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快快请起)为您整理制作 ================ 《论兄长与夫君》 作者:晰颜 ================   ☆、表姐   “不哭了,不哭了。七表姐你再这样哭下去,眼睛都要哭坏了。多好看的一双眼睛。哭坏了,以后哪个公子还要你?你那个徐煊,八成也要嫌弃你了。”   往时知晓我这七表姐性子最温婉,谁知道哭起来这么给劲。距离我踏进这屋子里已经足足过去两个时辰,她还有力气哭哭啼啼,天可怜见,我俩袖子给她扯着哭都能拧出一盆水来。   我若知今日是这个场景,宁可在府里抄被我那世子兄长景池珩罚的律例也不借口来探望舅婆了。   七表姐张了张嘴,不停流眼泪,哽咽道:“煊郎他......才不会弃我的。他说生死不弃的......如何会嫌弃我。祖母......祖母若不许我与他一起,我宁可哭瞎了。别人不要,我就要他们不要,只煊郎要我便足够了!”   还挺有道理的,我待再要说上几句,六表姐气愤愤数落起来。   “说什么胡话!别说你是我们侯府的嫡女,便是个庶女,最最最不得宠的庶女,按着咱们家的门第,能随随便便嫁给一个落魄书生?他若真对你上心,该用心读书,将来中个进士。哼,举人功名都没有,只会写些情诗唬小姐的人,有个什么用!只看上你家世罢了,根本是个吃软饭的!”   呃......这也挺有道理的。   谁知七表姐扯又开嗓门大声哭了起来:“你晓得什么!你晓得什么!”   六表姐冷冷道:“我是不晓得徐煊是个什么货色,可有一点我清楚得很。你现在是被冲昏了头,才说得出甘愿与徐煊过清贫日子,吃苦受累的话。你这个身板,从小娇生惯养,不曾提重物、洗衣物,碰粗布能蹭破皮的小姐,必然受不了粗茶淡饭,粗布破衣!祖母是如何与你说的,夫婿该当是韶家公子韶絮然那般的!”   韶絮然,年仅十四岁便以一篇《漓江赋》闻名京都,随后考入京都第一世族学府白沙书院做了现任院长门下的学生,更是名噪一时,被称为京都最有前程的四大青年才俊之一。他的父亲韶江一生兢兢业业,去年被提升为户部侍郎,掌大荣疆土、田地 、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   我有回茶楼的说长胡子老头分析,以韶絮然的资质,将来必定是尚书之才。   是不是尚书之才,我没有观点,但长胡子老头明显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韶絮然长得很好看。   他不以才气,以容貌,其实也可以出名。   四年前,九华宴一瞥,我认为他颇为英俊,故而在皇外祖母跟前多提了几句,皇外祖母便派人给韶家传了道懿旨,他便成了我未来的夫婿。起初我有些抗拒,虽说他长得很好看,可万一遇到比他更好看的了呢?   譬如我听说武英殿大学士膝下长孙方卿雅十分秀色可餐......   七表姐狠狠扯袖子哭啼道:“你并非我,如何知晓我受不了!”   扯的是我的袖子哎。   六表姐神色一厉,目光如炬:“你看上徐煊什么?文采还是样貌?他再俊俏能俊俏得过你三哥、方卿雅、韶絮然!再有文采能有文采得过你三哥、方卿雅、韶絮然!他们是全京城公认的才品兼备的佳公子。你平日里见的公子虽不多,但这些个佳公子,一个是咱们亲戚,一个是咱们未来的亲戚!总见的多了吧?看人的眼光竟没长高!”   我实在忍不住,插嘴:“六表姐你见过方卿雅?”   他父亲任职在外,故而不是长在京都的,两年前皇帝舅舅将他的父亲调回京都,他也一同回来彼时我恰好不在京都,故而未曾见过面。但他人一来就名传京都了。   六表姐一愣,缓了缓,问:“缇缇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话又被七表姐打断。   “你要说俊俏,世子表哥才是最最俊俏的,你怎么不叫我去喜欢他!我哪里真喜欢长得俊俏的!你说文采,佳公子又如何,他们那样似谪仙般的,最泼辣的姑娘见到也不敢造次,世俗人见着都要自惭形秽。咱们见着,靠近也不敢的,更不要说讲话。我才一点都不喜欢,更不想同他们谈论什么诗词文理!我只喜欢煊郎,我同他一起便觉得高兴,我同他最有话讲!”   一番话说得坚韧无比,带着哭腔略显掷地有声之势。   六表姐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芊芊玉手指着七表姐脑门,“你如今死了心眼,凭我怎么说,都觉得徐煊是最好的。真真是要气死我了!”   我尚在脑中描绘方卿雅的摸样被六表姐突如其来的动作硬生生吓了一跳。想着这事要是没结,我今日不是白找借口出来了么。   于是幽幽地对七表姐说道:“如果徐煊能考取功名谋得官职,舅婆大约看得起他,你们尚有一线生机。否则,你哭闹没有用的,你信不信舅婆一怒之下直接要了徐煊的命。要让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消失在京都,实在轻而易举。既然七表姐你这么喜欢徐煊,就叫他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罢。如此,也可证明他是否真心喜欢你。”   “对的对的,正是这个理,”六表姐转怒为喜,坐下来,语重心长道:“左右你未到出阁的年纪,祖母也尚未与你指婚,你急着嫁他作甚。等他个两三年考取功名再说罢......”   七表姐愁着脸道:“煊郎自是要考功名的,读书靠天赋,煊郎自是有那天赋的,可考中靠命运,命运这东西......春闱参考之人何其多,不乏有才学着落榜。万一考不中呢,我与煊郎可如何是好......”   六表姐又气道:“你说他有天赋他便真有天赋,有天赋怎么没有在京城闯出点名头来?缇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六表姐说得对!考不中说明他学识不够硬!照七表姐你的意思,那些考中的士子都是才学不佳的,考官们都瞎了眼不成!我看你对他根本没有信心!既然没有信心,你们俩个就此别过罢,以后不要再见,也不要再想了!”我随即附和,语气坚定狠厉,几乎是吓唬人的口气:“眼下这是唯一的路!莫不是七表姐你想看着那个徐煊死!”   死字吓得七表姐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下来抽噎道:“便也只有如此了。”   于是,六表姐拉上七表姐让她给舅婆,并且顺带捎上了我。   等一通事都完结之后,我总算可以办正紧事。我可怜巴巴地摇六表姐的衣袖,伸出自己的右手臂,露出一截皓白却有些微红的手腕,娇滴滴道:“六表姐你看,我的手腕写字写成这般模样,怕是要残了。若你能.......”   她笑瞬间僵住,小步向后挪:“缇缇你......你又要叫我帮你抄律例......你的字迹与世子表哥的字迹如出一辙,岂是我能模仿得像......若被世子表哥知晓,我......你也知......素来无人敢惹世子表哥.......”   景池珩手把手教我写字,凶得要命。我的字迹便几乎与他如出一辙,诚然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为了给老管家假书信方便景池珩不在时,我能出去溜达。   “你放心,景池珩很忙的,我抄写的律例都是嘱咐谢钰检查的。上回谢钰没看出来,只要你模仿的像,这回谢钰一定也看不出......”   “谢先生虽未看出纰漏,可万一世子表哥检查可如何是好,怎可能瞒过他!我不帮!”她一鼓作气掰开我的手指,跑开了。   我怎么可能放过她,搓搓手掌追上去。   “我、我......我不帮......”六表姐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捂在胸前,跑进屋子后,半弯着身子,气喘吁吁:“不要再追我了……”   我此刻有一种自个是流氓的错觉。   但管它么,反正这错觉也不是头一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主要讲述了男主用情至深却被女主再三忽视的血泪史。 非宅斗非宫斗,涉及权谋只为剧情需要,笑虐点俱备。 顺便推荐我的另一篇新文:《女帝特烦恼》 文案如下: 昭阳从帝女升为了女帝,宿仇祁宁从世子升为了太子。 他爹弄死了他爹,她娘弄死了他爹,他又弄死了她娘,现在轮到她了。 昭阳每日三省自身:废太子,废太子……生太子。 祁宁每日三省自身:掌朝政、掌朝政......睡女帝。 终于有一天昭阳如愿生了个太子。 祁宁:我儿真乖! 这是一个男女主互相厮杀的有爱故事。祁宁外表贤明宽厚实则城府颇深。昭阳外表傲慢狠辣,实则聪慧隐忍。 PS:菇凉们可以查看我的作者专栏查看此文,也可直接搜索。文我正在存稿中,可以找收藏起来,可最先看到更新信息。 另外我的微博地址: 微博名是:晰颜-晋江 等你们来加哦(羞涩^O^)   ☆、夫婿   我此刻有一种自个是流氓的错觉。   但管它么,反正这错觉也不是头一回了。   我跑得也很累,倚在门外头:“你帮我写,我便不追。这是最后一回!”   “上回你便说是最后一回,如今怎又是最后一回。你的话我信不得,”她态度果决:“我不写,你叫旁人写去!”   “统共二十遍,不吃不喝也要抄上好几天,又要字迹相仿,我如今找谁帮我抄去!六表姐你上已帮我抄过一回,俗话说熟能生巧,如今也只你能帮我按时抄完。你倒好,却又不帮我了?”   “这......这......你......还是我的错?”她垂头挣扎了一番,复又摇头拒绝:“不行,我今日断然不会再被你说服!”   “既然如此,我不得不厌弃六表姐了,往后六表姐不要想从我这儿打听二皇表兄的事,咱们就此别过罢,”我气定神闲:“回头我再告诉我哥哥,以前都是六表姐帮我写的”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屋外走去。   “等一等,等一等”她急匆匆跑出来叫我住我,“最后一回!今日真的是最后一回!往后你便是拿二皇子、世子表哥威胁我,我也不再帮你写!”   我霎时止步,笑眯眯跑回去,抱住她,软软撒娇道:“表嫂最好了。”毕竟往后还是会来找你的。   许是嫂嫂两字掐中她的心窝,她脸颊染起一片红霞,眼神迷离,似是看见了什么幻境,忽而双颊红霞更甚,连说话的嗓音都变得柔软娇嫩:“你呀你呀,可不能这样嘴甜,我如今还不是你表嫂,表嫂这两个字你切不可乱说,若叫旁人听了去怕是会惹出事端。”   “啊呀,早晚会是的嘛!六表姐生得好,涵养好,绣活甩了专业绣娘几条街不止。二皇表哥他......他对你亦是喜欢的!”到底喜不喜欢我实则不知道,但哄六表姐才是重点。依她对二皇表哥的痴喜,哪怕我说的不对,她都迫不及待地要相信二皇表哥对她亦是有些许喜欢的。   “你这嘴真真是......”她心跳如雷鼓,两颊宛若彩霞夕阳,酡红如醉,羞答答地以衣袖遮挡。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   我轻车熟驾寻着府中的后门跑出去溜达。往时我最爱去的地方便是茶馆,京都八卦最为旺盛之地。   今儿说书的长胡子老头不说书了,坐在一方高凳上,和下面站着的人看棋。   “子子陷迫、式式威逼,一瞬失神,满盘皆输,不亏为高手之争.......”   “各位不需赞叹,双反未使出几分力气......”   我身板小,寻了个缝隙挤进了内围。   眉如春山的少年,黑眸,束发,握着黑子,衬得本就白皙清透的手指恍如冰雪一般,一袭儒雅绣纹锦衣,俊美的脸庞向我露出璀璨的微笑。   这不是我那未来的夫婿,韶絮然么?   身后一阵抽气身,我稍稍一看,原来这围观的人群,挤在里头的半数是女子,眼珠子盯着韶絮然,果然是来看脸的。   对面和韶絮然对弈的人忽然伸手指向棋盘中的一颗白子:“你下棋之势太过温和,只一味的固守,缺乏进攻,可知我再落一子,此处三个要塞将失,随之而来两处棋面都将被我征子,你便该投子认输了。”   我听着有些好奇,凑近看棋面,黑子半数处于被动地步,虽步步紧守,似乎已撑到极限,仔细一看却有诱敌入陷的走势,一时看不出他用意。反观白字,如那人所说,再落一子,可得两处黑子。   “别光看我,”我指了指棋盘,“对方还等着你落子呢,赶紧的。”   他却是望着,嗓音温柔如春风,浅笑的眼眸深处一派淡然无所谓的意味,似乎在问我下一步他会落子在何处。   “才看了不过几眼,还未猜透你的路数.......”他下一步必然是解除被双征的局面,至于具体会从哪一处落子我倒还未看出来,毕竟突破口并不止一处,而从哪一处落子将有利于他之后的棋面,这就要看他对后面的布局,我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心里布的局。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似笑非笑。落子之际,一解双征困局。   长胡子老头倒抽一口气气:“打开了原本的僵局,颓势也一易而成为均势......俩人竟又是不相上下......”   对方并未因此而大大惊讶,稍做犹豫后,又落一子,别见厮杀。   长胡子老头摸胡子:“白子攻击精确、锐利,而黑子才解双征局面,又入六子奇兵困局......并非均势啊——”   对方出手狠厉,招招逼命,从头到尾都不给韶絮然一点机会。韶絮然下棋也是个谦谦君子,往往敌进我退,敌再进我再退,退无可退之时才反击,我捏了一把汗,又看他落子之后,忽然有些明朗了。白子妄吃黑六十五一子,而方才黑八十五一托,解局之时,已然击中白子之弱点,不出两手,只得纵容黑子成活。这其中黑一百零七子将成为他赢局之关键。   果然半个时辰后,对方投子认输。   “愿赌服输,在下必会履行赌约。”那人面色很不好看,站起来的时候身形一晃,好似站不稳,但语气却是强硬的很,似乎因为输棋难堪而强硬地要维护脸面。   我认为输棋并没有什么,我长这么大,下过的棋局不算少,至今没有赢棋的记录。   俗话说输着输着就输习惯了么不是。   韶絮然师承纪巍,其已故祖父纪衔乃是大荣围棋国手,自八岁学棋,师从当年大荣数一数二的围棋手俆长宿,受教七年,天赋异禀加之勤奋好学,十五岁便与其师齐名。徐长宿深知自己教不了学生之后,将他介绍至当年围棋国手施屏门下,施屏尽传毕生学所。   十年后,纪衔棋超其师,名扬天下。此后游历南诏、吴楚等国地,与众多名手对弈,胜棋无数,被九州大陆成为棋圣,如今大荣有名的围棋手,九成出自纪衔名下。   其传世棋谱《启明奕谱》句法精炼,寥寥数语,道出精妙所在,被世人奉为围棋宝典。   大荣历代君王君喜对弈,故而围棋在大荣十分昌盛,至纪衔所在的之时,大荣的整个围棋发展成史上的一座高峰,如今天底下有数不清的人正在努力攀登这座高峰,并期望超越这座高峰。   梵博楼四层一个宽敞堂皇的大厅正墙上刻着当今围棋名手的名字,此层楼常年可见高手对弈。当然,围棋不仅仅名家对弈,街头巷尾也可见寻常百姓或隐士一张矮桌,两张短凳,执棋对弈。   韶絮然在诸多人惊羡中恍如未闻站起来,眸中映出我的容貌,深情款款:“赢了棋,缇缇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我:“……”他生得如此风姿卓约,姣好的面容带着请求之色,令我十分不忍心拒绝。   “好......”我一心动随口答应,随后脑中仅存的理智蹦了出来,问:“慢着,什么小要求?”   他腼腆地笑道:“一同看日落。”   我脚下一个趔趄,这是个很有情调的事。我内心亦是不抗拒的。   京都东郊由一条绵延数千里的浠雅河横贯,发源于大荣洛桑,自西向东,流经木渎、宜阳、莱芜、玉陵、渠沥等地。流经东郊的浠雅河宽约六十二尺,深约六尺,一面靠山,一面迎京都。   名列大荣三大名楼之首,时至今日已有一百十三年历史,建筑构制独特,风格奇异,覆黄琉璃瓦,翼角高翘,气势磅礴的梵博楼便位于此河边上。   台基以花岗岩围砌而成,宽约二十九尺,高约两尺,整楼高约五十一尺,建于朝阳三十年,原名“望浠楼”。大荣三十八年,得荣□□“词论典雅,风节贞峻,非惟不愧古人,亦乃出之更远。”之赞的高僧真谛途径此地,暂留着述、讲学,引天下信徒俱聚于此倾听教诲,始称“梵博楼”。   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如醉,衬托着渐深的暮色。   我认为如果要看日落,梵博楼顶无疑是个最好的地方。韶絮然却带我绕过此楼,挑了它后面的一处小院落的屋顶。   理由是,此处最安静。   弄得跟幽会似的。   皇帝舅舅登基后,大荣的风气比从前开放了几倍。听说从前未出阁的姑娘皆是很少出门的,也不宜在人多的地方驻足停留,只在逢年过节时可以出门游玩,而今不管出不出阁,姑娘们也可以上街游玩。   我俩如今的关系,着实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空气里清透着不远处河水之地的微咸而湿润的气息,有些侵人肌肤,我素来畏冷,这晚间的风,令我不禁颤抖。   他感到我的异样,脱下身上的外套,“身体要紧为上,缇缇不要介意。”   “我看你穿的也不多,给我,你不是得受冷?”   “我是习武之人,身体自是比缇缇你强健些,受些冷不会有什么事,你却是不同,若因此受风寒可如何是好,也怪我未能考虑周到,未带件披风。”他轻轻地把外套披在我的身上,“如此,可暖和些?”   “嗯。”就这么薄薄的外套,要说又多暖能暖到哪里去?但这种深情的时刻我要是还说冷太煞风景了。   “若还是冷,我们便回去罢。”   “再等会吧。”   我若是知道后面又刺杀这么一茬事绝对不说什么等会。   韶絮然是习过武的人,可饶是他武功还不错,抱着我这个拖油瓶到底力有不怠。   他身上没有带剑,从死去的刺客手里夺过的一把剑,此刻已然沾满了献血,身上也挨了几刀。   此处靠山面河,对方刺杀之人甚多,又紧紧守住了唯一逃走的路,我不会浮水,韶絮然如果抱着我跳进河里,我俩绝对逃不了多远,因此只能向山上跑。   “你放我下来罢,我还是跑得动的。”虽然我这副瘦不拉几的小身板轻得很,他受了伤又背着我一路向这坐完全没有路的山路奔跑了半个时辰,体力明显不支。   “是我不好,不该带你来看日落,否则也不会遭遇这等事。”他气喘吁吁,额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颇懊恼自责。   这山路杂草丛生,灌木高大,刺破了我好几处裙角,幸好身上披着他的外套,若是弄破了岂不尴尬。   “先下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这样跑目标太明显还耗费你的体力。”我趴在他背上,用衣袖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这里到处都是高大的杂草灌木很容易隐蔽人,韶絮然小心翼翼地把我从背上放下,我屁股一触及草木,察觉下面软得不大对劲。   “啪”地一声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姑娘注意了,不要弄错了男主哦,世子才是。   ☆、受伤   他惊慌失措地抓住我的手,大约这个洞本来就有些大,他原先背着我站着的地方也是这洞边缘一角,又被我一拉,脚一偏也落空,与我一同掉了下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我却并未感到疼痛,触地的刹那,韶絮然垫在我的下面,我四处张望他的不着,待反应过来,羞得面色通红,从他身上爬起来。   可谁知他抬首的一刹那,脸红得似乎能滴水,竟连耳根也是通红的,薄薄的嘴唇抖了抖,堪堪别过了眼。   我莫名其妙地低首看向自己的身体。   衣襟上的结不知什么时候松了,露出半个肩膀,衣裳也被划了口子,透过口子隐约而已瞧见里面的肚兜,肌肤上点点被刺划过的痕迹。   嗷,疼死宝宝了!   颤抖着手系衣结,无奈手笨怎么系都系不好,我当然不会叫韶絮然搭把手,男女有别,我是很矜持的姑娘。   矜持的我费了老大心思才勉强系成了个自认为相当牢靠的结后才提起神观察如今的处境!   骷髅遍地!   人骨以及野兽形状的骨头,洞的大小,约莫一间民间半间小屋。   重伤的韶絮然勉强支起身子,他的衣衫也被划破,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血肉翻起,一道道被尖锐灌木刺划伤的痕迹,大概是担心我被眼前的骷髅吓到,不顾自身的伤势,勉强抬手遮住我的眼睛,嗓音轻柔:“别看。”   我小心推开他负伤的手:“我不怕,不过是些骨头,一点都不吓人。”   假的,我此刻小心肝都在乱颤!   “缇缇......”   “嗯?”   他面色羞赧,嗓音低低的:“能松一松左手么?”   “嗯?”   我低首才发现自己的左手相当不争气地紧紧拽着他的衣襟,被我剥下半个肩膀,一片春光正好。   他收拾衣裳动作比我还慢,诚然这是因为他此刻手脚不便。因拉着我掉下来触地的瞬间又垫在我身下的缘故,他除了衣衫比我方才还糟糕,此刻身上处处是伤。   “你怎么样,后背好像还渗血了,”我从他给我的那件青色外套撕了一条布下来,递给他:“绑个带子或许可以让血少流些。”   他却迟疑。   “放心,我不会看的。”我以为他担心男女有别。   “缇缇你误会了,只是当务之急,我们该是考虑上去还是不上去,这下面湿气太重,你又身有伤,恐怕对你身体不好。”   还真被他说中了。   我又流鼻血了。   我从前怎不知他还有乌鸦嘴的本事。   “怎么流这么多血,我们必须尽快上去。”他不顾身上的伤,不由我分说就要抱着我运功上去。   “万一刺客还在附近怎么办?你身上有伤,我们能够逃脱的胜算更小。流鼻血对我而言是家常便饭,没什么事,我们还是在这里等一等。景池珩曾嘱咐我不可孤身在外,如今我人不见,以他的警惕心,一定会派人寻我。现在时隔我失踪已有两个时辰,茶楼附近一带定然已经被他翻了个身遍,我们只要耐心等着,他会找到这附近。”   他听到我的分析,脚步一滞,眉头深锁,顿了顿,才吐出一个字:“好。”   我俩依旧在原地坐下,他心中很歉疚,又与我道歉:“今日之事,是我任性了。”   任性?   这我就不是很懂了。   他声音有着从未听过的默然孤清:“缇缇身份特殊,岂能随意走动,更岂能来这偏僻之处,是我思虑不周。我只......只是忍不住想要与你再一起久些,谁知竟让你陷入危险。”   从来只有别人哄我,我从未哄过人,没有经验。   他似乎自责得不得了,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颤抖着手指为我擦流淌不止的鼻血,甚是心疼:“是不是很痛,都是我的错......”   一般般。   流鼻血是我的老毛病。   我早痛习惯了,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我真的没关系,你不用如此自责。再说这事也不是你的错......”   “你总是这般......”他话说到一半,好似忽然扯动的后背的伤,抵不住地咳嗽几下。   这般什么来着,后面肯定是夸奖我之类的词,我本想追问,见他咳得气息不稳,没有多问。   他倒是还有力气说话。   “缇缇,我去向今上求旨娶你可好?”   我捂着流血的鼻子,这个节奏有点快了。   “那你喜欢方卿雅么?是否因为当年的婚约你才对我这般好......我曾听闻你对他甚是上心......”   我愤愤道:“哪个混蛋造的谣?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何来上心一说?”当年的婚约也是因为我看上了你,又不是你求来的。   “若你见过他的面,便不会如此想了。诚然如坊间传言,武英殿大学士膝下长孙方卿雅样貌极为英俊......”   真的如此么?我决心过几日找个借口登门武英殿大学士的府邸!   瞥眼见韶絮然落寞之色,我按捺中心的激动之情,安慰他:“你我已是有婚约之人,我岂会喜欢他人......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重色之人么?岂会因为他容貌过人便对他倾心?”   “我并非此意,”他急促解释,“只是你身份尊贵,虽有婚约,你我终究未成亲,婚姻之事,本就不是我能左右的,若你心属他人,我自是无可奈何,我只是担忧......”   “.......”   我觉得自己的血快要流干了,越发提不起力气。   “缇缇,你怎么了?”见我没有回应,他才中哀伤中缓过神,注意到我已然快要奄奄一息,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能再等了,若再这样下去,你会有性命危险。”   我提起力气说道:“上去了也有性命危险!”   “虽然有危险,但我们以草木为掩护下山,亦可能有胜算。”   “他们一定会派人守住唯一出河边的道路,就算出得了山,我们也会碰上守住出口的人。”   他垂眸凝视怀中血流不止的我,语气坚韧果决:“我定会杀出一条出路。”   你一个人杀出一条出路我很相信,但是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我就很不能相信,尤其在你受伤严重的前提之下。   “缇缇,你不信我?”   我:“......”   此时洞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难道刺客们已经找到了这里?   手脚够快、眼睛够亮的啊。   韶絮然向后退了几步,警惕地捏着手中的剑。   上面有火光,似乎有人举着火把,映着这光,从上面飞下来一个人。   眉头紧蹙,嘴唇紧抿,脸色沉得能滴水,望向韶絮然的眼神犹如片片尖锐的刀片,颀长的身影向我走近,直接从韶絮然怀里将我抱走,不发一言。   景池珩!   我就知道他能找来,果真不负我如此信任!   我缩在他怀中取暖,身上似乎又有了些力气:“你怎么找到这个洞的?这山头也太大了,竟能叫你找着,简直不能再赞了。”   他给我俩字:“闭嘴!”   我忍了许久的眼泪哗啦啦留下来:“凶什么凶,我就随便问问还不给人问了!”   他顿下脚步,低首望我,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他难得温柔:“流了这么多血还有力气说话,再有要问的话,等不流血了再问也不迟你。”   回去后,医女凌似水在头顶施了几根银针,我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脑子有些清醒了,恍惚听见谢钰的声音,半睁眼见景池珩抵着下巴坐在床边,手中捏着一本书卷,似乎在看书,可又分明不像是在看书。   “关于萧长天的消息一贯由韩喻责关注,他人如今不在巍城,按插在萧家的暗线需与谁接头?”   巍城,大荣疆域版图东以南的位置,占地十三分之二,是当今江湖人士最大的聚集地。   以前他和景池珩的谈话我听过一些,我也在巍城住过三年,约莫知晓他们俩说的事。   萧长天即是巍城三大武林世家之一、以铸剑之术闻名的萧家族长。流阙是景池珩师父一手建立供世人学文修武之地,素来不争首位,如今景池珩是流阙的阙主。   在我看来,以他做事一贯的风格,不争首位却不可能坐观萧长天独大。   景池珩翻了一页纸,淡淡道:“暂由你负责。”   我就知道谢钰在府里并不是来给我教书的,实际上是为了帮景池珩处理流阙的事务!   谢钰道:“崔庄祖上世代走镖,在巍城本无名望可言。近几年来,在新组长崔翼辙带领之下,参与武林世事,占得一席之地,门下培养大批习武门徒,不断壮大力量,跻身巍城三大世家的之一。崔庄之所以在短短数年间如此强大,论起来自然要归功与朱策这位庄主的左臂右膀。朱策精于算计,善于机辩。挫败前族长,助崔翼辙冲破阻碍坐上族长之位,后又成功助崔庄招纳异域武学高手于门下,培养势力。他近来的几番谋划狠狠踩了萧长天的脚。这个人流阙也不能不防。”   景池珩又翻了一页纸:“散布朱策的动向给萧长天,等崔庄上门合作。”   “这就动他了?朱策的武学不高,防御心却极高。想要拿下他,并不容易,否则,以他得罪的对象,只要知道他的动向,任何一人足以抓他几十回。台面上讲,流阙与崔庄尚有交情,你设计他被萧长天抓走,又等崔庄合作救他。若他得知真相,恐怕从此与流阙为敌,而萧长天若知道朱策被你插手救出,恐怕也会对流阙不利。更糟糕的情况是双方联手,流阙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发誓我以前真的没看出谢钰有脑子清晰分析利弊。   “因此散布消息给萧长天务必做得滴水不漏,这不是你最拿手的事么?”景池珩合上书,垂眸问我:“醒了?鼻子还痛不痛,头呢?”   “不痛。”我稍微动了动,便觉得身上缠了布条,“韶絮然呢?”   景池珩问:“饿么?”   “你不会是把他一人仍在了山上不管罢?”   景池珩理都没有理我。好歹他救了我的命,别的不说,对待救命恩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冷淡?你俩又不是仇人!   我遇刺这事很快在京都传了开来,皇外祖母特遣了一波又一波的太医前来,景池珩本来便是有急事在身,待我醒后便匆匆离了京都,府里剩下一个老的,一个小的。小的是我,老的是历事两朝的老管家。   我叫太医们都回去,他们却说皇命在身,非要把脉问诊。我这脉早十几年就诊不出什么病,难为他们还给我开药方,又弄得我很头疼。   我这人平时脾气还挺好,只是最近被太医们折腾得脾气很不好,这导致我出门跟人打了一架,很不幸磕破了膝盖。   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谢先生说世子马上就要到京都了,您说就不能消停点,老奴该如何向世子交代.......”   我惊得跳起来,忙扔了手里的糕点要走。   平月哑然,张了张嘴,不明所以:“您要去哪儿?您还能走路吗?”   我敲了一记她的榆木脑袋:“坐马车,去侯府躲躲。”   她看我包裹着纱布的右腿:“世子必是回来看您的伤势,您如今这样了,总归不会罚您抄律例的。”   我一口气提不上来:“你是猪吗?我这腿伤!不是手伤!难不成我从前都是用腿写字的!”   她正紧道:“那您忘啦,世子交代了,您若再出去玩,律例加倍。”   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是属于外表高冷,实则内心情根深种的人。不造你们看出来了没? 同开两篇文压力有些大,《论》与《帝》走着两个风格的调调,《帝》中男主祁宁性格与世子截然相反,外表温厚亲任,实则城府深重。 两篇文中女主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帝》中昭阳的性格如果用两个字概括,恰好是高冷,高冷的同时稍微有点偏狠辣。除此之外,《论》是第一人称,而《帝》是第三人称。 最近经常在两种相反的风格中切换,感觉整个人都要很不好了。   ☆、玉陵   我被老管家的话震得两天两夜吃不好睡不好,但实际上我那位世子兄长并没有回来,说什么快到京都实际上全谢钰编来吓唬我的,而我竟傻乎乎地当真了,等明白过来之后,果断准备爬墙逃走。   却被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逮了个正着。   “世子交代过,让您好生歇几日,这几日不准出门。”老管家直锤老胳膊老腿,温言相劝,再转身视一众奴仆,言辞瞬转愤怒,“都愣着傻了是吧,还不快把侍卫叫过来!”   老管家又回头看坐在高高墙头,腰际系着包裹的我:“珑延来了书信,说是老晋夫人快不行了。老奴已将事情告知太后、世子。过几日您与世子便会去珑延,届时将途径玉陵,您从前不是想去玉陵玩么?这不机会来了,您在府里安生等几日是了。您翻墙做什么呢?万一磕着碰着,新伤加旧伤,老奴万死不足辞。老奴有哪里做的不好,您指出来就是,任由您责罚,何必伤了自己?您这要是摔个三长两短,还如何自个出去玩?”   “老管家你的说辞这些年来也就这些,我都听厌烦了,什么时候换个新鲜的与时俱进好吧!”我两手趴在墙头,折了一支梅花命令道:“叫谢钰滚过来。”   谢钰翻身上了墙头   我作势要从墙头跳下去,威胁他道:“带我去淮北!”   “使不得——”老管家心提到嗓子眼,怒指赶来一众府里的侍卫侍女,吼道:“还不快去外面做肉垫,杵这做什么?摔疼了郡主,你们统统给老奴滚出府!”   谢钰站墙头,不紧不慢:“淮北苦寒之地,强盗劫匪无数,路途遥远,沿路少有酒家店铺。郡主恐怕禁不起长途跋涉更吃不起苦。考虑到这些原因世子才没有带您去淮北。”   “是啊是啊,”老管家忙不迭附和:“您想啊,玉陵多好,地处江南,酒楼、棋亭、戏场繁盛,好吃好玩的遍地都是。您从前不老念叨着要去玉陵玩一玩。您看如今机会不是来了,您啊先在京都等上些时日,待世子回来,您与世子一块去珑延时,必途径玉陵,您恰好可以顺路去玩玩。这玉陵虽说比不上京都繁盛,却也是别有一番风采,您说您等上个几日就是了,去那等苦寒之地做什么呢?您要体谅世子的一番苦心。”   “我不去玉陵反倒是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显得我不懂事,任性、骄纵、无理取闹?”   流阙能弄得御史台还要忙?他无非嫌我麻烦!分明可以让我先去玉陵,等他从淮北办完事直接到玉陵接我,省了折回京都的路程。   此时,侍从来传话说汝郡王夫人听闻郡主醒了特来探望赔罪。   老管家见我不说话,便对侍从说道:“这节骨眼谁有心思理无关紧要的人,打发他们回去便是。勿来回禀了。”   待老管家说完,谢钰才一本正经地回复:“在下绝不敢有此想法。”   “你当我会信你的话。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推脱之词!” 我抓住梅花树往下爬,花瓣落了一地,“哼,我若不听他的,就是骄纵!你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老管家一阵头晕眼花:“您慢点!谢先生,您别光站着!赶紧把郡主带下来!”   谢钰一动不动。   我叫他滚,并下定决心去玉陵。   抵达后,兼保镖、车夫与教书先生三职与一身的谢钰,头顶笼着黑压压的乌云,脸色也不大好看。   我跟他说道:“回头我帮你跟我家世子商量商量,给你涨工钱,双倍!年底翻三倍赏钱!开心点嘛,苦瓜脸是改变不了现实的。现在咱们天高景池珩远,他管我不着。你放心,只要你向着我,我是不会为难你的哈。”   谢钰撇脸:“我一个文武全才的青年,却要整天伺候在一个小姑娘身边,钱能打动我么?再多的钱能打动我么?”   我不懂他在拿了那么多雇佣金的前提下却还做出一副不为金钱所动的高清样究竟装什么气节,直白道:“可我不是一般的姑娘,况且想来府里做老师的多得去了,你忘了自己是在层层筛选中才被留下来的事实了么?”   他极力争辩“那是因为……”   此时,一个穿着一身锦绣衣、头发半白的老人,手上带着扳指,身后跟随者几名随从,笑意盈盈拘谨地走出来,“几位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面前偌大的府邸,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两字——“王府”,玉陵最有名气的锦缎世家。   我问谢钰:“我们一定要住这里?为什么不住客栈?管家给了你多少钱?”我原以为谢钰安排的是一家豪华客栈,没想到是一户豪华世家。我深知但凡是个豪门,都有本厚得堪比枕头的难念经。这户立足玉陵数十年不倒的锦缎世家,内中的关系想必复杂。随便挑个客栈都比住这种地方好多了好吗?   谢钰:“......”   王府阔绰,堆山凿池,起楼竖阁,门栏窗隔俱是细雕时的新花样,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阶,凿成西番莲花样。雪□□墙,下面虎石砌成纹理,佳木茏葱,奇花灿烂,青溪泄玉,石磴穿云。   谢钰一路跟随而来,我进屋坐下,瞥眼他驻足在门口,挑眉问:“他还有什么交代你一并说清楚。”   他倚着门,一字一句道:“第一,王家的事不要插手。第二、不可怠慢学琴。鉴于前几日舟车劳顿,后天开始练习。”   关于学琴,我曾多次与景池珩进行交涉。可惜至今没有让他妥协的记录。交涉不成功,我的后备做法是毁琴不爽。谁知在我成功毁掉第十六把琴,以为他会恨铁不成钢又无可奈何地放弃时。他却只揉了揉眉心,告诉我琴房里备着四十六把,叫我再接再厉。   天生不通音律是我的错?至今学不好怪我不用心咯?   我甩手扔杯子跟他说:“滚!”   平月安慰我道:“您才疏学浅的名声举京城闻名。韩丞相与太尉府的千金成日拿这事做笑话,背地里没少拿这个事情与其他小姐一同嘲讽您。奴婢以为,咱们郡主再不济,总有傲气与骨气的……”   我冷眼睨她:“要不你也滚?”   她:“……”   我坐不住屋子,第二日便跑去宅里溜达,绕过曲折游廊,见一个少年执笔在池边画画,看架势应该是府里某个公子。谢钰昨日给我科普了一番王家族谱,我感慨景池珩把别人家弄得这么通透的同时,稍微记了记。譬如王慎之有过三位夫人,膝下五子四女,如今是当家主母林氏的是王瑾诲的亲生母亲,王瑾诲在家中排行第三,上头异母的两位兄长,最年长的那位身患隐疾常年居住在别院,另一位则在家助王慎之料理生意。下面两个幼弟,才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妾室所出。   我一眼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王瑾诲,因为谢钰说他不擅经营,尤喜书画。   远远瞥见一眼,循着几眼的记忆能将人的样貌描绘至纸上,我不会画,却不代表不会欣赏:“功底不错。”   “在下未得姑娘准许便将姑娘入画,请见谅,”王瑾诲谦谦君子拱手作揖:”实在因为姑娘长得好看,在下不由自主地画了。姑娘是近日家中来的那位贵客?”   “我看起来不像贵客?”   他白皙的脸染上绯红:“景小姐是看起来不像玉陵人,不知来自何处?”   我吃惊:“你父亲没有告诉你?”   他轻轻摇头,优雅地放下手中执着的绘笔:“并无,只说是贵客,需家中好生招待。我家没有景姓的亲友,姑娘看着也是十分面生……我,也只是好奇……”   “许是我家旁的亲戚与你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至于哪里人?……不过是个地方,没什么值得讲的。倒是你方才说要我见谅.......嗯......”我手指石桌上的画像,眉眼渗笑:“此画赠我如何?”   “这……”他脸颊绯色更甚,神色犹豫,精致绣纹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眉头微皱,似乎十分舍不得。      ☆、喝酒   “这……”他脸颊绯色更甚,神色犹豫,精致绣纹衣袖下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眉头微皱,似乎十分舍不得。   我最讨厌磨磨蹭蹭的性子,打断他:“回头再画一幅就是了。难道吝啬笔墨?你家不是很有钱么?”   他慌张解释:“不不不,只是因为此画作得粗糙。不如这样,我另外作一副送给景姑娘如何?”   平月小声嘀咕:“上回公子说给您画像,您不是不让他画么?您又不缺画......”   我扭头,蹙眉瞅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大点声再来一遍!”   她两条腿瞬间一软,趴地上:“奴婢错了。”   晚间,一只游隼扫过梨树飞入窗户,凶猛的势态在进屋后骤然变得温驯。   景池珩最爱拿它给我传讯。   我取出游隼脚上捆扎的布袋,掏出袋里的东西,一块精致的勾玉,系着流苏。同时见一张小纸片飞出来,纸上笔势豪纵两个字“听话”。   我拿了块桌上闲置的砚台扔进袋里,系到游隼腿上。感到腿上沉甸甸的,游隼张开翅膀,嗖地一下飞走了。   平月楞:“您是不是放错东西了,怎么能放砚台呢?一般没有这么回送东西的。您好歹也回送贵重些的,来的路上您不是在古玩店买了个玉佩么,奴婢瞧着将那玉佩送给世子便是极好的,虽说买着不是很贵重的东西,却是一番心意……”   我瞧了瞧桌上的勾玉,语重心长:“他给我的这个看着也不值钱!”想起这次出门带的象牙扇缺个挂坠,正好用这块勾玉。   王家是富硕之家,谁知上的菜却小气得仅,尽是素菜,才一道荤的,还做的不好吃。以至于我一整晚都在床上翻滚,半夜思忖着明早是什么伙食。   平月以为我床板睡得不舒服,拿来一床被子,问我要不要在下边垫床被子,我翻了个身,模模糊糊嘱咐她,明天想吃鱼。   谁知她端来的还是素菜,我捏筷子捏了半个时辰没下手:“又景池珩定的?”   “您说什么呢?”她佯装不明白。   “行了,你别装了。”我又使劲掰筷子没掰断,最后只得扔了它们,教育她:“我才是你的主子!胳膊肘怎么老是往外拐?合着你就是景池珩放在我身边的眼线是不是?京都算了,现在咱们在玉陵,我就是不吃素又能怎么样?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她义正词严道:“世子也算外人?那是您的兄长,怎能算胳膊肘往外拐?平月生是长公主府的人,死也是长公主府的鬼,一千万个心向着长公主府!再者奴婢不讲,还有谢先生呢?您想啊,不管是谢先生还是奴婢,总有人告知世子。这等通知奴婢总不能叫谢先生来做……”   我被她绕得头疼:“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这么说来,你还挺仗义的。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乱七八糟的,要么现在去换个荤菜进来,要么明儿打哪来回哪去。”   她果断去厨房做鱼。   饭后,王府的二小姐邀我去游湖,据说不少公子才女都在哪儿一见钟情。我趴船头欣赏沿途的风景,食馆、茶馆、赌坊、簪铺,飞檐翘阁鳞次栉比,街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两边酒家歌窑,传来清晰明朗的歌声,声音柔婉明媚,叫人听着心情无限好。   走上酒楼,意外地见到王瑾诲正在喝酒,随坐的还有几位男子,衣着打扮,想必是玉陵的公子哥。   “三哥果然在这儿,梅楼的酒确实比家里的酒好,叫你也恋恋不忘!”王瑾涵拂袖落座,挨着王瑾诲那一桌。   王瑾诲不知言语,静默地喝着杯里的酒。同坐的几位好友却是看不下去,手按住桌面,怒气隐隐发作。   店小二笑眯眯地上来问需要点什么菜,王二小姐清高地撇眼窗外,我差点拍桌子说你滚,想起这里不是京都,想到景池珩与谢钰都不在,想到平月这厮不会武功,再次忍了,说道:“店里的特色菜全都来一盘。”   香辣河鲫鱼、糖醋鲤鱼、双味鳜鱼卷、五彩水晶虾、花雕蟹壳蒸蛋……   这对一个吃了多年素食的人来讲简直人间美味。我浅酌了一口特色梅酒,清爽酸甜。听说梅酒一般至少要泡三个月,越泡味道越浓厚,半年或者一年后风味更佳。   我很喜欢酒,尤其是梅酒。可景池珩管我管得滴水不漏,往往只在宴会的时候,才准我浅酌,多了还不行。   我曾与他商量,临睡前喝一杯梅酒,既可以缓解精神压力又能促进睡眠。结果他的神色比平时见下属还嫌弃,告诉我宁神茶有同样的功效,让平月每晚给我泡一杯。   恰好那段时日景池珩常在京都,为此监督我喝了一个月零十八天,至今为止我都记着时日,那茶非但都不好喝,还有淡淡的腥味,岂止难以下咽,喝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助眠?   我呵呵,助得我整宿睡不好觉!   根据谢钰的百科,王瑾涵同王瑾诲非一胞所出。这条百科算是废了,长个眼睛得都能看出来,她打进来就没拿王瑾诲正眼看过。   一时之间硝烟四起,两边人唇枪舌战。   柳明言怒得浑身发抖:“瑾诲兄你看她…….”   王瑾诲沉静如常,缓缓拿起酒杯,放佛方才一切都是虚幻,斜眼望窗外,轻言淡笑:“今日景色甚好,不要辜负了好天气。”   “你啊,瑾诲兄,你让她做什么,明明你母……”   王瑾诲很快打断他的话:“我家里的事,还请柳兄不要插手。   我上次喝酒还是韩丞相大儿子娶妻的隔日,闺蜜宁娴揍完她丈夫楚随后把她从酒宴拖走去后院诉苦水导致她没能沾点滴酒肉。后来为了赔罪,偷偷带了几瓶酿制多年的梅酒给她,算到今天隔了一年零六个月。   今日我喝得很酸爽,酸爽的同时,鼻子两条血瀑哗啦啦流了下来,顺着杯口滑入酒里。   “景姑娘——你——怎么了——”场面慎人,王瑾涵吓得站起来。   “没事。”流血的反应比以前灵敏了许多,我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但还是淡定自如并且熟练地掏出常备的帕子捂鼻子仰头。无奈酒喝多了,后劲儿上来,脑袋发沉,手肘搁桌子时落了个空,头失去支撑向后倒去,连带着整个身体也向后倾倒。   “我说的话你果然没有听。”千钧一发之际,恍如隔空降临的景池珩在众人惊叹之声中,紧拧着眉头,及时把我抱起来,并且十分熟练地把按住鼻子的手换成他的,眼睛瞥到不断渗出鲜红血迹,声音寒如片片冰刀:“作为惩罚,从明天起,只准吃青菜。”   听到青菜俩字,我满血复活,狠揪他的衣领:“又是青菜,营养不良了我。我还能长高么?我不要青菜,顿顿蘑菇我也不吃青菜!”   “好,改蘑菇。”景池珩眸子漆黑阴沉,脸似蒙了层层万年冰雪。   平月认为景池珩折磨下属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神情,我此番栽大了,她也玩完了,指不定明天被卷铺盖走人了。   醉酒的我灵台尚有一丝清明,景池珩的话一贯作准,至今没有出尔反尔的记录。   我一双眼睛瞬间水汪汪,揪衣领的手指松了松,可怜兮兮道:“我错了,我错了,蘑菇什么的都是乱说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再也不乱吃。保证一本正经朝尼姑方向潜心修行。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哥哥~”   “有力气讨饶,鼻子疼不疼?头呢?”他腾不出手给我擦眼泪,幽暗清冷的眸子能清晰地映出我沾满血迹的脸、暗红手帕、以及染着鲜红、修长的手。   我撑着清醒,继续跟他讨价还价:“不吃蘑菇就不疼了。”   “讨价没有用,你什么时候把我说的记……”他长眉拧得更紧了,我甚至感到周围的空气也一寸寸冻起来。   然而又如何呢,总之没等他训完,我已撑不住晕了先。   当晚醒过来的时候,就见他撑着手臂靠在床头,锦袖下滑,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低垂的面容看上去竟然有些憔悴,这种时刻六年来少有见。记忆中,上一次他有这种憔悴的摸样,正是母妃去世之时。现如今他不可能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莫非手里生出叫他难办的事!   这种关头我竟不要命地往他头上浇了一把油。可不要烧得停不下来!   宁娴曾给我深刻地剖析过景池珩。冷贵骄矜,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定。常于云淡风轻间至对手生不如死的境地。与此同时,语重心长地提点她,连奸诈狡猾、狡兔三窟的楚随都在景池珩手上吃了不止一次亏。你们俩个虽然是兄妹,但如果你觉得兄妹之间有多大情分这就太天真了,建议我早日成婚搬出府争取自由重获新生。   这回光吃蘑菇是要吃半年了吧?   我可能没能来得及成婚先死在蘑菇面前!   ☆、蘑菇   “血已经不流了。”他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了一只瓷碗,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块,递到我的唇边:“看样子是饿了,要不要吃?蘑菇叉烧馅。”   蘑菇……?果然!   他说话一贯作准。   我含泪嫌弃那婴儿拳头大小、瞧着有点萌样的小包子,义正言辞:“我不要吃蘑菇!你要么饿死我算了!”   他紧绷的下颚曲线松下来,方才憔悴的面容迸出一丝泛着柔和的光彩,眼眸温柔了几分,眉梢生出淡淡的笑意:“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有听到。”   赤果果的威胁!   “我们怎么说都是兄妹,太狠了!”   他脸色沉了,方才明媚的色泽仿佛是我晕醒后的一场幻觉。   ”饿死你对我没有好处。里面参了些药材,或许有些苦,最近只能吃这个。”   “噢。”我失了讲话的兴致,张嘴咬住面前的包子,唧吧唧吧啃起来。   他疑惑:“突然这么听话?”   “您跟前我哪敢拒绝。” 我啧嘴:“再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懂么?哼,你一定不懂!”   他面无表情:“你知道不要浪费粮食?是谁和帮宁娴掀了萧遂十二桌酒宴,是谁和韩雪妍联手烧了韩子杰京郊的三间菜园子,是谁把朗月池里鲤鱼烤熟后转身嫌弃地扔回池里……”   “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你是要记多久啊——宁娴是我闺蜜,友谊当前。哪能顾得了那么多。后来楚随撤了酒宴,比起之前浪费的哪些,反而省了不少,我们评判一件事情不能单看一面,这道理还是你教给我的。”   我闺蜜宁娴,性格没有半点跟娴字搭边,她的所作所为除了对不起给她取名字且望她做个娴静姑娘的宁太傅,更对不起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貌。这厮不但有一身据说排名不错的武功,同时脾气暴躁到让人闻而生畏。可这样一个谁都不敢招惹的硬汉子式姑娘,竟能有一个身份地位乃至学识相貌皆相当不错的青年才俊——任职大荣三大司法长官之一的大理寺卿楚随向她求婚。   当时正是宁娴与楚随的婚宴。除了繁忙于政务的当今皇帝没有出席。上到丞相太傅下到正六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应邀出席,场面隆重浩大。宁娴和楚随不一直对头,却还被要嫁给楚随,烧了一腔的怒火,计划在婚礼时砸场子让楚随颜面扫尽。   我被她说昏了头,才鼓励她砸吧砸吧我是你强而有力的后盾,革命潜藏的中流砥柱。帮她搭了一把手后,整个婚礼中场叫停,所有宾客沉脸返回。现场一片狼藉,楚家几位长辈更气晕了过去。   这无疑是大荣历史上足以浓墨的一笔,毕竟前不见古人,虽不知后有没有人来者。楚家几代从政,楚随年纪轻轻任职大理寺卿,手握全国刑狱,却在人生的一场本该叫全京都羡慕的婚礼成为尴尬与笑话。宁娴做事的方式虽然不对,不过她当时的确没有别的方法,采取这样极端的方式,无意让楚家难看,只想让楚随取消婚礼,解除婚约。可谁知楚随没有同意,说到底是他咎由自取。   “菜园子这破事与我更没有半分关系,”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头却见唇边多了一只水杯,啜了几口:“韩家兄妹的矛盾,说白了我是个躺枪的。跟韩雪妍联手完全是因为……杯子,等等,杯子……我还没喝够……”   门外有人敲门,是谢钰,隔着帘幕,我察觉他似乎淌着一身水。   “我找到他的所属之地了,没想到他会在云宫,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愿与世有牵连,看来还是避不过。”   “执了剑的人,就要有沉沦一生的觉悟,更何况是他。”他停了片刻,突然问:“受了伤?”   我伸手想要拉开帘幕,被他捉住塞回被子里。   “这一次大意,低估了对手的能力,下次再交手,绝不会让人逃脱,幸好没有暴露身份。另外,萧长天对你的警惕性很高,近日可能会有动作。崔庄传来消息,希望你能出手相助,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我已经按计划向崔庄开出条件,崔翼辙也已经答应,接下来就是找云宫合作。另外,萧长天派人传讯想与你一谈。”   他一口回绝:“不谈。”   谢钰反对:“如此,恐怕不好……”   “注定达不成共识的议题没有交谈的必要。”他转而对我说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才刚醒,”我又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你怎么知道崔庄一定会求助你?曲折请将?无疑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他们干嘛不自己去?”   “第一,抓走朱策的计划做得滴水不漏,崔庄手中掌握不到有力证据正面让萧长天交出朱策;第二,朱策于崔翼辙而言固然有极高的价值,但他若要动用崔庄八成的力,试从萧家救走人,成功的把握才不到三成。两方实力之差,由不得他不承认。退一步讲,纵然他愿意一试,宗室绝不可能同意这个方法,如此崔翼辙无法号动崔庄上层救人,能调动多少人力?”他笑了笑:“第三、以萧家如今的势力,剩余两族三宫皆不意得罪。可见若他们愿意出手,其代价绝不会小于崔庄自己出手。再者,崔翼辙厌与云宫打交道,而我与他又有些交情,若我不能出手,他才会在百般不愿的情形下找上云堇,而她确实有能力救人,必会答应。”   “所以与其让云宫单独占便宜,你先一步得到东西,再与云宫谈条件。最后你什么都没有付出,反而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景池珩,总之,好不要脸啊。   我又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   他掖了掖我肩膀的被角:“睡觉!”   “不行不行白天睡多了我睡不着,再跟我讲讲!”   “你不想睡,难道我也不用睡了?”他优雅起身,将床沿的茶杯放回,轻步走至书架,甚是随意地抽出一本:“既然还不想睡,那就多看点书。明早把里面的内容背给我听。”   我忙不迭把被子拉到脖子下,打个哈欠,语气轻飘飘:“今天真是太累的,我要睡了……走时把门关好,晚安。”   “谢钰最近有事,练琴的事,我会督促。”他笑着将书放回原处,转身轻声出了房门。   一夜好眠,我起的很早。换做往常,不到日上三竿,我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今天却早早地爬起来,搬了张美人榻在外面晒太阳。昨夜下了点雨,空气泛着湿润的泥土和草的味道,气温却是不冷不热,最是舒爽的温度。原来附近还有奴仆走动,今天却一下子都没有了,整个小院子都变得非常静谧。   走廊传来沉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听在我耳朵里十分熟悉。   来人身着一套冰蓝色锦袍,对襟绣着竹叶纹饰,配上束着黑发的白玉发冠,整个人看着像个文质彬彬且才华横溢的书生。   我很震惊很诧异,他怎么能是景池珩?景池珩偏爱墨色,从不穿冰蓝色的袍子。更何况还是蓝白相间的配色,简直太小清新了,太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不是他脑子出问题,便是我眼睛出问题,大白天活见着只有景池珩脸皮的鬼……   震惊诧异之余,咕咚一声从榻上栽了下去,滚了半遭。   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我手揉着胳膊,抬眼就见一张放大的、冰冷的脸。面色沉得慎人,眉毛拧成一股麻花,紧抿着嘴唇,眼神寒得我小心肝乱颤抖。   这人绝对是景池珩不会有错了。细数我至今为止见识过的人。只他才有这样慎人的神情。连执掌全国刑狱并且以审案严谨闻名的楚随在被宁娴狠狠砸了婚礼、全天下人面前丢了颜面后都不曾有过这种神情,对宁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脸色。   那种事情如果我捣鼓出来,景池珩势必把我拎起来花样吊打,完了之后关禁闭,叫我反省写检讨。于此同时再吃几个月青菜之类的。他做事严苛,对我更是如此。尤其在吃、住、行方面,更是掌管得滴水不漏。譬如,哪怕他人不在京都,甚至于远在万里之外,都将饭菜以及用餐的时辰牢牢捏在手里。   捧着胳膊肘佯装很疼揉着,谁知他竟未给出一点同情的色泽,面色更是一点点沉了下去。我心头蹿上一股怒气,鼓起腮帮子,装腔作势怒道:“芝麻大点的事让平月催促着不就完了,哪用得着劳驾事务繁忙的世子您亲自督促!”   景池珩伸出负在身后的手,掌中一只青瓷掐丝雕花小碗:“菇花蛤汤。”   花蛤最适宜在春秋季节食用,有平肝火滋阴益阳的作用。香气四溢,胃经受不住地打颤,毫无节操地叫嚣着我要吃我要吃主人快来喂饱我。肉食属性的我捏住汤匙在碗里转了几圈满怀期待地转了几圈。   “蛤肉呢?海菇、金针菇、平菇、葱、姜片……不是菇花蛤汤吗?蛤肉呢?”   我很嫌弃地扔了汤匙,默默窝回美人榻躺尸。      ☆、流樱   景池珩眉眼却一点点划开笑意:“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做准。既然我们郡主很嫌弃,那就不要勉强吃了。我还说过什么来着?”缓缓收回了手,俯身在我耳边提点:“缇缇记性一贯很好,还记不记得?”   最近只能吃这个!言下之意,他给什么我就吃什么,别的就别想了。   我吓得跳起来挽住景池珩手臂,他却动作灵巧地把碗转到另一只手上,只好没节操地撒娇:“哥哥拿了这么久累不累啊,让我来——”   他浅笑着转身:“我觉着不累。”   “但是我饿了!我很饿!”我索性两条腿缠挂到他的腰上,一手在他肩膀处找了个支撑点,另一只手绕到他脑袋后面,企图攀到他手中的瓷碗。无奈手臂短,别说够不到碗,他的手腕都够不到。饿是真的,尤其在这阵阵肆意的香味之中,饿感翻了倍在胃里打滚,我只好更没节操地奉承:“英俊潇洒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的世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诚心诚意忏悔,保证以后按时吃饭,不挑食,您赏赐什么吃什么,您看这样成么?”   “下来!”谁知他的脸色不但没有变好,反而出人意料的沉了起来。   我暗吐一口血,怎么越来越难搞,难道我现在年纪大了,下巴稍微尖了一点,已经一点不像包子那么可爱所以遭到深深的嫌弃了吗?不会啊,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下巴实际上还是圆鼓鼓的,怎么也才十六岁的年纪,不管身量还是音量或者脸蛋,都是萌萌的呀。怎么就不吃这一套呢?   “我错了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腾出一只手搂住我的腰,以防我掉下去,却又再次严肃声明:“下去!”   现在下去就是作死好吧!我两手努力搂住他的腰身,晃来晃去。   “哥哥……哥哥……”   “景、姑娘……”王瑾诲快步进来,身影一滞,急急转过身。   “王三少爷走得可真快。”尾随而来端着一盘水果的平月一脸诧异:“您不是来找小姐的么?噢,这就回去了?那您慢走。”   “喝吧,过会凉过头了。”景池珩风轻云淡地将手中的瓷碗放到美人榻旁的小木桌上,把我从身上扯下来,声音淡无感情,语气却像是在问下属:“何事?”   “景兄也在,”王谨诲这才走近几步,脸颊却又红晕,礼貌道:“时至百花盛开之际,我家城郊有一处花园子,每年这个季节,挑着天气好的日子,家中兄妹都会去那里赏花。想问景姑娘想不想去?景兄是否有空同去?”   别闹了,这货鲜少出席各类宴会,除非不可避免的重要场面,否则不要期望看到他片刻身影。至今为止叫他出现过的场面,我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出来。这在一个盛行宴会的大环境下,叫很多人惊讶且佩服。说实话没什么好佩服的,他这人就是纯碎的高冷,谁都瞧不进他的眼。   他问我:“要去么?”   “去!当然去!”咽下嚼碎的蘑菇,我露出期待且兴奋的神色,又问:“你做的?”   他脸一沉:“你说呢?”   我痛心疾首:“平月你做菜的手艺跟两年前没什么差别。回头好好练练,我看下个月的工钱你不要领了,下下个月的也不用领了。什么时候把菜做好吃了再领。”   平月眼泪汪汪:”这能怪奴婢吗?奴婢冤不冤,再不济也不至于回到两年前刚进府的手艺。您昨儿上午还吃了奴婢亲手做的一桌丰盛早膳来着,这才隔夜就忘得一干......”   她话讲到一般硬生生止住,缩到角落里,不敢再多言一个字。   我这才想起王瑾诲已经被晾在一旁许久。   “你继续。”   他未因方才的忽略而心有不悦,脸上洋溢着暖暖的微笑,温雅道:“我家城郊的花园子与望仙楼离得近,那儿的菜色举玉陵闻名,景姑娘可以过去尝尝,十分美味。”   我两眼闪过一道明晃晃的金光:“什么时辰出发?”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如果景姑娘无他事,随时可以。恰好我们可以一同过去,马车已备好了。”   “我能有什么事?”我迫不及待从榻上跳下来指挥平月:“收拾衣服咱们这就走。”   她却不敢动,低头恭敬问景池珩:“您看……”   他淡淡地撂下一句话:“注意安全。”   到了王家的花园——锦园。   原来是这一处,昨天我游湖的时候就看到了,占地面积很大,后面是一座山。与爱情湖要相对应有是望仙楼,暖玉阁。侧面有梅楼,茶馆以及一些大商铺。   我下马车,对面来了一辆马车,珠帘缓缓揭开,先露出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而后是樱粉色薄纱,酥胸半露,最后一张寐含春水的鹅蛋脸,精致妆容,头发散散地挽着,斜插几根镶着绿宝石的簪子。   我咳了几声,问旁边同样看着曼妙女子的王瑾诲:“这么美的姑娘,是你家里的姐妹?”看着一点不像。如果是,母方的基因得有多强大,毕竟王慎之的长相凭良心讲不是一般的不好。   王瑾诲微微笑着道:“她是暖玉阁的姑娘,流樱。”   “三公子。”裙摆曳地三尺有余,流樱款款而来,低头浅行了一礼,线条优美的颈项锁骨以及傲人酥胸竞相入眼帘。   我打了个哆嗦,这个叫什么来着,天生尤物。   王瑾诲扶起流樱,笑着道:“想来也只有二哥能请动你了。”   流樱起身,薄纱拂动,淡色纱中,紧致内衬将浑身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娇笑:“三公子说得哪里话,若是您邀请,流樱难道还会不来么?”笑意盈盈间转而看向我,“这位妹妹是……”   不低头胸前已经够波澜起伏,一低头,大好春光让人直接一望到底。   我为此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回头定要多吃木瓜。   王瑾诲见我不答,便替我回答了:“她是近几日家中的贵客,景姑娘。”   流樱施礼:“王府家中贵客,想必不凡,景姑娘好。”   此时园中出来一位男子,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与王瑾诲长得相似,却比王瑾诲更沉稳些,踏着步子而来:“啊呀,都到了,是我来迟了。”   王瑾诲说道:“二哥说的哪里话,不迟,我们也是刚到。诶……怎么不见大哥来?”   王瑾言一边让她们进去,一边低声:“昨儿下了雨,你大哥的隐疾又犯了。在别居休息着,差人说不来了。回头我叫人过去看看你大哥,你不用担心。”   王瑾言引进去的第一处园子,里面是一块宽敞的平地,四周围种着云锦杜鹃、三色堇、铃兰等花草,色彩艳丽。平地一头是一排木板地,另一侧则摆放着十五根上窄下宽尖笋状的木桩,其中十根红色,五根黑色。   “王五,把木桩都给我摆正了,唉,你的眼睛怎么长的,红色的偏了,地上的黑圈没看见是不是?”   王瑾涵惬意地拿起颗蜜枣放进嘴里,嬉笑着说道:“摆正了有什么用呢?二姐不是我说你,以你的技术,王五哪怕毫厘不差给你摆正了,你能击中多少个。”   “让景姑娘见笑了,瑾涵就是这个脾气,别见怪。”王瑾言引我们过去,又叫奴仆将备好的瓜果端上来,为我一一介绍。   我最先熟悉的是王瑾涵,王家四个女儿,这里总共有三个,另一个已经嫁了出去。三姐妹都不是一胞所出的,难怪谁跟谁都不和谐。实际上这里面的三姐妹外加两兄弟全都不是一胞所出的。所有人里面唯独王瑾言同王瑾诲看起来最和谐。   王瑾涵从席位上站起来,眼睛瞟向流樱,戏谑道:“流樱姑娘今日是来给我们表演跳舞的么?”   “三小姐说的哪里话,流樱的舞姿不过一般,”流樱抚了抚额头的妆花,媚态尽显:“说起来三小姐的舞姿才是真的好,想当日三小姐在梅楼一舞,不知惊艳了多少人,如今还叫诸多公子回味无穷呢。”   这话直戳中王瑾涵心肺,她脸瞬间一僵,颤抖着嘴唇,强力控制着爆发的情绪,甩下一句 “以色事人的东西!”拂袖离席。   无异于撕破脸皮的话。   王瑾涵是除了宁娴意外,我所见过人里算得上十分豪爽的。   京都人有一个特色,骂人面含笑容、辞藻艳丽且不吐半个脏字。譬如素来跟我不对盘的韩倩雯,每每将侮辱诽谤之话讲得含蓄委婉、文采飞扬、引经据典。   我书读少,韩倩雯的通篇长论,从头到尾没听明白过几句。宁娴也听不懂,我俩都没有文化。也因此经常遭人鄙视,但这种时候也有解决办法。   譬如宁娴二话不说先动手,她武功好,不动声色或者大动干戈惩治个人都没有什么难度。可我没过学武功,虽然韩倩雯那副瘦弱的小摸样不是没把握打不赢,但考虑到我的面子问题,只得采取直接无视的措施。后来听平月说这种措施已然深深伤了相府三小姐一颗高傲的自尊心,为此将逼我撕脸反驳作为终极目标不懈挑战。 作者有话要说:  菇凉们!求评求藏么么哒~   ☆、人命   王瑾诲出来打圆场请我们都坐下,流樱笑意盈盈起裙角,露出白皙秀美的半截小腿,挑了正中间偏右的一处席位坐下,旁边恰好是王瑾言的席位。剩下两张席位,一侧挨着流樱,一侧挨着王家最小的姑娘,王瑾姮。我果断挑了最小姑娘边上坐下,坐美女旁边压力太大。毕竟我俩一对比,不管是身段、脸蛋还是胸围都不是一般的差距。   木射,玩的人各持木球一颗,分别将球着地滚出,击中对面摆放的木桩,要尽量击中红色的木桩。击中红色最多者为胜利。   王瑾妤看了眼四个被击倒的红色木桩,不过比平时多击中一个,不甚高兴,拂了拂衣裙坐下,倒是流樱大约是常玩的,十分顺手。   我不作为不爱读书的渣,闲着没事干除了研究怎么能够在景池珩眼皮底下喝酒吃肉之外,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钻研各种娱乐游戏,投壶、木射这类完全弱爆,六博、马吊、押宝、字宝等才是我玩最多的。   蓄力一甩,“啪”一声,木球击中右边最靠边的一个木桩,撞后向左侧滚动,“啪啪啪”一整排的木桩相继撞到。   流樱兰花指抵着嫩白的下巴,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笑吟吟:“竟是全倒了,景姑娘投抛的方式别具一格。”   我做了个承让的手势。   王瑾言举了酒杯,笑道:“这下可好,三弟不敢出手了。”   默而不语的王瑾妤咧嘴一笑:“啊呀,如果方才三妹没有走,景姑娘可与她切磋切磋。不过来日方长,以三妹好胜的心性必然会想要和景姑娘切磋。”   王瑾诲:“瑾妤,三妹只性子耿直。”   王瑾妤脸色便不大好看。   晚间,锦园内挂满的各色花灯点亮,定了唱戏班子,大花厅摆了十来席酒,焚烧熏香。流樱必须回暖玉阁,也离开了。   我最受不了听唱戏,携平月溜出锦园,谁知路过一处灯光照得不甚明亮的假山旁,听见花丛里传来低低的吟/喃声。   “咱们去瞧瞧!”   平月涨红了脸:“恐怕是……”   “嘘——淡定,又不是头一回,唉你脸红做什么,多大年纪了。”这种事京都多的很,哪一场酒宴不得生出这种事,以前碰着的也不少。稍微走近两三步步,我听清喘息声中夹杂着的歌。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忒颠犯,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平月猛拉住我往外跑,出了园外,我拍胸口:“胆子敢不敢再大点,差点要被你吓死了。拉你家郡主我的时候能不能事先知会一声?幸好本郡主临场应对能力强。”   夜千灯照碧云,座座高楼,来往红袖客纷纷。经过梅楼下,抬头瞥见楼上窗口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抹了抹眼睛,仔细看了看。   景池珩!   手上握着酒杯。   哦哟,冷贵骄矜的世子竟到酒楼喝酒,怪事!   在沿路商贩不断吆喝声中,我闻到浓浓的烤地瓜味儿,正要寻着香味走去。   平月再次扯我衣袖。   “又怎么了?”   “您不是忘了咱们身上并没有钱吧?”   我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猪队友!”   “原先都是谢先生管着钱的,谢先生今日人不知去了哪里……奴婢未来得及管他要.......”   “你不会向景池珩要啊?”我气的咬牙切齿:“下下下个月的工钱你也不要领了!”   “是您说咱们最好不要向世子要钱......”   真穷死了,我垂眼看手中的一柄象牙扇,只好将它拿去当了,换点钱花。这辈子没这么穷过,还得当东西还钱,心塞!   “姑娘,象牙质地细密坚韧,便于雕刻,虽说是名贵的制扇用料。制成的扇子值不了几个钱,更何况,您这把泽润的质感不算上乘”当铺老板瞅着扇子,语气冷冷淡淡:“坠子倒是少见,值个六两,两样加起来,二十两。”   这老板心眼是石墨做的么?这么黑!   这柄象牙扇是去年古蔺官员进献宫廷的礼品。扇面薄如纸,每一片都是精雕细刻,图画栩栩如生,精妙无双。少说也值一百两。勾玉价值多少我估计不出来,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景池珩的东西怎么可能廉价,他这人挑剔得要死,因此随便拿出一件都是要价值连城的!   他手里从来就不没有廉价的东西!   我抬手拿走当铺老板手里的扇子,凝神沉沉道:“古蔺特产的象牙扇加上质地润泽的上等勾玉。少说一百两!”   老板故作不在意,却是忍不住撇了一眼我手里的扇子,默了默,伸出五根手指:“四十两!最多了!”   当我是小孩子好骗啊!   我道:“一百二十两。”   “七十两!”老板神色一沉,态度很坚定:“绝不能再多了。看在姑娘长得漂亮的份上,才给了这个价钱,再多我就不收了。姑娘左拐出门吧。”   “整条街又不止你一家!要不是你家开在前面,我还未必进来的,我稀罕啊!”我拍了拍愣在原地六神无主的平月:“走了,换另一家店铺,指不定能当个更高的价钱!”   我前脚踏出门口。   “一百两!”老板伸出一根手指。   我头都没有转,吐出五个字:“一百三十两!”   那老板从里面跑出来,跺了跺脚,似乎很不忍心:“成交!”   我俩脚踏出门外,把扇子揣进怀里,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本小姐觉着不当了。”   “小祖宗,你到底打算当多少,一口价定个数!”老板火急火燎赶来拦住我。   我伸出俩根手指,晃了晃:“二百两!”   老板喘着气,一脸菜色:“姑娘这回不改了?”   “你要是觉着低了,本小姐可以再改。三百两!”   老板浑圆的身板晃了晃,做了个手势,道:“好!二百五十两!”   我从怀中掏出扇子,轻悠悠地扇了两下:“我方才说了,三百两!”   “你你你——哎哟!好!三百两就三百两!”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三百两银票塞到平月手里。   我怀着银票杀向街边小摊!   正跑着。   “啪!”一个人掉了下来,鲜血四溅!   我抬头,屋子前面大大的三个字,暖玉阁。此处正是暖玉阁的侧面,周边摊贩并不多,但响亮的一声,为数不多的人都听见了。   于此同时,窗户探出一个男子的头,与我四目相接之际,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很快收回了头。   这个人背着房间的灯光,我看得并不清楚,只记下大概的轮廓。   “地上……这个不是……”平月倒退了两步,神情紧张,嘴唇颤抖:“流樱、姑娘么?”   尸体落在我的脚边,身上穿着浅薄色的轻纱,肌肤隐约半露,血溅了她裙裾,光下鲜丽得刺眼。正脸朝上,尚且容易辨认,确实是流樱。   白天还与她玩过木射,晚上人就死了。   我有点缓不过。   “天哪——”老鸨赶出来爬到地上惨烈地哭喊了几句。很快,一手掐住我的手肘,称我为杀人凶手。   “放肆!”平月卯足力气狠狠踩了老鸨一脚,抬手一掌甩到对方脸上,怒不可遏:“放开你的手!”   老鸨吃痛松手捂住红肿的脸颊,气抖着肥润的手指着俩人:“把这两个人给我绑起来!”   我见过冤枉的多得去了,被冤枉还是头一回。   “她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与我无关”老鸨挽起衣袖,气势汹汹:“就凭我们流樱死在你脚边!”   “听不懂人话么?她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周围的人听到了声儿都可以作证!”   “让开让开都让开!”   官府衙役过来,驱散了四周围观的人,发现我裙角沾了血迹,二话不说要把我带回去审问。   当然我是拒绝的。   “这里是怎么了?景姑娘!”   前面走来一个人,是王瑾诲。   他也出来了,我溜走时还见他看唱戏看得津津有味,本来想叫上他一起溜达,做个指路人,但见他听得如此津津有味,十分善解人意地自顾自走了。我出来还没过多久,估计一个段子还没演完呢?他这是半途跑出来的?   “你知道烤地瓜的摊子在哪儿么?”   他先怔了怔,道:“他们为何要抓你回去?”   其中两位官差拿了手铐走近我:“这位姑娘与流樱的死有关系。我等要带她回去审问。”   王瑾诲怔住,后退了两步,低首看地上裹着白布的尸体,唇角紧抿,手指微抖,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迷惘,缓了片刻才说道:“这位姑娘是我家中的客人,并非玉陵人。与流樱姑娘也是素不相识,流樱姑娘的死与她怎么可能有关系。你们拿什么证据审问她?”   我退后几步,那官差又走近几步,不容我辩解,直截了当道:“王少爷没看到这位姑娘身上有血迹么?这不就是证据!”   “这……”他再次怔住,问我:“景姑娘身上的血是流樱姑娘的?”   有这么问话的吗?这种时候应该问,你身上怎么会沾到血迹才对!   我郁结,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抬头又看了眼那扇窗户,对老鸨一字一句道:“流樱是暖玉阁里掉出来的,谁知是不是你与她起争执了将她推了出来以致她摔死。你一口咬定人死跟我有关,甚至血口喷人声明是我杀的人。故意把罪名灌到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姑娘头上难道是为了隐藏人是你杀的真相?”   她却不肯罢休,非认定我是。   我无力吐槽,逮着我非指定我是杀人凶手能有好处得么?   王瑾诲出言为我辩解,可官差坚持要拿我回去等知县问话,我在京都混了多年,从未有人敢拿我问话。      ☆、楚随   “审问的事,我来,你们退下,把尸体带回去,派人封锁暖玉阁,全体人都不得离开。”   官差一见来人,皆跪下来,齐声:“楚大人。”   “楚随!你不是在京——”我惊讶,忽感背后一阵阴森感,脚底一股冷气陡然上窜,我心想不好,或许某人也来了。   捧住脸蛋,不动声色地扭头,我发誓我绝对不想让景池珩知道我在外头瞎晃。尤其是在晚上,他又要絮絮叨叨训我。之前在京都罚我抄的律例,让六表姐代劳了,后来又来了玉陵,我就忘记抄律例这马事。最要命的是离开京都时因为太兴奋,忘记向六表姐要代抄的律例了。景池珩至今还没提过这件事,但我绝对不会天真地认为他忘记了。   我眼睛瞥到他,映着灯光蓝白色锦衣看着温暖无比,脸却是万里冰封,我猜要是走近了还能感受到寒冬腊月簌簌的侵骨冷风。   “哥哥。”   要训赶紧的,给个痛快!   “……”   “哥哥。”   “……”   景池珩完全没有任何回应,我想算了,反正他回头还是会找我算账的,到时候再认错也不迟。   围观的众人均被遣散,暖玉阁侧楼的商贩也被暂时带回去。楚随没有先进暖玉阁勘察现场,转身看了我几眼,似乎有话要讲,欲言又止。   “你还是说吧,你不说,我难受!”   他跟景池珩一比,绝对算温和的人。但到底是执掌全国刑狱的人,被他看几眼,尤其以这种欲讲不讲的表情。我有些抵挡不住,想来想去可能是跟宁娴有关,我跟楚随没什么交情。   王瑾诲似有重重疑问,待到楚随的眼神瞥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知趣地退远。   “宁娴……她,可有找过你?”   我纳闷:“这个景池珩比我更清楚,你怎么不问他,问我?”景池珩对我的掌握,几乎是十二个时辰的,宁娴大概没有本事在景池珩不晓得的情况下与我见面。你一副难受得要死的摸样,难道就是为了问这种完全没有意义的问题。   楚随抿唇,不再看我,转而仰视天,背影显得寂冷萧肃,嗓音低沉:“她心情不好,会想尽办法不让除你以外的人知道。”   “我是真没见过!”什么叫做想尽办法不让除我以外的人知晓,说的好像我是她喜欢的对象,特地用来倾诉的。怎么可能呢?上一回要与你成婚的事她半个字都没跟我,我知晓这个事的时候已经是婚礼的前一夜,并且还是因为大红绸缎在楚府外头挂了好几里,好奇是个什么寻这着个人问了问才知晓你俩的婚事。全京都知道就我还不知道好么?最后我气得闯进太傅府这厮才跟我招了。   去他娘的不让除我之外的人知道!   除我之外的人都知道!   “郡主,宁娴视你为最好的朋友......”   哪门子最好的朋友呢?不就是被逼婚么?我又不会嘲笑她,最多.......最多过过嘴瘾奚落两句,至于不告诉我么?   顿了顿,我才后知后觉惊讶:“噢,你的意思是你最近又跟宁娴吵架了?你家的表妹还住在府里?可依照宁娴的想法,她其实挺乐意你纳你表妹为妾的,京都的谣言都是别人胡诌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宁娴有多乐见你纳妾,最好休妻再娶妻……”   “郡主!”楚随打断我的话,沉默了良久,“若宁娴联系你,请务必告诉我。”   这种语气,我定义为请求。楚随用这种语气,我很惊讶,惊讶之余,我的意志仍然很坚定,毕竟你愿意抛下面子是你自愿的事,我不能因为这样就轻易地被动摇。   这次轮到楚随惊讶,只见他垂下了头,背影更添几分冷寂:“郡主还是不乐见我与宁娴共结连理?”   “难道我在什么时候表现得乐见你们和睦?你的理解能力这么差?我愿意跟你说话就认为我有点欣赏你?别开玩笑了,咱俩不熟,我没有理由站在你这一边,更不可能站在你的角度思考问题,更不要说什么体谅了。最重要的是,我最讨厌你这种调调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宁娴,我俩对你的看法都不是一般地不好。”   他身子狠狠地一滞,漆黑的眼眸堪堪垂了下去,似乎不忍听闻地稍稍侧过身,连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意:“为什么?”   “我承认你是个有能力且身份地位才学等皆不错的青年,京都仰慕你之人甚多。你执掌全国刑狱,手段凌厉,被你处置过的人上至王公贵族。可宁娴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你越是抓得她越紧,她越要鱼死网破!说句实在话,你算计人、逼人的那些弯弯绕绕手段搁谁身上谁都受不来!虽然我认为宁娴的容貌哪怕毁了容也比你府里的表妹要漂亮,但大荣姑娘多的是,你何必吊死在一株上。”   五彩灯光之下,我很清楚地看到他衣袖下得手捏成拳头状,而且又越捏越紧的趋势。   “你还有话要说么?”   他没有反应。   我跑回去对景池珩道:“我要回去了。”   他点头,却没有跟我一起走,我猜他可能留下来和楚随一起查看现场。   沿路我又闻到烤地瓜的香味,馋得口水都快要流下来,却因人流太多,找不准方位。   忽觉香味近了,却是王瑾诲捧着烤熟的地瓜。   “往日我也爱买,那老伯又常年只在一处摆摊,故而很容易找到,”他将整袋地瓜递给我,眉眼弯弯,浅笑:“景姑娘小心些,才烤熟的,烫手的很。”   “多谢。”我迫不及待接过,触手的刹那,着实烫手,交换的双掌捧了会儿,想到他方才说往日也爱买,便叫平月拿出帕子,从袋中拿出一个地瓜,稍微包了包给他。   他眼神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心不在焉地剥开瓜皮:“景姑娘认识方才那位楚大人。”   我手指一顿:“确切地讲,家兄认识,我与他不熟。”   他情绪有些低落:“此人看起官职甚高,景姑娘也是出身官门么?”   我思忖了一番,坦言:“不是。”   “不信?我说的是实话,我们家没有人当官的。”父亲不插手朝政已是数年。一家身份显赫、本该在朝野呼风唤雨的人,全部远离庙堂之远,王谨诲若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会更不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自母妃逝世后,父亲完全被皇帝舅舅罢了职务。   他目光忧愁,语气更是沉重:“那么景姑娘是皇亲国戚?”   “咳咳——你搞错了……”   他眼中一片死寂,不再言语。   我又买了包板栗,满足地回了锦园,里面还热闹着,我们一会去,王瑾言很是抱歉地说照顾不周,未想到我不爱看戏。   我想招待不招待的不打紧,我更喜欢自由活动。   “想来景姑娘也累了,园中的住房早已备好,景姑娘可以去歇息。”王瑾言转而看向王瑾诲,说道:“瑾妤不知去了哪里,三弟可有看见?”   王瑾诲神色一紧:“没见到……”   看他紧张的神色好像人会丢了似的。   王瑾言不紧不慢对身侧的奴仆道:“王福,你差人去找找。”   王瑾涵经过,冷冷地吐了几句诗词,我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回房跑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披上外套挂俩腿坐在窗边吃板栗,看着袋子挺大的,数起来并没有几颗。   “好吃么?比京都的好吃?”   景池珩的声音忽然从我的头顶响起,吓得我差点掉下去。   “世子您吓死我了!”   他的出现用八个字形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集市放过我不代表不回头算账。   “睡前贪嘴,容易积食。”景池珩随手拿走我手里的板栗,“宁娴可能去了岭南。”   我言简意赅:“哦。”   嗯?   岭南......   景池珩问:“知道岭南什么地方?”   “前几年被纳入大荣版图的祺易一族聚居的地方。”我偷偷地从景池珩手里板栗袋偷出一颗,藏在袖子底下,用一只手使劲儿掰着,准备他一个不留神放进嘴里。   “宁娴没有告诉你,左柘属岭南祺易名族血脉。”谁知我的这些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他眸光一厉:“伸手,摊开!”   “没有!”我机敏一松手,掌中的板栗掉下去,而后才大大咧咧地摊开手,“哪里有分明没有板栗。”   扔完后我才察觉正中他下怀。我刚才应该扔进嘴里啊,就算只剥了一般的皮,待会吐出来不就完事了么?关键时刻必须不拘小节啊。   “如果真的为宁娴好,这一次,若有宁娴的消息,可以试着告诉楚随。” 作者有话要说:  求书评求收藏!!!   ☆、岭南   “如果真的为宁娴好,这一次,若有宁娴的消息,可以试着告诉楚随。”   “宁娴有什么消息传给我,你还能不知道么?楚随哪有问我的必要。再说楚随不是很有本事的么哼,他以前是怎么对付宁娴的,难道把那些手段都忘记了?别开玩笑!”我心中不悦:“他是不是跟你达成了什么条件,连你都来给他说好话!”   “没有的事。楚随有哪些手段,这你还知道”他低笑了一声,捋了捋我的长发:“只才截断过一次你和宁娴的信件,还在生气?”   我低头,露出光滑的颈项,清冷的月光照在头顶,显得凄凉几分:“哪能呢?我哪敢生您的气?”   他伸手把我从窗沿上抱起来:“你不生气低头做什么?愧疚?”   “我有什么好愧疚的!”我仰直了脖子,视线撞击景池珩深邃含着不明笑意的双眼,又毫无骨气地垂了下去,撇过脸不满地哼哼:“在楚随的事上我没有做错,以前怎么看待他,将来依旧是怎么看待他,我与宁娴始终是一个立场的,不管他现在如何都不会改变……”   “祺易两支嫡脉,一支归附大荣,另一支则誓死不从,正聚集势力企图将祺易分割出大荣。左柘正是后者。”   我闻言惊诧:“我书读少你别骗我!”   他笑:“这跟书读多读少没有直接关系。”   宁娴助左柘一起反叛?   哎我去,诛九族的大罪。   宁太傅疼爱孙女,宁娴虽不在他身边长大,却是日日记挂,宁娴纵然在与楚随成婚这件事上顶撞过宁太傅,可后来宁太傅也不再管她到底与楚随如何,对京都的传闻也是两耳不闻,到底是懊悔了。   我认为宁娴不是不讲情义的人,对宁太傅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不至于置宁家名声乃至上下数百人命于不顾。   “这节骨眼你笑得出来?”   “并非你叛乱,我为什么笑不出来,” 景池珩道:“楚随想保住宁娴。”   “他想阻止宁娴?根本不可能啊?她什么时候听过楚随说的一个字。指不定被他一刺激,更铁了心。”   岭南挨着齐国,陈国,忞国。齐国素来与大荣不合,岭南属于齐国与大荣的交界之中。政治战略而言,治理好岭南,稳固边疆,以防齐国,同时可与陈、忞国结成铁板一块。 经济战略而言,岭南边境线长达三千多多公里,是全国陆上边境线最长的地方,与两国相接,在与两国贸易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大荣如今的政策很明显,决不许岭南再出骚乱,更不可能坐观岭南独立,影响边疆稳定。   她的行为无异于叛乱,怪不得许久不曾联系自己,八成是怕牵连到我才只字不提。   “所以你不会告诉楚随,并希望自己说服宁娴。但她性烈主见强,”景池珩总能轻而易举猜透我心中的想法,月光笼罩着他的侧脸蒙上一层幽静沉谧的意味,声线一如往常清冷:“你有几成把握能够劝阻她?”   我不语,宁娴做出决定,必然已经想好最坏的后果,她做事虽然一贯被人诟病,却并非因为受人诟病而没有道理。我没有半分把握能够说动宁娴,同时,也没有能力在事情发展到最坏的时候帮助宁娴。   垂头望着裙裾飘荡凌乱的影子,忽觉胸口一窒,黏哒哒的液体又流了下来。   “她性子是急,但也不是不会惦念轻重的。帮助左柘会给宁家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应该不会没有思量过……呃……或许、或许……她根本是去劝左柘的。你不要把事情推测得太糟糕!”   或许是浓重血腥味太过于浓重,景池珩眉头拧成结,手一转,把我放到窗边的梳妆台上:“今天有没有按时吃药?伸手!”   “我吃了!”我浑身上下所有的血管都在逆流向鼻孔,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疼得险些晕过去却仍是振振有词:“总之,我讨厌楚随!楚随根本没有想过宁娴不稀罕他对她好!你知道宁娴是怎么跟我讲的?她说,因为他喜欢我,就理所应当地强迫我嫁给他。因为他喜欢我,就一意孤行地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拆了婚礼叫他难看,就是不识抬举!我不喜欢他,就是没有眼光!骄纵任性!缺乏教养!凭什么他固执已见伤害强迫别人,对方还要反过来对他感恩戴德?就因为他付出?他有没有想过我真的想在全天下人面前做出任人指骂败坏宁家名声的事吗?凭什么他占尽所有的便宜,一切舆论却指责我冥顽不灵……”   “闭嘴!”他右手快速探了探我的脉息,抿唇,在我身上点下几处穴位,指法极快。随即左手贴着在我后背运内力导气,“劝?左柘精心谋划数十年,仅凭宁娴的三言两语能起作用?假设宁娴真的劝左柘收了手,他身侧的追随者呢?难道不会劝逼迫他?”   我不依不饶:“楚随冥顽不灵,永远不检讨自己的做法,更从不会从宁娴的立场考虑,一味地用尽手段逼迫。他当宁娴是什么样的人?委曲求全么想都不要想!换做我,哪怕没有她那么好的武功,他也别想困住我!”   他叹气:“是不是又偷偷把药扔了……”   身体里似有两股气流互逆流窜,我肌肤发热,像在剧烈奔跑。满脸通红,心跳澎湃,跳得胸口一下下撞击般地疼痛。不自觉地紧揪住景池珩的衣袖,喘了半天,一本正经解释:“不信你问平月。午后一颗,晚膳后两颗,一次没有落下……”血顺着唇边侵入口腔,浓烈的腥味引得胃里一阵翻滚。   他额头青筋直跳,冷声呵斥:“闭嘴!”   “你问我是不是偷偷把药扔了!闭什么嘴!”疼痛加之胃难受,眼泪打了两圈转哗啦啦留下来,“说明你给我的药效果不好嘛!反正只是流点血,治不好也就治不好了,日子不应该好好的挥霍吗?”   景池珩收回运内力的左手负到身后,右手抬起我的下颔,清冷从容,笃定般地说道:“治得好。”   我倒是希望他这么笃定是因为确实有治好的方法,毕竟他做事的风格从来都是胸有成竹,稳操胜券。可我很久前偷听过他与下属的对话,东方被称为神农氏传人的神医已经销声匿迹数十年,母妃再世时也曾派人探寻过,几次寻找无果,那人如人间蒸发一般,这几年,更是没有丁点的消息,不知是死是活。   我用衣袖擦脸上的血迹,这一次流得快,景池珩一手运气的招数虽然让我难受了一阵子,效果不错,血停流得也很快。可是,大量失血之后,整个人好似鼓胀的皮球一下子泄光了气,奄奄一息。   “流点血没什么,平时让我吃好点很快又补去了……我要吃螃蟹!”   “没有螃蟹!”他抱我回床上:“早点休息睡觉!”   “有的有的!”我才不管,王家这么有钱,什么东西买不到,怎么能没有螃蟹。   “没有!”他沉着风雨欲来的脸色拂开我紧捏他衣袖的手指。   “胡扯!分明是你不让。”我脱掉身上沾血的外套,剩一件贴身里衣,钻进薄被里,低声咕哝:“你和楚随都是一样的人……”   他俯身,仅隔着一指宽的距离,低首望我,眼中映出我的脸:“我答应过你的话,一定能够做到。但你要听我的,知道么?”似乎掏心掏肺,认真而严肃,却褪去了往常一贯的冷瑟。   我试图借机讨好处,满含期待,眼巴巴瞅着他:“明天开始不吃蘑菇!”   他说:“不可能!”   不留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瞬间觉着整个人快要气炸了:“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啊!我都可怜成什么样子了——你这个人不是一般地讨人厌啊!比楚随还讨人厌!”   话说完,我又觉得自己太冲动了,敢跟景池珩叫板。   他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嗯,韶絮然比较不讨人厌。”   废话,我对自个眼光是相当有自信的。   景池珩捏了捏我的下巴,眯眼打量我:“今天是不是又不想睡了?”   “哼!这里没有书,你别想拿看书来威胁我!”我伸出两只手,交握贴着薄被:“你之前跟谢钰谈的都是些什么事?还有国子监祭酒的三女儿是怎么入白沙书院的?她肚子有多少墨水我还不清楚!关系户吧?素来不以关系情面收学生的白沙书院,竟坏了先贤定下来的规矩......”   “流樱怎么死的,缇缇不好奇?”   他抓住我两只手,皱着眉把我一双冰凉的手塞进回被子。   “没这么快查出凶手吧”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噢,有件事忘记告诉楚随了,流樱掉下来后,我从窗户里看见一个男人,估计是他下的手,可惜没看清楚长相,没办法协助破案。诶,楚随……他为什么会从京都来到玉陵?”   “办案。”景池珩不避讳,“走私案。”   大荣的律法,地方案件除大案、要案,如谋反、大逆案等,皆由知县审理,如果县里审理不了或是一方不服,可以上报或上诉到府或州级,由知州审理。若府、州还未能解决,则由大理寺接手。大理寺负责审理中央百官犯罪、京师徒刑(强制服劳役)以上案件以及州县呈报的疑难案件,经过审定后送交刑部复核,再申报中书门下,大案及死刑要奏请皇帝批准。   楚随身为大理寺卿,不负责直接查案的……   这么说来,最近京都最近很不安宁。   “想听么?”   我讪讪摇头:“这种案子肯定机密得没有几人知道,跟我透露不大好吧……”   他不甚在意,继续道:“与王家有关。”   “家涉案你竟也知道?你和楚随……你们俩个……到底谁办这个案子?还是……你们两个一起的”   我又想仅仅因为路过,没有理由要在这里待上数天。   真让人伤心,还以为他见我喜欢这里,许我多耽搁几日,明显我想多了。   嗷嗷嗷,你不是没有官职的么?   “方才不是讲了么,楚随来这里办案。难道没有官职、不负责案件,就不应该知道□□么?”他低低笑了笑,眸光透着几分狡黠:“缇缇觉着这不好,明日我们便启程去珑延。”   “……”   日上三竿,我被照到床头的阳光照醒,洗漱后,王瑾诲带着两名侍女过来,带来了望仙楼的美食。   碍于景池珩千叮咛万嘱咐,我没敢多吃,七分饱后收手。   “景姑娘今日有什么安排?”   “没有。”昨晚经过软磨硬泡终于在睡前成功地让景池珩撤销我今日练琴的安排。   王瑾诲闻言脸上溢出笑容:“不如与我们一同去踏青吧。锦园后面的罗山,地势并不陡峭,几年前修筑了一条通往山顶的路,山腰处有寺庙,亦有溪流以及少许人家。每逢春季,有许多人上山祈福,或在溪流处玩耍。”   出去玩,我最不可能推辞,二话不说叫上平月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菇凉们,喜欢《论》要记得收藏留评哦,某颜最爱看亲们的评论(勿要一个激动忘记打分了,没什么深仇大恨打2分可好^O^)文中有出错之处望菇凉们给我留个言,后面天点都在0点更新,有特殊情况我会在作者有话要说这里通知大家的。   ☆、林氏   罗山即在锦园后面,一行人行至山脚下,几名仆人匆匆赶来,在王瑾诲耳边说了些话。王瑾诲大惊,匆忙向他们道别:“家中忽然生了些事,三妹、景姑娘,柳兄、朱兄,瑾诲要先行回去,抱歉了。”   柳明言追上去问:“王兄走得这般匆忙,不知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王瑾诲没有多言,步履仓促不稳。   朱尚元瞧见同伴离开,折扇一收:“那么,景姑娘,在下也告辞了。”话毕,意味深长地瞧了王瑾涵一眼,似乎在指责她冷淡的态度。   王瑾涵挑了一处石凳坐下,垂眼抚弄手中丝巾:“景姑娘一来王府,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折花枝的右手一顿,左手摸了摸脸。托景池珩的安排,觉着自个当了一回灾星。可你家底子黑,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虽然不曾接触家中的生意,但多多少少懂得一些,最快的生财之道,大多时候,是犯法之道。兴衰变迁,自古不断。有时候我也在想,富甲一方的荣耀能够持续不了多久,谁知却比我想得早太多,但这也没什么。”   我佩服她的气魄:“你挺看得很开。”   “正如景姑娘所知道的,我生母是父亲的第二任正妻,却在短短五年之内,被林氏迫害致死,夺了正妻之位,而后,父亲承了族长之位,林氏顺利成为当家的主母。除王瑾诲,我们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凡有谁才技高一筹,更是她不择手段迫害的对象。虽然认得你不过几日,较之妒忌,我更羡慕你。”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你羡慕是因为你不了解。”   “或许你说的对,”王瑾涵顿了顿,又道:“你也挺看得开。”   鉴于和王瑾涵话不投机,我自个儿绕着罗山山脚走了半圈,买了一只山鸟,头部的毛红白相间,嘴是绿油油的,通体绿色的毛,唯有两只翅膀是雪白雪白的。大小如我摊开的两只手一般,右脚拴着困住它不飞跑的绳子。   回锦园的路上,顺便买了一个竹编鸟笼子,解开山鸟腿上的绳子把它放进笼子里后,哼着山歌欢快地回了锦园。绕锦园内找了几圈,没有见到王瑾诲的人,找了个奴仆问后,才知他回了王府。   原来王慎之被楚随带走了。   锦园里除了奴仆已经没有其他什么人。我坐马车去王府,府里靠右侧的院落是王瑾诲居住的地方,院落外面没有守候的奴仆,踏脚走了进去。   里面传来历骂声。   “你看看你,有什么用!我生你养你有什么用!你叫你好好学做生意你不学!现在好了,你爹你在家,生意事都被你二哥揽到身上。你就等着看,等你爹回来,以后还要不要待见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屋门半开,我躲在石珠后面,透过半开的屋门,看见王瑾诲笔直地跪在地上,身侧一片碎片。   “不说话是不是?你倒是知道怎么对付我!”林氏怒恨交叉指着他吼道:“成立里与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以为我眼瞎耳聋不知道吗?哪些个小杂毛从今天起都给我断了。断个干净,要让我知道你再和他们往来,我打断他们全家的腿,也打断你的腿!”   他这才开口说话。   “是儿子愿意跟他们往来,母亲何必拿他们出气。”   “你也知道我在拿他们生气,知道就给我断绝关系!”林氏手指狠狠地戳他的头,冷言道:“就属你二哥心思最重,你爹不在,他倒是接手接得顺手。你再不争气,家业就要落到他的手上!不要以为你二哥待你好,他若是坐上族长的位置,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你!”   他瘦弱的身子一动不动:“若非母亲平日里待二哥刻薄,二哥也不至于如此。”   “我待他刻薄?你是谁的儿子!”林氏气得拿起一条鞭子打到他背上,“我是为了谁?你说我都是为了谁?没有我这么多年吃苦受累算计来算计去你能有今天的生活?许氏活着时待你好吗?她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你!你倒是有一颗怜悯心!你怜悯过你母亲我没有!你忘记她当年是怎么待我的?仗着你爹宠着几分,处处针对陷害我!我辛苦把你养大,教导你要掌家业,扬眉吐气。你倒好,我的话不听!受的苦不记!跟仇人一个鼻孔出气!狼心狗肺!”   越讲越狠,鞭子声一记重过一记,听得我头皮发麻,生出阻止的冲动。可景池珩的嘱咐在先,我又自知没有理由上前阻止别人家的家事,踌躇不定。   林氏手中的鞭子,如小胳膊般粗。抽在身上,得有多疼,没想到王瑾诲竟能这样坚持,说明他内心的想法很坚韧,并期望林氏能够有些改变。   可他的想法未免天真。林氏下手一点不留情,每一鞭抽得结结实实,没有丝毫的怜惜。   硬生生受着是不是太傻了。   我转念一想,不受着,像他这样孝顺又温婉的性格估计是干不出别的什么事来的,除了忍受还能做什么?   王家走私,这案子又放在楚随手里办,可见京都上层也有人参与其中牟利。王慎之被带走,十之八九是回不来了,王氏一族将面临灭族的危机。难为林氏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想着家业的归属。   我不禁为王瑾诲感到可怜。   “父亲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母亲您难道还不清楚?父亲根本没有打算让儿子继承家业!二哥才是父亲中意的!您难道还不愿意认清这些?您以为您对大哥做的那些事情父亲不知道?您知道为何您屡次陷害二哥却少有得逞?那都是父亲在背后操守!您有没有想过,若父亲真想让儿子承接家业,为何对儿子寄情于画之事不严加苛责?”   “混账!我对你大哥做了什么?由得你在这里胡说!谁教的你!吃里扒外!”林氏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鞭子抽打得更重,“你自己没有用!才叫你父亲看不上你!”   王瑾诲没有再说话。   林氏咒骂着,又不停鞭打着他,我实在看不下去,悄悄地跑出了院子,跑到一半,又折了回来,又跑出又折回来,一来一回好几遍。最终还是决定去阻止。   故意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跑进去喊:“王瑾诲你在吗?”   如意料中一样,林氏果然停住了手,毕竟这样一个人,十分得要面子。何况她又是王家的客人,林氏不会在她面前继续打自己儿子。   林氏走出来,笑面中含着压住的怒意,对我道:“景姑娘来得可不巧,瑾诲出门去了。”   我故作遗憾:“是吗?也无妨的,那我之后再来。”   林氏掩上了门,若无其事地踏下台阶,说道:“景姑娘,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我跟着林氏走下去,回头望了一眼门,谁知恰好从侧面半开的窗户看到王瑾诲佝偻着身躯。   “景姑娘?”没有得到回应,林氏转身看向她,目光中含着试探。   我反应极快地装作眼里进了脏东西,抬起右手揉着眼睛,慢慢吞吞回应:“夫人请问。”   “听说家兄与楚大人相熟,我家老爷被带走已久,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不知道景姑娘能否问问家兄,我家老爷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相熟?林氏从哪里听来的?他们俩人在京都时就鲜少有交集,再加上景池珩不插手朝堂事,与楚随的交集更少。更何况现在在玉陵,景池珩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林氏怎么能知道,竟然还希望通过我打听王慎之入狱的原因。   “夫人一定是弄错了,家兄怎么可能认识楚大人。王老爷究竟为何被带走,想必楚大人一定会派人通知府里,夫人等待些时间就是了。”   林氏笑容一滞:“或许是听错了……”   直到次日,王家的族长王慎之依旧没有回来,玉陵州县官员,从上到下共有八位在清晨一并入狱,全城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桩奇怪的事,讨论家业鼎盛的王家。   几日没见的谢钰出现在街头,与身着劲装,腰上佩着剑的人交谈。   我抬手拿起茶杯挡住自己的脸,景池珩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瞧了我一眼:“杯子太小了,该换个碗。”   说罢,指了指桌上盛着热腾腾混沌的大碗。   “这个比较适合你才对。我的脸小多了,你什么眼神,衡量能力这么差!”我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   “是么?”景池珩习惯性地捏我下巴,笑着道,“这里都快要长出个葫芦来了,恐怕一个碗盛不下你的脸。”   “哼!”我抬手摸了摸从他手里逃出来的下巴,不理会他,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谢钰的方向。   很快,身着劲装的人走了过来。   景池珩轻描淡写地问:“活口呢?”   那人惭愧地低头:“没有。”   谁知景池珩丝毫不在意这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儿,哦不,过0点了,算前儿。 天气预报说晚上开始下雨,给我兴奋的,清晨五六点爬起来开窗张望,结果半点雪没见着。 倒是朋友圈里白了一片,一个个秀秀秀,弄的雪是自家产似的,把我给妒忌的要命。 天可怜的,今儿下午开始哗啦啦地撒了,我终于也拍了波照去秀。 亲们那下雪了吗? PS:感谢七七七冉姑娘帮我纠错,有时候码完字眼都糊了,愣是没看出错……   ☆、条件   景池珩躺在塌上,一手搭在后脑勺,一手握着一卷书。有一瞬没没一瞬地瞧我俩眼。   在我恹恹欲睡的时候,耳边传来他沉重的警告声。   “坐好!”   “啪啪啪啪!”   琴终不负我所望断弦。   “舒蘩缇!”   我随母姓舒,舒是皇姓,不便透露。确切地说,我的名字都不便透露。虽说我身为郡主,名字是不为外人所知的,可只要一听姓氏,谁还能猜不出来我的身份。出门在外,自是化名与景池珩一个姓氏。他很生气的时候,便会连名带姓呵斥我,譬如此刻。   这两年来托他的训斥,名字越听越顺耳。   我道:“件事得跟你谈谈!”   他似乎目不转睛看卷中文字,话语漫不经心:“之前信誓旦旦保证不插手王家的事,又忍不住?”   我啧了啧嘴:“已经很忍得住了……你看王氏兄妹是无辜的,万一这案子把他们也下狱处置,譬如流放……律法固然改不了也不能公然违背,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犯人将收押在刑部的大牢,此事虽然由楚随查,一旦案件确定,后续押犯处置,则是由刑部负责,除非案件出现纰漏,大理寺才会复查。即使复查,大理寺提审犯人至门下监牢,提审的也是主犯,其余一切押犯,均不经过楚随的手,仍旧关押在刑部。”景池珩放下手中的书,轻巧地说道:“楚随尚且做不到轻而易举地换人,我又如何能做到?”   我推掉桌上的琴,哼道:“王氏兄妹不是主犯,不会有多少人主意到他们的存在。假如被判刑,人没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有谁会在意追查。我觉得你是没放在心上,若要插手,不可能没有办法。我不相信!”   “我做什么要放在心上?”他抬眼,似笑非笑:“王氏兄妹?哪几个?王瑾妤好虐娈童,未闹出人命却毁了不少孩童。王家败落,她必遭人举报,能逃脱刑罚?流樱之死出自王瑾言的手笔。暖玉阁作为达官贵族聚集之地,交织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以各处势力动向为筹码,与王瑾言有数年的合作关系,又借此威胁王瑾言,两人交易谈崩,王瑾言因此杀人灭口。当日被你撞见是流樱幕宾之一,也是王瑾言设计栽赃之人。”   我:“.......”   “王瑾言布置的现场以及设计证人的工程几乎无破绽,谁他叫遇上楚随。楚随坐大理寺卿的位置拿的是实打实过人的能力,若连这一方小案也查不出来,丢得是整个大荣的脸面。至于王瑾妤么,她的事更也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打听打听就可以知道。”   我按下心头凌乱的情绪,揉了揉额角,说道:“以你的说辞,那么王瑾诲与王瑾涵总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能不能让楚随判轻点,若非要下狱,能早放的,早些放……”   他又似笑非笑道,“如果缇缇答应两件事,我可以想办法让楚随对他们兄妹从轻处置。”   我警惕地看着他的笑意,总觉得好像落入了陷阱,但我有求在先,说不出哪里不对,略不高兴道:“先说你的条件!”   他挑眉:“又不会把你卖掉,拿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   “先说你的条件!”   “若我说的条件做不到,是否打算放弃了?”   我跳起来,警惕地看他:“不要太过分!”   “现在是你在跟我谈条件,还敢警告我不要过分?”他勾起嘴角,“不怕我增加条件?”   我无可奈何,气得直咬牙:“别拿你对付别人的一套来对付我!”   “对你还用不着。”他笑着,手指又轻轻捏了捏我的下巴,温声道:“松松嘴,还在长牙齿,下回别哭着喊牙松了。”   我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指,”您赶紧的说条件!”   “按时吃药。”   我点头:“第二个?”   他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当初不该让你住在王家……这天底下无辜受牵连的人不计其数,京都如此,玉陵也不例外。”   老管家时常嘱我勿插手别人家的闲事。我认为我虽没文化却不算蠢。因此不参与掺和任何争斗,一族衰弱,一族得势,京都的风云涌动从未停止过。但玉陵这桩事不一样,它就算与京都哪个人有牵连,都不是直接的关系,王家只是被用作牟利的棋子。   景池珩面无表情道:“第二个,之前已经提过,在楚随的事上为他留有余地。”   “你和楚随的关系没有到要为他说情的程度……”我沉心一想,恍然大悟,他打算把事情抛到楚随身上,楚随不仅得在皇帝舅舅严惩的案子下想办法保住王氏兄妹,同时再欠景池珩一个人情。虽说不喜欢楚随,可有一点我很清楚,楚随确实很在意宁娴,这是事实。   否则这些年楚家上下皆是不满意,京都更是传言纷纷,再加上宁娴对楚随的态度,他若非真喜欢宁娴,还能对她一如既往的好脸色,再大的气,全部吞回肚子里,半个字不提。   他眯眼笑:“有为难你么?”   “你也说过她主见强。可见在楚随的事上,连我也不能为他说几句好话......就算我能帮他说几句,不见得宁娴对他的态度会有所改观,总而言之,我不能保证……”同样的,我也不愿意保证,为此很犹豫。   他道:“可以。”   楚随办事雷厉风行,到来的短短几天之内,严查玉陵上下涉案官员。各涉案官府官员的宅院均被封,一切财物抄入于册。王家也是如此,所有人均被楚随派来的人带走,大门也被贴上了条子。我在衙役来之前,就被谢钰提前告知,收拾东西搬出了王府,住进了梅楼。   在此之前,我去找过王瑾诲,可惜他不在自己的宅院里,下人说他去了大少爷在郊外养病的住处,我到郊外的时候,衙役先我一步,正将王瑾诲带走,只能远远地看了几眼。不知他会如何想,或许以为他们家的败落,与我和景池珩有些牵连。   有一瞬间,我也怀疑景池珩是否也参与了肃清玉陵关上勾结走私案件。不过他很明确地告诉我,与楚随不是一路的。   平月推门进来:“韶公子的信件。”   我睡眼朦胧,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拿来看看。”   她把纸递上后,走到窗户边,拉开重重帘幕,一扫室内的昏暗。   “您要回信么?”   “嗯,他在信里说,最近游历到了巍城,给我捎了好玩的东西,你就回信谢谢他。“说起来,韶公子对郡主真是上心,到哪里都不忘给您捎新鲜玩意儿。”   我道:“为人随和、耐心,无什么脾气,白沙书院素来苛刻的周先生都夸过他。”   平月顿了顿,“您说的是,既是太后挑中的人,自然是不差的,何况韶公子的人品,素来也有好评。”   我挥挥手:“快去给他回信,啊,不要告诉景池珩。”   入夜,室内四周都拉上了厚厚的帘幕,里面一片黑暗,没有半点星光。   谁知屋外几道身影蜻蜓点水般的降落在窗户处,悄悄推开了窗门,散入迷香。过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扔出一颗石子到地板上,静静地等待了片刻,确定没有屋里的人都已经中了迷香没有人因石子落地砸出的声音醒来。   其中一人翻身进入屋内,拉开重重纱幔,捞起被子,欲卷起沉睡的我带走,我因感到不适而转了个身,肩头被人狠狠一记手劈,晕了过去。      ☆、师姐   黑衣人荒野奔驰,忽而,一股雄劲的掌势横劈面前,霎时残枝断叶犹如漫天飞絮,于此同时四周为之一颤。   为首者挥手止住一行人,屏息拔剑以待,其余众人均保持战斗状态。   “阁下是何方人士,我等素未有冤仇,拦有何意?”   一抹艳红的身形如鬼如魅飘忽而来,嬉笑着说道:“谁说我要拦你们?”   “哦?那阁下意欲何为?”   另一黑衣人乍然惊道:“你——你是——”   “杀你们呗!”话音一落,红衣女子身形快如驰电,运掌翻滚,掌气翻运之间,荒野乱草如利刃,丝丝直插黑衣人脖颈。   被扔到地上的我终于醒了过来,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反胃的同时惊肉跳。唯恐哪跟草戳进自己的脖子。   快不眨眼的过招,一路死尸,身首分离,鲜血淋漓,恍如雨下。   女子踏着死尸一步步向我走来,眉眼含着友好的笑意,伸出手道:“听说缇缇也是美食爱好者,回去咱俩切磋切磋。”   “你能先自我介绍一下吗?”我摸摸小心脏,手缩在长袖里,考虑要不要跟她握手。   红衣女子见我不伸手,主动拉住我的摇晃了俩下:“好了,这下我们算是熟人了。”   就是这双握我的手,刚才杀了一路的人。   我皮肉直跳,鉴于对方握得几乎捏的架势,实在甩都甩不开。   你好歹擦两下再跟我握啊,粘糊糊的。   “你还没有自我介绍……”   红衣女子美眸弯弯,灿然一笑:“啊,江湖人称杀人女魔头。你知道我谁么?”   这叫什么?   刚出狼口,又入虎穴么   我稍微有点缓不过来,勉强镇定住:“我不认识你!咱俩应该没仇吧?”   “可我认识你啊~”她妖媚的眼眸凝着笑,纤细的手指轻悠悠地拢了拢衣袖:“阿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经常听她提起你。她唤我一声师姐,你便也唤我一声师姐罢,如此显得亲切。”   “阿娴?”我不明所以:“哪个阿娴?”   姑娘你谁?   还听人提过我!   “前几年嫁给大理寺卿的宁娴。你俩不是挚友兼闺蜜么?”她有些吃惊地望着我,顺便抬脚重重踩了踩脚下的尸首:“这些人渣给你吃失忆药了吗?你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原来这只就是宁娴嘴边经常讲到的,外貌永远比任何人妖娆一倍,头脑永远比任何人聪明一倍,身材永远比任何人完美一倍的同门师姐云堇。   可为什么亲眼见着后,宁娴的描述怎么瞧都不对味。   最重要的是,她师姐不是匡扶正义的侠士吗?女魔头是什么鬼?   我大大失望:“舒蘩缇,封号乐清。”   “没傻就好。”云堇慈爱地摸我的头:“我说嘛,必然比阿娴描述得好看多了,这可爱的圆脸蛋儿看着就讨人喜欢!”   我头皮发麻:“既然我们这么熟,师姐赶紧送我回去吧,不然我家里人要担心了。”   她摇头:“不急不急,我们这么熟,你当然要去云宫坐坐。”   我想拒绝。   可人称江湖杀人女魔头的云堇师姐没等我拒绝,一掌劈晕了我。   清晨,我揉着劈疼得左肩打了个哈欠,从软轿里探出头。所谓魔宫建得如同一座百花园,处处花团锦簇,来往的皆是身穿青色锦衣的男子。或伺弄花草,或打扫走廊,或端盘送水果。一夜睡在软轿里,云堇下的手幸好不重,却也让我睡了晕了好久。软轿摇摇晃晃,躺着也是极为不舒服的,叫我现在困得睁眼都嫌累。   师姐身着一袭逶迤三尺鲜红色长裙,一双凤眼媚意天成,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见我睡意十足,命人抬我去住处补眠。   谁知我前脚被抬走,后脚谢钰就到了。   师姐躺在榻上看话本,两名守门的男仆被扔进来,不动声色地继续看话本。   “谢钰奉阙主之命接回小姐。”   重伤男仆惶恐趴地:“属下该死,没能拦住。   师姐头也不抬,扔了话本,冷冷道:“你们确实该死,自己下去领罚。”   谢钰飞身落地,一甩衣袖:“云宫主对待下属当真是严酷。”   “长驱直入我云宫,未免不把我云宫放在眼里。是你让他们受罚,可不是我要罚他们。念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要谈事么……”师姐敲了敲身侧的空位,引诱般笑道:“来,这里有空位。”   谢钰鄙夷了一眼,侧身:“坐不必了,交出小姐。”   师姐嬉笑:“让他亲自来与我交谈,我才可以考虑让缇缇回去。”   “既然如此,告辞。”谢钰没有执意带人走。   师姐揉搓手指,忙不迭叫住他:“不打一架?”   “这几日有劳云宫主好生照看小姐了。阙主原话,缇缇身患隐疾,时偶流血,云宫有补血良药,让宫主破费了。”   师姐很是失望。   睡了一觉醒来,站在床侧的是个样貌十分秀美的男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端详着他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细数起起劲见过的美男子。他容貌可以有个非常不错的排名。   男子伸出一修长的手,指节上有茧,手背也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痕迹。拧干毛巾递给她,简洁地回答两个字:“谢尘。”   好像以前听景池珩提过这个名字,很熟悉。姓谢……   “谢钰是你什么人?”   “弟弟。”   嫡亲的同父异母?俩人长相差了不止十个级别。   我猜测,哦不,确定,同父异母。   鉴定完毕!   我试着问他:“知道我谁么?”   谢尘一身青衣伫立,不卑不吭,嗓音轻软:“乐清郡主。”   随便问个人都能问出自己的身份,我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份很掉价。   我向师姐表达了对宁娴的担忧,希望她能想办法救宁娴。   她凛冽一笑:“办法多得是。”   我莫名心肝一颤:“挑不见血的说来听听。”   她耸了耸肩膀,甚是遗憾:“没有了。”   果然。   “那最简洁的?”   她咧嘴,手在我脖子间一横:“杀皇帝。”   我讪讪抬开她横在自己脖子的手:“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杀的。”   “你去杀嘛——”   这种办法你也讲的出来!   我入口的茶水呛到喉咙里,咳了两声,捂住胸口喘息:“那是我舅舅,师姐你好意思让我做这种事?”   “皇帝是你舅舅,宁娴是你挚友,你舅舅要杀你挚友,你要挚友还是要舅舅?”   我默默地揉太阳穴。   她见我不说话,主动提出第二个办法:“杀左柘。他死了还叛什么乱,更不会拉上阿娴一起叛乱。”   “你没有考虑阿娴会伤心吗?”现在魔宫什么的宫主都很好当吗?为什么又有一种好掉价的感觉。   她笑嘻嘻揉搓着芊芊细指,优雅道:“伤心过后又是一条好汉,阿娴不可能去寻死。”   我: “……”   ######   我问谢尘云宫里有没有囚牢,有的话能不能参观,他却告诉我,因为利益纷争,江湖才把云宫造谣成魔宫。这么说来,宁娴说她师姐是个正派人,还算稍微有点道理。   “你怎么又睡着了。”   脑袋下枕着的话本被师姐一把抽走,我头部碰到桌子,“啪——”醒了。   “师姐,”睡眼惺忪,抹了抹嘴角湿哒哒的液体,揉眼睛,眸光朦胧,含含糊糊问:“到饭点了?”   她扔话本到我怀里:“这些话本不好看吗?这些不都是现在姑娘小姐最爱看的?”   我愁成苦瓜脸:“真不好看。”   “算了算了,看起来好像师姐我在虐待你。”   什么叫好像,根本就是!师姐你能让我自己去嗨,不要热切把我也拉一块儿成好吗?   此时,侍从呈上来一个盒子,精致别样。   出于好奇心,我凑上去围观,师姐当着我的面把盒子打开。里面是半块洁白如玉的脂膏,溢着清淡的芬芳。   我咽了咽口水:“能吃吗?”   她笑嘻嘻地把盒子递给我:“你先咬咬看,好不好吃。”   我打了个哈欠:“师姐真爱开玩笑。”   她问:“你知道这个是谁派人送来的吗?”   我想都没想:“景池珩。”   “他倒是没有瞒你。”她抬手收拢盒子,放在桌面上。   “这就是你们都想要的东西?有什么神奇功效?长生不老?功力精进?”   她笑:“不是不爱看话本的么?哪这么多乱七八槽的猜测?”   “除了这些还能是什么让你和景池珩都想要,不就是一块脂膏么?”   她眨了眨眼:“美容养颜!”   我:“......”   她对侍从说道:“让谢尘过来。”   谢尘的速度很快,走进大殿,俯身鞠了一礼。   “萧长天已在从西域赶回的路上。你的时间有限,最多只有五天。外面会有崔庄的人接应,他们会负责把人送回去。你只需负责把人从囚牢中救出来。”师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以完成任务么?”   我看见谢尘的身形一顿,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宽松的衣袍之下,左侧的手臂在微微的颤动。   “只许成功。你去吧——”   他点头,默默离开,不曾言语。   沉默的意思就是能够完成任务。   看不出来啊,这副瘦弱的小身板有几下子啊。我之前发现他手指上有些茧,竟没有猜到是个练家子。真的一点都对不起他的这副长相。韶絮然的长相看起来也一点不像是练家子。   这年头,一个个长得都这么好看,长得好也就算了,功夫又好,叫我们这等普通群众怎么活啊!   我满怀伤感地跑去泡温泉了。   ☆、温泉   四肢一放松,我整个人缓缓地被温水漫过,即将越过头顶的时候,身体又在一瞬间从水里升起来。水冲进鼻孔难受的感觉,肩头冰凉的触感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嘴唇抖得像筛糠。   我光溜溜地站起来拿衣服,谨慎往后看了一眼,吓一跳,一个没站稳,脚下一滑掉了进去。   景池珩面无表情地把我从水里捞起来,“看见我吓成这个样子?”   我脸一阵青一阵红,身体努力躺进水里,脸丢大了……   温水再次漫到鼻孔,咕噜噜往里涌。   “好喝么?”   “咳咳咳——你试试就知道好不好喝了!”我双手环抱在胸前,腿往后挪了挪,瞪眼睛:“你来的时候能不能有点儿声?武功好了不起么?!”   景池珩挑眉,似笑非笑:“最近云宫住着还习惯吗?”   我被他这么温暖地一问,瞪圆的眼珠子缓和了下来,撇撇嘴:“反正师姐不会让我吃蘑菇!”   他嘴角上扬,眸光闪过一丝狡黠:“回去补。”   “补你大爷的!”刚褪下的火气直接蹭蹭蹭地蹿到脑门。   “与你闹着玩的。很快可以拿到最后一味药,病就可以治好了,以后不会再肆意流鼻血。”夜凉如水,清冷的月光,倾洒在他身上,反而将他一袭绣了落日明珠的蔚蓝色锦袍衬得流光溢彩,配上颈项雪白色罗软里衣,以及飘垂至腰际的乌发,丰神如玉,大抵便是如此。   我心底泛起几丝莫名的情绪:“最后一味?不是说找不到神医没有办法治病了吗?”   景池珩拿过旁边摆着的衣服递到我面前,“先穿衣服,你泡得太久了。穿好再解释给你听。”   “哦。”我接过手里递过来的东西,因从前都是有人伺候的,换做我自己,动作便相当得慢,尤其是衣襟上的结,每回都打不好。花了好久才穿好衣服,披着一头湿湿长长的头发,拿了鞋,光脚走过去。   景池珩转身见我仅穿着贴身衣物以及单薄的外套,还光着脚,眉头再次拧成一股,面色沉得滴水。右手搂住我的腰,飞身向住处。   “阿嚏!阿嚏!”回到住处,我止不住打了一连串喷嚏   。   景池珩打开柜子拿了衣服扔给我,又拿来毛巾,捋起我的头发擦水,沉声问:“昨天也泡温泉了?”   我摇头,无比真诚:“没有。”   “没有?”   “真的!”   他修长的手指顿住,直视我的眼睛,眸光如片片利刃,嗓音更沉几分:“真的?”   嗷,老狐狸!   “好吧你赢了……”   “现在什么时辰?温泉离这里有多远?一个来回,更深露中,两次足够你感染风寒!”   “我知错,我反省。”我小手拉他衣袖,转移话题:“你刚才说最后一味药?这么说你之前都在筹集药材?什么时候的事?”   “你什么时候没有在反省?一直反思,从未醒悟!”   “醒悟需要时间啊!谁能前一刻道歉后一刻诚心改正,哪那么快的事?这是你教给我的!”   “我教的那么多,你就记着这些?”   “我说悔改你不信,我不说悔改,你又数落我。等于我不说是错,说了还错!“   “鼓脸作什么,哪里又数落你了,脾气越来越大,一句也说不得了?”景池珩擦拭着手中的湿发,“人没有找到,他的住处倒是有不少医书,翻一翻,药方恰好翻了出来。你的病又不是绝症,只是罕见而已,依照医书的记载,曾经也有人患与你同样的病症。”   又把其中过程做了简洁的描述。   他所谓的翻一翻,把屋子连地,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以屋里书案为中心,偏东南方向,地底下十五尺的洞里挖掘到的陶瓷罐头里发现了一本医书,上面记载着对症药方。当年母妃并没想到这一点,能在住处翻到药方,一心只想找到神医本人。   找别人家帮忙,找不着人就掀家屋子,方式是不是有点无耻了!   我无力吐槽,想到自己差点把每天当做最后一天活,气得两腿一磴跳起来,怒气越涨越高:“怎么都没有告诉我?我还以为要拖一辈子!”   景池珩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触手滑润的肌肤,垂眼瞥到我光溜溜的肩头,怒道:“衣服穿好!”   “它自己掉下来的!凶什么凶”我闷闷不乐提起肩头滑落的衣裳。   “每一味药材都是稀世珍品,需要花时间筹集,倘若需要五年、十年呢?你有多少血可以流?南郭先生给你讲过得话你都忘了吗?”上面的头发已经擦得半干,景池珩换了一块干布,拢住偏中下部分的头发,细细揉擦,缓缓道:“能治好也不能过分。少饮酒,饮食均衡,按时用膳、休息。云堇给你的补血药有没有喝?”   我抬指不远处桌上的瓷碗:“喝了。”   “谁熬的?”   “谢尘。”问这个做什么?   “云堇对你……比我想象的,好一点。”   我纳闷:“害我有什么好处吗?”   “只是猜测。云宫之人来自四面八方,众多侍从,难免有异心者。”景池珩俯身,修长的手指习惯性捏我的鼻梁:“有没有想问的?”   我不满地晃了晃脑袋,伸出小手盖住鼻子,说道:“师姐叫谢尘去救人。萧家的囚牢,很难进去吗?他能顺利出来吗?”   “萧家的死士以囚牢中的剑士作为训练自身武术的手段之一。谢尘熟知囚牢的构造以及萧家庄内的路线,又曾经在数十位死士剑下脱身。他为难,不是因为萧家难从萧家的囚牢成功救出人,而是不愿意再看到曾经困压折磨自己数十年的地狱。”发梢也被擦干,景池珩放下布,手指抚着长发从头到尾触摸了一遍,道:“干了,脱外套,躺被子里去。”   虽然进屋后景池珩又给我套了件衣裳,时间久了坐着还是有点冷,我照着他说的,脱掉了外套,爬进被子里,身体暖了很多。   “谢尘逃出来后,投靠师姐了?”他是会为了生存投靠别人的人么?看起来并不像。能在那样的折磨屈辱中活下来并且最终逃离,一定很能吃苦,很坚韧,更有对自由的强烈向往,以及骨子里的深刻的傲性,决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决不会再愿意受制于人。师姐是怎么做到让谢尘听命于她,为她做事而没有任何的反抗。   “是,也不是。”   我见不得他卖关子,焦急道:“到底是怎样!吊着我的好奇心很好玩么!”   “谢尘逃出来已经是半死,云堇救他的条件是,他必须不计任何条件报酬呆在云宫五年,并听从她的命令。”   “这不等于逃出一个牢笼,又掉进一个坑么?”   “这个坑难道不比囚牢好?以萧家的行事风格,势必追杀他至天涯海角,与其一生在永无止境的厮杀中结束,入云宫有什么不好?以如今云宫在江湖的地位,萧家无论如何也要忌惮几分。”   景池珩话锋一转,眯笑:“你在这不也乐不思蜀了么?可见云宫确实吸引人,叫我们乐清小郡主恋恋不舍。”   “我跟他不一样!”我撅起小嘴,“不回京都,哪里都好。”   景池珩捏了捏我的下巴,线条优雅的脸泛着诱人光泽:“大荣疆域辽阔,各州城不安稳,相较而言,京都更安全,外面不尽然好。又并非只许你在京都,想出来玩,不也同意了么?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嗯?”   “跟着你才不好!”拿我被绑架这桩事来说,若果不是景池珩得罪了人,别人没事绑架我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景池珩难得从善如流:“嗯,这次是我不好,所以准许你在云宫玩几天。”   “几天是几天?老管家说祖母撑不了多少天了,我们为什么不快些回去。”   我出生在京都,那个时候我母亲与父亲已经彻底闹翻回了京都,这十四年来,我只在六年前母亲的丧礼上看见我那位父亲一面,时隔六年,我连对那位一直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长什么摸样都快要记不清了,更不要说从来没见过面的祖母。我发自内心产生不出血浓于水的感情。   我忽然想起什么,抓住他的衣袖,激动地摇晃:“要不我住流阙嘛,好嘛好嘛好嘛……”   “巍城的事处理完了回珑延,”景池珩不容我撒娇:“之前的药已经用完,云宫的补血药能让你好受些,南郭先生采药回来再去流阙。”   如果师姐再叫上我看话本,不出三天,我能疯。煎熬煎熬好煎熬,可不管我怎么表示不喜欢的感受,师姐愣是一副你就算给我直讲了我还是不知道的表情,叫人完全无可奈何。   我心中还有一个问题:“师姐为什么要把我留在云宫?”   景池珩问:“你觉得呢?”   “难道真的只是来做客?”   景池珩没有直接了当告诉我,而是意犹未尽地说:“你猜猜。”   我恍然:“该不是担心你不能守约,故而拿我作为筹码扣押在云宫,看你是不是会把那块脂膏给她吧!”   他笑了笑。   真猜对了?   我心好塞!   景池珩眉梢微微皱起:“又厌倦了?”   他说的不错,以我喜兴厌旧的性格,但凡一样东西,一个地方,最长的喜欢时间不会超过七天,不要说师姐每日拉我看话本,只要是写字的东西,叫我看上两三眼都是难得,更不要说这么多眼。   但我也知道他心里盘算着什么,直截了当道:“让我乖乖待在云宫,不就是怕我不小心搅乱你的重要事或者给你惹什么麻烦!凭良心讲,这回哪有给你惹麻烦?你给我惹麻烦才对!流阙是不是得罪了很多人?报复都已经寻到我头上来了,可见跟着你才不好。”   “你能想明白我很欣慰,那么乖乖待在这里。”   我发自肺腑不想顺遂了他的心,被他拿捏在手里的这种感觉,越来越觉得很不顺爽。俩手捏着被单坐起来,瞪圆的眼珠子,语气也很果决:“你叫谢钰跟我出去玩。他武功不差,你也不用担心万一我让人抓了让你为难。”   “谢钰近日有事要办。你想到哪里去玩?”   竟然给了商量的余地?   我两眼星光闪闪:“听说外面有海滩,我想去海滩看海吃烧烤。”   “听起来不错……”他浅浅一笑,看似难得的温和。随即,额下皱起的眉头以及阴冷的嗓音,让我小心肝一跳。紧接着,冷死人不偿命的语调,听似漫不经心却字字戳中我的心脏:“去年掉进汐雅河里,差点丢了半条命,现在后背还有当时被河底硬石擦伤的旧疤,当初哭着说之后再不去河边玩了,现在伤疤不疼了,皮又痒了?还敢去海里!你会浮水么?再掉水里,谁把你捞起来?”   我气冲冲发泄道:“受不受得了是我自己的事!不会浮水是因为你不教我!如果你教,去年我能自己从河里爬起来!我才不稀罕你把我捞起来!因不会浮水,便不能去河边海边玩?什么道理!”   景池珩额头青筋直跳,捏住我细嫩的手臂,厉声道:“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都是你的错!因为你不教我浮水,所以我才不能自救。归根究底,错在你的身上!你总是把错误都归结成我贪玩!不公平!你没有犯错的时候?你应该检讨你自己!”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景池珩说话。也没有人敢这样理直气壮指责他。从前我也不敢,可时间一长,很多事情就摸得很清楚了,比如景池珩惩戒我的手段无非只有那么几种,反正以前都受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受得起。最糟糕的后果也不过他真的气得下手揍我一顿。但可能性好像很低。譬如落河事件后景池珩几次扬言要给我点教训,最后都大而化小,小而化了,只让我写检讨,不准出门一个月以及抄写二十遍《律例》。   “胆子越来越大敢教训我?你才多大?长大了再来跟我论谁对谁错!”   “又拿年纪教训我,难道年纪小的一定什么道理都不懂呢?白沙书院去年还破格收了十二岁的天才学生!年长的一定经验丰富能讲道理么?表二叔一把年纪依旧犯傻做蠢事!”   “天才学生?你是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礼乐射御,你哪样拿得出手?”   “......”能不能不要老提我没文化这种事啊,我内心也很伤感的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27日0时   ☆、颜瑜   谢尘回来后,左肩、腰部右上侧以及右手臂都受了些伤,云宫专门负责处理伤势的洛菱,熟练地为他包扎了伤口。   深的连肉都翻了出来,森森骨头触目惊心。不禁想景池珩涉足江湖是不是也受过伤。   没见景池珩使过剑,但宁娴曾感慨,他的轻功甩她两条街有余。   江湖排行,宁娴的轻功位列前十,能够名列排行榜的,除去修炼数十年的前辈,宁娴是晚辈中的翘楚。   景池珩的年纪长了宁娴不过五岁,算不上前辈的行列,论辈分跟宁娴是一个级别,他能甩宁娴两条街,简直是翘楚中的翘翘楚。   我想他就算打不过,逃应该没有问题。   师姐静坐着,直到谢尘的伤包扎好了才抬起头起来,目光瞥向谢尘:“这一次辛苦你了,下去好好歇息吧。”   谢尘没有答话,点了点头,很快站起来,鞠了个礼离开。   师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自顾自地说道:“我救了你,虽要你听命于我,这些年也没让你做什么难事,你到底有没有感激我呢?”   谢尘武功极高,耳力应该也不错,必然听得清楚。我也很好奇,谢尘到底是感激多一点呢还是不甘心多一点。   谢钰走后,师姐笑着站起来,手指拂了拂长长的衣袖,神色奕奕道:“听说昨日我这宫里的侍从又输给你了,来,今天我跟你们一块儿打牌,看能不能赢回来!”   方才的一脸忧郁、疑惑与不解好似是我的一场幻觉。   我面无表情回绝:“师姐还是看话本吧!”   师姐:“......”   我直白道:“以你的武功,作弊轻而易举!”   “小丫头吃不得一点亏!”师姐笑了笑,又道:“你去玩吧,师姐还有事要处理。”   我跑去找谢尘,顺便再看看他的伤势,走近他的居所,听到轻轻的咳嗽声,走得更近了,只见一根树枝横飞而来,我一惊,幸好在戳到我胸口之前,谢尘及时握住了它。   他低首狠狠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的左手收到背后,很艰难地道:“抱歉。”   我拍胸,真可怕,亏得他反应快,否则我不死也去半条命。   警惕心也忒高了。这云宫又不是在外面,还需要担心有人暗算自己?   “诶?怎么现在看你的脸色比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还要难看。”我巡视了四周,在他刚才坐着的地方看到大片血迹,又见他唇边的丝丝红色,惊讶:“吐血了?洛菱给你看伤后说你只是受了皮外伤,我看根本是内伤加外伤吧?师姐说洛凌菱的医术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是误诊了?误得也忒大了。”   谢尘抬手擦掉嘴角残留的痕迹,淡淡道:“请回吧。”   我挑了不沾血的空地坐下来,撑着下巴翘首望他:“不用这样生疏吧?整个云宫,我最先认识的,除了师姐就是你,之前你也照顾过我,礼尚往来嘛。”   “不过宫主之命难为,并无必要为此心生感激。”谢尘依旧是神色淡然:“你怕是好奇才来的……”   另一层来意被戳穿,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谢尘看着温婉,到底是混江湖的人,说起话来一针见血。   “便当我全是因好奇才来的。我兄长说,如果是你,定能成功救人。原以为与你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不会受什么伤,没想到这么严重。其实方才洛菱给你包扎手臂的时候,我总以为有些不对劲,他偏偏又只字不提。”   师姐混迹江湖多年,又是一宫之主,定能一眼看出谢尘受的不仅是外伤,更有内伤。以师姐的经验,甚至可能估出他内伤的程度。以前景池珩一眼估出韩喻所受内伤的严重程度。师姐一定也是知道了,竟一句话也没有讲。   这俩人也真奇怪,我估算不出谢尘受伤的程度,料想他必定尽心尽力救人才受伤。师姐若不信他的能力以及为人,不会派他去。可见,双方之间非常高的信任以及了解,可关系,怎么能这么冷淡?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谢尘嘴角又渗出了血,“你的的观察能力很好。”   我摸了摸下巴,疑惑,自己真的看起来很傻很傻吗?   在云宫住了数日,却越感日子索然无味,连打牌都提不起兴致,心情一天比一天不好,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平月安慰我说,大约是世子近来太忙了,您再等等。   明日复明日,我恹恹地趴在栏杆上,如今玩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甚至有些后悔,当日不该和景池珩争执,确切地说不该句句顶撞他,他一定很生气,生气到最近很不想把我接回去。   我接连懊悔了十几日,每日倚着栏杆数落叶,景池珩终于派谢钰来接我回流阙。   流阙建立于巍城正南偏东方向,地势险峻,亭台楼阁却是鳞次栉比,古书言,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大抵便是如此。上一次爬完近百级台阶后,俩小腿酸痛得两天两夜走不了路。   我体验过一次那样的痛苦,光是回想,觉得小腿又开始疼痛了。   谢钰明明可以用轻功带我上去,非要我走近百级的台阶,他这是摆明的公报私仇。   “您还走得动么?以现在的速度,恐怕没到正门天已黑了,过会天黑,可瞧不着台阶了。”   “......”   我抬头正要继续走,上面走下来一人,一袭长袖儒雅轻袍,如水般澄澈的眼眸含着盈盈笑意,右手握着一卷书,另一只手负在身后,仪态典雅却带几分风流之味。至今为止,能握着书卷,握出风流味的,除了颜瑜,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伸出负在身后的右手,“三年离别,我有没有想我?”   流阙在巍城有两处名下楼宇,一处是在巍城东边的武昭,教习武术。另一处在南面的学涯,教习古书。   颜瑜的生父曾是学涯的主事,去世后,主事的位置由颜瑜承接了下来。从前主事的职位是个琐事极多的职位,到了以懒惰闻名的颜瑜手上,闲来无事成了家常便饭。   我问:“听说你又植了两株频婆树,长得如何了?”   频婆树树种,长势极慢,三月一寸,五年一尺。我上回摘了些树叶喂小蓝,结果那树就死了,他差点跟我拼命。   至于小蓝是谁,之后你们就知道了。   我不知他与凌似水就频婆树打了个赌,本来树已经栽得不错,眼看就要赢了,没想到被我随手一拔,费了两年零七个月的心血不说,还被凌似水嘲笑的满面无光。   于是那段时光我常见他在枯萎的频婆树边优雅地哀伤。   让一个素来风趣的人露出罕见的哀伤,我很愧疚,日思夜想要怎么赔他,或者怎样正是向他表示深深的歉意,可这厮根本不理我,每次都甩我个背影。   后来景池珩告诉我,不拔同样养不活,颜瑜只不愿承认事实,垂死挣扎而已。可见颜瑜受了很大的打击,而我则是压死他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听说他去年几经周转捣腾来了两株频婆树苗,不知道养得如何?   他跟我说:“滚!”   什么叫斯文败类,指的就是这种人。   爬完百级台阶,比起两条再也动不了的腿,此刻的饥肠辘辘让我几欲昏厥过去,暗暗发誓势必给谢钰好看,但绝不是现在。   平月支撑起我大半个身子,“您是饿了?奴婢先扶您去楼上休息,再给您拿吃的来。”   我:“……”   “您还能走动几步么?要不奴婢直接扶您去厨房吧?”   我:“.......”   流阙还是原来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路都寂静得可以听到自己清晰的脚步声。   突然,眼前掉下个黑乎乎的东西,我实在提不起力气揉眼睛,只能努力睁了睁,才发觉,那不是个东西,是个人。   身穿着沾满泥水的黑衣,因脸上也沾了泥水,看不清脸,身形看起来很瘦,并且凹凸有致,是个女人。我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前的机关已经启动,暗箭嗖嗖嗖向前快去飞去,把我吓了一跳。   对面黑乎乎的女人利索躲过暗箭,咬牙喊道:“是我!宁娴!”   两月不见,她竟落魄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29号更新^O^   ☆、宁娴   她运功向我飞来时,我想起第二波暗箭就要接着飞出,惊动守卫不说,还可能把她射成马蜂窝。慌忙凭借脑中记忆,摸到墙壁细微凸起的地方,按下,停止这一出的机关。   请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机关所在,因为我以前差点被这玩意儿弄死!   “啪!”   我以为她是飞到我身边来的,谁知竟把我压倒了地面上,撞得我浑身疼。   平月吓了一大跳:“宁小姐,您要压死郡主了!”   宁娴勉为其难支起身体,一手抚了抚额头,尴尬地看着我:“不好意思,一时没看准。”   我才发现她满手都是血,腥味很浓重。   宁娴扶着墙站起来,暼了眼平月:“别扶你家郡主了,我就快死了,扶我一把。”   我让平月去扶她,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手上怎么会有多血?以前没听说过你有仇家?你这是在帮左柘办事?左柘不是在岭南忙着叛乱吗?你不是在帮着他叛乱吗?”   “叛你大爷的!”宁娴揉了揉耳朵,说:“能让我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回答你成么?”   “好的,等我拿点吃的……你饿不饿?饿的话,我多拿点!”   宁娴瞅了瞅我已然满满的双手,皱眉嫌弃:“你自己吃吧!”   我“……”   忘了她不吃甜食,而我手里却抱着两罐蜜饯。   待回到我的住处,宁娴脱了外衣,我又发现除了泥,衣衫上还沾着血。   宁娴看了我一眼,全然不在意道:“不全是我的,衣襟上面是楚随的血,下面部分是我的血,你看,”说她撩起里衣,左腹处一个森然明显深深的口子,正在淌血。   我瞬间觉得腿疼什么的都不算什么事。看她左腹的伤口,一下子没了食欲。   “你俩又打架了,可楚随的武功不是比你高么,他流什么血?”忽然想到什么,我双手托住下巴一阵惊诧:“你被他打成这样?以往打架不都是让着你的么?这回真闹翻了?你们到底怎么搞的?”   “这次没打赢我!”   我撑着下巴的手一倒:“最近你武功进步了?闹叛乱还有心思修功夫,这么厉害!”   宁娴冷哼了一声:“我给他下了毒。”   我彻底震惊,虽知晓她做事一贯果决狠厉,却没想到对楚随更狠厉。不管怎么说,楚随从来不伤害宁娴,从他俩矢志不渝地打架开始,就没见宁娴受过伤。这次宁娴下毒,或许存了要杀了他的心思,楚随内心绝不止一万点深深的伤害。又想到那日在玉陵楚随与我说话时的神情,我竟然产生了一丝同情。   经过她的描述,我才知道她这次回巍城的路上遇到了楚随,他明显四处派人寻找她的踪迹已久,并且得到消息在第一时间赶了过去。最先说的话,如我预料中的一样,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把你强制带走之类。宁娴对他的话,从来没有耐心听半个字,俩人如往常一样开打,宁娴身上有伤,趁着楚随失神之际,便对他下了毒,这才逃走。但楚随的手下却不依不饶地一路追踪,最后逃着逃着她想到流阙是最近的地方,就进来了。谁知运气很好,恰好看到我。   “幸好你遇到我,要不然惊动了守卫,你这身血得翻几倍流!”我感慨她这一路的遭遇,又问:“哪里弄来的毒,你还学会制毒了?”   “有人给左拓下毒,被我杀了,那人身上有备用的,便顺手拿了。”宁娴思索着道:“以前怎么没想到给他下毒呢?白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竟忘了下毒这种常见事。”   我抓住重点,问道:“这么说来你不知道是什么毒,也不知道怎么解毒,手里也没有解药?”   宁娴平静道:“那是自然。”   我暗吐一口血:“那你还把下毒的人杀了!”   “……手误……”   我:“......”   宁娴道:“怎么了?是高手也会有手误的时候?”   我:“......”   宁娴拿起边上的衣裳,十分娴熟地扯出来一条布,在伤口涂上我让平月拿来的药,把布条缠在腹部,打了个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你还有用剩下的么,给我点,”我不能说是想给楚随解毒,只能掩饰说,“左拓不是也中了毒?解了没有?南郭先生的医术很好,对毒也有点研究,明日找他看看是否有解毒的办法。”   宁娴皱了皱眉头,凝重道:“我此番回来正是为了给左拓找解毒的办法。剩下的么…….”她翻了翻脏兮兮的衣裳,从内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晃了晃:“有一点点。”   我接过她手里的瓷瓶,想打开看看,她眼疾手快按住我的手,“门外汉别碰这东西,万一不小心中毒,景池珩不得杀了我。”   我俩谈话到一半,外面有人敲门,平月进来说费楼主来了。   终归还是惊动了人,想想流阙的防御一贯做的很好,既然宁娴触动了暗箭,执掌武学又担负着防守的费炎龄没有道理不知道有人闯进来。   “告诉他我正在沐浴!”   平月出去又回来,说道:“费楼主说他等您沐浴完。”   “我要泡到明早。”   平月忍不住插嘴道:“哪能泡这么久…….”   我不耐烦地说道:“照我说的去!”   接着平月还没回来,费炎龄却进来了,他道:“我想小姐并没有在沐浴便进来了。”   “哼,我记下了,一会儿告诉景池珩!”果然以他尽忠职守的性格还是会闯进来看一看。   “阙主这两日不在。”费炎龄目光扫视到宁娴身上,我庆幸宁娴欢好了衣服,否则不是要被他看了去。   “原来是宁姑娘,”顿了顿,他又道:“流阙不是随意闯的地方,下回别再翻墙,否则,便是小姐在这里,在下也不得不对宁姑娘动手。”   宁娴不是吓大的,更见不得人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抬手揉了揉胳膊,“打就打!我还怕你不成。”   我心底默默地想你都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嘴硬。万一费炎龄真跟你打该如何是好,我是只能观战的。   费炎龄没说话,转身走了,我这才听到外面还有众多脚步声,在这之前,费炎龄已经布了局,若我没有回应,他便会进来捉人。   费炎龄前脚刚走,宁娴撑不住倒在床边上,晕倒前语重心长嘱咐我:“两天内醒不过来,把我打醒。”   我揉了揉手,凝重地考虑两天后该如何下手打醒她。以及,用自己的手,还是平月的。毕竟她都这样讲了,估计打个两三下是醒不过来的,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打她我也疼的。   平月提了个建议:“要奴婢给您找快石头代劳吗?”   我如释重负般点头:“好主意!先备着!”   颜瑜得的风声很快,大清早的跑来我这里,“昨天整个流阙都被惊动了,呀,你还好好的呀!”   “你不去教书跑来我这里做什么?”然后指了指床幔中躺着的宁娴,说道:“不好的在里面。”   “你倒是比我关心学生,”颜瑜又补充道:“南郭先生与你兄长一同出的门。”   我:“……”不早说。   最后我决定让谢钰把凌似云叫来,她是南郭先生的徒弟,虽然说还没学来南郭先生的一身医书,但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谢钰沉脸提醒我:“凌似云在京都。”   “我知道啊,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去,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他咬牙,再咬牙,走了。   两日后谢钰仍未回来,平月把从后院挖来的石头洗干净后摆放在桌子上,我瞅瞅昏睡的宁娴,又瞅瞅石头。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我终于决定动手。   平月建议:“您砸宁小姐屁股吧,这里不伤人。”   谁知宁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我下了一跳,一松手,石头掉了下去,砸了她的胸。   “啊————”   “叫什么叫?我都没叫,你叫什么?疼死爹了。”宁娴揉揉被我砸到的胸。   见她醒了,我便松了一口气,叫平月把时候搬回去,而后拿来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给她:“既然醒了就自己吃。”   她颇为嫌弃:“什么东西?”   “药呗!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给你我都心疼死了。”   “把你的药给我吃了,你吃什么?”她迟疑了一会儿,“该不会这俩天你都给我喂药了吧?”   说的不错。并且我刚才支开平月,是要把药给她。这是颜瑜给我的,说是景池珩和南郭先生出门时留下的,嘱咐我务必按时服用。我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补血药。毕竟我每回流血,差不多能染湿一件衣裳,缺血缺得不行。尤其是刚刚流血后,与死人没什么两样。若非为了支开平月,我早叫她直接把石头扔出去了。   “所以你叛什么乱?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宁娴很不满道:“张嘴闭嘴叛乱,我哪叛乱了,声张正义!你懂个什么!”   “受大荣授权管理祺易部落的主事不是左柘,他私下里拉帮结派聚集势力企图取现今的主事而代之。不管他是不是仅仅因主事管辖不利为族民着想,或者与现今的主事有私仇,无意造成大荣边疆动荡。这种非正紧渠道的方式,绝不可能得到朝臣乃至皇帝舅舅的认可。”   宁娴:“......”   我稍微想了想,又补充道:“京都近几年争得越大厉害了,多少人逮着机会就想建功得皇帝舅舅青垂。小题也是要做成大大题的。就算你真没有帮左柘,凭你俩相识也极有可能把你拖下水,连着你们一起。哦,还有楚随,他如今可是皇帝舅舅器重的权臣。多少绞尽脑汁人日思夜想把他踩下去,取而代之……”   宁娴浑身一震,眼神盛满不信。   我很郁结:“哎你倒是说句话啊……”   宁娴结结巴巴道:“……你竟还懂得分析局势了……”   难道我真的长得很傻。   忽而宁娴又恍然大悟:“到底是在长公主和景池珩身边长大的人。大荣最聪明的人,你们家占了三个,其中两个手把手把你带大……再蠢的也要学会思考了。”   我怒不可遏:“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没有思想不会考虑智商负值的人?把我的药给我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   平月回来见我俩快要打成一团的架势,忙劝道:“宁小姐,使不得,郡主身子弱。”   宁娴脸一黑,柳叶眉皱成一股:“我是伤患我才弱呢!”   “您就是伤患那力道也能抵过好几个郡主……”   我想下下下个月的工钱也不要发给平月了。   “奴婢听说世子回来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捋了捋繁琐的衣裙:“什么时候?到哪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倒是不知,听颜先生说是方才到了正门。”   一路小跑出去,撞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跑这么急做什么?往时躲我躲得巴不得跑得远远的,又有什么事让你忍不了了?”景池珩身着一袭蔚蓝色锦袍,垂着头,眉梢几分明媚,眼眸映出我的摸样。   “谁说我又有什么忍不了的事了!”我从他怀里跳出来,“只是想你了不行啊!”   他轻柔地捏了捏我的下巴:“该是想我帮你解决什么事,是不是?”   我撇脸,义正严词:“没有!”   “真的?”他好似已经看穿,轻笑了一声。   我小心翼翼试着问:“那……如果……有呢?如何?”   他却平淡地道:“不如何。”   “哼!那还问什么问?”我扭头就走。   晚膳后,我跑去朗月池边散步,顺便看看多年不见得小蓝。小蓝是条鳄鱼,长得十分魁梧,体型有两个我那般大。我带了一些果子到小湖边,小蓝哗啦啦爬了过来,仰起头,摇晃着长长的尾巴,张开大嘴。我把果子扔进它嘴里,它便咕噜咕噜咬了起来,牙齿缝里溅出不少果汁,吃完后又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三年不见,它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乖,我给你捞几尾鱼来。”   我转回朗月池,拿来池边小屋里的一杆兜,正要去捞鱼,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黑衣护卫,半跪在我面前,恭敬道:“小姐,近来阙主不许捞鱼。”   “为什么?”   那护卫道:“您从前捞了不少,如今池中只剩下这些,再捞便要绝迹了。”   “绝迹?”我竟忘了这码事,便跑回去对小蓝安慰道:“生物何必为难生物,左右你是杂食属性的,吃素也没什么的,乖哈——”   小蓝呜咽了两声。恐怕只有我才喂它吃过几回鱼。   但它实则也吃人。机杼阁建立于忞湖之上,从前有外人入侵机杼阁,掉进忞湖,被小蓝一口吃掉。它的嗅觉十分灵敏,很容易区分不同的味道,譬如我身上的檀香,它便很熟悉,故而我一靠近便热切地爬了过来。   我正要与小蓝道晚安,平月满头大汗跑来,“大事不好了——”   “啊?”   平月捂着腰喘了几口气,道:“宁小姐方才在屋中耍功夫,打破了一个霁蓝釉天球瓶,一个翡翠白纹梅瓶。”   “让楚随来赔!”景池珩不知从哪里出来的,站在我身后,动了动眼神,让平月退下。   “那你得把他救醒了才能赔。”   他说:“确实要救。”   我脚下一个趔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有听错,你方才说,说什么……”   “玉陵涉事官员上下是一名,楚随昏迷,玉陵缺主事之人,非但耽搁了羁押罪犯的全部审讯,更影响玉陵上下的正常官务,案子晚结一日,还将滋生变数。协助办案的御史中丞蔡敏八百里加急密函马不停蹄直承御前,”景池珩讲到这里,话转了个弯,“若非蔡敏不知宁娴下毒,没有禀告。否则,她必被拿回京都审讯,谋害朝廷命官论罪当死。”   “然后呢?与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不管这些事么?”   “我倒是不想管,可惜皇帝舅舅已经将为楚随解毒的事交代到我的手上,”景池珩似笑非笑:“你说,还能不管么?”   听起来很无可奈何,我才不信。   “你想推脱,还能没有办法?”我欣然道:“其实你是因为想帮楚随才没有推脱的,是吧是吧?”   景池珩的眉毛一点点拧成一股,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淡去,“不是。”   我被他瞬变得神情吓到,站着久了又太累,便蹲到地上,托起下巴仰视他,慢吞吞道:“不是就不是嘛,生什么气,往时还数落我脾气越来越大……”   “我生气了么?”他低首看我,面无表情。   我忙低头随手在地上画圈圈,暗暗嘀咕:“还不承认……”   景池珩手一伸,把我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我衣袖里掉出一个瓷瓶,正是宁娴给我的那瓶毒/药,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景池珩眼疾手快,腾   出一只手接到手心,脸色瞬间沉得能滴水。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的脾气其实挺大的,除了脾气大以外,心眼儿也挺小的,O(∩_∩)O~ PS:下章31号0时 推荐下我的另一篇文:《女帝特烦恼》 亲们可以从我的作者专栏看到这篇文,也可以复制下面链接看文 《论》与《帝》,两款不同的男女主,不知哪款最受喜爱,勿忘留评! 最后,求收藏,求书评,求留言!!!!   ☆、相逢   抬首,景池珩仅着绸锻素白里衣,垂着一袭墨色长发,神情散发着冷然之气,嗓音不温不火。   我毫不犹豫地跑了。   我衣袖里掉出一个瓷瓶,正是宁娴给我的那瓶毒药,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景池珩眼疾手快,腾   出一只手接到手心,脸色瞬间沉得能滴水。   “谁给的?”   “……”   “宁娴?”   “香水……还我!”   我挣扎着要从他手里拿回来,他却不给我,指腹滑着瓷瓶,“混合特殊的材质,一般用以盛毒。”   他方才应该一眼就看出是毒,却没有直接指出,而问我谁给的。我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便承认是宁娴给的,没想到被他套了话。此刻我思及方才所说的话,简直漏洞百出。宁娴不用香水,怎么会送我。而我身上特殊的檀香因衣料经香薰,并非因为用香水的缘故,平素不用,又怎么会带在身上。换做别人或许糊弄了过去,可景池珩对我太过于了解,根本糊弄不了。   我老老实实招了:“宁娴用剩下的……”   宁娴说我万一不小心中毒,景池珩不得杀了她。   什么鬼。   他杀了我才对,我还没中毒,已经用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眼神瞪得我小心肝乱颤。老实说我到底颤个什么,又没有做错事,不过就是偷偷藏了瓶毒而已。   “其实本来也打算告诉你的,南郭先生应该能配出解药。这么一来,楚随很快能解毒,你也可以马上向皇帝舅舅交差……”   我以为他或许又要训斥我几句,谁知他却没有说话,沉脸走了。   这我便不能懂了,问宁娴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她愣了半响,颇为欣喜:“呀,如此省去我一番奔波啦,甚好!甚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问你景池珩究竟怎么想的,你就顾着自己还有没有点良心?”   “他的心思千回百转,我长十个脑袋也未必猜的透!哎,这几天要做什么好呢?干脆明日去师姐那儿串门,”她欣然剥着橘子,递给我一片,问:“吃么?”   我无食欲,撇脸:“你走开!”   “爱吃不吃!你一个人慢慢思索吧!”宁娴抱走整盘橘子上楼顶去了。   最终我放弃了思索。   我还在玉陵时受到韶絮然的书信,说是在巍城游学,我还在想要不要把他约出来,谁料到这就遇上了,缘分啊缘分。   他一袭青衣,声音素来温润,如清风拂耳。五官生得处处恰到好处,体型骨瘦均匀。   “你不是在那个什么崔庄么?”   韶絮然解释道:“听闻颜先生回来,故来拜访。”   这么说来,颜瑜又偷懒好一阵子了,难怪今晨从流阙出来的时候搬了一堆本子回学涯。八成是学生做的功课,他懒得回学涯批改,命人搬过来,又搬回去。   我劝他说:“这个懒人没什么值得拜访的。”   韶絮然眉眼生出淡笑,“我在京都时便听闻他的名讳。”   我大惊:“没听人提过啊——”   “你素来不关心这些事,自是不知。”   我抚额:“说明他名气还不够大嘛!”   韶絮然笑了笑,温柔道:“你说如何便是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数次没有带钱出门的经历,平月还是一如既往地忘记带钱。韶絮然去里面拜访颜瑜,我只得翘首坐在窗口,想着万一韶絮然也是个不知道带钱的人我是不是要把平月卖了换点钱。   他俩人谈了很久,出来时已是正午,而我因为坐不住,已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我们俩正好面对面遇见。他见我,眉眼间露出惊讶。   我不知他是否知晓景池珩与流阙之间的关系,只告诉他在这里暂住。他生性温雅,知晓若我想讲,那么他不用问也一并说了,故并没有多问。   “想来你还未吃午饭,不若我们一起……”约饭这种事要我一个姑娘家开口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他脸上闪过欣喜的神色,继而又是片刻挣扎。   “想去哪里?”   “食香斋。”   他笑了笑:“听闻巍城最好吃的地方便是此处,果然爱美食如你,绝不会错过。”   食香斋的建筑规格较之三年前已然扩张了一倍不止。巍城占地面积大,人口聚集,类似食香斋这样的饮食之地不计其数,却未有它打出了响亮的招牌,以地道又独具特色的风格而远近闻名。   能够经营到今日的程度,不知是这个哪家地头蛇在后背撑腰。   我瞅了瞅小二热切呈过来的菜谱,想万一韶絮然没有带够钱,不知平月能抵几个钱。   韶絮然见我面露为难失色,便问道:“怎么不点?”   “都来........”   “不可以,”兢兢业业的平月打断我的话,严谨道:“您又忘世子的嘱咐了,不可暴饮暴食。”   我抬眼看她:“闭嘴,边儿待着去!出门不带钱还好意思说话。”   韶絮然面色温和,淡笑着道:“缇缇少点些,是否可以?”   我怒:“你怎么能跟景池珩站一条战线?”这还了得,我以为我俩如今的关系,他应该帮我才是。   “世子嘱咐总归是为你好,”他顿了顿,又道:“毕竟是未来的小舅子,我自该与他一个战线。”   我认为他这种想法必须扭转,否则我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未来的妻子,难道不应该以我的感受为先么?”   他撑起手肘,姿势甚为优雅:“既不能让你不高兴,又不能让世子不高兴。可真为难........”   我指点他:“管他高不高兴,我高兴了就成!”   他眼中闪过莫名得神色,迟疑了一会儿,好似恍然大悟:“缇缇说的对。”   因此,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我贪婪地一一品尝,待注意到韶絮然时,才发现他几乎没有怎么动筷子,便用手里的筷子敲了敲碗,“光看我做什么?你不饿么?”   “前阵子在一家店中看见,缇缇看看,是否完好无缺?”韶絮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正是我之前在玉陵一家店铺当掉的象牙扇,下面还系着景池珩给我的勾玉。   “你怎知这是我的扇子?”   “在京都时见你用过。古蔺进贡,自是与众不同,且这扇子只一柄,我便猜测是你不小心弄丢了。”   我叫平月收好扇子,告诉他:“是我当掉的,不是弄丢的。”   他惊讶片刻后道:“往时便见你对这些东西不伤心,以为是被人偷了去,不想却是你当掉的。”   我想他大抵担心我把他送我的古玩也拿去当掉,便安慰他道:“放心,你送我的那些,都好好的藏在我屋里。”   他淡笑,温润之声恍如一汪泉水,又如初春之风,“既是送与你的,自是你想如何便如何。”   我猜他定然是不希望我将他送与我的东西随意当掉。毕竟换做是我,他若这般不珍惜我送与之物,定然很生气。面子上要装作不生气也做不来。   “这酒的味道好熟悉……”我啄了几口,很像梅楼的梅酒,很像很像。   他举起酒杯浅酌后道:“微酸、微甜,入喉丝丝清凉,这酒很特别。”   上菜的小二小嘻嘻道:“这是食香斋特有的梅酒,好喝着呢!客官可要再来几壶,它呀喝不醉!”   “好。”果然是梅酒,我又问小二:“从前我在这里怎么没听说有梅酒……”   “从前?”小二愣了愣:“公子说的从前是何时?小人是去年来这儿干活的,彼时斋里已有梅酒……”   “这酒可是斋里酿制的?”   小二躬着身笑:“自是斋里酿的,且不外传的。小人在这里做工两年可连那酿酒的地方在何处也不知。”   韶絮然道:“想必这食香斋主是个妙人,有机会定要拜访。”   “斋主相貌可好看了,”小二不停嘴:“但若要拜访斋主可难了,斋主鲜少来,小人只远远瞧见一眼,那是魂儿都要被勾了去。”   韶絮然惊讶:“女子……?”   小二点头:“可漂亮了!”   我啧了啧嘴,笑眯眯问韶絮然:“是否觉得很惋惜?”   “缇缇是否误会了,只钦佩而已,”他似乎认为这样的解释还不够,又补充强调:“我心中自然只有你一人。”   小二的手抖了抖,低首离开时压着声嘀咕:“不想那两位竟是断袖.......”   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宁娴去探望云堇师姐,没见着人,说是出门去了,早早回了流阙,搬了个凳子在楼上晒太阳,直到我回来,她还抵着手肘深深思索。   上一次叫她这样深深思索的是皇帝舅舅给她和楚随的赐婚。这可了不得,之前我还答应景池珩在楚随的事上给他留有余地,给宁娴吹点枕边风说几句楚随的好话,可眼下这个情况,宁娴怕是与左柘已然情根深种。   隔了几日,在我想出怎么偷偷进入南郭先生的药房之前,他已经配出了解药,并且交给了景池珩。因此宁娴出了个主意,叫我待景池珩睡着后,去他屋里偷。   按照计划留在外头望风的宁娴,压低着声催促我:“爬个窗而已,慢死了!”   “哪里这么容易,”我俩脚蹬着地面,双手攀着窗栏,愣是跳不进去,“真的爬不上去,我看算了。”   宁娴鄙夷我:“蠢死了。”   “这跟蠢不蠢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随便跳下就进去了,”我又尝试着跳了几下,“要不你给我搬个凳子过来。”   “要多高的凳子?”   我擦了擦脸颊的汗水,腾出手比划,“大约这么.......”话说到一半发觉声音听着不大对,抬头瞅见景池珩的脸,手颤了颤,回首望宁娴,这厮早跑走了!连声都不给我吱一声。   友尽!   “还要不要进来?”   抬首,景池珩仅着绸锻素白里衣,垂着一袭墨色长发,神情散发着冷然之气,嗓音不温不火。   我毫不犹豫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女帝特烦恼》的时候,把小郡主和昭阳放在一起比了比,发现这么一比小郡主实在是有点天然呆。这就是被景池珩养出来的后果。昭阳果然是被祁宁荼毒得太久了。 PS:下章2号0时。   ☆、番外(景池珩)   半月弯空,繁星点点。   一整宿,长公主府上下奴仆翻遍京都上下各个角落,却没有找到小郡主的踪迹。   晨光破晓之时,顾守皇陵的侍卫传来了消息。   前几日忙丧礼,景池珩已经接连数日不曾合眼,昨日亦然,赶至皇陵,看见那小孩子衣衫褴褛,满脸血迹混着泪水睡倒在墓碑前。   小景池珩足足十岁的妹妹,但不是嫡亲的妹妹。   “娘亲......疼......缇缇......疼......”   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双臂却紧圈着石壁,壁上血迹触目惊心。   景池珩伸手向她的臂膀,触手宛如冰凌般刺骨透凉,不由地颤了眼睑。虽是在梦中,可这孩子的手劲却是极大的,凭他怎么抱都抱不起来。   “乖,先回家,回家便不疼了。”   那孩子却固执得很,依旧是拽得紧紧的,鼻孔见不断有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沾得他两袖亦是血迹斑斑。   在一旁的老管家忍不住说道:“世子,您得轻轻地拍小郡主的背,往时长公主便是如此安慰小郡主的。您试试看,小孩子一般都是这样哄的。”   景池珩在原地默了片刻,没有动静,这种哄小孩子的手法,他显然做不大出来,可想到以后这孩子都得由他接手照料,早晚该学会如何安慰孩子,终于有些释怀。腾出右手,轻轻抵着她瘦弱的背部,一下一下缓缓地拍着,一手搂住纤细的腰,低声沉吟:“缇缇乖,回家。”   这法子确实管用,孩子圈着石壁的双手渐渐地松了,小嘴轻颤,嘟囔了声娘亲。   “乖,回家。”   景池珩这才将孩子抱了回去,可谁知回到屋子里时,这孩子却又不肯松手。   屋中点了暖炉,炉中置了块檀香,散柔缓舒心的香气。问讯从南厢房赶来的南郭先生一踏进屋子里,便被这屋中的暖意,惹得额头渗出了汉。   饶是见过各种场面南郭先生看到这孩子的状况,也忍不住心疼,“未出生没了亲爹,出生后没了亲娘,如今长公主也走了,以后要苦了这孩子了。”   景池珩抱着孩子坐在床边,透过窗的渐升的东阳落在手上边,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我的血是不是可以缓解病发?”   正写药方的南郭先生失手打碎了茶盏,笔墨糊了大半张纸,磕磕巴巴道:“世子知道了?”   “母亲担心我不管这孩子,临走前把事情告诉我,望我照料她长大,”怀中人儿似乎感到有些不舒服,拽了拽景池珩的胳膊,在他胸前蹭了个舒适的位置,迷糊中断断续续低吟着疼,景池珩抬手抚着她的背,安慰了几下,她才稍微镇定了些,“看她这病,却像是长不大的。”   南郭先生换了一张纸,熟练地写起了药方,“运气好些,十六七八许是没有问题的。”   “先用我的血缓着,非先天所得的病,总归有医治办法。”景池珩又道:“先生在回避我方才的问题。”   “是......”   这一个‘是’字,便是六年割血相喂。   照料小孩子是十分费心费神的事,起初孩子夜里做噩梦,哭着要找娘亲,景池珩无可奈何只好抱着孩子安慰,往往一坐就是到天明。可这孩子醒了,又十分怕他,有时候怯生生地不敢说话,连对着府里的下人都比对他显得亲切,唯有晚间做噩梦的时候,最是缠着他。   左手臂一排排纵横布满相同的划痕,每月数次去血,旧伤痕未得痊愈,又添新伤痕,臂上斑驳的刀痕,已难以除去。   八年前若非他父亲抢了这孩子生母留给她的治病药,她也不会如此受病痛折磨。但药已入他身体数十年,失去了最原本的功效,只能暂缓她的病发,却抵不过她入体多年的毒性,病发的时间愈来愈频繁。   或许是偿还,又或许是怜悯,不知不觉之间,他越来越宠这孩子,几乎什么都是依着她的。想着或许找到可以医治的办法,若能让她无忧无虑活至终,也是件好事。   时间一长,他发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手里的孩子性子越养越淘气,连喝药都要他想尽办法,更不要说在药里参入血,她对血的味道尤为敏感,即便采用几种药草掩盖血的味道与气息,还能被她察觉,尤其随着年龄的增长,如何能让她没有怀疑地喝药成了他一桩心头重事。   “你让平月端的安神茶是给人喝的吗?”十三岁小姑娘哗啦推开书房的大门,跑进来大拍桌案:“难喝死了,谁家的茶叶,泡出来茶一股子腥味!”   景池珩揉了揉眉心,“又倒了?”   小姑娘眨着越来越漂亮的眼睛,全然褪去了幼年时初见他的害怕,撅了撅嘴:“喝了一半,倒了一半。”   景池珩无可耐何,骂又骂不得,打更打不得。平时稍微说了句重话就哭鼻子,要动手还了得。   “以后一定要平月盯着你喝完。” 作者有话要说:  当孩子养的,养着养着就成了心上人,也是一种......咳咳.....禁忌....... PS:正文还是上次讲的,2号0时继续更新。   ☆、争执(重修)   我前脚刚踏进屋里,宁娴热切地迎了上来,“拿到了?”   我怒气冲冲瞪她:“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拿到了么?”   她眼中盛满浓浓的失望,恨铁不成钢道:“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不会啊——”   我倒了一杯水解渴,气不打一处来:“你厉害你上啊!”   她两手一摊,认真道:“根据我的经验,你一闹,景池珩就很没有办法,继而你再使劲办法软磨硬泡,他定然拿你没辙,解药么还不是顺手就来的事......”   我暗吐一口血:“你当救左拓是小事么?万一他领着族人去叛乱,我就成促他好事的罪魁祸首!凭良心说,景池珩的考量确实不乏道理。你知不知道我很为难,不知道帮你究竟应不应该!”   她眼中好似蒙了一层薄雾:“顾虑是因他不了解左拓。你们都不了解他,不知他吃过多少苦,身上背着多少人的血仇、多少人死难瞑目的夙愿。我初遇他时,他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看身前一众乞丐抢着捡来的残羹冷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其实他已经饿得快要死去。但是他们都饿得快要死去,他却没有去抢,他是个善良的可怜人。左柘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就因道士一句不详之言被驱逐,而他的手足左维,自出生受尽宠爱,又顺理成章成为祺易主事。待左柘历尽艰辛再回祺易,母族受尽左维压迫尽数惨亡。左维沉溺美色、无治事之能,在位十年,失民心、失族地,而今族人尽言他为昏君。左柘心地宽宏为何不能成为祺易主事?”   诚然我对宁娴之言感到震惊,可我无比清晰地知道一点:“若非因左维无能,祺易族也不至于被大荣征服,若有一日,左柘掌权,他欲独立又该如何?景池珩告诉过我,很多事情往往不在个人的控制之内,拥戴他的人,在他□□之后,下一步必是用尽办法摆脱大荣管辖。九州之地,五国并立,齐国野心勃勃,祺易地处岭南,紧挨齐国,不是被大荣管辖,就是被齐国吞并,注定只能成为他国属地。而若成为齐国属地,对大荣稳定而言,十分不利。”   她冷哼一声:“所以就这么便宜了左维?”   站在皇帝舅舅的立场,他必然不能让祺易的领袖很能干,而站在祺易的立场,必然不能让领袖无能。左维的存在于大荣而言利大于弊,而于祺易却是大大的不利。我纵然同情祺易,可毕竟是大荣之人,自该以大荣利益为先。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左柘永不独立,以你所说他心地宽宏,皇帝舅舅或许会推他为祺易主事。”   她沉默而不语。   我抓住她的手,一阵激动:“你就这么喜欢左柘?喜欢到要跟她一起叛国?话说回来他长得如何?比楚随好看?”   她阴着脸:“楚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觉得楚随比左柘好看?”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既然你喜欢左柘,定然认为左柘长得比楚随好看,要不改日你给我弄个画像回来,我来比比,保证公平公正!”   她:“.......”   我醒得早,趴在屋外栏杆想从景池珩手中弄点解药来的办法。昨夜思考了整一整一宿,到底我俩是闺蜜,我总不能见她为难成这个样子。颜瑜从前嘲笑我是个完全没有原则的人,还真让他说对了,大部分时候我的确没有原则。但没有原则的时候我心中也不好受。景池珩从前就说过,这世上难解的问题不在乎对谁都是合情合理,都有一箩筐的理由站定自己的立场且几乎不可改变。   我想得出神时,听到下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人呢?尽快派人把他带到学涯!”机杼阁主凌似水,与凌似云为双胞胎姐妹,身段也相似。起初我一直辨认不出谁是谁,相处一段时日后便很能分辨得出。譬如凌似水言辞较为轻挑,与人交谈时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而凌似云则比较冷漠,言辞犀利,对什么事都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甚少主动与人交谈。   “凌姐姐。”我唤了她一声。   她吩咐了几句话后,转身一跃而上,秀眉如柳弯,眼眸如湖水,一袭束腰蔚蓝色长裙,明艳动人。   我惊了惊,往时不曾见她这副装扮,额头还绘了朵妖娆的花,只不过色泽有些淡了,似乎已经绘上去有些时日了。   “已经这样大了,”她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真是越长越好看了,瘦倒还是这么瘦,”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腰,语重心长道:“要多吃点,挑食是不好的。骨头都要凹出来了,忒瘦过了头。”   我从她手里逃出来,问:“你这是去哪里了?”   “去齐国办了点事。”她捋了捋长长的衣袖,“这身衣裳真是碍手碍脚,路上没赶着换,”又取下发间插着的两支掐金丝镂空孔雀簪递给我:“你落在机杼阁的簪子,我顺手用了用。”   “齐国……?”去对我大荣虎视眈眈的齐国?   “啊,多的我可不能透露,有什么好奇,问你兄长去。”她向下面望了一眼,“学涯死了学生,我正要去看情况,要去么?”   “好,换身衣服。”   我俩换完衣服赶到时,事发现场学生住宿的院落已经被保护起来,外头围观的学生也被驱散,几位教书的老先生正在不住地叹气,俱是惋惜的神色,却唯独不见颜瑜的片影。   无端暴毙的乃是如今学涯据说最优秀的学生,名唤顾溢,颇得老先生们喜爱。   莫不是读书过于勤奋猝死的?   去年白沙书院猝死了一位学生,户部尚书的嫡次子,原因是日日秉烛夜,劳累过度。   颜瑜姗姗来迟,凌似水已检查完现场。   “似水.......”   我蹲在门外头险些一倒,什么鬼,幻听了么?   凌似水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哦哟,又去谁家喝酒了,脚还站得稳么,要不要去河里清醒清醒?”   他打了个寒颤,浑身一抖,瞬间站稳,“回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您还有闲暇接我呢?上回踏进这是哪一日还记得清么?”   他愣了半拍,拼命回忆。   我还在他的一句‘似水’中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外头湖里扑通一声,眼前哪里还有颜瑜的人,也没有凌似水的人,跑出院子一看,他被丢进了河里。   他利索地从湖里爬出来,并未在乎我这个旁观者,往时最要面子,而今却半分不在乎。   “清醒了么?”她居高临下看着他,“还要再去醒醒?”   “我去......去还不成么......”一贯风度偏偏、自诩儒雅的颜先生提着湿漉漉的衣袖,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搓了搓手臂,“缇缇与我一起回流阙还是要在这里待一会?”   我:“.......”   “若不与我一起回去,则不能独自出这里。”她笑:“这是你兄长叮嘱的,便是今日你换了男装,也切不可独自一人在外。晚间叫颜瑜与你一同回来。”   我暗吐一口血:“他能顶个什么用?”   她嘴角一勾,荡出骇人的笑容,“能帮你挨几刀。”   我竟为他感到可怜。   颜瑜换了套衣裳,左手肘撑着桌子,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盘问了与顾溢交往甚好的几位学生。   我听得稀里糊涂,问他:“得出结论了么?猝死还是他杀?”   他搁笔,耸肩:“不知道……”   果然他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   “那么接下来你要去看顾溢的尸首么?”   “你倒是比我还关心情况,”他瞥我一眼,“我非仵作能看出什么端倪?”   “有道理,“景池珩忽然从外面走开来,眼神带着凛然之色,“那么身为学涯的主事,学生猝死你有不可推卸之责,又该如何?”   他一贯很有威信,嘴滑如颜瑜,甚至没有丝毫反驳,直截了当:“若不能水落石出,我主动请辞。”   景池珩眉角微微一动:“请辞未免严重,若你未能将此事查清,去武昭殿打一年杂工。”   颜瑜素来与费炎龄不和,叫他去武昭殿打杂工,他宁可在学涯本分教几年书。   “要罚换别的!”   景池珩冷言:“我有在跟你商量么?”   颜瑜整张脸气得抽搐,却是怒而不敢言。   我小手扯住景池珩的一角衣袖:“要不要这么狠?”   他低首看我,唇角勾起半分笑意:“那缇缇代他去?”   “你的主意实在是太有用了,”我拍掌赞成:“一年恐怕太短,三年五载什么的,保证颜瑜终生铭记教训,永不犯懒。”   他稍作思量,缓了不到片刻,眸中乍然迸出一丝光芒,“改成五年。”   我仿佛听到颜瑜心碎的声音。   “你你你——”他手指着我差点气背过去。   “怪我咯?”我真认为这位被学生称作温雅老师的颜瑜十分小肚鸡肠,“谁叫你偷懒,再者事发在你的管辖之内,你当然应该承担责任!”   他咬牙切齿:“小屁孩懂什么?边儿呆着闭嘴出什么馊主意!”   “说谁小屁孩?”我揉搓双拳:“你想打架么?来啊,我还怕你不成!”   颜瑜看了一眼含笑不语的景池珩,踢了一记门角,气冲冲跑出去尽职了。   情况不妙,他这一走,屋里便只剩下我与景池珩,这段时间惹他的次数太多,我岂能不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4号下午^O^   ☆、追婚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个章节和这个章节存稿的时候顺序调错了,真是非常抱歉,菇凉们请重新翻下上一章。   “我去给颜瑜搭把手!”   他伸手把我拉回来,“还要不要解药?”   我:“......真的假的?你吃错药了还是没吃药?”   他笑:“哦,原来缇缇不想要了。”   “慢着,壮士!”这次换我拉住他,“要要要,当然要!”   “若我说,这次又有条件呢?”   “我去!”终于忍不住爆粗口。   “看来缇缇还是不想要了......”   我再次拉住他,眼泪汪汪:“你赢了,说条件!”   “给楚随的解药还未派人送过去,若宁娴答应亲自送解药给楚随让他服下,我再把左柘的那份给她。”   “就这样?”只要能有解药,哪怕和楚随有再大的仇怨,以宁娴如今对左柘的痴情,必然二话不说给楚随送解药,我这么一想,又觉得楚随好可怜。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景池珩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先前叫我答应在宁娴面前给楚随吹点枕边风,之后又在皇帝舅舅面前答应处理楚随中毒的事,在这之后又偏偏让宁娴给楚随送解药......又想到景池珩从不近女色,莫不是他喜欢楚随,所以千方百计想要成全他。   我被这个想法吓得直哆嗦。   “可宁娴又不喜欢他,会拿解药救他不过是为了救左柘,楚随如果知道真相岂不是又得心伤死。等于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还不如当断则断,至此死心的好!”   他问:“所以你也认为应该如此?”   我傲娇自得:“必须的!”   他忽笑着说:“嗯,那便如此罢。”   什么鬼?   “说好的解药呢?”   他说:“不是不要了么?”   我怒极攻心:“只是单纯地表达我的观点而已,谁说我不要了。又跟我兜圈子!你谈条件的对象不是宁娴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当然愿意救楚随!”   他耐心地、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方才我也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滚粗!”   我去找颜瑜,他正在一处闲人不得入内的屋里同仵作一同看顾溢的尸首,我怀着好奇之心想要进入,被外头的侍卫拦住。   我气势凌人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新来的吧,这里还没有我不能进去的地方,赶紧得让开!”   侍卫尽忠职守地挡在我面前:“楼主说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他自己不是人么?不也进去了!”   “公子如此出言不逊,休怪在下不敬。”   你丫的想把我拖出去不成!   “姓颜的让我进来!”   屋门被拉开,颜瑜卷着衣袖,双手还有一股味道。   他说:“难闻得要死,你确定要进来,待会恶心得吐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   那味道没有让我难闻得想吐,而是难闻得流鼻血!   然后我俩耳朵嗡地一声,双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再次醒来也不知道时隔了多少天。   床边上放着几卷书,我扫视了整个屋子,在床边看到一道的身影,他转过来,说:“醒了。”   我揭开被子从床上爬下来,刚抬头,迎面风风火火跑过来一个人,嘴巴嚼着橘子,“前两天听颜瑜说你昏迷着,已经好了啊,啧啧!”   是宁娴。   我:“.......”   她问:“景池珩呢?”   “你是来找他的?”我一阵心痛,指了指窗户方向。   “呃......我是来看望你的,顺便找他......”   我问:“你找他做什么?”   她想都没想直接说:“解药啊,他此前说若我将解药带给楚随,他会给我一份解药。”   果然看我才是顺便的!   话说,景池珩之前还跟我绕弯企图让我打消要解药的想法,最后还是给宁娴解药,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   宁娴一得解药就要回岭南,临走前执了我的手,含泪脉脉:“此去不知何时再见,阿缇,你务必要保重。”   我嘴角抽了抽:“你又不是去赴死,说得好像咱俩这辈子再也不见面似的”   她毫不客气地拍了一记我的脑袋:“是叫你保重身体好吧,明显你比我容易死多了。”   我提起力气踩她脚:“滚滚滚!”   她揉眼睛跟我说再见,翻上马走了。   我像送丈夫出征的小媳妇站在原地依依不舍望她远去的背影,内心略感凄凉。   不知她此去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是打算与左柘同生共死还是如何,总之我希望她能好好的。强扭的瓜不甜,这几年折磨来折磨去的还是那句话,楚随他自找的。望他今后想通些,若能从此专心致志尽其之职也算不错。   我昏迷的这几日,颜瑜查办的案子总算有些眉目,诚然不是凭他一己之力查出些眉目的,主要还是凌似水出手相助。背后动手的对象如凌似水所猜测,铸剑家萧氏。   凌似水蹙眉:“学涯广纳天下好学之人,最是卧底容易潜伏之处。萧长天已经准备向流阙动手,速度如此之快。先败坏学涯名声,后又怂恿江湖人挑衅费炎龄于武昭殿,下一步的动作或许直逼流阙,他如今尚未下手,因忌惮流阙的防守机关术。”   我光顾着低头扒碗里的为数不多的虾肉。   景池珩夹了一撮青菜放到我碗里:“崔庄近来有什么动作?”   凌似水笑了笑,道:“崔翼辙弟媳的叔父,宋综越从外地赶来,见花园已被萧长天叔伯兄弟萧则的妻舅要夺去,带人冲进萧则府邸本欲打死萧则,却打死了宠妾,且还被萧则擒了起来,扬言要将其车裂、凌迟。这倒不是宋综越与萧则第一次争。两年前宋综越从吴越带过来一位美貌的侍妾,未及行房便被萧则抢了去,当时俩人已是争得头破血流,最后以两败俱伤告终,不了了之。说起来,宋综越这次打死的正是当年的那位侍妾,触了萧则的心头肉。这一次崔庄与萧家不得不在台面上撕,但以崔庄如今的势力,对撕的赢面并不大,朱策恐怕会谏言暂时息事宁人。若萧长天近期的目标以流阙为重,此事也可能就轻掠过。朱策的打算大概是让萧长天和我们斗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   “崔庄?”我小心翼翼把碗里的青菜扔出去:“此前絮然说他做客崔庄......”   “絮然?”凌似水美眸弯弯对视我,问道:“我前几日见到的那位样貌俊俏的少年便是你之前所说的未婚夫婿。”   我手一顿,迫不及待道:“你也觉得他好看?我告诉你他学识亦是不错的,有机会你俩谈上几句便知晓。哦,他棋也下得很好,师出国手纪衔之孙纪巍.......”   她仅笑而不答,转而对景池珩说道:“若你这几日便要离开巍城,我与费炎龄恐怕应付不过来。”   我问:“颜瑜呢?”   她冷冷道:“他能把潜伏在学涯生事的卧底找出来就足够了。若萧长天派人进攻流阙,他除了拖后腿还能帮上什么忙?”   我:“......”   “杀宋综越。”   景池珩说了这样四个字,我手里的筷子一抖,这个策略也忒简单粗暴了。   隔日宋综越就死了,费炎龄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高,颜瑜如果有半分他的办事本事,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没有查出卧底的底细,蹲在墙角叼着狗尾巴草唉声叹气,末了,喝两口酒,借酒消愁。   “难道我堂堂学涯主事真的要去给别人做杂活吗?”   我善意地提醒他:“费炎龄不是别人。从等级层面来讲,你们俩是一个级别的,不算丢人。最丢人的是让武昭的学子看到你在打杂。以及,让你在学涯的学生知晓你做杂活的事,他们恐怕一个个都愿意替你担了这惩罚,也不愿见你沦落至此!”   颜瑜吐了狗尾巴草:“你闭嘴!要不是你多嘴,我能被罚五年!”   我不过是随边说了说,最终还是景池珩定的,这真不能全怪我!   我抚了抚额头:“我现在不是在帮你么?”   颜瑜很嫌弃地鄙夷我一眼:“你能帮我什么?”   我说:“聊天舒缓心情!”   颜瑜一阵吼:“哪来滚哪去!”   我松开捂住的耳朵,道:“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吗?怎么又查不下去了呢?既然已经确定是他杀,顾溢死的前几天与哪些人有过来往,卧底就是这几个人其中之一,事情不是很明了吗?把他们全部都询问一遍,尤其是顾溢死前的几个时辰,问他们人在何处,是否有人证明不在事发现场,这事就结了。”   颜瑜冷哼了一声:“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么巧?”我仔细一想:“也是,这么容易让人查出来未免太简单。学涯不是一贯有费炎龄派来的守卫看着,顾溢死亡地点在学涯的学生宿舍内,可见这个人的功夫很高啊,寻着这个切入点或许可以找到线索。”   颜瑜喝了一口酒,缓缓道:“似水试过了,他们都不会武功。”   我思虑了半刻钟,对他说:“那你哭吧!”   “我是个男人,哭什么?不就是打杂三年吗?能屈能伸方为英雄好汉!”   “别侮辱了这个词,”我哭笑不得,“哪个英雄好汉像你这么没用!”   颜瑜白了我一眼,抱起酒罐子咕咚咕咚喝起来。   院外的小厮进来禀告,说:“先生,韶公子说与您约定的日子到了,在外面等您。”   颜瑜烦躁地摇了摇手:“告诉近来学涯事务繁忙,无暇履约,该日再约。”   我一听韶絮然来了,跟着小厮一块出去。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巍城,这一别再相见可能要到年底,我回京都之时了。   “你分明接了我的绣球,怎能不娶我?”   我不出还好,一出去就吓了一跳。   穿着大红嫁衣的姑娘拽着韶絮然的衣裳,整个人都要扑倒他身上的趋势。   “姑娘,是你将绣球扔到在下的身上,在下根本不曾以手接过绣球。”韶絮然抽身一退,神情凌然:“请姑娘自重,不要再追在下了。”   红衣姑娘不依不饶,一脚踏在凳子上,张开双手,拦住韶絮然的去路,说道:“不行,本姑娘的绣球既然抛到了你身上,你就是本姑娘的夫婿!”   拜托姑娘,这是我夫婿,虽然还没有成婚,到底也是铁板钉钉的事。   求我此时的心理阴影!   “缇缇。”   韶絮然唤了一声。   我承认被别人抢夫婿让我很不满意,甚至有些很生气。   可我还没有做好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抢回来。更何况,这众目睽睽之中,大多数是那红衣姑娘的众目。我认为抢都不用抢,光/气势我就已经输了。   我深深地叹气:“有什么话,等你把事情解决了在说也不迟,我在角落等你。”   ☆、交流   “你切莫误会,我与那姑娘从未见过面,更勿提认识,怎会与她成亲,”他急促地解释。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内心颇为平静,他能这样跟我解释很好,说明他把我藏在了心底,且看得尤为重要。   但当务之急,不是跟我解释而是跟另一位姑娘解释。   “来人,给我拿下他!”   这出其不意的!   韶絮然温柔地笑了,安慰我说:“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哦。”脚边有张矮凳,我就着矮凳坐了下去:“开打吧!”   他怔了怔,转身对那些人说道:“在下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姑娘若不愿离开,执意强迫,在下不得不动手。”   那姑娘一阵痛心疾首:“他是个男人,你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   你才男的呢?我是女的!   韶絮然目光微凝:“在下的事论不到姑娘你管。”   他这话说得没有半分辩解的意味,岂不是在那姑娘眼里坐实了男子的身份。   好吧,男的也好,女的也罢,好像也没什么可纠结的,我姑且安静地看他们开打吧。   那姑娘眼泪哗啦啦留下来,哭丧着说:“你生得这么好看,怎么能喜欢一个男人。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们能......能......他能为你生子传宗接代吗?”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气愤道:“你笑什么笑?”   我笑得合不拢嘴,“不好意思没忍住,你继续说,我保证待会不笑。”   韶絮然幽幽地道:“缇缇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嗯?担心什么?”你又不是东西,还真能给人抢走不成。   红衣姑娘企图冲到我面前来,却被韶絮然轻而易举地挡住,只得气呼呼地吼道:“你们两个当真是......是......那般关系?”又望着韶絮然一字一句说道:“这不是你为了摆脱我的推托之词?”   韶絮然冷言:“不是。”   我一贯知晓他十分谦谦君子,待人温和,却不知他也有这般冷厉的时候。   “你你你——”姑娘跺脚,“把这个人给我抓回去!”   她说的‘这个人’是我。   抓我回去做什么?   难不成你看上我了?   不是看上韶絮然了吗?   抓人应抓他!   “胡闹!”   四周的奴仆正要动手,外头走来一个穿着锦衣的老头,右手拄着一根杖子,虽体型臃肿,却有几分威严之态,“谁许你们由着小姐胡闹,我的老脸都要给你们丢尽了!”   “爹爹,女儿的终生大事尽在此了,如何是我胡闹?”   我觉得这父女俩看着不像亲生的,样貌差得也忒多了。   老头拄着杖子,一拐一拐地走到韶絮然面前,说道:“家女冒犯了,待我回去定当好生管教,请韶公子勿怪。”   韶絮然淡淡点头,拉着我的手出去了。   哦,怎么拉的这么顺手呢?   学涯四周边植花木,而今正值秋季,落叶缤纷。韶絮然一袭白色锦衣沾了不少金灿的落叶,反而点缀得怡然,更添几分丽色,再加上他本身优雅的仪态,恍如谪仙。   他忽然伸手向我的肩膀。   此情此景,我以为他是要给我个拥抱,却是取下了落在我肩上的落叶。   “方才......”他话至此,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又道:“得你信任,我很高兴,却不知为何却又有些伤心。我在想,缇缇究竟是因为信任我才毫不怀疑,还是因为不在意?”   我不明所以,问:“你是在问我,你与那老头相识,却不识他女儿,我为何不疑惑,不问?”   他身子僵住,似因我的话而感到出乎意料。   “啊?不是这个么?还有什么?”我想了想,“不管是什么,总归我没有什么可以不信任你的地方,你着实无需如此伤心。”   韶絮然静静地看了我片刻,道:“那老头名唤崔献,是崔庄庄主崔翼辙的叔父。故与他照见过几次,我只知他有个独女,却不知是今日的这位。招亲的擂台摆在东街,当时我匆匆路过,并未注意,更未曾料到她会将绣球抛到我的身上。”   “你已不住在崔庄了?”   他显然被我抓住的重点愣了愣。   “原是要回京都的,但之前在学涯遇见你,便暂时不想回去,耽搁了几日。”   我心头一热,特意为我留下来的?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呢?   “那你预备何时回京都?”   “约莫明后日,”他说,“我不知你住在何处,不知该如何寻你。今日来学涯时,我在想是否还能遇见你,谁知真遇见了。”   “这几日我都在学涯,你可随时来找我,”我忽然想到可以找他做帮手,“学涯最近发生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颜瑜愁得头发快要白了,不如你帮帮他。”   “学生顾溢猝死一事?”   “顾溢的尸首已经被验过,心脏中一根银针致命,没有半分其他的痕迹。根据现场的检验结果,顾溢的尸首不曾动过,也就是说他就是死在书桌前的,那书桌正对窗户,我猜测凶手极有可能是透过窗户将银针刺入他的心脏,但是窗户却没有被银针穿透的痕迹,因此凶手可能是顾溢熟悉的人,譬如凶手敲窗,然后他打开了窗。”我说到这里,发现有点不大对劲,又补充道:“当然也可能他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大冷天的开窗吹冷风给自己提神,凶手不是什么熟人,开窗正好方便凶手作案。”   他问:“缇缇希望我如何?”   我挑了一处草地坐下:“要不你先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   他便也在我的身侧坐下,说道:“我虽听闻此事,个中细节却是不清楚,但依照缇缇你所言,是否认定凶手是学涯内之人?”   “学涯宿舍周围一直有侍卫看管,能够悄无声息地在里面杀人十有□□是内部之人。”我并不能告诉韶絮然,凌似水已经查出背后策划这件事的是萧长天。首先,在他眼中,我只是与颜瑜交往颇深的朋友。其次,流阙名下学涯、武昭两处是众所周知的存在,而凌似水所在的机杼,位于流阙之内,一直以来是隐秘的存在,她本人亦然。   他点头赞同我的说法,又道:“缇缇的意思是,可能是他熟悉而颜先生并未查出的熟悉之人。”   此话正中下怀,我也是如此想的。   “对的,顾溢明面上相交颇深的朋友皆有事发的不在场证明且不会武功,要把银针入目三分地刺入顾溢的心脏几乎不可能。因此我猜测,他私下里还有相交颇深的朋友。”   我抬头看向他,正巧映入他的眼,明眸露着浅浅的笑意。   “好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比如,如何着手查一查顾溢私下里的事。”   韶絮然斟酌了一下,道:“缇缇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根本是自杀的。”   我张了张嘴:“啊?”   韶絮然分析道:“如果我是杀人者,最希望的局面应该是被判定为猝死,或者被其他人所杀。但是身体留有银针,一击致命,必然会被判定为他杀。而且,方才缇缇说,与顾溢有交往的学生皆有不在场证明且皆不会武功,那么都可以被排除嫌疑。如此一来,岂不是他杀,却没有杀人嫌疑者。”   我拖着腮帮思索,他说的不错。   韶絮然又道:“但也可能,凶手认为直接嫁祸给顾溢交往颇深之人,显得案子太过于简单,太容易被调查出嫌疑对象,显得他手段不够高明,故意嫁祸给顾溢私下有过交往之人。”   我忍不住吐槽:“凶手脑子被门夹了吧!”   待冷静下来,我才发现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一点。   熟啊不熟的似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凶手是萧长天的人,我到底该不该告诉韶絮然学涯与铸剑家已然成为对立的关系呢?   韶絮然说:“近日武昭比试之事在巍城广传,我虽不懂江湖之事,却有几分猜测。流阙名下频频出事,似乎有人对其不利。学涯之案,亦可以此为一处切入点展开调查。想必颜先生也定有此番考虑。”   “啊?”   我未及提,他已有所猜测,聪明人总是叫别人招架不住啊。   韶絮然叹道:“缇缇,你虽与颜先生有交情,此事不宜涉足过深。”   我说:“你担心我有危险?”   韶絮然淡淡地笑道:“敌明我暗,你终究是个姑娘,我怕他人对你不利。”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有考虑过。关键我没有考虑过我能帮颜瑜查出真相,对方着实没有必要杀人灭口。转念一想,我发现这是个很好的引诱点。   “既然我们查不出,不如让对方漏出马脚!越是我这样的小姑娘,他便越容易对我下手,同样的,他的防备心也越低.......”   “缇缇当真想如此......”   韶絮然突地握住我的手,握得有些紧,我愣住,刚刚还说的好好的,怎画风转得如此快?   忽然他手足无措地松开我的手,甚至难得地蹙着眉头。   这么一来一回的,弄得我也蹙起了眉头,询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生病啦?”   韶絮然不安道:“缇缇,你欲以自身为诱,若世子知晓......”   “所以别让他知道!”我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景池珩要是知道了,他会打我的!”   “世子虽管教你,却总若你出事,世子总归是心疼更多些。”韶絮然说到此,顿了顿,又补充,“我亦心疼。”   “可是颜瑜如果不能把案子查出来,他便要去武昭做杂活,以他的脾气,说不定拿根绳子吊死在武昭的大殿里。我跟他朋友一场,是在不忍心见他如此。”我主动握住他的手,眼神热切地凝望他:“你会做护花使者的吧?”   韶絮然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脸颊微红,“我怎能眼睁睁看你有危险?”   ☆、询问   颜瑜还在屋门口喝酒,酒罐子堆了一地。   我踢了一记他的腿,估摸他脑子也醉得不清醒,特地大声说话,问他:“不去查案啦?在这喝了一个下午?”   颜瑜醉熏着眼,迷迷糊糊地睁了睁,手中的酒罐子不小心滑了下去,挪了挪脚,先把酒罐子抱回怀里才吐出一句话:“心烦啊——心烦啊——”   天可怜见的,喝了这多的酒,你都不用上茅厕的吗?   我正要说话,颜瑜整个人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待我睁大眼睛仔细看。   人没了。   只听见水塘里“啪嗒”一声。   回首一望,凌似水站在水塘边上,环抱着双手冷冷地看着在水中扑腾扑腾拍水的颜瑜。   这已经是第二次我亲眼见着颜瑜被凌似水冷静水里了,由此可以猜测,我不在的这几年,他一定被扔过好几回。   晚间在学涯用膳,颜瑜没来,说是感染了风寒,正在房里挨针,凌似水回了流阙。   正厅里,唯有我与景池珩大眼瞪小眼。   好吧,实际上是小眼瞪小眼。   因为只有我一人在瞪眼睛。   景池珩并没有理会我。   我搁了筷子说:“吃饱了!”   景池珩扫了一眼我面前的碗,冷然道:“不食饭菜也能饱?”   “我不要吃蘑菇!也不要吃青菜!豆芽也不行!我要吃螃蟹!我要吃肉!”   景池珩语气依旧冷冰冰的,“没有。”   “那世子您自个吃吧,我要回房了!”   景池珩波澜不惊地看向我,说道:“走私案已审处完。”   “这么快?”我才跳下凳子,又坐了回去,掩不住关切之心,问:“皇帝舅舅是如何定罪的?楚随可有在案卷上从轻写述?王家现今情况如何?王瑾诲是否涉到牵连?”   景池珩眉眼露出一星儿点笑,“吃饭。”   我识趣地拿回筷子,坐正身子,挤出一个笑脸:“现在可以说了么?”   景池珩静静的不说话,视线在我的筷子上停顿了片刻。   我夹了一撮饭进嘴里,咀嚼几下,咽了下去,甚至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这样总可以了吧?”   景池珩道:“吃完再告诉你!”   我内心一千万头草泥马滚滚而过!   日子没法过了!   一桌子素菜叫我如何下得了嘴,尤其在连续几天享受口腹之欲之后。   景池珩眉毛拧成一股,“要哭了?”   我揉了揉眼睛,说道:“我是这么容易哭的小姑娘么?”   景池珩点头,说:“是。”   我气得满面通红:“我没哭!”   我终于将碗里的饭吃完。   景池珩风轻云淡道:“重者处死,轻者革职流放,家眷籍没。”   别的东西我不懂,但律法我最为清楚,怎么说也曾抄过数十边。   依律法,该当是这样的处分。   但这其中仍有诸多细节可以宛转,譬如判重判轻实则的依据乃是卷宗上的罪述,执管者从轻而书,重罪也可书成轻罪,若有意刁难,轻罪也可往重罪写。   我思忖着家眷籍没四字,太祖时定下的律法,罪犯妻妾儿女一律没入官府,成为官奴婢,或入掖庭为奴。年轻漂亮或者能歌善舞者则可能成为权贵的侍妾或乐姬舞女,又或被作为礼物馈赠给功臣,更惨的甚至沦为专营妓。后来曾祖感此过于严苛,特改酌情处理,可处狱刑,刑期满后释放亦有自由之身。   “那楚随的卷宗是如何写的?我可是守约有帮他说过好话的,这你告诉他了没有?”我猛然记起一桩很重要的事,哆哆嗦嗦道:“上回宁娴给他送解药后他是什么反应?有没有闹掰?”   闹掰了可怎么办?   楚随心情一个不好,八成手里捏着人都会被他弄得比他还要不好。   下笔没个轻重,痛诉罪犯罪状以泄心头之不痛快可如何是好?   景池珩嘴角的笑意更甚:“我非任职大理寺如何碰触得了卷宗,又如何知楚随的写述,更何况此事由他全权掌管,大理寺的其他官员恐怕都不能触碰卷宗,上上下下唯有皇帝舅舅亲目,最为清楚。至于宁娴给楚随送药后的反应,我非在现场怎知楚随是何反应?”   我忧伤透顶。   以及,失望透顶。   慢着,我之前问的那些,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景池珩没回答,那才是重中之重。   “但宁娴送药之后,太医院院首又亲自跑了一趟楚府。”   我一听,猛地站起来,衣袖翻到了瓷碗,顺带筷子跐溜滑下了桌子,啪啪!清脆的落地声!   “完了,一定打架了!”难怪宁娴走时一副洒脱无顾忌样,可见这一回彻底闹掰。   景池珩挑眉问:“王瑾诲才给你买了板栗,你就这么惦记着他?”   “还有烤地瓜好吗?”我道:“板栗我都没吃几颗就被你残忍地没收了!”   景池珩眉梢欢脱地跳了两下,道:“残忍?”   我故作不明,“啊?”   景池珩轻拂衣袖,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瞧这小心眼的!   我早说过脾气比我还差。   “慢着,最后的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说好的吃完饭告诉我呢?你别不讲信用!”   景池珩头也不回,脚步却是暂停了,道:“我可有说要全部告诉你?”   我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都到节骨眼的要事偏又不讲了,吊着别人的胃口太无耻了!”   景池珩不咸不淡道:“无耻?”   现下除了残忍无耻我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词汇来形容,以及在形容的同时能够对得起我此刻愤懑的内心。   “我想不出别的词,这不能怪我!”   景池珩转过身,面色冷冷的,道:“怪我咯?”   “怪你,啊不,我,”我摸了摸鼻梁,幽幽地道:“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知晓今晚更定睡不好觉,我一睡不好觉整个都会很不好,没准又流鼻血了可如何是好?”   景池珩的眉梢又欢脱地蹦跶了起来,默了片刻,才道:“王家财物一律充公,王慎之及涉案者流放三千里,其余人未判刑。”   我听后有些难以置信:“当真?照说怎么也要判几年牢狱,未判?楚随的本事挺大的么?”   景池珩却又补了一句:“泉府司提司处以死刑,家眷籍没入掖庭。”   泉府司是高祖所设,掌管斡脱经营、海运、市舶贸易,是为皇室贵族采购奇珍异宝的。朝廷禁止官员经商,更严禁官员从事对外贸易。难道泉府司通过其所管辖的智能,与民间商户合作,利用手中的权利,斡旋走私,不仅逃脱禁榷稽查,还可以偷漏税课。   那岂不是可以获得比一般商人多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难怪王家能够成为玉陵首富,参与其中,不富都对不起走私。   “慢着,泉府司提司......”我对他甚有些印象,“闻远候的小舅子的姨夫的女婿?”   闻远候谁啊,皇外祖父登基全仗他一手支持,皇帝舅舅登基时还娶了他的女儿为妃。   景池珩淡淡道:“朝中风云涌动,走私之事,并非一日、一月甚至一年,只在于是否动它。”   这么说是因受举报,才被办的。   参照景池珩所言,那么皇帝舅舅命楚随查案,心中必然有数定寻根至少查到泉府司提司的头上,要不然谁敢往上查。   我猜着泉府司提司还只是个办事的,站在顶端的必定是闻远候。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有人吃饱了撑着敢叫板,还是皇帝舅舅根本想要办了闻远候,这泉府司提司只不过是其中一步。   我更倾向于后者。   “这些与你无关系,饭后不要忘记吃药。”   因为之前给宁娴吃了一些,所剩不多,为了不让他察觉,前几日我都是少吃的。因此之前流鼻血晕迷,跟这也有关系。   我应了一声:“哦。”   景池珩却说道:“药瓶给我看看。”   我二话不说把瓶子递给他,反正剩余的数量绝对没有问题。   景池珩打开小瓶盖扫视了几眼,递回给我,便去书房了。   京都自家府中的书房,摆置了各式各样的书卷,没有一卷是他不曾阅览过的。幸好京都的群众从来没有把我们俩兄妹做比较,哪里是比不比得上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法比。   用老管家的话说就是,在世子写文章的年纪,您连自个的名字还不认识呢。   我还记得八岁时老管家成天在我耳边揪心念叨说什么世子三能认字,五岁博览群吧啦吧啦的,小郡主啊,您看您这般不爱识字,将来要给人家笑话的......   我如今不已识字且还能写出像景池珩字迹的字么?   早一些识字,晚一些识字,结果都一样,识字了么不是。虽然输在了起跑线上,可这没什么打紧的。我是个姑娘,姑娘们都不用去参加科举的。别人笑别人的,若是过分了,咱揍一顿这事就结了。   话说回来,景池珩也不用去科举,单凭出身,年纪小小的,何须就这样拼?你让别人家孩子怎么活?   ☆、地瓜   “咳咳咳咳咳咳咳——————”   颜瑜缩在被窝里,俩耳朵倒是灵光,听见脚步声,即刻撕心裂肺地咳嗽,还不带喘气的。   “别咳了,是我。”   颜瑜停止了咳嗽,白我一眼,“大晚上的来做什么?”   我反问他:“大晚上的,你希望来的人是凌姐姐,又想做什么?”   颜瑜一阵激动:“我能对她怎么样?”   我转念一想,“也是,你确实不能把她怎么样,一般都是她把你怎么样,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颜瑜:“......”   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他又拼命咳嗽起来。   难不成是凌似水来了。   出门一眼是,我识趣地告辞。   凌似水叫住我:“缇缇。”   我回首望她:“啊?”   凌似水神情停顿了片刻,才道:“毕竟是我将他扔进水中的。”   我更愣:“啊?”   也是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朝她挤挤眼,说道:“我懂的,我先走了,你们想如何便如何!”   凌似水:“......”   前院学生们正好做完晚课,一路走过,惹得诸多学生视线停留。   我不得不低头大量自己,这身男装是刚换上的,不脏。摸了摸头,发也束得端正,不歪。   最后发现纯粹以上全部都是我自作多情,他们看的人哪里是我,而是距离我不远的韶絮然,虽然背对着,但我一眼可以认出是他。   当然这并非因我对他的背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是他穿的素白的衣裳加上我对他背影稍微有些熟悉,故而一眼可以认出。   今日下午告别前约好见面的时辰,我拿准了来,看他的样子像是提前等在了院外。   “虽说要诱凶,但具体怎么个诱法,我仍然在思量中。本来想把颜瑜一块叫上,谁知他水里扑腾了几下就生病了,”我说,“不过有他没他实际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我们还是谈论一下怎么个诱凶法。”   韶絮然怔:“颜先生病了?”   我颇为忧伤地感慨道:“往时我便觉得他那身板挨不起刀,如今看来,还特别受不了冷。一枚正值气盛的青年,如此不济,哎,真真是叫人扼腕。”   凌似水此前还说他能替我挨几刀,我认为,万一遇上危险,说不定我还得替他挨几刀呢?   韶絮然问我:“颜先生何故落水?”   我道:“蠢呗!”   韶絮然笑了,“哪有这般说颜先生的。”   “你要去探望他么?”   韶絮然想了想,说道:“天色已晚,颜先生既然有病在身,想来已经休息,不便打扰,明日也可探望。”   我闻到了香腾腾的烤地瓜味,摸了摸鼻子,道:“先去办件最重要的事。”   他的眼神是疑惑的。   不到一刻钟后,我俩各捧着一个地瓜坐在学涯附近的一座桥角,边上是卖烤地瓜的老头。   “嗯~真香!”我迫不及待地剥开皮,咬下去,“呼——烫烫烫!”   “没有人与你抢,何须着急,”韶絮然眉眼泛着笑意,“这烤地瓜当真如此好吃,叫你这般难耐?”   我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激动地问道:“你没有吃过?竟然没有吃过?街边不都卖这些东西的么?京都也有的!太可惜了——”   韶絮然轻笑了一声,说道:“往时路过街边倒是有见孩童围在烤炉边或等,或捧着吃,自己不曾买过。”   我长叹气,“所以你便以为这是小孩子才买的零嘴?这年头零嘴着实不用分小孩与大人,生活已经如此艰辛,何须计较这些小细节。最最最重要的是,烤地瓜是真好吃!”   “生活已经如此艰辛?”韶絮然不解地望着我,“何出此言?”   我咬了一大口瓜肉:“随便说说。”   韶絮然:“......”   我吃得津津有味:“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   比较我的吃相,韶絮然就显得十分优雅,不管是剥开瓜皮的动作,还是要入嘴中的动作,皆相当的轻缓,不急不躁。   问我为何还有闲心看他吃。   因为我手中的烤地瓜已经全部入肚子。   而他慢悠悠慢悠悠地,才咬了远不到一半!   韶絮然被我看的耳根红了起来,刚要咬下去的动嘴顿住,怔然望我,红润的薄唇轻启,面染绯红,眸光盈盈。   我敢打包票,如果京都文芳馆的画师把这番场景描绘下来,一定会卖到断货!连带着集市烤地瓜老头的瓜也会卖到断货!   “缇缇,你......”   我勉强侧过头,义正词严:“放心,我是不会跟你抢口粮的。方才买地瓜时说要请你吃,断然没有食言的道理。”   韶絮然一顿,说道:“我是想问,还要不要再买,缇缇你好像还是没有吃饱?”   “好啊!”我又问:“不过我没钱了,方才的几个铜板是我唯一的钱。你有带钱么?”   韶絮然灿然一笑:“有的。”   于是我俩又卖了俩烤地瓜,当然都是我的。   “你确定不要?”   韶絮然笑着看我,神色温柔。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卖瓜老头露出迷茫的神色,连钱都收的手不稳,我实在搞不懂,究竟是什么缘由。   韶絮然出手很大方,随手就是一锭金子,卖瓜老头费老大劲儿倒腾来钱找零。   我想起一桩事来,问他:“上回买我的扇子,花了多少银两?”   韶絮然却问道:“缇缇当了多少?”   他这样问,是猜测我当得太贵了,可这种事情,当铺的老板怎么会亏。   我道:“那是进贡的珍品,应当很值钱的。”   韶絮然接着我的话说道:“自然是价值千金的。”   我脑袋嗡地一声。   那老板最后还咬着二百五十两的价,幸好我没以二百五十两当了,要不然我可真是个二百五。   可我最后也不过以三百两当了。   “勾玉......那么扇子下的勾玉呢?”   韶絮然道:“凭其质地、光泽,颇为罕见,想必也是值千金的。”   景池珩如果知道我曾将它们当了,且还只当了三百两。估计我以头抢地都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我幽幽地问:“你到底花费了多少金子买回来的?”   你父亲为官清廉,一辈子的俸禄指不定也没有这么多。   韶絮然道:“并没有花费。”   我惊呆:“那你是抢的......”   “......”   “偷的?!”   我颇为伤感:“你父亲若是知道了,没准会打断你的腿。不过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父亲的。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韶絮然道:“我将当铺老板送进了官府,亮出了身份,那知府是个识时务的,由我将扇子带给你。”   扇子由玉陵辗转至巍城,中间加了利润,这位被送进官府的当铺老板岂不是很可怜。   我:“......”   韶絮然笑道:“从未见你如此紧张,我竟有些高兴,心想若哪日因你被父亲罚了,你会这般为我感到紧张,什么样的惩罚皆是无所谓的。”   我信誓旦旦道:“放心,有我在,只需把事情全部推到我的头上,你父亲绝不会把你如何的!”   “这像什么话,哪有把错推在你身上的道理,”韶絮然正紧道:“纵然是你有错,我若是你的夫婿,自该一并承担,岂能让你一人受委屈。”   我热泪盈眶,大呼:“啊,烫烫烫——”   一个没注意,咬了大半入肚子,此刻烫得我整个肚子一阵火热。   韶絮然站起来,向街望了望,“我去要些水来,你且在此处等等,勿乱走,若有急事,记得喊我。”   我着实渴了,况且水还可以给我肚子降降火,故摆摆手,“去吧去吧,哎,等等——我不要水,我要酒,食香斋的梅酒!”   韶絮然脚步顿住,颀长的身姿在灯火中尤为俊秀,“食香斋距学涯有些远,我不放心你一人在这。”   我暗吐一口血:“我都多大了,还容易被人拐跑吗?哪怕别人给我一大袋烤地瓜,我也是不会多在意一眼的,你多虑了。”   韶絮然微微挑眉,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京都尚且不安稳,更何况是这巍城,江湖势力聚集,官府无插足之能受各派势力无视。你无自保的能力,万事总要小心些。”   我愣了愣,拍了一记自个的大腿:“我俩是不是傻,为什么不一起去!”   韶絮然:“......”   我拍他肩膀,说道:“走啊,怎么不走了?”   “缇缇,”韶絮然幽幽地说道:“你还没有吃饱么?”   “......”我发誓我纯粹是去喝梅酒的。   韶絮然却似乎不相信我,嘴角轻悠悠地笑着。   这便令人很生气了,他明显是在质疑我的人品。   “我现下真心再也吃不下什么了,只想喝点酒。”   韶絮然迟疑了片刻,强调:“酒亦不可多沾。”   连景池珩的话都不曾听进去过几句,更何况从来都是惯着我的韶絮然。   我笑嘻嘻道:“走吧走吧。”   招呼的小二迎了上来,“哟,又是二位。”   我瞥了他一眼,无甚么印象。   小二拎着酒壶给旁桌的客人倒了满满一碗后,转过来说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二位的样貌如此英俊,那是见过一面便忘不了的。您还记得当日问我斋里的梅酒么?”   这一说我便记起来了,这厮当日还误会我与韶絮然是断袖呢!   “您这回可来巧了,我们斋主今日正在。”小二指向二楼左拐弯的一处,“正在那包厢中。”   我轻啄了些酒,问韶絮然:“咱们要不要去敲个门。”   他摇头。   我舔了舔嘴唇,殷切道:“你上回说她是个妙人,有机会定要拜访。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几日你便要回京都了,要把握这不可再来的时机啊。”   韶絮然望我,目光复杂。   我径自喝光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优哉游哉地道:“玉陵有座梅楼,以特有的梅酒闻名,当时我去尝过,味道与这里的分毫不差。这两地恐怕是一个老板开的。当日听闻那梅楼主人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不想这里的主人却是一位貌美的女子......”   正说着,楼上小二指的包厢房门打开了,一面走出来一男一女,女的在前,男的在后。   “咳咳咳咳——”   韶絮然忙不迭给我顺气。   “缇缇。”   缓过来之后,我长长舒气:“师姐好。”   不错,那女子是师姐,那男子则是洛菱,往时在云宫,他便是一贯跟在师姐后面的。   一切都已明了,小二说的则是师姐,而王瑾涵中意的则是洛菱,巍城距玉陵有些路程,想必那梅楼是师姐交代给洛菱打理的。我又想起我在梅楼那晚被人带走师姐却赶得及时,恐怕她早已知晓有人要在梅楼下手,毕竟是她的地盘。   师姐一袭抹胸裙,妆容也绘得极精致,勾唇轻笑,简直魅惑众生。   盈盈双眸扫向韶絮然,朱唇轻启,“这位是?”   “韶絮然,阿娴可曾给师姐提起?”   “听闻与你有婚约,”师姐笑意更甚,“生得如此俊俏,我方才还想掳回去呢。既是缇缇的,便不与你抢了。”   我一直把别人夸韶絮然,等同于在夸我很有眼光。   我介绍道:“这位就是宁娴的师姐,云堇。”   韶絮然温雅道:“云宫主好。”   巍城比我还熟么,听着师姐的名字就知道是云宫之主。   师姐笑眯眯道:“自家人客气什么,随缇缇叫声师姐就是了。”   谁跟你自家人了,之前还拿我威胁景池珩来着,我说咱们都不熟的,救我做什么,还真以为是因我与宁娴关系好的缘故。   我道:“既然是自家人,今日的酒钱咱们就不能付了,若付了,岂不是显得生分。”   师姐一滞,扭头问洛菱:“这儿你管着账,你说不付行不行?”   洛菱不咸不淡道:“您才主人,自该由您说了才算。”   这厮实则是只白眼狼吧。   师姐讪笑:“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11号0时。   ☆、丧礼   昨夜没喝个尽兴,平月便来叫我回去,韶絮然一路送我回了学涯。之后洗洗便睡了,谁知正午醒来,唇边起了一粒粒细小的水泡,痒痒的,我没忍住摸了几下,却发觉越来越痒,甚至有点针扎的疼。   “您别碰它们,入了冬,气候干燥,您昨儿还吃了那么多烤地瓜,可不就上火了。”平月拧干毛巾递给我,“您先洗漱,奴婢煮了绿豆汤,能够清凉身心,降火凝神,缓解痒痛。”   平月还拿了药膏给我涂抹在唇边,凉凉的。   我托着腮帮子坐在门外头静静地忧伤,瞥见颜瑜才想起昨晚我约韶絮然的目的是想查案来着,结果光顾着吃东西喝酒给全忘记了。   颜瑜见我惊了惊,而后发自肺腑笑得合不拢嘴。   我下意识抬手遮住嘴:“没见识还是怎么地,长个水泡有什么好笑!”   颜瑜真诚地说道:“我还真没见过姑娘嘴巴长这么多水泡!”   我忧伤地说落他:“要不是想帮你查个案,我至于弄成这样?做人要凭良心!”   颜瑜一愣:“两者有什么关系?”缓了片刻,又道:“有什么线索了?”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   颜瑜:“......”   我道:“你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啊!”   颜瑜大声道:“谁寄希望与你了!我当你有什么线索了才问的,果然是没有。”   我斜眼视他:“昨晚凌姐姐来,你有没有把握时机讨好她,有她帮忙,事半功倍!”   颜瑜微微扬眉:“她说......非要我自己查出卧底。”   我道:“啊?这得到何年何月,我看你早点去武昭做活,熬一熬五年跐溜一下过去了......”   颜瑜振袖走了。   午后我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平月来传话说明日回珑延。   我跑去书房找景池珩,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快?我还有要事没做呢?我们很赶时间吗?”   景池珩抬首,蹙了蹙眉:“嘴怎么了,过来我看看。”   “不行不行,再缓两天行不行,我还要帮颜瑜查案!”   瞧我这张嘴,一不小心就自个先说了。   “让他自己想办法。”   “卧底到现在都没有查出来你就一点都不着急?”   “所以你就想着要查案了,”景池珩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暗吐一口血:“颜老先生光教颜瑜读书了,可没教他查案的本事!”   “颜瑜早晚该学会独挡一面,收敛懒散的性子。”景池珩轻巧地抬起我的下巴,手指向我的嘴唇触来,未及触碰,又停了下来,沉了片刻道:“原想今日晚膳备桌大餐,起了这么多水泡,鱼虾蟹是吃不得了,还是照旧吃素菜吧。”   恍如晴天霹雳!   我激动地紧揪他手腕,连说话都不利索:“大、大餐......”   景池珩淡漠道:“没有了,谁叫你昨日吃那么多烤地瓜。”   我右手揪住他手腕不妨,左手猛拍桌案,龇牙咧嘴:“我怎么知道嘴巴会变成这样?往时也没有这样的经历。我要知道一定少吃两个,你就是故意的,偏昨天不告诉我。”   “往时没有我督促着,早起了不知多少回水泡。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景池珩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声音低沉:“松手!”   我:“......”   景池珩拿起桌案上的一张信纸:“今日才到的信,病愈重。”   十几年来,饶是母亲病重之时,未见珑延来信。今年倒是来的勤快,说我内心没有怨怼是假的。   “熬不过年底,待我们抵达珑延,不出意外,正赶上奔丧。”   我心中咯噔一下,“你这是掐着奔丧的日子去的?”   我生在京都,长在京都,对祖母并无感情可言算得上情理之中,但景池珩却不一样,生在珑延,亦在珑延足足八年。   景池珩风轻云淡:“丧礼宗亲长辈都会到场,你不认识那些人,若有人跟你说话,不想回应也无所谓的,他们大抵不会自讨没趣。”   两日车程,连日雨纷纷,显得更为寒冷,抵达珑延已是夜晚,城门口便有等待的奴仆,一路接我们去王府。   规格甚大的晋王府府门大开,两边一排糊着素白纸的灯,照如白昼,府内前厅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我与景池珩正走着,后面忽然急匆匆跑来一身穿素衣的妇女,先我们前跑进了灵堂,痛声哭诉了一番,有侍女抹帕相劝,却是愈劝愈哭得凄厉。   我缩在景池珩身后,问:“那人是谁,怎哭得如此厉害。”   景池珩平淡道:“大伯之妻,秦氏。”   我听老管家提起过,父亲是祖父膝下幼子,上面有两位嫡亲的兄长,王位本该由长子继承,但因为父亲娶了我母亲,故而才得了世子之位。祖母甚爱长子,长媳亦是亲内侄女,无奈我母亲身份高,待父亲继承王位后,掌家之权亦归我了母亲。   不过后来,我母亲回了京都,掌家之权则又落到了这位大伯母手中,因我父亲未续弦,府中无女主人。   灵堂中几人劝道:“人已辞世,且商议如何料理后事要紧。”   秦氏捂着帕子站起来,这才注意到我们。   “世子与小郡主且来拜拜你们祖母。”   祭拜后,我与景池珩默声站在了一旁,此事堂内一素衣中年男子踏进来,剑眉星目,肤色皙白,下颔略有胡渣,却掩不住雍容华贵之气度,眼中稍有郁色,容貌卓然出众。   景池珩皱眉简单地行了一个家礼,连父亲都不曾叫一声。   我心中有些凌乱,待反应过来,学着景池珩的摸样也行了一个家礼。   父亲神色淡漠,在灵堂中拜过后便把景池珩叫了出去。   人生地不熟,灵堂又哭得厉害,根本待不下去,我随即也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你去做什么?怀着身孕还急着赶回来,才咽气的人,不干净。再者夜里风大,何不等明早再来,偏要今日来,你这是要气死为娘。若你腹中的孩儿出差错可如何是好,原来身子不大好的人,好容易才怀上的,偏不长个心眼。你祖母在时,偏大房偏心的厉害,就属你这孩子最傻!”   “母亲您且息怒,左右人都已经去了,您如今计较岂不是平白让自己不畅快。女儿好歹是长女,总得把面子做足了,免得落人口实。大伯母是个不饶人的,逮着芝麻小的事也要做文章,如今祖母去了,我做长女的不及时赶回来,恐怕要被她扣个大不孝的罪责。至于我腹中的孩儿您请放心,大夫说了,胎位很稳。”   我并非有意听墙角,而是不知该去何处,没个人理会我,舟车劳顿真的很累,没人告诉我休息的地方。   “要是公主还在,由得她在府里耀武扬武?都是亲儿子,这数十年来,母亲一直没想明白,咱们怎么都不得她欢心。再说是三房抢了大房的爵位,跟我们二房有什么关系?你自出生起,那老太太就没抱过你,连你兄长都不曾抱过,偏就大房的儿子捧在手心里!你呀,心眼宽,母亲我是忍多年这股恶气!”   “哪是咱们三房的孩子不曾抱过,连对世子也是如此,公主在时,没少给大伯母难看,那十几年,大伯母过得算是叫我们舒心。母亲您年纪大了,也别再呕这口气,保重身体才是要紧。”   难怪景池珩对祖母没什么感情,她竟是这样一个人。   “我身体好着呢,定要死在大房后头!景家已经不同往昔,谁都看得出来,当年的联姻不过是为了借助景家的势力,公主与你三叔素来不和,若非因彼此所需,哪能走一块?倒是公主不亏是个有手腕的,老太太与大房联着与她斗,也没能斗出个赢面。如今你们皆已成家,只要日子过得安稳,我与你父亲才能过得安稳。”   早知晓母亲与父亲不和,但既然彼此各有所需,为什么不能愉快地各取所需?   我又折回去,只见堂外头,又一妇人拿了对牌来领呈文经文榜纸,票子上开着数目,几个侍女忙倒茶,一面按数取纸。   府中的人越聚越多,秦氏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正正经经说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内单管亲友来往倒茶,别的事情不用管,里头原先管着茶水的,先去点点府中备着的数量,不够的,赶紧回来禀我,务必备足了,”报了一串名字后,又继续道:“这三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也不用管别的事,后面的四个,专职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要少了一件,四人分赔,最后面面的四个管器皿,少一个也是分赔,赔款从月钱里扣。”   一个侍女脚步匆匆而来,抵着头说道:“夫人,尤府着人抬了祭礼来。”   秦氏报了一串名字,不紧不慢说道:“你们八个单管祭礼,且先去收拾着,动手都小心些,弄坏了休怪我不饶人。”   “这个月头,都得辛苦些,再有二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监察火烛,打扫地方。白日里某人守某处所有的桌椅古玩或一草一木,若有丢坏的,决不轻饶。院总管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吃酒拌嘴碎碎叨叨的,立刻拿了回我。”   府中的人职责分明,各有去处,不似我方才进来时所看到的那般紊乱无序。   “小郡主舟车劳顿,大伯母早已收拾好院落,鸳儿,你带小郡主去歇息。”   可晚上也睡不好觉,外头脚步声不止。天未及亮,景池珩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磨蹭了许久,睡眼惺忪地穿戴好了衣裳。   院中小厮垂首立着,秦氏一声:“供茶烧纸。”只听见一棒锣鸣,诸乐齐奏,侍从请来一张大圈椅,放在灵前,大伯母坐下,放声大哭,于是里外上下男女接声哭嚎。   平月掏出块帕子塞进我手里,焦急道:“您也快些哭出来,要不还是奴婢掐您两下。”   我瞥眼见景池珩神色淡然,脚尖踢了踢他:“你怎么不哭?”   景池珩没什么表情:“哭不出来。”   完了,肯定要被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了。   “平月你掐我吧,下手稍微悠着点,别太过了。”   我们俩兄妹,总要有个哭的,景池珩这样人的我还没见过什么事让他哭过,也想象不出来他哭的样子。   只好我来哭。   唤作鸳儿在旁边劝秦氏,又有几位老妇人劝着她,她顺势止住哭声,开始办正经事。   有小厮来得不及,被罚了两个月的工钱,院总管家来报,昨日亦摔碎了几样茶器,寻着担职的,一一惩罚了。   老管家此前说的不假,秦氏办事的能力确实不错。   因在丧中,伙食都是极素的,让人完全没有想吃的欲望。   我与平月在角落看人哭,看人忙活,熬到伴宿之夕,府中满座,妯娌皆聚。直到天明吉时,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请灵,摔丧驾灵。   珑延各部文武官员,皆来送殡,大小轿子不下百余乘,各色执事陈色,接连摆了三四里远,可谓声势浩荡。   丧礼办完,已近年底。   我大呼一口气,可算办完了。这几天总觉得耳朵嗡嗡的,眼都有些恍惚。   晚间,一家三口在头一回在厅中单独用膳。   “这几日,在家中住的可还习惯?”   我则默默点了点头。   “既然习惯,再多住些时日吧,过完年再回京不迟。”   景池珩这才出声道:“不行,明日回。”   父亲脸一黑,眼看着就要失手把碗砸出去。   我捏了一把冷汗。   一顿饭,在各自沉默中告终。   ☆、桃花   回京都后的第二日夜晚,下起了一场大雪,裹着整条大街像条白色的毯子。正午时,太阳却蹦了出来。景池珩被皇帝舅舅叫进宫里去了,我一人在府中很无聊,在老管家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披了狐裘,带上平月及几个护卫,去梵博楼赏雪,半路上遇到八表弟,估摸着是偷跑出来的,死皮赖脸非要坐我的马车,只好把他一块捎上。   我一到梵博楼发现楼上连站位都快被人抢光了,包厢之类的想都不用想。   八表弟挤到我边上来,先忙不迭整理衣襟,抚平褶皱一处,然后手指轻轻一挑额头一绺碎发,露出个勾魂摄魄的笑,道:“小表姐,你快给我瞧瞧,这身衣裳可显得我风流倜傥。”   我下意识地往前方扫了一眼远,前方的露台,正挤着一群姑娘们倚着栏杆笑语盈盈。再扭头自上而下神十下一番八表弟,唇齿含笑,面色殷切,急不可待,恨不能此刻一把扑上去拉姑娘小手、卿卿我我。   这种时候,我哪怕说他不风流倜傥,他一颗殷切的心绝不会因此止步。   “能叫她们神魂颠倒,”我话到一半,左边一间包厢的门忽开了,眼瞥到一抹粉色的身影,莫名心中一颤,抓住八表弟的衣襟后领:“那谁?”   八表弟先是随意的瞟了一眼,而后整张脸随之坍塌了下来:“倒了霉了,要赏雪去哪里不好,偏来东郊跟我抢姑娘!”   “谁谁啊?”我正接着问,半开的门,身穿粉色衣裳的人转了过来,与我四目相对。   六年前母妃去世时,灵柩葬入皇陵后,觉得什么都没了,那时我才不过八岁,独自从府中西墙小洞爬了出去,夜黑风高中跑去皇陵。   但皇陵规模宏大、陵寝内外植了数以万计的松树,我在树群中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稍不留神,从一个坡上掉了下去,一路压着厚草滚到了平地上,手臂四处都被刺丛扎了一道道血痕,疼得直哆嗦,四周没有任何声音,抬头一抹清冷的月亮,更让我浑身瑟瑟发冷。   后来我听到轻微的声音,以为是野兽,吓得想要躲起来,谁知给自己的裙子绊了一跤,整个人又摔倒在地上,就在我以为自己可能被吃掉的时候,面前一抹粉色。   我抬首,一个披着头发,身穿粉色衣裳的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摸样,眉眼长得十分好看,甚至有些英气,个子比我所见过的十三四岁的姑娘都要高。   大半夜的看见披着长长头发的姑娘,一般人都会以为是鬼,反而吓得更哆嗦。但我却没有,可能因为打从滚下坡一直在狠狠哆嗦,已经够哆嗦的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大半夜怎独自在外?”   嗓音比茗馆的姑娘还甜。   脸上湿湿的,我抬手抹了抹,触及划伤一处,忍不住哼了两下。   我彼时心情很不好,不怎么想理会她,站起来自顾自地往草坡上爬。   “上面是皇陵,你走错方向了。”   灌木刺进手掌,我似浑然不觉,固执地爬着。   “腿都肿了还要爬吗?你是被人贩子拐了偷跑出来的吧?”   诚如她所讲,腿肿了,手臂受了伤,又因为好几天没有吃饭的缘故,身体没什么力气,才死撑着爬了不到数米,滑了下来,又滚到了她的脚边,抬头看到她嬉笑的脸。   我终于忍不住想,人贩子要拐也拐长成你这样的,卖茗馆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小妹妹你非要爬到上面去吗?天亮了再爬也不迟啊。”   她从边上的包袱中拿出几个馒头,递给我一个,说:“饿不饿,看你好像很久没吃饭了,分你一个。”   我着实没什么胃口,可不吃饱怎么爬上去,拿过馒头就吃了起来。   当时年纪小,没想太多,譬如她会不会给我下蒙汗药把我晕倒后去卖掉,可能我认为她的长相不像坏人。   我吃了两个馒头后,终于对她说道:“你能带我上去么?”   “可惜我现在行动不便,”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腿,“上面的坡太陡峭,要是我的腿没有断,带你上去绝对没有问题。”   我没忍住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   她一阵惊颤:“你你你你哭什么,我最讨厌小姑娘哭了......”   这么一说,我哭得更厉害了。   她被我弄得实在头疼,让我趴到她的背上,双手抱住她的腰,带着我爬上去。   “方卿雅!”八表弟呸了一声:“住南面的,自从他到了京都,我的行情都变差了!”   可方卿雅不是个男的么?   当年我遇到的分明是个女的。   我下意识要往里面走进去,八表弟一把拉住我:“小表姐,你要去做什么?难不成你也看上他了?”   原以为包厢中只有方卿雅一人,谁知还有一人,且还是个姑娘。   “方公子,你在看什么?”那姑娘寻着他的视线,向我望来,微微一愣:“原来是乐清郡主。”   我拉着八表弟转了个身,一本正紧道:“眼下有个事需要你搭一把手。”   八表弟啊了一声,问:“小表姐你一贯诡计多端,什么要紧事需找我帮忙?”   我在他头顶敲了一记:“说谁诡计多端?”   八表弟:“......”   “去把那姑娘勾搭出去,我要与方卿雅聊两句。”   八表弟差点跳起来:“小表姐你知道那姑娘谁吗?闻远候的三孙女,祖父叫我切不可调戏的众姑娘中,她是排在第一个的。要让我祖父知道了,他能毫不犹豫地打断我的腿。你能眼睁睁看着我被打断腿吗?”   我又敲了一记他的脑袋:“断了有什么?让御医接上修养些时日便好了。你祖父叫你不可调戏,你却调戏过的还少了去舅公几时真打断过你的腿?”   八表弟一阵凌乱:“我不去,我不去,长成她那样的,小表姐你忍心叫我对她甜言蜜语!纵然你忍心叫我忍受对那样丑的一个姑娘甜言蜜语!我见着她,决计说不出任何甜蜜话!”   我道:“不帮是吧,那你把去年欠我的钱还我,或者你要我向三舅母知会一声,替你还了。哦,对了三舅母还不知道你在茗赎了个姑娘金屋藏娇......”   八表弟愤愤道:“小表姐你当时分明说不用还的!”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怎么,你想耍赖不成,你想耍赖也是没有办法的,茗馆账上铁定记了你赎走姑娘的账目,三舅母平时给你的钱银哪够你赎个姑娘?我只需向三舅母说一句,她定然会相信是我给你的钱。”   八表弟呜咽了一声,风样儿地冲进包厢一把拉出那姑娘。   我关上门,抚裙坐下,平月在外头敲门,我叫她在外头待着。   方卿雅几乎是愣愣地看着我,片刻后才道:“我一直在后悔,当日不该让你一个人离开,应该等我伤势好一点,再带你找到回家的路。总担心你又被人贩子抓回去,谁知今日竟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这声音虽记忆遥远,却令人难以忘记。   凄冷的夜晚,他背着我爬山坡,好几次我们俩个都滚了下去,仍旧咬牙把我背上去,还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安慰我的话。   我光顾着伤心,心心念念着皇陵。根本没有考虑到他断着腿,又要承担我身体的重量,身体早已是强驽之末。草灌在将他胸前磨出森森血肉,爬上坡后再无力气动的他还吐了一堆血。   他叫我不用管他,我也顾不得管他。天已亮了,容易辨清方向,我自顾自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后来想起来,才觉得挺对不住他。   这个人跟我无缘无故的,却豁出命帮我,而我把他毫不在意地丢下,生死未卜。   他竟还惦记着我。   我脑中乱麻麻的,顿顿道:“你......你不恨我?”   “恨你?”方卿雅闻言,眼中流露出不懂的神色:“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道:“把你一个人丢下,后来也没找人去救你。”   方卿雅脸庞绽出笑意:“一直在自责,哪里来的恨意?”   我解释道:“其实,你一直误会了。我不是被人贩子拐走逃出来的,是因想念母亲,自己从家里偷跑出来去皇陵,在树林中迷了路,胡乱走着才不小心掉下去的。你带着我爬上坡后,天亮了,我找到了去皇陵的路,光顾着在母亲的陵前哭,根本忘了你还重伤在林中这码事。如果我没有忘记,可以让皇陵的侍卫来救你。”   说到此处,却见方卿雅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取而代之是伤感之色:“原来你忘了我......”   “只是一时忘记罢了,因为那时我母亲去世,我着实太过伤心,你如今知道我的身份,也该知道我家是如何的情况,母亲是我唯一的依靠,她去世,我伤心得也想去死,别的什么事情都顾不上,”我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不过后来我就想起来了。你看,我今日不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可见这些年我都没有忘记你。”   “那你为何.....”方卿雅定定望着我:“为何与韶絮然有婚约?”   我目瞪口呆:“啊?”   方卿雅以为我没听明白,特地补充道:“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要嫁给韶絮然?他比我好吗?”   我一个没忍住,又啊了一声,顺带着手一抖,茶水溅了满袖。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期间上吐下泻还皮肤过敏,费大把时间折腾在医院。 春节假期后日子又要学车又要忙正紧事,更新时间我自个也拿捏不准。 看到你们都不给我留评我真是没有码字的动力...... 若催更,姑娘请温柔些~ 最后,迟来的情人节快乐!!   ☆、事发   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超脱的想法。天地可鉴,当年我才八岁,还把他当做女子,怎么可能产生男女之情。虽然他的容貌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男女之情。   但如果仅因男子容貌便产生男女之情,那我早该对景池珩情根深种了!   “你脑补的太多了。”   方卿雅很失望,失望之余又神采奕奕地道:“我曾经想过,有生之年若再能遇见你,便不再让你从我身边离去。上苍既然让我如愿,我亦不会轻易放手。只要你与韶絮然还未成亲,我尚还有机会。嗯,哪怕成了亲,我也是要争一争的,不过幸好你还未成亲,否则我可能要辛苦些。”   我一个头涨成两个大。   按照六表姐的评价,方卿雅应该是像韶絮然那般谦谦君子的人,怎么看起来好像脸皮很厚,很不要脸啊。   说好的京城佳公子呢?   随手抹了抹衣袖,劝他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方卿雅笑得倾城,道:“可只有眼前这枝是我一心想要的啊。”   以前听说韩倩雯的爱慕者从府门排到街头,多得不得了。我稍微有些伤感地认为韶絮然或许也是喜欢像韩倩雯似的文采斐然的姑娘,对我不过是奉承,毕竟皇外祖母的懿旨在头上压着,他不得不对我好。如果说言辞是可以骗人的,那么人的神情是一定不会骗人的。紧张、担忧以及偶尔的羞赧,这些我心底看得很清楚。后来很欣喜地发现,他是真心喜欢我。   多年来,我认为只有韶絮然才待我真心,没想到我的行情还不错,方卿雅竟对我有意。要说此刻内心没有星点欣喜是假的。   平月在外边快把门板拍坏了,喊着郡主您怎么还没有出来,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我没有理会她,直到听到八表弟嚎叫的声,才打开门,八表弟正被自家府里的家丁抱住双手双脚。而之前位那被他强拉出去的闻远候三孙女冷眼看他,见我出来之后,又阴沉地瞥向我,毫无善意。   平月把我仔细打量了个遍,压低声在我耳边问道:“方公子没有欺负您吧?”   “欺负?什么样的欺负?”   “譬如拉拉小手啊,还有别的......就是别的啊......”   我:“......”   方卿雅闪过后悔的神色,恍如错失天大的机会:“方才在里头的时候,应该拉一拉你的手。”   正要瞥过头跟他说你想都不要想,八表弟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家丁,躲到我身后来,求救道:“小表姐,你要救我,这回被我娘逮回去她会打断我的腿。”   “二舅母疼你疼得不得了,要打也是二舅或者舅公动手。”   八表弟顾不得不雅的仪容,“啊呸,瞧我说的。总之不管是谁,今日我若被逮回去定然逃不了一顿板子,小表姐,求救命!”   家丁顾及我,并没有强行从我身后将八表弟拖走,而是僵持着看着八表弟,只待我一离开他身旁,便将他逮走。   “这样躲也不是办法,你想随我回府吗?”   八表弟果断摇头。   他怕景池珩,打小就怕。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怕景池珩的,总是板着一张冷脸,对什么都是不冷不淡的。时间一长后半点也不怕了,偶尔还敢与他唱反调。   最终八表弟还是被家丁逮了回去。   回程时,方卿雅非要送我一程。他住南面,我住东面,虽然不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但至少不顺路,我不懂他这样坚持究竟是为哪般。   景池珩从宫中回来,看到方卿雅时,眉头拧成了一股。   “哟,可巧了,世子与郡主都回来了,”老管家出门迎接,“这位是......方将军的公子?”   方卿雅的父亲是先帝亲封的大学士,其渊博学识乃是举朝公认的。方大学士膝下四个儿子,长子、二子、三子皆是学识深厚的读书人,长子和三子任职翰林院,二子任职国子监,唯有幼子,也就是方卿雅的父亲,自幼不爱读书,被方大学士追着满院子打,最后去做了武官,颇有政绩,如今已为将军,手握重兵,岭南一带就是方将军收复的。   方将军常年在外镇守,甚少回京,我从未见过,但京中传言不少,我估摸着是个横刀立马力拔山河气盖的,谁晓得方卿雅不仅长得和方将军不同,性情更是与方将军截然不同,他没有去做将军,而是考取功名在大理寺任职。   “老管家你成日在府里倒是一眼认得准!”若非八表弟,我根本不晓得,厢房中人是他,哪怕早已听闻他生得十分不错。   “小郡主到老奴这个年纪的时候,必然也有这般认人的本事。”老管家又笑着说道:“郡主这是请方公子来府上做客?”   方卿雅迫不及待说是。   景池珩额头青筋跳了跳,冷着一张脸,半个字没吐。   老管家道:“天色已晚,方公子若再不回府,夜里不便行路,该日再来府上做客吧。”   我抬首望天,天色好像还不晚,天阳未落山,前面一句是客套话,后面一句是逐客令。   可惜,老管家明显低估了方卿雅的脸皮。   方卿雅笑着说无妨的,京中之路本公子熟悉得很,抬脚跨/进大门。   然后我把他赶了出去。   方卿雅心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三顾回眸,我向他摇了摇手,手脚利索地关上大门。   平月:“奴婢还在外头!”   “......”   景池珩一回府就进了书房,直至晚膳也没有出来,我一人吃完后,跑去书房外趴在窗户瞅了瞅,桌案上点着一盏灯,执笔不知在写什么。   老管家端者菜盒子走来,正要敲门,见我在,松了口气,“请郡主给世子送进去吧。”   “打扰他写字,他会生气的。”   老管家额头的皱纹笑得叠成一条线,“世子最听您的话。”   这种事情明显是反过来的!   我拎菜盒进去,景池珩抬手瞧了一眼,没说什么话,复又低头。   “哝,老管家嘱我给你的。”   景池珩手中笔一顿,抬首:“先放着。”   我凑到他身侧,桌上平铺着一张地图。   “不是已经送完晚膳了么?”   语气凉凉,跟平时没生气时差不多。   “你最近打算把梁国所有地形图都研究一遍么?以前没见你有……”待看清上面的字后,不由一惊,“岭南……”   景池珩轻扬笔圈了地图上的一处山峰:“楚随已被革职关押在刑部。”   屋里不冷,我却瑟缩了一下,“为什么?”   景池珩告诉我,宁娴一事已被揭开,又逢岭南主事左维急报京都,请兵援助平定乱党。皇帝舅舅命方卿雅的父亲与他协同处理岭南之事。   这明显是有人借机拉楚随下马。宁娴说到底是个姑娘,又不参政,能引起谁的关注,她常年不在京都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可见已有人在暗地追查宁娴的动向已久,摸透她的所在以及与左柘的关系,硬将关系牵扯到楚随身上。   “是不是因走私案的缘故么?闻远候这是在报复楚随?”   “要办他的人太多。”   我来不及同情楚随,焦急问:“你打算把宁娴怎么办?”   景池珩乍然一笑:“怎么不闹着要我为宁娴开脱?”   我也笑,攀住他肩膀:“带我同去岭南!”   可惜景池珩并没有同意。   为此我与他冷战了足足三日。   这期间方卿雅又厚着脸皮登门,我没心情理他,撑脑袋坐在地上思考。   他很殷切地给我提了个建议,等景池珩走后,偷跟去岭南。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最要命的关键之处在于,我该怎么跟去。别说我不认识路,哪怕认识,岭南路途遥远,这一路不知道会不会遭遇劫匪、强盗,倒时候不就任由他们搓扁揉圆了么。   方卿雅又很殷切说他带我去。   我终于扭头看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六年前你不是断腿的么?哦,哪样也能抵抗盗贼?我看算了,免得到时候把你绑去做小妾。”   “那是因为我先被父亲打了一顿关在牢房,逃出后又一路遇上劫匪才......”方卿雅转到我身前,一双水灵的眼睛一瞬不瞬眨眼,“缇缇,你要相信我,我早已经今非昔比。保护你这样四体健全的小姑娘是绝没有什么问题的。这种场面,我在脑中已经设想过无数遍啦。”   “万一是什么武林高手之类的,”我道,“或许单打你还行,那要是群殴呢?你能撑住让我逃走么?”   方卿雅:“......”   其实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拐走朝廷命官的罪不轻。楚随被革职,而方卿雅任职大理寺丞,以他的出身,亦有可能被擢升为寺卿,接任楚随的位置。被我这一拐,说不准非但无缘寺卿之位,连寺丞职也会保不住,等于被毁去大好的前程。   不到万不得已,并不能这样做。好吧,也是因为这个人真的很烦呐。   我还是比较习惯与絮然相处,他比方卿雅的容貌还要温雅娴静,与景池珩有几分相似,都是颇为喜静的人。   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我与方卿雅情投意合的小道消息,掩不住黯然之色。   我为了安慰他,闭门两日不见方卿雅,结果这厮翻进了府墙,惹得老管家差点拿起棍子打,要不是这厮是方将军独子,老管家准二话不说一顿狠揍。   第七日景池珩依旧没有半点要捎上我的打算,我蹲在书房外捧脸哭了半个时辰,老管家急得在原地打转了半个时辰,期间我瞥到景池珩端坐的身影站了起来,但每每不到片刻,他又坐回去。   我嫌不够凄惨放声大哭,老管家抹泪说小郡主啊,您究竟在哭个什么劲儿,您说出来,老奴给您想想办法。   他一贯站在景池珩边上,要是告诉他,势必苦心劝导千万不要去岭南,我才不说。   这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纷扬雪花落得满院银色,我蹑手蹑脚推进景池珩屋中,他果然还没有就寝,肩头披着外套靠坐在床头,窗户半开,零星雪花吹进屋内,即被暖气融化。   我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关上屋门。   景池珩神色一僵,手中的书啪嗒掉落在地上,眸光复杂,缓了片刻后,他俯身去拾地上的书,伸出手的刹那,我竟看到那本该如他颈项肌肤一样白皙润泽的手臂布满一道道深刻的疤痕。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放世子^O^   ☆、雪夜   之前依据宁娴的评价,略微推测过景池珩的武功。当时得出的结论是,他至少轻功不是一般地好。又以此继续推测楚,遇到危险时,成功逃跑应该没什么悬念。可现在我亲眼所目睹到的,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未曾考虑过他身上带伤这种特别不切实际的事情。因为自从母亲去世他接受照料我之后,凭良心讲,他甚少离开京都,离开最长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两个月。听老管家说,他幼时孤身离家后,那是连续数年不归家的。这么一对比,自从他照料我之后,可以说京都待的时日多得不能再多。   自从谢钰来府里做教书先生之后,每回他不在京都的日子,都把谢钰留在府里。听说谢钰的武功也很好,可凌似水说流阙武功好的多得是,不差谢钰一个。   因此在我的认知中,哪怕遇上危险,景池珩的定位类似师姐钟爱的话本中的某类男主角,手指轻巧地捏一杯茶,云淡风轻地看属下和一众杀手刀光剑影,等一切斗争平定后,淡瞥一眼地上的尸首叫属下处理干净。   除了脸上绝不可能有话本中插图般清朗温润的笑容,其他方面我都认为与景池珩一贯矜贵的气度以及冷漠的脾性符合。   景池珩坑了崔庄的谋士,又和他们做交易得了半块脂膏。师姐说它有极致美容养颜的功效,稀罕难得。为什么用来出去臂上的疤痕?再稀罕的东西,不也得拿来用才方能体现它的价值所在。景池珩的脾性完全不像是舍不得稀罕之物的人,学琴时被我毁掉好几把传世古琴,也没见他动过什么天大的怒气,更没有半点舍不得的神色,还叫我再接再厉来着。没道理舍不得这么一块脂膏。   更何况凭借我的认知,景池珩除了有极其严重的洁癖,还特别事事要求完美。当初被他教写字的时候,笔力轻了一点点、笔画写长了一点点,就板着一张脸叫我重写。重写了好几遍在我看来几乎与他写得分毫不差却还是被勒令重新。简直吹毛求疵到几欲让人一个砚台砸到他脸上以泄心头之怒。   可就是这样一个挑衅的人,竟然能够容忍自己的身上留着丑陋不堪的痕迹,让人怎么能不匪夷所思。   屋内四周的伫立的蜡烛台并没有被点亮,唯有那一张精贵的大床前燃着烛光,尤其显得此处的明亮。   小时候总做噩梦,他被我闹得没有办法,只好整夜抱我。那时年纪小,没什么忌讳,他就抱着我躺坐在这张床上。这样过了大概两年左右,我很少做噩梦,却养成了非要他抱着我才能睡着的坏习惯。起初他耐性十足地纵容我,就算每次被我气得话比平时多出十倍,脸色比平时难看一百倍,最后还是顺着我的习惯。   可惜他这方面的耐性没有维持多久。半年之后凭我怎么死缠烂打哭哭啼啼再也不肯抱。只要一赖到他身上,甩手就把我从窗户扔到对面我自个的床上,力道恰到好处,位置分好不差,于此同时沉脸警示再有下次罚抄律例百遍,抄不完不准用膳。   一个被纵惯的,哪能被这么一句话立马唬住,我百折不饶般地再次尝试。隔日真的没有被允许用膳,从早晨起被他几乎苛刻地盯着练字直到日落西山,我饿得头晕眼花连捏笔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同样饿了一天的景池珩离开书房管自己去用膳,留下我一个人在书房。   半个时辰后老管家在偏窗敲门偷偷摸摸递给我一盘香气四溢、色泽诱人的鸡丝银耳桂花鱼。我几乎抹着泪吃完,不顾沾满墨水的衣袖,以及一双没洗过的手。内心深处把景池珩从头发到脚趾头骂了八百遍。平月后来说,您半夜做梦还骂世子来着。可不是么,自挨饿后景池珩成了我梦境的常客,噩梦的源头。   时隔三年零五个月,首次在夜里踏进景池珩的屋子,我表面装作无所畏惧,内心实则忐忑不安。   这些年来,从寡言沉默到被他纵得顽皮捣蛋,最后又被他管束得略懂谨言慎行。而他对我则从宠溺纵容变得冷淡疏远。至今未能叫我想出个所以然来,如同我之前想不通宁娴对楚随瞧不上一眼,而楚随却偏对她固执到至死不放的地步究竟是什么缘由。他算不上是个脾气好的人,却唯独对宁娴脾气好的超乎想象,这一点我略佩服他。   话说回来,初见景池珩的时候,我觉得他脾气特别冷,特别不能招惹,可谁知道后来出乎我意料的脾气好。府里什么事都是由着我的,我说不去白沙书院读书他最终也是由着我。或许是因为他这样的态度,跟着别人也不能说什么。本来院长给我这个走后门的人留了个名额,已经是极大地给景池珩面子,后来我没去,等于白白浪费了。都说女大十八变,我没变得怎么着,景池珩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前年宫宴,朝臣嫡亲的家眷都被皇帝舅舅恩准参与。这其中的原因,并非全然为了给我那几个皇子表哥们挑选正妻,最主要的原因是皇外祖母实在觉得景池珩的年纪必须该娶一房妻室,与他同龄的大皇表兄的孩子都能张嘴说话,景池珩至今不娶妻实在不像话。   可惜这事最后没着落,皇外祖母看中的几个家世品貌都不错的姑娘后想了不少法子拐着弯说给他听,言下之意定要他从里面挑选一个。可景池珩半天没支一声,倒是五皇表兄收了个为妻。外祖母则隐晦地表示若他看上了几个一时决定不出哪个,都收了回去也无大碍。我当时哭笑不得,他那分明是没有半点看上眼的神色,哪里抉择不出的样子。   我现如今已快到可以成婚的年纪,对絮然颇为满意。以及婚事韶府没资格拒绝,只要我一点头,定婚期毫无悬念。可景池珩还没成亲,我这个做妹妹的却先成了婚。将来没准我孩子都生了,他还没有成亲,这叫咱们家的脸往哪里搁。   被他教导到大,亏得没有被教成跟他一个脾性的,否则恐怕没有什么公子瞧得上我,得用硬手段让我看上眼的就范。可他脾气不好,长得绝对好的没话说,光他这副容貌足够让姑娘们为之茶不思饭不想,根本不愁没姑娘喜欢,再者他身份摆在那里,眼巴巴想贴上来的人一抓一把大,还不是任他想要哪个就哪个,怎么就楞是看不上眼。   景池珩脸上闪过不曾有过的局促,略显慌张地以衣袖遮住,眉头微微皱起,“不是跟你说过夜里冷,不要出屋的么,连件衣裳都不带!回头生病又怪我头上。”   “可你明天就要走了啊!”我哆嗦着,双手怎么揉搓都暖不起来,“谁赖你头上了?我才不敢赖到你头上!”   “上次唇角起了水泡,不又赖到我头上了么?”他阴沉着一张脸,忍着极大的怒气,却没有把我赶出去,更没有把我从窗户精准地扔回房间,只维持着矜贵的坐姿没有动。   “你又知道我会怪到你的头上?你的意思是说上回的事情你没有错?纯碎我单方面无理取闹?”进屋之前,在外面吹了很久的冷风,脖子里还飘进了几片冰凉彻骨的雪花。我此刻从头到脚冷得透彻,特别经不起他一点点严词。心中升起莫名委屈的情绪,尽管明白非要在外面手冷的人分明是自己,还是觉得很委屈。   这股情绪升起来,一点都顾不得什么不准在夜里踏进他屋子里这种事情,也顾不得会被他赶出去的后果,至少也要发泄完情绪。   “我在食香斋和絮然喝梅酒才喝到一半,平月恰到及时地出来寻我回去,她连别的地方都没有去寻,直奔食香斋,这是你授意的吧?你能揣测到我去那,还推测不到我会买学涯外的烤地瓜,往时在京都又不是没有去买过!你不是很懂我的脾气吗?不是什么事情都拿捏在手里吗?”   景池珩又拿起那本被他拾起的书翻开,垂着头,露出白皙的颈项,语气较之前温和了很多,“哦,平月直接到食香斋寻你的么?”   “装的好像不是你授意似的?”我畏缩着手脚坐到一张垫了绒毯的凳子上,想倒杯热茶暖身,可桌上茶壶早已凉了。   不到片刻钟后,景池珩像经过一番痛苦挣扎似的,唇角艰难地动了动,道:“过来。”   没有训话,也没有扔人。一切都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今日天气太冷,外面结了厚厚的冰,后院池子里的水都冻成了一池子冰。莫不是冷得把他脑子冻住了么?可很明显谁脑子冻住,他的都不可能冻住!   “不过来?已经冷得再打哆嗦了还不过来,怕我打你?”景池珩眸光仍是冷冷的,“什么时候真的对你动过手?胆子不是越来越大了么?怎么还怕我对你动手?越长胆子越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哥哥态度突然变了?任谁对自个掌珠产生别的感情内心能不波澜起伏么?哥哥年纪大了,经不起小姑娘折腾了^O^   ☆、偷跑   眼前的人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不大会有害怕的感受。此前在云宫也像刚才那样没能忍住,一鼓作气对景池珩一顿数落。换来的后果是他虽然没有明着怎么惩治我,却不动声色地把我晾在云宫半月。让我一度以为他不想把我再接回去,看到我就觉得头疼难忍,既然不动手,采取忽略冷战的措施,以达到让我洗心革面的效果。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策略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我在云宫日日惴惴不安,吃什么玩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整日趴在栏杆上恹恹无力,就差学那些与心上人暂别独守闺中的姑娘,拿块精致的帕子抹眼泪,抽噎着问侍女可有心上人的书信。   我依言走过去,他握住我冻僵的双手,温热透过相互触碰的肌肤传递,很快双手便起了暖意。   这动作久违却又令人熟悉。   “岭南不止你想的简单,若单是左柘起事,尚不至于方将军亲自去,皇帝舅舅也不会令我辅佐方将军,”他又道:“齐国也参与其中。”   “宁娴做不出叛国的事,我相信她,她不是会为感情冲昏理智的人。”   这话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我自己。不管怎样,齐国野心勃勃多年,想要掺和一脚我大梁的边疆之乱,必然早已做足准备功课,事态若非严重,也不至于从朝廷派出大将军前去镇压。   向床沿蹭了蹭,半个身子蹭入景池珩怀里取暖。   “你不是没有官职的么?皇帝舅舅怎么会派你去?这一去是要去多久?要打仗吗?那宁娴怎么办?”   景池珩道:“战争是最无可奈何后的做法,不到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管是齐国还是我大荣,都不会采取这个方式。否则,齐国早对大荣宣战,一如对北燕的宣战。两国相争,没有必胜的把我,最后两败俱伤,让其他国家得力,不管是皇帝舅舅还是齐国皇帝都不可能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可我大荣也不可能一味地追求和睦。边疆之地,寸土不让,这是大荣历代的训言。一个国家,若是受不住属于自己的领地,被彻底侵占的日子也就不远。”   不得不说,他讲起要紧事来,仍很有耐心,跟从前哄我吃药一样。不过也仅限于此。   “反正这些我也不是很懂,可你到底怎么被皇帝舅舅派去的?这种可以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虽然说事情看上去十分棘手,可朝堂难道就没有人了。竞争不是很激烈么?四皇表哥和二皇表哥就没有推荐自己属意的人。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说过不参与站队的,还叫我不要偏向一方。你接下这桩事是为了什么?”他周身很暖,我像被吸引似的,不受控制靠得越近,“怎么好像你插手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流阙不是也有很多事情么?往时不是不愿意管朝堂的事么?”   “那缇缇希望谁来管这件事?是你四皇表哥、二皇表哥还是闻远侯?”   我一时语噎。这么看来,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两个表哥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涉及边疆稳定的大事,不能被他们拿来作为争斗的途径,至于闻远侯么,皇帝舅舅很明显起了动他的心思,这种大事肯定不会交代到他的手上,连带着他举荐的人八成也不会用。咱们家保持中立的态度多年,确实是可以用的最好选择。   “可这种事情不得经验丰富的人去做么?方将军带兵打仗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但安定边疆、与左维交涉、摆平左柘你能行么?没什么比搞定特能搅事的人更难搞的事了?这事你要是办成还好,一旦办不成可不就要落得跟楚随一个下场。几边都不沾是吧,索性合起伙来坑死你?我之前就听老管家分析过,咱们家的地位不管站在哪一边,都能给所占的一边提供超过半成胜利的可能。他们烦心咱们不占自己那一边,可更担心的是咱们站在别人一边。当看不到可以拉拢的希望,还不如就此毁掉,谁都别想得!”   自从知道楚随被革职关押后,我在与景池珩冷战关于带我去岭南的同时,还分析了下从中得出的一些经验。分析的后果是,如今我和景池珩的机场也变得十分关键,想要继续保持中立,这也得没人主动惹上门。   “究竟在担心我,还是担心宁娴?”   他这话怎么说得好似非要我把他和宁娴做比较,只能回答其中一个。   我叹气道:“你俩一个是我闺蜜,一个是我至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不管谁我都担心!”   “在你心里,我与宁娴是同等地位?”   “啊?”   他冷冷道:“养了一头白眼狼……”   “白眼狼?谁白眼狼呢?你没有来用膳,是谁把饭菜送进书房的?你要去平定岭南乱事,是谁操心操肺惴惴不安?又是谁在你明日要离开时,特地来看你?”我整个人压倒他的身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才白眼狼!我是担心宁娴没有错,可我也担心你的安危。”   “送饭菜难道不是老管家好说歹说求你进来的?惴惴不安难道不是因为宁娴参与岭南乱事可能被我采取手段押回京都受审?特地来看我难道不是为了把握最后可能说服我的机会或者企图让我不得不被你闹得接受带你去?”景池珩皱眉,把我拉开些距离,低首望我,嗓音渗出怒意:“都多大年纪了,还像孩童。”   我搂住他的腰,忍不住抱怨道:“以前你训我还是个孩子,长大了才能跟你理论。现在又训我年纪大了,这样缠抱着你不对。那到底在你眼里,我是个孩子还是个大人?”   他脸色刹那惨白一片。外头一阵狂风刮过,半掩的窗户啪嗒一声敞到最大,漫天雪花急促蹿跳。   我手怔住,脑袋嗡地一声懵了,从未见过景池珩这副摸样,如果不是知他身体无恙,还以为他重病才如此神色不济呢!   “回去!”   手毫无预兆地被松开,很快染了凉意,“刚刚不是还谈得好好的吗?这么快就翻脸啦?”   “我说过话一贯作数,不可能带你去岭南。”   “哼,上次说不给宁娴解药,后来还不是给她了。还有很多年前你三令五申不准我跟你一起睡,连抱都不怎么肯抱我,你看现在不又抱着我了么?世子,你说的话已经不怎么作数了嘛……”   景池珩又挑开我掐住他腰身不松的手指,冷言道:“这件事,不可能!”   我不依不饶,“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懒在这里不走了!你要么像以前一样把我扔回房吧,反正我已经决定,你再采取这种手段,大不了我再跑回来就是!除非你决定打断我的腿让我没办法跑过来!”   景池珩额头的青筋又欢脱地蹦哒起来,伸手在我脖子一个利刃。   我忘了他还有这个打晕我的办法!   最终他在老管家啰里啰嗦的念念碎中离开了京都,走时特地召来谢钰管束我,不可谓考虑不周全。   可惜谢钰也有管束不周的时候。交涉不成后备做法只剩下偷跑这一条。在我与方卿雅长达一个时辰的精心密谋后的第三天成功地溜出了府。   寒夜尤冷,方卿雅背了个包袱,从里面拿出裘衣递给我后,整个包袱空了。   穿裘衣后,身上暖了许多,我抬手摸了摸他的手中已然扁扁的包袱,没摸到别的什么东西。   “你就这样出来了?不带一件别的东西?”   方卿雅甚有感触地说道:“第一次逃出家中,因带的物件太多,一路尽遭劫匪。经验证明,出门在外少带身外之物的好。”   我:“……”   行路的途中,我俩十分地低调,扮作小贩辗转多处州城,夜里在各处客栈落脚。上等客房我嫌太招摇,与我俩的穿着太不符合,而最下等的客房不管是我还是方卿雅都一致地脚都不愿意踏进去,中等偏下显然是最合适的选择。但实际上一路能够由得我俩挑选客房的余地并不多,俩人只能凑一间房的情况也很多。   这时睡觉成了最头疼的问题。如果身边跟我在一起的人是絮然,以他的性格与为人,不用考虑会有什么逾越礼数的行为。可方卿雅的人格简直像他的长相一样轻浮。厚着脸皮非跟我挤一张床,且举掌发誓绝不做出任何无礼的举动。人不要脸则无敌,我只得抱起被子打地铺,这才让他打消了同床的念头,含泪表示他打地铺我睡床。   方卿雅识路的本事非常好,越靠近岭南一带,草木越茂盛,哪一处路看起都差不多,光凭着一张简洁的指路图纸完全难以辨别路由。   我不由地感叹,幸亏不是个猪队友。   “打出生起,我爹便立志要我从军,我尚不会走路的时候,已学会识路。”方卿雅收起图纸塞/进衣袖,一张明媚的脸笑得怡然自得。   幸好景池珩对我从来不抱什么期望,至今为止唯有在识字写字上近乎严苛地教导。其余的,大多有些随意,只需我稍微闹一闹,他便作罢。   “真可怜。”   方卿雅愣愣道:“被你一说,好似真有些可怜。”   我用衣袖抚了抚脚边的石头,坐下后撑下巴望他:“你说方将军如果知道你不好好在京都任职,跟我跑来岭南,会不会拿军棍打断你的腿?”   他好似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自言自语:“不过你们家只你一个儿子,你爹应该舍不得打断你的腿。”   后来事实证明,他爹十分舍得。   当日傍晚,我与方卿雅抵达岭南所属的都城,这一处十分宽广,布兵森严,一入城门,便被守卫拦下,理由十分简单,只因为口音不是岭南本地的,当即被抓进大牢。   ☆、担忧   牢里潮湿脏乱,还有几名衣衫褴褛的囚徒与我俩关在一起。   方卿雅蹲在草堆上和囚徒唠嗑、玩骰子。手技着实不怎么样,几乎一连串输,银子一锭锭往外掏,囚徒们欣喜得合不拢嘴。   最后我实在忍住凑近去玩了几局,把输掉的钱都赢了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牢里楼梯传来哒哒走来个人,一身铠甲英姿勃然。   方卿雅站起来,行了个家礼。   原来此人便是传闻中震慑边疆的方将军,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着,大将风范十足。   大将一声怒吼:“逆子!”   方卿雅捂住耳朵,“爹,缇缇面前您给我留点面子。”   被侍女到一处院落居住,我在里面转了一圈,没见到景池珩。隔着一道院墙,旁边传来方卿雅的惨叫声。   “爹!别打了!我是您亲儿子!打死我谁给您送终!”   凭这张嘴就该打!   惨叫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候,后来没再听到棍子抽打的声音,他却还在叫。我搬了张凳子放墙下,以为站上去能看到隔壁方卿雅的惨状,悲催地发现差半个头。   我坐在院子里等待,越等越觉得时间是如此地漫长。漫长到足够我把六年来深刻在脑海中与景池珩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部翻出来细数一遍。当我还是个孤僻寡言的孩童的时候,也经常像现在这样,搬张小凳子坐着,细嫩的胳膊撑住下颔,一瞬不瞬呆望着府中大门的方向。这也正是老管家通知我景池珩快要回来的时候。曾经依赖他依赖到片刻都不愿意分开,但这份依赖很快被他的刻意疏远消淡。我也逐渐开朗起来,再也没有像幼时那般,在他离开京都后,掰手指数时日,一天天在等待中度过。   接连数日赶路,又在进入城门时被抓进阴暗潮湿的大牢,此时已经累得不怎么睁得开眼皮。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刻意在外面等景池珩回来,反正他回来是迟与早的事,等不等根本无关紧要。   所以这么傻乎乎等在外面究竟是为什么啊?   当我准备思忖自己愚蠢行为的原因时,周围忽地一暗。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他就这么垂首望着我,漆黑的眼眸映出我蜷缩身躯的摸样。   习惯于看到他愤怒的神情,更习惯于听他絮絮叨叨的训斥,但像今天这么沉默的却是少有。我猜大是被概被气到极点已经说不出什么话。   “我必须承认偷跑出府的行为罪无可恕,惩罚只准吃青菜或者在起劲为止没有抄完的二十遍律例上翻个倍,总之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只要别遣我回去。”   他由始至终抿着唇没说半个字。这算默许还是反对?   很快,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我眼巴巴地跟在后面,既想搭几句话,又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缓和他单方面的冷战。   他哄我总有很多种办法,随便一招都非常管用。譬如减少练字的数量、学琴的时日,又或者准我自个出去玩。   但要哄他,实在没有丁点办法。他这么大个人,脾气又这么难以琢磨,至今为止没什么叫他看得上眼的东西或者人。想讨好他,难度不是一般地大。   侍女唤我去用膳,景池珩没有出席,倒是出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凌似水。   流阙的三根顶梁柱,两根到了岭南,等于只有费炎龄一人留着撑门户,也不知道颜瑜究竟把卧底找出来了没有。   “过来坐,”凌似水笑着拉我在身旁坐下,手指一桌菜肴,道:“全部都是按你最喜欢的口味做的,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吧,看着比上回在流阙的时候更瘦了。”   我挣扎了很久,道:“要不凌姐姐你去叫景池珩来用膳。”   “我?”凌似水笑:“你兄长怎么可能听我的,再说他一个成年人一顿不吃又不会饿死。”   这不是饿不饿得死的问题。他这个大个人,竟然学我闹脾气不吃饭,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最起码,他心情不好,应该让我也跟着心情不好,然后我怒而摔桌而去,留他悠哉吃饭才是。   难道这次真的错到无可原谅了么?他连看都不想看见我了么?   “既然你都已经来了,你兄长也不会把你遣回去,反正你也遣不去回,”凌似水夹菜放到我碗里,“厨子早找好了,口味都是照着京都做的。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啊?”   “你不知道啊?谢钰一时疏忽让你偷跑出府,但不可能找不到你的行踪。大梁各州城都有流阙的暗线,想找个人根本不算什么难事。你的同伴方卿雅没有告诉你么?”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行踪都掌握在景池珩手里?”那他究竟生气个什么?   “倒也不完全算,好几次都暗线也跟丢了人。譬如这次在进入岭南一带时,突然没了行迹。你兄长忧心得不得了,临时取消了原本要会见岭南主事的安排,甚至亲自出城去寻找。这四周围枝繁叶茂,一旦躲藏了人,寻找起来谈何容易。我认识他十几年,从没见他有过大海捞针这等低效率的行径,可见是真的担忧到了极点,哪怕知道不是个好办法还是忍不住要去做,减少让你有遭遇危险的可能。缇缇,你真的以为从京都到岭南这一路都很顺畅么?如果没有流阙的暗线在后背打点一切对你不利的因素,如果没有方卿雅警觉地避开危险的地盘,真的可能就这样安然无恙地抵达岭南么?”凌似水轻笑着说道:“说起那方卿雅,躲避跟踪的技术倒是不错,好几次暗线跟踪失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这一路保护的这点初衷虽然不错,却也直接害得你兄长担忧得不成样子。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她说景池珩担忧我的安危?可我真的半点也没有看出来。如果真如她所讲,那么刚才见到安然无恙的我,他应该是欣喜的神色才对。   尽管饥肠辘辘,可我没有胃口吃饭,捏着筷子在碗里跺来跺去,把饭和菜跺成一滩烂泥。   凌似水召开侍女给我换了一碗米饭,语重心长道:“缇缇,他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孤身一人离家。曾经的晋王府是个什么样的局势你可能不大懂,但你这么聪明应该可以从你父亲晋王与你母亲常宁长公主的关系推测出景池珩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出生,又是怎么渡过孩童时光的。缇缇,你是他的掌中宝。人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不受过苦的。他所经受过的,一点都不希望你经历。你该知道他舍不得你吃半点苦,舍不得你受丁点委屈。在我看来,或许在他心目中,没什么比你更重要,流阙的存亡也比不上。你懂么?”   我眉目不动,捣腾筷子的手指也停顿了下来,道:“那些点点滴滴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哄我喝药的时候那么有耐性,哄我睡觉的时候嗓音那么轻柔。不管是动作还是声音在我看来都是最最温柔的。可是凌姐姐,你是不是也以为我还是个小孩子那么好糊弄?从前他对我很好,可惜现在已经不是了啊。”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或许他是有些地方做的让你认为很不满意,可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你好。拿岭南的这件事来说,你以为他当真愿意插手么?这其中除了你皇帝舅舅的安排,更是基于因为宁娴于你的重要性。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你唯一最好的朋友。在他有能力周旋范围内,不可能让你失去唯一的朋友。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你。”凌似水长长叹气,“你到底年纪还小,总会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不过也不是很要紧,你只要记得,他终究是你的兄长,一直以来最疼爱你。无论你长到什么年纪,在他眼里也终究是个孩子。”   可我觉得他才越活越像孩童。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   这天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捏着被子数羊数到一千多只才起了睡意。第二日起来已是日上三竿,洗漱后我跑去院外,见方将军领着方卿雅和景池珩在谈话。   大约是说他这逆子如何如何混账把小郡主拐出了京都带到这偏远之地。景池珩对待朝臣的态度一向很一般,确切地说不怎么爱理会人。根据我多年观察得出结论,除非别人主动跟他搭话,否则他嘴里一个字也不会蹦出来。而难得应和别人几句,也显得很冷硬,但凡有点思考能力的,搭话不会超过三句就识趣地给自个找个台阶下。可景池珩对方将军的态度却出乎我的意料,难得的温和,唯独看方卿雅的眼神像利刃似的,没什么好脸色。   方卿雅不安分地站着,瞥到我在院外,欣然招手挤眼睛。这厮昨天不是被打得很惨么,怎么今天看起来生龙活虎像个没事人似的。   “哟,这就是方卿雅啊,模样生得真是可人,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凌似水笑眯眯道:“昨日苦思冥想塞个什么样的人到左维的身边。原本打算把颜瑜叫过来呢,瞧方卿雅的样貌倒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生得好又会武功。颜瑜差就差在没有自保能力,说不准被左维吃干抹净。以方卿雅之前躲避暗线追踪的行径来看,绝对是个聪明且应对能力极强的人。派到左维身边,再合适不过。缇缇,你说呢?”   “啊?”   原谅我没有听明白她话种的含义。   “哦,左维喜欢男人”凌似水说,“要不然我就自个上了,省事省力,还用得着费心思琢磨合适的人选。”   我将这个想法传达给方卿雅,他含着泪拒绝说。没办法对一个男人眉来眼去,打死他也做不到。   凌似水笑着教导他,你将他当做是缇缇,眉来眼去还不是顺风顺水的事,没有多大难度。   我听闻左维是个荒/淫的,这样的人往往面相生得极其不好,双掌撑着下巴,忍不住插嘴道:“可我肯定比他好看多了啊,你叫方卿雅把他当做我,这个难度是不是太大了啊?”   ☆、冷战   以前都是我把景池珩当做透明人,现今完全反过来。这分水转的,哎,迄今为止没有跟我讲过半句话,瞥见我故意绕开不理会,连个眼神都不给。   这样下去,岂止昨晚的失眠,恐怕接下来的日子都要紧跟着失眠。可既然已经默许我留在岭南,何必让人这么不舒心呢?他心态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对彼此都好,成天摆着一张脸,连我都受不了,更何况院子里进进出出的的侍女们,瞧着连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   凌似水明明没有什么经验,却很老道地开解说景池珩是自己为难自己,大概有些事至今为止没有想通。   我要是猜不到是跟自己有关的事那就真白活了,可到底猜不透具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我敢打赌论对景池珩脾气的了解程度,这个世上应该没人可以超越我,但同时也很确定如果景池珩一旦有想不通的事,我连猜都不可能猜到。   他这人本来就很沉默,话少得像个哑巴,哄或训我时大约是他二十几年来一口气说话最多的时候。曾经我被御医诊断为患有轻微的抑郁症,以现今的情况,景池珩也像是有点抑郁症的倾向,并且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么。   方卿雅从墙头蹿下来,巴巴地跑来告诉我最新消息,宁娴被人劫狱了。   我问左柘呢?   方卿雅耸了耸肩说没有。   楚随自个还被关押在京都,哪有力气到岭南来劫狱。到底是谁干的呢?   凌似水办完事回来,眼光幽幽地扫了方卿雅一眼,“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擅自离职的罪不小,如果能够立了功再回京都,没准皇帝不追究你的罪责。”   方卿雅的态度很坚定,甚至表示说他看到左维的样貌就一阵恶心,更别说被左维搂在怀里任他调/戏。   凌似水失望至极,连连感慨,年轻人啊,怎么能这么死脑筋,摸两下碰两下又不会死,忍一忍就过去了,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   忽然回忆起去年到流阙时见凌似水装扮成人情万种的女人,九成九是刚用完以色勾人的手段回来没来得及换装束。   我问凌似水谁劫的狱,查出人来没有。   她笑了笑,问:“缇缇希望查出来还是查不出来?”   “既然劫狱,怎么不把左柘劫走?如果是左柘手下的人干的,来不及救人最先救走也是左柘,不可能是宁娴。但如果不是,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至少楚随不可能!”   凌似水道:“缇缇忘了宁娴的师姐么?手握一方势力的女人,劫个狱算什么事?凭左维府邸那座牢狱,云堇想从里面带走个人,轻而易举。”   “这么轻巧的事,只救宁娴一人?”   “不然呢?”凌似水道:“左柘没能力成事,拉着宁娴做打手,云堇没顺手给他两刀算他走运,怎么可能救他!”   实话说我也特想给左柘两刀,明知道宁娴身份特殊,偏让她卷入纷争。两人若只是朋友,便不应该做让朋友陷入危险的事,而两人若不仅是朋友,又如何忍心她一个姑娘出生入死。这一点,他远不及楚随。撇开求皇帝舅舅赐婚不讲,楚随至少没有在别的任何事上让宁娴受丁点委屈,更别说抛头洒血的事,他宁可自己抛头洒血都不可能让宁娴抛头洒血。   果然有对比才有别样的感触。曾经挑楚随的毛病,寻着宁娴的感触能随意细数出一箩筐。我还记得在玉陵时在景池珩面前无比愤恨地痛斥楚随的种种行径,为宁娴感到万分不平与愤懑,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示绝不会站在楚随那一边,更不可能从他的角度考虑问题。而今才发现当时的言语实在过分偏激。   我道:“凌姐姐,你已经知道劫狱的人是师姐,下一步的打算是把宁娴从师姐手里带走还是......”   “这得看你兄长的决策。”凌似水犹豫了会儿道:“暂时不会向云堇要人,宁娴被关在左维府邸时被用了刑,受伤很严重,至今昏迷不醒,没有一段时间的休养调理恐怕醒不过来。其实云堇劫狱的计划,我们非但知道,还顺手推舟搭了把手。宁娴现在的身体状况受不了舟车劳顿,云堇不会带她出城,而只是现在左维的人、方将军的下属正在城里四处搜索。如果不离开,被搜索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我浑身一阵透心凉,手都在抖:“昏迷不醒?!”   “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凌似水笑得尴尬,“反正不会死人。左柘才是要死了,如果不是被你兄长压着,左维早把他弄死了,留着一口气,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估计谁上去踹两脚都能送他上路。”   若说我没有父亲疼爱,至少还有母亲,以及兄长。而宁娴则可怜很多,打小被养在外面,无人疼爱,在我看来日子过得甚是可怜,所以她有着超过寻常姑娘的坚韧。腹部被捅了个洞照样有说有笑,要不是伤势摆在眼前,当真让人误以为毫发无伤。换我稍微受一点点小伤,除了哭闹,还非把一贯镇定自如的景池珩也折腾得一并不好受。老管家时常念叨,小郡主啊,您这无缘无故折腾人的脾性千万要改改,韶家公子未必有世子这般耐心啊。   老管家虽不担心我会被婆家欺负,却担心絮然被我这脾性磨光所有的耐心,担忧我不受夫婿喜爱被厌弃。于此同时举例了京都近来几桩事迹,苦口婆心地进行教导劝诫。他的想法显然多余,母亲在世的时候从没教过我做事需要谨慎小心或者看人脸色行事,依着府邸的厚重也没有必要对别人奉承迎合。景池珩从来没做过这等事,受他影响颇深,我当然不例外。纵然不能完全肯定与絮然成亲之后必然不会两相生厌,未来数十年的事谁说的准呢。记得景池珩说过,没什么比人心更容易变化。哪怕絮然始终如一,我却未必如他一样。   “幸好左维好男色,否则宁娴可能被他活活折磨死。左柘咬着口不透漏同伙下属藏身之处,惹得左维昨日活生生折磨死两个小倌,”凌似水一边说一边凝重地瞥向我,郑重道:“云宫属于江湖势力,不插手与朝廷相关事宜是他们的生存法则,也是你皇帝舅舅的容忍限度。她这一次冒着云宫可能被朝廷剿灭的后果劫狱,可见与这位师妹感情颇深。由此可见,这世上,人与人之间不可磨灭的情感并非因为不可改变的血缘。”   话锋转得很快,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凌似水刻意讲这翻话的意图何在,果断避开血缘不血缘。   “那凌姐姐你还叫方卿雅去讨好左维,岂不是叫他去受虐?”   “怎么能说是受虐?谁虐谁归根究底因人而异。方卿雅完全可以凭借自个的能耐把左维哄得服服帖帖,再稍微懂点脑筋整点手段给左维吃点苦头顺风顺水,有什么不可能的?”凌似水笑眯眯道:“缇缇心疼了?这回不喜欢韶絮然喜欢方卿雅了?”   我:“胡说八道!”   凌似水淡淡地道:“哦,那为什么把你带到岭南来的人不是韶絮然呢?”   “......”   凌似水却道:“是因为缇缇你知道以韶絮然的性子,不可能带你到岭南是么?我来猜猜看,估计连商量都不曾与他商量过,因为商量的结果最有可能受到他的阻止。他行事一贯循规蹈矩,虽然在很多事上对你诸多宽容纵容,但像这种偷跑出京都到岭南的大事,绝不可能任由你率性而为。退一步讲,不阻止,亦不可能纵容。”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迟疑了一会儿道:“你这是帮做方卿雅的说客,他不是不答应帮你去做左维身边的眼线么?”   凌似水默而不语又深深叹气。难得见她也有忧愁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凌姐姐,你想颜瑜了?”   她捏了捏我的下巴,荡开一点点笑容,“想他能当饭吃么?”   “......”   她垂首思虑了片刻,出乎意料道:“缇缇,你长得并不像常宁长公主。”   每日洗漱必照镜子,我没理由不知道自己长得不像母亲,再准确些讲,我与景池珩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   从没有人在我面前提及是否亲生,或者拐弯抹角地警示我与景池珩并非嫡亲。一来不管是皇外祖母、皇帝舅舅还是母亲都对我宠爱至极,悉数京都诸多世族子嗣,哪怕嫡亲的都未必能受到这等待遇。二来没有人敢非议皇室血缘,何况我随母姓舒,被冠以皇姓。   “没别的意思,缇缇你想想宁娴和云堇,再想想你和景池珩,难道没有明白点什么?”   我真诚地望着她,道:“你不说,不明白。”   凌似水又思虑了片刻,哎,早晚你会明白的。   我觉得这种话都是拿来忽悠人的。听起来就是我现在明白有点早,可要是以后明白又有点迟。总之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合适。说一半留一半真的很吊人胃口,我追着问她究竟明白什么事,凌似水嘴咬得很紧,连连说她不管了,叫我问景池珩去。他现在特别不待见我,我哪敢去吵他。   ☆、持续   若说我最近因景池珩单方面冷战自我折磨得意志消沉,神色不济,而比我遭遇更为严重的方卿雅却是神采奕奕,两袖生风般潇洒自得,不懂他为何还能喜滋滋地端着盘自制糕点坐在我面前唠嗑,半点不像昨日又被方将军耳提面命郑重警告甚至动手教训后惨淡求饶的模样。在脑中顺了遍所有熟悉的人,论心态平衡、生平待人处事最为风轻云淡的非景池珩莫属,可要说最阔达开朗除方卿雅还能有谁?   方卿雅蹲在一根栏杆上,双手交叠在脑后,“昨日偷闯进左维府邸的牢狱瞅了瞅,真吓一跳,审刑用具比大理寺齐全不止一倍。”   我心不在焉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左维的牢房容易闯到这种程度了?你没事去那地干嘛?”   方卿雅仰天长叹:“闲啊,没事干啊——”   我腾出撑着下巴的手揉了揉耳朵,淡淡道:“听着好像被我坑来的?怪我咯!”   方卿雅动了动嘴唇,“没有!绝对没有!”   “你还是赶紧回京都吧,再拖能拖几天。拖得愈久,不得多挨几顿打么?何况你还有职务在身,早早回京都向皇帝舅舅禀明详情。至于罪责,都往我身上推。”   方卿雅差点从栏杆上跳下来,“在缇缇你眼里我就没用到这种程度了么?”   纯粹为他这几日被方将军日日训斥挨揍感到愧疚,因此表达了无论长期还是短期我都不大可能有和絮然解除婚约的念头,期望他不要再为没有收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付出。   方卿雅说他心甘情,愿缇缇你是不是嫌我烦啊。   我昧着良心说没有,深怕他又假装声泪俱下可怜兮兮地抹眼泪。   方卿雅瞅向小桌上的还冒着点热气的糕点,幽幽地问,那你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吗?   我说没有啊,斜眼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瞪大眼睛果然是景池珩,二话不说慌忙扔了手里捏的糕点,提起裙撑紧跟着追上去。   他刚才明显刚转身,莫不是在院外偷听我与方卿雅谈话,话说最近不是特不待见我么?突然想通发觉这几日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分因此准备歇战么?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他扭头就走,脚步极快。我数不清多少次紧跟他的脚步,胸口泛起阵阵酸疼。岭南一带较京都暖,我越跑越发觉得冷飕飕,最后一鼓作气砰地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几乎下意识接住我,搂住腰身的修长温凉的手指又霎时止住,将我摆正之后没有什么动作。   我憋着一肚子控诉与委屈,抬起头见他冷淡的表情,眼泪直接而不受控制地簌簌直坠,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蹲到地上捧住头闷声哭泣。   方卿雅火急火燎飞奔而来,焦急得自言自语,哭什么呢?怎么转眼就哭了呢?   景池珩由始至终没有说话,我哭得肝肠寸断,方卿雅颤抖着说,你兄长还没死呢,缇缇你哭什么劲儿呢?   我边哭边抹眼泪,带着重重哭腔,恶狠狠地道,你咒谁死呢?   方卿雅轻抚着我的背,抬头对景池珩说道:“世子,摆架子摆得差不多收手够了。来岭南这一路,到处都能被你的人跟踪,其实你早就默许缇缇来岭南,何必佯装愠怒让缇缇饱受折磨!你不理会她,她这样伤心痛苦,你就没有一点点的心疼?”   景池珩给方卿雅的直接回应让方将军把他领走。   方卿雅嚷嚷着死活不走,方将军当众怒骂逆子,伸手就要向他身上招呼过去。   景池珩冷然盯住方卿雅死命捏住我臂膀的手,厉声道:“松手!”   方卿雅终于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已然把我的胳膊扯脱臼,忙不迭松手探看。   两耳充斥着他方才嚷嚷的嘈杂声,臂膀疼得我快要晕过去,忍了又忍,我抹了把眼泪:“男女授受不亲,你扯我衣服想干嘛啊……”   方卿雅一阵面红耳赤:“一时手误……”   “哎,你先回去……我的事你别管了啊……闲得慌好好想想怎么跟皇帝舅舅请罪……”   方卿雅又长长叹气,不舍道:“那你别哭了。”   “……”要能控制,我也不想哭啊,可没忍住啊。以前装哭装得很容易,而今不想哭的时候却怎么也忍不住。世事无常,大概就是这样。可这世事,无常地未免太过。装哭时景池珩都心疼得不得了,不管怎么样都会安慰我几句,有些捉弄人的意味,可最终能哄得我高兴,并且运气好的话,还能被我强压着答应好多事。可当我真心实意哭泣时,他却没有丁点心疼,心情低落到极点。   凌似水把我脱臼的臂膀接好后安慰我睡一觉休息休息。睡前还让侍女端来一碗药。这才想起有许久没有喝药了,上次流鼻血还是和方卿雅刚刚出京都的时候,距离今天已有近乎十天。   “看起来缇缇最近都没有好好睡觉,这可不行,必要的睡眠不可以少,容易生病。岭南的气候不比京都好,偏热又偏潮湿,你这样长久的失眠,最容易染病。我妹妹和南郭先生都不在岭南。你若是生病可就麻烦了,届时可得受不少的苦。”   这等于变相让景池珩更头疼,可关键在于失眠并非我能控制,我也尝试尽早睡去,可越是想睡,头脑越清醒。   睡意虽浅,到底睡了过去。醒来时听到屋内轻微的动静,我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云堇一袭侍女装扮摸样坐在床边正对着我。   这一回睡意虽浅浅的,到底是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因听到屋内轻微的动静,我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云堇一袭侍女装扮摸样坐在床边正对着我,但她一直手已经伸到了我面前,见我突然醒来很快收回了手。   “师姐你都劫狱了还敢跑这儿来,不怕被抓啊——”被抓了倒不打紧,可宁娴怎么办?谁照料她?   “这不是没被抓么?放心,师姐活了二十几年这点经验还是很足的,”师姐道,“今天来主要有件重要事。”   “嗯?”□□不离十为宁娴。我自知凭本事没有半分可以帮忙的余地,但她既然这么说了,必然心中已有对策。   “我要带宁娴出城。”   “这是打算畏罪潜逃了?”我惊得跳下来。   “畏罪?阿娴犯了什么罪?制造动乱的人是左柘,阿娴不过是被他利用而已。”师姐顿了顿又道,“好吧。就算她确确实实做了些事,那也是被利用的。她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我绝不可能让她再被关押起来。时至今日,意图害死她的人太多,就算关押到京都审理,活罪仍然难逃。我既还有办法让她逃脱追责,没道理眼睁睁旁观不插手解救。”   “利用?什么......什么?”怎么演变成了利用?虽然不曾细心推敲过宁娴与左柘认识的年数,但或许未必少于我和宁娴相识的年数。再者她曾义愤填膺为左柘鸣不平,又对他生平遭遇感到同情怜惜,她又说左柘心地善良宽宏,连我都对左柘生出几分同情之意。难道这个被她称作心地宽宏的人,其实骨子里坏得很,弯绕心思藏得慎重?   “若不是宁娴已经是个大人,还嫁给了楚随,以至于有些事我这个做师姐的关注得多了,显得多管闲事才没有加以过问,否则也不至于让她被欺骗至此。”师姐冷笑:“有些人总是能把自己伪装的很好,甚至可以掩藏本性,装作正直善良毫无破绽。左维是贪/淫,又不是傻。自古以来,哪个成功的上位者没用过丁点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大荣的前皇帝还在世的时候,最偏爱的可不是你的皇帝舅舅,若非你皇帝舅舅使得一手进退得宜的好手段,加之你母亲常宁长公主精心辅佐,这大荣的帝位哪能落到你皇帝舅舅手上。所以说,左柘在这岭南一带制造动乱已有几年,企图一步步吞噬左维的势力,可左维这么多年都没有把他拿下,最后反而请求朝廷增兵支援,可见左柘手腕不一般。若非情势所迫,左维怎可能让朝廷介入,岭南这块地盘对左维而言自然是朝廷方面插手越少越好。”   “一个人再懂得伪装怎可能让人没有察觉到半点异样?难道他真的能够做到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毫无破绽,伪装是最自然的状态?”人格分裂吧这是?我又回想宁娴为数不多的与我谈及左柘时所说的话,满满的同情。或许正是因为她和他有着相似的成长经历。宁娴曾在幼年被家人抛弃,孤苦仃冷在外谋生活,后被被师姐捡着带回了师门收养。左柘倒是没有她这么幸运。所以在宁娴的思维中,对他的同情先入为主,在拿楚随那种一看就是心密如针,使起手段不留分毫余地的人一比,越发觉得左柘善良宽宏,故而撇开左柘没有十足十毫无破绽可言的伪装能力,哪怕存在偶然间的不慎也极有可能被宁娴忽视。   我猜她可能想都不会往这方面去想。老管家总念叨着小郡主太过单纯善良往后容易吃亏,像个老婆子一样对什么事都要再三叮嘱。可见宁娴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和我这个在笼子里娇养着的金丝雀没什么区别么。   ☆、立场   “那算什么呢?或许以左柘的思维方式,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在伪装,而是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就是个善良的人。吃了那么多的苦,遭受了那么多得难,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合该握在手里才是。而宁娴作为他的朋友,理所应当该施以援手。在师姐看来,左柘和楚随最大的区别在于,楚随沉闷不擅表达,做事又太过于直截了当,有时虽本意不坏,但因宁娴对最初便持着的抵触怨恨的心态,故而不管做什么都容易让她想到最坏的一面。其实左柘和宁娴真正相处的时间能有多少,无非是去年至今年这几个月。初次相识可追溯到七八年前,或许当年的他真的至纯至善,但人心的改变可以是一朝一夕甚至一瞬之间。不是有句话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么?”师姐凝重道,“以缇缇你多年的生活环境,无法体会到那般情景。贪婪侵蚀人心,蜕变只需一瞬。 ”   “听起来师姐似乎对楚随颇为满意嘛?那当年你也帮着宁娴与楚随作对又是为何啊?”嫌他俩闹腾得还不够么?大婚第二天宁娴不见了踪影,翻遍整个京都都没找着人还以为是被仇家给劫持了呢?结果等了足足七天没有别的动静实则因为她为躲避楚随跑去师姐你那儿了。   “这不是对比出来的么?谁说师姐我颇为满意楚随?不过就是看着稍微顺眼那么一点?”师姐陡然笑说:“你这丫头不也跟着帮衬么?好意思数落师姐我?”   我翻了翻眼皮,那时我几岁,师姐你几岁啊。宁娴成天给我灌输楚随如何强硬傲慢、冷血无情,他又是个身居高位的,在京都就有铁血断案的名声在先,我哪能对他产生别样的看法。何况楚随长得就一点都不温柔,与絮然根本比都没法比。再者相由心生,每个人的面相都反映着其相对应的身体以及心理的状态。人若身心宽宏,则神采奕奕,双目清爽。而若苦恼忧愁,则愁云密布、眉头紧锁。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发,观行而祸福可知。   师姐扶额,惊道:“被你扯远了,回头说正经事。”   “.......”方才津津乐道兴致盎然是为那般啊?   门外有侍女敲门,说是到了膳点,请我出去用膳。被我回说尚不饿,过一会儿再出去。   师姐的做法很简单,她要在岭南制造一场混乱,转移官府的注意力。制造的混乱很简单,她希望我玩会儿失踪,当方将军分出一部分人马寻我行踪时将宁娴带出城。   “士兵里三圈外三圈守着,我和方卿雅仅因为口音不似岭南百姓便被逮捕入狱待审。宁娴这么大个活人你要怎么在这风尖浪口运出城?”   “偷跑这种事谁规定的非得走城正门?”师姐道,“细节之处你不用担心,师姐我既然敲定了对策,必然万无一失。”   若可以,我也希望宁娴能够离开岭南,但逃离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被师姐绕来绕去讲了一堆,又被她带着扯了一堆话,差点忘记我是不赞同把宁娴带走的初衷。   “我听凌姐姐说,先前左维是在方将军的协助之下将左柘等人抓获,未同景池珩和方将军商量便自作主张把人关押在自己的府邸,自称足够严密,方将军曾提出派人增强守卫,却被左维等人故意推延,他恐怕没猜到会被师姐轻而易举地劫狱。我和师姐一样担心,若宁娴再落入左维手里,必然免不了受生死折磨,但我猜这一次景池珩不会把关押的权利再让左维率先夺走,反而还可以借他关押罪犯不利为由,将其余人一并转移关押地。以方将军的人品,不会做出虐待折磨罪犯这等低俗事,何况宁太傅在京都一贯颇受尊重,膝下唯有宁娴这一个孙女。说不定方将军会看在宁太傅的面子上善待宁娴。另外,我与方卿雅的关系也不错,或许还可以让他帮忙偶尔去牢房照看宁娴。”   她陷入沉思,良久没有开口。   “师姐你还能再撑住多少天,我建议等宁娴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之后将她交出。其实只要人不在左维等人的手里,宁娴不会有什么损失。不管是景池珩还是方将军,他们都不会为难她,这一点尽管放心。”   她却道:“这是一场赌注。若放弃将她救出,错失这次机会便难得了。缇缇,但凡涉及江山稳固之事,任何一个帝王皆不可能轻易宽恕。你的皇帝舅舅也绝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楚随身居要位,为他办过多少大事,得罪了多少朝臣,平素与同僚相处的日子能好过?多少人逮着机会就想让他死。明知他深受多方陷害,还不是说撤职就撤职。宁娴犯罪,干他何事?任何一个真正的明君,都不该冤枉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你皇帝舅舅难道不知道楚随绝不可能有谋逆之心,也必定尽其所能阻扰宁娴。他俩人的关系如何举京都皆知,谁有心合谋他俩都不可能!”   “皇帝牺牲楚随,一则可以平定朝臣愤怨之心,二则又是对他的警告。纵然功绩赫赫,深得宠幸,但终究是王臣,只消他御笔一挥,撤职还是赐死轻而易举。我自然知晓你维护她之心,可惜大多时候,又能维护到何种程度。她在岭南虽可暂得安稳,但若到了京都,一切都不在师姐的掌控之中,届时若被论死罪,救人谈何容易。且若我没有猜错,这桩案子,皇帝打着让景池珩查办到底的主意。从他手中救走宁娴谈何容易。再换句话说,我若当真把宁娴救走,景池珩将因此受责。缇缇,他是你的兄长,你愿意见他受责罚么?而宁娴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又忍心见她死么?”   “可现在能把宁娴安然无恙地带出也只是一时的。景池珩不管之后会不会把案子办到底,至少这段时间内都由他负责。就像师姐你说的,既然由他负责,必不会由着你把人带走。他做事一贯滴水不漏,这一次你救走宁娴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昨日凌姐姐告诉我,你能轻巧地救走宁娴,背后还有他不动声色的推动。”说到这里,我才发现,原来景池珩出手并非全然为了顾虑宁娴,从另一个层面也是借此逼着左维放手关押罪犯的权利转而到他与方将军的手中。   “师姐你与景池珩都是旧识,对彼此的了解不少。他定能考虑到你所考虑到的,并采取相应的措施。”我信誓旦旦道:“未到无可回转的余地,景池珩既然接下这桩事,定然把所有可能的发展趋势都思虑过一遍。至少衡量过最好、最坏的情况下的处置将会如何。”   “缇缇说的不错,但正是因为师姐对景池珩有所了解,才知道一旦宁娴被交到他的手上,难有机会劫走。楚随和宁娴如今在一条绳子上,除了左维,有多少人想楚随死,就会有多少人想宁娴死,景池珩未必能有两全之策。缇缇,你想想看,哪个帝王期望臣子的手段能力盖过自己。若景池珩能够将此事扭转救楚随和宁娴,这意味着什么?他便会成为你皇帝舅舅顾忌的对象,纵然他是胞妹唯一的嫡子又如何?至少一份猜忌心绝难以避免。而能否成功,不试过怎么知道?”师姐道,“他凭什么为了宁娴费尽心思,甚至引起皇帝的猜忌。”   两三天前凌似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你只要记得,他终究是你的兄长,一直以来最疼爱你。尽管至今为止景池珩都没有停止冷战的预兆,可至少我还能够清楚一点。他若不疼爱我,一定不会再管我。当我用尽力气扑向他之前,打的就是存在这份感情的主意。   他果然一点都没有让我失望,倘若他没有及时抱住,我大概会紧追不舍到脱力的最后一刻,必狠狠地踩他几脚以泄心头之愤。既然他已经不疼爱我,那我也没有必要顾及他因我的无理取闹惹是生非而被消磨光对我那丁点残存的疼爱。   至今为止,他都没有让我失望过。答应做到的事没有一件事未达成的,包括治愈我身上这一直未被御医们诊断出的奇症。开年以来,流鼻血的次数愈发减少,这证明他让南郭先生重新配置的药起了显着的疗效。我从不奢望能够根治,但他曾清楚地告诉我一定可以治愈,并且所需要等待的时间已无需太久。因此在潜意识已经认为他会救宁娴。   我将这份想法讲述给师姐,她仍是摇头,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在她看来并没有任何实质的保证,她需要再作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兄长的爱在心底虽未表达,但行动一向很真诚。务实主义~   ☆、风寒   “望什么呢?望穿秋水你兄长都不会从那出来。”凌似水五指晃了晃,“午后景池珩被左维请去了,不出意外会在左府用膳后再回来。”   “哦。”   谈不上失落,毕竟这样的情况已非一两天。   凌似水调侃道:“和凌姐姐一起用膳不高兴么?要不以后把方卿雅叫过来?”   我即刻拒绝,“别,他来还了得。”   凌似水笑而不语。   这日月亮被厚云遮掩,整片天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院外挂着两盏灯,被夜风刮得左右乱晃,饱受摧残的灯芯终于承受不住熄灭。   我惊得从蹲坐的姿势一把跳起来,头顶猛地撞到什么坚硬却又柔软的东西,鼻尖闻到熟悉的檀香味让我很快可以精准无误地辨认又误撞到了景池珩。   前一刻还在埋怨两盏看上去形式别雅又做工精致的灯除了摸样看来外实际用处却不怎么地,这一刻却无比庆幸灯灭,哪怕忍不住想要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何种神情,却又怕他仍然面无表情。而在夜幕掩饰之下,忍不住也无妨,反正也看不见。   他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让人察觉不到,唯有近在鼻前的檀香昭示他尚未离开的事实。我没有动,他亦没有。   僵持了不知多久,我弄不清,究竟是因为他不走,我才不走。还是我不走,所以他也不走。   直到似乎已经小睡一觉醒来的凌似水披着风衣,提了盏灯笼走出来,先惊讶后感慨道,我说你们两兄妹也真是有意思的,这夜黑风高的都有情调玩自虐呢?   她打量我身上厚厚的狐裘,伸出缩在风衣里的手摸了摸我的手指,道:“知道夜里冷需要套件狐裘御冷以免感染风寒这很好。”   将我上下打量完后才把视线转到景池珩身上,接着她手中灯笼的光,我得以看清景池珩的脸色。竟白的慎人,疲惫而略显病态。   凌似水掩面嘲笑:“缇缇都知道夜里冷要加衣裳,你一个年长又经验丰富心密如针的大人,既然出门时穿的少应该知道夜里早些回房。看脸色像是已经感染了风寒,这驿站的大夫不靠谱的很,要不要我把似云召来,或者让南郭先生来一趟?”   景池珩无任何指示离开,凌似水紧挨着我的肩膀,揉搓下巴道:“没必要看大夫?染风寒又不丢脸,南郭先生是唠叨了些,我妹妹却寡言的很,不让南郭先生来岭南,召我妹妹也成么。缇缇,你说是不是?”   我缓缓神,道:“可凌姐姐你跟我讲这些有什么用,你得跟他讲才管用。”   凌似水打了个哈欠,恹恹道:“那也得听得进去才管用。坦白说,你们家的人啊,都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脾气都这么倔强。反正我管不了也没权利管,毕竟他是上级,等岭南的事一结,你凌姐姐我得休个小长假慰藉我一月来的水土不服。”   我捏了捏往时嫩滑手感极佳而今干皱皱的脸蛋,道:“好像是挺水土不服的。可岭南关流阙什么事,顶多关景池珩个人私事,难道不是你乐意插手的么?”   “乐意?谁吃饱了撑着没事给自个找事干?你以为我是宁娴那样豪情仗义的小姑娘么?关键在于,景池珩接手这桩事,如果是一桩能够尽快解决的事倒也罢了,可偏偏不是。他不仅必须身在岭南,还得在至少长达一两个月都亲手处理事务,意味着流阙的事就得搁置在一旁由我和费炎龄全盘接手。”凌似水拢了拢风衣,又道:“打小在流阙长大,虽然老阙主奉行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可你凌姐姐我才没这份济世情怀。国安定与否,我都有可以很好地活下去的自信,所以边疆动乱与我何干,亡国也无所谓。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帮助尽快解决动乱,让景池珩能够尽快将重心转移到流阙的各项事务之上。”   “那为什么要留在流阙呢?为了报答老阙主的养育之恩?就像景池珩愿意留在巍城而数十年不回京都以一己之力担起老阙主猝死后留下的烂摊子。”   凌似水恍然清醒,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管家年纪越来越来,除了爱唠叨以外,更爱回忆往事。在景池珩离开京都之后,我来到岭南之前,老管家提及景池珩留于巍城的理由,虽然有些我听不懂,但大约的意思是,母亲还在珑延王府时,与父亲之间的关系每况日下,甚至到了大打出手的程度,景池珩幼年出走,被老阙主一手带大,待如亲子。老管家又说,老阙主也正是因为心善,才导致流阙争名斗利不断,而他死后,暗地里较劲的手段全都摆到台面上,人才耗损很严重。”   凌似水意犹未尽地哦了一声,又问:“那知道老阙主为何猝死么?”   “嗯?”   她道:“因常宁长公主设计。”   “为......为什么.......怎么可能.......”   他是景池珩的养父,是传授景池珩一身武学、教导读书习字的师父。   “要人死哪来复杂的理由,无非受人忌讳。”凌似水又道,“有血缘关系的生母害死了无血缘关系的养父。这就是为什么,直到常宁长公主即将离世,景池珩才不得不回到京都。许常宁长公主把对景池珩的歉疚都付诸在你的身上,在景池珩把你带到流阙,我看到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受尽宠爱的孩子。你猜当年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带着你逗你玩?哎,我是怕景池珩欺负你这个小孩子让你也吃尽苦头,毕竟他从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谁知竟都是我多虑了。后来我又想吧,你这孩子到底哪里好,倔强、任性、顽皮、刁钻,京都贵胄所具有的坏脾气都能沾上一星半点。可他竟然对你还挺不错的?”   鼻子莫名一酸,我有些忍不住眼泪,岔开话题道:“倔强?任性?顽皮?刁钻?”   “难道不是吗?想当年秉承老阙主的尊尊教诲,我和费炎龄几个都是吃素食的。你难道没发现景池珩一直以来都是少食荤腥的么?”凌似水道,“你忘记当年吃青菜噎得死去活来后又拒绝用膳三天三夜,而颜瑜抱着试试的心态来劝说,却被你当脑门甩了个茶碗的事了么?”   我记得她前几天还夸我乖巧懂事来着。   “不记得了也应该,毕竟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凌似水提着灯笼往回走,“我要去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隔了两天,凌似云来到岭南。我以为是凌似水把她召来的,可京都到岭南的路程快马加鞭昼夜不歇也需要四天的时间,她来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凌似水却也很意外,抵着下巴问:“怎么突然来了?专门来给景池珩治风寒的?”   “风寒?什么风寒?”凌似云震惊,“世子染了风寒?”   凌似水点点头,“是啊。”   凌似云卸下肩头的药箱,问:“世子人呢?”   凌似水说出去了,又问她突然来着有什么任务。   凌似云回说救治、照料人。   我琢磨着景池珩好似没有要与左维大打出手的意图,没必要专程把凌似云请过来,大材小用么不是,岭南这里也有很多大夫。   等天黑后景池珩再回来的时候,凌似云被他派去救治奄奄一息的左柘。   多次揣摩过左柘的模样,尤其在与师姐交谈并且深思之后,这位把宁娴利用的团团转的禽兽究竟长得什么摸样,到底是像方卿雅那么貌美如花,还是像絮然那般温润如玉。我忍不住好奇心在方卿雅的帮助下偷偷观摩了这位把边疆之地搅和得一团乱又还得宁娴吃苦受累的人,发现他浑身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到看不出长相如何。   方卿雅踢了踢昏死过去的左柘,说其实不用非要看五官如何,缇缇你瞧他一张国字脸型就知道肯定没有我俊美。   “住脚!你再踢他,好不容易给救活一口气的就要被你踢死了。”我白了他一眼,又道:“茗馆的小倌都没有你俊美,整个京都属你最俊美。”   方卿雅叫嚣道:“小倌岂能跟我比!”   “不能比!不能不!”我慌忙捂住他的嘴,“小点声,别把你爹给招来,要不然你又得挨打了。”   方卿雅点点头,反手搂住我的腰身,道:“我多抱一会儿成么?”   “你作梦!”我伸手就要推开他,他却反而把我抱得更紧,炙热的呼吸近在耳旁,低声蛊惑,“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很想再次推开他,却又有点不忍心。   “哎......要抱也成,可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这里是地牢诶......”   方卿雅迟疑道:“但出去后,缇缇真的会让我抱么?”   我胡乱答应:“真的!真的!”   方卿雅不舍地松开手,我飞快地转身,景池珩却站在地牢入口处,目光清冷地望着我。   ☆、收尾   被拉出地牢时,我手脚僵硬四肢冰凉。方卿雅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我魂不守舍地怎么了。我故作困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想回去睡觉。   “拥抱呢?说好的拥抱呢?”方卿雅失落之余忽地精神亢奋,“困了我抱你回去。”   我咬了咬牙,莫名气愤道,“以后别再动手动脚!”   话一出口他呆愣不知所措的神情瞬间让我在气愤之余又萌生愧疚,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境况,最终我只得默然离去。   他却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抱就不抱吗?怎么生气了呢?那我以后不抱了,你别生气行不行啊——”   我停下脚步,回头,“是不是傻?难道听不出我是在拒绝你拒绝你吗?”   他笑,执念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同时有两位准求者,难免被我拿来稍作比较。无乱样貌还是品行,俩人都毫不逊色,除非论出身门第,毫无疑问方卿雅更高,但这一方面恰恰是我最不用在乎之处。因此我完全没有足够的理由放弃与韶絮然的婚姻。凌似水却建议说其实方卿雅生性活泼风趣,更适合我的性格。   坦白说,连像景池珩那样性情难以捉摸的人我都能相处数十年。还有什么样性格的让我适合不了。在我看来,只有我是否愿意去配合,没有适合不了这种的说法。   这日云堇再次乔装登门,却不是偷偷与我交谈,而是在与凌似水交谈,她放弃宁娴带出岭南的计划,准备把宁娴交给景池珩。   我长舒一口气,“师姐你终究愿意相信景池珩。”   云堇道,“与其说相信他,不如说相信你与宁娴的交情。”   凌似水幽幽地道,“应该不止如此。”   我:“嗯?”   凌似水单手抵着下颔,对云堇说道,“你最近是不是在查找一个人?女人。”   云堇眼睑轻轻一动,“已经找到了。”   她们所说的竟然是左柘的心上人,一名娇滴滴的姑娘。在凌似水的安排之下被云堇带入地牢时放佛对一切都毫无所知。路上云堇看她的眼神犹如片片利刃,把她吓得整个人都在不住地打寒颤,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着实惹人心疼。   可只要想到受苦受累的宁娴,我就丁点都心疼不起来了。凭什么你被保护得对纷争事端一无所知,而宁娴却被骗的出生入死流汗流血,甚至遭受牢狱之灾。   昏迷中的左柘被云堇狠狠一脚踢醒后双眼朦胧,而当他视线触及那名女子之后,霎时精神抖擞起来,几乎颤不声。   云堇拿出备好的执笔扔到他面前,威胁他道,“我要你写一份供词,陈述数年所作所为的同时,在言词之间痛斥宁娴的欺骗,以此证明宁娴并非是你的同谋。如果你不写,”云堇单手捏住那女子的脖颈,浅笑着道,“我不会让她现在就死,毕竟已经有了三个多月身孕。等她肚子里孩子十月之时,剥开肚子挖出来,扔到你坟前,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左柘咬牙,像极力隐忍着什么,娇弱的女子流淌着眼泪,一声不吭,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好,但你要怎么保证在我写下供词后不对她动手?”   “保证?”云堇冷笑,“你以为是你在跟我谈条件么?你没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我眼皮直跳,师姐您可真有魄力,万一左柘打算玉石俱焚呢?   左柘视线终于扫到我的身上,问:“你是乐清郡主?”   我道,“都成这样了,眼力还不错么?”   左柘神色僵了僵,又道:“阿娴说你心地极为善良。”   我打断他的话,“那你一定是幻听了,本郡主在京都的名声并不怎样。傲娇任性无礼诸如此类的形容词放在本郡主身上毫无违和感。”   左柘被我呛得说不出话。   云堇阴冷道,“你以为她和宁娴一样好哄骗么?人在我手里,揉扁搓圆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想求乐清郡主不如思忖怎么把供词写得让我满意。”   左柘双目恳切地仰视着我。   我耸了耸肩,“知足吧,师姐没当着你的面弄死这姑娘已经算很忍耐了,你说你还想怎么着。宁娴帮你做过多少事,别的我不清楚,单她带药回岭南救你这一桩你就该感恩戴德。事到如今,你竟然一点感激愧疚之心都没有,简直狼心狗肺!还有做人别这么不知足,既然师姐说了只要你写得满意就不下手,哪来那么多啰嗦的废话,还不赶紧写!”   他眼中最后一抹垂死挣扎的火苗啪嗒熄灭,颤抖着执笔书写。   云堇道,“京都传言宁娴冷血无情。以师姐我之见,缇缇你才是冷血无情。宁娴那样的叫做冷血无知。”   我手指向伏在草堆地上写供词的左柘,道,“他才是好吗?”   云堇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左柘曾在左维的严刑逼供之下拒不认罪,没想到最终为了一个女人写下罪状,虽然言辞之间几度阐明左维执劝无道,致使百姓生活疾苦,他身为嫡系血脉有权继承等等。在云堇的压迫之下,将宁娴从一位参与者写成了一位仗义遏制的卧底。云堇看完后,让他把事败的原因归结到宁娴身上,以此彻底洗清宁娴的罪责。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切动作都很快,景池珩和方将军全权掌握对左柘等人的关押审问,只等罪状呈达京都后皇帝舅舅的对于处置的决断。当我以为岭南动乱就此解决之事,左维也被方将军的人马拿下,扣上两条治理无方,荒淫无道。   听闻当年方将军授皇帝舅舅之诏令攻陷岭南,以辅治、保护之名纳入大荣版图。而今又以左氏内乱□□治,彻底将收回十五年前放手的权利,绝非一朝一夕的策略。我终于明白为何这里闹了这么多年,京都却一直没有动静,不予管理。估计左维没准认为皇帝舅舅真的全权交由他自个处置而暗自欣喜不已。原来我又过分地杞人忧天了,一切担忧毫无必要。   从景池珩的行动开看,他的边境政策很明显,自此以后由朝廷全权管理。左氏一族嫡出血脉唯有左柘与左维,他们两个一个已经成为阶下囚,定死罪只是时间问题,而左维在景池珩的步步推动之下,党羽渐失。我猛然发现,这竟然是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他俩斗来斗去这么些年,彼此都恨不能引对方的血,最终却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反而被共同的敌人轻巧地拿下。不知在仅剩的存活于人世的时日里,午夜梦回作何感想。   我又想到当初为助宁娴得到解救左柘解药时,景池珩先是拒绝,后又不动声响地给了宁娴。曾自作多情地认为那是他纯粹不愿我担忧才不得不采取的举措,原来只是想让左柘有力气闹得更厉害,让左维主动请朝廷介入,单单解决动乱大约并非最关键的事,而能够光明正大地布更多的兵力聚集于岭南一带以及夺取政权才是主要的目的。   在凌似云的悉心照料之下,宁娴的身体恢复如初,然而身体上的损伤容易复原,心中创伤却久久难以复合。   “你难受什么呢?你为了这个人付出那么多,现在又浪费感情以及精力。还旧情未了呐?应该哀莫大于心死才是啊——”   宁娴拿被角盖住脸,闷声道:“没有旧情!”   “有就有嘛!”我怕她被闷出病,扯开被角,道,“你现在内心是不是特别妒忌被左柘捧在手心呵护、深藏金屋娇宠的姑娘?如果觉得特别不爽,我们可以一起去欺负她,直到你高兴为止。”   宁娴白了我一眼,“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干什么!”   “哦,人家较弱就欺负不得。合着你就是铜墙铁壁,可以任意捶打欺负的么?”   宁娴道,“她如今是个可怜人。”   我暗吐一口血,“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呢?楚随稍微说句重话简直能被你念念不忘到死,他也就干了一桩骗婚的事,被你怨恨咒骂甚至动手动脚的多久?左柘利用你到这种程度,你竟然能毫无怨言,还可怜他娇藏的姑娘?好吧,不知者无罪,可你现在难道一点都不恨左柘?”   宁娴沉默了片刻,道,“其实他也没有欺骗我,我确实愿意帮助他。那名女子才是让我感到最意外的,过去我一直以为他不曾喜欢任何女子。”   我再次暗吐一口血,“难道你就是喜欢那种清心寡欲的男子,所以才更对像楚随那样主动追求的人毫无感觉的么?那你应该去喜欢景池珩啊,他简直不能再清心寡欲了。他活到这个岁数绝对没有抱过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女子。你再看左柘,表面清心寡欲,背地里却早与别的女人有染,连孩子都有了。这样的人你还喜欢吗?”   宁娴拒而不答,似故意转移话题:“三句不离楚随,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是随随便便买得动的人么?他还在牢里待着呢,没准被刑部的人给折磨死了,还能给什么好处?”我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继续道,“只是想告诉你,其实楚随欠你的不若你想得那么多,也不若他以为的那么多。事到如今,你应该有觉悟,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楚随若想不受牵连,当你执意离开京都,他一纸休书便可以撇清关系,可他却没有这么做。因他这样做,你便彻底被抛弃,他甘愿受牵连,也不愿意抛弃你,可见这份感情着实难得。你要不要考虑回京都后与他和好。”   ☆、嫂嫂   宁娴喝完一整杯,面无表情地把杯递还。   “和好?你是要我主动对他讲和?”   我抚了抚额头,“难不成要他主动对你讲和?先挑起争端的是你吧?他这次受你连累,差点把命搭上,你稍微认点错也无妨。”   宁娴轻飘飘地哼了一声,“那你和景池珩呢?你们不是也吵很久了,况且有错在先的人是你吧,你向他道歉了么?等你先道歉了再来劝我才比较有说服力。”   “你和我的情况能强提并论么?我怎么没有跟他道歉了?来这时我便承认偷跑出京都是我不对,不管他要怎么罚我都可以。”说到这里,我抬手捏了一记她的手臂,“还不是为了你么?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至于千里跋涉来到这偏远的地方,至于把景池珩气得两个月没跟我说一句话!你知道客栈的饭菜有多难吃?床睡得有多不舒服?这里一日三季的气候变化多讨人厌?”   宁娴:“......”   左维被押入牢房几乎是顺水推舟的事,未曾遭受到当地官员的阻扰,诚然当地部分官员不是被左柘给拔出了就是跟着左维一起连坐,所剩无几的官员见大势已去甚至有了辞职以保性命的打算。更未曾遭受到百姓们的阻扰,可见左维任职的治理期间,有多么地失人心。   从岭南回来的路上,景池珩举手投足之间收放自如,言语之间漫不经心却毫无疏远之意。难免让人产生由他主动挑起的单方面冷战好似不曾存在。他这算是终于想通之后又发现一时难以下台面承认自己此前对我的冷漠的错,而在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企图将两月内的的种种不愉快都一抹而过么?   可哪来那么容易的事?我忍了那么久,愧疚、伤心了那么久,哪是他避讳就放弃的。   凌似水凝重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都在纠结什么?一个死不认错,一个又闹别扭,折腾得彼此都不好受才畅快么?”   宁娴不发一言,我默默回了与景池珩同坐的马车。   景池珩半躺在宽敞的软榻上,左手肘抵住榻面,右手如常捏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卷,细细密密的墨发垂下遮住大半张脸,这副慵懒的姿态撩人十足。马车精致宽敞却没有宽敞到安置一张足够两人舒适躺睡的软榻。为应对行路途中的起伏颠簸,景池珩躺在外侧,以防我被震下榻。   回到京都的第一日清晨,景池珩入宫述职。而他关于岭南一带的种种事早已在回到京都之间便派人八百里加急递到皇帝舅舅手上。一切处决在景池珩述职结束的当日下达完毕,被判定受冤入狱的楚随官复原职,因入狱期间抱病,特恩准休假几日。   彻底管辖岭南将成为皇帝舅舅执政期间的一处辉煌,对整个大荣而言无疑是必须载入史记供后世言谈的一笔。庆功宴由此诞生,皇帝舅舅特恩准朝臣携带家眷同庆。   常年闭门于佛堂的皇外祖母也参与了这场歌舞升平的浩大宴会。我环视距离不远处的一桌朝臣家眷,皆是最年轻貌美的小姐们。皇外祖母言辞之间又隐晦地提到景池珩的婚事,这次连皇帝舅舅都开始推波助澜,笑说这宴上诸位姑娘,母后瞧着可有合适的。皇外祖母接着话头,顺溜地报出一个名字,方卿柔。皇帝舅舅又接话说哦,方家的女儿,听闻颇知书达理。   这明显就是一场预谋。   在座的凡是有点脑子都很快反应过来,其中尤属我的两位皇子表兄反应最快地从脑中搜索一切对方卿柔的所知娓娓谈论。景池珩由始至终处于淡漠的态度,直到同桌的众人已经讨论到是否要定亲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说不急。   珩儿这是不反对了?皇外祖母喜出望外,连声说了三个好。   这要是搁在其余皇子身上,不管是皇外祖母还是皇帝舅舅有意指婚,绝不会有丝毫反对,哪怕再不喜欢都得顺着应下来。唯有我与景池珩是个特例,这份优待来出自于皇外祖母对母亲日积月累的深重愧疚。   回府后我摸了摸湿润的眼睛对老管家乱七八槽地说,待我成亲后还会经常回府的。   老管家不知怎么地,竟也泪流满面说,您当然要常回府啦,老奴也是很想小郡主的,世子定然也想念的。照理我应该为他终于打算成亲而感到欣喜,毕竟都已经到他这个年纪的、处于京都上的贵胄,没娶妻的五个手指头数都嫌多呢,景池珩现在成亲都算晚婚,再不成亲着实不像样。   可在过去的岁月里,几乎他的一切都是我的,他所关注的人,也唯有我一个。而今后,他将属于别人,他眼中、心中生盛着的人也将是别人。   我在凉亭感慨突如其来即将发生的变化,老管家诚恳地劝解说,小郡主您现在仍然些放不开也是应该的,可等您嫁给韶公子后,有了更亲近,更难以割舍的情感,便不会如今日这般难受了。最重要的是,小郡主要记住不管何时,这里永远都是您的家,世子永远是您最亲近的人。而老奴只要还在一日,都会欣喜地迎接您回府。   “听说你就要有嫂嫂了,”宁娴环抱双手,“方卿雅的堂姐,想不到你和方卿雅就要成亲戚咯。”   “……”   “不开心?你不开心什么啊?之后景池珩就没闲心管你了。这不一直是你期望的么?”   宁娴笑嘻嘻道,“你想啊,没了景池珩的管束,在京都你就可以横着走了。反正韶絮然向来三句抵不过你一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韶夫人又是温厚贤惠的,等你过了门八成每日思量着要怎么把你照料的舒舒服服。日子简直不能再舒坦了!”   我鄙夷她一眼:“楚老夫人又给你脸色看了?   “单是脸色还能眼不见为净!哪是脸色!大清早的挨了一顿骂,要不是看在楚随的份上我就动手了你信不信?”   我仰头望天:“远没到日上三竿,不算赖床吧。”   宁娴解释说:“听侍女说楚随昨夜咳嗽得厉害,半夜喝水的时候没人倒,自己倒水打碎了茶盏又割伤了手。楚老夫人心疼死了呗,她一心疼又发泄到我头上。我冤不冤?他割破手指关我什么事?”   “言下之意你们俩个如今仍然分房睡?”   “不然呢?这才和好多少天,你要我这么快放下那么多年的愤恨与他同床共枕怎么可能。总之得缓一段时日。”宁娴顿了顿,左右张望,“景池珩呢?”   我张了张嘴:“去约会了!”   宁娴啊了一声,饶有兴趣道,“谁主动的?景池珩?这有可能吗?方卿柔?哎我去,姑娘挺有魄力的!他俩上哪儿约会了”   “皇宫!”   宁娴愣了半响,磕磕巴巴道,“这档次也忒高了。”   “哪儿呢,皇外祖母找了个借口宣景池珩进的宫。听说方卿柔在皇外祖母身边伺候着有一段时日。这被宣进宫的目的不是很明显了么?”   宁娴郁闷道:“我听来听去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不满意方卿柔啊。她总比韩丞相的女儿好的多了吧,当年差点被你皇外祖母看上连我都吓了一跳。那厮可是咱俩的死对头,要成姻亲还了得。你不满意她哪一点啊?长得不够赏心悦目?性情不讨你喜欢?还是觉得她抢了你在景池珩心中的地位和你在长公主府的地位啊?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那就无话可说了,不管景池珩娶的人是谁。”   “这是劝人该说的话吗?你这是转门找茬给我添堵的吧?”   宁娴啧了啧嘴,“行行行,我不给你添堵了,明天师姐回巍城,若你没什么事来送一送。”   我若晓得送人还能送出一场打闹,绝对不捎上絮然。他与方卿雅打得难分高下,我就着杂草堆撑着手肘观望,指着他俩能在一个时辰之内结束,可惜料错了两人的决心,以及再后来俩人的身影完全超出我所能看到的范围之内。   等到正午的太阳已经火辣辣晒得脸颊通红,远处仍然没有俩人的身影。   景池珩不知怎么地路过城外,低首道,“回家。”   我双手伸向他,“腿酸了,走不动,你背我。”   景池珩停顿片刻后转身半蹲,我一下子欣喜地跳起来蹭上他的后背,嘴边哼着市井小歌谣。   这月中旬,二皇表兄幼子满月,小办了一场酒宴,方卿柔亦在受邀请之列。自从皇外祖母有意撮合俩人之后,所有人似乎都在不动声色地撮合着。在我看来,满月酒这等事,依照以往的习俗,向来请的都是宗亲。   景池珩与几位皇表兄在亭中喝茶闲谈,我被表嫂们缠着寒暄了几句后,又被方卿柔拉出扑蝶。蝴蝶有什么好扑的,可她紧紧捏住我的手腕根本没给我拒绝的余地直接把我拉走。或许她将扑蝶的美妙姿态展示给景池珩看,可惜天公不作美,才不过片刻,乌云密布,天际一道闷雷骤响,雨水急促地倾天而绛。   待我们跑回亭子中时,衣衫尽湿。初夏之季,衣裳穿的薄又少,湿透后模样可想而知有多尴尬。景池珩下意识甩了杯子,脱去外衣细致地套到我身上,又皱眉摸了摸我的额头,问:“冷不冷?”   我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抽了抽鼻子说不冷,余光瞥到方卿柔,她眼中混杂着惊讶、失望、嫉妒之色,而当她开口说话时,却盛着满心关切,担忧我体弱是否会因此染风寒的同时又建议我尽快去泡个热水浴。   亭中的诸位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一贯备受关爱的我身上,直到她说话,二皇表哥才反应极快地想起来今天还请了位重要的姑娘,连忙让伺候着的侍女领她换干衣裳。   ☆、难受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方卿柔竟主动登门,我火急火燎穿衣洗漱后预备出去张望时,却见凌似云阴沉着一张脸端来药。   平月小声说,方小姐已经走了,只是看到凌医女时,误以为是世子藏在府中的姬妾,威言奚落了几句。   凌医女的脾性您也是知道,哪儿是能惹的人。   凌似云没什么动静,直到我喝完药后,捏着药碗沉默片刻后才道,“世子难道没有别的适婚人选了么?方卿柔心高气傲有什么好?”   “可她在景池珩和皇外祖母前面温柔又体贴,在我看来甚至像只唯唯诺诺的绵羊,一点高傲的脾气都没有。”我抹了一把嘴,“你也讨厌她吗?太好了,我也讨厌她!”   凌似云问,“小郡主有多讨厌她?”   我托住下巴回道,“嗯......非常不想看到她!”   凌似云哦了一声,道:“她对海鲜尤为过敏。”   虽然曾有不少人隐晦地表达我有多么任性骄纵,可坦白讲,我自认从没有刻意想要去刁难一个人,最多也就是见招拆招。不可否认,方卿柔无乱从哪方面来看,众人都可认为毫无指摘之地,出身门第配景池珩算不上低,可我就是讨厌她。但这份讨厌尚且没有到要刻意刁难她的地步,凌似云给的提示被我暂时放在脑后。   景池珩对方卿柔的刻意接近,显得并不抵触,偶然还能露出几分悦色。不得不承认,方卿柔看上去娴静温雅,却还颇懂得言谈交往之道。所谈论的诸如古今奇观、词章乐理、民俗地理等话题都能让景池珩提起几分话致。以陪伴我弹琴为由争取与景池珩更多的相处,我被强迫地不得不听他们娓娓谈论。   其中滋味难受至极,甚至认为我此刻的所弹奏的乐曲反而给他们营造了一个恬静的氛围。一首熟练于胸闭眼都能准确无误弹奏的琴谱终于被我的指尖压得一一走调。   景池珩素来言谈收放自如,在我走调的同一时间遏止话题,微微低首俯身到我身后,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引导细致地引导弹奏。   霎时被弃置的方卿柔脸色惨白,而被重新关注的我却毫无胜利的欣喜可言。事实证明,方卿柔比想象得更粘人,而她似乎有意无意之间企图取代景池珩对我的重视。   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思绪堵在心口,堵得我精神疲惫,不管景池珩如何耐心细致亲手指导,我都无法将最熟练的曲谱弹奏。这直接导致剩下的时光都被他引着手练习,也直接导致方卿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企图在景池珩指导的间隙插话,最终以一次次毫无回应的事败告终。   景池珩最忌讳当他在专注于某件事时受到打扰,连在府中劳苦功高伺候大半辈子的老管家都曾经因打扰他垂思而受到训责。方卿柔一次又一次刻意打扰,却没有引起他的怒气,这让我不仅仅心赌,更感到心慌。   一直以来,打扰他办事还能理直气壮指摘他的不理不睬唯有我一人,但这不意味着最初未曾受到他训斥。而她所受到的待遇,显然比刚开始与景池珩相处的我好了不止几倍。   忍无可忍用力推开琴。   景池珩眉眼有些笑意,问,“是不是饿了,平月说你今早拒绝用膳,那现在想不想吃点什么?”   回到京都后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的相处习惯,若没有横空而来的方卿柔一切都会变得很好。   “与宁娴有约了,我现在要准备换衣出府。”   “现在?”景池珩道,“快到午膳的时辰,午后再出去也不迟。”   “午膳也可以在外面吃。”我不由分说地整衣站起来,沉着一张脸离开,身后听到方卿柔低低的嗓音,小郡主似乎心情不好,是因为我惹她不高兴了么?   赶到楚府的时候,宁娴竟然在庭院中伺弄花草,楚随身着常服倚在一张榻上,翘首望着宁娴的背景,这一副岁月静好的场景刺得我心脏脾胃俱疼。   宁娴见我到来,甩手扔了手中的水壶,手搓了搓衣裙搭到我肩膀上,“不是说要睡到日上三竿午后再约的么?怎么来得这么早?”   楚随轻声咳嗽了几声,视线扫过被宁娴随手丢弃的水壶,很快有侍从心领神会地将水壶捡起来恭敬地放置好,以便她再用时无需费力拾起。   宁娴恍若未闻,“这么无精打采还能愉快地出去玩耍么?要不要在先在这儿歇一歇?”   坐马车时感到耳朵嗡嗡的,甚至有刹那听不见外面的喧闹声。除去为应对方雅柔的到来破天荒地起早而神色不济,内心还经历了一场极致的挣扎,低落的心绪又受到莫大的消耗。   我此刻确实需要歇息,只是这一歇直接歇到了夜晚。   宁娴召来侍女伺候梳洗,问道,“醒了?想吃点东西么?”   “不饿。”   “不饿?”宁娴惊讶,“别开玩笑,一天没吃东西了吧还能不饿?嫌弃楚府的伙食?”见我仍没有想填充肚子的念头最终作罢。   我推开房门,倾天洒落的月光萦绕在景池珩身上,他负手遥望着,眼底深不可见。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跟随来的还有方卿柔。不过现在天色很晚了,我让楚随派人把她送回去了。”宁娴倚着屋门说道,“今天你一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以前上午哪能见到你片影。料想肯定发生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所以才从府里逃出来。你们两兄妹最近又吵架了么?”   “没吵!”   宁娴哦了一声,“我听楚随说太后已经在考虑适合景池珩成亲的黄道吉日,大约希望最好今年能把婚事办了。你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只等他一完婚,便可为你与韶絮然安排婚事。你睡觉的时候我就在想原因。既然不是吵架,那一定是因为方卿柔咯。她怎么招惹你了?”   “她没招惹我,是我招惹她了成不成!”   宁娴吓了一跳,“你冲我发什么脾气,景池珩就在前面,你有气冲他发去。不就是一个方卿柔么,他还能为了方卿柔跟你翻脸不成么?她既然让你感到不痛快,你就得加倍让她不痛快。闷声不响顶个什么用?该动手时就动手,该动嘴时绝不能嘴软懂么?”   楚随不知何时出现在宁娴身后,道:“你要小郡主以什么理由动手动嘴?”   宁娴哑然,然后怒目回首,“你这是在暗讽我出主意没有脑子么?你闭嘴!”   楚随叹气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的语气就是暗讽!”   楚随又道,“那我以后不用问句了行不行?”   宁娴冷嗤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又在指责我无理取闹以至你无可奈何,所以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退步么?”   我打断她的话,“你别想得这么极端行不行,我看楚随他就差给你低头道歉了。”   宁娴嘴角抽了抽,不再对楚随咄咄逼人,转而对我说道,“如果今晚不想回府,那就留在我这好了。”   “可以么?”我下意识地看望楚随,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于是等了足足三个时辰的景池珩独自回府,走前他还问我,明天何时回去。   “总之我想回来的时候自己会回来的,你没有必要亲自来接我。”   景池珩几不可闻地叹气,问道,“是不是还在因岭南的事耿耿于怀?那时是我的错,不要再生气了,嗯?”   在岭南受你漠视其实我已经不生气了,那段时日虽不好受,你也不见得有多好受。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真正的缘由,难道要告诉你,只要一看到方卿柔我就浑身不舒服,尤其看到她黏在你身旁享受着曾经只专属我的待遇时甚至能够难受到呼吸不畅,再无法忍受。然后逼你撤除和方卿柔的婚事么?可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难道还要告诉你,并不止方卿柔,换成另外一个女子,我都可能产生同样的抵触。那你又该怎么办?因我的抵触,不与任何一个女子成婚?这有可能么?   宁娴正要说话,被楚随一把拉住,最终在她狠厉的眼色之下松手,她对景池珩说道,“世子,我认为你这是当局者迷,缇缇不高兴,是因为——”   我一听话头不对,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   景池珩迷惑问:“因为什么?”   宁娴眼皮抖了抖,斜眼睨我:“因为她自找的呗!”   “明日午后来接你。”   景池珩放下这一句话,优雅转身离去,背影颀长无懈可击,一步一履沉稳端庄。   待他走后,宁娴噼里啪啦数落道,“捂我嘴做什么?我说错了么?难道不应该告诉他吗?你光瞎不痛快有什么用?方卿柔有哪里做的不好直接讲给景池珩不就好了,由他对方卿柔讲她还能不改不成?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到头来难受的人不是你自己么?你敢说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难不成你认为该改变的人是自己?若你已经这么打算倒也无所谓了。可缇缇你这样的人,竟然沦落到要去迎合别人的地步我是没办法看下去。”   楚随适时咳嗽了一声。   宁娴厌弃道,“外面冷就回去,多大年纪的人,不会自己添件衣裳么?回头病情加重,我又得受你娘数落!”   楚随这次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回宁娴总算没有误解到底,而是说道,“认为我刚才说的不对?觉得我这样护短特别不讲道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觉得楚随很可怜么? 今天更了两章是不是特别勤快? 然后今天没办法更新《女帝》了……   ☆、心计   宁娴咄咄逼人的本事比从前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以为她历经生死之后应当有所觉悟,以现在的情况观察,纯属我想多了。   “好了好了,你不是不在乎他怎么想的么,哪来那么多抱怨,”我受不住地揉了揉太阳穴。   谁料想这一说宁娴反而怒焰高涨,眉锋一簇,眼眸一厉,交叠着双手一副蓄势待发的摸样道:“怎么着你们都帮他说话?连你都帮他说话了,合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就算我被左柘利用我蠢我活该受罪。不休妻的人是他,甘愿被我牵连受罪的人也是他,我哪儿错了?谁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话到此出,她俨然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显得异常过激,隐约带着哭腔,指控楚随道:“我真是受够了你们家从上到底一副我欠你数不清恨不得我去死的态度。你们以为我留在这里理应该给你恕罪么?凭什么?我逼着你被革职,逼得你被关押入狱受刑罚么?回不成宁家我难道真的没有地方去了么?谁稀罕楚府。”   我呆愣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倒是沉默不言的楚随身形很明显地抖了抖,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一样,又带着谨慎战战兢兢的口吻问她,“你留在这里,真的这样痛苦?”   宁娴毫不犹豫道,“这些痛苦是我自找的吗?全部都拜你们所赐!”   楚随蹙着眉,试探着问她,“谁?你说‘你们’,是谁?哪些人?你告诉我。”   宁娴冷嗤一声,“你们家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多少人有谁比你更清楚,我没耐心一个个报名字给你听。也不稀罕像他们一样在别人背后随意妄议。”   楚随明显有要为她处理委屈的想法,可她显然不配合,这非常符合宁娴一贯坦荡荡的性格,可却又不像她一贯行事果断利索的风格。在我看来,她不该是会受委屈而不反击,哪怕不是加倍反击,也至少会采取行动不叫对方好过的人,怎么竟然没有想要出气的念头。   联想到促使近日来使我每每遇见就会感到戳心戳肺疼的方雅柔,以及景池珩走后宁娴噼里啪啦的一顿数落,试图安慰她道,“你看你之前说光瞎不痛快有什么用,既然别人让我不痛快,我该加倍让他更不痛快。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就忘了这些呢?如果楚家有人故意为难你,你告诉楚随便是。虽然以你的武功完全不用考虑在府中宅院受到伤害,毕竟这不是巍城,没那么多武艺高强又懂得使用阴险招数的人。但楚随既然主动问了,你索性把这些烦人的问题抛给他。”   宁娴仍然是冷冷道,“缇缇,你以为这种问题要怎么解决?谁有办法去改变别人的根深蒂固恨之入骨。我说过,我绝对看不下你沦落到讨好方雅柔的地步,我也绝对做不到去讨好楚家的人。更何况纵然我低声下气主动示好他们还未必接受!所以如何解决?谁应当退步?楚随还能跟他们都断绝关系不成,他姓楚,不姓宁。他也不是景池珩,能够狠心到与景家断绝一切关系除非生死大事绝无往来。楚随能这样做吗?他做的到吗?他又何如此?我也绝不相信他会这样做。   “好,就算他破天荒地不顾一切做了,那我在所有人眼里又成为罪人。缇缇,以景池珩对你数年来的无微不至的宠爱纵容,以及长公主府奴仆、太后对你素来的偏袒疼爱,一个即将成为世子妃的人未必能越得过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而景池珩如今连你偷跑出京都独闯岭南这种事都大事化了,可见你哪怕提出再不合理的要求,他都会予以慎重考虑,坦白说一个方卿柔算得了什么呢?”   “哪有你想得这么轻巧。皇外祖母为景池珩的婚事都快愁死了,好不容易方雅柔叫他既稍微看得上眼,又没有反对,恨不得他们尽快完婚。哪是我不高兴能阻止的,皇外祖母最多安慰我几句,我若执意反而还会惹她老人家不高兴。而老管家也只会认为我一时之间离不开景池珩,以及陌生的方卿柔暂且无法相处,而安慰我只要时间一长我便会习惯。”   我抵着门扉捂额头,“你瞧,方雅柔还没进门便被我嫌弃,皇外祖母与老管家们免不得要对她好些,她已经先入为主占得他们的偏心。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他们只会觉得我尚未长大还任性着,谁又会设身处地为我考虑。你要说名声,我在京都是没什么名声了,往后没准还要多一条为难嫂嫂的骂名。”   “反正你日后也是要嫁去韶家的,至少眼不见为净。我呢?这院里院外走哪儿都是楚家的人,连躲都没地躲!”宁娴瞥了眼再度陷入沉默的楚随,说道,“我们俩说话呢,你就不知道回避么?这个时辰够晚了,该回房洗洗睡赶紧回去。”   楚随道:“是他们做的不对,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宁娴却道,“别,你千万别给我一个答复,我受不起。”   我:“.......”   这一夜我与宁娴同睡,唠唠叨叨抱怨到三更天才睡去,次日醒来,想到景池珩午后要来接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宁娴道别跑去侯府。   未料想方卿柔竟然也在,还与我那六表姐有说有笑地在园子里闲聊着,唯独七表姐如我去年离开京都时那般仍然是恹恹无力。   “缇缇!”六表姐提裙起来后欢欢喜喜地拉住我的手,“可真是巧了,适才聊到你,你便来了,快过来坐,”又召来侍女嘱咐去厨房再拿些糕点过来。   方卿柔笑着道,“昨日世子见小郡主久久未归,忧心不已。我也是担忧,今日见小郡主安然无恙,总算解了担忧。”   说得好似昨日没有与景池珩登门楚府似的。我由六表姐拉着在她身旁坐下,挤出一个笑脸道,“宁娴说天色已晚便让楚随派人先送你回府。虽说京都治安素来好,姑娘家的晚归总归有些危险,我也为方姐姐担忧了一宿。”   方卿柔神色一暗,笑容僵滞,捏着绣帕的手指堪堪顿住。   聪慧的六表姐霎时明了什么,巧笑着转移话题,“去年答应给缇缇绣件精致的衣裳,谁料想太忙没能绣成。所以又给你绣了副《晓光拂山图》,待会儿随六表姐去绣房看看。”   “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罢,六表姐的手艺在京都是数一数二的,那绣件必定好看至极。”   “好好好,咱们现在去,”六表姐拉我起来,又垂首瞧了一眼撑着头歪靠在石桌上的七表姐,“你呀,成日里趴着像什么话,多活动活动身子骨才越养越好。”   七表姐无精打采地摆摆手,“缇缇尚未看过,你带她去看便是,我不去了。”   那绣花蔚蓝壮阔,色彩幻变掌握得尤为到位,一针一线巧妙绝伦。   我正要赞叹,方卿柔抢先开口,“如此精妙的手艺,毫不逊色宫中绣娘,我便是再绣上十年也绣不出你这般好的手艺。”   六表姐抚着绣面,笑道:“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哪真能与宫中比。”   绣房中四处摆置这绣件,方卿柔笑意盈盈地欣赏,三句不离赞好,又谈绣技,又谈画理。全无我插/话之际,只得挂着笑陪在六表姐身侧,倒是六表姐时不时问我这里头还有没有喜欢的,若喜欢便一同拿了去。我对绣艺一窍不通,所知甚少,在听她们谈论之际才知道纵然技艺精湛的绣娘绣挂件也是极其耗费心力的,便再不好意思向六表姐要。   因我不喜这些东西,府中也没有绣房,但书房琴房之内都不乏皇外祖母赏赐的绣件,若我没记错,府中的库房实则还堆存了许多,件件都是精品,着实没必要拿走六表姐的心血。   方卿柔又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六表姐差贴身侍女送她出府,又携我去园中找七表姐,见沿路没什么侍女,便对我推心置腹道:“缇缇是不是不喜欢方卿柔?”   我惊讶着没说话,暗想到底是六表姐啊,眼睛这么尖。景池珩一贯心细如针,怎么就没看出我不喜欢方卿柔呢?   “你啊,跟你七表姐一眼都是没心眼的人。你一进府,我便说与方卿柔谈及你,你又说姑娘家晚归总归是危险的。方才在绣房之中,又见你毫无谈话的兴致,已足以推测。”六表姐刻意压低声道:“去年不知何时,方卿柔叫太后看上了,她还略懂佛理,时常进宫陪太后礼佛,深得太后喜爱,我便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了。你说她一个到了出阁年纪的姑娘,该是为自己思忖夫婿的时候,怎能成日陪太后礼佛,打得不就是你兄长的主意。像她这般出生品貌皆不错的姑娘,只消有个人牵线,这个人还是太后,成事的胜算大了不知多少筹。”   我不置可否地让六表姐继续说下去。   “上个月我随小姑出府去寺庙祈福,恰好遇上她,她便主动与我聊了几句。以往虽都长在京都,时节宴请也能遇上几回,却是少有她主动搭话的时候。算算时月,上上个月庆功宴世子未曾在台面上拒绝婚事,约莫着是觉得婚事能成了,才准备主动与我们这些表亲拉拢关系。”六表姐又道,“她今日来谈的最多的便是与你有关的事。这京都之中,最熟悉缇缇你的,除了长公主府上的,楚寺卿夫人,便也只有你六表姐我了。她如今尚未过门,未避免闲言碎语,对长公主府不能走动得过分频繁。而楚寺卿夫人与她又不熟,想搭话不容易。如此算计,最可以下手的便是你六表姐我了。她有这份熟悉未来小姑子喜好的心意自然是件好事,但怕就怕啊,不是这份单纯的心思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更晚了。为弥补,晚上还有一更哦。O(∩_∩)O~   ☆、婚期   我讪讪道:“哦......”   六表姐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道:“她说你久久未归是怎么回事?这京都之中没有比长公主府嘴风最紧的。既然她也知道,必然是在场咯。缇缇你是与方卿柔起了争执还是如何?”   我摇了摇头,“景池珩在场,我哪敢与人起争执!”   六表姐嬉笑道:“世子在场有他撑腰,起个争执算什么!”   我欲哭无泪,“莫不是六表姐觉得缇缇这般任性不讲理。”   “小姑娘家家的,如何任性不得了?我若是你啊,就在京都横着走。你看看韩相府的四女,凭她的出身也敢对着旁的世家贵女颐指气使的。你七表姐生性弱,每逢佳节宴请,若你七表姐去了被她遇上少不得被奚落嘲讽几句。就拿当初徐煊那桩事来说吧,不知哪里被她听了去,年前闻远侯喜得长孙摆宴,当着你七表姐的面将那徐煊贬低嘲讽得一无是处,我固然以为那徐煊着实无一是处,可她当着你七表姐的面,当着众姑娘的面倒出来,打的不止是你七表姐的脸面,更是咱们侯府的脸面。相府不就是有了个生了皇子的皇妃么?”   六表姐再次压低声儿道:“且不说有先皇后嫡出的二皇子,仍尚有品貌学识出众的四皇子,单是论年纪,那小皇子才刚出生没几个月,咿咿呀呀的话都说不清,哪里赶得上前面的几位皇兄。再说她的那位长兄,也忒不成器了,做皇妃的长姐费尽心思为他争取来先皇后嫡兄钦天监司幼女却还是一门心思钻进脂粉堆里。如今两家是越闹越僵,眼瞅着都快成仇家了。”   我对这些琐事不大上心,那段时日正值珑延祖母的丧期,回到京都已经到了年末,府中的琐事便越发多了。老管家忙得整日在里外院子进进出出,期间还要接待络绎不接登门的客人,以他啰嗦的性子,若非忙碌得不可开交,必定唠唠叨叨的提点几句京都的局势。   之后春节尚未结束,岭南向朝廷的求助使得景池珩不得不离开京都,我偷跟而去,在那儿以待就是三个月,再算上回来的时日,大半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宫中多了一位皇子,闻远侯多了一个孙子,可谓双收。   我这舅公与韩相素来不和睦,又因闻远侯不甘人臣的心思,与之关系也只能算一般。舅婆使两位表姐去闻远候府参与宴会,无疑是叫她们结识京都世家公子。   “七表姐她......现今如何了......”   “你呀甭管她了,还不就是那性子,凭死也不弃她的煊郎,如今越发狠了心,若非我每日看着,还不得跑出去跟那个徐煊私奔啊。这要是传了出去,祖父的脸都要丢尽了,咱们府里的姐妹的名声都要跟着被败坏。往后除非那些愿意攀附侯府的人能厚着脸皮装作不在意,可门当户对的是铁定要嫌弃了。”六表姐嬉笑说,“此前韩相四女中意方卿雅中意的不得了,可他偏偏围着缇缇你团团转。我昨日听说韩相已经为她许了吏部尚书的长子,那个人啊,是个不解风情的冷性子。嘿,这俩凑一块,少不得吵闹......”   待我俩回到花园,七表姐几乎维持着愣神的姿势由始至终没有稍稍移动的痕迹。   “七表姐、七表姐?”我唤了两声,她才后知后觉如梦初醒般弱弱地回了句缇缇,没有别的言语。   “她都快成你小时候的样子咯,”六表姐低首叹气,“可我不是世子啊,没那份细致的心力把她教得活泼开朗。纵然我有心,也没有世子那般的本事啊。”   七表姐恹恹道:“你勿管我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我只你一个嫡亲的妹妹。这府里你旁的姐姐稀罕管你么?你若不是我嫡亲的妹妹,我也不要管你了,由你自身自灭去!”六表姐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罢了罢了,随你在这里罢,缇缇,咱们去园外走走。”   相较于六表姐待人的态度,显然比我好很多。我幼时生性孤僻时,完全不理会人的,景池珩跟着没少受罪。他亲手端来粥喂我喝,无论如何都不能使我张嘴。这要是换做七表姐铁定砸碗骂骂咧咧走人,景池珩却还能耐着性子调侃,好似我再怎么不理会他,都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与巍城的事务比起来更显得犹如鸡毛蒜皮。   景池珩在别人还在与同龄玩伴嬉戏时就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在别人还在识字读书的年纪就懂得如何分寸俱到底手持流阙的所有事务。他超越绝大多数同龄人,早早持着无与伦比的气度、进退得宜的处事手腕。可他说到底也是个人,任何人都有烦躁的情绪。   可老管家却总是说,世子只要一回京都,所有的时光都花费在了小郡主身上。我至今想来仍然有些不可思议。而这些,又将有另一个人与我一起分享,甚至有可能将我剔除。   “缇缇......怎么......怎么哭了......”六表姐回首惊愕,“六表姐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了么?”   我:“啊?”   六表姐从衣袖中抽出绣帕,小心地指着我的眼眶,“你看,眼泪都流出来了还不知道么?”   我下意识伸手摸眼眶,手指湿润的触感清晰地告诉我确实流泪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慌不迭以衣袖擦泪,六表姐急匆匆以绣帕给我擦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哭了?”   眼泪擦到一半,仆人跑进来禀告说世子来了。六表姐嘱咐说一会儿就出去,让世子稍等。   六表姐半正紧半开玩笑道:“哎呀,这眼眶红润的摸样让世子见着,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景池珩站在一棵老槐树下仰头凝视,听到脚步声很快转身,视线触及我的刹那,有些许淡淡的微笑,稍稍近了几步后看到我红润的眼眶,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问:“怎么了?”   六表姐脱口而出道:“世子表哥,我可没有欺负缇缇。”   景池珩眼睛弯起来,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后向我一步步走来。我呆愣着瞧着他,咬了咬嘴唇,脑中闪过逃跑的念头,却在看到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上熟悉的淡笑,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景池珩走近后,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了抚我的长发,道:“昨天你说要去宁娴那儿,今天又来了舅公府上,明天想去哪里?”   我试图不着痕迹地将头发从他手指中逃脱,可终究没有他那么熟练的本事真的能够做到,几次失败之后,最终放弃。   “好久没有去看望皇外祖母了,明日我要进宫。”   “好。”景池珩点头同意,却又加了一句,“我随你一起去。”   “你最近不是挺忙的么?前几天不是才进宫去看皇外祖母么?如果你忙的话,不用一起去。”   景池珩说不忙。   天知道我只是随便说说,他的话一般犹如承诺,第二天便随着我一起进宫。   皇外祖母很是高兴,期间又不免提到方卿柔,景池珩顺着点头,皇外祖母便更高兴了,直接提到婚期,景池珩才迟疑说,此事不急。   皇外祖母蹙眉道,什么不急?据钦天监司所言,今年最好的日子在下下个月十九,错过了今年就得到明年三月。你若明年成婚,缇缇便得顺着推到后年。你如今都多大了,再等到明年,老六的儿子都能满地跑了!你这孩子,哀家的身子一日比一日不济,还能活着抱到曾外孙么?   我挽着皇外祖母的手臂道:“您起色好着呢......缇缇以后还要与皇外祖母一起逗孩儿呢。”   ”好好好,待你和絮然成亲后啊尽快生一个。“皇外祖母又笑说,哀家很久没见絮然了,过段时日缇缇带他一块进宫来看我这个老人家。   我回说好,出了宫门,景池珩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一路坐马车回府,他都没什么言语。老管家在门口迎接的时候见他面无悦色,退后几步小心翼翼地问,世子这是怎么啦。在太后跟前挨训了么?没道理啊,所有孙辈里头的,太后最疼的就是世子了。   我摊了摊手,要不老管家你去问问他。   “还是小郡主您去问吧,老奴是问不出什么了?”老管家摸了摸白苍苍的胡须,“哎,世子啊,越发难捉摸咯。”   我心想老管家你历经两朝阅人无数,还能有捉摸不透的。   方卿柔缠人的功夫想必是修炼已久,要不然怎么能逮着机会就凑近景池珩。我还在想府里是不是有下人被她买通了,否则怎么连我突然想去京郊逛逛也能遇到她。诚然这份相遇,最大的原因基于景池珩的陪同。   原本我并不像刻意为难方卿柔,可惜最终没有做到。小二问客观需要点些什么菜的时候,我首点的就是螃蟹。   方卿柔捏帕子的手抖了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原来小郡主爱吃螃蟹啊......”   我百无聊赖地敲了敲筷子,笑道:“鱼翅、海蜇也爱吃,”又转而道,“这的扇贝做得口感极佳.......”   小二将菜都上齐后俨然一桌子海鲜,景池珩惯吃素食,却也不排斥荤食。从前因为流血之症,饮食不得不受限制,现如今身体已大好,他未做限制,只是在动筷子的时候提醒,不可过度。看到方卿柔我便没什么胃口,不消他说我都会控制食量,反正我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吃。   这导致的后果就是这日后的七天之内,没见到方卿柔。再见时,她脸上蒙着块薄薄的面纱,从隐约露出的几寸肌肤可以看出,她因海鲜过敏泛起了红疹,几乎抽噎着对道:“我到底哪里不好,小郡主要这样戏弄我?”   ☆、坦言   她竟然能理直气壮地质问我自己究竟哪里不好,以她的机敏聪慧难道察觉不出半分我对她无来由的讨厌么?还是说,她就是等着当众人的面博取同情。   这日是五皇表兄二子的周岁宴,方卿柔可真会挑日子。   我抿着嘴嘴唇没说话,宁娴以手肘拱了拱我,压低声警告:“沉默等于默认,还不出声辩解?”   韩家姐妹中尤属韩婧文与我素来不对盘,看我的眼神已满含嬉笑,而其他姐妹迫于她的积威,历来在任何场合谨记着不吭声不惹麻烦不做出头鸟的规矩。   想必方卿柔已经衡量已久,终于衡量到足够与我撕破脸皮的地步才敢明目张胆地质问。   可我既然做了,没有承受不起后果的道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与其等她与景池珩成亲后再跟我翻脸,不如没成亲前翻脸先,既然我不痛苦了,也要叫她不痛快。宁娴说的没有错,我何必委屈自己,让她好过。   “戏弄?本郡主戏弄你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本郡主费心费力戏弄的资本?”   方卿柔估计从来没想到我能这么刻薄反问,手抖得更加厉害。   “你想当着众人的面证明什么?证明本郡主蛮横歹毒?你扪心自问,对海鲜过敏是你前两天才知道的事么?而我与你素无交集怎么知道你的喜好?你再随便打听打听,本郡主打小最爱吃的是什么?当日点菜从头到尾你没有说明半句话,试问究竟是本郡主在戏弄你,还是你故意伤已诋毁本郡主的名声?你委屈?有什么可委屈的?难道最委屈的不是本郡主么?”   众姑娘目瞪口呆,宁娴哑然半响,倒是韩婧文率先开了口,“真看不出来,原来乐清郡主还有颠倒是非黑白的能耐。”   “你也不差啊,本郡主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都辨不清对错。不过你素来与本郡主关系不融洽,不管本郡主怎么说在你眼中都是颠倒黑白。你有又有什么资格下定论?”   韩婧文连着三个你字,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这小湖边沉静的氛围让席地而坐在竹林边的几位表兄感受到异样,虽仍是侃侃而谈,余光却是几次刻意停留。   这其中,尤属景池珩最心不在焉。他应付人的能力一贯很强,纵然无心客套,装起认真交谈的摸样绝对毫无破绽可言。非朝堂不论国事,素来最遵从大荣礼制的几位表兄在如此场合所议论的话题必然无关朝政。今日既然是周岁宴,所谈乱的话题八/九不离十便是妻儿。   以我对景池珩的了解,毫无疑问他不可能对这些话题感兴趣。论当今最有实力可继承大统者,非四皇表兄即二皇表兄。我这五皇表兄由始至终才学平平,又毫无统治者的风范,皇帝舅舅向来是不看重他继承帝位的。我至今想不通能推就推的邀请他为何不推。反正以前连二皇表兄长子的周岁宴他都能云淡风轻地找理由推辞,怎么偏偏到五皇表兄这却接受。而接受了,又是这般心不在焉,还不如拒绝得好。   我就着湖边草地抚衣坐下,“其实你根本没有信心本郡主兄长会相信你的片面之词不是么?当日他也在场,你说是本郡主刻意戏弄你,难道兄长也与本郡主串通一气了么?方雅柔,你不过是想借着这些人闲不住的嘴让本郡主臭名昭着罢了。”   方雅柔激动到神情抽搐,“我没有,世子他......他并不知情所以......”   在大荣,姑娘家身体羸弱或有些隐疾都是不愿让他人知晓的事,有些挑剔的人家难免要嘀咕命格不好。方雅柔在人前必定万分小心。我无法准确猜测她当日是否真抱着今日摊牌诋毁我的心机,或许她当真只是想给景池珩好印象。在师姐给我看的话本中曾讲述过,女子若有心上人,便一心一意只希望他看到自己的好,哪怕在任何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丑态都不愿意在他的面前出现。可实话说难道她不知道这些实则毫无必要,是否知晓不过是迟或早的问题,遮掩的意思并不大。然而这一切便说明,她心中仍然缺乏底气。   “哦,你也知晓本郡主兄长并不知情,他都不知情的事,本郡主便更不知情了。”   这一回她彻底无辩解之地。   方卿柔是方卿雅嫡亲的堂姐,我欠方卿雅的不止他弃官相助,更是八岁那年的舍命相救,换做别人,或许绝不至于对方卿柔如此。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很没有道理,就像楚随一门心思缠在宁娴身上。谁叫她偏偏要与景池珩成婚呢?   宁娴环抱着双手瞅着围观又假装不是围观的姑娘们一个个借口离去后,也抚了抚裙裾在我边上就地坐下,啧啧称赞,“她今天肯定被你吓到了,七天之内估计不会再出现。”   我撇了撇嘴,“看起来又是我欺负了她,能掉眼泪的人就是厉害。”   宁娴作势挽袖子,“赢了还不开心你想怎样?”   “这又不是赢不赢能解决的事。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你看她像是会主动退却的人么?除非景池珩拒绝。”   宁娴笑道:“你现在知道景池珩的重要性了?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既然对方雅柔不满意,这种问题甩给他解决不就好了么?你以前最擅长做的事就是把所有麻烦都推给他,不仅推得顺手还理所应当,怎么现在不知道这么做了么?再说他本来就是你的兄长,推给他其实就是理所应当的嘛。”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看景池珩的......”   “人总要有所改变,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突然发现其实景池珩还挺好的。”宁娴顿了顿,又道:“你现在不就帮着楚随说话了么?”   我愣愣地摸了摸下巴:“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我现在偏心楚随?”   宁娴从地上窜起来:“我这是就事论事啊!”   “我也是就事论事啊——”   “哎我这暴脾气,你现在是要跟我吵架吗?我是方雅柔么我得罪你了吗?我看你不仅对方雅柔不满意,谁嫁给景池珩你都不会满意的吧?”宁娴绷着脸甩下一句话,“还有你对韶絮然也不过如此,看着也没有多喜欢。干脆你和他别成亲,跟景池珩,你们俩兄妹过一辈子算了。”   她这翻气话直接导致我接下来一连数日精神更加不济,受絮然之邀去东郊游玩心不在焉到极致。最终被沉重担忧的他中途送返回府。   而这几日方雅柔未曾出现,景池珩也大多在书房或者院中看书,一切又像回到从前。唯一不同的,便是我与他都即将婚嫁。   与此同时,老管家看我的则眼神一天比一天忧愁,最终忍不住念念碎,“小郡主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不方便讲给世子听可以讲给老奴啊,老奴一定想尽办法帮小郡主解决烦心事。哪怕是老奴解决不了的事,小郡主还是可以讲出来的,多个人分担就不会那么烦心了啊。”   景池珩翻了一页书,道:“有什么事是不方便讲给我听的?不方便讲给我听的,能方便讲给老管家你听么?”   我躺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拿了几颗葡萄塞进嘴里。   老管家压低声儿道:“世子您明明想问得不得了却偏偏忍着不问,老奴只好给您代劳了么不是。”   我又听到轻微的翻书声,后面传来景池珩温温的嗓音,“是韶絮然让缇缇不高兴么?”   这显然是不大可能的事。   能够让我精神不济、郁郁不欢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无需悉数过去的种种事迹,单是这几个月来,所有令我不高兴之事九成与你密切相关。   没有得到我确切回答的景池珩破天荒地没有深究细问,而他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方卿柔被我戏弄的事。   “不喜欢方卿柔?”   “咳咳咳......”我忙不迭吐出咬了一半的葡萄,很快有一只宽大的手抚在后背轻轻拍打,“你听谁说的?这都谁造的谣?”   “楚随。”   “胡说八道!”我气急败坏地跳下榻,衣裙扫落一地晶莹圆润泛着水泽的葡萄,脚底一滑险些摔倒,他眼疾手快接住我的身子。   “你别听他胡说他懂什么啊他!”我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帮楚随说好话并且明天必然要登门楚府让宁娴好好教训楚随要他以后再也别在景池珩面前露嘴。   我被他搂抱在怀中,眼睛扫了扫四周,老管家不止何时已经不见,不由地心惊胆战,却又不知在心惊胆战什么。   “看来楚随说的是真的。”   我默了片刻:“对,就是不喜欢她,你要怎么着?”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指腹摩擦着我的手心,文不对题道:“我也不喜欢韶絮然。”   我眨了眨眼睛:“你从头到尾就没有对他满意过这点我早就知道了不用强调真的。”   “楚随说你喜欢我,这是真的么?”   我彻底说不出话,若非手中的触感那么真实,还以为此刻身处于一个荒唐至极的梦境中。   “不管怎么样,”他低首,从未有过的凝重与真诚:“我爱你,缇缇。”   ☆、不舍   他说,想了很久,始终不能确定我的心意,即使现在仍然不能确定我是否喜欢他。即使今日之后我会因为无法接受而逃避,可他已经做不到再逃避。   他说,韶絮然不如我了解你的一切喜好,势必无法面面俱到,我该如何放心。可他若能做得比我更好,我又该如何放心。明明我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为什么要担惊受怕把你交给另外一个人照顾。   我磕磕巴巴问你这是舍不得我?   他却亲吻了我的额头,说,对,舍不得,很舍不得。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而他的动作真实到我无法用任何假想搪塞。   我晕头转向地从景池珩怀中挣扎着逃出后慌乱无章地冲进楚府,一路上所有试图挡路的侍女都被我蛮横推开,横冲直撞进入宁娴的房中。   她睡眼惺忪地从被窝中爬出来,瞥见来者是我一阵河东狮吼:“大清早的你不睡觉了啊!”   我无言默默地半蹲到墙角,宁娴楞了半响,晃晃悠悠地跳下床拉开织锦帘幕,惊讶说已经日上三竿了么?今天竟然没有人敲门催。又踢踏着鞋子缓缓走到我身边,说方卿柔又复出了所以你只能跑出府来我这里了么?   我双手捂住耳朵,“景池珩说他喜欢我!”   “啊——什么什么”宁娴揉了揉耳朵,“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   自这日起我便在楚府暂住,期间景池珩并没有派人来接,他本人亦没有亲自登门。   “真是稀奇了,景池珩这种眼高于顶、矜贵肆意的人怎么会喜欢你这么个小姑娘,”宁娴翘着腿道:“可要是真的细究起来又好似不无道理。你看这京都之中,嫡亲的兄妹之间能够像他照顾你这般好的怕是再也找不出来了,更何况你还不是常宁长公主亲生的,说到底毫无血缘关系。你可知道我为何以前总是怂恿你早些离开长公主府,不过是怕他欺负你罢了,毕竟你与他之间并非嫡亲兄妹。可后来又想景池珩能够断绝与珑延的来往,可见他根本不是个看重血缘之亲的人。岭南之事后,我重新估量了一下你们二人的关系,心想或许他当真是把你当做了亲妹妹疼爱。但话又说回来,嫡亲的都未必能如你们这般彼此熟悉,总是难以置信。”   “......”   “到底是你猜测的还是他本人亲口承认的,啊?”宁娴眯眼凑到近,“你现在内心是什么感受啊?惊讶?欣喜?不知所措?”   我由始至终维持着恍恍惚惚的状态,宁娴翘腿抱着一碟凤梨糕填肚子,有一瞬没一瞬地打量我,“哎哎哎,我好想也有点不大能接受哎......不过他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你,那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么不是?”   我直直仰视着桌角,张了张嘴,发不出半个声音,又鼓了鼓气,才终于把话吐出来,“他到底什么意思呀啊?”   宁娴甩手扔了盘子,从凳子跳下来蹲到我脚边,左手稍用力按了按我的额头,“脑子呢?你当景池珩谁啊?没事说这种话出来玩啊?你对他不是最了解的么?他说的话什么时候不做准过?喜不喜欢这种事情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么?好,就算这京都有很多人拿这种话来哄骗小姑娘,可景池珩是那样的人么?他摆明了就是骗谁都不会骗你的嘛!所以他现在所说的,也一定是真话。”话毕后又深深揉了揉额头,颇为感慨地叹息道,“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啊。你说像他这种高冷矜贵得要死的人怎么就把这种一点都不矜持的话说出口了呢?我看他一定是深思熟虑再深思熟虑再再深思熟虑后才终于下定决心的。”   “问你他表白究竟想干嘛,谁质疑真实性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然后她彻底没话可讲,我就知道会这样,关键时刻不能指望她深刻剖析问题。   景池珩说他很舍不得,我至今不能体会这种舍不得是有多么舍不得,但既然他感到那么舍不得,以他处事方式,根本不可能把舍不得的人或物让给别人。以此推测,我和絮然的婚事十有八/九是办不成了。可他预备拿什么做借口来打消皇外祖母的念头的。   “景池珩他,会不会对絮然动手?”   宁娴啊了一声。   房外有人敲门,宁娴扭头瞥了一眼,没做声。敲门声便稍微重了点,宁娴皱眉说吵死了什么事,外头传来楚随的声音说该用午膳了。   此刻腹中的饥肠辘辘已被我抛却脑后,而宁娴见我毫无用膳的兴致便也陪我待在屋子里思考人生。   我俩维持着面面相觑无言的姿势直到两个时辰各自腰酸背痛后不得不换个舒服的蹲坐姿势。   “你赢了你赢了!”宁娴如晴空霹雳般倏忽仰头大笑,声音震得我俩耳朵生疼,于是乎扶着书架勉强站起来向屋外走去。   宁娴缓过神只来得及抓住我一片衣角,“外面方才下大雨了还未停。”   我拉开她的手指静静地回道:“出去散散心就回来。”   “雨天散心?没病吧你!”宁娴捋起繁琐的裙裾也站起来,“算了,你陪你去散心吧,淋雨也陪你。”   我头也不回地踏出屋子,“别,你千万别陪我。”   楚府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把折伞,我虽心绪杂乱可绝没有像宁娴随口胡诌得那样让自己白白淋雨。坦白说,若真的没事这么给自己找罪受对我而言绝不单是情绪问题而是脑子出问题。   楚随不知何时站在屋外头的不远处,烟雨朦胧中站得笔直如松,手上也撑着一把伞,衣角处处有被打湿的痕迹,看样子是在这里站了有一段时间。待我撑伞走过时,行了个颔首礼后,视线意味深长地停留了片刻。   我很快体会到他这份视线停留的原因是为何,因当我走出楚府的这一处主院时,对面的走廊步履沉稳仪态矜雅地走来一个人。   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地表示绝不会让自己受罪这一刻我就打了自己的脸,也不知是刻意而为还是无意识的举动,手中捏着的伞柄一下松了。   景池珩走过来将身上的披衣严严实实系到我身上后将我牢固地笼在怀中,一柄青蓝色的棕油伞挡不杂乱无章洒落的雨水,可不管怎么样绝不够容纳两个人的身躯。我如今的年纪,论身量才只能够到他的肩膀,他则不得不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将棕油伞撑得低低的。他以右手撑伞,左手臂搂住我身躯的同时还将我的手指握在掌心之中。   “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清晰地听到那一阵阵明显的心跳声,双颊不由地一热,促狭地将头远离他的胸前。   “缇缇,你不若自己想象中的喜欢韶絮然,他也不若你想象中的喜欢你。”景池珩的嗓音既温柔又清逸,“怎么了,不信么?我说不能确认你对我的感情,可总还能确定你对他的感情,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对谁越是守礼数便说明对其越疏远,其实对韶絮然也不过是当做一般的朋友罢了,只不过因他与你有婚约,故而待他又比一般朋友更好一些。”   我咬了咬唇,既不否定也没有肯定,闷声道:“所以你想怎么样?”   景池珩修长的手指在我的掌心细细摩擦,勾起我心中一阵阵异样涟漪,“现在是我在问你,缇缇,你打算怎么做?”   他这是把决定权交到了我的手上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他最近受了什么刺激行事风格发生了逆天的转变。   我抱着试探的心理,微微扬头,问道:“若我不主动退婚,你要怎么办?”   絮然一定不会主动退婚,而皇外祖母一点也没有要换外孙女婿的念头,所以退婚这种事当然只得我这个当事人之一主动提出,并且由我提出的结果十有八/九最有效果。   景池珩似乎并没有受到半分为难,嘴角绽开轻柔的笑意,云淡风轻道:“只好先逼韶家退婚了。”   我想了想,“絮然又没有错,你为难韶家干什么?”   “那不然要怎么办?”景池珩收敛笑意,问:“你想不想退婚?”   我面无表情道:“若我不想呢?”   景池珩额头细细密密的水珠掉下来,稍微将我拉开些许距离,耐心又温柔地道:“缇缇,你不喜欢韶絮然。”   “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他喜欢我,对我好,我也愿意对他好这就够了。”我见他另一侧几乎全部被雨水浸湿,以为是伞顶哪一处漏水所致,抬首的刹那才发现这整把伞几乎都遮盖在我的身上,而他只能遮盖剩余的部分,深深吸了口气,“那你喜欢方雅柔么?”   景池珩不假思索道:“不喜欢。”   此刻我甚至听到心脏在欣喜地跳跃随时可以蹦出胸膛,这无疑是数月来我听到的所有话中最感到欣喜的,可我还是有些固执地想不通他到底什么时候对我有那份男女之间的不舍,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丝毫不动声色。   “这不就结了,连你都能忍受跟不喜欢的人成亲,我又怎么可能不接受絮然,况且我熟悉他比你熟悉方卿柔更甚。所以如果我执意不主动退婚,你就会毫无余地打算对韶家,对絮然下手对不对?”   景池珩眉眼轻柔地望着我:“其他任何事都可以依你不管有没有道理,唯独这一件,缇缇,我做不到。”   ☆、完结   “凭什么景池珩要我悔婚我就得悔婚啊。他是想通了,可凭什么也得我想通”我以为景池珩是来接我回去,可谁想他把话说完就走了,合着就是来通知的,连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他跟方卿柔的事还没完呢,这就急着把我的婚事先搅了,太无耻了!”   宁娴揉额角,“被你吵得头疼,你到底想怎样?景池珩既然都这么说了,这就证明和方卿柔的婚事铁定黄了。还真让我说准了,你俩干脆谁也别跟别人凑一对,彼此凑对得了,既知根知底又情深义重的,多好!”   “呵,你跟楚随那会儿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个世上能够像他那样毫无保留地迁就你包容你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纵然能够找出这么个人,你未必就喜欢他这个人,他也未必没有让你绝对不能忍受的脾气。你现在倒是劝起我来了,你是想劝我就这么顺遂他的心意么?我现在心里很不痛快!”   “不痛快什么啊?对不起韶絮然?没什么值得对不起的,因为他喜欢你,对你好,所以你不好意思主动悔婚。照这个逻辑景池珩也挺喜欢你的,对你比韶絮然好了不止多少倍,在他没有认识你之前,景池珩就已经对你足够的好,而在这之后景池珩对你更好。坦白讲,你对韶絮然了解多少呢?你知道他的喜好,了解他的习惯么?他对你又能了解多少?最能安慰你最能让你开心最能无底线纵容你的人唯有景池珩,他又那么喜欢你,难道要因为愧疚就委屈自己跟韶絮然过一生么?”   宁娴继续揉额角,“你再想想,你要是嫁给景池珩呢,将来还是在自个家,没有要顾忌的公公婆婆,还不需要管理前院后院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琐事,简直无事一身轻。你看楚家,虽说各房已经分了家不到逢年过节喜丧事来往甚少,可这个家到底是大啊,昨天楚老太太叫人搬来的光是账本就叠得比枕头还高十倍。老太太还说下下个月是楚家家祭,在京都外的嫡系宗亲都得赶回来祭拜,吃穿用度住宿安排及仪典都得由我这个嫡长媳妇主持!长公主一应琐事都由徐老管家操持,宗亲皆属皇族,碰上喜丧祭祀这等大事十有八九都是礼部操持着办,你俩只需穿戴得体走个过场完事......你知道老太太怎么说的,竟然还叫我过两天去她院里学习如何操持宗务,这不是摆明的刁难我么?你能体会我的痛苦么?”   这些我大致能够体会一点,老管家平常办事时总不忘刻意提醒几句,他虽唠叨,初衷都是为了我好。宁娴讲的这些毫无疑问有道理可言,然而尽管如此我都没有办法理所应当地悔婚。在这前两天我还接受絮然的邀请郊游,然而在这之后他便被悔婚,他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楚随不知何时出现,手上拿着本册子递给宁娴,见宁娴没有要拿走的意思,只得放置在桌子上,我稍稍瞥了眼上面的字,俨然是本记账薄。   宁娴凉凉道:“不要以为你帮我审账我就会感激你,我之所以不得不做这些事都是拜你所赐,你帮我是理所应当的,凭什么都要我来做!”   “你说的对,”楚随没有辩解,实际上他根本不能辩解,反正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强词夺理。转而道,“其实小郡主之所以不主动悔婚主要考虑的是韶家的面子,毕竟在这一场婚事上,韶家由始至终处于被动地位,并且小郡主也不意韶絮然因被悔婚而受到指指点点,受人轻视、甚至诟病。同样的道理,而世子之所以希望是由小郡主悔婚而不是韶家,考虑的也正是流言伤人这个原因。”顿了顿,又道:“不过小郡主好像并不在意这些......”   这毫无疑问踩到了宁娴的痛脚,愤恨道:“谁说缇缇不在意了?谁被别人胡说八道心里还能痛快的?”   楚随同样没有辩解之地,只得闭嘴不言。   我在楚府又磨了两天时光,第三天着实睡不着在晨光泛起之际摸着床榻起床,打开窗见宁娴一声端庄正装身后跟着几名小心翼翼的侍女走过,打了个哈欠问你去哪儿,谁料想她转身也是睡眼惺忪四肢乏力地打哈欠说去老太太院子。   晌午宫里皇外祖母身边的老嬷嬷来传我进宫,我隐约有些不大好的预感,故意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企图思忖出一个推脱的应对之策。可这些都躲不过一个在宫中打滚六十载的老嬷嬷的眼睛,而她非但没有催促还回说您先准备着,太后一直在宫中等您,老奴先回去传话。   她这一走非但没让我心头的压力骤减,然而更手足无措。从楚府出发到皇宫的一路皆处于慌乱不安的状态,直到在穿过御花园到寿康宫的途中撞到一个忽然跑出来的人把我撞得脊背砸到堆砌的假山上因彻骨的痛觉才使得脑袋霎时一醒。   手下意识摸向后背湿湿黏黏的触感极为强烈,我强撑着想要站起来谁知却又被重推到假山上,彻底疼得我动都动不得。   头顶上面传来尖锐刺耳的嗓音。   “舒蘩缇,你到底有什么好让太后长公主世子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对待?聪明的人就应该懂得别人的心意。太后期望世子成亲期望了多少年,世子好不容易对我与其人女子不同你为什么要斩人姻缘!坏人姻缘该下地狱你知不知道啊?你不过就是凭着出生好罢了?哼!你的出身有什么好?随皇姓养在长公主膝下就真的是郡主金枝玉叶了么?谁看不出来你长得一点都不想长公主,谁不知道你也一点都不像晋王!你不过是长公主捡来的小孩子?若果不是三生有幸,指不定就是在街头要饭或被拐卖到妓院以色侍人!论出生地位,你哪里比得过我,论才貌学识,你又哪里比得过我?你凭什么搅和世子的婚事?凭什么连太后都被你蛊惑!”   被甩在后面的宫女们惊慌失措地跑来,不止背疼,头也疼,但不用看清眼前人的样貌也知道定是方卿柔。我不知道她究竟受了多大的刺激竟能做出这么疯狂不顾一切的举动,并且在宫女们奔跑而来的同时还企图率先活活掐死我。以她现在失控的程度,力道大到哪怕我此刻没有半点损伤都毫无悬念不是她的对手。   我已经完全睁不开眼睛,任由她摆布,将指甲掐进我的脖颈,尚残存的最后一抹灵台清明隐隐约约听到宫女们的叫喊声以及方卿柔撕心裂肺的痛苦声,而不到片刻后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清醒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在这期间,我梦到了逝去数年的母亲,确切地说,我的养母,常宁长公主。她如从前一样美貌温柔,浅笑着向我伸出手抱起来问我要不要去玩老管家买的小玩意儿,手指轻轻地拢起滑落瘦削肩膀的披衣后又将我搂得更紧温柔地说外面太冷,去屋里尝尝厨房新作的糕点,我小手紧拽着她的披衣说要吃娘亲做的,她也温柔地笑着说好。   在我的印象中,她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可到长大后却听到所有人说她是这个世上最残忍冷血的人,而说这个人的尤属那位几乎毫无照面的养父为最。   我又梦到景池珩,老管家说他自幼离家,孤身在外闯荡,正常世家孩子能够享受的一切疼爱他都不曾享有。方雅柔说的不错,若没有被收养,我可能已经病死、饿死街头,或许侥幸存活像街头乞丐样活着,又或者被卖到乱七八槽的地方人生一片黑暗惨淡。我又想到母亲偶然滞楞时的眼神,里面藏着满满的愧疚与挣扎。老管家曾说,世子的出生不仅不在晋王的预算之内,更不在长公主的策划之内。所以不管是晋王还是长公主都无法接受他出生的事实,世子就是这样被抛弃的。   我想起幼时见到景池珩的第一眼,他穿着绛紫丝锦长袍,紧抿着双唇,眉眼冷漠到凛然,颀长身形站姿优雅,负手在后面无表情地俯视小小的我,那一刹那眼中闪过很多复杂的、生长于宠溺中从未见过的、让我不由自主警惕的感情。而今再回忆起,那纷繁复杂的感情中有一抹是妒忌。他这样一个坚韧的人,最终还是流露出如常人般脆弱的感情,可见这曾经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而与此同时,在生母逝世后,他还不得不照顾我这么一个讨厌的小孩。   我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照料的同时想尽办法让他为难以报复初见时受到的惊恐,而他却淡然地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全部花费在了我的身上,并且毫无怨言心甘情愿。他到底要爱我到什么程度才终于在百般挣扎后终于将表白的话说出口。   就像曾经失血过多昏迷一样,每次醒来毫无例外能看到景池珩身在屋子中,或坐在床边翻阅书卷,或坐在桌子执笔写字,又或如此刻般负手站在半掩的窗前。   我听到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平月激动地跪到床侧,声泪俱下,泣不成声:“......您醒了......”又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这是几您知道么?”   这份清醒很短暂,短暂到及时反映过来的景池珩不可置信地推开平月之前便再度陷入昏迷,以至于我一度认为一切都还是梦境,其实我并没有醒。   可这期间我却能感受到被人小心翼翼抱住的感受,感受到温热的气息在脖颈间流转,感受到温暖的身躯谨慎地贴合着我的身侧。于是我用尽所有的力气让自己醒来,身体的痛楚伴随着我不顾一切的挣扎演变得越来越严重,严重到每一分力气都要翻倍地增加疼痛感。   我死咬着牙挣扎,耳畔传来温软沉静的嗓音。   “缇缇,不要急,慢慢来,我由始至终都在等你。”   他始终这样耐心从容,不管何时何地,始终受不得我受苦。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心底的痛比我产生在身上的痛更甚,他一定百般懊悔自责为什么要给方雅柔机会,若他能像从前一样拒绝地干净利落不留分毫余地也不至于给方雅柔任何执念。   他告诉不急,不用拿痛楚作为醒来的筹码,他可以始终等我。我估摸不出他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可我能猜到他一定痛苦至极。   若说一直以来都是他最舍不得我,而今我终于也舍不得他。   或许只因为抱着这样的决心,整个清醒的过程再也没有艰难。我睁开眼,见到景池珩穿着里衣,肩头披着貂皮,躺坐着与我在一张床内,手指正拉着被角,眸光触及我的刹那,唇角轻轻地颤抖,屋内搁置着暖炉,燃着味道极好的熏香,隐约可以听到京都寒冬腊月的怒吼风声,可以想象外面已经天寒地冻到万物凋零。   他伸出手,像是小时候把闹脾气的我哄回家一样,轻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发,嗓音也轻柔到不可思议,“饿不饿,要不要喝粥?”   我哭着将头探进他腰际更深,泣不成声。   景池珩眉眼露出好看的笑容,“哭什么?不想喝粥别的也可以,你想喝什么都可以。”   我探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抽噎着说道:“你以前不是说病人饮食不可以随便的么?”   景池珩捉住我的手塞回温暖的被子中,低垂着头,眼眸中映出我的容貌,道:“谁叫你在哭呢?准这一次也无妨。”   我哭笑不得,试探着道:“我要喝你亲手做的。”   “好,”景池珩浅笑着从下床。   我忙不迭拉住他的衣角,一脸的依依不舍,“不要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结束~ 不管是世子还是小郡主其实都是可怜的人,然而小郡主有世子悉心照料无微不至的疼爱。 而对世子而言,让他知道自己在这世上的存在不是不被需要的, 有那么一个人始终让他牵挂,始终需要他的疼爱。 《兄长》从头到尾没有虐心的章节,毕竟作者君着实写不来虐文。 以及,文中出现的男二女二其实都很可怜。 然而看过我其他文的亲们应该知道,在我笔下的这些男、女二们基本上都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存在。 作者君试想了好几种结局,最终决定以这样微痛而又温暖的方式。 《兄长》 中哥哥和缇缇唯一的阻碍,不过是一个因太谨慎小心说不出口,而另一个太受宠溺把爱当做了习惯而不自知。 接下来要更新的正在连载的另一篇文《女帝特烦恼》,如果精力充足的话还会再写一两个《兄长》的番外。 非常感谢姑娘们的一路来的支持! 本书由(快快请起)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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