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痴念》 作者:四木 文案: 一念成痴,辗转苦思。 冷双成从官宦流落民间,后被收进世子府做家奴,为求自由命运而外逃,引得秋叶震怒。 他派出哨羽打探,驱动铁骑搜寻, 世人皆以为,世子府为惩戒逃奴而大发雷霆, 却不知,他在等她归还。 只因冷漠的人无法说出口,望她成全他的痴恋。 【敬请注意】 1,傲娇帝VS迁就妹日常:)别相信小红花,有时是2千七八:)小文半架空,窃取宋、辽等名号对应老文设定,敬请谅解:) 2,与老文无方无紧要关联,可以不看老文,是另一篇平行故事:)为补写俩人恋爱过程和未揭露的秘密,才开这文来回馈新老读者,注重言情,兼顾阴谋战争,不影响新读者的阅读,请相信我:) 3,内容标签:宫廷朝野、虐恋情深(副CP的)、怅然若失、主言情兼武侠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乔装改扮 主角:冷双成,秋叶 ┃ 配角:鱼鸣悲,萧玲珑,萧政,简苍,木迦南 ┃ 其它:新故事 =============== 第1章 起因 清晨,叶府花香淡拂,雾气缱绻。 一队宫装侍女捧着熏香炉、拂尘等物款款走过廊道,正好遇上了用过早膳前往书房的冷双成。 此时已是冬末,她穿着改制后的天蓝衣袍,只在上身加了一件白绒薄夹袄,与旁人的裘衣锦服自是不一样,带着一股清隽的味道。府中人知道她是顶替冷琦的位子进来的,有意无意将她视作为第二个冷护卫。 侍女回头低笑:“他不怕冷呢。” 另一名侍女接过话儿:“冷护卫是真正心冷,他只是手冷。” “姐姐摸过么?” 提起话头的侍女却低声说:“嘘,小心公子听见了。” 随即侍女们都安静了下来。 连冷双成都不明白,目前她的主人秋叶公子,为什么独独对她管束得严厉一些,既不准外人接近她,也不准她亲近任何人。 冷双成听见这些私密话儿,只得微微垂下眼睛,面向她们笑了笑,并移身廊柱前,让她们先过去。她交合着衣袖,将手藏严实了,安静站在一旁,白领蓝衣,抻着她俊秀的脸,便落了一点闲适意味她身上。 领头的侍女见她不动,朝她福了福身子,恭声说道:“公子在梅园,冷护卫若是收拾妥当了,早些去侍候公子吧。” 冷双成微微躬身应道:“是。”待众女子走远,她依然不紧不慢走到了书房前,然后像前几日那样,站在门前守候。 至于门内是否有人,是否需要她伺候,她向来不在意。等到秋叶吩咐下来,她才会慢腾腾地走进房里,像是一杆竹子般,纹丝不动地站在桌案后,书柜前,她的固定位置,静静地想着心事。 通常秋叶坐在案后查阅两个时辰的案卷、书册,她则静默成一抹影子,满室书香衣香,她极清淡地呼吸,仿似不存在,只用一缕缥缈的冷沁发香,打破满室的宁静。 银光经过书房前,银色锦袍有如盛开的雪梅,鲜灼人眼。他见冷双成安宁站着,向她抬抬手说道:“按例,今日应由我随侍公子,放初一休沐一日。” 冷双成回道:“我无处可去,闲来看看院中美景,也是不错的。”实则是她一步也走不出叶府,但她不会明说。 银光抬手再施礼,匆匆离去。只过了一刻,他又疾步走回庭院,对冷双成说道:“公子在梅园观景,听我请安,只说了一句‘初一不比冷琦,三年侍奉,不得少一日’,我想公子还是要你前去听差,只好回来请你去一趟梅园了。” 冷双成淡淡应道:“不用我去,等会儿公子回来还是要看书的,我先收拾下书房。”她撇下银光,走进房里,用拂尘清扫纤尘不染的桌案及书柜,还点燃了熏香。 书柜有古棋谱,缎皮包裹,染了熏香,古朴别致。 冷双成站在柜前,一动不动望着棋谱书脊,上面缝着两个篆字“天残”,以前代未解开的棋局珍藏,诱惑着她这个后来的嗜棋者。 可她不敢随手翻阅,哪怕房里时常无人。 她不想展露她的嗜好,在如此可怕的主人身旁。 不知凝望了多久,铜炉里的香火都灭了,她依然沉浸在遥想中。 对开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而又冷漠的声音:“站一天?” 冷双成连忙转过身来,不看门外,只微微低了眼睛说道:“决计不敢延宕一天的时间,公子是有吩咐么?” 可事实是,若他不来,她当真要站着不走。 锦衣玉带的秋叶遥遥站在门外,问道:“‘九曲连环从中断’,下一句如何应对?” 冷双成垂眼暗想,莫非是见她站在棋谱前发怔,他故意用古局里的一联棋诗来考查她?可她转念一想,觉得依照他的性子,每次发问必有深意,哪能是这么容易破解的。 她以不变应万变:“不知。” 秋叶转身离去。 他已知她是真的不知情。 她对于万事的应对,一直都很低敛,也显得淡然而神秘。他深知她的武功功底,却没法探查到她的来历,更不提能探查到,她是否经受过正规的文华教养。 在书房侍读时,他不需回头,也知道她在神游物外,会冷不防地问:“司马法云,‘介者不拜,兵车不式,城上不趋,危事不齿’,如何释义?” 思绪久在云天之外的冷双成脱口说出:“礼法互用,文武相辅。” 秋叶不置可否,依然坐着翻阅书册,仿似刚才的问话没有发生过。 冷双成稍稍回神,此后却没听到任何的提问。 晚读,冷双成磨好墨,退到灯龛前站好。秋叶看到距她最近的一册书是《商君书》,慢慢朝她走去,衣染清香随之也侵袭而去。 冷双成站在逼仄的角落里,退无可退,抿紧了唇,稍稍垂眼看着地面。 秋叶取了书,多站了一会儿,期间,她的呼吸几不可闻,身子一动也不动。 他走到桌案前坐下,却不翻书,她亦是不起任何惊异之心,呼吸浅淡的陪侍一旁。 良久,他才问:“谁教导了你的学识?” “父亲。” “父亲是何人?” 冷双成不应答。秋叶冷淡道:“既不愿说,那便抄完这箱古籍,磨磨性子。” 一连两晚,冷双成都不能休息。竹箱里的古籍涉及兵法、刑律、汉儒经文,其中多有破损,有的纸张已经霉烂。她看了痛惜不过,通宵达旦的修补书籍,用棉连纸粘贴,皮纸拓印,最后她都能修缮完整这些古书,将它们分门别类存放在竹箱里。 秋叶检视时,逡巡一眼,就知她的文华根底不简单,连一些近乎失传的手艺,她都能复现出来,可见教导她的人,其才华技艺更是厉害。 此后,秋叶偶尔询问冷双成两三学识问题,她都不回答,他也不急着深挖她的来历。 自然,他的“九曲连环从中断”也不是随口问问那么简单。 他使唤不动她去梅园,随后常太傅的拜访,却让她自发走到他跟前。 常太傅先前只来过一次叶府,托银光通传,说是有要事相求。秋叶在梅园接见了常太傅,侍从们走过时,没看到自家公子应允了老太傅什么,只见到他一派恬淡地陪着老太傅下棋。 冷双成出了书房闲逛,听到侍女谈及常太傅的故例,心中一动,连忙接过侍女手里的茶点糕果,低头小趋进梅园水亭中。 石桌上摆放着棋盘,常太傅已落子,正拱手请秋叶应战。 秋叶坐在亭里度过上半日,听完暗夜回传的各处消息,知道常太傅来府的目的。他倨坐在雕花椅中,神情漠然,右手隐在袍袖中纹丝不动。 他不拈子,也不说话,习性一如既往的冷漠,常太傅却耐心地拱着手,稍稍低头,萧萧白发在冬阳里灼人眼目。 相对于太傅的谦逊,秋叶却径直下了逐客令:“太傅请回。” 常太傅愈加恭顺。他是有求于人,只得顺着秋叶的脾性来,哪怕面对的仅仅是一名晚辈。 空气凝滞不动时,冷双成恭敬呈上养生茶,对着常太傅躬身施礼:“请太傅用茶。”她无需太傅回应,就一直躬身后退,退到廊柱前站定,才抬起头来,垂眼看着棋局,面色甚是安详。 叶府侍从向来不能近秋叶之身,常太傅见一年轻男子停留在亭中,并未遭到屏退,眼力突然涨了一些,问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在主人面前,冷双成自是不好随意张嘴说话,再又安静地施了一礼,举止愈发低敛。 秋叶已答:“初一。” 常太傅又问:“可是顶替冷琦进来的初一?” “正是。” 常太傅突然不说话了,看着冷双成重重一叹。 秋叶的一双眸子能洞察一切,看得见太傅脸上细微的失落之情。他伸手拈起一枚棋子,稳稳落在棋盘中,发出的微响拉回了太傅的注意力,也吸引住了冷双成的目光。 秋叶一改先前的冷漠矜持,应了棋局,正是常太傅求之不得的事。常太傅无心去想其中转变的缘由,就极快落子,布置出了连环棋局。 冷双成更是屏声静气,一动不动地观看战局。 秋叶落子也快,只走外围,甚至有几目是她猜测不出意图的。常太傅本想困死白子,没想到秋叶拈放一子后,竟将棋子首尾相连起来,反而以密不透风的阵势,吞噬了常太傅的连环局。 常太傅叹气:“九曲连环从中断,奈何鱼小姐痴念不断,摆这棋局,还在十里长亭待君还。”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明天再补充说明,鞠躬谢谢支持:) 第2章 往事 秋叶冷淡回道:“冷琦已死,无人能应。” 常太傅看着冷双成先叹口气,再回头说:“可是鱼小姐并不知道,当初应她棋局的人,是世子你啊。” 秋叶伸袖轻覆一下棋盘,袖口绣饰的云锦纹堪堪闪过一道明丽的弧线,冷双成就发现,原来对峙的棋子竟然已经移位了,整齐摆放在天元周围。既然破解的连环局已被毁,那她也只能静下心来,去倾听亭中的谈话。 渐渐的,她才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常太傅似乎是一位鱼小姐的说客,前后两次拜访叶府,均是为了鱼小姐的婚事而来。 太傅苦苦哀求的,不外乎是请秋叶成全鱼小姐的心意,让她安然接受现局,不要执意思念过去。 鱼小姐的故事并不复杂,冷双成数次听到常太傅提到冷琦的名字,心知此事一定跟冷琦有关联。 果不其然。 秋叶说话言简意赅,甚至不回应太傅的请托,好在她愿意去揣测,太傅也愿意转述,逐渐让她推敲出了事情原委。 前年秋闱,一名叫作鱼鸣北的才子夺得解元,随后在鹿鸣宴中风头大健。因他无论是诗作棋画还是御数射礼,都能拔得头筹,一人将众多举人远远地比了下去。 常太傅受鱼家老爷所托,前来鹿鸣宴为鱼鸣北饯行,有了宫中太傅的引荐,鱼鸣北的身份地位陡然趋涨了几分。 鱼老爷应此运势,拨重金修筑十里解元亭,为爱子助威。 十里长亭中,鱼鸣北曾摆下九盘棋,名曰“九曲连环”,宣下花红榜,声称若是破解这套连环局,他便送得重金。 听说解元摆下英雄擂,文人雅士自然要去试一试的,可是连棋艺精湛的常太傅都败下阵来。 因而解元亭、连环局,静寂地等了很久,都无人来应,久到鱼鸣北快要失去了兴致。 初冬时节,黑衣冷琦骑白马从解元亭闪掠而过,墨黑的发顺风飞扬,露出了一张俊美绝伦的脸。 他是个骄傲的年轻人,遇到了同样骄傲的鱼鸣北。 白马失蹄,撞向了解元亭,偏偏鱼鸣北坐着不动,冷琦伸手拂开鱼鸣北,自身落在了石桌后,手掌借力撑起时,无意拂落了棋子。 可是鱼鸣北不依不饶,就当冷琦应了棋局的挑战。 冷琦翻身上马不作纠缠,风一般驰向开封,将战报递交到主家公子秋叶手上。 随之而来叶府的,竟然还有鱼鸣北的挑战帖。 帖中有云,或与他比试文才,或与他比试武力,或与他对弈解局,三者选其一,若不应战,则昭告天下,世子府鼠辈无能,愿意屈居鱼府之下。 冷琦愤懑且惶恐,在秋叶面前牢牢控制住身形,忍住回去厮杀的欲望。 秋叶冷冷道:“放眼之下,我不杀而狂妄活着的人只有程香。” 而鱼鸣北显然不在忍受名单内。 冷琦以为公子已经下了命令,正待施礼前去应战,秋叶却说:“你去必败。” 冷琦向来只信服公子,连忙低头聆听教诲。 秋叶说道:“你骑术过人,白马却撞向第五盘棋,显然有人暗地绊了马腿。你竟无察觉,可见功力上逊人一筹。” 冷琦直到此时才恍然。 秋叶多等了一个时辰,暗夜搜集情报后回传:鱼家老爷实无子嗣,老来才喜得一女,对她万般宠爱。鱼小姐才情卓绝,学得文武双全,自及笄起就扮作男儿在外游学、考取功名,一路过关斩将,以此来嘲笑天下儿郎的无能之举。 她行事张狂,锋利气焰直指世子府。 秋叶夜传卫士前往太傅府,得到了九盘棋局的图样。第五盘已被撞散,解元亭内并未复原样貌。 秋叶依图摆开九盘棋,唤冷琦进屋参学。他对冷琦说:“文才可输,武力、弈局须胜。” 冷琦势必要出一口恶气,潜心学习武功和棋局两门功课。秋叶又提点他:“鱼鸣北如此狂妄,背后必定有人帮衬,找出来。” 一旬后,冷琦孤身前往解元亭,三战两胜,运回一箱子赏金。秋叶看了一眼装箱的材质,笃定道:“域外紫薇木,难以培植,看来鱼家与域外辽国有些渊源。” 他派冷琦应战,果然不虚此行。 鱼鸣北败于冷琦后,放弃功名,换上红妆,规矩做起鱼小姐来。鱼府为她广置熏香、口脂、眉黛、钗梳,将她打扮得秀美奢华,传闻每逢小姐出行,引得众多青年才俊拥簇车外,便是为了一睹她的芳容。甚至她身上披的锦绣披帛、唇上点的妆色,都能掀起都城的一种新风尚。 如此高雅而闻名于都城的女人,一举一动都会引得注目,无需世子府去费心探查,她的消息就如同飞雪一般,纷纷落进冷琦手里。 冷琦应了公子的吩咐,暗地监查鱼府的动静。 可是一年来,鱼府并未有动静,更不提能发掘出他们与辽国的牵连。 开春,冷琦策马护在使者车驾之旁,容貌夺目,单衫飞扬。他稳妥地完成了宫里交付的任务,受嘉赏,退回叶府。 常太傅此时第一次到访叶府,求见秋叶,征询冷琦的婚事。 秋叶只答:“由我指婚,并无良配。“ 常太傅拿出鱼府小姐的怀纸素笺,竟是一封求婚书。他持重说道:“冷护卫深疚于娘亲出身,平日以冷面示人,让寻常女子难以亲近。但,鱼小姐对冷护卫一见倾心,决意与他结秦晋之好,还望世子成全。” 秋叶未答复,转身离去。 常太傅慢慢走出了叶府。 冷琦正站在一株桃树下,花色灼灼,映着他的黑衣黑发,其清流气韵,不输于任何一名俊采学子。 常太傅看着他,似乎明了,骄傲齐天的鱼家小姐,为何会写下那封求婚书了。 今日,常太傅第二次造访叶府,依然没有得到秋叶的答复。 冷双成温声说:“我送太傅。” 太傅边走边叹:“冷护卫已死,可怜小鱼痴念不改,留在解元亭望眼欲穿——”走得极远,还能听见他的叹息。 冷双成心中微微触动。 冷琦是前任别院总管,秋叶的随扈,自小得到秋叶的教导,与银光一道可谓是世子府的左臂右膀。他在世子府出兵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战役中,因违抗主命不幸殒命,逐渐消散在府中人的心头话语里。 冷双成被秋叶一手提进叶府,顶替了冷琦的位子,她担忧,有关冷琦的身后事,或许真的如常太傅提议的一般,需她承担起后继的责任。 晚膳过后,叶府书房燃起荧荧灯火。 冷双成推门而进,向秋叶施礼:“公子。” 秋叶在桌案后端坐不动:“过来。” 冷双成走到秋叶身旁两尺开外站定,看见案上有一件未摊开的卷轴。 “打开。” 一声令下,冷双成只得恭顺展开卷轴,不多时,一道人物绣像便显露在画轴上。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縌轉的地雷(*^__^*) 各位亲爱的MM请看这里(*^__^*) 木头白天全天上班,每晚7--9点健身,雷打不动的习惯,所以只能9点半之后才有时间码码字,写写文。再开这文,完全是凭着自己对初一的一腔热情,请各位不要霸王我啊,与我聊聊天,帮我一点点找回无方的感觉吧,谢谢啦(*^__^*) 真心讲,你们的支持和喜爱,才是我继续能持续写下去的动力:) 多多感谢:) 还是那句话,全新故事,写长写短取决于大家的喜爱:) 群抱一个:) 第3章 夜浴 画中男子身材修长,锦袍领口绣有黼纹,外罩一件素纱衣,衣角在风中飞扬,如同一捧缥缈的雪。他垂袖站在宫墙上,银月光辉倾洒一身,气势沉静,仿若天神俯瞰大地。另有一只金色脚掌炫黑羽翼的鹰隼盘旋在他身后,姿势威武,无端为人增添了冰冷气息。 冷双成只打量了一眼画轴,就安静退向一旁,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秋叶问:“画中人像谁?” “冷护卫。”冷双成答得毫不迟疑,就凭那一眼,她也看出画中人的脸是冷琦。 “仔细看。”秋叶的声音冷了几分。 冷双成不得要领,因她仔细看,那人的脸照旧是冷琦。她站得极远,抬头浏览完画作,恭声道:“公子若是不满意,请指点一二。” 秋叶伸袖轻轻一拂,画轴微卷,落于他左手中。他托着画轴,冷淡道:“将它悬挂在榻边,日夜参详,想必能看仔细了。” 躲得远的冷双成无奈之下,慢慢走过去,取走了画轴,心中浮起一层懊恼。她睡在公子寝居的外间,已是昼夜难安,再要挂上曹耦男子绣像,还需对他凝望、参详,岂不是更加令她辗转难眠。 心思虽牵动,但她的脸色还是沉静的。 先前若说是不在意,这一刻就需她打起精神应对了。 冷双成将画轴收好,趁机用指尖摸了摸卷帛,已知质地考究,绝非出自普通人家之手。一阵极隐约的白檀熏香传来,与今日常太傅所出示的怀纸素笺气味一致,她心里有底了,抬头说:“画卷应是鱼小姐所作,或许心念冷护卫,由此抒怀而画下了小像——” 她看到秋叶的侧脸冷淡至极,不置可否的样子,立刻转口说道:“然而在月色之下,远处观摩人、物时,鱼小姐眼力发生偏差也未可知。” 秋叶撇下一句“挂起来”就先行离去。 冷双成微微松口气。好在人已走,再留在书房,她又如何诌得下去。 世子寝居灯火辉煌。 冷双成走到雕花窗下的八卦镇邪榻前,左右打量一下自己栖居的地盘,将画卷悬挂在宫灯架上。一旦放好,她也不愿多看一眼,依然秉持着不甚关心的脾气。 她净了手,走向寝居里间,整理好紫檀木大床上的垂幔及被褥,再垂手退到外面,静待秋叶的到来。 晚风渗了花香轻拂进窗,熏染了足够长久的时间,却待不来秋叶的身影。 他不来,她也不急,更是不找寻、不在意。 一名侍女轻轻走进门,向她福了福身子:“请冷护卫前去伺候公子沐浴。” 久立不动的冷双成立刻躬身施礼说道:“有劳姐姐通传,请带路。” 她对女子一向客气得紧,那侍女抿嘴一笑,提灯走在前照亮。 冷双成想了想,先问道:“伺候公子沐浴时,可有什么格外的规矩?” 侍女笑道:“公子不喜外人近身,通常只需我等留在屏架后就行,若听到公子召唤,我等再依令行事。” 清水殿内气雾氤氲,地池水声汩汩,散发着草木清香。六根大理石柱撑起炉甘石穹窿顶,顶石凝结水汽便冒烟,云蒸霞蔚,倒映着晶莹光泽,恍如冰川仙境。侍从及侍女背向池水而立,站在三重垂幔后,不出一点声息。冷双成走进殿里时,四周静悄悄的,她伸手掀起幔布,依照秋叶往日的规矩,站在了屏风后。 灯光照着她的侧身,在山石屏画一侧拉出一道纤瘦的影子,如同一株秀颀的竹子,恰巧填补了留白处。 她站得一动不动,似乎在凝神想着什么。 秋叶从池水中站起来,披散的长发如墨泼一般,瞬间垂于身后。伺候洗发的侍女就势跪在池台旁行了礼,然后静静地退了下去。她招招手,带走了一众侍从及侍女。 冷双成留在当地,侧身以对,如同往日那般的守护姿势。 秋叶走上台阶,掀开沐浴时所留的最后一件窄衫,露出了精壮的胸膛。他走向衣架,瞥见一道动也不动的影子,冷淡唤道:“过来更衣。” 冷双成垂眼走了进来,执起熨得温热的手巾,对秋叶躬身施了礼,站在他身侧,替他小心擦干了后背及双肩上的水迹。 四周雾气腾腾,画屏、石柱润了水珠,色泽愈发明丽,唯独他的气息还是冷淡的。 冷双成走到秋叶跟前,道声“得罪”,默不作声擦干了他的胸膛。除了她抿紧的唇及微微抖动的眼睫,动作再无窘迫之态。 秋叶身形修长,周身保养得当,垂手站在她面前时,依然有无形的压迫力。他看着她沉默的脸,连同那脸色也是从容的,不禁冷声说:“不抬头怎么看得清楚?” 冷双成抬起头来,看着秋叶的眼睛,撞进一片墨玉般的冰泉里,只一瞬,她又垂下了眼皮。 “看清楚了?”秋叶问道。 冷双成不抬眼回道:“公子唤我看什么?” “愚木尚能开窍。”他冷淡丢下一句,留她去咂摸言下之意。 她微微躬身:“恕初一愚昧。”心里依然不以为然。 秋叶再不说话,伸手拂向了腰间,似乎是要解开亵裤。 冷双成连忙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 他素来没有说第二遍的习惯,这次连“更衣”都免了,就冷清地瞧着她。她似乎感觉到了,稍稍踌躇一下——若是要擦拭他下半身,她势必是要跪下来的,决计没有在主人面前只弯弯腰的道理,那可是大不敬的姿势。 最终,她跪在了他的脚边,抬手摸索上去。 一只手提起了冷双成的头发,隔着白冠,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力度。 秋叶凝声说道:“我准你不跪。” 她就势站起,不做挣扎。 他再说:“即便是当今天子,你也不必跪拜。”他提着她的头发不松手,像是拔苗一般,还抖了抖:“记住了么?” 冷双成忍住发痛,淡然道:“多谢公子厚爱,在下谨记在心。”她抬眼看着他,不避视线,眸子像是秋水明霞,都能照得见他的影子。 秋叶突然放开她的头发,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使出了三成力,冷冷道:“既是‘在下’,就应恭顺。” 冷双成立刻垂下眼睛,模样甚是恭谦,这时才发现他穿的是干净的亵裤。 他放开她,吩咐道:“洗净了再回。”并走向一旁,一件件穿上寝衣,举步从容离去。 冷双成一直垂首恭立,待他离去,才向门外投去冷冷的一瞥,转身步入清池,将自己清洗干净。换上熨烫好的衣衫时,她突然醒悟过来,原来秋叶要她看的是他的裸身。 若说穿上锦袍及罩衣不便让她看清楚,那么方才那一次次的擦拭,打量他的身形时,用他的原话来说,“想必能看仔细了。” 她不得不腹诽一句,又慢慢走向寝居。 作者有话要说:  双成妹纸内心小剧场: 那画像本来就是冷琦…… 再看还是冷琦…… 伺候完沐浴后:原来脸是冷琦,身体是公子的…… 鱼小姐害我不浅…… 父亲教导我的礼防也挽救不了我的羞耻心…… 招人厌的公子,就不能明说么…… 明天又有什么折磨?突突突…… 没想到,折磨在半夜就来了,详情见下章(*^__^*) 霸王我的妹纸们,就会看不到喔(*^__^*) 鞠躬感谢来胡MM的2雷(*^__^*) 鞠躬感谢猴子MM、墨痕未敛MM、縌轉MM的地雷(*^__^*) 第4章 驯服 寝居内安神香气轻拂,重重垂幔之后,不闻声息。窗外有模糊月色,渗入进来,给拔地而起的玉石搁架蒙上一层青纱。 冷双成走到架旁,对着垂地的幔布躬身请安,里面一如既往没有回应,她将礼数做足了,才走到窗边榻前合衣而睡。 她的一方天地,与宽敞的世子寝居一样,冷清而寂静。 来叶府随侍不过数日,除了遇上几次秋叶跋扈的指令,她并未遭遇到怎样的欺辱。 不过细微处的折磨是少不了的。 冷双成借着渗落的灯影月光,看着架上悬挂的画轴,当真参详起画中人来。他的衣领有七道黼纹,纱罩、中单、玉佩无一不精,依照父亲教导的学识来看,衣装当是世子冠服无疑。 鱼小姐将人、物画得栩栩如生,细致转合处用工笔中锋一线勾勒,可谓尽其精微,绝不回头瞻顾,因此画风显得干净利落。 冷双成再随意一打量,突然发觉有眼熟之处。 画作中使用了“没骨”画法,匠师常用的手段,但用墨线勾勒鹰隼轮廓时,在羽翼底处,多用墨笔托垫了一下,加重了一层渲染感,这在方家眼里,绝对是败笔。 但,冷双成知道,父亲就喜欢使用这样看似多余的一笔,来作为自己画法的表记,笔法细而匀,在整张画中并不生唐突之感。 冷双成立刻站起,点燃灯盏,笼袖照着画卷,静悄悄的看得更仔细。越看,她越发肯定,画作中用了父亲的独创手法。 她惊奇不已。 父亲已过世多时,她没想到,他的手法竟会流传至今。 冷双成暗念着父亲诸多精彩学识,内心的惆怅加深。她与他天人永隔,他只能活在她的记忆里。 才迷糊闭上眼睛,过不了多久,一道冰雪般的气息停驻在榻边。 冷双成睁开双眼,对上一双墨玉般的眸子,令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秋叶身穿白袍站在她面前,薄唇紧抿,俊容冷淡,并不像夜半随性做出无端行径的样子。 冷双成利索起身,站在一旁问:“公子可有吩咐?” “随我来。” 秋叶鲜有就寝后使唤人的习惯,他既然开了尊口,冷双成就只能跟随。 外面冷月淡淡,从青黑的云幕中穿出,映得院落空旷而凄清。 冬夜里的风寒凉,吹过秋叶的白袍,袍袖鼓风而动,抻得他的身形无比冷峻起来。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既不像赏月,也不像清思遥望。 冷双成自然是以不变应万变,陪站。 庭院里静寂无声,只有清冷光辉拂照两人。 风又掠过,秋叶的缎发随风飞扬,袍角像是张开了一道天衣,掩落了一地的阴翳。冷寂中,他森森说道:“作为奴仆,你此时应当做什么?” 陪着主人吹风显然是不对的。 冷双成转身走进寝居,取来所需物品,走到秋叶身后,用锦带替他扎好了披散的墨发。他站着不动,她又会意过来,将裘衣披在他身上,并理好发束,垂放在衣外。 她轻手轻脚做完一切,垂手退往两尺开外的地方站着。 秋叶远望云天外,风骨依然清冷。 冷双成暗忖悉事无缺漏,于是站着不动。 秋叶突然抿嘴呼哨一声,一道巨大的黑影扑降下来,翅膀刮起一阵强风。 冷双成认得这只飞禽,正是画作里的鹰隼。它在月色里振翅飞翔,从远方扑来,可见是连夜赶路回到主人身边。 能让堂堂公子夜深不寐,专程等候的禽鸟,想必也不是俗物。 冷双成尽管对世子府的一切事物不起奇心,这只鹰隼闯到跟前时,她还是不可避免要打量它几眼。 气势倨傲,果然不是凡品。 秋叶取下鹰隼脚环里的情报,手臂微动,鹰隼即刻展翅飞向了檐下勾角处,动作娴熟无比。它扭头看着冷双成,目光灼灼。 冷双成暗觉不妙,隐隐明了她之所以外出陪侍的原因。 秋叶看完字条,对冷双成说:“矛隼希贵,大内重金求不得,多年喂食鸽脯和血食才得以养成。” 他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停顿后的言下之意,就需冷双成细细揣摩了。 数日来的教训提醒着冷双成,若她不精心揣摩,势必要吃更多的苦头。 秋叶丢下一句:“驯服它。”回了寝居休息。 冷双成只得披着冷月,与凶戾的鹰隼相对。 鹰隼欺生,不断振翅扇向冷双成,冷双成滑过身形躲避,决计不敢伤它半分。公子有言在先,矛隼珍贵千金不换,又钦点她来驯斥,想必只能让她吃亏了。 冷双成与鹰隼游斗了半宿,完全咂摸出哺喂血食的含义了。她取来肉盘放在桌上,鹰隼并不动作,直到她将肉块放在掌心,它才飞上她的手中,狠狠朝她手掌啄去。 鹰隼嗜血,见血方收。 拂晓来临,冷双成垂下右手,掌心滑落点点血迹。 她的血没有白流,号称千金难求的矛隼已被她降服,金色脚趾上浸着一层寒凉气。 冷双成摸出手巾包扎伤口,鹰隼忽然呼的一下越过她,朝后飞去。她回头,看见嚣张了半宿的禽鸟正一动不动伏在秋叶肩上,啁啁叫着,仿似在诉说着委屈。 冷双成回身施礼:“公子早安。” 秋叶抿嘴呼哨一下,鹰隼振翅飞翔,绕着庭院前方盘桓。他的双眼如鹰隼一样锐利,逡巡一圈,就知冷双成使了巧法降服了剽厉的鹰隼,且未伤到它一根羽毛。 手法不简单。 秋叶眼底一沉,冷淡说道:“退下去。” 冷双成施礼后退下,去了偏房梳洗、食用早膳,回头看看身后简陋的木床,一发狠,还是没有躺上去休息片刻。连续三晚不得安寝,说不倦那是假话,可如今有个问题堵在她心头,让她难以安宁。 银光站在正厅前,检阅雪衣卫士的队列,一袭翩翩银袍裹着清俊的身子,在冬阳映照下神采非凡。冷双成悄悄站在廊柱后,见他容颜恬淡,只觉君子温润如玉,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曾忝辱这句论断。 银光接到公子的夜报,辽使即将进京,天不亮就开始布置兵力训练。待空闲下来,他便走去书房回禀消息,巧逢前去当值的冷双成。冷双成走在前,蓝衣白冠,背影淡然,他见了心下一动,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去,问道:“初一是如何驯服矛隼的?” 扁毛畜牲的厉害,他也领教过,除了公子,没见到有人奈何它半分。 冷双成微微一笑:“矛隼畏寒,恰逢我体质寒凉。” 银光上下打量她一下,回笑道:“不曾发觉初一冷气逼人,我倒是觉得初一言行举止温和,不与他人生间隙,极好相处。” 冷双成回道:“银光公子如此抬举我,他人听去,恐怕要见笑了。都城一直流传银光公子的轶事,称你文韬武略,有济世之才,我想如你这般的雅人,才值得我等见贤思齐。” 银光突然收了笑容,默默看了一眼冷双成。 冷双成不禁问:“怎么了?” “你很少说话,像今天这样盛情夸赞一个人,更是不曾有的事。” 冷双成淡淡道:“银光公子怕是多虑了。” 片刻肃容之后,银光就温和了面容,说道:“公子曾警告过我,和初一说话要极端小心。” 冷双成心底一凉,神情还是从容的:“想必公子不准你与我说话了?” 银光凝声说道:“公子提醒我,‘初一通常不会开口,一旦他说话,你就要认真听’,我想公子是要我多回味一下初一话里的禅机。” 眼见一点试探的私心都这样翻出来、暴露在一个纯良的人面前,冷双成只觉心惊,她躬身施礼道:“受教了。”然后先行一步离去。 银光禀告完军力布置情况,出了书房,见冷双成站在不远处值守,脚下一踌躇,还是走了过去。“刚才在走廊上,初一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是的。”冷双成这次倒是不迂回了。 “那,初一想知道什么?” “鱼小姐习得一手好画作,师从何人?” 银光摇摇头。 冷双成想了想,又问:“银光公子可识得‘没骨托染’画法?” 银光稍稍羞赧:“文才武略榜首当推公子,初一还是去问问公子吧。”他拱拱手,疾步走出了冷双成的视线。 书房内,秋叶正在查看域外全景地图。冷双成安静走进来,先施了礼,再移步到案前两尺,站着一动不动。 熏香袅袅,无声吞吐着云气。她偏离了往日所站的位置,凝视着秋叶端坐不动的身形,一阵子沉吟。 秋叶罔顾她,她终究开口说道:“公子要我观摩画卷,是否另有他意?” 秋叶抬头:“说重点。” 她利索说道:“我想见一见鱼小姐。” “理由。” “向她讨教‘没骨托染’画法。” “此画法无迹可寻,非本朝所创,难登大雅之堂。” 冷双成知道,秋叶的话就是宣判,毋庸置疑。她只得泯灭了想见一见父亲画技传人的心思,恢复往日雷打不动的性子,又走到固定位置站了半天。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16586065的手榴弹(*^__^*) 鞠躬感谢秋叶冷双成、瑜先森、縌轉、文舟舟的地雷(*^__^*) 鞠躬感谢各位留言的MM,让我有了一点点自信,先试着写下去吧:) 第5章 管教 秋叶细细看完域外各处地图及军情,窗边几案上铜炉里的香灰已熄灭,随风拂来一点点沉水香气。熏香一旦冷凝下来,身后人的清淡发香就沁渗开来,合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掠过他的鼻端。 她不添香,他就冷声问了一句:“想什么如此入神?” 冷双成回过神来,极快逡巡全室,立刻明了侍奉差事出了纰漏。她疾步走过去添加茶水及香球,再退回原位,还给书房一片寂静。 秋叶看着她,连脸色也是冷的:“不愿意说?” 冷双成恭声回道:“粗鄙心事难以启齿,谢公子垂询。” 这种答复,秋叶已预料到。从来只有他问,她才会开口说话,性格谨慎到几乎要让他抓不到把柄。 但他却不能任由她满腹心事留在府里。 才来几日,心、神、气完全不在他身上的奴仆,越发要引得他使些手腕调,教下了。 秋叶起身,瞥了冷双成一眼,冷双成会意过来,跟着他步入书房毗邻的画室。她以为他要作画,连忙倒水磨墨,并准备好了画具。 秋叶尚洁,垂袖遮蔽双手,并不动作。 画室外值守的侍从按照惯例,敲击檐下悬挂的云板,唤来专司侍画的婢女。 侍女拈裙疾步走进画室,先施礼,再当着冷双成的面净手、拂尘、戴上布手套,从搁架上取来一幅幅的画卷,一一摊开放在纤尘不染的桌案上,临末了还转头向冷双成福了福,轻声问:“冷护卫还有吩咐么?” 一名司职侍女不去问主人,偏偏来问旁边站着的属从,其用意当然不是客套话那么简单。 冷双成稍一思索,恍然:原来是专程演示一遍侍画过程,要她好生学习呢。 她连忙还礼:“在下铭记在心,不敢僭越说‘吩咐’二字。” 侍女放下挡风的纱屏,先离开画室。 自始至终秋叶都是淡然伫立,他不发号施令,冷双成也不便做什么。 若像前两日,她必定是一动不动地陪站。 可如今涉及到观摩画卷,有了前番夜浴的教训,她聪明地先打量清楚。 片刻后,秋叶说道:“一共九幅画作,从南到北的画技已凝聚在其中,你看出了什么?” 冷双成回答:“我才疏学浅,不敢在公子面前非议大师之作。” 听他冷淡不应,她又恭声加了一句:“这话实是出自本心,请公子为我指点画中迷津。” 秋叶执起紫圭笔,在宣纸上画了一竿竹子,寥寥几笔,形象俱备。他不说话,等待风干竹画。 冷双成低声道:“公子——可否出声指点一二?” 秋叶置若罔闻。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了,原来他不愿意说,或者是,不屑于说。 可是以她目前的习画资质,她是真的看不出九幅图之间的区别。 冷双成踌躇一下,就说道:“先前书房里公子问我想些什么,我一时大意,竟敢推脱了公子的责问,是我的不对,请公子雅谅。” 秋叶不置可否,提笔在竹子之旁画了一块山石,再待风干。 她继续说:“公子如此聪慧,应是已猜到我心中所想,所以才列出这诸多画卷,供我研判。”诚然他所预见,她想的确是本朝画法,是否与“没骨托染”有一丝关联。 哪怕些微痕迹也行。 秋叶第三次画出的是一道山崖,继续罔顾冷双成的请求。 冷双成睇眼看过去,隐隐瞧出了门道。 他竟是选取九幅画中的某一局部,用工笔再依样演画出来。 她忍不住走上前一步,细细打量。 可在她眼里,依然无变化。 秋叶只画三处,就封笔阖墨,举步朝外走去。冷双成来不及收拾桌案,快步追了过去,唤道:“公子——” 秋叶不回头,已走出门外。这样从头到尾的罔顾确实少有,而答案却又只捏在秋叶一人手里,冷双成只得小趋几步,一低头,跪在了廊道里,低声说道:“公子若生气,尽可责罚,还望公子明示,我该怎样做才能讨得公子的雅谅?” 秋叶走回来,用冰冷的手指钳住了冷双成的脖颈。“我说过什么?” 冷双成直挺挺跪着,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未见怎样清冷,可手指却是危险的。她抿紧唇,低下眼哑声说:“不准跪。” 他松开手,她立即站了起来,退向一旁,连脖上的红痕都无心遮掩。 他冷淡说道:“秘诀在手上。”撇下她离去。 冷双成咂摸不透话意,低头在回廊上徘徊。银光等在前面,看公子向另一方走远了,才走过来对她笑了笑:“初一辛苦了,以前冷护卫侍候时也挨了不少罚。” 冷双成听到温和的语声,紧皱的眉头已悄然松开。“不敢当辛苦二字,在下倒是羞愧于心,又让银光公子见笑了。” “唤我银光吧,再称公子会忝辱真的公子。” “银光?” 银光朗然笑着,用凝重的语气加深了他的坚持。“银光。” 冷双成对他微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银光伸手自然地替她撑开画室一边的门户,回头问:“你做了什么事,引得公子责罚?” 冷双成简短回道:“公子问话,我有所隐瞒;待我请教公子画技时,他只作画,并不释疑。” 银光笑道:“你当真是做错了,公子从来不喜欢藏藏掖掖的人,同理,每当我们有请求,向公子直说时,公子也会酌情处置的。” “嗯。” 冷双成开始收拾桌案,银光凑过来打量,也曾见到九幅画卷,却没有说出什么门道来,她马上想到,其中的秘密果然是只有秋叶才知晓的。 快要离开时,银光怕冷双成日后再受罚,又殷殷叮嘱了一次。“公子绝不会亲手去惩罚属从,初一刚才挨的那一记,实在是万幸。” 冷双成抬头微微一笑:“想必我还得感激公子手下留情。” 银光肃容:“公子涵养极深,轻易不会动气,刚才的钳捏,只是惩戒,提醒初一要记在心上。” “嗯。” 银光站在当地,看见冷双成转身忙碌,抓了抓额角,再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慢慢走了出去。 “他怎会如此不在意,换作是我,怕是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放下。” 午时,冷双成被传唤到正厅中,桌上已摆放好了汤食佳肴。 她从来都是在偏房里草草用膳的,第一次被主人提点过来共进午膳,怎能不小心应对。 旁边有四名侍女,手持各物悄声站着,身上不透一点胭脂气味。她们遵循府规,不敢以体香侵染膳食香气。 主座坐着秋叶,泠泠白袍铺张开来,威仪如往,冷漠依旧。他不说话,侍女们倒是请动冷双成坐在左侧,替她布置好了玉箸玉碗。 冷双成不明就里,暗想,他又要我做什么? 侍女唤道:“传上来吧。”立刻有锦袍侍从低头捧着三道银盘,送上了三碗山珍海味。 说是山珍海味恰如其分,食材均是少见的特供品,冷双成从未尝试过。来自江南的她,甚至都不能承担起这份恩赐。 第一盅里盛着白莲凤髓,侍女手持玉匙,替她盛到玉碗中,青碧雪白色泽融合,美食诱人至极。 侍女笑道:“请吧。” 冷双成喝了一小口汤,味道清淡酥软。她本想盛赞一句,再待推却这场膳食,可秋叶一直都静静瞧着她,她受到目光的威压,只得用完一碗汤食。 第二盅里盛着海鲜干贝。冷双成一看到食材,额上就渗出了一点汗,看着秋叶唤道:“公子——” 秋叶淡淡应道:“想说什么?” 若说按照银光的告诫,此时冷双成只需直说“腹饱不适”即可,但她一对上秋叶的眼睛,就说成了:“多谢公子的赏赐。” 后面她的不适、怀疑悉数被吞进肚里。 冷双成勉强吃完第二份汤食,面对第三盘真正的赏赐,扬州风味的风笋鸡时,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开口了,连勉力唤声“公子”都要冷汗涔涔。 秋叶一直都是不动声色的,既不动箸,也不说话。他仔细看着冷双成抿唇忍痛的神情,又多抻了一刻,才说道:“退下去。” 冷双成施礼躬身后退。侍女们撤走膳食的动作更迅速,一一鱼列而出,悄无声息。 到了掌灯时分,冷双成被鹰隼啄食的伤手已经红肿了起来,痛痒齐发,让她苦不堪言。午膳的山珍海味一吃下去,发性也是厉害的,她在叶府随意转了一圈,都未找到清凉草木敷肿,只得无奈地包扎好右手,以左掌驭气,渡一层寒毒气雾给自己降温。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云岫、红色蒲公英、縌轉的地雷(*^__^*) 多唠下嗑吧,让我假装有好多人在看的样子,自信心爆棚了,写得更顺畅呢(*^__^*) 鞠躬谢谢O(∩_∩)O~ 第6章 故意 冷双成捧着右手站在游廊上,看着留芳院的灯火。那是叶府侍女们栖居的地方,秋叶曾下令,不准任何人无故接近新进的“冷护卫”,因而也将她阻拦在她们之外。 若说全府管束得最为宽松的地方,当属留芳院无疑,其中的杂役之事由总管阿碧姑娘掌度。 冷双成在叶府转了几日,无人敢与她说些小话儿,她想打探消息自然也没了途径。 阿碧穿着锦青色襦裙,在衣外拢着白裘,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与衣装相映成辉。她见冷双成背对着垂花门,站在阶上吹风,轻轻移步过去福了福身子:“夜里风大,冷护卫早些回吧。” 处事稳重的她甚至不问冷双成站在此地的原因。 冷双成不由得垂眼思索:阿碧姑娘可不好对付呐。又转过身来苦笑:“手伤难忍,特来向阿碧姑娘讨一副草药。” 阿碧借着廊灯,看清冷双成布巾缠绕下肿起的手臂,抬头说:“公子馈赠的膳食,看来冷护卫无福消受呢。这手伤对练武之人可大可小,我们这儿也没什么见效的好药草,冷护卫若是熬不住,还是去向公子讨一副吧。”她滴水不漏地说完,再福了福,撇下冷双成先回到了院中。 在阿碧打量伤手时,冷双成就悄悄掀了袖子去遮掩手背,生怕惊吓到了她。最后见她走了,仍在背后温声说道:“多谢姑娘提点。” 叶府前院金钟声声敲击,不一刻,两列雪衣骑兵列队在正厅前,候着车夫赶出了马车。另有锦袍侍从骑马提灯飞驰而去,穿过门楼,先行肃清了道路。 冷双成听见钟声,连忙赶到了前院。两匹通身雪白的高马静静站在地砖上,额前一抹嫣红,标识着血统的高贵。 骅龙,塞外名马。 冷双成识得马的厉害,去看赶车人,发觉他坐得纹丝不动,似乎与车厢已融为一体。 她暗想,叶府果然不养闲人,仅凭目前所起的效用来看,她还是最闲的一个。 银光匆匆走出,铺好脚踏,回头对冷双成说:“宫里连夜召见公子,商讨辽国之事,初一骑马随护。” 冷双成想了想,用右手接过灯笼,站在了马车旁。袖口抻着一截纤瘦的手腕,和肿痛的手背一照应,越是衬得伤处狰狞狼狈,显得有碍观瞻。她垂着眼,檐灯光辉洒落下来时,映得眼底也浮了一层青黛色。 她的倦意十分明显。 一袭紫袍的秋叶走出来,经过她旁,看了她一眼,说道:“下去歇着。” 她连忙躬身施礼,候着马车离去。 雪衣骑兵拥簇着马车消失在白玉街上。 冷双成将灯笼挂在檐下,垂手走向偏院。叶府安康富贵,循钟点声响作息,较为规矩。再过不久,就会有奴仆过来添置灯油,擦拭云板等物。 转角处,她不负期望地撞上了灯仆,右身淋了一片油。仆从惶急,她连声安慰,回到偏房后换上干净的衣衫,再站到庭院里提水浆洗淋油的袄袍。 正将肿手放在木桶里费力地搅衣时,阿碧带人匆匆赶到。 背对院门的冷双成默默一笑,心里没有丝毫惊异。 前后两番试探,她已看出,每当她遭遇到非常之事,前来处置的必定是阿碧姑娘。按理说,她是以男子身份入叶府,行侍奉护卫之职,出了纰漏时,理应由侍卫长来管束。 阿碧下令随行的侍女服侍冷双成,冷双成面对她们摇摇晃晃站着,额上挂着一层冷汗,双颊透出浓郁的红晕色。 她的病态立即引发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此时秋叶出了叶府,对冷双成的突发之况,阿碧成了拿主意的人。她急声唤侍女取来清凉药膏,正待替冷双成上药,冷双成却侧过了身子,笑着说:“我来。” 她走进屋里上好药,半晌又不见出来,阿碧推门进去查看,发觉她因体力不支,已经累倒在床榻上。 阿碧抱过被褥盖在冷双成身上,将要离开,后面就传来呼声:“阿碧姑娘,烦劳倒杯水……” 此后,阿碧离不开屋子,因冷双成时有状况发生,不是力虚从床头栽倒,就是踢掉了被子。 阿碧叹口气,唤侍女们守在门外,好生照顾着冷双成,她自己则拿来针线,坐在灯火下绣花。 冷双成服过汤药后呼吸平缓,似已熟睡。阿碧侧头去看,冷双成的双手平放在两侧,身子躺得平平的,姿容安详,她既不翻身,也不呓语。 像是受过严苛管教的。 阿碧暗想,起身走到门外,对水井旁闲谈的侍女低斥:“轻些声音,冷护卫才刚睡着!” 浆洗衣袍的侍女吐吐舌,待阿碧走回去时,又对同伴轻轻笑道:“他可真干净,身上除了一份契约抄本,没有一件杂物。” 另一名侍女回道:“来叶府还需要什么?签了三年卖身契,整个人都是公子的。” 洗衣侍女压低声音道:“姐姐说得对,你看公子签发的契约,当真是严厉得不一般。” 皮纸上清楚写着,“兹有青衣仆初一入世子府为奴三年,立书为凭。期间任凭教训,若有逃遁,当诉至公堂追责国法,戮尸以闻天下”。 副本上的内容已被冷双成背得滚瓜乱熟,她来都城不久,推断秋叶应是将她签署的原件扣在了手里,只是目前让她找不到藏处。 她暗忖无法做满三年奴仆,实则上,她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若是不能堂堂正正离开,她宁愿做宵小之辈,盗得原件逃亡,然后远避塞外。 侍女继续嘀咕:“就怕他撑不过三年。” “嘘,休要乱说话。” 平躺不动、穷极内力搜刮声音的冷双成暗暗叹口气。 侍女们随即安静了下来,不多久,前院传来声响,似是进宫的车驾回了府,阿碧连忙带着她们离去。 冷双成翻身坐起,瞧着自己包裹得仔细的伤手,微微蹙眉:确实撑不过三年。 她将自己整饬了一番,走去前厅外候着。厅里燃着灯盏,秋叶留银光吩咐事情,她就避得远远的。 有负箭哨羽、雪衣骑兵及黑斗篷暗卫依次走入,她堪堪看了一眼来众的身份,就明白国事紧急,或许出了变故。 待厅里沉寂下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秋叶去了清水殿沐浴,并未唤冷双成伺候。冷双成走去寝居点燃安神香,在香线上碾了碾,特意加了软迷粉末,还多设置了一个熏香炉。 秋叶穿好寝衣走向内室,伸手撩开垂幔时,迎面传来一点点暖香,他轻嗅一下,随即在唇边掠了一丝笑。 冷双成在幔布外照例请安,不期然第一次听到了回应:“画师之手极重要,力道不同,托染层次各异。” 冷双成听得心一动,追问:“教会鱼小姐作画的人,用了几成力?” 重重帐幔后不闻声息。 冷双成极为不易从秋叶嘴里问到了一点“没骨托染”画法端倪,偏生又没被提点透,引得心事也被悬吊了起来。她静静躺在窗边的条榻上,候着更漏计时。 子时万物希声。 冷双成极缓慢坐起,轻轻脱去了靴袜,一步步朝着内室走去。到了床帐前时,她已然屏住了呼吸。 隔帐而望,秋叶安宁睡着,雪毯覆上胸口,右手放置在毯外身侧,气息清浅如故。 他在白日里以冷颜待人,就连睡后容貌也是恬淡的,冷双成哪敢大意,轻轻唤了声:“公子——” 隔得如此近,秋叶都没有反应。 冷双成把心一横,执起秋叶的右手,放在眼前查看。他的手指光韧修长,没有一丝瑕疵,从而也让她找不到点滴痕迹,来推断他所说的“秘诀在手上”,到底是何种秘诀。 就连力道也显现不出来,更不说能推断出鱼小姐的授业画师,又用了几成力。 冷双成并未很失望,对于探查的结果,她有心理准备。她轻轻放下秋叶的手,放在原位,再待摸向一侧相连的司衣间。 身后掠起一阵衣染清香,一支有力的手臂向她无声无息袭击了过来。 冷双成在脚下贯力,闪身疾避,嘴上也没闲着,呼道:“公子恕罪!” 秋叶身形一旦发动,快不见影,他张开双臂使出擒拿手,白衣拉成云霞,围困冷双成周身。 冷双成打定主意,宁愿被他一掌劈死,也不能被他抓缚住,因此再不出声,潜力与他拆招。 间隙处,秋叶冷彻心底的声音传来:“胆子倒不小,还敢反抗。” 冷双成终究愧歉在心,此后撤了招式,只是绕着廊柱旋走。秋叶突然顿住身形,一伸左手,用内力吸附住盆景架上的一枚圆石子,将它扣在指间,再运力弹了出去。 “一点惊鸿”绝技不负盛名,切落廊柱一侧,弹向冷双成的前额。冷双成听闻风声就知来者不祥,再待闪身躲避时,已落入秋叶的封锁之中。 秋叶的左手抓紧冷双成的脖颈,将她掼上了床面,随之他低下头,墨黑的发也垂落在她耳畔。 “想找什么?”他冷淡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霸王没有下章看啊(*^__^*) 鞠躬感谢一娓屿、縌轉、藍墨蘭鴛ら、草木夏初、一字秋鸿、16586065、喵喵亭子、初一的地雷(*^__^*) 再给各位解释一下:木头一周工作六天,周日陪家人,每晚7-9点健身课,所以只能9点半之后才能写文。我时速是7百,需要两天完成一章,请原谅,鞠躬谢谢来看文:) 第7章 游斗 冷双成看着秋叶的脸,与他颜面相接不过一尺距离。若是直视他的眼睛,会被视作为大不敬,她索性闭上双眼,抿嘴不答。 见她沉默抵抗,秋叶紧了紧冰冷的左手,顿时她的唇色变为青紫。 他低下身,几乎伏倒在她耳边,冷冰冰地说:“宁愿死也不开口?” 他的气息靠得如此近,危险的意味又是那样明显,喉中的辣痛也几乎折磨得她发不出声音。她从未想过挣扎,就摊开手脚躺着,像是一条干涸的鱼倒在他手边。 秋叶看懂了,冷双成果然是一心求死。 提她进叶府,非她本意;世上无外物能牵制住她,令她完全臣服于他,这也是让他费神的事情。 秋叶松开了手掌。“三年契约未满,你还不能死。”嘴上清冷说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 冷双成泅出一大口血后,才得以顺畅呼吸。她闭眼举袖擦拭了嘴边血迹,在寂静中突然开口:“公子。” “嗯。” “动手吧。” 他在嘴角噙了一点笑:“想做什么都成么?” 冷双成在袖中摸索,抽出包扎伤手后所余的布条,说道:“连续三晚我不得休息,于是走进寝居给公子添置安神香,逐次加重份量,按理说不会让公子察觉,从而能在今晚一举成事。可是公子并未中我道行,还能提前闭气待我走近,这份功力,已是让我自愧不如。” “说重点。”秋叶依照往日脾气,又待伸手去惩罚人。手指堪堪搭上她微微跳动的脖颈血脉,他陡然清醒过来,将冷意生生克制住。 冷双成已打算鱼死网破,又怎会遂了他的心意。她将布条蒙住眼睛,继续说道:“传闻公子把世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效用、随时奔走驱使之人;一种是无用之辈,死人。” 秋叶按捺不住,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了枕头上。“你从不多话,说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被他两番用力抵住了咽喉,冷双成的气息堵在胸腔里,翻滚个不停。她艰难运气,催动血脉中潜藏的寒毒也涌向了四肢,哑声回道:“像我这样无能驽钝之人,公子留着没用,不如动手杀了吧。” 紫红色的血沫从她嘴角流出,秋叶看得眼一沉,不由自主松开了手。“你死,我就少了很多乐趣。”他抬手拂向她的肩井穴,要让她上半身动弹不得。 冷双成平躺着微微喘息,布条蒙住眼睛后,只看得见在她笔直的鼻梁下,双唇竟带了青白色。 秋叶揭走她的蒙眼布查看,她的眼睛紧闭着。他骈指按向她的太阳穴,她吃痛,被迫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瞳下隐隐也带有青白,细看,睫毛上还挂着一层雾气。 秋叶蓦地明白了过来,先前她说了很多话,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便于她在身上做些手脚。 他立刻伸手拂向她腰间的穴位,控制她下半身,可她已有动作。 冷双成将双手在床面上一按,似一尾滑水的鱼,瞬间冲向了帐幔顶端。秋叶的手指如影随形赶到,刺向了她的脚踝,她使出“雨燕投林”一招,一口气翻出了床阁,轻轻飘落在地面。还未站稳,她就说道:“别动,公子,先运口气试试。” 秋叶坐在床边并没有动。一是他已察觉到,室内熏香气味有变;二是她逃得过紧,而他不想迫得太切。 “我怕寻常晚香迷不倒公子,特意在另一个香炉里添加了毒料,份量足以麻痹公子的身体。”冷双成向后滑步,离得秋叶更远,便用双手聚力,凝结出一层霜白色的气雾在掌心。她托着寒毒气雾,显露给他看,用以证实她所说的话不假。“此毒霸道,无药可解,倘若公子坐着不动,等气味散尽了,自然可无事。” 实则她从他手下从容逃开,已可证明,身裹奇毒的她,竟能借力冲破穴位的阻遏,使他下指点来时,减少了一半的威力。 秋叶冷淡看着冷双成:“之后呢?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冷双成微微鞠躬:“被公子抓到,难逃一死。我不畏死,只求片刻的自由。”她从廊柱后绕过,以防秋叶突然发难,将她抓到手,摸进了旁侧的司衣间里。 衣橱里摆放着各式衣裳、中单、绶带、冠饰,井然有序,除去铜镜、香筒、纱罩、灯柱,厅阁内别无他物。 冷双成细心试探一番,并未发现内中藏有暗格处,由此可见契约原件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她环视四周,不禁皱眉。 此处应是叶府最后的一方隐地,平日里只见秋叶进出,其余人都被屏蔽在外。 她伺候秋叶更衣、沐浴,看似随意游走叶府每一个角落,无非是趁了侍奉的便利,行使查探之事。就连接近秋叶,替他擦拭身体这种私密事情都做过,还有什么是她遗漏的? 冷双成微怏走出司衣间,侧头看了一眼,秋叶闲适坐在床边,似乎没有离开过。隔着垂纱,她看见他凝着一张脸,眼中有光,一闪即逝,快得让她不能肯定,那是否就是笑意。 冷双成依然打算绕过廊柱,走向外间,从而离开寝居。身后秋叶突然说:“你要的东西,在我怀里。” 冷双成不信。方才秋叶两次用左手掼住她时,胸前空门大开,她为了抵御他的力道,曾经将手拍向了他的胸前,根本没触及到异物。 稳妥起见,她朝垂幔后退去,微微行了一礼:“公子早些歇息,深夜叨扰,实属无奈。” “不急。” 秋叶抿嘴提一口气,右手缓慢探入寝衣内衣袋,当真拈出一副石青色锦缎束布,外身用丝绦扎得紧紧的,有一朵白兰点缀在束口上,仿似里面包了什么紧要的东西一样。 而他抬手取物,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唇色抿得紫红。 冷双成久患寒毒知晓它的厉害,秋叶的气虚本是不容怀疑的事。 可她依然不愿回去。 她才向前走开三步,身后一阵疾风扑过来,力道迅猛。她将内力贯入衣袖,鼓动如风帆,返身与它正面对抗。 攻击她的是一床雪毯,毯后才有人。待她避开毯子和汹汹一招“秋水长霞”后,另有一副结实的挽帘绳结袭来,快如鬼魅,软似蛇信,阴柔力道穿透她的衣袖,反向击上她的背。 三招一气呵成,无任何间隙让冷双成喘息。她顺应本心,将两袖写意挥出,打退了身前的进攻,却预防不了背后的偷袭。 再次败于秋叶之手,似乎是顺理成章之事。 只是这次的失利,就不见得如何光彩了。 秋叶用雪毯裹住冷双成全身,见她仍在皱眉挣扎,索性将她两手互缚住,再用绳结捆绑了起来。他提着她,像是提着一道布人傀儡,不费力地走向里间,嘭的一声丢到床上。 冷双成的帽子跌落一旁,挽住的发也披散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眉眼。 秋叶跃上床,倨坐在她身侧,伸出两指从她脸侧虚划到领口处,顿住,垂眼说:“既然欺黑摸上我的床,事未成,怎能急着走。” 冷双成立刻不动了。 秋叶的手指虽未贴近她的肌肤,可一点冰凉的气息顺势而下,从脸侧、下巴到胸口,每一寸肌肤都在提心吊胆地感受着。 他再有动作,她将是万劫不复。 冷双成半生从容,此时也不能从容。她低眼一逡,从细小间隙处看见自己的裹胸和束身的小衣在打斗中并未出纰漏,还是好好的,而秋叶的手指还悬在毯下领口处,她立刻朝外挪了挪,愠声道:“堂堂公子,行事竟不顾礼法。” 秋叶抓起她的长发,将她提到他眼前,矜淡说道:“你特意等到夜深,才进来探我睡容,如此深情厚谊,我又怎能辜负。” 她黑着脸闭嘴不答话,也不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喵喵亭子、初一、心似琉璃、阡陌、縌轉、来胡的地雷(*^__^*) 中午午休时加上昨晚码的,希望大家别嫌弃:) 第8章 更衣 折腾了大半宿,冷双成的精气耗损得厉害,双眼黛色加深,肌肤更加苍白了一些。她始终扭头看向帐幔外,不动,也不说话。 向来只有秋叶冷漠待人,哪有旁人冷落他的。他伸手掰住她下巴,沉声道:“我是你的主人,就是你的天地。你装傻充愣不说话,逃脱不了罪责。” 他墨黑的眸子极有压迫力,冷双成看了抵挡不过,索性又闭上眼睛。 他在手上加了两成力,她忍痛不语,却在暗中一运气,渗出一缕毒血来。血水滴落在他手背,苍白皮肤衬着紫红痕迹,颇有些触目惊心。 他立刻取出雪巾擦手,她得以有片刻喘息的机会。眼见他又打量上她,她突然蓄力朝半空一弹,扭曲着身体攻向他胸口,也不顾雪毯包裹下,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姿势。 秋叶掠了掠嘴角,在床面上按了按,已疏忽躲向一旁。她一记虚招只是转移他注意力,不待身子落下,就像冲天的弹子一般,跃向了地面。双脚普一着地,她就知道得手了,禁不住笑了笑,尔后不回头只管向门外掠去,可谓快如闪电。 可她身上还有束缚,束缚的尽头,是一截放在秋叶手上的绳结。 秋叶运力贯穿绳结,将冷双成第三次抓回了床阁。 出乎意料的是,冷双成这次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眉眼紧闭,呼吸沉郁。 秋叶对着她沉默的脸冷声说:“装死、吐血、偷袭、放毒,下三滥招式用尽,还有什么想试试的?” 冷双成闭眼答:“没了。” “肯安分了?” “是的。” 见她配合如斯,有片刻间,他都在凝神看着她的脸,却不见一丝端倪。 他想了想,低下头,距离她的嘴唇不过五寸,将气息拂落在她面上,仔细查看她的反应。 她羞愧得脸色发红,却依然没有动作,只把嘴唇抿得紧紧的,眉尖都不皱一下。 秋叶伸出两指夹住冷双成的脸颊,说道:“脸皮突然变厚了么。” 听他还停驻在耳畔,且语意过于笃定,她羞恼得睁不开眼睛,左耳都染红了。 他支起一只腿,将手搁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查看她的反应。 她的眼睫轻微抖动,过了片刻,竟然平息了下来,似乎已经睡着。 更漏残,熏香散。 寝居外传来银光惶急的声音:“公子!” 秋叶低头去看冷双成,她的面色苍白,衬得披发如墨刷一般,散在脸庞,隐没了她往日的神情。他心下一动,将袖口轻覆在她头上,运力蒸腾起内藏的安神香丸,化成一股暗香,送她安稳入睡。 处置好一切,他下床走向外间,坐在窗边的八卦镇邪榻上应道:“什么事?” 门外的银光躬身扣手答道:“巡夜的卫士听到公子这里有动静,不敢贸然打扰,特请我过来问安。” 秋叶速回:“无事,你退下。” 外面恭敬施礼的影子未动,因银光颇有些踌躇,可他又不好询问,随侍的初一去了哪里,是否护卫了公子的安全。 秋叶冷声道:“暗夜不动,你就不动。” 银光醒悟了过来。除了初一,还有一批如影随形的暗卫守在公子身边,他们既然没有动作,那可证明公子并未发出行事指令。 银光立刻退了下去,自然没想到,公子早已发出连番指令给暗夜:撤走毒香、隐蔽地池入口、取公主书束、退出寝居十丈外。 秋叶摸了摸左胸,怀中的公主书束已经不见了。他了然于心,神色不见丝毫讶异。 如果说世上有一个人能从他秋叶眼皮底下取走东西,那人必定是冷双成无疑。尽管看似被捆绑得动不了,她还是有本事做些出乎意料之事。 秋叶看也不看垂幔后,直接走出了寝居,去了客房休息。 饱睡半宿的冷双成清晨醒过来,从床上一跃而起,暗自惊心:她竟然大意地睡着了;而他竟然没来搜查她的身子。 她动了动手腕,正待挣脱绳结,垂幔后稳稳当当行来了阿碧,不差分毫。她向冷双成福了身子,轻声细语地说:“公子吩咐过了,由奴婢来伺候冷护卫梳洗。” 冷双成立刻明了秋叶的言下之意。她当着阿碧的面挣开绳子,将两手扬起,坦坦荡荡展露出空怀空袖,温声道:“有劳姑娘了。” 整个梳洗过程里,冷双成都未过多动作,言语举止守礼不移。阿碧取来新制的衣裳,替冷双成换掉中衣、外袍。借着这个机会,阿碧摸过衣袍每一处角落,对于没寻到的书束,她的心里有所准备——都被公子言中的事,也没什么好慌张的。 阿碧抻好冷双成的中衣领口、深衣衣缘,每一寸都打理得精细,甚至还蹲下身来抚平衣角。冷双成连忙后退一步,手上持礼虚挽一下,说道:“再烦劳姑娘折腰,我担当不起。”她的步幅急切,深衣下摆随风翻转过来,露出一截绣饰着金云的玄色里衬。 冷双成一怔,将深衣掀过来打量,再次确信里衬纹饰是礼服翟纹无疑。她连退几步,解开衣扣,脱下深衣折叠好,双手捧给阿碧,躬身说道:“请禀告公子,衣制逾越礼度,恕我惶恐不能受。” 阿碧抿嘴笑了笑:“你受得起,不用过虑。”见冷双成长躬不起,她又朝她福了福:“公子的主意,无人能变更。你若是执意不穿,还请亲自跟公子说去。”她不等冷双成推辞,带人先离开了寝居。 冷双成环顾四周,没找到一件外穿的衣服,只好捧着深衣走出门。经过寒石苑时,矛隼突然扑翅飞来,径直向她肩头伏落。见它无攻击意态,她也就撤了掌力,心里却对今日如此安顺的“宿敌”颇为惊奇。它被饲主养得跋扈无礼,一见她就良善落下,啁啁叫唤,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冷双成伸手接过矛隼的钩爪,将它抖飞出去,继续去寻秋叶。没想到,她一进梅园大门,就看到曲桥岸边跪着几道身影,有昨晚替她浆洗衣裳的侍女,有今早服侍她穿衣的随侍们,最前跪着的一人是阿碧,就连守在垂栏外的银光,面色也是凝肃的。 紫袍鲜亮的秋叶遥遥坐在亭里饮茶,一旁还有侍女跪地烹制。所有人都没有看走进园的冷双成,身子却在晨风里微微颤抖着。阿碧先跪地垫手磕个头,再起身问洗衣侍女:“你们可知犯了什么错?” 侍女忍泪答:“不该在冷护卫面前乱说话。” “说了几句胡话?” 侍女细细回想:笑冷双成身无他物、签了卖身契;谈论契约严厉、公子惯行手段;叶府隐地、公子履行承诺的条件;担忧冷双成撑不过三年,一共七句话。 她们惶恐应道:“七句。” 阿碧冷脸说:“回留芳院领七记手杖!” 洗衣的两名侍女连忙施礼退向院外。 阿碧转头看向司衣的婢女们,冷双成连忙走上两步,朗声道:“外衣合体,恭敬受之,多谢公子的赏赐!”她利落地穿上深衣,亭中秋叶挥挥手,遣散了一众跪地的侍从们。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縌轉、瑜先森、随遇而安、小禾4个、容嬷嬷的地雷(*^__^*) 本来还有个银光的八卦小番外的,时间到了,那下章再写吧:) 第9章 问话 银光回头望望衣装秀雅的冷双成,看她周身无虞,并未在昨晚的动静中受到损伤,也就放了心。他的暖意从眼底流淌出来,目光又是那么明亮,着实感染到了冷双成。她不禁冲他匆匆一笑,再躬身向亭里请安。 “光。” 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惊动了频频送出暖眸的银光。银光朝前走上一步,恭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分柳手’有多久未练了?” 银光仔细盘算:“我自七岁起经受公子的教导,十四岁随公子出行,一共有六年未曾练过手法。” 分柳手其实是银光的噩梦。他出自幽州谢家,擅射,但目力不够敏锐,常常区分不清远物。七岁时他被送到公子身边做伴读,长他一岁的公子开始教导他箭术。 其中有一门必修功课就是钉扎飞扬在空中的头发。 公子要求他手持绣花针,在自己的发根上全数扎出一个洞来。若他有所懈怠,必定会讨得一顿板子,外加矛隼的攻击。 这套柔韧的功力有个美名,就是分柳手。 银光心里打个突,不明白公子为什么突然提到这门手法。 很快,他就明白了。 秋叶一句话打发他离园:“练熟了再来。” 银光掂出了话意下的分量,立刻退下去勤学苦练,只想着再次在公子面前通过考验。只是后来,每次他来找公子讨教时,公子随手挥落梅瓣、竹叶、锦缎丝线、紫圭笔针,要求他不差毫厘地穿刺过去,他都应付得左支右绌,遽时让他省悟到,分柳手之柔、快功力根本就没有尽头,他想在公子面前出师,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银光带着半是督促半是惩戒的分柳手度过半生,练得无怨无悔,也未领悟到公子突然下令的成因,竟是出自他与冷双成的熟络上。 梅园清幽,只余两人。 “过来。”秋叶出声唤道,冷双成就走进石亭暖阁里行礼。 花香茶气缭绕在四周,红泥小炉上的汤瓶沸了,随沫翻卷出清香,她若是有心人,理应随手拾起茶箸分开茶沫,化解一场逸火流汤。 可她挨着屏风站着不动,低垂着眼睛,连面色也是沉静的。 秋叶看她:“不会烹茶么?” 冷双成截口答:“不会。” 他冷淡说道:“恐怕不是不会,而是不愿。” 她不回话。 秋叶起身走向茶案,端坐在茶具后,精心烹制出了一壶茶。他将茶水注入到玉盏中,色泽通透晶莹,拂散出的香气更是飘向了半空中。 秋叶拾盏入盘,单手持着案盘,将它放在石桌上,正对着冷双成的身子。古礼敬茶需双手持杯,他只用一手,足见还是带了“君对下”的区分。 冷双成看得懂,从茶水注入玉盏中尚留一半空隙时,她就知道这盏茶是给她饮用的。她默然躬身致谢,却并不移步过去。 秋叶坐定后看着她:“我曾派出哨羽广搜你的来历,未得结果,可见你藏得深。现在是要我用些手段迫你说出身世,还是你自己招了?” 冷双成想了想,回道:“一年前我遭遇海潮,被海浪卷上岸,幸得公子山庄里的护院救援,才得以保全一条命。随后我被公子提进府里,专司冷护卫之职,不正是公子知晓的么?” “来我庄院之前呢?” 冷双成旋即沉默了下来。秋叶遭遇到了意料中的抵触,就缓了缓口气,问道:“你是何时中的毒?” “年少时。” “为何没解药?” “赤川子混合红硕果,两者相生相克,使我百毒不侵,却又无药可救。” 秋叶持茶的手一顿,半晌没动作。过后,他才放下茶盏问道:“此毒霸道,帮你抵御外毒,想必也会折损你的体魄?” “是的,阳寿只有三十。” 秋叶觉得入口的茶水变为甘苦的味道。 她只余十一年的寿命,是他始料未及的事。若他现在就送她出去执行任务,未免让他少了很多乐趣。 “详细说来中毒缘由。”他命令道。 冷双成抬眼看着岸边的梅林,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犹如下了一场雪。她想着,自己的身世就是从冬雪开始的,若她藏着不说清,此后也逃不脱秋叶的盘问。 不如索性和盘托出。 “父亲是文举出身,在我五岁时辞官归乡,潜心教导我的课业。后家庭遭变,风雪夜里父亲失去踪影,我被师傅救走,学得十年武艺。我体质虚寒,不易存活,为了提升内力,便自愿服用了寒毒之水,直到现在无法解毒。” 秋叶看着冷双成,她的面色是诚恳的,无需他来研判话语的真假。 他问:“父亲、师傅现在哪里?” “已故去。” “辞别这两人之后,你就来到我的庄院里?” “是的。” 秋叶遽然冷了声音:“你文华、武功根底不差,教导你成人的两位师尊,怎会不被我知晓?”他连他们的名字都未探查到,放眼世上,这等怪事还从未发生过。 冷双成思索一下,最终清楚交代:“因我并非是本朝人。” 秋叶仔细打量了一番冷双成的周身。她的眉眼俊秀,气质温文,只从时而抿紧的唇上,探得到一丝丝冷漠的气息。若说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并不是她初来庄院时一身落拓的衣装,而是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有一双堪比冰泉雪湖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斑斓倒影,所经历过的万千红尘,都被她吞入腹中,换成了绵长的叹息。 冷双成说道:“冷家祖上均有官爵,父亲是前朝天宝年间的文状元,名叫冷布贤,官至尚书右丞,后归隐,雪夜遇劫先我而去。师傅来自江南梅家,名讳为梅落英,梅花神针第二代传人,擅枪棒剑术,鲜少行走民间,但若翻查杏林史载,必能找到她的一席之地。” 说完后,她向秋叶深深行礼,凝声道:“我来公子庄院,实属无意,决计没有坏心。公子提防我过紧,实是无必要之事。公子若是放我离去,我必定远避公子眼目,绝不出现在公子面前。” 秋叶淡然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冷双成凝目于秋叶脸上,试探着说道:“传闻,世人只要为公子完成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公子就能答复那人一个要求,只要他有命回来拿——” 秋叶冷冷截断她话音:“不急,你还没到时候。” 冷双成深觉该说的话已经说尽,再次沉默了下来。 炉火熄灭,香茗冷却。 秋叶静坐许久,才起身说道:“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了画室,桌案上已经摆放了从南到北不同技法的画卷,还包括秋叶提笔拓画的三幅山石竹局部图。 纱屏渗进阳光,画室内光影灿然。秋叶站在画卷后,已没了平日那番冷峻逼人的气势,仿似他已融入画卷中,成了山水间的雅仙。 无论他周身气势如何,冷双成是断然不敢靠近的。她站在一旁,遥遥望着桌案。 “过来。”秋叶唤道,让出了左边的位置。她走近两步,又停住了。他就看着她说:“我知你心中有诸多疑问,现在给你一次机会,可以向我问清楚,只要合理,我必定答复。” 冷双成极快对视秋叶一眼,又垂下眼帘,恭声道:“当真么?” “嗯。” “那请公子答复——公子何时会放我走?” 秋叶冷颜:“换一个。” 冷双成无声一叹,当真换了问题。“公子出示的九幅画卷,到底有什么隐秘?” 秋叶答道:“可从中推断出,你想找的人在北方。”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H的三颗火箭炮(*^__^*) 鞠躬感谢瑜先森、小口袋、来胡、我是么么的地雷(*^__^*) 银光八卦小剧场: 银光躲开公子视线,偷偷来找冷双成,问:听说你与公子过招了? 冷双成:听谁说的? 银光羞赧:用了不少的好处贿赂暗夜,才听到了几句,他们就飞走了。 冷双成思量: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得先打发掉公子身边的暗卫才稳妥…… 银光追问:初一在公子手下过了几招? 冷双成:十五?或许十六?(不大记得了)总之不过二十招。 银光心想:初一好生厉害啊……又说:刚才瑜先生来看你了。 冷双成:谁是瑜先生? 银光:总是偷偷躲在树后,露出个半脸打量你的那个……招手叫他过来,他就跑走了…… 冷双成恍然:那是来看你的吧,他曾打听过,你是否有过婚配。 银光羞赧:真的么……下次见他问问 第10章 放开 冷双成恭声请教此种推断缘由。 秋叶执起镇尺,点向南派画卷那侧的桌案,说道:“南派山水细致写实,从未多出托染的一笔,只有在北派三幅画作中,描摹竹石山崖时,轮廓渲染多用了一笔。” 昨天,他还曾将这三处细节特意拓画出来,供冷双成观摩。 冷双成不禁走近了两步,瞧得更仔细些,经他指点,她果然在原作的山、石、竹底部,看到了一道仿似散墨般的痕迹,力道之轻微,线条之空茫,几乎要泯然于宣纸本色中。 “山、石、竹三原作系同一画师所为么?”她问。 他将画卷款识挑起,迎着冬阳一照,印章色泽微变,侧看过去,隐隐有一“木”字。 “皆受业于木先生。”他笃定道,“仅有木派作画多出一笔,且以此为表记。” 她仔细回想,“鱼小姐的款识也是如此。” 他不言,即是默认。 她想着,木先生继承了父亲的画法,算是父亲技艺传人,若能见到他,一定向他请教父亲的身后事。她错过的过往种种,说不准木先生恰好遭遇到了,哪怕他只有只字片语,也能慰藉她的失怙之心。 有了亲近的心思,她怎么也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打探机会,又问:“公子可知木先生此人?” 秋叶语气冷淡:“近两年崛起的人物,据闻在北方开馆授课,无多大显赫处。” “还有呢?” 他转头看她:“不入我眼。” 她突然懂了。不入公子法眼的人物,自然不受公子打探,余下的消息,他必然不去听取。 冷双成闻到了衣染清香,深觉逾越了尺度,向后退开两步,问道:“公子今日突然为我指点迷津,提及北画、木先生,可是有相关指令需我执行?” 她当真是一个心智清醒的人,秋叶越发肯定,擢她来身边必有所用。他默然一刻,却不答话,在心里考究着“留”与“放”的利弊。 冬阳渐暖,疏忽之间,锦衣雪袍抛洒冷意。秋叶扬袖走向画室门口,步履沉顿,袍角带起一阵微风。冷双成抬头去看时,只见他离去的背影,却未听到任何指示。 她不解,也未探究原因。 她在他身后微微行礼,戴上手套,将他的画作与木派画卷并放在一起,仔细研判。先前他的指点起了触类旁通的作用,两相比较,她已看出木派画卷的托染笔法过轻,比不上他的力道。从不事雕琢的痕迹来看,木派画师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线条隐没得仿似要遁去,也确实无力来托染。 她暗想,难道授课的木先生也是个书生么。若是寻常武匠,多半要在这一笔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 她收了画卷,仍在思索,该怎样从公子府里走出去,拜访一下木先生? 冷双成走回书房待命的时候,秋叶也在细致思索她的去留问题。他先下令封闭寝居大门,再一人走去司衣间。 斗室内光影寂然,一如他前来的每一个黑夜清晨。 他站着淀了淀神,目光掠过整齐摆放的世子冠服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即使心有所动,唯肩上重责不可推卸。 秋叶抬手一弹,一缕指风扑向衣橱金线结,结尾缓缓垂下,依壁而建的衣橱无声无息滑开,露出了一道石门。他拾级而下,清寒之气迎面扑来。 然而他已习惯了寒冷。两岁练剑,历经十九载,全是在这样的一方天地里锤炼自己。 司衣间下、寝居地底另有一番天地,穹窿顶,白玉基,夜光珠,水晶壁,正中摆放着一套楠木棺椁,棺中空无一人,已涂药防腐,设置松香珠驱邪。 这是外公为秋叶置办的陵寝,从他出生到离世,强硬的老者已经全数安排好,且要牢牢把持他的一生。 秋叶幼时曾受制于外公,陵寝下开凿了一间水晶阁,沉浸在湖底,沁人心肺的寒冷点滴记载着他的童年往事。 从陵寝走向水晶阁,需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左右廊壁设有龛画,他看了成千上万次,由最先的于心不忍,逐渐变成心坚如铁。 两岁练剑,他忘了“紫气东来”需笔直刺出,目不转睛看着水晶阁外的五彩带鱼,第二天练功阁外不见一条鱼,转而有风干的鱼身被砌进龛画里。 六岁在海边砺身,他抓到了船只遗漏下来的花纹豹,不久后豹子被外公溺死,干尸砌进水晶壁,供他观赏垂死之态。 八岁的生辰贺礼鹰隼、十岁时捕来的飞禽,悉数死去,被砌成了龛画,放在走廊里。 每每走过一次,他就回顾一遍它们的死状,逐渐剥离了心中的暖意。 他终于明白,万事万物都要死去,他又何必怜惜。 秋叶站在雪亮通透的水晶阁里,看着青碧的湖水拍打在四周,眼睛越来越明,手指越来越冷。站了片刻,他便束力于一线,遥遥传向陵寝出口:“夜。” 暗夜闻声而动,滑步闯进地宫,站在走廊外应道:“公子请吩咐。” “带她进来。” 留在书房门口值守的冷双成,在青天白日里,突然见到了树梢间凝结着一团烟雾。青障叶,白烟气。有人藏在树烟里低语:“公子有请。” 冷双成难睹暗夜真容,却知晓他们的习惯。在光亮处,他们是一阵阵烟雾。在暗处,他们就是一道道斗篷。藏身其后,无迹可寻。 她循着提示经过陵寝,走过长廊,来到水晶阁里。 司衣间里的秘密第一次展露在她眼前,她看了并未有触动,仅是沉默垂首,对着秋叶背影施礼。 她一来,整座阁子更加冷清。 雪亮内阁,沉郁外景,竟然照不到两人的影子。 秋叶问:“终日面对它,你会想到什么?” 冷双成立答:“自由。” “为什么?” “方寸之间,难囿无穷之心、自由之身、清明之智。” “冲破束缚便能形象无穷自由?” “是的。” 秋叶转身问她,眸子沉沉:“一定要自由?” 她坚定回道:“是的。” 他径直走向阁外,命令道:“留在这里反省。” “留待多久?” “你能冲破束缚时。” 冷双成幼时在雪地练功,知道雪盲症的厉害。她用布巾蒙眼,盘膝坐在阁底,继秋叶之后,感受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的彻骨寒意。 她不畏冷,奈何以尺寸之地限制身心。 秋叶多留了她三日。三日里,有八个时辰她必须坐在阁里沉思,无人声、无风语、无水吟,死一般的静。 坐了三日后,她突然起身,走向了寝居。垂幔后,秋叶正坐在她的专属地盘——八卦镇邪榻上。 他看着她不说话,容颜一如既往的冷清。 她压袖向他行了礼:“我能忍受公子待我的诸多苛令,唯独不能任由别人代我受过。” “这就是你想了三天的答案?” 冷双成不抬头,微微躬身:“洗衣侍女经过杖责,三天后手痛必然发疮,需医治。公子迁怒她们,必定不会垂怜施药,我斗胆推却公子命令,想去探望一番。” 秋叶不置可否。 她说道:“公子阻拦,我必反抗,这便是冲破束缚的第一回。” 他走向里间:“我不拦你,我放你走。” 留芳院里日影沉沉,侍女们轻无声息穿梭往来,看见冷双成走进门,均是远避三舍。 阿碧孤身一人出来接待冷双成,行礼过后,淡声说道:“初一若是违抗公子旨意,又会累得我们受罚。” 玲珑心肝的冷双成听阿碧直呼己名,已知这三日来,自己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同以往。她将开好的疗手方子压在廊道扶手上,向阿碧行了一个礼,径直去了柴房。 随后的两个时辰里,冷双成不说一句话,劈柴、提水、浇花、搭架、燃灯、浆洗,做完了所有的事。待她净了手,就走向院门,对远望着她的阿碧说道:“柴火劈了半屋,足够余下日子所用,承谢姑娘们几日来的照顾。” 阿碧忍了又忍,冲着冷双成的身影说道:“浣纱已被逐出府,性子柔弱可欺,该又有谁照顾她?” 冷双成停了步。“洗衣的姑娘有两位,公子为何单独驱逐了她?” 阿碧咬住唇,再也没说什么。她想,浣纱就是管不住嘴,向初一透露出,只要完成公子一个极困难的任务,便可得到公子的一次承诺——因失言,才招致了公子的处罚罢。 冷双成没得到答复,梳洗之后,走向了秋叶的寝居。 隔帐请安时,她说道:“辞别公子之前,我需向公子讲述一个故事。” 里面语声冷淡掷地:“侍女之事不可求。” “公子教导我,行事需勘破束缚之力,我怎会忘记。公子已下浣纱的驱逐命令,也决计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既然知道,可速去。” 他已下达督查鱼家小姐的任务,冷双成确实知道应该速去执行,甚至不需她再来请安一回。 但她想到,无论他怎样不通人情,她至少应该尽一回属从的职责,行规劝之事。 秋叶划落重重帘幕,将她阻隔在外,也阻断了她的视线。 她想了想,走去书房,写下一封骨气劲峭的正楷字,把它压在了纸镇下。 “西方有朝圣之地,名叫迦南。每日有一只‘逆我鸟’飞至佛塔顶唱鸣,众僧侣驱逐,迦叶行者就说‘舍利遗教,度厄百心。先度孤鸟,福报世人’,劝得座下僧侣行善。百日之后,逆我鸟修行成人,终生追随行者参禅,将佛理奥义传向中原。” 秋叶日后是否会行善,冷双成不可得知。 只是当她迈出叶府时,她已经心胸坦荡,了无挂碍。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H的火箭炮:) 鞠躬感谢皇桑/瑜先森/縌轉2个地雷:) 本章末尾的故事是为了引出木迦南哈,还能照应下文,他可是劲敌呢,被鱼小姐坑了一把,丢在了北边。双成妹子必须去把他找回来呢:) 今天过得很糟心,调整心情后就回来写文了,发晚了些,抱歉哈,算3号晚上的 第11章 结交 都城杂街流传一句谚语,“一入盐池皆市侩,坐贾行商暗通财。”说的是百行中介汇集之处,一个名叫“盐池馆”的地方,里面藏有乾坤,看似规矩的商贾之间,另辟有生财的门路。 由于门路多,通常也吸引着众多求雇主家的奴仆们,被逐出叶府的洗衣侍女浣纱也不例外。 她留在盐池馆的女闱里已有三日,多数诺诺低着头,双眸带着点点泪光,偶尔才瞟一眼秋席围障外驻足的雇主,假若打量到她身上,她必然会受惊,朝后瑟缩一躲,仿似误闯山林的小兔。 柱子那边站着另一个小姑娘,帕子被泪水浸湿了大半,来馆里快一旬,都没受过一位雇主的青睐,惨淡光景使她哭得更厉害了。 浣纱慢慢移步过去,背依柱身,细细劝慰着小姑娘。小姑娘感激在心,又对她倾吐一腔苦水,抽抽噎噎道:“小姐好生不讲理,一发病就打我,还骂我是贼,偷了她的画帛古玩,可怜我爹娘养我十五年,清清白白的声誉,就断送在小姐手里。” 浣纱低低道:“鱼家势大,你还能拿她怎么办,我们做婢女的,只有这种命。” 席子外行头在唤:“浣纱,富户家缺一个茶水丫头,月钱二两三,应签不?”靠着介绍买卖抽筹头的行头举起手中的红签,最先看中的就是面相好、性子柔的浣纱。 虽被派发较为轻松的活计,浣纱听了头也不回,闷声道:“谢行老好意,我不去。” 旁边有一只纤长的手腕接过了行头所持的红签,温声道:“我来劝她,筹头仍归你。”不待行头反应,来人就在外衫上贯注内力,轻轻震开了行头,在围席外占稳了一方地盘。 “城东鱼家聘司画侍女,谁人愿去?”他说道。 话音一落,浣纱就从柱后露出半张脸,怯怯道:“哥哥看我行么?” 白领青衫装扮的抢签者微微一笑:“自然是行的。” 浣纱一对上青衫男子的脸,猛然看到他长得斯文俊秀,长眉明眸的,突惊呼一声,低头跑向了内堂,撞鬼似的逃了。 男子摸出碎银放进行头手里,道了谢,追随而去。 浣纱钻进杂街里,左拐右拐,摸进了一家染布坊。过后门板吱呀一响,一名高挑胡姬走了出来。她的头脸、身上裹着一件绛色长纱,左肩臂膀稍稍□□,手腕脚踝还缠上了金铃,每走一步,必然拂送沙沙乐声。 她在头上顶着一只竹筐,筐内另有盛满葡萄酒的青瓷长瓶,一路款款行来时,纤手上扬,展露着雪霜般的肌肤,勾住了前来沽酒男子们的目光。 胡姬狷媚笑着,口吐银铃之音:“可鲁扑,可鲁扑。”飞斜着眼,从男人身边擦过。 沽酒的咕咚吞了一口口水,回头去瞧她倩影,喃喃问道:“她说什么?” 一名青衫男子从挑帘后走出,随口应道:“登徒子。” 他正是尾随至杂街失去跟踪目标的盐池馆抢签者。 浣纱之所以见他就跑,是因为认出了他的脸。 冷双成稍稍乔装,换作小厮模样,并未过多修饰后,就来到盐池馆。 浣纱见他是初一,害怕再受牵连,一句话不敢搭上就逃走,并不是离奇之事。 能在冷双成面前逃得不见人影才是不正常的。 冷双成打量胡姬背影,确实没有熟悉的感觉,她想了想,快步走上前,捏住了胡姬的手腕,微用力,笑道:“耶所咯波普力,非度束加?”——娘子酿酒香味远溢,能否告知出自哪户人家? 胡姬格格笑着,将青瓷瓶取下,拔开木塞,对着冷双成的嘴比划,要她尝尝新鲜味道。酒香扑鼻而来,甜而不腻,冷双成却笑着不应,脚下甚至退了两步。胡姬热情似火,贴近冷双成身边,一只皓腕顺势伸出来,抵向冷双成的胸口。 冷双成的眼底略沉,嘴边笑意却更悠然。她不再避开胡姬,让胡姬摸了过来。胡姬作势要倾倒酒水入她嘴中。冷双成无奈,持瓶浅饮两口,正待放手时,瓶底猛然被胡姬推了一把,一大口葡萄酒顿时灌进她嘴里。 一股清绵劲头蹿上冷双成脑门,她立刻提力压制,手上也没放松,抓着胡姬皓腕不放。 胡姬通体穿着薄弱,唯独双手缠覆了布纱,指间套着银链,勾动金铃沙沙作响。她挣脱不了冷双成手劲,突然改说中原话,唤来当街的男子帮她打登徒子。 登徒子冷双成双眸散光,有似灯花一绽,不消男子们过来围堵,她自己就失了劲头,晕头晕脑地摸进街巷暗处,凭着一口气找到了自己下榻的客栈,锁门睡过去了。 酒睡之前,她的神智尚存,记得封闭了门窗,摸出从胡姬腕上摘下的铃铛,做成几道线索陷阱来警醒自己,才放心地栽倒在床上。 一觉醒来,精神充沛,窗外灯影珊珊。 冷双成吃了晚膳,对着铜镜整治衣装,将头发束起塞进胡檐毡帽中。露出的额头太过洁白,她用茶水勾兑发膏,加点香灰,调成一碟油污灰渍,抹在额上及耳骨下。整饬完毕后,她微微佝着背挤进了福源赌坊中。 都城大小赌坊数以百计,天子脚下国法威严,并不敢喧闹开市,只有福源赌坊因钱银流通大、后台帮衬而独霸一方。 手持珠玉、重宝、官银、私铸的客人都会来这里。 进了赌坊,里外两层,上下三楼。 冷双成走到茶水铺前,向抽旱烟的老先生递过一筒上好的烟丝,再打听消息时,就显得方便多了。 老先生告诉她,晌午时进来一个黄皮脸的小厮,瘦骨伶仃的,出手却大方,甩出一张纯金打造的叶子,兑换好了银两,就猴急着挤进大通间里赌钱,到现在还没出来。 冷双成心想,她装作青衣驴客,去会见黄皮小厮,倒也应景。她在面上笑了笑,向老先生道了谢。 老先生是个老江湖,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完改说的话后,他摸过烟丝筒,背过身继续抽旱烟,再也不多瞧一眼。 大通间里,烟气缭绕,热浪阵阵。各个桌上设有不同玩乐搏戏,钟骰、牌九、押宝、棋会……常见名目都有,甚至从者寥寥的樗蒲、斗花也有一席之地。 黄皮脸小厮挤在桌前赌得满头油光,脸皮仿似打了皱,额上全是热汗。一下午过去,他输光了兑换出来的五十两,死赖着不走,还期望着手气翻盘。 旁边围桌叫好连天,他蹩近一看,发觉是一名青衫驴客,赌得正兴起,和自己一样,额上淌着灰汗。所不同的是,他输得精光,那人却财运亨通,连连赢了几把牌九。 黄皮脸小厮仔细瞧了瞧青衫驴客的脸,略吃惊,但马上被他盛旺的牌势吸引住了,低头挤向他身边。 扮作青衫客的冷双成,从衣装到言行并无破绽,见小厮摸近过来,嘴边噙笑,只当看不见。“最后一把定乾坤,合计六十两银子,跟不跟?” 小厮混在人群里嚷道:“跟定了!方子倒了还能砌起来!” 他喊的是行话,把牌九称为方子,说倒字触犯赌徒晦气,引得赌徒们直冒无名火,只想着最后赌一把捞回本钱。 冷双成听得懂,没说什么,沉身坐定,依照规矩抬起两手,平放在桌上。她的右手原本敷过药,用以疗治矛隼的啄伤,与她对庄的闲客们怕她出千,硬是要她解了裹伤布。她坦然听之,把一瘦一肿的手放在大家面前,说道:“洗牌吧。” 闲客们开始洗牌,黄皮脸小厮趁机打量冷双成的右手,见她手肿如铁,青紫脉络泛现,越发相信她在叶府吃了不少暗亏。 冷双成看了一遍闲客洗牌、切牌的手法,微微一笑,对三十二张牌的排放已经有了论断。 随后便是摇骰。骰钟将要覆合压下桌面时,她的左手食指稍稍朝前一拂,一缕尖细的指风就扑跳出去,震向了钟盘,改变了骰子的点数。 取四墩牌时,黄皮脸小厮推闲客手臂,嚷着:“叫他从右边拿牌,右边拿牌,逢右必卑!” 闲客听进去了,依言下令,作为庄家的冷双成就必须服从。她伸出完好的左手,取了右边的两张牌,手指拂张之时,想要的点数已经落入她的掌中。 翻开,她的么牌大于闲客的点牌。 第二位闲客接当。黄皮脸小厮又出主意:“从中断!从中断!斩他运势不对盘!”闲客被吵晕了头,也虎虎吼着下令,冷双成依言从中间取牌,如法炮制赢了第二把。 桌前还只剩下最后一位闲客,众人将期望的眼光压在他身上,黄皮脸小厮站在冷双成身边,死死盯住她的手。 闲客先开牌,两张天牌赫然被翻转出来,顿时引起一片叫好之声。看客们知道这把胜率大,个个朝着庄家那边挤,想要瞧个底牌究竟。人流一旦挤压过来,冷双成所处的地盘就小了,正待她伸手去翻牌时,一只灵巧的手趁乱摸向她的腰间。 冷双成左手翻开丁三、二四,一副至尊宝,快如清风拂柳。她对上面色灰白的闲客,笑了笑:“至宝压天,兄台承让。”不知何时,她的右手滑下,紧紧钳住了腰间的长手,让伸手的主人动弹不得。 冷双成牵着受痛冒汗的黄皮脸小厮离座,笑意吟吟地对他说:“今日运好,赢了几把银子,我请小哥泡汤去。” 小厮未曾料到冷双成的手劲中竟是痛中带冷,困窘得说不出来,连连点头。她偕着他并肩离去,轻声笑语的,众人见着,还以为是赌徒相约泡汤喝酒去了,咂了几句嘴又将他们抛在脑后。 只有茶水铺里抽旱烟的老先生,回过头来看了看俩人的背影,叹口气,将消息回传给哨铺。 哨羽拿到口信,迅疾传向叶府。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刚回来,不敢喘气,写完这章发上来,下章见玲珑本尊:) 鞠躬感谢9918的深水鱼雷(*^__^*) 谢谢MM的回归(*^__^*) 鞠躬感谢心似琉璃的地雷(*^__^*) 鞠躬感谢H的火箭炮(*^__^*) 同样谢谢你们的回归(*^__^*) 第12章 玲珑 一出赌坊拐进小巷中,黄皮脸小厮就连呼七个痛字。他的两只手掌均有皲裂伤口,里面杂着青白两色的脓水,水渍横流过来,像是沸了的汤罐一般,一个个的水泡眼便冒出了手背,经不得外力来戳,已经争先恐后的溃烂。 旁人一见他尊容,再瞧他的脓手,躲都躲不及,也只有冷双成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鼻底闻了闻,反倒是笑着不言语。 黄皮脸小厮猛翻白眼:“好闻么?还不放手?傻桩一个!” 冷双成紧抓他不放:“姑娘贵姓?” 小厮伸脚踢她,被滑开,嘶声道:“你这市井奴,少来装模作样,少爷今天失手被你抓住,还问什么名姓!” 冷双成在手上用力,小厮吃痛,嘴里蓄起一口痰,扑的一声朝她颜面吐去。她扬起衣袖一扇,那口痰反扑上他的脸,他径直挂着秽物,嘴里“狗鼠辈”“死狗奴”骂个不停,脸皮也是硬然到迎风唾液自干的地步了。 冷双成见他不屈服,拉着他走进澡堂,弹了银子给掌柜的,径直带他入了单间。水桶里热汤腾腾,她将他的手压进水中,顿时就引得他一阵惨叫。 “姑娘贵姓?”她沉声问道。 小厮怒嘶:“萧!” “叫什么名字?” 他大声:“玲珑!” “混进叶府做什么?” 萧玲珑听到叶字,自然就会想起叶府主人是谁。她竟是忘了疼痛,有些急切地问道:“公子叫你来的?”她回头去看身后,脸皮绷得极紧,像是担忧后面有致命的袭击。 冷双成放开萧玲珑的手腕,擦去自身伤手的水渍,微微笑道:“你放心,若是公子前来,就不会有这般简单的收场了。” 萧玲珑的右手经烫后血脓直流,钻心似的痛。但她听完这句话后,却忘了喊叫,只低喃着:“不是他来就好。”脸上还带着侥幸逃过一劫的神情。 冷双成看懂了她,说道:“你一日三变,活灵活现,尚且逃不过我这驽钝之人的法眼,还期望公子不知道你的底细?” 萧玲珑挺了挺腰:“我底细怎么了?每次变装,谁又瞧得出来?不是今天手痛,让你找到了破绽,你当我‘千面玲珑’的名声吹出来的?” 冷双成见萧玲珑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拍了她额头一记。“还敢谈手痛,你就是栽在这上面知道么?再不医治,必残。” 萧玲珑提手吹气,嘟哝道:“不就是打板子弄出的伤么,当个洗衣侍女也真是晦气,说来说去还是被你害的。” 冷双成于心不忍,提醒道:“你的疗伤药里有一味乌木蕨,散奇香,涂抹后手背凉沁,过了不久就发热,是也不是?” 萧玲珑不答话,却觉眼前一亮。不管真假,她倒是找到了对付冷双成的方法。她扬手将脓水溃血甩过去,左右开弓,全数对着冷双成的脸招呼。冷双成皱了皱眉,闪身急退,萧玲珑猛的抓住这个机会,掀倒围障、垂帘等物,趁乱逃之夭夭。 既然敢做千面人,其脚底抹油功夫必须一流,若是事发,也不至于被苦主追到一阵打。 入夜后,萧玲珑愁眉苦脸走在各处医庐药铺之间。她的手伤发作了,肿痛难当,却寻不到解决的方子。 三日前,她被叶府逐出,哭喊一阵见无人怜惜,只得把泪水一擦,低头去找郎中疗伤。郎中开了药方,待她去抓药,却被告之回血固本的一味药整座城售罄了,都劝她去别处撞撞运气。最后还是她快跑断了腿,才在一间石砌的医庐里找到了药。 郎中慈眉善目的,交给她三服药,言称用过必好。 三日后,她的手伤没好,倒是发疮溃烂,瞧着像是中毒了一般。 今晚她依然找不到药,只好再来一趟医庐,想着是死是生,总得探个究竟。 萧玲珑站在石墙边,略一纵身,正待翻越过去,后面悄无声息走来一道修长人影,伸手一抓,提住了她的腰带。 她回头翻白眼,老气横秋说道:“唉哟吓死人了,好好敲个更也能撞见鬼。”她的一身更夫打扮,实无破绽,但手套下的乌木蕨香气,却是掩藏不了的。 无论萧玲珑扮作侍女、胡姬、小厮还是更夫,冷双成都有办法辨认出她。为了提防以后,冷双成也不愿指出她的破绽,连口舌都不愿多浪费,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了墙边,还用手封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出声,听我说,成么?” 萧玲珑点了点头,又从冷双成掌心下哼哼:“换左手,换左手,你这右手也瘆死人的。 冷双成依言换了左手制服她,说道:“公子单独驱你出府,肯定是发现了你的隐情,又故意收走全城的疗伤药,迫你去石庐医治。” 萧玲珑瞪大眼睛点头,承认冷双成的说法。 冷双成续道:“石庐里的伤药里有毒料,轻则引发溃败,重则导致残障,若单论这些后果,还不是最严重的,因为公子知道你忍不住,会转头去求他解毒,到时候他要你做任何事,你断然也不敢拒绝。” 萧玲珑轻嗤:“他就算得这样好?说不定我不去求他呢。” 冷双成冷眼看她:“不去求,下场更凄惨。” 萧玲珑哼了声,冷双成沉声道:“你不去求,无非是想逃出都城,去找背后指使你来的主人帮忙,却不知,这更是中了公子的下怀。因为乌木蕨奇香奇味,哪怕发散得淡了,都会被叶府的髭犬闻到踪迹。” 从而也能打探出,萧玲珑的幕后指使是谁,想以区区一名普通江湖易容术士,还不至于能落进秋叶的法眼中。他就是察觉到萧玲珑化作浣纱时,递进府的官契有问题,才不动声色地驱她出府,顺便一探随后的究竟。 萧玲珑听到这里,愣了愣,呼吸渐渐凝滞了起来。 冷双成手上加了两成力:“现在可以说了,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能救你。” 萧玲珑冷哼:“我不信。” 整座都城遍布叶府耳目及势力,确实,要想从公子秋叶手下救走人,说出来都不值得轻信。 冷双成突然放开了萧玲珑,朝后退了几步,身子隐没在树影夜色中。萧玲珑正心奇,就听见冷双成淡淡的语声传来:“可知叶府的消息情报搜罗者‘哨羽’?” “听说过。”赫赫有名的团队势力,曾在叶府当过侍女的萧玲珑自然撞见过。 “哨羽最大特点就是,回传消息快如闪电。他们提前散布出极多的暗桩,充作各行各业的人物。暗桩们平常不显露,出了异状时,会用暗语将情报传递出,如同编织罗网一般,层层交叠上传消息,一直传到公子手里。” 冷双成的声音不断,但是说得轻急:“没人知道这些暗桩是谁,除了公子。说不准巷子里的更夫、福源里的茶水先生、与你同案吃饭的食客,都是哨羽里的人。最可怕的是,他们能轻松渗进你的生活,给你添毒加料,无声无息抹杀了你的性命……” 声音随风飘散,不见回响。 巷子那头,突然传来一下轻轻的响鼻,两颗猩红的眸火缓慢接近,伴随着滴答的垂沫声。它由最先的两粒腥眸光火,逐渐变成圆团似的四个。 萧玲珑不禁打了个冷颤,马上想起了冷双成所说的髭犬。 而且出动的还不止一头。 一旦撕咬到她身上,后果也不堪设想。 萧玲珑直奔暗影里而去,低呼道:“初一,等等我。” 冷双成提着萧玲珑的腰带,运力朝暗处掠去。萧玲珑紊乱了气息,脚下变得磕绊起来,冷双成道声得罪,径直揽过她的纤腰,再带着她奔逃。 萧玲珑被呼呼风声刮得脸痛,转头去看冷双成,对着她清瘦的下巴吹口气:“我冷。” 冷双成偏过头:“手放规矩些,我腰里已经没了金叶子。” 萧玲珑咯咯笑:“原来你知道。”上午扮作胡姬时,她尽是朝冷双成身上靠,摸到她胸口冷冰冰的,也瞥到她腰部露出的一点点金芒。 冷双成故意卖了个破绽,让萧玲珑顺利摸走了金叶子,给自己留下了追查下去的线索。 纯金打造的叶子出处不凡,是叶府徽志,在普通钱栈里不敢被兑换,只能流通到福源赌坊去。 冷双成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萧玲珑,萧玲珑还在沾沾自喜白得了一笔钱财。她这次伸手去摸,还想不劳而获,自然会落空。 冷双成将萧玲珑带进下榻的偏房里,不点烛火,摸黑而坐。 萧玲珑在桌上东摸西摸,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有求于你。” 萧玲珑轻笑:“我有多大能耐,求我不如求公子去。” “我本意就是要逃离公子身边,又怎会去求他。” 萧玲珑笑得得意:“因为那卖身契吗?” “嗯。” 冷双成答得轻松,萧玲珑却敛了笑容:“我不信。” 黑暗中,冷双成缓缓道:“公子待属从严厉可是出了名的,越是近属,越是苛求精细。前一任冷护卫,受管束程度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没有冷琦的地位,与公子也不亲厚,若是不自谋出路,又该怎样撑过这三年?” 萧玲珑冷嗤:“公子待你严厉,不错。可我也要问问你,你身上的金叶子又是怎样来的?不是公子宠信你,你能拿到这等赏赐?” 冷双成悄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金叶子虽是公子赐予我傍身的资财,但也是我的买命钱。” 萧玲珑呼吸一滞,胡乱抓摸的手也停顿住了,问道:“买命钱?为什么?” 冷双成苦笑:“因为公子已下令,要我彻查鱼小姐与域外辽国的关联,若是没拿到证据,会被严惩。” 萧玲珑听说过,世子府严惩的最高手段,是折磨罪人剩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再施以极刑。 她想得心冷,抱住了手臂,暗自庆幸刚逃脱了世子府的追捕。 坐在对面的冷双成,看着黑暗中轻颤的萧玲珑,仿似洞若观火。 萧玲珑尚在迟疑,冷双成罗列滴水不漏的理由打消了她的疑心。 “诚如玲珑所见,府里管得严,我被公子摒弃在众人身外,影只形单。无人敢与我说话,我亦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萧玲珑有目共睹之事,不由得她怀疑。 冷双成又说:“我身子孤寒,患了不治之症,所剩时日无多,极想自由行走一番,不宜久囿在世子府里。” 萧玲珑动了动,想说什么,冷双成就淡然道:“日后你必然会看到我发作时的样子,我无需骗你。” 萧玲珑撇嘴:“好吧。” 在漆黑的夜里,冷双成运力于感官上,凝神搜捕萧玲珑的表情,在萧玲珑逐渐放松之时,才说出最后的理由。“公子也曾派出冷琦查探鱼府动静,一年来毫无所获,足以证明鱼府行事的小心谨慎。冷琦离世,任务就落在我头上,还被限以区区五日时间。试想冷琦获得鱼小姐青睐,近水楼台可先得月,尚不能发觉破绽,叫我这才智浅薄的陌生人,又怎能另辟蹊径,一举发掘出鱼府的秘密来?” 萧玲珑笑笑:“这事我可管不着,你进了叶府,该你自找的。”她哪知道,冷双成被提进府,并非是本意。 冷双成却低声道:“换句话说,我们还有五天命活着。” 萧玲珑笑不出来了。若初一被处死,在都城她也活不长,这样看来,她必须帮助初一出逃。 冷双成燃灯准备银针、火筒、布巾、泥膏,招呼萧玲珑过来净手,说道:“五天时间,足够让你双手去毒。” 萧玲珑扑在窗边张望外面动静,双肩紧绷,冷双成看了失笑:“你放心,公子既然说了给我五天,必然不会食言。” “他若是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依然等足五天,只要任务还未完成,我还用得着你。” 萧玲珑回头鼓眼睛:“承你盛情啊,让我有用处。” 冷双成笑道:“做做样子也是好的。” 萧玲珑仔细听了一阵风声,没发现异常,快步走到银盆旁净了手。冷双成轻轻道:“忍一忍。”用小刀划开了她的脓溃处,挤净了污血。 萧玲珑低声抽气,冷双成用火筒熏热她的手,舒散经络,再抬手施针,极快扎向了定惊、命门、三焦等穴位。 冷双成轻轻捻针,萧玲珑□□难当,像是心口挠着小兽爪子,一下两下,让她轻抖个不停,偏生又不能笑出声来。 冷双成加重力道,问:“玲珑来自哪里?” 萧玲珑痒得吹气:“北边,北边。” “做什么营生?” “你不是知道么,小偷、掮客、杂仆,给银子什么都做。” “背后的台主是谁?” 萧玲珑只觉□□钻心,难以抵挡冷双成的针灸之力,哆嗦道:“灵慧,灵慧公主。” 冷双成唔了一声,收针敷药,动作熟稔。她给萧玲珑包扎布巾时,状似无意问道:“若真是公主指派你来,公子又何必将你打残,留得一份薄面,将你退回给公主,不是更好么?” 萧玲珑哼了声:“在公主府里伴游之前,我还在北方萧家做过家奴,私逃出来的,背了官府的缉捕状,哪能这么容易被公子摸到根底,遣送回去的?” 冷双成暗想,玲珑的三姓家奴之事坐实了,就是不知第一个主雇到底是谁。冷双成旁敲侧击打听,萧玲珑始终不说。最后,俩人都乏了,对望了一眼,沉默地坐进椅里。 冷双成首先打破岑寂,和声问:“怎么了?” 萧玲珑环顾四周简陋的布置,嘟哝道:“这么破,怎样睡啊。” 冷双成整理好床铺,自身走回椅前,坐下来,支额歇息,并吹熄了烛火。 萧玲珑窸窸窣窣脱衣。“半夜熟睡后,你不会过来非礼我吧。” 冷双成不理会她。她兀自埋怨了一阵床硬被冷,又说:“听说你睡在公子床阁的外面?那你非礼过公子没有?” “闭嘴。” “你绝对不敢。” 冷双成吐纳沉静。萧玲珑说道:“可我有一次洗衣时,听见院墙后银光公子在问话,似乎是对着空气说,‘为何昨晚退出了寝居?公子的安危又交付于谁?’觉得好生奇怪。” 冷双成遽尔想起她夜探秋叶那次,整座寝居内外都不闻暗夜的声息,原来是早已被屏退出去。 萧玲珑感叹:“现在才想明白——那是多好的机会啊!” 冷双成起身,悄无声息朝床铺走去。 萧玲珑兀自说着:“绑住公子也好,偷袭公子也好,总强于现在被他追逃的生活。”一道指风扑下来,她只觉耳下穴位一麻,喉咙咕咕说不出话来。 冷双成替她掖好被子,说道:“睡吧,明天早些起来换药。” 萧玲珑丝丝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冷双成不理她,手掌轻抚,替她阖上愤愤然睁着的眼睛。 萧玲珑心想,观他言谈处事,比公主还要宽和一些,公主能得到公子的优待,为什么他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H的火箭炮(*^__^*) 本章字数足够,要写的小番外也放进正文去了,希望看得开心,谢谢:) 第13章 隐怒 叶府陵寝下,水晶阁沉浸在湖底,内中一片雪亮,映不出一点阴翳。 秋叶一人站在阁子里,看着外面沉沉湖水,重复着终年不变的修炼,静心清思。他摒弃杂念站了许久,广开耳目之能,照例未捕捉到一丝动静。 此处是修炼、练武的绝佳胜地,清冷如雪,与世隔绝。当他逐渐习惯了寒冷与孤寂后,万事万物在他眼里已然没有区别。 如果说,从长长的龛画廊道吹来的,仍有一丝清风,那么他必然会感受到。 但他没有回头。 因风拂过,再无缥缈发香,冷沁入药,疗人神伤。 外公靡耗重金修筑的水晶阁讲究巧力,以此来训习闻名于天下的绝技“一点惊鸿”。 秋叶需将力道运聚在指间,从阳池穴走向中冲穴,不可懈怠,然后弹指一激,刺向他人的周身要害。 多年练习,指法力道方能拿捏得当,正因过于霸道的杀伐力度,使得他自持身份定了一个规矩,若取人性命,必留珠玉珍宝抵作赎命的酬金。 冷双成离府那晚,来向他请安。他站在垂幔后,透过重重障碍看着她的脸。 她去意已决,沉静的脸抑制不了微微飞扬的眉。 他多留她三日,即是研磨自己的内心。若不放,即为不舍;若不舍,痴念未央;若痴妄,十九载修行又何其皇皇。 想得通透了,他便立刻有了决定。 他从垂幔后弹出三枚金叶子,片片贯入力道,飞扑过冷双成的鬓角眉边。她站着没动,恭顺请安,任由一片叶子滑过她的白冠,斩落掉一缕发丝。 “五天查探清楚,她死或是你活。”这句命令说出来时,已是往日的雪清语声。 一点惊鸿弹出了金叶子,尤其最后一片让她见了血,她突然懂了他的意思。 她的性命已被他判定了,她与鱼小姐,只能留一个。 秋叶已经忘记冷双成转身离去的样子,她应是没有擦去脸边血,就这样不发一语走出了门。 他遽然记起,若她就这样死了,他还不曾知道她的名字。 水晶阁门口掠来一阵风。 秋叶听到风声,走向了廊道,径直来到寝居里。 熏香渺渺,垂幔静寂,如同水晶阁里一样,不会再有一道悄无声息跟随的身影。 秋叶走向了窗边的长榻,坐下来问:“什么事?” 门外徘徊许久的银光,心怀忐忑走进来。他接到公子的成令,出了异况时才能禀告,平日里哨羽回传的消息,均由他自己一手处理。 银光知晓,初一在府里,便是第二个冷琦。冷琦所需经受的教导、管束、磨砺、惩罚,让初一再经历一次,本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但自初一离府后,观公子意态,悉数置身事外,且颜色冷漠,与往日严督初一的惯例竟是不一致。 因而进得门来后,银光斟酌一下,才拣出紧要的一处说了说:“初一站在四夷馆前半日,不动也不言语,不知是什么意思?” 秋叶听后端坐在榻边,漠然不应。 既然没听到吩咐,银光本着关怀同侪之心,也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初一去过盐池馆、杂街客栈、福源赌坊、汤池、医庐,均是停留一段时刻就离开,绝没有踌躇不前的时候。今早他在城东面食铺用过早膳后,就走到四夷馆前,再也不动作,令哨羽好生疑惑。” 银光说完就了一眼秋叶,尔后恭敬垂下眼帘,等待公子的论断。 许久,秋叶回过神来,冷淡说了一句:“她进不去。” 银光讶然,复又抬头看了一眼。 秋叶稍稍提点:“城东用早膳,是因为可刺探鱼府动静,她应是打听到了鱼鸣北在四夷馆里,才走去了馆前。” 随后却因身份低微,无法进得门去。 银光见到秋叶答话,内心稍宽慰,想着公子既然明白了初一的难处,总不至于不管他。可随后秋叶径直去了书房,没留下只字片语的帮衬命令,使得银光怔忡站在当地,过了很久才知道给哨羽下令:“继续盯着吧,别走溜了人。”——看来初一之事,仍需他来处理。 书房里燃着安神香,余味缱绻。秋叶翻阅完一册兵书,香炉已冷。骤然熄灭的安神静心之功力,拂了他的性子,使得他照例唤了一声:“初一。” 回头看时,才明白身后已经没了添香的人。 秋叶站起身来,走到冷双成常驻足的位置,面向书橱而立。顺势看过去,他看到了一本篆字“天残”棋谱。 或许在整座府里,这是唯一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 秋叶抽出棋谱,随手翻阅一遍,已然记住了内中的布局。他取过棋盘,摆出最负盛名的玲珑珍局,持子参研起来。 廊上急急走来阿碧,快要到门前时,她便提着裙裾小趋进来,持重行礼:“禀公子,灵慧公主惠驾叶府。” 外院金钟敲响,应和着阿碧的传报声。 秋叶不抬眼眸,将白子放进天元旁,置若罔闻。 阿碧福了福身子,悄声退向一旁,依照惯例扬袖轻轻一挥,书房外值守的侍从均躬身后退,退向了走廊之外,留给即将到来的客人一片清净的场合。 灵慧从垂花门后缓缓行来,穿着绫纱外衫与锦绣百褶裙,衣装既典雅又不失华丽。她知秋叶习性,特意摘除了叮咚环佩,只挽着淡紫色披帛飘然而至,风拂过时,仿似为她托举起一层缥缈的云彩,将她身形衬得极为灵动而美丽。 她见秋叶,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弃了凤钗华胜,收拾出素雅的容颜来。 秋叶在解局,沉稳若定,她笑吟吟地观摩,并不觉沉闷。稍稍走动间,她的云鬓侧出了一束璀璨的梅花簪花光彩,衣衫肌肤下又隐隐透出了暗香,已是极大妆点了冷清的书房。 待秋叶放下一子后,灵慧借机问:“看公子破弈,似乎沉着在胸,就是不知这局棋有什么名目?” 秋叶答:“玲珑。” 这名字显然能触动灵慧的联想。她笑着说:“可巧了,先前我有个伴游,也叫玲珑,心思拐拐弯弯的,和这局棋一样,摸不着边际。” 秋叶不抬头问:“所以你将她送进我府里?” 灵慧抿了抿唇,未曾料到秋叶的直接。他向来不开尊口,又处处给她留有情面,连父王都知道,只有她才能在他面前说上话儿。 “公子已知我心,不会怪罪我吧?”她微微垂着秀颈,轻声说,“想见公子一面难于登天,我只盼玲珑能伶俐些,将公子的动静递出府来,让我找机会能见到公子。” 果然,她直爽说出心意后,秋叶就不会再为难她,甚至还抬头看了她一眼。 灵慧的粉腮透着微红,容颜委实羞愧。她本想自持端庄,不必急着抛露女儿心事,可秋叶与她□□的机会太少,在前番的书束投递而毫无回音后,她只能放开矜持亲自表示了。 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心病。 灵慧的到访并非全因私情,她的肩上还担着宫里的托付。辽使来朝,力求缓和燕云十六州的紧张局势,使得她的父王龙颜大悦,父王当即下令鸿胪寺盛礼待遇辽使。寺卿持节传赞,引导使者参加典礼,期间的华筵宴飨不在话下。辽使尝遍宫廷美食赏遍莞囿美景后,提议去都城最负盛名的四夷馆游乐。 四夷馆谐音四艺馆,内设四重高楼,各司文赋、丹青、音律、舞乐之雅事,非俊采学士无以能见到声色真谛。馆名“四夷”,取四海夷族兼爱如一之意,不仅如此,连坊门高悬的赤金牌匾,也暗暗道出馆主身份不寻常的隐情。 馆内来宾只限为显贵,对开的八扇朱红门,庭院设立的十对金凤衔口灯架,层层垂落的紫金幡帘,悉数采用宫廷排场,与礼待外宾的鸿胪寺形成遥相辉映之势。 凡此种种,不得不让灵慧先打听馆主来历,以及馆内的底细。 宫里的老人指点她:“能撑起这种书华典雅气的排场,绝不是俗人。公主可问问长平主子。” 长平即是她义姐,由父王封赏的民间公主。既然提到了长平公主程香,随后的事情也会变得简单。 程香向灵慧爽快承认了,四夷馆的幕后台主就是她。只是靡费钱银修筑华馆时,还参与了几名东家,由他们源源不断输送银两、美人、华服、美食等,牢牢把持着馆里的营生,因而这种势态发展下去,最后将她架空为傀儡主人,只打着皇家第二礼馆的旗号,让实权旁落在他人手里。 都城内,掌有四艺考核本领的权主,便是鱼鸣北。 传闻鱼鸣北痴恋世子府侍从冷琦未果,悲愤之余,将名讳改为“鸣悲”,从此坐镇四夷馆内,用严苛技法对阵进馆求乐的客人,不将他们奚落出去不罢休。 灵慧也是为了此事前来。她对秋叶说:“使臣大人进馆,无非是瞧瞧百舞之乐,若她端起架子,将使臣大人羞辱出去,这便有悖朝廷颜面。求公子陪使臣大人前往一次,镇压住台场。有公子在,鱼小姐必然不敢怫然。” 其实区区一名贵家女,哪怕声名浮嚣而上,也不至于让当今天子宠爱的公主束手无策。她之所以来求,只怕还是想借他手来挫挫鱼鸣北的锐气。 秋叶明白这个道理。他转而想起初一还站在了四夷馆外,心里蓦地一动,应道:“好。” 赴程中,灵慧坐在骅龙马车里,温声软语地说:“我知公子不喜出行,此次为了国事请动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秋叶淡然应道:“无妨。” 灵慧抿了抿唇,又道:“去年庆典,鱼小姐远远瞧见了一眼公子,被公子气度折服,便擅作主张画了公子绣像,可她偏生又画了他人的脸容,做下无稽之事来,辱没了公子风采。” 秋叶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灵慧把心一横,照直说了:“公子不可与鱼小姐太过接近,鱼小姐近日因情生变而魔心深种,我怕她待公子不利。” 秋叶叩击车门,车夫得令,突然勒住了马头,大有调转方向回府之势。 灵慧看懂了这个动作,微微花容失色,扑过来持住了秋叶的手臂,央求道:“我知道请公子出来不易,所以才心里难安,多说了几句闲话。公子若是不喜,我收回就是,千万不可弃国事不顾,任由使臣一人前往四夷馆去!” 她并非故意编排鱼鸣北着魔之事,只是使了点小性子,好在秋叶也未为难她,轻振衣袖,用软力拂落她的手后,就对车外随行的骑兵说道:“拆了四夷馆大门。” 马车继续朝四夷馆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H妹纸的火箭炮:) 感谢我是么么、18847509、鱼跃在渊、987、暖暖的CC小太阳的地雷(*^__^*) 第14章 进馆 正街白玉坊门上挂着赤金牌匾,上书“四夷如一”四个大字,字体由金粉勾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牌匾横亘在街头,具有无以言说的威仪,从来只有路人在坊门下低头行礼,还从未有过来客长驱直入、对它不屑一顾的横事。 一队雪甲骑兵迅疾驶来,所持的剑戟锋芒迫得路人纷纷躲避。领队之人穿着银色锦袍,袖拢银色蔽罩,头缠银色丝绦,背负银色胎弓,一阵风地闯过牌匾时,镇守在四夷馆正门前的护院们,突然认出了他是谁。 护院纷纷降阶相迎,恭敬行礼,呼道:“银光公子驾到,四夷蓬荜生辉,有请!” 银光并未下马,提着马缰站在正门前,白马通人性,撅撅蹄子就不动了。 前院洒扫的婢女们齐齐藏在门后,相互打听道:“他就是谢银光?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萧玲珑一早就涂抹了脸泥,捏成一个小姑娘的样子,混进了四夷馆的仆从中。这时她从人后伸出个头,瞧了瞧,应道:“是的。” 婢女们悄悄吸了一口气,萧玲珑干脆兜了底:“听说他们家势大,去年燕北打仗,一半幽州的子弟兵都姓谢,随公子心意调遣,谢家军还没出战,辽军就退了,就是要避开他们的锋芒。” 这话落地后,婢女们看向银光的眼光里多了一些崇敬之情,同时也明白了为何银光驻马不应礼后,门外的护院们依然恭敬有加的原因。 萧玲珑见外院仆从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悄悄朝中院摸去,可是看管院落的武丁大手捭阖,又将她推回了原处。她怏怏然走向门口,学着婢女们的样子,低头分列两旁,恭迎客人进门。 抬头偷瞄一眼,看见一道白衣落落的身影依然站在对面树下,气势沉静若水,她的心情又无端变得好起来,暗想着,初一那傻桩,还杵在那儿呐,谁叫他一定要堂堂正正进门来拜访鱼小姐,现在可好,连门槛都摸不着。 她再抬头冲着极远的树下送去一个媚笑,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到。 白影子冷双成没动,但门前的银光却回头看了她那边一眼,再转过脸时,不复温和表情,甚至带了一丝冷峻。“世子府的人,你们也敢拦么。”他坐在马上招招手,身后骑兵们虎步向前,用钩爪长镰枪抓破门框,再合力一拉,拉得八扇朱红门碎裂,而护院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银光朗声说道:“我家公子片刻即到,随行者还有公主,再之后便是使臣大人,礼馆正门狭隘,迎候不了两架马车,理应拆除。” 萧玲珑听到后面还有进门的人,连忙把头一低,悄悄退向了灯柱后,尽量隐蔽身形。 护院们面面相觑,不知世子府的人为什么突然勃发出怒意,将正门拆除了,但因来者不善,他们也只能恭候着。然而,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他们并未等到公主使臣车驾的到来,倒是银光下马回身,面朝对街拱了下手,朗然道:“公子唤初一先进去。” 站在树荫下的冷双成,缓缓走过街道,出现在众人面前。 护院们这才明白,先前银光公子所说的话意——被阻挡在外不能进门的世子府人并非是来势汹汹的马队,而是这个看起来温文可欺的白衣书生。书生头戴乌冠,身穿深衣,面容清雅如白玉,衣袍上缀饰的玄色衣缘,沿着一副修长的身形抻下来,将他衬得更加秀挺如木。 他们看他穿着素朴,身上又没有各大院府的徽志,只当他是个寒门学士,哪曾料到招惹到了世子府上。 趁着世子车驾还未前来,骑兵队还未大动干戈,他们好好地请着书生走进门去,将破损的正门洒扫一新。 冷双成对着所有人行过礼后,从容走进了四夷馆。馆内飞檐重楼罗列,堂宇宽静,一眼看不到边际。 银光将雪衣骑兵留在院门外,快步走过台阶,赶上了冷双成身边,低声道:“初一有难处,怎么不回府去找公子?即使不便,抬出公子的名号,也足以成事。” 冷双成平静答道:“小难而已,怎能随便惊动公子。” 银光横跨一步,拦住了冷双成的去路,敛容说:“初一不可再这样随性行事,你有所不知公子的脾气。公子向来护短,看不得身边人受半点委屈。我们外出执行命令,一定要妥善处理干净,稍微留了纰漏下来,引得公子亲自动手去处置,所牵发的结果,往往就极惨烈了。” 冷双成恭顺答:“多谢银光提点,初一谨记在心。”亲自惊动秋叶出面的后果,实则她是知道的,向来无法善全,因此她极力想私会鱼小姐,便于询问木先生的事,不至于惊动了秋叶,又生出其他的危险枝节来。 银光确是不知道冷双成的心思,只当她像往日那样随口应下,过后依然我行我素,忍不住说出了一则故例。“冷琦在世时,曾去扬州落英阁学剑舞,被人笑话说‘勾栏瓦舍之子,又何必修习精巧技业?’公子听后就荡平了剑舞阁,还将讥笑者抓来抽了手筋,让他终生舞不得。” 冷双成垂眼,慧睫轻轻一抖,低声问:“落英阁里……现在还保持着原貌么?” 银光惊异:“你为何不问关键处,比如冷琦的剑舞学着了么,偏生去问细枝末节的东西?” 冷双成苦涩不能言。落英阁是师父生前居住的地方,若有机会,她必定会去拜访。即使师父已经不在了,多亲近一些往日的熟悉地境,嗅嗅满园梅香,于她内心的思念而言,也是好的。 听到故阁被秋叶毁了一座,她抑下满心的不喜,还是顺着银光之意问了问:“冷琦为何要学剑舞,最终学到手了么?” 银光自得答道:“由悟性高的冷琦出面,有什么学不到的。他学剑舞,是想在公子寿辰上助兴。” 两人正说着,来到了中院广阔的垂花石子路前。路分两边,向左走是前去应四技雅术考核,最终能见到馆主之面;向右走是迎接礼宾的高楼,可享受歌舞升平的繁华美景。 冷双成顿住了脚步,问:“银光选择哪条路?” 银光笑答:“我随初一前去。” “银光不需侍奉公子么?” 银光含笑:“公子特意吩咐过了,要我跟着你。” 冷双成面上笑容不变,心底却在一紧,秋叶是怕她逃走么,竟然派银光来盯梢。她说道:“公子何必擢你来看住我,四日后未完成任务,我必定回府领罚,请公子放手先给我充裕时限。” 银光却莞尔道:“初一误会了,公子知你心善,不忍对鱼小姐使恶,因而唤我,有必要使用武力时,绝不勉强你动手,均由我代劳。” 冷双成听后抖了抖眉,暗想道,他做事倒是直接,这样大张旗鼓地使恶,无非想损伤鱼小姐的颜面,还迫得鱼小姐出招应对,可随后她想亲善鱼小姐,套出一两句有关木先生的内情话来,可就难了。 一旁银光跃跃欲引弓,她连忙压住他的手臂,敛声道:“既来风雅之处,就行风雅之事,若我能通过四技考较,入了鱼小姐的帷堂之中,实可不必做出唐突雅境之举。 银光想了想,应道:“也好。” 身后传来橐橐靴声,仪仗侍从进院清理道路,手持熏灯暖炉的宫女跟进,雪衣骑兵、锦衣侍卫等最后长驱直入,布满了右边院落,以策贵主安全。 秋叶穿着紫袍走进门来,突觉灵慧并未跟上,不由得缓了一缓步伐。灵慧提着裙裾小趋而入,微微有些轻喘,见秋叶先是走得急,后似是延缓了身形等着自己,内心还是欢喜的。进院后,她随意扫了一眼左侧,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银光出身不凡,又深受秋叶宠信,此时却站在一名白衣书生后,竟是做陪衬的,让她玲珑心肝一动,问出了疑惑:“那男子是谁?” 秋叶看了一眼冷双成,冷双成正站在花树下,肩膀担着一两枚软红,微低着头向这边示礼,风度翩翩,清隽犹然,不见一丝离府后的落拓意态。 他遽尔冷了声音:“初一。” 灵慧听出了秋叶的冷淡,心下一宽,又问:“公子的门生么?” 较之冷语,秋叶这次甚至不答,径直去了最后的会宾楼。 灵慧不禁再细细打量了冷双成一遍,正巧冷双成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 “我是第一次见到他,他却似乎知道我是谁。”灵慧纳闷,沿着垂花路朝前走时,又忍不住回头去打量。冷双成待礼节行完,才拂开花枝朝左走,路旁花木探出了栏杆,牵绊住了她的衣角,她伸手一拾,将衣装整好,绣饰了金云的玄色内衬显露出来,就这样毫无端倪地落入灵慧眼中。 灵慧久居宫中,知道金云章纹的意义。若是用在女子身上,那即表示嫔妃贵妇礼制;若是用在男子衣上,即可表明他的贵族身份。可秋叶嘴里的“初一”,似乎无任何出身可言,为什么敢逾矩绣饰章纹呢? 只有一点合理的解释,那就是秋叶要初一穿上的。 灵慧醒悟了过来,攥紧了手中帕,回头低声吩咐心腹宫女,要她务必打听到初一的根底,随后不论自己在何处,在做什么,直接将消息递上来。 宫女得令离去。 冷双成走出中院拱门,突然顿住了脚步,一旁的银光不解:“怎么了?” 冷双成微微笑道:“去四楼考校,少不得穿梭往来递话儿的丫鬟,银光一身男子气概,怎能被我委屈做低小之事。” 银光想想也对,顺意说道:“不如我指派一名宫女过来。” 冷双成状似无意朝后看了看,指了下一直远远跟在身后、手捧暖炉的婢女,说道:“就她吧。” 银光深记公子成令,只管看住初一,闲杂人等并未放在心上。他应声好,招手唤婢女过来。 扮作迎宾婢女的萧玲珑慢腾腾走到两人跟前,低着头不说话。冷双成传音成一束,送进她耳中:“你越是表现得自然,世子府越是看不出来,先前你不是爱笑么,来,对银光公子笑上一笑。” 萧玲珑这次确是笑不出来了,木着脸朝两人福了福身子,退至一旁说道:“谨听两位公子的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吧,前面用2章已经写清楚了秋叶君的理智与情感的较量,就是俗称的言行不对心。可是双成妹纸不知道啊,他又辣么傲娇,不给个明白话,手段还表现得越来越冷酷,双成妹纸明里稳住他,暗地里逃走去做自己的事情,应该是正常的发展啊(*^__^*) 秋叶君,好好接招吧:)木头鞠躬先退了:) 第15章 揣度 竹楼悬挂牌匾,上书“士游”二字。冷双成偕着银光、萧玲珑进了第一座楼,便仔细打量四周。壁上挂满汉儒教义字幅,飞龙走凤,笔法不一。正中设置一道石屏,镌刻着孔圣人闻韶乐的画像,画像前有桌案,案上摆放四书五经典籍,案后跽坐一名白衣书生,装束打扮风雅翩然。 银光料想书生就是主考,扬声道:“请出题。” 书生起身以左掌抚托右掌背,行了揖礼,尔后正襟危坐,垂目敛容,依然不答话。 银光温声再唤:“阁下若不出题,可表明与我同来的初一已胜出,请放行。” 萧玲珑打探的消息多,在两人身后轻声细语地说:“公子有所不知,竹楼把关第一技,据说是从来不出考题的,让来人自行应答,这种考法,也不知让多少饱读诗书者败兴离去。” 冷双成走出两步,回了书生一个揖礼,微微笑道:“兄台束儒衣,执儒礼,尽显圣人遗风,多谢兄台的提点。” 银光心喜而问:“初一知道了什么?” 冷双成答道:“考题其实已出,就在竹楼牌匾上。” “士游?” “正是。”冷双成和声道,“古人曾作《士游篇》,询问‘士可游乎?’千百年来受学子争议,未得定论。但观竹楼画像,摆出了孔圣人闻听韶乐的雅态,那便表明孔圣人也曾游宦于外,算是游士一人,因而让我推断出馆主的心意:可游。” 主考的书生刹那抬头,直视冷双成面容,眼瞳明亮如水。 冷双成走到案前的竹席前,整衣跽坐,对书生说道:“入馆需随俗,我便按照馆主要求,答复‘可游’之理。” 书生虽未说话,但她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只见书生执笔顿腕于宣纸上,准备记录她的言论。 冷双成沉吟一番后开口:“古礼有云,男子生而射六矢,以示志在四方,既从学,为何不游?圣贤去周问礼,在齐闻韶音,退而修经义,《雅》《颂》适得其所,游学之故矣。广游而搏学,知山川风土、民情世故、名物度数、前言往行,集仁爱一身,方能慈眄一乡,进而推及一国。” 书生挥墨如疾,冷双成看他字体,就知牌匾上的“士游”二字出自他手,心里不由得赞赏他的雅技,最后结语:“士必外游,可内修身心外平天下国家。” 答复落地,书生就离席行礼,温声说道:“初一慧才,已通过文赋考查,请。”他拉动绳索,晃动金铃叮当作响,即刻有文童小趋进门,延请他们越过石像,进入第二楼。 第二楼里熏香四溢,左右各设檀木桌案,摆放着画具及木盒,主考丹青才艺。 画师站在屏风前,对进门的冷双成三人说道:“本楼专司丹青妙手之事,可分为作画与评画两种,任公子选取其一。若是公子兼修两门,且悉数通过考查,便可赢取一次休沐机会,不知公子赞同否?” 休沐是指请辞中断考核,便于休憩整装一番,也可留待日后准备妥当再来。 冷双成点头:“无异议,请出题。” 画师问:“选择一种还是两门?” “两门。” 萧玲珑悄悄踩冷双成脚跟,低声道:“初一能画么?”明明离开客栈入馆之前,她问过冷双成的四大技,冷双成只笑着答:文才书法尚可,棋画音律欠缺,其余偶有涉猎,难以成就一家之能。 萧玲珑当时还翻了个白眼,哼道:就这点斤两,还能入馆拜会到鱼小姐?不如向本公……姑娘请教,本姑娘能保你过舞乐一关。冷双成却笑而不答,惹得她恼怒跑出了房门,先摸进四夷馆中。 银光极是相信冷双成的才能,伸手将萧玲珑隔远一些,微微笑道:“你不知初一的厉害,连公子都说了,初一是深藏不露之人。” 萧玲珑瘪了瘪嘴,心里想,那就让你们看看,谁才是深藏不露的。 冷双成是否深藏不露,决计不会在脸上显现出来,从头到尾,她的言行举止一派从容,唯独只提了一个要求:“先研习画卷。” 她说得客气,画师也就排开了数个盒子,询问道:“每盒各具不同画卷,有山水、田院、竹石、禽鸟、庭寮、闾巷,公子择哪一种?” 冷双成指向最为富贵的紫檀木盒,画师打开后展示了画卷,是一幅庭寮夹院图。 画卷悬挂起来,冷双成细细打量,因所知有限,考究一刻也没看出是沿用了哪派画技,不过她心细如发,从前朝官宦流落至今世民间,积累了较多的阅历,她再仔细比较一番画作内容,果真找出了异常之处。 “阁下想问什么?” 画师问:“此画属于南北中何种派系?” 冷双成摇头:“无南无北,应是馆主独创之作。” “何以见得?” “中和二字。” “请释疑。” 冷双成在叶府里两次参详过南北画卷,又得到过秋叶的亲自指点,对南北画技有所了解,现今考题里的画作,形、神、色兼顾了两派特点,却在布置庭院构造时,落下了诟病。 冷双成推敲,应是馆主故意为之。 她突然又醒悟到,或许鱼小姐在极早之前,就进行过“中和”技法的尝试。 秋叶曾给她看过一幅画,勒令她悬挂在榻前日夜参研,她被迫无奈地看了多遍,可谓对画法、画风了如指掌。 画上,即是把秋叶的身姿与冷琦的颜容配合在一起,竟也不显落差。 推敲到这里,冷双成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画作中分南北两个方位,北上处的院宇俨然,一栋一檐的砌造,从未逾越旧制,尽是朝着一个方向。南下的的屋舍却是一派闲适,无重叠檐瓦,无规矩布局,线条层层朝上起伏,将要与北方院落的轮廓融合。” 画师默然半晌,过后点了点头,说道:“释疑无误,公子眼慧。” 冷双成躬身:“承谢。”银光认同地笑笑,萧玲珑则是轻舒一口气。 评画过后即是作画。 画师指向备好画具的桌案说:“请公子自行酌意,作一幅画,需让馆主满意。” 银光的笑容不禁透冷:“若自行酌意,题考太过宽泛,他人又难以揣度馆主心意,难以显示本场较技的公平。” 萧玲珑暗自赞同。 冷双成想了想,应道:“无妨,让我试试。”她朝萧玲珑示意:“烦劳姑娘过来研墨。” 萧玲珑踌躇一下,走到桌前开始研墨、镇纸,伺候冷双成作画,在嘴里极为小声地说:“以后别随意使唤我,我不乐意。”她低垂着眼,薄唇紧抿,唇角微微翘起,让冷双成可清楚地看见她的不悦。 冷双成暗哂,玲珑到处讨营生,偏生爱在她面前端架子,不是抱怨床硬被子冷,就是嫌弃她提回的糕点不合胃口……她像往常一样不多做计较,敛住心思,开始挽袖作画。 萧玲珑站在一旁,伸出纤侬合度的手腕,捏住衫角,不急不缓地磨着墨锭,姿态异常沉雅。她低眼去看冷双成的画作,每逢见着锋笔勾勒走向细微时,就束音提醒冷双成转换力道:“加一成力,需重一些。” 只是她的内功有些不济,不敢多出声提点,怕束音传话时,会被旁人听见。 冷双成明了,玲珑原来不仅会舞乐,还会丹青绘画。她自己的能力也足以完成这项考核,但又转念一想,玲珑来自北边,说不定更是了解北画内涵,在眼前不改变鱼小姐所习惯的“没骨托染”画法下,她稍稍加重力道,信玲珑一次又何妨呢? 冷双成提笔加了一成力,萧玲珑在旁微微一笑,束音道:“信我准没错,我知道鱼小姐的品味。” 小半时辰过去,画作终于完成。 冷双成脸色沉静,无丝毫异状。可她画的,却切切实实是鱼小姐的拓作,只是修改了原画的部分内容。 秋叶身着世子冠服,站在城墙上远眺北方,燕北天空响晴,一只鸿雁越过崇岭,脚缚青囊,将要与他送来书信。 最紧要的是,她的传神之笔。 三五笔勾勒处,秋叶的眉眼跃然纸上,极尽静美气韵,望向束信鸿雁的目光里,也少了许多冷峻之意。 若说鱼小姐没有亲自瞧见秋叶的容貌、神韵,那她冷双成可是原原本本描摹出来了,而且画作中还使用了木派的“没骨托染”技法,想必能让鱼小姐满意。 画师睇视画作一刻,讶然说:“此画可有名目?公子又如何能揣摩馆主心意?” 冷双成微微一笑:“仍是‘中和’二字。” “请释疑。” “秋叶公子被封为南府世子,采邑扬州,文才武略冠盖天下,可勉强将公子视为南派代表。前年起,公子为国征战,在燕云大动干戈,想必北方游牧之国领略过公子的厉害。若是公子释手兵器,心待书信,与北方多存亲近之意,岂不是极大体现了馆主的意图——促进南北和平往来,免除战火兵燹?” 冷双成之所以敢如此下论断,是因为银光向她透露过,辽使进京的目的——议和。秋叶迫她找出鱼家与辽国相通的证据,她在释疑画作时直接说出来,也可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鱼小姐若是应了,可见冷双成的推断是正确的,她确实心系辽国之事,主张竟是和辽使不谋而同。 鱼小姐若是不应,那便证明她无心国事,南北文华融合、征战攻掠于她而言,都是漠不相干的外物,体现“四夷如一”天下道义的四夷馆,也没有挽留她的必要。 更何况,冷双成敢断定,鱼小姐必定对秋叶有着不同寻常的私念,是儿女之情,还是因为冷琦之故进而生出的青睐,她无从得知,但画出一纸佳公子,赠与誉满京城的美人,也是相得益彰的。 二楼金铃彻响,冷双成顺利通过第二关考核,来到夹院里休憩。银光温声告辞,去了最后的会宾楼。 冷双成坐在池水旁,出神看着浮萍下探头的锦鲤。萧玲珑见四周无人,一下子坐下来,将双袖铺在石桌上,搁着脸碾来碾去,嘟哝道:“还要多久才好啊?我肚子饿了。” 冷双成回道:“不怕脸泥掉么?” 萧玲珑立刻坐正身姿,淡淡说道:“初一饿么?” 日色迟暮,风送冷香,冷双成推算时间,也确实到了大肚萧玲珑进食的时候了,起身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面糕。” 萧玲珑拦住她:“不如尝尝四夷馆的手艺?” 冷双成想了想,决定迁就萧玲珑的意思,转身朝偏院走去。 萧玲珑又拦住她:“你坐着,我去取来。” 冷双成失笑:“刚才你不是说过,不乐意我使唤你么,那只能劳我走一趟了。” 萧玲珑将帕子朝冷双成脸上一拂,假笑道:“唉哟瞧你说的,这么见外。这次我十分乐意,你乖乖坐这儿等着。”一阵风地走了。 萧玲珑前脚刚出院门,银光就紧跟着走到冷双成面前行礼,笑道:“燃灯后考查音律,我已打听好,据说是闻音辨乐的考法。我怕初一前两场虚耗了精力,对于后面的音韵有所不备,特地请来公子助你。” 冷双成惊然回头,果然看见紫袍秋叶负手站在树下,容颜凝雪,风仪清美,仿似从未离开过。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想起了高考四科,想着语文是第一科一定要考好,要不影响心情,于是很认真很专注地完成了…… 妹纸们若是要问,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 o ⊙ ) ,其实就是秋叶老早看到了小萧和双成的互动,本来特淡定的他,突然就下楼来了,为什么捏,聪明的你们应该知道了吧(*^__^*) 下章组团刷副本哈,前提是尽量不作弊(*^__^*) 双成妹纸觉得没必要惊动秋叶君啊,他来又是不好相与什么的,可是秋叶君怕她到不了最后一关,最后不能顺利大会师肿么办,所以一定要来瞧瞧的(*^__^*) 感谢H的2个火箭炮(*^__^*) 感谢月、尘梨2个、11、玫瑰花酱林茨2个、塔、喵喵亭子、木子、 王小姐家的猫 地雷(*^__^*) 感谢王小姐家的猫扔了一个手榴弹(*^__^*) 第16章 规矩 银光施礼后离开夹院,去了最后的会宾楼布置膳食。楼高十八丈,内设有暗层,用以保护贵客安全。灵慧看见银光匆匆上楼,想了想,特地从暗层暖阁里走出来,借口登高赏光,来到了秋叶所休憩的三楼。 银光连忙请灵慧入厅,宫女将暖炉帕子等物呈现给灵慧,依照惯例先退了出去。 灵慧见左右无人,笑着问道:“公子为何格外看重初一?” 竟然能屈尊纡贵,亲自去为一名属从助力。 银光温声回道:“公子向来护短,馆主逼得紧了,自然会引得公子去看一看。” 真实情况如何,两人心中都有不同论断,只是不便说出来。 半个时辰前,院落里传来叮咚脆响的铜铃声,以示应试者又顺利通过第二关考核,整座四夷馆都听得见。 秋叶安排通译陪着辽使,自己走上高楼,留在大厅内听取暗夜的奏报。 暗夜说,馆内一切如常,鱼鸣北照旧留在最后一座红楼里,准备舞乐之事,并没有其他动作。唯独见到公子步入会宾楼时,她曾掀开纱帘瞧向了这边,似乎是在打量公子。 秋叶听后不应,如同不回应两年来鱼鸣北的请求一样,从来不会见她一面。 此时,银光走进厅里,向秋叶转述冷双成历经两场考核之事,他本想拣出重点来说,谁知秋叶吩咐道:“仔细说来,一点一滴不准遗漏。” 银光依令说了个干净,在描述冷双成作画内容时,秋叶突然起身,走向了楼外。 高楼巍巍,将一切院景尽收眼底。 银光猜测公子心生不喜,将话说得更小心了。“初一并非是有意画了公子赠送出去,实在是馆主的考题太过刁钻,也多亏初一机灵,投馆主所好,才通过了考查。”他抬眼偷瞄了下秋叶,可又发现,自家公子的脸色更冷了,所以马上闭口不言。 许久,秋叶才说了一句:“她揣度他人心意倒是透彻。” 没了下文。 银光暗想,公子似乎意有所指,似乎有怪责初一之意。怪责什么,他又说不上来。他担忧起冷双成随后的考查来,便向秋叶请求道:“公子能否下楼助初一一臂之力?” 秋叶看着楼下并不动,只说道:“风大,公主宜回避。” 缓缓走上楼来的灵慧提着裙裾嫣然一笑:“谢公子关心。” 银光向灵慧施礼,退向一旁侍立,不可避免会瞧见下面的动静。从高楼看下去,夹院风光寥寥,只有两人坐在水塘边说话,婢女似乎还拿着帕子甩了初一一下,应是在嗔怪什么。 许久未动的秋叶突然拾级而下,径直走向了杂院。 灵慧低声提醒银光:“快跟过去瞧瞧,公子先前说那话,似乎在怪罪初一没有好好揣度他心意——别让初一再气着公子了。” 银光连忙跟上,走不了几步,却听到秋叶吩咐:“备好晚膳,屏退所有人。” 银光带着秋叶的命令做好所有事情,还依样给灵慧准备了晚膳,巧妙地将灵慧请回了暖阁。 夹院里的冷双成并不知楼上动静,她见秋叶站在身后,立刻躬身行礼。“不敢烦劳公子亲自来一趟,我必定全力以赴完成后面两场考核。” 秋叶走向她:“你有必胜把握?” 冷双成不敢托大,因而不语。 秋叶又说:“我来,自然能保你过关。” 冷双成深知跟自家公子讲理决计是个费力的事情,行过礼后退向一旁,展示出顺从之意。 秋叶说道:“你画了我才能过第二关,如此说来,是我助你成事。” 冷双成不应话,料想他本来是恼怒的,没想到他竟然不在意,还屈尊过来与她闲聊几句,只怕不是那么好应付。 果然秋叶在问她:“受了我的恩情,该怎样回报?” 冷双成淡淡道:“公子在如此小事上拿我问话,未免有些托大言辞。若要回报,待我真正承受公子恩情时再说也不迟。” 秋叶的目光刷了一遍她的周身,也是淡然道:“你上至头发下至靴底,每一寸依傍之物都是我给你的,还敢撇开我说,你未曾承受我的恩情?” 冷双成打算结束这场摸不着边儿的话谈,直接躬身应道:“公子言之有理。”此后必然按照惯例,再不开口说话。 秋叶宣示道:“记住,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不准跟旁人嬉笑喧闹,坏了规矩。” 冷双成细细思量,不得秋叶话意,适宜地不开口反驳,依然沉默着。 院子里极静,可闻风拂草木之声,两道身影清淡如云,动都不动。 萧玲珑远远地躲在院门后,瞧了一眼里面的动静,暗自埋怨道:“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她端着糕点盘子,擦着墙根一步步退回了偏院,脚底依然觉得凉沁。 哪怕易装变了脸,她还是害怕直接对上秋叶。 萧玲珑的心思,冷双成也懂。一当秋叶说道:“风大,上楼去休息。”她就立刻顺从了他的意思,登上了高楼。厅里燃灯,亮如白昼,桌上整齐摆放着汤食佳肴,四周熏了暖炉,和意融融。寻常人一走进温暖如春的地方,必定会放松心神,可冷双成始终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言语举止一如既往的恭谦。 秋叶坐在首座,吩咐冷双成道:“坐下吃饭。” 冷双成看了看,只有一张红木椅在秋叶左手旁,距他两尺远近。她行了礼,伸手去扶椅子,想将它搬离得远一些,不至于是唐突到主人的距离。秋叶伸手搁在椅背上,压得椅子仿似生了根一样的不动,还看着她说:“坐。” 冷双成只能绕过空闲的一边,坐在了椅子上,身后的手臂并未收回去,迫得她将后背立得笔直。 秋叶细细看着她乌冠下的发丝渗出了湿意,闲适说道:“胆子比以前大了一些。” 冷双成从未觉得自己在秋叶面前逾矩半分,不管听不听得懂他的话,都只把手脚敛得紧紧的,以不变应万变。 “喝汤。” 耳旁传来吩咐,冷双成就执起汤匙喝了一口暖汤,秋叶似乎是在看她,她察觉到先于主人进食是为失礼,又将汤匙放下。 秋叶说道:“要我喂你么?” 冷双成只得再持汤匙喝下了半碗汤。他收走手臂,她缓了一口气,听他说道:“吃些风笋鸡。”她回道:“公子先请。” 秋叶没动,面前的银盅玉盘都是空的。 冷双成醒悟过来,取过桌上的小银刀,划开鸡身,将三足鼎稍稍移动,送到了秋叶的跟前。 秋叶依然没有动,她微微诧异,猜不到缘故,只得持起汤匙吃自己碗里的丸子。他突然伸手过来,揽住椅背,使力一带,连人带椅送进了左胸里,问道:“规矩是怎样的?” 冷双成没有提防秋叶突然发难,再反抗时已经来不及,她本想顺应他心意,好好吃上一顿晚膳,随后趁他闲适时问些问题,以便应对鱼小姐。可现今这种尴尬境地,实在是让她羞赧得问不出话来,她抬袖擦去额上汗,愠怒道:“公子放手。” 秋叶不仅不放手,还捏碎了椅背,木块散落下去,只留冷双成空空后背在他手臂里杵着。她若是强行朝后退,势必会遭到他的紧箍之力,依照她对他的有限认知,不与他当面冲突才是正策。 否则难以善全。 冷双成敛住手脚冷冷说道:“公子需担当起‘知礼’二字,怎能时时戏弄下人。” “是么。”秋叶慢悠悠说道,“我已十分知礼,是你坏了规矩在先。” 听他两次提及规矩,偏偏自查时又无过错,让冷双成好生羞恼。她冷脸说道:“不如公子放开我,让我聆听教义,便于日后好好省悟。” 她将唇抿得紧,白皙肤色上染得一层红,还在克制着动作,也不看过来一眼。秋叶看着她的反应,不知不觉露出笑容,说道:“想必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记得深刻些。” 她将手臂收成一团,再无躲藏之处,无奈应道:“公子放手,我自然也能听进去。” 秋叶已抻到她所能忍受的极限,尔后才慢慢扬起手,她立刻在桌边一按,滑动脚步飘向极远,回头再防备地看着他。 秋叶淡淡道:“我待你如上宾,又不曾失礼于你,你却避得远,只能显露你的不周。” 冷双成默然一下,还是决定不与他讲理,直接问道:“公子可告知,进食的规矩有哪些?” 她在叶府时,并未侍奉过他三餐,也确实不知他的规矩。厘清一些问题,可避免他的临场发作。 秋叶指了指地砖,说道:“你过来些。” 冷双成记挂越来越晚的天色,踌躇一下,终究朝前走了两步,复又拿出躬身请教的模样。他就极适意地说:“伺候主人事必躬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下面一排MM(*^__^*) 文舟舟扔了一个地雷 一只大西瓜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王小姐家的猫扔了一个地雷 王小姐家的猫扔了一个地雷 王小姐家的猫扔了一个地雷 谢姑娘扔了一个地雷 秋叶鸡腿子扔了一个地雷 秋叶鸡腿子扔了一个地雷 第17章 婉拒 厅暖如春,华灯高燃。 侍从洒扫地面,置换上一桌热腾腾的膳食,又搬来一张红木椅子,依然放在秋叶身边两尺见远的距离。期间无人说话,冷双成退到一旁暗自思量,终于揣摩到了秋叶的意思,何谓是事必躬亲。 她替秋叶布置好一碗汤,一盅炖品,一碟鱼脍还有一些松软的鸡脯肉,看他动箸进食哪一种,由此来推断他的口味。她那关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使得他很受用。 秋叶迟迟没有动作,冷双成就必须陪侍一旁,仔细看着他。站了小片刻,见他依然静坐如故,她就温声问道:“公子可还有什么要求?” 秋叶回道:“看仔细了么?” 冷双成不得要领。他又说道:“想必将我看仔细了,才能画得逼真,还能转赠与外人。”他脸色雪清,说出的语声也是不缓不急,让她突然领悟到了真谛。 原来他是在怪责她随意描出他的绣像,再送给鱼小姐之事。他将鱼小姐称之为外人,可是与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相对的。 冷双成立刻躬身说:“冒犯公子天颜,还请恕罪。” 秋叶看向她:“这便是第二条规矩,只能做我吩咐下来的事。” 冷双成内心有所考究,嘴上依然恭顺应了,还悄悄抬眼看了下窗外夜色,盘算着后面两场考查是否来得及。 “不急。”秋叶将她的反应收于眼底,说道,“先用完晚膳。” 冷双成候着他吃完炖菇和鸡肉,正待伸箸再替他布案,他却唤住了她:“不用了。” 她扫视一眼,知他偏好柔滑之物,但份量不足以饱腹。 他仍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缓声说道:“这桌膳食本是为你准备,再动箸,就显不洁。” 他竟然能为她考虑,将干净的食物留给她,多少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她想着总不能为了一顿膳食,一直拖延下去,行礼之后,就大大方方坐在他身旁,持起玉箸进食。 实则她也退不开去,因她稍稍流露出滑动椅脚的意思,他就托了托袖口,写意挥出半式,将座椅拉得与他近了一分。 第二次的食饮较为顺利。 冷双成恪守父亲的教导,心里虽然急切时间的流逝,手上的动作却依然轻缓。秋叶起身站在她椅旁,见她要避让,伸袖压住了她的肩头。 暗香浮动于衣袖,绕过她的发,送到她的鼻下。在如此近的距离里,她切实感受到了他清浅的气息,还有无需回头,就能体会到的无所顾忌的目光。 她持匙的左手微微颤抖。 秋叶问:“右手还痛么?” 她立刻答:“不痛。”痛了她也不能承认,极不容易出了府,若是被他委以治疗的借口请了回去,该是多么得不偿失。 她答得利索,让他看出了端倪。他索性在她右肩上加了两成力,她的左手顷刻之间抖得更厉害了。 冷双成抿紧唇,放下汤匙,艰难说道:“公子何必折磨我,留我一条手臂,不是能便宜执行公子的命令么?” 秋叶站在她身后,抬袖拂过她的脸庞,手腕微动,用两指拈出一块雪帕,替她擦去了额上的汗。她坐着不敢动,他的衣袖还停驻在她脸侧,像是随时想采掬一抹雪颜,那么惊心动魄。 秋叶低眼看冷双成:“怎么不回头?” “不敢。” “为何不敢?” “因公子性情多变。” 被称之为性情多变的秋叶,并未显露出丝毫的怿色。他仅是隔袖捏住冷双成的下巴,冷淡说道:“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 冷双成不挣扎,回应道:“极早之前,公子就令我查探鱼小姐,断定我与她只能活一人,也就是说,彼时的公子已有除我之心,可做到轻则舍弃重则夺命的地步。” “极早——是什么时候?” “太傅拜访那日,公子曾问我‘九曲连环从中断’的下一句。” “嗯。” “现在想来,公子那样问,无非是引我好奇,去注意鱼小姐是何许人等。” 秋叶不否认。冷双成说道:“公子既然问了,想必就做过打算,要将我派出府去,执行鱼小姐的任务,哪怕那是个生死令。” 秋叶听到最先的心思被冷双成一点点剖出,直白地丢在他面前,手上的力道终于失去了偏差,改为抚上了她的脸。他的手掌清冷如雪,隔着两层衣袖都能透出微微的颤栗,他不想隐瞒,就这样贴近了她的肌肤,让她感受到了他的心疚。 冷双成纹丝不动把话说完:“公子既然下了决定,让我和鱼小姐只留一人,就无需再瞻顾旧情,继续待我严苛才是,凡此种种温情之举实无必要。” 她将秋叶的赠衣赐食、躬亲教导等视为温情之举,虽未探明他后来待她亲近的原因,但她为了免除后患,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可谓是言辞不客气。 秋叶垂袖站在身后,让冷双成看不见他的脸色。 秋叶涩声道:“你从不问我待你亲厚的原因,只当我随性所致。” 冷双成回道:“无需问,一概不能应承的事情。” 她的言辞迂回含蓄,但他听懂了。他无声站了半晌,她亦然坐着不动,最后他不说一句话就走了出去,步伐有些沉顿。 冷双成经过今晚的交谈,终于能确认,秋叶已知她女儿家的身份。他似乎对她有了其他的关切之情,是她始料未及的,因她近身服侍他数日,只是看到他严酷折磨人的手段,委实不敢与他心存流连。 冷双成休憩一会儿,第三楼里金钟长鸣,催她前去应考。她整装走向四角悬挂风铃的小楼,依照规定,蒙上了眼睛。 司音小僮向她躬身行礼,就待扶持住她的手,将她牵进楼里去。 熟悉的衣染清香从冷双成身后拂来,一道声音制止了小僮的行为。“我来。” 持着玉笛的秋叶翩然走出,平持手掌,托住了冷双成的右手,尔后就抓紧了她的手,送她走上台阶。 他的手干净而稳重,给了她莫大的定力。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下面的妹纸(*^__^*) 心似琉璃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瑜先森扔了一个地雷 第18章 闻音 寂静小楼未启声乐,檐角风铃叮咚作响,仿似已奏起了一折韵曲。楼内雕花阁三面设置青竹垂帘,帘后靠壁依立攒宝架,架上盛放着光彩夺目的夜明珠。珠光宝气的隔间里,另有诸名乐师端坐在乐器后,清雅如仙,静待音考的开始。 阁外却是一片漆黑。 雕花门从中推开,轻缓走进两道身影。 紫袍秋叶身形较高,平持冷双成的手进来,像是在掌中托着一块珍宝。他稳稳地牵着她,将她的手始终放在胸口之高度上,显示出了极大的礼遇。来到空地里的毡席前,他抬袖轻压她左肩,她会意过来,整衣跽坐,不回头说道:“公子请回避,以示音律考核之公正。” 她是先声发人,遣走护她进门的同伴,也就意味着,江湖中常见的“传音入密”手段不可能在她身上实行,毕竟暗施者需留在同一场地里。她的做法如此正大光明,得到乐师一致赞许。明知她看不见,他们均是坐在阁子里欠身行了礼,再持起了乐器。 秋叶的眸子似鹰隼一般,明锐扫过全场,察觉无异状后,他才放心离开了阁子。临走前,他抬袖抚向她发后,发觉她已将发丝束在乌冠里,遂作罢,改而从袖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躬身放进她手中。 玉璧清清泛光,柔和而不失色泽,与阁子里的夜明珠遥相辉映。落进冷双成手心里时,像极了刚才那双手给予她的感觉,既冷静,又和雅。 她捧着玉璧跽坐在毡席上,于万千黑暗中散发出一点柔和的光,映着静谧的面容,仿似一名虔诚的参拜者。秋叶站在回廊上,融身进无尽冰凉夜色,那一点点渗出的光已经足够让他追寻到温暖。 阁子里,冷双成朗声道:“请赐教。” 随后古乐奏起,声音沉浑深远,时常传来编钟与笙箫的合鸣。两者相和,如同金玉交辉,到了尾声,突又上扬,直送凝重回音到天籁。 冷双成守礼聆听,直到一曲终了,才出声打破寂静:“古楚乐曲。” 乐师问:“何名?” “《慨歌》。” 奏完楚乐的乐师们微微点头,看向第二个隔间里,里面的乐师随之演奏出一支空灵的曲子。冷双成答道:“齐地《清风散》。” 两首曲目过去,她答得不差分毫,文华修为使得乐师们动容。不是他们托大自身的技艺,而是这两支曲子据说是馆主从失传的古籍中寻访到的,平常人决计不能有幸聆听到。 乐师首座难免要问:“公子是如何得知这两首曲子的名称?” 冷双成从容答道:“幼时经受父亲教导,曾研习过古地之音。” 首座心想,馆主千辛万苦搜寻到的,在他人眼里,不过只是启蒙之乐。若要拦住他闯进第四楼关,只能弹奏绝响。 说是绝响恰如其分,当初馆主从木先生手里继承来文赋、丹青、音律、舞乐四类古籍时,除了《慨歌》和《清风散》已被尘封了两百年,书册的最后一页,还记载着撰写者编创的一首孤曲,名曰《红枫渡》,言称从未示之于众人。 首座持笛,轻吹出声,有意将宫调起得低沉,将音境渲染得过于悲凉。根据古籍手抄来看,红枫渡应是一个地名,坐落在扬州,密林疏水相环绕,静美得如同仙境。仙境之音,本是清越悠扬的,他偏偏反其道行之,有意在加大盲听的难度。 冷双成一听乐声,身形就如凝注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有掌心的玉璧拂散源源不断的光辉。 首座很满意这种效果,示意其余乐师拾起乐器合奏。 哀怨的变徵之声萦绕在梁柱之间,像是恋人分离的悲泣,又像是易水送别的悲鸣,着实感染了聆听者的情绪。 一曲终了,冷双成已躬伏在毡席上,仿似正承受着锥心之痛,嘴里寂然发不出声音。怀中渗落的玉光,照着她的脸庞,只向外透出一点苍白色。 首座敛声问:“此曲何名,公子可有答复?” 冷双成恭敬叩首一记,抬起头来,哑声说道:“天籁回响,入耳难忘,在下谦卑,愿再聆听一次,以辨析此中真意。” 隔了那么久,她竟然听到了熟悉的曲子,由诸位乐师变奏演绎,实则是一种难言的孤寂。 她暗想,父亲,你所编录的四艺技巧,终于后继有人了。 虽说她不知道,父亲亲创的画法和编曲是怎样流传下来的,但听到《红枫渡》曲韵响起时,她就知道自己的推断错不了。 幼时所生长的红枫渡,确实是一处陶冶心性的佳境。父亲要她站在枫林间,静心感受风中的每一丝气息,那些疏疏拂落的叶子,缓缓流淌的溪水,漂浮山巅的雾霭,花丛中振翅的飞虫,不管过了多久,命运让她存活几世,自然界的馈赠都会烙印在记忆深处,给了她温文如月的亲和力度。 她为了再听一次父亲的编曲,不惜假托未听明之由,向乐师们叩头请奏。 曲高并非和寡,懂得《红枫渡》的人不止冷双成一个。 秋叶站在窗外,看见冷双成伤神落寞,猜她应是领悟到了曲子的一二精髓,就是不知为何说不出名目。他曾去扬州的落英阁处置事务,掌教音律的乐师在屏风后献奏一曲,并释义说,曲高难免和寡,当独奏一次呈送知音,愿公子赏识。 秋叶赏识了曲子,但并未接见乐师,现在想来,那人的名字,应是木迦南。 秋叶听得冷双成自述身世后,就派人彻底查探了一番,据官府库架房的文册记载,两百年前,确有一名冷布贤的尚书右丞辞官归隐,膝下有一女,未记名讳。再查杏林史载,梅花神针第二任掌门梅落英隐居落英阁,其后人世代从文修乐,礼尚文雅之风,鲜少在民间走动。 秋叶想到,如此来看,那木迦南极有可能是梅落英之后,两百年后,竟与初一有着割舍不了的联系。 他火速搜寻木迦南的下落,意欲先发制人。几日后,哨羽回报,木迦南陷落在北方辽军辖地里,不知生死。 他唤哨羽继续打探,在冷双成面前不动任何声色,隐瞒了木迦南的消息。 不得不说,尚未谋面的木迦南,已经深深入了他的眼。 在冷双成的躬身请求中,乐师们再持起乐器,准备再奏第二遍红枫曲。一道悠扬的破空之声从窗外传来,声音醇厚,承载着吹笛者深不可测的内力。秋叶持笛一奏,宫调启声归位,无形的张力迫得乐师们纷纷效仿,跟在他之后演奏起正音曲目来。 眼前虽有布巾蒙眼,冷双成也能感受到久远的清越之气扑面而来,像极了儿时的记忆。 洗净铅华后的雅乐雅韵,又由技艺高超的知音吹奏出来,机会不可多得。 她深深闭眼,呢喃一叹:“多谢。” 曲声终了,乐师们喟然无言,冷双成将玉璧收入袖中,站起身来,压袖向阁子内外行了一礼。“红枫流霞、夕晖漫天,素来是扬州一大景致,若在下没听错,诸位大师弹奏的,必定是取意于景的《红枫渡》。” 首座回道:“公子耳聪目明,学得才高艺绝,我等恭送公子进入第四楼。”他伸手拉动绳结,竹帘后的珠光随即被遮掩,阁子内外降下一片黑暗,轻轻的筝曲滑落入地,似峡谷流溪,潺湲有声。 冷双成取下遮眼布,在一地的雅音里转身离去,比她更快的,还有一道微温的身影,紫袍光泽熹微,正负手走进门来。 冷双成止步:“公子有何见教?” 秋叶回道:“我来完成‘知礼’之举。” 冷双成想了想,才记起刚才怒斥他的话,不正是说了他不知礼,需束缚言行的么。秋叶径直执起她的手腕,牵着她朝外走。 她急避,没挣开,腕部更是受了一层重力。 他在夜色里说:“持手相送,有来有去,你再挣扎,便是恬不知礼。” 她暗叹一口气,果然不再挣扎了。 走到光亮处,他没有再为难她,放开了手腕。 院外有小僮候着,见着他们两人出来,施礼说道:“馆主雅慕公子才艺,决意将第四场舞乐推送到会宾楼去,一来邀请世子、使臣共赏,二来恭迎公子指正。” 小僮离开后,会宾楼上下灯火齐明,绵长金钟敲击之音层层回传,众多的美人、侍从如同走马灯一样忙活了起来。 小院里,冷双成看着秋叶说道:“鱼小姐想见公子?” 秋叶冷颜:“因你才得而见到。” 冷双成暗哂,面色如常退向秋叶一旁:“公子先请。”又记起玉璧在袖中,取出来,双手呈送到秋叶面前。 秋叶垂手越过她:“连过三关,赏赐与你,焉有再取回之理。” 冷双成由衷说道:“重宝希贵,诚不敢受,公子不可勉强我收下。” 秋叶冷声回道:“我怀里的书束,你摸走时,怎不说‘勉强’二字?” 冷双成抬手摸了摸脸,觉得面皮有些烧人,没再接话。玉璧既然还不回去,她暂且先收下,就怕他随后又讨要什么回礼。 她孑然一身,无任何傍依,以他所言,都是他赏赐的。 秋叶很能揣度她的想法,顿步转身看向她:“作为回报,我只需知道你的名字。” 冷双成利索回道:“初一。” “本名是——?” “公子唤我初一即可。” 夜色中的秋叶突然朝冷双成迈进一步,冷冷道:“再推脱不说,必不轻饶。” 冷双成默然一下,回道:“其实像我这种人,有无名字叫唤,已是无关紧要之事。”来秋叶庄院那天,正好是初一,所以院里的人依照惯例给她取了个名,作为编号记录进奴籍。 “于我而言,十分重要。” 冷双成看着夜色里的秋叶,他的眼眸明亮如水,不曾蒙尘过。她不再坚持,如实说了:“冷双成。” “可有小字?” “初一。” 秋叶突然转身就走,冷双成跟在后,温声说道:“公子赐予的这个名字,我可是十分欢喜的,就唤我初一罢了。” “冷双成。”秋叶突又停止前行,险些让她一头栽向他后背,他如孤傲天君一般站着,冷冰冰砸来几个字,“谨慎些。” 冷双成躬身:“敬诺。”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楼下的MM们(*^__^*) H扔了一个火箭炮 尘梨扔了一个地雷 王小姐家的猫扔了一个地雷 jjfish扔了一个地雷 第19章 警告 迎宾厅内,华灯高照,暖香阵阵。舞池四周设有高台,诸位贵宾在台案后端坐。首座是秋叶,辽使桌案稍稍靠前,烘托出了他独一无二的地位。 他抿唇不语,稍稍敛起长眉时,冷双成就会意了过来,悄行而去,替他开了一扇木窗,又将金丝帷帘卷起,送进一阵涤荡暖香的晚风。风过衣襟,拂散了胭脂气味,他那抿紧的唇角,才松落下来。 舞池里美色喧妍,贵宾席间争奇斗艳,最引人瞩目的,必定是秋叶、灵慧、鱼鸣北三位。若说灵慧胜在衣装秀丽,言谈举止得当,将她衬得蕙心纨质玉貌绛唇,那么鱼鸣北就用满袖兰馨点染出了她的高雅气韵,甚至一身鲜丽的桃红宫装,都只成了美人的附庸。 辽使满场追逐舞姬纤瘦的腰肢而转,乐得抚须大笑。灵慧从不看向鱼鸣北一眼,就像知道鱼鸣北未曾正眼瞧过她一样。她的一双妙目流连全场,多数会停留在冷双成面上,细细揣摩着,一介清雅书生,又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冷双成乌冠白衣,坐在最下处,萧玲珑扮作婢女,仔细侍候客人进食,依照馆规退出了垂帘之后,站在廊柱之前。她透过帘子缝隙,朝着冷双成一张一合嘴唇:“我饿。” 冷双成不禁扶额,偷偷向她递目示意:长进些,这儿顾不了你。她不敢传音,也是缘于厅里有内力强健者,会半道劫听。 萧玲珑撇了下嘴,又冲她送唇语:“我一饿,面皮就会塌下来,脸泥就要掉了。” 冷双成确实拿大肚萧玲珑没法,想当初,她还被她吵得心烦,被迫无奈深夜走去陋巷,给她买夜宵。 不待萧玲珑叫唤,冷双成就先抬头看了看主座。秋叶闲适坐着,目光并未落在某一处,心神显然也不在舞乐之上。发觉他没注意到萧玲珑,她就佯装钦点一名司食婢女过来,将萧玲珑唤到了身边。 冷双成持礼跽坐在案后,萧玲珑却盘膝坐在她身旁,眼睛只看着膳食。她取过一块桂花糕,悄悄放在萧玲珑掌心,萧玲珑还凝目瞧了一下,尔后翻手掀落了糕点,低声说:“不好吃,我要吃丸子。” 冷双成侧头看她:“公子眼皮底下,收敛些。” 萧玲珑猛然想起这茬儿事,抬头去看时,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瞳海深处隐隐带了风暴,快要将她这根不起眼的草芥溺毙。 她低下头,侧了侧身子,对着冷双成嘀咕道:“公子的样子很可怕,难道他认出我来了,初一替我遮掩下。” 冷双成目视左右,发觉场地如此空旷,兼有美人回旋往来,又该怎样替萧玲珑遮掩窘态。她看到秋叶的目光迫得急,索性对上他的眼眸,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犹如清风入怀,化解了他脸上的寒冰。他顿了顿,转过眼睛看向窗外,长手搭在座椅上,意态甚是淡然。 冷双成都未料到一笑竟能奏得奇效,抓紧时机问:“你为何那样怕公子?”她已有几次亲眼目睹,萧玲珑忌惮秋叶到无以复加的境地,细思之后只得出一个结论:不至于。 萧玲珑愤懑答道:“公子与我遇见的人极不一样!我犯了错,前任主顾只会折磨我,不至于要我命!但公子不屑这样曲折,无声无息捏死我,死后还得戮尸羞辱我们萧家!” 冷双成听得耳熟,惊异问道:“玲珑的死法,不是我的卖身契上所写的么。” 萧玲珑不置可否,只愤愤砸了下手心:“总之他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说不准我的秘密早就被他捏住了,还故意不声张,就等着我露短。” 冷双成追问:“除了易装到处厮混,玲珑还有什么秘密?” 萧玲珑嘿嘿一笑,抓了一把糕点塞进嘴里,撩起冷双成的衣袍角擦了擦嘴,再也不透露什么。 冷双成将疑虑记在心上,伸手轻轻一拾,撩回了袍角。萧玲珑没了压顶目光的威逼,变得自在多了,还不断捣鼓冷双成的袖口、衣角,追着问:“什么时候回去,我困了。” “恐怕还得撑一个时辰。” 萧玲珑不满:“我熬不了那样久,如果我睡了,你背我回床上去。” 冷双成不理她,她就径自说道:“我又饿了,脸泥会掉的。” “闭嘴。” 话音落地,两人都闭上了嘴巴。 一道灼亮的紫衣身影穿过人流,在满场的□□翠裾中信步走来,双眼仿似瞧不见他物,只落在冷双成嗔薄的眉眼上。冷双成察觉到了异样,秋叶已袖手一弹,刺出一股尖锐的指风,呼啸奔至萧玲珑的额心。 冷双成急挥左袖,袖口鼓风,将萧玲珑掀落一旁,嘴里轻轻训斥道:“瞧你坐得没个庄重模样,还不快退下去?” 萧玲珑回头瞥见廊柱上一个深深的指洞,摸了摸额头,忙不迭地退出坐席,站在了垂帘之后。 厅上不明就里的人,只当是一场意外,鲜少知道刚才落进歌舞声乐中的杀伐。 秋叶走到桌前,冷双成忙起身行礼,他却抬袖压在她的左肩之上,将她按回了位置。待她坐好,他却没收手,虚虚扣住她的肩,还站在了她身后。他岿然不动,就是一种宣示,既能胁迫到她,又能在众人面前展露他的决意——独重属从,亲身督促,不惜屈尊陪侍。 冷双成额上冷汗微渗,出声唤道:“烦请给公子添置座椅。” 锦缎座椅搬来了,秋叶却看都不看,继续贴近冷双成站着,满袖清淡的熏香就搁置在她耳下,稍有不慎,手上就会有动作。 好在舞乐未停,事外之人皆被牵制了心神,只留几个瞧得目不转睛的玲珑人。 冷双成低声道:“公子怎能弃使臣、公主不顾,过来拿住我这不相干之人。” “草芥而已。”秋叶答得简短有力。 冷双成一怔,顺口应道:“似我这草芥之人,更是不值得公子置气。” “身怀重宝,就应长个记性。” 冷双成语噎,过后才醒悟到,他在形容谁是重宝谁又是草芥,更何况,她的怀中确实持有他相赠的玉璧。 就是不知道需得的“记性”是什么,听他出言不善,想必又少不了一顿折磨。 冷双成正屏声静气地等着,垂帘之后的萧玲珑却发出一句细碎的惨叫,叫声夹杂在靡靡之音中,不明显,却让近处的冷双成听得见。 冷双成惊然一动,紫袍袖口却扶正了她的头,袖口有似冰绡雪雾,遮住了她的一边眉眼,也遮住了她探望过去的视线。她听见萧玲珑痛苦地抽气,还得苦苦压抑住颤音,内心十分不忍,不由得低声说道:“小姑娘贪嘴与我多说几句,公子何必下重手?” 秋叶冷淡道:“萧玲珑既然瞒不过你的眼睛,也必然不能糊弄住我,你再与他嬉笑,我取他一命易如反掌。” 冷双成眉眼索然,这才明白,秋叶定下的规矩里,不得与他人嬉笑喧闹,指的是谁。她暗想,出得府来,还是这般境地,有他在身旁,果然是不好相与的。 秋叶见冷双成的双肩松了下去,终于撤走了手掌,密语传令,唤停了暗夜的夜袭行为,萧玲珑由此得以舒缓一口气。她四处打量廊柱,就是不知割向她脖喉的小刀出自哪里,将她的锦带划破了,还拉出一道锋刃,惹得她生疼。 她摸了摸脖子,见了血,声喉也无法变音,呼吸时,只呲呲发出嘶声,像是破败的风箱。她叫苦连天,想到,这下好了,小姑娘装不成,只能换回男装行走于世了。 冷双成敛神捕捉萧玲珑的动静,于细微处,听到了他的转气声。她怕听错,极想转目去打量他,又忌惮秋叶的发难,半晌就皱着眉,颇有些投鼠忌器之忧。 秋叶抬手,用袖口遮住她面目,伸指将她的眉峰捺平了,只淡淡说道:“驽钝至此,鲜少瞻顾,没了我的照拂,你又能怎样快活。” 冷双成紧声问:“玲珑当真是——男人?” 秋叶伸出两指,虚贴在她后颈□□肌肤处,送过去一点凉意。“玲珑两字,也叫不得。”他十分不乐意听到,她将别人的名字唤得如此自然而亲切。 冷双成凝神细思,想起萧玲珑从不在她面前宽衣洗脸,蓦地明白了一切。不管玲珑如何变装,她都能凭着他脖颈上缠绕的锦带辨认出来,彼时未曾多想,他为什么从不取下这道标识。 原来他是要遮掩住男人的喉结,就像她总穿白领中衣一般,牢牢护住颌下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痛得厉害,鞠躬先退了,谢谢楼下的MM们打赏:) Elena静静超Ren扔了一个地雷 一字秋鸿扔了一个手榴弹 cassandra51扔了一个地雷 尘梨扔了一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一个手榴弹 H扔了一个火箭炮 爱按爪子的我扔了一个地雷 王小姐家的猫扔了一个地雷 第20章 解难 冷双成向前侧了侧身子,避开颈后手指所带来的清冷气息,问道:“玲珑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替萧玲珑扎针疗治毒手伤势时,有意加重了力道,引得他酥颤,他自称是“三姓家奴”,闭口不提第一任主顾萧家的情况,且在方才又表示过了,他不怕被秋叶处死,只怕死后被戮丢了萧家的颜面。 这个萧家真的值得她咂摸。 北方萧姓颇多,名字多有重合,能让玲珑记挂的必不简单。 秋叶再听“玲珑”两字,手上就有了动作。他压住冷双成的右肩,使了一些力,痛得她眉头一抖,随后答道:“萧政之弟。” 冷双成的身子稍稍屈曲。“请公子明示,那萧政又是谁?” 秋叶撤了手,坐在她身旁的雕花椅中。“肃青候萧政。” 肃青候萧政,如雷贯耳的名字,即便如浑噩撞进今世的冷双成,也不得不听到一两句有关他的传闻。 若说中原大陆有秋叶平定江山,那么燕云以北就有萧政兴风作浪。 在心性狠绝、处事果决、铁腕行军三点上,他是可以和秋叶相比肩的人物。 辽使进京议和,宫里已欣然同意,正在修缮诏令。据商议,宋军需向后撤退,让出两州地盘来,作为合约地界,而辽方也会相应地补偿钱银绢丝给宋军。 当今天子及省台里附议的官员,想法自然是好,可是推行诏令时,却遭遇了困难。 秋叶所统辖的雪影营并不想退,偏偏萧政新接管的铁狮团又决意冒进,两方军队在合约地带已摆开了严整声威,局势眼看就要一触即发。 因而此时萧家的一举一动就显得十分微妙。 “萧玲珑来京城做什么?”冷双成将桌案上一盏温热的茶移到了秋叶所坐的那侧,见他不动,醒悟过来,拾起茶盏亲自递到他手边,他就顺意接过去了,还饮上了一口。 “据探子回报,他从萧家私逃出来,假借身份辗转多处讨生计。” 秋叶答得清淡,冷双成却听得心异。 恐怕他与她都不会相信,萧玲珑来京目的竟是这么简单。 萧玲珑为了生计,确实掮下了许多事,包括答应了灵慧的委派,混进叶府密传秋叶的行踪。秋叶察觉萧玲珑身份有异,不杀他,只撵他出府,随后派哨羽、髭犬追踪他,查探他的进一步所为。秋叶并未向冷双成透露过一丝内情,所耐冷双成心细,察觉到洗衣侍女单一被驱的情况有些反常,也就尾随而去,刚好遇见了萧玲珑的异状。 在盐池馆里,萧玲珑有意结交鱼府婢女,套明鱼府动静,想伺机混进府去。 只是他的计划被突然出现的冷双成打断。 如今,他又装扮成杂仆,混进最为紧要的会宾楼里,看似散漫无心机,实则却是能与鱼鸣北同处一室中。 “萧玲珑恐怕是冲着鱼小姐来的。”冷双成看向鱼鸣北,发觉她面色冷冷,凝了一层霜雪似的看着自己,试探着对秋叶说道。 在叶府,秋叶从未提及过萧玲珑、鱼鸣北、萧政三人任何隐秘,冷双成不知缘由,也未料到是秋叶有意隐瞒,不想过早将她推入到权力、局势的纷争之中。 直到这次她已经看出了端倪。 秋叶回道:“鱼家行商发迹,与辽素无来往,矫饰面目多年,仅有一次,被我查探出装箱材质出自辽,才露出了马脚。” 除此外,鱼家上下按兵不动,甚至还主动求亲于世子府,在都城掀起一场风波。 秋叶在未查清鱼家与辽国的确切关系下,亦然不动作。 冷双成猜测道:“鱼家一年多来不显通敌迹象,或许是真的没有与辽国联系过——” “即便如此,也难以改变先前暗通款曲之实。” 冷双成听秋叶说得冷心彻骨,不由得暗自嗟叹。暗通款曲一词双义,可见他对鱼鸣北的厌弃。 冷双成细细回想与萧玲珑所处的琐事点滴,未曾搜刮到他的一丝恶意,心里稍稍安定。 秋叶坐在冷双成身旁,恰巧是一个遥相对应辽使与鱼鸣北的位置。 他用一人之力牵制了多方动向,连冷双成都无法轻举妄动。 她极想回头去看看萧玲珑,看他的喉伤是否有大碍,无论如何,只要他不存着很大的暗毒心思,他依然是她逃离京城的法宝。 秋叶先一步制止了她:“想保他一命,就离他远些。” 冷双成微讷一下,擦去额上汗后,才说道:“公子留在私席不去,弃使臣、公主不顾,始终于礼法不合。” 秋叶淡淡道:“不急。” 她却是急的,台上两对妙目从头到尾就没有撇开过视线,一直流连在她与秋叶身上,似乎在探究着什么。 她在颜面上保持沉静,暗思对策。 秋叶看了她一眼:“急着撵我走,随后的舞乐又该如何应对?” 冷双成脸色有些发白:“难不成考查舞乐,还需我去跳上一曲?” 秋叶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答案:“我可为你伴奏。” 冷双成的双手不由得抓紧了膝上的衣袍,半晌后才松开。 “公子?”她开始唤道。 “嗯。” “能否钦点一名舞姬替我——” “不能。” 她诚恳说道:“我可指点舞姬演练舞步与姿势,由她来献艺,那也算是对我的考核。” 秋叶看她:“鱼鸣北必考今世之时兴舞技,你驽钝两百年,又能知多少。” 冷双成抿紧嘴,暗自将他的奚落吞进腹中。 秋叶坐得适然,回头去看场地中央的舞乐。 她不死心,仍在低声说:“公子怎能看着我功亏一篑而不施以援手?” 秋叶答得干脆:“伴奏即是施援。” 冷双成用袖口抹去手心汗,说道:“公子明知我疏于演练,难以成就一支舞乐,又何必勉强我去露拙。” 秋叶确是知道,他就是拿住这个为难冷双成。 他稍稍回头,就能将她的神情收于眼底,向她伸出了右手。 突见手掌伸到面前,冷双成稍一怔忡,不知所以,受叶府侍奉习惯所使,将茶水递到他手上。 秋叶放下茶说道:“知礼。” 冷双成遽尔醒悟过来,扶着他的手掌站了起来,心里委实悔恨自己进膳时多话,对他说什么知礼之举呢。 秋叶将她安顿在椅中坐好才离去。 她松了口气。 冷双成回头打量了萧玲珑一眼,见他神情委顿依在廊柱上,内心十分不忍。她摸出袖中替他置办的疗手药,唤婢女替他送过去,并嘱咐道:“叫他抹一点在脖子上,还能止血。” 萧玲珑随后躲在柱后抹药、包扎了伤口。 处置完萧玲珑之事,冷双成凝神对付场地里的考核。 银光向鱼鸣北转述过秋叶的要求后,鱼鸣北欣然应许。 一列列军士鱼贯而入,身穿雪衣持纛旗而舞,或回身健步,或伸旗交搁,足踏战阵之形,做出往来刺击之态,动作迅捷却无粗犷之风。一旁的侍从出力擂鼓,乐师们受感染,吹筚篥应和。 银光站在辽使之旁,朗声说道:“请节下鉴赏,我军的《破阵乐》。” 说鉴赏是假,在辽使面前展露声威倒是真。 辽使拍手大笑:“甚是威武,世子气度不凡哪。”他看了看敛容坐在一侧的鱼鸣北,又说:“军乐慷慨,鄙臣难以消受,不如擢些小美人来跳跳舞。” 银光通晓秋叶心意,不为所动将话递到:“节下回国之后,可与肃青候说说,我军慷慨风姿,足以抵挡铁狮的舞动。” 辽使一怔,打着哈哈应承。 银光摆手唤退雪衣武士,随即站在原地,看着由鱼鸣北呈现的舞乐。 鱼鸣北梳着高髻,身穿翠羽纱裙,脖上佩戴七宝璎珞圈,将秀颈映得晶莹如雪。她带着一众舞姬款款向主台上的秋叶行礼,说道:“起舞一曲,承蒙公子赏识,公子若不弃,还请指正一二。” 秋叶看着场下未应,灵慧站起福了福身子,笑道:“有请。” 鱼鸣北看都未看她,只挽住纱缬俏生生立着,说道:“公子若是代替初一应考,需听从舞乐规矩。” 秋叶答道:“可以。” 清冷两字传向场地,舞考终于开始。 场地里红绿衣色相映,众多女子旋转纤腰,踏着韵乐舞蹈。长袖流转,环佩丁冬,极尽声乐之美。鱼鸣北如同一支翠华,妍生在陪舞的花团锦簇之中。待乐声稍稍缓落下去,她便拂开流苏翠羽扇,显露娇艳容颜,问道:“此舞由我编排,公子可知名目?” 秋叶沉顿一下,答道:“《思远君》,闺部之乐。” 鱼鸣北笑道:“公子聪慧,请品鉴一二。”她希望君子见舞知她心意,更想知道他是怎样想的。 秋叶冷淡道:“寻常奴仆都知道的舞乐,无需殷勤相问。” 鱼鸣北悄然蹙眉,美人愁态毕现,灵慧闻言却是微微一笑。 鱼鸣北不甘落于窘境之中,凝声道:“此舞只献于公子赏鉴,从未在他人面前演示过,公子必定是误会了,怪责小鱼殷勤过度。” 秋叶的冷淡不改分毫:“可唤婢女赏玩。” 他说的试玩已是降低了舞乐的格调,甚至不及“品鉴”之意。 规矩坐在对首席下的冷双成暗叹,当真是不动一刀一枪,就能伤到鱼小姐骨血里去。若不是自己没有这般才能,都忍不住要出面缓解鱼小姐的尴尬。 她正垂眼感叹,突又觉察到秋叶的目光拂到了身上,连忙又担心自己来,千万别落入秋叶眼中,被他钦点出来,也去舞上一曲比一比。 她抬头坐好,甚至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她看到他极快地掠过眼睛,嘴角似乎含了一丝笑,极轻微,落进她心里,却如涟漪一般泛开。 秋叶自然懂得冷双成的意思,眼睛看似随意巡视一遍,就停留在场外廊柱前。 “你来。”他指着婢女装扮的萧玲珑说,当真是顺手钦点的玩赏者之态。 萧玲珑低着头,走到垂帘之前,哑声说:“嗓子不适,发声涩苦,恐怕会侮辱诸位贵客清听,请公子恕罪。”他朝冷双成那边看了一眼,大有求援之意。 冷双成微一沉吟,起身向台上宾客行过礼,温声道:“由在下代替传声,亦是不伤大雅。”她看到秋叶点头首肯,才走向萧玲珑身边。 秋叶随即送来清冷见底的声音:“好好说给鱼小姐听。” 萧玲珑懂了秋叶的言下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下面的MM们,挨个抱抱(*^__^*) jjfish扔了一个地雷 心似琉璃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玉蜻蜓扔了一个地雷 爱木头的小口袋扔了一个地雷 18899212扔了一个地雷 我是为四木大大而来的扔了一个地雷 我是为四木大大而来的扔了一个地雷 我是为四木大大而来的扔了一个地雷 第21章 暗袭 萧玲珑懂了秋叶的言下之意。秋叶语声简短,既是警告,也是威胁。自己的把柄极有可能捏在他手中,又怎能不屈从他的意思。 萧玲珑扮作叶府侍女时,见过冷琦。彼时冷琦穿着黑衣,站在云霞桃花下,手持两柄短剑舞了一曲。无人与他奏乐,他便清听风拂桃瓣之声,潺湲春流之韵,两手扬阖,以剑驭气,舞动满树芳华点点飘零脚下。 冷琦的舞姿轻柔矫捷,凝身送出剑刺,往往停顿一下,若有所思。 今天再看鱼鸣北的舞姿,萧玲珑便觉眼熟。 两人身影竟能大多重合,回旋往复的步伐,悄然含愁的眉眼,均是透出一个“思”意。 思君,思不得。 冷琦或是忧思不得公子器重,鱼鸣北或是忧思不得公子青睐。 具体内情萧玲珑无从得知。 眼下,他遇见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秋叶要他玩赏鱼鸣北的舞技,玩赏一词,多含轻慢之情。 萧玲珑从燕北一路逃来,讨过多份营生,听闻许多轶事,脱离兄长萧政魔爪近两年,过得散漫而随意,渐渐的,他就兴起了不回萧家的念头。 他知道鱼府是萧政的前哨栈,打算混进鱼府去,委托鱼鸣北转交他的决绝信,再求全身而退,退向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 递信一事并非多此一举,他需要鱼鸣北交付清楚,萧政若是再逼他,他就挣个鱼死网破。 他或许力弱,但手中握有足以撼动萧政地位的筹码,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背弃萧政。 宴席上,萧玲珑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还未私下与鱼鸣北接洽,他实无必要去得罪她,断了随后的传信之路;若说公然违抗秋叶的命令,不作出一番轻贬舞技的评判,他又难以在秋叶面前善全。 所幸的是,冷双成替他做了决断。她回头对他微微一笑,给了他极大的定力,从而也让他静心听明她的唇语:“持中评鉴,不偏不倚。” 大行中庸之道,往往也是事无良策时的救急方子。 擅长舞乐的萧玲珑稍一思索,便哑声说:“小姐扮作美貌仙子,回身顿步时表达哀思,用意很明显,缺少了一些含蓄雅趣。小姐既取材于襄王梦,又想反其意行之,需得顾虑仙子求而不得的婉转心思,在动作上多柔曼一些。” 至此,他已看清,鱼鸣北的舞艺,想必是来自于冷琦。冷琦能舞得轻而不媚,哀而不伤,她再去效仿,画形难以摹骨,自然少了许多灵动之气。 冷双成拈来雅词丽句,朗声转述半段话,不伤鱼鸣北颜面。“馆主仙姿绰约,以低回婉转之态透露心中哀思,取意十分精巧,令我等折服。” 一说完,她就微低头示意台上,偕着萧玲珑退到帷帘之后,意欲带他离开众人眼目交织出的漩涡圈。 唯独台上的秋叶不以为然,用手支颐,势态轻慢。 既然冷双成已做评判,他就不再咄咄出言辱没鱼鸣北。 鱼鸣北领了秋叶的情,对他嫣然一笑:“看来还是小鱼技拙,徒惹贵客们笑话。”她返身眼波流转,转到帷帘后,又笑:“连区区一介婢女都能看懂舞意,小鱼当真托大了。”她替自己圆了场,落落大方承认了不足之处,引得冷双成赞叹一分。 随后,鱼鸣北旋转柔软腰肢,扬起纱袖翩翩舞动,翠玉袖口随风左右拂动,她便目视灵慧招手遥送万千风情,仿似只对着灵慧一人而舞。 冷双成不明所以,身边的萧玲珑低声解释说:“宴席礼乐,以舞相属,主人邀舞,客人必答,若不答,会被视为失礼。” 冷双成不由得悄悄退了两步,萧玲珑低笑:“放心吧,男女不可混杂,目前女眷在场,没人会来点你答舞。” 冷双成这才放心观看。 灵慧挥动长长披帛应舞,帛彩似流云,似紫霞,容貌明艳而不可方物。鱼鸣北似乎起了兴致,回旋在灵慧身边,扬起纱袖迎合,与她斗舞。两人身姿妙曼,锦绣衣衫飞扬翩跹,舞得丽颜染红,裙裾流苏散荡开来,简直可拟作花开之态。 鼓乐声越来越急,两人旋转腰身越来越快。 辽使大声喝彩,走下高台,要与美人共舞。 婢女们依照往例,齐齐熄灭烛火,待她们再卷起垂帘时,柱顶镶嵌的夜明珠,必定会拂送一片柔和珠光。 宝气天光落在美人雪颜冰肌上,更能燃起极致诱惑魅力。四夷馆的舞乐升平,最为著名的享受,便体现在这一处曲折布置上。 若是没有意外,今晚呈现给贵客们的宴乐,应是最高规格的待遇。 可是,当烛火陡然一齐熄灭时,场地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厅内境况就发生改变。 就在惊呼突起的同时,三条人影迅疾反应,垂帘也依时拉起,放出珠光,柔柔映着四处。 借着光亮,厅内力弱者可看清发生了何事。 灵慧看到鱼鸣北半卧在地,用手捂住了胸口,紫血濡出纱裙,似是受了一记暗击。 鱼鸣北的悲凄容颜,看得灵慧直变色。她回头一瞧,紫袍身影正伫立一旁,令她心下安定不少。她遽尔想到,秋叶应是极快赶过来护住她的安全,不由得伸手去拉他衣袖。 秋叶垂手而立,眼眸扫视一遍大厅,已探明各方动静。 鱼鸣北遭到偷袭,辽使受到惊吓,后退一步,倾倒在赶来保护他的银光身上,婢女们站在灯柱旁,手里没有多余动作,脸上均是惊愕神色。只有冷双成从原来的座位上,飞跃至萧玲珑身边,挡在他胸前,替他守住了能偷袭到的门户。 秋叶没有看错,在暗袭发动之时,冷双成最先惦记的人,就是萧玲珑。 冷双成素来不沾旁人身,这时却托着萧玲珑的手臂,将他送到廊柱后安顿好,再从推开的木窗掠了出去,如惊鸿一般轻盈,瞬间不见踪影。 场地里的辽使回过神来,向秋叶讲述,灯光熄灭时,他感觉到有一股阴冷腥风刺向胸口,正不知如何化解时,旁边的半侧软香身子撞过来,将他撞得倾斜,顺而替他中了暗算。 秋叶仿似闻所未闻,只把眼眸一抬,阴戾地盯住了廊柱后。灵慧不解,轻轻拉了拉他衣袖,却不提防他突然发力,如同一只苍鹫,迅疾扑向了萧玲珑。 灵慧被惯力带倒,银光连忙伸手去扶。 奔走在外的冷双成突然听见夜空中传来一句凄厉的叫声:“初一——!”尾声粗哑得不成语调,可见呼喝者受惊吓不轻。 冷双成急急打量一下会宾楼外景,使出八步赶蝉功力,赶回了顶楼。 秋叶右手紧掐住萧玲珑脖颈,面色冷峻无比,他仿似听不见满场女子的惊呼,扬起左手朝萧玲珑的天灵拍去。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下面的MM们(*^__^*) 文舟舟扔了一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一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一个火箭炮 文舟舟扔了一个火箭炮 H扔了一个火箭炮 尘梨扔了一个地雷 阿黎扔了一个地雷 阿黎扔了一个地雷 月扔了一个地雷 爱木头的小口袋扔了一个地雷 红了就是小芭扔了一个地雷 红了就是小芭扔了一个地雷 红了就是小芭扔了一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一个火箭炮 第22章 瞒哄 萧玲珑并非是毫无武力之人,见杀招降落,他想都不想,举手格挡,将脸撇向了窗外,又嘶声唤道:“初一!” 秋叶出手,从不落空,在掌中凝起全部功力,轰然切向萧玲珑头顶。冷双成看得眼急,双袖猛然贯力,一招“排山倒海”直推出去,将寒毒化作剽厉力道,刺向秋叶手腕大穴。 秋叶毫不躲避,左手受击倏忽一痛,折损了一半力道。但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将其余五成力拍下去,生生打折了萧玲珑的胳膊。 萧玲珑如同困兽一般负痛嘶鸣,眼见秋叶第二招又要落下,被迫扬起完好的右手去抵挡。 冷双成使出“围魏救赵”的打法未奏效,眼中已有薄怒。她再也不看萧玲珑的苦状,欺身逼近秋叶,朝他空门大开的后背袭去。 寻常人背部受敌,必然会回身躲避。 秋叶听闻风声响动,依然纹丝不动地接了冷双成两掌,一左一右被她拍在了肩胛下,所幸她出手时留有分寸,只是迫他松开手臂,以力传力,来弹开萧玲珑,没有伤他性命之意。 萧玲珑受到一股绵柔内力的传导,颈上的苦痛有所减轻,他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猛一吸气,让骨骼之间的空隙变得更紧了,因而使得自己脖颈一缩,留在秋叶手掌中的余地相应就变大了些。 秋叶嘴边泛出一丝笑,看得他胆战心惊。 就待他不明白秋叶要做什么时,全副心思放在秋叶身上的冷双成,却知道要立刻变招。 秋叶双手迅疾扬起,凝空聚起十成力,从左右两方攻向萧玲珑的头部,不过一尺距离,却让他隐隐带足了风起云涌之势。 萧玲珑认得这是一击必杀,满口满鼻都是强烈的风气,杵在廊柱前动不了一寸身子。 冷双成使出平生所学,两臂蓄力,化刚为柔,缠上了秋叶的手臂,硬生生拉住了他的招式。一股强大的内力弹跳回来,反嗜她的力道,让她忍受不住,扑的吐了一口血出去。 秋叶遽尔收招,缓缓放下双手,依附在他背后的冷双成,得以缓和一口气。她趁秋叶不动作时,两手执住他手臂,朝依柱而立的萧玲珑低喝:“还不快走?” 萧玲珑托住折了的左臂,离开前忍不住看了秋叶一眼。秋叶面色雪清,如同裁出一整块冰玉,不带任何表情。他看着柱子,似是不屑于看他处,连追袭的动作都免了,任由冷双成缠住他的手臂及后背。 冷双成等萧玲珑蹒跚离开后,才敢放开秋叶。“公子何必为难他,此事与他无关。”她暗中吐纳几次,平息胸口疼痛,走到秋叶身侧时,才看到他冷着一张脸,伫立当地而不作反应。 她把话说完:“他两手尽是旧伤,决计发不出任何利索的暗器,还能伤到鱼小姐。” 半晌不闻声息的秋叶冷冷说道:“你一心顾着他,将我置于何地?” 冷双成一怔,回道:“公子远在台上,我又如何赶得及——”她抬眼看下他的脸色,暗叹口气,不再说话。 秋叶沉声道:“没了他,想必你跑得更快。” 冷双成不作辩解,掠出窗的目的是为了查探外面施放暗袭的可能。 依据暗器飞来的方向和距离,她已能断定答案是不可行。 楼底还有侍卫在驻守,不见他们有一丝喧闹,也可让她推断出凶手不在外面。 但她相信,眼力盛于她的秋叶,一定也能看清楚这些关联。 可秋叶说的却是其他事。 秋叶说得冷彻见骨:“今天断他一条手臂,下次怎样,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冷双成虽不明所以,依然躬身受命。 “好好过完这四天,别落在我手上。” 冷双成适宜地不接话。 他又想起了什么,冷冷道:“违背我心意,替他说尽好话,谁借你的胆子?” 冷双成暗想,此时还是不说话吧,于是闭口不答。 秋叶始终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出了会客厅,去了暗层暖阁休憩。 银光善后,处置好一切。 对于宴席中,秋叶突然发难搏杀侍食婢女一事,多数人均会认为,婢女身上藏着古怪。可随后见世子府侍从放她离去,大家又要吃上一惊。 连辽使都觉得不可思议。 银光却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微微笑道:“我家公子出手,仅是为了试探那婢女武功如何,既然已知她不足以伤及到节下,自然是要放她走了。” 在银光的殷殷劝慰声中,舞姬、宾客、婢女悉数退下,辽使、灵慧由世子府的车驾送回了府宅,银光再请来郎中替鱼鸣北疗治毒伤。 冷双成站在屏风后,仔细听着郎中的话,她曾主动去扶鱼鸣北上软辇,趁机把过她的脉。脉象低迟几无搏动,再看鱼鸣北面相,也是银白如纸。 郎中摇头对银光说:“小姐本就心情郁结,身子养得弱,再加今晚中了一支毒镖,毒血贯入脏腑间,我看不过两三天,小姐就要殒命。”他摆着手,不顾馆里人的哀求,背着药箱夺门走了。 冷双成绕过屏风,隔着床帐去看鱼鸣北容貌,更显得她委顿无神。 银光蓦地记起公子说过,初一曾修习过梅花针法,忙把她请到外面问道:“郎中说的可是实话?” 冷双成点头。 银光问:“什么毒,竟会无解药?” 冷双成浸泡毒镖后,闻过它的味道,隐隐觉得熟悉。“似是失传已久的一味毒,叫作赤川子。”至今她的体内都带着这股毒,与另一股红硕果相生相克,让她饱受寒毒的折磨。 银光随即明了,鱼鸣北中毒身亡是必然结果。 冷双成回头看向房内,眼中多带惋惜之色。 银光低声催促她:“去看看公子吧,暗夜悄然来报,公子左手渗血。” 冷双成连忙赶到暖阁,见她匆匆进门的身影,秋叶紧抿的嘴角才稍稍松落,但脸色还是清冷的。 冷双成躬身行礼,打量秋叶搁置在扶手上的左臂,看见紫袍袖口已然变色,带了一些褚红。 她歉疚说道:“误伤公子,铸成大错,请公子包扎一下,我愿随后自领责罚。” 秋叶打断她的话:“是有意。” 她抬头看着他:“绝无故意之心——恳请公子让我包扎下。” 秋叶语声趋冷:“你为了萧玲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闭上嘴巴。 他看得眼恨:“今日敢伤我,明日就敢要我命,还留你何用?” 她躬身施礼:“替公子疗好伤,我马上就走。” “现在才想起来疗伤,先前做什么去了?” 先前确是没发现他受了伤,因此她认了他的责怪,不再开口辩解。 秋叶更加痛恨:“说话。” “鱼小姐中毒将亡,我被她牵发了心思,因而去——” 话语再被他打断:“你一心顾着外人,又将我置于何处?” 冷双成看了秋叶一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不否认么?” 她小心问:“否认什么?” 他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痛得她抿唇难言语。他一字一句道:“萧玲珑和鱼鸣北,对你如此重要?”让她三番两次惦记上,还听不懂他的话意。 她对上他一双冰凉的眼睛,一怔,细细思量该回复什么话。 他捏紧她手腕,有了痛意垫底,她的神智马上清明起来,就顿悟道:“公子您最重要。” 秋叶放开了她的手,她把手腕收到背后去,活动了几下,嘴里温声说道:“可否让我瞧瞧公子的伤势?” 秋叶冷颜道:“你退下。” 他这样吩咐,她更是不敢退下。她走近一点,低声道:“是我错了,失手伤了公子,公子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秋叶没有一般计较,而是千般计较,他低喝道:“退下去!” 听他语气越来不善,她才知道他将她与萧玲珑记恨得深,连伤势都不愿她瞧见。 她面对着他连退十几步,脚后跟触到门槛了,才拎着药箱挨门站好,无计可施地皱着眉。 发觉他掠过来两道冷冷的目光,她又侧了侧身子,索性不看他,但也不离开阁子。 暖阁内华灯高照,寂静无声。 秋叶先细细回想一遍刚才痛下杀手时,萧玲珑的应对。引他出手对付萧玲珑的原因或许有很多,不过有一条银光倒是说对了:公子要探出萧玲珑武功的根底。 萧玲珑号称为“千面玲珑”,不仅仅是指他善于易装变脸,还意味着他装扮成他人时活灵活现,极难发现破绽。 若说装作同等身高的男子容易,那么扮作体态偏小的婢女,就绝非易事了。 可是萧玲珑却做到了。 秋叶看向冷双成,说道:“萧玲珑会使一种缩骨软身的密术,便于他行暗事,我不信你不知道。” 与萧玲珑相处几日、又遍尝民间百巧伎俩的冷双成自然知道。她转过身看了一眼秋叶,又沉默以对。 秋叶冷声问:“你护得那样紧,到底想仪仗他做什么事?” 听他几乎一语道破天机,冷双成后背渗了一些冷汗。她放松面色,对上他的眼眸,极为诚恳地说道:“听闻冷琦曾为公子去学剑舞。” 确有其事,秋叶记得真切。 冷琦为了给他庆生,递帖入落英阁学舞技,随后被人嘲笑,为此还引得他荡平了剑舞阁。 冷双成知道她的“投其所好”是对的,也顺着他逐渐回落的脸色说了下去:“我数次保住萧玲珑的命,是想请他教导我,如何舞得翩然多姿,足以代替冷琦在公子面前献艺一次。” 冷双成抬起眼睛,静静看着秋叶,秋叶注视着她面容半晌,才应了一声:“过来疗伤。”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下面打赏的妹纸(*^__^*) H扔了一个火箭炮 王小姐家的猫扔了一个地雷 cheak7扔了一个地雷 cheak7扔了一个地雷 rongmomo扔了一个地雷 第23章 疗伤 冷双成卷起秋叶衣袖,露出了他的手臂。上面有一道劲气迸裂出的伤口,正濡出血丝,创裂处隐隐带着寒毒激发的水雾。当时救援萧玲珑不及,她凝毒出掌,阻了他的攻势,也给他添了一道伤,还让自己落得心怀歉疚。 冷双成怕秋叶中毒,忙擦净了血,将一块雪帕铺在他手臂上,隔着帕子替他运功,帮他逼出了一些凝血血块,直到创口清除干净。 秋叶看着冷双成躬身侯在一旁疗伤,神情安宁。他顺眼打量过去,发觉她的一截光洁额头显露在乌冠下,渗着涔涔汗丝,鬓下的发悉数扎进冠帽里,有一角还是残缺的。 不仅如此,鬓角残发下,还极清浅地掠过一道伤痕,细看才能发现。 这些均是他的手笔,派她出府时,他曾用金叶子削落她的一缕发丝,再划伤一记颜面。 如今她站得近,又拂送一丝缥缈冷淡的发香,引得他的心神涣散了开去。 冷双成发觉秋叶在打量她,更是利落地包扎他的伤口,打算尽早结束这种看不见的折磨。 秋叶问她:“不痛了么?” 她稍稍直起腰身,用手去拂右肩,没看到任何血渍伤痕,随口应道:“不痛了。” 他冷淡道:“长个记性。” 她想着,经他惩戒六七次,该用心的地方琐碎繁多,记性确实有待提升,就是不知他所说的具体是指什么……她只停顿一下,就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情,聪明地不接话。 秋叶看她眼睫扑闪两下,像是蝶羽轻轻触动,知她又藏了心事。方才见她突然拍了肩,与他记挂的面伤并不符,使他突然想起来,她缚住他双臂救萧玲珑时,曾在背后吐过一口血。 或许她以为,内伤并不重要,扑溅到肩衣上的血污才是紧要的。 而他知道,内伤是一种看不见说不出的痛苦,令他彻夜难眠,生生熬着寝居的孤寂。 聊解寂苦的颜面在前,秋叶忍不住伸手去掠她脸上的浅伤,指尖还未触摸到皮肤,就被她察觉到了,还闪身避在一旁,防备地看回来。 他看着她不说话,倒是把她看得窘迫,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随后,她又执起布条要替他裹伤。 秋叶遽尔收了左臂,冷双成的手就被晾在了座椅外。 她稍稍急切:“公子您别动,马上就裹好了。” 他拂下袖子,冷淡道:“退下吧。” 她哪里料到他突然又变了脾气,颇有些无奈。默然站了一会儿,她低声问:“公子到底要我怎样做,才能消消气?” 他抬眼看她:“随我回府。” 她踌躇难应。 他冷语道:“翅膀还硬,也飞不出我手心。” 她立刻答:“公子派我外出执行任务,焉有半途而废之理?” 这是合乎情理的推辞,秋叶早已料到。他不发一语站起身,掠过冷双成时,后背肩胛下衣袍湿濡痕迹加重,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冷双成稍稍一怔,自然能联想到,怕是自己那两掌拍得重了,将他拍出内伤来? 她迎上去,温声劝道:“公子多留一刻可好?让我瞧瞧您的背伤。” 秋叶不应她,径直走出三重院落,一路上荧白的灯光落在他肩上,将他的背影映得岿然不动。 四夷馆外,紫金灯笼高挂,街道已被清空,正恭敬候着骅龙马车及骑兵队。 冷双成跟着秋叶的背影来到外院大门处,便顿住了脚步,留在台阶下。她微微躬身施礼,打算恭送马车离去。 这时,馆内急急奔出一名仆从,直向马车而来。骑兵提剑阻拦他,他噗通一声跪下,忍泣道:“公子留步!我家小姐身子弱,不便来迎候公子,恳请公子移驾花厅,有国事商谈!” 他将国事两字咬得极重,表露出他家小姐邀约的决心。 秋叶闻所未闻,径直登上马车坐定,抬手轻敲木槅门一下,并不吩咐一个字。 车夫会意,拉住缰绳,让白马停驻在原地,偕着骑兵队纹丝不动地站着。 冷双成半晌不闻动静,抬头去看,只看到周遭身影寂寂,众人静默得如同石塑。只有地上跪着的仆从,脸面上涨得通红,嘴唇抖了又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走出门斡旋场面,对仆从低声说道:“公子受伤需疗治,举止多有不便,请小哥回去转告小姐,公子去不得。” 仆从眼中含泪:“可是小姐……小姐她没多少时日了……” 冷双成何尝不懂鱼鸣北的难处,可一旦遇上秋叶行事的风骨,所有人都只能铩羽而归了。她温声道:“小哥多劝小姐静躺养伤,后面事情如何行进下去——还未可知。” 仆从抹泪离去,冷双成退向一旁等候,马车内寂无动静,既不走,亦不发令。 雪衣队长翻身下马,对冷双成抱拳行礼,朗声道:“初一为随扈,理应送公子回府,我等需归营点卯,有劳了。” 一声“起驾”,冷双成只能跟随马车走向叶府。骅龙走得稳健,顶幔随风只微微晃荡,却没送出车里的半点声息。她念着秋叶的伤,隔窗问道:“公子运气试试,左臂及两肩下,可还有寒气未除净?” 悄无人应。 静寂走了两刻,一行人抵达叶府。 府里景致依旧,千灯高悬,富丽堂皇。 秋叶走向清水殿沐浴,衣袍湿迹显然,由于未妥善包扎伤口,他任由左手指濡出血丝,一点一滴滑落在洁白地砖上。冷双成更是惶然,此次不待他吩咐什么,就顺从跟在身后,一路追到了水池旁。 侍女为秋叶脱去衣袍,秋叶对跟随进门的冷双成视若无睹。冷双成把心一横,说道:“烦请姑娘施与薄面,由我来伺候公子沐浴。” 侍女偷偷抬眼看了下秋叶的脸,过后施礼离去。 冷双成脱去靴子,走到阶前,双手奉上柔软的布巾,秋叶看都不看她,拾级而下,走向齐腰深的池水。她依照旧礼垂眼侍立,突又记起此行回来的目的,不由得抬眼打量他的半裸身。 左臂血伤犹然在目,不见先前的青紫经络,可见寒毒毒气已除,她看了也就放了心。只是双肩之下,留着两个青黑的半残手印,预示着他的内伤未痊愈。 她的歉疚更深。 “公子沐浴后,运功疗下伤,可好?”冷双成低低的声音几近哀求,“我使出两掌时,并未带上寒毒,按理说,公子的内伤不应这般顽固——” 秋叶突然回头看她:“那便是我错了?” 她对上他的眼,叹息道:“公子无错,是我驽钝无知,竟敢逾矩伤了您,我向您赔罪。”说着她就跪在水池旁,举手朝自己左臂切去。 秋叶激击水面,水浪扑向冷双成右手手腕,引得她脱力一滞。一击阻碍成功后,他快步走向池边,伸手提起她的衣领,将她掼入到水中。 冷双成从水底浮起身子,不作抵抗,只安静看着他。 他冷声喝问:“知我不忍让你受伤,敢拿这个要挟我?” “不敢。”她是诚心致残。 他遽尔放开她衣领,转过身,冷冷道:“洗净了再疗伤。” 她会意过来,执起手巾替他擦洗身体,转到他跟前时,脸上殊无羞赧之色,竟是凝淡如云,不见丝毫异动。他见不得她一派从容的样子,忍不住逼近了她的脸,仔细问她:“你还侍奉过哪个男人?” 冷双成后退一大步,回道:“除了公子,再无旁人。” 秋叶抓紧她手腕:“仅对我一人,你还练就不出如此镇定的颜面。” 她受痛皱眉:“诚如公子所言,我脸皮厚,不怕揭短。” 他隐隐生怒:“几个?” “只有公子。” 他两只手都用上了,缚紧她的手臂,将她箍在了胸前,最后一次冷声说:“小心答。” 她被反剪之力困得无处可逃,索性兜了底,朗声道:“两个!” “还有谁?” “前朝一名小公子。” 他加了手劲,示意她说下去,她不怕说实话:“那小公子只有十二三岁,脾气古怪,时不时想出歹毒法子折腾我,与公子一样难以捉摸。”她抬眼看他,“还要我说什么,公子才会满意?” 秋叶松开冷双成的手臂,却不放她走,说道:“我摸你脸伤,你不避,后面就生不出这些‘难以捉摸’之事。” 冷双成生生受了这句话,闭嘴不语。 见她不抗拒,他如愿以偿摸到了她的脸,用指轻轻掠了下她的浅伤,再问:“不痛了么?” 她垂眼答:“不痛了。” 他低声说:“该长个记性。” 她从善如流:“是的。” “那你说说,是什么样的记性?” 她想了想,不得要领,担心又要受他折磨,就谨慎答道:“唯听从公子心意。” 他低下头,将唇角擦在她耳边:“你对我多用点心,就不会觉得我难以捉摸。”她收敛手脚站在他怀里凛然不敢动,他一时不察,亲上了她的脸边,并说道:“我的伤只有你能医治。”他彻底放开她,走向了石台,见她并没有跟上,又唤道:“擦净水替我包扎一下。” 她默然吐纳,缓解手腕处的痛意,直到脸面上无异色,才走到他身边,替他擦干了身子。随后再包扎他的左臂时,他伸手出来,凝然不动,显得极为配合。 她运气散开他肩胛下的瘀痕,终于疗治好他所有的身伤,了却一桩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哈(*^__^*) 这章拍个巴掌过去,下章秋叶君想发个糖,看双成妹纸愿不愿意受了(*^__^*) 鞠躬感谢下面的MM们(*^__^*) 计扔了一个地雷 红了就是小芭扔了一个地雷 计扔了一个手榴弹 计扔了一个地雷 计扔了一个地雷 计扔了一个地雷 计扔了一个地雷 计扔了一个地雷 计扔了一个地雷 计扔了一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一个地雷 林天雪扔了一个地雷 Elena静静超Ren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红色蒲公英扔了一个地雷 尘梨扔了一个地雷 谁不努力扔了一个地雷 rongmomo扔了一个地雷 我是思想宝宝之母扔了一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一个地雷 轻扔了一个手榴弹 第24章 负担 秋叶吩咐冷双成清洗完毕去寝居伺候,冷双成站在石台上并未应。 她微微低着头,抿紧嘴角,似是沉顿难言。 他瞥了她一眼,问道:“不愿意?” 替他疗伤、擦拭身体已是私密事宜,耗费了冷双成极大的耐心,再留下来守夜,恐怕又要生起波澜。 因此她如实答道:“鱼小姐已醒,我需抓紧时机去探望。” “不急。”秋叶淡淡道,“我受了内伤,少不得你。” 她迟疑道:“我已根除公子瘀伤,公子身子应无大碍,不如让我——” 不待她说完,他就撇下她先行离去,不多费一句唇舌。 她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清水殿水气氤氲,四处沾染着湿意。冷双成放下心神后,才发现自身的中衣、小衣均是干爽的,只有外袍湿漉漉,被秋叶掼入池中时吃了水。 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怪事,立刻检查周身衣物。待她捻了捻中衣里衬后,醒悟到,内中藏有乾坤。 她仔细回想来府这几日,只有阿碧打理过她的衣装,由此可见,内藏的门道也是阿碧放置的,再朝上推,必然又是秋叶的意思。 传闻秋叶拥有三件重宝,无暇玉璧、神兵蚀阳、避水衣。玉璧宝光四溢,当属千古珍品;蚀阳凛冽锋利,出鞘必染血;避水衣入水不湿,还能抵挡利器的攻击。 若她没猜错,秋叶已将玉璧及避水衣赠与了自己。 可她却无法承受这份恩情。 她已是残破之身,极可能会在三十岁之前殒命,对于随后不能应承的事情,向来不作回应。尘世私情,施与她身,是负担;由她施与他人,则是罪孽。 冷双成稍稍一思索,心神便已通透。她断了绮念,悄无声息朝叶府大门走去。叶府上下见她随公子马车回来,又未接到嘱咐,自然不敢阻拦她的行踪。快要走出外院时,一道平板的声音从夜色青树叶后传来:“初一?” 冷双成听出是暗夜在唤她,就回道:“在。” 树梢萦绕着一团烟雾,暗夜藏在其中难辨真容,不过声音倒是不徐不疾说得清楚。“公子两夜未合眼,今晚见你回,吩咐我们退下——你可懂我话意?” 冷双成默然一下,应道:“懂。” 暗夜再不说话,悄然退避,离开了叶府内院。 外面大门灯影辉煌,照着寂静的街道。 冷双成再朝前走的步子,就没有先前那样利索了。秋叶不说挽留她的话,却少不得她的陪侍,甚至还会夜不能寐,这短短两日的变化,陡然增添了她的负担。 既然做不到完全罔顾秋叶,那她只能走回去服侍他一夜,以求心下安宁。 冷双成站在廊道里,以额头抵柱身,叹了口气。随后,她就掉转脚步朝秋叶寝居走去。 银光安置好辽使回到叶府,见冷双成颇有些失意走在前,唤住了她:“初一还好么?可曾受了伤?为何是这般不痛快的模样?” 他一连声的问,可见心底的急切。冷双成拂落袖子,遮严实了被秋叶捏红的手腕,转身笑道:“正想着鱼小姐遇刺一事,凑巧被你撞见了,我身子没大碍,多谢挂记。” 在这之前,她实则是烦忧与秋叶的见面,旧伤未愈下,今晚又多添了一记伤痕,使得她多少忌惮将要到来的相处。 银光不懂她心事,朗然笑道:“既然无碍,就去看看公子吧。”他关心主家公子,每日逮着机会询问暗夜有关公子起居饮食之事,掌握到了一些内情,即使他猜不透原因,也想着总归与冷双成有关,唤她去应值,应该错不了。 冷双成看银光落落大方地笑着,心下一动,想起了他事。她唤银光站好,使了一招“飞星暗度”,以掌为刃划向他胸口。银光坦诚待人,见杀招赶到,也不躲避。她并没有存害他的意思,飞星招式只走了一半,突然曲肘折回了动作,撞向自己胸口,而指尖刚好就切在左胸上,与鱼鸣北受伤的位置一致。 比划完后,冷双成问银光:“看懂了么?” 银光摸摸脸,笑道:“有些眼熟。” 冷双成说:“我怀疑今晚宴席上,偷袭者就在舞池里,不是辽使就是鱼小姐本人。刚才比试着招式,发觉只有鱼小姐所站的位置,能符合出招的角度,因而推断,今晚之事应是鱼小姐所为。” 银光想了想,问道:“那她为何要杀害辽使?” 冷双成摇摇头:“我并不知晓内情,还有一事难以确定,鱼小姐的武功招式里,走的可是偏锋路子?”她猜测不了,鱼鸣北从常人难以想象之角度发出杀招,再从容收回的本领。姑且先不计较鱼鸣北出招的目的。 银光笑着回应:“公子曾授予冷琦几招半式,教他打败了鱼小姐,所以说,初一想知道什么,还是必须去请教公子。” 寝居里灯影寂寂,秋叶安静坐在窗边的八卦镇邪榻上,等待冷双成的到来。他穿着雪白睡袍,将绸缎似的黑发披拂身后,用凝然不动的身姿,塑出了风骨里的清冷。 冷双成满腹心事走进门来,一抬头,就恢复了平常所见的淡然面容。 她走过来向他请安,见他不动,就小心翼翼站在宫灯架旁,将自身藏在黑影里。 秋叶等了足够久,依旧没有等到冷双成的主动示好,不由得出声唤:“过来。” 冷双成走近两步,嘴里是亘古不变的应对:“公子有何吩咐?” “手伸出来。” 冷双成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左手腕显着瘀痕,右手背红肿未退。她不觉得痛,倒是觉得有碍观瞻。 她没伸手,淡哂道:“公子若要惩罚,再换个干净地方吧。” 秋叶被她的话戳到了痛处,脸色稍暗淡。他站起身走向她,她立刻防备地后退一步。他料到了她的应对,一掠身形,就滑步到她背后,同时伸手,从她腋下抱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搂在了怀里。 冷双成惊怒不已,想都不想,曲肘撞向身后,却被有所防备的秋叶拿住了手臂,再收拾进他的锁怀招式里。 他贴得如此近,将衣染清香传到了她的衣衫、鬓发下,不需耳鬓厮磨,也牢牢烙印了他的气息。 冷双成摆脱不了钳制,怒道:“无耻得很,身为贵胄公子,竟然也使这种下三滥的招式!” 秋叶从她身后贴近她颜面,低声说:“跟你学的。” 冷双成哪里想到她何时使弄过这些无耻行径,自然把她以前夜探秋叶对付他的暗招全都忘光了。她暗自运力抵抗他手臂,他就先一步压住了她的脉门,迫得她无计可施,简直要羞愧至死。她被缚在他怀里,一张烟霞红色的脸变了又变,委实窘迫得急了。“你是要逼死我么,秋叶?” 秋叶喝道:“别动,让我瞧瞧你的伤。” 她濒临盛怒边缘,喝问道:“瞧伤需要这般对付我么?你放手!我让你瞧个明白!” 秋叶笑了笑,当真放了手。冷双成立刻掠向大门处,断然无回转之意。他又料到了她的做法,先一步赶到了门口,雪袍翻飞还未落下,白影儿一晃,就堵住了她的去路。 他看着她不悦的脸,淡淡道:“这便是我不敢放手的原因。” ↓↓↓ 作者有话说很重要 第25章 陪伴 冷双成寻思,被秋叶堵住门,今晚铁定是走不了。若她反抗,势必又要伤及他身骨,被他惩戒回来,最终落得两败俱伤。 折中的法子就是顺从他意,且要顾全自己的颜面,行事不卑不亢。 她硬生生捺住朝外闯的身子,转头朝圆桌旁走去。 虽说她沉着一张脸,不吐出半个字,秋叶也即刻明白她的妥协之意,在嘴边掠了一点笑容。 冷双成站定后看向秋叶:“多谢公子挂念伤势,我可自行包扎。” 秋叶两袖空落,走近了她。 她不耐地敲敲桌面:“请赐药吧。” 他脸色恬淡:“先让我瞧瞧伤。” 她细细地卷起袖口,露出了左手腕部,右边袖子依然是平整的,好生遮掩着她的肌肤,不显容不露色。 秋叶仔细打量过了她的瘀伤,青紫指痕落在雪白肤色上,将她的秀气风骨折损了几分。他抬眼看她,放柔和了嗓音:“以后别一直想逃,我不会拿你怎样。” 冷双成垂眼不应,用衣袖遮好了左腕,再抬起右手伸到他眼前,给他查看红肿之处。他不自觉的伸手来接应,她遽尔收了右手藏在袖里,对着手掌空空的他说:“看好了么,请赐药。” 她并非没药、不会照顾自身,只是不忤逆他的好意而已。 秋叶从搁架上取来一瓶药,放在桌上。冷双成背对他,将瓷瓶中清凉的药膏涂抹到右手背上,再用熨烫过的布巾包住了手。她一直低着头忙个不停,双肩偶尔牵动一下,像是在怀里捣鼓什么珍宝。 秋叶站在她身后哂笑:“不给看么,真是小家子气。” 冷双成回头瞥了他一眼:“手伤狰狞,怕唐突了公子。” 他眼底一黯,转到她跟前再待查看,她却把身子一撇,又背对着他,利索地缠绕布巾,将自己手腕遮得严实。 他喝道:“你别动。”她已经处置妥当了手伤,当真站着没动,垂袖静对他不语。 秋叶走上前两步,冷双成就后退两步,却又微微低着头,向他恭敬示意。他的脸色冷清了起来,她见了,只好不再退。 秋叶终于将她的左腕执在了手中,鼻底渗来清凉薄荷药味,遮住了她的缥缈发香,令他心里有些不自在。他低声去问她,已是放低了不少身段。“还痛么?” 冷双成幼时被药水浸淋,练得身骨强韧,寻常的鞭笞捶打确实伤不到她。秋叶每次抓住她,手上贯入了内力,彼时让她受痛不已,事后痛苦就会了无踪迹。 可她答复不痛之前,需推敲一下。 因前番的教训告诉她,无论她怎样答,都逃不脱责罚。 冷双成坦荡荡告诉秋叶:“我已长了六次教训,怎会不痛。” 秋叶听后手底蓦地一松,她趁机收回了手腕。他沉顿一下,低声道:“真的么。”她退了两步,把手藏在背后,淡淡说道:“不痛了之后,公子便要我‘长个记性’;痛了之后,公子便说‘想必这样记得深刻些’,左右都是教训,不如老实告诉公子,我痛得很。” 秋叶转身朝窗边长榻走去,不发一语。 秋叶端坐在榻边,看着地砖上的阑珊灯影。晚风透窗而来,吹动了他的长发,拂乱了他的袍襟,平素崇尚整洁的他,此刻却凝然不动,似乎想什么入了神。 冷双成见他眉眼寂然,带了些疲劳的印记,出声唤道:“公子去休息吧,我来值守。” 秋叶回神说:“竟有那么多。” 他待她,当真是严厉极了,动辄伤到她身骨,甚至有些是故意为之。 他从不反思过往行事,此时却少不得自省惩罚她的手段,才想了片刻,就抬头看着她,试着唤道:“你过来些。” 冷双成慢慢走过来,距他一丈开外停下,让他瞧得仔细,她果然是忌惮他的,从来没想着生出亲近之意。 他开口说:“这次换我长个记性。” 她不明就里,淡然道:“公子去睡吧,内伤需调养一些。” “不急。” 她想了想,尝试说道:“我既然应了公子的值守,就不会跑走。” 他站起身向垂幔后的床阁走去,半晌之后,不闻声息。 更漏残,熏香淡,四处寂静如初。 冷双成隔帘问候:“公子可安寝?” 内无人声气息应和。 她等了片刻,觉得过于沉寂,终究放心不下,揭开重重幔布走进了里间。 典雅气派的床阁内,果然没有秋叶的身影。 冷双成走向司衣间,地宫入口是开着的,即为表示秋叶进去之后,并没有阻隔她的意思。她拾级而下,穿过陵寝及长廊,径直来到雪白的练功阁内。 秋叶面对水晶壁而立,即便有风,他的衣襟也是岿然不动,仿若如主人一般的沉静。他站了足够久,心神逐渐沉淀了下来,先前的倦怠之色,也在苍白的容颜上消失不见。 冷双成在他身后陪侍一刻,四境凄清。她看着他卓然而立的身影,唤道:“公子两夜未曾合眼,此时受了伤,为何不好好休整一下?” “睡不着。”秋叶从容答道。 冷双成适宜地不接话。再问下去,将会涉及到一些隐秘的情愫,她怕徒增他烦忧。 秋叶吩咐她:“你过来。”她走到他身边站住,仍然隔着两尺远的距离,但总归不是落在他身后,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了。 秋叶看着她说:“在这里我曾多留你三日。” 冷双成自然记得。秋叶还曾问她在想什么,当她说出追求自由的心意后,他就不顾她的想法,拘囿一般困了她三天。他留她反省,无非是想改变她的心意,让她留下来顺从他。 而她静坐三天后,得出来的心得却是与他大相径庭的,她清楚地向他表述,她会冲破束缚。 这种束缚,不仅来自于他的阻隔,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需她挣脱牵制;也源自于她的内心,需她坦荡如砥走出去,不曾觉得亏欠了任何一点情谊。 无论冷双成是否将话说透,秋叶懂得她的心意。 他知道她有离去之意,因而先前就放出狠话,不准她逃离,否则就严惩不贷。 可她不为之所动。 那么眼下,势必要让他转换另一种方法,使他显得不那样冷酷,让她多向他走近几步。 冷双成一如既往的不应话,秋叶接着说道:“十九年修行,我已习惯了冷清。你进府侍奉我几日,我却感受到了孤单。” 冷双成压袖侧身,稍稍躬身示意,并不说话。 “你走,我就站在这里,做不了任何事。” 秋叶的冷漠根植在身骨多年,即使要他说一些动心动情的话来,那语声也是冷淡的,如同他的容颜一般,历经岁月雕琢,依然是矜持不变的,起不了一丝波澜。 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话,心底掀起了多少的惊涛巨浪。 他仔细看着冷双成的脸色,她却低着头,将神色隐藏得很好,即便听见他如此剖露心迹,她依然稳着身子,动也不动眼睫,仿似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传闻。 秋叶遽尔冷了眼色,越来越沉,快要冻成冰雪。 静寂中,冷双成抬头看向秋叶,温和说道:“公子内力亏损得厉害,我给公子守半宿,请回房歇息。”她抬手延请,秋叶并不动,冷冷道:“这便是你的答复。”语声说得极肯定,不曾是询问的口气。 冷双成若是辩解,或许能捞起一点点秋叶已经沉浸到冰水里的心,可她依然不作回应,只说着自己的意思:“我双手受损,请不动公子,公子能否自己走回去?” 秋叶伫立不动,沉淀了一刻自心底升起的怒意,才转身从阁外陈列架上取来一柄钝头的铁剑,再走回了冰晶石屏前。他再次开口说话时,已经恢复了平时惯有的冷淡之意,言行也无失度之处。 “鱼鸣北武功多以巧力取胜,出手方位狡诈,避开常人所能见的角度,偷行一些险招。”他将铁剑倒贴在手臂后,脚下稍稍滑动一步,衣袖经风,只稍稍飘拂一下,手上也没有多做动作,那铁剑像是有了神力一般,自行从臂膀后绕出,刺向了石屏。 秋叶演示一遍“偷星摘月”的起手方位,站在石屏前又冷漠说道:“她行刺辽使,中途改了主意,毒伤了自己。” 冷双成听到一直考究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双眼不由得焕发出神采。 秋叶第三次开口:“行刺原因不明,你去查出来。” 下了逐客令之后,他将铁剑抛入石屏下的石池内,笃的一声,送出一道黝黑而清寒的光芒,险些划伤了冷双成的眼睛。随后他举止如常离去,将她一人撇在满室冷清里。 冷双成站在明亮的石屏前,苦笑一下,看见了从自己脸上浮现的无可奈何的神色。 秋叶当真是个聪明人,竟然看得出她久留府里、一举打探鱼鸣北隐秘的意图。不需要她问,他就滴水不漏地说出三则消息,一一对应了她心里的想法,如此玲珑剔透的心窍,不得不让她折服。 秋叶大有撵走冷双成之意,冷双成却留在水晶阁里多待了两刻。等她安静走回寝居里间,站在床帐外轻声请辞时,秋叶已经安然睡着,容貌清冷如昔。他的双手搁置在雪毯外,如同阁底那块冰晶石屏,不知冷暖,不怕寒凉。 冷双成搬来椅子放置在垂幔后床阁前,坐了下来,看着窗外逐渐吐白的天色。她发了一会儿呆,想起了什么,又走到床帐外探他,将他的双手放进了被毯里,再替他掖好了毯角。 虽说他睡觉极自律,从未懒散翻动过,她仍是小心翼翼地盖住了他全身,像是怕他受凉一般,还低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睡容,见他凝然不动,她才转身离去。 叶府清晨冷雾飘拂,灯盏挂在檐下,熠熠发出光彩。 一宿未眠的人不止冷双成一个。 总管阿碧手捧白缎中衣等候在了长廊旁,对着逐渐走近的冷双成说道:“衣袍已烘干,请初一穿上。” 冷双成既知中衣里衬内缝制了避水衣,断然不敢再接下珍宝。阿碧突然跪地说道:“公子的意思,无人敢忤逆,初一脱下避水衣一天,阿碧就要多受折磨一次。” 冷双成忍不住冷声答:“我穿不穿馈赠衣物,与姑娘又有何相干,公子竟然拿住姑娘发落,未免太不讲理。” 阿碧惶急道:“是阿碧针线手艺不精,让初一瞧出了门道,过错在阿碧,与公子无关。” 冷双成叹:“姑娘如此忠心,该是公子珍惜……”她瞧出时候已经不早了,没多做纠缠,取了避水衣就走,当真免除了阿碧的一次责罚。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留言、打赏的MM(*^__^*) 8821391扔了一个地雷 秋叶鸡腿子扔了一个地雷 豆娘扔了一个手榴弹 豆娘扔了一个手榴弹 Ycharon扔了一个手榴弹 雨竹618扔了一个手榴弹 第26章 显身 后街客栈地处偏僻,客源少,整日清净无烦扰。日出后,冷双成回到这间下榻的客栈,发觉四境冷清,渺无人迹,只剩下一名男子在天井假山旁垂钓。 男子端坐在木椅里,伸出一截纤侬合度的手腕,持着碧竹竿,侧影漠漠,身姿清雅无俦。晨雾拂散在山石池水上,显了冷意,他却安然坐定,仿似沐春赏景,持着一副不经世事的样子。若不是他的左臂悬掉在胸前,从布巾夹板里传来药香,冷双成就险些认不出他是谁了。 “玲珑?”她走过假山时问道,“手还痛么?” 应声转过来一张清瘦的脸,眉长眸黑,鼻子直挺,只是神色略略僵硬,想来又是萧玲珑用药泥敷脸的缘故,使得他的真容显露不出来,也一并遮掩了他的笑容、唇形那些细小的变化。 萧玲珑语声讥讽:“等你回来替我包扎,我岂不是要痛死。” 似乎在埋怨冷双成的晚归。 冷双成一怔,过后诚恳道:“公子跟前的差事不易推脱,因故回来得迟了,见谅。” 萧玲珑的目光像是羽毛刷子一般,轻轻刷了下冷双成的手腕及手背处露出的白色缠巾一角,眼里的关切便缥缈无形。“你走进门时,特地用袖口遮住了双手,若我没猜错,你大概又在公子面前讨到了‘一顿赏’,不便将狰狞伤势示之于人。” 冷双成笑了笑:“为保玲珑,我与公子对峙,自然不能全身而退,手伤、吐血便是回赠的大礼。玲珑若是感激,需得教我舞乐,方可抵偿昨夜让我舍身相救的情义。” 萧玲珑垂下纤密眼睫,说得不惊不躁:“每次见了公子,你我总少不了一顿折磨,偏生你还能笑得坦然,不携一丝火气。” 冷双成微微叹口气,走到他身边去看池水中游动的鲢鱼,淡淡道:“公子臂膀擎天,撑起都城朗朗乾坤,你我面对威势,只宜低头伏弱,少得一些波折。更何况在这座都城,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避不开公子的耳目。” 萧玲珑默然,心知冷双成所说不假。他去医庐包扎了断臂,趁黑摸回客栈,发现客栈已经易主。回型木楼布局之外,便是民户的屋舍,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形散落在楼道上,银衣鲜亮,赫然是世子府的哨羽势力。他们只是监查客栈内的动静,并不出手干预起居生活。 冷双成唤萧玲珑进屋去疗治双手毒伤,准备再替他施针一次。 萧玲珑站起来,清峻身形如秀竹一般,在风中徐徐展开,气质神韵也为之一变,不比往日的散漫。他善于扮作他人,比拟神态时也落得逼真,因而给冷双成一个错觉,以为他是清瘦不胜风的,谁知他今日以原身示人,四肢显得纤长有力,身上味道清爽宜人,没有一丝浮躁的气息。 冷双成暗暗惊心,知道对萧玲珑看走眼了。他毕竟是王侯家的公子,哪能那样浅陋直白,被她一眼看出根底。她抬手请他上楼,他没推辞,当先两步走出去。 这时,穿堂里奔出了唯一的一道留驻人影,他就是客栈原来的掌柜,姓程,自从昨晚来了一队世子府的锦衣侍卫,用一木匣金子买下他的客栈后,他的眼力价突然趋涨了几分,见着冷双成就长呼“贵客”,直对萧玲珑爱理不理的。 程掌柜殷勤跑到冷双成跟前,笑着说:“现今客房多得是,贵客再要休息,不用挤在那狭小单间里,旁边也用不着搁置一个病残,时不时的咳上几声,喊几句饿,直给贵客添晦气。” 被称为病残累赘的萧玲珑淡哂一下,站在楼梯旁看着一脸媚笑的程掌柜,不作声。 冷双成温声回道:“掌柜的错见了,我是上楼给公子疗伤去,不用休息。” 程掌柜堵住冷双成的道儿,并不让,仍是笑道:“那就在这大通间里疗伤吧,光线又足,我还能给您打打下手。” 冷双成察觉到了异样,只得再唤:“劳驾掌柜的让让,别耽搁了公子换药的时辰。” 已经走上楼的萧玲珑甩下来一句:“还听不懂么,程老板受了世子的指派,绝不敢让你与我再同处一室。” 冷双成悄悄皱眉,未曾料到秋叶连这点细枝末节都掌控到了,纵身跃向二楼,撇下程掌柜不顾。她加热金针、熨烫好布巾,熟稔地为萧玲珑施针敷药,大大缓解了他的痛苦。 程掌柜摸进门,搓搓手问:“贵客住得惯么,还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下来。” 冷双成向来随遇而安,对日常起居、衣装、饮食等没有任何要求,自然只知道摇头。萧玲珑却是毫不客气开了口:“饭菜粗粝,难以入口,老板去整治一桌好吃的来。” 程掌柜站着不动,只笑呵呵看着冷双成。冷双成就回头说:“烦劳掌柜的了,快去置办吧。” 程掌柜受命而去。 冷双成躬身站在萧玲珑面前,隔着一张八仙桌的距离,布置金针药膏,神情举止如往常一样。萧玲珑仔细看她,从她冠帽到腰身都打量一遍,尤其还闻到了一抹贵族熏衣所用的暗香,最后冷不防说:“初一是女人?” 冷双成持针的手一顿,过后从容自如。“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 萧玲珑懒懒一笑:“若是男人,秋叶公子何必看得紧,只有女人,才这般惹得他紧抓不放,将自身的沉水香染到你身上,向旁人宣告你的归属门户。” 冷双成愕然片刻,再继续施针敷药,没说什么。 萧玲珑淡淡说:“看来确有其事,让你反驳不了。” 冷双成利索地收针、碾熄火筒,脸色清淡,既不迎合萧玲珑的话头,也不理会他的刨根问底,待他似往日一样的脾气,让他区分不了真假。 萧玲珑支手靠在桌沿,饶有兴趣地说了一句:“不如我们来试试?” 冷双成冷了脸:“无聊之事,你倒是探得起兴!即便公子对我看得紧,那也是一时兴起,想掌握我的生死,将我完全驯服,哪有你所想的绮念艳思?更不提那些荒唐的衣香说法!” 萧玲珑轻轻啧牙:“一句话能说清的事儿,让你甩脸色说了这么多句,不是欲盖弥彰么。” 冷双成瞥他一眼:“那就一句话:不是。” 萧玲珑撇了下嘴角:“好没意思。” 他暗想,秋叶竟然有了软肋,只是初一过于精明,也不好对付,以眼下情势来看,留在初一身边,用初一来牵制秋叶,是他唯一求全之路。 程掌柜在水井旁洗洗涮涮食材,萧玲珑看得好生无聊,净了手,径直走进了厨房,亲自动手烧制鲢鱼豆腐汤。他的刀功、配菜手艺、烹调火候都显得恰到好处,站在灶台前持铲轻翻鱼身时,动作娴熟无比,就连背影也是淡淡的,仿似不经历世事磨砺一般。 冷双成有意问:“玲珑会很多本领,是吃了不少苦吧?” 萧玲珑垂着眼帘回道:“家里有个厉害的哥哥,总是百般作践我,我命硬死不了,他就拿鞭子抽我泄气。每被他打一次,我为了转移痛意,就趴在地上想些别的,一来二去的,竟然慢慢地琢磨出了一些门道,插花、画画、跳舞、下棋、烧汤、做菜……什么轻松想什么,大多都是哥哥瞧不起的手艺。” 冷双成默然听他抒发郁结,没有打断他的话。 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大概在心中对兄长依然存有惧意,不愿多提及。 午后的风从窗口掠进,吹着萧玲珑的背部,他的衣袍竟是空荡荡的,只在瘦削的腰身处打了个褶子,完全是腰瘦不胜衣之形。 冷双成看了后,轻叹:“家有恶兄还不足以苦痛,偏偏陷落在都城里,又被公子打折了手臂。” 萧玲珑回头一笑:“断手断脚这些还是轻伤,我小时经常被罚,骨头磨合得习惯了,稍微托一托,它就知道自己长回去——可怕的是公子抓了我之后戮尸。” 冷双成两次听见萧玲珑说到忌惮秋叶的手段,不得不印象深,问道:“听你话意,你并不惧死,只怕无以保留全尸?” “是的。” “公子的手段,当真有这么暴虐?” 萧玲珑掠了冷双成一眼:“哥哥说的,难道有假么。萧家的探子就是被公子用长矛戳穿了胸膛送回来的,尸骸还挂在了边关城墙下,哥哥每次隔山观望一次,都觉得是奇耻大辱。” 冷双成听他侃侃而谈,迟疑说:“能与公子相峙,你哥哥怕是个人物。” 萧玲珑哂笑:“初一还装什么呢,你和公子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萧家人,也是肃青候的弟弟么。”所以才派人盯梢,不放他自由离开都城。 他最怕的,无非是被秋叶当成了萧家的探子。 冷双成脸红,低声道:“对不住。”转身离开了厨房。 萧玲珑随后把米饭和汤碗拿到院子里,布置好了午膳。程掌柜毫不客气地坐下就吃,冷双成坐在最下首,替萧玲珑和自己烫了筷子,规规矩矩坐在竹凳上,等着萧玲珑先举筷。 萧玲珑看着她:“不用那么讲礼,我们同睡一间房,关系已是不一般。” 程掌柜一口饭呛在喉咙里,脸色古怪地打量萧玲珑,又看看冷双成。 冷双成冷下脸:“闭嘴。” 萧玲珑转头对程掌柜笑了笑:“都城应是不排斥男风的吧,我见程掌柜就摸着柜台伙计的手,舍不得放开。” 可柜台伙计早就被世子府的侍卫撵走了,留下掌柜的影只形单。 萧玲珑又说:“小心你家小姐知道了,怕脏污了她的名声,赶过来整治你一顿。” 程掌柜更加食不知味,拼命缩着肩膀,只想将自己团成一团,从萧玲珑眼前消失掉。 冷双成问:“掌柜家的小姐是——?” “长平公主程香。” 话音未落,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从穿堂闯进来,清脆悦耳,引人顾盼。 程香的人影还未到内院,爽朗的声音倒是先送了进来,说得那样不避耳目。“听说秋叶为了一名随从买下了这间破栈子?我倒要看看,那人长得什么怪模样,怕是和秋叶怪味相投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下面打赏的妹纸,挨个抱一下哈:) 尘梨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王小姐家的猫扔了一个地雷 第27章 日常 当今世上,能直呼秋叶姓名的人不多,还敢随意揭短碰硬的更是少之又少。 程香还未到场,冷双成就对她有了一定的认知。 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进后院,墨发樱唇,步姿英飒。一袭桃红宫装从上到下将她遮得严实,偏生伸出一对凝霜似的手腕,拈着乌油油的鞭子,左右摆弄得极不经心。秀肩上披着的貂绒斗篷,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玛瑙宝石环扣,将她尖尖下巴映得流光溢彩。任谁见了她,都会想起清冬初雪下的美人,称一声艳若桃李也不为过。 午膳石桌正对着穿堂,萧玲珑和程掌柜一听到笑声就站起来施礼,唯独右侧坐着的冷双成动也不动。她的半张脸落在程香眼帘里,肤色白皙,神色凝淡。 程香轻轻一笑:“没个眼力见的。” 站在桌后的萧玲珑拉了拉冷双成衣袖,将她的手肘扯得一歪,险些滚落了汤匙上的豆腐丸子。他低声提醒道:“长平公主素与鱼小姐、灵慧公主亲善。”示意她不能失礼,惹恼了门路广泛的程香。 冷双成恍若未闻,趁着程香未走到跟前的间隙,持汤匙吃完碗里的丸子,还不慌不忙喝了一口汤。 程香几步走到她跟前,柳眉一皱,清喝道:“好大的胆子哪,见到本公主敢倨礼不拜。” 冷双成抿了抿嘴,站起来兜头向程香行了个礼,深衣随风缓绽,意态文雅翩翩。 程香绕着冷双成周身走了一圈,冷哼道:“你以为穿了学子礼服就可以不参拜了么,本公主偏要你跪下来磕头。” 冷双成抬起头,双眼如秋水明霞一般,静静注视在程香的面容上。她只看了一下,就捕捉到了程香脸上掠过的一丝尴尬颜色,复又垂下眼帘,再次恭敬向程香躬身行礼。 程香转过眼睛,冷哼了一下,色厉内荏之情更加显现。她凌空甩响了鞭子,恨恨道:“你到底是跪还是不跪?” 依照当朝礼法,当宗庙祭祀、祈福天地、君臣相见、父子当庭时,行使稽首跪拜大礼,其余场合压袖躬身或拱手作揖为礼。程香要冷双成跪地磕头,多少还是存了折辱她的意气。 冷双成知道来者不善,早就有所应对。两次行礼之前,她都整了衣装,以示敬意。 她对着程香微微一笑:“我已显露尊意,何需再跪。” 程香掀唇一笑:“哦?本公主怎会没见到。”她用鞭柄托起冷双成下巴,冲着冷双成颜面吹了口气:“给本公主说得清楚些。” “儒经有云,君子见人不可不饰,不饰无貌,无貌不敬,不敬无礼,无礼不立。敝人整衣恭候,笑语相对,自查种种之举已尽礼,无需再跪。”冷双成站着不动,侃侃说道,“公主知书达理已久,怎会不懂礼俗,在声威上逼迫敝人下跪,意欲拿捏住敝人的短处?” 程香遽尔收了鞭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你怎知,我是来拿你短处的?” 冷双成回道:“公主风风火火走这一趟,难道是专程来看我下跪的?”她不跪,才会落下一个口实,获得冲撞贵族之罪。 程香扶着腰身,俏生生站在冷双成面前,眼波流转似柔水。“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犟颈站在这里?” 冷双成淡淡道:“公主远程而来,我又怎能不礼待一些,配合下公主取乐的步骤。”说着,她就跪了下来,敛容看着程香裙幅,语声依然淡漠:“公主看了可满意?” 程香笑道:“十分满意。折腾了这么久,怎不见秋叶过来救场?”她抬眼去看客栈外面楼道上半隐半现的银衣哨羽,笑得更加娇俏:“按理说,他早就知道我来这里,对你颐指气使一番,偏生还撒手不管,不像他的性子。” 冷双成站起身,拍落衣袍上的灰尘,又坐回了桌旁,持匙去吃第二碗丸子。 萧玲珑轻轻一笑,也不讲礼了,依样坐下喝汤。 只有程掌柜捧着饭碗,一步步蹩向了内堂,从自家小姐面前遁走。 院子里寂静,汤水泛香,无人招待真正的贵客程香。她回头看了看进食的俩人,一挽斗篷,随性坐了下来,微微昂着秀颈,冲着冷双成轻嗤:“先前我进来时,你在吃丸子,现在我的话还没发落完,你又在吃丸子。难道这丸子有什么怪力,勾住你食性不成?” 冷双成从不远处的竹篮里取出一副干净的碗筷,给程香盛了汤食,双手送到她面前。“尝尝。” 程香端着公主做派半晌,确实有些累了,闻到香味,骨子里的爽朗气便冒了出来。她捏起汤匙,当真舀了一颗丸子,送进嘴里一咬,唇齿即刻滑腻留香。 她笑道:“果然有些门道。” 萧玲珑也笑:“好吃么?” 程香径直吃尽第二颗丸子,来不及言语回答。 萧玲珑说道:“将鲢鱼鲜肉打薄,勾芡作料、面粉滚成小粒,塞进豆腐中,还要做到豆腐不破损。放在笼里蒸上半盏茶,待鱼味发散出来,丸子就能吃了。今天手拙,削豆腐失了力道,没那么圆滑,面相生得难看了些,请公主将就尝尝,不成敬意。” 程香抿了抿嘴:“已是十分好吃,御厨手艺也不过如此。” 萧玲珑受到褒奖,微微一笑。 冷双成身姿端正静坐一旁,食不言语,眼不旁观,吃了一点黍臛就觉饱腹了,却没有放下筷子,等着程香结束用膳。 她的点滴举止都尊崇了公主的地位,程香自然也看得懂。 程香持绢帕悠然抹着嘴:“初一不生气么?” 冷双成双手平持筷子,抬眼看着她:“因何生气?” 程香笑:“先前作弄了你,换成是谁,都少不了羞恼的颜色,偏生你不惊不躁的,顺着我的意思受辱,这么强的定力,让我好生惊奇——难道是跟着秋叶一趟,已修炼到厚颜不知耻的地步了?” 听见堂堂公主之尊的程香变着法子挤兑公子秋叶,萧玲珑暗笑,冷双成不动声色回道:“公子才高气阔,教导我疏心养性,我资质驽钝,难以学及公子胸襟之一,因而持不了雅礼,能与公主做出一番计较。” 换言之,应是公主的脸皮厚,欺负人之后,还假心假意地计较。 程香纵声娇笑:“我可是第一次听见,与我针锋相对,给秋叶说好话的人!”她拿起茶杯示意:“难怪他看重你,真乃人生一大趣事,当浮一大白!” 程香将茶水一饮而尽,冷双成微微欠身还礼。 程香突笑道:“初一性子内敛,藏尽了锋芒,我家妹子哪是对手。今儿个吃也吃饱了,看人也看准了,该我退场了,给她回个话去。”她低头去揪斗篷上的宝石环扣,没将红玛瑙扯下来,又在身上四处摸了摸,没找到什么值钱玩意儿。最后她索性褪下一枚玛瑙手环,塞进萧玲珑的怀里,笑着对冷双成说:“做了一次恶人,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这个镯子当作赔礼,你一定要收下。” 萧玲珑讶异:“既是给初一赔礼,公主作何塞进我手中?” 程香回头嫣然一笑:“初一肯定不接,你替她收下吧,总之承个人情。” 艳红身影逐渐远去,宛若风一般自由。 程掌柜捧着饭碗摸回了桌旁,盛了黍臛,吃得高兴。见萧玲珑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缩了缩肩。 萧玲珑对冷双成悠悠一笑:“公主来一趟,帮灵慧试探下你的底细,还想激得公子出面,主意算得精,却被你几拳绵力打了回去,对局之精彩,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 冷双成不语,抬眼逡巡外层的银衣暗哨,不见异动。耳边萧玲珑在问,拉回她的注意力。“方才公主进门时,你抢着吃了几口汤食,不对她行礼,这是什么原因?” “吃饱才能对付。”冷双成不便讲出口的是,饱腹后才能对付公主的刁难。 “难道是因我厨艺精湛,引得你无心顾虑礼仪?” 冷双成回道:“我知公主来意。” 萧玲珑轻笑:“我在灵慧府里伴游,见过公主两次,她那性子变得极快,让旁人拿捏不住话意,你与她初见面,又如何知道她的来意?” “我在叶府书房当值之时,总有哨羽传递消息进来,稍有不慎,就被我捡到一两句漏的听进耳里。公主与公子素有龃龉,心性骄漫,但凡是公子处置的事务,公主一有机会,就要言语嘲弄一番,发作完了,依然助公子成事,由此让我断定,公主并非是真心来为难我,只是损我颜面以羞辱公子罢了。” 除此之外,冷双成还在海外孤岛上、秋叶的庄院里潜心静修三个月,阅读了大量古籍文册,了解当今之人情世故,一些常见的情报消息也会记录在典籍上,她细细读过,对其中的一些贵女、匠师留有深刻印象。 只是可惜,域外邦国的情报所记颇寥,让她摸不清萧玲珑、萧政、鱼鸣北等人的真实情况。 所以需她耐心地探查,与一干陌生人周旋。 她想着,大概就是因为自己沉得住气,耐心十足,才会落入秋叶法眼中,被他提到叶府应差事。 萧玲珑听明冷双成讲的原因,默然一下,说道:“可是见你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我又有些难受——”他不像是对她说的,只是自己抿紧了嘴,看着清冷的院景。 他与兄长萧政不同,并未经受过正规的汉儒文华教导,只是觉得,身穿儒服的学子,不应这般折节辱颜,被人当庭羞侮一番。 他自身能承受更多的侮辱,却见不得文静柔美的人、物受苦,究其成因,还是一颗爱美惜弱的心在作祟。 就像他对萧政的王妃简苍所做的那样。 冷双成反过来宽慰他,笑道:“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见常人之所不能见,方能成就大事。” 萧玲珑嗤道:“话意转过来就是说,你脸皮厚。” 冷双成微微笑了笑,不作辩解。 午后,萧玲珑对着假山空水池垂钓,明知无鱼,依然坐得沉稳。冷双成把玩着程香留下的玛瑙手镯,程掌柜匆匆走进门,告诉她,鱼家小姐拒绝了她的拜帖。 冷双成朝外走时,萧玲珑问:“去哪里?你又见不到鱼小姐的面儿。” “福源赌坊。” 萧玲珑立刻抛下竹竿施施然跟了过来。冷双成笑话他:“不学老庄入定参禅了?” 他应道:“我肚饿,十分无趣。” “你怎会饿得这样快?”午膳还不过一个时辰。 他淡淡应道:“患了病。” “什么病?”冷双成微异,给他疗治手时,未曾细细探得他的脉象,竟没想到他平时喊饿是事出有因。 萧玲珑说得轻描淡写:“畏寒血虚,厌食损身,积压下来就成了病根。” 冷双成心中一动,想起他所说的受兄长折磨一事,推断他的病情应是因兄长而起。她唤他伸手,替他把了一回脉,摸到脉象迟缓,无力推动血脉运行。 所言不假。 她问他:“平日里怎样熬过来的?” 他答复:“哥哥怕我死了,给我特制一味药,我出逃两年,自然也断了药源。”所以他的身子骨越来越弱,连武力也不济,一度落在秋叶手里,没有丝毫可逃的余地。 他并未多讲其他的话,有关身世家族之谜,本就是他想隐藏的东西。 冷双成询问萧玲珑可记得药方,萧玲珑说了配制药丸中一味特殊的药,叫作“铁蔚”,生长于儒州铁剑山上,世之罕见,故古籍中已不可考。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生平所学,发觉铁蔚药载轶失确有其事。 路旁有一家素食斋,冷双成摸出一点银子递给萧玲珑,说道:“自己去买些糕点吃。” 萧玲珑抛了抛手中碎银,笑道:“区区一两就想打发我?” 冷双成板住脸:“你还想要什么?” 他一口气说来:“金蟾玉鲍、琉璃珠玑、喜鹊登梅、桂花鱼条、明珠豆腐、绣球干贝,还要芙蓉卷酥、水晶丸子、乳鸽膳粥,并清汤绿水铁观音一壶。” 她对上他一副笑意淡淡的模样,站在当地无言半晌。过后才知道问:“需要吃这么多才能饱腹?” 他抿嘴笑了笑:“是的。” 她转头就走,暗想到,换作她是他哥哥,也要忍不住抽他一顿鞭子。 出了后街,拐向盐池馆那条街道,萧玲珑更是轻车熟路地摸过去,站在一家当铺门口不动。冷双成问他:“怎么了?”他对她笑了笑,摸出常用来束颈的锦带,挖出内嵌的几颗小珍珠,当了二十两银子。尽管贱卖低买,他还是笑得开怀。 随后他去了茶楼,点了一壶铁观音和一盘芙蓉卷酥,凭栏远眺,静坐观景。 一个时辰后,冷双成找到了他,瓷盘里的芙蓉糕点几乎未动,茶水倒是少了半壶。 萧玲珑给冷双成斟了一杯茶。“战果如何?” 冷双成道声谢,拾杯饮了一口清茶。“收缴颇丰。” 他放下茶壶,压袖而坐,意态沉静雅致。“达到目的了么?” 她笑了笑:“推了一圈牌九,庄闲通杀,换掷骰子,赢了全局,赌坊急调钱银过来应付,惊动了公主,由此再见她一面。” 他了悟道:“那就是达到目的了。” 萧玲珑虽说坐在茶楼未参与赌局,但也推断得出冷双成出手的意图,引来赌坊幕后老板程香,凭借她与鱼鸣北的交情,将冷双成引荐到鱼鸣北跟前。 他没猜到的是,冷双成出手大方,不仅换当了秋叶赠与的金叶子,还将程香赔罪的玛瑙手镯当作赌资,设置豪局约赌,直赌得整座楼里愁云惨淡。她如意见到程香,当面退还钱银、手镯,只要程香帮忙做两件事。 程香对冷双成本就有愧,一口应承了差事。 萧玲珑问:“你怎知道福源背后的台主是公主?” 冷双成笑道:“程掌柜指节宽阔,指力柔韧,一看就是掷骰子的手。他在后院晒的衣服,上面还有福源灯油的香樟气。” 萧玲珑抿了下唇,叹道:“还是你看得精细。” 她转头问他:“不是肚饿么,怎不吃完糕点?” 他嫌弃至极:“手艺粗糙,味道寡淡。” 她拈起一块咬了一小口,应道:“还不错。”取出手帕包了其余的芙蓉酥。 他轻轻讥笑:“赢了一间赌坊的人,还偏生那么节俭。” 她正容道:“我答应过师父,不用赌银傍身。”她拍了拍衣袍,向他扬起空空的手。“所以散尽了钱银,成了穷光蛋一个。” 他一眼看穿她眼底隐藏的笑意;“放心吧,我即使肚饿也不会讹诈你,用不着哭穷。” 她微微笑道:“真不骗你,钱银都交还给了公主,落得身心自在。” 萧玲珑起身越过冷双成,问道:“要不要带上这半壶茶,还是温的。” 冷双成饮完杯中茶,随他下楼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__^*) 情不知所起扔了一个手榴弹 情不知所起扔了一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一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一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18415142扔了一个地雷 第28章 聆听 十里解元亭,十里长相思。 鱼鸣北拥着厚厚的衾衣,坐在石亭之中,痴痴地看着夜色里的石子路,似乎在等待一个从不会来的人。几支玉兰灯架围簇在她身旁,明丽的光辉映着她苍白的脸和幽黑的眸子,温暖与凄清一相衬,她的容颜显得越发哀怨了。 马蹄得得,带来一支锦衣侍从随行的车队。程香推开车门,放出冷双成、萧玲珑两人,然后在冷双成的服侍下,衬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鱼鸣北痴痴的表情在看到冷双成的脸那一霎,突然发生了变化。她用力咬着淡而无色的下唇,两手抓住衾衣衣缘,仿似带着深仇大恨,眼里也迸发出一股尖利的光彩。 “谁叫你来的?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开!”鱼鸣北喊了几句,气力有些不继,开始猛烈地咳嗽,一点点猩红的血如梅花一般,扑溅在她雪绒上,触目惊心。 冷双成朝程香苦笑一下,程香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给冷双成,随后走到鱼鸣北身边,细细地劝着她。待鱼鸣北完全平静了下来,冷双成才在解元亭里有了一席之地,能够坐下来聆听,正式与鱼鸣北搭上话。 而程香与萧玲珑就被闲置在亭外,没受到礼待,好在两人也不在意,随处走了走,查看鱼老爷重金修筑的亭台山景,相伴而游,倒也落得自在。 侍从奉上热茶、暖炉、熏灯等物,静静退向屏风外。 亭子里两道人影相对无言。 鱼鸣北细细打量着冷双成的面容,眼光像是裁冰刀,一点点在冷双成的脸上刻下冷意。 外间早有传闻,鱼家小姐因痴情不得而疯魔入心,言行举止已有些失度。 此时她的种种光景,符合传闻讲述。 鱼鸣北一直活在冷双成听见的传言里,今晚得以无阻碍的见面,费了冷双成不少力。冷双成罔顾鱼鸣北恨恨的目光,温声道:“小姐可知我来意?” 鱼鸣北冷笑:“自然知道。”纤瘦的手又挽上了衣缘,兀自带了一些不甘心的颤抖。 冷双成投递拜帖,殷勤问候鱼鸣北的伤势,还提及到辽使对小姐当晚施以援手的感激之情,点滴不露她的怀疑。随拜帖递进去的,还有一幅鱼鸣北亲手所作的画卷,以及她所声称的公子口谕。“原璧奉还,切勿为念。” 明知道这八字是在病重的鱼鸣北心头插刀子,冷双成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不出所料,她获得了鱼鸣北的仇视。 夜风中,鱼鸣北缓缓开了口:“你是女人?” 只有陷入痴迷中的女人,才能对心上人身边的宠侍异常警觉,甚至不需要求证。 冷双成爽朗应是。 鱼鸣北低笑:“果真如此——可是我好不甘心!” 冷双成面色沉静地坐着,也未表现出怎样的喜悦。 鱼鸣北轻咳两声,用雪帕抹去了嘴边血,缓慢地讲述了一个故事。“五年前,我在北方游学,遇见了木先生。先生教导我课业,称我‘年少聪敏,业成麟角,假以时日,必定闻达于人’,我听了之后极高兴,像是得到天下最宝贵的奖赏一般,努力学习文赋、丹青、音律、舞乐,只求能与先生并肩,得到木派中所有人的承认。” 她低头咳嗽,秀眉不知不觉皱起。“先生以师徒之义婉拒了我的追求,我心下凄惨,冒着大雨走到庭外,痴痴迷迷的,撞上了一辆马车,自那时,我的命运就发生了变化。” 鱼鸣北的声音凄厉了起来:“那天辽西营肃青候来拜访先生,向先生询问聚集异族民心的方法,先生答复‘慈眄’,并未讨到肃青候的欢心,彼时我又一头撞了上去,正好就落在侯爷的手里。他不问我因何而哭,只问我想不想得到永远不哭的生活。我把心一横,就跟着他走了。” “侯爷教导我武功,对我严苛要求,声称若是想获得,就必须先付出。他为了笼络我,答应我所有要求,包括将先生掳到军营,供供奉教头们戏弄——” 冷双成听到这里,暗暗攥紧了手心,稳住神色继续听下去。 鱼鸣北说道:“先生面对粗鲁汉子们的言语嘲弄,安然坐着一动不动,像是舍身献义的佛。我看得不忍心,请侯爷放了先生,先生随后走进雨里,从来没有回头看我一次。”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先生,至今为止,我都不知先生去了哪里。我曾问侯爷,是不是将先生扣押了下来,侯爷却嗤笑留着一介书生又有何用。我暗中打听一年,没得到先生的消息,这个时候,侯爷指派我去完成一个任务。” “辽宋边境渐起纷争,两朝政议动荡不休,侯爷主战,自动请缨去边关驻守,我就被他遣回中原,留作暗探,向他传递都城里的消息,紧密关注公子的动向。” “回来之前,我就听说过公子的大名。先生教我课业,推崇公子为文才榜首;侯爷授我武功,视公子为心腹大患,还曾叮嘱,不许我与公子正面冲突。我心里颇不服气,想看看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如传闻中那样厉害,就找到了长平公主,请她从中引荐。” “三月一日公子生辰,宫中宴饮祝贺,都城百街燃放花斗,万人空巷,民众争先恐后观望盛景。公主带我坐在贵客席里,观摩公子车轮游战公卿弈局。公子以一敌八,完胜全场,眼看着最后一位对弈的常太傅,将要显露出败相时,公子突然道声‘封棋’就走了出去。众人皆以为他累了,却不知他在满城的喧闹之中,与公卿大臣们谋划心计搏弈时,还在点滴算着哨鹰飞回的时辰。” “我站在城墙下远远瞧着公子,突然明白他获得先生及侯爷看重的原因了。公主在一旁轻笑,说是要让比肩天阙的公子看得见地上,就必须先让他低下头。” “这之后,我就一直想着让公子‘看见’我的方法,我努力学习,考取功名,宣扬声誉,甚至还在这座亭子里摆下‘九曲连环’棋局,战胜常太傅,意图引起公子的注意。彼时,我已将侯爷交付的任务抛至脑后,更不提作哨探一事。” “我平生只仰慕比我强的男人,像公子这种文才武略兼备的男人,更是吸引我不顾一切地追随过去。可是无论我怎样做,公子都不会来见我,我不惜截断冷琦的归路,主动亲近于他,想从他嘴里套出一点点公子的喜好,但是事与愿违,冷琦亦然对我不理不睬。” “我知冷琦在鱼府左右徘徊,想找出我与辽国相通的证据,索性如了他的愿,将他唤进府来,直接告诉他,我是致力于辽宋中通为好的使者,身上带有长平公主及辽国太后赐予的信物。冷琦听了之后极为失望,转头回了叶府,再也不见他来刺探鱼府一回。” “可是这样也断了我求见公子的门路,我不甘心,就向常太傅和长平公主求助。公主告诉我,当今圣上要为灵慧公主指婚,婚配人选就是公子,劝我不要痴心妄想。我退而求其次,委托太傅去世子府提亲,宁愿委身嫁与冷琦,只求能多见公子几次。” “公子一如既往不应我请求,自然,我连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求都落空了,心里变得极痛苦。长平公主督促我修复辽宋两国边境关系,我小小一名富家女,哪有这样通天的本领?公主并不知道,当初求荐到她跟前时,我是撒了谎的。” “我骗公主说手中握有辽国太后信物,实际那只是侯爷赏赐给我的玉牌,侯爷深得太后宠爱,若是公主推证信物真假,侯爷也会为我圆谎,所以持着这一层便利,我获取了公主的信任。” “公主要我为国事担忧,我便在四夷馆内设置考场,在丹青画作中注入自己的想法,希望南北相融互通友好,切实表现出我的使者用途——可笑到了现在,只有你这局外人看出我的心思。” “四夷馆接待各处使臣,由我主持考查,倒也不出纰漏。直到这次,辽使来馆宴乐,我就知道逃不过侯爷的追责——那名使臣叫耶律乐夏,带来了侯爷的密令,要我刺杀公子。” “侯爷明明知道,以我武力,根本不可能伤及到公子一分,他这样命令,无非是打算放弃我,要我自寻死路。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正在苦思计策对应时,突然又让我察觉到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才是对我致命的打击。” 鱼鸣北攒着一口气说道:“公子待你,绝对不是主人优宠属从那般简单。从你进馆那一刻,就不断有消息传与我,公子如何破例,为你妥善安置一切,派银光公子作陪,抛下灵慧公主不顾,整副心思都放在了你身上。我从来没有见到公子,为着一个属从操劳,更何况那人还是个男人!” “我细细打量你,越发肯定,你绝不是一个男人,可是知道真相又能怎样呢,只会让我更加痛苦。公子视我为草芥,一心认定我是辽国的探子,让我百口莫辩。他故意用言语当庭羞辱我,查看我反应,却不知,那时我已有死志。” “趁着使臣下到舞池,我摸出早已备好的毒镖,向他激射而去,打算多拉一个垫背的。可是公子听清了风声,先一步赶到灵慧公主身边,我心下一痛,万念俱灰,索性转换招式回来,自我了断个干净。” 鱼鸣北伏倒在石桌上咳嗽,声声泣血。“初一,换作你是我,会不会这般果决?” 一直默不作声的冷双成摇摇头,淡声道:“不会。” 鱼鸣北含恨看她:“你懂不了我的痛苦,自然不敢舍命去爱一个人!” 冷双成冷静道:“我曾舍过几次命,才从杀机中逃脱,就连公子手上,都有我的一回血债,你说我怎敢随意爱上别人,让他掌控我的喜怒哀乐,让他对我生杀予夺?” 鱼鸣北讶然,冷双成却未解释一个字。她替鱼鸣北斟了一壶热茶,安然道:“小姐之话,我并未全信,但所耐小姐身子难以支撑,将要不久于人世,所以小姐即便是骗了我,我也不会追究。” 鱼鸣北气得浑身发抖:“你今晚求见我,难道是来气我的?” 冷双成仔细查看鱼鸣北表情,言语所激发的效果,确实显然。她并不喜欢对他人说教,但是面对心性偏执的鱼鸣北,还是镇定说了几句:“木先生因你陷落辽国,生死未知;冷琦因你饱受公子冷落,最后孤寂死去,可惜的是,你并不知道冷琦已对你上心,否则以他冷漠的习性,又怎会在你面前舞剑,让你学到他的神韵?你在苦苦追逐公子,却不知,冷琦在暗处悄悄看着你,宁愿冒着被公子责罚的危险,也不交出任何对你不利的证据——你当世子府的头号扈从,果真没有办法找出你的纰漏么?还有那肃青候,嗜杀暴虐,你在他身边数年,只知道为虎作伥,却从未想到为屠刀下的冤魂说上一两句讨饶的话,像你这样是非不分的女人,又怎会得到我的敬重?” 冷双成对鱼鸣北的怜惜,随着鱼鸣北狰狞的字句吐出,已一点点殆尽无形。 鱼鸣北为着心念痴狂,败在“思君不得”四字上。 辗转求不得,一念成魔,甚至不惜动手刺杀辽使,险些将两国刚刚缔结的和平盟约撕碎。她顺着心意乖张行事,从来不计后果,实在引不起冷双成半点好感。 冷双成起身朝来路走去,鱼鸣北唤住了她:“初一想不想拿到我的手书,以证明宋境发生的刺杀一事,与公子及主战派朝臣无关?” 冷双成仔细考虑了下,回身应道:“你有什么条件?” 鱼鸣北呕血苦笑:“我想见公子最后一面,你帮我将他请来。” 冷双成想了又想。“好。” 程香素来怜悯孤弱,将车驾赠与冷双成及萧玲珑乘坐后,自己留下来劝慰滞留不去的鱼鸣北。 冷双成知道萧玲珑顺道拜见鱼鸣北的原因,在车内说道:“鱼小姐将要离世,无法传达你与兄长决裂的家信,后面你想怎样办?” 萧玲珑舒服靠在软榻上,将一双长腿伸直出去,挤得冷双成缩在角落动弹不得。他懒洋洋地一笑:“不知道,反正跟着初一最稳妥。” 冷双成劝道:“跟在我身边并不安全。” 萧玲珑掀唇一哂:“在这座都城里,能杀我的只有公子,能保我的只有你,少来推脱。” 冷双成正容道:“一出都城,只怕杀机更甚,别忘了公子那封‘戮尸以闻天下’的契约。” 萧玲珑仔细看她:“你唬我的吧,公子舍得杀你?” 冷双成淡淡道:“你可知海外有座孤岛,名唤无方?” “公子出生之地。” 冷双成点点头:“我曾在岛上庄园潜修三月,通过公子设置的考炼,险些丢了一命。”她指了指肩膀,面色诚恳地说道:“拜公子所赐,子母连星穿肩而过,那种痛苦滋味,想来仍是心悸。” 萧玲珑安静瞧了冷双成一刻,偏偏又捕捉不到她脸上有任何一丝的笑意,或是玩笑的神情。他倒头朝软榻上一躺,用靠枕蒙住后脑,闷声说道:“撵我也没用,我赖定你了。” 冷双成加重恐吓:“公子一旦放下狠话,就会言出必行,你若不怕,尽管跟我搭伙,让他戮尸两次。” 听到这里,萧玲珑闷头闷脑地笑了,冷双成也忍俊不禁,悄悄笑了起来。 她自知,秋叶肯定不会放过她,却并未为将来担上害怕。 经历过两世磨难后,她已学会坦然面对一切。 除了应承不起的感情。 马车摇摇晃晃行进,萧玲珑躺在榻上睡着了,冷双成敛手敛脚坐在小马扎上,细细回想着鱼鸣北所讲述的故事。 她有些好奇,秋叶一直迟迟不动鱼鸣北的原因。 试想以秋叶的性子,怎会容忍鱼鸣北设局滋事挑衅威仪,即便是长平公主一臂力护鱼鸣北到底,将他隔绝在四夷馆外。 秋叶自持身份,向来不动手对付女人,却不表明他不杀女人。 鱼鸣北两年来不为辽国作为,不足以成为秋叶不杀她的理由。 若是因为冷琦的缘故,那她需对秋叶刮目相看了,因为身为尊荣公子,能体恤下属心思,于他而言,实在是难得。 冷双成兀自出神了一刻,突又清醒过来,暗哂道,从前不计较他的想法,这时又何必挂念,真是应了他说的“驽钝无知”……她转念联想到“你驽钝两百年,又能知多少”这一句时,终究忍不住微微一笑。 请务必看下作者有话说 ↓↓↓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各位读者MM(*^__^*) 这篇小冷文从周三起入V,700收藏,成绩不佳,但我会努力的:)这个故事是老作无方的平行故事,为了补写俩主角秋叶和冷双成的恋爱过程而写的,所以不会有很多的铁血权谋在里面,相比较无方,也要轻松一些:) V后继续保持这种写作风格,尽量多加对手戏,如果您喜欢,请来晋江支持正版,因我也要看重V后成绩,获得推荐榜单,拿到写作的收入,给病患爸爸多点经济支持:) 专注七年写正剧冷门,在晋江古言越来越难生存,还是希求您高抬贵手,如果搬文,延缓两天,谢谢:) 如果您没有晋江币,请在非V文章节下写百字或者千字长评,我给您送点数,也能看到后面的V文内容:) 如果您有其他原因看了盗文,也请帮个忙,不要专程来告诉我,谢谢:) 最后鞠躬感谢支持了我,多年来仍然喜欢无方的MM们:)无以为报,唯有努力写好对手戏,让大家看个过瘾:) 最后有个任性的请求,大家如果不便,就请无视,不好意思ing 订购V章时,请多用网页订购吧,谢谢:) 第29章 求见 客栈天井内。 萧玲珑脱去外袍叠放在椅上,底下穿着一套黑色紧身衣裤,熨帖的线条一直朝下,勾出他的宽肩窄腰来。他展开一面描金白绢扇子,拿在手里随意挽了一个扇花,动作行云流水,端的是翩翩风采。 冷双成正在伏案提笔画图,画了大小五座牛皮莲花台鼓,仔细标注了尺寸及各项注意事宜,打算午后出门找匠师赶制出来。“初一!”听到门外在唤,她连忙封笔阖墨,洗净手走了出去。 风起,一朵娇艳的秋海棠悠然飘下,摇荡到萧玲珑眼前时,他便抬手拈住,将柔弱的花梗夹在白扇扇顶里,再将扇子合上,使得绢白之上挺立了一抹娇红。 “剑舞非舞剑,意韵重在‘舞’字,姿态灵活而矫捷,方能称之为‘佳技’。”萧玲珑将扇顶的秋花平平送至冷双成眼下,继续指点道,“佳技者,蓄柔力,不断花枝;展绵意,风姿飘飖千里。” 他向后轻轻一点脚尖,如惊鸿一般掠开,趁着晨风微起之时,在风中翩然舞了一曲。场地里并无韵乐,他的心中却是有鼓声,一扬手、一转足,俨然契合了鼓音节拍,直舞得清雾浮游、气贯苍穹。 萧玲珑虽有断臂败象,却能以男子柔韧体态,较好诠释了剑舞真谛,拟扇作剑,摘花传意,即使偶然零落几片花瓣,也无损他的雅健气息。 冷双成看后称赞,萧玲珑将扇子递到她手中,说道:“你来试试。” 冷双成持扇时,海棠花委顿落地。她想起冷琦是持双剑舞给秋叶献艺的,又取来一把折扇,站在花枝下舞了一套招式。说是“舞”勉为其难,因她出手灵敏,堪比清风,身姿旋转有如繁花穿树,萧玲珑站得如此近,都看不清她的动作。 “停!你这是剑舞,还是街头耍杂技?”他毫不口软地说,“既是献艺,又怎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冷双成闻言停顿,萧玲珑折下一支海棠花枝持在手里,挑走她的发冠,打散她的头发,说道:“身姿需飘逸,动作需轻灵,待你吸引住公子全副心神时,这支剑舞就算‘功成身就’。” 他说着暗语,意示功成身逃,冷双成自然听得懂。她在他的指点下,潜心学习剑舞,黑发白衣,迎风招展,如同清空下的玉兰。 “底子不错。”萧玲珑看后点头,肯定了冷双成以武御舞的做法。 冷双成以前得师父真传,又在扬州落英阁修习过舞乐,确有底子。辛苦练了上半日后,已具成效。她擦去汗,瞧了瞧后院厨房无烟火冒起,问道:“玲珑不下厨么?” 萧玲珑一眼看穿她意图,笑道:“练舞、吃饭都少不得我,我可分身乏术。” 程掌柜适时奔出来,殷勤邀请萧玲珑掌厨,萧玲珑没再推辞,依着冷双成的口味做了蒸卷、蛋羹、素食丸子等膳食,直让她吃得眉眼疏展。 由此,她念着他的好更多一分。 午膳后,萧玲珑体力不济倒头就睡,冷双成安顿好他,走到都城繁华的御街定制莲花鼓台。御街宽阔,专供皇家车驾马队行走,御沟以外两侧才是平民能占用的地界。她去了工坊之后,便找了一处眼界开阔的茶楼,进去点了茶水,单独把糕点收拾起来,打算回去交付给萧玲珑。她希望能讨得他一个欢心,让他再教导她舞技时,不至于那样冷面铁口地斥责。 梨花木案后端坐说书先生,旁边有徒弟拉皮影子为戏,配合先生演绎了朝野两界风云故事。底下的茶客应和讲义,还会七嘴八舌议论,使得冷双成喝了两杯茶下去,差不多已经打听到了外面的消息。 最为轰动的消息应是两条。一,皇帝为宠爱的公主指婚世子,宫里早已流传出风声,诏令却迟迟未抵达世子府。二,辽西营骑兵意图进驻和约地带,依山划定界限,遭到世子守军抵触,边关渐起干戈。 其余世俗琐碎的趣闻轶事,都未引起冷双成的关注。她听得临街站堂的伙计说,御街来来去去经过数支护送队伍及车驾,就数世子府的骅龙马车最扎眼。那两匹通体纯白的神骏分别在清晨及日暮驶进了皇宫,一连两日都是如此,可见宫里召见得急切。 冷双成不由得想,此时去拜见秋叶,不见得能如愿。她慢慢走到叶府,请侍卫通传,不大一会儿,阿碧穿着锦绣衣裙急急走出,当头向她行礼:“公子不在府里,请初一进去歇息。” 冷双成站在白玉台基上,没有进门的意思,问道:“可知公子何时回来?” 阿碧摇头:“没个准信,我们底下的人,只敢热水热汤备着,以防公子随时回府。” 冷双成不顾阿碧的软语挽留,先离开了叶府,回到客栈内,将糕点搁在萧玲珑床头。她打量四周,发觉银衣哨卫仍是稀稀落落地候着,如往常一样,既不干预,也不离去。 偏偏就留在外围楼道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冷双成隐隐生起不妙的感觉,她还记得秋叶所说的那句“好好过完四天,别落在他手里”,想必四天期限之后,他就有所动作。 他向来守信,说是四天,必然会给四天时间。 此时,四天已经过了一半。 冷双成深知秋叶是关键,下午勤练剑舞,掌灯后又去了一趟叶府,所得答复依然是“未归”。这次阿碧催她进府,她不再推辞,留在前院议事厅里等了许久。她请一旁的阿碧及侍女先去休息,众人皆摇头不应,陪她枯坐。她看了过意不去,只好走回平时落脚的偏房里,合衣睡了半宿。 晨钟敲击,前门动静寥寥,秋叶车驾一夜未归。 冷双成问阿碧:“前两日,御街百姓曾见公子早晚回来过一趟,为何我进府后,公子就再也不回?” 阿碧连忙施礼:“国事繁忙,公子顾全大局,想来留在宫里议事去了。” 冷双成微微一笑,还礼:“或许是我招了公子的厌烦,使他走避皇宫,再也不见。” 阿碧忙应:“初一不可妄自菲薄,错度公子心意。公子进宫辅政,时间从无定数。初一若是等得急,我再派侍卫通传一次。” 冷双成躬身:“有劳了。” 阿碧唤侍卫送火漆急件进宫,不出冷双成所料,依然是不得回音。她并不羞恼,只是觉得已经尽力,此后再发生波折,就不可推责到她头上。 冷双成向阿碧请辞,言语极客气,引得阿碧心里一颤。 银光好心提醒过,初一不轻易开口,要认真听清她的言下之意。若她说得十分客气,即为表明心意的疏离。 冷双成转身朝外走,阿碧咬了下嘴唇,最终自己拿出了主意。“我送初一进宫去!” 冷双成脚步不停:“不用了,多谢姑娘好意。” 阿碧稍稍扬声:“公子待你如此耐心,你为公子多试一回又能怎样!” 冷双成顿步叹气:“皇宫又不似普通人家的门楼子,想进就进。以我俩身份,最多能到外城宣德门。公子政务繁忙,何时出来接见我,是未知之数。若我在等待之时,又出了纰漏,恐怕会坏了公子颜面。” 阿碧听后却眼前一亮:“我有办法!” 一个时辰后,叶府车驾抵达宣德门前,侍从请冷双成下车,遽时就引起了守卫注意。 阿碧将冷双成打扮得极为美丽,心中只打定一个主意,一定要让初一见到公子,她就不必背负走失之罪。 冷双成穿着浅紫襦袄及雪青色长裙,外罩一件雪白貂裘,亭亭而立,如同雪空下绽放的兰芷。她退到门侧石阙台前,只把秀丽的脸微微低着,不欲招人眼目。阿碧叮嘱她不可失了世子府的气度,她就小心谨慎地敛好衣装,保持着得体的风仪。 守卫连忙唤小黄门进政殿通传,有世子府贵客求见。小黄门急急趋向秋叶暂居的偏殿,半道上被灵慧的侍女支开了,那侍女多留个心眼,还守在观礼廊上,一一把关能进文德门的人。 冷双成并不知情,依然站在外面苦等。 程香骑着红鬃马掠进宣德门,大红披风在身后猎猎飞舞,才进了门,她又调转马头跑出来,朝阙台前打量一眼,笑道:“哎哟,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世子眼前的大红人初一来了。”她笑得和煦如春风,待转脸看向守卫时,就摆上了一副恶狠狠的神色:“天寒地冻的,你们敢让她站在这儿吹风?” 程香将马缰甩给小黄门,拉着冷双成的手腕朝文德院内走。冷双成稍稍推辞,道:“我不应该进来。公子忙于公事,已知我站在外,不发话,即是表明要我专心等着。” 程香点了冷双成脑门一下:“就你实心眼儿。他议完事,在礼殿多留了两个半天,等着邸报回传,也没见他有多急切。倒是灵慧,总找着借口进去探了几次。” 冷双成顺势问:“圣上既想指婚给公子,为何迟迟未宣嫁公主?” 程香像是听见了稀奇事,又忍不住去弹冷双成脑门一记,被避开了。“你以为父皇不想嫁啊,是秋叶将传诏的人堵在半道上,从不放溜一个。” 冷双成提议:“不如公主您亲自去一趟,必能成事。” 程香撇撇嘴:“去不得,出御街多走一步路,就会消失得迅速,还不知那些人,有没有见到第二天的日头。” 冷双成低头不语,暗自烦闷。程香扯扯她的发辫,笑道:“你没来之前,秋叶就是这个脾气,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他是为了你。” 冷双成苦笑,迟迟不进文德门。程香说:“既然来了,就见上一面,灵慧自是求不来姻缘,和你无关。” 冷双成转移话头:“托公主之事,是否已办好?” 程香拍了胸脯:“我做事,你放心。” 冷双成对她微微一笑。程香瞧了瞧笑脸,感慨道:“你说话做事总是绕弯儿,真实想法搁在肚里面,只怕秋叶也要上你的当。”她悠然想了想,噗嗤一笑:“到时候他的脸色肯定很好看。哎呀,我真是盼着那一刻早点来。” 一道黑锦朝服的身影出现在廊角,外罩的朱纱蔽衣随风轻轻飞起,触着他微冷的气息,像是受到了惊寒一般,复又缓缓落下。 冷双成眼尖,认得衣料质地,忙低头敛衽行礼:“见过公子。” 程香顿住脸上笑容,面无表情转过身,看着缓缓行来的秋叶。 秋叶步伐不快,身后一众随侍却牢牢保持着一丈远距离,低眉敛目,意态恭顺。相比较侍从的恭敬、冷双成的雅致,程香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她还在想该怎样应对秋叶随后的诘问,秋叶却看都不看她,径直走到冷双成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冷双成头皮一怵,想着在禁宫内也要“知礼”么,他已冷淡地发了话:“手伤。” 她会意过来,伸出左手手腕,他用掌心托着左右翻看,这次可是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撤手了。 程香对侍从们咕叽一笑:“得,我们就是多余的,都随我下去吧。” 第30章 趁机 秋叶一触到冷双成的手,就摸到一片凉意。他顺势用指背挨了挨她的脸,探得的也是冷气。冷双成像个木桩子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只在嘴里低声说着:“公子放手吧,宫里规矩多,不可失了礼度。” 秋叶拉着她的手朝暖和的礼殿走去,问道:“程香扯你头发时,怎么不避?” 听着凉透底的语声,她突然醒悟到,他是在说拉发之举不合礼度,偏生她就对长平公主退让了。她暗暗使力想挣开手腕,却见他伸来整支手臂,想要抱住她的整个腰身,马上不敢动作了,又僵硬地站着。“位居人下,如同此时,我又怎敢避。” 秋叶回头看她:“学乖了,可见以前的教训没白长。” 冷双成腹诽一句,被他拖着朝前走,一路上都抿紧了嘴。走到垂拱门前,一株灼灼的海棠开得正艳,枝繁叶茂,撑起了半边云霞天空。秋叶伸手拂开花枝,冷双成顺势低头走进树下,却不料他突然收了左手,将她推到他胸前处,紧紧地搂住了,再低头在她耳边问:“出去逍遥两天,有想过我么?” 冷双成窘迫至极,伸手去推他胸膛,却发现他沉浑有力。她躲着他擦落下来的唇,急声道:“天子眼前放浪形骸,又该成何体统!”他听不见似的,将她箍得紧了,如愿以偿亲到了她的脸,怕她不知羞,还用双唇在上面碾了碾。 冷双成的脸色比海棠花更加红艳,连唇瓣也忍不住轻抖了起来,可她偏生不敢抗拒,惹他恼怒。若他恼了,所求之事就会无着落,还会像清水殿沐浴那晚,生出许多难以捉摸之举,让她疲于应对。 秋叶垂眼看了她一会儿,用一种清冷惯了的声音说道:“你打扮一新,难道不是为取悦我来的?若不是,我现在放手,你出宫去。” 冷双成羞恼,粉霞敷面,低声道:“府里的阿碧姑娘说,不可失了公子的颜面,才将我从头到脚整饬了一番……” 秋叶的回应极为直接,放开了她负手而立,冷淡道:“我已看过,未失颜面,可以退了。” 他下了逐客令,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他一面的冷双成怎敢走。她退开后,抿住唇,垂着眼睫,白皙的脸上敛着一层玉色,看似平静,心底却似海棠花瓣,兀自漂浮辗转,没有一丝根底。 终于,她听清了有侍从的脚步从廊道上传过来。 她低头朝秋叶走近一步,声如蚊蚋:“我见着公子极高兴,不忍退去。” “既然不走,想必是来取悦我?” 她颤声答:“是的。” 秋叶紧紧注视着冷双成的脸,连细微变化都不愿放过,他见她纤黑的眼睫轻刷下来,湿漉漉的,斑驳了雪容肤色,怎会不懂她的难处。偏偏还站着不动,冷冷道:“回避。” 本要转到垂拱门顺便能解救冷双成窘境的侍从,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令声,什么都不问,又沿着原路躬身退了回去。 秋叶的一招截断退路,让冷双成硬生生站在了他身前几步远,犹豫了一下。朝前走,是为妥协,或许还有尴尬等着她;若转身离去,能保持颜面,他也必然不会阻拦,可随后再求见他,确是难上加难。 秋叶不动也不言语,等她选择。 冷双成把心一横,走到他胸前,闭着眼睛抱住了他腰身,连带他后负的双手也一并围住,哑声说:“这已是极为唐突了公子,求公子不要再为难于我。” 她的取悦于人如此简单,委实让秋叶沉了沉眼色,更何况是他逼迫来的示好。他稍稍施力一震,震开了她,还骈指点上她的额头,将她推到一旁去,低头细细问她:“可曾想过我?” 先前的问题,冷双成知道,逃不脱。 她含混答道:“想过,想过。” “怎样想?” 这样的刨根问底已不是冷双成所能招架得住的。她半晌没了声音,秋叶似乎失了耐心,一句话不说就背手朝礼殿走去。她连忙跟在后,低声道:“日思夜想。” 秋叶顿步转身:“再说一遍。” 冷双成心想颜面已丢光,不在乎多这一次。她豁出去地说:“日思夜想,难以成眠,还报公子先前夜不能寐,对初一的看重。” 秋叶冷笑:“哨羽说你亥时睡,辰时醒,饮食得当,养生有方,又何曾能想到我?”他看都不看她一眼,撇下她扬长而去。 冷双成怔怔站在花树下,海棠零落,在她肩头下了一场雨。出了一会儿神,她清醒过来,开始思索该怎样应对秋叶。 秋叶的言行处事,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也不是她能掌握的。 前面礼殿里,一众侍从躬身退了出来,却未关上朱红大门。她看了后,受到启发,静静迈进大殿内,穿过垂幔及屏风,走到秋叶桌案前,说道:“公子,今天来找您,实在是有事相求。” 案上摆着邸报及羊皮地图,还有秋叶写到一半的批示,冷双成并非有意去打探,只是秋叶静静看她,眸中含有意蕴,使她不便与之对视,垂落眼睛时就无意看到燕云地图上,儒州的铁剑山之外,被朱笔勾了一个记号。 “儒州又起了争端么?”她不由得问。 秋叶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听闻肃青候提兵堵住儒州北线,意欲侵占和约地界,却又迟迟不出营搦战,这是为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 秋叶四两拨千斤丢回了问题,冷双成只得自行猜测:“和约已定,他不便打破,因而在等一个合适的出兵借口?” 秋叶不置可否,安然坐着,对她说道:“你过来。” 冷双成依言走近两步,与他隔着一案距离。他执起她的手,将她牵到身边,用掌心暖了暖她的冷手,塞给她一个暖手抱。随后他站起身,将她安置在座椅里,收了案上的东西,在她面前放了一碗养生汤。 “听见你进了文德门,提前叫侍从备好的,趁热喝。” 冷双成没有忤逆秋叶的意思,喝了两口汤,再安静坐好,将暖手抱团在手上。她垂眼想着该怎样再开口,秋叶却走到熏灯前,调了调火温。 “公子。”她沉吟道,“若是肃青候在等一个出兵理由,那公子就更加不能动萧玲珑了。”一动萧玲珑,不死即伤,消息传到萧政耳里,一定会让他抓住这个机会。 从守和遵约的道义上来说,没有人会希望发起战争,使两国百姓受苦的 冷双成宵想,秋叶从人之常情出发,能够做到避免战争、体恤子民。 秋叶不回头,冷冷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他?” 这般嗓音及光景,即是表明不能再提萧玲珑一事了。冷双成暗叹口气,说道:“我还想请公子答应,允我离开一段时间,事成之后回来领侍奉差事,直到三年完毕。” “去哪里?” “北方。” 秋叶嗓音更冷:“为了木迦南?” 冷双成低声应:“以便了结我一件心事。” “不准。” 平常,冷双成是决计不会去问原因的,只是今天,她看重起秋叶的想法来,问道:“为什么?” 秋叶走回来,径直用一双沉沉的眸子看住冷双成,答道:“驽钝无知,鲜少瞻顾,离开我的身边,又怎能护住你周全。” 冷双成淡淡应承:“公子说我驽钝,我认了。可周全一事,向来是我自己说了算,两百年来,也不见有人能护我安稳。” 秋叶突然出手,衣袖微动,拂过一阵风,掠到冷双成脸上,顺便摸了一把。“手上有刀,你此刻就毁了容。” 冷双成皱眉擦擦脸,起身说道:“两件请托,公子未应一件,叨扰得久了,现在告辞。” 秋叶并未阻拦,待她快要走出暖阁时,他才清淡说道:“要我应你请求,也不是不可能,关键在于,你能回报我什么。” 冷双成转身。“公子想要什么。” 秋叶背手而立,身影蒙着一层暖光,唤道:“你过来些。” 冷双成走回他跟前行礼。“请公子明示。” “先亲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MM们(*^__^*) 秋叶小酸菜扔了一个地雷 cc小太阳扔了一个火箭炮 苏苏扔了一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一个地雷 18780888扔了一个地雷 gaybage扔了一个地雷 大爱秋叶扔了一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第31章 拖延 拖延 冷双成抬头看着秋叶,他的脸俊美无俦,落在背光处,削弱了许多平时的冷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凝肃。他安静对着她,用一双墨黑的眸子紧紧攫住她的视线,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她摇摇头:“言礼仪撙节才是君子之貌,我虽不是君子,也心下向往之。” 她希求的是言语礼貌行为节制的君子,秋叶自然不是。她垂下眼睛,不再看他,敛容说道:“先前唐突公子之举,已是超出父亲教导的礼限,请公子勿要再逼迫。” 方才在海棠树下,他看出了她的犹豫,将她不敢随意离去的心思捏作为威胁,迫得她上去抱了他一下,还说了一些不知羞的话。 于她而言,种种言行,已是唐突,且大不敬。 她只能收拾好脸色,严谨对着他。 寻常人见到冷双成不卑不亢又镇定自若的模样,即使再有刁难,也会被冲淡了许多兴味。 可她现在面对的是秋叶。 秋叶走近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声说:“不发力推你一把,你会正视内心?” 冷双成抽不回手腕,微微皱眉:“公子又想为难我么?” 他索性将她双臂抓起,困在了怀里,低头去看她的颜容,气势冷硬。“你鲜少对我露出不耐的神色,想必是刚才两条请求没应你,所以才使你这般肆无忌惮对我?” 她醒悟过来,立刻舒展了双眉,脸上恢复了从容貌态。 他不由得冷嗤:“真乃小人,毫不掩饰。” 冷双成被秋叶箍得动不了,手脚不知该放向何处。她低着眼睛说:“我认错,公子满意了么,快些放开我。” 秋叶并未放开,低头吻向她的脸,她连忙将头一偏,让他的亲吻落在了耳后。他的脸色一冷,手臂交合抱住她的背,将她严严实实送进怀里,不留一丝空隙。她动了动手臂,运力走转全身,逐渐兴起一层寒霜气息,他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低喝道:“别动。” 她安静下来,随后听到了他微微鼓动的心跳声,稍稍抬头,又看到他绷得紧致的下颌。 他应是在忍耐什么,克制了手上的动作,让她不会窘迫,甚至是害怕。 秋叶最后深嗅了一下冷双成的缥缈发香,放开了她,走回桌案后翻开羊皮地图,再也不看她一眼。 这便是无声的逐客令,若在叶府,冷双成就会乖乖地走到书房外值守,或者是一动不动站在书橱旁陪侍。 眼下虽有许多话未曾问出口,可她也不便继续打扰他办公,稍稍怔了怔,她行过礼后就待离去。 秋叶适时开口:“还有什么事?” 冷双成忙说道:“仍有几点疑问未厘清。” “说重点。” “两年来,公子对鱼小姐格外宽容,并未罗列借口整治她,这是为何?” 秋叶抬头看冷双成:“你想知道我私情?” 冷双成稍窘迫:“我无意探讨公子‘私情’,只想知道公子不动鱼小姐的原因。” 既然私情不理会,那么,“私心也不听么?”他很冷淡地问。 她素知他的言行心思与常人是不一样的,只得顺意答:“极想聆听一二。” 秋叶冷峻答:“冷琦死前,是给他留一个念想;冷琦死后,是给自己留一个警示。” 他说的警示是指什么,让冷双成不由得一阵猜测。他仔细看她的神色,冷不防说:“终究好奇了?” 不再像她以前叶府的侍奉,对万事不经心,对他不在意,无论他说过了什么,她一律不放在心上。 冷双成诚恳道:“恕我驽钝,不知公子‘警示’之意。”委婉请求把话说透。 秋叶回道:“执着于一人一物最可悲。”他低下头,持笔标注地图,说得冷淡无比,连笔尖都不曾停顿过一分。“我与她同类。” 他的言语极为不屑,可他确是明明白白道出了内心。 冷双成看着他的反应,无声喟叹。即使他在陈述幽情时,身心也是冷冰冰的,仿似事不关己,如此的庄重自持。 她看他吝于掠她一眼的样子,不由得想,难道是在水晶阁的那夜,她伤得他狠了,所以让他冷漠地说着心事,也不求旁人的理解与回应? 若真是这样,那他与痴心不悔的鱼鸣北有一番相似之处。 难怪他能容忍鱼鸣北。 冷双成觉察自己似乎揣测到了秋叶的内心,颇有些进退难安之情。她兀自站了一会儿,又说不出什么话来,秋叶就再开口:“将喜爱之物夺来,才是万全之策。” 冷双成连一丝的内疚感都消失殆尽。 他再下狠招:“如果得不到,即便毁掉,也不能落于旁人之手。” 她从迷茫中彻底清醒过来,低头一看,看到秋叶正在打量宋辽边境图。 “公子说的执迷之物,难道是燕云十六州?” 秋叶冷淡看了冷双成一眼:“还能有什么?” 冷双成脸色发红,微微抿紧了唇,不言语。 他毫不犹豫说道:“让你失望了么?” “没有。” 他把话说完,却不说透:“这点微末手段,只是个起势。” 冷双成不知秋叶的言下意,到底是针对她的,还是针对燕云十六州局势的,可就是这句话,成功地闯进了她的心扉,让她好生记住了。 她问:“公子还想怎样大动干戈?” “萧玲珑是关键。” 听到萧玲珑名字,冷双成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正值肃青候寻找出兵借口之时,公子想怎样对付萧玲珑?” 秋叶牢牢看着冷双成眼睛:“依你心意,怕是要好生护住他,将他遣还到萧家,避免被萧政抓到滋事借口?” “是的。”冷双成小心回道,“兹事体大,望公子从国情出发,对萧玲珑高抬贵手。” 秋叶冷笑:“你倒是聪明,知道我本来不会放过他。” 冷双成低眉顺眼应道:“公子派出一支哨羽驻守在客栈四周,想来也不是闲情看风景的。” 既然谈及到“本来”,想必是后来的情势,使得秋叶改变了主意。 冷双成一想到秋叶不会再狠手对付萧玲珑的可能性,首先放了一半心下来,敛住袖口的手也微微松软了,顺势搭在衣襟边缘上。 秋叶将她的细小动作收于眼底,对她婉转心思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难得见她卸下了防备心,他趁机唤她来身边,吩咐道:“坐这里,将十六州地图再画一次。” 她稍稍迟疑:“公子已有大图,为何还要我再画?” 他说得滴水不漏:“留作备图。” 冷双成听到理由正当,只好执笔对照着原图再细细临摹一回。燕云十六州地形多变,大图上走笔细致,将山川河流、丘陵原野、矿藏石穴等勘记得一清二楚,若想要完全画完,少说也要两个时辰。 秋叶安静坐在一旁,看完邸报,闭目养神半刻。他不需要看沙漏,也知道时间的流逝。 静寂中,冷双成说:“画完之后,我想先行去准备一下。” 秋叶随意应了声嗯,不多说话。 她却想讨个机巧:“请公子戌时去四夷馆荷风院。” 秋叶不应,冷双的心稍稍提起。她思量道,秋叶对四夷馆地境了如指掌,选一个他熟悉的地方,总不会引起他猜疑。 可她似乎低估了,秋叶对四夷馆背后台主的厌弃之意。她不想功亏一篑,又诚恳说道:“荷风院视野开阔,又可得乐师伴奏,才能让我在公子面前献技一曲。” 半晌不应的秋叶回道:“你是想与我约定私情?” 冷双成不由得顿笔:“公子何出此言?”简直是大大误解她的邀约意图。 他冷淡自持说道:“那便是邀我欢心。” 她抿紧唇,回头执起笔,不再接他的话。 他依然矜淡:“约我私会一面,可是不简单。” 她知道不简单,所以准备齐全。 他突然道:“不去。” 她被惊得险些抓掉了笔。“为什么?” “依规矩来。” “什么规矩?” “先递请柬,再备车驾,屏退众人,殷勤相候。” 冷双成暗自掐了一把手心,再对秋叶微笑说道:“上述事端均可谨遵公子心意,只有一点,难以成全。” “嗯。” “我需伴奏,无法屏退众人离场。” “依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碧叶轻风3531扔了一个深水鱼雷 竹西佳扔了一个地雷 秋叶中心藏扔了一个地雷 我是么么扔了一个地雷 18415142扔了一个地雷 18415142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凡朵朵扔了一个地雷 化身孤岛的鲸扔了一个地雷 化身孤岛的鲸扔了一个地雷 大爱秋叶扔了一个地雷 苏苏扔了一个地雷 瑜先森扔了一个地雷 YY扔了一个地雷 1125890扔了一个地雷 gilbert扔了一个地雷 htauto扔了一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一个地雷 何锁秋扔了一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一个地雷 第32章 隐情 冷双成画完一州山川图形,待笔墨风干,抬头看了看四处。秋叶给她的邀约设了几点礼节,需她出示请柬、备车驾等,倒也符合常情,因而她并未多想,一一应着他的心意去置办。她本想就地取材,挑选一两张素笺给秋叶写个请柬,谁知隐秘的心思落进秋叶眼里,让他不着痕迹掠了下嘴角,还极清淡地说道:“木棱怀纸与御驾才能配上我的身份。” 冷双成后背凛然一立,显出了紧张劲儿。她回头对秋叶说道:“此番要求已超出我的能力,公子能否体恤一二,降低些规格?” “盐池馆马厩有上好的青鬃马,你可取来。”秋叶稳稳当当报出第二选择,打好了如意算盘。 从皇宫到盐池馆,可是一个漫长的路途,且不经过她所下榻的客栈,是一个最为简便将她隔离开萧玲珑的方法。 冷双成见着秋叶退而求其次,自然应好。她执笔作画,身心俱放松,侧对秋叶的颜容敛着一层暮彩,如璞玉透出微光。秋叶伸手去掠她的脸庞,她侧身躲过他的触摸,低声道:“再受公子扰乱,就会耽搁后面的事。” 秋叶哂道:“有脏污。” 冷双成抬手擦脸,他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拈过去一张雪帕,将她原本就干净的脸颊擦了擦,还趁着她被堵在椅中退不得,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 冷双成羞恼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好在秋叶只侵扰她一次,就被门外的传报声唤走。“公子,陛下有请。” 秋叶帮她点燃了灯盏才离开,过了不久,垂幔后缓缓走来一道苗条的人影,随行的侍女都被她屏退在门外。 冷双成未曾抬头,听到细微的“把守门户”命令,就知道来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灵慧穿着华美的锦绣衣裙,光彩照人地出现在冷双成面前。冷双成顿笔起身行礼:“见过公主。”随后退向桌案一旁,微微垂头候着。 灵慧轻柔一笑:“免礼。” 她越是这样说,冷双成越是恭敬。 灵慧先拿眼刷了一遍冷双成的周身,再柔柔笑道:“经过公子府里的整饬,初一倒是出落得像个人似的,不简单呐。” 冷双成躬身应道:“承蒙公主夸奖。” 灵慧笑:“我这不是夸奖,是在提醒你作为一名下人,要知好歹。” 万千讽刺入了冷双成的耳,她从来只当风声散去,此刻面对尊贵的公主,她甚至还抬头微微笑了笑。 灵慧的脸色有些异动。“或许你将我当成了拈酸呷醋的寻常妇人,可是我要告诉你,你若再留在公子身边,势必对他不利。父皇此刻传召公子,已有赐婚意旨,公子再推挡,便会落入艰难处境。” 灵慧用话铺开场面,闭口不提她的隐秘内心。 继秋叶拒婚行径之后,她亲眼目睹秋叶对冷双成的点滴关照,心如刀绞。央求义姐程香去试探冷双成,顺便给个下马威,义姐回来后却告诉她,冷双成处事端方,手段软绵,不宜对付,并劝她不要与之正面对峙,忤了秋叶的心意。 随后,程香忙得不见人影,灵慧一个人坐在暖殿内闷生气,却又接到消息,冷双成竟然到皇宫里来寻秋叶,让她恼怒不已。 她暗想,既然冷双成不顾颜面步步紧逼,那么她就要让她知难而退。 支开秋叶后,灵慧适时进了殿。“为了公子的前程,我宁愿来当这恶人,将诸般丑话说前头,哪怕遭受公子的指责。”一与冷双成照面,她便直奔主题。 冷双成垂袖稳稳站着,身姿峻挺如竹。面对灵慧长达一刻的声讨,她的容貌不改镇定之色。“公主想必要赐我一番教导,我愿洗耳恭听。” 她说得如此客气,灵慧教训她时,当真没有什么顾虑,完全是不遗余力的。 灵慧毫不遮掩地告诉冷双成,先前来请秋叶面圣的小黄门是她委派的,待秋叶去了父皇跟前,父皇自然会为她指婚。由于秋叶数次将传召的使者劫走,此次少不得让她的父皇亲自出面,看秋叶还怎样推拒。 “即便公子拒了我,他也逃不开老将军那一关。”灵慧仿似胜券在握的三军统帅,对着冷双成笃定说道,“老将军悉心栽培公子多年,怎会容忍一介寒女凭空出现,断送了公子的权贵路?” 老将军即是秋叶外公叶成安,当朝国舅,早些时年扶植皇帝登位,为平定战乱戎马倥偬大半生,随后将满心希望寄托在秋叶身上。秋叶出生时,娘亲难产离世,父亲被外公隔绝在海外,逐渐失去了消息。 皇帝顾全叶成安的颜面,前后封赐秋叶双亲为郡主及侯爷,使得秋叶名正言顺地袭了爵位。 秋叶自小就被教导成一个冷冰冰的人,所喜爱的事物均被外公砌进水晶阁外的龛画长廊里。长此以往,他毫无偏差地长成外公想要的模样,且冷漠渗骨,对人对己没有半分怜惜。 叶成安十分满意,再将自己培植起的军力转交到秋叶手上。 继外公之后,秋叶成为当今皇帝必不可少的臂膀。 因而,以他尊贵身份迎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灵慧质问冷双成,无论是宫里还是将军府,会任由秋叶的人生路发生偏差么? 冷双成应声答:“不会。” 灵慧由此要奚落的话,收入了腹中,只淡淡说道:“初一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怎样做。” 冷双成确是明白人,知道灵慧说出这话后,无可更改,并且此后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她都可以推责,推得一干二净。 究其原因,是冷双成自行揣度了话意,自行做出了选择,与她灵慧无关。 冷双成淡淡一哂,觉得自己十分不应该,将自己陷落进遭指责的境地。她若是利索地走了,弃任何人于不顾,就不会衍生出后面的麻烦。她一动不动地将灵慧的话听进耳里,反思半晌,越发觉得尘世中的私情像是负担,牵绊了她的手脚,使得她整副身心都不自在。 灵慧见冷双成从始至终雷打不动似的,没有多大反应,问道:“初一还有什么话说?” “无话可说。” “那,是否还有不舍的心愿,可央我为你完成。” “确有一事。” 灵慧轻忽地笑了,心想,初一终究是个凡尘女子,即使面相看似坚强了些,在公主身份面前,还是有私利相求的。 她等着冷双成说出荣华富贵中任意一种请求,可冷双成向她索要的只是一张宫廷特供的木棱怀纸。 灵慧唤侍女取来怀纸,冷双成行过礼后,执笔画完十六州图形。 礼殿温暖如春,灯彩熠熠,作画的人心无旁骛地勾画每一笔,意态之静雅,仿似从未经历过面折言辱的挫折一般。她如此的不以为然,看得灵慧心奇。 最后,冷双成不抬头问了一句:“公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今晚过后,我自然知道远离公子。” 灵慧抿嘴一笑,无声无息离开,带走了一众随侍。 礼殿内空无一人,华灯绽放光彩。 冷双成细细打量气势恢宏的十六州原图,半晌没有落笔,心思被牵发散漫开去,飞到崇山峻岭之外,秋叶曾踏足的那一块块疆域。她想着纵横捭阖的天之骄子,确是不宜被尘俗私情所牵绊,灵慧公主留待他身边,助他安定内外,才是携手并进的不二人选。 冷双成从来不敢深究内心,一些隐秘的心思,在她一次次的守礼克制中,逐渐散得无形。她从来不曾讲出口,若能解开寒毒,了却木先生一事,她愿回来寻秋叶,为仆为友,只要他不嫌弃,她便一生追随;他虽冷漠,待她也不尽然温和,却能让她想起相同性子的师父;她从他身上汲取到的温暖,如同师父前世的拂照一样,平常不显露,却又点点滴滴留在她心头,是以让她一路对他退让,任由他的得寸进尺。 可是眼下,诸多成因迫使她离去。 她也应该离去。 冷双成敛住浮动的心思,紧紧收了最后一笔,不露任何败相,完成了十六州的图形临摹。随后,她在怀纸上题字,写了恭请秋叶赴约云云,洗净手收拾好桌案,走出了礼殿。 殿外候着刚除铠甲当值完毕的银光,银色衣袍在暮色中灼亮如新。 秋叶支使他来陪侍冷双成,未说缘由,只叮嘱助她一臂之力,完成晚上邀请前的诸多事宜。 银光自然对自家公子的话深信不疑,他的纯善与坦诚,也影响了冷双成的判断,使得她以为,银光只是陪她鞍前马后地奔走,并不涉及任何其他的隐情。 显然,俩人都被蒙在鼓里。待冷双成明白秋叶抽空去做了什么事,已是晚上戌时以后。 夜色初临,银光陪伴冷双成赶往盐池馆租赁马车。出了皇宫大门走了不久,就见到驻守在客栈外围的哨羽队长来报,说是接到公子命令悉数撤了回来。 冷双成听后心下大安。 既然撤走了哨探,那么留在客栈里的萧玲珑就清闲多了,也少了很多受监视的危险。 银光是落落大方之人,询问哨羽时也未避开冷双成。“那么,萧家二公子现在由谁看护?” 哨羽答:“无人。” 银光沉吟:“他在都城里应是安好的,公子下的撤令也有道理。” 冷双成回道:“我回客栈去看看。” 银光连忙阻止:“公子吩咐你早些置办好所需之物,耽搁不得时辰。” 冷双成仔细推算时间,发觉银光说的不假。自她去叶府等秋叶回来、进宫寻找秋叶、被秋叶留在礼殿画图,时间都被拖得很长,确实不给她回去探望萧玲珑的机会。 她租好马车,又被银光催着去了荷风院,期间一直有他作陪殷殷叮嘱着差事,她鲜少能分心去想其他的。 站在紫薇树前等候秋叶来临时,四夷馆内的金钟敲击声响起,震得她的心里猛然一动。 戌时到,意味着秋叶所给的五日期限也到了。 与此同时,后街客栈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银衣鲜亮的哨羽先退出客栈,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黑衣斗篷的身影,暗夜。他们隐蔽得极深,连哨羽都未曾察觉到他们的来临,更不提倒头睡在客房里的萧玲珑。 萧玲珑起床后梳洗,唤程掌柜帮他送伴奏用的皮鼓到荷风院,自己慢悠悠地在天井里扎灯笼。 待灯笼扎好、燃起火绒时,他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客栈四周屋檐上,搭满了一道道玄色的布幔,将天井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四方帐篷,确保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也让困在里面的人逃不出去。 唯一的出口就在大门处,而戌时一过,就从门后转出个修长的人影来,身穿黑锦朝服,手提红光凛冽的长剑,无声无息,如同破开混沌的暗夜修罗。 萧玲珑一对上他的眼睛,手脚遽时变得冰冷。 此时的客栈,已经没了冷双成的庇护。 萧玲珑也曾想过,现在正值兄长增兵儒州之机,宋境断然不会挑起事端,给兄长一个出兵的理由。 事端自然也包括危及到他的身心安全之类。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秋叶不仅想挑起事端,而且还敢明火执仗地杀过来,取他性命。 他突然明白了,秋叶就是在迫使兄长出兵,从而也顺理成章地应战,彻底撕毁和约,独力侵占燕云十六州的地盘。 “公子不能杀我!”萧玲珑急速后退,扬声说道,“我活着对萧政才是威胁!公子可胁迫他退兵!” 秋叶冷冷一笑,凛然走来的身形不改分毫,他将萧玲珑逼到堂口,扬剑劈了一记。 剑气纵横天地,半道穿堂地砖被击破,弹跳起来,扑向萧玲珑的后背,阻挡了他的退路。 萧玲珑武力已是大不如以前,即使不患病,也无法与秋叶抗衡。 秋叶才出一剑,就将他半边身子打残,他觉得就像遭受过巨锤敲击一样,每一寸关节都争先恐后冒出痛意,连他都吃惊,怎会流出如此多的鲜血。 秋叶不慌不忙走近了他,他已无力抵抗第二剑。趁着意识涣散之前,他嘶声道:“初一还需要我……击鼓伴奏……公子成她之美……让她演完剑舞……不枉费她几天的辛苦……” 秋叶提剑站在了萧玲珑面前,衣袍下摆无风轻摆。墨黑的眸子径直攫紧了匍匐在地的姿势,一张雪颜在乌沉沉的夜色里,显得那样清冷剔透。萧玲珑已无法打量到秋叶的脸,只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气在逐渐消退。 他以为度过了最大的危险,却不知,更疼痛的折磨随之来临。 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生生刺进他残破麻木的半边身子,从肩胛下穿过,唤醒了他的痛意。秋叶慢慢刺落剑身,剥出一缕缕的鲜血,他便慢慢地感受痛苦,仿似看着毒蛇在蚕食伤口,偏生又挣脱不了厄运。 他痛得昏迷过去,紧接着,又被秋叶用剑刺醒。 看着那双冷意浩瀚的眼睛,他终于明白,秋叶嫉恨他,该是有多么深。 戌时二刻,如同破布袋一般的萧玲珑被暗夜拎上了马车,止血包扎,留得一条残命。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冰凉的马车地板上,有气无力地想着,初一若是没救出自己,待剑舞一完,他铁定会死在秋叶手上。 今晚是生死存亡之机,全在于初一的临场反应。 戌时三刻,冷双成站在紫薇树下,出神地看着树身上悬挂的木牌。 木牌上刻录着伤心人留下的一首藏头诗:无风荷自动,缘是青根深。再拟远方客,见说白露横。 此处是荷风院,鱼鸣北的游玩之地,通常未通过四技考核的失意文人可走到这里来,望望院落后方她所居留的红粉小楼,顺便写诗抒发心中的哀思。 冷双成听见前院外隐约兴起的动静,知道马车终于接来了秋叶。她先请银光稍稍回避,脱下外罩的貂裘,将树上悬挂的木牌与秋叶赏赐的无暇玉璧包在一起,放进裘衣里,亲手交给了银光,微微笑道:“烦劳银光帮我拿一下,不便穿着赘物舞剑。” 银光顺手接过,秋叶此时换了一身雪亮的衣袍,正缓步走进院门。银光见了秋叶先行礼,再识趣地退了下去。 秋叶走到冷双成身旁,雪衣墨发,与花映衬,俊美绝伦。他低头看着冷双成,颜容与往常一样温清,说出的话也如往常毫无差异:“不冷么?” 冷双成稍稍退了半步,离开他的清浅衣香,应道:“不冷。” 他抬手摸摸她的脸,她克制住了躲避之意。他看了很满意,说道:“到我怀里来,暖和些。” 她挪动眼睛去看荷塘,顺便转移了话头。“我在这里站了三刻钟,耐心等着公子的到来,算是‘殷勤相候’了罢?” 秋叶见冷双成不走近,就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抱在了怀里,说道:“请柬、马车、等候一应俱全,你今天表现得这样乖巧,理应受到奖赏。” 冷双成推拒他的怀抱。“这里还有旁人,请公子知些礼节。” 秋叶不为之所动:“我已屏退所有人,知礼守节,才给你奖赏。”除了他故意留下的奄奄一息的萧玲珑,他要让萧玲珑看清楚,冷双成全副身心属于谁。 冷双成有所见地,抬手去遮颜面,还是被秋叶偷亲到了两记唇角。她鄙夷说道:“公子总是自说自话,认为所赠与的东西,一定是极好的赏赐。” 秋叶拉开她的手,笑了笑:“你想要什么,我找来给你。” 她趁机说道:“剑舞之后,不得阻拦我的去留。” 他冷淡自持地看了她一会儿,终究低下头缓缓亲了下她的脸,应道:“你想走,须带上我。” 她暗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藏头诗只有那个水平,各位看官莫笑:) 化用了一句鲍令晖的闺怨诗《拟客从远方来》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下面打赏的妹纸们(*^__^*) gaybage扔了一个地雷 心似琉璃扔了一个地雷 双莲翩扔了一个手榴弹 Elena静静超Ren扔了一个地雷 苏苏扔了一个地雷 18415142扔了一个地雷 牛奶泡面面扔了一个手榴弹 牛奶泡面面扔了一个手榴弹 秋叶中心藏扔了一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一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一个地雷 豆娘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爱木头的小口袋扔了一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一个地雷 第33章 舞毕 荷风院小湖底,几股细软的泉口缓缓吐出暖水,生养着一片未凋零的荷叶。池面备有铁铰链,拖曳着两条编花小木船,供以游客赏玩水景所用。船身上此时放置了莲花皮鼓,充作献艺舞台。 冷双成双手倒持短剑,微微屈膝向树下的秋叶行了礼。夜风拂过她的袖结、裙裾,似蝶一般翩跹,她闭目一刻,逐渐让飘扬起的发丝遮住了眉眼,整个人岿然不动,有如迎风待举的仙。 秋叶知道她在等什么,所幸的是,萧玲珑并没有骗他,剑舞确是需要萧玲珑的亲手伴奏。 他留了萧玲珑一命,也是为此。 终于,寂静的庭院里响起了迟缓的鼓声,先是轻击三下,破开萧凉夜色,再是重重敲打,似是骤然发力,难以畅叙心中幽情。 一曲行军乐铿然发声,用间断、缓急的手法暗语告诉舞剑的人,他在哪里,内力状况又是如何。 冷双成一听鼓中暗示,就知萧玲珑整晚未曾显身的原因,也骤然明白了秋叶来迟的缘由。 她忍住心中酸痛,脚尖一旋,飞掠至莲花鼓台顶,迎风而舞。 一道清亮的笛声破空追来,击退了鼓声里的慷慨悲壮之意,用柔和音律持续送出雅和的风韵。秋叶持笛伴奏时,压制了萧玲珑的鼓乐,将冷双成演示的悲怆之舞,引导到温柔敦厚的意蕴上来。 冷双成随声转换身形,不露任何瑕疵。声之融曳,舞之飘飖,尚能担当翩若惊鸿之嘉名。她沉心想着秋叶在水晶阁静思时的模样,记得他清冷身形融入到雪色光影中,没有一丁点的波动,突然醒悟到,原来他的一抹身影早已进驻到心间,只是她惶恐不自知。 笛声渐至,她不知他是否看得仔细,但她已将最美丽的舞姿送到他眼前,当作离别的谢礼。 剑光如雪影拂散开去,硎芒乍收,落进袖中。 一舞完毕,冷双成足踏荷叶翩然飞下,稳稳当当走向了秋叶身边。她迎上他泛出光彩的眸子,微微笑道:“毕吾功力于一舞,方能不辱君命,公子看后可满意?” “满意。”看到最后,秋叶已经忘记吹笛,甚至忘记身在何处,就看得那样目不转睛。 冷双成知道秋叶的首肯,即是最大的赞誉。她一直对他笑着,模样清丽又温和,夜风卷起她的发丝,飘送到眼前,她也不去拂开,还稍稍向他走近了两步,拉住了他的右手,低声说:“能得公子的肯定实属不易,公子以后也要教我其他本领,将我当成第二个冷琦来督责,我绝不推脱课业。” 秋叶抬手拂去碍他眼的发丝,看清了冷双成的眼睛,淡声问:“你不是想着要离开我么?这时候又说什么求教之事?” 冷双成真切露出一个苦笑:“公子以护馆为名,调派整支雪影骑兵围住了外街,我还怎能走得脱?再者卖身契还捏在公子手中,对我来说,始终是个大大的威胁,我又怎能走得心安理得?” 秋叶冷颜看着冷双成,并不答话。 冷双成诚恳道:“公子或许不信我,可也需回头想想,我何时欺骗过公子?” 自进叶府起,她将每一件差事都应承得老老实实的,不出半分偏差。持重行事之风,在整座府里盛传不下,就连外出执行任务时,她都要走去偏院,为答谢侍女们往日的照顾而劈了半屋柴火。 秋叶正是通过平日点滴的言传积累,才完全了解她这个人。 若说要他完全信任她,那也是假话。然而今晚的处境,刚好印证了她说的一句话:重兵拥堵四夷馆外,确实使她插翅难逃。 发觉她的手还执在自己掌心处,秋叶反手拉住她手腕,说道:“果真不骗我,就回府去。” 冷双成当真一句话不说,起步朝院门外走去。 这时,一缕淡薄的药味随夜风拂来,夹杂着一声比一声沉闷的咳嗽。冷双成恰到好处地停了步子,取过花架上的灯笼,返身照着来路,心里暗念,你终于来了。 鱼鸣北拥着厚厚的锦衾出现在石子路上,双眸幽深难辨,衬得下巴尖尖,苍白的肤色透出大限将至的颓靡感,人不说话,身形胜过万语千言。 她朝秋叶福了福身子,秋叶视而不见,径直走向院门,却又被冷双成堵住了去路。 冷双成遥遥向鱼鸣北还礼,对秋叶低声说:“鱼小姐只求见公子一面,便可出示手书,说明刺使真相,也可让我拿到她通敌的罪证,完成公子交付的任务。” 尽管鱼鸣北已中剧毒,频生死相,可冷双成从未忘记秋叶的命令,国事私情,都想两方兼顾。 秋叶冷冷道:“我从不受任何人制约。”区区一纸析事书更不在话下。 冷双成叹口气:“那想来公子对自己说过的话也不在意了,坚持要我与鱼小姐只能活一人,好罢,我随公子回府领罚,就当拿不到鱼小姐的通敌罪证吧。”她持灯退向一旁,示意秋叶先走。 秋叶看着她勉强的神色,脚步终究顿了一顿。 冷双成朝后看了一眼,走回去拿到鱼鸣北的手书,再提灯走出荷风院。 鱼鸣北忍住了咳嗽,一步步走了上来,轻声唤道:“公子回头看看我可好?我别无所求,只想正式拜会公子一面。” 秋叶的眼光随着前面那盏明亮的光芒越去越远,身姿孤高笔立,衣襟当风飞扬,如鹤舞水涧之上。骤然停立的一瞬间,于他而言,已是耐心的极限。他冷冷丢下一句:“假言矫饰,难以改变面恶本色,再追上来必死。” 他不回头走向了院外,要亲自盯着前面的灯盏才能放心。 鱼鸣北低嘶一声,缓缓倒向了冰冷的路面,泣血的咳嗽都未曾唤停过前方走远的身影。她恨恨想道:“我为何要自甘下贱,任由那俩人践踏尊严?既然他从不回头看我一眼,我又何必狠不下心来?”她低呼着:“公子,我一定要让你后悔——” 冷双成走在清冷的四夷馆内,不着痕迹打量周边的动静。 方才萧玲珑用鼓声传意,是从荷风院后竹楼里发出来的,她从院墙外看过去,只见清影绰绰,一道挂着竹屏的窗口掩映在柔嫩枝条下,不透一丝灯光。 那里应是萧玲珑藏身所在,他的鼓声在笛声之后戛然而止,也可表明受到身旁人的挟制,不得已随着秋叶的心意而停了伴奏。 冷双成不敢露出异相,转身等秋叶走上来,心里仍在纳闷,长平公主应诺的事情怎么还未实现。 此时御街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声浪浩瀚,抖得脚下的地面晃动了几分。冷双成持灯的手腕应声一晃,拉得灯影漫漫,显落出一副受惊吓的样子。秋叶扶住她的腰身,用手臂传过一股稳定力道,说道:“不用怕,无人敢在都城生乱。” 冷双成揣度失态之举不能过度,连忙从他手臂里退出来,温声回道:“多谢公子。公子可知那声巨响来自何处?” “皇宫。” 冷双成还未站一会儿,银衣哨羽从夜色中疾驰而来,带回了证实秋叶推断的答案。“禀公子,片刻之前,辽使走出礼殿便遭受了炸药攻击,所幸无大伤。陛下擢鸿胪寺卿与大理寺臣一并查出,谁是最后一个离开礼殿的人,可曾做过什么手脚。” 秋叶拈了拈一旁站着的冷双成的指尖,摸到一片冰冷。她转过苍白的脸向他说:“不用查了,是我。” 秋叶的玲珑心窍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命哨羽先回皇宫复命,再对魂不守舍的冷双成说:“万事有我担着,你先回府休息。” 冷双成摇摇头:“我随公子进宫一趟,向陛下禀明原委。” 秋叶想了想,淡淡道:“也好。”并向她伸出了手。 冷双成迟疑地将手放进他手里,只是担心,一旦被他牵住,就再也不好逃走。 秋叶是不变应万变,当真带她走向了四夷馆外进宫那条路。 夜空中再传来一声巨响,过了片刻,沉闷的回声弹跳进荷风院,似是带有隐隐水声。 冷双成苦笑:“千万不能出乱子,否则即使让我进了宫,也解释不清缘由。”她的手有些颤抖,大概是查觉到了,想从秋叶掌心里收回来,秋叶没再为难她,放开了她的手腕。 她白着脸问:“宫里最重的刑罚是什么?” 秋叶看了她一会儿,突又伸手扶住她的脸,将她送到嘴边亲了亲。“你知道么,即使是假的,我也不忍看你焦虑。” 冷双成黯然叹气:“事到如今,公子还有闲心怀疑我弄虚作假,难道听不见外街的喧哗么?” 四夷馆外,世子府派驻的雪衣骑兵拦住了宫里火急赶来的禁军队,两兵相峙,渐生光火。 秋叶走出大门后,所有兵士下马,四境皆是寂静。 禁军队长出列,禀告前来的目的。一是听从灵慧的指证,捉拿最后一名离开礼殿的嫌犯。二是请秋叶回宫参办第二件夜袭辽使之事。 秋叶对雪影营下令:“送冷双成回去。”禁军自然不敢进门要人。 事关大体,秋叶不得不随队回宫一趟,亲自查办幕后刺辽的祸首。 雪影营依令驻守在门外,等禁军队走后,才有见地地进去请人回府。 可是荷风院风声寥寥,已不见冷双成人影。 就在第二声爆炸传来时,荷风院湖底的暗河道已被余震撕开出水口,翻滚出浑浊的泥浆。宋朝都城在以前朝代的皇城旧址上增建起来的,并未发生多大改变。两百年来,御河改向分流,内连的河道却未废置,依然盘旋在城池底部,只等合适的外力将它们掀出来。 冷双成委托给长平公主程香的事情,就是给她创造一个水遁的路线,但没料到会牵扯到其他的国事。现在程香已经做出来了,她也不便去追究什么,只能抓住仅有的时机,使出全部功力赶到竹楼上。 窗口鼓架上,趴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冷双成借着模糊月色一看,打探出了萧玲珑大致的轮廓。她出手如风,击倒一旁看守的哨探,将萧玲珑扶起身子,却发现他被折磨得惨无人形。 萧玲珑面如金纸,呼吸孱弱,僵硬的脸上撞开了几道伤口,流出的血竟已冷凝。身上的黑衣被血染透了,杂乱成褚色,残破的手臂软答答垂在一边,任凭冷风碾过,没有一点颤动。 冷双成看得眼急,托住他的身子,纵身朝荷风院的湖心亭赶去。 萧玲珑被风刀刮开了眼睛,弱声说道:“我死了后,别忘了带我回萧家祖宅。” 冷双成不应他,用脚尖削起小木船上最大的那一个皮鼓,将他蜷好身子塞了进去,她再合上莲花花瓣,用皮索扎紧了,猛吸一口气,扎进了湖底。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MM们(*^__^*) H扔了一个火箭炮 iris扔了一个地雷 17137021扔了一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一个地雷 牛奶泡面面扔了一个地雷 gaybage扔了一个地雷 第34章 不见 皇宫。 礼殿内外戒严,只有相关官员出入。秋叶走进来时,冷颜唤一众官员退下,由他独自查办刺使一事,众人哪敢不从,连忙留下相关物证退了个干净。 据闻辽使持礼参观完偏殿供奉的文法鼻祖画像后,从礼殿大门经过时,被藏在石刻墩柱后的火药炸伤了脚踝。 秋叶巡视了一遍火药烧伤地砖的痕迹,找到引线源头在礼殿廊道转角处。他即刻唤司职侍从过来问话,不消动用什么刑罚,那名侍从就抵不过他全身上下的冷意,利索说了,只有长平公主来过此处,探头探脑打量着什么。 秋叶对禁军校尉冷冷说道:“将程香收押进叶府地牢,等我问话。” 牵扯到皇亲国戚,校尉不敢大意,抬手施礼请示:“世子又如何认定,此事由公主所为?” “火药分量少,不足以损伤辽使,她的目的是为了转移宫里人的注意力,方便她去炸开御街外河口。”冷冷说了一番话后,秋叶突然醒悟了过来,衣袖带风走向了皇宫外城大门,一众随侍都追赶不及。 门外快马驶来,银光远远瞧见了熟悉的身影,飞跃下马,向秋叶屈膝拱手施礼,惶急道:“雪影营传报,已不见了初一和萧玲珑!” 秋叶扬手拍向一旁石壁,镂刻的龙凤飞云顷刻化为碎末,浑厚掌风余力延绵开去,震得白甃、朱漆、金钉一块块断裂。他站在此起彼伏的细微裂声里,冷森森地问:“一整支骑兵队,还看不住我的一个人?” 银光抬头方想解释,看到宣德门一大片残破的痕迹后,内外值守惶恐跪地的模样,马上聪明地闭上了嘴,连冷双成离开前交付的裘衣等物都不敢提了。 秋叶命令随后赶上的禁军校尉,彻查都城内外所有河道,不可走失了“关乎国事”的人质萧玲珑,却对同行的冷双成闭口不提。 他跃上银光骑行来的白马,在夜风中疾驰而去,墨发招张,雪袍灼亮,十余里的御街被他气势所惊,纷纷退避了来往的宫廷车驾,不过半刻,就消失了他的踪迹。 银光转脸对校尉殷殷说道:“萧玲珑还诓骗走了公子府里的近侍,那名侍极得公子喜爱,大人切莫误伤了她。” 校尉细细揣摩一番,突然领悟到了话意,依令离去,先收押了程香,再四处翻查可疑人迹。为了顾全世子府的颜面,他自然不能细说缘由,也不能张榜悬赏。 雪影营退回驻扎营地待命,银衣哨羽先一步飞骑出城,通告各关津要道。整宿雷霆搜捕过后,传回叶府的消息依然是那四个字:不见踪影。 叶府内外全场掌灯,光辉璀璨,撑起了东街半边天。秋叶站在庭院外,仰望冷雾缭绕的夜空。鹰隼扑翅飞下,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脚环处的密信并未被拆阅,依然是原来样貌。 秋叶语气极冷。“连你也找不到她?”他反手抓住鹰隼翅膀,刚要撕扯下来,银光就急声说:“公子若是伤了它,等于废了高空里的搜查,请三思行事!” “先别急着替它求情,你的错还没罚。”秋叶冷冷瞥了银光一眼,银光惶恐不已,不自觉地跪在了石砖上。 鹰隼啁的一声厉叫,终究被主人扭伤了一只脚掌,随即毫不犹豫地抛到地上。它扑腾着跳到银光身边,嘶鸣不停,听得银光抖眉回避。他偷偷看了一眼公子的背影,暗想重金希贵的矛隼都难逃一劫,自己又要什么运气不被罚呢。胆怯归胆怯,他还是伸手搂过了鹰隼,朝门外屏气侍立的阿碧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抱下去疗治一番。 秋叶对着逐渐升起的雾霭站了片刻,才冷冰冰地问:“冷双成交还裘衣时,没说什么话?” 银光仔细回想,摇头。 秋叶从袖中拈出木牌,甩到银光眼前,冷声道:“区区一首藏字诗,你都读不出意思来?” 银光听着冰雪语声,有如灵光照顶,默念一遍诗词后,终于连起了起首四字的意思:无缘再见。 他深深扼腕。 这次不需要公子责怪什么,他都知道自己坏了事。 正在懊恼间,又听得冰凉的语气在问:“她即使要走,也断然说不出绝情的话。你老实告诉我,自我离开皇宫后,她是不是遭遇了什么离奇之事?” 银光想得很仔细,将功折罪。“灵慧公主曾进礼殿,与她长谈了一刻,我被请留在外。” 秋叶遽然推断出了内情。 此时天亮,公主车驾抵达叶府大门外,请侍卫通传。 阿碧听到金钟声,又赶过来听候差遣,却只听到冰冷掷地的语声。“不见。” 阿碧踌躇一下,求助般的看了银光一眼。 银光深知自身难保,可又难以罔顾面前那道可怜的眼光,只得鼓起勇气说:“灵慧公主为着长平公主一事而来,公子下令关闭府门,恐怕会伤及皇家颜面。” 秋叶转身看向银光,沉声说:“她胆敢动我的人,就要有受辱的决心。” 银光一怔,见着公子携着一身冷气走向地牢,恐怕出重大事端,又忙不迭地站起来跟了过去。 地牢昏暗,不见天日,松油火把燃照四壁,滋滋响着,碾落一两点火星掉进污水渠中。 水渠里浸泡着一道苗条的身影,桃红宫装污败不堪,与散落的头发一起,飘荡在水面上。 “提起来。” 秋叶一声令下,平日训练有素的暗夜,罔顾世俗礼法与皇家颜面等,无任何异议将程香提吊起来,架在了刑具上。 秋叶唤他们用刑,他们便采用海外东瀛国古老而传统的手法,来对待女犯人。将她的指尖脚趾全部割破,挖出血槽,灌进蜜汁,放血蚁来啃咬。犯人若是生受不住求饶,就将她放进水渠里冲洗,反复折磨,摧残着她的意志和身体。 秋叶一宿未等到冷双成回来,暗夜就一宿折磨着程香,直至她眼神变得麻木。她如同一块烂被絮一样半吊在铁架上,本是死气沉沉的脸,突然见到秋叶衣带清露走了进来,立刻迸发出讽刺的笑意。 “尝到了得不到的滋味吧?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对你不屑一顾的女人,真是让我开心得很。”被折磨了许久,程香只要能用言语击倒秋叶一丝一毫,就不会嘴软,“还有什么下作手段尽管使来,看本公主掉不掉一滴泪?” 秋叶垂手站在程香地牢前,面色冷凝如雪,看起来并没有被刺激到的迹象,反倒是不开口说话,周身显落出沉寂。 程香讥笑:“你这样瞧着我又有何用?换作是我,也选那萧玲珑。他体贴又柔情,做得一手好菜,初一跟着他,免受风雨浇头,不受夹板气,不知有多快活惬意!” 秋叶突向前走了一步,在灯影下显露出眼睛来,里面有光一闪而过,雪刃一般撞进程香心里。 程香依然嘴硬。“你这次敢对我用刑,可见是要初一要得急了,生怕她跑走跟了别人。但我不怕告诉你,我不知她去了哪里——因为她也知道你那臭脾气,不敢告诉我下落,怕你又追过去紧抓着不放。” 秋叶缓步走向程香,没说任何一个字,手上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程香挑衅他几年,从未被整治得这样惨败,当下就嗅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冷声喊道:“秋叶,你这杀千刀的,还敢真的灭了我不成?” 秋叶搁袖抓起程香长发,将她的头脸扯得偏向他嘴边,冷冷说了一句:“我已根除你的一半产业,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程香气急败坏:“臭不要脸,敢动我程家的财产!” 秋叶嫌脏一般丢下程香的头发,冷淡道:“再查办下去,可揪出四夷馆背后第三个台主,那是你想护住的男人罢?” 程香被泡乌的嘴唇抖动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怎么敢——” 秋叶不发一语看着程香,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光影落在他脸上,竟是阴冷的。 程香终于察觉到了冷意,抵抗一夜的坚强心理瓦解,嘶声吐出几字:“轻烟小筑!” 秋叶立即转身离去,她在他背后哭了起来。“初一,我对不住你,没人能对付这个恶魔,你快些跑吧。” 轻烟小筑在御河水道之外,远离都城,几近城郊,坐落在一片烟柳梅林中,风景清幽。 秋叶纵马奔来,宛如游龙一般跃入梅林,卷得花瓣飘飞,洒满了袖口。 一座临水的庄院静寂等待着,推门进去,只留些微痕迹,却不见任何人影。 秋叶伸手摸了一下床铺,有尘,冰冷。他绕着内室及庭院走了一遍,只可确信冷双成携着萧玲珑曾来这里落脚,未做久留。 远处隆隆马蹄汹涌赶来,马上骑兵见着院门处伫立的秋叶扬手一顿,立刻会意过来,生生拉住了坐骑,还给山边村落一片寂静。 秋叶广开耳目,捕捉四境动静,终无所获。他走上小桥,运气说道:“你当真要考虑好,违背我心意的后果。” 此处还有其他村民留居,不便让他过多透露话意。他缓步走向梅林柳坡,身形寂寂,仔细查看了一番,也等了足够久,始终不见冷双成回应一声。 他最后明白,她去意已定,且决心不少,果真不再见面。 他起掌拍断一株白梅,震得梅雨纷纷,洒落下来,就像清风赠予大地的眼泪。 他兀自站了一刻,直到都城传来快报。“老将军回府,请公子见驾。”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支持V章的都是小天使(*^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17137021扔了一个地雷 iris扔了一个地雷 Elena静静超Ren扔了一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一个地雷 锵锵扔了一个地雷 锵锵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一个火箭炮 凡朵朵扔了一个地雷 竹西佳扔了一个地雷 rongmomo扔了一个地雷 第35章 追杀 都城东街叶府占地宽广,由叶成安靡耗重金打造,楼宇富丽堂皇,巍然屹立在云骑桥畔,端的是骄横霸气。老将军除了戎装,一身锦青常服走进叶府时,姿势挺拔,与宽静府宅相衬。 众人识得他的面,纷纷低头施礼。 叶成安走进前院议事厅,避了秋叶的主位,坐在一旁的锦缎椅中。他安然接了银光递过来的秋茶,下令道:“请公主进屋。” 银光快步走向地牢,架出程香,将她交付给侍女们整饬得清爽了,才让侍从抬着软辇送了进去。 程香拥坐在厚厚锦衾里,手上捂着小火炉,身边有侍女递过热汤膳食,光景已非昨夜能比。她咽下补汤,满足地咂咂嘴,笑道:“八成又是灵慧妹子看不过眼,去请来了老将军。就是不知老将军,能不能镇住黑心秋叶。” 叶成安冷峻道:“世子由我一手看护长大,连我都要避开锋芒,你们还敢成日的挑衅他,惹得他动怒施刑罚,搅得朝野安宁不得?” 程香依旧在笑:“要不怎样?任由初一被他压在爪子下,吃得死死的,还不兴反扑一次?再说了,没有我的挑衅,他的日子岂不是过得十分无趣?” 叶成安冷冷道:“身为公主,没个正经。” 程香被笑容牵发了嘴角伤势,咝咝吐气:“我没正经不打紧,毕竟公主出自江湖,是父皇赏赐的名分,可秋叶堂堂王侯之尊,竟为了报复我折损他宠侍一事,变着法子折磨我,是不是更没个正经?” 银光担忧她与秋叶交恶深重,曾告诫她,当她去客栈那日,强迫冷双成跪在跟前时,就引得公子动怒,望她不要再去忤逆公子。 程香自然不以为意,也没想到秋叶会秋后算账,将惩罚加倍讨回来。 她称冷双成为“宠侍”,想在老将军面前蒙混过去,只求达到告状的目的,殊不知,老将军已从灵慧的陈述中,较为清楚地了解到了秋叶近日来的心思浮动。 叶府有了老将军坐镇,不至于陷入忙乱中。他命银光送程香回公主府,更是银光乐于见成之事。银光骑马随行在马车外,问程香:“公主与初一无甚大渊源,为何要一力应承到底,不惜触怒公子?” 程香歪在软榻上悠悠笑道:“我欠初一人情,所以心甘情愿为她驱使。”冷双成赢了她整座赌坊,后又双手奉还,博得她激赏;再就是冷双成想得精细,多留了一个后招,正好和她的心意不谋而合。 正值肃青候增兵边关之际,秋叶或许要下手迫害萧玲珑,引发萧政出兵,与之混战一场从而顺理成章抢回燕云议和地盘,秋叶的心计可谓藏得深,只是苦了边疆希求安定的老百姓们。 程香只想求和,免干戈,为此还催促冷双成进宫面见秋叶之后,求他放过萧玲珑,一并泯灭挑起事端的祸心。 只是事情不奏效。 银光送回程香后到叶成安跟前听差,叶成安问:“公子每日进水晶阁练功么?” “是的。”银光恭敬答道。 叶成安沉身坐在椅子里,不显任何不耐神色,仅是冷硬说道:“每日不间断,看了十九年,那些壁画应是给他长了个记性罢?” 银光落落回答:“公子心性一如既往,没有发生过偏差,应是记得将军教诲,不可执迷于外物,请将军勿要忧虑。” 叶成安看了看银光:“你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银光躬身受教,更显恭敬。 不多久,秋叶披着一身的清露走进门来,衣袍犹带风雪之气,容貌冷峻无比。他看都不看坐在一旁的叶成安,径直去了后厅梳洗,阿碧连忙跟过去伺候,再小心候着他返回厅堂时,在他新换的锦袍之外,加了一件银貂披罩。 秋叶摸了摸披罩,触手柔软,质地精良。他从肩头取下它,递给了阿碧,冷淡道:“改小一些。” 阿碧深知主家公子心意,即刻施礼离去。 秋叶走到主座前坐下,对一旁躬身施礼的银光说:“退下去。”待整座大厅只剩俩人时,他依然看都不看叶成安一眼,冷冰冰地对着空气发问。“什么事?” 眼见一手培植起来的外孙如此冷漠无礼,叶成安不以为忤,反觉满意。坐在这里等他回时,叶成安就想出了对策,该怎样化解目前的种种纷争。 需顾虑皇家颜面,为陛下解除边关烦忧,安抚灵慧公主的心伤,妥善处置程香的刺使罪名。 叶成安不紧不慢开了口:“萧政增兵至三十万,提调来整支铁狮团,世子有何高见?” 秋叶没有心思兜圈子,冰冷撂下一句。“直说来意。” 叶成安果真不含糊:“世子需督送雪影营入儒州,做好备战准备。如果萧政按兵不动,我方就要先引他出手,绝不背负毁约罪名。” 秋叶不动声色地应承了下来,随后冷然坐在椅中,似是在考虑什么。叶成安揣度到他的一二心意,本想出言告诫,谁知他已经冷淡地下了逐客令。“我有分寸,将军可退下了。” 叶成安背手站在秋叶座前,拿出了睥睨沙场的气势,沉声说道:“国事需由世子担忧,记得早些启程。”他慢慢踱出了叶府,叮嘱银光,务必催动秋叶早些去儒州主持大局,叶府交由他来打理就行。 银光自然把话带到,秋叶却置若罔闻,径直坐了一刻。他起身走向书房,站在书橱前,静望了半晌,才抽出了古籍天残棋谱。翻到玲珑珍局那一页,绢布里别着一封折叠起来的金帛纸,纸上内容是他熟悉不过的契约原件,用以限制了青衣奴初一的生死。 契件在手,约者不再,还残酷的刑罚,对她而言,也只成了一纸空文。 秋叶揭下金帛纸,冷冷道:“逃到天边也要落进我手里。” 身后的银光噤声不语。 秋叶将金帛纸交给银光:“找工匠换走初一的名字,写上萧玲珑的,再昭告天下。” 一日之内,都城就散出了消息,言传肃青候之弟萧玲珑曾委身入世子府做奴仆,现已逃遁,依照国法需追责,再不归案,将被戮尸以儆天下。 短短一日之间,风声还未传到轻烟小筑。此处雅名由租赁在村中的书生所取,他们温课学习,进城应考文试及太医院,多有不中者,又退回来苦读,因而对突然出现的两名文士,也不会有任何异心,只当那两人是同类。 冷双成带着萧玲珑水遁逃来此地,走进程香置备的庄院,心里始终放不下。 庄院四处太过空旷,不易藏匿行踪,她索性提着圆溜溜的皮鼓,趁黑摸上了柳坡,在一处墓穴里住了下来。 秋叶即使还跋扈,也断然不会来惊扰死魂,她算定了他找不着。 她将主人尸骸妥善安置好,又将萧玲珑塞进了石棺里,找来被褥,给他细细垫在身下。她打开皮鼓,取出油纸包裹的药膏与所需之物,放置在手边。 萧玲珑的气血亏损得厉害,在暗河里浸了一夜,脸泥逐渐剥落,露出本来的面容来。 他的肤色苍白,脸形轮廓极俊秀,翕张着纤黑的眼睫,如同梅林抖落的花霰,在阴冷的墓室里,显得那般无助。 冷双成不敢耽搁,替他疗伤上药,擦拭到脸上时,发觉他的鼻梁直挺,薄唇紧抿,隐隐带了一股卓然味道,若不是经过尊优教养,决计难以形成这种气质。 她暗暗称奇,心知又对萧玲珑看走了眼——他绝不是由自己形容的那样,是一个落拓的、四处讨生活的人。 这时,萧玲珑张开了眼睛,或许是从严重的创伤中醒来,使得他眼角上挑,不自觉地带了一丝邪佞气息。 冷双成看得仔细。萧玲珑露出本容后,气质神韵大为不同,有了一层透冷的孤清,只是当他垂下眼帘时,才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暗叹,真是一容多变,活灵活现,不曾辱没千面玲珑的名声。 萧玲珑打量了四境,看冷双成半晌望着他没说话,冷不防说:“我生得美毋庸置疑,能让初一看得目不转睛,也是造化。” 冷双成退到石阶上坐着,淡淡道:“玲珑能开玩笑,可见性命无大碍了。” 萧玲珑想撑起身子,直觉疼痛难当,又艰难地放下了手臂,说道:“想些开心的,就不觉日子过得苦了。” 冷双成认同他的道理,没有接话。他躺着说:“这地方不好,没有香枕头软被子,身上痛得厉害,初一去找些香料来,给我熏熏味儿。” 冷双成走出去折了一枝梅花,□□石棺角,见他撇撇嘴,扬袖轻轻扇了扇,送过去一缕暗香。她垂眼问:“够了么?” 萧玲珑笑了起来。 墓中点着一截白蜡烛,冷双成在空处收拾了一个地铺,正盘膝坐着养神,耳边传来萧玲珑的呼声:“肚子饿了。” 她闭眼问:“不是刚吃了馒头么。” 他应道:“我要吃烧鸡。” 她走出去一刻,当真取了一碗冷鸡,放在他面前。他不客气地扒下鸡腿吃了,动作极斯文。她看着他,正在推究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笑了:“我与公子,谁生得好看一些?” 冷双成对于美丑没有极为细致的区分,因而不答话。 萧玲珑垂下眼睛:“我是因你才被公子折磨成这样狠,难道还讨不来你一个真心话么?” 冷双成应声答:“不尽然。” “什么不尽然?” “公子迫害你,还有朝政上的缘由。”当即,她就说了秋叶挑动战端的隐藏心思。 萧玲珑冷笑:“黑透心的男人,公报私仇。” 冷双成无言以对。 他又问:“你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比公子顺眼些?” 她仔细看了看,应道:“都差不多。” 他指着自己:“可要看好了,我是不一样的,别忘了我的脸。” 她问:“为什么?”他不答。 她复又闭眼养神。 整个晚上,墓穴里都很安静。快到拂晓时,萧玲珑突然全身发热,额上渗出一层层汗,嘴里还在念叨着:“记住我,我不是多余的。” 冷双成绞来冷手帕给他擦汗、敷额,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初一,别忘了我。” 冷双成应道:“好的,手别乱动。”她给他喂了药汁,想将他安顿睡下,他却发蛮力缠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远离。她无奈,只能拉开身子,将手臂伸到棺沿上,由他枕着睡了过去。 墓门处渗进了一丝阳光,她转眼看着光亮,暗想到,天转晴了,适合养病伤。 一连十日都是好天气,躲躲藏藏的冷双成与萧玲珑,逐渐养好了身体,并未落下残疾。萧玲珑将他们俩人稍稍乔装了一番,装作结伴而游的书生,戴乌冠穿深衣,与落第返乡的书生们一起,乘坐驿车奔赴儒州。 冷双成曾问萧玲珑,既然不愿回萧家祖宅,那么眼下想去哪里。萧玲珑毫不犹豫答道:“铁剑山,初一去帮我采摘铁蔚制药丸。” 冷双成想了想,应了他所求。 驿车顺利通过几道关口,去了驿站停靠,冷双成与萧玲珑只得下车步行,跟在书生们之后。萧玲珑将包袱丢给冷双成,舒展了下腰身,仰头望着天空,说道:“那只大鹰好像在跟着我们。” 冷双成抬头打量,看清了是叶府出来的矛隼,微微动容。“难道他知道我在这里?” 还来不及纳闷,那只鹰隼已经俯冲了下来,发出一句清绵的叫声。 冷双成立刻拉住了萧玲珑的手腕,萧玲珑也察觉到了异状。 风动,攒起树叶飞转。 一阵草木及地的窸窸窣窣声从远处袭来,速度之快,只能让冷双成想起一个可怕的组织:哨羽。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当即拉着萧玲珑跃向了官道旁的树林,以此来遮蔽身形。 可是比他们更快的,就是哨羽的飞箭。 唰唰响声一片,铁箭银羽如暴雨一般,气势汹汹扑进树林,一排箭矢落地后,又有后继的袭击赶来,简直可称雷霆万钧。 冷双成不便回头,拉起萧玲珑飞跃,北方的树林多植高木,巨臂擎天,地面缺乏树枝的遮挡。她奔跑了一阵,突又听到极为剽厉的破空之声,乌笃笃地扑向她与萧玲珑空张的后背。 她运力于袖,掀开萧玲珑的身子,转身去应对追来的箭羽。 一金一银两道疾光霸道杀到,如同瀚海流星,夺人眼目。 冷双成不敢大意,在电光火石之间,卷袖去扑眼前的流光,金箭被扫落,后面的银箭堪堪划破她颈边,削出一道血口子。 才出一招就能伤到她,着实让她心下一凛,她站定了身子去看前方来人。 青木树丛后,影影绰绰站着一道雪袍身影,如水上一抹孤鸿,风掠过他的袍角,扬起了金线缀饰的章纹。他冷淡看着冷双成,挽弓又射出两箭,隔着这么远,身上的冷漠气息与箭尖的锋芒杀意,毫无保留地送进冷双成眼里。 “初一!”耳边萧玲珑在唤,示意她从左右两方包抄过来的哨羽箭卫。 “知道了。”冷双成闷声应道,反手从背负的包袱里扯出皮索,灌力上去,将它舞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鞭子,打退了雪衣人第二次的箭袭。 萧玲珑看得心惊:“连公子都来了?”他扯过冷双成手臂,发力朝树林深处跃去。“不可恋战!局势对我们不利!” 冷双成在风声中回头远望身后,发丝迷乱了她的眼睛。雪袍身影一步一步稳定行来,没有丝毫的慌乱,持弓的手干净有力,连飞舞的碎叶枝末,都不能沾染他的袍角。 冷双成泯灭了探身再望的心思,带着萧玲珑掠出了树林。 后面百箭齐发,连成雷霆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写长评的妹纸(*^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碧叶轻风3531扔了一个地雷 iris扔了一个地雷 兔籽扔了一个地雷 秋叶中心藏扔了一个地雷 爱秋叶初一的初雪扔了一个地雷 大大元宝扔了一个地雷 喵喵亭子扔了一个手榴弹 喵喵亭子扔了一个地雷 瑜先森扔了一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一个地雷 第36章 伏击 树林逐渐抛弃在后,萧玲珑飞跃在风中,满口满鼻都是凉气。抓住他的那支手臂,既坚定又有力,墨黑的发丝不时的拂过他眼前,渗落一点冷淡药香,使得他的逃亡之路,多了些清凉气息。 他气力不继,仍在苦撑,紧抿着嘴不开口,不想拖冷双成后腿。 冷双成察觉到了,伸手扶了扶他的腰身,帮他站稳,尔后退向一旁,从容道:“休息下吧。” 萧玲珑勉强站直,摇头道:“公子还追在后面,始终是个威胁,休息不得。” 避在一旁的冷双成,见他气喘郁郁的样子,无奈走过去,伸手抵住他背心,给他渡过一阵暖和的气息。“那不是公子。”她笃定道,“若是公子前来,无人能全身而退,更不提箭伤只能剐到我的脖子。” 萧玲珑遽尔忘了呼吸,过后,才长长吐一口气:“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有些道理,可是刚才那男子,衣着身形像极了公子——” 冷双成收回给萧玲珑渡气的手,向前做了一个延请的姿势,微微释疑:“那名男子穿着雪衣,只是神似于公子,公子真正的韵质,绝非外人能够比拟。” 萧玲珑瞥她一眼:“就你觉得公子像天仙似的,其他人都是尘泥。” 冷双成抿了抿嘴,转移话题:“来人是雪公子,也不可小觑。” 他嗤她:“不可小觑你还慢悠悠陪着我走,是想显露你比他更厉害吧?” 她侧头看他:“你跟得上么?” 他应道:“试试。” 冷双成朝前一掠,似一抹轻烟悠荡开去,不多时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素衣身影,快得萧玲珑呼唤不及。过后,她轻灵跃上树梢,左右探了探动静。 萧玲珑发力追了上去,暗叹口气:“果然是我拖了她后腿。”想归想,他没有丝毫内疚的感觉,径直向她伸出手说道:“带我。” 冷双成跃下树来,隔袖拉住了萧玲珑手腕,继续带着他逃窜。萧玲珑趁着换气的间隙问:“雪公子是谁?为何给世子府效力?” “雪公子原名喻雪,是与银光齐名的世家公子。”冷双成也是从秋叶庄院藏书楼里的古籍文册看来的情报,“少年时期曾败于公子之手,此后苦练剑术,希求战胜公子。至于为何加入世子府,追杀我们,我也不知。” 萧玲珑默然一下,终究开口:“既是世家公子,又怎能随便供人驱使——想必是公子要他这样做的。” 冷双成也曾想过这种可能性,但她不愿相信。纵观以前故例,即使秋叶要惩戒她,也只是捏伤她手腕,刺穿她的肩胛,从未想过取她性命。 而喻雪的那两次箭袭,径直对着她扑来,杀气腾腾,惊天动地。 见她沉默,萧玲珑宽慰她:“无论怎样,我们总算逃出来了。” 冷双成苦笑:“言之过早。” 一瞬间,她就将双袖贯入内力,右手行云流水拂出,抵住了萧玲珑的腰,左手随之赶到,轻轻一拍,将他向前送了一程。“先走,莫回头,我随后就来。”她朗声道,回身站在官道上,拦住了追赶上来的杀招。 银衣哨羽纵马奔来,拈弓激射,箭矢铺天盖地落下。萧玲珑察觉到冷双成已将他送到射程之外,果真先行朝前跑去,不再顾虑身后。 冷双成以孤身抵挡百余人,并不落败相。她像是一缕自由的风,在林间石崖上穿梭,引得箭矢纷纷失去准头。终于等到哨羽飞箭耗尽难以为继时,她才抽身离去。 她是存了善心不与世子府的势力为敌,也不愿损伤任何一人。 可随后赶来的攻击更加猛烈,甚至形成了包抄合围之势。 冷双成抢来两匹白马追上了萧玲珑,分给他一匹,与他并辔朝前驰去。 响晴的天空里,突又传来一句清绵的叫声,冷双成抬头一看,不出意外又遇见了叶府的鹰隼。它似是高空的哨探,能准确地传报她所处的方位,她能逃过哨羽的追击,却不能摆脱它的跟踪。 引得她恼怒。 鹰隼叫声过后,隆隆马蹄再次汹涌袭来。冷双成挽住俩匹马的缰绳,驻足凝神细听,不得不动容。“马蹄齐而不乱,不同于哨羽的动静,带了行军之风。”她朝左边的陡坡看了看,打量起地势,“这次出动的恐怕是壁垒军力,雪影营。” 雪影营,虎狼之师的名字,曾在边关战役中以摧枯拉朽的力量扫荡敌阵,迫得萧政提调铁狮团来围堵,其显赫声名传遍辽宋两境。萧玲珑久居北方,曾多次听闻战史。 他的面色不由得慎重起来。“公子对外宣称追捕逃奴,却动用了正规军力,未免太瞧得起我们了。” 冷双成没接话,只因萧玲珑已说出了她的心里话。“简直是赶尽杀绝。” 官道遥遥没有尽头,树林间埋藏有哨羽飞箭,无法再退,左右两方又有雪衣骑兵汹汹赶来,人身未至,手中长戟纷纷刺落,将道路中心的俩人当成了靶子。 冷双成极快掠了一眼,发觉包抄过来的骑兵只是百余人,尚未结集起铁桶围阵。她当机立断,拉住萧玲珑弃马朝陡坡下扑落,身后依然飞刺着箭矢、矛戟等物,风声赫赫,直透冰凉的杀气。 乱石飞崩,草木刺眼,口鼻灌风,割得萧玲珑肺腑生痛。他急急呼道:“下面是断崖,初一看着路!” 冷双成回道:“相信我。”一拉他手腕,带他笔直跃下寒气森森的悬崖。 萧玲珑闭上眼睛,心想慌不择路大概就是如此。 迎接他的并非是想象中的巨痛,而是一股冰冷的水流延缓了他落下来的冲击力,噗通一声,让他手脚有了依托。他睁开眼一看,发觉他与冷双成一前一后漂浮在浑浊的河水里。 “会游水么?”两丈远的冷双成在问他。他点点头,她索性摊开四肢,随水轻轻浮荡着身子,像是一片落入漩涡里的叶子,沿着水向顺势漂移。 萧玲珑游到她身边,问道:“你怎么知道下面不是绝路?” 她闭眼答:“我画过地图,对燕云形势了如指掌。”别说山川河流,就是隐藏的洞穴矿场,都在秋叶交付的原图中有过详细勘记,她在礼殿细细临摹一遍,自然了解得透彻。 她不禁想,秋叶追杀她不遗余力,无意中教会她的东西,也不在少数。 萧玲珑又问:“就这样飘着么?不怕骑兵箭卫攻下来?” 她答:“他们终究是行伍出身,不会随便弃马乱阵来赶我们,趁下一波追击发动前,不如好好休息下。” 继续朝前飘去。 萧玲珑笑了笑,爬上河岸,拖着湿淋淋的身子慢慢跟着她走,不多久,就拉在了后面。 冷双成落进延泽河飘荡了一刻,来到了瀛云镇口。一股冷意横生水面,使得她抬头看了看。 纤尘不染的雪衣公子,寂静伫立在河流尽头,仿若风雾中破水而出的修罗神族,出现得恰到好处,截断了冷双成唯一的退路。 及近,他的冷意更盛,杀气更浓。 冷双成暗叹口气,向下轻拍一掌,借力翻转过腰身,站在了河水里。“雪公子阁下?” “正是。”喻雪应道,从左袖中取出一把白亮窄剑,持剑森然指地,脸上是亘古不变的冷漠。 冷双成将手沉进河道,五指梳抓,裹住了一些泥。“雪公子出自名门,必有高洁风骨。能否告知在下,这般咄咄相逼,又是为了何种目的?” “取你性命。”喻雪扬了扬手中剑,简短答道,“古剑尚缺待你开锋刃,礼数已足,拔剑吧。” 冷双成暗暗愠怒:都是一个德行。面上却微微笑着:“公子既提及礼数,就需持礼走完全场,怎能不赐个明白话,为了何种缘由而取我性命?” 喻雪吝于再费口舌,已一步步稳定走向河道。 冷双成心思急转,面上越发笑得温和,说道:“传闻雪公子持‘尚缺’求胜世子手中佩剑‘蚀阳’,也应沿袭蚀阳出鞘的老规矩,留名赐教,不妄斩无辜之魂。” 喻雪顿步想了想,果真说出了冷双成一心打听的答案。“你叫初一,不是无辜之人,是世子下令斩杀的目标。” 冷双成脸色发白。“世子是怎样吩咐下来的?”她一直不出手,也不防御,喻雪秉持着君子剑风,待她亮出兵器,只得把话说明白。“世子传来口谕,只有十二字。” 冷双成追问了下去,喻雪缓缓答道:“延泽之畔,斩杀初一,十成功力。” 冷双成闭上眼睛,哑声道:“多谢告之。”她知道喻雪说的是真话,心里一阵阵绞痛——名门公子不屑于做宵小之事,即便刚才在树林里伏击她,他的动作都是不慌不忙的,尽显高洁风雅。 喻雪以剑指地:“拔剑,公平一战。” 冷双成涩声道:“我孑然来去,无利器傍身,因而无法应对公子的挑战。”话风苦涩无边,还未落地,她突然长身飞起,将手中泥丸劲力射向喻雪周身大穴。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感觉到心里一点点抽动,难受时,请来文下看看无方妹纸们的留言(*^__^*) 妹纸们的解读非常软萌,完全从另一角度诠释其中说不得的隐情,而且,她们往往是对的,所以也治愈了我(*^__^*) 爱她们,抱抱大家(*^__^*) 第37章 毒发 喻雪出自世家名门,一袭雪衣翩翩若仙,怎会让秽物沾到身上。他持剑削去泥丸,给了冷双成可乘之机。她跃上河岸,如轻灵的风一般翻转,将湿淋淋的深衣脱了下来,握在手中舞成了一道鞭子。 风声流影险些扫到剑光后的雪颜。 一招过后,喻雪仔细看了看他的猎杀目标。那人站在正前,墨发如瀑,颜容雅静,身姿秀挺,上下衣物竟是干的。 他不由得问:“你穿了避水衣?” 河空上方响起鹰隼的叫声,此时冬阳已升,岸边绿草地上站着的两道人影,皆是白亮,其中一人的衣衫内嵌迎光变色的丝线,在开阔处极为显眼。它瞅准了发光处,向她俯冲而去,嘴里发出啁啁呼唤。 冷双成不需回头,也知道是谁找来了。前番喂食被它啄伤,养了十余日才见好转;如今它紧追着不放,原来是给世子府的追杀通风报信的。她委实没有好心情,看都不看,扬掌拍了一记过去,震得鹰隼羽毛纷飞,扑腾在半空中哀鸣不已。 “可恨我现在才想明白,为何你们能轻易找到我,原来是靠这只扁毛畜牲的眼力。”她缓缓转动手腕,将衣鞭抖得更加紧实些,冷漠对上喻雪眼睛,“避水衣内藏了古怪,雪公子已知缘由,还想知道什么?” 喻雪打量着冷双成秀美的面相,以及除去外衣后显露的纤长身段,问道:“你是女人?” 冷双成淡淡笑了笑:“女人又如何?——还打不打,我工夫紧,耽搁不得。” 喻雪有了一刻的迟疑。 老将军亲自来府上,向他传达世子的口谕,殷勤叮嘱不可放过两名逃奴,尤其是头号扈从初一。 老将军并未说明,扈从是个女人,且能穿上世子从不离身的避水衣。 他本不愿随意为世子所驱使,可老将军随后出示了世子的信物,言称此事重大,与朝政有关,必须刺杀两名逃奴,才能平息边关动荡。 边关战局如何,他本也不甚关心,平常只是在院里练武,沉迷于剑道。可老将军承诺,能促成世子与他公平一战,便让他动了心。 他即刻启程,一路上都有世子府的哨羽传递消息,还征调来了壁垒军力雪影营,因而使得他相信,世子此次发动的捕杀,是雷霆万钧的。 喻雪真正对上一派镇定的冷双成时,有所迟疑。 她并不畏惧四面八方的追捕,而是执意询问由谁发出的指令,得知是世子的谕令时,她的脸上还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 这显然不是一名逃奴应有的反应,若朝深处推究,倒像是仰慕者希望破灭后的样子。 他不怕伤及无辜,但涉及到世子府的人,总归需要慎重些。 喻雪说道:“你能穿上避水衣,想必身份不同于奴婢。” 他持剑站在河边一步未踏进,让冷双成看出了他的犹疑。她应言拂了拂衣袖,淡然道:“世子赏赐与我的随身物,还有一块无暇玉璧、一柄红光宝剑,我嫌重,悉数留在了世子寝居里。” 她这么随意一说,无需加重语气,也让听者揣度到了言下意。 能进世子寝居的女人,同时拥有三件重宝,岂是一个逃奴所能具备的资质。 如此,喻雪站着更是不动作了。 冷双成面对喻雪,提防他的起手式,耳中却在极力搜索后方的动静。许久未听到萧玲珑走来,猜他应是先行逃离了河边,也就让她放了一半心。 她躬身向喻雪行了个礼,说道:“公子宅心仁厚,不便追击落拓之人,此等风度,令我心折。既然公子不出剑,我又耽搁不得时辰,不如容我先告退,以后再见,仍可言语切磋一二。” 就在喻雪细细思索间,她已绝然掉头离去。 喻雪回味一刻话意,蓦地发觉河畔空无一人,且事情发展隐隐有些不对劲。 若初一真是世子的宠姬,那么,经过世子手谕与虎符调派来的雪影营又算什么?虽说军力不足百人,围捕另一名逃奴萧玲珑绰绰有余,可是世子将路线算得如此精准,明确指示就在延泽河畔,由此可见,他应是提前知道初一与萧玲珑的去处,先制定好围捕计划,再等着他们一头撞上去的。 喻雪暗自惊心:“狡猾的女人,险些被她蒙骗过去——”提剑步入了冷双成的目的地,瀛云镇。 瀛云镇是通往儒州铁剑山的必经之路,也是萧玲珑返回萧家的唯一路途。 世子府的人马能算准冷双成落脚此处不足为奇,她痛心的是秋叶所下的命令。 秋叶当真要追杀她与萧玲珑,且在各关津要道公布榜文,宣示了由他一手炮制的萧玲珑的卖身契。 他这样做,无非是想送出风声,既抹杀萧政的颜面,又使得追杀谕令合乎法理。 她还万万没想到,萧政听到风声后,所采取的应对竟与秋叶的如出一辙。 那就是斩草除根,不授予任何话柄于他人。 冷双成为了躲避世子府的搜查,没有贸然走进瀛云镇。她留在镇子外的树林里歇息一刻,将避水衣裹进蓑草里扎紧了,放进包袱中,又披上湿淋淋的外衣,等待风干水迹。 久候萧玲珑不至时,天边传来鹰隼凄厉的叫声。 冷双成抬头望去,两只黑鹰盘旋在河畔石崖上,左右扑击叶府的矛隼,斗得翅羽零落。矛隼刚被冷双成劈了一掌,伤到了脚爪,以一敌二时,屈居下风。 冷双成看了又好气又好笑,说是去帮飞禽打架,她也没这个闲心。但是黑鹰游斗一刻后,突又朝下疾冲,舍弃了矛隼,像是发现了什么更重要的目标。 黑鹰头攒一撮金羽,生得翅宽爪厚,非是中原品种,像是辽国饲养的哨鹰,与叶府的矛隼作用一致。 冷双成心下一惊,连忙赶了过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萧玲珑陷落在一群褐衣人的包围之中,退到石崖边时,就要遭受两只飞鹰的啄击。他借着起伏不定的地势,巧妙与敌人周旋,看见她来,遥遥呼道:“小心些,刺客手上有毒!” 冷双成早已看清褐衣人手上亮出的兵器是一枚枚枪尖,淬着蓝幽幽的毒光。她劈落一根树枝持在手里,一招“江山万里”横扫出去,缓解了萧玲珑的险势。她去挽萧玲珑仆倒的身子,右手也没闲着,在指缝里拈住几粒石子,发力甩上半空。黑鹰背部受力,发出惨叫,扑腾腾掉落石崖下。矛隼低飞一圈,落在树梢上,啁啁叫着,调子轻快。 冷双成与萧玲珑背靠背应敌,不期然发现,褐衣人武功根基不低,甚至可称为个中好手。 萧玲珑低声道:“他们是西营的供奉教头,肯定是受了哥哥的指派来的,宁死也不会退,初一不用手软。” 冷双成当真没有手软,将树枝抖得如锋镝一般,犀利刺向褐衣人要害。众人突又转换身形,结成三角芒阵型,首尾相顾,团团压向她与萧玲珑的藏身处。她顾虑萧玲珑的安全,站在树前应付杀招,一时被限制了手脚。 飞叶卷地之声袭来,冷双成听得真切,扬声道:“世子府杀来了,辽营教头还不走么!” 褐衣人依然不管不顾地扑杀他们,当真是死士做派。 哨羽飞箭赶到,随着战马嘶鸣声涌进的,便是雪影营骑兵。 林子里的局势一度混乱。褐衣人分出一股,游斗哨羽,哨羽摸出军刀抵御,抽得空来,还去劈萧玲珑一记。骑兵弃马站在外围,除去哨羽,见人就提戟,刺落一具具尸身仆倒在地上。 攻击如潮,层层裹上冷双成所站的地方,完全不讲一丝情面。她存留善心,不肯刺伤世子府的人马,结果累得自己手软,还没打退任何一方。她暗自恼怒,手上涨了些力,挑开身前诸数人,背后的萧玲珑却闷哼一声,趔趄倒在她身旁的树上。 她极快打量一眼,发觉他手臂被砍伤,创口卷黑,赫然是中了毒的残象。透过幢幢人影,她又看到远处提剑走来的雪衣身影,当即顾虑不了许多,用树枝挑起萧玲珑的身子,猛击一掌,将他送到石崖下的草地上。 来不及喘口气,冷双成跃向雪衣身影,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必杀。 喻雪持剑抵挡,脚下受力,被撞进泥土三寸。他脸色一凛,即刻明白冷双成无论是女人还是逃奴,都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他在剑上贯入十成力,一剑剑劈落下去,顿时撞得石块树枝翻飞,化作利刺,追击冷双成周身大穴。 两人在狭小的地盘里交手,剑气与杀招激撞,迫得气流转向。喻雪喝退骑兵,与冷双成单打独斗,抵御二十余招,终于露出败相。 冷双成的一记“春城飞花”呜呜刺了出去,直抵喻雪咽喉,喻雪侧身急避,踏足树边,被仆倒在树下装死的西营教头割伤了脚踝。枪尖上淬的毒,在喻雪运力武斗时发挥了极快的作用,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喻雪的左脚就动弹不得。 冷双成眼角一掠,看得真切。喻雪脸色冷漠,毫无异状,与留在她记忆深处的模样重合了。她心下一软,手上的树刺就有了偏差,可是喻雪抵御的剑招却来不及撤下,呲的一声轻响,毫无偏差地刺进了她的胸口。 尚缺古剑剑身狭窄,又被喻雪极快抽走,冷双成的衣襟之上,迸出斑斓血花。 哨羽寻到了便利,持弓激射,顷刻之间,十几支羽箭剽厉袭去。 冷双成落进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含恨猛吸一口气,终于被迫引发寒毒,提升自身的内力来抵御一次次的围击。 树林间跃起冷双成的素衣身影,头发眉毛上挂着一层寒霜,有如入冬的银杉。她抓劈哨羽与骑兵,打折他们的手骨,将他们悉数踢落在地。喻雪持剑赶来救场,也被她打退。他跃向石崖底,想挟持昏迷的萧玲珑,被她早先一步看穿意图,抢了萧玲珑的身体扑进河水里遁去。 激荡的河水卷着两人残破的身躯,飞快涌向了石山。 河道里的岩石撞醒了萧玲珑,他睁眼看见一个发丝凌乱,脸色青白的人在一旁,濡出一阵阵血丝,偏生还不放开他的手臂,不禁恍惚了一下。过后,他才认出来,这个惨无形状的人是谁。 他的内心极受震撼,想他二十年来,从未被人如此看重过。他所经受的,不是责骂鞭打,就是严苛督促。 萧玲珑使出全力抱住冷双成的身子,唤道:“初一,初一……” 冷双成失血过多,精气亏损,累得睁不开眼睛。“玲珑——”她迟缓说道,“十里开外,有座石山,你爬上去,不要管我,藏起来——” 萧玲珑伸出双臂护住了她的头脸,低声说道:“是我对不住你,哥哥逼我袭爵,做他的傀儡替身,我不甘心逃了出来,缠上你,以为你能护我到底——是我太自私了,没想到累你吐血,我若再跑走不管你,就不是个男人。” 他将近趋昏死的冷双成护在怀里,随水飘荡到浅滩处,臂上的毒伤已经漂出银白色。他放下她,用布索包扎住伤处,在右掌凝气,击向左臂。 气力衰竭未成形。 他看了一眼冷双成苍白的脸色,凝聚起一股勇气,狠狠提气冲上丹田,撞开了曲垣穴里封闭的两枚银针,荷的一声,将它们全数逼飞出体外。 顿时,一股热力就涌上了双肩,祓除了沉淀在体内的湿邪风气,像是在周身扫尘了一遍,让他焕然一新。 萧玲珑逃避许久,甚至不惜封住自己的功力,来隐藏实力,避开萧政的盘查,终于在今日傍晚的河岸上,放开了以前的种种束缚,打算放手一搏,重新做人。 琥珀色的晚霞映照在河空上。 萧玲珑安置好冷双成以后,缓缓走到河畔,在空旷的沙地上无所顾忌地显露身形。不多时,西营的黑鹰又发现了他,俯冲叫唤,被他两掌击毙。 饲鹰的褐衣兵循踪赶至河边,萧玲珑从沙树丛中跃出,右掌如钩,嶙峋一抓,就钳住了哨兵的咽喉。 哨兵看着萧玲珑冰凉的眼睛,发觉不是平常所见的散漫,明白了什么,将身子逐渐伏低,从喉间逸出三字:“小侯爷……” “滚回去告诉萧政,再来招惹我,我便杀了简苍。”萧玲珑一把甩开哨兵,冷冷道,“听明白了么?” 哨兵不知真假,但他听到了关键的名字——王妃简苍,忙不迭地点头应命。 萧玲珑扬手一劈,将哨兵身子掀落在地。“我说的是‘滚回去’。” 哨兵毫不犹豫地抱住手脚,滚落进河水里,再沿着水面慢慢爬远。 萧玲珑挑破缚在手腕上的锦带,取出一颗解毒珠,吞进腹中,给自己驱了臂上毒伤。他快步走向石穴,如法炮制给冷双成喂下第二颗,坐在一旁查看她的反应。 他经常遭受萧政的迫害,为了活命,备置了很多小玩意。 他以为冷双成的伤势像他一样,会逐渐愈合。 冷双成突然抖簇着身子,手指关节绷得透白,像是接受到了一句无声的旨令一般,开始痉挛。 萧玲珑骇然,擦不净她脸上的汗,呼唤道:“初一,初一,很痛么?” 冷双成痛得说不出话来,将身子弓起,在地面上磨蹭,渐渐擦出了血丝。 他猛然记起了她说过的一句话:寒毒发作的样子,终究会让你见到。 只是他未曾料到,痛苦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MM(*^__^*) 竺茉扔了一个地雷 18415142扔了一个地雷 iris扔了一个地雷 何锁秋扔了一个地雷 H扔了3个火箭炮 彭小豆子苏扔了一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一个地雷 987扔了一个地雷 豆娘扔了一个地雷 gaybage扔了一个地雷 何锁秋扔了一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一个地雷 秋叶小酸菜扔了一个地雷 苏苏扔了一个地雷 ┴┴~(≧▽≦)/~┴┴扔了7个地雷 瑜先森扔了一个地雷 987扔了一个地雷 18232293扔了一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一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一个地雷 注:虐的过程是必须的,少不了,挺过这段回头来看,会发现真的没什么的(*^__^*) 下面奉上鹰隼小剧场: 矛隼:啁啁啁啁啁啁……(妹子你别走啊,我脚上还有公子给你的信呢,咦,妹子你去哪里啊) 妹子在和哨羽游斗。 矛隼:啁啁!啁啁!啁啁!(画风不对啊妹子,公子不是要我来给你送书信的么,你和小哥们打什么) 妹子摆脱了哨羽,逃开了金银双箭,去找一个小伙了。 矛隼:啁——!啁——!(哎呀书信不见了,早被外公爷爷取走了,我也不能回去见公子了,会被劈的) 妹子和小伙骑马跑了。 矛隼去追,追上了,兴奋地一叫“啁!”(带上我!带上我!) 妹子拉着小伙朝断崖下跳,矛隼盘旋一圈,又跟了上去,终于找到了,大声叫一下“啁——!” 妹子劈了一掌过来。 矛隼掉毛啁啁。(妹子也嫌弃我了么TAT,干嘛又打我脚痛的地方TAT,都是坏人) 妹子不知去哪里了,矛隼极度失落,飞到石崖上和辽国的两位选手打架。(不能掉了公子的风格,使劲啄,嗯嗯,使劲啄) 妹子突然出现了!妹子出手了!妹子投射石子了! 矛隼:啁啁啁啁啁啁啁啁……(为了妹子,我可以原地满血复活,别笑我,请给我的师父,秋叶大魔王点个赞) 第38章 遗忘 石穴里潮湿而寒冷,渗进一些微光,足够让萧玲珑看清冷双成的情况。她痉挛了许久,纤长的身躯弯成一道弓,反弹在稻草与衣袍铺垫的石床上。无数的汗水从她额头、领口、四肢滑落,将干透的血衣染湿,水渍如此之多,使得他区分不了,溅落下来的到底是汗珠还是血滴。 冷双成死死咬着唇,咬出了血腥味,神智稍稍清醒了一点。越来越多的血汗流淌下来,像是春暖时节化开了一道雪人,将她的意识逐渐消融了开去。 “为何要这样对我?”她把身子缩成一团,在坚硬的石块边缘磨蹭,擦出血来,以此来抵抗从骨头里冒出的痛意,“为何要这样对我……”她喃喃说了几次,模糊吐出一个名字:“秋叶……” 萧玲珑扑上去抱住了她颤抖的身子,用有力的臂膀将她箍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做,就能转走她的痛意。他一叠声地唤着“初一”,不让她的意识陷落进最黑暗最痛苦的地方去。 冷双成兀自喃喃念着秋叶的名字,闭眼战栗了很久,一股极冰冷的痛意开始从心口蔓延,像是海浪一般冲击她的四肢,每一寸皮肤,每一个骨节都要惨遭碾压一次。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毒血在奔腾流转,带着寒冷的气息,待她生生压制下去时,寒气又变成热焰,焚烧着她的血肉身躯,摧毁着她的神智。 “放开我!”巨痛恍如一根看不见的铁棍,击打着冷双成的头骨。她嘶声喊道:“放开我!” 萧玲珑不忍放开她的身子,却又听得她厉声唤道:“躲远些,萧玲珑!” 他看到她的脸绷得极冷极白,无奈放开了她。 她突然弹起原本弯曲的身子,硬生生地朝石壁上撞去! 萧玲珑想都不想,合身扑过去,还未捞起她,她又绝然地迸发出一股大力,撞向了壁上突出的石棱,直撞得头破血流,即使被蛮力拉住后,她依然举起伤臂,狠狠磕向了尖石,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 至此,她的心智已全部丧失,只是挣扎在黑暗边缘时,还不忘出声撵开萧玲珑。 萧玲珑大恸,死死搂住了冷双成的全身,将她的手脚都塞进怀里去,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哑声说道:“初一,初一,别睡过去——”他弓着身子,慢慢地摇晃着她,一点点地感受着,她在怀里筛糠般的颤抖。石穴里那么静,他听得清她的骨骼一寸寸压轧的声音,格格格的响着,像是点燃了闷湿的爆竹。 “为何是你受苦?”他哽着嗓音说道,“我宁愿换成是我!” 他不期望她能听得见,一直在轻晃着她。她大概痛得狠了,又没法昏死过去,索性一口咬上了他的小臂。他忍痛一动不动,任由她发力啃咬,血腥味透出了衣袖,他依然不撤手,一直待到她的两瓣牙齿重合了。 两道互相依持的身影缩在角落里,一清醒一迷乱,静静捱着时间的流逝。疼痛终于发作完毕,耗尽了冷双成的精力,她松开手脚,松软地倒在萧玲珑的怀里。 萧玲珑拍了拍她的脸,见无所应,将她放在石床上,取来全部的衣物,覆盖在她身上。 她睡得无声无息,呼吸凝滞,要等许久,才知道换气一次。他盘膝坐在她身旁,仔细看着她的睡容,只盼她能转醒一次,唤一唤他的名字,再笑着说“怎会又肚饿了?” 他深深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抿住唇,逼退满眼满心的泪意,暗自发誓,哪怕今生做奸佞,也绝不能再背负初一的恩情。 她待他,宽厚和蔼,尊重守礼,即使深陷雷霆追杀之中,也未想过弃他而去。 他亲眼目睹她毒发的痛苦,心里像是被锥子扎过了一遍,从七窍八孔里流出血泪来。 冷双成昏睡了七日,气息近无。萧玲珑一有机会就守在她身边,将叶尖对准她的嘴,给她喂水。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汗血干透后,身形消瘦了一圈。外面无论下雨还是刮风,她都没有知觉,像是已进入了冥死境界。 萧玲珑时刻探她的气息,发觉她没有呼吸,曾经慌得跌落山道上去,直想着绑来一名郎中给她好好地瞧一瞧。待他冲进风雨中去,被冷雨一浇头,又冷静了下来,他跃进洞去一探,果然看到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才吞下了闯进瀛云镇医庐的心思。 在冷双成昏迷的第五日,曾有大批军士搜山。五步一岗,十步传报,结成了密密麻麻的网,沿着河岸、河道、山路缓缓推进,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另有穿着短衣的衙役爬上山来,探寻每一处罅隙,用木棒敲着大小洞口,轻轻唤道:“冷姑娘,萧公子,官府已放红榜,有请俩位贵客回去。” 萧玲珑屏住气息,留在黑暗里一声不吭,心底先是一阵冷笑,讥笑世子府竟不惜靠官府来传话,引得他们回去自投罗网。可他转念一想,突又明白了不一样的意蕴。 衙役们尊称他们,且表明官府已放榜,宣告于世人前,意即绝对不会再出尔反尔,诳骗他们去做什么。 换言之,短短五日过去,追杀令已被替换成邀请函,在搜查时广而告之。 萧玲珑猜不透此事背后的目的,打定主意不显身。他担心再遭围剿追杀,先备好了应对的法子。他抓来一窝猞猁,放在外洞穴内,天天捕来兔肉喂养它们,使得它们逐渐适应了共处的生活。待来人搜山时,母猞猁受惊,蹿出去吼叫,自然引得衙役进洞查看。内洞的洞口已被封死,只有一窝小猞猁遍地爬着,衙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将此处当作寻常的山洞,贴了标识就匆匆离去。 萧玲珑带着冷双成躲在洞里,安然度日,再也不会受任何人打扰。前七日冷双成在昏睡,他还曾抽空摸到瀛云镇外的渡口处,扮作一名渔夫,与过往的客人攀谈,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兄长为了捕杀他,不惜派出一支乔装好的西营教头队伍,被世子以流贼生事为名尽数屠戮;官府当真张贴红榜,言称他剿灭流寇有功,可抵罪,已撤销了追捕他的告示,只字未提真正的功臣。 官府不提初一,自然是想隐瞒她的所做作为,不将她显露在世人面前。 萧玲珑细心一想,越发觉得是秋叶授意官府做了这一切事,包括抹去了对初一的追杀令。 他也是第一次知晓,初一姓冷,平时问她,她只答无名无姓。 他拖着渔网走向石山,忍不住暗讥,秋叶当真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对待初一没个真心意思,只知道耍得一手好奸计。将“灭贼功劳”推到他身上,引得萧政反过来加倍迫害他,从而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奸险小人,唯恐萧家不乱。 萧玲珑烤熟了鱼,拌在清水粥里,一点点喂得冷双成吃了下去。冷双成的意识有所清醒,能挪动手指,还能翕合嘴唇。到了夜里,她突然发烧,一时唤着“父亲”,一时唤着“师父”,痛苦了大半宿,反倒是不再喊着秋叶的名字了。萧玲珑照例将她抱在怀里,慢慢摇着,听她说着胡话,忍住喉头里的酸涩,不住地应着她的呼唤。 天亮后,她终于平静下来,他累出一身汗,倒在她的石床边。 再过两日,冷双成呼吸平缓,脸色回血。 第八日一早,萧玲珑睁开眼睛,突然不见了冷双成。他跃出洞外寻找,沿着沙树丛奔跑,看到她安静地站在河水旁,不知在想什么,一只黑翅金脚环的鹰隼盘旋低飞,围着她鸣叫,她却形无所觉,就那么枯站着。 萧玲珑走过去问:“怎么了?” 她转过苍白的脸,认真地问:“我怎会在这里?” 他看她面相不似假装,心里一动,不答反问:“你不记得了么?” 冷双成细细回想,头脑里的记忆断断续续的,似乎罩在一片烟雾中,显得不很分明。她记得她从东海而来,落进世子的庄院里,通过多番生死考验,被世子一手提进了都城的叶府里。她记得她唤世子为“公子”,小心翼翼在他身边应差事,还曾被派遣出去执行刺探鱼家小姐的任务……一直到最后,她为了躲避世子府的追杀,抱着萧玲珑跳进了延泽河中。 随后她就没了印象。尽管费心去推断,她也想不出因为何种缘故得罪了世子,遭他不遗余力地追杀。她想来想去,觉得只有“身为奴仆私自外逃”的说法比较合理。 她问萧玲珑,是不是这个原因。 萧玲珑默然看着她一刻,突又笑了,低低说道:“真是天意——忘了更好。” 萧玲珑收拾好行装,带着冷双成特意避开了叶府鹰隼的眼目,从山道上翻越过去,花了一些钱银租下一户民宅,安顿了几日。 外面已经撤销了追杀,山里藏得深,一时半刻也不会寻访过来,萧玲珑抓紧时机给冷双成调养身体,顺带恢复自己的武力。 冷双成醒来后极安静,坐在树下不说话,表情木讷,鲜少有笑的时候。 萧玲珑不需再试探,也能断定她已遗忘了私情——她记得所有,唯独忘记了她的心意,只记得她的主人是如何冷冰冰对待她的事实。秋叶之于她,只剩下了一个世子的身份,连公子的称呼都被她疏淡地隐没了。 萧玲珑倒不是宵小之辈,也曾想过提醒她一二往事,交谈之前,他先问了问她毒发的遗症,亲耳听她缓慢地说:“若是不能抵御毒性,就会损蚀自身筋骨,迫使大脑遗忘诸多事情,再深究下去,必定发色凋敝,咳血而死……” 他听得骇然,就此灭了提点她忆旧情的善心。 十日里,冷双成遭受两次寒毒噬骨的痛苦,清醒过后,功力已大幅度提升。她倾听山鸟鸣唱,数着草虫窸窣声响,无欲无求地过了一段时日。当她觉得全身血脉已经全部通顺后,就向萧玲珑告辞。 萧玲珑问:“去哪里?” “瀛云镇。” 他笑道:“你先前不是打算,帮我去儒州铁剑山采药的么?” 她平静点头:“我没忘,去之前,先做一件事。” 他有些担忧,想与她同去。 她慢慢道:“依照时日来推算,辽使应该抵达了瀛云镇,我去探探动静,若方便,就取回一杆旗子。” “旗子?” 她转身走向院外:“内中藏有隐秘,只有我知。”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这章写来我也唏嘘,刚好照应老文无方里寒毒设定时的内容,非我故意狗血。如果是狗血,那么七年之前就泼了一盆出去,现在才想着收回来(*^__^*) 勿怪,鞠躬感谢(*^__^*) 谢谢所有打赏的妹纸(*^__^*) H扔了1个火箭炮 兔籽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19102730扔了1个地雷 gaybage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竹西佳扔了1个地雷 竺茉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火箭炮 情不知所起扔了30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手榴弹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手榴弹 第39章 迁怒 两百年前,铸剑师卫夫子选取上古巨阙乌金,淬以千年寒冰,制成四把利器,分别是蚀阳、尚缺、玄武胎弓及神兵逆天。如果说蚀阳是万剑之首,那么逆天可以称得上为枪中之王。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逆天的名字取自“刑天之逆”的古意,还带有击节爆增利刃的寒气,端的是锋锐无比。 稍后,大师又提炼所余寒冰精铁,锻造出韧性极强的地坤衣,用以抵挡神兵利器的攻击。 冷双成在前世曾亲眼目睹了诸多战乱仇杀,包括幽州将领手握逆天所发动的杀戮。她从战场上走过,为士兵们收拾骸骨,将逆天封存进旗杆里,托运还给了军营。两百年过后,军营改建成瀛云镇驿馆,每逢遇见使者进驻,驿丞必定会扛出一柄锈迹斑斑的帅旗,将它立在戟架前,用以昭警当世各国的使臣,不可忘记贸然侵袭中原的后果,这柄浸染了两朝将士鲜血的旗帜,就是铁血历史的见证。 辽使耶律乐夏带着一支鲜衣怒马的队伍停驻在驿馆里,驿丞立起帅旗,行完仪式,将众人安置进明珠院歇息。辽使借口宴乐无趣,驿丞只好唤来歌伎舞姬作陪。 尚在准备间,飞马传报,世子秋叶赶至瀛云镇督促军务。 驿丞不敢怠慢,将最为僻静清幽的榆林院扫洒一新,等着贵客莅临。 小半时辰之后,从官府回转的世子府人马鱼贯入驻驿馆,军威齐整,谨言慎行。二十骑悉数除甲解马,不需兵卒服侍,自行安置好了行装。过后,他们便留在穿堂前听候差遣。 银光趁着骅龙马车还未抵达时,急匆匆走进驿馆,顾不得与驿丞打声招呼,就径直对骑兵警告道:“十天前,雪影营与哨羽,共计两百人马,执行错了公子的谕令,被羁押在瀛云镇兵营里,等待公子前来处置。你们不比他们,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千万不能犯错,否则我们都难逃一死。” 骑兵们齐声应道:“绝不辜负公子所托!” 银光唤他们退下,走去榆林院查看情况,走不了两三步,牵发了后背的棍疮,偷偷地龇了龇牙。辖下管制的哨羽出了纰漏,公子毫不心软,下令打他三十军棍,打得他两天起不了床。随后他听见参与追捕的两百号人马悉数被关押,隐隐觉得情势不对,连忙忍痛爬了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公子身后,只想着瞅准机会就劝谏一次。 公子坐在儒州军衙里,连连写了几封密信,命令暗夜星夜回传,不出几天,就绑来了老将军。 银光受到震慑,替关押人马求情的话就不敢贸然说出口。 公子屏退众人,将老将军关在军衙里半宿,逼问清楚了自他离开都城后所发生的一切事,连夜下令动身赶往瀛云镇。在路上,他唤流星马飞传军令,布置搜山、悬红榜等任务,没有闲置过一刻。 银光发觉事情前后全程没有假借哨羽之手传递消息,知道已被公子嫌弃,更是惶恐不已。他向暗夜打听,老将军处境如何时,暗夜只吐露俩字“伤残”,惊得他半晌忘了反应,只知跟在队伍之后,沉甸甸地想着,一定要找到初一,让她出面劝服公子。 他还惦记着那两百多条人命。 寻找冷双成一事悄无眉目。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改装换面的高手萧玲珑,想要将她隐藏起来,可称是易如反掌。 银光曾将寻人的希望寄托在鹰隼身上,未见成效,因而传飞信给父亲,请他在家族里挑选出二十名精干子弟,说明原委,令他们星夜驰援,将任务委派下去。 骑兵得令,轻装简行,出了驿馆。 天色渐黑,骅龙马车缓缓驶进榆林院,秋叶登楼梳洗之后,走向了廊道。鹰隼背负着漫天的暮色飞扑下来,脚上信环原封未动。未听到主人召唤,它只得一圈圈盘旋,展翅扫落树叶,搅动风向流转。 “公子稍稍歇息下吧。”静候了许久,银光小心说道。 “退下去。”得到的永远是冷冰冰的一句。 银光怏怏低头,拍拍手掌,示意鹰隼落在他臂上。鹰隼低飞一圈并未停下,而是扑腾着翅膀,攻向了楼底的一个小黑影。一只黄毛小猞猁应声扑跳出来,爬上了榆树,借着宽大的树叶躲避身形。鹰隼盘旋在外伺机攻击。 凉薄夜色下,银光看见公子注视着两只小兽的打闹,面色如雪般清冷,猜测他此时心情应是放松的,就鼓起勇气说道:“请公子念在哨羽骑兵初犯,往日又曾辛劳攻战,对他们网开一面。” “先待他们养好手伤。”秋叶冷冷应道,“再悉数送上战场。” 在战场上定生死,可将功折罪,亦会损身殒命,无论结局如何,军人的声誉终究是保住了。 银光想想这个处置,应是最为恰当的,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喻雪呢?”秋叶清算到了倒数第二人,只剩下了自己。 银光心知终究瞒不过去,利索应道:“雪公子毒伤已愈,正在镇里休养。” “传他过来。” 银光小心问:“公子要他做什么?” 秋叶冷冷道:“他要公平一战,我便给他一次机会。” 眼见事情断无转机,银光踌躇一下,随即下楼传令。 夜风起,拂动秋叶衣襟,显贵的紫色在碧绿丛中浮现了出来,似雾一般缥缈,落进了踏足进入院门的灯奴眼中。 榆叶翩跹,透出郁香,遮住了一切纷杂气味。楼宇高广,坐落回型护院之中,气势巍峨。 站在顶楼楼道里的人,双肩承接天幕,孤单伫立,更显清峻。他的目光穿透夜色俯瞰楼底,如同神灵在慈眄大地。 鹰隼一声清唤,飞回了勾檐下,以雄姿映衬高楼。 此时丝竹管弦之乐如水纹一般,从辽使留居的明珠院拂散开来。 清夜生雾,面罩银纱的舞姬款款走进乐楼,更添几分魅惑。 美中不足的便是整座驿馆,沉浸在素淡的墨色中,缺乏辉煌灯火映照,使得明珠蒙尘。 驿丞朗声喝道:“掌灯!” 一名白衫青裙的灯奴应声走出,对驿丞行礼。驿丞叮嘱道:“手脚放利索些,不可冲撞了院里的贵客。” 正说着,从灯奴裙后蹿出一只油光稚嫩的小猞猁,钻过骅龙马车,扑向了后院,当先冲撞了贵客的鹰隼。 驿丞瞪着眼睛:“小畜生就会生事,还不赶紧逮回来?” 满院凄清中,突传来一抹盈盈光亮。秋叶看见一道瘦削的身影持灯走了进来,破开了漫漫黑暗。她依次走向转廊檐底,点燃一处处的火绒,送给院落一片光明。 灯奴戴着宽毡帽,遮住了头发及前额,只露出了半张蜡黄的脸。她利索地点完灯盏,朝高楼上微微躬身行了礼,轻轻呼哨一声,唤出一只黄毛小猞猁。小猞猁不顾鹰隼的飞扑,跳入她怀中,她将它搂紧了,稍稍缩肩,避开鹰隼的攻击。 秋叶目光如炬,突然察觉到了异样。 驿馆之中,从未有人豢养走兽飞禽,小猞猁应是跟着她进来的。矛隼好战,嗜血残忍,今夜却对一名陌生人扑腾不停,竟是没有轻易下爪子伤她。 有了计较,秋叶就悄无声息地下了楼,跟随灯奴而去。 冷双成临时受聘于驿馆,难免不露出马脚。她抹了脸泥,让旁人不至于能一眼认出,可难以预料今晚世子府人马也抵达此处,就栖息在后院里。 小猞猁一直跟着她的气息,从石穴追到山居,赖在她与萧玲珑身边待了几日。等她来瀛云镇盗旗,它从山居追到驿馆,一溜烟蹿向了树木茂盛的后院。 小猞猁是萧玲珑的爱物,遭受鹰隼袭击时,不可见死不救。 她将石子扣在指间,弹向鹰隼的脚爪,得以救下小猞猁顺利离去。 残破的帅旗招展在正门戟架前,冷双成走向乌头门墙,点燃勾架上最后一盏灯笼。 孤灯映孤旗,风骨冷峻,引得她抬头打量。 她特意将外院的灯盏留待最后,便于行事,不期然留下破绽落在秋叶眼里。 若是寻常灯奴,势必按照从外至内的顺序燃灯,越到后面,越显恭敬。 眼前的这个,身形过于消瘦,默然站在夜风里,想什么出了神,已然忘记了周遭的世界。 他知道她吃了很多苦,忍住心痛,极为轻缓地走近,问道:“想要什么?” 他的语声如落花飘零水面,轻忽无形,可依然惊醒了她。她很快转过身,朝他弯腰施礼,动作一如既往的文雅,可是嗓音沉到了冰湖底。“见过世子,冲撞之罪望雅谅。” 秋叶蓦地站住了脚,淡淡道:“二十一日不见,何必这般生分。” 冷双成并不想轻易承认她的奴仆身份,世子府对她来说,依然存有威胁。虽说她听闻官府取缔了追捕令,是源于世子的主张,但残存的记忆告诉她,需她小心应对他的问话,稍有不慎,满盘皆输,且会被他重罚。 她索性装聋作哑:“乡野之人,第一次得见世子尊颜,难免无措,请恕罪。”文绉绉地说完后,她的目光散乱了开去,实在难以聚集在他面容上,人像木头一般呆站着。 他走近两步,还未抓起她的手腕,她就平静说了一句:“失火了。” 第40章 受伤 驿馆明珠院内火光初起,沿着干燥的树木向上爬升,风一吹,就燃到了宴饮楼台上。高楼里歌伎舞姬惊惶呼叫,似是察觉到了险情,丝竹管弦的奏乐随之骤停,一些乐师夺门而出,唤驿卒提水灭火,他们站在楼道里急得跺脚,就是不敢迎着火光冲下来。 身后传来喧闹,秋叶却不回头,径直朝冷双成走去,说道:“随我回去。” 冷双成急退,看着火光人声浮嚣的楼宇,再说了一句:“使臣大人还在楼里。” 他走了几步,她就退了几步,全副心思不在他身上,被他激发的反应却是带着戒备之意,如同临场对敌。 他懂得她的顾虑,止步告诉她:“我疏于管束属从,迫得你逃亡,是我的错。今后决计不会再犯错,你信我一次。”他一手遮过外公矫意传令的实情,也一肩担起了世子府人马所造成的后果。 冷双成再退两步,觉得安全了,才说道:“火光一起,舞姬们就喊叫了起来,似是未仆先知,世子不去查探下吗?” “我知道她们有问题。”秋叶极快应道,并未返身去查究竟。他虽不回头,耳力能搜捕到一切动静。见她一直罔顾他的言行,他直接道明:“我只管看住你。” 冷双成说完所有话,不再有盘桓之意,向秋叶行过礼,转身朝黑暗走去。夜风削过她的肩,似她一般沉默,秋叶仔细看了看她清减不少的背影,想也未想,尾随她而去。 她持着一盏灯,孤零零沿着寂静的长街朝前走,身后一直跟着不缓不急的脚步声,迫得她转身去问:“世子可是要缉捕我?” 秋叶站在檐前灯盏下,让她望得见他的神色,回道:“你来驿馆做什么?” 得不到答案,她再转身走,他在后说道:“随我回去,我能应你所有要求。” 冷双成自毒发后捡回一条命,已是鲜有所求,即使有所求,她只想自己去争取,从未想过再将希望寄予在他人身上。传闻秋叶重诺,言出必行,若是放在往常,这未尝不是一次好机会,可是如今的她,心湖枯涸无波,即便经受暖雨软风的洗涤,也翻不起一丝涟漪。 她绝不能带着秋叶回落脚之处,发觉不易甩开他,干脆将灯笼搁置在树枝上,转头问他:“世子可记得‘逆我鸟’的故事?” “记得。”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只是有些没放进心里去。 “我曾劝过世子日行一善,可随后诸多事情表明,世子离行善之举渐远。” 听到冷双成在翻查旧账,秋叶立即回道:“你回去后,就可督促我。”她不发一语垂手向驿馆走去,连灯笼都未取下,落在后面的他立刻明了意思,也随着她回转。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在街石上,过分的沉寂。秋叶忍受不了她的疏离,快走两步,抓住了她的手腕:“想必是出了异常事,才能让你这样冰冷待我。” 她突然侧头削了他一眼,冷冷道:“放手。” 这种不假辞色的应对,绝对是破天荒第一次。 秋叶越发肯定,今晚冷双成心性有所转变,必定是发生了他未曾掌握到的变故。他的心里像是被锥子扎破了一个洞,冒出苦痛来,手上更是不愿放开。“告诉我,我偿还与你。”从外公身上拷问到的消息,他相信已无缺漏,他不能搜查到的,是她溯水逃亡之后的事情。 见她藏得紧,又如此小心翼翼,他甚至一度停止了对萧玲珑的追捕,只求她显身一次。 终于等到她来,他又怎会轻易放手。 冷双成在掌心凝聚起十成力,道了声“得罪”,就发起雷霆一击,向秋叶手臂拍去。秋叶听闻风声,知她已起了残害之意,内心极受震动。他抿住唇,硬生生受了这一击,手骨发出一声闷响,痛得肘部微微一屈,但他终究将她拿捏在手里,未曾让她挣开过。 她冷了颜面,说道:“既然不是缉捕我,为何强拉住不放?即使你贵为世子,也应讲些道理。” 他并不调息,生生受着痛意,只低声说:“今晚随你处置,留我一条手臂使剑就行。” 冷双成果真不含糊,又拍出第二掌,强力招式顺势推在了秋叶的肋下。秋叶不躲避,痛得呼吸一滞,眉眼依旧如水凝淡。对他而言,如果能抵消心底的痛意,他宁愿忍受被她一掌掌打残的结局。 看他不放手,她面上的羞恼颜色更加明显,就在她第三次举起手掌时,夜色里极快飞扑下十数多的黑衣身影,均是以斗篷遮面,单膝跪地而禀告道:“驿馆生异况,关乎国势,姑娘手下留情。” 他们不敢出声劝谏主人,只好言简意赅的说清现状,确是言之有效。冷双成随即撤了起掌式,秋叶已喝道:“退下!” 暗夜未退,依然保持跪地奏请的姿势。首领还摸出一把钢刺,毫不犹豫扎向了大腿,刺出了淋漓鲜血。他看着冷双成说:“违背公子命令,我自行领罚,若是不达目的,我死命殒身,姑娘能否成全我心意?” 秋叶的反应比冷双成的答复更快一步。左腕微微一动,从袖口滑出一粒珍珠,被他分毫不差地扣在手指里。待他凝起十成力将要弹出“一点惊鸿”的绝技时,她拉住了他的衣袖,发力一带,阻断了他的杀气,也摆脱了他的控制。 她趁机掠出一丈远,说道:“世子回去看看吧。”当先朝前走去,身后半晌没了动静,终究让她回头看了一眼。 暗夜已隐退,清冷的孤灯下,只余秋叶冷然伫立。她向他做出延请的手势,见他不应,就回过头看着灯火辉煌的驿馆,陪他一起沉默,陪着风声夜色一起浮落。 风冷,拂过她空落落的衣裙,她忍耐许久,才咳了一声。 秋叶即刻起步越过她,向驿馆走去。若是没听到脚步声跟来,他就会站定不动,直到她缓缓走了上来。此后他问她身子如何,她却未答一个字。 进了大门,驿丞撩起衣袍下摆迎面跑过来,向秋叶禀告所发事由。他的讲述比暗夜还要简单,无非是随行护卫护驾有功,使臣只是受惊,未酿成大祸云云。 秋叶看着冷双成:“你去后院等我。” 冷双成站在前院不动。 接到暗夜通传的银光带着军医急急赶到,温声劝道:“公子稍稍歇息下,让老先生包扎伤口。” 秋叶的右手从袖中不断渗落血丝,一路走来,都不见冷双成示意疗治。自知今势已不同于以往,无论他怎样做,都换不来她的一点怜悯。“风冷,进屋去。”他催促道,一并罔顾了银光的话语,只对她说,“我不会拿你怎样。” 冷双成自然不会拿着这句话当令牌,由得她畅通无阻地来去行事。说到底,她信不过他,也无意去探究背后的心意。 她本就不想动,因而还是站在风里,不说一句话。 秋叶看了银光一眼,示意替他看好人,才在驿丞的躬身请辞中,去明珠楼处置事务。 银光仔细看着冷双成的容貌,有些拿不准她是何方人物,引得公子殷勤顾盼。她比初一更瘦,面色也要冷淡一些,只有那双眼睛,透出一点点熟悉的神采…… 冷双成对上银光探究的眼光,轻轻说了声:“别来无恙。” “初一!”银光惊叫道,连忙走过去,站在能拉住她,又不显唐突的距离内,“找得你好苦!”他是个实透心的人,顾不得其他的事,当即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她离开都城后发生的诸多隐情——自家公子不便讲出口的,他倒是大大方方说了个干净。 老将军矫传谕令,委派雪公子发动追杀;哨羽误听指令,伙同雪影营昏天黑地地追捕一气;公子怎样惩戒众人,不惜将老将军的左半身打残;灵慧公主被公子冷落,至此进不了叶府一步;公子不眠不休赶到瀛云镇,准备拿两百人马祭旗,还不忘践行雪公子的武约…… 冷双成听得皱眉,不待他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去。银光一怔,矢志不渝跟了过去,将话一股脑说完,末了,他还跟着她站在戟架前,饱受冷风拂面之苦,恭声说道:“初一若是有心,帮我求求公子可好,让公子放了那些人,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千不该万不该,太轻信于人——” 许久不出声的冷双成突然一口应道:“好。”就此也截断了银光的絮絮话语。 银光喜出望外,延请她进院去。她却答道:“我在这里等世子来,公子可先隐在一旁,看世子是否听从我的劝告。” 银光摸了摸额头,说道:“只要初一说上一句,公子一定会听。”冷双成不应他,他就没了十足的信心,小声说:“要不然,你多说几次,公子总会听得进去一些……” 戟架前,残破的帅旗迎风招展,鲜血染就的旗身,在夜色里依然深沉。 冷双成安静站在旗下,等待秋叶的返还。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连续日更已经尽力,时间多,就会多写:)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Elena静静超Ren扔了1个地雷 gaybage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草木夏初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竺茉扔了1个地雷 竹西佳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魔心雪扔了1个地雷 gaybage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豆娘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jjfish扔了1个地雷 第41章 挽留 明珠楼内,歌伎舞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均是花容失色。夜火起得突然,众多驿卒、护卫涌过来,冲着她们叫嚷,有使蛮力的,有颐指气使的,着实让她们慌了神。 就在喧闹时,雕花厅门被推开,驿丞提着灯笼在前殷勤照亮,迎进来一道紫袍身影。来人长得极英俊,肤色苍白,眉如墨刷,紧抿的唇形未曾松落下来,就像是蜀中紫月悬天,的砾灿练。如果不看他的眸子,众人都会被这张精致到华美的容颜所吸引,揣度一下其尊荣身份。舞姬们甚至整了整衣装,淡垂螓首,似是羞于迎上他的目光。可随即降下的一场冰风雪语,狠狠击中了她们的心脏。 “分开站。”秋叶冷冷说道,不愿多费工夫在此地,“两两指证,刚才在身边的人是谁,如今又少了谁。” 他的话简单直白,在场的人都听得懂,可是让舞姬们犯了难。方才酒兴浓酣,她们被男人们趁乱搂住,摸得娇笑连连,因而大多护卫左右开弓,强拉一到两道软躯挂在身上,满席的艳媚颓靡风气迅疾升起,场面上的行为必定会不大雅观。 如今来了一个威仪有加的男人,一句话就掌控了全场,她们不敢造次,将自己的不庄重抛露给他看。 护卫们来自辽国,并不识秋叶面目,但看到驿丞恭敬的态度,也猜得出来秋叶是主事的人。只是稍稍迟疑间,站在最外的护卫还来不及指证对面的女子,秋叶的眼光就掠了过来,带着冰凉之意。他站在主台上明明没动,垂帘后却拂过一丝冷风,闪耀扑出一枚暗针,径直没入护卫的玉枕穴,使得他无声无息倒下。 暗夜一击得手,极快隐退。 场上哗乱,后被秋叶冰冷的眸子平息动荡。他冷峻说道:“再不动,陪他宴乐的人也是死。” 这番凉透心的威胁落地后,久滞不动的女子们纷纷指认席间相好,成效颇高。秋叶逡巡一遍全场,立即发现了异常之处。 传闻教坊里风姿最为美艳的女人,花名为“思君”的舞姬,也就是今晚全程陪伴辽使宴饮的那名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秋叶命令舞姬们将所知情况全部说出来,不多久,他就摸清楚了大概。 思君来瀛云镇舞乐教坊才十日,因身段出众舞姿妙曼而荣升为花魁,平时用素纱遮面,不以真容示人,在妩媚中增添了几分神秘感。今晚她与同班女子来驿馆献舞助乐,被辽使钦点到身边陪酒。酒兴正高时,她离开了顶楼,随后就从下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唤“着火了”,惊得全场的人清醒了过来。 “火势还未起时,你们为何惊惶呼喊?”秋叶问舞姬。 舞姬羞愧答道:“我们认得那是思君的声音,自然也就跟着一起叫唤。” 秋叶没说什么,唤退众人,驿丞站在一旁搓手问:“世子是否定夺,是思君姑娘放的火?” “是的。” 秋叶不仅能断定是思君放的火,还能推断出来,她是趁乱逃离。假使现在去搜查舞乐教坊,也找不到她的人。 他径直抓住了关键处去下手,唤驿丞传来了辽使耶律乐夏。 辽使看见秋叶满身冷气地坐在台上,军医躬身在一旁替他包扎伤手,打了一个激灵,酒意全部醒了。随后,但凡是秋叶发问,他就老老实实地答了,除了隐瞒最为绮丽的一桩艳差——今晚思君坐在他怀里,对他吹气如兰,娇笑着说:“我知道大人对我垂涎已久,我也挺仰慕大人的风仪,不如行个方便,来儒州铁剑山找我,我在那里采摘兰花熏染体香,等着大人来赏鉴。” 回忆美人在怀时柔弱无骨的媚态,辽使至今都被迷乱了心绪。他捡着无关紧要的浮言浪语说给秋叶听,听得秋叶冷了眉眼,他就自行噤声退下了。 华灯灿灿,明珠楼寂静无声,只剩秋叶一人。他动了动右手,伤痛犹在,好在并未折断根骨。他试着抬手,依然能围成一个拥抱的动作,不禁破开冰颜笑了笑。轻笑之后,他遽尔觉察到身边太过冷清,又连忙走出去寻找冷双成。 夜清风冷,冷双成寂寂站在戟架前,似冰湖一般沉静。雾气扑倒她脸上,湿漉漉的,她抬袖擦脸,顺便抹去了膏泥,露出了原本的容貌。银光与她闲聊,她却不应一个字,仅是背对他站着,手指冻得僵硬了,也不知回回血暖和一下。 银光看着她瘦削的肩,轻轻说道:“初一变得生分了许多,应是吃了不少苦吧。” 无人应他,背影依旧木然。 银光转头看见秋叶走来了,由衷松了一口气,迎上去说:“公子已查明事由了么?” “搜查舞乐教坊里,一名叫作‘思君’花魁的所有消息。”秋叶径直吩咐道,“身旁之人也不要放过。” 银光明白了过来:“是她放的火?” 秋叶冷颜撵他:“快去。” 银光行了个礼,回头朝纹丝不动的冷双成看了一眼,见她没反应,内心极是踌躇:她答应帮我劝劝公子的,可我没机会听见公子的答复了,希望她能成事……君命难违,又要他急着执行,他只得速速离去。 秋叶清了场,便于他抛却一贯的冷硬形象来对付冷双成。她还在那边无动于衷地站着,他就走过去用左手推她的背,说道:“风冷,进院里去。” 她呆滞一下,终究闪身避开。他伸手去挽留,她就返身防备地看着他,冷冷道:“又想勉强人了么?” 秋叶收了手势,淡淡道:“不勉强,我很乐意。” 冷双成不理会他的话。 秋叶走来时,臂里挽着一条裁剪合体的银貂斗篷,毛色纯软,散如雪霰。考虑到要照顾冷双成的身体,他总是准备得齐全些。此时她不愿意进屋避风,他就将斗篷披在她肩上。 冷双成仍是躲避,秋叶这次却不能任由她专意独行。他沉脸喝道:“穿暖和了,要吹多久冷风,我都陪你。” 时间缓缓流逝,冷双成未作坚持,披好斗篷,说道:“无需作陪,世子若离去,更令我自在。” 她肯应答,又肯依言加衣,已是缓和的迹象。秋叶得一便进二,再想接近一分时,冷双成就提掌凝力,隐隐有出击姿势。秋叶想了想,垂手退到两尺开外,冷脸道:“遂了你的意,不挨着你总成。” 她默然站了一会儿,他当真陪她吹风,不发话,也不催促。 过后,她回过神说道:“没人来么?” “你想见谁?” 她讥讽道:“世子带伤站着,不歇息,暗卫理应出来劝止我,要我再成全一次,他们怜主的心意。” 他淡然道:“我已唤退所有人,除了我,没人会让你不自在。” 秋叶虽未束缚冷双成的手脚,却牢牢看住了她,让她去留皆不适意。她站在风中一刻,听到四周喧闹渐止,分神想了想今晚发生的事。“思君为什么放火?” “明珠楼台地势较高,可看清前院的动静。” “那又如何?”她问得随意。 秋叶答得耐心:“我当时正走向你,她或许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草率之下,放火烧楼。” 冷双成费力想了想,不得要领,便不再说话。秋叶细心查看她的反应,不动声色说道:“寻常女子见到我,都会兴起亲近之情,她想博得我另眼相待一次,放把火也不足为奇。” 冷双成怔然一下,脸上浮起一个怪异的表情,她偏过头,一并抿落了嘴角嘲讽的笑容。秋叶见了后,淡淡道:“即使遭你讥讽,这也是不容置疑之事。” 她忍不住低声说:“目空一切,厚颜至极,才是毋庸置疑。” 秋叶见她愈发放松了心防,走过去牵她的手,她陡然惊觉起来,掠开一步,又距他远了一些。他站定说道:“也罢,你自己走,不需我来催促。”他在意的,依然是她凉透了的身子,先前回驿馆途中,听她咳嗽一次,他就担忧了一路。 冷双成抬头看看风中招展的帅旗,说道:“肩有所托,走不脱。” 初见她站在戟架前发怔时,秋叶就知她有心事。她捱着冷意不愿走,必定是有所求。他了然说道:“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说,不准拐弯抹角。” “世子先前曾问我,站在这里在想什么?” “总归不会想我。” 冷双成猝不及防被打断一下,顿了顿才接着说:“帅旗染了两朝将士鲜血,残破得不成样子,才换来今世稍稍安稳的局面。世子读遍百史,应当熟悉其中的铁血战事,书内所载的种种残酷辛烈之处,无需我再赘述。世子守边关,坚明约束,系国之所望,既是众望所向,世子又何必逆行倒施,悍然撕毁和约,执意在儒、幽两州舞干戈?” 秋叶冷了声音:“燕云本就是宋朝疆土,我誓不退让一步。” 冷双成默然想了想,应道:“世子这份执心,着实令人佩服。”她不是本朝人,未必有宋军那般强烈的护国卫疆之心,只是替求和免流徙的百姓说说话。但她终究先结识了秋叶,了解他的处事决心,知他对于燕云领土,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执念。她理解他的心意,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却也未生出阻扰之情。若他不相逼,她甚至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只是这些隐秘心思,需放在以后再说。 秋叶拉住转头想走的冷双成,问道:“当真佩服我?” 冷双成挣脱手腕。“是的。” 她还记得他在皇宫礼殿说的“执着于一人一物最可悲”,那种冷淡自持的样子,让她难以忘记。他执于疆土,她力求减免流血冲突,道不相同,心意相似,无需骗他应承什么。 秋叶转过去拦住她去路,说道:“佩服之后,生出一些亲近意图,也是顺理成章罢。” 冷双成听后皱了皱眉,朝左走被抵住,朝右走,又撞进他怀里。她停下来敛容说道:“世子理由总是新奇,不适我这驽钝之人。与其在这里做一番胡搅蛮缠,不如认真听听底下人的心愿。” 秋叶不以为意笑了笑:“又想为谁做说客?我洗耳恭听。” 冷双成转述了银光的要求,请秋叶放过被关押的两百号人马。秋叶答道:“罪兵不骄,战必尽力,由他们打头阵,实属有利。”就此也否决了她的第二条提议。 冷双成心想,他在街上所说的“随他回去便能应所求”,果真是一句空话。幸亏她未信他,也未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秋叶的目光锐利无比,一眼就看出她的淡哂意态。他抵住她说道:“国事不打商量,其余私情一并应了你。” 冷双成没说什么,转身去找出路。 他将“私情”与“私请”混为一谈,倒卖来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面对他的强大定力与穿透不破的脸皮,她不至于是拓荒而逃,也至少是甘拜下风的。 秋叶在后说道:“冷双成,我的手痛得厉害,你当真不管了?” 冷双成确实不管了,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卖身契原件替换上了萧玲珑的名字,抹去了她为奴仆的事实,从而也还给了她一副自由身。她只想抓住机会越走越远。 秋叶见冷双成不发一语离去,扬手一招,给暗处下了一个指令。 不多久,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从后方袭来,径直扑向秋叶已然受伤的右臂。 走在前的冷双成听到了瀚海浩澜般的声响,入耳熟悉三分。她迅疾回头,看见一道闪亮的金光凛然飞来,笃的一声扎在了秋叶的右肩臂上,而他不闪不躲径直受了箭矢的这一击,只是微微晃了下身躯。 冷双成看得真切,想都不想,纵身跃向了秋叶。因为她知道,随后会有第二道银色流光穿透夜空,铿然袭来,照着他的伤处再来一记绝杀。 金银双簇箭的威力,从来都是不容小觑。 秋叶被冷双成一带,躲过了第二箭的追击,身子受创后,从肩膀剥落出一缕缕的血迹。他的唇变得青白,神色却未起过多大的波澜,依然是淡淡的看着她的眼睛。她挽住他完好的左臂,将他拉到身后护住,提防暗处发出的第二次袭击。他迟缓地吐纳,稍稍用力,肩上、臂膀创口便争先恐后濡出大片血水。他仿似痛得忍受不住,簇簇轻抖了一下身子,就一头栽向她的肩背处。 冷双成迟疑一下,返身抱住了秋叶的腰身,将他勉力扶起。 秋叶说道:“当日你受的苦,我加倍偿还与你。” 于是炮制了一个与当日林子里的追杀一模一样的场景,所不同的是,他全然不抵抗,任由喻雪执弓射杀。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秋叶虽然脸皮厚,但他说的思君放火理由,是真的:) 注2,这样安排不是为了雷您,下文有原因:) 注3,明天29又得回婆婆家,那边没网,估计更新不了,请大家原谅下,等我初2再更个长点章节吧,鞠躬谢谢:) 祝大家新年好!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MM(*^__^*) gaybage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豆娘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jjfish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何锁秋扔了1个地雷 小默默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Elena静静超Ren扔了1个地雷 花开花谢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火箭炮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加勒比海蓝扔了1个地雷 加勒比海蓝扔了1个地雷 加勒比海蓝扔了1个地雷 gaybage扔了1个地雷 第42章 纠缠 听到秋叶揭析暗箭袭击的缘由,冷双成满腹的防备松懈了下来。她放开扶住他腰身的手,淡然道:“事后追悔,又有何必。” 秋叶倒在她肩头,嘴角泅出一口血,顺着她白色衣衫流了下来。“我要你明白我的决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再伤你。” 他将整副身子的重量压在冷双成肩上,迫得她无奈再扶住了他。“似乎不管我再说什么,世子都不会改变决定?” “是的。” “一定要偿还么?” 秋叶已痛得说不出话来,规矩垂着两只手臂,只是侧身倒向她胸口,嗯了一声。 冷双成暗想,那么就让他偿还罢了,至少要让他明白,随意伤害别人,哪怕是自己,也并非是一件乐事。 她尽力踮脚撑住他倾靠过来的肩膀及上半身,发觉他稍高略沉时,不得以,还伸左手搂住了他的肩,空出右手摸向了箭伤处,轻轻碰了碰。“痛么?” 秋叶立刻答道:“痛。” 冷双成回道:“痛了便好。”再按了按他伤口,依然碰到了箭杆。 他的薄唇便不可抑制地轻颤了起来。“知道我痛,还来折磨我?” 她笑了笑:“世子有所不知,需触碰伤口才能知晓您的痛意程度,以免肌肉坏死难于治疗。”说归说,她却再也没有伸手。 他的身子越发沉重了,额上的薄汗缓缓滑落下来,他逡眼看到她在打量伤势,就着她微微低头的势态,朝前凑了凑,等她抬头时,脸颊就刚好擦过他的嘴唇,像是特意送上去似的。 冷双成用手抬起秋叶下颌,恼怒道:“受伤了也不安分。” 秋叶的汗水滴在她掌心,轻轻浅浅的,如同他的语声。“擦汗。” 她不动,他冷淡自持地看着她:“双手痛得使不出力,只能央你帮我擦汗。” 冷双成抬起衣袖替秋叶擦去了汗水,觉察到时辰捱得差不多了,应是让他吃到了痛意,才扶正他的上半身问:“不传军医来看看么?” “你替我疗伤。” “没工夫。” 秋叶了然指明冷双成的意图。“你有时间扶我多吹一刻冷风,却无半点工夫替我看看伤口。” 她没说什么,不应。悄然撤回扶住他手,看他晃动了一下,又朝自己栽倒,才伸手带力一托,托得他摇摇晃晃站住。 夜色中,秋叶的唇色几近银白。他的左肩流血不止,最初的火辣感逐渐变为钝痛,也提醒着他再也拖延不得。见她毫无怜悯之色,他低声道:“真是狠心。” 冷双成回道:“说我狠心,那是因为世子尝到的痛意,还不足以抵挡我所忍受的十分之一。” 他勉力站直问:“除去箭伤,你还需忍受什么?” “寒毒。” 心思灵敏的他立即想到,为了摆脱世子府的追杀,恐怕她还被引发了寒毒。他看她担着风的双肩,总算找到了消瘦下来的原因。 “我曾说过,不让你离开我身边,否则难以护你周全。”他握住她的手腕,太过用力,迸得伤口出血,“为什么不听?” 她对上他的眼睛,看到一片痛苦之色如墨海泛滥开来,知道他的情意不是假的。既然他不假,她就认真答道:“寒毒裹身,死期将至,我需抓紧时间了却心愿。世子有参天之志,身负国家重任,又怎能拘于私情之中,被束缚了手脚?” 他听后冷笑:“揣着这副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大方离开我了?” 已诉心迹,他听不进,与他周旋,伤身又伤人,她闭嘴不答,渐渐兴起了烦闷意。 秋叶紧紧抓着冷双成的手,伤处濡血,他看都不看。“听着,冷双成,还大的责任由我担着,还多的困难由我踏平,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她默然不应,皱起了眉,他将她扯到怀里来搂住,说道:“你所顾虑的无非有四处:毒发、重责、外公、指婚,我可一一为你解决。” 雾气扑在秋叶外袍上,加湿了血迹。他的右臂已不能动,仅用左臂,紧紧挽住冷双成。冷双成若强退,可以挣脱开他的缚力,可是也会让他支撑不住而倒地。她细心想了想,顾全了他的伤势,依然站在他怀里,听那冷清的语声一字一句说道:“我翻遍天下也要找到解药,不会让你毒发身亡,若不然,有我来陪葬。我一死,世上再无人能统领世子府军力,燕云防守随之溃散,即便是当今天子,也不得不举送半壁江山祭奠你身亡。” 秋叶以死明志,阻止了冷双成的朝后退让。他低头抵住她的侧额,清楚说道:“你好好活着,对我至关重要,对天子至关重要,这是整个宋境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已唤程香传话宫里去,身为朝臣,再被赐婚,必定弃王家不顾,拥兵自立为主——我敢违背天下道义,只要你应我一声,不再逃,留在我身边。” 冷双成未想到,带着一身寒毒苟活于今世,会在秋叶身上,引发一连串严峻的后果。他向来说一不二,她不得不考虑该怎样妥善拒绝他的决心。 以眼下情境来看,只能采用柔策。 冷双成一直不回应,看得秋叶眼冷。他勉强抬起右手,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挣脱不得,骨节里冒出的痛意也被他强压下。“我软禁了外公,残了他半身,还迫他去与皇帝提亲,准我娶你为妻。连最后一道障碍都被我推倒,你还有什么顾虑的?” 冷双成不是顾虑,而是不想屈从心意。毒发之后,她记得最深的便是撕裂身体般的痛苦,痛得她觉察到毒血逆流,恐怕不久就要被夺走性命。她不畏死,只怕来不及找到木先生,一偿孺慕之情,更不敢空许秋叶承诺,无端引发他心苦。 秋叶紧贴着冷双成,左手扶住她的后脑,看进她瞳海深处,极冰冷地问:“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眼睛带了威压之意,提醒着她,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句应承。 她无法应承,只得正容对他。“我活不了多久,又是累赘,世子何必执意不放?” 连番剖露心迹只换来如此淡然的一句,惹得秋叶眼底隐隐生怒。他抓住冷双成的头发,力道之大,掀落了她的毡帽。“你是要逼我死罢?”他低头在她耳边问,“还是装作听不清我的话意?” 冷双成拍拍他的手臂,忍痛回道:“您先养好伤,隔日再提我面命,如何?” 秋叶遽尔放开了抓住她的手,转身朝驿馆内走去,一步一滴血,身心俱痛,步伐坚定,不留一辞。 秋叶远去,清冷的风里没有任何动静。 冷双成取下戟架前的帅旗,快步走向落脚的柴房,摸到灶膛间有余热,当即点燃柴火升起高温,将旗杆丢了进去。待灶膛传来闷响,她打起凉沁的井水,倒入早已预备好的冷凝药膏,反复冷却杆身。数次之后,乌黑的精钢已裂出几道缝隙,她提掌一拍,震得滚烫的铁皮纷纷碎落,显露出一柄银白色的菱尖枪来。枪长不过两尺,枪身圆润,久蔽在旗杆中,只是蒙了层锈渍。 冷双成洗净菱尖枪,仔细端详这柄形如判官笔的逆天,雪亮的光芒逆向流转,映得她的双眼如秋江之练,澄澈一片。 刑天之逆,搅碎银汉,枪中霸君,莫测变幻。 手持神兵利器,令冷双成信心大增,似乎眼前再也没有难事能击退她一步。 冷双成从一旁的包袱里,取出避水衣。避水衣以柔韧金丝打底,呈软甲状,前后两大片连在一起,可护住主人周身。她看了心下一动,提短,枪逆天去戳,竟不透枪尖。再带上五成力,依然不能毁坏软甲密丝,只是在上面挑开了一道缝隙。 她怕毁坏衣甲,不敢贯入十成力,但能推断得出来,它必定会卸掉一部分杀伤力度,使得主人少受伤害。 冷双成收好避水衣及逆天,提着包袱走到前院门口,抬脚迈出门槛,稍稍有所迟疑。身后传来重重的跑步声,她回头去看,军医撩着衣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姑娘,行个方便,助老夫拔箭疗伤。” 金银双簇箭的威力不仅体现在射杀前,还体现在中的后。 双箭神技传自于谢家,秉持武道遗风,箭身不会淬毒,却不能任人倒拔出。金箭射出,必破肩骨,第二箭紧随其后,勾住血脉经络,若强行拔出,必残伤者半胸。 秋叶不发一语坐在椅中,鲜血染湿半件衣袍。军医进门就说道:“老夫斗胆请来了方才那位姑娘,照顾一下世子的伤势……” 一个请字,道出了冷双成本意想离去的事实,此次回转,只是应了军医之请。 秋叶变得冰冷骇人。“都退下去。” 军医不明缘由,诺诺退向了廊道外。冷双成站在了门边。 秋叶撕开肩衣,走向陈列架前,抽出了蚀阳宝剑。红光凛冽盈室,比不上他的冷清脸色。冷双成不敢贸然靠近,见他持剑削向肩膀,猛然醒悟了过来,大声道:“使不得!” 秋叶垂剑一顿,冷冷道:“与你何干系?” 冷双成极快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使了几成力,压制了他的剑势,恳切道:“世子明知疗伤之法,又何必行险招伤害自己。” 秋叶起力一震,震开了她的手。“既口口声声唤我‘世子’,就拿出卑对尊的礼节来。” 冷双成立即跪在他脚边,又伸手压住他手腕,说道:“自行拔箭极为危险,公子若是信我,不如让我助您一臂之力。” 秋叶冷冷一笑,并不应,朝后疾退一步,摆开了她的压制,手上动作不停,持剑反削肩后。蚀阳剑锋掠过,削断了金箭尾杆,也拉痛了伤口的经脉。他生生忍受了激痛,稍稍屈曲右膝,倒持剑尖一顿,杵住了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冷双成膝行一步,他就冷喝道:“退下!” 她跪在原地不动,看着密汗从他额上滑落,掠过苍白的脸,与他一样失去了热度。 秋叶勉力站直了身子,将蚀阳抛开,抬手拍向右肩,准备硬生生震出残余的箭矢。冷双成见他如此不管不顾,只得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双腿,扬声道:“我应你总成,不准再伤害自己!” 秋叶屈膝顶开她的扑抱,冷颜道:“免了。”他转身欲退,想离得她更远一些,她白着脸说:“公子可要想清楚了,先前可是你要我留在身边,不许离开的。” 他低头看她:“你应的事,是哪一件?” “只有一件。” “说清楚,让我听得到。” 冷双成无奈答道:“留在公子身边,不生逃离之意。” 秋叶按了按伤口穴位,持药巾替自己止血,应道:“不够清楚,再说一次。” 她又说了一遍,他依然不满意,还抛下了染血的药巾。她细心想想,腹诽一句“不改德性”,再说道:“冷双成守在秋叶身边寸步不离,可立字书为凭。” 秋叶走过去拉起了冷双成,紧紧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契约于你形同空文,你该如何取信于我?” 她回道:“我不骗你,但需给我一年期限。” 他低声:“我连片刻都离不得,又怎样给你一年。” 冷双成后退几步,站定了看秋叶,坚持说道:“不想我失信,必须让我先了心愿。” 秋叶平伸左手,屈指向她招了招。“你留我身边,我亦然能助你了却心愿。” 她问:“燕云局势紧张,难道你能不顾责担,只注重于我的私事么?” 他极快答道:“不能。” “那便定为一年期约,你不可束缚我行踪。” “不行。” 冷双成脸色沉了下来:“公子讲些道理不成么?” “你先嫁我,我才信你。” “半年,不能再少了。” “嫁我只需一晚。”更是快捷。 “婚姻岂可儿戏——” “不儿戏,外公已上书奏请,天子批准是早晚之事。” 冷双成站着想了又想,十分胸闷,直觉不该再回来照顾秋叶,事情发展净是出乎她意料,被他用了各种手腕带向利于他的那一方去。她的心里堵得沉,言语也是涩然。“实话相告,我不想屈从心意,公子再是得寸进尺,我誓不应命。” “半年。”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__^*) aybage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月亮包子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瑜先森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吱吱扔了1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心浣梣安扔了1个地雷 加勒比海蓝扔了1个地雷 加勒比海蓝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兔籽扔了1个地雷 cc小太阳扔了1个火箭炮 双莲翩扔了1个手榴弹 19040173扔了1个地雷 尘梨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第43章 慈善 秋叶谈妥一切,才答应疗伤。冷双成扶他坐下,起掌拍向他肩后,用劲逼出了断箭,在伤口处敷上焐热的药膏,替他凝血止痛。期间,他默不作声地忍痛调息,眉头都不皱下。 冷双成却是知道箭伤痛楚的,趁机说道:“公子身子受损,少不得避水衣的庇护,待起身时记得穿上。”她将避水衣放在桌上案盘里,朝门外走去。 秋叶睁开眼睛问:“去哪里?” “唤军医进来,替公子擦拭身体。” “你来。” 冷双成请驿卒打来热水,绞了手巾,细细替秋叶擦干净了脸面及身体。随后,他使唤她烹茶、传膳、更衣等杂事,不愿假手于他人。她耐着性子一一应了他的要求,伺候完膳食、茶饮之后,见他依然坐着,不禁问:“公子气血亏损得厉害,还有心情饮茶,不去歇息下么?” 秋叶在寝衣外套了一件短裘,处在温暖的室内,脸色依旧是苍白的。他看了看沙漏,安然道:“时辰未到。” 他在案几上放下茶杯,冷双成会意,又斟上一盏茶,还将他手边的书收走,说道:“不如躺着养养神也好。” 秋叶回道:“急着走?” 她温声道:“我不走,我待你睡着。” 秋叶手抚右肩缓缓站起,唇近浅紫,抿得紧。冷双成站在一旁没反应,立即让他看出,除去先前唤她擦拭身体,她无奈之下应了差事,其余时刻都是无动于衷的,不会主动接近于他。 “过来扶我。” 一声令下,冷双成才慢慢走了过来。秋叶用手背抵住她的额头,不让她再靠近一步。她问:“又怎么了?”语声温和,没见甩下过不怿的脸色。他不客气告诉她:“外衫脏了,脱下来再扶我。” 冷双成低眼一看,白衫上带着他的残血,从肩头染到前襟,扑溅了几道痕迹。先前她一直在凝神对付他,一入暖室后,只记得将脏污的斗篷脱掉,不便再除去外衫之类的衣物,由此忘了他尚洁一事。 她拈来一块雪巾,隔住了污衣,不再请示他的意见,将他连托带扶,安置进了床阁里。他大概还是嫌弃隔巾后有脏污,不似先前那样,将身子倾倒在她怀里,而是搂住了她的肩,低头嗅了嗅她的发香。 “你的头发透着一股冷香味,怎样来的?”秋叶安然享受着冷双成的伺候,问出了在意许久的事情。 冷双成替他盖上被毯,看他还伸指拈住她的发,将他的手臂塞进毯里去。“小时被师父泡进药缸里养着,久而久之,就有香味。” “药养缘由是什么?” “强身健体。”她不便说出口,是为了加韧皮肤及筋骨,不怕鞭笞棒击。 “你大概吃了很多苦。” 冷双成没应声,秋叶伸手点了点,示意她不要避在床帐后,要将凳子搬到床边来。她念着他的伤情,依言而动,果然被他抓住了手腕。 “师父待你严苛,我会待你亲厚,认我作夫君,可得诸多便利。”他执着她的手,凝视她的脸说道。 她抽不开手指,转脸去看灯盏,绷紧了面皮。 秋叶紧声道:“装聋作哑拒我两次,还不见羞赧颜色,心性竟变得冷了些。”她的细微变化,由他看来,洞若观火。 冷双成回头说:“早些睡吧,我守着你。” “先去梳洗一下,你身上有血气。” 冷双成依言清洗了全身,将头发梳好,束在脑后,接过小婢女递进来的衣物。绛紫云袖罗衫,宫锦团花长裙,宫廷嫔装典雅秀美,可衬托出她的清隽身姿,也可点明她的身份。她环顾四周,发觉旧衣已被收走,只得穿上新装。 走出门来,冷双成问婢女衣物来历。婢女恭谨答道:“世子在都城叶府、扬州世子府、幽州谢家都先备好了婚娶之物,只等寻到世子妃,择近处完婚。” 冷双成立刻回道:“姑娘休要再唤错了,我不是世子妃!” 婢女稳稳敛衽行礼,接着说:“世子一见您来了,就连夜传令下去,要谢家火骑运来所需衣物。” 冷双成还礼,见着婢女伶俐,问了问谢家火骑情况。婢女答道:“先前奔赴驿馆的二十骑就是火骑军,世子随后又征调了八十骑,全部聚集在瀛云镇内……”简短介绍了下火骑军的能力、战史。 冷双成笑道:“难怪去年燕北战伐,辽军一听到火骑的名字,就纷纷走避。”她辞别了婢女,走回寝居,发觉秋叶已睡着。 玉容敛光,无关悲喜。手放在被毯外,不识冷暖。 冷双成看着秋叶,怔忡一刻。她想起了他说的话,知他催嫁之言不是假的,甚至不顾她意愿,备好礼品先斩后奏。 随后怎样应对他,又是让她费脑力的事情。 冷双成走过去,握住秋叶的手放进被毯里,触及到了他冰凉的手指,突又记起就在刚才,它抓着自己的力道。若不是强行挣脱,他从来都是不放手的。 冷双成走过叶府陵寝底长长的水晶廊壁时,就明白秋叶执意一人一事,从来不放手的原因。 墙壁内嵌的飞禽走兽尸身龛画,记载着他从年幼至成年,被剥夺了多少的喜爱之物。他失去得越多,性情就越淡漠,但痛失之后的惧怕之情,像是逐年深埋的树根,牢牢扎在心中。 因此遇见了她,他也害怕失去。 正值子时,冷双成挑灯离开驿馆,恰逢十二月一日,半年之期的起首处。她一身利落地来去,再见秋叶一面后,心境却变得沉了。小猞猁跟在她后踩着灯影。 回到租宅,冷双成换下嫔妃装,穿上往日阿碧替她置办的淡衫长裙,伴灯枯坐,仍在思量今后的何去何从。 萧玲珑突然敲门到访。 冷双成略惊异:“你怎样找到我的?”与他分开之后,她从未联络过他,告诉她的落脚地址。秋叶既答应她不束缚行踪,自然也不会派人盯梢。 萧玲珑指指堂屋里抓着线团玩的猞猁。“小东西好蜜汁兔肉,你挑落脚处必定要考虑它的口味,我循着肉铺找过来的。” 左有肉铺,右有民宅,萧玲珑找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冷双成。 冷双成替萧玲珑倒了一杯热茶。“深夜到访,必有缘由,说吧。” 萧玲珑直说来意:“萧政的妃子简苍陷落在镇上歌舞教坊里,你帮我带她出来。” 他找冷双成帮忙,是想走捷径。 如今教坊被银光带队重重围住,搜寻纵火者思君的下落。他若是贸然显身,又会引起干戈。他倒是不怕与秋叶正面对上,而是怕闹出动静之后,使他失去了挟持简苍的先机。 萧玲珑告诉冷双成,每到一处,如果出现了萧政的追踪人马,他都会扎一盏莲花风灯放到天上去,以此来提醒同是出逃的简苍,若在此地,要格外小心。 他与简苍分道扬镳近两年,只能推测她大致落脚的地界。 今晚摸进瀛云镇后,他竟然看到了另一盏莲花风灯遥遥呼应在夜空中。寻迹找去,便发现了歌舞教坊被重兵把守,而高楼上传来了一阵飘飘渺渺的歌声。 婉转的嗓音,如黄莺出谷,萧玲珑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吟唱。 当时月色模糊,一道淡漠的身影傍坐在楼廊里,手持鼓磬为歌声伴奏。乐师穿着素白直裰袍子,胸口挂着一串陀罗尼菩提子佛珠,顶端的砗磲子圆润生辉,映照着他俊秀的下颌。楼下枪戟林立,平添杀气,他却是安然奏乐,用庄雅之音涤荡浓浓杀意,迎来了乌云退去银月破空而出的盛景。 朗照时,他的容貌蒙上一层淡雅的光辉,合着他端坐的身姿,显得清相庄严。 在他之后,竹帘悬挂的楼内,才是简苍歌唱的地方。女子不便露面,全由乐师代答银光的盘问。 萧玲珑隐身在巷道里的榆树上,开耳力收集到了乐师朗然的声音。 乐师安然自若,向银光答疑,指明思君已逃离教坊,再遍布军力,会恐吓其他软弱女子。银光施礼不应,随后,他讲了一个“逆我鸟”的故事,劝银光行善。 萧玲珑找到冷双成后,转述给她听。“西方有朝圣之地,名叫迦南。每日有一只‘逆我鸟’飞至佛塔顶唱鸣,众僧侣驱逐,迦叶行者就说‘舍利遗教,度厄百心。先度孤鸟,福报世人’,劝得座下僧侣行善。百日之后,逆我鸟修行成人,终生追随行者参禅,将佛理奥义传向中原。” 冷双成听得心惊:逆我鸟可是小时父亲讲给她听的故事!两百年后,怎会又有另一位不相干的人,知道得一字不差? 她抑制住面色缓急,问道:“玲珑可知那名乐师是谁?” “木迦南。” 冷双成乍一听,手掌不禁悄悄卷起。“我曾听鱼小姐说,木先生被抓到萧政军营里供教头们狎戏,随后就不知去处。” 萧玲珑回道:“如今他和简苍在一起,以兄妹相称,我推测他离去的那日,或许得到了简苍的帮助,才能走得这般无声无息,不让鱼鸣北再找到他的下落。” 冷双成默然认同萧玲珑的话理。只因鱼鸣北一找到木迦南,爱恨交织下,免不了又要折磨他一次。 萧玲珑又说道:“初一需考虑得细致一些,接出简苍及木迦南两人。事若不济,至少要救出简苍,我在意的人原本就是她,并非是木迦南。” “王妃终究是肃青侯之妻,玲珑为何在意她的去留?” “她是萧政的软肋,持在我手,便于应对萧政后面的追杀。” 冷双成摇摇头:“需利用王妃么?这事听着不大道义,我做不来。” 萧玲珑淡淡道:“那说一件极有道义的事,烦你去做一做。” 冷双成失笑:“你激我也无用。” 萧玲珑径直道:“木迦南的眼睛被思君毒瞎了,亟待治疗。他以德报怨,闭口不提思君的坏处,只宣示慈悲佛义,反而引起了银光的怀疑。我相信,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秋叶耳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林天雪扔了1个深水鱼雷 aybage扔了1个地雷 何锁秋扔了1个地雷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兔籽扔了1个地雷 心似琉璃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springnei扔了1个火箭炮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一字秋鸿扔了1个地雷 西行线扔了1个地雷 iris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0.2个手榴弹 情不知所起扔了0.2个手榴弹 第44章 诱劝 丑时,灯残。 萧玲珑穿着黑袍,安静坐在灯下,俊俏的颜面稍显暗淡,使得他的俊美少了一些锋芒之气。冷双成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脸,细致问道:“你推着我去与世子势力正面对峙,总得告诉我,王妃有什么底细?” “心慈,柔弱,待人友善。”萧玲珑挑着重要的事情说了说,“她熟识土木之术,精通地理探测,一直被萧政逼着兴建守城工事,因不愿意看到有人流血争战,她总是找借口拖延交图日期,挨了萧政不少的责罚。等她不堪忍受鞭笞□□时,就想办法外逃,最后一次有我帮衬,才没被萧政抓回去。” “堂堂王妃被施以鞭刑,还饱受□□,说出来简直骇人听闻。”冷双成有意深引话题。 萧玲珑淡淡道:“萧政待人虽暴虐,但也惜才,抓简苍回去,只鞭打,不残手脚,怒极时才会兴起杀意。” “待你也是如此么?” “是的。” 冷双成适时问:“你与王妃,算是肃青侯亲近之人,仍难逃被折磨的厄运,为什么不想反抗呢?” “怎样反抗?”萧玲珑哂道,“杀了他?那他留下的兵力由谁来统领?寂寥的边关又有谁守得住?秋叶对燕云一向虎视眈眈,撤掉萧政这个屏障,恐怕辽国上京都难以睡得安稳。” 冷双成微叹不应。 萧玲珑接着说:“我不杀萧政,与你不杀秋叶的道理是一样的,为了大局必须忍,更何况,萧政死后,父亲为邀军功,会向太后上奏,将守战争城的责任压在我肩上,而我还没有做好被束缚的准备。” 冷双成一怔。“你说的没道理,我为何要杀世子?” 萧玲珑认真道:“你落在秋叶手里,何时有过好日子?在叶府时他伤你手掌,外逃时派人追杀,还诱发你寒毒,痛得你死去活来。难道说,你今晚去一趟驿馆,见着他的面,就忘记了前面的折磨,转而又生起去归顺他的意思?” 冷双成哂笑一下,淡然道:“我是奴籍出身,他惩治我,终归名正言顺。弃主人外逃,已违法理,被追杀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我处境与你不同,不需去为难其他人,倒是你,需好好思量一下,以后该怎样面对兄长。他若是再迫害你,你还想这样安然受之么?” 萧玲珑突然伸手贴了贴冷双成的额头,冷双成躲避,他索性伸长手臂,探出整个身子,越过桌面去触碰她的脸。 她皱眉避开他的手。“怎么了?” 他轻笑。“没发热,足见是正常的。正常之下,为秋叶说好话,一定又是被他言语诱导了一番,生出一些浮动心思来。” 冷双成闭嘴不答,萧玲珑敲了敲桌子。“你给我清醒些,初一,再对他痴迷不悟,小心下次命都保不住了。” 她急道:“我没有痴迷不悟——” 他一口截断:“那你去救出简苍,遇到秋叶阻拦时,一剑杀过去。” 她凝住眉眼说:“应当是你先答复我,该怎样应对兄长的迫害罢?”先前引出的话意,怎能被他一手覆盖过去,牵扯到其他的儿女情长上去?她咄咄逼问:“难不成我救出王妃后,你带着王妃流亡,一齐忍受兄长的逼迫?” 萧玲珑笑了笑:“他再逼迫,我必反抗不忍让——现在你满意了么?” 冷双成叹道:“萧家之事,我本就无意插足。我只愿,你活得自在一些,不必忍受旁人的欺辱。” 他点头笑道:“我知道,多谢你挂心。” 瀛云镇歌舞教坊外,骑兵佩甲持火把林立,朗照夜空。庭院内空无一人,灯盏高挂。歌伎舞姬、乐师仆从悉数躲在深宅里,不闻半点声息。馆主惊惶不过,推出盲眼的木迦南及他义妹,来打点军爷的事宜。 木迦南对简苍吩咐道:“妹子留下来烧水泡茶,准备宵夜,不需露面。”简苍依言去了厨房,他一人朗朗走到楼道前,站在了月光之下,一双眸子沉笃如墨玉,虽不至于焕发出神采,但与清俊的脸形相配,也可夺人眼目。 从夜色里挑灯而来的冷双成,第一眼就看到了木迦南。一瞬间,她像是被击中了胸口一般,闷住了一口气,忘记缓缓吐出来。 木迦南安然凝立在月下,一袭素白袍子,如月华绽放,迎风徐徐飞扬。他的墨发拂散开去,露出了修眉长眸来,似是点染着银雪的远山镜湖,隽永如新,永不蒙尘,无论过了多久,依然是这般清丽。 他手持菩提子佛珠,低眉敛目,拨一珠,低喃一句,无需应和,心中自有明镜台。 冷双成站定了脚步,细细看着他的眉眼,若不是银光回头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她几乎凝视得入迷。 院外,银光快步走过去问:“初一怎会来这里?” 冷双成凝神道:“公子托我向世子求情,放过收押的那两百人马,我见公子态度殷勤,特连夜赶来告诉答复。” 银光忙施礼:“有劳了。” 冷双成还礼:“世子决意让他们将功赎罪,若是碰上战事,恐怕还是会征调他们上场。” 银光蹙眉忧虑,她又说道:“公子勿要担忧,今夜谢家出动了百名火骑,齐聚瀛云镇,天亮后才会领命离去。公子可趁这中间时机,带着罪兵去请火骑训练一番,掌握破除辽军的快法。” 银光随秋叶车驾一路从儒州赶来瀛云镇,军力调配不及,所依赖的依然是先前收押在军营里的那两百号人马。秋叶唤他彻查教坊,他自然要提调他们出来执行命令。 冷双成的答复来得及时,给出的建议更是锦上添花。 银光略一思索,觉察到教坊确无思君线索,又考虑到连番被乐师谏言不可扰民,当即撤了人马离去。 待院外的喧嚣远去,冷双成走进教坊前院内,向木迦南施礼:“见过先生。” 木迦南躬身还礼,双手并未合什,回道:“多谢姑娘施以援手,军爷见着姑娘来,才撤了回去,可见姑娘是个有身份的人。能否请姑娘明示是何来历,小可害怕礼节不到,会唐突到姑娘。” 冷双成忙恭声道:“我本是世子府里的一名奴仆,有幸与府上众人结交善缘,博得两三分薄面,在他们跟前言诉建议。现今求得世子免我奴籍,恢复了自由身,想去北边采药。走之前,特来拜见先生,寻求一事答案。” “见面即有缘,善法心中生。小可难以担当拜见之礼,姑娘可直说来意。” 冷双成请木迦南走进楼内坐下,替他斟了茶,恭敬说道:“‘逆我鸟’本是先父讲述的故事,先生又如何得知?” 木迦南拨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突尔感慨道:“我道世上只有我一人知晓‘逆我鸟’,原来姑娘早已明了它的慈悲,由此可见,因缘际会根植于千头万绪之中,不到特定时机,不会一一显露出来。” “先生的意思是?” “姑娘的父亲在寒北之地留下了一室手抄籍册,记载颇丰,技艺精湛。我有幸拜读了部分书册,在大人的无形教导下,学得文赋、丹青、音律三门,足以行走于世。我的学识来自大人的传承,今天再遇大人的子女,深觉有缘。” 木迦南的双眼罩着一层白雾,看不清坐在身旁的姑娘是何种面目,可他心里像是明镜似的,能洞悉未点破的隐情。 他的先祖梅落英留有遗训,凡是梅家人,需世代守护冰谷的冰棺,冰室内的书籍。 冰棺里躺着一个二十八岁模样的书生,眉宇深邃,若镌刻了星月光彩。据先祖碑文记载,此人名叫冷布贤,本朝天宝年间的文状元,因雪夜被袭,先祖恐他难逃一死,喂了寒□□水进去,用冰棺封存了他的身体。发觉他未曾真正死去后,她又如法炮制,将他的女儿也用冰棺裹住,埋在谷底。直至一年前,地震引发冰层断裂,女儿的棺椁掉进地下河道里,随水漂流,不知去向了何处…… 木迦南面朝冷双成微微笑了笑:“我与姑娘甚是有缘,今后能否抛却俗礼,直见心意?” 冷双成回道:“如此甚好。”能接近木迦南,多了解父亲的典故,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她抑住心喜之情,从容问道:“先生容貌似我故人,又能见到父亲的藏书,或许真是与我有亲缘关系?” 木迦南温声道:“姑娘心中诸多疑问,待去了寒北之地后,可一一揭晓。”他且按下不表的原因,还是出在慈心上。若她解不开寒毒,见到父亲睡容,只会更添伤悲;若她有缘抵达冰谷,心性坚定不移,彼时了解一切,仍能让她欢喜一时。他只怕,亲自给予了她希望,中间种种变故横加,最终让她失望。 冷双成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见他言辞有所保留,并未焦躁,一直和颜悦色与他交谈,还劝他接受她的治疗。 木迦南回道:“眼疾于我,如同修禅,不碍我心。当前需做的,是与你引荐义妹。”他拉了拉手边绳索,传出清脆铃声,不大一会儿,一道纤秀的身影托着案盘走到前厅里。 来人穿着对襟襦裙,肤色雪白,灼退了灯辉。她未佩戴玉环绶,每走动一步,倾洒开来的裙幅飘逸如花。铃声唤得急,从厨房出来时,她还来不及抚下黑绸袖口,一两滴水珠滑过皓白手腕,如银泻散而不留痕迹,将她的冰肌玉骨完全描摹了出来。 冷双成向她施礼:“见过王妃。” 简苍脸色一紧:“姑娘知道我身份?” 木迦南在旁轻轻说:“不用怕,初一是来帮我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H扔了1个火箭炮 心似琉璃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高寒1229扔了1个地雷 月扔了1个地雷 第45章 讨要 简苍从案盘里拾起茶杯,给冷双成斟了一杯香茗,笑道:“大哥相信的人,我自然也是信的,只是不知初一,从何处得知我的身份?”她细心地为木迦南添了热水,又将一盏豆腐糕放在案几上,磕出轻轻一响,让他知道宵夜就在手边。 她的举止轻柔,言语温和,即使专司添茶倒水琐事,脸上也无怿色。如此平息近人,实难让人将她与王妃身份联系起来。 简苍逃出辽军势力范围,来到议和地界,平时伏低露弱,多去不显眼处打杂,不与他人结交,战战兢兢地过了两年。冷双成一来,就打破了她伪装的平静,多少让她有些担忧。 冷双成谨慎答道:“萧二公子委托我来探望王妃,并嘱托我带王妃,另去安全地方。” 简苍笑容一滞,道:“是二公子么?” “是的。” 简苍咬了一下红唇,看似犹豫,复又柔柔笑道:“也罢,只要不是侯爷来,总归都是好的。” 冷双成请示:“两位可否即刻启程?”她用巧语引得银光带队离去,需抓紧机会。 简苍看了看沉静坐着的木迦南,面色仍是犹豫。冷双成暗奇,思索着,莫不是其中还有隐情,让王妃不敢爽快离开?她朝简苍微微笑着,并不催促。 简苍转眼看着教坊大门外,双肩突一瑟缩,悄悄朝木迦南座位旁移了移。 垂柳街道上,缓步行来一道修长身影,黑袍凛然,俊容穿透月色,送出了眉梢眼角处的佞气。 冷双成看明白了,简苍害怕见到萧玲珑,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将空场让了出来,观察着随后的变化。 萧玲珑披着夜色月影进门,伸手拈起一块豆腐糕放进嘴里,默默抿化了,说道:“味道不错,正好肚饿,我全收下了。” 简苍不看他的脸,微垂螓首,手指紧紧抓着衣襟,崩出了指骨里的白。 萧玲珑淡淡看着她:“你可知,这两年来,萧政没有盛情搜捕你回去的原因?” 简苍摇摇头。他不紧不慢说道:“据闻他新纳了一名姬妾,肤白貌美,极是宠爱——你还想回去么?” 简苍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手指还是苍白的。她逡着眼去瞧冷双成,额上渗出微汗。冷双成冲她笑了笑,她想都不想,躲到冷双成身后。 冷双成站着不动,温声道:“王妃想好去处了么?没想好去处,可要跟着二公子走了。” 简苍摇了摇冷双成衣袖。“我和大哥跟着你吧。” 夜半,一辆青布大车驶出舞乐教坊,趁着夜色向镇外赶去。乘客三名,唯冷双成马首是瞻。她将马车停靠在镇口的孤巷里,等待古镇大门的开启。简苍紧紧挽着木迦南的手臂,紧挨着他,露出了车厢里一大片空地。萧玲珑毫不客气地伸直长腿,斜依在壁角,抱臂打量着木迦南的容貌,看到简苍怯生生地瞟过来一眼时,就对她微微一笑。 简苍肤白,瞧不出苍白的脸色,但能让冷双成清楚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紧张神情。冷双成打开车门,掀开垂帘,对萧玲珑说:“你去外面守车吧。” 萧玲珑慢腾腾地弯腰走向车外,尽管冷双成已经避让出空处,他依然要擦到她的身子,将清淡气息拂落在她耳边。她剜了他一眼,他笑了笑,依然懒洋洋靠在门边,回头看着车内。 冷双成请简苍持好灯,烫了银针,替木迦南施针疗治眼睛。她跪在木迦南膝前,用左手抬着右臂定针捻穴,温和说道:“攒竹、晴明两穴会有少时疼痛,先生且忍一忍。” “有劳了。” 冷双成的动作极为轻柔,像是蝴蝶振翅、蜻蜓点水,小心翼翼的,唯恐惹得木迦南皱一下眉。木迦南没有多大反应,倒是车外的萧玲珑遽尔冷了脸色,转头撑臂靠在车门上,不去看里面那一幅幅温柔的貌态。 施针完毕后,冷双成开出药方,唤萧玲珑去抓药。 萧玲珑跃下马车,垂眼问:“为什么使唤我去?” 冷双成将药方折好,压低了声音,不愿吵醒车内已睡着的简苍。“玲珑久病,常去医庐配药,比任何人都熟悉内情一些。” 萧玲珑淡淡道:“我不去。” “为什么?”总不能让他来守护,一见到他就害怕的简苍。 他认真说道:“木迦南一来,就占据了你所有的心思,我看了不乐意。” 冷双成微冷了眉眼。“又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我待人,从来不曾厚此薄彼。” 萧玲珑突然伸手抚向她脑后,压着她朝他的脸挨近了几分,她马上反应过来,滑步后退,挣脱了他的锁手招式。 他哂笑:“看到了吧,你与我,从来不曾气息相闻过。但你距离木迦南不过五寸。” 她敛容道:“玲珑将自己与先生作比,是想认我做主人,在跟前争得一份宠么?” 他伸指挑了挑她脸下,淡然道:“绷着脸做什么?我俩既有同室共眠之谊,又有同穴共苦之情,关系自然不一般。你待我笑上一笑,我就觉得心花怒放,再使唤我做任何事,也简便多了。” 她也淡然。“我为你采药,你为先生抓药,公平至极。去不去,随你心意。救不救你,看我心情。” 他对她笑了笑,拿起药方离开。 冷双成钻进马车里,简苍靠在木迦南身旁,依然睡得安稳。木迦南稳住手臂维系着简苍的姿势,右手缓缓拨动佛珠,默念经文。 冷双成安静打量着他的眉眼,从他身上,去捕捉师父梅落英的影子。诵念完毕,木迦南将佛珠收进胸口上衣袋里,轻声道:“初一?” “在。” “久不闻声息,是在想什么疑惑么?” “确有一事,请先生赐告。” “说吧,不用多礼。” “王妃为何害怕见到二公子?” 木迦南抬起盲眼,流露出一股温和的光辉来,柔声道:“妹子吃了很多苦,极不容易逃离了侯爷的管束,再见与侯爷一样的人,自然会心生胆怯。” 冷双成了然道:“二公子与肃青侯生得相近吧?” 木迦南点头。“他们是孪生兄弟,据说,二公子还曾做过侯爷的暗身。” 冷双成听后没有多少惊异之情。萧玲珑的气韵、心思、行事手段,向来多变,或许就是在一次次的暗身操持中,练就了这些本领。 木迦南提醒她,今后结伴北游时,需隐没王妃之类的称呼,避免旁生麻烦。 冷双成应允,闭目养神大半时辰,等待萧玲珑的回转。 晨曦起,镇门打开,路人鱼贯出入。 冷双成翻查包袱,取出秋叶为她置办的通关文牒,做好了出镇准备。 萧玲珑姗姗归来,衣摆沾染了一些清露,无损俊雅气质。他见到冷双成依门等候,笑着走上前去,说道:“全镇药材被世子府全部买空,我打听到消息,镇外的药材正在陆续运来,也将售罄。” 木迦南的眼疾可由银针破去,但需要汤药加固根本,散尽余毒。冷双成细细考虑着针药相配的重要性,耳边又听到萧玲珑说了一则传闻。 清晨,世子秋叶应了公子喻雪的武约,持剑剐伤喻雪的左臂、双腿,致使喻雪蹒跚离场。因夜半时各处药材被收买一空,喻雪未能得到及时疗治,如今还鲜血淋漓地躺在宅院里。 冷双成走下马车,面壁暗自愠怒一刻,待平息了心中的烦闷之气后,就换上一副从容颜色,对马车里静候的三人说道:“烦请三位先转回教坊,我去想想办法,讨要些草药来。” 驿馆门前洒扫一新,冬阳初升,拂照庭户楼宇。 左右两大别院里,停满了一车车草药,不时有受伤的军士穿梭往来,取走一扎扎药材熬制汤药。 冷双成请驿丞通传来意,寂然避向一旁,打量着别院动静。她从几张眼熟的面孔上,认出了伤者悉数是参与捕杀计划的那批人马,断手断脚身中棍棒的居多,即使算上对喻雪的惩罚,他们也决计用不上这么多药材。 还未见着秋叶,她对秋叶暗藏的祸心就有了一些认知。 驿丞小跑回来说道:“世子正在用膳,不见客。” 冷双成施礼致谢,过后,突然一掠身形,甩下了驿丞,径直走向了榆林院。 秋叶坐在厅堂主座里,正对大门。穿着一件绛紫裘袍,衬得肤清如雪,更显病后的苍白。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走进来的冷双成,湛黑的眼珠与墨发相衬,在微风中一动不动。 冷双成行礼。“我只需三味药材配置解药,能否施舍一些与我?” 秋叶回道:“我只需一味药疗治内伤,你给我?” 她抿抿唇,道:“残毒不清除,先生眼睛会瞎,造成的后果并非是我能承受得住的。” 他看了一眼她的周身,问道:“衣物呢?” 她打量一下自己,醒悟到,他问的是那套嫔妃装,忙温声回道:“贵重衣物需妥善收起,哪能随便穿着招摇过市,辜负公子一番好意。” 秋叶沉声问:“你当真会惦记我的好意?” 冷双成隐隐觉得风云压顶之势袭来,有见地地后退一步,脸色愈加柔和。“实不相瞒,当我得知公子早起应了武约之后,一直在挂念公子伤情,开好药方就送了过来。”她从袖口抽出一纸笺,并未折起,上面分明显露出她所书写的楷字,多涉及培血养身的方法。 秋叶坐着不动,冷语不改分毫。“免了。” 冷双成微怔,思量着,又是哪处惹得他不快。 他看她费神的样子,冷冷道:“仔细些,想清楚了,才能离开。” 她立即回道:“公子已应我半年之约,怎能半途悔改?” “做错了事,还指望我深明大义,放你逍遥半年去?” 冷双成暗叹口气,想到,就知道见了他面,会牵扯其他突发之情。郁结归郁结,她还是细心想了想,极温和地看了他一眼,抬脚走出厅外,再迈着徐徐的步子进来。 她再次行礼,说道:“挂念公子伤势,特来看望。”双手递上开好的药方。 秋叶拈过药方,抛在案几上,回道:“分清主次,已改第一件错事,还有呢?” 冷双成抚抚衣襟,低声道:“衣装真的不在身边,换不上。” 秋叶不置可否,冷淡地看着她,使她突然明白,换装这件“错事”不易摆平。她将手放在身后,暗自握拳消除郁气,再和声说道:“公子若是执意要看,待我换好再来拜访。” “不急。”秋叶总算开了尊口,“过来扶我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有空补一个冷爸的个人生平哈,怕后来的妹纸看不懂呢:)还以为我是五雷轰顶炸您来着:)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__^*)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高寒1229扔了1个地雷 月扔了1个地雷 青渡扔了1个地雷 18415142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第46章 保重 冷双成站着未动,目光落在秋叶右肩上,被裘袍阻隔,看不到真实的伤情。秋叶瞥她一眼,冷冷道:“前面被你拍断手骨,后面被喻雪射穿肩膀,又要与他武斗,受的伤还有假么?” 冷双成走过去托住秋叶的手臂,他借力站起,衣袍下透出一股清凉药气,看他紧抿的唇及额上渗出的涔涔汗丝,她的心里突地一动,手上就不由自主有了动作。 她道声“得罪”,掀起他的三层衣袖查看,发觉光韧的手臂上,拉出了两道剑气伤痕,在她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或许藏有更多。 “公子怎么不穿避水衣御身?”冷双成问。她将秋叶扶稳站好就想撤手,秋叶却将手掌压在她肩上,不让她随意退下。 “对付喻雪只需一只手臂,无需避水衣。”秋叶说得冷淡,转头看向近旁的冷双成,清浅的衣香、药味连番送入鼻端,她凝住肩膀一动不动。 他不穿,她不好殷勤地劝,劝得多了,又怕他嘴里说出意想不到的话。 秋叶缓缓调息一下,创口濡血,渗透了包扎的布巾,从肩衣下送出一点湿意。 他暂且先忍耐下了不适,抬手揽过冷双成的肩膀,将她推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若在以前,见他辛苦,她必定会温声劝他去歇息,可如今只知道硬邦邦地站着,不回头看一眼,还撇开一张脸。 “避水衣只御外力,难愈心伤。”秋叶等了片刻,冷双成呆若木鸡,他问道:“听不懂么?” 冷双成胡乱答:“公子是说,穿上了也无用吧?” 秋叶将全身重量依靠在现成的“木桩子”上,冷淡道:“我有旧伤,比武又新添剑伤,你明知我急需医治,却偏生只管拐走木迦南,给他求医问药。”不是缺了药材,估计她还不会回转。 冷双成回道:“公子觉得痛么?” “自然心痛。” 她讷了一下,道:“我是问,比武后,公子可觉得身上痛?” “痛又如何?”不痛又能怎样。他向来不屑于把话说透。 她认真说道:“我担忧公子不能承受更多痛意。” 他冷笑:“你还想伤我不成?” 她回避了话意,答道:“还是穿上避水衣吧,我也能放心些。” 冷双成站在怀里一刻,秋叶察觉到她的颜面无丝毫羞赧之色,连绷紧的唇形和肩线都未落下一分,知她还是一副冷淡态度。他嫌弃地推开她,走向了内室。 方才刚用完早膳,冷双成就闯了进来,打断他的换药之举。她没了温柔意,他也没了周旋下去顺带使唤她的心思。 驿馆并未聘婢女,唯一的那名还是从谢家征调过来的,秋叶不愿外人近身,解开衣袍,自己动手换药。 冷双成在外静候一会儿,没得到发落,不明就里之下,也跟到内室里去。 秋叶站在架前,背对她而立:“回避。” 他半裸着左身,从肩膀到手臂,均是红肿伤痕,鲜血不断濡下。冷双成突不及防看到了他狰狞伤势,愣了一愣,过后果然如他所言,转过了身子。 “好了么?”她安静等了一刻。 秋叶不应她,取过干净的布巾,敷在了血创上。冷双成等了又等,终于叹一口气,走到他跟前,替他熟练地敷药、包扎,擦拭干净了污迹。他正待套上半褪的衣袍,她却压住他的手,和声道:“等等。”说着,她还解开了他的中衣,将它与外袍完全脱了下来。 秋叶立即站着不动,甚至还扬起了双手,便于她更加利索地宽衣解带。他冷着脸,只在嘴里轻巧说道:“难得见你投怀送抱,等多久都可行。” 冷双成抿住唇,不抬头看他,怕泄露了眼里的情绪。 他用左手搂了搂她的腰,低声道:“我等你更进一步。” 她实在是已经近得不能再近,只是难以更亲近一些,遑论举止上的得寸进尺。 秋叶只在言语上占她便宜,手上还是极规矩的。他任由她穿上避水衣,未再推辞。 一旦替秋叶收拾好伤势及衣装,冷双成就避向了一旁,此时,秋叶的脸色也没有先前那般冷淡了。驿丞送进了汤药,当面试好了毒,放下案盘退了出去。 秋叶取过碧玉碗里的浓稠药汁喝下,又拾起一旁白玉碗里的冰糖雪梨水,饮了两口。 冷双成暗想,他长得像是一块冰似的,竟然还怕苦味……见他转身走向外厅,她又跟了过去。 秋叶回头看她:“回避。” 她怔忡一下,老实站在盆景前不动了。 秋叶漱口饮过香茗后,才走回主座坐着。冷双成木然杵在原地。他看她一眼,说道:“赖着不走么?” 冷双成不答话,他冷冷说道:“药材可给你,萧玲珑留下。” 她回道:“公子为何总是为难他?” “为人心术不正,杀了他,免你后患。” “他没有迫害我的心意,又是我朋友,公子容不下他,我送走他就是。” 秋叶的话冰冷掷地。“他生在萧家,注定就是祸害,何需我去费心容他。”于他而言,不拿住简苍,已是对冷双成颜面的照顾。 他也不屑于用一个失宠的妃子做文章。 冷双成走回秋叶跟前,正对着他的脸,低声说道:“在家被兄长欺辱,外逃多次遭追杀,只是个可怜人罢了,公子放过他吧。” “他可怜?”秋叶冷笑,“只怕你看走了眼。” 冷双成后面求情的话,适时宜的不再说出口。萧玲珑虽然对她没个正经样貌,可也受她所累,吃了不少苦。就在毒发那几日,还是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将她的神智从鬼门关唤回来。 他待她有恩,虽不至于让她涌泉相报,可也不能让她辜负恩义,弃他不顾。 除此之外,宋辽两方的干戈摩擦,都想拿萧玲珑的存亡作生事借口,也是她力求避免的局面。 于公于私,她需护住萧玲珑。 冷双成走到秋叶膝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诚恳道:“公子,我求你,不要逼我出手对付你。” 秋叶问:“为他,你不惜与我为敌?” 她点头,他将冰冷骇人的眼光转向了别处,抿紧了唇,呈浅紫色。 她说道:“我知道公子出手对付萧玲珑的理由,一是铲除眼中钉,二是逼迫萧政动兵。可公子也得想想,那些不愿卷入战争的老百姓们,他们连外逃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宋辽双方的军营夹在和约地界里,哪儿也去不得。” 秋叶想了一下,回道:“我只能应你,尽力妥善安置百姓。” 言下意仍是,不会放过萧玲珑。 冷双成稍稍侧过身子,避开了秋叶的目光,内心挣扎一刻。 厅里极静,暖香缥缈,茶水变凉。 秋叶撵冷双成走,说道:“可去别院取药材,再无人阻拦。昨晚送与你的衣装里,已放置了银票。再缺少什么,现在提出来,我给你备好。” 冷双成躬身道谢,多问一句:“公子当真放我走么?” 秋叶冷淡道:“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她施礼,转身朝门外走去。暗夜带着清寒气从院后榆树中掠进楼,用密语传报:“萧玲珑突然功力大增,击退了围捕的骑兵。” 秋叶密令:“动用谢家火骑,可就地斩杀。” 秋叶心思转动得快,当即推出,萧玲珑身上发生了异况,才使得他恃武击退了围捕,直至现在还未落败。骑兵身上带伤,杀伤力有所减免,但也不能让萧玲珑如此从容游斗小半时辰。 秋叶应了冷双成的半年期约,不曾派出哨羽追踪她的下落,只是,若萧玲珑自己显露出踪迹来,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 凌晨,银光受冷双成言语所诱,带队离开教坊,失去了搜查萧玲珑的先机。 随后,他就想办法弥补。 买尽药材后,他迫得冷双成回转,还来求见她,已达一半目的。 将她与萧玲珑隔开,无声无息抹杀掉萧玲珑的性命,不引她当面冲突,已算是照顾到了她的心意。 秋叶审察自己对冷双成已“仁至义尽”,未曾预料到萧玲珑武力大增。对于现今突发的状况,他又极快做了应对。 “回来。”走到庭院内的冷双成,突然听到了秋叶的召唤。 冷双成眼角瞥见榆树枝无风而微动,轻颤如一缕丝线,立刻想起与她数次交谈却未见面的暗夜。她知暗夜回楼禀告过什么,拿不准发生了何事,秋叶一唤,她还是缓缓走了回去。 “公子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她试探着说道,“能否老实告诉我,什么原因需唤我回头?” 秋叶淡淡道:“你要知道,一旦走出我的势力地盘,后面就难以保证安全。” 冷双成回道:“多谢公子提点,我已考虑过随后路途的凶险性。” “你带简苍穿过儒州边界,萧政不是好打发的。” “我有办法。” “我派火骑军一路护送你。” “千万不可。” 秋叶冷冷道:“打扰了你与木迦南么?” 冷双成暗叹:“先生只是寻常人,也只能承受寻常之事,寻常之人。我待先生,一片赤诚之心,绝无其他私情。” 秋叶默然,内心侥幸,他还是看准了人。 他垂下眼睛在想什么时,她弯腰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低声道:“公子保重。”随后转头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下章或许(加个重点号)有个大虐,妹纸们要挺住喔(*^__^*) 如果筒子们还问,秋叶为什么不对付简苍,不对付木迦南啊,我还是哪句话,他眼光是比较准的,知道谁对他的威胁最大。前面所说的木迦南是个很厉害的对手,是指占据了冷MM的全部心思和时间(PS,至少一段时间内,木先生不会离开冷MM的“心扉”:))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明天要赶个文稿,万把字的样子,不一定能更新哈,见谅:) 茶香飘飘扔了1个地雷 ?? 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火箭炮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第47章 围击 瀛云镇歌舞教坊。 萧玲珑的黑袍如墨菊绽放,在风中缓缓落下衣摆,周身杀气随之消减不少。世子府骑兵惊天动地驶过来时,他就知道秋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随手取了一根挑竹帘的挑杖当作武器,反持在臂后,伫立在门口,等待第一击的发动。 木迦南闻声后,了然又发变故,缓缓对简苍说道:“妹子去楼里避一避。” 简苍拼命摇头:“大哥全然无武功,我还会一点拳脚功夫,这次换我保护大哥。”说着,她不顾他的劝阻,伸开手臂拦在他身前,一旦有沙砾、拳风扑过来,她就击落它们,不让他受一点损伤。 萧玲珑一抬眸子,眉宇顿时萦上一缕佞气。他持杖如惊鸿般掠进骑兵队里,左削右挑,将骑兵全数打下马来,如若看见他们的伤患处显露出来,就会提脚去踢,加重他们的痛苦。 如此之下,骑兵再度伤手折脚不计其数。 骑兵拿出了行军之风,即使受伤,也不喊叫。一句一句的闷哼传进木迦南耳里,使得他眉头的忧愁更深了一层。他一心向佛,佛祖舍身饲虎,心怀慈悲,他置身在杀戮世中,又能为芸芸众生做些什么呢? 待简苍扑飞散击过来的断枪而不相顾时,木迦南一步步走向了拳□□击的风暴中心,朗声道:“诸位妄开杀戒,又是何苦?何不化干戈为玉帛,积善行修正果?” 萧玲珑一心缠斗,身影翩然掠起,罔顾逐步涉险的素衣木迦南,甚至一度引得拳脚游向他的胸口处。简苍在场外大声唤道:“小侯爷手下留情!先生体弱,受不得丝毫损失!” 话音未落,木迦南已被迁移过来的拳力击中了胸口,从嘴角濡出了一缕血丝。他听着周遭层层人声,索性盘膝坐下,扬声诵读:“慈庄严故,于诸众生,不起恼害。悲庄严故,愍诸众生,常不厌舍。”他没有内力,只是高声念着,字句落地清亮,如金石铮铮。四处的幢幢人影,凶狠搏击的姿势,将他围在圈心,风声流响,拉成一道道幻影,遮盖不了他的梵音鸣唱。 木迦南的善心并非能结出善果,萧玲珑从容打退骑兵的围击,突又遭遇到金盔黑甲的火骑捕杀。 二十火骑来势更加汹汹,不说一个字,径直杀入战局。银铠骑兵大为缓和一口气,退出院外,整装列队,待命再发。 简苍被激烈的气流阻隔在外,大声呼喝着萧玲珑,劝他剑招不可施放得太开,误伤到了木迦南。火骑队领命而来,遵君令明心境,两两一组游击萧玲珑,绝不暗袭木迦南。 一时之间,木迦南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被剑气激发的余招所累,在嘴角流出了一道道血沫。殷红色映落在素衣上,如雪中红梅一般醒目。 冷双成在驿馆取了两包药材,先赶去喻雪宅院交付与他,再回转教坊时,多耽搁了一些工夫。她远远看见众多黑影里,一道素衣人影如献身的佛,前襟披挂凄凄血色,低头坐着一动不动,顿时无名火起,疾掠几下身子斜□□院内。 她凝力扬袖一扇,两掌写意挥出,一左一右拉住了萧玲珑与火骑的招式,分向两旁,拂落了他们的力道。脚下更不含糊,赶到了木迦南身旁,手上连劈带打,狠狠击退了涌向他的误招。 有了冷双成护法,木迦南的境况大变。他清音梵唱,字字句句落入冷双成耳中,化解了她的怒气。她唤简苍隔空丢来一把油纸伞,撑伞站在木迦南身后,为他遮掩飞溅的沙石。但凡有不长眼的剑气武招袭过来,她就挥袖化解,顺带冷眼旁观周遭的搏击。 萧玲珑见冷双成不施加援手,笑道:“好没意思。”一招横扫击退了火骑,向后掠开大步,打算息战。 火骑追上,剽厉出招,岂可善罢甘休。 简苍无能力唤退战局,木迦南有心劝退不了战局,冷双成分身乏术,阻止不了战局,三人被隔开在两处,各行其是。 胶着状态嚣扬,未曾落下。 垂柳街道上,缓缓行来雪白骅龙马车,垂幔深深,随风拂送一丝沉水香。及近,又传来一些缥缈药气。 火骑久捕未果,惊动了秋叶,让他带伤出行。 而稍微听过他行事手段的人,均会知道,只要他出现,向来难以善全局面。 冷双成目力深远,最先看见了马车。她再也顾及不到周遭可能落在木迦南身上的拳脚,伸手挽起了他,低声道:“等会儿无论发生何事,先生不可随意出声劝止,切记。” 她持伞稍稍避开了身子,拉开与木迦南的距离,紧紧注视着马车的动静。木迦南感受到了旁边凝滞的气息,问道:“可是来了厉害的人物?” 冷双成轻叹:“来了个不听劝的人。”顿了顿,向他挑明身份。“是世子。” 木迦南的表情也变得凝然。只是周遭仍有打斗,让他避让不了。 列队在外的骑兵首领朗喝:“下马!戒严!”兵士徐徐退向两旁,让出中间的道路,迎来骅龙的行进。马车稳稳来到院前,不闻铃响,不落语声,院里打斗的火骑却像是得到无声的诏令一般,逐层后退,撤了包围圈,齐齐站到墙边。 萧玲珑拂拂袖口,提着竹挑杖走到冷双成身旁,笑道:“站你这边,安稳些。” 冷双成却不曾这样想。她将伞柄放进木迦南手里,轻声道:“先生拿好,遮遮沙尘。”她说的是实在话,院里的沙土草末一度被招式剑风卷起,漫张如帐,直至现在都漂浮在半空中。她不愿污了他一身的白,更不愿一丝的尘秽杂乱损伤到了他,让他保持得体的静雅,才是她心之所愿。 萧玲珑弹弹竹杖,朗声道:“看吧,一牵扯到木先生,你眼里就没别人。” 冷双成回头瞥了他一眼,眼光如锋刃,狠狠扎退了他的笑颜。他或许是无意戏言,又或许是有意为之,在骅龙稳稳停驻的当口,他的点滴笑谈,无论对谁人,都会引来一场无妄之灾。 萧玲珑哂笑,微启唇形送低语入冷双成耳中。“秋叶身负重伤,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敢放言引起秋叶注意,就不打算再回避秋叶的追击,只想与他正面对上。 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院外,车夫打开槅门,撩起垂帘,恭敬请出了秋叶。 简苍站在角落里,打量了他一下,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秋叶穿着紫袍,外套绯色罗纱蔽罩,露出了繁复未知的藻绣丝纹,勃发的是华贵气象。 容颜虽是俊美到极致,两唇却淡如紫绸,仿似蜀中悬月出云煊赫,无关人间冷暖。 他的臂弯里,挽着一件女式银貂短衣斗篷,让简苍不由得猜测,他来此地的目的。 他站在院门前,眼里看不见其他的人,只对冷双成说:“过来。” 令简苍诧异的是,一向和颜悦色的冷双成,未曾有过一丝迟疑,就凝住一张脸走了过去。 萧玲珑看得眼冷,方想动身阻止,一旁的木迦南就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不可添乱,增加初一的负担。” 他眼盲,心里却明亮,冷双成的身份干系,与世子府绝不简单。 萧玲珑冷声道:“我忍不下去,任由她回到秋叶身边。” 木迦南轻轻道:“初一只想息事宁人,公子却要挑起事端?” 萧玲珑看了看冷双成大病初愈后消瘦的背影,终于泯灭了斗狠之心,朝后退了一步。 冷双成走过去堵住了院门,说道:“世子撇开我,派人来追杀二公子,已经失了礼度,现在还想亲自动手么?” 秋叶用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先徐徐扫视一遍院里三人的周身,尔后落在冷双成面上,冷淡道:“唤我‘世子’,就当拿出应有的礼数来。” 冷双成无奈行礼,起身再说:“公子此行,万望三思后果。” 秋叶充耳不闻,只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你不是应了我,穿嫔装来迎我的么,怎不见你换衣裙?” 她拍了拍溅染了细沙的衣襟,问道:“公子屡次要我换衣装,到底是何原因?”她从来不敢把他想得太简单。 秋叶这次的目的却很简单,他要让所有人通过衣装看清楚,冷双成是他的什么人。 可他本人亲自来了,即使有所要求,冷双成也不敢轻易离场换装。 秋叶将斗篷搭在她的身上,给她系好了束带。 她猛然醒悟过来,在人前,他的举止就过于亲昵,恐怕是给别人看的。她连忙后退一步,刚要拒绝他的“好意”,他就抬眼看了过来,容颜冷如寒雪。 她只好站定不动,任由他殷勤赠衣拂尘,仿似这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放我们走吧。”她对着他轻轻唇语。 “萧玲珑与木迦南,只可带走一人。”他冷淡回道。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虐的地方在下面,来不及写了,明天再见吧:)在赶一个稿子哈,冷爸的小生平还是以后补上吧:)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__^*)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易寒筱窝扔了1个火箭炮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rongmomo扔了1个手榴弹 Elena静静超Ren扔了1个地雷 竺茉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悟空扔了1个地雷 第48章 刺杀 无论舍弃谁都是冷双成不愿见到的事情,何况萧玲珑与秋叶素有过节,极为忌惮秋叶的“戮尸以闻天下”手段。他为了保全家族颜面,势必全力抗争。 “公子这样做,岂不是为难我?”冷双成缓缓后退,面沉如水。 秋叶看了远处的萧玲珑一眼,淡淡道:“事关燕云,无可斡旋。” 冷双成暗想,既然言谈无效,唯有武力解决。她抬眼看看秋叶苍白的脸,将他的模样多记一刻在心间,下定了决心似的说:“恳请公子唤退骑兵,我送木先生和简姑娘出去,不可惊吓了两位客人。” 秋叶抓起她的手,摸到她的腕部是凉的,不由得问:“当真?” 她挣脱开来,朗声道:“公子若应允,我们三人即刻就走。”声音无比清晰,传到了萧玲珑的耳里,他稍稍一想,就知道自己不在三人之列。 秋叶转身对一众骑兵挥了下手,道:“退向街外。”军士齐齐上马,有序退向长街之外,站在了离教坊两里远的地方。连骅龙马车都避向了一旁,让开了整条宽阔的街道。 冷双成躬身行礼:“多谢公子盛情。”她徐徐走向主楼那方,背影从容如昨,看也不看萧玲珑一眼,只是接过了木迦南手里的伞,和声道:“先生请随我走吧。” 萧玲珑原先站得松散的身形一度凝滞,他背负双手,面色似冰沉厚,冷冷问道:“初一也要舍弃我么?” 他难以想象,一路随着冷双成经历患难,在最为艰难困苦的时候,她都不曾丢下他,如今只是秋叶寥寥几语,就让她做出了选择。 他还记得,在墓穴里艰难求生时,他身子发热痛得糊涂,紧紧抓住她的手,央求不可忘了他,他不是多余的,都得到了她的应答:不忘、不弃。 终究他还是被舍弃了下来,成为多余的人。 冷双成持伞护着木迦南离去,唤简苍同行,不曾对萧玲珑发落一句话。 秋叶墨发雪颜,气韵清冷,伫立在院门处,一动不动,眼光如寒泉之水,全数落在萧玲珑身上。他不看别处,只管细细捕捉萧玲珑脸上的表情,比阅历丰盛的猎人还要沉稳。 他的捕网已经张开,只待冷双成完全离去,隔离她的眼目。 秋叶等得耐心,周身甚至不显露杀气,清绿的叶子扑在衣袖上,让他闲适挥落。 萧玲珑也明白他在等什么,想了想,开口说道:“身为王侯,言行失度,怎会有脸招摇来到初一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秋叶置若罔闻,吝于做出反应,只冷淡瞧着萧玲珑,仿似在欣赏垂死挣扎的猎物。 萧玲珑继续说:“世子派人追杀初一,引她毒发,她曾躺在我怀里颤抖两天两夜,说了不尽的胡话。她痛得自戕时,世子又曾做过什么?现在倒是道貌岸然来问罪么?” 秋叶面容陡然变得阴沉。 萧玲珑哂笑:“你或许还不知道,初一应了我的要求,愿意与我回萧家去,诊治我的病情。我不好,她便不会走。你若是不信,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看我在她心中,分量是否比你更重些。” 秋叶向前走了一步,留下一枚深痕。他听到后院传来马车动静,又硬生生捺住了步子,只冷冷说:“临死之前,允你谰言,以作挫骨祭奠。” 萧玲珑悠然笑道:“鹿死谁手未可知,休说大话闪舌头。哦,不对,你连脸皮都不要,舌头又能有何用。再说了,初一遭你迫害,已经忘了昔日点滴情谊,唯恐避你不及,现今就算搭上一副如簧巧舌,你也唤不回她转心意,愿不愿赌一次?” 秋叶不应,垂落左手,滑出衣袖,空出了他的掌心。身后车夫会意,取出古剑蚀阳,恭顺放在他手上。 秋叶持剑静立,看向萧玲珑。“还有什么遗言?” 萧玲珑全然无惧色,还惋惜一叹:“我赌她必定会来接我,撇下你这可怜的男人,还不曾回头看一眼。” 秋叶广开耳目动静,细细搜捕到冷双成牵马缰带着大车驶离了后街,将冰冷的目光投注到萧玲珑脸上,说道:“据闻萧家二郎生于勾栏瓦肆,长于妇人之手,练就旷世嘴上功夫,习尽绝代失颜丑态。”他顿了顿,冷笑:“今日一见,青出于蓝,人道萧家剥皮蚀骨之耻,恐怕自你齐全。” 萧玲珑微微一笑:“人配衣裳马配鞍,狗配铃铛跑得欢,世子只有这种资质,自然只配我使出妇人手段。” 秋叶再不答话,凝力发招,扬剑直劈一记,震得石砾飞卷,扑向了萧玲珑的周身。 一招“投石问路”后,萧玲珑的口鼻里都是冷气。他不能等秋叶不慌不忙攻来第二剑,抢先刺了出去,竹杖光影绰绰,探向秋叶中路。 秋叶冷冷道:“来的正好。”蚀阳回削,斩断了竹杖尖端,如同拔去毒蛇的牙刺。 萧玲珑再激发一成力,与秋叶缠斗在一起。 两人剑气剧烈碰撞,摧毁了院里的一切物什。秋叶负伤而来,已损右身,仅凭一只左臂搏杀萧玲珑,恃宝剑功力,打得萧玲珑险些难以招架。萧玲珑在武器上吃亏,不肯近身缠斗,依仗深厚内力不时跃出战圈,嘴上也不闲着,轻声笑语撩拨几句。“你伤我越狠,初一越是心痛,回头替我疗治身子,耳鬓厮磨气息相闻,让我难消美人恩呐。” 秋叶人剑如一,铿然袭来,冰冷杀意席天卷地。在强大剑气面前,萧玲珑逐渐露出败相,肩头被剐,身上还受了几记刺击,苦力支撑一会后,他含恨大喊一声:“初一!” 先前的轻言调笑,翩翩风度已经荡然无存。 他只恨,冷双成舍弃他过于随意;他只恨,讲些有关初一的笑言也难以疗治心伤;他只恨,会死在最令他不屑的男人手里。 秋叶长剑纵横,如长河卸日,带着断然无回转的气势。萧玲珑被强气所迫,避不开身子,屈曲单膝跪在了秋叶面前。他架起空手抵御剑招,眼见就要断臂残身,被秋叶一剑斩落进黄泉。 “初一!” 应声而来一道紫白色身影,如倒泄的银箭,唰的一声扎进场地里,朝秋叶空门大开的后背攻去。 秋叶知道来人是谁,仍扬剑斩向了身前。可是,背后的救击更快,带足了七成力,径直刺向他的右胸。 心冷与剧痛一起袭来,晃动了秋叶的身躯。他的剑失去准头,仅是横削过萧玲珑前胸,从右到左,拉出一道血痕。萧玲珑以掌击地,借力弹起,趁着冷双成牵制住秋叶的时机,从蚀阳剑下染血而退。 逆天枪尖挤过避水衣甲丝,穿透秋叶的皮肤,刺进了他的血肉里。冷双成试过逆天与避水衣的功力,知道这一招围魏救赵的打法,不足以要秋叶的命,但会让他一时半刻缓不过神来。 鲜血如注,滚滚下落,秋叶的后背扎在枪尖上,冰冷的钝痛持续不断传到心里,让他森然说了一句。“你当真下得了手,前面诸多的迁就,难道是假的么!” 身后寂然无声,连风声都停止了流转。 萧玲珑依在廊柱前调息,本想抓住机会奚落上一句,却不期然被冷双成渗红的眼睛所惊,想了想,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秋叶冷冷道:“无话可说了?”身后依然不应答,他朝前走了一步,硬生生将自己与枪尖剥离开来,拉得创口血迹淋漓,衣袍斑斓失色。 冷双成不待他转身,就飞跃过去,抓起萧玲珑的后腰,一咬牙,拼尽全力逃离了前院。 萧玲珑借力飞纵,减轻了她一半负担,还有余力回头观望一眼。 秋叶空落落站在院里,双肩稍颓,蚀阳指地,剑身红光失去光泽,与染血黄土相衬。 萧玲珑顺势送去一个讥讽的笑,对冷双成低声说:“若是舍不得,还可回头。” 冷双成喝道:“闭嘴!”拉着他飞奔而去,未曾回头看上一眼。 她又何曾敢回头。 日上中天,光照温暖。 秋叶全身冰冷地站在残院里一刻,直到街外再也捕捉不到冷双成的声息,才一步步走向了骅龙马车。车夫骇然跪地,接过他抛过来的长剑,一句话也不敢劝,就目送着他逐步走上归途。 与此同时,负载着冷双成四人的马车飞快驶离瀛云镇,直奔儒州铁剑山而去,沿途遇见客栈都不敢停靠,只去僻静处歇脚。 他们惧怕秋叶发出追杀,辛苦奔赴三四日,出了武州进儒州,才敢稍稍放松懈怠,在农舍里休养了几日。 冷双成购买干粮杂物时,听到了一则撼闻:辽使耶律乐夏途经铁剑山时,遇刺身亡,随行侍卫咬定铁剑门子弟所为,激起儒州北线萧政怒发兵。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第49章 身世 儒州的冬季响晴干燥,树木依旧生得遒劲,在一座傍山的农院里,几株枫香点染出绚丽景致。 双眼康复后,木迦南闲来无事时,便会坐在树下看书。素白衣袍入红叶华景中,如描摹出一幅丹青美卷。萧玲珑倚在窗口处,静静养着伤,也便于他查看院内山外的情况。 简苍永远是最忙碌的人,烧水煮茶、锄草种花、洒扫庭户、翻晒药材……只要不是陡然对上萧玲珑的脸,她就不会受到惊吓,落落大方地招呼大家进膳、饮茶,做出各种面食款待大家。 冷双成进门时,看见院舍内一片祥和的景象,将打听到的消息先压了一压,没有即时说出口。 简苍迎上来,递给她一杯茶,还用热手巾擦去了她的汗。 冷双成感激笑笑,搬来一张竹椅放在屋檐廊道上,坐着一阵思索,考虑随后的行程。 萧玲珑在靠榻上铺了厚厚的毡毯,围着紧实的袄袍,抵挡不了单薄身子里的冷意。他的眼窝陷落了下去,纤黑的睫毛迎风一抖,映照着苍白脸色,道出了重伤之后的娇矜意味。他靠着窗台,用小刀雕刻手上的两根树木,不多久,便切下一截截滚圆的木片放进搪瓷罐里,分黑白两色,做成了棋子。 “下棋么?”他问不远处端坐静看树下的冷双成。 冷双成回过神:“好。”搬近了椅子,就着萧玲珑的姿势,在窗台上摆出了弈局。她挑挑拣拣棋子一刻,吃不准正确的落子位置,问萧玲珑:“知道‘玲珑’珍局么?” “古籍中记载的‘玲珑曲折,渺远生华’的那个?” 冷双成不禁笑了笑:“你也知道?” 其实是她自身不知道。叶府书房里珍藏的古篆字棋谱,她又不敢随手抽下来翻看,保持着谨慎的性子。等她抵不住奇心想翻一翻时,已经离开了叶府,没有机会将它卷走。 萧玲珑淡淡道:“我的名字来自这局棋,七岁时,由萧政取的。”不仅如此,他还获得一个由兄长赠予的小字,圭玉。 “那可见,侯爷懂事较早。”冷双成慢慢说道。 萧玲珑笑了笑:“我知你好奇,以前也探过我口风,我不愿多说。今时不同往日,下完棋,我会细细说与你听。” 冷双成怔了怔,暗道,今时有萧政在北线推进战争,缺乏对王妃及胞弟的追击,倒是真不似往日的境况。 萧玲珑却说:“你恐怕想错了,我是感念你,救了我而舍弃秋叶一事,觉得这份恩情难以回报,从今以后打算将你当自己人,自然要跟你说清楚萧家的情况。” 冷双成轻叹:“原来先前诸多的扶持,都换不来你一句真话,要你将萧家内情隐瞒至今。” 萧玲珑肃容道:“萧家久被诟病,又饱受一场大动荡,只留下我与萧政两个子嗣,确实不堪矜夸于人前,非我曲意隐瞒。” 冷双成立即回道:“抱歉触你隐痛,我以后当慎言谨记,不可探问萧家内情。” 萧玲珑淡淡一笑:“你多次救我,恩重如山,即便有错,也应包涵。” 冷双成还之一笑,俩人在笑容中抛却了尘世俗念,有了一刻短暂的心清目明。他破解棋局给她看,她饶有兴趣地询问每步棋的名目,还曾得到他的嘲笑:“又不是和尚敲木鱼,哆哆哆的每个都有名目,你当真好奇,就拜我为师,跟我学棋艺。” 她立刻闭嘴不语,默记棋路。 阳光拂落在萧玲珑的脸上,将他的病倦之色一一显露出来,他舒缓着长眉,垂眸看向窗前花瓶,似是陷入回忆之中,眼角唇边净是淡淡笑容。 冷双成看了他一眼,记起他体弱嗜睡的习惯,唤他歇息下。 他抬眼说道:“我正在想,该如何讲述一个长长的故事,并非觉得累。” 简苍端着筛子出门,在架上翻晒草药,木迦南放下书卷,走过来帮她。 眼下,一屋子里的四人都无心聚在廊道内外,萧玲珑的故事就从目前居住地儒州讲起。 很多年前的儒州,并不在宋朝疆域内,它被前朝国君作为割地送给了辽国。辽国逐渐受中原汉儒文华熏陶,在官制、民生百政上多有相融之处。 萧家以军功起身,家主加封侯爵,庆功宴之后,当即点了一名官奴掌灯,将人骗至府上便强占了身子,酒醒后索性将她买来作妾,对她呼喝来去,并未上心。 官奴无名无姓,为便于叫唤,府里的人都称她为绺奴——她的皮肤白如玉石,养得娇惯,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总不得夫人的眼,经常受到鞭罚,使得她的玉质皮肤被累累血痕所污,犹如软玉上裂开了纹路,因而得到绺名。 一年后,绺奴产下一对孪生子,境况并未得到改善。她为了保护两个襁褓中的孩子不受欺辱,更加温顺地劳作,服侍夫人。 夫人的子女被尊为公子、小姐,她的孩子没有身份及名姓,是下人们眼中的孽种。 春去秋来,背负着骂名的孪生子渐渐长大。绺奴在柴房地面上画了一个字,左正右攴,告诉孩子,是他们的名字。 “政,光明,像阳光。攴,鞭子,打人的鞭子,打得很痛,在阳光下晒一晒,痛的地方就不痛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着。 萧政问:“我和弟弟就一个名字吗?” 绺奴点头,皱着鼻尖:“娘亲没用,给小公子上茶时,只听懂这个字,就用来给你们取名。” 萧政转身看了看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说道:“我来拿这个鞭子,弟弟要藏得深些,保护好娘亲。”他想了想,从晚上偷看到的书籍里拈来一句深意,续道:“弟弟叫玲珑,心思需曲折一些,才能担当起美名。从明天起,我来教你识字。” 萧玲珑有了名字后极高兴,不经他人诱劝,说出了来历。 当晚,萧政溜进他名义上的兄长,也就是小公子的书房再偷学知识时,被逮了个正着。 绺奴为了保护萧政,斗胆撞开小公子,夺下他手上的鞭子,结果被拳打脚踢一番,直至活活吐血而死。 临死前,她攥住萧政的手,察觉到他的双眸竟是血红的,挣扎说道:“这是娘亲的命,政儿不要伤心,也不准去找小公子拼命。” 萧玲珑扑过来哭,她对着柔弱的幺子总要偏爱一些,断断续续地唱了一首歌,劝他不要伤心。 漫天大雪里,俩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亲手埋葬了娘亲。 萧政徒手挖开雪地,直挖得鲜血淋漓,挖不动时,就找来树枝掘土。他没有一滴泪,堆了一座野坟后,还用血手扎了一捆藤蔓,当作鞭子,狠狠抽了萧玲珑一顿。 萧玲珑时常挨打,身形养得瘦弱,但从未经历过平时对他呵护有加的哥哥的惩罚。他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也不求饶,只哭喊着要娘亲。 萧政恶狠狠地说:“我怎样教你的?心思要藏得深一些,才能保护好娘亲!” 那晚过后,萧玲珑学到了“慎言”的教训。他的心思比不上萧政,为弥补缺憾,开始说假话来蒙蔽他人耳目。 萧玲珑终究被萧政拖回了家里,被抛到柴房的通铺上养了一段身体,开始偷学各种本领。有一天晚上,萧政用被子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可出声,一字一顿说道:“我要走了,等我回来时,你如果没死,我就救你出火坑。” 萧政偷跑之后,萧玲珑就必须做满俩人的活计,换取一口饭吃。可能是缘于娘亲的柔美,他逐渐出落得俊俏,眉梢眼角都带着清丽的影子。 七年来,他学到了不少手艺,尤其是膳食一项,能讨取府上主母一家的欢心。他能委曲求全,所得的回报就显得好多了,直到秋末那晚萧政的回归。 萧政瘦得不成人形,还顶着一个光头站在萧玲珑床铺前,吓了萧玲珑一跳。 萧政的武功可用“鬼魅无踪”来形容,他又用被子裹住了萧玲珑,冷冷说道:“你活得很好,可以不用死了。” 十四岁的萧玲珑还未明白,为什么陡然出现的兄长会说这句话。 当晚风大,后宅寂静无声。 萧政在萧玲珑所做的晚膳里加入蒙汗药,等夫人及子女睡着,一把火烧光后院,再趁黑手刃七年前待他不够亲善的下人们。 萧老爷听闻噩耗,赶回府宅时,只剩下瑟瑟发抖的萧玲珑及一两名婢女迎接他的车驾。他气急攻心昏了过去,此后又大病一场,光景大不如从前。 萧老爷毒打萧玲珑,几乎致死,都没问出失火缘由。官府来勘验痕迹,再加上婢女的证词,都可洗刷萧玲珑的嫌疑——他吃了同样的晚膳后昏睡,一步未出厢房,风卷残火飘向他这边,他陷落在火海里,未曾逃离过。 萧老爷无奈接受现实,重修府宅,将唯一的子嗣萧玲珑留在身边教养。 不多久,萧政身穿僧衣来府上化缘,长得眉清目秀,言谈诚恳有礼。萧老爷瞪眼问他:“孽子敢回来了?” 萧政单掌为礼,恭顺说道:“小僧在青山寺剃发修行,每日念经求佛,为爹爹祝祷安康。”他朝萧玲珑看了一眼,萧玲珑会意说道:“爹爹留下哥哥吧,添茶倒水也能多一人侍奉。” 萧政顺理成章留在了萧家,似是变了一个人,变本加厉地督促萧玲珑学武。 彼时萧玲珑还不知道,萧政已有将他养成替身之意。稍有不满,便会讨得一顿鞭打。 萧老爷想插手儿子事务时,已无力回天。 因为萧政比他还要凶狠,仗着深沉的城府与狠辣的武功,将府上一众人收复得服服帖帖。当他唤仆从取来鞭子要责罚萧政时,鞭子却被递到了萧政的手上。 他只能就此罢手。 萧玲珑的日子更加凄苦了,到了最后,还被萧政扯出家去,丢到军营里进行历练。 萧政从小小的营兵做起,通过武斗赢取了供奉教头之位,再在两年一次的武选中脱颖而出,进入上京为御前侍卫。 萧玲珑在西营里挣扎两年,累计战功,也爬升到教头之位。正当他思忖着该怎样再升一级,应对萧政的差使时,萧政已讨获太后欢心,以侍卫之身带兵东征西战,屡建奇功,被晋升为王侯。 萧政在辽国外的异族心中及宋人耳里,都留有血腥暴虐之名,从那时起,萧玲珑就兴起了外逃之心。 萧政先一步,提来了萧玲珑,日夜严加管束,教导他兵法、武功,逼他生活习惯同化。 萧玲珑怎会顺意服从,萧政在鞭笞惩罚之外,再加上一条喂药的手段,紧紧掐住了萧玲珑的命运咽喉。他对萧玲珑清楚地说:“我不是逼你做第二个萧政,而是教你怎样生存。万一有一天萧政这个人死了,你还能顶我的缺,继续活在人前,承受功名富贵,撑住萧家的门面。”他看着萧玲珑若有所思的眼睛,冰冷说道:“因此,你必须要学会怎样做萧政。” 萧玲珑抗争不了命运时,只能向萧政低头。 萧政攀升极快,入了枢密院做指挥使,掌握到了军权。 萧玲珑经过多年浸淫,终于学会了怎样做萧政,只是在内心深处,仍埋藏了一抹良善,使得他见到伤痕累累的简苍饱受欺辱时,爆发了本性来,故意松开□□放她逃走。 牵扯到简苍的隐秘,萧玲珑便不再讲了,对窗外聆听的三人说道:“我与萧政之间的牵连很特殊,像是并蒂而生的常棣花,彼此相依,又各发华枝,折了任意一枝,都不足以断根本。” 冷双成一针见血。“你对他敬畏和遵从,他对你倚重和赏识,都少不了对方的扶持。” 萧玲珑淡淡加上一条:“即使起纷争,都不会想到要对方的命,除非是真的被惹恼了,事情没有回旋余地。” 冷双成暗想,玲珑两次说过相同的话,都透露出萧政地位在他心中不可撼动之意。要对付萧政,真需从长计议。 她趁机说了说儒州铁剑山以北,萧政发兵追讨辽使被刺一责。 萧玲珑倦怠地闭上了眼睛,斜靠在榻上说道:“他既发兵,就会惊扰到铁剑门,我的解药可不好采到了。” 冷双成默认道理。随即又说:“世子府全部注意力被牵引过去,难以分出兵力追击我们,随后的行程应是安全的。” 萧玲珑在一抹光照下昏昏入睡,说出的言语却是清晰的。“你为我辛苦多次,还背弃了世子府,偏要装作无事一样来照料我,让我心痛。这次就由我自己出面解决问题吧。” 冷双成忙道:“我既应你承诺,自然一肩力担到底,谈不上辛苦。” 萧玲珑已决定了:“我去找萧政讨要解药,你护送简苍出儒州。若出了纰漏,我还能在暗处帮你一把。” 入睡之前,他先告别。“诸位保重,日后有缘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本文其实是半架空,7年前写无方时没有“架空历史”的标签,就选了“古香古色”,再开这个平行故事时,延续的是那边的设定和框架,借用了历史称号,遮掩蠢作者脑力枯竭的陋处,请多包涵:) 注2,萧玲珑与萧政之间的牵连就是互相依持,不会轻易断开,他没有骗人:) 注3,下章还有一部分是简苍表述的萧政的后继故事:)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手榴弹 西行线扔了1个地雷 何锁秋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青渡扔了1个地雷 第50章 爱恨 午后,萧玲珑迎着阳光走了出去,脚步不缓不急,有似闲庭信步。他的背影越走越远,黑袍上洒满了金碎的光芒,直至融入丛树中再也看不见了,躲在屋檐转角处的简苍才回头轻轻一叹,满眼忧戚,说道:“初一还不知道吧,二公子一回去,就会袭爵做侯爷。到那时,他就真正变成第二个萧政了。” 她解释道,萧政以太后所赐之名“萧飞洬”领兵征战,获取勋爵,有意将家父的爵名落在萧玲珑头上,炮制出一家两候的荣誉。 冷双成微微沉吟,答道:“二公子做王侯,获得尊荣,能逃脱萧政的掌控,不乏是一条上好的归路。” 简苍摇头:“他之所以出逃,就是为了摆脱傀儡命运,如今这么走回去,再见他时,恐怕就不是先前我们识得的萧玲珑了。” 冷双成淡淡道:“我知道,但作为旁者,我也不便插手干预他的决定。” 简苍默叹一声,认同其理。木迦南走过来说:“妹子心慈,只想救人于水火之中,但为兄需点醒你,再见他们萧氏兄弟,要避远些,不可重蹈覆辙。” 简苍的容貌如凋零的花朵,逐渐萎靡了下去,只低头嗯了一声。 木迦南堪堪提醒她一句后,便持重行礼,坐回树下看书,如禅定,清风入怀,不乱衣襟。冷双成听觉话中有话,只微微一笑,适宜地不再接话。 简苍进屋收拾衣装,心绪拥堵难以舒缓,频频皱眉,几近垂泪。 冷双成路过,从窗口递进一束清霍的干花,说道:“送给你。” 简苍站起接过花束,问道:“什么花,很香呢。” “荆棘花,生于陋处,美而多刺,可抗拒严寒。” 简苍缓缓一笑:“谢谢初一,我会谨记你的赠予,学它努力抗争下去。” 冷双成以话寓意目的已达,转身离去。简苍将花束装入布袋中,塞进了包袱里。她走去院里翻晒药材,不见冷双成身影,询问木迦南,未得结果。 小半个时辰后,冷双成匆匆走进院门,身形虽急,言语倒是温和。“即刻启程,此地不宜久留。” 简苍抓住了手帕,说道:“难道是侯爷寻来了?” 冷双成回道:“我去山顶观望,发觉山外十里处,有烟尘飘荡。以二公子离去的时辰来推算,应是他一显身后,就被侯爷的哨鹰捕捉到了动静,又让饲鹰的军队推算到了来处。为绝后患,我们应马上动身。” 简苍二话不说,进屋挽起大包小包,直直夺门而走。木迦南收起书卷,闲淡跟在后,驾起了马车。冷双成登车之后,默然思索着,黑鹰军为何能在儒州北线以外的地方长驱直入,难道是秋叶布置的防线失守了么? 论及这种可能,她又摇摇头,自行否认了。 简苍关切地问:“初一在担心什么呢?” 冷双成抬头温和一笑:“或许是我想多了,待去了边境,便会知晓结果,简姑娘勿要顾念。” 走到山林前,冷双成吩咐弃了马车,骑马前行,便于隐藏行踪。套车之马只有两匹,木迦南独占一匹,冷双成扶着简苍共骑。 简苍伸手探了探,没找到落手的地方,轻声问道:“初一,我可抱着你么?” 冷双成回道:“仓促之途,无需顾虑礼节。” 简苍不客气地抱住了冷双成的腰,将整个身子伏在她后背上,缓解了紧张劲头。林道曲折,冷双成不便催动马匹疾行,也免去了简苍的颠簸之苦。简苍在后许久不闻声音,良久才说了一句:“不知为何,我跟着初一,总觉得心里稳妥些。” 冷双成微微一笑,并未应声。简苍又说:“初一似乎懂得很多本领……又体贴人……胡语……胡语应该也是懂的吧?” “简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我装死出逃那晚,侯爷曾来看过我,对我说了一句话,‘多契米贡才达,乌里塔坡’,我听不懂意思,极担心他要加害于我,就紧闭着眼一动不敢动。后来侯爷被唤走,我才能顺利逃脱——就是不知这句话暗藏什么玄机。” 冷双成眼皮一跳,过后如常说道:“无多大玄机,只是侯爷向你表露殷勤之意。” 简苍半晌没了声音,只推着冷双成的腰,示意她加快骑程,早些逃离辽军的搜捕,连话语终是何意也不再问了。 冷双成却有意要探寻到萧政的隐秘,哪怕是私情,便徐徐说道:“即使你是荆棘,我也将你采在手里。” 简苍闷声问:“初一在说什么?” “侯爷的话意。” 简苍听懂了,摆头不愿听进耳里去,涩声道:“我若为荆棘,便长在他够不着的悬崖峭壁上,让他来采,摔断他手脚,再也不去搭救——” 冷双成暗想,这句恨话,大概就是先生提及过的“覆辙”旧训。她适宜沉默,没再刺探什么。简苍在冷风中咬唇一刻,最终还是向冷双成揭开了往事之痛。 “我的家乡在辽宋境外的北边,终年覆盖积雪,长着厚厚的冰层。在冰原的西南处,有一块回暖地带,族人便搬迁到这里,依山修建了一座巨大的砾石城。我在城里快活长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它。” “萧政走过乌干湖,来到城前捕白熊,又饿又冷,一头栽进冰水里去。阿母见他是出家人,唤我一起捞起他,将他拖回了家里。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雪,他全身上下冻得乌紫紫的,捂了一夜才回过气。醒来后,他饿得手脚无力,还是劈了一车的柴,感谢我家的救命之情。” “阿母问他怎么走到了冰原上,他说是为了化缘,阿母听了后更加可怜他,就唤他留了下来。他在我家住了半年,时常朝北走,去探查更远的地势。后来我才知道,他想打仗征地,给自己找更多的屯兵地盘,就把辽国四周都走遍了。” “萧政在三年后带兵攻进了砾石城,杀了族长和抵抗的族兵,将我族上下万余人尽数驱逐去了北边冰原,我们乌尔特族发轫的地方。那一仗,萧政动用了十万兵力和弩车,杀得我族惨败,我至今还记得,族人的血流进乌干湖的情景。我拉着阿母,冒着风雪朝北走,却又被他阻断了下来。随后,我与其他的工匠一起被抓进辽营,供他们奴役。” “我没有一天不想杀了萧政,趁他来找我的几次,我都要拼尽全力毒害他,挖陷阱、放暗箭、倒水银、藏烙铁……只要是能想到的办法,我全部使出来了,可他只受了两次重伤,又命大活了过来。再朝后,他就开始毒打我,不准我反抗,还不准我逃跑。有一次我被打得昏死过去,醒来时就被安插了一个王妃的名头,身边还有看守的女官。我问女官原因,她回答说是侯爷的意思,为了保护我不被抓出去做官奴,只能与我成婚。” “做了虚名王妃后,我的境况稍有好转,能在女官的跟随下到处走动,与被抓的工匠们交谈。我在他们的掩护之下,从枯竭的地下河道逃出,回头救援他们时,被萧政发觉,险些又被抓了回去。我仓皇跑走,二公子在营里纵火放马,趁乱也跑了出来。他送我马匹干粮,一路护我安全,可我实在是害怕看到他,哪怕他蒙着脸,我也不敢向他瞧一眼,趁他睡着后就独自离开,去了萧政兵力达不到的地盘。” “我找到先生,伴他左右,一起想办法,该怎样突破萧政的防线,走回乌族冰原里去。” “我平时唤他‘侯爷’,是想提醒自己,他再也不是多年前,那个眉眼温和的小僧,对着他时,当真不能顾念半点旧情,一定要记得他现在的身份,他是怎样一个冰冷的人。” 简苍一股脑向冷双成畅述所有,郁心缓解了不少。说到最后,她还在冷双成的衣背擦去了眼泪,颤声说道:“初一,我好恨,那天救了他。” 冷双成细心听清了一切事,不插一句话,知道简苍在哭,也能多少辨析她的泪水意味。“简姑娘心善,善心必得善果,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它其实已经生根发芽了。”顿了顿,冷双成又说:“侯爷从不取你性命,应是念了旧情,你能伤到他,也是他愿意被你伤——这话听着不近人情,实则是在提醒你,若真正斩不断对侯爷的情意,你走到哪里,都不会放心,也不会开心。” 简苍细细咀嚼了一下话意,破涕为笑:“初一说话绕来绕去,险些没让我听明白。不过我已想明白,我与他没有善果,杀不了他,我只能避得远些,不帮他修城造车,助纣为虐。” 冷双成点头。“那就好。” 前面树林里,突然涌入了大量人潮,拉妻挈子,成群结队转移物资。 木迦南在前先打探了一番,再驱马走回冷双成身边,说道:“儒州北线已起战火,百姓担心受牵连,纷纷走避。世子兵力先护着百姓撤退,扎寨在中州地,等待时机再战。” 冷双成一叹:“难得他听了进去,知道先要妥善安置百姓。”至此,她也明白了,搜捕农居的辽国黑鹰军能长驱直入的原因。她回头劝简苍,与木迦南随着百姓先走一步,留她断后。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 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竹西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2-20 01:25:01 大大元宝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第51章 问心 简苍一把抱住冷双成的腰部,摇头说:“你孤身一人怎么抵挡整支黑鹰军?我不准你去!” 冷双成失笑:“我只是去探查下他们的动静,不一定会与他们正面冲突。”何况即使起了冲突,她也只想拖住黑鹰军的速度,而并不是争强斗狠,取他们性命。 推究到底,是她心中已逐渐形成一个计划,不能直接触怒萧政,使她逐步投诚的心意显得虚假。 简苍却担忧至极,拖住冷双成不愿放手,连木迦南的婉劝都听不进去。她只知道,一旦落入萧政手里,任谁都不能善全,已经放走了萧玲珑,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冷双成了。 冷双成朝木迦南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再劝,将竹箱里的小猞猁抱出来,放在简苍怀里。 简苍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坐在马上逗着小猞猁,任由冷双成执起马缰带着她走,涌进了避难的人流之中。 百姓们的队伍朝儒州边境进发,羁押物资赶路,走得缓慢。 冷双成牵马随行,不时抬头观望前方路况,眉色淡倦,默不作声。 木迦南将马匹让给妇孺,与冷双成并肩同行一刻,也不去扰乱她清思。他目光澄澈,沙风草叶喧浮在四周,于他而言,仿似无物,落落走过,身上不沾片尘。 冷双成回头看他一眼,由衷说道:“先生无论处在何种境地,总是这般淡然脱俗。” “心静,形无役,即能超脱尘世。” 冷双成想了想,问:“我目前思索一事,极难获取成功,行进之中,还会伤及到他人情谊,因此难以安心无忧。” 木迦南微微一笑:“初一接连几日替我们赶车、守护,昼夜不休,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大概就是内心藏有悔恨之情。” 冷双成轻叹:“我虽伤了世子,怀有歉疚意,不过心里难安的倒不是这件事。” 木迦南依然春风一笑:“身不过百年,瞬息而过,再不坚定心意,又怎能释然来去。”他见她面色疏忽掠过渺茫,又以冷父留下的故事提点她:“逆我鸟修行成人形时,拔喙褪羽,鲜血淋漓,方能有重生之命。你若决定去行艰难之事,又不可避免伤害,就需执起往生念,先度己再度人,终能脱俗免忧。” 冷双成默默回味字句,内心变得清明不少,再也不生彷徨意图。她向木迦南躬身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随后将简苍托付给他,与他约定再见面的地点,纵身向后方掠去。 简苍唤止不及,怀里的小猞猁倏的蹿下,尾随而去。 黑鹰军搜查农居、村落无果,进入树林追击,后被赶来护送百姓转移的哨羽堵截。他们担心遭遇到更多世子府军力,忙不迭地撤退出了山麓。 哨羽随后回转,与占据了整座铁剑山的步兵营汇合,四散分布,拉开防线,将山下路径围住。除了留下飞鸟攀援的断壁,确保无人能渗透进去。 断壁背面,是一大片坡地,与周遭雄奇山峰呼应,组成了一个凹字谷。 谷底躺着辽使耶律乐夏的尸体,死不瞑目,脸上仍带笑意。随行侍卫分作两派,发觉昨夜使臣遇刺,一队人先翻过铁剑山抵达萧政军营,向萧政禀告死情。另一队人守护使臣尸体,与前来收尸息事的铁剑山弟子对峙,正值争论不休时,接到刺使消息的世子府大军赶到,占据地势封锁全山,还恭顺请出了几名镇场人物。 当先一人是秋叶,穿世子官服,身形冷峻,面容冷漠如昔,看得侍卫们及铁剑山庄的弟子都不敢怠慢,向他细细禀告了情况。 辽使在回程之中,突然改道入山,当晚从歇息的铁剑山庄溜出来,趁着月色来谷底,天亮后就被巡山的弟子发现了尸体。 秋叶瞥了一眼尸体之旁散落的染血铁剑,不甚为意,抬头环顾四周,向坡地上的兰草丛林走去。铁剑弟子跟上小心说道:“坡上所开之花,名为铁蔚,形似兰草,叶子可入药,两年才开放一次,昨晚恰逢花期头日,大概是月下独绽之姿,吸引了使臣注意,才让他信步走到此地。” 秋叶不置可否,面向铁蔚花束而立,长身凝淡,眉目冰冷有似覆盖霜雪。身后的弟子不再出声,一直等到查验完细致情况的银光走过来禀告,他才知道自己判断有误,也被一大片花草蒙蔽了眼睛。 银光说:“使臣应是与女子有约,才取道铁剑山,在怀里揣了绢帕香囊等赠物,乘月而来,未曾料到被那女子刺死,还将罪名嫁祸在铁剑门身上,在尸体旁抛下一柄铁剑作证据。” 铁剑弟子听闻事由与山庄无关,长吁一口气。 留守的侍卫面有难色。他们深信使臣被宋人子弟所杀,将消息递了出去,引得肃青侯发兵,等于间接导致战火燎原。 秋叶背对一众人而立,只看铁蔚花束灼灼盛放,诸事却已了然于胸,冷声问:“不相信么?” 侍卫们确是不相信,却又不敢明说。 秋叶来山谷,并不是处置辽使被杀一事那么简单,为堵辽人之口,还唤来了两人同行。 程香穿着桃红宫装,外罩短貂绒斗篷,神采飞扬地走进了山谷,身后亦步亦趋跟着面相老实的程掌柜,给她小心打伞遮阳,配合她的步伐而委屈自己,将腰身佝了一截。 程香甩开一道明黄色手札,笑着对侍卫说道:“各位大哥认得本公主吧?贵国太后邀请本公主去一趟上京,谈谈边市茶叶蚕丝的事儿,给本公主盖了一本国玺截印过来,凭证已在手上,做不了假。各位若是还不信,总得听听本公主身后这人的话,他是谁,相信各位都认得。” 程掌柜将手中伞递给铁剑弟子,看他恭敬地取代了自己的差事,给程香遮好了阳光,才走向尸体。他的身形一旦舒展开来,显得高挺,三十多岁的面容上,也不见唯唯诺诺的颜色,而是用广额高眉,拉出辽人所共有的骨相特征。 侍卫们慌忙行礼:“拜见指挥使大人。”再也不见方才的犹疑之色。 程掌柜挥挥手,道:“我早已不是检司指挥使了,担不了你们的礼,把我的话带回给萧政就行。” 侍卫们愈加恭顺,实在料想不到,五年前赫赫有名的殿前都点检司指挥使耶律定入了宋朝,给公主做家奴。在如今的宫廷官册上,仍保留他的一席之地,可见他昔日的辉煌史绩。 耶律定,辽国八部显贵之一,保护皇廷多年,深得太后器重。后来辞官未得批准,他索性追慕宋国使臣聂公子而去,再也不见回转。 但是他的话,再度传到太后耳中时,仍是掷地有声的。 程掌柜查看了尸体被刺伤口,执起铁剑柄,拱手向秋叶背影行礼,说道:“世子可有言训先示之于敝人?” 秋叶骈指轻抚铁蔚花叶,掠去了露珠,冷淡道:“出手方位由后及前,偷行险招,示范给他们看。” “遵命。” 程掌柜将铁剑倒贴在手臂后,脚下稍稍滑动一步,使了一招“偷星摘月”,将铁剑从后绕出,刺向了对面树身,落下了一个与辽使伤口一模一样的痕迹。 他将树身痕迹削下,交与侍卫,说道:“此种狡招非铁剑弟子所施,需用腕部柔力,走轻巧路子,出自女子之手。你将伤痕带回交与萧政,他自然知道是谁犯的事。” 侍卫怔道:“是谁?” “鱼鸣北。” 侍卫惊异:“鱼小姐已死,一月之前出殡的,我家大人还曾去灵堂上香。”当日的宋朝都城,有目共睹。 程掌柜不以为然挥挥手道:“我只负责勘验伤痕,至于后面的事情,你们要怎样扯,不由我操心。”他大踏步走回程香身边,持好了伞,再也不多话,又变成了唯唯诺诺的性子,看着老实可欺。 程香对侍卫笑道:“各位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下山去侯爷跟前禀告啊,说不定还能邀得一份功,平息山外的战火。”她扬头离去,自始至终不看秋叶一眼。 秋叶站在花前,从不转身,只给在场之人一个岿然不动的背影。 银光问:“公子发现了异常么?”只观花,不出声,还平息了一场争斗。 “一百二十株铁蔚,叶叶有露水。”秋叶开口说道,“可见无人来采。” 铁剑弟子忙应道:“两年前,肃青侯曾用重金购得这批花草,我们忌惮他的兵力,不敢不应。” 秋叶抬头看向山顶,冷冷道:“我全要了,一株都不能剩下。” 弟子立刻回道:“世子平息纷争,是我门贵客,山前花草任意采拿,勿要客气。”他们说到做到,即刻走进花丛中,弯腰割断叶子,全数整理好。 随后,铁剑弟子先行回到山庄布置膳食等杂事,并服从庄主安排,列队前往北山,与幽州火骑一起抵御萧政军力的进攻。他们居高临下万剑齐掷,杀得辽军一时半刻攻不上来。 银光带哨羽撤出谷底,驻守在外围。 铁蔚花叶已除,只留根茎,秋叶站在当地,注视片刻,并不离去。 冷双成坐在山顶巨石之后,控制着气息,耐心等待着下边的动静。 第52章 沦落 山谷花草香郁,遮掩了繁杂气味,阳光融融,落在冷双成肩上,生了一层暖意。她坐在满山的芬芳和煦里,缓缓纾解双腿的疲软感。 世子府封山,既是守护合约地界里的疆域,亦是占用山前花草、山中矿藏。 她来得不是时候,落在世子府人马之后,只能从断崖攀援上来,苦费一番气力。待爬上山顶,却又发现底下站满了人,连解救萧玲珑体弱气虚病的铁蔚,也被秋叶悉数取走。 她靠在石上,广开耳力捕捉谷底的动静,不敢轻举妄动。她曾极快地低头俯瞰一眼,看见秋叶站在绿叶丛中,紫袍灼亮,衣不沾尘,周身落得清冷。无论身后如何浮嚣,他自岿然不动。 他冷漠,不发一语,她就不敢轻易去见他。 谷底逐渐恢复冷清,留给冷双成一道惊雷,令她久久难以平静——鱼鸣北竟然没死。 鱼鸣北中过毒镖,毒素赤川子游走全身,激发出她的垂死之相,替她把过脉的冷双成完全可以肯定,她无力回天。 四夷馆病房外,冷双成曾对银光断言,鱼鸣北必定会毒发身亡。 可鱼鸣北躲过全都城人的耳目,活了下来,只能说明,她手上有解,□□。而赤川子是寒毒中的一剂药,解开了赤川子,寒毒的霸道伤损随之会减少一半。 两百年前后,冷双成深受寒毒之苦,只有她能体会到个中艰辛。 如今出现了解毒之法,怎不让她欣喜。 她想了一遍面见鱼鸣北的点滴细节,四夷馆内、解元亭前、旁人的转述、秋叶的庭辱诘难……方方面面,只要是能了解鱼鸣北的往事,她都细心回想。山清景宁,周遭无一丝嘈杂,她沉浸在回忆中,越发肯定,要想再见鱼鸣北,只能赌一招险情。 盘桓在秋叶身边,待一心爱慕他的鱼鸣北自行显身。 冷双成以背抵石,抓了抓头发,颇有些羞愧。沦落到凭借另一名女子的私情,才能探寻解毒之方,实在是与多年来接受的文华教导相悖。 追踪鱼鸣北,势必又要牵扯到秋叶,这是让她为难的第二件愧事。 刺了秋叶一枪后,她在瀛云镇留下了冒犯贵族之罪名,再面见秋叶,需向他请罪。请罪事小,任他身罚言辱,她都能忍受;若籍着他再去找鱼鸣北,恐怕又会惹他不快,再度落个冒犯罪名。 冷双成左思右想一刻,终究顾及到秋叶的感受,打算悄无声息地遁走。她扶住山石,准备游弋至背后,底下传来银光的禀告声:“火骑并铁剑弟子击退辽军,辽军鸣金收兵,门主请公子移驾庄院。” “鱼鸣北呢?”冷双成细心辨析秋叶的声音,发觉他清冷如昨,不由得一叹。 “哨羽搜遍全山,不见她踪迹。” 秋叶冷冷道:“她引人来铁蔚花前,怎会轻易放弃此地。” 冷双成听着冷冰冰的语声,内心突感不妙。 秋叶伸手向银光索要弓箭,说得不躁不惊。“此地面山,只有一处死角可藏人。”银光抬头观望青巍巍的断崖,醒悟道:“还是公子看得仔细,我即刻唤哨羽去探一探。” “不急。”秋叶拉满玄武胎弓,如银月圆盘,扣弦于两指间,对准了山顶巨石。 他引而不发,银光看得惊奇。“公子为何不发箭?” 秋叶冷冷道:“我等她自己走出来。” 冷双成躲在巨石之后,在鸟鸣声中,用后脑轻磕石头,一下,两下,内心颇受煎熬。正在犹疑间,一阵激烈的破空之声袭来,随即一支金箭噌的一声擦过石块边缘,钉扎在她面前的绿树上。 尾簇响颤不停,射发力道惊人。 古例有云,鸣空一箭,可称之为先声嚆矢。再逐一箭,负伤残身,不可尤人。 冷双成一咬牙,将怀里团着的小猞猁放了出来,看它扑腾着朝山坡下跑去。 寻常人都会认为,被箭矢所惊,洞穴里的小兽才知奔走逃避,可证明山顶无人。 秋叶的第二箭径直朝巨石杀来,刮过一道闪耀的银亮,扎在冷双成脚边。 底下在说:“备箭。” 冷双成不敢再等,连忙从石后走出,站在桂树旁遥遥向谷底行礼:“见过世子、银光公子,除我山顶再无人。” 秋叶将玄武胎弓递给银光,冷冷问:“你为谁而来?” 银光疾走两步,挡在秋叶身前,封住了冷双成从上而下能击到秋叶的攻路,心里却在想着,公子怕是问错了,为何不问问初一,刺了一枪后,还敢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知冷双成为着铁蔚而来,秋叶却是知道的。她出现的时间、地点,恰好在铁蔚开花之后的坡前,秋叶一见她,心思如雷电,即能推明她的来意。 秋叶要冷双成亲口说,原先躲避不见,现又奔波赶来,到底是为了谁。 冷双成无意欺瞒,照实说了:“我替萧玲珑来采摘铁蔚,配置解药。” “果然。”果然又是为了萧玲珑。 秋叶冷透心底丢下两个字,当先转头离去。银光稍一踌躇,不知该如何应对局面,秋叶在前又吩咐:“逐她下山。”给他指明了做法。 银光朝山上行礼,朗朗道:“我劝初一听从公子命令,不要反抗。初一若是再忤逆公子,伤及到公子身骨一分,我此次必不轻饶!”说罢,他扬弓亮箭表明决心。 冷双成黯然一笑:“在公子心中沦落为如此不齿境地,实在是令我羞愧。”她鞠躬致意,就待翻身跃进断崖离去。银光先一步唤住她:“由我督送初一下山,方能交付公子命令。” 冷双成无奈,从包袱中取出鹿皮手套戴上,再攀援着树丛花枝轻轻滑下身子。她穿着衫裙,不便在年轻公子眼前随意飞落,顾全了礼仪及名节。 到达谷底,她先沿着铁蔚花草残根缓缓走了一圈,观查地质,还用手抓起一把尘泥,仔细地闻了闻味道。 银光不催,落在身后相陪。 冷双成拍净手,回头说道:“世子曾唤我勘画燕云十六州小图,我记得铁剑山被他标注了一笔。” 银光点头,以示她所说不假。那则小图随后由公子随身携带,偶尔取出查阅一次地貌,原来是出自她的手笔。 冷双成续道:“铁蔚花根沾有腐锈,底下应埋有矿藏。世子发兵镇守全山,既是为国,也是护宝,是不是?” 银光不点头了,只板着脸说:“初一问这么多干什么?” 冷双成微微一笑:“我毫无恶意,公子勿要紧张。”心里想着,既然要守护铁剑山,那么秋叶就离不开此地了,就是不知,鱼鸣北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他。 她的心里打起了小九九,面相上依然沉静。 被银光押送着朝山下走时,一直不作声的冷双成再度开口:“鱼小姐藏在哪里,世子对公子可有交代?” “没有。” “那世子是否掌握了找人的线索?” 银光回道:“这是公子私事,不便对初一透露。” 冷双成突然转身朝银光微微一笑,极为温和秀丽,看得银光一滞,问道:“怎么了?” 冷双成笑道:“我若突然跑了,又令你追不上,你会不会受罚?” 银光警惕地看着她,她温声说道:“而我刚好又去追上了世子,会不会让你更是窘迫?” 银光朗声道:“失礼。”使出手法去抓冷双成。冷双成脚步一滑,不让他沾身,还特地等了等,才如翩跹的蝶,飞落在远处。 银光马上收手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冷双成背风拂了拂头发,和声而问:“请告诉我,世子所知的一切线索。” 银光爽快说了。“许久之前,曾放火扰乱驿馆动静的思君,其实就是鱼鸣北。公子当晚处置纵火事件,吩咐同行舞姬展现思君舞技,当即就认出那支舞,正是鱼鸣北在四夷馆里考核初一的《思远君》。公子循迹去找,鱼鸣北已外逃,又引诱使臣前来此地,趁乱祸害铁剑门,引发了北线战争。” 冷双成应道:“如此看来,鱼小姐祸心不小,若她还在此地,说不定依然是个大麻烦。”她指了指银光身后,怔然道:“午后干燥,又起火光,难道是鱼小姐的老手段?” 银光惊疑未定地回头看去,方才走过的路上,蹿起了一小丛火苗,他急忙赶过去灭火,还唤冷双成“戒备”,转头一看,她已朝山庄掠去,远远的只剩下一抹淡影。而起火处,不过是她随手抛下的火折子。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姗姗来迟,还是要向各位说一声:元宵快乐(*^__^*) 下午从妈妈家回来的,晚上不敢出门赶更新,还好写出了一章来,谢谢支持了V章的各位哈:)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 H扔了1个火箭炮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茶香飘飘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我是么么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漫天星火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瑜先森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团圆夜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何锁秋扔了1个地雷 青渡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苏苏扔了1个地雷 第53章 拒绝 思源居坐落在铁剑山下,遥对着铁剑山庄,便于过往行人解马休憩、补充水粮。 冷双成写了拜帖递交上去,怕得不到门主的接见,特意点明她此行目的,驰援铁剑门,医治参战而负伤的弟子,求赐铁蔚花种。 她坐在客居外的小溪边,耐心等着回音,沿着笔直宽阔的马道走下了一道白衣身影,随风翩跹衣襟,周身不染纤尘。几近,他的冷漠气息更甚。 来人是喻雪。自瀛云镇比武失利后,他遵守承诺,甘心被秋叶驱使一年。 冷双成对上他那亘古不变的冷漠眉眼,行礼:“阁下有何贵干?” 喻雪见人,通常先拔剑,此时却是两手空空,袖口在风中轻浮冷气。“世子唤我逐你下山。”他得到秋叶的旨意,直接说道,“如若不成,就拔剑相见。” 话声虽冷漠如雪,可双眼却是聚集在冷双成面容上,细心查看她的反应。 与前次对峙不同,听到伤人心的冷话后,冷双成的脸色依然是从容的,她甚至还笑了笑,说道:“阁下切不可听信世子之言,轻易与我争斗。阁下需知道,世子下手向来是惩戒,而我却是搭手救阁下的命。”她点出了瀛云镇武斗之后,秋叶伤他手臂、双腿,而她留药医治的义举,以此来降低他的戒心。 喻雪止步,沉思一下,复又说道:“世子下令,不可与你攀谈,避免涣失判断,拔剑吧。” 冷双成伸手抚上溪边一株竹枝,缓缓道:“阁下旧伤未愈,即使仗剑胜了我,也是胜之不武。” 喻雪再思索一下,应道:“强词夺理,果真不能将你的话听进耳里去。” 冷双成掐下竹枝,在风中灵巧而动,舞了一段剑招,问道:“三招连环攻来,阁下能否抵挡?” “不能。”诚如她所言,他负伤在身,右手半残,确实不易抵挡这三招形意无缺的攻势。 冷双成微微一笑:“我也不能。” 喻雪沉顿不能言语。 她续道:“假如阁下使这三招来攻我,我只能落败而逃,因而阁下即使胜了我,也是不道义之举。” “我无需使出这三招——” “那换我来使,阁下自然就不能抵挡。” “不能二字过于武断,可令我勉力一试——” “除非阁下使那三招才能胜我,否则别无他途。” “我无需使——” “那换我来使,阁下依然不能抵挡三招。” 喻雪突然收了剑,放进右袖里,一句话不说径直朝山庄走去,让身后的冷双成无声一笑。 笔直马道上,迎面奔下来褐袍程掌柜,身形与喻雪相接时,突从背后腰带上抽出了一把锅铲,拦住了去路。 “让开。”喻雪冷冷道。 程掌柜摇头:“奉我家公主之命,来接初一进庄。不斗败雪公子,难以请初一上山去。” 喻雪的一口闷气终于有地方发作了。他抽剑指地,森然道:“来得正好。” 顷刻之间,客居前的空地上飞落起两人身形,白衣如雪莲绽放,翩然游走于褐影四周,凛然剑气从上至下切入,卷起草木竹叶乱刺。褐衣程掌柜下盘夯实,手持锅铲舞得虎虎生风,如泼墨挥笔,不留一丝空白给对手。 冷双成细心看着两人的招式,观摩一刻,不见胜负。 喻雪有伤在身,应是技高一筹;程掌柜武器平平,未占得便利。 最后她唤道:“两位请住手,不可因我而伤了和气!世子、公主有令,我皆不听,留在这里总成?” 一场争斗由此平息。 铁剑山庄内,秋叶坐镇议事厅,收集各方战报,茶香冷透,未得伶俐人续杯。 不是山庄弟子怠慢,而是贵客不让进门,以免扰乱思绪。 银光走失冷双成后,回来复命,未被责罚,随后又被派遣出去督战。再回来时,他便带来了辽使侍卫抵达军营,萧政随后全线撤兵的消息,欣喜道:“铁剑山守住了。” 秋叶深知萧政攻山,其真实目的是抢夺矿藏做兵器,提醒银光不可掉以轻心。“再调十万兵卒、两万工匠入山,日夜采掘地矿。” 银光看了看桌上铺开的燕云地图,上面用朱笔标注的记号,多在儒、武两州境内,越发了解公子不放这两州入合约地带的原因。 地藏矿宝,山生药草,地势紧要,关外通道。 无论哪一条,都是让宋辽两国寸土必争的理由。 银光领命离开后,喻雪一身清冷地走了进来,将手上的竹箱放在桌上,行了一礼,退向了屏风后。 秋叶不认得箱子,可认得里面团着的小猞猁。黄色皮毛逐渐长成花黑色,耳尖上还有一道被矛隼咬出来的缺口。半日之前,它在铁蔚山坡前一闪而过,扑向山顶巨石后,就让他看出了端倪,知道有人不请自来。 小猞猁初来陌生地,立起腰身警惕地看向四周,正前的紫袍人,衣饰采色深沉,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稍稍走出两步,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道冷淡的袖风扇来,立刻停住了脚步。看了一刻,那人并不伤它,它走回竹箱旁,勾出了一团高粱杆扎成的圆球,滚来滚去,自行玩了起来。 圆球扎得紧实,咕噜噜,滚过了桌边,掉在了秋叶手上。猞猁不敢过来讨要,眼巴巴地看着他。 秋叶拈球,轻掂一下,瞬间明白冷双成的言下之意,嘴边泛起一丝冷笑。“传个话也要拐弯抹角,看来撵得轻了。” 屏风后的喻雪立刻接道:“初一不好对付,世子另请高明。” 秋叶淡淡道:“欠她恩情,想必让你下不了手。”所以才派他去。 喻雪不明就里,冷淡道:“初一心机狡诈,两次遭逢,只与我言语切磋,不便让我下手。” 秋叶遽尔冷了声音,说道:“她善心待你,你还不领情,不如送程香去辽国。” 喻雪思索一下,只能应好,转身走了出去,等候在程香留居的庭院外。程香看得心奇,细细问他来意后,不由得扶腰长笑:“又遇上一个闷葫芦不开窍的,他生他的气,你掺和什么。” 喻雪听得似懂非懂,不愿再想,只问程香何时动身。 程香笑语飞扬:“再等等,等我能赚走初一,好生瞧瞧他的反应。” 山下的冷双成被铁剑弟子请进了山庄,程香挤走了主人,一阵风地扑过来,拉住冷双成的手嘘寒问暖,引得冷双成心下惊异,忙挣脱了开来,默然伫立一旁。 “一月多不见,竟生分这么多。”继秋叶、银光、喻雪之后,程香是第四个看出冷双成言行上有所变化的人。她拍了拍冷双成的肩,笑道:“是不是在怪我,先前熬不住秋叶的折磨,将你的去处说了出来?” 冷双成这才知道程香受了秋叶的刑罚,内心深感歉疚,连忙躬身行礼。程香安慰过她,才使她恢复了平和面目,能继续与她交谈。 冷双成言辞始终简短,不多提及自身情况。程香见她意态疏远,说道:“罢了罢了,不与你套交情了,你去山谷医庐里搭把手,帮帮郎中们。” 正中下怀的冷双成立刻赶到山谷伤兵聚集处,烧水熬药,替他们治疗。她穿上葛布罩袍,戴上面罩,与郎中带来的学徒打扮一致,省去了许多口舌解释。伤兵服药之后沉沉睡去,她亲自检查了每一位的伤势,在床铺旁留下清水、裹药的布巾,再放下帐帘,轻轻离开。 帐篷外石塘里,点燃了熏味驱邪气的药草柴火,落在她的衣衫上,染了一些清藿味道。 程掌柜唤冷双成回山庄进食晚膳,不容她拒绝:“我家公主说了,你如果忙得转不过身来,就要我端着碗盘来这里喂你。” 冷双成看看伤兵已经悉数安置妥当,脱下罩袍,走回山庄。程掌柜指了指路:“那边,我去打点水。”提着水桶走向了两外一条小路。冷双成不疑有他,沿着石子路朝前走去。 曲径通幽处,花木掩映成辉。池塘旁有小亭,亭里坐一道紫袍身影,还未等她走过来,就冷冷说道:“回避。” 冷双成一听熟悉语声,稍稍一滞,果真如他所言,转头朝来路走去。可是走不了几步,她又有些不甘,回身走向了石亭,距离两丈远停下,迟疑问道:“公子身体如何?” 无人应,她就再问:“伤势是否已经痊愈?” 秋叶站起身,紫袍衬着扶疏草木,更显灼亮。冷双成的眼睛一直落在他身上,见他走向了花园深处,情急之下又跟了过去。“在瀛云镇冒犯了公子,罪愆盖天,理应受到公子惩罚,请公子示下。” 她追赶过来,像是主动请罪,并非是求得原谅。 秋叶不回头说:“罚你之后,就可抵消内心罪过了么?” 她答得坦荡:“正是。” “消罪之后做什么?”他猜得出来,却依然要她来说。 “坦然离去。” 秋叶冷冷道:“早些走,还能少些眼嫌。”还有一句不曾说出口,那就是,既然要走,何必多此一举。 冷双成看他冷漠伫立的背影,只能揣测到,他的嫌弃不是假的。她稍稍走近几步,用手触了触他的朱纱蔽罩,一抹雾气般的缥缈冷意,便落在她的指尖上。 秋叶走前几步,拉开了距离。有风拂过,他更是闭住了气息。 “我伤了你,心里并不好受。你若是不原谅,我也不强求。”她想了又想,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尖,看他半晌不转过身望一眼,最后一句就问得分外艰难,“半年之期,在你心里,是否依然生效?” 冷双成屏住气息,静静等待秋叶的回答。 这句回答,关乎她所有的念想,能牢牢把握住她的喜怒哀乐,尽管她善于掩藏,尽管他从不知道。 秋叶转过身来,容颜清冷胜雪,说出了两字:“不能。” 冷双成脸色陡然透白,身子也不知不觉挺直了起来,像是一株僵硬的花树,在冷风中不知痛楚。他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她呆立许久,才发觉身前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事出有因,勿要惊慌:) 双成妹纸不要伤心,熬过铁剑山就是大千世界:) 第54章 撵走 花园幽静,尽头处衔接着一道穿堂,程香从转角走出来,对着径直远去的秋叶背影啧了声:“敢情他还变了性子,这么待初一,可笑我还指望着看场好戏,倒是把初一伤着了。”她以商谈要事为借口将秋叶约来,又催着冷双成走上前,最后炮制出这样的结果,让她始料未及。 花园内的石子路上,冷双成呆立如塑,隔着较远的距离,也让程香看清了她的一脸落寞。 程香暗自叹口气:“她还真对秋叶上心了,好没意思——”叉腰站在檐下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去找秋叶质问,一阵风地卷向了贵宾庭。 冬日迟迟落入西山,贵宾庭内寂静无声,花木重映,散发清香。 银光跽坐在锦席上煮茶,红泥小炉,紫金器具,一派风雅闲适。隔窗望去,秋叶坐在案几前查看地图,将目光放在了辽国上京及周遭地域上。 满庭清雅无人扰,直到程香莅临。她闯进门问:“往日父皇提亲的臣子,尽数被你阻了下来,为什么灵慧亲自出面传诏,你就让她住进叶府等着?”至于自家妹子传诏一事,符不符合礼制,她从未放在心上,只是愤慨,秋叶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 秋叶低头看宋辽境外的地势,置若罔闻。 银光连忙斟茶起身递了过去,被程香挥到了一边,低声说:“公主不可扰乱公子清思,萧政刚停兵,公子需安排军力调度。” 程香冷笑:“国事虽大,初一的事也不算小!他在半月前还要老将军进宫,向父皇奏请婚事,中意的人明明是初一!现今被初一剐了一枪,流了点血,就要始乱终弃,转头答应灵慧的提亲么? 银光站在一旁温声提醒:“婚姻毕竟是公子私事,公主切不可言辞干扰。” 程香见秋叶未曾抬头看过来一眼,心底更是有气,快走两步拍了下门框,震得哗啦一响,随后又掠向银光身后,将他当作屏障,嘴里愤愤说道:“你弃了初一,我将她带走,回头给她安排一门亲事,你等着瞧吧。” 桌案旁的宫灯突然一跳,火星熄灭。秋叶对银光说:“掌灯。”银光应声朝前走,程香还揪在了衣后。他低声道声得罪,拂落她的手,径直进门燃灯。 程香避向了一旁,站在门外,在檐灯下拉出一道淡淡的影子与室内对话。“先知会你一声,后边别恼着了又找我算账,你要是不乐意,趁初一还在这里,好好待人家。” 秋叶冷淡声音回应:“你早些将她带走。与太后商谈边市,记得拖久一些。”他一开口就交代两件事,语气完全是不甚在意,和着暮色残影一起,将他的心意也一并掩落了。 程香迟疑不去,秋叶推了推手边的锦盒,银光会意,将盒扣挑开,露出了里面的一角宝蓝色巾帕,走出去向她展示了染血的痕迹。 程香气急败坏抓起帕子,细致瞧了,越发肯定是她的未婚夫所用物,脸上净是难以置信的颜色。室内传来冰冷语声:“你稍稍做错一步,驸马就要多吐一口血。” 程香捶了下门,银光在旁低声说:“公子将驸马请进府里,唤人好生照看着,公主勿要太过担忧,早些处置好公子吩咐的事,才能回去接出驸马。” 程香怒道:“皇亲国戚在他眼里,当真是一个钱都不值!墨绂在床上养病,他竟敢找人劫了去,那可是堂堂的中书省!”亏她离开都城之前,托人将未婚夫藏进宫里,就是为了防止秋叶的小人招术。 秋叶冷淡应道:“多记一份心,才知道什么事该做。” 程香站着想了想,猜测他的话意,冷笑:“既然撵开初一,又不准我管后事,看你霸道操持一切,最后能不能如意?” 秋叶手指拂动一下,送出一道尖利的指风扑向门口,刺落了一块木屑,给程香回应。“退下去。” 银光顾全程香颜面,连忙斡旋:“公子换药的时辰到了,还是请公主回避下吧。” 程香愤然离场,秋叶走到搁物架前,看着被锁在竹箱内而扑腾不停的小猞猁,多等了一刻。随后,他揣测程香应是将他始乱终弃、另有娶灵慧之意的话递给了冷双成,才吩咐银光提着竹箱前去山谷医帐,交还小猞猁。 银光依命行事,回来禀告,确是见到程香去找了冷双成。 “你先退下,留着院门。” 秋叶再下令,清空了庭院,开着里外两道门,让视野一览无余。 过了不久,冷双成持着一盏灯笼走进了院里,朝着稳坐案后的秋叶行礼,垂眼空站一刻,直到灯绒熄灭,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的心里愁肠百结,过多的情绪染上眼眸,也只是让她极快地抬头一掠,看清了他的样子,就默然垂落双眉,和着满衣满袖的清露,道出一点萧瑟意。 秋叶写完军令,终于搁笔看了她一眼,说道:“夜冷露重,穿了夹衣再来站桩。” 她躬身行礼,走回医帐穿好短衣斗篷,再站回了庭院里,神情黯淡,不发一语。 能迫得她改了从容意态,转而心如死灰地陪站,实属不易。秋叶有意多抻了一下,细细瞧着她萧索的眉眼,冷淡道:“来我跟前想说什么?抓紧机会。” 冷双成脱口而出:“公主提亲,就是公子拒我半年约的原因?” “是的。” 说出两字很简单,听进耳里的人,就需多承担一份心颤。 “无转机了么?” 翻开图册,秋叶坐得纹丝不动,淡然道:“有无转机,你都需转头离开宋境,走出我的掌控之外?” 他以问题答问题,反问了一记,让心思混乱的她,想不清其中的关联。 “公子可是在责怪我,数次不听留劝,一定要离开的事?” 秋叶答道:“你来去扰我多回,我只撵不劝,不曾责怪。” 他说的是事实,冷双成终于听清他的“撵”字,原来是要她走开,不愿见到她之意。 她抖着声音说:“你待我前后不同,肯定是有原因。可我现在,现在,想不了任何事。你说得明白些,让我听清楚。若我真的,烦着你,我再不扰你就是。” “你走远些,半年内不用回。” “那半年后呢?” “我接你,你才能回。我不来,你终生不准踏进宋境一步。” 冷双成看看左右,庭院花木分植两旁,掩藏不了她的身影。她没法,只能在秋叶的眼前轻颤了一会儿,用了极大的决心,才能平息她的战栗,将两手握在一起,暗自鼓起了一股气。 再开口时,她就能控制声音的缓急,问道:“为什么?” 秋叶看着她说道:“事关国政,不可明示。” “半年时限,不问公子心意,只看公子有没有来接行?” “是的。” 冷双成沉默良久,想得足够清楚,却仍是难以担当他的“不准”两字。“公子可知,不准踏进宋境,就等于宣示我被驱逐之意?” “是的。” “即使我成为无根之人?” 秋叶的声音冷了。“你还想在哪里落地生根?跑来跑去,都是我的人。” 冷双成不答,脱离了世子府,离开了扬州,完全走出他的掌控地之外,还真是难说她的归属。他看得懂她的小心意,冷笑:“户籍落在我府上,我就是你的主人。” 她退向了一旁,站在花树后,没应声。 他打破岑寂:“既不说话,就速速离去。” 她淡淡答:“公子不用急着撵我,离去之前,我甘愿替为公子值守一夜,请放心,我绝不会惊扰到您。” “这一夜,恐怕不好熬过去。” “让我多瞧公子一眼,也是好的。” 秋叶半晌没了声音,冷双成躲在花树后,让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如了她的意,可便于查看到他,即使他关了门,影子还能留在窗上,给她无限遐想。 他不愿她留在这里,再催促一遍,她依然不离开。 第55章 远离 夜风轻缓,花影重重。 贵宾庭雕花大门、红木槅门大开,里外境况一览无余。秋叶坐在桌案前,将三方羊皮图纸拼在一起,形成广阔的燕云、辽国、境外大型图,确定了各州各营之间军力的调度。 沙漏无声,外庭、室内遍布花香,遮掩了一切纷杂的气味。 此时此地,冷双成发上的缥缈药香、衣衫染上的清藿草气,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汇入到花海香潮中,按理说不会让人单独察觉到。 可是秋叶依然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气息,就像烙印在记忆里,挥之不去。他收好图纸及笔墨,静坐一刻,身形岿然不动,如山巅的雪,灯光拂照,剪影淡然。 庭院里静悄悄的,花木扶风飒然。 秋叶静对着大门而坐,送出倒影;冷双成站在桂树之后,不闻声息。许久,他开口说:“还未看够?” 她当真在看着他的影子,稍稍移身一步,就可看见他的样貌。 她没有应声,也没有动作。 秋叶凝起十分力,束于一线,不让冷双成截听到,向暗处传令:“去请公主带走冷双成。” 主家公子说了“请”,又称程香为“公主”,在客气言语后,希求被托付者成事的心意昭然若揭。暗夜咀嚼到了话意,再次带话给程香时,变得婉转许多,说道:“公子需闭户休息,夜冷,请公主接走冷姑娘。” 程香抬头不见人影,却听到暗处传声,立刻明白来者是谁。她素来知道这主仆二人的脾气,若不想说,任她磨破了嘴皮子也不会多得一个字。当即她就泯灭了进一步打探的心思,心急火燎地赶去接人。 程香赶来之前,银光照例来请安,提醒秋叶换药。秋叶回道:“找一名医女过来。” 铁剑山只收男子入门,与正规军力一起参与护山战争,弟子多有损伤,急需医治。门主招募来许多江湖郎中,郎中带有学徒,凑成一行三十余人驻扎在山谷医帐里。再加上受伤的兵士、弟子,驻扎地接纳了两千人马,铺满了帐篷。 众多男子之间,只有两名医女效力,行走于医帐中。一个是冷双成,一个是学徒出身的小鱼姑娘。她们遵循惯例,穿着罩袍,戴着面罩阻隔病秽气,从而也遮掩了自身的容貌。 冷双成去了秋叶的庭院值夜,医帐里只剩下了小鱼姑娘。 银光见公子不让冷双成进门,自是不便请她去与公子换药。 那么,小鱼姑娘就成了不二人选。 小鱼姑娘跟着银光走向贵宾庭时,还曾不解地问,为何要钦点她这名小小的医女去服侍贵客。 银光淡淡道:“你等会儿走进庭院,会看到一位被撵出来的姑娘,叫初一,就站在了树后。她心狠,伤了公子,又想赶过去赔罪,公子不认她,只得烦劳你来照顾一回。” 他解释得滴水不漏,小鱼姑娘放心地笑了笑,解下面罩,双目灿如星辰,询问银光:“小鱼除了衫袍、面罩,近身服侍公子,不会唐突到他吧?” 银光打量了一下小鱼面容,笑道:“公子喜欢乖巧的姑娘,正好是你这样的,赶紧去吧。” 小鱼福了福身子:“好嘞。”转身走向了庭院,笑容落得轻快。 连世子近扈都辨识不了她的真容,她也确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花树之后的冷双成抬头看看月轮,已值中天。庭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让她侧头瞥了一眼。 一抹纤秀的影子拂花而入,容颜俏丽,庭前灯辉落在她脸上,照亮了她墨黑的眼瞳,内中有光一闪而过,仿似忽尔点燃的焰火。 她进门后,看都不看冷双成一眼,径直走向阶前行礼,得到秋叶应允后,进入室内,并带上了大门。 她的温柔言语在唤:“请公子除衫,让小鱼查看伤势。” 窗纸上映着秋叶的半身影子,他应是掀开了左肩衣袍,露出了青肿的伤痕,让小鱼惊呼了一下:“险些残了公子半边身,谁下的狠手,真是心思歹毒!” 秋叶背对而坐,冷淡道:“备药。” 小鱼跪在他身后,细心加热药巾,一头秀发如瀑般遮住了他的轮廓映影,在窗纸上扑闪着动静。此后室内无声,只有两道身影胶着在一起,仿似并蒂而生的芙蕖,戏着清风,缱绻着绮丽情思。 冷双成看着窗影,从前到后不避开眼目。月光淡淡洒在花树上,如银线一般,提醒着她时辰已过一夜,又到了第二日的凌晨。她抹去了衣襟上的清露,朗声道:“离别在即,替公子值守最后一夜,望公子保重身体。”说完便离开了庭院。 外面,程香裹着斗篷,站在夜风中许久。见冷双成出来,她迎了上去,淡淡道:“我就要看看,你还能痴站多久才能清醒过来,还好自己走了出来,不去看那两人卿卿我我。” 冷双成笑了笑:“卿卿我我说不上,郎情妾意倒是有一些。” 程香瞪眼:“你还笑得出来!” 冷双成抿了抿嘴角,道:“扰人情意确是不应该,所以值守完毕,我就出来了。” 程香挽住冷双成手臂:“走吧,随我去美男子多的地界开开眼,忘记他这只丑八怪。” 冷双成抽出了手臂,摇头:“不用了,我有事情要做,忙不过来。” 不待程香再挽留,她就孤身走向了黑暗,直至在风声清影里失去了踪迹。 烛影摇晃,衣香清淡,秋叶僵硬坐在榻上,气息几不可闻。他的双肩如生铁般冰冷,烙着了小鱼的手。她悄悄吹了吹指尖,驱走寒意,跪在峻挺的身影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血肿处。 狰狞的创口、泛紫的皮肤、细密的剑伤指痕,一一落进她的眼帘中,逐步印证了这具身体承受着外人伤害的传闻。 传闻,世子秋叶被雪公子射伤肩膀,后又赴约中了剑伤;旧伤未愈之时,被青衣奴两次击中,断了手臂,碎了肩骨。 如今累累伤痕呈现在小鱼眼前,最为直接地道出了传闻的真实性,连她这个陌生人,都看得于心不忍。就在敷药裹伤时,细心的她突然发现,有一道青肿的创口里,还带了紫红色,使得血块凝结,无法散开。 小鱼惊异道:“瞧公子这伤,似乎还夹了毒。” 秋叶冷淡回道:“赤川子。” 小鱼的手一抖:“公子怎会中了这种毒!” 秋叶说得不以为然:“自己服下的。” “为什么?” “以身痛抵挡心痛。” “公子竟也是痴人么?不惜伤害自己,减轻心里的痛苦?”就与她一样,得不到时,忍不住自残手臂。 秋叶冷冷坐着,未应声。 小鱼紧紧咬住唇,用手轻轻碰了碰伤处,说道:“我叹公子,不知回头。” 秋叶未动,也未回头。 似乎就瞧不见她已黯然神伤的脸。 他什么都不需要说,她已是心痛难安,为他这么不管不顾喜欢上一个随意伤害他的女人。他在她眼里,就像是天阙之外的星月,绚灿绽光,站在风云之巅上,使得人间百态失色。 她愿在地上景仰。 今晚能近身接触到他,不再是隔着遥远的距离,令她紧紧揪着一颗心,又喜又愁。 灯辉下,秋叶的裸肩渗落出血迹,薄如细缕,斑驳了雪袍。 小鱼擦了又擦,血水竟是不停。她看不到他的容貌,却是能感触到他的僵冷。 她揪住手巾,想了又想,细细说道:“我随师父在民间行医时,曾听闻过,赤川子是一种极霸道的□□,无解方。后来偶然来到铁剑山,掘到一种叫铁蔚的花草,发现叶透异香,驱蚊辟邪。再跟着试了试,才得知铁蔚花叶无毒,根生奇效,可炮制药水解开赤川子之毒,压制其他的邪风毒素。” 秋叶闭眼一刻,字字句句听进耳里,半晌才问:“若铁蔚花根生奇效,怎不见有人来采摘?” 小鱼如实答道:“铁剑弟子守得严,一百二十株都有定数。世人皆以为采走花叶就能配药,却不知真正的奥秘在根上。” 还有紧要的一点,她无需说出口,相信他也知道。 铁蔚花下,就是矿藏入口。根部染锈,更需花叶来遮挡。 铁剑弟子名义上护花,实则是在护宝。一丛寂静盛开了两百年的兰草,别说门派弟子能认清它的面目,就连熟悉草药的郎中们走过,也会将它当作寻常花科而遗忘掉。 秋叶冷淡道:“内中隐秘,就这么多?” 小鱼想了想,确信无缺漏,点了点头。 隐藏在她身上的秘密,自然就不能说出口了。比如她擅长捏脸泥扮作他人,将技艺传授给萧玲珑,算是他的启蒙师父。比如她奉了肃青候的命令,来铁剑山购买铁蔚配置萧玲珑的解药,无意揭开了根部的妙用。再比如她听从了肃青候的命令,将辽使引到花草前杀掉,造成“奇花蛊人心”的功效,嫁祸给铁剑山,方便侯爷前来讨伐。 除了对侯爷尽忠之外,她的全部私心,悉数寄托在身前的秋叶上。 往日孤高不可攀的人,就这样寻常出现在她眼前,听她诉说,不置微词。 她极想再靠近一分,可他满身的寒冷,让她不敢轻易动作。 小鱼期盼了一晚的秋叶突然回头。 容颜冷如雪,眸中含云霜。 秋叶径直对上她的脸,冷冷道:“这一次,你逃脱不了。” 小鱼大惊,闪身疾避,秋叶的左手悄无声息伸出,如银钩一般,抓住了她的脖颈。 他的手一寸寸收紧,她的气息一点点凝滞。 她嘶声道:“公子为何这样对我?” 他毫无怜惜地收紧了手指:“通敌,挑拨战争,祸害他人。”他低头,将冰冷至极的话送进她耳朵里:“还敢恶语中伤冷双成。” 她窒息:“你——你——” 他将昏迷的她抛落在榻上,对暗夜下令:“杀了她制成花肥,待来年培植出花树,移植到冷琦坟前。” 令她至死,他都不愿脏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第56章 诡斗 儒州青山寺。 受战火所惊,大批百姓迁移至山前。寺院的僧人让出了僧舍供流民居住,还搭建帐篷安顿妇孺,在山寺周围组成了一个临时救济校场。 简苍及木迦南留在校场内,帮助僧人烧水施药、传膳喂马,大行善事。她顾不上擦汗,不时向来路张望,打探山下的动静。 离去了一天一夜的冷双成仍不见归还。 眼见暮□□临,轻薄的雾霭浮起在山谷内,将四处景物罩得不甚分明,简苍的心底无由来变得有些慌乱。 青山寺的晨钟暮鼓声声朴厚绵长,入耳震荡不停,仍是不能安抚她的心绪。她怕木迦南担忧,连累他再度奔波无着落,强自忍着不安感。 木迦南去了后殿参拜,诵读晚课。 赶了大半天路的百姓们也逐渐安睡。 简苍从下到上为帐篷外的挂灯加灯油,顺便掩好挡风的垂帘。走到石头屋僧舍时,她照例悬挂好灯盏,借着光亮,突然看清了石柱上刻着的一个字。 字迹很深,可见镌刻者用尽了力气,使得他的左正右攴历经十年的风雨洗礼,依然鲜亮如新。 简苍终于想起来了,青山寺,就是萧政落发为僧苦练武艺的地方。 她立刻放下油壶,抓起裙幅,朝着最近的山路跑去。 山顶有雾,白石林立。 简苍站在石上,极力眺望四周的山形及路势。 校场帐篷遍布山脚、山腰,堵塞了她的去路。只有右边的树林里,似乎留有一条曲折深远的小路。 简苍正打算跑回后殿,叫上木迦南随行时,山底突然出现了一条横向切来的火把队伍,极快速,如蜿蜒游动的蛇,用长长火线围住了校场。 手持火把的人并没有动,似乎在等待命令。 简苍一看阵势,在风中抱住了双臂,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她慢慢朝右边望去,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青雾中,走得沉稳,黑袍银铠落在沉沉夜幕里,两色昭然。风大,吹起他的发,在他身后荡起一团墨绸,浮现在雾气后的眸子,灿亮得如同星辰。 她不需再看,凭借来人一步一步稳定的身影、凝力欲发的气势,就知道那是萧政无疑。她毫不犹豫地爬上更高的石块,踮起脚尖借力,绝然地朝山下扑去! 这一跳,不仅会撞得头破血流,还会被尖石割裂身体,七零八落地滚进峡谷里。 哪怕死,她也在所不惜。 比她求死之心更快的是萧政的长鞭,为了应对这种局面,他习鞭两年,练得炉火纯青。 青山寺的灯火逐渐被抛离在后,僧人、百姓沉睡,连一心参佛的木迦南都未受到惊扰,依然滞留在殿内,全然不知,外面已经走失了简苍。萧政以火烧校场作威胁,毫不费力带走了她。 简苍被萧政紧缚在胸前,长长绸布缠住了她的手臂、身子,像是木偶一般,受到主人牵线的限制,不能轻易动作。塞外白马背宽脚长,足够撑起两人的重量,在夜风中奔跑,不落后乘。 简苍自抓来后,就低着头,不说一句话。萧政向来是举止行径强过言语,也不多话,只盼带轻骑早些赶回军城。跑了一阵,他突然听到一句轻微的话,在问道:“侯爷能否……缓一缓……?” 他提缰放慢了马速,用单手抬起她的下巴,低眼看她:“不舒服?” 简苍的雪肤丽颜经风一吹,染了一层薄红,纤黑的睫毛铺在紧闭的眼帘上,如嫩芽初发,怯生生地颤抖着。她不看他,只闭嘴点头示意。 萧政将她的头按回怀里,冰冷的铠甲贴近她的脸,传过去一阵强硬气息。“不适也得忍着,我不信你在外奔逃两年,过的日子比这舒服。” 简苍紧紧闭眼,不再说一个字,只是一声急过一声咳嗽,咳得两颊嫣红,快要喘不过气。 最后,萧政下令停马休息,将她抱下马来,解开了绸布。 简苍跑到高直树木后站定,将自己的身形藏了起来,如往常一样躲着不见萧政。一旦他走过去,她就会围着障碍物躲闪,显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来,令他全然失了兴致和耐心。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依然会轻颤个不停,直到他离去。 萧政唤骑兵递去水壶,简苍伸手接过,喝了几口水,平缓了气息,问道:“侯爷怎样找到我的?” 萧政淡淡道:“机密要事,无可奉告。” 简苍打探的心思落空了,更不谈能从这次被抓的原因中吸取教训,使得下次的逃跑更谨慎一些。她在树后说:“我出逃五次,无路可去,最终都会落在侯爷手里,现况让我十分疲乏,既然逃不掉,还不如请侯爷杀了我。” 萧政依树淡然而立:“爱妃可是为夫的心尖肉,怎能随便杀掉,为夫花重金收买各路驿卒、马夫,才探得爱妃下落——这答案听了满意么?” 简苍半晌没了声音,过后凝着嗓子问:“不杀我,还是十五鞭的处罚么?” “你认个错,来陪我一晚,十五鞭也能免了。” 树后无风,简苍捏住衣领轻轻颤抖,说道:“今晚随侯爷回城后,估计难以见到北方回乡的路,求侯爷让我站得高一点,再朝家乡那边看一眼。” 萧政示意骑兵递过来长鞭,一道道挽在手里,冷淡回道:“登高怕不是望远,而是寻短见。你的诡计层出不穷,与我斗三年,也不知消停下。有了诸多前车之鉴,今晚的请求就免了。” 简苍低头哽咽:“只看一眼,别无他念。” 萧政抬头打量她所要求的山头地势,她没听到应答,又哀求:“看过之后,安心随侯爷回去领罚,就算多吃一顿鞭子,我也愿意。” 萧政冷笑:“五鞭下去就没了声息,还敢一次次朝外跑,视家规国法于不顾?” 简苍不说话,转头看着雾霭丛生的树丛,耷拉着肩膀,背影疲软无力。 萧政伸手过去,她并不接,还像是受惊的兔子,朝外跳了一大步。他冷脸说道:“跟我来。”她拖慢脚步跟在后,走到了山顶。 前方雾气弥漫,冷风滚荡而来,也破不开白茫茫的纱帐。 萧政用绸布系好简苍的腰身,将绳头牵在手中,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简苍站在石上迎风远望,长发、裙幅漂浮若墨画,素面雪颜,似天公的丹青妙笔,生得柔美而秀丽。她默然望着远方,目光沉迷,身姿屹立,似乎痴了一般。 萧政一直细心查看她的动静,见她不言不语,拉了拉绸绳。“走。” 她低语道:“还未看够,又怎能走。” 他顺势看去,白雾依然,掩落了景物,不辨方向。 再等一刻,拉她,她还是不愿动。 萧政跃上石台,伸手抱住了简苍的腰,还没出力带离她,她突然回抱住了他,与他颜面相对,瞳清目明,气息几乎交织在一起。 她第一次看着他,毫不躲避。 他立刻觉察到了异样。 简苍擅长土木建造,了解山形地势,玩弄起陷阱暗道时,可谓驾轻就熟。脚下的这块石头,卡在草泥之中,受潮湿雾气所浸,已出现松滑迹象。而她上山之时,就随手拣了两小块尖石,抵在大石舌喉之下,使它暂时保持了平衡。 萧政一上来,就会打破平衡。他是练武之人,脚步抢滑两下,还能挽救局面。 可是简苍不会放任他挽救局面。 她拼尽全力冲向了他的怀里,他背后放空,若躲避,势必会让她一头栽下去。 最终的结局就是他抱住了她,用后背触地,滑过一大片潮湿的草坡,然后径直掉下了断崖。呼呼雾风袭来,他将她捆在怀里,极清楚地说道:“至死,我们也要在一起。” 他看着怀里的她,她已闭上了眼睛,颜面绷得极紧,不过咫尺的距离,她听了却是毫无反应。 简苍一心求死,不惜拉萧政垫背,比起以前只对付他一人的做法,手段更显得绝烈。 萧政生起一股激愤,甩开手上早已备好的长鞭,缠住了断崖突起之处,减缓了下落的力道。 两人一前一后,掉在崖底盛张的树冠上。 简苍发力弹跳起,朝树下跃去,可是不如意,依然落在了萧政手里。 他提着她的绸绳腰带冷笑:“我就知道你算好了退路,舍不得让我死。” 她背对他,向外爬去:“侯爷的反话当真说反了,我极希望侯爷能死掉,不惜赔上自己的命,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在下面长出一片林子来。” 萧政猛劈了一掌,强烈的气息搅动树冠抖动,如波涛一般,起伏托举简苍的身子。她不敢动了,他将她扯了回来,冷森森地说:“下次再触怒我,掌风就不会偏落。” 萧政提着简苍跃下树冠,才站定,简苍就跪坐在地面上。他逡了一眼,发现她没有铠甲的抵挡,四肢擦出不少了血伤。他拉着她的衣领,不让她坐下,冷冷道:“朝前走,耽搁不得!” 四周风声萧萧,夹杂着夜兽的低低咆哮。 简苍听得心怯,捂住外衫,仍然觉得冷,索性将绸布披在了身上。她在风里艰难迈步,血珠缓缓滴落,身后之人毫无怜惜心,除了托她腰部一掌,将她催得快了些,就再也没有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眼睛痛还没好,这章发得晚了,抱歉哈,算周六晚上的,周日晚上再争取一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苏苏扔了1个地雷 心似琉璃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心似琉璃扔了1个地雷 团圆夜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何锁秋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我是么么扔了1个地雷 月落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秋叶小酸菜扔了1个深水鱼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高寒1229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手榴弹 兔籽扔了1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第57章 折磨 夜如泼墨,枭鸟怪叫,振翅飞远,呱的一声吓着了简苍。她小心翼翼看着四周,脚下走得极慢。相比较身上的痛,她更在意夜里的景况,心尖揪得紧,连呼吸也是沉的。 萧政见她一副不顶事的样子,讥笑道:“逃了多次,还没练出走夜路的胆子?”用鞭梢推了她一下。软腰突受硬物,她不由得惊叫一声,跳到了一旁,回头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萧政掀唇又讥:“你身后还有个活人,忘了么?”简苍裹紧绸布,并不应,转身朝前走,视他如无物。他沉着脸,捞起绸绳,向怀里一带,扯得她踉踉跄跄地奔回来,她明白了他的意图,在脚下使力,不愿倾倒过去,最后气力不济,被他拖到地上跪坐着。 萧政淡淡道:“见你怕不过,好心给你一臂之力,你倒是使起了牛劲。” 简苍撑着地面站起,绸绳忽一动,又扯得她滚落下去。她索性卧倒在地,清声答道:“侯爷真是好心,就不要勉强我回去,替您修建那些杀伐工具。”她将厌战心意表明了多遍,奈何他听不进去,不仅如此,他还拿捏住她的善心,以他人性命做威胁,迫她就范。 简苍心慈,也经不住他的一次又一次的威逼,一颗心被折磨得鲜血淋漓,还需得与他周旋。逐渐地,她对他就失去了耐心和亲和感,将他当作恶魔来看待。 萧政走到简苍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你之所以活着,就是源于你土木建造的本领。剥夺了这项,凭你多次出逃的事由,我要杀你,天经地义。” 简苍不答,心里在想,就是为了避免被你利用,成为攻城掠地的战争匠师,我才亡命天涯。 她性子柔,不善于扮黑脸冷落人,可是面对萧政时,她总是抑制不了满心的惧怕及厌恶之情,只想避得远远的。 她撇过头,屈膝撑起了身子,这次萧政没有摔她,还将她衣领一提,拖到了身边来。 简苍受惊,远避一步,他看了冷笑一下,扯着绸绳拉她走。他的步子大,她追不上,一路走得踉踉跄跄,伤处擦出更多的血水来。她不求饶,他毫无怜惜,扯着她奔走一阵,累得她直淌汗。 萧政抬头望望山势,还未到一半路程,丢下绸绳说道:“歇息片刻,再赶路。” 简苍勉力站直身体,吐纳气息,汗水、血丝滑落不停,在冷风中凝成一片冰凉意。 他目光如炬,能看清她的现况,偏生不施以援手,只淡然旁观。 她自然是背对他,不看他的脸。 夜里太静,小兽奔走发出窸窣声,简苍害怕得无话找话说:“侯爷不唤骑兵下来接您吗?” 身后无声,她不明就里,悄悄退了一步,靠得更近了些。 萧政嘴边泛笑:“他们一来,我怎好下狠心折磨你,总得给你留些面子。” 简苍信了他的话,不由得凝住了身子。他又说:“我一人带着你,心里更舒适些。” 她瑟然道:“折磨我,就会让侯爷更高兴么?” 他不清不淡地应着:“你一逃两年,让我多份心念着你,也是本事。” 她听不懂,低头无语,柔软的唇抿成一线,生出怜弱意态。他看了心里一动,言语上不由得直白了许多。“我想练练你的胆子,多拨了一些时间与你相处,这话总能听得懂?” 她紧张地问:“练什么胆子?”难道是逼迫她放心大胆地走夜路? 他蓦地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送到眼前来,凝声道:“可以让你直接看着我的脸,不害怕。” 她立刻闭上了眼睛,轻轻说道:“不能看,要做噩梦。” 他丢下了她的头发,神情又变得冷峻起来。 她被大力带得歪了一下,发丝刷过颜面,像是一只无形之手,拂了她一记耳光。她知道这种反应还是温和的,壮胆把话说完:“我落在侯爷手里,身心上下都是污秽的,只有梦境是唯一的清净地。若是连这个都守不住,我也没脸再活下去了。” 萧政冷声问:“拿死来威胁我?”他浑然不觉,握鞭的手指已不知不觉绷紧。 简苍踮脚扬起脖颈,在夜色里露出一截洁白的肌肤,将她的薄弱处送到他跟前说道:“何必威胁侯爷,我就站在这里,侯爷只需动动手,就能一掌劈死我,我只是求个痛快。” 萧政扬起手,劈向了简苍的脸面,掌风落到一半,又生生克制住。她听闻风声,闭眼轻哂:“所以我的脸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是么?” 他弯腰拾起绸绳,使劲一带,扯得她踉跄一步,磕上了他的后背。 背部生硬如铁,撞得她额头发痛。她抬袖去摸痛处,脚下追赶不及,被他拖拉倒地。他心底生出一股戾气,将原本有的柔情涤荡了干净,狠劲传递到手上来时,就让他不管不顾地朝前走,在砂石地面上拖曳着她的身体。 简苍受痛,挣扎说道:“杀我不过一招而已,又何必这样羞辱我?” 萧政冷笑不答,继续朝前走。她咬紧牙关,将手指扎进地底,紧抠着不放,奈何力弱,已折断了食指。尖锐的痛意使得她冒险做出一个巨大的决定,她翻滚着身子,狠狠朝路旁的尖石撞去。 血从额上流下,遮住了她的眼睛,也终于让萧政停止了拖曳的行为。他大步走过去提起她,用袖口擦了擦她的血迹,冷冷说道:“与我抗争,你赢不了,以后记得放乖巧些,才能讨得好处。” 简苍昏头昏脑地站着,半晌没回过神,全身遍布痛意,麻木得没有反应。 萧政说了什么,她听不见,只是呆站。 这时,一条小山蛇穿过山道,摆着尾巴擦到了简苍脚背,她顿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想都不想就跳向了萧政那边。 萧政满心的怒气降低了不少,脸色也稍稍缓和,不再透出冷厉。 “是什么?是什么?”她惊慌失措地问。 “兔子。” 她摆了摆靴子,像是要抖掉上面的悚然感,说道:“不对,不是兔子。” 萧政知她武力差,目力应是短缺,不能看清过于细小的事物。可他对上她凝肃的脸容时,突又觉察到,她的感触力应是异常敏锐的。 因她一字一顿说道:“是蛇,一尺五寸长。” “你怎会知道?” 简苍不答,抬手抹去额头渗落下来的血水,白皙的脸显得污败不堪。萧政撕下绸布,从怀里摸出药包,一并丢进她手里,吩咐道:“包扎一下。” “不必了。”伤口太多,包扎不了。 简苍没动,木然朝前走去,他抓住她手臂要帮她,她就大力摆脱,冷冷说道:“侯爷何必假意惺惺?明明知道我的皮肤和别人生得不同,非常脆弱,能感受到一切细小的力量,所以才一次次地抽打我,让我承受更多的痛苦?” 萧政稍稍一滞,说道:“难怪五鞭也受不住。” 她想冷嗤,奈何性子温和,摆不出鄙夷的脸色来。她会做的事情,只是默然转头,撇开他再朝前走。借着从崖口渗落下来的月光,她看清了两旁的道路,还有在草丛中伸出头颈打量的小兽们。 她伸手去拂背后,一点点拔出扎进皮肉里的尖石、荆棘、树刺,稀稀落落丢了一路,忍住痛一声不吭。 点点血水从她身上濡出,汇集成一缕缕的细流,染湿了砂石道路。 萧政跟在简苍身后,脸色变得极不好看。 简苍突然停住了脚步:“太痛了……我想洗一洗……” 树林边有一处水草丰沛的池塘,周遭泥土软和,不见动物过来饮水的爪痕。 简苍从地势推断出,水底极深,或许还藏有蛇鱼巢穴,使得动物们不敢靠近。她看着水面木然问:“要怎样做,侯爷才能让我下水?” “脱光。” 简苍抓紧了衣领,拼命摇头。 萧政讥笑:“又不是没看过。” 她看看夜色已深,吞吐道:“那你背过身去。” 萧政采用了折中之法,所依赖的依然是那匹他带来的红绸。他系好了简苍的腰身,执住了绳头,背向而立,放她步入水中。她走两步就要回头去观望他的背影,见他不动,她才敢放心地擦洗。 银月碎光撒在水面上,轻轻摇曳。 轻微声音传来,终于令萧政回头看了一眼。 简苍坐在浅水处,垂头将要睡着,黑发分披两旁,露出了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一道道血痕和旧伤。紫黑的鞭印生了暗痂,狰狞在白脂般的肌肤上,四周是新磨的伤口,泛着血珠,一点点滑落,风一吹,凝出一道褶子,仿似流下了哀伤的泪。 萧政并非是第一次看见她的背伤,只是在今晚冷清的夜里,在清雾漂浮的水塘旁,她的沉默与忍受,将他下手惩罚的狠毒劲头衬得无所遁形。 他转过头拉了拉绸绳,哑声道:“水冷,快一些。” 简苍惊醒,窸窸窣窣地清洗,小声回道:“再等一等,你不要回头偷看。” 萧政只记得方才回头一瞥的狰狞,委实没有心思再去偷看什么。他安静站了一刻,内心上下翻滚不停,最后激发出一股狠劲,才能完全平息心潮的起伏。 手上扯了一下,绳头那边的重量还在,钝感强烈。 萧政跃向水塘,水面下已不见简苍的踪迹,绸子捆在石块上,水边的衣物也被取走。他摸了摸水草,一股吸力从旁边涌来,再摸索过去,发觉是一处水下洞穴。 他立刻明白过来,又中了她的道行。 她借口洗澡,钻进泥水洞穴中,不怕脏,不怕危险,沿途不知遁去了哪里。 萧政自然不肯钻洞去追她,从腰囊里取出鸣镝箭,倾尽全力射了出去。 一道尖锐的响声伴随着光亮乍起在夜空中,极为醒目。 方圆几里的山头都能看清动静。 萧政拾起一根树枝,沿着泥土软和的地面一路刺去,终于试探出了水流的动向。他快步掠向树林深处,寻找水源出口。 他找了许久,也等了许久,既不见简苍的蛛丝马迹,也不见轻骑过来接应。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西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心似琉璃扔了1个地雷 Elena静静超Ren扔了1个地雷 高寒1229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竺茉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第58章 施援 白石山是铁剑山到青山寺的捷径,道长林多,便于隐蔽身形。 萧政从萧玲珑的来处大致推断出简苍逃离的方向,不待铁剑山的攻战停止,他就留下萧玲珑做台桩,自身带着一百轻骑翻山越岭搜了过去。 打听到青山寺聚集了大量难民准备过境,他立刻取道白石山,绕开了秋叶的防线,日夜兼程,找到了简苍。 可他未曾料到,另有一人与他选择了同一条道路,正迎面走来。 白石山草披茂密,果树林立,石崖盘谷处,历来是狼群活动的场所。 幼时的冷双成曾被狼群叼去养育了五年,熟悉狼族的气息、生活习性。从铁剑山回转后,她弃马走进盘谷,拜了拜她的再生父母,摘了几个野果放进包袱里,打算带回去给简木两人尝尝。正依树休息时,夜空中飞蹿起一枝鸣镝箭。 她悄悄摸去人声喧哗处,了解到了大概,用火及狼语驱赶狼群奔进树林,截断了轻骑的驰援。她并未伤及他们的性命,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绊住轻骑军力后,冷双成循着箭光找到了池塘,不多久,便看到一名黑袍银铠的男子大步走来,生得眼黑鼻挺,修眉稍稍上挑一分,就落下一丝邪佞味道。 藏在树上的冷双成,看着他的脸,禁不住一阵恍惚。过后,她才能判定,这个与萧玲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应该是萧政。 萧政环顾四周,冷冷说道:“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回到我身边来——你大概还不知道,圭玉记恨木迦南,趁着初一不在的时候,已将木迦南绑到了苍城。天亮后若是我没赶回去,圭玉就会放火,慢慢烧死木迦南。” 冷双成听得心一跳,刹那之间,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火骑围攻瀛云镇歌舞教坊那日,她赶回来时,看见萧玲珑游斗在木迦南身边,不曾伸手拉木迦南一把,送他出战圈。她以为萧玲珑是无暇以顾,现在才明白是记恨在心。 记恨原因为何,她无从得知。 萧政续说了缘由:“圭玉体弱病发,不忍心劳累初一为他采药,主动向我臣服讨要解药。一拿到药,他就接了封爵的诏令,决定协助我找到你,并绑走木迦南,替初一消除身边的累赘。” 他的话落地有音,加之不急不缓的语气,容易让听者受蛊惑。 冷双成转念一想,暗道“不对”。萧玲珑虽说爱耍些小手段,但在情谊上,从未做过令她生厌的事情。她朝树下张望,寻不到简苍的一丝踪迹,无法使暗法提醒她不可上当。 池塘水面啵的一声,冒出了一张雪白的脸,柔顺的黑发尽数披在肩后。 萧政是查巡了周遭湿润的地面后,找不到水源出处,才回到原地碰碰运气的。对付简苍,他的或真或假的威胁总能屡见奇效。 即便刚才诉说萧玲珑的事由掺了假,还是让一心挂念木迦南的简苍在惶急之下上了当。 简苍裹着湿淋淋的衫裙爬上了石头,伏在斜面上,大口喘气。肩膀□□在淡月下,新伤旧痕泡了水,泛出一圈白光。萧政拽下披风甩了过去,遮住了她的身子,冷冷道:“听不进我的告诫,只得自讨苦吃。” 他警告了她多遍,不准逃。她也逃了多回,累得自己辛苦,结局还不如意。 简苍回道:“宁愿吃亏,只求心安。” 萧政嗤笑:“能顶嘴就证明有气力赶路。” 简苍将冻得发白的脸搁在冰冷的石面上,身子蜷伏成一团。“你杀了我吧,再带我的尸身回去给小侯爷看,让他放了木先生。”她想着,死了总不是累赘。 “不管你那形影不离的木迦南了?” 简苍有气无力说道:“身在砧板,奈何刀俎之强。更何况我们这些愚人的想法,好气度的侯爷是体会不到的。” 她讽刺他尽是拿旁人性命来牵制她,气量落得狭小,不怕他听不明白。 萧政听见刺耳之话,嘴边还掠出笑容来。“你气量大一些,那自己走吧,不要让我动手来拖你。” 简苍躬身蜷伏在石头上,并不动。 她若自杀,他会救她,不让她死成;她逃不了,挣脱不了他的掌握,随他回去后,会讨得一顿打,还要违背心意帮他做坏事。 她望着泛着雾气的池塘,柔嫩的草末在水里飘着,从未觉得如此孤单无依过。 逃得累了,她背对萧政蜷卧,开始哼唱一些小曲,像是痴人一般。 萧政呼喝她,她只当听不见,如果流干眼泪也不能洗刷痛苦,那么就让她唱歌罢。 如今拥有的,也只剩下一副清婉的嗓子了。“初相见,霞满天,弹指间,白头怨。针儿尖尖,绣不出锦缎;柳丝绵绵,送春到山前……” 萧政甚少听到简苍唱歌,嗓音与风声奏合,如天籁回响。他知道她不甘心,没再伸手拖她赶路。 留在树上一直查看动静的冷双成却是暗叹一声,从袖中掏出简苍赠与她的小短笛,轻轻吹奏起来。 简苍所唱的歌曲,诉说的是离愁和孤单,本由她的娘亲教授下来的,内含思乡思亲之意。 冷双成从瀛云镇逃离时,整日驾车奔波,鲜少露出笑容。简苍就坐在车门处,紧挨着她,唱《初相见》给她听,对她讲些家乡的趣事。 冷双成最终放开了忧愁,接过简苍的短笛,转头回报一笑。 小曲再唱下去,就是“我似浮萍飘得远,终生无根回乡关。” 简苍以为她漂泊无依,当真是心苦得紧。 藏在暗处的冷双成不能再等下去,用笛音显露了真形。 石上了无生气的简苍突然哽咽起来,低低呼道:“初一……初一……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好。”她挥开萧政递过来的手臂,勉力站起来,朝声源处张望。 冷双成披着一身朦胧的月华从林中走出,容颜愈见清晰,神情温和可亲。她交合双袖,压住紫衫下摆,持重向萧政行了一礼,再继续走向了水畔,温声问道:“你又伤到了哪儿?还痛么?” 萧政未曾正眼看过冷双成,简苍未曾正眼看过萧政。她拼尽力气从石上跃向草丛,跑到了冷双成身旁,将伤手伸出来说:“折断了一根手指,背上添了新伤,额上撞开血窟窿,双脚变得不灵便——你怎么现在才来!”她一口气说完饱含的痛苦,躲在冷双成背后,紧紧揪住冷双成的衣摆不放开,小心谨慎的模样,将两丈远的萧政视作为凶神恶煞一般。 冷双成对上萧政冷清的脸,微微一笑:“侯爷若是有心,还请延迟一些,让我给王妃瞧瞧伤势。” 萧政转眼看着冷双成,冷冷道:“不劳费心。” 简苍躲在后小声说:“你打得过他么?我们一起逃吧。” 冷双成微微侧头低声:“你别说话。”再摆出温和的笑容对着萧政说:“我与王妃相识一场,王妃向我求助,我断然不能袖手旁观。侯爷折辱王妃多次,从未留过情面,今夜再想下狠手,恐怕就不能如意了。” 萧政对着躲避的简苍说道:“你过来,我还能给初一一次机会,不罚她言语失度之罪。”简苍摆摆头不应,他抽出腰畔悬挂的军刀说:“那你站远些。” 冷双成护着简苍,身形峻挺不动,只在嘴里说道:“我观王妃,为人雍容有度,言谈清雅谦和,持家接物怡然自乐,从不惹是生非。为何落在侯爷手里,就是一副残破模样,还得不到侯爷的一丝怜悯,容她先包扎下伤口?” 萧政冷笑:“本候家事与你何干,由得你指手画脚?” 冷双成将背后包袱取下,放在简苍手里,淡淡道:“不敢过问侯爷家事,只是为王妃争取一点裹伤的时间罢了。”一说完,她突然长身而起,凌空劈出一掌,狠狠向萧政头顶招呼去。 简苍连忙抓紧时机,抖开包袱取出伤药及干净衣物,替自己包扎整装。 场上的冷双成与萧政缠斗在一起。她并不近他身,绕树旋走,抽得空来劈他一掌,被他的银铠全数挡下犀利掌风。 斗得正酣时,冷双成分心瞧了瞧,果真印证了萧政所穿的铠甲,正是两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地坤衣。 地坤衣由寒冰淬就精铁锻成,韧性极强,可抵挡神兵利器的攻击,冷双成的空掌自然不能伤它一分。 她未使出全力,总得留些后招。 可是萧政的刀功让她有些吃不消,强厚内力源源不断袭来。 就在一招险情时,观望战局的简苍奋不顾身冲上来,挡在了冷双成的身前,想截下萧政的杀气。冷双成本能躲避,见简苍赶来,暗道一声“傻姑娘”,被迫变招,左手一式“玄鸟划沙”攻向萧政手肘以自救,同时将肩膀送到萧政跟前,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萧政偏了刀锋,绕过简苍的身子,顺势击中了冷双成的肩膀。冷双成负痛后退一步,由此不了痕迹地结束了战局。 简苍慌忙扑过来查看冷双成伤势,冷双成摆手说道:“不碍事,痛一下就过去了。” 简苍回头恶狠狠地看着萧政:“侯爷百般作践我,我都会忍着,可是动我朋友一下,我就敢跟侯爷拼命!” 萧政掀唇冷讥:“你能怎样拼命,手足无力,身子娇惯,凭一张嘴能说死人?” 简苍移开眼睛,撇落一丝厌恶在眉角,冷冷道:“只要侯爷不杀我,我总得有机会,慢慢对付侯爷。小到器物,大到城池河道,任我做手脚。” 萧政见她冷若冰霜的样子,笑道:“算你掐中了我的软肋,让我害怕了。想要对付我,只能乖乖随我回去。” 简苍转头看着冷双成,冷双成手抚肩膀调息,没有说话。萧政提刀而立,抿嘴呼哨一声,不多久,就有摆开了狼群纠缠的轻骑循声赶过来,脚步趟地激起草末纷飞。 简苍听到了动静,咬咬唇,说道:“先放初一走。” 萧政收了军刀,淡淡道:“有她在,你能安分一些,所以放不得。”更关乎萧玲珑的喜恶之心,他想做个顺水人情,将冷双成带到萧玲珑跟前。 简苍怒道:“侯爷挟持我不够,还要胁迫一个不相关的人?” 冷双成轻轻道:“我随侯爷走一趟,不碍事的。” 当真是不碍事,且正中她心怀。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冷双成人物设定时,就有狼孩经历,具体情况可见老文天谴上下章,这里一笔带过,免费大家银子:) 注2,冷双成接近萧政肯定有目的,当初她为了笼络萧玲珑,让他完全放下戒心接纳她,而不惜刺了秋叶一枪,因而对秋叶极有歉疚之意,后文揭示:) 感谢支持了V章的MM(*^__^*) 感谢玉蜻蜓、豆娘、高寒1229的地雷(*^__^*) 第59章 聚集 控制 幽州苍城巍峨壮阔,在阳光下缓缓推开了两道沉厚的大门,放进了萧政一行百余人。 瓮城箭楼上,留有异族装扮的奴工,正在持锤敲敲打打。余下的一些还未修建完成的门匣、雉堞处,都有奴隶们在劳作。 马队沿着宽阔的走马道驶向内城,城墙高耸,守兵林立。 冷双成一路走来,将诸多动静收入眼底而不动声色。简苍一心护着她,与她共骑一匹马,时而在耳边向她解释,她所看到的城景。 “苍城由我画图修建,内中的一砖一瓦都是我心血。萧政要我在外城造防御工事,我趁机逃了,两年来让建城之事延缓了进度,如今回来一看,还有一半的城池未成型。” 冷双成细心听着简苍的话语,搜集到了一些有利消息。当务之急是要取得萧政信任,他是浸渍朝野多年的人物,见多识广,仅仅拿陪护简苍而同抵苍城的借口,无法让她站住脚。 进了侯府,简苍寸步不离地守在冷双成身边,还警惕地看着萧政。 萧政淡淡道:“爱妃的居处不在本府,需要为夫送爱妃一程么?” 简苍转过脸,对萧政不屑一顾。 萧政对上冷双成时,就换上了一副阴冷的表情,斩钉截铁说道:“我曾问圭玉‘初一是何人’,圭玉只答‘不可测’,意为心意难测,功夫了得。你想要留在苍城里,陪着简苍,就得少跟我生事,拿出诚意来。” 冷双成施礼说道:“我屡遭世子驱逐,丢尽颜面,已无容身之所,辗转投奔侯爷而来,只为寻得一方立锥之地,实无他意。侯爷若是生疑,可用暗法控制我手脚,让我做不了坏事。” 萧政冷冷道:“你倒是投机取巧,知道顺着我的心意说话,可惜还是不能让我相信。”他挥挥手,示意骑兵将简苍拖向一旁,继而对冷双成说道:“对付你,我不想多费心思,服毒与上戒具,选择一条,可保你在此地有容身机会。” 冷双成为了打消萧政的疑心,答应任由他处置。萧政不甚耐烦地将两项酷法都施加到冷双成身上。一是让她服下剧毒,承诺她若是帮助简苍完成造城任务,可获得解药。二是拿来崆峒宝物一绝索锁住了她的双手,不仅标示出她的随奴身份,还能限制她的举止行为。 “一月后,你修完苍城上下防御,我便解了这道链子。”萧政对简苍下了最后限令,去了后宅清洗,弃前院不顾。 简苍喝道:“放开我!”从骑兵的钳制里挣脱开来,扑到冷双成身边,查看她的束缚物。 锁住冷双成双腕的一绝索大有来头。采藏山古铜铸造,淬以爽烈蜀江之水,反复打造七天七夜才能出炉。一月不解,二十四节的暗针将会游进她的穴脉,令她痛不欲生。 简苍持着冷双成的手,双眼泛红说道:“是我连累了你,可恨我太软弱,没有凶法对付那个魔头。”她不避骑兵耳目,直呼萧政为恶魔、魔头一类,当真是心底生恶,不讲任何情面。 冷双成忙回道:“不碍事,不碍事,你别哭啊。” 简苍摸摸冷双成冰凉的手腕,哽咽:“你瘦了不少,还得吃苦,怎会不碍事!” 冷双成在腰包里摸了摸,掏出一块巾帕,发觉上面染了尘沙,忙拍了拍,递了过去。“我幼时练功,身子受过药裹,普通伤痛奈何不了我,你放心吧。” 简苍接过巾帕擦泪,低声说:“你又来骗我!就算你的身子练得光韧了些,毕竟也是女孩儿家的身骨,能强到哪里去?刀剑若是割到了身上,总不能生出皮肉来吧?” 冷双成顺势说道:“不让我受痛,就早些完成修建任务吧,让侯爷早些放了我。” 简苍一怔,问:“当真要给那魔头修城?” 冷双成点点头:“别无他法。” 简苍看着冷双成笃定的眼睛,觉察到她的眼光焕发着别样的神采,当即不再犹豫,柔柔笑道:“我听你的。”连义兄木迦南在人情俗事上都倚重于她,自己又何必生出排外心,去怀疑她的意图。 冷双成笑道:“多谢成全。”她故意缓缓拖着步子不去,可让厅前的骑兵作见证,她已尽力劝得简苍修城,未生出二心。至于萧政信不信,取决于以后的建造成果,是否一如他的要求,给予了他攻防战事上的便利。 简苍一旦打定主意,就有了动力。她拉住冷双成的手朝外走,软声说道:“我住的地方有些简陋,好在所需之物一应俱全,你若是搬进来更好,还能帮我测量地势,养养兔子。” 冷双成失笑。勘测修建之事,繁杂琐碎,又怎会牵扯到兔子身上。 简苍兴致勃勃地说:“我养了两只兔子、五只羊、一群鱼,还有一头骆驼,屋前山后都塞满了,平时受不住苦时,就对它们说说话,心里立刻舒坦些。” 冷双成一听“苦”字,立即想起简苍所受的那些鞭痕,暗叹未语。 简苍的高兴劲头随之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女声打断:“你不知羞逃走,连累侯爷受辱,太后已降诏贬你为厥奴,另封我为王妃,你的那些鱼羊牲畜自然也逃脱不了命运,被士兵们抓来吃了。” 朗朗冬日下,走来一道明丽的影子,周身彩绣锦缎,流苏珠玉簇簇有声。 简苍抓着冷双成的手紧了紧,让冷双成分神去看了看来人。 敦珂生得鼻高下巴尖,带有北方美人咄咄逼人的气质,妩媚中掺着野性。通身宝气瑞光,可担当华贵二字,与轻衣便体的简苍一比,她更能拿捏出王妃的派头。 简苍低头行礼:“恭贺王妃得道高升,厥奴卑微,恐怕污了王妃的眼,容请先退。” 冷双成对敦珂微微一笑,右手稍抬,从袖口露出两指,指上拈着一枚银针。她的动作轻微,只带动一绝索叮当一响,却能提醒心术不正的人,若是再逼进一步使暗手,可休要怪她冷面无情了。 敦珂止步,藏在秀丽袖中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帕子。 她没想到,这次简苍回转,身边还带着一个绵里藏针的奴仆,起到了保护作用。 她不由得埋怨起萧政来,为何不能冷酷到底,断了简苍所有退路。 苍城庞大,街道楼台俨然,正街两旁有巡兵走过,监工提着鞭子,呼喝奴隶推车从城墙边的隅道行工。简苍在骑兵的督送下,沿着隅道走回红枫巷,冷双成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鲜少观望左右,总是持着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态。 红枫巷其实没有红枫树,坐落在未变掘采完毕的山前,原本是一处庙宇,后被士兵推倒了供奉,改修成院落给简苍居住。 进了红枫院,简苍在石塘、石圈、窝垒中看了看,果然没发现鱼羊牲畜的影子。她不死心,跑到后山去转了一趟,回来时就颓然坐在檐下,眼泪掉个不停。 冷双成连忙在腰身、衣袋四处按了按,没找到帕子,只得慢慢走到简苍身旁,见她滚落一滴泪水,就用袖口擦拭掉。“别哭了,我给你去抓兔子。” 简苍并未放肆自己的伤心,就是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养了一年多了,有感情,别的替代不了。” 冷双成又站了一会儿,觉得嘴拙,不知说什么好。她走过去与守兵交涉,要来了她从铁剑山骑回的白马,从悬挂的竹箱里,抱出了缺耳角的小猞猁。 小猞猁来陌生处,见亲熟人,观望了一下四处,到处跑跑停停,玩得累了,就回到了简苍身边。 简苍终于破涕为笑。 冷双成暗自松一口气,忧愁想着,下次再见她掉泪,又得用什么法子哄哄呢?她站在一株枯树下想得出神,走进来一名女官,毫不客气对她说道:“简姑娘本该罚十五鞭子,侯爷心善,将这顿罚先记下了,要初一谨记着,应时刻提醒简姑娘不可误了进程,否则就会重罚她两次。” 冷双成躬身应道:“遵令。有劳大人回禀侯爷,我等必然尽心。” 女官回禀之后,又走了回来,站在屋檐下纹丝不动。 冷双成随即明白,守兵之外,由她负责监工。 简苍回到红枫居所,并未赶着画图设计,即使听见免了责罚,她也是兴致怏怏地走到后山上,用石头垒出大大小小的坟,来祭奠她无辜枉死的家禽们。 冷双成看见山顶修了一道钟楼,基石木架已搭建成形了,就对简苍说:“山高楼尖望得远,想不想荡到天上去看看?” 简苍有气无力回头,说道:“肯定是敦珂不安好心,害了我的家禽。” 冷双成不置可否,唤一路跟随上山的兵士,与她一起搭出一架秋千来。 简苍忧心的还不止牲畜暴毙之事,而是隐隐觉得,敦珂以后不会放她好过。她将冷双成扯到一边来,低声叮嘱道:“敦珂是氐族之后,氐族势弱难生存,她自请进奉给辽国,坚决心态非寻常女子所能比拟。太后随后将她赏赐给了萧政,我在她之前有了王妃名头,恐怕会招致她的嫉恨。她害我不打紧,你不要为我强出头,得罪了她,又引来萧政护短,终究会连累到你。” 冷双成为免简苍担忧,一口应道:“好。”心里对敦珂却是不以为然,女子间的争斗,向来也入不了她的眼。只有越过了她能容忍的限度,她才会不着痕迹地反击回去,且绝不手软。 红枫山上,风声赫赫。 简苍踮脚看着远方,尘土弥漫,遮住了她的视线。冷双成看她落落寡欢,扶她上了秋千架,推送踏板,送她荡上高空。 简苍站在秋千上,果真能眺望得远一些。山城那头,似乎有河流、石林、田野,一大群雁子越过阡陌,飞向了天外。她笑了起来,抛却了一切烦忧,包括身上的伤痛。 冷双成的肩伤也不在话下。由于站得高,她将苍城尽收眼底,还能观望到,城门之前,远远行来一彪人马。黑金帅旗,银铠护身。冲过内城直奔侯府而去,过了一刻,马队径直赶向了山前。 萧玲珑翻身下马,纵步跃向山顶,随即在冷双成眼前显露出熟悉的面容来。 冷双成看着他的脸,实则也不能完全判定,他到底是谁。秋千上的简苍,同样分不清楚。 萧玲珑急声说道:“萧政给你上锁链,你就乖乖任他摆布么?” 他的关心溢于言表,让冷双成终能出声唤道:“玲珑?” 萧玲珑淡淡道:“才分开三天,连同床共寝之人也不认得了?” 这般厚脸皮的说辞,当属萧玲珑无疑。 冷双成对付他的厚颜之言行,从来不去应和,也绝不会去嗔怪,免于落进他耳里,变成另一种意味。她直接说道:“别忘了如今是侯爷之尊,寡廉鲜耻的事情,万万做不得。” 萧玲珑抿嘴笑了笑,道:“我向萧政提议,娶你为妻,那么寡廉鲜耻的事情,就能做一做了。” 第60章 转变 冷双成一怔,默认转过了身子,望向了天外。萧玲珑追问:“不愿意么?” 耳旁言谈涉及到私事,简苍为避免失礼,立即从秋千跃下,悄无声息地退下了红枫山,朝着底下山道走去。守兵跟随她下山,山顶就落得清净了。一株褐色的松树旁,立着一道素白衣袍身影,袖口飘拂,露出了一截纤侬合度的手腕,上面别着一串精致的菩提子佛珠,顶端的砗磲迎光熠熠闪耀。 他闲适站着,淡雅清穆的气度,引得身旁经过的辽兵纷纷放慢了步子,唯恐冲撞了肉眼看不见的祥瑞一般。 他也察觉到了,周遭之人见到他时的反应,侧身过来单掌为礼,待旁人一一离去,才抬头从容一笑:“见到妹子无事,我十分欣喜。” 他正是被萧玲珑掳来的木迦南。 萧玲珑收到黑鹰军的飞信,知道冷双成被萧政带回了苍城,肯定会惦记着在外漂泊的木迦南,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木迦南也“请”了回来,断了她离去的心思。 简苍走近时,木迦南闻到了清淡药味,脸色凝肃了起来,说道:“又受伤了?” 简苍点点头:“侯爷赏赐的。” 木迦南看着广阔的苍城远景半晌,平息了心火,才缓缓说道:“纵使我有向善之心,也忍不住要想出法子,来斩断他的恶根。” 简苍连忙持着他的手臂晃了晃,讨好似的说:“别去惹那魔头,我不想大哥有什么闪失。” 木迦南默然一叹,决定等冷双成闲暇下来时,与她好好盘算一下此事。 彼时他就没有作声,只微微笑着,带简苍走进了红枫院,将倒地的佛像供奉起来,备好香火纸烛。 山顶上,冷双成面向苍莽平原而立,裙裾飘拂,腕部的锁链迎风轻轻摆动,发出微响,除此外,人与山景,一切寂然。 萧玲珑问:“不愿意嫁我,还是心里已有中意的人?” 冷双成极力眺望远方,许久才答:“不是。” 她答“不是”,而非“没有”。 萧玲珑淡淡道:“你的心里话不容易掏出来,平时说句话又爱拐弯抹角,不透露真实意思。今天我跟你提的,可是婚姻大事,愿不愿,给个明白话吧。” 冷双成立刻答:“不愿。” “为什么?” “你不够资格。”她没有转过身来,可是侧影沉沉,迎着风,也未颤动半分眉眼。 萧玲珑朗然一笑:“你要的资格谁人才能具备?是我出身不够正统,勋爵不够高贵,还是要我拿出狠戾的手段对付你,也迫得你转头与我纠缠一时?”他在讥笑谁,她应该听得清楚。他与旁人的不同,就是不愿伤害她一分一毫。 可她扬手指着旷远的山野河流说道:“我在十八岁时,足迹已踏遍中原内陆、域外冰原、番邦州郡、西北沙漠,东隅海峡,从未找到安身舒适之所,此地也不例外。由于看得太多,我不信世上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无论是权力、地位、感情、容貌,总会有消散的时候。消散了之后,我还没死,就必须朝前走,走着走着,又经历了太多,逐渐养成了不依赖于他人的性格。”她转头对萧玲珑微微一笑:“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要听清楚——尘世私情对我而言,是负担;要想入我的眼,就必须多磨练,否则就无资格与我携手共度余生。” 萧玲珑哂笑:“看不出一向谦逊的你,心底还留着那样多的傲气。” 冷双成躬身行礼:“见笑了,十分歉意,请勿要再提这种话语。”一连三句,可见心底的急切。随后言行气度一如往常,方才的一番话就像天外的云烟,被她轻轻一拂,就此驱散了开去。 萧玲珑笑笑:“我有些好奇,难道你以前都是这样打发提亲的男人?” 她回道:“不追问女儿家的私事,才是礼貌之举。” “你就告诉我吧。” 她不应。 他淡淡道:“那总得告诉我,需要何种磨练,才能入你的眼。” “不做他人的影子,眼光放长远一些。” 萧玲珑了悟道:“说来说去,你是劝我不可臣服于萧政,做他的影子。” 冷双成如实答道:“是的。”她的“臣服”,是片刻之举,他的臣服,关乎一生。 萧玲珑远望开阔景象一刻,身旁变得极为安静。他仔细想了想与冷双成相识的两个月,由衷感受到,她一直在提醒他不可失去自我,要挣脱萧政的管束,活出自己的命运来。他少时受萧政影响,对萧政多有敬畏,从前至后,一直在服从萧政的命令,鲜少过问对错。 他又想起在瀛云镇的夜谈,冷双成曾问他,若救出了简苍,他是不是继续流亡,继续忍受萧政的逼迫?他答应再受萧政逼迫时,一定反抗不忍让。 眼下,萧政以他的提亲之议作要挟,需他一起向太后进言,关闭边市,斩断与宋朝的商贸通道,不留一丝和谈的余地给宋使程香。 他知道萧政想独占燕云、拥兵自大的野心。他也知道萧政最大的敌人就是秋叶。 因而在一定程度上,他愿意支持萧政的野心。 支持之途,无非乎受萧政同化,行使他的所有决定,不问对错。 可是初一看得清楚,也分得明白,要他选择不同的道路,彻底摆脱萧政的控制。他戏言,摆脱束缚非一朝一夕之事,若她能做得果决,为何不在秋叶阻拦他们出瀛云镇时,一剑刺杀过去? 随后她真的刺了秋叶一枪,给他做了言行的表率。 “事不过三”一向是冷双成言行准则。对于萧玲珑,她已耳提面命两遍,若非是重要事由,决计不会引得她如此殷勤致意。 萧玲珑懂得这个道理,细想之下,决定徐徐改变,兼顾她与自己两方的心意。 改变兄长所取的名字是第一步。兄长要他隐藏心思,用曲折心计待人,并非得他喜爱。 他向冷双成索求名字,冷双成忙答:“赐名不敢,可提议一字。” “什么字?” “拓。吴子有云,‘辟土四面,拓地千里’,言谈开辟广阔之意。” “萧拓么?” “是的。” “我喜欢这个名字,终于让我身上有一个东西,能与你有最紧密的联系。” 冷双成失笑:“我又不是你娘亲,难以担当你的殷殷盛情。” “那做我娘子吧,我很听话,还能每天做饭给你吃。” 她转过身不再理会他,他低低念着:“萧拓——真是个好名字。”径直将她的提议当成了决定,无需他去知会萧政,也无需他费心通传给萧家人。 至此之后,萧玲珑就变成了萧拓,走上了冷双成所期待的道路。 即使过程曲折,像是破茧未能飞舞的蝶,只能完成一半的蜕变。 红枫院内无红枫,多植北方高木,野花野草在石子路旁疯长,氤氲着一层香气。木迦南清扫完毕殿堂,焚香祷告,气雾袅袅,拂过如墨的眉眼。 此时,值守的士兵,监管的女官都会退避极远,唯恐惊扰到了他的晨修晚课。 简苍站在院外向冷双成解释:“十年前辽国皇陵石碑现朱砂‘佛’字,底下围拥一圈乌花,圆润生辉,形状若陀罗尼子佛珠,引得太后震惊。随后太后下诏,每月朔望日举行斋戒,以此来告慰祖上之灵,逐渐默许僧侣出入北方传教。” 冷双成细心问:“由此,僧人地位提高,侯爷才能以出家人的身份,博取太后好感吧?” 简苍听后很震惊,道:“还是初一看得真切,我怎么没想到,那萧政早在十年之前,就盘算好了出路呢?” 冷双成低声道:“侯爷心计足,说不定皇陵里的手脚,就是他安置下的。” 简苍越想越觉可能,回道:“难怪他放任大哥来去,没有祸害大哥的性命,原来是自己种的佛缘假象,让他不便出手对付方外之人。” 冷双成微微一笑:“如此说来,留先生在这里,倒是便利之事。” 简苍休憩的居处叫作“兔子洞”,在厢房的右边,窗后种着几株竹子,随风摇曳,映着一抹婆娑的影子在她短榻上。两三年前,她枕着竹影而眠,排遣为奴为囚的心伤。因害怕豢养的家禽受冻,她时常提着兔子笼、赶着白羊进屋里,热热闹闹的,依窗看月华,焚香诉心事,让自己忙碌起来,不让自己疯掉。 她的孤寂和思乡之念,如院外的野花,攀援至墙上,迎风疯长。 她牢牢守着寝居,坚决不让其他人踏进一步。 如此固执而小心的举止,也曾引得萧政讥讽:既然爱躲在暗处鼓捣着心计,又爱到处钻洞挖坑,不如投胎做一只兔子。 第二天,监工的女官就把“兔子洞”三个劲字拓在了门楣上。 最为舒适的厢房只有这一间,简苍无奈之余,只得接受了这个名字,一住大半年,从不挪窝。 外逃之后再归来,兔子洞旁边突然多出了一个“苜蓿帐”,依然是走笔刚劲的金砂字拓在了门楣之上。简苍看后极不欢喜,寻常走路时,也不愿经过上北方。 冷双成看她面色不愉,问道:“苜蓿帐……难道是有何深意么?”走过去一打量,房内摆设井井有条,青木案、青草毡、青纱帐、青布被,一切用度简朴而厚重,如同修行者的穴居。 冷双成随即明白了过来,厢房内曾居住了何人——兔子爱吃苜蓿,只能深入地头,才会寻得口粮。她看唯独并连的两间厢房收拾得齐整,不染纤尘,足以推断出,平时有萧政派人清扫,才能留着干净的居室,等待简苍的归还。 简苍却甩手离开,不愿多看一眼房景。 木迦南走过来向她转述简苍受伤一事,询问可有方法对付萧政,确保他不能再伤到简苍。 冷双成左右看了看两间厢房,迟疑道:“这萧政似乎对简姑娘……动了些心思,否则也不会撇下温柔窝不顾,来陋处落脚歇息。他若是存了一丝回旋的意念,那后面的事情就方便了,让简姑娘去提要求,他总归要答应一些的。” 木迦南轻声道:“妹子见他如见蛇蝎,怎会主动走去诉求请托?” 冷双成确是也听闻过萧政不留情面,下狠手对付简苍的往例,就连在昨晚的林子里,都是她游斗缠住萧政,给了简苍包扎伤口的机会。 她沉吟道:“先生请放心,若是简姑娘亲自开口,也不能断绝萧政的狠意,我还有另外的办法对付他。” 木迦南询问是何种方法,她看着他一派恬静的颜容,认真道:“先生向佛,可否抛却一贯的慈悲心,借机行一些恶事,从辽人手里拯救更多的生命?” 眼前需救援的就有异族奴工、被抓的俘虏,从长远来看,还有一旦战火燃起就会被迫应战的异族他国兵士。 木迦南仔细想了想,才点头应道:“若能拯救更多人,我愿双手沾血,以恶止恶。” 冷双成行了满礼:“我所说的恶事,只是求先生演作高人去散播谣谶,不至于让先生双手染血。但先生能有这番决心,也让我十分感谢。” 简苍听从冷双成的游劝,好好梳洗了一遍,扎着两条花辫,在黑绸裙上套了一件白绒夹袄,收拾出最初的模样来。若是留在家乡的乌族内,她还会戴上一顶绣花小帽,扑闪着流苏珠饰到处跑来跑去。如今去见她不愿见到的人,她就将最美好的记忆压在箱底了,不肯翻找出来。 简苍请女官通传,让萧政出府见她一面。女官随后带来回信,不见。 简苍如释重负,准备笑脸迎对冷双成,告诉她已尽力。 女官在一旁冷淡说道:“侯爷说了,有要事才能求见,且烦劳姑娘,自己走去侯府等着,别打着禀事的幌子,又躲在树后半天不出来。” 简苍见不远处的冷木两人都温和地望过来,目光隐隐带了激励之意,只得垂头丧气磨磨蹭蹭朝侯府走去。 一路上果然不见阻拦,冷双成不紧不慢跟在后,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简苍在侯府外站了站,这才发现,门口只立着两尊跋扈的麒麟石柱,其余可供她遮掩、躲避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她朝后望了望,看见冷双成站在对街檐角作陪,心下安定了不少。 骑兵出门唤道:“进来吧!”她摇了摇头。 不多久,穿着素衣银甲的萧政便走了出来,额发有汗,似乎从校场退下来的。他站在青石基上,冷淡瞧着简苍,大概在等她开口说话,可简苍低着头侧身站着,一句话都不吭。 萧政又等了一刻,终于按捺不住耐性,冷冷道:“见了我就没话说?” 简苍丢出一句:“侯爷放了奴工吧。” “让我等半天,就是为了一批奴隶的事?” 简苍本不想开口,可又记起木迦南的嘱托,咬咬唇说道:“求侯爷放过他们吧,已经累得手脚无力了,再驱赶下去,会要他们的命。” 萧政哂笑:“我放了他们,后面的工事由你一人来做?” 她低声道:“至少,也该让他们歇息几天缓缓气。” 萧政不置可否,又问:“还有什么事?” “没了。”简苍快速回道,从头到尾硬邦邦地站着,不在脸上摆出任何表情。 萧政冷脸说:“你是不是忘了,要将今日的图纸递上来?” 简苍随即从袖中抽出一卷小羊皮纸,走过去放在阶前,再退回原地。 萧政不捡。“你拿着,进来给我解释一下。” 简苍转头就走,他在后面说道:“换作奴工休息两天。”她转头去看冷双成,寻求主意。他又冷冷说道:“还怕我吃了你?” 冷双成缓缓走到门前,向萧政行礼,温声道:“我陪她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秋叶日常: 白天:看图纸接收消息,想办法赚萧政 晚上:想妹子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竺茉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西行线扔了1个地雷 兔籽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五里桑桑扔了1个地雷 小熊饼干扔了1个手榴弹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小默默扔了1个手榴弹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第61章 争夺 进了外院,青石砖石井然,不沾草芥。简苍见四处粉墙乌瓦,空落落的,连个遮掩的影壁都没有,就躲在了冷双成身后,亦步亦趋走进了前庭。 萧政冷着脸在前带路,再朝二院走时,就发现简苍已经站定了脚,两手紧抓住冷双成的衫角,在她肩后露出半张雪颜,拼命朝她使眼色,说什么都不肯再挪步了。 萧政对冷双成冷冷说道:“你每日悠闲得紧,就无事可做?” 冷双成微微一笑,诚恳道:“侯爷用不着撵,是我走不开,非我不甘愿。”一听到这话,躲在后的简苍就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警惕地看着萧政,似乎在防备他要突然发难,连带着能一手掀走她和冷双成俩人似的。 萧政静默对上眼前一从容一紧张的两人,冷眼瞧了一刻,最后撤了掌上暗藏的内力,将右手背向了身后,说道:“坐下来解图。” 兵器陈列架前有一个石桌,阳光落在枪戟尖端,泛出冷厉的光芒。简苍小心翼翼避着冷光,走向了桌旁,见冷双成留在场外不过来,还向她招了招手。 坐定的萧政忽尔抬头看过来,冷双成暗叹一声,捺住了将要迈出的步子,裙裾只是微微一漾,似乎有风轻拂,不显露大的波纹。 简苍看得眼急,又冲她皱皱眉,扁扁嘴。冷双成回之一笑,示意简苍不用惊慌,随后抬头观望四周景致,心里暗思量,无论他们俩是否隔着前情旧恨,这扰人相聚的事情,以后还是得少做。 侯府飞檐重楼,华丽气派。右前方一处垂帘小楼里,纱幔飘拂,映着一道高挑而窈窕的影子。敦珂站在流纱后,细细看着底下的动静,即使迎上了冷双成打量过来的目光,她也不躲避,径直将一股羞恼的意味,投入到冷双成的眼帘里。 冷双成收回目光,暗想,或许是简苍的登庭,惹得王妃动了气。 简苍还站在萧政一丈开外浑然不觉自己有错。 萧政摊开羊皮图纸,细细查看内中的城楼栈道设置,默然记了一刻,将各处走势印在心底,便于以后去核查真实性。图纸按照他的要求所画,在前城加强了防御攻伐工事,新添了箭楼、云梯、刀车架等物,布局得当,显露出了匠师水准。 他等这张完整的设计图,等了两年。简苍外逃之前,只甩给他一张漏洞百出的草图。他唤其他匠师修正,均未成功,终于明白,他少她不得。 可他也未料到,此次顺手将冷双成掳来,竟能对简苍起大作用,让她极快就画出了全图,尤其在身上还带着伤的时候。 萧政闻得到简苍衣下传来的清凉药膏香气,突然记起,那还是冷双成馈赠的,与他这个多有依仗简苍的人无关。 他抬头对简苍说:“坐下来。” 简苍紧紧揪着腰结,皱眉说:“侯爷看好了么,早些拿走图纸吧。” “细则尚未商谈。” 她稍稍探了探身子,朝桌上图纸瞟了一眼,又极快退了回去,淡淡道:“不是都标注清楚了么,再看不懂,隔行如隔山,怨不得我。” 萧政冷冷道:“版筑厚度、填充物细节,壕堑深浅,墩台间距,光这四项,就缺乏术数标注,更不提你在城下挖空,修筑栈道,全然没了设置的规矩。” 简苍愠怒道:“侯爷是在怀疑我藏私作假么?信不过我,又何必千方百计抓我回来,给你画图?” 萧政朗声道:“备文墨。”骑兵随后端来文房四宝等物,施礼离开。 萧政看着简苍说:“你过来,在图上标数,若与我的勘测相符,自然能得我的信任。” 简苍摇摇头,一脸防备,道:“我明天再将大图递上来,可让侯爷一目了然。” “过来!”萧政冷声彻骨,“我现在就要完整细图,由不得你多拖一日!” 简苍踌躇,突然看见萧政起身大步走向兵器陈列架,连忙站到桌旁说道:“我画就是,何必又去动鞭子!” 萧政抛下鞭子,放弃了迁怒于冷双成的念头,转眼看见简苍抖抖索索站在他座位左侧,立即醒悟到,她会错了意,以为他是要鞭打她。 可瞧见她如此害怕的模样,他的心蓦地一沉,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走过去坐定,推出了图纸。简苍执起羊毫笔,夹在稳固断指的指板与虎口之间,抖动半天,勉强写了一个字。 萧政想都没想,伸手过去接她的笔管,却惊得她一叫,甩开了手,还跃向了一旁,防备地看回来。 墨汁溅在了萧政的怀里和皮纸上。他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狠声说道:“就这样怕我?当我是洪水猛兽?为奴也需讲究礼法道义,连这个根本也不顾了?”他迭声说着,左手已探出去,猛的抓住了简苍的手腕。 简苍回头看向冷双成,惊惶道:“初一——过来救我!”话未落地,她就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靠在萧政刚劲的胸膛里,腰身还被他扣在了手边,挣扎不得。 许久不露声息的冷双成微垂双手走近,腕上锁链叮叮作响,应和着她沉笃的语声。“侯爷求图,必不能伤巧手之主,请三思。” 萧政冷冷回应:“本候管教自己的妃子,与你有何干系,滚下去!” 冷双成微微一笑:“不是骂奴么?怎又会荣称为妃?” 萧政怒笑:“为奴为妃在我一念之间,何需向人说明,只她不识好歹,从未区分其中深意。” 对上生怒的人,冷双成向来是以柔法卸火气,将场面收拾干净。她微微躬身行了礼,和声道:“口不择言往往见真心,侯爷此番唤简姑娘作妃子,相信简姑娘听清楚了,若是放了她,温声细语安抚几句,相信她更能想得明白,惦记着侯爷的好处。” 萧政禁锢的左手未放松,紧紧抓着简苍,仿似害怕释去了珍宝,可他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甚至还转头去看看怀里的人,逡一眼她的表情。 简苍僵立如泥,脸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害怕劲。 他不由得动了动手肘,磕向她的腰,示意她转过脸来,她却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一眨不眨对着冷双成。 冷双成知她吓得痴傻,越发在面上拿捏出柔和的笑意来,等待着萧政的反应,与此同时,藏在袖里的双手已拈好了银针,蓄势待发。 萧政垂眼遮住目光中一丝复杂的情绪,抬起左手定在半空中,任由简苍像是破冰活过来一般,三两步赶向了冷双成身后。 简苍抓住冷双成衫角,颤声道:“我们走吧,以后别来了。” 冷双成抓住萧政凝然不动的时机,打算行礼之后,带简苍出去。 萧政冷声道:“明天过来交图纸,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简苍一想明天又得经受一番新的提心吊胆的折磨,在心底激生一股勇气,拖着冷双成的手,将她也带到了桌旁,说道:“右手不便,烦劳初一帮我标注。” “嗯。” 得到冷双成的应允后,简苍就转头对萧政冷冷说道:“侯爷让让罢,难道还想无事占着位置不成?” 萧政慢吞吞避向一旁,站在了简苍的身后,简苍用眼角瞥了他一下,转到冷双成另一边,借中间人隔开了与他的距离,才觉得安心。 萧政淡哂一下,没再动作。 冷双成坐了下来,听得简苍细细说明,再一一标记出。“版筑三丈,黑土筑基,内填湿土细砂;壕堑挖一丈五尺深,斜切城墙墙角两分,方便引水入渠;墩台间隔六十步,突出城墙外,不减二丈,阔狭随地利不定,便于两边直觑城角。至于底下栈道……”简苍也不回头看上一眼,就对着空气冷冷说道,“待我多花两日勘察地底情势,再向侯爷禀告栈道可否设置。” 萧政的目光停在简苍的断指一下,再徐徐上抬,看着她的额角。 有一处磕伤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着暗红。 还有一些伤口,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从来不求饶,也不诉苦,一次次无声的沉默,助长了他的暴虐,直至最后,留下一个不可挽回的境地。 简苍说了什么,萧政其实并未听进耳里,他的手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用掌压一压心口,还能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痛苦,看到图纸标注完毕,整齐放在桌上,也全然让他失了兴致。 他意兴索然地坐了下来,说道:“先退下,待我查看清楚。”图纸就在手边,他却未能转头看上一眼,倒是垂视着地砖,去看上面的倒影。 简苍拉着冷双成还未退出去,早已等候多时的敦珂带着两名婢女悄声走近,裙裾卷地,翩跹成蝶。她端来热茶、手巾,放在桌上,跪落在萧政身旁,纤手轻扬,替他细细擦着汗,嘴里温声说道:“侯爷何必动气,她是个养不亲的外奴性子,不值得。” 敦珂的动作不大,却恰到好处牵绊着外衣领口,露出了一片雪肤艳色。从上观望下去,不仅可将挺立的景致收入眼底,还能看到两枚青紫牙印斜掠出峦峰,将她的暗香衬合得绮丽无边。 萧政挥开敦珂的手,抓起图纸,起身走向了厅内,仍未理清心绪。 敦珂轻轻一笑,对着远在场外行礼的冷双成说道:“不送了啊,下次少来叨扰侯爷。” 简苍一拽冷双成的手,一句话不说,将她扯出了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我是么么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Elena静静超Ren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嗨~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第62章 深入 午后冬阳高照。 侯府外街道寂静,无人在旁,简苍就紧挨着冷双成的肩,低声对她说:“初一可看出来了,萧政疑心极重,不易在他面前做手脚么?”她递交给萧政查看的细图,原本就不是底图,未标注术数,也只是应了匠师内的一则行规:可按要求修建城池,但需在重要的一处细节上留一手,防止所有的工艺技巧外泄,以作保命的资本。 冷双成点点头,轻声道:“就是为难你了,以后需多加小心。” 俩人走向红枫山顶,眺望外城,城头上依然忙碌着奴工们的身影,与她们隔得远,在她们眼里,在历史的烟云中,永远凝缩成一个个小黑点。 晚风拂过裙裾,擦在一旁的石块上,沙沙轻响。 冷双成首先打破了岑寂,转头对简苍说道:“侯爷向你索要版筑、填充、壕堑、墩台四项标数,其实都是关乎外城的建造,他如此小心,可见极为看重这座城,想要它固若金汤,不被外力攻破。” 简苍皱眉凝思,道:“确实如此,就连前城的攻伐、防御工事也要我提升了一倍。” 冷双成随即想到,萧政修固城,多半是用来抵御秋叶军力的威胁。她恍惚一下,觉察到离开铁剑山之后,已有许久未曾想过与秋叶有一丝关联的事情,她被他冷言撵走、厉语截断退路、拒了半年期约、驱逐在宋境之外,已无颜面再回到他身边。 听得程香说,秋叶将传婚诏的灵慧公主安置住进叶府,极有可能在战后与灵慧定亲成婚。 那么她再出现在秋叶那派一众亲熟人面前,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她有自知之明,不愿再陷落被灵慧公主嘲讽的境地,因而顺从了秋叶的心意,远离了铁剑山,走出了宋境。 此次来苍城,她有寻药、救援多重目的,又可为秋叶消除战患隐忧,使得他成为最大的受利者。一想到最后的好处多归于他,盘旋在她心里极久的、刺他一枪的歉疚感,也逐渐地消散了。 果真应了她站在这里对萧拓说的话,世上之事多变,千般心绪万种情感终究会消散,唯有坚定的心境才能驱人前行。 一旁的简苍皱眉不语,面有忧色。冷双成静静陪着她,并未询问。过后,简苍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道:“敦珂不要我们去扰萧政,是不是可作为拒进侯府的理由?” 冷双成恍然,原来简苍是在忧思以后该怎样对付萧政的传唤,她害怕他应是避而不见的理由。 简苍回想往日诸多事例,觉得这个借口过于薄弱,禁不住愁绪满怀,说道:“敦珂只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使诡计对付我,怎么不将全副精力用在萧政身上,使他无暇来折磨我?” 冷双成自然也能瞧见,方才在侯府庭院时,敦珂有意显露出来的印痕“眷宠”,期望以此来打击简苍,迫她知难而退。 尽管简苍没有一点觊觎侯府的意思。 女人间的明争暗斗,原本引不起冷双成的注意,听到简苍如此忧虑,她才分神想了想内中因由,缓缓道:“王妃害怕失去她的地位,觉得不安全,缘由肯定出在侯爷身上。下次见了侯爷——” 话未完,简苍就慌忙摇手道:“别让我见到他!” 冷双成悄叹:“同在苍城,见面商讨工事进度无可避免,你要镇定些,不要让侯爷有诛伐你的机会。” 简苍勉强应了。冷双成再说:“下次见了侯爷,找着合适的机会,向他提一提王妃的暗招,我信他必有论断。” 简苍嘀咕道:“他能有什么论断,两年前敦珂放水浇湿我的土方,耽搁了我筑基的进度,结果就是挨一天的饿了事。” 冷双成听得警醒,叮嘱道:“这次我们只有一月的机会,可要看好她了,不能再让她来捣乱。” 简苍想了又想,决意道:“誓不让她染指我的工事,再受她累,我就咬死她。” 冷双成笑了起来。 她们站在山顶瞻顾将来,侯府里的人却久囿于现在。 侯府练功房。 萧政撑着头,曲膝靠坐在“静”字墙前,任由一股苦涩的痛意袭过全身,仔细想了许久。 简苍待他越发不假辞色,撇落在眼角眉梢的,尽是厌恶之情。 他怎能整日对着这样的一张颜容,保持为数不多的镇定?他只想,无论是简苍还是大小事务,一旦超出了他的掌控,就要用力拨正过来,回到他的统摄下。 窗影沉沉,檐下燃起了灯。 敦珂用轻柔的声音在外面唤:“侯爷,该出来歇歇了。” 萧政并未像往日那样苦练鞭法,无需歇息,当他打开门一身清冷走向前院时,敦珂自然就知道两个时辰里他做了什么。 果真是简苍一回来,就牵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她恨恨地握住了锦帕,心下尤其不甘,吩咐亲信去了前城勘测,势必要找出一两个能让萧政动手惩罚简苍的破绽。 萧政取了疗伤的好药,驱马直奔红枫院,值守的士兵慌忙行礼,向他禀告说简苍出门勘察地势,并不在居处。 萧政未置可否,走向了兔子洞,本想将药包悬挂在门口,却未料到房门竟是开的,里面坐着一道素白身影,侧影清隽,正在灯下替简苍描摹图样。 萧政看得眼恨,唤士兵过来,将木迦南押离了简苍的寝居。木迦南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在士兵的剑戟冷光押护下,徐徐走向殿堂,继续描完栈道图。 萧政站在兔子洞外许久,对着一室的冷清,并未等到简苍的归还。他思量着她是不是躲着了,此时有骑兵传告,说前城版筑出了问题。 萧政骑马赶到前城一看,筑基的黑土松软,吸入了大量的湿砂,使得筑板上方空出了一截。他弯腰在底基上掠了一下,手指满是湿意,抬头问:“谁在土里灌水?” 督工答:“简姑娘吩咐的。” 用水龙浇注黑土,增强黏性,确是筑基之法。萧政并非不懂,他问的是,为何多放了两成水,把土基灌得软和无力。 督工看萧政面色不善,连忙推卸责任,只说按照平时惯例引水浇灌,决计不敢多花功夫。 萧政检查水龙阀门,发觉已被损坏,水喉没了限阻,哗哗奔流出车仓里的储水。 他暗想陷害来得快,倒是给了他捆绑简苍在身边的理由。 现成的机会,他自然知道要抓住,吩咐道:“传简苍过来。” 骑兵心满意足满城寻简苍去了。 苍城是一座新建的城池,坐落在莽原怀抱里,与具有悠久历史的幽州一比,仿似初生的雏儿。 “城门牌匾由侯爷所书写的么?取的是你的名字?”冷双成随意问了问简苍。 简苍咬了咬唇,终究答是。“他那时将我囚在侯府里,主张与我成亲,我不应,他为了哄我,就随手取了这个名。”她害怕冷双成误会,以为她与萧政有什么暗通取款的事,背了如今的盟约,赶紧撇清关系。 冷双成尾随在简苍身后,携带矩尺、准绳等测量工具,查看两百年来幽州地底貌况是否发生了改变。她的四处查探,如今师出有名,落得便利。 “城上的防御建造一如侯爷要求。”冷双成嘱托简苍,“两年来他已修起了半座城,定下了大致的格局,你也撼动不了分毫,不如从他底盘入手,挖开栈道埋藏隐患,趁他不注意一举将他掀翻。” 简苍询问了冷双成具体的布置和安排,觉得用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方法确是可行。她拿着量竿测量土壤厚度,运石路过的奴工好心告诉了她,前城发生的险况——连他都知道,一旦有把柄落进萧政手里,就会引发危险。 简苍回头对冷双成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说不要耽搁我赶工的进度,晚上就出了变故。” 冷双成觉察到并非是变故那么简单,陪着简苍朝前城走,不忘提醒她:“沉住气,不要乱了方寸。即便万事不济,我也能护住你。” 简苍抿嘴一笑,与冷双成并肩走去,出现在萧政眼前。她的眉目明净如水,半日不见,已变得坚定不少。 萧政细心一想,知道是由谁人的功力所致,禁不住冷冷瞥了冷双成一眼。 冷双成低头行礼示意,落后几步站定,突显出了简苍的身形。 简苍径直对萧政说道:“筑墙已损,无事可补,侯爷要罚就罚吧,我认了。” 身后冷双成轻咳一声,简苍无奈改了硬邦邦的口气,撇嘴说道:“水龙一事,并非是我做的手脚,侯爷要找出嫁祸者才能罚我,否则不能服众。” 萧政细细看着简苍的眉眼,得到的总归不是厌恶之情了,一时没有说话。 目力如炬的冷双成看清了萧政的反应,先放下心来,暗道将筹码押在简苍身上赌一次,果真还是有赢利的。 简苍见萧政不动,皱眉道:“侯爷听不清么?” 萧政动了动身子,撇开众人,走向版筑墙前,说道:“既然土筑失效,你必须想出其他法子来,把城墙修好。” 简苍走过去检查筑板情况,应道:“推倒再来就行。” “不行。”萧政断然道,“我要这道墙坚固如铁,土筑之法太过薄弱,寻常外力即可攻破。”他要抓住墙体已毁的机会,逼得简苍拿出更好的手法来,修出一道铁墙。 简苍沉吟道:“让我想想,明早再来回复侯爷。”她转身朝冷双成走去,迎上冷双成蕴含深意的眼睛,怔了怔,才醒悟过来,无奈再转身对萧政说:“侯爷别忘了,寻查嫁祸一事,不杜绝诡计祸害,侯爷要的铁墙也不易修得起来。” 萧政淡淡道:“随我回府歇一晚,第二天就能给我名目,替你在人前立威,破除诡计也不在话下。”他的声音不大,足以让简苍听见。 简苍甩了脸色,回头就走,拉着冷双成回到红枫院。 留在场外的督工、奴隶、骑兵,竟未等到一场狂风暴雨的砸落,深感诧异。以前若是出了纰漏,萧政一定会责罚当事者,甚至一度引起简苍的护短行为,转而将惩罚施加在她身上。 众人皆知,萧政需要十足的臣服意态,忍不得任何反抗的言行。 就是不知,今晚的简苍为何能用寥寥数语,平息了一桩祸事。 骑兵将消息带回给敦珂,敦珂拍了一下桌面,愠怒道:“小骚蹄子还能蛊惑了侯爷不成?侯爷也真是犯糊涂,用得着怀柔的手段么!”屏退众人后,她在房里转来转去,想着后面的对策。 红枫院居处简陋,房舍稀少,新添入冷木两位住客后,日常杂事常常拥堵在一间厅堂内进行,集文墨、术数演算、庖厨、茶饮等于一体,对此,东道主简苍觉得歉然,住客们却是怡然自安。 简苍拖来一张长长的桌子,将自制的木盘模型放在上面,打量着城池下方栈道承力情况。 为了让萧政放心,她势必先要演练一番,用缩小的模型,向他展示刨开城底的可行性。他曾提及要修暗道转运物资、埋伏机关,给了她极大的便利。 冷双成走过来,弯腰细看一刻,拿夹子在礼殿下方轻轻一拨,搭建的栈道就松垮了两根横木,掉落了下来。她对简苍说:“这个地方是紧要处。” 简苍点点头,用小刀削出一段段木榫,塞进横木里,加固了礼殿底下的支撑。 厅堂外整理竹木残枝的木迦南轻轻唤道:“小侯爷来了。” 简苍立刻放下刀具,洗净手,快步走到竹桌旁坐好。 萧拓当先走入,锦衣玉带,容貌如昨,嘴边显露笑意,目光找了一圈,落在背对他收拾木片的冷双成身上。“先用膳吧,做了你喜欢的蛋羹、蒸卷、豆腐丸子。” 冷双成听后净手坐到了桌旁,木迦南最后进来。 萧拓唤随侍从食盒里取出盘碟碗盏,满满当当摆了一桌,依照各人口味的喜好,整治出了三套膳食。 木迦南享用素食之前,对萧拓单掌行礼道谢,萧拓勉为其难地受了。 简苍喜欢家乡的手抓饼,如今可大饱口福,就算对上令她胆怯的一张脸,她也诚心实意连说了几句谢谢。 萧拓对她,能简短聊上几句,说得最多的,无非是可拿他练练胆子,抵挡不住怯意时落荒而逃也来得及。 简苍吃完五次膳食之后,才能面对萧拓的戏言时,做到从容自如。 萧拓问得多的第二句是:“我能坐下来么?”即便得到了其余俩人的首肯,他也微微笑着并不动作。直到冷双成动筷前应了句“受君饭食,拒之有愧,请自便”,他才落座进膳,如同闲适归家的旅者。 膳后,四人各行其是。萧拓滞留不去,依然游说冷双成搬出红枫陋院,住进他的别宅里。冷双成不应,只问他索要官修图册,拿在手上细细翻查。 萧拓知她在帮助简苍勘察地貌,依她心意,取来官府与民间编修的所有图册。 冷双成看过图册,越发断定两百年前的一些轶史遗地,并未勘录在内。 换言之,她可凭借前朝的见闻,在如今的世道兴风作浪一番。除了秋叶和她猜想有亲缘关系的木迦南,无人知道她的身世。 萧拓依门说道:“萧政已经应了我的婚请。”隐瞒了一些不便讲明的内容:萧政并非完全相信冷双成的诚意,只应允试探过她之后,才答应他的提亲之议。且前提是与萧政达成互利合助的盟约——萧政要他拖住冷双成,便于挟持简苍到府里去;他得到萧政的兵力支持,可驻调苍城外侧二十余里的掩城,以策苍城外围安全。 冷双成转移话题:“小侯爷身上的伤,痊愈了么?” 萧拓笑了笑:“劳你记挂,外伤可愈,心痛难平。” 冷双成顿了顿,只怕他说些招架不住的浮词来,再转话题:“修城的石料足够么?” 随侍挑着两大锦箱送到厢房门口,萧拓抓住绳结,一手一个,将它们送入了房内。冷双成听到动静,回头问:“你这是做什么?” 萧拓笑道:“送与你的聘礼。” “带回去!” 萧拓啧了一下:“别急嘛,先看看再说。”他从袖中取出小刀割开绳结,将箱盖打开,露出内中的乾坤来。 入眼的是一层层采色淡雅的衣物,旁边配有四套香囊、巾帕、腰带、衣袋等女儿家常用的小物,造工精巧美丽。尤其纱槅的设计,尤为精妙,分为三层,能折叠塞入箱中,腾出了不少的地方,可让冷双成放置他物。 另一口箱子里,备置了牛乳膏、香脂、牙梳、缎带等梳妆物品,特意投其所好,没有放入华美钗环,只用镶珠簪花取代了头饰,显得古朴别致。 萧拓蹲在冷双成膝边,便于从低处去查看她垂下的眼帘,说道:“多年积攒的家当都在这里了,别拒绝我的好意,嗯?” 冷双成拿图册别开他越凑越近的脸,嫌恶说道:“送给别人吧,我用不着。” 萧拓后退两大步,扯过一个小马扎坐着,淡淡道:“你戴着链子,穿衣梳洗不便,我特意定制了衫裙送来,你必定用得着。”他长手一伸,随便拈出一件藕荷色的外衫,在她面前抖了抖,道:“还是说,你根本没想着要洗澡,所以不用换衫子?” 衫子果然精致,分为前后两片裁剪,锦布从肩膀绕过来,再用腰带扎紧。两只衣袖也是特制的,避开了一绝索的缠绕,在臂下用同色布絆扣住,不显露痕迹。 对于梳洗不便的冷双成来说,这箱衣物确是需用物,但是打着聘礼的名头送来,就不能让她接纳了。 萧拓又说:“真是个死脑筋,分得这么清做什么?我欠你许多恩情,又得你赐名之利,送你一点礼物也是应该的。”他见她犹在打量箱子,将小马扎拖近了一步,再说:“顺便收下我这个人更好。” 冷双成伸出手抖了抖一绝索。“不如你去劝侯爷,将这链子拿掉,什么礼物都不需我收下了。” 萧拓看过来的眼神微异。“你还当真不洗澡换衣?” 冷双成一怔,不明他出言成因。 他继续说:“你只有一套衣物,已经穿在了身上。”尤其是从世子府穿出来的衫裙,碍着他的眼了,又没法剥走。 她没想到,他将她观查得如此仔细。 “再说了,我是真小人,不怕告诉你,我不愿萧政解开你的链子。” 她听得手腕一抖,发出轻响。 他笑道:“你功力高,喜欢四处闲逛,一个不小心走失了,我到哪里讨娘子去。” 她面带薄怒:“小侯爷金口一开,尽是胡言乱语,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慢慢站起身说:“好没意思,想投靠个娘子都不成,亏得我如此听话。” 她敲敲梳妆物品箱子,冷脸道:“把这个带走,另外的那个我先收了,下次找个宝物回赠你,抵当一箱衣物的购金。” 她的通身所余散银不多,秋叶赠与的银票在辽境并不流通,也不便拿出来显露,若是遭到外人误会,又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事。 他依在门边慢悠悠地说:“你能送我什么宝物?” “逆天可好?” “就是你去瀛云镇驿馆盗出来的神兵?” “是的。”她赠与他,消息终究会传到萧政耳里,先发制人总比让萧政误会她携带利器可行行刺之实来得好。 “不要,那是萧政喜欢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萧拓认真想了想,回道:“你作我娘子吧,我很喜欢。” 冷双成一时未应,转头看向窗外。 木迦南站在冷月下观察天象,不久后,便会依照她的暗示行事。 她回过头,也认真地问:“你定亲时,可否得到太后及显贵的祝贺?若是依风俗行拜礼,他们是否会到场为你主持仪式?” 萧拓面色一黯,道:“萧家还不够资格。” “为什么?”意料中的答案,只是需探明缘由。 “我的娘亲是汉人,官奴出身,此点使我与萧政招致了显贵们的非议,认为我们血统不纯,不应受爵封赏。太后看在父亲及萧政的情面上,一手压制了那些争议,尽心提携萧家,萧政自然就要全力回报,不便提出让太后为难的条件。” 冷双成敛声回道:“由此可见,我无需应你的提亲。” 换成萧拓在问:“为什么?” 她认真答:“我也是汉人,奴隶出身,应了亲事只会让我们颜面双双受损,得不到太后和显贵的认同,让萧家蒙羞。” 他淡淡答:“何需得到他们的认同,我脱离萧家也成。” 她摇头:“不,颜面对我太过重要,我不堪被人言辱。” 他看着她:“你骗我的吧,以前就爱厚着脸皮说假话,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冷下脸,道:“世子撵我三次,使我颜面尽失,铁剑门上下皆知,你看我何曾回头再去求他收留?即便我有心,伤了就是伤了,顾全最后一点颜面撑到底,又有什么错?” 萧拓静静看着冷双成绷紧的脸,区分她情意的真假。她向来不露心事,能将秋叶的所作所为拿到台面上来说,似乎可以推断得出,她当真是伤得很了,才能如此直抛心意。 他又不愿意让她更难过,于是沉默下来,适宜地不再提亲事。 她催促:“你走吧。” 他没动,而是问出另一件在意的事:“你身上的毒,该怎样解开?” 冷双成为打消他与萧政的所有顾虑,直白说道:“我来投奔侯爷,也有求药之意。我时常听得你说,侯爷善于用药控制他人,应是炼毒大师,因而来向他讨教,掺有赤川子与红硕果的寒毒,可有解开的法子。” 继逆天之后,她又先发制人,道出她的目的,不让萧政来猜测。不仅如此,她还坦白道:“寒毒在身,他毒不进,侯爷所下的毒,自然起不了作用。如今能栓住我的,也只有这道链子了。” 萧拓忍不住回道:“还好没给你取下来,我和简苍,都离不得你。” “将我的话转给侯爷听吧。” “嗯。” 婉言辞客下,萧拓站着不走,向冷双成说:“让我看下你的手腕。” 冷双成依言伸出手腕,他顺手来接,她火速收回,他无奈,唤她平举在空中不要动,他不碰她就是。 萧拓仔细查看了她手腕上的皮肤,发觉有皲红的痕迹,忙说道:“第二口箱子里的牛乳膏,特地为你置办的,味道清淡,不会惹你嫌。你兑点水进去,抹在腕部,能消痕却伤。” “多谢。” “受了我的礼,不用你还了。” 冷双成不置可否。 外面突然传来火把喧哗声,骑兵纵马呼喝:“有请简姑娘入侯府!” 简苍躲在厅堂内冷冷应道:“不去。” 冷双成低声唤木迦南退避一边,就待掀开萧拓的身子,抢出门去。 门口迎接她的是一张大网,皮质坚固。她闪身疾退,后面伸来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的腰身。她再拧腰避让,萧拓卡位得当,将她堵在两臂及胸怀之间,她再退,就要入他的怀抱。 她冷冷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电光火石之间,她又记起:“难道是侯爷吩咐的?” 萧拓微微一笑:“聪明。” 厅堂内传来惊呼声,冷双成以掌驭气,划向皮网,只斩断一道小缝隙。 身后萧拓紧逼过来,趁她前后不能相顾,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声说:“信我一次,放简苍入侯府,对她有利。” 作者有话要说:  应大家要求,上个秋叶的小剧场吧:) 儒州军衙。 哨羽向秋叶报告特使程香传回的消息,涉及到边市之谈不够顺利之意。 秋叶已料到局势,未应。 哨羽再传北方各关卡,未搜录到世子府特派放行路引的消息。 秋叶警觉道:“冷双成去了哪里?” 依他推断,她带着讨人嫌的木迦南,应是直走北方,出了宋境才是。 既然查不到了无踪迹的冷双成,他便下令搜查简苍的消息,不久得到重金购买的回信:简苍被抓回苍城,与她同行的另有一名女子,俩人共骑一马入城,随后便勒令修城。 再不久,袭爵归来的萧家二公子也入了苍城,携带另一名素衣男子。 竟然都凑齐了。 秋叶坐在军衙火速遣派各项密令,调兵朝州线推进。 最后拿到手的是程香的手信,她已进驻苍城,很受萧拓殷勤照顾,无以为报,就说动初一应了萧拓的提亲。 秋叶拍断大理石桌案,立即放开手边的所有事务,赶往琉璃镇。 一时群龙无首。 银光仍在查探,萧拓是何人,又失了自家公子的消息,不由得愁肠百结。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秋雨梧桐扔了1个手榴弹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第63章 假象 冷双成被萧拓缠住,无暇□□去救助简苍。小院里,骑兵火速退去,用同样质地的皮网捕走了简苍。 一股清爽宜人的男子气息围住了全身,令冷双成暗恼不已,她挣脱了萧拓的臂膀,想起简苍怕得胆颤的故例,不由得冷颜问:“侯爷捕走简姑娘,若是对她意图不轨怎么办?” 萧拓不以为然:“以前放他府里半年,也不见他对简苍怎样,放心吧,简苍一哭,他就会舍不得。” “话虽说如此,可是罔顾姑娘家的意愿就将人径直抢了过去,所作为未免霸道了一些。” 萧拓低笑:“将心比心,你一连几日罔顾我的意愿不答应嫁我,我可是没责怪你一个字。” 冷双成再不答话,走到了院里。 檐下挑着一盏孤灯,木迦南跽坐在毡毯上,焚香祭拜,背影蒙着模糊的光,逐见沉雅。他听到她的裙裾拂动之声,安然说道:“放手吧,简苍需面对自己的劫难,无染无所着,无想无依止,她断不清,无人能代她解忧度厄。” 他的言辞,似有放任简苍自行去处置事务之意,冷双成想想时机也差不多到了,听了他的劝,没再追出去,而是留下来助他实施计划。 袅袅旃檀香中,木迦南诵读晚课,手持的佛珠突然断线,顶端的砗磲子滚地,滴溜溜散着辉光。他垂头目视,却并不伸手去拾。 冷双成问:“先生怎么了?” “我心神不宁,担忧隐瞒了佛祖所赐的偈语,会遭天谴。” 冷双成显露讶异神色,未应话,转头瞧了一眼步出穿堂口的萧拓,似乎连她都不信,一向沉静的木迦南怎会突发此种感慨。 她不便应答,萧拓就笑了笑,说道:“你家佛祖给你灌了什么醍醐?说来听听。” 木迦南随后所说的,可不是一般的内容,涉及到辽国宗祖的起源。 相传花红柳绿之时,一名俊丽的少年神人乘着白马沿河而上,遇见独骑青牛的美貌天女,相会于北境木叶山前,携手相亲,开创了辽系氏族。 辽人非常重视这个故事,在木叶山上修建始祖庙,安置神人塑像在南庙,天女塑像在北庙,岁岁供奉,祭祀不断。每次征战,必来祭告,以求战事顺捷。 故事中的白马和青牛,自然也演化成为神驹,在逐年的祭拜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而木迦南要向萧拓乃至辽人宣示的佛祖之偈,就在这两头神驹上显灵光。 木迦南告诉萧拓,晚上发梦时,突见到幽州多处纵放金光,仿似佛祖净土的常寂光显现,他一时受了感悟,手持佛珠而拜。拜过之后,一道庄严的声音从顶上传来,“琉璃出白,红枫见青,相会于礼,昌延宗亲。” 萧拓笑了笑,依然不甚为意的模样:“还有呢?” 木迦南叹气:“小侯爷不信,又何必追问,恐亵渎佛祖神意,我无需再透露片语。” 萧拓上上下下将他的素衣直裰打量了一遍,道:“你只是个和尚,什么时候又能与佛祖通灵,得了他的点悟?” 木迦南微微一笑:“世上之事看似浅显,却又深藏玄机。小侯爷疑我装神弄鬼,我只是遵循佛法道义,将利于辽族的善缘先施与你,求个问心无愧。” 冷双成慢慢踱到木迦南身前,问道:“先生可是染了风寒,需我给你看一下么?” 萧拓笑:“你看,连她都不信。” 木迦南行礼:“无需相信,只结善缘,求心果。两位若是无意,请先去。”他转身坐在毡毯上,轻诵佛经,继续晚课修行,对身后之人事,再也不过问。 冷双成拾起遗落的砗磲子,借着灯彩捻了捻它表面,轻轻道:“无暇透白,珠光香泽,果真是祥瑞之物。” 萧拓无意结识佛物,可听到一粒砗磲子能散发香气时,不由得凑近看了看。冷双成等他过来,并不躲避,他能近得她身,瞧得更仔细了。 珠子表面每被磨光,就散发一点点柏木香气。砗磲本是海中贝壳所生,久藏在泥沙中,不轻易染上陆木气味。幽州只有一个地方,相传极早之时就依海傍林,融合了两方地界的气息。 琉璃镇。 萧拓用两根指背轻轻敲了敲冷双成持砗磲子的手,说道:“你不是曾夸下海口,走过这大半天下的么?那你说说,琉璃镇里藏着什么名堂?” 冷双成摇摇头:“我曾取道琉璃,奔赴海外,匆匆一过,并不熟悉它的底细。” 萧拓笑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木先生传佛祖意旨‘琉璃出白’,恐怕说的就是琉璃镇。” 冷双成将砗磲放在供案上,答道:“不去,无影子的事会耽搁工夫。” 萧拓道:“你留在城里,净是碍着萧政的眼了,不如随我出去散散心。” 冷双成更是拒绝:“我一走,侯爷若是待简姑娘、木先生不利,就无人能照拂到一分。” 萧拓嗤道:“把萧政说得这样不知好歹,把自己衬得比苍城还要重要,知不知羞。” 冷双成对木迦南背影行礼:“先生早些歇息吧。”取过壁上悬挂的绳网朝大门外走去。 萧拓拦住她:“去哪里?” 她认真说:“我不放心,去侯府瞧瞧。” “瞧动静而已,带网做什么?” “把简姑娘一网捞回来。” 他夺下她的绳网:“真是个傻桩子,净是去做扰人雅兴的事。” 侯府内宅。 简苍从皮网里挣脱出来,左右打量一下,发觉没有可供她隐藏身形的地方,就扒上雕花圆窗,准备推开木槅翻身逃出去。 萧政推门走进,用长鞭柔力卷上她腰身,将她拉得离开了窗子。她朝前扑腾,险要倒地,他只好卸了鞭力,任由她摆脱了控制,一阵风似的扑向了墙壁。 萧政走到她身后,她站在两墙夹角之间紧声说:“你别过来!有什么话就在那边说!” 萧政伸手抚了抚她的发,看到一阵筛糠似的颤纹,涩声道:“你先转过脸来。” 简苍面朝墙里站着,誓不回头。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仍在颤抖。在狭小相处的地方,她尤其害怕她孤立无援的境地,一旦他突然发难,她就会受到伤害。若是在空阔处,尚能给她偷逃的机会,不至于落得如此胆怯。 萧政越发温和:“你不要怕,我以后都不会打你,我向你发誓。” 在简苍所处的乌尔特族中,誓言如同神谕,不可破除。一个男人若是对女人发誓,就可证明他的心意坚定,必定执行到底。 简苍瑟瑟回道:“不用了,侯爷有话就吩咐吧,我想早些回去。” 她穿着黑裙白袄,扎着漂亮的花辫,从背影来看,像极了萧政初见她时的样子,在茫茫雪原中,映照着一抹孤鸿的影子。她还是那么纤瘦,不喜欢与他对视,心底积落的痛苦回忆,怕是像雪一般的深了。 萧政走近了一些,用他的气息拥簇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以后就留在我府里,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 简苍捂住了耳朵:“侯爷有话直说,请早些放我回去。” “你急着走,是想见到谁?” 简苍不敢回嘴,实则是不想见到他。 萧政怎会不懂她的心思,他就是想抓她回来,慢慢驯服她,让她不害怕,一点点接受他盘桓她周围的事实。 既然她不回答,那么他只能改变方法,说一说让她提起兴致、忘记害怕的事。 萧政伸出左臂,抵住了一面墙,凝声说:“我已查明,今晚放水龙灌土的人是一名骑兵,你想怎样处置?” 简苍怔了怔:“骑兵向来是你近侍,与我无任何冤仇冲突,怎会纡尊降贵来嫁祸我?侯爷若是有心,还不如去查查背后的指使者,那人总不成是宋国的探子吧。” 萧政无声浅笑,淡淡道:“查不出来,他拒不承认是他做的手脚,只说无意从水车旁经过,唤奴隶早些休工。” 他的说法很巧妙,已经告诉了她,奴工可提前休息,随后的两天,也会落得轻松,因他实践了承诺。 他未曾说出口的,就是想保留的心意。 骑兵受谁指使,他能推测得出来,不动她,只是多给自己一个见简苍的机会。她的小打小闹,延缓了简苍的进度,也捆绑了简苍留在城里的天数。 如果不是急着修城,他很是愿意放任她生事,将简苍推到他面前来,更好。 简苍躲在墙角说道:“像这样的‘无意’太多了,城墙修不起来,对侯爷不利。” 萧政悄悄将右臂也撑在了墙壁上,拉开身子,不想让她惊觉到他逐步侵染的气息。“回我府里做宠姬,或是嫁与我做妃子,你选一个,就没人敢惹你。” 简苍的背部悚然一凛。“你退远些!我不要你的那些‘好意’!” 萧政退后两步。她问道:“说完了么?我要走了!” 他冷淡道:“今晚是来得去不得,死心吧。” 她见他一反常态的坚持,用心想了想,记起冷双成劝告的要她镇定一些的言辞,便回道:“那你唤骑兵取来模盘,我将栈道工事演练给你看。” 只要能让她转过脸来,好好说上一句话,他必定是应允一切的。 “行。” 骑兵依令去取红枫院厅堂里搭建好的木盘模型,简苍却对着墙角一动不动,只是不再紧张地抖动着声音或身子了。 萧政哄了几句,她像是没听到似的,不应一个字。倘若他一靠近,她就用指抠着墙壁,一点点借着力,从角落里游移出来,沿着壁角线缓缓避走。 萧政伸手去搂抱她的腰身,她低呼一声,跑得更远。 他冷脸说道:“你还未答复我,土筑方法失败后,筑板里应该填充何种物事。” 简苍顿住了脚步,看似迟疑未定:“我有法子填筑硬墙,可是听得大哥说,侯爷的墙会压在黑龙之上,不便站住脚。” 他两三步赶过去,冷冷道:“木迦南说什么你就听?我要你留一晚,偏生不答应!”留她的目的,哪怕对外制造假象也行,告诉众人,她不是遭他弃去的妃子,更不是奴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红枫院里围着一桌做手工。 简苍颇有些紧张地问冷双成:“小侯爷向你提了亲?” 冷双成:“我没应。” 简苍舒一口气:“那就好。” 以后不要常瞧见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木迦南放下模型木片,轻轻道:“难道你不应该,与世子见一面,跟他说说离别后发生的事么?” 冷双成微异:“先生何出此言?”怎会提起久不想起的人。 木迦南从容道:“瀛云镇里,你与世子道别时,我眼盲未愈,但能听到明目之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简苍饶有兴趣:“是什么?” 冷双成斟茶递过去:“请先生不要说了。” “大哥你说嘛!” 木迦南微微一笑:“初一曾应了世子,换上嫔装,不就是表示,她想嫁与他么。” 简苍眼睛一亮:“原来是这样。” 冷双成意兴索然喝了一口茶,在俩人面前并不回避她的冷淡,不想言谈之意。 简苍悄悄扁了扁嘴:“好吧,我们不要瞎说了,落在萧家两个耳里,会让初一前功尽弃。”关于保守冷双成真正来投奔苍城的目的,他们确是守口如瓶。 冷双成暗想,见了他我也不提其他的事,十分没意思。没意思,好像是萧拓常说的……。见到他果然没意思,最好不要见面,让我顺利完成计划。 鞠躬感谢打赏的MM(*^__^*) 西行线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手榴弹 鱼儿水中游扔了1个火箭炮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Lois是一道光扔了1个地雷 红色蒲公英扔了1个地雷 18907011扔了1个手榴弹 耳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 时间定格在那刻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Nancy扔了1个浅水炸弹 天上之心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1个地雷 283590762扔了1个地雷 第64章 退让 简苍抠着墙壁游走:“大哥少时就受到高僧点化,与佛家结缘,常怀慈悲心,得偈语启示。他所说的总是一一灵验,我为何不信他?” 萧政赶到她身后,伸出两臂撑在墙上,将她困在怀里左右去不得,冷笑:“你倒是知道避重就轻,只说他的好话,不提我一个字,是在嫌弃我与他不同,入不了你的眼,进不了你的心吧?” 简苍轻轻颤抖:“侯爷想多了。” 萧政提起两掌拍击墙面,在她耳边齐声震出一下巨响。“我想多了?为何我不能进你的兔子洞,他就能堂而皇之地留在里面,不避男女之嫌?” 她面朝里,也忍不住在眼里闪落一丝奚落之意,轻声答:“侯爷越说越不像话。” 他立刻闭嘴不语,深深吐纳两次,平息了火气。 听他沉默,她说道:“侯爷今晚传我过来,不就是要我回复,筑板之中填充何物,又何必对我咄咄相逼?侯爷走远些,我自然知道禀告结果。” 萧政走到桌旁坐下,抬手倒了一杯清茶,饮下两口,回味苦涩。他撤了强硬的气势,让简苍禀复建造工事时也轻便了许多。 她从袖中取出一条窄布条,上面书写了八字偈语,卷在一起砸向了桌面,然后避开了萧政的视线,说道:“书中曾记载古时的一种‘蒸土筑城’法,将糯米汁、□□土、沙子、热石灰掺杂在一起夯筑成城,使得墙面坚硬如铁,具有石头一般的质地和抗击力。此法虽好,但我需向侯爷说明,混凝于一体的墙面会重于其他版筑法,增加了墙基承受力,易压碎底下的土方。天长日久,终究让墙身站不住脚。” 萧政翻开布条查看,冷声道:“你担忧的事,便是这上面所说的‘墙骑黑龙,不立于上’?” 简苍点头。 “黑龙意指什么?” “大哥并未明说。”她说了实话。木迦南交代偈语时,她随手将布条放进袖中,倒是没准备太多的物品以供萧政查证。 “你也不知道么?” 怕他起疑,她忙说道:“侯爷唤我修城之前,已勘察过图册及地形,所掌握的结果应是与我一致。既然一致,我也不会去骗侯爷,在地底先埋下什么名堂来,故意瞒着不报上去。” 萧政确是先看过大小图册,询问过当地的年长居者,打探了一番幽州的城貌地势。得到可行的答复后,他才抓来匠师奴工开始增补古城,在原有的郡城基础上,拓建成现在的州城规模。 “明日你带上我的一队兵,挖断一处墙脚,给我好好探探,下面到底有什么。” “遵命。” 谈完公事,房里恢复了寂静。简苍站得极远,侧过身子不去看萧政,心里暗暗思量着,该怎样让他相信,大哥就是能印证偈语启示。 她偷偷瞟了萧政一眼,没想到他望着她,从来就没回避过。 “怎么了?”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让他不喜。 她横下一颗心,说道:“其实,大哥还曾透露过,侯爷的家事兆言。” 听她说来说去都是木迦南,萧政实在没什么好脸色给予她的,冷冷道:“事关于你么?” 简苍摇头,道:“是关乎敦珂王妃的。” “那不听。” 简苍有点急:“侯爷不关心自己的子嗣承业么?”大哥“梦”到的佛偈仅有几个,公私兼顾,她能帮忙印证一个便是一个,怎能放萧政置身局外。 萧政看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怀了我的骨肉?” 她暗自羞恼,不该来点这个桩,留待旁人来说,岂不是更好。 她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却让他提起了兴致,又加了一句:“还是说,你想今晚就自荐枕席,让我家业昌延下去?” 简苍咬住唇,背对萧政站着,用手狠狠揪着衣带,不说一句话。萧政起身转到她跟前,想瞧瞧她是什么反应,她却卷着一阵风似的又扑向了墙角,引得他一哂:“得了,我不过来,你还是站在桌前跟我说话吧。” 他坐回原位,她走过来,已平复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个坚定的信念,要将萧政说动心。 简苍站在萧政眼前,不避他的目光,说道:“大哥断言,侯爷福缘浅露,命无子嗣。” 萧政讥笑:“他一个带发修行的和尚,刺探我的床笫乐做什么,不嫌害臊呐?” 她揪着衣带说:“王妃两年未孕,或许问题就出在了侯爷身上——” 萧政突然笑了起来,径直对着她绷紧的脸,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嗫嚅道:“我还没说完呐,侯爷难道是不信么?” 他笑出声音:“你来试试,就可知道我信不信。” 她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侯爷杀气太重,折损了子嗣缘业,需要改一改,积些善德。” 他对她招手:“你走近些,让我听得清楚些。” 她提着胆子走近了两步,继续说:“苍城礼殿可为侯爷捐善业,据闻里面供奉了辽族先祖神像,能保子嗣延绵香火不绝,侯爷不如去拜拜,执些文礼灭杀气。” 萧政突然出手如风,将简苍抓进了怀里,速度之快,让她不提防说完所有的话才反应过来。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你从来不过问我的一点私事,今晚不遗余力劝我行文灭武,还要善积子嗣福业,是来撩拨我心意的么?” 简苍拼命挣扎,忘记该说什么话来应对,惊叫道:“不是的!” 他用力将她箍紧,趁乱亲了她一下,嘴唇落在发辫上,闻到一股清穆香气,忍不住又朝她的脸侧、脖颈一路亲了过去。 她颤抖大叫:“你从来不曾强迫过我,所以我才敢进府来!难道这最后的一点廉耻,你都要丢掉吗?” 萧政置若罔闻,从怀里抽出早就备好的红绸,用力气压制住简苍的反抗,将她两手捆绑了起来。她急得哭出声音,他将她抱到桌上,合身压下来,吻住了她的唇,让她发不出声音,还不解恨,去咬上一口。 简苍呜呜哭了起来,他举袖擦去她的泪,再吻向了她的脸颊,用火热的唇去与她冰凉的泪纠缠。她弓身不从,他并未解她衣衫,兀自亲吻了一阵,才低声说:“忍了两三年,先从你身上偷点腥,过过嘴瘾。后面你应了我,我才能允你一切事。” 她哭得梨花带雨,力气随之消减,只举手护住了面颊。 他摸摸她的头发,问道:“听清楚了么?” 她不应,他又问:“听懂了吧?” 她的心里被羞恼、胆怯、愁恨的感觉连番轮流碾过,头脑里想不起一件事,只怨自己轻易受他控制,还不知好歹地送上门来。 萧政将简苍抱到准备充足的寝居里,留她自行洗漱安寝,坐在门外守了一夜。 骑兵们早已回转,看到议事厅烛火扑闪,映着两道胶合的影子,不敢贸然出声惊扰,先退了下去。待萧政安置完毕之后,他们才抬着栈道模型沙盘来复命。 萧政唤骑兵放置好沙盘,仔细观摩了一刻。 寝居里悄无声息,牵引了他太多的注意力。 死寂的夜色里,他对居室内说道:“你搭建的模型没有问题,可纸上谈兵终究不妥,需实地演练一番。”他未将话说死,去断然否决她的挖空礼殿及小半城的提议,在她面前留有余地。 门里的简苍听到他的话,擦干泪水,细心想了想,觉得他确是谨慎,很难让他放下戒心。 她坐在垂帐之后,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事,突然明白了他的话意及心意。 他要她应允,将自身交付与他,无论是感情还是身子,都得归属于他,此后,他才会答应她的要求。 她暗想,纠缠了几年,都抵不过一月期限这个节骨眼,不如做个了断吧。 天明后,简苍红着眼睛走出寝居,向庭下宵立的萧政说道:“我答应侯爷。” 萧政脸上未见喜色,只抬眼看着她,不容她躲避。“应我什么?” “侯爷想要我应什么?” “留在府里,伺候我起居,我可为你补办一场婚礼。” 简苍皱眉:“我何曾与侯爷约定过姻亲,无需举行婚礼。”两年前,他随口安置了一个王妃的头衔过来,从来没有过问过她的意愿。底下人听他呼了两次“爱妃”,忙不迭地都改口过来,将她当成他的妻子。 萧政淡淡道:“那便先定亲,再拜堂,这总成?” 简苍不便拒绝他的提议,只想着婉转推拒过去,回道:“府里多纳一名姬妾,总得跟王妃商量一声,侯爷还是从长计议吧。” 萧政冷笑:“敦珂能决断我的事么?你不留个准话下来,今天出不了侯府大门。” 简苍把心一横,说道:“我不做妾,侯爷还是另聘他人吧。” “依了你。” 萧政唤女官帮他看住简苍,去了敦珂留居的小楼,赠予她一大笔财物,派骑兵送她出府。敦珂自然不从,拿出太后颁下的懿旨为理由,对萧政软语威胁了一番。萧政听不进去一句话,直接将敦珂抓进马车里,唤骑兵押送至上京,送到太后宫里去。 简苍得到消息后,第一个念头就是,以后少了一人给她使绊子,让她的建造工事顺利了一些。 萧政回头问简苍,还有什么要求。简苍想了想,说道:“敦珂杀了我饲养的家禽,令我十分伤心,侯爷派人再抓几只香兔来吧,送进府里,给我做个伴。” 眼见简苍愿意老老实实留在府里,萧政抓紧机会去做她吩咐下来的事。 第一件是抓兔子。 她要求白兔身上带清木香气,与先前饲养的品质一致,他打听到了来处,唤冷双成过府听令。 “你中了寒毒?”萧政对上冷双成时,就不必显露他的好耐心,所说的话也是言简意赅,还保持着很大的警醒性。 冷双成施礼回道:“是的。” “为何中毒?” 冷双成需小心答,才能隐瞒住存活两世的秘密。“少时流浪,被卖与马戏班。班主灌我喝药,要降我体温,将我炼制成冰人卖艺,没想到最后我命大不死,凭着□□深厚的霸力长了功夫,从戏班逃了出来。兜兜转转许多年,都找不到解毒的法子。” 萧政唤人查寻冷双成来历,得到的结果是世子府奴仆。再朝前推,均未找到户册记载。他毕竟不是宋朝人,能打探的途径受到限制,听到她自述浮浪户的身世,又想到萧拓、简苍如此看重于她,先放了一半戒心,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折煞她的意图。 “赤川子的解药在铁蔚根茎上,据闻已被秋叶把持着不放,你想活命,自己去求。可你一旦投奔于他,就是背叛了我,随后这一味药,就不必告诉你了。” 冷双成垂眼一下,似在思索之后,才答复萧政。“初一既然投诚于侯爷,断然没有再去做世子府家奴的道理。侯爷不信我,可不必赐告解毒法子,待一月考查期限满了,再考虑救不救我也行。” 萧政突然冷冷道:“简苍一心念着你,催我与你解毒,在她面前,知道怎样答话么?” “侯爷请放心。” “那你先去一趟琉璃镇,即刻动身。” 萧政做的第二件事是吩咐兵士挖掘墙脚,动用了大量人力之后,终于探明了地底的秘密。 木迦南所说的黑龙,即是一层黑煤土。 一见到真容,萧政多少还是有些吃惊的。 既无史册记载又无传闻流承的情况下,木迦南是怎样知道埋藏在地底的煤土? 萧政不得不细想木迦南散布在外的“琉璃出白,红枫见青”的谣谶。 事关辽族起源传闻,为了稳妥起见,他使唤萧拓也去了一趟琉璃镇,探探内中怎样出白的究竟。 萧政所要应付的第三件事就是宋使程香的到访。 自他递交阻挠边市互通商贸的奏折后,南枢密院纷纷上书附议,使得太后终于退步,婉拒了程香的商议,逐步关闭了边市。 随后,程香带着前检司指挥使程掌柜及剑客喻雪入驻苍城。 第65章 醉酒 琉璃镇坐落在幽州与儒州的边境,依海傍林,四季如春。它是辽国疆界的边市,与它门户对应的便是宋朝疆界的边市,海口镇。 海口镇渡口停泊着一座三层楼高的五彩风帆商船,船只征辟为特使程香的行驾,上面驻守着雪影营兵士。 秋叶下令一支军队水陆齐发,缓缓朝着边境线推进,对外宣称为维护边市稳定,以伺宋使归还。 其余的军力继续按兵不动,并未出现在海口镇。 海镇边市,暖风熏面,管弦悠雅,民众生活看似平静,与之衔接的诸州内部,却深藏着风云变幻。 幽州已被萧政占据了大半,修固城垒高墙,不易攻破,能与他抗衡的,也只剩下挤在西北角的谢家火骑军,如今仍是在苦苦坚守着地盘,誓不退让一步。 秋叶通过铁剑山的战役,将辽军逼退出儒州,又将儒、武两州联防起来,作为他的前锋屏障。 宋辽两国暂时罢战,给予疲惫州地喘息的机会。 随着战火的停息,原先商谈的合约地带重新洗盘,全数被秋叶霸占。他为了巩固战果,动身赶往边境线海口镇,坐镇军衙,接收各方传来的消息。 哨羽驻扎在镇边瞭望台上,日夜监查动静,无奈对首的琉璃镇林深山高,遮掩了他们的眼目,能探视到的动静仅是寥寥。 商船护送程香进入辽境后,程香可修书回传公务消息,若是有不得已的私情需禀告,也一并写进信里,再将书信交与通译过目。通译觉察无大碍后,便会唤驿车送书信至镇口。 镇口的守兵传禀消息回宫廷之前,照例先交与秋叶筛选。 程香的书信多诉说边市商谈之事,鲜少涉及他物。 今日也是如此。 哨羽赶至军衙,首先禀告一事:对面城墙上竖起了玄鸟大旗,是萧家二公子莅临的徽志。 区区一处边市,怎会引得萧家人盘桓。秋叶警觉了一分,走入内堂唤出了暗卫,吩咐他们换成商旅行装,齐齐混进琉璃镇刺探一番。 暗卫名为“暗夜”,昼伏夜行,擅长隐匿身形。他们有特殊的传令方法,长相也极为平凡,混进人堆里,不能轻易辨认出来。 秋叶深思过后,才派出了暗夜。 哨羽禀告第二事时,语气低落了不少,言称一路向北的关口要塞,仍是没有发现世子府特派路引的踪迹。 也即是说,冷双成并未持着凭证带简、木两人北上,转而不知所踪。 秋叶曾调派一支军力驻扎在儒州关口,确保冷双成通行的安全,只要她听了他的话,从西北方向走,便可以避开萧政势力的盘查。 更何况,他在前线抵御萧政的攻击,正是为了给后方营造便利。 他说了许多的狠话,不留情面驱逐她,无非乎是想激她出儒州,远离宋辽两境,让她带着未完成的心愿,一路迤逦走向域外的冰原。 只有她完全走远,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发动战争,去抢占其余州城地盘,最后终究会违背天子的意愿,驱动铁骑进攻辽国上京。 秋叶处置军务之余,也曾细细推敲冷双成去了哪里。 他已斩断了铁蔚花草的药方路子,迫使萧玲珑转而投靠萧政,按理说,冷双成不会跟去。 简苍的族人远在冰原之外,那里,才是她们一行人的目的地。 可是冷双成杳无踪迹,引得他心神一动,蓦地想起了程香的一句奚落。程香说,即使由他霸道操持一切,最后不见得都能如意。 他吩咐各路人马加紧打探消息,静候了几日,得到苍城新添三名囚客的密信。 秋叶千方百计想隔离冷双成入战局,未曾料到,她先他一步,进入了纷争的漩涡中心苍城。 得知消息的这几日,他曾细致思量过,随后该怎样布置人手去将她带出来,不影响他的攻城之举。他重金收买接收信件的哨铺兵,递交一条口信给喻雪,唤他无论施展何种手法,一定要带冷双成出城。 喻雪的动静还未传回,混进琉璃镇的暗夜却是送回一条消息:世子府的银票在镇上金铺兑换了一张,追根溯源,正是冷姑娘所为。 秋叶立刻登上商船,遵循规矩遣退了兵力,留下为数不多的侍卫,扬起风帆径直闯向了琉璃镇渡口。 萧家军此时在封山探路,对边境之变毫不知情,也缺乏掌控。 秋叶抵达琉璃镇后,宋国通译出面与辽国津关官员交涉,趁着便利时,他随商旅下船,逐步走向了市集。 市集上,冷双成提着竹箱,随着人流方向前进,沿途打量各家商铺里的货物。小猞猁在箱子里扑腾,惹得她手臂一抖,带动锁链窸窣响动。 出门之前,她便用布帛缠绕了手腕及锁链,稍稍遮掩了一番,不至于让行人误会她是从哪间囚牢逃出的案犯。可是边市来往商旅过多,夹杂了异族番邦风情,即便她装扮得还奇怪,也不会引得路人过于诧异。 发觉风气较为开放后,她央托一位猎人帮忙换散银票,居然也成功了。她给了大叔一笔赏银,开始提着小猞猁四处闲逛。 她知道萧拓也来到琉璃镇,并不急着与他相见,而是打定主意,让他自己去发现“琉璃出白”的秘密,更显得有说服力。 她记起周身衣装由萧拓所赠,想着顺便置办一些礼物回赠给萧拓,了断她欠下的人情。 冷双成依次在玉店、陶罐铺、笔墨架前站了站,默然观望一刻,再转身走开。兜兜转转中,她遇见了先前帮她兑换银票的猎户。 大叔摆出了两三列木架,向过往商客展示捕获到的猎物,看见她闲适地走过来,他先一愣,继而极热情地拉住她,将小马扎让与她坐,还殷勤置办了果品茶水,摆在小桌上,劝她食用。 冷双成一直摆手拒绝他的好意,每当想走时,他就拖长语调说:“姑娘想抓香兔子,就得听大叔的话哩。”无奈之下,她继续坐在小马扎上,等着他传授捕兔经验。 秋叶穿着石青色常服,摘了配饰,背手站在茶楼二楼上,低眼看着对街的冷双成。 她竟是闲适过度,耐心坐在猎户跟前,未发觉有人打量她。 猎户性子淳朴,感激冷双成出手阔绰,当下一五一十说了怎样寻香兔窝的方法。说完后,他咂了下嘴,叹道:“对面那公子好气派,一直站在围栏前赏景,像是把二楼全包下了。” 冷双成回头看了一下,陡然撞见一张熟悉的脸,只稍稍滞了滞,又如常转回来问道:“大叔还有什么需交代的?” 猎户搓搓手道:“没咧。”他完成了暗夜交付的任务,已成功拖延了冷双成的脚步,打算收摊回家去。 冷双成起身告辞,提着竹箱融入人群之中,走了一阵,突觉得头昏眼花。 毒物一向不能侵袭她身,让她失去防备的,只有刚才那位大叔殷殷递上的糯米果丸。如今昏沉之意上头顶,她马上醒悟过来,丸子里面包了糖酒。 由于寒毒在身,阴凉气息游走在血脉中,不便与烈酒之味相冲,因而让她养成了滴酒不沾的习性。 酒酿丸子不至于催她毒发,却限制了她的功力运转。她昏昏沉沉走了一阵,摸向了下榻的客馆。趁着意志清醒时,她关闭好门窗,依照以前应对的法子,从袖囊中抽出金铃丝线,悬挂在室内。 难道是玲珑么?她睡在床铺上,喃喃念道,只有你知道我醉酒。 她显然已经醉得忘记,当初的萧玲珑扮作胡女灌她两口酒,引得她力乏不能追时,所有动静可是落进了一路尾随的哨羽眼里。 暗夜拨开了居室的门栓,赠与馆主钱银,替秋叶清了后院的场地。 铃铛轻轻一响,带来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 冷双成应声撇过眼睛,朦胧光影中,看见来人俊容冷清,眉峰似乎带有墨色,轻轻问:“萧拓?” 秋叶站在床前问:“萧拓是谁?”并扶起她的头,给她灌了几口果酒。 她慢慢地笑了起来,在嘴角攒开一朵微微的花纹,道:“小侯爷又来糊弄我……名字不是由我给您取得么……” 秋叶兀自站了一刻,克制着满身的冷气,过后才伸手拨了拨她的脸,将她别向床外,问道:“你还为他做了什么?” 冷双成的眼皮沉得直打架,她挥了挥他的手,没打开,嘀咕道:“您又不是小侯爷……干嘛问这么多……” 秋叶冷脸道:“我是你夫君,自然要问清楚的。” 她慢悠悠地笑了,闭上了眼睛。他将她弄醒,她含糊说道:“我从未应小侯爷的求亲……哪来的夫君……” 发辫突然遭受一股力道扯了扯,引她咝的猛吸了口气,还将已经阖上的眼帘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儿。“不让我睡觉……真是招人厌……” 秋叶在冷双成嫣红的唇上咬了一口,冷笑:“你看清楚些,我到底是谁。” 她稍稍辨认了一下,垂眼说道:“……不是木先生……” 他晃了晃她,示意她继续辨认。 她勉为其难睁开眼,道:“都长得一个模样……我怎么认得清……” 他的脸更冷,见她靠在怀里,对她露着一侧的雪颜,他想都没想,又去啄吻了一下,稍稍用点力,唤醒她为数不多的神智。 她躲避着外在的侵扰,无意识地钻进他手臂里,找个舒适的地方,趴着又想睡。他架起她的腰身,将她抱在怀里,低头说道:“交代清楚了,才能睡。” 她胡乱在他衣领处闻了闻,捕获到一丝清淡的熏香,嘀咕道:“原来是你……” 秋叶看着她半阖的眼帘,纤长眼睫不见抖动,猜测她应是恢复了一点点神智,说道:“记起来了?” 她无精打采回道:“小侯爷来我这里做什么……不采石了?” 他搂住她,扬手在她身上找下手惩戒的地方,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在床侧拍了一下,低头向她耳边说:“你离开我一旬多,竟敢与别的男人有了私情。” 可见他当初对萧拓追而不舍是正确的决断,只恨每次让人逃了出去。为了防患于未然,他索性提兵拥堵边境,打算一举攻克辽地,于公于私,永除后患。 原先的小打小闹发展成为现在的大肆备战,恐怕他自己都未想到,她对他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冷双成觉察到扶住她的手臂变得冷硬了,心下不喜,倒头栽向了床铺。秋叶揽住她的腰还未放手,更是引得她嫌弃。她拍着他的手臂,含混道:“什么私情……又没应婚……你回避下吧……我要睡了……” 他放低她的腰身,看见她雪颜染红,醉得痴傻的模样,心下的暗怒退去了不少,提起了一些柔情蜜意。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她却举手挥落他的脸,缩成一团,滚向了床里侧。 他拾起她的手腕,剥开缠绕在锁链上的布帛,微微的抖动引得她不适。她将双手收了回来,放在胸前,让他依势躺倒过来,贴在了她身后。 温香软玉在怀,是一种可见可嗅的折磨。 秋叶支臂撑头躺在冷双成身旁,伸手绕过她的腰身,提起了链子细细查看,当即认出了来历。 “还有什么理由,让我不杀萧家俩残人?” 这次的杀伐,需他好好决议,甚至是从长计议,不能再有一丝漏洞让人逃走。 第66章 情意 院落寂寂,居室清清,床里的冷双成睡得沉静。 秋叶执起她的手,挑起锁链环套,查看她的腕部,检查得十分细致。雪色肌肤上隐隐透着一股乳香,如皮脂一般,护住了她的手腕,使之没有发生皲皱的情况。 他伸手捂住了她的腕,将掌中的温热度给她,冷声说:“难怪你念得紧,原来是细处都与你照顾好了。” 冷双成睡得不适,曲肘扭动两下,想摆脱他的掌控。秋叶蓦地又想起,她的睡姿向来是平卧不动,而今却背对着他,一副不甚耐烦的模样。他将她翻过身来,她不知在想什么,翕合的眼睫如扑落的蝶翼,一动不动,嘴角却攒着微微的笑意,即便在醉梦中,还悠然神往地嘟哝了一句:“好味道。” 他何曾见她笑得如此忘乎所以,以前对着他时,仅是露出疏淡的笑容。 他本想一掌将她拍醒,可终究舍不得到手的机会,放下了手,去亲了亲她的唇。 她竟然有所反应,去追逐他的嘴唇,轻轻擦了擦,才安然枕着发香而眠。 秋叶心细如发,与冷双成简短相处一刻,察觉到了异样。她改了往日沉敛的性子,在醉酒之后显露真情,唇齿之间,尽是追逐一种味道。她亲的是他,他只怕,她将他当成了其余的物事……或者是人。 想到萧拓与她气息相闻的可能性,他还怎能忍耐得住,以往所修炼的沉稳若定运筹于胸也不重要了,取而代之的是蚂蚁噬骨般的酸痛。 秋叶扶起冷双成,将她放在怀里,低头细细打量。她依然酒醉,睡得沉迷,脸侧淡淡的,像是方才在对街回头时的惊鸿一瞥。 他善于揣度她的心意,当下即知,她因厉言驱逐之事仍在生气,不仅如此,她还不想见到他。 秋叶搂紧了她,不由得低声说:“傻瓜软硬不吃,偏生又爱生气,想要我怎样做?”他抵着她的额,轻轻问:“该怎样做,你才会舍不得离开我?” 她突然睁开半轮眼帘逡了他一下,复又闭眼说道:“秋叶?” 他低低应了声。 “走远些。” 他使出两分力箍了箍她的腰,引得她不适地皱起眉。他恨声说:“走得还远,你也要回到我身边来。” 许久过去,才听她迷糊应了一句:“那我走远些,不见你最好。” 秋叶当机立断,用指尖挑开瓶塞,将果酒对准了冷双成的嘴。她稍稍抗拒,他便喂她喝下去,不多时,又让她服服帖帖倒在怀里。 室内门窗紧闭,气息浅近。 冷双成穿着淡色素雅的衣衫,如一株美丽的兰,却碍着秋叶的眼了。他摸摸她的臂下及腰线,掌握到了解衣的诀窍,当下不客气地褪光了她的衣裙。 他细细查看她的周身,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得清楚,见无多出的伤痕才放下心来,对她肩头残留的一道刀背磕击的瘀痕推拿了一刻,直到淤血散去。 正事完毕,闲情又上眼底心头。 冷双成被喂三次酒,完全失去了抵抗力,任由秋叶拿捏。寂静的阳光透过窗纸,落在她肩上,蒙上一层荧荧光影。她的白玉肌肤,润泽的弧度,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尽数呈现在他眼前。 秋叶看得喉头一紧,深深吐纳几次,止住了欲念。他将外袍解开,褪下中衣,替她遮掩好身子。她被打断了睡梦,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隔衣抗拒。 先前的衣裙散在床边。 藕荷色的衫子、绣花长裙,配饰齐整,质地精良。一层层解开她的包裹,一层层透着女儿家的香气,如同不经意间,向他展示了雪色香肌下的诱惑,还有意想不到的新奇世道。 她的衣袋、袖囊、腰带里都塞满了小玩意儿,有银票、香囊、火折子、公主书束、白玉石子、未绣完的白布人偶以及一袋焙制的小吃食。 香囊透着一股淡馨,承载着男女之间的绮念,让秋叶最先抓起,去探一探里面的究竟。 没有令他恼火的东西,只是装着黑白两色用圆木削出的棋子。 再拈起小布袋查看,里面盛着一半的酥脆干果,似乎就是刚才她所念叨的“好味道”出处。 秋叶看了看此刻睡得安然的冷双成,不禁笑了笑。他抱起她,将她的头搁在肩膀上,箍住了她的腰,问道:“你是不是被萧二的手艺收买了?” 冷双成低喃了一句,似在念着:“我要睡了,你回避吧。” 秋叶哪能回避,而是将干果放在她嘴边,看她反应。她当真用唇舔了舔,再追逐过去,被引到他怀里才尝到了一点味道。 他冷笑:“还真是被他收买了。”如法炮制,又取出第二颗干果引得她逐食,不让她如意就丢掉了果子,再收她入怀。 耳旁传来一阵水潮拍击石岸的声音,还有三言两语的对答。 冷双成晃晃悠悠醒来,发觉是在一口箱子里,且被锁住了眼扣。她蜷卧在柔毯里,皮肤最能感触到柔和之物,用手一摸,当即明白已是裸身。 也仅仅是比不着寸缕的情景好一点,因她身上,还有一件散透着熏衣香的中衣遮挡着。 她捻了捻中衣里衬,摸到熟悉的避水衣冰丝韧性,深深一叹,原来刚才的感觉不是发梦,而是切切实实遇见了秋叶。 她起掌拍击箱壁,纹丝不动,一道细密的语声在外警告道:“再费劲也容不得你裸身出逃,外面一共有十三个男人,你的一念之差,会让他们失去眼睛。” 冷双成只得躺倒,听见宋国通译与辽国官员交涉,已采补完丝织品,可即刻开船。随即箱子被运进三楼客舍里,伴随着门窗紧闭的声音,四周最后归于平静。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想了又想,十分拿捏不住,秋叶到底是什么心意。 他曾向她表露心迹,并软语威胁,要她好好活着,半年之后就得回来,甚至备好了婚娶之物先斩后奏,让她嫁与他为妻;她心性迂回,也抵不住他的步步紧逼,最终应了半年期,依他心意穿上嫔妃装,向他回诉愿意嫁给他的心意。 随后,她想不着痕迹地接近萧政,套取解药,顺便为他一解后顾之忧,利用他围攻舞乐教坊的时机刺了他一枪,从而落得满心歉意。 她不能道歉,也无法道歉,带着萧拓逃走。 似乎从这一刻起,所有的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铁剑山上,她被迫面对他,有了道歉的机会,可他已经听不进去。 既然他不能原谅她,那么就让她继续偿还吧。她忍受着他的冷言冷语,鼓起勇气追过去,询问半年期是否有效。 果然如她听到的消息一般,他即将迎娶公主,不承认他曾要求的半年归还诺言。 初听到他的答复,她难过得颤抖起来。 活了两世百年,遭人嫌弃的滋味,原来是这般不好受。 冷双成又想起,秋叶说过的驱逐出境的话语。事后她曾细心推敲,猜测他在宋境有一番大的动作,极有可能是发起攻战之类的厉行。 尽管她能揣摩到一两分,他在一副冰冷面孔后的心意,可终究被伤到了颜面和情意。 她不想多作纠缠,就当暗中成全他的心志,继续臣服于萧政,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苍城之计。 可秋叶又将她掳来,趁着酒醉之时,与她耳鬓厮磨一番。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萧拓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十分没意思。 她想着,见面势必又难得断清,再落入被灵慧公主嘲讽的境地,那她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商船广阔的客居里,秋叶处置完所有事,才打开了箱子的锁扣,将顶盖掀开。 冷双成裹着柔毯闭眼安睡,他揩了揩她的脸,将她唤醒。她拉高毯子,遮住了脸容,看也不看他。 秋叶合毯将她抱起,发觉她在出力抵制,丢下一句:“安分些。”她也冷声回道:“你放手吧,我自己走。” 他并未听她的,出力抱住她,转置到了温软的大床上。 冷双成立即拉过被褥围在柔毯之外,叠了两三层,做成了一个茧子,臃肿地拥坐在床里。她看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想了想,从里面抽出他的中衣,从茧口扔了出去。 秋叶取过中衣,放在架上,说道:“就算生气也要安分些,我好不容易寻回了你。” 她冷冷一笑,并不应声。 见她不怿,他就要换个应对方法,不能硬碰硬。他走到床边坐下,放柔和了一些声音,说道:“归途之中来不及置办衣物,等去了别馆,你再好好梳洗一下。”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放她走了。 “别馆在哪里?”她问道。 “海口镇。” “宋境么?” “嗯。” 冷双成冷颜瞧着秋叶,道:“我原本在琉璃镇闲逛,那里才不是宋境之内,你再带我回来,又有何意义?” 秋叶不改脸色说道:“那也不能容你留在萧家人身边,与我在一起,诸事总归强上许多。” 她静瞅他半晌,忍不住道:“公子脸皮真厚。”转眼去打量船舱内动静,推敲是否有破绽可用。 他置若罔闻地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取出一碗汤食,回头对她说道:“饿了么?来尝尝御厨手艺。” 程香一路出使辽国,自然凭着功劳之借口,将御厨、绣娘等人也一并要了过来,安置在商船上。 秋叶动了心思,一定要找到胜过萧拓手艺的人,聘进世子府,断绝冷双成吃外食的坏毛病。 冷双成动也未动,只说道:“公子回避下吧,好歹给我留些颜面。” 秋叶所谓的回避就是转过了身子不去看她,说道:“不消动其他的心思,我在这里,你哪儿都去不得。” 她愠怒道:“我本与你清清白白,你将我衣衫剥光,做出如此不耻之事,我未怪责你,你还想强留住我不成?” 秋叶突然转身,在她眼目之下,拉开了外袍衣领,露出了光洁的胸口。令她诧异的是,原本保养得当的皮肤上,竟然有了两道新鲜的齿印。 他不动声色地说:“你认为这两处咬痕,也是我不耻做下来的?”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淡淡道:“己所不欲施与我身,应是谁赔礼?” 她想了又想,最终低声道:“对不住。” 甚至没法再去顾虑,到底因何缘由解开了她的衫裙。 她担心听到更可怕的回答,毕竟父亲教过她,守礼才是文雅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打赏的妹纸们(*^__^*) 呼吁支持正版TAT 我打算等这文写完之后,就去做眼部手术,写文确实不易,本来每天的2小时锻炼、晚上11点就睡的时间都被牺牲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如果搬文,也请缓我一天,后台的订阅真的很少,看了很打击信心:)如果您喜欢这篇小文,留点言,和我聊聊天,就当陪我熬过目前这最困难的一段吧,谢谢了! 初一扔了1个地雷 箫雅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火箭炮 竺茉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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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看着冷双成不兴波澜的脸容,冷声道:“你留在苍城想做什么?”他不会傻到相信,她为了萧拓才长驻辽境内,半天不愿意挪动脚程。 冷双成想拂落他的手,未果,无奈说道:“城里还有万数奴工,按照萧政的惯例,当城池修建完毕,就是他们的死期。”她对上秋叶的眼睛径直说道:“公子一旦攻城,被萧政抵在前做人盾的也是他们。” 虽说这不是她留在苍城的最主要目的,可也是促成她施计破掉苍城的辅助原因。 她读史,知兴衰教训,也明白秋叶这样手握权柄的人物,是没法拂照到征战之后的蝼蚁苍生。 他难以顾全之事,不如由她来成全。 秋叶沉顿未应,稍稍考虑间,冷双成抓紧机会挪到床后,避开了他的身子。可是她的手腕还被他执在了掌中,用一种牵绊不放的姿势,拉住了他与她的最后一点联系。 她执意要走,他立刻做了决断。“不能让你回城。” “为什么?” “过于危险。难以预测后果。我担心你。”他连说三则理由。 她语噎:“我如今是萧家奴,由不得公子来掌控。” 他伸手过去抱她:“今晚嫁我,我明早就能出兵与萧家理论。” 她一怔:“公子总是自说自话。” 他笑了笑:“可想而知我的辛苦。” 她劝不了他,打算缓缓话头,等机会再提。 “下来进膳。”秋叶吩咐道。冷双成摇头:“不用了。” 他微冷了语气:“你连说三次‘不用’,可见对我尽是敷衍之意。” 她拢了拢茧被,拉得窸窣一响,愠怒看他:“我也不想留呐,可公子不施舍一套衣物给我,我怎样走?” 秋叶立即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将一盏盏精致的糕点干果及汤食摆放好,转身走回床前,伸手向冷双成招了招:“过来。” 她仍然拒绝,他发力抓住床帔一扯,将她拉到手边,一把抱住,然后不听她的抗议,不顾她的扭动,将她安置在座椅中。 冷双成一旦落座,就不敢大力动作,防止被毯滑落。 秋叶坐在她身边,指尖拈着被角,说道:“趁热吃。” 她看着蒸腾热气的膳食不动。他嗤笑道:“无酒无毒。” 她从茧被领口处伸出一只手,持起汤匙,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汤。 秋叶用竹箸夹着酥炸干果送到她嘴边,她扭头躲过。“不饿。” 他持住不放:“与你袋中小食味道一样。” 她动了心,伸手来接他竹箸,他趁机扯落被毯,吓得她一抖,连忙又揪住毯角不敢动了。 秋叶看得十分满意,慢慢地喂下了几颗干果。 冷双成本想只吃一颗试试味道就止住,可是秋叶并不如她的愿,总是使出阴法迫她就范。 他服侍她可谓事必躬亲,眉眼温和,显得柔情蜜意,可是喂下去的分量,就让她吃不消了。 她也曾反抗过,结局自然是惨败,还被他搂在怀里看尽了春.色。 她暗想,他只怕会错了意,将她的抵触当作是男女之间欲拒还迎的风情,脸皮沉厚,坚不可摧。 可在寸缕不着身的情况下,她又无计可施,只得看他一次次罔顾她的话语,当作大风吹了过去。 冷双成站得远远的施礼:“恳请公子将外袍赠与我。” 秋叶冷淡回道:“我下船若是衣衫不整,会连累你的名声。” 冷双成怔了怔,转念一想,不对,她若是无衣可穿,才是最要命的误会。她转头打量居室内布置,毫无意外地看到,未有一处的布幔能遮掩她的身子。 她坐到窗前,看着茫茫水景,心下有些怏然。 秋叶走过去放下窗幔,将原先收缴到的薄被披在她身上,说道:“你从琉璃镇来,应该知道萧二为何去那里。” “挖石头。” “琉璃镇的石头,难道比别处强上几分?” 冷双成眼皮一跳,埋怨自己周旋于他手,险些将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她背对着他如常回道:“质地要坚硬一些,可作苍城底基。” 秋叶执起她的发,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下,说道:“萧二公干,你随行?” 冷双成应道:“我比他先出发,来镇里替简姑娘抓兔子。” “还有呢?” “没了。” “既是抓兔子,我派人送一笼进苍城,你就不必回去了。” 冷双成立刻起身回头看着秋叶,微微笑道:“公子出手一向阔绰,不如顺便替我再置办一件事。” 秋叶掂了掂她的笑意,道:“恐怕不是好事。” 她说道:“小侯爷赠与我两箱衣物,无以为报,特在镇上闲逛许久找回赠之礼。公子既然强扣我不放,需一并接管我的事务,将礼品回赠出去。” “人可留,礼不到。” 冷双成转过身想,果然又找到了一条需离开的理由。 商船抵达海口镇渡口,未讨要到遮掩的冷双成只得再蜷伏在箱子里,任由秋叶送进了别馆。 寝居内温暖如春,门窗桌椅皆被加固,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冷双成坐在箱子里,唤住了要出门的秋叶。“公子要走么?” 秋叶邪气一笑:“晚上洞房时,才便与你‘坦诚相见’。” 她硬着头皮说:“您若走了,谁来陪我?” 他走回来伸指掠了掠她的脸,笑道:“做了我的夫人,我才能夜夜陪你享乐。” 她红破了脸也要把话说完:“公子既然不能作陪,不如将随身物还与我,让我自己一人博乐。” 秋叶伸手拾来一张锦墩放在箱前,稳稳当当对着冷双成坐下,说道:“银票、香囊、火折、书束、石子、人偶、小食。” 她点头:“就是这些。”一个不少。 “你的目的是哪一个?” 她知道瞒不过他,如实答道:“香囊与人偶。” “要那些何用?” 她比划两下:“做一个唱戏的布偶。” “玩物丧志。” 她奚落道:“您关着一个光裸的女人不放,不也是上不了台面?” 他笑道:“不可等价相沽。” 她没回话,总不能贬低自己不值钱吧。 他骈指抬了抬她的下巴,说道:“你的随身衣物都被我留置在琉璃镇。” “我不信。”先前他就说过,御厨的干果手艺与小食一样,若非是拿着食样,否则难以成就味道。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尖滑了下去,伸向了毯被虚张的领口。她惊觉过来,打落他的手,却没法阻止他的目光逡巡着暗景幽香。 他探身过去吻了吻她的唇,她可以躲避,却在他一句“香囊人偶”的软语威胁下定住了脸容,由着他重亲了几记。 秋叶离去后,婢女将香囊和人偶放在门口的托盘里,轻轻唤了声,并不进门,随后退向了院外。 冷双成没等到衣物用来蔽体,苦恼不已。她在寝居内梳洗完毕,裹着毯子早早睡了。 夜深时,外间桌上亮起了一盏朦胧素淡的灯光。 冷双成惊醒过来,借着光亮打量,看到秋叶坐在屏风之后,似是在替她值守。 她暗自惊心,他来她身边无声无息,出入寝居,如遇无人之境。 她裹紧了毯子,先沉淀了心神,才说道:“夜深不便,公子请回吧。” 秋叶回道:“离了你,我睡不着。” 她想了又想,拿定主意后说道:“我已休息得妥当,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进来歇息,换我外出值守。” 秋叶从善如流,穿着雪白的寝袍走进来,只在外面拢了一层青色纱罩。他穿得少,又不带女子衣物来,其心可究。 冷双成伸手理了理床铺,退向了纱帐后。 秋叶不客气地躺下来,闭眼说道:“帮我坦诚相见,衣袍便能落进你手。” 冷双成施礼退下。他睡得纹丝不动:“你还少做了一件事。” 她怎会忘记,只是在他醒着时,不便近身。 他坚持:“过来盖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鞠躬感谢打赏的妹纸们:) 心似琉璃扔了1个地雷 iris扔了1个地雷 阿纽。扔了1个地雷 漫天星火扔了1个地雷 我就叫hehe扔了1个地雷 我是么么扔了1个地雷 初一的一扔了1个地雷 来胡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秋雨江南扔了1个地雷 西行线扔了1个火箭炮 竺茉扔了1个地雷 Elena静静超Ren扔了1个地雷 明明明扔了1个地雷 清心清香扔了1个地雷 晴天扔了1个地雷 ┴┴~(≧▽≦)/~┴┴扔了1个地雷 晴天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glhw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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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她坐在外面,朝桌上的熏灯加了十数片香囊里的黑白圆木棋子。圆木受热焚烧,黑白两色混合在一起,才能散发出浓郁的安神香气,她本想拿来对付进房的婢女,便于穿了她们的衣衫离去。可是婢女得到秋叶的叮嘱,根本不近她身,更不提落单下来给与她机会。 如今只能在秋叶身上试一试了。虽说不一定有效,但在她心里,只想着能起到一点点作用也是好的。 秋叶寂静未应。 冷双成站起身,在锦墩前稍稍犹疑一下。她不敢走过去替秋叶盖上被子,而是踏上一条窄窄的柔软的铺地毯道,无声无息摸向了门口。 秋叶甩出袖中备好的白绫,迅若流星出手。 冷双成心知迷香果真迷不倒嗅觉异于常人的秋叶,立即改变策略,猛朝桌旁扑去,趁着他将她拖回去之前,狠狠嗅了几口安神香气。 额头陡然一沉,她的思绪就显得迷迷瞪瞪的。 萧拓所把玩的旁门左道果然见奇效。他削圆木做棋子对弈,讨她欢心,还将内中隐秘传与了她。 秋叶压住冷双成,见她眼帘闭闭合合,咬了她的唇一口,冷笑:“阴损招用两次,都未得手,还不长个记性么?” 冷双成再猛吸一口香气,只想迷晕自己。他堵上她的嘴唇,一阵发力亲吻,手掌滑进了她的毯被内,到处游走。满手的温香软玉,使得他的气息灼热了一些。她抓住他的手,趁着神智仍在的时候,说道:“公子向我提亲,也需知礼仪。父亲说,‘夫刚妻柔,恩爱相因。居家相待,敬重如宾’。我若是应了公子,就是公子未过门的妻子,需你敬重对待,不能这般放肆!” 秋叶从她身上抬头,眸子里含着微光,应道:“尊上教你这么多,不如夫君深入一分。”此后他再不应,专心致志行使他的深入大计。 冷双成抖得如冷风中的落叶,皮肤在他手掌的抚摸下,泛起了清栗。 她赌着他最后的一点品性,因她曾经夜探过他的寝居,被他掳上床后,一旦睡着,就不会遭他强行侵占身子。 冷双成趁着秋叶耳鬓厮磨之际,艰难地吸入安神香气,最终成功地昏迷过去。她抵抗不了他的力道,只求最后一把押对了宝。 秋叶忍耐许久,今晚寻到机会,打算一举攻城,却被她抢占了先机,无法再深入下去。 她昏睡后,平躺在侧,一动不动,显露了少时经受的严苛教养。他看得眼恨,将她搂到怀里来,趁着残余的欲,火焚情,对上她的双唇吻噬一番,却不想,她像是一截榆木似的,在他嘴下半天没有折弯身子,更不提能回应一丝热度。 他放了手,她的后背直直地压上床铺,又恢复了平躺的样子。 她睡得纹丝不动,他却忍耐得辛苦。 待到满身的火热散去之后,秋叶支头侧躺在冷双成的旁边,查看她的睡容。她呼吸浅薄,不曾呓语,如同平时那样安静。他搂着她的腰,枕着她的发香睡了一夜。 天明清醒后,寝居已不见秋叶踪影,冷双成梳洗完毕,便穿上了由阿碧连夜改制的衫裙。 阿碧一进门,就朝冷双成福了福身子,说道:“奴婢是百花谷的绣娘,月前就被程香公主征调到了船上听差,这次逢着冷姑娘居留海口镇,公子又特地将奴婢擢来伺候您。” 冷双成忙回礼:“不敢相劳姑娘伺候,陪我去镇上闲逛就好。”并未点破,世子府总管阿碧前来监督她的实情。 俩人走到镇上,身后有暗卫相随。冷双成在玉店看了几种砗磲,挑中了白玉石样,转头询问阿碧,能否拿出钱银购买下来。阿碧却摇头笑笑,声称并未准备足够的银两,若是有意,还可下次折回再买。 冷双成没了观看其他货品的心思,直接回到别馆,请阿碧执针线,在随身所带的白布人偶上绣出萧拓的样子。她又动手裁了一套短衫长裤,替布偶穿上,将它摆放在窗前,和它一起看漫天晚霞。 过了一刻,一天忙得不见面的秋叶背手走进房来,冷脸说:“我还以为你天生不解风情,竟还能学会睹物思人的小把戏。” 冷双成将布偶收进怀里,对着秋叶施礼,说道:“公主来了么?” 秋叶摆手唤退门前行礼的阿碧,应道:“来了又如何?” 阿碧带上门离去。 冷双成温声道:“公子让我早些离去吧,将我闲置在别馆里,于情于理都不大妥当,公主金枝玉叶的出身,也不便与我这别宅妇相计较。” “你昨晚应了我的婚事,情理相融,不违法礼——只差侍寝这一通例。” 冷双成忙道:“公子又在自说自话!我何曾应过你?” 当即,秋叶一字不漏地念出她昨晚说的话,尤其提到“我应了公子,就是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一句,加重了字音。 她哂道:“公子少说了‘若是’两字,更应知道,我当时无计可施,只能即兴凑了些言语来劝阻公子的肆意举止。” 秋叶抬眼看过来:“当真不想承认?” 冷双成跑到屏风后站着,不接他的目光。 他笑道:“好在我有备而来。” 她听得心下一凛,狐疑地探出身子朝外看去。 秋叶唤进一位须发皓皓的老者,长得慈眉善目,很得冷双成的眼缘。 他就是先前为了鱼鸣北的姻缘而辗转奔走在世子府的常太傅。 秋叶说道:“常太傅德高望重,他的话,你总得听罢?” 常太傅从布袋里取出一本朱紫缎册,翻开,从容念道:“起自望日午时至既望酉时,凡一日十五个时辰……”他唱喏似的一一报出冷双成与秋叶在一起的言行,所记颇细,一字一句均未错过。提到“我应了公子”此句,依然是没有“若是”两字,而且还自行掐了“不能这般放肆”等难为情的话语。 常太傅以耆宿之身,随灵慧公主出行,到达海口镇后,临场被秋叶摊派了差事。秋叶记忆力惊人,口述冷双成的大致言行,隐没了对他的私密事,炮制出了一册世子妃起居注,将这桩假象做得逼真。 冷双成听得霞云满面,又觉得匪夷所思。 她与秋叶的斗法,怎会让另一个人听到了壁角?她只是寻常女子出身,哪有资格获得起居注的编纂?她暗想,肯定是秋叶做的手脚,可是常太傅手持册子呈交给礼部时,相信所有的官员都会相信,是她亲近于秋叶,求得了他的婚事。 常太傅离开了居室,秋叶坐在桌边耐心等着。 冷双成躲在屏风后,把心一横,说道:“公子做事总是反复无常,这次即使拿捏到了我的软肋,也不能让我心悦诚服地跟了你。” 秋叶了然问道:“还是不想承认?” 她回了一句活络的话:“我要回苍城,你先处置好公主的婚诏吧。” 听她说了三回灵慧的事,秋叶自然知道梗在她心头的那根刺是什么。灵慧之议,绝不能拒,他在等待时机,给予他攻战上的便利。 “可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秋叶凝声道。 冷双成思索一阵:“不知是哪一句?” “我不曾辜负你,你缓我半年期。” 她没应。他冷冷一顿:“记住了么?” “听到了。” “那你该怎样应我?” “牢记半年期。” “还有呢?” “出了宋境,山高水远逍遥去。” 秋叶起身去抓冷双成,她绕着屏风躲避,室内狭小,终被他拿在手里。他抱住她,朝她脸上重重吻去,她站着不敢动,问道:“公子这次是真心的吧,会不会又在骗我?” 他冷笑:“若论翻脸不践诺的本领,谁又能比得上你?” 她挣脱他的怀抱,跑得远远的,应道:“那太好了,赶紧放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和打赏的MM(*^__^*) 发高烧哈,留言等我好了回复,别吝啬跟我唠嗑啊!我喜欢和大家聊天,能驱寒暖心,多谢了:) Lois是一道光扔了1个地雷 Kilimanjaro扔了1个地雷 漫天星火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Q.D.扔了1个地雷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第69章 吃醋 冷双成站在院子里与秋叶对峙了许久,没得到恩准,背过身去,默然想着心计。阿碧带着婢女们从两边走廊经过,呈上了晚膳,布案完毕,退了下去。 “吃饱了再想心思。”身后秋叶在唤。 冷双成低头看看腕上相持的锁链,轻轻一晃,叮叮作响。她曾拿一绝索留待不了一月的借口去游说秋叶,反而被他抓住了把柄,声称她若举箸不便,由他来喂食就成。 每次吃顿膳食是个头痛的事情。 进食的圆桌旁只有两张锦墩,且被秋叶锁住了凳脚,一左一右并立。无论她选哪一张,秋叶都会坐在她身边,替她布置汤食果品,督促她吃完。 桌上的膳食依合她的口味来置办,品种不曾重复,有蛋羹、丸子、干果类,均是萧拓在往日显露过的手艺,御厨如法炮制,滋味也不差多少。只是,御厨太过好心,每次准备了俩人分量,却由她一人享用完,秋叶甚少动筷。 今晚再看到水晶豆腐塔、黍臛、芙蓉汤等,冷双成不由得头皮一硬。 不出意外,仍是俩人例份。 她慢慢走过去说:“每次吃得腹饱,半晌动弹不得,求公子撤了一边的膳食吧。” 秋叶不置可否,示意她坐下来。待她坐定,他极快出手,摸了一把她的软胸,不以为然说道:“再要丰厚一些,充作嫁妆送过来,我就收了。” 冷双成羞恼欲离席,却被他一手拉住走不得。她不便与他拉扯,留了闪动的灯影让外人笑话,黑脸说道:“公子要讲些礼仪,不是所有人的脸皮,都与你一般沉厚。” 秋叶没听到似的,只回道:“快些吃完,别耽搁了我的工夫。” 她依言落座,问道:“晚上还有事务么?” 他朝她勾唇一笑:“打听得这样清楚,是舍不得么?” 她立刻低头吃了一小块豆腐,再不答话。 他执起她的发尾,在袖口掬了一捧淡香,顺手朝下抚落,将掌心搁在了她的腰边。“海滨酒楼有一道名菜,唤作仕女宴飨,由女体呈上刺身,色美味全,堪称奇绝。” 冷双成腰部一凛,竖起耳朵听着。 秋叶的嘴角落在她的发后轻轻一笑:“你何时学会放开身体来宴飨我,我便夜夜留宿你的帐中,不用你来殷勤相问,我是否还有事务需处置,让你片刻离不得。” 她推开他的手,羞怒道:“我仅说一句,就令公子浮想许多,以后生生逼得我开不口。” 秋叶用虎口掐住了冷双成的腰,将她把持在手,应道:“不说话更好,吃完晚膳就去歇息,不用等我了。” 冷双成立即答道:“饱了。”言简意赅,身子朝外避让,想离座。 秋叶用早已停顿好位置的左臂,微微带力将她捞回,说道:“要我喂才能吃得下么?” 她无奈举箸,再夹了几下膳食送入口,面对着碗里的黍臛,是决计不敢食用了。 秋叶问:“不合口味?” 她想了想,点头。他清淡说道:“我唤人再做一份食黍送进来。” “不用了。”实则是吃不消。 他冷不防说:“这些膳食,都是你称赞过的,怎会让你食不知味?” 她也觉得冤屈,看着桌上说道:“公子每次唤我吃完膳食,不得剩留,食多了自然也无味。” 他笑了笑,不再提膳食一事。 因他已经达到目的。 程香受刑时,为了奚落他,曾向他细数萧拓的好处,提及到萧拓的精巧手艺,举出了数道菜目。他从哨羽嘴里进一步打听到了冷双成偏好的食名,一一记下,利用此次机会唤御厨做出来,要她全数吃下,吃得她反胃,以此来断绝她跟食萧拓的坏习气。 秋叶看着冷双成用完晚膳之后才离开别馆,未强求她吃下黍臛,也未留下任何吩咐的话。 见他不进逼,也不说浮词乱语,可是让冷双成松了一大口气。 她自然在膳食上,也不会多想他的居心。 夜色尚早,冷双成出了别馆,走向玉石长街,阿碧、暗卫依然尾随在后。掌柜的见她进门,笑脸相迎,说道:“小姐还没想好买哪一款么?昨天商船靠岸,又带回了一批新鲜的砗磲子,个个珠圆玉润,要不要先看看?” 冷双成就是挑挑拣拣了许久的砗磲品类,没寻到合适的,才两次登门拜访。她唤阿碧递上银子,先买了一颗商船带回的新货,照例听到阿碧在婉转解释,所带钱银不多。 冷双成笑了笑:“公子收走我的银票,事出有因,没想到将你们也看得紧,不让你们接济我。”她一语道破天机,相反让阿碧轻松了不少。 阿碧尽得秋叶真传,一定要帮他看好冷双成,不得让冷双成套取到钱财去为萧拓置回礼,更不能让她拿银子疏通关节逃了出去。 不过暗卫所接收的任务是何种细则,阿碧就不得而知了。 暗卫们通常留在暗处,从来不会主动应和,是以让冷双成好奇地猜测,他们傍身的钱银是否足够。 边市繁华,海景秀绝,百馆林立。 冷双成不便开口向秋叶讨要钱银,只得自己想办法去赚取。于她而言,最为稳妥和不失颜面的方法,就是赌博。 赌钱搏戏均可。 她走进百馆街,稍稍流露出想踏足赌庄的意图,就被阿碧一把拖住手,死乞白赖地拉出了街口。 冷双成叹口气道:“好生没意思。”背着手一路踏着灯影子游走。 阿碧怕她怪责,忙说道:“不如去海边看看焰火?听说是从海外运回的品种,我们中原这地儿难得一见的。” 冷双成背对一众跟班,稍稍想了想,问道:“公子离得匆忙,可是去布置焰火一事?” 阿碧听见冷双成当真问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说出了秋叶要她转述的答案,故意用一种迟疑不定的语气说道:“似乎是吧……公主初来镇子……好个新鲜玩意儿……公子为她接风洗尘……免不了放焰火庆贺一番……” “那走吧,我们去看看。” 海边长街,百景千灯,辉煌之色如星河一般,流淌到了关口处,直刺琉璃镇守兵眼帘。 若说富丽堂皇的灯楼不能闪耀他们的眼睛,那么海空中连绵不绝升起的焰火,足以引得他们震撼。 一关之隔,净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琉璃镇沉浸在黑暗中,闭眼睡了;海口镇大肆绽颜,喧哗得热烈。 冷双成站在漫天垂落的焰彩中,静静观赏着盛世华景。一旁的阿碧只适宜地插说一句:“公子为公主置办的排场,可真是铺张。” 冷双成稍稍走出一步,在嘴角轻轻一笑,过后才低落说道:“是啊。”听见阿碧不接话,她又诱问:“除了这一处,还有让我开眼界的么?” 阿碧摇头。 冷双成淡淡道:“不是还有‘仕女宴飨’么,依着你家公子的口味来置办的。” 阿碧惊愕,这个她是真的不知道。 冷双成转过身,特意迎着光彩皱起了眉,让阿碧看到她真真切切的不悦之情,说道:“他带着公主享受焰彩欢宴,却留我一个人在别馆里遭穷受困,偏心得很。” 酸溜溜的话语刚落地,阿碧就抿嘴一笑,给了冷双成莫大的信心。她不改面色,继续显露出失意的样子,还闷头不顾脑后,一个劲地朝着海滨酒楼走。 街口有重兵把守,驱逐了闲杂人等。 冷双成不便闯关卡,也走不进去。 因为阿碧婉拒了以世子府总管头衔入内的建议,远远留在了街外。 冷双成无奈,突然凝力一动,如流星一般蹿入了暗处。她在檐头屋后打量一下,抓到了一名暗卫,逼问道:“身上可带足了银子?” 暗卫比她更无奈,答道:“不妥。” 生性学得隐忍的东瀛武士,连说话也是言简意赅的,告诉冷双成,她这样强行索要,可谓不妥当。 冷双成抿嘴一笑:“若我摸了阁下的身子,搜出了银两,公子最多罚我禁足,可是会让阁下残了半条命,要不要试试?” 暗卫默然拿出了一片金叶子递交了上去。 冷双成说道:“还有呢?”他又取出了一张银票。她再索要,他就冷硬答道:“一条命。”——再逼他,就只有一条命了。 冷双成拿着金叶子买到了一架远镜,还有一串新到的白玉砗磲手链,放进了衣袋里。她找了一个便于瞭望的楼台,给掌柜的赏银,不费吹灰之力上到了第三层,架起远镜朝海滨酒楼那边看去。 暖风吹拂海镇,是以不必严闭窗户而辜负了阁子内的风情。 一道道高挑身影鱼贯走进雅阁,梳高髻,穿轻薄纱裙,齐胸口而上未着寸缕,露着一片香肌玉肤,雪臂映着辉彩,流淌旖旎之光。她们走到案席前,均下跪,伸出皓白的双臂,向宾客呈献托架上的各色海鲜小食。 依照惯例,待宾客食用过臂上小食后,哪怕是一小盏,她们就需转换身形,做出各种舞蹈的姿势,伸腰挺胸,溢出一片香酥软玉,继续呈献食物,将美色可餐之理发扬到极致。 冷双成借远镜功力打量阁子里的宾客,秋叶与灵慧并不在列,只有一众陪行官员享用美色。她找了找,发觉酒楼临街二楼悬灯下,并肩而立的两道影子。 一高一矮,正是未曾进阁的俩人。 冷双成对着仕女宴飨之图景想了想,最终唤道:“夜。” 廊道转角应来清冷无波的声音:“又有何吩咐?” “去将公子请回别馆,烦劳转告他,若是不来,永远不要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读者MM们(*^__^*) 19102730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Nancy扔了1个火箭炮 第70章 反击 别馆,孤灯照单影。 冷双成先留在院中等了许久,不见暗夜的消息回传,也不见秋叶的到来。她请阿碧外出打探,阿碧回来时告诉她,海滨酒楼的宴乐正酣,公子陪着公主入了高阁,外人不得以见到。 冷双成听得很清楚,知道秋叶不会来,暗夜也被唤退,主仆双双将她冷置一旁。 她唤侍卫抬进一座美人榻,备好软毡薄毯,斜卧在上面,以手支头,似无聊赖地看着桌上灯火。顿时,一道寂静的身影就映落在窗槅上,对着满室的寂静,描摹着她失意的样子。 冷双成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发觉侍卫依然驻守在院外,让她不能无声息地离去。 她不是不想逃,而是缺少通过关津要道的凭证。 撑不了一会儿,冷双成真的睡着了,直到门外传来冷淡的语声:“心急火燎唤我过来,为何又要锁门?” 她睁眼一看沙漏,已近亥时五刻,正是人定声希之时。 焰火散落,宴飨残香,秋叶享受完了美色盛景之后,披着一身月华应邀而来。 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 冷双成曾在脑子里浮想多遍,艳美仕女服侍秋叶进食的姿态,伸手可染玉臂雪色,低腰可吐酥软暗香,无需言语,盈盈一立间,尽是绮丽风情。她不知秋叶对着一尊美人食飨作何感想,只知道她心尖上像是爬着蚂蚁,一点点咬得她酸痛。 她劝诫自己,千万不可拈酸动嗔,否则会坏了父亲教下的恪训,还会助长秋叶的气焰。 若真是个明眼的姑娘,就该秋后算账。 冷双成躺回美人榻上,应道:“公子来晚了,此时我要歇息,不便开门。” 门外的秋叶看了长廊外候着的阿碧一眼,阿碧持灯朝他福了福身子,扬声唤道:“公子已沐浴净身,不去寝居休息么?需要奴婢传驾何处?” 秋叶转身朝院外走去,淡淡道:“公主馆舍。”并在石子路上顿了顿脚步。 冷双成本想驰然而卧,突觉做戏不做全套,未免让前番的酸样儿失去了效用,连忙起身打开门,唤道:“进来吧。” 秋叶坐在美人榻上,敞着睡袍领口,迎着灯辉,在白皙皮肤上显露着两道清晰的齿印。墨黑的发垂落下来,映着雪白的袍色,使得他的风骨在清冷之中,又渲染出一丝俊逸。 周身散着浴后的清香,不携任何酒气或胭脂味道。 冷双成坐在桌前,背光,默然打量他片刻。 他洗净了踏着时辰而来,其目的大概又是留宿此处。 她又该怎样平稳度过今晚,且向他禀明她的主张? 秋叶看着冷双成脸上细小的表情,甚是享受,并不催促。她或许以为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能一并掩落由心底转到眉梢眼角的挣扎情绪,却不知,他的目力已练得深远,能够洞若观火。 她最终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她想通了。 他问出了常见的招呼:“还没看够?” 她立刻应道:“公子倦了么?可是要歇息了?” 他对于她的试探,照样了然于胸。别看她总是露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实则是在打探,他还有没有精力去听她谈论另事。 秋叶冷淡道:“邀我过来不是留寝么,又何必问?” 冷双成回答:“我怕酒色迷了公子的眼,才斗胆请公子来馆一叙。” “既要叙,怎又站那样远?” 冷双成稍稍走近,秋叶点了点膝前,她依令走到他身边,看到裙幅触动了他的衣襟,就停了下来。 “我的话听进去了么?”秋叶反守为攻,开始发问。 冷双成以为他是在嫌弃她离得远了,立即坐在他身边,温声说道:“我晚上买了一串砗磲子,是从琉璃镇运来的——” “不是这件事。”他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继续发问,不让她掌控着话语,“看到仕女宴飨了?” 她一愣,应道:“是的。” “你学过舞艺,应是能领悟到女宴的精髓。” 她连忙说道:“我学不来那些姿态,再说公子享受过了美人宴食,还哪有兴致忍受东施效颦一次?” “我很有兴致。” “请公子容我禀明一事,决计比宴舞更有意趣——” “即使你舞得再糟,也不会污了我的眼。” “公子若是醉了,就去床上歇着吧,我已经铺好了被褥——” “你过来些。” 冷双成看看与秋叶不过半尺的距离,回道:“还有什么吩咐?” 至于这一则,就免了吧。 秋叶果然吩咐道:“脱衣服。” 冷双成提心吊胆地坐在他身边,已是不易;不易之时,费力听清他的话意,已是尽心;尽心之余,仍是提防不了他的连番孟浪言语,当即生受不住,就想起身离开。 秋叶拉住了她的手腕,冷颜道:“不脱衣服怎样歇息?” 她摆摆手腕,震出一点清脆索声:“公子先放手,捏得我痛。” 秋叶松开了手掌,却掐住了她的腰身,示意她继续完成脱衣服之举。 冷双成侧过身子,不敢去看他胸口的齿印,伸手摸索过去,掀落了他的外罩纱衣。 他陡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说道:“脱你的衣服。” 她慌张了起来:“我确实有挽留公子休寝之心,不想公子去与公主亲近,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心思,请公子千万不可会错了意。” 秋叶看见冷双成躲避的神情,淡淡道:“不想我与公主亲近,就应自己来亲近。” 冷双成不答话,使力摆脱了手腕。 他又说道:“你要我弃了到手的美色香餐,连夜赶来留宿,应是服从了我先前的命令。” 冷双成不禁回头去想,秋叶在离去之前说了什么,生怕又掉进他的话语陷阱中。 秋叶看她一脸神思的模样,含笑道:“除非你以身宴飨我,否则不得有邀我共宿之意图。” 她猛然记起,确实有这一句。 他不慌不忙说道:“你已承认有留宿之心,即是承认宴飨一事符合正规,我此刻好好坐在这里等着,你说,我又怎样会错了意?” 冷双成听得直扼腕,终于察觉到,除去厚颜之功,想倚口才之辩,在秋叶跟前,是万万行不通的。 所以秋叶极早就下了论断:“脱衣服。” 冷双成看看秋叶,对上他一派矜淡的脸,默然思索了一刻。她看到他的眸色越来越沉时,觉得时机不易再拖,低声问道:“是不是……宴飨了你……你就放我走……” 秋叶问:“当真舍身侍奉我?” 她点点头。 他沉吟道:“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她抓着袖口,回道:“只是‘考虑’加以商议,我就落得不划算了。” 秋叶淡淡道:“先伺候好了再说。” 冷双成深深看了他一眼,过后绝然地走向屏风后,在灯影映照下,慢慢除去了外衫,露出了秀肩轮廓。 秋叶嘴角笑意更深,于他而言,让她自己动手脱去衣衫,其中的风情与绮思,已是一大盛景,让他领略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有道是还未入喉宴飨,玉色已生香,肺腑皆滚烫。 冷双成穿着抹胸及长裙走了出来,黑发如瀑,倾洒肩头,雪肤红唇,拂落灯影,有如琉璃樽泛出清泽,直入秋叶的眼目。 他静静等着,看她如何动作。 她的左右双手各持一粒砗磲子,光裸的脖上,挂着一串白玉珠链,与肤色相映,仿似浑然一体的契合。 秋叶的眼睛原本就没有落在石玉上,而是一直流连在软玉上。越近,她的香气越可闻。 冷双成走到他跟前,依照仕女进宴时的姿态,向他屈伏了身子,将砗磲子展示给他看。 她朗声说道:“海口的水产宝矿与琉璃镇的并不一样,不及琉璃镇砗磲子的厚实,空有香气而无实质,请公子明察。” 秋叶看的自然是裸臂和更幽香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察到。 冷双成轻咳了一下,遵循舞乐向前伏低了身子,做出“美人嗅梅”的姿势,将脖上的珠链送到他眼前,说道:“其余宝石的质地,两座镇子里却是一致。” 她的舞姿并未放开,还绷着一股劲了,却使得她的胸前更加凝立了一些,再溢出一丝丝暗香,就勾住了他的全部眼力。 她见他敛容不动,只得旋转腰身,再去做第三个动作。 秋叶突然伸手,抓住了冷双成的腰身,将她拖到怀里,毫不迟疑地朝着她的裸肩吻去。她察觉到他的手臂迸发出大力,衣袍下透来一股热息,知他按捺不住,已经动了性情。 她转身问他:“可算伺候好了公子?” 秋叶忙得不抬头,她就伸手抵住他的嘴。 他看着她,哑声说道:“好。” “既是伺候好了公子,提议应是有效用了?” 秋叶警觉了起来:“什么提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和打赏的MM(*^__^*) 漫天星火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小小越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浅水炸弹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浅水炸弹 H扔了1个火箭炮 工科宅女的伤心日记扔了1个地雷 工科宅女的伤心日记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初一的一扔了1个地雷 第71章 讨价 冷双成嗔怪地瞧着秋叶:“公子不放我走,总得陪我出去散散心。” 一张染红的雪颜近在眼前,眉目上亦然含了别样的风情,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勾住了秋叶的心魄。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是没有放进心里,只低下头,啄吻着她的嘴唇。 冷双成支臂左右躲闪,不让他如愿,道:“成不成,公子发落句话呐。” 秋叶循着香气找到幽壑峰口处,落唇亲下去,也被阻,才稍稍回神看了她一眼。“不成。” 冷双成突然出力推开了秋叶,他的双手恰逢扶着她的腰,将她揽向了自己胸前,一时不得力,让她滑脱开去。 满嘴的温香软玉顷刻消散,只剩下清冷的空气,拂了秋叶的性子。他朝她伸出双手,招了招,示意她自己走过来。 冷双成退开时,顺手拈走了美人榻上的软毯,将它披在身上,裹紧了,坐在椅中。 秋叶冷笑:“果真是投机取巧的人,没得到好处,连脸色也不屑于遮掩下。”话虽如此,可他的嗓音却暗得低沉,身上的火也未平息干净。 愠着眉眼的冷双成立刻冲他微微一笑,笑完之后,又撇过头,冷上一张脸。 良辰苦短,灯烛渐残。 秋叶悄然吐纳几下,喉头的紧热还退不下去,不由得软和了声音说:“我应了你,早些去睡吧。” 冷双成稍稍露出喜色,问道:“真的么?” “嗯。” “那烦请公子动动身子,去里阁歇着,外面的床榻留给我。” 秋叶起身走向了里间,毫无推辞之色,冷双成待他完全睡下,放下垂幔,才走回美人榻前躺着。 满室暖香阵阵,不闻声息。 冷双成细细想着琉璃镇的地形一刻,逐渐阖目入睡。睡得迷糊时,突又察觉到温软的气息拂落下来,径直冲着她的嘴唇而来。 她极想睁开眼睛,可是一道素袍袖口搁在她额上,从中拂送出淡淡的安神香气,软迷了她的神智。她低喃着:“我已睡着……为什么要这样强行……待我……” 秋叶用手托起她的腰,使得她的软胸更贴近于嘴边,不客气地亲了下去,并不答话。 胸前最后的一抹遮掩随即被扯走,她完全暴露在他的流连口舌里。 还有更热切的气息随着他的指尖卷向了她的裙下,触摸到了她的皮肤,轻轻一撩,燃起火浪。 冷双成只觉得浑身上下落在火炉里,两手得不到力,只能勉强抓着毯绒。她抖得说不出话来,喉间涌出一股腥甜,冲破阻力,在嘴角渗落点点血迹。 醉心逐香的秋叶抬头一看,满身的□□消退不少。他擦去她的嘴边血,将她扶起,以掌轻抚她背心,替她平缓气息。直到她不再轻颤,他才问道:“发病了?” 冷双成勉力回道:“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往事。”才说一句,气息已是不稳。 秋叶将她抱进怀里,用毯子围住了她的身子,放在膝上安置好了,和声道:“怎会想起往事?” 有关她的异况,他都想摸查清楚,顺着她的话意来说,也是想安抚她的紧张劲。 冷双成缓和了半天劲头,回道:“以前在叶府当差时,似乎也遇见过这种场面,公子拿香气迷住我,让我睡着。” 秋叶笑了一下,说道:“那时我可没占你便宜。” “我总觉得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就不时去回想。刚才香味一落下来,我猛然记起,这件事应是与公子有关,深究一下,似乎是我迁就了公子的心意,不曾反抗就睡在了公子跟前,顾不上任何礼仪。” 秋叶渐渐听出来了,她所遗忘的事,就是她往日的心意,在瀛云镇歌舞教坊时,他还曾遭到萧拓出言讥讽,说他害她毒发,迫使她忘了旧情。 他不愿让她再痛一次,立刻抱紧了她,和声道:“不准再想了,放缓气息,好好睡一觉。” 冷双成确是不能再深究下去,否则寒毒再发,便是挫骨扬灰之痛。她靠在秋叶怀里,轻声说道:“当年炼制寒毒的药材之一,红硕果,就是产自琉璃镇,你若有空,还是陪我回去探探吧,说不定经过漫长的两百年,里面能长出克制它的东西。” 她没有全然把握,能以这种借口劝动秋叶,若她再求“放她走”,他必然又是不答应。换一种说法,请他一起随行,可帮助她过关口,又可处在他的监视之下,不至于让希望落空。 涉及到她的安危,秋叶果然不敢含糊,当即应了好。 她放心地睡了过去。 秋叶待她气息平和之后,才将她放在床上安置好,回到美人榻上将就了一夜。 来海口镇的第三日清晨,冷双成梳洗妥当,等着秋叶践行昨晚的承诺,阿碧告诉她,公子在军衙忙于事务,一时半刻怕是不能来,不如先用了早膳。 冷双成再等半日,秋叶依然未见踪影。她没了任何胃口,不顾阿碧的劝阻,如往常一般,遮掩了脸面及手腕,意兴阑珊地朝街上走去。 正街上,时有官府车驾来往。她从平民行走的隅道经过,不可避免会听到一些巷谈,议论着公主惠驾本镇,迎候的排场不少,每日有官员为她奔波,从各地调来她所喜好的衣物饰品…… 冷双成听后,临时动了心思,走去军衙,银光急急赶出来接见她。 他是个纯善之人,说话行事做不了假,经不过冷双成的试探,就透露出自家公子的去向:一早出门,去水栈督促药材、粮草船运,陪同灵慧公主上船观赏海景。 冷双成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银光的周身,银光打了个激灵,摆手说道:“千万别打我的主意,走失了初一,谁也担当不起,不如让我送初一回馆舍去。” 冷双成转身朝别馆走,阿碧终于能撵上她的行踪了,还不及歇口气,就与银光一左一右,步行随护,并相互递了个眼神,都在宽慰,没在自己手里出纰漏。 海边,暖风熏得游人醉。 冷双成却沉脸看着远去的商船,距离隔得远了,只能依稀可辨楼道外撑起的伞盖和流纱帐子。她仔细打量了一刻,终于找到秋叶伫立在灵慧椅后的身影,恨恨地转头,走回了别馆。 秋叶接到口信,冷双成将自己关在寝居里,不曾进午膳及晚膳,终究担心不过,在掌灯后赶了回来。 居室里静悄悄的,透着暗翳。 他唤侍卫砸断了门栓才得以进门,一看,冷双成坐在美人榻上,像一尊冰雕似的,半晌也不知动一下。 秋叶走过去说道:“我事务繁多,抽不出时间陪你去琉璃镇,犯不着生气。” 她冷冷对着他:“你还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他抬指揩了揩她的冷脸,笑道:“再多留两日如何?” 她起身避开了他,懒得回答。 秋叶走过去拉住了冷双成的手腕,看到她眼眸犹带霜华,和声说:“我只怕琉璃镇一行不简单,会送你归山。” 冷双成挣脱手腕说道:“不是公子半道劫走了我,我此时还在山里捕兔子呢,哪能烦劳公子走一趟。” 秋叶掠开嘴角笑了笑:“兔子之事简单,我现在就给你备一笼去。” “我要香兔子,公子这里没有!” 他再又摸了摸她的脸,说道:“再多给我两日时间,你要的兔子就回来了。” 她抖了抖手链:“那我的解□□呢?总不能也由公子一手找来吧?” 秋叶淡淡道:“为何不可?留你在别馆,不用涉险,亦是我心之所愿。” 冷双成放弃口舌之争,摆开他的手,走向了院外。他唤她进门,她走得更远。 秋叶因而下令:“都退下去。” 侍卫、婢女齐数退下,留下一座空宅院。 秋叶说道:“明日动身,进来吧。” 冷双成走进门来,他再唤她进膳,她也依言行事。 他看着她说:“没将我伺候好,还敢对我使性子,我只能践行一半的承诺,算是对你的惩戒。” 她警觉地问:“什么是一半承诺?” “待我打下琉璃镇,才能放你回去找药。” 她微微急切:“这又何必?”琉璃镇一向是与海口镇互动商贸的地方,民生富裕,若是能免于战火,当是一桩乐事。 他冷淡回应:“有萧二的地方,一定不会太平。” 第72章 探洞 冷双成向秋叶游说,她回琉璃镇只是为了寻药、捕兔、查砗磲来源地等杂事,并非是为了与萧拓相会,请求秋叶不要在两座市镇之间大动干戈。 秋叶未应她的要求,只说明,琉璃镇处在海运疆界内,是他早晚要夺取的目标,如今她想回去,让他决心先一步清理障碍,方便他送她畅通无阻地往来。 冷双成叹口气:“公子心意已决?” “是的。” 她心知劝阻不了,只得退而求其次。“那么征战过后,公子能否下令,禁止军队扰民?” “准应。” 秋叶安置冷双成睡下,加派侍卫守住别馆,将寝居封锁起来,赶去军衙发号施令。冷双成考究随后的局势,是否便于她继续完成苍城之计,委实没有心思睡得着,就伴着烛火坐了一夜。 是夜,海口镇关口、渡口两支彪军齐发,猛烈攻击琉璃镇的两处关隘,随后扑上更多的兵力,大败辽军,迫使他们后退二十余里,驻扎进了土城之中。 琉璃镇守军未曾料到,对面城镇每晚燃放绚丽至极的焰火,落得清和太平,竟是一种假象。当时焰彩喧嚣落下,循着光亮,可让他们看清,黑衣短甲的宋军,就这样气势汹汹携着刀箭而来,踏着满地的碎金星亮,将剽厉与阑珊光影糅合在了一起,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五倍于己的军力,也让他们抵不住攻势。 三日前,萧拓在琉璃镇封山采石,忙得脱不开身。他唤亲信去接冷双成,得到回信,说是房内行装仍在,却不见人影,连馆主都不知她去了哪里。 萧拓暗自焦虑,才放她半日去市集逍遥,信了她的话,不要亲兵尾随,现在倒好,将人弄丢了。好在知道她最终会回苍城,去找萧政禀复事务,他暂且先按捺下牵挂之心,埋头于公务,组织人力兵力挖掘白石。 事关辽宗起源“白马青牛”的传闻,也容不得他分心。 木迦南言称受佛祖偈语启示,断定琉璃镇会出现白马神驹之物,劝萧政派人查探。 同时,简苍向萧政禀明,修建栈道的石料不够,需派兵力外出采坚石补给。 两项任务因而顺理成章地落在了萧拓身上。 萧拓来林子里转了一圈,终于明白“琉璃出白”是何含义。一块块白色巨石压在树脚下,被藤蔓遮盖,无声无息静候了多年。他下令兵士放火烧毁藤蔓,待火停,拖走黑漆漆的残叶断枝一看,白石铺放在背阳的山坡上,外形若奔跑的骏马,若是从上方俯瞰,便是活脱脱的白马腾渊图像。 山石沉重,显然不是有人故意将它们摆放成这种样子,倒像是许久之前自发形成的样态。 至于是不是吻合了神驹出山的灵惠故事,萧拓本就不在意,只是看重了石料的质地。 他下令兵士日夜赶工挖掘白石,输送进苍城,萧政接到消息后,随即也加派人马过来帮忙。 无风无浪地过完三日,突然传来宋军攻城的消息。 此时经过连番的劳作,人马皆疲。 萧拓唤马队、兵士先退,自己带亲信军力断后,不期然遭遇上了银光所带的哨羽营。 顿时千箭齐发,连绵不绝。 亲兵全数被杀,萧拓一人落单。他躲进小镇,凭着过硬功力左穿右插,逐渐甩脱了追兵,最后与紧追不舍的银光打了照面。 银光占据高处,拉弓激射,送出雷霆两箭。 萧拓躲过了金箭,正要闪身疾避第二支将到的银箭,眼角扫到一名避战的货郎挑着挑子慌张转了出来,撞向他这方,他犹豫一下,没有继续躲闪下去。 他的左腰被银箭洞穿,气息痛得一滞。坤带遭箭矢穿击之力扎断,掉落进货担里。 银光见萧拓与货郎的身体扑合在一起,怕误伤无辜,未再追袭两箭。萧拓趁机滑步躲进巷中,负伤遁去。 琉璃镇毗邻的驻军地便是二十里外的一处土城。 土城守军过来援救,与撤退的采石兵相遇,互一询问,都不知指挥使萧拓的下落。他们只得沿着原路返回,等待后置军令的传达。 琉璃镇一战,宋军大获全胜,分派兵力驻扎进空城。 巳时战火平息,市集照例开张,并未受到侵扰。 与此同时的海口镇别馆里。 冷双成隔窗催促暗夜传话几次,奈何秋叶仍是不到场。她烦闷不已,拿烛台撬开窗槅,砸断了锁扣,施展身法逃了出来。 只要她动了怒,一心朝外闯,侍卫便不敢真拦。 只是一路延绵不断有侍卫队追到军衙去,场面就不大好看了。 冷双成疾步如风,闯进军营内堂大门,正与坐镇其中的秋叶对上。 她走到案前行礼,说道:“向公子请辞,求赐通关凭证。” 秋叶合上战报,淡淡道:“萧二没死,你放心。” 冷双成一怔,旋即无语。 “不过遭了些罪,再跑慢点,小命就没了。” 她忍不住回道:“公子不顾长平公主此时还在苍城内,贸然夺城,不怕萧政对公主不利么?” 秋叶依旧冷淡:“她的死活不在我的预计之内,我只管你的事。” 冷双成暗道,心肠真是黑,哪怕嘴里说着为了我,也让我感受不到一点暖意。她控制住面色缓急,问道:“公子可以起身了么?” 千请万求才动身的秋叶带着冷双成上了马车,朝琉璃镇驶去。 冷双成紧挨着车窗坐着,打量沿途景致,直到看见所经之处无战火焚烧的痕迹,才放下心来。她一直默然不语,车内也是无声无息的,回头一看,原来秋叶靠在垒得半人高的缎枕上,正闭目养神。 她思量着,不能让他太过惬意,扯了扯他的袖口。 秋叶与她同处一车,周身不做任何防备,将紫绡袖口遮好了双手,轻轻搁置在膝上。他坐得文雅,睡得矜淡,完全不理会她的扰乱。 冷双成移身过去,拉了拉他的手臂,说道:“公子陪我说说话。” 秋叶凝淡未应。 她又说:“仕女宴飨美色可餐,滋味必是不一般,可合公子口味?” 见他不答,她凑近说道:“辽国伊阙城内,多留置番邦异族,所学技艺无不精湛,与女体宴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势,若能试试那些小僮奉茶添香的手艺,人生自是不虚度一次。” “不准。”秋叶闭眼冷冷说道。 “伶人们唱的戏曲也好听。”冷双成没听到似的,惆怅说道,“每次演完一回,我都要买下戏词折子,记着上面的摘锦句子。” 秋叶微微一动,侧头低落下去,就擦到了她的唇,将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她羞红了脸,又退到了窗边,去看外面的风景。 秋叶被打断了情致,睡意全无,唤她过来。她想了想,坐到他身旁问:“公子是想与我说说话么?” “嗯。” 她抿嘴一笑:“那你说吧。” “你喜欢听戏?” 她摇摇头道:“随意听听而已,有时会听见一些新奇事,令我大开眼界。” “戏子能见识多大的新奇。” 她不悦地推推他的手臂:“又小瞧人,两百年前的世道,哪是公子能领悟到的。” 他笑道:“驽钝两百年,倒是让你有了骄傲的底气。” 她摸出一颗琉璃镇出产的砗磲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这个宝贝也是我听戏听来的,才知道里面大有乾坤。” 不仅如此,琉璃镇的白石、红枫山下的青牛,都曾被伶人们编入了唱本中,加以演练出一则则传奇故事。 秋叶伸手去接砗磲子,冷双成却像是藏宝似的将它放回锦囊里,扎紧袋口,妥善收好了。 他嗤道:“故弄玄虚。” 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门外汉的觉悟力,总要低人一截。” 马车到了采石场前停住,冷双成下车打量山坡白石的数量,推测出萧拓挖回去的石料应是足够在礼殿下面修栈道。见计划无纰漏,她还是大为松了一口气。 秋叶在后冷冷道:“奔波一场就是为了看石匠?人都不在这里了。” 冷双成笑了笑:“在公子嘴里,诚然听不到好言辞,小侯爷的身份一降再将,从二小子变成了石匠。” 秋叶冷声道:“最后必定成残人。”只望他活得长久一些,能多受几次折磨。 冷双成隐隐听出话意不妙,聪明地岔开了话头。“再朝前走,便是‘溶盆’入口,公子是要与我一起进去瞧瞧么?” “嗯。” “容我提醒一句,公子尚洁,不见得能忍受海水浸泡的味道。” “不碍事。” 冷双成不愿亏损秋叶一丝一毫的仪容,劝他留在洞口外,由她入水一探就行。 秋叶淡淡道:“我看住你,才能稳妥一些。”况且放眼琉璃镇内,皆是驻守的宋军,他已清了整座城的场地,还不曾有不能去的地方。 秋叶陪着冷双成,来到一处断崖口,仔细布置了诸多事务,抓紧她的手,一步步下到水阶之中。 海水稍温,漫过了俩人的身子,直至没顶。 游过一道狭窄的岩石缝隙,山体里豁然变得清亮了起来,水温也为之一变,渗着凉意。 俩人冲出海峡口,攀附上一旁的石坡,站在石面上调息。 冷双成从背缚的皮囊里取出干净的手巾,递给秋叶,他看着洞内景物,并不接。她无奈,持着手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水渍。 他比她高,又站得凝然不动,她低念一声“得罪”,便踮起脚尖,扬手拭向了他的额头。 他顺势亲了她一下,又抬头观望水峡对面的石台,问道:“你冷不冷?” 先前要将避水衣让给她穿,她死活不依。 她一向是寒凉体质,并未觉得有多冷。 他说道:“我冷。” 她摸了摸他的手,当真是冷的。 他又说:“你抱着我,就要暖和些。” 她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拉着他的手,慢慢朝着石坡上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和打赏的MM(*^__^*)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阿纽。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Elena静静超Ren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初一的一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豆娘扔了1个地雷 工科宅女的伤心日记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第73章 回来 洞内水域深浅不一,湿气重,温度低。 冷双成握着秋叶的手,运功度气与他,发觉他的掌心依旧是冰冷的。她仔细看他的脸,在青蓝色海水的映照下,苍白皮肤上透着一股凄清意,像是经受不住寒气。 她心中一动,用指尖拈住他的脉一探,试到脉道不充,血流不畅,气息往来艰涩,可见是他残毒未愈之下,又受了风寒的缘故。 冷双成立即问:“公子中过毒?” “嗯。”秋叶见她关切地为他把脉,顺势将她搂进怀中。 冷双成细想一下,应是与他分离的这十数天来,未曾有人把好关,让他中了毒。“谁下的毒?”好在已被他化解得差不多了。 “我服下赤川子,从鱼鸣北手里套到了解药。”秋叶说得轻描淡写,两眼徐徐打量洞内光景,检查是否还有别的出路。 一听到赤川子,冷双成就明白了他服毒的缘由,是为她诱解药。她内心激荡不平,如海底风暴卷起,手上不知不觉带了点力,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秋叶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嘴边含了点笑容说:“值得。” 以眼下情况来看,确是值得。 她鲜少表露情绪,对他的言行举止多有迁就之意,对待他人亦是一样的文雅守礼,直到她抛下了持重的意态,在他面前露出嗔怪、羞恼的颜容来,他才相信,她就在他怀里,是完全属于他的。 洞内极静,冷双成听得见秋叶平缓的呼吸,着急说道:“洞里太冷了,公子还是去外面等着我吧?” “你扶我出去。”秋叶不想她一人留在水底。 冷双成犹豫一下,关切之情战胜了探洞之心,拉住秋叶的手腕,带他游向了洞外,送他到水阶上。 侍从们连忙迎上来,递过备好的毯巾姜汤之物,细细照料着秋叶。 冷双成多等了一刻,见秋叶站在冬阳之下,恢复了往日的气色,才向他提议,由水性好的侍卫陪她再进去一次,帮助她探探溶盆里的究竟。 溶盆即是方才洞内水域不一的峡沟,旁边生着钟乳石,石壁上还斑杂着一些年代久远而形成的琥珀蜡脂。方才秋叶进洞查探了一番,并未见到水上有其他出路。他谨慎不应冷双的的诉求,冷双成坚持主意,一度不听他的使唤,随他一起上车休息。她背对着众人站着,似乎在生闷气,秋叶只得退了一步,唤所有水性好的侍卫,都随她进洞去。 冷双成带着十数人的队伍,鱼贯游进了溶盆。 侍卫们也抵不住寒意,在水里捞了一刻,就得上到石坡来喘气。冷双成等着他们全数疲乏无力时,才唤他们系缚住自己腰部,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到海峡深处,将绳索绑在了钟乳石上,自身像是一尾鱼般,灵活游向了他处。 两百年来,琉璃镇的海底地势稍有变化,但依然存留着沉积的矿宝。 砗磲活物类似贝壳,壳质在海底被泥沙掩埋,沉淀了数百上千年后孕育出宝石,被称为海底灵玉。有一种双线玄纹的贝壳,内中藏有绝大秘密,即是砗磲尚在呼吸时,吸入了海底燃油,将它包裹在壳内生长多年,最后孕化成白玉外表、膏油内质的宝石,若是被知晓内情的人采了去,适当加热,便能引发出一场火爆的反应。 可惜的是,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由于水深谷冷,阻挡了一众闯入者的脚步,鲜少有人能探到究竟。 两百年前,北部出了个厉害人物,采集到了这种砗磲石,搬运回去造成一座宫殿,最后放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留下冰川宫主疯化成魔的传闻。 师父即是败于那场战役中,所以令冷双成记忆深刻。 砗磲石在以前有个雅名,叫作琉璃火,说是将它点燃,可盛放出绚丽焰彩,如空中琉璃塔顶。 冷双成在海口镇玉店才买到一颗内嵌琉璃火的砗磲子,经她仔细辨认,察觉到是从溶盆流泻出去的一小块,被采矿渔民捡到,加以雕刻,再变卖到市集上去。那颗砗磲子质地不够纯正,依然像宝石一般熠熠闪光,若是将整片的琉璃火宝石收拾出来,其光彩不知又要闪耀多少倍。 冷双成独探溶盆底,就是为了琉璃火砗磲石而来。她准备好了气囊给自己度气,在一众石块中挑挑拣拣一刻,采集了足够多的琉璃火石,装入皮囊中,再奋力游向了漩涡处。她凭借得天独厚的前世秘闻记忆,从海底另寻出路,自山脚背部离开了秋叶的掌控。 侍卫扯断了绳索才发觉不见了人,火速回报给洞外的秋叶。 秋叶坐在车中思索一下,回想冷双成两三日前所求种种,均是与她苍城的救援有关。他揣度她去意已决,便传令关口,不得再阻留过往的行商,算是暗中成全了她的心志。 他并非是不担心她的安危,只是她有言在先,苍城之行必不可免,且又听进去了他的半年约定,再强留她,只怕会惹得她不高兴、生出悔意。 他愿意多给她一段时间去准备,过后,他就要想办法接她回来。 冷双成背着包袱躲进山林,许久不见底下有动静。日影沉沉,飞鸟回巢,所经路途一切正常。她等了足够久,确信无人会摸进这座山头,才循着密集的草迹,去做第二等大事:捕捉香兔子,回去向萧政交差。 简苍当初听了她的主意,借口要兔子,将她名正言顺打发来琉璃镇,便于她探溶盆挖秘石。此后虽被秋叶掳了去,耽搁了三日,但计划需照常进行。 现在她落得便利,自然迫不及待将正事推入轨道中。 兔子深居柏木山中,长年出入,染化了香气。冷双成寻到了目标洞口,抛入诱饵,又得耐心等着兔子上钩,不禁想念起小猞猁的好处来。 小猞猁嗜兔肉,抓食时又快又准,可惜被她放置在客馆的竹箱里,分开了三日。 她还在想着,秋叶到底怎样处置了小猞猁,眼前突然一道黄黑皮毛的小兽身影闪过,稳稳地逮到了一只兔子。 冷双成看清了它耳尖上的缺口,大喜过望,轻轻一呼,便引得它来到身边。 她先将兔子救下,摸了摸它的头:“你怎会在这里?” 人道是他乡遇故知,她偏是深山遇猞猁。 小猞猁摆摆头,在前面带路,引着冷双成走向了山窝里的石屋。原主人离开了此处,不见归还。屋中尘灰冷落,床上侧躺着一道人影,腰中带着一支贯透了前后的银箭,血水濡出,染湿了包扎的巾布。 冷双成连忙走上前,摸了摸萧拓的额头,一片滚烫。 她打来水滴进他嘴里,问道:“小侯爷本可以逃走,又何留在这里不去?” 萧拓只是身体不适,并非是心智丧失,睡在这里半日,还时刻提防着上山的人。看见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他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等你来。” 冷双成拧了一块冷手巾垫在萧拓额上,继续问:“若我不来呢?” 萧拓暗沉沉地说道:“那就一直等下去。” 他唤侍从去接冷双成,侍从只带回了她的行装和竹箱子,并不见兔子的踪影。他猜测她是走得急,不至于连捕兔的帮手都不带,所以遵循先前与她的约定,来柏山等候。 冷双成细细查看萧拓的伤势,利用手边所有之物,先替他敷了一些草药,防止伤口溃烂,再对他说:“要早些回苍城,银箭只能由利器斩断,才能吐出残根。” 萧拓也识得银箭的犀利,所以才没有贸然拔它。 “我与银光战得力乏,走不动了。”他昏沉无力地说道。 冷双成取来一根木棍给他,说道:“撑起来试试。” 萧拓撑着木棍走两步,又一头倒向冷双成身边,闻到了一股清凉的海水气息。“你去了海里?” 冷双成避开了身子,扶着他的手臂,回道:“是的,在水下摸索两三日,找到了一些宝石,带回去给简姑娘做礼殿的饰品。” 她答得滴水不漏,闭口不提其余的隐秘,包括她实际去了哪里。 萧拓打量她周身,看到她的衣装已经换了一套,浸过海水,有些散拓地扎进腰带里,问道:“为何不穿我与你置办的衣物?” 冷双成不忙不忙应道:“捕兔、下海,总要去些脏乱地,不便折损小侯爷赐予的衣物,因而买了一套成衣,稍稍改制下来应急。” 萧拓将信将疑地问:“你这衣料也不差,就舍得折损?” 她叹口气:“女人的心思总是细一些,深一些,百转而千回,根本不好预计下一步呐。我当时一想,就这样做了,早知引得小侯爷怀疑,还不如裹着小侯爷赐予的所有衣物,老老实实待在客馆里,哪儿也不去。” 听她这样说,萧拓就算是有疑心也会打消得干净。 更何况,只要她回来了,遵循了与他的约定,他就不愿计较其他事。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V章和打赏的MM(*^__^*) Nancy扔了1个手榴弹 豆娘扔了1个地雷 竺茉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竹西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青渡扔了1个地雷 初一的一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第74章 威势 石床旁,冷双成细心照料着萧拓的伤势。“小侯爷有没有想过,该怎样出镇?”他贸然留在被秋叶围困的城镇里,不会不想退路罢?她暗暗思量,若是半路上再遇见秋叶的挟持,那任她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弥补所造成的缺陷了。 萧拓回道:“边市未关之前,自伊阙城前来此地采办的商队,仍可出镇。你扶我去他们的栈亭,他们自然知道带我们出去。” 伊阙商队多由异族番邦组成,曾辗转去了多国皇庭之中,为后宫嫔妃们进献新奇货物,久而久之,便积累了一些人脉及通行胜券,往来各处落得便利。 以眼下情势来看,只要秋叶不恃恶阻断商贸营运,那么商队还有有理由走出镇子的。 冷双成找来守林人的木拖车,稍加改进,将满当当的砗磲石包袱放进车斗里,挽着皮绳结就准备下山去。萧拓在后唤住她:“我坐哪里?” “小侯爷先歇在屋里,我去镇上探探风声。” 萧拓抚着腰伤慢慢走了出来,垂眼说道:“山寒风清,又是宋军的地盘,你撇下我,就能放心?” 冷双成回道:“小侯爷若能跟上来,就随我一起去镇上。” 萧拓推开她递过来的拐杖,抬起右掌按在她肩上,淡淡说道:“借你之力还是方便些,劳驾将我捎上。” 冷双成回头看他满额的汗水,湿漉漉的眸子,暗叹一声,未再推拒他,一手搀扶着他,一手提着拖车绳结,极为不便地下了山。 戌时末,山道寂然,宋军未巡逻至镇外。 萧拓靠在树上歇气,汗水涔涔流下,紧抿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眉眼拂落不少倦意。 冷双成暗想,他的功夫时而顶事时而不济,也不知缘由何在。她把过他脉,并未探到虚弱之象。 她兀自惊奇着,萧拓已经发了话:“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冷双成汗颜,怎么一天未过,遇见的男人都是娇惯至极的身子,比她这寻常女子都难得走出一步。 萧拓见她垂眼看向一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说:“你不是欠我赠衣施物的恩情么,现在就还给我吧。” 冷双成回答:“实则这次来镇上,我本是准备了回礼赠与小侯爷,可是小侯爷决意取眼前之利,那罢了,我还是将礼品扣下来另做打算。” 萧拓不耐烦地摆手:“说了不准叫我小侯爷,何必显得生分。”见她迟疑地点头应允,又好奇地说:“什么礼物,给我瞧瞧。” 冷双成认真看他:“给你瞧了,就能自己走么?” 萧拓扯动嘴角笑了笑:“至少不会要你背我走。” 冷双成在随身包袱里翻拣了一阵,掏出两件砗磲子雕刻成的小物递了过去,分别是一匹马和一张床榻,手工有些粗糙,边角处还来不及打磨。萧拓眼尖,猛地伸手勾过了她的包袱,从里面拈出一个白布人偶出来,绣着的是他的眉眼,身上歪歪斜斜套着短衫长裤,针脚依然不够精细,可称为拙劣。 他看了却是爱不释手,立刻将布偶和雕物放进怀里,也不怕鼓囊囊的咯着胸口了。 “怎会想到送这些给我?”他的眼里满是笑意,浑然不觉伤口在濡血。 冷双成扶他坐在车斗里,替他多扎了一圈布巾,面不改色说道:“你时常嚷着‘好没意思’,只能让我整治有意思的小东西出来,讨巧让你高兴些。” 萧拓笑得忘乎所以,从怀里摸出雕物,与布偶配在一起,让小人骑马、睡觉,还突发奇想,拈出一块巾帕,折了又折,替他盖上被子。他歪靠在车斗里,催促道:“快走,快走,拖我回苍城。” 冷双成暗叹自己,又是个劳碌的命。她将绳结挽在肩上,当真拖着一车一人一袋慢慢朝市集走去。萧拓见一袋硬石垫在腰下,不可避免要去摸一摸,问道:“这是什么?” 冷双成回道:“海底采来的砗磲石,与你手上的雕件是一样的质地,你仔细看看,觉得如何?”她隐瞒了溶盆所出的琉璃火砗磲石的实质情况,拿着买来的普通砗磲雕出小件,推说两者一样,想借他之手,间接向萧政显露此物。 “不错。”萧拓打开袋口,敲了敲琉璃火石,说道,“与胚玉相比,几乎能以假乱真。” “若是雕成图饰,镶嵌在礼殿石柱上,你觉得如何?” 他想了想玉质砗磲纹饰在白石上的样子,回答:“也不错,本国大小十余座礼殿,所饰之物皆不一致,你这个还算本分。” 冷双成顺着话意说下去:“难道还有新奇饰物么?” “鸟羽、贝壳、牛角、鱼珠……无所不奇。” “这样说来,砗磲子雕作饰物,模样既典雅又遵从了礼俗,倒是可以呈进礼殿的——只要侯爷同意。” “是的。” 冷双成费力拖着木车走到了镇口,听从萧拓的吩咐,找到了石栏栈亭里的行商队伍,无需惊动驻扎在关口内的守军。萧拓与商钜交谈一刻,说动了他,便与冷双成藏进队伍中,等候天明时离境。 俩人分到了一辆牛车。冷双成将干草、软毡铺在车厢内,跪在一侧,扶着萧拓躺倒,才依在车门角,抬头去看天上的圆月。 萧拓轻唤;“过来歇息。” 冷双成回神说:“明儿是好天气,你早些睡吧。” 唤她而不过来,应是起了防备心。他哂道:“我伤成这样,又不能对你下手,躲什么呢。” 她没有应声,侧身坐在门口,披月守候了一夜。 他服下麻药,迷糊睡了过去,偶尔惊醒睁眼一看,总能找到一道凝然的影子,不知不觉让他心下安宁了不少,想着,如果她一直陪伴下去,也是好的。 行商队伍出了琉璃镇,途经土城时,将萧拓及冷双成放下。 冷双成赶着牛车进土城,兵士问清原委,又马不停蹄地为俩人开道,一路护送进苍城。 苍城城头凉伞下,凛然坐着萧政的玄衣身影。在得知琉璃镇出了状况后,他只调派人马前去接应,自身并未离城,依然在监督着简苍的工事,每当她忙完,就将她拖到府里去。 简苍听说冷双成回来了,倒是放下羊皮图卷,先行跑出来迎接。 萧政走下城墙,来到牛车跟前,从骑兵撩起的布帘下,看了看萧拓的伤势。 他转头问一旁侍立的冷双成:“他受伤时,你在哪里?” 冷双成早知萧政与萧拓不同,不是那样好打发的,忙恭声应道:“小侯爷采石,我下海捕砗磲子,并不在一处,由此未搭上援手,是我的过错,请侯爷轻罚。” 萧政冷冷道:“身份贵贱不同,所承受的惩罚就不同,你视自己为何人?” 冷双成不大听得懂萧政的话意,车里的萧拓却是听得懂的,由此还悄然屏住了气息。 萧政一听,更明白兄弟的心意,他接过随从递来的鞭子,冷声道:“怎不答话?” 简苍一看见乌黑油亮的鞭子,就绷紧了脸色。她挤进来张开双手护在冷双成身前,冷冷瞧着萧政,说道:“侯爷想打她,必须先踢倒我!只要我站在这里,就别想动她一根手指头!” 萧政看了侍从一眼,沉声道:“带王妃下去。” 侍从先行了礼,再左右各上一人,去拖简苍的手臂。简苍经历过多次这种架势,当机立断冲上去抱住了萧政的腰身,紧搂着不放,将他的手臂与鞭子都锁住怀里,闷声道:“你再敢对她不客气,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萧拓看清了萧政冷脸上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表情,慢悠悠笑了起来,依然不作声。冷双成低声请赶来诊治的军医去一趟红枫院取逆天,并未在意场面上对她不利的境地。 萧政用一双厉眼缓缓扫过众人,兵士们低头回避,过后会意过来,随着长官火速离场。 萧政在臂上贯力,弹开了简苍,冷脸道:“你站一边去。” 简苍站回了冷双成身前,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萧政不看她,径直对着后面不改颜容的冷双成说道:“听不懂我的话么?” 冷双成行礼:“请侯爷明示。” 萧政冷冷道:“若认作家奴,按例受十五鞭刑;若求得主人怜悯,可暂且记下鞭子。” “怎样……才算获得怜悯……?”冷双成吃不准萧家家规到底是何意。 “自然是由主人认作为亲眷。”萧政提鞭说着,对她完全没有耐心,“听懂了就选一个。” “家奴,十五鞭。” 萧拓移到车门前,叹口气:“你是宁愿挨罚,也不愿下嫁与我。” 冷双成回道:“身有他念,心无所托,不错付小侯爷好意,才是对你的尊重。” 萧拓笑道:“你总有理。” 萧政转身朝校场走去:“石柱前领罚。” 简苍慌张跟了过去。 萧拓叹息:“侯爷也吓不倒你么?” 冷双成未应,走向了校场。 PS:加班回来晚了,是21号的更新:)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MM:) 苏苏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浅水炸弹 第75章 拼命 苍城校场是训练轻骑黑鹰军的场所,对简苍来说,并不陌生。她曾在这里受刑过三次,石柱铜环上曾飞溅过她的血迹。 眼看冷双成依从地走向校场,简苍一路上都在阻挡萧政施令,恶狠狠地逼问他:“侯爷只能靠鞭打人来支撑可怜的威严?” 萧政将她拂到一边,淡淡道:“军纪家规在前,我存在的原因,就是确保无人能够践踏它们。” 她冷笑:“令行禁止,靠的是以才德服人,绝不是执权柄施淫威。” “面对一众狼狮凶狠之辈,你的慈善用错了地方。”萧政依然对她笑着,颜容带着宠溺之意,可说出的话总是像冰风雪雨刮痛了她的心,“权柄来之不易,善于施威,才能保证不被忘记。” 他黠昵地用指头挑了挑她含着薄怒的脸颊,说道:“我打你多次,你才将我记在了心里,不正是这个道理么?” 简苍使出大力推开他,他笑了笑,转头迈进校场匣门。 黑鹰军本想拖行冷双成至石柱前,冷双成平持着双手冷冷说道:“我自己走。” 军士放开了她,她走到柱前用铁环锁住了手上的一绝索,背对众人站立,露出了纤瘦的背部。 简苍冲了过来,抱住了冷双成的腰,用自己的身子去护她,含泪说:“是我害了你,初一,如果我当初成功地逃掉了,不连累你跟进城来保护我,该有多好!” 冷双成凝声于一语,低声劝道:“不碍事的,侯爷一向不信任我,打我一顿也是为了出气,我不反抗,向他表露臣服心,其实对后面的计划也有好处。” 简苍越发心痛,恨自己目前无能为力。 萧政将鞭子抛到亲兵手里,伸手拖开了简苍,将她牢牢困在身边。她知道血淋淋的惩罚即将上演,心里像是有刀子似的剜着她的肉,让她咬唇颤抖个不停。 萧政用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左臂搂着她不放松,说道:“连这点场面也熬不过去,你还想怎样与我同归于尽?” 简苍虽在颤抖,声音却是坚定的。“拿开手,我要亲眼看着她受刑。”他捂着温热的手掌并不动,她啪的一身打向他的手背,发出脆响。“她每痛一次,就提醒着我,恨你的心该有多深。” 她硬邦邦地站在萧政臂弯里,睁着眼睛看向刑柱,当真是不回避的态度。 亲兵看着萧政,得到首肯后,甩开长鞭,狠狠抽向了冷双成的背。 冷双成并未躲避,身子受力一躬,带动腕上锁链叮当相磕,在茫茫黄沙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旋即又被简苍喉咙里的格格声淹没。 简苍没有流泪,直视着令她痛苦不已的场景,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溢出一串仿似刀锈铁剐的声音,宣泄着钝涩到极致的怒意。 亲兵蓄完力,扬手又待抽下第二鞭去。 一道银箭汹涌甩来,扎上了他的前胸,让他立仆。 萧拓带伤赶来,伤口迸血,染红了一路的沙尘。军医用逆天斩断银箭箭尾,拔出箭身,还来不及与他包扎好伤口,就被他一手掀开,夺了马匹跑向了校场。 吐出箭身后,萧拓才能运气自如。他以为萧政只是恐吓一两句,未曾料到萧政竟敢撕下脸不顾他的心意,顿时让他变得怒不可遏。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滑腻不堪,可抓着逆天时,从未沉顿过。 两百年后,两大神兵护具在校场内,第一次不经意间遭逢了,胶合争斗在一起,难以分出高低。 萧拓手持逆天,恨心趋涨武力几分,一句话不招呼,就汹汹攻向了萧政前胸。萧政怕误伤到简苍,手上带力,将她推送到远处,再待回身对付萧拓时,胸口的护甲地坤衣就被一柄寒光凛冽的枪头抵住,流转的光芒,将一股冷气无所顾忌地送进他心底。 他的心口感觉到了寒冷,识得它的厉害,脚下滑步急退。 萧拓持枪猛攻。 萧政滑行两丈远后,突然荷的一声,用两掌夹击枪尖,出力朝外推送。 萧拓手腕急转,再迸发一股大力,贯透枪身,源源不断送出攻击。 两人一推一刺相持片刻,冷枪与坚甲互不损伤分毫。萧拓不顾血流满身的伤痛,眸子里带着隐怒,发力与萧政缠斗。萧政面色亦是凝然,只讥诮笑了一下,便敛容对付眼前的局势,只怕稍有不慎,就被利器刺出个透凉窟窿。 旁边有亲兵悄然走近,萧政眼角扫到,就冷冷喝道:“退下!” 简苍苦于武力低微,无法越过亲兵冲进战局去偷袭萧政,只得飞奔至冷双成身后,解开了她的铁环,将她从石柱上放了下来。 冷双成趁着变故发生时,已经调息忍住了背痛。来不及与简苍多交代一句,她便走向场地内,朗声说道:“虎豹若是相斗,其势不共生,我劝两位侯爷就此罢手,并肩一致御外敌。”她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了萧拓气力不继,将要出现的败局。 萧政听得懂她的意思,首先松了手。 枪尖呲的一声,刮在冰冷的甲衣上,在黄茫茫的空气中,还能冒出一道白亮。 冷双成暗惊:地坤衣竟能强韧至此!好在她只想完成计划,掀翻更多的人,否则仅凭她一己之力去刺杀萧政,还不是全然有把握能做到成功。 校场上的变故很快被萧政一手压制下。他唤亲兵将简苍拖回侯府,丢下萧拓及冷双成两人不发落,骑马先行离开。 黑鹰军的操练如常进行。 萧拓对冷双成说:“跟我来。”手持逆天大步走向门外。等到达无人之处,他便一头栽向冷双成的怀里,唇色发白,低低吐出几个字:“去别宅。” 冷双成急避,闪身掠到一旁,又想起不能弃他不顾,忙伸手出来接住了他的两臂,将他连拖带搀塞进了别宅里。 军医随后赶至,在管家的帮助下,替萧拓包扎好了伤口。 冷双成累得一身汗,衫子上的尘土味也让她无所适应。她向管家告辞,躺在床上的萧拓沉沉传出声音:“先别急着走,替我值守一夜。” 管家通晓萧拓的心意,忙不迭地请冷双成去雅舍休息,还调来伶俐的婢女服侍她。 冷双成又倦又热,当即也不推辞,去了偏厅沐浴、梳洗。 趁着房内没人时,管家跪在萧拓的床前,低声说道:“侯爷刚传话过来了,唤公子好好休息,养好伤后,就出面担任黑鹰军的指挥使。” 萧拓听后无一丝的惊异心,淡淡道:“难怪他今天激怒我,是想逼我出手,与他争斗,在黑鹰军面前成全我的威名。” 黑鹰军一向是萧政的前锋营,纪律虽涣散,但杀伐攻城之力彪厉无比,且迫于威势,会臣服于武力强健之人。 萧政有了铁狮团,不想将黑鹰军交还给枢密院,正待罗织借口拖延调令,恰逢被秋叶攻下了琉璃镇,给了他一个顺水推舟的机会。 他知道萧拓不喜欢征战,就将黑鹰军强行交与萧拓手上,迫他承担起萧家二子的责任:得军功进身宫廷,不能仅仅满足于侯爵的袭承。 若说有什么事能让萧拓爽快地应下一桩桩为难的差使,那一定是冷双成的去留归属。 萧拓早就明白,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时,才能挽留住冷双成。 冷双成梳洗完毕,由着婢女替她梳好了发辫,穿着干净的衣裙过来看望萧拓。 管家将萧拓收拾得清爽干净,在他背后垫好了软枕,才带上门退了出去。 冷双成说:“我发觉你在苍城里,也有一定的威势,随口唤人来伺候,莫不逢迎。” 萧拓笑了笑:“你就当我假借萧政的威风,寻到了便利吧。” 她摇头:“恐怕不尽然如此。” 积威非一朝一夕能成。 他淡然道:“若说与萧政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杀人,我留半条命。” “你当真有那样坏?” 他凝目看她:“以前有过坏行,那天在红枫山上被你一劝,心意马上改了,只想活出你希望的样子。” “若我要你在礼殿完成之后,向侯爷提议放过万数奴工,你会答应么?” “我答应,但无济于事。” “为什么?” “坑埋异族、以绝后患,是辽国上下一致行使的惯例,放了奴工,便会透露苍城内置的隐秘事务,萧政绝不愿去冒险善后。” “若是王妃透露出去呢?” 萧拓淡淡一笑:“你真以为城池修建完成后,萧政会放任简苍离开?” 冷双成不语,她曾想过这个可能性。 萧拓答道:“是生是死,他都会与她捆绑在一起,哪怕毁天灭地。” 他默然一下,又问:“你呢?” 冷双成怔了怔:“无人能留住我,我想去瞻拜父亲的遗迹。” 萧拓第一次听到冷双成提及到了家事,非常有兴致地问了下去,可她照例一句话不多说,对他隐瞒了所有的经历,还有名字。 萧拓哂道:“好生没意思,常常泼我冷水。”浇熄了满腔热情。 她轻轻道:“你早些休息,我先退了。” 他留她:“我身子弱,需要女大夫照料,才能好得快些。” 她顺势问:“我诊过你的脉象,时而沉混时而清畅,为什么?” 他不以为然说道:“内力时强时弱所致。” 冷双成想了想,请萧拓伸出手,隔袖按住了他的脉络,细细地诊断。 萧拓知她终究会明白过来,便提前说道:“萧政对你总是留有戒心,不告诉你解毒的法子。我怕他再隐瞒下去,耽误了你,就摸进他的药房,将他珍藏的红硕果药汁喝了干净,现在毒效应该是完全发作了,堵住了我的气脉。”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MM(*^__^*) 初一的一扔了1个地雷 19040173扔了1个火箭炮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牛奶泡面面扔了1个地雷 第76章 敬酒 初听恶信,冷双成极为震惊。寒毒未解,本是她的宿命,现在又多拖累一人。若再不清除,恶果或许要延续下去,她抑制住内心的愧疚之情,轻声询问萧拓,是否在侯爷那边探到了解药。 萧拓不愿她涉险,隐瞒了萧政转告给他的解毒法子,只说些其他的软话,央求她留下来照顾他。 冷双成只觉有愧在先,当真应了他的要求,守在一旁替他拭汗、配药,安静候着他睡着。她极是疲倦,又走不开身,靠在椅中囫囵睡了上半宿。暖香熏完,室内落下冷清,她猛然惊醒过来,发觉床上的萧拓倒转了周身,睡在靠向她的这头,将上半身从被子中探出来,用手拈住了她的腕部,用一种牵绊的姿势道明了他的心声。 即使沉睡,也舍不得。 她轻轻拿开他的手,走到铜炉前添置香丸,顺便站在窗前看了半宿的月色。 月华无声,轻拂人心。 简苍被关在侯府绣阁里,如烦躁的小兽一般,不断走来走去。她惦记着冷双成的伤势,偏生又得不到只字片语的消息,心焦不已,连萧政送进来的晚膳也未看见。 “过来。”被她罔顾极久,萧政终究开口唤道,“吃完了我就告诉你,该怎样发落初一。” 只是隔一道垂幔,简苍就当看不见外面坐着的身影,继续盘算着心事。 自她被拖进侯府后,就不梳洗进食,与前几日的做法不一样。 萧政没有忘记在校场上她说的话,还有强抑愤慨留在他身边的那些颤抖。 只是在无人处,他才想着去哄一哄她,并不挑选机会。 “出来!”萧政加重了语气。简苍从垂幔后显露出身子,冷冰冰问道:“你会杀她么?” 他听她连侯爷的称呼都免了,知她恨得狠了,缓了缓口气。“不杀。” 若是按照惯例,“那便会折磨她?” 萧政招招手,示意简苍过来,她却揪着幔布,看都不看他,屏声等候他的答复。 他冷淡答道:“做错事,自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怒冲冲地喝问:“她来苍城只是为了帮我,从来不曾触犯过你,你为何总是与她过意不去?” 他冷笑:“你与我定亲,是我的妃子,一心为着她说话,我又算你的什么人?” 简苍怔忡许久,过后才反应过来,萧政的言下之意。 可往事太过于惨痛,又伤着她的身与心了,使她并不相信,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她只听进去了,他会对初一不利。 萧政等了足够久,简苍都躲着不见他,他索性起身走到垂幔后,将她拉到了桌前。 简苍冷冷道:“除了使用蛮力拖我来去,你还能做什么?” 萧政笑道:“你只要有一点做妃子的心窍和意态,就不会得到如此对待。” 她抛了一句奚落过来:“你给的那些,谁稀罕?” 他把玩着她的辫子,淡淡道:“我稀罕,而且我还希望你能看重些。” “你看重我的朋友,我自然就能看重你。” 他说得不以为然:“他们有求于我,仰仗我而活,生杀予夺由我裁定,何需获得我的尊重。” 她愠怒:“简直是不可理喻。” “下次换一类人结交,说不定就能与我理喻了。” 简苍听着他的话,眉梢眼角攒满了厌弃之情,起身就要逃开。萧政甩出惯用的红绸将她卷了回来,绑在手边,搁了一匙酥蓉羹在她嘴前,威压性地看着她:“喝下去。” 简苍扭头不应。 他索性将两臂反剪的她拖进怀里抱着,低头朝她脖颈里亲去。 她吓得扭身大叫,突然记起,间隔了三晚,他从未遮掩过的掠夺之意。 萧政扯开简苍的衫裙领口,伸头去嗅幽壑里的暗香,嘴唇扎到了她裸,露的肌肤上,毫不怜惜地咬出几个印褶。 简苍抖了一刻,才记起用恶毒的字眼去咒骂他,只因性情过于温顺,学来的名目也不过是“奸人”“秃和尚”之类。 萧政闷在她怀里笑了几声,将她的软香雪身更是送到了嘴边辗转品尝,忙得抬不起头来。听她哽声哭泣着,他擦去了她的泪水,在她脸上亲了亲。“为夫已经坏透了心,爱妃还像是乡间来的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连骂人的话也放不开。” 简苍低头看看胸前失守的大片肌肤,心底生恨,一头朝萧政撞去。 萧政用掌抵住她的额头,卸了她的力道,笑道:“骂为夫的出身,怎能说‘秃和尚’,要说‘秃驴’,听着有气势一些。” 简苍挣脱不得,还白白被他戏弄,不禁又急又怒,扭身朝他膝下滚落。他将她捞回来,又是一阵亲吻,直到她的失守阵地越朝下走,无挽救之势,她才豁出去了似的说道:“你先放了我,我应了你就是,别用强的,会败了兴致。” 萧政自然不信简苍会乖乖屈从于他,可看见她一副眉眼含水的娇羞样子,心底又把持不住,先紧搂着狠亲了几记,才将她放开。 捆绑的红绸落在软腰上,拂落的衣领卷到了肩膀下,简苍自知春光已经显露了干净,索性掩着胸口朝萧政福了福身子,向他请示先退下沐浴更衣,再来服侍他就寝。 萧政掠唇一笑:“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肯安分待我?” 她淡淡道:“信不过,就拨两名女官来看住我。” 他当真传令下去,唤两名女官从前至后陪着简苍,监督她沐浴。 两刻过后,萧政耐心等候在房里,婢女新换了一桌膳食,添香温酒,备好一切。 他知道她早晚是他的掌中物,逃不出手心,所以并不急。 简苍沐浴一新,披着绸缎黑发走进门,薄如蝉翼的纱衣下,尽显玲珑曲致的体态,裙裾拂动间,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小腿。 她看也不看萧政的脸色,径直走到桌前坐下,伸手拾起一小杯酒,用纱袖遮掩慢慢喝完,似乎在为自己壮胆。 她的脸上很快就浮起了两抹红晕,与水色空濛的眼眸一映照,显落不少柔媚风情。 萧政笑意更深,还抬手为她斟了一杯酒,并不说话。 他想要看看,继挖坑、铁烙、下毒、拉他垫背等歹毒手法施完之后,她能有什么新招。 简苍将酒杯推到萧政面前,淡淡道:“礼尚往来,请侯爷满饮此杯。” “我若不饮呢?”他笑着问。 她不说二话,将原本敬他的第二杯酒喝下,含糊说道:“再来一杯,我就会不省人事,侯爷当可为所欲为,只是被扫了兴致罢了。” 她倒下第三杯酒,推到萧政眼前,说道:“郎君无应和,对酒交相劝。与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笑道:“你总是令我惊奇,有探寻不完的野心。” 她见招拆招,用坊间劝酒的架势对他,从容而镇定,心思转换,快如闪电。 持筷轻点酒杯口后,她问道:“可否饮酒接令?” 萧政喝下满杯酒,说道:“爱妃都行了酒令,我能不从么。” 简苍依照惯例轻唱道:“一愿郎君身强健——” 萧政抬手再喝第二杯,听她继续唱道:“二愿郎君岁平安——” 他等着第三句出令,毫不犹豫喝下第三杯。 她果然唱了:“三愿临白头,数与君相见。” 三杯喝完,萧政抿了抿唇,笑道:“还有么?” 简苍端庄坐着,身上拂送去一阵阵的清香,胸前的雪肌映着玉容,在灯彩下溢出光辉。 他抓起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说道:“如果是真的,我愿意一直喝下去。” 她从纱袖下举起了一个玉盏,里面已经盛满了清汪汪的酒水,放在他手边。 杯子不一样,酒水也不一样,萧政是海量,分得清楚前后的区别,也看得清楚,简苍即使在行恶时,仍持着一种正大光明的样势。 他低笑不已:“酒里有毒?” 她摇头,轻轻道:“不曾下毒。”毒,药对他无效,她不会傻到从他的药房去偷原料。 他仍笑:“那有什么?” 她淡淡道:“域外苏和安息。” 他很想将她的软身子扯到怀里来,无奈她一派恬淡地坐着,没有逢迎的意思。 “哪来的春,药?” “前任妃子就住在这间绣阁里,侯爷难道不知内中藏了许多宝贝?” 萧政抬头看了看四境,矜淡道:“仓促将你带回,未曾想到阁子要换主人,是我照顾得不周,这杯酒就当赔罪。” 他当着她的面,一滴不剩地将掺了强料的酒水喝完。 药效很快就发作,他抿嘴压制下去游走在小腹间的热气,眉眼不动地看着简苍:“你可以对我使坏,决计不能跟着他人学坏,糟蹋了原本的性子。” 简苍看着烛火,清声问:“春,药无效么?” 萧政抓着她的手,贴了贴他的胸口,告诉她,他热得厉害。 她站起身,褪去了不能蔽体的纱衣,穿着束胸站在他跟前,低眼说道:“今晚从了侯爷,明天就放过初一。” 萧政哑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MM:) 阿碎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手榴弹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Nancy扔了1个火箭炮 18712086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第77章 如愿 简苍拿冷双成之事做借口,取得了萧政的信任。 她就是要他全然放松下来,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 萧政的逐香掠夺之意,从未停止过,她若是不屈从,难以从他手中讨到便利。 萧政将简苍打横抱起,急急向锦绣床帏间走去。 满室的绮香宝气,也比不上怀里人的温柔眉眼。她仿似一团水,掬在他手中,任由他翻来覆去的拨弄,握得紧了,生怕她流失。 简苍的身子如荧白的玉,在他的揉捏下,渐渐长出斑斓痕迹。她经受不住他的力气,只把唇抿着,颦住秀气的眉,在极疏淡的神情中,慢慢剥离出忍耐的意态。 萧政全身的热都堵在那一点上,如上弦的箭,不得不发。他压着她,觉察到她的双手在他胸前推拒,使得他不能完全容纳她,也是恼怒,一手掀落了身上的银甲。 他撑起身子,将热掌放在她细白的脖颈旁,急声说:“撕了我的衣服。” 简苍被他放置在软厚的床帔上,红绡紫缎,如一层层的浪,卷上了她的酥身,越发衬得肌肤如雪脂一般,充斥着他的眼。他等不到她的服侍,含着一口热气,吻上了她的脖子,一度蜿蜒朝下,在她身上发泄着决堤般的冲击力。 她生受不住,终于唤出了声。 稍稍延缓间,萧政分出手来撕走了自己的衣服,在简苍眼前,露出了一具强健的裸身。他的后腰、肩背均有旧伤,烙印着她抗击他的历史。他在驰骋,却觉得她看他那样遥远,又默不作声咬着唇,心下热火一起,将她翻过身去,屈曲起她的双腿,钳紧了她的软腰,抵着力一阵鞑伐鞭笞。 简苍抓紧了床帔,流下满额的汗,告诉自己,再忍耐一刻,等他完全脱了力,便是好的。 萧政前后折腾了两遍,迸发完所有精力,深喘一口气,倾覆在她的裸背上,将她压倒在床上。 她艰难地挪动身子,发觉他竟是那样沉,如岿然不动的石崖,心底懊恼不已,狠狠捶了绣花枕一记。 萧政暗哑地开了口:“想掀开我去做什么事?” 简苍恨恨道:“放我起身,痛得厉害,需要舒缓一番。” 他从她背上翻过身,顺手拉过一张薄毯掩住了她白皙的腰臀,低眼去看,床帔上渗着一抹暗红。 他夺了她的初身,她自然是痛的,且落得一副坏心情,对着他的口气,就不会温和了。 萧政亲了亲简苍的裸肩,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如今遂了他意,他只想好好待她,哄得她多留些温存。刚摸上她的腰,要将她搂到怀里来,她顺势扬起了手,持着从枕里摸出的匕首,狠狠朝着他的脖颈扎去。 他想都没想,伸手去擒,力道却不如以前,后劲几乎都未能跟上,就被简苍滑落满掌的血,再冷冰冰地戳到了胸口上。 简苍一击得手,提起匕首再刺,势要伤到他要害,将他戳出一个血窟窿来。 萧政初披创伤,看到她满眼的恨意,感觉不到痛苦,只知万念俱灰。可她不死心地再刺第二记,就激发了他的怒气,他聚集起残余的力气,冷喝一声,打落了她的匕首,将床帔一拉,抖得她滚落床下。 简苍拥着薄毯,从冰冷的地砖上站起身,擦也不擦嘴角磕碰出的血迹,只轻轻说:“可惜。” 可惜杀不了他,功亏一篑。 鲜血如涌泉滚落,染红了床帔。萧政坐在翻滚的被浪血水中,凝起力气,提防她的第三度出手,嘴上说得又快又急:“就这样很我?不惜给出身子?” 简苍掩好毯角,淡淡道:“知道结果的问题,又何必问?无心留待的人,又何必求?你所做的一切,不过自取其辱罢了。”她伸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将垂落在脸旁的一缕发仔细别在耳后,低头找了找,从滚落在地的纱绡布帛里拾起了匕首。 萧政冷笑:“你打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他用凝聚起来而从未断绝的内力告诉她,即使她用计淘空了他的身子,使得他一时之间不能顾全到自己,可离她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他的愿望,还差上一大截远的实力。 简苍对着他清浅一笑,似乎在嘲讽他的可怜劲儿,尔后对上他的眼睛,决然地举起匕首插向自己的咽喉。 萧政看得眼颤心惊,合身扑过去,将她压倒在地,依然是晚了一步,让她刺到了颈下。匕首入肉几分,濡出一些血沫子,她带着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萧政怒嘶不已,拔出匕首,用手掌死死压住她的伤口,自身的血也流了一地。 侍从们听到动静,三三两两扑进门来,忙不迭地善后。 萧政自始至终都抱着简苍不放手,用被毯围拥住她的身子,看着她气若游丝,像是将要熄灭的火烛,心底的痛逐渐蔓延至全身,狠狠击碎了他往日的坚持和傲气。 初见她时,他就在心里种了一个小小的期盼,用痛苦孕育它成长,待到绿荫如华,却被云盖遮掩了影子。 连些微的阳光都不给他留下。 他已痛得失去了再度企盼的资格。 萧政捂着伤口,一步不拉地守候在简苍的床榻前。她的气息轻浅近无,仿似感受不到一切外在的担忧,就这样无动于衷地躺着。 他心急火燎地唤来冷双成,勒令她为简苍诊治。 冷双成一看到简苍了无生气的模样,心底也是吃了一惊的。只是一夜不见,就演变成半死半伤的绝烈局面,实在令她难以预料。 她曾告诫过简苍,对于疑心重的肃青候,需按下焦虑的性子,一步步徐徐图之,将算计落到实处。 简苍可是应了她的提点,在她离去的前后,都表现得非常妥当。 然而只用一晚,就出了岔子。 萧政追问简苍为什么不醒过来。 冷双成收了银针,沉吟说道:“王妃郁气难除,凝堵在心内,久囿成病,需开导。” 萧政摸着简苍的手腕,一片冰凉,心下更是惊怒,说道:“留在我身边,就这么多的不平之气?除了不放你走,还有什么是我没应下的?” 冷双成稍稍出声提醒:“侯爷好好想想,王妃曾向您求过什么,是否如愿了?” 萧政仔细一想,即刻记起他把持着不放的几件事,当真是简苍心心念念惦记的愿望。 他厌恶冷双成及木迦南占走了她的全副注意力,只要涉及到这俩人的事务,他一定会严苛对待。 简苍请他不要责罚冷双成,他不应。她再要求礼待木迦南,听从木迦南“红枫见青”的佛偈宣示,他认为是无稽之谈,将木迦南软禁起来,还延缓了修建礼殿的进度。 除此外,她甚少与他说话,他敢担保,都听进去了。 冷双成敛着面色关切地望着床上的简苍,萧政看在眼里,松缓了不少他的厌恶之心。 他命令道:“你唤她醒来,告诉她,我应她一切所求。” 依然是撇过送她回乡的那个要求。 冷双成回道:“我并未有全然把握,只能尽力一试。” 萧政不甚耐烦地摆手:“随你吧,快一些。” 冷双成施礼过后,坐在床边,低声唱着简苍最为喜欢的思乡曲《初见》,将字字句句送进她耳里。简苍在混沌之际,突然听见熟悉的调子,似乎还有一道温和的女声,在远处营营哼鸣着,激起了她的应和心。她的眼角逐渐湿润,嘴唇蠕动几下,赶上了最后一句念了出来:“终生无根回乡关。” 冷双成轻轻道:“醒过来,活下去,一切事情皆可为。” 简苍睁开了眼睛,对上一张熟悉不过的温柔的容颜,勉力笑了笑。 冷双成亦然微微一笑,说道:“侯爷应了王妃的要求,请王妃好生养伤吧。”她原本就不多话,只将话意传达到后,遵循惯例起身告辞。 简苍无力说话,声音沙哑,挽留不得。 萧政走到床前,低眼看着简苍,许久不动,静默的身影凝成石塑。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苍白得骇人,往昔的俊容蒙上一层冷肃,仿似镜湖生冰淞,涣失了灵动倒影。 “你赢了。”他硬邦邦说道,“我应你一切所求,哪怕是要我的命。” 简苍轻轻一嗤,朝床里侧过头,不再看他一眼。 他再说:“不要试图激怒我,否则受伤的是你在意的人。” 她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你乖乖听话,我必然不会为难你。” 两三日休整后,简苍搬离了侯府,萧政并未阻挡。 萧拓的伤口也在逐渐愈合,发觉无大碍后,就洗手做羹汤,唤管家送去了红枫院。 院内外景色依旧,人依旧。 可是冷双成已经不吃他置办的膳食了,每次剩余,必是她那一份。 他亲自过来询问理由,她只回道,不敢再烦劳他伺候饭食,并不解释什么。 简苍忙着布置挖空礼殿下方、石料运送、栈道搭建等杂事,咽喉之痛越发显得厉害,说出的话都是沙哑的。冷双成跟在身后,细心照料她,递上润喉的花茶、汤水,还翻找药铺,给她配置补身的汤药。 日子一天天平稳过去,萧拓养好伤,带黑鹰军驻扎进苍城之外的掩城里。他唤管家礼待陷落在苍城里的宋使程香一行人,施与了极大的善意。 一日午后,冬阳高照,天外无风。 红枫山前,负责开拓山地的辽军一阵惊呼,引得萧政赶过来查探。 岿然的红枫山土下,竟然卧伏着一块巨大的青石,如休憩的老牛,静静沐浴着华光。它的背上,刻着十六个篆字:琉璃出白,红枫见青,相会于礼,昌延宗亲。 青牛石久藏在山底,现被开发出来,身上的尘土还是新鲜的,可见做不了假。 冷双成站在惊讶不已的人群后,与木迦南双双对视一眼,互藏心思。 她想着,两百年后,红枫山上的青石寺已经淹没了踪迹,但庙祝留下的石雕还是能起到作用。 他想着,她设置的一切门门道道,果真都是有照应的。 还愁什么佛偈谣谶不能灵验。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读者妹纸:) 豆娘扔了2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第78章 宣告 琉璃出白,红枫见青,相会于礼,昌延宗亲。 十六字佛偈已经灵验两则,剩下之事就是需将白石与青石搬运进礼殿中,使得它们相会,受人祭拜,保佑辽族子嗣昌延。 两日后。 木迦南站在荒寂的红枫院中,穿着素袍直裰,神情如水般澹淡,躬身听着官员宣读的诏令。 皇庭来的诏令实则是懿旨,太后有意赏赐启发辽宗福缘的木迦南,擢他为宣政院主事,领僧俗教务、祭祀等事务。 虽被授予了官衔,木迦南的境况并没有发生多大改变。他依然要留在苍城里主持礼殿的修复事务,栖居在红枫院的庙宇里接受善男信女的朝拜,还得时而应对萧政的诘难:既然被辽族尊崇为“阿米都宝日汗”,即宋人所称的“活佛”,就需给城民指点迷津,预示灾难困苦,为辽军的出征祈福、宣告胜负等等,一旦有误,会被抹杀佛化的光耀。 木迦南凭着自身的本领及冷双成的帮衬,一次次化解了萧政带来的危机,只是他的预告,时灵验时失效而已。 早起后,萧政又来红枫院,先等简苍拿着工具图纸出了门,唤随行的亲兵跟上去,才转脸来对付木迦南:“圭玉不日将要出征,从宋人手里重新夺回合约地盘,请院座宣示,战绩该如何,我需向太后禀告。” 兹事体大,又被萧政拿太后名衔来要挟,木迦南不敢随便下断言,只推脱说,晚上拜佛之后,等神明指示,第二天再宣告。 萧政嗤笑一下,转身离开。 木迦南回头去找冷双成商量,提及到今日之事的厉害处。白石柱、青牛石已被应许运往礼殿,等待礼殿修复完毕后,即可举行祭拜仪式。但“白马青牛”的宗源传说,所延续的福禄灵气,不足以请动太后一行人到场,除非有更大的喜讯或是更多的胜绩,才能让他有借口表奏皇庭,请太后来参与礼殿的祭礼。 在这之前,他被萧政逼问而算错了两次病疫发作的地点,已授予萧政把柄,再有不慎,佛化光环退去,萧政借口将他打回原形,一切行事对后面的计划大为不利。 冷双成安慰木迦南:“先生只需镇定如常来去,余下之事由我来想办法。”她与他对了口风,走去地栈入口去检查栈道情况。 礼殿是新修之处,斧凿劳作最多。奴工们叮叮当当地敲打,拖运木条、石柱进来,喧闹的声音倒是淹没了冷双成的低声细语。 她对断壁前正在指挥的简苍说:“侯爷对你有缓和之势,千万不可再发冲突,先生那边吃紧,颇受侯爷压迫,你若方便,还请斡旋一二局势。” 简苍知道冷双成不到紧要关头不会随意开口,当下也不多话,径直找到萧政与他交涉。 萧政听到随从的通传,将军图收起,从校场走出去问道:“什么事?” 简苍答:“大哥立志教化更多的信徒,才刚刚攀升到宣政院主事一职,你不要再为难他。” 萧政冷淡回道:“太后令我仔细甄别他的本领,看他能否担当院事,尊为活佛。” 简苍不假辞色对他:“是否成为活佛,本来就不是大哥的心意,他只想宣扬佛理,教化百姓,这点你总能成全他?” 萧政看见她的脸色,无奈应好,再问:“还有事么?” 她细心想了想,冷冷道:“我还是搬回侯府去,亲自看着你,免你再生祸害。” “随你。”萧政撂下俩字,走回校场,继续交付哨兵,通传消息给萧拓。 简苍请随从跑一趟红枫院,取出木迦南帮她打点的行装,搬进了侯府里。她将栈道事务委托给冷双成处置,当真寸步不离跟着萧政,常常冷脸对着他,防止他去惊扰冷、木两人。 萧政行事一切如常。 他本也不是受人辖制的性子,但念着简苍还在气头上,只得退一步,先迁就她几日再说。 她前后行刺他多次,尤其是献身那夜激烈的举止,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再见她回到侯府,他已然少了许多患得患失的心思,大概是自身的心伤未平,又要提防她再出厉招,他有意疏远了她,在多日里保持着风平浪静的局面。 她少了压迫感,跟在他身边,更得舒心。 萧拓离去之前,怕萧政对宋使团不利,将程香一行人请进自己的别宅,唤管家待以贵宾之礼。 程香出使事务未完成时,秋叶侵占琉璃镇,连累她被萧政关押。 冷双成打听到程香一行人无大碍,不便出面去营救,引得萧政起疑心。她只在萧拓面前说了说程香往日的照顾,萧拓就懂了她的心意,将她做不到的事情做好了。 程香进了别宅,才方便冷双成前去探望。 庭院里,程掌柜百无聊赖地喂着鱼,白衣喻雪站在树下静思,在意念中比划着剑招,也无人敢来叨扰。 冷双成进门后,先与他们见礼,随后走进书房,委托程香写一封回信。 程香轻笑:“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写给谁。” “公子。” 程香凝住了笑意,抬头问:“你还找他做什么?怕他伤你还不够狠?” 铁剑山上的三次驱逐,着实让她记忆深刻。 她不信冷双成就这么把伤心的事给忘了。 冷双成虚言回道:“并非为私事而来,修书一封,实则是帮助公主改变处境。” 目前苍城由萧政控制,边关战局又趋紧张,只有特使回信禀复边市商谈事务时,才能让她借机将消息递到秋叶手上。 是否成事,她并没有全然把握;事关重大,也只能勉力一试。 冷双成授意程香写了一封公务信件回皇庭,按照惯例,信件会先交到秋叶手上让他过目。 公信中隐藏了一些暗语。 冷双成曾拜读过灵慧公主写与秋叶的书束,内中言辞浓丽,尤其采用一到三日数字递增之势,来抒发公主绵绵不断的思君之情。 当初她受秋叶所诱,从他怀里摸来书束,待无人处展开一阅,顿时懊恼不已。 她怎能去撞破另一名女子稠密的心事? 既然看都看了,又不便声张出去,她便随手带在身边,直至这次被秋叶掳去海口镇收缴了随身物。 书束虽不在手里,可抒发方式给了她启示。 程香提笔书写边市商谈陷入僵局之事,并依照冷双成的嘱咐,在信后寄托哀怨。 “青史册籍功第一,远离桑梓怨平生。不知皇庭三军驻,我之进退实难定。” 短短四句藏尾诗也确实写出了程香目前难以进退的局面。 远离家乡,出使他国,边市舞干戈,尴尬处境留不得。 当事人程香都未看出破绽,再将信交给通译查阅时,脸色神情也是从容的,恰好就吻合了冷双成行事无痕的心意。 冷双成只盼秋叶拿到信时,念及灵慧公主对他的情意,看出内中熟悉的口吻及言辞。 在信中,灵慧抒发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哀思,她要表露的则是“一平三,退”的藏尾消息。 程香写到末尾,咬着笔杆子想了一阵,对冷双成说:“我在秋叶跟前曾放下豪言,要将你许配出去,现在写信回去抱怨我的处境,总觉得有损颜面,不如这样,让我添上两笔,说说我在苍城的功劳,下次见他,也有讲论的资本。” 冷双成奇道:“公主有何功劳?”不是陷落在城里做人质么。 程香得意一笑:“我与小侯爷有过约定,要将你说动心,来回报他的款待盛情。”她一手捂着信尾,一手添加了两行文字,表述她将一名宋女指配给萧家二公子,缔结两国和亲云云。 冷双成窥探信文,大致猜测出程香的意思,想到信件内容越是杂乱,越是不易引起辽方注意,也就随她去了。 庭院里,喻雪见冷双成走出,尾随她而去。 冷双成止步,回身问:“阁下有何贵干?” 喻雪白衣落落站定,回道:“世子曾托付口信与我,要我将你劫出城去。” 冷双成不得不惊奇,问:“何时之事?” “一旬之前。” 冷双成暗想,那就是被秋叶掳走出了岔子的一段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怎能再被雪公子耽搁事情。 她微微笑道:“公主已将我许配给小侯爷,缔造两国和谈机会,公子千万不可误事。” 和谈之事,喻雪有所耳闻。当初公主与萧拓商量时,并没有避开他的眼目。 趁着喻雪犹疑一下,冷双成又加功劝说:“况且,我使出公子无解的三剑招,就能破除公子的决心。” 铁剑山下,三招竹刺,连绵不透,冰雪记忆。 喻雪想了想,收剑入袖,转身离开,此后再受秋叶胁迫,也必然不生掳走冷双成的心思。 他从未察觉到,对上冷双成时,往往无需动手,就先被她的如簧巧舌所折服。 通译拿到信后,先禀告给萧政,详细转述一遍文辞。 萧政听后思索一下,心有所动。他见简苍一脸不善地站在旁边,先按下疑虑,只摆手唤通译发出信件。 驿车随后出行,并带去口信给掩城里的萧拓,请他回来商量要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出秋叶 感谢打赏的MM:) 竹西扔了1个地雷 小默默扔了1个地雷 竺茉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叶蓁蓁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手榴弹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第79章 商量 侯府议事厅。 萧政对侯在一旁的简苍说道:“我与圭玉有要事相商,你先去休息。” 简苍纹丝不动地坐在椅中,看也不看他:“你执意要娶我,就必须把我当自己人,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不准避开我的耳目。” 为了防止他使坏对付冷、木俩人,她不惜用上任何借口。 他冷下脸:“军机事务内眷不得参与。”走过去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门外,迎面吹来一阵夜风,她打了个冷颤,就让他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唤人取来披帛替她围住身子。 简苍朝着院外走了几步,抬头望见夜空暗淡,犹豫一下,止住了步子,背对萧政站着。 萧政问:“怎么不走?早些回屋里去,暖和些。” 她掉头走回议事厅门外,唤人搬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意为守住门,不让他去做一些月黑风高夜的勾当。 萧政嗤笑一声:“我若真要去害人,你又守得住?” 简苍淡淡道:“你胆敢再害我的朋友,我就能做出更激烈的事对付你。” 他没有应话,适当退让,招了招手,婢女们会意,从廊道外走过来,给她一一添置暖炉围脖裘衣等物,还移置屏风替她挡风。 萧政见到简苍已被妥善安置好,才走回厅内,等候萧拓的到来。 不多时,戎装未除的萧拓走进来,对着外面坐守的简苍笑了笑,未多问,径直进门。 萧政唤他将门关上,详细说了程香回信一事。 萧拓听后略有惊异:“初一竟然应了婚事?”前番无论怎么请求,她都是不理会的,哪怕用上威逼的手段。 别说萧拓不信,连萧政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指出,冷双成拜访程香之后,程香才写了如此一封信件,公务私事都有,还掺杂了四句诗形式的个人怨言。 他细细咀嚼过诗意,未曾发现过异况,只是直觉认为,有冷双成在一旁,程香或许是被授意而为之,不像是那么简单的事。 萧拓听出了疑处,笑道:“她都已经答应嫁我,立刻要做萧家的媳妇儿,你还怀疑她的为人?” 萧政淡淡道:“简苍为了她才回我身边来,将我看得紧,生怕我去惊扰她。简苍越是紧张她,越是让我怀疑,她在背后是不是计划着事情。” 萧拓想了想,回道:“能让初一实施计划的事,只能是万数奴工的去留。她曾求我在你面前说上几句好话,将那批人放走,我告诉她,结果难以预料。” 萧政心想,最好是这样,可以有借口不动冷双成,让他在简苍面前有一个交代。 他问:“圭玉既然信她,我也不便再问,只有一点,我需盘查清楚,对你我以后都有好处。” 萧拓应道:“你还想知道什么?”为了打消萧政的疑心,他愿意和盘托出所有。 萧政问到了一个棘手事情:“她与秋叶之间,当真再无纠葛?” 萧拓垂眼沉思一刻,淡淡笑道:“她被秋叶数次驱逐,你也是知道的,此后她便闭口不提秋叶之事,或许是有避让之意,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让她转头再去寻那人,做他的探子罢?” 萧政不便再探讨女人的私情,在小处上入手,只是他谨慎性子作祟。 他应道:“若有机会,还是打探一番,想入萧家的门,身心都要清白干净。” “行。” 商量完军务后,萧政洗漱完毕走向寝居,简苍矢志不渝跟进门,坐在拔步床阁外的凉榻上。 萧政脱去外袍,说道:“既然来了,不如一起睡。” 简苍不理他,回头看见凉榻上没有一点置备物,心下有些犯愁。 他舒服地躺在又软又厚的床帔上,用手垫着头,看着帘子外形如塑立的半身秀影,淡淡道:“趁你睡着,我就会去害初一,你可要时刻保持警惕。” 简苍听后,用手揪着自己的指头,逼退睡意而苦熬了半宿。帘子那头悄无声息,房里也没熏暖香,满身的冷意让她熬不住劲头,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本是坐着的身子歪歪斜斜,咕咚一声栽向了地面。 吓醒两次后,她又打起精神,端正身子坐好。只是白天的督工劳作,已经耗费了不少她的精力,熬不了一会儿,就让她继续栽倒。 萧政悄声走近她,用温热的手掌抵住了她的额头,防止她第三次跌倒。她惊醒过来,揉揉眼睛,想避开。他却用一床软被将她一卷,径直扛回了床上,压住她身子低声道:“不想暖床就乖乖睡觉,听懂了么?” “你去外面睡。”简苍蠕动几下,将他从被卷上掀落,背对他睡着。 萧政想了想,将她拍醒说道:“要杀我很方便,我就在你身边躺着,不用拿把刀进被窝,划伤了自己更丢丑。” 她嗤了一下,从被口丢出匕首,再捂好自己,暖融融地睡去了。 他侧身看着她的发后半宿,听到她呼吸均匀了,抬手摸摸她的被身及头发,未得到一点反应,不由得暗哂:这种警惕性,还想看住人,送回来净是给我添麻烦。 是夜,红枫院中冷木两人为着明早需答复的胜负宣告而不能入睡。 木迦南问:“初一如何能断定,世子军队一定会撤退?” 冷双成点着地图一阵沉吟:“我也没有全然把握,若是小侯爷攻打边境的连|城、井关、苍屏三镇,才有可能让世子退兵,其余地方,我见世子都调度好了军队,只等着粮草药材运送到位,一旦时机成熟,我相信世子应是不退反进的。” 木迦南听到了紧要处,问道:“一定要这三镇么?” 冷双成点头:“就这三镇堵在儒州前面,还未来得及布置重兵,小侯爷攻下它们,也无需费太大力气;世子放弃它们,专心筹备海口镇里的婚事,才是迎合了他的心意。” 冷双成所言不虚。 萧拓出征,自然要找薄弱处入手,稳打稳扎一步步巩固己方地盘。他听说秋叶坐镇海口镇,正在筹备婚事,特意避开了边镇那条战线,转头在北上处生事。 更何况,为了促使兄长信任冷双成,他也必须将木迦南放言的“三战皆胜”执行到底,使得预言成真,最大便利地保住他们的名声。 萧拓回苍城一趟,最不放心冷双成,连夜赶过来看望她。 冷双成并未睡,面对他的婚期询问,持重说道:“公主想促进和谈之事,我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得勉强同意她的指婚主张,若说真要嫁与你,需站在两国无纷争的前提,就目前情势来看,这个前提难以达到,所以还是委托你多费心处置战事。” 站在窗前的萧拓笑了笑:“你想我怎样做,我都能依你,只要你向我保证,不会归顺到秋叶阵营里去。” 冷双成对上他神采奕奕的眸子,有所迟疑:“怎样做,才算是‘不归顺’?” 他笑道:“全副身心完全属于我,视他为外物,不与他起纠葛。” 她并未应允,只说道:“我站在公主这一方,等待时局先平定,再议他事。” 他早已料到她的心意,不是那么好敲定的,也未多作坚持,只要求临走之前,讨到她的平安祝福。 她迟疑地伸出手去,替他整了整衣领,说道:“待你三战告捷凯旋归来。” 他趁机抓到了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再含笑离去。 萧拓带着木迦南断言的“三战皆胜”口令领兵出战,激发将士攻进连城、井关、苍屏三镇,果然连连胜利。 早在两日前,程香的书信就传到了秋叶手上。 他展信一阅,当即怒不可遏,拍断桌案后,就只身走出军衙,纵马驰向琉璃镇。 琉璃镇栈亭停靠着联合商队,可凭借手上的通关牒券来往各城各镇。 秋叶为了便利调度药材,起用了一个不算亲熟的人物,借他从商多年的名气及地位,将他塞进了联合商队。 公子姓聂,字墨绂,长平公主程香的未婚夫,广有人脉,在朝在野声名显赫。 秋叶吩咐墨绂:“你带队去一趟伊阙,买下所有的药材运回来。” 墨绂道:“公主之事,又该如何发落?” 秋叶冷淡应道:“我会促成你与她见面,届时还你们一个团圆。” 虽在盛怒之中,他也不忘正事,知道先做好战备,唤人多购药材。 他熟知程香脾气,断然不会开口央求或是抱怨什么,再仔细回想一遍信文,突然摸到了门道。 诗句效仿灵慧的口吻及笔法,藏尾递减字意,凝炼出来,便是“一平□□”。 远在苍城里的冷双成,似乎借程香之手,向他递送消息。 他不知她目的何在,但能推想,她所要求的战况,应是紧急之事。 在不影响大的战局之下,他愿意成全她的心意。 他唤退三镇守兵,未多作抵抗,便放弃了儒州前线的地盘,此后也未再进攻这三处。 萧拓因利得势节节胜利。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灵慧写给秋叶的是私密情话,因身份使然,不会将细节透露给程香听,秋叶由此断定,看过公主书束的冷双成才是写信的幕后指使。 注2,三镇兵力不多,秋叶必须退,后期不再进攻,就是成全了双成的心意。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MM:) 19040173扔了1个地雷 18869798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233扔了1个地雷 233扔了1个地雷 第80章 莅临 琉璃镇蛇谷前,帐篷林立,聚集了众多的郎中、术士、地保、兵勇等人物,最外围的地方,则由秋叶指派的骑兵镇守。 半月以来,所有人都在执行着一个任务:找出盘桓在万蛇之中的巨毒物红硕果的解药,不惜人力,不计钱银。 任务本是半年期限,不承想,秋叶突然莅临琉璃镇,勒令众人加快进度,否则以军法处置。 重赏重责之下,必有勇夫。 郎中洒蛇药,为兵勇开辟道路。几经伤亡之后,他们从毒蛇盘绕的谷底掏到了一种白菇,将它抛进装有红硕果汁水的瓶子,竟能澄清水源,分出上清下浓的两层。 秋叶等候在琉璃镇中,唤郎中再细细勘验。 郎中禀复,红硕果生长在蛇谷深处,由毒蛇看护,蛇信涎出的沫子滴在白菇上,并不能腐蚀菇身,由此可见白菇并不畏毒。 秋叶下令熏燃蛇谷,将毒虫类除净,把白菇尽收囊中。郎中正在拿白菇炼制药丸时,突然发觉有一名外来的游医,也在打听红硕果的解药。 他连忙向秋叶禀告了此事。 秋叶推测,寻常人对毒蛇毒果应是避之不及,能够找到此地来,背后或许有人指使。他唤郎中旁敲侧击一番,再从路引入手,探出了游医的来历。 游医来自苍城,携带物件不多,偏生出手阔绰,仿似领到了大额奖赏。郎中依照秋叶的旨意,以同行身份与游医闲聊,终于听到游医透露,下一站将要落脚于井关镇,替他家公子诊毒。 “井关镇是萧二的地盘。”秋叶探明游医是萧拓的使者后,就唤郎中配置了一副特殊的解药,以高价卖与了游医。 游医确实由萧拓派来,萧拓忙于征战,在未夺下琉璃镇之前,不便亲自赶过来寻找解药。他挑选一名宋医,施以赏赐,将萧政告知的蛇谷、红硕果等事转述给宋医听,唤人替他跑一趟。 萧政并未去过蛇谷,所珍藏的红硕果由鱼鸣北采来,鱼鸣北如今下落不明,就断了后续解毒的方子。萧政将所知消息全数告诉萧拓,萧拓又转告给宋医,宋医装成游医,来到琉璃镇打听蛇谷时,就不可避免会遇见秋叶设置的解毒团。 听闻白菇能克制红硕果之毒,游医也曾喜不自禁,但随后得知白菇被秋叶采光,他就难免会懊恼一阵。此时再由郎中出面,借口说趁着配药便利,偷出了一副解药,可卖与价高者时,无疑会诱得游医上钩。 游医买到解药,询问若是药效不达,该如何面对公子。他是多留个心眼,想将责任推到郎中身上。郎中从善如流答道,如果不放心,可带他一起去见公子,出了事,就由他担着。 游医求之不得。待秋叶撤走医帐、守兵后,他带着郎中辗转奔赴井关镇。 萧拓连拔三镇,消息如闪电一般,快速传向辽宋两国皇庭。 辽太后大感欣慰,发诏令记军功,并擢升木迦南为宣政院佥院,委派他出使辽境各城宣扬福缘教义。 与此同时,宋朝天子担忧再失疆土,引发边关征战对本国不利,传令至程香,唤她大力斡旋边市之事,以小搏大,进而重提边境议和事务。 程香向来厌战,自然欣喜异常地促成这两件国事。 因而临近新年之时,辽宋两国各自息战,派出了势力空前的使者团进行接洽与商谈事务。 商谈之地定在胜利方辽国的繁荣古城——伊阙。 伊阙本是前朝古都,享有四百年的声名历史。 墨绂带着联合商队最先进驻古城,安置好队伍后,他便一身轻便地走向东街。 东街多繁华,店铺罗列,鱼龙混杂。若说要打探消息,自然要去南来北往流通之所,盐池馆。 盐池馆在辽宋两国,均是一样的妙处。汇集着百行中介,行商坐贾往来如潮,暗地却另辟有生财的门路。 墨绂施施然走进长街口,就被眼明的馆主们看出了不凡来历——客人周身无配饰,一袭蓝色锦袍落地无尘,清贵的俊容上尽是轻淡笑意。唯独他手上的那把扇子,白玉镶嵌扇骨,檀香铺染扇面,一展开,上面竟是盖着大小国族的玉玺、银印、戒徽等戳印,集海陆内外的通行凭证于一身。 古有六国相印之事,今有纵横内陆海外异族番邦的商使之实。 世人尊称这把扇子为“无极”,即取音“纵横无忌”之意,尊它的主人为“商钜”,后未得公子许可,又改称为节下。 墨绂因未婚妻程香辅助秋叶处置国事之故,对秋叶多有礼让。一月前,他留在宫里养病,却被秋叶横蛮劫走。他不便动气,修身养性多时,又得秋叶委派,前来伊阙购药。购药本是军备大事,在他心里,沦落成不堪一提的小活计。尤其听到程香也要动身赶往伊阙,督促两国商谈的消息后,他更是少了受胁迫的压力,只当进驻伊阙一趟,是前来观赏美景风情的。 墨绂坐在临街的茶楼里饮茶看杂耍,盐池馆馆主上楼来拜访他,询问他莅临此地的目的。他问了问近日来各处动静,馆主将商旅路上的所有见闻告诉他,让他收集到了一些消息。 馆主离去后,墨绂看见了比得来的消息更有趣的事。 第一批走过东街引得商户、番民、行头驻足礼视的人是白袍修行者木迦南。 墨绂不识得他的面相,可听闻过他的名气。 底下不断有人沿街行礼,双手向天,呈供奉姿势。 墨绂没想到近来被辽国尊崇的活佛竟是长得如此清雅贵气。弃华车豪仆,落落行走于熙攘红尘中,一眼就让人看出他的不同。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手戴链锁的姑娘,容貌秀丽,意态从容。她游目看着左右两旁行人,仿似什么都没看到,但墨绂探究的眼神落下来时,她就能准确地抬头,对上他,送去微微一笑。 墨绂笑想,果真如程香所说的那般,应了她的胃口,是个不乏味的人物。 他朝冷双成举杯示意,邀请她上楼一叙。 木迦南自苍城出行宣扬佛理,一路都由冷双成随护,伊阙是最后一站。各类人齐聚在此,不见得个个都有拥佛之心,尤其是反宋背辽的浮浪户。木迦南需亲近于民,融身街闾巷陌中,无意给了宵小之辈可乘之机。冷双成护在他身旁,指间拈着金针,常常挥手拂落过去,不着痕迹地化解了一场场的撞击和偷盗。 迄今为止,她只遇见了小暗算,但不可掉以轻心。 墨绂来邀约,她便屈膝还礼谢绝敬意。 她在海外的秋叶庄院里落脚时,有幸拜读过集辑了墨绂的情报册子,知道他身份干系和厉害。 在她稍稍分神间,一名少妇抱着襁褓小儿挤过来向木迦南行礼,央求施以福禄瑞气。木迦南无奈,摸着小儿额发轻念一段经文,少妇便伸手入怀,偷取了太后赏赐给他的玉印。玉印做得精巧,形似一指宽的玉牌,底部镌字,写明宣政院佥院之职,若处置不当,可被别有用心的人炮制出假政令,在僧俗信徒中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冷双成目明如电,当即钳住了少妇的手腕,可那女子也有应对,竟将怀中小儿朝地上一丢,尖叫道:“你夺我孩子干啥?” 冷双成放开少妇去救小儿,少妇顷刻就将玉印转交出去,递给了一名青衣小厮手中。小厮快步跑出长街,旋即不见人影。少妇趁乱夺走孩子,在其他党羽的掩护下遁去。 冷双成叹口气,回头对上木迦南:“先生可看明白了?” 木迦南淡淡道:“随他去吧。” 冷双成却是不能随偷盗者拿着玉印去兴风作浪的,她请木迦南一起上了茶楼,与墨绂见礼,温声说道:“节下眼界广,一定识得青衣奴的手段,敢问节下,他是哪家的桩子?” 墨绂笑道:“礼尚往来,你先告诉我,公主在苍城过得可好?” 他俩都是明眼人,知道各自的身份,连寒暄之语都免了,直接问最紧要的。 冷双成愈加温顺,回道:“公主得驸马看重,更是福缘厚积,日常养得清贵的玉身,又能新添一层喜气。” 墨绂嘴角含笑:“不用给我戴高帽,照实说了,她过得怎样?” 冷双成一顿,爽快说道:“公主虽被软禁,却衣食无忧,致力于斡旋和谈之事,驸马若是方便,还请多施援手。” “那是自然。” “我也不便再耽搁驸马工夫,只请赐告,先前的青衣奴身份——” “不急。”墨绂持扇指着茶楼东侧的正街,淡然道,“先等御使车驾过去。” 长街上,百骑分列两旁,肃清了道路。 玄衣银甲的萧政端坐马上,护着一侧的青布马车走入长街,俊容清寒,气势如虹。简苍因舟车劳顿,怏怏斜靠在车内,十分不适身旁没了亲厚的人,说不上一两句体己的话。 她害怕萧政趁着和谈之时,对冷木二人做些手脚,不顾萧政的阻挡,依然矢志不渝地跟来了。 他们作为辽国的御使团,第二批接受楼上墨绂的审阅。 冷双成在一旁轻声说:“公主的车驾还在后头,应是差不多到了。” 墨绂回头轻笑:“知她好就心足,不一定要相候。” 冷双成暗奇,适宜地未接话。 第三批走过东街是宋朝的御使团,气势煊赫至极,引得民众纷纷避让。 依照商谈惯例,秋叶也只能派出百名骑兵及随侍入城,牢牢护在鎏金紫绡帐辇驾周围,以策灵慧的安全。 他则留在骅龙马车里。 骅龙非凡品,以白玉黑檀作饰,徐徐走在前方,四蹄齐声,震人心鼓,姿势昂扬,夺人眼目。 冷双成自然也能瞧见底下的动静,她甚至还仔细探了探,发觉辇车纱帐中并不见女子妙曼身影,猜测灵慧应是钻进了马车里。 墨绂用无极扇轻敲桌面,拉回冷双成的目光,笑道:“照这排场来看,世子待灵慧公主亲厚有加的传闻,倒是落得真了。” 冷双成微微笑道:“世子的做派假不了,海口镇一度传来消息,他正在筹备华服美宴,可作为亲待公主的表证。” 墨绂低眼细问:“你不介意?” 冷双成不改声容:“落拓之身,哪有资格介意。” 墨绂低低一笑:“所以说,知道他好就心意足够,何需殷勤等候。”他起身拱手施礼:“走吧,我带二位去及时行乐,撞开不得势的霉运。” 出了街口,冷双成偕着木迦南同行,问道:“驸马为何来伊阙?” 墨绂笑道:“人多耳杂,应唤我‘墨绂’为宜。” 冷双成忙道:“不敢攀附亲近。”后改称他为公子或者节下。 墨绂听闻过她的谨慎性子,不再勉强,遂应道:“世子唤我来做一件苦差事,将我放在炉火上烤,不安好心。” 冷双成微异:“公子何出此言?” 墨绂微微笑道:“他明明知道伊阙是辽境商市,唤我买走城内所有药材,势必会惊动辽军;一旦惊动辽军,我的商队就走不出,会陷落在城内,从而让他达到目的。” “世子有何目的?” 墨绂笑得脸上无丝毫怿色,淡淡说道:“依照他那性子,想必又得借我商使身份,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冷双成有些好奇到底是哪种勾当,对着墨绂笑了笑,欲言又止。墨绂了然说道:“买药、行贿、结交、谈判、制约……以前的老本行,估计一个都少不了,他向来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对我和公主从未心慈手软过。” 而他与程香之所以受秋叶摆布的原因,是以国事为重,成事之后还能得到秋叶的允诺,将侵占的程家产业交还给他们。 冷双成讷然,墨绂持扇敲了敲她的肩头,说道:“趁他的‘催命符旨’没下达之前,当真要抓紧时机行乐,快走吧。” 墨绂的行乐之处在无极院,楼舍森森,一眼望不见底。 冷双成抬头看着白匾上的“明度无极”四个大字,恍然惊觉来过此地。很多年前,它并不叫这个名字,如今却成为游乐搏戏之场合,纳百艺,养声色,藏着各种营生。 墨绂见木迦南止步不进,笑道:“先生勿忧,里面有正经去处。偷你玉印的青衣奴,即是出自缥缃阁。” 进得大院之前,一行三人在阍室等候。 冷双成说:“那名偷儿在人前行窃,并不怕追查到来处,我不由得想,他引我和先生来此处,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墨绂很是认同她的判断,笑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冷双成悄然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想进院,由来已久。曾听萧拓谈及,伊阙无极,匠艺百精,内中好处不便一一详举,单说缥缃阁里的小僮奉茶添香的手艺,就可冠绝天下。 她好书墨,极想瞧瞧缥缃阁的门道,转而向秋叶讲述,无极院内的精湛技艺,与他所享用的仕女宴飨一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势。 言犹在耳,她倒是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进一趟院门了。 缥缃阁阁主一路招摇而来,淡青底袍外拢着一层浅黄纱衣,衣饰采色当真应了“缥缃”二字。古时常用青黄两色的丝帛作书囊书衣,熏文墨香气,行事落得雅致。 既是雅致之处,冷双成就不便恃武去逼问阁主,将帐下小厮盗取的玉印交出来。她眼尖,看得出来阁主衣袍质地,确是与青衣奴的一样。 阁主笑道:“孩子们不懂事,喜欢拈走新奇玩意儿,放在‘墨盒’里供着,姑娘若是要索回,也得入阁随俗,用慧目去辨取吧。” 墨盒即是一座漆黑的阁子,窗户四处用厚密的皮棉纸遮挡了,不透一丝光彩进来。天花上垂吊着一个个青囊袋,里面盛有各种物件,以响铃一次为号令,取错了,失物就得留下,归阁主所有;若是背时,还会被囊口盘旋的毒虫咬中,一时半刻得不到解药,活活挨罪。 墨绂含笑问冷双成:“初一可愿意进去?” 他可不愿被蝎子毒虫类咬中,里面乌漆墨黑的,磕磕绊绊损坏了藏品,还得逾价赔偿。 冷双成只得“临黑受命”,一人走进墨盒内,身后的镶铜门随即轰然紧闭。 暗沉沉的阁子里,停滞着书墨香气及衣染清香,除此外,耳、目难以发挥作用。 她抬头看着半空,将手上的一绝索交叉一捋,磕击出一点点火花,趁着微光未落之时,看准了一个发出荧白光晕的袋子。 玉印在暗处就如朦胧的月盘,散发出这样的熹光。 冷双成伸手去取,还未触动与囊口扎在一起的铜铃线,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揽过去了。 墨盒内竟然有人,且气息控制得连她都未曾察觉到。 她暗惊不已,怒问道:“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妹纸(*^__^*) 豆娘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4个地雷 鞠躬感谢凡朵朵2雷、叶蓁蓁10雷、何锁秋2雷(*^__^*) 鞠躬感谢耳叮扔了1个手榴弹(*^__^*) 第81章 委蛇 来人将冷双成抱了满怀,两臂贯力,牢牢困住了她的腰身。她刚要挣扎,突然闻到男子锦袍领口传来的沉水香气,似乎有些熟悉,曾是秋叶的衣染清香。 耳旁递过来低沉的声音:“你当真要嫁给萧拓?” 黑魆魆的墨盒,紧密无间的拥抱,一度让冷双成区分不了真与幻的界限。她离开秋叶多天,只不断听闻他大肆操办婚礼的消息,未曾想过该怎样与他相见。 她想抬手去摸秋叶的脸,却被他紧紧箍着动弹不得,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假的吧?” 搂着她的胸膛广袤无比,心跳声清晰有力,在她吐出假字后,还曾紊乱过气息。 “你待他是假心假意?” 冷双成旋即明白过来,他在意的问题和她所想的事情有差别,答道:“让我看看你的脸,我要看到你是真的。” 一道柔和的色泽从男子手上升起,冷双成侧头去看,他掌中托着一块无暇玉璧,泛清辉,质地通透,很是眼熟,与她往日得到的由秋叶所赏赐的玉璧样式差不多。 熹微光芒之上,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黑发白肤,紫唇紧抿,容貌精致到了无可挑剔,如同手中的宝玉一般。 随即他便覆没了光辉,将玉璧收了进去,淡淡道:“看清楚了?” 匆匆一瞥,足以让冷双成看清所面对的正是秋叶的容貌。 室内恢复了暗寂,他再伸手,想将她揽入怀,她却急退。 他低声问:“怎么了?” 冷双成即使乍然见到秋叶之容、形,心底也是吃了一惊,他怎会来这里?要知道,她正处在极为微妙的境地中,姑且先不说秋叶要与灵慧公主成婚,无形将她推拒出来,被外人乃至初见面的墨绂公子怜悯;就是论萧政始终怀疑她这一点上,都让她举步维艰。 长久以来,萧政都未曾相信她,还向萧拓放言,她来意不简单,要她全副身心依附给萧拓,他才能施与她一点点善意。 正值苍城礼殿将要完毕之际,她又怎敢行差踏错一步而致使前功尽弃? 因而对着秋叶亲近的意态,她是唯恐避之不急的。 秋叶察觉到了冷双成的冷淡,声音里没有丝毫的不怿,反而在嘴角挑起一丝笑容,只是愉悦笑意落在密不透光的黑暗中,不便让她查看得清楚。 冷双成担忧外面的阁主等得久了心里起疑,忙说道:“公子请回吧,我如今与你,实无必要再生纠葛。” 她将话说得清楚了,他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答:“我来一趟,就是为了问清楚,你与萧拓又有何牵扯,当真要嫁给他么?” 冷双成沉默一下,仔细考虑过后,才应道:“是的。” 秋叶的气息变得低沉起来,隔着较近的距离,胸腔里的鼓动也清晰地传进她耳里。 他竟是心跳如雷。 她依然只能回应默然。 他的声音慢慢响起:“进门之前,我已看清,在你落脚站着的地方,一左一右摆着两株碧玉芙蕖灯,是前朝大师的孤品,你若是贸然朝后退,一定会磕坏一个。” 冷双成伸手朝后一摸,果然摸到了一股凉沁的玉质感觉,惊异道:“我站在这里好好的,为何要退?” 他似乎在笑:“损坏一个可是赔不起的,记得了。” 她就势扶了扶芙蕖灯柱,确保它安然无恙,随口应道:“嗯。”又说:“公子早些走吧,我取了玉印就出去,拖得久了恐怕生变。” 秋叶的声音淡淡的:“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她怀疑他是用玉印引她前来,趁机试探一番她的心意。 他已答道:“为了你而来。”突然携着一阵猛风扑过来,将她抓在了怀里,趁着黑暗朝她唇上吻去。 冷双成惊恼不已,抵抗着他倾靠过来的上半身,脚下急退。他闷声笑道:“别动!忘了么?”她猛然记起在身后的阻挡是何种宝物,无奈之下不敢再退,他就如愿以偿亲到了她。一沾上那柔然的唇,嗅到一丝清馨的气息,他的渴望就像是被唤醒了一般,不再浅尝辄止,而是像品尝着美酒芬芳,深啜了下去。 可她已伸手抵住了他的下颌,不让他如愿。手下的皮肤传来钝感,并不是平滑的,让她不由得低喝:“住嘴!” 他闻声停住了欺近的嘴,低笑道:“你对我说话,向来如此不讲礼么?” 冷双成不想再做纠缠,伸手去够悬吊的青囊,他仿似有所见地,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说道:“铃响之后,你就会离开我,真的不愿多待一刻?” 知道暗中不易看清脸色,她便凝肃了声音,确使他听得清她的坚决之意。“我不曾与公子约定过私情,又遭公子嫌弃与驱逐,到底是什么让公子认为,我愿意不顾廉耻地等下去?” 他抓着她的手有了片刻的僵硬,连声音也是苦涩的。“看来他——我真的伤你很深,以后,我再也不会说这些话了,你消消气。” 她冷冷道:“放手吧。” 他在放手之前,凝声叮嘱一次:“若是发现我违背了话意,又来纠缠你,你只管恶狠狠地驳回来,就像这次一样,记得了么?” 她没好气地说:“记得了,你放手吧。” 他松开手掌慢慢朝后退去,在她离去之前,通过暗门离开了墨盒。她仔细辨听一下,才醒悟到,先前没发觉他的气息,原来是隔在门后的缘故。 阁外阳光朗照。 冷双成拿着玉印走出来,扬手挡住了光线,待适应了亮度后,她向阁主提议,去缥缃阁坐一坐,欣赏书墨茶饮等技艺。 阁主摆手:“公子吩咐过了,不能接待姑娘,若淫靡声气辱没了姑娘清听,可是杀头之罪。” 冷双成有意问:“是哪位公子?竟能号令阁主听命?” 阁主只连连拱手施礼,摆头不答所问,还毕恭毕敬地将她请出小院门。 冷双成走去阍室,与墨绂、木迦南会合,惆怅说道:“好不容易进门一次,居然撵客走,不施展绝活给人观赏。” 墨绂笑道:“你进墨盒之后,有官令传来,命阁主教导小僮礼仪,筹备明日万象楼筵席之事。他撵你走,也是事起仓促,无意应对你这个散客,勿要挂怀。” 冷双成问:“谁人来传令?” 墨绂瞥了她一眼,道:“此地是辽境,自然是辽国官员前来。” 听后,她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秋叶是断然不会来这里指使伶人艺匠们做事的。走向落脚的驿馆时,她还在细细推敲,墨盒里的“秋叶”与她私会一场,到底是什么意图。 木迦南见她皱眉凝思的样子,问道:“初一在想什么?” 冷双成简短说了说方才的偶遇,迟疑道:“萧政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再次委派小侯爷来试探我,看我与世子之间是否还有牵连——” 木迦南朗然一笑:“那你是否露出了破绽呢?” 她摇头。他笑道:“那便坦然处之,就当诸事不曾发生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由衷笑道:“先生总是好气度,多谢赐教。” 他手持菩提子佛珠,捻动一珠默宣一句佛号,又说道:“茶楼上聂公子的一句透悟话,初一其实可听进心里去。” 她默默回想,是哪一句引得身不在红尘之中的木迦南也产生了共鸣心。 木迦南答道:“既无缘,知道他好便心意足够,无需殷勤相候。” 冷双成暗想,出家人或是修行者,向来是不拆人姻缘的,能让先生破戒醍醐灌顶一次,可见秋叶行事是多么不得人心。她抿嘴笑了笑,思忖,他将灵慧的婚事置办得如此风光,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似的,现在可好,没让她伤心,倒是让旁人看不过眼了。 耳旁木迦南在问:“初一听进去了么?” 她立刻答:“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先生不要这样瞧着我,我一定不让先生失望。” 俩人并肩前行,走走停停,沿途观赏古城人情风俗,偶尔相会一笑,默契横生。暗夜隐身在往来穿梭的人流中,远远跟在俩人身后,出了长街便是僻静民巷,院落寥寥,迫于地形限制他们不便再追踪下去,将俩人动静回报给了秋叶。 伊阙内城在两百年前曾是宫廷,殿宇苑囿历经粉刷翻修,依然伫立如斯,鲜亮夺目。 秋叶护着灵慧辇车进了特使宫苑,通译来拜见时,他就冷冷说道:“换个地方。” 通译犯了难,小心应道:“依律例,世子应下榻行苑中,可确保出入安全,容后商议国事。” 秋叶抬起霜天眼眸看着通译,直把通译看得低下头去。“淫靡之音充耳,软媚之香侵风,贵国的待客之地,竟是这样的仪制?” 通译惶恐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不妥之处,随行官员小声提醒:“两里开外,便是无极馆——”因而丝竹管弦之乐落进世子耳里,偏生他们一点也听不到。 通译请示秋叶,该移驾何处才显得“合乎仪制”。 秋叶丢下一句先行离去:“距此地最远的行馆。” 那只能是驿馆了。通译带着随行官员忙不迭地护驾前去。 暮日逐渐西沉,驿馆光影清清。 冷双成坐在厢房里替木迦南抄经文,突然听到驿丞在传令,馆内一众士卒、马夫、住客需迎接世子车驾。她以散客身份跟随木迦南出使各城,未曾录入过官册,照例被提到院门前的迎候队伍中去了。 远远的,骅龙稳健行来。 冷双成打量一下周围,发觉辽人仅压肩躬身示礼,而宋人却是跪伏在地行礼,稍稍迟疑,就被驿丞催促:“来了个怠慢不得的人物,你还在磨蹭什么!” 她走到宋人那边的散客团里,依照不成文的规矩,也跪了下来。 骅龙停稳,四处希声,只听得到驿丞殷勤致意的话语盘旋在半空。“此处简陋,实在难以迎候公子,不如请公子移驾旁院,捡个清静住处歇歇?” 秋叶审视一眼内院,未答话,走到散客团前,稍稍弯腰,提住了冷双成的衣后领,冷冷道:“起来。” 冷双成暗叹口气,原来他是冲我来的,不知又怎样惹他生了气。 眼下是避也避不开,她只得抿嘴屈膝借力起身,将手腕上的锁链震得一响,发出清脆声音。 驿丞不知为何贵客一来,就揪住了陪护佥院出使的姑娘,觉得两厢都不能得罪,忙站出来斡旋。他才惶恐吐出“公子”两字,随行的通译就喝止了他,有意要替萧政探清楚,秋叶到底意欲何为。 冷双成自然也记得她是站在萧政的眼线前,害怕再与秋叶牵扯上,就败坏了随后的事情,忙不迭地退后一步,从他手中挣脱了开去。 一绝索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提醒着秋叶,她目前处于何种境地。 他十分痛恨,她有意将自己陷落进不识他、回避他的处境中,冷声说:“不过走出我府宅两月,就要匆忙嫁给萧二?” 冷双成恍然,原来他生气的是这茬儿事,见他脸色不善,她心底却轻落起来,忍不住对他微微笑了笑:“我已入萧家籍贯,自然不受世子指派。” 秋叶看着冷双成的下唇,眼色突然变冷,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几乎要将她捏碎,冷声唤:“木迦南?” 冷双成不明就里,挣脱不得,急声说道:“先生不必出来!” 可是一身磊落的木迦南已经走了出来,站在阶前向秋叶行礼,淡淡道:“初一如今是本院首席随驾,身份干系大不一样,不得由世子当作家奴对待。” 秋叶拉住冷双成不放手,径直对着木迦南说:“你怎样看住她的?就由得外人对她撒野?” 木迦南闻声打量着冷双成周身,未见异况,轻轻蹙眉而不语。 秋叶伸出两指,抬起了冷双成的下巴,指间用力,将她的脸朝前带了一下,向木迦南展示她下唇上的咬伤。 冷双成醒悟过来,连忙咬住下唇,一出力,使得唇瓣渗血,掩盖了原先的伤口。 她与秋叶背对众人而立,又显落出一副受胁迫的样子来,不着痕迹地遮掩了她的纰漏,不愁通译传话给萧政。 木迦南完全懂得冷双成的意思,冷淡道:“何人曾撒野?本院只看到世子无礼行事,跋扈至极。” 冷双成也加上一句:“世子自进院来,就对我冷言喝问,到底为何缘由?”她侧头瞥了秋叶一眼,目光极凉,嘴角也不悦地抿起,大有他再坏事就撕破脸之意。 她曾向他透露过,一切行事均为苍城之计,她信他如此聪慧,不应猜不透她的万般小心举止。 秋叶冷冷道:“你去行苑向公主请罪,才能知道缘由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MM(*^__^*) 感谢苏苏、秋叶中心藏、心似琉璃、凡朵朵、秋叶依剑vs玖兰枢的地雷(*^__^*) 感谢情不知所起的火箭炮(*^__^*) 第82章 教训 冷双成听见“请罪”二字,警觉道:“我又有何罪?有幸参见公主一次,聆听公主教诲,两月以来未敢忘,何需趋庭再受耳提面命?” 两月前的宋廷礼殿会见,灵慧字字句句奚落冷双成,着实让她饱受一顿诛心之痛。此后她便万分小心,绝不让自己再遭灵慧嘲讽,撞见灵慧的私情婚请就一律绕过去,哪怕要她对秋叶使阴谋诡计、恃恶动武,她也在所不惜。 秋叶听她冰冷见底的声音,怎会不懂她心底的芥蒂,但他不为所动,冷淡道:“冲撞辱没之罪岂可赦,不去请罪,就去见官。”他步履如常登上骅龙马车,随行的骑兵走至冷双成面前,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冷双成审时度势,知道秋叶此次前来,肯定不是好打发的。她朝木迦南看了一眼,悄声束语一线,传到他耳中:“搬救兵。”然后磨磨蹭蹭向院外走去。 骅龙已前行,并不理会她是否跟来。 就在迟疑间,灵慧的贴身侍女也来院里,颇有些颐指气使地说:“公主传召,初一胆敢不从么?”她喝令骑兵近身押解冷双成,冷哼了几声,甩下脸色坐着小轿走了。 冷双成被雪亮的长戟押着走向院门,路过通译身旁时,压低声音说道:“请罪难逃折辱,请大人救救我。”身后骑兵并未推搡她,她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模样,直勾勾地看着通译,委屈的眼神直达他心底。 世子的骑行队伍离去后,木迦南快步走向通译,凝声道:“初一多次遭辱,此次前去,恐怕难逃厄运,请大人施以援手。” 通译犹豫一刻,期期艾艾说道:“下官听说,午后,二公子已带兵进驻西营,不如院座去找二公子……想想办法?” 木迦南合掌施礼:“多谢告知。”不曾露出点滴端倪,他已从冷双成嘴中得知萧拓进城来的消息。 伊阙内城行苑里,纱影漫卷,垂帷层层,寂静的大殿拂送冷淡熏香。 冷双成一进殿门,并未迎到意想中的冷言冷语,灵慧穿着锦绣长裙,挽着绫纱披帛,站在玉阶上,仅是皱了皱眉,就对她说道:“公子处置大小事务已是辛劳,初一又怎能给他添乱?就算你不怜惜他的身子,也得看看现在的时机,兴不得一丝风浪呐。” 她的轻声细语与先前传令侍女的趾高气扬截然不同。 冷双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瞅着灵慧半晌,直看得灵慧不悦,埋怨道:“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 冷双成连忙屈膝行礼,诚恳回道:“公主教训得是,初一谨记在心。” 灵慧摆了摆手,看着偏殿金门又想开口,冷双成就截断了她的势头,先说道:“若公主不怪罪于我,请高抬贵手放我回去,只有我回去了,才不会惊动小侯爷。” 灵慧轻轻笑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我听从公子的意思,才能假借名目唤你来一趟,有什么话,你进去对公子说吧。” 冷双成站在大殿内不动,金门后传来冷冷的声音:“你先退下去。”灵慧恭顺地朝偏殿那方福了福,缓步走向垂幔后,去了暖阁休息。她不出殿,只回避,对外即是维持了正在教训冷双成的假象。 冷双成愈加惊异,公主竟言听计从如此,撇下尊贵身份不说,还能放过她这个对敌。 她掠了一眼沙漏,默算着时间。 秋叶声音在唤:“进来!”她便依言走进偏殿,又雷打不动地站在了金砖上,低头去看倒影,照例不说话。 砖面上流淌着金碧辉煌的色彩,可见殿内设置得华美。冷双成随意瞟了几眼,只看见飘拂的纱幔倒影在飞卷,就是不见秋叶的身影站在了哪里。 “我待你如至宝,恨不得时刻捧在手里,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空殿里响起秋叶冷淡的语声,依然未让冷双成抬头,很快,她就看到了秋叶的身影从凭栏后转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串金结挽绳。“但你是怎样回报我的?” 冷双成有所见地,闪身急退,一瞬间的反应更是惹恼了秋叶。他如苍鹫一般掠过来,激起的风声如同瀚海波浪,汹涌卷向她的周身。她感到一股凝力铺天盖地压下,连忙转换身形,一避再避,不应答,不看他,只顾逃窜。 两道流云般的身影未追踪多久,就被他的一记掌风切下,震得锁链叮当一响,随即阻止了她的动作。 冷双成硬生生停住了身形,默然挽了挽手链,发觉环扣内的暗针有松动之象。钢针一旦跳出,她势必受虐,被萧政看到,还以为她生了出逃的心思,那可是得不偿失之事。 秋叶慢慢走过来,用绳结捆住了她的手,冷着眉眼看她,不说一句话。 他的气息近在脸旁,领口处逸出穆穆清香,她悄然嗅了一下,心想,果然是往日的感觉,既疏淡,又引她顾盼。 她抑制着脸色的缓急,垂眼站在当地,一副安然受之的样子。 秋叶左手拈住绳头,抬右手捏住冷双成的下巴,稍稍用力,将她的脸迎向了光亮,看清了她的唇伤。“外出一趟,心思越学越野。”他冷声彻骨地说完,从怀里摸出早已备好的药水,挑开瓶塞,朝她嘴里倒下,“苦汁洗口利心,要谨慎记得不能再来一次。” 药汁苦得胆颤,冷双成抬手推挡,又遭秋叶大力压下,还被他抓住了身子,欺唇喂了过来。她挣脱不了他的力道,索性弯腰朝后倒垂,在他臂弯里弓成一道弧。 秋叶突然放手,她提防到了后招,将并紧的双手在金砖上一撑,漂亮地转了个周身,随后稳稳站定。 “我已答应了小侯爷的婚事,等着嫁娶的日子,中间不想生变故,你又何必横加阻隔?”她硬邦邦地说完,突对上他一对隐怒的眸子,依然哂笑了一下,“我不曾插手你的私事,同理亦然,你也不能干预我的。” 话音未落地,她就被手上绳结大力一带,踉跄一下,倒向秋叶怀里。 秋叶用冰冷的胸膛迎接她,砸得她额头发痛,声音仿若冰川破裂,刺向她耳鼓。“谁惯得你不用讲理?我是你什么人,敢让你出言不逊?” 冷双成揉了下额头,后退两步站好,淡淡道:“再纠缠下去,我还敢说更难听的话。”她抬起不含一丝情绪的眼睛看着他,直言不讳:“想试试么?” 秋叶的俊容凛冽如冰,审视冷双成一刻,他左手使力挽起绳结,拉得她踉踉跄跄朝槅栏走去。离得近了,她突然醒悟过来,在绳上贯注内力,反弹出去。 秋叶生生受了她的力道,连右手都赶过来制住了她的反抗,将她连绳带链提吊在横梁上,让她的后背双腿依靠在槅栏旁,不至于悬空。 冷双成上举双手,踮起脚尖,才能缓解被捆绑的拉伸痛楚。 如果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那么以眼下情势来看,应是她逼得他动怒。 她宁愿他恶意对她,也不愿在灵慧的耳目旁容他欺近一番,抵住做一阵缠绵。 她嫌恶地看着他,说道:“连凌虐人的法子都使出来了,你又何曾讲过道理?” 秋叶握住冷双成的腰,将她拉近送到嘴边,毫不客气地亲吻了一阵。他尝到了她唇上的苦汁味道,听到她咿咿唔唔的抗拒声音,更加发力亲了下去,两手顺势一提,将她的双腿分开,架到自己腰上。 冷双成的双腿已离地,借不到力,又被一股大力扣死,挣脱不了他的钳制,她索性纵身一挺,朝后仰倒,手上骨骼拉得格格响,拼到了脱臼极限。他有了预见,扬手捧住她后脑,将她悬空托在臂弯里,就是不放松对她的胁迫姿势。 她被放空,受力的地方痛得厉害,嘴里就少不得一阵叫唤:“无耻至极……堂堂之尊……欺凌霸弱……有本事放我下来……” 秋叶充耳不闻,恃强亲吻下去,将她抵在槅栏上,自然不会放她下来。冷双成怒极,趁他欺近时,咬住了他的唇,见血方收。 他抬指缓缓抹去血迹,只给她一次喘息的机会,又发力蹂,躏她的嘴唇,手上也没闲着,解开了她的腰带。 软薄的衣料顺着腰身滑下,放进来一些清冷的空气,冷双成预见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再也忍受不住,出声唤道:“公主进殿传礼!” 秋叶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对着尚未进门的被地砖映照的影子冷声道:“退下去!” 灵慧的影子走到门前,踌躇一下,温声传来话语:“公子当真要讲些礼,初一毕竟是小侯爷的人,闹起了纷争,对公子随后的战局不利。” 秋叶冷冷道:“我做事,由得你质疑?” 纤秀影子立刻福了福,回道:“不敢。”随即无声无息退了下去,不再出现。 冷双成听到唯一的救兵也被喝退,心下惊恐,弓起膝盖朝秋叶胸前击去。她蓄了很久的力气,一击得手,刺得他心口一麻,险些泼洒了对她的掌控。 她抓住机会向上攀爬,想翻到横梁上,再也顾不上衣不蔽体的礼仪。他的手还持住了她的脚踝,顺势一拉,将她扯落下来,又困在了臂弯里。 冷双成羞怒道:“你放我下来,好好与你斗上一场!” 秋叶冷着脸摸向她的腰间,将她的长裙亵裤一并扯落,抛在槅栏上。见她挣扎,又冷淡说道:“再动,衣服就会撕破。” 她还指望着被他欺负完,还她一套齐整的衣裙,含恨咬住唇,不再摆动身子,而是老老实实停在他手里。他贴近了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的下唇,撬开她的牙关,将伤得渗血的唇瓣解救了出来。 秋叶在手上没有闲着,顺利剥走了冷双成所有衣物,他托住她的后腰,对着她的裸身一阵端详。 冷双成闭眼忍住泪水,说道:“你即便强占了我的身子,我也不会认你作夫君,丢失的清白,就当被狗拖走了。” 他钳住她的下巴,用上两成力,迫使她睁眼看他。“越说越不像话,夫君是你至亲之人,需你献身供奉,哪轮得上萧二那只丧家犬。” 她吃痛忍泪说道:“我说的是你,和他有何干系?” 他遽尔冷了声音:“你的‘清白’当真是萧二夺去的?” 第83章 还敢 身无寸缕,寒意欺近,冷双成只觉困顿,闭眼抿唇不语。若是羞辱,她愿意沉默忍受到底,只等秋叶放开她后,便狠狠反击回去。 她将头避在悬吊的双臂之后,又不言不语,更是引得秋叶动怒。“既不否认,那便是萧二了。” 他用两只手托住她的后背及腿弯,将她抱在怀里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看得十分紧迫,不放过任何一点小的波动。 白皙的肤色近在眼前,映照着殿内流淌的光彩,如一樽泛泽的砚玉,将最隐秘的诱惑呈现与他,若在平时,他必定会按捺不住,搂着她亲吻一番,可今日在盛怒之中,少不得让他加重了手脚,做些威逼之事。 冷双成以沉默应秋叶,秋叶贴近身子,朝她脖颈亲去,手掌一点点游弋上来,捧住了她的纤腰。他掌中的热度烙着她的肌肤了,还被他轻轻摩擦几次,像是要牵出光火。 “说话。”他看着她,眸子里隐含的怒意直撞进她心底。 刹那间的感受,如同冷风吹过槅门,嘭的一声将雪沫甩了进来。 她在默然抵抗间,突然察觉到了他不同以往的怒气,他虽将她剥光,却没有行卑劣事,着实让她哽声抽噎一下,分神想了想他说的话。 “说什么?” 冷双成的眼中有泪意,撇过头不看秋叶,秋叶却不放过她,将她下巴掰正过来,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嘴上的伤。”每每看见她的红唇上映着别人的痕迹,他的心就像被利爪勾撕一般,可是天生傲骨使然,让他不屑于透露一个字。 冷双成垂眼思索一下,决定不能对着一身冷意的秋叶,说出墨盒里的遭遇。 秋叶用力捏住了她的腰畔,冷颜问:“你就由得其他男人对你撒野?” 她吃痛扭动着腰身,却依然被他持在手掌中,躲不过。 她的默然被他视作为漠然,甚至是默许之意,彻底激怒了他,喝问道:“为什么不躲避?” 冷双成皱眉暗忖,那时被萧拓胁迫,躲不了呐。可她又不敢说出缘由,闭口不提萧拓的名字,将他盛涨的怒火一点一滴接下了。 秋叶遽尔放手,震得身子毫无依衬的冷双成撞向了槅栏,重重磕击到了腰。他看也不看,走开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挽了一条软毡斗篷,另一手持着一把拂尘的掸子。 她看懂了他的意思,左手可用蔽衣包藏她的身子,右手可用条棍惩戒她的身子,若让他用了右手之物,除却身伤,也会让她心上蒙羞。 冷双成怒道:“我只服从父亲的管教,你没资格抽打我!”她趁秋叶走开之时,用力朝上攀援,可很快发现,秋叶用刑囚之法打了悬吊结,将她双手捆绑得动弹不得。她想翻身反转到横梁上,尝试一次就放弃了念头,因她又发觉,秋叶已将高度和角度算好,特意选了一个适宜的地方吊着她。 最后,冷双成用脚尖勾过衣裙,草草掩盖在身子上,小心坐在槅栏上保持着平衡,应对着秋叶的刁难。 她的嘴里说着冰风雪语,因坐姿而少了一截气势。 秋叶不慌不忙走近,冷笑:“前后被我看过两回,身子在我这里丢了个干净,还能给谁资格?” 冷双成冷冷道:“被人看就要受侮辱么?就算丢了清白,在我心里也是没区别的,不认你,始终就能不认你。” 秋叶冷语道:“你被萧二亲到,坏了清白,还敢不认我作夫君?” 她怔忡想了想,才明白她和他在各说什么事。 她所顾念的清白,是指女子最为看重的贞洁,怎会从秋叶嘴里,听到另外一个不相关的名字。 原来他是以夫君自居,恼怒萧拓亲了她一下,就算丢失了清白。 他向来在言辞上曲解词意,只听得进他喜欢听到的,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想明白了,她不禁羞恼道:“你不是忙着与公主成亲么,哪有强认我夫君的道理?——快些放我下来!” 秋叶走到她跟前,抵住她的双膝,说道:“结绳一次,长你一次教训。” 言下之意即是不能放,还一手揭过对他不利的成亲话题。 “那你走开!” 他用手扶住了她的腰,冷淡道:“不绑住你,你会乖乖给我看完身子?” 冷双成苦于衣裙潦草搭在身上,不敢过多动作,恨不得屈膝将秋叶顶走。“衣物蔽体,除羞遮恶,方能为礼,哪能随便被你剥去?你不讲礼义廉耻,我却是要顾虑颜面。” 秋叶充耳不闻她的讥语,只说道:“我要检查你的伤势。” “我没伤,你走开些!” 秋叶冷冷道:“后背的鞭伤怎样来的?”时隔半月,伤口落痂长出了新鲜的肌肤,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做错事挨罚,和你以前待我一样,又何必虚情来问?” 秋叶捏住她的腰:“冷双成,你想清楚,我待你如何。不认情分就罢了,还敢将我与其他男人混为一谈?” 她细心一想,记起他温情待她的点滴,随即闭紧了嘴。 他冷声道:“果真要给你长个记性,否则下次还是让我担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稍稍惊慌:“你想怎样?” 秋叶反持着尘掸,用柄干一件件挑开了冷双成的衣裙,再次将她剥光。他压制着全身的火气,动作有条不紊,似乎在找寻下手之处,让她有了一刻的胆颤。 她当真知道,诸多的礼法廉耻规矩教义,在秋叶眼里,形同无物。 她还想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哽声道:“你恃强打我,我没法反抗,不过动手前,你要给我一件蔽体的衣服。” 秋叶用掸子滑击一下冷双成的腰身,冷声道:“站好。” 她以为他是要她站住脚,赤条条地接受羞辱,蜷起身子,将自己搁置在两寸窄窄的槅栏上,并低下了头。 秋叶看着她轻颤的肩膀,知她终于胆怯,剩余的火气也全然熄灭。 他走去内室拿衣、物时,已按捺住性子,平息了一半火气,此时遇上她的藏怯偷哭之举,心底像是生出一只手来,狠狠揪住了他的痛意。 他取出匕首割断绳结,将她放下来,用斗篷包住了她的身子,并将她扶靠在怀里。 她闭着眼睛,却掩蔽不了泪水的流落。 他擦去她的泪水,低声说:“你每次离开我,都会带伤回来,不用厉害点的手段对付你,你不会放在心上。” 他的语声极为柔和,用温热的气息包容了她,像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花朵的绽放。她蓦地听懂了他的意思,用手背抹去泪,伸手要将他推开。可他脚下使了力,像灌铅一样,就是不让她推得动,从而将她完全拥在怀里。 她羞恼不已,抬手拍击过去,再作抵抗,没想到他突然低下了头去审查她的样子,在脸上结结实实迎到了一巴掌。 冷双成立即怔住,就算秋叶言行恶劣,恃强欺负她,可她也没想过,要去损伤他的颜面。 秋叶低下脸,让她看清由她所留下的浅淡痕迹,问道:“消气了?” 她硬邦邦站在他怀里,平复着歉疚的心绪。 秋叶搬来一张座椅坐定,将冷双成抱在膝上,替她套好了一件件衣物,并在手中用力,不着痕迹地摘走内衣、外衫上的几个扣绊。 她还从未被他服侍过穿衣等私密事,极为不习惯,不断试着从他膝头挣落下来,偏生被他紧搂着不放。 他低喝道:“别动,扣子挣掉了。” 她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你走一边去。” 秋叶稳当当地坐着,捏住她的双手,给她穿上了外衫。过后,他查看着她的手腕,抹上药,缓缓推拿几下,替她散去血瘀,带动锁链一阵响。 静寂间,他问她:“为什么不准我拿掉一绝索?”尽是碍着他的眼,也不准他亲近她、替她解开寒毒,一旦靠近一些,她就拿链子叮叮当当磕击着,将他的好兴致敲得干净。 冷双成用脚尖点了点地,想站起来,又被他一把拖回怀里。她不答他的话,专心思索该怎样逃出去,脸面被他揩了一下,痛得她咝的回过头,皱眉道:“萧政疑心重,稍作改变,就会引他警觉。” 他冷冷道:“你费尽心力去讨好另一个男人,将我置于何地?” 她没好气地说:“还不是被你撵的,只他收留我。” 他捏紧她的腰,冷笑:“少来歪曲事由,我当初撵你,是希望你走得远些,避开战乱争端。” 她含糊道:“反正就是你造成的局面,生出的恶果,你得咽下去。” 见他冷颜不语,她用力去拨搂在腰身上的手臂,无奈坚硬似铁,拍也拍不落。“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你放手吧。” 秋叶抱着冷双成静坐一刻,仔细浏览一遍她的周身,突然开口说道:“三月前在叶府,你避我如避蛇蝎。” 她讪笑一下,僵硬坐着不敢动。 他继续说道:“你自请去执行任务,想拿到我的一句承诺,我不应你,你就四处闲逛,躲着不见我,还扰乱我府里的规矩。” 确有其事,所以她默认了。 后来她不惜夜探他寝居,搜查卖身契原件,显露出她的去意,无形迫得他改变决定,将她派出府去。 她却抓住机会跑出了京城。再又被老将军矫传谕令追杀,引发了寒毒。 秋叶再见她时,使出软硬手段挽留,依然改变不了她的去意。 于是他退一步,与她约定,半年期限待她回。 中间横生变故,夹着萧拓的去留处置,还引发了歌舞教坊里的一场争斗。 所幸的是,受伤的人是他,而非是她。 “后面诸多事情都可表明,一旦离开我,你就会为了他人受伤,且不知悔改。”秋叶慢慢说道,“我曾细致考虑过,该怎样达到你的意愿,又减少对你的伤害,但你总是挣脱我的掌控,走在我的庇护之外。” 冷双成涣散的心思逐渐收了回来,仔细听着他说的话。 秋叶克制着内心情感,说道:“我从来不曾为一个人费尽心思,前后计算着诸多照应,还得不到她的重视。” 冷双成立刻接口说道:“我错了,以后一定保护自己,不让你费心。” “你要记住,每受伤一分,在我心里痛得更深。” “嗯。” “我已讲明道理,你是否听得进去?” 冷双成奇道:“你难得讲理,这唯一的一次,我为何听不进去?” 秋叶摸了摸她的脸,凝声道:“萧二的婚事,你不准应。” 她不以为然道:“你先与公主成婚吧,我的事不用操心。”她也学到了罔顾对已不利话题的本领。 他说完想说的:“你不应,我还能继续讲理;你应了,我只能对他动武。” 她回头看他:“秋叶,你听说过一句话么?” 他多少猜得透她的哂意,自然不会应“脸皮厚过天”之类的话,只冷颜对着她。 她说道:“只许世子放火,不准民女点灯?” “不准。” 第84章 纷争 日影阑珊,宫殿清冷。冷双成侧耳倾听,都未捕捉到内外有任何动静,更不提侍从的脚步声。 她奇道:“行苑只有你与公主两人?” 以秋叶往日出行的排场来看,这种布置简直可称为简陋。 秋叶早就遣退了一众随行,只等着随后来救援冷双成的人。他唤灵慧巧立名目传来冷双成,给驿馆内的通译、官员一个假象,公主在刁难冷双成。那么消息传出去后,前来救场的人势必是萧拓。 他扣住了冷双成,不放她走,还说些闲话来拖延时间,并在暗中收集暗夜的密语传告。 暗夜说,木迦南动身赶往西营搬救兵,惊得萧拓纵马赶来。通译则是将消息递给了萧政,萧政目前无所应。 秋叶每行暗事,必然避开冷双成的耳目。察觉到时候差不多了,他才放开她,站起了身。 冷双成从他膝上跃落地,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耳旁暗夜以密法禀告:萧拓带兵驰进旧宫城外门,犯了禁令,正在与守军交涉。 那便是还有一些宽余的工夫。 秋叶回过头来应对冷双成:“连说几次要走,是有急事么?” 冷双成趁机说道:“驸马曾嘱托我,入夜后随行一趟,充作他的通译。”她知道墨绂必定是为秋叶去办事的,将他抬出来,不至于遭到秋叶的推拒。 秋叶果然未再扣留她的来去,只是让她离开之前,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闲话,将时机拿捏得最为适宜。 “你懂得外族话?”他问道。 她答:“是的。”少时流浪内陆海外,见识了不少异族风情。 “‘傻瓜’用乌族语怎样说?” “契哈卡。” “‘夫君’呢?”秋叶又问了几个词,要冷双成组成一句话念给他听。冷双成为了不耽搁时间,当真用乌族语念了一遍。随后他说道:“用中原话又该怎样翻译?” 冷双成踌躇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虽懂乌族语,难以听到你来剖露心声。” 她抿了抿唇,带着稍稍的羞涩之情,无奈应道:“傻瓜冷双成喜欢夫君秋叶。” “不错,你可以走了。” 冷双成行礼后迈出偏殿,正待走向大门时,突又想到身上衣装挣脱了几个扣子,露出了腰侧两侧肌肤,她若是大方走出去,有失颜面。 犹疑间,灵慧的侍女迎了上来,故意拿眼上下打量了一遍冷双成身掩斗篷的样子,说道:“姑娘似是不方便,不如走偏殿后的夹道吧,出宫的时候还能赶得快一些。” 冷双成自然应好,问清地形,循着夹院之间的过道转出宫去,刚好避开了萧拓来的那条路。 行苑宫门紧闭。 萧拓身着玄衣银甲,手持逆天,提马立在门前。他不是鲁莽之人,唤随行女官叩门通传,请公主灵慧放出他的未婚妻初一,可谓讲足了礼仪。 他带兵前来,并非是威慑灵慧,而是提防秋叶的发难。 灵慧留在深宫内未应答,只有贴身侍女站在门前传话,言语之中极为傲慢,一字不提冷双成之事,只是大肆渲染公主的尊荣。 她鼻孔朝天的态度激怒了萧拓。连一介婢女都能如此待人,与冷双成有过过节的灵慧又能好到哪里去。一想到冷双成或许在内受辱,他就抛去了曾作灵慧伴读的往日情谊,径直闯进宫门。 秋叶提剑从偏殿走出,名曰护驾。金灯光彩洒照下来,一袭世子冠服散发出寒凉之气。 萧拓一见他面,就醒悟过来,前后发生了何事。 既不可避免要与他再斗一场,萧拓唯一关心的便是冷双成的处境如何。 秋叶偏偏不答,只冷语问候:“萧郎多遭舛途,别来无恙乎?” 言语听似客气,然而实意并不为萧拓所知晓。他只想萧拓活得久一些,多受他折磨,因他早已掌握了处世法则——凌虐人的最高境界往往是让其生不如死。 极早之前,他就布下了郎中卖解药与萧拓的局,现在亲自动手,可检查是否已达药效。 萧拓实也厌恨秋叶的行事作风,讥讽道:“世子既是要与公主成亲,又三番两次来羞辱初一,让她在众人面前难以立足,以前我不便为她讨回公道,现在可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了。” 他持枪划落身侧,冷冷道:“请吧。” 逆天枪尖流转出一团冷芒,映着萧拓俊秀而坚定的眉眼,使得他的气势陡然涨了几分。 秋叶的目光落在逆天上。 萧拓微微一笑:“初一赠与我的定情信物,可与世子的‘蚀阳’一较高下。” 话音未落,秋叶携着风云压顶之势朝萧拓当头罩落,萧拓闪身疾避,笑道:“不相信么,来试试真假便知。” 秋叶眼眸一寒,并不答话,将十成功力倾注于剑上,招招追魂夺命,直向萧拓身上攻去。萧拓外出征战一旬,得到兄长转赠的银铠地坤衣,他仗着宝甲神兵的便利,欺身与秋叶游斗。 俩人激发的风声雾气,迫得其他随护无法进入战局。 秋叶的剑快不见影,剑气嗤嗤几下,划破了萧拓的颜面,迸出几道小血口。萧拓的身上倒是无多大损伤,只是汹涌传来的内劲让他有些吃不消,抵抗了二十多招后,银甲后的玄衣被震破,从他怀里跌落一个白布人偶来,上面绣着他的眉眼,它正是冷双成所赠送的小玩物。 萧拓不顾剑气已攻到背面,依然弯腰去捡,将布偶牢牢抓在了手里。 秋叶怎会不认得布偶的来历,当初他掳走冷双成去海口镇,很有几次,就见到她拿着针线捣弄手艺。 如今让他知道,布偶去了哪里。 萧拓竟是连小物都不放过,引得秋叶冷冷一笑,扬剑劈落下来。 听闻重重风声,萧拓用背承受了秋叶的一记重击,在嘴里泅出了一大口血。他极快掠出身形,将布偶收好,提气勉力与秋叶再战。 不多久,惊动萧政出面收拾残局。 半个时辰前,通译将驿馆的情况悉数报告给萧政,称冷双成被押解进了行苑,恐要遭受羞辱。萧政并不想插手干预萧拓的私事,站在别宅里并未应。 眼前匆匆跑过简苍的身影,听不进萧政的呼唤,心急火燎地要往行苑赶。 她不知冷双成与灵慧公主有什么旧忿,只是担忧冷双成会吃亏。 萧政唤亲兵拦住了简苍,笑得心凉:“你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为了初一?也不打听下公主身边的人是谁?” 有秋叶的地方,自然要从长计议。 萧政带着程香等一行人赶到行苑,正值萧拓力弱之时。 萧拓的武力并非不济,但处处被秋叶压制了攻势。 程香急声唤止秋叶的剑招,以国情大义出发,并未阻断俩人战局。随护的喻雪安静站在一旁,细心观望场内的打斗,对秋叶的出手方位、剑招走向揣摩不已,甚至在胸中默然勾画一遍,若他是萧拓,该怎样避过秋叶的剑气。 程掌柜紧张地拉住程香的手腕,劝她不可贸然切进剑风中去行游说之事,免遭伤害。 萧政虽说担心自家兄弟吃亏,不过在场外时,依然讲足了礼仪道义。“圭玉冲撞公主玉驾确是不对,世子仗剑游斗许久,理应消气了,再打下去,恐怕有失大国声威。” 秋叶用强大剑气迫得萧拓后退,扬剑斜指萧政面目,抖落一地的红光烈彩。“当初闯进行苑惊扰公主之时,萧家二‘狼’又何曾将我国声威放在眼里?” 一句话便掌夺了恃武进逼萧拓的公正性。 萧政见和谈无望,提刀进入战局。 一瞬间,场上成三足鼎立之势。 秋叶看着左右两边一模一样的俩人,嘴掠一丝冷笑:“来得正好。” 萧家兄弟的容貌、衣装、武功套路均是一样,唯一的区别仅是手中的武器。三人一旦胶合在一起,风声激烈,剑气纵横,着实耀花了场外人的眼目。打到最后,只有喻雪勉强能看清,谁持剑劈落一记,在虹光中布下了杀招。 程香是场外最为紧张之人。场内的武斗,无论损伤哪一方,势必要延迟两国商市、国事的和谈,严重时,会导致和平希望破灭。 她趁着程掌柜分神时,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冲进了战局,以自己孱弱的力量,逼停了两方的攻击。 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秋叶眼疾手快,贯力于剑尖,粘在程香腰身上,反向一卷,将她弹出去。萧家两兄弟的武器收势不急,全然撞在了她的前胸后背上。 程香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回头看见秋叶携着雷霆之势更加猛烈地攻向了萧家俩人,心里一暖,想到,三生有幸,竟能得到秋叶的护短之举,他终究把我当作他那边的人。 程香吐血长呼,终于迫得萧政首先收手,继而萧拓也跳出了战局,只余下秋叶一人提剑而立,衣袍缓缓压风落下,不可闻他的气息。 喻雪暗叹一句好功力,与程掌柜一起,架起了程香的身子。 程香顾不得擦去血迹,喘气说道:“我这俩下受得不轻,两位侯爷不能让我白白挨打,赶紧合计一下,应我明天的提议。” 萧政问:“什么提议?” 程香掏出帕子来收拾颜面,急声道:“哎哟,还问个什么呢,当然是一口血换一座商市的和平解决呐。” 萧政沉吟未应,萧拓拱手施礼,对程香说:“刀剑不长眼,误伤了公主,十分对不住,改日再去府上赔罪。” 程香摆手道:“小侯爷客气了,行苑里的公主,才是需要你去赔罪的。” 萧拓整顿衣装后,果真走进行苑向灵慧赔罪,随后送来大量礼品。萧政从头到尾不与秋叶对话,先行离去。程香死死抵在秋叶之前,低声道:“你已经争赢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再斗下去,就会抹杀我和谈的希望,求你赐个薄面,成全我的心意吧。” 秋叶想想目的已达,走回偏殿休息。 掌灯时,行苑前的纷争消息传到了驿馆冷双成耳中。她细致想了想,若是在秋叶眼皮底下,再做出一些探望萧拓,为他疗伤的事情,只怕又会掀起更大的风浪。她装作不知道内情的样子,依约走到盐池馆,与墨绂会面。 墨绂去了医馆采药,顺势派人送给程香几副补药,转达他的关切之情,随后才去盐池馆。 他并未多话,提及行苑之事,没想到萧拓整理一下衣装疗好伤后,也赶来找冷双成。 于是三人同处街中。 墨绂先走几步,拉开身后的距离。 萧拓拉着冷双成落在后面,问她:“可在行苑里受辱?” 冷双成迟疑一下,答道:“只是遭受了世子及公主的言辞责难。” 萧拓站在灯彩下,打量冷双成周身。她的衣装尚是文雅整洁,但袖口从未抻露出来。他猛地抓起她的手腕,看到了她的手背、腕部布满了淡淡的瘀红,似是捆绑痕迹。 “他还有脸对你动恶?”萧拓怒道,“凭什么?” 冷双成是真心感激萧拓总为她说话,可不便解释内中缘由,只好温声劝下了他的火气,说是以大局为重,切莫因她伤了和气。 萧拓想想傍晚的争斗,已经误伤了程香,内心有些过意不去,他当真先按捺下了找秋叶算账的念头,只等回去之后,好好与萧政商议一番,换人来实施恶行。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MM(*^__^*) 感谢Nancy扔了1个地雷 碧叶轻风3531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繁简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18869798扔了1个地雷 时间定格在那刻扔了1个地雷 初一的一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草木皆兵扔了1个地雷 秋叶中心藏扔了1个火箭炮 Nancy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ECHO扔了1个手榴弹 Nancy扔了1个地雷 秋叶中心藏扔了1个火箭炮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第85章 夜约 正如墨绂所说的那样,当他大肆采购伊阙城内的药材时,必定会惊动辽军。辽宋两国处于战争缓和期,粮草药材等物均要储备,因而墨绂提调大量号票出入药房医馆时,就被萧政阻断了下来。 萧政助萧拓对抗秋叶,无坚甲护身,在蚀阳凛冽剑气下受了伤,伤口迸发出寒霜雾气般的血珠子,遂来医馆求药,遇见了墨绂。他指派萧拓督查此事,确保墨绂留滞在城内时,不会使用瞒天过海的手法偷运出战备品。 萧拓感念兄长借甲、施援之恩,当仁不让认领了这桩差事。他偕着冷双成出入盐池馆,温和应对墨绂,没有萧政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 墨绂隐隐猜到了萧拓随行的原因,并未说什么,一切言行如故。他问了问盐池馆里的胡商,远去西、北两方的路况如何,是否适宜重车通行。胡商叽叽咕咕地说着,全靠冷双成充作通译,告诉墨绂结果,哪些地方可行,哪些路途坎坷。 萧拓问墨绂:“公子想远行?” 墨绂颔首:“去更远的地方走一走,才能将中原的物资卖出好价钱。” 旁边竹木隔开的单间里,传来热闹人声。 墨绂笑道:“俩位随我进去看看么?出城之前,与胡商们赌运,是本行业的规矩。” 所谓的“赌运”,其实就是搏戏赌路。从伊阙出去各有不同的商道,各有不同的势力把持,用樗蒲棋盘掷色子定路线,胜者拿到了特制的通行凭证,在路上就会获得很多便利,需要打点的山头也少了许多。 一直以来,走镖行商都有行内规矩,墨绂即使被尊为多国商使,也必须遵从惯例,去拈到自己想走的路线。 进门之前,墨绂就向冷双成、萧拓交代:“掷樗蒲的色子有骨木两种材质,做不了假,我向来手劲差,不如让你们来试试运气?” 萧拓看了冷双成一眼,笑道:“若说出千巧赌的手段,只能是初一排第一,想当初,她可是赢下了半座福源赌坊。” 后来还引得程香出面,将冷双成好生请出门去,并嘱咐她,以后都不准再来了。 冷双成想到程香与墨绂是一家人,自己欠的人情债,可以在墨绂身上还出去。她应了墨绂的请托,打破了秋叶定下的“必究谎赌,禁观声色”的规矩,走进单间里掷色子。 胡商们哄闹:“大姑娘生得美,是公子的小妾么?” 墨绂笑道:“小侯爷在前,也不怕被撕破嘴。” 萧拓站在冷双成身旁,俊面含威,足以压制全场的浮语浪风。 胡商抿了口葡萄酒,看着冷双成手上的链子,好奇地问:“既是小侯爷的人,为什么还要戴上锁链,像个囚徒的样子?” 萧拓眼神一黯,低声在冷双成耳旁匆匆说道:“等会儿就带你去找萧政,将链子取下来。” 冷双成奇道:“侯爷会同意么?”要知道,取下锁链就意味着获得了萧政的全然信任。 萧拓笃定道:“会的。” 他在墨盒里试探过冷双成,得到满意的答复,相信她与秋叶再无纠葛。虽说他也知道,冷双成的眷念心并未放在他身上,可是她能应下婚事,给了他一个前行的目标,他还是愿意将她归属于自己,向萧政表明,以后不得再为难她。 冷双成猜测,平日的点滴小心谨慎,终于发挥作用了。取不取链子,对她而言,是无关紧要的。能获得萧政的信任,才是让她心下振奋的原因。 她出手如风,掷色子大杀四方,抢来了西去之路。 胡商叫嚷:“难怪要给大姑娘套上链子,她这手太邪门了,不算不算,公子自己来赌。” 墨绂亲自上场的结局就是惨败,将原本用来买药材的号票都输了出去,任由胡商们乱哄哄地抢光了,再去金铺提银子。 冷双成略略心急,问道:“公子输得彻底,不打紧么?” 墨绂笑道:“钱银如水,去了还来,没什么要紧的,既然买不了药材,不如转给真正需要的人。” 萧拓淡淡道:“公子出手倒是阔绰,以后行商时,也落得便利许多吧?” 墨绂笑了笑:“是的。” 三人走出盐池馆,有胡商追出向墨绂索要提号票的印章。墨绂转头对萧拓说:“小侯爷要不要随我进去一趟?” 唤萧拓同行,意为让他便于监督。 萧拓不是那样紧逼不放的人,回绝了墨绂,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不怕他翻什么风浪,因为已调派探子跟着他,直到送他出城为止。 墨绂含笑施礼:“多谢小侯爷的美意。”自身走进了单间里。 胡商齐齐望着他。 趁着萧拓调派的人还未监督到位,墨绂直奔主题:“我代世子前来送礼,号票已经输给了各位,事成后还有重赏。” 胡商咂嘴:“难怪公子输得大方。” 墨绂殷殷叮嘱:“回去给你们的大头领讲清楚,一旦肃青候在境外发兵,你们的骑兵就要跟在后面扑杀,不给他进逼儒州的机会。” 胡商中有萧政的宿敌乌尔特族人,当即先应了好。随后有其他游骑民族应和。 不多时,墨绂就以一场正规的樗蒲赌约,替秋叶拉拢了辽国境外的骑兵部族,歃血为盟,形成了互利共存的局面。 萧政从医馆出来后,就被请去了无极馆。 馆内绣阁内,光彩照人的敦珂备好了酒席正在候着。 她是氐族之后,自请进奉给辽国,得到太后赏识。太后下旨将她指配给萧政,萧政却将她撵走。她不甘气馁,在太后面前哭诉,求到了一趟差使:以御使身份前来伊阙,代表辽方与宋使程香商谈,勒令萧政随护安全。 就来头来说,她比萧政还要大一截。萧政等着随后的议和地盘划分,与秋叶对上话,对她主持的商市和谈倒是没放在心上。 她以公事邀约,他便前往。 灯下,敦珂朝进门的萧政施礼,光彩撒在她的抹胸裙上,映得肌肤秀澈,如同裁了一片冰玉。 她知道他喜欢肤白发黑的女人,特意装扮一新,讨取他欢心。 萧政直接说:“身上有伤,饮不得酒,谈完事务,我便退了。” 敦珂流转着一双美眸,盈盈笑道:“侯爷对我生分得紧,可也别忘了,氐族因我之便,才听从侯爷的号令。” 萧政自年少时就踏足辽国域外各处,寻找合适的屯兵地盘,曾对看中的地方发动战争,将原住居民撵走,再安置他的亲随军。渐渐的,域外砾石城里就聚集了十万兵力,氐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数量。 他为人精细,绝不会仅仅依靠太后拨下来的铁狮团就来对峙秋叶的军力,在更远的地方,布置了第二重兵力。 因而眼下的情势就是,他占据苍城,居于核心;幽州谢家火骑兵抵在北端,秋叶的兵力堵在了西线,形成了两道半弧型的包围圈;可是在圈外更北的砾石城里,就是他埋下的亲随军,遥遥作为呼应。 敦珂是氐族族长之女,萧政若是拒绝了她的好意,难免被她回到族内搬弄是非一般,离散了人心。 萧政招募氐族骑兵之前,并未与族长约定,要娶敦珂。只是敦珂不断向太后请旨,要嫁与萧政,才造就了与他纠缠在一起的机会。 灯彩映照在萧政深邃的面容上,双眉如墨刷,薄唇如雪清,依然是敦珂记忆中的样子。 她向他敬酒,他未喝,只问:“酒中有异物?” 敦珂笑道:“就算有毒,这杯酒你也得喝下去。” 萧政拾起酒杯一饮而尽。 敦珂脱去不能蔽体的薄纱披帛,只穿抹胸裙站在萧政面前,酥软的胸脯如雪一般,盈盈颤立着。她细心看着萧政抿紧的嘴,笑道:“侯爷明明知道酒水无毒,藏着合欢药,还能一口气喝完,这份胆力,让我佩服。” 掺杂了春,药的酒水下腹,再等些时候,就会发作效用。 萧政纹丝不动地坐着,询问敦珂有何事务唤他前来。 敦珂巧笑倩兮:“明日万象楼的宴谈,由无极馆进献舞乐,侯爷可先核定曲目。”她取过一个锦缎托盘,里面放置着曲牌名,让萧政挑选。 萧政哂道:“不是风月之曲便可。” 敦珂趁机歪倒在他怀里,用皓臂勾住他的脖颈,对他的脸侧吹气如兰:“我先唱几曲儿给侯爷听听。” 萧政正用内力压制春,药的发作,偏生怀里揣着一团柔媚香甜,在与他的意志比拼。敦珂解开他的衣甲,伸手抚摸他的伤处,将前胸顶在他的眼前。 只需他稍稍低头,便能采撷到玉脂。 萧政拉下她的手,笑道:“王妃已将我喂饱,再无多余胃口分付给其他女人,惭愧得紧。” 敦珂面色仅是一紧,复又笑靥如花。“那侯爷需应我,今晚在这里留宿。” 萧政淡淡道:“我有什么好处?” “王爷想要什么好处?” “明日宴饮上,替我在秋叶的酒水里做一番手脚。” 敦珂想了想,应道:“要想不被他查觉,只能使用本族配置的‘天烛子’,药水无色无味,入腹可散他功力。” 萧政点头:“就是这个。” 门外侍从传报:“小侯爷来了。” 萧政将敦珂推到一旁,起身走向偏厅,与萧拓会面。 萧拓提到冷双成已通过考验,再被一绝索捆着就会损伤他的颜面。 萧政细致思索一下,回道:“你别急,让我代你出去见她一面,我有事要吩咐。” 萧拓询问事由,萧政也未隐瞒,直接告诉他,是与明日祸害秋叶的计划有关。萧拓本要推辞,萧政淡淡道:“我方只有她与木迦南是宋人,木迦南不便饮酒,只能派她去敬酒,出于讲和的礼仪,秋叶也得饮下她敬的酒,一旦事发,宋使团就会怪责她,不接纳她再回宋境,到时候你再出面带她回来,彻底斩断她回宋的眷顾心。如此有利的事情,你为何不应?” 萧拓暗淡了容貌回道:“即便要我应,也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初一遭到秋叶驱逐后,一直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就念这份情,你也得对她宽和一些。” 冷双成站在无极馆小院里一刻,抬头观望四周,与头脑中的前世印象比对,探查哪些地方发生了变化。软绡垂帘后传来丝竹之乐,还有男女混杂的行酒之声,让她陡然记了起来,秋叶勒令的“禁观声色”是何意。 她在一夜之间,已然破了两条戒律,念及秋叶惩罚的手段,她的额上不禁渗出一些汗。 玄衣银甲的身影走近,她回头一看,正是熟悉的面容,问道:“侯爷应允了么?” “萧拓”回道:“侯爷答应解索,只提了一个要求,唤你明日宴饮上做酒侍,帮他款待宋使团。” 冷双成迟疑道:“我逢酒必醉,恐怕难担重任。” “那我将你的酒水换下来,装进清水,总不至于让你难以胜任。” 冷双成只得应下了差事。“萧拓”用钥匙开了一绝索,随后将锁链送了进去,再出来时,就换成了真正的萧拓,带她走向长街。 除夕夜将近,街上燃放花斗,悬挂百灯,色彩明艳,朗照夜空。 冷双成看着民众嬉乐的笑颜,感叹说:“如果以后天天落得这样平和,不失为人生一件乐事。” 萧拓淡淡道:“先摒弃了萧政和秋叶的野心,或许才能促成清平盛世之景。” 几道绚丽的光影拖着尾巴升空而去,冷双成抬头看时,恍然惊觉,散落的花火有些熟悉,很像是海口镇上,秋叶为灵慧接风洗尘而燃放的焰火。 她循声找来处,不多时,便看到高楼上伫立的两道身影。 灵慧着锦绣衣装,站在垂纱之后,细细看着花斗。 秋叶的世子冠服,在一众光彩映照下,深沉得醒目。 高楼渺远,冷双成不能肯定,他是否看到了她,不过抱着最坏的打算来想,就当他抓到她与萧拓的夜游之举了罢。 萧拓突然拉起她的手腕,往人群前方挤去,笑道:“我带你去瞧瞧新奇玩意儿。” 她随他走向远处,观望更多的火树银花。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注1,天烛子是无方那边,梳雪涂在棋子上的那种药水,这边再写,是和寒毒一样来个照应。不会伤害秋叶身体,只会散功,与无方设置一致。 注2,敦珂擅长制毒,萧政的□□水平有一半是她传授的,另有一半,是鱼鸣北采药试验出来的,然后传授与他。他从年少时就走过了很多地方,探查地形,没有时间去制毒。 第86章 打探 长街上,千万璀璨光亮喧闹飞散。 冷双成站在声乐鼎沸之中,对游玩之事并未多在意,她看着内河中漂流的河灯,蓦地想起了父亲教导过的一句应景的诗,“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大概是在告诉她,要与亲友一起观月赏灯才能体会到愉悦吧。 萧拓见她兴致怏怏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走得力乏口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萧拓赶往街外的商肆买汤食,离开了冷双成。 冷双成跟在河道里淌过的青布船之后,凝力捕捉船内的动静。船只避开了河灯,擦着堤岸朝城外走,不可避免就会将内中的乌族语传到她耳中。 冷双成听到熟悉的惊呼声后,怒从心起,将船只截停,救下了衣衫不整的简苍。 两刻之前,简苍留在萧政置办的别宅内,在麻纸上写写画画,计算着苍城礼殿完工的时间。 当她抬头时,突然发现屋外的守卫都不见了。窗前还走过两名小丫鬟,似乎是新进的洒扫婢女,轻声笑语说着,街上燃放的花斗赛,还有从乌族掳来的小僮,被班主奴役着跳上尖刀床,正半裸着身子表演杂技。 简苍听后坐立难安,尽管守卫突然离岗显得蹊跷,可她又不敢拿本族孩童的性命来赌,若丫鬟们所说的事情是真的,而她又畏首畏尾错失了良机,那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稍稍犹豫一下,就抓住萧政未归的便利,从院墙处翻梯子攀爬了出去。 等她赶到杂耍地点时,迎接她的却是两名凶神恶煞的壮汉,操着半生不熟的乌族语,将她架进船里。 若不是因为俩人要猥亵她,她也不至于放声大喊,断送了唯一出城离开萧政的机会。只是那两名壮汉,听从了买主的安排,要破了她的身子坏了她的名节,才算是完成任务。 就在衣裙被撕开之际,她抓住船桨痛击两名假装乌族人的壮汉,一度将船只震得摇摇晃晃,引起了堤岸上观灯的冷双成的注意。 借着花火人声的喧闹,冷双成在桥底河洞里不着痕迹地救出了简苍,脱去外衫披在她身上。 挟持者早就跳船水遁。 冷双成本想追赶,简苍牢牢抓住她的手腕,颤抖着说道:“不要追了,他们背后肯定有人。” 冷双成细心一想,旋即明白是何人所为。“今晚侯爷去了无极馆见敦珂,就被敦珂抓住了机会来祸害你。” 简苍在搏斗间散落了头发,发丝披拂雪颜上,湿漉漉的透着冷气。“初一能趁此时,带我离开伊阙吗?叫上先生一起?” 冷双成摇摇头。“满城皆是眼线,苍城之事未毕,想逃离,谈何容易。” “那,我要跟初一在一起,吃饭睡觉也不要分开。”她舔舔嘴唇,哽声说道,“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觉得安心些。” 驿馆孤灯下,简苍睡得沉,手指仍牢牢拉着冷双成的衣袖,稍有动静,便会惊醒她。 冷双成静静看着简苍的睡颜,心中颇有一番感慨。 简苍入睡后,脆弱得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纤黑的眼睫扑在雪颜上,时而抖动两下,仿似蝴蝶飞过花丛,惊碎了叶瓣上的露水。 冷双成时常想,如果不是陪她回了苍城,那她会不会因忍受不住折磨而立时自尽在萧政跟前? 萧拓在街上走失了冷双成,赶到驿馆,才明白了事发原委。他沉吟一下,对冷双成说:“萧政受敦珂所累,目前不能脱身,今晚暂且按下此事,等明日和谈之后再议。” 冷双成抬眼去看萧拓,容貌冷清,心藏暗火。“堂堂肃青候能受一介女子所累?连自己的王妃也照顾不了?不怕世人笑话么?” 萧拓对上冷脸的冷双成,觉得她是那样遥远。她鲜少对人露出不耐的表情,眼下对他不假辞色,应是简苍受辱之事,惹得她“恨屋及乌”。他想平息她的怒火,不得已透露出一点隐情,答道:“萧政在境外养兵,氐族族人拥簇,少不得敦珂的帮衬。萧政为了安抚敦珂,答应留宿一晚,与她商讨明日事宜。” 冷双成问:“‘留宿’的确切含意是指?” 萧拓淡淡一笑,未应。 她冷冷道:“我懂了,你先回营歇息吧。” 冷双成费了一番唇舌请走萧拓,沉身坐在床侧,听着简苍的梦中呓语。简苍似乎落在冥想之境,依然在内苦苦挣扎,皱眉呼唤着什么,找寻出来的光途。 冷双成静待一刻,突然听得明白了,简苍在爱恨交织中,委身侍奉萧政,且不止一晚。 俩人的肌肤之亲,本也不在冷双成所思虑的范围内,她想的是,敦珂为人狡诈,能得一便能进二,日后若是再欺辱到简苍头上,到时谁又能护住简苍的周全? 她透过木窗看向夜空,风影沉沉,不闻人声。 “夜?”冷双成尝试着束音唤了一声。 片刻静寂后,树上当真有熟悉而平直的密声传来:“夫人怎会知道我在馆内。” “自我进城后,公子就知道我的去向,应是影大人留在暗处传递了消息吧?”她将暗卫尊称为影大人,来应对屡禁不止的夫人称谓。 暗夜沉默后答:“隐身不慎,惊扰夫人,唯恐责罚。” 冷双成不禁微微一笑:“影大人已经万分小心,勿要自责,我不会在公子面前乱嚼舌头。” 听到保证后,暗夜又问:“夫人唤我何事?” “能夜探无极馆么?” “较为困难。” 冷双成知他所说不假。一是有重兵把守,萧政本人也歇息在楼里,惊动了他,势必逼得暗夜自尽以保幕主;二是地形限制,馆内院落杂立,昼夜高燃华灯,难以隐匿身形。 她想了想,只能从敦珂的闺阁入手,嘱托暗夜,从院角翻进攀附在垂幔后,仔细探探敦珂的究竟。 敦珂能挟持到萧政,令萧政无暇分神来探望简苍,才是让她生疑的缘由。 萧政养兵非一日之功,只在今晚受到胁迫,若非不是另有隐情,实在让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先前萧政迁就、善待简苍的点滴往事是出自假意。 涉及到明日的和谈之事,她总归要谨慎一些的。 冷双成照看简苍半宿,暗夜传回了消息:绣阁内敦珂屏退众人,小心配置了一盏药水,将它注入到青瓷瓶中。 冷双成问道:“可否看清药水材质?” 暗夜向她形容了模样古怪的木根及果汁,并讲明青瓷瓶质地,是上好的淡青釉彩瓯窑瓷,其规格应是用来招待贵宾。 他们跟着秋叶出入宫廷殿宇,眼力练得宽阔,自然不会虚认名器。 冷双成对于明日之宴,有了一些考究。“以药材来看,两者相混,可配出‘天烛子’,此毒无色无味,服之必散功,请悉数告诉公子。” 暗夜领命而去,再也不见归还。驿馆简陋,人手缺乏,才给了他隐藏之机。天已渐明,出行受制,他需回到主人身边待命。 冬月二十八,伊阙万象楼举行祭礼,向天地宣告之后,礼官持节传赞,延请辽宋两国使团入楼商谈事务。 楼宇恢宏,高达两百九十尺,压过旧时皇宫主殿屋脊,内设白玉殿堂,用以宴乐歌舞。 与出使一事沾上边的人物全部到场,坐在殿上。 鸿胪寺卿悬挂巨幅地图,与礼官分列左右,听明辽宋双方女使言语交锋之后,便移动针旗,将各自拥属的商镇地盘标注出来。 通商事宜交谈之后,应是儒、武两州合约地带划分,进行再次商议,按照惯例,需从宋方手中让出一部分地盘来,割给辽国。 敦珂手持巾帕掩头,擦去涔涔汗水,回头对萧政说:“与使节商议许久,说得力乏,容请侯爷恩准,妾身先作歇息。” 萧政顺理成章喊停全场。 官员们退出白玉殿后,两国使团各作休整,再聚殿上,正值午时。 侍从们传膳,在众人眼前一一试过无毒后,依次退了下去。 冷双成站在木迦南桌案之后,穿着与他同色的衣裙,显得素淡而不张扬。她低眼看着案上的膳食,每逢木迦南净了盘盏后,她就走出来替他布上,顺手递过热手巾等备用物,可谓体贴入微。 坐在木迦南之旁的萧拓就没有这般好待遇了。他根本没有执箸,敲了敲桌面,示意冷双成也替他布案一回。当她走近,他就轻声问:“还在生气么?” 他只知道自清晨起,她就带着简苍,跟在木迦南之后亦步亦趋,三人淡漠无声,站在翠竹之旁,也不知想些什么。 冷双成替萧拓盛了一盏乳鸽膳粥,回道:“这是你曾念叨过的膳食,趁热吃吧。” 萧拓将座位让给她,唤她坐下。她站在俩人身后,摇了摇头。 萧拓笑道:“我知你喜欢缥缃阁的技艺,已请得他们前来助兴。” 冷双成闻言一笑,当真移目过去,看着场地中央鱼贯而入的青黄两色纱袍的清秀小僮们,再也不分神了。 萧拓拍拍身旁加设的锦墩,说道:“坐下来看。”她当真没有再拒绝,而是落座在他左手边,隔开了木迦南。萧拓转头对木迦南说:“听闻先生能宣告诸多未曾发生之事,可曾听闻,缥缃阁徒耍得一手绝活,能将先生变没呢?” 冷双成瞥了萧拓一眼,淡淡道:“少来叨扰先生。” 萧拓回头对她微微一笑。他的玄衣身姿在三人之中较为峻挺,如一杆墨竹般,煊赫在桌案后,将两旁的素衣雪袍映得秀澈淡雅。 他们的动静落在对面玉阶之上秋叶的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MM(*^__^*) 下章大乱斗,各种秀恩爱,敬请期待:) 何锁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5 23:14:22 她山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4-06 01:48:01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秋叶依剑vs玖兰枢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1个地雷 第87章 欺瞒 灵慧身穿浅紫窄袖上襦及描有金花的红裙,在秀肩上搭着白色披帛,端坐在桌案后。她的熏香、口脂、眉黛、钗梳无不精贵,莹白脖颈稍稍撇向秋叶那旁,便从衣衫下透出一股暗香。她唤侍从递话给秋叶,在缥缃阁小僮演艺时低声轻语,似乎在请示着什么。秋叶索性遂了她的意,在自己身边加插一个位置,将她接了过来。 灵慧坐在他身侧嫣然一笑:“我顾念公子的心意,是否显得急切了些?” 秋叶淡淡回道:“无妨。” 她与他只隔一尺,这已是最近的距离。 灵慧低眼去看秋叶,他的手指敛在紫绡袖罩内,轻轻搁在膝上,并未凝力,可见坐姿闲适而雅致,心内不曾有厌弃之意。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替他布案后温声说道:“公子不进食么?” 秋叶安然不动地坐着,面色淡漠如昔,实则是将场景尽收眼底。耳旁灵慧又在柔和劝着,他冷冷回道:“满眼眉色翩然,足以果腹。” 灵慧分神去看场地内的表演,未曾发现眉色纷纷的美景,倒是睇了一眼对面,看到冷双成与萧拓在低语交谈,眉眼极为开阔,像是秋水明霞,温柔得渗骨。 她醒悟到,原来他是看这个看饱了。可是知道他冷淡自持的性子,又不便续接话桩,就柔柔笑道:“公子无需挂虑其他,只要放开心胸来宴乐,亦然是造就了绝佳风景。” 她拈着巾帕掩嘴,悄然笑道:“要试试么?” 秋叶思索一下,觉得提议尚佳,应了声好。 灵慧放下帕子,显露出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唇型,颇有些娇俏地说道:“公子试试这道‘琉璃珠玑’的口味?”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左侧台基上的几张宴桌听到,继而引得程香、萧政、敦珂三人看了过来。萧拓时而抬眼瞟一下对面秋叶的情况,怕分了冷双成的心神,更加温声笑语地与她说话,为她解闷儿。 灵慧用小银刀切下一点膳食,托在手掌里,送到秋叶嘴边。秋叶顺势吃完,听到她以饱含希冀的语气问了句:“如何?”才依照她心意说道:“软腻粘稠,食之无味。” 灵慧轻笑道:“公子口味果真与我一致,我也觉得难以下咽呢。” 冷双成突而看了过来,对秋叶微微一笑,复又侧头去打量缥缃阁小僮的面容,悠然笑道:“这才是秀色可餐也。” 秋叶见她嘴噙浅淡笑意的模样,转过寒凉双眸,也去看着场地里的光景。小僮们脱去外罩的黄纱衣,露出了熨在纤秀腰身上的底袍,显得柔美多姿。 灵慧不甘功亏一篑,将手搭在秋叶臂上,轻轻推了推,说道:“这里的膳食比不上海口镇,公子带我回去后,得好好补偿我。” “嗯。” “前几日公子替我置办的‘波斯螺子黛’,妆色极好,公子替我瞧瞧,可晕染开来?” 她朝秋叶扬起了妆扮得精美的容颜。 秋叶坐在她左侧,稍稍回头,便能看见她的丽容。她与场地里的演乐处在同一侧,他朝右看,继续矜持不动,也会让居于更左侧的萧政等人认为,他当真在打量她的眉妆。 他未应答,倒是有人替他说了话:“公主的眉黛,色泽润丽,鲜妍醒目,不曾晕染开。” 说话的人是敦珂。 女人对于妆容打扮总是容易上心些。 更何况来自域外的她,知道波斯螺子黛的希贵。 传闻眉黛出自遥远的西域,乃是海中螺贝异化而成,实属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画眉绝品,一颗便能卖到十金以上的价格。 敦珂瞧着灵慧秀如远山的眉目,笑道:“公子当真爱惜公主,令人好生羡慕。” 她看了看身旁的萧政,萧政微微笑了笑,却不接话。 她想从他手中讨取赏赐来宣示眷宠的心思自然落空。 随即,灵慧又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了几例秋叶对她的照顾,涉及衣、行两样。敦珂越听越羡慕,不再朝灵慧那边打量,只在面上做出淡淡的样子,耳中却是凝力搜刮灵慧的言辞。 听到秋叶为灵慧置办了一间华堂来堆积衣装、香料、钗环时,敦珂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萧政的手腕,低声嗔怪道:“公主尚未过门,就得到公子的爱护。我还是侯爷的妃子呢,怎么分不来半点眷顾。” 萧政看了一眼冷双成桌案后的槅栏,在槅栏的垂幔之后,怏怏地靠坐着一道纤瘦的影子。 简苍坚持要与冷双成在一起,只等她宴饮完毕,便随她一起离去,从头到尾未在众人眼前露个面儿,似乎有些倦怠。 萧政记得,简苍的眉眼很冷淡,如入冬的泉水。 他回过头说道:“见好就收,不得逾矩。” 敦珂咬了咬唇,恨恨收手。 他安抚性地替她斟了一杯酒,她接过一饮而尽,方能露出笑意。 冷双成被小僮们展现的技艺吸引住了心神,完全没注意到灵慧及敦珂两人的动静。她的耳里,只有小僮们温声诵读的诗句;她的鼻中,只有书墨飘散的淡香。 萧拓冷不防凑近说道:“灵慧在对面展现了一番‘郎情妾意’,独技怎能无呼应,不如我们也来宣示一些独门绝活。” 冷双成突感温和气息扑近,连忙侧身闪躲一下,随口应道:“为什么?”她只听到了独门绝活四字,还以为他要她也去展露手艺。 萧拓欺身笑道:“瞧着人家的‘柔情蜜意’,我自然也是心痒难平。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总得对我亲近一些,哪有一个劲地看着小僮不转开眼的道理。” 冷双成回过神来,总算明白他说了什么话。 她突然感受到对面传来的威压目光,极快地飞掠一眼,看见秋叶颜面濒临发作,冷得可怕。 她稍稍想了想,当机立断站起身来,退到了木迦南身后。 木迦南只食用了一碗素菇粥和几块豆腐糕就饱了,随后端正坐着,等待着适宜的时机助冷双成一臂之力。见她避让到一边,他就和声说道:“小侯爷持端庄,聚善义,自有姻缘来到。” 萧拓懒洋洋笑道:“先生是方外之人,怎有心管红尘之事,不能免俗么。”他招了招手,将缥缃阁的小僮唤到桌案前,说道:“来人,帮我把先生变没了。” 小僮温和笑着,伸手去拉木迦南的袍袖。冷双成走上两步,在袖中指间已拈好金针,准备拂落出去,解救下木迦南。木迦南斜移一步,挡住了她,温声道:“不碍事,瞧瞧他们的戏法也是好的。” 冷双成对上萧拓的一脸坏笑,撇了一记冷眼。 小僮请动木迦南站在场地中央,说道:“院座只管诵佛便好,小子们不敢折辱院座,勿要惊慌。” 木迦南手持菩提子佛珠,清声念道:“慈庄严故,于诸众生……” 小僮们将木迦南围聚在中心,扬手举袖,双掌向天,做出如辽国子民一样参拜的姿势。木迦南自然要躬身还礼。小僮们的动作虔诚而不乱,一道道身影从中间分作“八”字型退开,排成横排,待他们放下衣袖时,场地里的木迦南已经失去了踪影。 冷双成连忙逡视左右,依然没见到木迦南,不由得低声喝问:“你将先生劫去了哪里?” 萧拓悠悠笑道:“想知道么?坐下来。” 她坐在他身旁,他伸手去持她的发辫,想把玩一番,被避开,不悦地说:“靠近些。” 冷双成看着满脸笑意的萧拓,稍稍迟疑。一道凌厉的指风从俩人对视的脸面中间穿过去,嗤的一声扑向桌案后的垂幔。幔布震得一抖,发出声音,转移了冷双成的视线。待她再看过去时,就明白了,木迦南原来藏在幔布后,并未消失。 冷双成立刻起身行礼:“世子眼慧,多谢提点。” 萧拓朝对面扬了扬眉,算是回应。 他不发作,只是在等待后面更好的时机,直接来个狠的。 秋叶的想法与他如出一辙。 木迦南徐徐走回台上,整理衣装落座,冷双成移步过去细问:“缥缃阁是怎样做到的?能将先生移走?” 木迦南微微笑道:“秘诀出在小僮们的衣袖上,由特别材质做成,能返照光线,使人眼力产生错觉,以为我还站在了原地,实际上我已被他们牵走,送进了垂幔后。” 冷双成低叹:“玩得一手好把戏。” 场地里,缥缃阁小僮们又演示了伺书弄墨的手艺。 他们在纸榜上写上“词人才子名溢缥囊”八个大字,向宾客们齐齐展开,再将纸榜迎风一抖,上面的墨字突然就在一瞬间换成了“飞文染翰卷盈缃帙”八字,上下联连续起来,便是道出了“缥缃”二字真义。 冷双成看得眉开眼笑,朝萧拓说道:“能将他们唤上来瞧一瞧么?我实在是好奇不过。” 萧拓颔首,一名小僮便走到冷双成跟前,屈膝跪了下来,将纸榜举起,送呈到她眼前。她走近两步,躬身细瞧,才看出纸榜实则有里外两层,当小僮出力一抖时,面前的纸张就会卷到立轴中去,露出底下的一张来。 冷双成连忙欺近扶起小僮的手臂,温声说道:“多谢小哥传艺。”用极快的动作五指拂张一下,黏住他的衣袖,将那方透明的袖搭收进自己袖囊中,如行云流水一般便利。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面对她的众人瞧不清究竟,而萧拓又被木迦南遮掩了一半的身子,未曾留意到寻常的礼节之举,竟是暗含了玄机。 小僮展示完毕,躬身后退,余下一抹渺渺衣香。 他的任务也已完成。 方才步上基台请走木迦南时,他便依照萧拓原先的指示,趁着同伴的掩护,将准备好的天烛子酒水瓶放在桌案上,换走了原本无毒的那一瓶酒。 冷双成见小僮退回场地,不等萧拓号令,就对他说道:“技艺展示完毕,宴饮方酣,唤他们退吧,后面客人们若是喝得畅快了,恐怕会在他们面前失仪。” 萧拓唤退一众小僮、伶人们,又听从了冷双成的请求,命他们不得再进殿叨扰,无形中将失去袖搭的消息封锁在外。 待那名小僮发觉时,已是回天无力。 殿上一共有六张桌案,五张案上摆放的均是质地一样的淡青釉彩瓯窑瓷瓶,装有酒水。秋叶保持着不沾酒水的习惯,早已传遍两国,因而他的面前空空如也。 五瓶酒水先前就试过毒,供客人们放心宴饮。 席间,敦珂喝过一杯酒,最下一张桌案后的程掌柜也过一杯酒,都可证明无事。 唯独只有冷双成眼前的这一个瓶子里,装着掺杂了天烛子的酒水。 她仗着寒毒在身,本可百毒不侵。 萧拓放心让她敬酒,也是认准了这个道理。 敦珂借口说不胜酒力,唤冷双成起身,替她敬宋使团一杯。 第88章 暗招 缥缃阁小僮们退去之后,殿上无喧闹,无觥筹交错之声,显冷清。 辽方只商榷商市事宜,对于和谈一事闭口不提,程香曾出面斡旋场面,怎奈女使敦珂意兴寥寥,只推说,先尽宾主之欢,容后再商议国事。 程香持起酒杯,饮下满满的一杯酥奶酒,夸赞酒水风味独特,有意活络气氛。 敦珂笑道:“公主酒兴正好,孤杯难以为礼,不如请旧友一起斟酌。”朝冷双成看了一眼。 侍从小趋至桌案前,躬身请冷双成离席。 冷双成遵循古礼,双手执起了青瓷瓶,将它捧放在胸前,屈膝向程香行了礼。 程香爽朗一笑:“初一敬酒,焉能不饮。”她不待冷双成走过来斟酒,就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冷双成稍稍放心,面色从容如故。只要能少祸害一个熟人,对她来说,就是好的。 就在她举止迟缓间,敦珂继续发力,催促说道:“世子千里护行,督促和谈事宜,功劳不可抹灭。初一应替小侯爷敬世子一杯,展示两国邦交的决心。” 敦珂将一顶国事大帽子扣下来,不怕冷双成不接。 冷双成走到敦珂桌案前,向她及萧政各行一礼,说道:“初一身份卑微,向世子敬酒,恐怕会辱没世子颜面,故而请辞。” 她的言行极为恭敬,语声不缓不急,又恃带着笑容,让敦珂不便当面发作。萧政正要冷脸施压,槅栏垂幔后传来简苍清越而严厉的声音:“退下去!” 简苍的这一唤,显得突兀不少。 身旁伺候的女官连忙喏喏退下,不再恭劝简苍下楼休息。 桌案前,敦珂发令被阻了一下,仍是想勉力说完。“初一不可妄自菲薄——” 身旁的萧政突然离座,只因简苍走出了垂幔,出现在槅栏旁,用手扶着额,病怏怏地说:“侯爷,我不喜欢她跟着我,瞧着晦气。” 萧政见简苍弱柳扶风的模样,连忙走过去持住了她伸过来的手,低声问:“那你想怎样?” 简苍紧紧抓住萧政的手掌,将半个身子依靠在他怀里,柔声说道:“你带我回去吧,我想歇息一下。” 他背对众人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说道:“待殿上的事情完毕,就带你回去,你先去暖阁等我。” 她似是依恋他的胸怀,靠着没动,只是摇头,可把一旁受冷落的敦珂气得咬紧了红唇。 敦珂使出浑身解数才求得萧政垂怜一宿,趁他在冷水中运功逼出春,药效用时,径直跳进他怀里,缠绵许久,终于得偿夙愿。 她本以为能再度入主侯府。回去之前,自然要把眼中钉先除掉。 萧政下水之前,尽数脱去衣物,她借着侍奉之机,摸来了他的信物,嘱托亲信跑一趟别宅,调走了守兵,引诱简苍出门。 若是不出意外,简苍此时应是死人。 她想着,简苍一死,萧政即使再恼怒,也不至于在倚重氐族族兵之时,手刃了她这个中间人。 但是计划功亏一篑。 趁着萧政未知晓内情之前,她又打算促成他暗算秋叶的心愿,以此来减免责罚。 然而所有的盘算,都比不上简苍的轻轻一唤。 萧政径直离席,视宴席礼制于不顾,就旁若无人地拥住了简苍。 敦珂的目光追随萧政的背影而去。 与此同时,左侧台基上的木迦南突然淡淡说道:“君子死,不免冠。”他见萧拓的注意力仍落在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冷双成身上,转头对萧拓说:“初一对我讲过的故事。” 萧拓听到“初一”两字,果然回头,淡然地瞧着木迦南。 木迦南此时肩负着混淆萧拓眼目的任务,继续拈着让萧拓感兴趣的话题。“圣人之徒保持衣冠整洁,慷慨赴死,初一说死法过于迂腐……” 萧政静静听了半晌,问道:“先生想说什么?” 木迦南给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王妃也有离世之兆。” 萧拓哂笑:“先生以活佛自居,想必以为说了什么,就一定会灵验?” 木迦南喟叹不语,颜面甚是惋惜。 萧拓心中一动,回头去看依靠在萧政肩头的简苍,才发觉她的面色竟是苍白如纸。他想起她昨晚的遭遇,内心极是怜惜,不禁说道:“先生勿要曲言指责我行事不当,向萧政隐瞒了简苍受的苦,我自会给她一个公道。” 冷双成从缥缃阁小僮手上拈来透明袖搭,将它罩在左臂之上,走到敦珂桌案前稳稳行礼。行礼姿势需用左袖围住右手,遮挡了外侧视线。趁着敦珂、萧政、萧拓三人被分散注意力,她稍稍拂袖轻卷桌面,不着痕迹地置换了敦珂面前的青瓷瓶。 敦珂看不得槅栏旁萧政扶住简苍的境况,恨恨回头,抓起被换的青瓷瓶,连斟了两三杯酒水,仰头饮尽。 天烛子的发散需要一定时候。 冷双成亲眼见到敦珂饮下了天烛子酒水,才对她微微一笑,转身走到秋叶跟前,行过礼,替他斟了一杯酒。 灵慧突然起身离开,坐回了自己的案桌后。 秋叶端坐不动,只说:“依中原风俗,主人敬酒需祝歌。” 冷双成垂眼轻唱:“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秋叶拾起酒杯一饮而尽,安静看她,再说:“想喝多少随你,将歌唱完。” 冷双成行礼后唱道:“一愿世清平,二愿无离分,三愿兵燹不欺远,干戈永不见。” “是你的心里话么?”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回道:“应势而定,方识时务,你的心意我先记着。” 她暗想,前后劝告三回,没得到他息战的应承,看来他与萧政一样,只是打着和谈的幌子来伊阙,都杜绝不了争战的野心。 她不再说话,抬抬手,他会意地拾起酒杯饮下第二杯酒。 见她不斟酒,他说:“这样就满足了?” 她施礼道:“多谢世子赏脸。”连忙离开他走回木迦南身后站着,免去他再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秋叶毫无提防连饮两杯酒,正中萧政下怀。他安顿好简苍后,朝最下方向的桌案看了一眼,发出了暗示。 程掌柜正低头喝闷酒,喉咙里一片火辣。 进殿之前,他便受到萧政及敦珂俩人的召见,不可避免地遇上了一次策反大战。 萧政从程掌柜的辽国显贵身份说起,责怪他辞去殿前检司指挥使之职未得批准时,就自发跟着宋人做了奴才。 敦珂再发力游说程掌柜,甚至还抬出了太后的懿旨,督劝他参与刺杀秋叶的计划,为辽军永绝后患。 程掌柜经过一番心里挣扎后,最后无奈应允。他的出手显得尤为必要,因他是宋使团一员,若是行刺成功,也只会落个窝里反的笑柄。 萧政随后再有动作。 冷清的白玉殿上,程掌柜站起身来,手持酒瓶走向了秋叶桌前。 他敬酒,秋叶未动,只是抿唇静坐,身形若冰雕一般僵硬。 程掌柜猜秋叶已饮下天烛子,此时应是散功之机,冷喝一声:“我数年来为着长平公主鞍前马后奔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得世子如此轻贱,连一杯薄酒都不肯赏脸么!” 话音未落,他从袖中抽出暗藏的薄刃,发力一刺,疾身攻向秋叶咽喉。 秋叶冷淡唤了一声“喻雪”,旁边便有一道白练般的光亮迎上了程掌柜的刀尖,阻挡了他的杀招。 “殿上无以为乐,仅凭两人舞剑助兴,外家不得插手。”秋叶冷冷说完,喻雪便从袖中取出从不离身的古剑“尚缺”,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第89章 罢宴 宴乐欢享突变成一场剑拔弩张的比斗,早已失去了和谈的意义。依照规矩,任何宾客都不可携带武器进殿,如今一看到程掌柜亮出了薄刃刺向了秋叶,程香就知道,属从不是舞剑弈乐,而是背叛了自己。 她笑着对敦珂说:“这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女使不如随我去花园里转转,散散心。” 敦珂看向萧政,萧政点了点头。 敦珂退席,并未招呼程香,躲去了有侍卫镇守的铜铃小楼内。 程香抓紧时间招呼灵慧一起退出去,灵慧欣然从命。 这边,萧拓也转头对冷双成说:“你带先生先离席。” 冷双成看看场地里翩然飞掠的打斗身影,又看看对面坐得岿然不动的秋叶,回头应了萧拓:“两位侯爷当真没有和谈之意?” 萧拓冷声道:“秋叶向来对我国虎视眈眈,不趁此机会拿下他,待到沙场上相见时,便会折损很多兵力,费力费事,又有何必。” 冷双成了然道:“假借和谈之名,行使暗杀之事,想必会让你提前准备,在万象楼外驻扎暗兵?” 萧拓确有此举。 他唤西营兵在午时整拔营闯进伊阙城,围攻万象楼,美其名曰护驾救主。 他知道程掌柜一定会发动攻击,也推测得出来秋叶必有应对,只要殿上亮了兵刃,那便是惊扰了女使御驾,师出有名。 冷双成看着萧拓不闻喜乐的侧脸,再问:“连两位公主都不放过?” 萧拓淡淡道:“公主可走,秋叶需留。” “你是否想过,世子胆敢赴宴,必定会留有后招?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萧拓关注着程掌柜的打斗,侧脸显得淡漠而坚毅。“他所调派的军力,最近的一股,也远在二十里开外。” 因而在设想中,即便援军赶来,也是落在了秋叶被杀之后。 冷双成突然起身说道:“那便对不住了,我需站在世子身后,为他护法。” 萧拓闻言轻哂:“你果真一心向着他,看不得他受到一点伤害。” 冷双成摇摇头:“你有所不知,我向来帮理不帮亲。督促和谈本是长平公主的心意,我早已说过,我站在公主这一方,维护她的主张。你杀了世子,阻断了和议,公主回宫之后难以向当朝天子交代,终究会受牵连。这样看来,我提前绸缪,便可帮到公主,无论是否成事,只求无愧于心。” 萧拓也站起身,转向看她,对上她的眼睛,已探明她的决心。他记起她说的话,在他出苍城领兵征战那一晚,曾向她讨要一份诚心,要她承诺完全属于他。她当时只应,站在程香的阵营中支持和谈,待时局平定,再议婚事。 也就是说,如果他下令攻楼,抹杀了程香一力斡旋的和谈局面,势必会失去她。 冷双成向萧拓行礼,护送木迦南去了暖阁,与简苍会合,再又回到了殿内。 她径直走到了秋叶身后站定。 萧政望向她的眼光里,没有丝毫的惊异,似乎对她的选择早已了然于胸。 秋叶静坐案后,紫袍衣摆徐徐铺张开来,没有一丝颤动。 萧家兄弟正是看见他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咂摸不透他是否真的散了功,没有贸然出手抢攻。昨日行苑一战,他们双双负伤,折损了一些功力,因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们不会亲自动手,只愿坐山观虎斗。 场地里,程掌柜略占上风。他本是殿前检司指挥使出身,与喻雪有过一番切磋,熟知喻雪起剑的方位。以前用锅铲对付喻雪,就能不落下乘,现在使上重金打造的薄刃,不知能借得多少便利。 可是全场之人都忘记了,即便秋叶不能动武,却也能指点喻雪使剑。 程掌柜的菱花刀滚地而来时,璀璨光亮如一张网,罩住了喻雪全身。喻雪使的是君子剑,擅长直劈横挑,从不走偏门,对上专攻下路的刀法,就有些力不从心。 秋叶提前发声:“踏雪飞鸿。”喻雪会意过来,提起脚尖轻轻一纵,跃出了刀光织就的光网。 秋叶不待程掌柜变招,又说道:“一池春水。” 喻雪闻声大震,突然记起这一剑招,正是昨日行苑里秋叶所使用的,力克萧家兄弟中的一式。 他踏步抢占攻位,在剑尖凝力,左右摆动手腕,如同搅乱了一池春水一般,激起层层剑气,弹向了程掌柜的落脚之处。程掌柜闪身疾退,形势落于下风,不得不苦思变招再攻击进去。 间隙时,端坐不动的秋叶问道:“你不饿么?” 持着木尺落在桌案之后的冷双成观望打斗一会儿,不曾提防秋叶有此一问。她怔了怔回道:“不饿。” 秋叶没回头,背影峻挺如昔,雪白的中衣衣领抻在他颌下,衬得唇型极淡漠。“没道理。”他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语声也是冷淡的。 冷双成汗颜:“公子还有心关注无稽之事么?”场上都打得热火朝天了。 秋叶回道:“你的全副身心都在萧二怀里,无暇进食,怎会不饿?” 冷双成刚为喻雪的一记“江山万里”横扫叫好,耳边传来秋叶的话,咂摸一下,才觉得不对味。“我何时在小侯爷怀里过!” 秋叶径直说道:“方才坐在他身侧,你与他隔着多远距离?现在选我作同盟,又撇了多远的距离?” 冷双成走近秋叶身边,继续观看喻雪的剑招。 秋叶的目光未曾离开过场地,但也能知晓冷双成的动静。“尺子从何而来?” “问先生讨的。” “持着尺子便能助我一臂之力?” 冷双成不语。秋叶说道:“不如你去比划两下?”她无奈,将尺子收起。 他并不放过她:“尺子不及你的双臂有利。” 冷双成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双手,暗想,若在臂上贯力抵挡外招,确是落得便利一些。 秋叶却说:“萧二攻过来时,你用双臂将我抱紧些,便能护住我周全,留尺子何用?” 冷双成愠声道:“公子还有闲心开玩笑。” “不叫我‘世子’了?” 她咬唇不语。他说道:“世子叫完之后,应是‘夫君’了罢?” 她在袖里掏了掏:“真想拿尺子敲你一记。”可手上又没动作。 “‘坦诚相见’时,乐享其功力。” 冷双成羞红了脸,不敢再随便应话。 秋叶指点喻雪使出一招“秋水长天”后,回头看了冷双成一眼:“你先出去。” 她警觉道:“怎么了?”留她护法不是更好? 他淡淡道:“若你当真留在我这边,苍城就没法回去了。” 冷双成想过,在殿上争斗一起选择秋叶的后果,最坏的打算就是失去了萧政的信任,使得苍城礼殿之计缺乏执行者。 秋叶虽不能窥探全面她的计策,但也能了解她的为人,知她做事向来有始有终,一旦发生波折,她就是拼着一股狠劲,也会想办法来将事情按回正确的轨道中去。 他怕她难以达成心愿,又要生出离别意,不甘愿留在他身边。 冷双成从容回道:“你又想撵我走么?” 秋叶道:“实则是想将你抓在手掌里,不放开。” 她笑了笑:“那便让我留在你身边。” “你有这份心,已经足够,快出去。” 冷双成站着不动,秋叶就说道:“我有办法化解危势。” 她稍稍心安,想着,他的确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白玉镶嵌,檀香熏染,正是墨绂所持的无极扇。 她问道:“公子要借助聂公子的能力?” “是的。”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走到垂幔后,推开了窗户,从楼上一跃而下,掠向了垂挂铜铃的脊角,当真走得毫不含糊。 铃声震得一响时,在楼里歇息的敦珂惊问:“谁?” 谁能从绝境之地飞跃下来,躲过门前的盘查,落脚在飞檐上? 她看到冷双成推窗走进的身影,觉得匪夷所思。 这个女人的功力,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能从一绝索里挣脱出来,阻断她祸害简苍的计划。 冷双成取出木尺,疾步滑过去,用尺身掇起了敦珂的下巴,止住了她的呼喝。 敦珂聚集不起力气,才发觉功力已经流失。 冷双成冷冷说道:“今日就将你折磨简苍的旧账,一起清算干净。”她凝力一摆,将尺子切进敦珂咽喉半寸,迫使敦珂踮起脚尖迎合着她的姿势。 敦珂大口呼气,喉咙里咕咕直响,血水源源不断流下,让她每吸一口气,就要痛上一分。 最终她被提吊在木槅上,活活流血而死。 冷双成回到暖阁里,护着简苍及木迦南二人,对于随后要到来的惩罚或是不相信,全然没放在心上。 白玉殿里,喻雪剑气暴涨,使出秋叶指点的招式后,毫无偏差地将剑尖刺进了程掌柜的咽喉里。 程掌柜立时倒毙。 喻雪用手巾擦净剑上血,将古剑收入袖中,再走回桌案后,拾杯饮下酒水,动作不慌不忙,如往常一样安静。 萧政遥遥举杯,对喻雪说道:“敬公子一杯,实至名归。” 喻雪斟酒再饮,回敬萧政一杯。 萧拓迟迟未下令攻楼,萧政就知道,内中肯定发生了变故。他看也不看萧拓,就当自己在家中一样宴饮宾客,与一身冷漠的喻雪寒暄。 萧拓收了伴奏的笛子,说道:“可惜。” 可惜程掌柜功力不济,未曾一招必杀刺倒秋叶。 笛声一落时,场地里仆倒的尸身显得更寒凉了。 对面的秋叶冷冷说:“二郎不来试一试?” 萧拓笑道:“我若胜你,便是胜之不武,又有何必。” 秋叶在手上使劲,甩出了无极扇,扇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又落在他手里。借着一推一送之力,扇面铺展开来,向席上残留的萧家人展示了各国各族徽印,用以证明扇子的来历不掺假。 “墨绂一呼,可聚集数万镖师商卒,此时他已站在了楼下,唤拥众守住了进来的街道。”秋叶说得冷淡,将扇子合起,放在了桌上,“两位认为,西营兵强攻内城时,能有几成胜算?” 被点到名的萧拓饮下一杯酒,淡淡道:“世子好福气,尽得外人帮衬。”他抛下酒杯,当先走了出去。 萧政拱拱手,也走出了大殿。 喻雪问:“世子不追么?” 秋叶走到窗前,看着楼底的动静,冷淡应道:“先不动他们。” 他有更好的办法对付萧拓,再亲自动手去会会萧政。 不多时,楼下的墨绂遣散了众徒,与程香作别。程香去拉他的手臂,软语求着什么,他却淡然伫立,只对她笑了笑。 另一条路上,萧政及萧拓骑马护送两辆马车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和打赏的MM:) 竹西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工科宅女的伤心日记扔了1个地雷 零零柒点伍扔了1个地雷 零零柒点伍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易寒筱窝扔了1个地雷 零零柒点伍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Nancy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菡芯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竹西扔了1个地雷 第90章 失去 回程之上,一行人的心思如车马行声,遥远而沉重。 萧政看过敦珂的尸身,知道凶手系何人。他找到冷双成时,她端坐在椅中,对他极为无礼地说:“侯爷不能做到的事,由我来了结,不脏侯爷的手,还能还王妃一个清静世界,多好。” 萧政并未动怒,而是顺水推舟忍受了她的刺杀所带来的恶果。 简苍靠在冷双成身旁的座椅扶手上,怏怏地说:“我快死了,侯爷让她陪我走完最后一程吧。太后若是怪罪下来,侯爷就说是我做的。” 萧政听得心一沉,走过去摸简苍的额头,满手一片热意。他将她打横抱起,放进车厢里安置好,唤冷双成随行伺候。 冷双成一路照顾着简苍,随车队再次进驻苍城。 苍城石牢新近成了冷双成的落脚之处。 萧政将她关押在此,不曾施予刑虐,只限制了她的行动,日常配给也少了许多。 依他来看,她犯了两桩错,理应得到如此惩罚。一是曾投靠秋叶阵营,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刻时机;二是虐杀女使敦珂,使得他被宫里追责。 这些过错,在萧拓眼里,并未看作是“错”。 只要冷双成先表明过,她站在和谈一理上行事;又不能忍受敦珂欺上瞒下,用歹毒法子祸害简苍的恶行,他就能接受她的做法。 退让至此,其余难受的劲头被他一并压制下。 他看她走向秋叶,将他舍弃到一旁,牢牢抑制住酸涩,转而向萧政示意,不得为难她。 萧政看在萧拓的面子上,前后未曾为难过冷双成,只对她小惩,下令羁押十五日。 实则上,他也没法做出更重的判罚。 连萧拓都觉得敦珂该死,为冷双成上书至朝廷,请求免罪。他封杀了敦珂惨烈死状,将她的死因淡化为意外,列数敦珂干涉侯府内政、主持和谈不作为等罪状,在一番巧辩之下,终用军勋抵罪责,求得一方赦令下来——太后终究是要依仗萧家两军在沙场上冲锋陷阵,更何况,论及对萧政与敦珂的亲厚,她更偏向于一手提拔上来的萧政。 宫里的追责被萧拓处置好了,萧政重新面对难题。 简苍的责怪是无声无息的。每日听到晨钟,她便早起洗漱,走去栈道督促奴工劳作,自己也搬砖添石饰,忙得不停,毫不顾虑虚弱的身体。劳累一日后,她又走回石牢里,捡着靠近冷双成的单间里睡下,晚上还会发烧、梦呓。 萧政来了两晚,将她抱回暖和的绣阁里,她醒来后,又会从他身边爬下床,赤脚走向石牢。 他以为她是使小性子,跟在后仔细一看,才知道她已经成为习惯,养成了夜游去石牢的病症。 他将责任扣在冷双成头上,冷双成对他不假辞色:“王妃可能是装的,侯爷不仔细审审么,像往常一样将人抓来鞭打一顿?” 奚落之意十分明显。 他察觉到了,敦珂之事后,他与萧拓就失去了她的信任和尊重。 他们对敦珂的迁就,在她眼里就是姑息养奸。没将人管束好,危及到了简苍,若不是她来得及时,后果难以想象。 简苍因此落下了后遗症,焦虑、恐惧,过于依赖她的保护。 偏生她对其他人依然讲礼,对每日送来两餐膳食的兵卒道谢,隔着铁栏诊治简苍的病情,扎针、配药、施礼、问安,一如从前。 萧拓来看望冷双成,问她:“你触犯了萧政,不怕他下杀手么?” 冷双成冷冷回道:“既然敢来,就敢应对。” 伊阙之围时,她本来可以仗着一身功夫趁乱逃去,可她并未这样做,而是坐在暖阁里,任由简苍拉住了她的袖子。萧政需要仰仗于简苍的土木建造本领,而简苍又仰仗于她的保护,推算下去,便可明白,萧政投鼠忌器,不会轻易取她性命。 萧政对于简苍受辱一事,震怒之余,却无机会去弥补。简苍浑浑噩噩地劳作、歇息,对他也是浑浑噩噩的,并不配合他的照顾。除去敦珂被杀,他找不到可以施惩的人,只得默咽苦果,继续亏欠简苍。 然而影响落在冷双成心头时,却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 她记得简苍哀求着想离开萧政的样子,安抚简苍睡下后,她就细致地考虑了半宿。 既然萧政不能护住简苍,只施与了无穷无尽的伤害,她得提前准备,该怎样安顿好简苍。 她向木迦南转述了主意,木迦南随后以宣政院主事名义请来一支僧侣队伍入苍城。僧侣们所持戒牒可证明出身纯正,非异途他行之人。 木迦南带着僧侣们住进了红枫院里的庙宇中,抄写经文,为白马青牛石的奠基之礼做功课。 只有冷双成一人安然留在石牢处。 萧拓只来探望了一次。 他审视着她的面容,见她冷淡如故,说道:“你是有恃无恐么?” 冷双成运力催动寒毒游走全身,在双掌中凝聚起一层薄薄的霜雾,然后捏了捏铁栏。萧拓伸手一摸,尽是冷气。她说道:“谁人能抵挡我的功力?逼迫过来,大不了挣个鱼死网破。” 萧拓当然不乐意见到鱼死网破的局面,忙温声劝告,没人会对她怎么样。 她与他之间已经起了间隙,他可不愿再激怒她,讨得她心烦眼嫌。 冷双成站在窗口,纵目远望飞檐重楼后碧绿的天。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如飞泻的水瀑,遮住了日渐清瘦的背部。 萧拓等了一刻,都不见她回身看他,说道:“我做了什么事,惹得你生气?” “没有。” 可是他能感觉到她的疏淡之意。“那你为什么不想见到我?” “该说的话已说完,无事可见。” 萧拓沉默一下,被满室扑来的冷漠气息击痛了心口。“你或许对我失望至极,但你需要理会,我出身如此,不可能完全抛开萧政的主张,去做一些敦促和谈之事。” “小侯爷并非不能,而是不愿。”冷双成淡淡答道,“仗也想打,商市也想占,两边都不放,将长平公主好不容易达成的互通商市友好往来的局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说的是近七日的战情消息,由简苍转告过来的内容。 伊阙万象楼上,程香与敦珂确已谈妥商市地界,还交换文书签订了契约。只是随后的边关战局之议,被程掌柜的一场反叛打断了。紧跟着萧拓围城、撤兵,将军力提调进边镇,再调集萧政的骑兵,转头去攻打商镇,一度将战火蔓延至琉璃镇。 萧拓的此番作为,就让冷双成看不懂了。 按理说商市互通往来,子民安居乐业,对辽国也有利。 可是萧拓悍然发动了攻击,兵力之强,破坏力之盛,远超当日秋叶对琉璃镇的争夺。 冷双成曾督劝秋叶不可放任军队扰民,得到应允,保住了琉璃镇的民生百业。 可随后被萧拓的战火毁掉。 那时,她已陷落在苍城石牢里,无法再劝,也无力再劝。 不过有一句话,萧拓倒是说对了。 冷双成如夫子一样,谆谆诱导两回,劝萧拓摆脱萧政的控制,行事当问对错,竭力助他走上光明之道。 可他走了一半,又退回黑暗中。 委实让她有些失望。 遭到冷双成的冷待之后,萧拓转身离开,奔赴前线,继续驱兵攻打边境商镇,将重兵转移到了琉璃镇。 时值宋人春节佳期,守兵无心应战,全数退往了海口镇。 萧拓攻下琉璃镇后,穿过狼藉遍地的街道,越过战火焚烧的原野,来到蛇谷前。 蛇谷经过秋叶的整治,已无毒虫猛兽,似乎给了萧拓许多便利,但也让他找不到一丝可用的东西。 白菇被秋叶尽数采去,寒毒里红硕果的解药也就没了着落。 萧拓懊恼自己的姗姗来迟。 另有一事,让他苦恼而又难以启齿。 他曾向宋朝郎中重金购买一副红硕果的解药,郎中也未欺瞒他,当面用药丸试毒,澄清了水源,将毒汁分为上清下浓的两层。 郎中解释道,能澄清毒水便能解毒,积淀的毒素会由人体排出。 萧拓滴血喂郎中,再挑出一小份白菇药丸给郎中解毒,等了两三日见无异状,才放心服下配置好份额的药丸。初服药,他并无多大反应,待到进伊阙在行苑前与秋叶争斗一场后,他猛然发觉,上半身灵便自如,下半身却显得凝滞沉重,且隐隐伴有胀痛。 他传来郎中喝问,郎中依然有说辞,说是正常状况,等扎针之后,就能活血散气,使下盘通达如一。 郎中一连数日替萧拓扎针,萧拓胀痛大减,又能骑马操练,无所障碍。反复运气用武几次后,萧拓体内的毒素并未清除干净,而是倒腾几次,终又沉积在下身处。 待他想明白郎中所设的毒计时,针石汤药已经失去了效用。 唯有一个法子,能保住性命。 此法非常不齿,令萧拓生出一股激怒,转而疯狂地攻占宋朝的商镇,带着携私报复之义气。 商镇往往堵在军镇之前,是两国边境的缓冲地带。 萧拓攻下的商镇,并未触到秋叶的实际利益,有消息传来,他依然在海口镇置办华礼婚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冷双成有了自保之计才回苍城,还有一半的打算,不惜动用武力 注2,切除□□,清除毒血,保住一命 注3,依照秋叶的尿性,不取男二性命一定要来个狠的才能松下手,性格已经养成,非我残忍。不让他满意了,这文没法结尾,我更难受 注4,估计秋叶在满意了,所以这文正在结尾,完结倒计时一周左右(日更的话,包括后面附送的番外) 感谢一路追更支持和留言的妹纸们,鞠躬谢谢你们,因各种不可抗拒因素产生倦怠时,看见你们留言,又有动力爬回来写了,谢谢:) Elena静静超Ren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文舟舟扔了1个地雷 勍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第91章 死斗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宜嫁娶。海口镇万盏红灯高悬,火树银花不夜天。与之相对的琉璃镇,刚刚散去战火的硝烟,原野遭遇兵燹,豁着一道道伤口,在夜风中呼号。市集、商街里的百姓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业,在废墟里搜寻余下的资材,依靠它们勉强度日。 萧拓登上瞭望台,海风扑面而来,滚荡进镇中,吹散了残存的烟尘,吹不走他眉眼上的冷意。 据哨兵打探,邻镇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围墙上的守军、海口渡栈的驻军均无心值守,跑走了大半人去看焰火礼花,四处落得松弛。 萧拓等到今晚,终于遇见了合适的偷袭时机。他调派楼船去海上,截击了宋朝运送婚礼、战备物品的大船,将自己的黑鹰军埋伏进船舱,假借宋运名义叩开了海口镇的渡栈大门。 攻进渡栈关口不费吹灰之力,与此同时,镇口的城墙处也遭受到了猛烈攻击。 守兵不战而逃,萧拓带兵长驱直入,占据了海口镇的东部。 绚丽的焰火持续不断冲上夜幕,在西边的天空中遥遥可见。鼓乐喧嚣浮起在夜风中,夹杂着鼎沸人声,声声入耳。东边寂静的街道上,散落着果子、金钱、花钿等物,依稀可辨新娘辇车经过时的痕迹。 诡静的东镇与热闹的西镇同时呈现在萧拓眼前,两者的间隔,只是一条宽阔的街中道。 副官提醒萧拓,眼下情况过于诡异,不宜再冒进。 萧拓尚在犹疑,传令下去,唤军队扎稳阵脚,将兵力铺匝进空地,等待哨兵的进一步的打探。 哨兵探得归来,西镇尽是拥簇百姓,个个喜气洋洋,翘首观望焰火,孩童在花斗旁穿绕,等待礼楼上的公主洒下更多的赏赐。 副官也猜不透秋叶放空半镇的玄机,回头望着萧拓。 萧拓回想秋叶指挥的大小战役,未曾找到巷闾战的先例,当机立断对副官说道:“秋叶调派骑兵营,擅长平原冲击,避免了街巷里的短斗。今晚形势对我军有利,不可失去,宜趁机扑杀。” 一声令下,黑鹰军如潮水一般,汹涌卷向西侧。 夜空中的焰火突地一绽,砰砰砰有如弹子爆落,描出了几个清晰的大字:东犬西鹰,坑杀殆尽。 在静谧的街上、在暗沉的夜色里,突然出现了宣告着死亡谕令的八字,先是震慑了黑鹰营军心。紧接着,屋舍后、土墙上尽数竖起火把,哨羽掀落掩盖在身上的黑斗篷,占据了高处,纷纷震矢飞射。黑鹰军落马走避,手持军刀还未开杀,就被巷道内、街石下的陷阱绊住了脚,用自己的鲜血祭奠了锋刃。 萧拓遽尔反应过来,竟在今晚遭遇到了秋叶最为回避的巷闾战——秋叶筹备婚礼由来已久,打出公主惠驾海镇的幌子,暗地里却是准备了同样时长的战局陷阱。 眼前掠过万千光影厮杀,耳旁传来惨烈呼喝,尽是己军不利情势,萧拓振臂示意前锋军打旗语,指挥后面跟进的军队及时应变。 他手持逆天艰难冲突之时,头脑越发清晰,一定要找到秋叶与之一较高低,宁可拼死战败,也不愿处处受辖制地苟活。他不知劈落了多少阻兵,也不知搠倒几具尸身,就在满脸溅了血迹,怒火熊熊燃烧时,前方街口一道紫衣身影闯进眼帘中。 秋叶身穿绛紫礼服,手持蚀阳等候在了白石坊门下。他的身后,便是直入西镇公主楼的通道,此时围堵了巨石重车,民众们在一道之隔的长街上,奔走嬉乐,全然不受影响。 焰火华筵演练了两场,再大的动静传来,西镇的子民们也是习以为常。有雪影营骑兵、哨羽箭卫、刀斧手重重埋伏的内街、外巷,仿若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们隔离在安全喜乐之地。 焰火升天,照亮了秋叶冰冷的眼睛。 直到此次,再见萧拓时,他已不招呼一句话,扬剑劈过来,斩向萧拓面目。 萧拓纵马疾扑,银甲地坤衣在夜色中拉出一道绚亮的光影。马蹄被剑气斩断后,他便跃下马来,提气与秋叶酣战。 这一战,直斗得鲜血淋漓,银月掩空,愁云惨淡。 萧拓只攻不守,招招拼尽全力,手中所持的逆天如暴雨梨花,冰冷沾上了秋叶的礼服。礼服被杀气激张,滑落数道光影,嗤嗤几声,破损了胸襟、衣摆。它随风激荡开来,迎上了萧拓洒落的血汗,一片绛紫色顿时斑驳成褚红。 秋叶低头看看脏污的衣袍,眼底生嫌,一手掀落了外袍,露出雪白的中衣来。 中衣内缝制了软韧的避水衣,由此来对抗冷气流转枪尖的逆天。 两道雪亮身影再次胶战在一起。 西镇焰火喧闹,东镇震天嘶喊,依旧回荡在夜空中。 元宵佳节的银月终被血色长空遮掩了洁白。 此战后,黑鹰军尽殁,萧拓重残,辽军伤亡五万。 萧拓并不记得,他是如何回到苍城的。 海口镇里,在他裹着满身血污倒向冰冷的街口时,透过绯红的眼,他依稀看见远处彩绣辉煌的公主楼上,攒放了一束银色火花。随后婢女们齐齐高呼,“礼毕归之,宜室宜家”,拥簇着盛装出席的新娘子走进垂帘后。 尔后,秋叶提剑走了过来,萧拓感觉到了一阵痛意,便陷落进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在冥死之前,他似乎唤了一声“初一!”回传给他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还有秋叶嘲讽的声音:“蝼蚁思天,自不量力。” 萧拓昏死了五日,才被抢回一条命。 远在苍城的萧政听到萧拓将兵力囤集在琉璃镇时,就预感到事情不妙。还未等到他的指令传到,萧拓已然发动了偷袭,就赶在秋叶对外宣称的公主成婚之夜。 传令的一支骑兵,立时化身为死士队,伙同萧拓的亲兵,以惨烈的代价,从秋叶剑下拖出了奄奄一息的萧拓。 他们并不知道,萧拓所唤的那声“初一”,让秋叶临时改变了主意,没将蚀阳径直插落进萧拓的咽喉,而是先割断了萧拓的手筋,迫使萧拓慢慢地感受痛苦。 萧拓因而残留一条命。 可是结局对他来说,生不如死。 萧拓醒来后,死气沉沉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形同废人。 萧政提来冷双成,责令她为萧拓诊治。 冷双成刚刚将手指按上萧拓的手腕,萧拓像是触到火雷一般,挥落她的手,并大喊一声:“滚!” 冷双成坐在床侧的锦墩上,安静看了他半晌,才开口说道:“小侯爷想必是遭遇了惨烈之事,才变得这般消沉,能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助你导开郁结?” 萧拓屈膝一蹬,借力靠向了拔步床里侧,拉开与她的距离。 床阁里并未燃灯,洒落一片黑暗。 他坐在暗处,将全身上下都藏在阴翳里,却驱散不了心底的冷痛。 冷双成拾起软毯递了过去,没说一句话。在眼下的光景下,她已隐隐猜出,萧拓所遭逢的惨烈、痛苦,一定跟秋叶有关。 她行事向来低敛,不喜声张,但凡让她发现了秋叶造成的灾祸,便一手默默弥补。 可是她未想到,萧拓的身残确是她弥补不了的。 萧拓在聚力偷击秋叶的前几夜,亲自提来军医,唤军医在帐中替他秘密地施行了一场手术。军医割开萧拓的阴囊,挤出凝于内的毒血,清散余毒,再止血敷药包扎伤口。待一切完毕,萧政便以夜闯中帐图谋不轨为名杀死了军医,将消息完全封死。 手术过后,萧拓便能顺利地提气运功,将功力发挥至九成,给他死斗秋叶的决心添加了一些自信力。然而伴随而来的还有不能人道的影响,他在无奈之下,一并忍受了下恶果。 萧拓有了死斗之心,并未实现复仇大计。他仅仅是伤到了秋叶的身骨,迫得秋叶吐了一口血,除此之外,一切没有改变。 萧拓难以面对再次活过来的世道,将一腔怒火尽数发作在冷双成身上。 冷双成每日过来探望,忍受他的暴怒言行,想施针,悉数被他打落在地。 她行了礼,转身离去。 萧政依然责令冷双成每日到访,唤她替萧拓续补手筋。她瞥了几眼萧拓的手腕,对萧政如实说道:“即便补上,小侯爷的功力也会大为折损,只能恢复到三、四成。” 萧政亦然将简苍生病的过错归咎于冷双成身上,对她没有任何好脸色,冷声督责,要她尽心医治。 冷双成思忖,当务之急是安抚住萧拓的暴烈脾气。她用木头、玉石雕刻出一尊尊塑像送给萧拓,终于换来了他的缓和之意。 萧拓把玩着雕塑,将它们搭成内室里一个又一个的场景,看得清楚,是她默记住了他家的摆设,用小玩意儿还原于他。 既然接纳了冷双成疗治之后,他的手伤便在慢慢愈合。 第92章 告别 苍城的冬阳照着响晴的天空,萧拓宅院里依旧静寂,四处用帘子遮住了光亮,不放温暖进窗。 冷双成捧着一束花走进萧拓寝居,室内未燃灯,光线阴暗。她站在床阁外请安,问道:“小侯爷身子如何,可觉得好了一些?” 重重帷幕之后,萧拓冷冷回道:“手筋已经补好,你以后不准再来,我不想见到你。” 冷双成行礼:“好的。”她将花束放在窗边的桌案上,转身走向槅门,打算离去。 身后突然扑来一阵冷风,力道之大,扯得冷双成的手臂一痛。冷双成顾念着萧拓的病体,并未运劲震开他,一如既往忍受了他的粗暴对待。 萧拓的手掌热得发烫,还拂来灼热的气息。 冷双成回头温声问:“小侯爷还有什么需交代的?” 萧拓甩开她的手臂,说道:“我叫你走,你就走么?” “那我再多留片刻——只是不能耽搁得久了,我依旧是戴罪之身,处置完事情要回到牢里去。”院子外的狱卒也在等着她。 “将花带走。”他硬邦邦丢下一句。 如今的他,见不得任何美丽的东西和圆满的事物。 冷双成走到桌案前,去取方才放下的花束时,手指触到了温润的玉石,在暗处晕着一团白荧荧的光。她猜测可能是以前送给萧拓的砗磲雕物,想揭开密不透风的皮棉纸帘子瞧得更仔细些,萧拓却是恼怒起来,赶过来用力打下她的手,发出一声脆响。 冷双成吃痛皱起眉:“不动你的就是,何必下重手。” 萧拓冷冷道:“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早些走!” 可是他牢牢拉住她的手臂,又不放开。 她暗叹一口气,左手如兰花开绽一般,拂落下去,弹开了他的手指。趁他未作反应时,她伸手揭开遮帘,放进了满室的光亮。 冷双成回头去看,萧拓用手背挡住了眼睛,所露出的半截脸,苍白得可怕,连下颌也是尖尖的,抻着散乱的领口,带着大病未愈的颓唐感。 他畏光,不进食,急剧消瘦。 唯一令她欣慰的便是,做了续补术后,他的手伤在逐渐好转。 冷双成将花束分作三股,插入三个瓷花瓶中,放在萧拓目光所及的地方。她打开窗,让清风暖阳进室流荡,缱绻在花枝上,便送给他一副绝好的美景。 萧拓坐在桌旁,看着桌上摆放的一套套雕物,玉石、木刻搭配起来,可以组成一间间房阁里的场景,可谓活灵活现。 他呆愣许久,才发出锈涩的声音:“为何你的心窍,总要灵敏一些?”知道他痛,便投其所好;知道他伤,便不与他计较。 冷双成朝槅门外使了个眼色,管家忙不迭地将食案送进来,在萧拓面前张罗出午膳。 萧拓无心食用。 冷双成说:“既然小侯爷不进膳,我先行告退可好?” 他举箸夹了秋葵菜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可看得出食不知味的感觉。 她垂眼遮住了惋惜的目光,将膳粥移到他面前,并递上了可口的小菜。 他舀起粥吃了几口。 见他平静下来,她就斟酌着言辞说道:“今天过后,我不便再来探望小侯爷,请保重身体。” 萧拓放下汤匙,问道:“为什么?” 她只摇了摇头,并未应答,转眼去看桌上的梅花。 他来了脾气,冷冷说道:“随你。”再不说话。 他像是一堵硬墙似的坐在面前,又没了好脸色,让冷双成默然思索一刻,才尝试着开口说:“在你修养的这段时日里,侯爷命奴工改造礼殿旁的地宫,在原先的地形上,挖出上下两大间石屋,密不透风,只开一道进出的门——你应该知道,侯爷此举是什么意思。” 萧拓当然知道萧政行事的意思。 礼殿修建完毕,存活下来的八千奴工,随即会被萧政驱赶进地宫活活闷死。待里面再无动静后,辽兵将完整尸身拖出,挑选尺度适宜的做成人俑,送进皇陵外的翁仲林里,由此可延续本国流传已久的殉葬风俗。 冷双成静静地看着萧拓,等待他的回答。他曾向她承诺,从萧政手上讨要奴工的性命,尽自己所能,不让奴工们被坑埋。 如今的萧拓落得满身心的伤害,自身也陷入恼怒、怨恨、痛苦的情绪折磨中,时而冒出的无名之火,滋滋疯长着,吞没了他的理智。如果冷双成没来探望、放进满室光亮,想必他还留在黑暗中舔舐着伤口,独自承受着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他知道她的心意,也知道她说出地宫之事的原因。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他难以兑现承诺,所以脸上神色总是平静的。 萧拓回道:“本国坑埋风俗由来已久,非我唇舌之力便能改正。宫里最先实行殉葬制,连太后也默许了奴工的处置,因此,我说与不说,都无济于事。” 冷双成点点头:“小侯爷前番也是这样应付我的,说辞基本一致,可见事情确实棘手。” 她起身行礼朝门外走,他唤住了她:“风俗仪制如此,凭你个人之力,改变不了什么!” 她背对他微微一笑:“我知道,尽力试过所有的劝告方法,我才能问心无愧。” 萧拓有所耳闻,木迦南、简苍轮番上阵劝谏萧政放过奴工而被斥退之事,因而推测,自己是冷双成最后来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是可以为奴工力争存活的机会,可满心的伤痛,让他疲于去施出援手。 他不怕在她面前变得自私而冷酷,他只在想,既然我过得不痛快,又何必在意别人的死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冷双成早有应对,来找他兑现承诺,不过是行使绝烈手段之前惯用的迂回方法:求他说情,若能成事,她也不至于在最后赶尽杀绝,不留一分余地给他们。 萧拓见冷双成从容来去数日,终究问道:“秋叶已与公主成婚,你不难过么?” 冷双成摇摇头。 他审视着她的面容,无波动,不放心地说道:“何必强作镇定。” 她微微一笑:“我的心思不在世子婚事上,因而无需镇定,也无需去费心伤神。” 他默然半晌,又问:“你是如何做到,能放开心怀,不受感情所累的?” 她指指桌上梅花:“花开得好看,能够欣赏已经足够,何必要把它捏在手里,生怕别人抢了去。你看淡些,花就是美景;你放不下心,花就是祸因。” 她行了礼转身离去,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低下头,将面容藏进手掌中,遮目许久,直到眼睛能适应房间里的光线和冷清,没了酸涩意,才放下了手。 萧拓在午后就知道,让冷双成不便再来探望的理由。 太后见他兵战失利,更加依赖于萧政的军力。为了栓牢他们兄弟的心,太后又从上京调派过来一支宣诏的队伍,赏赐他们布帛、古玩,还安插了两名女子进来。 美人们出自显贵耶律家,是一对姐妹花。 耶律家的女儿就不能随便打发了。 大小姐耶律起音,已住进侯府,名为传召,实为待嫁。 二小姐耶律容,一下车就扑进别宅里,将桌案上摆放的雕刻物摸了个遍,还缠着萧拓问东问西。 萧家兄弟陡然面临美人旁伺的局面,在督战之余,分出心神应对。 留在石牢里的简苍及冷双成,默然等待祭礼日的到来。 晚上,冷双成就着一盏油灯看完一本佛经,正待合衣休息时,旁边的单间里传来简苍细碎的呼声:“初一……初一……” 冷双成以为简苍又在梦呓,轻轻应了两声。 简苍颤声道:“我肚子痛……” 冷双成发力拍铁栏,惊醒了狱卒,唤他打开牢门,钻进了简苍的单间里,替她把脉。 狱卒打了个呵欠,催促道:“好了没有!” 他的双眼势力得紧,见萧政再也不来夜探简苍,就知她失了宠,迎奉之时就不会那般尽心了。 冷双成无奈,将简苍抱到自己的床铺上,唤狱卒取来所需物,再任由他锁上门。 见狱卒离去,她轻声对简苍说:“你已有身孕,不能再过于操劳,明天我给你开一副药,你先养下胎为好。” 简苍垂下眼睛,冷冷说了句“孽种”,举起拳头捶打自己的小腹。 冷双成连忙拉住她的手,冷脸说:“不可这样作践自己!” 简苍揪着冷双成的衣袖,紧声说:“你不要告诉萧政,我不想他知道有这个孩儿,知道了,他就不会放我走。” 冷双成看着简苍皱起的眉,思索一下,未及时应答。简苍将冷双成的衣袖快要揪烂了,才听到她说了好字。 第二天,简苍拒绝了冷双成的好意,将她开出的药方撕烂了,也不去抓药。 走到地栈入口,壁石渗透着凉意,她不由得拉了拉身上的夹袄,低头钻了进去。 此后,她也未做大肆操劳之事,多数是丈量尺寸、清扫边角,坐在椅上歇气。 萧政路过时,进来探她,照例询问她是否愿意搬回侯府去住,没得到应允,像往常一样离开。 傍晚,简苍拖着沉甸甸的步子回红枫院探望木迦南。 木迦南安排她的晚膳,均是素食。 她没有吃多少,提着灯笼走向石牢时,与游玩归来的耶律起音堵在了一条道上。 耶律起音的衣饰妆容堪称完美,找不到劳累一天后的疲劳印迹。她仔细瞧了瞧简苍的容貌,笑道:“百闻不如一见,王妃生得可真是白。” 简苍潦草屈屈膝就当是回礼,发觉去路依然被耶律起音堵住时,就冷淡说道:“不要靠近我,不要招惹我,不要以为侯爷放纵小姐,就不会落下祸端。” 耶律起音抿嘴一笑:“我什么都没做。” 简苍只觉头里昏沉得厉害,对着晚霞天空乱喊了一声:“初一!” 不大片刻,冷双成披着一身雾霭从街道转角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来自百度百科:中国殉葬之事虽然早有禁令,但不绝于史。特别在辽代之后,殉葬制度已经死灰复燃,并一度波及大臣。 辽□□耶律阿保机死后,述律平就杀死百余名大臣做殉葬。金代女真贵族下葬风俗是不用棺椁但要殉葬,“死者埋之而无棺椁,贵者生焚所宠奴婢、所乘鞍马以殉之”(宋 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元代成吉思汗死去时用四十名贵族女子殉葬(何建民《中国殉葬史》)。蒙兀死时,沿途杀了两万人殉葬(《马可波罗记》)。明初延续了这种残暴的习俗,直到明英宗才废除。 注2,小小耶律姐妹花不会有多少戏份,为了安排结尾才出场的,请放心:) 鞠躬感谢支持V章和打赏的MM:) 聆风扔了1个地雷 桩骁生扔了1个手榴弹 馋猫一枚扔了1个地雷 竺茉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雨过天晴扔了1个地雷 秋叶中心藏扔了1个地雷 Nancy扔了1个手榴弹 竹西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馋猫一枚扔了1个地雷 小没良心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19284830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天上之心扔了1个地雷 心海扔了1个地雷 Nancy扔了1个手榴弹 H扔了8个火箭炮 jojobabybaby扔了1个火箭炮 第93章 一念 黑发如瀑,散在白色襦衫上,天青色长裙,映着暮霭,色泽温润。她的脸上带着一些微笑,直给人温文可亲的感觉,可是耶律起音知道,来人不好对付,先前赫赫有名的敦珂女使,据说就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她手上。 冷双成行礼问好,才刚刚说了一句:“小姐乘兴归来,稍事歇息为宜,王妃由我迎去。”耶律起音忙不迭地让开了路,让她接走了简苍,看着俩人并肩走向了暮色中。 简苍偕着冷双成默不作声走了一阵,突然开口说:“店铺在置办婚庆物,似乎是特供给耶律小姐成婚用的。” 冷双成转头细心看了看简苍的脸,她的肤色过于雪白,神情倦淡,已经遮掩了原本的情绪。“侯爷与你订了亲,并未成婚,按理说,侯府里应该张罗迎娶王妃之物才合乎礼制。”冷双成斟酌着说道,“不知你,是什么样的心意?” 简苍摇摇头:“我不想留在这里,更不想嫁他,他所提议的,赶在耶律家小姐进门之前,扶正我的地位,显得太可笑了。” 冷双成看到简苍并未笑,只是倦怠地垂下眼睛,劝慰道:“既然心思不在这里,就要走得洒脱些。” 简苍点点头。 俩人登上城头眺望远景,夜色开阔,撞开了她们的心胸,当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笼从漆黑的隅道上升起来,照亮了辛苦劳作的奴工们的脸时,她们就知道,个人的喜乐与万千性命一比,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简苍清洗之后,特意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整理得清爽干净了,才去见萧政。 萧政刚从校场回来,正在浴室洗澡。 简苍等候在了室外的小厅里,只想早些把话说完就离开侯府,并不在意时机是否适宜。 萧政在内充耳不闻,也不理会她的话语。 简苍只得再提了一遍:“侯爷当真不放过奴工么?” 一万多人,劳累过度,只剩下八千,落在他手里,依然保不住残命。 许久不出声的萧政唤道:“你进来。” 进去之后,或许又是另一场携私欲所求的巫山云雨,让简苍一度无所适从。 因为她的要求,向来只能在床笫之间达成,令她倍感无奈,也倍感羞耻。 萧政没听到动静,擦干了身子出来一看,简苍坐在椅中半阖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打瞌睡。他伸手抱她,她惊醒过来,推开他说道:“我不是来侍奉侯爷的,只想求得八千人性命。” “免谈。”萧政干脆撂下俩字。 今日看她病怏怏的,才没像往日那样,一听她谈及公务,就将她撵出门。 他以为自己已经网开一面了,可是简苍并未感受到丝毫的好意,只是觉得心寒。 八千条性命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被他以故例殉葬之名一手抹杀掉了。 她再次觉得,他不是良善之辈,委实不能让她软下心来,好好待他一次。 她想起他的手里,还沾染着族人的血,不管过了多少年,血腥之气也不会退掉,也等不到他的弃恶从善。 看来,大哥所说的,佛缘善心能度世人不一定正确。 简苍起身走出门外,萧政并未阻拦,直到纤瘦的背影逐渐远去,融入了夜色深处,他才转过身。 他不留,有所顾虑。 简苍不答应嫁他,他就不再退让应允她任何事。 他知道她的激烈手段,若是强留下来,又不达成她的心意,势必是惹得她持刀来拼命,不见血不收场。 他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相处,既然强行索求不得,不如放手让她随意来去。 他将大副心力放在战局上,分神应付耶律起音讨巧的迎奉,难免又要冷落她一次。 他不曾细想,冷落的次数多了,她习以为常,只以为他是偏冷心性的男人,不敢轻易交付出感情。他忘了以前对她的惩罚,远比冷落更折磨心神,她可从来没有忘记。 萧政走回寝居,廊道上耶律起音提着一盏灯正在候着。一见到他孤身回来,她就明白了过来,微笑说道:“我瞧王妃脸色不大好,侯爷当真不跟去看一看么?” 萧政顿步:“有话直说。” 耶律起音咬咬唇,径直说道:“即便王妃不嫁,我的婚礼可依然算数?” “是的。” 耶律起音暗舒一口气,明眸对上萧政的脸,稍稍一顿,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他冷冷清清站在门前,俊容没了严峻的意思,让她也稍感适宜。 “还有事么?”萧政耐心问。 耶律起音连忙行礼退下,走得不缓不急,好不容易将一颗砰砰跳的心给捂严实了,不曾泄露出半分眷念之意。 只要他能客气待她,不拒绝她的靠近,那么她也没必要紧追在简苍身后不放,惹他生嫌。 此后,她再也未曾去打扰简苍,老实留在侯府里,做一个待嫁新娘。 夜深露重之时,萧政从冷清的床阁里惊醒过来,擦去额上的汗,起身披上外袍,走去了石牢。 值守的狱卒睡倒在公房里,整座地牢静寂无声。 他拾级而下,看见简苍亦然熟睡在石床上,手里牢牢抓住冷双成的袖子,迫使冷双成只得坐在床边,就着一盏孤灯看书。 冷双成转头看到萧政,默然辨认一下,才轻声招呼了下:“见过侯爷。”又扭过头去看书,当他是一道飘忽来去的影子。 萧政来石牢探望过三回,前两晚还耐心抱走简苍去温暖的地方待着,今晚见她如此倚重于冷双成,不离不弃的样子将他比了下去,他在脸上硬生生浮起个冷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冷双成瞥了眼外面已然恢复了冷清的墙壁,暗想着,他既然能来,可见对简苍是有余情的,但不知因何缘由,总是不能待简苍一心一意。 毕竟连她这个外人都知道,乌尔特族向来不娶二妻。 冷双成放下书,突然又想起了秋叶。 秋叶说,需信他不曾辜负她。 她信,哪怕听闻到了许多的风声和消息,他已在海口镇与灵慧成婚。 不是亲眼所见之事,就不能妄加揣测,以免辜负他的好意。 更何况她已记起,秋叶拈住她耳角,曾紧声威胁她,要她看清,常伴灵慧左右的男人到底是谁。 她揉着耳朵嘀咕道:“不就是你鞍前马后奔走,对公主大献殷勤的么。” 秋叶冷脸要来揪住她的发辫,她连忙逃开,就此揭过了他的暗示。 现在想来,她猛然意会到,在海口镇伴游的男人,当真不是秋叶,而是公主身旁一名二十出头的俊逸书生。 那人应是常太傅之孙,当今的新科状元。 由此可以推见,秋叶并未娶亲,驸马另有其人。 冷双成转念一想,“推见”而已,又不是真实之事,算不得数。 她既然认定推论不算数,那么心底对秋叶的记恨,就不会少一分。 他毕竟为公主大肆置办婚礼,将消息散透至各处,谁又能理会到,他不曾对外宣称驸马是他的深意。 他借着公主成婚的幌子,在商镇、军镇紧锣密鼓地布置军力陷阱,不便向她透露隐情,她不怨;他觉得亏欠了公主,广掷千金运来华美礼品,在她面前完全不遮掩大方意态,她也不怨。 她只怨,将她掳到海口镇,故意亲待灵慧,逼她做出反应,还大飨仕女宴,用点滴私密手段对她,着实羞辱了她的颜面。 他在人前人后,是不一样的行事。 因而她也要学到,在人前人后,待他不一致,趁他丢落地“出宋境、不准回”的旨意,跑得远远的。 冷双成一旦想好,就不会生出瞻顾不前的犹疑心思。她收了书,坐在椅中将就了对付了半宿的睡意,待天亮后,向简苍讲明,萧政来石牢探望一事。 简苍淡淡道:“来了又如何,不会真对我退让,更不曾厚待我一回。” 冷双成适宜沉默,不再接话,恐怕燃起简苍的厌恶之情,牵动了胎气。 简苍出门上工之前,冷双成再提抓药保胎之议。 简苍说:“你动手煎药,萧政就会知晓,怀孕的女人是谁,那可是万万使不得的事。” 冷双成每日替她号脉,见无异样,才按下了强行配药的心思。 简苍路过长街时,终究按捺不住关怀之情,朝药铺张望了一下,脚下有所迟疑。 冷双成看在眼里,温声说道:“我去抓一副温补的药出来,给你养养身子,不会露马脚的。” 简苍想了又想,才点头应允。 冷双成果真以调养身体为名,买了补药出来。 街上的金器店铺前,掌柜的扬着笑脸,一路奉送贵客耶律起音等一行人远去。 冷双成陪着简苍看清了,侯府当真在准备婚礼,新嫁娘就是耶律家的小姐。 众所周知的事,隐瞒不了什么假意。 事已至此,冷双成不再有任何负担,铁了心听从简苍的话,助她带着腹中骨肉离去。 晚上,萧政得知简苍抓药进补身子的消息,想了想,未曾去探望。 简苍往日讨得责罚,宁愿硬生生咬牙忍受伤痛折磨,也不肯吃苦药减轻伤势。 现今有所改变,曾令他生奇,然而转念想到,她只会求助于讨人嫌的初一,他赶去只会遭受冷遇,又有何必。 他留在府里处置礼殿祭告的事务,趁着忙碌的劲头,遗忘了简苍的变化与日渐虚弱的身子。 她最后来侯府向他告假,正值礼祭前日,他怜悯她的病情,应了她不出席的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什么在转点之前,晋江死了不能动,转点之后才能发出来( ⊙ o ⊙ ) 鞠躬感谢支持和打赏的妹纸(*^__^*) 我是么么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地雷 Q.D.扔了1个手榴弹 H扔了1个火箭炮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jojobabybaby扔了1个火箭炮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H扔了1个火箭炮 豆娘扔了1个地雷 第94章 倾覆 冬末,礼殿修建完毕,辽人移置白石与青牛石进大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仪式。 恢宏大殿内外站满了文武百官,以官阶沿着玉阶排列,服饰辉煌。当前一妇人,身穿紫貂礼服,头戴白玉镶嵌的金凤冠,压住了满场的富贵气势,正是当今辽国太后萧氏。 她唤礼官敲击金钟,预示着礼祭正式开始。 侍从手捧各色珍宝及珍禽异兽的皮毛鱼贯走进大殿,堆积在礼台周围,躬身徐徐后退。依仗队持着文物入殿,将物品放在台基上,与闪耀的珍宝对应。史官执笔疾书,称时运兴隆,自开国以来未之有也,然后在礼官的唱赞中轻轻应和。 礼台垂幔后,香雾袅袅,不时有铜磬敲击的声音传来。 木迦南带着僧侣队伍诵经,低声喃喃,仿似梵唱。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容貌肃然,自始至终站在殿池之外,绝对安全的地方。 与僧侣们遥遥相对的便是一袭玄色锦袍的身影,长身玉立,颜容夺目。耶律家的两位小姐在一旁作陪,从排场来看,应是萧政无疑。 全场人的心思都放在礼祭上,唯独耶律容左右飘飞着眼光,寻找另一道应是一模一样的峻挺身影。她瞧了瞧站在左手旁的玄衣男子,嘀咕道:“若说这个是大侯爷,那小侯爷去了哪里?” 据传,小侯爷以休养病体为由,与王妃简苍同时不出席典礼。 可是耶律容仔细瞧了,萧拓并不在别宅里,里里外外都让她找遍了,也找不到人。 因而,萧氏兄弟只有一人出现的场面,让她着实弄不明白,内中藏着什么玄机。 礼祭继续进行,满场恭肃严整。 礼殿之旁的地宫前,光线寥寥,人头攒动。 八千奴工在骑兵的冷枪厉戟押送下,无声走进密不透风的石屋里,手脚冰冷地挤在一起。他们衣衫褴褛,脚上还带着泥,一具具瘦削的身子,已使不出什么劲,去反抗骑兵的残暴行径。 只有奴工队长知道,他们今天不会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修建礼殿、挖掘埋尸所用的石室时,心慈的简姑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不可露出异状,只管听从她的指挥,将琉璃镇运回的白石装进殿底及室门处,作为承重柱,撑起上面的地基。 不仅如此,简姑娘还从初一手里接过一袋砗磲石,将它们一一塞入了石柱的顶端,或作饰物,或作楔子,各尽其用。 她们没说什么,只吩咐牢记俩字:忌火。 地底忌火,只悬灯罩照亮。 队长们并不知道,两位姑娘在摆弄着什么,只是见到她们拿着矩尺、准绳反复测量墙壁,就隐隐知道事关重大。 他们未曾多话,由此也救了八千条性命。 礼殿金钟轰鸣声传向苍城上空时,囚在石牢里的冷双成开始动作。她骗狱卒过来开门,将他击晕,走出了牢房。 栈道口的守兵见着她,以为她如同往常一样是过来做检修之事,并未阻挡。 冷双成走进暗沉沉的地栈,抽出了袖罩里蓄藏的菱花刀。刀身薄如蝉翼,锋刃冷锐无比,持在掌中,如一块冰片,端的是轻巧便利。 她掂了掂刀,心道果然是一把好利器,不曾砸倒程掌柜的金字招牌。 因菱花刀出自程掌柜之手,那日在伊阙的和谈宴席上,程掌柜持刀挑战喻雪,被毙,薄刀脱手飞向秋叶那侧,然后度的一声扎在木窗上。 她看准了薄刀的好处,特意从窗口掠下,顺手取过,藏进袖中。 骑兵将奴工赶进石室后,轰然关闭了重门,将一片哀求声阻断在内。 他们没有耐心等着奴工耗尽空气毙命,先行离开了地栈,去礼殿外护卫,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守兵。 守兵正百无聊赖地站在灯下,听着殿上及室内的动静,突然见到前方无声无息走来一道纤瘦的人影。 “谁?” 冷双成缓缓走到光亮下,向他们行礼,询问可否取一柄铁锤使用。 守兵无疑有他,摆手应允。 冷双成持起铁锤发力敲向石壁,震得轰隆一响。 守兵惊怒,喝止她的动作。 她并未停止敲击,引得守兵全部聚拢了过来,才放下铁锤,敛容说道:“奴工在石门后呼号,请军爷放过他们,难道军爷听不到么?” 守兵面露不屑之色,暴露了长久以来,视奴工为草芥的本性。冷双成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微微叹道:“如此,我也是沦落到了暴桀一界。只是兵战生乱世,乱世造炼狱,缺乏献祭,又如何荡除血腥。” 人间若是炼狱,藏着无尽杀戮,不妨以杀止杀。 冷双成不再犹疑,持刀劈向了守兵,手起刀落,翻出大蓬血花。守兵惊呼不已,齐齐毙命于刀下。她砸破灯罩,点燃火把,用热火熏烤石柱上的砗磲饰物、楔子,将外面包裹的石料烧开,引爆了藏在砗磲里的琉璃火。 琉璃火尽是海底燃油凝聚而成,在高温中发挥了巨大的破坏作用。 轰的一声,石门破开一个角。 她如法炮制,再熏烤另一角,将石门上半截全数炸掉,用铁锤砸出一个大窟窿,从室内接出了奴工的队长。 队长们再取火把,听从她的指令,一一站到承重柱下,听着殿上的金牛号角呜呜吹响之时,齐数点燃了砗磲石。 冷双成唤队长们退向石室,自身站在最远处,留在栈道内善后。 砗磲外的石料烧尽后,琉璃火遇热爆炸,顿时发出连绵不断的轰响。黄灿灿的光芒过后,石柱被炸塌,承受不住上面的重量,使得礼殿的整块殿池都掉了下来。 直到此时,简苍精心算计的殿底深度、殿池方圆大小、殿上的石柱高度显露出了威力。 殿池如同碎掉的石饼砸落了下来,太后及重臣来不及应对,齐齐下坠,跌落在栈道,双腿因高坠而折断。待残活的人灰头土脸爬出石坑时,礼殿摇晃了两下,又纷纷砸落石柱石块下来,将他们压倒。最可怕的是,由于礼殿上下两层均缺乏承重的柱子,导致最上面的穹窿顶失去依托,如一口闷锅扣了下来,将底下的人重重砸死。 一大片石块瓦砾哗啦散落声中,殿池外围站立的两拨人,都抬起眼睛看了看对面。 垂幔后,木迦南停止了诵读,单手持礼,清楚宣了声佛号。 僧侣们纷纷宣佛。 大门旁,玄衣身影两手拉住花容失色的耶律家姐妹,冷森森地笑了起来:“萧政果然猜得准,初一怎会安于室内,不生动乱?” 冷双成踏着砖砾一步步走上了残破的礼殿,站在断台上,将辽国太后及一众重臣的尸骸践踏在脚下。她的容颜温清如昔,破开嘴角微笑时,就带回令萧拓熟悉的和雅感。 萧拓不知那是不是假象。 他只知道,对面的女人,所做的一切都不简单。 废墟上的冷双成压袖行了一礼,风度翩翩:“见过小侯爷。” 耶律姐妹蓦地睁大了眸子,齐齐看向身旁之人,惊呼道:“你是小侯爷?” 萧拓放开两手,将她们推得后退一步,使得她们远离了豁开的坑口,对着遥遥站在对首的冷双成冷笑:“世人皆分不清我与萧政的区别,唯独她总是一眼看得清楚。” 冷双成端庄持礼不动,问道:“我与小侯爷避免不了兵戎相见,动手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求小侯爷成全。” “说来听听。” “请小侯爷随我退至礼殿外,若是动手,便可不染出家人的眼目。” “好。” 萧拓干脆答道,唤奔进门的骑兵护送耶律姐妹先行离去,并安抚门外残存的官员。 骑兵立时分成两股,一股传令全城戒备,一股下到废墟里搜寻尸骸。 木迦南带着僧侣走进废墟,堵在石室之前,为室内滞留的奴工们张开了防护的臂膀。但凡有散兵摸索过来,想杀人泄愤,他便端起宣政院佥院的声威,将那些人喝退。 无论何时何地,活佛之光耀、影响力,不曾退散半分。 僧侣们诵读经文,为亡灵们超度。 礼殿外的白石街上,一左一右对峙着两派人。 冷双成敛袖静立,任风吹过衣襟。 一直秉着休养名义未现身的简苍从城头走来,用夹袄掩着身子,站在了冷双成的后边,轻轻说:“城外北山外已燃狼烟,相信不用多久,就会有援兵到来。” 苍城之外的北方,是幽州谢家的地盘。 冷双成回苍城之前,与秋叶约定,礼祭日送他一份大礼,作为回报,他需调派全部的火骑军赶来接应。 秋叶猜测,她想亲手解救奴工,因而遂了她的意,传令骁勇善战的火骑军全数出动。 他从未想将她置于危险之地,只是抵不住她一次次的央求,才一步步退让了下去。 以他所见,不如她的意愿,她势必不会安分回到他身边。 冷双成体恤秋叶的心意,从来不敢告诉他,炸掉礼殿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她只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借用简苍的工匠技艺,挖出石室,将奴工封存进去,自行先避开了战乱。待他打下了苍城,就能全数救他们出来。 秋叶如约发兵,冷双成依计行事。 萧拓手持逆天,细细看着冷双成如水的眉目,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你对战。” 冷双成屈膝行礼:“多谢小侯爷多日的照顾,其他挂念,无需再提。” 简苍冷冷喝问:“萧政去了哪里?” 萧拓冷然:“只我心拙,一味轻信初一,萧政却是个明白人,早就做了打算。” 简苍继续套话:“什么打算?” 萧拓不怕告诉她:“萧政始终对初一抱有戒心,总觉得她会在暗中做一些手段,因而先离开了苍城,去上京调兵以策后变。” 他轻轻一笑:“你不知道,初一炸断礼殿,活埋皇亲重臣,实则给了萧政一个天大的机会。” 简苍仔细想了想,突然脸色一紧。 冷双成虽是默不作声,却比简苍先一步想明白事理。 以萧政勃勃野心来看,他极有可能会抓住机会,先带兵侵入宫廷,假借传丧之名,趁乱夺取了国政大权。 因一干皇亲、重臣悉数殒命,残留下来的人,都比不上他的北枢密院使的出身。 同时,她们也明白了,萧政善待耶律家小姐的原因。 耶律家是辽国显贵之一,在南枢密院享有重誉,若是朝政出了动荡,两院一相合,可使支持力大为偏向萧政一方。 冷双成微微一笑:“能助侯爷一步登天,也是一件喜事,我无怨悔,只求侯爷走得高些,再拉他下来时,就让他摔得身痛。” 萧拓轻叹:“我以前怎未瞧出,你竟是这样的心肠。” 冷双成行礼:“道不同不相为谋,无以寄托寸心,因而说不出柔情蜜语,小侯爷需体谅则个。” 萧拓默然一下:“我说不过你。” 她微微一笑:“那打得过么?” 他抬眼去看她,还未来得及应答,她在嘴角噙着笑,依然显得那般温和,突然一掠身形,掠刀攻了过来! 萧拓暗啐:“小妮子,狡猾得紧。”架起逆天挡了她的一记璀璨光影。 他的手劲只恢复了四成,恃着逆天的便利,不至于在她的偷袭下落败。 可是冷双成已经下了狠心,一定要撕开一道缺口,将奴工们送出城去。 她的主意很简单,活捉萧拓,逼迫城内守军退让。 守兵们本来遭遇礼殿倾塌显贵殒命的变故,个个慌了神,未曾想,萧拓站了出来,铁面冷声,如同萧政一般发号施令:“今日便是尔等立功之时,速去城门防守,杀敌即可受赏!” 散乱的军心在他的喝令下,逐渐摆正了过来。 看到这般光景,冷双成就知道,萧政果然培养出了第二个军侯,其果决之心,不逊于色。 她想着,如今之计,最好抓住萧拓。 简苍站在场外帮忙扰乱萧拓心神,问道:“萧政何时离开苍城?” 萧拓忙于应战,不答。 简苍豁了出去,又清亮叫道:“难道整日对我施以温存的男人,是小侯爷?” 萧拓不得不分神答道:“王妃勿要毁我名声。”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哪天离城的?” “五日前。” 简苍由此确信,为奴工求情后的几日,她所见到的萧政,果然不是本尊。既然他不在城里,她就没有一丝的拘束心,想出了一个帮助冷双成退敌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妹纸:) 竹西扔了1个地雷 瑜先森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jojobabybaby扔了1个火箭炮 jojobabybaby扔了1个火箭炮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馋猫一枚扔了1个地雷 第95章 分离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冷双成手持短刃,近身攻击萧拓,招式迅若风云,扬起一片璀璨的光影。她的每次转身,都近在眼前,发梢送来的缥缈冷香,真真切切送到萧拓鼻端,他只觉前后左右都是她,碎成了入耳的呼吸、眼角的浮影、手边抓不住的冷雾,直到最后,他只能向后退去,再也不能朝她迈出一步。 萧拓知道,自己一定赢不了她,无论是从武功还是心情上,均要甘拜下风。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她一样,长久盘旋在记忆中,不可抹去。 萧拓痛恨在不知冷双成的真实姓名下,就对她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心。他眷恋她,想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明知她浮荡在外,不肯轻易在任意一处落脚。 初一,一个简单至极的名字,直接道出了她不事雕琢的内心。 “初一。”在打斗的间隙,萧拓忍不住喃喃念了一声。 他看见她掠眉望了过来,目光里没有惊异,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她的刀法很快,带着月华般的流纱光影,尽数砍在逆天枪身上,直逼得他节节后退。 萧拓还未做好与冷双成争斗的准备,哪怕她已暴露出了真实的面容,将辽国一众皇亲国戚砸死在礼殿下。 他虽然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但他相信,能出奇法聚集简苍、木迦南、八千奴工而不生叛乱的人,一定就是她。 因他的一颗心,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她收走。 萧拓了解她的为人,对敌对亲,悉数持礼而不咄咄相逼。他不知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能让她放下礼节和往日情谊,让她冷了眉眼、挟着一身杀气攻向了自己。 他想起了她最后一次来探他,请求他为奴工说情,救援众多性命。 他是怎样答复的? 他不仅婉言拒绝了她,还对她无情说出,殉葬仪制如此,凭她个人之力,不能改变什么。 但是很快的,她就让他知道,以个人之力,能做些什么事情。 她从来不喜欢说教,只用行动来告诉他,光是顾虑困难而不付出努力,无疑是可笑之事。 他终于明白了,他与她之间的差别。就像是明明持刀动枪胶合在一起,气息萦绕在四周,却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冷双成救出了八千奴工,将他们安置在地宫里,等待下一步的机会。 城外狼烟起,十万幽州火骑汹汹来袭。 萧拓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要护城,为自己的家国而战,也要顾全她的心意,将众多的性命放出去。 如今的功力只有四成,想抵挡住她的进攻,也非易事。 不如顺水推舟。 冷双成一招“抽刀断水”掠向萧拓的双手,刀锋带着一股寒凉之气,逼得萧拓撤枪。□□脱手后,他没再抵挡,任凭锋利的气息割开了他的衣袖,划出一道血迹。 左臂噬咬的伤口上,又新添了赤红的伤痕。 冷双成认了出来,那是她寒毒发作时,失去了心智一口咬上了他的左小臂而留下的旧伤。 如今的他,眉眼不见任何怿色,哪怕临阵对峙,她与他已成为敌对方。 冷双成暗叹一口气,终究将刀架上了萧拓的脖颈,用手扳住了他的肩膀,对着周围的守兵冷冷喝道:“不想你家侯爷丢命,就快些让开路!” 守兵通过方才一场打斗,已经分清,遭敌挟制的侯爷是哪一位。他们大多是萧政的心腹骑兵,眼见事发突然,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一半人想趁机立功,阻断她们的去路;一半人顾虑萧拓的性命,想先保住眼前的这位,以免萧政回来后追究责任。人心既是不齐,行动上就难免分出两派,大约千数人退向了外围,而另有一千人跟了过来。 萧拓抬眼朝蠢蠢欲动的骑兵望去,喝道:“还敢反了不成?都退下去!” 跟随的骑兵稍稍止步。 简苍走上前,取过冷双成的菱花刀,继续冷气森森地抵在萧拓脖颈处,稍稍一动,拉出了一道血口子,才对骑兵说:“萧政所关心的人,不过是二公子和耶律小姐。你们胆敢再跟过来,我就亲手杀了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冷双成听出了眉目,猛一细想,简苍是在提醒自己,要去执行备选的计划。她们都未料到,萧政并不在城内,昨晚商议时,只将抓人质作胁迫、炸开地宫外墙两项当成了下乘方法。 回过神后,冷双成连忙展开身形,从人缝中穿插出去,如一缕轻烟飘去了侯府。 时值动荡,侯府守卫锐减,去了前城备战。 冷双成没费多大精力就抓来了耶律起音,将她捆绑在皮绳中,再找出简苍事先备好的火药包袱,挂在耶律起音身上,对她笑了笑:“得罪了。小姐若是不配合,我只能点燃火药推小姐进坑底,给我们做垫脚。” 耶律起音咬破了红唇,勉强应了声:“要我做什么都行,留我一命。” 冷双成拉着满身火药的耶律起音走回了礼殿前,去看时,萧拓的耳下、肩上、手臂又添了几道被简苍划出的血口子,正濡着血水。 萧拓听从简苍之意,将坑底搜寻尸骸的兵士唤了出来,自身受她们胁迫,退向了石室前。 他看见奴工们密匝匝地站在半截栈道里,忍不住说:“这是死地,为何再走回来?” 简苍冷淡道:“不劳侯爷费心。” 冷双成走进石室,找到了被简苍削薄墙体填充软物的角落处,用铁锤敲击壁脚,砸出一个窟窿来。随后她将火药包塞进去点燃,用攒集的火力,轰开了一个更大的缺口。 光亮处,果真衔接着暗河沟渠,已经干涸了,撒着一层土坷垃。 冷双成回头招呼奴工弯腰从缺口逃逸出去。 八千人数的转移,需要一定时候。 木迦南带着僧侣堂堂正正走出了苍城。 他们的身份干系不同,无需威逼守兵放行。他打着宣政院佥院的旗号,手捧装有辽太后金凤冠及礼服的锦盒,与举着白幡的僧侣一起,将锦盒送至皇陵,完成了送葬仪式。 苍城守兵对着太后的衣冠、佥院的威仪无不后退。 坑底,冷双成与简苍留下来断后。 放行出木迦南后,幽州火骑开始猛力攻城,一时间,厮杀声隐隐传来。 礼殿外对峙的骑兵全数返到前城抗敌。 威胁解除后,冷双成先放了耶律起音。 萧拓听闻前城的动静,首先转头对冷双成说:“今日一别,恐难再见,我不怨你狠心,只可惜终究未能与你成亲,将你留在身边。” 冷双成微微颔首示意:“多谢小侯爷美意。”再无他话。 萧拓再对一脸冷冽的简苍说道:“王妃还回来么?” 他代萧政问这句话,将脸容正对着简苍,让她稍稍感受到一点,他与萧政形似的影子。 简苍冷冷淡淡回道:“就当我死了吧。” 萧拓轻轻叹息:“你难道不知,往日我扮作他时,只要稍稍待你随意了一些,就必然会讨得他的一顿打?” 简苍勉为其难分神看了看萧拓的脸,不由得蹙眉思索一下,往日与他们相处的种种,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萧政本人的作为。 萧拓轻笑:“萧政比我有福气,能躲过这场见血的分离。” 他虽在笑,心底却充满了苦涩,已经明了,等会儿要离开的两人,必定不会再回来,出现在他与萧政的眼前。 她们以绝烈的手段埋杀了一众显贵,先行断绝了后路,势必不会回头。 想通了其中道理后,或许是同病相怜,或许是感同身受,他一人在这里,就饱尝了两份心痛。 他只怕,再无机会将心事说干净。 冷双成轻拍简苍的肩,示意她先走一步。简苍递还菱花刀,转身朝石室走去。 萧拓大喊:“萧政虽然亏待过你,但不曾改变过心意!他连我这个亲兄弟都打,就是因为我言辞不雅,戏弄于你,惹得他生气!” 简苍捂着耳朵走向了断口,不曾迟疑。 萧拓发力呼道:“‘爱妃是为夫的心尖肉,怎么舍得放你走?’‘爱妃,今晚不留在府里歇息么?’‘你过来陪我,我就免你一顿责罚’……所有的这些,你还记得吗?” 简苍走远,离开了河道。 萧拓抿紧嘴,眉眼抖落霜华萧索。 冷双成轻轻道:“侯爷若真是有心,怎不见他平日里待她亲善一些,免她伤痛,免她流徙,将她迎进府里,好好照顾起来?” 萧拓涩声道:“萧政错了,我也错了。以为不管经过多少次,都能把喜爱的人找回来,没想过‘珍惜’二字。” 冷双成朝后退了一步,隐落了菱花刀上的冷气。 萧拓突然道:“我喜欢你,初一,不比其他人少一分。” 他痛苦地想着,连作比较的男人是谁,他也无法把握到。 她明明在他身边近两个月,与其他男人并无多大纠葛,却最终让他失去了她。 冷双成无声无息后退,退向了黑暗的石室内。 萧拓颤声说:“能不能……不走……你信我一次……我能善后……” 身后再无气息传来。 他抿紧嘴,只觉身子里灌满了铅,沉得痛,没法避。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奔逃出瀛云镇歌舞教坊后,随她乘车赶往儒州的那段日子。 她为了他刺伤秋叶一枪,被世子府势力追逐,明明心里不好过,还尽心尽力照顾着着他。简苍依在车门,唱着乡曲宽慰大家,歌声清清浅浅,如同天边的晚霞。 他记得曲调,哽着嗓子唱了出来,就在这处破败的废墟里。 “初相见,霞满天,弹指间,白头怨。针儿尖尖,绣不出锦缎;柳丝绵绵,送春到山前。” 萧拓呆立一会儿,擦干了泪,从砖砾上跃起,纵向礼殿外。他取过传令兵手上的逆天,纵马奔向前城,带领守兵参战。 城外,十万火骑如火如荼攻来,架起梯桥与冲撞车,猛烈进袭,从不后退。 萧拓抢在最高处发号施令。 凭借着前城加固的防守工事,守兵们先打退了第一次进攻。稍作歇息时,原野上的火骑兵突然再掀热潮,挟着凶猛杀气冲向了侧城。 萧拓调派弓箭手及刀斧手补位防守,猛然发觉,火骑分散了攻击力,分化成几股,一一攻向了侧城薄弱处。 他随即明白了过来,对方已经掌握到了苍城防守的弱点。 应是跑出城的简苍将消息递到了火骑军的手上,在这之前,她从未加固侧城墩台,还将两三处设置成内折角,使得弓箭手无处站住脚朝外射箭。 被削弱防守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简苍在最后五日里,才吩咐奴工修补侧城,减少了版筑厚度,因而让今天的火骑军找到了缺口,冲撞一阵,就破开了城墙! 事起仓促,萧拓别无他法,唯有带兵苦拼。 这一场攻守战直杀到日暮,终因火骑军的猛烈攻击和苍城守兵的动荡军心而收尾。萧拓杀开一条血路,带着残余的两万人马,火速退往上京。 火骑军并未追赶,进驻城内,修补城墙,将消息传到海口镇。 就在同一晚,边境线上的宋军齐齐发兵,攻向了辽国边镇,势不可挡,连拔五城,与火骑军汇合。 天明后,礼殿掩埋皇亲国戚文武重臣,苍城合军,辽军节节败退的消息如疾风一般,传向了上京。 此时的上京,已尽在萧政的掌握中。不过短短几日,他拥兵扶植耶律家的一名小皇亲为傀儡皇帝,领诏受封为定国公,统摄一切政务。 面对辽境土地极快丧失的局面,他传出密令,唤域外砾石城驻扎的十万亲随军动身攻击儒州边线,缓解域内战局的压力。 亲随军动身不过半日,更远处的乌尔特族及其他异族联合发兵,齐齐抢攻亲随军的后营。 顿时,边关、境外风云四起,战火燎原,从儒州一直蔓延到上京。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战争一直在简写,后面也不会写,因主打是言情,两对CP的,目前已经交代了大萧这一对,还有小萧的感情旁落 注2,小萧代替大萧曾与简苍有过接触,没被我写出来,但是可以推断的是,小萧面对简苍时,非常的随意,也不可能去呵护她,毕竟小叔子和嫂子的关系在那里。大萧回来后,有时得哑巴吃黄连,将小萧的调子和风格持续下去,免得简苍生疑。不过他的不珍惜不作为和惩罚是真的,令我痛恨。 感谢秋叶依剑vs玖兰枢、一字秋鸿扔的地雷:) 第96章 迁徙 边关渐起烽烟时,四处兵荒马乱,冷双成、简苍、木迦南三人会合,带着众多奴工艰难迁徙。为躲避战火,他们取道幽州北部山林,沿着弯曲山路一直朝前走,越过荒原古道,来到宋辽两国境外。再朝北,便是寒冷的雪原冰川地带,冷双成担忧奴工们身子孱弱,难以抵御寒气,因而在一处断岩前,与他们分别。 冷、木、简三人倾囊相赠所有的钱财物品,奴工们跪地拜谢救命之恩,泣声哽咽。三人连忙还礼,请不起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后,又齐齐跪地再行礼,内心颇为感慨。 三人婉称炸断礼殿挽救诸位是顺手之举,不足挂齿。 奴工们口拙,推举队长出来答话。队长说:“我们异族小民,从来不被大国重视,世世代代被人奴役,活得像猪狗,连孩子们都不能幸免。强国轻贱我们,你们却救我们的命,把我们当作人来看待,这份恩情难以报答,我们只能磕头祝三位恩人长寿,送你们远走。” 冷双成唏嘘一叹,问道:“现在四处战乱,你们打算去哪里?” 队长说:“我们先回到族里和亲人团聚,要是不能避开战乱,就朝西走,找一块清净的地方定下来,放羊赶牛,再也不回中原。” 冷双成点点头,心想主意不错,与她的期望是一样的。 奴工们分成几股,慢慢走向了本族的地界,塞外的风烟很快掩落了他们的身子,一串串的脚印也逐渐消散,然而他们说的话,那些厌恶战争,希求被平等对待的诉求,像是远古洪荒一样,狠狠冲击着冷双成的心。 父亲曾说,仁善爱人,终及己身。在如今仁慈已经没落的世道,她只能凭借个人之力,善待他人。想到不如做到,当下她就与队长们约定,若是日后过得艰难,举族必须迁徙时,她可赶来为他们开道,将他们送到安全地方去。 木迦南在一旁缓缓点头,示意算上他的一份力。 简苍自然也要参与进来,决意拥护冷双成的一切主张。 将话交代清楚后,三人继续前行。 穿过断壁岩层、石翁仲林,来到结了冰的乌干湖上。他们登上奴工们备置的猎犬车,飞快掠过一座巨大的砾石城外围,还曾引得简苍回头张望。“它原本是乌族的发轫地,现在被萧政占领了,族人就被撵到更远的冰原上去住。”她惆怅地收回目光,坐在车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我被萧政掳走,成了一个空头衔的王妃,不知会不会被族人辱骂,不被接纳……” 简苍长久担忧的问题,在她回到冰原上去时,就极快得到了回答。 天地一色,雪白透亮。 一大片隆起的山川,如倒卧的巨人,横亘在远处。 几个穿得厚实的牧民,在冰上刨坑钓鱼,看见一辆大车驶近,都警惕地凑过来打量。 简苍首先跳下车,用族语与牧民交谈,他们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向了后边行礼的冷双成,互相嘀咕着说:“那姑娘……好像醒了?冰棺都不知飘到哪里,她却回来了……还要不要将她放进去?” 冷双成醒悟到,他们正在议论,冰谷底所守的冰棺因一年前的地震而失掉了一个,里面裹着的人就是她,现在见她回,就显得极为吃惊,商量着重新将她塞回冰棺里去。 她连忙摆手笑着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冷双成回到冰棺遗失的地方,所引发的后果也是空前震慑人心的。 乌族人相信轮回转世之说,知道冰棺里裹着的人,都是前朝前代的遗民,因各种原因存留了身体,变成活死人睡在冰棺里。 眼下竟然遇见一个醒过来的人,怎么不叫他们惊奇。 当冷双成随着牧民走进冰川回暖处,一座半冰窝半山洞的堡垒里去时,收到风声的乌族人倾巢出动,都从洞室里出来,跑到下面看稀奇。 饶是冷双成从容镇定了大半生,此时也架不住场面,躲在了木迦南身后。 亲王眼尖,认出冷双成是世子书信托付的妃子,忙喝退了族人,笑着迎上去:“王妃回来了,很好,很好。” 冷双成从木迦南身后伸头瞧了瞧,发觉亲王是在唤她,赶忙纠正他的错误,只说简苍才是尊贵出身。 吓得简苍也摆手否认。 亲王用小指搔了搔胡子,狐疑说道:“难道不是王妃?”他回头去问族里读过书的少年:“世子的妻子叫什么?” “世子妃。” 亲王转头再要开口招呼,冷双成连忙移步出来,温声截止了他的话:“亲王不必客气,唤我‘初一’才适宜。” 简短聊了小半会儿,亲王的“王妃”“世子妃”封称终究都未摊派下去,他也觉得中原大国的称呼叫法实在是麻烦,就将手一摆,与大家一样的看待,直呼来客姓名。 简苍回族后惴惴不安,没想到亲王把她夸了又夸,还冲她竖起大拇指。 原来他们已经知晓,简苍陷落在苍城里,合力救援奴工的故事。不仅如此,她还炸断礼殿坑埋辽国一众皇亲国戚文武重臣,为族人报了失族之仇,算得上是为本族狠狠出了一口气。 当然,萧政还逍遥于世,未得惩罚,他们在她面前,聪明地不去提这桩事。 冷木简留在乌族里,受到极大的礼遇。 冷双成还未好好歇口气,身后突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召唤:“怀璧。” 小女怀璧,思睹仁义,韬光养晦,不假人辞。 这是父亲赠予她的小字,父亲希望她仁义爱人,隐藏才华,不授予他人言辞,耳提面命,对她可谓殷切教导多次。 除了父亲,似乎再无人知道她的小字了。 可是随她一起转身的,还有木迦南。 木迦南在乌族守冰多年,保管冷父留下来的书册,细细拜读过一些手札,自然知道冷双成前世之事。 如今又有一名男子知道她的身世,可见也去过冰室,读过那些书籍。 招呼冷双成的是一名穿着宝蓝色袄袍的年轻公子,眉间带着一抹和煦的笑意,仿似春风吹绿了枝头。 冷双成施礼:“见过聂公子。” 墨绂笑道:“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惊人的出身,难得可见,当属世之罕宝。” 冷双成失笑:“公子三句话不离本行,一见面就要估我的身价,是打算将我变卖出去么?” 亲王挤进来说:“不好,不好,贵客卖不得。” 墨绂悠然一笑:“确有此意,只是时机未到。” 他来乌族事出有因,能遇见冷双成,算是意外之喜。 半月前,他解开了伊阙万象楼之围,再受秋叶嘱托,以行商名义赶往乌族,联合塞外各族齐聚兵力,用来提防萧政亲随军的进击。 临动身之前,秋叶以筹办战备为名,收缴了他商队的全部物资。 他觉得吃了一个闷亏,只想再用法子讨要回来。 眼下冷双成来到乌族,给了他天大的机会。他从程香的书信中知悉,灵慧嫁与新科状元,在海口镇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秋叶另行置办更为华美的婚庆物,等待冷双成的归还。 墨绂向冷双成隐瞒了书信内容,只想着,她能不能还,还得算上他的一份力。 木迦南等着冷双成做好了准备之后,才缓缓揭示了冰室之秘。 木迦南对她表明,他正是她师父梅落英的后人。梅家人遵循了祖上的遗训,世世代代守护冰谷里的冰棺及冰室里的书籍,直到下一任守冰人进来接手为止。 冰棺本有两具,一具裹着冷双成,一具睡着二十八岁模样的书生——冷布贤。 毫无疑问,书籍也是由冷布贤所撰写,在多处手札里记载了他女儿的故事。 然而最令冷双成神伤的事情,便是父亲无武功内力支撑,服下寒毒后,只能永远长眠于冰棺里。 她伏在棺身上,看清父亲深邃的眉宇,历经多年,依然鲜亮如新,不由得悲从中来,流尽了眼泪。 木迦南温声劝止,简苍亦然劝慰,良久,才让冷双成收起了悲痛心,细致考虑随后的事务。 中原已起战火,乌族出兵,联合其他部族攻打砾石城,被记为战功,获得秋叶的馈赠。秋叶将宋国边境的一座城送与了乌族人。 乌族人打算战乱完全平息之后,便举族搬迁。冰棺不宜搬动,只能将他们沉浸至更深的冰湖底。 冷双成亲眼目送父亲深眠于大地深处,让他得到最为质朴的回归。 冰室里余下的书籍,悉数搬出,由木迦南做主,搬迁至他处。 冷双成帮助木迦南捆绑好了书册,坐在车上,望着父亲的心血陷入沉思。 “怀璧。”墨绂偶尔一唤,牵动了她的心绪。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光润无暇的玉璧,细细把玩着。 上次在伊阙城碰见秋叶,他执意要帮她穿好衣物,顺手将玉璧放进衣囊中,再次赠给她。 她想起第一次拿到玉璧,正是去四夷馆考较技艺时,秋叶向她讨要姓名及小字作回礼。 她爽快说出了名字,却隐瞒了小字。 一是女子小字只得留与亲近之人,不便她大方说出;二是她的胸怀中已藏有玉璧,取不走,忘不掉,无需向他殷殷转述。 秋叶恐怕未想到,怀璧之名,早已向他许下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和打赏的MM(*^__^*) 瑜先森扔了1个地雷 秋叶依剑vs玖兰枢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jojobabybaby扔了1个火箭炮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隐隐月光扔了1个地雷 隐隐月光扔了1个地雷 隐隐月光扔了1个手榴弹 隐隐月光扔了1个手榴弹 隐隐月光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第97章 醒悟 边关战争历经三月,直杀得山河倾圮,草木成灰,四海沸腾如汤,终于在辽国朝政后继无力的情况下,缓慢落下了帷幕。 苍城礼殿坍塌,掩埋皇亲重臣七十余人,致使朝政班子运转失灵。宫里虽有萧政极力斡旋局面,但独臂难以擎天,在他将兵权悉数放于萧拓之手后,萧拓带兵出战,与宋国三十万大军对阵五次,艰难取得两场胜利,此后军心一直动荡不停,辽方终因宋军反扑之力过猛而溃退了回去。 萧政眼见萧拓带回了铁狮团,贻误了战机,不免动气。他将萧拓唤进宫里,屏退了众人,喝问道:“为何不战?” 萧拓百无聊赖地甩着马鞭:“整日里厮杀,血流满地,看得多了,心境有些撑不住,哪里比得上你的果决。” 铁狮团会输,一是不敌秋叶派出的雪影营,二是统帅萧拓的心境发生了变化,看多了生灵涂炭的场面,他已不想再战,甚至是厌战。 待到日后细细思索时,他才醒悟,原来是冷双成平常的耳提面命起了作用。 她劝他行善少战,他当真听进去了。 萧政此时已受封为定国公,不便再领兵作战,因而与萧拓互换了身份,顶着他的兵马总统领的头衔出战。 他带领铁狮团强攻关键战略之地苍城,吃了一番苦。 先前,他授意简苍,加固前城的防守攻伐工事,新添了许多箭楼、云梯、刀车架等物,将城池打造得固若金汤。 如今,他再来打这座加固的城池就显得吃力不讨好了。 萧政见夺城无望,下令连夜拔营赶往苍城之旁的掩城。他骑行在马上,穿过茫茫夜雾,不由得念起简苍的好处来。 简苍离去的那日,恰逢他在上京调兵,由此失去了挽留的机会。可是奔逃出来的亲兵告诉他,简苍是怎样一步步设计从炸开的断口离开的,尤其她说的“萧政所关心的人,不过是二公子和耶律小姐”那句,着实灼痛了他的心。 他醒悟得太晚了,真正最令他牵挂、爱护的人,应该是谁。 萧政与萧拓不同,尽管带着难以抚平的懊恼之情,在投身战役时,他还是拼尽了全力。 铁狮团一鼓作气,趁着夜雾掩护,一举攻下三座城镇。 萧政代替萧拓出战后,战局就出现了一些变化。原先被宋军牢牢把握的战线,硬是生生穿,插,进了铁骑势力,致使秋叶再行调整兵力。 秋叶备战长久,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反扑过来,在幽州掀起了新一轮的血雨腥风。 这一战,又是杀得日月无光。 留守上京的南枢密院使聚众商议,派出议和使者团远赴宋廷,向皇帝奉表修贡,以求缓和之机。宋皇欣然受表,急传诏令下去,要求秋叶罢兵回朝。 秋叶扣押传令使者,加快攻伐进度,以摧枯拉朽之力扫荡完所经的城镇,将兵力全数调集到上京外。 上京危及。 此时的上京万众一心,打破往日种种陋规,全然听从萧政的指派。 萧拓也知局势严重,不能再退。 萧政对付来势汹涌的宋军,首先采用了拖字诀。他唤百姓日夜劳作,加固加高城墙,又从地库里拖出储备的粮食,按数量严格取用。京城一旦稳定了下来,他就送死士出去散播消息,说是上京将亡,遍地金银满室锦缎遭宋人哄抢,各地的草头王再来迟了,势必捞不到油水。 因将近三月的征战搅乱了辽国的皇权统治,各地均有散兵户、豪强客出没,占山占林为王,组起了大大小小的草头势力。萧政利诱他们前来,就是期望他们能冲击宋军的阵脚。为了将谣言作真,萧政还给草头王树立了一个榜样,传出风声说,上京外的康尉县守杀敌有功,受皇帝嘉奖,被封为“新王”,狠狠刺激了一众观望的草头王们。 过了不久,萧政希望的局面终于来临。 宋军多次受草头军势力的冲击,只得分拨军力去打退偷袭,余下的大军悉数压进,强攻上京。 上京坚守不出,历经四次攻击,城墙被杀得摇摇欲坠。 萧政带着全部人马退出上京,望东北方向走避。 秋叶攻占上京后,依然饱受遍地兴起的余散势力冲击,后继的军资、器械、粮草就被耗费了不少,一度供应不及。 此时辽方再议和,迎请长平公主程香出面斡旋局势,终令秋叶点头应许。 攻战杀伐止息,烽烟兵燹退去,边关、中原恢复了平静。 两国议和会场上,辽对宋退让颇多。燕云十六州尽数归还于宋,辽贬损仪制,年年奉表修贡,送出皇亲为质子。宋撤兵退出上京,囤集在北州,对辽形成威慑之势。 秋叶提出附加条件,需萧拓入叶府为奴,遭拒绝。辽国给出理由,萧拓已战死。 秋叶唤哨羽细细排查,最终得到确切消息,上京城破日,萧拓披战甲坚守到最后,被流矢射中咽喉,栽倒于内城门下。银光随后作证,当他骑马抢进门时,还曾提枪扎进萧拓胸口,纵马踏过他的身躯…… 秋叶细细问:“萧二未曾穿地坤衣?” 银光仔细回想,答复道:“似乎穿了一件银铠,枪尖刺中他胸口时,一度不能贯力。” 秋叶冷了眼光,又问:“倒地者手持什么武器?” “战刀。” “那人恐怕是萧政。”在秋叶的印象中,萧拓向来手持逆天冲击,用以表明冷双成赠送之物的厉害。 银光随后再查,得到消息,辽国确实只有一个萧氏侯爷坐镇宫里,缺少另一人的踪迹,有传言说,已战死。 秋叶相信,栽倒在城下的那个萧家男人,一定没有死,只是隐没了踪迹,不知去了哪里。 他趁着接受辽皇损仪诏书的便利,进到宫里亲自会见了定国公,与对方简短对答几句,终能肯定,坐在御座之旁摄政的萧家兄弟是谁。 萧拓。 而萧政竟然趁着战败倒地的机会,从生死关口逃了出去,将一身的荣华富贵推到萧拓头上,再也不见归还。 秋叶留下附加提议的文书在萧家,声称不会断绝追究之心,如一道无形的铁索,牢牢捆绑了萧拓的手脚。 萧拓知道,萧政以后都不能再回来。一旦他回来了,俩人里必须送出一人去叶府做奴仆,应了秋叶的要求,才能保住议和条约的实行。 他驯养了一批卫士,唤作为“风驰”,散到塞外四处打听萧政的下落,一直未得回音。 逐渐的,他明白了过来,萧政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 只因他也表述过,“是生是死,萧政都会与简苍捆绑在一起,哪怕毁天灭地。” 但他仍未想到,近三个月的战争,迫使中原、边关、域外走失了萧政的影子,除去萧政之外,还有一些躲避战乱的人,亦然走得不见踪影。 连城镇外原野上,春意盎然,百花绽放。 乌尔特族新迁入拥有五百年历史的古朴巨城,全族上下充满喜气。他们刀耕火种,牧马放羊,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二月底,乌族迎来了第一批贵客。 秋叶带着雪影营凯旋时,有意取道边境,先去了连城,随行的还有督促议和之事成功的公主团。 亲王带着全族人殷勤迎候秋叶一行人。 秋叶下了骅龙,扫了一眼城楼及原野的动静,径直问亲王:“怎不见内子?” 亲王迎上秋叶的目光,打了个激灵,赔笑道:“世子妃没有跟过来……我叫小的们去找了……还在找……” 秋叶冷冷道:“我怎样嘱托你的?” 亲王有口难辩,当初墨绂催他发兵,他想都没想,尽数提了骑兵出来,拖住了萧政亲随兵的火力。待他回头找时,墨绂、世子妃、小简妹、木先生都离开了冰谷,据说一行人坐着猎犬车拖走了满室的藏书,就没了后续的下落传来。 现在,世子向他讨要人,他也交不出来。 最憋闷的是,在世子面前,连“羊头马哈”都不能骂了,只能受冤枉气。 谁叫自己没看好人呢? 程香扑下车来,冲着亲王尖叫:“墨绂也走了?” 亲王更加觉得心慌。 此后极长一段时间内,雪影营都驻扎在城里,用雪亮的剑戟照亮着苍茫的天空,逼得乌族上下眼颤。乌族骑兵再次出行,在雪原、冰川上打听,可否见着四名中原人走过,没打听到消息后,亲王也坐不住了,求得匠师刷出数百张墨绂的绣像,一路委托西行的商旅带过去,帮他打听墨绂等人的动静。 三月一日秋叶生辰,都城燃放焰火,皇宫举行宴会,文武百官竞相庆贺世子战功。 银光挡下了所有的酒水,玉容生辉,一身的银袍也要堪堪映出红霞来。 秋叶静寂坐在案后,未食用一点晚膳。喧天的声乐入不了他的耳,漫天散落的花火仿似成了孤景,照不亮他的眼睛。 他听不到任何动静,冷漠如常地走了出去,站在了宫墙上。 巍峨皇城上,灿亮的焰火映着寂静的影子。 夜空中的矛隼扑飞下来,落在秋叶伸出的手臂上,让他看清,炫黑脚掌处的信筒完好无损,没有人将它取下来,拆阅他的书信。 秋叶写了十数封书信出去,从最初的震怒言辞“私奔不归,祸及长平”,到最后的无可奈何的“盼归”两字,一遍遍凌迟着他的心。 冷双成未阅信,也未归还,如同海上浮起的泡沫一般,消失在冬阳春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在我的YY中,宋国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胜利,圆了我的一个战胜不受辱的梦! 注2,有3个问题需要问问各位美人→A,萧政能不能找到简苍?B,萧拓孤老还是另娶妻?C,双成到底回不回? 有想法的请留个言吧,因为这文是无方续补故事,正文已经被我写完了,已经OK,只剩下主角的结局,有想法的赶紧啊,0分就行,我不邀分,只想知道你们的想法。 能满足大家要求的话,一定会尽量满足,前提是合情合理=3= 大萧在这章里的战役中,对乌族人退让了,没动一次干戈,这是进步,但是结局还是取决于大家的想法。我的本意是找到了,得不到,大家觉得怎么样? 感谢打赏的MM:) 苏苏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第98章 西行 焰火升空,喧嚣了风声夜色。年年盛大的场景,渲染了都城百姓的耳目。秋叶站得高,更能看到自己的孤独。他像是一道苍白的影子,被满城的光彩映照,寂寞地搁置在城墙上。 身后,拢着大红貂绒斗篷的程香安静走近。 秋叶将墨绂带走冷双成的过错,迁怒到她身上,差不多撵她出了都城,也不见她。无奈之下,她只能找到这里来了。 正斟酌着言辞时,秋叶已冷冷开了口:“病秧子与冷双成私奔未归,你又何必回。” 言下之意即是,他依然秉持着原先的主张,封查了程家的产业,驱逐程香出都城,要她去寻找冷双成。 程香委实心苦。墨绂一走,牵发了她的思念,还害得她被秋叶整治——在秋叶眼里,冷双成离去不归,身旁有其他男人为伴,就是私奔;若是逾期不还,更是罪加一等。到那时,程香只怕,落在自己头上的罪责更甚。 可她知道,此刻与秋叶讲道理是万万行不通的,当务之急是迎合他的心意,降低他的怒火。 她被撵出都城后,辗转奔赴各地,重金收买墨绂四人的下落。秋叶不准她描出冷双成的绣像,坏了冷双成的颜面,她也乖乖听进耳里,只拓印了墨绂的画像分发出去,求各路商旅带出消息,盼墨绂送回世子妃,免生都城动乱。 都城确实生了动乱,起因是冷双成的消失不见。 秋叶曾向礼部递交了一册世子妃起居注,用以表证冷双成与他私定婚事之实,断了宫里催婚的念头。灵慧受了秋叶的礼待与好处,亲自去游说父皇,要来了一纸诏令,册立冷双成为世子妃,授予银印冠服。 宫里正式承认了冷双成的身份,只等她归来后举行婚礼。 当今天子破除尊卑不配的规矩,准许秋叶迎娶平民女子,却不见得能姑息其他的逾矩之举。 言谏官弹劾秋叶罔顾朝廷政令,依个人之能,两度弃和约不顾,悍然发兵,大肆进攻辽国上京的往事。他们的言辞极为激烈,曾在朝会上引发了褒贬不一的争议。 天子弹压不了争议,依照律法,削夺秋叶兵马统领的权力。 秋叶在叶府听取哨羽暗桩传回的各路消息,仔细排查冷双成可能去的地方,连朝会都未参与。他忙得无暇他顾,偏生宫里又频频催缴帅印,令他去大殿听训,彻底激发了他的火气。他索性杀掉传令官员,调派骑兵围住了皇宫,与三千羽林卫对峙,张弩车,架云梯,摆出了进攻的阵势。 继辽国上京危及之后,宋朝皇城也陷入惶恐之中。 程香冲破封锁线,对着银亮剑戟列阵的兵士嘶喊:“你家公子从未生过反心,这时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不怕遭世人唾弃?” 银光披战铠出列,朗声道:“公子宵衣旰食,为国政操劳多年,护送一片锦绣江山,让宫里诸位大人欢享。公子未得封赏,还被扣上‘乱政’‘逆反’罪名,试问公主一声,公道人心又有何在?” 程香站在宣德门前,张臂护住了入口,大声道:“秋叶既无谋反之心,又何必摆出严整声威恐吓皇城?” 银光淡淡道:“陛下要公子交出军力,如今全部军士已到场,哪位大人有能耐就收了吧。”他朝城头上遥遥拱手施了个礼,先转身离开,身后的骑兵并未退一步,依然虎视眈眈对着城上的羽林卫。 程香追上去,与银光讲和,力劝他撤兵,由此也证实了,除去秋叶,再无人能统领世子府一手培植起来的兵力。 银光收兵,徐徐退出皇城外,不多时,一列马队驮着几名穿着官服的老者通过御街。 程香看得分明,这些人均是先前宫里传递催婚诏令的使者,往往走不出御街,就被暗哨劫走。她始终以为,使者悉数被秋叶抹杀了性命,没想到他还是顾全了皇家的颜面,只是把人扣留住了,等到合适机会再放回来。 程香立刻入宫,求得她的父皇放出了从叶府抓来的人质,以此来表明她力主讲和的决心。 天子随后下令,从天牢里请出老将军叶成安、管家并侍卫长等人,对他们安抚、赏赐了一番,还整治出极大的排场,将他们好生送回了叶府。 叶成安不进叶府,甩了袖子径直走回将军府。 他只知道,如今秋叶坐拥都城的势态太过强盛,他已无力干预,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当初,秋叶不顾朝廷政令,继续推行攻占辽国上京之事,连他在内的数人就被宫里抓了起来。他从不敢奢望秋叶会分兵来救援,实际上,秋叶一回都城,就埋头在寻找冷双成的事务中,彻底将他闲置到一旁,趁着今天逼宫的机会,才顺势将他救了出来。 叶成安回想秋叶为了冷双成,敢于残他半臂,严酷对他的点滴往事,不由得心境凉透,含着一口不平之气避开了秋叶。 秋叶自然也未过来请安,对待其他的人力物事,一概不上心。 倒是程香拎着大包补品去探望了叶成安,并对他说:“秋叶行事向来跋扈无礼,只听得进初一的规劝,再不将初一找回来,当真没人能震住他了。将军若是无事,不如随我一起外出走动下,权当舒活下筋骨,散散心。” 叶成安冷脸骂了一句“不肖子孙”,休养了几日身体之后,他终究跟着程香奔赴各地,继续打探冷双成的下落去了。 半载岁月缓缓流过。 留在都城的秋叶看尽了繁花散去,只等到紫薇浸月、木槿秋老,依然未接到有关冷双成的任何消息。 他每日寝食难安,瘦得不成人形。 程香匆匆赶回时,看见秋叶散失了神采的双眸和清减不胜衣的身形,大吃一惊。 秋叶推却了朝政委托,不再进宫,也不曾与人多交流,像是一道苍白的影子,站在府里,毫无感觉地活着。 程香察觉到他的变化,暗自惊心不已。她一连问了数句,竟是听不到一个字的答复,慌不过,说道:“我派人向西走了两千余里,都走进了绝地,仍然找不到初一的踪迹。沿途发放榜文下去,得到回应,只说初一随着迁徙的奴工西去,逐次安顿好各部各族的奴工,就再无回转的消息。直至此时,我只能断定,她和墨绂等人走得远了,远去异国他乡,超出了我的传信范围,让我没法将他们追回。” 秋叶眼珠缓缓一动,冰雪颜容未曾改变。 一直陪侍的银光小声说:“公子知道这些消息,还曾派出使者团沿途找了过去,一样……无功而返。” 世子府的人,亦然不知,冷双成最终落脚的地方,就无法将消息传递到她手上。 程香苦思:“按理说,初一不应不顾念秋叶的心意,就这样一走了之。秋叶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她彻底恨了心,再也不想回来了?” 面对程香的追问,秋叶毫无反应。 但他真切记得,与冷双成说的每句话,对她做的每件事。 他怕她受到牵连,在战前就撵她走,言语不曾留情面。 “半年之内,我接你,你才能回。我不来,你终生不准踏进宋境一步。” “公子可知,不准踏进宋境,就等于宣示我被驱逐之意?” “是的。” 他轻易说下的狠话,如今想收回来,已经没机会了。 冷双成还曾问他,是否真与公主成婚,眼里的担忧不是假的。他不忍骗她,只说灵慧势必会出嫁,他需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隐瞒了在海口镇布置陷阱及伏兵的内情。 他现在回头来想,才醒悟到,那些不便说出口的隐情,才是推着她远去的原因。 他何尝不悔,内心如火灼一般烧痛。 他的乖张行事,败在了她的深明大义上。 他布置战局,顾全不了兵燹后的影响,她便一力承担起来,带着百姓、奴工迁徙。战火延及边境,她为躲避战乱,与万数人一起,浩浩荡荡走得坦然,直到不见归还。 秋去冬来,天气寒凉,秋叶历经大半年,布置出西行的数条消息栈道,终能将世子府势力推行到宋朝之外,免他后顾之忧。 他日夜操劳,身子吃不消,两次咯血,惊得府内一众人手足无措。待他服药歇息了一宿,第二日起,都城里就失去了他的身影。 秋叶走出关边,径直向西而行,银光带着哨羽、铺兵等传令人赶紧追了上去,确保在他走过的路途上,都能延绵传递消息。 秋叶等一行人走上了冷双成曾经走过的路途,将繁荣而安稳的生活抛至身后,才知晓,她带着奴工吃了什么样的苦。 西去八百里的茫茫戈壁,再走一千五百里的流沙荒原,方能抵达西域三十六国的土地。荒无人烟的沙漠上,死去的人兽白骨、落地的禽鸟尸骸,是秋叶辨认方向的路标。他一向养尊处优,从未奔波在外吃过苦,但为了找回冷双成,他不惜作践自己的身体,冒着烈日风沙,毫无差别地跟从驼队赶路。 银光舍不得自家公子遭罪,赶赴在前头,用重金及人力开路。 途经焉耆国时,秋叶曾见到被冷双成安顿下的一批奴工,他们幕天席地而居,帮助牧民放牧,稳定了下来。 再朝前走,高昌国的留居奴工亦是如此。队长顶着酒壶走过来,斟酒给驼队向导,请向导代他转述,对世子的感激之情。 秋叶在驿亭休整,寂冷如昔,鲜于言辞。银光代他问道:“为何要感谢我家公子?” 向导比划着:“队长说了,初一是听从世子的指派,来好好安顿他们的。” 银光细想后恍然,原来是世子妃将功德推到了公子头上,要世人记住公子的好处,成全他的名声。 秋叶坐不了片刻,又要朝前行去。 向导力劝秋叶不得过于劳累,前面是雪山,需要准备得充分一些。 一行人停留在高昌国二十日,置齐了棉衣、披罩、厚靴等物,准备妥当了,开始翻越雪山。 路上的艰辛不在话下。 向导、随行兵士均是患上了头痛病,拖慢了秋叶的行程。 秋叶唤银光安置好他们,当先一人朝西边走去。 他走过草原,穿过大小流域,途经异国风情的石林,不知疲倦地赶路,从远离都城那日起,耗时七个月,终于抵达一座佛意深深的古城。 传说中的朝圣之地,迦南。 他摸出羊皮纸,记清了地图上标注的所有细节,又与城头镌刻的梵文字体对照,确认是迦南两字后,毫不犹豫进了城。 一年半之间,曾有消息回传,与宋境派发的绣像上长得极为相近的男子,在迦南出现。胡商们认出他就是墨绂,将消息递回,换取了大量赏银。 秋叶听闻风声,亲自赶来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on扔了1个地雷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小默默扔了1个火箭炮 豆娘扔了1个地雷 苏苏扔了1个地雷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18123845扔了1个地雷 天马行空扔了1个手榴弹 林天雪扔了1个手榴弹 秋雨梧桐扔了1个地雷 依依又叫毛安扔了1个手榴弹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耳叮扔了1个地雷 卿卿扔了1个地雷 卿卿扔了1个地雷 卿卿扔了1个地雷 卿卿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咏夜吟风扔了1个地雷 我是思想宝宝之母扔了1个地雷 大大元宝扔了1个地雷 瑜先森扔了1个地雷 第99章 重逢 一道明净的河水从迦南城中穿过,两岸布满朝圣者,他们在沐浴净身,手提铜灯喃喃祷告。秋叶缓缓走过石街,锦青色披罩掩着他消瘦的身子,使之看起来与满城露肩赤足的朝圣者不同。但他卓尔不群的身姿,俊逸非凡的容貌,一旦融入人群中,就引起了注目,不过大半个时辰,城里就流传着新来一名中原人的风声。 圣河起了烟雾,影影绰绰地映着婆娑树的轮廓,树旁的幡幢迎风飞舞,上面写满金泥梵文,像是流淌的云霞,应和着僧侣的鸣唱。再朝前走,一道巍峨而庄严的石寺立在路中央,门前遍布素盖、泥洹、金棺,一列列僧人持礼默然走出,另有四名穿着通肩大衣的僧侣抬着莲花床走在队伍中间,将已经圆寂的法师送到圣河前举行祭礼。 一阵竹笳声响起在半空中,既肃穆又悲凉,似乎在远远送着法师队伍的离去。 此地也有笳声,可见盘桓着中原人。 秋叶循声找去,走进石头搭建的客栈,取出金叶子赏赐给胡商,不多时,便能打听到城里的诸多动静。 胡商说,这三日正在举行法师的祭礼,土生土长的法师涅槃之后,公认一名外来的法师做住持。新晋法师原名木迦南,来自中原,在此剃度,名号为慧延,从无遮大会中脱颖而出,辩经论佛言语沉稳,获得万人尊崇,因而被推举为住持。慧延游学多地,深造、询采之艺无人能及,通过一次次的讲经传道,平息了城内质疑的声音,奠定了自己在寺院里的地位。 来迦南城之前,慧延跟从一名叫作初一的女子学习梵语,已有所成。在他翻译完七卷梵文佛经后,初一帮他勘录一遍,准备将译卷带回中原。 另有两名友人与初一作伴,一位是商使聂公子,字墨绂,一位是土木建造匠师,名为简苍,因帮助僧侣修建寺院,被尊称为先生。简先生育有一女,取名为北频,在圣河旁受洗礼,慧延法师又赐予她小字济慈。 不日起,初一三人将要辞别慧延法师,带着不满一岁的小济慈及两箱经书返回中原。 秋叶跋山涉水而来,身子有些倦怠。他好清静,定下整座客栈二楼进行梳洗,胡商为邀功,送来手脚利落的小厮替他修面、束发、换衣,收拾好客舍才退去。秋叶本想用过午膳,坐在胡榻上歇一歇,谁知倦意上心头,让他不知不觉睡着。 这一睡,足足三天两夜,随着他逐渐平缓的呼吸,苍白的脸上回暖了一些血色。 睡梦中的秋叶,意识沉得极低,像是行走在雾霭迷漫的山谷底,突然触碰到了一股雪莲般的气息。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用温和的笑容对着他,仿似不管分离多久,依然明丽如昔。 冷双成坐在榻边,守候着秋叶的醒来。见他凝然不动,便微微一笑说道:“你怎会在这里?” 秋叶自离开宋朝都城之后,鲜少开口说话,长达七月的沉默跋涉,使他消磨了体力与言语的反应。他看着她,感受着她温柔的笑意,内心点滴暖和了起来。 冷双成持来热手巾,替秋叶擦了擦脸和手腕,再柔声说道:“你瘦得这样厉害,肯定吃过不少苦。为什么要这样傻,走到这里来呢?” 她在问他,来迦南城的目的,既心痛他的消瘦,又不明他摒弃了随从,孤身一人受苦的原因。 此时的她,依然被墨绂隐瞒了消息。她离开中原已久,与秋叶全然无联系,秋叶先前备战,未对她讲明海口镇奢华婚礼中迎娶灵慧的是何人,待他想表明新郎身份时,她已走避战火,不知所踪。他托程香传讯,程香确是写信告诉了墨绂,希望墨绂与冷双成一道回来,应父皇的指派,与秋叶一起举行婚礼。然而墨绂不愿受秋叶约束,过早与程香成婚,便借着帮助冷双成迁徙奴工的机会,并肩走向了更远处。 墨绂在迁徙之路上,动用他的能力与善缘,妥善安置了大部分奴工,还好好照顾着有身孕的简苍,施与了冷双成极多的便利。冷双成自然不会怀疑他的用心,待他谦逊有礼,直到秋叶找来,让她明白是墨绂从中作梗,耽误了秋叶找寻她的时机,她亦然未多生气,对他一如既往的谦和得体。 墨绂听到秋叶进城的风声,立即通知了冷双成。他原先通过属从之手,散播出自己在迦南城的消息,已经得到了不少秋叶的赏赐。一旦知道秋叶已来,他马上“功成身退”,鼓动冷双成去探望秋叶,抓住机会先离开了城里。 简苍考虑到不便打扰冷双成与秋叶的团聚,央求墨绂的行商队伍,带自己回到了连城镇。 迦南城客栈内,冷双成持着手巾替秋叶擦拭,关切问道:“怎么不说话?” 秋叶等着手掌暖和了起来,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胸口处伏落,对着她的耳朵说道:“我要说的话——” 久未开口,声音极为凝涩,迫使他停住了后面的半句。 冷双成抬头看看他,笑道:“都被我说完了?” “嗯。” 她想起身,他却不许。她从他身上移下来,侧躺在榻边,浏览着他的脸庞及周身轮廓,低声说:“你瘦了很多。” “你补偿我。” 冷双成不接这个话题,问道:“你是来接我回去么?” “是的。” “回去之后,还撵我走不?” 秋叶突然欺身压了过去,将冷双成扣在身下,肆无忌惮地亲吻着她的嘴唇。她伸手搂住他的脖颈,从他脸侧移出嘴,艰难地吸气。趁着间隙,她说道:“这个事情很重要,不准像以前那样,对我遮掩过去。” 秋叶拉下冷双成的手,可她又支起另一只手抵住他的嘴,不准他亲吻下去。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最重要,能主宰我的生死。” 更不提能撵走她,辜负她的行事。 冷双成笑着:“当初你迫不及待赶走我,还信誓旦旦地说,公主婚事是拒绝我回到你身边的理由,可是神气得狠呐。” 秋叶抿嘴未应。 她摇了摇他的手臂,依然笑得温和:“你的答复呢?” “灵慧嫁给了举子,我已处置好宫里之事,只等迎娶你。” “不是这句。” 秋叶看着冷双成的雪颜黑瞳,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只觉长久以来的空虚已被填满,眉眼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鲜少分神去想别的。他听到她提高了声音,在说“认个错就这么难吶——”会意过来,亲了亲她的唇,说道:“我不曾辜负你。” 她推拒他的身子:“不听这句。” “听不进去,那就做点其他事。” 秋叶在身上带力,沉沉压住了冷双成,朝她穿得凉薄的领口处吻去。她怕陷落了更多的领地,使诈,装作喘不过气的样子。他看了怜惜不过,将她搂到胸怀里抱住,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随我回去。” 秋叶一刻都不愿多留,要带着冷双成即刻启程。冷双成软语哄了半日,将他安顿下来,递出消息,请随后赶来的银光等人来客栈会合。她顾虑秋叶长途跋涉的身子,伺候他用完晚膳,点燃安神香,守着他完全睡着,才连夜奔赴各处,采集花材药草等物。 两日过后,所需之物已置办妥当,银光也带人赶到,并去渡口联系好了商船,预备一行人从水路返回。 秋叶醒来后,勒令冷双成寸步不离地候着。冷双成无奈,托人送去书信,与慧延法师话别,并站在船上遥遥向寺院方向行礼,感激慧延此前半生的守候。 她回想前世之中师父梅落英对自己的点滴教导,又联想自身入冰棺沉睡两百年之久,得益于梅家后人世世代代的守护,内心感慨不已。此时虽然离开了慧延,但他的一言一行,牢牢烙在她的心头,不曾忘怀过。 秋叶见她凝然立在船头,拉了拉她的发尾,将她飘散在茫茫水域之上的思绪拉了回来,说道:“你抛下我,送他到西境圣地,足以偿还恩情。” 冷双成怅然道:“师父的养育之情、教导之恩、守护之义,延续了两百年,仅凭我区区一回送她后人西去的行程,怎能谈及到偿还。” 秋叶将她拉到怀里来,替她挡住了风浪,淡淡说道:“我记得你曾提过,我与你师父习性相近。” “是的。” “足见你的福气。” 冷双成回头不解地看着秋叶。秋叶拥住她,将她固定在胸怀中,稍稍低头,把话声纹丝不动递进她耳中。“走了一个师父,来了一个更厉害的夫君,免你漂泊,护你一生,福气两字还不足以道尽好处。” 冷双成垂下眼睫,内心颇受震动。 他紧了紧手臂,问:“还有假么?” “不曾有假。”她将头靠在他的肩窝处,轻声说,“余生托付与你,请你多加照顾。” 商船行驶水路,沿途均要停靠,冷双成便上岸采补所需物品。秋叶找回她之后,就对衣食住行苛责起来,不愿多进食、服用补汤,身子依然清瘦不胜衣,急得冷双成变着花样开出膳补方子,督促厨师整治出适宜的三餐。 秋叶坐在船舱里,翻查冷双成采办的书籍,除去佛经不看,其余的匠艺集册均有涉猎。他每日不出去走动,完全沉得住气,眉目映着墨色,如远山一般疏阔。冷双成见了,却是心急不已,频频劝他随她一起上岸走走,舒活一下筋骨。 听她提及三次,他便放下书,看着她说:“于我而言,舒活筋骨,唯有一事。” 她用热手巾擦去他手上的墨迹,温言说道:“武斗么?此时无人是你对手。” 他笑了笑:“有你足够。” 她和声劝着:“你向来持重身份,闹出动静来,在下人面前多不雅。” 他就势搂着她的腰,说道:“以你驽钝的资质,竟然听懂了我的言下意,实属不易。” 她警觉:“什么?” 秋叶一把抱起冷双成朝床铺走去,她即刻明白了过来,连忙用手挽住他的脖子,使上劲,将自己上半身吊在他怀里不下来,含糊说道:“先吃饭好么?我肚饿。” “唯有舒活完筋骨,才能饱腹。” 他低下头,朝着她不断躲避的脸侧亲去。她发觉力道比不上他的,索性紧紧抱住他的腰,缠在他胸前,闷声道:“待你养好身子,必然让你‘饱腹’!” 他见不得她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拍了她的额头一记,说道:“下来。” “先吃饭。” “嗯。” “再喝补汤养身子。” “好。” “要自己举筷。” “行。” 冷双成放开手臂,跪在床边,先替秋叶抚平衣袍上的皱褶,再自行整理好了衣装。秋叶安然受着她的服侍,摸了摸她的脸庞问道:“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了出来。” 冷双成仔细想了想,念及到以后一定会交付出身子,就低头说道:“不准闹出动静。” 秋叶笑道:“你果真听得懂我的话,日有所进。” 冷双成推开秋叶,布置好膳食汤水,待脸上红云退散后,才请他就坐。他应了先前的口头承诺,举筷吃了几记,嫌味浓,就要离席。她连忙坐在他身侧,持起汤碗,又温声细语劝着,喂了一顿午膳下去。 秋叶喝完补汤,冷双成用巾帕擦了擦他的嘴,忧愁说道:“自诩厉害无比的夫君,连喝碗汤都要人喂,惯得狠了,只怕出差错。” “舒活一事,无需你操持,也不易出差错,要不要试试?” 一句话说得冷双成逃离了秋叶身边。 水路蜿蜒行进逾一年,商船越换越气派,秋叶的身体经过冷双成的调养,也越来越好。冷双成挖空心思化解秋叶的言行侵扰,好在应了她的论断,他必然不会在下人面前失去风仪,因而并未对她有过多逼迫之举。 大船一旦抵达宋朝境内,秋叶便连番下了几道密令。其中有一则是与简苍有关,转述给冷双成听时,他已然先斩后奏,先将使者派出去了。 “我见你挂念简苍,已派人去接她母女二人来府里,参加婚礼。” 顺便放出风声,引诱萧政前来扬州,在照顾简苍母女之余,他还得借简苍之能,为他绘制海外山庄的修复图,加固地基。 不仅如此,他还暗中截断了冷双成送付给萧拓的西境补身神药,进一步促成萧拓无后之事。 扬州世子府邸恢宏巍峨,占地二十顷,稳稳盘踞在古城东部。透过四丈高墙,远远望去,隐约可见翠羽飞阁一角,参差错落,如同叠嶂。 它的威严高雅令人望而却步,描金朱漆大门对开,面接一条宽阔笔直的玉石街道,秋叶带着冷双成走回这条东街时,正是九月初紫薇花开之时。他唤出府内所有侍从及守卫,连同银光在内,命令众人跪地迎接冷双成进府。 冷双成温声唤众人起身,众人并不动。秋叶落在她身后两步,突显出了她的地位。她回头看看面色如常的秋叶,为难道:“不必行此大礼,我受之有愧。” 秋叶持起她的手,牵着她走进世子府,话语掷地有声。“谁敢对你不敬,立斩不赦。” 他无需加重语气,留在府里的威仪也是毋庸置疑。 冷双成应对不了他的冷面,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低声道:“你这府里管得严,我不敢进去。” 秋叶径直带她走进内宅,应道:“你是我求来的妻子,也是府里的主人,日常的供奉服侍,你完全受得起,也需替我持好颜面,不能坏了规矩。” 冷双成与秋叶成婚之后,领着世子宠妃的头衔,正在跟从阿碧学习府里的规矩,未曾厘清内中大大小小的束缚条文,却先获得秋叶的罪状下来。 秋叶怪责她,随意跟从其他男人私奔,远去西境与他人朝夕相处、居于一室,不回他的传信,不履行“饱腹”之议等四项罪状。 冷双成先伺候他用完晚膳,再好好向他解释,正因远去西方,未曾与他的鹰隼照面,是以不能回复传信;她送木先生去圣地剃度,聂公子只是随行,算不上有私奔之举;留在迦南城时,她与简苍另住一院,不曾与其他男子朝夕相对过。 秋叶冷不防截断她的话:“践诺一事,又有何议?” 冷双成背转过身子,冷淡道:“你先向我道歉。” 秋叶纹丝不动地看着她的背影,道:“道歉?大概又是你新起的搪塞之法。” 她淡淡道:“当初你意欲与公主成婚,闹得人尽皆知,使我亏损了颜面,我何曾怪责过你?即便你不迎娶公主,可是欢享了一场仕女盛宴,乐得不思回转,我亦然不曾怪责过你。我退让许多,你却不放过我,将我捆绑起来羞辱了一番,种种言行堪比罪恶,数落起来,你是不是更应羞愧?” 秋叶无丝毫羞愧之貌,应道:“你这罪笔埋得长,秋后才算账。” 冷双成起身行了行礼,默不作声走了。反正他已用完晚膳,算是完成了差事,她走的时候落得坦荡无碍。 就寝时,秋叶未等到冷双成的服侍,走向四处通风的水榭,将斗篷披在她身上,摸了摸她的冷脸,说道:“回屋去。” 冷双成僵坐不动。“你承认错了么?” 他走到她跟前,弯腰去啄吻她的唇,看她躲避,脸色一凛,伸手持住她的下巴,将她送到嘴边亲了亲。“两边都有错,一笔勾销。” 她抓住他的手臂,解救出嘴唇,说道:“下次再欺负我,我便跑得远远的,让你找不着。” 他将她抱起,笑道:“喂饱我,万事不究,所有言行,全属你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打赏的妹纸:) 大大元宝扔了1个地雷 宇宙宇宙我是卫星扔了1个地雷 iris扔了1个地雷 瑜先森扔了1个地雷 玉蜻蜓扔了1个地雷 豆娘扔了1个地雷 菡芯扔了1个地雷 馋猫一枚扔了1个地雷 小耗子扔了1个地雷 秋叶依剑vs玖兰枢扔了1个地雷 凡朵朵扔了1个地雷 情不知所起扔了1个浅水炸弹 一字秋鸿扔了1个地雷 榆木脑袋扔了1个地雷 第100章 结局 寝居内馨香淡淡,被翻红浪。 秋叶将冷双成放置在大床上,摸摸她的脸,想要揩去她满颊的红霞。冷双成朝外躲避着身子,含羞说道:“一定要在今晚么?” 灯光落在她空开的领口处,蒙上一层珠玉般的色彩。她应是泡过了阿碧整治的花草香汤,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雅的香味。一想到白玉般的肌肤上,带着专属于自己的味道,秋叶的心底就热切了起来,此时,不管她说了什么,拿什么来作搪塞的借口,都不能让他平息欲火。 冷双成发觉在秋叶的抚弄下,所裸露的地方太多了,两手根本遮掩不过来,只好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秋叶勾唇一笑,移开她的手腕,对着她蕴着水气的双眼说:“我要你清楚看到,是我在飨食你。” 他拿夫妻欢好作比喻,打算身体力行让她尝到一顿美味,说得委婉又深刻,更是羞红了她的脸。 冷双成蜷着手脚,躲在秋叶即将要覆压下来的胸口处,勉强应道:“你说话、行事一向孟浪——能不能轻些。” 秋叶见她团在一起的样子,笑道:“云雨之乐,沾得轻了,恐怕难以让你满足。”他的浮词艳语越发露骨,她不由得揪了他一把,侧缩着身子,躲避他的亲吻。他抬手抚上她的腰侧,摩挲几下,在她的肌肤上燃起了热火。见她仍是曲意逢迎,他不客气地伸手探入她的胸衣中,掬了几把,说道:“我忍了足够久,你还能有什么委屈?” 从迦南城回转宋境时,一路上,冷双成细心照料着秋叶的身子,秋叶则唤冷双成服下寒毒解药,帮她清理了余毒。她有诸多顾虑,未曾与他同房共寝,用各种方法及借口化解了他的言行侵扰。 他等待她恢复身体,足足一年,怜惜够了,便要索取。 秋叶双手平撑在冷双成的身侧,绷紧的下颌、如墨的眸子,可见他审视的态度。冷双成看着他的模样,知他在等她表示,想了想,还是遂了他的意,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脖子,并递上唇,怯生生地亲了他一记。 这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般温柔,却立即点燃了秋叶内心的欲火。 秋叶剥走冷双成身上残存的底衣,将她放置在松软的床帔里。紫红色的床面抻着她莹白的身子,如瓷器般焕发出光彩。他来不及品鉴,握住她的腰,将她推向了他的火热处。她抿住嘴角,溢出一两句细碎的声音,无疑加重了他的欲望。 一旦驰骋无阻碍后,他便肆无忌惮地放开了力道,像疾风快浪一样冲刷着她的身子,将她摇曳得如同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秋叶消停后,冷双成要逃出床帏间,他搂回她的腰,软语哄道:“抹一些药膏就不痛了,我抱你去洗洗。” 冷双成忙道:“我自己走。”双腿普一落地,有些打颤,她咬咬牙,裹着薄软的睡袍朝外走,尽量走得笔直。秋叶在后笑了笑,快步赶上去,将她捞到怀里,不容分说就抱着她来到浴室。 水温适宜,四处寂静,只有灯彩散着淡淡华光。 冷双成卧伏在池台侧,任由汩汩水流冲刷而下,涤荡着疲惫已极的后腰。秋叶手持一方雪巾,替她清洗着身子。她并不知,在灯彩与水珠的映衬下,她的肌肤白似琉璃,透着承欢后的嫣红痕迹,烧灼了他的眼睛。 秋叶搂住冷双成的腰,一手摸上她的软玉,低声说着:“这回力道轻些,事必可行。” 冷双成连忙转身搂住他的脖子,攀附在他手臂旁,压制了他的动作,还轻轻回道:“在这里多不便,不如将机会留待日后——” 秋叶一把掐落了她的话,逐吻着软香温玉,口舌忙个不停。她含羞吸气,双手推挡着他的头,才使他有了片刻的间隙。 秋叶拂下冷双成的手,道:“怎会不便?” 冷双成咬咬唇,含糊道:“会散在水里。” 秋叶听明白了,依然坏笑着应道:“理由?” 她从他手臂旁顺溜地移到他怀里,踮脚递上嘴唇,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的子嗣散落在水里,瞬间被冲得干净。” 秋叶笑道:“依了你。”他擦净了水迹,帮冷双成擦拭清香膏药,将她抱回床阁里。冷双成卷着被子想睡,禁不住他的撩拨,不多时便丢盔弃甲,被他再次攻掠了领地。 这一回的孟浪,力道延绵不绝,抻得她的脸面快要红破,还忍受不住一些细碎的呻吟。 秋叶从衣食住行各细处照顾着冷双成,尤其注重调养她的身子。她患过寒毒,毒素虽被清除,但久囿于体内,会留下一些难以预料的后继影响。他用食膳及药洗两法,彻底根除了她的毒害,才夜夜索欢,为着子嗣大计消耗体力。 冷双成自然信以为真,无论是否乐意,总是应了秋叶的要求。两月过去,肚子未见动静,她醒悟过来,自己的夫君食髓知味,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力行私欲之事,还乐此不彼。 她等秋叶沐浴之后,找去了书房,旁敲侧击提醒他,需克制欲念。 秋叶看完属从官员递上来的信件,不以为然说道:“若不克制,此时你已躺在我怀里。” 言下意即为,他已克制得多了,只在寝居中身体力行,还时常揩着她的脸说些私话:“床上冲不走子嗣,你尽管使力。”羞得她没地方钻,抓过床幔抵抗他的肆意所为。 冷双成忙转移话题,说道:“你这两月不断向宫里施压,要陛下调派驸马去各处赈灾、巡查,摆明了不安好心吧?” 秋叶淡淡道:“他惹了我,我怎会放过他。” 她恨不过抓了他手臂一把,说道:“还惦记着驸马支开我的旧事呐,不是都给你赔礼了么?” 他冷脸说:“胆敢动我的人,不杀他已是恩赐。” 冷双成暗叹口气,劝止不得。因她越劝,秋叶越是变本加厉对付墨绂,从来不计墨绂孤寒的病体。好在一路上有长平公主程香的陪伴,她相信,墨绂身边应该多了一些暖意。 她走出书房,去了偏房休息,封闭了房门,自然也冷落了秋叶一夜。 此后五夜,她亦然不见秋叶的面。 秋叶处置完公事,唤侍从一间间屋子寻找冷双成。她虽被他限足在世子府里,可是时常能借着房屋精巧繁多之便,躲得不见人影。 秋叶唯一担忧的,便是冷双成突然的离去。 如此拉锯战般的对峙几晚,他首先软和下来,亲自去接她回寝居。 冷双成入夜后便不点灯,傍着月华睡在软榻上。窗外自走廊里,燃起了白莹莹的光亮,众多的侍从安静立在过道旁,陪侍着已入睡的冷双成。 绚亮的光彩唤醒了冷双成。她睁眼一看,就知是秋叶整治出的排场。若她再不出门,只会连累一众侍从熬夜。 冷双成整好衣衫,打开门,站在檐下的秋叶转过身来,对她伸出手:“不准有下次。” 她不接他的手,站着不动。 秋叶看着她,墨沉沉的眸子宣示着毋庸置疑的意思,说道:“有心事,细细说与我听,我未必不应。” 冷双成此时才递上自己的手,任由他牵着她沿着廊道朝前走,将一众侍从甩在身后。他的掌心既稳定又温和,看他侧脸,也是凝淡的颜色,未见多有冷厉。她趁机说道:“驸马与公主,终究于我有恩,夫君赏我一份薄面,得饶人处且饶人。” “好。” 睡至半夜,平躺不动的冷双成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转身一看,秋叶果然未曾睡着,将她的腰掌在手中,再牢牢地揽在怀里。 她摸摸他的脸:“怎么了?” 他执起她的手顺势一拉,拖得她的身子伏上了他的胸口,与他平齐着胸腔的跳动。 她虽不明所以,也温顺地伏在他身上,让长发如绸布一般,和他的发丝缠在一起。 半晌,秋叶才开口:“我时常怕你就这样走了,让我再也找不到。” 冷双成偎依在他的心口处,一字一顿说道:“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 温软馨香包裹了两人,床帏间极静。 秋叶的胸膛传来一声声清晰的心跳,冷双成静静地听了,突然察觉到,如此安宁的场景,是她沉浮两世,未曾遇到的。她想着,最初从海外的礁石下醒来,直到受到街上掌柜的怂恿,浑浑噩噩走进他的庄院中,这种际遇或许在冥冥中,早就被安排好了。 海外庄院重修之际,秋叶调派浮堡似的大船,运送了一大批工匠及材质去岛上,简苍带着小济慈也在队伍里。 秋叶委托银光回岛督促工事,并下令庄院中的仆从,好生款待简苍母女。工匠等人另有岛上居民来接待。 冷双成曾提议再回庄院里帮助进行修葺事,遭秋叶一口回绝。她不悦地说:“你将我看得紧,不准我出府,不准我躲着你,长此以往,我不是成了幽人一个?” 秋叶看了一眼寸步不离跟随在冷双成身旁的阿碧,阿碧会意,带着侍从婢女们先施礼退下了。四处清净后,秋叶揽过冷双成的软腰,就势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唤我‘夫君’一声来听听。” 冷双成背过身:“又支开我的话,总是来这招。” 秋叶笑了笑:“岛上的庄院回去不得。” “为什么?” “当初你落脚庄院时,我未曾照顾好你。”他本人不在庄院里,总管依照往日规定,将新来的冷双成视作为奴仆,让她历经各种艰辛考验。 冷双成去掰秋叶搂住她腰身的手,以示抗议。秋叶不如她愿,将她箍在怀里说:“如今留你在我府里,你的地位最高,我也得听你的。” 冷双成瞥他一眼:“就嘴上说得好听。” 秋叶捏住她下巴,移到自己嘴边来亲了亲,说道:“我还能做得更好。”双手突然抱起她,就待朝一旁的花厅里走去。 冷双成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羞赧不过,冲他嘴上咬了一口。他笑着受了她的款待,将她架放在椅中,她拼死逃脱,躲在屏风后整理衣裙,低声道:“越来越没规矩……” 数次被秋叶分开心神后,冷双成自然也忘记了回岛之事。 秋叶只觉海外岛屿未给她留下好记忆,待重修之后,整饬一新,才能迎接她这个女主人的回归。除此外,另有一些旁生之事,他不愿扰了她的耳目,因而对她隐瞒了下来。 内中牵涉到的人,有简苍母女及萧政。 秋叶攻占辽国上京,定下了休战条约,需萧拓入都城叶府为奴。他隔开接进扬州世子府的冷双成,打算好生羞辱萧拓一番。辽国传来消息,说是萧拓已战死,秋叶并不信。他放出风声,简苍带领工匠为世子府做事,不多时,扬州的暗市上,便多了一名新来的奴隶。 奴隶眉眼生得冷峻,咽喉中过箭伤,不便说话,嗓音嘶哑。他的身上带着诸多伤痕,戴着胡商特制的锁链时,也未有过反抗的神色。胡商公开叫卖他的身价,说他体格清健,能做杂役,只惜血统不够纯正,可让宋人贱价买去。离奇的是,一些家丁听从主母、小姐之命来付赎金时,胡商并不愿意,只是挥舞着鞭子,抽在奴隶脚下,坐地起价。 那名奴隶就是萧政。 萧政对于自己的出身,从未计较过尊卑区别。他曾经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也敢流落天下,做苦行僧、奴隶等差使。他四处收买简苍的消息,未得风声,还混进了连城镇一探究竟,依然不见她的踪影。察觉到胡商能来往多国众城后,他索性自卖其身,将自己典当给了商团,跟着他们一路进出宋境,哪怕到了秋叶的地盘上,他也未考虑过后果。 秋叶在扬州,正等候着萧政的到来。 既然萧拓成了定国公,没法去叶府做奴,换成萧政进贱籍,供他奴役,也是可行的。 秋叶本想调派骑兵去围困萧政,冷双成听到了动静,劝了他一句:“萧政折磨我的旧事,我从来不放在心上,你也要看开些。萧政的去留,终究由简苍来决定才适宜。” 秋叶由此收回了军令。冷双成去了客舍探望简苍,告诉她,市集上来了很多胡商,带着一些新鲜货品,可去赏玩一番。 简苍在世子府里画图、搭建模型,很是忙碌了数日,小济慈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守着她,并不吵闹。她觉得愧对孩子,趁着冷双成一说,不由得动了心思。 小济慈仰脸问冷双成:“姨姨,市集上有兔子吗?” 冷双成抱起了她,笑道:“有很多娘亲喜欢的兔子喔。” 一行人在侍从拥簇下,走向了集市。毡布搭成的帐台上,胡商在贩卖奴隶,旁边的摊位里,猎人摆出一道道笼子,展示着稀有的猎物。 萧政一眼就看到了简苍。她的容貌一如往昔,雪肤黑发,唇如桃花,落在人群中,仍是那般明丽。她并未看他,手上牵着一个不足两岁的女娃,女娃生得眉眼明净,五官轮廓都显露了他的影子。 萧政突然明白了,长达两三年的寻找里,他错过了什么。 他朝前走了一步,胡商的鞭子就抽打了过来,结结实实落在他的手臂上。 听到鞭声,观看笼中兔的简苍下意识的侧肩一避,露出了以前受到鞭刑时常有的反应。 萧政看得眼黯心慌,浑然不觉,更多的鞭子朝他一记记的抽下。 冷双成止住了胡商的鞭打:“够了!”她转身问简苍:“要买下这个人吗?” 简苍抬头看过来,认出了穿着黑衣的奴隶是谁。她低头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小济慈,摇了摇头,轻声道:“用不着他。” 萧政面色一紧,喉咙里的苦涩,让他发不出声音。 他也怕一开口,粗粝的语声会惊吓到她们。 冷双成对萧政笑了笑,示意侍从肃清道路,拥护着简苍母女回到世子府。 萧政始终没有说话。 走得远了,简苍的背影依然瘦削而坚定,落在他的眼里,烙印在他的心底。 她每次离开他,毫不犹豫。以前他从来不去思索,为何得不到她的盼顾。 现在换作自己为奴隶,他感受到了,遭鞭打后被心爱之人轻视的痛苦。 在苍城的“兔子洞”里,简苍受过鞭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依在窗边看月亮。 那时,她是一个人。 每次被他斥责,她都抿住嘴不回答,独自承受着他的冷厉,直至次数多了,她习以为常的避开他,害怕他。 她难受时,也是一个人。 萧政回想起往日的点滴细处,看着简苍的背影,心痛得说不出话。 此后,简苍去了海外岛屿主持修建庄院事宜,萧政又找了机会混进工匠队伍里,逐步接近她身旁。 冷双成请秋叶网开一面,秋叶听进去了,在贱籍上登录了萧政的名字,将一绝索栓住萧政的双手,废了他五成功力,未再作他事。 冷双成再向秋叶请求放宽限制,准许她踏出世子府外出游玩,他也一并应允了下来。 出府那日,冷双成早早洗漱梳妆完毕,等候在大厅里。秋叶慢条斯理用过早膳,见她敛容端坐在一旁,觉得满意了,才点头应允侍从们肃清府外道路,拉出了骅龙马车。 冷双成要求:“就带阿碧一人随行可好?” 秋叶想了想,还多唤了几名哨羽进马队跟随。 冷双成叹口气:“跟你真是讲不清道理,我又不会逃走,何必整治出如此大的排场。” 秋叶扶着冷双成登上骅龙,亲自送她出门,仍然听不进其他的诉求。留在府里一刻,批示完两则信件,他就放笔,询问冷双成的动向。 哨羽回传消息:“世子妃去了落英阁。” 秋叶随即动身赶去。 扬州落英阁在两百年前,本是冷双成的师父梅落英的居所。 冷双成徐步走向青石围墙,几枝横溢的白梅挑出檐角,俨似美人娇俏。 多年前,想必这里有着日暮堂前、月落阑干、秀花成堆、莺下柳条的盛景。她不知师父面对着满园梅色,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再回旧地,她满心里都是欢喜,能记起的幸福,均是师父的笑貌音容。 悠扬的笛声传荡在落英阁上空。 冷双成屏退了众人,随意走向了园内。一栋飞阁流丹的楼宇屹立在梅林旁,让她看了,大为宽心。她本以为秋叶荡平了剑舞阁后,留给她的,只是断壁残垣。没想到他在背后,还是耗费金银恢复了剑舞阁的原貌。 身后传来一缕熟悉的衣香,来人将她拥满怀,她并未挣扎。 冰清玉洁的梅枝摩挲两人衣襟,白色花瓣在清风中簌簌洒落,几朵暗香飘拂,点染两道深色身影。秋叶低下头,轻轻嗅了嗅冷双成鬓角,伸出两臂环拥了她的腰身,说道:“你所失去的遗憾,由我来弥补,可觉得满足?” 冷双成喟叹,秋叶就是心思灵敏的人,知她在睹物思念师父,便来打断她的回忆,将她拖出了心伤。他的处事方法,本就与常人不同。或许只有她,才能知晓他的柔情蜜意与点滴的温暖。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清楚说道:“此生有了秋叶,一定满足。” (全文完)↓↓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