时候看风月图,你们老不带着我。四哥,你给我画几张看看呗。”   陆天杭眼见着这场面就快控制不住了,连忙出来主持大局。他咳嗽了一声,拉开了苏青简:“好了好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就不要在意了。师父交代的任务还是要完成的,倘若今后有何事需要联系,就用老二的鸟互通音讯。”   纪长希皱着眉头瞧着陆天杭:“大哥,我怎么觉得你说话这么污1秽呢?”   “老二的鸟怎么了?!你别净往歪处想。”   两人说着又斗起了嘴来。苏青简却是半句话也听不懂。她总觉得师兄们掌握了一门高深的学问,可他们都不教她。改日她一定要问问邵承玉,他一定会告诉她的!   师兄妹七人喝了许多酒,夜阑人静的时候才各自散去。   苏青简回到家中,正要沐浴更衣。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开了门,纳罕地发现是她的娘。苏青简对于自己的娘亲的记忆并不深刻,印象里只是个唯唯诺诺的妇人,小心翼翼仰人鼻息。甚至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原本该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可苏家人不喜欢她。她的娘亲便与她也并不亲近。   即便是回到了苏家,她们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深夜前来,倒是稀罕。   “娘亲找我,是有事么?”   秦悦嗫嚅着说道:“没……没事,就是来……来看看你。”   苏青简将她让进了屋中,继续忙忙碌碌准备沐浴。秦悦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香囊,低声道:“阿简,我……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做了这个香囊来给你。”说完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是凝神静气的,有助你睡眠休养。”   苏青简回过身,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她的好意。她愣了片刻,接过香囊,轻声道:“多谢。”   秦悦脸上泛出了欣喜的笑:“母女俩,不提谢字的。”   母女这两个字让苏青简觉得有些刺痛。南淮山上十年,她从未收到过除了哥哥以外任何一个人给她的信件衣物。   其他的师兄们,过冬的时候会收到母亲寄来的冬衣。一针一线都是细细密密的慈爱和思念。   可她,就连她的只言片语也未曾收到过。   经历过一次次的失望,伤心,痛苦之后。她终于是慢慢死了心。   事到如今,她忽然来向她示好,这又是何意?   苏青简没有接话,只是静待着秦悦说出来意。但是良久,秦悦也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   “娘,夜深了。你要不要早些歇息?”   秦悦讪讪地站起身:“你看,我这一来就忘了时间。你事忙,还是让你好好休息才是。”说着向门口走去。   苏青简看着她关上了门,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但这么多年了,她对于爹娘能给一个孩子的爱,早已经看得很淡了。   这世上,师兄们爱她,哥哥爱她,邵承玉也爱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除去了衣衫,舒舒服服跑了个澡,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圣上果然宣召她进了宫。因着救驾有功,圣上命她统领西六宫的巡防营。这一来,她的权限增加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不过巡防营中,军衔比她高的大有人在。所以苏青简也需要听命与她的顶头上司。   除此之外,圣上还屏退众人询问了她刺客的情况。苏青简只说刺客潜伏宫中多日,不知为何杀了冷宫里的翠雪嬷嬷。后来一直潜伏在储秀宫。   储秀宫里如今住的可是小公主们,听得圣上一阵后怕。故而命苏青简暗地里调查刺客之事。   苏青简自是义不容辞。   她不仅要查,还要把宫里的关关节节弄个清楚明白。   这一来,她在宫中悠闲的日子就到了头。忙起来跟纪长希也是一日见不到一面。但好几次,她好像看到纪长希和邵灵鱼在一起。   只是匆匆的背影,苏青简也不敢确认。何况她和公主并不熟,说不定又是三个哪儿勾搭上的宫女。   宫中的人事她约莫了解了一个大概。   如今的宫中,皇后统领六宫,一人独大。但元贵妃也分去了她不少的风头。实权虽掌握在皇后的手中,但宠爱却是元贵妃一人独享。   前朝后宫向来同气连枝,连带着皇后和元贵妃的族人在朝中也是争斗不断。   苏青简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太子好像和她有些过不去。根源在这里。   皇后的族人在王都的根基并不深。此前皇后在宫中地位并不高,若非先皇后和蓝玉夫人双姝陨落,恐怕以她的身份也很难出头。   但现而今,朝政之中她的许多族人身居高位。为首的就是当朝的宰相,纪如海。也就是纪长希的爹。   若是此前,苏青简根本不在乎这回事儿。他们师兄妹感情好,世俗的关系影响不到他们。可现在,她却有些打不了包票。   难怪这中郎将的职位安排的是她和纪长希,许多她从未曾想到的细节,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至于宫里的防卫调度,除却那个林励之外。巡防营的主帅是皇后的人,御林军的统领则是皇上的人。看起来似乎是三足鼎立之势。   再深一层的各宫宫人分配,那就更加千丝万缕,理也理不清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各宫都有皇后的眼线。玉明殿自然也不例外。   可她却不能动这些人,倘若轻易动了,恐怕是要打草惊蛇。何况皇后也并未对邵承玉表现出杀意,还是不要贸然招惹她。   苏青简正琢磨着这些事情,不留神撞到了一个人。她揉了揉脑袋,刚注意到面前的纪长希,一道   身影就噗通撞进了她的怀里。   032担当重任   “苏姐姐!真的是你啊!”邵灵鱼惊喜地叫了起来。   纪长希无奈地抱着胳膊:“我说了肯定会带你见到她的,没骗你吧。”   邵灵鱼哼哼了一声:“算你识相,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会说到做到的。”   苏青简不解道:“公主,你答应他什么了?”   邵灵鱼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儿。苏姐姐,你来宫中这么久,怎么都不去看我啊?”   “公务繁忙。”   “才不是呢,我可听说了。你在玉明殿当值,可轻松了。”邵灵鱼噘着嘴,一脸幽怨。   苏青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感觉,倒好像她辜负了她的一片芳心。   纪长希凑了过来:“她不去瞧你,我去啊。”   邵灵鱼一嘟嘴:“谁稀罕你来瞧我。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说着还翻了个白眼,扯着苏青简走到一旁道,“苏姐姐,我近来听说了一件事。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什么事?”苏青简心中纳罕,贵为公主,为何还有事要她来帮忙?   “就是那讨厌的突厥人,明明都是手下败将了。还要来和亲。”邵灵鱼一脸忧愁,“我可不想远嫁突厥。这样就见不到苏姐姐你了。”   “可和亲之事乃是大业和突厥的国事,岂是我能做主的。”苏青简为难道。   邵灵鱼笑了起来:“这你放心。我那日偷听到父皇说,要让你和十四哥去接见突厥使臣。到时候你一定要狠狠说我的坏话。”   “公主千金之躯,岂可由旁人诋毁。”纪长希幽幽道,“何况公主这般完美,要师妹怎么说?”   “倒也是。”邵灵鱼又忧愁了起来,“那突厥王子若是瞧上了我,可怎么办啊。”   “此事还未有定论,待见到了突厥使臣再议吧。”苏青简心不在焉地答道。   和亲之事和她没什么关系,不过皇上若是派她和邵承玉去。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天天待在一起了!想到这点,苏青简便是满心欢喜。   果然,翌日清晨,圣上在大殿上提及了此事。   “……突厥虽是降国,但实力不可小觑。和亲之事可容后再议,但这接待之事还需尽早安   排。”圣上说到这里顿了顿,“众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朝堂上传来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诸位大臣也只是似模似样地闲聊了几句做做样子,人人心知肚明,圣上提出的问题其实早有定论。   果然,谏议大夫站了出来,手持玉圭启奏道:“陛下,臣以为千牛卫中郎将苏青简可堪此任。”   苏青简心中早有准备,所以并无意外。   不过陛下还是假模假式问了一句:“哦?为何?”   “突厥人素来狂妄,即便是战败也依然盛气凌人。苏中郎将于阵前斩杀阿史那摩邪,在突厥威名远播,可起到震慑作用。”   “此言有理。不过小苏卿家毕竟年少。何况突厥还派了一位王子前来,我大业也该派一位皇子前去方合适。”圣上目光在前排的几名皇子身上逡巡了一圈。   苏侯爷便上前一步道:“臣以为十四殿下堪担此重任。”   苏青简原本以为这提议也属寻常。但她爹的话一出口,朝堂的气氛肃然一变。文武大臣看向邵承玉的眼神也不同寻常起来。   此时此刻,她才感受到朝中的暗潮涌动。她爹在朝中的地位举重若轻,他出面举荐十四皇子,在别人看来也是大有深意。   只是这事儿不是什么肥差,做成了也无太大功劳。谈不拢反而是要遭殃。所以也没人去揽这个活儿。最终定下了十四皇子前往接见突厥使臣,苏青简和纪长希随行。   下了早朝,苏青简便绷不住激动地攥着纪长希的衣袖道:“太好了!从明天开始,我和玉哥哥要在一起好久呢!”   纪长希白了她一眼:“好什么。你三哥我又要发光发热了。”   苏青简不理会纪长希的牢骚,哼着小曲儿出了宫。她今天心情好,想趁着这大好的时光去自己的新宅看一看。   若是建的差不多了,便让邵承玉来她的宅子里坐一坐。虽然邵承玉和她不大可能以后会住在这里,但她还是想让他看看。   苏青简推开朱漆的大门,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她皱着眉头循着气味走过去,越走近便越听到屋子里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听着声音好像是从主卧传来的。苏青简快步走了过去,一脚踹开了门。眼前的景象惊得苏青简差点掉了下巴。   大冬天的,屋子里烧着炭门窗紧闭。所以烟熏火燎的。一片烟雾缭绕之中,坐着她正在闭着眼睛摸牌的师父空溟先生。   当世大儒牌一推:“胡了!”   另外三人发出了哀嚎声。苏青简结结巴巴道:“大哥,二哥,五哥,你……你们……为何会在我家?”   陆天杭忙着搓马吊,头也不抬道:“师父他老人家发现你这个地方真是僻静,适合修身养性,所以决定搬过来了。”   “可……可是——”   一向温文尔雅的二师兄接口道:“小七你就放心地去接待突厥使臣吧,这里交给二哥了。二哥一定会将你这里建造得如同天上人间。”   这还没上天呢,就先下地狱了。   什么修身养性!分明是因为近来王都抓赌抓得严,所以师父才瞄准了她太子府附近的这个宅子。这里可没什么人敢查。   “你们这是鸠占鹊巢!我——我——我不依!”苏青简说着上前一掌劈碎了那张赌桌。   二师兄惨嚎了一声:“我的黄花梨木八仙桌啊——”   空溟先生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依旧沉静淡泊:“小七啊,这师兄妹几个,为师最担心的就是你了。你看看,方才为师差点就十三幺了,如今都归于一场虚空。这本该赢来的十两银子,就记在你的账上吧。”   苏青简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一个月俸禄才十两银子,师父你为老不尊!”   “什么?”空溟先生侧过耳朵,“我方才没有听清,你说为师什么?”   在场师兄妹都知道空溟先生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十八年前在路上谁踩了他一脚,十八年后他都能准确地在人群中把这人揪出来回踩上去。   陆天杭慌忙挡在两人之间,劝道:“小七啊。乖了。师父把咱们拉扯大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个爱好,你就让师父安享晚年吧。”   苏青简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瘪嘴道:“那好吧,我这房子暂时借你们住。等我出嫁的时候,可千万得还给我。”   “这是自然。到时候你大师兄送你一间更大的!”空溟先生拍着胸脯保证道。   看着陆天杭一脸痛不欲生,苏青简便也释然了。   她正要离去,空溟先生忽然又叫住了她:“小七,此番你去见突厥使臣,为师要叮嘱你一件事。”   苏青简回过头,疑惑地问道:“何事?”   “切忌掺和和亲之事。”   空溟先生难得神情严肃,苏青简虽是满心困惑,却也只好应承了下来。   出了她的宅子,苏青简正要打道回府。但刚出门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太子府前,两尊威严的石狮子长着血盆大口。两列侍卫神情端肃,对于跪在太子府门口的女子视若无睹。   苏青简好奇地上前道:“玲珑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花魁娘子抬起头。苏青简这才发现,相比于那日的浓妆艳抹,今日的她未施粉黛。只是她肤白胜雪,如此素面朝天也是清丽可人。   她眼中噙着泪,见是苏青简,又摇了摇头咬着唇低下了头。   这太子也真是奇怪,分明好像喜欢人家,却还要一个姑娘家跪在他门口。苏青简蹲下身凑近了玲珑,瞧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珠。她又抬头看了看那紧闭的太子府大门。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太子之间是怎么了,不过你这么跪下去,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话音未落,玲珑身形晃了晃。苏青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娇弱的女子就这样晕倒在了她的怀里。   这种时候,苏青简也顾不得其他。俯身将玲珑抱了起来,飞快地向医馆跑去。   她前脚刚走,一道玄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太子府门口。邵承光蹙眉看着空无人影的府门口,不悦道:“这人去了哪里?”   一名侍卫上前道:“回禀殿下,玲珑姑娘体力不支晕倒在地,被另一位姑娘抱走了。抱走玲珑姑娘的人住在隔壁。”   邵承光侧目瞧了眼他府旁的小宅院。自打苏青简那个二师兄过来整饬她的宅子之后,里面昼夜不停回响着打马吊的声音。   他派人进去探过,那人在这小小的宅子里转得晕头转向,第二天早上被发现剥了全身的衣裳丢在了太子府门口。   这一伙子人,还真是扎眼。   而此刻,苏青简对太子殿下的心思浑然不知。她找了个大夫替玲珑诊治了一番,这才得知她是又饿又累,体力不支才晕倒的。   膝盖上也受了不小的损伤,看来是跪了很久。   大夫开了些药,让她好生休养着便好。苏青简便给了医馆里一个杂役些银两,让他去知会花月楼的人来领人。   那杂役欢天喜地地去了,没多久又一个人回来了。   苏青简看了看他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来:“怎么回事?人呢?”   033鸡的养殖   杂役吞吞吐吐道:“这位姑娘,那花月楼的人说……说这花魁娘子已经被赎身了,与她们花月楼再无瓜葛。”   “赎身?”   苏青简见杂役也是一脸茫然,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先下去。她回头看着玲珑眉头紧锁的睡颜,心下有些困惑。   不过既然她帮了她,那就要帮到底。所以服了药之后,苏青简便把玲珑送到了她的小宅子里,托几个师兄照顾着。   她知道这些师兄在照顾女人方面不靠谱,便嘱托了大师兄身边的丫鬟来照看玲珑。   忙完了这一切,天已经黑了。苏青简回到家中,正要换衣就寝。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她开门一瞧,是秦悦。   看她的模样应该是一直等着她,听到动静就立刻过来了。   苏青简犹疑了一下,便将门打开,把人让了进来。秦悦很拘束,缩着身子不敢靠近她。但手里还提了一个食盒。   “阿简,我……我见你回来的晚,想必是饿了。就熬了这银耳莲子羹,还热着呢。你……要不要趁热喝了?”   苏青简不知道此时该不该提醒一下她,平白送别人吃食是很容易惹来祸患的。但她毕竟是她的娘亲,说这话着实伤人。她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淡淡道:“娘辛苦了,我一会儿就喝。”   “这……这快要冷了。”秦悦说着又小心翼翼瞧着她的面色。   “无妨,我不忌生冷。”   听到这话,秦悦轻声道:“阿简,女孩子家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生冷的东西可切莫多沾。平日里多吃些红枣桂圆,气色才会好。”   听着秦悦似乎是要絮叨开来了。苏青简忙道:“我知道了。娘,天色不早了。明日我朝中还有要事,想早些歇息了。”   秦悦慌忙站起身,像是犯了错误一般:“瞧我,一个无知妇孺,只顾着自己絮叨,耽误了你的正事。你好好休息。”说着逃也似的走了。   苏青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那碗莲子羹上,到最后还是捧起来尝了一口。   苦的。   莲心那一根根绿色的芽儿像是小小的尖刺一般,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其实很爱喝银耳莲子羹。以前邵承玉常常会煮给她喝,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他会将银耳莲子羹放在木桶里,垂在井下。晚上纳凉的时候端给她喝。   那味道凉丝丝的,透着甜味儿。莲心的苦芽儿都被他一根根地挑去了。   那时候苏青简就觉得,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会对她像他那么好了。即使……是她的娘亲……   她放下了羹汤,安心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苏青简早早赶到了玉明殿。纪长希还未到,十四殿下已经用完早膳,正在院中练剑。   冬日的清晨,他的呼吸里都是白汽。暖阳之下,长剑反射着光辉。有梅花随风飘落在他的肩上,又被轻轻吹走。   他的眉眼像是水墨点染,每一笔都精雕细琢。   苏青简看得出神,都没注意到邵承玉走到她身前来。他低头瞧着她,轻声道:“用完早膳了   吗?”   苏青简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我家门口有个包子铺,今早吃了三个,猪肉馅儿的。可好吃了。临走买包子的小哥还非要多给我一只,我本来想带给你的,路上遇到四哥,被他抢了去。”   “这就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苏青简忍不住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我四哥可是京城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不能骂他。否则那些姑娘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那你呢?也时常会梦到他么?”邵承玉忽然停住了脚步。   苏青简点了点头,认真道:“会啊。而且经常梦到。”   邵承玉攥着剑的手紧了紧,便听苏青简继续道:“我昨儿个还梦到了他。他跟师父打马吊,输得一件衣裳都不剩。光着身子跑来找我求助。我就把衣裳借给了他。结果四哥穿着衣裳出门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师父卖到了青楼。被老鸨捉走的时候还泪眼汪汪地托我照顾替他完成他的画儿。”   邵承玉脑补了一下舒少源穿着女人衣服被卖去青楼的场景,决定不与他计较这肉包子的仇了。   他笑了笑,轻声道:“那你梦里可会有我?”   “当然有了!”两人进了寝宫,门在身后徐徐关上。苏青简挽住了邵承玉的胳膊:“我梦到我们成亲了。然后一起行走江湖,还生了三个孩子。”   邵承玉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哦?那这孩子是怎么生的?”   这一问倒是把苏青简给问住了。她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天天睡在一起,然后就多了一个人。”   “这光睡在一起可不行。”邵承玉揽住了苏青简的腰,将她拢在怀中,“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教你。”   苏青简怔愣了片刻,惊讶道:“你生过孩子?!”   邵承玉无奈地瞧了瞧苏青简的额头:“男人怎会生孩子。我不过是……比你知道的多了些。”   苏青简松了口气,她抬头看着邵承玉:“那你的伤好了没有,要不要我传些内力给你?”   这丫头莫不是开了窍?!邵承玉心下一喜,捏着苏青简的下巴正要吻下去。苏青简却忽然推开了他,一掌抵在他的胸口到:“五哥教了我治疗内伤的法子,你调整一下呼吸,我替你调息。”   邵承玉连忙退后了一步道:“不必了,我的伤已经好了。替我谢谢你的五哥。”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邵承玉几乎可以预见今后的长路漫漫。   两人在南窗的书桌旁坐定,邵承玉将一份呈贴递给了苏青简:“这是突厥人提出的和谈细则,以及和亲的请求。”   苏青简仔细通读了一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两国邦交,鸡毛蒜皮的事情可真多。除却疆土分界这样的大事儿,称谓上也是斤斤计较。   到底是称臣还是称弟,光是这一点就洋洋洒洒写了足足八百个字。除此之外,突厥决定割让三座城池,换取大业的财帛布匹,已经车马牛羊。   她读完不忿道:“突厥人还真是恬不知耻,所谓割让的三座城池,分明这次战败就已经被大业攻下了。而且这三座城赤地千里,根本荒无人烟。比起他们索取的东西简直九牛一毛。”   “突厥人向来游牧为生,很少有人定居。这三座城是军事要隘。但倘若他们远离此地,便形同鸡肋。他们打的这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邵承玉手指轻轻叩着书桌,若有所思道,“你觉得该如何驳斥他们的无理要求为好?”   苏青简想了想,抱着胳膊道:“其实我不明白,大业为什么要接受和谈?明明是咱们打了胜仗,乘胜追击一举歼灭不是更好?”   邵承玉摇了摇头,叹息道:“突厥腹地乃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四周无明显地标。方向难辨,极难攻下。他们又是游牧民族,难以控制。这仗若是打起来,对大业来说会大损元气。所以历来君王都是以和为贵,软弱些的便是能忍就忍了。”   “可是我记得此前是有过大败突厥,直取突厥王主账的先例的。”   说完,苏青简顿住了。她忽然想起来,早些年大败突厥的人,便是盛秋怀的祖父。而盛家和邵承玉……也算是血海深仇吧……   她偷眼看了看邵承玉。他神色无异,只是道:“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正所谓先礼后兵,今日姑且好好招待他们。”   两人商谈间,纪长希这才姗姗来迟。   他行了礼之后,便坐在苏青简的身侧,拢着袖子道:“这是商议到什么地方了?”   邵承玉将两本折子拢了拢,搁在案子的一角:“商议完毕。”   “啊?这就完了?我的意见呢!”   苏青简“和善”地冲他笑了笑:“三哥觉得我的意见不能代表你的意见么?”   纪长希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道:“能能能。可是突厥人下午才来,还剩这些时间,咱们做什么?”   邵承玉瞥了纪长希一眼,沉声道:“我与阿简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自便。”   想来,在这玉明殿里,他处在权力的最底层。根本毫无地位可言。纪长希忧愁地翻身上了房梁。   只是苏青简和纪长希到底是多年来的师兄妹情谊,于心不忍。于是抬头唤他:“三哥。我和玉哥哥是在讨论一门高深的学问,你若是觉得孤单,也可以加入我们。”   纪长希一个翻身落下,好奇道:“什么高深的学问?”   “鸡的养殖和鸡蛋的孵化。”   纪长希没有任何犹豫,飞身上了房梁……   就玉明殿的鸡,苏青简和邵承玉进行了深刻的讨论。从鸡蛋的孵化,到鸡的大规模养殖,一直讨论到了鸡的十八种菜式。涉猎之广,听得纪长希叹为观止。   他活了近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无聊的一对男女。   就在两人就养鸡规模扩大化的前景进行了深入分析之时,纪长希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小七,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养的鸡全都是公的么?”   苏青简透过窗户向外望去,只见奢华鸡舍里走出了一只抖擞着鸡冠的花尾大公鸡,踱了两步,便发出了嘹亮的叫声。   她犹疑了片刻,问了纪长希一个问题:“难道公鸡不能下蛋的么?”   纪长希反问她:“那你觉得男人能生孩子么?”   034突厥来使   苏青简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摇了摇头:“我也不大清楚。我没见过别人生孩子。”   “……”   纪长希和邵承玉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都下定了决心要做同一件事情——要让某个木头脑袋开窍!   小半日的时光匆匆过去。邵承玉带着苏青简和纪长希,背后跟着些许其他文官一同浩浩荡荡去了驿馆。   他们前脚刚到,突厥人便也如期而至。   苏青简站在邵承玉的身后,看着远处来的浩浩荡荡的队伍。为首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浑身上下不知道穿着什么动物的皮毛,看起来活像是一头熊骑在马背上。   身后跟了一辆马车,紧随其后的便是随行的队伍。有妖冶的美姬,也有壮硕的突厥兵。   纪长希压低了声音道:“小七,这人跟阿史那摩邪怎么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这个是阿史那摩邪的同胞弟弟,阿史那木托。”   “看来你之前做了不少功课嘛。”纪长希觑了苏青简一眼。   她穿着一身盔甲,一手按在剑上,神情端肃:“玉哥哥做了很多的功课,然后将重要的细节全部派人送到了我手里。”   纪长希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恩爱,今天以内都不想再和苏青简讲话了。   阿史那木托下了马,上前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苏青简是一句没听懂,这个时候要是舒少源在八成还能给她翻译翻译。但看着纪长希这一脸懵逼的样子,就知道三哥和她一样,不懂突厥话。   好在她和纪长希此行的首要任务,仅仅是来震慑这些突厥使臣。   她正准备袖手旁观,忽然后面的马车被掀开了一角。一袭青衣随风卷起,外面披着一间狐皮大氅,盛秋怀就这样款款步下了马车。   他面色有些惨白,比起上次虚弱了不少。就是这样一个文弱的书生,当他出现在大业所有人面前之时,仍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盛秋怀走到阿史那木托的身侧,对邵承玉行了突厥礼。但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却径直落在了邵承玉的身后。   苏青简与他四目相对,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她看他,并不是一个从族人的尸体下爬出的遗孤,亦非是叛国投敌的罪人。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故人。   阿史那木托与邵承玉说了两句场面上的话,突厥一众人便被安排住进了驿馆。接风的酒宴也准备了起来。   这段时间,双方暂时分开,准备着酒宴上的第一轮交锋。   苏青简和纪长希跟着邵承玉进了一间房,几名侍卫在门外守着。   纪长希掩不住激动道:“我就说这味道很熟悉,原来是那个藏肚兜的变态!这人之前不是跟阿史那摩邪的,真是长袖善舞,转头又傍上了新的主子。”   邵承玉不解道:“什么藏肚兜的变态?”   苏青简想起这事儿还未和邵承玉讲过,便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原本她想删繁就简,大略讲一讲。没想到纪长希这家伙添油加醋,什么沐浴中被掳走,被关在营帐里多日,描述得绘声绘色。   她眼见着邵承玉面色愈发深沉,连忙抬脚狠狠踩在了纪长希的脚上。纪长希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不解地瞧着苏青简。   “三哥,突厥人不是带了很多美人来,你不去好好安顿一下吗?”   原本依照纪长希的性子,提起这茬,他一定乐颠颠就奔过去了。但今日他却一反常态,硬是赖着不走:“小七,你怎么能这么看你三哥!我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吗?你别露出那种眼神,我承认我以前是花心了一些。但是三哥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了!”   邵承玉伸出修长的手指,叩了叩桌面:“这不重要。阿简,我想知道的是,盛秋怀捉走你的那几日都做了什么?”   苏青简绞着手指,轻声道:“也没什么,就问我要不要嫁给他。我说不要,然后就走了。”说罢又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邵承玉沉吟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放心,国家大事,我不会意气用事的。”说完,咔嚓捏碎了手中的杯子,随后大步出了门。   苏青简和纪长希面面相觑,她担忧道:“你说十四殿下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吧?”   纪长希瞥了她一眼:“依照咱们多年对他的了解,他行事沉稳理智,进退有度。这种大事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苏青简一口气还没松,又听纪长希道:“不过,关于你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譬如那次在李家庄——”   三年前他们下山游历,路过李家庄的时候借宿了一宿。傍晚苏青简在庄上闲逛,忽然遇到了两个地痞调戏她。   可偏偏苏青简年纪小,根本不知道那是调戏。只知道忽然跳出两个大哥哥要跟她喝酒玩乐。   她想,江湖人就是这样,一杯酒一个朋友。于是乐呵呵跟着两个地痞去了他们家里喝酒。   进了门,俩地痞便将门栓横上了。苏青简大喇喇坐在一条长凳上等着喝酒。那俩地痞一左一右挤在苏青简的身侧,捉着她的手捏个不停。   苏青简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就问他们:“不是喝酒玩乐的么?酒呢?”   两个地痞就吃吃笑了起来:“小妹妹原来比我们还心急。哥哥们现在就带你玩儿些好玩儿的。”   说着扑上来就要亲。   苏青简也不懂他们要做什么,只是觉得他们说话的时候喷出的气味着实难闻。于是一个闪身让开了。两人噗通撞在了一起。   地痞恼了,一个饿虎扑食就要扑倒苏青简。就在这时,大门轰然倒地。   那一次是纪长希和邵承玉一同找到的她。所以纪长希清楚地记得,邵承玉得知两个地痞摸了苏青简的手,当场就将两人的手剁了下来。   他虽然也气这两个地痞欺负苏青简不懂事。但心中也明白,以苏青简的功夫,根本不会吃什么亏。却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邵承玉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后来他们师兄弟几人背后都管邵承玉叫南淮醋王。但凡是跟苏青简走得近些的男子,明里暗里都要吃上不少亏。   所以盛秋怀的事情,苏青简才不太敢同他讲。   纪长希想起师兄弟几人商议好,让舒少源画些风月图给苏青简的事情。倘若是邵承玉知晓了,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醋雨腥风。回头还是尽早阻止他们这个自杀式的行动比较好。   突厥人整饬完毕,接风宴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傍晚掌灯时分,两方人马依照主次一一入席就坐。邵承玉南面而坐,苏青简和纪长希坐在他的左手边,而突厥的王子坐在右手边,接下来便是盛秋怀了。   其他人苏青简不认识,但看模样都是练家子。尤其是盛秋怀身旁那个一言不发的清瘦男子。   一入席,苏青简就注意到了这个人。他的功夫绝对不简单。她直觉这个人或许是冲她来的。   席间又是一番寒暄。但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双方的话也多了起来。   一名通译在其间大声传话,交流的倒也顺畅。   苏青简和纪长希正低声讨论那个瘦削的突厥人,忽然听到通译转述阿史那木托的话道:“十四殿下,你们大业有句话叫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咱们头顶不但没有天窗,连屋顶都没有。有话我就直说了。”通译顿了顿,阿史那木托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看神情很是倨傲。   无奈其他人听不懂他的话,所以他的这个傲慢态度引起的反感大打折扣。   “我大突厥的和谈要求已经提出来了,贵国可否给个明确的答复?”   苏青简和纪长希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突厥王世子未免也太沉不住气,头一日相见便如此单刀直入。这是第一天就要撕破脸皮么?   邵承玉不疾不徐道:“世子想必对我大业的俗语有所研究,那么今日我也赠世子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突厥离大业王都路途遥远,王世子还是好好享用这美酒佳肴,待休息好,精神焕发思路清晰了,再商议也不迟。”   阿史那木托对这个答案显然很不满意,他嗤笑道:“是我疏忽了。十四殿下在贵国皇帝面前恐怕说不上话,自然也做不了什么主。看来,我只好等改日见到能做主的,再来商议这件事了。”   一旁苏青简捏着手中的银杯,咬牙切齿。但邵承玉却神色自若,轻笑道:“王世子有所不知。我大业乃礼仪之邦,对待友邦来史,也有既定的规矩。实力相当,自然会派身份更贵重的前来。至于我,不过是皇子中籍籍无名之辈,所以被派遣来接待降国和谈了。”   阿史那木托闻言,双目怒睁,便要起身。忽然听得一旁盛秋怀用突厥语说了什么,他又不忿地坐了回去。   盛秋怀拱手道:“十四殿下莫怪,我突厥王室素来以武为尊,对大业的繁文缛节不甚了解。言谈间或有些误会。”   “无妨。贵国既然派来使节,想必也是本着友善交流的意愿。有误会,只要肯沟通,总能互相理解。”   盛秋怀微微颔首:“十四殿下宽怀大度令人钦佩。说句不恰当的话,以殿下才德,本该是储君之选才是。”   此言一出,气氛立刻凝固了起来。大业跟随而来的官员纷纷瞧向盛秋怀,又将目光转向邵承玉。   035玲珑身世   十四殿下笑了笑:“我只当是先生在突厥久了,忘了大业的规矩。大业如今歌舞升平,国力强盛,皆因陛下圣明,知人善任。何况先生又未曾见过太子,这样的结论未免草率。”   盛秋怀亦是露出一丝笑意,他捧起酒杯道:“殿下说的是,确实是在下妄言。我自罚一杯。”说罢将眼前的酒仰头饮尽。   这一番明里暗里的唇枪舌剑,就这样被邵承玉轻易化解了。   纪长希倾身对苏青简道:“不得不说,你家玉哥哥确实有两把刷子。”   苏青简止不住得意地扬起眉毛:“那是自然。他还有其他好多优点你都没看到呢。”   “那这几日我可要好好看看了。”纪长希说着举杯碰了碰苏青简的酒杯。   两人对饮了起来。酒宴上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待到酒宴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苏青简和纪长希等着十四殿下起身的时候,也一同起身走上前去。   阿史那木托与盛秋怀亦是一前一后准备离去。刚走了几步,阿史那木托忽然停下了脚步,直勾勾盯着邵承玉的腰间看。   苏青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邵承玉的腰间挂着一把弯刀。那把刀是她送给他的,也是阿史那摩邪生前佩戴的宝刀。   她直觉不妙。果然,阿史那木托像一阵风一样攻向了邵承玉。腰间的短刀噌然出鞘,直取邵承玉要害。   忽然,半路上飞出了一道白绫,将阿史那木托的胳膊死死绞住。   他目眦欲裂,冲着邵承玉怒吼。一旁通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苏青简听到盛秋怀淡淡地说道:“那是王世子兄长的佩刀,他希望你们能还给他。”   苏青简挡在邵承玉身前,冷声对阿史那木托道:“这把刀,是我杀了阿史那摩邪得到的。你想要回来,杀了我,自然就可以夺回去。”   阿史那木托瞪着苏青简,额头青筋毕露。良久,他终于恨恨地收了手,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盛秋怀慢了一步,回头瞧着她:“阿简,这把刀是突厥王世传的宝刀。王世子兄弟俩感情很好,倘若它对你并无太大的意义,还是还给他吧。”   苏青简收回了白绫,露出了笑容:“倘若还在我手中,说不定会还给他。可现在我送给十四殿下了,就是他的东西。不由我处置。”   盛秋怀抬头深瞧了邵承玉一眼,便转身走了。   三人看着一袭青衣远去。苏青简回头紧张地问道:“玉哥哥,你有没有受伤?”   邵承玉皱着眉头低头瞧她:“阿简?为什么他叫的这么亲密?”   纪长希预感到南淮醋王又要发作了,连忙脚底抹油先行溜走了。四下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苏青简低着头,方才对敌时候的气势瞬间不见。她一面对着手指,一面道:“因为……因为我跟他从小就认识了。”   “只是认识而已么?”   “听哥哥说,我们好像……订过娃娃亲。可我一点都不记得。”   最后几个字苏青简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虽然这件事已经随着盛家的满门抄斩而揭了过去,即便是盛秋怀有心提起。苏侯爷也必定不会认一个为突厥人效力的女婿。   可苏青简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心虚得很,好像做错了事一般。   忽然,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她抬起头,对上了邵承玉微沉的眼眸:“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苏青简眨着眼睛,认真道:“我怕你生气。”   邵承玉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我不是生气。阿简,其他事情我都可以轻易地拿起放下。唯独是你,总是让我患得患失,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你。”   “怎么会呢。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玉哥哥,我希望和你一辈子都在一起。”苏青简捧着他的脸,“你不用害怕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透出隐隐的担忧:“你的心意我自然是知晓,只怕夜长梦多。阿简,突厥之事结束后,我便亲自去求父皇赐婚,你觉得可好?”   “当然好了!”苏青简欢喜地踮起脚尖,轻轻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口。   邵承玉刮了刮她的鼻尖,无奈地笑了笑。恐怕她所懂得的男女欢爱,也就仅仅局限在这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上了。   他俯身回应一般吻住了她的唇。苏青简懵懂地睁着眼睛,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扑在面颊上。他抱她的手收得很紧,分明平日里温柔款款的人,此时此刻却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   绵长的吻别,苏青简喘着气,腿脚又有些绵软。她犹豫了片刻,小声道:“玉哥哥,最近还是不要老吸我的内力了。我觉得突厥人还需要对付,所以得时刻准备着才行。”   邵承玉揉了揉她的头,忍着笑意道:“好,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吧。”   苏青简红着脸点了点头,飞快向外面跑去。跑了两步,又转头隔着一段距离唤道:“晚上记得梦到我啊!”   “好。”   得了到满意的答复,苏青简绽开了笑颜。邵承玉看着她不沾染丝毫尘埃的笑颜,一时间有些晃神。   他自小在尔虞我诈的宫中长大,人人都在谋算人心。谁对谁有几分的真心,又有多少假意,永远被迷雾遮蔽着,看也看不清。   只有她,毫无保留地爱着他。像是清冽的泉水,从目光里就能看到她的心……   苏青简从驿馆回来,却没有径直回府。而是去了她的新宅去看望玲珑。   她已经醒了。她回来,起身便要道谢。   苏青简扶住了她:“玲珑姐姐,你身体还虚弱,就不要乱动了。”   “苏姑娘,大恩不言谢。玲珑下辈子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救命之恩。”   “哪有那么严重。玲珑姐姐这样漂亮,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来搭救的。”苏青简顿了顿,好奇道,“只是你为何会跪在太子府外?而且花月楼好像也归不去了。”   提及此事,玲珑立刻红了眼眶。良久,她才徐徐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玲珑的出生并不好,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但爹娘都在的时候,家中虽然穷,却也有瓦遮头。爹娘很疼爱她,很少让她饿肚子。   那时候,她住在离邵承玉此前化名时的居所不远的地方。街坊四邻也都是穷苦人家。   幼年时她便常在小巷弄堂里玩耍,有个很照顾她的小哥哥。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情窦初开的年纪便互许了终身。   谁料玲珑家中突遭变故,父亲染病过世。家中欠下巨款,她便被债主卖进了青楼抵债。   这一别就是数年。玲珑吃了许多的苦头,也曾三贞九烈抵抗过,也试图逃跑过。但最终还是认了命。   凭着她出众的姿容,她很快成了楼中的红牌。不久遇到了乔装打扮的太子殿下,成了他的独宠。这花魁娘子也是他在背后捧她。   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裙下,为了一亲芳泽豪掷千金。那一段时光,可谓是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纸醉金迷,教人沉迷。   直到那一日,她出外散心,遇到了年少时的情郎。   隔着重重人事,他们发现,原来彼此心中都未曾放下。那段被命运耽误的爱又重新被点燃,一发不可收拾。   可好景不长,此事被太子知晓了。便随便寻了个借口将那人捉了去,关进了打牢。   玲珑想要求情,太子却避而不见。她无法,只得跪在太子府外。   听完玲珑的话,苏青简沉吟了许久,才问道:“那你喜欢太子吗?”   玲珑苦笑道:“外面人都说,□□无情戏子无义。我们这种人,哪里敢对谁付出真心。何况那是太子殿下,他手握生杀大权。在他的眼里,所有人都不过是蝼蚁罢了。”   苏青简蹙眉道:“这世上谁都不是蝼蚁。旁人可以轻贱你,可你自己不能轻贱你自己啊。”   玲珑摇了摇头,原本的风情万种此刻尽数消散,只剩下凄惶无助:“苏姑娘,你生在侯门。如今   战功赫赫,多少女子穷尽一生都不及你分毫。你这样的贵人,自然体会不到我们的无可奈何。”   “我确实体会不到你的无可奈何。倘若我是你,断然不会一面享受着太子带来的一切好处,一面还要借着真情的名义行苟且之事。”   玲珑的眼眶微红,她咬着唇看着苏青简:“苏姑娘说的不错,是我贪心。可我原本是想等太子厌倦了我,便替自己赎身,虽他一同离开这里,隐姓埋名共度余生的。”她伸手攥住了苏青简的衣袖,“苏姑娘,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你救救他吧!”   苏青简犹豫了片刻,轻轻扶住了玲珑的肩膀道:“此事我不能答应你。待我打探清楚再说。倘若他是罪有应得,我不会帮你。倘若是太子殿下陷害他,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玲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道谢。   苏青简又宽慰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去了。她抱着胳膊出了府,心中思索着玲珑说的话。   刚走了没几步,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苏大人留步!”   这唤她苏大人的,想必也是认识她。苏青简停下了脚步,便见太子府的门口跑过来一名中年男子。   他蓄着山羊胡,带着瓜皮小帽,看模样颇为干练精明:“苏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苏青简奇道:“这深更半夜,殿下唤我去做什么?瓜田李下的,还请先生回禀,为避嫌,倘若无要事,改日微臣再上门拜见。”   苏青简说罢要走,却被那人拦住了去路:“苏大人,太子殿下的旨意不可违抗啊。”   她蹙起了眉头,瞥见门口的侍卫也向这里走了过来。这时候和太子发生冲突实在是不明智,苏青   简无奈道:“好吧。烦请先生带路。”   036青梅煮酒   她负手跟在那人身后进了太子府,心下思忖。太子和她素无交集,今次拦住了她,想来也没有其他事,只是为了玲珑。   她和玲珑虽然只有一面的交情。但既然是不平事,要她袖手旁观也是做不到的。不过,她也不会傻到去得罪太子殿下。如今只好见招拆招了。   苏青简这是第一次进太子府,四下瞧去,竟比皇宫还要奢华上几分。单单是从前门走到会客厅,就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绕过会客厅是一片回廊,建在水上。回廊的尽头是一座凉亭,此刻点满了灯笼。其间坐了一人。   那中年男子上前拜道:“太子殿下,人带到了。”   邵承光摆了摆手,中年男子便退了下去。苏青简上前行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   苏青简站定。只见邵承光正坐在炉火旁,身上披着一间雪貂的大氅。他伸着手烤着火,炉火上正煮着青梅酒。   “年关将近,天是越发冷了。苏姑娘不如坐下,陪我小酌一杯。”   苏青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邵承光斟了两杯酒,苏青简端起酒杯。氤氲的热气蒸腾着,青梅酒发出浓郁的香气。两人未语,先行干了一杯。   “酒越喝越暖,可身上暖了,有时候却抵不住心寒。”邵承光喝着酒,定定地看着炉火,“苏姑娘,你说我掏心掏肺的对一个人,她却要背叛我。是不是很可恨?”   苏青简沉吟了片刻,答道:“设身处地地想,这个人确实可恨。只不过——”   “你还有话替她辩解?”   “倒也不全然是为她辩解。”苏青简也饮尽了那一杯馥郁芬芳的酒,“只是我幼年随师兄们行走江湖,也曾有过不少这样的经历。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骗子。我心知他品行不端,却想着他和我年龄相仿。便心生怜悯,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保管。”   “结果呢?”   “结果他骗了我,带着东西逃之夭夭了。后来师父责罚我,那时候我很恨这个小骗子。便请求师父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过失,抓了那小骗子杀了他拿回东西。”苏青简看着远处的湖水,“太子殿下可知,后来如何?”   “不外乎,你找到了他。报了仇。”   苏青简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师父根本没让我下山。他告诉我,这整件事错只在我,让我好好反省。我在后山的思过崖苦思了整整三个月,终于想明白了。我明知他是一个骗子,却还要把重要的东西交给他。最终受了骗,又能怪谁?就好像明知道老鼠会吃米,还把它丢进米缸。米没了,能怪老鼠么?”   邵承光低头饮着酒,良久,他苦笑了一声:“听君一席话,倒是让我茅塞顿开。不过——”他放下酒杯,抬眼瞧着苏青简,“我可没有苏姑娘这么宽容大度,得罪了本太子的人,就都会生不如死!”   “殿下手握生杀大权,要一个人的命又有何难。只是有些东西,并不是杀了人就能得到的。譬如,人心。”   邵承光冷哼了一声:“你还真以为谁会想要一个婊1子的真心。她不过是个玩物,没兴趣了,我自然丢开了。当然,我不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损了身为储君宽容大度的名声。你知道,她那个小姘头现在如何了么?”   “不是……被关进大牢了么?”苏青简蹙眉看着邵承光。她原本还以为有心情青梅煮酒的男子,都会是四哥那般风雅多情。没想到太子性格如此阴鸷,她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关进大牢真是便宜他了。我把他送进宫了。”邵承光嘴角牵起一丝笑意,目光阴沉得可怕。   苏青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宫中的时候问过纪长希,为什么除了皇上身边的那位公公,其他公公都女里女气的。纪长希给她详细解释过缘由。   邵承光肯定不会好心让他去当个侍卫。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成了诸多公公中的一员……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觉得眼前这人实在可怕。此事若是玲珑知道,不知又该如何自处。   手中的酒再也喝不下去了。苏青简起身道:“殿下,我明日还要去接待突厥使臣,今日天色不早,若是无事,便先行告退了。”说罢便要离开。   邵承光却一把拉住了她。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青简。你和苏府的关系,别人不知,我却是一清二楚。哪怕你此刻心里向着老十四,但我的心可是向着你的。须知,良禽择木而栖。我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苏青简想要抽回胳膊,却没能挣脱邵承光的钳制。苏青简咬了咬牙,忍住了踹开他的冲动。   没想到太子竟然是想要拉拢他。可她和苏家的关系再不好,为了哥哥,她也不会去损害苏家的利益。   “殿下抬爱,微臣受宠若惊。只是我刚入朝中未几,对朝堂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师父平日教导只是忠君爱国。殿下是储君,倘若殿下将来继承大统。我依旧会忠君爱国。”   邵承光松了手:“好一个忠君爱国。我给你时间去理清朝堂的利害,不过别让我等太久。”   苏青简行了礼,大步离开了太子府。   出了太子府,苏青简便飞似的回到了家中。她穿过大半个院落去往了东厢房,找到了苏琅轩的居所。   正要进门,一个丫鬟便拦住了她:“小姐,您深夜前来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见我哥哥。”苏青简说着就要向里面走。   那丫鬟却挡在她面前,趾高气昂道:“少爷已经睡了,还是待奴婢明日通禀了,再来告知小姐,少爷要不要见您吧。”   苏青简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那丫鬟一眼。这丫鬟生得比其他的丫鬟都要多几分姿色,穿着打扮也比寻常仆妇好上几分。甚至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讲究。   苏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少爷身边长长会有几个同房的丫鬟。将来或许有机会做妾,所以地位比一般的丫鬟都要高。难道这个丫鬟也是?   苏青简皱着眉头道:“我倒不知,苏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规矩了?”   那丫鬟皮笑肉不笑道:“小姐可能在外面时间长了,苏府的规矩都不太懂。这少爷啊,轻易是不让人打搅的。”   “是么?即便是关系苏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也要再缓一缓,看着你的心情么?”苏青简声色俱厉,“我竟不知你一个丫鬟何时能管得了主子的事情了!”   那丫鬟在府中见过的小姐多了,但都对她礼让三分。没想到今日这一位气势如此可怕,想起她曾经战场上杀过人的,顿时怯了三分。连忙道:“小姐稍待,奴婢这就去通禀。”说着手忙脚乱跑了进去。   不多时,门帘掀开。苏琅轩身着亵衣,披着一条毯子出现在了门口。他睡眼惺忪,看模样确实是被吵醒了。   见是苏青简,他沙哑着嗓子唤道:“阿简,外面凉,快进屋来。”   苏青简大步走了过去,苏琅轩一面执了她的手一面对那丫鬟道:“碧晴,从今往后,倘若是阿简来,让她直接进来便可。不需要通禀。”   叫碧晴的丫头软软地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苏青简随苏琅轩进了屋。屋子里燃着无烟的碳火,果真是暖和。苏青简想起自己的房中,向来是冷若冰窟。苏家倒也给了她些碳,不过烧起来烟味儿,总是呛着眼睛。她索性就不烧了。   苏琅轩握着她的手,嗔怪道:“阿简,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可能方才走得急,被风吹的。”   两人在炉火旁坐下,苏琅轩打了个呵欠,看样子是有些累了:“今日去接待突厥使臣,可有何事不能应付的?”   “哥哥,我不是为此事而来。十四殿下都能应付好。是有另外一件事……”苏青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哥哥,我对朝中局势并不太清楚。苏家在朝中究竟是何态度?”   苏琅轩愣住了,他思忖了片刻,缓缓道:“阿简,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这一趟浑水,你还是不要卷进来了。”   “可我已经卷进来了。”苏青简抬眼看着苏琅轩,“我喜欢的人,是十四殿下。哥哥,我不是闹着玩儿,是真的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所以我必须知道他如今是何处境。”   “可你不该早知道了,为什么今天才来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苏青简犹疑了片刻,点了点头:“我今天见到了太子。他说,良禽择木而栖。希望我能为他效力。”   苏琅轩听着妹妹的话,她虽是语调平静。可这背后深藏的意味,却让他不寒而栗。历来皇权之争,埋了多少人的尸骨。他本以为送妹妹远离此地,就能一了百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绕不开这一切。   “既然如此,朝中的事情,我能知道的便都告诉你吧。”   037风月图啊   苏家如今在朝中依旧势大,但已经大不如前。如今苏琅轩手中握着边疆的兵权,只是山长水远,对王都起不了多大的震慑作用。   近年来,皇后一族渐渐能和苏家分庭抗礼了。两方互有损耗,却一时间难分胜负。当初就是因为外戚当权,苏家才将元贵妃送进了宫中。   后宫也是前朝的折射。元贵妃与皇后虽不能分庭抗礼,但有圣上的宠幸,也是风头无两。   可惜的是,元贵妃一直不能有所出。   所以苏家便在众多皇子中一直在物色人选。   苏青简不解道:“那为何不归顺太子呢?”   苏琅轩摇了摇头,苦笑道:“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阿简,倘若今天你是皇帝,太子在朝臣中的威望却比你还高,你会如何?”   “权衡。所以苏家就是用来与外戚抗衡的棋子。”   “倘若连苏家也臣服于太子,那么盛极必衰。苏家对于陛下来说,便不再是左膀右臂,而是眼中钉。”   苏青简接口道:“但太子毕竟是未来的储君,一旦登基,必定要来清算旧账。所以苏家也在为自己留后路?”   “正是。陛下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毕竟上了年纪,所以这朝中的斗争也越发激烈。君权交替,向来是斗争白热化之时。你在这个时候卷进来,恐怕难以全身而退。”苏琅轩担忧道。   “哥哥倒不必担心我。朝廷中这些事,倘若我不想管,也不会被卷进来。我之所以要管,也是因为我在乎的人身在其中。我希望你还有十四殿下,你们都能安然无恙。”   苏青简说着起身告了辞。   苏琅轩却是彻底睡不着了。他这个妹妹,功夫是厉害。这是他亲眼见到的。可对人心险恶却知之   甚少,这权位能让人心扭曲到何种程度,她并未亲眼见过。又或者说……她不记得了……   第二天大早,苏青简穿戴好盔甲便出了门。她寻常爱在东市的一家早点铺里喝豆浆,吃几块白糖糕。   今天正吃着,身侧忽然多了一人。她抬头瞧了瞧,一辆马车正停在路边。舒少源笑盈盈地对小二道:“再来一碗豆浆,三个驴肉火烧,两个包子。”   苏青简撇了撇嘴:“你一大早上,能吃得了这么多么?”   舒少源一条胳膊搭在桌上,满面春风:“当然吃得下,看着你我就胃口大开了。”他接过小二手里的豆浆,一面喝一面道,“我听说盛秋怀那小子来王都了,如何,他和十四殿下较量上了   吗?”   这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苏青简狠狠咬了一口白糖糕:“没有,他们好着呢。四哥,你是不是闲得很?”   “我没有啊。为了那件事儿,我是案牍劳形,都饿瘦了。”舒少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来,“但是,我还是百忙之中抽空写了一本新书。王都已经先行印了两千本,如今正在加印。喏,这是原稿,我特意带给你的。”   苏青简眼前一亮,伸手接过了那本书。此前她不懂为什么四哥的书这么受欢迎,看了几本之后,越看越入迷。   不光是她,宫中许多宫女手中也有。前几日遇到邵灵鱼,她也在看。还追着问下一本书何时出来。   舒少源见苏青简眉眼都舒展开了,便又道:“小七,年关将近了。我爹和我娘都挺想见你的,所以过年的时候想邀你来我府上住一住。你可愿意?”   苏青简想起刚回王都的时候,她不喜欢在苏家住着。又没人拘着她,她便在舒少源家中住了一个多月。他爹娘人都很好,而且舒少源的娘亲做菜很好吃。   这么一算,也有好久没有见二老了。于是她爽快地答应了。   喝了几口,苏青简一抬头,便见小二哥搓着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目光相撞,小二哥便走了过来,陪着笑脸道:“这位公子,您的马车……挡了小人的铺子,可否劳烦您的车夫挪一下?”   舒少源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塞进了小二哥的手里:“我们喝完了就走。”   小二哥见到银子,顿时笑逐颜开,连连道着谢。苏青简蹙眉道:“四哥,你这王都公子哥儿的作风可是越来越盛了。”   “你四哥我本来就是个纨绔子弟。”舒少源咬了一口包子,“何况我这书卖得王都的纸价都涨了好几倍。不差这点儿钱。”   “你都不留点钱当老婆本儿吗?我看还是大哥靠谱,有点儿银子就囤起来。时不时还要寻些新的门道。听说宅子都买了七八处了。”苏青简竖起了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舒少源嗤之以鼻:“不是我跟你吹。就你四哥,随便画幅画就能买个宅子。谁像大哥,成天钻钱眼里了。那眼睛是越来越方了。”舒少源说着,又开始掏起了袖子,“提起画,我想起来了。此前咱们不是说好要给你些风月图,我画好了。你回去仔细琢磨琢磨,旁边还有讲解。”说着一把塞进了苏青简的袖子里。   苏青简点了点头:“行,我回头会认真看的。”   两人说话间,外面的马车里忽然传出了一声娇媚的轻唤:“四郎,你可教人家好等啊——”   这一声娇唤,惹得苏青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抬眼看去,只见帘幕掀开,探出了一张美人脸。   苏青简大吃了一惊。不是惊愕舒少源的马车里藏了美人,而是……这个美人……是个男子!   “四哥,我早听说王都之中有这种风气。怎么你……你也……难道你一直都是……”   舒少源拼命摇头道:“不不不,你别误会。四哥我喜好非常正常!”   话音刚落,身后那人娇嗔道:“四郎,昨夜的酒还没醒。我头有些晕,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苏青简憋着笑,拍了拍舒少源的肩膀:“四哥,我不是那不开化的人。有些异于常人的喜好也未尝不可,你别疏忽了美人。”   舒少源挥了挥衣袖对那人道:“没见我这吃着早点呢,不能等一会儿吗?”   那娇滴滴的男子嘴一撇,嘀咕道:“不是早上才吃了两大碗鸡丝粥,怎么又吃?”说罢赌气一般盖上了帘子。   “四哥,你的美人生气了。”   “别管他。我们多久没见了,他急得什么劲儿。”   苏青简将最后一块白糖糕吃完,起身道:“四哥你慢吃,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这么快?!不再坐坐么?”舒少源也跟着站起了身,这一站起来才觉得撑得慌。   苏青简捂着头盔一面向外面跑去一面道:“不坐啦,等过年的时候我一定去你那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你别嫌我烦才好!”   舒少源大步走了出去,对着苏青简的背影叫道:“刚吃完饭别跑那么快,伤胃!”话音落下,人已经走远了。   门口的马车上帘子掀开,那娇弱的男子掩唇笑道:“我只当舒公子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好一派风流倜傥。却没想到,面对心上人的时候,像个愣头小子。”   舒少源收敛了神情,觑了他一眼:“这该知道的人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心里倒是通透得很。”   男子连忙垂首,低声道了一句:“是我僭越了,请舒公子恕罪。”   舒少源摆了摆手,翻身上了马车。   而那头,苏青简匆匆赶到驿馆。邵承玉和纪长希已经到了。   这一整天,双方开始了真正的和谈。可这一谈,就谈了许久。双方僵持不下。那突厥王世子,阿史那木托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僵持到底。   不过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了后来情势渐渐缓和。突厥那边倒是悠哉起来,像是做好了在这里过年的打算。   起初苏青简也是兢兢业业,时间久了便也松散了些。于是和谈之时,便和纪长希交替着来。   甚至有时候,双方也不大谈国事了,倒是聊起了两国的风土人情来。   这一日,冬日暖阳。苏青简躺在院子里休息,正百无聊赖,想起了四哥给她的书来。于是她从头盔里取出书来,刚一摘下头盔,另一样东西翩然落下。   苏青简想起来,这好像是风月图!   此前师兄们总是背着她偷看,捂的严严实实,从不让她多看。现在她可以正大光明的看了!   苏青简激动地翻开了那本画册。舒少源向来行事细致,又擅工笔画。人物栩栩如生。   她打开第一页,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苏青简不耐烦去看,便掀开了第二页。   这是一幅彩图。里面画了一男一女红绡帐前正耳鬓厮磨,两人的外衣都除去了,只穿了里面的衣衫。   再翻开下一页,两人的衣衫已经落了大半。女子穿着一件红肚兜躺在榻上,男子光着上半身正坐在一旁。   苏青简回想起在南淮山上的时光。那时候师兄们去河里洗澡,衣服一脱就跳了进去。却唯独不准她下水,只让她在岸边看着衣服。   她盯着那光着上半身的男子半晌,越看越觉得眼熟。于是凑近了去瞧。这活脱脱不就是舒少源么?!   038昔年旧梦   苏青简皱着眉头翻开了下一页。这一次两人的嘴靠在了一起,都闭着眼睛,好像很享受。   苏青简脑海里灵光一闪,这不就是她和邵承玉所做的事情么!原来风月图就是风花雪月的意思。所以邵承玉不是在吸她内力,而是在与她谈情说爱。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青简觉得四哥画的这东西真是通俗易懂,是一本上佳读物。于是继续翻向了下一页。   可她还没来得及多看,院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苏青简抬起头,邵承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苏青简见他独自一人前来,便将书一丢,飞扑进了他怀里:“你怎么来了?”   邵承玉揉了揉她的头:“想你了,来见见你。”他温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书啊。”   邵承玉笑了:“这么好学?看的什么书,我来瞧瞧。”说着伸手拿起了苏青简丢在椅子上的书。   他大略翻了一遍,越往后看,面色愈发难看。苏青简好奇道:“怎么了?”她凑过去想瞥一眼。谁料邵承玉却一把将书给阖上了。   他满面愠色,举着书问道:“你从何处得到的这——这——这东西。”   “四哥特意给我画的。四哥说,他的画,一张可以换一座宅子呢。”苏青简抱着邵承玉的胳膊道,“你觉得画得不好吗?”   邵承玉咬牙切齿:“好,当然是好。不过你没必要看。”   “为什么?师兄们好不容易准我看风月图了,我才看到第三页,后面还有好多呢!”苏青简不满地伸手去够。   邵承玉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凑近她耳边道:“我说你没必要看,是因为……这图上的东西,我会一一教给你。让你亲身体会一遍。”   苏青简想了想,既然邵承玉懂第二页上的内容,想必接下来的东西也是懂的。既然有人教她,也确实是没必要看了。   于是她欢喜道:“那你现在就教我好不好!”   邵承玉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现在时机不对。”他见苏青简瘪着嘴不高兴,深叹了口气,“你又岂知,我比你更心急。”   “那说好了,你一定要教我。可不准反悔。”   然而苏青简浑然不觉,她自己把自己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邵承玉将那本书收在袖中。他本该将这劳什子一把火烧掉的,无奈舒少源这家伙着实是有些才   气。就这风月图也是画风清奇,给了人不少启发。   倘若是在眼前这丫头身上一一试一遍。邵承玉捏起了苏青简的下巴,已经是心痒难耐。   可她这般天真地眨着眼睛看着他,又让他觉得无比罪恶。   “对了,阿简。和谈之事迟迟没有进展,我将此事呈给了陛下,他说此事暂且放一放。待得年关过后再行商谈。突厥那边也没有意见。所以……这一阵子,你可以好好放个假了。”   苏青简掐指算了算,还有七八天就过年了。一般官员在此时都会休个年假,待除夕夜前,她就要去舒少源府上住一住了。   正盘算着几时过去,忽然又听邵承玉道:“今年的除夕,我希望还能像以前一样和你一起过。”   苏青简犹疑地看着邵承玉:“到时候,你不是要在宫中守岁吗?”   “宫中皇子公主众多,即便我不去,也不妨事。”   “你是说,你要出宫来找我?”苏青简心中欢喜,可是想到已经答应了四哥,总不能失信于他。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把这事儿告诉了邵承玉。   “无妨,只要你的四哥不嫌我烦。我倒是愿意上门叨扰。”   “这好办,回头我跟四哥说一声。”苏青简松了口气,难得邵承玉没有胡乱吃醋。   她心情大好,一直持续到了今日的和谈结束。临行前,她稍稍迟了一步,留下来打点一些公务。   苏青简看着这一众随行的官员将和谈的记录整理好,一一抱走,这才准备离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便有人唤道:“阿简。”   苏青简回过头,只见盛秋怀依旧是一袭青衣款步走来。平日里,他身边都要跟着许多侍卫,今日却是只身一人。   “我来王都数日,还未曾出过驿馆。你可愿带我在王都走走?”   “今日么?”   盛秋怀点了点头:“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兴起,换了明日,或许就没这个兴致了。”   苏青简瞧了眼他身后,门外的院子里,阿史那木托正和那突厥勇士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笑了笑:“你不带几个随从一并前往吗?”   盛秋怀也笑了:“有你在,我还需要什么随从保护?”   “那可说不准。我听你们突厥来的姑娘说了,突厥人传说我是个夜叉,专门杀突厥人。”   “我又不是突厥人。”盛秋怀说着大步出了驿馆,苏青简连忙跟了上去。   “那好吧。我听说城隍庙前有场花灯会,不如去那里玩玩儿?”   盛秋怀摇了摇头,负手走在前方:“故地重游,自然是去曾去过的地方了。”他顿了顿,侧身看着苏青简,“不过提起花灯会,我倒是想起一些往事。”   苏青简顿了顿,连忙快步走到他身侧:“你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盛秋怀瞧了她一眼,面上露出些许不解:“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苏青简点了点头。   盛秋怀苦笑:“也对,那时候你还太小,自然什么都不记得。”   “倒也不是因为年纪小。是七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人走在街市上,四下人头攒动。处处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苏青简走在盛秋怀的身侧,却觉得他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原本他也该是王都鲜衣怒马的贵公子,衣食无忧地过完这一生。如今却家破人亡,被迫流落他乡,为异族效力。其间的苦楚可想而知。   “是么,生病……”盛秋怀呢喃了一句,忽然抬头看着远方的一座桥,“阿简,你看那里。小时候我带你看花灯,那时候你才五岁,可是聪明伶俐。什么东西都是看一遍就能记住了,也很乖巧。可是那天,人太多,我们走散了。我从灯会开始,一直到人群散去,才终于找到了你。”   两人走到了桥上,盛秋怀指着第二根柱石:“那时候你就是站在这里,不哭也不闹。直到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才哭着问我。是不是爹娘不要你了,所以托我来将你丢在外面。我想抱你回去,可以一碰到你,你就痛得大叫。我才知道,原来你的身上到处都是伤。一个五岁的孩子,在亲生的爹娘身边,却满身伤痕……”   这些事,苏青简连一点模糊的印象都没有了。她的爹娘不喜欢她,这一点她心知肚明。那时候她说出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盛秋怀像是沉浸在了往事之中,缓缓道:“那时候,我便跟苏琅轩商量。不如早早与你定下婚约,过两年便接你来盛家。也不用再在苏府受苦了。可惜……”   “盛大哥,你此番回来,是不是为了当年盛家之事?”苏青简忽然问道。   盛秋怀没有回答,只是低声道了一句:“你随我来。”说罢大步向前走去。苏青简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大半个王都,来到了一片幽静之处。这里四周都是深宅大院,寻常人迹罕至。有一处地方更是荒凉,门上的朱漆早已经脱落,封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打烂,成了一摊黄泥。   盛府的牌子却还挂在上面,只不过落满了灰尘。原本金漆的两个大字也都再也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苏青简跟随盛秋怀走了进去,里面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朝廷抄了盛家之后,里面的东西都收入了国库,还剩下一些大件的东西,也都被附近的贼人陆陆续续偷走了。   当初的钟鸣鼎食之家,如今人丁凋零,只剩下盛秋怀一人在外漂泊。幸好,他谋到了出路。哪怕是今日他站在朝堂之上,大业也不会在为了昔年的旧案,而去得罪突厥要他性命。   可是盛家上下百十条人命,昔日的亲人已经化作了枯骨。夜里恐怕也会冤魂入梦。   苏青简想起师父让她查的案子。近来还是毫无头绪,当年的涉案的人恐怕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唯独是……盛秋怀!   她上前一步,盛秋怀正站在一株枯死的梅树下哀思。苏青简轻声道:“盛大哥,此地触景生情。你既然已经离开,为什么还要回来?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盛秋怀低头看着她,手轻轻抬起,又落在了她的肩膀上:“阿简,我的心愿,就是你啊。”   039凶宅杀手   苏青简心里一咯噔,眉头皱了起来:“盛大哥,这事儿你就别想了。虽然这是在盛家,但你要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说要娶我,我可是真的会打人的。”   盛秋怀扶了扶额头,无奈道:“怪我,上次做的事情太冲动,吓到你了。只是奇怪,你此前说过,你的心上人是什么白哥哥。如今怎么又换成了十四皇子?”   “他们是同一个人啊。”苏青简撇了撇嘴,脚下踢踏着一个小石子,负手往盛府里面走去。   “原来如此。你和他……是要成婚了么?”   “姑且没有。”苏青简四下张望着,不知为何,她好像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   “说句你不爱听的,我觉得十四皇子并非是你的良配。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你的性子哪能受得了宫中的条条框框。”盛秋怀快步走上了前去。   苏青简撇了撇嘴:“你说的这些,我那六个师兄不知道一天念叨多少遍。没用的,我就喜欢邵承玉,今生今世都想和他在一起。”   “你可有想过,像邵承玉这样的,注定不会只娶你一人。到时候你——”   苏青简蹙眉看着他:“盛大哥,我觉得在这里讨论我的婚事,似乎不大合适吧?”   盛秋怀顿住了,摆了摆手:“罢了,你既然不爱听,我便不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忽然苏青简停下了脚步。她看着一处荷塘发呆,恍惚间脑子里有些模糊的影像闪过。   她正要上前探个究竟,盛秋怀忽然拉住了她。苏青简趔趄着倒进了盛秋怀的胸膛里:“阿简,我不想奢求那么多。只是,今年能不能陪我一起守岁过年?”   听到这句话,苏青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从前过年都是风平浪静,到了今年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麻烦事儿。   她掐指一算,这不正好四人凑一桌打马吊了。可见师父的博学远见,真是常人所不能及。   就在她盘算着该怎么安排这个年的时候,忽然苏青简感觉到一阵细不可闻的呼吸声。这个人显然是个练家子,呼吸也控制的很轻。   可她还是听到了。根据声音可以判断,这个人应该是躲在了池边假山石之中。   苏青简瞧了眼盛秋怀,也不知道这人是冲她还是冲盛秋怀来的。不过她感觉很奇怪,上一次她孤身一人前往冷宫见翠雪嬷嬷,于是遇到了杀手。这一次和盛秋怀来盛家荒宅,又遇到了杀手。   那么这个杀手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   她心中蓦地一动,忽然问道:“盛大哥,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明。”   “何事?”   “关于盛家当年的内情,究竟是里通敌国,还是助先太子举兵谋反?”   盛秋怀变了脸色:“你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盛家之事恐有冤情。”   盛秋怀叹了口气,目光低沉:“你说的不错,盛家当年确实遭奸人谋算。是——”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蹿了出来。苏青简心下了然,果然,这是冲着当年盛家之事来的。   当年蓝玉夫人和先皇后双双殒命,这其中鹬蚌相争,得利的那一个恐怕脱不了干系。   甚至这个人,如今只手遮天。她害怕旧日的阴谋被拆穿,所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对于盛家之事依旧无比敏感。稍有异动就要置之死地。   可现在,苏青简不能让盛秋怀死。于情,他们有幼年之谊。于理,盛秋怀要是死了,她恐怕就要成为大业和突厥战火离乱的罪魁祸首了!   这道黑影使的是双剑,身形利落。他飞身突刺,苏青简袖中白绫飞出。黑影子啊半空中飞速回旋,将袭来的白绫搅碎,一刻不停地向盛秋怀攻去。   苏青简纵身飞跃,徒手劈向了黑影的手腕。黑影身法奇快,竟堪堪躲闪过去。手腕一转,双剑划过了苏青简的手腕。   苏青简只觉得手腕刺痛,似乎有鲜血渗出。她甩开白绫,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   虽说白绫是苏青简惯常用的武器,但其实她练的功法并不拘泥所用的兵器。至于为什么选择白绫,一来是苏青简觉得这样仙气飘飘,打起架来比较拉风。二来是大师兄认为,这白绫不好掌控,可以避免她手上没个轻重,造成太大的伤亡。   盛秋怀退到较远的地方,远远看去,月光下寒光闪闪。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耳边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但他却看得不够真切。   两人身法都太快,几乎是如同鬼魅一般。   苏青简头一次遇到身法这么好的对手,兴致大涨。认真地与那人拆起了招来。   黑影见讨不到什么好处,一击不中,便抽身欲走。苏青简提剑追了上去,她飞身掠起,一个回身横劈。   黑影侧身翻跃,落在了假山石的顶上。刚站稳,又是一剑袭来。他抬手格挡。   但就在兵刃交接的刹那,黑影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此前这个女子与他的对招,仿佛是儿戏一般。而这一剑裹挟着千钧之力。   刹那间,耳中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双剑之一像是无数冰凌散开,碎成一片片。   那一剑的势头分毫未改,划破了他的腹部。   高手过招,往往一击致人死地。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失败。   苏青简抬脚将那人踹了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她踩在那人的胸口,提剑挑下了他脸上蒙面的布:“你是谁?”   布下是一张稀松平常的脸,看过一眼断然不会有任何印象。这样的人,却很可能是一个杀手。   “你可记得碧眼千丝?”   “你说那个弓腰驼背的杀手?”苏青简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她猜的果然不错。   “他是门里排名第二十的杀手,我排名第十四。”   提起十四这个数字,苏青简心里不大高兴。   “难怪你的功夫要好上许多。碧眼千丝那些小把戏,对付对付一般人还行,遇到高手就是死路一条。你倒是还能过过招。”苏青简的剑抵在他喉间,“照你这么说,你们门里排名第一的杀手一定更厉害咯?”   “当然。他的刺杀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即便你有一身举世无双的功夫,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那人脸上像是抽搐一般牵起一丝笑意。   “那谁派你来的?”   苏青简问出这句话之后,那人忽然抬起手来。苏青简下意识地长剑一送,了断了那人。   回过神的时候,她才懊悔不已。这人分明是诈她,求的就是一死。   盛秋怀缓缓走上前来,神色如常:“今晚见识到你的功夫,真是大开眼界。”   苏青简丢掉了她的软剑:“我今晚都还没出力。”   “这剑,你不要了?”   “脏了。”   寻常江湖人,都追求武器的精良。苏青简却不是,她的这柄软剑就是随手挑的。一贯钱可以买十把。 不过白绫倒是挺贵的。   她看着散落一地的白绫,心里考虑着要不要换个武器。毕竟白绫这东西,拉风一时爽了,回家洗的时候特别麻烦。而且被人搅碎了,又要去扯,太费钱了。   但相比四哥来说,她这已经算是很节省了。四哥的兵器是银针。根根都是纯银打造。可是每次丢了就没了。   苏青简还支过招,让他随身带一磁铁。用完了可以二次回收。但四哥嫌磁铁有损他的风流倜傥,所以否决了。退而求其次带了一把剑,遇到强敌的时候再用银针。   但到目前为止,四哥还没怎么出过手。   苏青简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对盛秋怀道:“盛大哥,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我送你回去?”   盛秋怀查了一下那个杀手的尸体,似乎没有什么收获。便起身跟着苏青简出了盛府。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一直到驿馆前,盛秋怀才对她淡淡道了一句:“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好生歇息吧。”   苏青简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来夜色之中。   盛秋怀看着苏青简远去的背影,目光里透出一抹哀伤。   当晚,苏青简回家之后就做了噩梦。她向来是无梦到天明的,头一次做噩梦,印象深刻。   梦里,她在盛家的池塘边戏水。那时的盛家还如日中天,丝毫未见颓势。忽然,周围便成了荒草凄凄的模样。水里猛地伸出一只手来,将她往水下拉去。   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儿挣扎痛苦的神情,她看着她,哀叫:“姐姐救我!”   苏青简猛地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个梦,她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出完,屋子里忽然有人影晃动。苏青简警觉地看去,却见秦悦正端了一盆水走进来。   她扯了扯被子,蹙眉道:“娘,你怎么在这里?”   “你那个侍女躲懒,我……我想给你打盆水洗脸。”   苏青简擦了擦汗,掀开被子坐在床边。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小女孩儿。这个梦太逼真了,几乎像是她的亲身经历。   她看着秦悦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忽然问道:“娘,我有没有很要好的妹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青简感觉秦悦身子一僵。但她抬头看她的时候,却是一脸愧疚:“阿简,都是娘亲没用。害你在府里被人孤立。”   苏青简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起身走到衣柜旁,伸手想要取一件男装。但鬼使神差地还是伸向了另一件襦裙。   她走到屏风后换上了襦裙。秦悦为她准备了洗脸水,又备好了早饭。苏青简梳洗完毕,用早膳的时候就在想。今日放年假,她得去街上挑些年礼。   六个师兄各一份,邵承玉一份,秦悦一份,盛秋怀也要送一份,还有哥哥。苏青简掐指算了算,差点漏了师父。   这么一算,这要准备得还不少。   她敛了敛衣襟,走在苏府的回廊上。忽然间周围的下人行色匆匆,苏青简好奇,便顺手拉住了一个丫鬟:“前面这是怎么了?”   那小丫鬟见是苏青简,如今宫里的红人,也不敢怠慢,低头回答道:“太子殿下驾临苏府,大家   都在准备着招待太子殿下呢。”   040挑拨离间   “哦?”苏青简有些讶异,毕竟太子和苏府明里井水不犯河水,私下里可是互相咬牙切齿。怎么平白来了苏府?   见苏青简疑惑,小丫鬟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了,这是每年陛下的恩典。陛下不能亲临,便让殿下去到朝中重臣的家中,带一些赏赐来。以示恩典。”   原来如此。苏青简决定还是少跟太子碰面较好,于是放了小丫鬟,转身向后门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迎面碰上了苏琅轩。她的哥哥依旧是峨冠博带,一派翩翩少年郎的美好模样。   苏青简脸上不自觉就带了笑意:“哥哥,你今日真是越发英武不凡了。”   苏琅轩敲了敲她的头:“吃了蜜枣么?”   苏青简吐了吐舌头:“哥哥本来就是蜂蜜,谁见了都觉得甜丝丝的。”   苏琅轩心情很好,执了她的手:“你今日这打扮很好看,以后常常这样打扮才好。不过,这一身装扮是要去回情郎么?”   “不是啊,年关上要出门办些年礼。如今街上女孩子很多,我就不用再扮成男人了。”   “办年礼也不急在这一时。太子殿下就要来了,还是随我去接驾吧。”   “这偌大的苏府,少我一个人也不少。”苏青简挣脱开要走。   苏琅轩揽住了她的肩膀,连哄带劝:“你现在在宫中担当要职,可不是可有可无的了。有品级的官员又如何能不去接驾呢,只怕太子会借题发挥。”   苏青简想了想,太子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于是跟着苏琅轩一同去了大堂。   这一次,那些个夫人倒是都不在。只有苏家几个叔伯长辈和苏侯爷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见苏琅轩和苏青简走进来,他们停止了交谈。两人齐齐行了礼,苏侯爷不冷不热瞥了苏青简一眼,却没说什么。   两人刚在一旁站稳,外面便有人通禀,说太子殿下来了。   苏青简夹在一家子人之中,跟着跪拜了下去。她伏在地上,眼前只能看到邵承光的一截袍角。   “诸位大人平身吧。年关上,这些繁文缛节便不用多讲,过节么,重要的就是开心喜庆。”太子这一番话说得倒是亲切。   苏青简和苏琅轩起身让到一旁。邵承光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走过,径直在上座落座。   这循例应该是要说些场面上的话,然后送走邵承光了事的。   果然,苏侯爷和邵承光寒暄了几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就在苏青简心下不耐烦,只盼着邵承光快走的时候。一声花瓶倒地的声音惊醒了一屋子人。   苏侯爷沉了脸,厉声喝道:“谁人如此大胆?!出来!”   苏青简看着屏风后面,苏娇娇怯生生挪了出来,乖乖跪在了苏侯爷面前。苏侯爷的面色缓和了下来,嗔怪道:“你怎回在此?”   苏娇娇偷眼瞧了瞧邵承光,捏着嗓子道:“爹爹,女儿听说太子殿下驾临。未曾得见过圣颜,一时好奇,所以……所以……”   “胡闹!还不快去向殿下赔罪!”   苏娇娇转向了邵承光,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娇羞地低下了头。温柔似水地说道:“臣女苏娇娇,见过太子殿下。臣女一时贪玩儿,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降罪。”   邵承光低头瞧着苏娇娇,目光深沉,不知在想着什么。他温柔地扶起了她,轻声道:“年关上,本就不拘礼节。何况是苏姑娘这样的美人。其实苏姑娘美名,王都之中早已流传。我也早就想见一面,只恐会唐突了美人呢。”   苏娇娇双耳通红,止不住绽开了笑颜。   苏青简看着这俩人,一个捏着嗓子,一个故作温柔。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苏侯爷看着他们,神情莫测。这苏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青简一时间也是猜不透。   忽然,太子抬起头来看向苏青简:“不过今日,青简你的装扮也着实让我耳目一新。平日在宫里见到你,都是英姿飒爽。今日换了女儿家的装束,着实是惊艳。”   苏青简拱手拜道:“多谢殿下谬赞。”   邵承光绕开苏娇娇,三两步走到了她身前:“年关要到了,各家都会互送年礼。青简,你可为我备下年礼了?”   苏青简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邵承光一口一个青简,叫的这么亲昵。这不摆明了挑拨她和苏家的关系。不说这帮叔伯,就是苏娇娇的眼神都要将她彻底消灭了。   “回禀殿下。苏家必定为殿下备了年礼。”   “你呢?”邵承光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下官还未为任何人准备。”   “其实这世间贵重的礼物,不是奇珍异宝,而是一颗真心呐。”邵承光暧昧地笑了笑,“我等着你的年礼。”   苏青简瞧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殷切期盼,下官俸禄微薄,只怕令殿下失望。”   “不会的,青简你送什么。我都会珍而重之。”邵承光说着走回了苏侯爷身旁的太师椅上。   苏青简看着苏娇娇那一副要杀人的目光,心中苦笑。真要是人人都似这姑娘这般心性简单就好了。太子根本不可能娶苏家的女子,也不会对苏娇娇有意。至于她,他不过是来提点她一下,不要忘了给他一个答复。   邵承光坐了片刻,便起身走了。   人一离开,苏娇娇立刻指着苏青简的鼻子叫道:“你不守妇道!成天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这是给谁看呢?!”   苏青简瞥了她一眼:“反正不是给你看的。”说完转身便走了。   她听到背后苏娇娇扑进苏侯爷怀里委屈哭诉,以及苏侯爷好言宽慰的声音。   苏青简就纳闷了,苏娇娇和她那个娘亲。两人娘家势力也算不上强悍,凭着这母女两的智商,是怎么在苏家活下来的?那些姨娘里就没一个两个厉害的,把她们都收拾了吗?   出了苏府,苏青简游荡到了西市。这里店铺林立,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但凡是能想到的,这里都能买到。   她一人悠闲地逛着,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夹杂在一群闺阁小姐之中。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这些女子要么成群结队,要么身边跟着一些仆从。   苏青简孑然一身惯了,此刻也觉得有些孤单。仔细想来,她一直都跟一群师兄混在一起。生活习性上直来直往惯了,怕是没有女孩子能和她做朋友了。   忽然,这些姑娘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去。苏青简心下困惑,不知道那边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于是不慌不忙地跟着人潮涌了过去。   只见一群闺阁女子几乎是不顾矜持,挤在一处围观什么,叽叽喳喳叫嚷着:“天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男子。”   “对啊,是谁家的公子?!”   苏青简心下好奇,便探头去看。可是什么都看不着,便扯了一个姑娘问道:“你们这看得是谁啊?”   那小姑娘兴奋地脸都红了:“不知道!但是真的太好看了。真想立刻嫁给他!”   苏青简很不屑,就是再好看又能好看成什么样儿。还能比她的邵承玉还好看么!但是好奇心驱使,她还是凑过去瞧了一眼。   这一瞧,苏青简顿时站不住了。那一处挂了许多花灯,灯下立着一个男子,长身玉立,眉目如画。这分明就是她的邵承玉!   都反了!敢抢她的人!   苏青简飞身掠过人群,径直落在了人群之中,挡在了邵承玉身前。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别看了!都散开!”   身后传来邵承玉惊喜的声音:“阿简!”   苏青简偏过头看着他,还没来得及惊喜。便听到人群中安静了片刻。忽然有姑娘大叫:“苏将军!是她!啊——”   尖锐的叫声几乎要震颇苏青简的耳膜。如果说刚才围观邵承玉姑且算是井然有序,现在这群姑娘像是发了疯一样朝她扑过来。   苏青简顿时不知所措,忽然前方扑来一个庞然大物。接着一个体型足足她三倍大的姑娘将她死死抱住了。苏青简顿时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   可是这种地方,她又不能打人。耳边尖叫声此起彼伏,隐约有些只言片语传入耳中。   041萌贱和尚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苏青简回过头,正对上邵承玉带着笑意的双眼,他伸手将她拽回了怀中,顺手将一旁展览的花灯架子横了过来挡在两人面前。   她听到他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都让开,这是我的人!”   四周安静了下来,隔着花灯架子,忽然有人问道:“苏将军,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苏青简还未及回答,便听到邵承玉道:“我是她的心上人。”   王都的少女们顿时碎了一地的芳心。苏青简趁着众人扼腕叹息的份上,连忙拉着邵承玉飞身掠过人群,向着人少的方向逃去。   一直跑到城门口,眼见着人迹罕至,没人追上来,苏青简这才松了口气。   邵承玉停下了脚步,微微喘着粗气,忽然笑了起来。苏青简嗔怒:“你笑什么!方才那些姑娘如狼似虎的,要是吃了你可怎么办!”   邵承玉撩起她耳边的一丛碎发,在手中把玩着:“我倒是觉得她们更像是要吃了你。阿简,你这算不算是男女通吃?”   苏青简噗嗤一口笑了出来:“她们只是羡慕我身为女子却可征战沙场,无拘无束罢了。”   “倒也是,如若不然,我这醋怕是要吃不过来了。”邵承玉揉了揉苏青简的头,“我今日出宫,本是来寻你的。可惜路上被堵住了,没想到还是见到了你。”   “我本来是想去办年礼的,今天看来是办不成了。不如,我们去郊外的寺里玩儿吧。我听说净慈寺的后山上有山泉,京城许多文人墨客都爱去那里吟诗作对的。如今寒梅想必也是开了,正好去   赏梅。”   邵承玉低头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   两人出了城,一同去了净慈寺。平日里进香的人很多,今日就更多了。山上也是人来人往。   苏青简为了方便行事,特意唤了一声装束,一面再被姑娘们认出来。   这一阵子她听到了外面不少传闻,都是邵灵鱼告诉她的。据说王都里成立了一些组织,取代了之前的“青帮”,好像姑娘们都自称是“剪子”。   行事风格也都开始学着她,作男子打扮。王都的武馆也连带着兴盛起来,不少姑娘都习起了武来。   最可怕的是,身子有人画了她的画像,供奉在家里。每天三柱香上着,这让苏青简顿觉肩上的担子一沉。   进了寺庙,苏青简拉着邵承玉的手道:“玉哥哥,我听说这里有一尊月老像,非常灵验。咱们去拜拜吧。”   邵承玉没有动,他俯身凑近她:“我们这样还需要月老么?不如直接去拜一拜送子观音。”   苏青简羞红了脸,却还是乖乖去拜了送子观音。又为身边的哥哥们祈来了平安符。   邵承玉也上了几柱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祈求着什么。苏青简偷眼看他,抿唇笑了笑。心中对着高高在上的神明低语:希望能和身边这个人,一起白首到老。   进了香,苏青简挽着邵承玉的胳膊信步走到了寺庙的后院。这里人迹罕至,寻常香客也不会想到来这里。   走了几步,苏青简忽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只见一名大和尚垂着双目正缓缓向这里走来。   僧袍随着他的走动,如流水般轻轻漾起。他双手合十,神情虔诚,不食人间烟火。不似外面的庙祝,满面财色。   见到两人,大和尚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禅房净地,还望施主不要误闯。”   苏青简和邵承玉对视了一眼,邵承玉温声道:“我二人也是一时兴之所至,打扰了大师清修,还望大师见谅。”说着对头对苏青简道,“阿简,我们去后山吧。”   苏青简点了点头。   那和尚闻言,便叫住了他们:“二位施主,后山近来有虎出没。为安全计,还是远离的好。”   苏青简拍了拍腰间新配的剑:“不怕,它牙尖嘴利,怎敌得过我的刀锋。”   “阿弥陀佛,世人皆以为山中猛虎凶恶。岂不知,若非世人叨扰,猛虎也不会伤人。施主又何苦妄害生灵。”   邵承玉颔首道:“这位大师说的有道理。阿简,不如我们就在这附近赏一赏美景。”   “好,你要跟你在一起。去哪儿都好。”苏青简不作他想,一口答应了。   那和尚道了句阿弥陀佛,苏青简和邵承玉便出了寺院。   走了没几步,邵承玉便带着苏青简直奔后山而去。她好奇道:“不是说不去么?”   邵承玉笑了笑,伸出手指戳着苏青简的额头:“小傻瓜,那个和尚分明在撒谎。后山素来多文人墨客,怎会有猛虎。既然都来了,不去一趟就回,多遗憾啊。”   “也对。大不了我不杀生,咱们见了老虎就跑呗。”   两人嬉闹着,一路越走越偏僻,最终到了后山腰上。苏青简飞身上树,瞧了瞧远处:“那儿就是赏梅的亭子了,咱们再走几步就到了。”说完飞身落在邵承玉的身边。   他替她拨开前方的草丛树枝,两人一路走到了亭子里。   此处果然是梅花盛开,暗香萦绕。梅花的种类很多,这山上的梅花,红的白的都有,还有些红白相间的,开在虬节的枝桠上,颇为雅致。   苏青简嗅了嗅就近的一朵梅花,伸手欲摘。邵承玉却止住了她:“阿简,这花若是人人都摘,怕是后人就赏不到了。”   “可是真的很好看,我想摘了戴在头上的。”苏青简委屈地撇了撇嘴。   邵承玉笑了起来:“这花儿哪有你好看。”   苏青简噗嗤一口笑了出来:“就只有你说我好看,三哥他们成日里打击我。说我像个男孩子,没   人喜欢。”   “他这可不好,不但骂了你,还骂了我。”邵承玉蹙眉道,“难道我不是人么?”   这一句话,让苏青简心情十分明朗。她拉着他的手,欢快地说道:“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最好的人。玉哥哥,别人喜不喜欢我都不要紧,我只要你一个人喜欢我,就足够了。”   邵承玉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苏青简练了轻身的功夫,他抱在怀里轻飘飘的。苏青简低头看着他,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俯身吻了下去。   刚吻到邵承玉的嘴,忽然有人叫道:“你们这还有没有人性?!老衲在此地受无间地狱之苦,你们这对狗男女却还要谈情说爱,闪瞎老衲的眼睛!”   苏青简和邵承玉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瞧见。   “下面!”   那个声音没好气地提醒道。   苏青简这才发现,原来梅林下有个斜坡。在斜坡下方坐着一个老和尚,腿被猎户留下的夹子给夹伤了。   苏青简探头看着他,双手合十道:“大师,您老人家在下面,可还凉快?”   老和尚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他冷笑道:“你倒是下来试试!”   话音刚落,苏青简已经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在了他身边。   “我下来了,太凉快了。还是跟玉哥哥在一起暖和。”说着又飞身攀了上去。   老和尚差点眼睛一翻气晕过去。这臭丫头,分明是在戏耍他。故意在他面前嘚瑟。   “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觉得你该下来救老衲一把么?”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没有啊。”苏青简叉着腰笑了起来,“谁让你说我们是狗男女。我还偏就不救你了。”   老和尚已经是七窍生烟,他将目光转向一旁这个年长一些,和善一些的男子道:“这位施主,你的内子竟这般冷血,实在是欠缺教化。但是施主想必是通情达理之人,可否救老衲上去?”   邵承玉不住地点头:“大师果然慧眼如炬。在下确实通情达理,内子虽任性了一些。却只听我的话——”   “那实在是太好了,快就救老衲。”   “——因此,我也很尊重我内子的心意。”邵承玉说完话,拉起苏青简的手,“娘子,你说这梅花在此深山,倘若无人去赏,多可惜。改日我将它们移植到你的宅院中吧。”   “好主意。”   “喂,两位施主救命啊。”老和尚在下方叫得凄惨。上面还在赏花赏月赏西北风。   苏青简闹够了,终于噗嗤笑了出来:“行了,我下去救你。你别嚎了,一点大师风度都没有。”说着又跳了下去。   但脚刚一落地,咔哒一声脆响。苏青简只觉得脚踝一阵剧痛,顿时嚎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她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的腿,怒道:“死秃驴,你怎么不提醒我还有一个陷阱?!”   “你也没问呐。”老和尚翻了个白眼,幸灾乐祸道,“这下好了,死前还有个垫背的。”   042山中猛虎   嘿嘿嘿,存稿不小心点了发表。   042山中猛虎   苏青简忍不住捶了老和尚一顿:“你一个出家人,心眼这么坏!死后一定下地狱。”   “那也有你陪着。”老和尚两手一摊,一副无赖相。   苏青简正准备咬牙爬上去,忽然邵承玉也从天而降。他蹲下身去检查苏青简的伤口,顿时心疼地直皱眉头。   “阿简,你忍一下。我把这个捕兽夹掰开,你把腿挪出来。”   苏青简点了点头。邵承玉伸手用力握住了那锯齿的部分,费力地将那捕兽夹掰了开来。苏青简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脚。   但她还没来及检查伤情,便瞥见邵承玉的手上滴出血来。苏青简捉过他的手,满脸都是心疼:   “你受伤了。”   邵承玉温声道:“没事,皮外伤。倒是你的腿,有没有动到筋骨?”   苏青简动了动腿,只觉得一阵刺痛:“可能是伤到骨头了。”寻常练功之中,伤筋动骨也都是常   事,腿虽然痛,但苏青简却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叫苦连天。   可她越是这样,邵承玉便越觉得心疼:“阿简,若是痛,你可以说出来。”   “说出来也还是痛,倒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出去。”苏青简抬头看着这一处陡坡。这里十分隐蔽,方才要不是老和尚在叫,她们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但此时此刻,老和尚已经是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你们就没有人来给老衲一点爱吗?”   苏青简恶狠狠瞪着他:“老秃驴!要不是救你,我玉哥哥也不会受伤。你一边儿待着,不准说话!”   老和尚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两人。   她想了想,对邵承玉道:“玉哥哥,你若是独自一人,应该是能上去的。不如这样,我这里等你。你去寺里找人来救我们。”   邵承玉看了眼苏青简受伤的腿,点了点头:“你不要乱动,我很快就回来。”他说着就要攀援而上。   苏青简连忙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邵承玉笑了笑:“不碍事,你的腿伤要紧。”说完两只手攀着突出的石块攀援而上。   这些年,邵承玉在南淮的山上也学了些功夫。但并非是空溟先生亲授,都是苏青简教他的。   他只是在山上客居,寻常莳花弄草,读读兵法谋略之书。所以武功修为上比不得空溟先生的七个徒儿。   不过爬山攀援还是可以的。   苏青简靠在土坡壁上,抱着胳膊幽怨地瞪着那老和尚。他委屈地瘪着嘴偷眼瞧她,半晌才怯生生道:“施主,我看你也是练过功夫的。能不能帮老衲把这捕兽夹给掰开?阿弥陀佛,佛祖会保佑施主的。”   苏青简瞧了眼那老和尚的腿,血流了不少,看起来伤得不轻。她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你忍着啊。我这掰开了,你腿要是不抽出来,还得被夹一次,那我可就不管了。”   “好好好。你快点儿。”   苏青简使出内力,硬生生掰开了那捕兽夹。谁料这老和尚居然不紧不慢,一点点向外挪动。她真想手一松直接再夹他一次。   好半天,老和尚终于把腿搬了出来。苏青简松了手,这才感觉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   老和尚抱着自己的腿呜呜咽咽。苏青简瞥了他一眼,不满道:“不就是伤了骨头么,哭什么。一点没有出家人的气度。”   “你倒是有气度,你咋不去当姑子呢。”老和尚委屈地抽了抽鼻子,“我本来是要去采药的,谁承想有人在这里摆了捕兽夹。这山里又没有老虎,摆什么陷阱。”   “可你们庙里的人说,这山里有老虎。”   “有人害我!”老和尚一拍大腿,又痛得嚎叫起来。   “谁害你这老秃驴,你想多了吧。”苏青简没好气地哼哼了一声。   “施主你有所不知,老衲本是这寺庙的方丈。一定是我那师弟想要这方丈之位,所以设计害我。今早还骗我进山采药,若不是遇到你,老衲可能真的就死在这里了!”   “就一破寺的破方丈,也有人想要争?”   老和尚一脸你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我不跟你计较的神情,忿忿撇过了头。光滑的脑袋被夕阳映照得通红。   晚霞总是过得很快,不就天便黑了下来。苏青简等得累了,正要闭目养神。老和尚却跟她搭起了话来:“施主,你看着月黑风高的。老衲……有点……怕怕……”老和尚说着对起手指   来,“你能不能给老衲讲讲故事。”   苏青简白了他一眼:“我一小姑娘没见过世面,没故事。”   “那我给你讲一个吧。”老和尚奋力挪动了一下位置,和苏青简挤在了一处,“就讲一个香客的故事。”   这地方狭窄,苏青简就是不想听也阻止不了这老秃驴。索性打发一点时间。   要说这十来年前,净慈寺还是个小庙,香火并没有这般鼎盛。当时的陛下笃信一个江湖术士,还尊他为国师。上行下效,道观盛行。   但是有天夜里,忽然有个带斗笠的香客跑到山上来,浑身是血。他趴在山门前的台阶上奄奄一息。   那天大雪纷飞,也是个这样的寒冬。香客的血一路断断续续流到山上。老和尚当时已经是方丈了,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便命人将他抬进了柴房之中。   “唉,可惜那人命薄,没过多久就死了。”   “江湖仇杀,这种事情可见多了。”苏青简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老和尚摇了摇头:“要说小姑娘你没见过世面吧。这人可不是江湖仇杀,而是……”老和尚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大业的国师!”   “国师?!他不是在宫里病死的么?”   “外面是这么传言的,但事实上,那个人就是国师。他临死前还一直念叨着五个字。我当时没听清楚,后来翻阅了一些典籍才弄明白。他说的是——危月燕冲月!”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紫微斗数的一种,主大凶。只是未有情境,根本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结果过了没多久,你猜怎么着?”   “先皇后死了。”   “嘿,我说你这小姑娘,脑袋可真灵光。我看你悟性好,要不要随老衲出家?”   苏青简翻了个白眼:“我都要成婚了,出什么家。那危月燕指的是谁?”   “当然是蓝玉夫人咯。这事儿不是已经有了公论。”   苏青简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上方,好在没有邵承玉的身影。这样的事情恐怕在邵承玉心里,是一道不可触碰的伤疤。越是提起,他一定越是伤心。   “那这个国师还说过什么?”苏青简问道。   老和尚拢着袖子琢磨了半天,悠悠道:“好像说什么,泄露天机,天道要惩罚他。只是稚子无辜,祈求上苍饶恕。”   “稚子?这国师还有孩子么?”   “那肯定没有,他一个出家人,生什么孩子。再说了,藏他的时候,寺里有小沙弥发现,这国师是个阉人。”老和尚一拍脑袋,“哦对了,他还留下过一样东西。像是一个球。大约是他的法器,那时候咱们寺庙穷,我本来打算拿去当掉的。谁知道后来香火好了,就留了下来。”   “那能给我瞧瞧吗?”   老和尚瞧了苏青简一眼,抚掌道:“罢了罢了,你我有缘。回头出去后我带你去瞧个稀罕。”   两人正聊着,天都黑了。忽然,苏青简感觉到树丛一阵晃动,还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这声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她脑中光芒一闪,糟了,真的有老虎!这老虎本来应该蛰伏起来的,但是一定是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所以赶了过来。   苏青简顺手捡起几块石头。老和尚不解地看着她。苏青简不想告诉这老和尚,防止他一惊一乍打草惊蛇。   她屏息凝神,感受到了猛虎隐匿的方位。敌不动,她不动。   老虎似乎还在找准时机。忽然,上方传来了脚步声。一定是邵承玉来救她了!   苏青简顾不得许多,大声叫道:“玉哥哥,不要过来——”   话音刚落,猛虎便呼啸着扑了过来。她手中的石头迅猛袭去,正中老虎的眼睛。老虎吃痛地落在地上,又发怒般冲向了苏青简。   她连忙抽出腰间的剑格挡。尖牙利人直袭向她的肩膀,苏青简侧身闪过,长剑从下方划破了老虎的胸膛。   但猛兽皮糙肉厚,这一下虽然痛,但只是更加激怒了他。老和尚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苏青简顾不得脚上的伤痛,飞身应战。忽然上方一道人影降落,苏青简还未看清,那人影便和老   虎缠斗在了一处。   043骨裂少女   邵承玉今日并未带任何武器,但他听到那一声虎啸,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地就扑了下来。   上面带来的寺庙里的其他人坠了绳子下来。老和尚连滚带爬系在了腰间,让人把他拉了上去。   苏青简扶着土坡,眼见着猛虎划破了邵承玉的肩膀。她咬牙蹬着土坡飞身过去,长剑利落地□□了老虎的眼睛。   正要再送进去几分,忽然她瞥见老虎的腹部。那里鼓鼓胀胀,似乎是怀了小虎。苏青简于心不忍,便以内力震碎了一旁的树木。   猛虎从未感受到如此惊人的力量,顿时心生怯意,松了口掉头跑了。   邵承玉狼狈地站起身来,衣衫多出被撕破,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他挡在苏青简的胸前,眼睛还紧盯着树林深处:“阿简,你先上去。”   苏青简将绳子系在腰上,扯了扯。身后的人便将她拉了上去,随即又将邵承玉拽了上来。   到了上面,借着月光,苏青简看到了邵承玉身上的伤。顿时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   邵承玉捏了捏苏青简的鼻子:“都得救了,才知道哭。”   “刚才多危险啊,你干嘛冲出来。要是老虎吃了你怎么办,我……我不是要当小寡妇了。”   邵承玉无奈地蹲下身:“放心吧,我怎么舍得让你年纪轻轻就守寡。来,我背你回去。”   苏青简不肯,随手指了个小沙弥:“你受伤了,他背我就行。”   小沙弥一脸欢喜地要冲上来,被邵承玉一个眼刀逼了回去。   “乖,快上来。”   苏青简只好小心翼翼地伏在他背上,不去碰他的伤口。他走得很平稳,哪怕山路陡峭,也都小心地护着她。   苏青简看着邵承玉肩上的伤,心疼道:“其实我本来是想杀了那头老虎给你报仇的。可是那老虎有小虎宝宝了,我就没忍心。”   一旁老和尚嗤笑道:“施主这是物伤其类啊。”   “我跟那老虎又不是同类。”苏青简白了他一眼。   “怎么不是同类。不都是母老虎么。”   “你——你就是青灯古佛孤独终老,嫉妒我和我情郎甜甜蜜蜜!”苏青简指着老和尚鼻子怒道。   老和尚头一扭,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一行人回到了寺庙之中。念及苏青简的腿受了伤,寺庙便留他们过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邵承玉招来一顶轿子将苏青简抬了回去。临行前老和尚还在养伤,他人没出来,但是托人把一个锦盒送给了苏青简。   邵承玉将苏青简送到苏宅。苏侯爷连忙出来拜见十四皇子。他蹙眉瞧着受伤的苏青简,不解道:“阿简,你昨夜一夜未归,这是去了哪里?你们——”   邵承玉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侯爷放心,昨日我带阿简上寺庙进香。与一位老禅师聊得投机,便在寺庙里留宿了一夜。侯爷若是不信,可以去净慈寺一问。”   “十四殿下真是哪里的话。只是……孤男寡女一夜未归,此事传出去恐怕有损阿简的清誉。殿下——”   邵承玉颔首:“这是自然,只不过……”邵承玉顿了顿,看向苏青简,“有些事迟早是要提,只是今日不够正式。还望侯爷有个心理准备。”   苏侯爷看了看邵承玉,又瞧了瞧苏青简。男女互相倾慕,看待彼此的神情便可知一二。何况两人并未掩饰。   苏侯爷心下有了计较,便命人唤了大夫来为苏青简疗伤。又与邵承玉闲叙了几句,便将他送走了。   苏青简这腿果然是伤到了骨头。骨裂需要打上木板,还不能沾水,很不方便。她这年礼还没办,心中也颇为焦急。   一个人在房里更是无聊,恨不得立刻飞去皇宫找邵承玉见面。   可是盼着盼着,没成想盼来了舒少源。   他这是送年礼,顺便接她来了。所以横冲直撞闯进来,坐在苏青简里间的榻上,大马金刀地半躺着:“你看看你,跟那个十四皇子在一起,没一次落着好的。上次是碧眼千丝,这一次是老虎。是不是你俩八字相冲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苏青简拍了拍床板,“你别躺着,赶紧给我收拾衣裳。”   舒少源一个翻滚麻利地坐起来,打开了苏青简的衣柜。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素色的肚兜。他正要伸手去拎,门口忽然响起了咳嗽声。   舒少源回过头,赫然见到了苏侯爷和苏琅轩正站在门口。苏侯爷铁青着脸走了进来。   他连忙上前拱手作揖。苏琅轩冲他使了个眼色,舒少源又退了回去,背着手把衣柜门给关上了。   苏侯爷吹胡子瞪眼,怒道:“苏青简,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家。怎么可以让男人随便进你的闺房,   还翻你的东西?!”   “这是四哥,又不是外人。”苏青简嘟嚷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舒少源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还谦虚着:“侯爷您别介意,我跟小七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闹惯了,像是家人一样的。”   苏侯爷冷哼了一声:“从前是从前,那时候年纪小少不更事。现在都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还能这样闹么?”   舒少源低着头站到了一旁。   苏青简直起身子:“四哥说的没有错啊。我跟四哥,就跟亲兄妹一样。侯爷来得巧,我还正想要去说一声。今年除夕,我要去四哥家守岁。”   “胡闹!”苏侯爷重重拍在了桌子上,“你还知不知羞耻二字怎么些?!未出阁的姑娘去别的男子家守岁,成何体统!”   “我这十年,就算是死在外面,苏府也未曾管过我。怎么今日倒有这个闲工夫管起我来了?!”苏青简冷笑道。   “阿简——”苏琅轩低喝了一声,摇了摇头。   苏侯爷亦是冷笑:“我是你爹,想怎么管你,就怎么管你!今年除夕皇宫夜宴,你得随我进宫!”   “为……为什么?”   “太子今年二十有五,却还未成家。听宫中内侍说,陛下想在大臣的子女中选择贤良淑德的女子,娇娇自然是要去的。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本不想带你去,但是陛下亲点,我也无可奈何。”   陛下亲点四个字,让苏青简顿时有些心慌。难道邵承光跟圣上说了什么?   可是这不合情理啊。邵承光要娶,也是娶一个侯门的嫡女才匹配。莫不是……与邵承玉有关?   无论如何,这一趟还是推托不掉。舒少源也是垂头丧气,一脸恋恋不舍地看着苏青简。   苏侯爷话带到了,便先行离去。临行前又瞪了舒少源一眼,他只好先行告辞。   屋子里只剩下苏琅轩和苏青简。他坐在她身侧,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腿:“这伤不碍事吧?”   “不碍事,好好养着就行。”   “我替你打了一副拐杖,明日便可以送来。阿简,你若是有什么事,托人告诉我便可。”苏琅轩温声道。   “哥哥,你能替我办一些年礼吗?我把名单都写给你。还有,把这个球给二哥。”苏青简将寺庙里得来的球塞进了苏琅轩的手中。这个球是精铁所制,好像是个机关,她一直打不开。二哥一双巧手,说不定能打开它。   苏琅轩笑了笑,顺手结果了那球:“你不用写给我,我也知道哪些人对你最重要。只是,我倒是少了收到年礼的惊喜了。”   “明明每年都有,哪还有惊喜。”   “当然是有。哪有哥哥不想要妹妹送的年礼的。”苏琅轩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但对我来说,你给我最好的礼物,就是你的安然无恙。”   苏青简点了点头:“放心吧哥哥,我这么厉害,没人伤得了我。”   “这话我现在可不敢信了。”苏琅轩轻轻拍了拍苏青简的腿,“对了,这一次宫宴,哥哥不能陪你去了。你自己小心。”   提及此事,苏青简拉住了苏琅轩的胳膊:“这事儿真如爹爹所说,是为了选太子妃么?”   “这还有假。不过苏家也没有存什么被选上的心思,毕竟外戚与苏家抗衡,皇上才能高枕无忧。   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   有了苏琅轩的这句话,苏青简才觉得安心了许多。   转眼间,除夕便到了。这些日子里,前来拜访苏青简的人倒是不少。多数是她在宫中结交的武官朋友。   虽然大家官位不高,不过不少性子直爽。苏青简虽然受了伤,但还是穿戴整齐架着一条腿接待了他们。   热热闹闹收了不少年礼,师兄们的年礼也收到了。还附带着回信,其中大师兄收到了一大块玉如意。激动地回了她一封信,直夸她长大了懂事了。   其他师兄也纷纷称赞她心思细腻,终于有女孩子的样儿了。   苏青简撇着嘴表示不开心。从前她送礼,师兄们脸都能拉到地上,这一次换了哥哥,一个个乐开了花。果然还是男人最懂男人。   当然,盛秋怀也赠了她一些礼物。附来的信中提及,他除夕也另有安排,不能和她一起过了。这一点,苏青简倒是松了口气。   除夕当天,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随意梳洗了一下,淡淡地涂了点胭脂水粉,衣衫也是素色,就准备好进皇宫了。   但她在马车上坐了一个多时辰,苏侯爷等得也有些不耐烦了,苏娇娇还是没出来。   终于,苏侯爷一张脸从红彤彤等成了石灰色,苏娇娇终于姗姗来迟。   044年关夜宴   苏青简一见她便憋笑憋出了内伤。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娇娇这是打翻了染料铺子。苏侯爷显然也看不过眼,挥着袖子道:“娇娇,你这脸上……还是去抹掉点吧。”   苏娇娇翻了个白眼,嘟着嘴道:“爹爹您有所不知,我这是今年王都最流行的伤面妆。就是状似受伤,惹人怜爱。”   苏青简忍不住道:“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被人打得满脸桃花开了。”   苏娇娇哼哼了一声,翘起兰花指戳着她额头:“你这不施粉黛的样子就对了,最符合你庶女的身份!哼,你这小蹄子,今天就算是打扮了也没用的。”   苏青简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她不想和她多言,生怕这愚笨会传染。   马车一路驶入皇宫。苏娇娇来的次数不算少了,所以对皇宫各处也比较熟稔。   苏侯爷走在前方,后面跟着他的两个女儿。一个花枝招展,一个拄着拐。其他老臣多多少少也都是如此。苏青简随意瞧了一眼,便如同置身花海。   王宫贵胄家的贵族小姐们,各个都花枝招展,期待着雀屏中选。   苏娇娇在其中,简直是要埋没了。   但是拄着拐走到一半,苏青简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另一行人。她定睛细看,只见阿史那木托和盛秋怀,还有那个突厥的高手都在其中。   苏青简连忙上前几步,低声对苏侯爷道:“侯爷,事情有些不对。突厥那些人也来了。”   苏侯爷瞧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突厥在和谈条件中有一项——和亲。”   苏侯爷变了脸色,目光落在苏娇娇的身上。他退后了一步,拉过苏娇娇低声叮嘱了起来。苏青简没有细听,但见盛秋怀一行人已经走了过来。   “阿简,没想到在此处也能遇见你。”盛秋怀露出了一丝惊喜,他今日也是一袭青衣,不胜风流。   “是啊。只是不知皇家夜宴,为何会请盛大哥来?”   盛秋怀笑着摇了摇头:“这葫芦里的药,恐怕只有你们陛下知道了。”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苏侯爷。   两人齐齐收敛了笑容,目光皆是深沉不可测。苏侯爷深瞧了盛秋怀一眼,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苏青简不等两人交锋,便低声道:“爹,宴会要开始了。去迟了怕是不好。”   苏侯爷回过神,转身带着两个女儿走了。   皇宫的夜宴此次是在延禧宫的大殿之中。太子坐在左侧,丞相紧随其后。接下来便是苏侯爷等王公大臣。他们的女儿则坐在后方。   另一方的位置空着。但没多久,突厥一行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座。   大臣们议论纷纷,却又不敢多言。   不多时,陛下在皇后和元贵妃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苏青简发现,圣上的气色不大好。这一出来,更显得老态龙钟。   酒宴之上,圣上也没有喝多少酒。多数是皇后和元贵妃代劳。   酒过三巡,歌舞也看了,曲子也停了。便听得皇后道:“今日诸位大臣家中的闺秀都来了,本宫听闻过一种不少人的才德之名。譬如,苏侯爷家的千金苏娇娇,能歌善舞,可愿位在座百官和千   金献舞一曲?”   苏娇娇忙不迭站了起来。她是大家闺秀,这样的场面本该是泰然自若。但今日不知为何慌慌张张。   苏青简饮了杯酒,饶有兴致地瞧着苏娇娇。她也听说过这个姐姐歌舞极佳,王都里算得上名号的。不知道跳得如何。   苏娇娇在大殿正中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瞧了一眼太子,又红着脸低了头。   乐声起,她随乐声翩然起舞。苏青简颇为惊讶,没想到苏娇娇脑子不大好使,这舞跳得还真不错。腰肢柔软,莲步轻移,舞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   众人正凝神欣赏,忽然间,苏娇娇一个趔趄扑倒在了地上。她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惊慌道:“臣女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恕罪。”   圣上摆了摆手,摇头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小小过失,朕不会计较。”   元贵妃一个眼神使来,立刻有小太监去扶她。苏娇娇忽然娇嗔着又倒在地上,楚楚可怜道:“我的腿,怕是扭伤了。”   苏侯爷起身上前,一手扶住了苏娇娇。圣上命人扶她去其他宫殿休息,其他大臣的女人都掩唇偷笑着。   苏青简这才敬佩地发现,她这个姐姐演技也真是不错。看来她以前都是小瞧她了。   正愣神,忽然盛秋怀站起身道:“陛下。都说大业山美水美,女子也个个倾国倾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突厥仰慕大业风土人情,也希望求娶一位女子,结两国秦晋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话一出口,大臣们纷纷变了脸色。这飞上枝头当凤凰,和出外和亲,可是天壤之别。那些方才偷笑的大臣和千金们,这才知道苏侯爷是个多么狡猾的老狐狸。   圣上扫了眼在场的大臣,忽然笑了笑:“盛先生,你这么说,可是心中有了人选?”   “倒也不是我有人选,而是王子殿下有了人选。”   “哦,是在座的哪一位千金?”   阿史那木托站了起来,伸手指向了苏青简。苏青简默默地侧过身往苏侯爷身后躲了躲。但阿史那木托的手指不依不挠地指着她。   苏青简冷笑了一声,拄着拐站了起来:“木托王子,你是上次挨了顿打,现在不服气了,就用这种手段来压我么?”   通译将这句话说给了阿史那木托,他气得哇啦啦直叫。苏青简瞧向盛秋怀:“盛先生,王子殿下说什么?”   盛秋怀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王子殿下说……要与你手底下见真章。若是你输了,便乖乖嫁到突厥,任他打骂。”   “行啊。莫说我今日腿伤了,就是再让你一只手,你照样跟你大哥是一个结局!”   阿史那木托气血上涌,憋了半天用一句大业的话吼道:“王八蛋!”说着跳了出来,就要和苏青简拼命。   苏青简抬手止住了他,不疾不徐道:“事先问一句,突厥王有几个儿子?”   盛秋怀竖起手掌:“五个。”   “那正好,再死一个,还有三个。”   盛秋怀摇了摇头:“另外三个,今年平乱的时候……都战死了……”阿史那摩邪死后果然引起了一阵内乱,不知道盛秋怀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突厥王这几个儿子都一命呜呜。剩下的这一个还对他言听计从。   苏青简摊手道:“那突厥可是要绝后了。”   阿史那木托已经是七窍生烟,忽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苏青简神情冷了下来,警觉地看着那人。   那人汉语生硬,却吐字清晰:“苏青简,你自恃武艺高强,便这样口出狂言。今日我代表突厥,与你一较高下!”   “我倒是早就想与你一较高下。你们突厥这一行人,唯有你是个高手。但高手过招,往往容易伤及无辜。今日这样的场合恐怕不妥。何况我这腿伤了,你就是赢了我,也胜之不武吧。”   阿史那木托冲那人吼了一句什么,却被盛秋怀一个凌厉的眼神压制了。突厥高手拱了拱手:“你说的不错,和女人对打,本就非我所愿。何况还是个受了伤的女人。我们改日再战!”   四下一片寂静,圣上忽然大笑了起来:“好好好!突厥与大业的比武,胜负都关乎两国的荣辱。既然你们二位都有意向,那么一个月后,便在金銮殿前的广场上比试。”   苏青简回身拜道:“谨遵陛下旨意。”   突厥高手也拱了拱手。圣上摆摆手道:“至于和亲么,自然是比试之后再说了。今日是除夕,该喜庆一些才是。大家不必拘礼。”   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大臣纷纷松了口气。苏青简上下打量了那突厥高手一眼,心里没什么底。   她知道这人厉害,但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她还不大清楚。改天要先摸摸他底细再说。她可不想真嫁到突厥,阿史那木托这小子铁定会撕了她。   这一番风波之后,大臣们果然放松了许多。大家言笑晏晏,一派过年的祥和气氛。   苏青简见酒宴过半,便打算偷偷溜去找邵承玉。她拄着拐,一步一步艰难地往玉明殿挪去。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弟兄们,亲切地冲她打招呼。走了没多久,忽然遇见了林励。   他上前拱了拱手:“苏姑娘,你这腿脚不方便怎么还出来走动啊?”   “我……我就是四处逛逛。”苏青简顿了顿,“哦,对了,我是去看我姐姐的。”   “我送你去吧。”林励热情地说道。   苏青简推托不掉,只好被林励和另外一个侍卫架着一路去到了苏娇娇休息的别宫。   进了门,苏娇娇正在倒茶。瞧见苏青简来,不满道:“你来干什么。”   苏青简关了门,撇了撇嘴:“姐姐受了伤,当妹妹的自然来看一眼了。好了,看完了,我走了。”   045酒里有毒   苏青简开了门,探头瞧了瞧。林励那家伙才走没几步。   苏娇娇抱着胳膊走过来,伸脚踢了踢她的伤腿:“哟,你这不会也是为了逃避突厥和亲而来的吧?”   “这事儿已经解决了。”   苏娇娇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她正要多问。外面传来了丫鬟的声音:“小姐,元贵妃请您到她的寝宫就寝呢。”   “我——”   “贵妃娘娘等着见小姐呢,小姐快过去吧。”   苏娇娇无奈开了门,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苏青简:“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苏青简看了一眼已经走到宫门口的林励道:“对啊。你前脚先走,我马上就走。”   苏娇娇这才跟着小丫鬟走了。苏青简掐着时间算了一下,打算稍待片刻就走。正巧她是渴了,便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这茶好像是醒酒的茶,喝完了之后口齿生香。就是味道怪怪的。   苏青简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刚走到门口,便见一人着玄色衣衫大步走来。苏青简心下一沉,只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可是迎面撞上了,避不可避。她只好福身对走来的太子施礼道:“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今日不必拘礼。”太子扶起她,“你寻我来,可是想通了?”   苏青简疑惑地瞧着太子,眼角余光瞥见桌上的两只酒杯,忽然明白过来。她连忙道:“殿下误会了,这里原本是家姐休息的别宫。我……我只是来瞧她一眼。但是家姐被元贵妃唤走了。所以——”   太子明白过来。他虽然喝了酒,面色绯红,但尚算清醒:“原来如此。倒是教我空欢喜一   场……苏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也是不胜酒力么?”   苏青简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身上有点燥热。她退后了一步,干笑道:“是啊,可能是酒喝多了。有点热。”   但是不知道为何,她的汗不停地流出来。体内升起一把无名的火,心里莫名的空虚。气也喘不过来。   苏青简喘着气,只觉得手脚酸软。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在地。好在太子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忽然牵起一丝笑意:“苏姑娘这般,倒好像是……”他扶着她进了房间,命人关上了门。   然后闻了闻桌上的茶水,心中了然。这真是一场乌龙,想算计他的人,倒是算计了自己的妹妹。真是有趣。   倘若苏家人知道,他和苏青简……又会是何态度?他越想越觉得有趣。   苏青简已经支撑不住,半伏在桌上,惊愕道:“这……这茶水里是不是有毒?”   邵承光俯身凑到她的耳边:“是有毒,不过是让人快乐的毒。青简,今夜我来替你解毒可好?”他说着一只手覆上她的肩膀。   苏青简身子一僵,无力地伸手去推拒。却只是绵软无力地碰了碰邵承光,反倒被他就势抱了起来。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扯下纱帐。苏青简挣扎着起身要逃,但邵承光只是一只手,便将他按住了。   她心中焦急,摇头道:“殿下,解毒之事还是请御医来为好。我——”   “不需要御医。你这毒,眼下只有我能解。”太子凑近苏青简,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你说你怎么这么好运。外面那些女子都想要当我的太子妃,可偏偏这机会就落在了你的头上。正好突厥之事也不用再烦心了,多好。”   “你……你是什么意思?”   邵承光忽然咬住了她的耳朵,苏青简顿时像过了电一般,浑身一阵酥麻。她颤抖着想要躲开,却被邵承光抱在了怀里。   他低头去解她的腰带,苏青简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住手!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邵承光狠狠捏了一下她的腰:“你看你今晚多威风,可是现在呢,却还要这样哭着求我。你知道那天你在朝堂上厚颜无耻向父皇讨要的宅院是用来做什么的吗?”邵承光的手捏住了她的脸,“原本是送给玲珑的。你说巧不巧,你偏要住进去。可能早就注定了今晚的结   局。”   “不是的。你如果要,我还给你。可是这样……这样……不行……”   “为什么不行?”邵承光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将苏青简的手拢在身后。她只能挺着身子靠在他怀里,邵承光绕过她用腰带捆住了她的手。   但其实这根本是多此一举,苏青简此刻几乎是神智有些不清了。   邵承光捧起她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吻了吻她的脸颊上的泪:“起初我是真觉得你很讨厌。女人不像女人。可是今晚我忽然发现,苏青简,你这一张脸生得真是好。而且你现在这无助的样子,真教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欺负。”   他将苏青简摆在床榻上,除掉了自己的上衣和鞋子。翻身落在她的上方,两只手撑在她头的两侧。   邵承光喜欢漂亮的女人,不过今天之前对这个女人还真没动过心。他向来公私分明。   可今晚,她虽然不施粉黛。可这样的美貌,将周围那些个深闺中的女子衬得黯然失色。如今她又是这般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换做是谁,到嘴的肥肉都不舍得放走。   苏青简流着泪,心里焦急万分。恐惧慢慢升腾起来。仿佛是淹没在冰冷的池水之中,她绝望地伸出手来。却被一只大手重重地按了下去。   她想要哭喊,可是发出的声音却都被堵上了。有人在亲吻她的嘴,残存的意识模糊地想着。   可是那个人不是邵承玉。苏青简猛地恢复了些许意识,只看到邵承光近距离的一张脸。   她大口喘着气,咬牙切齿道:“我杀了你!”   邵承光笑了起来:“好啊,来杀我啊。”他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光1裸的胸膛上,“你看,心脏在这里。哦对了,还有其他的要害。”   太子抓着苏青简的手慢慢往下移动:“这里是肝脏,这里是肾脏,这里肠子。再往下——”   苏青简尖叫着拼命摇头:“不要!你放手!我不杀你了,你放手!”   太子笑着摸着她的脸:“真是可爱。我越来越舍不得放手了。”   苏青简哭得泪眼朦胧,哽咽着说道:“只要你今晚放了我,我就答应你,以后为你办事。”   太子摇了摇头,手背轻轻抚过她腰上细嫩的肌肤:“晚了。方才你要是说这话,我可能很开心。现在么,我改变主意了。我就想要你,当我的太子妃。从今往后在东宫里,夜夜承欢。你看你叫的多动听——”太子说着又掐了一下苏青简的腰。   顿时那里起了一片青紫。苏青简止不住叫了出来,可是因为药的效力,发出的声音却变了调。   太子急不可耐,扑上去便要亲吻她。苏青简奋力想要挣扎,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耳边传来砰地一声巨响。苏青简转过头,只见邵承玉正大步向她走来。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伸出手去,气若游丝般唤道:“玉哥哥,救我——”   邵承玉一看到这样的情形,顿时脑袋轰的炸开了。他双目通红,挥拳砸向了太子。   太子一个趔趄滚到了一旁,捂着脸直起身,怒吼道:“你疯了!敢打我?!”   “邵承光,你还知不知道廉耻!”邵承玉指着太子的鼻子咆哮。   “我今天就是要了她又如何?!你着急什——”太子顿住了,忽然像是回过神来,瞧了瞧他,又看了看苏青简。   邵承玉俯身将苏青简包裹着抱了起来,苏青简蜷缩在他的怀里,小声抽泣着。拳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开。   太子冷笑了起来:“我说她怎么抵死不从,原来是因为你。十四哥,从前也就算了。现在这个人,我要了。你要和我争么?”   邵承玉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给我记着,其他东西我都可以不要。但是她,你若敢动她分毫,我便让你十倍偿还!”说罢抱着苏青简转身离去。   太子手脚僵硬,愣是没能追出去。邵承玉最后那个眼神,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他又恢复了理智。   为了一个女人,去给自己制造潜在的敌人,不划算。   但邵承光看着自己的双手。方才那肌肤柔嫩的触感还残存着,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梨花带雨地在他身下哀求。这个女人,从回王都开始便满载着荣耀。她那么不可一世,对他不屑一顾。可竟然让他看到了这样的一面,真是教人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苏青简颤抖着缩在邵承玉的怀里,她哆嗦着带着哭腔道:“玉哥哥,他欺负我……”   抱着她的手更紧了:“没事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邵承玉抱着苏青简进了玉明殿,轻轻将她放在榻上。他正要去给她倒杯水,却被她一把扯住了。   苏青简痛苦地翻了个身,拉着他的手蹭了蹭:“玉哥哥,我好热。我中毒了,是不是要死了?”   046一夜春风   邵承玉伸手覆在她额头上,很烫。想到她平日里武艺那么高强,断不会被太子轻易欺负了去。这一定是中了那种药。   正想着,手心一软。苏青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吻住了他的手心。她拉着他的手覆在脸上:“玉哥哥,如果我真的会死。你陪着我好不好?”   “你不会死的。”邵承玉艰难地说道,“可是你这样,我……今晚……我们还未成婚,这样有损你的清白。我……”   苏青简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只想找一个东西解热。她扯开他包裹她的衣裳,贴向了他的胸膛。   邵承玉心中一软,翻身落在了床榻之中。她整个人粘了上来,像是一汪春水。   邵承玉虽未饮那些药,可她的举动却比那些药更烈。邵承玉在她耳边亲身道:“阿简,权宜之计。倘若我与你行了夫妻之事,你可会怪我?”   苏青简用力摇着头:“我只想你抱抱我。”   “好。”邵承玉轻轻扯下了她的腰带,翻身覆了上去。虽说这一晚,他已经想了许久,可真实到来的时候却又像是在梦中。   可他怕伤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很小心。生怕会伤到她,可他知道,那一下还是会很痛。   所以他尽量温柔又小心地抱着她,贴心地说着甜言蜜语。   苏青简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紧张地攥住了他的胳膊,神识恍惚。   “阿简,一会儿可能会有些痛。你忍耐一下,我尽量小心。”邵承玉抱着她,轻轻吻住了她的嘴。   但苏青简还是痛得挺起了腰,她抱着他哭了出来。每一声的哭泣都像是一把刀子割在他心上。   邵承玉忍耐着,放轻了动作。待她适应了一些之后,才继续了下去。   或许是药的效力,疼痛的感觉慢慢变轻了。邵承玉看着她的面色绯红了起来,娇喘着缠绕在他的   身上。   快1感迅速累积。当听到她的□□之后,邵承玉再也忍耐不住。他想要她和他从此再也不分开,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苏青简混沌地承受着这一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觉得很开心。潜意识里觉得发生了让她特别开心的事情。身体也舒展了开来。   像是一叶扁舟,惬意地江流中随波逐流。飘飘荡荡,仿佛在云间。   朦胧中看到邵承玉看着她的脸,目光是那样的温柔。便觉得心中无比满足。   最后,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一晌贪欢。翌日清晨,苏青简只觉得浑身酸痛,四肢像是被巨石碾压过。相比之下,腿上的伤倒是不值一提了。   她睁开眼,一转头便瞧见了邵承玉熟睡的脸。昨晚的一切断断续续传入脑海之中。   苏青简抬起被子瞧了一眼,顿时发现自己浑身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   她委屈地瘪着嘴,推醒了邵承玉。十四皇子刚醒来,正要将身侧的人搂进怀里,便听到她带着哭腔控诉道:“你昨晚是不是打我了?你为什么打我?”   邵承玉忍俊不禁,嘴角刚刚扬起,便听到苏青简气愤地叫道:“你还笑!你比太子还坏!”   “我当然比他坏。不坏怎么能娶到你呢。”邵承玉将苏青简搂进怀中,“阿简,我会尽早提亲的。”   “不行,你居然衬我没意识的时候打了我。我得重新考虑这件事情。”苏青简扭过头,气呼呼地想转身。可是一动就觉得浑身酸痛。   “我不是打你。是……是教了你……夫妻之道。”邵承玉无奈地解释道。   苏青简隐约是明白过来了。虽说夫妻之道该是成婚后再行的,可她早就认定了是他。只不过是早   了些,也无妨。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疼。比练武可辛苦多了。   她头脑还有些昏沉,便靠在邵承玉的怀里又睡了过去。只是今日邵承玉要去向皇上请安,所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便起身走了。   依照宫中的惯例,帝后今日该在一处接受皇子,宫妃,还有王公们的拜年。邵承玉去的时候,已经是姗姗来迟。   皇后已经回自己宫中,各宫妃嫔也在自己的宫中见难得一见的亲人。只剩下邵承玉和太子两人留在圣驾之前。   两人相见,目光并不曾交汇。   邵承玉上前拜道:“儿臣给父皇拜年了,愿父皇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圣上咳嗽了两声,抬眼看着邵承玉,看起来心情不错:“老十四啊,父皇年纪大了。长命百岁不敢指望,这不服老是不行了。如今心中唯一的期望,就是谁能给朕生个皇孙。”   邵承玉沉吟了片刻,忽然跪了下去:“父皇,儿臣今日来,其实正是为了此事。”   “哦?父皇一向随你心意,只是你迟迟未见有动静。如今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   “启禀父皇,儿臣与苏家侯府的千金苏青简相识数年,彼此有情。希望父皇能成全。”   邵承玉说出这番请求,圣上却迟迟没有答复。   良久,他才发出了几声苍老的笑声:“这苏青简到底是何德何能,朕的两个儿子也一前一后吵着要娶她。看来这姑娘还真有些手段。”   两个儿子?邵承玉狐疑地看着邵承光,他上前跪拜道:“父皇,此事可是我先提出来的。您金口玉言,太子妃由我自行选择,这可不能反悔啊。”   邵承玉捏紧了拳头,怒道:“你分明对她无意,为何偏选她?!”   太子好整以暇,侧目觑着他:“谁说我对她无意。苏姑娘巾帼不让须眉,马上的英姿更是惊艳。既然十四哥会喜欢她,为何我又不能呢?”   “可我听说,十七弟在宫外是处处留情。前几日又捧了一位花魁娘子,怎么这一心还可两用么?”   “逢场作戏罢了——”   眼见着兄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起来。圣上托着腮听了半天,只觉得像是小孩子间争夺什么小玩意儿,幼稚又有趣。   半晌,他听够了,这才悠悠道:“你们既然都喜欢这姑娘,朕又不想你们伤了和气。不如这样,这一个月之中,半月归老十四,半月归老十七。只是正妻不能当,当个妾也是可以的。”   太子忍俊不禁,抚掌大笑:“还是父皇这个主意好!两全其美!成全了我们手足之谊。”   邵承光咬牙切齿道:“父皇,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儿臣只愿娶阿简一人为妻,绝不与他人共享。”   圣上摆了摆手,嗔怪道:“戏言罢了。老十七,你也胡闹够了。苏青简是断不会成为你的太子妃的。只不过……”他顿了顿,瞧着邵承玉,“老十四,你和她有没有缘分,也还得看她的造化了。”   “请父皇示下。”   “昨晚宫宴上,突厥人来求取和亲公主。那阿史那木托分明是公报私仇,旁人不要,非要娶苏青简回去。两人就闹了起来,要说这苏青简也是,一张利嘴不饶人。最后约定,与突厥高手一较高下。倘若是输了,就乖乖嫁到突厥去。朕可是做了见证,也不好出尔反尔。”   邵承玉这才知道还有此事,他沉吟了片刻道:“父皇,倘若她赢了。儿臣想请父皇赐婚。”   圣上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道:“今日朕也是累了,你们下去吧。记着,可切莫为了女人,伤   了兄弟的和气。”   邵承玉和邵承光齐齐告了退。   两人出了宫门,邵承光觑着邵承玉冷嘲道:“十四哥,我今儿才见识到什么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邵承玉只是深瞧了他一眼,并无言语。   他回到宫中,屏退了宫女太监。苏青简昨夜宿在他这里的事情,最好还是要保密。未曾娶亲之前,他不想损她的清誉。   邵承玉推开了门,赫然便见苏青简正伸长了胳膊,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他有些哭笑不得:“阿简,你这是做什么?”   苏青简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卡住了,动不了了。”   邵承玉连忙走过去从她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苏青简连忙扯了被子遮挡住自己。   原来她今早醒来,周围没有宫女太监帮忙。只好伸手去够地上散落的衣衫,可是她错误地估计了和那件衣服之间的距离。   半截身子悬了空之后,腰就扭了,怎么也动弹不得。幸好邵承玉及时把她抱了起来。   邵承玉瞧见她裹得严实,眉头微蹙:“阿简,你躲什么。昨晚……我又不是有哪里没见着。”   苏青简撇了撇嘴:“黑灯瞎火的,我眼睛那么好都没瞧见,你肯定也没看着。”   “黑灯瞎火的是见不着。可是沐浴更衣的时候,可是灯火通明。”   苏青简身子一僵,接着便慢慢往被子下面滑了下去,最后蒙住了半边脸,只留下一双眼睛。满眼   都写着羞愤欲死。   “都说温泉水滑洗凝脂,昨夜我才真正见识到。”邵承玉翻身躺在苏青简的身边,坏笑着看着她的反应。   “玉哥哥,我一直以为你很正人君子。可是……怎么比三哥还要……还要……坏……”   “我和你三哥不同,我只对你一人坏。”邵承玉扯下她的被子,“阿简,既然你我已有夫妻之实。我心里已经将你当做我的妻子,只是眼下突厥之事……你打算如何?”   苏青简探出头来,又伸出一截白花花的胳膊拍了拍邵承玉的胸口:“放心吧,突厥那个高手不是我的对手。这点你还能不放心么?突厥这帮人盛气凌人,这次就是消消他们的气焰。倘若是不可为,陛下早就阻止了。”   “你有信心?不需要我事先找人把他揍一顿?”   “倘若……倘若你想揍,也不是不可。不过揍太子一顿就更好了。”   两人正商量着揍谁这个问题,门外忽然传来宫女焦急的唤声:“……您不能进去啊。十四殿下他——”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了。一道身影穿过纱幔直接进了内室。   047胖揍太子   邵灵鱼刚跨进内室,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内室四处凌乱,衣衫遍地都是。而她的十四哥,床笫之上正躺着一个娇艳的美人。一条雪白的胳膊上淤青遍布,可以想见昨晚的销魂。   而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她满心崇拜的苏将军!   邵灵鱼瞪大了眼睛指着两人:“你……你……你们……”   邵承玉侧身不慌不忙道:“原来是妹妹啊。过来见见你嫂子。”   苏青简缩回了胳膊,闷声道:“还没成婚呢,不准乱叫。”   邵灵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飞跑向苏青简,混乱地攥住了她被子下面的胳膊:“你真的要变成我嫂子了?!”   “大约是吧。”苏青简觉得此情此景实在不适合叙家常,便又往后缩了缩。   “太好了!那我以后常常可以见到你了!”   邵承玉笑着敲了敲邵灵鱼的脑袋:“别闹你嫂子,她正累着呢。你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   “给十七哥拜个年嘛。”邵灵鱼顿了顿,四处张望了一下,又扭捏地问道,“之前在你宫里当值的他呢?”   “在我宫里当值的,不就是你嫂子么。”   “不是,是另一个。”邵灵鱼一双耳朵也红透了。   苏青简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她半坐起身子,两眼放光道:“你和三哥这是……”   “没有没有!不要乱猜。只是他答应了送我年礼的,我来找他讨要而已。”   苏青简和邵承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青简故意道:“小鱼儿啊。我这个三哥平日里最是风流了。此刻不知道在哪个姑娘的温柔乡里呢。你就别等了。”   “他——他不会的!”邵灵鱼瞪大了眼睛,赌气般嘟着嘴。   “你去找他不就知道他会不会了么。”   “我……我明日就去找他。”   “明日好,明日正巧是拜见师父的日子。我们师兄妹都在我的新宅,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邵灵鱼高兴地点了点头:“苏姐姐,今日你陪我在御花园逛逛吧。”   “好啊。”苏青简一个翻身就要坐起来,却被邵承玉伸手压了下去,“你的腿伤!”   “不碍事的,不出去走走腿伤才不会好呢。”   邵承玉阻止不得,只能看着苏青简拄着拐随邵灵鱼一同出了玉明殿。   两人在御花园行走,冬日萧条,但今日下了雪。白雪纷飞,别有一番风味。   一路上邵灵鱼都在叽叽喳喳讲着她和纪长希的事情。苏青简笑吟吟瞧着她。这样一个小公主,人生从未遭逢过困境,一派天真烂漫。真是好。   但她也不错。前面日子虽然吃了很多苦头,可是爱她的人那么多。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一瘸一拐行了一会儿,忽然冤家路窄。太子竟从另一条路向这边走来。   他还没看到她们。   苏青简想起昨晚的事情,顿时磨牙霍霍。可是这宫里,她又不能揍他一顿,心里真是憋屈。   忽然,苏青简灵光一闪,她对邵灵鱼道:“小鱼儿,你和太子关系好不好啊?”   “寻常吧。太子哥哥和所有兄弟姐妹都不大亲近。不过他对我还挺好的。”   “那你帮我把他叫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不好?宫外有个姑娘托我给他带几句话。可是不能让别人听见了。”   邵灵鱼点了点头,欢快地答应了。   她飞跑过去,憨态可掬地作了揖。苏青简在暗处瞧着,太子对邵灵鱼倒也还不错。还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便跟着邵灵鱼一同去了她指定的地方。   苏青简腿脚不方便,但还是借着拐杖的力道飞身过去。   邵灵鱼让太子站稳之后,便找借口先行离开了。太子正纳闷儿,不知道邵灵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忽然一件衣服兜头罩下。接着拳脚无言,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胖揍。   太子哇哇大叫:“殴打储君可是死罪,你是不是在谋反?!”   苏青简不出声,对着他拳打脚踢。太子忽然叫了起来:“苏青简!是不是你!一定是你,这宫里没人敢做这种事!”   “不是我——”   苏青简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太子奸笑了起来:“好啊,你想谋反!”   话一出口,又是一顿猛揍。直打得太子哭爹喊娘,苏青简这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太子掀开罩在头上的黑布,周围已经没了人影。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黑布,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挨打。   这个臭丫头,平日里看着稳重。行事起来都是孩子气。太子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她年纪也还不大。确实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行事作风。只是他这一顿打,也不是白挨的……   苏青简揍完了太子,顿时心情爽朗。她哼着歌儿,一瘸一拐地向玉明殿走去。   走到一半,却碰上了元贵妃和苏娇娇。   她心情好,笑眯眯上前给元贵妃拜年。元贵妃命人封了个红包给她,伸手扶住了她:“阿简,不是姑姑说你。你这腿伤了,怎么不好好休息,还出来闲逛。”   苏娇娇哼哼了一声:“她哪儿耐得住寂寞啊。腿瘸了照样出来勾三搭四的。”   话一出口便被元贵妃呵斥了:“娇娇!你一个未出嫁的闺女,怎么能说出这么粗鄙的话来!何况这是你妹妹,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苏娇娇委屈地瘪了瘪嘴,没敢出声。   “阿简,今日你们用完午膳便回去吧。你可以乘坐我的轿撵。”   苏娇娇叫了起来:“我也要做。姑姑你偏心!”   “阿简这是腿脚不便,你体谅一下她。”元贵妃好言宽慰了苏娇娇几句,她这才作罢。   不过元贵妃也不能陪着她们,走了一段路便去其他宫中拜年了。   苏青简只能托人稍信给邵承玉,自己去了元贵妃的宫里。她跟苏娇娇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气氛比外面的雪还冷。   苏青简对这个姐姐没什么好印象,只觉得她是个被惯坏的大小姐。就譬如昨晚的事情,闹大了其实很难收场。何况还是她中了招,若不是邵承玉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但她又不能直接找她算账,这就等于承认自己中了招。   苏娇娇在宫中没什么眼线,所以对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沉默了许久,苏青简忽然问道:“姐姐,你小时候跟我关系就这么差么?”   苏娇娇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问她这个问题,不解地瞧着她:“当然,你从小就惹人讨厌。你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听我娘说,她可是大着肚子进的侯府。有哪个正经女子会未成婚就先有了孩子?”   果然,苏娇娇藏不住话。苏家其他人个个都瞒着她七岁以前的事情,就连哥哥都不说,没想到在这里有意外的收获。   “这么说来,我在苏府从小就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苏娇娇冷哼了一声:“谁会喜欢跟你一起玩儿啊。除了——”她顿了顿,瞧了眼苏青简,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你确实是有朋友的,不过她已经死了。可惜你都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哭得昏天黑地,我还当你们感情多深,结果还不是说忘了就忘了。”   “朋友?”   苏青简想起那天去完盛家之后,梦里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儿。她在水中奋力地伸出手来向她求救。这个小女孩儿是她的朋友吗?   “跟你说了也白说,反正你都不记得了。”   “她是什么人?”   “我哪儿知道。爹爹那时候每个月带她来住几天,神神秘秘的,谁也不让见。只让你们俩在一起玩儿。有一次我去了后院看到你们俩玩儿,还被爹爹骂了。”   这一段往事,苏青简竟然一点都不记得。曾经在她生命里有过一个重要的人,可是如今了无痕迹。   如果说从前她不甚在意,那么今天,她忽然想知道,这一段过往究竟发生了什么?   用完午膳之后,苏青简便乘着轿撵回到了苏府。她休整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便乘轿子去了自己的新宅。   今天是该给师父拜年来的。其实本来大年初一就该来见师父的,但是回到家中和在南淮的山上不同。各自家中都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所以推迟了一日。   她来的时候,师兄们已经到了。邵承玉自然也来了,顺带着捎上了邵灵鱼。更奇的是,盛秋怀居然也在。   这一堆人凑在一起,正热火朝天地收拾着准备打马吊。   苏青简给空溟先生磕了头,得了个红包。她打开一瞧,从红包的角落里掉出一枚铜板。   对于师父的大方,苏青简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她把红包揣进袖子里,一条腿架在凳子上,高兴道:“今天人这么齐,要不要一起包饺子吃?”   “好啊!”舒少源立刻积极响应,邵承玉蹙眉觑了他一眼。   空溟先生摆了摆手:“师父老啦,站不动了。只想打打马吊,安安静静地过个年。有谁愿意陪师父打马吊么?”   二师兄,五师兄和六师兄这三个牌搭子被师父凌厉的眼神震慑,只好垂头丧气跟着师父去了隔壁。   其余几人索性也凑了两桌,打起了马吊。   苏青简没想到之前她所想之事成了现实。邵承玉,舒少源和盛秋怀,真的和她一起凑成了一桌马吊。这画面真是和乐融融。   048摘叶飞花   她牌技很烂,打了没多久就被三人吃得死死的。苏青简一面摸着牌一面哭丧着脸道:“这马吊怎么这么难,我都快把压岁钱输光了!”   话一出口,整个牌局的风向都变了。除了耿直的盛秋怀以外,舒少源和邵承玉都在给她喂牌。   然而两人这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连带着他们俩也被拖下水,输了好大一笔给盛秋怀。   苏青简撇嘴道:“盛大哥,你这些年是不是没干别的,净在突厥打马吊了?”   盛秋怀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打马吊。”   舒少源和邵承玉亦是如此。所以三人对于苏青简在马吊上的造诣,都颇为惊异。原本以为她这么   聪明,自然学什么都手到擒来。没想到于此道上,着实是她的短板。   打了一会儿,盛秋怀忽然道:“你们觉不觉得,赌钱财太过伤感情,也没意思。要不然咱们赌点别的?”   话一出口,得到了邻桌的一致赞成。   苏青简好奇道:“赌什么?”   “输的人要为赢的人做一件事。”盛秋怀意味深长地瞧着苏青简。   邵承玉不动声色阻隔开了两人,但还是颔首道:“我同意。”   舒少源自然也没有意见,唯独是苏青简,犹豫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只要不输给盛秋怀,另外两人都好糊弄。   这一局开场,苏青简便感觉到气氛瞬间变了。三人在牌桌上厮杀,她只能胡乱出牌。   好在大师兄无所事事逛了过来,站在她后面看了半晌。忍不住指点了她几句。   “小七啊,平日里你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马吊打得这么烂,真不像是师父的亲传弟子。你可别让师父瞧见,否则他铁定是要将你逐出师门的。”   苏青简撇了撇嘴:“我是一个情操高尚的人,赌钱这种事情自然不在行。大哥,你怎么不去打牌呢?”   “你没看到老三跟公主,缠缠绵绵,黏黏糊糊。打个牌还要眉来眼去,看了都要折寿。折寿就得少挣银两了。快碰!”   “大哥你别光顾着挣银子啊。”苏青简碰了盛秋怀的牌,继续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这事儿你不必担心,大哥我是你们的楷模。成婚也必定是最早的。婚事已经基本定下来了。快自摸!”   陆天杭还在指点江山,一屋子人却全都齐刷刷看着他。他翻了个白眼,哼哼道:“大惊小怪,不就是大哥快成婚了么。对方是尚书大人的千金,尚书大人那可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两袖清风啊。”陆天杭一脸遗憾道。   “尚书大人千金?!那不就是王都有名的才女王采青么?”舒少源吃惊道。   “嗨,虚名罢了。”陆天杭心里暗爽,嘴上还要谦虚。   “大哥你深藏不露啊,回王都这么快就把婚事给定了!真是我们的楷模。”纪长希啧啧赞叹道。   陆天杭嬉笑着看着他:“你这样子,不也是好事将近么。”   邵灵鱼羞红了脸,别过了头去。就在苏青简感慨,师兄们各自都要成家立业之时,忽然听到了不疾不徐的一声:“胡了。”   她连忙转过头去看。邵承玉听了一个大四喜,盛秋怀和舒少源都是一脸沮丧。   她幸灾乐祸地瞧着两人。便听邵承玉道:“愿赌服输,二位现在各自完成一件事吧。”   “只要不杀人放火,随便。”舒少源看着一脸悲壮的盛秋怀,心下嗤笑。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蛮子。邵承玉又不会吃人。   “你们去隔壁太子府,一人偷一样太子的贴身衣物。在上面题上情意绵绵的诗。然后塞到朝中重臣的枕头下。”   苏青简看着四哥和盛秋怀一脸难以置信,止不住暗笑。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坏了,蒙头揍了太子一顿。没想到邵承玉才是一肚子的坏水。   舒少源和盛秋怀无法,只得勾肩搭背地去了。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师兄妹们玩了一整天也都饿了,二师兄便准备了晚膳。大家伙围坐在桌边。   苏青简忽然想起,这宅子里还住了一个人——玲珑。她连忙派人去请她。未几,玲珑便在府中丫鬟的带领下姗姗来迟。   今日她不施粉黛,一身素衣,清丽脱俗。   她一出来,几个师兄全都直勾勾瞧着她。邵灵鱼忿忿地掰过纪长希的脸,但他的眼睛还是不自觉瞟了过去。   苏青简偷眼瞧了瞧邵承玉,他只是淡然地扫过,目光没有任何凝滞。苏青简凑到邵承玉身旁,压低了声音道:“玉哥哥,她好不好看?”   邵承玉抬眼瞧了瞧玲珑,点头:“好看。”   苏青简又气又恼,气的是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恼的是邵承玉竟然夸别的女人好看!   她闷闷不乐地撕着一块鸡腿,便听见邵承玉道:“阿简,你这是醋了么?”   “我才没有醋。我吃的是酱油。”苏青简鼓起了腮帮子,脸拉得老长。   “口是心非。”邵承玉夹了块油焖茄子进苏青简的碗里,“其实你不问,我根本不会注意别的女子是美是丑。你非要问了,我也只能如实地回答。她确实很美,可是抵不上你在我心里分毫。”   苏青简像是吃了颗蜜枣,止不住傻笑了起来……   舒少源一脸忧愁地看着她这一脸蠢样儿。果然,恋爱中的女子,脑子里进的全都是浆糊。   用完了晚膳,大伙儿闹了一通,便各自打道回府了。苏青简留在府中收拾整顿。   她正架着一条腿指挥若定,便见玲珑走了过来。她似是思虑了很久,见到苏青简时,目光坚定。   玲珑大步走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苏青简面前:“苏姑娘,玲珑早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只是大恩不言谢,玲珑无以为报,只希望能够为姑娘犬马,伺候姑娘。”   苏青简起初有些错愕,听了玲珑的话,思忖道:“可是我救你,并没有想要你什么回报。何况我也没能帮你什么。”   玲珑低着头道:“玲珑想要伺候姑娘,也是有私心的。苏姑娘知道我的身份,风尘女子身为下贱。可若是能成为良家子,此身便能得自由。所以玲珑想追随苏姑娘。”   “追随我?”   “是。玲珑虽不才,但粗使的活儿也能做一些的。”   苏青简上下打量了玲珑一眼,想着她在风月场上能到如今的位置,想来也是有自己的手段。自己回到王都以来,几乎没有什么可用的人。留一个在身边,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这个人跟太子还有深仇大恨。   于是苏青简将玲珑带回了苏府。为了掩饰身份,对外只说是她买回来的孤女,名唤芳蕊。   不过苏青简自然不会大材小用,让她做粗使的活儿。寻常外出时都会带着她,虽不说明是什么,但芳蕊对她的打算却也是了然于胸。   苏青简近来常去五哥哪里疗伤。王都的大夫虽好,可是跟五哥比起来,那医术还是差了远了。   不出半个月,她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不可随意用力。   但是苏青简并不太满意她的这一条腿的恢复情况。高手过招,一点点的失误都是生死之别。她此前在驿站并没有看到过那个突厥高手出招,可他却看过她的身手。   这一点便已经让她处在了下风。苏青简对自己的功夫向来自信,却也不会盲目托大。   于是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练武。突厥那方的谈判继续,但圣上特许了她的休假。苏青简便有更多的时间好好准备了。   她执了一根树枝在院中练着一套剑法,五哥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喝着功夫茶。他不疾不徐地将茶水倒在了一旁的茶宠上,怡然自得地看着她。   芳蕊也抱着一件披风立在一旁,看着她将一根树枝舞得虎虎生风。这般武艺,天下间恐怕难逢敌手。   纷纷扬扬的梅花落在剑尖,汇聚成花海。最终又被内力击散在风中。苏青简挽了个剑花,忽然叹了口气。   芳蕊抖开披风走了过去,询问道:“小姐为何叹气?”   “这一套剑法,我怎么都使不好。不知为何,威力总是发挥不出来。”苏青简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木枝。   芳蕊想了想,说道:“那小姐为何不换一柄稀世的宝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见武器也十分重要。”   话音刚落,五师兄便摇了摇头。苏青简走了过去,一口灌下了他刚泡好的茶。   五师兄蹙眉道:“上好的雨前龙井被你这般牛饮,简直暴殄天物。”   “你这茶,连降火气的功效都没有。还不好喝。”   “小七,这一套剑法,我们几个师兄都没能练到这般境界。但旁观者清,依我看来,手中有剑不如心中有剑。”   苏青简想了想,丢掉了手里的木枝道:“有道理。五哥,不如你陪我练练?”   五师兄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你五哥我素来爱养生,惜命的很。你若是想找陪练,老四绝对义不容辞。”   苏青简嗤笑道:“拉倒吧。太子丢了亵裤,火冒三丈。背地里派人查着,四哥正避风头呢。他现在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五师兄笑了起来:“这你便不知道了吧。你四哥手眼通天,这点小事还困不住他。你若实在对自己的剑法没信心,到可以托他去替你探探突厥高手的底。”   舒少源手眼通天?这一点苏青简却是不知,她一直以为四哥只是个爱写话本子毒害大好青年的毒瘤。不过以他的天资,做成什么都不出意外。   而和突厥高手对战的这件事情,苏青简也是万分小心。名誉她可以不在乎,可她不能嫁去突厥。   于是苏青简让芳蕊前去给舒少源递了个话,自己继续练了起来。   五师兄这一点播,苏青简确实感觉到了其中的精妙。不再有有形之剑的束缚,她便可以将内力凝结成剑。   此前和碧眼千丝过手之时,她曾学会以内力游走于丝线之上,操控四周的一切。如今她忽然明白了师父所说,摘叶飞花皆可伤人是何意。   苏青简练了几日,竟然突破了此前的瓶颈。信心大增。   她练得满头大汗,忽然瞥见院子里立了一道身影。苏青简停下了手中的剑招,冲着拿道身影笑了笑:“小鱼儿,你怎么来了?”   邵灵鱼拎着一只小盒子走了过来,轻声道:“苏姐姐,这是我从御医那里寻来的疗伤药,送给你的。”   苏青简捏了捏邵灵鱼的脸蛋:“你有心了。”   邵灵鱼勉强笑了笑,目光落在角落里五师兄的身上,欲言又止。苏青简便执了她的手进屋,两人坐在卧榻两侧。中间摆放着一盘糕点。   苏青简捏了一块糕点递给邵灵鱼:“小鱼儿,你是不是有心事?”   邵灵鱼点了点头。   “不妨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邵灵鱼咬着唇,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苏姐姐,这件事其实只有你能帮我。”她顿了顿,红   了眼眶,“我不想嫁到突厥。”   049针雨夜袭   苏青简蹙起了眉头:“突厥和亲之事不是要在比武之后才定下来么?而且公主那么多,你怎么确定就是你?”   邵灵鱼带着哭腔道:“宫里已经传遍了,若是苏姐姐你赢了,父皇便要将我嫁到突厥。可是我不想嫁过去,我想……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是说三哥?”苏青简若有所思地看着邵灵鱼。   她点了点头,面颊微红。   苏青简早知道两人感情不一般,可没想到彼此都已经是情根深种。此前碧眼千丝之事,纪长希去了储秀宫诱捕他。   无意中闯进了邵灵鱼的宫室,撞见邵灵鱼正在换衣裳。邵灵鱼大叫,引来了宫人。纪长希连忙告饶。   于是邵灵鱼要挟他带她出宫游玩。一来二去,两人便生出了情愫。这几个月来,整日暗度陈仓,更是浓情蜜意。   这个时候要她嫁到突厥,无异于要她的命。   但倘若不是她,便必须是苏青简。   “小鱼儿,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苏青简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枚糕点,缓缓道,“你有心上人,我也有。”   “我知道,是十四哥嘛。可是……可是你去了突厥还有活路,我去了那边就死定了!”   苏青简摇了摇头,苦笑道:“恰恰相反,我才是那个和阿史那木托有杀兄之仇的人。”   “可……我……”邵灵鱼记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苏姐姐,你忍心不帮我么?”   这一句问话,让苏青简沉默了片刻。她看着眼前无助的少女,一张小脸梨花带雨。   苏青简低下头,轻轻卷起袖子,伸出一只手来。十指纤纤,手背和手腕都是白嫩如雪,但手掌和虎口处却有些新生的老茧。   “小鱼儿,你看我这一双手,是不是很白嫩?”   邵灵鱼不知道苏青简为什么要提起她的手,只是不解地点了点头。   苏青简看着自己的手,眼神中仿佛是回想起了许多往事:“可是十年前它们不是这样的。这一双手,这一双脚,曾经被火烧过。你闻过皮肉被烧熟的味道么?闻起来竟然是臭的,混着血腥味儿,让人作呕。”苏青简顿了顿,皱起了眉头,“可是更恶心的是换药的时候。绷带和血肉黏在一起,每一次换药都要将绷带和血肉生生撕开,重新再伤一次。”   说到这里,邵灵鱼已经掩着胸口,脸色惨白:“苏姐姐,你……你怎么会被火烧过?”   “因为我想活命。”苏青简呷了口茶,平静道,“师父当年挑选徒儿,哥哥去求他收我为徒。师父说,倘若我能从燃烧的火堆上走过,并且还能活命,就收我为徒。我走在火堆上的时候就感觉到,这场大火好像烧掉了什么东西。现在我想明白了,它烧死了过去的我。新生的我没有父母,没有国家,只是火焰中无根的一片灰烬。大业不是我的国土,我不会为了它而牺牲自己的幸福。”   邵灵鱼垂下眼眸,苏青简看到了她眼中隐忍的泪花。她知道和亲对于一个刚及笄的公主来说意味着什么。远离家乡,孤苦伶仃,身上背负着家国的重任。   可是这是一个公主的责任。帝王之家,享受万丈荣光之时,便已经背负起了与普通人不同的命运。   良久,邵灵鱼才轻轻道了别,起身离去。苏青简看着她虚浮的脚步和瘦弱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师父说的不错,和亲之事,她确实不该插手。   不过邵灵鱼这一来并没有阻碍她继续练剑。苏青简回到王都之后,虽然荒废了一阵子。看起来也是游手好闲,但她一旦认真起来,便会非常专注。   就连空溟先生都说过,师兄妹七人里,苏青简之所以武功最高,完全是因为她可以心无旁骛。   抛却了一切的兵器之后,苏青简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一层。   五哥呷了口茶,啧啧赞道:“以前师父常说你悟性高,我还不信。今日看来,我这个做师兄的真是望尘莫及。”   苏青简平下内息,答道:“可我能想明白也都是五哥的提点。我觉得我们七个人里,五哥你是最超然,最像师父的。”   “小七,你怎么骂人?”五哥蹙眉道。   苏青简吐了吐舌头。平日里师兄弟都以像师父为耻,倘若是空溟先生知道了,必定会哭晕在牌桌上。   苏青简走了过来,盘腿坐下,浅啜了一口茶:“我发现,这世上的事情真是一通百通。我修为精进了,连带着腿也好了很多。现在已经基本不影响了。”   “那就好,我总算是功成身退了。”五师兄站了起来,整了整一袭白衣,“我期待你过两日好好表现。”   苏青简点了点头,将五师兄送到了苏府门口。   五师兄刚走,芳蕊便回来了。她果然从舒少源处得到了关于突厥高手的讯息。舒少源将他的武功路数画成了秘籍,破解之法也详细写在一旁。   苏青简一面翻阅的时候,芳蕊忍不住道:“小姐,舒公子对您可真好。这秘籍可是他连夜画出来的。”   苏青简得意道:“我四哥和我打小就亲,比亲兄妹还要好。等我这次打赢了突厥人,我要好好谢谢他。”   芳蕊闻言,忍不住道:“你难道不觉得,舒公子其实……”话说到一半,芳蕊发现苏青简已经沉浸在了武学之中,便没有说下去。   舒少源这本画册确实十分透彻,苏青简看完,心中便已经了然。那种心中没有底气,不知胜负的情况,往往是因为不知对方的底细。   倘若是现在的情况,突厥那个高手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还有两日的时间,这两天里,她依旧是依照以往的作息来练习。饮食和睡眠保证充足,做了上佳的准备。   临近比赛前夜,苏青简练完了剑法,已经是掌灯时分。   她一转头,发现芳蕊刚从外面回来,神色有些不对。苏青简想起来,这几日芳蕊好像老是在苏府里转悠。因着她相貌太过出众,就连苏琅轩来看她的时候也提了一句。   “你这几日在苏府里,可有何收获?”苏青简一面向屋子里走去一面说道。   芳蕊顿住了,咬了一下唇:“高门贵户,果真是非比寻常。只是,府里的人对小姐好像不大敬重。”   “你瞧得倒是仔细,也确实如此。苏侯爷不喜欢我。”   “可他是你爹啊,怎么会有爹爹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呢?”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记事以来就是如此了,大约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过你也不必在意,在这苏府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苏青简伸了个懒腰,“明日要与突厥高手交战,我先休息   了——”   话音刚落,苏青简忽然转过身来,望着院墙。   “怎么了?”   苏青简抬手示意她不要作声:“芳蕊,你去我娘亲的房里,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芳蕊应了,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大步走向了隔壁厢房的秦悦处。   人一走,一道黑影落在院中。   那人长身玉立,脚下轻轻落在院中的青石上,像是一片黑色的羽毛。   有如此身手,武功也是深不可测。看来是个高手。   苏青简想起那一日遭杀手暗算时,那个杀手临死前所说的门中排行第一的高手。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一位。   来人脚步方落下,便没有停留,跃向了苏青简。他指尖一枚银针激射出,苏青简抽身躲闪。   但一根银针刚闪过,接下来无数银针如同万根针雨般散落。   苏青简将内力凝成剑,空气之中的银针飞到她的眼前,却像是被无形之力阻隔,纷纷散向四面八方。   黑夜之中,只剩下光芒四射。万根针雨竟无一滴落在苏青简的身上。   若是寻常,这人应该会说上两句,诸如你果然不简单,或者你确实配死在我的手中。这样中二感十足的话,然后被苏青简解决掉。   但是这个人不按套路出牌,他就是不说。这让苏青简也摸不透他的底。   银针激射完毕。苏青简忽然有些熟悉的感觉,一想到这兵器。她忽然叫道:“四哥,是不是你?!”   对方没有回答,手中的攻势却愈发狠辣。几乎是招招毙命,直冲要害。苏青简一面格挡一面想方设法要拉开他脸上的蒙面的布。   可这个人包的严实,几乎是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连眼皮都没有露出来。   这让苏青简更加怀疑了。   她记得四哥就是爱使银针,还说要用磁铁回收。她虚晃了一招,与那人分开了一段距离。   那人手伸进了荷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瞬间,无数银针重新飞回了他的手中。   这一下,苏青简是彻底确信了来人。   她松了口气,嗔怪道:“四哥,你胡闹什么!明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说着走了过去,伸手捶了对方胸口一下。   那人低头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没等苏青简回过神来了,她忽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   黑衣人那一掌用了五成的力道,但她那样毫无防备,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当场吐出了一口血来。   黑衣人抽身而去,苏青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身子却控制不住,踉跄着跪倒在地。   身体里气血翻涌,苏青简哇地吐了好几口血。只觉得两眼发花,五内俱焚。一股内力在身体里翻搅着。   可是五内俱焚也比不上心里的痛。苏青简支撑不住,扑倒在地上。这冷清的小院子里,此时此刻不会再有人出现。   050突遭敌手   芳蕊和秦悦就在隔壁,但她既然嘱托过,她们便会乖乖躲在屋子里。苏青简忽然有那么一刻希望,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可以在她受伤的时候扶起她,可以在她无助的时候成为她的依靠。   她总以为当年哥哥逼着她走过火海的时候,她就流干了眼泪,烧光了所有的脆弱和无助。可现在她才发现,一切都不曾改变……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迷蒙中有人冲进了院落里,抱住了她。   苏青简听到熟悉的声音对她说:“阿简,别怕。有哥哥在。”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十年前,她在水中挣扎,无助地伸出手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头顶,想要将她溺死在水里。   可是水面上人影晃动,有人推开了那个人,然后抓住了她的手。她在昏迷中听到同样的一句话:“阿简,别怕。有哥哥在。”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苏青简便停止了挣扎。神识彻底沉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苏琅轩抱着怀中的妹妹,几乎是咬牙切齿。他大声吼道:“来人!把王都最好的大夫找来!”   他将苏青简抱进了屋子里,如今才是二月,春寒料峭。炉子里的炭火已经结了蜘蛛网,冷得像个冰窟。   他听苏青简说过,她内力护体,不怕冷。可如今她像是溺水一般,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可是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   苏琅轩想起去年她在边关的地牢里见到他的时候,战火离乱,她奔行千里而来。可是乱军之中,面对那样如狼似虎的敌人也不曾有丝毫畏惧。   他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了。可是现在,若不是有人留了一张条子,告诉他苏青简有难。恐怕今日她便是死在这里,他也不会知晓了。   王都的大夫没有过来,倒是苏青简的五师兄匆匆赶来了。他替苏青简把了脉,眉头紧锁。良久,   五师兄开了药方递给一旁的苏琅轩:“阿简这伤是内伤,需要好好调理。这一副药立刻着人去抓来,煎上一个时辰,服下便无大碍了。我会再开一副长期调理的方子。”   苏琅轩点了点头,立刻命人去办了。他起身与五师兄一同走到门口,低声道:“你可知阿简这伤是何人所为?”   五师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是什么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掌法,但是能伤在阿简这个位置的,要么武艺超绝。要么——”他顿了顿,不肯继续说下去。   苏琅轩心中却已经了然。除了她熟悉的人,才能在她毫无防备之时伤她。其他人又如何能近她身。   可究竟是谁,为何要这样伤她?   苏琅轩将所有人都想了一圈,却一个也想不出来。   他回头看着苏青简,所有所思道:“五师兄,此次辛苦你了。只是阿简这情形,我怕有什么意外。可否请五师兄暂留苏府,以备不时之需。”   五师兄颔首:“小七有难,当师兄的是义不容辞。只是,我担心阿简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伤却是无能为力。何况过两日还有与突厥高手的一战。”   “阿简这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我明日便去宫中向圣上禀明情况,应该可以延期再行比   试。”   五师兄看着苏琅轩,心中有些话,却不知道在此刻是否适合。想了想,便没有说。   苏琅轩这一整夜都守在苏青简的身旁,她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做噩梦。   零碎的只言片语传入耳中。   “哥哥……”“……你是谁……”“……四哥……”“阿爹……”   听到最后这一个字,苏琅轩怔住了。苏青简很少唤苏侯爷爹爹,背地里都是以侯爷相称。哪怕她已经失去了记忆,但那种恐惧和疏离却已经是深入骨髓。   可是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很爱哭,哭起来就可怜兮兮地说:“你欺负我,我去告诉阿爹。”   可是后来,她再也不哭了。也不再依靠任何人。   苏琅轩看着她,只觉得长夜漫漫。她受的煎熬和痛苦,他这个哥哥也感同身受。   天光的时候,苏琅轩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直到有人将衣衫盖在他的身上,他才惊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妹妹如何了。   苏青简依旧是睡着,但昨夜喂了她药,果然已经入五师兄所言稳定了下来。   苏琅轩回过头,忽然瞧见房里站了一个陌生的女子。他蹙眉道:“你是谁?”   芳蕊福身道:“回少爷,奴婢芳蕊,是小姐带回府中的丫鬟。”   “芳蕊?”苏琅轩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多言。   芳蕊沉吟了片刻,忽然道:“少爷,昨晚出事的时候,小姐其实早有预感。芳蕊离得不远,当时听到小姐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四哥,别闹了。”   芳蕊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苏琅轩的脑海中炸开。熟悉的人,舒少源。可是他明明对阿简有意,又怎会伤害她?   苏琅轩心中正在思索,忽然听到了门外有吵嚷声。   “……这是小姐的闺房,公子不可以乱闯——”   “我来见我师妹,你快让开!”   “可是我们家少爷说了,你——诶——”   说话间,一道身影已经进了苏青简的房间。舒少源一脸紧张的冲了进来,叫道:“小七呢?她怎么样了?!”话没说完,看到躺在床榻上的苏青简,他大步就要走过去。   苏琅轩却挡在了他的身前:“舒少源,阿简重伤。需要好好休养,你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   “别啊。小七从小受了那么多的伤,都是我陪在她身边的。她老说,看到我,她的伤就好了大半——诶!你看,她手指动了!”舒少源惊喜地冲了过去。   苏琅轩回过头,果然见苏青简的手指动了动。眼皮也颤抖起来,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从迷茫中慢慢聚拢,最终落在了眼前的舒少源身上。   忽然苏青简瞳孔收缩,身子颤抖了起来。一口血哇地从喉咙里涌上来,她指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走!我——我——不想见到你!”   舒少源僵住了,连忙凑近苏青简:“小七你看清楚,是我啊!”   “我看得很清楚,就是你!”   苏琅轩心下一紧,生怕舒少源此番前来是为了杀人灭口,连忙唤来了家丁,将舒少源赶了出去。   可是舒少源毕竟也是苏青简的师兄,苏府的家丁根本拦不住他。   但苏琅轩一句话,让他止住了往里冲的脚步。他说:“你真的想害死阿简吗?”   他看到他脸上的神色诧异,脚步僵住了。整个人像是受到了重击,满眼都是迷茫和不解。苏琅轩心中一团乱麻。   私心里他绝不相信舒少源会重伤苏青简,可事实摆在眼前。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苏琅轩想不通。不过将五师兄留下是对的,至少有个人还能管得住舒少源。   苏青简醒过来没多久,又晕了过去。一直睡到傍晚才起来。期间五师兄来过,说苏青简的伤又反复了。似乎是受到了刺激。   不过傍晚醒来的时候,五师兄把完脉,说她的伤是稳定了下来。   这还多亏了苏青简底子好,习武多年,睡梦之中也可以调息。这才比常人好的快上许多。   苏青简醒来的时候,芳蕊正端着一碗清粥过来。她扶着她起来,一口一口喂她喝粥。   苏青简目光里依旧是一片茫然,她喝了几口粥,忽然道:“芳蕊,我受伤的事,十四殿下知道吗?”   “少爷今天进了宫,消息传得快的话,明日就能知晓了。”   苏青简摇了摇头:“哥哥见不到陛下的。”   芳蕊看了她一眼,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话也都是漫不经心。芳蕊有些于心不忍,便提议道:“要不然小姐可以差人往宫里递个信儿,说不定十四殿下可以帮一帮忙呢?”   苏青简眼中终于燃起了些许光芒,但旋即,她又垂下了眼眸:“算了,不要惊扰到他。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芳蕊摇了摇头,叹道:“小姐,有时候我瞧着你,觉得你也太过逞强了。”   苏青简抬眼瞧了瞧她,轻声道:“小时候师父便教过我一句话,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她顿了顿,目光移向窗外,“外面好像有人,是谁?”   “是……”芳蕊犹豫了一下,这才吞吞吐吐道,“是……舒公子。”   苏青简瞬间捏紧了拳头,她咬着唇脸色变得苍白。良久才吐出一句话:“让他走!”   芳蕊为难道:“小姐。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此前舒公子那么帮你,我觉得——”   她的话没有说完,苏青简已经扭过了头去。   这世界上,越是亲密的人的背叛,越教人难以忍受。   苏青简有想过,今天倘若是太子打了她那一掌。她一定吃好喝好养好伤,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揍他十八掌,打得他水肿,连皇后娘娘都认不出来!   可换做是舒少源。她连想一想,都觉得心如刀绞。四哥不是不知道她如今的处境。   突厥那个王世子,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她杀了阿史那摩邪,突厥人怎么可能放过她!   可是后天就要和突厥高手交战了。偏偏是今日受了重伤。   原本她已经有十成的把握能赢,现在连一成都不剩。   苏青简越想越觉得气闷,便蒙上了被子,索性继续睡下去。   而门外,舒少源一见芳蕊出来,便立刻迎了上来,关切道:“小七怎么样了?”   芳蕊犹疑了片刻,对舒少源使了个眼色。舒少源向屋子里看了一眼,便跟随芳蕊走到了角落里。   051带伤出战   “舒公子,小姐刚才醒了一会儿。现在又睡下了。你……还是请回吧。”   “可我还没见她一面呢。”   “小姐说……她不想见你。”   “为什么?”舒少源一脸费解,“此前她见到我的时候,神情就很不对劲。老五和苏琅轩也都怪怪的。究竟是怎么了?”   “舒公子真的不知道么?”   “我知道什么?”舒少源满心焦虑,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看看苏青简的情况。   芳蕊思忖着道:“其实……我也不信公子会是袭击小姐的人。可是那天小姐分明是说——”   “她说什么?”   “她说……四哥,别闹了。”   舒少源一怔,半晌没有说话。芳蕊看着舒少源凝眉的模样,依稀记起了初见他时的模样。   他或许不记得了。但是当初,她在花月楼与他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彼时玉笔先生的名头已经在王都打响。   京城中多少女子对这妙笔生花的先生诸多揣测。直到那一日,她偶然听到他与友人的对话。方知这便是王都一笔淡墨写深情的玉笔先生。   那日他锦衣狐裘,眉目如画。路过她身旁之时心无旁骛,仿佛她让男子神魂颠倒的美貌只是衣袖间的尘埃。   这样一个人,和她或许不会有任何瓜葛。直到芳蕊在花月楼遇到了另一个假扮他的女子……   今日她才知道,原来他也会这般失魂落魄。   舒少源转身大步走向苏青简的房间,推门想要冲进去解释。可是手扶在门上,脚步却止住了。   良久,舒少源又折了回来,路过芳蕊身边的时候轻声道了一句:“照顾好她。”   芳蕊张口想要说话,但舒少源已经大步离去了。   而屋子里苏青简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五师兄正在为她把脉,他两只修长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小七,你这伤到不至于致命。只是明日就要迎战突厥高手,未免太过勉强。如若不然,   你索性一走了之吧。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几个师兄都能给你兜着。”   “骑虎难下,现在哪里是一走了之就能解决的。”苏青简摇了摇头,“何况要我以后孤零零一个人,我宁愿死在擂台上。至少以后还有你们这么多人在我坟头上柱香。”   “不许胡说。”五师兄眉头微皱。   “放心吧,明日我不会逞强。该当如何,走一步算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你倒是豁达,可怜你哥哥,昨夜进宫吃了个闭门羹。在宫门口吹了一夜的冷风。还有老四,他也是——”   五师兄说着忽然住了口。苏青简神色果然变了,但是她犹疑了片刻,低声道:“五哥,我问你。倘若我说是四哥打伤的我,你信吗?”   “不信。”五师兄断然否定了这个答案,“我知道你一定是看到了什么铁证,才会如此怀疑。只是老四这些年来种种,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对你如何,你也该知道。说是其他人我或许会信,可若是他,我绝不相信。”   苏青简想起那一日的针雨。她和四哥从没有真正交过手,若是打起来,他必定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磁石之事,只是一日他们一起看星星时候,胡乱掰扯的。那次是他们俩单独出的任务,没有别人知晓此事。如果不是舒少源,又会是谁?   不过五师兄那么说,苏青简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她也觉得此事疑点重重,还是等以后好好查一查再说。   “对了。五哥,你有没有什么暂时提升功力的法子。我想……”   五师兄摇了摇头:“急功急利的法子对身体损伤都太大。这种涸泽而渔的行为是断不可取的。你的身体也承受不住之后的反噬,恐怕有性命之忧。小七,你今日好好休养,明日一战尽力而为吧。”   苏青简点了点头。   只是她心里明白,明天这一战,不用打她就输了。   王都上上下下,从圣上到平民百姓,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情。甚至连赌坊也开了盘,赌他们谁输谁赢。   苏青简的赔率还挺高,说明王都人民对她颇有些信心。当然,苏青简本人是不知道的。   太子乘坐轿撵低调地路过如意赌坊的时候,听到里面正在吆喝:“来来来,下注了啊。千牛卫中郎将苏青简,赔率,一赔三十!”   太子唇角绽开一丝笑意,他抬了抬他养尊处优的手。立刻有随从上前来。太子指了指如意赌坊:   “去,赌苏青简输,下注三千两。”   这样大手笔地送钱来,赌坊老板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兑换了一张赌券。   太子将那张赌券拢在袖子里。什么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当初这臭丫头抢走了他一间宅子,事到如今就当是她付的房钱。   很快,苏青简和突厥高手的大战之日来临。   邵承玉跟随圣上一同来到了看台,心情忐忑地等待着苏青简的到来。最近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突厥的王世子和盛秋怀一同出现在了看台之上。一番寒暄之后,邵承玉注意到那个突厥高手已经走上了演武场的高台之上。   这高台占地很广,可容纳几百名士兵在此操练。皇上阅兵之时,多半是在此处。   因着此事关系到突厥与大业的荣辱,所以王都里的百姓也挤在了外围观看。   突厥高手站定之后良久,苏青简这才姗姗来迟。她是一人前来的,一袭白色广袖襦裙,未施粉黛。   这样严寒的天气,她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越发显得人很瘦小。仿佛风一吹就会随风飘走。   邵承玉看着苏青简惨白的面色,那种强烈的不详预感又浮了上来。他看到不远处苏琅轩正紧随着苏侯爷坐在右侧,便不动声色走了过去。   “苏中尉,阿简神色不太对,这是怎么了?”   苏琅轩觑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看苏侯爷,然后将邵承玉拉到了后方,低声道:“十四殿下,阿简受伤了。”   邵承玉的心一沉,不详的预感成真了。他担忧地看了苏青简一眼,她已经飞身落在了擂台之上。   “是谁伤的她?”   苏琅轩顿了顿,这才道:“还不清楚。不过今天,她恐怕会输。十四殿下,我为我此前的无礼道歉。但,若你真的爱阿简,可否今日之后便马上带她离开?”   邵承玉看着远处羸弱的身影,郑重地点了点头:“今日,无论是否失利。我都会带着阿简离开这是非之地。”   苏琅轩深瞧了邵承玉一眼,目光中透出隐隐的担忧。他一直以来不希望邵承玉和苏青简在一起,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的身份。   邵承玉对苏青简的情意,他是看在眼里的。一个人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可是光有真心有什么用。   既然身在帝王之家,即便他无心争□□位,他人又岂会如此轻易放过他?苏青简跟在他身边,注定要卷入这场漩涡之中。   可是事到如今,只要他愿意远离是非。苏青简跟他,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苏琅轩叹了口气,他为了这个妹妹,可谓是殚精竭虑。但若能看到她幸福无虞,这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擂台之上。   苏青简负手看着突厥高手,她面上丝毫不露惧色。即便是重伤在身,但气息也没有分毫紊乱。   突厥高手摆开架势,用生硬的汉语道:“出招吧。”   苏青简没有动:“别急着出招啊。咱们还没决定比什么呢。”   突厥高手怔住了,疑惑地看着苏青简。她嫣然一笑,未施粉黛的一张脸瞬间明艳动人起来:“光是硬碰硬地打,实在是无趣。我提议,咱们比一些更高深的武学。你觉得如何?”   “你想如何?”   “很简单,你我各提出一个比试项目。第三局的时候再行比武,三局两胜。”   “好。”突厥高手没有任何犹豫便一口答应了,“我念你是女子,由你先行出题。”   “听好了。第一局,咱们比摘花。”   “摘花?”突厥高手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一会儿我二师兄的风隼将会飞过头顶,洒下花瓣来。到时候,而你我和就在花雨之中将牡丹花   瓣摘取出来。花瓣落地便不可再摘,落完即止。谁摘得花多,谁就能获胜。”   突厥高手沉吟了片刻,颔首道:“好。”   对于突厥高手的惜字如金,苏青简却是松了口气。三局两胜,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倘若她能够不硬碰硬在前两关中取胜。那么便不需要第三轮的比武了。   演武场的上方,一只巨大的木鸟飞过。全场发出了惊叫声,不少百姓抱着头蹲了下来。   皇上侧身问身旁的内侍官:“这是何物?”   “回禀陛下,这是空溟先生二徒弟所制的木鸟。此人擅机巧,制作的木鸟不但能飞上天,还能载人,十分有趣。”   皇上颔首道:“空溟先生的徒儿个个都是我大业栋梁之才。”   这句话落在了邵承光的耳中。他心中嗤笑,在他看来,个个都是不识时务的蠢材。大业的官员,哪个不知道他是储君。想要上赶着巴结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却连他的袍角都摸不着。   可这几个人倒好,一个个自命清高,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样不能为他所用的栋梁,又有何用?   太子正走神,忽然瞧见木鸟上落下了纷纷扬扬的花瓣。无数绯色的花瓣落下,像是一场灿烂的烟火。   052摘叶飞花   苏青简忽然双臂张开,白绫从袖中飞出。白绫所及之处,花瓣便顺流而下落入了她的衣袖之中。   这些花瓣并非全是牡丹花的花瓣。苏青简此前也并不知晓,直到今早收到了二哥的一张纸条。上面教她今日如何在第一局取胜。   所以她才穿了这么一身到来。如若不然,她必定是短衣劲装,而不会选择累赘的襦裙。   可是苏青简不知道,她长袖蹁跹的模样,却让四周所有人几乎忘记了呼吸。妙曼的身姿仿佛是在花中起舞。   相比之下,突厥高手像一只大笨熊。手刚伸到这边,那边又有牡丹花瓣落下了。   苏青简不必使用过多的内力,便可以轻易地找到牡丹花,将它拢进袖子里。   不远处苏侯爷看着这画面,忽然对苏琅轩道:“轩儿,你的妹妹是不是很美?”   苏琅轩怔了怔,没想到父亲会忽然问他这样的问题:“是很美。”   “你记住,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有毒。像苏青简这样的,是带着剧毒。但凡是沾染上她,一不小心便会丢掉性命。”苏侯爷目光瞧向太子和十四殿下,“就好比这两人。”   苏琅轩瞧了太子一眼,果然见他竟目不转睛看着苏青简。   他心头一惊,父亲果然是目光如炬。他根本没有注意过,太子竟然对妹妹存了心思!   可是如今想来,去年年关,太子来苏府对苏青简说的那一番话也是别有深意。可那个时候他以为太子只是想拉拢苏青简,故意说了些暧昧的话。同时也挑起了苏家人内部的猜疑。   这种种行为,他原本以为只是朝政权谋之争。但若是掺杂了情字,那么一切就复杂了。   好在十四殿下已经答应带着阿简离开,今后这一切谋算人心的勾当,就和苏青简都没有关系了。   风隼上的花瓣随风飘扬,有几瓣飘了过来。邵承玉接住了一瓣,轻轻捏在手中,生怕碰碎了它。但落在邵承光的手里,却被他狠狠揉成了一团。   苏青简袖中拢了不少的花瓣,眼见着风隼上的花瓣即将落完。忽然,突厥高手大步冲了过来。一掌就要击在苏青简的身上。   苏青简侧身闪过,却被突厥高手扯住了衣袖。她眉头一皱,只听哧啦一声,衣衫被扯坏。   袖中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苏青简连忙转动白绫,以内力催动,将那些花瓣聚拢。她强忍着胸口的气血翻涌,将那些花瓣重新收拢起来。   比赛结束的钟声敲响。第一局,苏青简胜了。   可她的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只是听着远处的百姓们的欢呼声,神思恍惚。   第二局,突厥高手出题。他抱着胳膊在台上转了一圈,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你是内家高手,而我修的是硬功。所以第一局,我不如你。第二局,咱们来点硬的。”   “好。你想怎么比?”   “举鼎。”   苏青简蹙起了眉头,突厥高手冷哼了一声:“苏姑娘莫非是要反悔?”   “倒也不是反悔,只是觉得太过粗俗。有损我在王都男女老少心目中的形象。”   突厥高手翻了个白眼,冲着身后的突厥勇士大吼了一声。四人吃力地扛着一只巨鼎走了进来。   突厥高手啐了两口唾沫,正要伸手去搬。苏青简忽然出声道:“且慢!”   “你又有何高见?”   苏青简负手看着他:“倘若我们都把这鼎举起来了,那该怎么算?”   “平局。”   苏青简摇了摇头:“既然是比赛,倘若是平局,便没有意义。”   “你想如何?”   “我提议,不如我们加大难度。每人选一样东西装进对方的鼎里,举起鼎的同时,里面的东西不准漏出来。”   苏青简的提议一出,突厥高手唇畔便绽开了笑意。在场知道内情的几人纷纷变了面色。   突厥高手抱着胳膊道:“好,就依你。”   为保公平,两人将要加入对方鼎中的东西写在纸上。交给了皇上身边的内侍官,然后当中宣读。   苏青简听到内侍官雄浑的声音响彻云端:“苏青简鼎中加满铅块。骨力奇鼎中加满……面粉。”   突厥高手变了脸色,恶狠狠瞪了苏青简一眼。他冷笑道:“都说大业人狡猾,果然不错。不过你机关算尽,只怕到最后连鼎都举不起来。”   苏青简一面退后一面道:“有客自远方来,这一局便请阁下先了。”   突厥高手怒目瞪了苏青简一样,走到了巨鼎旁。他啐了口唾沫在手上,鼎里面加满了面粉。只要一阵风,便会纷纷扬扬被吹出。   他大喝了一声,沉下一口气。手臂和额头的青筋爆出。骨力奇力能扛鼎,即便增加了面粉,也一样毫无压力。   只是面粉十分细腻,他必须平稳地举起来。四足的方鼎又不易掌控,突厥高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鼎举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阵大风吹过。上面的面粉飘落在他的眼睛里,骨力奇眯起了眼睛,慌忙要将鼎放下。忙则生乱。   手一歪,一片□□落了下来。   苏青简拍着手笑道:“输了!你输了!”   场上一片欢呼。骨力奇将巨鼎狠狠丢在了一旁。巨大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全场安静了下来。骨力奇手指着苏青简,怒道:“我就不信,今日你可以举起这一口鼎。倘若你举不起来,赢的还是我。”   苏青简沉了面色,知道这一局逃不过。只能慢慢走到了那装满了铅块的巨鼎旁。   全场屏息凝神看着她。苏青简知道,这鼎她是举不起来的。不过举不起来,不代表不能让它离地。只是需要动用内力。   苏青简要紧了牙根,将手伸入了鼎的下方。一掌击在鼎下,那几百斤的巨鼎就这样弹了起来。苏青简上前一步,在巨鼎即将落下的刹那,又送出去了一掌。   铅块随着巨鼎弹飞了出来。骨力奇面露喜色,但接下来,苏青简身形一闪,竟然失去了踪影。   待得她再度出现的时候,那些铅块已经落在了鼎中。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内家功夫,到了这般速度,早已经出神入化。接下来的一局,已经不需要再比试了。   巨鼎在空中发出巨大的轰鸣,最后重重落下。苏青简抬起头来,伸手要接住那口巨鼎。可是巨鼎在落下的刹那,胸口忽然气血翻涌。   内力瞬间紊乱,苏青简踉跄着退后了几步。口中涌出鲜血来,她吞咽不及,哇地吐了出来。   巨鼎在她的身旁砸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脚下的地面都碎裂了。   苏青简扶着那口巨鼎,两只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巨鼎缓缓滑落。   骨力奇皱起了眉头。他一早就看出她不对劲。外人看来她安然无恙,可习武之人可以从气息和脚步看出来。他这个对手一早就已经受了重伤。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苏青简的身上。她的手触摸着那口巨鼎,忽然想起十多年前踏在烈焰之中的情形。   也是这样,无数的目光注视着她。她觉得自己像是火上的炙热地烤着的食物,所有人都等着分食一口她的肉。   迷蒙中,苏青简看到了高台之上的哥哥。那一日也是这样,他站在人群之中。哭着冲她大吼:“阿简,站起来!走过去,以后你就能好好地活着了!”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不受这一场苦,就不能好好活下去?   她从来不敢问哥哥,为什么她的爹娘从来都不抱她。脑海里反复闪现出一个女孩儿的身影。   她们在雪中奔跑,飞扬的雪花,两道红色的身影如同冬日的烈焰。   奔跑中,女孩儿回过头来,笑容像是四月的花。她轻快地唤她:“秋月!等等我——”   叫做秋月的女孩儿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开心地跑上前去。女孩儿忽然面色冷峻,死死盯着她。然后伸出一双手,猛地推上了她的胸口。   苏青简像是从溺水中清醒过来,猛地喘了口气。   她睁开眼,一双手从背后托着她。一双熟悉的眼睛满是焦虑,邵承玉焦急地唤着:“阿简,你没事吧?”   苏青简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我没事。十四殿下,你怎么——”   邵承玉松了口气,止住了她的话。他俯身将她横着抱了起来,起身对圣上道:“父皇,苏青简受了重伤。儿臣恳请父皇终止比赛。”   阿史那木托冷哼道:“看来大业也不过如此。一场比试,百般推脱,还要使尽手段。就是不能堂堂正正比一场!”   苏青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邵承玉冷眼看着他:“阿简不过弱质女流,如今又受了重伤。如果突厥非要乘人之危,我无话可说。但倘若王世子尚存血性,不如今日你同我堂堂正正比一场。我代表大业,你代表突厥。”   阿史那木托上前一步,盛秋怀意欲阻拦,阿史那木托却没有听话,而是径直走上了擂台:“好!   你与我比一场。倘若我赢了,你手里这个女人归我处置。倘若你赢了,我突厥除却和亲之外,其他条件一概不论。”   “好!”   看台之上,皇后低声对皇上耳语道:“陛下,国家大事,就由得他们这样胡闹么?”   圣上心情看起来颇为愉悦:“既然与突厥和谈之事交给了老十四,就由他全权处理。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小辈们有他们自己的处世之道。”   053实力护妻   皇后碰了个软钉子,便不再多言。   邵承玉将苏青简托付给了五师兄,腰间的长剑噌然出鞘。阿史那木托也拔出了他腰间的弯刀。   五师兄将苏青简抱到了远处的一张椅子上。他封住了苏青简的几处穴道,低声道:“小七,我先带你回去疗伤吧。”   苏青简摇了摇头:“我想看看结局。”   五师兄回头看了台上的两位皇子一眼,颔首道:“好。”   其他几个师兄也赶了过来,紧张地站在一旁,却都没有说话。看来她受伤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舒少源不在,苏青简叹了口气。其实静下心来,她越发觉得那一日那个人不是四哥。她扫了一眼,发现纪长希也不在。   今日邵灵鱼也没有来。三哥应该是去陪她了。   五师兄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粒药丸,塞进了苏青简的口中:“将这药丸压在舌根下含着。”   苏青简照做了。那一阵难受的劲头已经过了,如今只是虚弱。   陆天杭紧张地凑过来,低声道:“小五,小七怎么样了?”   “性命无忧,只是伤重。好一阵子不能动用内力了,如若不然,轻则武功全废。重则丧命。”   “那个可恶的家伙,要是被我抓住了他。我一定剁了他的肉,卖去做猪饲料!”   苏青简此刻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眼巴巴看着几个师兄。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场上的两人吸引了去。   邵承玉的功夫多数是她教的。那时候她只是觉得好玩儿,便将每日师父教她的内容去练给他看。   邵承玉断断续续学着,虽然算不上绝顶的高手,但对付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只是阿史那木托也不是吃素的。   他跟他的哥哥比起来稍逊一筹,可是和邵承玉比,却是占了上风的。   但邵承玉一个皇子,功夫能练得这么好,已经实属不易。所以他一出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   落英剑法,剑招繁复。使起来令人眼花缭乱,阿史那木托一个晃神,肩膀上中了一剑。   他格挡开来,往后一跃。手中弯刀忽然掉转了一面,由起初的砍变成了横向的削。邵承玉一击   中,乘胜追击,却猝不及防被削了一刀。   苏青简看着邵承玉和阿史那木托拆招,眉头紧锁。   陆天杭不住摇头道:“十四殿下招数是花哨,可是华而不实。小七啊,你当初教他这些做什么呢?”   苏青简瘪了瘪嘴,一脸羞赧:“我……我就是觉得他好看,就应该学些好看的剑招。所以……”   “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我今天头一次在一个小姑娘身上见到验证。”陆天杭无奈道。   “可是这阿史那木托也不是什么高手,比如他的下盘不稳。弯刀用得很别扭,招数全是破绽。”   “你这隔岸观火,看得清楚又有什么用呢。阿史那木托这种半吊子,我们师兄弟几个,谁不能吊打他。可是十四殿下——”话说到这里,师兄弟几人齐齐叹了口气。   苏青简一颗心也吊了起来。邵承玉的锦衣之上已经破了几个口子,里面皮肉翻卷着。阿史那木托也受了伤。   忽然,邵承玉换了剑招。剑法凌厉,招招直逼要害。阿史那木托瞬间被打乱了节奏,几番未能反应过来,连连失利。   终于,长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邵承玉冷眼看着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世子,愿赌服输。”   阿史那木托咬着牙,撇过了头去。   远处,苏青简松了口气。终究,他还是赢了。即便是她只教了他那些个花架子,即便对方实力胜过了他,可他还是凭着这花架子打败了阿史那木托。   苏青简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红了眼眶。邵承玉丢了手中的剑,快步向苏青简走来。仿佛世间的其他都无关紧要。   苏青简也挣扎着站了起来,五师兄在一旁搀扶了她一把。   她一步一步缓慢地向他走去,那短短的一段距离,却好像走了许久。他们不用分别了。巨大的喜悦之下,苏青简不想再去顾虑其他的一切。   此时此刻,她只想抱抱他。   邵承玉快步走向了苏青简,她身形踉跄了一下。就在她快要倒下的刹那,邵承玉一把抱住了她。   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好像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离他而去。   苏青简声音里带着哭腔:“玉哥哥。刚刚我好怕自己输掉,那样我就必须要离开你了。”   “不会的。”邵承玉呢喃着,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你哪儿都不会去。只会留在我的身边。”   苏青简重重点着头。   不远处,陆天杭叹了口气,对师兄弟几人道:“以前我看这家伙总是不顺眼,现在看来,小七的眼光其实是不差的。”   五师兄点了点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此前确实是我们操心太多了。”   这边正在感慨,看台上的众人却是神情各异。   苏琅轩松了口气,倘若妹妹输了,要安排他们离开便加大了难度。现在赢了,想要脱身便容易了许多。   苏侯爷和帝后二人,皆是神情莫测。太子却已经拂袖而去。   陆天杭眼尖,瞥见太子一脸猪肝色。忽然面如死灰:“糟了!”   师兄弟几人瞧着他,一脸困惑。陆天杭哭丧着脸道:“全赔光了!我家那口子一定会勒死我   的!”   “什么赔光了?”六师兄柳诺凡不解道。   二师兄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你们大哥得知师妹受伤之后,路过赌坊投了三百两,赌突厥赢。现在赔光了。”   师兄弟几人齐齐向陆天杭投去了鄙视的目光。陆天杭已然是哀痛欲绝。   忽然,邵承玉拉着苏青简大步走到正对陛下的看台下方。两人齐齐跪了下去。   圣上正好言安抚阿史那木托,忽然见到两人这般模样,立刻明白了过来。   邵承玉朗声道:“父皇,既然阿简不用远嫁。儿臣恳请父皇,为我和苏青简赐婚!”   圣上沉吟了片刻,转头对苏侯爷道:“苏卿家,你看,你可愿让这宝贝女儿当朕的儿媳?”   苏侯爷一双眼睛在苏青简和邵承玉身上转了一圈,忽然笑道:“小女能嫁入天家,自是她的福分。”   “好。其实朕也早看出来,你们两情相悦。今日老十四舍命相护,也足见你二人情真。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成一段佳话!”   苏青简和邵承玉对视了一眼,齐齐拜了下去。   原本以为是要跌入谷底,却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的美满。苏青简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一般。   邵承玉再也不用遮掩,径直抱了她去了她的小宅。   那里虽然有空溟先生常年驻扎打马吊,但别苑里还是很幽静的。何况,他们的地盘,也没人打扰。   邵承玉抱着苏青简躺下,便命人寻了炉子来。他一面陪着她,一面亲手为她熬药。其他人几乎都插不进手。   五师兄关上门出来,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舒少源。他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五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四,事已至此,你还是死了这颗心吧。”   舒少源苦笑了一声:“其实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可是……”   他叹了口气,“可是那天的事情,我还是想跟小七解释清楚。”   “也对。待她的伤好些,你再去解释吧。不过,小七可能已经想明白了。”   舒少源点了点头,又道:“五哥,陪我喝酒去。”   五师兄看了他一眼,有些于心不忍,便同意了。   两人出了苏青简的小宅,便一同去了花月楼。原本五师兄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但舒少源却一下子招来了一堆莺莺燕燕。   他皱着眉头坐在一旁,看着舒少源强颜欢笑。一面揽着美人,一面来者不拒喝着送到嘴边的酒。   他记得以前也常和舒少源一起来此处。不过那时候,他们是为了其他要事而来。那时候他比他定力好多了。   多少女子青睐有加,可舒少源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寻常师兄弟们拿他打趣,他多半是认了。偶尔也会认真地说:“溺水三千,可我只取一瓢。”   师兄弟们笑他酸,他也不辩解。   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舒少源写了那么多的爱恨情仇,每一个爱到死去活来,轰轰烈烈。可他自己,一腔真情,到最后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死去活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挡在了一堵墙外。   舒少源很快就醉了,闹得不像话。五师兄无法,正要寻人将他领回去。忽然一人款步走来。   五师兄看着来人,不由得上下打量了几眼。这分明是个男子,可是一举一动却被女子还妖娆。   男子香肩半露,手指一柄团扇轻轻掩在光裸的锁骨前。他倚着门,眼中一抹慵懒的魅色挥之不去:“舒公子既然是醉了,不如就留在我这里。”   054挑拨离间   “你认识他?”   男子笑了起来,声音略带沙哑的黏腻:“我与舒公子相识得比公子想象得要早的多。”   五师兄听苏青简说过。那时候苏青简一脸激动地跑来八卦,说舒少源好南风。师兄弟们都能为舒少源默哀。但现在想来,她所指的应该就是这个人。   五师兄瞧见舒少源这一滩烂泥的模样,留在此处也无益,便将舒少源留给了这人。   男子打发走了屋子里的人,俯身扶起烂醉如泥的舒少源。刚将他拉起来,对方便就势抱住了他,   口中喷着酒气:“小七……你真的分毫也不知我对你的心意么?”   男子一把推开了他,眉头紧皱:“丢人现眼!十年了,连个女人都拿不下!”   舒少源躺在地上,口中不知道呢喃着什么。男子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又将他扶了起来。   他靠在他肩膀上,低声嘀嘀咕咕说着话。男子忽然听到一句:“小七,你嫁给他会后悔的!”   “怎么着,你还要杀人夺妻么?”男子冷嘲热讽了一句,一把将舒少源摔在了床榻之中。胡乱盖了层被子。   舒少源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念叨了很久,才安静地睡了过去。   人睡下,门外响起了敲门上。男子开了门,一名绝色的女子走了进来。   “玲珑,你来做什么?”男人诧异道。   “我现在叫芳蕊。”芳蕊看了眼床榻上的舒少源,大步走了过去,“檀心,你就是这么照顾主人的?”   “啧啧啧,心疼了?”   芳蕊白了他一眼,俯身替舒少源除去鞋袜,掖好了被角。   檀心抱着胳膊倚靠在一旁,仿佛永远站不直:“其实我那天见到了主人的心上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儿。只是也看不出哪里好,引得主人念念不忘。”   芳蕊的手顿了顿,直起腰来。她低头看着舒少源,轻声道:“这些日子我留在她身边,稍稍有些能体会主人的心情了。苏青简那个人,单纯,热烈。爱恨都明明白白。倘若我和你是攀援的藤蔓,她却是一棵树,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任何人的身旁。光是这一点,我们便永远都比不上。”   檀心摆了摆手:“我不懂你们这些情啊爱啊,总之主人现在这样儿,我可不负责照顾他。”   “罢了,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檀心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向外间。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姐姐,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不要多想,否则妄自伤神。主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芳蕊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熟睡的舒少源……   而那厢,苏青简也安然入睡了。邵承玉喂她喝下药,便在外间就寝。接下来的几日,他是寸步不离,每日都在陪着苏青简。   两人你侬我侬,屋子里根本进不去人。但凡是进去的人,回来都灌一大杯水,稀释一下糖分。   苏青简已经俨然一派待嫁少女的模样,动不动就要脸红。说话也是不胜娇羞。跟几个师兄说话时,嗲出人一身鸡皮疙瘩。   偏偏邵承玉爱听,还不住赞美她。师兄们是片刻也待不住,只能留他们两人独处。   不过突厥和亲之事还需要商谈。所以他百日是不留在小宅的。   苏青简一个人在屋子里,百无聊赖。便想着要绣些东西给邵承玉。她那一双拿剑的手,绣起花来是惨不忍睹。   她正奋力穿针引线,屋子里忽然进来了一个人。苏青简以为邵承玉回来了,欢喜地唤道:“相公,你回来啦!”   “诶,叫得人心都酥了。”来人一边答着一边走了进来。   苏青简脸色立刻变了。太子正大步向她走来,自顾自搬了凳子坐在她面前。   “你来做什么?”   “见了我也不行礼,劈头一声质问。这是臣子该对储君的态度吗?”   苏青简撇了撇嘴:“我受伤了,动不了啦。你要是想让大业的百姓议论,说你专横跋扈,不近人情。要大嫂行礼,害得大嫂伤情加重。那我可以勉为其难行个礼。”   “苏姑娘这张脸皮真是精钢所制,还未出嫁就以我的大嫂自居了。这婚还没成,什么变数可都会发生的。”太子顿了顿,欠扁道,“就好比当年的盛大将军,那是何等威风。结果和我父皇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花轿都到门口了,你猜怎么着?”   “我师父今年八十岁了。”   太子愣住了,疑惑地看着苏青简:“和我说的有什么关系么?”   “没关系啊。”   “那你……”   “所以你说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么?”   太子气结,狠狠瞪了苏青简一眼。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个野丫头根本是无所畏惧。哪怕她今日伤重,也不会轻易向他低头。   “其实我今日来,本是好意。”太子顿了顿,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其实你受伤,我也很心痛。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苏青简抬眼看着太子。她早知他不会这么好心,此次又是戳她的伤疤来了。不过,即便是太子要告诉她,这个人是四哥,这一次,她也绝不会轻易相信。   这几日来,四哥一直没来看她。苏青简想着,或许是那一日她误会他,四哥也觉得伤心了。   若是其他师兄,或许还不至于如此。可四哥和她从小就要好,很多时候师父和大哥的话她都不听,却只听舒少源的。如今她却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怀疑他。   那一日,若不是她自己误会对方是四哥,她也不会受伤。说到底,还是她的过失。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如今你和十四哥要大婚,必定是有不少人要伤心断肠了。”   “太子殿下若是指自己,我是断然不信的。毕竟花月楼中近来几位新欢在,殿下不像是会专情之人。”   “这倒是。将来我若是登基,三宫六院也是难免。怎会专情。不过,这伤心断肠的,却不是我。”太子笑了笑,装模作样地叹道,“可怜我那个妹妹,才十六岁。真是花样的年纪,可却要背井离乡,去那蛮荒之地。也不知道这马背上黄沙里的日子,她能不能经受得住。”   苏青简冷哼了一声:“真是可笑,殿下的妹妹受苦。殿下不难过,反倒是说给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听。”   “你不在意是理所当然,可是有人在意。”太子呷了口茶,不疾不徐道,“其实此前的那一场比赛,根本已经无关紧要。因为忽然有一日,小鱼儿跑到父皇的寝宫,主动请缨,要求嫁去突厥。父皇应允了。”   “什……什么?小鱼儿她——”   “是啊,她不知道听了谁的话。忽然对父皇说,她身为公主,享受百姓供养,父皇的宠爱。却从来未曾为百姓谋福祉,为父皇解烦忧。所以此次希望能去往突厥,促成两国和谈。”   苏青简不知道邵灵鱼是否是受了自己的影响。若不是她早知邵灵鱼和纪长希之间的关系,她必定只是感慨一句,大业有公主如此,乃是大业之福。   可是现而今,她却放弃了纪长希,嫁到了突厥。这个消息又是从太子这里得知的。莫非邵灵鱼受到了什么威胁?   苏青简狐疑地打量着太子。太子似乎早有预料,笑道:“你别看着我,此事还真与我无关。只不过我这个妹妹天性善良,为别人而牺牲自己的事情,也是做得出来的。更别说对那人心中有愧了。”   太子说完站了起来,向苏青简告了辞。苏青简还在想邵灵鱼的事情。邵承光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来:“盛将军爱上的那个女人,最后还是入宫成了我父皇的妃嫔。直到在宫中病逝,也没能再见盛将军一面。苏青简,皇权如此,做人当识时务。”   话音刚落,一只碗砸了过来。但是力道太弱,半道上就掉了下去。邵承光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苏青简一颗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邵灵鱼的事情萦绕在她的兴头上,她怎么也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   那一日邵灵鱼来找她,虽然是碰了个钉子。可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转变吧?说来也难怪,三哥近来都没来探望她。应该就是在忙着这一件事情。   苏青简想了想,决定还是置身事外。家国大事,她从来都不关心。将来谁接管这天下,她都无所谓。和亲是哪一位公主,也不是她可以掌控的。   苏青简打了个呵欠,想要再睡一觉。也不知是不是受伤了,近来她都比平常嗜睡许多。有时候睡得沉了,邵承玉回来她也不知道。   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苏青简掀开眼皮,瞥了眼外面的星空。夜凉如水,此刻必定是邵承玉披星戴月地回来了。   苏青简连忙闭上眼睛,想要趁他查看她的伤情的时候吓他一跳。   脚步声临近,一道身影罩了下来。呼吸声慢慢凑近,最后落在了她的上空。   苏青简迅雷不及掩耳抬起头吧唧亲了对方脸颊一口,又重新落回了枕头里。两人隔开了一小段距离。苏青简正等着邵承玉刮刮她的鼻子,嗔怪一句。   可睁开眼,四目相对。苏青简僵住了。   055扑朔迷离   纪长希倒退了一步,两只手挡在胸口惊恐道:“天呐,小七你竟然……竟然对人家做出这种事情!我的清白!我的名节!想我这么多年来守身如玉,没想到你——”   苏青简也是不停地抹着嘴:“呸呸呸,怎么是你!我玉哥哥呢?”   “他回宫了,我出宫的时候他让我带个消息给你。说是今晚有些急事要处理。我想着你受伤这么久我还没来看你,就过来了。”纪长希一屁股坐在了苏青简的床榻边,“谁承想会遭遇这么噩梦的事情。”   苏青简白了他一眼:“谁让你不声不响就走进来,你当我乐意亲你么?”   “我这不以为你睡着了。”纪长希上下打量了苏青简几眼,“都说你伤得挺重,我怎么看你这小脸蛋红扑扑的,人也圆润了不少。不像是受重伤的样子?”   “都是玉哥哥一直在照顾我。他最近变着花样儿给我做好吃,每天都不带重样儿的。”苏青简想起邵承玉,便觉得甜丝丝的,“过一阵子我成婚,你准备给我什么贺礼啊?”   纪长希看着苏青简,忽然叹了口气:“我怕是不能给你贺礼了。”   “为什么?”   纪长希沉吟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能要护送小鱼儿去突厥,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了。”   苏青简的心蓦然一紧。这样的安排未免太过残忍,要三哥亲手将自己心爱的姑娘送到别人的怀中。   都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一路来去少说半个月,日日与心上人相见,无疑是时时刻刻的煎熬。   “别人都不行吗?”   纪长希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来:“我宁愿亲自护送她,这一别经年,今生怕是都无缘相见。看一眼,也就少一眼了。”   倘若是其他的公主要去和亲,苏青简或许会唏嘘。但这种唏嘘也只是隔靴搔痒。现而今,她看到三哥这样神伤,心里也不好受,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这样,多情自古伤离别。你三哥我拿得起放得下,你也不要因为我的事情不开心。好好准备当个快乐的新娘子。”   苏青简点了点头,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安慰纪长希。   两人相对无言,气氛一时间有些伤感。纪长希揉了揉苏青简的头:“行了,不说这些伤感的事了。还没说说你呢,伤你的人调查出来没有?我听他们说,你怀疑是老四?”   “应该不是四哥。虽然当时那个人的诸多举动很像是四哥,可是仔细想来,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啊。光凭银针和磁石,也不能就断定是老四。改天你还是和老四说清楚为好,他近来伤心得紧,天天去喝酒解闷。”   纪长希说着话,却见苏青简眼中一丝疑虑一闪而过。只是那神情闪得太快,让他以为只不过是错觉。   苏青简打了个呵欠,推了推纪长希:“三哥,我困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好好好。你休息好,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纪长希说着同苏青简道了别。   那一道还披挂着未及卸下的盔甲的背影一消失,苏青简便立刻变了神色。方才纪长希跟她提到了银针和磁石。   这银针也就罢了,五哥他们一定在院子里找到过。可是磁石一事,她并未曾透漏只言片语。三哥是怎么知道的?   方才太子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几家欢喜几家愁。”   以三哥的性格,有时候确实会做一些釜底抽薪铤而走险的事情。她这一次逃过一劫实属侥幸,如果不是邵承玉,或许今日要和亲的就是她了!   可是……三哥真的会为了邵灵鱼而伤她么?   苏青简越想越觉得遍体生寒。她裹紧了被子,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说不定只是太子想要分化他们师兄妹的计谋!   对!一定是这样。她还听说了,太子可是在赌坊下了三千两赌她输的!说明太子一定早就知道了有人要偷袭她。说不定就是太子安排的人。   苏青简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些时日她专心迎敌,一直注重剑法上的精进,却忽略了周围的发生的事情。   而王都之中,无论是太子还是其他人,似乎都耳目遍布。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件事情让她终于意识到,也许她该在王都发展一些自己的势力了。而且必须是可信之人!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过了三四日,邵承玉才来找她。苏青简闷得无聊,几乎堕落到躺在榻上和空溟先生打马吊的地步了。   她病歪歪地撑着下巴,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毯子。一只手摸了一张牌,铁青着脸拍了出去。空溟先生一喜,大叫了一声:“碰!糊了!给钱给钱——”   苏青简数了数自己输得所剩无几的铜板,牌一推:“不玩儿了,输光了。”   “没钱没关系啊,可以用你随身的物件作抵押啊。”   苏青简一脸费解地看着空溟先生:“师父,你要我的贴身物件做什么?”   “可以拿出去卖给王都的姑娘们啊。我可听说了,她们成立了好多帮派。还为你塑了像,一天三顿插香供着。你这些贴身物件拿出去卖,肯定能值不少钱!”   苏青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就有人插香供她了?   “我看你头上这簪子就挺好。”空溟先生说着伸手去抢。   苏青简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拔了下来。长发散落,她正要发火。一只手忽然伸出,紧紧攥住了空溟先生的手腕。   苏青简抬起头,惊喜地看到了邵承玉:“玉哥哥,你终于来了!”   邵承玉从空溟先生手中抽回了那根发簪,塞进了苏青简的手中:“近来朝中多了许多事情。今日   终于得了空来看你。阿简,你脸色不大好。还是回去好好休息才是。”   苏青简站起身,手脚还是有些发软,便虚靠在邵承玉的身上:“我躺得都要结蜘蛛网了。玉哥哥,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邵承玉还没发话,空溟先生先跳了起来:“那可不行,我这牌搭子还少一人呢!”   正巧,芳蕊此刻从外面走了进来。苏青简唤道:“蕊儿,你替我跟师父打上几轮马吊。我出去一会儿便回来。”   芳蕊蹙眉道:“可是小姐,大夫吩咐过了。你不可以过度劳累,得好生休养才是。”   “没事,只是走走。很快就回来。”   邵承玉看了苏青简,知道她闲不住。这些日子她一定是憋坏了,不能练功,也不能出去玩儿,依照她的性子,恨不得上房揭瓦了。   再继续下去,早晚闷出心病来。   于是邵承玉便带着苏青简出了小宅。热闹的街市自然是不会去的,他们便在东城寂静的街道上散   步。   苏青简靠在邵承玉的怀里,他一手揽着她。两人没有说话,却觉得这样的时光如此美好。   他们大婚的事情,皇上已经交给了元贵妃去操持。如今正是选日子的时候,苏青简私心里是盼着越早越好。不过三哥常说,女孩子家还是要矜持一些的,所以她并未曾提及。   想起三哥,苏青简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邵承玉:“玉哥哥,你说我们会分开么?”   “当然不会。我们都要成婚了,胡思乱想什么。”邵承玉刮了刮她的鼻子。   “可是,三哥和小鱼儿。他们两人也没碍着谁,可无权无势,事到临头什么也做不了。”苏青简攥紧了邵承玉的衣袖,“我以前以为,我武艺高强,天不怕地不怕。可经此一役我才发现,许多事情不是武力就能解决的。”   邵承玉低头看着苏青简,他伸出手来轻轻抚平了她皱起的眉头:“我又何尝不是太过天真。以为不争不抢,低调行事,就可免于伤害。到最后才发现,我竟然无法保护你。”   “玉哥哥,若不是你,我可能就要嫁去突厥了。即便我想离开便可以离开,和你之间恐怕就会是阻隔重重。如今这个结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这一次侥幸,下一次又不知道会如何。所   以——”   邵承玉捧起她的脸:“所以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虽然苏琅轩劝我带你离开。但一走了之根本不是办法。眼看世间万条路,到最后也只有一条——夺嫡!”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苏青简的心还是跳了一跳。她不会恋栈权位,邵承玉也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太子和皇后已然在行动。苏家是他们的眼中钉,而她战功赫赫。此番磨难,恐怕他们难逃干系。   苏青简可以一走了之,可苏琅轩该怎么办?他为她殚精竭虑,她又岂能无情无义。   既然不可以被动挨打,便应该反客为主。夺嫡之事虽难,但既然她和邵承玉要成婚了,也就意味着苏家将会是邵承玉夺嫡路上的一大砝码。   苏家若再不破釜沉舟搏一搏,也终究会被外戚铲除。这一点,苏家人很清楚,所以一直在宫中物色合适的人选。   但多年来,皇后把持后宫。对于皇子们疏于管教,养出的都是些酒囊饭袋。只知道纵情声色,根本无心朝政。   若是有心家国大事的,都被赶到封地上去了。一年到头也回不了王都一次。再有的,就是年纪太小。   算来算去,只有邵承玉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当年中毒之事,他一直未被封王,所以至今还是个皇子。   虽然多年未在王都,但当年皇上可是照着储君的路子去培养他的。所以在朝中积攒了不少的势力。这些势力后来虽偃旗息鼓,但不代表全部消失。   此刻开始培植亲信也为时不晚。   苏青简颔首道:“玉哥哥,只要你想,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   056街头偶遇   邵承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只想要你好好的。阿简,皇位和你,终究是你更重要。那冰冷的宝座,我父皇坐了几十年。却夜夜噩梦。午夜梦回都只是寂寥一人,无人可倾吐心事。我不像他,我希望你永远会在我身边。”   “这是自然。”苏青简深瞧着邵承玉,“不过夺嫡之事路途艰险,你可有眉目?”   “我近来就是在做这一件事情。只是不可太过明目张胆,只能暗地里联系。颇有些阻滞。”   “其实我师兄们若是知晓,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只可惜他们品阶也不高,没什么实权。”苏青简沉吟道,“如今朝野多数把持在外戚手中,太子的党羽遍布三省六部。若是能将他的羽翼剪除……”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邵承玉此前一直韬光养晦,看似碌碌无为。但在南淮的时候,便读了许多谋略之书。许多还是传世孤本,心中算谋不比太子一派差。   苏青简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她向来也不是个爱指手画脚的人,何况朝堂之事一笔烂账,她要想弄明白也需要花一番功夫。   她应该做的,就是不拖他的后腿。   而邵承玉心中却觉得,苏青简最好能置身事外。成婚后可以为他红袖添香,再生几个胖娃娃就足够了。她这些年吃的苦头已经够多了,他怎么舍得让她因他而受苦。   两人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思,但目的倒是不相悖的。   闲逛了片刻,邵承玉怕苏青简疲累,便要送她回府。走了没几步,迎面撞上了一行人。   苏青简远远就看见了苏琅轩的身影,他旁边那个人也很眼熟。苏青简仔细一瞧,这不是盛秋怀么?!两人怎么没事凑到了一起?   他们显然也见到她了,便快步走了过来。苏青简一瞧见盛秋怀,便气不打一处来。盛秋怀走过来,笑容还挂在脸上,正要拱拱手施个礼。苏青简已经一脚踢在了他膝盖上。   盛秋怀吃痛地弯下了腰,揉着膝盖道:“阿简,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我发疯?我还没问你呢!和亲的事情你为什么平白把我扯进来?”   “这哪儿是我扯你进来,不是王世子执意如此么,我拉都拉不住。”   “我不相信。突厥那个王世子,跟你家小媳妇儿似的,对你言听计从。我才不信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盛秋怀哭笑不得:“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出这种馊主意的人?”   “难道不是吗?上一次我去边关,不就是你二话不说,抓了我就去军营。还厚颜无耻说什么要娶我。阿史那木托做这事儿,跟你上次愚蠢的行径如出一辙!”   话音刚落,便听到邵承玉的声音凉凉地响起:“阿简,这事儿你可没跟我讲过。”   苏青简面色一僵,懊悔地直吐舌头。苏琅轩也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盛秋怀。他干笑道:“没没没,上次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我要真想做什么,你晕倒的时候还在洗澡,那时候该发生的就都发生了。但是身为正人君子的我,却什么都没有做。足以证明我的清白!”   “洗澡?”邵承玉几乎是从牙缝里发出的这两个音。   苏青简不敢回头去看邵承玉,一脸完蛋了的表情。苏琅轩摇着头叹道:“真是一场孽债。盛兄,你这口味可真重。”   盛秋怀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其实也就是开个玩笑。轩贤弟,你是最懂我的,我不是那种人。”   “以前吧,我还觉得你为人挺正直的。但是事情到了我妹妹的头上,多少正直的少年都走了歪路。就譬如舒少源,大好青年。如今借酒浇愁,意志消沉。”苏琅轩忽而对苏青简道,“阿简,我觉得你过些时候还是去看看你四哥。好好劝劝他,大丈夫何患无妻,别想不开了。”   苏青简惊奇道:“怎么了?四哥被哪家姑娘伤了心?我可真得看看是谁这么有眼无珠,连我四哥这样的青年才俊都不要。一定是瞎了眼。”   苏琅轩和盛秋怀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已经强烈地感受到苏青简身后某人正在积聚暗黑能量。两人连忙道:“话可不能乱说。不过阿简,我们俩还有些其他事情要处理。就此别过吧。”   说着一溜烟跑远了。   苏青简还沉浸在舒少源的八卦里没回过神来。兀自惊叹着:“我四哥平日里那个混不吝的样儿,好像谁也入不了他的眼。我还以为他要顾影自怜孤独终老呢,没想到居然千年的铁树开了花,还喜欢上什么姑娘了。还被人给拒绝了,我要去找他,好好嘲笑他!”   “在你去找他之前,我们有些账,是不是要算清楚?”邵承玉眯着眼睛打量着苏青简。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手扶住了额头,虚弱地靠近了邵承玉的话里:“玉哥哥,我觉得头好晕。今天真是累坏了,快扶我回去吧。”   邵承玉俯身将她横抱起来,大步回到了小宅之中。他踢开门,将苏青简放置在了榻上。苏青简连忙闭紧了双眼,假装睡觉。   邵承玉不吃这一套,将她罩在自己的身下,一双眼睛紧盯着他:“阿简,盛秋怀这件事,你为何瞒着我?”   苏青简睁开眼,正对上邵承玉质询的目光,连忙偏向了一旁:“我……我没想瞒你。就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没说。”   邵承玉冷哼了一声:“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说我是该挖了他的左眼,还是挖了他的右眼较好?”   “左眼右眼都不行!”苏青简忽然正色盯着邵承玉。他的脸色黑得可怕。苏青简鼓足了勇气继续道,“挖了别人一只眼,多不对称。要挖就挖两只。”   邵承玉忍俊不禁,俯身亲了她一口:“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苏青简见邵承玉展颜,不由得松了口气。她趁热打铁环住了他的腰:“玉哥哥,我觉得我们还是要考虑一下成婚的事情。姑姑那边日子定下了吗?”   “定了,下个月初七。”邵承玉从苏青简的背后抱住了她,就势一个翻身让她趴在了他的身上,   “三书六礼,我已经备好,全都送到了苏府。”   苏青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现在一想到我们要成婚,就好像是做梦一样。四年前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都不太相信,以为你在哄我。”   “那时候还真是在哄你。”邵承玉忽然道。   苏青简竖起了脑袋,恶狠狠瞪着邵承玉:“你说什么?!”   邵承玉无奈地轻抚着她的后背:“那时候你年纪还小,我以为你是闹着玩儿的。小孩子么,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懵懂又好奇。心思也是说变就变。那时候我虽喜欢你,可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这喜欢到底是对晚辈的疼爱,还是男女之情。”   苏青简撇了撇嘴:“怪不得四哥老说,你总是拿我当小孩儿。原来是真的。”   “最初确实如此。可时间长了,感情慢慢就变了。阿简,你虽然年纪小,可比同龄的姑娘要成熟许多。有时候我觉得你心里压着很多事情,但是又强忍着不说。”邵承玉捧起苏青简的脸,“如今我们要成婚了,关于你的事情,我想知道得更多一点。你愿意告诉我吗?”   两人之间只能听到呼吸声,苏青简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她和邵承玉之间很少吵吵闹闹,平日里聚少离多。相见时都是甜甜蜜蜜,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可是她和他的心里都揣着很多的心事,却从来没有对彼此说过。苏青简是觉得过去的已经过去,   没必要把那么沉重的过往带进明天。邵承玉也是如此。   但是今天,既然他提了。她便没什么好隐瞒的。   于是苏青简将自己七岁以后的事情一点点告诉了邵承玉。他越听眉头便越发皱紧,等到苏青简讲完,邵承玉已经一双拳头已经攥得青筋暴露。   “你七岁的时候还那么小,究竟是什么仇怨,苏侯爷要那么对你?!”   苏青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大明白。如今想来,大约是上一代的仇恨。不过我倒是挺庆幸,没了爹爹的疼爱,却换来了这么多师兄和你的爱护。这买卖也不算亏。”   但她越是乖巧懂事,邵承玉便越觉得心疼。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从未向他索取过任何东西。此前不明身份,还向陛下讨要了这小宅,为的就是他们成婚后能有栖身之所。   他如珠如宝想要捧在手心的女孩儿,怎么会有人对她这么残忍?!   苏青简见邵承玉不开心,便捧了他的脸亲了一口:“我的事情说完了,那你呢?我也想知道你的事情。”   邵承玉叹了口气:“我比你好上许多。因为父皇当年很宠爱我的母妃,所以爱屋及乌,幼年时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我像你这般大的年纪时,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日日章台   走马,自命风流。年少气盛,做了不少荒唐事。”   听到邵承玉这么说,苏青简起了兴致,连忙问道:“什么荒唐事?”   邵承玉无奈道:“说出来有些丢人。大约就是些路见不平,与人在街市上就打起来的事儿。”   苏青简忍俊不禁,难以想象老成持重的邵承玉会和人当街斗殴。她印象中,邵承玉多数是在莳花弄草,品茗看书。比师父还要仙风道骨。   “那时候,父皇常亲自教习我治国经略。我只知道要讨他欢心,办好他交待的每一件事,让所有人都称赞认同。却没想到这些事情在我大哥眼里却完全变了味。后来出于对贪官污吏的深恶痛绝,我大刀阔斧进行了多次改革。得罪了朝中不少权臣。但当年父皇倚重我,所以我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会造成的后果。”   苏青简想起在天牢里遇到的那个奇怪老头,便轻声道:“后来是不是皇上生了场大病。先皇后向你下毒,蓝玉夫人用计引皇后母家盛家兵变逼宫,最终两败俱伤?”   对于她所知晓的这些事情,邵承玉有些惊讶。当年这些事情,在朝中是严令禁止谈论的。老一辈的人知晓,但到了苏青简这一辈应该已经鲜少有人知道盛家之事的真正缘由。只知道盛家里通敌国,导致满门抄斩。   “其实你知道的已经比一般人多上了许多。只是事情真相,我却觉得并非如此。”   “觉得?”   057探望四哥   邵承玉点了点头:“当年我中毒昏迷,隐约只记得母妃日夜看护。又要时常去照顾父皇,心力交瘁。她虽有恨,却哪里来的时间去想那些计谋。不过那一段时间,如今的皇后却来过我母妃宫里几次。她们深谈了几次,我都听到了。”   那时候邵承玉虽然重度昏迷,可是神智却是清醒的。他听得到,但是无法睁开眼睛,也说不出话来。   他听到皇后说,经过调查,这毒是先皇后宫中的一名大宫女所为。她劝说母妃,皇上命不久矣,母妃应该先下手为强。母妃很是犹豫,并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但不久之后,先太子忽然起兵谋反。先皇后的兄长,也就是当年的盛大将军带兵逼入皇上寝宫。   只是当时皇上早有预料,安排了御林军。可是盛大将军多年来行军打仗,善用奇谋。即便是面对早有准备的御林军,也是指挥若定。   如果不是后来苏侯爷带兵前来支援,两面夹攻,这天下恐怕早就易主了。而先太子也死在了当年那场政变之中。杀他的人,正是苏侯爷。   对于当年的逼宫之事,皇帝震怒。却不愿意家丑外扬,引起朝政动荡。于是下令封锁消息,严禁任何人提起。   同时对于盛秋怀之事,是命苏青简的爹爹着手办理,栽赃了一个罪名。就是世人所知的里通敌国。   但此事,只要是稍有些判断力的人,都能瞧出不对劲来。当初皇上已经病入膏肓,太子只需要等待皇上病逝,便可继承大统,何必铤而走险。   其中必定有人挑拨。而当时,皇上很容易就联想到了蓝玉夫人。她有十足的动机就做这件事。   皇上心中怀疑,便命人秘密调查。他虽然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却冷落了蓝玉夫人。   宫中也开始放出了风言风语,说蓝玉夫人害了先皇后。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蓝玉夫人后来便自杀死了。帝王之家的骨肉亲情也是不堪一击,那之后邵承玉便受尽了冷落。   他身中剧毒,在宫中苦熬了两年。后来蓝玉夫人的一位故人写信给空溟先生,请求他救他一命。这才有了后来邵承玉去南淮一事。   苏青简伏在邵承玉的胸口,听着他的声音缥缈地传来。一时间也是如鲠在喉。   皇权,看起来有多美好,背后就掩藏着多少的肮脏和血泪。苏青简有时候会觉得,太子实在是太适合当皇帝了。他薄情寡义,万事以自己为先,行事狠辣无情。那冰冷的皇位就该是这样的人去坐。   两人这样交心地谈起各自的过往。却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所经历的都已经是过去。眼前这个人,才是更加值得珍惜的。   苏青简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玉哥哥,你可曾听说过当年国师的三个预言?”   邵承玉的手一紧:“你怎知是三个预言?”   “我有我的办法。除却我们师兄妹七人,还有另外两个预言。其一便是危月燕冲月。另外一个,我总觉得和先太子谋反有关。”   邵承玉揉了揉她的脑袋:“国师一死,这条预言就已经随他掩入黄土了,追究又有何用?”   苏青简想起了那日在山中遇到的老和尚,他赠了她一样东西。那个东西她交给了二师兄去破解,   只是一直还没有消息。说不定这些事情最终都能串联起来。   这一日两人都是累了,邵承玉便抱着苏青简抵足而眠。   接下来的日子里,邵承玉要忙着公主远嫁之事。和谈也已经进入了尾声。只要阿史那木托一走,便会带着邵灵鱼一并离开。   而苏青简养了四五日的伤,除了五哥的药,自己又调息养伤。内伤已经好了五成,只要不跟人交手,便于常人无异。   于是她拾掇了一下自己,决定去看望一下四哥。想到此前误会了舒少源,苏青简心中愧疚,顺路还买了个礼物提在手里去了舒府。   舒府隐在一处幽深的小巷里,平日里门可罗雀。苏青简敲了敲门,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来开门。   苏青简看着来人,顿时绽开了笑颜,甜甜地叫了一声:“屏姨!”   舒少源的娘亲见是苏青简,也很欢喜,一把拉过了她来:“小七?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四哥的。顺便看看你们二老。”   提起舒少源,屏姨眉头一皱,撇嘴道:“这臭小子,十天半个月地不回家。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你来了正好,替我好好收拾他一顿。”   屏姨说着拉着苏青简径直奔向了舒少源的房间,顺手还塞了一只鸡毛掸子给她。   两人来到舒少源的门前,屏姨温柔款款地唤道:“源儿啊,娘亲给你煮了甜汤,你要不要喝?”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苏青简心中疑惑,莫不是四哥根本不在家?   屏姨哼哼了一声,骂道:“你看这像什么话,对他娘我爱理不理。真是男大不中留,就该给他找个媳妇儿管管他!”   “屏姨你别生气,我四哥就是心情不好。我来好好安慰他一下。”苏青简拍了拍门,向里面叫道:“四哥,你开开门,我来看你了!”   话音还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苏青简听到屏姨忿忿地骂了一句:“这孩子,真是白养活这么大了。有了媳妇忘了娘。”   舒少源瞧了苏青简和他娘亲一眼,一把将苏青简扯进了屋,旋即又将门关上了。苏青简还没来得及指正屏姨话里的不妥,就已经进了屋。   多日不见,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四哥,今日却只穿了一件白绸的衫子。衣衫不整,头发也披散着,满脸胡茬。眼睛下方的黑眼圈积了重重一圈,看起来很是落魄。   她晃了晃手里的鸡毛掸子,笑吟吟道:“四哥,屏姨吩咐我。见了你要好好收拾一顿,你准备好了没?”   舒少源冷哼了一声,自顾自斟了杯茶:“就你现在这小身子骨,还想要以卵击石?”   苏青简看着舒少源胡子拉碴的颓唐样儿,于心不忍。便丢掉了鸡毛掸子,坐到舒少源身边:“我哪儿舍得打你啊。四哥,我这还给你带了礼物来了!”   “什么礼物?”舒少源终于稍稍打起了些精神。   苏青简将手里提的礼物摆在了桌子上。舒少源不疾不徐地拆了开来,便见一只白色的药瓶被珍而重之地包裹在红布之中。   他拿起药瓶,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解道:“这是什么?”   “药啊。”   “什么药?”   “回春堂的金戈。”   舒少源差点手中力道控制不住,捏碎这一瓶药。他咬牙切齿道:“小七,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暗指四哥不行么?”   “五哥最近说你经常去花月楼喝酒,夜夜笙歌的。我怕你玩乐起来不顾身体,就问了药店的老板,你这种情况应该吃什么药。他就推荐了我这个药,说是有奇效。”   苏青简倒了一颗在掌心:“老板还说了,这个直接和水服用就行。来,你今天先吃一颗。”   舒少源拨开了苏青简的手掌,无奈道:“罢了罢了,同你讲这些你也不懂。总之这种药,你拿去给你的十四殿下,他一定很开心。”   “他不需要。”苏青简撇了撇嘴,“四哥,我知道你一定是生我的气,所以我送你的药你都不吃。我之前是误会了,我道歉。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过你的气。”舒少源起身走到床榻旁,一个翻身滚进了锦被之中,“你来也来了,没事的话,我要睡觉了。”   “日上三竿,睡什么觉啊。”苏青简走过去推搡着他,“四哥,有些话我必须说说你了。不就是被女孩子拒绝了么,有什么过不去的!凭你这相貌,才华,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舒少源有口难言,索性将被子蒙在头上。苏青简顿时来了火气,以前那个千依百顺的四哥真是翅膀硬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奋力掰扯着他的被子:“你看看你,这样下去就会有女孩子喜欢吗?不会!”   “好好好,没人喜欢就没人喜欢。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四哥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舒少源按住了他的被子,他明显能感觉到苏青简的力气大不如从前了。   这一次受伤,果然是元气大伤。都已经这么些时日了,她还没能恢复过来。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吧。我帮你打探打探,说不定能帮到你呢。”   苏青简平日里不爱八卦别人的事情,就比如流连花丛的三哥,那么多风流逸事,她可什么都没问过。可这次是四哥。他平日里对哪个姑娘另眼相待过,今天这么受伤,肯定是动了真情了。   她这个做师妹的,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舒少源忽然坐了起来,直勾勾盯着苏青简:“小七,你真想知道么?”   “想啊。可是他们都不告诉我,神神秘秘的。”   舒少源沉吟了片刻,长发垂落在锁骨处,露出一片胸肌。苏青简还没来得及感慨四哥皮肤这么光   滑,便听到他低声道:“我喜欢的姑娘,她叫……苏青简。”   058告白失败   她愣住了,抬头看着舒少源的眼睛。四目相撞,只需要一个眼神,苏青简就知道他并未在说笑。   苏青简僵住了,半晌才语无伦次道:“可……可是我们是师兄妹啊,你这样不是……而且我们从小……你……你怎么可能?”   舒少源扶住了苏青简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了。小七,我从小就喜欢你。这么些年,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吗?”   “你……你怎么会对我……”苏青简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打乱了方寸,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仔细想想,我何曾对哪个女子像对你一样上心?”   苏青简猛地站起身,一面向门口走去一面慌乱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事情我不明白,我……我可能内伤复发了,四哥你好好睡觉,我去找五哥讨点药。”   她伸手扶住了门,忽然一只手掠过她的耳边抵在了门上。舒少源高大的身形将她拢住:“老五说的不错,我输就输在从未告诉你我的心意。小七,今日我告诉你,今生今世我都只喜欢过你一个人。我知道现在说有些迟了,但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四哥你别这样,我下个月就要成婚了。”   “我就是不想等到你成婚的时候去抢婚,才在现在问你一句。你可曾喜欢过我?又或者你问问自己,如果没有邵承玉,你会不会爱上我?”   苏青简沉默地低着头,脖颈上可以感觉到舒少源灼热的呼吸。良久,她转过身来,低着头不敢去看舒少源的眼睛:“四哥,我们之间不存在如果。邵承玉切切实实存在着,我也很喜欢他。或许没有邵承玉,我根本不会知道情是什么。我和你之间,更多的是像亲人。如果说我哥哥在我心中排第一,那么你和他是一样重要的。”   “重要……”舒少源叹了口气,“可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感情。或许是我太晚像你剖白心意,生生错过了你。可是,你和邵承玉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苏青简抬头瞪着舒少源:“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我要和他成婚了。四哥,你就不能祝福我吗?”   “不是我不祝福你。而是——”舒少源低头看着她,咬了咬牙,眼中纠结万分。   “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这么说?”   舒少源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扶着苏青简的肩膀一字一顿道:“阿简,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当然知道啊。我爹是侯爷,我娘是秦悦。”   “那如果我告诉你,其实你并不是苏家的女儿。你信么?”   这一句话说出口,苏青简僵住了。她紧贴着身后的木门,避无可避。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苏青简心中的那杆秤就已经偏向了相信。   此前的种种疑惑,都可以因此迎刃而解。因为她不是苏家的女儿,所以从小受到了苏侯爷的憎恶。之后发生了一些不堪的事情,导致她失忆。哥哥为了救她,帮助她拜了空溟先生为师,远离苏府。   可是,之前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她不知道自己若不是苏家人,又会是什么人?她爹娘是谁,为什么她会长在苏府?   凡此种种,都像是一个谜团萦绕在心头。   “四哥,如果我说信。那你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么?”   舒少源看着苏青简,忽然嗤笑了一声:“小七,你可真傻。我说什么都信。我骗你的。”   苏青简愣愣地看着舒少源,半晌才有气无力地推开了他。她怎么会觉得舒少源是在开玩笑。他的话说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其中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可是这隐情,他不想告诉她。是不是意味着,这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几乎是片刻之间,舒少源从迫切地想要告诉她真相,到拙劣的掩饰。也就意味着,他要么告诉她,要么会瞒着她一辈子。   苏青简自认为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如果真相会让她和邵承玉的感情破裂。那么她宁愿不知道。   “四哥,这些事不能开玩笑的。你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可千万不要骗我。”   舒少源的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我也不瞒你,你和邵承玉成婚,我一点都不开心。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可以,尽量和邵承玉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王都。”   “我不会走的。”苏青简摇了摇头,“一走了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四哥,玉哥哥已经决定要参与夺嫡了。我会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舒少源苦笑了一声:“没想到最后,我也只能看着你们一步步朝着那个我最不想看到的路上走去。罢了,如果你卷进去了,我也不会置身事外。倘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开口就是。不过我不是帮邵承玉,我只是在帮你。”   苏青简挤出一丝笑容来,轻轻捶了捶舒少源的胸膛:“好。若是成了,将来我让玉哥哥封你个大官儿做做。”   两人对视了一眼,话不必多说,但已经是心照不宣。   在舒府用了晚膳之后,苏青简乘着轿撵回到了自己的小宅。四哥突如其来的告白确实让她方寸大乱。   但是理清了思路之后,苏青简才感觉到自己到底有多迟钝。   平日里四哥跟她嘻嘻哈哈,她总是不当回事。从小两人胡闹惯了,有些感情已经超越了性别。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四哥也是男子,有一天他对她也会动心。   可是是什么时候?究竟是南淮山上初见,还是有一次他任务失败倒在冰天雪地里,她救了浑身鲜血的他。又或者是漫天星子的时候,他们一起看星星聊心事时暗生的情愫,这一切都无从考证。   她唯一知道的是,四哥依然是她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想通了这一层,苏青简这才安心睡了一觉。   这几日公主和亲,整个王都都是张灯结彩。皇上为送公主出嫁,特意将排场布置地很隆重,以示恩宠。   这样一来,邵承玉便忙得不可开交。苏青简闲来无事,伤又好了大半,便决定煲个汤送去给邵承玉,慰劳一下他。   她这一双手拿剑拿惯了,沾上阳春水来就生疏多了。苏青简在厨房里笨手笨脚鼓捣了半天,差点把厨房给点着了。终于在一片烟熏火燎之中煲好了汤。   她提了汤,在芳蕊的陪同之下进了宫。她身上还挂着千牛卫中郎将的职位,又是未来的十四皇子妃,所以进宫是畅通无阻。   芳蕊第一次来皇宫,好奇地东张西望,四处打量。她紧跟着苏青简的步子,忽然压低声音道:“小姐,他……是不是也在宫里?”   苏青简想起了芳蕊那个命途多舛的情郎,点了点头:“我查过了,他在钟粹宫当值。钟粹宫的小主好像是个贵人,平日里体弱多病,不怎么管事。”   “那我可以……去见他一面吗?”   苏青简想了想,摇了摇头:“闲杂人入宫不可随意走动,你若是跟着我还好说。若是离开了我,随便冲撞了谁,都是死路一条。若是你真想见他,宫中每个月会有休沐。届时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芳蕊面上露出了些许失望,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苏青简打听好了邵承玉近来时常前往储秀宫,便提着食盒径直去了那里。她本意是要给邵承玉一个惊喜,所以让小宫女不要通知。   小宫女是认识苏青简的,虽然是在储秀宫。但邵灵鱼那时候那么崇拜苏青简,向她们念多了,她们便也听了她的吩咐,没有去通禀。   苏青简放轻了脚步,提着食盒走到了宫殿外。她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到里面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是邵灵鱼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我不会答应你的,我心意已决。”   “小鱼儿,你真的就忍心离开我么?”   苏青简心里一咯噔,纪长希,他也在这里。   “事已至此,再没有反悔的余地。纪大哥,你忘了我吧。”   “小鱼儿,我才发现,原来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绝情自私。”纪长希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几乎都是咬牙切齿。   邵灵鱼也是带着哭腔叫道:“难道我有你绝情自私?苏姐姐她是你的小师妹,你竟然也能对她做出那种事情。你太可怕了,我现在都有些庆幸自己能离开你了!”   那种事情?苏青简猛地攥紧了拳头。此前的种种疑虑再度浮上心头。   屋子里沉寂了下去,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苏青简退后了一步,想要先行离开。但刚一转身,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不用回头也能知道身后站着的是谁。   她听到纪长希声音有些颤抖:“小……小七?”   苏青简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来面对纪长希。接着邵灵鱼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苏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他……我们……”   “对不起。”纪长希打断了邵灵鱼的话,“你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天夜里袭击你的人是我。”   苏青简扶住了墙,依旧没有掉头,只是一字一句问他:“为什么?”   059一晌贪欢   纪长希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因为我自私。我知道小鱼儿不谙世事,根本应付不了突厥人。   我不能让她去突厥。但是对你,我和苏琅轩已经商议好,若是你输了,便安排你和十四殿下一同远走他乡。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苏青简冷笑了一声,猛地转过身来,大步走向纪长希,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你的两全其美,就是要让我和玉哥哥从此过着亡命天涯的生活?”   “我——”   邵灵鱼打断了纪长希的话,她哭着抱住了苏青简的胳膊:“苏姐姐,你不要怪他。要怪就怪我。”   苏青简咬了咬唇,终究是松开了手。她轻轻扶住了邵灵鱼:“小鱼儿,你说得对。纪长希配不上你!”   邵灵鱼攥紧了苏青简的手,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其实突厥使臣要求和亲的时候,父皇和母后就已经定下了是我。元贵妃并非我的生母,她平日里待我好。可终究我也只是个领养的孩子,没有母妃的庇护。去突厥已经是势在必行。我听到父皇说过,如果你输了,就将我和你一同嫁去突厥。苏姐姐,我之前还去求你,是不是很傻很自私?”   苏青简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她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说到底却也只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那一双可以翻云覆雨的手,轻易之间就想要决定她的命运。   她是如此,邵灵鱼也是如此。她只是比邵灵鱼要幸运一些。   至于三哥,苏青简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根本恨不起来。他只是……太过天真……   可是师兄妹的情谊到底还是有了裂痕。她可以不恨他,却也没办法原谅他。   从储秀宫离开之后,苏青简便随芳蕊一同去玉明殿等邵承玉回来。   邵承玉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回到宫中。他一进门便瞧见了正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的苏青简。除此之外,宫中并没有其他人。   邵承玉轻手轻脚走了过去,脱下了身上的外套轻轻搭在苏青简的肩上。   只是这细微的一个动作,苏青简却立刻醒了过来。   她睡眠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多年来几乎是成了本能。   “阿简,你怎么来了?”   苏青简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道:“我今天给你煲了汤,可惜全都冷掉了。”   “你亲手煲的汤?”邵承玉语气里透出一丝惊喜。   “是啊。煲汤可难了,我烧坏了三个瓦罐,还把刀切豁口了。这才煲好的。”   邵承玉走过去揭开了食盒,俯身闻了一口。苏青简走了过去,邵承玉就势揽住了她:“热一下还能喝。”   苏青简点了点头,唤道:“芳蕊——”   但是没有人答应,她连唤了几声也没有回应。邵承玉轻声道:“这么晚了,怕是已经歇下了。让我宫里的人去热这汤水吧。”   苏青简点了点头。一名宫人循声走了进来,很快热好了汤。   两人坐在桌边,一人一碗热腾腾的汤,雾气腾腾里一边看对方一边喝。苏青简在四哥的话本子里看到过一句话,有情饮水饱,大约就是这样的光景了。   她喝了一口汤,意外地好喝。浓郁的香气之中,让她想起了去年在王都的小破屋里,邵承玉做各种各样美味佳肴给她吃的情形。一转眼,从破屋到皇宫,外面风雨飘摇。唯独是那个和她在一起的人没有变化。   “玉哥哥,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   “那把匕首,我想还给阿史那木托。”   “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件事?”   “今天我看到小鱼儿了。虽然我不能代替她去和亲,但她还这么小,我想帮她做点事。”   邵承玉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苏青简的头发:“你有这份心意,小鱼儿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你放心,我在突厥那边有些朋友。前些日子已经修书给他们,托他们照顾小鱼儿了。她在那边会过得很好。”   “那就好。”   苏青简看着自己眼前这碗汤出神,邵承玉忽然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他将她轻轻抱起,大步走向了床榻。   苏青简伸出两条手臂缠着他的脖子。邵承玉俯身将她放在了锦被之中,捏了捏她的脸蛋:“你今日劳神,烦心事就不要再想了。好好休息吧。”   “再休息我就要长草了。”苏青简勾住了邵承玉的脖子不放他走,“你陪我好不好?”   邵承玉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乖乖睡一觉。我这里还有些公务要处理,等和亲之事忙完,就轮到我们两个大婚了。到时候我天天陪着你。”   若是之前,苏青简必定懂事地让他去做事。但今天,她忽然很希望有人陪她。哪怕不说话,只是抱着她也行。   她伸手抱住了邵承玉的腰,奋力想要将他摔进床榻之中。但近来苏青简都不太使用内力,纯靠自己的力量,一时间竟然没能撼动邵承玉分毫。于是委屈地瘪起了嘴。   他无奈地看着她,自行倒向一旁。苏青简心满意足地攀了上去,将邵承玉压在身下。还坏笑着摸了一把他的脸:“小美人儿哪里跑,今天不伺候得大爷爽快了,大爷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邵承玉两只手拢住了她的腰,扶稳了她,笑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   “四哥的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苏青简如实答道。   提起这茬,邵承玉不由得眯起了双眼:“你还学会了什么?”   苏青简见邵承玉有兴趣,便耍宝一般俯下身去,凑近他的耳边道:“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你这是在惹火!”   邵承玉哭笑不得,他早晚要抄了她的藏书,彻底拔除这些精神毒瘤。舒少源那家伙,毒害了京城中其他大好少年也就罢了,连他的阿简也毒害得这么深,真是害人匪浅。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苏青简摇了摇头。邵承玉只是轻巧地一个翻身,便反客为主,将苏青简罩在了自己的身下:“这句话说的就是你现在的模样。”   “我……我什么时候惹你发火了?”   邵承玉捏住了她的下巴,嫣红的唇近在咫尺。他俯身吻住了她,苏青简还不明所以。刚刚明明在聊着天,怎么现在又亲上了?   邵承玉呼吸加速,手指勾起她衣衫上的结,轻轻一挑,衣衫便滑落下来。他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问道:“阿简,你近来伤好得怎么样了?”   苏青简好不容易透了口气,有些气喘吁吁:“全都好啦。五哥说我还要再巩固一下才能使用内力。”   话音刚落,绵密的吻便肆虐地侵蚀着她的肌肤。苏青简一张脸涨得通红,隐约觉得这样很让人害羞。可对方是她的未婚夫,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她不知道邵承玉施了什么法,他亲她的时候,全身都酥酥麻麻的。手脚也都使不上力气,整个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一些异样的感觉升腾起来。   上一次,因为迷药的效力,她根本无从感知这一切。但是那极致的欢愉和疼痛,都让她觉得刻骨铭心。   忽然,邵承玉顺着她的脖颈下滑,咬住了她肚兜的带子。牙齿轻轻一扯,带子便落在了一旁。他看着眼前这如雪的肌肤,呼吸也不由得有些凝滞。   苏青简有些紧张,下意识地要伸手去遮挡。却被邵承玉一手握住,拉过了头顶。他俯身咬住了她的柔软,一股电流传遍全身。这样的刺激让苏青简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玉哥哥,我……我……”   “你怎么了?”邵承玉语气里带了一丝坏笑。   “我觉得好热。”苏青简迷蒙地看着他。邵承玉松开了她的手,苏青简却反手攥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一只手掌可以将她的手包裹住。苏青简握着邵承玉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脸上。似乎这样可以凉快许多。   邵承玉知道她这是动了情,这小小的举动让他觉得很开心。便继续攻城略地。   苏青简感觉,邵承玉明明每一个动作都是温柔的。但这温柔之中又满含着暴风骤雨般的肆虐。她根本无力去招架,也不想招架。   一晌贪欢,苏青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自己最后已经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而昨夜发生的事情,想起来她都觉得面红耳赤。   平日里她的玉哥哥都是温存款款,可是她昨晚才感觉见到了他真实的一面。像是永远不知疲倦一般对她贪婪地索取。   她想要坐起身,可是稍稍一动,腰部的酸痛便制止了她的行动。苏青简有气无力地蜷缩在被子里,开始后悔昨天晚上自己那一切不理智的行径。   最终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火不能随便惹!   她休息了大半天,这才有力气起身洗了个澡。但是走起路来,脚步还是很虚浮。邵承玉倒是很贴心,早早命宫人准时为她准备了三餐。   她现在的身份,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出入玉明殿。所以,这两日,苏青简都在玉明殿中歇着。   虽然礼法上有些不合,不过近来所有人都忙着邵灵鱼出嫁的事情,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人对这对即将成婚的小鸳鸯提出任何疑议。   苏青简休养了几日,终于能活动开来了。因为之前武功修为的精进,内伤好得很快。她算了一下时日,明日就是和亲的日子了。   苏青简用完晚膳,想着邵承玉一时间不会回来。便让芳蕊在玉明殿中当值,自己换了一身劲装,飞檐走壁溜出了皇宫。   再一次能够使用轻功,苏青简心情很畅快。掠过鳞次栉比的宫殿,苏青简飞快到了驿馆之中。   她翩然落在了屋顶上,悄无声息地伏了下去,轻轻揭开了瓦片。   060三个预言   阿史那木托和盛秋怀正在烛火下对饮,两人用突厥语说着什么。苏青简一个字都听不懂。   良久,盛秋怀忽然站起身,向阿史那木托行了礼,然后转身离去了。   苏青简看着盛秋怀离去的背影,颇有些唏嘘。她和盛秋怀相识未几,见过的面也不多。但总觉得盛秋怀有种熟悉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幼年的记忆吧。   现在匆匆相聚,又匆匆离别。此一去,不知再见又是何年。   她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追上去。而是飞身落在了阿史那木托的屋中。   就在苏青简双脚落地的一刹那,阿史那木托转过了身来。两人呆愣地望着彼此,旋即,阿史那木托双手挡在胸前蹲下了身去。苏青简张开五指捂住了眼睛。   “你你你——来做什么?!”阿史那木托用生硬的汉语吼道。   苏青简简直一失足成千古恨,没想到阿史那木托这小子动作这么快。她不过就是感慨了一下,他倒好,衣服已经脱光了。一只脚迈进了浴盆里。   刚刚不经意间瞥了阿史那木托一眼,苏青简觉得很不对不住邵承玉。但是私心比较了一下,还是玉哥哥的身材比较好。   阿史那木托虽然壮实,但是太黑了。   “我来还你一样东西。”苏青简故作淡定地坐了下来,抱着胳膊不去看阿史那木托,神情冷峻。   阿史那木托飞快把自己卷进了一旁的狐裘之中,缩在角落瞪大了两只眼睛:“还什么?”   苏青简伸手取下了腰间的刀,啪地拍在了桌上:“我想通了,既然突厥和大业两国交好。那么这把刀就不该是我的战利品,它既然属于你,我便还给你。”   “你有什么阴谋诡计?”阿史那木托一脸不信任地瞧着苏青简。   “我能有什么阴谋诡计,迄今为止耍阴谋诡计的都是你们吧。”苏青简撇了撇嘴,“我一向以为,只有弱者才会需要背后使诈。”   阿史那木托冷笑了一声:“只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才会不屑于计谋。”   若是以前,苏青简肯定要跟他争辩到底。但是今天,她毕竟是有求于人,便只是哼哼了一声道:   “我不跟你争。这刀还给你。我知道你我之间一笑泯恩仇是不可能的,但公主她……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你放心,除你之外,任何女子嫁过去,我都会好好待她。”阿史那木托取回了那把弯刀,噌然拔了出来。   那把刀是把好刀,苏青简这种不依赖武器的人,都知道它是个宝贝。要她让出去,其实也很肉痛。   阿史那木托看着刀刃,忽然嗤笑了一声:“其实这把刀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青简皱起了眉头。   “我哥哥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英明盖世,力拔山兮,是我们突厥的大英雄。可也是我头顶的一片乌云。如果不是你杀了他,我又何来突厥世子的身份?”阿史那木托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   “兄弟阋墙,我以为突厥不会有这种事。”   “我们突厥人确实不会有这种事,我也只是运气好。”   “那真是奇怪了,照理说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阿史那木托把玩着那把刀,眼角的余光觑了苏青简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你来和亲?”   苏青简抱着胳膊瞧着阿史那木托,皱眉道:“不会是想我为你们突厥卖命吧?”   “当然不是。”阿史那木托将刀收回了鞘中,“我是为了盛秋怀。”   这就更奇怪了,盛秋怀好像是幼年与她订下了婚约。为了盛秋怀,他也不该要她来和亲吧?   阿史那木托看着苏青简疑惑的眼神,忽然间笑了:“苏青简,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生活的这个世界,从头到尾都是谎言。亲人不是亲人,朋友不是朋友,敌人也不是敌人。”   苏青简想起那一日舒少源未说完的话。她蹭的站起身,两手撑在桌上,倾身看着阿史那木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史那木托摊开手:“盛秋怀不肯告诉你,我也不想告诉你。”   苏青简咬牙切齿,四哥也就罢了,现在就连一个突厥人也知道与她相关的秘密,偏偏她不知道!   不过今日走的这一遭让苏青简了解到了一件事情。这个阿史那木托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有勇无谋,他其实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唯一让她安心的是,阿史那木托对大业并没有那么深的恨意。这样一来,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也会笼络好邵灵鱼。   苏青简没有多做停留,飞身离去了。   翌日清晨,她穿上了朝服,和一众大臣们一路到了城门外送别邵灵鱼。苏青简注意到,二哥好像也在人群之中。   他爹爹是王爷,不过远在封地。邵灵鱼的母妃又是他的娘亲的妹妹,因为这一层的关系,他才来到了这里为她送别。   苏青简跟在邵承玉的身后,看着邵灵鱼一袭火红嫁衣款款走来。她的目光逡巡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苏青简扫了一眼人群,好像没有看到纪长希。也许这样的分别,他无法承受,便索性不来了。   邵灵鱼眼中带着淡淡的失落,但面上依旧做的很妥帖。   这一别,恐怕永世不会再回来。邵灵鱼向皇上,皇后和元贵妃一一行了礼,回身款步踏在红毯之上。   走到一半,邵灵鱼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偏过头看向苏青简,旋即大步跑了过去。这一举动引起了不少的波动,就在皇上反应过来之前,邵灵鱼已经在苏青简面前停下了脚步。   她飞跑过来,紧紧抱住了苏青简。眼泪滚落在苏青简的脖颈间,她凑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苏姐姐,告诉纪长希,不要来找我了。”   “好。”除此之外,苏青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还有,在这皇城之中,至尊的宝座只有一个。我希望有一天是十四哥能坐上去,到时候记得给我修书。”邵灵鱼说完松开了苏青简,转身走了。   苏青简看着邵灵鱼离去的背影,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着。她以为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她离开,但真正亲眼所见,现实却还是这样残忍。   邵灵鱼并不想离开纪长希,也不想去到远的不能再远的突厥去。可命运如此,她必须这样做。还得笑着走向一个异族人,跟这个人生儿育女度过一生。   苏青简忽然觉得有些后怕,她慌忙去寻找人群中邵承玉的身影。而他也正好看向了她,目光交错的一刹那,苏青简终于觉得有些安心了。   再过没多久她就要成婚了,到时候再多的风雨也是一起度过的。   阿史那木托牵住了邵灵鱼的手,扶着她坐上了马车。除此之外,突厥人还带走了大业许多的匠人和四位大儒。   这些人跟随着他们去向遥远的蛮荒之地,为的就是教化这些蛮夷。期限是——十年。   苏青简颇有些佩服阿史那木托的远见,当然这是他还是盛秋怀的主意还不好说。   想到盛秋怀,苏青简想要和他道个别。可是极目远眺,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也许是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马车,她没有瞧见。苏青简觉得有些遗憾。   和亲的队伍远去,大臣们回到宫中。宫里会举办一场盛宴。   但苏青简实在没兴致,便去找了二哥。两人在玉明殿的偏殿中温了一壶酒小酌着。   “二哥,你还记得上次我给了一样东西,你解开了其中的谜团了没有?”   邵一泓浅啜了一口酒,拢着袖子道:“那个球倒是解开了,不过结局你未必能接受。我就不告诉你了。”   几次三番,苏青简终于是火了。她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一个两个三个都是这样,我在你们心中就是那么不能承担事情的人吗?!”   邵一泓看着轰然倒地烂成一堆柴火的桌子,不疾不徐道:“既然如此,二哥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吧。”   苏青简重新坐了回去,酒是没得喝了,于是抱着胳膊一脸严肃地瞧着邵一泓。   “你所说的那个球,其实是此前大业国师的预言球。他夜观星象时,星象会自动倒映在球的表面,与其中的无数孔洞对应,最后生出三个卦象。其一,危月燕冲月。也就是此前的蓝月之乱。其二是七星琉璃,也就是星运之子,即是指我们。这两个卦象都已经被取出,因而大白于天下。”   苏青简点了点头,危月燕冲月之事,她已经知晓。至于星运之子,切身体验,当然更加熟悉。   “但其实,这两个预言都并非像人们所熟知的那样。”   “哦?卦象上怎么说?”   “大业当年发生的那件大事,听起来好像和这卦象重叠。但是我推演过,却发现相对应的人不对。”二师兄顿了顿,“譬如星运之子。我推演过,这卦象显示,星运之子其实……只有六人!”   苏青简的拳头紧了紧,却强自镇定着:“是不是说,我并不是那个星运之子。”   “并非如此。事情十分复杂,所以当年那位国师一直不肯将这些卦象流出。因为其中变数太多。星运之子原本该是七人,但其中一人却早夭。这早夭的星运之子,同时又是危月燕冲月中的月命女子。星运和月命相冲,注定此女子早夭。”   “也就是说,我原本应该已经死了?”   邵一泓摇了摇头:“那个人不是你。”   “那……那会是谁?”   “是苏侯爷的女儿。”   苏青简已经有些混乱了。邵一泓停了下来,等着她消化了一下,这才继续道:“想必你想在应该明白了,其实当年曾经有两个女孩子。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月命的女子。”   忽然间,苏青简的脑海中闪回过一些碎片。那在落满花瓣的树下一同玩耍的画面,那在水中有个女孩儿向她伸出手来。也就是说,她小时候确实有这样一个玩伴!   “这两卦星象,曾经被人做过手脚。亦即是说,曾有人想要过逆天改命。所以用你来替代了这月命的女子。至于危月燕,我算过卦象,指的是……”邵一泓压低了声音,“当今的皇后娘   娘!”   061贵妃之死   “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再深入的缘由我便不知了。不过能逆天改命之人,也必定是修为高深的人。此人须精通算谋,以其凡人心智与天斗。而人,终究是斗不过天的。所以他受到了反噬。”   苏青简忽然想了起来:“你是说,国师?!”   邵一泓点了点头:“应是如此。他在法器里留下了一些文字,写出了你的身世。你是盛将军和秦悦的女儿。”   “我——”苏青简有些说不出话来。   “而老四此前翻阅过宫中的一些典籍发现,盛将军微时曾与一女子相恋,但上了战场之后便失散了。后来他在烟花之地遇见了她,便将她赎了回来。当时盛将军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他的妻子早亡,留下一个遗腹子。也就是盛秋怀。”   “其后他和秦悦就在一起了?”   “倒也未曾。盛将军追念亡妻,所以并未续弦。但秦悦一直陪伴在他身侧,日久生情。谁承想,圣上一日前往盛将军府中,相中了秦悦。便借着酒醉强要了她,之后带回了宫中。”   苏青简一颗心悬了起来:“四哥之前一直说,如果我和邵承玉成婚,我一定会后悔的。现在秦悦曾是圣上的妃子,那我岂不是和玉哥哥是……”   “他此前也怀疑过。不过后来发现,秦悦在宫中并未得宠。很快隐匿在重重宫闱之中,没过半年就传说暴毙了。而当她以秦悦的身份出现在苏府的时候,怀着两个月的身孕。”   也即是说,皇上既然不宠幸她。那么她就不是圣上的女儿。苏青简长长地舒了口气:“可为什么不能是苏侯爷和秦悦珠胎暗结呢?”   “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你的身体里流着的,确实是盛家的血。”   听到这些陈年旧事,苏青简只觉得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只是还有许多疑团未曾解开。譬如,她为什么是盛将军的女儿,却长在了苏府之中?   她只知道,若此事为真。也就意味着她是罪臣之女。而盛家之事和蓝玉夫人脱不了干系,这些事情又都因为邵承玉的中毒而引起。   恩怨纠葛忽然之间横亘在了她和邵承玉之间。   苏青简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二哥,我想知道,第三个预言是什么?”   “第三个预言是,恶紫夺朱!”   “什么意思?”   邵一泓摇了摇头:“此事我也未曾解开。想必当年的国师也没有参透其中的奥秘。”   苏青简叹了口气:“其实所发生的这一切,原本未必是如预言一般。只是人心善恶,受到预言的激发,便一步步朝着所预言的方向走去。倘若我不相信,是不是说,许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也许吧。”邵一泓起身拍了拍苏青简的肩膀,“很多事情还要你自己想清楚。”   苏青简点了点头,却没有起身。邵一泓负手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过了多时,邵承玉回到了玉明殿。近来他结交了一些朝中的大臣,因而酒宴上多喝了几杯,有些醉醺醺的。   他回来的时候,是由两名宫人扶回来的。见到苏青简,宫人们便退了下去。苏青简扶过邵承玉,他的半边身子都架在她身上。酒气扑在脖颈上。   苏青简扶着他回到寝宫。邵承玉很少喝得烂醉,今日他的心情显然也不是很好。所以抱着苏青简一个劲儿地唤她。   “阿简,别走。”   “我不走。”苏青简扶邵承玉躺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没什么安全感。但从今往后,我一定会让你再也不受谁的欺负。”   苏青简眼眶微红,俯身吻了一下邵承玉的脸颊:“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她这句话是凑在邵承玉的耳边说的,话一说完,一只手便揽住了她的腰。尽管喝醉了就,但邵承玉的力气还是大得惊人。   他一个翻身将她覆在了身下,迷蒙之中吻着她的脸。一路攻城略地。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已经是第三回了,苏青简对于邵承玉接下来的举动已经有了准备。   这一次不同于此前的两次,或许是因为醉酒。他的动作粗鲁了很多,暴风骤雨一般肆虐着。   可这一次,欢愉却多过了此前的不适。苏青简意识模糊,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在水中的小船,随波逐流。但却无比安心。   她对他的入侵毫无抵抗之心,哪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对他的心意也无法更改。   她抱紧了他的腰,呢喃着:“玉哥哥,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我,还会继续爱我么?”   邵承玉捏住了她的下巴,深深吻在了她的唇上。她听到他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再怎么变化,你是我的女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了。”   苏青简一颗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回去。是啊,只要成婚后,她的身份便也不算什么了。   这一个晚上的翻云覆雨之后,苏青简疲累地蜷缩在邵承玉的身边。或许是因为饮酒,邵承玉已经睡了过去。   她抬起头,借着月光去看他的眉眼。苏青简觉得,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邵承玉似乎做了什么梦,一个翻身将她揽进了怀里。   苏青简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渐渐沉入了梦乡之中……   翌日清晨,苏青简被宫人唤醒了。外面通禀,元贵妃召见她。苏青简虽是乏力,却还是勉力撑着起身换了衣衫。   邵承玉还未醒,昨晚的酒喝得确实有些多了。苏青简梳洗完毕,邵承玉还在睡。她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跟着宫人去了元贵妃的宫中。   元贵妃宫中还是一如既往地华贵,苏青简置身其中,犹如来到了仙境。那名宫人领着她来到元贵妃宫中,便先行退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苏青简在外殿等了许久,也不见元贵妃出来。眼看着临近晌午,苏青简等得有些焦急,便起身进了内堂。   她轻唤了一声:“姑姑,我来了。”   里面没有回答。苏青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她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元贵妃正趴在榻上,似乎是在小憩。苏青简眼皮跳了几下,她大步走了过去,伸手轻轻一推,元贵妃的身体便软软地滑了下来。   苏青简连忙扶住了她,惊叫道:“姑姑,你怎么——”话还没说完,苏青简触摸到了元贵妃的脉搏。   它已经停止了跳动。   一瞬间,苏青简心如刀绞。姑姑她……就这样……去了……   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苏青简抱着元贵妃的尸体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是谁杀了姑姑,即便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姑姑小时候给她的温暖,她一刻都不曾忘记过。   忽然间,外面的宫门开了。无数人涌了进来,苏青简听到了金铁交鸣的声音。   她木然地抬起头,只见林励领着一众御林军冲了进来。这时间算的也太准了!   “苏青简,你谋害贵妃,罪大恶极。来人,将她拿下!”   苏青简今日刚从邵承玉处过来,根本没有想到要带武器。御林军一拥而上。苏青简抱着姑姑的尸首,冷声道:“即便你们要捉拿我,是否也该顾虑元贵妃尸骨未寒?”   贵妃,即便是死了,尸首也是不可冒犯的。御林军顿时踟蹰了起来。   林励冷声道:“苏青简,你不会是想要以贵妃的尸首为人质吧?”   苏青简瞥了林励一眼,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你这种弱者么?”她起身将元贵妃的尸首轻轻放   好,一双拳头捏的紧紧的,“是去面见圣上,还是直接去大理寺?”   “此事由不得你!”林励一声令下,一众御林军便冲上前来想要抓住苏青简。   但他们的动作太慢,冲到苏青简身前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林励抬起头,看着瞬间飞身落在房梁上的苏青简,喝道:“拘捕乃是重罪,还不束手就擒?”   苏青简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着林励:“林中尉,我可能是真的小瞧你了。现在我才想起来,叹息城内,冷宫之中,还有这里,每次出事都有你的身影。从头到尾,你都是皇后娘娘的人。”   “这般境地,你还要砌词狡辩。来人呐,上去把她抓下来!”   苏青简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纵身掠过众人的头顶出了宫殿。这些御林军根本连她的裙角都摸不着。   宫中是不能待了,苏青简想着先去和邵承玉道个别。但快到玉明殿时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去找邵承玉,岂不是让他也沾上了嫌疑。   现在皇后终于出了手要除掉她,她不能束手就擒。元贵妃死了,这么大的罪名,苏家很可能弃车保帅。他们大可以轻易撇清她的关系,一个罪臣之女的罪名扣在脑袋上,摘也摘不掉。   离开这里,或许还有办法。苏青简飞身出了皇宫,思忖了片刻,便去了邵承玉在宫外的茅屋。   那个地方,只有她和邵承玉知道。也许,邵承玉会第一个找到她。   那间屋子至今还无人居住,里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苏青简站在青砖之上,看着这简陋却温馨的一切,一时间恍若隔世。   方才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只来得及根据自己的直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也不知道这样逃走究竟是对是错。   这一次和冷宫里那个嬷嬷的死完全不同。那一次她知道掀不起什么大浪,可此次却是皇后对她的绝杀。   062藏匿青楼   如果没有估计错误,接下来她在边疆的功绩将被全部抹杀。   苏青简在茅屋里藏匿了两日,外面果然是满城风雨在搜她的踪迹。家中有邵承玉留下的衣物,苏青简改小了之后,便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   如今是早春,不少人花粉过敏,出门就是她这样的打扮。但难免还是会引人怀疑,所以苏青简走在路上的时候,还要不住咳嗽。   现在满大街都张贴了她的画像,官府下了海捕文书。以她的王都的人尽皆知的程度,很容易就被人发现。   可她却不能联系哥哥和师兄他们,这个时候他们一定被监视得很紧。稍有异动就会被察觉。   王都内外现在都在议论她的事情。苏青简进了一家茶楼,这里南来北往的客人最多,消息流通也最快。   很快,苏青简便听说了事情的各种版本。其中官方是说,苏青简给元贵妃下毒,皇上震怒,命人彻查此事。   至于为什么确定是苏青简下的毒,因为根据宫人的证词。苏青简从早晨就进了元贵妃的寝宫,在里面待了许久。而元贵妃正是在那一段时间内死亡的。   苏青简回想起了那一日元贵妃宫中的情形,想起了许多之前遗漏的细节。譬如当时元贵妃趴在榻上的案子边。案子上有两杯茶,已经冷了,应该是和什么人在喝茶。   能让姑姑不设防的人,这世上还真不多。苏家人是不可能这么做的,皇后也不会傻到请自动手。   那么到底是宫中什么人下的手?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被传得有声有色。   说苏青简其实并不是苏侯爷的女儿,而是盛家的小女儿。当年苏侯爷受过盛将军的恩惠,所以救了这个孤女。   没想到孤女包藏祸心,长大了之后一心向皇上复仇。她接近十四皇子,住进了皇宫之中。元贵妃发现之后,大义凛然劝说苏青简不要动手。苏青简却恼羞成怒,杀害了元贵妃。   这种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但因为曲折离奇,又夹杂着许许多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恩怨情仇。所以分外惹人遐想。   苏青简负手一脸郁闷地走在大街上。忽然,她注意到街边有一道目光紧盯着她。苏青简抬头看去,赫然发现是那日在舒少源轿子里的那个妖艳男子。   檀心瞧着苏青简,唇畔绽开了一丝讥讽的笑。苏青简本不想理他,忽然间,街头出现了一队气势汹汹的士兵。   他们一路见到蒙面之人,都要扯下来看一看。苏青简本打算立刻回头,忽然胳膊被人抓住了。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却被他一把扯进了怀中。苏青简正要挣扎,却听到檀心低语了一句:“别乱动,小心引起怀疑。”   他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墙上,一只手撑住墙壁。檀心虽是青楼出身,但身形却是瘦长的。此刻正好能将她完全挡住。   士兵们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一眼瞧见了这街上正在调情的一对狗男女,便拿刀把戳了戳檀心。   苏青简立刻惊慌地一头埋进了檀心的怀中。他回过头,眉眼间全是不耐烦:“谁呀,没看到小爷正——”   话说到一半,正好转过来瞧见这一对官兵。檀心立刻变了脸色,打着哈哈道:“哟,是差大哥   啊。这……这是在做什么?”   官兵之中有人认识檀心,上前一步,嗤笑道:“你这小浪蹄子,怎么这么猴急,大街上也不知道害臊。”   “都是男人,有什么害臊的。”檀心将怀里的苏青简抱得紧了紧,娇笑道,“做我们这行的,就要没羞没臊的。这不,新来一个雏儿,我这正教他呢。差大哥这是捉拿什么人么?”   那官兵举起画像:“你说着了,就是拿人。最近闹得满城风雨那个苏青简。”   “哟,我还见过她呢。怎么那时候凯旋归来春风得意,一转眼就成通缉犯了?”   “谁知道呢。”那官兵摇了摇头,“行了,我还有公务在身。改天去捧你这小兄弟的场儿!”说罢领着一众官兵走了。   等人都走远了,苏青简这才松了口气。她退后了一步,拱手拜了拜:“多谢兄台此次救命之恩。未知阁下高姓大名?”   “我是个孤儿,哪有什么高姓大名。花月楼里的人都叫我——檀心。你唤我檀郎好了。”   “檀兄弟,此地不宜久留。日后若有机会再见,我一定报答你这救命之恩。”苏青简说罢要走。   檀心却一把拉住了她:“这官兵挨家挨户地搜,你能去哪里?我带你去个地方!”   苏青简犹疑了片刻,想到他是四哥的人,或许可以一信。大不了她遇到危险跑了就是。   于是苏青简跟着檀心回到了花月楼。   檀心对外只说她是醒来的小倌,他要亲自□□。所以在自己的外间置了一张床,让苏青简晚上就寝。   白日的时候,苏青简就躲到里间。檀心在外面接客。   这一阵子,苏青简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往她只觉得男女之间才能有□□,譬如她和邵承玉。可没想到檀心一个男人,却也可以承欢在别的男人的身下。   每一次他叫起来,都像是一只猫爪子挠在人的心上。几乎没有男人能抵挡住他的诱惑。   苏青简对此颇为佩服,却不敢苟同。起初她总是听得面红心跳,都不敢多看檀心。   到了后来也就麻木了,有时候还要指点一下檀心哪里叫的不对劲。   一连数日,苏青简在花月楼中躲藏着。外面风声依然很紧,偶尔会有官员透露出一些信息来。但也都毫无用处。   不外乎是,大理寺又调查出了苏青简什么事情。就连当年在冷宫杀嬷嬷的事情,也旧事重提,再度栽在她头上。   甚至到了后来,说苏青简去边关之时,为取得战功有意拖延时间。以至于突厥入侵腹地。   这一来,事情牵扯就大了。她的师兄弟们也被牵扯了进去。不过好在她师兄们职位不高,背景都很深,一时间动不了。此事也只限于流言阶段。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件事并没有牵连到邵承玉。倒是听说圣上好言宽慰了他,说他只是受了蒙骗。大丈夫何患无妻,一定为他另觅良缘云云。   邵承玉是怎么回复的,苏青简不得而知。   她郁闷地吃完了檀心偷偷拿给她的馒头,叹了口气:“我单单是以为世间自有公道,但出了事情才知道,皇后娘娘可真是只手遮天。”   “这种事情三岁小儿都知,偏偏你不设防。”   “我哪能知道她竟这样明目张胆在宫里杀一个贵妃。不过我姑姑的死很有蹊跷。真想查查究竟是谁害死了姑姑。”   苏青简想了想,忽然站起了身:“我要去皇宫!”   檀心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了她:“小姑奶奶,你就别作死了。皇宫是你说去就去,说回来就回来的么?”   “皇宫那种地方,根本困不住我。否则我能这么轻易逃出来么?”   苏青简说着就要往外面走。刚走到一半,门砰地被推了开来。苏青简躲闪不及,被门重重撞到了鼻子。她吃痛地退后了几步,蹲在了地上。   来人关上了门,蹲下身瞧着她:“小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青简捂着鼻子抬起头,惊叫道:“四哥?!”她顿了顿,又觉得这件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今天檀心递信来说你在这儿,我还不相信。”舒少源扶着苏青简的肩膀,俯身查看她刚被碰到的鼻子。   苏青简鼻头被撞,眼睛一下子红了。她捶了舒少源一拳,高兴道:“可算是见着亲人了。四哥,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情势还挺严峻。”舒少源大步进了内室,檀心忽然娇嗔了一句:“诶哟,舒公子。难得来这儿一趟,怎么话都不跟人家讲一句啊。”   舒少源瞥了他一眼:“你去把门看好了。”   苏青简瞧着檀心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忍俊不禁。檀心狠狠剜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去了外室守门。   两人坐定,苏青简立刻急不可耐地问道:“你说形势很严峻,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走之后,大理寺便下了海捕文书,要捉拿你归案。相关人等全都请去调查了。苏侯爷他们不敢动,可你娘却被他们请去询问。这一询问就出事儿了,说是有人认出来,你娘亲是当年皇上的妃子。现在入了狱,正在接受调查。”   “那苏侯爷就没有阻拦这些人抓我娘么?”   “没有。弃车保帅,是苏家的一贯做法。”   苏青简叹了口气:“如果是以前,我会怪苏侯爷。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却觉得他这么做也情有可原。毕竟只是两个陌生人。”   舒少源点了点头:“你能想的开倒是好事,不过这件事情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我向来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只是担心你们会受到牵连。”   “我们几个师兄不怕牵连。”舒少源深瞧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我知道你最担心的还是十四殿下吧。”   苏青简吐了吐舌头。舒少源摇了摇头:“他现在是越发地心思难测了。迄今为止,他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派了一个人来递了消息说,如果我能找到你,给他报个平安。但千万不要回宫。”   “我本来走的时候想去知会他一声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准备。”苏青简叹了口   气,“四哥,你说我现在要不要去问问师父?”   063亲人相见   舒少源瞥了她一眼,无奈道:“其实师父早就指点了你迷津,只是你自己一直不上心。”   “怎么说?”   “师父一早不就让你调查盛家灭门一事,你看看你,光顾着和十四殿下你侬我侬。这事儿根本就抛在了脑后。但你想啊,师父是什么人。会随随便便想要做什么没用的事情么?尤其还是他最得意的徒儿。”   苏青简点了点头:“这倒是,师父以前吩咐我做的任务都是你们之中最重要的。盛家之事,本来你们调查是最好的。但他偏偏让我去调查。你说这其中暗藏着什么玄机?”   “我发现你自打回了王都之后,这脑袋就跟一块木头似的,动都懒得动了。”舒少源戳了戳苏青简的脑门,“你就想想,这一段时间以来,你究竟调查到了什么?”   苏青简自己盘算了一下。最终要的是两点,第一点是当年先皇后遇难之事,第二点就是苏府和盛家背后的牵连。   如今想来,先皇后和自己也算得上是有亲缘关系了。但苏青简不愿意相信,她的死和盛家的灭门都是蓝玉夫人的诡计。   这其中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苏青简若有所思道:“我听十四殿下说过,当年他中毒之时,如今的皇后娘娘曾找过蓝玉夫人。你说,太子逼宫,会不会是因为她?”   “极有可能。但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若是能找出证据就好了。”   “要是盛秋怀还在就好了,我可以问问他当年的事情。”   “盛秋怀是一条线,邵承玉也是一条线。如果蓝玉夫人当年宫中的侍女还在的话,或许还有机会。”   苏青简皱起了眉头:“我觉得这事儿几率不大。当初我在玉明殿当值,十四殿下一直谨小慎微。说明他宫里基本都是皇后的人。关于我的事情也从来不假手他人,也就是说,宫中并没有他信任的人。”   舒少源摇了摇头,笑道:“你还是太天真了。十四殿下到底吃了这么多年饭,又生在帝王之家。   宫中关系盘根错节,他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人手。只不过是潜伏着而已。”   “如果能让十四殿下找到这些旧日的宫女就好了。”   “其实原本有一个知情人。就是当年在先皇后身边伺候的嬷嬷,可惜后来疯了,被打入了冷宫。上一次二哥让你去找她,原本也是想她能告诉你当年的事情。没想到让皇后先了一步。”   苏青简顿时觉得后背发凉。原来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皇后已经动了这么多的手脚。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碧眼千丝的身后可能有一个杀手组织,而且那个组织的高手还没有出手。”   舒少源颔首道:“这件事情,我一早就已经调查过了。不过这个杀手组织十分隐秘,到目前为止竟然什么也查不出来。我觉得其中颇有蹊跷。”   事到临头,苏青简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么地无知。她仗着自己一身好功夫,便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却没想到,这些在王都之中的人,能活到今天成为人上之人,也都是修炼了千年的老妖精。   “那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其实盛秋怀并没有离开王都。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苏青简点了点头:“好,我想尽快和他见一面。至于联系十四殿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舒少源不满地哼哼了一声:“私心里,我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见这个人。又或者你冤情不洗脱,这样和他就能彻底分开了。”舒少源说着顿了顿,又长叹了口气,揉了揉苏青简的头,“可这样你会不开心,我不想你不开心。”   这样窝心的话,也只有四哥才会跟她讲。   两人商议了半晌,终于制定了近期的行动计划。苏青简不能老在这花月楼里住着,故而决定找个机会搬到舒少源的府上。这样一来,他安排其他事情也方便一些。   苏青简便安心在花月楼等着。她行事一向谨慎,基本上楼里没人见过她。只在夜阑人静的时候,苏青简会到外面转悠一圈。   她身法诡异,所以基本没人能看到她的身影。苏青简便飞身去了小破屋。她记得那里有一只邵承玉用过的枕头,她想取来抱着睡觉。这样晚上可以安心一些。   她推门走了进去,忽然感觉有些不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苏青简警觉地追了上去,前方那人的背影很是眼熟。   那人身法极快,苏青简紧追不舍,竟然一时半会和他相持着一段距离。两道黑影飞身掠过瓦片,无声无息,像是在月下缥缈起伏。   苏青简顺手从取了一块碎瓦片,飞射出去。那人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竟然侧身闪过。   但这一闪身,影响了他的行动。苏青简很快赶了上去,她指尖凝成一道剑气,剑法凌厉疾攻而去。   黑影亦是凝了剑气与她交击。   苏青简心下颇为惊异,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武功修为与她不相上下。她还是近来悟到的剑气,这个人使用起来却仿佛很纯熟了。   可是这人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眼熟,苏青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两人谁也占不了上风,终于在一次交击之后各自飞身后退,落在了两处。   “你——”苏青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天冒充我四哥的人!你——”苏青简顿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你是三哥?!”   纪长希面罩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你……你还是认出来了。”   “都是师兄妹,戴个面罩这样自欺欺人做什么。”苏青简冷哼了一声,“不过我还真没想过,三哥你是最喜欢躲懒的。原来背地里功夫已经这么厉害了。”   纪长希抱着胳膊瞧着苏青简:“既然你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我确实是师兄弟几个梨功夫最好的,和你不相上下。那又如何?”   “不如何。你去我和十四殿下的小屋里做什么?”   “我——”纪长希略一犹疑,“不做什么,就是猜测你会在那里等邵承玉,所以去瞧瞧你。”   “不会是想向皇后通风报信吧?”苏青简手中的剑气暗中凝结。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杀了三哥,但至少也会阻止他。   “三哥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么?”   “难道不是么?你我道不同,我不怪你。只是你今次若站在皇后那边,那么我们师兄妹的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苏青简看着纪长希,目光里满是警觉。   纪长希苦笑:“其实我来,原本是想提醒你一句。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下一次再见面,可能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苏青简目光微怔,纪长希已经飞身离去。她没有追上去,手中的剑气渐渐消散。她看着纪长希远去的背影,止不住叹了口气。   兵戎相见的一天,她也不希望见到。可是如今这局面,她不可能后退。她的身后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而纪长希也是如此,既然他的父亲是丞相,又与太子亲近。也注定了他不可能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苏青简回到了花月楼,檀心房里的灯还亮着。她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刚把枕头放好。忽然听到檀心略有些迟钝的声音:“这么晚还要出去,不怕被抓么?”   苏青简掀开帘幕,便见内室里檀心正喝着酒。她走过去按住了他的手:“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檀心笑了笑,酒气全都喷在了苏青简的脸上:“我今儿心情好,所以多喝两杯。你走了之后,我   这儿可就清净了。”   “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檀心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苏青简也倒了一杯酒:“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跟我四哥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檀心沉吟了片刻,忽然举起酒杯碰了碰苏青简的杯子:“你喝了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苏青简爽快地一饮而尽。檀心也喝了一杯,这才缓缓道:“其实我小时候是王都街头的一个乞儿,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谋生。有一次偷银两的时候遇到了京城里的一个大官儿。本来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被他带回了家里。好吃好住伺候着。那时候我乍住到那大官的家里,开心得不得了。觉得自己简直上了天堂。”   他抬眼看着苏青简:“你猜后来怎么着?”   “他见色起意,对你下手了?”   “你这脑瓜子还真是灵光。”檀心喝了一杯酒,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一直对我特别好。那时候我以为是我的运气,有贵人相中我当他的义子了。但就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喝醉了酒,来了我的房里。一开始我不从,拼命挣扎。他很生气,扇了我几个巴掌,骂得很难听。”   苏青简听着檀心这样淡然地讲着自己的过往,心里觉得有些难受。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其实你要是自己想站起来,也不是不可以啊。”   檀心看着她:“我最羡慕你的,就是你有一个好哥哥。在最关键的时候为你选择了最正确的道路。所以即便是今天这种情况,还能冷静地面对。可我没有那样的运气。”   当年檀心被那人□□,想不开,要去自杀。却被那人救了下来。可是这个人并没有那么好心,对檀心依旧只是拿他当成自己的禁1脔。至于人,只要还有口气就行。   064兄妹相认   那时候他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爷这是给你脸了。   檀心自杀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府里大宴贵宾。檀心趁着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逃出了被严密看守的房间,进了后花园。准备跳井自尽。   但就在他站在井边,一只脚悬空准备跳下去的时候。舒少源出现了。   那天舒少源一人在府中转悠,心情大好。他每到一处都有个恶习——辣手摧花。舒少源一路走一路摘了好大一捧花,本来是打算回去送给苏青简的。   于是两人就这样相遇了。舒少源身手很好,就在檀心下落的刹那间,身手扯住了他。一个用力甩上了岸。   檀心很生气,对他又打又骂。舒少源刚刚救了人,却换来一顿打。一时间也彻底懵了。就由着这个人打了他半天。   檀心打了几下,又嚎啕大哭起来。舒少源怕被人瞧见,惹来什么非议,就捂着他的嘴到了僻静的地方。   问明了缘由之后,舒少源只说了一句话:“人要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就是这一句话,檀心像是醍醐灌顶,忽然明白了过来。他为什么这样痛苦。因为这些年来,他一直把那个人当成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他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为他的喜怒哀乐而活着。   没想到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既然知道了自己看错了人,为什么还要留恋在此地?于是檀心乞求舒少源救他。   舒少源答应了。没多久就将他带了出来。   檀心跟了舒少源,原本想要以身相许。但舒少源只是说,他救他是为了让他好好为自己活着,而不是让他进入另一个牢笼。   他看着苏青简,眼神已经有些迷蒙:“你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有些牢笼,我是心甘情愿进去的。”   听着一个男子对她四哥这样深情的告白,苏青简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稍稍有些负疚感,如果不是她——   苏青简默默否定了这个假设。即便没有她,舒少源也不可能接受一个男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从来没拿自己和你比较过。”檀心又饮了一杯酒,“我知道你在他心目   中的位置。但是,我希望他能记住我。而唯一能让他记住我,又心怀感激的方法。只有帮助你。”   苏青简笑了笑:“你这一次收留我,即便四哥没什么想法。我也会很感激你的——”   “不是这一件。”檀心伸出手来,轻轻抚着苏青简的脸颊,“而是更重要的事情。”他看着她,仿佛是透过这个人看到了另一个人。   苏青简心下一惊,忙问道:“是什么事情?”   檀心没有说,只是又饮了一杯酒。便入睡了。   既然他不肯说,苏青简便也没有问。檀心这个人,她实在是看不透。   翌日清晨,舒少源天还没亮就来接她过府。两人自然是不走寻常路,一路飞檐走壁到了舒府。   舒家的二老知道苏青简要来,早早将她常住的厢房收拾好了。苏青简直接放下包袱就能入住。   当然,苏青简也没什么包袱好带的。好在她在这里住过,许多东西都不必特别准备。   但是看着舒府二老,苏青简颇为担忧地拉过了舒少源:“四哥,如今我身份特殊。你窝藏罪犯,会不会牵连到伯父伯母啊?”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舒少源拉着苏青简的胳膊进了屋,神神秘秘关上了门。   他大步走到床边,伸手拍了拍侧面的床板。整张床吱呀一声,床板陷了下去。露出了一列台阶。苏青简探头去瞧,下方似乎是个密室。   “这是我们舒府初建时的设计,我让你二哥改造了一下。现在这密室和我的房间可以直通。一旦有事情,你可以迅速躲藏到下方,然后从我的房间里出来。”   苏青简飞身落了下去,发现里面竟然很宽敞。虽然是密室,但空气流通却很顺畅,没有地底的土腥气。密室里布置得也很别致,还摆放了一张书桌。   舒少源拢着袖子道:“这里之前也是我笔耕的地方。你知道的,你四哥我的每一本书都可能改变一个姑娘的价值观。所以写的时候要谨慎又谨慎,就需要绝对幽静的环境。有时候就需要这么僻静的场所。”   “我怎么没想到在自己的宅子里挖个地道呢?”苏青简若有所思道。   “先别管地道的事情了。今天晚上我安排你和你亲哥见个面。”   对于舒少源的安排,苏青简只觉得妥帖到了极致。几乎让她觉得,外面的风风雨雨都不用担心。只要有四哥在,一切都能摆平。   但她还是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情只能由她自己去承担。这么多人在保护着她,她不能一味地躲在角落里。   一天很快过去。夜幕降临,苏青简用完了晚膳,等着盛秋怀的到来。这一次等着盛秋怀,却和以前的心情不大一样。   私心里,她对这个盛秋怀一直抱着一定的防备心理。即便当初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苏青简和他之间还是很疏离。   可现在,他或许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血浓于水的亲人了。   夜半三更,梆子敲过。门外有人声响动。习武之人可以听到很远处的声音,苏青简也不例外。   她焦急地站起身。门吱呀一声开了,舒少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带着黑色斗笠的盛秋怀。   事到临头,苏青简却挪不动步子了。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对方,盛秋怀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张开胳膊看着苏青简。   她飞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盛秋怀轻抚着苏青简的长发,轻声道了一句:“妹妹,这些年你受苦了。”   苏青简用力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哥哥你流落异乡,吃的苦头一定比我多。”   舒少源瞧着眼前这一副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聚的画面,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默默准备好了茶水。   兄妹二人相见,本该是有无数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两人才松了开来。   “盛……哥哥……”苏青简犹疑了片刻,苦笑道,“我知道你是我哥哥,可是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盛秋怀揉了揉苏青简的头,温声道:“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两人走进来内室,舒少源将茶盏递给了他们。苏青简脑中闪过无数问题,一时间想不出该先问哪一个。   舒少源接话道:“先不说以前的事情,就说在边疆,你把你亲妹妹掳走。还逼婚,这话怎么说的?”   盛秋怀无奈道:“这不是和苏兄说好要瞒着阿简,所以做戏做全套么。不然你想想看,我能看到阿简在洗澡,却还拿东西把她裹起来带走么?”   他说的很有道理,舒少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复。苏青简摆了摆手:“这种事情还去计较它做什么。眼下的问题才是大问题,哥哥,我想知道当年和我在一起的小女孩儿是谁?”   盛秋怀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那是苏侯爷真正的女儿,你们很小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儿。”   “苏侯爷的女儿?”苏青简只觉得脑海里仿佛划过了什么,但转瞬即逝,“为什么后来是我住在侯府。而且苏府似乎也没有人透露出半点风声来?”   苏琅轩他们也就罢了,毕竟是亲近的人,有时候会隐瞒。但一些下人或多或少口风不太紧,闲言闲语传来传去,总会传到她的耳朵里。可是这么个大活人变了,怎么却没什么人有疑议?   “因为当年,你是以侯爷女儿的身份住进侯府的。而苏侯爷真正的女儿住在我们盛家。当时我一直以为她是我的亲妹妹,但母亲却一直不喜欢她。有一次我抱着襁褓里的她,哄她笑的时候。母亲无意中说漏了嘴。我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你才是我的妹妹。”   苏青简忽然想起了二哥告诉她的那三个预言。她忽然明白过来,苏侯爷的女儿才是月命子女。但当年的国师为了让她取代她的身份,特意这样调换。   可苏侯爷和盛大将军为什么会答应这件事?   “苏侯爷很疼爱这个女儿,因为这是他和他心爱的女子所生。因为寄养在盛家,所以他经常带着你过来拜访。两家人的关系也因此亲密了许多。你们两个人自小在一起玩儿,过得无忧无虑。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苏侯爷忽然就变了,开始对你冷言冷语。”   盛秋怀记得那时候,他总是会从苏青简的身上发现伤痕。起初也只是轻微的碰擦,他以为是她顽劣,自己碰伤的。到了后来,越来越严重。他才渐渐重视起来。   那时候他年纪比那一群孩子都要长上几岁,苏琅轩很是崇拜他。一群孩子经常追在他后面玩儿。   盛秋怀便向苏琅轩询问了情况。原来苏琅轩也看在眼里,对于爹爹的行为很是痛恨。可是他人微言轻,说了几次,苏侯爷便禁止他去见苏青简。   于是盛秋怀将其中的关系说给了苏琅轩听。两人商量了很久,只想出了结亲的馊主意。这个主意自然是被驳回了。   盛秋怀无法,只能偷偷告诉了盛大将军。于是有一天,他就见到苏侯爷一脸愤恨地离开了盛家。盛大将军也是气愤异常。   但他们却做不出虐待一个女孩儿的行径,故而对苏侯爷的女儿还是一样的好。只是那时候,盛秋怀开始想,为什么妹妹不能回盛家?为什么要代替这个丫头在苏府受苦。   会不会苏侯爷的女儿回到了苏府,他就不会再虐待苏青简了?   于是盛秋怀想了个法子,一天夜里,他打算偷偷带苏侯爷的女儿去苏府。然后让两人换了装,再悄悄把苏青简带回来。这样即使苏侯爷发现了,回到盛家,他也不能在这里撒野。   打定了主意,他便去找了苏侯爷的女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时候两个女孩儿的关系很好,苏侯爷的女儿很有些侠义心肠,听说姐姐受苦,便主动要去救她。   那天晚上,盛秋怀带着妹妹从后门出了盛家。   “我们出门的时候,走到后巷。匆忙间其实遇到了一个人。当时我觉得很寻常,但仔细想来,却有许多不妥。”   “你遇到了什么人?”   065谋定后动   “那天只是匆匆一瞥,我只是隐约记得,那个人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袍子。冬天,他穿得很厚实。个子不高,但是没有胡子。”   苏青简和舒少源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不是宫里的太监?”舒少源问道。   盛秋怀点了点头:“现在想来应该是的。后来我带着苏侯爷的女儿去了苏府,你们在屋子里换了衣服。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在衣服包裹的下面,你的身上全是伤痕。”   舒少源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他算!”   苏青简倒是很镇定:“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天盛秋怀带着苏青简换好了衣服,两人刚出门,就见苏侯爷匆匆忙忙带人摸黑过来。   盛秋怀为了掩人耳目,屋子里没有点灯。他赶紧抱着苏青简藏在了衣柜里。透过衣柜的缝隙,苏青简瞧见苏侯爷带走了他的女儿。   她很想冲出去,却被盛秋怀死死捂住了嘴。苏侯爷将人带到了荷塘边,苏青简和盛秋怀从柜子里出来,趴在窗边瞧见了外面的情形。   那天苏侯爷命人将自己的女儿蒙上了眼睛和嘴巴,驱赶着走在前方。所以根本没有发觉人已经换了。   小小的人站在荷塘边上,瑟瑟发抖。她呜呜咽咽想要发出声响,可是却叫天不应。   苏青简急了,推门冲了出去。但当她跑出屋子的时候,苏侯爷已经拔出了一把剑,狠狠□□了他亲生女儿的后背。   那瘦弱的身躯震颤了一下,便悄无声息地向荷塘中落去。伴随着一声惊叫声,和一道身影从人群中划过,趴在了池塘边上,狠狠拽住了那倒下的身躯。   苏侯爷惊愕地看着这小小的身影,颤声叫了一声:“乖女儿?”   苏青简回过头,只看到苏侯爷惊痛的眼神。他忽然双目圆睁,血丝弥漫上了眼白。高大的身影逼近,然后一脚将苏青简踢进了水里。   苏青简在水中挣扎着,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那个替她而死的女孩子不肯放。她浮出水面,却又被一只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苏青简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苏琅轩出现了,他冲出来一口咬在了苏侯爷的手腕上。盛秋怀便趁机弄出响动,引开了苏侯爷的注意力。   苏琅轩趁机将苏青简拉了上来。那时候她已经昏迷了,但小小的手里还牵着另一只手。   就是那一天,苏青简忘记了一切。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可怕。苏青简只觉得遍体生寒。一个人,究竟要如何残忍,才能杀害自己的女儿?   苏侯爷那样厌恶她,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逃出苏府之后,本来是向回到盛家的。但是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父亲身边的一个副将生拉硬拽带到了城外。刚出城,王都的城门就全都关上了。我是第三天才得到了盛家满门抄斩的消息。”盛秋怀叹了口气,“起初我是想着,要死一起死。可是家仇未报,你也还活着。我不想留你一个人。于是就在王都蛰伏了下来。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突厥王,跟他一起回到了突厥。”   “所以你几次三番想要让我也去突厥,就是为了支开我,好复仇?”   盛秋怀颔首:“我本来想等到复仇结束,在回去向你解释这一切。可是没想到你喜欢上了十四皇子。而且是非他不嫁的模样。所以我不得不改变了计划。”   苏青简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们都反对她和十四殿下在一起。此前的种种疑惑,今天都得到了解决。   “那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苏家多年来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又有兵权在手。想要拔出十分不易。但我查出,苏侯爷有个弟弟,在军中经常克扣军饷。贪污取乐,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搜集好。就等着找到合适的时机下手。”   “苏家惯用的就是弃车保帅。苏侯爷的弟弟贪污,虽然是重罪。但罪不至死,并不能真正撼动苏家的根本。何况——”苏青简顿了顿,“如果我们真的要对付苏家,那哥哥——苏琅轩怎么办?”   “我知道你的顾虑。所以才迟迟未动手。但是盛家和苏家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盛秋怀叹了口气,“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苏侯爷偿命,苏家的小辈,我不会伤他们。”   舒少源摇了摇头:“倾巢之下无完卵,此事着实难办了。我倒是觉得,可以先行助十四殿下夺嫡成功。之后再检举揭发,让大业的律法来惩治苏家。”   “可这夺嫡谈何容易?如今外戚势大,要想对付她,难于登天。”苏青简蹙眉道。   “外戚虽然势大,但是只要是人就有弱点。”盛秋怀压低了声音,“阿简,这件事情,只能你去办。”   苏青简附耳去听。舒少源不满道:“我这一大活人坐这儿呢,你们这么咬耳朵,是要排挤我么?”   苏青简顺手扯过了舒少源,三人头对头顶在一起   “不是我们排挤你,是隔墙有耳。”   舒少源这才听到了几乎轻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   “那咱们怎么办?”   苏青简对盛秋怀道:“哥哥,你把他写下来。我和四哥阅后即焚。”   “不过不发出声音也不行,还得制造点动静。”舒少源冲苏青简挤了挤眼睛。苏青简还没闹明白四哥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已经高了八度:“我早就说过,你跟着那个十四皇子不靠谱。你非要一腔热血扑进去,现在出了事,他还不是声儿都没有。”   苏青简反应过来,干嚎了起来:“呜呜呜,我以为他不会骗我的。大骗子!说爱我一辈子,全都是假的。”   “唉,幸亏你还没嫁他。一切为时不晚。”舒少源呷了口茶,“要不然你跟着四哥我。我保证护你一世的周全。”   苏青简看着舒少源这半真半假的神情,一时间分辨不了他究竟是在做戏还是认真的。就含糊地答道:“我决定了,以后还是自己一个人的好。”   两个人说话间,盛秋怀飞快写好了他的计划。他们飞快浏览一遍。舒少源担忧地瞧着苏青简,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他们两放心。   于是三人决定开始执行这个计划。苏青简伸手将那两张纸放到烛火边,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掉了手中的纸张。   这一把火,早晚要烧进皇宫里去……   王都近来十分不安定,此前的大肆搜捕闹得人心惶惶。苏青简一夜间从大业的英雄变成了人人自危的杀人犯。甚至连大人吓唬小孩儿,都会说,在不听话就让苏青简把你带走。   这种话传进苏青简的耳朵里,让她着实郁闷了很久。   不过仔细想想,她确实不喜欢小孩儿。倘若真把小孩儿带走了,肯定三餐不继,脏成泥人。这样想,倒也是名副其实。   但转眼间一个半月过去了,元贵妃的尸首风光大葬。但对于苏府,圣上并未抚慰也未曾追究什么责任。   毕竟自家人杀了自家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罕见。   事情闹了这么久,大家也都有些疲累了。关键是捉不到人。   邵承光今日从皇后处回来,觉得肩上的担子颇重。其实他的人是得到消息,苏青简就藏在舒少源的府上。   但当他带人去搜查的时候,却扑了个空。   苏青简不是个弱女子,她轻功那么好,来无影去无踪。想要捉住她,谈何容易。   但是皇后并不体谅他。太子心情颇为不爽利,进来邵承玉那边也不太平。朝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朝臣站在了他那里。   原本他想以苏青简的事情来攻击他。没想到竟然起了反作用。邵承玉一番慷慨陈词,声明自己虽   不知情,但倘若自己的未婚妻真行忤逆之事。他愿意担负起责任。   这情和义都被他占了。倒显得太子枉做小人。   最糟糕的事情是,盛家之事后。圣上一直不肯放兵权。这些年来,出了苏家,其他武将都是五年一轮换,以免培植出亲信来。   近来,王都巡防营的主帅换了。他的人被调去戍边,出任主帅的这个人并不是太子的人。他试图争取过,但这人好像有点油盐不进。   所以搜捕的行动处处掣肘,捉拿苏青简一事就更为不易了。   今日去给母后请安,也是为了这件事情。   皇后虽身在后宫,论理不该干涉朝政。但也只是嘴上不说,该干涉的时候毫不手软。否则外戚也不会势大到如此地步。   她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眉眼间也染上了一丝担忧。   即便林励派了很多人在她的宫外护卫,但皇后仍然不放心。早知道苏青简是根硬骨头,行事前她还是该慎重一些。   此次元贵妃死,皇上对她不是没有怀疑。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竟然让她这么焦头烂额。   这王都有王都的规矩,但苏青简偏偏是个不按规矩办事的人。   越想越是头疼。   皇后摆了摆手,对身边的宫人道:“灵儿,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休息了。”   身旁宫人软糯地应了一声,便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066母女相认   中宫里戒备森严,寻常人等根本无法进入。就连宫中许多的宫女太监,终其一生都未能得见天颜。   饶是这样铜墙铁壁,皇后在软塌之上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却睡得并不安稳。   她眉头紧锁,仿佛是梦到了什么。多年前,她看着那泡的发白的小小的尸体时,那种彻骨的寒意至今还未曾消散过。   这些年她越发噩梦缠身,总是梦到一些可怕的画面。仿佛是她来索命了!   迷蒙之中,皇后似乎听到了什么人的啜泣声。她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皇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看清楚来人之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但身为皇后的威严让她一时间竟没能尖叫出声。   苏青简既然能进来,说不定已经杀了其他人。尤其是,她看到她身旁的一把剑上还沾着血迹。   “苏青简,你谋害元贵妃已经是死罪。现在还想再添一条罪过么?”   皇后看着台阶下瘫坐在地上的女子,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着。苏青简呜呜咽咽哭了半天,听到她这句话,委屈地嚎道:“我没有杀人。我是被陷害的。”   听到她这么大的声音叫屈,皇后庆幸自己没有叫人。否则眼前这个黄毛丫头一激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被人陷害?既然是被人陷害,你为何要逃?!”皇后声色俱厉,质问道。   苏青简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我害怕。”她忽然抬起头看着皇后,“娘,你救救我!”   “你——”皇后僵住了,她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几乎是忘了危险,几步跨到苏青简的身前,“你叫我什么?”   “娘。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女儿啊。”   “你不是……死了么?”   “我没有死,死掉的是妹妹。”苏青简站了起来,扑进了皇后的怀里,“爹爹说,娘亲你知道我活着就会害我,所以他要保护我。可是我不相信!娘,你不会害我的是不是?”   “本宫——”皇后僵硬着说不出话来。多年来在宫中的生活,让她绝不会轻易相信她人,所以她要试她!   她扶住了苏青简,脚下不动声色踢开了那把剑。苏青简自然是注意到了皇后的动作,心下嗤之以鼻。   “苏青简,你何出此言?本宫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并无什么女儿。”   苏青简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难道爹爹说的都是真的。娘亲你当年根本只是要利用他才委身于他,其实对于我的出生是深恶痛绝,不仅不想承认,还要害我么?”   皇后看着苏青简,目光中的伤痛一闪而过。当年她和苏侯爷之间的事情,几乎无人知晓。知情者也死的死远走的远走,倘若苏青简会知道,那么很大可能就是苏侯爷告诉了她。   正忖度间,苏青简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只白绫。皇后几乎没有看清她的动作,但她已经将白绫绕过了她细长的脖子:“看来爹爹说的是对的。不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也不会让我来杀你。娘亲,不要怪我。”   说话间,苏青简手下力道一重。皇后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她慌忙叫道:“阿简,住手——娘亲——”   苏青简的手顿了顿,眼中泪光闪烁:“你承认你是我的娘亲了吗?”   皇后连忙用力点着头:“我……从来……没有……不认你——”   苏青简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了下来。皇后挣脱开来,退后了一步。苏青简却忽然又哭了起来。这一次像是喜极而泣。   对于苏青简这多变的情绪,皇后也是有些头皮发麻,尤其是这个黄毛丫头还身负绝世武功。   她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苏青简却又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爹爹是骗我的对不对,娘,你真的要杀我么?”   皇后轻抚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当然不会。阿简,你爹爹真的那么说了?”   苏青简犹疑着点了点头,又小声呢喃道:“娘,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的,不要互相伤害了。”   皇后轻轻抱着怀中的女子,忽然眼中寒芒一闪。她牵起苏青简的手,走到了台阶上。苏青简坐在她脚边的榻上,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阿简。你想不想永远和娘亲在一起?”   苏青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得替娘亲办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太子哥哥如今处境艰难,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没有实权。如今掌管京城巡防营的人油盐不进,如果你去杀了他。你的太子哥哥就能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将来他坐稳了储君的宝座,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上一国公主了。”   苏青简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我只想和十四殿下成婚,不想当什么公主。”   “这当然也可以了。”皇后循循善诱道,“如果你太子哥哥当了皇上,自然是你想和谁在一起,就能和谁在一起。如今你命案在身,如果不铤而走险。不但我们母女不能相认,你和老十四更不可能在一起。”   皇后看着苏青简,她似乎是若有所思。她心中暗忖,自打这丫头回王都以来,她一直如临大敌。派人日夜关注着她。   尤其是玉明殿的眼线,事无巨细都向她禀报了。   这丫头素来的秉性就是我行我素,似乎对于王都的一切并不了解。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更是单纯得有些愚蠢。   这些时日以来她行事作风,也都不像是工于心计之人。   她这么单刀直入闯宫,倒也符合她的性格。这样看来,也许她真的是她的女儿呢?!   可是苏侯爷明明告诉她,他错手杀了他们的女儿。她还记得那天他涕泪横流的画面。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单独相见过。   那原本用来相见的密道,从此也长满了枯草。掩埋的那一段时光,究竟是美好还是罪恶,她也说不清。   苏侯爷告诉她……皇后低头看着苏青简,她一只手的手肘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下巴撑在了拳头上。   她的心蓦地一跳。   这个动作就是她女儿小时候常常会做的动作。她背不出书来,总是会这样撑着下巴,小脸皱成一团。   一切都是苏侯爷告诉她的,可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她根本不知道。只知道后来苏青简被空溟先生选中,成了他的徒儿。   这和国师当年为她女儿算出的命格是一模一样的!   皇后开始有些动摇,她希望苏青简不要答应她。但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苏青简忽然点了点头,绽开了笑颜:“娘亲,你说得对。我去杀了他!”说罢飞身便离去了。   她来去匆匆,了无痕迹。却掀起了皇后心中的惊涛骇浪。   苏青简飞掠过皇宫,进到舒少源府里的时候,瞥见了屋顶上趴着的暗卫。他的姿势倒是训练有素,但是藏得很拙劣。高手一眼便可瞧出。   她没有理会他,径直进了自己房中,然后进入了暗道。   舒少源和盛秋怀已经在密室里等她了。烛火摇曳着,苏青简呷了口茶,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一切顺利。”   两人虽然担忧,但面上还只是装作十分信任她的样子。   苏青简惊叹道:“四哥,你怎么这么厉害。竟然能猜测到那个死掉的小女孩儿就是皇后的女儿!”   舒少源面露嘚瑟:“也不看看你四哥是谁,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当初查案的时候我发现了宫中一桩偷窃案。据说是一个当值夜班的小太监偷了当初还只是宫中良媛的皇后的东西。就被良媛打   了一顿,然后莫名其妙死了。顺着这条藤,我又发现了苏侯爷——”   舒少源还想说下去,却发现苏青简正和盛秋怀咬耳朵。   “你们背着我在聊什么?”   “我们在商量,如果我能恢复记忆,会不会获得更多有利的信息。”   “你们的意思是?”   盛秋怀若有所思道:“解铃还许系铃人。阿简的事情如果回到她当初失忆的地方,或许是可以的。但此事需要知会一个人。”   “苏琅轩?”   提起哥哥,苏青简心中顿时起了愧疚。苏家对她虽然刻薄,但哥哥待她是真心的。他是她在苏府之中唯一的亲人。如果要对付苏侯爷,只怕倾巢之下无完卵。   “这家事情,我可以去办。你们先把皇后那边的事情安顿好。”   苏青简点了点头。   三日后,朝野震动。新上任的王都巡防营大将遇刺,殒命当场。更离奇的是,大将殒命之时,四周的士兵根本无人知晓竟有人来去。   这件事,自然而然归结到了苏青简的头上。   此前刺杀元贵妃的事件还未尘埃落定,如今又发生了这件事情。一时间王都是议论纷纷。   若只是元贵妃也就罢了,现在涉及到了王都的巡防营,不免有人想入非非。尤其是帝王,对于身边一切的威胁更是嗅觉灵敏。   是个明白人就一定会想到,苏青简也只不过是这权谋道路上的一把刀。如今是有人有所动作了。   苏青简的背后是苏家,那么苏家的背后又是谁?   风雨欲来,帝王之家的信任薄得像一张纸。   巡防营的主帅死后,朝堂之上关于接任的人选议论纷纷。但圣上也只是冷眼旁观,并不置可否。   太子自然是要推选自己的人上去,并且当天就拟定了人选递交了奏折。而近来呼声很高的十四皇子却没有什么动静。别人说着,他也只是听着。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后宫却是一片宁静。   皇后的寝宫之中,苏青简坐在凤榻上,高高兴兴吃着番邦进贡来的水果。皇后看着苏青简这一脸单纯的欢喜,心中五味杂陈。   不可否认,这真是一把好用的刀。比她辛苦多年建立的杀手组织管用得多,行事干净利落。   可如果她是她的女儿?皇后心中升起一丝怜悯,若她真是她女儿,那也太可怜了。被自己的爹爹抛弃,又被自己的娘亲利用。   她生下她,却没有尽过当娘的职责。   苏青简却仿佛浑不在意,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皇后温声道:“阿简,这宫中你不便久留。若是你愿意,还是去太子府上小住吧?”   苏青简想了想,摇了摇头:“太子哥哥还不知道我的身世,他又有点心术不正,我不想找他。我自有去处。”说罢起身欲走。   067师父阴谋   皇后却又唤住了她,将一包银两塞进了她手里:“你一人在外,吃穿都要花钱。这些给你零用。”   苏青简顿时泪眼汪汪地看着皇后。这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辛辛苦苦大半年。拿到的俸禄还不抵皇后娘娘随手从指缝里露出来的一半。   收下银两之后,苏青简飞身离开了皇宫。其实她很想去玉明殿找邵承玉,可是如今他正在前朝议事,根本无法与他相见。   掐指一算,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面了。苏青简好几次梦里都能梦见他。近来四哥和他是搭上了线,但是两人往来之后,四哥并没有带回来邵承玉的消息。   这让苏青简心情很是低落。   夜幕低垂,她径直去了苏府。照理说,皇宫应该是整个王都里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了,但相比起苏府来,苏青简却觉得苏府才叫铜墙铁壁。   倒不是苏府的布防有多严密,而是苏府用了很多江湖中人。她进来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苏青简驾轻就熟地进了苏琅轩的房间。他正在窗下执了一卷书在看,似乎外界的纷纷扰扰都并未曾影响到他。   苏青简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但苏琅轩还是发现了他。他抬起头,绽开一丝温柔的笑意。   这笑容让苏青简觉得安心又温暖。   “阿简,你可想清楚了?那一段过往就是因为太过痛苦,你才会选择忘记。现在,真的要重新记起来么?”   苏青简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哥哥你要相信,我现在已经足够坚强地面对一切过往了。”   苏琅轩笑了笑:“也是。你不用活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这一切都是我所期盼的。”   “可是……”苏青简轻声道,“我反倒担心你。王都风雨欲来,哥哥你要如何自保?”   “你不必担心。”苏琅轩站起身,如同幼年时一般牵起了苏青简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了漆黑的院子里。今晚月黑风高,苏琅轩院子里的人都被支了开了。   他带着她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苏青简的房间外。   她的屋子边上,秦悦房间的灯还亮着。对于娘亲,她本该是苏青简最依赖的亲人。但多年来的疏离,苏青简身子有些记不清秦悦的模样。   她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走到不远处的荷塘边上。   她无数次路过这里,但从来没有勇气靠近。这一次,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的。   苏琅轩握紧了她的手:“阿简,你做好准备了么?”   苏青简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踏入了池水之中。冰冷的水瞬间浸没头顶,起初是不适应,后来慢慢可以睁开眼睛。水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无边的黑暗最是教人恐惧。   苏青简沉入水下,渐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她想象着当年那个小女孩儿在水中的绝望,慢慢沉了下去。   荷塘底下的泥沙很柔软,轻轻划过她的指尖。忽然,苏青简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尖锐的物体。   她伸手抓了起来,想要看个究竟。但是水下太暗,她看不清。苏青简迫切地想要看清,便游了上去。   就在她即将浮出水面的一刹那,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   苏青简惊慌地挣扎起来。无数过去的画面像是海啸一般向她汹涌而来。那种求生不得的恐惧重新   回到了身体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很小的时候住在苏府,苏侯爷经常带她去见一个叫盛影儿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儿住在盛家。她们经常在一处嬉戏,有时候去盛府,有时候在苏府。   但每次都只有她们两个人,其他时候就被各自关回自己的房间里。   每天,她们都只能对着空白寂寥的房间。所以格外期盼每一次的相遇。   苏青简记得,那时候秦悦对她就已经很冷淡了。平日里总是若有似无,只在她去盛府的时候会让她捎一封信给盛大将军。   如今想来,这是秦悦唯一能够和她相爱之人互通心意的机会了。   但盛影儿不同,她的娘亲虽然不跟她在一起,但每一次来,却都极尽宠爱。   那时候她娘亲送了她一颗东珠,盛影儿一直挂在脖子上。晚上的时候,东珠还会发光。她们两人经常捂着珠子一起钻在被窝里看。   像是看到满天的星辰。   而这个娘亲,苏青简见过。正是当今的皇后。   那时候的皇后还只是宫中一个不受宠爱的妃子。如今的皇上宠妃众多,蓝玉夫人又独得圣宠。基本上一个月也见不到皇上一次面。若不是皇后有个儿子,怕是也会沦为众多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妃嫔的一员。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发生了苏侯爷要杀她的那一幕。但是一切都阴差阳错,盛影儿死了,她活下来了。   苏青简清楚地记得她看到盛影儿掉落水中时,心底撕裂般的痛楚。像是生生被人挖去了一块肉。   那个自记事起就和她一起玩耍的小女孩儿,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水里的泡沫。   水没过头顶。是不是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的绝望?   苏青简缓缓沉了下去。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这样死去时。头顶的重压消失了,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有人将她拉上了岸。朦胧中,她似乎看到了邵承玉。   十年前是她的哥哥,十年后是邵承玉。遥远的地方像是有人在打斗,但她已经无心顾及。神智渐渐模糊,苏青简安心地阖上了眼睛。   邵承玉替苏青简排出了吸进肺里的水,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匆匆赶来的五师兄架起了晕倒在一旁的苏琅轩。   他们瞧了眼远处正和人缠斗在一起的舒少源,便扶着两人进了屋中。   苏青简醒过来的时候,一屋子人围着她。却独独未见邵承玉。她有些失望,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她做的一个梦。   只是梦里,他那样温柔地看着她,亲吻她的额头,还和她说了好多甜蜜的话。醒来却都烟消云散了。   苏青简看着正给他把脉的五师兄:“你怎么也来了?四哥去了哪里?”   五师兄松了手,将她的手又放了回去:“你就别担心他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自己?我就是溺水了,没别的事儿。”   “你是没事儿,你的孩子呢?!”   “我的——”苏青简僵住了,“你说什么?”   五师兄无奈道:“真是服了你了。小七啊,你对自己就这么不上心么?肚子里有了孩子也都不知道。”   苏青简被这个消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攥住了五师兄的衣袖:   “那……那我的孩子没事吧?”   “你五师兄是谁,能让你有事吗?”他叹了口气,“不过你以后万事要小心,切莫动了胎气。我给你开几服安胎药。”   苏青简对于成为一个母亲一事猝不及防,而且根本毫无经验。她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只能五哥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对于安胎的理论知识,五师兄是头头是道。他讲了半天,见苏青简听得认真,便对她道:“今天我就说这么多,你要还想多了解一些,我还可以给你几本书。”   苏青简现在哪有时间看书。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还没来得及捋捋顺。   五师兄走后,苏青简便披了件衣服去了舒少源的屋子里。但奇的是,舒少源并不在房间里。她找遍了整个舒府也未见他的身影。   而且舒少源的爹娘也不在,问起下人来,只说是去了乡下老家。   这一点,苏青简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情不简单,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提前让二老远离,免除了后顾之忧。   苏青简找不到舒少源,只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一个人坐在油灯之下,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   那是她和邵承玉的孩子。   她很想将这个消息告诉邵承玉,不知道他会不会很开心。   正想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苏青简凝神细听,是舒少源!她连忙起身去迎接。   舒少源推门走了进来,脸色有些苍白。苏青简注意到,他身上散发出一阵药的气味。   “四哥,你受伤了?”   舒少源摆了摆手:“小伤。倒是你,现在你的情形,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我没事。只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舒少源给自己斟了杯茶,这才缓缓道出了昨晚的经过。   原来苏青简下水之后,苏琅轩本来在岸边守候。没想到忽然遭逢袭击,那人打晕了苏琅轩之后,就像苏青简下了手。   幸好舒少源及时赶到,出手制服了那个人。苏青简这才得救了。   “这个袭击我们的人是谁啊?”   舒少源瞧了苏青简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到,玲珑竟然会背叛我们。”   “玲珑?!”   苏青简颇为吃惊,她和这整件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袭击她?   “我就知道你也会吃惊。连我都不太敢相信,此前她本来是我的手下。是我派她去太子身边探听消息的。后来太子发觉了她的身份,我就让她找你求助。本意是留个有用的人在你身边。可没想到——”   “等等,你说玲珑是你的人?”   舒少源点了点头:“有些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现在你该知晓了。”   苏青简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每一次舒少源一这么说,她就觉得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068寻找答案   譬如上次,师父瞒着她,让六个师兄去执行任务。要不是她机警,根本就是被师父当枪使。   可这一次,凡此种种,如果都是师父的计划,那也太可怕了。   “其实,师父那天除了交给你一个任务之外,也交给了我们六人任务。但是每个人的任务内容都不一样,并且互相是不知情的。”舒少源说得很慢,似乎因为受了伤,连说话也很费力,“别人的任务我不清楚,但我的任务是,在京城中培植势力,以便暗中搜集信息。”   “所以你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为的就是利用像玲珑这样的人来接近达官显贵?甚至是太子。”   舒少源点了点头:“但我没想到,玲珑会叛变。”   苏青简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那纪长希呢?他是不是也有任务?”   “这一点我问过盛秋怀,据他所说,当初他的计划想让阿史那木托带你离开。但没想到中途邵承玉出现了。如果你肯再去相信老三的话,这可能就是他的任务。”   苏青简皱起了眉头:“可是四哥,你有没有想过,师父让我们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舒少源摇了摇头:“师父下达的命令,有时候要很久以后才能明白他的用意。”   苏青简沉吟了片刻,起身负手踱了几步。像是在思忖什么,舒少源看着她的神情,忽然想起来昨晚的事情,忙问道:“你昨晚记起了什么?”   “所有。”   这简单的两个字,舒少源却知道其中的分量。很多事情,隔岸观火固然清晰。但许多隐藏在浓烟之中的真相却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明白。   苏青简从前什么都不在乎,可是自从她回忆起一切之后,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   犹豫了片刻,苏青简对舒少源道:“我记起我爹来了。他从小对我很好,每一次相见,他都会教   我很多东西。还送了我一本枪谱。那是他毕生所学,他让我好好保护自己。”   盛大将军原本对于苏青简来说,就只是一个已逝的陌生人。但现在,他是那样鲜活。他抱着她蹲在紫藤树的架子下一起看蚂蚁,告诉她许多做人的道理。   种种过往历历在目。   但苏青简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日她躲在盛家的假山石之中和盛影儿玩捉迷藏。可惜盛影儿累得睡着了,她就躲在那里一直等。   结果等来了盛大将军和一个男子。那人一袭青衣,眉目清俊。苏青简当时还不太懂事,却觉得这个人像是画里的仙人。   他将三个锦囊交给了盛秋怀,两人聊了许多。最后,她恍惚听到盛秋怀说了一句:“既然是我有错在先,那一切就都冲我来吧。”   那天之后,苏青简就再未见过自己的爹爹。没多久,就发生了苏府中的溺水事件。   “如今想来,这个男子很可能就是当年的国师。”   “那天盛大将军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舒少源沉吟道。   “后来我在假山石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在盛影儿的房间里。皇后原本陪着她,但是那时候她已经离去了。”   这其中一定是有某种关联,只是她错过了。   这一切恐怕还要到宫中去找到答案。舒少源站起身,轻声对苏青简道:“你今日也累了,还是好生歇着吧。”   “你的伤真的不碍事么?”苏青简关切道。   舒少源笑着捏了捏苏青简的脸:“还算你有良心,知道关心四哥。没事儿,四哥皮糙肉厚,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苏青简虽然不放心,但四哥既然这么说了,她便没有多问。   这一趟匆匆相聚,交换了一下情报。隔日清晨,苏青简就进了宫。   皇后脸色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好看,但见了她,还是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她拉过她的手,走到帘幕后面。桌上为她准备了许多好吃的糕点。   “阿简,这次你做得很好。在外面这几日是不是受苦了?”皇后越是温柔款款,苏青简越觉得这个女人可怕。   她犹疑了片刻,抓起了糕点,笑着对皇后道:“不辛苦。娘亲,我还想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情。”   “什么事?”   “你就要当外婆了!”苏青简另一只手从衣领里取出了那天从池子里找到的珠子,“我要把娘亲你送我的东西送给我的孩子。你说好不好?”   皇后愣住了,她失神地看着那枚珠子,两只手都在颤抖。苏青简继续将糕点往嘴里送,就在她一口即将咬下的刹那。皇后忽然重重拍在她的手上。   那糕点翻卷着滚落在了地上。皇宫之中,地面也是纤尘不染。所以雪白的糕点依旧是雪白的。   她不解地看着皇后。她像是掩饰一般捉住了她的手:“娘亲忽然想起来,这糕点放的时间久了,   你还是别吃了。这几日你也累了,好好歇息吧。”   苏青简点了点头,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躺下休息去了。   皇后隔着纱幔看着苏青简,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如果说此前她还怀疑她的身份,那么看到了这珠子之后,她已经确信,当初苏侯爷确实是骗了她。   她的女儿没有死。她这个小女儿吃了多少苦,她是虽未见过,却也听闻过。当初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人,并无感触。如今想来,却觉得有些心疼。   她是否还要继续利用她?   皇后沉吟了许久,看着指尖上尖锐的护甲。宫中的斗争,一旦开始,就要把所有的怜悯与珍惜统统抛开,否则一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只是事情完成之后,她……会补偿她的……   苏青简睡了一觉,用了些晚膳。天色已黑,皇后也已经就寝。如今就在宫中,苏青简想了想,飞身出了皇后寝宫。径直去了玉明殿。   玉明殿中也是万籁俱寂,这个时候邵承玉应该已经睡了。   苏青简无声无息地潜入其中,只是想看他一眼就走。但当她进了玉明殿中,却发现内堂的烛火还亮着。   “阿简,是你吗?”   苏青简听到了邵承玉的询问声。她快步走了进去,邵承玉正从书桌旁站起身,快步向她走来。   苏青简飞身扑进了他的怀里。邵承玉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可我来这里没有对任何人说,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啊。”邵承玉捧着苏青简的脸,眉眼间都是喜悦,“快两个月不见了,阿简,每一日我都在思念着你。”   “我也是。”苏青简话一出口,便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打转。所有的委屈此刻都涌上了心头,她想向他倾诉,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邵承玉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阿简,我们孩子还好吗?”   苏青简愣住了:“你怎么知道……孩子……”   “那天我也去了苏府,正要把你从水里拉上来。只是事情紧急,我要去引开苏侯爷,便没能一直陪着你。后来你五哥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我。”   苏青简将头埋进了邵承玉的怀中:“我和孩子都很好。”   “阿简,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我们的孩子在外面受苦。所有伤害你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苏青简听着邵承玉在她耳边轻声的呢喃,漂泊不定的心这才觉得宽慰。   “玉哥哥,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她沉吟了片刻,缓缓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以前苏青简以为,自己只是侯府的一个庶女。可现在,她却是罪臣之女。原本盛家满门抄斩,她早就该成为一缕芳魂,却苟活了这么多年。   盛秋怀在外漂泊多年,她又何尝不是。他们都是没有根的孩子,命运像是浮萍,风一吹就散开了。   “以前苏府待我再不好,至少我还知道自己是谁。可如今,我才觉得,命运是这样虚浮难测。玉哥哥,我好害怕,有一天再失去谁。”   邵承玉攥紧了她的手,坚定道:“你怎么会是浮萍,你有我。阿简,我可以为你遮风挡雨,还会洗刷盛家和我母妃的污名。你只需要安心地等着便好。”   苏青简点了点头。但她怎么可能安心等着。两人匆匆相聚,这样宝贵的时间,除了互诉衷肠之外,还要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苏青简这才知道,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朝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她去刺杀的那个人,最终也引发了皇上对太子的猜疑。朝中风向往那边吹,很多朝臣就往那边倒。   现而今统领王都巡防营的,是柳诺凡。也就是苏青简的六哥。   苏青简和这个六哥并不是很熟。六哥是个闷葫芦,也是京兆尹的独子。相比七个兄弟来,资质平平,所以格外用功。他们玩乐的时间,他都在努力读书和习武。饶是如此,他还是比其他师兄弟差了一截。   不过勤能补拙,比起寻常人来,他依旧是佼佼者。   但柳诺凡向来不参与朝政之争,所以如今也并未明确表示支持任何人。若不是如此,皇上也不会用他。   至于皇宫中的千牛卫,则是由纪长希在统领。这一派山雨欲来的架势,让太子闻到了危险的气息。所谓慌则生乱。   近来太子几次三番出错,接连被皇帝训斥。如今正在家中反省。   倒是邵承玉,近来颇得圣心。两人已成分庭抗礼之势。   “我倒是觉得,皇上只是拿你在牵制太子。并没有废太子之心。”   “你猜的不错。不过父皇生性多疑,如今最忌惮的,就是外戚专权。”邵承玉从书桌下抽出一封密信,“太子那么多的叔伯亲戚,嚣张跋扈多年。犯下的错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要了他们的老命。”   “你这些都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邵承玉沉吟了片刻:“这……这是你四哥送来的。听说他在丞相府中安插了眼线——”   苏青简怔住了,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莫不是……檀心?   她无从查证,不过邵承玉已经布局完毕。想要弹劾太子,只需要静待时机。   当然光是外戚还不足够,需要有致命的,可以一击即中皇后和太子的证据。苏青简接近皇后,就是想搜集这样的证据。   她和邵承玉道别之后,便回到了皇后的寝宫。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   翌日清晨,她醒来的时候皇后也才刚刚醒来。皇后并不急着起身唤人进来,而是让苏青简先行梳洗。   苏青简坐在镜子前梳理着长发,口中哼着一首儿时盛影儿唱哼的曲调。皇后看着她失神。   良久,她才幽幽叹道:“阿简,你说曾经海誓山盟的两个人,究竟会因为什么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069是兄妹啊   苏青简回过头瞧着她,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觉得,大概是欲望吧。”   “是啊,你爹——”皇后说了半句,又没有多说。   苏青简欢快地跑了过去,拉着皇后的手说道:“娘亲,我什么时候能和十四殿下见面啊?我好想见到他。”   “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当然啦。之前在南淮,他中了毒,都是我照顾的。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竟然给他下毒。我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他!”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皇后坐起身,不悦道:“许多事情你并不知情。也许是这个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能有什么苦衷要靠杀人来解决。”苏青简撇了撇嘴,“娘,你当年在宫里,你知道是谁给他下的毒吗?”   皇后摇了摇头:“那么久远的事情,谁会知道。冷宫里的翠雪嬷嬷倒是之情,可惜也死了。”   皇后的口风很紧,苏青简试探不出什么来。只好先岔开了话题,一面引起怀疑。只是长吁短叹要和十四殿下见面。   这些时日,她就假扮成宫女待在皇后身边。   但是悠闲的日子没多久。朝堂之上,率先有人发难了。开始是有人上奏弹劾丞相。   起初皇上是不在意的,但没想到弹劾的人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严重,皇上也不得不命人彻查此事。   皇后自然是要去保丞相的,但如今是风口浪尖上,皇上根本就不见她。   太子已经被禁足,更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丞相被弹劾下台,唯一让皇后心安的是,纪长希还在宫里统率千牛卫。   苏青简见皇后焦虑,提议道:“娘亲,你是不是担心哥哥?要不然我去见见他,替你捎个信儿。”   皇后看了她一眼,犹疑了片刻,这才道:“也好,我给你个信物。你且先去与他相认。告诉他,务必沉住气!”   苏青简郑重地接过了皇后给她的玉佩。那是一只双鱼玉佩,做工并不精致,但因为长时间佩戴,通体光滑。   “我一定会告诉哥哥的。”苏青简接过玉佩,转瞬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她离开皇宫,直奔太子府。她的这一环节至关重要。   太子府她来过一次,摸索着还是进了太子的寝宫。   太子显然是睡不着的。他正拢着袖子坐在台阶前,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苏青简走了过去,太子瞧见是她,并没有太多的反应。苏青简坐在太子身侧:“殿下好兴致,还   有心情赏月。”   “你特意来,莫非是奚落我来了?”   苏青简嗤笑:“我哪有这闲工夫。”她晃了晃手里的玉佩,“认不认识这个。”   太子瞧见皇后的信物,顿时警觉了起来:“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皇后娘娘亲手送我的。”   “母后怎会给你这样重要的东西!”   苏青简露出一丝笑意:“那你觉得,是谁在背后为你们杀人?”   “是……是你?”太子错愕地看着苏青简,“难怪那一日母妃对我说,有人会为我们铲除障碍。可怎么会是你?”   “因为,我们留着相同的血啊。”   太子一时间目瞪口呆。苏青简将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太子。他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苏青简。   “我知道你不信。”苏青简从脖子上拉出了那个珠子。尽管过了十多年,珠子还能在夜里发出幽光,“这是当年娘亲送我的。你知道,那时候娘亲不受宠。皇上难得给了她这样一个宝贝。她当然是要送给最珍惜的人了。”   这件事,太子倒是记得。他向母妃讨要过,但母妃没给。后来那珠子就不见了。   原来——   太子怔怔地看着苏青简,忽然苦笑了一声:“这么说来,我之前差点娶了自己的妹妹。真是……造化弄人……”   “这也没什么,不知者不罪。”苏青简大咧咧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今后我们兄妹一定要同心同德。母后如今的处境十分艰难,你说我要不要直接把她从皇宫里救出来?”   “处境艰难?母妃托你来,究竟所为何事?”   苏青简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她不让我说。你就别担心了,有我在,至少能保她安全。”   太子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苏青简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好像老了许多。早前那个意气风发,满肚子坏水的太子消失不见了。现在,他的焦虑全都写在脸上。   说到底,太子也只不过是仰人鼻息地苟活着。他所有的荣辱全都系在当今天子的喜怒之下,他的命运也早就被皇后安排好。   这样一个人,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着许多人的生杀大权。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但苏青简并不可怜他,帝王之家,人人身不由己。可邵灵鱼却从未似他一般冷血无情。可见出生和处境虽然不能选择,但每个人可以选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苏青简,你坦白跟我讲。我母妃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苏青简沉吟了片刻,才道:“我虽然从小长在江湖,但对庙堂之事也略通一二。身为一个皇帝,最惧怕的就是大权旁落。纪氏一族在王都繁盛已极。这纵出去的老虎,也该收回匣子里了。”   苏青简点到为止,留下了太子一人去思考她话里的意思。太子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一点,苏青简其实并没有想到。但昨夜经过了邵承玉的提点,才想明白近日皇帝态度转变的缘由。   外戚擅权已久,早就成了皇帝的心头大患。但外戚归外戚,自己的儿子归自己的儿子。皇上近来让太子闭门思过,目的就是想让他置身事外。他要开始收网了。   而苏青简在这些事情当中所起的作用至关重要。首先,她要让皇帝以为,苏侯爷和外戚之间牵连甚广,甚至是蛇鼠一窝。其次,太子必须要出手。否则皇帝断然不会动到他。   至于她自己的冤情,对皇帝来说无关紧要。   她离开太子府之后,在皇后寝宫等了许久。皇帝倒是来了一次,却随便找了个缘由禁了皇后的足。宫里只能由她去传递消息,所以苏青简和纪长希接触了几次。   两人都没有多言,只是公事公办。   七日之后,丞相之时牵扯出了大批的外戚违法乱纪之事。许多人被革职查办,流放边疆,贬谪离都。   一时间朝野震荡,人人自危。平日里攀龙附凤的,如今也是避之不及。而邵承玉,则担负起了查办的重任。   苏青简其实很担心,皇帝可能是借刀杀人。虽然都是他的儿子,但太子就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   他要削弱外戚的力量,却不能对他和太子的关系有实质性的影响。至少父子之间不要成仇,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当靶子,替他转移太子的仇恨。这个人就是邵承玉。   邵承玉办这件事,表面风光,内里却是吃力不讨好的。   通透一些的人便能瞧出其中的利害。所以不少皇子背地里是在嘲笑他愚蠢的。苏青简一直住在宫里,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心里也很担心。   只是这把火烧起来,却一直没有动到核心的人物。   她等了一阵子,身体的反应越来越明显。好几次忍不住就吐了。   皇后虽然忧心,但苏青简的现状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阿简,你近来这模样,倒好像是——”   苏青简擦了擦嘴,声音有些虚浮:“五哥说了,我这可能是害喜了。”   皇后心里一咯噔:“是……是老十四的吗?”   “是啊。不然还能有谁。”苏青简斜靠在榻上,却忍不住犯恶心。没想到怀个孩子是这么辛苦的事情。   皇后眉头紧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叹了一句:“冤孽啊。”   苏青简撇了撇嘴:“怎么就冤孽了。我和玉哥哥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么?”   “有些事你不懂。”皇后摆了摆手,“可惜我这宫里传不了太医。你若是无事便去找你的五哥,   让他给你开些药。”她顿了顿,又唤进来一个贴身可靠的宫女,“有什么事,你可以问容安。”   苏青简点了点头,和容安一同出了寝宫。两人走了一路,临近冷宫的时候,苏青简叹了口气:   “容安姐姐,宫里的人命可真是轻贱。那天我只不过是来这里一趟,里面就走了一个人。这冷宫里的人真可怜。”   容安看了苏青简一眼,也摇了摇头:“可不是,这翠雪姑姑以前也是先皇后身边的红人。多少人巴巴地想要得到她的青睐。没想到是这个下场。”   “其实吧,人人都说好风凭借力,可我觉得风多虚无缥缈啊。不说是她了,就是先皇后当年还那样的下场呢。没有什么比银子来的更可靠。”苏青简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你,我藏了好多好多钱。还在王都买了宅子,以后不管怎么样都吃穿不愁了。”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容安,向来是白头宫女。但她们到了25岁也是会被放出宫去的。这些年来皇后给了她不少的赏赐。如今她年纪也快到了,是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但是皇后如今的情形,已然是岌岌可危。若是能有其他的救命稻草——   容安看了一眼苏青简,她知道这个人是邵承玉的未婚妻。也是那个逃犯。   但她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在宫里行走,又让邵承玉念念不忘,必定是有过人之处。如果能借助她……   苏青简似乎浑然未觉容安的小心思,只是一味往前走。走到没人的地方,容安忽然道:“你说的不错。主子们确实难伺候,所以我师父早早离了宫。当年她在蓝玉夫人宫里当值,也是荣光一时。可到最后,蓝玉夫人也,唉……”   苏青简心下一动,抬眼瞧了瞧容安,未置一词。离了皇宫,她立刻让邵承玉去查容安当年的师父。   三日之后,苏青简正在宫中休息。忽然纪长希从外面闯了进来,皇后阻挡不及。苏青简有孕在身,不是纪长希的对手,只能束手就擒。   070大结局上   “皇后娘娘,这包庇逃犯的罪行末将不敢定夺。还请您随我们南书房走一趟。”   皇后皱眉看着纪长希,却见他神情冷峻,与她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一行人就这样去了南书房。苏青简偷眼一瞧,南书房今日竟然守卫森严。倘若平日里皇宫也是如此,她哪能这样来去自如。   进了屋,邵承玉也在。地上跪着苏侯爷。   一见到这阵仗,皇后露出了一丝惊惶。但很快掩饰了过去,不动声色上前行了礼。只是她大礼未完,就听到了苏青简带着哭腔的唤声:“爹爹救我!”   苏侯爷眉头一皱,不解地看着苏青简。他这个女儿,向来对他敬而远之。两人互不喜欢,倒也相安无事。   而且她武艺高强,怎么会轻易被捉到?苏侯爷目光瞥向苏青简身后的纪长希,忽然明白了什么,愤怒地转向了皇后。   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苏青简就是皇后用来对付苏家的一把利刃!倘若苏青简在逃,苏侯爷大可以轻易撇清。可是她在这里,无论他愿意与否,都要承担连带的责任。   皇后听到这一声呼唤,心头也是五味杂陈。   苏青简却并未去看两人,她的目光落在了皇上的身上。此前她几乎未对这个看似慈祥的男子有过太多的注意。   当今圣上信奉无为而治,很少有激烈的行动和言辞。看起来像是个和事老,所以对待突厥的屡次侵袭也从未兴师动众。   但这并不代表他软弱无能。   “罪臣苏青简,你犯下弥天大罪,此刻不想着认罪,却要向苏卿家求救,却是为何?”   苏青简这才上前一步,跪在了苏侯爷的身后:“皇上,臣有冤情。”   “哦?你有冤情?”皇上冷笑了一声,“你既然有冤情,当初为何要逃?”   “若我不逃,今日恐怕不能站在这里伸冤。”   “这倒是奇了,你是意指朕闭目塞听,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君么?”   “自古帝王皆是明君,唯独是有小人浮云蔽日。”苏青简抬头看着皇帝,目光一片清明。   “好,那你说说看,你有何冤情。”   苏青简拱手拜道:“圣上明鉴,臣从未曾有过刺杀元贵妃之举。当日有宫人传唤,说元贵妃召见,臣便孤身前往。进宫之后一直在外室等候,就等不见贵妃身影,这才入内查探。当时贵妃已经死了,而且是中毒而亡。”   “你如何证明不是你下的毒?”   “因为臣无须下毒。”   这句话说出口,在场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却被轻易忽略了。   “只凭你一面之词,如何能证明你的无辜?”皇帝顿了顿,又道,“朕听传言说,你是盛秋怀的女儿。若真是如此,不如滴血验亲。一试真假。”   苏青简抬眼看着皇帝,没有说话。一旁邵承玉道:“父皇,儿臣以为,盛家既已被族灭,盛秋怀又不在王都。倒不如验一验她和苏侯爷,若非亲生再行定夺。”   皇后松了一口气。苏青简和邵承玉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都在安排之中。   验血的水端了上来。苏青简瞥了苏侯爷一眼,他已经是满头大汗。今日之事,他已经是在劫难逃。   苏青简戳破手指,将一滴血滴了进去。苏侯爷伸出手指,一整只手都在微微颤抖。所有人都在看着他。良久,他缓缓缩回了手,不疾不徐道:“这血不用滴了,苏青简并不是我的女儿。”   苏青简咬着牙,眼眶通红:“爹,你要弃车保帅,我可以理解。可你不能不认我,我就是你的女儿啊。”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苏侯爷冷冷地看着她,“你姓盛。”   苏青简故作惊愕:“你说什么?”   苏侯爷没有理会苏青简,而是对皇上拜道:“陛下,臣有罪。当年臣顾念盛将军知遇之恩,收留了他的女儿。没想到她狼子野心,竟妄图谋杀陛下。还请陛下将此等逆女拖下去斩了,以儆效尤。”   皇上瞧了苏侯爷一眼,不置可否。   苏青简冷笑了一声道:“侯爷当真是狠心,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杀。”   “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女儿!”   “我当然不是你的女儿。”苏青简从脖颈中摘下了那枚东珠,“盛影儿才是你的女儿,而她被你亲手杀死了。你把她推进了水里溺死了!”   皇后蓦地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青简和苏侯爷。   苏侯爷双眼微眯,并不答话。苏青简低头看着皇后:“皇后娘娘,你恐怕不知道吧。这枚东珠是我在湖底捡到的。影儿死的时候就挂在脖子上,那天她伸出手来向我求救。可是苏侯爷把我也按在了水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身体里的血染红了整个池子。我不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你有没有梦到过一个被泡肿了的小姑娘求你救救她?”   皇后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盯着那枚东珠。   皇帝冰冷的声音传来:“皇后,你可否为朕解释这一切。”   但是并没有人回应。苏青简轻声道:“陛下,他们说不出口,我来替他们说。盛影儿就是苏侯爷和皇后娘娘的亲生女儿。您可曾记得,当年皇后怀孕。足月分娩时,却生出了一个死婴。但其实,这个婴儿并没有死,而是被秘密送出了宫外。”   “你空口无凭,诬陷侯爷和皇后可是死罪。”皇上说话的声音依旧是平稳,但额头已经有青筋爆出。   邵承玉上前一步道:“儿臣有人证和物证。”   “传!”   话音落下未几,宫外匆匆进来一人。苏青简瞧了一眼,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她云鬓轻挽,人虽老,但依旧是温婉端庄。   皇上眯着眼睛看着她行了礼,良久道了一句:“翠雨?”   翠雨颔首:“陛下,奴婢就是当年在蓝玉夫人宫中的翠雨。”   “你没死?”   “回禀陛下,夫人还有冤情未了,奴婢不敢先去。”   “什么冤情?”   “当年蓝玉夫人从未谋划过要陷害先皇后。”翠雨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上可还记得,那年您病重。蓝玉夫人去庙里祈福,求到了两道灵符。一道是为皇上祈求的,另一道却是为十四殿下求来的。这灵符要和水吞下,才有有效。”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可朕并未见过什么灵符。”   翠雨低下头,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样已经泛黄的纸包。那是一个三角形的纸包,小小的一块,看起来很不起眼。   “因为夫人还没来得及将灵符交给陛下,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苏青简看着皇帝,难得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悲伤。   “那一日,十四殿下喝下了灵符水,当晚就开始双唇发紫,昏迷了过去。后来宫里的太医前来,却毫无头绪。最后是国师出面,验出了毒。这件事,皇后娘娘不会不记得吧?”   面对翠雨的提问,皇后不疾不徐道:“本宫当年与蓝玉夫人交好,自然是知道此事。”   “恐怕不止如此吧。当年蓝玉夫人命奴婢调查此事,奴婢查出,曾有一位宫女常为皇后娘娘跑腿办事。但却并不是近前的姑姑。”   “本宫有几个办事的宫女,有何奇怪?”   “此事不奇怪,怪的是前几日蓝玉夫人从尚宫局领的茶壶,却不是蓝玉夫人惯常所用的紫砂壶。而是被人掉了包。刚巧那一日,她也去过尚宫局。而十四殿下中的毒,正是被涂在了茶壶的壶嘴之中。”   “去尚宫局的宫女何其多。你这是要将陈年旧案的脏水往本宫身上泼么?”   “奴婢并不敢知道,这样的巧合并不能作为实证。所以未敢多言,蓝玉夫人也是此意。只是后来,皇后娘娘曾去过夫人宫里,剖析利弊。劝说夫人对付先皇后。”   皇后起身,指着翠雨怒道:“大胆贱婢,天子面前,岂容你血口喷人!来人——”   “住手!”皇上冷声道,“朕倒是想听听,你口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翠雨和十四皇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稍稍定了心:“多谢陛下恩准奴婢一陈当年冤情。所有人都知道,夫人宅心仁厚。宫中勾心斗角之事她不是不知,只是不愿意沾染其中。当时处境艰难,但夫人依旧是一心只为救十四殿下。”   苏青简看了眼皇后,她虽然是不忿,却也只能听着。   当年的蓝玉夫人一心求医,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关系。最终打听到了空溟先生的踪迹,便请了他前来救邵承玉一命。   就在此时,宫中忽然传来了皇上病危的消息。有太监前来请蓝玉夫人前往皇帝身边服侍。蓝玉夫人不疑有他,就去了。   她本以为其妃嫔和先皇后都会来,却没想到了那里只有她一个人。宫人将她阻拦住,她见不到皇帝。而她想回宫,却也不行。   不多时,先太子的府中得到消息,说是皇上有意传位给十四皇子。   先太子不忿,带着几个随从前往皇宫讨个说法。没想到在宫门口被人拦住了,守城门的将领竟然还向他放箭。   先太子恼羞成怒,拔剑闯进了皇宫。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敢阻拦,可是一路进了中宫,两旁却早已经埋伏下了士兵。   而这一切,蓝玉夫人全都透过窗户看到了。   先太子发现不妙,给了信物让属下突破重围前往寻找盛将军求救。不多时,盛将军带兵赶来。   再后来的事情,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苏青简看了邵承玉一眼。两人心中皆是疑窦丛生。照理说,先太子闯宫是不对,可罪不至死,更不至于盛家要被灭族。   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个误会。可是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先太子要来,从而埋伏下了人手?   那时候的皇后,恐怕没有这个本事吧。   这一点皇上也一定是想到了。   “你所说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朕想要看证据。”   邵承玉上前一步拜道:“父皇,儿臣除了人证之外,还有物证。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物证在罪臣之子手中,恐怕——”   “今日这一切,你应该早有安排。倒不如将人一并叫来,不用遮遮掩掩。”   “儿臣遵旨。”   不多时,盛秋怀和舒少源两人一同进了宫。苏青简看了两人一眼,没有流露出其他的情绪。但盛秋怀见到皇后时,神色却忽然变了。   071大结局下   “盛秋怀,你想洗脱你父亲的冤屈么?”   盛秋怀瞧了皇上一眼,没有行礼也没有参拜,只是负手道:“即便是洗清了我父亲的冤屈,我们   盛家上下几十条人命,也无人归还了。只是我不想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甚至这蛇蝎妇人最终操控她的儿子成为天下之主。”   “朕想看证据。”   盛秋怀取出了一枚玉佩:“当年我父亲就是接到了一个小太监的消息,说是蓝玉夫人意图对皇上和太子图谋不轨,让父亲进宫救驾。若不是因为此物,父亲也不会轻易相信当年之时。而这枚玉佩,是有人从太子的心腹手中夺得。”   徐公公将玉佩捧到了皇帝面前,他只需一眼便能认出那确实是先太子的随身之物。   “而那个夺走玉佩之人,现而今就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当主管太监呢。”   皇后咬牙切齿道:“本宫对此事并不知情。”   “皇后娘娘可以说自己不知情,撇的一干二净。”盛秋怀冷笑,“可那时候你常年来我盛府,同苏侯爷幽会,来看你们的女儿盛影儿。这件事情,娘娘您不记得了吗?”   皇后失语,下意识瞧了苏青简一眼。皇上脸色铁青,声音里透出森然的杀气:“皇后,他说的,可是实话?!”   “皇上,您不能听信谗言啊。臣妾是清白的。”   “娘,你也要和爹爹一样不认我了吗?”苏青简委屈地看着她。皇后张了张嘴,喉咙发干。   盛秋怀继续道:“皇后娘娘若是不愿承认,滴血认亲即可。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人也脱不了干系。”盛秋怀指向苏侯爷,“当年之事,苏侯爷在其中又做了什么?”   苏侯爷看着屋子里的一众人,忽然冷笑了起来。   “我承认,当年在宫中埋伏的兵马是我安排下的。那时候我是千牛卫的统领,派人埋伏也并不难。为的,就是要请君入瓮。再名正言顺捉拿逆贼!”   听闻最后两个字,盛秋怀此前的淡然消失无踪,他失控地指着苏侯爷吼道:“我父亲鞠躬尽瘁,   沙场上战功赫赫,受到万民爱戴。你凭什么说他是逆贼!你才是乱臣贼子!”   面对盛秋怀的质问,苏侯爷并不多加辩解。   良久,皇帝才缓缓道:“朕原本以为苏卿家你是国之栋梁,忠心耿耿。却没想到你包藏祸心,陷害忠良。还与皇后这贱妇私通款曲,珠胎暗结。朕今日,就要将你二人打入天牢,择日处决!”   对于这个决定,苏侯爷并未多加辩解。皇后还想要分辨,却无从辩驳。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苏青简站在一旁,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尘埃落定了么?   皇后和苏侯爷一同起身,纪长希押送他们向门口走去。   忽然,苏青简断喝了一声:“站住!”   邵承玉拉住了苏青简,她却一把挣脱了他的手。她走到盛秋怀的身侧,抬头看着皇帝:“陛下,我还有一事不明。”   皇上皱起了眉头:“什么事?”   “那一日的一切都好解释,那么是谁把蓝玉夫人叫到您的寝宫的?”   “自然是皇后派人叫的。”   “可是太子闯宫,此事未免太过蹊跷。皇上事后没有怀疑过其中有诈么?”   “朕当年就是错误地怀疑了蓝玉夫人,才导致她自杀而死。”皇上叹了口气,“都是朕的错。”   苏青简沉吟了片刻,继续道:“虽然侯爷和皇后娘娘都已经认罪。可是当年的皇后也不过是宫中一个小小的妃嫔,无权无势,如何能买通人在皇上您的宫中如此肆意妄为?当年那个传话的小太监究竟是谁?这些,皇上也没有想过?”   “你想说什么?”龙椅之上,皇帝微眯着眼眸看着苏青简。   邵承玉沉吟着看着苏青简,似乎在思考她说这话的目的。一众人也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他们二人。   “我想说。既然蓝玉夫人之事有冤屈,那么我们盛家满门就没有冤屈了么?”   “我们盛家满门……”皇后呢喃着这一句话,神情有些恍惚。   苏青简和盛秋怀两人平日里还算正常,但站在一起才能看出确实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你果真是盛秋怀的女儿?”皇帝看着苏青简,双目中透出隐隐的寒意。   “货真价实。”   “你娘……是谁?”   “秦悦。”   皇帝冷笑了一声:“果然,你跟你娘当年长得一模一样,红颜祸水。”   这句话显然别有深意。苏青简还想追问,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轰乱声。舒少源道了一声:“我去看看。”说罢一个瞬身走了。   留下来的人沉默着,气氛异常诡异。   邵承玉默默走过去握住了苏青简的手,俯身对她耳语了一句。苏青简抬头看了看他,郑重点了点头。   她上前一步对皇上拜道:“请陛下为我盛家洗雪冤屈!”   “你们盛家罪有应得,朕不计较你和盛秋怀之罪,已经是宽大为怀。你不要得寸进尺!”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明知我父亲有冤屈,陛下却不肯让他沉冤得雪?!”   盛秋怀也上前一步道:“父亲当年不过是受人蒙蔽。可他多年来为国家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战场杀敌,累出了一身的病,满身皆是伤痕。一到阴天,他的四肢百骸都会钻心地疼痛。可父亲说,大业边疆稳固,他哪怕是马革裹尸也在所不辞。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忠君爱国,却只因为这小小的错误,就要蒙受奇耻大辱?!难道他所有的功业就都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抹煞了么?”   一番慷慨陈词,皇帝却不为所动。倒是一旁的皇后冷笑了一声:“狡兔死,走狗烹。你们的父亲不过是他登上至尊之位的踏脚石,何况他功高震主,皇上岂能容他。”   苏青简回头看着皇后,她也看着她,目光里闪过一丝怨毒:“苏青简,你可知道当年秦悦为何进宫?”   “太子告诉过我,是因为陛下看中了她。”   “这后宫佳丽三千,秦悦虽美,却又如何和蓝玉夫人一较高下。问题就在于,她是你爹喜欢的人。”   原来当年,秦悦和盛将军两情相悦,却阴差阳错未能走到一起。失散多年后旧情复燃。但那时候盛将军已经是功高震主,皇帝猜忌。   为了试探他是否还记得臣属的身份,皇帝便拿秦悦来试探他。   皇上看中的人,盛将军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进宫。   但秦悦进宫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无权无势,出身寒微。皇帝对她的宠幸有限,所以人人都能欺负到她。   无助之下,秦悦只能向盛将军求助。盛将军便想了个办法,和秦悦在宫中私会,偷偷给她一些银两让她渡过难关。   但两人本就是真心相爱,情难自已。于是就有了苏青简。   可是当时的情境,皇帝生了大病。除却皇后当年受过宠幸,其他妃嫔根本不肯能有孕。   而当年的大祭司和秦悦,却是同乡。大祭司思慕着秦悦,秦悦却并不知情。知晓了她的处境,联想到近来算出的三卦。大祭司决定逆天改命,相处了用苏青简替代盛影儿的法子。   而另外两卦,却被皇帝所得知。他猜疑心重,怀疑太子想要借助盛家的力量弑父夺位。所谓恶紫夺朱,大业以朱红色为尊。盛家军却是紫旗打的天下。   “苏青简,你说的不错。朕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可你不知道,你和秦悦活着,就是对我皇家尊严的羞辱。我能容你,全都只是因为空溟先生。”   “是么。”苏青简冷笑了一声,“用我们全家的血来消除你的疑虑,事后只需要轻描淡写地宽恕我们莫须有的罪名,我和哥哥就该感恩戴德了么?!”   “大胆!这是你该跟朕说话的态度么?!”   苏青简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否则我该用什么态度跟我的杀父仇人说话?”   皇帝拍案而起,指着苏青简怒道:“老十四,这是你的女人,朕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杀了他,太子之位朕传给你!”   邵承玉看了看苏青简,轻轻摇了摇头:“父皇,天下于我而言,比不得阿简母子的分毫。何况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母妃之死,是父皇你一手策划。皇后也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说到底,我,大哥还有如今的太子,都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   “你想造反么?!”   邵承玉笑了笑:“我?我手无兵权,当然不会造反。造反的,是太子。”   皇帝气急败坏吼道:“纪长希,去,替朕杀了那孽子!”   苏青简抽出了腰间的剑指着纪长希:“三哥,你若是去了,莫怪我刀剑无眼。”   纪长希回头看了苏青简一眼,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我今日若是和你兵戎相见,小鱼儿怕是要恨死我。”   话到这里,苏青简终于眼眶微红。这一切的黑暗与阴霾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她最重要的人都陪伴在身边,就已经足够。   太子的兵马攻入了内廷,柳诺凡派兵围住了皇城。太子领着一队人马冲进南书房,一路砍杀,几乎是杀红了眼。   他满身血腥地走进南书房,皇帝已经是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一屋子的人分列两旁瞧着他。太子扶住了皇后,低声道了一句:“母后,有孩儿在,你受惊了。”说着扶她坐了下来。   苏青简的剑垂在地上,太子瞥了她和邵承玉一眼,脸色铁青。   他大步走上前去,长剑指向皇帝:“父皇,儿臣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将皇位传给十四哥?!   我这些年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在你眼里就分文不值么?”   “孽子!把剑放下!”   邵承玉忽然提剑上前,冷声道:“父皇,是否今日我杀了这逆贼,你便传位于我?”   皇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应道:“好!你杀了他,朕——”   话音未落,太子咆哮着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皇后失声惊叫着瘫软在地。   太子回过头,剑指着邵承玉:“这皇位还轮不到你来坐!”   苏青简看着太子,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为的就只是那冰冷的皇位。可这之后,还剩下什么?   他把所有的人性痛痛都舍弃,到头来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了另一个他的父亲。   苏青简上前一步拉着邵承玉:“玉哥哥,我忽然不想你当皇帝了。当皇帝有什么好,有一天变得像他们一样泯灭人性。才是真的得不偿失。不如我们走吧”   太子冷笑了一声:“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想去哪里?!”他断喝道,“来人,将这些人都给我拿下!死生莫论!”   无数士兵蜂拥而至。苏青简连忙飞身落在盛秋怀的身边,一面保护他一面提剑格挡。   单纯论武力,这些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她处处掣肘,又寡不敌众,只能且战且退。   而那边邵承玉和太子却打了起来。苏青简一时间难以突破重围,只能干着急。   太子本不是邵承玉的对手,但他有人手在。邵承玉也是以一敌三地在打。   南书房里一片混乱。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皇后和苏侯爷走到了一起,兵荒马乱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良久,像是多年的默契,她们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刀,刺进了彼此的胸膛。   太子瞥见了这一幕,双目通红,像一头愤怒的野狼。他一剑斩落,划在了邵承玉的胳膊上,邵承   玉手一颤,长剑落下。太子顺势又是一剑。   但这一剑却没能落下来,苏青简虚空一指。剑气穿透了身前的士兵直接击中了太子的剑身。太子被这力道震得虎口发麻,气血上涌。   苏青简一手提着盛秋怀,一个纵身掠过落在了邵承玉的身边。她手中并没有剑,但是剑气大盛,放出了隐隐的光芒。   太子根本无力招架,只是一个刹那,光芒透过他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太子趔趄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青简:“你……为什么……”   “我本来不想杀你的。可你要伤害玉哥哥,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太子苦笑着扶住了身后的桌子,眼中流出泪水,混着脸上的鲜血蜿蜒而下:“好,我今日真是死得其所。苏青简,死在你手里,我挺开心的。”他颤抖着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的脸:“你根本不是我的妹妹。我喜欢的人,怎么会是我的妹妹呢?”   苏青简没有躲闪,太子的血染上了她的面颊。她看着他,目光一如往昔地清冽。   太子忽然想起初次见到她的情形。她骑着一匹汗血宝马,身披盔甲英姿飒爽,和周围的师兄们谈笑风生。眉宇间全是飞扬的喜悦。   其实他,一直都很羡慕她……   太子死了。   一切尘埃落定。柳诺凡带领的巡防营围住了皇城,群龙无首的叛军不战而降。   事情终了之后,邵承玉继承了皇位。当天,便封了苏青简为后。盛家的冤屈得以洗脱,但盛秋怀却还是去了突厥。跟随他一同离去的,是纪长希。   其他师兄弟几个也分封了恰当的官职,过起了国家栋梁的劳心劳力的日子。   年关之上,苏青简诞下一个男婴。师兄弟几个都很欣喜,送了他许多稀世的珍宝。苏青简抱着小小的粉团,邵承玉俯身看着她们母子,眉眼间都是温暖的笑意。   一旁前来探望的舒少源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小七啊,我怎么觉得他长得跟我有点像呢?”   话说完,舒少源就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当天下午,当朝大学士舒少源就被贬谪西北体验民情去了……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