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盛世芳华》 作者:15端木景晨 文案: 陆落从前是个相师,以后也只想当个相师, 可问题是总有一些人求打脸,求虐,求帮助, 于是装逼这条路就越走越远,甚至走到了制霸天下的大术士! ==================== 第001章回家 陆落不喜欢京城。 她和她母亲闻氏,从两浙路的湖州府,来到京城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父亲陆其钧在京里做官,早年借口京城米珠薪桂,把她们母女送回了老家。可是去年年底,她们突然接到了京城来信,父亲陆其钧信中催促她们母女即刻上京,她们又匆匆的来了。 目的不明。 来到京城,明明是她们的家,却有种客居之感,让陆落倍感不适。 陆落的父亲三个小妾,十个儿女。 陆落只是他的女儿之一。 回来一个多月,彼此特别陌生,陆落从陆其钧身上,找不到半点父亲的影子;她有八个姐妹,一个小兄弟,更是寻不到半分温馨。 姨娘和姊妹们看陆落母女,都带着试探和戒备。 陆落也会觉得可笑:陆其钧养了三个小妾,九个孩子,偏偏没有陆落和她母亲闻氏的一口饭吃,要把她们俩赶回老家…… 闻氏虽然是续弦,到底也是正妻。 正妻和嫡女成了吃闲饭的,容不下她们,这样的家风让陆落倍感滑稽。 “姑娘,咱们时候可以回家啊?”陆落的丫鬟倚竹也经常这样问她。 倚竹是从湖州府带过来的,家人都在湖州,她在京里住不惯,总想着回去。 “也许,以后就不回去了……”陆落回答。她拿出一块雪绸巾帕,擦拭她的匕首。 匕首雪亮,刀锋锋利,泛出锋锐又寒凉的光,看着心里惶惶。匕首鞘则华美异常,点缀了三十多颗暗红色的宝石,熠熠生辉,谲滟灼目。 “啊,不回去了?”倚竹失措,声音没控制住,有点尖锐。 “有什么好吃惊的,这里才是咱们的家啊。”陆落笑道。 她把擦拭干净了的匕首放回鞘里,又仔细放在一个红漆雕花的匣子里,用精致小巧的铜锁锁好,钥匙交给倚竹收着。 “一点也不像家……”倚竹失落的嘀咕着,把陆落的匣子放回箱子里收好。 “你别再念叨,姑娘也想家啊。你总这样说,姑娘心里更不好受了。”另一个丫鬟碧云捶了倚竹一下。 碧云年纪稍微大些,更懂事。 倚竹吐了吐舌头,果然不敢再唠叨了。 陆落拿出从湖州带过来的书籍,认真翻开起来。她在读《六壬课》,这是一本讲占卜术的书。这书的内容,她早已熟记,可是无聊的时候,她还是喜欢用它来打发光阴。 “倚竹,把我的匕首拿出来,我要看看。”看了半下午,快要到吃晚膳的时候,陆落又想起了她的匕首。 “姑娘今天怎么了,老是要看它?”倚竹不解,仍是把它拿了出来。 陆落没解释。 倚竹把匕首拿出来,打开了小锁,交到了陆落掌心。 “姑娘,这匕首有什么玄妙吗?从前也见姑娘把玩,却没有最近这样频繁。”碧云也好奇伸过脑袋来问。 “这匕首上有吉祥之灵,我沾沾福气。”陆落道。 两个丫鬟顿时就笑了。她们俩凑过来,坐在陆落旁边,也要沾沾福气。 她们以为陆落哄她们,其实陆落说的是实话。 这是陆落自己制作的第一件法器。 两年前,陆落还是21世纪的女性,被媒体誉为“玄学天后”,擅长紫微斗数、子平八字等术数,也擅长风水堪舆。 很多国际大公司的总部楼盘,都是请陆落进行环境布局。 谁知道,一场车祸,功成名就都化为云烟。她从一名玄学大师,变成了大周朝十四岁的少女。 那时候,正值陆落的外祖父去世,她和她母亲远赴西北奔丧。而后,她们母女留在外祖家,陪伴了外祖母半年,父亲回京城做官,她们俩半年后回湖州老家。 陆落的原主生病,自然夭折,陆落穿梭而来,成为了新的陆落。 外祖母家的城外,不远处就是官道。官道南北通向,往西则有一座深山。偶然的机会,陆落发现那地方被人布阵。 一旦进入奇门阵,想出来就难了。 陆落好奇去探望了几次,她发现阵法非常高明。 这个阵法,陆落能破。但是,每行都有内在的规矩。不懂规矩,会死得很惨。陆落若是贸然破了旁人的阵法,只怕会遭到报复。 直到一个月后,有一队人马闯了进去,被死死困住。 陆落观察了七天,发现那队人马,至少有三百人,慢慢死了二十多。 再这么下去,他们粮食和水耗尽,这队人全部都在死在阵法里。 救人一命,就是一个阴德,何况那有三百个生灵? 她冒了极大的风险,将那阵法破除,救了那些人。 为首的将军,是个满面大胡子的男人,看不出年纪。陆落私下里估计,应该有三、四十了。被困七天,他口干舌燥,嗓音嘶哑,更听不出年龄。 “这个给你!等我安顿好,再回来找你!”那个将军把他随身携带的匕首,塞给了陆落,“你叫什么名字……” 陆落余光瞥见了树林深处的一袭白衣,似鬼魅。她想,那个应该是布阵之人,她想看清他的面容,免得对方暗中报复,她还不知道对手的模样。 于是,陆落骑着她的小骡子,飞速进了树林,追那个白衣人去了。 “你快出来,你找死啊?”那个将军想要冲进去找陆落,却被他的下属死死拉住。 那个树林,让他们闻风丧胆,不敢再进去。将军想冲进去,无奈七天饥寒交迫,食物和水都让给了下属,他自己仅保命,故而浑身无力,挣脱不开下属的桎梏。 陆落隐约听到那个将军喊她,却没有回头,去追白衣人去了。 人没有追到,不过树林深处布阵的法器,全部被收走了,什么也没留下,徒有一个残存的阵法。 陆落借助地势,和白衣人留下阵法里的残存灵气,自己再小小布了个阵,想把灵气聚拢收集。她身边没什么物件,唯有那将军塞给她的匕首,于是她就把那个匕首,做成了法器。 这个法器,没什么杀伤力,却可以趋吉避凶,保佑平安。 最近几天,陆落总感觉家里不安静,肯定要发生点什么事。 她不想被波及,就把这个匕首再三拿出来,希望可以保佑她和她丫鬟们。 天色渐晚,已是黄昏。 四月初的京城,春意正浓,庭院百花争奇斗艳。晚霞纷披,将璀璨的霞光落在庭院的草木上,艳红妩媚。 “五姑娘,花厅摆饭了。”一个穿着杏红色上衫的小丫鬟,进了院子对陆落道。 陆落在家里姊妹中,排行第五。 陆落点点头,把匕首放在袖子里,随身携带者,领着倚竹,去了前头花厅用晚膳。 “五妹妹来了……”陆落刚刚踏入花厅,一个穿着绯红色褙子的女孩子,热络上前迎接了她。 她叫陆蕤,在家里姊妹中排行第四,是陆其钧第二个小妾明氏所生。 四娘陆蕤,是个特别美艳的姑娘。她身形修长曼妙,窄肩细腰,明眸皓齿。 陆蕤的双眸明亮乌黑,黑眼珠特别大,就像只妩媚的狐狸;肌肤细腻白皙,下颌纤柔尖细。鹅蛋脸,水蛇腰,浑身上下都是柔媚,能让人看得骨头发酥。 家里姊妹中,没人比陆蕤更漂亮,甚至满京城的姑娘,姿色多半不及她。 陆落回京一个多月,对她最好的,就是这位四姐姐陆蕤。 这没有让陆落感觉温暖,反而心里起了防备。 “五妹妹坐这里。”四娘拉着陆落坐下。 她们刚刚落座,父亲陆其钧就进来了。 晚膳开始了,陆落的母亲闻氏却没有来。派去请闻氏的丫鬟回来说:“夫人今天吃素,就不过来了。” 陆其钧脸上,闪过几分厌恶,然后才心平气和的说:“那咱们吃吧。” “二姑娘也没来。”有个丫鬟着急说。 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轻轻咳了咳,然后温柔对小丫鬟道:“没来就没来嘛,二姑娘向来不怎么肯吃饭的。” 小丫鬟吓得半死,不敢再吱声了。 这个妇人,是陆其钧的大姨娘简氏。 陆落母女被强行送离京城之后,这处府邸就是大姨娘当家作主,她俨然是正妻,比陆落的母亲闻氏还要体面。 而她们口中的二姑娘,是陆其钧原配嫡妻孙氏留下来的女儿,今年20岁,尚未出阁,成了家里的老姑娘。 大家都说二姑娘性情诡异。 陆落回京一个多月,只见过二姑娘两次。她看上去凶巴巴的,总是蹙眉,满腹怨恨的样子,叫人不敢亲近她。 陆落是新来的,对于不熟悉的一切,她决定先蛰伏,不出头,于是也埋头吃饭。 “不得了,不得了!”他们吃到了一半,突然一个老婆子急匆匆奔了进来,大哭大喊,“二姑娘跳井了……” 不知是谁的筷子,啪的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清脆刺耳。 花厅里顿时全乱了。 陆落站了起来,跟着众人去看。 第002章韬光 二姑娘并未陨落。她有点水性,在井底大呼“救人”,被路过的两位婆子听到,一个婆子去喊人帮忙,一个婆子去禀告老爷。 陆落跟着众人,直接到了二姑娘的房里。 二姑娘的院子,坐落在陆府最南边,靠着院墙,小小的两间正屋,带着四间小耳房,紧蹙狭窄。院子里没什么花草,唯有窗下几尾翠竹,和一株宽大的芭蕉。 屋子里更是简陋。 二姑娘的卧房,没什么陈设,一张黑漆云母事事如意架子床,临窗一张大炕,西南窗下一张梳妆台。炕上、床上的物件,都是素色,而且很旧;梳妆台上干干净净的,没瞧见首饰。 除此之外,屋子里连张字画都没有。 陆落觉得她生活挺艰辛的。 “……有人推我的。”二姑娘在哭,身上湿漉的衣裳已经换下来了,裹着厚厚的棉袄。她披头散发的,青山尾梢还在滴水。 她痛哭流涕,讲述她遇害的经过。 陆落站在人群后面,仔细听二姑娘讲,生怕错过了细节。这些话,她回头要告诉她母亲。 “好了,好了!”陆其钧听了几句,就烦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晦气不晦气?你不是没死吗?” 说罢,他抬脚就走了。 陆落听到了这句话,心里倏然有丝凉意暗暗沁入。 这就是她们的父亲。 女儿遭受变故,差点阴阳两隔,父亲却觉得她晦气。 陆其钧走后,二姨娘和三姨娘立马追上去,劝慰他。 大姨娘和几位姊妹留下来,安抚二姑娘。 陆落也留了下来。 夜风和煦,带着晚春的暖意,还有荼蘼的芬芳,从半开的窗牖里透进来。炕上的一盏烛火,随着微风起伏,灯光明暗不定。 远处摇曳的树影,如同鬼魅。 “……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仔细查一查的。”六姑娘陆芝对大姨娘说。 因为闻氏和陆落离京快七年了,京城的府里全是姨娘和庶子女,她们都把自己的生母成为“娘”,而不是像其他门第那样称呼“姨娘”。 六姑娘是大姨娘简氏的亲生女儿。 “是要查!”大姨娘沉思片刻,眼梢带风,微微瞥了眼站在旁边的陆落。 陆落装作看不见。 “夫人已经回府了,以后府里就是夫人做主,应该请夫人查明原委,看看到底是谁要害二姐姐。”六娘继续道。 “是这话。”大姨娘颔首,“敢在内宅行凶,简直是耸人听闻!必须要严查,揪出行凶之人,让大家都安心。” 说罢,大姨娘站起身,对二姑娘的丫鬟和婆子们说:“你们照料好二姑娘,我这就是回禀夫人,请夫人做主。” 陆落听到这里,微微上前挪了几步,挡住了大姨娘的去路。 “姨娘,事情的经过我都瞧见了。我母亲这会子在礼佛,您还是别打扰她的清修,我去回禀吧。”陆落道。 大姨娘求之不得,她立刻给陆落施礼:“那有劳五姑娘了。” 陆落颔首。 她劝慰了二姑娘几句,就带着她的丫鬟倚竹,往她母亲那边赶去了。 母亲的小祠堂在正院旁边,三间小巧的房舍,供奉着菩萨。 陆落进去的时候,发现她母亲并没有在礼佛,而是和心腹的婆子、丫鬟们说话。 “饭吃好了?”闻氏笑盈盈问进来的陆落。 闻氏今年三十五岁,还是年轻时候的体态,纤细窈窕。她肌肤白皙紧致,双眸明亮,面颊小巧,鼻梁高耸,樱唇饱满,看上去很年轻漂亮。 她很像后世那些保养得当的贵妇人,浑身雍容华贵。 “……没吃饱。”陆落老实道。 陆落把事情的原委,跟母亲说了一遍。 闻氏不见半分惊讶,显然她已经知道了。方才她和心腹丫鬟婆子们嘀嘀咕咕,就是在说这件事。 “二娘怎样了?”闻氏问。 “不太好,脸色惨白,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的。”陆落道,“大姨娘说,这件事请您查,要把家里的凶徒找出来。” 闻氏微笑。 她笑得时候,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像只优雅的狐狸,满是智慧。 其实,闻氏根本不信佛。她在湖州府的时候,也从来不礼佛,不吃素。 湖州府的陆家,虽然是个极大的家庭,三代同居,却不乏温馨和睦。 老祖宗是个精明睿智,又不失宽和的人,年轻的伯母、婶娘们,没人敢作怪。大家利益均分,恩宠并受,整日一块儿打牌说笑,也是颇有滋味。 堂姊妹们更是亲热。 闻氏在妯娌中,算是比较有威望,而且活络。她到京里,一进门就要礼佛,无非是韬光养晦,以静制动。 “娘,咱们查吗?”陆落问闻氏。 “不查!”闻氏意味深长的笑了下,“不管是她们谁想要整治谁,想借我的东风,岂能让她们如愿?” 陆落看了眼闻氏。她总记得,自己刚刚来的时候,闻氏教她:“在家里,你不能掌控其他人,就要被她们掌控。想要掌控他人,首先要亮起你的獠牙。” 闻氏在湖州的老家,的确很有地位,因为她手段高明,连老祖宗都对闻氏敬爱有加,说她是陆家兴家之媳。 到了京城,强势精明如闻氏,却收起了她所有的獠牙,不知是在观察敌情,还是无心恋战? “娘,那您最好称病,要不然大姨娘会撺掇父亲,让您查这件事。”陆落道。 闻氏点点头:“娘心里有数。” “夫人,为何大姨娘会让咱们插手去查?她不怕夫人要接管她的当家牌子?”闻氏的心腹大丫鬟暖雪问道。 “她就是怕,所以才要试探试探我们。”闻氏笑道,“我今天去查了,她明天就要给我下拌子。” “哦,原来是试探。”暖雪恍然大悟,“她们鬼心眼真多。那是大姨娘找人害的二姑娘吗?” “未必,二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焉知落井不是她自己的苦肉计,反咬大姨娘一口?”另一个大丫鬟春蝶接口道。 闻氏就笑了。 “好了,别说她们了。”闻氏不想说这些压抑的话,就对丫鬟们道,“去端了饭来,我和姑娘都饿着呢。” 闻氏还没有吃,陆落是没有吃饱。 吃饭的时候,陆落心里也在想二姐落井那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很难去判断。 是哪位姨娘害二姑娘,想利用她来给闻氏添堵,还是二姑娘自己苦肉计,想要利用闻氏这个嫡母,把矛头对准那些姨娘? “娘,咱们什么时候回湖州府?”陆落一边吃饭,一边问闻氏,“还是,以后就不回去了?” “要回去的。”闻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不过,今年估计是走不了了,你叔公还没有到京城呢……” 闻氏口中的“叔公”,叫闻乐喜,是她自己的亲叔叔,陆落的叔外公。 闻乐喜身份很特殊,他是太监。闻家也不是寒门祚户,闻乐喜为何要做太监,个中缘由,一言难尽。 先帝在世时,闻乐喜是司礼监大总管,朝中文武百官无人不敬畏他。 也是因为闻乐喜,权欲心中的陆其钧才娶了闻氏。只不过,娶过门之后,陆其钧的官位没有得到提升,反而叫其他同僚笑话他和宦官结姻亲。 这就是陆其钧憎恶闻氏的原因之一。 七年前,先皇突然将闻乐喜派去到南诏国去,具体做什么,无人知晓。 南诏国是大周朝的附属国。 慢慢的,就有很多人猜测闻乐喜是被流放了。 陆其钧没了怕处,就把闻氏和陆落母女俩赶回了老家湖州府,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去年闻氏听到风声,新皇帝明旨传召闻乐喜回京。而且,圣旨上称呼闻乐喜为“南诏国宰辅”。 原来,闻乐喜不是被流放,而是去南诏国做官了。 让一个太监去做附属国的宰辅,也是挺怪异的,而且这样保密,六七年竟无人知晓,就更怪异了。这次召他回京,到底要做什么,众人又是雾里看花。 陆其钧也看不明白,但是,万一闻乐喜回来继续得势呢?陆其钧怕闻乐喜会报复他,索性把闻氏母女先接过来。 只是,南诏国天遥路远,闻氏母女到了,闻乐喜还没有到。 “我已经不记得叔公的样子了……”陆落老实说。 “别说你,我都快不记得了。”闻氏笑了笑,感叹道,“不过,他非常疼你的。” 她们母女俩说着话,陆落的饭差不多吃完了。 饭毕,陆落陪着闻氏说了一会儿话,准备回房去睡觉的时候,陆其钧却突然来了。 闻氏给陆落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走。 陆落就留了下来。 第003章钱财 四月初的夜风,微摇着疏淡烛火,灯影曳曳。 临窗大炕上,陆其钧夫妻俩对面而坐,丫鬟婆子们都遣了出去,就陆落留下来服侍。她站着,给父母倒茶。 橘黄色的灯光,让视线变得朦胧又唯美。陆其钧小啜了半口茶,抬眸间见对面的闻氏,惊觉她竟仍是从前的模样,一点也没老,不免纳罕。 他身边那几个姨娘,包括姿容绝美的二姨娘明氏,都挨不过光阴,肤色大不如从前。而闻氏,还是那么细腻白皙,风韵不散。 江南的水土果然养人,陆其钧心想。 别说闻氏,就是陆落,也比他京里的那些个女儿水灵。当然,姿色不如四娘陆蕤一半。 “……二娘落井的事,着实荒唐。”陆其钧收敛心神,放下茶盏对闻氏道,“从前我们太平得很,从没出过幺蛾子。这件事一出,她们都吓住了,你查一查,让大家都安心。” 陆落瞥了眼闻氏。 陆其钧这是光明正大指责闻氏,觉得是闻氏的人搞鬼。闻氏没回来,他的后院和睦安宁;闻氏回来了,就鸡飞狗跳了。 都是闻氏的错。 闻氏则不动声色,低垂了眼帘,修长羽睫在眼底落下了小小的光影,默默忍受这种无端的责备。 “老爷……您也知道我……是个无用之人……”闻氏半晌才开口,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声音细如蚊蚋,甚至言辞不清,“让落儿查吧。她跟着老祖宗,也学了些规矩……” 陆落很少见她母亲如此,有点想笑场。不过,母亲装什么像什么,惟妙惟肖,陆落有时候都想颁个影后给她。 陆其钧则浓眉微蹙,他没有看出闻氏的表演痕迹。 “……她一个孩子,会查什么?”陆其钧不悦,也憎恶闻氏这娇弱模样。 闻氏从前就是这样,平时里还好,一旦有事就懦软无能。之前陆其钧让她去求她叔叔,给自己升官,她也是百般不敢,吓得要死。 想起来,陆其钧就一肚子火。 “我已经十六岁了,爹,不是孩子了。”陆落见闻氏扮弱,又把事情推给她,就知道该自己出手了,“况且,还有娘身边的妈妈和姐姐们帮衬,又有爹爹指点,女儿不敢推诿。” 陆落大包大揽把事情接了过来。 陆其钧打量了这个女儿几眼。 陆落的确是大姑娘了,身量比她姊妹们更高些,像闻氏;她身形匀称削瘦,似弱柳淡杨;肌肤白皙明亮,健康活泼,没有半点病态苍白;明眸皓齿,樱唇高鼻,是个很标致的美人儿。 陆其钧自己儒雅俊秀,他的妻妾都是姿容不俗,所以女儿个个都漂亮。 陆落也不差,这让陆其钧很有成就感。 只不过,他看着陆落,心里对她没什么感情。陆落离京的时候才九岁,模样尚未成形,如今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像换了个人。 假如在亲戚家偶然相遇,陆其钧都认不出这个女儿。 “你从前在湖州府,学过管家吗?”陆其钧询问陆落,“家里的事,能料理清楚?” “娘体弱,时常缠绵病榻,我从前年就帮着料理琐事了。”陆落道。 这话,半真半假。 陆落的确是从两年前,就学着管家了。闻氏觉得她大了,应该学习基本技能,就事事刻意教她。 只不过,闻氏身体很好,“体弱多病”不过是她们母女对好的说词。 陆落是把闻氏当母亲的。这并不是原主残留的记忆,而是因为闻氏和陆落前世的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陆落的妈妈在陆落穿越前两个月,刚刚去世。不是生病,是寿终正寝。陆落一生未嫁,没有自己的家庭,所以她唯一的感情依靠,就是她妈妈。 看到闻氏,简直是看到了妈妈年轻的样子,陆落难以置信,她当时抱着闻氏哭了好久。 也正是因为闻氏,让陆落很坦然和欣喜接受了自己穿越这件事。 至于陆其钧嘛…… 在陆落看来,他完全就是个陌生人。他既不像陆落前世的父亲,又对陆落没有养育之恩。 “那就交给你去办。”陆其钧沉吟半晌,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原本后院的事,都是大姨娘简氏操持。 只不过,这次二姑娘落井,她自己暗指是大姨娘下的黑手;大姨娘被气哭了,找陆其钧哭诉,她为了避嫌,不能亲自去明证。 正巧夫人又回京了,不交给夫人,难道交给二姨娘?那岂不是没了规矩? 陆其钧还是讲规矩的。 所以,他只得让闻氏来办。 闻氏力荐自己的女儿,这是她的私心,想让嫡女露脸,威震其他庶女。陆其钧自负内外一手掌控,妻子这点私心,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没放在眼里。 陆落就陆落吧。 “你都十六了,定亲了吗?”陆其钧见气氛有点沉默,似乎想再说几句话,突然就问了这么一句。 陆落和闻氏都感慨万千。 这是亲爹啊! “……还没有。”闻氏帮忙回答。 陆其钧哦了声,没了下文。他竟然真的只是随便问问,完全没想替陆落寻个婆家的意思。 陆落顿时大开眼界,这样的父亲,真是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气氛格外诡异。 陆其钧隐约记得,自己还有个来意,但是说着说着就忘了。 他深思半晌,这才想起来,对闻氏道:“初六是四娘的生辰,虽然不是及笄,礼数也不能轻。你刚回京,要有嫡母的体面,就拿五十两银子,大家热闹热闹吧。” 闻氏立马扭头,看了眼陆落。 陆落心里也是各种滋味。 “怎么,你的钱也是五娘管着?”陆其钧误会了闻氏这个眼神的意思。 “这倒不是……”闻氏轻声道,“初六也是落儿的生辰。” 五娘陆落和四娘陆蕤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四娘是凌晨,陆落是傍晚。 更巧的是,四娘的生母,就是陆其钧的二姨娘明氏,是闻氏的陪嫁丫头。 陪嫁丫鬟和续弦嫡妻同一天产女,这中间就有些香艳的猜想。难不成是新婚之夜,陆其钧就享了齐人之福? 闻氏从来不提,陆落也不知道。 “哦,也是你的生辰?”陆其钧反而过来问陆落。看他的表情,他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陆落乖巧回答。 “我总以为四娘还是小丫头,没想到她竟有五娘这么大……”陆其钧感叹。 这话,可谓偏心之极。 陆其钧最疼爱的女儿,就是四娘陆蕤,陆落在湖州府都有所耳闻。 “那正好了,两个人的生辰一起过了吧。”陆其钧对闻氏道,“你是主母,这是你的本分,别失了尊贵,叫她们看着你不尊重。” 陆其钧说这些话,当然不是为了闻氏。 去年四娘陆蕤及笄,她的生辰礼花费了二百多两,被大姨娘念叨了一年。今年,大姨娘多次说不给孩子们过生辰了。 陆其钧自己没钱。 陆其钧在吏部任正六品的主事,月俸不多,还不够他日常三五天喝酒、逛青楼的。 家里的钱银,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第一是湖州老家。陆其钧有六个兄弟,但是他是庶子,又是唯一考取了功名、留京任官的。 陆家在湖州府是望族,田地家产无数,很是富足。为了维持望族的地位,就需要朝中有人。虽然陆其钧官不大,却是陆家这一辈唯一的依靠。 他又是庶子。 陆家老太太为了笼络他的心,知道感情是靠不上了,只得给钱。所以,陆其钧在京城住这么大的宅子,全是湖州府那边出钱置办的,湖州府也每隔半年就送一次银子过来。 第二,陆其钧第三的女儿,就是大姨娘简氏的亲生女儿,嫁给了富商之子。三娘很有手段,丈夫的私房钱都给她,她就时常贴补娘家,让她母亲更有地位,其他姨娘不能取代她母亲。 现在才四月,湖州府过年送的银子,陆其钧早已挥霍一空了;下次再送银子,就要等到七月。 家里剩下的银子,都是三娘偷偷贴补的,在大姨娘简氏手里。大姨娘不想给四娘过生辰,四娘和二姨娘却又盼着要过,这让陆其钧左右为难。 他思前想后,只得打起了闻氏的主意。 闻氏是个没用的,随便吓吓她,她能把体己都交出来。闻氏这几年在湖州,总有点私房钱。 当年闻氏的陪嫁,都悉数给了陆其钧。 “老爷,我没办过这么大的差事,又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不如,还交给大姨娘办吧。”闻氏柔声道。 “还是你办……”陆其钧放缓了语调,“你既回来了,先住着。等住惯了,管家的牌子都要交给你。” 这是承诺让闻氏管家。 陆其钧以为闻氏会欣喜若狂,立马应承下这件事。 不成想,闻氏仍是再三推辞,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点眼色也没有。 “那你拿一百两,交给简氏去办。”陆其钧最后道。 “……要不,我把老祖宗送我的头面,都卖了吧,凑一百两。”陆落这时候接口。 要卖首饰? 陆其钧这时候,就看得出闻氏母女不想给钱。 这还了得? 如此藏私心,敢对着一家之主藏掖,以后不是要反了天吗? 陆其钧发火了,狠狠将茶盏摔在地上。 第004章家业 陆其钧突然发怒,那只旧窑十样锦的茶盏给砸了。 碎瓷四溅,茗香暗浮。 闻氏站了起来,轻盈盈垂首站在一旁,看似是吓着了。 陆落就连忙搀扶住她。 闻氏悄悄捏下了陆落的手。 母女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闻氏一个小动作,陆落立马就懂了。 “爹,您……您别动怒,动怒伤身,都是女儿的错!”陆落颤颤的,要哭未哭,对陆其钧道。 “你自己听听,说的是什么话!”陆其钧脸色铁青,不带半分感情,像看个冤家对头盯着陆落母女,“让你们操持个生日,你们居然说出卖首饰!我逼着妻女卖家当来度营生吗?” “都是女儿的错。”陆落搀扶着闻氏,自己却微微往前站了两步,把闻氏挡在身后,声音懦软湿濡,“女儿不擅言辞,尚未明义。” 陆其钧也是暴脾气,发了一通火之后,心里静了几分。 他仍是气哼哼的,不再开口。 丫鬟们听到了动静,却没人闯进去。跟着闻氏和陆落的丫鬟,都是闻氏培养多年的心腹。没有收到闻氏的暗示,她们不会贸然进来搅局。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陆其钧不开口,陆落和闻氏也不语。 等了片刻,陆落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瞥了眼陆其钧,细声回禀道:“爹,我们身上,有不少的首饰,都是老祖宗赏的,都用不完。 女儿上京,老祖宗赏了两套头面,华贵异常,带出去太奢侈,有违咱们家风清廉。所以,我和娘前几天还商量,白放着可惜,还不如卖了。 正巧,我们身上只剩下二十多两现银,卖了累赘的首饰,也有银两周转。” “二十多两?”陆其钧语气一提,愤怒看着陆落,觉得她不老实。 她们在湖州府多年,怎么可能没有积蓄? 闻氏虽然不是嫡子媳妇,却是陆家唯一的官太太。陆家这么巴结陆其钧,岂会亏待了她们母女? 陆其钧不相信闻氏没有积攒。 “爹,女儿说的是实情。我们在湖州府,衣食住行都是公中的,平日里每个月二十两月钱,都是陪着老祖宗和婶娘伯母们打牌,输赢无定,从来就没存下来过。 有什么应酬,也是老祖宗放话,再去账房上拿,全部有账目可查,不敢多要。这次我们上京,老祖宗除了赏赐些首饰,就是给了二百两的银子。 老祖宗还说,原想给一千两的,让我们到了京里不至于拘束。但是,最近路上也不太平,万一遭遇了劫匪,钱财太多反而让我们送命,还说谨慎些好。 老祖宗给的二百两银子,路上花销和回来后置办东西,如今只剩下二十多两。这些年在湖州,存下的只有些衣裳首饰了。 我和娘亲回家,原本就是依靠父亲的,故而钱财上,我们也没有太留心。给四姐姐过生日,这是咱们应该的,女儿就想到了卖些首饰……” 陆落一副吓坏了的样子,软声细语把事情讲明。 陆其钧一想,闻氏的确是个软弱无能的,老太太又是个厉害人物,指望闻氏在老太太手底下弄鬼,存下私房钱,那是异想天开。 如此,陆其钧更气了:他既气闻氏母女身无分文,又气闻氏没用,这么多年在湖州府,啥好事也没捞到。 “行了行了,首饰留着自己用吧,卖什么卖!”陆其钧脸上余怒未消,“不早了,你们歇着吧。” 陆其钧当然不会让陆落去卖首饰。这不是为了陆落,而是为了他自己。他在外头素来慷慨大方,要是传出去他女儿卖首饰,他自己丢脸。 他一肚子气,看到闻氏母女更是火上添油,只想立刻离开。 他的三个姨娘,大姨娘生财有道,二姨娘明艳动人,三姨娘替他生下了唯一的儿子,个个都有长处,能解他烦闷。 独独闻氏母女,一无是处! “要是闻乐喜回来,朝廷不怎么重视他,我就立马闻氏母女送回湖州府。这一家子女人太多了,阴气重,我就是被她们克的。”陆其钧心想。 陆其钧走后,闻氏喊了丫鬟,把小祠堂收拾干净,然后她们俩回了正院。 府里的正院,从前是大姨娘和三姨娘带着各自的孩子住着;陆其钧带着二姨娘和她的三个女儿,住在西跨院。 闻氏回来了,大姨娘搬到了东跨院,三姨娘搬到了南罩院,仍领着各自的孩子住。 陆落就和闻氏正院。 陆落住在正院的西厢房。 “……头面还卖吗?”陆落替闻氏散发,低声询问她。 “卖了吧。你也瞧见了,这个家里的钱,你爹爹都做不了主,以后咱们有个应酬,万一拿出来钱,岂不是叫他生疑?”闻氏道。 闻氏母女俩啥都缺,就是不缺钱。 她们在湖州府,甚至京城都有店铺和田地,全是闻氏自己培养了可靠的下人管着。别说陆其钧,天天跟她们一起生活的老祖宗都不知情。 陆落在湖州府,有个“欺世盗名”的师父。 她师父是个神棍,摆摊算卦,其实没什么真本事。 可是陆落有,她原本就是风水师。她自己算了一卦,按照卦上的提示,找到她师父。每次有什么生意,让师父去揽,然后陆落化妆成他的小童子,出去帮人家看风水、看面相。 他们出入的,都是湖州府大富大贵门第,每次要价高昂。 如此一来,不仅仅生意越来越好,她师父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陆落在背后不出头,只分钱,两年赚了不少。 这些钱,闻氏都知道。陆落把钱交给她,闻氏就在湖州府又置办了田地和店铺。 她们母女俩名下,田地有五十倾,各处的店铺上百家。哪怕是坐吃山空,也够她们俩吃一辈子的。 “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了,除非你叔公回来仍得势,否则咱们就要处处小心。”闻氏叮嘱陆落。 陆落点点头:“我知道了,娘。” “千老先生你也别见了,让他暂时好吃好喝住一段日子。一切等你叔公回来,再作打算。”闻氏又道。 千老先生,就是陆落那个假师父了。他叫千衍,老神棍了,忽悠的本领一绝。今年五十七了,胡子花白但精神矍铄,看上去仙风道骨,实则狗屁不通。 不过,他性格好,对陆落也好。他虽然没本事,陆落却也把他当师父。有时候和他插科打诨,反而有些亲情。 这次,陆落母女上京,千衍就跟着来了,反正他离开了陆落,也没法子去招摇撞骗。他在城西买了个大宅子,吃香喝辣风流快活。 “好的,娘。”陆落应下了闻氏所有的话。 闻氏就轻轻叹了口气。 她拉过女儿的手,柔声道:“娘知道,日子拘谨不好过,还让你受委屈。娘又何尝忍心呢?只是,他到底是你父亲,咱们若是离了‘陆’这个姓,也没了些光明正大。” 闻氏是不怕陆其钧的。 但是,陆落的终身大事未定。假如和陆其钧撕破脸,闹到和离的地步,闻氏怕牵连陆落。 陆落还是需要陆家千金这个身份的。 “我不委屈啊。”陆落笑道,“我是怕娘委屈。” 母女俩彼此安慰。 梳洗之后,陆落跟着闻氏睡。躺在床上,睡意尚浅的时候,闻氏叮嘱陆落:“明天你一早起来,派人去给二娘请个大夫。” 二姑娘落井,家里所有人,包括陆其钧,都只顾询问何事,想要找到幕后黑手,没人给二姑娘找大夫。 “嗯。”陆落应下。 “……你去查二娘落井之事,也要用些心。二娘是原配嫡女,她心高气傲。这些年,简氏为了防她,没少作贱她。要不是简氏,二娘哪至于成了老姑娘? 二娘若是想拉拢你,无非是把咱们当踏脚石,想借刀杀人。你别一口气回绝她,也别跟她推心置腹。”闻氏又道。 陆落和闻氏需要提防二娘,同时也需要二娘。假如姨娘们下闻氏母女下手,难道她们自己出面去斗吗? 二娘是很好的挡箭牌。 闻氏很早之前,就跟陆落说过二娘的事。 陆其钧的第三女,就是大姨娘简氏的亲生女儿,嫁到了江家。然而,最初江家想要求娶二娘的,毕竟二娘是嫡女。 这桩婚事,是二娘的亲姐姐元娘的婆家牵线的。不成想,还没有开始议亲,事情就发生了转折。 江家不要二娘了,改而求娶三娘。 这中间,不单单是大姨娘搞鬼,也是陆其钧首肯的。 是大姨娘简氏和陆其钧联手,把二娘给坑了。 江家是做生意的,非常有钱。现在陆其钧府里日常的花销,一大部分都是来源于江家。三娘把江家的钱,搬回来给大姨娘。 这门亲事被搅黄了之后,陆其钧再也没想起管管二娘的婚事;而其他姨娘们,看二娘不顺眼,谁乐意管她? 二娘亲姐姐元娘,当初嫁到婆家还好,后来丈夫有了新欢,不拿她当回事,婆婆也不器重她,她自己没了地位,更无法管二娘了。 “二姐姐也是挺可怜的。”陆落感叹说。 “生在这个家里,又没了娘,能不可怜吗?”闻氏感叹,“也是她自己没用。要是换成你,就不会像她这么惨了。” 陆落就笑软在母亲怀里。 翌日,陆落早起,吩咐她身边的丫鬟碧玉,去给二娘请大夫。 而后,她自己带着倚竹,去了二娘的院子。 第005章难辨 陆落的二姐姐叫陆苏,不得陆其钧喜欢,只因她的生母孙氏,乃是生陆苏时难产而死。因此,二娘从小被父亲陆其钧视为“不祥”之人。 陆落和闻氏远离京城多年,关于二娘的事,她们只听说过当年与江家结亲被搅局,其他一概不清楚。 “二娘落井”这件事,大姨娘挑拨陆其钧,非要查。而且她把自己摘出去,点明要闻氏来查。 而闻氏不想查。她插手这件事,无疑会引起妾室们的恐慌,以为她要夺权立威。强龙不压地头蛇,妾室们盘踞七年了,她们更像陆其钧的家人。闻氏贸然给她们立威,她们必会反咬,而且是狠狠的一口。 闻氏只想和陆落安安静静把这趟京师之旅走完,不招事,然后回湖州府,给陆落寻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安安静静做她的富太太。 闻氏不想给任何人树威,她只想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陆其钧要求她来查,她又不能明着和陆其钧作对。唯一的法子,闻氏把这件事交给了陆落。 陆落是孩子,她办好了,是她的小聪明,没什么大功业;她办砸了,也是因为她稚嫩,没什么大过错。 果然,听闻是五姑娘代替母亲办差,姨娘们那边松了口气。 “闻氏果然还是像从前那样没用。”姨娘们都这样想。 陆落“奉旨当差”,一大清早就到了二姑娘陆苏的院子里。 “……你小时候身子不好,总是喘气,如今那喘气的毛病好了不曾?”陆苏脸色仍是苍白,却一脸温和,和陆落闲话家常。 看得出来,二娘很急迫拉拢陆落。 “已经好了,二姐姐。我到了湖州府,老祖宗就给我寻了个专治怪病的神医,喝了两年药,彻底根治了。”陆落笑语盈盈。 陆落很纤瘦,但是她一笑,脸颊就有一团圆嘟嘟的苹果肌,看上去很单纯娇憨,很容易取信于人。 陆落小时候有哮喘病,很难根治的。不过,到了湖州府那种潮湿气候中,竟然被治好了,也是神奇。 更神奇的是,治好陆落病的,是位姓顾的女子,年纪不大,陆落母女至今和她还有联系。 “真是祖宗保佑……”二娘欣慰。 她甚至主动拉了陆落的手。 二娘削瘦单薄,手指纤细冰凉,似一团冰魄,落在陆落的掌心。 陆落心头就生出几分不忍。 闻氏说二娘没用,被大姨娘她们治得服服帖帖。但是,仔细一想,二娘生下来就没了母亲,身边哪有待她真心的人? 没人教育,二娘难道天生就擅长权谋心机? 没有母亲认真教养二娘,父亲又不喜她,她被老谋深算的姨娘们牵着鼻子走,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二娘现在明显想利用陆落母女,但她也是可怜人。 “……姑娘,大夫请来了,现在让他进来吗?”陆落和二娘正说话,她的丫鬟碧云进来禀道。 二娘微怔,心想:“大夫?什么大夫?” 陆落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二姐姐昨天不是落水了吗?虽然煮了姜汤,到底还要请大夫仔细瞧瞧,免得落下病根。我娘说,春夏交替,若是染了寒邪,很难治愈,还是仔细些好……” 二娘怔怔看着陆落,她非常吃惊。没人说给她请大夫,她自己也没了奢望。突然大夫来了,二娘心里百般滋味。 “二姐姐穿戴整齐着,那我让大夫进来?”陆落又问。 二娘仍是不语,尚未回神。她身边的丫鬟,就很机灵帮忙道:“请进来吧,有劳五姑娘了。” 陆落冲碧云颔首。 碧云会意,很快就把老郎中请了进来。 老郎中常在大户人家行走,非常懂得规矩,一脸正气低垂眼帘,认认真真把脉之后,就退了出来。 然后,他跟陆落的丫鬟碧云阐述了病情,说病家有些虚弱,吃些益气的补药,再添些红枣羹,即可痊愈。 言而总之,就是没病。 碧云给了诊金,派人送大夫出去,这才进来回禀,把大夫的诊断,都告诉了陆落和二娘。 二娘低垂着眼帘。 陆落看着她,发现二娘的羽睫上,有点湿湿的泪意。 陆落给她请大夫,她竟然感动得要哭,让陆落颇为意外。 “二姐姐既然无碍,我们就言归正传吧。”陆落装作看不见她的泪光,轻声道,“落井之事,父亲勒令严查,需得有个交代,好安抚二姐姐。当天发生了什么,还请二姐姐细细告诉我……” 二娘不着痕迹,抬起袖子虚掩了面颊,将眼底的余光抹去。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诉说当天发生的事。 “……我午觉醒过来,就到后园子里走走。井台上风凉,我时常在那里坐。不知怎的,突然有人从背后推我,我两眼一黑,就落入井底了。”二娘道。 说到此处,她义愤填膺。 这些话,她昨天就说过了。 “那二姐姐,您瞧见什么人了吗?”陆落又问。 二娘摇摇头:“我从昨日就一直想,到底是谁要害我,但是没想起来。当初我心里混沌得很,没留意身后。被人推了,一头栽倒井里,吓得魂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瞧人?” “跟着您的丫鬟,也没瞧见吗?”陆落又问。 二娘只有一个丫鬟,叫紫檀,今年十八岁了。紫檀一脸麻子,长得又粗壮,不太好看。她不像贴身服侍的丫鬟,反而像个做粗活的。 听到陆落问,紫檀就跪下,回禀道:“二姑娘说天有点冷,让婢子回屋拿件风氅。等婢子折回来,就出事了。” “那你回屋的途中,看到什么人往后院去了吗?”陆落问。 紫檀犹豫了下。她抬头,看了眼陆落,欲言又止。 “不妨事,你告诉我,我不会乱说出去的。”陆落鼓励她,“你不说,这件事我查不真确,老爷也要办你的。” 紫檀好似被吓到了,立马道:“婢子隐约瞧见,一个丫头往后走,看着像锦瑟的身形,但是不敢确定。” “锦瑟是谁?” “是大姨娘屋子里的丫头。”紫檀声音更低了,颇有忌讳的样子。 果然,二娘的矛头直指大姨娘。 陆落把情况了解了,安抚了二娘几句,就起身了。 碧玉和倚竹跟着陆落,往东跨院去。 大姨娘简氏和六姑娘陆芝住在东跨院。 陆落来了,大姨娘和六姑娘分外热情,吩咐人端茶递水,热络的话说了一箩筐。 六姑娘更是“五姐姐”亲热叫个不停,比亲姊妹还要亲。 陆落也不疾不徐,慢慢和她们闲话家常。她们热情,陆落也热情;她们不语,陆落也沉默。 她这份不紧不慢,让大姨娘起了戒心,觉得这小丫头有点程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五姐姐今天来,是问二姐姐落水的事吧?”六娘忍不住,主动把话题引到了正路上。 陆落点点头。 “昨日,大姨娘和六妹身边的人,往后院去了吗?”陆落问。 六娘一口否认。 倒是大姨娘,很爽快道:“我身边的锦瑟,正巧那个时辰去了趟后院。也是赶巧了,她娘送了些东西给她,让她去后门拿。” 陆落哦了声,没有其他语言。 她表情也是疏淡娴静,看不出她的想法。 “五姑娘是怀疑我们了?”大姨娘试探着问。 “出了事,只要是在这个院子里的,都应该被怀疑。别说您身边的人,就是我娘身边的,我也是怀疑的。”陆落道。 她怀疑每个人。 这么一说,大姨娘反而更放心了些。 说了几句,陆落从东跨院告辞,去了西跨院。 二姨娘带着她的三个女儿,住在西跨院。对于陆落的到来,二姨娘显然很吃惊。 惊讶之余,二姨娘明氏特别冷淡,完全没把陆落放在眼里。说了两句话,她就借口不舒服,回屋去了,留下四娘陆蕤招呼陆落。 四娘能言善辩,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五妹妹,快到了午膳时辰,你在我们这里用膳吧?”四娘甚至留陆落吃饭,她这是在试探。 “不了,还要去三姨娘那边坐坐。”陆落笑道。 四娘就知道,陆落是每个院子都走一遍。 三姨娘霍氏住在南罩院。陆其钧有九个女儿,唯独霍氏给他添了一个儿子。小少爷叫陆慕,今年八岁。 “不是锦瑟推的吗?”三姨娘对陆落的到访,显得很惊讶。 她们都听到了传闻,说是大姨娘身边的锦瑟推二娘落水。而二娘和大姨娘素有冤仇,这个结论大家心里毋庸置疑,只是没说出来。 三姨娘还以为,就是问问二姑娘和大姨娘,怎么把她也牵扯进来? 陆落就笑了。 “嗯,几个姨娘中,三姨娘蠢些。不过命好,她生了儿子。就这一点,在父亲心中,谁也取代不了她。”陆落心想。 问完了,陆落大致有数了。 她回到了正院。 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闻氏等着陆落回来吃饭。 吃完饭,陆落才把今天打听的情况,告诉了闻氏。 “不是二姐姐自己落井诬陷大姨娘,就是大姨娘派人下手的。”陆落笑道,“她们各说各有理,再盘查下去就要把事情闹大。 爹爹让咱们查,就是不想事情不可收拾。咱们又不能拿了人,严刑拷问。还问下去,也没有结果。要不,我算一卦,看看卦象怎么说?” 第006章占卜 陆落曾被媒体誉为“玄学天后”,并非浪得虚名。她父亲是一位易学家,父亲的师父更是享誉海内外的易学大师。 太师父见陆落聪颖,就让陆落的父亲收她为徒,然后太师父自己教导陆落。 从六岁开始,陆落就学习易学,包括相学、大小六壬、奇门遁甲、占卜学、命理学、风水学、星相学、铁板神数等。 后来,她专攻了风水学和奇门遁甲。风水学是建筑类必用的,而奇门遁甲用来预测股市和期货,在二十一世纪更有长处,能赚得名利。 不过,占卜学她也是熟练的,只是不怎么用。 周易里的六十四卦,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解卦,若不是问太难的事,她也能解得准。 二姑娘落井之事,陆落不是专业侦探的,让她从蛛丝马迹中去推断结论,还不如让她卜一卦,更靠谱。 “……行,你算一卦吧。”闻氏道。 闻氏和她身边的心腹丫鬟婆子,都知道陆落会算卦,而且很准。 陆落在背后扶持一个江湖神棍做师父,帮着他给人家风水堪舆,赚得盆满钵满,而且让他师父两年内红遍了湖州府,甚至两浙路。 这就是真材实料的本事! 只是,陆其钧和京里的姨娘们不知道这件事,闻氏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 “风烟,把门关了,仔细有人偷听。”闻氏对她的丫鬟道。 风烟很机灵,立马关了门出去,和春蝶站在窗下,防止有人来;另一个丫鬟暖雪则出了院子门,绕到了前后,看看是否有人听墙根。 等丫鬟们出去,陆落拿出罗盘和铜钱,六爻起占。 摇出的第一筮,是阳爻;第二筮是阴爻;第三筮又是阳爻,第四筮为阴爻;第五筮为一个不正当爻,第六筮又是阴爻。 综合下来一看,陆落把六十四卦在心里默背,从脑海中搜出,这是第三十六卦。 “卦象怎么说?”见陆落占卜完毕,闻氏问她。 “是二姐姐自己。”陆落总结道,说罢,她才慢慢给闻氏分析卦象,“我是以我自己为中宫,占得此卦。 此卦为名明夷卦,主卦是离卦,卦象是火。‘离’是正南位,一般指‘中女’,就是非长的姊妹或女儿,是二姐姐;火克金,金属兑位,正西位,就是二姐姐落井的后院方位;明夷卦上的客卦是坤卦,坤为母,指庶母大姨娘。二姐姐自己克了自己,还把矛头指向大姨娘,诬陷是大姨娘派人害她。” 一般算卦,都算不准自己和自己身边最亲的人。 这个“最亲的人”,与中医上最亲的人意思一样,都是感情上最亲的,而不是血脉上。 陆落替二娘占了这一卜,八九不离十是准确的,因为她跟二娘没什么感情,很客观算了这么一卦。 “那就是二娘自己了。”闻氏沉吟道。 前后一想,闻氏也觉得合理。大姨娘没必要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二娘,吃力不讨好。 闻氏知道陆落算得准,她罗盘和卦爻一起,一般都是精准非常,闻氏对女儿的本事深信不疑。 算出来了,可是没有证据,二娘也未必肯承认。 “拿了二娘的丫鬟,让春蝶和吕妈妈去审!”闻氏想了想,果断拿出了主意,“二娘我们打不得,她那丫鬟还是可以动动的,要是不肯说实话,就往死里打!” 闻氏对二娘的做法很反感。 毫无疑问,这出戏是二娘精心策划的,目标是大姨娘简氏,想利用闻氏母女给大姨娘立威,她自己坐享渔人之利。 小小年纪,本事没有,肮脏心思倒是一堆,闻氏很瞧不起她。 从前,闻氏还在京里的时候,二娘对闻氏也是颇有敌意。大姨娘是二娘生母的陪嫁通房,二娘总觉得大姨娘对她更真心,帮衬着大姨娘欺负闻氏。 闻氏自然不会被她们欺负到,只是二娘参与其中,让闻氏颇有些添堵。闻氏可以随意收拾姨娘们,却对原配留下来的嫡女有点忌讳。 做得不好,她就是恶毒的晚娘,要被人骂的。 二娘不是觉得大姨娘待她真吗?怎么到头来,还被大姨娘害得那么惨? 想想就可笑。 闻氏一点也不同情二娘。 “……娘,大姨娘虽然冤枉,却不委屈。”陆落悄声对闻氏道,“二姐姐不是害人,是报仇,她也不容易。” “你啊,妇人之仁!”闻氏轻轻戳了下陆落的眉心,“心这么善,以后怎么在婆家过日子?” 陆落就笑着往闻氏怀里靠。 “你打算怎么办?”闻氏摸了摸陆落的头发,低声问她。 陆落这是闻氏唯一的珍宝,她很宠溺女儿。该教育的时候教育,该溺爱的时候溺爱,是闻氏的原则。 “咱们上京的时候,不是说了要拉拢二姐姐,让她替咱们挡事,咱们不出头吗?要不,还是照原计划,拉拢她?”陆落问。 “她可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闻氏道。 陆落摇摇头:“她养得熟的。她从小到大,没人疼过她。我不过给她请了大夫,她就感动哭了。我看得出,她并非假装。我们对她好点,她会偏向我们的……” 闻氏就看了眼陆落。 而后,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陆落看到谁都想跟人家温情脉脉,总是把人往好处想,不知道像谁。 陆其钧狼心狗肺,闻氏自负铁石心肠,不知怎么就生了陆落这种心地柔软的女儿。 这孩子,一切以善为念。虽然不是懦弱无能的老好人,也没什么进取心。 “等回到湖州府,要给落儿寻个小门小户,他们夫妻过些简单的日子。她这样的性格,在大家庭里不会看快活的。”闻氏心想。 她不止一次这样想,这次算是彻底下了决心。 心里想着,闻氏就颔首,答应了陆落:“这件事就遮掩过去吧,想好说辞应付你父亲。你去找二娘。” 顿了顿,闻氏严肃起来,“要恩威并施,要她谢你,也要她怕你!” “知道了,娘。”陆落道。 午后,闻氏要歇午觉,陆落跟着小睡了两刻。 醒来的时候,日影西移,暖融融的春阳从半推的窗棂里照进来,帘勾也在骄阳里金光熠熠。 庭院繁花盛绽,翠叶繁茂,一片生机盎然。 陆落睡得很饱。 闻氏已经起来了,见陆落醒了,催促她起身,然后闻氏亲自替她梳头。 “先去霍氏的院子里,再去二娘那边;从二娘那边出来,要去趟明氏和简氏的院子。这样,她们就不知道你到底找谁,否则一下子就能猜到结果。”闻氏叮嘱陆落。 陆落也是这么打算的。 她任由闻氏给她梳头,乖巧应承着她的话。 梳洗一番,吃了杯茶,陆落先去了三姨娘霍氏那边。 正巧,十弟陆慕下学回来了。 “五姐姐!”陆慕瞧见了陆落,非常高兴的搂住了她的腰,很亲热。 陆落身上有法器,带着灵气,小孩子眼睛干净,就对陆落特别有好感。 陆落倒也不讨厌这个小弟弟。因为这个家对于陆落来说是陌生的,这些亲情是没有意义的,她过不了多久就要走了,所以她不会去嫉妒小弟弟。 特别是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又不熊,乖巧可爱,柔软听话,又对陆落有善意,陆落就更不会讨厌他了。 完全就是个可爱的陌生男孩儿。 “你念书了吗?”陆落牵着他的手,问他。 陆慕依偎在陆落怀里,奶声奶气告诉她:“念了……” “念了什么?” 这时候,三姨娘自己的亲生女儿——陆家八娘陆茵进来了,带着敌意看陆落。陆茵才十一岁,平日里特别宝贝弟弟,见弟弟被陆落霸占了,当即就要竖起她的羽毛,像只护犊的母鸡。 陆落原本也没想在三姨娘这里太耽误时间,当即放开了陆慕,笑着和三姨娘告辞,起身去了二娘陆苏的院子。 二娘穿戴整齐,搬了一把半旧的藤椅,坐在屋檐下照日光,她唯一的丫鬟紫檀陪坐在旁边做针线。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的,倒也温馨。 “二姐姐,你好些了吗?”陆落进了院子,就遥远的问道。 二娘站起身,把陆落迎到了屋子里。 “……是查到了什么吗?”没说几句闲话,二娘就开门见山,问陆落。 “是啊。”陆落点头。 二娘神色却没由来的慌了下。果然,陆落的卦没有错,就是她自导自演的。 慌张从眼底一闪而过,她才急迫的问:“是谁要害我?” “是紫檀。”陆落道。 “什么?”二娘愕然,完全没想到这个答应。 紫檀正巧倒茶进来,听闻此语,她手里的茶盏不禁失落,摔了个粉碎。 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 陆落回眸,看了眼吓得一哆嗦的紫檀,对二娘道:“二姐姐,是不是难以置信?我也是不敢相信,就是你这个丫鬟,她把你推到井里去的。我已经查明了,还有人证……” “胡说,你胡说!”二娘立马就方寸大乱。 紫檀是这个家里唯一真心待二娘的。陆落知道,二娘哪怕牺牲自己,也不会让这个丫鬟背黑锅,所以她才指了这个丫鬟。 陆落指责二娘,二娘可能会装腔作势;但是,她指出紫檀,二娘立马就绷不住了,一下子失了主见。 “五姑娘,婢子没有……”紫檀也吓哭了,噗通给陆落跪下,“是有人诬陷婢子。” “我没有胡说,反正我人证物证都找到了。”陆落道,“是不是有人诬陷,我就不管了,一并交给父亲,让父亲去发落吧。” 二娘和紫檀听到这话,彻底慌了。 “五娘,你听我说!”二娘立马上前,失态的拽住了陆落的手。她的防线,彻底毁了,眼底只剩下求饶。 这件事是二娘做的,她没有底气,她害怕了。 二娘其实一点做坏人的天赋也没有,陆落心想。 第007章礼物 陆落不过几句吓唬,二娘就被吓懵了,陆落觉得她心里素质不高,并非心机过人之辈。 从二娘的反应来看,陆落明白了一件事:二娘很怕父亲。 虽然吓懵了,二娘还是想挣扎一下,试图解释。可她一开口,陆落就表现得不耐烦,想要离开。 二娘只得死死拽住陆落。 “……路在这里,二姐姐若是不想走坦途,非要过荆棘,我也没法子。”面对二姐的辩解,陆落一句也不听,佯作不悦,转身还要走,“爹爹一会儿就要回家,我还要去回禀。” 二娘就知道,陆落是有真凭实据,不是故意套她的话。 二娘已经无路可退了。 “你一定要告诉父亲,那你去吧,反正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二娘心灰意冷。她知道,到了父亲跟前,更没有她解释的份。 大姨娘肯定会趁机落井下石。 二娘是姑娘,父亲最多打她一顿,关几天柴房。而她的丫鬟紫檀,多半是保不住了。从此,二娘就真的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无生趣。 “我可没想逼死二姐姐。”陆落脸色缓和,娇嫩的面颊上带着和善的笑,“家里姊妹众多,唯有二姐姐跟我一样。兔死狐悲,二姐姐若有不好,我岂能安生?” 这个家里的女儿虽多,却只有二娘和陆落是嫡女。她们的身份摆在这里,谁也抹不去。 二娘心头微动,终于从陆落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她想要的意思。 她近乎绝望的眸子里,泛起了几缕明亮的光,盯着陆落。 “你……你要如何?”二娘仍是不敢确定陆落的意思,声音细袅,试探着问。 “不是我要如何,是二姐姐要如何。”陆落笑道,“二姐姐要信任我,还是要利用我?” 二娘一时间有点尴尬,又有点希冀,神色难定。 “……二姐姐也知道,我和我娘在湖州府七年,早已深得老祖宗喜爱,过得不错。我们到京里,就是来探亲的,一年半载还是要回去。 京里的人与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母女也不是好战之人。二姐姐怎样,我们不在意。但是,我们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二姐姐在家里多年,比我们轻车熟路。假如你愿意做个导向者,我们也是求之不得。”陆落又道。 陆落说得很清楚。 二娘这时候,差不多全明白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陆落的意思是,她们母女无心在这个府宅内争夺什么,也没把这里当家,做好了随时再回湖州府的准备。 所以,这里的姨娘、姑娘们如何,陆落和闻氏不在乎。 但是,她们不好战,倘若有事,有人能帮她们一把,当她们躲在幕后,安安静静过日子,离开的时候好聚好散,她们会很高兴。 二娘就可以做这个帮衬她们的人。 为了回报二娘,闻氏和陆落也会帮助她,脱离眼前被大姨娘压制的困境。 闻氏是嫡母,她甚至可以帮二娘寻门亲事,从此远离这个家。 二娘眉梢微扬,既欣喜若狂,又难以置信,她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 “二姐姐,你意下如何?”陆落见二娘神色变幻,就知道二娘听明白了,想通了。 “我……我自然信任五妹妹!”二娘抬眸,慎重对陆落道,“我指天发誓,若是在心存不轨,对五妹妹和母亲不利,就天打雷劈!” 说罢,她又噗通给陆落跪下,“五妹妹帮我,我会永远铭记五妹妹的恩情!” “使不得,二姐姐快起来!”陆落连忙搀扶起她。 这时候,二娘的丫鬟紫檀已经在旁边跪了半晌。陆落见时机成熟,一切找她预计的发展,就对紫檀道:“你起来,先出去吧,我和二姐姐有话说。” 紫檀此刻,早已不敢轻视陆落,对陆落的话言听计从,立马给陆落磕头,然后爬起来,退了出去。 陆落仔细关好房门。 她拉了二娘,姊妹俩坐到了二娘的床上,悄声说话。 “……父亲那里,要怎么办?”二娘询问陆落。 她想听听陆落的安排。或者说,闻氏的安排。在二娘看来,陆落不过是闻氏的传话,真正的意思,是闻氏的。 “二姐姐,你了解父亲吗?”陆落反问她。 二娘微怔,而后,她面上闪过几缕痛楚。 父亲? 呵,陆其钧也配做父亲吗? 二娘当然了解陆其钧:重权欲,爱钱财,伪君子,真小人! 二娘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作了大孽,这辈子能投胎成了陆其钧的女儿。 “……父亲素来自负聪明绝顶,每个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特别是妻妾儿女。父亲总觉得,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不出花招。”陆落见二娘沉思,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就自问自答了,“他还有一个特点:多疑。二姐姐,这就是你的生机……” 二娘回神,不明所以。 陆落压低了声音,在二娘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晌。 二娘听罢,茅塞顿开。 陆落就和二娘对好说词,让二娘先按兵不动,后天再行事。 交代完毕,陆落起身告辞:“我还要去趟大姨娘和二姨娘的院子,二姐姐不用送我。” 从二娘的院子里出来,已经是半下午,骄阳缱绻温暖,筛过树影,落在斑驳的光圈。 陆落带着她的丫鬟,先去了二姨娘明氏的西跨院。 二姨娘明氏恃宠而骄,对陆落一天来两次甚是不满。 明氏直接给陆落甩脸:“姑娘要不把我拿了送官吧,严刑审一审,总有结果,免得姑娘这样辛苦奔波,还劳而无获。” “二姨娘,您这是自己承认了?”陆落笑着反问。 二姨娘一怔,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刁钻,从她话里挑骨头。 “……我问了半天,的确一无所获。既然二姨娘自己认了,那我回禀父亲吧。”陆落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二姨娘差点气得吐血。不过,她也不怕,反正陆其钧听她的话,对她言听计从。 而且,陆其钧对闻氏母女特别不喜,明氏根本不担心陆落能说出什么花来。 “那你去说!”明氏冷哼,站起身来,“只怕,这才是夫人和姑娘的用心吧?” 她倒打一耙,说闻氏和陆落有心诬陷她。 “娘,爹爹快要回来了,今晚的香酥鸭子还做吗?”这时候,在旁边看好戏的四娘陆蕤,终于插嘴了。 二姨娘经常亲自下厨,做几样陆其钧爱吃的菜。 昨天晚上,为了安抚从正院回来气哄哄的陆其钧,明氏答应给陆其钧做香酥鸭子的。 “自然要做。”二姨娘不再和陆落纠缠,转身去了厨房。 四娘陆蕤就陪着陆落,说了好些话。 陆落今天跑了四个地方,综合下来:二娘陆苏的院子最破落,二姨娘明氏的东跨院最奢华,比正院还要奢华。 而四娘陆蕤的穿戴,也是姊妹中最好的。 四娘头上一支镶红宝石的金簪,那颗红宝石特别大,价值不菲。其他姊妹的配饰,包括大姨娘的女儿六娘,都简单多了。 “五妹妹,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四娘笑盈盈和陆落说话,然后去东厢房,拿了个小匣子给陆落。 匣子精致小巧,不过是普通的木料,不名贵。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块巾帕,是四娘亲手绣的。 丝帕的料子和丝线,也是很普通,绣活倒是很好。 “多谢四姐姐。”陆落接下来了,“我还没有给四姐姐准备生辰礼呢。” “不妨事,我是姐姐嘛。”四娘很大方,“五妹妹不用客气的。” 陆落笑笑,让丫鬟拿着。 在西跨院坐了两刻,陆落这才起身,去了大姨娘住的东跨院。 大姨娘正在对账,六姑娘陆芝在一旁练字。 陆落的到来,她们母女丝毫不惊讶。 “……初六也是姑娘贵降的日子,今年姑娘要怎么过?”大姨娘说着,突然提起了这话。 “今年回来了,自然是爹爹做主,我哪里知道呢?”陆落笑呵呵的,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大姨娘就在心里转了转。大姨娘听说,昨晚陆其钧去正院,发了一通脾气,原因是让闻氏拿钱出来给四娘和五娘过生辰,闻氏推说没钱。 闻氏要是真没钱,这件事还是落在大姨娘身上。 大姨娘不想花钱,所以她故意套陆落的话,还以为陆落会说“今年就不过了”之类的话。 等陆其钧来问,大姨娘就可以推说:“五姑娘不想过,还是别折腾了”,来搪塞陆其钧。 不成想,五姑娘根本没顺着大姨娘的话往下走。 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真的蠢,还是心机深。 “她要是像她娘,也是个没用的才对,那就是真蠢了?”大姨娘心想。 陆落在大姨娘这里,坐了三刻,和大姨娘、六娘陆芝说了半天的闲话,直到日暮西山,屋子里光线彻底暗下来,这才起身告辞。 回到正院,陆落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闻氏。 闻氏点点头,没有评价什么。 到了晚膳的时辰,丫鬟请闻氏和陆落去花厅用膳,闻氏又借口吃素,不去了,让自己的丫鬟在正院的小厨房弄吃的。 陆落就自己去了。 尚未开饭,大家都坐着等,陆其钧也坐着,抱着他的宝贝儿子陆慕,逗孩子玩。 “……爹爹,四姐姐把我的丝帕,送给了五姐姐做生辰礼!”突然,七娘陆茜跑到了陆其钧身边,委屈的说。 七娘今年十二岁,也是二姨娘明氏的女儿,和四娘陆蕤一母同胞。 陆其钧疼爱明氏,就对明氏的三个女儿最宽和。 陆落听到七娘的话,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她不动声色,等待下文。 第008章佛珠 四娘陆蕤送了陆落礼物,而七娘却来告状,是串通好的,陆落心想。 陆落不动声色,和其他人一样,好奇看着七娘,想知道七娘接下来要说什么。 花厅里倏然静了下。 和煦的夜风,悄无声息吹了进来,细腻轻柔,撩拨着烛火。烛火忽明忽暗,七娘稚嫩的面颊红润白皙,却尽是委屈。 “……那是宋家夫人赏四姐姐的丝帕,说是望绫绸做的,最是名贵不过了。我跟四姐姐讨要多时,她答应给我,却又悄悄送给了五姐姐。”七娘都快要哭了,对着陆其钧道。 陆其钧非常偏心,对他不喜的女儿,百般嫌弃;可是他喜欢的女儿跟前,他又是十分耐心。 七娘是受宠的女儿,故而陆其钧含笑听她抱怨。 七娘的话刚落,四娘就笑盈盈起身,接口道:“爹爹,七妹妹又耍赖了,女儿从未答应送她的。那块丝帕极其名贵,岂能给她作贱了?” 陆落听到这里,心里全然明白。 一块普通的丝帕,四娘和七娘却说成是天下最著名的“望绫绸”,无非是想从陆落这里,也索取贵重的回礼。 用一块不值几文钱的丝帕,就从陆落这里换取名贵的首饰,盘算打得很精准。 “四姐姐骗人,你明明答应了。”七娘不依不饶。 其他人都看热闹瞧着她们,又瞧瞧陆落。 她们都雾里看花,唯有大姨娘简氏知道是怎么回事。 七娘说她们那块丝帕,是宋夫人送的。既然是宋夫人给的,就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了。宋家也是穷京官,宋夫人到陆家来,总是来打秋风的。 宋夫人那么抠门,她能有好东西赏四娘?别做梦了。 这是四娘和七娘姊妹俩的局,要算计五娘陆落呢。 “事不关己……”大姨娘虽然明白,却不会去点破。 “蕤儿,你怎么能答应了茜儿,再送给五娘呢?”陆其钧见七娘快要哭了,就对四娘道,“要不,你换个东西送给五娘,把那丝帕要回来。既然先答应了茜儿,就应该言而有信!” 他称呼二姨娘的女儿们,都是叫她们的乳名,到了陆落这里,就只记得陆落的排行,估计不知道陆落的闺名具体是哪个字了。 这就是她父亲啊…… 陆落这个瞬间,心里是也有些唏嘘。她听说过一些偏心的父母,可是她自己真正遇到了,滋味到底有点不好受。 “爹,七妹妹她就是胡说,女儿没答应给她。”四娘仍是不承认。 “四姐姐坏。”七娘泪盈于睫,眼珠子却滴溜溜转,“爹爹,女儿也不是非要索取回来。既然四姐姐送给了五姐姐,那就给五姐姐吧。等以后五姐姐有了好东西,她再给我!” 陆其钧欣慰点点头:“这才懂事!” 然后,他把目光投在陆落身上。 陆落这时候不说点什么,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完全被四娘和七娘摆一道。 “……我是真不知道。”陆落有点不好意思,“是我夺了七妹妹之好,我有个好东西,比望绫绸还要名贵,送给七妹妹吧。” 陆落不能说把那块丝帕退回给七娘,因为四娘不承认,退回去就是打四娘的脸,让四娘背负一物二许的名声,四娘和父亲会不高兴。 而七娘又口口声声谦让,作为姐姐,陆落完全无动于衷,其他人都会觉得陆落小家子气,没见过好东西。 陆落不是在乎旁人怎么想她,只是可以反击的时候,还是要反击一下,震慑其他人。 “我喜欢五姐姐那个翡翠镯子……”七娘天真娇憨,撒着娇对陆落道。 陆落有只翡翠镯子,是极品的葱心绿翡翠。陆落偶然遇到,就花了一万两买了两只,她和闻氏一人一只。 闻氏不喜欢戴,放在湖州老家,没带上来,而陆落却很喜欢。 陆落总是戴着。 凝雪一样的手腕,压着鲜阳绿的翡翠,非常好看。闻氏原本要骂她,五千两一只的镯子,在湖州府能买几百亩良田了,太奢侈。后来见陆落带着的确很好,而且陆落有钱,闻氏就不多言。 到了京城,陆落第一次吃饭的时候,见大姨娘她们,全部盯着她的镯子看,当即隐藏在袖子里。 打那之后,陆落就没有再戴了,取下来放在箱子里。 如今,七娘开口要了。 五千两银子的镯子,顶得上陆其钧六七年年的俸禄,七娘开了这个口,陆落着实想笑。 “五姐姐有更好的东西给你,我回房去取。”陆落笑道。 她起身回房。 闻氏正在和丫鬟们说话,突然见陆落回来了,不免惊讶:“这么快吃完了?” “不是。”陆落笑了笑。 她把事情,简单跟闻氏讲述了一遍,丫鬟和婆子们也都听到了。 “太过分!这是很早就看中了姑娘的镯子,打这样的主意,黑了心肝!”大丫鬟风烟听罢,气得半死。 “没事,我正巧有东西可以给她。”陆落笑道。 她折身回房,片刻之后拿出来一个香囊,还有四娘送给她的丝帕。 “我看看。”闻氏接过了陆落的香囊,打开一瞧,是一串珠子。 这种珠子,看上去很像紫檀木,但是仔细一看,其实是非常便宜的红酸枝。 陆落半个月前,带着她的丫鬟去逛了次庙会,看到卖这种珠子,二十文一串。 当时,陆落想起了石庭的话:“红酸枝的珠子,很容易冒成紫檀木珠子。买回来细细描上一层线,再滚上一些印泥,等干了之后擦拭,拿出去骗人说是紫檀木,一骗一个准!” 石庭是陆落那个神棍师父千衍的朋友,比她师父还要神棍,经常自称活了两百年,其实就是二十四五岁的男子,没有家室,居无定所,满口胡话,不务正业。 不过,石庭长得好看,而且医术特别好,陆落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几个医术好的大夫,关键时刻可以救命,所以就跟石庭有些来往。 石庭还说,陆落的神棍师父千衍也活了两百年,而且术法高超,通阴阳、知古今、能开天眼预知未来、推算过去,还救过石庭的命。 这种胡言乱语,陆落素来左耳进右耳出,她给她师父算过命,啥也没算出来。她师父就是个神棍,术士就算了吧,坑蒙拐骗倒是挺在行的。 不过,石庭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很多冷门的诀窍,比如怎么用红酸枝冒充紫檀木等,虽然没屁用。 陆落那会子刚刚上京,也是挺无聊的,想起石庭的话,也想试试,于是花了二十文钱,买了那串珠子。 买回来之后,陆落在十四颗珠子上,都刻上了梵文版的经文,然后照石庭的方法,把它炮制成假的紫檀木。 没费什么事,就是打发光阴。 陆落看了看,觉得是挺像的。 “你拿这串珠子做什么?”闻氏拿起珠子,左看右看,问陆落,“这是紫檀木的珠子吧,几两银子买的?” 闻氏也觉得是紫檀木,说明陆落冒仿得挺像。 “一千五百两!”陆落道。 闻氏蹙眉,她不相信,紫檀木的珠子根本卖不了这么高的价格。 “娘,您看这个经文,是东晋时期的高僧法显大师亲手刻上去的。这串珠子,也是他把玩过的,所以比较重……” “胡说八道。”闻氏啼笑皆非。 陆落也笑了。 她拿着这串珠子,和四娘送给她的丝帕,一起去了花厅。 夜幕已经落下,蔚蓝的苍穹变成了青灰色,庭院的树木也影影绰绰的,似鬼魅乱舞。 到了花厅,已经开饭了,他们都在吃,并没有专门等陆落。 不过,陆落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 七娘立马站起来,笑盈盈迎接陆落。她脸皮非常厚,要东西的时候心安理得。 “五姐姐,你要给我什么好东西啊?”偏偏七娘年轻小,她的市侩和贪婪被娇憨掩藏,不那么明显。 “喏,这个给你!”陆落笑道。 七娘迫不及待打开了荷包。 一看是珠子,七娘的小脸立马垮了。 她想把荷包扔给陆落,不想要,陆落却解释道:“七妹妹,你别嫌弃啊,这个珠子是老祖宗花了一千五百两买的。你看这上面,全是经文。 我刚刚到湖州府的时候,身体弱,道士说是我命格轻,容易撞客,老祖宗就周转托人,专门买了这个宝贝给我,让我随身带着,我后来果然不怎么生病,连喘气的毛病都好了。” 花厅里立马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把那句“一千五百两买的”听了进去。 这么一串珠子,如此昂贵? “真的?”七娘也将信将疑。 “是真的。这上面的经文,是东晋高僧法显大师的真迹,周转流传到湖州府。当时很多人听到消息,想要买,结果老祖宗买到的。”陆落认真道。 她说的似有其事。 东晋的确有这么一位高僧。 陆落也见过那位高僧的真迹,这是她照记忆中临摹的,不怎么像,却有几分真。 “我看看……”陆其钧也心中微动。 假如拿去卖了,可以换上千两银子,又能逍遥一段日子了。 七娘不敢不从,乖乖把珠子给了陆其钧。 陆其钧不懂得古董鉴赏,见这珠子是看上去是紫檀木,但是比较沉手,有些红印,像是把玩了很久的,很像古董紫檀木! “那你收下吧!”陆其钧还给了七娘,心想让七娘高兴高兴,先玩几天。等过几日,他再拿出去卖了。 七娘接过来,欢天喜地给陆落道谢:“让五姐姐破费了。” 四娘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气,心想:“一块不到三十文钱的丝帕,换了一千五百两的佛珠,真是太值了。” “我真是运筹帷幄,冰雪聪明。”四娘心中很得意。 这出戏,四娘没有参与半分,却顺顺利利敲了陆落一笔,让四娘非常有成就感。 二姨娘明氏,心情也不错,她也知道四娘是用一块普通的丝帕,冒充了“望绫绸”,从愚笨的陆落那里换来了一千多两的佛珠。 再说了,哪怕是真的望绫绸,一块丝帕的量,最多值十几两银子罢了。 “陆落真是蠢得可怜。”明氏心想。 “我想着,大家肯定跟我一样,没见过神秘的望绫绸,所以我不敢藏私。我拿出来给大家瞧瞧,都一饱眼福……”陆落又道。 她把四娘送给她的丝帕,拿了出来。 众人立马伸头。 四娘、闻氏和七娘,却是脸色一变。陆落和闻氏不认识,其他人未必都不识数。特别是大姨娘和三姨娘。 四娘陆蕤脸色立马微白。 第009章嘲讽 陆落把四娘送给她的礼物,拿出来展示,这是年轻女孩子爱炫耀的本性,得了好东西想天下皆知。 这种行为,无可厚非。 陆其钧没觉得不妥,甚至有点高兴。四娘送了五娘重礼,这般大方,是难能可贵的,让家里人都见识见识。 四娘做了个表率,不仅仅四娘长脸,陆其钧亦与有荣焉。 他自己也伸头过来瞧。 四娘和明氏神色则不好,可惜是晚上,橘黄色的烛火掩映着,每个人都是温柔的面容,陆其钧没留意。 “我看看……”陆其钧很高兴孩子们相亲相爱,姊妹间互赠礼仪,更对四娘的乖巧慷慨欣慰。 “是。”陆落微笑,把匣子捧到了陆其钧面前。 陆其钧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男人对丝绸之物不敏锐,陆其钧看不出所以然。 但是,他满意点点头,笑道:“甚好,你们都要学学四娘!姊妹之间,就应该如此友爱。” “是!”三姨娘的女儿八娘陆茵连忙答话,想引起父亲的注意。 其他姑娘也稀稀朗朗应着是。 “妾也瞧瞧?”三姨娘霍氏上前笑道。她心里很疑惑,二姨娘明氏母女爱财如命,怎么会把那么名贵的丝帕送给陆落? 陆其钧就顺手递给了三姨娘。 三姨娘从匣子里拿出,抖开来看。 其他人都簇拥到了她身边,特别是大姨娘和六姑娘陆芝。 结果,她们几个人神色各异:什么望绫绸啊,这明明是过年的时候,三娘送给姊妹们的白丝帕。 三娘婆家做生意,每次有不错的小玩意,她都会拿出来送给姊妹们。这当然不是疼爱姊妹们,而是炫耀她嫁得好。 这种白丝帕,料子不错,三娘自己都说,进价就要三十文,放在柜台上,要买上百文,比普通丝帕贵一倍。 丝帕尚未成品,需要自己刺绣。卖到绣楼里,绣娘们绣上花,可以卖到五百文呢。 三娘每个院子里送了五条。 “原来这就是望绫绸啊?”大姨娘声音格外的尖锐,眼风略有略无往二姨娘和四娘身上飘,“我算是见识了。” 六娘陆芝也抿唇笑了。 三姨娘快人快语,不像大姨娘那么圆滑,她当即道:“哎哟,这种望绫绸,我也有好几块呢。” “你怎么会有?”陆其钧没听明白妾室们的反讽,不解问道。 难道她们背地里也如此奢侈吗? 这可是不容许的。 陆其钧在外头花天酒地,家里却讲究清廉,除了二姨娘房里,其他人都应该质朴,否则怎么清贵? “噗。”三姨娘却捂住了唇,扭头咯咯笑了。 她一笑,大姨娘和六娘陆芝也忍不出笑了。 其他人不知情况,但是大姨娘和三姨娘、六姑娘都笑了,为了安全起见,她们都跟着偷笑了。 “怎么了?”陆其钧一头雾水。他搞不明白,就有点不高兴。 “明姨娘知道的,老爷问问她。”三姨娘笑盈盈的,直接指了二姨娘。 二姨娘又羞又怒,她很想发作。 不过,陆落刚刚送了七娘一串名贵的佛珠,假如现在发火,就是不打自招。她们被揭穿了,岂不是要把佛珠还回去? 二姨娘明氏可是只有进的,没有出的。好东西到了她手里,轻易是不会再退还。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揭穿还非不退的话,她也是丢人现眼。 二姨娘还是要脸的,故而务必要硬撑,咬死那是望绫绸。 明知大姨娘和三姨娘是羞辱她,二姨娘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针锋相对,反而故作迷茫:“妾也不知啊,简姨娘和霍姨娘笑什么?” “爹爹,饭都凉了,咱们不吃啦?”四娘娇滴滴开口,柔声撒娇,把话题岔开。 四娘同样尴尬难堪,她知道再说下去,被大姨娘和三姨娘当众戳穿,是自己难为情,估计父亲也要对她不满。 “吃饭,吃饭!”陆其钧听了四娘的话,让大家都吃饭。 大家重新回到了各自的饭桌上。 三姨娘把那个匣子还给陆落,笑道:“五姑娘,您仔细收好了,这可名贵着呢!”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 大姨娘也忍不住抿唇笑了。 “……是呢,太名贵了。五姐姐只是还了一串佛珠,着实占了大便宜。”六姑娘陆芝也接口道。 大姨娘和三姨娘又笑了。 陆其钧微微蹙眉,他也从中听出讽刺来了。 陆其钧不快扫了眼六姑娘陆芝。 六娘被吓了一跳,当即不敢再说什么了,低垂了脑袋,本本分分吃饭。 三姨娘和大姨娘也略微收敛。 二姨娘和四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感觉颜面扫地。 唯有陆落很懵懂的样子,不明所以接过了匣子,认认真真收起来。 “五娘看上去傻傻的,这件事却办得漂亮,响亮打了明氏母女一耳光。明氏和四娘真是丢人现眼。”大姨娘心想。 大姨娘觉得,陆落可能不像表面上那么憨厚,兴许背后聪明得很。 不过,陆落还是送了件重礼。从这个方面想,大姨娘又觉得陆落蠢。 古董佛珠啊! 花这么大的礼,就是为了讨好二姨娘吗? “明氏在老爷跟前说得上话,五娘想要讨好明氏母女,倒也是情理之中。”大姨娘心想,“只可惜,明氏母女贪得无厌,她们知道了五娘豪绰,以后就是索求无度。如此说来,五娘到底没用……” 大姨娘看了眼陆落,微微摇头。 陆落乖巧,安安静静吃饭,并不看其他人。 不管是讽刺,还是尴尬,陆落都置身事外,文静内敛。 陆其钧瞥了眼她,觉得这丫头不像闻氏,更像他,他对陆落倒也不反感。 “五娘,你跟我来书房。”饭后,陆其钧对陆落道。 二姨娘和四娘立马就很紧张,她们刚刚也看得出,陆其钧有所怀疑。 难道,他要撇开二姨娘母女,私下里问陆落? “是。”陆落仍是很听话,跟着陆其钧去了书房。 陆其钧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舒服依靠着椅背。 “你也坐。”陆其钧道。 陆落就自己搬了个小锦杌子,斜坐在陆其钧对面。 “二娘落井的事,听说你查了一整天,查到什么了?”陆其钧问陆落。 陆落心里也猜测他是要问这个,故而将已经想好的说辞,告诉他:“女儿初回,家里事不太熟悉。今日白天,只是走了个过场。她们不是姐姐,就是庶母,女儿不敢造次。” 陆其钧浓眉微拧。 “你是代替我去查!”陆其钧严肃道,“她们若是敢为难你,你就拿出我的话!” “是,女儿谨记了。”陆落道。 “什么时候能查好?”陆其钧又问,“快点查,家里总有这些事闹不清楚,还怎么过日子?” 陆落咬牙,想了半晌,才道:“后天晚上,女儿一定给爹爹一个结果。” 陆其钧怒气稍平,点点头。 “回去吧。”陆其钧对陆落没什么亲情,也说不出寒暄的客气话。事情问完了,就把陆落打发走了。 陆落道是,起身跟陆其钧行礼,回了自己的院子。 夜阑人静,正院里的灯火,透过了轩窗,落在庭院里,似给庭院蒙上了婉约薄纱。 陆落把晚膳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母亲。 “……你当着你父亲的面,诓骗七娘说东西贵重,这很好。”闻氏笑盈盈的,对陆落道,“你父亲最近手头紧,他肯定想要;而二姨娘母女爱财如命,她们必然千方百计不肯给。 如此一来,你父亲心里不快,和她们也有了罅隙。哪怕你不愿意趁虚而入,也可以让二娘去你父亲跟前卖乖取巧。” 闻氏觉得,明氏母女绝不会把那个东西给陆其钧。最后查出是假的,她们也只得自己咽下苦果。 陆落就笑了。 不过,她也没啥成就感。那串佛珠,她其实是挺喜欢的,虽然不值钱,送出去了也觉得可惜。 特别是给七娘,她就更觉可惜了。 翌日,陆落继续去查二娘落井之事。这次,她有了陆其钧的首肯,大动干戈,从大姨娘、二姨娘和三姨娘身边,各自请了一位妈妈帮衬,一起查探和审视。 几位姨娘很不满,不过陆落搬出陆其钧,她们亦记得昨晚陆其钧单独找陆落谈话,故而不快就只得忍了。 “五妹妹真辛苦。”四娘陆蕤很心疼对陆落说。 四娘还是一如既往对陆落友善,她大概是后来一琢磨,其他人看出丝帕是假的,陆落未必看得出来。 而且,陆落身上有不少首饰,父亲还说陆落有两套特别奢华的头面,打算卖了换钱。 四娘陆蕤这么想着,就决定继续忽悠陆落,想把陆落的东西都骗过来。 “不辛苦。”陆落笑道。 晚夕,陆其钧回家,大家仍在一起用膳。 破天荒的,今天二娘和闻氏都来了。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就变得不同。 大家都满腹狐疑,一顿饭都堵在喉咙下,难以下咽。 饭后,二娘主动对陆其钧道:“爹爹,女儿有几句话,想单独个爹爹说。” 众人皆愕然,包括陆其钧。 第010章解决 二娘陆苏很多年没有主动跟父亲说过话。哪怕陆其钧问及,她也是态度不佳,导致陆其钧越发不疼爱她,更不愿意过问她的事。 她现在想和陆其钧单独说话,陆其钧颇有点意外。 陆其钧带着陆苏,去了外院的书房。 陆苏跪下,哭着对陆其钧道:“是我自己跌了足,落下井的……” 她讲述当天下午发生的事。 她闲来无事,又没人管她,就一觉睡到了黄昏。睡得太多了,头晕目眩的,想去后院散散。 坐在井台上,无意间看到井底有光,她就伸头使劲去看,结果掉了下去。 “……女儿向来没用,既怕爹爹责骂,更怕姨娘和妹妹们取笑,不敢坦言。”陆苏声泪俱下,哭得梨花带雨。 她娓娓道来,神态哀婉,言语却清晰。满面的泪痕,委屈的声调,让陆其钧对她生出了几分怜悯来。 虽然不喜欢她,到底也是父女,血脉亲情是抹不去的。 陆其钧喜欢弱势的女子,可怜兮兮的求着他,能衬托得他更加伟岸。 陆苏此刻就是这样,自己低贱卑微,把陆其钧高高在上供着,言语中对陆其钧敬畏交加,陆其钧对她就憎恶不起来。 “你说什么光?”陆其钧沉吟片刻,印象最深是陆苏话里的一句诡异之词。 陆苏说,她看到了井里有光,这才伸长了脑袋,想探个究竟,结果掉了下去。 “就……就是……红光……”陆苏突然很紧张,结结巴巴的,不似开头那么流利。 陆其钧狐疑。 “红光,那是灾兆?”陆其钧故意吓她。 陆苏连忙改口:“不、不是红光,是白色的……” “到底是什么光?”陆其钧严肃起来,“你没有说实话?” 陆苏吓得更狠了,匍匐在地,哭得浑身打颤,就是不敢再回答。 那么,井里有光是假的,陆苏在撒谎。 这孩子不会撒谎,一撒谎就紧张。 “到底怎么回事,说!”陆其钧厉声呵斥。 陆苏依旧是哭,不敢答话。 陆其钧好不容易对她的同情,立马化为乌有,恨不能踢她几脚。 “看二娘的样子,应该是五娘查到了凶手,而二娘怕事情大白天下,凶手会报复她,所以才主动揽事。”陆其钧心想。 他更生气,派了小厮把陆落也找到了外书房。 陆落穿着月白色的澜裙,裙裾层层叠叠的,轻盈飘逸,足下带风进了屋子,朦胧的烛火被她携进来的风鼓动,跳跃闪烁。 见二娘整个人跪趴在地上,陆落也很乖巧的,一进门就跪了。 “说,是谁推二娘落井的?”陆其钧暴怒,不说头尾,直接问陆落,额头青筋暴突,眼睛瞪得很大,随时要打人。 陆落愣了下,瞥了眼二娘,细声柔婉道:“是……是二姐姐她自己,她自己失了足,落入井中!” 陆其钧猛然站起来。 比起二娘,陆其钧更不喜欢五娘,因为五娘是闻氏的女儿。 不过是让五娘查个落井,五娘却欺上瞒下,简直是岂有此理。 “混账东西,你个混账东西!”陆其钧气急败坏骂陆落。 他手边的书案上,有本厚厚的书,他随手拿起来,往陆落身上砸。 陆落纤瘦的身子被砸得晃了下,差点跌坐在地上。 书砸中了陆落的左边胳膊,手臂一阵剧痛。 “到底是谁?”陆其钧厉喝。 “二姐姐说,是她自己……”陆落坚持之前的说话。 “好,好!”陆其钧火冒三丈。 不仅仅欺瞒父亲,欺负姐姐,还敢顶嘴! 这个瞬间,陆其钧简直恨死了陆落,恨不能打死她。 陆其钧转身寻了书案上一本薄书,可以当戒尺使,就想往陆落身上打。 陆落千算万算,没算到陆其钧会动手打人,也懵了下。 眼瞧着那书就要打到陆落身上,二娘倏然起身,紧紧抱住了陆落,把陆落护在怀里。 “爹爹,真是女儿失了足,不关五娘的事。您生气就打我,别打五娘,她还小……”陆苏哭道。 她睁着红通通、泪盈盈的两只大眼睛,看着陆其钧。 陆其钧气头上,哪里还顾得上可怜女儿? 陆落打不着,陆其钧就使劲用书抽了陆苏的背几下。他觉得不解气,可惜没鞭子抽。 打完了,他踢了陆苏几脚,还有两脚从二娘的空隙处,踢到了陆落的大腿。 很重。 陆落感觉骨头都要被陆其钧的靴子踢断了。 二娘紧紧抱着陆落,替陆落挡住了大部分。 “滚,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都给老子滚!”陆其钧大骂。 看这个样子,是问不出什么,陆其钧决定换人查,不需要陆落了。 他再也不想看到陆落。 陆落连忙搀扶起陆苏,两人踉跄着从外书房回去。 一路上漆黑,陆落的丫鬟倚竹提个小灯笼,急急忙忙照路,却没什么也照不清楚。夜影凄惶,带着几分疏淡的凉意。 直到进了垂花门,陆落和陆苏的脚步才慢了。 “伤着了没有?”陆落想去看看二娘的伤。 陆苏却拦住了她的手,道:“我无妨的,就是差点牵连你。倒是你,我记得你也被踢了两下,疼吗?” 陆其钧踢了多少下,陆苏自己挨了记下,踢空的那几下,全落在陆落身上,陆苏也是知道的。 “不疼……”陆落道。 疼不疼,她们彼此心知肚明,因为都挨了一样的。 陆落先送二娘回去,再带着倚竹,回到了正院。 陆落月白色的澜裙上,有清晰的脚印子,闻氏一眼就瞧见了。 “他打你了?”闻氏一改温柔如水,神色锋利狠戾。 “不是,他要打二姐姐,我不小心挨了几下。”陆落不忍母亲伤心,故意诓骗她。 陆其钧是想打陆落的,不过二娘死死护住了陆落,这才让陆落幸免于难。这是二娘自己的事,二娘不忍心陆落替她挨打。 闻氏一把就抱住了陆落。 不知是触动了哪根心弦,闻氏突然就哭了:“我可怜的孩子,你若是不投身在我肚子里,就不用如此委屈……” 闻氏一直觉得亏欠陆落的。 她和陆其钧感情不好,除了陆其钧花心和嫌弃闻氏的出身,也是闻氏自己不乐意奉承他。 闻氏是无所谓的,她当年答应嫁给陆其钧,就是心如死灰,对婚姻没有任何期盼。只是可怜了陆落,亲爹比后爹还有狠,从小就无父爱。 “娘,我不疼的。”陆落反而要哄母亲。 当时是不太疼,翌日早起,陆落左边的大腿外侧,酸疼难当。 她脱了衣裳一看,被陆其钧踢中的那两脚,已经发青了。 陆落用手一摸,硬硬的,可见踢得很重。如此想来,二娘伤势比她更重。 陆其钧下脚,没有半分留情。 “别吱声!让夫人知晓了,你们也要挨骂。”陆落对两个丫鬟道,“石官人送给咱们那些活血止疼的药膏,还有剩下的吗?” 陆落认识的石庭,虽然满口胡话,医术却是很好。 陆落有个头疼脑热,都请石庭看。石庭的药,总是药到病除。而且,他的药膏非常管用,比药铺里卖的要好很多。 “……没剩下了。”倚竹很内疚对陆落道,“上次婢子摔了一跤,膝盖骨都发紫,就用完了。” 陆落想起来了,当时是她给倚竹用的。 “没事,没事。”陆落安慰她,“你去趟我师父的家里,问他要些,他应该有。” 陆落的神棍师父住在城西,一处偌大的庭院。虽然很宽敞,不过距离陆府比较远。 这是陆落的意思。 陆落希望师父住得远些,免得引起家里人的怀疑。 “是,婢子这就去。”倚竹急匆匆要走。 “回来。”陆落喊她,“别用家里的车,去街上雇车。出去的时候小心些,也别叫夫人的人看到。” 倚竹没有碧云那么机敏,陆落怕她留下口实,所以细细叮嘱。 陆落既不想母亲知道了担心,也不想家里人知道她还在外头还有朋友。 “是!”倚竹就悄悄的,从后门出去了。 陆落若无其事更衣,去给闻氏请安,然后跟闻氏一块儿吃了早膳。 母女俩用完了早膳,闻氏身边的丫鬟风烟,从外头回来。 “……老爷说夫人和五姑娘不中用,查不明白,还让明姨娘查。”风烟低声对闻氏和陆落道,“二娘去自招,反而惹得老爷怀疑,说背后一定有人推了二娘,绝不是二娘自己失足的。老爷不让大姨娘去查,反而让二姨娘,应该是怀疑大姨娘了。” 如此一来,二娘彻底摘清了。经过昨晚那件事,陆其钧再也不相信是二娘自己落井的,认定有人害二娘。 陆其钧就是这样疑心重。二娘素来不敢如此坦白,突然之间反常,陆其钧必然会怀疑。 这样,二娘的目的也达到了。 “让二姨娘查,大姨娘和三姨娘就脱不了干系。”闻氏明眸微睐,笑容淡淡的,“她们三个要内斗一段日子。这样挺好的,我们倒清净了。” 三个姨娘要内斗,就无瑕算计闻氏母女,这对闻氏和陆落而言,是最好不过的。 陆落这个小计谋,看上去不够高明,却拉拢了二娘,卖了个人情给二娘;同时,也转移了姨娘们的视线,让她们内耗,这样陆落和闻氏继续享清闲。 这个结果,倒是比意料中还要好。 “五娘越发像夫人了……”风烟夸赞陆落干得漂亮。 闻氏也笑了,把陆落抱在怀里,道:“落儿心思和手段都有,就是心软,不像我。” 她抱着陆落的时候,正巧碰到了陆落的胳膊。这个胳膊,昨天被陆其钧砸了一下,早上也青了,一碰就隐隐疼。 陆落使劲忍住疼,不敢开口说话,唯有傻笑。 这件事,算是比较圆满解决了。 只是,陆落对她父亲,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以为只有市井屠夫,才会对妻女拳脚相加。不成想她那个进士出身的父亲,竟也如此。 他没有养育过陆落,没有疼爱过陆落,如今还打陆落,陆落不知道,所谓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意义。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亲。她的父亲,拿她当至宝。他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为人谦和低调,一点也不像陆其钧。 陆落想到了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她和爸爸相依为命。她穿越的时候,她爸爸还没有去世。陆落找到了妈妈,爸爸却要一个人了。 思及此,陆落鼻子发酸。 丫鬟倚竹出门四个时辰,终于拿了药膏赶回来。 “姑娘,石公子也来了京城,如今在千师父的家里住着呢。石公子问,姑娘什么时候去看他。”倚竹笑嘻嘻对陆落道。 石庭经常用小恩小惠收买倚竹和碧云,这两个人丫鬟挺喜欢他的。 “你怎么回答他的?”陆落接过了药膏,随口问倚竹。 “婢子说,家里很乱,姑娘还被老爷打了,估计最近没空。石公子就问,要不要他在咱们家院墙外布个阵,把老爷咒死算了……” “他会布什么阵?”陆落哭笑不得。 她无力扶额。她只想捡个江湖骗子做便宜师父,为什么她师父还要给她附带一个疯疯癫癫的神棍朋友? 石庭他一大夫,不好好开医馆,却整天冒充术士,开口闭口就是他会布阵,他图什么呀? 陆落不得其解。 她拿回来的药膏,自己留了一部分,分出一部分,让碧云送给二娘。 第011章内乱 暮春的骄阳,璀璨温暖,似一件金光熠熠的锦裘,温柔包裹着庭院。碧树轻曳,繁花盛绽,彩蝶蹁跹。 空气是甜的,风也是甜的。 二娘陆苏踩着斑驳的树影,到了正院大门前的台阶上。 她元娘姐姐尚未出阁的时候,她们姊妹俩住在这里。正院的一草一木,二娘都很熟悉。 院门外一株桃树,还是她母亲嫁过来时候种的,如今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每年初春,碧桃开了满树秾丽的花,只可惜,它已经不结果了。 太老了。 门口的台阶,也被踩坏了两块,换成了新的石砖。新的棕黄结实,旧的布满青苔,远远就能看出不一样来。 哪怕拼凑在一起,也是格格不入,就像二娘的家。 而后,她姐姐出嫁了,大姨娘和三姨娘搬了进来,她挪了地方。明明只是换了个院子,却让她生出漂泊之感。 属于她的,全部被人侵占了。 正院的门,还是陈旧的,并未更换,有点残破。二娘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这才轻叩门扉。 “二姑娘,是您啊。”一个穿着葱绿色上衫的丫鬟应门。她个子不高,娇小玲珑,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全是笑意。 “暖雪姐姐。”二娘客气称呼对方。 这个丫鬟,是闻氏带上京的,叫暖雪。暖雪长着圆圆的脸颊,大大的眼睛,看上去娇憨天真。 暖雪进府之后,出手豪阔,为人热情,已经和厨房上、浆洗房的丫鬟婆子们打成一片了,时常给下人们一些小恩小惠。 二娘觉得这个丫头是刻意与人结交,替闻氏做眼线,好尽快摸清楚府里的情况,故而对暖雪也格外留心,知道她的名字。 “二姑娘,快请进。”暖雪果然热情,她一笑起来眼睛就弯弯的,很容易获得旁人好感。 二娘踏进了正院。 东次间的窗棂半开着,可以看到闻氏娴静温柔,冲二娘点点头。 闻氏的脸,融在金灿灿的日光里,瓷白精致,竟还是从前的模样。去湖州府七年了,闻氏容颜未改。 闻氏很美丽,斜长的丹凤眼,添了妩媚之姿。可是,从她身上从来都看不到轻浮艳丽,更多的是睿智、从容和端庄。 二娘很怕她。 从前元娘跟二娘说:“闻氏和她带过来的明氏,都是狐媚子。只是,闻氏是个很阴狠的狐媚子,且要小心她。” 二娘也会问元娘:“这话是谁说的?” “简姨娘告诉我的啊。”元娘这样回答。 从闻氏一进门,大姨娘就挑拨元娘和闻氏的关系。 二娘跟着元娘,从小耳濡目染,对闻氏既恨又怕。陡然再见,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仍是怕她。 进了东次间,二娘给闻氏见礼:“母亲……” “坐吧。”闻氏丝毫不因二娘的到来而惊讶,声音平静又温和,“春蝶,给二姑娘倒茶来。” “二姑娘,您坐这里。”暖雪让二娘坐到炕上,和闻氏对面。 春蝶也很快倒了茶来。 二娘接过茶,捧在手里,却惊觉手微微有点发抖。 闻氏在做针线,并未抬头看二娘。她面前的小箩筐里,盛放着一双鞋子。水红色的鞋面,绣了折枝海棠,应该是五娘的。 “……女儿想着,天气晴好,过来给母亲请安。”二娘先禀明了自己来意。 闻氏穿针走线,不刻意看二娘,眼睛平平的,声音依旧温和:“你不是来给我请安的,你是来跟落儿道谢的。” 陆落昨天拿了药膏回来,送了些给二娘,闻氏知道。 陆落不肯说,闻氏就装作不知情。 二娘莫名心口一窒。 “……她还在歇午觉,略等等,已经让丫鬟去喊了。”闻氏终于抬眸,眼刃若游丝,从二娘脸上掠过。 闻氏既不严厉,亦不亲切,稳稳当当中透出不怒自威。 二娘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是。”二娘回答,小心翼翼捧着茶,愣是没喝一口。 陆落午睡早已醒了,只是无所事事,府里又不像在湖州府那么讲究规矩,懒得起来,躺在被窝里看书。 京里虽然是官宦府邸,却比湖州府的老宅还要松散随意。这座宅院七年没有女主人,全是妾室庶女,早已不成体统。 陆落和闻氏也没打算给她们立规矩,索性比她们还要率性而为。 二娘来了,丫鬟告诉陆落,陆落就爬起来,更衣梳头,到东次间见二娘。 二娘放下茶盏,起身跟陆落见礼。 “五妹妹送给我的药膏,甚是见效,特意来给五妹妹道谢。”二娘对陆落道。 “不过是从湖州府带上来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陆落笑道。 陆落准备和二娘闲聊几句,想先从天气说起。 她尚在组织语言,院门又响了。 丫鬟去开门,这次来的是六娘陆芝。 陆芝穿着葱绿色的褙子,白色澜裙,娇小婀娜的进了门。她头上带着一把珍珠梳篦,上等的珍珠在日光下,都能泛出白皙温润的光,映衬着她肤如凝脂,格外俏丽娇嫩。 “二姐姐也在,这是巧了。”六娘活泼可爱,先给闻氏见礼,然后和二娘说话。 六娘不怕闻氏,对闻氏没什么具体的印象,故而很随意。 “的确是巧,没想到六妹妹也来了。”二娘道,声音却冷了,泛出淡淡的憎恶。 二娘特别恨大姨娘。不仅仅是大姨娘在二娘姊妹年少时用心恶毒误导她们,也是因为大姨娘把二娘的婚姻给搅合黄了。 要不然,嫁到江家的就是二娘,而非大姨娘的女儿三娘了。 六娘同为大姨娘的女儿,二娘自然亦恨她。 “二姐姐怎么气鼓鼓的,莫不是我得罪了她?”六娘咯咯笑了。她这话不是对二娘说的,而是对陆落和闻氏。 陆落就认真看了看二娘,然后笑道:“没有啊,我瞧着二姐姐挺好的,倒是六妹妹刻意给她抹黑……” 六娘噎住,她着实没想到陆落如此犀利狠辣。 陆落这么一帮忙,二娘也回神,镇定不少,道:“平常一句问候,六妹妹也听得出我生气,这本事我深感折服。想来六妹妹鸡蛋里挑骨头,是驾轻就熟的。” 六娘没想到陆落会帮二娘,一时间被堵回去,脸色微变。 闻氏不语,静静看着她们,脸上既无笑意,也无责备,平静无波。 六娘正要反击,院门又响了。 这次,是四娘和七娘来了。 “二姐姐刚到正院,大姨娘和二姨娘就派出了探子,果然是我们防备得很啊。”陆落心想。 四娘穿着银红色折枝海棠的褙子,研态娇媚。她一头浓密的青丝,整整齐齐梳了发髻,留着厚厚的刘海,刘海披覆柳眉,衬托着眼珠子格外的乌黑浓郁,褶褶生辉。 七娘尚未年幼,还是小孩子模样。虽然不及四娘,也是美人胚子。 和二娘、六娘的素淡相比,四娘姊妹俩衣饰华贵,在日光下璀璨辉煌,珠围翠绕,更像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人来齐了,看来大姨娘和二姨娘是时刻盯着我们。”陆落心想,眸子里流光微转。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陆落等四娘和七娘给闻氏见礼之后,笑着对她们说,“姊妹们都来了,要不我们摸牌吧?”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 “老太太才摸牌呢。”七娘立马表示反对,“五姐姐,你给我们讲讲湖州府的趣事吧?” 陆落一想,就说“也好”,于是清了清嗓子,当即说了起来。 她极大夸奖讲述了湖州府的奢华。仆妇众多、房舍宽阔、用度奢侈、来往自由等,听得几个姑娘眼睛都直了。 她们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从未离开过。湖州府是什么模样,她们不知道,全凭陆落忽悠。 说了半晌的话,闻氏开口道:“我也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二娘、四娘、六娘和七娘起身,给闻氏行礼,纷纷离开了。 “姑娘,她们都来干嘛?”陆落的丫鬟倚竹傻傻的,对今天的热闹场面不理解。 “无非就是二姐姐来了,其他几位想知道我们和二姐姐会不会联手欺负她们,故而派了探子,来探虚实,察言观色呗。”陆落笑着解释。 “倚竹,你真是个小呆子,什么时候能聪明些,给五娘分忧啊?”闻氏身边的风烟笑呵呵打趣倚竹。 闻氏身边的人,私下里都很亲热叫陆落为“五娘”。 “我是保护姑娘的,又不是出主意的。”倚竹茫然道。 倚竹是学过拳脚功夫的。他们家乡村子里,有个人专门教小孩子习武,收取微薄的米粮,倚竹就跟着学了。 起初是为了强身健体。 后来,他们家乡受灾,田地房舍全被水淹了,倚竹跟着她父母进了城,被走投无路的家人卖到陆家,卖了二十年。 倚竹身手不错,闻氏就收下了她,让她跟着陆落,时刻护着陆落周全。 “……二娘刚来,明氏和简氏就派了姑娘来。看来,我们以后要更加小心了。”闻氏想到那些孩子,微微冷笑。 大姨娘和二姨娘派人监视闻氏,也派人盯住二娘陆苏,无非是怕二娘借闻氏的势,和她们作对。 二姨娘还在查二娘落井之事。 当天晚上,陆其钧仍回到二姨娘的西跨院。可是不知怎么的,两个时辰之后,陆其钧气哄哄去了三姨娘的南罩院。 “应该是为了佛珠的事……”陆落心想。 果然,第二天暖雪就打听出,昨晚陆其钧跟二姨娘索要陆落送给七娘的佛珠。 二姨娘却说“丢了”。 陆其钧气得当场派人搜二姨娘的箱子。 二姨娘气哭了,说自己跟了陆其钧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外人搜过自己的箱笼。 四娘陆蕤和七娘陆茜也来劝。 陆其钧却不管,非要搜。结果,佛珠没找到,却翻出了二姨娘深藏的五百两银票。 二姨娘疯了一样去抢,差点也被陆其钧打了。 “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藏钱!”陆其钧很生气,觉得二姨娘对他不够真心和体贴。 他拿了钱,去了三姨娘那边。 二姨娘大哭。她既心疼钱,那五百两是她们母女攒了好几年的,前不久才去换了银票。早知道就不换了,还是碎银子安全。 同时,二姨娘也难堪,自己的屋子被丫鬟婆子们翻了个底朝天,一点尊贵也没有了。只有下人的箱笼才随便翻,谁敢翻主子的? 陆其钧这是不敬重她! 一串佛珠而已,就让陆其钧和二姨娘闹得这样,陆落听到之后,微微笑了笑。 二姨娘和陆其钧闹翻之后,大姨娘和三姨娘趁机落井下石,家里一片混乱,她们从前相安无事的三个姨娘彻底斗了起来。 越是混乱,陆落和闻氏越是清净。 同时,二娘陆苏落井的事,就再也查不清了,因为陆其钧既不相信大姨娘,也不相信二姨娘,更不相信闻氏和陆落。 他想让三姨娘查,三姨娘却避之不及。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查清楚了没有功劳,查不好肯定要挨骂,让它烫死二姨娘好了,三姨娘才不做老好人。 二娘就彻底安全了。 二姨娘明氏也不再查了,任由它去。陆其钧搜出五百两银子,又可以逍遥一两个月,也不计较什么落井之事。 事情彻底过去了。 转眼到了四月初六,就是陆落和四娘陆蕤的生日。 到了当天,陆其钧提也没提,他还在生二姨娘母女的气。 陆落送了幅自己写的字给陆蕤,说什么:“礼轻情意重,父亲说家里要清廉”,把四娘给打发了。 四娘正在担心失去父亲的宠爱,也没心情和陆落计较。 闻氏给陆落煮了长寿面,正院的丫鬟婆子们都吃了。 转眼间,又过来十来天。 四月十八,陆落的叔公,就是太监闻乐喜,终于到了京城。 第012章缘故 叔公闻乐喜回到了京里,当天下午就派人来请闻氏和陆落。 闻乐喜离京之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帮皇帝批红,连内阁都敬畏他三分。 大太监都有自己的府邸,闻乐喜也不例外。他在皇城附近的街上,有一栋不小的院子。虽然他离京多年,那个院子一直没人敢占,荒芜了很久。 朝廷招他回来,工部就着手帮他修缮,如今已焕然一新。 “娘,叔公他为什么要去做太监?”去见叔公的路上,陆落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她之前心中也有疑惑,却觉得问题难堪,怕母亲难以启齿,从未询问过闻氏。 做太监是件很丢人现眼的事,古语云“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做太监比让祖宗蒙羞还要丑陋。 世人都瞧不起太监,朝臣更是以结交官宦为耻。 哪怕宦官再位高权重,亦不能赢得尊重。 陆落心中没有世俗这种等级的偏见,她只是很好奇,为什么闻乐喜要去做太监。 一般人家都是活不下去了,才让孩子去做太监,可是闻家并非那等贫寒之户。 陆落的外公是西北军中的小将领,闻家还有些世代积累的稀薄祖业,比平头百姓略强几分,至少能吃穿不愁,能供孩子们读书。 “这句话,你外祖父问了好些年,也没问出什么结果。”闻氏微微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 闻乐喜从来没提过,不管家人怎么逼问,他就是闭口不谈。 对于闻乐喜的身份,闻氏并不感到耻辱,她无时无刻不站在自己家人的身后,支持他们,哪怕是做了太监。 她尊重闻乐喜。在闻氏眼里,闻乐喜始终都是她的长辈,最疼爱她的小叔叔。 闻乐喜并非叔公的真名。闻乐喜原名叫闻钺,字景泠,是陆落外祖父闻钎最小的兄弟。 这个年代,医学不发达,孩子的夭折率非常高。 外祖父有七个兄弟姊妹,夭折了六个,只保存下了最小的闻乐喜。 闻乐喜比闻钎小八岁。 “……你外祖父是把你叔公当儿子养大的,知道他去做了太监,你外祖父气得昏死了几回,亲自跑到京里,想救他出去。 可是,你外祖父地位低下,在京里毫无人脉,也只能眼睁睁任由你叔公在宫里。等你叔公得势了,就把我们都接到了京里。你外祖父问他当年可有隐情,他从未回答过。”闻氏道。 闻钎的确是把闻乐喜当儿子。长兄如父,在父母去世之后,闻钎养活着六岁的闻乐喜,兄弟俩相依为命。 父母留下了几十亩薄田,闻钎兄弟生活也算过得去。闻钎自己省吃俭用,先供闻乐喜吃好喝好,然后给他请先生,教导他念书,希望他将来有出息,功成名就。 闻乐喜念书很用心。他十三岁的时候,聪明机灵,能写会算,连将军都知道闻钎有个机灵的小兄弟。 闻钎的战友们都说:“将来景泠是要考状元的!” 闻钎自己也是那样期望的,故而重金给闻乐喜聘请名师。 闻乐喜也跟将军身边的随从关系很好。他从未离开边疆,总是很向往京城,多次跟闻钎提到想去京里看看。 所以,他十四岁那年,正逢将军回京述职,闻乐喜要跟着前往,想一睹京师的繁华,闻钎一咬牙,答应了。 将军倒也不介意。闻乐喜是军中长大的孩子,却又不是将士,故而非下属,将军对他多一分宽容。 哪里知道,闻乐喜从此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进京之后,没有再跟着将军回去,而是进宫做了太监。 闻钎当时都疯了,仔细询问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将军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随从们也是糊里糊涂。 闻乐喜就这样,莫名其妙进宫做了太监。他和其他太监不同,他读过七八年书,学问赶得上秀才,故而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器重,将他送到了东宫,陪伴太子。 闻乐喜不仅仅有学问,而且擅长模仿笔迹。他到了东宫,整日帮太子做功课糊弄太傅们,导致贪玩的太子非常喜爱他、器重他。 他成为了太子的心腹,是太子第一信任的人。 太子登基之后,闻乐喜直接被任命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辅助新皇“批红”。 那时候,他才二十五岁。 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闻乐喜想把闻钎一家接到京城,让闻钎到京里做官。闻钎一百个不乐意,但是调令到了,他又不得不进京。 闻氏就是那一年,跟着父母进京了。 两年之后,闻氏嫁给了陆其钧。这中间隐约有点传闻,不过陆落不太清楚,没人告诉她。 七年前,闻乐喜突然失去踪迹,闻钎就辞去了官职,带着家产和老妻,依旧回了边陲老家;闻氏也离开了京城,带着陆落去了湖州府。 闻氏没有亲兄弟姊妹。外祖父有一妻一妾,后来又添了三四个孩子,悉数夭折了,只有闻氏一个独女。 “娘,是不是有人害了叔公,他才进宫做太监?”陆落问闻氏。 在世俗观中,太监是最低等的人。一个并非走投无路的读书人,他会自宫去做太监,是难以置信的。 就好像后世,生活在富足和睦家庭的孩子,拥有亲人的宠爱和优越的成绩,身心健康,却突然走上了为世俗所唾弃的犯罪道路,必然是有个缘故的。 这个缘故,闻乐喜讳莫如深,外人难以窥视。 “你外祖父也这样猜过。”闻氏道,“可是你叔公不说,怎么查也查不明白。况且,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陆落觉得,他外祖父仍是疼爱叔公的。 叔公的行为,是给整个闻家抹黑,导致外祖父被人歧视。假如外祖父记恨,死也不会进京来受人指指点点,宁愿留在老家。 可是,外祖父还是来了。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叔公。 陆落有些感慨。 母女俩的马车,一个半时辰之后,才终于到了闻乐喜的院子。 闻乐喜院子门口,停靠在很多香车宝马,都是富贵人,拜会闻乐喜。 家奴一个个拦住,不给放行。 直到闻氏来了,家奴才热情又兴奋,对闻氏道:“大姑娘,您来了?” “一清?”闻氏有点惊讶,“你还跟着公公呢?” 这个家奴,其实也是太监。他是家里太穷了,自己阉割,准备进宫做内侍,结果宫里不收。所以,他投靠到了闻乐喜府上。 闻乐喜挺看重他的。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清还在闻乐喜身边。 “是啊,大姑娘。奴婢跟着公公,去了南诏国,这才回来。”一清笑道。 闻氏点点头,进了院子。 闻乐喜的院子很宽敞,墙壁是新粉的,柱子是新漆的,到处一派新气象,像新做的屋子。 这院子,闻氏特别熟悉,陡然再见,心里有点感慨。 进了门,就是左右四间门房,窗明几净;两边是抄手游廊,游廊下面摆满了花,锦簇盛放,芳香扑鼻。 绕过游廊,进了垂花门,过了穿堂,就是一座两人高的油彩壁影。 壁影后面,才是正院。 院子很大,但是空落落的,没有半个人影。 “怎么没人?”闻氏微微嘟囔了一句。 “……公公刚回来,怕吵闹,把礼部安排的下人全撤了,只留下奴婢服侍。”一清看出闻氏笑着跟她解释。 闻氏点点头。 进了正院,但愿中堂上,坐着一个颀长消瘦的中年人。 他就是闻乐喜。 陆落初见闻乐喜,吃了一惊。 第013章合适 陆落读过一些史料,太监有阴柔狠辣的,也有正义凛然的,不能一概而论。 所以,见到闻乐喜之前,陆落在心里猜测,他到底是什么模样:是阴阳怪气,还是粗壮高大? 结果,都不是! 陆落看到闻乐喜,脑海里只有一个字:美。 这种美,陆落此生见过两次,第一是石庭,第二就是闻乐喜。 闻乐喜生得净白,面上没有胡渣,青丝浓密乌黑;他也是一双斜长的丹凤眼,眼波清湛浓郁;眉梢入鬓,悬鼻尖颌。 他五官精致坚毅,凑在一起格外的协调,美而不艳,不露阴柔。 陆落吃惊看着他。 真正的美人,男女莫辩,陆落觉得就是说闻乐喜的。 陆落见过不少美人儿,像四娘陆蕤,像石庭,但是他们都不及闻乐喜。 “漪漪……”看到闻氏,闻乐喜连忙站起来,走到了门口。他嘴唇翕合,惊喜万分。而后,他笑了。 他笑起来,眼角就都是褶子,让他的美丽减轻了几分,到底上了年纪。 同时,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陈年的酒。正是因为他的声音,平添了他几分雄壮。 闻乐喜一点阴柔感都没有,这点和石庭相似,美而不妖。 闻氏长得有六分像闻乐喜,两人似亲生父女。 闻氏闺名叫“漪漪”,闻乐喜一直这么叫她。 “叔父!”闻氏给闻乐喜见礼,重逢的喜悦让她眼睛陡然就湿了。 “快起来,快起来!”闻乐喜搀扶起闻氏。 他手指纤长嫩白,骨节分明,比陆落的手都好看。 “……落儿这么大了?”闻乐喜转而看陆落,满眸慈祥的笑意。 “越大越傻了,也不知道叫人,整天呆头呆脑。”闻氏见陆落看着闻乐喜发呆,不免笑了,拉了陆落上前。 “叔公。”陆落回过神,给闻乐喜见礼。 “好,好!”闻乐喜也让她起身,然后又打量她,感叹说,“已经长大了。个子高,像咱们闻家的人。” “叔父,她姓陆。”闻氏啼笑皆非。 “一半是闻氏血脉,自然就是闻家的人了。”闻乐喜道。 闻乐喜让她们娘俩进屋,彼此坐下。 一清泡了茶端过来,就退了出去。 闻氏和闻乐喜七年未见,彼此有聊不完的话。特别是提到外祖父闻钎已经过世,闻乐喜的眼睛就红了,情绪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在南边也听说过大哥去世,只是没法子回来……”闻乐喜吸了一口气,终于没有当着闻氏和陆落流泪。 他又问闻氏这些年过得如何,陆其钧可有善待她。 闻氏并不隐瞒,一一告诉闻乐喜。 陆其钧对闻氏并不好,但是闻氏生活不错,她有她的生存手段,没受什么委屈。 “……落儿都十六了,定亲了吗?”闻乐喜很关心陆落。 “还没有。假如不上京,今年春上应该可有定下了。”闻氏道。 闻乐喜就问是怎么回事。 闻氏道:“湖州府的曹氏,是开布行的,生意做得很大。曹家长房的老爷,三年前过世了。 曹家长房的大公子,比落儿大两岁,今年十八了。曹大奶奶知道陆其钧是个京官,落儿是官门千金,就有意求娶,想给大公子寻个靠山,免得叔父们争夺家业。 今年二月,曹大公子的孝期才满。曹家大奶奶和我早年就来往密切,很中意落儿,只等孝期过了就议亲。要不是我们去年年底就动身,现在应该开始了。” 陆落在一旁,若无其事听着母亲讲述她的婚事。 这件事,陆落是不反对的,她和曹家大公子曹广谱很熟。 曹广谱性格活泼,热情正义,两年前见过陆落一次,就对她颇有情谊。这两年,他和他母亲常到陆落家里,对陆落很关怀。 曹广谱很喜欢陆落。 陆落对曹广谱没有什么心动的感觉,他就是个普通的朋友,不会让陆落害相思。毕竟,她的心智很成熟,并非年轻小姑娘。 她之所以不介意这桩婚事,是她思前想后的结果。这个年代的婚姻,跟恋爱没关系。以后的日子特别长,轻易不能离婚,适合才好。 无疑,曹家很不错。 曹家是商户,不会嫌弃陆落有个太监叔公。等陆落玄学的本事暴露出来,他们亦不会觉得她离经叛道。 曹广谱爱慕陆落,性格刚毅阳光,可能没那么细心温柔,但是很硬朗,有男子汉的魄力,像个大哥哥。 这样的男人,能顶起整个家业,是很结实的靠山。 不管是他的家庭,还是他个人,都很适合陆落。 曹广谱的母亲极力想攀上这门亲事,闻氏也很满意,陆落觉得,皆大欢喜,没什么不好的。 她从前没有结婚,经验不足,挑不出好坏。母亲觉得好,那就是好,陆落这样想。 “也好,回湖州府去嫁人,比京里好。”闻乐喜点点头,满意道。 闻乐喜知道自己在京里的地位,真正有骨气的门第,会以和他结姻亲为耻;而那些上蹦下窜的,想投靠一个太监,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委屈了陆落。 湖州府繁华富饶,远离政治,最是清净好去处。 过几年,宫里的事情办完了,闻乐喜也想去湖州府养老。 “叔父也觉得好?”闻氏得到了闻乐喜的支持,心情不错。 “嗯。”闻乐喜笑道,“湖州好,商户也不错。” 闻氏也把她们这些年在湖州府的事,一一说给闻乐喜听。 “再住一个月,就回湖州府去吧。”闻乐喜对闻氏道,“赶紧回去,把落儿的婚事定了,抱个外孙,你我都有了依靠。” 闻氏没有兄弟,陆落也没有亲兄弟,闻乐喜是太监。 在男权的社会里,他们的确无依无靠。 “……只怕陆其钧不放,他正走投无路,想寻个时机高升呢。”闻氏微微叹了口气,“叔父,您这次回来,在宫里哪一处当差?” 闻乐喜很肯定道:“还在司礼监。前掌印太监刘赟,是越太妃的眼线,太后知道了,气得不轻,已经将他秘密处决。 我回来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作保,陛下首肯,依旧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现在的皇帝,不再是闻乐喜当年服侍的那个皇帝了,而是登基才两年整的新帝,年仅九岁。 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是那么位高权重。 闻氏就放心了。 关于这七年,闻乐喜去了哪里,闻氏没有问。 闻乐喜心中成算很深,该告诉你的,他会说;不该告诉的,怎么问也没用。 “……那个陆其钧,简直可恶!”闻乐喜提到陆其钧,也是咬牙切齿。想起陆其钧在七年前把闻氏赶回老家,闻乐喜就恨不能宰了他。 但是,闻乐喜又不能罢了陆其钧的官。 陆其钧是闻氏的丈夫、陆落的父亲。 假如陆其钧丢官罢职,闻氏回到湖州府,不再是官太太,只是个庶子媳妇,老太太和族人未必像从前那么巴结她。 陆落也不再是官门千金,单单一个陆氏庶子的继室的女儿,曹家也未必乐意找她做靠山。 陆其钧的地位,决定了闻氏和陆落的荣耀。 而这个荣耀,身为阉人的闻乐喜给不了她们。哪怕闻乐喜再厉害,也给不了,唯有陆其钧可以。 最让闻乐喜伤心的是,他除了闻钎,再也没有其他兄弟了,堂兄弟都没有;闻氏之前有个庶弟,但是在闻氏嫁给陆其钧后的第二年夭折了,闻氏和陆落,连三服之内的舅舅都没有。 她们除了陆其钧,谁也靠不上。 “你放心,我会找陆其钧。”闻乐喜最后对闻氏道,“他不敢阻拦你们回去……” “那就好了。”闻氏笑道。 他们聊着聊着,天就黑了。 闻乐喜留了她们母女用膳。 晚膳后,闻乐喜还有很多话要和闻氏就,就派了一清去陆家,告诉陆其钧,今晚闻氏和陆落不回去。 陆其钧不敢反对。 闻氏让陆落先去睡,她和闻乐喜有些话要单独说。 陆落道是,去了正院的西厢房睡下。 她睡不着,一直侧耳倾听,想听听她母亲和叔公说什么。 无奈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清。 陆落择床,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两个时辰,陆落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闻乐喜早早进宫去了。 不过,他不需要服侍皇帝的日常饮食起居,只需要帮皇帝批红。 他才到京里,不过是去宫中点卯,所以刚到巳初,他又回家了。 “你们娘俩再住两天,替我暖暖这新屋。”闻乐喜挽留闻氏和陆落。 他特别舍不得闻氏和陆落。他没什么亲人了,从外头回来,没有归属感,心里空落落的,越发舍不得闻氏和陆落走。 “也好,您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也要替您置办置办。”闻氏笑道。 她乐得不回去。 闻乐喜刚刚回京,吃穿用度一切都要安排,他又不能讨妻妾,所以只有他侄女帮衬了。 闻氏理所当然留下来,躲开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闻氏还把自己的两个丫鬟,一个管事婆子和陆落的丫鬟碧云,一并带了过来,临时服侍她们,剩下的丫鬟留下看守院子,免得家里有人偷偷溜进她们的屋子翻东西。 陆落也无所谓,跟她母亲在一起,住哪里都行。 她甚至还四处查看这宅子的布局,看看有没有风水死角。假如有,她要立刻帮叔公纠正。 叔公正式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故而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小太监一清带着两个身强体壮的家奴,守在门口,谁也不给进。 “王爷,王爷!公公真不在,您别再往里走了,公公这里住了女眷……”陆落查看外院的环境布局时,听到一清焦虑的声音。 接着,陆落听到一阵爽朗笑声:“哄本王是不是?你们公公,哪里来的女眷……” 然后,他就迎上撞见了陆落。 陆落停下了脚步,对方亦是。 “玄女!”就在陆落想打量对方的时候,那个王爷突然声音一提,颇有些惊喜指了陆落道。 玄女? 这是什么鬼? 玄女是古代道教上的神女,擅长术法,传授奇门遁甲等玄术。陆落虽然也会这些,但是被人叫做玄女,她仍是觉得很中二。 陆落微微蹙眉。 “玄女,我到处找你!”那个王爷上前一步,凑到了陆落跟前,“我的匕首呢?” 陆落吓一跳。 第014章故意 暮春的骄阳,璀璨明艳,晃得人眼睛发疼。 陆落正对着骄阳,眼前人面容逆光,几分疏影落在他脸上,让她有点看不清。 那人是个急性子,陆落还没有看清他的脸,他已经说了一大堆话,同时也让陆落狠吃了一惊。 时隔两年,在这么繁华的京城,人口众多,她竟然能遇到当初她救下的人? 这太凑巧! 陆落细细打量这个人。 “不是他!”陆落立马有了判断。 送陆落匕首的男子,满脸络腮胡,眼睛大而明亮,眉间紧蹙,鼻子丰且上耸,鼻梁线挺拔正值,是一副豁达睿智、权势显耀的面相。 而此刻站在陆落跟前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眉间疏阔,鼻梁高,但是他的鼻头小巧好看,上唇似拉满弦的弓,还有一双招风耳。 综合此人的面相,陆落觉得他出身极其富贵,但是意志不坚,又有鸿鹄高志,可能会导致晚景凄凉。 他绝不是送匕首给陆落的人。 陆落连忙后退了数步,甚是躲到了丫鬟碧云的身后,然后喊了小太监一清:“这位是谁啊?” “玄女,是我啊。”那人急切道,“你都忘记了?两年前的赵州,城郊的外溪山……你想起来了吗?” 陆落茫然,摇摇头:“我并不知您在说什么……” 时间、地点是对的,陆落救人的地方,就是赵州的外溪山。 当初那队人马,将近三百余人,急匆匆赶路,似乎是护送什么人回京,才误入外溪山,被阵法困住。 陆落见此人言辞清晰,只怕是当时随行者之一。但是,他绝不是那个把水和口粮留下给属、自己堪堪保命的将军。 这人看上去养尊处优,不是行军打仗的军人。 可是,他又对细节那么门清,应该当时就在队伍里,见过陆落,而陆落着急去追白衣人,没留意到他。 “只是,那个匕首并非他所赠,他索要去做什么?”陆落不太了解,唯有装作不知情。 假如他有善意,那么他会把陆落的情况,告诉那个将军。等那个将军找来,陆落可以归还人家宝物。 假如他心怀不轨,陆落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不能承认。反正世间容貌相似的人很多,她一口咬定是认错了,这人又能耐她何? 陆落没打算纠缠,带着她的丫鬟碧云,立马转头进了垂花门。 “玄女,玄女!”那王爷还在身后喊,对陆落不搭理他很费解。 一清则挡住了王爷的去路:“王爷,您别再往里走了,奴婢告诉您里头有女眷!等公公回来,他会打断奴婢的狗腿。” 那王爷看着陆落消失的背影,很是着急,不停喊:“嗳,嗳,玄女,你别走啊……” 陆落进了内院,立马把自己带着的匕首,放下了藏好,不敢再随身携带。万一不慎被翻出来,她就不能再装傻充愣了。 “姑娘,那是谁啊?”丫鬟碧云也很吃惊,被那个王爷吓到了。碧云不敢相信,她这个久居湖州府的主子,竟然认识王爷! “不知道。”陆落道,“他认错人了吧?你没听到他叫玄女么,是个疯癫不知所谓的。” “玄女,不就是九天玄女?”碧云并不傻,“可是姑娘您,的确能掐会算,不比玄女差啊。” “你家主子多大脸,敢冒充天上的玄女?”陆落哭笑不得,“行了别多嘴,夫人问起来,我饶不了你。” 碧云吐吐舌头,根本不怕陆落。 不过,碧云总担心有什么意外。 “……夫人去了哪里?”陆落坐了片刻,发现她母亲出门已经小半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母亲是个弱女子,陆落有点不放心。 “去东市置办家用了。”闻氏的丫鬟风烟回答陆落,“秦妈妈和两位护院跟着呢,姑娘放心。” 陆落点点头。 闻氏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 那时候,东市早已下市了,她买的东西也送了回来,反而是她自己晚归。 “娘怎么这样晚回来?”陆落问她。 同时,陆落发现闻氏眼睛红红的,脸上的妆容也卸了大半,像是哭过了。 “见了一位故友。”闻氏叹了口气,有点伤感,“几年未见,不免唏嘘,我们约了个茶馆喝茶,竟忘了时辰,所以回来晚了。” 陆落不再追问什么。 她心里,总想着自己救下那个将军,是否会来找她? 那将军看上去三十出头,算是陆落的长辈……能有王爷与他同行,他地位不低,是个权势显赫的。 能认识权贵,对陆落而言,无疑是很不错的,至少有个靠山。 陆落希望有点人脉,除了她叔公之外的人脉。 晚夕,闻乐喜也回来了。 他今天出城去了,似乎是去祭拜什么故友,一整天都不在城里,回来时候鞋上全是泥土。 “……一清说,今天楚王硬闯了内院,还差点吓到了落儿。”闻乐喜更衣之后,出来问陆落,“他没有冲撞到你吧?” 闻氏有点吃惊:“硬闯后院?”她不知道,京里的权贵也这样不知轻重。人家的后院,怎么能随便闯? “我没事。”陆落回答说,同时又问,“楚王是谁啊?” “他是太皇太后最小的儿子,当今圣上嫡亲的叔父。楚王从小就顽皮,行事不服管束,没个章程,疯疯癫癫的率性而为,又有太皇太后疼爱,朝臣也拿他没法子。”闻乐喜解释给陆落听,“碰到了他,唯有躲得远远的,他可不顾什么世俗,闹起来无法无天。” 楚王叫溶泉,今年二十一岁,他才两岁的时候,老皇帝就去世了,他哥哥继承皇位。 因为他年纪小,太皇太后和先帝都格外宠溺他,导致他从小就没个拘束和怕处。 “……以后,我在二门上再放几个人,免得外人不知礼,真闯进去。”闻乐喜道。 陆落和闻氏都笑了。 看闻乐喜的样子,竟是要留她们母女长住。 “叔公,我们不回家啦?”陆落笑着打趣道。 “不回也罢,你们家多挤啊,有叔公这里宽敞自在吗?”闻乐喜问陆落。 陆其钧有十个孩子,只嫁出去两个,如今家里还剩下八个,糟心事层出不穷。 “没有,还是叔公这里好!”陆落笑道。 第二天,陆落没有出门,她担心她的贵人会找上门,然后自己错过了。 结果,她空等了一天。 第三天,陆落仍呆在家里,等待那个将军。不成想,仍是白等。 “要不楚王根本没把我的事告诉他,要么就是他嫌弃我叔公,故意避嫌。”陆落心想,“算了,估计这贵人的东风是借不上了。” 第四天,闻乐喜依旧进宫去了。 天气晴朗,金灿灿的阳光照进来,屋子里明亮温暖,陆落就对闻氏道:“我去趟师父那里。这些日子一直不方便去,也不知道师父怎样了。” “去吧。”闻氏笑道,“带些咱们的点心过去,给你师父问好。” 闻乐喜府上,有很多宫里送的点心,闻氏觉得比外头买的要好,让陆落那些送给千衍,这是她的孝顺。 “是。”陆落道。 她收拾了一通,带着丫鬟碧云,拿着点心,去了千衍的宅子。 第015章谋划 陆落提着梅花香饼儿、栗粉糕、桂花糕、食禄糕等四样点心,去了她师父千衍的家。 千衍在京里买了一处特别豪阔的大房子。师父没什么喜好,酒色赌全不沾,唯独喜欢置办房舍。 “没个家啊!”他总这样告诉陆落。 千衍没有故土,他很小的时候逃难出来,一个人流浪。至今没有饿死,全凭三寸不烂之舌。陆落也推演过他的家人和来历,发现他的确是孤儿,无亲无故。 不过,陆落推演千衍的生平,总感觉很生涩,很多东西看不明白。似乎隔了一层,雾里看花一般。 石庭的八字,给陆落的也是这种感觉。 陆落很少遇到这种事,心里也有几分疑窦。 不过,千衍总是说自己的身世给陆落听,倒也和陆落那模模糊糊推演出来的一样。所以,她的疑惑又忽然减轻了些。 千衍因为半生无依,让他毫无落根之感。人是群居动物,没有归属感,就是漂泊无依,心里没有着落之处。千衍觉得,房子就是归属,故而他走到哪里,都只是买房舍。 到了京城也不例外,虽然他明知住不了一年半载的。 他的房子在城西,远离了皇城,价格比较便宜,所以他买了很大一处。 到了地方,陆落上前敲门。 “姑娘,您来了?”开门的小厮看到陆落,特别热情恭敬。他叫小瑞儿,从前是闻氏身边的小厮,后来送给了千衍使唤的,所以小瑞儿总把陆落当正经主子。 “是啊。我师父在家?”陆落问。 小瑞儿点点头,然后还帮碧云提了点心,请陆落和碧云往里走。 “老爷在呢,这几天闭关修炼。”小瑞儿告诉陆落,“不过老爷叮嘱了,您来了可以去叫他。” 千衍还是神棍的时候,就喜欢打坐,说什么他在练功。 陆落学的玄学,都是后世的推演方法。因为大家都讲究科学,所以他们玄学明明跟科学不沾边,却也要使劲往那边靠。 练气、打坐这种事,陆落的太师父有时候会做,但是他自己说,没啥用。陆落和她爸爸,几乎从未去尝试过打坐修炼,太师父也没教过。 他们追求更技巧性的方法。 千衍却坚持不懈,似乎是他从前就有这个习惯,陆落仍是不知道有用与否。 陆落带着她的丫鬟,直接到了师父的内院。 小瑞儿吩咐丫鬟给陆落沏茶,然后才去后花园的小院子里喊千衍。 师父没来,石庭倒是先来了。 石庭素来是随意模样。他穿着淡紫色的长袍,宽襟阔袖,风流倜傥。居家时,他喜欢披散头发,乌黑浓密的青丝铺满了肩头,飘逸俊秀,美且不妖。 “小落落……”石庭满面笑容,进来和陆落打招呼。 正儿八经的称呼,他也是会的。唯有在陆落面前,从未尊重过。他就把陆落当个小宠物猫一样哄着,经常给她取外号。 “石公子。”陆落一本正经给石庭见礼。 “来来,坐下说话。”石庭豪不谦逊,压根儿也不打算回礼,大手一挥,像主子恩赐臣下,让陆落坐。 陆落和他相处久了,也懒得计较。 “听说你带了些宫里的糕点过来?”石庭似只狐狸,眯起眼睛打量陆落,“没什么新鲜的好东西?宫里的点心,我都吃腻了。” “不是给你,好吗?”陆落心平气和对他说,“那是孝顺我师父的。” 对于石庭说他吃腻了宫里的东西,陆落更是习以为常,连句“吹牛”都懒得回击他。 他敢自称活了二百岁,还有啥不敢说的? 陆落记得,之前他还说过,太祖是他看着长大的,世祖和他称兄道弟,明贞皇后是他的挚友。 总之,他是活了两朝的人,本朝尚未开创,他就和太祖的父母交情匪浅。 有时候,他说得挺像模像样,考据严谨,陆落觉得他肯定读了很多史书,不去考秀才着实太浪费。 “许久不见了,没什么要送给我的?”石庭凑到陆落跟前,问她。 为什么很久不见就要送礼给他?陆落觉得这个逻辑她有点跟不上。 不过,陆落想到前不久还问他要了药膏,效果挺好的,礼尚往来,还他一样东西,倒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陆落就笑着道:“帮你制一件法器,带着趋吉避凶,保佑平安?” “不稀罕,我自己制的比你好。”石庭收回了身子,斜斜躺在椅子上。 “那你要啥?”陆落问,同时心里冒泡:难伺候。 石庭顿时来了精神,重新坐正了,对陆落道:“要不,你改拜我为师吧?反正千老头啥也不会,我可是真才实学!” 千衍正好在这个时候踏进来,把石庭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吃我的,住我的,还想偷走我的徒弟?”千衍大怒,抓住门边的门栓就要打人,“你怎这么缺德?” “师父,师父,您别闪了腰。”陆落连忙劝架。 千衍很给陆落面子,当即放下了门栓。 千衍知道陆落家里的情况,更知道陆落的叔公。 随便询问了几句,知道陆落挺好的,千衍就放心了。 “……过几日,出去走一趟?”千衍闲话完毕,突然对陆落道,“吏部尚书方大人,府邸被人动了手脚,家里祸事连连。他正在请高人料理,怎奈见效甚微,你可要出手?” “吏部?”陆落微愣,“师父,您是怎么知道方大人家里出事了?” 陆落的父亲陆其钧,在吏部任正六品的主事。而吏部尚书是吏部最大的官,正好能管束陆其钧。 而且,吏部是六部之首,自古有“天官”的美誉,整个朝廷的人事调配,都要经过吏部。 假如陆落能攀上吏部尚书这么个关系,以后陆其钧的前途,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您……您是想让我给我父亲寻条路?”陆落问千衍。 千衍神秘一笑,道:“傻孩子,事成了,人情是你的,给你父亲寻条高升之路,还是把他往死里堵,还不是看你和你母亲的意思?” 陆落不由笑了。 这个世上,除了叔公,也许只有她师父,真的为她着想,虽然他只是个江湖骗子。 他骗的是饭碗,对陆落的感情却是踏踏实实的,不带一丝杂念。 他更像陆落的父亲。 “……咱们不能直接去啊。干咱们这行,送上门的不值钱。”陆落对师父道,“而且,我还要跟我叔公打听下方尚书的为人。” “当然不会直接去。”千衍笑道,“你当你师父傻?我早已派人去鼓风,方大人已经知道湖州府的千神仙到了京城,只怕这会子正派人满京城找我。” 陆落点点头。 和师父说了一会儿闲话,又留在这里用了一顿午膳,陆落才回家。 她也开始通过她叔公,打听方尚书家里的事。 第016章赚钱 陆落拜别了师父,回到叔公的院子。 叔公也在家。 “你师父好?”闻氏问陆落。 “挺好的,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能再活三四十年。”陆落笑道,“就是那个石公子,又挑拨离间。” 闻氏见过石庭,知道对方绝不是轻浮之辈,他就是爱把陆落当小孩子逗着玩,像个长辈。 而陆落,总是自以为成熟,不喜欢旁人逗她,故而对石庭有点意见。 闻氏笑笑,不以为意。 “师父?”闻乐喜好几次听到她们说什么师父,还以为是什么道士、和尚之流,如今看来,似乎又不是,好奇问道,“什么师父?” “这个说来话长了……”闻氏笑道。 闻氏开口,仔细把陆落会占卜、看风水、测字相面等事情,都说给了闻乐喜听。 “她小时候,偶然得了一本《推背图》,书都读烂了,我以为她就是打发光阴,不成想她真的开窍,比普通的风水先生厉害百般。”闻氏很荣耀,看了眼陆落,对闻乐喜道,“可她到底是小孩子,说她会相面堪舆,谁也不肯信她,所以就找了千衍做师父。 千衍人不错,在湖州府的街头摆摊儿,能说会道,倒也能糊弄过去。落儿认了他做师父,自己化作小侍童,跟着去看风水,赚了好些钱财呢。” 原主陆落,从小捡了本抄录版的《推背图》,自己读了几年。 其实,她根本没开窍,她之所以使劲读,是因为那个抄本的字,她非常喜欢。总是拿出来看,其实她是在跟着练字。 这些,闻氏不知道,陆落却记得,故而等她才能展露的时候,闻氏疑惑,她就如此告诉闻氏,闻氏相信了。 闻氏觉得女儿很厉害,比她有出息,将来不会受人摆布,所以非常支持陆落。 闻氏才不稀罕什么德容言工的淑女,她只想陆落有一技之长,哪怕不能显赫,也能富足。 “真的吗?”闻乐喜难以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侄外孙女,竟然会成了风水师。 “是啊,叔公。”陆落笑道,“不过,您别考我,善易者不卜,我没法子给您和我娘相面算卦……” 闻乐喜愣了下,他半晌还是难以置信。 陆落又跟闻氏,说起她师父的话:“师父说,吏部尚书家里正到处请风水师,我们准备去走一趟,赚些人情和路仪回家。” “吏部?”闻氏也想到了她丈夫陆其钧。 陆其钧也在吏部供职。 “对,吏部。”陆落眨眨眼,然后她又问闻乐喜,“叔公,您知道吏部尚书方大人吗?” “知道啊。”闻乐喜恍然大悟,颔首道,“早上我去太后娘娘宫里,正巧颜夫人进宫请安,说起宫外的事,方尚书家里闹鬼。太后觉得不吉利,岔开了话题。原来,竟是真的?” “是真的。”陆落道,“这段日子,闹得满城风雨,请了无数的和尚、道士,还有天下著名的风水先生,都请遍了,没什么成效。 叔公,方尚书为人如何?假如我和我师父去走一趟,能否赚些钱财和人情?他家里有什么忌讳吗?” 陆落其实也在问,闻乐喜和方尚书关系如何。 朝中很多朝臣,或嫉妒闻乐喜,或憎恨他,都同他水火不容。若是方尚书跟闻乐喜不和,陆落就不打算去。 陆落不是慈悲救人的大夫,而是偷窥天机的术士,悲天悯人是要遭天谴的。 而且,他们与五术相关,每次看风水或占卜预测,必定要收取高额的钱财,正所谓是“财禄不受,福吉难至”,钱财收取少了,他们的阵法也不那么灵验了。 这是天机应得的。 陆落看风水,窥测天机,将来肯定要受到反噬,她只有一个目的:赚钱。 若是方尚书不喜叔公,这钱陆落就不打算赚了。 “方骐俞,他是三朝老臣了,他是甲卯年的状元,也是詹事府的老人,给太子讲课。那时候,我每每替太子抄书,时常被他发现,少不得挨顿骂。后来,他也教了我些书,算是半个师父了。”闻乐喜道。 那就不是政敌,算是朋友。 “叔公,我过几日去他家看看?”陆落问。 “你真的可行么?”闻乐喜有点担心。 “您放心吧,绝不给您丢脸。”陆落笑嘻嘻保证。 闻乐喜微笑,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一下午,他们三个人说了半晌的话,闻乐喜心情极好。 “公公,楚王又来了……”正说着,小太监一清进来禀道。 楚王,就是那个把陆落叫玄女的王爷,他终于去而复返。 “他一个人,还是带了朋友?”陆落抢在闻乐喜前头,开口问道。 “他一个人。”一清回答。 陆落眉头蹙了下,心里盘算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提防这个楚王!”陆落心里,最终做出了判断,她觉得楚王不太想她遇到那个送她匕首的将军,原因不明。 “请他回去吧,明日宫里,我自然去拜会他。”闻乐喜看了下陆落的神色,当即明白了陆落的意思,立马拒绝了。 他不喜欢有人到他的院子里来,哪怕是权势滔天的。 “是。”一清应道,转而出去了。 黄昏的时候,陆落和碧云两个人,把院子里的荼蘼花掐了很多,放在小箩筐里,满屋子都是荼蘼的清香。 夕阳金灿温暖,荼蘼浓郁芬芳,日子安静,有点像回到了湖州府的家里。 “我们过完端阳,就起身回湖州府了。”闻氏对闻乐喜道,“叔叔,您这里还有事吗?” 再过十天,就是端阳节了。 闻乐喜突然不语,眼神中满是不舍。他已经没什么亲人了,除了闻氏和陆落。不过,闻氏说陆落该回去定亲了,闻乐喜也希望这件事早点落定,故而没有阻拦。 “也好,我派人替你们准备车马,去通州租好船只。”闻乐喜语气微带失落。 他的失落,让闻氏和陆落也徒添伤感。 次日,陆落一早起来,就去了她师父家。 先遇到了石庭,少不得被他欺负;然后见到了她师父,问了方尚书家里的事。 “昨日你走后,方家就派人来了。不过,我说我并非千神仙,把人打发走了。今天他们还要上门。”千衍告诉陆落。 神仙,都很难请。 千衍准备让人家请四次,再同意去。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方尚书家里又来人了,这次是总管事,来请千神仙去指点。 千衍请了总管事进来,却道:“老夫千里迢迢到了京城,无非是躲个清闲,人生地不熟,不敢造次。您请回吧。” 说罢,就把尚书府的总管事赶走了。 又过了一天,尚书府再次派出大公子来请,还带了二百两银子的红包,千衍红包收下了,依旧拒绝去。 他收下了红包,就是有点暗示。 故而,当天中午,尚书方骐俞亲自登门,请千衍。 千衍这才同意去。 不过,千衍丑话说在前头:“大人,我们师徒二人,并非道,不读庄,行走江湖,一卦千金,风水布阵更是另有算目,全凭主人家的心意。 不过,‘财禄不受,福吉难至’,若是钱财给得少了,天机不虞,阵法效果甚微,可不能怨我。” 这是明目张胆要钱,要很多钱。 吏部尚书是“天官”,他家里最不缺钱了。 “岂敢,岂敢!”方尚书态度非常恭谦,估计是被家里的事闹得心神皆疲,所以对这位活神仙很敬重,“神仙放心,我心里有数。” 方尚书是很推崇江湖术士的,故而他原就打算给下血本的。 而且,他也不敢得罪术士。真正厉害的术士,小能断人生死,大能篡改国运,谁敢为了金银俗物得罪他们? 钱财方家又不是没有。 不过,前提是千衍有真本事。假如是个江湖骗子,方尚书也是要打出去的。 于是,双方很满意,千衍穿了一袭淄衣,带着打扮成小童子的陆落,跟着方尚书去尚书府。 路上,方尚书看了陆落几眼,总觉得这个童子是个女娃娃,而且个子很高。 他看陆落,陆落也看他。他眼神不及陆落锋利有神,最终撇过头,不再看了。 第017章犯煞 陆落跟随师父,到了方尚书府。 一眼望去,方尚书这宅子的位置选择,是花了心思的。 从古以来,有华人的地方,不管是穷乡僻壤,还是繁华都市,涉及建筑都要讲究风水,选址、奠基、上梁皆要请风水师,请人看地方、选日子和吉时。 后世科学那么发达,也不例外,很多跨过大公司的总部选址,也要请玄学大师。 方尚书作为朝廷正二品大员,他府邸的选址,亦是高人指点。从门口的明堂望去,可以瞧见远山,这是靠山;而明堂开阔,前端设有藏风聚气之局。 “这是块极佳的风水宝地。”陆落和她师父到了尚书府,第一眼就觉得这宅子的选址很好。 不过,有时候峦头虽好,导致磁场太强,理气的调整没有跟上,或者出现差错,反而深受其害,让吉屋变得很凶。 这就是“物极必反”。 进了屋子,千衍对方尚书道:“大人,我们需得前前后后查看一遍,还请大人领路,包括内宅。” “好好,神仙请。”方尚书依旧恭敬。他刚刚在门口,看到了陆落和千衍的表情,见他们对这宅子方位颇为惊艳的样子,就知道这两人识货。 从目前浅浅试探来看,这两人不像是骗子。 方尚书态度很谦和,他亲自领着陆落和千衍,把宅子前前后后逛了一遍。 陆落之前觉得,陆府在京城而言,算是豪阔大宅,不过和尚书府一比,就特别寒酸。 尚书府的宅子,是陆府宅子的四五倍大,逛完一圈下来,陆落师父手里端着大罗盘,手酸腿软,有点气喘吁吁,陆落一手接过罗盘,一手搀扶着他。 他们看完了整个宅子,就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看完了整个庭院,再观看了片刻罗盘,陆落心中有数,暗暗捏了下她师父的胳膊,她师父就会意了,冲她轻眨了下眼睛。 “请到中堂歇息,咱们再细谈。”方尚书道。 他把陆落师徒引到了中堂。 丫鬟端了茶上来,陆落和师父都有点口渴了,故而端起茶盏,一连喝了两口,这才放下。 千衍当着方尚书的面,轻轻咳了咳,然后故意看了眼陆落,继续端起青花缠枝纹的茶盅,假装饮茶,让陆落开口。 陆落就点点头,起身对方尚书道:“大人,您府邸精心布了风水局,是破军星当令的时候,布下了九宫飞星阵,保您官路亨通,阖府平顺。是庚子年的破军星,至今不过七年,尚未失令。” 方尚书愣了下。 这段时间,他见过无数的术士,那些人不管有没有本事,都喜欢藏掖,说话也是模棱两可。 这么一下子就点明他家风水局的当令星和年代,干脆利落,而且如此精准,方尚书大感痛快,同时也觉得千衍和这个小徒弟不一般! 方尚书心里,对千衍产生了五成的信任。 “不错,不错!”方尚书也坦诚,“正是庚子年布下的风水局。小仙人,是这个局出了差错吗?” 陆落看了下千衍。 千衍微微点头,让她继续说。 陆落这才继续道:“不是,风水局牢不可破,没有问题。不过,局中犯煞!” 这个,也和前面的大师们讲述相似。 方尚书请了无数的大师,七成说他宅子的风水局没问题,但是犯煞。至于是犯了什么煞,就没有统一的说法,大家各执一词,胡乱一通,可是问题仍在。 这宅子,闹鬼。 事情大概是五个月前发生的,就是大年初一。 初一那天,他们府上有个丫鬟的上吊死了。死了个家奴,在高门望族,原就是平常事,没人把丫鬟们当人看。 所以,方家也是很简单把丫鬟拖到城外埋了,然后给了她父母五十两银子,她父母感恩戴德,事情就结束了。 不成想,一个月后,就是二月初的春宴上,突然闹鬼。 方尚书府里,不止是他一家人,还有他三个兄弟也住在此处。是因为老夫人还在世,这宅子也是祖业,所以没分家。 女眷众多,白日的春宴结束之后,她们在后花园摆了夜宴,请了阖家姑娘媳妇们,连老太太都是捧场凑热闹。 结果,就在那里看到了鬼。 不止一个人说看到了,而是四五个。至于鬼是什么样子,就各有说法。有人说是红衣带血,有人说是白衣无头,总之特别可怕。 方尚书不信,严词训斥挑事的姑娘们。 不成想,事情越演越烈,半个月之后,就连家里胆子最大、出身将门的三夫人,也说看到了鬼。 方尚书仍是不信。 二月下旬,月色昏暗,有点毛月亮,到处灰蒙蒙的。方尚书跟同僚喝酒,直到很晚才回来,两个小厮领路。 结果,最前头的小厮突然吓得跌倒在地,大哭大叫说鬼。 后面的小厮也吓得跌倒了灯。 方尚书自己定睛一瞧,果然见书房屋檐之下,黑发如瀑的女鬼,张着血淋淋的大口,狞笑着望他。 方尚书顿时吓出满身冷汗,酒全醒了。再眨眼一看,鬼没了。但是那个瞬间,他和他的两个贴身小厮,是确确实实看到了。 从那天开始,他终于相信了女眷们的说辞,家里真的闹鬼,几乎是每个人都看到了,包括他自己。 没有人在危言耸听。 胆小的粗使丫鬟,吓傻了三四个;姑娘们更是每天胆战心惊,好几个人夜里睡一屋,家里全乱套了。 男人们自称胆大,内心也惧怕。 方尚书这个时候,就知道出了大事,故而到处请人作法。 怎奈,至今仍没有什么成效,家里还是隔三差五闹鬼,方尚书的夫人和弟媳妇们,都想回娘家去。 “家里已经不安了,人再走了,人气都没了,难道要个鬼宅?”老太太不许她们走,越是危急,越不能离开,都要守住这个家。 那些借口留宿外头的男人们,也被老太太规定,每天日落之前,必须回家。 不过,家里的鬼并不凶恶,就是出来吓吓人,还没有发生过命案。鬼都是一闪而过,看到了,转眼再去看,没有了。 但是,女眷们仍是整日失魂落魄的,天天黏在一处。 就连方尚书自己,日落西山后就不敢出去了。 后来,他们家到处点灯,彻夜灯火通明,倒也好转了几分,只是废了不少灯油。 “家里请了很多法师,也有说犯煞的,做了法事,或改了布局。不成想,没什么用。”方尚书叹了口气,“祖坟那边也重新布阵,仍是无用,千神仙,小仙人,您二位可有什么好主意?” 千衍继续看陆落,又点点头,让她接着说。 方尚书不知道这师徒俩是什么忌讳,所以不敢贸然打断陆落的话。 “解不在院子里,也不在祖坟,而在人身上。”陆落道。 这种说法,倒是头一回听到。 方尚书顿时双目放亮,看着陆落,等待下文。 第018章报复 “大人,贵府在闹鬼。”陆落又道。 方尚书并不惊讶陆落会这样说。方家闹鬼,满京城人尽皆知,甚至都传到宫里去了。这位小神仙知道,不足为奇。 饶是如此,方尚书仍是应和陆落:“正好闹鬼。”然后,他又对千衍道,“千神仙,您比活神仙还要灵验,如今这宅子闹鬼凶相何解,还请您指点……” 千衍微微笑了笑,一脸神秘莫测:“方大人,天机莫问,自有缘故。” 说罢,千衍指了指陆落,让方尚书继续问陆落。 方尚书有点糊涂了,但是千衍看上去仙风道骨,道行忒深,方尚书就觉得他此举别有用意,不敢违逆,扭头看着陆落。 “小神仙说‘解’在人身上,难道是有人装鬼?”方尚书问出了心中疑惑。 陆落摇头,笑了笑道:“没人有那么大的本事,并不是有人装鬼,而是犯煞。贵府犯的,是斗牛煞。” 方尚书不太明白,看了看陆落,又看千衍。 千衍则欣慰点点头,肯定他徒弟的说法,鼓励徒弟继续往下说。 “……二黑三碧斗牛煞,是指巨门星和禄存星犯冲,形成斗牛煞。假如我所料不错,贵府老夫人,和大公子,最近应该有点怄气。”陆落道。 方尚书心里微震。 这个是真的。 他的长子今年三十了,脾气火爆。他去年看中了老夫人身边的一个新近的小丫鬟,惹得老夫人大怒。 一则,那个小丫鬟是才买进府的,才十四岁,稚子嫩白,可怜兮兮的。方家有规矩,通房都要放十八岁以上的,否则糟蹋了小孩子,要遭天谴了。老夫人听闻大公子要,很生气,骂了大公子一顿。 二则,老夫人规矩严格,最恨儿孙在她眼皮底下偷鸡摸狗。她的长孙居然索要她的丫鬟,丝毫不把她的规矩放在眼里,她气得不轻。 总之,老夫人火气上来了,拿了拐杖要打大公子。 不成想,大公子性格也野,早已不服老夫人,他拦住了老夫人的拐杖,还把拐杖给夺了,差点害得老夫人摔了一跤。 老夫人气得脸都变了。 方尚书回家后知道,先让人打了大公子三十打板,然后关到家庙里半个月,寒冬腊月只给他一床薄被。 至于那个小丫头,倒也没怎么着她,只是遣到了厨上帮忙,不再让她进内院。 不成想,那丫头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流言蜚语,大年初一,三尺白绫自己吊死了。 方家觉得晦气极了。 打那之后,大公子就说老夫人不疼他,总跟老夫人怄气,故而气她。 方尚书知道了,少不得又有打他一顿。 可是三十来岁的儿子,总是靠打也不成事,方尚书很头疼。 后来,家里闹鬼,家里有女眷说看到了那个丫鬟,拖着长长的舌头。 “九宫飞星阵中,巨门星为坤位,五行属土,代表母亲;而禄存星为震位,五行属木,代表长子。 当巨门星被禄存星克制而失令的时候,它就是一级凶星,与五黄星并列为最凶之星。巨门星失令,会招来阴灵,所以你们家看到鬼。”陆落解释给方尚书听。 九宫飞星阵,后世陆落也布置过。此风水阵,并不是毫无科学根据的。玄学讲的气运,就是科学讲的磁场。 天上的星,排列之后会形成巨大的磁场,于是风水师用阵法,把磁场引入宅子里,从而改变住在其中人的运气。 但是,一旦风水阵被人篡改,或者飞星阵自己有失令星作怪,磁场被打乱,人的运气顿时就从大吉变成大凶。 方尚书府就是这种情况。 尚书府里,请人布置了九宫飞星阵。但是,有人恶意破坏,将府上的二黑巨门星失令,于是整个风水阵的磁场被打乱。 磁场打乱之后,巨门星失令会让阴煞之气进入府邸,就是古人说的“阴灵”,也就是鬼。 陆落是后世的人,他们不相信鬼。所谓的鬼,无非就是阴煞之气入脑,干扰了人自己的磁场,导致出现幻觉。 跟迷魂散差不多。 这就是为什么尚书府众人看到的鬼魂,并不害人、而且并不相同。每个人的脑电波不同,看到的幻象就不同。 巨门星的失令,让尚书府的风水阵从吉利变成了大凶,吸了无数的阴煞之气入府。这些阴煞之气,干扰人的脑电波,于是他们天天见鬼。 “是老夫人的缘故?”方尚书听得懂陆落的话,因为最近这段时间,他听了无数遍这种词儿,门清得很,早已明白过来。 “不,是老夫人和大公子两个人的缘故。”陆落纠正方尚书的话,“木克土,定是有人在他们身上放了风水物什……” 家里能改动的地方,都改动了,甚至祖坟都动了,毫无用处。 突然陆落说是从人身上着手,方尚书病急乱投医,立马起身,道:“小仙人,你可要去老夫人的院子瞧瞧?” “那最好不过了。”陆落道。 千衍也颔首,表示同意。 同时,方尚书也喊了小厮:“去,把大公子叫到老夫人的院子里!” 小厮应声而去。 陆落和千衍跟着方尚书,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听闻法师来了,原本在老太太处的姑娘们,全部躲到了暖阁里,只有两个年长的夫人,出门迎接。 “这位……”看到陆落,两位夫人都有点吃惊。 方尚书也顾不上解释,把陆落请进了屋子。 陆落一路进来,先看了下院子里,发现没有问题。假如老太太这里有事,问题应该在屋内。 回过神来,陆落发现丫鬟和两位夫人,都盯着她瞧。 她微微笑了下,没有开口。 沉香木雕十二扇四季如意屏风后面,一个富态慈祥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由丫鬟搀扶着,走了出来。 看到了陆落,她虽然也很吃惊,眼神却只是微动了下,很快就掩饰好,不动声色微笑:“千神仙,小神仙。” 千衍和陆落还礼。 “娘,神仙说您这屋子里,可能有点风水破局,我请神仙过来瞧瞧。”方尚书对老太太道。 老太太很和蔼,说:“无妨的,你带着神仙四下里瞧。” “瞧瞧内卧即可。”陆落道。 高门大户人家,内卧很讲究,外人轻易是不能进入的。只不过,如今的情况不同寻常,又是尚书亲自带过来的,故而没人敢有异议。 方尚书领头,千衍和陆落跟老夫人告罪,就进了内卧。 一进门,千衍的脚步突然顿了下。走在他身后的陆落,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而后,陆落也抬眸望去,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老太太的屋子里,摆了两盘小巧精致的虬梅盆栽。这个时节,梅花树的枝叶繁茂翠绿,一盆摆在艮寅位,一盆摆在艮丑位,正克坤位。 这两盘盆栽,都有土与木。二物相克,形成一个简单的风水凶局。这种风水凶局,放在普通地方,可能只会导致主人家心情不好,跟后世星座学上的水逆差不多。 但是,摆放在九宫飞星阵中,就是杀局,让巨门星失令,变成最凶之星,源源不断招来阴煞之气,就是阴灵。 “师父……”陆落没想到,她师父竟然也一眼看出来。有时候,她师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似乎很有真材实料,让陆落很迷糊。 千衍却不动声色,递了个眼风给她。 “大人,我们看完了,出去吧。”陆落看了一圈,对方尚书道。 方尚书点点头。 等他们出来,到了东次间的时候,方家大公子已经来了。 方大公子很不耐烦。 陆落打量了几眼他,发现方公子头上,带着一支檀木雕花的木簪,简洁大方。 一切都明白了。 老夫人房里以土为棋,摆了个风水阵,大破巨门星;大公子头上带着木簪,正巧克了这个风水阵,直接导致了方家九宫飞星阵中的巨门星失令,变成了凶星。 巨门星失令,整个风水阵的磁场被搅乱,招来阴煞之气。 “大公子,您头上的木簪,能给我看看吗?”陆落问。 大公子很不情愿,微微蹙眉。 方尚书瞪了他一眼。 大公子虽然蛮横,却不敢和他父亲叫板,神色不快将头上的簪子摘下来,递给了陆落。 陆落却啪的一声,掰成了两段。 “唉,你干什么……”方大公子震怒,准备呵斥陆落,但是话说了一半,突然就停止了,因为陆落从木簪的空心中,掏出一个卷得很细小的黄纸。 所有人都错愕,纷纷看过来。 陆落慢慢将黄纸卷捻开,摊开给方尚书和老太太看。 黄纸上,画了符咒。 “这……这不是我弄的!”大公子脸色大变,“此物是秀儿的兄长送给我,说是秀儿生前特意替我准备的……” 秀儿,就是那个大年初一上吊的丫鬟,不满十五岁。 大公子喜欢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青涩稚嫩,这是他的怪癖。秀儿死后,她的哥哥找到了方大公子,说秀儿也仰慕大公子,只是太丢脸了,才投缳自尽的。 秀儿还准备了一份礼物,打算除夕夜送给大公子,只可惜还没有送出去,她就香消玉殒了。 方大公子很感动。 秀儿的哥哥说,假如大公子心里对秀儿有半分愧疚,就把这个簪子戴在头上半年,这样的话,将来秀儿投胎重新做人,还能再遇到大公子。 方大公子就信了,他既心疼那丫头,又的确很内疚,时刻戴着。家里闹鬼,很多人见过,唯独方大公子没有见过。 他这个人凶狠,阳气重,阴煞之气的磁场干扰不了他。所以,他一直觉得人心惶惶的闹鬼,不过是骗局,不以为意。 这木簪,他也没打算换下来,依旧每天戴着,盼望再过十五年,还能看到那个令他心里发痒的秀儿。 他哪里知道,这木簪别有洞天? “老夫人,您里卧那两株梅花盆栽,也是秀儿家里送的吧?”陆落又问。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自从看到大公子木簪里的符咒,脸上已经全无笑意。她微微颔首:“不错,那两盆腊梅,正是秀儿的父母送进来的……” 秀儿去世之后,老夫人也可怜她,所以赏了一个金簪给她带走,又令人赏了五十两银子给她父母。 她父母安葬了秀儿,半个月之后进府谢恩,同时说:“承蒙老夫人恩典,我们拿着那五十两银子,做了些小本买卖,贩卖些花草。 这两盆梅花,小巧精致,似坐观音模样,也是造物神奇。卖了怪可惜的,送给老夫人,是我们贱薄的心意。” 那两盆梅花盆景,的确不大,很精致小巧。仔细一看,真有三四分坐观音模样。老太太特别信观音菩萨,比一般人都虔诚。 故而,那两盆盆栽,她一直放在卧房没有挪动地方。 “……震位的禄存星属木,震位指长子;屋子里的风水局是凶局,属土。这两物相辅相成,直接克坤位的巨门星,导致巨门星失令,形成了一个斗牛煞。巨门失令,招阴灵。”陆落最终总结道。 第019章银子 陆落夸夸其谈,她不掩饰自己声音里的细腻,就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而她师父千衍,始终沉默。 千衍不语,偶然和陆落有个眼神的交汇,冲她点点头,或者摆摆首,其他时候寡语,脸上无表情。 离他近的人,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他似庙里的神像。 千衍这幅态度,着实能威震世人。他怎么跟他徒弟交流的,更是神秘莫测,所以这对师徒,让尚书府上下不敢轻视。 “破除这个风水凶阵,布阵让巨门星归位;家里纳入的阴灵,诵度人经超度;女眷们阳气轻,可以暂时离开,等过了端阳节再回府,我师父会给每人准备一个平安符,阴灵莫近。”陆落对方尚书和老夫人说。 老夫人心事重重,没有答话。她估计还在想那个秀儿的事。 方尚书则道:“那就有劳千神仙!” “这种没有见血的阵法,我师父是不会出手的,我来代劳。”陆落道。 方尚书有点犹豫。 屋子里的两位夫人,也略带怀疑看着陆落。 “方大人,阵法我们来破除和修补,阴灵我们来超度。等府邸阴灵散去,家宅安宁,您再略散些银两,以祭苍天。”千衍终于开口了。 他一开口,就是要钱。 他冲方大人比划了两根手指头。 这就是要二万两白银。 二万两白银,陆落按照后世的银价粗略估计,大约指三百万人民币左右,和陆落前世的身价不相上下。 “那就有劳了。”方尚书立马答应了,不敢有丝毫的犹豫。 这次家里闹鬼,方尚书自己也见识了,江湖术士真是可以杀人于无形。既然千衍师徒能看出阵法的蹊跷,自然本事不在布阵人之下。 请了那么多法师,唯有这两位能解了,还家宅一个清净。 因为钱财闹得不愉快,对方随手一个阵,方尚书这命、这官位、这荣华富贵还要不要了? 况且,二万两银子,对于吏部尚书而言,真是芝麻点的小事。整个朝廷的官员升迁或贬蔗,都要经过方尚书,他想要银子,信手拈来。 当天,陆落就和千衍摆阵,把这个风水阵破除。 同时,她修补了九宫飞星阵中一颗飞星失令,在府邸的坤位,另外布下一个阵法,以维护巨门星。 同时,她也用阵法里的磁场,驱散尚书府的阴煞之气。 这种阴煞之气,祛除起来特别慢,估计要三四天才能干净,故而陆落让家里阳气轻的女眷们,都出去住。 老夫人听到活神仙这样说,没有阻拦。 在尚书府忙活了一整天,陆落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她叔公的院子里。 叔公的院子,和方尚书府相隔不远,两刻钟就到了。 “怎么了?”陆落回来,无精打采的,闻氏一抹她的脑门和手心,全是冰凉,顿时吓住了,失措搂住了她。 闻乐喜也觉得陆落精神不济。 “我想吃肉。”陆落有气无力的说。 布阵太消耗体能了,她自己感觉在那阴煞弥补的府邸待久了,自己的阳气都薄弱了。非要吃些荤菜,才能弥补回来。 “吕妈妈,快去做,做五娘最爱吃的红烧牛肉和火腿鲜笋汤。”闻氏急忙吩咐自己带过来的老妈子。 吕妈妈也心疼陆落,当即二话不说,下厨去了。 闻乐喜瞧着也担心,想问方家如何了,但是见陆落见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只怕更没有力气答话,话头就顿住了。 陆落阖眼打盹,睡不着,脑袋里很累,就是没有睡意。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吕妈妈才将饭菜做好,陆落爬起来,吃了三碗粳米饭、半碟子牛肉,两碗汤,这才躺下去睡。 “这就睡了?”闻乐喜道,“小心积食,掏腾坏了身子。” “让她睡吧,她平常也不这样。每次出去看风水,回来都是如此,仔细服侍着,夜里别冻着了肚子,就不妨事。”闻氏道。 闻乐喜不再说什么。 第二天,陆落睡到了晌午才起来。 千衍过来了,已经在东次间等候多时,和闻氏说话。 陆落梳洗,挽了发髻,将浓密的刘海梳得整整齐齐,换了身天碧色的褙子,去了东次间。 “师父。”陆落给千衍见礼。 千衍笑着点点头:“可睡得踏实?” “我挺好的。”陆落笑道,“咱们今天是还要去方尚书府上吗?” “不去了,他府邸已经没事,阴灵散去,阵法修复,安然无恙了。他将银子送了过来,我拿给你。”千衍道。 “这么快?”陆落有点吃惊。 阵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起效,而阴煞之气更不是一夜之间能散去的,怎么方家这么快给了钱? “是啊,方尚书为人大方。”千衍道。说罢,他将一个乌木雕花钱匣子推给陆落。 陆落笑了,打开一看,厚厚一叠银票,全是一千两一张的。 她拿起来,就觉得数量不对。 “这么多?”陆落嘀咕,然后数了数,是十八张,一万八千两。 陆落不解问道:“师父,您怎么只拿了二千两?咱们说好,每次赚得的钱,都是平分的。” 千衍微微笑了,说:“以后,你拿大头,师父抽小头。拿钱是你的孝顺,师父不会不收。师父要钱做什么,将来埋到了土里,还不都是你的?你以后要出阁,陪嫁的钱要存下来。这些,算是师父给你的嫁妆,收好了。” 陆落和千衍在湖州府,赚了不少的银子,故而她知道师父吃喝不愁。 她不愿意辜负师父的好心,就收下了,说:“多谢师父。” 假如没有千衍,陆落再好的本事,也不会有人相信她;而且,千衍装模作样的本事很强,换个师父,未必有千衍装得好。装得不好,就没有说服力,他们的名声也不至于传得如此快,赚钱也不会这么多。 所以,陆落赚的钱,一半确实是千衍应得的。 “我昨日太累了,都没顾得上问您。您知道为什么方尚书府一个卖身奴,家里能请到如此厉害的术士吗?”陆落道。 昨天那个布阵,精巧绝伦,能想到这个办法的,道行肯定特别深,也许比陆落还要厉害。 但是,对方有点底线,没有动杀局,只是吓唬吓唬人。既然还有点底线,说明值得认识。 不像陆落两年前在西边树林里遇到的那个术士,那人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不怕遭天谴、敢下杀手的术士,都是疯子,陆落敬而远之。 “这件事,就让方家去操心吧。”千衍不感兴趣,“是什么人有什么打紧,跟我又没关系。” 千衍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不是术士,而是江湖骗子,所以他很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也不希望陆落和那些人来往。 陆落笑笑,听从师父的话,不再追问了,也没了兴趣,反正钱拿到了。 千衍略微坐了坐,就起身离开了。 等千衍走后,陆落把钱交给闻氏。 “娘,咱们的现银,大概有多少?”陆落问她母亲。 闻氏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告诉陆落:“加上这次的,有六万九千两,不算零头的。” 陆落在心里,将银子和人民币再换算一下,约一千万人民币,约一百六十美元。换成了她熟悉的币种,知道了自己的财产,陆落心里就比较踏实。 况且,这是现银,不包括她和闻氏名下的房产、商铺、田地。 陆落就往闻氏怀里一滚,枕在闻氏怀里,低声叫娘。 她心里格外踏实温暖。 这时候,二门上的小太监进来,对闻氏道:“姑奶奶,外头来了个小丫头,说是姑娘身边的倚竹……” “倚竹来了?”陆落坐了起来。 倚竹是留下来,帮着看守院子的,防止陆其钧和姨娘们偷翻闻氏和陆落的箱子,虽然她们也没留下什么。 可是,倚竹不听令,跑过来是为什么? 难道陆家又出事了? 闻氏也微微蹙眉。 “是姑娘身边的丫头,让她进来吧。”闻氏道。 小太监道是。 很快,倚竹就连带着小跑,进了院子。一看到屋檐下的碧云,她一把冲过来抱住碧云:“碧云姐姐,我可想你了!” “你怎么来了?”碧云也很吃惊,往屋子里看了眼,“姑娘让你来的?” 第020章竹马 “倚竹……”陆落爬起来,推开了东次间的轩窗,见倚竹在屋檐下和碧云闲聊,就喊了她。 倚竹好些日子没见陆落,颇为想念,脚步轻快跑进了屋子里。 “姑娘!”她拉陆落的手,“姑娘,婢子也想你。” “小可怜。”陆落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由笑了。倚竹有时候很可爱,像个娇憨的孩子,会在陆落面前卖萌撒娇。 闻氏也不管,随便她们主仆玩闹。 “……你怎么来了,是老爷让你来的?”陆落让倚竹搬个小锦杌,坐在炕旁边,然后就问她。 陆落母女来到闻乐喜这里,已经七八天了。 这期间,陆其钧特别热络,登门想见闻乐喜。可惜,他跟其他人一样,全部被闻乐喜的家奴拦住,不给进门。 他估计气急败坏,就打起了闻氏留下的那些丫鬟婆子们主意,让她们帮忙求见。 倚竹最单纯天真,陆落担心她被陆其钧利用。 “是啊。”果然,倚竹笑嘻嘻对陆落道,“老爷许是知道了婢子想念姑娘,就让婢子过来传话。老爷说,夫人和姑娘已经住了很久,该回家了,否则旁人说咱们陆家没规矩……” 闻氏不由冷笑。 他陆其钧还讲规矩? 最没有规矩的,就是他自己! “就这句话?”陆落又问。 “不止呢,曹大公子来了,住在咱们家的外院,昨天下午到的。曹大公子早上想来见夫人和姑娘,被人拦住了不让进,他很着急。”倚竹继续道。 陆落和闻氏微愣。 倚竹口中的曹大公子,就是湖州府布匹行曹家的长孙曹广谱,极大可能是陆落未来的丈夫。 “哦,他来了……”陆落没什么感觉,就像他每次登门拜访那样,很平常。虽然这次他是千里迢迢从江南来的,陆落仍是从前的心境,格外平静,不觉得惊喜。 “……他怎么住陆府?”闻氏微微思量了下,问倚竹,“老爷留他住的?” “是啊,曹大公子非要去客栈,说客房都订好了,带过来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入住了。但是,老爷知道他是夫人和姑娘的朋友,非要留他在家里住,曹大公子就说先叨扰两天。”倚竹说。 闻氏顿时心中有数了。 曹广谱是闻氏未来的女婿,又被陆其钧困在陆府,闻氏真怕家里那些饿狼知晓他富足,将他拆骨头连皮带肉吞了。 “是要回去一趟,解了广谱的困局,让他从陆府搬出去。”闻氏对陆落道,“落儿,你回去看看吧。” 闻氏在陆其钧和妾室庶女们面前装怯懦,很多事她不方面出面。 陆落处事老练,她能把这件事办妥。 “好。”陆落颔首。 陆落也很担心曹广谱被陆其钧欺负。不是曹广谱没用,而是他存心和陆家结亲,就是要低姿态,有求必应,不好拒绝陆家众人的要求。 女婿都要讨好老丈人。 而陆其钧和家里的姨娘姊妹们,全是吸血鬼,不知餍足。 时辰尚早,日影并未过屋檐,陆落去一趟,足够她来回的。 “娘,让风烟姐姐跟我一起回去吧,她嘴巴伶俐,比刀子还锋锐,万一爹爹在家,我需要一个人在旁边帮衬我。”陆落道。 风烟虽然是丫鬟,却熟背各种教条规矩,说话调理清晰,哪怕是主子在她面前,也有吃瘪的时候。 闻氏颔首,喊了风烟进来,仔细叮嘱她,如何帮陆落应对。 “夫人放心吧。”风烟道。 于是,陆落带着倚竹、碧云、风烟,乘车回了陆府。 大门口上的小厮看到陆落回来,一个开门,另一个赶紧往里跑。 往里头跑的小厮,是去报信了。 陆落不以为意,在大门口的丹墀下了马车,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开口的小厮:“老爷在家吗?” “不在。”小厮恭敬回答陆落。 “客人呢?” “在西边的厢房。”小厮继续回答,领着陆落往西边厢房去。 厢房的窗牖半开,陆落尚未走近,就看到一个高大的剪影,坐在书案前翻书。可能是打发光阴,他看得并不认真,有点发呆。 听到了脚步声,他被惊了,回过神来,眼底带着几分戒备和严肃。 然后,他瞧见了一道天水碧的倩影,窈窕修长,隔窗笑盈盈望着他,对他说:“在家里都不爱读书,到了京里反而认真刻苦起来,真是菩萨保佑,开窍了啊。” 曹广谱的脸上,立马溢满了笑容,也把手里的书给扔了,起身迎接陆落:“五娘,你回来了?” 陆落点点头,进了屋子。 她打量几眼,这屋子收拾得干净整齐,曹广谱的床上,也换了崭新的锦缎被罩,桌上一套青花瓷茶具。 看来,陆其钧对曹广谱挺上心的。 “肯定是给我父亲送了重礼。”陆落心想。 曹广谱第一次到陆家,见未来岳父,定是使劲用重礼,曹家又不缺钱。 曹广谱根本不了解陆府,也不知道陆其钧的秉性。正是因为他露财了,陆其钧和姨娘们把他当待宰的肥羊。 “住得惯吗?”陆落问他。 他站在陆落面前,靠得有点近,高大的身影形成一道阴影,落在陆落脸上。 陆落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甚好,样样周到。”曹广谱笑道,“只是太麻烦了。我这次是跟着两位老掌柜,上京办些生意上的琐事,包下了聚应楼的西院,有地方住,不该如此叨扰的……” “我爹爹是很好客的。”陆落道,“不过,你既然上京是有要紧事,时刻要跟老掌柜们商量,搬到客栈反而方便些。没事,你搬过去吧,我回头跟我爹爹说。” 曹广谱大大舒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是个无主见的人。之所以如此受制于人,是因为他不了解陆其钧和陆家,不敢轻举妄动,怕得罪了陆其钧,将来娶不到陆落。 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听话是他唯一的选择。 “那太好了。”曹广谱笑道,然后打量陆落,打量良久。 陆落笑着,任由他打量。 “……你瘦了些。”曹广谱最后总结道,“是不是京里的东西吃不惯?咦,你那只宝贝手镯呢?” 陆落那只翡翠镯子,时常带着,很是喜欢,那是她心爱之物。突然间,她最心爱的首饰不见了,曹广谱微微愣了下,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回京之后,遇到麻烦了吗?曹广谱有点担心她,同时也很心疼。 陆落看了下自己的手腕。当初取下镯子,手上突然轻了很多,她也不适应。现在好了很多,曹广谱陡然提起,陆落心里又空了下。 她准备解释的时候,门口传来笑声:“五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是六娘陆芝和大姨娘简氏来了。 陆其钧不在家,让她们母女俩“照顾”曹广谱。 第021章示好 六娘陆芝和大姨娘简氏进来,曹广谱立马收起了温柔的笑容,变得一本正经,神色端正又不失礼数。 “五姐姐,您这次回来,可不能再走了。”六娘上前,轻轻挽住了陆落的胳膊,“家里离了母亲和五姐姐,就少了主心骨,我们是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的。” 陆落淡淡笑着,一脸宠溺回视六娘:“真的?那便是我们的不是了……” 曹广谱看在眼里,觉得这位六姑娘言辞夸大,有指责陆落之感;而陆落,居然忍气吞声,和颜悦色哄着六姑娘,让曹广谱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觉得陆落很委屈。 陆落一委屈,他就受不了,心疼极了,恨不能把这个六姑娘一脚踢开。 “……可是,我怎么瞧着六妹妹长胖了些?”陆落继续,仍是温柔溺爱的神态,对六娘道,“如此说来,六妹妹应是吃得好、睡得好啦。” 六娘脸色微变。 她最近也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大了,没有从前好看,她胆战心惊的,每天都使劲饿着。 这个家里有四娘陆蕤,那是国色天姿,一旦六娘变丑了,就真的没了盼头,什么好处都给了四娘。 六娘最担心长胖,陆落偏偏如此说,害得六娘顿时格外沮丧,一点应付陆落的心情都没有了。 曹广谱忍着笑,不顾大姨娘在场,光明正大递了个眼风给陆落,暗示她干得漂亮。 大姨娘气得半死。 “又胡说了。”大姨娘忍住那口气,强装作慈爱微笑,对陆落道,“五姑娘别拿六娘取笑,她是个傻丫头,会当真的。” “是,大姨娘教训得是。”陆落认真道。 这话,又让大姨娘心里一梗,陆落这是很明显的讽刺,说大姨娘越俎代庖,自己把自己当女主人,居然教训起嫡女来。 陆落的话,好似狠狠甩了大姨娘一个耳光,让大姨娘又恨又怒,恨不能撕了陆落这张嘴。 曹广谱的心情,立马好了很多。 他就是知道,陆家五娘不需要他的怜悯,她是个聪慧能干的女孩子,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得当。 “这才是曹家大少奶奶的气派。”曹广谱心想,眼角不由自主堆满了笑意。 “大姨娘、六妹妹,曹公子说他还有生意上的事,住在府里着实不便,我这就叫人将他搬到客栈去。”陆落说。 大姨娘和六娘精神一怔,回过神来。 这可不行! 陆其钧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这位曹公子离开陆家,要挽留他住下。听他的意思,他好像是闻氏和陆落的朋友,那么不用猜测,肯定是想和陆家结亲。 曹广谱昨日来拜访,送了陆其钧一个黄金制成的笔洗,足足有十七八两重,金光璀璨。这么一个笔洗,顶得上陆其钧两多年的俸禄。 而曹广谱给内宅的姑娘们和姨娘们,每个人送了一只金镯子,每只都有一两八钱重。 平常姑娘们的金镯子,差不多六钱重,八钱重已经是很好的。 曹广谱随便一出手,一只金镯子顶她们三个,姨娘们又听闻江南多豪富之户,这位曹公子家里,更是湖州府有名的富商,只怕从他身上随便刮下一点,也足够她们吃上一年的。 陆其钧当然舍不得让曹广谱走,姨娘和姑娘们更是了。 “这如何使得!”大姨娘立马正色道,“五姑娘,亲戚到了京里,却要住在外头,传回了老家,您让老爷的面子往哪里搁!” “姨娘是说,为了父亲的面子,耽误了曹公子的正事,就是礼数啦?”陆落不疾不徐,笑着反问。 曹广谱觉得问得好。 大姨娘也哽住了,顿了顿才说:“五姑娘这话就不对了,住在咱们家,怎么会耽误正事呢?外院宽宽敞敞的,又有应门的小厮,出入极其方便,何来耽误一说?别说是曹公子,就是把他的伙计们都接过了,也是住得下的。” 这话不是吹牛,陆家外院还是挺大的,住七八个人不成问题。 这处宅子,是湖州府老家出钱买的。当时老家的人为了收买陆其钧,承诺愿意出钱替他置办房舍,陆其钧就趁机狮子大张口。 “姨娘,您别急啊,曹公子不是还在吗?”陆落笑呵呵道。 陆落说话总是略有所指,既不直接点明,又能正巧踩到人心中痛处,让大姨娘气得半死,偏偏又不敢发作,一发作就是对号入座,正巧中了陆落的诡计。 “闻氏那么个没用的东西,怎么生出如此泼辣的闺女?”大姨娘在心里大骂。 正在大姨娘气得无言以对的时候,四娘陆蕤带着七娘陆茜,也出来了。 四娘特意换了件桃红色折枝海棠的褙子,月白色澜裙,衬托得腰身婀娜纤柔,姿容谲滟华美,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七娘年幼,虽然不够美艳,却是嫩白可爱,天真淳朴。 等四娘姊妹一出来,六娘甚至陆落都有点黯然失色。 “五姐姐、大姨娘、六姐姐。”七娘娇憨活泼,走到了众人面前,给她们见礼。 然后,她看到了曹广谱,立马也给他施礼,甜甜笑道:“曹哥哥!” 这声曹哥哥,亲热又不失真诚,任何人听了都会对这个小姑娘很有好感。 陆落没什么,六娘陆芝心里则堵了半口气。 天赋不如人,真是没法子跟四娘和七娘争。她们姊妹俩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甜甜喊声哥哥,男人就对她们掏心掏肺。 前段日子,六娘的亲姐夫——就是三娘的丈夫,从外地回来,带了些小礼品给姑娘和姨娘们。 三姐夫给每个人的礼品,都是比较新奇而不贵重的,有绢花做成的新巧头饰、耳坠子,新巧的络子,好看归好看,但是不值钱。 他唯独给了四娘一对翡翠耳坠子。 那个翡翠,是极品的上等翡翠,虽然只有很小的两块坠儿,却至少价值二百两。说他大方吧,他自己妻子耳朵上,却只是戴着银坠子。 四娘当天就把那耳坠戴了出来,还感谢三姐夫,把三娘、大姨娘和六娘都气得半死。三姐夫则洋洋得意。 三娘当天走的时候,神色不太好,大姨娘却劝她不要跟姑爷闹,装作不知情,导致三娘脸色更差。 现在,这位曹公子来了,估计四娘姊妹又随便说点什么,曹公子就要倾囊相赠了。 六娘心里不快,但是她又想到,上次是她的三姐夫,这是陆落要结亲的对象,她们和陆落都是受害者,心里平衡了几分。 不管是她们,还是陆落,都逃不过被四娘完全压制的命运。在男人面前,她们根本没法子比得上四娘一根手指头。 六娘不喜欢四娘,更不喜欢陆落,所以她难受又痛快,看着七娘跟曹广谱示好。 第022章轻薄 曹广谱是商户出身的,自小不爱读书,喜欢跟着他父亲混在铺子里。见惯了形形色色之人,他识人、辨人非常精准。 陆其钧和陆家女眷想要什么,为什么这么极力挽留他,曹广谱更是一清二楚。 他也有自己想要的。他想要陆落,故而明知对方图谋不轨,曹广谱也忍了。 这位七姑娘故作天真,眼睛里却滴溜溜乱转,一副贪心不足的模样,小小年纪如此市侩,让曹广谱看不到半分可爱。 而四姑娘,生得姿容不俗,穿着打扮亦是华贵,只是佯装清高,神态里全是贪财,也让曹广谱欣赏不了。 曹广谱混久了商场,见得最多的就是贪财之人,不管怎么伪装,他都能一眼看穿。曹广谱出身商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不讨厌贪财之人,但是讨厌不劳而获的贪婪。 四娘和七娘,就是既贪财,又想不劳而获,这种人最受曹广谱鄙视。 相比较之下,曹广谱觉得陆落远胜过他见过的所有女子。她爱财,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赚取,曹广谱觉得这一点上和他特别契合。 曹广谱受不得清贫,正巧陆落也是。 陆落生得健康,肌肤白皙里透出红润,大眼睛、小巧圆润的面颊,樱桃口、高鼻梁,饱满可爱。 她这种面相,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好感,觉得她没有心机,天真单纯,曹广谱就觉得陆落这种容貌,要比四姑娘好看很多。 在曹广谱的审美里,四娘仅仅是不错,陆落则是非常漂亮。 七姑娘一句“哥哥”,亲昵万分,曹广谱眉头微蹙,他在想应该怎么回应。 倘或不给七姑娘面子,公然训斥她,会不会得罪陆其钧,会不会影响他和陆落的婚事? 有了这层顾虑,曹广谱看了眼陆落,陆落则暗中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别翻脸,认真把戏演好。 曹广谱得到了陆落的暗示,就微微笑了笑,转头对七姑娘叫了声:“七姑娘。” “曹哥哥,今天天气极好,我四姐姐晒了两床被褥,回头给你换上,晚上你就能睡个好觉啦。”七娘扬着小脸,对曹广谱道。 四娘仍是不动声色,清傲冷艳。 六娘和大姨娘在一旁,听到此话,又知道这对姐妹要故技重施了。 一个借助自己的天真,说些臭不要脸的勾引话;一个装得冷艳孤傲,让男人想要又得不到,心里直痒痒,却又敬佩她,反正她什么也没表示。 不得不说,她们很高明。 七娘使劲把男人往四娘身边推,而四娘一副正派模样拒绝,让男人越发欲罢不能。 这种高明,大姨娘和六娘学不来,因为六娘没有四娘那等姿色。哪怕手段一样,也达不到她们那种目的。 “四姑娘特意给曹公子晒了被褥?”这时,跟在陆落身后的丫鬟风烟,出声道,“四姑娘,真是有心了。” “有心了”这三个字,风烟说得特别重,尾音拖得很长。 六娘忍不住偷笑。 “没有规矩,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七娘顿时就怒了,小小年纪一副大人的口吻,骂风烟,“家里来了贵客,我娘让我们晒的,这是善待贵客,难道还错了?” 陆落这时候,轻轻拉住了风烟,让她别说话。 曹广谱在暗中给陆落递眼色,分明是看好戏的样子,让陆落啼笑皆非。 “风烟姐姐再怎么是下人,也是母亲的下人,难道轮得到咱们管吗?”六娘恰如其分的补刀,“七妹妹把母亲放在哪里?” “她不过是个孩子,六妹妹含沙射影的,有什么趣儿?”四娘这时候,慢悠悠开口,吐气如兰。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六娘踩到了尘埃里。 七娘还是个孩子,这个身份太好利用了。这个孩子,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说,话比刀子还尖,杀人于无形;偏偏旁人反驳了,就是跟孩子计较,失了宽容。 六娘道行不如四娘深,立马被气得变脸。 “好了,大家都消消火。”陆落笑着,出来打圆场,“时辰不早了,我还要送曹公子去客栈……” “曹哥哥,你要走了吗?”七娘好似很震惊,睁大水灵灵的眼睛,无辜看着曹广谱,“那我四姐的被褥,岂不是白晒了?” 四娘听到这话,依旧没什么表示,好似跟她无关,一脸冷漠。 而六娘和大姨娘则觉得,任何男人听了此话,都会浮想联翩,是不可能再走的。“四娘的被褥”,真是极佳的香艳词不过也好,总算能把曹广谱留下。 “七姑娘,以后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劳而无功的事,着实太多了,没必要难过。”曹广谱微笑,语气轻柔对七娘道。 七娘愣了下,没明白过来。 四娘一顿,脸上的冷漠有点撑不住,眼底浮动几分尴尬的怒意。她知道曹广谱在嘲笑她们。 六娘和大姨娘则深感意外,不管曹广谱是装作对四娘不感兴趣,还是真的,都是个不错的男人。 比一般人强些。 “那……那曹哥哥,你能不走吗?”七娘不会轻易放弃,上前拽住了曹广谱的袖子,眼睛里泪盈盈的,既可爱又可怜。 曹广谱瞥了她一眼,有点犹豫不决。 这点犹豫不决,鼓励了七娘,故而七娘进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曹哥哥,你不要走嘛,就住在我家里……” 这时候,曹广谱立马翻脸,抽出了袖子,脸色严肃道:“七姑娘,你莫要毁了我的清白!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倘或我要求娶的姑娘知道了,不是毁了我的姻缘?” 说罢,他看了眼陆落。 他的意思非常明显,他到陆家来,是来求娶陆落的。 “这里住不得了!”曹广谱大发脾气,脸色紫涨,“七姑娘对我如此,岂不是以为我是登徒子吗?” 他觉得七娘在勾引他,是毁了他的清白,毁了他和陆落的姻缘,他气得发火。 “对不住,我须得马上走!”曹广谱窜到了门口,速度特别快,旁人还没有回过神,他已经出去了。 到了门口,他并未停下,直接往大门口而去,简直是一路飞奔。 陆落在窗口看到了,他的身后似乎能扬起一层灰,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曹广谱,陆落一直觉得他很正派,没想到他的歪脑筋也不少,陆落差点笑出声。 真是感谢七娘的“天真”,让曹广谱找到了极好的借口。 他搬出去,假如陆其钧再次去找他,请他回来,曹广谱就可以说:“七姑娘如此待小侄,会让人误以为小侄轻浮。小侄明禀世叔,小侄有志求娶的是五姑娘,假如落得轻浮名声,可如何是好?” 这样,既能拒绝再次回到陆家,避免被陆家人敲诈,还不得罪陆其钧;又能顺便提出求娶陆落的话,一举两得。 陆其钧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女儿放荡。 曹广谱从厢房里跑出来,小厮们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曹广谱已经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他知道那是陆落的。 小厮们都没拦住。 片刻之后,陆落和她的丫鬟们也出来了。 陆落上了马车,马车开动,缓缓从陆府离开。 看着坐在对面的曹广谱,陆落回想起方才的事,越发觉得曹广谱也有可爱的一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023章跟踪 陆落想起曹广谱足下生风逃跑的样子,就忍俊不禁。 曹广谱也不打搅她,任由她笑,自己含笑默默在一旁看着她。 陆落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这才止住了笑,问他:“这么急匆匆走了,可有东西落在陆家?再回去取,又是一番波折。” “什么也没有,我原本就没有带行囊,只是提着礼品去拜访。陆世叔留我住,我只得两手空空住下了。”曹广谱道。 “那你现在是回客栈,还是去见见我母亲?”陆落又问。 “自是先去拜见婶母了。”曹广谱笑道。他心想,天已经快黑了,到了闻乐喜的家里,估计就是晚膳时辰。 没有不留他吃晚膳的道理吧? 吃了晚膳,假如婶母留他住,他就干脆住在那边,正巧可以天天看到陆落。 他打着这个算盘,不顾天色将晚、是否叨扰,决定先去拜会闻氏。 陆落点点头,吩咐车夫,让马车往回走。 一路上,陆落问了些湖州府的琐事,曹广谱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 “……陈姨奶奶让我给你带了几样干菜,都是你爱吃的。”曹广谱告诉陆落。 干菜,就是把菜蔬切开了晒干,方便储藏。 “有葫芦条吗?”陆落精神一振,笑着问道。 “有,葫芦条最多了,陈姨奶奶说你最爱吃葫芦条烧肉,特意让我带了三四斤上来。”曹广谱也跟着笑了。 陈姨奶奶,就是陆落的祖母,陆其钧的生母。 陆其钧从小就瞧不起他的生母陈氏。 陈姨奶奶是老祖宗身边的陪房丫鬟,性格怯懦忠厚,沉默寡言。她说话有点结巴,所以轻易不会开口,是个特别本分的女人。 当年,是老祖宗自己做主,将陈姨奶奶给祖父的。 生下了陆其钧,陈姨奶奶仍像个丫鬟,整日在老祖宗身边端茶递水,夜里歇在老祖宗的脚踏上。 家里没人当她是半个主子。 而陆其钧,天性好胜,他生母如此无用,让他格外愤懑,也愈发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依凭,唯有刻苦读书。 陆家是湖州府百年望族,到了最近三代,儿孙多贪图享乐,而科举制的完善,朝廷就取消了荫蒙做官这条路。 仕途正值革新。 享乐惯了的望族子弟,没人吃得了科举的苦头,做不了官,唯独陆其钧冲出了科举的重围,还选了个京官。 到了京城之后,陆其钧只回过一次湖州府。陈姨奶奶想见他,却被拒之门外,他说自己只有嫡母,没有生母。 有了陆其钧的例子在先,陆落和闻氏到了湖州府之后,陈姨奶奶不敢亲近她们,怕被她们嫌弃,给她们丢脸。 可是,到底是她的亲孙女和儿媳妇,她总忍不住背地里打听,有时候陆落和闻氏去老祖宗跟前请安,她就偷偷打量她们。 这让闻氏特别心酸。 闻氏也是做母亲的人,她知道陈姨奶奶的心思,所以很可怜她。 而后,她们有了点接触,逢年过节闻氏总送些东西给她,而她也回赠些鞋袜。 闻氏和陆落在湖州府两三年之后,老祖宗知道了她们母女的秉性,就暗示她们,可以多跟陈姨奶奶亲近。 那个女人老实了一辈子,可怜兮兮的,连老祖宗都同情她。 闻氏得到了老祖宗的首肯,就会派遣陆落,去和陈姨奶奶说说话,平常去她院子里坐坐。 旁人院子里种着花草,陈姨奶奶院子里却种各色菜蔬。 因为陆其钧喜欢吃干菜炖肉,陈姨奶奶怕哪天他回来了,没得吃。虽然庄子上每年都要送很多上来,陈姨奶奶却坚持要自己种。 母爱是很固执又浓烈的。 陆落听了之后,有点难受,就说自己也爱吃干菜煮肉。 陈姨奶奶欢快极了,把数年积累下来的干菜,挑出最新鲜的,全部给了陆落。 豇豆干和葫芦条,用来烧肉是最好吃的,闻氏喜欢豇豆干,陆落喜欢葫芦条。 刚开始,陈姨奶奶见陆落跟她说话,偷偷抹眼泪,后来才慢慢习惯了。 一年前,陈姨奶奶走夜路摔伤了腰,闻氏见状就对老祖宗说,想把陈姨奶奶接到自己的院子里,亲自和陆落照顾她,直到她病好。 老祖宗同意了。 打那之后,陈姨奶奶就跟着陆落和闻氏住在一起,闻氏和陆落很孝顺她,她慢慢也不再忐忑,跟她们说话也不怎么结巴。 血缘是抹不去的,陆落心里,也觉得陈姨奶奶就是她的祖母,比嫡祖母更亲。 听到陈姨奶奶带干菜给她了,陆落心里非常温暖。 “你来的时候,我姨奶奶她怎样,身体可还好?”陆落问曹广谱。 陆落和闻氏离开湖州府之前,留了两个丫鬟和三个婆子照拂她的起居,闻氏还特意嘱咐跟她最要好的二伯母和六婶母顾看陈姨奶奶几分。 “挺好的,她还种菜呢,看上去很健朗。”曹广谱笑道。 陆落颔首,就放心了。 马车到叔公院子门口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旖旎璀璨的晚霞,纷披下来,将庭院攀墙的藤蔓,染得格外艳丽。 陆落准备往里走,倚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个蹿步,倚竹已经朝西南墙角飞奔而去,身形特别快,似飞燕。倚竹是习武之人,身手敏捷。 “唉……”陆落和曹广谱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很快,倚竹从墙角,掐住一个人的脖子,将他拖了出来。 那人个子不算高,被倚竹掐得直翻白眼,手脚挥舞着想要挣扎开,却慢慢没了力气。 片刻之后,那人瘫软在倚竹手里,没了意识。 他被倚竹给掐晕了。 陆落和曹广谱、碧云、风烟都跟上去看情况。 “……这是谁啊?”曹广谱震惊,问陆落,“是不是跟踪你的人啊?” 陆落沉默,看着地上的人。 倚竹则点点头:“方才在陆府的时候,出来婢子也瞧见,似乎墙角有个人探头探脑的。不过,不是这个人。是很多人跟踪我们家姑娘呢。” 曹广谱脸色骤变。 碧云和风烟也吓得不轻,纷纷问:“咱们得罪了谁啊?” 陆落心里倒是有几分数。她不动声色,对倚竹道:“把他扛回去绑起来,交给一清,审一审就知道是谁的人了。” 倚竹道是。 倚竹看上去单薄消瘦,其实力大无穷,她一个抬手,就把一百三四十斤的汉子,扛到了肩头,脚步轻松让家里走。 妥妥的女汉子! 第024章刑讯 陆落把跟踪她的人,交给了倚竹和碧云,又让一清去帮忙,将人捆绑住,弄醒后仔细审,她自己则带着曹广谱,进了内院。 闻氏正在等陆落回来。 瞧见曹广谱也一起来了,闻氏就知道事情很顺利,陆落替曹广谱解围了。 闻氏也松了口气。 “婶母。”曹广谱给闻氏见礼。 闻氏笑逐颜开,连忙请曹广谱坐下,吩咐丫鬟去倒茶,端上好的茶点来,又让丫鬟去准备晚膳和客房,今晚要留曹广谱住下。 曹广谱并不拒绝。 “……到京里是做什么?”闻氏也问曹广谱的来意。 “京里有两家布料行,想跟我们家做生意,供货比较大,所以我母亲让我亲自走一趟,算是少东家亲自到了,以示诚意。顺便看看婶母和五娘。”曹广谱笑道,“宋先生也陪同我一起来了……” 闻氏的笑容不由加深。 曹广谱口中的宋先生,叫宋茂林,是曹广谱母亲的陪房,一直是曹家铺子上的总管事。 宋茂林跟着曹广谱上京了,这是能做大事的,是想把陆落和曹广谱的婚事,经过陆其钧的首肯,及早定下。 他们是提亲来了。 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提亲,曹大太太应该是怕闻氏替女儿另择高枝。京城豪门望族多,随便一户都比曹家强。 曹大太太原本就是患得患失的性格,这才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闻氏心中顿时就有数了。 “能尽快定下,也是好事。”闻氏心想。 闻氏很满意这个女婿,曹广谱不管是外貌还是人品,都挑不出毛病。闻氏对陆落很疼爱,觉得谁也配不上她女儿,唯独很满意曹广谱。 这大概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吧? “宋先生呢?”闻氏问曹广谱。 “在客栈。” “明日请他过来坐坐,我有些话问他。”闻氏笑道。 曹广谱心里大喜。闻氏的意思,就是等于同意了曹家的提亲,答应先把这件事办妥。 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让曹广谱心里格外踏实,路途的担忧化为云烟。 陆落也听懂了。 她看了眼曹广谱,想起他方才逃跑的样子,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好笑,不自觉唇角微翘。 闻氏捕捉到了陆落一闪而过的笑意,误会了,还以为陆落在偷乐,心里就更满意了:“他们两情相悦,这是好事。” 自从闻氏决定和曹家结亲,陆落表现得挺无所谓的,既不高兴,也不拒绝,就是很漠然,完全不当回事。 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偷笑。 果然是小别之后,更有情谊吗? “……姑娘,已经醒了。”他们说着话,碧云进来,回禀陆落。 “什么事?”闻氏不知情,问道。 陆落就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闻氏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起身,道:“人呢,现在关在哪里?” 碧云道:“在房门。” “我去瞧瞧!”闻氏脸色铁青,既愤怒又担心。 曹广谱也想知道陆落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于是他默默站起来,想跟着闻氏一块儿去。 而陆落,大概能猜到是谁的人。不过母亲要去,她就跟着一块儿去了。 闻氏走得特别快,杀到了门房上。 见一个中等个子的小厮,被结结实实捆绑在椅子上,倚竹和闻家的三个家丁守着他,逼问他是谁的人。 小厮很孤傲,不肯说。 “去,把竹签削成细细的,从他的指甲里捅进去。十指连心,看他说不说!再不说,就拿刀剁手跺脚,剁完还不说,给我一刀刀剐!”闻氏吩咐家丁。 那小厮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惧色。不过,他没有受过刑讯,不知道痛苦,害怕也是有限的,心存侥幸,狡辩道:“我就是路过……” “你才不是路过,你是跟踪我们姑娘的。”倚竹在旁边道。 很快,家丁拿了竹签过来。 闻氏让家丁扎那小厮的手指。 第一根竹签才扎了一半,那小厮就疼得鬼哭狼嚎,远远比他想象中要疼千倍,于是他火急火燎,招了:“小人是楚王府的!” 曹广谱看了眼陆落,眼底闪过几分忐忑。 闻氏则微微蹙眉。 陆落早就想到了,倒不意外。 “楚王让你跟着我们家姑娘,是要做什么?”闻氏又问。 “不、不做什么,就是看着陆姑娘,只要陆姑娘不离开京城就没事,一旦离开了,需得立马通禀,还让城门的守卫拦住。”小厮恨不能全招了,生怕再挨扎。 “为什么不能离开?”闻氏又问。 这个,那小厮就真的不知道了,他使劲哭喊,生怕闻氏不信,继续刑讯。 闻氏却信了。 门房里哭声凄厉,闻乐喜正巧这个时候回家了。 瞧见此幕,闻乐喜询问何事,然后他留意到了曹广谱。 曹广谱则惊愕看着闻乐喜。他知道闻乐喜是太监,却没想到闻乐喜生了副男女莫辩的谲滟姿容。 要不是闻乐喜一进门就问“怎么回事”,是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曹广谱都要把他当女人了。 闻乐喜的目光,从曹广谱身上掠过,没什么表示,继续看着楚王府的小厮。 陆落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闻乐喜:“是楚王府的人……” 闻乐喜也是大怒。 “你们先吃饭,我带着人去趟宫里!”闻乐喜道。 他喊了家丁,押解着这个小厮,进宫告状去了。入夜了,能入宫墙的,除了楚王,兴许也就只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了。 陆落想喊住他,闻乐喜已经转身出去了。 曹广谱在场,闻氏虽然没什么心情,仍是打起精神应付,三个人吃了晚膳。 而后,闻氏又跟曹广谱聊了几句湖州府的事,曹广谱就道:“婶母,我还是去趟客栈,明早再过来,看看宋先生他们可有事情。” 曹广谱原本是打算留在这里住的。经过这件事,他心里格外不安,就想回去,慢慢理出一个思路,也要打听打听楚王是谁。 “你的正事要紧。”闻氏道,“明日什么时候过来都成,我跟门房上的小子们支会一声,他们会让你进来。” 曹广谱道是。 陆落派马车送他,还叮嘱他:“天黑了,要仔细些。” “好。”曹广谱道,“五娘,我明日把干菜带给你。” 陆落点点头。 等曹广谱走后,闻氏立马问起了楚王,问陆落为什么和他有关联。 陆落又何尝不是一头雾水? 当初她救下的那个将军,根本不是楚王;而楚王,知道匕首,还要索要,又派人跟着陆落,怕陆落离开京城。 他到底要做什么,陆落也不知道。 她们母女俩都睡不着,陆落让丫鬟泡了酽茶来,跟她母亲一人喝了半盅,一边提神等叔公回来,一边聊起了姨奶奶。 闻氏听说姨奶奶让曹广谱带了干菜给她们,不免唏嘘:“她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咱们应该早些回去。” 到了亥初,闻乐喜终于回来了。 闻氏和陆落连忙迎上去。 第025章回京 烛火拥簇着,似明月清辉,将疏影散满窗棂。四月底的夜风,香甜温暖,有夜荼蘼的清香。 闻乐喜坐在烛火的下方,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若是有个缘故,倒也好说!偏偏他前言不搭后语,半晌说不出所以然。最后,太皇太后问他,是否相中了落儿,他又立马否认,说绝无此事。 我瞧着他的模样,不像是害羞,竟是万分惧怕太皇太后将落儿许配给他。”闻乐喜一肚子气。 他押解着楚王的小厮进宫,太皇太后立马把楚王召到了慈宁宫,让他给闻乐喜一个说法。 不成想,楚王满口胡话,闻乐喜跟他耗了一个时辰,最后太皇太后都要发怒了,他仍是没说实情。 他和陆落无冤无仇,既不是看中了她,又不是要害她,完全不知缘故。 楚王早年是成了亲的,跟王妃非常恩爱。他的王妃生得单薄娇小,身体柔脆。怀孕之后不堪辛苦,太医们百般保胎,还是在六个月的时候,落下一个男婴。 楚王妃滑胎,自己也大出血,太医们拼尽全力,还是没保住王妃。没过七天,王妃也香消玉殒,楚王难过了很长一段日子。 这两年,太皇太后张罗着再给他续弦,或者添几个侧妃,他都不乐意。他突然对陆落有了兴趣,太皇太后倒也不反对,甚至有点高兴。 和普通的母亲一样,太皇太后只剩下楚王这一个亲生儿子了,时刻盼着他能开枝散叶,给她老人家添个大胖孙子。 陆其钧的女儿,封个亲王侧妃还是勉强可以的,至少是官宦千金。 可是,楚王又不要! 太皇太后也猜不透楚王闹什么。 “……落儿,你可知道缘故?”闻乐喜转而问陆落。 陆落隐约倒是明白了些。 她把自己两年前在赵州的事,告诉了闻乐喜。两年前在赵州,就是闻乐喜的老家,城郊的外溪山遇到一队人马,结果他们被阵法困在深林中,死了十来个人。 陆落不忍心,救了那队人马,那个将军很感激她,还把匕首给了她,承诺要去找她。 “……我算是露了一手。楚王他知道时间、地点、匕首,他当时就在那支军队中。他知道我是很厉害的术士,所以他叫我玄女。他也知道那个将军赠我匕首,承诺要寻我。 他要么就是想将我招到其麾下,避免我和那位将军碰面,不想让我成为那个将军的谋士;要么,他就是和那个将军要好,帮其留住我,故而太皇太后提及婚事,他极力拒绝。”陆落分析给闻乐喜和闻氏听。 这件事,陆落跟闻氏说过。 闻氏没当一回事。 闻乐喜则是头一回听说,不免讶然看着陆落:“将近三百人被困住七天,而你能解了阵法?” “是啊。”陆落道。 闻乐喜很惊喜:“落儿,你这是开了天眼啊,你都要成活神仙了。” 上次方尚书府上闹鬼,陆落去收拾了一场,如今尚书府已经安宁,这件事办得特别漂亮利落! 方尚书很感激。 如今看来,陆落的本事,远不止这些。闻乐喜很惊讶,家里竟然出了这么厉害的人物。倘或陆落是男子,都可以做国师了。 “我没有开天眼。”陆落笑道,“我只是擅长推演而已。” 她把话题,拉回到了楚王身上。 楚王到底是想让陆落避开那个将军,还是那个将军目前不在京城,他想让陆落留在京里等那个将军? 目的,只可能是这两者中的其一。 陆落仔细想想,楚王不让她出城门,又非常害怕太皇太后赐婚,陆落突然对他有点改观,她觉得应该是后者,楚王想留住陆落? “那么,他要我的匕首做什么?”陆落有点。 这点,她还是不明白。 “叔公,我想见见楚王。”陆落突然对闻乐喜道。 吏部尚书府方家,这些日子终于风平浪静。 经过千衍神仙和他的小徒弟作法之后,家里似乎明亮温暖了很多,包裹在他们家上空的阴冷气息,一夜之间不见了。 方尚书、老夫人都明白,这是阴灵被驱散了。 为了让阴灵彻底消失,给家里添些喜气,老夫人决定在端阳节当天,大肆宴请,请人唱三天三夜的戏。 至于秀儿的父母和兄长,方尚书事后派人去找。 只是,时隔三个多月,那户人家心里有鬼,早已不知逃往何方!人海茫茫,他们刻意躲避的话,此生是难寻了。 方尚书还是派人去找,毕竟是仇家,差点害得他们家破人亡,不除去永远是祸根。 “请陆夫人和陆家五姑娘的请柬,要用大红烫金的贴子,以示敬重!”老夫人特意把管事叫到了她的院子里,叮嘱道。 千衍的身份,没有刻意隐藏。方尚书在京里势力深厚,他派人仔细一查,就知道千衍身边那个小徒弟,是闻乐喜的外孙女、陆其钧的女儿。 陆家五娘那么高深的道行,别说她是太监的外孙女,就算她是屠夫的,方家也要对她敬重万分。 这种厉害的术士,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 况且,陆落的父亲还是个进士出身的官。虽然投靠了太监,名声臭了,得不到升迁,可到底是书香望族出来的。 “还有,送请柬的时候,把这对金镯子,一并送给陆家五姑娘。”方老夫人又道。 她是刻意巴结陆落。 像陆落这样的术士,可以逆天改命,甚至可以牵动国运,不好好巴结她怎么行? 方家特别信这些术士,要不然他们家的宅子,也不会专门布置风水阵,方老夫人尤其相信。 至于为什么相信,就说来话长了。 方老夫人正跟管事吩咐,就远远听到了方家二公子的声音:“祖母,祖母!您快来看看,是谁回来了!” 方老夫人不明所以,让丫鬟搀扶着她,准备出去看看。 尚未走到门口,帘栊一挑,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子。 他穿着玄色盔甲,腰佩长剑,脚踏牛皮长靴,落地声音清脆响亮。他一进门,就给老夫人跪下行礼:“外祖母,我回来了!” 这孩子连夜赶路,满脸的胡子没刮,差点遮住了半边脸,但仍有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 他不管什么样子,方老夫人都认识。方老夫人眼睛立马就湿了:“浧儿啊,好孩子,你回来了?” 这就是方老夫人最近日日夜夜念叨的外孙,永熹侯府颜氏三少爷颜浧。他父亲去世之后,他一直接替父亲的职务,在西北戍守,每隔两年回京一次。 最近几年,西边安宁,鞑靼人也建立了统一的小朝廷,自愿臣服,每年纳贡。 朝臣见西北好几年无战事了,主张从西北撤军。特别是威震西北、功高盖主的大将颜浧,是一只猛虎,让朝臣很不放心他。 颜浧久放于外,而人主又年幼,朝臣怕他生异心,所以要招他回京。 朝廷的旨意,前不久才发往西北。方家老夫人知道颜浧即将要回京,整日整夜的盼! 老夫人不关心政治,只盼着自己的外孙能早日回京,离开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回来娶妻生子。 颜浧的母亲是方老夫人唯一的女儿,可惜也去世十年了。 老夫人特别疼颜浧兄弟几个。 第026章相中 颜浧回京,先去了宫里,拜见了皇帝。才九岁的小皇帝,好奇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对他的盔甲很感兴趣。 而后,他又去了内阁,见了首辅等人。 一通事务忙完了,颜浧也顾不上回家,先来看他的外祖母。 颜浧的父亲在十年前战死疆场,母亲接到消息后一蹶不振,从此就缠绵病榻,病了三个月就跟着去了。 从此,颜浧接过父亲的盔甲,不管是仰承先志,还是保家卫国,他都义不容辞。 他常年征战在外,没有成家。他是永熹侯的第三个孙儿,家里多文臣,只有他们长房是武将。 他们永熹侯府,地位显赫。太皇太后就是颜浧的亲姑姑,楚王是颜浧的发小。 以前每次回京,颜浧第一要见自己是外祖母。他父母去世之后,外祖母他最亲的人。 颜浧三岁的时候,因为特殊的缘故,被抱到外祖母身边养,养了五年,八岁才回家。 童年的记忆最深刻,所以他最亲的人,永远都是他的外祖母,比他母亲还要亲。 第二要见的,就是楚王溶泉了,那是他的表弟。 不过,这次例外,他不打算再见楚王了。他和楚王两年前闹翻了,现在他都不愿意跟楚王说话。 “……脏兮兮的,快去换身衣裳,梳洗梳洗!”方老夫人牵着颜浧的手,问了半天的话,抬头瞧见他胡子拉碴的,似老了十来岁,很是心疼,当即就喊了丫鬟,去准备热水给他沐浴。 方老夫人这边,有颜浧成套的衣裳,他在京的时候,不是混在楚王那边,就是混在外祖母这边,很少在家里呆。 所以,他的衣物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放在楚王府上,一部分放在外祖母身边。 “是!”颜浧笑道。 他解下了佩剑,放在外祖母的炕几上,又把盔甲脱了,这才进了净房。 方家上下,都知道颜浧回来了,故而舅舅、舅母、表兄弟姊妹,全部拥到了老夫人这边,等着见颜浧。 等颜浧沐浴出来,已经剃干净了胡子,露出新净的肌肤。他后背笔直,故而伟岸挺拔,英勇俊朗。 他古铜色的肌肤,面部的轮廓深邃坚毅,剑眉星目,悬鼻薄唇,眉梢挑锐,眼风带锐,有种万军不敌的冷酷威严。 乱糟糟的屋子里,突然静了下。 “二舅舅,大舅母……”颜浧态度很好,给长辈见礼 众人这才回神,跟他见礼。 他们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客气话、吹捧他的话,说了一大堆。 约莫说了半个时辰,颜浧脑袋都大了,老夫人见他脸上渐渐露出不悦,这才把众人打发走。 方尚书还没有回家,故而屋子里只有颜浧和老夫人说悄悄话。 “这次回来,听说不用再去了,要在京里任职,可是真的?”老夫人悄声问颜浧。 颜浧点点头,道:“是真的,外祖母,这次回来,估计是不可能再去西北戍守了。首辅想让我任兵部尚书,我暂时推却了……” 老夫人想了想,对他道:“也对,你们家已经如此显赫,招来诸多不满。内阁要招你回京,无疑也是对你们家的提防。那个兵部尚书也是烫手的山芋。” 颜浧点点头:“这是一方面的顾虑。另一方面,我也没空留在京里。我把事情办完了,还要去趟赵州。” 方老夫人吓了一跳:“还要走?” “您放心,这次不是去打仗,也不是去戍守,我是去迎亲。”颜浧道。 “什么?” “迎亲,迎娶我的妻子!”颜浧解释,“两年前,我遇到一个姑娘,送了她定亲礼。可是,后来失去了消息,我派人找了两年,手下都是饭桶,没有找到。现在我有空了,我要亲自去找,然后迎娶她过门。” 老夫人目瞪口呆:“你……你愿意娶亲了?” 方老夫人之所以如此意外,也是有缘故的。 颜浧的父母还在世时,就要张罗着给他定亲。定亲之前,他是要相看的。京里也有这样的规矩,可以偷偷去看。 结果,颜浧回来说:“不要这个女的!” 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不好,却不肯说哪里不好。他母亲猜测他不愿意批判女孩子,颇有涵养,故而没有深问。 打那之后,他母亲又给他寻了两户贵胄千金,女方家里同意相看。结果他去偷偷相看之后,回来仍是那句话:“不要。” 而后,他父母去世,他守孝三年。孝期过后,他回到京里,方老夫人也张罗给他娶亲,他仍是要去相看。 看完之后,他还是那句话:“不要。” 问他为什么不要,是姑娘不好看,还是家世不满意,他总是说:“都不是,姑娘很好看,家世也很好,但是她不是我妻子。” “现在当然不是。定了亲,那就是了。” “不,我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定了亲也没用!”颜浧说。 “那你要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我瞧见了,我自然就明白了。”颜浧回答。 他这些奇怪的言语,叫人摸不着头脑,所以老夫人猜测他是根本不想娶亲,鸡蛋里挑骨头罢了。 现在,他居然说他要娶亲了。 老夫人着实吓了一跳,顽石开窍了?! 就是因为他这脾气,婚事拖来拖去,至今还没个着落。 他已经二十七岁了,与他同龄又出身名门的男人们,儿女都快要定亲了,他还是光棍一条。 老夫人想起颜浧的婚事,夜里就睡不着。颜浧在外领军打仗,若是有个万一,都不能留下半点血脉,就要断子绝孙了。 这怎么对得起他的父母和颜家的列祖列宗? 现在,他跟老夫人说他定亲了,他是真遇到了,还是开窍了? 女方是谁?为什么会失去了消息,还要去找? “浧儿,是谁家的姑娘,多大年纪,父亲是什么官职?”老夫人问颜浧。 颜浧准备仔细回答外祖母,说他也不知道,二门上的小丫鬟却进来,对老夫人和颜浧道:“楚王爷来了……” “让他滚!”颜浧脸色一落,面覆青霜。 小丫鬟吓得不轻,连忙跪下。 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小丫鬟先出去,把楚王请到外院的中堂,坐下喝茶。 “……还跟楚王怄气?你们虽然是表兄弟,却比亲兄弟还要亲,何必跟他如此翻脸?都是过去的事,生气也于事无补。”老夫人柔声劝慰颜浧。 “外祖母,都是因为他,我的人陷在那个诡异的阵法里,死了十三个副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才是他们的归宿,而不是为了护送楚王那个狗屁王爷回京,误葬了性命!”颜浧深吸一口气,压制胸口反冲的怒血,对老夫人道。 这件事,颜浧深感自责,同时也怪楚王,两年没搭理楚王了。 老夫人顿时不再说什么,怕引得颜浧更加伤心。 这时候,那个小丫鬟,又去而复返,战战兢兢对颜浧道:“……楚、楚王爷说,他找到了匕首。您如果见他,他就告诉您拿着匕首的人在哪里,否则他把人藏起来,叫您永远找不到……” 老夫人一头雾水。 颜浧却蹭的一声站起来,飞奔着出去见楚王了。 “什么匕首啊?”老夫人莫名其妙。 第027章登门 闻乐喜的安排之下,陆落见到了楚王。 楚王派人跟踪陆落,就是怕陆落再次消失了,寻不到人影。他派人盯住闻乐喜的宅子,千叮嘱万嘱咐要机灵些,不成想很快就露出了马脚,被陆落抓了个现行。 楚王很尴尬。 在闻乐喜的中堂见面,陆落大大方方的,反而是楚王有点不自然。 陆落问他,为什么索要她的匕首,那个匕首并不是他的,而是很值钱。 “我给姑娘一万两银子,那匕首能给我吗?”楚王问,就是不肯说理由,反正他非要不可。 陆落眼睛转了转,心想卖个人情,楚王的人情倒也不差。 于是,她答应了。 她当场把匕首给了楚王,并且提醒楚王记住她的人情,楚王欢天喜地的同意了。回府之后,楚王很快就派人送了银票过来。 陆落收下银票,去了趟她师父的家里。 石庭号称在京城万事通,陆落就让他派几个人,跟踪楚王,看看他最近这些日子都去哪里,和什么人来往。 很快,陆落就知道,楚王去了好几趟方尚书府。 方家是文臣,应该没有陆落救下的那个武将。 不过,朝廷最近有件大事,陆落也听说了,凑巧这件事跟方家也有点关系。 大将颜浧班师回京,只带了八千铁卫,全部在城郊扎营。他向朝廷请命,让皇帝封他为万户侯,他的八千铁卫,他要留做护卫。 朝中炸开了锅。 而颜浧的先母,就是方尚书的妹妹,颜浧和方尚书府邸来往密切。 楚王和颜浧是表兄弟,两人自幼交好。 到了这里,陆落大概就全部明白:当初送给她匕首的,必是颜浧无疑了。 “这个颜浧很嚣张啊,藩王府的护卫最多也只有两千,他居然请封侯,且要八千护卫。”陆落心想,“谁能容他?如此嚣张,迟早是个死。” 不过,听闻颜浧很年轻,和陆落记忆中那个大胡子男人不符合。转念再想,军旅之人,成天风吹日晒,显老也是很平常。 陆落大概清楚了,就对楚王为什么索要匕首没了兴趣,反正她骗到了楚王的一万两银子。 这是收获。 至于颜浧,能不能和他结交上,陆落不太在意。 朝廷和边疆不同。边疆是战场,残酷严峻,可是京里的政治,往往是更残酷且不见血的战场。 习惯了杀戮的武将,未必能适应朝中的倾轧,颜浧又如此嚣张,陆落总觉得他活不了几年。 所以,能结交上他自然不错,结交不上也无所谓。 “娘,我和师父推演了日子,初八宜出行,咱们初八动身回湖州府吧。”陆落道。 陆落此生,并不远志。能守住她母亲,能有万贯家财,能有个贴心的丈夫,将来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就足矣。 她仍想回到湖州府去。 “行啊。”闻氏笑道,“你叔公这里也安置得差不多,该回去了。” 闻氏到京里,就是来走亲戚,看看她叔父的。 如今都瞧见了,也该回家了。 而且,闻乐喜告诉闻氏和陆落,他将来告老还乡,也想去湖州府。 闻氏先回去,替他看一处风水好的宅子,把庭院盖好,种上花草。等过了几年,等闻乐喜去的时候,就可以直接住下。 那时候,陆落成亲了,生了小外孙;闻乐喜也到了湖州府,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 陆落也把要回去的话,告诉她师父。 “回去?”石庭在一旁插嘴,笑道,“小落落,知道我们为什么跟着你上京?因为你回不去了。” “胡说八道!”陆落笑了,对石庭的话向来不以为意,“难道我要死在京里?只要活着,就回得去。” “不仅仅要死在京里,还要埋在京里呢。”石庭感叹,似遥望未来,“等你死了,你师父不知道又要等几百年,才能等到你投胎……” 千衍使劲咳了咳,瞪了石庭一眼。 石庭也自觉说多了,连忙打住了话题。 陆落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眼石庭,心里微微有点异样。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里莫名乱了下。 她想起石庭的话,荒诞却总是略有所指。 他到底想说什么? 回到家里,陆落立马搬出了自己的罗盘。 “算什么?”闻氏瞧见了,问陆落。 “给我师父算一卦。”陆落道。 闻氏不明,道:“平白无故的,给你师父算什么呢?” 陆落咬唇不语,拿出了罗盘和六爻。陆落记得,曾经她的太师父告诉她说:“玄术传至今日,只剩下皮毛了。古时真正强大的术士,他们能逆天改命,甚至可以蒙蔽天机,获得数之不尽的岁月。” 若千衍真的能蒙蔽天机,他的命数和生平,不过是自己随手篡改的,陆落算出来的,都是他想给陆落看到的。 假如是真的,那么之前陆落算命找到了他,更准确的说,是他希望陆落能找到他! 这个怀疑,并非无端。陆落每次给千衍推演,都像是隔了一层。 陆落重新起了六爻,给千衍算了一卦。与从前无异,千衍的一切都没什么改变。 陆落沉思了良久。 翌日,陆落收到了方家的请柬,请她和她母亲去尚书府赴宴。 “不去!”陆落立马对闻氏道,“娘,咱们不去了吧?没几天就要离京了,多陪陪叔公。” 方家知道了陆落的身份,陆落并不意外。 跟在湖州府一样,陆落从来不加遮掩,旁人有心一查,就能查到她。但是,问到了她头上,她又不承认,甚至不会默认。 越是这样,越是有人信奉她。 到了京城也是一样。 “也是呢,端阳节还要请广谱和宋先生,也没空去。”闻氏道。 闻氏准备写回帖,顺便把方家老夫人送给陆落的首饰,还给方家,然后送上自家的礼物,亦是敬重。 陆落帮母亲磨墨。 闻氏刚刚落笔,一清急匆匆跑了进来。 “怎么了?”陆落忙站起来,“出了什么事?” 她还以为是她叔公出事了。 一清气喘吁吁,上接不接下气:“姑奶奶,五姑娘,颜将军来了,正在门口呢。” 陆落没想到,颜将军这么快找来了。 “什么颜将军?”闻氏则不解。 “就是颜浧啊。”陆落悄声跟她母亲解释,“我在赵州救下的那位……” 楚王来拿匕首,陆落就把事情都和闻氏说清楚了。 “他来干嘛?”闻氏问,“道谢么?” “应该是。”陆落道,除了道谢还能干嘛啊? 不过,陆落救了他几百人,登门道个谢也是应该的。 第028章定帖 颜浧来拜访,点明是拜访陆五娘。而闻乐喜此刻仍在宫中,没人替陆落做挡箭牌。 陆落和闻氏一商量,决定请颜浧进来,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陆落和闻氏换了件体面的褙子,到外院的中堂,见了颜浧。 颜浧正坐着喝茶,见丫鬟妇人们拥簇着姑娘和夫人进来,立马站起身,态度恭谦。 “颜将军。”闻氏给颜浧见礼。 陆落跟在后面,也给颜浧见礼。 颜浧还礼。 彼此对面坐下,陆落和颜浧就开始堂而皇之打量对方。 陆落得到的第一印象,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他眉骨高,故而显得眼窝很深邃,明亮有神;浓眉横卧,鼻梁高耸,嘴唇微薄。 他的肌肤是古铜色,却紧致光洁,看上去很年轻,不太像二十七岁的人,更像是二十出头。 他的眉眼,陆落还记得,仍是当初那个将领。不过,在赵州遇到他的时候,他真是狼狈不堪,精神状态比现在老十来岁,又满面胡子,让陆落以为他三四十岁了。 陆落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眼神微闪,微微撇开了头,佯装喝茶端起了茶盅。 这样,陆落就看到了他的侧面。他的侧面非常立体好看,似雕刻一样完美。 同时,陆落也看到了他……他的耳朵,从耳根慢慢变红,莫名其妙红到了耳尖,整个耳朵红透了,面颊也有点异色。 “是我看得太久了吗,古代人这么保守?”陆落心想。 她原本没什么,而且也没有看太长的时间,仅仅是很正常的对视,把对方的容貌扫视清楚,目光停留不长。 但是,颜浧突然脸红了,导致陆落也有点尴尬。 他不是将军吗,还怕人看啊? 闻氏也发现了,颜浧突然一双耳朵红透了,她还以为是陆落捉弄了人家,故而转颐瞪了眼陆落。 陆落忒无辜。 颜浧一口气把茶盅里的热茶喝完了,这才放下了茶盏,和闻氏说起了来意。 “……当初在赵州的外溪山,假如没有陆姑娘相助,我等皆要困死林中。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颜浧正色道。 他说罢,站起来又给陆落施礼。 当初他们被困了七天,那片深林没有水和食物。因为阵法布置了很久,林中的飞禽走兽要么早饿死烂掉了,要么逃走了,没有任何补给他们。 他们是匆忙赶路,水粮带得不足,第四天的时候就断水了,靠嚼树皮维持。 再熬一两天,他们全部都要渴死。 陆落对他们而言,的确是救命之恩。 “将军无需多礼,不过是正巧遇着了。”陆落笑道,然后请颜浧坐下,慢慢说话。 颜浧仍是再三感激。 在说话的过程中,颜浧也把陆落看了好几回,确定她就是两年前那个少女,只是长开了些,脸没有那么瘦了,圆润可爱。 “此物,当初赠与姑娘的,是我的诚意,还请姑娘收下,莫要遗失。”颜浧从袖子里,拿出那把匕首。 红色的宝石璀璨,放出谲滟的光。 很值钱。 而且,陆落将它制成了法器,就更值钱了。当初一万两给楚王,也是多方面考虑,其实是亏了的。 陆落很爱财,不过她爱却不贪婪,不属于她的,她分文不取。 “颜将军误会了,这匕首已经被楚王买走了,您还给楚王即可。倘或颜将军再次给我,就是另赠。无功不受禄,我不敢要将军如此重礼。”陆落笑道。 闻氏也在一旁道:“颜将军莫要客气,我们并非贪婪之辈。” 她这话一说,颜浧再也不好意思硬送了。 他将匕首收起来。 颜浧眼睛转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特别明亮好看。 简单的见面,说完几句话,颜浧有点沉默了。 陆落和闻氏借口内院还有事,颜浧这才起身告辞。 这场见面,前后不过一刻钟。 送走了颜浧,陆落和闻氏回到了内院。 “颜将军身上,并无凶煞之气,反而是俊朗不凡。”闻氏对陆落道,“听闻他嚣张跋扈,从面上倒是看不出来,只觉涵养很好。” 颜浧身上,阳刚之气十足,也带着凶煞,手上没少染血。像他这样的人,阴煞之气最难近,带他在身边,比一般的法器都能保佑平安。 陆落突然想到了这点。 “……你方才偷偷对他做了什么?我瞧着他脸都红了。”闻氏逼问陆落,“京里人讲究多,不比湖州府,你且得留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别叫人挑出毛病来。” “没有,他看我,我就看他。”陆落笑道,“他那个人……” 陆落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 他突然红了脸,让陆落印象深刻。她似乎从未见过被女孩子看得脸红耳赤的男人。 第二天,颜浧叫人送了些薄礼,给陆落,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看他的样子,昨天竟是来认人的。 哪怕拿到了匕首,他也未必相信陆落就是当初那个女孩子。 等亲眼确认了,他这才送礼过来。 陆落觉得他很慎重。 礼物不多,有些绸缎和银子,闻氏过目之后,收下了。 闻氏也给方家回了帖子,拒绝了方家的邀请。 同时,闻氏开始准备端阳节。往年过端阳节,都是一大家子人,出去踏青。河边租了画舫,岸上围了幔帐,陆府上上下下女眷三四十人,热闹非凡。 那是难得一次的盛况。 今年在京里过节,简简单单的。 闻氏也很尽心。 端午,也被称为重午,是个犯忌讳的日子,五毒尽出,故而需要趋吉避凶。 陆落和闻氏开始准备天师符、五毒图、菖蒲、艾草、五彩线编制的络子、五毒饼、粽子等。这些,端午节当天都要用。 母女俩忙碌起来。 闻乐喜时常早出晚归。他慢慢熟悉了朝政,帮着年幼的小皇帝批红,有时候需得到深更半夜。 五月初四,是个晴朗的早晨,火一般的石榴花,烈烈开了满枝头,浓郁灼热,比朝霞还要璀璨。 陆落早起,和母亲吃过了早饭,就开始打五彩线的络子。 这时候,闻乐喜突然急匆匆回来了。 闻氏和陆落都不解:这个时候,闻乐喜是断乎不会回家的,除非有急事。 “漪漪,出了大事!”闻乐喜脸上,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匆忙中竟有几分淡笑,将一张纸递给闻氏,“你看看。” 他说出大事了,神色却带喜,说明不是坏事。 闻氏和陆落一样,有点糊里糊涂的。闻氏接过了纸,陆落也伸过脑袋过来瞧。 竖体的排版,从右到左这样写着:“颜氏浧,浧伏承,亲家陆其钧谨以第五院小娘与浧议亲言,念蠲豆笾之荐聿修宗事之严躬,井臼之劳尚,赖素风之旧既,令龟而叶吉将奠雁以告,虔敬致微诚愿闻,嘉命伏惟,合台慈特赐……”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陆落还没有看完,几乎跳起来。 陆落并非这个时代的人,但是这玩意儿她见过多次,家里很多堂姐定亲,都用这个。 这是定帖! 这个年代议亲,先交换“草帖”,上面写了各自的生辰八字,然后彼此满意之后,最少三天可以交换“定帖”。 一旦男女双方交换了定帖,婚姻缔结的最关键一步就完成了,于是婚姻关系成立,不得反悔。 《大周刑统》规定:“诸许嫁女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杖六十;虽无许婚之书,但受聘财亦是;若更许他人者杖一百,已成者徒一年半。” 女子一旦与人交换了定帖,推却再议亲就是改嫁,而世俗对再嫁女子特别歧视。 所以,定帖既受道德保护,亦受律法保护。 这就是结婚证! 这是陆落和颜浧的结婚证! 陆落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第029章着急 陆落被这突如其来的定帖震惊到了。 她无法接受。 “退了!”陆落一把抓过那定帖,对她母亲和叔公道,“这算怎么回事?” 陆落可能有点恐婚症。 前世婚姻那么自由的情况下,她都没有选择结婚,可见她的慎重。准备和曹广谱定亲,她也是有了提前的心里准备,才能接受。 现在,突然把定帖递到了她面前,对方还是个完全不熟悉的人,陆落内心的烦躁和叛逆,全起来了。 “退?”闻氏沉吟了片刻,有些为难对陆落道:“落儿,这可不好退啊。” 本朝的律法,交换了定帖,婚姻即成。婚姻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定帖之后强行退亲,以离婚论。 离婚,对男女双方都有损失。 就女方而言,哪怕是黄花大闺女,寻常好人家是不愿意再要的,因为是再嫁,除非女方是公主或郡主。世人以“族无犯罪之男、家无再嫁之女”作为夸耀。 再嫁简直与犯罪同等。 陆落不是公主、郡主等贵胄,她若是现在退亲,回头再去嫁给曹广谱,曹广谱本人怎么看未可知,但他的母亲和家族肯定不同意! 再就男方而言,同样有损失,只是没有女方损失大。这个年代的士大夫,觉得出妻是一件无德行之事。 “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有出妻者,众则非之,以为无行。”儒家文化统治之下,一个人的品行是立足之本。当众人觉得此人无德行,从此就很受歧视。 所以,退亲对陆落和颜浧而言,都是得不偿失。 特别是陆落,她损失最大。 “我可以束起头发,以后做个道姑啊!”陆落对再嫁不再嫁,其实也是挺无所谓的。 “胡闹!”闻氏立马变脸了。 母亲一变脸,陆落的心就一下下的疼了。 她前世未婚,母亲也是操碎了心,想唠叨又怕她烦。特别是母亲走后,父亲多次提及,母亲临走前躺在病床上,私下里对父亲说,你要活得久一点,否则落落一个人…… 思及此,陆落心里就潮潮的,赌气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退了是不能的,颜家乃书香望族,不容子弟出妻而落下无品行的名声。”闻乐喜对陆落道。 虽然颜浧是武将,他们家却全部是文官,包括他的亲弟弟。 颜浧除了他自己,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小幼妹。他的两个弟弟,都是中过举人的,目前都在宗学里念书。 颜浧可以不在乎文人那些品行,他的家族却在乎。 太皇太后还是他姑姑,他姑姑也在乎。 “那颜家愿意娶我?”陆落问闻乐喜。 闻乐喜微微叹了口气。 看这个样子,肯定是不愿意的,毕竟陆落是宦官的外孙女。颜家既然是书香门第,自然也讲究这点了。 颜浧定是先斩后奏,估计闻乐喜得到消息的时候,永熹侯府也才得到消息。 颜浧没有父母,他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不过,他还有祖父母,通常情况下,哪怕不是祖母做主,也应该通禀一声。 颜浧却没有。 陆落感觉永熹侯府肯定也是进退维谷,退亲还是不退亲,各有难处。 “要不要布个阵,把颜家灭了算了?”陆落也在心里想。 不过,术士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肯定要遭天谴。假如被反噬,自己未必会有事,但是身边的人会受到牵连。 不仅仅是伤天害理,就是平常偷窥天机,也会引发反噬。 前世的时候,陆落在母亲去世之后,她有时候会想,假如她和她父亲不做这行,母亲会不会活得更久一点,母亲是否被他们父女牵连? 现在,陆落是可以随手布个阵,或者去颜家祖坟做点手脚,不出两年,他们家就要家破人亡。 但是术士这种事,又没有本事蒙蔽天机的话,必定会反噬给最亲的人。 陆落身边,有她的母亲和叔公,还有她的师父,这都是她非常在乎的人。她不想他们承受自己造下的孽,更不想失去他们。 给颜家下拌子,估计是行不通了。 一纸定帖,陆落的后半生就定了。 她想见见颜浧。 “……陆其钧竟不和我商量,就把落儿的婚事定了,简直可恶!”闻氏想到这里,很是生气。 事情虽然无更改,但必须找陆其钧理论一番。 闻氏决定回趟陆府。 陆落陪着她回去。 见闻氏和陆落回来,大姨娘、三姨娘急匆匆带着孩子们,带了正院请安,态度特别的恭敬。 二姨娘和她的三个女儿没有露面。 “恭喜五姑娘!”大姨娘和三姨娘都说。 “五姐姐,你真是好福气,能嫁到永熹侯府去!”六娘陆芝也道,一脸洋溢的笑容,“贺喜五姐姐。” 陆落蹙了蹙眉头。 她原本很平静的心,被两位姨娘和陆芝一搅合,莫名起了火。 她准备发作,陆其钧回来了。 陆其钧满面容光,志得意满。他把陆落卖了个好价钱,为此洋洋得意? “你们都散了,我跟老爷有话说。”闻氏一改从前的怯懦温软,声音严肃对众人道。 众人微愣,包括陆其钧,不知闻氏怎么突然如此硬气。 不过,她们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六妹妹,你站站。”出了正房,陆落站在走廊上喊了陆芝,“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陆芝不明所以,看了眼大姨娘。大姨娘知道陆落即将贵不可言,故而给陆芝使眼色,让她顺从陆落。 陆芝得到了大姨娘的暗示,当即道是,跟陆落回了她的西厢房。 西厢房里,婆子们每天都打扫,虽然很久没住人了,却也是干干净净的,纤尘不染。 “……我们不在家,不知事情如何。”陆落问陆芝,“怎么给我定下了,难道父亲没考虑四姐姐?” “怎么没有?”六娘顿时兴奋异常,似乎很多话要说。 陆落顿时就明白,应该是闹了不少笑话的。 见六娘准备长篇大论,陆落道:“六妹妹,你从头说起。” 六娘顿了下,她原本是打算讲最精彩的。不过要从头说起,倒也容易,反正这件事,她都知道。 陆其钧全部告诉了众姨娘。 “颜将军到家里拜访父亲,父亲很意外。”六娘压抑着兴奋,慢慢从头说来,“三两句话之后,颜将军说到了五姐姐你。‘听闻陆大人的第五女,最是贤良聪明,贞淑勤勉,不知许人家不曾’。 父亲不知何意,说了句没有,颜将军立马就拿出了求婚启,说‘我是粗人,性子急,请媒人再递求婚启,拖拖拉拉的,我耐不住。这是我的求婚启,我亲自递给大人您。若您有意,我明日登门,索要五姑娘的草帖可否?’” 这个年代的婚姻,首先男方家里会请个媒人,口头或书面女方表达想要议婚,女方若是答应,会把女方的生辰八字交给男方,这个称为草帖,也就是庚帖。 媒人书面的请求,就是“求婚启”。 万万没想到,颜浧居然是自己跑过来递了求婚启。 陆落听到这里,只感觉瞠目结舌。 他这是多着急? 陆落并不是觉得他不尊重她,才不请媒人。陆落猜想,他是怕走漏风声,导致事情生变,才避免更多人介入和阻拦,所以亲自出马递求婚启。 第030章远见 陆落的婚事,六娘陆芝一清二楚。 根据陆芝的描述,陆落也明白了大概。 颜浧是亲自到陆家递了求婚启。陆其钧接到之后,兴奋得手都发抖。 像颜浧这样的贵人,随便一句话,陆其钧就能升官发财。他原以为,这等贵人是他此生是难以交结上。 如今此贵人却要做他的女婿,真是天上掉了宝贝,正巧落入了陆其钧怀中。陆其钧把那求婚启,当至宝似的揣得很紧。 他才懒得管如此反常是为什么! 说起来,他到底是不在乎陆落,不管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陆落以后如何,他都不在乎,能巴结上颜浧,陆其钧愿意倾其所有。 他当天就回了陆落的草帖,把陆落的生辰八字写好,认真封起来。 陆其钧并不记得陆落的生辰八字。 不过,陆家都有族谱,陆其钧远在京师,而且他励志要自己做这一枝的祖宗,就另开辟了族谱,单独记录他们这一房的,不跟湖州府沾边。 孩子们的生辰八字,族谱皆有详细记载,陆其钧根本不用去问闻氏。 二姨娘当晚就知道了此事。 听说是颜将军,二姨娘母女双目放光,说什么没有姐姐尚未出阁妹妹就先嫁的道理,这是规矩,应该先姐姐定亲。 二姨娘希望陆其钧可以说动颜将军,让他该娶四娘。 四娘则说:“五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才情,长得又小孩子气。颜将军什么姿色没见过,五妹妹未必拢得住他的心。倘或人家明天想了想,不要五妹妹了,父亲岂不是空忙活?” 陆其钧也觉得蹊跷,为什么颜将军要求娶陆落? 不过,四娘说陆落长得小孩子气,不够美艳,这点陆其钧倒不是很赞同。陆落虽然不及四娘一半,倒也有些风情,像闻氏。 而且,陆落长得面善,圆圆的面颊非常喜庆,看上去就是兴家望族之媳,这点四娘比不上了。况且,陆落是嫡女,这点四娘再美也越不过她。 笼络人心的话,无疑四娘更妥善了,可人家颜将军想要求娶的是陆落。 阳奉阴违,硬是要让人家该娶四娘,可能会得罪人,到时候鸡飞蛋打,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陆其钧一辈子钻研升官发财,遇到这种事,脑子特别清楚,他绝不会为了四娘冒这个风险。 二姨娘和七娘一番旁敲侧击,四娘甚至亲自上阵,让陆其钧很反感,当即骂了二姨娘几句,说二姨娘教导无方,让孩子们不知礼数,只知道争利。 四娘先哭了。 陆其钧看到四娘哭,难得不为所动。他心里很明白,颜将军想要求娶陆落,其中可能有闻乐喜的缘故,这一点四娘的美貌也没用。 等陆其钧靠着颜将军发达了,随便升到四品或者三品官,到时候四娘就是三四品大员的女儿,机会多不胜举,未必嫁得比陆落差! 而且,有了陆落开头,她嫁到颜家之后,认识更多的高门,也可以给四娘介绍,何必这时候搅合了陆落的好事? 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争夺哭闹,陆其钧觉得四娘见识有限。所以,陆其钧气得离开了二姨娘的院子,去了大姨娘那边。 大姨娘和六娘心知自己攀不上,也不指望,说了好些话。 陆其钧一高兴,夸六娘和大姨娘更有见地,也把二姨娘和四娘的丑态告诉了她们,言辞中对二姨娘很失望。 不过,陆其钧和二姨娘更像是夫妻,有时候吵架,吵完过不了几天又和好,大姨娘都懒得挑拨,左耳听右耳出。 六娘顺着陆其钧的话,再添了几句吉利的,让陆其钧更觉得六娘才情兼备,远胜过四娘。 总之,二姨娘和四娘想使绊子,却自己吃了个闷亏,被大姨娘母女背后笑得要死。 第二天颜将军来了,取走了陆落的草帖,拿回去放了三天。 本朝议亲,男方请媒人下了求婚启之后,女方如果有意愿,就将女方的草帖,也就是庚帖送给男方。 男方拿到了女方的草帖,放在家里灶台上三天。这三天内,家里一切如常的话,说明祖宗认同此桩婚事,男方再请人合八字。 八字合了,男方将自己的庚帖送给女方,女方再请人合。 一旦八字合适了,就可以交换定帖,去衙门备了文书,婚姻即成。 定帖之后,婚姻成立了,男方再开始下定聘之礼。 颜浧拿了陆落的草帖,三天内送回了他自己的草帖。 陆其钧立马请人合八字。哪怕真的八字相克,陆其钧也要让人说成相合。结果一算,真的很合。 陆其钧把结果告诉了颜浧,颜浧就立马和陆家交换了定帖,去官府备了文书,陆落就这样,成为颜家的媳妇。 陆其钧很着急,颜浧更着急,事情办得特别快。 六娘一口气告诉陆落,讨好她的意图很明显。 陆落听完了,笑着对六娘道:“好,我知道了,六妹妹先请回去吧。” 六娘乖巧给陆落行礼,起身走了。 陆落也从西厢房里出来,走到院子里听动静。正院的东次间,闻氏正和陆其钧说话,但是两人声音都不大。 “……定聘之礼,数目多少需由我来说,聘礼亦要交给我。”陆落轻手轻脚走到窗牖下面,听到她母亲这样说。 “聘礼交给你,你打理得清楚吗?”陆其钧冷笑道。 “打理得清楚不清楚,都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闻氏亦冷笑。 陆其钧怒了:“混账东西,你说什么混话?” “你且轻言轻语些,否则我叔父饶不了你!”闻氏依旧很冷漠。 别说陆其钧了,就是内阁都要敬畏闻乐喜三分。闻乐喜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任何奏折没有他的批红,是不能传法出去的。 陆其钧立马矮了三分。 “忍了这口气,等老子借着女婿的势翻身了,钱财还不是要有多少就有多少?再也不用看这个臭娘们脸色了。”陆其钧心想。 他觉得闻氏从前那么怯懦,今年突然强硬了,是闻乐喜挑拨的。 如此,陆其钧就更恨闻氏和闻乐喜。 陆其钧是庶子出身,暂时忍气吞声,过后残忍报复,是他原本就习惯的。 “好好,我不同你吵。五娘的聘礼,我绝不插手,可好?”陆其钧道,“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 “往后五娘的婚事,你全不能插手。”闻氏道。 往后,除了定聘之礼,还有其他很多程序,闻氏不想让陆其钧参与其中。 “好,也由你!”陆其钧咬牙切齿,“不过,你们总得搬回去吧,难道让颜家的聘礼往闻公公的院子里抬?” 闻氏一想,以后颜家的聘礼和其他事物,肯定是直接到陆府。 陆落沾了闻乐喜的边,颜家只怕原本就有点难堪。可是,撇清一切来说,陆落到底是官员的女儿,不是太监的侄女,这样自欺欺人,颜家面子上好看些。 所以,颜家的定聘之礼,绝不会去闻乐喜那边。 闻氏不回来,女儿再被卖了,她都不知道。所以,既然在京里,就应该住在陆其钧身边,时刻知道他的动向,好及早应对,免得像这件事一样措手不及。 “好,我们可以回来。”闻氏道,“后天吧。” 闻氏打算过了端阳节回来。 陆落要和颜浧定亲,湖州府是回不去了。 事情弄清楚了,陆落还是想听听颜浧的意思,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回到闻乐喜的院子,陆落立马派了一清,让他请颜浧到闻乐喜家中,陆落有话问他。 “娘,曹家怎么办?”陆落也问闻氏。 第031章道别 端阳节当天,宫里也有宴席。闻乐喜不是伺候饮食起居的太监,故而他无需进宫。 闻氏派人请了天师符和五毒图,陆落亲手调制了浆糊,闻乐喜帮衬着,将天师符贴在门上,又将五毒图贴在室内。 “今早采摘的石榴花……”丫鬟碧云用个小箩筐,端了一箩筐石榴花进来,陆落连忙接了。 新摘的石榴花,秾艳红灿,靡丽灼目,似火般烈烈,堆满了箩筐。 “我来撒。”陆落笑道。 端阳节习俗之一,是将新摘的石榴花撒在帐子顶上。 石榴花是端阳“五瑞”之一。因为五月五日是恶月恶日,五毒尽出,故而需要辟邪驱瘟,民间就有了避灾的“五瑞”。五瑞包括菖蒲、艾草、蒜头、龙船花和石榴花。 丫鬟们早已将菖蒲、艾草簪门、蒜头和龙船花悬门,留下石榴花给陆落和闻氏。 “你来。”闻乐喜宠溺道,“叔公替你掌着椅子。” 陆落就踩在椅子上,将石榴花洒在各自的床顶帐子上。 而后,太后赏赐了五毒饼,送到了闻乐喜的府邸。 “落儿可想着出去踏青,放纸鸢?”闻乐喜问陆落。 端阳节踏青、放纸鸢,在湖州府常做。每年家族里的姊妹们全部出去,热闹非凡。 单单陆落自己,她就没了兴致。 “不了,改年吧。”陆落笑道。然后,她将一个蝙蝠五彩线络子,递给了闻乐喜,“叔公,这是我自己做的……” 五彩线也是驱邪的,作为蝙蝠络子,保佑一家人平顺,也是遗传下来的风俗。 陆落不太会做针线,这两年也只苦练了打络子。 “落儿乖。”闻乐喜高兴接了。 闻乐喜回赠了陆落一个发簪。 发簪很华丽贵重,用翠碧的玉石打磨簪身,簪头用宝石点缀,作为石榴花模样,也是端阳节的瑞物。 “叔父,您别给小孩子送如此重礼,太破费了。”闻氏在一旁笑道。 闻乐喜则道:“你们母女俩比我有钱,我还怕这点东西,入不了落儿的眼睛。” 闻乐喜是闻氏仅剩下几个亲人之一,当闻乐喜问起她和陆落的生活,为了让闻乐喜放心,闻氏把她们母女俩有钱的话,告诉了闻乐喜。 “只要是叔公给的,我都很喜欢。”陆落笑道。 他们吃了午膳,左右没事,就坐着闲话家常。 闻氏说起了她小时候的事,闻乐喜听到高兴处,哈哈大笑。 陆落的心情,好了很多。 然后,话题不知怎的,又说到了陆落婚事身上。 闻氏倒也不抵触这桩姻缘,颜家那等望族,原本是很难攀上的。 闻氏见过颜浧,对他第一印象很好。颜浧为人沉稳谦和,模样英俊高大,不像外界说的那么嚣张跋扈,也无孔武粗俗之气,闻氏觉得他配得上陆落。 原本是很好的事,可是颜浧办得如此急,平添了一些膈应。 不管是闻氏还是颜浧的家族,估计都不会太高兴。 “永熹侯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闻氏问闻乐喜。 她很想知道颜家怎么看待陆落。 “……目前还没有听到什么风声。”闻乐喜如实道,“颜家虽然是后族,倒也不仗势欺人,家风严谨。哪怕是不乐意,也更改不了这门婚事,自然不会让未来媳妇难堪。” 颜家信奉家丑不外扬,胳膊折了也要藏在袖子里,不肯轻易落人口实。 闻氏听了,半晌不言语。 他们正说着话,二门上的丫鬟进来禀道:“曹大公子来了……” 陆落就扭头看着闻氏。 闻氏脸上浮动几分为难,心想自己答应了曹大奶奶,虽然没有正式交换草帖,不算议亲了,到底是红口白牙应承过了。 不过,如今攀上颜家,势利眼的名声是要背上了。 “请他进来吧。”闻氏对丫鬟道。 躲开又不是办法,不管怎样都要跟曹家解释清楚。 丫鬟道是。 闻乐喜则起身:“我去看会儿书,等会儿吃饭再叫我。”他去了小书房,把东次间让给了闻氏母女。 很快,曹广谱就进来了。 透过窗棂,可以瞧见院中那株石榴树,开了满树火焰似浓烈的花,比云霞更旖旎,披在翠叶枝头。 曹广谱穿着青涩直裰,迎着金暖的阳光进来,眉宇间轻拧着。 陆落的心,倏然很沉。 决定要和曹广谱定亲的时候,她很清楚自己对曹广谱的感觉,跟他并无男女之情。如今,夫妻做不成了,心情反而格外沉重。 不知是不舍,还是内疚。 “婶母,侄儿送了些五毒饼,给您和五娘过节。”曹广谱进来,给闻氏见礼,说道。 闻氏让他坐到炕上。 曹广谱道是,坐下了。 坐定之后,闻氏犹豫怎么开口告诉他,不成想,曹广谱却先道:“婶母,我今日来,也是恭贺五娘。” 他已经知道了。 他没有责怪,眉宇间全是失落,却很努力挤出几分笑容来。 坦坦荡荡,他把事情摆开了说。 闻氏一时语塞,很心疼这孩子。要不是陆其钧作死,闻氏是宁愿选择曹广谱的。 颜浧再好,也比不过曹广谱在闻氏心中的情谊。因为看了很多年,曹广谱是闻氏最满意的女婿,颜浧也比不上。 走到了这一步,他指责、质问,闻氏反而好受点,但是他这般宽容和坦然,叫闻氏无地自容。 陆落也微微垂了头。 “广谱啊……”闻氏沉吟半晌,仍是不知该怎么说。 “婶母,这是极好的事。我从小和五娘相识,她比我亲妹子还要更亲。如今她有了良缘,我打心里高兴。”曹广谱知道闻氏为难,继续道。 陆落咬了咬唇。 闻氏也觉得,任何言语都很虚伪,面对曹广谱她说不出来。 “……婶母,侄儿能单独和五娘说几句话吗?”曹广谱又道。 闻氏点点头。 陆落就起身,把曹广谱到了她西厢房起居间。 丫鬟们端了茶之后,全部退出去,站在门帘外。 “你心里肯定恨我。”陆落见曹广谱垂首沉默,主动道,“是我们不对,食言了,让你空跑这一趟。” “五娘,我不恨。”曹广谱终于抬起脸,看着陆落道,“我反而是松了口气。” 陆落不明这话,也不知真假,疑惑看着他。 曹广谱自嘲苦笑了下,慢慢道:“你和你母亲到湖州府六七年,我隐约见过你多次,从未觉得你与其他女孩儿有何不同。 直到我父亲去世了,我几个叔父婶母开始欺凌我们孤儿寡母,我们又结交不上湖州府的其他官员或望族,唯独能与你母亲有些来往。 我母亲想依靠你们,才百般对你好,我也耐着性子与你来往。 这两年,我和你渐渐熟了,深知你好,早已将你放在心中。可是,假如你没有一个做官的父亲,我仍是可以娶旁人,并不是非你陆五娘不可。 我时常想,我待你的情谊到底薄了些,别有用心多了些。你离开了湖州府,我时刻挂念着你,怕失去了你,更怕失去这门亲事。 可是在你家里住了一天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家和我的家,并没什么不同。亲人之间争权夺利,尔虞我诈。 我娶了你,无非是把你从一个泥泞坑,拖到了一个泥泞坑,少不得连累你又是挣扎一生。若是我深恋你,没有任何别意,我就心安理得。可我待你的情分,还不曾深到如此,凭什么让你跟我受苦? 五娘,你说我恨你们,你轻看我曹广谱。我虽然是商户出身,也知道好歹。我不恨你们,我反而是解脱。 我们没有议亲,曹家没有下过定礼,你嫁给谁,都是你应得的,你不欠曹家,也不欠我。哪怕我真的恨,也是我不知好歹。而且。我真的不恨。我的话,你明白吗?” 陆落沉默听了。 听罢之后,她又是沉默良久,才问他:“你为何要反过来宽慰我?”一语说罢,陆落声音有点哽咽。 一语点破了曹广谱所有的说辞。 曹广谱待陆落,远比他自己说出来的感情要深。但是走到了这一步,让陆落去退亲吗? 这不可能的。 曹广谱一点也不幼稚,他特别实现,他知道任何吵闹责怪,只会让陆落更难堪。 他咽下了所有委屈,还要来安慰她,故意说些绝望冷漠的话。他不忍心见她内疚,宁愿自己多承担些。 曹广谱更知道,闻氏和陆落都很喜欢他,这门亲事绝不是她们的意思。哪怕是她们的意思,也会提前支会他,不会让他如此狼狈。 所以,陆落母女也是无奈,多半是陆其钧做的决定。 既然如此,曹广谱只得把话说开,算是他最后对陆落的仁慈。 可是陆落的回答,让曹广谱很意外。他陡然眼角一热,他也没想到陆落如此了解他。 他连忙撇开了头,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浮光敛去。 “因为,我时刻盼着你好。”曹广谱道。 第032章新婿 曹广谱说完了他的意思,又告诉陆落,他可能六月底回湖州府。 他这次上京,除了定亲之外,真的还有生意要做。不管婚事如何,生意还是要做好的。 所以,他还要留在京里一两个月。 “你有什么东西要带给陈姨奶奶,我替你带回去,我还住在客栈里。”曹广谱离开的时候,对陆落道。 陆落勉强点点头,眼睛有点红。 曹广谱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他走后,陆落去找闻氏,把曹广谱的意思,简单和闻氏说了,然后她就趴在闻氏的怀里,半晌不动弹。 她将头埋在闻氏怀中。 闻氏叹气,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娘,我不喜欢曹广谱,但是很难受。”陆落对闻氏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假如我嫁给他,他一定不会亏待我。” 闻氏觉得也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孩子,要往好处想。”闻氏安慰陆落。 陆落的婚事,其实是这个时代女子婚姻的一个最普通的例子。绝大多数的女孩子,都是这样成亲的。 她们甚至成亲之前,都没见过未婚夫,好歹陆落还见过颜浧一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岂会问及当事人的意愿? 当你的婚书上,不需要出现你的亲自签名就可以生效时,说明这件事就是你无法做主的。 古代女子无法做主的事,远不止这一件。陆落穿越以来,一直在湖州府、闻氏的羽翼下,远离政治,过得自由自在,除了有些不方便之外,没遇到不平之事。 这算是第一件。 这件事告诉她,女子完全没有权力,这是个父权、君权制的古代,不是她曾经生活的那个时空。 想要相对的自由,就不能任由自己安逸下去。 要争取! 不是要争取父亲的宠爱,丈夫的疼爱,而是要争取权势,争取君主给的权势! 陆落沉默靠在闻氏怀里,阖眼打盹。 这时候,一清终于把颜浧请来了。 听闻颜浧来了,闻乐喜让一清将他请到中堂,让丫鬟奉茶。 因为曹广谱,陆落心情不好,原本很多话想当面问颜浧,现在已经没了。 之前,她对颜浧还很生气。现在,她已经不气了,因为她有点心灰意冷。对女子的命运、对这个时代、对婚姻都有点心灰意冷。 无关紧要的人,陆落就没有什么话再想问他。 “娘,您和叔公去见见他,我不去了。”陆落道。 闻氏心疼摸了摸陆落的脑袋,道:“要是困了,就上床去躺了,别这么歪着,小心着凉。” 陆落点点头,回房去了。 闻乐喜带着闻氏,出来见了颜浧。 颜浧是普通世家公子的打扮,雍容倜傥,他穿着青灰色暗纹直裰,站立的时候后背笔挺,显得器宇不凡。 他虽然二十七了,看上去却只有曹广谱差不多的年纪。他古铜色的肌肤,看上去精神饱满,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纨绔颓靡之气。 颜浧态度恭谦,给闻氏见礼:“岳母。” 闻氏愣了下。 定亲了之后,男女双都要改口称呼对方的父母。不过,这一般都是下了定聘之礼,再改称呼的。 颜家还没有下定聘之礼。 这人也太性急了吧? “将军还是改个称呼吧,定聘之礼未下,不敢担当。”闻氏提醒颜浧。 颜浧很敬重长辈,当即恭恭敬敬道:“是,小婿鲁莽了,陆夫人!” 闻氏哑然失笑。让他不要叫岳母,他照样自称“小婿”。 这个人还真是执拗。 彼此坐下之后,闻氏先开口了,问颜浧:“颜将军如此匆忙定下亲事,意欲何为?我们是哪里得罪了颜将军吗?” 颜浧就知道闻氏很不满意。 岳母不高兴,此事就要费些周转。不过,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当即给闻氏道歉:“小婿是行伍中人,成年累月不在京师,不知规矩,还望陆夫人恕罪。” 颜浧态度很坦诚,也知道错了,闻氏觉得此人要么诚意十足,要么狡猾多端。可是,他一脸正气,让闻氏很难去相信他有恶意。 一时间,很多指责之语,闻氏都说不出来了。 况且,颜浧也没做错什么,他经过了陆其钧的同意。 儿女婚姻,往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同意了,需得经过父亲首肯;但是父亲同意了,就可以议亲,至于是否询问母亲的意思,那是女方家内的事了。 这也是为什么曹广谱上京的缘故,曹家也需要陆落的父亲首肯。 陆落的婚事,必须要陆其钧开口,才能作准,除非陆其钧死了,否则老祖宗答应了也不成。 颜浧深谙“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一下子就找到了陆其钧,将婚事办成。 这个人很聪明,闻氏心想。 “我并无意指责你,只是办得如此匆忙,着实叫人心里不踏实。”闻氏语气和软了下来,道,“将军何故如此急促?” “小婿无父无母,祖父母尚在,却贵体抱恙,不忍打搅。自己婚事,原本就是小婿自己做主。小婿两年前见过陆姑娘,一见倾心,求娶陆姑娘心意已决,就向岳父大人递了求婚书。岳父大人应允了,故而办得很顺利。”颜浧道。 闻氏一想,他这话也没什么错。 他唯一省略的,是去找个媒人,然后大张旗鼓告诉众人他要求亲。 他自己递了求婚启,陆其钧很快给了他草帖,他也照规矩放了三天,才回了草帖。 似乎也没什么错,一切都是照规矩来的。 闻氏哽住。 说人家办得急促,可明明着急的是陆落的父亲,怎么好说颜浧的不是? 颜浧是个将领,常年在外领军打仗,最深谙“兵贵神速”的道理。 他是看上了陆落,又知道陆落的家庭情况,倘或先告诉颜家家族内众人,再慢悠悠找媒人、递求婚启等,这桩婚事肯定是诸多波折,甚是还成不了。 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议亲很麻烦,颜浧不想要这些麻烦。而且,他也痛恨族人对门第的偏见。 颜浧觉得,拖拖拉拉的,讲究这里讲究那里延误了时机,必定要坏事!再说,他领军打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先斩后奏更有奇效。 所以,他事先没有告知家里。他自己的心意,他自己明白。 他看望过陆落一次,确定了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后,就去拜访陆落的父亲。没想到,岳父大人忒好说话,一切如愿悄无声息就办好了,没有半点阻拦。 这就是把握了战机。 不过,岳父竟然没有支会岳母,颜浧后来才听说,他有点意外。 “小婿常年在外,倘或哪里做得不对,岳母教导!”颜浧诚恳对闻氏道。 “倒也没什么不对……”闻氏咳了咳道。 已经定亲了,在颜浧没有大错的情况下,闻氏的女儿是不会改嫁的。既然陆落要嫁这个人,将来他就是陆落的天。 倘或真惹得他不快,以后他对陆落不好,闻氏都不管了。所以,话题点到为止,闻氏就没有深究不放。 颜浧再次叫她岳母,她就当是人家口误,没有去纠正。 颜浧喜出望外。 “我还有几件事……”闻氏沉吟一下,开口道。 “岳母请说,小婿无敢不从。”颜浧立马接话。 第033章回府 陆落躺在床上,细数帐顶的石榴花。银条砂的帐子,轻薄透气,撒在帐顶的花朵,艳丽的红几乎要从细缝里淌进来。 石榴花特别艳,浓郁得能逼退世间繁华,但是它无香,不会有彩蝶萦绕嬉戏,美艳得有些寂寞。 陆落一棵棵数花,忍不住想起前年的端阳节,曹广谱送了她一只纸鸢,是他自己绘的金红鲤鱼,远远望出去,映照着日光,比石榴花还要灼目。 特别好看。 她不是个含糊的人,很清楚自己对曹广谱没有爱情。饶是无情,今天陡然听到他一席话,也特别伤感。 陆落总以为,会和他有一生一世,细水长流,以后有慢慢培养感情的机会。不成想,缘分这样短。 她向来不强求缘分,这是第一次感叹。 “我以后怎么办?”陆落在心里想,“嫁人是万万不能的,嫁到颜家更是不可能。这桩婚事,要如何退了才能不让母亲担心,不连累到叔公?” 陆落沉吟良久,她需得想出一个法子,退了这门亲事,因为是这件事伤及了她。一旦被伤及,陆落就要反抗。当然,反抗也要讲究方法,不能鸡蛋碰石头,不能犯杀孽。 陆落倒也不是非要嫁给曹广谱,也不是因为曹广谱才不想嫁到颜家。却是因为曹广谱这件事,让陆落深感多么身不由己! 她想要更多的自由,而颜家的婚姻,会成为她的束缚。 不过,目前倒也不急,从定亲到出嫁,至少有两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筹划。 “暂时不能告诉娘。”陆落又想。 她心里存下了这件事。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晚,晚霞从窗棂照进来,银条砂的帐子被染成了暗红色。 陆落爬起来,喊了丫鬟给她梳头,准备吃饭。 闻氏和闻乐喜也回了正院。 陆落看了看他们俩,发现母亲和叔公神色带笑。 这是和颜浧相谈甚欢了。 闻氏也告诉陆落:“往后,任何事宜,他都要暗中派人给我送信,让我知晓,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第二,不准他许诺你父亲钱财和前途。他都答应了。” 陆落听了,不置一词。 默默用过了晚膳,陆落回房,吩咐碧云收拾东西,明天就要搬回陆府。 这次只怕是要长住,装傻充愣是不行的。 闻氏跟陆落商量,回去之后应该怎么办。家里那些人,要怎么处理她们,才能有个清净日子。 “把小瑞儿要过来。”陆落对母亲道,“再从师父那里要两个能干的小厮,放在外院和二门上。一旦外院有个风吹草动,咱们也能知道。” 小瑞儿原本就是闻氏的小厮,最是精明能干,所以指派给了陆落的师父千衍。 “也好。”闻氏道,“湖州府的下人,也要拨几个能干的上来。今后咱们就在京城,湖州府的田地仍放着,铺子可以卖掉几个,在京里重新置办。” 陆落点点头。 这件事,需要一个非常得力的人去湖州府,帮她们办妥。 闻氏把这件事,告诉了闻乐喜。 “让一清去。”闻乐喜道,“一清脑子机灵,什么大事都能办得展样。” “那最好不过了,除了您的心腹,我也不放心其他人。”闻氏道。 闻氏和陆落的心腹,都在湖州府。 她们原本是打算上京走亲戚,除了几个平常的丫鬟婆子,其他人一概没带,指望可以早去早回。 说妥之后,陆落去了趟师父家里。 一进门,便遇着了石庭。 石庭一席白衣,宽袖飘曳,俊美非凡。他看到陆落,笑道:“小落落,还回去吗?” 想到他上次说陆落不能回去,竟是一语中的,让陆落对他心存疑惑。 陆落照样很尊重他,说:“不回去了,果然叫石公子猜着了。” “可不是瞎蒙的,是我自己推演的。”石庭笑嘻嘻的,一团和气,“怎样,我的道行比你师父深吧?拜我为师,如何?” 陆落没理会他,直接往里走。 千衍今天又在闭关修炼。 陆落来了,他半个时辰之后才回来。 “……这很好。”千衍说起陆落定亲之事,笑道,“你母亲总算放下心,以后你终身有了依靠。” 陆落也没敢跟她师父说自己的打算,就含糊点点头,把这个话题岔过去,然后问他师父,能不能借几个小厮给她,特别是小瑞儿。 “你带回去吧,小瑞儿原本就是你们陆家的家奴。”千衍笑道。 千衍把小瑞儿叫到了跟前,情况跟他说明,让他先回旧主身边,还挑两个机灵的小子带过去,替陆落应门。 小瑞儿很高兴,连忙道是。 陆落就带着小瑞儿,回到了闻乐喜的院子。 闻氏收拾妥当,就带领陆落和丫鬟婆子、三个小厮,回到了陆府。 “三个小子是我叔父赏赐的,月钱还是从我的份例里出,平日里应个门。就放在外院使唤吧。”闻氏对陆其钧道。 陆家外院只有两个小厮,有时候应门都不够用。如今添了三个,还不用他出钱,他乐得高兴,就同意了。 “吩咐陈福一声,让他安置吧,我还有事。”陆其钧道,转身就走了。 陈福是外院的总管事。 闻氏派人喊了陈福过来。陈福是后来才提拔的总管事,闻氏对他不熟。 “夫人,不知安置在何处?”陈福问。 闻氏想了想,道:“两个放在门房上,一个放在二门上。” 陈福道是,把小厮们领走了。 很快,大姨娘就带着六姑娘陆芝过来,要帮衬着收拾。 “交给婆子们,乱糟糟的,不虚留你们了。”闻氏将大姨娘和六姑娘赶走。 等收拾妥当了,闻氏把留下来的几个丫鬟婆子叫到了跟前,问她们怎么不去通禀五姑娘定亲之事。 几个人就有点紧张。 闻氏去闻乐喜那边之后,叮嘱丫鬟们自守门户,不必与外人来往,看住东西即可,不要招惹是非。 所以,这些丫鬟和婆子都不出正院,就在正院的小厨房吃一日三餐,柴米油盐自备。外院的事,她们一概不知。 “行了,外院的事,也怪不得你们。”闻氏最终道。 住下之后,当天黄昏时候,几位姨娘带着孩子们,还有二娘陆苏,都来给闻氏请安。 这次,闻氏没有借口念佛打发她们,而是让她们进来,还说了些话。 “……大家一处在花厅用膳,这并不是家里的规矩。平常时节,你们都是大厨房送了膳食,各人自在各人的院子里用。我们回来了,才改了规矩。 且不必如此。以后还是照从前的,我会跟老爷说。至于我,多半是吃素的,所以还用小厨房,柴米我另外买,单单送五姑娘的饭菜即可。”闻氏道。 陆落回来之后,每顿饭都跟她们一起吃,还以为家里是如此,觉得很麻烦,在湖州府都都没这样过。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陆落和闻氏回来,姨娘们想趁机多了解陆落和闻氏一些,好知己知彼,想出来的鬼主意。 闻氏原本想着要回湖州府的,没打算理会。如今走不了,只得让她们恢复从前。 大姨娘连忙道是,这些事归她管。 “每月逢五日,晨昏定省,平常就不用了。”闻氏又道。 就是一个月只需请安三次。 众人连忙应是。 交代完毕,闻氏让她们都散了。 第034章算盘 陆落和闻氏回了陆府,第二天颜家就送了帖子,说她们家二夫人,要带着媒人过府探望闻氏,顺便商量定聘之礼的数目。 定聘之礼,一般都有女方提出,男方倘或没有异议,可以分三次送过来,也可以一次性送过来,看男方的财力而定。 这个定聘之礼的数目,女方需要告诉媒人,媒人再转告男方长辈。 颜浧定帖没有请媒人,颜家觉得事情无法更改,就补请了。 闻乐喜说的不错,颜家是要面子的。未来儿媳妇再不满意,也是他们家内务,外头还是要给陆落体面。 “请她们初十过来吧。”闻氏心想,给颜家回了帖子。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陆落。 “要去置办些衣裳和首饰。”闻氏对陆落道,“倘或太寒酸了,叫她们轻看了。” “家里的用度,难道也要去重新置办?”陆落道,“咱们母女俩穿金戴银,家里仍是这些东西,旁人一看就知道我们虚荣,更为不妥。” 闻氏和陆落上京,没打算露财,所以好的东西都留在家里,只带了些普通首饰和衣裳。 而正院里的桌椅、杯盏等用度,都是大姨娘准备的,很普通。 闻氏听了陆落的话,看了看自己的穿戴,再看看陆落,其实都算中等的,不算寒酸。 “好,娘听你的。”闻氏笑道。 饶是如此,闻氏还是叫人把正院给收拾一通。 首先,门口那块破败的台阶石,需要换去;院子里残枯的草木,都要修建整齐;最后,正院的大门太陈旧了,需要换两块新门。 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 丫鬟婆子们得力,不过一天的功夫就吩咐人弄好了。 姨娘们也知道了颜家要来人。 午膳之后,大姨娘瞅准了闻氏午歇起来了,就特意端了些点心,过来服侍闻氏。 大姨娘自己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六姑娘陆芝。 “这是奴做的红豆糕,给夫人和五姑娘尝尝。”大姨娘笑盈盈道。 她端了热气腾腾的糕。 闻氏让丫鬟接了,然后搬了锦杌给大姨娘坐。 陆落也坐在旁边,听听大姨娘说什么。 几句闲话之后,大姨娘说明了来意:“五姑娘寻得好姻缘,真是祖宗保佑。只是,平常人家都是长幼有序,奴想到家里还有二姑娘和四姑娘年长于五姑娘。 颜家是高门望族,最讲究人伦孝悌。他们知晓咱们家里尚未姐姐未出阁,妹妹却先定下了,岂不是心里笑话咱们?” 陆落听在耳里,心想无利不起早,大姨娘既不操心陆落的名声,更不操心二娘和四娘的前程,平白说这话,是图什么? 大姨娘突然提及此事,定是别有算计。 闻氏和陆落的心思一样,不过闻氏大约已经猜着了大姨娘的想法,就顺着大姨娘的话道:“这事,确有些欠妥。” 大姨娘见自己的意见被采纳,心里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才回来,京里无半个亲戚朋友,要给二娘和四娘觅亲,有些吃力。你可有什么主意?”闻氏问她,引她把话说出来。 “姑娘们的婚事,哪里轮得到奴出主意?只不过,老爷最是惜才,上次到咱们家的那位曹公子,跟四姑娘倒是般配得很……”大姨娘看着闻氏的脸色,慢慢说道。 闻氏就知道是打曹广谱的主意。 陆落却是脸色一落。 “哪里般配?”陆落出声,问大姨娘,“曹公子只不过是到京里做买卖,他在家中是否娶亲,大姨娘可知情,就说他和四娘般配?” 大姨娘吓了一跳,没想到陆落刚得了高门,就这样强悍,心里颇有些胆怯,顿时矮了两头,不言语了。 “大姨娘,您和六妹妹消停些,我们都好,否则谁也不想安生!曹公子是湖州府老宅的朋友,您的如意算盘,别往他身上打。”陆落道。 陆落想,自己家势利,不把她嫁给曹广谱就算了,还把他不中意的女人塞给他,岂不是更让他恶心吗? 不能这样欺负他! 倘或曹广谱与四娘两情相悦,陆落是不介意的,她根本不会嫉妒。可是,曹广谱明显不喜四娘,如此就欺人太甚! 大姨娘这个主意,只怕是跟陆其钧商量过了。 思及此处,陆落眼眸阴沉。她放在袖子里的手,不由紧了紧,胸口有一股子恶气在翻滚。 “五姑娘,是奴多嘴多舌了。奴也是为了四姑娘和二姑娘着想。”大姨娘连忙道。 大姨娘是不敢得罪陆落的。 先不说陆落有个掌权的太监叔公,且说陆落嫁到闻家,以后六娘能否嫁得好,多半是要靠陆落的。 陆其钧靠不住的。 大姨娘就收起了她的雍容端庄,在陆落跟前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不得不说,大姨娘真是个目标明确、头脑清醒的人。 “这话,大姨娘无需再提。在父亲跟前,您也帮着遮掩几分,此事我就不计较了。”陆落道。 大姨娘道是。 “……二娘和四娘的事,我搁在心上,你回去吧。”闻氏端了茶,对大姨娘道。 大姨娘卖乖取巧,却碰了一鼻子灰,灰头土脸离开了正院。 不过,大姨娘说的事,也的确需要解决,不能再拖延了。 大姨娘不会好心替陆落考虑,她也懒得管毫无价值的二娘,她如此提议,是想把四娘嫁给曹广谱。 大姨娘这般考虑,无非是想远远将四娘打发去江南,免得四娘在京里碍了六娘的事。 自从三娘的丈夫偷偷送四娘很贵重的礼物之后,大姨娘就觉得四娘留不得了。 偏偏陆其钧最疼爱四娘,大姨娘不敢挑拨。 如今,陆其钧一门心思只想攀上颜家。大姨娘趁机告诉陆其钧,四娘会挡住他结交颜家的路,陆其钧这才松口,准备考虑下。 在陆其钧心里,女儿是比不上权势的。在权势面前,他可以牺牲任何人。 “四娘另说,二娘的婚事,是要考虑了。”闻氏对陆落道。 上次陆落联合二娘,告诉过二娘,她和闻氏愿意帮二娘,替她寻个婆家,让她远离陆其钧。 既然承诺了,就该守诺。 况且,二娘都快二十一了,再不嫁真成了老姑娘。 “……二娘是丧妇之子,好人家不愿意要她;低嫁了,外人会以为是我这个继母故意作贱她,也是两难。”闻氏叹气。 陆落则沉默,神思恍惚,她似乎在谋划什么。 “落儿!”闻氏喊她。 陆落回神:“嗯?” 闻氏笑了,道:“我说了半天,你一个字没听见?” 第035章主动 闻氏和陆落说了半晌的话,陆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让闻氏哭笑不得。 “这孩子,怎么傻了些?”闻氏笑道。 陆落笑笑。 闻氏也思量大姨娘的话。想了想,闻氏喊了丫鬟暖雪:“简姨娘的话,你放到厨房上去……” 这个府上的厨房,是最混杂的地方。 各房的丫鬟们,都要去厨房提热水、端饭、吩咐要什么特意吃的糕点等,都会在厨房稍微坐坐,闲话家常。 什么话到了厨房,立马就传遍。 “是。”暖雪笑道,转身借口去厨房,说五姑娘想吃栗子糕,让她们现做了热糕。 一笼屉栗子糕,至少要做一个时辰。 暖雪吩咐完了之后就离开,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就去端。结果,糕还没有蒸好,暖雪就坐下来和婆子们扯闲话。 大姨娘撺掇夫人,将二姑娘和四姑娘嫁到江南去,老爷也首肯了这话,暖雪“不小心”就说了出去。 “夫人同意了吗?”有个婆子特别机敏,问暖雪。她是二姨娘那边的眼线,什么话都会告诉二姨娘母女。 “夫人哪里有空管这些?五姑娘婆家要下定聘之礼,夫人忙得焦头烂额,让简姨娘暂且不提。”暖雪道。 说罢,栗子糕蒸好了。 暖雪取了两碗,用食盒装了,回了正院,剩下的赏赐给了厨房上的妈妈们分食。 “说妥了,夫人。”回了之后,暖雪对闻氏道。 闻氏点点头。 二姨娘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大姨娘如此使坏,二姨娘暴跳如雷,去寻大姨娘理论,两人大吵大闹。 “像什么话!”陆其钧回来正巧撞见了,气得不轻。 陆其钧最恨女人不安分了。 于是,陆其钧要克扣大姨娘和二姨娘一个月的份例钱,让她们闭门思过,三天内不得出房门。 “简直是两个泼妇,毫无内秀!跟两只斗殴的老母鸡又有何不同?”陆其钧当晚没地方去,又喝了点酒,竟然跑到闻氏的院子里,跟闻氏说起了这些闲话。 和她们一比,闻氏肤色嫩白,温婉且娴静,气度雍容,这才是官太太的模样。 陆其钧心里发痒。 他现在很得意,觉得陆落嫁入高门,他迟早就要飞黄腾达,不会再因为闻乐喜被同僚瞧不起。 闻氏给他生了个好女儿,算是对他有功了。 心态一变,又有七分醉意,对闻氏的憎恶少了很多,再看闻氏的时候,昏暗灯光下,她肌肤细腻白皙得能反衬出珠光,陆其钧就起了欲望。 “你已经回来了,往后咱们夫妻一心,内宅之事也应该交给你!”陆其钧道。 说着,他就要去拉闻氏的手。 陆落连忙把手边的一杯茶,送到了陆其钧手里,道:“您喝茶。” 陆其钧只得接住了,喝了一口。 放下茶盏的时候,闻氏已经起身,回里屋去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陆其钧有点糊涂了。 丫鬟却出来说:“老爷,夫人说夜深了,她乏得紧,骨头缝里都疼,不能陪着您了,还请您早些回去安寝。” 陆其钧回过神来,大怒。 这闻氏也太过分了,他话还没有说完,不过是喝了口茶,她就擅自起身离开,竟然不告知一声。 陆其钧正要发怒,三姨娘霍氏牵着八岁的小儿子陆慕,进了屋子。 “爹爹。”陆慕才八岁,却给陆其钧行学子礼数,有点歪歪扭扭,可爱极了。 陆其钧一看到儿子,心情大好。他一弯腰,抱起了陆慕,走了出去,不再理睬闻氏。 他觉得闻氏给脸不要脸。 三姨娘给陆落行礼之后,也跟着回去了。 “霍氏怎么来了?”陆落送走了陆其钧,进了内室看闻氏,闻氏问她。 “他来的时候,我闻到了酒气,不知他等会儿醉了,是不是要歇在娘这里,我就让碧云去把霍姨娘请了过来。”陆落道。 碧云去请三姨娘,说正院没有老爷的被褥和衣裳,而且老爷喝醉了,让三姨娘把老爷接到南罩院住。 三姨娘一听就急了,她也怕陆其钧重新和闻氏恩爱起来。她整日和二姨娘争宠,倘或闻氏再涉足其中,更是麻烦。 所以,三姨娘立马赶过来。她知道陆其钧最疼爱儿子,就把陆慕也带了过来。 果然,一看到儿子,陆其钧就把什么情爱都丢下了。 “还是你机灵。”闻氏微微笑了。方才陆其钧要拉她的手,她差点要吐,幸而陆落反应很快。 同时,闻氏也留意到,陆落在闻氏面前,都不称呼陆其钧为“父亲”或“爹爹”,只以“他”代称。 闻氏觉得陆落很可怜。 “你今晚跟着娘睡?”闻氏问她。 “好。”陆落笑了起来。 母女俩梳洗之后,并头躺下,闻氏跟陆落说了些她的打算。 大姨娘主张将四娘嫁到江南,一是除了四娘这种眼中钉,免得她以后成为六娘的绊脚石;二是挑拨闻氏和二姨娘的关系,让她们内斗,闻氏就无瑕分心去搀和家务事的管理,不跟大姨娘争权。 大姨娘知道闻氏最心疼陆落,遇到陆落的事,肯定头脑发热。 不成想,闻氏反施一计,把大姨娘推入了坑。 大姨娘和二姨娘的矛盾,估计要闹上一段日子,闻氏也能清闲几日。 “我放出消息,也是希望二娘能主动些,告诉我她的想法。”闻氏对陆落道,“她年纪大了,和她年纪相仿的男子,没有成亲也定亲了……” 二娘的事,不能不管,管了又予人口实。 陆落道:“等两天看看,二姐姐应该有她的心思。” 果然,翌日二娘就悄悄来找陆落了。 二娘把陆落叫到了她的院子里。 “五妹妹,你们能把我送回湖州府老家吗?”二娘问陆落,“我在京里,嫁得好了,其他姊妹和姨娘眼馋,少不得以后都要麻烦母亲;我嫁得差了,她们更要趁机诬陷母亲,说母亲亏待了我。 不管母亲怎么处理我的婚事,都是左右为难。不如将我送回湖州府。我听闻湖州府富饶繁华,商户极多。我父亲是京官,我想在湖州府应该有些分量,兴许还能有个不错的前途。” “你……你愿意回去?”陆落问。 湖州府是陆落的老家,她对那里的感情比较深,所以觉得湖州府特别好。所以二娘想去湖州府,陆落觉得是好事。 二娘在京里,过得不好,婚事也难。 她是陆其钧的嫡女,回到湖州府,自然有大户人家乐意巴结她。 湖州府的人又不知道陆其钧讨厌二娘,他们只知道二娘出身官门,是个官宦千金;同时,她又是望族陆氏的嫡女,分量就更足了。 京里多权贵,她没什么长处;湖州府皆是商户,那时候她就是镀金了。 那些商户们,自然有人会倾其所有巴结她了。 “我是真心话!”二娘急促拉住了陆落的手,“我不想跟她们争,我也不想被她们利用,我早就受够了。从前,我也提过想回去,但是路途遥远,回去的路上就要花一笔钱,父亲不愿意出这个程仪送我。 如今,我斗胆求母亲和五妹妹破费。将来我若是真在湖州府有了机会,我定然会还母亲这个人情的!” 第036章护短 二娘已经察觉到,姨娘们总是喜欢利用她,去对付闻氏母女。 她是原配留下来的嫡女,世俗的同情总会偏袒她。假如闻氏对她稍有不慎,就要被人说成是恶毒的晚娘,声誉有毁。 而二娘自己,是真的没手段去斗。 这么多年,她一直被大姨娘欺负着,连她的婚事都被大姨娘搅合黄了。 闻氏回来,二娘处心积虑想利用闻氏报复大姨娘,半个月想出个落井的损招,还被陆落一眼识破。 二娘的心机太浅了,她留在府上,也没人会善待她,甚至她的婚事,也成了姨娘们为难主母的手段。 一个毫无用处的人,闻氏对她放任不管是应该的。假如能有点慈善之心,做出放她走,又出钱送她去湖州府,她感恩戴德。 她情深意切告诉陆落,生怕陆落不相信她。 府上的人花花肠子太多了,二娘生怕自己的直白,反而招来陆落和闻氏的怀疑,故而越发忐忑,乱七八糟解释了一通。 “二姐姐,我相信你。”陆落察觉到了二娘的忐忑,笑着安抚她。 陆落回到正院,把二娘的意思,告诉了闻氏。 “她回去?”闻氏蹙眉,“从前她怎么不想回去,偏偏这个当口要回去?” “自从咱们回去之后,她就一直想回去啊。只是,她不受父亲的宠爱,却又不碍父亲的眼,父亲哪里舍得花钱送她回去?”陆落道,“她母亲的陪嫁,只怕早已被家里人蚕食完了,她没有留下任何私房钱。” 闻氏一想,倒也是实情。 “她若是真心实意想去湖州府,倒也不错,至少比在京城好,说不定嫁得更好。”闻氏道,“这点程仪,我还是出得起。” “您同意让她回去?”陆落笑道。 闻氏点点头。 二娘虽然想帮忙,但是她真出不上力气,只会拖后腿。况且,也耽误了她。她已经二十出头了,耽误下去,真成老姑娘了,孤苦一辈子。 留她在京城,将她嫁给谁?高不成低不就的,最麻烦了。 回到了湖州府,她矮子里拔高,是京官的嫡女,这分量能超过陆氏全族的女孩子。她虽然年纪大了些,求娶者应该不少。 闻氏同意让二娘回去。 陆其钧回来,闻氏将此事告诉了他,顺便说:“我会派个人送她,她的程仪由我出,顺便让她替我带些东西回去。” 少个人在家里吃饭,陆其钧巴不得。 陆其钧有十个女儿,只有两个出嫁,家里阴盛阳衰,他恨不能女儿们都嫁出去或者送走。 二娘回去不用他出钱,将来出阁自然也不用他出聘礼,湖州府陆氏会嫁她,陆其钧没有异议。 闻氏就着手安排。她准备让一清去趟湖州府,替她卖几处铺子、带几个掌柜、婆子和丫鬟上来,一清还没有出发。 正好,二娘可以跟着一清一起走。 闻氏回了趟闻乐喜的院子。 陆落也有事出门。 她先去了趟首饰铺了,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块中等的玉佩。 拿了玉佩,陆落去了她师父的院子里。 师父又在闭关,陆落没见到,就直接去了后院。 石庭在后院练枪。 翠竹修挺,榴花柔靡,石庭黑衣黑发,劲装结束,长枪锋利带风,呼啸在树影见穿梭而过,带着凌厉的杀气。 石庭这身装扮,毫无平日里的风流随性,竟像个铮铮铁骨的军士。 看到陆落,他的长枪直直冲她而来。 长枪脱手,带着凛冽风声,朝着陆落扎过来。陆落没动,任由那枪扎向自己,而后从她的身畔越过,深深扎入她身后的石榴树上。 艳红的花瓣,似一场雨,纷纷落下。 “有点胆量啊。”石庭走过来,笑道,“竟然不躲。” 陆落翻了个白眼:“知道你是想吓唬我,我躲什么?” 石庭哈哈笑。他平素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全部梳起来,又是一身干练的黑衣,整个人换了个样子。 “这样很好看,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陆落夸奖他。 石庭又笑,问她:“那我平时像什么?” “像个绝艳的妖怪啊。”陆落说。 石庭觉得陆落是夸他好看,于是高兴接下了陆落的赞美。 他问陆落:“你来找你师父?怎么跑到后院来了?” “不是,我有点事。”陆落道。 “什么事?”石庭问。 “我想布阵养一块玉。”陆落说,“师父这个后院,风水不错,而且没有人来。我家里后院人来人往,不方便,而且不够宽敞。” “什么玉,我看看。”石庭伸手。 陆落拿出自己买的玉石,拿出来给石庭看。 这是一块很普通的玉石,想要制成法器,效果没那么好,最多用一两个月。 “做成法器?”石庭问她。 “是啊。”陆落道。 石庭练了一上午的长枪,满身是汗,也想回去沐浴,就道:“那行,你就在这里布阵吧,我吩咐下人不要靠近。” 陆落点点头。 她拿出自己带过来的八块铜镜,又拿出罗盘,一个个测算方位,然后将铜镜分别安置在墙角、树梢、树杈上。 然后,陆落在八面铜镜正中心的位置,摆放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她买的玉石,放置在匕首西北方,就是乾位。 布阵好了之后,师父还在闭关,陆落跟石庭道:“千万别碰我的阵法,我后天早上来取。” “放心。”石庭又恢复了从前那倜傥风流装的装扮,笑着对陆落道。 但是,等陆落一走,石庭立马去后院看情况。 看明白之后,石庭愣了愣。 “师祖,师祖!”石庭看完了陆落摆的阵法,立马去敲千衍闭关房间的门,“您老快出来看看吧,您徒弟特别有出息,要弑父了!” 里头没什么动静,但是门突然开了。 千衍悄无声息出现在门背后,他几乎没有呼吸和脚步声。 “什么?”他问石庭。 “小落落啊……”石庭解释。 千衍严厉看着他。 “咳咳,小师叔她啊,她在您的后院摆了个风水阵,做了个尖角煞,正克乾位……”石庭笑道。 乾位,一般应对父亲。 千衍眉头紧蹙。 术士偷窥天机,自然有很多忌讳。杀孽是不能犯,一犯就必遭天谴,下场特别悲惨;杀孽中,弑君、弑父、弑母是最重的。这种杀孽一旦犯了,必然牵动自身,死路一条。 “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千衍道。 石庭就带着千衍,去了后院。 后院经过陆落的布局,利用八卦阵,形成了一个风水凶局。铜镜可以阻碍生吉之气,将阴煞引入其中。 再放一块风水物,就可以将阵中积累的阴煞,尽数吸入风风水物中,作为比较凶残的法器,称为煞器。 这种煞器,没有保佑平安的作用,而是会危害佩戴者。 陆落布阵,在铜镜正中间,摆放了锋利尖锐的匕首,就会形成一个尖角煞。 尖角煞分严重和轻微,轻微的尖角煞会犯小人、惹是非;严重的起灾祸、染血光,甚至有杀身之祸。 陆落这个阵法,倒也不是大凶,形成的煞器,最多是让佩戴的人犯小人、惹是非,诸般不顺。 “没有弑父,就是一点小惩罚手段罢了,不犯天谴。”千衍道,“由她去吧。” 石庭目瞪口呆:“师祖,您也太偏心眼了吧?平素我稍有害人之念,您就说门规不容,怎么到了师叔这里,您还给她分个轻重出来?” “要是你师父没死,他也这样护你!这是门规之一。”千衍头也不回走了。 石庭半晌才明白:哦,原来我们还有护短这个门规? 第037章相看 闻乐喜那边,安排小太监一清五月初十早晨出发去湖州府。 二娘陆苏带着她的丫鬟紫檀同行。 时间很仓促,好在二娘也没什么行李。她的用度衣裳,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也不打算多带。 闻氏准备了一个小包袱,让陆落前一天晚上拿给二娘。 陆落就拿去了,交到了二娘手里,一一翻开给她看。 “这是我娘的信,你随身带着,回去之后交给二伯母,她会照顾你。”陆落先拿出信,对二娘道。 “……二伯母在家里不管事,性格和软,有人会觉得她是老好人,但是她心思通透,你在她面前,尽量坦诚相待。 她娘家是苏州有名的丝绸商,无比富足,认识不少人。你的婚事,我娘也托付给她,你要听她的安排。”陆落告诉二娘。 二娘点点头。 “你多去看陈姨奶奶。她一到刮风下雨,肩膀和脚踝就疼,你多照顾她。她哪里不舒服了,立刻给我们写信。”陆落又道。 二娘知道陈姨奶奶就是亲祖母,当即道:“你放心吧,我会尽好孝道的。” 陆落颔首。 包袱里,还有一只金镯子,两支金钗,一块玉佩,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二娘推辞。 “拿着!”陆落笑道,“这世上哪有不势利眼的人?你回去第一次见老祖宗,要打扮得隆重些,否则她们瞧不起你。往后再穿戴清淡些也没关系,老祖宗喜欢女孩儿素雅。” “老祖宗,就是父亲的嫡母,听说她特别厉害?”二娘有点害怕。 她以前听陆其钧说过,他的嫡母简直是个凶狠毒辣的老太婆。 “老祖宗是个好人。她素日里和气,处事有度,家里井然有序,赏罚分明。只要你不挑事,她绝不苛责你,也不会容许其他人苛责你。”陆落笑道。 陆落很喜欢老祖宗,虽然并不是她亲祖母,她单纯欣赏那个老太太。 老祖宗很睿智,对闻氏和陆落也很好。 应该说,湖州府的族人都非常不错。可能湖州府是远离权势,人心朴善。 “哦……”二娘将信将疑。 二娘从小听陆其钧说起湖州府的老宅,觉得他们都是坏透了的人,个个心怀不轨、为人不端。特别是老祖宗,更是妖魔一样的女人,可怕至极。 所以,二娘特别害怕湖州府,更没想过要回去。 可陆落母女从湖州府回来,二娘觉得她们生养得滋润,似乎过得很好。而现在,陆落又口口声声夸湖州府好,更是让二娘心生期盼。 二娘从陆落的言语中,看到了希冀。 “五妹妹,多谢你!”二娘对陆落道。 陆落笑了笑,让她不用谢。 初十卯初,天色尚未大亮,陆府门口也是悄无声息的,清澈凉爽的琼华,落在大门上,影影绰绰的。 陆落、三姨娘、六娘送二娘出门,大姨娘和二姨娘禁足,不能前来,四娘和七娘不太愿意见到二娘,也没有来。 “二姐姐,我真舍不得你。”六娘突然眼眶微红。 二娘觉得她特虚伪,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上了闻氏替她准备的马车,没理睬六娘。 六娘的眼泪就收了回去,不以为意。 二娘走了,陆其钧压根儿不关心她什么时候动身的。 而二娘在家里,素来不顶用,少了她也没觉得缺什么,大家照样过日子。 今天还是颜家二夫人和媒人拜访的大喜日子,故而二娘的离开,对陆府而言更是轻微的小事。 送走了二娘,陆落回到母亲的院子里,斜歪在母亲临窗的炕上,微微眯了两刻,母亲才起来。 陆落重新梳洗,换了件桃红色蝴蝶穿花的褙子,月白色澜裙,梳了双髻。 “这两朵珠花好看,戴出来吧。”闻氏帮陆落挑选首饰,看到了陆落藏在箱底两朵红宝石串珠头花,就拿了出来,让陆落戴上。 这两朵珠花,是去年生辰的时候,陆落的师父千衍送的,很是贵重。 “嗯。”陆落点点头。 闻氏又给她挑了粉珍珠的耳坠子。 装扮完了,闻氏和丫鬟婆子们看了看,都说很好,既俏丽红润,又不失尊贵。 特别是陆落一笑,面颊饱满,更是喜气洋洋的。陆落模样生得好,男人觉得她可爱,老人觉得她有福,很讨喜。 “娘,我照个面就走,我想去趟师父家。”陆落道。 “胡闹,今天颜家是专门来看你的,你怎能走?”闻氏道。 闻氏自己也换了崭新的衣裳和首饰,又让丫鬟们把屋子里重新摆设,尽量干净简洁些。 到了巳正,二门上的丫鬟进来通禀,说客人到了。 陆落和闻氏就去垂花门迎接。 远远的,一群衣着华丽的丫鬟和媳妇们,簇拥着两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缓步走了过来。 为首的妇人,约莫五十岁左右,穿着宝蓝色祥云褙子,端庄娴静,慈祥温和。她可能身体不太好,精神欠佳。 “陆夫人,这是永熹侯府的二夫人。”一个穿着藏蓝色的四询媳妇,笑着对闻氏道。 “这位是太和伯府谢家的七夫人。”那个媳妇继续道。 陆落和闻氏就明白,一个是颜家的二夫人,也就是颜浧的二婶母;另一个则是媒人,和颜家什么关系未可知。 陆落和闻氏给她们见礼,她们也还礼,然后一行人进了内院。 颜二夫人似乎对陆落的母亲更感兴趣,使劲看了闻氏好几眼。她的眼神里,倒也没有恶意,就是比较好奇闻氏。 “估计是因为叔公,所以想看看闻乐喜的侄女长什么样子吧。”陆落心里想。 丫鬟们端了茶,大家坐定。 陆落想走,但是表现得太明显,怕她母亲生疑,唯有按捺住性子,坐下来喝茶。 “五姑娘生得真水灵,像观音菩萨跟前的童女,一看就是个福气过人的。”谢七夫人夸陆落。 她这么一说,颜二夫人也回眸看陆落,发现的确,陆落面相很善。 陆落从前是有点婴儿肥,现在已经瘦了很多,但还是有两团苹果肌。说她像庙里的童女,倒也有三四分的相似。 闲话了片刻,谢七夫人问起定聘之礼。 闻氏当即把自己拟定的礼单,交给了谢七夫人。 她的礼单,是照着京里嫁娶的规格,要了个中等数目。 谢七夫人看罢,心里想,这个陆夫人既不狮子大开口多要,也不妄自菲薄少取,不卑不亢,确有几分涵养。 看罢,谢七夫人又给颜二夫人看。 第038章往事 颜家二夫人体质虚弱,闲谈了半个时辰,她就露出了疲态。 媒人谢七夫人已经把定聘之礼的单子要到了,对闻氏拟定的单子非常满意,也见到了陆落,此行目的达成。 “……我们便不叨扰了。”谢七夫人主动告退。 闻氏留她们用膳,她们再三推辞,说改日再来打搅。 陆落就和母亲将颜二夫人和媒人送到了垂花门口。 从陆府到永熹侯府,横跨大半个京师,马车缓慢,足足要两个时辰。 颜二夫人很累,阖眼打盹。 “陆其钧不过是六品官,他那宅子倒是不小。京里有些寒门四品官,都买不起那么大的宅子。”路上,谢七夫人嘀咕,“听闻陆家是两浙路的望族。看陆夫人和陆姑娘的言语、穿戴、陆家的宅子,可见传言不虚,陆家在两浙路确有声望。” 颜二夫人闭着眼睛,养精蓄锐,含混支吾了一声。 “姑娘姓陆,不是姓闻,又是出身江南望族,模样标致,我瞧着甚好,二夫人您说呢?”谢七夫人又道。 颜浧和陆家结亲,很快就传了出来,当时京师一阵哗然。 不过,颜家是后族,掌握着权势,外人也不敢肆意取笑,反而替他们描补。毕竟,陆落是陆其钧的女儿,不是闻乐喜的侄女。 隔了一代,就隔了很多。 谢七夫人极力说些好听的话。 不过,陆其钧官位太低,说起陆其钧的女儿,自然会往闻乐喜身上靠。颜家和太监结亲,这是抹不去的。 颜家虽然显赫,却也深知哪些人决不能得罪。 闻乐喜就是他们不能得罪的人。 “嗯。”颜二夫人依旧闭着眼睛。 谢七夫人这才住了口。 马车晃晃悠悠的,颜二夫人阖眼打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快到了永熹侯府,谢七夫人才唤醒了她。 颜二夫人略微将鬓角梳理。 到了永熹侯府,颜二夫人让谢七夫人先去她院子里坐,她自己则拿着定聘之礼的单子去见她婆婆——永熹侯夫人,颜浧的祖母。 永熹侯夫人今年七十出头,比颜二夫人大了整整二十岁,但是身体比颜二夫人好。 颜二夫人时常想,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肯定会死在老太太前头。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丫鬟打起了帘子,颜二夫人给老夫人请安。 车上小憩,让颜二夫人精神恢复了七八分。 “娘,这是陆家要的定聘之礼单子。”颜二夫人将单子双方奉上,送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接了,略微扫了几眼,就看完了。她七十岁了,神清目明,比二夫人精神强多了,颜二夫人真羡慕她。 “姑娘是个什么模样?”老夫人将单子合上,问颜二夫人。 提到陆落的模样,颜二夫人首先很满意,她笑着对老夫人道:“娘,您再也想不到。一见面,我便觉得那孩子眼熟,还以为跟她有缘。谢七夫人说,‘五姑娘像观音菩萨跟前的童女’,我再仔细一瞧,可不就是?” 老夫人微愣。 和颜二夫人一样,老夫人也是信佛的。 “竟是这般好模样,不像闻乐喜?”老夫人难以置信。 颜浧一回京,火速定下这门亲事,让阖府上下措手不及。 颜家的女眷们经常进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多半的人是见过闻乐喜的。 一听是闻乐喜的外孙女,又想到闻乐喜那副男女莫辩的绝艳姿容,还以为陆落也是倾城颜色,这才惹得颜浧一见倾心。 颜浧是非常挑剔的。他今年二十七了,颜家和他外祖母家不知给他说了多少亲,他都不不满意。 如今定下了陆落,所以叫人好奇陆落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老夫人等人都猜测,陆落一定是像闻乐喜,生得美艳。 “五姑娘不像。”颜二夫人道,“她母亲却有几分像。” 老夫人听到这话,微微颔首,心里安定几分。她不喜欢狐媚子一样妖艳的孙媳妇,只要不像闻乐喜就好。 “言行举止如何?”老夫人又问。 “五姑娘没开口,不言不语坐在旁边,是个贞静的;陆夫人柔声细语的,不是口拙之人,却也不是能言善辩。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得很准,稳重极了。”颜二夫人道。 老夫人看闻氏的字迹,的确是个沉稳之人。 听说陆其钧有点不堪,没想到颜二夫人对陆夫人和陆五姑娘倒是挺满意。 不过,陆家五姑娘是在湖州府老宅长大的,怪不得望族门第的气度。 “等下了定聘之礼后,我请了陆夫人和陆姑娘来家里,您亲自瞧瞧。”颜二夫人笑道,“您定然喜欢那孩子。” 老夫人颔首。 对于颜二夫人的话,老夫人还是挺放心的。她了解这个儿媳妇,知道二夫人素来说话会所有保留,绝不浮夸。 她说有八分好,那就是十分好了。 “五姑娘的母亲闻氏,当年是被邬家退了亲的,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事。说起来,到底不光彩。”颜二夫人又叹气。 老夫人也微微蹙眉。 假如颜浧在定亲之前,露出半点风声,颜家一定会极力阻止他。 陆其钧的女儿,真不是良缘。 陆落身份上不能细说的东西,着实太多了,会让颜家难堪。 且不说闻乐喜是个太监,此事有关声誉,单说陆落的母亲闻氏,当年被退亲,而后再嫁陆其钧,就是改嫁,名声不好。 当初,闻氏与邬家定亲,是邬家老太太首肯的。 邬家老太爷是个名宿,平日游山玩水,拜师求学,不怎么沾家,是个风流才子。 他儿子定亲,邬家老太太寻不到他的人,也没告知他。结果定聘之礼下了,邬家老太爷却听说了,火速赶到京里。 “行莫丑于辱先,而垢莫大于宫刑!闻乐喜的侄女,怎能进我邬家的门?老祖宗的颜面还要不要?”邬老太爷大骂。 他是个读书人,讲究气节,觉得娶太监的侄女,是侮辱门风,败坏清誉。 他甚至闹到了皇城。 闻乐喜也生气:“明明是你们邬家求娶的,又不是我逼你们的……” 但是闻氏知耻懂礼,她把邬家的定聘之礼全部退了,不叫邬家为难。 邬家那位公子不肯,跑去闻家门前跪了,求闻氏回心转意。 后来他被邬家的家奴拖回去,打断了一条腿,关了起来。 闻氏是太监的侄女,原本就让很多门第望而却步,没人愿意丢这个脸,去和宦官结亲;而她又被迫退亲,成了“改嫁”之人,这下子就再无人问津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嫁给了陆其钧为继室。否则凭借闻乐喜的地位,总有些不要脸的寒门士子,愿意娶她为原配嫡妻的。 陆其钧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愿意娶闻氏。 不过,听说当年陆其钧也是下了苦功夫,请了闻家的一个同乡去说媒,再三求亲。 而闻氏的父母正苦恼女儿的婚事,特别是闻氏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后来,陆其钧去求亲,明知是继室,闻氏的父母再三考虑之后,没问过闻乐喜,怕再次被搅黄,就定下了陆其钧。 闻氏似乎不乐意,隐约听说她还投缳自尽,好像都闭气了,后来才被救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外人不清楚。 正是因为这门亲事,不管是同僚还是同窗、同乡,都觉得陆其钧这个人德行有问题,是个不择手段的,对他敬而远之。 陆其钧名声就臭了。 当时闹得挺凶的,闻乐喜也是颜面扫地,而先帝对邬家也很生气。 和闻氏定亲的那位邬公子,早年就考中了进士,选了翰林,在翰林院任职,聪明英俊,前程无限。 他不需要闻乐喜的提携,故而他看中的,只怕是闻氏的人品。喜欢人家姑娘,却生生断了,他也是痛不欲生。 后来因为此事,先帝对他不满,将他打发去了荆湖南路去做官。 他仍是废了一条腿,没接好。 再后来,邬家合族也搬离了京师,回他们老家去了。 前年还听说,那位邬大人上京述职,旁人问起他的事,他说自己无妻无妾,无儿无女。不知和闻氏是否有关,总之听起来颇为唏嘘。 颜二夫人也是因为这件事,看到闻氏就好奇多打量了她几眼。 第039章使坏 大周朝重文轻武。 颜浧在永熹侯府,并不算是受重视的孙儿。甚至可以说,老侯爷和老夫人不太疼爱他。 颜浧的父亲当初从军,就受到了他祖父严厉的训斥。 如今,颜氏合族的富贵荣华,靠的不是颜浧父子的战功,而是整个家族的文臣,以及天太皇太后。 颜浧从小跟他外祖方家比较亲,对祖父祖母很生疏。他父亲战死之后,他母亲一蹶不振,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打那之后,颜浧就更只与方家亲近。他每次回京,几乎只到永熹侯府请个安,然后就去方家。 现在,颜家的老侯爷年纪大了,已经卧床多年,不会管这些事;颜老夫人管不了颜浧,对他不抱希望。 颜浧的婚事,颜家觉得不好,却也认命的接受了。 更准确的说,他们没怎么当一回事。 颜浧的父亲去从军,永熹侯就一直没请封他为世子,着实对他失望透顶。而后他战死了,永熹侯第二年就请封了颜浧的二叔为世子。 就是说,颜浧无法继承爵位,他和他的弟弟们,迟早要成为永熹侯府的旁枝。 所以,老夫人对他多了份宽容。 知道陆落还算可以,颜家老夫人很痛快下了定聘之礼。 定聘之礼送过来那天,陆落去了她师父的院子,取自己阵法里的那块玉佩。 “小落落,我有一块更好的玉,跟你换,如何?”石庭拉着不让陆落走。 陆落笑道:“我这是法器,不是普通的玉。你若是喜欢,你拿玉佩来,我替你养——咦,你不是总说,你养的法器比我的好,干嘛眼馋我的?” 石庭不语。 陆落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想:“石庭知道我的法器是煞器……” 有了这个念头,陆落心里对她师父和石庭更加好奇。 她师父要么是个欺世盗名的神棍,要么是个道行远胜过她的术士。 经过几件事后,陆落总觉得是后者。但是,师父不肯说,陆落又推演不出来,唯有先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小落落,这世上高人太多了,你的玉佩倘或带出去,千万小心,别被其他人留意到了。”石庭倏然脸色一肃,告诉陆落。 陆落怔了下。 她突然想起前世她的太师父跟她说过的一些话。 太师父告诉陆落,术士这行也有他们自己的规矩,自古传承下来的。 术士的恶念,应该深埋在心底,似幽灵在黑夜中潜行,不能让任何同行发现。一旦你暴露了你的恶念,你就会成为威胁。 别的术士不知道你的恶念是否有一天给他们的名声、生存、甚至生命带来威胁。为了确保自身能活下来,为了不引起世人的仇视、恐惧、憎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发现你有为祸之念时,杀死你! 这是清除害群之马,这是为了术士能长久生存。 他们能偷窥天机,往往就更敬畏天机。 陆落的玉佩,会给佩戴者带来轻微的灾祸,或招惹是非,或招小人,这就是她的邪恶。 京中人才济济,有术士躲在暗处。万一被同行看到,跟踪起来,陆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好,我知道了。”陆落将玉佩放在袖子里,也将石庭的警告听了进去。 带着自己的玉佩,陆落回到了家中。 她思考良久,如何才能把这个玉佩给陆其钧,让他随身带着,又不知道外露。 一般佩戴玉佩,都是悬挂腰上,没有藏在衣裳里的。 不戴在身上,效果又不明显。她这个煞器,原本就是比较轻微的,陆落也不敢下狠手。 陆其钧先卖了她,毫不顾念她的前途就将她订了亲,也不打听男方到底是什么人,不管她将来的死活。 而后,他又被妾室撺掇着,打曹广谱的主意;再然后,他竟然对陆落的母亲起了情色之念。 闻氏很厌恶陆其钧。 在陆落的观念里,哪怕是婚内,只要女方不愿意,强行发生关系,也是婚内强jian。陆其钧对闻氏,就有如此意图,这叫陆落忍不了。 陆落又想到,陆其钧从小就没有疼爱过她,没有出钱抚育过她。难道他出了精子,就要陆落把他当父亲吗? 没有这种便宜事。 他又没吃过十月怀胎的苦,凭什么毫无恩情就白要一个女儿? 陆落不敢害死他,弑父是要遭天谴的。不过,让他吃点苦头,招惹是非等,倒是可以让他消停些。 思量了半晌,陆落喊了碧云:“上次从叔公那边带过来的点心,那种梅花雪片糖还有吗?” “姑娘怎么想起吃糖?”碧云笑了,她觉得陆落有时候也馋嘴。 陆落道:“我不想吃,我想去看看十弟,他应该爱吃糖。” 碧云不明所以,还是去找了。 “……只剩下这两包了。前日我瞧见倚竹那丫头,偷偷摸摸的吃了小半包。”碧云道。 陆落笑了,留下一包:“这一包给倚竹吧,让她别总是偷着吃,吃多了牙疼。” 她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包,去了三姨娘那边。 “姑娘怎么想起去看三姨娘?”碧云跟着陆落,不太明白陆落的用意,问道。 “就是想起来了……”陆落含混道。 三姨娘的南罩院,小巧精致。 西厢房的窗牖下,种了一株芭蕉,宽大的叶子翠绿,和绿纱窗相得益彰;还有几尾湘妃竹,青青如黛。 三姨娘正在西梢间里做针线,陆慕便趴在小炕几上,认真描红。 陆慕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陆其钧打算过了盛夏就给他请个先生。盛夏太热了,陆其钧还是舍不得儿子吃苦。 “五姐姐。”陆慕看到陆落,很欢喜跑了过来。他很喜欢陆落,不知为何,他每次看到陆落都尤其亲切。 陆落见过陆慕对四娘、六娘都颇有敌意,不愿意亲近,唯独在陆落跟前,像只小犬儿,憨萌乖巧。 陆落好几次看到三姨娘给他使眼色,让他别太热情,但是他置之不理。 “方才我嘴馋想吃糖,就想起上次我从叔公那边带了些宫里赏赐的梅花雪片糖。十弟应该也爱吃,我带了些过来。”陆落将糖递给了陆慕,同时对三姨娘道。 “糖!”陆慕惊喜得大叫,小孩子都喜欢甜食。 “拿去吃吧。”陆落塞到了他手里。 陆慕就欢天喜地接了。 三姨娘不知陆落何意,怎么突然对他们母子献殷勤,心里有点忐忑。 “五姑娘,您今日过来,没其他事吧?”说了几句话,三姨娘就试探着问陆落。 第040章复仇 陆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突然好心给幼弟送糖,肯定是别有缘故。 要是四娘或者七娘,三姨娘可能会担心她们下毒,陆落却不会,因为三姨娘觉得陆落不是那么不知所谓的人。 哪怕真的要害人,陆落也会有高明手段。 不是害人,自然就是令有目的。 什么目的,三姨娘猜不透。 陆其钧只有陆慕这么一个儿子,将来家业都要交给他。但是,陆落高嫁了,她还需要这点东西吗? 所以,三姨娘断定陆落也不是来巴结她们母子的。 “我最近在做针线……”陆落对三姨娘道。 女孩子出阁用的衣裳、鞋袜,像大户人家,都是姑娘自己做,或者姊妹、母亲帮衬着做。 陆落和颜家定亲了,那么她就需要做嫁衣、鞋袜等。 “……从小到大,不曾孝顺爹爹。我想给爹爹做个腰封,不知他喜欢何种样式的,特意来请教您。”陆落笑道。 三姨娘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件事。 陆其钧最近生大姨娘和二姨娘的气,前不久叫人把他平常的衣裳,从二姨娘那里,搬到了三姨娘这边。 “老爷有几条腰封,姑娘倘或要的话,奴拿给姑娘,比照着样子做即可。”三姨娘起身笑道。 陆落道谢。 三姨娘回了里屋,拿了两条腰封出来。都是青灰色的,或绣了盘螭,或绣着舞凤。 “老爷喜欢青灰色的,花纹要繁复好看。”三姨娘很有经验,“布料也要上等的,针线需得细腻,丝毫不能马虎。” 陆落认认真真听了。 “这条能送给我,我拿去做个比照吗?”陆落问。 三姨娘点点头:“姑娘只管拿去。” 三姨娘不害怕陆落争宠。她虽然也有女儿,但是她更有儿子。 这些姑娘们,是争不过儿子的。哪怕陆其钧再喜欢她们,也越不过儿子去。三姨娘有底气,故而很大方。 陆落很高兴,再三跟三姨娘道谢,拿了腰封回自己屋子里。 针线上的事,陆落丝毫不会。别说绣花了,就是简单的缝补,她都做不了,她从来没拿过针线。 不过,母亲身边的秦妈妈,是绣娘出身的,活计堪称一绝。陆落和闻氏很多名贵的料子,都交给她裁剪。 将来陆落出阁要用的东西,肯定也是秦妈妈和丫鬟碧云帮着做。 陆落回到了院子里,对碧云道:“你去买一匹最上等的青灰色杭稠回来。” “很贵的,姑娘。”碧云觉得心疼,“一匹要七八两银子呢。您给老爷做个腰封,何必这样下血本?” 碧云觉得陆其钧对陆落不怎么样,陆落这样巴结他,不值得。 碧云和陆落一样财迷,而且她更小气,好歹陆落花钱不计较,碧云却舍不得,简直是守财奴。 “快去买!”陆落笑了,“我自有主意,别让夫人知道了。” 碧云不敢犟嘴,回里屋拿了些碎银子,出去买料子了。 买好之后,陆落拿了陆其钧的旧腰封和杭稠,去找秦妈妈。 “您比照给我,替我做个腰封,绣步步高升团花纹,一定要精致。”陆落对秦妈妈道,“别告诉我娘。” 秦妈妈抿唇笑,还以为陆落是要送给颜浧的。 “这块玉,绣在腰封最中间的位置,要别致巧妙,不能觉得突兀。”陆落道。 秦妈妈看了看这块玉,道:“五娘,这么好的玉,缝在腰封里糟蹋了。再说,没人在腰封里放玉的。” “您听我的,我自有打算。”陆落道。 秦妈妈知道这位小主子主意正,她的话素来说一不二,当下也没敢告诉闻氏,秦妈妈就连夜赶工,替陆落做了出来。 秦妈妈才四十岁,身体很健康,赶夜活也不露怯。她绣了步步高升的团花纹,在放置玉佩的地方,绣了最大的团纹,既好看又吉利。 “您老这手艺,真是天下一绝。”陆落看到了,不免大赞。 她觉得陆其钧一定会喜欢。 秦妈妈笑着点了点陆落的额头:“你啊,从小就会哄人,哄着妈妈给你做这样、做那样,浑身都是机灵劲!” 陆落笑了。 晚夕陆其钧回来,还在三姨娘那边用膳,陆落就拿着腰封过去了。 三姨娘昨日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陆其钧。 陆其钧觉得陆落这样懂事,还是挺高兴的。 等陆落把腰封拿过来,三姨娘也怔了下,没想法绣活这样出彩,京里最厉害的绣娘都比不了。 “看看,看看!”陆其钧果然大喜,拿着腰封对三姨娘道,“五娘的绣活做得多精致,让八娘多学着点。” 八娘委屈嘟了嘴。 三姨娘笑道:“是,奴一定多教导八娘,不给老爷丢脸。” 陆其钧又发现有块不一样的祥云,问陆落这是什么缘故。 “这是祥云啊,后背缝了一块玉,是湖州府最近几年流行的绣法。祥云带玉,步步高升,女儿祝爹爹早日升迁。”陆落道。 这话,简直是说到了陆其钧的心坎里。 陆其钧欢喜极了。 这个腰封,料子名贵、绣活考究、说法吉祥,陆其钧爱不释手,第二天就戴着去了衙门。 陆落松了口气。 “你捣什么鬼?”闻氏下午就从秦妈妈那里知道,陆落给陆其钧做了个腰封,不免惊诧,逼问缘故。 陆落偷偷告诉了母亲。 闻氏大惊:“你从前不是总说,害人会遭天谴吗?你这个孩子!你为了他那么个东西,不值得的!” “他那天晚上过来,似乎想留宿,我是怕他欺负您。”陆落道。 闻氏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明明可以跟陆落解释说,她是陆其钧的妻子,陆其钧留宿在她这里,是应该的。但是,闻氏说不出口。 光想一想,闻氏就觉得太恶心了,她实在没法子用这话借口去搪塞女儿。 她唯有沉默。 “……再说了,也没有大事,最多就是跟同僚起点争执,被人诬陷些小是非,不伤前途和性命,自己吃点小苦头罢了。那是轻微的尖角煞,连血光之灾都引不起的。”陆落道。 “真的?” “是真的,娘。”陆落很肯定。 闻氏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她这个意思,算是默许了。 陆落的煞器,还是很管用的。当天下午,陆其钧就出了点小事,气急败坏回了家。 第041章挨打 陆其钧今天在衙门,被他的上级官员金郎中骂了一顿。 吏部的考功清吏司设有郎中四人,正五品的官,掌管文官的处分、议叙、三岁京察等,金郎中就是四郎中之一。 地方官三年一次述职,为了能评上优,少不得有人挖空心思巴结吏部官员。 前年广南东路有个姓欧的官员进京述职,带了不少海外货。他官职不高,见不到郎中,就托六品的主事们帮忙巴结。 这位欧大人,当时就是找到了陆其钧,打点了陆其钧不少钱财,至少有二百两银子之多。 而后,欧大人托陆其钧将二十颗大珍珠送给金郎中。 这二十颗大珍珠,比普通的南珠大四五倍,都是颇为罕见的。 东西到了陆其钧手里,岂能白白放过?于是,他留下了十六颗,只给了金郎中四颗。 金郎中还以为,广南东路贫瘠,没什么好东西。况且,这四颗大珍珠也是很珍贵的,金郎中考虑欧大人官位不高,没什么油水,就给他评了个优。 谁知道,今年陆其钧去衙门,金郎中突然过来找到了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姓陆的,你他娘的是不是借了老子的名义,收了地方官的重礼?” 私下里收地方官的重礼,轻则丢官罢职,重则锒铛入狱。 只是,吏部官官相护,大家都要发财,靠那点俸禄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彼此睁只眼、闭只眼,绝不闹出去。 金郎中出身西北,高大壮实,为人又苛刻贪财。从他手里贪东西,简直是老虎嘴里拔牙,他岂能绕过陆其钧? “金大人,您误会了……”陆其钧不承认。 但是,金郎中似乎有了门路,确定就是陆其钧私贪了他的东西。 “你当我不知道广南东路的珍珠吗?把东西交上来,否则老子打死你!”金郎中指着陆其钧的鼻子,大骂,“敢冒充老子的名义,跟地方官行贿,你他娘的是要害死老子?” 以上级的名义,接受地方官的行贿,罪加一等,这是要杀头的。 陆其钧倒也不怕,他现在是永熹侯府的亲家。 永熹侯府是什么地位?那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朝中三成的官员,都是颜家的亲信。 陆其钧相信,到时候肯定有人帮他说话。 只是,闹得太大了,他的面子不好看,况且也会引来颜家不满。他女儿还只是和颜家定亲,并不是真的嫁过去生了儿子的,所以陆其钧底气不足。 陆其钧私下里克扣金郎中的珍珠,金郎中此人爱财如命,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陆其钧的。 “东西拿不出来,老子明天要活活打死你!”金郎中这样威胁陆其钧。 这话,在金郎中身上并非虚言。 一言不合,金郎中就对同僚拳脚相向,也不是没有过的。 老实说,陆其钧真有点怕他。 “这事到底是怎么被他知道的?”陆其钧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自己做得很隐秘,而且姓欧的官员,并没有上京述职,也见不到金郎中,他不可能来告状。 除了欧大人,就是陆其钧自己知道,为什么金郎中会发现? 简直是见鬼! 陆其钧感觉太不顺了。 其他主事,也会私下里克扣地方官送给上级的礼物,怎么旁人没事,到了陆其钧这里就闹了出来? 再说,陆其钧也收过不少东西,怎么就最贵重的珍珠案事发了? “……老爷,要不把珍珠退回给金郎中,别招惹他。”三姨娘听了陆其钧的话,柔声劝慰他,“何必跟他这种人一般见识,惹了一身骚?老爷您今非昔比,跌了颜面就值多了。” 陆其钧从前因为巴结太监,被同僚们轻视;又有闻乐喜对他颇有偏见,不肯提拔他,导致他在吏部十几年,不见升迁。 如今,他好不容易凭借陆落翻身,难道还要因为这些小事,再招来非议? 陆其钧也不想啊。 万一闹得太丑了,颜家觉得太丢脸,要退亲了怎么办呢? 此前,还是别太出格。 “珍珠早就送人了。”陆其钧苦恼道,“我现在去哪里找?” 三姨娘顿了下。 比南珠大四五倍的大珍珠,家里的女眷可没人用过。 陆其钧已经送人了,送给了谁? 三姨娘心中生出几分不悦。 平素陆其钧善待二姨娘母女,什么好东西先给她们,三姨娘也忍了,好歹是自家人,而且二姨娘先进门。 现在,三姨娘知道,陆其钧外头还有人,而且多半是名伎。 为了那些花柳女人,他都能大手大脚,反而要求给他生了唯一儿子的三姨娘简朴。 十六颗啊,难道送三姨娘一颗很难吗? 三姨娘想到这里,就气不平了,心头生出几分厌烦! “我不信姓金的敢奈我何!”陆其钧着实拿不出钱财来赔金郎中,就一咬牙发狠,决定耍赖。 原本就是行贿的东西,陆其钧猜想他金郎中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这件事,多半胡搅蛮缠一阵子就过去了。以后去衙门,尽量与人同行,避开金郎中。 这么一想,陆其钧又有恃无恐。下午被金郎中骂了一顿的晦气,也散了不少。 陆其钧喝了酒,酒意上来了,就搂住了三姨娘,手直接往她柔软的胸脯上探去。 “老爷,奴今日身上来红了。”三姨娘拒绝陆其钧。 三姨娘今天并没有来红,只是想起陆其钧宁愿把好东西给外头的野女人也不给她,就满心恨意,毫无心情奉承他。 “晦气!”陆其钧骂了句,丢开了三姨娘。 三姨娘更是气得变了脸。 陆其钧性趣上来了,三姨娘这里不行,想了想,他就去了二姨娘那边。 他和二姨娘,又言归于好了。 搂着二姨娘睡了一觉,陆其钧心情大好。 第二天,早起去衙门。 “陆兄,金大人方才过来,寻您呢。”一个同僚告诉陆其钧。 陆其钧撇撇嘴,懒得理会。 不成想,这天下午回家,突然有两个地痞流氓模样的人,一人一块板砖,直接敲向了陆其钧及其小厮。 陆其钧脑袋挨了一下,天旋地转的,尚未回神,那个地痞又是一拳,打向了陆其钧的鼻子。 陆其钧感觉温热的血,沿着鼻壁滑下来。 “金大人说了,限你十日之内,将克扣他的珍珠,还给他!”那个人道,“否则,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你莫要去告状,你借着金大人的名义行贿,你死还是金大人死,你要想清楚!” 第042章反目 陆其钧一脸血回到家里,闻氏很快就知道了。 她心惊胆战。 “落儿,你不是说不见血光之灾吗,怎么他和小厮弄得满头满脸的血回来?”闻氏悄声问陆落。 闻氏生怕陆落遭天谴。 陆落给陆其钧的腰封,还不过两天,陆其钧就弄得惨兮兮回来,可见陆落的道行有多深。 道行越深,越深容易被反噬,这是陆落告诉过闻氏的。 闻氏特别担心。 “这不是我玉佩惹出来的。”陆落很镇定自信,告诉她母亲,“我的阵法能有什么效果,我最了解了。他满头的血,这是他原本的罪孽,我的玉佩只是让他那些原本不该暴露的罪孽,暴露了出来而已。” 陆落的玉佩,可以惹是非。 所谓的是非,就是陆其钧曾经做过的不妥当事情,并非陆落的玉佩捏造的。 就像世人通俗说法,人做过的有些坏事,运气好就不会被发现,运气不好就会暴露。 陆落只是让陆其钧运气不好。 “你快点取下来。”闻氏对陆落道,“落儿,天机莫测,你别太大意了,反遭其害!” 闻氏很担心陆落,为了个陆其钧,让陆落自己受罪,就不值得了。 “过几天就无效了,那玉佩我只养了两天,原本就没有太大的作用。”陆落道,“很快,它就只是普通的玉佩了。” 术士手里的器,就是用一个物件,布阵将天地间的磁场改变成自己想要的,然后找到了阵法的阵眼,摆放那个物件,将阵法中的生吉或者阴煞之气,注入物件中。 这个物件,就是法器或者煞器。 天地间的磁场,原本是很薄弱的,很难对一个人的生理磁场造成什么大改变。但是,有了煞器,阴煞之气会增强,从而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生理磁场,会让这个人变得特别倒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也有很多不想被人知道的事。 当你的生理磁场被阴煞之气改变,你碰到坏事的概率就会特别高;而当你的生理磁场被生吉之气改变,那么你碰到好事的概率就会提高。 世俗还有个说法:越是担心某件坏事发生,它就越是会发生。 用术士的角度来解释,无非是人的意念太过于消极,引到了自身周围的阴煞负能量,从而让担心的坏事发生了。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坏事,都要积极乐观,赶走自身的负能量,兴许可以扭亏为盈。 陆落做的,无非就是在陆其钧身上,放了一个极重负能量的煞器,让他自己做过的坏事败露的概率提高。 那些坏事,陆落和玉佩都做不了,都是陆其钧自己做过的,而他又想隐藏起来的。 “没事的,娘。”陆落道,“我知道轻重的。” 闻氏就紧紧抓住了陆落的手。 虽然陆落安慰了她,闻氏仍是很担心。闻氏遇事素来镇定,只有跟陆落相关,她才会方寸大乱。 陆落就依偎在她怀里。 闻氏柔软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那颗乱七八糟的心,终于慢慢平复几分。 “……还记得你刚满周岁的模样,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闻氏感叹。 陆落就笑了。 陆其钧当天回来,好像跟二姨娘又吵架了。 大姨娘和三姨娘躲得远远的。 陆落和闻氏自然也不去搀和。 过了一天,陆其钧回来,直接到了正院,他气势汹汹的,眼角还紫了一块。 闻氏给丫鬟们使了个眼色,让丫鬟们全部过来,免得陆其钧又动手。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陆其钧暴怒,将一串佛珠扔到了陆落面前,“好你个小东西,如此小的年纪,就敢弄鬼!” 这是上次陆落送给四娘的佛珠。 当时陆落说,这串佛珠是老祖宗送给她的,紫檀木的珠子,东晋的高僧法显大师亲手刻上的经文,价值一千五百两。 其实,这不过是很便宜的红酸枝珠子,陆落自己刻上去的经文。 “这……”陆落弯腰,捡起了佛珠,满脸不解,“这珠子……” “好,你竟敢拿假东西骗你姐姐!什么高僧经文,全是假的!”陆其钧盛怒之下,脚抬了起来,想一脚踢倒陆落。 陆落却已经快速站了起来,陆其钧一脚踢空了。 陆落认认真真将珠子看了一遍,然后才说:“爹爹,这不是我送给四姐姐的珠子啊!您看这里……” 陆其钧一怔。 不是? “爹爹,您看这里,这是印泥,是用红酸枝的珠子假冒的紫檀木的;这经文也不太对劲,却不是我送给四姐姐那串。爹爹,这珠子被谁掉包了?”陆落满眸心疼,“我那个珠子呢?那是老祖宗赏赐的,四姐姐弄丢了吗?” 陆落急了,又担心又心疼。 陆其钧仔细往陆落脸上瞧,看不出虚假,看来陆落没有撒谎。 他当然知道这珠子是假的,不需要陆落告诉他。 陆其钧最近被金郎中缠住。这件事,不管是他还是金郎中都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哪怕是被金郎中打了,陆其钧也不能去告他。 金郎中认识很多地痞流氓,他自己不出面,派人不停骚扰陆其钧,陆其钧不堪其烦。 那些珠子,陆其钧早已花出去了,他告诉了金郎中实情。 金郎说:“那便宜你了,赔一千两银子吧!” 陆其钧哪里有这么多的银子? 湖州府的银子还没有送来,上次送二姨娘那里搜到的五百两早已花完了,现如今他去哪里弄钱? 思前想后,陆其钧想到陆落曾经送了个特别名贵的手串给四娘。 于是,陆其钧去找二姨娘要。 二姨娘不仅仅不想给,还哭闹着数落他,气得陆其钧想打人。 还是四娘懂事,拿出来给了陆其钧。 不成想,陆其钧那去卖,古玩铺子里的掌柜居然说是假的,一百文钱都不值,还讽刺了陆其钧几句:“想钱想疯了吧您?” 陆其钧一肚子气,料想是陆落哄四娘的,故而先来找陆落的麻烦。 陆落却一眼认出不是她那串。 “难道是四娘骗我?”陆其钧心想,“那个贱妮子,枉我那么疼她!” 陆其钧一把拽过陆落的佛珠,去找四娘算账了。 “什么东西!”闻氏叹气,“哪有一点父亲样子?” 父亲居然要卖女儿的首饰,可见其无能! 陆落轻轻挽住了母亲的手,让她别多想。 “娘,他真的没钱了,会不会去找曹广谱?”陆落突然问闻氏,“他万一去找曹广谱,曹广谱那性格,他肯定会给钱的啊。” 陆落是不想陆家再占曹广谱的便宜。 陆其钧是个官,曹广谱心里不愿意得罪他,而一千多两银子对曹广谱而言,又是件小事,只要陆其钧开口,曹广谱断然不会拒绝。 “是要防着!”闻氏道。 闻氏立马让人去客栈,给曹广谱报个信,让他不要借钱给陆其钧。 “也要告诉颜将军一声。”闻氏又道。 陆落立马就不言语了。 第043章同行 闻氏提到了颜浧,陆落立马沉默,让闻氏的话都说不下去了。她往陆落脸上看了看,倒也没瞧见陆落有什么异色。 闻氏猜不透陆落的心。 陆落这两年长大了很多,脱了小孩子的稚气,心思也变得深刻。虽然她有时候还是会撒娇,却多了主见,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孩童。 对于婚姻,陆落似乎没有少女该有的忐忑和羞赧,对此,闻氏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夫人,颜将军来了。”小厮小瑞儿进来禀道。 闻氏派小瑞儿去告诉颜浧,让他别借钱给陆其钧。不成想,颜浧居然跟着小瑞儿一起来了。 “娘,我先回房了。”陆落道。想了想,陆落又改变了主意,“我去趟师父家。” 她躲在房里,万一颜浧提出要见她呢?陆落觉得他做得出来。 “落儿……”闻氏有点无奈。 陆落已经起身,衣裳都懒得换,喊了倚竹,从后门走。 倚竹去准备马车,陆落在后门口等她。 后门外有几株树,其中石榴树正值榴花凋残之季,满地的秾艳碎蕊,似铺了层锦缎。艳韵流散,青果压枝。 陆落站在树下,跟看门的婆子闲聊几句。 “你是哪里带过来的?”陆落问那个婆子。 婆子身体健朗,也很健谈,笑着对陆落道:“老奴是孙家跟过来的……” 就是陆其钧的原配孙氏的陪嫁婆子。 “哦,原来如此。”陆落道,“大姐姐出嫁的时候,你没有跟去?” 那婆子突然眼睛湿了,陆落提到了她的伤心事,她对陆落说:“大姑娘不认我们,只认大姨娘,都是大姨娘挑唆的。大姨娘巴不得把我们挑拨开,好整治大姑娘和二姑娘!” 这些话,婆子不敢对旁人讲,唯独敢对陆落说。 她甚至希望陆落替她做主,好打压大姨娘的气焰。 “……五姑娘,老奴不敢存坏心。我们夫人多少陪嫁,落在大姨娘手里?骢业街的铺子,当初没在陪嫁的单子上,至今老爷还不知道呢。”婆子越说越激动。 这个婆子,几乎进不去正院,很难见到陆落母女。既然见到了,她就豁出去了,迫不及待想要陆落帮她伸冤。 陆落心里也有点意外。 自己不过是等倚竹备车时无聊,闲聊几句,竟聊出这么一大堆。 陆落现在也没空理会这些,想着等回来再让母亲细细盘问,就轻轻颔首,准备说点什么,把这个婆子打发开时,突然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 陆落回眸,就见一个穿着玄色直裰的男子,快步朝后门走了过来。 是颜浧。 颜浧在京里,就是很普通世家公子的装扮,锦衣华服,气度倜傥。他挺拔高大,器宇轩昂,浑身上下透出将领的自信和坚毅。 不同于京里男子白皙的肌肤,颜浧古铜色的肤色,更显得幽深沉稳,面色骨骼线条也英俊,更添了别样的华采。 他往人群里一站,一看就是武将,很醒目。 “五娘。”他看到陆落就笑起来,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很亲热叫她。 看门的婆子不知这位是谁,但是见小瑞儿跟在身后,就知道是夫人的朋友,顿时就不敢阻拦,而且默默退到了旁边。 阖府都知道,新来的小瑞儿是夫人的心腹。 “小瑞儿,怎么把将军往后院带?”陆落微微蹙眉,不看颜浧,只问他身后的小瑞儿。 “我们在门口看到了倚竹,她说姑娘在后院……”小瑞儿声音很小,有点不知所措。 颜浧一听陆落准备出门,就好奇在门口左看右看,没看到。 然后倚竹说,姑娘在后门呢,颜浧不顾其他,直接往后门来。 各处府宅的构成差不多,知道了方位,颜浧根本不需要带路,就知道怎么走,害得小瑞儿在他身后拼命追,想拦都拦不上前。 “是我自己要来的。”颜浧帮着解释,“你要出门?” “是啊。”陆落躲闪不开,只得回答道。马车还没有来,她在心里念叨倚竹不靠谱,以后不带她出门了,还是碧玉可靠。 “如此,是我来得不巧了。”颜浧道,“我外祖母请你和岳母去十六去府上做客,到时候再说罢。” 这时候,马车终于到了。 陆落看了眼颜浧,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她转身,上了马车走了。 马车一个时辰之后,才到了千衍的院子。 到千衍的院子外头,陆落碰到了石庭。 石庭正好到门口,他一改风流公子的模样,穿了黑色夜行衣,手里押解着一个人。 那人的衣裳湿漉漉、皱巴巴的,头发全散了,浓密的青丝覆盖了头脸。 “这是干嘛?”陆落跳下了马车,好奇看着石庭,又看了看石庭手里反押着的人。 这人生得颀长单薄,浑身脏兮兮的,披头散发,看不清具体面容,被石庭反扣着动弹不得。 “抓了个毛贼。”石庭笑道,“这厮忒能跑,我追了他三天。” “追了三天?他偷了你什么宝贝?”陆落已经下了马车,笑着问道。她很好奇这个人,故而微微弯腰,想看看他被头发遮掩的低垂面容是什么样子。 “没偷什么,就是悄悄在我们院子外布了个风水局。”石庭道。 然后,他推搡着此人推进了大门。 “风水局?”陆落愕然。她吃惊石庭能看得出旁人悄悄布下的风水阵,更吃惊又来了术士。 陆落连忙跟着进去。 千衍等了很久。 “你怎么来了?”看到陆落,千衍挺意外,他还以为陆落也去追这个术士去了。 “我在门口碰到了石公子。”陆落解释。 千衍了然,颔首。 石庭拿过了椅子,将这个人绑了起来。生怕他跑了,石庭绑了一圈又一圈,勒得这个人快要断气了。 “渴死我了。”石庭大喊,让丫鬟赶紧端水来。 “把他头发捋起来,我瞧瞧模样。”千衍吩咐石庭。 石庭还在喝水,不理睬。 旁边服侍的丫鬟,见此人浑身凌乱,脸上的头发混合着血水和汗水,不知头发后是什么恐怖模样,因此一脸惧色,犹豫着不敢上前。 陆落正巧在旁边,她看了眼千衍。 千衍微微点头。 陆落得到了师父的同意,就撸了撸袖子,上前将这人脸上乱七八糟的头发全部捋起来。 “还挺俊俏的。师父您看,是个小崽子。”陆落自己看了几眼,然后拨给千衍看。 这是个比较稚嫩的男孩子,比陆落还要小。 一直低垂着眼皮的男孩,听到陆落这话,猛然抬眸,愤怒盯着她。 他大概是觉得陆落的话有点轻薄,让他屈辱,故而气得脸色通红。 “瞪什么眼?你一个术士,布阵害人还被抓了,很给师门丢脸的。既然被抓了,照规矩是要被处死的。你即将是死人了,知道吗?”陆落好心告诉他。 第044章柏兮 石庭抓回来的男人,应该说是男孩子,看上去挺年轻的,细皮嫩肉,唇红齿白,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娇俏。 男生女相。 陆落觉得他年轻,说他是“小崽子”,他气得一张脸通红,狠狠瞪着陆落。可是他眼波纯净,似只发怒的猫,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反而很骄傲呆萌。 陆落觉得他很可爱。 “你别看他年纪小,功夫却不弱,体力更是好,我这把老骨头都追不动他。”石庭终于喝好了水,回头对陆落笑道。 “叫什么名字?”石庭问这孩子。 男孩子不答,气鼓鼓的,含怒瞪着石庭。 陆落松开了手,他的头发又全部散下来,遮住了眼睛和面容。 瞧见如此,陆落只得将他的头发弄个中分,左右的长发夹在耳朵上,总算把一张小脸露了出来。 陆落摆弄他头发的过程中,他特别不舒服,恨不能咬陆落一口。 除了嘴巴,他其他地方也动不了,全让石庭绑上了。 陆落见他跃跃欲试总想着咬她的手,就笑道:“哟,还是只狼崽子?” 那孩子就更生气了。 他生气的时候,脸红得更厉害,似朵艳丽的桃蕊。 “十四岁……”千衍盯着这孩子看,突然道,“名字叫香柏,还是什么?鞑靼人,无父无母,有长兄抚养长大,兄弟俩前年失散。” 那孩子听着千衍这些话,突然睁大了眼睛,怔愣愣看着他。 “你……你……你是……”孩子说话很结巴。越是结巴,他越是用力使劲,舌头不听使坏,一张脸又是通红。 他会说官话。 一个会说大周朝官话的鞑靼人? “老祖!”憋了半天,他使劲对千衍喊。 陆落在旁边,心头微动。 她师父光靠面相,就能把一个人的年纪、来历、祖籍、父母兄弟、家庭状况说个一清二楚,这点陆落是做不到的。 陆落需要用罗盘,仔细推演,而且只能推演个七成。 这个年轻的孩子,喊他师父叫“老祖”,估计是知道他师父的来历。 “是个鞑靼人?”陆落又看了眼这孩子。 陆落想起了两年前,她在赵州救了颜浧,当时布阵的,会不会是鞑靼的术士?因为那个外溪山,离鞑靼很近。 不过,布阵的术士,应该不是这个孩子。 陆落瞧见过那个白衣身影,是个体型稍微成熟的成年人。 “是他兄长吗?”陆落又想。千衍说这孩子还有个哥哥,已经失散了。 “哦,他是……”石庭好像突然明白了这孩子的身份,但是陆落在场,他的话到了嘴边,又立马敛去。 “他是谁啊?”陆落眸光静静落在石庭身上,笑着问。 她眼眸里带着略有略无的冷意,似冷嘲,亦似探究。 石庭顿了顿。 “是个故人的徒弟。”石庭笑道。 知道这孩子是友非敌人,石庭就客气很多。这孩子跑了三天,石庭追了他三天,都没有喝过水。此刻,孩子嘴巴渴得全部裂开了,石庭倒了杯水给他。 不成想,这孩子很有骨气,把头往旁边偏,不理睬石庭。 石庭也不强求,放下了茶盏。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胡言乱语,听到不曾?”千衍严肃看着这孩子,对他道。 孩子纯净的眼底,对这位老祖很是敬畏,他连忙点点头。 “叫什么?”千衍问他。 “阿……阿尔尔其……”孩子很努力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这孩子很口吃。 陆落想起她的祖母陈姨奶奶,也是紧张的时候就口吃。不知这孩子是因为紧张,还是天生的。 “阿尔其?”千衍反问。 孩子点点头。 阿尔其是鞑靼人的名字,意思是香柏树,是鞑靼那边的树,代表正直、尊贵、生机,是很好的含义。 “没有汉人的名字?” “有……有……柏柏柏兮……”孩子回答。 “嗯,还是叫‘柏兮’好。”石庭插嘴,“在京里叫个鞑靼人的字眼,到底不便。以后就叫柏兮了。” “你哥哥呢?”千衍又问柏兮,“他跑到哪里去了?” “京京京里……”柏兮又是结巴了半晌。 千衍和石庭都蹙眉,听着特别费劲。 柏兮说话,就好似卡住了,字个个往外蹦。石庭听了特别难受,恨不能捏住他的脖子,把他肚子里的字全挤出来。 陆落倒还好,她祖母紧张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话,她习惯了。 “你哥哥来京里做什么?”千衍又问。 “仇家……仇家……” “你们还有仇家?怎么结仇的,人找到了吗,可是术士?”石庭问。 他一口气问了很多。 柏兮觉得要回答这些,太难了。他一着急,又是急得面红耳赤,张嘴啊啊啊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师父,要不解开他,让他喝点水,换身干净衣裳,再慢慢说。他太紧张了,所以结巴成这样。等他放松些,应该能说清楚。”陆落道。 千衍也被柏兮结巴得脑袋嗡嗡响:“行!”他也觉得自己一个字说出来千斤重,无形中很费劲。 千衍都快要结巴了。 石庭亲自帮柏兮解开了绳索。 为了防止他跑了,柏兮去沐浴更衣的时候,石庭亲自站在门口。 “师父和石庭有秘密瞒着我,他们应该是要等恰当的时机,才会告诉我。我在这里,他们问话也不方便。”陆落心想。 饶是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还是先告辞了。 “上次你那个玉佩,没有惹祸吧?”临走的时候,石庭悄声问她,“要不要更厉害的玉佩?你要是拜我为师,我就替你做。” “师父,石公子又要抢您徒弟了。”陆落冲里面喊了一声。 然后,陆落听到了里屋她师父下门栓的声音。 陆落笑着,带倚竹回府了。 到家的时候,颜浧终于走了。 “这个月十六,是方家大夫人的寿宴,颜将军是来送帖子的。”闻氏对陆落道,“这次不好不去的……” 陆落哦了声,兴致乏乏。 闻氏知她不喜,笑着换了话题,问她:“你师父还好?” “他挺好的呀。”陆落道,“他们今天还抓了个贼,是鞑靼人。” “额……”闻氏愕然。 鞑靼人的贼? 陆落就仔细告诉她,还说那个贼结巴。说起结巴,不免提到了陈姨奶奶。 “湖州府的五月正是梅雨时节,陈姨奶奶的腿,肯定又是彻夜痛得睡不着。去年石公子给的药方,也不知丫鬟们尽心给她买药了没?”陆落念叨。 闻氏就笑道:“等将来咱们好了,把她接到京里。湖州府多湿气,她如今是受不住了。” 陆落觉得不可能。 只要她母亲还在陆其钧这里,就难了。陆其钧是不会同意让陈姨奶奶过来的。他一直觉得他的生母是耻辱。 陆落和闻氏说着话,丫鬟暖雪从厨房提了些现做的热糕点回来。 “夫人,五娘,方才我听了个笑话。”暖雪一脸得意的坏笑,对陆落和闻氏道。 第045章师徒 陆落母亲身边,几个得力的丫鬟中,暖雪是最爱八卦,而且擅长打听事。 从前老宅很多事,闻氏都是交给暖雪去打听。很多老祖宗刻意隐瞒之事,暖雪出去转一圈,就知道个七八分了。 陆落有时候会想,暖雪要是生活在后世,绝对是特工的好苗子。 “……是四娘的事吗?”就在暖雪吊足了大家胃口,准备揭晓谜底的时候,陆落突然插嘴。 暖雪一梗,畅所欲言的话,都被截断了,她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得,别提多难受了。她哀怨看了眼陆落:“五娘,你以后别指望我给你做鞋!” 闻氏大笑。 难得见暖雪吃瘪,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笑了。 “行了,你别卖关子,快说。”闻氏搂住了陆落,笑着对暖雪道,“四娘怎么了?” “老爷说四娘不诚实,藏了真的佛珠,拿了假的哄骗老爷,还诬赖五娘。四娘和明姨娘再三辩解,老爷不信,还拿了茶杯砸四娘,说四娘不成体统。 四娘被泼了一脸的茶水,老爷又骂明姨娘没有教好四娘。老爷当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一点也不给四娘脸,骂了半天。 后来,老爷去了简姨娘的东跨院,告诉简姨娘说,以后四娘的份例,全部减半,跟其他姑娘们一样,从前四娘的份例是加倍的。 这还不止,老爷让简姨娘带着六娘和丫鬟、媳妇们,去搜明姨娘的院子,查查明姨娘母女还藏了什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搜明姨娘的院子了,明姨娘气得一头撞在墙上,当时流了血。好在她也没真想死,头骨还没有撞碎。老爷见她这样,才同意不搜了。”暖雪笑道。 陆落听了,沉默一下。 不过是一串佛珠,就惹得四娘在陆其钧跟前失宠了。 从前那么疼爱的女儿,如今说打就打。 四娘给陆其钧的佛珠,的确是陆落赠给四娘的。 撒谎的是陆落,但是陆其钧相信她了。 四娘是陆其钧从小疼爱着长大的女儿,陆落是刚刚回家不久的女儿,陆其钧却选择了相信陆落。 陆其钧之所以对陆落的话深信不疑,而去怀疑四娘,无非是陆落攀上了高枝,对他更有用。 哪个女儿有用,陆其钧就下意识偏袒哪个! 父母妻妾儿女,对陆其钧而言都只有一个意义:能否为他所用,能否提供价值。 陆落并不怎么难受,她也不会兔死狐悲,因为她早已看透了,对陆其钧的父爱没有半分期待,所以很坦然。 陆落猜想,四娘肯定受不了。 说四娘利用陆其钧的宠爱,还不如说,在四娘心中,陆其钧一直都是一个慈父,四娘对父亲是有很浓厚的感情。 突然之间,慈父崩塌了,四娘的心里肯定也是崩溃了。 “他自身难保了,还拿孩子出气?”闻氏冷笑。 “他们打得满头包,咱们看笑话,夫人您别动气。”暖雪安慰闻氏。 闻氏想来也对,摇头笑了笑。 陆其钧的确是焦头烂额,他被同僚欺负,却又不敢张扬。 要是闹出去,吏部受贿之事就要闹大,只怕整个吏部上下都要恨他,以后在想做官就难了。 因此,他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倒也没敢来找闻氏和陆落要钱。 陆其钧最恨闻氏,所以他的狼狈模样,决不能让闻氏瞧见。 如此,陆落和闻氏就清净了几天。 “听说简姨娘去了趟江家,借了一千两银子给老爷。”后来,暖雪告诉闻氏和陆落。 江家,就是大姨娘的女儿三娘的婆家。 三姑爷对三娘怎么样不得而知,不过他对四娘倒是挺垂涎的。要不是陆其钧大小是个官,三姑爷都要讨人了。 大姨娘见陆其钧和二姨娘闹僵,趁机笼络他的心,去找江家要了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这可是笔巨款啊,这个人情以后怎么还? 陆落和闻氏觉得大姨娘是在白费力气。 陆其钧是没记性的,过不了几天,还是要投入二姨娘的温柔乡,大姨娘花再多钱也离间不了,陆其钧还觉得是应该的,不会感激大姨娘。 “简姨娘也是可怜,看不透老爷的为人。”秦妈妈感叹。 陆落接口:“哪里是看不透?老爷是唯一的出路罢了。简姨娘一个女人,而且是妾室,除了老爷,她还有什么指望?她的终生和她女儿的前途,都在老爷手里呢。” 秦妈妈深以为然,不再说什么。 “简姨娘总以为,巴结陆其钧,将来六娘能有个好前途。”闻氏摇头笑道,“殊不知,她的钱都是扔在了水里。 陆其钧最不讲究,他连四娘都打,六娘算什么?无知妇人,巴结陆其钧那个混账东西,还不如巴结我。” “您给她机会吗?”陆落笑问。 闻氏摇摇头:“不给。” 陆落就笑起来。 转眼到了五月十四日,天气晴朗明媚,金灿灿的阳光灼目,似一件金光熠熠的锦衣,奢华温暖。 陆落想起那个鞑靼小狼崽的事,他说他兄长来京里找仇家。那么,仇家到底会不会是陆落? 当初赵州外溪山的风水杀局,如此厉害,只怕是耗尽了一个术士全部的经历,要置颜浧于死地。 颜浧是鞑靼人最畏惧的敌将。 可是,风水局被陆落给破坏了,毁了一个术士全部的心血,他定然会恨死陆落的。 陆落不能确定,心里就添了忐忑,她带着碧玉和倚竹,又去了趟她师父家。 小狼崽已经在千衍家中住下了。 看到陆落,想起陆落取笑他的话,他立马全神戒备看着她。 “他以后就住在我这里。”千衍告诉陆落,“他说他会驾车、养马,以后让他在车房当差。” “您家中的事,您做主就好了。”陆落笑道,“柏兮他说了吗,他们的仇家是谁?” 千衍摇摇头。 “那是他兄长的事,他也不清楚。”千衍道,“他是我一个老友的徒弟,算是我和有点渊源……” 陆落听了,看了眼她师父,神色里带着探究。 老友的徒弟? 那么,千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吗?还是,他也被蒙在鼓里,不知危险已经靠近? 千衍迎上陆落的目光,一改往日里的装傻充愣,约有所指对陆落道:“落落,你是为师的子弟。咱们师徒情同父女,不管有什么事,师父挡在这里,你且安心!” 陆落微怔。 第046章豹子 千衍的话,几乎到了边缘,眼瞧着就要接近事实了。 陆落心中微动,很多疑惑都准备问出口,石庭却突然进来了:“小落落来了?难得难得,我们今天吃烤全羊吧?” “又没有大事,吃什么烤全羊?”千衍蹙眉。 “就是难得遇到大事,都吃不上,故而才想吃!”石庭笑道。他不等千衍再阻拦,吩咐下人去买羊、准备烤。 而后,石庭又把柏兮叫了过来,问了他很多关于草原上的事。 “……你们还在边关抢掠吗?”石庭一边喝茶,一边问。 陆落的话题就彻底被石庭岔开了。 “抢。”面对石庭的问题,柏兮很慎重对待,一本正经回答他。 “没挨打吗?”石庭又问,“听说边关近年兵力强盛。” “挨,颜将军!”柏兮言简意赅。 柏兮和陆落的祖母一样,并不是天生的结巴,只是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平素不紧不慢,而且词句比较短的时候,他也能很顺畅表达。 柏兮说,鞑靼人在边关抢掠,就要被颜浧带的兵打。 “挨打还抢?” “不抢挨饿。”柏兮道。 草原上没有农工业,都是放羊牧马,遇到了干旱年岁,青草枯竭,牛羊饿死,他们没了存粮,唯有抢掠大周朝的边关。 颜浧的父亲戍守了十年,颜浧再十年,这二十年中,颜家军已经是令鞑靼人闻风丧胆的雄师,名震西北! “说说颜将军,你们鞑靼人怎么评说他?”石庭戏谑瞥了眼陆落,然后对柏兮道。 陆落倒也不排斥这个问题。 她不接话,等着柏兮说。 “豹子!”柏兮想了想,回答石庭。 在草原人的眼中,猎豹是最凶猛的动物,非常可怕,胜过群狼。 豹子反应敏捷,行动迅速,反扑猛狠,体力持久,一旦和豹子较上劲,最后要么被咬死,要么两败俱伤。 豹子很少落败,豹子与其他猛兽酣战,宁死不退。 颜浧在鞑靼部落首领和百姓心中,就是一只猎豹。一旦和他较量,必定很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鞑靼人不敢轻易和颜家军交锋。 “你们都怕他?”石庭又问。 柏兮立马点头:“怕!” 陆落仍是没接话,她感觉不到那个人和她有什么关系,仅仅是听柏兮赞颂一个风云人物。 颜浧是个很优越的将领,陆落不否定这点。 石庭留陆落吃烤全羊,但是烤起来很慢,从上午一直等到了半下午,陆落才吃上。 烤全羊并不好吃,不怎么入味,绝比不上后世的。 石庭和柏兮却是大快朵颐。 千衍年纪大了,不喜欢太肥腻的食物,勉强吃了几块;陆落觉得味道太轻了,不好吃,也就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吃。 陆落一边吃,一边套柏兮的话:“你哥哥和你们部落首领很熟吗?” “汗国。”柏兮纠正陆落。 现在,他们鞑靼人已经联合了绝大部分的部落,建立了自己的汗国。 “你哥哥和可汗很熟?”陆落问。 “我哥哥,小时候,是可汗的那可儿。”柏兮告诉陆落。 石庭帮忙解释:“‘那可儿’是亲信随从,虽然也是门户奴隶,却受人尊重,跟陛下身边的御前侍卫差不多吧。” 陆落点点头。 她心中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柏兮的哥哥,大概就是当初在外溪山布阵的术士。 颜浧压制了鞑靼的勇士,让鞑靼人反复受挫,故而可汗身边的亲信术士就出手对付颜浧,用恶毒的法子置颜浧于死地战场上杀不死他,唯有用其他办法。 “照柏兮的说话,他哥哥已经进京多时了。他不是来刺杀颜浧,就是来报复我的。他到底藏在哪里?”陆落心想。 想到这里,陆落又看了柏兮,心道:“柏兮在手里,他哥哥会主动送上门吗?” 敌暗我明的滋味,特别不好受。 陆落唇线微抿,神色凝重。 千衍突然咳了咳。 陆落回神,千衍就慈祥问她:“不吃了吗?” “吃饱了。”陆落放下筷子。 “胃比猫还要小。”石庭嘟囔。 千衍瞪了他一眼,这才回眸对陆落说:“我们也吃不完,砍下一些,你带回去给你母亲也尝尝吧。” “带回去就冷了,不好吃。师父您这么有心,改日送我一头整羊,我们自己烤。”陆落笑道。 “狡诈。”石庭见陆落随便就诓了只羊回去,不免鄙视她。 陆落鄙视回去:“你天天赖在这里吃白食!” 石庭立马就闭嘴了。 而后,千衍果然送了一只整羊过来。闻氏不想家里人知晓千衍和陆落的本事,就说是闻乐喜送的。 无人起疑。 转眼到了五月十六,是方尚书的夫人五十岁寿诞。 方家平素很低调节俭,前年方尚书的五十大寿,都只请了几个至亲,没有大肆操办。 如今方家老夫人尚在,就给大夫人这般隆重做寿,还是因为前不久方家遭遇祸事,家宅闹鬼。 现在,他们急缺吉气,来冲淡家里的阴煞。只要是有借口,老夫人就要极尽铺张的热闹。 方夫人是颜浧的大舅母,闻氏送了重礼。这等热闹之下,陆家是新亲,陆落和她母亲是不好缺席的。 “我不太舒服,想躺一天。”早起,陆落对母亲道。 闻氏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发烧;再看看她的气色,红润白皙,毫无病态。 这是装病。 “不许胡闹!”闻氏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快些梳洗,咱们巳正之前要赶到。” “我不想去,娘。”陆落没怎么睡醒,趴在母亲怀里撒娇,头发乱糟糟的,可怜兮兮。 闻氏自然不依,令丫鬟将她扶起来,认真梳洗装扮。 打扮完了之后,骄阳已经升起了,晨光透过窗棂,照到了屋子里。陆落的眉眼在晨曦中,格外清晰妩媚,娇妍可人。 陆落穿着折枝海棠桃红色褙子,迎着骄阳而立,艳光褶褶,脸上也反衬出层层细米分淡光,脸色更先红润嫩白。 倩影婀娜,锦衣锦簇,甚是娇丽动人。闻氏看罢,很满意。 “既好看,又喜气吉利。”秦妈妈也在夸赞陆落。 陆落不语,默默用过了早膳。 早膳之后,她就和她母亲出发,去了方家。 第047章佳人 陆落第二次登方尚书府的大门。 经过陆落的修补,风水阵中的失令星重新当令,方尚书府上的阴煞之气,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如今阴阳二气疏通,协调有序,让府邸重新变成了吉祥之地。 尚书夫人的寿宴,府上热闹非凡,宾客如云。 女眷的马车,从大门那边的小门,直接进入院中,到垂花门口再停下。 陆落和她母亲在垂花门前的丹墀上下了马车,正巧碰到一群人,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珠围翠绕中,陆落看到一个特别醒目的女孩子。 女孩子个子高挑,比陆落还要高,纤细窈窕,流水肩、天鹅颈,倩影玲珑。 她比在场的女眷都要高,所以陆落最先看到她。 她穿着天水碧的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很素净清淡。可是,她生得又是美艳异样,素色也遮掩不住她的华采。她肌肤凝雪,下颌纤柔,眼睛大而明亮,鼻头微翘,红唇柔嫩。 她用的首饰,也是全部珠色。 明明如此素淡,偏偏从这素净中,生出谲滟夺魄的烈艳,美得惊心。 陆落觉得,这个女孩子的美丽,可以和她叔公闻乐喜相媲美。 闻氏也看到了,低声道:“那位是谁啊?莫不就是淳宁郡主?” “是吗?”陆落也好奇,悄声回应。 她们远在江南,也听闻过京里有位特别绝艳的佳人,就是晋王的幼女淳宁郡主。 淳宁郡主之所以能闻名天下,主要是她有位才华横溢的兄长。 她哥哥是出了名的妹控,又年少成名,写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诗词,九成都是在赞美他妹妹淳宁郡主。 江南多青楼,青楼的歌姬们吟唱的都是当今比较热门的诗词。 淳宁郡主哥哥的词,被吟唱度最高。陆家的兄弟们不管是去画舫,还是诗会,都能听到描述淳宁郡主的诗词,经常会谈论。 内宅的女人就知道。 陡然见如此美艳佳人,气质儒雅,陆落和闻氏都觉得可能是淳宁郡主。 她们想象中的淳宁郡主,大概就是垂花门前那佳人的模样。 这时候,垂花门前的人,寒暄完毕了,开始往里走,那位佳人也跟着往里走。她始终含笑,亲切温和。 方家二夫人也瞧见了陆落母女。 “那是二夫人。”见二夫人朝她们走过来,陆落悄声告诉她母亲。 陆落上次来了一趟,只见过方家几位夫人。 方家二夫人肌肤偏黑,嘴唇有点厚,陆落觉得她的长相有种欧美化的性感,所以记得她。 “五娘,亲家夫人。”方二夫人很热络,上前就笑盈盈给陆落和闻氏见礼。 颜家下了定聘之礼,陆落和颜浧的婚事即成,闻氏就是方家的亲戚了。 陆落有点不自然,对这种称呼很膈应。闻氏一开始也有,但是颜浧见到她就喊岳母,闻氏现在就习惯了。 “二夫人。”闻氏给方二夫人还礼。 陆落也跟着还礼。 “今天宾客众多,乱糟糟的。老太太说了,若是五娘和亲家来了,请到她院子里坐坐。”方二夫人笑道。 方二夫人也记得陆落,虽然上次相见时陆落穿着道袍,打扮成道士模样,不伦不类。 不过,陆落却不是滥竽充数的,而是有真才实学,方二夫人不敢轻待她。方家上下,都很敬畏术士,特别是有真本事的术士,陆落就是其一。 方二夫人也不提陆落办成道童的事,只当不知情。 “那有劳了。”闻氏笑道。 她们母女就跟着二夫人,去了方老夫人的院子。 陆落来过一次,把方家院落逛了个遍,很熟悉。 老夫人的院子,比较安静,没有宾客。 是不是专门等陆落母女? 陆落跟在母亲身后,缓步踏入了老夫人的院子。 和上次相比,这院子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西南角一株梅花树,上次因为正克方位,枝叶奄奄一息,如今翠绿挺拔,生机盎然。 “娘,亲家太太和五娘来了……”二夫人性格外向,尚未进门,就高声喊了起来。 她也不等丫鬟打帘子,自己上前将那银红色的帘栊挑起,请闻氏和陆落进来。 闻氏第一次见到了颜浧的外祖母。 方老夫人今年六十八了,应该算是高龄。但是,她清瘦矍铄,精神头很好,和颜浧的亲祖母差不多。 老夫人穿着藏青色葫芦双喜的褙子,也不用丫鬟搀扶,腿脚很利落上前,笑道:“都来了?” 说着,她就携住了闻氏和陆落的手,拉了她们母女二人在自己身边,左右坐下。 “娘,亲家太太,外头还有客人未到,我去迎迎。”二夫人把人送到,转身就要走。 陆落和闻氏起身,略微见礼。 老夫人也叮嘱她快去,别失了礼数。 等二夫人一走,老夫人屋子里的丫鬟们端了茶进来,然后就退到了帘栊外头。 “……我们家大郎,和闻公公素来交好的,从前都在詹事府当差。平常也请过你到家里做客,只是你母亲总说你羞赧,不敢见人,没叫你来。”方老夫人笑着对闻氏道。 她口中的大郎,就是方尚书。 闻氏刚刚到京里,的确有不少人家请她。她那时候觉得对方不怀好意,或者刻意巴结,就全部推辞了。 方家到底有没有请过,闻氏不太记得了,毕竟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闻氏仍是顺着老夫人的话,道:“是我那时候年纪小,太轻狂了,辜负了您的好意。” 老夫人笑笑。 她问了很多日常琐事,闻氏也一一回答。陆落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说了几句话,丫鬟进来道:“老夫人,将军来了。” 颜浧过来了。 陆落腰板笔直,没有动。 闻氏却往外看了眼。 果然,颜浧一个人,大刀阔步进了方老夫人的院子,满面喜色,很高兴的样子。 单看他这个人,像个愣头青小子,娶了个好媳妇,整天喜滋滋的,完全想象不出他是疆场杀敌的将领。 他快速进了东次间,先给老夫人见礼,然后又给闻氏见礼:“岳母,您和五娘这么快就到了,我还准备去接你们呢。” 闻氏看了眼老夫人。 老夫人也是一脸慈爱的笑。 闻氏这时候才道:“好孩子,你有心了。我们过来很便意,不用去接的。” “那岳母,我回头送您和五娘。”颜浧又道。 “当然要送的。”老夫人笑呵呵接话,然后扭头对闻氏笑道,“三郎最是孝顺懂事了。” 闻氏唯有笑着应是,心中却想这颜将军太热情了。 如此热情,是真的满心喜欢陆落,还是别有缘故? 闻氏看了眼陆落。 陆落低垂着眼帘,不言不语,外人还当她是害羞,闻氏却知道她只是漠然。 “岳母,我有件事叨扰五娘……”颜浧说罢,就将目光落在了陆落身上,想请陆落出去,单独说话。 “不能在这里说?”老夫人笑问。 既然定亲了,有些男女之别就不必恪守的。可是,老夫人不知道陆家是什么家训,怕颜浧太冒失了,冲撞了陆落和闻氏,让闻氏不喜。 颜浧自从订了亲,简直是像捡了个宝贝,成天喜滋滋的,快乐极了,像个孩子。 他小时候也是很开朗调皮的,成天上房揭瓦,比猴儿还要能蹿。 直到十年前他父母双双去世,他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变成沉稳干练。 如今,他又有点小时候的模样,让老夫人看了高兴。如此,方老夫人就很喜欢陆落,这大概是爱屋及乌。 “是私事。”颜浧道。 老夫人微笑,看了看陆落。 闻氏轻轻推了下陆落的胳膊。 第048章诅咒 颜浧很希望和陆落私下里闲聊,他殷切的盼望,方老夫人和闻氏都看在眼里。 她们并不反对。 陆落只得随了颜浧出来。 五月中旬的阳光,明艳温暖。 陆落不想走远,就和颜浧站在老夫人正院的屋檐下。不远处,丫鬟们悄无声息的站着,并不打搅他们。 屋檐下挂了两只雀笼,雀儿叽叽咋咋的,很是热闹。 颜浧倏然有点拘谨。 “要说什么?”陆落微微抬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问他。 她语气里倒也没有不耐烦,声音也刻意轻柔些。 颜浧回眸,正巧碰上了她的眼神。不知为何,有一股子热浪蓬了上来,缓缓扩散在面颊,最后消散在耳根处。 陆落眼眸清湛明媚,似一泓波光粼粼的秋水,能反映出人影来,直直照到心里去。 颜浧心头微跳,想要坦荡些,偏偏不够老练。 他可以跟将士们脸不红心不跳说荤素不论的笑话,也可以在殿前挥洒豪言,原本就不是胆怯的性格,却没法子对着陆落侃侃而谈。 他跟其他亲戚家的姑娘,哪怕是头一次见面,也不会拘谨,唯独在陆落面前,失了全部的练达。 他轻轻咳了咳。 “不是有话要说吗?”陆落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又偏过头去,不免蹙眉,追问了一句。 她有点不太懂这个人。 “……你听说过成阳大长公主吗?”颜浧顿了一息,这才开口。 一开口就说个陆落不太了解的人,陆落也有点奇怪。 “没有。”陆落道。她到京里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 “我打小时常入宫门,跟成阳大长公主、楚王殿下交情深厚。成阳大长公主的驸马,也是我的挚友。”颜浧解释道。 他这个解释,在陆落看来,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她还是不懂,好好的为什么要提起成阳大长公主。 他非要自己从东次间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陆落秀眉轻轻拧在一起,她看着颜浧,似乎想从他脸上窥见蛛丝马迹。 颜浧一回眸,又见陆落盯着他,耳朵就猛然间红透了。 这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姑娘家不是应该婉柔腼腆吗? 为什么陆落总是使劲盯着他看? 颜浧还想主动些,可是陆落这么大方坦荡盯着他,弄得他心慌意乱,反而局促起来。 太丢脸! “将军到底要说什么?”陆落在心里叹了口气,只想赶紧回家,语气也疏离冷淡了很多。 她很讨厌这样别扭的谈话。 一个领军打仗的男人,不是应该干脆利落吗? 为什么他要脸红?他又不是油头米分面的武陵少年! 陆落心中很茫然。 她又想起柏兮说颜浧是豹子,陆落和他见过几次,看没出他的凶猛,倒是每次都脸红,莫名其妙的。 “……成阳她和驸马成亲十年了,中途夭折了三个孩子。如今,成阳再次有了身孕,六个月了。她想请个道行深的术士,给她看看风水。我第一个想到了你,不知你可方便?”颜浧道。 他说罢,就看了眼陆落。 见陆落看过来,他又觉得敌不过她的眼神,和她对视心里就跳得厉害,唯有将头撇开,远眺对面的院墙和屋顶,不看陆落。 陆落还以为他看到了什么,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远处的院墙上,藤蔓碧波荡漾,翠浪翻滚。日光下的藤蔓叶子,深翠似墨。 陆落确定他没有特定看什么,这才收回了目光,对颜浧道:“孩子一出生就夭折,多半是公主和驸马身体有疾。我认识一个神医,他出诊要价高昂,不过医术极好,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好。” 古代没有婚检,夫妻双方假如有什么隐疾,自己不知道,却遗传到了孩子身上,故而让孩童夭折。 再说,这个年代的儿科不发达,孩子刚出生,腑脏柔脆,药物不能起到作用,夭折是很常见的。 陆落觉得不一定是风水上的问题。 听到颜浧如此说,陆落就想向他推荐了石庭。 “他还记得我是术士,看来他并不在意这一点。”陆落心想。 男人都不想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而颜浧明知陆落会帮人看风水等,他不仅不避讳,还主动替她招揽生意,这让陆落有点意外。 颜浧这一点,和这个年代普通男人的想法有异。 陆落心头,微微过了下。 “这个,是有个缘故的。”颜浧道,“我们十二岁那年,义山跟着我们去打猎,他射死了一只罕见的鸟……” 成阳大长公主的驸马姓宋,叫宋义山,出身名门,和颜家是亲戚,跟颜浧同年,也是个调皮的,打小就跟着颜浧混。 “……后来出来一个中年人,说那是海东青,是他驯养的宝贝,他要义山拿命还给他。我们当时带着八名护卫,全部围上来。那人见占不了便宜,就说,‘以后,拿你孩子的命还给我!’ 他走了之后,我们并不在意,这事也过去了。后来,义山尚了成阳公主,成亲的第二年九月,成阳生了个白胖的小子。没想到,到了十月初五,孩子还差几天就要满月,突然暴毙。” 陆落听到这里,隐约明白了几分。 “长子夭折,义山和成阳非常伤心,倒也没往深处想。两年之后,成阳再次身孕,生了个女儿,仍是活泼可爱,一生下来就睁眼了。那个孩子,是四月二十五生的。不成想,到了五月初五,孩子又无缘无故夭折。之前,孩子一直很好,能吃能睡,样样整齐,夜里突然就去了。”颜浧继续道。 他的神色,慢慢凝重起来。 “……你们打猎那天,就是初五吗?”陆落插嘴。 颜浧点点头。 那天,正巧是初五。 如此一算,就很巧合了。 宋义山终于察觉不对劲,就将此事告诉了妻子和父母。他父母顾不上悲痛,进宫去告诉了皇帝和太后。 皇帝和太后觉得宋家的理由牵强,心里暗想是病,不是什么风水师作怪,派了御医去宋家。 宋家一边寻找大师化解,一边寻找名医治疗。 公主和驸马都请医用药。 一年之后,公主再度怀孕,宋家却没有半分欣喜,包括公主自己,都是忧心忡忡。亲戚朋友们听说了,纷纷举荐认识的道士、和尚、名医等。 宋家花了大量的钱财在这个上头。 皇帝和太后也很担心。 到底是病,还是缘于诅咒,公主和驸马心里其实也疑惑。 他们没见过真正的术士,不知天下能人异士。哪怕听说了,也只当是杜撰,并无考据。所以,他们心里五成相信是诅咒,五成怀疑是病。 第三个孩子,是个儿子。 自从孩子落地,驸马和公主都没怎么阖过眼,请了法师开道场,请了各种名医,给孩子续命。 轰轰烈烈闹了十天,公主和驸马也精疲力竭,又到了初五。这一整天,公主和驸马、以及太医们,都守住孩子。 孩子睡着了,就这么去了,没有半点闹腾,半个时辰前还睡得温柔香甜,后来隐约没了呼吸,再一摸,孩子就凉了。 成阳大长公主疯了,驸马也疯了一半。 “我之前听说了此事,原是不信的。而后,我见到了那个诡异的树林,这才相信世间竟有这等高人。”颜浧轻轻叹了口气。 第049章认可 颜浧原本是不相信术士的。在他眼里,术士都是神棍,坑蒙拐骗罢了。 相信术士有本事的,都是愚蠢。 后来,他遇到了那个奇门阵,明明可以看见路,却在山里怎么也转不出去,诡异得令他发毛。 整整七天,他们水粮断绝,濒临绝望的时候,他遇到了陆落。 玄女善奇门阵,颜浧觉得陆落就像是遗落在凡间的神女,否则,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易领了他们出来? 成阳大长公主的第三个孩子去世之后,她真的疯了,整个人痴痴傻傻。 宋义山和公主是青梅竹马,情分笃厚,他不离不弃照料,才让公主好转了些。 宋家也给成阳请医用药。 成阳大长公主是伤心过度,痰迷了心窍。用了半年的药,加上驸马细心呵护照料,成阳大长公主慢慢清醒了些。 一年前,她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可是,她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哪怕清醒了也是整日悲伤,瘦得不成样子。 “我要一个孩子!”成阳大长公主如此道。 宋家和太皇太后真怕她再疯,婉言相劝,驸马却是百依百顺。 时隔三年,成阳大长公主又怀上了。她精神很好,心里甚是期待。 宋家和驸马却担心,这胎再没了,成阳大长公主只怕就不回来了。 颜浧把这一切告诉陆落。 陆落听罢,沉默了半晌。底怎么回事,陆落也不好猜测,她没有遇到过这种风水阵。她只能去宋家宅子和祖坟看看情况,才能确定是否被术士报复。 为了只海东青,就要人家孩子的命,也是恶毒的! 不过,有的术士是游离世俗之外,他们善恶的观念很薄弱。就像我们人类,拍死蚊子不会觉得有愧疚感,而是觉得除害。 真正厉害的术士,在他眼里,凡人就是蝼蚁蚊虫。 绝对力量面前,所有的道德都微不足道。 成阳大长公主的事,陆落还不太清楚,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让我去看,不怕你家里人知道?”陆落想起这茬,问颜浧。 颜家是书香贵胄,家里多文臣,对未来媳妇的言德容功自然有苛求。陆落想,她去给人家看风水,绝对是违背了颜家的家训的。 要是被颜家的人知道,少不得要说三道四。 陆落虽然不在乎,却也怕她母亲和叔公面子上不好看,毕竟现在跟颜家有婚约。 颜浧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无妨的。”颜浧道,“我父母不在,我们长房你是大嫂,家里规矩你定,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不用怕人知道。” 陆落抬眸,看着他。 颜浧又撇过头,不看陆落的眼睛,解释道:“我正向朝廷请封万户侯,估计年底能封赏下来。一旦我封了侯,就另开府邸。 我有两个弟弟,他们已经成家,愿意跟着我,就要听从大嫂的话;若是不愿意,家里就只有你我和仆人,无人会说闲话。” “……你不是还有祖父母?”陆落又问。 “祖父说无需我假惺惺孝顺,以后可以不来往。所以,等我另开府邸,就不来往了。”颜浧道。 他说得理所当然,陆落听得瞠目结舌。 这不是赌气吗? 可是看颜浧的样子,格外平静,却真的不是在赌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事情到底是怎样的,陆落猜想兴许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就懒得再问。 他们俩站在屋檐下,已经说了半天的话。 温暖的阳光,照耀得陆落满身暖融融的,掌心甚至出了层薄汗。 “你……你口渴吗?”颜浧关切问她。 陆落点点头,准备回屋。 颜浧却喊了远处的丫鬟:“去倒茶来。” 丫鬟道是。 “还是回屋吧,我腿站酸了。”陆落说。 颜浧就有几分舍不得。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着你去宋家?”颜浧问陆落。 “你安排吧。不过,我从来不单独出面的,只听我师父的吩咐。要请我师父,酬劳不能少,否则阵法效果不好。”陆落道。 颜浧知道陆落有师父,因为她和她师父来过方家。 方家早已将千衍的事,告诉了颜浧。 颜浧也打听过千衍,只查到他三年前突然出现在湖州府,再往前就踪迹不明。 千衍对陆落甚好,如此说来他是没有恶意的,颜浧就不介意。 颜浧不愿意干涉陆落的生活,更不会去评价她的师父。 “这个你放心,义山愿以白银三万两酬答。”颜浧道。 这个价格,并不是宋义山告诉颜浧的,而是颜浧自己说的。 宋家随便就能拿出这笔钱。 上次陆落和她师父在方家布阵,方家给了白银二万两,颜浧觉得宋家给三万两,才是合理的价格。 他会去替陆落讨要。 “好,你去同宋家安排。安排妥当了,什么时候去,告诉我一声。”陆落道。 事情说完了,陆落正准备进屋,却听到了有人敲响院门。 丫鬟们开了门,几个女孩子带着丫鬟,笑盈盈走了进来。 其中就有陆落在垂花门口遇到那位绝色佳人。 瞧见陆落和颜浧站在屋檐下,进来的几个姑娘,都停住了脚步,吃惊看着他们。 “三哥哥,你们怎么站在日头底下说话,不晒吗?”一个穿着银红色褙子的女孩子,身材娇小玲珑,笑着开口道。 她叫方盈伶,是颜浧三舅舅的女儿,在家里排行第八,大家称呼她为八娘。 “不晒。”颜浧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跟其他女孩子说话,就自然很多,不会有丝毫的拘谨之感,神态、语气顿时像个威严的兄长,跟和陆落说话时判若两人。 “郡主想来给祖母请安,我们就陪着郡主过来了。”方八娘笑道。 她指了指那个绝代佳人。 陆落猜想的不错,这位佳人正是晋王的独女,那个风华绝代的淳宁郡主。 “三哥哥。”淳宁郡主上前,给颜浧见礼,又给陆落见礼,“陆姑娘。” 淳宁郡主是个聪慧的,她知道今天陆落会来,又在这里见到她和颜浧说话,不用旁人介绍,她立马就知道了陆落的身份。 淳宁郡主是先帝的堂妹,深得太皇太后喜欢,又和楚王交情匪浅。楚王从小就爱粘着颜浧,颜浧又时常出入宫门,故而淳宁郡主跟颜浧也非常亲近。 “郡主。”陆落也给她还礼。 礼毕,陆落发现跟在淳宁郡主和方八娘身后,有个消瘦苍白的女孩子,看穿着打扮是个主子,她突然眼泪汪汪看着陆落。 陆落不明所以。 第050章心病 看着陆落和颜浧站在屋檐下说话,那个单薄消瘦的女孩子,突然就眼眶发红,几乎滴下泪来。 这个姑娘叫方盈侨,是方大夫人的幼女,在家里排行第九,长辈姊妹们都唤她为九娘。 方九娘今年十七岁,大夫人怀她的时候,已经三十二了,算是高龄产妇。九娘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年纪渐长,更是悲春伤秋,时常对景落泪。 她是个多愁善感的。 内宅女子,不怎么出门,亲戚家的男孩子往内院也来得少,唯独颜浧经常耗在方家,他是方盈侨唯一熟悉的表兄。 颜浧每次回京述职,约莫住两个月,其中一个月就在方家。 方尚书见颜浧的婚事一直受挫,就准备亲上加亲,将九娘许配给颜浧,只是方大夫人有点不乐意。 方尚书透露过这点,颜浧很明确拒绝了。 “九娘是妹子,从小瞧着长大的,和亲妹妹一样,这桩婚事不可行。”颜浧直截了当告诉方尚书。 方尚书知道外甥的性格,就打算给幼女另聘良媒。 方大夫人总担心颜浧战死疆场,女儿要守活寡,故而听闻颜浧推却了婚事,万分欣喜。 可是方九娘却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就恋上了颜浧。九娘天性单纯,她的心思并不瞒人,方家人人皆知。 大家私下里都劝她想开些,颜浧是回绝了的,是不会娶她,方大夫人更是张罗着替她找婆家。 唯有方九娘听不进去,她有点左性,又因为是最小的女儿,被全家上下宠爱着,她身体又不好,父母更是迁就她,致使她少了些通情达理,多了些任性固执。 几个人进了屋子,彼此介绍了,方九娘肯定陆落就是颜浧的未婚妻,眼泪涟涟的。 她使劲看陆落,没什么恶意,就是特别委屈,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搞得陆落不好与她对视。 闻氏看在眼里,心里隐约明白了几分。 只是,这位姑娘能当众要哭的样子,让闻氏也颇为头疼。 “雨秾,九姑娘有些不爽利,先扶她回去吧。”老夫人当机立断,喊了九娘身边的丫鬟。 丫鬟道是,上前要拉九娘。 九娘准备说什么,丫鬟已经紧紧箍住了她的胳膊,强行见她拉了出去。 “我家九妹妹,打小就善感多情,让陆夫人和陆姑娘见笑了。”方八娘口齿伶俐,替妹妹遮掩。 闻氏笑笑,装作不知情。 大家彼此寒暄,方老夫人特意问候了淳宁郡主几句。她也没想到淳宁郡主会到这里来,又不能丢下陆落母女,一时间就招待不周。 “……郡主,我这里还有客,让八娘陪着你,四下里散散,改日我再接你来玩。”老夫人笑呵呵拉了淳宁郡主的手,说道。 晋王府和方家是亲戚,方家的大姑娘,嫁给了晋王府的第二子。 只是,淳宁郡主从前也没有客气到专门来看望老夫人的,每次都是由她母亲带着,到老夫人跟前略微请安。 今日倒是来得蹊跷。 老夫人心思通透,下意识看了眼颜浧,余光又撇过了陆落。 陆落安静极了,几乎是一言不发。 “是,我改日再来。”淳宁郡主笑道,临走的时候又对颜浧道,“三哥哥,我先回去了。” 她礼貌周到。 颜浧不关心,他的心思都在陆落身上,余光里只能看到陆落安静喝茶的模样,越瞧越满意,早已心猿意马,故而只是随意点点头。 方八娘就陪着淳宁郡主去前头坐席了。 两人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就让丫鬟远远跟着,慢慢往回逛。 “九娘是怎么了?”淳宁郡主问八娘,“她好似很难受,是得了什么病吗?” “心病。”八娘笑道,“家里谁不知道,九娘给三哥哥做了好些鞋袜,三哥哥从来不收,也不知哭了多少回。” 淳宁郡主意味深长哦了声。 “……陆姑娘和三哥哥更配。”淳宁郡主笑道,“九娘太柔弱了些,三哥哥阳气重,只怕她承受不住。” 八娘不接话。 淳宁郡主瞥了眼八娘,心想:“方家得了心病的,可不止九娘一人。” “三哥哥这次回京,悄无声息就定下了婚事,我们都糊里糊涂的,你们可知道原委?”淳宁郡主问八娘。 提起这事,八娘心里也是一团糟。颜浧速度太快了,旁人的手段还没有使出来,他就把婚事给定了。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的人家,都傻眼了。 “不太清楚。”方八娘摇摇头,掩饰声音里的失落,“不过,楚王殿下好似知道内情,当初他来找三哥哥,没过多久三哥哥就定下了婚事。” 楚王? 淳宁郡主和楚王是堂兄妹,两人非常熟悉。 “是他做媒的吗?”淳宁郡主笑着问道。 方八娘摇摇头。 陆落和闻氏在老夫人处略微坐了坐,前头来了丫鬟,说开席了,请陆夫人、陆姑娘入席。 闻氏和陆落就起身告辞。 到了前头开席的院落里,她们母女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姑娘生得不过如此,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早就和颜将军相熟了。颜将军常年在边关,不知京里的手段。” 对于陆落和颜浧的婚事,颜家的亲戚朋友们只有两个结论:要么是颜浧出事了,需要拉陆落来顶雷,陆落毕竟有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叔公;要么就是颜浧被陆家骗了。 不过,这些闲话没人敢在陆落和闻氏面前说。 她们既不亲近陆落和闻氏,也不冷落,只当没瞧见。 闻氏不太在意,陆落更是。 宴席之后,大夫人请了闻氏母女去她那边坐坐,说了几句闲话。 “娘……”这时候,方九娘又来了。 瞧见陆落,她免不得又伤心,泪意浮了上来。 陆落头一回见动不动就哭的姑娘,开了眼界。 林黛玉都没方九娘这么爱哭。 方大夫人身边的丫鬟们,都知道九娘的心思,立马将她拉走了。 闻氏也要告辞:“恭祝大夫人贵降,多福多寿。今日时辰不早,我们就先回去了。” 大夫人虚留了几句,就将陆落和闻氏送到了垂花门口。 颜浧得到信,已经等在门口了。 第051章拒绝 颜浧骑马,送陆落和闻氏回府。 闻氏在中堂奉茶款待了他。 “将军……”闻氏有话问颜浧。 她还没有说完,颜浧就打断了她:“岳母,您要么叫我浧儿,要么叫我三郎吧。您总是称呼将军,小婿当不起。” “还没有正式过门,颜将军不如叫我母亲陆夫人。”陆落终于忍不住,插嘴道,“等以后再改口。” “订了亲,就应该改口的。”颜浧以为陆落不懂,认真解释给她听。 “不,我觉得还是等成亲之后再改口不迟。”陆落坚持道。 颜浧微微笑了:“五娘,你今日是怎么了?我哪里有不到之处,你告诉我,我定然全改了。” 陆落哑口无言。 颜浧竟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闻氏轻轻拍了下陆落的手,对她道:“你先回房吧,也累了一天,娘有些话同颜将军说。” 陆落巴不得,就自己先回了内院。 闻氏留下颜浧,笑着对他道:“我也没有旁的话。只是今日见了你外祖母和舅母,又见九姑娘哭了,不知原先可是有什么话搁在里头?” 闻氏是怀疑方家准备将九娘许配给颜浧。 假如是真的,那么以后闻氏也没必要和方家走得太近,人家心里指不定多恨陆落呢。 “……九娘她从小就爱哭,大舅舅倒是说过要亲上加亲,我便回绝了,大舅母很高兴。我常年在外,九娘身子骨又不好,将她给我,大舅母不放心。所以,这里头没什么话。”颜浧解释给闻氏听。 闻氏颔首,微微放心了。 看样子,就只有方九娘一个人春心暗许。 这就不算什么了。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方家长辈不同意,方九娘难过也不是陆落的错。 “落儿她,最近脾气不好,也不是对着你的。”闻氏想到方才陆落那副态度,就安慰颜浧,“你莫要放在心上。” “是。”颜浧道。 “淳宁郡主,她跟你也是很熟的?”闻氏想起那个淳宁郡主,绝美非常,而且和颜浧很熟悉的样子,不知可有情分在里头,就随口问了句。 闻氏是在试探颜浧,也趁机多了解他。 颜浧怎么评说女孩子,可以窥见其秉性一二。 “不算熟,楚王很喜欢她,我常在楚王府,故而总见到她。”颜浧毫无保留告诉闻氏,“晋王府倒是有同我结亲的想法。” “什么?” “我上次回京,晋王就托了人来,说我如果愿意上门求亲,他乐意将淳宁郡主许配给我。”颜浧道。 闻氏错愕。 “那后来呢?”闻氏惊声问。 淳宁郡主美艳端庄,闻氏不相信有男人不爱慕她的好模样。颜浧总能见到她,喜欢她才是应该的。 “我不愿意,没有上门求亲。”颜浧道,“后来晋王世子还找了我,再三让我一定要聘请媒人,否则他就去告诉我二叔,让我二叔替我求亲。我不明就里,告诉他说,此事需得我同意了,否则成不了。” 闻氏心头闪过几分寒意。 听颜浧如此说,晋王府的那个郡主,确确实实看中了颜浧。 可是见面的时候,淳宁郡主是没有半分异样的,那个女孩子颇有心机。 “你为何没有去求亲?”闻氏最惊讶的,还是这点。 她觉得不合常理。 “小婿从小看着淳宁郡主长大,心中对她并无男女私欲。而且小婿深信眼缘,一眼相中即可。小婿相不中她,这才没有求娶。只因晋王世子中途还写信,让小婿此次回京,定要上门求亲,小婿才知道他们仍想与我结亲。”颜浧道。 闻氏脸色微变,仔细看颜浧,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那你为何要跟我们家结亲?”闻氏问他。 颜浧想到了陆落,一时间心头微动,有了几分羞涩:“五娘她……她是极好的人,小婿能与陆家结亲,是万分荣幸。” 闻氏瞠目结舌。 回到内院之后,闻氏心事重重的。 陆落问她:“娘,您怎么了?” “那个颜将军,他是不是哪里不对劲?”闻氏问陆落,“他……我没见过他这样的人。” “他说什么了?”陆落追问。 闻氏就把晋王府想跟颜浧结亲的事,告诉了陆落。 闻氏既不骄傲自满,也不妄自菲薄。陆落是个漂亮姑娘,但是比淳宁郡主却是要差远了,这点闻氏必须承认。 颜浧看不上美艳的淳宁郡主,反而喜欢陆落,闻氏觉得这点很诡异。 什么眼缘啊? 闻氏不相信这个。 她心里有了几分忐忑,总感觉事情很奇怪。 陆落听了,哦了一声。 “你不吃惊么?”闻氏见陆落的反应,着实也太平静了。 “不吃惊啊,我方才在方老夫人的院子里就看出来了。”陆落道。 闻氏一愣:“怎么看出来的?” “淳宁郡主进屋的时候,方老夫人很惊讶,可见郡主不是常来请安的,而是特意来看我;而后淳宁郡主夸赞我,方老夫人又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意外;最后老夫人打发她走的时候,看了下颜浧,又看了下我。”陆落道。 这些细节,闻氏没有留意到,因为当时闻氏在和八娘说话。 八娘对闻氏很热情,问了很多,闻氏认真应付她。 闻氏沉默片刻。 倘或是方八娘或者方九娘,颜浧拒绝了,闻氏也不那么意外。 唯独钟情颜浧的,是淳宁郡主,颜浧还拒绝她,就让闻氏觉得不可思议了。 如此佳人青睐,颜浧却急匆匆和陆落定亲,这中间必然有个缘故。 “我们是不是中了圈套?”闻氏开始担心了。 “娘,我们把亲事退了,如何?”陆落见时机成熟,正巧碰到了她母亲生疑,就见缝插针,把钉子楔下去。 “不行!”闻氏立马反对,“你忘了娘的事吗?一旦退了,以后怎么办?” 闻氏曾经和邬家退亲,这件事她告诉过陆落,因为陆落问她,为什么要给陆其钧做继室。 闻氏瞒不过去,就实话说给了女儿听。闻氏一直把陆落当大姑娘。 “那您真觉得颜将军是我的良缘吗?”陆落问。 之前,闻氏觉得不错,可今天她生疑了。颜浧无法自圆其说。 “可他若是心里有鬼,何必实言相告?他不说,我也不知道啊。”闻氏又安慰自己,也安慰陆落。 “掺杂一些真话的谎言,更容易让人相信啊。”陆落道。 闻氏默然,觉得陆落所言不差。 闻氏倒也不是觉得非颜浧不可,只是退亲万万不能。 不是为了颜浧,而是世俗不容! 闻氏不想她女儿走她的老路。闻氏有时候也后悔,当年要是脸皮厚一点,心狠一点,兴许邬予钟真的会为了她跟家里断绝关系。 当年和闻氏定亲的人,叫邬予钟,是个翰林,才高八斗。 邬予钟的老家是赵州的。 早年邬家回乡祭祖,邬予钟才十二岁,见过闻氏。后来,邬予钟借口要个清净地方读书,就留在了老宅。 一住就是三年。 闻氏时常跟他出去玩,乡间田野乱跑,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边关风俗淳朴,十一二岁还是半大的孩子,没什么忌讳。后来他回京参加春闱,中了进士,选了翰林。 等闻氏到了京里,他就迫不及待让家里人来提亲。 他母亲同意了。 可是他父亲不同意,闹得很大,京城人人皆知。 闻氏退还聘礼的时候,邬予钟跪在她家门口,说他可以先和闻氏离开京城,不管做什么官都行,不与家人来往。 等将来他们有了孩子,再回家,慢慢给父母请罪。 闻氏没答应。 第052章替天行道 陆落不会大吵大闹去逼迫她母亲同意退亲,让母亲担心又难过。 但是闻氏已经对这门亲事起疑,陆落又趁机在闻氏心里添了根刺。 慢慢的,闻氏也许能接受。 她们母女可以回到湖州府去,叔公也去,陆落可以嫁个商户,挑个性格温软的丈夫。陆落有钱,又能掐会算,不至于嫁不出去的。 她可以生好几个儿子,这样母亲和叔公都有了依靠。 湖州府比京城好百倍。 京里人事太复杂了,还有性命之忧。湖州府繁华热闹,而且不似京城门第等级那么深,才是真正的隐居圣地。 陆落一定要回去! 虽说古代哪里都不如前世好,但是相比较之下,湖州府更加自由、散漫和温馨。 她跟颜浧的婚事何止是奇怪,简直是怪诞! 陆落的婚事,牵扯到陆其钧,以后也是没完没了的烦。还有那些个庶姊妹,个个都是让人糟心的主。 远离陆其钧和这个家,陆落母女才有安宁日子。 陆落没有狠提退亲,也是怕她母亲有心病,所以不能才操之过急。 要母亲也想通了,才是万全之策。 闻氏之前觉得颜浧挺好的。 如今,闻氏也起疑了。依着她的性格,自然是偏袒陆落的。若是觉得颜浧对陆落不利,她迟早会想通的,哪怕世俗不同。 闻氏就是这样的母亲,疼女儿疼得不顾一切。 颜浧再想不到,他的坦诚,反而换来了闻氏的疑心。 翌日早起,下起了蒙蒙细雨。 陆落房间的西窗下,一株月季已经盛绽了秾艳的花。艳红的花瓣上,水珠萦绕,烈艳幽致。 细细的雨丝如线,斜斜密密倾洒,似织着瑰丽的锦图,碧树繁花格外莹润。 陆落穿戴整齐,又让丫鬟寻出木屐和油布伞,准备出门。 “要去看你师父?”闻氏问她。 陆落昨晚跟母亲睡的,两人头挨着头,说了半晌的话。 她把颜浧告诉她的,都说给了闻氏听。闻氏听着心惊,骂了好几声那个术士该死,抓到了人,真该剁了他! 所以,闻氏知晓陆落找她师父,和她师父商量怎么处理,把该说的话都告诉她师父,免得穿帮。 “是啊。”陆落笑道,望了望外头斜密的雨幕,“竟然下雨了,我早去早回吧。” 闻氏点点头,叮嘱她穿厚些。虽然是初夏了,阴雨天还是容易受凉。 陆落道是。 陆落穿了木屐,带着倚竹和碧玉,刚出了院门,就碰到了四娘。 四娘自己撑伞,没有带丫鬟,到了正院。 “四姐姐,你怎么来了?”陆落笑着问她,“今天不是逢五。” 四娘瘦了很多,脸色苍白。饶是苍白憔悴,也别有风情,更是楚楚惹人怜。 看到陆落,四娘眼眸微阴。 她想到陆落给她假佛珠,让她被父亲骂了一顿,她娘亲又撞破头,四娘心里添了恨意。她们西跨院的不如意,都是因为陆落而起。 她贝齿陷入了樱唇,克制内心的愤怒。 “天气不好,我来给母亲和五妹妹作伴,解解闷儿。下这么大的雨,五妹妹要去哪里?”四娘微笑着,问陆落。 她笑起来虽然虚弱,似墨色玛瑙般的眼眸却有乌黑明亮的光泽,很是动人。 四娘是很美的,可冷艳冰洁,可妖娆浓烈,亦可琼貌怜怜,像一朵蔷薇。 “我有事出门。”陆落眼眸温婉,却带着几分威严。 四娘很想问她去哪里,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雨天路滑,五妹妹仔细些。”四娘像个长姐,柔声叮嘱陆落。 陆落颔首,和四娘错身而过。 四娘望着陆落的背景,沉吟了片刻。她心里有些好奇,陆落是去哪里? 难道去看闻公公吗? 四娘心头微动,突然快步追上了陆落:“五妹妹,你一个人出门多有不便,不如我陪着你去吧?” 她跑得有点快,差点被青泥滑了脚,月白色的裙裾也被泥水浸湿,似泅开了一朵晕黄的花。 陆落笑道:“不用!”她虽然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喙,颇有气势。 四娘一顿。 “五妹妹……”四娘不死心,还想继续说什么。 陆落打断她:“说了不用,我可不敢劳烦姐姐服侍我出门。父亲知道我把四姐姐当丫鬟使,还不打死我?” 四娘顿时心头起了火。 她不过是想跟着陆落去闻家,兴许能从闻公公那里下手,得到个机会。不成想,陆落竟羞辱她! 陆落也不等四娘再说什么,领着丫鬟继续往前走,消失在垂花门处。 四娘米分拳紧紧攥了起来。 被四娘搅合了片刻,陆落到了大门口时,马车已经备好了。 千衍又在闭关修炼。 石庭出门了,不知去向。 家里除了丫鬟和小厮们,就只剩下了柏兮。 柏兮换了件青色的上衣,也把头发仔细梳好,白净得像个姑娘家,一点也不像草原牧童。 他眼睛格外明亮,似乎能照到人的心魄里去。 “……住得惯吗?”陆落问柏兮,把他当弟弟一般。 柏兮不答,转身就跑了。 他还记得陆落叫他小狼崽,心里就愤愤的,很记仇。 陆落失笑。 约莫坐了半个时辰,她师父练功才结束。师父打坐练功,总是一身汗,故而他去更衣洗漱,这才慢腾腾出来见陆落。 “您知道成阳大长公主吗?”陆落问千衍。 不成想,千衍却点点头:“宋家请了我好几次,我推却了。” “咦,您怎么没告诉我?”陆落有点意外。 “事情挺棘手的,你还是不要介入其中。”千衍笑道,“世间万物相克,自有他们的因果,让他们去吧。” 陆落明白,她师父觉得太难了。 对手狠辣凶残,而且是十五年前的旧案,想要破除风水阵,只怕非一朝一夕,而且容易被反噬。 更糟糕的,那个术士肯定还没有死。假如他的阵法被毁,他一定会报复陆落。 术士害人,按照行规是死路一条。只是,害人的躲在暗处,查找不到。害人者为了自保,可能会先下手杀了揭发者。 陆落已经做了一次这样的事,惹了个官司在身上,如今还要再背一个? 千衍对很多事特别麻木,麻木得没有人性。只是他隐藏得很好,而且对陆落的事全心全意,陆落不知道罢了。 “若是其他事,我可以不管。但是索求无度,还拿无辜的婴儿出气,我就容不得了。”陆落道,“师父,我要替天行道!” “好好,行道,行道!”陆落有点激动,千衍知她动了恻隐之念,立马毫无原则的同意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小脑袋,躲在门外头偷听。 陆落立马起身,去把那个小脑袋揪了进来。 第053章视而不见 在门口偷听的,是柏兮。 他被陆落抓个正着,耳朵不知是羞红了还是被陆落揪红了,像只委屈的小狐狸,恹恹的立在旁边。 “好个小东西,偷听着什么了?”陆落笑问他,“想知道什么,怎么不亲自过来问?” “你们,要抓术士!”柏兮气鼓鼓的,半晌才结结巴巴说道。 陆落就松开了他的耳朵。 柏兮的哥哥是个术士,而且非常任性妄为。一旦出了事,柏兮会以为是他哥哥。所以,他很想跟着陆落和千衍,寻到自己的兄长。 “怎么,你想帮忙?”陆落问他。 柏兮连连点头。 “……我带两个童子,也是无妨的。”千衍同意让柏兮跟着。 陆落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必要总是扮成道童。她光明正大的去了,谁能说她什么? 让柏兮做师父的童子,陆落依旧是正常人的打扮,在旁边传话,也无可厚非。 为了更妥善一点,她可以穿男装,扮成男子,掩耳盗铃。 男装的衣裳,陆落也有几套,都是在湖州府做的。 “那行吧,你跟着我们。”陆落转而对柏兮道。 柏兮很高兴,立马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欢乐的小狐狸。 陆落觉得他着实白嫩可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柏兮立马就暴跳如雷,连连后退,愤愤瞪着陆落,他把陆落的行为视为“轻薄”! 陆落无所谓笑了。 事情交代完了,陆落现在只需要回家,等待颜浧的通知。 回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到处湿漉漉的,青石小径泛出清润的光泽。 树梢焕然一新,似批了层新装,树叶越发翠绿。 陆落回到家里,闻氏正在做针线。 瞧见陆落回来,闻氏问她事情办得如何了。 陆落说办妥了,然后又问她:“早上我出去的时候,四娘来做什么?” “明姨娘生病了,大夫说要用些人参养着。老爷让简姨娘拿些人参,简姨娘推说没有,四娘想让我做主。”闻氏道。 “让您做什么主?”陆落笑道,“家里嚼用,都是简姨娘管着。” “我便是这样回她的。”闻氏笑道。 陆落回来,身上也染了些潮气,当即更衣,重新梳了头,才道东次间来和母亲说话。 她也把柏兮的事,说给她母亲听。 “他兄长,就是那个布阵害人的吗?”闻氏很担心,“那千老先生留他在身边做什么,岂不是为祸?” “朋友放在身边,敌人放在眼前嘛。”陆落道,“留他在身边,知己知彼,总好过他背地里下刀子。况且,也不能断定真是他哥哥。” 闻氏仍是蹙眉。 母女俩说了半晌的话,这才各自睡下。 又过了一天,颜浧登门拜访。他不是一个人,还带了宋义山。 正巧陆其钧在家。 陆其钧见到颜浧,一百个奉承他,殷勤得让旁边的宋义山很尴尬。 不过,颜浧倒没觉得,神态坦然,而且很恭敬称呼陆其钧为岳父。 宋义山瞧不上陆其钧这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里很反感。但是颜浧颇为敬重陆其钧,让宋义山不敢把他的反感露出来。 到底是颜浧的岳父! “……岳父,我和义山是总角之交,铁打的兄弟。成阳大长公主身孕,闷在家里颇有些寂寥,我想请五娘去陪陪她。以后两家是至交,常来常往是应当的。”颜浧道。 陆其钧狂喜。 宋义山是延平侯世子。延平侯是世袭罔替的贵胄,延平侯更是先帝的老师,如今是内阁大臣。 宋义山尚了公主,宋家在朝中的权势,不比颜家差。 这些权贵,原本都是陆其钧望尘莫及的,如今却全部成了他的亲戚! 陆其钧恨不能亲自送陆落过去。 “应当的,应当的!”陆其钧连连道,然后派人去请陆落,顺便告诉她要出门,“让夫人给五娘换上好些的衣裳首饰,别太寒酸了。” 谄媚之气,毫不遮掩。 宋义山更替颜浧难堪。 不过,颜浧好似听不懂,脸色不变。旁人会觉得颜浧傻,宋义山却知道,他只是装作不明白。 颜浧如此,也是怕宋义山多心。 “父亲如此,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样的光景,还学道。”宋义山心中腹诽,“颜浧为什么要结这个亲啊?” 宋义山替颜浧可惜。 而后,陆落出来了。 陆落虽然不打扮成道童,却是换了男装。她纤瘦高挑,故而显得颀长。乌黑浓密的青丝,用白玉簪挽起,露出修长凝雪的颈脖,格外俊朗。 “额,陆五娘长得倒是周全。”宋义山心想。 陆落虽然穿了男装,却非常得体好看,气质风流倜傥,宋义山看得出她很不错。 不过,陆落虽长得可爱、乖巧懂事,却不是绝代佳人。 宋义山知道晋王府的淳宁郡主爱慕颜浧,陆落不及淳宁郡主一半的美艳,宋义山就更不懂颜浧的心思了。 “快快,跟着将军和宋世子去,要好好服侍大长公主,知道吗?”陆其钧笑呵呵的,叮嘱陆落。 同时,陆其钧看到了陆落的男装,眉头微蹙。他觉得不妥当,怎么好穿男装呢,不伦不类的! 可是颜浧在场,而且很欣赏陆落的男装,一脸笑意,陆其钧想骂的话,只得咽了下去。 “是。”陆落也装作看不见陆其钧的谄媚丑态,笑盈盈应承。 宋义山突然觉得陆落和颜浧是有夫妻相,态度简直如出一辙。 陆落和颜浧面对陆其钧的尴尬言语,都是毫不在意,压根儿不当回事,这点宋义山就做不到。 陆落没有带丫鬟,乘坐自己的马车,先从家门口离开。 颜浧和宋义山的马车,跟在陆落的马车后面。 他们先去了千衍的府邸,宋义山也见到了传说中的湖州府活神仙千衍。 千衍换了淄衣,看上去特别慈祥,浑身纯净,让人感觉他仙风道骨,不染尘埃。走到他身边,宋义山感觉不到千衍的呼吸。 宋义山心头微愣。 而后,千衍跟宋义山和颜浧同一辆马车,宋义山就坐在他身边。 颜浧和千衍说话,宋义山默默观察千衍。他反复留意,觉得千衍真的不呼吸。 为了证实这点,宋义山突然伸手,探到了千衍鼻子底下。他果然没有感觉到半分热乎气。 宋义山震惊得不能动弹。 “怎么了?”颜浧不明所以,微微蹙眉问宋义山。 宋义山这个行为,是很不礼貌的。 “神仙!”宋义山几乎要跪下去,对千衍顶礼膜拜。 怪不得千衍这么难请,原来他真的着了仙道! “有救了!”宋义山心想。想到终于遇到了能人,能解术士对他的诅咒,保住他的孩子。 想到这里,宋义山就激动万分。 这个孩子再保不住,他妻子肯定要疯,只怕再也治不好,他的家也要四分五裂。 “活神仙,您定要救救我!”宋义山对千衍道。 他已经对千衍产生了信任。 千衍微微颔首,慈悲道:“放心,老道定然尽力而为。” 他需要信任,这样才能更好让陆落施展才华,他的目的达到了,终于可以敞开呼吸了。 憋死了都! 第054章用心良苦 马车到了宋家门口,缓缓停下,陆落下了马车。 她抬眸,就瞧见前头宋义山亲自扶了马凳,搀扶她师父下车,态度恭敬极了。 陆落对宋义山的印象,是有点倨傲的贵公子。不过短短一路的功夫,宋义山就对她师父恭敬有加,让陆落颇为惊讶。 “师父做了什么?”陆落心想。 不过,陆落如今算是明白,她师父的水到底有多深,她是探不清楚的。 从前还以为师父是个神棍,陆落深觉自己无知。 陆落也不急,她想,师父总会告诉她的。 宋义山搀扶了千衍下车,又恭恭敬敬领了他进门,完全忘记了陆落。 颜浧则朝陆落走了过来。 柏兮扮作小童,一直跟车走过来。他都不看陆落,直接跟着千衍和宋义山,先进了宋家的大门。 “五娘,你里头请。”颜浧微笑着,对陆落道。 他是个很温和的人,不太像将领。 陆落微微颔首,也抬脚进去了。 他们先没有进内院,而是在中堂坐下。 宋家的中堂里,坐了好几个男子,既有宋义山的父亲,也有他的兄弟们,一共五个人。 他们先看到了千衍。 千衍其貌不扬,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很好,总觉得他很干净。可能是修炼的缘故,千衍周身的磁场吉气,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而后,宋家的人看到了陆落和柏兮。 柏兮也是男生女相,所以他们俩都像是女扮男装。正因为都像,宋家分不清哪个是陆落。 他们知道陆落要来,这是颜浧告诉他们的。 为了尊重颜浧,他们也不好大惊小怪。 “活神仙,这是家父。”宋义山将他父亲引荐给千衍。 千衍颔首,和延平侯见礼。 “老神仙,府上之事就拜托您费心。”延平侯很客气。 他白白胖胖的,颇有富态,不像什么老学究,更像是有钱人家的地主老爷。粗略看他,是个心宽体胖的人。 “客气了,某丁当竭力而为。”千衍笑道,然后他指了陆落和柏兮,“这两位都是我的徒弟。” 柏兮上前,照千衍的礼数,给延平侯见礼,陆落跟在他身后。 见礼之后,大家坐下喝茶。 “老神仙,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延平侯对千衍道。 千衍却不语,看了眼陆落。 众人也看陆落。 “先看看宅子吧。”陆落替师父说道。 宋家众人看着她。 千衍则点点头。 于是,宋义山先起身,领着千衍和陆落、柏兮,以及宋家一群人,先把延平侯的宅子逛了个遍。 宋家的宅子,面积跟方尚书府的宅子差不多,但是修建就要奢华百倍。 不说玳瑁贴门那么夸张,却也是处处讲究。亭台楼阁,无不精致。 “那个是谁,真是颜三郎的未婚妻子?”宋义山的两个弟弟,远远跟在最后面,悄声嘀咕。 “就是啊,三个人里,只有她是女子。” “一个女子,这样抛头露面,还看风水,简直太丢脸了!颜家老侯爷和老夫人要是知道,定要气死。颜三郎这是故意跟家里作对吗?” “还是颜三郎他自己让大哥去请他未婚妻子的。颜三郎在边关多年,脑子是混沌了吧?” “颜三郎一点颜面也不要了吗?” “不知道,我是断乎不会如此作贱自己的妻子。” “如此装神弄鬼,要到什么时候?真真可笑,我看就是大哥身子有疾。不认真看病,非要弄这样,香火都要断了。” “别胡说,你盼着大哥断香火不成?” “我盼什么,难道我这样下作?我就是瞧着他整日做无用功,心里生气!他真没儿子,我们不过继给他?” “行了行了,快跟上吧。” 宋家的兄弟们,之前其实挺和睦的。但是最近几年,因为成阳大长公主的事,闹得家里神神叨叨的。 而宋义山的弟弟们,又不信这些,就格外不满。 兄弟之间的感情也淡薄了。 宋义山的弟弟们觉得,孩子夭折,还是因为病。宋义山不好好去看病,非要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回家,让他们跟着不得安生,故而又担心他,又气他。 而颜浧让未婚妻出面来看风水,更是叫他们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颜家是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之一,门第高,颜浧完全可以娶个郡主。可是,他偏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一个六品官的女儿。 六品官,连通贵都不算,在世家眼里就是芝麻小官了,和颜家门第相距甚远。 如今,颜浧还让未婚妻子扮成男装,出来看风水。他的作法,在世家公子们眼里,是骇人听闻的。 “要进内院看看。”把外院逛了个遍之后,陆落对延平侯道。 延平侯有点迟疑。 “快快,神仙里头请!”宋义山则二话不说,请陆落师徒进了垂花门。 延平侯蹙眉。 宋家其他人,也微微愣了愣。 他们请了很多的术士,真正把人往内院请的,没有几个。哪怕是想进内院,也要先把外院的法事做了个遍。 外院这么草草看完了,就要进内院,要不是陆落是个女子,延平侯真怀疑她是猥琐之徒。 不过,宋义山已经将人请了进去,其他人也只得跟着。 二门上的丫鬟们早已各处去通禀,让姑娘、奶奶们,都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女眷们全部躲进了自己的里屋。 陆落和千衍并不进诸位的院落,只是在门口观看,顺便瞧瞧整体。 最后,陆落提出去成阳大长公主的院子里看。 “你去吧,为师在外头等着。”千衍道。 宋义山的几个兄弟们,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要陆落前来。 原来是他们忌惮大长公主,怕术士冲撞了她,特意请了个女的来。 从前那些术士,还想自己见大长公主,也不看看公主是什么身份! “如此,陆姑娘倒也有心了。不顾世俗,是为了如此敬重大长公主,算是她有点见识。”延平侯心想。 陆落跟着前来,就是为了避免他师父进大长公主的院子。 虽然也有人觉得陆落是巴结大长公主,无所不用其极,手段卑劣,但是也有人觉得陆落不错。 至少她不是糊里糊涂抛头露面。 延平侯对陆落的不喜,则消失殆尽了,心里觉得陆落为大长公主做了牺牲,是个不错的闺女。 延平侯喜欢用心良苦的人。 第055章喜爱 宋义山深信千衍是真的活神仙,因为千衍都不需要呼吸。 人没有气是要死的,除非是仙人。 也是因为千衍,宋义山突然觉得陆落也是神秘莫测的高人,对陆落同样恭敬万分。 他猜测陆落也是半个仙人。 “……之前隐约听楚王说,什么玄女玄女的,莫不就是说陆姑娘?”宋义山倏然想到了这一点。 道教里的仙女,被称为九天玄女,擅长相术。传说中奇门遁甲,就是玄女传授到人间的。 如此,宋义山心里的期盼就更加强烈了。 “陆姑娘,您里头请!”宋义山亲自给陆落带路。 颜浧也跟着进来。 宋义山夫妻和颜浧是挚友,成阳大长公主只比颜浧小一岁,更像是他妹妹。 成阳大长公主也知道请了新的术士,故而一直等在院子里。听到动静,她就站在正屋门口,远远观望。 成阳和宋义山是青梅竹马,感情特别深。她也有自己的公主府,却从来不去住,只和公婆在一起。 这是其他很多公主做不到的。 很多的公主都不愿意住到公婆府上,主要是受不得约束。 本朝太祖的父亲特别疼爱女儿,太祖也疼爱胞姐,所以颁下了一些律令,不严格要求公主必须住公主府。 本朝的规矩,对公主们是很宽松的。 “成阳!”颜浧一进门,就笑着远远招呼她。 成阳大长公主已经快七个月的身孕了。她特别消瘦,面颊深深凹进去,肚子突兀的大。不过,她天生小脸,再瘦也不至于脱形。 “三哥哥……”成阳大长公主精神挺好的,声音也有力气。虽然瘦,却很健康。 这是万幸的。 成阳大长公主不是太皇太后的女儿,却从小养在太皇太后身边。 太皇太后又是颜浧的姑母,他时常进宫,总见到成阳,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而后,成阳又嫁给了颜浧的发小,就更像是亲兄妹。 “三哥哥,你也来了?”成阳大长公主笑道,然后目光略过了颜浧,看到了陆落。 陆落的装扮,一眼就看得出是女子。 “这是陆姑娘么?”成阳笑着问颜浧。 成阳知道今天陆落要看风水。 宋义山却抢先道:“正是正是!成阳,陆姑娘是有大本事的人,她是玄女!” “你怎么跟溶泉一个口气?”成阳失笑。 溶泉是楚王的名字。 成阳和楚王虽然不是同胞姐弟,却是由一个母亲抚养长大的,故而特别亲昵。 楚王隔三差五就要来探望成阳大长公主。 颜浧定亲,震惊了亲戚朋友,甚至整个京城。 成阳也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楚王却说他知道。 “陆姑娘可厉害了,她是玄女!”当成阳说到陆落不过是六品官的女儿,不知道颜浧为什么要娶她的时候,楚王反驳道。 至于为什么是玄女,楚王又不肯多说,好似有什么秘密不能对人言。 “世子爷过誉了,我并不是什么玄女。”陆落笑道,然后给成阳大长公主见礼。 成阳让她起来。 “大长公主,我看看您的屋子,往您莫要介意。”陆落道。 成阳点点头,笑道:“你随便看,我这里又不是什么宝贝地方。”然后,喊了贴身的女婢,让女婢带着陆落,把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等陆落看完了出来,颜浧正和成阳大长公主两口子在正堂喝茶。 “我看好了,大长公主。”陆落笑道,“还要去回禀我师父,先告退了。” 成阳大长公主点点头,叮嘱陆落说:“改日有空,我下帖子请你过来玩,今天着实匆忙,我失了款待。” “无妨的,今天原本就有正事。”颜浧在一旁解释道。 成阳颔首。 陆落就从院子里出来,颜浧跟在她身后。宋义山安顿好了成阳大长公主,稍后才跟过来。 大家重新回到了外院的中堂,坐下喝茶。 “神仙,我们这宅子,可有什么不妥么?”延平侯问千衍。 千衍却看着陆落。 于是,陆落回答说:“侯爷,您府上并不半分不妥,乃是风水宝宅。” 延平侯听到这话,心里其实是挺舒坦的。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宅子没问题,但是其他术士登门,总有挑点毛病。 他们无非是怕延平侯觉得他们不学无术,着急证明自己真的有本事,必须要一开始就言之有物。 延平侯心中并不高兴听到那些话,却又不好反驳。 只有陆落如此坦荡,不怕被误解。 “这才是有大本事的人!”延平侯心想。 延平侯心里,对陆落师徒更添了七分的信任和十分的喜欢。 延平侯虽然是文臣,却是叛逆的性格,不那么苛求规矩,他自己甚至常做出格的事,他也不会因为女孩子抛头露面就歧视她,这点是绝大多数文臣做不到的。 只有对方投了他的脾气,哪怕是乞丐,延平侯都视为权贵。 陆落既敬重大长公主,又诚实自信,结结实实投中了延平侯的脾气。 他喜欢这丫头! “……那就不是被术士报复?”宋家三公子连忙接口问。 “不能这样说。”陆落回答,“还要去祖坟看看。倘或祖坟也是干净的,就要另选原因。术士报复,手段太多了,需得一一查明。” 三公子就蹙眉。 “好好,明日一早,让义山带人,领着你们去祖坟。”延平侯却痛快答应了。 宋义山也道是。 千衍听了,点头同意。 陆落和千衍、柏兮从宋家离开,颜浧依旧送陆落回府。 陆落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突然车帘重新撩起,颜浧站在旁边问:“五娘,我跟你同坐可好?” “不好!”陆落道。 颜浧的手,顿在那里。 但是,陆落说了不好,他就没有强求,而是骑马,跟在陆落马车的旁边。 陆落坐在车里,不言语。 她觉得事情很蹊跷。 哪怕是在祖坟做了手脚,想要如此精准报复在成阳大长公主孩子的身上,公主身边应该有点法器或者阵法才是。 可是陆落带着罗盘在宋家逛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而宋家的祖坟,这十年肯定被很多的风水师看过了。假如真的有风水杀局,早就叫人看了出来。 天下真才实学,又不止陆落一个,不可能十年没有被人察觉。 宋家可是网罗了天下奇才。 “明天去看祖坟,估计也是一无所获。”陆落心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如此凑巧让孩子夭折在初五当天,必定是有个阵法的。可是,阵法到底在哪里?” 第一部: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056章跌入怀中 宋家的事,陆落回家之后琢磨了一个晚上,想了各种极有可能的情况,甚至临时翻阅书籍,仍是一无所获。 她很少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 “太师父说的不错,古代的术士,真是比我们高明千百倍!”陆落心想。 陆落的玄术,在后世是很高超的。那个年代,玄术早已被视为封建迷信,打压了近百年,只留下了不到一成的技艺。 古籍里记载的玄术,再也没人见过,成了传说。 但,那些真的只是传说吗? “我应该再找个玄术高超的师父,认真学习几年。”陆落心想,“石庭说他活了两百年……还有我师父……” 想到师父千衍,陆落的心情很复杂。 她既想立刻知道师父的底细,又担心师父有难言之隐。假如她问了,师父不便说,又不忍心欺骗她,岂不是两难? “再等等,等个适合的时机,再问师父。”陆落心想。 陆落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睡在她里屋炕上的碧云很机敏,睡意轻,陆落翻了几次身,弄得床有点响动,碧云就醒了。 “姑娘,是口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碧云远远问陆落。 “心里有事,睡不着,你睡你的。”陆落黑暗中没有动,眼睛依旧盯着帐顶,默默思考宋家的法阵。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然后帐帘挑起,碧云跑到了陆落床上。 “姑娘,是颜将军的事吗?”碧云悄声问陆落。 陆落从前觉得碧云像她。主要是碧云也爱财。如今才发现,碧云很八卦,这可不像陆落。 “去睡觉!”陆落翻了身,不理碧云。 “五娘,五娘!”碧云哄陆落,把她当孩子一样,“说给我听听。你今儿出去了。还穿着男人的衣裳。是惹恼了颜将军吗?我给你出主意。” 原来碧云是担心这个。 已经订了亲,家里人就担心陆落失了颜浧的欢心,被颜浧嫌弃退亲。 昨日陆落穿男装。碧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又听到陆落是随颜将军去拜访公主,碧云就急死了。 京里人多苛刻啊! 陆落那样就出门了,碧云担心她被其他人轻视。也会让颜将军失了体面。 回来之后,陆落又是心神恍惚的样子。碧云更是担心了。 如今半夜睡不着,必是为情所困! “……五娘,颜将军是骂你了吗?”碧云又问,“你告诉我。我帮你想个法子应付过去。” 陆落笑,使劲推碧云,先把碧云从她床上推下去:“快去睡觉。你打断我的思路了!” “什么思路啊?”碧云不解,却不动。 她生得丰壮。又有力气,虽然不及倚竹力大无穷,却比陆落强悍多了。 陆落踢不动她。 “五娘,你要是受了委屈,要告诉夫人,让夫人去说给公公听。公公在太皇太后、皇太后和陛下面前,都有几分体面的,能替你做主。”碧云又道。 陆落啼笑皆非。 “你是认定我被人欺负了,对吗?”陆落笑问碧云。 碧云还真是这么想的。 “没有被欺负,颜将军带我去了宋家,宋家的人很客气!”陆落笑道。 碧云将信将疑。 “好了,我明天还有事,你别打搅我睡觉。”陆落道,“快去睡。我的话,你不听了?” 碧云不敢不听。 她揣了一肚子担心,回了自己的炕上躺下。 她躺下片刻,陆落那边没了动静,起了轻微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了,碧云这才安心,默默眼皮打架,进入了梦乡。 听到碧云略微的鼾声,陆落才敢翻个身子。 次日早起,又下了雨。 北方的五月,雨水并不多,今年是难得,陆落却讨厌极了。 到处都是潮湿的。 雨不大,似游丝飘渺,缓缓萦绕着碧树虬枝,宛如一层轻纱。 “……去宋家祖坟看看。”陆落早起,重新换了衣裳,还是一袭青色直裰,跟她母亲交代今天的行程。 闻氏听了,点头道:“去吧,仔细些,别滑了脚。” 陆落道是。 她从内院出来,正巧碰到了要进二门请她的小厮。 颜浧已经到了。 “他整日这么空闲吗?”陆落腹诽。 颜浧在中堂喝茶,陆其钧陪同着,彼此说着话。宋义山去请千衍了,只有颜浧过来请陆落。 颜浧在陆其钧面前,特别恭敬有礼,让陆其钧渐渐改了些忐忑谄媚,有了点底气。 陆其钧原本就是那种顺杆爬的性格,你敢给他一个笑脸,他就能骑在你脖子上。 “五娘,你怎么又穿得这样?”陆其钧蹙眉,声音不虞。 陆其钧素来觉得,女子就应该妩媚,打扮得漂漂亮亮,讨男人欢心。 否则,男人凭什么喜欢她? 整日把自己弄得像个男子,哪个男人看了高兴?陆落又不是天生国色天香,穿什么都有味道。 陆落这点眼色和自觉都没有,让陆其钧很不满。 “岳父,我们今天要出城,故而穿男装方便。”颜浧帮忙解释,然后又怕陆其钧多心,补充道,“是去看马球赛,有好几个姑娘同行,箭楼上有雅间……” 颜浧不在意,陆其钧这才笑了,并不深究。 陆落表情淡然。 陆其钧的话,她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免得污了自己的耳朵。 马车准备在门口,宋家的祖坟很远,他们需得乘坐两个时辰的马车。 今天又下雨,所以要早点出门。 “……我放在车上放了红豆菱米分糕,早上才做的,还热乎着,你路上饿了吃些,很长一段路呢。”陆落刚要上车,颜浧走过来,低声告诉她。 他身材高大,靠近时,能遮住半缕光线。 空气里有新雨与泥土的气息,还有颜浧身上的清冽气息,沁人心脾。 颜浧打听过陆落的喜好,知道她喜欢吃的糕点,所以早起叫人下人做了新鲜热乎的,用棉布套子包裹着,进门之前交给了陆家的车夫,放到了陆落的马车。 “多谢。”陆落客气道。 她突然有点乱,这男人靠得太近了,让她莫名心悸。 陆落有点着急,匆匆就要攀上马车,结果马车辕子是湿的,她的鞋底也是湿漉的,猛然就失了脚,一个打滑,栽了下来。 陆落心知要摔个结实,心急火燎乱抓,想抓住个什么,企图能稳住,身子就掉入了结实的臂弯。 颜浧稳稳接住了她。 她手脚并用,慌张乱抓,像极了跌足的猫,颜浧忍不住笑了。 第057章牵手 临出门前那一摔,陆落当时有点尴尬,而后上了马车,心思都在风水阵上,就忘记了。 倒是颜浧,一上午神思恍惚,臂弯中总好似有一段柔婉的绸,轻软凉滑。 往宋家祖坟去的路上,颜浧的余光总在看陆落的马车。那车帘忒可恶,严严实实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见什么。 可是他又舍不得挪开目光。 “万一她和我的心情一样,会不会偷偷撩起车帘看我?”颜浧心想。 结果,那车帘纹丝不动。 偶然动一下,也是风撩的。 车子里的人,很镇定淡然,完全感应不到颜浧缠绵的感情,让颜浧很失落。 “她待我还不熟……”颜浧自己安慰自己。 等以后熟悉了,陆落会喜欢他的,颜浧心想。 颠簸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宋家的祖坟。 宋家的祖坟在昭南庄,庄子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坐山向水,是极好的风水宝地。 陆落并不意外。 别说是古代,就是后世,只要是土葬的地方,肯定要选一块风水宝地。祖坟风水的好坏,会影响儿孙们的福运。 宋家那般权贵门第,祖坟的龙脉,自然是请了高明的术士,进行觅龙、察砂、观水、点穴、立向等堪舆,慎重选择的好地方。 “雨水天,庄子上泥泞不堪,神仙缓步些,仔细滑了。”宋义山跟在陆落师父身边,小心翼翼叮嘱。 他原本要亲自搀扶千衍的。被千衍拒绝了。 千衍不习惯被人搀扶,更不能接受被男子搀扶。 而后,是陆落上前,扶了她师父。 千衍走得比陆落稳,说陆落搀扶他,还不如说自己怕滑到,挂在师父身上。 她使劲拉住师父的胳膊。才能勉强稳住。 千衍无奈笑了笑。悄声道:“慢点走,急什么?他们急才是。” 陆落点点头,果然更放慢了脚步。 今天跟着来祖坟的。有宋义山、宋家两名大管事、颜浧、柏兮和陆落师徒。 颜浧仅仅是陪陆落。 “世子爷,我们四下里看看吧。”陆落对宋义山道,“从哪边开始走,您前头带路……” 宋义山言听计从。立马走在了最前头。 两名大管事和柏兮走在中间,陆落和她师父走后面。颜浧殿后。 颜浧走在陆落身上,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瞧。 五月底的农庄,到处是花香。 哪怕下了雨,也是带着湿润新鲜的香。颜浧瞧着陆落。心路似有花影摇曳,快乐又明艳。 他觉得这段泥泞的小路真好,比任何康庄大道都好走。 宋义山领着众人。把墓地前前后后逛了一遍。 陆落的裙摆全是泥,虽然穿着木屐。泥水已经把鞋子湿透了。 “师父,这块墓地没有任何问题,是一块上好的龙脉圣地。”看完之后,和陆落预料得差不多,她悄声告诉她师父。 陆落觉得她师父能听懂,只是在她面前装傻。 “的确不错。”千衍点头。 而后,千衍看了眼陆落,用眼神暗示她别说话。 “世子爷……”千衍喊了宋义山。 宋义山立马恭敬跑到了千衍身边:“老神仙,您看出了什么?” “老朽没有看出什么,想再看看。方才走了一遍,这次老朽领路吧。”千衍笑道。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几乎没有,这种感觉很奇怪,像个泥塑的人。 宋义山每次看到千衍,都会被震慑。 “是!”宋义山不敢有异议。 千衍就领着陆落,师父二人上前。 “从这边过去。”千衍指了两间房舍之间的夹缝,对众人道。 “师父,咱们还要看什么?”陆落也不明白她师父是什么意图。 再看下去,也看不出什么来。 “就是随便看看,难道千里迢迢跑来,这么轻易就回去吗?”千衍低声道。 若是从前,陆落定然觉得这是神棍们的把戏。哪怕是再简单的事,他们也要弄得极其复杂,这样才能索要更多的钱财。 简简单单就处理完了,主家还以为原本没有大事,给钱也不痛快。 不过,陆落现在对她师父有了重新的认识,她就猜测师父如此行事,是别有深意。 她仔细观看四周,跟着她师父的脚步。 千衍带着陆落和众人,把庄子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的走上了好几遍,快走了一个时辰。 颜浧跟在陆落身后,问道:“五娘,你累么?” 不过,想到陆落的师父更年长,颜浧又加了句,“师父,您老脚酸吗,已经走了很久,可要歇息?” 千衍微笑,眼底添了几分满意。 陆落则神色微敛,抢在她师父开口之前,道:“不累,正经事要紧。” 颜浧很想说“我可以背你”,但是这么多人在场,陆落肯定不给他抱,问了也是白问,还会让陆落觉得他轻薄了她。 于是,他们继续逛。 到了申初,千衍才把要逛的地方逛完了。他停下来,对宋义山道:“可以了,回城吧。” 然后又道,“今天都累了,我们先回去歇息,明日上午再去拜会延平侯爷。” “老神仙,早上出来到现在,您茶水未进,可要用些膳再回去?庄子上已经煮好了。”宋义山问。 旁人不知道,宋义山是饿了。 “不必了,晚了路不好走,耽误了正事,今晚定是要赶回去的。”千衍道。 千衍不怕别的,只怕陆落家里不好交代。 陆落彻夜不回,她父亲和家里其他人,恐怕有话说,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闺女。 所以,千衍宁愿饿着,也要立刻回去。 宋义山道:“是”,心想神仙自有神仙的安排,认真听着就是了,饿就饿吧,好歹还有些点心。 他们到了各自的马车旁边,陆落先爬上去。 她把颜浧替她准备的糕点,拿了出来。 颜浧的糕点,用了个小包袱裹着。包袱是墨绿色的绸布,绣了折枝海棠,活计精致。打开包袱,里头是个匣子。 匣子里装着的红豆糕,一打开就有红豆的清香,陆落很喜欢。 她拣出四块,剩下的抱下来,给了她师父:“师父,这里有糕点,您路上填补些。” 千衍对陆落的孝顺,一向是来者不拒,当即收下了,又问她:“你自己吃了吗?” “我留了。”陆落道。 那边,宋义山也抱了糕点过来。 “我还准备送给你。”千衍笑道,“既然大家都有,你的拿回去吧,自己填补些。时辰不早,快启程吧。” 宋义山道是。 陆落则折回了到自己的马车旁边。 颜浧牵着马,正跟在她车子旁,含笑看着她。 陆落和他对视,他又微微撇开他。 等颜浧压抑内心的悸动,再想说什么的时候,陆落已经上了马车。 颜浧很失望。 突然,那垂下的车帘,突然撩起来。一双素净白皙的小手掌,柔软嫩白,托了两块糕点,对颜浧道:“颜将军,这个给你吃……” 颜浧立马丢下了马的缰绳,走上前来。 他紧紧把陆落的手拉住了。 第058章破阵 颜浧紧紧握住了陆落的手。他左手托住了她的手背,右手拉住了手腕。 下雨天,天气阴晦不明,稀薄的细雨似轻雾。 他们带着的小厮正在套车,众人各处忙碌,除了陆落自己的车夫,竟无一人在跟前。 陆落没有抽回手,而是抬眸,静静看着颜浧。 她眸光雪亮,似锋利的刀刃,寒光劈面而来,带上蚀骨寒意。 颜浧心头一惊,缩回了手。两只手都缩了回去,他心里既甜蜜又失落。 颜浧的手缩了,不成想,陆落的手却没有缩。 她声音平稳又冷漠,对颜浧道:“糕点,拿去吃!” 颜浧回神,犹豫了下,还是没继续看她的眼睛,伸手就拿了糕点,非常听话。 他的手指,碰到了陆落的掌心,微凉,比绸子还要软滑。 糕点接过,颜浧放在口中。 陆落垂下了车帘,坐到了马车当中。淡绿色的车帘微晃,似碧波荡漾,有潋滟的光润,美好却难以靠近。 颜浧其实不喜欢红豆做的任何东西,但是他觉得这糕点好吃,香醇柔软,很甜,比蜜还要甜。 等他们回城时,天已经黑了。 陆落和师父、柏兮在城门口分别,宋义山送师父回去,陆落自己乘坐马车回家。 千衍回到家中,留宋义山喝茶,宋义山笑道:“我明日再来接神仙。家父和大长公主正等着,我先回去……” 千衍点点头,不说什么。 宋义山走后,千衍准备闭关。石庭却进来了。 石庭换了家常的衣裳,白衫宽松飘逸,俊朗无双。他生了一副人人艳羡的好容貌,偏偏又爱做风流姿态,更是令人爱慕或嫉妒。 前几天,他出了趟门,去看望一位老朋友。今天下午刚刚回府。 “……如何?”石庭一进门。就问千衍,“确定是孔雀河那一派的人吗?” 玄术分诸多流派,有的以擅长的玄术来命名。有的以师祖名讳命名,有的则以发源地命名。 “孔雀河”流派就是以发源地来命名。孔雀河道是西域的一个古城,道教盛行,从先秦就自成一派。 西域的道德观于中原大不相同。导致孔雀河道流派的术士进入中原之后无恶不作,心狠手辣。 他们流入中原。一旦行迹败露,就会被中原正义的术士剿灭,近百年已经罕见他们的踪迹了。 “是孔雀河的人。”千衍肯定道。 “布的是什么阵?”石庭又问,“这样狠辣的阵法。我头一回见。” “洛书盘。”千衍道。 “洛书盘?”石庭震惊,立马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是洛书盘。除了宁墨谷,还有谁会‘洛书大阵’。宁墨谷不是已经死了吗?” 千衍沉默不语。 石庭的脸色也不好看。 阵法“洛书盘”再次问世了。让他们两人明白一个道理:他们曾经布阵杀死的仇敌,重新回来了。 “师祖,您已经改了小师叔的姻缘,让她和那个姓颜的小子命格相融,此事不会再生变吧?宁墨谷会不会再改小师叔的命数?”石庭沉吟半晌,问千衍。 千衍依旧沉默。 石庭就明白,千衍没把握了。 “师祖……” “去歇了吧。洛书盘不易破,我还需要你的辅助,此事要紧。其他事,抓住了那个术士再说。”千衍最终道。 陆落喊了丫鬟,打了盆热水给她。她使劲洗手,用皂角涂抹了三次,手皮都洗红了。 “这手碰了什么脏东西,要这样狠洗它?”碧云瞧着心疼,“你轻些!这么狠揉它,皮肉不疼啊?” “没什么。”陆落眉头微锁,满脸阴沉。 沉默一瞬,她又对碧云道:“以后不要给我做红豆糕,再也不想吃了!” “你不是最爱吃红豆的吗?”碧云莫名其妙,“去年盛夏,还单单让我把红豆煮烂,添了蜂蜜独吃……” 陆落瞪了她一样。 碧云这才停止了唠叨,拿了巾帕给她擦手,笑道:“记下了,以后不给你做。想吃得要哭了,求我我也不依你。” 洗了手,换了干净的衣衫,陆落去母亲那里用膳。 闻氏问了些今天的行程,见陆落有点疲惫,就让她赶紧回房。 陆落回到了西厢房,心里仍是一阵窒闷,很生颜浧的气。 而后,她深吸几口气,这才慢慢平复了情绪。 “我要写字。”陆落对碧云和倚竹道,“替我裁纸、磨墨。” “姑娘大晚上要做学问?”倚竹很好奇,觉得好玩极了,立马去抱了一桶纸过来,“要裁几张啊,姑娘?” “十张吧。”陆落想了想,说道。 碧云在旁边笑道:“不得了,一夜要写十张纸,这是不打算睡了,要夤夜苦读,考状元去!” “姑娘要去考状元?”倚竹信以为真,她有点呆萌,经常听不出旁人的玩笑话。 倚竹还以为朝廷改了规矩,女子可以去考状元。 听说陆落要去考状元,倚竹既兴奋又新鲜,问个不停。 陆落伸手,使劲敲了下碧云的额头:“就你话多!” 碧云低笑。 纸裁好了,墨也磨好了,陆落坐在书案前,开始回想今天师父带着她走过的路。 她在纸上,细细描绘着路线。 “这字真难看!”倚竹见陆落画了半天,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不成个东西,嫌弃道,“姑娘,您这样考不了状元!” 她竟然急了,要去找本描红给陆落。 碧云在旁边笑得半死。 “你去,拦住她!”陆落对碧云道。 碧云笑傻了,就是不动。陆落瞪她,她就冲陆落做鬼脸。 “反了天!”陆落假装扬手要打碧云。 碧云这才笑着跑开了,去把倚竹找回来,然后跟倚竹胡说八道了一通,终于让倚竹明白,女人是不能去考状元的。 她们俩在外间叽叽咋咋的,陆落在里头画图。 丫鬟们说话,陆落反而心里更静,下午走过的路,渐渐呈现在陆落面前。 她仔细画好了,觉得又不太对,好像画错了几处。 几经修改,陆落终于成型了。 “这是个什么,姑娘?”碧云回来,见陆落已经画好,全是格子,里头有画符一样的东西,碧云不认得。 “这是数阵。”陆落沉吟,拿着这个阵法,仔细看起来。 今天下午,千衍带着众人,走出了一个数阵,他这是向陆落暗示什么? 数阵是风水阵中的一个奇门阵,用在古代军事中居多,《孙子兵法》里就有记载。 数阵也用在家宅风水中,主要是理气学,用来给家宅或者办公室内寻找“旺位”。 陆落前世的太师父告诉过陆落,数阵到了他们这个年代,已经只剩下一成的威力。在古代,数阵还叫“洛书大阵”,亦或者“洛书盘”,威力无比,布阵的手法也跟后世不同,只是后来失传了。 数阵是后世的叫法,理由是以五为中宫,阵中横行和数行数字相加,结果都是相同的,等于十五。 不过,洛书盘也不是到二十一世纪才失传,早在九世纪就失传了。 估计就在陆落现在的年代。 既然洛书盘失传,师父突然走出如此阵型,是为什么? 陆落想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立马拿出了罗盘,在纸上推演。 她用阿拉伯数字演算,丫鬟们都以为是符咒,不敢靠近。 “……原来如此!”陆落算了半晌,终于明白宋家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第059章演算(第四更) 陆落经过了反复的推演。她推演数阵中的变化、最近二十年的“三元九运”、流年飞星等,终于明白了宋家是什么风水杀局。 三元是指家宅的地运,就是“坐山”、“向水”、“运”这三个元的三种不同排列方法,就有九个运数。 地运与飞星结合,才能布出凶吉不同的风水阵。 “好一个巧妙的局!”陆落心想,“如此狠辣无情,不知是个什么角色!” 她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翌日,天气放晴,早起天际艳红一片,朝霞旖旎,一轮殷红的日头,从远处的树梢探出头来,而后才缓缓变白,放出璀璨金光。 陆落早膳也没吃,起来就去了她师父的院子。 “这么急,是要去做什么?”闻氏正好在窗前由丫鬟服侍着梳头,瞧见陆落简单吩咐丫鬟,让丫鬟留言,就带着碧云走了,不免在身后喊。 “回来再说,人命关天呢。”陆落远远回答。 “可凶险?”闻氏听到人命关天,更急了,猛然站了起来。 丫鬟风烟还拿着她的青丝,没有松手,扯得闻氏头皮都麻了。 风烟吓一跳,这才松了手。 闻氏满头浓密的青丝,倾泻而下,似流瀑般披散在肩头,衬托得她面如白玉,眸若秋水。 闻氏追到门口,陆落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孩子……”闻氏很担心,却衣衫未穿戴妥当,头发也是披散着,又不能出二门。只得折身回来。 陆落快速在让车夫准备了马车,急匆匆往师父家里赶。 她已经断定她师父比她道行深,也不在像从前那样仔细解释,只把自己的判断,告诉师父:“大长公主遭遇的,是洛书大阵! 洛书大阵,以‘五’为中宫。横竖数和相等。专营‘正关煞’,令五黄廉贞星失利。就是说,此阵无需布置在宋家。只要每次都找准五黄星,然后在以五为中宫,两头再调准了宋府的方位,或者大长公主府的方位。就能形成正关煞。 五黄星一旦失令,就是最凶之星。凶恶程度远胜过巨门星,所到之处,必有死亡之事,而且应五人、五日。” 陆落将自己的推断。一股脑儿告诉了千衍。 布阵的人在京里,因为流年飞星是不停变化的,需要每年重新以五为中宫。校准宋家或者大长公主府邸。 孩子之所以死在初五,是因为应了五黄星的五日之数。 当初宋义山射死海东青也在初五。那完全就是巧合。可正是这个巧合,误导了无数的术士。 并不是现在的术士无能,第一是洛书大阵失传,又没有后世的数学问世,他们推演不准;二是“初五当天射死海东青”的确误导了术士,这个误导是非常致命的,因为陆落第一个想法,也是往“初五当天”这个结论上走。 一旦走偏了,就回不来了。 “师父,要赶紧抓到那个人!这是宋义山的第四个孩子。若是我推断不错,那人布阵,必须应五之数,这孩子降生必死。”陆落焦急道,“咱们赶紧去宋家,把这件事告诉延平侯,我来推断方位,让延平侯派人去抓!” “好,那赶紧去!”千衍听完了陆落的话,眉宇间没有半分疑惑。 他已经不打算隐瞒了。 洛书大阵出现了,法阵虽然凶残至极,却不是宁墨谷亲自布置的,故而威力只有两成不到。 宁墨谷十五年前就出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藏在哪里。千衍没工夫再跟陆落耗下去,他要保护好陆落。 “师父,坐我的马车。”陆落道。 千衍点点头。 “唉,你们俩早膳不吃了?”石庭见他们如此着急,问道。 “不吃了。”千衍穿了鞋,跟陆落走了。 石庭自己,慢腾腾夹起一只水晶饺子,一边吃一边心想:“师祖还担心小落落没有主意,没想到小落落一夜功夫就破出了师祖的暗示。她的道行,比从前深嘛!” 不过,转念又想,宁墨谷亲自教过陆落五年,她道行若是再无长进,也是白瞎了。 石庭慢悠悠吃饭。 陆落和千衍,一大清早到了延平侯府,侯爷上朝去了,宋义山和大长公主都刚刚起床,尚未用膳。 宋义山没有母亲,他的妻子就是长嫂,故而家里无需早上请安。 大家各自准备用膳,突然二门上的丫鬟说陆落和千衍到了,宋义山也是一慌,连忙请他们到中堂坐下。 陆落把早上分析给师父听的,再分析给宋义山听。 “洛书大阵,以中宫为轴,中宫不灭,阵法不破,只要相和的数等于十五,就可以随意转换阵型。”陆落告诉宋义山。 这个阵法,用在两类对垒时,能以少胜多。 风水阵和用兵不同,但是作用是一样的。 布阵之人,自己就在京里,只要能找到他,就能破除洛书大阵。 “……这也就是为何你们府上,屡次寻不到破解之法,因为阵法根本不在你们府上,甚至连你们附近的宅子都不是。”陆落又道。 宋义山大为震惊。 “玄女,你说得不错,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当初大长公主听了我的话,回了长公主府邸产子,结果孩子也……”宋义山既痛苦又愤怒。 “人在哪里!”宋义山眼睛都红了,抓到此人,他定要将那人千刀万剐。 “世子,老朽有一请求。若是抓到此人,先交给老朽审问,询问他幕后之人,再交给世子,如何?”千衍道。 “他……他幕后还有人?”宋义山大惊,“那能一起抓了吗?” “世子放心,他幕后之人,只是传授他阵法,并不会主动来害世子。只要能审问出来,自然要抓。不过,术士的行话,衙役听不懂,还是要我亲自审!” “是,是!”宋义山满口应承。 可是去哪里抓? “今年的流年飞星,照样推演算法,五黄星应该在东南。以五为中宫,那么东南就是四数。洛书大阵中,相和等于十五,所以此人在六数方位。 六数方位在西北,而京城的西北方,是亥、乾、戌三元。我要测算一个贵府的方位,再算出具体是三元哪一元。另外,我不熟悉京中地形,哪怕测算方位,也不知道到底在哪条街,我要京城的全舆图,另外还请世子寻个侍卫司的老人,帮忙找到地方。” 第060章旧人(第五更) 宋义山把弟弟们都叫了过来,又派人去宫门口等着,延平侯一下朝,让他回家。 京中的禁卫军统领,都是权贵子弟担任,多少和宋家有点交情,宋义山派人去寻个熟悉地形的侍卫。 宋义山又派了三弟去上书内阁,要求调动禁卫军,人命关天。 内阁都知道宋家的事,也知道成阳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跟前得宠的,又人命关天,当即批复,送到了宫里。 宫里,闻乐喜帮着批红,他也清楚这件事关乎重大,立马先给批了,传了出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那我来推演。”陆落道。 她拿出了罗盘,开始照着今年的流年飞星,推演延平侯府在洛书大阵中的方位,然后推演术士的具体方位。 “西北方位,延平侯位于京城东南巽位,凶徒必然在乾位。”陆落花了半个时辰,自己校准了方位,告诉宋义山。 然后,她让宋义山拿了个京城全舆总图给她。 陆落拿了一个很直的竹竿,做了直尺,然后比照了具体的方位,在京城全舆总图上,找到了一个宅子,指给宋义山看:“就是这里!” 那是城西北第四条街道的辅兴坊。 辅兴坊是个很大的坊间,住户足有三四十,一家主子、奴仆可能三十四口人,零零总总就是上千人。 “难道把这上千人都抓了?”宋义山的二弟拦住他,问道。 延平侯已经回府,听闻此事,道:“就抓他们上千人。又能如何!皇上怪罪下来,自有为父顶着,大不了身家性命全不要了!给我抓!” 宋二郎当即不敢言语。 “倒也不必全部抓。”陆落适时插嘴道,“那些一家子周全的,就不必动手。若是无父母、或丧妻丧夫,或膝下无子,或身有残疾者。抓了再审。” 延平侯点点头。让宋义山听陆落的。 宋义山立马带着他请来的禁卫军,直奔了辅兴坊。 一一排查下来,只剩下五家。 其中还有官员。 不过宋家是皇亲国戚。而且有了宫里的批复,根本不顾及其他,将这五家全部抓了起来。 这五家中,就有刑部正五品郎中夏成涛。 夏成涛一开始不认。大呼冤枉,而且申诉宋家仗势欺人。要去御前告状。 后来宋义山从他家中搜出了罗盘、风水法器等物件,这才肯定凶手是夏成涛。 夏成涛是五品官,官位比较低,延平侯见过他。但是宋义山不在朝中做官,他没见过。况且,上次见到夏成涛。宋义山才十二岁,早已忘了这个人的模样。 凶手就在眼前。他们竟一直不知! 宋义山抓到了夏成涛,考虑到夏成涛到底是朝廷官员,审起来麻烦,就索性托人暗中周转此事,就说夏成涛入狱了。 延平侯照“夏成涛用玄法残害大长公主子嗣”为理由,上书请求治夏成涛死罪。 内阁这次就不可能立马批复了,需要慢慢核查,不可草菅人命。 不过,夏成涛公开是说入狱,其实不过是牢中做了手脚,人早已被宋义山带走了。 宋义山把夏成涛关在一处偏僻的私宅,折磨了一天一夜,询问他背后的主谋和原因。 “就为了一只鸟,你要了我三个孩儿的性命?”宋义山气得浑身打颤。 他拳头如雨,打在夏成涛身上。 夏成涛的府邸被抄查。虽然不合法,但是夏成涛一个五品官拿什么告侯爷和驸马?抄了就抄了,他们抄查也只是为了找更多的证据。 结果,从夏成涛家里,抄出白银将近三十万两,珍宝古玩无数。 这下子,就炸开了锅。 这些东西,宋家没要,都交到了大理寺,让大理寺入案。 别说五品郎中,就是刑部尚书,都没有如此家底! 夏成涛的罪行,又有添上几条。 “……五弊三缺,他犯了其三。”等夏成涛被抓之后,千衍和陆落还等着审问他,故而了解了些夏成涛的情况。 夏成涛妻子去世多年,没有子嗣,没有父母,只有两个小妾,家仆众多,财产无数。 术士这行,因为偷窥天机,被反噬是必然的。 五弊三缺,肯定要犯一条或者几条。 五弊是指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之钱、命、权。 老而无妻为鳏、父母去世为孤,老而无子为独,夏成涛无妻无父母无子,所以他犯了其中三条。 不过,他也赚了很多钱。 术士这行,一旦推演天机,必定要收入高昂的钱财,主要是因为付出太多了,没有回报的话,就太惨了。 陆落前世,没有丈夫,没有儿女,所以她也犯了五弊三缺的两条:寡、独。 再想想,并不是陆落不想结婚,她是命中注定没有姻缘。 今生呢? “师父,夏成涛到底是什么人?”陆落问,“他都到京里做官了,为什么还要如此恶毒残害大长公主和世子爷?” “他应该是孔雀河流派的。”千衍道,“西域流派,素来是睚眦必报……” “可是,夏成涛这个五品官,是他考的啊。”陆落很吃惊,“他这么有学问吗?” “傻孩子,哪个主考官没有所求?”千衍略有所指。 虽然考场舞弊查得很严格,但是有利的地方,就必然有阴暗,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 陆落哦了声,点点头。她累了一整天,推演了两次,又因为天气渐暖,她出了满身的汗,后背潮湿粘腻。 又累又饿,陆落有点脱力。 “落儿,你先回去吧。”千衍见陆落精神不太好,脸色微白,立马对她道。 陆落道是,起身准备回家。 在大门口,陆落又遇到了颜浧。 见陆落唇色苍白,颜浧很担心,问她:“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陆落没有力气和他纠缠,转身上了马车。 颜浧目送她的马车离开。 回到家中,陆落特别饿,饿得挠心挠肺的。她每次推演过度,都会饿得慌。 闻氏都知道了她的习惯,立马喊了吕妈妈去烧菜做饭。 陆落满满吃了两大碗饭,又吃了半碗肉,这才去睡觉。 陆落回家之后,千衍和石庭也回府了,到了第二天,差不多中午的时候,他们俩才去关押夏成涛的地方。 经过一天一夜,夏成涛已经被宋义山打得不成人形。不过,他没什么惧色,仍是在冷嘲宋义山。 宋义山累了,让千衍和石庭去审,看看幕后之人是谁。 “您的小厮,都请带出去。”千衍对宋义山道。 宋义山点点头。 夏成涛脸上全肿了,五官挤在一处,看不出面容来。 “洛书大阵,是谁传授给你的?”千衍坐下,问夏成涛。 夏成涛想从眯起的眼缝里,看清楚千衍,结果看了半天,也没认出到底是谁。 他牙齿全部被打落了,说话也漏风,冷冷笑了笑,含混不清道:“下官并不知你说什么!动用私刑,可有王法?” 夏成涛特别恶毒,他是不会轻易服软的。只要挣脱一口气,他可以叫延平侯整族死绝。 千衍给石庭使了个眼色。 石庭是大夫,随身带着金针。他的针,扎准了穴位,可以让人痛不欲生。 几针下去,夏成涛的呼痛声变得凄厉而绝望,毫无方才的倨傲,连连道:“我说,我说……” “说。”千衍厉喝。 “……是一个孩子,鞑靼人的孩子。他不知道阵法厉害,我给了他一匹马驹子,他就把阵法传授给我。”夏成涛虚弱不堪,说道。 鞑靼人的孩子? “你到底是哪里人?”千衍问他。 “汉人……”夏成涛答。 “那你会说鞑靼人的话?” “不、不,那孩子说官话……” 千衍一怔,回眸看了眼石庭。石庭明白千衍这个眼神的含义,心里大惊。 一个鞑靼人的孩子,十五年前五六岁,如今二十岁。假如他天生肤白,而且消瘦颀长,看上去可能只有十六七岁;而术士擅长驻颜术,让自己更年轻些,看上去十三四岁,也是可能。 这个瞬间,千衍和石庭都想到了一个人:柏兮! 石庭转身跑了出去。 他骑了快马,赶到了宅子里,问下人:“柏兮呢?!” “……出门了,您和老爷刚走,他就出去了。”下人告诉石庭。 石庭后背一紧,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 第061章不许背叛(第六更) 陆落昏天黑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巳时正才醒。 阳光特别好,万里无云,碧穹高远澄澈,似蔚蓝的玉;庭院花红柳绿,彩蝶蹁跹。五月底的景致,真是锦绣堆就,韶华盛极。 陆落醒来后,神清气爽。 丫鬟碧云端了些小米粥给她,她喝完了之后,胃口反而好了。 “去端了饭菜来。”闻氏也不管是不是饭点,就让人去给陆落做饭。 陆落笑了,依偎在母亲身边。 “……是一个当官的。”闻氏问起凶徒,陆落告诉她母亲,“他当家丰富极了,三品亲贵,都比不上他的家业。” “那何苦要害人?”闻氏听罢,怒从心起。 三个婴儿,是人家的香火。断人香火,太丧尽天良了! “师父说,那个夏成涛虽然是汉人,却是从孔雀河派学术。西域的流派,世俗观不同于我们。”陆落道。 “那抓了这个人,阵法能破吗?”闻氏问。 陆落点点头:“他是以自身的命数为中宫,相和五黄星和延平侯府。只要抓了他,中轴断裂,阵法自破。就像打仗,擒住了主帅,再多的人也是无头苍蝇,毫无用处。” 闻氏差不多就明白了,轻轻送了口气。 她连声念阿弥陀佛:“落儿,你这次救人一命,以后定有功德。” 陆落就笑了。 “后续肯定还要收些法器,不知师父做了没有……”陆落似自语。 “你师父会吗?”闻氏道,“你不是说,他没什么真本事吗?” 陆落一时语塞。 她正要回答。二门上的小丫鬟进来禀道:“姑娘,外头来了位公子,说他叫柏兮,要见姑娘。” 陆落微愣。 怎么柏兮来找她,难道是师父出事了吗? 陆落一想到师父出事,就心慌意乱站起来,道:“他在哪里?” “在门房里喝茶。” “请他去中堂。奉上好茶。我马上来。”陆落道。 陆落赶紧把头发梳了,都没有戴任何装饰,换了件稍微体面的褙子。穿好了鞋子,就匆匆出了内院,到了外院的中堂,见柏兮。 可是。她没有看到柏兮。 只见一袭天蓝色直裰的男子,颀长而立。他的头发束了发髻,双手背靠,正在打量陆落家的中堂。 陆落微愣。 “柏兮?”她犹豫着叫了一声,因为此人不太像柏兮。 这人转过身子来。仍是柏兮的脸,但是他的神态、表情,显得很成熟。甚至有了几分冷峻。 柏兮是个小孩子模样,憨憨的。 “是柏兮的兄长吗?”陆落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要走… “落落!”这人却喊她。 声音也是柏兮的。 陆落再次回神,仔细打量他。柏兮颈脖靠耳根的地方,又道细长的伤疤,他说是被老鹰抓伤的。 陆落目光盯着他,然后就看到了那条伤痕,连位置都没有动,就是柏兮。 为什么一个人,好似一瞬间长大了,而且变得成熟? 陆落不太明白,问道:“柏兮?” “是我。”柏兮回答,他的声音低沉中,添了几分醇厚,像像个成年男子。 “你怎么这幅打扮,谁让你来的,我师父呢?”陆落心里狐惑,下意识起了警惕。 她默默将手边的茶盏盖子,收在袖子里,紧紧攥住。 “……落落,你师父想要杀我,你站在哪边?”柏兮看着陆落的眼睛,并不回答听的话,却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他眼眸深邃,似墨色宝石,有神秘莫测的光芒。 陆落深深蹙眉。 “这次,不许你再背叛我!”柏兮倏然走近几分,声音微低,也带着几分凛冽威严,“落落,你倘或敢背叛我第三次,我定叫你痛失所有,绝不再对你手软,可明白了?” 陆落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茶盏盖子捏得更紧:“你脑子坏了,还是被鬼上身了?小小年纪,学得什么乱七八糟,找抽是吗?” 柏兮就笑了。 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便有华采在眼角堆砌,似叠锦。 陆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她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心知情况不妙,柏兮似别有用意。 “……我要走了,四个月后我再回来找你,你要记得我的话!”柏兮笑罢,敛住了神色,对陆落道,“落落,浮世皆有造化,遇事不要强出头,保重!” 陆落每天紧拧。 柏兮快步出了中堂。 陆落想喊他,又觉得那个人不是他,心中微窒间,柏兮已经出了大门。 他走后,陆落倒是独自在中堂坐,仔细回想他的话。 “他是跟从前那个陆落认识,还是重生者?”陆落心想,“可是,前几天他还是个孩子,为什么今天又看上去像个老成持重的成年男子?” 陆落不太明白,却想到柏兮说,陆落的师父要杀他。 这话陆落不懂。 “要提醒师父,小心提防柏兮!”陆落心想。 她想着,准备喊个小厮,去趟师父家传话,却见大门上的小瑞儿,领着石庭进来。 石庭一改往日的风流姿态,神色肃穆,身姿笔挺,火急火燎的进来。 “石公子,你怎么来了,是我师父出事了吗?”陆落连忙迎上去,问道。 石庭微愣。 不过,石庭很快就懂了陆落这话,问她:“你见到了什么人,柏兮来过了吗?” “来了,他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然后又走了。”陆落道,“他是怎么了,为什么像换了个人?” 石庭脸色凝重。 “他去了哪里?”石庭没有回答陆落,只是问道。 陆落不知道,让大门上的小厮过来回话。 小厮说柏兮直接往东南方向走了,走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那行,我先走了。”石庭一刻不耽误,转身就要走。 “石公子!”陆落喊住了他,“我师父……” “你师父没事,已经回府了,你倘若担心,就去看看他。”石庭回答陆落,却脚步不停,转瞬间出了陆家的大门。 陆落觉得太诡异了,于是让小厮备了马车,起身去了师父家。 师父的确没事,正悠闲喝茶。 陆落把情况跟他讲了,他比陆落还要疑惑:“还有这等事?我说怎么一整天不见了柏兮,那孩子中邪了吗?” 掩饰得滴水不漏。 第062章新生(第七更) 陆落打那天之后,很长时间没有再到柏兮,也没有再见到石庭。 连她师父,也隔三差五出门。 陆落推演,又什么都算不出来,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千衍和石庭的事,陆落推演不出来。他们的道行比陆落深,隐藏得很好。 不过,陆落也没空,延平侯府找不到她师父了,就时常以成阳大长公主的名义,请陆落登门,查看哪里还有疏忽。 夏成涛的罪,大理寺还在审,不是一刻能审明白的。不过,他已经是半个废人了,被宋义山打得半残,出来也无用。 陆落帮衬着,多次去了夏成涛的宅子,试图找出他的风水阵残留。 几经反复描补,洛书盘已经被毁了,只不过是五黄星的失令尚未恢复。 陆落接下来一个多月,都在替成阳大长公主布阵。 她时常出入延平侯府,就总能见到颜浧。 每每看到他,陆落避之不及。颜浧却是抓紧了一切机会,和陆落说话,很热情。 楚王和淳宁郡主也借口探望成阳大长公主,来看过陆落数次。 陆落也终于明白,那次颜浧深陷奇门阵的原因,还有为什么楚王非要陆落的匕首。 三年前,楚王的王妃六个月滑胎之后,大血崩没救回来,楚王伤心欲绝,就想出去散散心。 他起了颜浧在边关,而他还没有过去边关。他没有秉承皇帝,一个人偷偷跑到了边疆找颜浧。 楚王没有实权,府邸也只有六百护卫,他出京原本不算敏感之事。只是特别不巧。他到了西北不久,皇帝病危。 皇帝病危,皇帝唯一的亲弟弟去了西北营地,情况顿时就不同了。 去做什么? 楚王的目的,就解释不清了。朝臣听闻此事,太子又年幼,只怕人心不稳。 最要命的是。皇帝病情恶化迅速。没撑住半个月就去世了。 这个时候,再找不到楚王,以后要怎么算这笔账? 楚王此行。不仅仅让他自己担罪,也会让颜浧和颜家军背负莫名的罪行,于是颜浧得到了太皇太后的密信,带了两百名贴身随从。护送楚王回京。 楚王性子特别急,回京途中屡次要抄小路。恨不能立刻飞回京城。 误入那个树林,是因为楚王第四次要求抄近路,颜浧没有理会他,气得楚王独自骑马跑了。 颜浧和他的下属们只得赶紧去追他。 楚王跑得快。颜浧又气又急,急匆匆追赶他,就误入了那边树林。差点全军覆没。 那次,死了十二个将领。都是颜浧的心腹干将。 他们在战场上让敌军闻风丧胆,却死在这种糊里糊涂的地方,连半点荣耀都讨不到,想给妻儿追封点荫蒙都没有理由。 那是颜浧的兵,颜浧十分爱护他们,却死的不明不白,全是因为楚王。 颜浧恨不能活剐了楚王! 两个从小亲密无间的兄弟,从那之后就闹翻了。 楚王想尽了办法讨好颜浧,无奈颜浧不领情。 而后,楚王听闻颜浧到处找陆落,于是他也想帮着找。假如他找到了陆落,应该算一个功劳吧? 等楚王找到了陆落,他不是立刻去告诉颜浧,而是想拿了匕首,去邀功,先让颜浧原谅他。 “玄女,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当初我离京之事,被我母后隐瞒了下来。”楚王把这些事,告诉了陆落,又叮嘱她,不能对其他人讲。 这就是为什么楚王总说陆落是玄女,当别人问起,到底是什么玄女,他又支支吾吾的原因了。 “王爷为何要告诉我?”陆落不解。 “咱们以后又不是外人!”楚王笑眯眯的,“你以后便是我表嫂了嘛,一家人,我何必隐瞒你?” 陆落不言语。 淳宁郡主跟楚王一起来的,见楚王和陆落嘀嘀咕咕的,蛮是亲热,就主动退到了旁边,没有上来打扰他们。 日子过得很快。 京里的盛夏,比湖州府炎热。 陆落和母亲在湖州府的时候,盛夏都是有冰的。但是在陆府,她们财不外露,家里的冰只供陆其钧一人。 六月底、七月初,是京里最热的日子,闻氏和陆落商量,要搬到闻乐喜府上去。 这时候,颜浧却派人送了冰过来。 陆落脸色不怎么好。 家里这些日子,倒也是平静极了。 曹广谱回了湖州府。他离开那天,专门过来请安,也想见见陆落。陆落觉得已经没必要了,就躲开了。 二娘到了湖州府,也写了信过来,说一切都好,让母亲和陆落勿念。 二伯母也给闻氏写了封信,信中快二娘乖巧懂事,很听她的话。虽然有点腼腆,显得小家子气,但好歹不惹事,老祖宗也挺满意的。 二娘的婚事,让闻氏不用愁,湖州府老宅会帮她解决的,已经在物色人家。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闻氏收了信,感叹道。 闻氏派小太监一清去湖州府接人,因为要卖铺子,一时半刻不能上来,估计要到年底,那些人才能到京里。 陆府也挺好的,几个姨娘还是常有磕磕碰碰的,几个姑娘也彼此明争暗斗,陆落和闻氏只当看不见,不给任何人机会。 十弟陆慕有时候会来找陆落,他很喜欢陆落。 陆落也会拿闻乐喜送的零食逗他。 七月中旬,湖州府送了银子上来,足有三千两,够陆其钧挥霍好一阵子的,于是他心情大好。 陆落依旧时常去看望成阳大长公主,观察五黄星的动向,免得余波未消。 到了八月初一,成阳大长公主的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 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所以孩子下地很快。 是个男婴,重四斤二两,皱巴巴的。接生婆一拍他的屁股,他哇的大哭,声音洪亮有力。 成阳大长公主喜极而泣。 宋家的人却没有太高兴。 孩子初一生了,再过四天就是初五。 情况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成阳大长公主抱着孩子不撒手,不请乳娘,不要丫鬟,她亲自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看着孩子哭了,她哇哇的跟着哭。 宋义山又把陆落请到了宋家。 “大长公主,您宽心吧,小郎君活泼健康,能长命百岁的。”陆落安慰她,“您还在月子里,总是落泪,以后眼睛不好。” 成阳大长公主拉住了陆落的手,对她道:“陆姑娘,你给孩子赐个小名吧!倘或他能保下来,我让他认你做义母。” 陆落瞧见天色将晚,夕阳旖旎着,庭院璀璨,似批了件锦衣,于是她笑道:“既然是小名,自然要朴素、朗朗上口、简单易懂。大长公主,叫‘斜照’如何?” “好!”成阳大长公主非常喜欢。 饶是如此安慰,成阳大长公主和宋义山还是急得睡不着、吃不下。 孩子的洗三礼,延平侯府没有办,只是简单请了稳婆,用艾草洗了,成阳大长公主和驸马放了一块金砖,没有收任何人的礼物。 他们打算贱养此子,民间说贱养易活。 很快,就到了八月初五。 第063章般配(第八更) 从八月四日开始,延平侯府气氛紧张诡异,每个人都敛声屏气,肃穆寡言。 太医院的十几位太医,全部到了延平侯府候着,厨房摆了三十个小炉子,熬了无数的药,都是婴儿可能出现情况需要用到的药。 还有两位道士、两个高僧。 陆落也在。 晚上,众人都要熬夜,从深夜一直熬到黎明。 和其他人不同,陆落不是等在外头,而是和成阳大长公主一起,守在婴儿身边。 孩子不知是否察觉到了异常,哭啼不止。 “这可怎么办?”成阳大长公主着急起来,自己也跟着哭了。 她还在月子里,依旧下地照顾孩子,旁人怎么劝她都不听。 “再请个乳娘来。”宋义山则吩咐。宋义山没好意思说,他觉得孩子是饿了。 成阳太瘦了,乳汁不足,孩子没吃饱。 果然,乳娘来了之后,孩子吃饱了,软软打着小哈欠,甜甜睡了。 成阳大长公主每隔一刻钟,试探一次孩子的鼻息。 一晚上,他们夫妻俩轮流照看着,丫鬟媳妇子们,也替换了三四次;宋义山的几个弟媳妇,也陪在旁边。 陆落陪坐在一旁,没什么事。她不习惯熬夜,快到鸡鸣的时候,陆落趴在炕几上打盹,结果睡着了。 而后,有人轻轻给她批了件薄衫,惊醒了陆落。 抬眸一看,却是成阳大长公主。她穿得比较厚,不顾刚刚产子不足四天。就下地行动。 “……辛苦你了,陆姑娘。”成阳大长公主叹气道,“我叫人煮了些浓茶,你也喝点。” 陆落点点头。 喝了两碗茶,陆落精神稍微好点,不过喝茶后劲很怪,陆落手颤。不知道是为何。 早起有日光。陆落的生物钟醒过来,人终于摆脱了混沌的状况。 到了辰正,丫鬟们端了早膳。陆落跟着吃了,成阳公主就对她说:“你去二弟妹那边的暖阁里睡一觉,下午才起来。” 陆落也怕晚上出事,就道:“若是有事。您立刻派人喊我。” 成阳公主点点头,喊了她妯娌。让大奶奶带着陆落去歇息,然后让大奶奶自己也歇足了,下午再过来。 家里的男人们,都在外院。没有进来。 陆落去了宋家二房的暖阁里,睡到了未初,这才醒过来。 大奶奶派了丫鬟。服侍陆落梳洗。 “大长公主那边如何了?”陆落询问。 大奶奶笑道:“好得很,孩子醒了。陪着玩上了一上午,午时初才歇下。大长公主那边派了人来说,让姑娘歇好了,用了饭菜,再过去不迟。” 陆落道谢。 她梳洗之后,正好大奶奶也没有用午膳,两人就一起吃了。 饭菜都是大奶奶的份例。 吃完之后,陆落和大奶奶一起,去了大长公主那边。 大长公主和驸马仍是没睡,两人片刻不离守着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陆落感叹。 这对夫妻,从昨日到现在,快一整天没有阖眼,时刻不离这孩子。 陆落自己熬了一夜,累得要死,就知道大长公主和驸马的辛苦。 她也不好说什么,跟大奶奶和其他女眷一起,守在东次间。 入夜起了更,初五这天快要过完了,大长公主越发焦躁不耐,孩子稍有不适,她就要失控。 陆落觉得她随时要疯。 八月的夜风和煦温暖,缕缕有桂花的浓香。 陆落也紧张了起来。 人一紧张,睡意全无,陆落比昨天晚上的精神要足很多。 孩子仍在睡,驸马和大长公主时不时给试试孩子的鼻息,手脚轻缓。 眼瞧着就要子时了。 大长公主不顾驸马的反对,把孩子抱了起来。 孩子被弄醒了,哇哇的哭,声音洪亮清脆,哭声传得特别远。 可是这哭声,却比天籁还要动听,延平侯府的人听到孩子哭声,心里特别踏实。 孩子半夜被吵醒,哭闹起来就不止。 直到过了子时,还在仍在哭。 这个时候,宋义山眼睛突然湿了,因为已经过了子时,初六了! 孩子还在乳娘怀里,活蹦乱跳的哭。 而后,乳娘慢慢喂饱了孩子,哄好了他,重新让他睡下。 从半夜到清晨,这段时间大家仍是没有放松警惕。虽然过了初五,仍怕夜里出变故。 八月初六,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延平侯府,也照进了府里每个人的心。 孩子醒了,哭着要吃奶。 有的人哭,有的人笑。陆落看着他们,倘或是从前她一定觉得是做戏,可是跟着熬了两天,陆落倏然觉得心里的感情,哭与笑都不能准确表达。 大长公主和驸马都太累了。 陆落也太累了。 侯府里有个得力的妈妈,带着两个丫鬟,要送陆落回家。 然后,她们在大门口处,遇到了颜浧和楚王。 颜浧主动要求送陆落回家。 陆落实在没力气和他争,没有点头,也没摇头,自己上了马车,任由颜浧跟着。 “千衍的道术,简直能生白骨、活死人,堪比神仙!”延平侯保住了孙儿,大喜之余,也没有忘记千衍的功劳。 “爹,我瞧着陆姑娘法术更好。”宋二郎提醒延平侯,“一直都是她在推演,千衍什么也没做。” “千衍是活神仙的,他不用吸气。”宋义山道,“陆姑娘有如此名师,道术岂能差了去?之前咱们还要颜浧结了门不伦不类的亲,如今看来,颜浧眼光毒辣,非我等能匹及。” “正是,那个女娃娃很好,举止高雅,是大族出身,配得上颜家门第;本事过人,非普通凡女能及。颜三郎得妻如此,是九世修来的福气!”延平侯道。 陆落第一次登门,就投了老侯爷的眼缘,老侯爷很喜欢她。 宋义山和宋二郎都笑了。 “……公主说,让斜照认陆姑娘做义母。”宋义山告诉老侯爷,“陆姑娘还没有成亲,现在认得么?” 陆落给宋义山儿子取的小名,延平侯府里已经叫开了。 这个名字,宋义山很喜欢。 “好事,好事!她订了亲的,不用担心,认得的。”延平侯大喜,“有这么个能耐过人的义母,还愁孩子不多福多寿吗?” 延平侯让宋义山过几日请人选了个日子,正式结下这门义亲。 “爹,当初颜浧登门,说了如果请陆姑娘,需得白银三万两,这笔钱什么时候送过去?”宋义山又问。 “明天吧!”延平侯沉吟片刻,说道,“送三万五千两过去,算是我们的心意。这笔钱,到底还是太轻了,还要令添金银玉帛等。” “只怕陆姑娘不会收。”宋二郎在一旁笑道。 一个姑娘家,如此市侩,可就太庸俗了。宋二郎觉得,陆落既然认了斜照做义子,这笔钱就不该收的。 “胡说什么!”延平侯不悦,回眸瞪了眼第二子,“玄术讲究‘财禄不受,福吉难至’,陆姑娘不收下银子,倘或天机不虞,阵法起了变故,难道让斜照再遭罪吗?你们这些年轻小辈,无知短视!义山,你听我的话,一定要请陆姑娘收下。” “是!”宋义山慎重道。 第064章重金酬谢(第九更) 八月初八,成阳大长公主的儿子仍是活蹦乱跳,能吃能睡,哭声震天响。 挨过了初五,孩子平安无事,说明阵法彻底被破除,宋家恨不能张灯结彩的庆祝,却又怕给孩子折寿。 初八早上,成阳大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妈妈,带着四个体面的媳妇,送了八抬礼物到了陆家。 “大长公主原本就生得单薄,又在月子里,不便前来。这些薄礼,都是公主的心意,请陆姑娘定要手下。”管事妈妈一脸温婉慈祥,对陆落道。 陆落笑了笑,说:“既然是大长公主和驸马的好意,我就受之有愧了。” 她把礼物都收下。 闻氏留管事妈妈和媳妇子们用膳,她们说大长公主还等着回话,就推辞了。 闻氏打赏了她们一人一个荷包。 出了陆府,管事妈妈和媳妇子们上了马车,打开荷包一看:每个荷包里都是五颗金豆子,加起来足足有一两重。 “陆夫人也忒大方了。”一个媳妇子欣喜感叹道。她原本还以为,陆家是小官,清贫得很,没指望闻氏能打发什么好东西。 不成想,闻氏出手竟这样豪阔,这媳妇子惊呆了。就是大长公主,也没有如此大手笔的。 “陆夫人是闻公公的侄女,人家嫁得低,见识可不低呢,什么珍稀好玩意没见过?”另一个媳妇子奉承道。 不过,这也是实话。 宫里不管有什么好东西,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会赏赐给闻乐喜。从前先帝在世,更是赏赐丰厚。 说闻氏见识不俗,倒也不是假话。 这些媳妇们。高高兴兴回去了。 等大长公主的人走后,陆落母女也打开了礼盒,看看送了些什么。 “当初可是说好白银三万两的,难道不给啦?”陆落笑道。 闻氏失笑:“你总不好去讨要。” “他们不给,我就要讨的。这是颜将军牵线的,我去找他要。”陆落道。 她们说着话儿,打开了第一个礼盒。 没想到。第一个礼盒里。就是银票。 “看看,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闻氏笑道,拿起一张看。是一千两的。 看上去很厚。 陆落接过来,拿在手里掂量,道:“不止三万两。” 她一掂量就知道大约有多少,让闻氏深觉这个女儿太爱财了。简直是个小财迷。 “那你快数数。”闻氏笑道,觉得陆落数钱的时候最可爱了。 陆落数了数。果然不止三万两,而是三万五千两。陆落在心里算了算,折合人民币五百一十二万元,折合八十万美元。 还不错。她心想。 这些钱,要分一半给她师父的,陆落数出了一万八千两。回头给她师父送去。 除了银票,还有其他礼物。有金锭十对,金玉如意一柄,锦缎十二匹,玉杯四只,香珠四窜、玉镯一只、香炉一鼎。 这些东西加起来,零零总总也值上千两银子。 “成阳公主很大方。”陆落笑道,然后又说了她儿子要认自己做干娘。 “你还没有成亲,怎么做人家的干娘啊?”闻氏吃惊,“这……这合乎规矩吗?” “咱们提出来,旁人可能会挑刺说不合规矩;但是,大长公主提了,就是规矩。”陆落笑道。 她并不拒绝。 陆落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可能还是会犯五弊三缺,有没有孩子难说。 有个义子,倒也不错。 延平侯府和成阳大长公主给陆落送礼,震惊了陆家的几位姨娘。 二姨娘明氏那边先得到了信。 “这是个什么缘故?只知道颜将军领着五娘去巴结大长公主,怎么到头来,公主反而给五娘下礼?”二姨娘明氏愕然道。 她嫉妒又艳羡,听说了八抬重礼,她很想去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大长公主府的东西,她没见过,可惜又拉不下脸。 “五姐姐嫁得好!”七娘酸溜溜说,“她长得也就那样,偏偏命这样好。要是四姐嫁给了颜将军,颜将军定要将四姐姐捧到天上去。真是便宜了五姐姐。丑人福运好,红颜多薄命……” 四娘陆蕤听了这些话,心里似一根根针刺般。 陆落样样比不上四娘的,可是为什么,她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四娘不知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忐忑又忧愁。 “娘是爹爹的妾室,但是我们过得比正室还要光鲜。做妾室又有什么不好,无非是体面差些,只要哄好了丈夫,正妻又能耐我何?”四娘心想。 四娘从前是断乎不肯给人做妾室的。 她之所以那么想,因为以前她们结识的,都是和陆其钧一样的穷京官,或者商户。给那等人家做妾室,四娘觉得太没出息。 如今,陆落攀上了后族、侯门,四娘的见识从平民或者小官,一下子到了权贵。 她的心态,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若是能给颜将军做妾室,也没什么不好的。五娘是我亲妹妹,性格又软懦无用,拿捏她还不容易?将来,我岂不是比正妻更显贵?”四娘心想。 七娘嘀嘀咕咕,刺激了四娘。 急于往上爬的年轻人,总容易偏激,走歪路。 现在,四娘就很想通过歪路,改变自己的处境。 四娘也不是看上了颜浧,她根本没见过颜浧,她仅仅是想要和陆落一样的显赫。 同样是姊妹,突然之间,陆落飞上了枝头当凤凰,对四娘的刺激是很大的。这种不平衡和嫉妒,是一团火,时刻烧灼着她。 “不行,我不能如此委屈!”四娘又想,“做妾室,到底不光彩,将来生了儿子,也不能得个诰命,一生是奴。 不如先和颜将军有了些首尾,等五娘嫁了,就透露给她。五娘为了挽住颜将军,肯定要逼我离开。那时候,我就逼迫五娘,让五娘利用颜夫人的身份,替我寻一户高门亲事,更容易。” 陆落成了颜夫人,颜家的亲戚朋友,自然个个身份显赫。那时候,陆落为了避免亲姐姐和丈夫做出丑事,什么条件都会答应四娘的。 四娘自恃美貌,一定可以占据颜浧的心。如此想着,四娘就不再仅仅是嫉妒,而是认认真真想打陆落的主意了。 第065章心思想通(第十更) 宋家给了酬金,陆落拿出一万八千两,分给她师父,这是从前说好的。 香炉和玉杯不错,陆落觉得她师父会喜欢,所以一起拿了,去找她师父。 结果,师父不在家。 “老爷半个月前就出门了,这两天可能回来。”小厮告诉陆落,“等老爷回来,小人去告诉姑娘。” 自从两个月前,那个柏兮猛然变了样子,跟陆落胡说八道了一通,陆落的师父和石庭就不怎么沾家,到处找柏兮去了。 他们必须要找到柏兮! “那个柏兮,看上去很危险吗?他说我师父要杀他,这中间到底牵扯到什么事?”陆落不明所以。 陆落刚刚要走,不成想正巧她师父回来了。 “师父!”陆落平常总是见到他,没什么感觉,突然好久不见了,再次见到,心里莫名大喜。 要不是她年纪大了,真想扑到师父怀里。 “……落儿,你来了?”千衍笑呵呵的,让陆落坐下说话,陆落就把礼物和银票拿出来,告诉千衍都是宋家给的。 “玉杯和香炉留下,银票你拿回去。”千衍笑道,“往后,赚的钱都归你,师父养老也归你了。” 陆落倏然很感动。 她当然愿意给师父养老。 从前他们的感情,好似没到那个地步,千衍也没说过。如今他说了,陆落就知道他也把自己当女儿,不是她一个人自作多情。 “师父。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陆落笑道。 “既然要孝顺我,师父先说一件事。”千衍突然脸色一正。 陆落点点头,也坐正了身姿。 “和颜将军的婚事,不得有悔。”千衍道,“你得嫁给他,生儿育女。” 陆落微愣。她没想到师父居然要说这个。 这有点强人所难。 “……可是师父。我不喜欢他。再说,咱们术士,道行越深。被反噬越深。我若是注定犯五弊三缺中的寡,岂不是害了颜将军?他可是武将,稍微不慎就要马革裹尸。我若是反噬他,白白害了他的性命。” “不会的。你命中注定,他就是你的良缘。”千衍道。“既是命数,就不会因你而反噬。” 陆落沉吟,眉宇微拧。 千衍也沉默片刻,才笑道:“怎么。刚刚还说孝顺师父,怎么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不听师父的话?” 陆落不语。心里有点沉。 “颜将军是个很好的人。”千衍告诉陆落,“他绝不会亏待你的。” “师父。我尽力而为。”陆落道,“我并不知道他的为人,若是他真的好,我自然依了师父,这桩婚事不反悔。” 千衍点点头。 陆落从师父家里回去,想到师父这个要求,心里很沉重。 她知道师父是为了她好,她师父大概推演过颜浧的命格,觉得他和陆落相合。 陆落回到家里,正巧她叔公派人来接她和母亲,去叔公家里坐坐。 闻氏更衣,带着陆落去了。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这葡萄熟了,请你们过来摘了吃。”闻乐喜笑道。 陆落已经有半个月没来看叔公了。 叔公院子里种了葡萄,如今到了成熟的时节,他让陆落和闻氏摘下第一串。 院子里的石桌石椅,桌子上摆放了一盆清水,他们把葡萄浸在水里。 “叔公,您今天请我来,不单单是吃葡萄吧?”陆落笑问闻乐喜。 闻乐喜道:“你最机灵,什么瞒得住你?你做了件了不得的事,替成阳大长公主保住了孩子,太皇太后想在中秋当天,请你进宫去。” 闻氏微愣,继而又惊又喜。 不过,太皇太后是颜浧的姑母,以后陆落嫁过去了,逢年过节也要去给她请安的。 “……你提前有个准备,准备一套好看华贵的头面,太皇太后喜欢奢华,不喜欢太朴素。”闻乐喜告诉陆落。 懿旨肯定要过几天才下,闻乐喜怕陆落来不及准备。 而且,他也担心陆落临时怯意,心里害怕,会畏手畏脚的,让太皇太后看不上眼。 所以,闻乐喜提前告诉陆落,让陆落心里有个准备。 “好,我知道了叔公。”陆落道。 既然是太皇太后要见她,抗旨肯定不行的。 陆落也没什么怕处。 “颜浧的爵位,九月中旬应该能封赏下来。”闻乐喜又道。 颜浧四月回京,就向皇帝请旨,要求封他为万户侯,而且要八千护卫军。 这个要求,内阁既不会答应,也不能全然拒绝,于是跟颜浧讨价还价,如今终于确定下来,封赐颜浧万户侯,世袭三代。 不过,他的八千护卫军,充作禁军,只留下八百人给他。 “哦,还真的封侯啊?”闻氏很意外,没想到真的能成功。 颜浧当初的要求,可谓大胆。 “肯定是要封侯的。”陆落开口,说道,“颜浧提出要封侯,还要八千护卫军,他又是战功显赫的将领,内阁岂能一口否决? 这好比:当颜浧说他大冬天想要开窗,屋子里怕冷的人肯定不同意;但是,当颜浧说他大冬天要拆了屋顶,屋子里的人再怕冷,也要同他商量,愿意让他开窗了。 颜浧要八千护卫军,内阁是如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既然不同意给护卫军,为了防止他真的拆了屋顶,只得同意给他封侯了。” 闻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落不解看着她。 “看来,你们缘分不浅,你可是真懂他的心思!”闻氏笑道。 “这是很普通的策略嘛。”陆落道。 “我就不懂。”闻氏抬杠。 “我也不太懂。”闻乐喜帮腔。 陆落一时无语,觉得自己被母亲和叔公捉弄了,低头使劲吃葡萄,皮都没吐。 当天晚上,陆落和母亲歇在了叔公这里,次日早上才回家。 临近中秋,陆落接到了很多的请柬,都是达官贵人的。 自然也有方家和颜家。 八月十三,太皇太后宫里下了懿旨,请陆落中秋进宫。 于是,陆落就有了借口,回绝了其他人家的请柬。 “这也挺好的,应付一个女人,比应付一群女人强多了。”陆落心想。 这么一比较,她就不排斥进宫了。 第066章挑唆 陆落有时候,也会戏叹光阴太快了。她和她母亲上京,已经快半年了。端阳节刚刚过完,转眼就到了中秋。 陆其钧知道陆落要进宫,特别高兴,还把陆落叫到了跟前,叮嘱一番,其他姊妹则是羡慕嫉妒。 姊妹们的羡慕和嫉妒,是真实且浓烈的。 就好比是天平,在庶女们眼里,陆落原本和她们站在差不多的高度,接触的社会阶层是相似,几乎彼此平等,重量相当。 突然之间,陆落攀结了高门,她的地位重量加大,是其他姊妹无法匹及的。因为陆落的变化,天平猛然间失衡了。 心里的失衡,让庶姐妹们接受不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们不会去嫉妒更高门的贵女,而是会嫉妒自己身边爬起来的新贵。在陆家庶女们眼里,陆落就是“新贵”。 最直白表露自己嫉妒的,是七娘。 “爹,五姐姐有好些华贵的首饰!”七娘跟陆其钧告状,“卖了能换不少田地,租子也能补贴家用。” 陆其钧瞪了她一眼:“说得什么话?五娘即将是侯爷夫人,一品的诰命,她首饰再华贵,也是她应得的。” 这话说的七娘心里酸得厉害,连四娘也被刺激了。 五娘即将是一品诰命了,她们呢? 她们可是前途未卜。 “……爹爹,您给五姐姐寻了门好亲事,那四姐姐呢?”七娘被陆其钧骂,心里不愉快,立马卖了四娘。“爹爹不疼四姐姐吗?” 四娘大惊,不知七娘是故意,还是天真,居然说出这种话! 父亲能替四娘寻到什么高门? 充其量,他就是把四娘嫁给那些寒门学子。 四娘从前觉得寒门学子也不错,将来若是考中了进士,哪怕只是放个县令。也是一方之主。 可如今陆落得了好姻缘。四娘再也不满足“县令夫人”、或者“六品京官夫人”这种身份了。 既然陆落可以,那么四娘就要争取也可以,不能输给陆落。 “七妹。不许胡说!”四娘呵斥她,狠狠瞪了她几眼。 四娘越发觉得,七娘不如从前那么好糊弄了。七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不再一味帮衬四娘。 很多时候,七娘慢慢学会了利用四娘。就像四娘利用她的手段一样。 她们姊妹俩,没了往日的和睦,这点让四娘很头疼。 “……四娘和五娘是同一天的生辰。”经过四娘的提醒,陆其钧果然想到了这点。“我同你母亲说,让她给你择一门亲事,别挡在前头。让颜家说五娘娘家没规矩,姐姐还没有出门。妹妹就先出了。” 四娘听罢,心中堵了一口血。 父亲的话语中,竟不是为了四娘,而单单是为了维护陆落,因为什么?因为陆落的丈夫,能帮父亲升官发财啊! 在陆落和颜家定亲之后,父亲正眼瞧过陆落吗? 没有! “一旦你落魄了,连父亲都瞧不起你!不,我决不能嫁给门户相当的人家!”四娘发狠想道。 这更加坚定了四娘要上进的决心。 她现在谁也不认识,唯一能有机会的,就是颜浧了。 中秋节当天,下起了秋雨。 庭院中的菊花,层层叠叠,次递而开。花瓣缀满了水珠,变得清透,似透明的薄纱。 中秋节早上,宫里就来了马车,迎接陆落。 跟车有两个小太监。 小太监们都巴结闻乐喜,就对陆落和闻氏客客气气的,毫无倨慢。 闻氏连忙替陆落装扮,千般叮嘱她:“太皇太后跟前,要仔细谨慎,不可多错说半句。” “知道了,娘。”陆落保证。 闻氏拿出了从湖州府带上了累丝镶嵌红宝石的金凤头钿,给陆落带上,俏丽华贵;又给陆落穿上了桃红色金线梅花桩褙子,白色澜裙。 同时,闻氏给陆落上了脂米分。 陆落很少打扮得这么隆重,就添了几分成熟。 “胭脂多了。”陆落对母亲道,“跟猴子屁股一样。” 然后,她用手摸掉脸上的胭脂。 闻氏把她的手打开,嗔怒道:“别动!一点也不多,进宫请安的诰命夫人,都是按品大妆,她们的妆容比你深。你叔公说了,太后喜欢喜气,不喜欢太素净。” 铜镜里,其实看不太清楚。 可能是心理作用,陆落总感觉她母亲给她擦了过多米分和胭脂。 宫里有马车和小太监来接陆落。 装扮好了之后,闻氏送陆落到垂花门口,然后拿出四个金锭子,给跟车的小太监每人两个。 小太监们一掂量,发现每个金锭子都有二两左右,心里很满意,对陆落和闻氏也更加客气。 陆落上了马车,就开始用手帕蹭脸上的脂米分和胭脂。不过,蹭下来的不多,说明闻氏没给她涂太厚。 到了宫门,陆落下了马车,随着小太监们,去了太皇太后的仁德宫。 太皇太后颜氏,是当今圣上的祖母,今年五十四岁,也是颜浧的姑母。 进了内宫的宫门,雨早已停了。 带领陆落的小太监们,走得很慢,陆落也跟着走很慢,脚步轻缓。 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进宫给太后、太皇太后请安的诰命夫人。 正如闻氏所言,她们的妆容是很隆重的,脸擦得雪白,胭脂也很深。 陆落进了仁德宫,太皇太后跟前没有人,独独是陆落。 陆落先按礼,给太皇太后请安。 而后,太皇太后叫人端了杌子给陆落,让她坐下说话。 “……抬起头来,哀家瞧瞧模样儿。”太皇太后笑道。 她声音温和慈祥。 陆落抬眸,就看到一张保养得当的脸,雍容华贵,笑容温婉,打扮很隆重。 而后,陆落低垂了眼眸,任由太皇太后看。 “嗯,是个很好的模样,的确像庙里的童女。”太皇太后笑道。 颜家老夫人和二夫人说过,陆落像庙里的童女。有了先入为主,太皇太后一瞧,果然是很像。 陆落的脸型是圆润的,额头饱满,双颊也饱满,所以长辈们很喜欢她,觉得她有福。 “你今年,是十七了?”太皇太后笑着问陆落。 陆落正要回答,小太监进来禀道:“永熹侯老夫人、二夫人,晋王妃、晋王世子媳、淳宁郡主,在宫外侯着。” “她们倒是来早了……”太皇太后笑道。 她母亲和晋王妃来早了半个时辰,她这里跟陆落还没有说完。 可是到了宫门口,又是雨天,只得请进来。 这边小太监刚去请,便又来禀告说:颜将军和楚王进宫请安了。 “颜浧来了?”陆落心里添了几分不虞。 第067章反击(月票30加更) 颜浧知道,太皇太后召陆落进宫,为的不是他,而是成阳大长公主。 近十年的折磨,终于消停了,宋家保住了孩子性命,太皇太后别提多高兴。 太皇太后派人去延平侯府看望成阳大长公主和孩子,宋家人人称赞陆落,似乎要认她做义亲。 太皇太后这才对陆落好奇,又因陆落是颜浧的未婚妻子,所以想见见陆落。 颜浧明白此情,仍是不放心,担心陆落在宫里受了委屈,怕太皇太后刁难她。 中秋节,诸位亲王和公主们,都要进宫陪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赏月。 楚王原本是打算申正再进宫的,因为他上午要去打马球。 可颜浧一个人求见,护妻之意又太明显,他怕陆落不高兴,他就拉了楚王。 楚王对颜浧言听计从,两人一大清早,就进了宫。 在宫门口,他们碰到了颜浧的祖母和二婶母、晋王妃、淳宁郡主等一行人。 “祖母!”颜浧立马给颜老夫人见礼,态度恭敬谦卑。 他这段日子,住在方家,不怎么回府。颜老夫人跟他,也是客气有加,亲热不足。 颜家没有隔代亲。 “……这可巧了,原本打算给太皇太后请安,再派人去接你回府的。如今你倒是来了,正好回头送我们,晚上一起赏月。”颜老夫人笑呵呵道。 虽然是下雨天,没有月亮可赏。不过,“中秋赏月”只是一个说法,一家人团聚。不一定就是要对着月亮看。 阴雨天的中秋节,也要“拜月”、“赏月”,这是仪式。 “是。”颜浧道,顿了顿,他又道,“祖父他……” 颜老夫人之所以不苛求颜浧呆在府里,因为颜浧和老侯爷不和睦。 两人性格都倔强。势同水火。 “无妨的。中秋乃是团圆之日,谁敢说甚?”颜老夫人肃然道。 颜浧道是。 他们正说着,仁德宫传出话来。请诸人进宫。 “三哥哥,你今儿去打马球吗?”淳宁郡主当着众人的面,落落大方和颜浧闲话,“楚王哥哥是要去的……” “我再说吧。”颜浧道。 他原本也是想去的。只是如今他有了陆落。倘或陆落愿意让他护送回去,那还打什么马球啊? 什么比得上媳妇重要? “颜将军如今马球也不爱了?”晋王府的大奶奶。就是世子之妻,笑着插话,“素来听闻颜将军马球打得好,我们庄子上也有马球场。颜将军什么时候赏脸啊?” 颜浧想到前不久,晋王府的人还想跟他结亲,如此还跟他们来往。万一陆落知道了,心里是否会有疑窦? 思及此处。颜浧不愿意被陆落误解,很干脆想跟晋王府断了来往。 只是,话不能说绝,所以颜浧客气推诿道:“如今事物繁忙,过了中秋就要去兵部任职,着实抽不开身,大奶奶见谅。” 颜浧拒绝也算礼貌,而且有借口,晋王府的大奶奶也不好深究不放,只得换了个话题。 “差事要紧,打球到底是玩意儿,不值得为了它耽误正事。”淳宁郡主善解人意,笑着道。 众人颔首。 到了仁德宫,只见陆落已经在了,安静坐在小杌子上,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颜浧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柔软得不可思议。 颜家的老夫人已经见过了陆落。 六月的时候,颜家和陆家正式定了婚期,陆落和颜浧大婚的日子,定在景耀五年的腊月初三。 今年是景耀三年,就是两年后。 选了日子,七月颜家有次宴席,请陆落母女,两人就去了。 颜老夫人和颜家女眷,都见过了陆落。陆落举止大方,模样甜美,言辞有度,不说十分满意,至少也有七分。 等众人给太皇太后请安完毕,陆落这才给颜家的人见礼。 “老夫人……”陆落这样称呼颜浧的祖母。 一旁的晋王府大奶奶,笑着道:“陆姑娘好客气啊,口口声声的‘老夫人’,太懂礼了。” 颜老夫人听着这话,觉得不对味。 晋王府这位大奶奶,自恃伶牙俐齿,说话言语没有不妥,笑语莹然的,但是语气叫人不舒服。 晋王府的大奶奶明褒暗贬,是在说陆落巴结讨好,对着颜老夫人卑躬屈膝的,只敢称呼“老夫人”,不敢叫“祖母”,一副谄媚模样。 定了亲,按说可以改口,也可以不改,随人而言,都没有错。 晋王府的大奶奶却以此嘲讽陆落,这是看不起陆落的身份,觉得她是寒门小官的女儿,高攀了颜家,自惭形秽。 当着太皇太后,颜老夫人又不能发火,失了礼数,心里却是非常不痛快。 不成想,陆落却道:“我是从乡下地方上来的,只知礼多人不怪,不敢轻薄乱言,让您见笑了。” 陆落不轻不重,回击晋王府的大奶奶,说她言语轻薄。 颜老夫人看了眼陆落,心里忍不住笑了。 “这孩子还不错。”颜老夫人心想。 之前她见过陆落,只觉得陆落长得福气,性格贞静寡言。 不成想,陆落心里还如此明白。既文静,又不怯懦,该反击就反击,而是反击得很漂亮,叫人挑不出错。 颜老夫人心里很喜欢,面上就有了几分亲热慈祥的笑。 “是啊,礼多人不怪嘛,五娘素来乖巧极了。”颜老夫人开口笑道。 太皇太后吃惊看了眼她母亲。她是没想到,颜家如此认同陆落这个孙媳妇。 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 太皇太后之前看陆落,觉得她不错,没有特别喜欢。 但是,察觉到颜老夫人喜爱她,亲切叫她五娘,太皇太后就更觉得陆落很好。 晋王府的大奶奶,不轻不重吃了个闷亏,又被她婆婆暗中瞪了一眼,当即敛声,不敢再卖巧了。 太皇太后让宫女给众人赐座。 坐定之后,太皇太后先问楚王和颜浧:“中秋节,外头到处是好玩的,你们怎么进宫了?” 楚王笑道:“先来给母后请安,晚上儿臣要酉时正子之后再进来,免得母后挂念。” “这可不行,还是要早些,酉初就进宫吧。”太皇太后道。 楚王佯装犹豫了下,道是。 颜浧则说他是陪楚王的,可他进宫的目的,太皇太后心知肚明。 “你们先去吧,咱们娘儿们说话,你们闷得慌。”太皇太后笑道。 颜浧原本很担心陆落,但是见陆落应对得当,他祖母也亲热叫她“五娘”,就知道陆落吃不了亏。 放了心,颜浧便不好耍赖留下,只得跟着楚王出宫了。 “瞧见没,晋王府的人,酸溜溜的。”一出仁德宫,楚王就悄声对颜浧道,“还不是为了淳宁鸣不平?” 第068章护妻(月票60+) 楚王性格温和、贪玩,但是他不傻。 女人们之间的不和睦,他一眼就能看穿。因为他从小生活在宫里,见惯了女人们兵不血刃的厮杀。 晋王府的大奶奶,对陆落不喜欢,言语中讽刺她,表面上却是在夸她,楚王看得出来。 “有什么不平的?”颜浧表情冷漠,提到淳宁对他的情谊,他没有半分不忍心,更不会动容。 “你可真够无情的啊。”楚王取笑他,“淳宁今年二十整了,出身高门,身份尊贵,容貌倾城,至今尚未婚配,还不是为了你? 她等了你多年,你转身就和小玄女定了亲,晋王府的人能心平气和吗?这还不算你负了淳宁?” 颜浧原本不在意,慢慢往外走,听到楚王这话,他猛然停住了脚步。 颜浧眼神肃杀,对楚王道:“我负了淳宁?你也是如此想的?” 楚王吓一跳,立马道:“不不、不是。” 这是违心话,那就是了。 颜浧怒火微动,浓眉横卧:“我自小和她不熟,从未跟她有过私情。就算是普通的来往,都是稀疏平常,更别说私相授受了。我既未招惹她,何来辜负她? 她钟情我,空负了年华,错怪在我身上?这世上,钟情我的女人多了去,她算什么?负情用在她身上,岂不是太抬举她了?” 楚王被颜浧骂得一愣一愣的。 “……你跟我发什么火啊?”楚王声音弱弱的,反驳道,“是晋王世子说的嘛,又不是我。” “你也是糊涂,牵扯这些事!”颜浧怒道。“下次他们再说,你就骂他们。你这些混账话,你敢透露出去,叫五娘听了心里不痛快,我就要跟你算账!” 楚王满心委屈。 五娘五娘的,五娘比我重要,连一句闲话。都怕五娘听了不高兴。 我还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五娘不过是才认识的,这上哪里说理去? 委屈归委屈,楚王还是屁颠屁颠的跟着颜浧。两人去打马球了。 陆落在仁德宫,陪着众人闲话。 她原本以为,半个时辰就可以出宫。如今多了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她心里有点疲惫。默默听她们说话。 “……陆姑娘擅长法术?”晋王妃突然问。 因为她们说到了成阳大长公主和她新生的儿子,就少不得说到了阵法。说到了阵法,就提到了陆落。 是陆落帮成阳大长公主破出了阵法的。 在没有科学普及的年代,鬼神传说有很浓厚的群众基础。术士更容易获得尊重,让人感觉很神秘。 至少这个年代的女人们,很少会觉得算命的是骗子。她们最多是觉得有些人灵验。有些人不灵验而已。 听说陆落是个术士,晋王妃很吃惊。 “真没想到啊。陆姑娘还给人家看风水?”晋王府的大奶奶,又抓住了时机黑陆落。 大奶奶和淳宁郡主感情很好,姑嫂两人情同姊妹。 淳宁情窦初开,就喜欢颜浧,晋王府阖府皆知。 淳宁郡主生得倾国倾城,又是郡主,她能嫁给颜浧,原本门当户对的好姻缘。晋王府都以为,至少稍微露出点口风,颜浧就会喜滋滋过来求亲,颜浧和淳宁郡主的姻缘,应该是板上钉钉的轻松事,晋王府觉得这门亲事是迟早的,只等慢慢透出风声,让颜浧先开口。 不成想,颜浧听到了暗示,压根儿没反应。 如今,他不顾淳宁郡主,和陆落定亲了,晋王府上下都很吃惊。 淳宁郡主在人前无事,却在大嫂面前眼泪涟涟的,让大奶奶格外心疼。故而,这位大奶奶,很敌视陆落。 “是的。”陆落坦荡承认。 这点,颜家老夫人和太皇太后真没有想到。哪怕是真的,也要遮掩啊,到底说出去不光彩。 陆落也太直了! 成阳大长公主府的事,太皇太后还以为是私下里请的。 “……这是什么缘故啊?”晋王府的大奶奶继续笑道,“在乡下地方,姑娘家抛头露面看风水不碍事的吗?” “这倒不是。”陆落道,“有些风水,别人看不了,只能请我。有些牵扯到人命,既然要救命,人命关天,还管什么抛头露面啊,我就去了。” 晋王府的大奶奶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小妮子挺狂的啊。 什么别人看不了,难道她的法术,比所有人都高明吗? 吹牛! “……就像延平侯府的风水阵,十年来无人破除,让大长公主痛失了爱子三人,唯有今年遇到了我,才破除,保住了小公子啊。”陆落道。 这话一说,太皇太后心悦诚服。 的确是,除了陆落,谁也看不了!要不是陆落,这个孩子还是保不住,成阳真要疯了。 陆落救了成阳、小斜照和宋家一家子的命啊! 这底气,还真不是盖的! 太皇太后突然特别喜欢陆落的这个姿态,这姑娘该有底气的时候,底气特别足,有高门贵女的霸气! 太皇太后喜欢奢华,喜欢大方,不喜欢素朴和伏低做小。 陆落这番话,投了太皇太后的脾气! 晋王府的大奶奶一时间也哑口无言:人家虽然狂,但是狂得有理有据,不服不行啊! 颜家老夫人和二夫人却笑了。 “救命的事,比什么都重要,这话不假!”太皇太后道。 晋王府的大奶奶,彻底不敢言语了。 颜老夫人和二夫人也不敢说话了。 太皇太后都这么说了,旁人还敢反驳吗?再多的不同意,也要忍住。 “谢太皇太后。”陆落道。 她们说着话儿,宫女说:“陛下、太后娘娘,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今年是中秋节,休朝一日。 小皇帝上午要读书的,直到下了学,才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也没想留外命妇们说这么久的话,都是陆落,让太皇太后喜欢,话题没止住,忘了时辰。 很快,太后就牵着小皇帝,进了仁德宫。 众人纷纷起身,给皇帝和太后见礼。 皇帝今年才九岁,生得米分雕玉琢,天真可爱。 太后聂氏今年三十四岁,保养得当,雍容白皙,是个很美艳的女子。她出身西平侯府,十岁就做了太子妃,和太子感情很好。 她十五岁的时候,怀胎四个月,落了胎,也是大出血。太医们拼死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她再也无法身孕。 而后的近十年,她寻遍了天下奇方,终于在十年后,怀上了龙种,还生了个健康的男婴。 先帝高兴极了,皇子一落地,就封了太子。 太后聂氏十岁进东宫,跟先帝一起长大。那时候,闻乐喜是先帝最亲的贴身太监,太后聂氏自然也和闻乐喜很亲近。 知道陆落是闻乐喜的外孙女,太后就多看了她几眼。 第069章亲信(月票90+) 陆落终于见到了皇帝。 她也是蛮好奇,皇帝长什么样子,毕竟从未见过活的。 若是不论身份,小皇帝是个特别嫩白的孩童,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很机灵。他快速扫视了屋子里一圈,然后看到了陆落。 这些外命妇,逢年过节都要进宫请安,唯独陆落是陌生的面孔。 “你就是闻公公的外孙女?”小皇帝问陆落,声音柔脆娇嫩。 他知道陆落是闻乐喜的外孙女,思路很清晰。 “是。”陆落恭敬回答。 “闻公公是朕的掌印太监,他的外孙女乖巧温顺,是要赏赐她的。”小皇帝转而对太后和太皇太后道。 他一副孩童的声腔,却是大人的口吻。 “陛下所言甚是。”太后应承笑道,然后喊了宫女,让她拿了些东西赏赐陆落。 有四个金锭子、一串香珠、两个红宝石的戒指。 陆落收下了,交给了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回头出宫的时候再拿走。 “闻公公年纪大了,又是朕身边得力的。他无亲儿亲女,你们就是他的亲人,往后要用心照料他,朕方能安心。”小皇帝又对陆落道。 他是个很早熟的孩子,懂得各种政治把戏。 从他的言语中,陆落听得出,他在刻意抬举闻乐喜。这些话,应该是太后授意,而他也能理解,所以很顺畅说了出来。 “是。”陆落再次答应着。 “皇祖母,朕听闻她们进宫多时了。您也有些疲惫,打发她们出去吧。”小皇帝又对太皇太后道。 太皇太后疼孙儿,笑道:“陛下说的是,哀家的确有些乏了。” 然后,太皇太后就喊了宫女,让她们送颜老夫人等人出宫,陆落也跟着一块儿走了。 陆落印象中。小皇帝是个机灵透顶的孩子。他如此聪慧。身边又有个识大体的母亲教导,若是能平安成年,将来必有作为。 会是一个明君吧! 出了宫门。颜老夫人和二夫人又邀请陆落,去永熹侯府做客。 “……今天是中秋节,阖家团聚,我改日再去叨扰。”陆落对颜老夫人道。 颜老夫人点点头:“正是这话。” 辞别了颜家老夫人和二夫人。陆落乘坐马车,回到了家中。 已经是申初。陆落中午饭还没吃,饿得厉害。 小厨房还有些剩下的饭菜,婆子们去热了,陆落随便吃了几口。填饱了肚子。 闻氏问她宫里的事:“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我担心死了。” 闻氏没想到这么久,从午时一直担心到现在。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事。 陆落就把事情。仔细说给了母亲听。 然后,陆落又把太后赏赐给她的东西,拿给闻氏瞧。 “……你叔公说,太后和太皇太后婆媳俩并不和睦。你叔公十五岁就在东宫,和太后、先帝一起长大的,他和太后更亲近。所以你进宫了,太后要赏赐你东西,这是看着你叔公的情分。”闻氏道。 闻乐喜十五岁进了东宫,在太子身边当差。 他陪伴太子读书、玩乐。太后十岁进东宫,那时候年纪小,也是闻乐喜照料她。 后来,先帝登基,太后封后。内宫的女人,越来越多了,太后又因为年幼时吃亏,不能生育,有时候会受气。 那个时候,先帝还有一个宠妃,地位快要越过了太后。 太监们倒戈,对太后面前,不如在那个宠妃跟前尽心。唯有闻乐喜,一直把太后当女儿一般,辅助她、帮衬她。 这份情谊,是任何人的都挑拨不了,任何事都消磨不了的。 闻乐喜是太后的亲信之一。 为什么闻乐喜突然回京?这是太后力主的。 外头的朝臣,自有太后娘家西平侯府帮衬,而宫里,太后不信任何人,独独相信闻乐喜。 闻乐喜如今是太后和小皇帝在内宫的唯一依靠。 陆落听了母亲的话,点点头。 “太皇太后可刁难你了?”闻氏又问。 “宫里的女人,哪里会把喜怒放在脸上?太皇太后再不喜欢我,也不至于为了我失去了她的宽容慈祥。”陆落笑道,“没有刁难,还挺客气的。” 闻氏一想,也对。 说了半晌的话,闻氏也将今天收到了的礼物,礼单拿给陆落看。 中秋节,颜家下了节礼。 而方家、延平侯宋家,也送了礼物给陆落母女过节。 东西全在外院,礼单陆其钧亲自送了进来。 “你爹爹说,他要亲自过府去答谢。”闻氏原本很高兴,提到这话,又微微蹙眉。 陆其钧登门去答谢,那是要丢脸的。他虽然是个做官的,却是浑身谄骨,不知要说什么混账话。 陆落倒也不介意,和颜家的亲事,迟早要退的,被嫌弃也无所谓;至于延平侯府宋家,那是陆落自己的人脉,陆其钧再丢脸,也掩盖不了陆落的玄术。 “随他吧。”陆落笑道。 然后陆落告诉闻氏,今晚想去陪着叔公过节,不跟陆其钧过了。 规矩不应该如此,但是陆其钧现在对陆落很巴结,不会拒绝的。 “也好,回头早些拜月,拜完了咱们就去叔公那边,兴许还能去逛逛夜市。”闻氏笑道。 没有月亮的中秋节,拜月只是一个仪式,阴雨天也要拜。 陆落连忙点头:“好,好!” 在湖州府的时候,中秋节当天,她们家里的姑娘们,也会出去玩,赏花灯、猜灯谜,是一场盛宴,热闹极了。 京里不知道怎样,但是能去叔公那边,然后叔公陪着陆落去玩,再好不过了。 “暖雪,你吩咐下去,我们晚上提前一个时辰,酉初正就开席。”闻氏对丫鬟道。 陆其钧出去答谢了,估计要等傍晚才回来,闻氏自己自己做主了。 “是。”暖雪笑道。 八月中旬,天黑得比较晚,哪怕是阴雨天,也要到酉时,黑幕才会降临。 陆落和母亲说着话,天色渐渐晚了,屋子里的光线淡了下来。雨停了,乌云却没有散去,密布在天空。 陆其钧也回来了,满面红光,高兴极了,看到他去了颜家和方家,受到了器重。 不管怎么说,颜家和方家还是很尊重颜浧的,故而不会轻待当面陆其钧。 陆其钧来到了闻氏的正院。 “……要去闻公公那边过节?”陆其钧听说了此事,一点也没有不悦,“这是应当的,闻公公又没有其他亲人,可要我陪着去?” 闻氏立马说:“不用了,老爷晚上也有其他应酬吧?” 陆其钧喜欢喝花酒,中秋节当晚,青楼有诗会,也有花魁献艺,热闹极了,陆其钧哪里有空在家里陪着妻女? “这倒也是。”陆其钧笑道,觉得闻氏挺懂事的。 正说着,二门上的丫鬟突然来报,说:“颜将军来了。” 陆落和闻氏微愣,陆其钧也愣了下。 快要黄昏了,今天又是节日,这个时候颜浧来做什么? 第070章训妾(月票120+) 颜浧来了,让人觉得蹊跷。 夜幕即将拉开,中秋的家宴也要开始了,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应该是出了急事。 陆落看了眼闻氏,闻氏面上浮动几分忧色,而陆其钧已经起身,迎了出去。 “我去看看。”闻氏对陆落道。 陆落留在了正院,没有去。 闻氏喊了丫鬟,拿了双木屐,紧跟着陆其钧,去了外院。 约莫两刻钟,闻氏折身回来了。 “……娘,颜浧来干嘛的?”陆落问。 闻氏微有冷嘲:“四娘去了趟东市,回来的时候,马车坏了,正巧停在颜将军回家的途中,又正巧车夫拦住了颜将军,想要颜将军帮个忙。” 陆落倒没想到。 女孩子不是不能出门,去买些东西,也是平常的。 不过,四娘这一趟,就不能算平常了。 “我都不知道颜将军去哪里打马球,也不知道他回家走哪条路,更不知道他回哪个家,四姐姐却是门清,看来是花了大心思的。”陆落笑道。 陆落还笑得出来,闻氏却气个半死。 颜浧是骑马的,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护卫,却被陆家的车夫拦住了,他也是觉得奇怪。 颜浧对这方面,是特别警惕的,可能是因为之前十几年,想跟他结亲的人家太多了,养成了他绝高的观察力。 四娘是什么打算,颜浧看得出来。 他没有亲自送四娘,而是让他的随从雇了马车,将四娘送回了府上。 可是,他又很想见陆落。 等四娘差不多到了家,又等了半个时辰,颜浧就借口来问声是否平安,再见陆落一次。 要不然,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每次让外祖母请陆落。陆落总是推却,让颜浧饱受相思之苦。 他在陆其钧和闻氏面前,不提四娘,只说“陆落的姐姐”。口口声声问陆落。 闻氏和陆其钧就明白了颜浧的意图,人家是趁机向陆落邀功来了。 颜浧既是邀功,也是解释。 要不是陆落,颜浧是不会派人送四娘的,他想把这话。他明确告诉丈母娘,免得闻氏从旁处知道了,怀疑他的动机。 颜浧更担心四娘一面之词,误导了陆落和闻氏。颜浧觉得,四娘敢去路上拦他,肯定就敢编瞎话。 所以,他要亲自过来,说清楚明白,不能任凭四娘的片面谎言,给他和陆落之间造成罅隙。徒留误解。 他也是用心良苦。 “四娘敢动这样的歪心思,看来是我太纵容她了。”闻氏冷笑道,“既然她如此不安分,就该打发她出门去。” 陆落没说什么,她不在乎四娘的事。 她哦了声,对闻氏道:“娘,该摆宴了吧?吃完咱们赶紧走,晚上让叔公带我去看花灯。” 闻氏瞪她:“你的心,怎么这样野,兜不住事?” “原就不是我的事。”陆落笑道。 闻氏戳了下她的额头。说她不上心,以后要吃亏的。 陆落笑笑,她仍是不想花心思在这种事情上,她觉得她这辈子还是不会有姻缘的。 眼瞧着到了时辰。丫鬟进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妥当,祭品也摆放整齐,请夫人和五娘子去拜月,然后开席。 闻氏更衣,带着陆落前去。 四娘也换了件绯红色折枝海棠褙子。梳了双髻,明艳妩媚。 颜浧方才登门之事,只有外院的小厮和二门上的丫鬟知道,闻氏特意叮嘱小瑞儿,让谁也不许声张,四娘还不知道。 四娘仍在洋洋得意。 虽说不是颜浧亲自送她回来,到底是颜浧的随从,和颜浧相差无几了。 四娘也第一次见到了颜浧。 和想象中的不同,颜浧既无世家公子的华丽,也无将领的孔武跋扈。 颜浧的面部线条很坚毅,硬朗英俊,眼眸冷峻,高鼻薄唇,不普通男子更有威严,器宇轩昂。 四娘听闻颜浧二十七了,还以为他很老,可是看上去,他仍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并无中年苍老之态啊。 这就是武人的好处吗? 而后,四娘又看了眼陆落,深觉陆落配不上颜浧。 “颜将军见过了我,大约要后悔死了。”四娘心想,“他终于明白,陆家还有更美艳的女儿,估计要嫌弃死五娘的。” 想到这里,四娘脸颊有点热。 拜月之后,大家一起用了晚膳。 陆其钧晚上还要去给花魁捧场,已经差不多到了时辰,放下筷子,带着小厮就出去去了。 “爹爹去哪里啊?”七娘不明白,在后面问了句。 没人回答她。 “简姨娘,明姨娘,霍姨娘,你们跟我来,我有话说。”闻氏站起身,喊了陆其钧的三个小妾,转身回正院。 三人不明所以,仍是跟着闻氏来了。 四娘、六娘和七娘想跟着,怎奈闻氏不让,又想到闻氏性格和软,应该没什么事,就各自散开了。 到了正院,陆落先回房了,收拾了一套男装,回头跟叔公去逛灯市。 闻氏则在东次间的炕上坐了,让丫鬟们给诸位姨娘端了锦杌。 “……今天四娘出去,等着去碰颜将军,此事你们定然还不知吧?”闻氏直接道。 众人不知道,都吃了一惊。 四娘如此不知检点? 二姨娘愕然,猛然站起来,道:“这……这不可能,夫人别是误会了!” 她语气很生硬,而且言辞很激烈,一点也不怕闻氏。 “坐下!”闻氏突然厉喝。 二姨娘气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身就要往外走,道:“我要去告诉老爷,请老爷评评理,夫人竟容不得庶女,给四娘泼这样的脏水……” 闻氏的丫鬟风烟、暖雪,还有陆落身边的倚竹,拦住了二姨娘的去路。 风烟面无表情:“夫人说话,擅自打断,且不经允许就擅自离开的,拿下!” “你敢,你个贱婢,下贱的东西!”二姨娘仗着陆其钧的宠爱,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大姨娘简氏和三姨娘霍氏是收拾不了她的。 二姨娘最看重四娘陆蕤,岂能让闻氏如此污蔑她? 闻氏如此说四娘,二姨娘心里怒极了,又不敢骂闻氏,就使劲骂闻氏的丫鬟,想拿丫鬟撒气,给闻氏一点颜色。 不成想,二姨娘指着风烟骂,却被暖雪狠狠掴了一巴掌:“混账东西,敢骂夫人的丫头,眼里还有夫人吗?” 巴掌清脆,响彻了整个东次间。 大姨娘和三姨娘吓了一跳,她们没想到闻氏的丫鬟,真的敢对二姨娘动手! 回过神来,大姨娘和三姨娘都在心里偷笑,同时低垂了脑袋,不言语,任由闻氏的丫鬟收拾二姨娘,越狠越好! 第071章熟悉(月票150+) 暖雪的一巴掌,把二姨娘明氏打蒙了。 回神间,二姨娘愤怒交加,扑向了暖雪。暖雪早已退后,倚竹上前,将二姨娘双手一抓,向后猛转,就把二姨娘的两只手反剪在身后。 二姨娘立马动弹不得。 “这丫鬟有武艺在身的?”大姨娘和三姨娘瞧见这一幕,很是心惊。 倚竹是个很纤细的丫鬟,看上去傻里傻气的,没人把她当回事。倏然见她如此轻易,像拎一只母鸡似的把二姨娘拎住,便知她有功夫在身。 “五娘身边的丫鬟居然有武艺!看来,夫人上京,是来者不善呐,幸好没真的惹恼她。”大姨娘和三姨娘又这样想。 二姨娘还要哭喊,但被倚竹反剪住了,她心里惊慌失措,哭声就止住了。 “简姨娘,我离京七年,家里是你做主,四娘都满了十六岁,为何至今婚事未定?”闻氏见二姨娘被制服,转而问大姨娘,声音严厉。 闻氏很少如此有威严,大姨娘莫名心慌了下,同时又非常高兴。 终于要收拾四娘那个狐狸精了! 想到上次四娘勾搭三娘的丈夫,大姨娘就恨得牙痒痒。只可惜,陆其钧偏袒四娘和二姨娘,大姨娘没法子对其下手。 现在,夫人提及了,此刻不落井下石,等待何时? “夫人,奴冤枉啊!奴给四娘不止物色了一户人家,可偏偏明姨娘不愿,反而说奴是害四娘。上次奴也跟夫人说了四娘的婚事,可见奴是操心过的。”简姨娘立马恭敬道,非常配合闻氏。 闻氏佯装回想,半晌才点点头,露出了几分柔和:“这倒也是,是我忘记了,冤枉了你!” 简姨娘立马谄媚道:“夫人明察!” “既然如此。四娘的婚事,我就交给你。”闻氏道,“两个月之内,务必寻到人家。今年寻到了人家。定下婚事,明年年内出阁,不可拖到后年,冲撞了五娘。” “是!”简姨娘心里高兴极了。 四娘是既挡了六娘的路,又勾搭三娘的丈夫。大姨娘恨她恨得要死。 如今,四娘自己作死,去勾搭陆落的未婚夫,惹恼了夫人,夫人和陆落岂能饶过她? 简姨娘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将四娘这个眼中钉拔去! 没了四娘,七娘又年幼,家里就没人和六娘相冲。将来陆落嫁得好了,肯定要提携六娘的。 简姨娘不管是为了拔去四娘,还是为了巴结闻氏。都要办好这个差事。 “夫人……”二姨娘大急,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被倚竹捂住了嘴。 倚竹一手反剪二姨娘,也让二姨娘动弹不了,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让她说不出话来。 大姨娘和三姨娘又吓了一跳,原来倚竹的武艺,比她们想象中要高。 “三姨娘,你帮衬着办。”闻氏又道。 三姨娘乖巧点头,道:“是。夫人。” 三姨娘也恨二姨娘母女。因为三姨娘生了儿子,二姨娘担心失宠,没少给三姨娘使绊子。 三姨娘吃了不少亏,心里恨得紧。 “行了。二姨娘不知规矩,我说话的时候顶撞我,还敢擅自离开,辱骂我的人,先关两天,等老爷回来再发落吧。”闻氏道。 “是!”倚竹答应。转身就把二姨娘关到了正院的小厢房里。 闻氏又把大姨娘和三姨娘打发走,自己带着陆落出门,去了闻乐喜的家中。 “……怎么打了她?”路上,陆落问母亲,“别脏了您的手。” “我岂肯下手打她?怪无趣的,我又没好处。是暖雪那丫头,她是越发暴脾气了。”闻氏笑道。 闻氏没想要打二姨娘的。不过打了就打了,她也不介意。 闻氏对身边的丫鬟,素来赏罚分明,又待她们宽厚,丫鬟们既忠心耿耿,又各有主见,闻氏很欣慰。 中秋夜的京城,繁华热闹,一点也不输湖州府。路上马车拥挤,约莫一个半时辰,才到了闻乐喜的府上。 闻乐喜正在等她们。 “叔公,叔公,咱们去逛灯市!”陆落像个孩子,拉住了闻乐喜的手。 闻乐喜原就疼她,她一撒娇,顿时就没了原则,恨不能把天都捧给她,笑道:“好,这就去!” “娘,您去吗?”陆落问闻氏。 闻氏也想去,却又不愿意抛头露面。她们在湖州府,都是包下酒楼的雅间,坐在雅间里,推开窗户往下看,一家子女眷叽叽咋咋的,甚是热闹。 “娘,咱们换了男装,去灯市吧。”陆落提议。 “你可以扮作小童子,娘办成男人,像什么样子?要是遇着了熟人,更尴尬了。”闻氏笑道。 陆落是小姑娘,而未成年的男女,原本就容易被人混淆。 可闻氏已经三十多了,她不管装扮得多好,旁人也一眼看得出她是女子,她的女性特征已经发育完全,遮掩不住的。 “戴了帷幕,出去逛逛无妨的,今天夜里不少大户女眷也出门。”闻乐喜道,“漪漪,你从前也是活泼的性格,如今越发谨慎了。不必如此的。” 闻氏被闻乐喜说得有点心动。 那边,陆落换了男装,打扮成一个俊美的男子,闻乐喜又寻出一个紫丝步障给闻氏。 紫丝步障是长圆形的,长及脚面,是很平常的外出步障,也叫“帷幕”,闻氏小时候用过。 陆落亲自替闻氏带上。 虽然带着帷幕有点累赘,却可以避免与人肩膀相擦,而且遮住了面。 “你也应该戴上这个。”闻氏对陆落道,“别总是打扮成男子,不妥当。” “我不要,这个太麻烦了。”陆落笑道。 闻乐喜就领着她们母女,去了灯市。 灯市人山人海,灯火辉煌。正如闻乐喜所言,今天出来的女眷不少,到处都有带着帷幕的女人,身边还带着丫鬟。 “前头是不是猜灯谜?”陆落见前面一大群人,围住一处,就拉着母亲往前赶。 一处客栈的门前,也挂了无数的花灯,下面追了灯谜,不少的学子围着猜。 陆落望过去,花灯还没有看清,却瞧见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陆落熟悉至极的脸,她神色大变,丢下了母亲和叔公,急匆匆朝那人奔了过去。 第072章前缘(第七更) 邬予钟五月底,就从荆湖南路出发,往京里赶。 他身体没有从前好了,准备回京修养半年,明年要调任,估计去更偏远的地方。 他也不是很在乎,去哪里都一样,都是为安苍生。 八月十四,邬予钟到了京城。他父母家人,早年就回了老家,京里的宅子也卖了。他和家中断来往多年,并不回赵州。 到了京城之后,邬予钟住在了客栈里。 客栈临街,又是中秋节,街上繁华热闹,不得安静。 邬予钟睡不着,又喜欢灯谜,每年的三大灯节,他必要赶个热闹。 刚刚出了客栈门口,见掌柜的放了不少花灯,有人围着观看、猜测,邬予钟也停步,打量起几个来。 对于他这样饱读诗书的学者,这些灯谜显得特别幼稚。 邬予钟的左腿有点残疾,走路颠簸。见灯谜什么好看的,他准备移步他处,胳膊却突然被一个人紧紧抓住。 他一回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孩子。 男孩子生得比较俊美,五官柔和,像个姑娘家。 可是,男孩子仔细打量邬予钟,然后眼底有些水光。花灯橘色的光,落在男孩子的眸子里,碎芒滢滢。 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邬予钟大惊,不知是什么缘故,急着要挣脱这姑娘的手。 “爸爸……”女孩子声音有点哽咽,定定看着邬予钟,好似认得他,神色很激动,既惊喜又伤痛。 邬予钟更疑惑了,也不明白女孩子口中的“巴巴”是什么意思。 他满腹狐疑。 “落儿!”随后,两个人追了过来。 听到声音,邬予钟的后背一紧,整个人呆住了。 时隔十几年,这声音有点苍老。却仍是他记得的那个人。 他头皮都麻了,缓缓看过来。 紫丝步障中,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闻漪。声音更像。 而后,邬予钟又看到了闻乐喜。 这下子,他整个人懵逼了,忘记了动弹。 闻乐喜跟着,声音和身形相似。那紫丝步障中的,必然就是闻漪了。 “落儿,你乱跑什么?”闻乐喜蹙眉,紧张追上了陆落。 顺着陆落的手,闻乐喜的目光也落在了邬予钟身上。 说实在话,时隔十几年,闻乐喜有点不认识他了,但是眼熟。 很眼熟。 闻乐喜蹙眉,想从脑海中把这个人找出来。 闻氏隔着紫丝步障,又只关心陆落。片刻之后才看陆落追的那个人。 看到之后,闻氏也震惊了,脸色刷的苍白,差点身子不稳,要跌倒。 陆落连忙拦腰扶住了她。 闻氏的腿软了。 “哦,你是邬翰林!”闻乐喜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这人就是邬予钟,当年跟闻氏定亲的那个翰林。 时隔十八九年了,他变得苍老,头上花白了发丝,比闻乐喜还要老很多。 “邬翰林?”陆落也回神。反问道。 倏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大家的心,都被震得忘了跳。什么话都不得体,什么话都多余。 唯有沉默。 闻氏眼底,有温热的湿意浮上来。 当天晚上的灯会,被陆落全毁了。 闻氏转身就要回去,陆落和闻乐喜只得先送她回府。闻氏回到家中,脱下了帷幕。眼眶已经红了。 她回房,不让陆落跟着。 闻乐喜和陆落两个人,坐在厅中喝茶,闻乐喜问陆落:“你追那个人做什么?” 闻乐喜不知陆落是否了解闻氏的那段往事,就没有主动说。只是,闻乐喜肯定陆落之前没见过邬予钟。 她那么激动,跑上去追邬予钟,让闻乐喜很费解。 陆落也有口难言。 难道要她告诉叔公,那个人的容貌,像极了她前世的父亲吗? 前世,陆落的妈妈去世之后,爸爸两年内白了头发,肩膀有点跨,后背微驼,毫无从前的俊朗风发,整个人苍老了,就是邬予钟那个样子。 陆落去世后,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爸爸。特别是闻氏和她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之后,陆落就更想念爸爸了。 爸爸丧妻又丧女,不知他后来依靠什么作为慰藉。想起来,陆落就心酸。 如今见到了邬予钟,陆落失控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是她母亲之前有过感情纠葛的人。 这下子就麻烦了。 京里很多人知道闻氏被邬家退亲,陆落若是去接近邬予钟,旁人会怎么猜测? 那时候,她母亲的名声怎么办? 陆其钧肯定也会暴怒。 可是,那是她爸爸啊,她最后那几年唯一的亲人,难道要她视如不见吗? “爸妈那么恩爱,原来是前世求而不得的缘故吗?”陆落心想。 有些恩爱的夫妻,前世是仇人,为了还债而被命运牵扯在一起。 陆落的父母,原来也是应了情债? “你认识他?”闻乐喜见陆落眼睛也红了,错愕道。 闻乐喜见陆落如此,暗暗猜测,是不是陆落和闻氏回湖州府那些年,邬予钟私下里跟她们接触过? 可是,陆落为什么这样难过?看陆落的样子,竟然是比闻氏还难过! 单单有了接触,陆落这么伤心做什么? “我不知道。”陆落声音哽咽。 她想到了她头发花白的老父亲。她知道,邬予钟不是她父亲,可是这一刻,她特别难过。 “落儿,你是有什么瞒着叔公?”闻乐喜追问。 陆落沉默。 她想起了妈妈去世之前,对爸爸说:“你要活得久一点,否则落落一个人。” 后来,却是陆落先走了,她爸爸一个人…… 陆落猛然间情绪失控,眼泪夺眶而出! “别、别哭啊。”闻乐喜吃了一惊,连忙安慰她,“好孩子,别伤心了,这是怎么了?” 陆落双手捂住了脸,眼泪就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闻乐喜彻底懵了,完全不知是什么缘故。 闻氏哭了,陆落也哭了。翌日早起,母女俩眼睛都肿肿的。 这种情况下,是不好回家的,于是她们住在了闻家,准备后天再回去。 闻氏心神恍惚。 她的竹马,从少年郎变成了白头翁,她受到的刺激比陆落深,早已忘了去追问,为什么陆落认得邬予钟。 到了八月十八,陆落才和闻氏回陆府。 第073章美策 中秋节当天,闻氏很生四娘的气,有心惩戒妾室和庶女们她们一番,算作立威。 可是,经过了中秋节当晚与邬予钟的偶遇,闻氏心情低靡到了极点,连吃饭都懒了,把事情全部交给了陆落。 四娘她们勾引曹广谱的时候,陆落很愤怒,但是到了颜浧身上,陆落就没感觉了,她甚至希望四娘能得手,这样陆落更有理由说服她母亲退亲。 没想到,颜浧不为所动,陆落大失所望。 不过陆落再想想,曾经有个叫淳宁郡主的青梅,深恋着颜浧,颜浧都能抛之脑后,四娘这点姿色又算什么呢? “明姨娘病了。” 西跨院的下人,这样禀告闻氏。 被闻氏身边的丫鬟打了一巴掌,又被关了气了,明姨娘哭喊咒骂了一夜。 四娘姊妹被惊动了,过来讨人。 只可惜,她们威逼利诱,正院的丫鬟们都不理睬,就是要关二姨娘。 四娘和七娘这时候才知道,闻氏身边的丫鬟们,从来就没忌惮过她们。平素对她们客客气气,只是人家懒得花心思对付她们。 偏偏陆其钧又一夜未归。 十六日,陆其钧回了家,直接到了三姨娘霍氏的南罩院。 四娘立马去请陆其钧,却被三姨娘告知,老爷忙了一夜,已经睡下了,不许打搅。 等陆其钧醒了,三姨娘先编排了二姨娘一顿,说了好些不堪入耳的话,讲述二姨娘如何辱骂闻氏、如何要先动手打丫鬟等。 “老爷,颜将军亲自登门,虽然言语和睦,但是您细想想,可有责备之意?奴深以为,四娘太过分了,颜将军心里不悦。所以才借着解释的名义,上门警告来了。”三姨娘告诉陆其钧。 陆其钧当时没有多想,因为颜浧真没有警告的意思。 可是,经过了一晚上。颜浧的话早已被陆其钧忘了七八分。三姨娘一提醒,他下意识去回想颜浧说了些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唯有脑补,于是觉得颜浧真的不高兴。 “可恶。四娘怎可如此轻浮?”陆其钧生气。 他好不容易攀结上了权贵,四娘竟然要毁了他! 岂有此理! 四娘霎时就面目可憎! “老爷,四娘子来了,哭哭啼啼的,说明姨娘已经被关了一夜,还请老爷去说个情,放了她出来。”三姨娘的丫鬟,先把四娘拦在南罩院门口,半晌才进来替她传话。 “夫人说要关明姨娘几天?”陆其钧咬牙反问。 “两天。”丫鬟回答。 “那就明天再放!夫人说了两天就是两天,否则家里还成体统吗?”陆其钧怒喝。“让四娘回去,闭门思过!” 三姨娘的丫鬟,又把这话,添了几分阴阳怪气的语调,出来传给了四娘。 四娘顿时又委屈、又生气、又担心,站在门口大喊:“爹爹,爹爹!” 她声音太大,惊动了屋子里的陆其钧。 陆其钧最恨女人不柔婉,像个泼妇般嘶吼,对四娘的不喜。又添了三成。再加上之前,四娘还用假的佛珠骗他,真佛珠她至今没拿出来,更添了陆其钧的心寒。 仇恨新仇。一起涌上了陆其钧的心头。 “把她叫进来!”陆其钧怒喝。 四娘还以为自己感动了父亲。 不成想,丫鬟把四娘叫进来,陆其钧当即喝令她跪下,当着三姨娘和三姨娘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面,狠狠骂了四娘一顿。 四娘的体面,全丢光了。 “……也关一天。让她也长长记性!”陆其钧最后道。 四娘来求情,反而被罚,简直是毫无规矩可言。 三姨娘这边,却是人人称快。 这件事传到了大姨娘那边,她们同样雀喜。 等陆落母女回来,二姨娘和四娘的禁闭结束了。 明姨娘却病倒了,一成是受到了惊吓,九成是装病装可怜。 可是大姨娘和三姨娘却没有放松警惕,想要立马把四娘的事处理了,免得陆其钧过几天又忘了,重新同二姨娘恩爱起来。 这十几年来,陆其钧对二姨娘总是反反复复,可是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陆其钧总会投入二姨娘的温柔乡,推翻之前对二姨娘的所有处罚。 大姨娘替四娘物色人家,很快就有了结果。 闻氏不想管,交给了陆落。 陆落就见了大姨娘,听大姨娘的表述。 “……江家的九太太,亲自过来向我说起这件事,心意诚恳。她娘家姓刘,大侄儿今年十九岁了,生得风流俊朗。家里虽然不那么丰厚,倒也老实本分,勤勉可靠!”大姨娘告诉陆落。 江家,是大姨娘的女儿三娘的婆家。 九太太是三娘婆家的婶母,三娘是嫁到了长房。 三姑爷也是长房长孙。 现在,三姑爷的九婶过来提亲,陆落觉得事情跟三姑爷有关。 “我怎么听说,上次三姐夫外出归来,单独给四姐姐带了贵重的礼物?简姨娘,这样把四姐姐嫁到江家亲戚府上去,可妥当?”陆落笑着反问。 阖府都知道,三娘的丈夫,觊觎四娘的美色。 大姨娘也挺尴尬的。 “……这个倒也无妨,刘大公子是江家的亲戚,自幼在江府族学里读书,如今还在,跟三姑爷关系亲密。”大姨娘勉强笑道。 大姨娘之所以同意这件事,原因有二。 刘家穷,快学都上不起,只得蹭江家的族学,是三姑爷的小跟班,刘大公子至今还没有自己的差事,仍自族学里混日子。将来四娘嫁过去,岂不是要事事受穷? 等四娘受穷了,陆其钧哪里还记得她?那时候,三娘想怎么拿捏她,就怎么拿捏她,可以出气! 第二,刘大公子是三姑爷的狐朋狗友,朋友妻不可戏,这样就免得三姑爷再肖想四娘了。 陆落却觉得大姨娘这些理由,挺幼稚可笑的。 “简姨娘,您听我一句,您还念着三姐姐,这事就不可行。您试想,刘大公子快二十的人了,至今还没有家业,在江家族学里蹭日子,可见是个穷得没志气的。 这件事,只怕就是三姐夫的主意,让刘大公子娶了四姐姐,将来他多出钱,替他们安置一个外院,再给钱让刘大公子买美妾、吃喝嫖赌,刘大公子哪里还有心思管四姐姐? 到时候,三姐夫就将四姐姐养起来,人不都是他的?真到了那一步,江家长辈能说什么,三姐姐又能说什么?撕破了脸,是江家难堪,他们定会隐瞒。真正苦的,可不是四姐姐,还有三姐姐啊。”陆落道。 大姨娘听罢,整个人懵怔,一口凉气从心尖扩散至全身,她手脚微僵。 是啊,她怎么能如此糊涂?这差一点,就把自己的三娘推入火坑! 第074章天机 接下来的几日,大姨娘和三姨娘绞尽脑汁,想把四娘给嫁出去。 闻氏的心情,也慢慢平复,刻意不提中秋那晚的事,只当没见过,也不问陆落的反常。她不敢提,一提就要崩溃。 陆落偷偷去看过邬予钟两回,躲在对面的酒楼,远远望过去,等了两个时辰,都能看到邬予钟出门。 他和陆落前世父亲的容貌、举止,甚至微笑的神态,都是一模一样。 陆落心里发潮,眼睛不由湿了。她想走过去,哪怕是做个后辈晚生,与他结交也好。 只可惜,她不能。 众口铄金,陆落若是和邬予钟走得太近,流言蜚语立刻会满天飞,到时候陆落母亲还有什么体面? 时代不同,豁出去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 “我得想个法子。”陆落心想。 她去找了她师父和石庭。 三个月前,石庭和师父去追柏兮,如今仍是没有结果,柏兮消失了,没追到。 师父已经放弃了,开始频繁闭关,这次一闭就是半个月,哪怕陆落来了也不出来相见。他着急修炼,估计是要对付柏兮。 石庭偶然出门。 陆落去找师父的时候,师父仍在闭关,只见到了石庭。 “还没有找到柏兮?”陆落问他。 石庭摇摇头。 “你们和他,到底有什么仇怨?之前你不是还说,他是故人的徒弟吗?”陆落又问。 石庭嘴角抽搐了下。 柏兮那厮,蒙蔽了天机,让千衍和石庭算出来的,都是他自己更改过的命格,石庭和千衍都栽在了他手里,被他骗了。 这话,石庭怎么能告诉陆落? 简直太丢脸、太耻辱了!他们也不止一次栽在宁墨谷——就是柏兮的手里。 宁墨谷又狡猾,又难杀死,没有比他更棘手的死敌了。 这次。宁墨谷死而复生,他是来者不善,石庭很担心陆落,这些事唯有自己承担。更不能说给陆落听了。 “……你有事没事?没事就回去吧,最近这十来天,不用孝顺,你师父不吃不喝的。”石庭被陆落戳到了痛处,不耐烦挥挥手。想要赶陆落走。 “有事!”陆落却坐了下来。 丫鬟奉茶,陆落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心里有些话,就冒了出来。 “石公子,你参道吗?”陆落突然问石庭,“你顿悟了吗?” “你想问什么?”石庭道。 “……假如我记得后世,我父母也是投胎转世的。母亲因我们父女偷窥天机而被反噬,中年离世,父亲孤苦哀痛。 而我。在今生又遇到了他们。他们缘分浅薄,我能更改命格,撮合他们吗?”陆落问石庭。 “你记得的那个后世,过得可好?”石庭听到这种话,丝毫不惊讶。 陆落点点头。 妈妈在世的时候,是很幸福的。虽然父母也会拌嘴,但是基本上非常恩爱。他们五六年就认识,小学是同学,一路到了大学,再结婚生子。 “两人既有纠葛。且是恩爱夫妻,几辈子都有纠缠的。你强行更改了他们的今生,苍生给他们的修行不够,也许后世。他们仍会有缘无分,甚至比今生痛苦百倍。”石庭道。 “比今生痛苦百倍?”陆落愕然,“还是有什么事,比他们今生更痛苦?” 石庭冷笑:“你历过多少疾苦?” 陆落就哽住。 她见过一些很惨的人与事,但是说起经历,她真没有。 她有两辈子的记忆。最惨的莫过于车祸,还重生了。 石庭说她不知疾苦,她承认;石庭说轻举妄动,会毁了她父母剩下的几辈子,她也担心成真。 陆落沉默了。 石庭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沉,心里沉甸甸的,很难过。 “我曾经,改过一个人的命格。”沉默半晌,石庭开口,声音空旷,在塑望很久之前的往事。 “后来呢?” “后来,她的姻缘、她的福运、她的一切,都被改变了。更改她,无非是想要得到她,却事与愿违。”石庭道。 陆落蹙眉。 “我们偷窥天机,我们修行极深之后也可以蒙蔽天机。但是,更改了,就得不偿失,要付出的远比你预想多,而且不会得偿所愿!”石庭劝诫陆落,“小落落,你太自负了!” 陆落抬眸,看着石庭。 “你那些本事,在真正厉害的术士眼里,雕虫小技而已!”石庭道,“你从未跋山涉水的求道,就不知天外有天。” “你和我师父,都是真正厉害的术士,对吗?”陆落问他。 这些话,陆落原本不想问石庭。 她和石庭没关系,石庭只是个蹭饭的,真正有关系的,是她师父。 她应该问她师父的。 可是话题到了这个边沿,她顺口就问了出来。 “不,我们不是,宁墨谷才是真正厉害的术士之一!”石庭正色道。 宁墨谷? 陆落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古书里也没有记载过。 “宁墨谷是谁,他怎么厉害?”陆落问。 石庭却不再回答。 他端了茶盅,喝了一口茶,才对陆落道:“你还有事?假如没事的话,请回吧,最近半个月不用来。” “我有事!”陆落连忙道。闲扯半晌,她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石庭看着她,用眼神询问何事。 “……他住在朋悦客栈,人子号第三十四号房,叫邬予钟。我想找个人,去接近他,亲自问一问他的事,问一问这些年他的过往。”陆落道。 “他就是你说过后世的父亲?”石庭问。 陆落不语,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那行,我去看看。”石庭道,“他还是个翰林,我扮个学子,去考考他的学问!” “你读过书吗?” “我中过两次进士!”石庭骄傲道。 “你为何要去科考?” “无聊呗。”石庭慢悠悠叹了口气。日子太长了,有时候了无生趣,读书反而能打发光阴。 陆落难辨真假,只是叮嘱石庭:“今天就去,明日我再过来。你要问得仔细些。我瞧着他身体虚弱,你看看他可有什么疾痛。” 石庭全部应承了,点点头。 陆落出门的时候,石庭也更衣,去了陆落说的客栈。 他拿出了一位先贤的名帖,自称是那位先贤的子弟,顺利拜见到了邬予钟。 石庭和邬予钟话题投机,两人说到了深夜,石庭子时才回家… 翌日,陆落一早就来了,石庭还没醒。 第075章引逗(夜雪初霁0407和氏璧+) 石庭去找邬予钟聊了,一开始正正经经聊些科考和圣人的书,还聊了聊荆湖南路的风土人情。 后来不知怎的,就聊到了格物。 格物穷理,理的出路到底在哪里,两人意见相左,偏偏都是饱读诗书,引经据典,谁也不能说服谁。 与其说,石庭和邬予钟聊到了半夜,不如说他们吵到了半夜。 “谁让你去跟他讨论哲学的?”陆落大汗,“我让你问的,你问清楚了吗?” 石庭点点头,身姿优雅斜倚在引枕上,慢慢吃着果子,不紧不慢道:“他身上却有些疾痛,第一是痛风,春上必要发作;第二是胃疾。” 陆落一怔:她爸爸的左脚,也是痛风,梅雨季节时常发作;胃口也不好,这是个天生的,主要是消化不良、冷热不耐。 没想到,连这些毛病都一样。 邬予钟绝对是陆落父亲的前世。 “然后呢,他真的没有成家,一儿半女也无?” “这个是真的。他的意思,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没有吧,更别提儿女了,他说他福薄。他父母已经去世,兄长当家,他和家族断了十几年的来往。”石庭继续道。 陆落沉默了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听罢更是难受了。 邬予钟苍老的样子,让陆落总是想起她留在另一个世界的老父亲,她的心像针扎一样疼。 假如他有妻有妾、有儿有女,陆落会好受些。 偏偏,他孤身一人,而且生活清贫。 “他这个人真倔强。跟我爸爸一样。”陆落心想。 “我邀请他改日到家中做客。”石庭笑道,“倘或他来了,可要派人去请你?” 京里有人知道陆落和千衍的关系,像方家、像宋家。 若有心人查访,知晓邬予钟拜访千衍,顿时就能联想到陆落和闻氏。 那么,闲言碎语还是会有的。 陆落不想这些事。影响到她母亲的声誉。她知道母亲很在乎外人的看法。 “别让他到家中,外头酒楼不是一样吗?”陆落道,“你请他的时候。不要喊我。但是说了些什么,能告诉我就最好了。” 石庭点点头。 这样,石庭就算是邬予钟的朋友了。 没人知道石庭和陆落相熟。如此一来,陆落既知道了邬予钟的动向。又不露面。 “他万一要离开,你一定要告诉我。”陆落对石庭道。 “他年内不会动了。这次进京,是上了奏章要养病的,陛下恩准了。”石庭道。 陆落颔首,心想这再好不过了。 这事。陆落没跟母亲再说过,倒是叔公,特意找了她两回。询问缘故。 陆落搪塞了过去。 九月初一,成阳大长公主的儿子斜照满月。延平侯府仍是不准备大办满月礼,独独请了几位族内至亲,送些小礼,陆落也收到了请柬。 “不要金银礼,能缝制些鞋袜、小衣裳、香袋儿、络子,就最好不过了。”延平侯府放出话,满月礼只要这些。 陆落原本还打算送个贵重的金项圈。 如今听说不要了,要绣活,却是叫她为难。 “我连缝补都不会,拿什么针线活啊?秦妈妈,您替我做双小婴儿的睡鞋,再做个香袋儿吧。”陆落去求秦妈妈。 秦妈妈正在替陆落母女做过冬的新大氅,忙得很,免不得要推脱:“五娘,妈妈这两天熬得眼都花了。这些小东西,你去烦碧云做,那蹄子最会偷懒。你不使唤,她就落得不动弹。” 碧云正巧来了,听到了这话,笑道:“我想给姑娘做,她瞧不上。” “妈妈,那是给我义子的东西,要精致些。”陆落道,“还是您给我做。” 秦妈妈挨不过陆落,只得喊了碧云,让碧云帮衬着裁剪和理线,一个时辰就做好了。 陆落大为赞叹。 “秦妈妈要是生活在我们那个年代,肯定是刺绣大师,举世闻名的。”陆落心想。 陆落寻出个小包袱,将东西收起来,秦妈妈瞧见了,觉得她包袱的针线和绣活不好,都是出自碧云前几年的手艺。 秦妈妈估计有强迫症,看到绣活不好的,就不准人拿出去。 于是,她又耗了半个时辰,用现成的料子,给陆落绣了个包袱。 “妈妈,您慢着些,以后我孝顺您。”陆落大为感动。 “妈妈是有儿子的,哪里用得着姑娘孝顺?往后,姑娘得势了,多提携妈妈的儿子,赏个体面的差事,就比孝顺管用百倍。”碧云在一旁接腔。 这话,秦妈妈是不好自己提的。 陆落当即道:“这个一定的。妈妈虽然不是我的乳娘,但是胜似乳娘。妈妈的儿子,就跟我的乳兄一样,将来若有造化,绝不亏待你们。” 秦妈妈原本累得要死,听了这话,精神头好多了,笑着给陆落道谢。 闻氏在东次间听到了,露出了笑容。 这是中秋节后,她第一次笑。 母亲笑了,陆落就撒娇,滚到了母亲怀里,百般逗趣。 “你呀,嘴巴上越发会哄人了。不过,既然说了,可要记下,千万别忘了才是。”闻氏笑道。 陆落道是。 成阳大长公主的儿子满月当天,陆落早早就去了。 她在大门口遇到了颜浧。真是无处不相逢,躲都躲不掉。 “……义山说,孩子要认你做义母?”陆落往垂花门去,颜浧就一路护送,寻个话题和她聊天。 陆落点点头,道:“是啊。” “那我岂不是义父了吗?”颜浧悄声道,“今天你们行礼,干脆连我的礼一起行了吧。” “没有这种说法,义亲不是连带着认的。”陆落面色淡漠,纠正他。 她瞥了颜浧一眼,发现颜浧耳朵红了。 他自己说些大胆、不要脸的话,想引逗陆落,不成想陆落没什么感觉,他先羞了,耳根红透了。 陆落很无语。 你有本事调笑,你有本事撑住啊! 陆落领着丫鬟,颜浧跟在她身侧,一路到了垂花门口。 成阳大长公主身边的管事妈妈,在门口等着陆落。 瞧见了颜浧,自然也热情邀请他进内院去看孩子。 颜浧就像成阳的兄长一样,又跟宋义山是发小,大长公主身边的仆妇丫鬟们,也没把颜浧当外人。 “好啊。”颜浧舍不得陆落,立马二话不说,跟着进去了。 第076章府邸选址 满月礼尚未开始。 今天的满月礼,延平侯府只开两桌,男人一桌,女眷一桌,比普通乡下人家都要节俭。 哪怕是乡下富农,孩子满月都要请亲戚朋友,摆上几桌大宴,热闹一番的。 延平侯府的外客,只请了陆落。 颜浧是听闻陆落要来,硬着头皮跟过来的;颜浧来了,楚王就跟着来了。 其余的,都是他们府上和族中兄弟,亲戚朋友一概没请。 大家也能理解,毕竟成阳大长公主夭折了三个孩子。如今她要贱养此子,谁敢挑剔? 就连宫里,也只赏赐了两匹绸缎,没有其它。 宴席摆在花厅,隔了屏风。 成阳大长公主出了月子,精神很好,笑语嫣然。她在月子里养胖了些,面颊丰腴了起来。 陆落跟她还算言语投机。虽然成阳比陆落大九岁,但是陆落心智成熟,跟成阳没有隔膜。 宴席之后,延平侯府众人聚集在中堂,陆落坐了首位,乳娘抱着孩子,给陆落磕头,正式认下了这门义亲。 认义亲没有特殊的规矩,义母对义子也没有抚育的义务,故而程序很简单。 “这个玉佩,我在老家寻了个福地洞天,养了两年,如今有些生吉之气,可以趋吉避凶,保佑斜照健康活泼。”陆落道。 说罢,她将玉佩放到了孩子的襁褓中。 陆落这玉佩,是翠玉的,通体碧绿得透明,价格不低;而且,陆落法术高,宋家人都知道,她说这是她养的法器,就更贵重了。 平常时节,一个高僧制的法器,都要上万两银子才能请到的。 陆落如此大方。延平侯众人都很满意。 “谢义母赏赐。”乳娘代替孩子道谢,然后仔细把玉佩放在襁褓中,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 而后。成阳大长公主留陆落说话。 成阳跟陆落说了很多颜浧小时候的事。提及往事,成阳兴致很高。 “三哥哥打小就带着义山他们玩,谁也不及三哥哥功夫好。他八岁就能骑大马,马上射箭,百步穿杨。每次去打围。都是三哥哥猎物最多了……” 而后,又说到颜浧的婚事。 “三哥哥对女儿家甚是冷漠。不管谁对他好,他都置之不理,义山私下里总是笑他无情无义。不过,他对你却是很好,言语柔和,这是从未见过的。” 陆落不知是否属实。 假如她有了哥哥,哥哥讨了媳妇,她也会在未来嫂子面前,说些好听的话。 成阳大战公主的话。陆落不太信,左耳进、右耳出,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笑。 “五娘,重九节我会带着弟媳妇们去南缘寺避灾,你和你母亲,还有你家里的姊妹们,都来吧。”成阳大长公主最后对陆落道,“大家热闹。” 重九节,就是九月九日重阳节。和三月三、五月五一样,重九也被视为“恶日”。需要阖家“登高避灾”。 重九的登高避灾,也可以叫“踏秋”。 “我母亲近来虚弱得很,不爱出门,登高是万万不能了。”陆落笑道。“我陪着您去吧。” 成阳大长公主点点头,没有刻意勉强,还叫管事的婆子准备了些补品,送给陆落的母亲。 陆落离开的时候,颜浧在垂花门等她。 打了个声招呼,陆落准备上车离开。颜浧却喊住了她。 “五娘,我有件要紧事和你说。”颜浧道,“咱们寻个僻静的地方坐坐,如何?” 陆落微微蹙眉,不知何事。 “真有事?”陆落问。她有点不太相信,因为颜浧总想粘着她,好像特别喜欢她,让陆落很费解。 陆落从未经历过突然喜欢一个人。哪怕有过朦胧的暧昧,也是长时间接触了解,才能产生。 颜浧跟她只见过两次,就倏然对她这么好,让陆落莫名其妙。 颜浧面对陆落怀疑的目光,很慎重点点头,表情真诚。 “大约是什么事?”陆落又问。 “风水上的事。”颜浧回答。 陆落一直盯着他的脸,发现他并没有停顿去思考,而是很自然说出来,应该是真的有这方面需要咨询她。 对于风水上的事,陆落来者不拒。 可是,颜浧的耳尖又红了。 陆落盯着他,看得太认真了,让颜浧心里猛跳,有点绷不住。 “你可有什么方便的去处?”陆落问他。 颜浧道:“从这里拐个弯儿,就到安乐街,有间很雅致的茶楼,宾客不多,雅间宽敞明亮,很适合说话。” 陆落就点点头。 颜浧骑马,两名带刀的随从跟着他,陆落的车夫驱车,跟在他们身后,去了颜浧所说的茶楼。 的确是一家特别雅致的茶楼,门口的牌匾就是白玉雕刻而成,很是贵重。 大厅里只摆了四张桌椅,显得空旷宽敞;而桌椅都是花梨木的。 二楼、三楼的雅间,比普通茶楼的雅间大三倍。雅间里有个花架,摆满了各色鲜花。 陆落知道这种茶楼,叫鲜花茶楼,宋时开始流行。学子们常有诗会,他们会到这种茶楼来,借助鲜花吟诗作赋,传颂出去。 赏花是第一,吟诗作赋是第二,喝茶只是末位。 这个时节是菊花宴,十来盆菊花,或金黄或雪白,花瓣层层叠叠,风姿凛冽,幽香浮动。 陆落不是诗人,看到这些菊花,毫无雅兴。 等茶点端上来,她先吃了。 “……陛下已经同意,十三日封侯授册。我没有其他事,就是想选个风水宝地,开建府邸。”颜浧把他的打算,告诉了陆落。 颜浧呈上积年的战功,向皇帝讨个封赏爵位,经过内阁近乎四个月的商榷,同意封颜浧为“忠武侯”。 侯爵是没有护卫军的,但是颜浧非要八千。为了安抚他,皇帝破格,允许他留八百护卫。 几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确定了。 “这是好事。”陆落道,“恭喜将军。” “那府邸你来选,看中了哪里,告诉我一声即可。”颜浧笑道。 陆落蹙眉:“我没空帮你做这件事,况且我看风水要价高昂。要不这样,你先选好四处中意的,我再帮忙挑选一处最佳的。” 颜浧沉默了下。 他还是想陆落去选,这样可以选个陆落中意的地方。 第077章判断 为楼盘等建筑进行选址参考、环境布局,原本是陆落最本职的工作。颜浧的要求,只要价格合理,没必要去拒绝。 可陆落不想。 颜浧以为,他是要娶陆落的,时间都定了;陆落心知,她是不会嫁他的,最迟今年年内,婚事就要退。 她替颜浧选了府邸,此事是瞒不住的。将来他不娶亲?他再次娶亲的话,他的妻子是何感想? 作为妻子,家宅都是丈夫之前定亲的女人选的,她日日夜夜生活在那里,那根刺只怕永远拔不去。 陆落没必要在颜浧以后的生活里,留下无法抹去的印记。 “……我最近挺忙的。”陆落见颜浧神色莫测,心想他可能还要继续说服她,于是解释,想堵住他的口,“我最近在学针线。” 颜浧回神。 “为何要学?”颜浧不太明白。他觉得女孩子家是从小学的,天生就会。既然如此,陆落单独去学,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学什么新的绣工吗? “我不会。”陆落道,“小时候身体不好,荒废了,我连缝补都不会。” 颜浧以为,陆落是要进修,在完成了基本学业的基础上,去研读更高级的课题;而陆落却是去启蒙,从目不识丁开始。 听到了陆落的解释,颜浧愣了下,然后失笑。 他没想到陆落居然是不会,就觉得很有趣。 罕见有女孩子不会这个的。 “既然不会,学来作甚?家里针线房上,多请几个手艺好的绣娘,就什么都有了。”颜浧道。 从头开始,去学一些毫无用处的生活技能,颜浧觉得是没必要的。 若是陆落绣活精湛,想要追求更多样化,去学习不同流派的绣工,颜浧很赞同。 但是她不会。再去补小时候的功夫,费力又枯燥,肯定很辛苦。 人又不是全能的,颜浧也有很多不会的东西。 “这个嘛。还是要学的。”陆落转过头,假装去观赏白菊。 她不过是个借口,被戳穿了她都没底气去坚持。 颜浧仍是劝说她,希望她去帮他选择住址。 陆落坚持拒绝。 她喝了两盏茶,吃了些茶点。起身要回家。 颜浧心想:强攻不下,就要迂回缓进。逼得太紧了,只怕陆落心里反感,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颜浧起身,送陆落回家。 到了陆府,知晓陆其钧在家,颜浧进来请安,陪着陆其钧说了半晌的话,又进内院。给闻氏请安。 闻氏不知颜浧私下里找陆落,还以为他们同去了延平侯府,所以颜浧送陆落回家。 “……大长公主说,重九当天去南缘寺踏秋,我回绝了她。”陆落对闻氏道。 闻氏点点头,她最近心情低落,确是不乐意去应酬他人,更不愿意去奉承大长公主。 “娘,咱们重九也去登高吧,总归有个避灾的意思。单单你和我去,或请了叔公。”陆落依偎着闻氏,柔声询问。 闻氏明白陆落的心思,这是想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中的郁结。 她不忍女儿小小年纪就替她担心,便打起精神,笑道:“好啊,你派个人去问问你叔公,可有好去处。” 陆落展颜微笑,立马派人去了。 “……公公说。蘅皋山离京城三十里地,既有别致的景,又有陡峭的崖,可以近看河水码头,远眺京师繁华,最好不过了。”丫鬟风烟回来道。 “那就去蘅皋山!”陆落大喜。 接下来的几天,陆落都没什么事,就自己看书,做些基本的推演练习。 六娘陆芝却常来找陆落,刻意和陆落亲近。 一开始,六娘拿了本棋谱,想跟陆落讨论几个高难度的棋局。陆落没学过,哪里会,一头雾水看着六娘。 六娘见陆落不懂,次日又拿了本琴谱,想让陆落教她叫练琴,顺便联络感情,陆落更是茫然。 她连琴都没有。 六娘不死心,拿个大字,过来想问陆落,她的笔力和笔锋哪里不好,可是陆落觉得她的字已经比自己的好,却是夸她厉害。 六娘也不经意看到了陆落的字,仅仅算工整而已。 六娘几乎抓狂:“她在湖州府,都不修身养性吗?琴棋书画,一样不会,她难道不担心以后怎么嫁出去吗?” 不过,陆落已经定亲了。 “……难道她不担心丈夫不喜吗?”六娘改了个抱怨。 后来,六娘被逼得没了法子,就拿着自己的针线活计,过来找陆落,商榷苏绣的起针和落针。 六娘总觉得针线活是俗事,不雅,没必要拿出来说。 结果,她却发现,陆落根本不会拿针。 连这个都不会! 六娘大开眼界,终于对陆落有了准确的定义:“一无是处!” 陆落嫁得好,全凭她有个做掌印太监的叔公。虽然她叔公是个阉人,不怎么光彩,却给陆落带了不少的好处。 六娘羡慕嫉妒死了,心想她才艺双全,最后还是输给了陆落。 沉思之后,六娘改了个方法,她想教陆落。 六娘没有四娘那么自负,不会想着去取代陆落。 她唯有巴结陆落。 既然陆落毫无才华,不如自己教她,卖个人情。 哪里知道,陆落又不肯学! “不求进取,不学无术!”六娘心想。她觉得陆落长久不了,将来嫁过去,肯定要被丈夫嫌弃,被妾室轻视,被婆家鄙视,没了立足之地,跟元娘一样。 就在六娘巴结陆落的日子里,四娘闭门思过,大姨娘和三姨娘也四下里托关系,要把四娘嫁出去。 二姨娘大哭不止,哭得非常晦气,导致陆其钧不愿意见她。 陆其钧狠下心,一定要嫁掉四娘,免得四娘不知轻重,毁了他和颜家的联姻。 四娘成了陆其钧攀结权贵的绊脚石,陆其钧岂还有恩情给她? “……宋太太说,宋大人有个同乡举人,上次赶考未中,如今住在宋家的外厢房里。是个读书人,长得也是俊朗,不辱没四娘。”大姨娘告诉陆其钧。 陆其钧不愿意去管这些家务事,觉得太跌份了,让大姨娘去告诉闻氏,请闻氏做主。 闻氏没心情理会这些,又交给了陆落。 “大多年纪,哪里人,家资如何?”陆落一一盘问。 大姨娘也一五一十告诉陆落。 第078章诡计(桃子妖妖315 和氏璧+) 陆落不喜欢四娘,从她回京那天开始,就对四娘无好感;而后,四娘又捉弄曹广谱,更是让陆落生气。 但是,陆落也没打算毁了她的姻缘。 这个年代的女人没有事业,而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社会上无立锥之地,丈夫和陆落后世那个年代的丈夫,不是一个意思。 这个年代的丈夫,权力更大,相当于一个内院的“君主”,他可以决定家里所有人的“生死”。 丈夫的选择,就是前途、性命的选择,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陆落随意把四娘嫁了,跟随手把四娘杀了,又有何不同? 她不作孽。 大姨娘说的那个举人,叫张苁,是广南西路桂州府人。 广南西路,和后世的广西地理位置相差无几,但是经济绝不相同。 “南方富饶”里这个南方,是指江浙一带,苏杭等地,绝不包括广南西路。 因为交通的缘故,本朝的广南西路偏远、贫瘠、少数民族众多、地区不稳定,常有叛乱。 一般某个官员犯了错,发配的时候,才发往广南西路。 陆落听闻张苁是广南西路的人,当即蹙了蹙眉头。 大姨娘看得出陆落的犹豫,立马道:“五姑娘,广南西路虽然贫瘠,但是桂州府依旧繁华富饶啊。张公子出身当地望族,父亲曾做过知府的,家资丰富。 您想想,若是张家真的穷,张公子哪有钱读书啊?早下地种粮去了。况且,张公子是家中长子,又是个举人。将来中了进士,前途无限。这门亲事再好不过了。” “好,我说给我娘听,明日您再来听信。”陆落道。 她没有立刻许诺什么,又不太相信大姨娘口中的话,打算再请人,去了解下这位张公子。 穷些没关系。总归要是个正常的人。 若是胡乱就把四娘给许出去了。那陆落和陆其钧又有什么不同? “五娘,宋太太还等着我回音,你不如现在去过问夫人。好歹给人家一个答复。”大姨娘催促道。 她想尽快,又道:“议亲有不少事呢,夫人也说要今年年内定下。如今已九月了,若是不办得急。只怕今年定不了,明年也出不去啊。” “好。我会的,您先去吧。”陆落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 大姨娘还想说什么,陆落已经起身。去了里屋。 大姨娘只得告辞。 回到东跨院,三姨娘已经来了,问大姨娘:“怎样。夫人答应了么?” “夫人这两日心口疼,不管事了。让五娘帮衬着办。”大姨娘神色凝重,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陆落颇为精明的样子,不知她是什么样的打算。 宋太太告诉大姨娘,张苁假如娶得娇妻,明年年初完婚,三月就启程回老家。 张苁已经三十一了,下场考了三次,都未中进士,已经不打算再考了。 举人若是放弃科考,去吏部报备,可以选个偏远地方的县丞,做个无品级的小官。当然,如果愿意去广南西路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选个九品县令也是可以的。 陆其钧是吏部的官员,上下疏通,给张苁选个广南西路的县令,不是难事吧? 一旦调任下来,张苁立马带着四娘广南西路。 遥天路远,从京城到广南西路要小半年的路程,四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京了。 这是大姨娘想要的结果,她很怕事情生变。 “要我说,此事等着夫人和五娘慢慢商量,再拖拖拉拉,明姨娘又在老爷跟前卖弄旧情,这事就成不了!”三姨娘道,“四娘一旦翻身留在京里,只怕会记恨你我。” 大姨娘也是这样想的。 四娘生得美艳,她若是真绝地逢生,勾搭一个富贵公子做妾,也是容易的。 那时候,她能放过大姨娘和三姨娘? “你可有主意?”大姨娘心里有几个打算,又觉得不妥当,求问三姨娘。 “还是要老爷开口!”三姨娘低声道,“老爷应下了,夫人不同意又能如何?” 大姨娘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可陆其钧摆明了不管的。 陆其钧最近很生四娘的气,特别不喜四娘。 “老爷让夫人来管,现在应该不会插手了……”大姨娘道。 三姨娘低柔一笑,悄声道:“想个法子,让老爷和夫人置气,此事不就到了姐姐你手里吗?” 大姨娘凝眉,沉思须臾:“老爷如今很器重五娘和夫人。” “我若是替姐姐办到了,姐姐你怎么谢我?”三姨娘神秘兮兮的,问大姨娘。 大姨娘不悦:“我要谢你?感情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儿?” “我说句没良心的话,四娘嫁给谁、落在哪里,可不碍着我!我既没有富贵的女婿,也没有和四娘年纪相仿的女儿。我办此事,完全是伸张正义。”三姨娘笑道,“你不谢我,我可就丢开手了。” 三姨娘这话不错。 四娘勾搭的是三姑娘的丈夫,挡住的是六娘的路,大姨娘才急切要解决她。 三姨娘有儿子,女儿又小,素来跟四娘不搭界。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常被二姨娘欺负,有次还差点害死了她的儿子,她要报复二姨娘而已。 “要我怎么谢你?”大姨娘无法,只得问。 这些年她在陆其钧面前,说话是没什么分量的。 她年纪大了,又不似二姨娘风韵犹存,陆其钧早已不爱她。 不过,三姨娘更年轻,又生了儿子,她说话,陆其钧听得进去。 “先夫人在骢业街,有四间铺子,姐姐不如分一间给我?”三姨娘笑道。 大姨娘惊愣,豁然站起身:“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她如此激动,是因为她以为事情密不透风。 不成想,却被三姨娘如此轻易说出来。 “满家子谁不知道呢?三月份的时候,二娘跳井诬陷姐姐您,您以为单单是出口气?铺子的事,她不知道么?”三姨娘狡诈微笑。 大姨娘私吞先夫人的财产,知道的人其实不多,但是凑巧三姨娘知道。 要是满家子都知道,依着二姨娘贪财的性格,早闹出来了。 此事隐秘,二娘和陆其钧都不清楚。 先夫人为人精明,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有些私产没有算在陪嫁单子上,只有她和她亲信的丫鬟知晓。 大姨娘就是先夫人亲信的丫鬟之一,另一个已经死了。 只可惜,先夫人那么精明,却生了两个蠢得要死的女儿,元娘和二娘被大姨娘牵着鼻子耍。 估计元娘和二娘是遗传了陆其钧的脑子,三姨娘心想。 既然知道了,三姨娘就想借机分一杯羹,反正是大姨娘的不义之财,就当劫富济贫了。 第079章推脱(月票180+) 陆落派了小瑞儿,去打听张苁。 小瑞儿进京时间不长,却也和市井一些包打听熟悉了起来。 张苁进京已经十年整了,落榜三次。他是住在宋大人家的外院厢房,却不是投靠他们。 宋大人是通政司正八品的知事,出身小富农家庭。因为他读书,家里赔光了家业供他,家道贫寒。 宋大人中了进士,选了个八品京官。因为穷,他为人抠门,不会巴结上司,十几年没挪窝。 宋家比陆家清寒多了。 张苁有钱,每年都给宋家伙食费。他给的钱,比租赁一栋两进的院子费用还要多。 他明明可以单独租赁院子,买个书童的,却因为宋太太刻意挽留,有时候又嘘寒问暖,张苁就不好意思离开。 这么一不好意思,就是十年,说明此人心软,而且不看重钱财,更重视感情。 宋家能从张苁身上得到的钱财,远比张苁的饮食多出数十倍,更是不愿意他离开了。 张苁和天方书局的几名举人,交情不错,时常一起喝酒、吟诗作对。说起张苁,举人们都是他是个老实人,不喜欢风月场所,为人却大方。 不过,张苁才情平平,念书天赋不高。 “他长得如何?”陆落又问。 小瑞儿说,包打听告诉他,张苁生得富态。 陆落可以想象,一个不会挨饿的宅男,除了读书没有其他顾虑,家里每年定时送钱,他三十一了,应该是有点虚胖的。 人估计是不好看的。 张苁还是家里的长子。听他自己说。他有个弟弟,两三个姊妹。 兄弟俩分家,家业应该能分到很大的一部分。而举人的身份,有比普通人强几分,将来好歹是个小官。 陆落觉得,这门亲事挺不错。假如四娘愿意好好经营,也许张苁是个专一且宠妻的丈夫。 家庭富饶。丈夫踏实。广南西路民风又淳朴简单,总好过那些纨绔世家子弟。 陆落就想要这样的婚姻。 当然,四娘肯定不愿意。 人各有志。 “四娘和明姨娘只怕不乐意。而简姨娘和霍姨娘必然要答应的。我搅合在这种,平添埋怨。”陆落心想。 既然张苁还算靠谱,大姨娘不会糟蹋四娘,陆落就放心了。 她去找到了陆其钧。 “……我娘这几天老毛病犯了。心绞痛,需得静养几日。我到底是个孩子。没有见识,四姐姐的事,不如托付给简姨娘,爹爹以为如何?”陆落主动去找了陆其钧。把事情推给大姨娘。 陆其钧在三姨娘的院子里。 三姨娘正准备说这件事,不成想陆落主动开口了,省了三姨娘一番口舌。 “既然这样。就让简氏去办吧。”陆其钧心情不错,抱着陆慕。逗他吃牛乳。 他也不问问闻氏心绞痛的毛病,虽然这是陆落胡诌的。 陆落又想到了自己的爸爸,他曾经非常疼爱妻女,和陆其钧截然相反。 想到了自己的爸爸,陆落就想到了邬予钟。一想到邬予钟,陆落就想哭。 “爹爹,我先回去了。”陆落事情说完了,转身要走。 陆其钧点点头,想了想,陆其钧又喊住陆落:“即将重阳节了,颜家没请你去玩?” 他关心陆落和颜家的关系,只想稳定这段姻亲,而不是关心陆落。 “没有。”陆落道,“不过,叔公打算请我们去登山。” “别总是跟着你叔公,有什么好处!”陆其钧训诫陆落,“多往方家或颜家走动,认识些其他名门贵千金,才有前途。” 市侩之意图,溢于言表。 陆落垂眸不语。 “……听说颜将军带着你去见过成阳大长公主,怎样,大长公主可喜欢你?”陆其钧又问。 陆落破除了延平侯府的风水阵,成阳大长公主的儿子认了陆落做义亲,这件事延平侯的亲戚朋友都知道。 只是,他们说起陆落,都说是颜浧的未婚妻子,不提是陆其钧的女儿。 他们可能都不清楚陆其钧是谁,只知道是吏部一个不知名的小官。 而陆其钧的圈子,跟延平侯府的圈子是完全不沾边的,他压根儿没听到风声。 陆其钧没听到,陆家内宅的其他女人,自然也没听过过。 “这个,我并不知道。”陆落羽睫微闪,似有几分为难。 陆其钧还以为她真的没有结交上,不免怪罪她无用,道:“你也该学着大方些。整日跟你母亲一样,唯唯诺诺,谁瞧得上你?” 三姨娘这看了眼陆落,又瞥了眼陆其钧。 为什么老爷觉得五娘怯懦? 三姨娘觉得陆落是个很精明圆滑的女孩子,比四娘和六娘都要强些,怎么到了老爷口中,就是个没用的? “是,女儿谨记教诲。”陆落道。 话说完了,事情交代清楚了,陆落回了正院。 三姨娘随后传陆其钧的话,四娘陆蕤的婚事,全部由大姨娘做主,今年之内务必定下,最好及早嫁出去。 大姨娘大喜,还以为是三姨娘的手段。她答应给三姨娘一间铺子,此刻也只得忍痛给了。 三姨娘很高兴。 大姨娘更高兴。 陆其钧最近觉得,三姨娘的女儿——八娘陆茵,乖巧可爱,时常说话投中他的脾气,让他很喜欢。 于是,对四娘的喜爱,就转移到了八娘身上。 八娘十一岁,比七娘小一岁,却比七娘惹人爱。 陆其钧反正女儿多,这个不爱了,可以爱另一个。 四娘彻底被放弃了。 前前后后,也不过半年,也不过两三件事,四娘就失去了陆其钧的欢心。 陆其钧已经不顾她的死活,只愁赶紧打发她出门,何等薄情? “我也想回湖州府去,免得将来他们也这样作贱我的婚事。”有次,六娘来找陆落,突然这样对陆落道。 陆落不知是她自己有感而发,还是大姨娘让她来说的,就沉默不接话。 “五姐姐,你不觉得寒心吗?”六娘见陆落不动声色,对她也有点失望,觉得她像个石头人,心是冷的,情是淡的,没什么热乎气。 寒心? 陆其钧那么轻易就把陆落给卖了,陆落对这个父亲,早已不只是寒心了! 陆落在心里,从陆其钧不查不问就定下陆落的婚姻开始,已经断了跟他全部的恩情。 婚姻是这个年代女人的全部。 陆其钧只顾攀结,却不顾其他,他早已将陆落的生死抛之脑后。 既如此,陆落又何必自作多情? 第080章堂嫂 陆落家里忙碌了起来,大姨娘着手准备陆家和张苁结亲,很快就有了结果。 四娘陆蕤和张苁两个人八字相合。 张苁的父母远在广南西路,是不可能回禀父母再定的,所以只能有长辈代为写婚书、请媒人,另外写信告知父母。 这个“长辈”,就是宋大人。 陆其钧是见过张苁的,觉得张苁人品不错,就是有点蠢,被宋家骗钱。 明姨娘派小厮去请张苁,到了陆家的后门。她和七娘偷偷从后门的门缝里看过去,一个矮短的胖子,像樽弥勒佛。 “不行,这人太丑了,像头猪!”明姨娘立马就哭了。 四娘也要上吊。 不过,她们这些招数,大姨娘轻车熟路,早已防备妥当了。 很快,定帖就交换完毕,宋大人代替张苁,送了定聘之礼,婚姻即成。 “我们家,以后出嫁女儿不比旁的,单比谁的定聘之礼下的快。”三姨娘笑道。 陆落的婚事,非常神速定下;如今到了四娘,同样如此。 三姨娘的话里,多少是有贬低之意的,觉得陆其钧嫁女儿更像是卖女儿。她这个人,精明是有的,良心也是有些的,是个聪明又直爽的女人。 而大姨娘,基本上是一个为了女儿操碎心的母亲。好事坏事,都是为了她的女儿们,这一点也算是可敬的。 二姨娘不好说,陆落不喜欢她,对她有偏见,总是觉得她最不济了。 陆其钧要求“快”,所以四娘和张苁的大婚之日,定在明年二月初一,的确是特别快! 四娘哭昏过去好几回。 防止她生变,大姨娘把四娘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部换了,换上了大姨娘自己的心腹。 大姨娘还把四娘挪到了二娘曾经住的院子里,单独看管着。 四娘的待嫁。像坐牢。 到了重阳节,陆落跟着母亲和叔公,去蘅皋山踏秋。登高望远,臂佩茱萸。他们很累,但是很尽兴。 闻氏两腿酸得打颤,出了身汗,心情却好了很多。 晚上回来,她头一回问起。陆落问为什么那天去追邬予钟。 “……我有时候做梦,梦到一个怪诞的地方。我有父母,您是我母亲,他是我父亲,非常清晰的脸。所以我看到他,吓死了,不知是梦还是真,糊里糊涂就跟过去了。”陆落对闻氏道。 闻氏大惊,猛然坐起来:“你做过这种梦?” “不止一次。娘,我可能是开过天眼。知晓前世今生。”陆落道。 陆落突然之间,学会了玄术,闻氏就觉得她是开过天眼的。 她又这么说,闻氏心里信了六七成。 “那……那后来呢?”闻氏忍不住,问陆落,“后来如何了?” “后来,您生病去世了;再后来,我意外去世了,留下了老父亲。他那时候,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后背佝偻,像个步履蹒跚的老爷子……”陆落眼睛发热,声音不免哽咽住。 她的“老父亲”。这几个字说出来,立马变得沉甸甸的,压在心口。 陆落没有自己的家庭,没有儿女,父母就是她唯一的感情依靠。正是因为如此,她对父母的情感。可能比其他女儿要深些。 一想到父亲老无所依,陆落就特别难过。她要是结婚了,她的儿女会照顾他的,偏偏她没有。 如果不遇到邬予钟,陆落不会这么仔细去想,因为她已经无法触及父亲,他再多的苦,陆落也帮不了。 现在,一个和她父亲长得一样的人,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她的思绪就像开了闸的水,再也控制不住了。 关键是邬予钟过得那么惨。 很多的遗憾,都在陆落心里。 “你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闻氏哭了,心尖上的伤口被牵扯,痛得人都要痉挛起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当初邬予钟被逼无奈,邀闻氏与他私奔。若是私奔了,现在如何?私奔了,律法不会承认她是妻,只能为妾。 那代价太沉重了,她的叔父、她的父母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虽然叔父已经是太监,她却不能让他更丢脸。 总之,闻氏向世俗臣服了。 不私奔这件事,闻氏没有后悔过,她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抉择。 而后嫁给陆其钧,则是她母亲强迫的,为此她宁愿死。 没死掉,仓皇间活了下来,她父母一夜间似乎白了头,老了近十来岁,闻氏的心就彻底软了。 于是,她低头了、认命了,把自己丢在这个泥坑里,再也出不去了。 陆落的话,又让闻氏哭了很久。 “我怎么不做这样的梦?”闻氏心想。哪怕梦里做了夫妻,也算是美梦吧? 闻氏难过了一晚上,第二天倒也没有继续萎靡。她的难过,都藏在心里,打起精神陪伴陆落,免得陆落太担心。 九月十三,皇帝下了圣旨,正式封颜浧为忠武侯,破例赐护卫八百,又赐珍珠五斗,黄金百两,良田千倾。 颜浧和他父亲两人的军功,远不止值这些东西。 封赏当天,颜浧来到了陆家,把这件事亲口告诉陆其钧。 陆其钧高兴极了,留颜浧用膳,两人在小书房喝酒。 陆其钧喝了七分醉,就跟颜浧说了好些不着边际的话,甚至要颜浧给他升官。 “岳父,此事若能缓一缓,就最好不过了。我大舅舅在准备致仕,一旦他致仕,吏部尚书由谁替补呢?”颜浧告诉陆其钧,“倘或您最近几年有过升迁,旁人要说闲话的;但是破格提拔,有闲话也能堵住。” 陆其钧听了,非常高兴。 颜浧就知道,陆其钧很好哄,他连官场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六部尚书,其他五部的尚书都是三品官,而只有吏部尚书是二品官。这种重要至极的文官位,岂是颜浧随便能讨来的? 陆其钧的资历,是不可能担任的。 颜浧记得闻氏告诉过他,不许帮助陆其钧升官。 颜浧很听岳母的话,因为他岳母比较靠谱;至于岳父,能糊弄过去就最好了,表面上不能得罪他。 颜浧并不知道他大舅舅什么时候致仕。颜浧觉得,他大舅舅在小皇帝成年之前是不会主动走的。 陆其钧至少要等十年。 那时候,颜浧早已娶了陆落,不需要再巴结岳父了。 和陆其钧喝了几杯酒,颜浧进内院给闻氏请安。 闻氏跟他道喜。 “五娘,你什么时候去帮我选宅子呢?”颜浧当着闻氏的面,问陆落。 陆落不回答。 颜浧有三分醉意,他怕陆落和闻氏觉得他不稳重,没有多说。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陆落以为,他第二天还是要来的。 结果,颜浧没来,颜家的大少奶奶却是来了。 颜家的大少奶奶,是颜浧大堂兄的妻子,二房的媳妇。 颜浧的父亲很小就跑出去从军,所以他二叔比他父亲成亲要早。二房的两个孩子,都比颜浧大。 颜大少奶奶的来意,竟然也是为了颜浧的府邸。 第081章妯娌 颜家的大少奶奶,姓魏,出身宦官世家,今年三十岁整。 魏氏生得高挑,杏目圆脸,雍容华贵。她的鼻子好看,鼻管纤细,鼻头微翘,添了几分俏丽。 “哦,怪不得颜家二夫人觉得我好看,原来他们家的审美偏向于圆脸的。”陆落心想。 魏氏和陆落不像,但都属于小时候有婴儿肥的圆脸。所以,颜家二夫人一见到陆落,就很欣赏她,觉得她有福气。 陆落上次见过魏氏,对她没什么具体的印象,只感觉是个精明能干的贵妇人,家里什么事都是问她。 “……冒昧打搅,是三弟府邸的事。”魏氏闲聊几句之后,就对陆落和闻氏说明了她的来意。 魏氏的婆婆身体不好,老祖宗又年迈,她从十年前就开始在颜家主持中馈,如今颇有历练,言行得体,喜怒不显。 “……既然封侯,另开府邸是必然的,祖父祖母也高兴得很。只是,三郎他素来不怎么沾家,他府邸选在哪里,我们也问不到他。 问了方家,方老夫人便告知我们,三郎已经将此事托付给了陆姑娘,说陆姑娘擅长堪舆,方家也不便过问。 祖母说了,此事甚好,我们正愁找不到好的道士堪舆。既然陆姑娘有大本事,就全麻烦你。只是有一项,让陆姑娘参详几分,算是祖母的心意。”魏氏笑盈盈的,毫不拐外抹角,直来直往先把事情说明白。 这份利落爽快,倒也不错,有做大事的气魄。 陆落还是比较欣赏直爽的人。 “颜将军的确说了。不过大奶奶您有所误会,我并未答应。”陆落笑道。 陆落这么说,魏氏也不惊讶。 陆落还没有嫁过去,就管颜浧的府邸,只怕她自己觉得僭越了,说出去不太好听。 旁人也会说陆落太心急了。颜家还有老祖宗呢。 这也是陆落的懂事之处,魏氏觉得她知晓礼数、顾全体面,将来做妯娌不会太糟糕。 “那就是我听岔了……”魏氏立马赔笑,口风缓转自然。 魏氏说了几句话。又说起了颜家的事:“当初那条街,就我们和淳王府,比邻而居,道士都说是‘靠山向水’的好方位。 淳王府人丁不旺,十年前就死绝了。房子落回了朝廷手里。陛下也说,要重新赏赐给诸位亲王或公主的,可等王爷们封赏府宅的时候,各有讲究,都没相中那块地方。 如今荒废了近十年,我们家又没人封爵,不好平白去讨要。如今三郎得了爵位,祖母的意思,是想让三郎讨下那块地方。 将来不管分家不分家,到底都是姓颜的子孙。百年之后。咱们一颗大树,相互遮荫,好过分崩离析。一条街住着,彼此总有个照应。 这是老祖宗的意思,就是不知三郎心里如何作想的。” 陆落和闻氏听了,微微颔首。 这也是很正常的心态。 老人都喜欢儿孙簇拥,家族兴旺。颜府那条街,宅子自然不错,风水也好。开两个大门,却是相应而立。 关起门是两家事。开了门是一家人,没有比这个更圆满的。 “陆姑娘,你说呢?”魏氏笑问陆落,“亲家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个主意?” 闻氏看了眼陆落。 这是颜家的家务事。别说女儿没嫁过去,就是嫁了,也轮不到闻氏指指点点的。 闻氏当即笑道:“此事,当然是老祖宗和颜将军拿主意……” 陆落和闻氏都不表态。 颜浧性格执拗,为人刚毅。只要是他想做的,不管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旁人说他。他总是不轻不重挡回来。他虽然是个武夫,却是个元帅将领,你以为他粗鲁愚笨,那就轻看了他。 颜浧从军打仗,战场上耍诡计,比官场耍心机还要深。各种计谋手段,他比旁人更熟稔,想要对付他,简直是万难。 颜家不好强求他,也不敢惹恼他。 真要撕破脸,颜浧不在乎,老夫人却在乎。 听闻颜浧很中意陆落,连府宅的选择也交给陆落。 颜老夫人不高兴,但能怎么办?人家的爵位,是父子二人以命相博赚回来的军功,不跟颜家相干。 “亲家太太说的是,我竟糊涂了。”魏氏立马笑道。 她今天来,就是把这话告诉陆落。当然,她不会指望陆落回应她。 魏氏把话当着陆落的面说了,陆落心里有数了,她要是如老祖宗所愿,办妥了这件事,老祖宗以后能不喜欢她? 魏氏相信陆落不傻,听得出话外之音。 “……粗茶淡饭,大奶奶屈尊用些。”快到了午膳的时辰,闻氏留魏氏。 魏氏为了亲近陆落,也就不推脱了,在陆家用午膳。 午膳之后,陆落和闻氏将魏氏送到了垂花门口。 “落儿,你看出了吗,颜将军不想要永熹侯府那条街的宅子,否则大奶奶也不会来求你。但是老夫人想两宅同住,同声同气,也算壮大家族。”母女俩往回走,闻氏就告诉陆落。 闻氏觉得,这个大奶奶登门,把此事说给陆落听,是让陆落左右为难。 定下颜府那边的宅子,将来颜浧不高兴;不定下吧,将来老祖宗不高兴。 反正是要得罪一边的,大奶奶等于给了陆落一个难题。 “……也不知是颜家谁的主意,竟然来问你!”闻氏不悦,觉得大家族的人,花花肠子太多了。 陆落沉默。 “落儿?”闻氏说了半晌,陆落都不语,闻氏就推了下她,“你可有打算?” 陆落笑了下,道:“再说吧。” “什么是再说?”闻氏不解,“怎么,你还真的打算管了此事?你还只是定亲,越过颜家长辈,将来说出去不好听啊。”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陆落嘟囔,“反正钱要给我……” “什么?”闻氏错愕,“你还准备收钱?” “难道白看啊?”陆落道,“我同颜将军说过了,让他选出四处,我再替他堪舆。颜家想太多了,颜将军压根儿就没想跟他们有什么来往。” 闻氏又是一愣。 这叫什么话? 以后和家里断来往? 再说,陆落为什么知道?她对颜将军挺冷淡的,为何这种事她晓得了? 第082章出价 秋意渐浓,树木枯黄。早起常有雾,似白纱萦绕,触目朦胧,金黄树叶翩然落下,蹁跹如金蝶。 陆落一连好几天,天天出门。 陆其钧不知道,姨娘们不敢管,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里。 陆落有时候去叔公那边,有时候去师父家。 主要还是问邬予钟的事。 石庭和邬予钟隔天就有接触,他总是去找邬予钟下棋,陆落又不能露面,只得问他。 “你这样空闲?”石庭偶然会鄙视她,“待嫁的姑娘,针线活不用做的?” 陆落翻个白眼。 “……不乐意听?真是没得救,也就姓颜的小子拿你当宝贝。”石庭无奈道,“你们这些晚辈,越发不堪了。我曾经认识的姑娘,苦学医术,生得美艳,绣工一绝,那才叫努力上进!” “那么好?”陆落失笑,“你没娶回家?” 石庭脸色微变,有点失落。 陆落没提防,真踩到了他的痛处,也颇有几分内疚。 可下一瞬,头就被石庭敲了一个爆栗:“小姑娘,牙尖嘴利的,忒可恶!” 石庭打完了陆落,终于心满意足了,开始跟陆落说起了邬予钟。 邬予钟是个心态平和的人,粗茶淡饭于他而言,和珍馐佳肴没有差别。他经历过富贵,经历过年少中进士的荣耀,也经历过生死离别,如今一切都看淡了。 石庭很欣赏邬予钟:“我年轻的时候,话很少,心里埋了太多的事,如今也算是放开了。他的心思,倒只有我明白……” 陆落惊讶看了眼他:“就你,还话少?” 石庭扬手又有打她。 陆落缩了脖子:“你继续,你继续说!” 通过石庭,陆落知道了邬予钟的很多事,也对他的性格有了个侧面的了解。 他言辞之中。至今没有娶亲,也是姻缘不顺。他早上去任上,虽然断了腿,也有好几个大地主富户要把姑娘给他。 后来总有事耽搁。没有成功。 除了不顺利,更多的是他心里念着闻氏,对婚事有六七分不愿意。 陆落心里湿湿的。 回到家中,陆落没有透露半分。 “成阳大长公主下了请帖。”陆落回来,闻氏拿出一张帖子给她。 这些日子。陆落和闻氏总能收到很多请帖,她们都回绝了,只有比较熟悉的几家,闻氏才拿给陆落看。 陆落次日就去了趟宋家。 她的义子已经两个月了,长得很快,多半时候在睡觉,米分嘟嘟的,健康活泼。 成阳大长公主请陆落,也没有其他事,就是无聊了。想找陆落玩。 “……颜将军的府邸,选好了吗?”成阳大长公主问陆落。 陆落心头一晃,问:“你都知道了此事?” “又不是什么秘密,我是听楚王说起的。”成阳笑道。 陆落便将实情,告诉了成阳大长公主。她并不帮颜浧选,而是让颜浧自己挑选四处,交给她参详。 “……颜家的大少奶奶,还去找你了吧?”成阳又道。 她见陆落又很是吃惊,就笑道:“我是听我三弟妹说的,她是魏家的姑娘。颜家大少奶奶是她的堂姐。” 京中人事,错综复杂。 “原来如此。”陆落端了茶盏,喝了两口茶,茗香缓缓在口齿间荡开。 “我也没有旁的话。就是楚王想跟颜将军做邻居,可颜将军嫌弃他烦,不肯住到他隔壁。他知晓你帮颜将军选,就让我委托你,留个心思。”成阳大长公主笑道。 楚王是特别黏颜浧的。 而颜浧小事宠溺他,大事有法度。就像选府邸。这是他的大事。 大事,要听媳妇的! 楚王府邸旁边,虽然不是现成的府宅,却是一处不错的园林,有两个楚王府大,模仿着苏州的园林造的,楚王花了好些钱,朝臣多次说他骄奢淫逸。 太皇太后也建议楚王把那园林卖了,免得惹口实。 楚王不想卖,但是给颜浧的话,两全其美。 那园林有个通道,直接和楚王府的后门相连。 两家做了邻居,来往方便极了,就像是一家人。 “……这也是让你为难了。”成阳大长公主又笑道,“颜家托你,楚王又托你,都是得罪不起的。” “你既知道,还替我揽事。”陆落放下茶盏,叹气道。 成阳就笑呵呵揽了她的肩头,道:“别气别气!我之所以揽下了,不是看着楚王,而是看着那园林。你不知道,当初楚王修那个园子,花了近十万两白银,朝臣天天弹劾他。他修得豪华万分,比颜家那边强百倍!” 权贵们都图享乐。 成阳大长公主去逛过楚王的园子,对那边爱慕极了。 一听要卖给颜浧,成阳大长公主就心动,她都想买,可惜楚王不给。 以己度人,成阳就特别希望陆落买下,她肯定陆落也喜欢。 “此事,还是颜将军自己定夺,我最多是参详。”陆落一再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我没有说要帮颜将军选。” 陆落从宋家回来,翌日方家也找她,大意是他们家看中了一处,觉得给颜浧开府邸最好了,希望陆落能帮着说句话。 “颜浧在外头到底是怎么诬陷我的?”陆落心里发恨,“为何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且直接找上门?” 到了九月二十,早起下了细雨,气温骤然而降,寒意浸透了帘幕。 陆落一早就烧了手炉,窝在炕上。 “这样怕冷!”闻氏和丫鬟们都笑话她,“还没到腊月呢。到了腊月,你就不出门么?” “不出又何妨?”陆落笑道。 她们说笑着,二门上的丫鬟说颜浧又来了。 天气寒冷,闻氏也懒得去外院见他,又是订了亲的女婿,就让丫鬟直接把颜浧请了进来,两人在大堂说话。 陆落还依偎在炕上。 片刻之后,银红色帘栊挑起,闻氏把颜浧领了进来。 陆落勉强坐正了身子。 颜浧温柔叫了声“五娘”,就坐在炕旁边的椅子上。 “……五娘,你何时有空,去帮我选宅子?”颜浧说了几句话,就问陆落。 “不是让你自己先选好吗?”陆落蹙眉,怀里的暖手炉抱得更紧了,贪恋那点暖意。 “我着实想选好的,可无从下手,只怕选出来的四处,都不是好地方,还劳烦你。我知道堪舆要价不低,我出白银二万两,酬谢你。” “这是胡闹。”陆落没说话,一旁的闻氏尴尬极了,脸微红,连忙打断他们的话,“怎么能问你要钱。要是传出去,我们成什么人了?” 第083章楚王的打算 闻氏不想要钱,觉得太市侩了。 在世人眼里,这门婚事原本就高攀了,陆家是图权势;如今再收颜浧的钱,岂不是再图钱财? 那陆落还有好名声吗? 她那些个妯娌,哪个的出身不比陆落高?往后,在颜家上下,陆落还有尊严和体面吗? 明显,陆落却不这么想,她轻轻碰了下闻氏的胳膊,示意闻氏别打岔:“娘,行有行规,不收钱是蔑视行规的……” 闻氏气得心口一窒:这个小财迷,到手的钱她是不会放过的。 这丫头为什么对钱财如此痴恋? 闻氏以前也问过陆落,她记得陆落说:“我们术士偷窥天机,谁知道是什么下场?但是,哪怕没了一切,至少还有钱,就不会太惨。财富是唯一能给我安全感的。” 闻氏不懂什么是“安全感”。 但是照陆落的意思,她心里作为依靠的,只有钱财。 闻氏还是不懂这种情感。 “别胡闹!”闻氏严厉警告陆落,“你还当是小事?” 颜浧让陆落帮着选宅子,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私事,颜浧也只对几个很信任的人说了。 但是,很快就传到了颜家、方家甚至与颜浧没有血缘亲的延平侯府。旁的地方,只怕一打听,就都知道。 若拿颜浧的钱,隐秘些还好,倘或露出风声叫人知道了,脸还要不要了? “岳母,这原就是应当的。”颜浧怕闻氏骂陆落。立马维护她。 闻氏不同意。 这种关乎声誉的事,闻氏绝不能任由陆落胡来。 陆落不言语了。 “颜将军,您还是请个风水先生,认真看个宅子吧。五娘她到底是个孩子,而且要避嫌的,传出去不像话。”闻氏劝颜浧。 “岳母,小婿绝不敢令五娘蒙羞。”颜浧立马恭敬道。“只是。家宅风水,关乎阖府平安、儿孙兴旺,其他人我信不过他们。既信不过他们的人品。也信不过他们的本事,独独信得过五娘。” 看风水,其实很难一时间知道好坏的。 风水先生到底有没有本事,也要出事了才知情。 陆落的本事。却是经过了考证,道行高深得很。 闻氏觉得颜浧此语。也有道理:以后那不只是颜浧的家,也是陆落的家啊。 “你说的也对。”闻氏转念道,“那你带了落儿去。不过,你们行事要低调些。别叫人议论才好。” “今年满京城里,最出风头的就是我了,不让人议论。也是难。”颜浧笑道。 闻氏失笑。 这倒是实话。 不管是颜浧的婚事,还是他的爵位。都很引人注目。想叫旁人不议论他,的确很难。 既然如此,闻氏觉得没必要瞻前顾后,左右都要被人说的,难道日子不过了? “……落儿,那你帮颜将军选个地方吧。”闻氏道。 陆落惊愕看着她母亲,为什么三言两语,母亲就败下阵来? 娘亲啊,您的立场也太不坚定了! 陆落自不肯在颜浧跟前,拂了母亲的面子,就道:“也好,我来选吧。不过,费用就像你说的,给二万两吧。” 闻氏瞪她。 陆落这方面不让步。 “好!”颜浧大喜,立马应下了。 “这样,我要你的生辰八字,还有京城的全舆图,好推演出适合你的方位。”陆落道。 “还要适合你的。”颜浧补充。 陆落无语。 闻氏就笑了。 此事说妥了,颜浧心头一块大石就落地了。以后修葺房舍、买办家奴,少不得再来麻烦陆落。 一来二往,陆落才有机会跟他多接触,会知道他的秉性,改变对他的看法,从而迷恋他。 颜浧有这个自信。 颜浧心里打着如意算盘,高高兴兴离开了,半个时辰之后,他让亲信随从送了京城的全舆图给陆落。 另外,还有一封火漆封上的信,里头有他的生辰八字。 上次定亲的时候,是陆其钧决定的,速度太快了,陆落自己都没有见到颜浧的生辰八字。 思及此处,陆落心里平添了几分恼火,也迁怒颜浧。 她没有立刻替颜浧堪舆,而是放了一天,等心情好转再来测算。 不成想,次日楚王登门了。 陆其钧去了衙门,楚王又点名要见陆落,陆落沉吟了下,出了内院,在外院的中堂见了他。 楚王年纪比颜浧小很多,但是从面色上看,反而不及颜浧的精神头足,眼睛也没颜浧的明亮。 “玄女,我那个园子,只怕是保不住了。”楚王不把陆落当外人,一见面就哭诉,“当初成王去了西南戍守,没有分给他府邸,如今十余年。他战功显赫,不输三哥,肯定要封赏他。 他已经是亲王,爵位不封的话,府邸是要豪华万分,以此弥补。朝臣多次提议,将我的院子赏赐出去,我外祖父和舅舅也这样说。 明年成王兄一回京,我的园子绝对是要给他的。 玄女,我可受不了他那个粗人摆弄我的园子!既然是要给的,不如给三哥,反正我们不分彼此!满京城,你就找不到比我那园子更好的住处了。” 成王是楚王和先帝的兄弟,今年三十八岁了,是庶出的长子。他是从武的,很小就去过诸地的都督手下混日子。 后来先帝登基,因为成王有战功,先帝担心他功高盖主,远远将他打发去了西南,守边陲苦寒之地。 如今天下太平,那些老将跟新皇帝没有恩情,万一造反呢? 所以,朝臣需要将几位出身尊贵、又战功显赫的大将,调回京师。其实,综合下来,只有两位,一个是颜浧,另一个就是成王。 颜浧没有成王那样的资历,但是他是父子两代人驯养的虎狼之师的元帅,他比成王更危险。 成王的调令是八月下的,他估计明年年初回京。 颜浧封了侯,成王原本就是亲王,还怎么封他?既然爵位上封赏不了,只得给多田地钱财了。 楚王觉得,内阁第一个会打他那园子的主意,将他的园子送给成王,去巴结他。 楚王的外祖父和舅舅,就是颜浧的祖父和二叔。 他们想要把楚王那园子分出去,主要是那园子太奢侈了,比皇家御花园还要精致百般,留在手里,到底是个烫手的山芋。 扔出去,对楚王和颜家都好。 但是楚王没那份远见,他就要他的园子! 为今之计,只得送给颜浧。要是给其他人,楚王肉疼。 第084章确定(月票210+) 楚王是太皇太后的幼子,不管是他父母,还是他兄长,都格外宠溺他,因此他从小生活在锦绣堆中。 他看见过阴暗,却没有遭遇过,仍是一颗淳朴稚嫩的心。 哪怕自己的妻子陨落,也没能让他彻底成长起来,变成一个男子汉。 他的心智不成熟,遇事沉不住气。 “玄女,你一定要劝说三哥,让他讨下我那园子。”楚王可怜兮兮的,瞅着陆落。 “你怎么自己不去说?” “我说了啊。我好声好气同他讲了半个时辰,他也好声好气跟我说滚开。”楚王委屈极了,“玄女,你的话管用,三哥鬼迷心窍,现在只听你的话。” “你说我是鬼?” “不不,你比鬼厉害多了,鬼没你这么大的法术!” 陆落听到这个“恭维”,一点也不荣耀,她起身就要走,觉得楚王是撒娇耍赖来了,而且满口没一句正经话。 “玄女,玄女,我给你钱!”楚王立马拦住了陆落。 陆落哭笑不得,难道她这么贪财吗?陆落爱财,但是只取她相应回报的钱财,而不是乱诓骗。 “王爷,既然颜将军不同意,我也无法。不过,等我推演的时候,可以偏袒几分你那边的方位。倘或适合,我就建议颜将军选择;若是不适合,那我就得罪了。”陆落无奈,回身对楚王道。 “好好,全听玄女安排。”楚王连连道。 陆落喊了她的丫鬟碧云,让她回内院,把颜浧送给她的全舆图拿出来,给楚王看。 楚王就在全舆图上。标出了自己园子的方位,再三道:“玄女,你要好好测算,我那里可是先帝赏赐的风水宝地!” “方位只是第一步。”陆落笑道,“方位合适了,还要看宅子具体的四周布局。假如有相克又无法更改的破局,也不能选择。” “本王那边的。肯定没有风水败局。”楚王笑道。欣喜搓了搓手。 陆落点点头。 正巧到了晌午,陆落随口问一句:“王爷用过午膳了吗?” “你要留我吃饭吗?”楚王惊喜,反问道。 陆落点点头:“粗茶淡饭。王爷若是不嫌弃,我叫小厮们去置办……” “不不,我不吃饭。”楚王摆摆手道。 陆落会意,准备和他作辞。 不成想楚王继续道:“饭菜的钱。你可以折换银子给我,不能浪费了。” 陆落感觉当头一棒。 拿起全舆图。陆落快步回了内院,把楚王丢在了外院。 后来楚王自己走了。 陆落吃了午膳,没有休息,就拿出了自己的纸笔和罗盘。摆好全舆图,将颜浧的生辰八字取出来,慢慢推演。 颜浧是丁卯年、己酉月、戊子日、午时一刻。 “子午卯酉?”陆落看到颜浧的八字。愣了下。 他的八字中,带“子午卯酉”。这是很极端的命格,术士最喜欢利用这种命格,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颜浧需得小心,不能叫人利用了他。 子、午、卯、酉这四个字,是地支中最厉害的四个字,依附着强大的磁场,子代表水的力量,午代表火,卯代表木,而酉代表金。 如果一个人的八字里,同时出现这四个字,则代表此人拥有特别强烈的命格,很容易成功,而且贵不可言。 当然,也要防止相冲。 一旦冲得好,就是荣达显赫,大富大贵;一旦冲得不好,就很容易遇到意外,甚至死亡。 “颜浧这样的命格,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天地间磁场的影响。听说他在方家长大,而是方家很信风水术士,到处都是风水局,可是跟颜浧的命格有关?”陆落又心想。 她拿出罗盘和全舆图,一点点给颜浧算怎么相生相克。 颜浧的命格,不能只提防相克,还要有相生。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颜浧的命格若单单是提防相克,不能给他缓冲,那么他会容易形成极端暴戾的性格。”陆落心想。 这就需要很长时间的演算了。 演算出具体的方位,陆落还需要帮的宅子进来风水布阵。 “二万两银子,要做这么多事,真是便宜那小子了。”陆落嘀咕。 她伏案,开始照颜浧的八字进行推演。 当初陆落和颜浧结亲,是谁给他们俩合的八字? 虽然不想冲,但是也不相生,不算是良缘啊。 “合八字的人,越来越马虎了。”陆落心想。 整个下午,陆落伏案,推演、书写。 天气初冷,陆落有点熬不住,她的双足冰凉。 天渐渐暗下来。 丫鬟碧云点了灯,进来给陆落批了件薄裘,然后见陆落满桌子满地的纸,问她:“姑娘,还写算好?” 陆落没回神,嘟囔道:“别打断我,否则接不上。” 吓得碧云不敢多嘴。 终于推演完毕,陆落放下手中的笔,长长舒了口气。这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全身凉透了。 手和脚都是冰凉的。 陆落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碧云,拿手炉来。”陆落喊丫鬟。 碧云连忙进来,将手炉塞到了陆落掌心中,又去倒了热茶。 “算好了?”碧云低声问,“哪里好?” “也是巧合,满京城只有两个地方合适,其中一处就是颜家那条街。”陆落笑道。 陆落按照颜浧的八字,给他算出了相克又相生的方位来:西南方。 皇城在京城的最北方,依靠墙根,那么皇城左右两边,都是住着达官显贵、贵胄王孙。京城建立之初,是经过了风水师的精心布局,灵气凝聚在北方。 颜浧命格富贵,适合他的风水方位,就是靠近皇城。 而他天干中的“午”容易引火,扑灭是不行的,会毁了他的运气,只得去包容,而“戌”就可以包容很多的火。 火不能灭,也不能令它乱窜,唯有用“戌”去包容它。偶然碰到了流年,可以大旺。 “戌”,就在西南方。 正巧,永熹侯府颜氏的宅子,就在西南方。 京城西南方的两条街背水,能与颜浧的八字相生,一条是休祥街,一条是居徳坊。 颜家住在居徳坊。 陆落把这两个结果写好,封起来,派人送给颜浧。 楚王就可惜了,他的宅子在东北向,和颜浧的八字风水不合,不宜作为选择。 第085章藏风聚气 阳宅的选基,以人为根本,陆落整个下午都在做这件事,精疲力竭。小说她把结果写在纸上,封起来,让碧云派人送给颜浧。 碧云就笑道:“这么几个字,姑娘忙了一下午?” “你们不懂风水的人,都这么以为。我若是给你看风水,真要气死。”陆落笑道。 就好比一道极难的数学题,陆落花了一个下午,用遍了公式和计算,千难万苦,将结果算出来了,老师拿到了答案说:你都能算出来,这题不难嘛。 这非气得吐血不可! “姑娘,我能有什么见识?”碧云笑嘻嘻道,然后拿了陆落的信,派人送给颜浧。 颜浧拿到了信,第二天又请陆落去进行环境布局。 休祥街和居徳坊的房子,具体哪里更好,还要陆落去参详。 “二万两银子,就包括这些了。”陆落心想,准备穿个男装出去。 闻氏知晓她要去永熹侯府那边,急忙拦住了她,道:“要是被颜家撞见了,多不妥当?好好的,穿了你体面的衣裳,我拿步障给你。” 陆落只得同意了。 紫丝步障垂至脚面,把整个人都笼罩起来,非常累赘。 陆落有点不适应,出门的时候让倚竹搀扶了她。 颜浧在外头等着陆落,瞧见她的紫丝步障,甚觉有趣,细细打量她。 “先去休祥街吧。”陆落对颜浧道,“那边可有空闲的宅子买?” “有两家,都是很不错的庭院……”颜浧笑道。 陆落点点头。 颜浧带着他的人,骑马领路;陆落乘坐马车,紧随其后。 到了休祥街。颜浧带着陆落主仆到了他选好的地方。 陆落站在门口,撩起了紫丝步障的一角,拿出她的罗盘,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阳宅的环境布局,其实是个人体生命信息学、环境景观学、宇宙星体学、气象学、水文地质学等综合考虑。 这些玄术,向来是绝密不宣的。那些著书立说,都只敢讲述起万一。不能触及师门真正的绝密技艺。 陆落拿着她的罗盘。抛去人为因素,单提此处的环境布局,觉得此宅藏风聚气不够好。 风水的本质是“气”。气是生命之源,也是生命的根本。而“气”,则有周围环境的各个物体间在时间上和空间上的所占的“序”决定的。 而这个“序”,可以进行排列组合。可以重新布置。 故而,哪怕是先天的风水局不好。也可以后天人为改变,只有方位不错即可。 “此处无水,无水则风到气散。倘或你买了这里的宅子,将来在门房的左边。挖个小水池,放养些鱼儿,好别致又好玩。无伤大雅。”陆落告诉颜浧。 “何必麻烦,看看另一处吧。”颜浧笑道。 于是。他领了陆落去看另一处宅子。 此宅在休祥街的进门不远处,按风水学的讲法,这是在龙角。 陆落心想:“颜浧的命格原本就太好了,在给他选个龙角之地,将来他只怕会开帝王之钥。” 陆落不想亲手造一个乱臣贼子,故而她道:“还是方才的宅子好,这边小了些,而且临街,只怕不安生。” 颜浧对陆落的话,言听计从,当即点点头,道:“要不,就定下方才那院子?” “不去看看居徳坊吗?”陆落反问。 颜浧犹豫了下。 其实,他觉得是颜家的人找了陆落,陆落故意添上居徳坊。 颜浧不在乎住在居徳坊,反正府上人的念念叨叨,他可以完全无视。他有点担心,那些人将来摆长辈的架子,刁难陆落。 “不看了,两边离得如此近,就隔了两条街,想回去也容易。”颜浧笑道,“你不是说方才那宅子好吗?” 陆落垂眸,沉吟了下。 “要不,我们还是去居徳坊看下。你家里人问到了我跟前,我总得有个借口搪塞。我去看看,找点借口出来。”陆落笑道。 颜浧一想,也对,做事就应该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错来。 陆落这点,很像颜浧的先母。 颜浧不反对,领着陆落去了居徳坊。 居徳坊比休祥街小很多,不过只有一家居住,剩下的宅子是空闲荒废的,而且是属于朝廷的。 居徳坊的坊门,等于是颜家的大门。 颜浧骑马,小厮看到了,立马给他们开了门,恭敬道:“三少爷,您回来了!” 有人给颜浧开门,有人去里头通禀。 颜浧不甚在意,把陆落的马车带到了淳王府旧址。 老淳王是陛下的叔祖父,从那时候就身体不好,而后没有生养,过继了一个儿子;过继的孩子,身体也不好,病病殃殃的。 再后来,府上的男丁不存,女人老去,后继无人,此脉就断了,房舍也搁置下来。 这跟风水没关系,淳王府旧址的风水还是不错的。 陆落下了马车,站在门口看了半晌,觉得此处虽然荒废了近十年,却占了“戌”位,与颜浧命格里的火相容,更适合颜浧。 当然,休祥街那宅子,陆落也可以替他进行环境布局,只是没有这边稳定。 这大概就是命数了。 “以后他再娶,他夫人也怪不了我,这是颜家要求的。我既对得起颜浧,又不给他添事,就建议他住在这里吧。”陆落心想。 她想着,就要把自己的判断告诉颜浧,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 片刻之后,一个杏黄色的身影,由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是颜家大少奶奶魏氏。 “三郎,陆姑娘,你们过来看风水的吗?”魏氏笑盈盈的,礼貌客气。 陆落给她见礼。 “祖母知晓三郎来了,特意要厨房备饭。祖母也想陆姑娘了,说让陆姑娘去她跟前坐坐。” 颜浧蹙眉。 陆落笑而不答,等颜浧的反应。 颜浧看了眼他堂嫂,又看了看陆落,最终妥协了:“那好,这就过去吧,反正我们也忙好了。” 内宅女人的心思,颜浧觉得太复杂了,他不想给陆落树敌。 魏氏笑了,请陆落坐她的马车,跟着去了颜家。 上了马车,陆落就脱下了紫丝步障。 魏氏见她的鬓角有点乱了,亲自替她理了理,很照顾她的样子。 第086章细心(月票240+) 陆落已数次到永熹侯府,对他们家内院的路有点熟悉了。 颜府是个比方尚书府邸还要大的院子,从垂花门进去,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往西北向一拐,越过拱门,便是一处梅园,种满了各色腊梅。 这个时节,腊梅尚未开花。 腊梅园中,铺了两条青石小径,南北贯通,既方便过路,也方便冬天赏梅。 魏氏带领陆落和颜浧,一路往北向走,穿越过了梅林。 越过梅林之后,后面是一栋小楼,院中两层小楼,听闻是一位姑娘住的;这栋小楼的后面,再是一条游廊。 再次走过了游廊,才是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的院子,叫昭怀院。 最近老侯爷不在家,老太太院子里就比较热闹。 前段日子,颜老侯爷生病,卧床了一个多月。好转之后,他随着一位高僧,去寺庙小住,作为修养。 这一小住,就是好几个月,中途回家一次,觉得家中饭菜不合口味、气味不够清新,于是又去了山上,准备过年再回来。 陆落至今没见过老侯爷。 老夫人院子里,只要老侯爷不在,永远都有欢声笑语,一屋子珠围翠绕。 老侯爷在就不行,他不喜欢吵闹。 “老夫人喜欢热闹。”陆落心想。 每天陆落来,老夫人这边都是一大群人,不管是姑娘还是奶奶们,围绕了满屋子,整日陪着老夫人说笑。 这也是颜老夫人为什么不想颜浧的宅子离得太远。 颜老夫人喜欢喧嚣和团圆,一家子凑在一起。她才感觉兴旺。 “风水学上的兴旺,的确是指子嗣繁茂。”陆落又想。 今天在老夫人跟前的,颜家四娘。 颜家的姑娘们,不跟兄弟们排行,是单独拍序齿的。 颜四娘叫颜洀,是颜浧的胞妹, 颜浧母亲去世的时候。四娘不到两岁。那时候。颜浧去了营地,四娘就交给了老夫人抚养,今年已经十四了。 四娘跟颜浧不亲。她从记事起。身边就没有颜浧这个兄长,对他不够熟悉。看到颜浧,四娘像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有点羞怯。往后站了站。 “洀洀……”颜浧则是很疼她,冲她招手。让她到自己这边来。 颜洀却看着老夫人,有点念生。 “傻孩子,那是你三哥,上次不是还念叨着要去看三哥吗?”老夫人笑了。冲颜洀点点头,让颜洀过去给颜浧见礼。 颜洀脸微红,有点拘谨。走到了颜浧身边,给颜浧见礼:“三哥哥。” 颜浧微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给她:“上次看到一对好看的坠儿,就买了给你,拿着。” 颜洀接过来,打开来看。 荷包是一对血红色泪滴形宝石耳坠,通体透明,纯粹干净,是很名贵的宝石。 颜洀最爱血红色宝石,当即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多谢三哥哥。” “你又破费了,她还是个小孩子,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作甚?”老夫人瞧见四娘欢喜,也笑了笑。 颜浧说不值什么。 他打听过胞妹的喜好,身上随着带着她喜好的礼物,防备着随时看到她,好把礼物给他,也是挺很用心的。 陆落便觉得,颜浧对他在乎的人,真的很仔细。 上次他还打听陆落喜欢吃什么,然后早起叫人做好,放在马车上。 陆落凝神间,老夫人又往颜洀给陆落见礼。 “三嫂嫂看着比我小。”而后,颜洀悄声告诉老夫人。 惹得老夫人大笑。 陆落和颜浧不明所以。 说了片刻的话,老夫人让魏氏把颜洀带走,留下陆落和颜浧两人说话。 “……近来忙什么?”老夫人问颜浧。颜浧一直住在方家,老夫人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很多琐事。”颜浧回答,态度挺恭敬的。 “听说你一直在选府邸,选好了吗?”老夫人又问,余光撇了下陆落。 颜浧道:“还没有。五娘是风水术士,她帮我挑选几处,等选好了,再告诉祖母。” 老夫人点点头,没有反对。 须臾,老夫人转移了话题,问陆落:“五娘,你有如此深的道行,是得了什么机缘?” “打小的时候不懂事,就把《推背图》当做启蒙书。那本《推背图》是手抄本,我爱极了那些字,就又抄又背又临摹,往后七八年,突然有一天就顿悟了。”陆落道。 颜老夫人听了,微微颔首。 有的人,的确是这样顿悟的。只是,过程很枯燥,难为陆落能坚持下来。 “……你选三郎选宅子,觉得哪里好?”老夫人又笑问,“我们对门的淳王府旧址,风水如何?” 陆落抿唇,微微笑了笑:“老夫人,暂时还没有推出来。” 陆落不自己说,她要问过颜浧。颜浧才是她的客户,陆落要尊重颜浧的意见,这样拿钱才心安理得。 老夫人也把自己的意思,透给了陆落,故而不再言语相逼。 说了几句闲话,颜浧借口有事,起身告辞。 临走前,颜浧对老夫人道:“祖母,我过两天派人接洀洀,去外祖母家玩几天,外祖母甚是想念她。” “嗯,也好。”老夫人同意,“洀洀前些日子还说舅舅家不知做什么新鲜糕点了,想去玩。” 颜四娘跟方家不是很熟。她从记事起,就是跟着祖母。 没有母亲,对外祖家就没什么感情了。不过是逢年过节,一起热闹的情分罢了。 陆落跟着颜浧,离开了永熹侯府。 出来之后,陆落就把自己推演的最终结果,告诉了颜浧。 “……还是永熹侯府那边,戌位比较稳,适合你。当然,你非要住其他地方,也不打紧的,风水只是辅助,人的命运还是在自己手里,富贵荣华都是挣的,不是天给的。”陆落又道。 颜浧听罢,露出了笑容。 “很是,任何东西,都是自己挣的。”颜浧很喜欢这句话,“你也是我挣回来的。” 陆落抬眸盯着他:为什么好好说话,说着说着就想调戏她? 这是什么怪毛病? 颜浧说完,自己的耳朵又微红,他扭开脸,不看陆落。 陆落就无语了,喜欢调戏她,偏偏下一瞬就没了气场,还脸红耳赤,却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陆落也是服气。 第087章支付酬金(月票270+) 陆落最终给出了结论:居徳坊的房子,从风水学角度来说,更适合颜浧。 第一,位置与颜浧的八字相合,占了“戌”位,与颜浧命格中的火相容不想冲,平日里可增加平顺的运气,流年则可以大旺。 第二,这院子临近永熹侯府。将来颜浧再娶亲,她的妻子哪怕知道是陆落选的,也会安慰自己说,这是颜家老宅,可以把陆落排除出去,颜浧也有自圆其说的话。 这跟颜老夫人和大奶奶没关系,陆落仅仅是替她的客户考虑。 其他人高兴与否,不在陆落的业务范围之内。 而颜浧,也接受了陆落的建议,道:“那好吧,我去讨要淳王府的旧宅。” 他果然去要了。 淳王府的旧宅,都荒废了十年,因为隔壁就是颜家,很多人默认那些颜氏私产。 如今颜浧来讨要,顺水推舟就给了他。 颜老夫人知道了,很是高兴。 “娶妻娶徳,有个德行好的媳妇,是三郎的福气。”老夫人在背后赞陆落。 在她们看来,是陆落给了老夫人这个面子,劝说颜浧选择淳王府旧址。 颜家也知道,楚王想把园子给颜浧,那个园子更精致华丽。 颜浧和楚王要好,颜家以为他肯定会选择那边。但是,他最终选择了居徳坊,定然是陆落做了人情。 “春上杭州府送过来的料子,还有好的吗?”颜老夫人问大奶奶魏氏。 魏氏:“还有好些呢,端阳节拿出一批,七夕和中秋有拿了两批,如今还剩下不少。预备过年的。” “挑出四匹颜色好的,给五娘和她母亲送去,这是我的心意。”颜老夫人笑道,“五娘懂事,我们不能装聋作哑。” 大奶奶点头道是。 这件事,是大奶奶去牵线的。最后办成了,大奶奶在老夫人跟前也光彩。也落下个办事得力的好名声。 这样荣耀算是陆落给她的。她也很高兴,回房拿了四个金玉戒指、四串腕香珠,又挑了四匹上等的杭稠。两匹颜色庄重,两匹颜色鲜艳,送给陆落。 大奶奶特意打发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婆子去送。 “……透点口风,就说陆姑娘的好意。我们是明白的,往后常走动。彼此不辜负。”大奶奶魏氏对送礼物的婆子道。 婆子道是。 东西到了陆家,闻氏也挺惊讶的。 正巧,陆其钧也在。 见是颜家老夫人赏赐陆落的,不免心花怒放。也不问什么事,只道:“你们娘俩赶紧更衣,去给老夫人谢恩!” “昨日才去的。频繁去了,打搅了老人家休息。心里未必喜欢。”陆落回绝了陆其钧的提议,声音轻轻的。 陆其钧听了,果然不再说什么。又见礼物中有金玉戒指,就说:“赏几个给六娘七娘她们,让她们也长长见识。” 陆落不是舍不得东西,而是觉得如此行事,好像炫耀似的,更引得姊妹们的嫉妒之火,没有必要。 “爹,这是老夫人赏赐,怎好另赠出去?”陆落道。 陆其钧就觉得陆落小气。 不过,哪怕陆落小气,也是他的兴家之女,因此对陆落很容忍,没有再说什么,笑呵呵出去了。 陆其钧走后,闻氏叫人把首饰收起来,以后留着打赏亲戚家的年轻女孩子;布料很好,比京里最名贵的布料行卖的都好,是很难得的。 “娘,这种佛头青,陈姨奶奶最喜欢了。”陆落笑道。 提到她的祖母,陆落总是满心的话。她们母女离家一年了,不知祖母想她们没有。 肯定想了,说不定天天在门口盼着呢。 “是啊,应该给你六婶和二伯母写信,让她们过年的时候,别忘了你姨奶奶多做几身衣裳。”闻氏道。 那些料子,闻氏拿出来,叫秦妈妈去剪裁了,做成夹棉的褙子,预备着冬天天气暖和早春时节穿。 秦妈妈道是。 颜家的东西送到了,下午颜浧来了。 他亲自将二万两银票,送到了陆落手里。 闻氏连忙给他塞了回去:“不许胡闹。三郎,你听我一句话,莫要随着落儿的性子,她知什么轻重?” 闻氏终于不叫颜将军了。 颜浧高兴极了,然后又劝他岳母:“岳母,五娘的东西,不都是我的东西?放在她这里,她高兴,我也高兴,旁人不知道的。” 闻氏听了这话,思忖着,竟觉得颇有道理。 颜浧不缺钱,放在哪里不是放? 放在陆落身上,陆落还开心,何乐不为?别说二万两,就是全部身家性命,颜浧也是给得起的。 “你拿钱的时候,没人知道?”闻氏又问,“你的钱,从前是放在哪里的?” “我身边的管事收着。我的东西,不跟家里搅合在一起,拿钱也无需上账。”颜浧笑道,“我连账本也没有,谁也不知钱的去处。” 闻氏见颜浧真想给,而陆落真想要,就不再阻拦了。 陆落收下了钱,当着颜浧的面数点清楚,满意颔首:“正好的,颜将军破费了。” 加上颜浧给的酬金,陆落的全部现银,就有十二万令四千两。 “折合人民币1800多万元,折合美元280万美元,还不错。”陆落心想。 虽然古代的购买力和现代不同,折合成人民币是没有意义的,但是陆落就是喜欢这样算。 她只对美元和人民币有感觉,银子再多,陆落都不会有成就感,因为不是她熟悉的币种。 算完了,陆落露出个小小的笑脸。 颜浧瞧见她看了,心里顿时就灌了蜜糖一样,甜得发腻。 他甚至想亲下她的小脸蛋,和她圆溜溜的眼睛。 颜浧离开的时候,陆落送他到垂花门,悄声问她:“你想去骑马吗,我可以教你。” 陆落眼眸微抬:“我骑马比你好。” 颜浧微愣,继而失笑:“那什么时候比试比试?” 他就喜欢他媳妇爱吹牛的模样,特别有将门夫人的威仪。 陆落沉思一下:“我要是比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好。”颜浧痛快应下。 “你都没问是什么事!” “任何事都行。”颜浧道,“我素来一言九鼎。” 陆落眼珠子转了下,唇角微挑,道:“那好,你选个日子,定了规则,我们比一比骑马。” 第088章下雪(蛮er 和氏璧+) 宅子选好之后,颜浧没空陪陆落赛马,因为他要去兵部当差了,任职方司五品郎中。 他年轻太轻了,“兵部尚书”一职给他的话,朝臣不满,皇帝也会忌惮,着实招摇得过分了。 以后,只怕少不得麻烦。 该张扬的时候理直气壮,该低调的时候恪守本分,谁都拿他没法子。 颜浧很懂得踩线,哪些地方能踩,哪些不能,他非常门清。 于是,颜浧讨了个五品的郎中。 兵部下设立四个司,有武选司、职方司、车驾司、武库司。 众所周知,油水最好的是武选司,负责全国二十三路各处武官的人事选拔和调任。三年一次的京察,多少人要塞钱进来? 而兵部最差的职位,都在职方司。职方司不涉及人事调任工作,没人巴结,几乎是毫无油水,而且风险极大。 职方司的郎中,有点类似于陆落后世的总参谋长。 当然,这个总参谋长,可比后世的待遇差了千百倍。 职方司的郎中,主要负责根据军事态势,统筹军事谋略,拟定军事计划,判断战事状态。 一旦吃了败仗,除了主帅的责任,职方司郎中也要背上“统筹失误”的过错,推都推不掉,责任是死死的。 而战事瞬息万变,最难的就是不在战场,却也进行统筹和判断,没有人能真的算得准。 陆落听她太师父说过,清朝的职方司郎中,养了一批术士,让术士们给他算命,怎么统筹才不吃败仗。 这是秘而不宣的。外人不知道,只要术士行内之情。 而颜浧,新封的忠武侯,就是选了“职方司郎中”,这么个风险大、责任大、而油水稀薄的职位。 京里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则骂颜浧傻。 骂的人,包括陆其钧。 “随便一句话。别说武选司的郎中。就是侍郎、尚书也要得来的。结果呢,他选了什么狗屁职方司!”陆其钧觉得颜浧不会钻营,只会在西北打打战。没有大出息。 不过,人家已经是万户侯了。仔细想想这点,陆其钧的气又消了些。 陆其钧又想:现在职方司委屈几年,以后皇帝更同情他。就是尚书了。 颜浧也不算太傻。 “颜浧的父亲在西北十几年,他自己也是十几年。父子两代人。积累了无数的战争经验,他去做职方司的郎中,远比那些只读兵书的文人强多了,至少他对战事的运筹更加精准。这是对战事负责。对百姓和江山安危负责。”陆落心想。 光这一点看,颜浧是心怀天下的,算是个很有责任感的将领。 陆落想到这里。很快就丢开了。她不能想,一想就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心里竟有些妥协。 职方司上一任郎中致仕五个月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职位空着。 颜浧新接手,既要熟悉人事,又有熟悉案牍,一连半个月没怎么睡觉,忙得不可开交,自然也把儿女情长丢开了。 跟陆落比赛骑马的事,也抛之脑后。 到了十月初五,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细雪簌簌,洋洋洒洒落下来,地面很快就是一层镀银,将光秃秃的虬枝都遮住,软绵绵的,素净纯洁。 正院的人,都冻得要死。 她们都是从江南过来的,没见过这么冷的冬天,一到下雪全萎了,缩在屋子里不敢出去。 陆落是最怕冷的那一个。 当然,也有那壮实不怕死的,跑出去玩雪,比如陆落的丫鬟碧云和倚竹,还有闻氏身边的暖雪和春蝶。 “姑娘,姑娘,你摸摸这雪球!”很快,倚竹捧了个雪球进来,一双修长嫩白的手,冻得通红。 “我不要,冷死了都。”陆落嘀咕。 她非常想念有暖气的年代,而且她一北方人,什么雪景没见过? “姑娘,姑娘……”倚竹作死,使劲把雪球往陆落脸上凑。 “快拿开,你这傻丫头!”陆落往后缩。 闻氏和秦妈妈几个人,笑得不行。 “五娘最惜命了,断乎不能挨冻的。”秦妈妈笑道。她觉得陆落包裹得紧紧的,又捧着暖炉不离手,像个小老太太。 天一冷,陆落就彻底蔫了,跟被霜打了一样。 最后,还是闻氏和秦妈妈、吕妈妈捧场,拿着倚竹的雪摸了摸,慢慢要化了,倚竹这才丢出去。 出门之前,倚竹还给陆落做了个鬼脸。 陆落气得要揍她。当然,肯定是打不过她的,只能委委屈屈的想想而已。 下午的时候,地龙就烧了起来。 虽然厨房上的婆子觉得现在就烧地龙,太费钱了,至少要等到冬月。可是闻氏发话了,婆子们又不敢,就派人去问了管家大姨娘。 大姨娘现在巴结闻氏还来不及,立马就答应了。 地龙烧起来,屋子里逐渐暖和。 陆落像条冬眠的蛇,温度一起,她就活过来了。 吕妈妈给她做了双新鞋,她穿着有点紧,就围绕着炕沿打转,把新鞋踩松一点。 丫鬟们都挤进了这屋子里。 快到下午申初,雪越下越大,竟成鹅毛纷飞。 小瑞儿冒雪进了正院,落了满身的白皑。 “夫人,闻公公身边的一清公公来了。”小瑞儿悄声,对闻氏道。 一清上次被闻氏派去了湖州府,将她们的财产和比较器重的几户家人子带上来。 这件事,闻氏不打算告诉陆其钧,自然也不想家里其他人知晓。 陆府没见过一清,不知一清才回京。 闻氏微喜,道:“快请进来。” 片刻之后,果然见一清快步走进来。一清生着国字脸,颇有正气,看不出他是太监。 给闻氏见礼之后,他就坐在椅子上喝了杯热茶。 “……人都带来了,先安置在公公的院子里,听候姑奶奶安排。”一清对闻氏道。 然后,一清还把礼单交给闻氏,这是她的下人从湖州府带了些东西上来。 闻氏拿过来看了,微微颔首。 “这样,你让公公先安顿好他们,等我明日抽个空,再过去瞧。不要露出风声,叫人知道了。”闻氏笑道。 一清道是。 喝了点茶,休息片刻,一清又道:“姑奶奶,还有件事……”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道,“奴婢……奴婢还带了个人上来……” “谁?”闻氏不解。 第089章胸有大志(第五更求月票) “是不是老五?”陆落听说湖州府来人了,笃定问一清。︾陆落和母亲回到湖州府,她并不参与湖州府的排行,因为陆其钧从不将她们的八字送回去,想另立族谱。 所以,湖州府的姊妹们,都有她们的序齿,陆落去了之后,她们只是按照年纪,叫她“落妹妹”或者“落姐姐”。 老宅排行第五的,叫陆芙,是二伯母的第三女,生得百伶百俐,嘴巴厉害得很,最喜欢捉弄陆落了。 陆落饶是好性格,也常想打她的冲动。 没有比陆芙更淘气的女孩子。要是在后世,她绝对是一小太妹。 陆芙最是不听话的,老祖宗也拿她没法子。她最过分的,就是前年端阳节,冒名顶替她哥哥,上场打马球,还打赢了。 她马术好,球技也好,赢得满堂喝彩,二伯母当场气得晕死过去。 陆落前世是马球爱好者,五岁就学骑马,还参加过马球俱乐部的业余赛,她所在的球队,赢了好几次业余冠军。哪怕是跟专业马球队打,她也不输的。 陆落也是从小练马球、马术的,可跟陆芙对阵两次,都是棋逢对手,愣是没有赢过她。 陆芙打球可拼命了! 她简直是个小辣椒的性格,一点也不像这个年代的女子,毫无端庄贞淑,泼辣得湖州府远近闻名。 管教也没用。 二伯母都气哭了,说要赶紧把她打发出门,免得丢尽了陆家的颜面。 偷偷跟着闻氏的船队上京,绝对只有陆芙干得出来。 估计湖州府的人还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正是。”一清略带歉意笑道,“奴婢到了湖州府。五姑娘就说要跟着上京,不过是游山玩水。 陆家老太太和二太太不同意,奴婢也没答应。后来船开了,走了半个月,才在船舱底下的暗格里发现她,她躲在绸布下面。 要不是她夜里经常偷东西吃,让船夫以为是老鼠。也抓不到她。开船半个月。再回头是难了,派人送她回去,她扬言会再跑。 而且。她躲在船舱里上京,是给家里留了书信的。假如强行送她上岸,她真的跑得不知踪迹,老家的人以为她上京了。她却又丢了,岂不是姑奶奶担不是? 奴婢思前想后。这位姑娘着实太厉害了,只得带了她上京。如今安顿在公公的院子里,姑奶奶您明日过去劝劝她,再派了妥当的人。送她回去。” 陆落扶额。 闻氏也目瞪口呆。 “这个疯丫头,依我说,抽她一顿。关半个月柴房,才能磨磨她的性子!”陆落道。“二伯和二伯母舍不得打!要是交给我,半个月就要把她的性格磨圆了。” 闻氏身边的丫鬟和婆子们都笑了。 陆落有时候,特别像个大人。她明明是圆嘟嘟可爱的模样,用大人的口吻说话,特别好玩。 “亲爹亲娘的,谁舍得打啊?”闻氏失笑,安慰陆落道,“别生气,她既然到了京里,就好好款待她。等过了年,再送她回去,看着你二伯母的面子吧。” 陆落颔首,也只得如此了。 总不能不理她。 二房的教育,其实也没有问题。二伯母四个孩子,一个儿子,三个女儿,独独陆芙泼辣任性,跟她的兄弟姊妹不同。 可见有些性格,真是天生的,后天管束不了。 闻氏准备下午就去见陆芙的。 陆落拦住了她:“娘,天寒地冻的,又是这么大的雪,还是明天再去吧。” 闻氏瞧见天色渐晚,就听了陆落的建议。 晚夕,母女俩一处用过了晚膳,秦妈妈和吕妈妈、还有丫鬟们,都挤在里屋做针线,取些暖意。 正院只有这三间正屋挖了地龙。 “……芙姑娘比我们五娘还大几个月,亲事有着落了吗?”她们的话题,还是萦绕着偷偷上京的陆芙。 “听说定了她姨母表兄,咱们上京之前,二太太不是还说苏州来人的吗?” 陆芙性格野,湖州府都知道了,远近没人愿意与她结亲。 前年有户县城财主,托了关系要求娶,合族皆知,然后合八字的时候,说什么八字相克,就不了了之。 大概是后来打听了陆芙的为人秉性,不敢结交吧。 二太太要面子,而后再有人求亲,她都是遮遮掩掩的,没有十成把握,她也不往外说。 陆芙的外祖是苏州大富商,她姨母也是嫁在苏州的,同样是巨贾门第。 “定下也好,她能收收性子。”秦妈妈感叹道。 “我瞧着也难,芙姑娘多厉害啊,平常她跟我们姑娘说话,我瞧着她那主意,竟是要提刀上马,做个将军去!”碧云在一旁道。 陆芙的确说过这话。 她跟陆落说:“落儿你想想,我兵书读得比那些男人多,我马术更是比他们好,我不怕死不怕疼,我能耍长枪大刀,我凭什么不能建功立业,挣个功勋回来?落儿你说,我能封个女侯爷吗?” 陆落会告诉她:“没有女侯爷。” 陆芙就撇撇嘴,捏她的脸:“没见识,以前还没有女皇帝呢,后来不是有了?男人都贱,你得把他们打服气了,他们就乖了嘛!” 她说“男人都贱”的时候,正巧她哥哥听来了,说不得说教一番。 这些话,陆落和闻氏身边的丫鬟经常听陆芙说。 就是因为这样,陆芙成了整个湖州府的怪胎。更可恨的是,她生得美艳。如此,就更有流言蜚语了。 “她啊,我有时候嫉妒她……”陆落倏然插嘴。 秦妈妈等人失笑:“姑娘嫉妒她?这可就没处说了,姑娘可比她强上百倍。” “没有,她比我强,她说干就敢干。”陆落笑道,“就是嫉妒她,恨不能打她一顿。” 陆芙的洒脱利落,陆落是学不到一成的,因为陆落心里有牵挂,有世俗,陆芙没有。 下了一夜的雪,翌日天气放晴,地上积雪盈丈,到处白皑皑的。庭院的一株槐树,被压断了枝桠。 闻氏早起,吩咐丫鬟婆子们,把雪扫干净,又叫小厮进来,把断的树枝砍掉。 用过了早膳,闻氏就带着陆落,去了闻乐喜的院子。 第090章捂手 “娘,见到了老五,您要教训她,她太胆大妄为了。”路上,陆落对闻氏道。 闻氏笑了,她觉得陆落在落井下石。 陆落喜欢装大人,家里的姊妹们见到她都客客气气的,唯有陆芙把她当孩子,总是惹得陆落没脾气,几乎要跳脚。 陆落被陆芙缠得气急败坏的时候,甚是可爱,才有点孩子的童真。 闻氏挺喜欢陆芙的,虽然陆芙是个性格怪诞、行为乖张的。 到了闻乐喜的院子,刚进内院,就瞧见有丫鬟们在堆雪玩。 疏疏一树雪,风卷起,如丝如雾飘洒,日光映照着白雪,处处亮的刺目。 那刺目中,可以瞧见一抹鲜红身影,纤细窈窕,正欢乐地堆雪,笑声俏丽又豪阔。 “疯丫头……”陆落嘀咕。 那个穿大红长袄的,就是陆芙。 陆芙从小在江南长大,见过雪,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立马便疯了,早起什么也不顾,拉着丫鬟们堆雪玩。 她也不怕冷! “夫人!”先瞧见闻氏和陆落的,是丫鬟玉阶。 玉阶是闻氏身边管钱财的大丫鬟,非常得闻氏的器重。因为湖州府有生意,闻氏离开之后,玉阶代管事务。 她今年十八岁,生得细长窈窕,也是个秀丽动人的。 “五娘。”玉阶也给陆落行礼,然后拉了陆落的手,“到京里长大了些嘛,更好看了,像个大姑娘!” 闻氏身边的人,都把陆落当孩子。 陆落失笑,叫了声“玉阶姐姐”。 那边,陆芙也小跑着过来,掀起了一地的雪,大红衣襟与雪相容,白得耀眼。红得灼目。 “四婶!”陆芙给闻氏见礼,然后跑到了陆落跟前,趁着陆落不防备,一双手插进了陆落的衣领里。 陆芙冻得通红的十指。个个像冰钻一样,从陆落白狐毛的围脖里钻进去,贴着她温热的肌肤。 陆落只感觉一股子寒流,从脖颈扩散全身,整个脊髓骨都凉透了。身子都要冻僵了,使劲推陆芙:“你要死!你这个疯丫头!” 陆芙不松手,笑嘻嘻紧紧抱着她,手塞到她脖子里不拿出来。 陆落甩不开她,几乎要跳脚。 “倚竹,倚竹!”陆落大喊。 倚竹却看热闹,傻呵呵的。 陆落大叹自己御下无能,这些个丫头都反了天的。 最后,是闻氏出面,解救了陆落:“芙儿别闹。落儿她怕冷。” “她装的,哪里就冻死了她?”陆芙笑嘻嘻抽出了手。 陆落感觉压在她身上的寒意,终于缓缓散去,人也能透出一口气。 好转了些,陆落抓住了陆芙,使劲在她头上敲了三个爆栗,心气稍微平复。 闹够了,一行人进了东跨院,那是闻乐喜专门给陆落母女准备的。 东跨院里早已烧好了地龙,暖得不可思议。陆落一进门就拖了锦裘大氅,露出淡青色的长袄。 从湖州府来的丫鬟、媳妇子、婆子们,还有外院的小厮、管事,一共二十四人。通通过来给闻氏母女磕头。 闻氏让他们都起来,然后让众人各自拿了小杌子,坐下说话。 “……老爷不知道你们上京,你们先在这里住下,等以后自然有你们的用处。老家的事,都交代清楚了吧?”闻氏问他们。 众人都点点头。七嘴八舌说家里安顿好了。 然后,闻氏又道:“我要带你们几个人去府上,只说你们是从湖州来的,公公念着姑娘思乡心切,就买了你们,送给姑娘使唤,你们切莫露出马脚。” 众人又道是,纷纷说记下了。 “……芙儿,你既然上京了,就要寻个名目。我这些人,其中七八个,都说是你的,算作你的家人子,一起带到我们府上去。”闻氏又叮嘱陆芙。 陆芙连连点头:“是,四婶。” 交代清楚了,闻氏就开始分派。 二十四个人中,闻氏有两个丫鬟、两个媳妇子要带走,陆落也有两个丫鬟;另外两个管事,闻氏准备放在门房上,两个小厮,放在后门。 她就要带走十个。 陆芙再带走八个,丫鬟小厮管事婆子媳妇,样样都齐全。 剩下的六个,都是留在闻乐喜这边,以后帮衬着打理铺子,不用进府去服侍。 众人听了闻氏的安排,纷纷磕头,记住了自己的本分。 这些人,全是闻氏细心培养的,如今都是忠心耿耿。 陆落贴身的丫鬟,也上来两个:书破和流萤。 “把倚竹留在叔公这里!”陆落恐吓倚竹,“我有了书破和流萤了,不需要倚竹服侍。” “姑娘,婢子离不得您,婢子会想您的。”倚竹当真了,非常委屈,恨不能给陆落摇尾巴。 陆落被她逗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她:“以后听话吗?” “听!”倚竹从善如流。 安排妥当之后,陆落和闻氏,带着她们挑选的十个人,回了陆府。 “……人牙子带上来的一批人,都是湖州府的,做惯了家奴,比其他人妥善些。我叔父说,落儿和颜家定亲,以后来往的都是贵客,不能叫人瞧着我们家寒酸,使唤的人都不够,就买了这些人给我们。 月钱还是我叔父那边出,人我们只管使唤,不好了退回去给他,他自然会发落。只一样,不许打骂,造了大孽。”晚夕,闻氏派人去请陆其钧,把这件事告诉他。 闻氏说,这是闻乐喜给陆落撑体面。 而陆其钧最爱体面了。 这些家奴,一口湖州府口音,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陆其钧从前的老奴才。 养得起这么多家奴,岂有不富贵的道理?如此装点门面,陆其钧甚是满意,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流萤身上。 流萤是陆落的丫鬟,生得勉强算清秀,做事勤勉,陆落很喜欢她。流萤胸前比较丰满,穿什么衣裳都鼓鼓的,腰又特别细,屁股很翘…… 陆落和闻氏瞧见此幕,心里起了怒意。 特别是陆落,她一口气涌上来,拳头紧紧攥了。 流萤估计也留意到了,脸色微白,想往陆落身后躲。 陆落轻轻握住了流萤的手,暗示她别怕。 流萤的手,一片冰凉,凉的刺骨,而且抖得厉害。 第091章引发恐慌(蝴蝶hyt和氏璧+) “不能弑父,不能弑父,否则反噬,伤了我娘怎么办?”陆落夜里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陆其钧看她丫鬟的眼神,着实太令她恶心了。 别说流萤那丫头是许了人家的,就是没许,陆落也不会给陆其钧。 流萤去年春上的时候,许给了程廉的儿子。 程廉是闻氏在湖州府的一个小掌柜,他小子程青在闻氏身边做小厮,今年十八了。 那小子偶然见到了流萤,就让程廉家的来说亲,闻氏问过了流萤,流萤羞红了脸,不回答;闻氏再派人去问流萤的娘。 流萤的娘是老宅厨上管饭的,她觉得程家小子踏实又机灵,自家闺女木讷些,不能两个人木讷到一处,就应该找个机灵的女婿,就很乐意。 再观流萤的形态,也是十分情愿的。 此事就定下来。 陆其钧那副丑态,流萤当即吓得全身都凉了。 陆落不担心陆其钧。他敢来讨,陆落自然又话压他,抬出叔公威胁他,甚至布个风水阵让他受些罪。 陆落是生气,又觉得难过。 陆其钧的种种不堪,总能让她想起自己前世的父亲。 她爸爸是个多好的人啊,和陆其钧完全不同。 陆落的爸爸是风水师,常年和那些建筑公司的老总打交道,每笔生意都是几百万的交易。 应酬的时候,少不得美女相随,那时候,陆落的爸爸就特别洁身自好。 他总是担心自己犯五弊三缺,一旦沾了酒色享乐。会反噬到自己妻女头上,为此他很克制自己,从不涉足。 结果,还是被反噬了。 想到了爸爸,陆落又想到了邬予钟,眼泪顺着眼角,打湿了枕巾。 “我娘为了我。断乎不肯和离。若是撮合她和邬予钟。毁了他们这辈子的修行,那么他们的下辈子呢,要受多少苦?”陆落翻了个身。很警惕。 越是能偷窥天机,越是忌惮天机。 “可是,谁又知道下辈子的事?”陆落又想,“难道不是一世一造化吗?” 陆落反反复复的。心里有事,就睡不着。她转辗反侧了一个晚上。 除了陆落,流萤也睡不着,提心吊胆的。她是家奴,她的命在陆落手里。 老爷则是捏住了姑娘和夫人的命。若是老爷开口,夫人和姑娘敢不给吗? 流萤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早起,陆落顶着不满血丝的眼睛。去闻氏那边用膳。 “夫人,老爷吩咐备好他的饭。他要过来用些。”片刻之后,三姨娘霍氏那边的丫鬟,过来对闻氏道。 闻氏气得狠狠将筷子摔在炕几上。 陆其钧的意图,着实明显。他是既不会讨要,又不能放手,等闻氏自己会意,然后开口就流萤送给他。 闻氏脸色紫涨。 “落儿,你先回房!”闻氏对陆落道,想把陆落支开。 这种事,太龌龊了,闻氏都心疼女儿,不忍心叫她听见。 “我要去师父那边……”陆落喝了两口粥,放下碗筷就走了。 陆落一走,闻氏的丫鬟就围上来。 “夫人,要不把流萤送回公公那边吧。”玉阶悄声对闻氏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啊,夫人,这里到底不比湖州府,您和姑娘都做不得主!”风烟也柔声劝,又劝闻氏别生气。 闻氏沉吟了下。 “不,自己的丫鬟都保不住,往后谁还尽心?”闻氏道,“流萤是不会送走的,我心里有数!” 陆落肯定也不愿意。 闻氏吩咐厨上的吕妈妈,做备一份早膳,等着陆其钧过来。 陆其钧穿戴妥当,来到了正院。 他进屋之前瞄了一圈,发现屋子里没有他昨日看中的那个丫头,略有些失望。 陆其钧好些年没有在家里相中丫鬟了。他喜欢大胸脯的女人,越大越是迷恋,甚至超过了对脸的苛求。 可惜,这些年家里的丫鬟们,个个都是瘦得不成形。 五年前,新进府的一个小丫头,一对好看的乳,盛夏的时候穿得单薄,走路一颤一颤的,陆其钧魂都被勾走了。 他宠爱了那个丫鬟,准备抬了通房,等生了孩子再抬姨娘的。 不成想,没过几天那丫鬟失踪了,后来从北边井里浮上来。 哪个下手的,还是那丫鬟自己跌足的,陆其钧查了很久,也没查出来,他气得要死,迁怒于家里的每个女人。 那几个月,他都不怎么沾家。 后来,家里哪怕买了丫鬟,也没有整齐的,都是些歪歪斜斜的、不成样子的东西。 这是姨娘们防着他呢。 闻氏不知道那件事,彼时她都在湖州府过了两年了。 如今,流萤的姿色,更胜那个丫鬟。而且流萤更白皙、纤腰细腿,风情灼灼,比外头妓馆里的二等姑娘都不差。 如此好看,又如此丰腴,为何要做个低贱的丫头?陆其钧不甚明白。 流萤在湖州府,应该可以得到少爷们的喜爱的,为什么不去卖个巧? “还是,那丫鬟瞧不上湖州府的土鳖,独独等着进京,讨好我这个官老爷?”陆其钧一时间心旌摇摇,荡漾得停不下来。 陆其钧很自负,自己比湖州府的所有人都强。 他也深以为,女人只要漂亮就不会安分,必然有所图。 他坐下来,心不在焉吃饭,考虑怎么跟闻氏商量。 要是从前,陆其钧就直接讨要了,闻氏敢不给?如今,他是要看着陆落的面子,不好同闻氏撕破脸。 “夫人,我跟你商量件事?”陆其钧是个急色性格,藏不住事,直接对闻氏道。 闻氏笑容恬柔,道:“老爷请讲……” “你身边的丫鬟,送我一个,如何?”陆其钧笑道,“我以后定然记得你的好,不会亏待你的。” 闻氏心里冷笑。 不会亏待? “这个嘛……”闻氏沉吟了下,“老爷相中的,自是昨日进府的丫鬟吧?” 陆其钧微笑,心想闻氏挺懂事的,就微微颔首:“不错。” “别说是丫鬟了,就是稀世珍宝,老爷要了,妾身岂敢不给?”闻氏笑道。 陆其钧大喜,恨不能起来给闻氏作揖。 “不过,我也要些东西,老爷若是给了,此事就容得得很。”闻氏笑盈盈,一副好商量的口吻。 陆其钧立马道:“家当都是夫人的,要什么只管拿去!” “老爷您瞧,我叔父送了十个人来,都是花销。我瞧着简姨娘、明姨娘、霍姨娘身边,都有三四个使唤的丫鬟,而且模样不够周正。 体面的人家,谁用那些丑丫鬟?老爷,不如将她们全卖了,还能卖笔钱,补贴家用。 我再同我叔父讲,买些齐整漂亮的,钱让我叔父出,放在家里,又阔气又豪绰,岂不是很好?”闻氏笑道。 陆其钧简直心花怒放。 他早就瞧着家里那些丫鬟们不顺眼,真没一个能看的。 闻氏说大户人家都要漂亮丫鬟,陆其钧深以为然,也常对此羡慕向往。 不用他出钱,他的后半生又能花红柳绿,而且姨娘们都老了,换批新的通房,岂不是风流快活? “好,好!”陆其钧一百个乐意,“全听夫人的!” 他心情大好,用过了早膳,脚步轻快去了衙门。 等陆其钧一走,闻氏就喊了暖雪:“去,把老爷的话放出去。” 暖雪道是。 很快,闻氏撺掇陆其钧卖了家里全部丫鬟的消息,就传遍了陆府上下。陆其钧已经同意了,这引起了姨娘们极大的恐慌。 她们自己的亲信丫鬟卖了,再把闻氏买过来的丫鬟充填,左右全是眼线,这日子还怎么过? 姨娘们谁还没有些私密事? 院子里全是夫人的人,往后生死更由不得自己了,不是把她们往死路上逼? 姨娘们先疯了,此事万万不可! 为了保住目前的地位,为了能过些太平日子,姨娘们死也不能让闻氏如愿的,于是,她们各自动起了脑筋。 “老爷也太狠了,一点旧情也不念吗?”大姨娘气得打颤。 为了陆其钧,大姨娘辛苦操持,又贴钱又管事,结果呢? 陆其钧从来没有高看她一眼,也不给她半点尊重。闻氏一句话,他就要把大姨娘身边的亲信都卖了。 如此无情无义! 第092章闹腾(月票300+) 闻氏此举,妾室们觉得她挺狠的,想要拿捏她们。 不过,也是人之常情,每个正室都想把妾室们捏在手里。闻氏回京大半年了,现在才动手,也是忍得辛苦。 可是,陆其钧竟然答应了,丝毫不考虑跟了他十几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姨娘们的处境,这才是让众妾室心寒。 “夫人叫了人牙子来!”六娘身边的初香,去探听到了消息,急匆匆回来禀告大姨娘和六娘。 看来,此事不假了。 六娘陆芝急哭了。 丫鬟们是日夜陪伴着的,哪怕是年纪大了放出来,六娘也舍不得。如今无缘无故要卖掉,心就跟刀割似的。 养条狗都不忍心丢了,何况是尽心服侍的丫鬟? 丫鬟们何尝不难过? 她们都是奴,卖出去,要么卖到更下贱的地方,要么卖到旁的人家去做奴。她们如今混到了姨娘或者姑娘身边的贴身服侍,算是体面的丫鬟,将来至少能放出去,配个人家。 这是丫鬟们的前途。 如今,前途没了,人生的希望都没了。 满屋子的人,都愁眉苦脸的。 “娘,去求求夫人!”六娘泪盈于睫,失去了主见,拉着大姨娘的胳膊。 大姨娘心烦意乱,她身边两个得力的丫鬟,知道她所有的秘密。把她们卖了,她们能甘心吗? 那些秘密岂不是都要捅出去? 大姨娘这些年可没少作恶。 “我都不知道什么事,因何去求夫人?”大姨娘烦躁,差点就要吼六娘。 这个家里,妾室们不团结,她们有什么事。相互拆台,闻氏很快就知道了;但是,闻氏院子里,全是她带上来的亲信,铜墙铁壁一样,什么话都传不出来。 偶然传出一句话,都没什么好事。大姨娘怀疑是闻氏故意放出来的。 好好的。为什么闻公公送要丫鬟给他们,取代家里的丫鬟? 陆其钧又为什么同意,他不是最讨厌闻公公吗? 个中缘由。竟是密不透风。 大姨娘这边烦躁着,丫鬟却说:“明姨娘来了……” 二姨娘何尝不急? 这些姨娘们,对自己的贴身丫鬟赶尽杀绝,把她们卖出去。让她们前途未卜,她们岂有不垂死挣扎的道理? 她们为了自保。会不会先去出卖姨娘,跟夫人讨赏? “简姐姐,你听说了吗?”二姨娘开门见山,问大姨娘。“夫人真要把咱们身边的丫鬟全卖了?” “是吗?”大姨娘装傻。她素来跟二姨娘不和睦,岂能真心对她? “那你还没听说?”二姨娘真以为大姨娘不知情,就语带愤怒。把她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告诉了大姨娘一遍。 “我不信这个混账话!”大姨娘勉强撑起笑意,“夫人待我们宽厚,岂肯做如此损阴德之事?再说了,老爷断乎不肯的,离了这些人,谁来服侍?” “夫人宽厚?再也没有比她更恶毒的!”二姨娘便觉得大姨娘蠢,“简姐姐,我听说老爷是答应了的。倘或是真的,咱们如何是好?” 大姨娘眉心微蹙,透出几分不悦:“还能如何?我们都是奴,卖了丫鬟,就自己做丫鬟,安心服侍夫人,不像你!” 二姨娘明氏当初是闻氏的陪嫁丫头,一进门就被陆其钧看中了。 那时候,闻氏毫无情趣,又冷漠呆板,陆其钧宠爱二姨娘,闻氏却很乐意的样子。于是乎,陆其钧跟闻氏讨了二姨娘的卖身契,替她转了籍,不再是奴,闻氏犹豫了几天,还是给了。 大姨娘和三姨娘都是奴籍,独独二姨娘不是,这些年她没少得瑟。当然,大姨娘和三姨娘也没少嫉妒。 转了奴籍,达官贵人是容易的,对陆其钧这种小官来说,却是件难事,所以他不理睬大姨娘和三姨娘,没有帮她们转。 “你这个无知妇人,我好心跟你商榷个对策,你却是阴阳怪气!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事?到时候家里不得安分,你能好过到哪里去?”二姨娘气得半死,立马又有高人一等的感觉,指着大姨娘骂。 好好的商量,变成了吵架。 大姨娘的丫鬟也上前,和二姨娘对骂,最后二姨娘气鼓鼓走了。 “娘,等爹爹回来,求求爹爹吧。”六娘舍不得她的丫鬟。 这些丫鬟,向来尽心尽力,跟姊妹一样。六娘也答应过,将来不管自己是否有出息,都会带着她们的。 现在却将她们转卖,于心何忍? “你爹爹回来,还轮得到我们见吗?”大姨娘生气道。 等陆其钧一回来,二姨娘首先要扑上去,还有三姨娘。 其实,大姨娘猜错了,三姨娘没有像她们一样担惊受怕,也没有等陆其钧,她直接去找闻氏了。 “……老爷说了,闻公公送过来的丫鬟,更是展样漂亮,才有官宦世家的体面。咱们家的丫鬟,模样不整齐,歪瓜裂枣的,平白丢了老爷的脸,所以都要卖掉。”闻氏直接告诉三姨娘。 三姨娘很镇定,面容带笑,语气谦卑:“夫人,何必卖呢,说出去还以为咱们多穷。留着做些粗活,不是很好吗?再说了,五姑娘如今出息了,还在乎卖奴卖婢那几个小钱吗?而且新进府的丫鬟,不知道咱们府上的规矩,老丫鬟教她们,也上手更快啊。” “你说得倒也是。”闻氏笑道,“那我跟老爷说,你院子里的丫鬟不换了,还是从前那些人吧。不过,以后简姨娘和明姨娘得了好处,你可别叫委屈啊。” 三姨娘心里一咯噔:为什么要算计她? 没人想把自己的心腹换掉。 大姨娘和二姨娘都不想,但是她们的都换了,三姨娘的却不换,以后三姨娘还有安生日子吗? 这不是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三姨娘不过是来试探闻氏的口风,顺便求个情,哪里知道,闻氏随手就利用她? 此刻,三姨娘有点哭不得、笑不得,尴尬立在原地。 她觉得,夫人这是想把家里搅合得不得安生。 而老爷最怕家宅不宁了。 几个姨娘肯定要闹,一旦闹起来,家里鸡飞狗跳,夫人又有什么好处? “夫人,奴一切都听夫人的安排,不敢妄自。”三姨娘察觉到了这点,立马决定蹲下身子,放低姿态。 她不想树大招风。 三姨娘觉得,闻氏放出这样的话,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却不是针对三姨娘。所以,她先顺从,挨过了此前的光景再说。 第093章告密(月票330+) 雪后的京城,寒冷刺骨。残雪未消,凝结在树梢、屋脊,苍白孤冷。 陆落去了她师父家。 其实她也没事,就是很久没见师父,甚是想念他。 这次,师父出关了,人瘦了一圈。人到了老年,瘦反而显得矍铄。 师父很精神。 “……你们缺钱吗?过冬的木炭可准备齐全了,要不要我派人去拉些来?”陆落关切道,“师父,我不会针线,但是我叮嘱了丫鬟们,给您做双过冬的棉鞋和一件大氅,半个月后能送过来。” “你费心了,我们什么都不缺的,钱和木炭就不用了,我都有。鞋子、衣裳,我倒是很稀罕。”千衍笑道。 他很喜欢陆落孝敬他一些小东西。 石庭很嫉妒,托腮对陆落道:“小落落,我也缺棉鞋和大氅。” “你可以去买嘛,铺子里都有现成的。”陆落给他指条明路。 石庭就坐正了身子,深深叹气:“唉,天太冷了,没有棉靴和大氅,我是不想出门去会友了。不管是陪着闲谈,还是下棋,都太冷了……” 他唉声叹气。 这是敲诈,陆落心想,她还求石庭去看邬予钟呢。 “……湖州府来了好些丫鬟,个个手脚伶俐。反正她们也空闲,石公子,我让她们给你做两双棉靴,一件大氅和棉衣,如何?”陆落讨好他。 石庭很惬意舒了下胳膊,敲诈成功,心满意足:“小落落真乖。” 他哪里缺穿着?无非就是想捉弄陆落。 他的衣裳鞋袜不要太多,陆落几乎不见他穿重样的。 千衍含笑不语。并不介意这种小玩笑话。 陆落又问起了柏兮。 一提到柏兮,千衍和石庭的脸色都不好,两人岔开了话题。 陆落就不好再多问什么。 从师父这里起身离开,陆落去了趟叔公家,看看陆芙把房顶拆了没。 叔公要当差,白天很少在家。 陆芙竟也不在家。 “……芙姑娘去东市逛了,说什么也拦不住她。”下人告诉陆落。“她刚走没多久。东市才开市呢,估计要逛到闭市。” 陆落点点头。 她想到家里肯定不安宁,母亲不管是吵闹还是使计谋。陆落在跟前,她有点施展不开。 闻氏很在乎对女儿的影响,所以一般什么事,她在陆落面前都会顾忌几分。 家里回不去。陆落就呆在叔公这里,帮母亲清点从湖州府带上来的东西。 下人们带过来的东西。全部存放在叔公的库房里,等着闻氏过来取。 陆落一一清点。 忙到了中午,吃过了午膳,东市快要闭市了。陆芙终于回来了。 陆芙穿着男人的大氅,个子又高挑,是个俊朗的美男子。风流倜傥,姿态竟和石庭有三分相似。 “落儿。京里的东市,还不及我们湖州府的繁华嘛。”逛完了,陆芙大失所望,一边脱下大氅,露出青灰色的长袄,一边抱怨。 “别胡说,东市还是挺大的,而且繁华,不输湖州府。”陆落纠正陆芙。 京城的东市,比湖州府是要大一些的,不过大得不太明显。 陆芙久居湖州,总觉得京城应该广阔热闹,远胜过湖州府。她心里的向往,在幻想着夸大了京师的繁华。 如今再一看,发现只比湖州府稍微好一丁点,和陆芙幻想着大有出入,不免失望。 一失望,就挑剔起来。 陆芙笑了,接过丫鬟端过来的热茶,一口气喝了,非常豪爽。 丫鬟又热了饭菜给她。 吃了饭菜,陆落和陆芙坐在炕上,闲聊起家常。 陆芙老是对陆落动手动脚,一会儿摸摸她的腰,说她腰粗了,以后变成水桶;一会儿又摸摸她的脸,说她肌肤粗粝了,要变成黄脸婆。 陆落恨不能拍死她。 “……你还要在我叔公这里住一段日子,等我家里事完毕了,你再过去。”陆落告诉陆芙。 “唉,你们家出了什么事?”陆芙吃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陆落有点尴尬,支吾道:“我们家姨娘多,事情层出不穷,你不必多问。” 陆芙果然就不问了。 闻氏带了十个湖州府的人回去,原本为了避嫌,就打算让陆芙再四五天再过去;如今,陆芙住在闻公公这里,自由自在,她都不想去了。 “你为甚跑出来?”陆落问陆芙。 陆芙笑道:“还不是想你了?” 陆落瞪她,觉得她没个正形。 “……要定亲了嘛,我娘要把我嫁到苏州去。我说你们有本事,就把我嫁到京里去,反正不会嫁到姨母家。”陆芙半晌才说实话。 陆落听了,无奈笑笑:“你知道,哪怕你不在家,你的婚事照样可以定下的。” 这个年代结亲,除非男方都要看姑娘,否则有当事人什么事? 陆落的婚事,就是这样定下的。 “你不要说风凉话,谁不知你得了良婿?”陆芙凑到了陆落身边,问她,“颜将军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像个铁柱子,又高又壮?像牛吗?” 陆落又瞪她,不肯多说。 而后,陆落又问了二娘陆苏。 “她挺乖的,是个好孩子。”陆芙道,“也怪可怜兮兮,柔声细语的,话也不怎么敢说,看来是没少被欺负。” 陆落瞠目:“千金贵女都这样,这叫贞淑,谁像你,比贩夫走卒嗓门还要大!” 陆芙被说得没话了,使劲捏陆落的脸。 陆落又不愿意捏回去,觉得太幼稚了,就平白被陆芙欺负了。 她恨得要死,这丫头总是把她当孩子,偏偏陆落又反抗不了。 和陆芙说了半晌的话,陆落眼瞧着天色渐晚,这才起身回家。 回到家里,正院气氛凝重。 陆其钧和闻氏都在,东次间有秦妈妈和风烟、暖雪严密把守,不许人靠近。 见陆落回来,秦妈妈冲她摆摆手,让她赶紧回房。 陆落回到自己的西厢房,瞧见倚竹、碧云、书破和流萤都在,微微松了口气。 “怎么了?”陆落悄声指了正屋的东次间。 “……明姨娘屋子里的长亭,好似拿了什么东西,给夫人看。夫人就派人去请了老爷回来,正在审长亭呢。”碧云也悄声告诉陆落。 长亭是二姨娘明氏身边的大丫鬟。 闻氏知道,家里阴暗的东西着实太多了,只要稍微用力逼一逼,就能生出很多事,让陆其钧受一回罪。 这不,早上才放出话,下午就有事了,见效甚快! 陆其钧这会子,只怕再也无瑕要通房了。 第094章狗咬狗(第五更求月票) 陆落和丫鬟们躲在房间里,暗暗听正屋里的动静。 她们隐约听到了哭声。 “……长亭这么着急告状,是怕什么?”听着墙根,碧云低声在陆落耳边嘀咕,“她要是这么沉不住气,早几年就告状了,对吧姑娘?” 碧云脑子是很灵活的,想事情也多面性,除了嘴碎和吝啬不说,是个很完美的姑娘。 “对。”陆落敷衍她,仔细听着东次间的动静。 “姑娘,我觉得这是有人指使长亭,您觉得呢?”碧云又道。 “我也觉得是。”倚竹根本不懂,但是碧云说的热乎,她就插一脚,含混问道,“可是,是谁指使的呢?” 碧云啼笑皆非,轻轻点了下倚竹的额头,低声说她是傻丫头。 “什么阴谋啊?”书破昨日才进府,有点摸不着头脑,却很好奇想要八卦。 只有流萤,低垂了脑袋,有点想哭。她觉得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她惹出来的,她要是有点骨气,应该一头碰死的,不应该让夫人和姑娘为难。 想到这里,流萤又胆怯了,她害怕死,也舍不得死。 “嘘!”陆落对围着她的丫鬟们议论纷纷表示不满。 话都被她们说了,陆落什么也没听到。 听了半晌,陆落还是什么也没听见,只听到长亭不时的哭声。 “你们别跟着,我去看看。”陆落道。她换了双轻薄的布鞋,蹑手蹑脚走到了东次间的屋檐下。 雪后的傍晚,冷风如刀。寒意蚀骨。屋顶的雪化了,雪水潺潺轻流,在屋檐下缀满了冰钻子。 夕阳中,那冰钻子泛出谲滟的光,似彩虹。 陆落猫着腰,站在东次间的窗户底下。 正好暖雪出来,瞧见这一幕。立马上前。把陆落拉进了屋子里。 屋檐下很冷的。 陆落进了屋子,秦妈妈和风烟还想赶她走,陆落就装作看不见。紧贴在门帘子,偷听里头讲话。 “……香巧吃了之后,孩子才落地没了的。”长亭边哭边说。 陆落不知道谁是香巧,应该是某个通房丫鬟。 这时。陆其钧猛的一拍炕几,震得茶盏乱响。他气急败坏。 “去……去把明氏叫过来!”陆其钧声音发颤,“谁在外头,快去叫!” “婢子这就去。”风烟在帘外应答。 同时,风烟还把陆落拽了出来。 出了正院的门。西边的斜阳已经落山,天际渐暗。 “老爷正在气头上呢,别惹了他。”风烟悄声对陆落道。“快回房,一会儿惹事了。夫人不依你!” “我就是想听听。”陆落不同意回房,“香巧是谁?” “六年前的事了,是南莲前头的一个丫鬟,原本怀了身孕要抬姨娘的,后来落胎,滑下一个男婴。”风烟匆忙解释,再三把陆落往西厢房推,转身去了西跨院,请二姨娘。 南莲,是那个有一对很好看乳的丫鬟,被陆其钧宠幸,莫名死在后井里,后来那口井就封了。 而南莲之前,陆其钧还有过一个丫鬟,叫香巧。 香巧服侍的时间长,怀了身孕,稳婆说可能是男婴。 结果,四个月的时候,果然落下了一个未成形的男婴。 香巧是落胎之后,整日啼哭,郁结犯上,拖了三个月,陆其钧渐渐不再管她,大夫也不请,就死了。 陆落听到这里,差不多就明白了。 陆其钧有十个女儿,不管从哪里说出去,都是不太好听的,而且负担很重。 除了八岁的陆慕,他也希望再添个儿子。香巧落下的是男婴,陆其钧觉得很可惜,当时心疼极了,照顾了香巧一个多月,后来被二姨娘说动,才对香巧冷落起来。 不过,他到底还是心疼那个落下的儿子。 如今,他听说这是二姨娘捣鬼的,陆其钧怒火攻心。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蒙蔽。 “不管是不是二姨娘做的,长亭现在抖出来,肯定是受人指使。”陆落心想,“二姨娘唯一的前途,就是那个生得美艳的女儿四娘。她指望四娘有个好前途,将来母以子贵。 如今,四娘却要嫁给一个落魄举人,还要去那么偏远的广南西路,丫鬟们觉得二姨娘跟前,再难有什么奔头了,估计就投靠了其他人。 如今,借着闻氏要闹腾,有人想趁机除了二姨娘,收买了长亭,也是可能的。” 至于是哪个收买了长亭,无非就是大姨娘或者三姨娘。 大姨娘和二姨娘结怨已久,二姨娘不仅欺负过大姨娘母女,还借助陆其钧的手,占过大姨娘的钱财。 而三姨娘,也没少受二姨娘的欺凌,后来她生了儿子,处境才改善些。再说了,二姨娘有三个女儿,只要二姨娘还在,肯定要替她们争取一笔体面的陪嫁。 而那些家产,原都是陆其钧的,将来要留给三姨娘儿子的。 不管是为了仇,还是为了钱,大姨娘和三姨娘都想除掉二姨娘。 而大姨娘和三姨娘,她们一直都有共同的敌人二姨娘。在二姨娘未死之前,她们的矛盾没那么大。 陆落觉得,既然下了套,就不怕没有后招。 长亭那边,肯定有过硬的证据。 而背后指使者,今天是要置二姨娘于死地的。 陆落差不多搞明白了,也感觉事情会照她预料的发展。 至于谁在背后,陆落就没有太多兴趣。 她回房了。 二姨娘明氏很快来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东次间又是哭,又是摔东西,又是陆其钧吼着请人。 二姨娘的丫鬟们,攀咬出了很多人。 谁替二姨娘买药害香巧,谁帮二姨娘做的糕点,谁送给了香巧,谁看着香巧吃下的,再谁替二姨娘遮掩,竟然捋得一清二楚。 每一件事都有证人! 而六年前,却毫无蛛丝马迹。 “你这个贱妇!”陆其钧眼睛都红了,脸色滚赤,咬牙切齿。 二姨娘一个劲哭:“冤枉。” 但是,她的哭声也带着怯意,因为香巧真的是她害死的。 只不过,证人不对啊。 当初替她买药的是厨房上的陈婆子,而不是长亭说的后门孙婆子。 做糕点搀药的,也是陈婆子。 陈婆子早已被二姨娘解决了,尸骨都烂了。 换掉香巧糕点的,是服侍香巧的宛儿,不是依云。 宛儿也被二姨娘寻个借口卖到了娼寮。 但是这些辩解,二姨娘不能说,一说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她唯有喊冤,等陆其钧明天气消了,再慢慢反驳。 “把这个贱妇给我关起来,先关三天,容我慢慢发落!”陆其钧怒极之后,精疲力竭。 婆子们就把二姨娘关到了柴房。 陆其钧去了青楼,散散闷儿,他对二姨娘也彻底失望透顶了。 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对二姨娘失望。生气是有的,但是过不了几天,肯定又是风平浪静,二姨娘还会卷土重来的。 “把咱们的人,全部调回来,不许去看守二姨娘,派其他人去。”闻氏对秦妈妈道。 于是,秦妈妈把正院的婆子叫回来,吩咐后门的两个婆子去看守。 半夜的时候,柴房失火了。 第095章救灾 陆家的下人不多,值夜的婆子早已躲起来睡觉了,这寒冬腊月的。小说半夜闹走水的时候,直到烧得红光满天,差点牵连到其他院子,这才被三姨娘处一个值夜的丫鬟发现。 三姨娘的南罩院,离后头的柴房更近些,丫鬟半夜尿醒,透过窗棂发现远处露了红光,还以为是天亮了,准备起来去厨房提热水,否则去晚了又要等,又要和其他房头的丫鬟抢。 严冬的早晨,热水最紧俏。 丫鬟轻手轻脚更衣出来,站在屋檐下生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睡眼,这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乎,丫鬟嚷了起来,先惊动了三姨娘这边。 三姨娘立马派人,去各处警报,又派了所有丫鬟婆子,提水去救火。 等闻氏和陆落起来,柴房已经烧得火光冲天。 闻氏立马把所有的下人都派过来,极力抢救。 夜里乱成一团糟。 偏偏陆其钧昨天受了刺激,去了外头睡,不在家。 柴房里都是干柴,而冬天干冷枯燥,原本就容易走火。 好像是先从门口烧起来的,不仅二姨娘在里头,看守她的两个婆子也在。 “怎么没人喊啊,已经闭气了吗?”陆落也在帮着提水,浇水的时候,她心里有些疑问。 从走水开始,就没有听到动静。 如果一开始就发现了,二姨娘和守夜的婆子应该跑出来才是;跑不出来,也应该嘶声哭喊,总归有人能听到。 可惜,毫无动静。 直到天亮。火才被扑灭,所有的下人,闻氏、陆落,诸位姨娘和庶女们,就连八岁的陆慕,也亲自来提水灭火。 “娘,娘!”二姨娘的三个女儿。包括被禁足的四娘陆蕤。这时候还不敢往里头冲。 假如二姨娘和守夜的婆子半夜没有跑,那么必死无疑了。 应该已经烧成了焦炭。 所有人都寂静,心里悚然。 “再等半个时辰。进去看看。”闻氏对小瑞儿等几个男家丁说道。 刚刚扑灭的火,屋子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贸然进去的话,只怕出不来。 “娘!”四娘哭得撕心裂肺。从大家救火开始,四娘的心都碎了。就在一旁哭,想往里冲。 火势太大了,她试了几次,进不去。这会子嗓子已经哑了,还是拼命的哭喊。 她和七娘、九娘三姊妹哭着抱成一团,大家停了。就她们三个哭得凄惨,也是可怜。三个女孩子声音全嘶了。 陆落让丫鬟们去搀扶她们姊妹。 忙碌了一夜,火势没有牵连到其他地方,单单把一个柴房烧得一干二净。 里头如果有人,绝无生还的可能了。 所有人的心都有点沉重。 约莫等了片刻,余烟未消,四娘和七娘、九娘就急匆匆冲了进去。里头还是有火星的,很烫脚。 九娘被烫到了,更是哭了。 “进去看看。”闻氏吩咐小瑞儿。 结果,在烧塌的柴房里,只发现了两具烧焦的尸身,面目不辨,就是大罗神仙,也分不出她们谁是谁来。 “二姨娘身上,是带了金银的,金子耐火,不至于被烧了,夫人派人找找。”有个婆子,不知道是哪里的,对闻氏道。 闻氏立马让下人翻翻那两个烧焦的尸身,衣裳和皮肉是烧干净了,但是并没有首饰。 “是二姨娘自己逃走了,还纵火伤人吗?”在场的人,几乎都这样想,“太恶毒了,畏罪潜逃还如此伤人,差点毁了整个家!” “我娘呢?”四娘却揪住闻氏,恨不能冲闻氏拼命,“我娘被你们藏到了哪里?” “姑娘节哀啊。”闻氏身边的秦妈妈,立马派人搀扶住了四娘,“快些回屋吧,都累了一夜。” 然后,秦妈妈就派人,强行把四娘送走了。 闻氏见众人身上,不是脏就是湿,方才奔跑起来又出汗,现都立在这寒风中,该要染了风寒了,就让各人都回去,只留一个体壮的小厮,暂时先看守这里。 陆落和闻氏也回了正院。 “这是蓄意纵火,那两个死者中,绝对有一个是二姨娘。”陆落回了正院,跟闻氏道,“娘,派人去报官吧。” 闻氏却沉吟了下。 “去换身衣裳吧,身上都湿了,被冻了。”闻氏顾左右而言他。 预料中的事,闻氏没有半点惊讶。 昨夜她就知道,二姨娘必死无疑。背后指使长亭来闹的人,早已不指望陆其钧了。 闹到陆其钧这里,过不了几天,他的气一消,他又要原谅二姨娘,到时候长亭的话被辩解,功亏一篑。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不想再让二姨娘活了。 所以,闻氏昨夜把自己的人撤回来。府里的事,她们自己做的孽,让她们自己去还。闻氏不杀人、不帮凶,却也不阻止其他人。 二姨娘身上的确有人命,她欠了香巧母子两条命呢,难道不该死吗? 况且,二姨娘做的孽,绝不止这些。 “就是可怜了那个婆子,做了陪葬的野鬼。”闻氏心想。 昨夜那两个婆子,其中一个就是纵火的凶手。凶手在纵火之前,早已将二姨娘和另一个婆子用药放倒了。 偷了东西,拿了钱财,又把二姨娘身上的首饰拿走,然后跑了,装成是二姨娘畏罪潜逃。 陆其钧好面子,他知道二姨娘潜逃还纵火,绝对不同意报官。 闻氏自己也更衣梳洗,刚刚收拾妥当,二门上的丫鬟来禀告说,陆其钧回家了。 陆其钧一回来,就闻到了整条街的烟火气,心里还想:“哪里走水了吗?” 他幸灾乐祸,没想到是自己家。 然后,不少邻居派了小厮或者婆子媳妇们,在陆家门口打转,似乎看热闹。 陆其钧这才吃了一惊。 进了家门,下人把柴房的事告诉他,陆其钧脸色全变了,立马冲到了柴房。 “……谁死了,谁死了?”陆其钧看着那两句面目全非的尸身,泛出烧焦的尸臭,捂住了鼻子,“这两个是谁!” “应该是孙婆子和万婆子。”看守的小厮告诉陆其钧,“没有二姨娘。” 陆其钧的心,稍微定了几分,而后又愤怒道:“二姨娘呢,因何走水?” “小人不知,夫人说等老爷回来查。”小厮告诉陆其钧。 陆其钧就急匆匆杀到了正院。 他到正院的时候,闻氏已经把大姨娘、三姨娘和诸位姑娘们,都请到了正院。 第096章消失的姨娘(月票360+) 陆其钧不管在外还是在家,都是很失败的一个人。《 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他的眼线。 出了事,连刚回家不到半年的闻氏都心中有数,陆其钧却两眼一抹黑。 二姨娘到底是烧死了,还是逃走了,难以定夺。二姨娘身上没有什么特质,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皮肉烧焦了就认不出来。 大姨娘建议陆其钧,先去搜下二姨娘的屋子,看看可有蛛丝马迹。 结果,发现二姨娘的金银钱财,大部分不知去向了。 还有几套换身的衣裳,也不见了。 这就是私逃了啊! “明氏逃到哪里去了?给我追!”陆其钧这时候,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二姨娘逃走了。 他也宁愿二姨娘畏罪潜逃,至少她还活着。 家里的女人,陆其钧唯独对二姨娘有感情,否则依着二姨娘那嚣张的性子,早就被大姨娘和三姨娘联手收拾了,何必等到闻氏回府? “把昨夜各处值夜的小子和婆子们,都拿住了细细盘问。”闻氏很配合,立马叫人去查。 小子和婆子们哪里敢担责任?哪怕是真的有什么动静,他们也要咬牙不承认。 何况昨天风平浪静,他们都睡得死死的。 “……老爷,夫人,西墙上不知什么是,挖了个洞,还有新动的痕迹。”去查访的丫鬟回来禀道。 陆其钧立马起身,去西墙那边瞧。 闻氏和诸位妾室、孩子们,都跟着过去。陆落搀扶着闻氏,走得很快。 西墙的确有个洞,像个狗洞。却是临时挖出来的。 “明氏一定是从这里逃走的!”陆其钧大怒。 可是出了这狗洞,明氏到底往哪里跑了,陆其钧心里又没数。他也不清楚明氏平日里是否出门,出门了和谁来往,一旦她逃走要去哪里等等总之,陆其钧什么也不知道。他茫然看着这个狗洞,既生气愤怒。又失望无助。 “爹。娘没有逃走,她是烧死了,那个尸身。肯定有一个是我娘,我知道的!”四娘满脸是泪,噗通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给陆其钧磕头。 母女连心。四娘预感二姨娘死了。 那两具焦尸,定有二姨娘。她不可能这样逃走的。 二姨娘知道陆其钧的秉性,过不了几天陆其钧气消了,还是会疼她的,况且她有三个女儿。两个尚未及笄,二姨娘疼女儿疼得要死,岂能做出这等事? 二姨娘没有走投无路啊。她干嘛逃走? “放屁,你这个不孝的东西!”陆其钧暴怒。回头一脚,狠狠踢在四娘的肋下。 他无法接受二姨娘去世,四娘的话,跟针扎似的,让陆其钧情绪失控。 这一脚,又狠又准,四娘差点疼晕过去,肋下的骨头可能都断了,钻心的疼,四娘跌倒在地。 七娘和九娘连忙去搀扶了她,哭着喊姐姐,又喊娘。 陆其钧认定二姨娘逃了,就叫人把那两具焦尸继续烧了,烧成灰撒了,他不想再看到。 闻氏张罗这件事。 “一定要给我查,查到明氏的下落,否则我饶不了你!”陆其钧指着闻氏大骂。 闻氏听了,面无表情。 她是不会去查的。 “家里走水了,房子都被烧坏了,要修葺的,咱们先搬到公公那边去。”下午,闻氏当着陆其钧的面,让下人收拾东西。 “难道烧到了你的正院?”陆其钧怒喝,“我看谁敢动?” 丫鬟们听了这话,跟没听到一样,个个忙碌着去收拾。 陆其钧气得抽了一个丫鬟大嘴巴,把丫鬟抽到在地。 丫鬟爬起来,将两个瓷瓶,装到了箱笼里,没事人一样! 陆其钧气得要抓狂,恨不能打闻氏一顿。他正因为二姨娘的事,特别伤心,闻氏还这么气他。 “爹,家里烟火气太重,我们从江南来的,受不得这熏缭,还是先挪个地方。再说,院墙也坏了,家里还是要细心。”陆落出来,对陆其钧道。 陆其钧再生气,也会记得陆落已经和颜家定亲了,她打不得。 故而,陆其钧气哄哄走了。 上次闻氏和陆落去闻公公那边,只是人去了;这次,她们把所有的行李都收拾,丫鬟、仆妇们等都带走,却又留下风烟、吕妈妈、小瑞儿等七八个机灵的看家。 “这次,不可像上次那样消息闭塞。每日都要警惕,不管是内外,一有风吹草动就告诉我。”闻氏叮嘱留下来的几个人。 “是!”风烟道 闻氏临走前,还把大姨娘和三姨娘叫到了跟前:“二姨娘走失,你们派人去寻,寻到了告诉我一声。 我是受不得这烟火气,五娘更是有喘气的毛病,一旦受了烟要复发。家里收拾妥当,过完年,我们再回来。” 就这样,闻氏借口家里失火,暂时搬到了闻乐喜的院子里,光明正大。 方家和颜家听说陆落家宅失火,也打听是真的。昨夜那么火光满天,附近的人都知道。 可是,陆家到底烧成什么样子,就没人晓得了。 见陆落和闻氏搬出来,外人自然以为陆家烧得很厉害,还送了礼物去闻公公那边,给陆落和闻氏压压惊。 闻氏离开了,陆其钧气了半天,又叮嘱大姨娘寻找二姨娘。 大姨娘满口应承下来,立马派人四面八方去找。 二姨娘“走了”,陆其钧倏然很颓废,又很伤心,他是爱二姨娘的,怎么也不能接受她死了,只愿意相信她逃了。 三姨娘又安慰陆其钧:“明姐姐逃出去,只怕是还有其他事。老爷细想,当初的南莲,莫不也是明姐姐她……” 南莲是那个胸脯特别大的丫鬟,陆其钧宠她还没有几天,她就跳井死了。 三姨娘现在暗示陆其钧,那个女人和香巧母子一样,可能也是二姨娘害死的。香巧的事闹出来,二姨娘知道南莲的事也不保,两事并发,她害怕了,所以才逃走了。 陆其钧心里,起了愤怒,伤心就减少了些。 四娘则肯定她娘已经被烧死了,发疯了一样;七娘和九娘不清楚,糊里糊涂的,到底是死了,还是跑了,七娘和九娘是混沌的。 没过两天,指证二姨娘的那个丫鬟长亭,也莫名其妙失踪了。 四娘就更加肯定她娘是死了。 可是,陆其钧仍是不信,他依旧派人去找二姨娘。 不管是死了,还是走了,二姨娘彻底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谁让她消失的,暂时还是个迷。 第097章骏马(月票390+) 陆落和闻氏顺利离开了陆府,陆其钧也没有心情去计较。&他生病了。 二姨娘的“失踪”,对他打击很大。不过,也没有卧床,发了一夜高烧,次日就退了,告了一天假,继续去衙门当差。 陆府还在嘀嘀咕咕,二姨娘到底是死,还是逃,却没人愿意去深究,心里有数的人,自然知道。 闻氏私下里,也把这件事告诉了闻乐喜。 闻乐喜吃了一惊:“活活烧死了吗?” “着火之前,她应该是昏死了,不知被下了什么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倒也没太痛苦。”闻氏道。 那两具焦尸,其中一具是二姨娘。不过,她们的姿态都是舒展而自然的,没有挣扎的痕迹。 “死了一个妾室,就这样算了?”闻乐喜问闻氏,“谁下的手,以后要提防才是啊,应该揪出真凶。” 闻氏摇摇头,道:“不是霍氏,就是简氏,没有第三个人,我原本就很提防她们。明氏该死,她身上也有两三条人命,那是她的报应。 简氏出钱,供养那座府邸,所有的花费都是她的。抓到了她,难道我去代替她管家,把钱给陆其钧养下人? 霍氏生了儿子,若她是凶手,揪出了她,孩子没了母亲,我又在京里,陆其钧肯定不会交给简氏,难道我去替陆其钧养儿子? 说来说去,明氏不过是罪有应得,虽然霍氏或简氏没资格处决她。但是,我不想多管,那个府里自有它的规矩。让她们自己闹吧。 我和落儿借口这次着火,暂时不回去,以后等落儿嫁了,我再另说吧。” 自从八月中秋见到了邬予钟,闻氏的心,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宁静。 她一刻也不想见到陆其钧。 陆其钧还贪恋陆落的丫鬟,其人更是不堪入目了。 昨日二姨娘去世。陆其钧当众踢四娘。别说二姨娘亡灵,就是闻氏和陆落,也是看不下去的。 陆其钧夜里发烧。焉知不是二姨娘的未安之魂回来报复他? 没有陆其钧的贪色,就没有闻氏的恐吓;没有闻氏的恐吓,就没有其他人的惊惶和落井下石;没有陆其钧的不察,也不会关二姨娘。 因陆其钧而起。又因陆其钧而死。真正杀死二姨娘的,是陆其钧! “……你既然有了打算。随你吧。”闻乐喜道。 闻乐喜觉得,闻氏压根儿就不想好好管束那个家,任由她们胡闹。 有些事,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闻氏真拿不住陆其钧吗?这倒也不是,可是她不愿意,多给一分笑容。她都受不了。 这样,陆落和闻氏暂时住到了闻乐喜的院子里。 颜家和方家派了管事的婆子来看陆落母女。送了些压惊的东西;成阳大长公主亲自来了。 “这个天,最容易起火了。半个月前,我们庄子上的柴房,也着了火,又起风了,连着烧了七八间房舍,好在人没事。”成阳大长公主告诉陆落。 陆家那晚没风,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天干物燥的。”陆落感叹,然后又问她的义子,“斜照可好?” “走,你去看看他,他都快不认得你了。”成阳笑道,拖着陆落去她家里。 陆落就随着她去了。 闻乐喜这边的宅子,临近皇城,到延平侯府也很近,不过两刻钟的路程。 陆落去看了一回孩子,又跟成阳大长公主说了半晌的话,黄昏时分才回家。 一回来,发现颜浧在。 他下午来的,陆落不在家,他就等到了现在。 “……没吓着吧?”颜浧很关切,也很内疚,“我今日才听说,真是该死!” 陆落道:“没事的,不是我们院子遭火,是柴房。” 颜浧知道死了人,又知道陆落和闻氏离开了陆府,以为很严重。 “那便好了。”颜浧道,微微笑起来,“上次说赛马,什么时候去啊?” 天已经冷了,陆落这么惜命怕冷的人,断乎不肯这个时节去。她冬天手脚有点僵,骑马是没问题的,但是赛马的话,很可能发挥失常,输给颜浧。 “等哪天没风,又有很好的日头,再去赛不迟。”陆落道。 颜浧颔首,同意陆落的话。 而后,颜浧又道:“我给你带了礼物。” “你费心了……”陆落道。她以为是跟绸缎啊点心啊饰品啊一类的礼物,没有放在心上。 “你跟我来看。”颜浧却起身,要陆落跟着他出去。 陆落不明所以,只得随了他。 颜浧一路往马房而去。 陆落心里一顿:难道他要送她一匹马吗? 思及此处,陆落脚步加快,随着颜浧去了马房。 一进门,第一个马槽里,陆落就瞧见了一匹高头大马,棕色的,毛发油亮,器宇轩昂,是一匹非常漂亮的大马。 陆落大喜。 她很喜欢马,但是市场上的好马,可遇不可求。西域的马,才够漂亮、脚力好,普通拉车的马,总归次些,难入陆落的眼。 所以,拖到了今天,她都没有自己的马。 瞧见这匹马,正宗的西北大马,比京里拉车的马都要高大威武,甚合陆落心意。她几乎是小跑着,跑到了马的跟前。 “这马真高。”陆落惊喜道,“罕见这马好看的马!” “西边送过来的,就这匹最好了,送给你!”颜浧笑道,看着她很惊喜的样子,眼眸里都是温暖。 他见陆落说要赛马,就知道陆落会骑,而且她腿长,高大的马也能驾驭。 “多少钱?”陆落问他,“我给你银子,不能白白要你这样的好东西!二万两够不够?” 颜浧失笑。 “我是来送礼的,不是来卖马的。”颜浧道,“要不要上去试试?” 说着,他就把马从马槽里牵了出来。 四肢硕壮、棕色头发光可照人,没有一根杂乱的,高大威武,透出一股子傲气,陆落简直对这马一见钟情。 她后世从新闻里,看到过丹麦皇族的纯血马,就跟这样差不多的漂亮。 “我给你钱,要不然我不收了。”陆落道,“我明日叫人送二万两到你府上去。” 她断定这马值二万两。 颜浧笑着,松开了缰绳,朝陆落走了过来。 陆落尚未明白何意,他就将她打横抱起。身子猛然就腾空,陆落心慌了下,下一瞬,已经被颜浧送到了马背上。 “来,拉好缰绳!”颜浧重新将缰绳捡起,塞到了陆落手里,“不许提钱,这是送给你的,安心收下就是了。” 第098章偶遇(月票420+) 陆落收下了颜浧送给她的骏马,同时她觉得这匹马值二万两,她应该回送一个价值相当的礼物给他,还掉人情。 可是,金银他不要,硬塞的话,人情还是在的;珍宝等物,颜浧看不上眼,他随手拿一个匕首,就镶嵌满了上等宝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既然要还人情,就必须一个他能接受,而且值二万两银子的。 陆落需得考虑下! “我要骑你的马出去!”陆芙瞧见了此马,眼睛放光,立马想要占为己有。 “不给。”陆落头也不抬,回答她。 陆芙不理睬,转身要去骑,然后就被倚竹拦住了。 陆芙虽然泼辣,马术好,却不及倚竹力大无穷,而且会武术。 倚竹把陆芙从马棚里扛回来,陆芙又吼又叫:“落儿,我还要你这个丫鬟,她太厉害了。” 总之,陆落的好东西,陆芙都想要。 陆落笑盈盈看着她,温柔告诉她说:“滚。” 陆芙就围着她,又掐又揉,跟捏面团似的,陆落顿时生无可恋。 反正,马是不准陆芙骑走的,倚竹也是不肯给陆芙的。 陆芙又提出要出去玩。 陆落不理她。 “……总闷在家里也怪烦的,出去走走,没什么不好。”闻氏帮陆芙的腔,也劝陆落寻个地方去玩玩。 “大冬天的,京里又冷,哪里有地方好玩的?”陆落笑道,放下了手里的书,问母亲,“娘想去哪里?” 女人们平常不出门。 哪怕是出去,也是上香的地方居多。 初冬,寒意初下,人体尚未适应,格外的怕冷。以陆落为代表。 “城南的郊外,不是有个祈隆寺?”闻氏笑道,“听说寺庙颇大,每个月逢五都有庙会。商家沿着寺庙的周围,搭着席棚,卖什么的都有。 而且,还有玩乐的,什么耍百戏、敲锣鼓、唱小曲、打十番鼓。算命测字的,多不胜数,是京城附近最热闹的庙会。” 祈隆寺菩萨灵验,所以香火鼎盛,别说附近的小老百姓,就是望族高门,也常有女眷去进香。 上香的人多了,庙会就热闹。 陆落看了眼闻氏,心想:“娘怎会突然想去寺庙?明姨娘死的凄惨,而且得不到承认。无墓无碑,娘难道是想去庙里求佛,超度明姨娘的亡灵吗?” 她原是不想去的,她怕冷,但是察觉到了母亲的心意,陆落答应了。 “不一定要赶上逢五的庙会啊,人多拥挤,上个香都麻烦。不如后天吧,后天初六,又是大晴天。暖和清净,娘以为呢?”陆落建议道。 作为一个后世的灵魂,陆落见惯了人山人海,最受不得拥挤了。 闻氏不是陆芙。也不喜欢抛头露面,人多的确麻烦,于是她笑道:“如此也好,那就初六去吧。” 陆芙对陆落掐指一算就说初六是晴天很是怀疑。 结果到了初六,果然万里无云,碧穹澄澈。阳光暖暖的洒下了,似一件金灿灿的锦衣。 陆芙撇撇嘴,说陆落是瞎猜的。 叔公早起进宫去了,陆落、闻氏和陆芙,带着她们的丫鬟婆子,准备去祈隆寺。 闻氏带了紫丝步障,也让陆落戴上,陆落不愿意。 “万一遇上了熟人,不成体统!”闻氏强行遏制陆落穿男装的心愿,非要给她也弄一个步障。 女子带着步障,避免和陌生人肩膀相撞,又能遮蔽面容,是很正常的,一品诰命也是这样出门。 可是穿着男装,就不太像话了。 陆落不喜欢步障,感觉披了床蚊帐满街晃,既麻烦又诡异,心里特别抵触。但是她挨不过她母亲,只得戴上了。 初六的祈隆寺,果然清净,来往几乎没什么人。 寺庙很大,门前有个宽大的场地,场地中停靠了几两低调又不失奢华的马车;高高的台阶,由青石铺成,光滑干净。 陆府的马车,也停靠一旁。 闻氏带着陆落等人下了马车,缓步登上台阶。 寺庙大门口,有小沙弥迎接。 闻氏带着陆落和陆芙,先去正殿拜过了,给了五十两的香火钱,要求一间厢房歇脚。 有个穿着金线袈裟的和尚,道行还不错,上前来给闻氏引路。 “我要找师父讲解佛法,你们俩四下里逛逛,一个时辰之后,仍在厢房里等我。”到了厢房,闻氏和陆落摘下了步障,闻氏打发陆落和陆芙去玩,而她自己去忙正事。 陆落道是,和陆芙出了后院的门。 小沙弥仍跟着她们,替她们引路。 “你多大年纪啊,怎么做了和尚?”陆芙见这小沙弥不过六七岁,米分雕玉琢的,很是喜欢他,就和他闲聊。 “七岁。”小沙弥声音稚嫩,“女菩萨,贫僧是庙前的弃婴,从小被师父们捡了,在庙里长大的……” 小沙弥和陆芙说着话,突然瞧见了远方,好似看到了熟悉的人,定睛瞧了半晌,发现果然是认识的,就欢腾的跑了过去:“方姐姐!” 陆落顺着小沙弥奔走的方向,看到了一群女孩子,个个服侍华丽,钗环摇曳。因为在寺庙的后院,大家都脱去了步障。 然后,陆落就瞧见了方盈伶,方尚书府的八娘,颜浧的表妹。 还有九娘。 她们带着各自的丫鬟。 另外,还有几个陌生的女孩子,陆落没见过。 小和尚的喊声,让方八娘往这边看,她也看到了陆落。 她愣了下,而后脸上才有了恬柔的笑容,拉了那个跑向她的小沙弥的手。 “清远,我到处找你呢,怎么跑这里来了?”方八娘跟这个小和尚很熟悉,她们家常年到庙里上香,方八娘几乎每个月都来。 她有时候会带些点心给这些小和尚,故而小孩子都很喜欢她。 和小和尚说了话,方八娘这才朝陆落走过来。 “陆姑娘,听说您家里走水了,无碍吧?”方八娘客气周到,问陆落。 “有些糟糕,有两个仆妇蒙了难。”陆落道。 “这也是她们造化不济,陆姑娘莫要伤心。”方八娘安慰陆落,然后又道,“陆夫人也来了吗?我母亲和大伯母今日上山吃斋……” 第099章相面 陆落没想到,出来上香还能遇到熟人,真是缘分。 “……我娘和大伯母正在听方丈讲佛经,回头等完事了,我们再去请安吧。”方八娘笑着对陆落道。 陆落点点头。 既然遇到了,肯定要去请安的。 “这是广德侯府的十七姑娘。”方八娘介绍她身边的女孩子。 陆落听说过广德侯府。 广德侯府的老夫人,是太后聂氏的姨母,和后族聂家关系匪浅。 这位十七姑娘,应该是庶女,老夫人那么大年纪,生不出如此年幼的小女儿。 陈家十七姑娘,叫陈容安,今年十六岁,生得比较平凡,不管是从外貌还是体型,都有点普通。 而且,陈容安眼泡微肿,看上去就有点凶,更添了她容貌上的缺陷。 “……她就是和忠武侯定亲的陆五娘?”陈容安不跟陆落说话,只问方八娘,态度很傲慢。 “是啊。”方八娘笑道。 陈容安就回眸打量陆落,语气里有点冷嘲:“你还是个算命先生?” 陆落微笑,转身想走,不想搭理这些小屁孩。 “……你们算命的,都是怎么行骗?”陈容安笑容添深,“跟那些道士一样么?” 陈容安不相信道士、神婆,她的生母生病,久病不愈,神婆让她喝符水,结果第三天就死了,让陈容安痛恨那些装神弄鬼之人。 她觉得他们都是行骗的。而江湖术士,更是胡说八道,骗子中的骗子。 陆落是术士,高门之间隐约都听说了,这并不冒犯陈容安,只是陈容安不喜欺世盗名之辈,所以对骗子有点敌意。 陈容安不相信陆落的玄术。 “陈姑娘。您读书吗?”陆落眸光恬柔。落在陈容安脸上,“五经读过吗?” 陈容安蹙眉:“这是当然。我们从小就读书,四书五经自然是先生详细讲解过的。” 陈家是书香门第。岂有不读书的道理? 广德侯府的姑娘,从五岁就启蒙,跟着西席念书。 陈容安很努力,学问也高深。陆落突然这么质疑她,让她接受不了。心里添了不快。 “那五经中的《周易》,其‘两派六宗’,陈姑娘自然是没读完了?”陆落笑问。 “难道你算命的玄术,就是来自《周易》吗?”陈容安不屑。“如此,你就起六爻,给我算一卦。如何?” “我主要是看风水,阳宅峦头理气。阴宅寻龙点穴,才是我学擅长的。不过,玄学不排斥相术,简单的相面,何用起爻?我现给陈姑娘算一卦,如何?”陆落问她。 好大的口气! 玄术中的风水学,大概是最难的。而相术,同样不简单。 看陆落的意思,竟是瞧不起相术,着实狂妄。 方八娘也不阻拦,在一旁看热闹;方九娘眼泪蒙蒙,只顾伤心了,见到情敌格外难受;陆芙看戏不怕台高,恨不能拍手叫好,等着看陆落收拾这个傲慢的贵胄千金。 “我相面,观察五岳三停。但是,我不言命与运,免得泄露天机,我只根据面相来预测一件往事。”陆落笑道。 这个,倒也有点新鲜。 “……你有什么想让我测算的?”陆落问。 陈容安觉得她很夸张,但是又有点好奇,更想当众叫陆落下不来台。 “那好,今年的八月中秋,你猜我遇到一桩什么事。”陈容安道。 陈容安今年没遇到什么大事,只有八月中秋隐约听到一件,没有亲眼所见,她也没跟任何人说过,外人一概不知,只有她清楚,陆落也绝不会知道。 陆落就看了看她的面容,再看了下她四周的环境,片刻后笑道:“我猜,你去了你四姐姐家里做客,然后撞见了一件有悖伦常之事。” 陈容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好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整个人愣住了。 “有悖伦常?”方八娘和陆芙也很感兴趣,似乎想凑过来,询问何事。 “一派胡言!”陈容安回神,脸色微变,很愤怒的立马转身离开。 她几乎是小跑着,心里很忐忑。 “十七娘……”方八娘连忙去追她。 方九娘也和丫鬟们一起,跟着走了。 陆芙觉得好玩极了,凑到了陆落身边,问她:“什么事,什么事?看她的样子,是恼羞成怒,还真的被你说中了,到底什么事,你怎么算的?” “这个说起来,就很复杂了。”陆落笑道。 “快说,不许卖关子!”陆芙掐着她的胳膊。 陆落被她逼得没了法子,笑道:“人的面部五岳,亦与五行相对,简单说来,陈姑娘右耳红了一大片,似生了什么东西。 面部五行来说,右耳属木。木位置后天八卦中的巽位,又对应字数四。巽位,一般是指姐姐,就是第四的姐姐。陈姑娘面容右耳有异,说明她在她四姐姐家里,听到过丑事。” 陆芙听了,怔愣半晌,觉得陆落太扯了。 “这大冬天,人家耳朵冻红了,不是常事吗?你就是瞎蒙的。”陆芙笃定道。 “可是,她只有右耳冻红了啊,左耳却没有。不管你信不信,天地磁场有序,序的排列,让所有的小事井然而行。 外行人觉得是凑巧的事,往往都有它的‘序’根源,术士就是跟着这些磁场的序,偷窥天机的。”陆落笑道。 陆芙听不懂什么是磁场,也不知道什么排列,不过她也没留意这些怪词。 “你就是在瞎蒙,运气好蒙对了。不过,你为何说人家是有悖伦常的奸淫之事啊?”陆芙又不懂这点。 不过,看陈姑娘急匆匆跑开的样子,陆落是猜对了的。 “陈姑娘的鼻梁,有点歪。鼻梁轻微歪斜的人,很容易犯奸淫之事。这种事,不管是自己做,还是遇见他人去做,发生的可能性比一般人高。另外,她鼻梁有点发黄,奸门所见者有黄光,所以我断定她是遇到了奸事。”陆落道。 陆芙目瞪口呆:“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你去问问陈姑娘,就知道我说得是否可信了。”陆落失笑。 陆芙再一想,陈姑娘的反应,好似陆落真的说对了啊。 神奇,这么胡说八道,还碰对了。 陆落绝不认识陈姑娘,更不知道陈姑娘的四姐姐。 完全不熟悉的情况下,这么瞎蒙还能蒙对,着实可怕。 “这就是天机?”陆芙反问。 “这就是天机。”陆落叹气,“唉,我不该显摆的,又浪费了一次天机,还没收钱。” 陆芙翻了个白眼。 第100章相亲 打发走了方八娘和陈家姑娘,陆落带着陆芙和她的丫鬟碧云、书破,在寺庙的后山到处闲逛。 初六这天,寺庙人迹稀少。 天气晴朗无风,金阳暖融,后山的小径两旁,铺满了尚未消融于泥的落叶,或枫红或金黄或深褐,似一幅锦图徐徐铺开,缓缓延伸而去,无边无尽。 “都是你,这光秃秃的山,有什么可看的?”陆芙抱怨,“若昨儿来,便是庙会,那才叫热闹呢。” “听听佛语纶音,不也很好吗?”陆落不以为意。 “是很好——好无趣!”陆芙拖长了声音,很是不满,“我陪着你逛寺庙了,回头你的马给我骑!” “不行。”陆落语气轻柔,但是言辞坚决,陆芙软磨硬泡也不管用。 她们沿着山路,顺着迁延的方向慢慢走,不远处还有个小佛堂,供养着不知名的佛,很欢喜的模样。 陆落和陆芙进去拜了。 小佛殿里,由一个年迈的老僧看守,他一脸慈祥,正在打坐。 在老僧身边,还有个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一团米分玉,圆嘟嘟的面颊,乌黑光滑的头发,圆溜溜的小眼睛,娇嫩小巧的嘴巴,可爱极了。 “……和尚庙里,还有小姑娘修行吗?不是应该去尼姑庵吗?”陆芙有点吃惊,同时觉得这孩子好漂亮可爱,有点想抱回去玩。 陆落也觉得这孩子忒可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人家穿着鲜艳衣裳,哪里是修行?肯定是随着长辈上山敬香,偷偷跑过来玩的。”陆落笑道,“估计是跟着她的丫鬟或乳娘去后院小解了,把她暂时留在这里。” 拜完了,陆落打算继续往前走。 陆芙却想跟这小姑娘玩玩。 碧云和书破也跃跃欲试。 陆落拉住了她们:“别闹别闹,人家打坐呢,小丫头都比你们虔诚。” 那个小丫头,也留意到了陆落和陆芙她们。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好奇看着。 她的小眼睛,眼眸乌黑,像墨色的宝石。放出清澈又明亮的光,能把人心里照得软软的。 陆落冲她笑了笑,转身走出去。 她迎面遇到了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青色大氅,面容清秀,俊朗温柔。他神色匆忙,踏入这间佛殿。 不成想,差点撞上了陆落,他有点惊讶,微微后退了两步。顿了下,男人先侧身站在一旁,等着陆落她们先出去,再重新踏进去。 “璇娘,你又乱跑!”男人进去,紧张抱起了小丫头。埋怨道。 陆落听到小姑娘奶声奶气喊:“爹爹……” 陆落她们继续往前头走,而后又撞见了方八娘。 这次,方八娘身边只有她一个贴身的丫鬟,没有方九娘和陈十七娘。 陆落之前的一番话,让陈十七娘心情焦虑颓靡,不愿意再逛了;而方九娘走了几步又要哭,八娘不愿意带着她,于是她丢开了众人,自己领着丫鬟逛。 “……我娘和大伯母,今天到庙里吃斋是其次的。带着六姐姐给广德侯老夫人相看,才是要紧事。大伯母想把六姐姐,嫁给陈容枫做继室,就是陈家十二郎。”方八娘和陆落她们结伴同行。她便将方家今天进庙的目的,告诉了陆落。 方八娘是三房的嫡女,她口中的六姐姐,则是长房的庶女,今年二十四了。 方家六姑娘打小还好,到了十四五岁。突然变得体弱多病,时不时就要卧床几天,人也慢慢消瘦。 十四五岁,正是姑娘家说亲的年纪,因为方六娘病重,她的婚事就耽误了;再过两年,她身体越发差了,几乎瘦得皮包骨头,浑身没有半两肉,越发不能见人。 方家是预备着她随时夭折的,只是尽心照顾她,请医用药,亲事哪里顾得上提?再说了,谁家又看得上方六娘那个模样? 方六娘就这样,拖起了五六年。她二十岁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能吃饭、能睡得香甜,身体竟然一日日好起来。 不过半年的光景,方六娘就痊愈了。 痊愈之后,身体也慢慢养好,如今生得肌肤丰盈、面颊红润,根本看不出从前的病态来。 体面整齐的姑娘家,虽然是庶女,总不能老死在生身之门,所以方家老夫人发话,让大夫人给六娘寻一门妥当的亲事。 首先,门第要好,至少要是贵胄望族;其次,男方模样和人品要好。 这就为难了。 方家六娘二十出头了,和她年纪相仿的贵公子,孩子都能满地跑;稍微差些的,老夫人不乐意。 选了两三年,至今还没个结果。 前不久,亲戚牵线,想把方六娘说给广德侯府的十二郎陈容枫为继室。 陈容枫是广德侯府的嫡子,十七岁中了进士,而后选了翰林,今年二十八岁,在户部任五品郎中。 他丧妻五年了,有个七岁的女儿,儒雅端方,又少年英才,是不可多得的人选。别说是庶女,就是堂堂正正门第的嫡女,陈容枫都配得上。 不过,方六娘是吏部尚书的庶女,这分量就特别足了,一般姑娘比不了。 “看上了吗?”陆落问。 今天,广德侯府的老夫人,就是专门来看方六娘的。 陈容枫是老夫人自己生的幼子,原就比其他人疼爱些。 陈容枫是双生子,他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可惜失踪十年了,这件事京城当成一件罕事,至今还在议论。 “谁知道呢?”方八娘笑道,“但愿能看上吧,六姐姐都二十四岁了,再不出门,以后连这种继室的机遇都没了。” “那你们家呢,看上那个什么郎了吗?”陆芙插嘴。 她想问方家是否终于陈家十二郎陈容枫。 若是男方不好,岂不是白糟蹋了姑娘? “哪里会看不上啊?陈容枫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俊朗不凡,又满腹才华,别说配六姐姐,就是配九娘,也绰绰有余了。大伯母见到了陈容枫,我瞧着她那模样,竟是后悔了,想把九娘给广德侯府呢。”方八娘取笑。 方尚书的嫡女,是不可能沦落去做继室的,方八娘不过是玩笑话。 从而也说明,陈容枫是个很不错的人。 陆落就想起方才在那个小佛殿遇到的男人和小姑娘。 那就是陈容枫父女吗? 第101章相术(月票450+) 闻氏出了二十两银子,跟一个老和尚商量妥当,让他做一场小法事,超度明姨娘的亡灵。 她一点也不喜欢明姨娘,也感觉明姨娘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但是人死了,也烧了,没有入土为安,闻氏心中怪怪的,总不落忍,好似一切的仇怨都化为云烟了。 闻氏和陆落做衣裳的布,都要上两百一匹的,二十两对闻氏算是打赏下人的小钱,她图个心安,就出了。 说妥之后,闻氏回了她定下的厢房,陆落和陆芙尚未归来。 小沙弥倒了茶,闻氏一杯茶喝了一半,陆落终于回来了。 跟着陆落来的,还有方八娘。 “方姑娘。”闻氏笑容温婉,招呼方八娘。 方八娘给闻氏见礼,说明自己的母亲和方家大夫人、广德侯府的老夫人和两位夫人,都在南偏佛殿,想请闻氏一同去听佛经,回头再一处用斋饭。 “我们也准备了斋饭。”闻氏笑道。 但是,方八娘执意请她,说这是方大夫人的意思。 “娘,人多一处热闹嘛。”陆落笑道。 闻氏就起身,带着陆落和陆芙,以及几个丫鬟,去了方大夫人那边。 彼此见礼,方大夫人准备替闻氏引荐广德侯府的女眷,不成想陈老夫人对闻氏很亲热,早已认得了。 “闻公公是陛下身边的掌印太监,陈家老夫人又是太后的姨母,兴许她们府里早就请过闻氏了。”方大夫人心想。 果然,那边广德侯府的陈老夫人笑着对闻氏道:“上次见你,还是八年前,你竟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水灵,我却是老了。” “您才不老呢,面色红光,一年比一年更精神。我也是该死。知道您在此处,没有过来请安,还要您派人去请我,我先给您赔罪。”闻氏笑道。 然后。她起身又给陈老夫人见礼。 陈老夫人让陈二夫人搀扶起闻氏。 既然闻氏再三行礼,陈老夫人就不好小气了。她当即褪下了手腕子上的金镯子赏闻氏,然后又给陆落和陆芙一人一个金戒指。 陆落和陆芙只好再次行礼。 陆芙的外祖是富商,她母亲私产丰厚极了,这些小东西。陆芙根本不放在眼里,拿着麻烦,却也不好丢了,就偷偷塞给了陆落。 陆落只得暗中接下,替她收好。 “我隐约听说,上次成阳大长公主府上,着了什么风水阵。”陈老夫人瞧见了陆落,就笑着问道,“可是你帮忙破除的?” 这件事,几乎家喻户晓。 众人也不得不服气。成阳大长公主夭折了三个孩子,而且都是在初五当天,原本就是个神鬼莫测的话题。 这种话题,传承度是非常高的。 如今孩子保下了,没人敢说是巧合,只能说是陆落的本事。 当然,这就是贵胄间的女眷,知道陆落。普通人家,都只知道是千衍大师,但是他和陆落是师徒。外人不清楚。 两个版本,恍惚就说开了。 “这个倒真是。”方大夫人插嘴,满心的话,“五娘的道行。真是修行几十年的道士都比不了。当初我们府上,阴煞入府,闹了半年,还不是多亏了五娘?” “你们府上,也是五娘作法的,不是千神仙吗?”陈老夫人很吃惊。 她知道方家的事。说是江南来的活神仙,破除了他们家的风水杀局。 难道,那个活神仙,就是陆五娘? “千神仙,就是五娘的师父啊。他是得了天机的,素来不开口,都是五娘传话。”方大夫人笑道。 陈家的几个夫人,就都看着陆落。 她们不是瞧不起,术士类似天师,在人们心中还是很神圣的,只有陈十七娘那种没经历过世事的小丫头才敢顶撞。 陈家的女人们,是惊讶陆落竟还有个师父。 而她师父千衍,最近在京里名声极大。 广德侯府也有件陈年旧事,每次听说了道行高深的和尚或者道士,他们都要请来测算一番。千衍出名了,他们也去请千衍。 结果,根本进不了千衍的大门。 “你们府上,是人命关天吗?”千衍的小厮是这样问的。 得知不是,千衍的小厮就说:“神仙闭关了,非人命官司,不许打搅,请回吧。” 然后,广德侯府的下人承诺,他们家老夫人要重金酬谢。 千衍的小厮就说:“神仙闭关了,再说金银俗物,神仙用不上,我们神仙不用吃喝,气都不用吸的。” 然后,广德侯府的人再去,小厮压根儿不给开门,孤傲极了。 谁知道,陆落竟然是他的子弟。 “陆姑娘,听说相师可以借助一些物件,推测往事……”陈家的五夫人,试探着问陆落。 老夫人却轻轻看了她一眼。 五夫人满心的话当即打住,不敢往深处说。 “多久的往事?”陆落笑道,“若是一年内,可以试着推算;超过了五年,就太难了。” 陈家五夫人自悔失言,不好多提,笑道:“我就是平白问一句。” 一旁的陈十七娘却变了脸,脸色很难堪,眼神中带着几分胆怯,给陆落使眼色。 陆落微笑。 然后,方家三夫人插嘴,话题转移到了今年年末的趣事上去。 方家是祈隆寺的大香主,老夫人每个月添五百斤的香油钱,所以她们家女眷进庙,斋饭斋菜都是上好的。 午膳吃斋饭的时候,陆落很喜欢那道油面筋,恨不能打包一份带回去。 午膳之后,又有和尚进来讲经,可是女眷们习惯了午休,有点乏力,大家都很沉闷。 陆落倒是觉得有趣,听得聚精会神。 一个时辰的佛经之后,众人各自起身回家。 陆落母女和方家夫人一样,先送陈老夫人。 他们在门口,遇到了一个男子,就是方才陆落和陆芙在后山见到的,他专门接送老夫人的。 “十二叔,璇娘呢?”五夫人问此男人,刻意点明他的身份。 他就是陈家十二郎陈容枫,听到这话,方八娘和陆芙、陆落使劲打量他,刚刚没看清。 一旁的方六娘,则低垂了眉目,很羞赧不敢见,往她嫡母身后躲了两步。 陈老夫人瞧见此幕,微有笑意。 五夫人是陈容枫的五嫂子,嫂子都喊小叔子叫“叔叔”,故而她叫陈容枫“十二叔”。 璇娘是陈容枫的女儿,今天高高兴兴来庙里,却有点小脾气,一个人跑到了后山,也不去跟老夫人吃饭,大约是听说老夫人要给她娶继母吧? 七岁的小姑娘,可能有点早熟,该懂的事都懂了。 “璇娘跟着我用过了午膳,有些困了,在马车睡了呢。”陈容枫指了指旁边的一辆豪华四匹马拉着的大马车。 五夫人微微颔首。 “那我们便先告辞了。”陈老夫人笑呵呵道。 她不走,方大夫人也不好先走,故而她就踩了马凳,上了马车。 陈家这辆马车,可以坐下十来个人,很是宽敞,里头也豪华,只是外头看上去平平无奇。 “老夫人慢些。”方大夫人亲自搀扶陈老夫人上马车。 而后,方家的两位夫人,也上了马车。 陈容枫骑马带路,等夫人们上了马车,丫鬟媳妇子们上了另一辆,陈容枫这才过来行礼,给方家众人作辞。 第102章缘浅(480+) 广德侯府的马车出了祈隆寺,刚刚走了一刻钟,陈二夫人撩起了车窗帘,对外头骑马的陈容枫道:“十二叔,外头冷,你进来坐吧。” 广德侯府的孩子们,也是堂兄弟们一块儿论了序齿排行,老夫人的亲儿子,只有二郎、五郎和十二郎。 “是。”陈容枫道。 马车停下,跟车的小厮替陈容枫骑马,他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里铺了锦裘,又四面蒙了油布,密不透风,暖和非常。 他女儿陈璇,躺在五夫人的怀里,还在酣睡。 叫他进来,无非是老夫人她们要说方六娘了,让陈容枫也听听。 陈容枫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陈老夫人果然说起了方家的事,她对方六娘印象一般,说不上太好,对这门亲事有点不乐意。 转念又想,陈容枫不是长子,又是娶继室,也没有必要太挑刺。 所以,陈老夫人把自己的不喜压抑住,只说些方六娘的好处,算作安慰。 “……十二郎,你方才瞧见方六娘了吗?”陈老夫人问儿子,“就是最漂亮、穿湖蓝色风氅那个。” 虽说相看,却也不能给男子相看,所以只能借助送别,远远看一眼。 方六娘二十四岁了,花信年华,和那些十五六岁的青涩小丫头片子相比,脸庞、身材都长开了,似盛绽的花儿,就是多一份韵味。 今天在场的,都是些小丫头,个个像花骨朵似的没开放,形容上就比方六娘次一些。 陈容枫对自己的婚事,向来不抵触、不热情,很听母亲的话。 老夫人也替他相看了好些人家,只是最后总因为这个事、因为那个事,都无疾而终。所以。陈老太也有点疲惫了,只想赶紧定下算了。 陈容枫听到母亲问他的意见,他露出几分疑惑,眉心微蹙:“她为何看上去那么小。不是二十四岁了吗?” 方六娘个子不高,娇小玲珑,因为长个子的年纪她生病了,错过了发育。但是,也不能算矮的。中等身量,刚刚好。 陈二夫人正要解释缘故,陈五夫人却失笑了:“那个不是方六娘。那是和忠武侯定亲的,陆家五娘。” 陈老夫人和二夫人微愣。 继而她们想起来,陆落穿了身青蓝色绣折枝海棠的风氅。 湖蓝色和青蓝色深浅不同,女人们能很准确分辨清楚,对男人而言却没什么差距。 陈容枫把听说是蓝色风氅的女孩子,还以为是陆落。 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眉头微舒,道:“那方六娘是哪一个?” “站在方家大夫人身后的那个啊。”二夫人说给他听。试图帮他回想。 陈容枫觉得那个女孩子是穿了身深绿色的风氅,怎么是蓝色? 他对颜色很糊涂的,根本分不清乱七八糟的色彩,顺着他嫂子的意思,想了想说:“我没看清,她躲在人后头……” 陈容枫说话的时候,五夫人一直瞧着他,观察他的表情。 他方才一开口就提到了陆落,把五夫人吓一跳,还以为陈容枫看上了陆落。不过。解释完陆落并非他要求娶的姑娘,他脸上只是恍然大悟,没有失落。 五夫人又放下心。 好好的相看,别闹出冤孽才好。 陈家这边。陈容枫的母亲和两位嫂子对方六娘的印象挺一般,没觉得姑娘特别好,配陈容枫有点差,委屈陈容枫了。 而方家那边,同样觉得这门亲事很鸡肋。 “……那个璇娘,一听说提亲。她就哭闹着跑了。别看才七岁,已经懂事了,而且他们父女感情很好。六娘嫁过去,这后母难做啊。”方家大夫人感叹。 陈容枫的女儿陈璇脾气很大,而且陈容枫和陈老太都宠她,将来谁做了她的后母,少不得要战战兢兢,想给她立威是很难的。 “我听说,成王即将回京,他的王妃去世多年,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回京就娶亲是必然的。”三夫人也不太满意陈家的婚事,“同样是继室,亲王妃可是一品诰命啊。” “你啊,想得太深了,咱们家真想和成王结亲,也是嫡女的份,轮不到六娘。成王是亲王,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大夫人叹气。 “那端王侧妃呢?”三夫人又道,“端王可是牟足了劲巴结咱们家,侧妃到底也是三品诰命,比嫁给陈家十二郎强些。端王妃是出了名的懦弱,端王的孩子们都有娘,挨不着六娘什么事。” 妯娌俩商量了半天,然后去把这些话,告诉了方老夫人。 “……陈家老太太,也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勉强得很。”大夫人如实道,“陈十二郎房里那个姑娘,养得太娇气了,以后六娘日子难过。” “六娘到底是母,还怕姑娘闹吗?”老夫人觉得大夫人和三夫人本末倒置了。 “娘,这可难说了。”大夫人有她的道理,“陈家原本对六娘就淡薄,再说陈十二郎疼女儿疼得紧,往后随便一挑拨,还不是往死里作贱六娘?” 大夫人不愿意,她宁愿把六娘嫁到端王府去,做个侧妃。 亲王侧妃好歹是正三品的诰命,嫁给陈十二郎有什么?六娘封了诰命,大夫人这个做嫡母脸上也有光彩。 方老夫人听完了大夫人和三夫人的话,竟是异口同腔说陈家不好。 想了想,老夫人把六娘叫到了跟前。 六娘脸色不好,她不喜欢陈家老夫人,也不喜欢二夫人和五夫人,更害怕陈十二郎那个娇气刁蛮的女儿。 她对陈家人没有眼缘,第一眼看到她们就不喜欢。 她心里忐忑难安。 “你瞧着陈家的人如何?”方老夫人问六娘。 六娘立马就哭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么一哭,老夫人就明白了,六娘她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相看的第三天,陈家再次托了媒人来试探口风,方家借口六娘又生病了,可能要修养半年,回绝了此事。 被回绝了,广德侯府陈家说不上高兴,但是也不生气,原本就觉得方六娘不太如意。 陈老太之前的心思,都在陈十二郎的婚事上。如今不成了,下一个不知要说谁,还未定论,陈老太心里空了。 她一得空,立马想起另一桩事。 为了那桩事,广德侯府特意去请千衍,结果被阻拦了。 陆落是千衍的徒弟,请她不也是一样吗? 可是,事情比较隐秘,不能说得太开了,所以陈老夫人先给陆落下请柬,邀请陆落母女到家中做客。 第103章往事(月票510+) 陆落和她母亲后来也听说,陈、方两家结亲不了了之。 不过,好像他们彼此都没看上,所以没结成亲家,也没有添怨。 没过几天,广德侯府陈家请陆落。 初六那天从祈隆寺回来,陆落就听她母亲说过陈家的事。 陈家老夫人是太后的姨母,挺巴结先帝和太后身边的人,故而对闻乐喜很忠心。闻氏知道陈家对她没有恶意,所以陈家请她做客,她也过去几次。 闻氏对陈家还是挺有好感的。 “陈家请我,是想让我推算方位,找他们家十一郎?”陆落接到了陈家的请柬,问她母亲,考虑要不要去。 玄术中的相术,有测算的一种。 比如乡下,农户丢了牛或者猪,天大地大,着实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去找,就请算命先生测个方位。 如果算命的真有些能耐,测算个方位,顺着那个方位去找,还真能找到。 这就是磁场,万事皆有因果。 陆落是搞玄学的,说玄学和科学对立,倒也不完全正确。哪怕是后世科学那么发达,也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需要玄学来解释。 科学,更像是解释物质磁场,而玄学用来解释精神磁场。 人不能只有物质,精神同样重要。 根据一些精神磁场,测算丢失的物件或者人,是特别难的,因为变数太大了,而四周的磁场又多不胜数,能精准抓住的,都是玄学天才。 可是,人更多的是普通人,天才极少,故而搞玄学的,算不准的人居多。 玄学稍微深奥些的秘术。都是师徒或者父子相传,绝不能公开的。 随着后世文化环境的紧张,这些秘术渐渐失传,而科学的宣传。导致玄学在人们心目中失去了威望,再加上搞玄学的普通人居多,算不准成了必然,它慢慢就变成了一种骗术。 试想,玄术是从四书五经中的《周易》中总结而来。它是无数先贤智慧的凝结,跟中医一样,岂是一句骗术就能抹杀的? 陆落在后世,也喜欢帮人推演往事,因为往事是发生过的,准确与否,旁人一看就知道;但是,她不喜欢帮人推演前程,前程是未知,而未知变数太多了。 玄学在骗术中艰难求生。任何变数都可能会毁了陆落和她的学艺,所以她从来不去做。 推演往事,陆落一般都有九成把握。假如陈家请她,真的是为了往事,陆落可以去。 “应该是吧。”闻氏接过了请柬,看了看,对陆落道,“要不,你去看看?” 广德侯府陈家,曾经走失了一个儿子。这件事当时也是望族间的谈资。 陈容枫是双胞胎,他还有个兄长,排行第十一,十年前走丢了。 那天。正巧是陈十一郎大婚,家里热热闹闹的,眼瞧着他还在陪宾客喝酒,转眼间闹洞房,请新郎官的时候,找遍了阖府上下。都没有找到他。 广德侯府的长辈和亲戚朋友,以及新娘子的人家,都以为陈十一郎嫌弃新娘子,逃婚了。 大婚当天逃走,这不是抽女方的耳刮子吗? 着实太恶劣了,让新娘全族都颜面扫地! 等了两天,陈十一郎还没有回来。在本朝,新婚第三天假如不拜门,可以退亲,姑娘再改嫁。 陈家找不到新郎,只得任由女方退亲,彩礼要不回来,新娘的嫁妆全部带走,两家还成了仇。 再后来,那个女人带着陈家的彩礼和娘家的陪嫁,资产丰厚嫁到南方去了。 陈家老侯爷气得半死,扬言要打死十一郎,派了所有家丁,亲戚朋友家,每一处能想到的地方,都要去搜。 那时候,陈家还在愤怒,以为十一郎胡闹。 可是,大张旗鼓找了三个月,仍是没有那孩子半点踪迹,陈家慌了,心里有一半承认,十一郎可能遇害了。 既遇害,在哪里遇害的,尸体又在哪里? 陈家继续找,找了一年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人知道他的去向。 这种结果,是叫人绝望的。 天地这般广阔,毫无头绪去找一个人,是非常困难的,于是陈家想到了算命先生推演方位的方法。 他们家一边仍派了家丁,天南海北游走,寻找十一郎,十年来没有放弃过;另一方面,只要是碰到厉害的术士,一定要请来推演,碰碰运气。 此事,不管是惨事,还是丑事,陈家都不喜欢公然去宣扬,苦水咽在肚子里,这也是为何陈老夫人不想五夫人公开询问。 千衍到了京里,渐渐扬名,陈家也想请他。可惜请不动,于是老夫人就请陆落。 广德侯府仍是没有放弃找十一郎,主要还是老侯爷和老夫人放不下,父母对孩子的感情,是浓烈而执着的。 “十年前的旧事了,只有二成的把握,容易砸招牌。”陆落告诉闻氏,“而且,推演不是风水阵,要不了高价。” 闻氏轻轻打了下她的手:“你总是入了财迷!儿子如此失踪,母亲哪怕是归西了也灵魂不安,你若是找到了,算是给陈老夫人一个安慰吧。这是正事,去试试看,招牌有什么要紧,你靠招牌吃饭啊?” “我就是靠招牌吃饭啊!”陆落反驳,“以后还是靠这本事,挣一份大家业呢!” 不过,她母亲开口了,陆落就不好再拒绝,况且母亲说得对,这是人家一辈子的心结,哪怕是只有一成的可能性,也要去试试。 这算是阴德。 术士还是要多积些阴德,反噬的时候可能轻点。 陈家请她们十月二十做客,陆落回了帖子,答应当天会去的。 “你想不想去?”陆落也问陆芙。 陆芙立马摇头:“不去,没什么好玩的。” 于是,陆落就和闻氏两个人去。 二十日当天,陆落早起更衣用膳。到了巳正,她就和母亲出发,带上了她的罗盘,去了广德侯府。 陆落的罗盘很沉很大,拿在手里不方便,就放在了马车上。 陈家二夫人在垂花门口,迎接了陆落和闻氏,态度特别和蔼亲切。 “这是暖手炉,姑娘捧着,别冻坏了。”二夫人的丫鬟,递过来一个黄铜的小手炉,约莫石榴大小,捧在掌心很轻巧又暖和。 陆落顿时对陈家充满了好感,她就喜欢这些温馨的细节。 对一个怕冷的人而言,送温暖比什么都贴心! 第104章预测凶险 广德侯府今天请陆落母女,没有直截了当要陆落来占卜,而是试图先联络感情。 陆落也把陈家的女眷,认了个遍。 中午,陈家在内院设了盛筵,款待陆落母女。 饭后,还安排了说书的女先儿。 陆落也认识了陈容枫的女儿陈璇。 陈璇长得漂亮,是个极其可爱的小姑娘,白白嫩嫩的,大眼睛小嘴巴,神态又娇憨有趣。 陈家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姑娘,都很疼陈璇。 陈璇并不是个懵懂的孩童,她情志早开,懂得很多事。陆落一进门,她就打听陆落是谁。知道陆落不是给要给做后母,她才和陆落亲近。 才七岁的孩子,这么早熟,也是陆落没想到的。 陈璇提防着每一个可能成为她后母的姑娘。 陈家屡次给陈容枫续弦不成功,估计陈璇占了一部分的原因。 “……我见过闻公公,他长得很好看,姐姐你长得也好看。”陈璇知道陆落不可能做她的后母,嘴巴就甜得要死,围着陆落打转。 陆落顿时就有点心疼这姑娘。 要是陆落没了娘,父亲又靠谱的话,陆落肯定也会这样提防着。 陈璇会卖萌撒娇,会说甜言蜜语,说明她已经深知如何在内宅求生,摸清了法门。才七岁的姑娘,懂得这么多,肯定是经历过一些痛苦后才领悟的。 “璇娘真乖。”陆落笑道。 跟普通的长辈一样,遇到了可爱的小孩子,陆落也要赏赐的。 陆落今天戴了两朵珠花,各镶嵌着两颗珍珠,足有葡萄大小。也算是很珍贵的了。她取了下来,送给了陈璇。 陈璇高兴接了。 眼瞧着就半下午,而陈家老夫人还是丝毫没有提及占卜之事,陆落就更不好主动去提的。 送上门的占卜。别说旁人信任度会降低,就是陆落的身价,也要被自贬。 陈家不急,陆落就不能急。 到了申初,闻氏起身告辞。说些客气话:“今日多有叨扰,多谢老夫人盛情款待,改日天气晴朗温暖的时候,也到我们府上去坐坐,让我也尽尽心。” “你既然有心孝顺,我岂会不赏脸?自然会去的。”老夫人笑道。 闻氏颔首,又怕陈老夫人觉得她用虚话搪塞,就解释道:“我们府上前不久遭了火,两个仆妇遭了劫难,还走失了几个下人。如今。我和落儿住在我叔公家,不便邀请老夫人。等家里修葺好了,再请您去逛逛。” 广德侯府和陆家不是亲戚,并不知道陆家遭了难。 老夫人再三询问:“可严重?” 闻氏简单说了些。 陈璇则拉着陆落的手,不肯松开:“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 “等得了空,我就会再来看璇娘的。”陆落笑道,心想这小丫头可能对每个客人都这样依依不舍,来讨人喜欢。 陈璇还是跟着众人,将陆落送到了垂花门口。 她们在垂花门口。遇到了陈容枫。 陈容枫正巧从府衙回来,进来给他母亲请安,顺便回房。他知道今天家里请客,却不知道这个时候陆落母女还在。 他生得温文尔雅。神色平淡,可以说他冷静沉稳,也可以说他寡淡无惊。 二十八岁的男人,比陆落那个世界二十八岁男子要持重很多。 “咦……”陆落看着陈容枫,发现他的左边眉头有点异样,和上次相见时候不同。似乎有道竖纹暗暗潜入。 陆落好奇,想看个仔细,就使劲盯着他的眉心。 陈容枫觉得陆落行为怪异,回眸也看了她一眼。他把陆落上下扫了一遍,眼神不在她身上停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闻氏连忙掐了下陆落的手。 陆落回神,已经把陈容枫打量了个仔细。 闻氏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陆落上前,对陈容枫道:“陈大人,您最近要谨慎些,小心撞头;另外,您也要当心撞车。” 陆落精通风水学,对相术不那么熟练,所以她才盯着陈容枫仔细看,看了半天才敢下判断。 陈容枫的左边眉头,有一道暗藏的竖纹;而他右边的眉头,竖纹已经很清晰露出了。 相术上说:右撞左穿。 右边眉头有竖纹,容易与人或者马车发生相撞,既指简单的撞车,也可能指前途事业上被人撞上,比如某个想要的官位却有人争抢相撞等。 左边眉头有竖纹,说明会遭受穿头伤,未必会见血,但是遭罪是可能的。 陈容枫两边眉头都有竖纹,意味着他最近肯定要倒霉,而撞车必然要发生在这两天内,可能会很严重。 关乎性命的事,陆落素来能提醒就提醒,不考虑价钱。 当然,如果对方自愿给钱就更好了。 “落儿!”闻氏低声呵斥陆落,然后又跟陈老夫人道歉,“这孩子有点左性,成天胡说八道。倘或说她有心诅咒陈公子,这断乎没有的。” “不不,五姑娘是术士,她自然是预料危险的。”陈老夫人则很慎重,心里咯噔了下,转头对陈容枫道,“十二郎,你也听到了?这两天千万要仔细!” “是,母亲。”陈容枫回答,语调波澜不惊。 他是熟读《周易》的,也相信有相术的存在。就跟很多人一样,相信有鬼,但是不相信自己能碰到。 陈容枫相信世间有玄术高超的术士,但是他不相信自己能碰到。普通的术士,都是沽名钓誉,没有真本事。 陆落的话,陈容枫不以为意。 这么随便一看,不用罗盘和六爻,就能预测凶吉?那这术士也太容易做了。 陈容枫没放在心上,转身看女儿去了。 第二天,陈容枫从外头回来,披头散发,衣裳上全是灰,膝盖也磕破了,一拐一拐的。 “十二老爷,您这是怎么了?”门口的小厮瞧见这一幕,立马上前搀扶陈容枫,被陈容枫吓得不轻。 “撞、撞了车,我自己回来了……”陈容枫推开小厮,一瘸一瘸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件事,很快就通过二门上的丫鬟,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老夫人震惊得半晌不说话。 这陆五娘的术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昨日她不过是肉眼盯着陈容枫,就能预测凶险,莫非她看了天眼? 第105章符纸 陈容枫记住了陆落此人,却没把她昨天的一番话放在心上。 他寻常出门,到了时辰,约了几个翰林院的同窗好友,准备去酒楼吟诗作赋。另外,他有个朋友托他选一篇文章,他也要筹备。 马车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往酒楼而去。 不成想,街上有几个浪荡子,骑马奔驰,就顺着陈容枫的马车而来,惊了陈容枫的马。 陈容枫自己惯用的马,前天被坏掉的铁蹄伤了足,这几天修养,所以用了一匹老夫人出门时用的马来拉车。 哪里知道,这马不习惯被陈容枫的车夫驾驭,又最害怕受惊。 被街上奔驰的马惊扰了之后,陈容枫的马发疯了,奋蹄往前跑,车夫见拉不住僵硬,又见马往墙壁上撞,果断跳了车。 车夫跳了,陈容枫也跟着跳了。初冬的地面,干冷冰硬,陈容枫如此一跳,就扭伤了脚踝,又跌破了膝盖,浑身都是土。 车夫没他伤得重。 陈容枫见出事的地方,离自己家只隔了两条街,就自己瘸腿走回来,留下车夫去料理后事。 马车是彻底毁了,撞车名副其实。 “……吴太医马上就到。这腿可有知觉,疼得可紧?”陈家五夫人最先赶到,立马派人去请了大夫,又关心问陈容枫的脚。 陈容枫不答,面上没什么表情,和从前一样,冰凉似块玉,毫无情绪起伏。 他轻轻捏自己的脚踝,想确定骨头碎了没有。 五夫人焦虑站在一旁。 很快,老夫人和其他人也来了。屋子里七嘴八舌。 陈容枫无动于衷,慢慢摸索着摔伤的骨头,最终肯定,只是脱臼了,骨头没有碎。 脱臼了,还是很疼的,陈容枫一边忍着疼。一边回想陆落的话。 “除了撞车。我还有穿头之灾。万一见血,岂不是死路一条?璇娘尚未成人,我可不能丢下她。”陈容枫想。 屋子里的满怀关切和担心。陈容枫都没听到,他想到了陆落。 他想,他终于见鬼了。 很快,吴太医来了。 吴太医擅长接骨。上手一摸就告诉陈容枫和众人:“只是脱臼,并无大碍。安心修养两个月,就没有其他事了。” 广德侯府上下松了口气。 “娘,我有话跟您说。”陈容枫终于开口,直接赶人。“你们都出去吧,多谢关心。” 众人就不好赖在这里,纷纷离开。 当然。有人不放心,比如五夫人。 饶是如此。她们还是被请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老夫人和陈容枫。 老夫人坐到了儿子床前的椅子上,叹了口气说:“你今年是怎么了,时运如此不济?” 陈容枫也不知道。 “……娘,陆五娘的玄术,的确是有过人之处。”陈容枫道。 老夫人也想到了这茬。 陆落没有用罗盘,随口就能测算,这手能耐,岂能不服? 老夫人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术士。当然,有些术士可能跟陆五娘一样厉害,但是他们为了让人觉得他们出了大力气,心甘情愿给钱,会把简单事弄得很复杂。 陆落则不这样,她素来干脆利落。 “她还说,儿子有穿头之灾。娘,不如请了她来,出个破解之法吧。”陈容枫道,“我相信她的道术。” 陈容枫以前觉得,方家的闹鬼、成阳大长公主的孩子们,都是故弄玄虚。如今看来,都是真的。 世间有很多陈容枫不了解之事。 他从前对自己不了解的事,都去否定它。如今,他才知道自己轻率了。 广德侯府派人请了陆落,言明是陈容枫被撞了车。他的马发疯,带着马车撞到了坊墙上,把土砖夯实的土墙撞个稀烂。 马受了伤,马车则被撞得四分五裂。幸好陈容枫果断跳车了,只是扭伤了脚踝,没有其他大事。 陈老夫人派了个年轻的媳妇子去请陆落来化解。 陆落没去,而是将自己连夜画好的一道符纸,交给了广德侯府的下人:“拿去给你们家十二老爷,让他随身带着,半个月后可以烧掉,也可以扔掉。这符纸要一千两银子,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送过来。” 闻氏正巧就在旁边:“你这孩子,都是亲戚朋友的,一张符纸要人家这么多钱财做什么?不许要!” 然后,闻氏告诉广德侯府的下人道,“别听她的,拿去用吧。” 媳妇子回来,把陆落和闻氏的话,都告诉了老夫人,又把符纸交给了陈容枫。 陈容枫没有打开,放到了自己贴身衣裳的口袋中。 陈老夫人还是派人送了一千两的银票给陆落。 陆落很干脆的收下了。 两天后,陈老夫人没有带儿媳妇,只是带着心腹的仆妇们,亲自登了闻乐喜府上的门,要见陆落。 “老夫人,您喝茶。”闻氏亲手端了茶。 陈老夫人微笑,喝了一口之后,就放下了。 她屏退下人,开始跟陆落讲述广德侯府的往事。 然后,陈老夫人希望陆落可以帮她找到是十一郎。不管是人还是残存的尸骨,老夫人都要个结果。 “十年前的事了,老身也知道难。术士有规矩,‘财禄不受,福吉难至’,五姑娘若是替老身办妥了此事,陈家愿以八千两银子酬谢。”老夫人真诚对陆落说道。 她觉得价格很高了,能够打动陆落。 陆落一文钱是赚,一两银子也是赚。有了赚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什么生意她都做的。 “既然如此,我就揽下了。”陆落道,“冬月初一是个很好的吉日,适合测算往事。我初一去您府上,您拿出些十一公子的旧物,还有当时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万幸的是,十二老爷仍在,他和十一老爷血脉相连,应该更能推断出东西来,您让初一当天,十二老爷哪里也别去,等在家中。”陆落道。 老夫人笑道:“他扭伤了脚,哪里都去不了的。” 陆落颔首。 送走了陈老夫人,闻氏感叹说:“真没想到,你开口要钱这么顺溜。像我,一提到要钱,舌头就跟被猫抓住了一样。” “娘,我不偷不抢,凭着本事赚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陆落笑道。 第106章武器 陆落与广德侯府约定,冬月初一去帮他们测算寻人方位。 价钱都谈好了。 从前有了生意,陆落总要请她师父出面,因为在湖州府的时候,总没人相信她一个小姑娘。 如今,陆落是忠武侯的未婚妻子,她好像突然多了很多的信誉。 明白了这点,陆落心中五味杂陈。 “颜浧的马,这个人情怎么还他?”陆落也在沉思。 颜浧是军人,假如能有先进的武器,他应该会非常高兴,而且也很实用。 突火枪、火铳等武器,在元朝就问世了,只是比较简陋,威力很小,以很粗的竹筒作为枪管身,射程很近,而且很容易伤及自身,没有在军中大规模使用。 到了元末明初,随着冶铁技术的发展,突火枪的管身改用青铜制造,能耐住更高的膛压,中国的热兵器才步入新纪元。 “明朝的神机营,就有比较成熟的火铳和霹雳炮,都是在元朝火铳和突火枪基础上改良的,我要试一下。”陆落心想。 若是她能成功,既可以还给颜浧一个很大的人情,也可以提前开启华夏的热兵器时代。也许她会对华夏历史的进程,做出更深远的改变。 现在的突火枪,是用粗竹管作为炮管。谁都知道,铁管比竹管好,但是冶铁技术,跟得上吗? 陆落打算出去了解下。 “朝廷的兵器,由工部主管的军器局和内府监局主管的兵仗局管辖,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陆落心想。 她想知道现在军中的主要武器,武器的发展到了哪一步。 晚夕,叔公批红结束,从宫中回到了府邸,陆落立马上前献殷勤,端茶递水。 闻乐喜就笑了:“怎么,闯祸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闯什么祸啊?”陆落笑道。“叔公,您能带我去军器局和兵仗局看看吗?” 闻乐喜一愣。 这两个地方,都是造兵器的,若是领兵大将要求去看。可能会比较敏感,让朝臣不安。 但是,闻乐喜是太监,他也想去看看,朝臣可能会觉得他只是想捞油水。 “看这个做什么?”闻乐喜没有立马拒绝。笑着问陆落。 是颜浧让她去看的吗? 自己的外孙女,已经被颜浧所用了? 闻乐喜细细看陆落的表情,想从她脸上窥见蛛丝马迹,寻出答应。 陆落则很坦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闻乐喜:“湖州府有人走海货,我在那些商人手里,见过一种火铳……” “那不是海货。”闻乐喜立马就知道陆落说的是什么,南边的南诏国试图用过,闻乐喜很清楚。“那是前朝就有过的,没什么用处,偶然起些效用,还不够花心思的。” “朝廷不造吗?”陆落又问。 “……火药和弹丸,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烧了。南边有人用过,士卒没打伤人,先把自己眼睛炸瞎了。要是真能把头炸掉一边,炸瞎眼睛也要钻研啊。可是偏偏,只能炸瞎,跟大的炮仗差不多。”闻乐喜笑道。 火铳这种东西。说它无用吧,它能偶然把人打趴下;说它有用吧,它又只能炸瞎眼睛,人都打不死。 用闻乐喜的话说。奇技淫巧,毫无用处,还不如把那些火药好好用在炮仗上,还能热闹一下。 “叔公,您就带我去军器局和兵仗局看看吧,我一个孩子。怕什么呢?”陆落撒娇。 她叔公才从南边回来,离京七年了,肯定还没有去过军器局,现在造什么兵器,他真的知道吗? 陆落撒娇卖萌。 闻乐喜疼她疼得要死,哪里舍得真拒绝她? 闻乐喜是掌印太监,小皇帝不满十岁,他帮助处理朝政,有不少奏章提到军器局,闻乐喜借口了解,去走一趟又能如何? 谁也挑不出他的错。 到时候,让陆落扮成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伺候。 如此说来,倒也可行。 翌日,闻乐喜进宫,先把这件事和太后聂氏说了。 “没什么要紧事吧,军器局可有折子不好处置?”聂太后有点担心,以为闻乐喜遇到了麻烦。 “并不什么折子,若是有了,也是交给内阁的,岂会劳烦太后?”闻乐喜笑道,“不过,太后您装作不知道,奴婢擅自去一趟。” 他只是把这件事告诉聂太后,让聂太后心里有底,免得从旁处听说了,怀疑他的用意,离间他们的信任。 聂太后听罢,微微颔首:“你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小皇帝下朝之后,闻乐喜又告诉了他。 “公公,朕也想去。”小皇帝道,“朕也没见过军器局是什么样子。” 皇帝还小,内阁的大臣辅佐朝政,颜家、聂家都有文臣,后族把持着朝堂,小皇帝从来不敢胡乱行走。 但是,闻乐喜从不主张他谨言慎行。 有时候,就是要试探。小皇帝时不时做些出格的事,试探外臣和内宫的反应。 试探的次数越多,越是容易更清晰看到人心。 “去的话,得悄悄去,换成小太监的衣裳,陛下可愿意自降尊贵?”闻乐喜对小皇帝道。 小皇帝拊掌大笑:“好好,朕很久没穿过小太监的衣裳。” 所以,他们说定了,隔天就去军器局。 军器局在工部,就在皇城附近,出个门而已,没什么大事。 闻乐喜回家,也把此事告诉了陆落,还带了身小太监的衣裳给陆落。 陆落大喜。 次日申初,陆落就去皇城附近,等着叔公。 看到闻乐喜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脚步轻盈,欢乐极了,竟是皇帝。 陆落犹豫着是否要行礼,小皇帝已经道:“免礼,不许暴露朕的身份。” “是。”陆落也觉得行礼不合适,从善如流,跟着闻乐喜和小皇帝,去了军器局。 军器局的官员,见闻乐喜来了,还以为犯了什么大错,战战兢兢带领着闻乐喜,把军器局逛了一遍。 陆落也发现,的确都是冷兵器,尚未有热兵器成型。 火铳已经有了,但是朝廷的军器局没有收纳,军器局里,仍是些甲胄、盾牌、刀、枪、弓、箭、矛等。 比较厉害的,是一种三箭弩。 陆落以为,至少会有粗竹筒做的火铳,结果连这种初级的热兵器都没有。 “终于可以还颜浧一个人情了。”陆落心想。 她可以把火铳的创意给颜浧,让颜浧再去上报朝廷。 朝廷哪怕不同意造,颜浧也可以在允许范围内,造取少量的,提高他颜家军的战斗力。 第107章表明心迹(月票540+) 陆落想到了如何回报颜浧的人情,心里重石落地。 她开始留意冶铁业。 如果这个年代的冶铁业能造出青铜管,承受弹丸和火药的膛压,很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颜将军送的那匹马,你可喜欢?”闻乐喜突然问起这话。 颜浧的马,放在闻家院子里已经多时,叔公却突然提起,自然是有话要说的。 “很喜欢啊。”陆落笑道,“您瞧那马,比普通的马要高很多,毛发柔顺油亮,特别漂亮。” “你会骑马?”闻乐喜又问,“你若是不会,叔公教你。等过段日子,咱们去林苑骑马打围。” 陆落失笑,一再道:“我会骑的,叔公……” 闻乐喜颇有些讶然:“你学过?” “学过。”陆落笑道。 闻乐喜又问陆落,她是在哪里学的,陆落就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说了片刻的话,总是围绕着颜浧。 陆落则在心里揣测叔公一番话的用意,她想:“后宫里一个颜氏太皇太后,一个聂氏太后,婆媳二人不和睦,少不得明争暗斗。朝堂被文臣把持,而文臣一派依靠颜氏,一派依靠聂氏。颜浧是颜氏子弟,叔公却跟聂太后和聂家更亲,他是想说颜浧的什么问题给我听吗?” 如今的朝堂,皇帝年幼,内阁拥有票拟的权力,司礼监掌印太监拥有批红的权力,小皇帝目前还没有真正的实权。 正常的情况下,皇帝奏章太多了,内阁会先看完,在奏章后面批答,类似总结陈词,奏章讲了什么,如何处理等,称为“票拟”。 皇帝就不需要再去细看奏章。只需要看看内阁的“票拟”,就是那些总结的批答,在奏章用红笔写上是否同意等,这是“批红”。 皇帝每天有很多奏章要批红。他生病了,或者有事了,或者奏章太多了,就交给身边最心腹的太监,帮忙“批红”。 这个任务。素来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 当然,皇帝年幼,没有批红的判断力,批红的权力就全部落在了掌印太监身上。 故而,内阁想要把持朝政,就要和批红的宦官勾结。 从前,闻乐喜对先帝忠心耿耿,内阁的人巴结他,他都无动于衷,只对先帝忠诚。朝廷没被内阁和掌印太监把持。 如今,内阁首辅又想巴结闻乐喜,可惜闻乐喜不占首辅的队,他只忠心聂太后。 现今的内阁首辅姓胡,是颜家的女婿。 内阁由多少人组成,历来没有律法或者祖训规定,一般看首辅的要求。 有的首辅要的多,七个大学士是有的;有的首辅自己能干,不需要太多帮手,就只有三个人。 当下的内阁。有四个人,其中首辅是颜家的女婿,太皇太后的妹婿;一名大学士是颜浧的二叔,太皇太后的胞弟;另一个大学士是聂侯爷。聂太后的父亲;还有一个是保持中立的,表面上颜家和聂家都不投靠。 颜家想巴结闻乐喜,聂家也是。 首辅是颜家的人,掌印太监就必须要是聂家的,否则整个朝政都偏向颜家了,这就是为何聂太后急匆匆招闻乐喜进京了。 陆落的婚事。叔公不知道会怎么想。 他突然提前颜浧,自然和朝政有关了。 “……陛下想学骑射,太后娘娘同意了,让首辅和我举荐一位师父。我觉得颜将军甚好,落儿你觉得呢?”闻乐喜问陆落。 上次陆落说要去军器局,叔公就会怀疑她是否为颜浧所用,所以拿话试探她。 陆落不喜欢这样的误会,直接戳开,笑道:“叔公,我不喜欢颜将军。婚事定的匆忙又诡异,他怀疑是别有用心,我会退婚的。只是,颜将军送了我一匹马,是很难得的珍品,他执意不肯收回去,我就只得另想法子送份礼物给他。 这是礼尚往来,互不相欠。我在南边见过火铳,我想改良些,送给颜将军,作为我的酬谢。我不知军器局是否已经在做了,若是军器局做了,就不算什么新巧玩意儿,所以才想去看看,跟颜将军此人无关的。他做不做陛下的师父,我也不在乎。” 闻乐喜愣了下。 陆落以为,叔公会问她如何改良火铳,不成想叔公却是问:“你要退亲?” 对于退亲这件事,闻乐喜和闻氏的意见一致。当初闻氏就是退亲,后来嫁的不好,闻乐喜也后悔。 早知侄女而后遭遇陆其钧那等蠢货,当时就应该强悍些,不准邬家退亲的,把那个闹事的老爷子抓起来再说。 闻乐喜特别不喜欢陆其钧,要不是为了陆落和闻氏,他早将陆其钧远远打发去了广南西路等穷乡僻壤了。 闻氏没有兄弟,父亲身体又不好,除了陆其钧,她们母女就没有别的荣耀了。 陆其钧再被流放去广南西路,那么陆落和闻氏是谁? 她们就只是太监的侄儿和外孙女,这个身份很尴尬的。 陆其钧在京里,她们至少还是京官的妻女。有人家愿意和她们来往,也能自欺欺人。 陆其钧就像一块遮羞布,遮住闻氏是太监侄女的名头,给她们母女提供了“京官内眷”的身份,让她们能在京里行走。 “京官”在老百姓心目中,还是有分量的。 有了陆其钧在先,闻乐喜不敢冒风险让陆落退亲,万一她以后也遇到个很糟糕的人呢? “是的,我要退亲。”陆落笑道,“叔公,颜将军求亲不合常理,我总担心他们有后招。” 闻乐喜蹙眉。 “此事,您别告诉我娘,我娘她肯定不同意。”陆落又道。 闻乐喜知道,不能强迫孩子做什么,这样会引起孩子的反叛。故而,闻乐喜没有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他只是道:“此事要慎重。” 陆落点头。 过了几天,闻乐喜回家告诉陆落,小皇帝选了颜浧作为师父,传授他武艺、骑射等。 颜浧又背上了一个“帝师”的名头,身份顿时炙手可热。 这样颜浧就更忙了,除了处理兵部的事,还要带孩子玩。 只不过,这个孩子是人主,打不得骂不得,带起来可不容易,颜浧也是焦头烂额。 他也没空再来找陆落。 时间到了冬月初一,陆落带着她的罗盘,去了广德侯府陈家。 在门口迎接她的,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她直接将陆落领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这次,没有女眷,只有老夫人和陈容枫。婆子领路完毕,也退到了一旁,轻轻关上了门。 第108章仙人决 冬月初一这天,空气干冷,腊梅的疏影攀延而出,香韵就在冰寒中缓缓流散,连坠地的骄阳金光,也带着寒意。 广德侯府的室内,温暖舒适。 “今天用仙人决来测算。”陆落告诉陈老夫人和陈容枫。 仙人决是北宋术数家们喜欢用的方法,各种书籍、史料上均有记载,用途非常广,而且奇准无比。 不过,其“口传心授、不留文字”的规矩,让这门绝技几乎灭绝,但是陆落的太师父会。 现在想想,陆落前世的太师父,知道很多失传的术数绝技啊。 “老夫人,十二老爷,您两位得相信我。”陆落先对他们说道。 陈府母子俩面面相觑,不知陆落此话何意。 “……年代太久了,就像一团杂乱无章的线,到底哪一根线头能把线团捋出来,我也没把握。所有,第一次的推测,未必有用,可能要多次占卜。不过,我暂时也不收钱,你们什么时候找到了人,什么时候给我酬劳。我们都不要太急,心定才行。”陆落对陈家的人说。 陈老夫人和陈容枫敬重术士,岂敢有异议? “一切都听陆姑娘的安排。”老夫人笑道,同时神色又有点忐忑,说明她对陆落充满了期待,却又很害怕。 陆落心里也很有压力。 往事太久了,每个磁场的变化都不能精准,陆落未必就抓得到。 说妥之后,陆落对陈老夫人道:“那您带我去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十二老爷也要去,你们血脉最近了……” 陈容枫点点头,他亲自搀扶了他母亲。 陈十一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广德侯府的燕栖楼,位于垂花门后的西南方,是平素宴请女眷们用的。 燕栖楼里,有小憩、梳洗、如厕等地方。当天陈十一大婚,喝了很多酒,进内院闹洞房的时候,他已经喝得撑不住了。想去净房。 而后,跟着他的小厮,带他去了燕栖楼。 小解完毕,陈十一又说自己醉了,口干舌燥。而且头晕目眩,这样去见新娘子,不太妥当,让小厮去端一碗醒酒汤和热茶给他。 小厮丢下他,去外头端茶好醒酒汤,再回来,陈十一就不见了。 陈十一休息的小客房里,工工整整的,没有任何杂乱,看来是他自己出去的。 “那个小厮呢?”陆落问。 陈老夫人和陈容枫顿时有点尴尬。 支吾了一下。陈容枫告诉陆落:“已经……已经不太管用了,还在陈家,我们养着他父母,没亏待他家里人。” 陆落立马就明白:陈家怀疑那小厮撒谎,找不到陈十一,就对小厮进行了逼供。 可是,小厮根本不知情,但是陈府仍担心他撒谎。屡次逼供之后,小厮被打残了,精神也不太好。 小厮没有成亲。故而陈府赡养了他父母,还派了个丫鬟照顾他。 这事非常不仁慈,也不光彩,陈老夫人和陈容枫不愿意多提。可是陆落问了。他们又不敢不说。 陆落点点头,没有任何的评述。 他们到了燕栖楼。 “陆姑娘,当初十一郎休息的小客房,已经多次改动,还能预测得准吗?”老夫人有点担心。 陆落告诉她:“仙人决是以今天的因果,去推测他年的往事。不需要他年的事物。” 需要依靠当年的蛛丝马迹去推到陈十一的去向,那是侦探的工作,不是术士的。那种推算,是科学而且客观的,跟玄术没有任何关系。 陆落要做的,是以人和物为太极,利用时空显现的外应,来推演往事。这是一种精神侦探法,它是主观而且玄妙,涉及精神。 而精神是无法证明真伪的,所以常在后世受到质疑,世人经过了西学东渐的洗礼,觉得任何科学无法证明的东西都是骗术。 但是,没有人能否定精神的存在,精神力更是难以自证却真实的东西。 当然,陆落也见过很多“大师”,自称是宋代“外应仙人决”的传人,帮人家推演的时候却是胡说八道。 会这种绝技的术士,别说后世了,就是宋时也只有几位。 陆落勉强学得皮毛,无法与真正的大术数家相提并论。 “陆姑娘,您先请。”陈容枫打开了燕栖楼的大门,先请陆落,他们母子站在后头。 燕栖楼保持了原样,两个丫鬟站在屋檐下,有点手足无措。 陆落吩咐过他们,不用任何的改变,一切跟平常一样,只等她来,所以陈家来丫鬟都没有撤走。 但是,丫鬟们都知道今天是正事、大事,生怕自己不小心惹祸了,成为出头鸟,故而很不安,缩着肩膀在屋檐下等着。 陆落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有了个停留。她先宏观看了下屋子,略微等了片刻,才踏入门槛。 “这是当年十一郎最后用过的客房。”老夫人指了最那边的正屋,对陆落道,“陆姑娘请。” 陆落就随着老夫人和陈容枫,进了那间客房。 客房还是从前的摆设,但是纤尘不染,干干净净的。 老夫人心里格外不稳,问陆落:“每天都有人打扫,是否毁了当年的东西?” 陆落只得一再解释,她完全不需要当年的东西,她不是侦探。她是要用现在显露出现的外应,作为测算,现在的东西和人,才是重要的。 陈老夫人虽然懂了这话,但还是满心疑惑,不知到底要怎么推演,而陈容枫同样糊里糊涂的。 陆落自己逛了一圈,把前前后后看了几遍。 “老夫人,您和十二老爷留在此间,不管是坐还是站,随意就好,我要出去围着这楼转转,让丫鬟带路就可以了。”陆落笑道。 陈老夫人立马答应了,喊了丫鬟进来带路。 陆落跟着丫鬟,去观察整栋楼的方位。 围着燕栖楼走了一圈,陆落又对丫鬟道:“你领着我,把内院逛一下吧。” 她需要更宏观的方位,来占卜往事。 丫鬟道是。 陆落和丫鬟走了半个时辰,才把广德侯府的内院逛完了。她们逛内院的时候,遇到了不少女眷,有人还给她们打招呼。 其中五夫人,特意跟陆落说了几句话。 这些,都是外应,陆落一一记下。 第109章找到(月票570+) 陆落看完了,回到了燕栖楼。 她推门而入,但见陈容枫坐在屋子里的正东位,手里无聊把玩窗屉上的木栓子。 陈容枫削瘦,也有点怕冷。他的十指修长莹白,枯瘦干燥,木栓子灵巧在他五指间转来转去。 见她陆落见礼,陈家母子二人立马起身,给陆落让座。 陆落顺势坐下来。 “十二老爷,您能说说你的生辰八字吗?”陆落问。 陈容枫点点头,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了陆落。 陆落拿出罗盘,对着算了半晌。沉吟片刻,陆落才对陈老夫人和陈容枫道:“老夫人,十二老爷,只怕事情并不太好……” 并不太好,是找不到,还是人已经没了? 整整十年了,说陈家抱了多大的希望能找到十一郎,或者十一郎还活着,那是假的。 哪怕是身为母亲,陈老夫人也一遍遍想过:十一郎已经死了。 若是没死,十一郎肯定会想方设法回来的。 任何的坏消息,只能说让他们彻底放下这件事,却不会让他们情绪崩溃,因为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也接受了丧子之痛。 如今,陈家求的是心安。 孩子死了,该建墓立碑,超度他早日投胎,免得他做个游魂孤鬼,这大概是陈老夫人最后的心愿。 可是,没有找到尸骨,万一他还活着,怎么办呢?所以,陈家至今没有给他建墓。 陆落说不太好,陈老夫人心沉了下,脸色只是微敛,没有特别苍白。 陆落才敢继续道:“十一老爷,七八成是不在人世了。” 陆落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每个术士,不管能否测算,也会考虑到陈家人的心情。不敢把话说绝。 家属要的是希望,这样他们既能高兴些,有个盼头,也能痛快给钱。 没人愿意花钱请人唱丧钟。所以术士们都是鼓励陈家去找,然后乱七八糟测个方位。 陆落则是想把这件事解决。 倘或是十年前,或者五年前,陆落也不会这样明确去说。她想,陈家也许宁愿兴师动众去找。也无法接受孩子去世的消息。 可如今十年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心里该放下的都放下了,时机成熟了,陆落才敢直言相告。 “……怎么去的,尸骨在哪里,还能找到吗?”陈老夫人心里像刀割一样疼,呼吸都变得急促紊乱。 但是,她仍是很理智询问,她没有到失控的地步。 老夫人很难过。但是她不惊慌失措。 “尸骨也许能找到,但是怎么去世的,我就测不准了。”陆落道,“尸骨没有出京师,就在京城附近的乡下地方。” 京城这么大,京城附近的乡下地方,范围就更大了。 “如何确定他……他已经不在了?”陈容枫忍痛问,情绪微动。 十一郎失踪的第四天,陈容枫半夜突然醒过来,周身冰凉僵硬。 那是八月。天气暖和,夜里绝不至于冻得僵硬,肯定是有其他缘故的。而后,他总是暗暗揣测。十一郎已经殁了。 只是,没有见到尸身,亲人就不愿意放弃希望,陈容枫也不敢提。 “您和十一老爷八字一样,都是丁酉年,丁酉年是火命。而八卦方位中。戌位位于西北方偏正西方。戌位,金之库、火之墓也。 这间屋子,是十一老爷最后消失的地方,冥冥中跟他有牵连的,您瞧戌位,正巧摆了一只铜制美人斛。”陆落指了西北偏正西的方位,给陈容枫和老夫人瞧。 他们望过去,果见一只铜器美人斛放在那里,正巧就是藏金灭火。 这就是术法中的因缘。 一切毫不相干的东西,都牵连着命运。 “……我方才出去逛了下,这座燕栖楼的西北偏正西方位,院墙被风霜侵蚀,掉下一堆土,恰如一个坟包的模样,应该是这两天落下的。”陆落又道。 假如不相信术法推演的人,听到这种话,就会觉得是强行牵连,而且胡说八道。但是,推演往事,往往可以通过事实验证来说明真伪。 陈十一郎真的去世了,陆落的推演就是正确的,现在需要找到他。 “我们要去哪里找……陆姑娘,具体的方位,可能推演?”陈容枫觉得这些事,跟陈十一郎的死没关系,但是他也没有质疑陆落,他想找到再说。 “……我要拿罗盘推演。”陆落道,“能算出具体方位。” “那劳烦陆姑娘。”陈容枫道。 陆落拿出了罗盘,又拿了纸笔,把陈容枫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开始照今天的一些天机和八字,寻找陈十一郎。 她推演了两个时辰,额头有细微的汗珠,这才告诉陈老夫人和陈容枫:“京城的正东方向,卯位,他所藏之地,方圆五里内肯定有水塘,而是不低于两个。 倘或去了庄子上,应该询问当地属虎的人,可能会问出一点缘故来。另外,十一老爷所藏之地,不会离开京城三十里。” 陆落一边说,一边写下来。 她把自己写的,交给了陈容枫,这才慢慢跟他们解释说:“我是以十二老爷和八字为中宫,推演的这个方位。 对十二老爷而言,十一老爷是兄,后天八卦中,兄是指震位;震位在方位中,又指正东方;我一进门,就瞧见十二老爷手里把玩木簪,卯乃阴木,这是偶然的天机。 十一老爷八字中,有子、亥二字,子为阳水、亥为阴水,必然与水脱不了干系。另外,木生火,木命的人容易帮忙找到火命的人,而木命的属象是虎。 我今天在府里逛,女眷们都没有出来,单单五夫人跟我说了几句话。她所站的方位,正式震位,而她又是兄长媳妇,更应对震位。震位是第三数,所以我估计不离三。若是三百里,早已离开了京城地界;若是三里,尚未出坊门,埋不了人,三十里最恰如其分。” 陆落的话,陈老夫人听了,深信不疑。 陈容枫却是没有这个信仰,虽然陆落帮他看对了面相,但是她今天这番话,却又些牵强至极,每个人推断,都看似毫无联系。 而仙人决里,将这些毫无联系的微小变数,成为天机。 这种天机,陈容枫不太相信,他大概是不信命的。 可是,此前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不信也得信,总好过无头苍蝇乱撞。 “这样说来,地域也太广了,没有半年也搜不完呐。”陈容枫说。 “贵府都找了十年,还怕再多找半年吗?”陆落道,“再找不到,就是天机如此,老夫人也该放手了。” 陈老夫人点点头,眼角已经湿了。 陆落走后,陈老夫人把陆落的推演,说给了老侯爷和家里众人听。 绝大多数觉得陆落的推演是胡说八道,已经十年了,这个家里和十一郎的联系已经断了,怎么可能还有预兆他的天机出现? “总得去找找。”老夫人很坚持。 陈家反正是要找的,于是就拍派出了十五个人,有两个管事、十三个小厮,顺着正东方的卯位,去寻找陈十一郎的尸骨。 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 眼瞧着就过去了五十天,到了腊月二十,衙门都封印了,不再办事,家家户户等着过年,陈家的小厮和管事们仍是没有消息传回来。 老夫人心急如焚:“难道,真是没这个造化?” 不成想,下午的时候,派出去的小厮急匆匆回来,尸骨已经找到了,而且确定就是陈十一郎。 “侯爷,赶紧派官兵去,再不去就迟了!”小厮急得要死。 “为何?”老侯爷惊讶问。 “那是镇东大将军孟家的庄子,咱们的人挖到了骨头,已经和他们的管事打了起来,他们已经回来通风报信,要是孟家先一步,咱们的人都要被抓起来,什么证据都没了。” 镇东大将军府孟家,就是当初和陈十一郎结亲的那家。 陈家上下都变了脸色。 第110章仇杀 陆落以为京师的严冬很难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不成想眨眼就到了年关,眼瞧着这一年就快要过去。 她整日窝在屋子里,翻她的几本玄学书籍,什么《五行相术》、《推背图》、《六壬课》、《地相》等,前前后后又背了个遍。 闻氏瞧见了,笑着问她:“怎么又把这套书拿出来读?” “她是不想学针线,装模作样呢。”陆芙直击要害,很鄙视陆落。 “你管不着!”陆落冲她做了个鬼脸,姊妹俩差点要打起了。 晚夕闻乐喜下朝,大家一处用膳。晚膳之后,闻乐喜突然起了个话题:“陈家的十一郎找到了……” 陆落正在喝茶,一口茶就停在口中。她下意识咽了下去,问叔公:“真找到了,怎么确定是他?” “陈十一郎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所以挖到了尸骨,是完好无损的,并没有单独接上手,陈家就知道错不了。”闻乐喜道。 陈家十一郎天生九指,他的左手小拇指和无名指连在一起,变成了一根,这是天生发育不完善。 不过,写字不用左手,时常不必拿出来。况且,他的四指并不丑,就是很普通的四根指甲,没有畸形,不仔细看,只觉得有点不同,却没想起是少了一指。 有了这个特征,再加上尸身上发现了一支看似普通的玉簪,却是特有的玉质,证实了十一郎的身份。 陆落观察叔公的表情,他并不是在说件好事,于是问:“出事了?” “是在孟家的庄子上挖到的。”闻乐喜叹了口气。“就是当初和陈十一郎结亲的镇东大将军府……” 闻氏、陆芙也听得惊呆了,怔怔看着闻乐喜。 “……那便是被杀了?”闻氏惋惜,“好好的姻亲,怎么成了仇杀?” 这个,就要慢慢审了才知道。 已经过了腊月二十,衙门都封印了,很多官员准备过年。都逍遥自在。皇帝连夜招了内阁商量,要重新起印,今年过年不歇了。把这件事查个明白! “陈家和孟家已经打起来了。陈家的人去了庄子上,把尸骨、庄子上的老者、孟家庄子上的管事们,全部带了回来,孟家扑了个空。”闻乐喜又道。“暂时算是占了点优势……” “这仇大了去!”陆落又道,“叔公。这案子陈家有把握赢吗?我记得陈老太是聂太后的姨母。” “这事,太后也是苦恼。”闻乐喜苦笑道,“你当只有她姨母吗?镇东大将军的世子夫人,就是她胞姐。” 闻氏、陆芙和陆落都微愣。 那么说来。镇东大将军府的世子夫人,也是陈老太的外甥女? 这种姻亲,为什么要反目成仇? 和陈十一郎结亲的。是孟家三娘,世子爷嫡亲的妹子。 “……亲上加亲的好事。怎么到头来成了仇杀?”闻氏不解,“孟家因何下手?” “因何下手,这话可不止你在问,满京师都想知道。”闻乐喜又叹了口气。 这件事,牵扯的都是聂家。 颜家和其他敌对势力,都在坐山观虎斗,看着聂家两门姻亲打得你死我活,恨不能火上添油。 闻乐喜是倾向聂太后的,所以他也替太后和聂家犯愁。 “这年,是过不安生了。”闻氏感叹,觉得陈家挺可怜的,十八岁的儿子,生得丰神如玉,俊朗不凡,又满腹才华,好好的大婚之日,人生最得意之时,变成了孤魂野鬼。 陈家现今,只怕灭孟家满门的心思都有了。 “唉,也是你造孽,不该把陈十一郎找出来的。”闻氏对陆落道。 “话不能这样说的,四婶。”陆芙立马帮陆落,“若不是落儿,陈家的孩子永远都是个冤死鬼。人已经死了,难道装作不知情,就能过好年吗?唯有还一个公道,陈家才能彻底心安,落儿这是替天行道呢!” 陆落抿唇笑了。 闻氏见她们姊妹一气,也笑了,不再说什么。 “落儿做得很好。”闻乐喜也道,“此事,掩藏无益,唯有沉冤得雪,陈十一郎才能安心去投胎转世。” 众人听罢,都沉默了下,心里各自叹气。 这件事,到底是个极其叫人心寒的悲剧,虽然被掩埋了十年。 京里少不得要流言纷纷了。 假如陈十一郎是在某个孤山岭被发现,陈家难过之余,埋了他做场法事,会想起给陆落钱。 如今,陆落觉得自己暂时受不到钱了,得等陈家的官司落定了再说。 “叔公,聂太后偏袒谁,她姨母家,还是她胞姐家?”陆落悄声问闻乐喜,有点八卦的样子。 聂太后的态度,也会决定这场官司的胜负。 “肯定是胞姐家啊。”陆芙装得很懂朝政,笃定道,“姨母到底隔了一层。” “是啊,陈家真可怜。”闻氏也赞同陆芙的话,聂太后和聂家,肯定要维护自己的胞姐和女儿。 姨母只是亲戚而已。 说到底,可能是陈家在跟后族和孟家两门斗。 “……此事,你们倒是想差了。孟家的世子爷很是不济,他们夫妻借助太后的名义,在朝中见利忘义,贪婪蛮横,就是聂太后的父母,都不喜欢孟家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这是其一。 其二,太后很喜欢陈十二郎房里那个姑娘,叫什么璇娘的。”闻乐喜道。 太后是站在陈家这边的。 高门大户之间,亲情往往比较淡薄,而利益更高于一切。 太后十一二岁进东宫,先帝、闻乐喜才是她的家人,跟父亲有感情是真的,说姊妹说有多深的情谊,倒也难定论。 而朝臣主张替小皇帝选后,太后自己看中了陈家。 陈家文臣武将都不沾边,是很清贵的门第,却又富足。 聂阁老替太后甄选未来皇后人选,就提到了陈十二郎的女儿陈璇。 去年端阳节,陈老夫人领着家里的女眷们进宫请安,聂太后特意下了懿旨,让陈璇也进宫,给她过过眼。 当时,小皇帝也在。 小皇帝对其他诰命夫人领进了的姑娘们,都是漠不关心,唯独喜欢陈璇,当即就拉了她的手,璇妹妹叫个不停,而后多次念叨她。 聂太后也觉得陈璇生得可爱极了,她那双眼睛,能把人的心都看软了。 所以,聂家几乎是定下了陈璇作为未来皇后,只是此事关乎重大,没有透露半分,外人不知道罢了。 第111章卦金 年底天气不好,时而狂风呼啸,光秃秃的虬枝被吹得簌簌作响,呜鸣整夜,如泣如诉;时而寒雨嘈嘈,滴滴雨声敲打着屋脊,此起彼伏,喧嚣彻夜。 到了腊月二十五,开始下雪。 素雪皑皑,再也停不住,铺天盖地的落下。 陆落最怕冷,她会趴在屋子的窗口,透过窗棂看院子里的陆芙带着丫鬟们玩雪或者扫雪。 陆芙最爱穿红色的,大红如血的衣衫,落在白茫茫的雪景中,格外灼目美丽。 “……姑奶奶,广德侯府的二夫人来了。”二门上的丫鬟,进来禀告道。 闻氏坐在陆落对面做针线,听到这话,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忙道:“快请进来。” 陆落和母亲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挺惊讶的。 陈家这个时节,正是闹官司不可开交,二夫人是侯府的世子媳,她此前登门,定有要事了。 院子里还在叽叽咋咋的,陆芙拿了个雪球,砸丫鬟玩。 丫鬟们知道这位芙姑娘不拘小节,也不同她客气,团了雪球就扔过来。 陈二夫人进门,就被不知那个丫鬟的雪球砸中了肩膀,二夫人吓了一跳,差点滑了脚。 “别胡闹了。”闻氏已经带着陆落站到了门口的丹墀上,然后呵斥丫鬟们,亲自下了丹墀,去迎接陈二夫人。 “……您没事吧?”闻氏扶住了陈二夫人,“这些孩子跟猴儿一样,拘不住,让您见笑了。” “无妨的,我方才是没留意。自己差点滑了。”陈二夫人道,脸上笑意浅浅的。她倒也不是生气,只是心事重重。 这个当口,陈二夫人哪有功夫生丫鬟的气? 闻氏将陈二夫人请进了东次间,陆落给陆芙使眼色,让她带着丫鬟们去后花园玩,别再这院子里。 陆芙还没有玩够。当即就去了。 陆落随及捂了下被寒风冻僵的脸。回了屋子里。 陈二夫人是来送银子的。 “……老太太一定要我年前送过来,这是承诺陆姑娘的,不敢食言。”陈二夫人道。然后把一个小匣子装着的银票,放到了炕几上,推给闻氏看。 闻氏吃惊:“老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是孩子玩笑话,怎么当真了?快拿回去!” 说着。闻氏把钱推回给了陈二夫人。 陈家正遭遇官司,又结下冤仇。合族愤懑,没有心思顾及给陆落卦金,是很正常的。 反而,他们专门派人送了过来。就大有文章。 闻氏不敢收,怕沾上陈家的事。陆落不仅仅是个术士,她还是闻乐喜的外孙女。陈家此前登门,难道没有这个考虑吗? 闻氏担心给自己叔叔添累赘。 “这是应当的。”陈二夫人没有再推了。反正都落在闻府炕几上了,她是不会拿回去的。 “……五姑娘,你的卦象真准,老太太说她痴长了一辈子,头一回遇着这么厉害的相师。要是早十年遇着五姑娘,也不至于让我们家十一郎枯骨烂地里。”陈二夫人说着,眼泪就涌上了。 闻氏连忙递了帕子给她。 陈二夫人接过了帕子,将眼泪拭去。 “我们都听说了,真是惨绝人寰,凶手定要绳之于法,才能安十一公子在天之灵啊。”闻氏安抚陈二夫人。 “是啊,不找到凶手,我们是誓不罢休的。”陈二夫人道,“可惜孟家甚是狡诈,能言善辩,跌倒黑白,就是不肯承认他们家杀了人。” “人是他们家庄子里挖出来的,抵赖不了的,您放心。”闻氏道。 陈二夫人眼睛又湿了:“陆夫人,您不知道孟家多可恶!他们口口声声说,若是他们杀了人,岂会将尸骨埋在自家的庄子上,徒惹嫌疑?” “这话就不对了。若不是埋在他们家的庄子里,派人日夜看守,岂能十年不被人发现尸骨?”陆落插嘴道,“估计是快十年了,他们觉得陈家不会再追了,这才放松了警惕,被陈家找到了。” 尸骨埋在地里,雨水天或者其他事,一不小心被翻出来怎么办? 唯有藏在自家的庄子上,派了心腹的小厮留意看守,不让人靠近,这才隐瞒了下来。 至于为何不烧了尸骨,这是概念问题。这个年代,火化尸骨尚未流行。人死了,第一个念头是埋了,而不会尝试去烧,估计也是怕烧起来,尸臭传得太远,当即暴露。 埋掉更为妥当。 此前的焚烧技术,骨头也未必能烧掉,烧完了,剩下的干尸还是要埋,因此凶徒不会多此一举。 “姑娘此话甚是!”陈二夫人很感激陆落说公道话,“我们也是这样辩驳。可是朝堂上没有真凭实据,这么胡搅蛮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老太太还想请五姑娘,再去替我们占卜一卦。” “这如何占卜?”闻氏不解,“要占卜凶徒的方位吗?” “正是。”陈二夫人道,“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孟家何人下手。但是,五姑娘说过了,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能占卜个大概。这么无头苍蝇乱撞,难有成效,十一郎也死不瞑目。假如五姑娘大发慈悲帮忙,我们愿以白银三万两酬谢姑娘。” 闻氏立马给陆落使眼色。 此事关乎重大,陆落若是答应了,会把闻乐喜牵扯进去。 朝政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人已经死了,清白迟早要证明的,案件也要慢慢审问的,总会真相大白,犯不着陆落插手。 闻氏想让陆落置身事外,陆落何尝不知道? 陆落是忠武侯颜浧的未婚妻子,她的叔公是闻乐喜,这中间原本就有很多权势的纠葛。一个不慎,会让叔公和颜浧很被动。 陆落不愿意给叔公添麻烦,更不想欠颜浧人情。 更何况,陆落算不了! “二夫人,我们术士有讲究‘一事一卦’。已经算完了,再去重复算这件事,是很难算准了,我也是爱莫能助。”陆落道。 这不是陆落的推诿,而是术士的禁忌。 有的门派忌讳“一日三卦”,就是一天之内不可超过三卦;有的则忌讳“一事一卦”,一件事不能重复去算,算第二次就不准。 陈十一郎的案子,陆落已经算了一次;再去算凶手,她觉得很难算准。她也很想帮陈家,只是她真的无能为力。 第112章被甩出去 陆落收到了陈家八千两的卦金。 她数完了这些银票,心里有点闷,并没有因为收入而高兴。 陆落所行的玄术,都是帮人家趋吉避凶,添福加运,要么破除风水阵的恶劣影响,像方家的阴煞入宅;要么增添福祉。 但是,这是她一回头没有替她的客户真正解决问题,她只是把陈十一郎找了出来,却将陈家推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官司里。 是好,还是坏? 可偏偏很多事,一句好与坏是很难总结概括的。 陆落拿到了陈家的银票,沉吟良久,她心里有点不安。 片刻之后,她才将银票给她母亲,让她母亲仔细收起来。 她们已经有了十多万两银票,还有很多的田地和商铺,足够她们母女吃喝下半辈子的。 “我已经差不多赚够了立足的资本,以后回到湖州府,可以做生意。再往后,就靠着生意的钱吃喝,饿不死自己和母亲,再嫁个门当户对的商户。”陆落心想。 她并不是非要做术士,也不追求术法的高深,更不求无尽的寿命。 能避免反噬她母亲,她甚至可以放弃术士的身份,以后不碰这些东西。 “……只是退亲了,哪怕是到了湖州府,也不能嫁得特别如意。不过,我又何必嫁出去?招个穷人家的小子,容貌周正些,跟我生几个儿子,我和我娘、我叔公就有了依靠,这倒比嫁出去更好。”陆落又想。 如此一想,陆落觉得前途光明,恨不能立马去退了和颜浧的亲事,赶在明年开春的时节,冰河开冻,动身回到湖州府! 至于丈夫…… 陆落其实不太相信男人和他的忠诚,特别是纳妾合法、嫖娼合法的年代,她更是不相信了。 所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她思量了很久,觉得最好是能拿捏住的,别给她戴绿帽子就行。 男人她还是要嫁的。除非去做道姑。若不做道姑,没有男人不行,因为这不是后世,女人无法支撑门庭,甚至不能抛头露面。女人不能称为“家主”。 这万恶的旧社会! 陆落的母亲肯定不同意她去做道姑,陆落心想。 一晚上,陆落辗转反侧,心里都在想这些事。 腊月二十八日,终于放晴了,金芒万丈,照耀着白雪,到处璀璨,天却更冷了。 闻乐喜没有去宫里,一早就到了闻氏这边。叔侄俩对着过年的单子。 陆落用过了早膳,被陆芙拉着去后院摘梅花。 “我一想到二月初运河才开冻,你还有一个月才能走,我正想掐死你。”陆落被陆芙磨得没脾气了,嘟嘟囔囔道。 陆芙把冷冰冰的手,贴在她脸上取暖:“谁说我要回去的?” 她那纤细的五指,跟五根冰钻一样,陆落冻得一个哆嗦,少不得拿脚踢她。 没有踢着她,自己反而差点滑到了。 陆芙专克陆落。 “……你不回去。要留在京里做什么?没皮没脸的,你身上又没银子,赖着我们吃喝吗?”陆落恶毒的说。 这些话,旁人听了。也许会不好意思,陆芙就当耳旁风。 “我二哥明年秋上要下场应试,若是考中了,就要进京参加后年的春闱。我等他金榜题名了,一块儿锦衣荣归!”陆芙笑嘻嘻道。 陆芙的二哥是个读书人。 虽然她外祖家是富商,陆家却是湖州府的望族。跟商人不沾边,孩子们是可以参加科考的。 陆芙的胞兄,从小就聪明刻苦,早年中了秀才,明年的乡试,如果没有意外,中举是意料之中的。 陆落撇撇嘴,有心把陆芙赶到街上,任由她自生自灭,又觉得不现实。 等陆芙摘了梅花,回到东跨院的时候,留在陆其钧那边的丫鬟风烟过来了。 陆落叫了声风烟姐姐,就坐下来换了个暖手炉,继续捧着。 风烟给陆落见礼,然后继续和闻氏说话。 “……年三十要祭祖,无论如何请夫人也要回去。”风烟是来传陆其钧的话,“都过了一个寒冬,家里的火毒早散了,老爷让夫人和五娘赶紧搬回去,否则旁人岂不是笑话?” 陆落和闻氏都不想搬回去。 “行了,我们明天回去,你们把屋子打扫干净,地龙要烧好,五娘怕冷。”闻氏道。 风烟又说,陆其钧生病了,这些日子断断续续的,身体总不太好:“前日又听说,早上头疼得不能去衙门。” “……他和明氏还是有点情分的,明氏走失了,他心里难过,这倒是真的。”闻氏道。 陆其钧是个薄情寡义的,却对二姨娘有几分真心。 “老爷的确总念叨着明姨娘,惹得霍姨娘很不快。”风烟道。 闻氏点点头。 腊月二十九,闻氏带着丫鬟婆子,还有陆落,暂时回到了陆府的正院。 陆其钧以为,她们母女回来了,肯定要过去请安的,不成想等到了上灯时分,也没瞧见闻氏和陆落。 陆其钧很生气。 想了想,总归气不平,陆其钧亲自杀上门,兴师问罪。 他来了之后,却发现闻氏和陆落都“病”了,丫鬟出来说,闻氏和陆落都躺着,一回来就头疼,不能给老爷请安,请老爷见谅。 “夫人说,只怕是家里的热毒尚未散尽,她和五娘才回来,不太适应。”丫鬟告诉陆其钧。 陆其钧想闯闻氏的卧房,又被丫鬟拦住。 他不怕这些小丫鬟的,推开丫鬟要进去,却被丫鬟甩了出来,一个趔趄,差点被甩到了墙上。 “老爷,夫人正头疼着,您先请回吧。”把陆其钧甩出来的丫鬟,是倚竹。她纤细憨厚的样子,竟有一身武艺。 陆其钧半晌才站稳身子,胆战心惊看着倚竹,心想这是闻乐喜给闻氏的丫鬟,专门防着他的。 除了那个胸大的流萤,陆其钧并没有留意过陆落身边的丫鬟,他还以为倚竹是新来的,心里先胆怯了几分。 讨了个没趣,陆其钧就走了,不敢硬碰硬。 回到三姨娘那边,陆其钧骂骂咧咧,说了好些狠话,什么要休掉闻氏的话都说了出来。 三姨娘只当没听到,陆其钧这些话,跟放屁差不多。 闻氏和陆落装病,主要是为了证明家里的确还有热毒没有散去,她们母女不适应,过完年及早再回叔公那边。 第113章亲吻(月票600+) 到了年三十当天,闻氏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起来问大姨娘简氏:“都准备妥当了吗?” 除夕当天,先要扫尘。 扫尘之后,要将钟馗、门神等画像,并了两杆鞭炮,送给亲戚朋友。陆家没有其他亲戚在京里,故而只是送了陆落的新亲——颜家和方家。 送了之后,自己家也要贴。贴完了门神和钟馗像,就要准备祭祀。 祭祀用一种“年馎饦”的东西,先祭祀完毕,然后阖家都要吃。 年馎饦类似于馄饨,就是一种汤饼,有没有馅儿视各家的情况而定。 而后,就是些新年的活动,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去,守到子夜的岁就可以了。 “都准备妥当了,夫人。”大姨娘恭敬道。 除夕的白天,小厮、丫鬟婆子们,都忙着扫尘,陆落和闻氏挪到了里卧,两个人在炕上取暖,说些闲话。 “今年过年好无趣。”陆落和闻氏道。 闻氏很赞同。 下午祭祖的时候,闻氏和陆落到了外院的中堂。 中堂已经挂了祖宗的画像,摆了牌位和祭品。 陆其钧神色不太好,不是生气,而是有些病态,他声音嗡嗡的,好像是风寒鼻塞了,不知发烧没。 他今年下半年都不怎么顺。 虽然陆落早已撤了自己给他的尖角阵,他的时运仍是不好。 祭祀之后,大家围在一处,吃了年馎饦,陆落觉得跟后世年三十吃饺子是差不多的意义。 “我约了同窗试年庚,子初一定回来。”陆其钧对众人道。 他精神不太好。看上去很累。 试年庚是除夕夜的聚众赌博,是时下的一种风气,以赌博的输赢来预测来年的命运。 很多大户人家,都是家里人聚在一起试年庚,这样肯定是老爷赢。不过,陆其钧那帮狐朋狗友,却也趁机豪赌。争取赢钱。 陆其钧不怎么赌博。不过每年的试年庚,他都要出席的,讨个吉利说法。 陆其钧走后。女人们就拥簇在外院的花厅里,等着他回来。 她们面前,摆放了各色的果子,还有酒水。 “咱们也试试年庚如何?”三姨娘笑呵呵提议。 陆落和闻氏装病。无精打采的;大姨娘很忙碌,心不在焉;四娘姊妹几个哭丧着脸。毫无兴趣。 问了一圈,几乎没人响应三姨娘。 而三姨娘的儿子陆慕,却早已依偎到了陆落怀里。 这孩子特别喜欢陆落,超过了对他自己胞姐的亲昵。 陆落也不讨厌陆慕。陆慕虽然是陆其钧的儿子,却是乖巧懂事,可爱聪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三姨娘,很漂亮。没有陆其钧的影子。 “叫小瑞儿进来。”片刻之后,闻氏瞧着差不多到了时辰,就安排小厮去送年盘。 送年盘又称为“馈岁”,在一个大的托盘里,放一条锦鲤,两边卧着两只玉兔。 馈岁的锦鲤和玉兔,可以是面捏的,也可以是瓷器制造的。最近几年,京中越发奢侈,有人家竟然用白银打造,更有甚者用黄金。 陆家还是送面捏的,闻氏让小瑞儿送到闻乐喜和千衍那边去。 大姨娘她们不知道千衍,还以为只送给闻乐喜。 到了戌时正,门放上的小厮进来禀告说:“永熹侯府送了馈岁。” 而后,方尚书府上也送了馈岁。 最后,延平侯府宋家、成阳大长公主也送了。 他们都是比较普通的,也是用面捏的。这种面食,明天早上可以做面疙瘩汤吃,是另一种风俗。 “都去回礼吧。”闻氏吩咐道。 众人都有点羡慕。 但是闻氏和陆落很精明,这些权贵门第,是不会带着她们去的。 只有大姨娘不死心,希望陆落将来可以提携六娘,哪怕做个继室或者偏房,大姨娘都乐意。 六品小京官的庶女,做达官显贵的良妾,虽然不光彩,也是说得过去的。京里那些些落败的贵胄将庶女送给炙手可热的权贵门第做妾呢。 大姨娘心想:人家都丢得起这个脸,陆家也丢得起! “夫人,忠武侯亲自送了馈岁。”刚过戌时,小厮又来道。 众人眼底一热,特别是四娘,好似绝望中生出了几分希冀。 闻氏早已提防了她,让丫鬟们看住四娘,别让四娘轻举妄动。 闻氏带着陆落,去中堂见了颜浧。 “老爷他出去试年庚了,尚未回府。”闻氏笑着对颜浧道。 颜浧换了件褐色大风氅,身姿坚毅笔挺,显得格外俊朗英武,有大将咄咄的风姿。 “那是小婿来早了。不妨事的,小婿等等岳父不迟。”颜浧笑道,他的目光越过闻氏,投在陆落脸上。 陆落就抬眸看着他。 这一看,颜浧又敌不过她,微微撇开了眼睛,和闻氏说话。 “倒也不必等,不知道老爷何时回来,这中堂也怪冷的,花厅又不能请你过去。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还要各处拜年呢。”闻氏笑道。 颜浧很听丈母娘的话:“是。” 然后,他又道,“小婿有句话,想单独和五娘说……” 闻氏就给陆落使眼色。 陆落不愿意动,装作没看到。但是,颜浧一副无赖模样,陆落不答应,他就不走了。 “我送颜将军。”陆落最后无奈道,不好公然惹恼她母亲,于是就提了灯笼,送颜浧到大门口。 除夕夜里热闹,远处近处的鞭炮声,络绎不绝。 陆府门口挂了两只大红灯笼,迷蒙的红光匝地,灯火谲滟妩媚,又清冷冰凉。 地上像有一层暗红色的霜。 陆落缩了下脖子,很冷。 小厮们都躲在门房里烤火,大门口没有人,只有颜浧的随从,牵了马远远站在暗处。 “怎么了?”陆落问他。 “想送个礼物给你。”颜浧笑道,“不知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支玉簪,你莫要嫌弃。” 颜浧拿出一个天蓝色绒布匣子,递给了陆落。 陆落接过来。 她正要低头看玉簪,倏然,颜浧快速俯身,在陆落的左边面颊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陆落愕然。 颜浧已经快步走向了前方,随从的护卫牵了马,他利落翻身上马,不知是窜逃还是其他,驱马而去,消失在陆落的视线里。 他的唇是炙热的,陆落的面颊的寒凉的,所以感觉很明显。 那点热,久久不散。 “我是不是被他轻薄了?”陆落想了想,还是难以定义颜浧方才的行为。 是亲昵,还是轻佻? 那支玉簪,她拿回来就丢给了丫鬟,让放在箱笼里,看都没有再看。 第114章调戏(月票630+) 颜浧一路狂奔回府,心绪难宁。 他说有话单独告诉陆落,不过是借口,就是想挨着她,说会儿话。 颜浧五六年那年,经常会做梦,梦到一个小女孩子,约莫十二三岁,像个小姐姐,圆圆的面颊、圆圆的眼睛,很是灵动可爱。 可是,那姑娘长什么样子,他梦不全,在梦里从未见过她真正的模样,而后慢慢大了,再也没做过那梦,颜浧很是遗憾。 可是,他心里的审美就有点定型,他将来要讨了圆脸、圆眼睛的女孩子做媳妇。 家里给他说亲,他去看过数次,他心中总有些抵触,甚至反感,反感到要顶撞他一向敬重的母亲。 所以,婚事一拖再拖,直到他遇到了陆落。 她那天穿着葱绿色的褙子、月白色澜裙,裙摆用金玉压襟,金玉相撞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她骑着驴子,毛驴最适合走山路,比马儿还要灵巧,毛驴脖子上挂着铃铛,叮铃铃的。 颜浧那时候过度缺水,已经出现了幻觉。被带着走出山林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自己梦里的幻影,虽然只是个幻影。 他就在那一瞬间,认定了陆落。 他觉得这是朦胧中的缘分! 缘分,就是玄妙的,难以用正常的言语解释清楚。所以,旁人问他为何喜欢陆落,颜浧说不明白。 但是,他很喜欢。 方才在陆府,他和陆落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灯笼氤氲的红光,落在陆落的眼睛里。所以她的神采格外艳潋。 陆落接过匣子的瞬间,客气的笑了下,粉腮明眸皆是风情,颜浧喜爱极了,就很孟浪在她脸上吻了下。 吻完了,他的心跳得甚快,不知为何就仓促而逃。 “她只怕要生气了。有了提防。下次想吻她就难。应该趁着她发愣的时候,吻她的唇。”颜浧时候也挺后悔的。 闹了半天,还只是像个孩子似的。吻了下人家的面颊。 他从来没沾过女人,所以不管想得多么老练,真对上了陆落,他就变成茫然无措。脸红心跳,完全控制不住。 军中有军妓。颜浧却不碰军妓,并不是他多么讨厌女人,而是他的理性和克制。 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去了西北接替父亲的职务。军中的老将并不服他,人心散漫。 颜浧是从十六开始,就装老练。对自己特别的苛刻,严格要求自己。于是慢慢争取了部下的信任和崇敬。 若是旁人去风流,只是见寻常事。可若是他去了,对他心存偏见的老将们,都会以为他纨绔好色,难以当大任! 吻到了陆落的面颊,颜浧心里仍是很雀跃,似盛放的烟火,早已绚丽炸开了,满眸都是笑。 “侯爷,有客来了。”颜浧刚回府,就有下人上前说道。 颜浧已经搬到了陆落帮他选好的宅子里。 这宅子荒废了很多年,要重新修葺,所以颜浧令人先绣了后门的一处小院落,自己先住了,整个大的院子慢慢修,要修得精致,等待两年后它的女主人。 “不见。”颜浧道。 颜浧如今是皇帝的武学师父,算是帝师了,巴结他的人越来越多,颜浧一个人都不想理会。 他此刻心情极好,更不想应酬无关的人。 “……他说,他叫宁墨谷。”下人告诉颜浧,“他让小人把这句话带给侯爷。” “宁墨谷?”颜浧眉头微蹙。 颜浧在西北戍守,离鞑靼的孔雀河道一带很近,听过很多关于宁墨谷的传说。 中原人肯定不知道宁墨谷,但是西域那边却是家喻户晓。 孔雀河道几百年前有个传说:大术士宁墨谷,可以改国运,生死人而肉白骨,他练就的丹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他能呼风唤雨,能山崩地裂。 总之,宁墨谷是孔雀河百姓口中的神。 “是西北来的人,是有什么军情吗?”颜浧心想。既然来客知道宁墨谷这个传说中的人,肯定就是西北的来客。 人家这是隐晦的表明身份。 “请进来。”颜浧道,他很关心西北的军情。 很快,管事就带进来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俊朗白皙,眉清目秀,没有半分西北人的模样,像个江南水乡的文弱才子。 颜浧不明所以,请宁墨谷坐下,问他:“阁下是?” “在下名叫柏兮,是赵州人士。”来客笑盈盈的,眼眸有点狡诈,似只狐狸。 他也并不坚持自己是宁墨谷。 他眼里都是笑,却是一种滑稽的取笑,好似拿颜浧寻开心,又不加掩饰。 颜浧对他不喜,可莫名觉得他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你除夕深夜要见我,是有要事?”颜浧忍住不耐,问柏兮。 “听闻侯爷曾经身困赵州,找到了仇家了吗?”柏兮笑容倜傥,眉梢微动。 他神色有点轻佻,问得也不怀好意。 颜浧眉头微蹙,不太懂此人用意,心想真有人敢老虎嘴里拔牙吗?好好的跑来调戏忠武侯,是找死吗? 颜浧觉得诡异,就想知道柏兮要干嘛,于是耐住性子,又问:“你是术士?你想告诉我,当初是谁设局害我?” “不,我并不知道,假如侯爷肯出高价,我愿意去替你查。”柏兮笑道,他的笑容却很促狭,全是捉弄之意。 他仍是在调侃颜浧。 这也太大胆了! 颜浧要发怒,柏兮却失控,哈哈大笑起来。 柏兮年轻,笑声清脆,能穿过茫茫夜色。他笑得很大声,似乎遇到了极其可笑之事。 “……你……你竟然被普通术士的奇门阵……困……困在赵州……哈哈哈……”柏兮笑得直不起腰。 颜浧脸色铁青,不着痕迹将袖中匕首拿了出来。 好半晌,柏兮才收敛了笑:“我失态了,不过仍是觉得好笑,你居然能被困死奇门阵中,还差点丢了性命,情何以堪啊?投胎转世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颜浧断定此人不怕死,可能是脑子有问题。 否则,这番糊里糊涂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混账!”颜浧已经明白,此人和西北军情毫无关系,他仅仅是来胡闹的,故而面目威仪,一拳砸向了此人。 颜浧的脚力迅捷,柏兮虽然防备着,却不知道颜浧如今功夫这么好,压根儿就没有绕开,当面被他一拳砸中。 柏兮连连后退,才减轻了他拳风的五成力,鼻子被打歪了,温热的鼻血流了下来。 柏兮被他打得脑袋里嗡嗡乱响,尚未回过神来,颜浧又欺身而来。 这时候,柏兮不敢在狂妄了,深知颜浧功夫了得,拳脚上完全压制他,于是一道黄符祭出,飞向了颜浧。 颜浧的眼睛里,倏然见全是惊恐,他震惊得得无法动弹,而后整个人失去了只觉,倒地不起。 柏兮鼻子被打得又疼又酸,眼泪都不受控制的下来了,他泪水涟涟的踢了下昏倒的颜浧:“变成了一个莽夫,还挺厉害的,怎么练的?” 捂住鼻血不止的鼻子,柏兮觉得不好走正门了,颜浧的护卫看到要起疑的,于是翻墙而出。 第115章拜年(月票660+) 陆落和母亲守在陆家过了除夕。 除夕夜静悄悄的,众人皆沉默,生怕多说多错。 子夜之后,陆其钧并未如约归来,估计是今晚的输赢很大,那些狐朋狗友不让走。 陆落和六娘陆芝、十弟陆慕,去了花厅旁边的小暖阁,她们也抓子赌输赢。 六娘也收起了她的心机,老老实实陪着陆落和弟弟玩。 陆落不讨厌这样的六娘。 最后,是六娘赢得最多。 “……明年有个好彩头。”陆落笑着对六娘道,“你赢了八颗,八为出,明年可能就要出门了。” 出门,就是出嫁。 六娘脸微红,慢慢低垂了脑袋。 闻氏则仍在花厅,跟大姨娘和三姨娘交代些事。 过了子夜,大家各自回房睡觉,早起吃在馎饦,孩子们由姨娘领着,到正院给闻氏和陆落拜年。 闻氏还没有梳妆,倒也高兴,丫鬟拿了蒲团,姨娘和孩子们磕头。闻氏给了每人一个红包,包括两位姨娘。 众人行礼退下之后,闻氏重新更衣,换了件玫瑰紫二色金的缂丝长袄、淡紫色的澜裙,梳了高髻,带了两只金钗,钗头点缀了七八颗小红宝石,泛出绮丽的光,神采华贵。 她这么一打扮,完全把两个姨娘比了下去,陆落也觉得闻氏风韵犹存,气质贞静,是个冷艳的美人儿。 “老爷还没有回府。”闻氏打扮妥当之后,派了丫鬟出去看陆其钧,发现陆其钧尚未归来。 “老爷回来,告诉我一声。”闻氏道。 颜浧可能要过来拜年,闻氏就在家中等着女婿。等颜浧拜过年。闻氏再去出门。 闻氏和陆落不仅仅要闻乐喜拜年,还有方家老夫人和颜家老夫人,这是过年的基本的礼数。 陆落更有很多地方要去。 “坐好了,我替你梳头!”闻氏按住了陆落,要给她装扮。 陆落挨不过,任由闻氏打扮她。 闻氏给陆落选了件白底粉绿绣月季花的长袄,用的是江南带上来的布料。很是名贵;白色八福澜裙。用两块玉石镶金的裙压,左右两边带着。 而后,闻氏又给陆落寻了一对绿翡翠的耳坠子。头上带着珍珠梳篦,手腕戴着陆落最喜欢的那只翡翠手镯。 “既清爽秀气,又不失华贵,还是夫人眼光好。”秦妈妈在一旁奉承。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不是她挣回来这些东西,我哪有得装扮她?”闻氏笑道。也不占功。 约莫等到了巳正,颜浧还没有来,闻氏心想:“不知道颜将军被什么事绊住了。”她见时辰不早,等不及了。就带着陆落,先去了闻乐喜府上。 闻乐喜进宫去给皇帝、太后、太皇太后和诸位太妃们拜年,还没有回府。 陆芙则过来。给陆落和闻氏拜年。 “昨日你们熬到什么时辰?”陆落问陆芙。 陆芙笑道:“自然是过了子夜。” 说着话儿,闻乐喜已经回来。 陆落跪下。给闻乐喜磕头,拜了新年。 闻乐喜给了她红包,说了几句吉祥的话:“今年也要活泼健康,欢欢喜喜的。” 陆落道谢。 喝了一杯茶,闻氏道:“叔父,我们还要去趟颜家和方家,稍后再来陪你用晚膳。” 闻乐喜点点头。 母女俩依照风俗,先去了颜家。 颜家早已从宫里拜年回来,家里拥簇不少亲戚朋友家女眷。 陆落和闻氏的衣着打扮华贵,举止得体,不输任何人,叫那些想看笑话的人很失望。 “好孩子,今年活泼生长。”颜老夫人拿了红包给陆落。 这个年代,孩子夭折率很高,故而长辈们在新年祝福的时候,一定要说“生长”等吉利字眼。 陆落道谢,收下了红包。 拿到了红包,陆落和母亲略微坐了坐,见颜家宾客满门,也没空单独招待她们,她们就起身告辞。 “初三是我们府上的春宴,你们一定要来,我亲自给你们送帖子。”颜家的大少奶奶笑道,然后将陆落和闻氏送到了大门口。 春宴,就是过年时候,亲戚朋友家轮流摆酒,请众人赴宴。 陆落和闻氏都答应了。 而后,她们母女又去了方家。 方家同样热闹。 略微坐了坐,闻氏和陆落要起身告辞,方家大夫人送了她们母女到大门口,又说了些客气话。 “娘,我去给我师父拜年,在那边用膳,你们不必等我。”母女俩回到闻乐喜的院子时,陆落没有下车,她要继续出门。 下午,陆落还要去成阳大长公主府和广德侯府,这是她的交际网,闻氏不必去。 “那你仔细些。”闻氏叮嘱她,然后替她拢了下鬓角,“下午早点回来。” 陆落道是。 马车驶出,去了师父的院子。 “……老爷和石公子今日一早就走了,说去山里求道,估计要些日子才回来,让姑娘不必挂念。等过了二月,姑娘再来。”小厮告诉陆落。 千衍和石庭要出门两个月。 “求什么道啊,哪个山里?”陆落不解,问道。 小厮道:“昨日老爷观天象,说有一处福地洞天开了,聚纳天气灵气,老爷和石公子要去修行,可以借助生吉之气,提高修为。”“在哪里?” “老爷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所以去找了。”小厮道。 陆落也会观测天象,寻找风水宝地,然后润养法器。只是,昨夜她心绪不宁,又陪着六娘和陆慕玩,没有留意到天象。 她微微颔首。 师父不在家,陆落就去了宋家,看她的干儿子,然后去宋家蹭一顿午饭。 中午家里客人多,陆落就和成阳两个人,在成阳房中吃饭。 吃完了,陆落抱着斜照,逗他玩闹了半个时辰,孩子迷迷糊糊要睡了,陆落才放下他。 “……我要去趟广德侯府,给陈老夫人拜个年。”陆落对成阳道,“过几日再来看你。” “那你去吧。”成阳道,“陈家这会子,只怕不太容易。” 陆落点点头。 陈家的确远不及方家、颜家和宋家热闹,门口冷冷清清的。 他们家正在和孟家打官司,这个时候,除非是特别过硬的亲戚,否则就不要胡乱站队,一旦错了,官位和荣华就不保了。 世俗的权贵们,都避之不及。 陆落来拜年了,有点雪中送炭的意味,陈老夫人很高兴,派了五夫人去门口迎接陆落。 “落落。”陆落从大门口下了马车,带着她的丫鬟往垂花门口走去,却听到背后有人喊她。 她一回眸,瞧见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男子,由陈容枫陪同着,也往陈家老夫人处而去。 他是柏兮。 第116章信奉(第五更) 陆落再次看到柏兮,只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似有阴风吹过,毛骨悚然。 她在半年前才见过的小孩子,约莫十四五岁,虽然个子和现在差不多高,却是张稚嫩的脸,神态憨厚,沉默寡言。 那时候,柏兮是个小孩子。 前后不过短短数月,他的面部轮廓没边,神态却完全不同,整个人变得成熟。 如今,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 其变化之快,令人咋舌,跟鬼上身似的。用更科学的话说,像人格分裂,一个身体里,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格。 陆落觉得可怕。 大年初一见到了柏兮,他和上次有点不同,鼻子处有点淤青,不知是磕了还是被人打了。 柏兮也不遮掩。 “你认得陆姑娘?”陈容枫没想到这里,就问柏兮。 柏兮颔首,笑意浅淡:“认识很久了,我与陆姑娘的师父相熟,认真说起来,他们两派之间颇有渊源。” 陈容枫差点忘记,陆落也是术士。 术士之间,自然是相熟的。 陆落则蹙眉。 第一次见到柏兮的时候,他还结结巴巴的,很像陆落的祖母,故而陆落对他颇有好感。 上次他突然变了模样,去见了陆落,说了好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就消失了,陆落的师父和石庭找了他很久。 现在,他出现在京城,陆落的师父和石庭却连夜离开了。 陆落弄不清他们的关系,只感觉玄奥难懂,她突然很担心她师父和石庭。 此人非友,陆落心想。 “十二老爷。贵府是来这位先生来测算吗?”陆落没有理会柏兮,直接问陈容枫。 陈容枫点点头:“是啊……” 他不知陆落心里是否介意,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下。 陈家是先去请陆落的,陆落说她测算不了,她只能一事一卦,陈家不死心,前日听人举荐了这位姓宁的术士。就想请他来试试。 没想到。正巧就碰到了陆落。 “我们家的官司,是十年前的事了,什么证据也没有。唯有指望术士,指出一条明路,还我兄长一个瞑目,还望陆姑娘体谅。”陈容枫一边往里走。一边对陆落道。 陆落颔首:“十二老爷,我并未多心。我跟你们的心思一样。也想早点抓到凶手,了结此案。” 她的通情达理,让陈容枫微微安心。 几个人去了陈老夫人的院子。 陈家年轻的姑娘们,都知道有男术士要来。早已躲开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只余下几位夫人和奶奶们。 “陆姑娘来了?”陈老夫人精神不太好,十一郎的死让她很受刺激。她仍是努力带笑,和陆落说话。 陆落给老夫人拜年。 陈老夫人也不例外。给了她一个红包。 广德侯府的几位夫人,都很好奇眼前这位术士。特别是他鼻梁处乌青,是胎记,还是挨了打? 老夫人也叮嘱柏兮的鼻子看。 “昨日夜里喝得太多,从桌子上跌下来,碰到了桌子角,被鼻子磕伤了,见笑见笑。”柏兮察觉众人的眼神,摸了下鼻子,解释道。 鼻子仍是很疼,他尽量去忽略它。 众人明白不是什么胎记,也不是术士特有的,只是昨晚磕了,就没什么兴趣了。 “……老夫人,您这里还有要紧事,我先走了。等过几天,凶手抓到了,您这里也得了清闲,我再来请安。”陆落说了几句话,就要起身告辞。 陈老夫人听了她的吉言,微微颔首,没有多留她:“那改日再来,今年就款待不周了。” 陆落从广德侯府离开,一路上都在想柏兮的事。 师父和石庭走了,是被柏兮的调虎离山计转移到了旁人,还是主动离开躲避柏兮的报复? 陆落想不明白。 回到闻乐喜的院子,已经将近黄昏,大门大红灯笼已经点亮,放出稀薄的红光。 陆落直接去了东跨院。 不成想,颜浧也在,陪着闻乐喜和闻氏说话,有说有笑的,陆芙也在旁边,好奇打量着颜浧。 瞧见了陆落,陆芙使劲冲她使眼色,一副很奸诈的样子。 陆落不理她。 “回来了?”闻氏笑盈盈的,“三郎等了你半晌呢。” 陆落想起到了昨晚的事,心里不快,拉下了脸。 “五娘,我有件要紧事问你。”颜浧语气中,微带几分焦虑,不同于昨晚的心怀鬼胎。 陆落很生气,原本想一走了之的。 但是,母亲和叔公都在,陆落要是和颜浧闹脾气,他们肯定要说和,到时候闹出很多麻烦事。 思前想后,陆落道:“咱们到暖阁里说话吧。” “咱们到暖阁里说话吧。”陆芙在后面,捏住嗓子学音,让陆落想起了初高中的同学,也是这样起哄的。 陆落回眸,狠狠瞪了她一眼。 陆芙就做了个鬼脸给她。 丫鬟端了茶,陆落和颜浧坐到了暖阁的炕上,左右分坐。 碧云又递了个暖手炉给陆落,这才站到了旁边,守着她和颜浧。 陆落不开口,她心里全是想着她师父、石庭和柏兮,脑子里有点乱,又不知道颜浧要干嘛,就懒得猜。 颜浧却也沉默了。 碧云眼瞧着他们俩,他们明明要说话,却都心事重重的沉默。等了片刻,天都黑了,碧云就轻轻咳了咳。 陆落抬眸,不解看着碧云。 颜浧也回神。 “……五娘,你是术士,你能随手抛出来一只鬼吗?”颜浧浓眉微锁,问陆落。 陆落不解:“什么?” “昨日夜里,有个人拜访我,他说话很怪,我就打了他一拳,不成想他突然双手一挥,一道符咒在我面前燃烧了起来,然后一只恶鬼,容貌恐怖,扑向了我。我当时吓住了,而后就感觉那鬼扑到了我脑子里,脑袋混沌不堪,昏死过去。早上醒来,人还躺在小书房的地上。”颜浧一股脑儿告诉陆落。 陆落精神一怔,错愕道:“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 “他说他叫柏兮……” 陆落猛然失控:“柏兮?” “对,你认得他?”颜浧眉头更紧,“他还说,他叫宁墨谷。你知道宁墨谷吧,宁墨谷是几百年前的术士,孔雀河道那边的百姓很信奉宁墨谷,就像咱们信奉张天师,端阳节贴张天师的画像类似……” 陆落豁然站了起来:“你……你说的啥?” 第117章法器 石庭说过,宁墨谷是最厉害的术士之一,他和千衍都比不上宁墨谷。 而柏兮就是宁墨谷,他乔装打扮出现在千衍的家里,自是有缘故。 只怕柏兮已经拿到了千衍和石庭的把柄。 至于宁墨谷活了多少年,陆落不太清楚,石庭不是时常玩笑说,他活了两百多年吗?若是石庭真的活了两百多年,宁墨谷活了五百年又有什么稀奇? 更何况,宁墨谷那种术士,可以灵魂不灭,哪怕真的死了,再投个胎,依旧是个厉害至极的。 陆落听了颜浧的话,就特别担心她师父,怕师父遭到宁墨谷的暗算,她恨不能立马去找,可是又心知是找不到的,他们去向不明。 “……柏兮给你的,不是鬼,而是阴煞。阴煞入脑,会让你产生幻觉,会看到自己最害怕那种东西。而阴煞之气从口腔入内,神志被蒙,一时间失了只觉,也是可能的。”陆落平静下来,把颜浧的疑惑,分析给他听。 颜浧五指紧紧握了起来,眼眸微沉。 “五娘,你会这种术法吗?”半晌之后,颜浧压制了内心的愤怒,这才问陆落。 陆落摇摇头:“这种术法,只是一种传奇,我听我师父说过,却从未见人能信手拈来。我想要布这种阵法,让阴煞之气入体,至少要耗时几个月,而不是一瞬间就能牵动四周的阴煞之气。” 后世的科学说,世间皆是磁场,由正负两极组成,换成术士的八卦说法,就是世间气场分阴阳。 阳气与阴气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假如某个地点,阳气被隔绝,阴煞之气侵占,就会导致人出现幻觉,甚至遭遇病痛,更可能死亡;若是阴气被隔绝,阳气布满。就会导致人脾气暴躁。容易生口角和争斗,也可能会打死人。 总之,人的四周。阴阳二气是共同存在的,而且自然和谐,想要单独将阴煞引入,没有半个月以上的布阵。是难以做到的。 那种随手就把四周的阴煞聚拢,然后灌入某个人的身体。在陆落眼里是超乎了现实的术法。 这好比,中华武术是存在的,但是武术中飞檐走壁的轻功却是传奇布阵聚集阴煞是可能的,随手就聚集很多、让人产生幻觉是不可能的。 宁墨谷却做到了。 “颜将军。您听我一句话,不要轻易去惹宁墨谷,哪怕你砍了他的脑袋。也未必杀得死他。”陆落告诫颜浧,“提防着他就是了。等我师父回来。我们想办法分清他入京的目的。” 颜浧听了,点点头。 而后,他又想起宁墨谷取笑他的话。 “……五娘,你能找到当初在赵州布阵害人的术士吗?”颜浧又问。 陆落摇摇头:“找不到,那个人没有再露面。若是他露面了,我能认出他的手法。” 她曾经以为,当初在赵州害人的,就是宁墨谷。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假如他真的要杀人,那个风水局就不会如此拖拉,六七天都弄不死,只是困住。 陆落也怀疑过是柏兮的兄长。之前抓到柏兮,他说他进京是找他的兄长,和他们的仇人。 现在想来,只怕这些都是他编造的,他根本没什么兄长,仇敌可能就是千衍和石庭。 “你看我,我像术士吗?”颜浧突然问陆落,问得很蹊跷。 术士没什么明显的外部特征,就是很普通的人。 陆落凝眸,不明所以看着颜浧。 颜浧也很疑惑。 “你有罗盘吗,能给我看看吗?”颜浧又问。 陆落见他很困惑的样子,就道:“可以的。”她给碧云使了个眼色,让碧云去把她的罗盘拿出来。 碧云会意,转身就去了。 片刻之后,碧云拿出一个古檀木的罗盘,里面的指针复杂而且深奥。 这不是这个年代的罗盘,是后世的。陆落穿越之后,自己去找了家手艺铺子,自己做的这个罗盘。 颜浧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看不出任何东西。 宁墨谷登门,擅自取笑他一番,到底为什么,颜浧想不通。 若是朋友,为什么要那般羞辱他,说些难听的话取笑他?若是敌人,敌明我暗,暗中要了他的命,岂不是更方便? 宁墨谷站出来找颜浧,到底图什么,颜浧甚是糊涂。 宁墨谷还说,颜浧投胎转世,就被普通术士害了,情何以堪。这话的意思,无非是颜浧也是术士,而且不是普通的术士。 颜浧就更不懂了。 他活了二十七年,若不是遇到那个诡异的奇门阵,若不是遇到了陆落,他压根儿就不相信什么术士。 至于长生不老,颜浧更加不相信! “看出什么了吗?”陆落见他左右摇晃罗盘,手法就特别外行,生怕把自己的罗盘弄坏了,出声询问,要想拿回罗盘。 陆落罗盘的指针多,而且细小,这样更精准,也更容易断。 一旦指针断了,她就要重新做个罗盘,甚是麻烦,要花费一两个月。 陆落最近没空做罗盘,她在做火铳,就是比较简单的猎枪。 “没有。”颜浧慢慢将罗盘放下。 他眉宇间,满是困惑。 “你稍等……”陆落见他心事重重的,就道。 颜浧不知何事,微微颔首。 陆落回房,翻出自己的箱笼,从箱笼的最下面,拿出一块玉佩。 她和她母亲的箱笼,都在叔公这边,倒也方便。 “给你。”陆落把玉佩递给颜浧,“这块玉佩,我在湖州府一处风水宝地,润养了一年多,充满了生吉之气。你本身就是武将,阳气甚足,这件法器带上,再遇到宁墨谷,未必会吃亏。” 颜浧很惊喜。 他拿玉佩的时候,又想拉陆落的手,陆落却抬眸看着他,眼神锋利。 颜浧怕她生气,就忍住了,只是拿了玉佩:“多谢你,五娘。” 陆落颔首,又道:“记住我的话,莫要轻易去招惹宁墨谷,我听我师父说,孔雀河道流派的术士,都心狠手辣。前不久害成阳大长公主的那个术士,就是孔雀河流派的,和宁墨谷有点渊源。他随手在你宅子附近布个杀局,你合族都难逃一劫。” 颜浧点点头,把玉佩收在怀里。 第118章成功的枪(月票690+) 送走了颜浧,陆落和母亲在叔公府上用过晚膳,连夜赶回了陆府。 陆其钧下午才回来,听说输了上百两银子,心情极差,又有点发烧,请了大夫开方用药,已经睡下了。 翌日,三姨娘的丫鬟来正院传话,说陆其钧高烧。 闻氏和陆落前去探望。 陆其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他除夕夜就染了风寒,有点轻烧。可是他不在意,硬熬了赌了一夜,输了上百两银子,既输了钱,又不吉利,气急攻心,病情添重。 昨晚请医吃药,陆其钧病没有减下去,反而更重了,早起烧得面红耳赤。 大姨娘和姑娘们也赶来了。 “换个大夫吧。”闻氏对大姨娘道,“京里这些大夫都不靠谱,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依我说,老爷未必就是风寒,焉知不是熬夜导致的阴虚体热?” 当初在湖州府,有个姓顾的女神医,跟闻氏关系不错,还治好了陆落的哮喘。 石庭也是大夫,这两年时常过来给陈姨奶奶看病,闻氏见惯了神医,耳濡目染,也会说几句医学上的话。 她这一开口,众人就吃惊望着她。 闻氏眼眸微凛。 大姨娘这才回神,连忙打发下人,重新去请大夫。 新换了大夫,吃了药之后,陆其钧烧退了大半,没想把半夜的时候,他重新发烧了。 这么反反复复,折腾到了正月初六,衙门也去不成了。 陆落和闻氏也陷在了陆府,不好回叔公那边。 到了正月初六,陆其钧才算彻底退烧。没有再反复。 “……去年家里起火,热毒凝聚在这院子里,就没怎么散退过。老爷何不告半个月假,去庄子上修养些时日?”闻氏建议陆落。 什么“热毒不散”,这是胡扯。 陆其钧心想:家里是死过人的,可能真有点不干净。出去散散心,庄子里有些新鲜的野味。倒也不错。 陆家有两处田庄。一处湖州府的人送给陆其钧的,一处是陆其钧原配孙氏留下来的。 “也好,就去庄子上吧。”陆其钧很虚弱。吩咐三姨娘替他准备车马。 同时,他向衙门递了告假的文书。 陆其钧是忠武侯未来的岳父,迟早要升迁的,吏部的人也不会得罪他。立马准了他一个月的假。 初七早上,陆其钧领着两名小厮。一个丫鬟,去了田庄上。 闻氏和陆落也立马搬到了闻乐喜那边。 陆落要了闻乐喜后院的一间小房子,买了不少的火药,又专门去铁匠铺子。亲手了铁弹丸和铅弹丸。 青铜管比较难弄,因为现在的冶铁技术,很难打造无缝的。哪怕是做了模子用青铜水灌。管壁也厚、薄不平。 圆管子没法子敲打,薄厚不平也无法。而且容易炸开。 虽然青铜管比较牢靠,但是冶炼技术不够,那些脆弱的青铜管,承受的膛压还不如粗竹筒。 竹筒是天然的无缝管,四壁均匀,承受的膛压比人造的青铜管厉害。 “京里厉害的铁匠,我都找过了,不知哪里还有更好的。”陆落心想。 找不到好的铁匠,陆落又去求叔公。 闻乐喜才不管什么规矩,对陆落素来是有求必应:“行,叔公替你把京里翻个底朝天,找个好铁匠出来。” 果然,闻乐喜花了五天的功夫,帮陆落找到了一位很厉害的老铁匠。 老铁匠姓尤,今年六十了,出了名的好手艺。他凭借着这手本事,开了几个作坊,如今都交给徒弟们和儿子们打理,自己享清福。 尤师傅跟其他铁匠一样,也是面色红黑,常年被火烤的。 陆落很高兴,和尤师傅研究怎么制造无缝青铜管。 陆落还是要做突火枪,让闻乐喜挺无奈的,觉得这丫头倔,平白做无用功,于是劝她:“突火枪着实用处不大,别说强弩,就是好的弓箭,射得都比突火枪远,威力比突火枪大。 而且,突火枪每次射完再填充火药,比弓箭麻烦百倍,枪管容易炸开,而且火药容易受潮哑火,诸多不便。若是真有用,军中早就用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突火枪是个新鲜好玩儿,平素拿出来显摆,真放到战事里,比鸡肋还要无用。你这般辛苦,叔公怕你炸了自己,又徒劳无功。” 闻乐喜主要还是怕陆落弄火药炸了,伤及自身。 陆落一姑娘家,又不用去打仗,做出来也是卖人情。为了卖个人情把自己炸残了,得不偿失啊。 “我就是想弄些新巧玩意儿,叔公您别管我,我心里有数呢。”陆落笑道。 闻乐喜无奈。 闻氏则想阻拦,陆落不理她,气得闻氏骂她不孝女。 整个正月,陆落都在忙活这件事。 尤师傅的冶炼技术的确高超,不过摸索了几天,就成功替陆落制造了两个无缝青铜管,薄厚一致,承压能力很强。 陆落就着手做枪。 “宋元的突火枪,都只是用火药,直到明初无缝青铜管的发明,膛压增大,才在火药里添加了铅弹或者铁弹,增大突火枪的威力。”陆落心想。 所以,有了青铜管,她的突火枪当之无愧可以叫“火铳”了。 她也成功制造了两把,试用的时候,把后院的树给打歪了。 然后,又把后墙也打塌了。 “叔公,对不住。”陆落对自己弄的破坏有点不好意思。 闻乐喜摸摸她的脑袋:“别伤了自己,东西值什么?这院子你拆了都行,只是千万别伤及自身。” 陆落一再保证,绝不会伤到自己。 几番实验,陆落有次也挺危险的,一把枪在她填充火药的时候突然炸了,幸亏她反应即时,躲开了,碎片只是伤了她的左腿,划破了棉裤,肌肤上擦破了点皮。 闻氏心疼得直掉眼泪:“不许再弄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是死是活?” 可是,陆落第二天又去弄了,闻氏气得不轻。 到了二月初六,陆落顺利制造了三把火铳,能填充加了铅弹的火药,射程在三百米左右,远远超过了最强的弓箭。 最强的弓箭射程约一百五十米。 陆落很满意。 她把自己总结的冶炼青铜管技术、填充火药技术、射程技术等,都总结书写好,准备寻个时机,和三把火铳一起交给颜浧。 这是还颜浧送她宝马的人情。 第119章孟三娘的杀局(月票720+) 二月初六,京城上至皇帝太后,下至平白百姓,都在关注的广德侯府十一郎案子,终于有了眉目。 宁墨谷替陈家占卜,让他们家去太原府城郊乡下,去找一个人,具体的方位、哪一户,甚至那个人的模样,宁墨谷都算了出来。 陈家日夜赶程,竟然真的抓到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亲自拷完过后,这个年轻人什么都招了。 年轻人叫周弘,从前是广南东路周家的家奴,而后擅自跑掉了,躲在太原府附近乡下的。他没有户籍,就在乡下地主家里做长工,一做就是十年整。 他原本想进深山的,可惜不会打猎,怕饿死,就得到地主家里做家奴。 “大郎君跟三娘子好,也不是一两日的事,孟家老爷夫人都晓得。只是,三娘子已经许了陈家,周家又穷,孟加老爷断乎不肯替三娘子退亲,还把大郎君赶了出去。”开堂当天,周弘上堂作证,阐述原委。 他口中的大郎君叫周俊方,是孟家夫人表妹的儿子,进京赶考,可惜落榜了,就带着他的小书童周弘,借住在孟家外院。 孟家待他不错,孟夫人也格外照顾他,谁知他竟然看中了孟三娘。 几番撩拨,孟三娘也入了他的套,两人郎情妾意,商量着要退亲。 可是,孟家堂堂世家望族,岂能容许女儿做出这等丑事? 退亲是不可能的,于是孟老爷把周俊方打了出去,又把女儿关起来。 关了三四天,孟三娘就回转了,痛哭流涕说自己再也不会搭理周俊方。也说自己是糊涂了,着了周俊方的迷。 孟家老爷夫人甚是欣慰,女儿迷途知返,再好不过。 哪里知道,这是孟三娘的缓兵之计,故意说得绝情,让她父亲放松了警惕。 她不止一次借口去亲戚朋友家。出来和周俊方私会。两人早已入巷,宽衣解带成鱼水之欢。 连周弘都撞见好几次,他们俩在屋子里哼哼唧唧。把床弄得吱呀不停。 周弘心惊胆战,孟家若知晓了此事,肯定要宰了他们主仆。 周氏主仆势单力薄,哪里敌得过周家? 后来。周弘听到周俊方跟孟三娘吵闹,说她不肯跟他走。不过是敷衍他。 “你傻呀,私奔而去,咱们有什么体面?你听我的,安心应试。你中了进士。我退了婚事,咱们一块儿去广南东路,前途、钱财都有了。你要耐住性子!”孟三娘特别冷静对周俊方说。 而后,临近孟三娘出阁的日子。周俊方就越发避开周弘,见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人。 “……大婚当天,最是人多眼杂,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混进去!我有两个可靠的心腹,先把陈十一郎弄出来。等过了三朝回门的日子,他家儿子还不回来,他们还有脸要聘礼吗?到时候,陈家的聘礼,我们家的陪嫁,都是我们的!”孟三娘对周俊方道。 周弘就明白,他们要绑架陈十一郎。 孟三娘既想跟情郎走,又贪图陈家的聘礼。 孟家看似光辉,其实是个空壳子,没什么大的家业,孟三娘的兄嫂借着是皇后的亲戚,骄奢淫逸,几乎把家业败光了;而周家更是落魄了,为了周俊方读书,田地都卖光了。 没有钱,他们俩回到广南东路,也没有生计。 所以,孟三娘打起了陈家聘礼的主意。孟家老夫人老将军未必看得上那点聘礼,孟三娘却需要。 得到聘礼之后,孟三娘叫人把陈十一郎杀了,当时他们商量的时候,周弘就在外头把风,他吓死了。 “这……这不妥当吧?”周俊方也慌了,“放掉他算了,何苦要他的命?” “你这个人,妇人之仁。”孟三娘恨铁不成钢,“放了他,谁知道还有什么变故?杀了他,一了百了!” 周弘听了这些话,他原本是在门口放风的,却立马跑了。 既然要杀陈十一郎,为了隐蔽起见,参与的下人都活不成,周弘肯定要死的。 绑架的那两个人,好似已经被埋了,周弘发现后院子的土动了。 周弘跑了,躲在城里,然后果然见孟家的人出来找他。 再后来,孟家一直指责陈十一郎逃婚,伤了孟家的颜面;而孟三娘被逃婚,更是丢人现眼,孟家老将军就答应把她嫁给周俊方。 周俊方进士也不考了,就一个举人身份,当年的冬月就起身,带着孟三娘回广南东路完婚。 他们带走了孟三娘原本的陪嫁,以及陈家的聘礼。 周弘扮作叫花子,在京里过完了年,的确孟三娘已经走远了,才敢往西北跑,跑到了太原府,躲了十年。 单单周弘一面之词,也不能给孟三娘定罪。 周弘却说:他知道当初参与绑架陈十一郎的孟家下人,尸骨埋在哪个院子里。 他带着官差去找,果然找到被孟三娘杀掉的那两个心腹,就埋在当初周俊方租赁房舍的后院。 骨头还没有烂掉。 这下子,周弘的话,就有了五成的可信度。 京里哗然。 “最毒妇人心。”闻乐喜也这样说。 回想起周弘的话,孟三娘真是冷静得可怕,步步布下杀局。 内阁立刻发了度牒,去广南东路捉拿周俊方夫妻。 非常凑巧的是,周俊方夫妻正巧回京,当天就到了京城,住到了孟家。 原来,周俊方没有功业,夫妻俩坐吃山空,把当初带走的钱财都败光了,已经走投无路。孟三娘就劝说丈夫,再次回到京里,看看能不能从她娘家捞到什么好处。 这下子,就把抓了个正着。 “报应啊,也该陈十一郎沉冤得雪。”百姓们如此议论。 要不然,专门去广南东路抓人,肯定要走漏风声,他们两口子往山里一躲,哪里去寻人? 拿了周俊方夫妻,孟三娘大声喊冤,周俊方却供认不讳。 这些年,周俊方除了受自己心灵的折磨,也受孟三娘的折磨,早已心力憔悴,所以坦白了。 孟三娘还要狡辩,怎奈已经没了机会。 他们夫妻被判了死刑。 原本是要秋后问斩的,但是聂太后发话,说此事极其恶毒,应该立马行刑。于是乎,二月二十日,正式行刑,周俊方和孟三娘人头落地。 孟家闭门不出,不发一言,没有替孟三娘翻案。说到底,孟家虽然不堪,却也有点良心,知道羞耻。 这件事,就成了一桩奇闻。 冥冥中的注定,很难解说清楚。假如周俊方和孟三娘早几天或者晚几天进京,都有可能逃脱。 可他们不偏不斜自投罗网了。 陈家报了仇,替陈十一郎做了场丧事,将他埋入祖坟,此事彻底落定。 第120章妹控(月票750+) 陈十一郎的案情真相大白时,天下哗然。 哪怕是土匪,也有劫财留命的恻隐之心,何况陈十一郎和孟三娘无冤无仇,她却痛下杀手,其心恶毒,叫人胆寒。 有朝臣上书,要求削去孟家爵位。 孟家的老将军丢尽了脸,躲起来不理会,破罐子破摔,随便朝臣如何弹劾。孟家的世子爷却极力上书,陈述他们与此事无关,都是孟三娘作孽。 而孟三娘已经不是孟家的人,她嫁了出去,罪不及娘家。 世子爷是太后聂氏的亲姐夫,内阁和朝臣对此事留了一线,此事没有立刻驳回,也没有立刻决断,打算拖下去。 官场上最喜欢用这招了。拖着,就是拿住了孟家的把柄。将来孟家再有过错,两罪并罚;若是孟家安分守己,等舆论散去,就不了了之。 陆落和她母亲也听闻了此事。 “那个妇人,心比蛇蝎还要狠。也是贵胄千金,怎么为了那点钱就要人命?”闻氏不能理解。 闻氏是边陲小将家庭出身,没享受过大富大贵,饶是如此,她也不会为了钱财去动杀念。 “谁知道呢,人心难测。”陆落道。 这个世上,总有些丧心病狂的人,他们的心思难以琢磨,他们将人性的阴暗面,宣泄得淋漓尽致。 导火线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如此丧心病狂,那是心理学家的功课,陆落不明白。 万幸的是,迟来的正义终于得到了弘扬,也算给陈家一个交代了。 陆落原本打算送给颜浧的火铳,她怕出事。又经过了几番钻研和实验。在实验过程中,其中两支果然坏了。 坏了之后,陆落重新又造了两支。 综合下来,一只火铳要花费她将近五百两的银子,约莫人民币七万多元。 偏偏她弄坏了四支,浪费了她将近二千两银子,就是二十三万人民币呢。陆落心里算了下。然后就疼极了。 好在最后成功实验了三支火铳。 将三支火铳填充好了火药和弹丸,陆落让倚竹扛着,放在马车里。去了颜浧的府邸。 她听说今天颜浧休沐,既不用进宫传授皇帝武艺,也不用去兵部当差,空闲在家。 到了居徳坊。倚竹去敲门,小厮告诉倚竹:“侯爷去西郊的营地。不在家。” 西郊的营地是京城的驻军,颜浧从西北带过来的八千人,除了自己府里的八百,其他都编入了京师驻军。他时常去看望。 倚竹照样把话学给了陆落听。 陆落微微颔首,让倚竹上车道:“咱们改日再来。” 倚竹道是。 倚竹刚刚上了马车,马车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又来了三辆马车,挡住了陆落的路。 车夫低声告诉陆落。 陆落掀起车帘。领头的马车下来一个人,穿着天蓝色团花束腰直裰,面容俊朗,正是那位逗比王爷——楚王殿下。 “玄女!”楚王每次看到陆落,都高兴得不得了,非要恭敬称呼几声玄女才舒服。 陆落不喜欢这个称呼,又无可奈何。 陆落勉强笑了下。 “玄女,你是来找三哥的吗?正巧了,我们也是,三哥在家吧?”楚王笑呵呵问道。 颜浧的小厮很机灵,快步跑到了楚王跟前,解释道:“王爷,侯爷去了西郊的营地,估计要到夜里才回来。” 楚王就知道颜浧不在家,很是失望:“我们还想找三哥去看斗兽,他怎么又去了营地?” 这时候,跟在楚王后面的马车,也撩起了车帘,下来两个人。 一个是淳宁郡主,惊为天人的美艳。她穿着藕荷色折枝海棠褙子,高挑纤细,素颜也谲滟,美得令人窒息。 跟在她身边的,是个年轻男子,和楚王差不多的年纪,同样俊朗不凡,身姿优雅,举止风流。 他叫安玉岫,是晋王府第三子,名满天下的大词人,著名的妹控。淳宁郡主惊艳天下,就是拜这位三太尉所赐。 “玄女,你看过斗兽吗?”就在陆落的目光稍微停留在晋王府兄妹身上时,楚王急切向陆落献殷勤。 楚王算是看清了,倘或他对陆落不好,颜浧饶不了他。幸好小玄女长得可爱乖巧,楚王也觉得她像妹妹那般亲切,很喜欢她,乐意奉承她,否则真要怄死。 “没有……”陆落笑道。 她知道西方的斗牛,估计斗兽和斗牛差不多吧。 “那太好了,咱们去西郊找三哥,然后一起去看!”楚王替陆落做了决定。 楚王去找颜浧,颜浧肯定不乐意;但是陆落去了,颜浧一定会答应。 总之,颜浧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楚王很后悔现在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玄女,快点上车!”楚王道。 陆落也想今天见到颜浧,把火铳给他,免得次次来找他,很麻烦。给了他火铳,算是陆落还了他宝马的人情。 人情两清,陆落心里才踏实,要不然总感觉占了颜浧的便宜。 “好吧……”陆落道。 那边,淳宁郡主并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冲陆落微笑了下。 楚王催促陆落上车,陆落只得踏上了马凳。 大家的马车调转头,淳宁郡主的马车成了第一辆。 她哥哥原本是单独的马车,却突然挤上了她的。 “那个就是陆五娘?”安玉岫难以置信,“长得真丑,颜浧怎么会相中了她?” 每个人的审美不同,安玉岫喜欢淳宁这样尖尖的小下巴,就觉得陆落的圆脸跟包子似的,丑死了都! 淳宁笑道:“你别胡说了,陆姑娘还是很可爱的。” “你的心,怎么这样善?她抢了你的夫君,你还帮着她说话?”安玉岫爱死了这个妹妹,无处不疼爱她、敬重她。 淳宁郡主安玉婧不仅仅生得美艳,更是心如琉璃。 “你总是胡说八道,当着三哥哥的面,可不许这样乱说!”淳宁笑道,也不介意这等玩笑。 安玉岫也是行三,听到淳宁叫颜浧“三哥哥”,他就不太舒服,因为淳宁也是这样叫他的。 原本属于他的称呼,生生被颜浧分去了一半。 安玉岫心知不能嫉妒,可听到了,心里就刺痛一下。 颜浧和陆落定亲了,安玉岫的心情很复杂。他既痛恨颜浧,有眼无珠不选择他妹妹;但是,万一真的将妹妹许配给了颜浧,他估计又舍不得。 马车一路往西郊,去了驻地找颜浧。 第121章哄媳妇 二月底的京城,春光未至,到处都是枯黄的草、光秃的树,耳边撩拨着青丝的风也是干冷的,像刀子滑过。 北方的春天就是这样,几乎没什么春景,就到了夏天。春秋不冷不热的时节,总是短暂且恍惚,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陆落有点怨念。 到了营地,楚王的小厮进去禀告颜浧。 颜浧听说陆落来了,立马从营地出来。 他今日穿着玄色铠甲,高大威猛,器宇不凡。他阔步走出了,浓密的青丝映照着金灿的阳光,泛出清润的光。 淳宁郡主和她兄长的马车在最前面,他们下了马车;楚王随后,亦下车迎接颜浧;只有陆落,仍在车里,准备把火铳给颜浧就回去,车都懒得下。 颜浧迎上淳宁郡主和晋王三太尉,只是微微颔首,不理会淳宁郡主的问候,又绕过了和他打招呼的楚王,几乎小跑着到了陆落的车前。 陆落正巧掀起了车帘,看打了他。 颜浧满面笑容,乌黑的眸子璀璨闪耀,溢彩流转,似日光下的琉璃:“五娘,出城路上不颠簸吧?派个人来说一声,我自己就回去了,不必你千里迢迢赶来。” 楚王之前和颜浧打招呼,被颜浧直接无视,有点生气;而后听到这话,楚王差点摔了一跤:出个城而已,就千里迢迢咯? 你家媳妇是泥捏的,出个城门就颠簸坏了? 瞧瞧这德行,太重色轻友了!楚王很愤怒,想打颜浧两拳。 可是想了想,楚王自觉打不过,只得忍了。 他仍是很鄙视颜浧! “……没几步路。”陆落顿了顿,才道。她被颜浧说得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也觉得这人甚是热心。 只是,他眼底满是喜悦,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得知心上人去探望,他急匆匆出来,神态里缱绻着全是柔情。 陆落的心头,莫名有些情愫掠过。 “可有要紧事?”颜浧又问。他嗓音清冽醇厚。眼眸似琉璃般澄澈,正熠熠看着她,希望她单单是来看望他的。 陆落只是来送枪和图纸的,见颜浧这样期盼着,她有点不忍扫兴。 她准备解释什么。楚王就上前了,使劲捶了下颜浧的肩膀:“是我,在你家门口碰到了玄女,想请她去看斗兽,便来邀请你了。” 颜浧的铠甲很重,又结实,楚王的手捶上去,颜浧没什么感觉,他自己疼得吸气。 “今天有斗兽?”颜浧惊喜问。他正愁没机会和陆落接触,倘或有斗兽看。至少有一两个时辰,可以跟她在一起。 “是啊,午正开始的,今天很热闹,听说有上百头兽,还有东北的猎豹和猛虎,全是野生的,凶残至极。”楚王很兴奋,已经忘了他之前的不快,极力想说服颜浧去看。 颜浧原本不喜欢看斗兽。斗兽是京城近几年流行的消遣。跟斗鸡差不多,让猛兽互斗,可以赌输赢。京里的权贵们,并不是个个都会打猎。却又想欣赏打猎的乐趣,故而发明了斗兽。 颜浧觉得,此事甚是残忍,而且无聊,所以他不喜欢。 楚王却爱这个热闹。 如今,为了能和陆落在一起。颜浧觉得斗兽也特别有趣。 “……五娘,你怕不怕?不怕的话,咱们去看看如何?”颜浧答应了,转而对陆落道。 他眼底的炙热和期盼,让陆落心头不忍。 陆落想起颜浧送给她的良驹,又没有见过斗兽,甚至第一次听闻此事,后世的资料里从未记载,不知是什么新巧东西,也有几分好奇。 于是,陆落道:“那好吧,去看看无妨。” 颜浧微笑,甚是喜悦。 陆落折回了马车里。 那边,颜浧重新走到了淳宁郡主和三太尉安玉岫跟前,和他们打了招呼。 安玉岫不快,方才淳宁郡主喊颜浧三哥哥,颜浧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脚步都不停,飞奔着向陆落跑去,把安玉岫气个半死。 没见过这么急色的人! “玉岫,你怎么了?”颜浧见安玉岫神色不好,问道。 颜浧还是把安玉岫当孩子。 安玉岫嘴角抽了下:怎么了,这话问得太好了! 安玉岫准备和颜浧理论一番,淳宁郡主却在暗中偷偷握住了她哥哥的手。 她五指纤细修长,肌肤细腻凉滑,似一段上等的丝绸。 安玉岫回握住了妹妹的手,气消了大半,道:“我没事……” 颜浧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就上了楚王的马车,完全把安玉岫当孩子一样。 “……你真是没有半分矜持和尊贵,跟乞讨似的,跑到小玄女面前!姑娘家喜欢男人冷酷孤傲,你这德行,她能爱你吗?”楚王教育颜浧。 楚王从来没讨好过女人,但是说教却是长篇大论,经验丰富的样子。 “哦,你这么关心我们俩的私事?”颜浧不屑的斜睨他,也是把楚王当孩子。 楚王气死了:“对,我就是关心!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德行,看到小玄女就把我忘了!” 颜浧不接话,只是好笑。 “你能有点体面吗?”楚王气哄哄问,问完之后又觉得很怪异,有点像委屈的吃醋,太跌面子了。 颜浧在楚王而言,像最亲的家人,亦兄亦父。 “……这有什么?”颜浧不以为意,“我要媳妇,要体面干嘛?” 楚王瞠目结舌,也无言以对。 “臭德行!”楚王气急败坏,半晌回神骂道,“你真是丢尽了男人的脸,没见过像你这么低声下气哄媳妇的。” “你才见过多少世面?”颜浧笑道,“这世上你没见过的事多了去。别说低声下气,我跪着哄媳妇都行!” 楚王差点从马车上跌下来,他的信念碎的四分五裂。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你居然想跪着哄媳妇?你不怕天打雷劈,你这个不孝子!”楚王痛心疾首,觉得颜浧太没出息了! 颜浧要不是统领千军万马十几年的大元帅,楚王都怀疑他是个软脚虾。 “我不信天,也不信地,又没有父母,皇帝是我的学生,现在也免跪了。除了哄媳妇,我也不用屈尊啊。”颜浧道,话里甚有道理。 楚王翻着白眼,彻底无语。 突然间,他也想要个媳妇,哄哄也蛮好玩的。 第122章轻视 斗兽的地方,并不是在城外,而是城西一处空旷且精心修建的场地里,紧挨着隔壁的马球场。 “我想去打马球。”陆落看到马球场,心里想念道。 她曾经学过很多年的马球,也是业余运动队员,看到马球就技痒。 马球是这个年代最盛行的运动之一,不过却不是本朝兴起的,早在几百年前就风靡一时了。 太祖的父亲和姐姐,都热爱马球,自家就有马球场。而后太祖继位,更是崇尚马球,宫里至今还有个偌大的马球场。 斗兽是最近几年流行起来的,受欢迎的程度远不及马球,毕竟太血腥了,虽然是兽类厮杀,仍是有人看得心有余悸。 首先,妇人们就不太喜欢,她们宁愿去看马球;其次,文人们也不喜欢,甚至大肆写过文章批判。 斗兽场也没有马球场那么高大宏伟的箭楼,都是用竹子搭建的看台,四周可以围上帘幕,也可以敞开。 看台不多,只有十几处,其中两处围上了帷幕,是方便女客。 有一处,就是特意给淳宁郡主留的。 陆落的马车停在斗兽场,她下了马车,让倚竹扛着她的火铳,准备等会儿就给颜浧,顺便在看斗兽的时候,把火铳的使用方法告诉他。 这样,等斗兽结束,陆落就可以回去了,不用再单独给颜浧说明火铳。 “这是什么?”楚王最先瞧见,惊奇不已。 “是突火枪吧?”颜浧见过,又有点不太确定,这玩意和突火枪的外形还是不太一样的,也颇有些惊奇。 “是一种突火枪。叫火铳。”陆落道。 “做什么用的?”楚王更是好奇,“什么是突火枪?” 他们说着话,淳宁郡主兄妹俩也下了马车,那边斗兽场的小厮们迎上来,把他们领到了看台上。 看台的三面罩了半透明的雪纱帷幕,地方很宽敞,可以容纳十来个人。 有竹子制成的桌椅。也有各色茶点和酒水。 陆落让倚竹把突火枪放到桌子上。 楚王立马去拿。刚拿起来。差点折了手:“这么重?” 他见倚竹苗条纤细的,轻轻松松扛下来,还以为很轻。所以不怎么用力。哪里知道,一支突火枪至少有十几斤重。 楚王回眸,看了眼倚竹,心想这丫头天生神力啊。 倚竹憨厚可爱。不知道怕人,目光被斗兽场吸引。没看楚王。 “陆姑娘,这是何物?”淳宁郡主也好奇,上前准备拿一支。试了试,她拿不动。 “这是火铳。一种改良的突火枪。”陆落告诉她。 颜浧也拿起一支。 “……从这里点火,然后发射。虽然改良了炮筒,也未必就安全。所以最好做些防护。”陆落上前,告诉颜浧如何使用。 陆落说得仔细。颜浧听得认真,两人就不知不觉靠在一处。 他们没感觉,淳宁郡主却觉得他们很亲昵,神态微敛,眼眸低垂了下去。 她哥哥安玉岫顿时不悦。 “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突火枪!突火枪是最费用料,却毫无用处的东西,不过是用来吓唬人,奇技淫巧罢了!”安玉岫心想。 楚王和颜浧正认真看着,听陆落讲解,安玉岫有心插嘴,讽刺几句,又感觉没有合适的时机。 “三郎,溶泉。”帷幕外头,传来一个醇厚的中年人声音,随及帘幕撩起,一个四五十的男人走进来。 “他叫楚王的小名,肯定是颜浧的二叔。”陆落心想。 男人也看到了陆落,也能一下子猜到陆落的身份,很慈祥冲她微笑了下。 “二舅舅。”果然,楚王立马上前,和颜二老爷见礼。 颜浧也叫了二叔。 陆落猜的不错,这人正是颜浧的二叔。 “二叔,您没见过五娘吧?”颜浧顺道介绍了陆落。 陆落已经是颜家的未来儿媳妇,她和颜浧的朋友们一处来玩,不算什么大错,况且淳宁郡主不是也在吗? 此刻,这屋子里虽然有男有女,却都是比较亲密的朋友。淳宁郡主兄妹和楚王是堂兄妹,颜浧和楚王是表兄弟,陆落和颜浧是未婚夫妻。 总体说来,就是一家人,所以没什么忌讳的,颜二老爷也不会介意。 颜二老爷的确没见过陆落,主要是陆落去颜家的次数太少,而且每次都错过了。 陆落也给颜二老爷见礼。 淳宁郡主和三太尉安玉岫也上前行礼。 一番客气之后,这才彼此坐下。 “我难得休沐,原本在隔壁看马球的,凑巧听说今天有两头花豹,所以过来瞧瞧。刚进来,就听管事的人说楚王和忠武侯来了。”颜二老爷笑道。 而后,他又和淳宁郡主说话:“好些日子也没见你去我们家,是谁得罪了郡主?老太太可是时常念叨郡主,说郡主不去看她,她老人家都吃不下饭。” 淳宁郡主以前常去颜家,和颜浧的堂妹、嫂子弟妹们,甚至颜家老夫人、二夫人等,关系都不错。 自从颜浧和陆落定亲之后,淳宁郡主就不怎么去了。 颜二老爷明知缘故,却这么说话,无非是表达两个观点:第一他对颜浧擅自结下的亲事很不满意;第二,从政客的角度来说,晋王府的郡主更适合颜浧,颜家支持颜浧重新考虑,另择郡主。 楚王和三太尉未必懂,他们一个是逗比,一个书呆子,都有点天真;淳宁郡主则明白,心里是高兴的;颜浧脸色微沉,隐约着要发怒,又怕毁了气氛。 陆落也明白,她倒也挺高兴的,能退了这门亲,被退更好,这样陆落不用承担愧疚。她这个人虽然贪财,却不喜欢亏欠任何人。 她宁愿旁人欠她,不喜自己欠人。 “明日一定去拜访老夫人。”淳宁郡主顺着颜二老爷的话,笑道。 颜二老爷颔首,目光又落在火铳上,笑问:“这是何物啊,哪里弄来的?” 不等回答,颜二老爷就指了楚王:“一定是你,这些新巧的东西,只有你想得好。” “舅舅,你这可误会我了,这是陆姑娘自己做的。”楚王笑道。 颜二老爷心里有点吃惊,面上却不带半分,转颐问陆落:“竟是陆姑娘做的?” “是,不过是玩意儿,颜阁老见笑了。”陆落回答。 “这是做什么用的?”颜二老爷也拿了一支,左右看了看,心里明白是突火枪,却明知故问。 “毫无用处!”这时候,安玉岫终于找到了机会,插嘴道 第123章失控的猛兽(月票780+) “毫无用处!” 陆落听了这几个字,眼角抽搐了下:她在试验中浪费的四支火铳,就花了二千两;成功的这三支,前前后后加起来足足有四千两,快五十万人民币。 安玉岫竟然说毫无用处! 对于财迷而言,你可以说我不好,但是你不能说我的钱白花了! “三太尉,您既然觉得毫无用处,不如您站在这里,我给您一枪,您试试轻重?”陆落笑道。 她语气轻柔,眼眸盈盈,一副乖巧模样。 安玉岫一梗,脸色微变,他自然不敢了,虽然没用,万一出事了呢? 颜二老爷心底闪过几分不喜:“这姑娘伶牙俐齿的,不是贤良之辈。”对于不喜欢的人,总能挑出各种毛病。 颜家的女眷们不太反感陆落,因为她们不太在乎颜浧,颜浧娶谁,她们很漠视。 而颜二老爷却希望颜浧娶一个在政治上对颜家更有辅助门第的姑娘,而不是太监的外孙女,虽然那个太监颇有权势,却不光彩。 颜二老爷最不喜欢的陆落的,拨开层层身份和人品的挑剔,仍是因为陆落是闻乐喜的外孙女,让颜二老爷觉得丢脸。 “……我哥哥说话不中听,陆姑娘莫怪。”淳宁郡主气息如兰,幽静又优雅,恬静说道。 颜二老爷觉得这才是贵胄千金的气派,如此一比,陆落给淳宁郡主提鞋都不配了。 “玩笑话而已,我岂会当真?”陆落倒也大方,接了淳宁郡主的话。 颜浧神色肃穆,看了眼安玉岫。他眼眸冰凉。似寒冷的刀光,朝安玉岫劈过去。颜浧虽然没有说话,却被骂安玉岫一顿更狠。 安玉岫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不太敢和颜浧对视。颜浧是武将,安玉岫是才子,打架肯定不及颜浧。 “不管有用没用,这东西倒也新巧。叫什么名字?”颜二老爷把陆落的火铳拿起来。感觉很沉手。 颜二老爷见过几次突火枪,都是军中送上来的,准备陪在战事里。可是几番试用。发现很鸡肋,不及弓箭方便,就放弃了。 陆落的这支突火枪,比颜二老爷见过的要重很多。 “这是突火枪。”被呛声的安玉岫不搭理陆落。继续对颜二老爷道,“此物填充火药。用火药来炸人。可是,点火速度很慢,而且火药喷射的距离只有弓箭的一半,敌人没有打到。反而把自己炸了。 此物用的火药,容易受潮,半晌点不燃。若是下雨天。更是无用,难道下雨天就不打仗了吗? 只是。此物炸起来,响声很大。陆姑娘喜欢用来听个响儿,倒也可行。若说有用,的确是毫无用处,我并没有说错……” 他说话的时候,斗兽场中的看台上,突然爆发了惊呼声。 原来,两头花豹已经被牵出来,引得众人喝彩。 豹子是特别凶猛的动物,跳跃度高,体力持久,群狮都要敬畏豹子三分。 而场中的豹子,远比普通的花豹要大两倍,完全两只小水牛。 “哇!”楚王也吓了一跳,同时很兴奋,“这豹子真英武,它们今天要对战什么东西?” “是五头雄狮。”淳宁郡主答道。 豹子对战雄狮,是最精彩的斗兽,淳宁郡主就是为这个来的。 颜二老爷也双目放光。 就连书生安玉岫,也被场中的豹子吸引,很期待接下来的比斗。 颜浧却轻轻蹙眉。 京里的老少爷们,总觉得血腥是一种激发和畅快。他们没有上过战场,远不知道血腥意味着什么。 颜浧很不喜欢流血,更不喜欢看厮杀。不管是什么动物厮杀,他都能想到人。 “开始了,开始了!” 陆落没见过,不知会怎样,她也盯着场中。同时,陆落有点紧张,不同于淳宁郡主隐约兴奋,陆落有点害怕。 陆落紧紧盯着场中两只豹子,总感觉它们过度兴奋,随时要失控的样子。 陆落很不安。 “陆姑娘,你害怕吗?”淳宁郡主察觉到了陆落的不安,柔声关切道。 颜浧也看到了,很想拉住陆落的手。 陆落却摇摇头,笑道:“是有点害怕,不过不要紧的……” 场地中,响起了鼓声。 鼓声一响,两只巨型金钱豹被放了出来。另一边,五头雄狮已经下场,却仍在笼子里。 有个小厮上前,准备打开雄狮的笼子,突然那金钱豹往前一扑,将小厮扑到在地。 “啊!”小厮吓得厉声尖叫。 四周的看台上,却响起了掌声和笑声,他们以为是安排好的,只有陆落觉得可能是出了意外。 陆落立马把火铳端在手里,拿出了火折。 其实,假如那只豹子撕开了场中的小厮,陆落也救不了,因为她的看台离小厮足足有一千多米,而陆落的火铳射程只有三百米,根本打不到。 就在这时,豹子倏然发怒,猛然下口,扼住了小厮的喉咙,噗的撕开了,血猛然喷射出来,溅了数丈高。 淳宁郡主和楚王原本也在拍掌,瞧见此幕,他们的手掌愣在半空中。 特别是淳宁郡主,一瞬间脸色惨白。 “啊!”不知是哪里的女看客,尖声叫了起来。 “快跑,快跑!”看台这边乱成了一团。 “杀人了!” “救命啊。” 各种声音,鬼哭狼嚎。这些看客们,喜欢看动物厮杀,却对人类的鲜血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小厮的死亡,让他们惊慌失措。 陆落这时候,眼眸沉静冷漠,她的胳膊很稳,立马点燃了火铳的导火索。 “啊啊……”淳宁郡主突然失控尖叫,因为那两只豹子,正朝这边飞速奔过来。 陆落立马把另一只火铳塞到了倚竹的手里,同样点燃。 豹子很巨大,弹跳力极好,不过眨眼的瞬间,它们已经到了陆落等人的看台前,一跃而起,朝着颜二老爷扑了过来。 颜二老爷的瞳仁骤然放大,一时间手脚僵硬,跌坐在地上。 “轰!”巨响在众人耳边炸开,同时空气里满是火药的气息。在火药味道中,血溅了下来,也缓缓在空气里散开。 陆落放了一枪,将那只豹子的半边脸打成了肉泥。 另一只紧接着扑过来。 倚竹是练武的,但是她害怕猛兽,眼瞧着第二只也扑过来,倚竹也射了一枪,却打偏了。 第二只豹子,跳到了看台上。 “轰!”又是一枪,在众人眼前炸开,火药的烟雾四起,空气里全是刺鼻的气息。 颜浧在千钧一发之际,果断拿起第三支火铳,放了一枪,将第二只豹子当胸打了个对穿。 第124章最厉害的武器(月票810+) 看台上火药的烟雾半晌才散去,陆落和颜浧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两只豹子,一只当胸被穿,胸前一个大洞,内脏流了一地;另一只半边脸被打碎了,还没有死透,仍在挣扎,眼瞧着也不行了颜浧端起火铳,看了看,转眸兴奋对陆落道:“看来,这东西并不是毫无用处啊!” 颜浧亲眼所见,这火铳的射程远比弓箭要强,而且威力是弓箭的十倍。 至少,弓箭不能把豹子给打个大洞。 颜浧双目明亮,看着至宝一样看着火铳,而后,他一把抓住了陆落的手。 陆落给了他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颜二老爷、楚王、淳宁郡主兄妹则全部吓傻了,半晌都没有回神。 四周乱糟糟的。 “这是谋杀,冲着颜二老爷来的。”陆落对整件事,有了个很粗略的判断。 她能有这样的判断,颜二老爷自然也有。 颜二老爷苍白的脸色已经回神,有了几分血色,转身就出去了。 出来消遣一番,居然遭遇这等暗杀,颜二老爷非常生气,而且也惊了一身汗。他要出去找人,负责处理这件事。 “走,我送你回家!”颜浧拉着陆落的手,同时另一只手将三条火铳夹起来,准备离开。 此处既有血腥味,又有危险,颜浧恨不能长一对翅膀,带陆落立马飞离此处。 今天真是失策,不该把陆落拖入这般危险的境地。颜浧想到这里,就有点讨厌楚王,是楚王非要来看的。 陆落则道:“你还是留下来,帮颜阁老吧。此处混乱。你的判决能力比他们都强,你留下来,看看凶手是否还在此处。” 颜浧摇摇头:“我先送你,你安全了,我才安心!” 这里几个人中,楚王、淳宁郡主和安玉岫都吓傻了,瑟瑟发抖。唯有陆落不害怕。颜浧却只担心陆落,完全看不到另外的三个人。 “三哥哥!”淳宁郡主不知怎的,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突然抱住了颜浧的腰,低声呜呜哭起来。 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也只要颜浧能给她安全感。 方才那个瞬间,不管是用刀还是用弓箭。都来不及射杀那两只豹子,幸亏有了这个新巧的东西。救了众人一命! 这多悬啊! 不仅是他们,就连颜浧都有危险,因为他身上没有武器,赤手空拳哪里博得过勇猛的豹子? 颜浧被淳宁郡主抱住。也特别意外。他猛然一挥手,毫不客气将她甩了出去,没有半分犹豫和怜香惜玉。 他没有防备淳宁郡主会拥抱他。他吓死了,转脸去看陆落的脸色。生怕陆落误会了。 他怕陆落心里难过。 陆落没想那么多,她吓一跳,是因为颜浧被淳宁给甩了出去,淳宁的脑袋磕到了栏杆上,撞破了头。 “婧儿!”安玉岫立马上前,搂住了淳宁郡主。 淳宁郡主的额头撞破了,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殷红的血染着雪白的面容,更加惊艳,楚楚动人。 “你……你个混账东西!”安玉岫气得大骂颜浧,预备要动手打人。 颜浧不理会,只想拉陆落快走,这里太乱了:“五娘,我先送你!” 陆落瞧了瞧众人,也觉得她先走比较好,于是点点头,跟着颜浧下了看台。 外头也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在窜逃,马车乱七八糟挤在一起,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马儿在嘶鸣,车夫在咒骂,喧嚣吵闹。 颜浧亲自驾车。他驯马技术高超,驾车技术也不赖,很快就从混乱中杀出一条血路,把陆落的马车驾驭了出来,朝陆家而去。 马车避开了混乱,颜浧才将缰绳交给了车夫,自己进了马车里,和陆落说话。 “害怕吗?”颜浧准备再去拉陆落的手,被陆落避开了。 “……我很少见人那样惨死,那个被咬死的小厮挺可怜的。”陆落道。那个小厮被咬死的瞬间,她是很害怕的。 鲜血令人惊悚。 “是啊,那两只豹子像是被下药了。”颜浧道,“今天不是冲着我,就是冲着我二叔,反正是朝颜家去的。” 陆落也不知道,她不太了解豹子的习性,更不知道是谁在操控。 不过,她觉得朝颜二老爷去的更有可能。世人都知道颜浧武艺高超,而颜二老爷是个文臣。 想要杀颜浧,两只豹子是很难做到的,杀颜二老爷却绰绰有余。 “你这个火铳,着实厉害!”颜浧双目放光,惊喜难以自制,“这即将近千年战事中,最厉害的武器。五娘,你真是个玄女下凡!” 在这之前,颜浧其实也怀疑火铳是中看不中用的,但是他绝不会说出来,让陆落伤心。 现在,他就知道是自己见识短浅,陆落才是惊才绝艳! 她擅长风水,会布置奇门阵,她还能做出如此厉害的武器,比最强大弩的射程都要多出一倍。 此武器即将无敌。 楚王没有说错,陆落的确是九天玄女下凡啊! “……三支,将士们编成三队,第一队射击完毕,退后填充火药,第二队立马补上;第二队射击完了填充,对三队补上;等第三队射击完毕,第一队已经填充好了,可以继续射击。”颜浧更是惊喜难耐。 陆落做好了三支,就是告诉他这个策略。 虽然火铳只能发一次,但是可以编三队啊,轮流射击、填充,毫不给敌人空隙。 西北的将士,要减少很多的伤亡! 颜浧心里大为感动,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替他的士兵们感激陆落,不顾倚竹在场,紧紧抱住了陆落:“五娘,我替那些士卒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感激你,他们能多一分活着的希望。” 他的胳膊结实有力,盔甲冰凉坚硬,身上有清冽的气息。 陆落心里倏然晃了下。 “你膈到我了。”陆落很冷静对颜浧道,面颊却有点红,心头也乱了。 颜浧连忙松开了她。 “是我失态……”颜浧给陆落道歉。 陆落不语,垂眸不说话。 与此同时,火铳的威力震惊了当时在场的人,而后很快传开了。 火铳和陆落,也震惊了颜二老爷、安玉岫。他们之前都以为,陆落的火铳是“奇技淫巧”,直到火铳那么锋利炸穿了豹子,他们才知道,这果然是很可怕的武器! 这武器,比此前所有的都有威力! 第125章情与义(Olivecai 和氏璧+) 斗兽场中的混乱,吓到了不少人,但是那两只体型巨大的花豹,却是扑向了颜二老爷,因此真正吓坏的,是颜二老爷那个看台的几位。 头一个吓傻的,是楚王。 第二只豹子,因为倚竹的失手没有打死,直接就攀上了看台的栏杆。它抓子上仍有那个小厮的鲜血,血淋淋搭在栏杆,张口血盆大口。 楚王吓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怔怔的坐在地上,半晌不知道爬起来。 而后,大家哄拥着跑了,唯有楚王还在看台上,双目失神呆坐。 “王爷,王爷!” 跟着楚王的护卫没有进来,在外头侯着,跟车夫们在一起。而后他见颜浧和陆落先出来,寻到了车夫走了;片刻之后,颜二老爷也出来,坐车回去;再然后,淳宁郡主满脸的血,被三太尉安玉岫抱着出来,兄妹俩等车而去。 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楚王,护卫就进来找。 楚王仍坐在地上,护卫扶起了他。 “王爷?”楚王眼神森森的,护卫使劲摇晃他,他才清醒过来。 楚王双手冰凉,紧紧攥住了护卫:“快、快回府,快回府!” 他声音有点哽咽。 护卫道是,搀扶着楚王上了马车。 楚王这一吓,就病倒了,当天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冷热打摆子,把太皇太后都惊动了,派了好些宫人出来看楚王。 最后,太皇太后让皇帝特旨,把楚王接到了太皇太后的仁德宫照料。 其次受到惊吓的,就是淳宁郡主了。 淳宁郡主自负英武,之前看过好几次斗兽,也是彼此厮杀,血淋漓的,她不怎么害怕,甚是得意。 哪里知道,今天的兽却把人给撕了。同类被伤。感触是完全不同的。 淳宁吓得胆都要破了,那个瞬间,生死一线。她觉得她文弱的兄长和楚王都救不了她,唯有颜浧是依靠。 她吓得理智都没有。只想抱住颜浧,希望能有点依靠。 不成想,颜浧跟被烫了一样,立马把她甩出去。 这一甩,彻底将淳宁郡主甩清醒了。 “……他真是个冷面无情的人!”淳宁郡主绝望的想。思及此。她扑到了她哥哥怀里,呜呜哭起来。 其他人,哪怕是再无情,也要顾忌点人情世故,不会让人如此难堪,但是颜浧却不。 颜浧此人,既无情无义,又粗鲁莽撞!饶是如此,淳宁郡主仍是喜欢他。 她想,既然颜浧对她无情。对陆落又岂能有情?都是一样了,反而更好,这样她能争取到颜家的同意,就可以得到颜浧。 “没事,没事的婧儿!”安玉岫轻轻拍着妹子的后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安玉岫口口声声说陆落的突火枪“毫无用处”,结果下一瞬,人家就把两只凶猛的豹子给杀了,让安玉岫目瞪口呆。 他第一次见那么厉害的兵器! 男人骨子里都对兵器有点兴趣,不管是武将还是书生。现在。安玉岫很后悔自己轻易说出那番话。 同时,他也惊叹陆落如此本事! 不过,颜浧推他妹妹,此事太可恶了!哪怕不考虑姑娘家的心情。难道也不要体面?这样粗鲁推开郡主,跟仇家一样。 颜浧真是个草包,胸无点墨,完全不知道礼仪! 安玉岫很生气。 生气之余,安玉岫也很想仔细看看那个突火枪。 孩子们受到了惊吓,颜二老爷同样。 “你若是死在斗兽场。连个名头都没有。世人只说你贪图享乐,用兽类做了残忍的厮杀来取乐,结果反而被诛,简直是除害!”太皇太后招了二老爷进宫,跟他道。 太皇太后很后怕。 颜二老爷何尝不是? 他要是真死在斗兽场,这名声就太难听了,跟死在酒池肉林有何不同? 到时候,不会有人可怜他、同情他,世人只会对他口诛笔伐,说他骄奢淫逸,说他活该。 豹子发疯,颜二老爷已经在半天的功夫内,把所有相关的人员都控制住了。 但是,他感觉凶手不在其中。 “万幸,保住了一条命!”颜二老爷心情很复杂。 他想到了陆落,还有陆落的突火枪。 那玩意儿的威力,远远比颜二老爷想象中要厉害。 陆落救了颜二老爷一命。 “我就说,三郎相中的姑娘,能有差吗?”颜二老爷感叹道,“那个陆姑娘,是个奇人!” “她是术士,你们不喜她,也千万别得罪她。”太皇太后告诫颜二老爷,“她若是心存不轨,咱们的命数都要被她改了……” “我哪敢得罪她?”颜二老爷叹气,也有点惭愧,“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太皇太后不明白此话。 颜二老爷就把陆落的突火枪之事,都告诉了太皇太后。 “……要不是那枪,我们都要葬身豹口!”颜二老爷道,“别说是护卫,就是三郎,估计也难敌那等猛兽啊。” 太皇太后立马明白,陆落也救了楚王一命。 颜二老爷又叹了一回气,感叹半晌。 生死走了一遭,才知道生命可贵。 “溶泉还没有醒?”颜二老爷又问楚王。楚王被吓病了,也是情理之中,楚王素来就没见过大风浪。 “已经醒了,喝了药睡下,烧退了,也不发冷了,控制住了,明早就打发他回府。”太皇太后欣慰道。 颜家二老爷是内阁大学士之一,他遭遇这等暗杀,对斗兽胆战心惊,于是提议废除斗兽,以后永远不得开此项。 此议一提,立马遭到了学子、文臣们的相应。 “斗兽是本朝的弊端,残忍凶暴,理应废除!”满城都是这个声音。 内阁再三商量之后,同意将“斗兽”视为违法,编入刑法中,以后永远禁止斗兽。 至于谁要利用斗兽暗杀颜二老爷,大理寺也授理了,却半天都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斗兽场的东家背了黑锅,被判了流放。 颜家也在暗中查访。 只可惜,颜家位高权重,政敌实在太多了,查不明白。 颜二老爷在心里感激陆落,从此不在觉得淳宁郡主比陆落好,反而觉得陆落是最适合颜家的儿媳妇。 他想要回报陆落。 “你岳父在吏部十几年,还是个六品小官。不如,让他补了户部清吏司的职吧?正五品的官,好歹是个通贵……”颜二老爷找到了颜浧,和颜浧商量道。 本朝的官职中,三品以上称为亲贵;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称为通贵。 通贵官员,可以享受更多的权利。 “此事万万不妥!”颜浧立马拒绝了。 第126章初春(第五更,求月票) 颜家二老爷想给陆其钧提升官位,被颜浧拒绝。 “二叔,这事您交给我,我会妥善处置的,我岳父的官位,此前还是不动为好。我知您感激五娘,不如您让二伯母请五娘做客,再送些珠宝首饰,既亲昵又热闹,岂不更好?”颜浧道。 颜二老爷微微沉吟,心想:“闻乐喜多年未曾提拔陆其钧,只怕深有缘故,而三郎是知情的。我是送人情,不是结仇家,既然不方便提携,索性随了他们吧。” 颜二老爷笑笑,果然不再提这话。 颜浧自然也希望陆落更好。 只是,他觉得陆落对他态度不好,追根究底,颜浧没有得罪她,除了定亲之事。 颜浧和陆其钧定下姻亲,陆其钧没有告知陆落的母亲,从此结下了陆落的心结。 有了此番猜想,颜浧再去打听,才知道陆其钧对陆落母女不好。 闻乐喜七年前消失,生死未卜,陆其钧就把陆落母女赶回了湖州府。 从此可知,陆其钧对陆落母女没有恩情。闻乐喜都不待见陆其钧,足见颜浧猜测不错。 倘或颜家提拔了陆其钧,陆落心里添怨,这辈子都没好脸色对颜浧了。 颜浧讨好她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惹她生气? 而后几天,楚王病情痊愈。 颜浧虽然平日里和楚王嘻嘻哈哈,但是楚王生病了,颜浧也没有取笑他,反而很关切。 楚王则很尴尬,只字不提,从此落下了阴影。见不得猛兽,特别是豹子。 颜家果然请了陆落做客,颜二夫人送给她一匣子首饰,都是宫里的用度,很精致,陆落收下了。 “火铳”也打出了名头。 颜浧心无反意,他也没打算私下里造火铳。原本就是要上报朝廷的。他把样品和图纸。都交到了内阁。 内阁商议之后,决定动用国库,造出两千杆火铳。先放在西北试用。倘或效果显著,再交给军器局,打量生产,送往全国各路的卫所。 “尤师傅经验丰富。你让他帮忙吧。”陆落告诉颜浧。 颜浧答应了。 内阁首辅决定,成立“南北广备攻城作坊”。专门造火铳,以及研究其他各种火器,隶属军器局。 南北广备攻城作坊把尤师傅的铁匠铺子收并了,尤师傅和他的徒弟们。都成了南北广备攻城作坊的小官,负责火铳制造。 原本是士农工商中的“工”,如今成了官。尤师傅喜极而泣。 尤师傅还特意上门感激陆落。 “您老原本是打算修养的,过些清闲日子。如今。我又把您拖入繁事里,真怕您不乐意呢。”陆落笑道。 尤师傅连忙摆手:“几辈子修的福气,能去朝廷的作坊做事,从前断乎不敢想的,都是姑娘赐的福气!” 说着,他非要给陆落磕头。 他是老者,陆落消受不起,急忙扶住了他。 而后,太皇太后颜氏、太后聂氏,都寻了个借口找陆落进宫,询问她关于火铳。 “……人带过来的图纸和模子,我自己仿照着做的。”陆落推给了湖州府的商人,说是他们带进来的外海之物。 因为造船业和航海业的发展,如今越来越多的海外货流入国内,精致新巧,要价高昂。 什么稀奇的东西,推给海外进来的,绝对错不了。 “原来如此。”太皇太后和聂太后听了,都松了口气。 不是陆落自己发明的,她们更加放心,否则陆落就太诡异了。 当权者喜欢臣民都是庸俗之辈,服从管束即可,太惊才绝艳,弄出什么厉害的武器,起了反意怎么办? 颜浧军中的将士也是听闻了,心里很佩服陆落,也很服气陆落做颜浧的妻子。 转眼到了三月初十,天气一日日晴朗明艳,庭院的桃花递次而开。 从过年到三月,这中间除了陈家的冤案、陆落的武器,陆家也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四娘嫁了,嫁给了广南西路桂州府的举人张苁。 陆落也见到了她的四姐夫张苁。张苁是有点虚胖,个子又矮,不过他的目光很澄澈,没什么猥琐相,而且老实本分。 张苁是巴不得结下这门亲事的,除了四娘美艳之外,更有陆其钧是个进士出身的官员,张苁觉得自己高攀了。 况且,陆其钧在吏部,可以给张苁放个从九品的县丞,让他回到广南西路做官,张苁欣喜若狂,这门亲事对于张苁,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四娘自然不愿意。 她出阁的前一天,哭得非常伤心,跟陆其钧说,她的生母明姨娘肯定是死了,请陆其钧彻查此事。 陆其钧烦透了,没有理会她。 闻氏给了两支金钗,五十两银子,作为四娘的压箱底,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张苁也不打算参加后年的春闱,他考了好几次,考得心灰意冷,最近一年多更是没怎么用心读书,下次还是考不上的,他只想赶紧带着他的娇妻,回广南西路去。 张苁爱死了四娘,四娘比他梦里的仙女还要美艳。 陆其钧则不满意这个女婿,想立刻打发他走。 张苁去了吏部报备,吏部竟然给他放了个桂州府浮山县的县令。 在本朝,县令是一方父母官,管当地的经济和人事,一般都要进士担任,举人几乎不可能的。 不过,广南西路偏僻贫穷,县令没什么油水,哪个进士肯定不愿意去。当然,这种官职,宁愿空着也落不到举人头上,多是留给被贬职的朝廷大员,所以张苁捡了个便宜。 吏部主要还是看着颜浧的面子,给了陆其钧女婿这个方便。 张苁更是欢喜极了,浮山县是桂州府最富有的县,天上掉了个更大的馅饼,他必须稳稳接住。 朝廷令张苁八月初要到任,于是张苁完婚之后的半个月,就带着官印和四娘,去了广南西路。 陆落觉得,若是没有其他造化,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再见到四娘了。 四娘走的当天,哭得肝肠寸断,可是除了她的亲妹妹七娘和九娘,其他人都无动于衷,可见四娘平时多招人恨。 第二件事,陆其钧过年的时候发烧,去了庄子上小住,结果从庄子上带回来一个十七岁的丫头,放在了房里。 那女人怀孕了。 第127章阻止 陆其钧带回来的乡下丫头没有名字,家里行四,唤做四丫头。陆其钧觉得不雅,改了个名儿叫莲娘。 莲娘小麦色的肌肤,细腻紧致,年轻活泼。她五官不算好看,身材也不够婀娜,唯一让陆其钧满足的是她有一对大奶。 上次陆其钧看中的流萤,闻氏已经将她嫁给了程廉的儿子程青,然后让他们年轻两口子回了湖州府,替闻氏看宅子。 程廉一家和流萤都感激不尽。 明姨娘“失踪”,陆其钧心里没了寄托。简姨娘和霍姨娘颜色衰老,陆其钧对她们没情欲;闻氏他又碰不到,于是他心里空落落的。 正巧他遇着了莲娘。 莲娘的父母是庄子上的农户,对官老爷崇敬有加。 莲娘是个贪慕虚荣的姑娘,平素懒散,在庄子上掐尖要强,不喜欢做活计,爱出风头。陆其钧带着她回府,做官老爷的通房,她觉得风光极了,岂有不愿意的? 莲娘自己一百个乐意,她父母更是欢喜。 这个年代的农户地位很低下,任人鱼肉,不像陆落后世的农户。能巴结上一个官老爷,别说做通房,就是做丫鬟,也是一百个奉承啊。 这样,莲娘家里等于有了个靠山。 进府一个多月,莲娘就有了,速度特别快,让陆落也吃惊不少。 陆其钧四十三岁的人了,身体这样好,一击即中,陆落很感慨。 多少人不孕不育啊! 不过,添个女人和孩子,对陆其钧而言不算什么。对陆府却是沉重的负担。 陆其钧家里未出阁的女儿还有五个,另外还有个十岁的儿子。 “夫人,简姨娘病了。”得知莲娘怀了身孕,简姨娘先气病了。 大姨娘简氏是想等陆其钧的新鲜劲过去了,再把这丫头打发回去。不成想,莲娘竟然有了,这下子怎么也要摆着酒。正式抬成姨娘了。 可关键是。这个家里真的容不下了。 二姨娘才打发,一刺刚除,又添一刺。大姨娘简直是气急败坏。 三姨娘没有大姨娘那么多思量和考虑,她遇到了问题直击要害,直接来找闻氏。 “夫人,莲娘她要抬姨娘吗?”三姨娘问闻氏。“老爷这么大年纪,再弄个十七八岁的小姨娘在屋里。传出去也不是什么体面事啊。” 三姨娘希望闻氏去阻止陆其钧。 陆其钧不体面,陆落就难堪,毕竟陆落现在攀上了高门,多少人看她的笑话。 闻氏则是完全不想管。陆其钧跟她无关。这府里的花销跟她无关,将来是儿子还是女儿,又不用闻氏去抚育。更是与她无关了。 可是三姨娘说对了一句,此事有后患。 闻氏微微颔首。对三姨娘道:“我会与老爷商量,你且回去吧。” 三姨娘道是。 陆落拿了本《地相》,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 闻氏身边的丫鬟都劝闻氏,要管好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再抬姨娘了。 “……等孩子生下来再说,若是个男孩儿,就做别话;若是姑娘,仍是通房。”秦妈妈和吕妈妈给闻氏拿主意。 闻氏听了,眉头轻蹙,仍是觉得恶心。她管这些事,心里膈应得很。 “娘,您若是不想管,就不要理会。家里有人愿意管,您何必让自己为难呢?”陆落终于插话。 陆落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格。 闻氏性格中有点一根筋,假如遇到了她不喜欢的事,她百般抵触,哪怕是忍着性子行了九十九步,最后那一步她也要毁了;若是她愿意,再艰难她也能做好。 像这个家里,稍微有点事,闻氏都恶心到不行,不想理会他们;而在湖州府,闻氏就过得很好,人际关系处理得当。 “此事,夫人还是要三思。”秦妈妈坚持要管,道,“那个莲娘,似个泼妇。” 莲娘性格火爆,不是那柔声细语的,秦妈妈是老人了,深知莲娘在这深宅里适应不了,肯定要闹得鸡飞狗跳。 现在不管好她,真抬了姨娘,后患无穷。 闻氏也觉得对。 晚夕,陆其钧回府,闻氏就派了丫鬟,去把陆其钧请到了正院,说起莲娘的事。 “……既然夫人说不妥,那就不抬姨娘了。”陆其钧道。 闻氏刚说了几句,陆其钧就答应了。 对于莲娘怀孕这件事,陆其钧烦躁得很。他有了儿子,后继有人了,又有九个女儿,他现在根本就不想再要孩子了。 他想要莲娘,就是喜欢她年轻的肉体,承鱼水之欢。 可莲娘有了身孕,陆其钧又得克制。等她生完孩子,她的身体因为膨胀而走形,也没没有现在好看、紧致! 好好的年轻尤物,就这样毁了,陆其钧甚是不悦,恨不能把莲娘打发回去。 莲娘生得不美,不是陆其钧喜欢的类型,他就是贪恋色欲而已。 闻氏还想劝说几句,可是陆其钧痛快应下,闻氏心中有数,就不再说什么。 桦烛影微,朦胧的灯火格外旖旎,闻氏面容被陇上一层淡淡的柔光,更显得眉目带媚,双颊含春。 陆其钧心头一动,想要拉住她的手。 “漪漪……”陆其钧倏然满腹柔情,低声喊闻氏的小名。 闻氏一身鸡皮疙瘩,大声道:“倚竹,玉阶,送老爷出门。” 说罢,闻氏起身回了里屋。 陆其钧气急败坏,气哄哄走了。 家里虽然添了个女人,但是格局未变,陆其钧不承诺莲娘什么,家里维持着目前的平静。 陆落想到了三月十二,是她师父千衍的生辰。 她往年都是给钱,不知道今年要送什么才好。 而且,她师父和石庭还没有回来,已经出去两个多月了。 “叔公,外地最近有什么事吗?”陆落想起什么,跑去问闻乐喜。 闻乐喜微愣:“什么事?” “比如天灾啊,像什么干旱、洪涝、瘟疫等。”陆落道,“最近有这样的折子吗?” 陆落记得她后世的太师父告诉过她,术士能改变天机的话,就可以造成天灾。 宁墨谷之前不是消失了四个月吗? 他一回京,千衍和石庭就走了,难道跟他没关系? 思前想后,陆落总觉得不妥当。 “刚开春,哪里来的洪涝啊?干旱都是有,不太严重,瘟疫没有。”闻乐喜笑道。 结果,第二天朝廷就收到了荆湖南路的横州,正月里出现了大规模的家畜瘟疫…… 第128章进宫(月票840+) 三月中旬,京城晃晃悠悠下了场雨。雨势很不错,一连下了两天,滴滴答答的。 春雨贵如油,因为北方的春上少雨水,不像弱柳淡花的江南。 一到了雨天,少了干燥,这才有了点春天的气息。庭院细雨如烟,婀娜款摆而下,浸湿了青石小路,树叶被冲刷得翠绿新嫩,像翡翠。 叔公派人请陆落和闻氏。 闻氏这几天因为陆其钧怪恶心的,也想去闻乐喜家住几天,故而母女俩收拾收拾,又回娘家了。 “……横州正月里发了猪瘟,死伤无数,后来有的人竟然也感染瘟疫。横州府的知府,将兽医们拢在一起,成立了时疫衙门,这才控制了灾情。还是死了五个人,病情跟猪瘟一模一样,幸好横州府的知府有才干。”闻乐喜松了口气。 陆落突然提及此事,让闻乐喜怀疑她是否从天象上观察到了。 “那太好了。”陆落舒了口气。 师父和石庭正月初一匆忙离京,看来是观测到了天象,知道湖州府有瘟疫。 这场瘟疫,多半跟宁墨谷有关,目的是什么,陆落不知道。 师父和石庭去了荆湖南路,遏制了此事。事情控制住了,他们目前应该在往回赶,不知何时能到京里。 陆落有点出神。 “落儿,你怎么知道有瘟疫的?”闻乐喜问她。 “我……我乱猜的。”陆落道。 陆落学的是风水学、相术等玄学,至于星象学,后世有很科学的气象科学,学了也完全用不上。 而且,跟着工业的发展。城市上空被云层覆盖,星象学越发不够准确,没什么大用处。 陆落没学过星象学,她不太擅长观天象。她观天象连晴雨都断定不了,更别说什么灾荒了。 师父和石庭肯定会。 “乱猜都能这么准,你越发神了。”闻乐喜笑道。 陆落呲牙。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陆芙的声音。 “叔公。来了个奶娃儿。”陆芙的声音。从院门口传过来。 陆落爬起,推开了窗棂,就见陆芙手里牵了八九岁的孩童。那孩子穿着天竹粉的直裰。白嫩嫩的面颊,乌黑的眸子,看上去特别可爱。 陆落差点从炕上掉下去。 那是小皇帝! “叔、叔公!”陆落推闻乐喜。 闻乐喜也吓一跳,急忙起身去迎接。 陆芙一路领了小皇帝进来。一会儿摸摸他的手,一会儿捏捏他的脸。把他当面团一样揉搓。 小皇帝没有不悦,反而是满脸愉悦,紧抓着陆芙的手不放。 “陛下,您怎么来了?”闻乐喜立马迎上了小皇帝。将他请到屋子里。 陆芙这时候才知道这孩子是小皇帝。知道了,她愣了下,却不害怕。而是很高兴:“这就是皇帝吗?” 她没见过皇帝。 怪不得方才小皇帝的两个护卫,非常跟着进内院。陆芙拦不住,只得把他们带到了这东跨院的门口。 原来是大内高手啊。 说着,陆芙又伸手往小皇帝脸上摸了摸,兀自说:“陛下的脸,就是比一般孩子滑溜啊。” 闻乐喜和陆落满头黑线。 “芙儿,你莫要胡闹!”闻氏也很震惊,急忙拉住了陆芙。 她将陆芙和陆落带到了里屋。 陆芙仍是难以置信:“四婶,那便是天子么?” “可不就是吗?你方才是大不敬,把他当个小孩子取笑,回头他要把你脑袋砍了!”陆落接腔,恐吓陆芙道。 陆芙吐了吐舌头,一点也不怕:“砍了就砍了喽,人总是要死的嘛。”十分淡然,颇有些看破红尘。 闻氏啼笑皆非。 “芙儿,不可胡闹。”闻氏笑罢,对陆芙道,“也没有大事,不知者不罪嘛。” 就是不知道小皇帝跑到闻乐喜府上来做什么。 她们在里屋略微等了等,闻乐喜就把小皇帝带出去,送到宫里了。 后来,陆落她们才知道,小皇帝出宫是看望他的皇叔楚王,得到了太皇太后和聂太后的首肯,带着两名高手。 聂太后并不是纵容儿子,而是时刻在试探朝臣。 小皇帝出宫,朝臣们肯定很快就知道了,接下来他们是什么反应,聂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想知道。 而小皇帝来闻乐喜府上,完全是他自作主张。 他也没什么要事。 闻乐喜晚夕回家,单独找了闻氏:“陛下想让芙姑娘进宫,做他身边的女史。” 闻氏震惊:“这……太后同意吗?” “太后让我明日带了芙姑娘进宫,先给她过过眼。芙姑娘不是宫里长大的,太后怕她不知规矩。”闻乐喜苦笑。 陆芙哪里是不知规矩?她是无法无天啊。 可是,皇命难为,皇帝下了旨意,哪怕陆芙不愿意也要进宫,否则就是抗旨,诛九族的大罪! 闻氏有点难过。 宫里步步谨慎,陆芙又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她要是进宫,若不是拘束郁闷,就是嚣张跋扈。 宫里的宫女们,要到二十五岁才能放出来。 陆芙今年十七,若是进宫,就是七八年。这七八年里,陆芙不知会闯出什么祸,有没有命活着回来。 回到东跨院,闻氏把此事告诉了陆落。 陆落也是微愣。 “你去告诉你姐姐……”闻氏声音低低的,“抗旨不遵是死罪,这可由不得她。” 陆落心头,添了几分窒闷。 她道是,将闻氏的话,转告了陆芙。 没想到,陆芙很兴奋,道:“要进宫吗?那太好了,我做梦都想看看宫里……” “是要进宫做女史,以后就出不来了。”陆落叹气,秀眉紧紧拧在一起,看得出她心情很差,“可怎么办啊五娘?幸而皇帝现在还小,还听我叔公几句,而且圣旨没下,我让叔公去求他。” 陆芙则摇摇头:“我想进宫去!小皇帝甚是可爱,我很喜欢他。再说了,不就是七八年吗?等我七八年后出来,就是皇帝身边的姑姑,我想去军中做个女将军,都有可能!我要进宫去!” 陆芙是绝不想嫁人的,那样拘泥死她。 进宫能逃避嫁人,以后好好巴结皇帝,跟皇帝混好了,出来之后,真给她一个武官当当,谁说没可能? 前朝皇帝的乳娘,个个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反正不进宫,陆芙这些惊世骇俗的理想,是绝无可能实现。 陆芙简直是找到了自己的明路,她欣喜极了。 陆落目瞪口呆看着她。 陆芙的思路,陆落完全跟不上。 第129章前途(月票870+) 三月十六日,清晨的晨曦熹微,薄雾婀娜缠绕着庭院的碧树,似轻纱般,浅绿浓翠的树丛宛如人间仙境。 陆落很早就起了。 推开窗棂,微寒的空气涌入,让人神清气爽。不远处的桃蕊,层层叠叠放开,嫣红娇嫩,宛若朝霞。 陆落简单梳洗,穿了件家常褙子,就去找陆芙。 今天,叔公要带陆芙进宫,去给聂太后相看。因为是进宫做女史,不需要什么仪式,大概今天就要留在宫里。 陆落从此就难见到她。 陆芙是个没什么自卑感的人,不会察言观色,她喜欢陆落,更喜欢捉弄陆落。陡然她要走了,陆落莫名很空虚。 她舍不得陆芙,虽然陆芙是个疯丫头。 “……以后要万事小心,切莫行差踏错。”闻氏已经到了陆芙的房间里,替陆芙梳头。 陆芙不紧张,也不难过,还迷迷糊糊没睡好,要醒未醒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闻氏替她束发,她则半阖着眼睛打盹。 她肌肤莹白如玉,润红细嫩,比桃蕊还要秾艳三分。 “不能像家里,要懂事听话,知道吗?”闻氏很担心陆芙,一直仔细叮嘱,恨不能留下陆芙。 只可惜,小皇帝很想要陆芙进去服侍,而陆芙也是一百个愿意,闻氏拦不住。 别说闻氏,太后都拦不住。 “我知道了,四婶。”陆芙笑嘻嘻的,还是在瞌睡中。 陆落进来,在她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陆芙吃痛,终于睁开了眼睛。却也不叫不跳的,任由陆落掐她:“你作甚?” “你正经些,宫里什么地方啊,你这么吊儿郎当的?”陆落愤愤道。她既舍不得陆芙,又担心她,偏偏陆芙无所谓,气得陆落下了狠手。 “我知道呀。我进宫就不这样了。”陆芙很委屈摸了下胳膊。然后趁陆落不防备,回手掐了陆落一把。 她下手比陆落重多了。 陆落嗷的叫起来。 闻氏和陆落忧心忡忡,又心疼不忍;陆芙则是充满了期待。闻乐喜也挺无奈的,带着陆芙去了宫里。 到了傍晚,闻乐喜一个人回家,陆芙留在了宫中。 陆落连忙上前。给闻乐喜端茶递水,服侍他洗脸。然后问他:“叔公,太后怎么说,她喜欢老五吗?” “既是陛下要的,又是我带进宫的。太后再不喜,也不会明说。不过,太后身边的人会揣摩太后的心思。我明日去问问夏姑姑。”闻乐喜笑道。 陆落点点头。 翌日,闻乐喜去聂太后身边打听了下。果然听到说:聂太后不喜欢陆芙。 “太后娘娘觉得芙姑娘性子野,不够温顺端庄。”闻乐喜告诉陆落和闻氏。 “那怎么办?”闻氏很担心,“能带出来吗?我真怕湖州府的人怪我,还以为是我将芙儿送进去的。” “难道湖州府的人不知道老五的性格吗?”陆落安慰母亲,“您还能管得住她?湖州府的人肯定知道,是老五自己要去的,老五就是喜欢新鲜。” 闻氏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陆芙不是宫妃,而是个女史,将来皇帝不器重她了,太后又不喜欢她,将她接出来就是了,又不用老死宫门。 “陛下身边的,都跟我很熟。芙姑娘一旦有了什么差错,我自然会教导她,你们都放心,旁的不敢说,至少她将来有命出来。”闻乐喜跟陆落和闻氏保证。 陆落觉得世事难料。 陆芙性格不知收敛,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也只能盼着她平安了。 “我要给湖州府写封信。”闻氏则道。 闻氏把陆芙的情况,连夜写清楚,让闻乐喜帮忙,动用了官府驿站,将信快马加鞭送到湖州府。 陆芙进宫,对于陆落和闻氏而言,算来也是个特别意外的变故,只是陆芙自己高兴极了。 陆芙挺迷茫的,她的心性不符合时代对女子的拘束,她整日幻想建功立业,幻想把男人们踩在脚下,偏偏世道难容。 进宫对陆芙来说,是另一条路,一条有盼头的路。 陆芙也很喜欢小皇帝,觉得他白白软软的,呆萌乖巧,可爱极了。 小皇帝大概是见惯了身边的人卑躬屈膝,谨慎恭敬,突然有个很漂亮的姐姐,使劲搓揉他,反而心里温暖喜欢。 若是旁人家的,小皇帝也不会要,他也害怕是奸细。 但是小皇帝知道,闻公公家里没有奸细,闻公公对他掏心掏肺,是他除了他母亲之外,唯一可以全心全意相信的人。 诸多缘故,小皇帝才要了陆芙进宫去作伴。 小皇帝的寝宫叫福宁殿,陆芙进宫之后,就担任福宁殿的管事女史,人称陆姑姑。 此前她正在跟着太后身边的夏姑姑学规矩,听闻乐喜说,陆芙倒也很用心,目前没出什么岔子。 从叔公府上回到陆家,丫鬟们拿了请柬给陆落。 成阳大长公主闷得慌了,想三月二十日去郊外踏青,邀请了亲戚朋友的女眷们陪同,自然也少不了陆落。 陆落跟成阳关系很不错,两人虽然相差十来岁,却很谈得来,三观几乎一致,彼此引为知己。 “娘,您去吗?”陆落问闻氏。成阳大长公主不仅请了陆落,也请了闻氏。 这次的踏青,声势浩大。 “我懒得去,怪累的,你自己去玩吧。”闻氏笑道。 闻氏不想结交京里的女眷,觉得没什么意思。踏青是玩乐,玩起来没了仪态,那些高门的女眷们肯定要挑刺。 门第不等,强行凑在一处,彼此嫌弃。 陆落也不勉强。 于是,陆落给成阳大长公主写了回帖,答应她去踏青。 陆落最近心绪不宁,她很想念她的师父,更多是担心他。 “二月就控制住了疫情,也该回来了……”陆落心想。 她又去了趟千衍的府邸。 小厮们告诉陆落:“老爷还没回来。” “也没信吗?”陆落忧心忡忡。 小厮摇摇头,说没有,老爷和石庭已经离府快四个月了。 四个月,是很长的一段日子。 陆落想推算一下他们的方位,偏偏什么也没推演出来。 宁墨谷却在京里声名渐起。 他不叫宁墨谷,仍是叫柏兮。 第130章挨打(蛮er和氏璧+) 陆落很担心她师父。 就连闻氏也发现了,陆落的师父很久没回来。她问陆落:“千老爷子还没有去向吗?” 陆落摇摇头。 “要不,派个小厮去找?”闻氏问。 陆落仍是摇头:“找不到的,师父出去应该是大事。只是他一把年纪了,我总担心他受罪。” 闻氏拿话宽慰她。 陆落也只得暂时将此事放下,然后再三叮嘱千衍那边的小厮们,一旦老爷回府,要立刻告诉她。 秦妈妈和丫鬟们,替陆落做了件春装的褙子,粉红色净面绸缎,秦妈妈只在袖口绣上两朵海棠,简单华贵又不失精致。 “五娘,你来试试……”秦妈妈将衣裳浆洗熨烫好了,拿给陆落。 陆落正在试衣裳,她的丫鬟书破却一身狼狈,偷偷溜进了院子。 陆落余光瞥见了她,大声喊:“书破,你怎么了?” 书破挨不过,只得到了跟前。 闻氏和诸位丫鬟、婆子们都一愣,因为书破湿了满身,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像是跌进了池子里。 可是,陆府没有池塘。 书破肌肤白皙,她的左脸上,有很清晰的五根指印,红得有点肿。 “怎么了?”闻氏脸色微沉。 书破的半边脸还是麻木的。她挨了一巴掌,左边耳朵里嗡嗡作响,牙齿也有点松动,须臾才口齿僵硬道:“婢子去后头井里打水,不小心跌跤了,把水桶打破,还弄湿了满身。” 最近。闻氏这边的丫鬟婆子们,包括闻氏和陆落,已经不吃大厨房的饭菜,不用陆府的钱财。 正院旁边有三间小厨房,闻氏的婆子们自己买柴买米,打水做饭,完全不搭大厨房的腔。 书破是陆落的大丫鬟。她肯定不用去提水做饭。不过。丫鬟们有时候要洗头,就不好麻烦厨房上,只得自己去。 小厨房的人。都是湖州府地位比较高的丫鬟婆子们,并不是做粗活的,大家都是临时顶包,谁也不比谁差。 不好使唤妈妈和姊妹们。自己要单独洗小衣裳,或者洗头洗澡。就自己去打水,原本是平常事。 可是,书破头发丝都湿透了,脸上肿了。哪里是跌了脚? 这是被人泼了满身的水,还被打了。 岂有此理! 在府里敢打陆落的丫鬟,就是打闻氏的脸。谁敢这样没规矩? “说,和谁起了争执?”闻氏脸一落。沉声问道。 书破为难,低垂了头,水珠滴滴答答的。 “夫人,回头再问吧,您瞧瞧她这样。”碧云很心疼,上前替书破遮掩。 “去烧些热水,洗头洗澡更衣,别染了寒气,再熬些姜汤喝,回头再来说。”闻氏见她不语,又见她面颊浮肿,不忍心再逼问。 书破道是。 等书破梳洗一番,碧云拿了些药膏给她擦在脸上,风烟去替她熬了碗姜汤,书破坐在小锦杌上喝,然后才慢慢陈述实情。 “……婢子去提水,发现水桶掉在井里。将水桶拉上来,水桶里已经有了半桶水,颜色有点浊白,婢子又不认得是什么,还以为井水不干净。 没想到,连姑娘带着她的丫鬟小梨,一股脑儿到了跟前,说我将她冰镇在井里的牛乳打翻了,要婢子赔。 婢子只是说,‘这个时节,井水还是暖的,莲姑娘怎么冰镇呢?’哪里知道,莲姑娘不讲理,就把那半桶水倒我头上了,还说了些难听的话,又打了婢子一巴掌。后来是小梨和厨房上的崔妈妈拉住了她。” “她自己泼的,也是她自己打的?”闻氏脸色阴沉,问道。 书破又垂头,不说话。 这就是了。 莲娘是庄子上做农活长大的,手劲特别大,一巴掌顶得上男人的手劲。 书破是陆家的家生子,从小在陆府长大,她父母在二太太跟前服侍,后来二太太又将他们拨给了闻氏使唤。 所以,一言不合就上来动手,书破没见过,她当时都不知所措,性格又软,要不是崔妈妈护住她,莲娘还有扇她第二巴掌。 莲娘是个很泼辣的性格,刚从农庄到陆府,还带着几分野性。 书破的话一说,闻氏和陆落这边的丫鬟婆子们,都很生气,包括陆落和闻氏。 “去把莲娘叫过来!”陆落在闻氏前头发话了。 书破是陆落的丫鬟,陆落待她像家里人一样。 莫名其妙打了她的丫鬟,还泼了丫鬟满是的水,简直不知所谓。 “是!”倚竹和碧云去了。 很快,莲娘就来了。 莲娘刚两个月的身子,看不出肚子,但是她走路却故意婖着肚子,好似千斤重,还用手扶住腰。 她生得是不够好看,勉强算是普通姿色,肤色和肤质也不好,很粗糙的样子。她不胖,只因胸脯很大,腰又不够细,就看上去粗壮,不似流萤那么性感。 闻氏见莲娘一回,就要嫌弃一回。 “陆其钧越发下作了,到底也是个读书人,如今这点尊重都不要了!”闻氏私下里跟秦妈妈等人说。 闻氏觉得,莲娘给她做粗活丫鬟还差不多,陆其钧居然弄到房里去,怎么下得去口? 陆其钧从前的口味不这样啊,他那几位姨娘,也是有姿色、有风情的。 见到了陆落和闻氏,莲娘也不行礼,只是笑笑,就做到了闻氏面前的小锦杌上。 众丫鬟瞠目。 “谁让你坐下的,站起来!”陆落道。她年纪不大,声音也不高,偏偏有不怒自威。 莲娘愣了下。 倚竹已经上前,跟拎小鸡一样将莲娘拎了起来。 莲娘失措,连连哎哟哎哟,紧张扶住了自己的腰。她记得她嫂子当初身孕,就动不动怕嗑着碰着,挑三拣四,娇气极了,然后他们全家做牛做马服侍她。 莲娘有样学样。 “站好了。”陆落继续道,不把莲娘的装腔作势看在眼里。 莲娘无奈,只得站直了身子。 “你打了我的丫鬟?”陆落问她,“因为何事?” 莲娘假装很累,扶腰不肯说话。她怀了身孕,应该给闻氏和陆落见礼,她都擅自免了,岂能乖乖被陆落教训? 莲娘是自恃有资本,要降降陆落的气焰,她即将是陆落的庶母呢。 “姑娘问你话,好好回答!”秦妈妈见莲娘态度傲慢,很是生气。 但是,除了生气,她们也不能做其他事。难道将莲娘打一顿? “……姑娘问话的声气不对,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姑娘,吓得不敢说话了。”莲娘摸着自己的肚子,连声哎哟。 她甚是狡猾。 “给我掌嘴!”陆落道。 这时候,陆其钧回来了。 第131章不孝女(第五更,求月票) 陆其钧刚刚到家,莲娘的丫鬟小梨便在大门口等着他,一见面就急匆匆把夫人和姑娘叫莲娘进正院的话,告诉了陆其钧。 “老爷,您快去救救莲姑娘吧!” 莲娘尚未正式抬姨娘,家里都称呼她为“莲姑娘”。 小梨从前是二姨娘明氏跟前的丫鬟,最是机灵懂事,才被陆其钧拨给莲娘使唤。 莲娘性格轻浮暴躁,不顾小梨的阻劝,非说书破瞧不起她,要立威,打了书破一耳光。 莲娘新进府,总是想拿捏府上的人,叫人人尊重她,偏偏又没什么本事,只有一身蛮劲。 小梨觉得夫人和五姑娘饶不了莲娘。打骂是不太可能的,关起来也不太可能,毕竟莲娘怀着孩子呢。 不过,总归要吃点亏。 二姨娘“失踪”了,小梨没了靠山,想依靠着莲娘,寻求生机。她去找陆其钧,无非也是想在莲娘和陆其钧跟前卖乖取巧。 这个家里,夫人身边都是从闻公公府上带过来的丫鬟,小梨她们想讨好夫人都没机会,正院根本进不去;大姨娘和三姨娘恨死二姨娘,自然也不会要二姨娘从前的人。 莲娘是新进府的,她才是唯一可以成功西跨院丫鬟们的新主子,不巴结她巴结谁去? 陆其钧就快步到了正院。 刚进来,便听到陆落说要给莲娘“掌嘴”,陆其钧气了个倒仰。 “住手!”陆其钧厉喝。 他呵斥完毕,走进了屋子里,却见东次间的丫鬟们,只是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而没有因他的厉喝产生半点畏惧。 她们低垂了眉目。不知是不是陆其钧的错觉,他好似看到几个丫鬟唇角有冷嘲的笑。 陆其钧也环顾四周,再看他的通房莲娘,除了胸大之外,显得很不堪,就是个地地道道土里刨食的丫头,毫无姿色可言。 家里的丫鬟都不漂亮。陆其钧没感觉莲娘丑。直到莲娘被闻氏的丫鬟围住,陆其钧才有此感。 他很尴尬。 但是,父亲的尊严岂能丢失? “……怎么回事。要打要杀的?”陆其钧指了陆落,大声责备道。 他发现他进来之后,陆落没有行礼,依旧站在那里。也没有叫一声父亲。 这还得了? 现在就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以后还能指望她提携陆家吗? 陆其钧更是添怒。呵斥陆落道:“你成何体统?她是你爹房里的人,你居然要掌她的嘴?你还有尊卑吗,还知道孝道吗?你这个没伦常的东西!” 莲娘心里窃喜。 家里的妾室和姑娘们,都知道巴结陆落和闻氏。唯独莲娘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在莲娘的心里,颜氏等高门大族,估计和她们乡下的地主差不多吧? 什么侯府、王府。不就是能顿顿吃肉吗?莲娘心想,现在她也能顿顿吃肉了。 陆其钧骂陆落。莲娘没有趁机卖乖,而是往陆其钧身边靠了几分,柔声道:“老爷……” 她可怜兮兮的,也有几分柔情。 “你为老不尊,还要我孝顺吗?”陆落冷哼,“这女人无缘无故打我的丫鬟,我不过是问她什么名目,她百般耍赖,对我们无半分敬重,难道不该打?” 陆其钧气得半死。 陆落居然说他为老不尊? 这个混账东西! 就在陆其钧盛怒的时候,莲娘插嘴了:“老爷,奴有了身子,不便蹲着行礼,奴以为只是小事,不成想姑娘却大做文章……” 说着,她敞开嗓子,大哭起来。 秦妈妈说的不错,莲娘就是个乡下泼妇,和大宅门里的女人格格不入。 她这么一哭,连陆其钧都微讶。 “不许哭!”陆其钧厉喝。 莲娘还算有点轻重,怕陆其钧的。陆其钧呵斥她,她的哭声就慢慢停下来,变成抽抽噎噎的。 “好了,此事算了,以后不准无礼,给莲娘赔不是!”陆其钧原本想要打陆落的,因为陆落说他为老不尊,但是莲娘这一哭,把陆其钧的情绪打断了。 陆其钧也清醒几分:陆落以后是忠武侯的夫人,已经是大姑娘了,打不得了。 他让陆落道歉,算是给陆落一个台阶下,将此事揭过去。 “我赔不是?真是笑话了。”陆落眼眸锋利,冷笑从唇边溢出,她神色凛然盯着陆其钧和莲娘,喊了倚竹,“把这个女人给我拉出来,扇她两巴掌,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混账!”陆其钧愕然,冲陆落快步走过来。 陆落一直是站在土炕的脚踏上,地理位置算是比较高的。 陆其钧过来要打她,她站着没动,等陆其钧靠近,陆落猛然踢出一脚,正中陆其钧的胸口,将陆其钧踢到在地。 陆其钧生气时,气血冲脑,没什么理智,他更没有防备陆落敢动手……额,动脚。 他站立不稳,向后倒地,头磕在冰凉的地板上。 闻氏猛然站了起来,震惊看着这一幕。 丫鬟们也张大了嘴巴。 莲娘眼底全是惊悚,怔怔看着。 “你……你……”陆其钧片刻之后,才要挣扎着爬起来。 “倚竹,把他给我丢出去!”陆落对倚竹道。 倚竹道是,将地上挣扎半晌还没有爬起来的陆其钧,一把抓住胸口,抗在了肩膀上。 陆其钧恐高,被倚竹凌空扛出去,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脸色雪白。 倚竹将他丢到了大门外,狠狠摔在地上,陆其钧被摔得眼冒金光。 等他的神志有点清楚,倚竹已经关上了正院的大门。 里头,传来莲娘凄厉的哭声。 “你们要害奴的孩子,你们要害命!”莲娘大哭。 而后,她的嘴巴被陆落的人捂住了,声音也出不来。 陆其钧有心敲门,又觉得太跌面子了,转而出去找家丁,今天要整肃家风,活活打死陆落母女。 外头的小厮中,五成是闻氏的人。 见陆其钧气急败坏,说要绑了五娘,活活打死她,小厮中有个人,立马偷偷从大门跑出去,快马去了闻家,找闻乐喜。 正巧,颜浧正在闻乐喜府上。 闻乐喜是皇帝最亲近的人,颜浧有点事,想让闻乐喜给他行个方便。 颜浧有个副将,想回自己老家的卫所做个刺史,颜浧希望闻乐喜能批了这个奏章。 闻乐喜是掌印太监,哪怕同意此事,也不会轻易答应,所以和颜浧周旋。 “公公,老爷说要打死五娘。”太监快步跑过来禀告。 闻乐喜豁然站了起来,他刚要喊人备车,颜浧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第132章倒戈 闻氏的小厮可能是护主心切,没考虑到从陆府到闻乐喜的院子,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闻乐喜在快马赶过来,又要一个半时辰。 回来三个时辰,大半天就过去了 陆其钧要打人,早打死了,闻乐喜来了也只能收尸。 等颜浧和闻乐喜到了陆府,陆府静悄悄的,几个小厮在门房上闲坐,风平浪静。 “……你们老爷呢?”闻乐喜看不出闹腾的气氛,不解问小厮。 看这个情况,闻氏和陆落肯定是安全的,否则小厮们不会如此淡然。 小厮是闻氏带过来的,认得闻乐喜,立马上前行礼:“公公,老爷出去了。” “去了哪里?”闻乐喜蹙眉问。 小厮说不知道。 颜浧快步,先去了内院。垂花门上的丫鬟见过颜浧两次,没有阻拦就放了颜浧进去。 内院静悄悄的,温暖的金阳铺满了庭院,颜浧一进去就看到了陆落。 陆落搬了藤椅,坐在屋檐下晒太阳,阖眼打盹,她的丫鬟们在旁边,不知说什么,时不时笑起来。 宁静、祥和,没有要打要杀的意思啊。 颜浧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丫鬟们看到了颜浧,推了推陆落,陆落这才睁开眼。 闻乐喜也随后到了。 “小厮说陆其钧要杀人,是什么缘故?”闻乐喜仔细看陆落和闻氏,想看看她们是否受伤,然后又看丫鬟们。 有个小丫鬟脸颊肿了,像是挨了巴掌,其他人都无事。 “……小子们沉不住气。这点小事还惊动了叔父和三郎。”闻氏尴尬笑了笑。 闻乐喜来了,闻氏没觉得什么;颜浧也来了,闻氏就不自在。 不管家里多么不堪,闻氏都不喜欢被外人知道。 颜浧也发现了。 陆落和他岳母没事,颜浧放下心,道:“我是偶然路过,送闻公公过来。今日还有要事。我先回了。岳母。” 闻氏没有挽留他,只是对陆落道:“你送送三郎……” 陆落点点头,将颜浧送到了垂花门口。 颜浧悄声问她:“陆大人没打到你吧?” 他既不称呼岳父。也不说“你父亲”,单单叫陆大人,完全明白了陆落对陆其钧的感情。 这个人特别聪明。 可是陆落不喜欢他。 “没有。”陆落平静说道。 颜浧说话的时候,往她这边挪了些。差点贴到了她身上,陆落就往旁边靠了几分。尽量和他保持距离。 颜浧对此不以为意。 他看得出陆落暂时不喜欢他,却没有灰心丧气,也没有怪陆落,他知道她终究会爱他的。 “五娘。成阳大长公主府的踏青,你也去吧?”陆落在垂花门口停住了脚步,颜浧也立在门槛内。问她。 陆落点点头:“要去的。” “那我明日叫人送几个风筝过来。”颜浧笑道,“是内府供宫里娘娘们的。比外头买的要好。” 踏青肯定要放风筝,甚至要斗风筝。 颜浧记得太皇太后每年清明都要放风筝,也会给各世家女眷们赏赐风筝,颜浧准备进宫去讨要几个来。 “不必了,我家里有。”陆落道,然后跟颜浧道别,转身要走。 颜浧却拉住了她的袖子。 陆落停住了脚步,微微蹙眉,她使劲盯着颜浧,示意他松开。 颜浧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仍是没松手:“五娘,你跟我如此生疏,我心里总是不落忍。你送过我法器,又给了我火铳的图纸,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把命给你都报答不了,何况小小的玩物?” 他就这么直截了当,诉说衷情。 “话不能这么说!”陆落立马纠正他,“我送你法器和火铳,都是因为你送了我良驹,我还人情!我们人情上两清了,我要你的命干嘛啊?” 她使劲一甩袖子,转身往回走。 什么命都给你,这种夸大其词的风凉话,陆落听得很膈应,她不喜欢男人油嘴滑舌。 颜浧竟也如此,让陆落有点失望。 真要他命的时候,他舍得吗? 回到内院时,闻氏已经把事情跟闻乐喜解释清楚了。 “……那四个小厮,已经关到了马房,我明天叫人来,全部卖出去!”闻氏对闻乐喜道。 陆其钧带了小厮进来,要收拾陆落和闻氏。 闻氏就问那些小厮,谁愿意站在夫人这边? 结果,小厮们大部分倒戈了,只有四个小厮,脑袋里拎不清,仍站在陆其钧那边,帮着陆其钧要拿下陆落。 陆落的丫鬟倚竹就出手,把他们全部打趴下了,个个昏倒在地。 剩下的小厮们,吓得腿都软了,不敢再听陆其钧的。 闻氏就让人把昏倒的四个小厮,先绑起来。 陆其钧气得变了脸,说要出去告状。他最要面子,岂会说出去?这会子,只怕抹不开脸,不知躲到了哪里喝酒去了。 陆落和闻氏没有吃亏,闻乐喜松了口气。 “怎么就闹了起来?”闻乐喜不解。 闻氏再把陆其钧带回来的莲娘,说给闻乐喜听。 “你们太心软了,这种不知尊卑的孽畜,就该乱棍打死!”闻乐喜冷哼,“如今人在哪里?” “关起来了,锁在后院的小厢房里。”闻氏道。 陆其钧走后,陆落仍是掴了莲娘一巴掌,替书破把理找回来。 莲娘被打懵了,吓得半死,也不敢还手。 陆落连陆其钧都敢打,何况是她?莲娘虽然泼辣,却是色厉内荏,在家里也不敢和她爹爹硬拼,只是欺负姊妹、嫂子和四邻。 陆落却敢打父亲,而且她父亲还是个官。 这是不怕天打雷劈啊。 碰到这种硬本事的人,莲娘被吓怂了。 陆落打了莲娘,闻氏把莲娘关起来,陆其钧气得一夜没回家,家里外院的小厮,被卖了四个,转眼传遍了陆府上下。 大姨娘的病立马就好了,三姨娘也到闻氏跟前献殷勤,端茶递水。 陆落跟陆其钧,也算正式撕破了脸,陆落脱去了“孝顺”的外衣,陆其钧扬言要打她,不过考虑到倚竹那丫鬟,陆其钧也不敢真下手。 接下来的好几天,陆其钧也不回家,夜里不是气青楼厮混,就是去同年府上打秋风。 家里的下人,外院全是闻氏的人了。 “娘,咱们要打起精神,别总往叔公那边跑。”陆落跟她母亲道。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不能白白便宜了陆其钧。 闻氏沉吟了下,点点头。 成阳大长公主邀约去踏青,很快就传遍了。 到了十九日,陆落收到了十来只风筝。 有颜浧送的,也有成阳大长公主送的,陈家送了两只,另外就是柏兮送的。 陈家送的两只风筝,陆落一直以为是陈老夫人派人送的,后来才知道,是陈十二郎陈容枫借着老夫人的名义,送给陆落的。 而柏兮,同样送了两只。 踏青当天,陆落还看到了柏兮。 她想跟柏兮谈谈,看看能否从他话里知道她师父和石庭的下落。 第133章风筝 成阳大长公主的春宴,说是踏青,自然也有个名目,叫“群鸢会”。 群鸢会有踏青、游画舫、宴席,最最不能少的,还是赛纸鸢。 春上赛纸鸢,是一个传统,也是女人们不可多得的乐趣之一。 陆落一个风筝也不打算带,她无心与任何人去攀比,她出席仅仅是应付社交。陆落需要社交,她不是隐居的人。 闻氏觉得女儿心态沧桑,没有少女的虚荣和好胜。 陆落不爱虚荣,她爱财,闻氏有时候想想,心里滋味莫名,不知是好还是坏。 “这个美人鸢做得真好!”丫鬟们把众人送给陆落的纸鸢,都拿出来看,玉阶挑出一只美人鸢,觉得是最出众的。 此美人鸢是颜浧送的,内府供太皇太后的,筋骨轻巧,鸢面轻薄如蝉翼,能飞得很高,且颜色鲜嫩。 “这是什么颜料?”风烟惊觉美人面像活的,颜色精巧极了,从未见过。 玉阶笑道:“宫里用的,自然是最上等的。” 陆落不是画家,她分不出颜料的好坏,只不过这只美人鸢,她感觉很平常,可能是没有眼缘吧。 “五娘,你说呢?”玉阶把美人鸢拿到陆落跟前,“你明日带去,自然胜众人一筹,没有比这个更好的。” 陆落笑道:“你喜欢的话,赏给你好了,我觉得很平常……” 闻氏给玉阶使了个眼色。 玉阶便欣喜接了,给陆落道谢。 “我也要一个!”倚竹立马眼馋了,上前凑到陆落跟前。 陆落随手拿了一只,给了倚竹。 “都看看,喜欢哪个就拿去。白放着可惜。”闻氏见陆落真不想带,就对丫鬟们道。 丫鬟们拥簇上来,各自挑选了一只。 最后,只剩下只桃红洒金的蝴蝶,画工有点粗糙,鸢面也厚重,肯定飞不高。丫鬟们不喜欢。剩下放在桌子上。 陆落拿起来看了看。感觉这只蝴蝶做工简陋,画工拙劣,应该是拿不出去的。 “这是谁送的?”陆落问。 “还有谁。三郎送来的。”闻氏笑道。 这一看,就是颜浧自己做的。他是武将,画工能到这等地步,已经很用心了。纸鸢是女人的玩物。颜浧不会做,只怕是临时学的。更是平常。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怕拙劣,给陆落做了一个。 陆落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又放在炕几上没理会。 吃完了晚膳。陆落总惦记着那纸鸢,心里不是滋味。想了又想,她用一种很随意的表情。眼睛不看人,若无其事拿了。拿回自己房里,让碧云收起来。 闻氏和众丫鬟偷笑,陆落装作没听到。 这个纸鸢,陆落还没说什么,先把碧云感动坏了。 晚夕陆落躺下,碧云擅自爬到了陆落床上,挨着她嘀嘀咕咕的。 “五娘,颜将军真是万里挑一的好人才。别说他生得俊朗不凡,单单他年纪轻轻,就挣回来一个万户侯,历朝有几人能做到的?最可贵的,还是他待你情深……” 碧云还想说,陆落已经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她睡熟了。 碧云气不打一处来,轻轻推了她几下,看看她是不是装睡:“五娘,五娘……” 陆落没反应。 碧云无法,只得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下床,又将帐子仔细围好。 等碧云离开了,陆落才缓缓睁开眼。 她望着空空的帐顶,能看到锦帐上细微的花纹,心里想了很多事。千头万绪,她也理不清楚。 次日就是三月二十,早起闻氏替她装扮,让她去参加今天的群鸢会,陆落突然对闻氏道:“娘,我把亲事退了,咱们回湖州府去吧?” 闻氏手一抖,簪子狠狠扎进了她的头发里,差点就把陆落的头给刺穿了。 陆落疼得嗷呜一声。 “你再提这话,还让我活吗……”闻氏张口便来,但是说到了这里,她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的母亲,曾经也是这样告诉她的。 那时候,她恨极了,如今她理解了母亲的心思。 以后,父母总要离开的,留下孩子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啊?成个家,才算有了归宿,父母走得也安心。 “你怎么不满意这门亲事?”闻氏顿了下,再问陆落,“颜将军哪里不好?” 颜浧没有哪里不好。 正如因为如此,陆落才想早点退了,别耽误他的正事。退了亲,他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应该非常容易。 颜浧年纪也不小了,陆落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现在觉得不能拖着他,这样不厚道,虽然是他主动提亲的。 “我不喜欢他,不想跟他过一辈子。他对我越好,我越觉得内疚。”陆落告诉闻氏。 闻氏倏然沉默了。 不喜欢…… 闻氏太理解这点了,她就是不喜欢陆其钧,才把婚姻弄得如此狼狈。陆落是看到了她和陆其钧的不幸,才对婚姻恐惧的吗? “……今天出去散散心,闷在家里总胡思乱想。”闻氏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故意不解陆落的话。 陆落便知道,闻氏仍是不同意的。 闻氏总想让陆落嫁出去,而陆落一旦退亲,以后就不可能嫁出去。哪怕嫁了,也嫁不到好人家,这是落子无悔的棋局。 陆落不再多言,穿戴整齐,去了延平侯府。 在宋家门口,陆落就遇到了柏兮。 柏兮是跟着陈容枫,到了宋家,今天的群鸢会,宋家租了两条画舫,除了女眷,驸马宋义山也请了亲戚朋友家的同龄人,游画舫、开诗会。 陈容枫便是宋义山的朋友之一。 “陆姑娘。”陈容枫跟陆落见礼。 陈容枫是个很儒雅的男人,他二十八岁,生得风神磊落,沉稳内敛,有成熟男人特有的自信和持重,又生得俊朗如玉,才华横溢。 他看到陆落,眼眸在她身上落了下,又轻轻转开。 柏兮就瞥了眼陈容枫,眼眸微沉。 陆落和陈容枫见礼,却只看柏兮。 柏兮冲陆落微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陆落满心的话想问柏兮,却不太方便,只得先进去,看了一回她的义子。 而后,陆落跟着成阳大长公主,去了她预定踏青的郊外。 成阳在意叫人,把河边围上了很长的帷幕,方便女眷们;河里两条画舫,有一条也是给女客们准备的。 “你认得那个柏兮吗?”陆落还问成阳大长公主。 “怎么不认得?”成阳笑道,“他不就是跟着陈容枫那个术士吗?对了,他说他留在京里是找他哥哥,不知找到没有……” 这话,柏兮之前也说过的。 难道,他还真有个哥哥不成? 第134章师父的身份(月票900+) 陆落问起了柏兮的事,成阳大长公主并没有大惊小怪。 成阳是妇人,没小姑娘那么敏锐细心。再说了,柏兮和陆落都是术士,同行之间提到了也是寻常。 “他哥哥?”陆落反问成阳,“柏兮到京里来,是来找他的哥哥吗?” “我也是听义山说的。柏兮名声很大,他帮陈家找到了那个小厮,十分精准,你是听说了的吧?我们家从前的事,你是知道的,义山怕了再添变故,一看到术士就要结交,恨不能跟人家掏心掏肺的。 柏兮也常到我们府上,上次还给斜照换了个寄名符。我们问他是哪里人,他说他是西北过来的,到京里找他哥哥。 他哥哥早年进京,听说是寻找仇家,多年杳无音讯。我和义山私下里估摸着,他哥哥是找到了仇家,没有得手,反而被仇家害了。”成阳一股脑儿告诉了陆落。 广德侯府的案子,让柏兮声名鹊起,大家都知道他灵验。 陆落也是术士,成阳觉得陆落肯定听说过柏兮。陆落对柏兮好奇,更是人之常情,满京城男女老少,谁不好奇呢? 陆落听了成阳的话,沉默须臾。这番话,之前柏兮就说过。 “他们兄弟的仇人,是我师父吗?”陆落心想,“石庭说宁墨谷是最厉害的术士之一,那么他哥哥,又是什么样子的人?” 正在沉吟着,女眷们陆陆续续到了。 陆落帮着成阳,一个个迎接她们,陪着说笑。 成阳大长公主请了约莫二十来位女眷,这些女眷们都带着丫鬟或者自己的亲戚。零零总总三四十人。 河边的帷幕,宽敞且松散,并不是阻拦或者遮掩什么,而是做个标记,让男人们知道哪里应该止步。 到了巳正,人差不多到齐了,她们就开始放纸鸢。 三月的中下旬。京城的春意始发。比江南晚了半个月。 骄阳温暖,将璀璨明媚的金光,披撒在早春的大地上。催绿了柳芽,催红了桃蕊。彩蝶蹁跹而过,翅膀仍带着早春稀薄的寒意。 成阳大长公主选的群鸢会地方,附近就是桃园。粉嫩桃蕊。楚楚盛绽,枝头、地面皆是一层灼目的秾艳。 “快快快。我的大金鲤鱼要拔得头筹了。”放纸鸢的时候,成阳最兴奋。她的纸鸢很大,所以她和丫鬟合力放。 借助东风,纸鸢摇摇晃晃的上了天。成阳大长公主的飞得最高,她欣喜极了,一心要胜。早已忘了陆落。 而其他女眷们,也纷纷放起了各自的纸鸢。 宋家的画舫尚未离开。因为驸马他们今天的诗会,主题就是纸鸢,他们也在观赏飞上天的纸鸢,吟诗作赋。 等中午在画舫上用完了午膳,男人们的画舫才会顺流而下,他们今晚是不会回去的,听闻早已请好了花魁作陪。 陆落没有纸鸢,她见众人玩得开心,自己心情也挺好的。 只不过,她们放纸鸢,需要不停的换地方,陆落站在人群里,碍手碍脚的,故而她撤出来,沿着河堤缓缓往桃林走去。 刚走了几步,她便听到身后有人喊:“落落。” 回眸间,一袭月蓝直裰男人,阔步走了过来,正是柏兮。 陆落停住了脚步。 “落落,你最近很听话嘛,没惹事。”柏兮笑道。 他和陆落一前一后,往桃林那边走,陆落的丫鬟倚竹跟在身后。 陆落翻了个白眼。 “你真的是宁墨谷?”陆落问他。 “你记起我了?”柏兮添了几分愉悦,声音温柔道。 陆落摇摇头:“我应该记得你吗?” 宁墨谷倏然靠近,几乎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跟过我,最应该记得我的,就是你啊。” 陆落蹙眉,神色不快。 她往旁边退了几步。 “你什么意思,我跟你学过玄术吗?”陆落尽量不受柏兮的误导,端正神色问,“我不记得了。” 柏兮笑了。他的笑容明艳灿烂,暖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眸子里,他的眼眸流光溢彩,很好看。 “……不止。”宁墨谷低低笑了,“我睡过你!” 陆落仍是翻了个白眼。 她对这种话,其实没什么感觉的,她可以不动声色说更黄暴的,只有颜浧才会面红耳赤。 “哦,后来呢?”陆落淡淡问道,神色不变。 “后来,你背叛了我,我杀了你。”宁墨谷声音轻柔,话从他口中溢出,明明也是轻缓,却无形中似柔软的剑风,劈面而来。 陆落感觉有寒芒微闪。 “……不要再背叛我,落落,要不然我还是会亲手杀了你的。”宁墨谷微笑,笑容似鲜花着锦的盛景,繁华而绚丽。 陆落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面对着宁墨谷,问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既然咱们有睡过的交情,那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我师父是谁,石庭是谁?” 宁墨谷笑了,牙齿洁白整齐,煞是好看,竟有几分纯净。 “你师父是千衍啊,东汉丹鼎道派的大子弟,擅长符箓、丹道,是唯一长死不死的术士,江湖谁人不知道‘老祖’? 石庭么,小人物,不知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他得长生,无非是跟着老祖,不知如何得了修行,流派中没有他的地位。”宁墨谷笑道,好似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陆落心里一震。 她觉得不可能,又隐约相信是真事,陆落见过她师父可以闭气三到五分钟,这本事实属罕见。 可是,人为什么能活那么久?身体器官不会衰退老化吗? 陆落明明是搞玄学的,可是她对玄学的触及总是皮毛,她仍带着后世科学的思维去考虑玄学。 “那我是谁?”陆落收敛心绪,问道,“我和老祖是什么关系?” 柏兮眼睛转了转,满眸狡猾:“你想知道?这个,你得求我了……” 陆落正要说什么,她隐约见到了脚步声。 扭头望去,颜浧不知何时来了,正急匆匆跑向陆落。 宁墨谷立马嫌弃得要死:“那个凡人来了!” “我们都是凡人……” “他不应该是凡人。”宁墨谷恨铁不成钢,“他现在不仅仅是凡人,还是个武夫,真是气煞我。” 他说着气死了,仍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丝毫看不出他生气。 第135章谈判 柏兮的话,半真半假,陆落也分不清哪些是实话,哪些是谎言。 他自称是宁墨谷,而五百年前的确有个大术士叫宁墨谷,是孔雀河道流域的神,跟中原的张天师差不多,都是能保佑平安、趋吉避凶的,西域百姓都信奉他。 陆落相信他的话,因为颜浧告诉过陆落,柏兮能随手积聚阴煞,制造幻象给他。这手本事,传奇至极,比柏兮就是宁墨谷更传奇。 相比下之下,陆落相信了宁墨谷的身份。 石庭也说过宁墨谷,说他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术士之一。 陆落的师父是否能胜过宁墨谷,陆落不清楚,但是石庭肯定不能,他话里话外,也是这样告诉陆落的。 石庭的话,得到了柏兮的证实。 柏兮说,在术士领域中,石庭只是小喽啰,没有半分地位,就是跟着老祖得了修行。 至于陆落是谁,师父讳莫如深,柏兮也是。 柏兮还调戏陆落。 “看来,我的身份是不能见光的,应该有个很大的秘密,需要维护。”陆落心想,“也不对,是我的前世,跟现在的我没关系。” 陆落觉得,人投胎转世了,就是另一个人。她没什么心理负担,前世的因由,陆落不会拉扯到自己头上。 她就是她,和前世是两个人。有没有睡过宁墨谷,陆落也不太在乎,那也不是她做过的事。 陆落正胡乱想着,颜浧就到了跟前。 颜浧瞧见陆落跟柏兮说话,不露声色,只是柔声道:“五娘。你怎么不去放纸鸢啊?” 柏兮含笑,仔细盯着颜浧。 颜浧心里,有了几分不悦,回眸打量柏兮。 “忠武侯,改日请我喝酒,如何?”柏兮笑容和煦倜傥,问颜浧。他眉梢微挑。带着几分挑衅。 “可以啊。”颜浧脸色一正。“你敢来,自然有美酒款待你。” 上次的恩怨,颜浧和柏兮打了个平手。都没有沾到便宜。柏兮敬畏颜浧一身高强的武艺,而颜浧也担心柏兮随手放出一只鬼。 相互敬畏,所以平和相处了。 柏兮拊掌而笑:“既然这样,可不许耍赖。四月初一。我在六乌楼的三楼,订下天子第一号的雅间等你!” 六乌楼是临近西市的酒楼。要价高昂。它的三楼很难订,有时候约上半年都没空位,柏兮开口就要去那么贵的地方,可知是想宰颜浧一笔了。 “好。你能订到,我必然赴宴。”颜浧道,唇角挑了下。又见冷嘲。 说定之后,柏兮转身走了。留下陆落和颜浧。 “……他可有为难你?”颜浧换上温和关切的面容,问陆落。 上次柏兮去找颜浧,颜浧告诉了陆落,陆落还给了他一个玉佩防身。 “有什么可为难的?”陆落道。 陆落又想到他给自己做风筝,情绪微动,有点不落忍。 “陪我走走,如何?”陆落问颜浧。 颜浧个子很高,陆落仰脸,明眸粉腮别有风情,柔光熠熠的眸子,能倒映出颜浧的面容。 颜浧被她看得心里一跳。 她邀请颜浧去踏青,颜浧更是高兴极了,颔首笑道:“好。” 陆落就回头,看了眼倚竹,对她道:“你留在这里玩,不要跟着我。” 颜浧立马就想多了。 他心头微跳,耳尖不自觉染了红潮。 沿着绿草铺就的小径,陆落和颜浧往桃林深处走。路边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陆落天蓝色的裙裾,被染上了绿油油的草汁。 桃林的中央,有一处凉亭。 凉亭三面通风,西面是墙壁,遮住了外头的视线,隐秘有通风,亭子里有石桌石椅,一株桃蕊斜旁而出,将枝桠伸展到了凉亭里。 四周全是花,秾艳如红雾,长短枝条,摇曳着妖媚娇柔。 颜浧看陆落,只感觉她的面容,比桃蕊还要嫩。 陆落用帕子,将石椅上的灰尘拂去,请颜浧坐下。 她帮颜浧擦拭的,是她对面的石椅,颜浧却坐到了她旁边。 他心情极好。 他隐约说了几句什么,陆落都没听到,她在组织自己的语言。 “忠武侯,我要退亲。”陆落觉得,还是直接说,更加妥当。 颜浧一怔,浓密的眉头微锁,不解看着陆落:“退亲?” “是啊,我要退亲。”陆落重复道,“我原想着,寻个更适合的日子告诉你,但是思前想后,远不及今日妥当。你写了退婚书,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个年代的退亲,主动权完全在男人手里。 一旦下了定帖,婚姻受到律法保护,要退亲就要男方主动写离书,递交给官府,官府审查,女方退还全部的定聘之礼,才算解除。 这个离书,要男方亲自写,而且下手印、章印,官府还要请男方过堂。万一男方是被逼的,只要在朝堂喊出来,此事仍是不可行。 陆落恨透了这个男权社会。 二十一世纪,只是男女不平等,可现在则是完全没有半分权益,连婚姻这等大事,女人都是束手无策,她的婚书上,写的是陆其钧第五女,而不是陆落…… 她父亲才是她婚书的关键人,而想要退亲,又必须求着男人答应。 假如男人要退亲,就无需告知女方。 颜浧沉默了。 他没有吃惊,也没有发怒,只是静默片刻。 片刻之后,颜浧抬眸看着陆落,已经心平气和了,面上仍是宠溺的微笑:“五娘,我颜三郎不是个霸道横蛮的人,你想退亲,我可以答应你……” 陆落又惊又喜,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 “……咱们定亲快一年了,你都没见过我几次。往后应该多来往,彼此增添些了解。你若愿意跟我多来往,半年之后仍想退亲,那么明年正月十五之前,我一定写退婚书给你。”颜浧笑道。 陆落被绕了半天,这才明白,人家根本不想退亲。 颜浧不仅不想退亲,还想借着这个机会,敲诈陆落更多他来往,别拒绝他的示好和邀请。 他脑子转得很快。 “不能现在写?”陆落脸色阴沉,问道。 颜浧摇摇头:“五娘,你有你的要求,我有我的,我们各退一步,很公平,不是么?我没有拒绝你,你也不应该拒绝我。” 陆落感觉被他耍了,很生气,沉着脸站起身,转身就要走。 颜浧这次反应迅速,没有半分犹豫,从后面紧紧搂住了她的腰。陆落没防备,整个人落入他的怀抱里。 “松开!”陆落低喝,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她挣扎中,颜浧就松开了手。 陆落以为得到了解脱,颜浧却掰过了她的肩膀,捧住她的脸,炙热的唇落下来,吻住了她的唇。 一切都猝不及防,陆落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人都呆了。 她再想挣扎的时候,颜浧结实修长的双臂,似铁箍般,已经死死将她圈固在怀里,用力索取她的吻,令她动弹不得。 想退亲,门也没有! 第136章恍惚 广德侯的十二郎陈容枫,是与晋王府三太尉安玉岫齐名的京都才子,往年的春上,各种诗会忙碌不绝,每年都会有很多的诗词流传出去。 今年,他却没了心绪。 他双胞胎哥哥的案子刚落下不久,虽然凶手得到了惩戒,陈家却不因此而开心。一想到十一郎惨遭横祸,陈家上下都被阴云密布。 陈容枫的朋友们,都想宽慰他,请他出来散心,他一一拒绝。 宋义山是陈容枫的发小,而且案子中,延平侯府是出了力气帮衬的,陈容枫和广德侯府感激不尽。 三月二十日,大长公主的群鸢会,宋家放了两条画舫,驸马宋义山请客,都是邀请陈容枫熟悉的朋友。 陈容枫明白宋义山的用意,不好推辞,只得来了。 郊外春意昂然,景色的确不错。 河堤两旁种满了垂柳,柳条随风摇曳,如烟似雾;一只白鹭剪开了水面,姿势优雅低掠而过,掀起阵阵涟漪。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涟漪一圈圈荡开,再归于平静。 河水碧绿,水草丰茂,荷叶新纱,桨声呕哑,一切都美不胜收。 陈容枫却兴致乏乏,他实在提不起精神,诗性全无。 等纸鸢放出来,众人都在欣赏评价的时候,陈容枫提了一壶酒,沿着河堤往岸上的桃林走来。 桃林里,到处桃蕊铺地,似锦缎般,踩上去落足无声。 林中深处有凉亭。 凉亭三面通风,西边有一面墙。这当然不是为了遮蔽视线,更不是为了挡风,而是为了题诗。 诗人们喜欢在各处的墙壁上,留下自己的墨宝,所以此处的凉亭,特意留了一面墙,就是为了方便文人墨客。 陈容枫也是诗人。他第一次到这里。饶有兴趣的,把凉亭墙壁上的诗词,前前后后看了起来。 等他绕到背面时。他听到了脚步声,有人到了凉亭。 “我现在出去,会不会觉得我偷听呢?”陈容枫有点犹豫。 而后,他听到一男一女。 这等风流韵事。不好出去打扰的,于是陈容枫转身要走。 反正到处都是花蕊。踩上去也无声,悄悄离开了,凉亭里的人听不到。 他正要走,却听到前头有人说:“忠武侯。我要退亲……” 是陆五姑娘的声音。 陈容枫心里咚咚咚的直跳,他不知那一瞬是什么感觉,人却是挪不动脚了。 而后。陈容枫听到颜浧说:“……可以答应你……” 他知道不能再听了,一旦被发现。会很糟糕,也解释不清,于是就悄悄离开了。 走出了桃林,陈容枫再也没心思作诗了,他满脑子都是陆落那句“要退亲”。 他提前离开了群鸢会,没有等着开午膳,就回到了家。 回到家中,发现几位嫂子和侄女们,都在老太太跟前,陪着老太太打牌。 广德侯府陈家正在很努力放下十一郎的事,毕竟都十年了,仇家也找到了,他们总要过日子,不能整日被阴霾和痛苦牵绊。 陈家正在寻些喜庆的事。 比如,婚事。 只是家中侄女们,要么已经定下了婚期,要么年纪尚小,没有婚事可以忙碌,老夫人就想到了陈容枫。 也该给陈容枫续弦了。 他房中空了六七年,而且他还没有儿子,后续无人,不续弦怎么行? “十二叔父,你来打吧,我今天输了好些,你帮我赢回来。”陈容枫的小侄女见他回来了,立马起身把位置让给他。 “十二郎,你坐下打,她们牌技太烂了,我甚是无趣。”老夫人笑道。 陈容枫颔首,就坐了下来。 他很会算牌,所以家里打牌最好的就是他,没人能赢过他的。 “十二叔,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不是说,今天夜里都不回来了吗?”五夫人问他。 陈容枫似乎有点走神,半晌才回道:“人太多了,我嫌吵闹,就先回来了。” 众人点点头。 重新洗牌之后,她们发现陈容枫心不在焉的,一把牌打得乱七八糟,而且出错好几次,弄得众人啼笑皆非。 老夫人给众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都出去。 “十二郎,你没事吧?”老夫人单独留下陈容枫,问他。 陈容枫摇摇头。 “可是我瞧着,你心事重重的,出了什么变故吗?”老夫人跟着担心。 陈容枫沉默。 “娘,不是说要给我说亲事吗,此事定了不曾?”陈容枫突然问。 老夫人吓一跳,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这个,笑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不,我……我暂时不想,您别张罗,等明年再说。”陈容枫道,“您别给我定下,定下了我也不要。” 老夫人不解:“你这孩子,是怎么了?”转念微思,老夫人笑道:“莫不是你心里有了什么人?” “没有……”陈容枫否认。 老夫人看他的面色,发现他神思恍惚的,好似腾云驾雾般,不知他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陈容枫素来表情少,从他脸上,很难猜出他的心思。 “真没有?”老夫人笑道,“我可是听玉人说,你最近写了好些情意绵绵的诗……” 玉人是陈容枫跟前的人,跟着陈容枫学了些字。 老夫人想知道陈容枫的情况,就派人把玉人喊过去问。 “情意绵绵的诗,哪天不要写很多?”陈容枫道,“写诗不过是拟人抒情,什么情意不情意的?” 老夫人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好在问了,让他回去。 “娘,您真的不要给我选人了,别白费心思。”陈容枫道。 对于续弦,陈容枫一向都是很听话的,老夫人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听,这还是他头一回明确拒绝。 “可是,你房里有个继承香火的都没有,总不能这么下去吧?”老夫人叹气,“我也不是逼你,总得成个家。” “暂时不要定,以后再说。”陈容枫道。 “以后是多久,你也得给我一个数啊。”老夫人道。 “明年吧,过了明年正月,再说不迟。”陈容枫道。 老夫人点点头:“依你,依你!对了十二郎,我隐约听说,太后想让璇娘进宫,去给陛下作伴……” “璇娘才八岁!”陈容枫猛然站起来,人也彻底清醒了,厉声道,“我不同意!” 第137章兄弟 颜浧这段日子心情挺好的,似乎一切都往顺利的方向而去。 朝廷军器局下属的南北广备攻城作坊研制火铳,已经初步取得了成效,比陆落自己制造的更稳定、更牢固。 这必将是大周朝的利器,可保天下太平,也能在皇帝成年之前威震四海,让周边诸国蠢蠢欲动的心思打消。 少战事,少死人,这是他和他父亲毕生的愿望。 其次,他妹妹颜洀开春多病,让他很担心。颜浧在西北十二年,回京也不住在府里,和弟弟、妹妹感情淡薄。 他很爱颜洀,颜洀是长得像他母亲,简直是一模一样,总能让他倍感亲切,他很疼爱她。 颜洀一到春上,时不时大病、小病,难以安宁。最近半个月,颜洀慢慢好起来,让颜浧松了口气。 最让他开心的,还是他亲到了陆落。 男人大概都有这种冲动,想要亲吻他爱的姑娘,颜浧也是,他甚至认真计划过。只不过,陆落眼神太狠,颜浧预感没有拿下她,自己先慌了。 这方面他特别没出息,他也恨自己。 上次群鸢会,简直是意外中的意外,让他欣喜极了。 陆落则气死了。 楚王跟他说,姑娘生气,多半是害羞,所以不用担心。 虽然楚王不着调,他到底是成亲过的,颜浧觉得他的话可信。 “……洀洀,你搬到我的院子里住,把你的丫鬟、婆子全部带上,我什么都由着你,如何?”颜浧这几天在哄他妹妹。希望她能搬到他府上。 颜浧的府邸已经修建完毕了,如今只是没有置办家具,还不成家。 两府相连,几步路的事而已,洀洀能搬过来最好不过。 颜浧不强求他两个弟弟搬过来,但是洀洀能跟了他,他会更有家的感觉。 “我要问过祖母。”洀洀很心动。却又不敢拿主意。 倒是颜浧的四弟。还有他弟媳妇,似乎很想搬过来。 颜浧也能理解:他得了爵位,而他弟弟和弟媳妇觉得。爵位是用他们父亲的军功换的,他们也有份。 搬过来,总能分一杯羹,在永熹侯他们永远是旁枝。不可能有什么好处给他们的。 颜浧也同意,只是明年陆落就要过门了。不能在又女主人之前,先有其他的主人,这会让陆落没有归属感。 他想先等陆落过门,问过了她。然后让她做这个人情。 这其中是有差别的。 四弟、五弟两家先过来,他们会觉得自己是家里人,陆落是后来嫁过来的。不管是好心还是别有用意,都会让陆落有客居之感。 而陆落先进府。她再恩宠他们,让他们搬过来,陆落才有优越感,更像个大嫂。 颜浧知道他四弟抱怨。 抱怨也没法子,总不能为了他们,让陆落住得不舒服。 到了三月二十八,洀洀终于把她的心思,告诉了老祖母。 老祖母很高兴:“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理应相互扶持。祖母原先没提这话,是怕洀洀误以为我赶她走,如今她提了,自然最好不过了。” 于是,洀洀先搬到了忠武侯,两天的功夫就搬妥善了。 洀洀的院子,设在横波楼,就是西花园旁边的一栋两层小楼。从横波楼的西边出去,穿过弄堂,就是永熹侯府,而且紧挨着大堂嫂的院子。 这样,洀洀想去看老祖母,非常方便。 洀洀自然高兴极了。 她是妹妹,将来要嫁出去的,不会永远和陆落住在一起,所以她先进府,对陆落构不成威胁。 颜浧把一切都计划妥当。 洀洀搬过来的第一天,亲戚朋友们都过来恭贺,顺便送了乔迁之礼,特别是他外祖母家,表妹们来了不少。 淳宁郡主安玉婧也来了。 “婧儿姐姐!”洀洀很喜欢安玉婧,上前紧紧搂住了她的腰,格外亲昵。 淳宁郡主轻轻摸着洀洀的脸,柔声问她:“住得可习惯?” “习惯啊,三哥这边什么都好玩极了。”洀洀对新鲜的住处很有热情。 淳宁郡主又抬眸,看了看一旁的颜浧,但见他表情温柔,心里一跳。 上次被他摔伤,淳宁郡主的额头至今还有一条细浅的粉嫩新疤。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心中已无怨怼。 当时情况很混乱,颜浧定然是出于警惕,而非敌意,淳宁郡主这样安慰自己“三哥哥,洀洀没有给你添麻烦吧?”淳宁郡主微笑,眸光潋滟,笑容谲滟,看着颜浧问道。 阳光铺在她脸上,给她镀上了层柔媚的金光。 洀洀觉得婧儿姐姐真漂亮,羡慕极了。 “她是我胞妹,哪里有什么麻烦?”颜浧心情也很好,目光不离洀洀,随口答道。 他今天还有事,见洀洀应对得当,颜浧就道:“洀洀,三哥要去见个朋友,你自己玩啊。” 颜洀道是。 今天约颜浧,是那个诡异的术士柏兮。他上次随手放出一只鬼,让颜浧对他很是忌惮。 柏兮约了颜浧去六乌楼喝酒,颜浧没有怯场的道理,于是就去了。 颜浧到了六乌楼的时候,柏兮已经到了,而且喝了半壶酒,雅间里都是酒香。 “你来晚了。”柏兮对颜浧道,“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 颜浧一撩衣襟,在他对面坐下:“我会怕你?” 柏兮就笑了。 他的笑容很恣意轻快,带着放荡不羁,很容易感染人。 柏兮亲自给颜浧斟酒。 酒过三巡,两人都没有把对方灌醉。 柏兮懒得再喝了,慢悠悠敲着桌面,对颜浧道:“你有几个兄弟?” “你说堂兄弟,还是表兄弟?我们家亲戚多,兄弟无数个,数不清。”颜浧道,虽然没有醉态,他舌头也有点僵,说话比平常慢些。 “亲兄弟呢?” “两个。”颜浧道。 “那你这胎投的不错,既是高门望族,又有兄弟数人,我就没有。”柏兮感叹。 “你不是要找你的兄长?”颜浧问他。柏兮的事,颜浧也打听过,所以他知道柏兮自称要找兄长。 “我跟我哥哥,可没有你们兄弟和睦。”柏兮微笑,“说起兄弟,跟你说个很远古的故事,如何?” 颜浧不想听任何故事,更对柏兮的事不感兴趣。 “……关于宁墨谷的。”柏兮添了一句。 颜浧对柏兮此人,素有疑惑,于是他没有拒绝。 “我就是宁墨谷,我有个哥哥,他叫多涯……”柏兮开口道。 他说他是宁墨谷,就已经惊世骇俗,后面要说什么,估计荒诞又滑稽,颜浧只当听话本,就斜倚着椅子,慢慢听他说。 第138章讲个故事(月票930+) “我哥哥比我大三岁……” 柏兮用最古老的故事开头,娓娓道来。 颜浧喝酒喝猛了,虽然没有醉态,脑子却有点沉,他一动不动,懒得开口,听着柏兮说话,却不怎么用心。 他还在想,柏兮为何能随手布阵,聚拢阴煞? 柏兮这么厉害,又为何要入这凡尘? “我们是汉人,曾经是赵州府的屠户,那年赵州城被破……”柏兮的声音,低沉又绵长。 他刚刚说到这里,突然被颜浧打断了。颜浧冷笑道:“胡说八道,赵州牢不可破!” “我说的是五百年前。”柏兮不悦。 颜浧也觉得自己太计较了,人家胡诌,他凑什么热闹?且看这人耍什么花样吧:“赵州被破,然后呢?” “……城里被抢掠一空,突厥兵进城,烧杀抢掠,将赵州血洗了一遍。我哥哥才五岁,抱着两岁的我,躲到了柴垛里,我们啃桔梗续命,三天后我们出城,往大漠去了。 在大漠里,我们遇到了一位巫师,被他捡我们回去做了门户奴隶。这位巫师,是草原人敬重的萨满,私下里苛刻阴毒。他经常打我们,有次一个不顺心,就把热滚滚的油茶往我们身上泼,我哥哥杀了他……” 颜浧听到这里,似乎有了点兴趣,他坐正了身姿。 颜浧不喜欢苦情戏,不过快意恩仇,他倒是觉得不错。 “你哥哥那时候多大?”颜浧问。 “十一岁。”柏兮笑道,甚是得意。 颜浧一顿:才十一岁啊?他十一岁的时候,首次宰羊有点手抖。 于是。颜浧不再说什么,沉默听了下去。 柏兮继续往下说:他和他哥哥被巫师折磨了六年。这六年里,他哥哥卑躬屈膝,学了巫师的一些法术之后,杀了巫师。 小孩子杀人了,应该会惊慌失措逃走,但是他哥哥反其道而行。他将巫师的尸身。藏在毡包的底下,用盐矿将他埋起来,这样臭得慢些。 而后。他哥哥自己装起了巫师。 因为巫师每次去祭祀,都要涂抹花脸,而他哥哥虽然很瘦,却已经很高了。和巫师差不多身量,旁人看不出他是假扮的。 在准备杀巫师的前两年。他哥哥就刻意留心巫术,把巫师的本事学了个九成,这才动手。 柏兮的哥哥会祭祀舞,就更没人发现他是假冒的萨满。 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他哥哥能有那么缜密的心思,的确叫人惊叹。 颜浧听了,也觉得柏兮的兄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若是生活在富贵人家。好好读书,一定能有番作为。 往后的十年整。柏兮和他哥哥一直在草原上装巫师,主持祭祀,生活得很好。 空闲时候,他们到处去求学,学习更多的巫术,希望可以更厉害,不仅是装神弄鬼,而是真才实学。 人们一开始好奇为什么巫师变了声音,却对巫师敬畏,不敢质疑,后来就习惯了,从来没怀疑过他们。 他们生活越来越好,自己也有了更多的门户奴隶和牛羊,还和部落首领结识了。柏兮的哥哥觉得,不能再这样滥竽充数,他们要学真本事! 于是,他们放弃了财产,带着几块金子,去了孔雀河道。那年,他哥哥二十一岁,他十八岁。 他们在孔雀河道的城里,找了位术士,准备学习玄术。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孔雀河的玄派,来自中原。 “……老祖的名声,响彻天下,可是没几个人真正见过他。老祖不死,却从来不吝啬本事,他一定要收一个徒弟,直到他徒弟去世,他再另收一个。 正巧那一年,他的上一个徒弟去世了,只活了八十岁,他需要找一个新徒弟。我哥哥听说了,很兴奋带着我到了中土,我们跋山涉水两年多,才找到老祖的下落。可是山门难进,我们压根儿就见不到老祖,又徘徊了一年多”柏兮继续道。 “……然后呢,你们回去了?”颜浧问。 柏兮笑了笑:“回去?天真,我哥哥可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他几番探听,知道老祖有个养女,很小就捡了养在身边,既是女儿,也是徒弟,老祖最疼她。 我哥哥又知道,那位姑娘每个月都要下山去赶集,于是他就去碰她。那年,她才十二岁,圆嘟嘟的,像菩萨跟前的玉女。” 而后的每次集市,柏兮他哥哥都能故意找到老祖的女儿。 小姑娘心性天真,很喜欢这位大哥哥,半年之后,他们兄弟俩终于见到了老祖。 “老祖将我们留在身边,让我们做些杂事,半年之后考察。山上不仅有我们兄弟,还有其他二十名术士。最后,我哥哥脱颖而出,成了老祖的徒弟。我也想留在山中,可惜老祖不同意,我就离开了。 我离开了哥哥,无所寄托,回到了孔雀河道,重新拜了师父,学起了玄术。我们修炼的方法,自然不同于老祖,老祖却视我们为仇敌。他派了我哥哥,来清理孔雀河道的门派。 那是我十年里第一次见到他,他一点也没变,甚至更年轻了。他成亲了,娶了老祖的女儿,他在中原颇有声望,他好似还做官了,什么朝廷狗屁钦天监的官,还是国师什么的。他和他的妻子来到孔雀河,杀了我的师父、我的师兄师弟一共九人。 他十年前离开我,毁了我的生活和依靠;十年后,他又杀了我视为家人的同门。所以,我杀了他。” 说到这里,柏兮表情倏然有点狰狞。 他猛然问颜浧:“你说,到底是他的错,还是我的错?” 颜浧没防备,差点被他吓一跳。 “你把人都杀了,还论什么对错?”颜浧蹙眉道,“难道你觉得自己做得对?” 柏兮脸色微变,看他的样子似乎想要杀了颜浧,颜浧立马将匕首拔了出来。 可是,柏兮并没有扑过来,他的怒火渐渐熄了。 颜浧也把刀收起来。 “……说完了?说完我回去了。”颜浧道。 浪费了半天,听了个不知所谓的故事,颜浧觉得荒诞。 既然柏兮的哥哥被他杀了,他还来京里找什么哥哥? “你不好奇我哥哥他的妻子,她后来如何了吗?”柏兮倏然问,他好似带着几分得意,也有些不怀好意。 颜浧眉头轻蹙,他对男欢女爱没什么兴趣,虚构的就更是不上心了。 他之所以听柏兮这番话,还是因为柏兮上次那个阵法,让他忌惮和好奇。他观察了半晌,发现隔行如隔山,根本寻不到柏兮有什么异样。 这人满口胡话,让颜浧不明所以。他走了出去,道:“不与我相关。” 第139章宠溺 从群鸢会回来,陆落小半个月没出门,天天在家里练字,试图心平气和,但是写着写着,她就把笔给摔了。 “五娘又生气了。”碧云笑嘻嘻的,捡起笔又把地上的墨迹擦干净,调侃陆落说,“字写不好,冲笔发火,多大人了!” “我还想冲你发火呢。”陆落嘟囔,烦躁的转过了头,不理睬碧云的调侃。 到了四月初,吕妈妈做了芙蓉糕。 秦妈妈是刺绣高手,吕妈妈是美食专家。她做的芙蓉糕,颜色秾艳如芙蓉花,松软香甜,好看又好吃。 “给叔公送些。”陆落道。 她看到了精致的吃食,第一个想到了她师父,只可惜师父至今未归;然后,就想到了她叔公。 幸好,叔公还在京里。 “你去吧,我今天要把这账对完。”闻氏笑道。 去年湖州府的租子,账本和银子前不久才送到京城,闻氏最近几天都在对账。一年整的账本,不能有半点错。叫下人的人知道主子马虎,以后就有了胆儿,敢阳奉阴违。 “好吧。”陆落笑道,她也想出去散散心。 碧云将芙蓉糕用食盒装好,又用小锦缎棉包袱裹紧了,交给倚竹,让倚竹陪着陆落出门。 陆落乘坐马车到了闻乐喜的宅子,她以为叔公不在家,随意逛逛,然后等着用过了晚膳,问一问陆芙的近况,再回府不迟。 “我随便逛逛,你先进去。”陆落对倚竹道。 倚竹道是。 陆落记得叔公的书房里,有些上等的笔和砚台,她打算弄点回去,她这几天把笔都摔光了,还不小心把自己的端砚摔碎。 叔公的府邸,就跟陆落的家一样。 陆落随意逛到了外书房,但见外书房门口,一株桃蕊尚未落尽繁花。京城的春天来得晚。四月初还有半树要落未落的桃花。 桃树的正上面,挂了一块墨绿色的丝绦,上面写了祭文,是用来祭祀桃花树神的。 这是一个传统。 春上每家都要写祭祀树神、花神的祭文。都是自己攥写的,也有抄录的。 陆落有点好奇,她叔公的祭文上写了什么,于是她趴着去看。 墨绿色的丝绦挂得有点高,陆落踮起脚尖没够着。就蹦了一下,将满树枝扑得乱颤,原本就是花期末的桃蕊,经不得碰,一碰全落了,坠了陆落满头满身的花瓣。 她拿住了丝绦,准备看的时候,敏锐觉得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陆落猛然一回头,就见一个青灰色修长身影,立在她叔公的书房窗前。正望着她的方向愣神。 “陈容枫?”陆落有点吃惊,竟然是陈容枫。 他在叔公的书房做什么? 随及,她叔公也听到了响动,从窗口探出了脑袋:“落儿,你在做什么……” 陆落也惊觉自己一身的落花,连忙把丝绦揣在袖子里,使劲拍了拍肩膀和衣襟,进了屋子。 她没想到叔公在家。 “吕妈妈做了芙蓉糕,比外头买的好吃百倍,我送了些给您尝尝。我还以为您不在家。想过来偷些纸笔回去,您的纸笔比我的好。”陆落笑道。 “你这孩子。”闻乐喜哭笑不得。 他让陆落先坐,然后继续回到书案前,道:“我有封信要写给陈公子。落儿稍坐,我很快就要写好了。” 陆落点点头。 陈容枫也冲她笑笑,问了问她最近的琐事。 他们还算熟悉的。 两人轻声闲聊了几句,陆落没有坐,她站到了闻乐喜身边,想看看他在写什么。 闻乐喜不给她看。示意她别站这么近。 陆落就随手拿了本书,退回到椅子上,随意翻了几页。 “陆姑娘……”陈容枫低声唤陆落,然后则指了指陆落的头发。 陆落会意拂了下发髻,发现头上还有花瓣没弄干净,她就随意乱拍,试图弄下来。 陈容枫无奈笑了笑,说:“还有……” 陆落又拂了几下。 她头上不仅有花瓣,还有一块黑乌乌的,像是枯叶烂掉的,正落在她的珍珠梳篦上,很显眼。 陆落弄了半晌,还是没弄到,她又看不见。 陈容枫看着着急,就伸手替她摘了下来。他胳膊挺长的,直接就伸了过来。 拿下来之后,他怕陆落觉得他轻浮,故而将那些黑慥慥的东西摊在掌心,给陆落看,以证明清白。 陆落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那边,闻乐喜终于写好了,将信封起来,交给了陈容枫:“今天务必送出去。” 陈容枫颔首。 他跟闻乐喜和陆落作辞,转身就走了。 陆落问她叔公:“怎么了,出了什么大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一些私事。”闻乐喜笑道,然后起身带着陆落进了内院。 陆落带过来的芙蓉糕尚未冷却,闻乐喜拿出来吃了,夸果然香甜可口,比外头买的要好很多。 “……陛下有只白瓷茶盏,是江南西路窑上进贡,喝着能有特殊的香气,甚合陛下心意,他才得了,很是喜欢,却不小心被芙姑娘打碎了。”闻乐喜告诉陆落。 陆落吓一跳:“那怎么办?还有替换的吗?” “没有了,独独那一只。被芙姑娘摔了,陛下却突然改口说摔得好,杯子味道怪,还让太医院的人拿去查查,杯子质地是否有毒。这杯子原先就经过了检测,太医院再验一遍,说并无毒害。 太后娘娘听闻此事,就有点不高兴。陛下年纪还小,就这样纵容芙姑娘,怕芙姑娘恃宠而骄,没管事姑姑的规矩,可是陛下又喜欢得紧,太后也没说什么。”闻乐喜道。 陆落愣了下。 树大招风,陛下这么喜欢陆芙,是为了什么呢? 这叫人捉摸不透。 陆落无所事事,事情说完了,又借了些笔和两块砚台,回到了陆府。 次日,有人给她送了一整文房四宝,其中笔就多了六枝。 “这是孟先生制的笔,他老人家已经多年不制笔了,这太名贵了,五姐姐你哪里买的?”正巧六娘过来请安,瞧见了,惊喜不已,拿在手里就不想放下。 孟先生是天下闻名的制笔高手,他的笔很受追捧。文人讲究多,陆落反正是写不出笔的好坏。 她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就喊了小厮过来问。 小厮道:“那个书童放下东西就走了,指名是给五姑娘的。小人瞧着就是些纸笔,不会伤及姑娘,这才拿了进来。” 陆落微微蹙眉。 她翻了翻,发现没有书信或者帖子之类的,完全没有落款。 送这么名贵的东西,还不落款,甚是怪异。 第140章暴雨 陆落得到的礼物,六娘很眼馋。陆落觉得,孟先生的笔和其他笔,是没有差别的——反正她写出来的字都不好看。 于是,她送了两支给六娘。 六娘兴奋得双颊带粉,明眸璀璨。她有些难以置信,问陆落:“真给我了,五姐姐?” 陆落点点头。 六娘这才欢天喜地的走了。这种时候,六娘完全就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娇憨天真,没有往日故作的深沉,挺可爱的。 陆落笑了笑,她觉得六娘不坏,本质上有点淳朴,和大姨娘不太一样。她平素的奸诈,多半是努力在装、剩下的东西,陆落交给了碧云。 闻氏和秦妈妈、风烟她们也问:“这是忠武侯送的?” 她们觉得,只有颜浧才会给陆落送东西。 陆落不知道是谁送的,她想了一圈,还是没想到是谁。只不过,绝不是颜浧。 颜浧那人,哪怕明知陆落生气,他真想送东西,也会光明正大送到她的内院,然后不经意又会对着她脸红。 莫名其妙的一个人。 陆落时常见他脸红,总以为他会很害羞,其实他就是只大尾巴狼! “不知道。”陆落说,然后折身回房。 等陆落走了,秦妈妈等人背后说陆落性格别扭、倔强,有些时候不知好歹,颜浧对她一片真心,众人都瞧在眼里,偏偏她一副嫌弃要死的样子。 “五娘到底涉世未深。”秦妈妈叹气说,“她这么闹可不行,您得劝劝她,别冷了忠武侯的心。” 闻氏也担心这个。 既然定亲了。就不可能退的,陆落如此胡闹,毫无意义。 闹得狠了,真让颜浧心灰意冷,岂不是陆落吃亏? 别说颜家那种门第,就是陆其钧,也是三妻四妾。 颜浧将来身边还怕缺人吗? 东方不亮西方亮。自有温柔乡等着颜浧。况且。陆落并不是倾城绝色,她到底有什么底气如此胡闹? “她像我,越劝越倔。只得任由她自己琢磨,总能想通的。”闻氏虽然担心,却没有冒失去多嘴。 陆落猜测母亲她们要议论她,也无所谓。回了自己的西厢房。 以后的几天,突然下起了雨。 四月的京城。很罕见如此大雨。大雨昼夜不息,噼里啪啦下了五天五夜。 别说是这个年代,就是后世那么强大的城市排水系统,下个一天一夜的暴雨都吃不住。何况是五天? 而这个年代的北方都城,排水系统比较简陋,又是大雨倾盆。很快护城河就长满了水,城里积水齐腰。好些地方被淹了。 陆家也不例外。 陆落的西厢房里,水从院子里沁入,她屋子里的水足足到脚脖子,院子里更是到了小腿肚子。 处处都是汪洋大海。 “什么时候雨停啊?”陆落感叹道,“咱们的炕都能当船了。” 这几天,厨房全是水,柴火湿了,灶台也湿了,全家靠吃点心维持着。 就在第三天的时候,颜浧冒雨来了。 他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像个渔夫。陆落有心躲他,偏偏无处可去,只得停在原地。 “……这是沧州的炒米,不用煮,用热水冲就可以吃了。”颜浧是来送补给的。 他送了三袋子茶米,一只小茶炉子,两袋子银碳,这样陆落她们可以把小茶炉子放在炕上或者桌子上,烧了热水再冲炒米吃。 闻氏感激不尽。 此前大雨,宫里同样排水不畅,闻乐喜忙着照料皇帝和太后,无瑕顾及陆落母女。 陆其钧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唯有颜浧,担心她们的吃喝,也担心她们家地基不稳,房子倒塌。 闻氏心里很激动:看看,她们以后有女婿可以依靠了! 人遇到麻烦的事情,心特别脆弱,很容易被打动,闻氏便是如此。 陆落则没说话。 “五娘,你别怕,哪怕房子真的倒了,我也会立马替你们找到住处的。”颜浧又转身对陆落道。 陆落假装看风景,没答话。 闻氏狠狠捅了下她的腰。 陆落仍是看着外头密布的雨帘。 颜浧笑了笑,转身走了。 家里的点心的确不够吃,大姨娘、三姨娘带着孩子、怀了孕的莲娘,都到闻氏这里打饥荒。 闻氏也不好不给,大家都是勉强填些肚子。 好在第六天雨停了,骄阳灼热,很快就把京城晒了个遍。 积水慢慢退去。 “今年的天气很奇怪。”闻氏感叹说,“京城前后这一百年,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雨水。” 湖州府倒是常有。湖州府春夏交替,雨水比较大,所以城里的排水修建得很好,哪怕遇到这种雨天,也不至于淹城京里这德行。 “是啊。”陆落也道,“今年是挺奇怪的。” 大周朝滚滚的车轮,拖着庞大的帝国,已经前行了二百六十多年。 依照历史惯例,一个王朝二百六十多岁,也到了该改天换日的时候。就像一个人,到了七老八十,就要寿终正寝了。 若是即将乱世,那么妖孽横生,天象异常就是常事了。 陆落觉得天气诡异得可怕。 放晴之后,家里的下人挖出一条横沟,将水引到后街。 正院的丫鬟们,正在收拾箱笼,该晒的晒,该收的收。 陆落帮衬着碧云,把她们的被褥都抱出来,先晒被子要紧。 正在忙碌着,二门上的丫鬟进来道:“忠武侯到了。” 片刻之后,颜浧就阔步进来。 颜浧穿着玄色直裰,浓墨发丝,深邃眉目,身姿挺拔且坚韧,进了正院。 闻氏还以为他是来看望她们的,正要请他坐下喝茶,颜浧却道:“岳母,我是来找五娘的。” 陆落就抬眸,看着他。 她眼神冷漠,似乎没什么感情。 “……我家祖坟被滑下来的山石冲了,又被水淹了,现在不成样子。要怎么处置,我们不太会,想请五娘去看看。”颜浧道。 颜家的祖坟依山傍水,是极好的风水宝地。 可是没想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水,让山体滑塌一块,又让河水暴涨,祖坟毁了好几处,龙脉受损。 “寻龙点穴可比看阳宅风水难多了。”陆落道,“我要价很高的。” “落儿!”闻氏立马不悦。 “是我祖母和二叔要请你的,价格我说了不算。”颜浧笑道,“不过,祖母和二叔不会亏待你的。” “那也得先说好价钱!”陆落冷漠道。 不谈拢价格,她是不会去的。 祖坟受损,至少要两三年内才会影响儿孙,而且是影响福运诸多,不至于要命,根本不急一时。 “好。”颜浧不由笑了,声音微微拖长了音,像宠溺孩子的长辈,“颜家出三万两白银,我去跟祖母和二叔说。咱们现在就走,如何?祖母今天也要去,他们已经出城了。” 第141章同车(月票960+) 永熹侯府的祖坟在京东东路齐州府安宁县,离京城足足有一天的路程。他们家祖坟曾经也是请了术士寻龙点穴,龙脉极佳,能保家族昌盛、子孙繁茂。 而后,颜家果然慢慢富贵荣华,权势显赫,还出了皇后,于是颜家派了二十几户家人子在安宁县,看守祖坟,没有想过搬迁之意。 祖坟的选择,有时候看运气,并不是随便就能找到适合自家的。哪怕颜家不住在安宁县,也不会轻易牵动祖坟。 这次连绵五天的暴雨,京师附近到处的房舍被冲垮,受灾严重,颜老侯爷的父母坟墓,全部被水浸泡,然后山石砸下来,把内堂给砸开了。 “内堂”,就是坟窝。 坟窝是特别重要的,阴宅风水学上说,坟窝受损,是大凶之兆。而颜家老侯爷父母的坟窝,全部水淹了,棺木都露了出来。 管事们知道规矩,坟窝是他们不能乱动的,只得请术士,重新择了吉日,将棺木抬出来重新下葬。 而抬去棺木,更讲究取出的立向,以及动坟的深浅。乱挖、乱凿,也会给家族打来大凶的噩运。 管事们全不敢动,也怕什么野兽乱跑起来,在坟窝里弄下脏东西,于是派了七八个小厮守住。 昨日夜里,守坟的管事连夜来报信,老侯爷不在京城,去了庙里吃斋饭,只有二老爷做主。 大半夜的,颜家老夫人急得不轻,二老爷连夜请了钦天监的国师,陪同老夫人,带着儿孙。往安宁县而去,一刻也等不了。 临走的时候,老夫人又想到了陆落,留下口讯,让颜浧等天亮,带了陆落一起,再去祖坟。 颜浧早起进宫。去给皇帝传授武艺。讲解兵法,直到午膳之后才回府。 回府,他方知祖坟受损。也听到了老夫人留下的话,过来请陆落。 “……都快傍晚了,我们明天再动身吧。”陆落对颜浧道。 颜浧想立刻就去,陆落觉得很远。要在路上过夜,走夜路很危险。她拒绝。 再说了,颜家带了钦天监的术士过去,未必就需要陆落。 陆落觉得,颜老夫人和颜家二老爷不会给她三万两。这是颜浧胡诌的,或者颜浧自己出。陆落赚钱有讲究,她不想逮住颜浧一个人坑。 她又不是赚不到钱。为何要占颜浧的便宜? “还是现在走吧,我祖母和二叔等人。是半夜去的,夜路应该不难行。”颜浧道,“这样,我们明天早上就能到。我身边的车夫,又驾驭车技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明天吧。”陆落坚持,“你不用太着急。若是你们家着急让我去,昨夜就请我了。” 两人相持不下,颜浧求助看了眼闻氏。 闻氏几乎被女婿收买了,劝说陆落道:“祖坟受损,这是大事,你跟着三郎去看看,这也是颜老夫人的意思。” 陆落觉得,如果颜浧着急的话,他完全可以早上来请她。 这样,他们早晨出发,傍晚或者起更就能到;现在去,至少要到午夜。 今天放晴了,月色会明亮,但是路都被冲垮了,肯定很难走的啊。 陆落惜命,她不想半道上翻车。她赚了很多钱还没花出去了,死了不是白可惜? “你说话的功夫,早动身了!”闻氏觉得陆落磨嘴皮太可恶了,“快去!” 上次颜浧送了干粮过来,多及时啊!眼瞧着人家遇到了非陆落难以解决的问题,陆落就拖拖拉拉,让闻氏觉得她这人不够义气。 再说了,人家不是答应给钱了吗? 陆落不是最爱钱吗?赚钱都不努力,这是多嫌弃颜浧啊? “五娘,真的是祖母让你请的。你是我未婚妻子,祖母和颜家敬重你,这才没有半夜召唤。我早起进宫,今天休朝,早上要授陛下武艺,才刚回来才知道,连口水都没喝……”颜浧正色道。 他说的也是实情。 “那怎么行,怎么也要吃些东西啊!”闻氏立马吩咐吕妈妈,去弄些吃的给颜浧。 可惜除非的灶台坏了,也用小炉子炒菜,火候不够,不是那么美味。 颜浧不讲究,他道是,留下吃饭。 那边,颜浧坐下等着吃饭,给了闻氏时间催促陆落,让陆落换身便利的衣裳,跟颜浧去。 倚竹也要跟着。 陆落挨不过,又不能公然顶撞母亲,怕母亲伤心,思前想后,她唯有答应了。 倚竹收拾了一套换身衣裳,陆落自己也换了套简练的深墨色长裙,玄色绣折枝花褙子,颜色很深,弄脏了也看不见。 她如此打扮,显得庄重且年长,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 颜浧看着,心里跟灌了蜜一样甜。 他这厢吃好了,陆落也准备好了,时间也到了末时正。 陆落坐自己的马车,颜浧带了好几个车夫,换了一个给陆落。 马车出城,约莫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快到傍晚了,颜浧就让车夫停了。 陆落不明所以,颜浧就爬上了她的马车,对倚竹道:“你去我那边坐,我跟你家姑娘说话。” 陆落就怕他来这手。 于是,陆落厉声对倚竹道:“不许走,坐好了!” 倚竹看了眼陆落,不明白陆落为什么这般大声。不过也无所谓了,倚竹告诉陆落说:“夫人让我听侯爷的,说姑娘胡闹。” 说着话,倚竹就乖乖下车了。 陆落目瞪口呆看着倚竹,她就这样被倚竹叛变了,她实在是太没有威望了;而她母亲,也是要坑死她的主! “倚竹!”陆落几乎要骂脏话。 倚竹头也没回。 说好的忠心护主呢? 心里愤怒了一瞬,陆落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端坐了身子,用一种很随意、很冷漠的口吻问颜浧:“这样不妥当吧?等到了地方,再说不迟。好了,你先下车,换倚竹上来,我们要赶路了……” 她话音未落,马车就动了,没人把她当回事。 陆落的拳头攥的紧紧的。 颜浧微笑,坐到了陆落对面:“等快到了地方,我再换倚竹过来。我怕路上不稳,听闻暴雨冲垮了好几次地面,万一出事了,我在你身边,能护你周全。况且都是咱们自己的人,不用担心闲话了。 再说了,你明年便要嫁给我,我们一处相处,又有什么闲话?” 第142章索吻(月票990+) 颜浧就这样,厚着脸皮赖到了陆落车上,怎么也不肯走。 陆落不想和他磨嘴皮子,她沉默着。 车厢里有个小几,放了个小茶壶,茶水还是温热的,陆落拿起茶壶,倒了水慢慢喝。 “暴雨的时候,你怕不怕?”颜浧没事找事,和陆落闲话家常,“好些人家的屋脊塌了,我们老宅也塌了两三处。” 陆落哦了声,没有答话。 “朝中都在说,今年的雨来得奇怪,让钦天监夜观天象,看看是否有异象出现,国师说并无大碍。”颜浧又道。 陆落仍是嗯了声,没有开口。 颜浧零零散散的,不时寻个话题,跟她说两句。陆落都是支支吾吾的应对,想着他能早点停歇闭嘴。 “……我上次见到了柏兮,他跟我说了好些话。”颜浧突然道。 陆落精神一怔。 柏兮也跟她说了好些话。 “他说了什么?”陆落问。 颜浧失笑:“你果然只对术士的话有点兴趣,是么?五娘,你平时除了学习玄术,还做什么?光学一样,岂不是太累了?” 好好的,他又岔开了话题。 陆落直截了当纠正回来,问他:“柏兮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了个故事给我听。”颜浧笑道。他回去一想,越发觉得那个故事可笑。 颜浧也查了近几百年的史书,问过了太史令,得知五百年前钦天监没有一位姓宁的国师,也没有叫多涯的。 柏兮的故事,杜撰的可能性更大。 “……五娘。他随手布阵,是不是也要耗费精力?我瞧着他已经很久没那么嚣张了,是否上次消耗过度,还没有恢复?”颜浧又问陆落。 柏兮要是本事随时能用,他为何不做更多的事? 他那神乎其神的本事,可以让他随心所欲,但是柏兮更多的时候。是规规矩矩的与人相处。 这不合常理。柏兮也不是那么正统的性格。 颜浧就觉得,他的本事并不是随手就来,可能也要机缘。而那个晚上。柏兮是准备了很久,而且机缘到了,所以他露了一手给颜浧瞧。 “我不知道,我又不会。”陆落道。“我连此等记载都没有看过……不过,我师父和石庭说过。孔雀河道的术士,是个个心狠手辣,他们没有伦常。听说他们曾经屠城,用残害无辜百姓的寿命来更改天象。从而产生磁场,更改他们自己的修为,从而修炼符篆和丹药。企图蒙蔽天机,获得无尽的寿命。 我隐约记得。孔雀河道连接丝绸之路,曾经很繁华热闹,后来却变得萧条,甚至很多的城镇一夜之间被黄沙淹没。你说,可有术士作怪?” 陆落记得,后世关于楼兰古楼的研究有很多。 为什么显赫富饶的西域城市,突然之间变成死绝之地? 考古学家和科学家用了各种方法和手段去证明,仍是说不清楚。但是抛开这些,到底是不是古代术士在作怪? 后世的人,是绝不承认这点的。在科学家眼里,玄术是对立的,是骗术。 若不是孔雀河道太过于嚣张,惨无人道,老祖为什么派人去清除孔雀河道的术士? 陆落还记得,当初杀成阳和宋义山孩子的术士,也是来自孔雀河道流派,他没什么本事,却也那么把人往死地逼,难道不是孔雀河道流派遗留的教义吗? “我也不知道。”颜浧笑道,“术士有那么厉害吗?” 陆落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才说,柏兮很厉害吗?” 颜浧顿住,无话应对。 只有说到了玄术,陆落才会滔滔不绝,颜浧心里突然有了个打算:“我也要去学玄术。” 他学会了,才有更多的话题和陆落说。 而且,他可以缠住陆落,让陆落教他,这样就能每天都有很正常的理由粘着她。 颜浧觉得这个思路靠谱! 只是,他太忙了,兵部职方司事情太多了,各处卫所的军情,都要递交颜浧;颜浧除了兵部的事,还要教小皇帝读兵书,传授他武艺。 如此一来,每天都忙到深夜,有时候堪堪睡两个时辰,就要去衙门,哪里还有空学玄术? 思及此,颜浧有点怨气:“早知道跟钦天监打声招呼,把婚期定在今年年初就好了。” 他要是早点成亲了,天天和陆落在一起。哪怕是在忙,夜里回府也能看到她,也能拥抱她。 颜浧心里一动,人就飘忽了。 他挪到了陆落身边。 “坐过去!”陆落立马厉声道。 她发怒的时候,像只骄傲的猫,炸着毛,可爱极了。 颜浧没有挪过去,反而搂住了她的腰。 陆落没有动。她抬起眼眸,用凛冽冰凉的眸光,狠狠盯着颜浧。 颜浧却只留意到了她挺翘的鼻子,柔嫩的唇,纤柔的下颌,修长的颈脖、精致的锁骨,以及锁骨下遮住的嫩白。 他倏然伸手,就捏住了她的下巴。 正巧陆落是抬着头的,颜浧捏住了她的下巴,她的姿势就是在索吻,所以颜浧毫不客气亲了下去。 她的唇很软,滑嫩小巧,被他噙住了,细细吮吸着,似有甘甜。 陆落睁大了眼睛,用力去推他,恨不能一巴掌扇死他。 她用力推他,颜浧既想吻得更深,又怕真的激怒她,就松开了。 陆落的巴掌抬了起来。 她愤怒中,很想一巴掌抽到他脸上。可是半途中,她又把手缩了回来,她心里怪凉的,有点惊怒,也有点愤然。 “落儿!”颜浧抓住了她的手。他也以为,她肯定要扇他的。 私密的车厢里,被自己媳妇打一巴掌,颜浧也不会觉得丢脸,毕竟是他孟浪的。但是她那么生气都没有打下来,让颜浧心里大动,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他总听到她母亲叫她落儿,甚是亲密,所以也试着叫了声。 果然,这两个字似一抹绮丽,挑在舌尖,能引得心花盛放。 “我要回去!”陆落的表情全僵了,声音梗住,对颜浧道。 她看着颜浧,眼神阴冷,毫无娇羞的楚楚怜态。 颜浧觉得她真生气了。 “那……”颜浧顿了下,敲了下车壁,对车夫道,“调头,回城!” 车夫不明所以,停下了马车。 他们已经走了一大半的路,此处是京城连接京东东路的地界,是一座不少的山,山下是河,约莫三四里。 道路被暴雨冲刷得有点坑洼,很是难走。 车夫听到颜浧喊,就停下了马车。 可是,颜浧自己的马车跟在后面,马车挨得有点紧,马儿的铁蹄子好似被山石磕了,正在流血,那马就不太好控制,跑得很快。 前面的马车一停,后面的车夫急忙拉住缰绳,但是马儿的腿不舒服,控制不住就冲了上来。 陆落前一刻还在生气,下一瞬间就感觉车厢剧烈晃动。 颜浧立马将她搂在怀里,想跳出去,怎奈马车翻得太快,颜浧又抱着陆落,反应不及,就跟着马车往下掉。 最后,陆落和颜浧的马车,连带着人与车,从山道上滚了下去。 噗通一声巨响,他们的马车落入河中。 第143章美人与英雄(蝴蝶hyt 和氏璧+) 河水不是海绵,当超过一定的高度,从高空掉下来,接触水面时产生的力,和撞在水泥地上是一样的。 陆落和颜浧的马车,落水之后立马摔得四分五裂。 车夫早就跳车了,只有马车和马儿掉了下来。 马儿当场摔死。 陆落和颜浧在车里,他们撞到了车壁,然后又被车壁阻碍了些,陆落仍是感觉骨头好像断了。 他们一个劲往下沉。 颜浧搂住陆落,所以他的身体先着水面,垫住了陆落。可能是摔得太狠,颜浧当场晕死过去。 陆落全身都疼,却眼瞧着颜浧往下沉,她就势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她想蹬腿腿,可是落下来的重力,远远超过了陆落的想象,她身不由己往河底深处坠去。 水包裹着她,令她窒息,她仍是死命抱住了颜浧。颜浧被撞到了脑袋,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陆落松开他,他就要死在河底。 河底的水流很急促,远不像水面那么平静无波,片刻的功夫就把他们冲向了远方。 陆落曾经很喜欢游泳,那是她保持身材的运动之一。她家里有游泳池,所以她只有在家,每晚睡前都要游一个半小时,水性还不错。 饶是这样,这也不是她从前那具身体,没有肌肉的记忆力。 陆落不想死,她也不想颜浧死,于是她拼命挣扎。她能感觉到水流一个劲把他们往前冲,她既在前行,也在下沉。 陆落还有母亲,她若是去了,她母亲也活不了;陆落还有钱。人死了钱没花掉,太悲催了。 可能是母亲和钱的动力比较大,陆落闭气的功夫也比较强,她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被她挣破了水面。 陆落大口大口的吸气。 出了水面,水流就要平缓很多。 陆落的双腿一个劲抽筋。她全身都疼,双腿在抽筋。还要拼命的划水。保持她和颜浧能在水面上,痛苦万分。 缓过劲来,陆落发现她已经不知在哪里了。他们落下来的山崖,早已被抛在了后面,他们被河水冲得很远。 已经是黄昏,晚霞铺满了河面。波光璀璨。 “颜浧,颜浧!”陆落喊着自己紧紧抱住的人。 她快要撑不住了。她的腿已经快没力气了。 颜浧仍是没醒。 两边都是高高的峭壁,陆落不知道从哪里上岸,她仍是往旁边爬。 最终,她发现了一处峭壁上有洞。 陆落使劲了力气。勾住了洞,借助水势将颜浧送了进去。 洞半遮在水里,有齐脚脖子的水。洞里很幽深,黑漆漆的。壁面光滑粘腻。 陆落想放平颜浧,使劲将他肺里的水都挤出去,要不然他一会儿真要死了。 可是洞里到处都是水,没法子放下他 她只得让他的头垫着她的腿,然后使劲压他的胸膛,再给他做人工呼吸。 几个回来,颜浧倒是吐出了几口水,仍是未醒。 他有很微弱的呼吸,没有死。 “颜浧,你得醒过来,我快不行了。”陆落感觉很疼,她也不知是哪里疼,慢慢意识有点涣散。 腿还在水里,还在时不时抽筋。这种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陆落快要承担生理极限的痛,她从未如此受苦过。 颜浧不知是摔伤了哪里,他不是呛水晕迷的,陆落感觉他半会儿醒不了。 她唯有也半躺下,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脱下了自己的褙子,将褙子的双袖子抽出来,系住他的胳膊。 哪怕是死了,至少两具能一起被找到的可能性更大,颜家一定会找颜浧的,这样也能找到陆落的尸体,她母亲就能安葬她。 否则沉到了水底,被鱼吃了,她母亲怎么办? 最终,陆落眼前隐约有金光,她在迷迷糊糊中,昏死了过去。 等颜浧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月上中天,凄惨的琼华注满了河面,波光粼粼,还有鱼儿跃起。 此处没有渔船经过,偶然的船只,都是顺水南下的旅客。 旅船夜里都要靠边歇息,而此处危险陡峭,不会有船停在这里。 颜浧筋骨结实,没有摔断哪里,只是脑袋先落地,一下子撞到了,昏死过去。 他脑子里嗡嗡嗡的作响,半晌都回想不起到底是怎么了? 他茫然看着四周,就看到了紧紧搂住她的陆落。 他记不起自己是谁,但是他记得她,这是陆五娘! 他日夜想着她。 “五娘,五娘!”颜浧抱起了她。 陆落将褙子半脱了,里头的中衣全湿了,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用袖子系住了颜浧。 颜浧心里一热,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是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吗?”颜浧心情猛然有点雀跃,他紧紧抱住了她。 陆落身子冰凉。 颜浧吓一跳,连忙去试探她的呼吸,发现她还在微弱的吸气。 颜浧抱着陆落,然后打量四周,发现他们在一个壁洞里,四周早已不是他们落水的地方。 是陆落把他带到了这里。 濒临死亡的时候,陆落也没有放弃他。颜浧这么重,假如陆落松开他,她应该更有活命的机会。 可是,她没有! 颜浧眼眶一热,将她搂在更紧,低声喊她“落儿?” 他吻着她的额头,又吻了吻她冰凉的唇,没有半分色欲,仅仅是疼爱至极。 陆落是精疲力竭,她一直昏睡着。 颜浧搂着她没动,因为他不会水!这也要陆落先晕了,哪怕是颜浧没晕,他估计也要被水流淹没,死在河里。 陆落再次救了他一命! “她救了我两次,每次都是性命攸关的时候,这是多大的缘分?”颜浧心想。 快要天亮,颜浧听到了山壁上房的喊声:“将军,将军!” 后面的马车没有掉下来,倚竹和车夫回去,把颜浧的人都带了出来,寻找他们。 颜浧的护卫军,又去了营地调任。 一共来了两千多人找他们。 “我在这里!”颜浧大喊。 等陆落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她躺在自家的床上,丫鬟和母亲都陪着她,房间里全是草药的气息。 她一睁开眼,看到了她的母亲,也看到了颜浧。 陆落又缓缓把眼睛闭上。 不是英雄救美吗?为什么每次出事了,充当英雄的都是她! 这人是她的克星,陆落心想,她要退亲! 第144章曲线救国(第五更,求月票) 陆落心里明白自己摔伤了,肯定摔断了骨头,因为她那时候疼得痉挛,可是她没想到,她摔断的左边小腿关节。 得知她摔断了腿,还在水中游了那么远,接骨的太医赞服不已:“陆姑娘真是勇猛无敌啊!” 这个词形容女孩儿不太好,只是太医想不到更贴切的词,他还真没见过这么猛的姑娘。 人在极度困境中,肾上腺素涌出,给了无尽的力量。 陆落求生的欲望太强烈了。 颜浧听说之后,久久沉默,枯坐在陆落床边,赶都赶不走。 闻氏的眼泪没有干过,哭得要死。 丫鬟们都陪伴着,闻乐喜也每天都来,看望陆落。 陆其钧觉得陆落肯定会醒的,他们这般慎重显得做作。 可是颜浧也在,陆其钧刻意营造慈父形象,只得也陪着。 他和颜浧说话,颜浧没理他。 陆落醒过来,闻氏抱着她大哭,颜浧微微眼眶莫名也红了。 “娘,我没事……”陆落低声安慰她母亲,然后又道,“您能把那个姓颜的打发走吗?” 颜浧就在旁边,陆落的声音也不小。 他听到了此语,心里竟然也是甜的,甜的发腻。她开口说话了,还有心思嫌弃他,说明无碍了,颜浧就别无所求。 这两天,颜浧想起陆落总是介意他,没了半分忐忑。 他喜欢她活蹦乱跳嫌弃他的样子! “好,我走了。”颜浧笑道,眼里全是宠溺,“我明天来看你。” 颜浧不敢惹她不快,转身就真的走了。他知道。只要陆落不好,陆家会派人去告诉他,所以他很放心。 他两天眼睛都没阖一下,只隐约喝了一碗粥。 现在,他又累又困。 回去的马车上,颜浧就睡着了,直到到了居徳坊。护卫喊醒他。他才迷糊睁开眼。 他一进门,他妹妹颜洀就奔向了他:“三哥哥,您可回来了。我担心极了,又不知道该不该去陆家看您。” 颜洀很委屈。 跟在颜洀身后的,还有淳宁郡主。 淳宁郡主满脸疲惫,她这两天守在颜浧的府邸。等着颜浧回来,她非常担心颜浧。 她知道颜浧出事了。却不知他到底伤了哪里。 不成想,颜浧去守着陆落了,她没有见到他。 “我没事,洀洀。”颜浧轻轻摸了摸胞妹的头发。然后瞧见了淳宁郡主,说了句,“郡主怎么来了?” 亲戚朋友们。就像楚王,都称呼淳宁郡主的小名。叫她婧儿,唯有颜浧一直很客气称呼郡主。 等晋王府透出想和颜浧结亲的意思时,颜浧就更抵触淳宁郡主了。 “听说三哥哥跌下了河里,我想着过来瞧瞧三哥哥。见三哥哥不在府里,我怕洀洀担心,就留下来陪她了。”淳宁郡主语气轻柔,不经意见也带出了几分关切。 “辛苦郡主了,郡主先请回吧。”颜浧道。 淳宁郡主含笑,很懂事道:“三哥哥,你回来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洀洀则很舍不得淳宁郡主,不停对她说:“婧儿姐姐,你明天再来。” “好。”淳宁郡主柔声,摸了下洀洀的头,这才转身走了。 颜浧微微蹙眉。 他牵着洀洀的手往里走,沉吟一下,颜浧问洀洀:“你跟淳宁郡主很熟吗?” “是啊,婧儿姐姐对我可好了,经常来看我。”洀洀笑盈盈道。 大概是从五六年前起,淳宁郡主就对洀洀很用心。 淳宁隔三差五来看洀洀,关怀备至,洀洀特别喜欢她。除了祖母,洀洀觉得她最亲的人就是淳宁郡主,甚至比她外祖母还要亲。 颜家见淳宁郡主常来,隐约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老祖宗也很喜欢她。 只是,家里都知道颜浧有主见,他要是不满意,这门亲事就难,所以没有答应晋王府什么,只等颜浧回来。 颜浧之前可是推了不少说亲的,颜家上下都知道。若他们替颜浧答应了,万一颜浧不同意,是打他一顿,还是骂他一顿? 打骂对颜浧是不管用的,那时候岂不是颜家尴尬? “往后你嫂子进门了,她也会对你很好的,不要和淳宁郡主太亲近,知道了吗?”颜浧对洀洀道。 洀洀就猛然甩开了他的手。 颜浧一愣。 “三哥哥,你不喜欢婧儿姐姐吗?”洀洀眼泪汪汪的,“你总不在京里,婧儿姐姐时常来跟我作伴,什么都替我想到。你为何要这样说话?” 颜浧想要解释,洀洀却气跑了。 洀洀对颜浧,还是有点陌生。一个陌生人说她最敬重的姐姐,她岂能高兴? 颜浧凝眉。 这就有点头疼了,他得花心思,不能硬碰硬,少女可是很叛逆的。 这么一想,陆落是不是也到了叛逆期,越是追的紧,她越是不高兴? 不高兴也要追紧,万一跑了呢?颜浧心想,那小妮子可是起过退亲的心思啊!所以,陆落和洀洀不能一概而论。 想到陆落,又想起这次的遭遇,颜浧心里百感交集。 他这条命,是陆落两次救回来的,以后就是为了她死,也是理所当然的。 颜浧的心思,只要稍微不留神,就要转到陆落身上去,这是他最近一年多最正常不过的想法。 一点小事,他都能想到陆落。 而后的几天,颜浧到处搜集上等的生骨的药,还有各种补药,全部给陆落送去。 闻氏一开始心疼闺女,对颜浧很生气。但是事后想想,又不是颜浧把她闺女推下去的,颜浧自己也不掉下去了吗? 再加上颜浧守了陆落两天,不吃不喝不闭眼,闻氏气就消了一大半。 而现在,颜浧又送各种补药,闻氏就不怎么生气了。 陆落则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她一定要退亲,这门亲事不吉利。 不管她的反噬是对自己还是颜浧,跟着颜浧她也要吃亏。 “还疼不疼?”颜浧每天都来,风雨无阻,每次第一句话都要这样问。 “这样,你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要来,我就不疼了。”陆落对颜浧道。 “好,我听你的。”颜浧笑道。 他果然三天没来。 到了第四天,他衙门也不去了,一大清早就来了。 陆落啼笑皆非。 第145章报应 颜浧很听话,让他走他便走了,过几天他又来了,妥妥善善的一个人,陆落有点拿他没脾气。 陆落记得成阳跟她说过,颜浧是很冷酷孤傲的一个人。 哪里冷酷? 他就是个耍赖子的! 陆落宁愿他冷酷些,这样少些麻烦。 “我救了你一命!”陆落跟颜浧讨人情,“你得记住!” “当然记得!”颜浧笑道,眸光细柔,有点想摸摸陆落的脸,“我也用命还你。” “你不要你的命。”陆落道,“你写了退婚书给我。” “好。”颜浧又答应了。 他答应得非常痛快,让陆落觉得不真实,却又隐约盼望是真的。 次日,颜浧送了封信给陆落。 陆落打开来瞧,是一封情书。他的文采不那么斐然,写得很质朴,字字句句都在诉说衷情。 因为他不掉书袋,不怎么引经据典,就是很普通的大白话,陆落竟然能看懂。 看懂了,就不高兴了。 陆落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答应退亲的! 陆落想把这封信烧了,可是迟迟没有动手,就放在床边的案几上。 碧云看了,知道是什么,替陆落收在了首饰匣子里。 书信不见了,陆落反而问:“我的信呢?” “婢子替您扔了。”碧云笑道。 “你扔哪里了?”陆落下意识接口,说完她又后悔,无所谓道,“扔了就扔了吧。” 碧云好笑,从匣子里拿出来给陆落瞧了。然后又放进去:“你想再看就到这里拿,不想看放在这里,左右不相干。” 陆落颔首。 太医过来给陆落换了几次药,说陆落的腿复原得很好,再躺四十天就可以下床。 卧床的日子,陆落很无聊。 成阳大长公主过来瞧她,陆落就跟成阳抱怨:“这日子太难熬了。坐牢都没有这么难。” “就当是坐月子。”成阳笑道。“以后也是坐月子的,提前适应些。” 成阳大长公主的身体比从前好多了,现在是既苗条又嫩白。看不出从前的消瘦与枯黄。她和陆落比较投缘,来到陆家就是一整天,陪着陆落说笑,用过了晚膳才走。 要不是念着儿子。成阳都不想回去的。 除了成阳来给她作伴,就是六娘。 六娘来给陆落解闷。陆落对她道:“要不,你吹个曲子给我听?” 陆落不介意六娘的示好,让六娘大喜。 六娘学过笛子,也学过箫。还有各种古琴,可谓是才华横溢了。 “五姐姐要听什么样的曲子?”六娘问。 陆落想了想,说要听笛子。 “那我给五姐姐吹一套《桃林回》。如何?”六娘笑道。 陆落没听过,自然说好。 不仅六娘陪陆落。十弟陆慕也常来,趴在陆落的床前,很亲热问东问西的。 除了六娘和陆慕,庶妹不是恨陆落,就是怕陆落,都不登门。 一片忙碌中,陆落的生日过去了半个月,闻氏才想起来。 陆落生日那天,正巧是暴雨,连饭都吃不上,屋子摇摇欲坠的,谁还记得是初几? 而后雨停了,陆落又受伤晕迷;后来她又养伤,闻氏一颗心七上八下,只顾陆落的安危,早把她的生辰忘到了脑后。 “我们给你补个生辰。”闻氏笑道。 陆落拒绝:“既然错过了,今年就算了……” 陆落想起了远嫁的四娘,她也是陆落一天的生辰。陆落非常不喜欢四娘,可是她走了,陆落心里想起她,有几分不是滋味。 闻氏没理会陆落的拒绝,还是亲手做了长寿面,送给几位姨娘,还有闻乐喜、颜浧。 “你师父还没有回来?”闻氏问。她原本也准备给千衍和石庭送的,不成想陆落说千衍不在家。 已经快五个月了,陆落想起来,就心急如焚:“还没有……娘,等我好一点,我要去找他!” 陆落有种预感,她师父没有出事,活得好好的,但是近期不会回来。 术士很难预测自身的福祸,也无法预测自己和自己最亲人的前途。可是,朦胧中有点预感,而且八九不离十。 “天下之大,你去哪里找?”闻氏叹了口气,“再等等吧,我过了端阳节,娘派人去替你打听。” 陆落颔首,虽然她知道没用,打听不出来的。若是能打听到,陆落早派人去了。她没拒绝,不忍拂了她母亲一片好心。 闻乐喜和颜浧接到了陆家的长寿面,知道是替陆落补过生日,于是都亲自前来看望陆落。 闻乐喜刚走,颜浧才到。 颜浧给陆落送了一只极品翡翠的手镯,成色不输陆落最爱的那只,约莫值四五千两银子。 “多谢你。”陆落道。 她摔断了条腿,把颜浧救了起来,送她只镯子,她就心安理得收下了。反正她又不会戴,等回到湖州府就卖了换钱。 “……祖坟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颜浧和陆落闲聊,说起颜家的祖坟。 陆落断了腿,颜家也派了大奶奶和四奶奶过来看望,只是不好再找陆落去修祖坟了。颜老夫人做主,请了钦天监的术士。 只是修葺完毕,颜老夫人总是不放心,时常嘀咕说:“没听说过董天师有什么惊才绝艳的本事,那个柏兮呢?” 董天师,就是颜家请的术士。 柏兮也离京了,颜家想要修葺祖坟,找不到他的人,陆落又断了腿。 祖坟的内堂进水了,总不能放着,越放就不吉利,只得请了董天师,赶紧修建起来。 可是,颜老夫人觉得董天师没什么突出的本事,担心他看得不好。 “我去广德侯府问了,陈十二说柏兮要去趟杭州,估计下半年才能回来。要不,请邵神仙看看?”颜二老爷道。 京里有个还不错的术士,姓邵。 颜家不怎么相信他。 颜老夫人摇摇头,反正已经修好了,难道去扒了不成? “……祖坟才毁了内堂,三郎和陆姑娘就出事,可见凶险呐。”颜老夫人感叹。 颜老夫人把颜浧和陆落的车祸,归结为颜家祖坟受损的报应。 颜二老爷极力宽慰老夫人,让老夫人莫要多心。 没过几天,颜浧的胞妹洀洀哭哭啼啼说要从颜浧的府邸搬出来,兄妹俩闹了矛盾。老夫人苦心安慰一番,洀洀才决定原谅颜浧。 “家宅不宁啊。”老夫人又开始怀疑祖坟没有修好。 到了五月初四,端阳节的前一天,颜浧的第七堂弟去打马球,结果摔下来。 人没事,有惊无险。 颜老夫人却心惊肉跳,又是一番猜测。 她身边的丫鬟和管事婆子都宽慰她:“只是巧合而已,孩子们哪天不磕磕碰碰的?” 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安心。 结果,五月端阳节当天,颜家又发生了一件惨事。 这次,出了人命! 第146章赞同(月票1020+) 颜家的大奶奶,是二房次子媳妇,今年二十七岁。 颜大奶奶进府十年整,落胎了两次,一直胎位不稳。她丈夫房里的妾室两人、通房四人,庶子庶女成群,唯有她无所出。 她不甘心,就闹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连儿子房里的事都不管,何况孙子?可颜大奶奶闹得她头疼,暗示大奶奶自己做主,颜大奶奶又听不懂,老夫人只得出面了。 老夫人责令颜二郎,每个月必须有五天歇在大奶奶房里。 颜二郎则说大奶奶是老女人,又是不下蛋的母鸡,把大奶奶气得半死。 不过,颜二郎也不敢真的顶撞老祖母,就听从了安排。 半年之后,大奶奶终于有了。 端阳节当天,大奶奶回娘家躲午,中午的宴席上,她突然腹痛如绞,脸色惨白。很快,她下体就见红了。 她落下四个月刚刚成型的男婴。 大奶奶是习惯性流产,前头就流了两个,这个怀上的时候,太医也说过要多保养,尽量卧床。 若不是端阳节躲午,大奶奶也懒得出门。 就这么一次,没有提防孩子就下来了,还是个男婴。 这下子,大奶奶刺激大了。 颜二郎还冷嘲热讽,说要休了她,再娶个好的,大奶奶更是要寻死。 “虽然是祸事,却也不涉及祖坟。”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安慰她,“大奶奶这胎,婢子去瞧着就是不稳的。” 大奶奶这胎不稳,原本就提防着要滑胎,所以应该跟祖坟没关系。只是凑巧。 但这个当口说凑巧,说没有祖坟的打搅,老夫人又怎么听得进去?就是那说话的婆子,都不太相信跟祖坟无关。 况且,世上的祸事原本就难定。 要是祖坟好好的,说不定大奶奶这胎就保住了。 “魏氏呢?”老夫人眼眸微沉,问起了颜大郎的媳妇魏氏。 “大奶奶刚刚回府。”丫鬟道。 端阳节。嫁出去的闺女都要回娘家“躲午”。趋吉避凶,这是个风俗。端阳节是恶日,五毒尽出。 大奶奶正是怕留在家里遭遇噩运。才去了娘家躲午的,没想到孩子就那么没了。 “去把魏氏叫过来。”老夫人道。 丫鬟道是,应声而起。 很快,颜大奶奶魏氏就到了老夫人跟前。她穿着玫瑰紫二色绣折枝海棠的褙子。发髻上插了四支金钗,既华贵又庄重。 她刚回府。衣裳都没换,就去看了大奶奶。 “……你去趟陆家,跟五娘说,我想让她陪着我去趟安宁县。再看看祖坟。问问她,太医怎么说,若是藤椅抬着。能否出门?”老夫人道。 “祖母,您要请陆姑娘看祖坟吗?”大奶奶没有像往常那么机灵应答。反而故意问道,“她可是女人啊……” 下葬、建坟的时候,都要让女人避开,否则不吉利。 让女人去看祖坟的风水,更是不妥当了。 老夫人的打算,大奶奶从来不敢质疑。她现在却白提点一句,也是有她的考虑。 家里人都称赞陆落厉害。 陆落若是这次修好了祖坟,以后她就是老太太跟前的第一孙媳了,大奶奶等孙媳妇,怎么压得过陆落? 陆落还没有进门,大奶奶总得防备着,免得替旁人搭台。那时候旁人唱得热乎,她有什么好处? 老夫人眼神温柔中,有一抹凛冽一闪而过。她对大奶奶道:“无妨的,你去请五娘,我自然有话问她。” 大奶奶无法,不能再劝,否则就要让老夫人看穿心思,于是去了陆家。 等大奶奶一走,老夫人微微摇头。 “只怕魏氏机灵过头了,请不动五娘。”老夫人喃喃自语,喊了小丫鬟,让她去对门的忠武侯府,告诉那边下人一声,让颜浧回府后,到老夫人跟前说话。 小丫鬟道是,转身去了。 老夫人斜倚着弹墨大引枕,心思又回到了她的长孙媳妇魏氏身上。 比起二夫人,大奶奶魏氏可是天生的当权者。她进府十年,内外收拾得妥帖,房里更是安排得合理。 颜大郎一个通房、三个小妾,规矩极了。相比较之下,颜二郎房里就是乱得一塌糊涂。 老夫人很喜欢魏氏,将来内宅交给她,老夫人也放心。 只是,当权者都害怕失去权势,所以有潜在竞争者,他们必然要先出击,先下手为强。 老夫人在颜家一言九鼎,魏氏依傍这棵大树,很害怕失去了老夫人的欢心。当她察觉老夫人很喜欢陆落时,魏氏既有嫉妒,也有担忧。 不过,魏氏也知道,陆落不会来挑战她将来当家的权力,所以嫉妒之余,也没有下手去对付陆落。 老夫人慢慢想着心思,颜浧就进来了。 “……听说二哥房里出事了,可是真的?”颜浧问老夫人。 老夫人颔首。 她把二房的事,告诉了颜浧。 “……三郎,我私下里琢磨,还是祖坟没有修好。我想请五娘,再去安宁县看看,咱们陪同着。”老夫人道。 “可是五娘的腿不便啊。”颜浧不情愿。虽说一路上有人照应,可万一颠簸坏了,岂不是让陆落留下残疾? 颜浧是不在乎她是否残疾,他是怕陆落伤心。 “你去看看,再请太医问问。”老夫人道,“已经二十多天了,也该能下床活动活动。总躺着,恢复也慢。” 颜浧很想见陆落,点点头:“那我去瞧瞧。不过,寻龙点穴的要价可不低啊,祖母,您准备给多少银子?” 老夫人微愣,而后笑道:“只是我的祖坟啊?你和五娘不沾边的吗?居然要银子……” 老夫人这是开玩笑,钱她还是会给的,多少要意思下,因为术士讲究“财路不受、福吉难至。” 就像去庙里抽签,不管是好签还是不好的,都要添香火钱,这是供奉。 供奉的不是菩萨,而是信仰。所以,术士也同样。 “话不能这么说。”颜浧道,“寻龙点穴很费修为的,而且五娘断了腿,是冒着风险去的。祖母,您出三万两,如何?我记得当初我外祖家请五娘驱阴煞,可是给了二万两。” 颜家是权势滔天的,三万两银子对于老夫人而言,跟三十两没什么差距。 她笑道:“好,你去请五娘,咱们家出三万两。” 然后又叮嘱,“若是太医说五娘颠簸不得,就算了……” 老夫人当然迫切想要陆落去看风水,可体贴的话,她还是要说。 第147章巴结(月票1050+) 颜浧和老夫人正商量,请陆落再去祖坟堪查,大奶奶魏氏已经回来了。 “陆夫人和陆姑娘不在府上,说是去了闻公公府邸躲午。”大奶奶回禀老夫人,“孙媳不知去闻家是否妥当,就先回来请示祖母,明天再去,还是去闻家?” “此事,你莫要张罗了,让三郎去吧。”老夫人慈祥道,“你二弟妹这几日只怕要伤心,你多劝劝她。” 大奶奶狐疑,好好的派了她去,为何又改派三郎? 她虽然满腹疑窦,却也不敢迟疑,连忙道是,去了颜二郎的院子里,看望二奶奶。 颜浧得知陆落已经下地了,便晓得她的腿已经长好了,很高兴,当即也去了闻乐喜家。 陆落的腿,的确无碍。 太医再次请脉之后,告诉陆落已经长好了。往后,陆落可以下地活动,只是别太用力。 活动活动,血脉流畅,会好得更快,也不能一味躺着。 所以,端阳节当日,陆落就撺掇她母亲,来了叔公府上躲午。 陆落一来,又在叔公家里见到了陈容枫。 第二次了! 闻乐喜不知闻氏和陆落要来,今天又休沐,陈容枫来看望他,两人就在院子里下棋。 上次闻乐喜一点小事,陈容枫帮了他一个忙,替他送了封信,闻乐喜很感激陈容枫,所以邀请陈容枫做客。 一来二去,闻乐喜竟然觉得陈容枫投他的脾气。 陈容枫的母亲,是太后聂氏的姨母,陈容枫是太后的表弟,他女儿也是被聂太后相中。要进宫做娘娘的。 有了这层关系,素来对人设防的闻乐喜,和陈容枫亲近起来。 陆落腿脚不便,闻乐喜以为她们母女今天不出来躲午,正巧陈容枫过来送五毒饼,闻乐喜就留他下棋。 “落儿,你能下地了?”闻乐喜很惊喜。连忙要亲自搀扶陆落。 陆落杵着双拐。任由叔公扶她坐下。 陈容枫站起身,给闻氏见礼,称呼“陆夫人”。 闻氏上次见过陈容枫。就凝眸打量他。陈容枫气度儒雅内敛,倜傥华贵,又生得如玉俊朗,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方家嫌弃他。没有和他结亲,也怪可惜的。 “陈公子。上次在祈隆寺外,见过一回的。”闻氏笑道。 陈容枫道:“是,陆夫人好记性。” 他记得那天,当时他的女儿璇娘闹脾气。他去寻找她,结果在后殿大门口,差点撞上一个姑娘家。 那个女孩子。就是陆落。 他当时挺惊讶的,因为差点就撞到了。 而后出门。在寺庙的丹墀上,他又看到了陆落。陆落和另外几个女孩子一起,正垫着脚尖使劲瞅他,大概是想看看和方六娘相亲的男人长什么样子吧? 陈容枫因为看陆落,反而没留意到方六娘。 后来他故意曲解他二嫂的话,试探着问,穿蓝色衣裳的姑娘是谁,虽然他心里明白肯定不是方六娘。 陆落没有二十四岁,她看上去就是十六七的样子。 他五嫂告诉他,那是陆落,忠武侯的未婚妻子。 闻氏现在提起那天,陈容枫心里颇有感概。 人与人的缘分,也是挺神奇的。 “……陆姑娘,你腿好些了吗?”陈容枫和闻氏见礼完毕,又问陆落。 他态度磊落,言语温柔。 “已经好了,再修养半个月,就能蹦上蹦下了。”陆落笑道。 闻氏瞪她:“别胡说。” “是真的啊,太医这么讲的嘛。”陆落笑道。 她卧床二十多天,人都要发霉了,能出来,她不知道多高兴! 原来能出门是这么一件好事情。 陆落心情很好,言语也俏皮。 陈容枫微笑:“恭喜,陆姑娘早日康复。” 陆落道谢。 看到陈容枫,陆落突然想起什么,问他:“十二老爷,你喜欢孟先生的笔吗?” 陈容枫表情不变,恬淡道:“很喜欢,读书人有几个不喜欢孟先生的笔?陆姑娘怎么说起这话,你也喜欢孟先生的笔,还是想求孟先生的笔?” 陆落从他脸上,看不出上次那些文房四宝是否属他所赠。 这个人脸上总是很温和的样子,不露情绪,似一潭平静之极的水。 陆落试探了下,没试出什么,就放弃了。那天她跟叔公撒娇,说她来偷纸笔的,第二天就有人送了一套给她,陆落心里不是没怀疑陈容枫的。 因为当时除了叔公,只有陈容枫在场。 如今她试探陈容枫,陈容枫表现得很淡然,让陆落看不出任何端倪。 也许,并不是他送的。 “上次有人给我送了十二支孟先生的笔,我白放着可惜了,我又不怎么会用名贵的笔。我想着您是读书人,正想问您是否喜欢。若是喜欢,我转赠给您几支。”陆落笑道。 陈容枫表情如旧,和煦温暖:“多谢陆姑娘了,我正愁没有救济的。孟先生已经不制笔了,我所剩也不多。若是陆姑娘能赠我两支,我感激不尽了。” 陆落心里就排除了他,觉得赠笔者可能另有其人。 话都说出来了,陆落就答应送陈容枫两支。 然后,陆落又问了柏兮。 最近这段日子,柏兮跟陈容枫交情匪浅。 “杭州府有人请柏兮,是他的老朋友,他刚走不久。他说事情办完了,可能要去苏杭游历一番,年底再回来。”陈容枫道。 陆落心里顿了下。 柏兮走了,他师父和石庭也走了。天有异象,到底是他们谁在搞鬼? 陆落有片刻的愣神,陈容枫已经跟闻乐喜和闻氏作辞,准备走了。 “用了午膳再走。”闻乐喜挽留他。 “不了,不打扰公公家宴,我还有个诗会。”陈容枫笑道。 闻乐喜不再勉强,送陈容枫出门。 等陈容枫走了,闻氏才问闻乐喜:“叔父怎么跟陈家有了来往?” “和陈家没什么来往,不过是跟陈十二郎有点私交。”闻乐喜笑道。 闻乐喜也发现,陈十二郎挺巴结他的。不过,他喜欢此人,就不太介意陈十二郎的巴结。 再说了,陈十二郎的仕途一片光明,不需要闻乐喜的提携,他巴结闻乐喜,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也许,陈容枫是知道了太后想让他女儿进宫,巴结我,让我私下里多照顾他女儿吧?”闻乐喜想。 第148章收拾(月票1080+) 陆落和母亲到了闻府不久,颜浧也匆匆赶来,他还带了些五毒饼等节礼。 陆落立马拉了脸,哪里都有这人,着实讨厌! “你们府上今天不过节,怎么跑到这里来?”陆落问道,声音微冷。 颜浧叹了口气:“这节,还真过不了。昨儿七郎去打马球把腿摔断了,没敢跟祖母说,只说是摔疼了;今日二嫂回娘家,不知怎的滑胎了,落下个成形的男婴……” “哎哟,这……”闻氏唬了一跳,“大人如何了?” 孩子已经没了,问也是白问,只求大人还平安,算是弥补不幸。 “还不知道,在用药。”颜浧道。 颜浧常年不在家,也知道颜二郎房里的恩恩怨怨,只是外人不清楚罢了。 颜二郎很讨厌他的正妻,而二奶奶性格又好强,总想笼络颜二郎的心。弄巧成拙,导致颜二郎更厌恶她。 今日二奶奶滑胎,颜二郎没有半句安慰,反而当着二奶奶两个嫂子的面,阴阳怪气说了些难听的话,气得二奶奶的娘家嫂子当场就甩手走了。 小产也是鬼门关走一遭,丈夫又这样诚心添堵,颜浧猜想二奶奶是不会太好的。 这是颜家乱七八糟的家务事,颜浧没有告诉他岳母。 “……祖母的意思,还是祖坟没有修好。”颜浧道,“祖母想让五娘去瞧瞧,她只信得过五娘。” 闻氏很喜欢颜浧,陆落摔断了腿,颜浧苦守了她两天。闻氏的心也软了。只是再说去看风水,闻氏就不悦了。 陆落腿还没有好呢。 闻氏很后怕,就不会再同意此事了。 “三郎,你瞧着五娘她还能出门吗?”闻氏道,“此事就莫要再提了,你们家去请其他人吧。道观里本事过人的道士多得是,没的非要五娘去。” 颜浧不敢违逆。连忙道是。 他就不再替此话。只是安心陪着说话。 天色渐晚,他要离开时,陆落悄悄问他:“既然是你祖母要请我。可说了给多少钱?” “三万两。”颜浧笑道。 三万两白银,可以折合人民币四百多万,回到湖州能买不少的铺子和宅子,足够吃几十年了。 没有道理不赚这个钱! “真的吗?”陆落又问。“你祖母答应了,还是你胡诌的?” “祖母亲口答应的。”颜浧保证。“我若是撒谎,就天打雷劈。” 陆落撇撇嘴。 “那行,你问问你祖母,什么时候动身?我的腿没事。坐车的时候包裹紧些,车子慢些,然后别再翻了。我就无碍了。”陆落道。 颜浧失笑,而后又感觉心疼。 “落儿。我帮你准备一辆不颠簸的马车……” “别这样称呼我!”陆落立马纠正他。 话说完了,颜浧任务完成,回到了自己府里。 他一进门,管事就说四姑娘在大哭大闹。 上次淳宁郡主登门,颜浧知道她不死心,而洀洀又很喜欢她,颜浧试图慢慢和洀洀交流沟通。 怎奈洀洀固执,深信淳宁郡主对她很好。 颜浧却觉得淳宁不安好心,于是他让管事们禁止淳宁郡主再登门。 就这件事,惹得洀洀大闹,还说要搬回去。 正是因为洀洀一闹,颜家阖府都知道了。 旁人家的丑事,颜家的人不忌讳说出去,而淳宁又谲滟非常,惹得众人嫉妒,更是要说她的坏话。 捕风捉影都能说很多,何况淳宁郡主被颜浧拒之门外是确有其事? 这件事,也传到了晋王府,淳宁郡主尴尬万分。 “没想到三哥哥如此误会我。”淳宁没有太悲伤,只是有点无奈,很坦荡的样子。 她母亲晋王妃又羞又怒,大骂她不要脸:“堂堂郡主,如此倒贴男人,还被人家嫌弃,你可有羞耻之心?” 这番话,正巧被晋王听到了。 晋王对王妃的言语很生气:“不知好歹的,明明是那个颜三郎,你骂婧儿做什么?” 晋王妃一肚子气,却也不敢再发作。 淳宁的父亲和哥哥们都维护她,只说颜浧的不对。 他们家郡主这等身份地位,又如此倾城姿容,看不上她就是瞎了眼,没见识。 三太尉还去找颜浧理论,结果没见到颜浧。 此事也让颜浧和洀洀的关系迅速恶化。 颜浧买了好些东西哄她,洀洀都不肯原谅他。 听到管事说洀洀今天又闹脾气了,颜浧就去看她。 “三哥哥,你去给婧儿姐姐陪个不是,再请楚王哥哥去下帖子,开了宴席请婧儿姐姐到家里来玩,可好?”洀洀眼泪汪汪的,拉着颜浧的手说。 这是要颜浧公开向淳宁郡主道歉。 安排得如此周密,绝不是洀洀能想到的,还是有人给洀洀递信了。 颜浧笑道:“好。” 洀洀大喜,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真的?” “当然,三哥什么时候骗你?不过,二嫂刚刚落了侄儿,此前不宜开宴席。”颜浧道。 洀洀是挺明事理的,她今天也去看了二嫂,二嫂哭得很伤心,而且二嫂对洀洀也很好。 “是的,还是要缓缓。”洀洀喃喃道,“那时候时候请?” “至少要等二嫂恢复了,到时候也请二嫂作陪,一起更热闹,是不是?”颜浧道。 洀洀点点头,觉得她哥哥思虑很对。 “那洀洀最近也不要往晋王府去,咱们还没有赔礼,你去了岂不是让淳宁郡主更尴尬吗?等咱们这边先赔礼了,你再去找她玩,彼此都好看。这是为了你的体面,也是郡主的体面。”颜浧道。 洀洀连连点头,终于破涕为笑。 “三哥哥,你待我最好了。”洀洀有点不好意思,之前那么闹腾。 颜浧微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是我给亲妹子,三哥哥不对你好,对谁好?对了,你嫂子送了你一只小猫儿,你瞧见了吗?” “那是嫂子送的吗?”洀洀大喜。 颜浧知道洀洀喜欢猫,上次去外祖母家,洀洀回来说三舅母有只白色的猫,特别可爱。她既想要,又不太好意思。 洀洀反复跟颜浧说,那只猫是纯白色的,没有半点杂毛。 颜浧就知道她喜欢纯白色的猫。 这种猫很难找,颜浧派了寻了十来天,才找到一只,昨天派人送给洀洀,说是陆落送的,洀洀欢喜极了。 “是你嫂子找到,让我带给你的。”颜浧笑道。 洀洀就觉得她未来的大嫂人也不错。 哄好了洀洀,洀洀终于不闹腾了,颜浧重新找了管事和洀洀的乳娘。 “第一,要时常在四娘子跟前,说淳宁郡主的坏话,就说她以后不来看四娘子,尽量挑拨她们的感情;第二,不准淳宁郡主和晋王府的任何人登门。”颜浧直接对管事和洀洀的乳娘道。 管事和乳娘目瞪口呆。 挑拨离间这种事,侯爷您能稍微含蓄点说吗? “要是让我知道,谁敢帮淳宁郡主说话,就像新月一样的下场!”颜浧又道,语气不严肃,却叫人不寒而栗。 新月是洀洀身边的大丫鬟,被淳宁郡主收买。 淳宁郡主把新月的兄长放到了南边一个小镇子上去做衙役,还帮她家里人脱了奴籍。 新月就成了淳宁郡主的耳目喉鼻。 颜浧查出此事,先将洀洀送回来老祖母那边,然后召集了全家的下人,当众杖责新月三十打棍,把新月打得皮开肉绽,然后卖到了城里最低贱的娼寮里去。 此事震慑众人。 “是,是!”乳娘吓得腿肚子转筋,连声道。 “洀洀身边的人,也由你看着。谁再替淳宁郡主做眼线,你若是没发现,到时候我打死她,也要打死你和你儿子!”颜浧道。 乳娘吓得脸色全变了,噗通给颜浧跪下:“侯爷,婢子不敢,婢子定然全心全意照顾四娘子!” 管事也连忙跪下,说绝不让晋王府的任何人登门,连半个音讯都传不进来。 “今天还是有人给洀洀传信了,你查出来。若是明天傍晚没有查出来,我就先把你们母子打残了卖出去。”颜浧又道。 乳娘使劲磕头:“是,是!”乳娘隐约知道还有谁,她要将那些有嫌弃的,全部救出来,免得牵连她自身。 侯爷可是铁面无情啊! 颜浧颔首,这才去了祖母那边。 “已经和五娘说妥了,她能坐车出门。”颜浧告诉老夫人 第149章棋逢对手 颜浧两天的功夫,把洀洀身边的人换了个遍。 他原也想施恩的,下人也是一条命,何必苛责? 但是洀洀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着了淳宁郡主的道,总以为那郡主迟早要进府的,所以明着、暗着先投靠了她,触怒了颜浧。 颜浧先将外祖母方老夫人身边一个擅长演皮影戏的大丫鬟换了过来,放在洀洀身边,顶替了洀洀的大丫鬟新月。 新来的大丫鬟叫寒玉,满腹有趣市井故事,又会演皮影戏,整日逗得洀洀哈哈大笑,让洀洀忘记了新月等人,洀洀一刻也离不得寒玉。 洀洀毕竟只是个孩子,孩子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有了新巧好玩的丫鬟,一时就想不起旧丫鬟来。 然后,颜浧又去楚王府,讨了楚王府一个厨艺很好的丫鬟,变着法儿做好吃的给洀洀。 颜浧再四下里派人去搜集各种新巧稀奇的玩意儿,时不时拿给洀洀。 等洀洀留意到身边的丫鬟换了一茬时,她已经和新来的丫鬟们混熟了,把她们当亲信。 至于那些旧的丫鬟,洀洀的乳娘编排了些不是,说有的母亲生病了,回去照顾;有的小偷小摸,被赶到了庄子上。 每个丫鬟的去处,洀洀的乳娘都编得严丝合缝,洀洀不好深究。 她不仅忘了旧丫鬟,便是淳宁郡主,多久不登门,洀洀也对她没那么要紧了。小孩子的注意力没有大人那么持久,原就喜新厌旧,淳宁郡主又不是她什么至亲的人,她现在跟着三哥哥,日子快乐极了。淳宁郡主也不甚要紧。 后来,颜浧并没有请淳宁郡主做客,洀洀提都不提了。 乳娘时常挑拨几句,诬陷淳宁郡主,说些不中听的话。 洀洀跟乳娘的感情,是淳宁郡主比不了的。洀洀听了乳娘挑拨离间的话,越发抵触淳宁郡主了。对她的信任和好感变成了厌恶。 而后洀洀跟着堂嫂们出门交际。遇到了淳宁郡主,洀洀也对她失去了往日的亲昵,躲闪不及。 淳宁郡主就彻底失去了洀洀这条线。 这条线。淳宁郡主养了六年,不过短短几个月,就被颜浧毁得一干二净。 淳宁郡主并不生气,反而隐隐很兴奋。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感,这是后话了。 颜家请陆落重新修理祖坟。陆落说五月上旬日子都不好,需得五月十一日再动身。 “我到底是女人,你问问你家里可忌讳?地师遍地,你们完全可以寻个更好的。将来若是不好了。可不能怨我。”陆落对颜浧道。 术士也不是全能的,有人学习相术,有人专供地术堪舆。有人则学习阳宅风水,陆落学得比较杂。因为她的太师父就是杂学。 就像陆落的爸爸,他只学建筑风水学,相术和地术他不沾边的。 “这话,我已经跟二叔和祖母提过了,他们更相信你!”颜浧道。 钦天监的术士帮颜家修整过了祖坟,颜家仍是祸事不断,老夫人对一般的地师没信心。 而在颜家,真正有决断的是老夫人,就连老侯爷也要敬重她三分,更别说世子爷了。 老夫人同意,二老爷自然是满口答应。 老侯爷已经回府,却完全不想理会这些俗事,祖坟内堂进水,他也不关心。 二老爷对陆落的火铳感兴趣,等南北广备攻城作坊做出第一批的二十支,二老爷拿了一支回家,被老侯爷看到了。 老侯爷立马来了精神,把这支火铳夺去。最近他在研究火铳,隐约是想把火铳的威力增大,想做成大炮。 很有想法的一个老头子! 老侯爷不管事,老夫人又相信陆落,只得陆落出马了。 到了五月初九,陆落再请接骨的大夫看了看自己的腿,大夫说已经很好了,只要不是很疼,就能走路。 不过,能修养半个月,就再修养半个月,反正没有坏处的。 “就是能出门了吧?”陆落问。 大夫说可以。 到了五月十一,刚到卯初,颜浧就来了。他让自己身边的护卫,驾驭了一辆大马车,四匹马拉着,黑漆平顶。 陆落上车一瞧,颜浧在车里铺了七八床棉絮被子,将车厢弄得柔软之极,在里头完全感受不到颠簸。 “今天我们绕道,不走山路了,估计要在镇子上小住,明天中午才能到。”颜浧怕闻氏担心,跟她解释道。 闻氏颔首,叮嘱颜浧:“万事要多留心。” 颜浧道是。 陆落带着碧云和书破,主仆三人上了马车。 “这马车真柔和,以后咱们家的马车也要这样铺。”碧云很欣喜。 陆落觉得奢侈,这样铺垫马车的话,肯定要被人说闲话。 “祖母在城门口等着咱们。”颜浧又道,然后马车开动。 等他们到了城门口时,颜老夫人的马车已经在了。 陪同颜老夫人的,还有二老爷、三老爷、三夫人和大奶奶魏氏。 晨曦熹微,有薄薄的雾。 陆落刚要下车,大奶奶就过来,说:“陆姑娘,祖母说你腿尚未痊愈,就莫要下车了,等中午打尖的时候再请安。” “别下了。”颜浧也道。 陆落道是。 马车换了个条路走,一路往京东东路而去。 路上陆落昏昏欲睡,差不多到了中午,正巧路过一处镇子,大家停下来用午膳。因为今天是走远路,晚上肯定赶不到,所以不紧不慢的。 陆落掀起车帘要下车,碧云和书破准备接住她时,颜浧快步过来,干脆利落的将她抱了下来。 陆落微愣。 颜浧抱着她下了马车,又将她放在地上,亲自拿了双拐给她:“路上还好吗,腿疼吗?” 颜家众人就当看不见。 “不疼。”陆落道。 这一路,她几乎没什么颠簸。马车比她平时用的马车宽敞四五遍,陆落能躺下,摇摇晃晃的车厢像摇篮,陆落睡得很舒服。 晚夕,他们起了更才到下一个镇子。 颜浧包下一间客栈的西跨院,大家舒服住了一晚上,陆落也跟颜老夫人、三夫人和大奶奶闲话半个时辰,才回房睡觉。 次日,他们依旧卯初动身,午正就到了安宁县。 他们先去颜家祖宅落脚、吃饭。饭毕,陆落带着她的罗盘,跟众人去了颜家的祖坟。 第150章堪舆 颜家祖宅的家丁,用一张藤椅,抬着陆落去了颜家的祖坟,毕竟要绕过几处坑洼的山路,陆落的腿肯定走不了。 不抬着陆落,颜浧就要抱着她,不像话! 到了祖坟所在之地,陆落让家丁将她的藤椅抬到一处高地,这样她可以远眺。 老夫人等人全部留在祖坟入口,只有颜浧陪着陆落上去。 登上来之后,颜氏祖坟整个的格局,被陆落一览眼底。 “的确是风水宝地,这是‘孩儿坐摇’!”陆落不禁赞叹。 “孩儿坐摇”是地术上的说法,是指一处穴地三面环水,正后方有靠山、正前方有河流蜿蜒而过,左边有旗帜模样的山头,右边有钟鼓一样的山笔,正前方的河流水口,有个狮像,整个穴地被环抱其中。 这是非常吉利的地相。 祖坟是如此地相的,很容易出文臣,而且容易中状元。 “你们家有人中过状元吗?”陆落问颜浧。 “状元?”颜浧很骄傲道,“我祖父是三元!” 三元就是乡试第一名的解元、会试第一名的会员、和殿试第一名的状元。 连中三元者,绝对可以载入史册,古往今来就没几人。 陆落没怎么打听过颜家的事,她只知道颜老侯爷是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是颜浧的曾祖父传下来的。 一个世家子弟,能潜心读书连中三元,的确是天资卓越。 怪不得颜老侯爷憎恨自己的儿子和孙儿去从武,他兴许是觉得科考容易极了,随便就能进学吧? “你们家祖坟的地相好。”陆落道,“后面的父母山稳重巍峨,前面的流水河宽阔清湛,而且水口有个狮子模样的形状。 明堂宽阔可容万马,富贵甲天下;玄水来朝狮像守卫,富贵绵延长。你们家合该就有富贵滔天的运气。” 说着。陆落就有点羡慕。 如此宝地,是可遇不可求的。 陆落也看过陆家的祖坟,地理位置的风水上说,不及颜家一成。若是陆家风水好。陆落也不用这么辛苦帮人家看风水,直接啃老即可了。 “我将来若是成亲了,也要替我的儿孙选个风水宝地作为祖坟。”陆落心想。 这大概就需要到处找了。 地师有个说法,需要“铁蹄”,就是必须翻山越岭。才能寻到极佳的风水宝地。 像颜家如此幸运的,少之又少。 颜浧回眸打量陆落,但见她把颜家的祖坟夸了一通,神色恍惚的,明显是走神了,故而问她:“落儿,此处可有不妥?” “有很明显的不妥。”陆落道。她懒得再费口舌去纠正颜浧,说了他也不会改,只有随便他怎么叫。 她看好了,让人将她抬下去。 “如何了。五娘?”颜二老爷上前,问陆落道,“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颜家众人都看着她。 “古语说‘三年寻龙,十年点穴’,我还年轻,也不敢妄断什么。”陆落先谦虚道,“既然之前的术士已经将内堂修复,自然无需再去破土,破土不吉利。 祖坟的风水修复,不仅仅要看内堂。龙脉、地穴、龙砂、在水皆要考虑。内堂无碍,只是地穴安固,可是龙脉、龙砂、在水皆有不妥!” 所谓龙脉,是指整个祖坟的地位山脉。宏观全局;而地穴自然是指内堂,也就是坟窝;而龙砂,则是特殊地理位置造成的土壤;在水就是指正前方的流水。 “……祖坟正后面的龙脉,称为‘父母山’。此地,正是因为父母山的龙脉垮散,击倒了祖坟的内堂。而河水暴涨,灌入了内堂。 父母山的龙脉,还是破了两处,而且虎上带刀形。‘虎上刀形,聚杀凶亡’,此是龙脉的不妥之处。” 虎上,是正后面父母山的右边。在风水学上说“左青龙、右白虎”。虎上出现了刀形,就是凶煞,会出人命。 “……龙砂没什么不妥的。而在水如枪,直直朝中墓穴里的内堂而来,这叫‘冲心水’。也是不巧,假如内堂没有被山石砸开,冲心水也进不来。 而冲心水,主损人丁。老夫人您仔细想想,颜家最近的事,可不是都犯在人身上?而且见血、见残、见伤。这还只是开始,若不仔细修补,以后更有凶杀之局。” 陆落言毕,颜家二老爷和老夫人等,仔细琢磨她的话,的确如此。 一开始,是颜浧和陆落水落,差点要了命;而后,七郎摔断了腿,更是性命堪忧;再者,二奶奶滑胎,损失一命。 “要如何是好?”老夫人问陆落。 陆落道:“第一,要修补虎上的刀形,但是不能乱动,还是要看日子。木星若是移居虎上,有紫气潆绕,方可动手;第二,要破除冲心水,且待土星砸火时,将冲心水抱出……” “怎么抱?”大奶奶吃了一惊。 大奶奶脸色不怎么好,陆落这番本事,岂是平常人能学来的? 这如何跟她争宠? “在内堂的四周,刻出几块平田,添板仓水,抱出冲心水。”陆落解释给大奶奶听。 风水学上的抱,跟普通意义上的抱不同。 “什么是平田,什么是板仓水?”大奶奶又问。 老夫人回眸,眼神锋利从她脸上掠过。 大奶奶心下一惊,当即不敢再多问了。 “五娘,咱们要如何着手?”老夫人等大奶奶停口了,这才问陆落。 “要等。”陆落道,“先要等木星,再要等土星。我留在此地,日夜观测天象,一旦木星和土星置位,就着手修复,这个急不得。” “能修好吧?”颜三老爷和夫人问道。其他事,他们可能不相信,但是祖坟风水,是不能质疑的。 颜家的风水破局这才开始,就让孩子们遭了三次罪。 “可以!”陆落道。 “……祖母,我留在此处,陪伴五娘吧?”大奶奶魏氏对老夫人道。 “不用了大嫂,府上是你主持中馈,岂能少得了你?我留下来吧。”颜浧道,心里恨这个魏氏不相识。 老夫人和二老爷则很清楚颜浧的心思。 庄子上有二三十户人家,都是颜氏家奴,陆落留在这里,自然有人照顾她,不需要颜浧专门留下。 “你衙门里没事?”老夫人问颜浧。 “我可以告假。”颜浧道,“我上任之前,职方司半年没有郎中,朝政不也没垮吗?” “你也得授陛下武艺啊。”二老爷道。 陆落也想让颜浧赶紧回去,留在这里耽误她的正事,而且也叫人说闲话。 颜浧想了想,答应回去了。 当天晚上他就走了,是骑马而去。 最终,颜家老夫人、三老爷、三夫人和大奶奶,都决定留下来陪伴陆落,只有二老爷回京。 次日,二老爷卯初动身。 他刚走没多久,颜浧又回来了。 “我告假了。”颜浧道。 老夫人哭笑不得。不过,众人都在,颜浧留下来也没什么不妥,于是老夫人不再阻拦。 第151章完成(书香迷恋168 和氏璧+) 颜浧回京,不仅告假了,还把陆落的情况,说给了陆落的母亲听,让闻氏知道陆落平安,只是暂时回不来。 “你费心了。”陆落道。 颜二老爷回京,一定会派人去陆家报信,让陆家知晓是什么情况。可是,颜浧能想到闻氏时刻忧心女儿,提前告诉她,陆落也是感激的。 陆落和颜家的众人留了下来,整日无所事事。她夜观天象,白天去勘测,发现星象不合,要等时机。 “……娘,这里有温泉水。”三夫人有点兴奋,悄声和老夫人嘀咕。 三夫人是四十多的人了,在家里不管事,三老爷又靠谱,所以她活得很舒心,仍是活泼的性格,有时候玩心大起,比孩子还要幼稚。 三夫人将来老了,也是老顽童。她知道安宁县有温泉水,而颜家的庄子里就挖了温泉池,每隔一段日子都要送些水进京,厨房上再烧热了给夫人奶奶们泡澡,听闻可以生肌养肌,美容驻颜。 但是,三夫人没有泡过真正热的温泉水,心里怪痒的。 “娘,咱们去瞧瞧吗?”三夫人使劲撺掇老夫人和大奶奶。 大奶奶有点心动。 老夫人沉吟片刻,就道:“那好吧,去瞧瞧。” 陆落也想去,她的腿没有伤口,只是里头骨折,可以泡温泉。而且,她的骨折也好了八成,更是无碍了。 陆落也眼眸亮晶晶的。 老夫人见陆落也很想去,不由笑了,这孩子也很是可爱。 老夫人带着女眷们去泡温泉了,三老爷眼馋。他也想去。 “咱们有三个温泉池子,您也可以去。”管事对三老爷道。 三老爷就不客气了:“那给我也准备一个。” 老夫人便又问颜浧,他可要去泡温泉。 若能跟陆落泡在一个池子里,颜浧倒也愿意浪费一两个时辰在烫的要死的水里。偏此事不可能,去了也是陪他三叔,无趣得很。 “我不去了。我瞧着后山上有山鸡,我去打些回来炖汤给你们吃;我还听说深山里还要野猪。经常出来糟蹋庄稼。我去把那畜生猎出来。”颜浧道。 老夫人以为他说笑呢,没理会,带着众人走了。 出门的时候。陆落和老夫人两个人坐藤椅,由家丁抬着,大奶奶和三夫人在旁服侍。 到了温泉水池子,众人才分开。 老夫人和三夫人一处。陆落跟大奶奶一处。 陆落有心光着身子下去,反正是私人的温泉池。会有人把手。可是,大奶奶连中衣都不脱,陆落也只得有样学样。 此处是高温温泉,很烫。陆落和大奶奶先下脚,慢慢是腿,然后是下半身。差不多能适应高温,这才缓缓下池子。 “……五娘。看风水要价很贵吧?”大奶奶和陆落说了半晌的家长里短,然后说起来术士,大奶奶口风一转,试探着问陆落。 陆落颔首:“是啊。” “那这次你不是亏大了,不收钱替咱们看?”大奶奶半调侃半心疼,实则仍是在探听。 陆落微笑,不接话。 “你要是收钱的话,像咱们这种情况,要收多少啊?”大奶奶又问。 “大奶奶,您想跟我去学风水?”陆落反过来取笑她。 而后,大奶奶不死心,追问几句,就是想陆落露点口风,让她知道到底老太太要给陆落多少钱。 不可能没有好处的,颜家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就算不拿到明面上来,老夫人也会私下里塞些东西给陆落。 老夫人的库房里,哪一样不是好东西? 陆落则不动声色,完全装听不懂,就算不接她的话。 她们泡到了傍晚才回来,陆落出了身汗,身心舒泰,心想今天要踏实睡一觉。 陆落跟着老夫人去泡温泉,颜浧真的去打猎了。 晚夕,颜浧打了两只山鸡、七八只野兔和一头野山猪回来。 他还真的打到了野猪。 特别是那只野山猪,足足有两百多斤,颜浧扛回来,满头大汗。 那时候,老夫人已经领了众人从温泉池子回来,听说有野味,还有只大野猪,吓了一跳:“那么大的野猪,没伤了你?” 老夫人知道打野猪很难,一只两百斤的野猪,皮糙肉厚,很难对付的。 “没有。”颜浧道,“别说两百斤的野猪,就是两百斤的老虎,我也能打。” 庄子上的管事把野猪宰了,留下五十斤肉供应,剩下的派人送到京里。 “送给我岳母吧。”颜浧道。 老夫人原本是打算送到家里,再分些给亲戚朋友。虽说野味不是什么稀罕物,平日里庄子上也常送。可这是颜浧打的,意义就不同了。 老夫人也会叮嘱家里人,送给陆家。 颜浧的意思,竟是要全部给陆家。 “行,都送到陆家去吧。”老夫人笑道,心想颜浧很看重陆五娘,事事想着陆家,真是痴情。 两个人感情好,这是极好的佳话,老夫人不反对。 这事,陆落不知道。 在庄子上住了二十天,终于到了五月二十四和五月二十九两天,土星象和土星象适合了,陆落连忙派人去修补两处残局。 其实,之前的术士并不是学艺不精,从而不太擅长地术。 颜家是何等门第?能巴结上,以后就是无尽的前途,所以钦天监那位术士明知自己不太擅长,也不肯露怯。 他想着,此处是风水宝地,而且明面上没有大错。万一他运气好,糊弄过去了呢? 玄术原本就是神秘莫测的,地术也是。 可偏偏他运气不太好,颜家还真出事了。 陆落无需亲自动手,只需要说明如何下手,自有颜浧和管事的去。 六月初一,事情处理完毕,陆落随着颜家众人返程。 颜老夫人回到府里,先问过了琐事。最近二十天,家里并无大事,不过有了几次口角,特别是颜二郎房里,还没有消停。 “去把世子爷请来。”老夫人道。 等颜二老爷下朝,丫鬟就道老夫人请他,于是他过来请安。 “答应的钱,要先给五娘。”老夫人对颜二老爷道。 颜家可以先给钱,又不怕陆落跑了,将来不灵验,还可以继续找陆落,陆落都要是颜家的人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怎么给,你可有主意?”老夫人又问。 不能直截了当给,不能让颜家众人知道了。 在一个家庭的内部,假如有了纷争,宠爱的争夺是假的,声誉的争夺也是假的,唯有钱和权的争夺才是真的。 越是高门望族,这种争端越是明显,亲情越是淡薄。 一旦有人知晓老夫人出面,给了陆落三万两的巨款,那眼红得估计要滴下血来!到时候,嫉妒心起,众口铄金,不知要怎么编排陆落呢! 第152章颜家的酬金(天空已微蓝 和氏璧+) 颜家二老爷不太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茫然道:“怎么给?不是直接给她吗?”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很有不同。 男人需得张扬,有了成就天下皆知,然后成名成家,著书立说,让天下人仰慕艳羡。哪怕是招来嫉妒,也是一种肯定。 可世俗要求女子低调隐忍,再也才华也不能传出闺门,不要招惹是非。 就像淳宁郡主,她的三哥安玉岫大才子将她的美貌、睿智和才学,甚至她的诗画传扬天下,颜二老爷很欣赏她,认定颜浧娶她是一桩美事,老夫人和内宅其他夫人却不乐意。 陆落看风水,如今也有了点名气,很多人知道她。假如是正正当当说亲,颜老夫人也是不会答应的,可惜颜浧先斩后奏,让众人没了脾气。 饶是不赞同陆落的行为,颜老夫人也要维护她的声誉,她已经是孙儿准媳了。 这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了。 “……从我的库房上,挑几样上好的首饰,再拿出三万两银子,送给五娘,如何?”老夫人道,“此事你心里知道,莫要对第二个人说起,否则将来满家子孙儿孙女的扯平。” “这怎么扯平?”二老爷笑道,“娘多心了,五娘办的是正经大事,那是她应得的!” “你是内阁大学士,难道你指望合族的女人们跟你一样有见识?那些没见识的,还不知怎么排揎五娘你。”老夫人笑道,“娘的东西都要留给你,你再分给孩子们。我将此事告诉你,免得将来你对不上账。” 二老爷颔首。 最终。他们母子商议妥当,二老爷心里有数,却当不知道,果然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老夫人又告诉了老侯爷,说答应给陆落三万两。 “那个小丫头啊!”颜老侯爷挺高兴的,“既然承诺了,岂能失信于人?你给你的。我无异议。对了。小丫头,她怎么从来没给我请过安?” 颜老侯爷特别讨厌颜浧,一见到他就很生气。 可是。老侯爷很喜欢陆落,因为他知道火铳是陆落捣腾出来的。自从二老爷拿出来火铳,老侯爷日夜钻研。越是钻研,越发觉得陆落心思缜密。是有大智慧的。 抛开颜浧,老侯爷还是很想见见那个制造火铳的小丫头。 老夫人吃了一惊:“您愿意见她吗?” “她都是颜家的人了。怎么不愿意见?那小丫头也忒傲气,逢年过节的也不知道往长辈跟前走动,没规矩,肯定是三郎不好。在陆家说了咱们的坏话!”老侯爷气哼哼的,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颜浧身上。 老夫人失笑。 “三郎断然不会。”老夫人道,“只怕她不怎么出门。待嫁的姑娘,好些事要做呢。” 老夫人觉得陆家是自知门第低。常到颜家,旁人会觉得陆落攀附心急。 早晚要嫁过来的,现在常走动,给那些人说三道四,没什么意义。 陆落还是挺聪明低调的。 傍晚时分,颜浧回到了他的忠武侯府,老夫人派了丫鬟过来请他。 颜浧明白是怎么回事,衣裳也没换,直接过去了老夫人跟前。 “这是三万两的银票,里头还有两套点翠钿子,这是咱家给五娘的,你送过去。”老夫人将一个描海棠花的黑漆匣子,递给了颜浧。 颜浧打开一瞧,只见两套点翠钿子,蓝光熠熠,华贵美丽,特别好看。 “祖母,这两套点翠钿子,只怕是有市无价了。”颜浧笑道,“这太贵重了,要不孙儿给您钱?” 点翠首饰,就是抓住了翠鸟,取翠鸟腋下那点羽毛,再将翠鸟放生,请了手艺高超的点翠师傅,将羽毛镶嵌在首饰上。 一套点翠钿子,至少要几千甚至上万只翠鸟的羽毛,价值不低于一万两银子。 银子是其次,好的点翠师傅很难寻,而且一套钿子,至少要花七八年的功夫才能做成,因此有钱也难碰到。 这比金银玉都要珍贵! “这是太皇太后赏的,已经赏下来两年了,白放着可惜。咱们家姑娘奶奶们多,只有两套,赏给谁都不合适。五娘对咱们家恩重,就赏给她。”老夫人笑道。 然后,老夫人又对颜浧说:“昨儿你祖父还问,五娘怎么从来不到咱们府里请安?首饰你不用给我钱,去劝劝五娘,让她常过来走动,才是你的孝顺。” 颜浧撇撇嘴。 他不相信这话是祖父说的。 颜浧心知他祖父不喜欢他,又岂会喜欢他的媳妇? “你是不信的?”老夫人看出了颜浧的心思,“你以为你祖父是为了你?呸,你这个不孝顺的,整日跟着老侯爷作对!是你二叔,他拿出来一只什么枪,说是五娘研制的,你祖父入了迷,这才想见见五娘。你去说,让五娘过来,我设宴款待她。” 颜浧这才相信了。 “那好,我去告诉五娘。”颜浧笑道。 他拿着匣子,去了陆家。 看到点翠钿子,那么大面积的点翠,陆落双眸放光。 “这两套钿子,就不止值三万两!颜家果然财大气粗,早知道狮子大开口,要个五万两好了……”陆落贪心不足的想着。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闻氏也被这点翠钿子吸引了。 往年最常见的点翠首饰,都是头钗里那指甲盖大小一点翠,也是精致华美的。 这么大的点翠钿子,拿出来蓝光熠熠的,柔媚又冷艳,价值万金,而且很罕见。 “……祖母说,这是宫里赏的,她老人家不喜欢戴,白防着也要生虫上霉。家里的堂姊妹和嫂子婶子们,还没人有令人服气的功劳,赏不出去,就给了五娘。”颜浧学话。 陆落颔首,笑道:“多谢了!” 她细细将这两套钿子收起来,将来也可以换钱。 颜浧又把老夫人让陆落上门去请安的话,告诉了陆落。 “老侯爷?”陆落不解,“老侯爷为何要见我?” “他最近对你的火铳着了迷。”颜浧笑道。 陆落颔首,道:“好,我过几日再去。” “别过几天了。”颜浧笑道,“初六日子不错,正好我也休沐。再往后,天气就热了,你出门不受罪啊?” 陆落沉吟片刻,算了下日子,发现还不错,就答应了。 老夫人除了约定的金钱,还送了如此贵重的首饰,是要去道谢的。 第153章做客(月票1110+) 六月初六,碧穹湛蓝,万里无云。骄阳金灿温暖,万丈金芒铺陈着亭台楼阁,处处温暖明媚,让人的心情也和煦轻盈。 陆落早起,穿戴整齐,自己去了居徳坊。 颜家也下了帖子请闻氏的,可闻氏昨夜不知为何,有点跑肚,早起很不舒服。 陆落就建议她母亲留家休息,她自己去应酬,很快就回来。 “你要仔细些,言语要柔和。颜家内眷多,轻易莫要胡说八道。”闻氏细细叮嘱陆落。 陆落有时候特别大胆,什么都敢说,闻氏真怕她说些惊世骇俗的话。 “知道了。”陆落笑道。 说着,她就带了丫鬟碧云,去了居徳坊。 陆落刚走,闻氏一改之前的病容,喊了丫鬟玉阶和风烟,悄声道:“去外头雇车,咱们从后门走。” 风烟道是。 闻氏换了件暗色的褙子,深墨色的裙子,带着紫纱步障,去了后门口。 玉阶和暖雪、秦妈妈早已把一路上的人都安排妥当,没人瞧见闻氏出门。 后门口的马车也停妥了,闻氏和她的丫鬟玉阶、风烟上了马车,马车悄无声息离开了陆府;转过了几个胡同,闻氏又换了一辆马车。 她们出城去了。 陆落并不知情,她的马车到了居徳坊,。 她的腿已经无碍。 两个月的休息,让陆落的腿恢复自如,走路没有半分异样。 颜浧在大门口等着陆落。 陆落下了马车,他笑着领陆落进去。 颜家的大少奶奶魏氏和五少奶奶谢氏在垂花门口迎接陆落。 “陆姑娘,腿都好了吧?”五奶奶笑问陆落。 颜家的五奶奶谢氏。今年二十一岁,是颜浧的胞弟颜五郎颜源的妻子。谢氏身材很好看,修长的颈项,窄窄的肩膀,腰细的盈盈一握,前凸后翘,全是性感。 她的五官清秀。背影甚至比面容动人。 五奶奶也不忌讳自己这傲人的胸、挺翘的臀。褙子做了改良,在后腰眼出掐出一截子,这样腰更细了。臀更翘了。 她这柳腰款摆,就是一段摇曳的风光。 “已经痊愈了。”陆落笑道。 五奶奶就上前,挽住了陆落的胳膊,亲热带着她往里走。 陆落个子高。饶是五奶奶修长身材,也要矮陆落一头。于是。五奶奶挽住陆落时,身高的差距让陆落的胳膊肘总能不经意碰到她的胸。 “很软。”陆落在心里如此评价,然后不经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发育欠佳的前胸…… 五奶奶和大奶奶一路陪着陆落说笑,将陆落领到了老夫人的昭怀院。 今日宴请陆落。老夫人让族中和亲戚家年轻的姑娘和奶奶们,都过来给陆落作陪。 昭怀院的东次间,就挤满了人。欢声笑语不断。 都是姑娘家,颜浧一个男人。不好在场。他低声对陆落道:“我还要进宫一趟,等晚夕你回府,我来送你,千万等我。” 没等陆落说什么,颜浧就走了。 除了颜家的姑娘和奶奶们,颜浧外祖母家的表妹也来了。 陆落就见到了方八娘和九娘。 方九娘眉心轻蹙,一副很忧伤的模样,楚楚可怜。 陆落也见到了颜浧的胞妹颜洀。 和上次相比,颜洀气色很好,活泼很多。听闻颜浧把她接到了身边养,可见他对颜洀很用心了。 “陆姐姐,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里头放了解暑的香料,送给您一个。”颜洀对陆落很有好感的样子,将一个精致的香囊递给陆落。 香囊是粉底绣海棠花的,小巧可爱。 陆落有点吃惊,她记得上次颜洀看到她,很陌生,情意怯怯的,这次怎如此熟稔起来? “多谢你。”陆落接了。 陆落今天戴了不少的首饰,就防止颜家的小孩子过来行礼。 陆落当即将鬓角一支镶嵌红宝石的金钗取下来,回赠给了颜洀。 颜洀的眸子顿时熠熠生辉,高兴极了。 陆落想起了,颜浧说过他妹妹最喜欢红宝石,所以陆落给她红宝石的金钗,她还以为是陆落故意替她准备的,开心极了。 而后的时光,颜洀都粘着陆落。 小姑娘很乖巧,生得又漂亮可爱,又喜欢在陆落跟前,陆落没有讨厌她的道理。 “姑嫂这样亲昵,是好事,以后洀洀还要交给你带呢。”老夫人笑道。 陆落有点不自在。 老夫人今天请陆落,名义上是因为陆落修补了祖坟,不仅宴席菜色丰富,还安排了唱戏的。 大家在花厅里用过了午膳,就在隔壁的小院子听戏。 中途洀洀要去小解,非要拉着陆落去陪她,两人就出了院子。 “陆姐姐,你想去看桑叶吗?”两人从净房出来,洀洀问陆落。 陆落不明白什么是桑叶。 “就是我的猫啊,你送给我的那只。三哥哥说你没有取名,我就自己取了叫桑叶。陆姐姐,你要是不喜欢,我再改了。”洀洀见陆落疑惑,解释给她听。 陆落不傻,她知道是颜浧帮她在洀洀跟前取巧了。 她也不忍心拂了洀洀的好意,就笑道:“我很喜欢桑叶这个名字,那行,咱们去看看……” 颜浧的侯爷和永熹侯府对面而立,可是后头有穿堂和角门,从角门过去,更加方便。 洀洀就带着陆落抄小路。 掠过一处假山石时,陆落听到了说话声。 “……爵位也是老爷子的战功换的,又不止三哥一个人的,这话不差吧?”陆落听到一个女人说。 “那你去和三郎说,跟祖母说了没用,更不能跟陆姑娘说。陆姑娘还没有过门,她岂敢管三郎的事?”这是大奶奶魏氏的声音。 说话的人,是大奶奶和四奶奶。 四奶奶朱氏,是颜浧胞弟媳妇。自从洀洀搬到了隔壁,四奶奶就撺掇丈夫和五郎夫妻,也想搬过去。 四郎和五郎都是颜浧的同胞兄弟。 不成想,颜浧拒绝了。 四奶奶很生气,觉得颜浧霸道。可是对方府邸是颜浧说了算的,他不同意,再怎么闹腾他也不管。 颜浧对陆落温柔小意,对除了陆落之外的人,他都是简单粗暴。 不给你住,就是不给你住,什么流言蜚语、什么道理、道德,颜浧都不在乎。你磨破了嘴皮子,颜浧只当听不见。 什么世俗和礼仪,颜浧是不管的。 颜浧从来不讲究这些,他说了等陆落过府再做主,就必须等陆落。 这事,四郎和五郎也颇有怨念。 第154章招人喜欢 大奶奶魏氏出来更衣,正巧遇着了四奶奶朱氏。 更衣完毕,二人一路往回走。因为陆落到家里做客,四奶奶想起颜浧之前的霸道无礼,有心抱怨,就拉着大奶奶闲话起来。 “……你听到脚步声了吗?”大奶奶突然打断了四奶奶的话。 她隐约听到了假山后面传来脚步声。 四奶奶微怔,厉喝:“谁在那边?” 她们说完,假山后面原本轻轻走动的两个人,突然小跑着,一溜烟消失在角门处。 等大奶奶和四奶奶越过假山,只看到了一抹绯红色的裙子。 “是洀洀。”大奶奶认出了洀洀的衣裳,眉头微蹙,“不止她一个人,应该还有陆姑娘,今日就是陆姑娘跟着她。” 四奶奶大囧,背后议论颜浧,却被颜浧的亲妹子和未婚妻听到,甚是尴尬。 “听到了又如何?”四奶奶恼羞成怒,“原就是三哥不讲道理,难道我说不得?我今天就要去告诉老祖母……” 四奶奶没敢跟老祖母说,是因为老祖宗喜欢热闹。他们要和五郎一家要搬走,怕老祖宗心生不悦。 而大奶奶魏氏,自然是希望这些堂弟们都走,将来不用白养他们。 四奶奶审时度势,觉得大奶奶跟她的心是一样,希望他们搬离,所以她找了大奶奶,让大奶奶再去老夫人跟前吹风。 大奶奶在老夫人跟前比较得势,她的话,老夫人比较信服。 “三郎不是说了,让你们等陆氏进门之后,再搬过去吗?”大奶奶道。 大奶奶知道颜浧的心思。四奶奶肯定也知道。 四房和五房现在搬过去,人用熟了,他们先落根了。 以后陆氏进门,只要不是泼辣刁蛮之辈,年纪又比四奶奶和五奶奶小很多,自然不敢拿嫂子的款,调治她们。 而颜浧。则是希望陆落先进府。府里一切都熟悉了,四房和五房愿意过来,等于是陆落恩赐他们。他们哪里还敢因陆落年纪小而欺负她? 各有打算。 四房和五房既想过去,又不服被陆氏管束,觉得她年纪太小了,不服气她。军功老爷子也有份。就是说忠武侯府,四房和五房也应该沾边。是和陆氏平起平坐的,而不是投靠陆氏。 “我们先过去,什么都帮三哥置办好,等陆氏进府了。不是很方便吗?难道三哥新婚,什么都指望下人去操办,连个坐纛旗儿的人都没有?”四奶奶有些心虚。 他们的鬼心思。是经不起推敲的。 既想去跟着三哥过日子,又不想被嫂子管束。也是挺不讲道理的。 “也是这话。”事不关己,大奶奶不想跟她争,笑道,“回头你请祖母,让祖母去说三郎吧,我去说没用的,三郎哪里肯听我这个大嫂一句?” 妯娌俩说着话儿,就到了老祖母跟前。 陆落和洀洀还没有回来。 今天老祖母高兴,而且陆落也在家里做客,正是提起话头的好机会。 一场戏唱完了,下面一场文戏,老祖母不太喜欢,就起身回昭怀院休息片刻,也要更衣。 这时候,四奶奶起身,搀扶着老祖母回了昭怀院。 “……三哥的府邸,已经修建妥善了。只是日常嚼用,没什么规程。我想着,不如我们先过去,帮着把家里规矩立起来。等三嫂过门,什么都是现成的。 另外,等三哥大婚的时候,府里只怕更是一团忙碌,难道全指望下人?那时候就知道,若没有立好规矩,喜事也要添堵了。”四奶奶悄声跟老夫人道。 老夫人觉得此话言之有理。 颜浧府里不少下人,没个管事的主子肯定不行。 颜浧没空,洀洀太小。 四郎和五郎是颜浧的亲弟弟,他们愿意去帮衬他,这是好事。 “行啊。”老夫人虽然不舍,仍是答应了四奶奶,“选个好日子,你们搬过去就是了。两府对门,住这边和住那边,还不是一样?” “是,祖母,孙媳也是这话。”四奶奶笑道,“只是……三哥他……他不想让我们过去。三哥说,要等成了亲,三嫂进门之后……” 老夫人是个聪明的,颜浧如此用意,老夫人一听就懂了。 她面露迟疑。 “祖母,三哥常年在外,家里家外有多少事,他哪里清楚?他还以为交给管事的,就无需操心了……”四奶奶慢慢解释。 老夫人却打断了她的话,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想得周到。这样,这些话你去告诉你三哥,他会知道你用心良苦的。” 然后,老夫人喊了曼云,“咱们也歇好了,还是去听戏吧。” 这就是拒绝去替四奶奶说话。 陆落不知此事,她和洀洀去看了洀洀的猫,然后回到了听戏的小院子。 快点了申初,颜浧回来了。 约莫到了申正,陆落起身,告辞回家。 颜浧非要坐她的马车,这次陆落没反对,让颜浧欣喜若狂。 路上,陆落把自己和洀洀偷听到的话,告诉了颜浧,然后道:“虽然你有你的考虑,不过你弟媳妇是抱怨颇多,我担心她到处坏你的名声。” 颜浧以为,陆落会跟其他人一样,说他不该如此绝情。 不成想,陆落却是担心他受小人诽谤。 颜浧心头一热,恨不能抱住她,可惜丫鬟在场,他若是造次,陆落又要生气,于是颜浧压制住了心头的冲动。 “没事的,随她怎么说,反正此前不让她进府。”颜浧笑道,“等你嫁过去,你安顿好了,再请他们过来。他们都是我的胞弟,现在祖父祖母在世,他们在那边府里吃喝无妨,等老人去世,那边府里肯定要赶出他们。哪怕是分家,他们也只能分我的家业,而不是我二叔的。” 这个陆落都懂,不过跟她没关系。 “这是你的事,你的考虑我都尊重,只是我不会嫁过去的,我还是要退亲的。”陆落道。 碧云愕然看了眼陆落,想了想,碧云没插嘴。 “为何要退亲?”颜浧佯装伤心。颜浧不答应,这亲谁也退不了,就让她过过嘴瘾。 “因为我不喜欢你。”陆落肃然道。陆落的话很直接,她心知很无礼,可依着颜浧耍赖皮的性格,不直接说,他就会把事情歪曲成他想要的结果。 颜浧失笑:“你从前不认识我,现在又不与我来往,自然不喜欢我了。以后嫁过来就喜欢了。” “这是谁给你的自信?”陆落翻了个白眼。 “从前喜欢我的女孩子很多,一茬一茬的,不信你去问成阳。像成阳那么大的就有好几个,后来心灰意冷嫁人了;而后是老五媳妇那么大的,也只得另嫁了;再后来是十八九岁的,还在等我呢。我可招人喜欢了!”颜浧很认真解释给陆落听。 第155章一见钟情 陆落一开始有些不悦。 而后颜浧说自己“可招人喜欢了”,那得瑟的小神情,竟是十分的有趣,陆落忍俊不禁,自己笑倒了。 看到她笑,颜浧也松了口气。 “今天的酒菜好不好,戏好不好?”颜浧这时,才有空关心她今天是否尽兴。 “挺好的。”陆落道,“你祖母有心请我,自然都是备了上等的。你妹妹她很和善,非常有趣。对了,她的猫,就是叫桑叶那只……” 陆落问起了颜浧,是不是他买了猫送给洀洀,然后却说是她送的? “是我买的。”颜浧道。 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陆落。淳宁郡主喜欢他,利用他妹妹,已经被他斩断了。他一早就告诉了闻氏淳宁郡主钟情他,陆落自然也知道。 陆落有心八卦一下,他到底是什么心态,不喜欢那个和他门当户对、谲滟非常、才华过人的淳宁郡主,却要和陆落结亲。 可是陆落感觉她说出来,颜浧会以为她酸溜溜吃醋,又要洋洋得意了,平添得瑟,陆落就忍住了。 于是,陆落微微颔首,什么也没问。 “……洀洀她年纪小,不懂是非,将来你好好教导她。她像我母亲,非常明事理,也懂得亲疏。教导好了,她会疼你的。”颜浧笑道。 颜浧十五岁接替亡父的职务,离京去了荒凉的西北驻地,一去就是十几年。那时候他的四弟才十三岁,五弟十一岁,洀洀刚满周岁。 十二三岁的孩子。心智尚未成熟,是非也不那么清楚。若说颜浧的四弟和五弟对他有多少感情,颜浧自己都不信。 父母不在,他们兄弟就松散了,感情上很难认同彼此是一家人。 比起颜浧,只怕四郎和五郎更敬重大堂兄吧? 他们对颜浧没感情,颜浧同样。洀洀若不是长得跟母亲一模一样。颜浧也很难相信那是他胞妹。 如今。颜浧算是把两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弟弟排出亲信范围,独爱洀洀。他希望,陆落也能和他一样。疼爱她的妹妹。 当然,他也会教导洀洀,敬爱嫂子。 “你妹妹很可爱,也很聪明乖巧。我挺喜欢她的,将来她的三嫂也会很喜欢她。”陆落道。 颜浧伸手。在陆落额头上点一下:“你故意气我!我不会被你气倒的,我就要看看,你的心有多硬。” 他的手指修长,指端有点粗粝。落在陆落的额头,轻轻掠过。 陆落的心尖,莫名颤了下。 快到陆府的时候。陆落突然问颜浧:“你当初为何要和我定亲?” 自从定亲以来,陆落心里只想着怎么退亲。而从未问过颜浧,定亲的理由是什么。 既要退亲,干嘛还在乎初衷?因此她没问。现在,她突然想知道了,哪怕是要退亲,和知道结亲的缘故也不损失什么。 “……很多人等着你,你和我定亲,我深感荒谬。”陆落如实道,“你自己不觉得吗?” 颜浧倏然有点羞赧。 自从他吻过陆落的唇,他面对陆落终于能自然应付了,不会猛然间心慌意乱到不知所措。 他经历过所有事,唯独爱女人是头一回,生疏青涩,他自己也感觉自己不争气。 陆落突然问起他的初心,颜浧又禁不住红了耳尖。 这是他完全无法掌控的,也是他唯一不能掌控的感觉。 片刻之后,他才喃喃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对陆落一见钟情。 那时候,颜浧被困在奇门阵中,因为过度缺水而产生了幻觉。陆落突然从天而降,隐约是玄女下凡,颜浧似乎看到她周身有神秘莫测的圣光。 瞬间的凝眸,就是爱慕了。 颜浧不似他的朋友们,三妻四妾,爱这个又爱那个的。颜浧很难对女人产生爱慕,二十五年头一回心动,他就认定了陆落。 每个人的心态不同,自然心路也不同。 显然,陆落是不懂这种感情的,她很茫然看着颜浧。 陆落的丫鬟大概觉得这种问题很刁钻,在一旁偷偷给她使眼色,陆落就没有再问,马车也到了陆府。 “你先回去吧,不用去给陆老爷请安,他不在家呢。”陆落道。 颜浧已经知道了陆落不喜欢陆其钧。他听了陆落的话,将陆落送到了大门口,并未进门就回去了。 陆落回到正院,进去看她母亲,发现她母亲向床里头睡着了。 丫鬟玉阶悄声告诉陆落:“夫人刚吃了药,这才睡下,姑娘莫要吵了她。” 陆落哦了声。 回到西厢房,陆落更衣梳洗,就坐到了案前,将一些书信拿出来。 石庭离京之后,陆落重新雇人去和邬予钟接触,知道邬予钟休息了七八个月之后,重新放了官,是益州知府。 益州,就是后来的成都范围,本朝之前也叫成都路。只因成都路是次路,故而又直接成为成都府,再后来改名为益州。 邬予钟请调益州府,一直在等结果,终于下来了。 六月初六,邬予钟离京前往益州,陆落在颜家的时候,心里也记挂此事。 “要不要去送行?”陆落当时犹豫了很久。 她不知该怎么办。 去和邬予钟结识不可能,看了只是平添伤痛。每次看到他,陆落就难以遏制的痛苦,她唯有告诉自己,那绝不是她父亲,才能稍微缓解。 陆落也派人,以书局的名义资助了邬予钟八十两的路程。 “母亲早起就装病,回来又躺着不肯见我,难道她去见邬予钟了吗?”陆落心想。 闻氏向来事事不瞒陆落,但是今年过了年之后,她有三四次行踪不明,还故意跟陆落撒谎,陆落有点怀疑她去见了邬予钟。 她既然瞒着陆落,自然是尴尬,陆落就没有点破。 “唉!”陆落心头窒闷,担心邬予钟。 她将线人汇报邬予钟情况的书信都收了起来,仔细放在匣子里,让碧云千万锁好了,谁也不能看见。 翌日,陆落瞧见母亲眼睛红肿,像是哭了一夜的样子。 “娘,您这是昨儿吃得药不对症吧?”陆落主动替她母亲寻好了借口,“您还是躺着吧,我给您换个大夫。” “不用了,我躺着就是,大夫不必请。”闻氏道,声音也嘶哑。 她眼睛肿成这样,没法子见人,果然回屋躺着。 上午,陆落在屋子里钻研一本符咒的书,也试图画符,六娘陆芝突然进来,一脸的泪,见着陆落就大哭起来。 第156章合八字(pdxw 和氏璧+) 六娘扑到了陆落跟前,先没头没脑大哭一回,让陆落和众丫鬟摸不着头脑。 陆落、倚竹、碧云和书破都轮流苦劝六娘,又询问何事,六娘只是不说,哭得声嘶力竭,把闻氏也惊动了。 闻氏自己眼睛肿了,料想今天消不下去,就让风烟和秦妈妈到西厢房瞧瞧,到到底怎么回事。 秦妈妈也打发暖雪去请大姨娘。 大姨娘眼睛也微红,进门先给陆落赔罪。 “……都是六娘不懂事。”大姨娘略带歉意道,“原本是好事,她非要如此闹腾,叫老爷如何喜欢?” 跟陆其钧有关! 既然是跟陆其钧有关的事,自然没什么好事的。 陆落猜想跟六娘的婚姻相关。 果然,大姨娘告诉众人道:“三姨娘跟老爷说,她娘家兄弟认得一户举人老爷,虽然和她家没关系,却也算相熟的朋友。 那位举人老爷姓郑,去年才中举的,已经三十岁整了。论说,举人老爷也轮不到六娘这卑贱的庶女,怎奈人家看着老爷的面子,愿意同六娘结亲。 老爷把此事告诉了妾,妾不慎跟六娘提了,六娘就闹得这样,都是妾没有管束好她。” 陆落听了,便知道是大姨娘让六娘来闹的。 “举人老爷”,这门亲事就和四娘的差不多。 当初四娘的婚事,不是大姨娘做主的吗?怎么同样的条件,到了她自己女儿身上,她们就跟死了亲爹一样? 陆落是后世的人,她都知道举人老爷身份尊贵。这个年代的举人。跟后世各种大学生、博士生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举人,就是官员的预备员,一不小心就成为政要,到处享受尊贵。 只是到了本朝,随着经济的发展,朝廷鼓励商户,允许商人子弟参加科考。形成了婚姻“不问门第、直取资财”的风俗。高门大户都愿意和富商结亲,还有大富商尚过公主的先例,于是“穷举人”的地位。猛然降了很多。 大姨娘是宁愿和富商结亲,也不愿意被女儿嫁给穷举子。 不是说“举人”的地位降了,关键词只是“穷”。由于商户地位提高,世俗风气浮夸奢靡。连“举人”这种尊贵,也不能掩盖“穷”的缺陷。 大姨娘和六娘哭成这样。陆落不用问都知道,三姨娘帮六娘选的女婿,肯定就是个“穷举人”了,和四娘的丈夫一样。 “为何不愿意?”陆落明知故问。对六娘和大姨娘道。 六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里说得出来? 还是大姨娘帮六娘说。 “郑举人的祖父,是个卖货郎。他父亲精明,这才攒了家业。供他读书;而且,他母亲是改嫁的。”大姨娘说着,声音也哽住了。 祖父是卖货郎,说明起身“贩夫走卒”,是三六九流中最下等的人,家业稀薄;而郑举人的母亲是改嫁,更是失了忠贞。 “族无犯罪之男,家无改嫁之女”这样的人,才算是有清白声誉,所以郑举人的母亲是改嫁之妇,这就是他身份上的污点。 陆落听了这话,有点刺心。 若是她退了亲,也算“改嫁”,将来她儿子娶亲,对方也要拿此事来侮辱她吗? 陆落的婚事,是颜浧快刀斩乱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否则认真慢慢说亲,闻氏的身份一定要被拿出来说话的。 “大姨娘,你若是不愿意,带着六娘去跟父亲说啊。”陆落蹙眉道,“我们又做不了主。” 六娘突然紧紧抱住了陆落,大哭道:“五姐姐,你救救我!” 陆落被六娘抱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了,六娘是整个人扑到了她身上。 陆落被她哭得有点心酸,六娘又没做错任何事。陆落不介意人家祖父是什么、母亲是什么,但是郑举人都三十出头了,六娘才十六岁,也是够为难她的。 这一点,陆落有点心疼六娘。 谁不想嫁得好? 当然,四娘当初也是这么嫁的,而且是大姨娘作孽的…… “此事定了吗?”陆落问大姨娘,“父亲到底是怎么说的?” “老爷已经拿了六娘的庚帖,去换了郑举人的庚帖了。”大姨娘猛然也哭了起来,心疼极了。 大姨娘苦心钻营了六七年,取代了闻氏,成为家里内院的管事者。 这时候,大姨娘才知道,自己是接了块烫手的山芋。 陆其钧没有半点私产,他从前就是花他原配孙氏的陪嫁,还有湖州府每年孝顺他的银子。 这些钱,他绝不补贴家用。 大姨娘当家,家里的所有花销,陆其钧只找大姨娘要,大姨娘陪了多少进去? 可是,陆其钧跟大姨娘没有感情,假如放弃当家的机会,那么大姨娘的处境会更惨,这是钱都不能解决的。 思前想后,大姨娘宁愿花钱。 大姨娘照顾这个家多年,以为陆其钧能敬重她,哪里知道,陆其钧仍是毫不在意。 和陆其钧来往的,都是中过进士的官员。他们被朝中其他贵胄官员成为“寒门世子”,“穷官”。 这些穷官,说出去以为显赫,其实生活很艰难。京城米珠薪桂,他们住得紧巴、穿得寒酸。 京里高官无数,望族数不清,小小的寒门官,早已被淹没。 若是去了外地,倒也不错,可是没人愿意走。 陆其钧来往的,都是这些人,大姨娘见惯了这些“穷官”,所以宁死也不肯将女儿嫁给穷酸举人。 而且,郑举人考了十几年才中了举人,谁知道他又要考十几年才中进士? 中了进士,朝中无人,又一定能当官吗? 若是在外地乡下地方,县令、大地主、富商们都会巴结举人,鹤立鸡群,风光得很,可是京里谁把举人当回事啊? “这样,你说动父亲,让他把郑举人和六娘的庚帖拿给我,我来替六娘合八字。合适不合适,咱们再说。”陆落不讨厌六娘。 她想看看,郑举人的八字如何,命里和六娘是否真的般配。 这方面,陆落觉得自己有点圣母,她明知六娘和大姨娘是利用她。说利用也过头了,毕竟她们的事不伤害陆落。换个中肯的说法,她们算是在求助陆落。 既然是求助,陆落也想尽可能帮忙。 “您……您会合八字?”大姨娘不明所以。 陆落的名声,外头望族间都听说了,陆其钧反而不知情;他都不知道,内院的姨娘们更是不知道了。 第157章冤有头债有主(舞丶倾天下和氏璧+ ) 六娘听到陆落松口,愿意替她做主,她就止住了哭声。 上次陆其钧在正院被陆落打了,外人并不知情。在场的都是闻氏的丫鬟婆子,不会乱说;唯一的外人莲娘,被陆其钧吓住,也知道事大,一旦说出去,老爷不会容她,所以不敢漏半个字。 大姨娘和六娘等人不清楚到底闹了什么,却隐约听到陆其钧大骂陆落,说陆落不孝顺,要去告她。 由此可见,陆其钧在陆落跟前吃亏了的。 六娘是个机灵的女孩子,知道陆落拿得住陆其钧,所以陆落松口了之后,六娘心里定了四五分。 她委屈坐在炕上,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六娘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说郑举人不好?当年四娘的丈夫还不如郑举人,也不嫁了吗? “好了,没得哭成这样。也都累了,姨娘和六姑娘先回吧,此事夫人和五姑娘都知道了,等老爷回府,咱们再做后话,不是还没有下定帖吗?”秦妈妈笑道。 大姨娘有求于人,特别的温顺贤良,不敢违逆秦妈妈,当即带着六娘先回去了。 六娘不想走,只有在陆落跟前,她才感觉踏实和安全。 秦妈妈和丫鬟们却极力赶六娘母女。 六娘也知道,夫人和五姐姐要商量,具体如何应对,六娘在场不方便,于是她就很听话的先走了。 跟着大姨娘出了院子,六娘又哭了。 大姨娘怎么劝她都劝不住她。 回到东跨院,六娘一头扎进了里卧,被子蒙头,谁也不想见。 大姨娘无法。只得任由她去。 六娘有两个丫鬟,此前也不敢去劝,唯有守在梢间。 “都是姨娘造孽,当初二姑娘和四姑娘,就是大姨娘不积善,如今报应在咱们姑娘身上。”初香悄悄嘀咕。 初香和寒香,都是六娘的丫鬟。八岁买进府的。一直在六娘身边,将来也会做六娘的陪房,一辈子依靠着六娘的。 她们更盼望六娘嫁得好。 六娘嫁得好。陪房才算好的,否则像四娘那样,才是白白糟蹋了。 大姨娘毁了二娘的婚事,让她成了老姑娘;为了打发走四娘。大姨娘又把她远远嫁到了广南西路去。 丫鬟们心下都觉得大姨娘不是和善之人。 “悄声些。”寒香吓一跳,急急压低了声音呵斥初香。她的声音轻不可闻,“这是老爷造孽,姨娘只盼着姑娘好。” “……哪个做娘的不盼姑娘好?”初香不服气,“先夫人和明姨娘也盼她们的姑娘好。如今轮到了六娘。可知事事都有报应的。” 说着,初香就哭了。 她是真心疼六娘,而且也替自己的未来担忧。 所有的过错。她都推到了大姨娘头上。 不止是初香这么想,连大姨娘自己的丫鬟和婆子们。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不敢表露半分。 闻氏和秦妈妈等人,同样不想管六娘的事。 “不管怎么说,四娘也嫁了,六娘比四娘精贵?”闻氏对陆落说,“你也太心软了,她们一哭你就随便答应。当初二娘不可怜,四娘不可怜吗?你同情简氏母女做什么!” 闻氏不喜简姨娘。 简姨娘也没少作恶,四娘嫁得那么远,就是大姨娘简氏的主意。 而明姨娘的死,至今是笔糊涂账,谁知道是不是大姨娘下手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她们彼此折腾去,何苦要去搀和? “我没答应什么,就是想帮六娘和郑举人看看八字。娘,八字很难说的,若是良缘,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我看六娘的面相,有旺夫运,若是她和郑举人八字适合,也许将来六娘嫁过去,郑家越发好了呢?”陆落道,“若是不合适,难道白害了六娘吗?” 这个年代的女人,结婚就是第二次的投胎,将来的终身性命都要靠丈夫。这不是选择姻缘,这是选择命运。 “不许理会!”闻氏道,“你不知道大姨娘做了些什么,她也该有报应了。当初孙氏,也许就是大姨娘害死的……” “啊?”陆落一怔。 孙氏是陆其钧的原配,大姨娘是孙氏的陪嫁丫鬟。 旁的事陆落不知道,不过孙氏很多的陪嫁没有在单子上,陆其钧不知情,最后在孙氏去世之后,落到了大姨娘囊中。 “……我也不清楚,孙氏死了两年我才进门。”闻氏不太想跟陆落说那些丧气的话,当即转了口风,“你去合个八字,若是没有明显的相冲,就说合适,剩下的交给你父亲。” 陆落点点头。 大姨娘现在手头没有郑举人的八字,要等陆其钧回府。 可是偏偏当天晚上,陆其钧又出去逛了,听说是被朋友绊住了脚,晚上不回来睡。到底在哪里混,大姨娘不知道。 大姨娘急得不轻。 陆落晚上没怎么睡,刚到丑时初就醒了,然后躺在床上想了一些事。 家里的人越来越少了,等六娘出嫁了,又少了一个。 姑娘嫁出去,原本也是平常事。可是家里人越来越少,让陆落感觉很奇怪。 她迷迷糊糊的,睡到了卯初。 卯初陆落起床,梳洗之后去用早膳。 “等会儿把我的罗盘拿出来吧。”陆落对丫鬟们道,“大姨娘上午应该会把庚帖拿给我的。” “难说了,老爷昨日没回家,估计早起直接去衙门,等下午才会回的。”碧云笑道。 虽然这样说,碧云还是替陆落把罗盘寻了出来。 闻氏说过了一遍,就不想再说第二回了,随便陆落怎么弄。 她们用过了早膳,闻氏跟陆落说,今天要去趟叔公府里,问陆落要不要也去。 闻乐喜的西花园要重新修葺,后院的院墙塌了一处,他没空在家,闻氏偶然去帮着看看。 “我还是等大姨娘拿庚帖给我,答应了她们的。”陆落笑道,“我明天再去。” 闻氏颔首,不再说什么。 丫鬟们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完本,闻氏正要更衣出门,突然大姨娘一路哭着,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夫人,不得了,不得了!六娘不见了!” 第158章六娘的冒险 六娘半夜的时候跑的。 陆家入了夜各处上锁,但是除了正院和正院后面的角门,其他各处的钥匙,都在大姨娘身边管事的简妈妈身上。 六娘在床上躺了一下午,越发觉得陆落靠不住。 她不是怀疑陆落的坏心,而是陆落也无能为力。陆落若是兄长,可以和父亲顶撞,但她只是姐姐,她能做什么? 陆落是女人,而且攀了高枝,她更需要贤良名声,岂能因六娘跟父亲较劲? 没的叫陆落为难。 六娘又想起了她的嫡母闻氏。闻氏素来软弱可欺,以丈夫为天,虽然有个当权的太监叔父,却从来不会借势,也不会替六娘做主而去顶撞了陆其钧的。 思前想后,六娘心知前途渺茫。她年纪还小,无知无畏。 内院落钥之后,六娘借口和简妈妈说话,把她的钥匙偷了出来。 简妈妈也没提防。 等夜深人静,六娘只将自己身上的几十两碎银子和金银首饰包了起来,趁着丫鬟们都睡熟,她就跑了。 陆家的下人不多,二门上值夜的婆子年纪又老,早睡死过去了。 大门上的小厮都在门房里,晕晕欲睡,隐约听到了动静,还以为是夜猫,没怎么留心。 六娘几乎没出过陆府,她既没有亲戚,也没有外家,平日里去的最多是她的三姐家中。一旦逃离了陆府,六娘茫然无措。 饶是如此,也不能阻止她的孤勇,于是她沿着街道,瞅准了沿途树叶的方向。就沿着同一个方向跑,总能跑出城门。 等出了城,她就雇车去通州,然后再雇船去湖州府,投靠父亲的家人。 六娘把一切想得太过于简单。 夜里没有宵禁,街上也没什么人。六娘幸运的,没遇着什么醉汉。一路就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有人连夜侯着。等早起开了城门出去。 城墙根蹲了不少人。这些人,多半是附近乡下的,昨天进城做小买卖或者卖东西。起更的时候没出去,又没钱住店,被滞留城中。 六娘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裹了头巾。像个农妇,她瞧准了一对小夫妻的方向。就挨了过去,往墙角一蹲,竟是安全无虞。 天刚亮,六娘见四周等待的百姓都拥挤到了城门边。等着尽早离开,六娘混在人群里。 “瞧那个小娘子,腰挺细的。”在六娘身后。有两个二十七八的赖子。 两人昨日进城晃荡,晚了没出去。跟很多庄稼人一样,没钱住店,就挤在城门口。 他们是乡间游荡的盲流,素日就没有正经营生,专管偷鸡盗狗,原本目光就很毒辣,隔着粗布衣裳也瞧得出六娘身段婀娜,不是农家做粗活的丫头。 于是,这二人偷偷挤到了六娘身边,不经意在她腰上戳了下。 六娘心中凉了一大截,不敢回头,只是慢慢将肩膀上的包裹往前挪,准备死死抱在怀里。 她这个动作,反而提醒了两个地痞:小娘子的包袱里,肯定有钱啊。 “都让让,都让让!”这时候,城门口的侍卫开了城门,却不准里头的人出去,而且围起了圈,让外头的一队人马先进城。 这是往日是相反的。 由此可见,今天等在城外的是大人物。 六娘被挤得后退了一步,有人就拉住了她的胳膊:“小娘子,这是上哪儿去?” 六娘生得细皮嫩肉,夏天的衣衫又单薄,露出一段凝脂般的颈,小地痞就拉她的胳膊。 六娘从没受过这等轻薄,气得乱颤,回手一个巴掌,扇在小无赖身上。 一声清脆的响动,让四周人的目光都转移了过来。 “这小贱人!”无赖又惊又怒,扬手就掴回六娘一巴掌,重重将六娘扇了出去。 六娘身娇体弱,挨了赖汉一巴掌,头巾掉了,满头浓郁的青丝洒下来,狼狈又娇艳。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她的面颊攀延,很快就席卷了半边头颅。 六娘懵怔了片刻。 等六娘回神了,她已经被掴得踉跄数步,身上的包袱掉在地上。包袱里的黄白金银,散了满地。 “银子!” “金钗!” “金镯子!” 四周的百姓立马失去了看热闹的兴趣,拥簇上去哄抢六娘的财物。 “住手,快住手,那是我的!”六娘大喊,声音破了风。 根本没人听她的。 这边哄闹了一团,城门守卫过来阻止,却在拉扯着,把六娘给推了出去。 此刻,一队铁骑进城而来。 为首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眼瞧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披散头发被推到了道路中央,正巧挡住了他的路,不免蹙眉。 六娘惊怒望着四散的人群,已经光秃秃的地面,整个人崩溃了,她的钱财全部哄抢了,连她拿着墨绿色的包袱都被人捡去了。 “让开!”倏然,一阵疾风,长长的鞭子冲六娘招呼而来。 她的脸颊和肩膀,重重挨了一鞭子。鞭子抽在身上,先是茫然的冰凉,四周的血都被打散了,而是才是火辣辣的刺痛。 六娘抬眸,迎着阳光看到一个骑着马的女人。这女人约莫二十来岁,白皙俏丽,神态倨傲。女人穿着男子的铠甲,头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 抽六娘鞭子的,就是这个英气的女人。 这女人身后跟着百来铁骑,看着就知道尊贵非常。女人不是铁骑的首领,女人的坐骑前头,还有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稳稳当当坐在马上,表情漠然,等六娘让开路。 他没有阻止他身边的女人抽六娘鞭子。 六娘觉得,她完蛋了,她这辈子已经没什么盼头了。 她的钱财被抢了,她被无赖打了一耳光,又被这骑马的女人打了一鞭子。她抛头露面,还如此狼狈,她把一辈子的脸丢尽了。 回家去,她父亲还要把她嫁给一个老男人。 人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什么都放得下。六娘已经是死路一条,凭什么她还要如此委屈? “让开啊蠢货。”那个女人见六娘仍是不动,又一鞭子挥过来。 六娘猛然伸手,稳稳拽住了那条长鞭。 她身子一转,将那长鞭缠腰绑住,然后使劲拽住。 马上的女人没有防备,而长鞭又是套在手上的,一时间挣脱不开,直直栽了下来。 六娘上前踩了那女人一脚:“你才是蠢货!” 说罢,她将长鞭狠狠丢地上,眼泪滚珠似的掉下来,然后自己绝望坐在路牙子上,呜呜哭了。 第159章歪打正着 六娘失踪之后,大姨娘快要疯了。 陆落和闻氏也很担心,派出了所有的下人去找。京城浩大,这样毫无头绪去寻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陆落也去求了闻乐喜帮忙。 除此之外,陆落拿了六娘的生辰八字,又去了趟大姨娘的院子,试图用术数推演六娘的方位。 “五姐姐,六姐姐走失了吗?”陆落正要去大姨娘的东跨院,十弟陆慕由他的乳娘牵着,也往这边来。 看到陆落,陆慕很高兴,兴冲冲上来要拉她的手。 陆慕也听他的姨娘霍氏说,六娘陆芝昨夜走丢了。陆慕不喜欢陆芝,但是小孩子好奇,过来看热闹。 陆落就牵了他,姐弟俩一块儿去了东跨院。 六娘的丫鬟领了陆落,仔细看了一遍。 陆落不知为何,没觉得哪里有预兆。而后,她一回头,发现陆慕正在东北方向的炕上,拿六娘放在窗台上的笔洗玩。 六娘是戊寅年属于虎的,虎属于木位,应对八卦的震位。 震位属“三”数,又是应对长子。 陆家没有儿子,陆慕是唯一的,他可算说陆家的长子了。 “从家里出发,一路往东北方向去找。从目前看,一路上有什么‘三’数,都要留……”陆落告诉家里的小厮们,重新又派他们出去。 陆落也不知是否准确。 六娘是陆落的亲妹妹,术士哪怕再有本事,亲人的福祸是难以预测的。感情越深,越容易出现偏差。 “……六娘也忒大胆了。”三姨娘霍氏道,“知道的。是她自己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简姐姐把她藏起来了呢。” 三姨娘霍氏口直心快,猜到什么就说什么。 三姨娘不相信六娘走失,她猜测是简姨娘不满意这门亲事,故意把六娘送走藏起来,然后等老爷痛失爱女伤心欲绝,不再作贱六娘的婚姻。再把六娘接回来。 否则。六娘一个养在深闺的年轻女子,怎么如此顺利从重重院门,深夜逃走? 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 “我知你幸灾乐祸,你也别得意,谁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大姨娘表情因痛苦和愤怒而显得狰狞,一改往日的雍容内敛。言辞刻薄回应三姨娘。 自从二姨娘“消失”之后,大姨娘和三姨娘的感情没有从前那么和睦了。 她们争一个丈夫。原本就是敌人。而二姨娘是共同的劲敌。她们临时结盟,劲敌被打垮,联盟也自然散了。 “都闭嘴!”闻氏沉声喝道。 陆家派人出去找了一整天,毫无所获。傍晚时分陆其钧回家。得知了此事,顿时大怒。 “好好的,怎么就跑了?”陆其钧骂妻妾。“可有谁责骂了她?” 陆其钧第一反应是闻氏虐待了庶女,庶女才离家出走。他没想到是因为婚姻。 陆其钧看来,三十出头的举人,已经是很尊贵的了,难道再找个侯爷做女婿?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自以为替六娘选得郑举人不错。 六娘跑了,陆其钧压根儿没想到是因为他的好心。 陆其钧可是头一回操心女儿的婚事,当初四娘的婚姻,他都没问过。 闻氏听了陆其钧的话,连生气都懒了。对于他这种人,生气都是抬举他。 “老爷不是要把六娘嫁给郑举人吗?”闻氏冷冷道,“好好的姑娘家,嫁给三十来岁一事无成的老男人,她能不跑吗?” 陆其钧震惊。 他第一是震惊六娘逃婚。 第二是震惊闻氏说“举人老爷”一事无成。陆其钧是读书人,他知道考个举人多么不容易,闻氏却如此轻待读书人。 物伤其类,陆其钧大怒。 他想骂闻氏,却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陆落,以及陆落身边的倚竹,怒意就忍住了。 “混账东西,让她死在外头,还找什么!”陆其钧破口大骂,“她眼里还有父亲?”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女儿,明知父亲要替她定下亲事,却因此而跑走,此是大逆不道,此是不孝! 这简直是世俗不容,也是惊世骇俗! 陆其钧从未想过,他在六娘面前竟毫无威信可言。 “不必去找,谁都不准找。哪怕找到了,也不准她回府!”陆其钧怒道。 大姨娘眼泪,身不由己淌下来,她眼里全是恨,恨不能冲出去,自己去找闺女。 “人还是要找的,她也是我女儿。”闻氏依旧冷漠,轻飘飘道,“老爷,妾有一言,望老爷三思:去郑家取回庚帖吧。逼死了女儿,可就不值得了,到时候老爷什么名声? 她死在外头还好,万一被人贩子卖到花柳之地,老爷一世英名,岂不是更要被她毁了?” 陆其钧一想,闻氏的话很有道理。 六娘被逼死了,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施恩,名声越发难听;若是她真的被人牙子贩卖到了花柳之地,那陆其钧更是颜面扫地! 如此说来,还必须去找六娘。 “……找回来,我要活活打死她。”陆其钧发狠道。 “倒也不必。找回来之后,将她好好养起来,以后莫要问她的婚事。当初二娘也不是这样吗?等她年轻大了,懂事了,她自然求着要出门去。”闻氏冷嘲,余光瞥了眼大姨娘。 大姨娘心里添了几分悔意。 闻氏这是讽刺她苛刻了二娘。 陆其钧仍是很生气。 当天晚上,陆其钧着实在家里不舒服,又出去混了,逃避家里给他带来的不快。 第二天,郑家拿了庚帖,说八字相合,陆其钧却拒绝了。 “六娘生病了,大夫说要养半年。”陆其钧道。 郑家知道陆家反悔了,却也无能为力,定帖没下,讨不到人家闺女。郑举人不甘心,到处去说陆家嫌贫爱富,诋毁陆其钧。 陆其钧这才知道郑举人心术不正,更觉得没有和他结亲是好事。 这么想来,六娘逃走了,反而救了陆其钧,就不那么可恨了。 六娘也消失两天了,毫无踪迹。 大姨娘跪在菩萨跟前,眼泪就没断过。不管大姨娘为人如何,她都是全心全意疼爱六娘的。 六娘不顾母亲,这样轻易走脱,也甚是糊涂。 三娘听闻了此事,和她的丈夫一同到了陆家,看看能不能帮到忙。 “你再去你叔公那边瞧瞧,看他是否有了消息。”闻氏对陆落道。 昨日,陆落就去了趟闻乐喜的院子,让闻乐喜动用他的关系,询问城门的护卫,是否见过六娘。 只是,每天进出城门的人太多了,而侍卫又是换班的,一两天难有消息。 闻氏等得心焦。 闻氏不喜欢大姨娘,也不喜欢六娘。可好好的姑娘家走丢了,闻氏很怕她受罪,提心吊胆的,一刻也难安宁。 “是。”陆落道。 她去问了她叔公。 闻乐喜说,还没有回信。城门那么多,每天换班的侍卫更多,一个姑娘家出去,谁又留心呢? 不成想,到了第三天,六娘回来了。 是颜浧送她回来的。 第三天,又是颜三郎,还真的应了“三”数,陆落心想。 第160章努力(月票1140+) 颜浧送六娘回来,陆家绝大多数的人都想歪了,包括陆其钧。 陆落是唯一不算那绝大多数里的。陆落很抵触和颜浧的婚姻,却不妨碍她信任此人。 “傻孩子,你去了哪里啊?”大姨娘一见到六娘,立马抱住她大哭。 大姨娘是喜极而泣,哭得肝肠寸断。她快到了绝望边上,六娘回来了,怎能不高兴? 六娘也哭了,反手抱住了大姨娘。 三姨娘带着孩子们、七娘陆茜、莲娘、闻氏和陆落母女,还有陆其钧,都在一旁看着。哪怕是陆其钧铁石心肠,此刻也没了怒意。 “还有颜侯爷有能耐。”哭了半晌,三姨娘微笑着,小声补了一刀。 闻氏脸色不好看。 众人散去之后,闻氏把颜浧叫到了她的正院,询问颜浧到底是怎么回事。 “六娘跑去找你了?”闻氏问。 闻氏见颜浧送六娘回来,下意识以为六娘跑去找颜浧求助了。而至今三天了,难道颜浧留了六娘吗? “不是的,岳母!”颜浧失笑,“我今天来,不仅是送六娘子,也是顺道过来保媒的。” “保媒?”闻氏不解,“保什么媒?” “成王今早派人去请我,让我到王府去。我去了之后,才知道成王三天前偶遇了六娘子,将她带回了府中。 成王对六娘子有点情谊,想纳了六娘子做他的侍妾,只是他不知六娘子父母家人可愿意。六娘子就说,她胞姐是忠武侯的未婚妻子,成王请我前去。 证实了之后。成王改口说,愿意纳六娘子为侧妃,只是要问过岳父岳母。我原也是打算先问过岳母的,若岳母不同意,我去回绝了成王;岳母若是愿意,那我再去跟岳父商量。”颜浧笑道。 他这一席话,说得陆落和闻氏都怔愣片刻。 这话里有太多的含义。 六娘不知怎么。偶遇了成王;而她在成王府三天。只怕早已委身于成王了。 成王想要纳她为侍妾,她却搬出了陆落和颜浧。考虑到她是忠武侯的妻姐,这中间就牵扯了太多。成王改口,要纳她为侧妃。 成王是先帝的庶兄,当年先帝登基,将战功显赫的成王远远打发去了西南。至今十几年了,直到去年朝廷招颜浧进京。这才召回了成王。 成王是亲王。 依照本朝惯例,亲王的正妃是一品诰命,需要经过皇帝和内阁挑选,出身和人品都要考虑。 除了正妃。亲王府的内眷,定例还有十二人,这个可以亲王自己做主选择。 正妃之外。亲王可以纳侧妃四人,正三品诰命;才人四人。正四品的诰命;侍妾四人,从五品的诰命。 亲王府的妾,不同于普通人的妾,哪怕是最低等的侍妾,也是从五品的内命妇,身负诰命的。 成王捡回了六娘,很喜欢她,也问过她的身份,得知她只是六品京官的女儿,就打算封她为侍妾。 “成王,就是那个从西南回来的王爷吗?他要纳六娘为侧妃?”闻氏难以置信,“六娘怎么遇到他的?” 颜浧也不知道。 具体的细节,成王没说,颜浧也不好问。 “……亲王侧妃,正三品的诰命,大姨娘和六娘肯定一百个乐意。你岳父更是要欣喜若狂了。”闻氏冷哼。 颜浧求助看了眼陆落。 “我娘没有异议的。”陆落道,“六姐愿意嫁给谁,是她的主意,我们不会阻她的路。” 颜浧见闻氏似乎不高兴,却不知道缘故。 陆落送颜浧出垂花门,路上把六娘逃婚的事,告诉了颜浧。 颜浧微微颔首。 从内院出来,颜浧去外书房找了陆其钧,把成王的意思,告诉了陆其钧。 “六娘竟有如此造化?”陆其钧果然很失态,兴奋得恨不能手舞足蹈。 他最近运气大改啊,女儿一个个都有出息! “岳父,成王他今年四十了,府上有两个侧妃,四个才人,两个侍妾,都是他从西南带回来的。您若是愿意,我再去回他的话,他会派了官媒来正式提亲的。”颜浧道。 陆其钧却没有明白颜浧的暗示,高兴道:“愿意,怎么不愿意?六娘就算是给成王做丫鬟,也是她修来的福气!要不,我亲自去给成王谢恩?” 颜浧连忙阻止他:“岳父,此事不妥。是成王要求娶六娘,不是您非逼着六娘子嫁。再说了,您也是我岳父,成王应该敬重您啊。” “对对。”陆其钧这才回味过来。 陆其钧一百个愿意。 大姨娘自然也知道了此事。 正三品的亲王府诰命,简直是天下掉馅饼,这是一个六品官的庶女难以想象的成就。 “六娘,你运气太好了!”大姨娘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心满意足。 六娘却心事重重。 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大姨娘,大姨娘欢喜极了,六娘略微坐了坐,又道:“娘,我进去给五姐姐和夫人请安。” “走,娘陪着你去,让夫人也高兴高兴!”大姨娘笑道。 “我自己去吧,您回头再去。”六娘道。 大姨娘现在对六娘言听计从,果然没有跟六娘进内院。 六娘到了闻氏和陆落跟前,闻氏冷笑着看她:“六娘,你很好的手段,知道搬出忠武侯救急!以后你飞黄腾达了,怎么回报你五姐姐呢?” 六娘就给闻氏跪下。 “当不起啊六娘子,我一个六品官府的继室,怎配你正三品的内命妇跪?”闻氏继续冷嘲,“成王今年四十了,比郑举人大十岁。原来你不是嫌弃郑举人大,而是嫌他小啊?我们都误会了你。” “母亲,五姐姐,是我的错!”六娘眼泪顺着面颊,滚了下来,“我……我嫌弃郑举人,我想要荣华富贵!” 闻氏一愣,反而正眼看了下六娘。 陆落也看了看她。 六娘没有抬头,她低垂着脑袋,跪在闻氏面前,继续道:“男人可以努力读书,或刻苦习武,就能换取前途和功名,可是女人却只能靠男人来取得前途。 我素来不喜贫寒,我想要富贵,想要尊荣,世道不给我去争取的机会,只得靠男人。而郑举人,他自己都不够努力,难道我能指望他吗? 我嫌弃郑举人,他要是有本事,早中了进士做了官。我虚荣,我比四姐姐更想抢五姐的侯爷,但是我姿色不够,我抢不到。如今,别说成王四十岁,就是他五十岁,六十岁,他愿意给我亲王府的三品诰命,我也愿意嫁给他。 母亲,男人求功名,想升官发财是鸿鹄大志;女人想要同等的地位,想要男人一样的荣华,就是罪大恶极吗?” 闻氏突然被六娘说得哑口无言。她第一次见一个女人,敢把内心的欲望,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六娘说,女人想要改变命运,自己的努力是没用的,因为世道根本不给女人奋斗的路。 连路都没有,怎么去走?不是女人不努力,是没有机会,没有任何机会! 女人想要改变身份,唯一的路就是男人。 嫁给一个和自己身份相等的男人,通过相夫督促他上进,最后他得了前途,作为他妻子的女人跟着改变命运,这无疑是世人最认同的女人出路。 可是,这条路不仅难走,而且风险极大。男人努力与否,有命得前途是否,女人都无法掌控。 况且,功成名就后抛弃找个糟糠之妻的负心人还少吗? 为什么有了现成的路,却要顾忌世人的目光,而去放弃呢? 六娘明明就想要啊!这是六娘的努力,她又错在哪里?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世俗不容,但是她还有更好的路吗? “起来吧。”闻氏怔愣片刻之后,轻轻叹了口气,“你的出身改不了,你想要荣华富贵也没有错。我不该骂你,起来吧六娘。” 第161章礼成(月票1170+) “娘,我觉得六娘没错。”等六娘走后,陆落对闻氏道。 两个选择,一个是出身显赫的亲王,一个是身份欠佳的郑举人,都是三十岁以上的老男人,选择哪个更好,不言而喻。 假如六娘和郑举人有了感情,两人相处已久,然后六娘高枝而抛弃了郑举人,去选择成王爷,那么说不赞同她的行为,但是尊重她的决定。 可是,六娘没有,她从来不认识郑举人,她不欠郑举人的。 她只是选择了更好的前途。 前途,每个人都应该去追求。 相比较之下,陆落选择了颜浧而放弃了她的竹马曹广谱,那是她的错。 六娘的事,突然让陆落想起了这点,她心情顿时很灰败。她没有爱过曹广谱,但是她给过曹广谱希望…… 最终,她选择看似更好的姻缘,其实是辜负了曹广谱。 陆落和六娘不同,六娘没有伤害任何人去取得她想要的,而陆落伤寒了曹广谱和曹家。 想到这里,陆落又恨颜浧和陆其钧,是他们让陆落不仁不义! 六娘说,她想嫁入权势滔天的门第,那是她的理想;但是,陆落她不想,这不是她的虚伪和清心寡欲,她只爱钱。 权,陆落挣不到,世道没有女人谋权的路可以走,除非进宫去;钱,却是可以自己去赚,自己能掌控。陆落爱能自己掌控的感觉,否则她没有安全感。 六娘爱权,陆落爱财,而这两样大概都不能明目张胆去说。所以,陆落最没有资格去说六娘什么。殊途同归罢了。 颜浧把陆家的意思,告诉了成王,成王果然派了人来说亲。 纳侧妃的过程,不相同普通娶亲,于是定在了六月二十八日,就是十八天之后,成王府正式纳娶六娘过门。 亲王纳侧妃。其实没有特别严格的要求。有的侧妃出身高贵。那么就需要很繁琐的礼仪。除了不传旨、不发册,王爷不去亲迎,其他的礼节仅次于正妃。 有的出身不高。完成基本礼数即可,六娘就是那出身不高的。 成王爷很想六娘早点过门,和陆家商定之后,定在六月里。 “有点仓促啊。”闻氏觉得太赶了。半个月左右就要嫁掉,这是怕六娘有了身孕。以后解释不清吗? “钦天监说,今年都没有适合成王的好日子,除了六月二十八。”陆落解释道。 陆落不太擅长相面,却也看得出六娘仍是处子的面相。 是闻氏多心了。成王府急促娶六娘,真的是因为接下来没有适合的良辰,成王又不是年轻小伙子。还要等到明年去。 此事,在世家望族间。也引起了一些议论。不过只是侧妃,议论虽然有,没觉得太震惊。 “陆家的女儿,都要飞黄腾达了。”不少人嘀咕,也把陆落拿出来讽刺一番。 六娘高嫁,自然也让人想到了陆落高嫁,多少人意不平? “陆主事没能耐,他家姑娘倒是个个好本领!” 成王爷也来过陆家,陆落见到了他。 他今年四十岁,常年在外行军打仗,也是古铜色的肌肤。他只比陆其钧小三岁,但是状态完全不同于陆其钧。 陆落并不觉得成王年轻,他脸上看得出年纪,但是他的状态很好,身材高大结实,眼神熠熠深邃,不会觉得他是半老头子。 而陆其钧就是半老头子了。 陆家的女眷们,也是酸溜溜的诸多,嫉妒多过于高兴。 “六姐姐,你是怎么遇到成王爷的?”七娘很艳羡,专门去问六娘。 六娘什么也不说。 那天,在城门口打六娘的女人,是成王爷的侍妾。她是西南某个土著地主的女儿,姓萧,没有接受过礼教,性格活泼恣意。 萧氏因为生得俊美,又一身武艺,仰慕成王爷,主动要求入成王爷的内院,成王接纳了她。 成王爷的女眷,一个月之前就到了京城,都是乘坐马车的,唯有萧氏擅长骑马,就跟在成王爷身边,随着成王一起进京。 六娘把萧氏拽下了马,自己却坐在地上哭了,成王也不知拿她怎么办。 他叫人把六娘带回了府。 回到府中,下人拿药给六娘擦,成王爷过来看望她,正巧见丫鬟替她擦脸,成王不知一时兴起,就主动要帮六娘。 他抬起她的脸时,看了她半晌,然后吻了她的唇。 陆府里的人,包括闻氏都以为六娘委身于成王了,她并没有。 成王也是有克制的,六娘拒绝了他之后,他就没有再继续。 成王也不送她走,看看她什么时候主动接纳他。没想到,六娘竟真的不松口,直到成王问她,是否愿意作为侍妾留在他身边,要正正当当给她名分,六娘才说她是陆其钧的女儿。 而后,她又说她是忠武侯的妻妹。 忠武侯是太皇太后的侄儿,算是和成王平辈,两人结连襟,倒也不错。 成王听了这话,虽然知道六娘只是忠武侯妻子的庶妹,还是决定纳六娘为侧妃的。 成王不同于颜浧,他是最普通的男人,享受权势,享受美色。他喜欢六娘年轻俏丽的容颜,他喜欢她奋起反击的孤勇,也喜欢她略有程府的坚持。 成王府虽然很急忙,却也把迎娶六娘的每一道程序都做好了,没有半点马虎。 到了六月二十八,六娘嫁到了成王府,封“成王次妃”,正三品的诰命,赐了冠服。 三朝回门,六娘自己回来给闻氏和陆其钧磕头,成王没来,因为按照规矩,亲王不能给次妃的父母和祖宗下跪行礼。 回门礼之后,六娘的婚事正式完成了。 住在东跨院的大姨娘,变得形单影只,有点高兴,也有点寂寞。 “家里又少了一个人。”陆落心想。 女儿多的人家,就是这样一个个嫁出去,原本没什么的,偏陆落有点多心,觉得自己还是犯五弊三缺,所以身边很难圆满。 六娘嫁了,日子也到了七月初五。 陆落的师父和石庭,终于回来了。一到京里,师父立马派人请陆落。 陆落几乎是飞奔着去了师父那边。 第162章强行挽尊 陆落的师父终于回来了!他带着石庭离京,已是半年整。 七月的京城是盛夏,陆落穿着夏布衣裙,轻薄飘逸。她进了师父的院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中堂。 石庭正在摆弄一盆秋海棠。 秋海棠秾丽繁茂,将艳红的花朵压满了的石庭的手,饱满锦绣的花瓣簇拥着石庭修长单薄的手掌,花朵似火,掌心如玉。 石庭将一朵沾了灰尘的花瓣,细细抹去痕迹。 盛夏的暖阳,从屋檐的倾斜处透入,将金灿灼耀的光线铺满了屋子。 在那璀璨的光影之下,陆落师父正慈祥而坐,手里端了杯茶,一边喝茶,一边看石庭修剪那盘花,神态平和安宁。 他的面容,还是五十来岁的样子,双颊红润,没有半分皱纹,双目炯炯有神,可是他微带灰白的头发,此刻已经全白了。 不仅是头发,师父的眉毛也全白了,像仙风道骨的神仙。 他像个驻颜有术的百岁老人。 陆落眼眶微热。 “小落落?”石庭先瞧见了她,笑呵呵冲陆落招手,“站在烈日底下做什么,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晒掉你一层皮!” 陆落这才进了屋子。 “落落来了?”师父也放下茶盏,请陆落坐下。 看到陆落,师父眼神里全是宠溺和欣慰,仔细把她看了一遍,发现她比半年前瘦了,脸更小了,从前圆嘟嘟的婴儿脸。已经越发看不见了。 “师父,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您去了哪里?”陆落拉过了椅子,坐到了师父身边,关切问道。 千衍早已想好了说辞,告诉陆落道:“除夕大半夜,我收到一封急信。是我广南西路一个故友所写。信中说。他家里正遭遇横祸,生死攸关,我们当天夜里就走了。 走到了半途中。我才想起竟忘了给你留书。人老了,瞻前不顾后的,糊涂了。这一路去了广南西路,办完事再赶回来。不知不觉竟是半年了。” 然后,他又摸了下自己花白的鬓角。叹气道:“这一路颠簸,其他好说,我这头发不知怎的就白了。” 这套说辞,前后矛盾。假如师父真的是去了广南西路,再匆忙也会留下口讯给陆落。估计是他们去的地方不远,以为一天可以回来。 不成想。事情超乎了他们的预想,所以耽误了半年。 陆落不点破。 “那你的身骨还好?可有什么病痛?”陆落又问。“这头发和眉毛,不妨碍什么吧?” 石庭笑着开口:“什么都不妨碍,我是神医,我在你师父身边,他还不是长命百岁的?” 他们又问陆落,这半年京里有没有什么大事,陆落可有大事等。 陆落先把柏兮去找颜浧的话,告诉了他师父:“……他自称是宁墨谷。我记得石公子说过,宁墨谷是最厉害的术士,比您和石公子子还要厉害。柏兮真的就是他吗?” “不许胡说了,我就是到处蒙口饭吃。”千衍微笑,“我可不是什么术士。石公子?他更不是了,他是大夫。” 师父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陆落微微蹙眉。 “那……”陆落秀眉微拧,“柏兮他还找了我。他跟我说,他睡过我……” 千衍搭在椅子上的一只手,猛然就抖了下。他很快速镇定下来,将手收到了袖子里,这才故作愤然:“如此轻薄之语,你应该叫人打死他的!” 千衍把柏兮的话,当成普通的调戏。 一向爱玩笑的石庭,却有点紧张。听到陆落的话,石庭没有像往常那样取笑她,而是紧紧盯着千衍,似乎害怕千衍发怒。 “师父,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不肯信任我?”陆落叹了口气,“我没有抱怨,只是不明白为何。您很疼我,我是知道的。您若是有什么苦衷,我可以跟您一起承担。” 千衍笑了笑,仍是装糊涂。 陆落就不忍心再逼问。 她知道她师父有苦衷。 陆落不问了,千衍没什么,石庭却暗中松了口气,看来他知道很多事,而且他时不时会故意透露给陆落。 陆落和师父闲话良久,把最近京里的事、她自己家中的事,都告诉了她师父。 快到结束的时候,就说到了她前几天刚刚出嫁的六妹。 “你六妹的婚期,可以定在你前头吗?”石庭笑问,“还有这规矩?” 千衍则道:“这个无妨,自从朝廷有了定帖下即婚姻成,很多人家的先后排序,就以定亲之日为妥善。 落儿是去年定亲的,她妹妹是今年六月,时隔了一年多,并不妨碍什么。况且,每个人的八字不同,所以取婚期的日子也不同。” 陆落尴尬摸了摸鼻子。 她觉得她师父在替他们家挽尊。 陆其钧是出了名的没原则、没底线、没规矩。 假如他真的有规矩,当初颜浧提亲,他就应该说还有二娘和五娘未嫁,可以先等等;但是,他没有等。 等成王府再提亲,陆其钧也可以说,陆落尚未出门,等明年再提六娘的婚事,哪怕比陆落晚几天出门都行。可是,他也没说。 他生怕这些权贵都跑了。 家庭是父亲做主的,陆其钧没了原则,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有权贵提亲,陆其钧恨不能去给人家磕头谢恩,他哪里还讲究其他? “哦,竟是这样,那跟我们从前的大不相同了。”石庭明白千衍在胡说八道,仍是故意拖长了声音,感叹道。 陆落瞪了他一眼。 石庭冲她做了个鬼脸。 “……我有时候,也很难置信他竟是我父亲。”陆落叹了口气,对师父道,“我上次还打他了。” “什么!”千衍和石庭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手了吗,可伤到你了?”千衍问。 石庭原本想跟陆落说,殴打父亲是大逆不道,要受反噬的,不成想千衍竟只关心他徒弟打赢了没有。 石庭愕然看着千衍,心想师祖您这人太护短了! “……没,没有。”陆落心头一热,“我身边的倚竹,她天生神力,武艺高强,没人能伤害到我。” 说着,她眼眶有点热。 她觉得,千衍的反应,才是一个父亲该有的反应。 陆落百感交集。 她没有一个靠谱的父亲,幸而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师父。 第163章古籍 师父回来了,陆落悬挂在心头的一块重石就落了地。 七月上旬一过,炎热笼罩大地,暑天正式来了。蝉鸣切切,林影生烟,灼耀的骄阳火辣辣的,从正院走到垂花门口,都能被烤焦。 陆落着实受不了。 “去年没这么热!”陆落对母亲说,“我夜里翻个身,后背汗湿了一片。头发一天洗两次,还是发嗖。” 吕妈妈比较胖,她比陆落还要怕热,听到此话,深以为然:“的确是,今年尤其热,我夜里要醒三四次,总卧不踏实……” 闻氏听到她们的抱怨,也愁眉不展:“这如何是好?要不,咱们还去公公那边住?” 陆家没有冰窖,运了冰回来也藏不住,现在再去打冰窖又不现实。 况且,家里还有个孕妇,难道弄了冰回来不给她? 给了闻氏不乐意,不给心里又过不去,索性不理会。 “走!”陆落立马道。 她们收拾东西,将贵重的衣裳、用度装了三大车,留下两个婆子看门,去了闻乐喜府上。 闻乐喜摇头笑道:“你们安心住下就是了,来回折腾,不嫌麻烦?” “还是要回去,否则家里翻了天,我们也没好处。”闻氏道,“等暑天过去了,我们就回府。” 闻乐喜不勉强,随便她们折腾,反正她们也整日无事。 陆落和闻氏搬过来的第二天,陆落又见到了陈容枫。 陈容枫直接进内院的,正巧碰到陆落去正院找叔公。 两人一撞,彼此都很惊讶。 特别是陆落,她不知陈容枫怎么就进了内院。 可是想想。闻乐喜又没有女眷,若是和陈容枫交好,自然会二门上叮嘱,让他一路畅通无阻,不需要避讳什么。 陈容枫不知陆落搬过来,还以为她也是串门,给她见礼:“陆姑娘来探望公公?” “不是。我们搬了过来。家里太热了,叔公这边凉快。”陆落道,“十二老爷。你找我叔公有事?” 陈容枫眼眸微动,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他表情平淡无波,点了下头。 “公公有套古籍,是用先秦的文字记载。诘屈聱牙,很难读懂。而最近朝中礼数上。要用来作为论据。我素有薄名,公公让我将此译将出来。 只是那古籍是刻在碑上的,沉重且风化得厉害,要尽量少搬动。所以放在公公的外书房。我最近常过来,抄录那些文字。”陈容枫解释给陆落听。 朝中最近有件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此事乃是出自南康大长公主府。 南康大长公主。不是皇帝的姑母,而是皇帝的姑奶奶。太皇太后的小姑子。很小的时候,太皇太后抚养过她,很是疼爱,后来下嫁到当时做刑部尚书的尹家。 前不久,南康大长公主的儿子,杀了驸马,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弑父是死刑。 只是,太皇太后很疼爱那孩子,朝臣也迎合颜家的意思,想要扭转舆论,判个流放广西,免其一死。 这件事关乎重大,没有非常过硬的理论依据,是很难给南康大长公主的儿子说情。 聂太后知道南康大长公主的驸马很荒唐,非常同情那位姑母,也想帮帮他们母子,于是让闻乐喜帮忙。 闻乐喜弄到了一套先秦的古籍,据一本东晋史料里记载,这里头就有案例可查询。 只是,先秦的文字很难理解,这天下能通读的人没几个。 陈容枫满腹文采,博古通今,闻乐喜请了他来撰译此篇文章。 “……你抄录完了吗?”陆落问他。 陈容枫摇摇头,说:“前日才开始的,要一段日子才能整理完毕。” 两人一起到了正院。 闻乐喜正在批阅几本不重要的奏折。有些折子不太重要,闻乐喜就带回家,熬夜处理了,或者拖一拖,有空再批复。 今天正好有空。 “我碰到了十二老爷。”陆落面对叔公有点疑惑的目光,解释道。 闻乐喜笑了笑。 陆落来找闻乐喜,也是无聊打发光阴,哪里知道陈容枫来了,她就不好意思逗留。 她想走,却听到他们说起了南康大长公主府的案子。 那件案子,陆落也很好奇,为什么驸马的儿子要弑父。想让他父亲死,外头买凶杀人不可以吗,干嘛要自己动手? 再说了,那是大长公主府,南康大长公主应该做主的地方,为什么驸马和她的儿子闹得那般僵,以至于父子拔戎相见? 可是,陈容枫和闻乐喜半晌没说缘故,只是在听闻乐喜陈述案情进展。 陆落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陈容枫道:“我继续去抄录,尽量早日撰译完毕……” “那好。”闻乐喜笑道,然后起身要带着陈容枫去外书房。 见陆落还在,不太想走的样子,闻乐喜笑道:“想去看看先秦的字碑吗?足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陆落没见过,心里也想瞧个新鲜:“好。” 于是,她随着闻乐喜和陈容枫,去了外院的书房。 叔公的书房是一处设在大门口的小院子,四间正房,藏书若干。 西次间的地面上,铺着一块很大的石碑,的确占满了大半间屋子。石碑看上去很脆弱,上头都是裂纹。 至于字碑上的文字,陆落略微看了几眼,一个字也不认识。 “这么大?”陈容枫告诉陆落有石碑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有巴掌大小,哪里知道,这块石碑足足有十几平米大? 这得多久才能整理完毕啊? “是啊,很大。”闻乐喜道。 “那什么时候可以抄完?”陆落又问,“抄完了,多久能翻译完?” 陈容枫认真想了想。 他觉得这个问题闻乐喜肯定也想知道,他已经忙了两天,隐约知道进度。 “最多一个月,最少二十天。”陈容枫道。 闻乐喜觉得这算快的,很满意点点头:“辛苦你了。最近天气又热,更是让你受罪。” “不妨什么,我能看到这般古籍,赔了性命都愿意,哪里会怕热?”陈容枫微笑。他的笑容带着几缕清凉,似柔风拂过。 学子们都以目睹古籍为荣。 陆落觉得,这不仅需要耐心,也需要体力,读书太辛苦了。 她摇摇头。 陈容枫却很高兴。他表情轻盈,眉宇舒缓,唇角隐约微翘,双眸流光溢彩。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陆落不理解,心中腹诽。 第164章晦涩 叔公府上有冰窖,屋子里搁了冰,虽然仍有点热,却能忍耐。 陆落早起,趁着尚未日出,去了趟她师父的院子,看看师父府上可需要冰窖。若是需要,陆落要替他打一个。 这个不怕花钱。 谁知道,刚进了师父的院子,有缕清风迎面,隐约有鲜花的香甜,清爽宜人,似深山的晨风。 “今日天气很不错。”陆落心想。 她去见了她师父。 千衍在后院的凉亭里打坐,穿着一袭白衣,双目微阖,表情舒缓,慢慢吐纳晨曦。 陆落一进后院,他就睁开了眼睛,冲徒弟微笑。白发素衣,远远看上去就是很有道行的神仙。 “怎么来得这样早?”千衍问陆落。 陆落就把自己担心师父没有冰用的话,告诉了他:“怕您热着,今年的天气反常……” “你多费心了,我们府上不热。”千衍笑道,“况且,我年纪大了,比你们小孩子耐热,用不着冰。” “石公子呢,他不热吗?”陆落问。 “他去太原府了,等过了暑天才回来。”千衍笑道,“他的祖籍在太原府,有田地房舍,回去都是现成的。” 陆落不再勉强。 既然说到了石庭,陆落也打听几句,石庭到底是何许人也。 石庭生得绝美非常,堪比陆落的叔公,他到底是怎么个来历,陆落从未听他提过。 “他家里是做什么的?”陆落问。 “从前是开药铺的,生意做得很大。后来家业凋零了,他拿了钱财出来游历。现在,亲属所剩无几,远房亲戚倒是有几门,他不与他们来往。”千衍简单说道。 说罢,他转移了话题,不想提石庭。 陆落有心追问。又怕师父为难。就强忍住了内心的好奇。 师徒二人说了半晌的闲话,陆落陪着师父用了早膳,师父拿出一本书给陆落。 “我偶然了本奇门阵谱。不知是否有用。我不会布阵,你拿去试试看。”千衍笑道,“切记,不可丢失了。” 陆落接过来。发现书籍是新抄的,字迹遒劲有力。是她师父的笔迹。 千衍亲自抄了这本书给陆落。 书皮是空白的,没有任何书名;打开扉页,才写了《六仪籍志》。 陆落不用猜也明白,这是很早之前的术数记载。非常珍贵的资料,绝不外传的,甚至可能就是千衍自己编写的。因为很多术士秘法是不留文字的。 师父希望陆落可以更充盈自己的学识。 “我不会弄丢的,多谢师父。”陆落笑道。 当天没事。陆落就在师父的院子里,和师父下棋,说起了“六仪”,彼此扯了几句闲话。 到了上午,日头高高升起,灼热的阳光像火球,将闪耀的金光铺满了大地,庭院的树木被晒得奄奄一息,唯有蝉儿不知疲倦,歇斯底里的鸣。 陆落却感觉不怎么热,好似热浪隔了一层,有种坐在空调房间里看阳光的感觉。 “师父布阵了!”陆落笃定,“不过,他不肯承认,我问了他他也不愿意告诉我。倘或我能学会,这阵法真是福音。” 陆落深信,她师父给她的《六仪籍志》上,就有这种阵法,她当即认真读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天色微变,雷声轰隆,片刻之后就狂风漫卷,下起了暴雨。 暴雨滚珠似的落下来,在地上掀起了一层青烟。雨幕中的庭院,树木东倒西歪。 暴雨半个时辰之后就停歇了,庭院重新被金阳照耀,空气里全是泥土的芬芳。雨后的天空湛蓝纯净,似一块镶嵌在天机的蓝玉。 陆落和师父用过了午膳,她又重新翻看《六仪籍志》。 快到黄昏的时候,陆落泪流满面抬起了头:她看不懂! 她第一次遇到自己看不懂的书籍。不仅仅是阵法陌生,就是绝大多数的文字,她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这里头有好些已经失传的文字。 “师父,您看这句话……”陆落挑出一句,勉强问千衍,“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千衍神态悠然,微笑着道:“为师哪里知道?为师又不是术士,不通这些的。这书也是偶然在书局的旧书堆里捡的。原本太破了,墨臭味太重,我才抄了这本给你。” 陆落咬牙:“师父,您坑我!” “师父不曾坑你,书要自己读,就像饭要自己吃,才能长个子。”千衍笑道。 研究阵法,像是在一种修行。 这个过程当然很艰难、很枯燥,但是不能跳过去,必须按部就班的来。 陆落哭丧着脸。 眼瞧着就到了黄昏。雨后的黄昏,晚霞似叠锦般绚丽,递次而生。 出了师父的大门,陆落明显感觉燥热扑面而来。 她越发肯定这书跟阵法有关,非常有用,陆落决定一定要读懂。 她师父有意考察她的学习能力,所以不帮她。 “对于师父而言,这大概只是最简单的。若是我连这个都搞不定,他更不是跟我坦言了。”陆落想。 有此考虑,陆落就要用心把这本书读透。 她晚上没怎么睡,主要还是因为天气太热睡不着。 这本书,陆落有三成的字不认识,她读不通,于是她将自己读不通的句子,一条条摘录出来。 陆落先抄了两页。 抄完之后,陆落天刚蒙蒙亮,就去了叔公的外书房,想在陈容枫到来之前,先找一本说文解字,回去慢慢啃。 她怕打扰陈容枫的抄录,所以提前过来,免得碰到他。 闻乐喜早已出门,陆落问充当书童们的小太监们,《说文解字》在哪里。 “家里没有《说文解字》。”一个小太监道。 另一个则不同意:“有,奴婢上次还见公公拿了。” 争论中,两人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就把书架和各处找了一通。 陆落有心让他们不要找,但是两个小太监都坚信对方是错的,拗气似的,非要找到不可。 陆落没法子,只得帮他们找。 “……丢了什么?”不知不觉,他们找了一个多时辰,满头大汗,陈容枫来了。 陈容枫见陆落面颊红扑扑的,带着珠花的鬓角,还有几缕蛛网,可见是钻了桌子底下的,好奇询问何事。 陆落心想,他的事情关乎人命,而且抄录量大繁琐,没得给他添麻烦,笑道:“没事,我们找《说文解字》,既然没有,我派人出去买吧。” “什么字不认识?是这个吗?”陈容枫已经把陆落放在书案上的纸拿了起来。 而后,他将手里的纸横过来,再竖起来,折腾了几遍,浓郁的眉毛微蹙。 陆落是横向抄录的文字,从左往右,陈容枫没见过这种书写方式,研究了半天。 第165章旧情的了结 读书人对文字都是触类旁通,陈容枫看了几眼陆落的纸张,就明白应该怎么读了,虽然他觉得很别扭。 他粗略扫了眼,满纸都是些生僻难字,而且是东晋时候的,有些早已经不用了,但是他几乎都认识,也知道其含义。 “不用找《说文解字》,我替你撰译吧。”陈容枫道。 “你这么忙,不必麻烦了。”陆落笑道,“我还是自己查《说文解字》,这样印象深刻些。” 陈容枫思虑一瞬,将纸还给了陆落:“那……”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微笑了下,转身去了次间抄录他的古籍。 陆落折身回了内院,派了小厮去买《说文解字》。 小厮很快就买了本崭新的回来。 “怎么做起了学问?”闻氏见陆落伏案写写画画的,好奇问道。 陆落就把她师父给她古籍的话,告诉了闻氏。 “这书干嘛用?”闻氏不太懂。 陆落笑了:“我脑子里跟混沌似的,怎么告诉您这书是干嘛用的?等我查明白了,再跟您说。” 闻氏见她这么辛苦,一脸的汗,心疼极了。 “你也不必这么吃苦,陈公子不是在书房沓字碑上的古籍吗?你把这书交给他,让他帮忙看看,岂不轻松?”闻氏道。 “娘,这不过是把自己的负担,转移给了旁人。我是轻松了,陈老爷岂不是要受累?再说了,他那个古籍更难,还牵扯案件。他哪有功夫啊?”陆落笑道。 陆落自己能做的,不喜欢麻烦别人。 闻氏也不喜欢麻烦别人。她不过是见女儿太累,自己帮不忙,随口说的。 陆落要是真的去找陈容枫了,闻氏又该说她不懂事。 陆落忙了一整天,才翻译完五页,后面还有上百页。陆落接下来的几个月。估计都要弄这本书了。 到了下半天,日影西斜,颜浧登门拜访了。 颜浧每隔一段日子就要进宫去传授小皇帝武艺。每天都要去讲解功课,总能碰到闻乐喜,所以他知道了陆落母女住在这里。 “……今天宫里赏了葡萄,我见闻公公只得了半筐。怕五娘不够吃,把我的份例也送了过来。”颜浧笑道。 送葡萄是小事。借口见陆落一面,才是真的。 “多谢你。”陆落道,“留给洀洀了吗?” 颜浧笑笑,不言语。他忘记了留。 陆落无奈摇摇头,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疼他妹妹,于是喊了碧云:“将侯爷送过来的葡萄。分出一半送给洀洀去。” 闻氏偷笑。 陆落吩咐事的时候,很像大人。颜浧想着陆落。陆落想着颜浧的妹妹,竟真像个两口子了。 颜浧也满眸是笑。 陆落装作看不懂。 见陆落满桌的纸,颜浧拿起一张,准备夸陆落的字好看。 可是,诡异的书法方式,颜浧看不懂。而且,陆落的字不好看,勉强连工整都算不上。颜浧想夸,着实下不去口。 略微坐了坐,颜浧知道了陈容枫也在此处,就出去外书房,和陈容枫说话。 他们也算是认识的,只是文武不同道,不怎么来往。 “他是个很仔细的人,十分难得了。陆其钧这辈子,只替你办对了这一件事。”等颜浧一走,闻氏低声对陆落道。 陆落不给颜浧摆脸,但是她母亲提及此话,陆落又想到一些事,脸色微落。 “你又怎么了?”闻氏不快,问陆落道,“好好的,怎么摆一张臭脸?” “……以后别再说他对我好不好了。要不是他和陆老爷,我现在已经嫁给曹广谱了。”陆落不理会她母亲,垂眸整理书案上的纸,轻声说道。 闻氏错愕。 她没想到陆落给她这么个理由。 “你爱慕曹广谱?”闻氏惊问,“他已经成亲了啊!” 去年春上,曹广谱从京里回到湖州,八月就定亲了,今年二月完婚。 他娶了张元娘。 张家是曹广谱的姨母家,小本买卖,不够富足,更别提权势了,还需要依靠曹家帮衬。 张元娘是他的姨母表姐,比他大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曹广谱的母亲有心让曹广谱娶张元娘的,两家都有暗示。只是那时候曹广谱才十一二岁,什么也不懂。 后来曹广谱死了父亲,他母亲心知要寻势,就看中了陆落,想跟陆落结亲。 张元娘坚持不嫁,大概想着将来给曹广谱做妾。 如今,他们总算修成正果了。 曹广谱曾经喜欢过张元娘的,而后才移情到陆落身上。陆落一直知道,曹广谱也一直掩盖,彼此不说破而已。 反正那时候陆落就想过,不管曹太太怎么筹划,她是不会同意张元娘进门做妾的,曹广谱肯定也不会同意。曹太太忌惮陆落的身份,只要陆落不松口,她也不敢。 曹广谱心灰意冷回到湖州府之后,终于和张元娘喜结连理。 “我不曾爱慕他。”陆落道,“可失信于他,这话不假吧?” 闻氏气不打一处来。 她觉得陆落不知所谓,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自己未来的丈夫不和睦,简直是糊涂至极! “我要退亲。”陆落嘀咕,“最近没有好的机遇,我还在找……” 闻氏气得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陆落还在研究这本《六仪籍志》,差不多将它翻译了五分之一。 陆落都快没有耐性,因为她发现《说文解字》里有些解释的句子,她也看不懂。问题看不懂,答案也看不懂,这就要歇菜了。 “你的书,自己读明白了吗?”有天,晚膳的时候闻乐喜突然问陆落。 陆落不明所以:“什么书?” “就是你要用《说文解字》才能读通的书,已经读完了没有?”闻乐喜解释道。 “还没有……”陆落道。 这话,是小太监们告诉闻乐喜的,当时他们找了半天的《说文解字》,把书架弄乱了,闻乐喜问起,小太监们实言相告。 闻乐喜听到她说还没有,想了想,又道:“要是真读不通,交给容枫吧,他帮你标注……” 闻乐喜最近这段日子,和陈容枫来往密切,没把他当外人。 “不用了,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书,让我不许给任何人看。”陆落道,“我慢慢读吧,又不是一天能读完的。” “还是秘籍吗?”闻乐喜失笑。 陆落想了想,还真是。 第166章乞巧节 整个盛夏,陆落和母亲都没有回陆府,只是每日下人递信,简单说说内外院的情况。 家里无甚大事,就是陆其钧不太如意,不知怎的,也骂起了颜浧和成王。 “这是为何?”闻氏吃了一惊。颜浧和成王不都是陆其钧得意贤婿吗,当宝贝似的,怎就辱骂了起来? “老爷想补吏部文选司郎中的职,自己跑去找方尚书,被方尚书骂了回来……”小瑞儿告诉闻氏,“老爷又去找了侯爷和成王爷,反正没如意……” 吏部的文选司,是整个吏部四司中,最肥的司部。 就像兵部,武选司是最肥的,因为全国的武将调任,都要经过武选司。那么,文选司,无疑就是全国文官的升迁和调任,都由吏部文选司负责了。 这是油水极大的司部,文选司的郎中虽然是五品官,却是威风又富足的官位。 更何况,文官要比武官多很多啊! “他真是痴心妄想!”闻氏冷哼。 颜浧不同意,陆落是理解的,因为闻氏告诉过他,让他不许插手陆其钧的仕途;成王爷也不帮忙,那么是颜浧说了什么,还是六娘吹了枕边风? 若真是六娘的枕边风,那六娘真的是有程府的。 哪个姑娘不盼望自己娘家位高权重?这样,不仅自身体面尊重,说出去荣耀,而且也有强大的靠山,在婆家不吃亏。 六娘能抛却这样的虚荣,阻止陆其钧升官,可见六娘还是有远见的。 陆其钧这等性格,他要是升了文选司。卖官鬻爵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的!到时候,六娘更难堪。 陆其钧攀附了两个权势滔天的女婿,最后却发现,除了虚名,他啥好处都没有得到,岂不是气急败坏? “既然陆其钧想要升官。不如将他打发去外地。选个偏僻贫穷的地方。”闻氏跟闻乐喜道。 从前没动陆其钧,是考虑到陆落的婚姻。 有了做京官的父亲,陆落身价会高些。陆其钧的官位。是陆落的“门第”。闻氏和闻乐喜既不想陆其钧太高了,控制不住他;又不能将他打发去外地,让陆落毫无身价可言。 女子的身价,完全取决于她的家族。有了门第。才能嫁得好。 如今,陆落婚姻已成。可以将陆其钧打发走了,留在京里碍眼。 “明升暗贬,官场上的人谁不看出来?”闻乐喜不同意闻氏的建议,“他两个女儿刚攀附了豪门。他就被这样暗贬,京里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话! 你还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吗?闲话最终还是要伤及落儿,不值得了。 他在吏部。几乎是声名狼藉,不可能再有什么变动。他这种人。就要放在眼前,时刻看着他,否则他弄出其他幺蛾子,更是你们母女吃亏啊。” 闻氏听了闻乐喜的建议。 陆落也听说了此事,心知陆其钧绝不会如愿,也没留心。 她住在叔公这里,而后的大半个月,只见过陈容枫两次。 第一次是陆落早上去师父家,在大门口碰到了陈容枫进门;第二次则是陆落去看成阳大长公主和斜照,回府时正巧陈容枫离开。 和从前的熟稔不同,陈容枫对陆落,多了份疏离和冷漠。 他好像对陆落有点生气。 陆落就摸不着头脑,心道:“是我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不让他替我撰译书籍,他想多了?还是,他原本就这样的性格?” 陆落回想了下,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陈容枫时,陈容枫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和现在没什么不同。 陆落当即释然。 转眼间到了七夕。 七夕女儿节,京里又是一番热闹。 乞巧节有不少好玩的事,陆落和闻氏都换套赞新的衣裳,家里要安排宴席赏节。 首先,亲戚朋友们要互赠红熝鸡、水蜜木瓜、其他时新的果子等。陆落收到了不少人家赠送的,当然也有不认识的。 他们的东西,都送到了陆府,小瑞儿代替陆落和闻氏收下,然后回赠,这是之前闻氏叮嘱小瑞儿的。 其次,需得祭祀牛女,案上先铺陈了栋叶,然后放各色果子、酒水,还有“种生”。 “种生”是本朝的七夕节习俗。早在六月底的时候,闻氏用小麦、红豆、绿豆、稻谷、胡麻等五谷浸泡在水中,待其发芽。芽生寸长,以“红、蓝”二色彩线束起,放在小盆里,作为乞巧节的祭品,也是“乞巧”之意。 “这是五色金果匣子,里头有两只蜘蛛,明早再看吧。”闻乐喜送了陆落很多东西。 从前的习俗是到了七夕这天,以五色金盘摆放在院子中,假如第二天布满了蛛网,说明乞巧成功了。 到了本朝,风俗侈靡,很多长辈除了摆放五色金果,还专门用金银打造很小巧的五色果子,放在小匣子里,又关两只蜘蛛进去,等明早结丝。 “谢叔公。”陆落笑道。 她有心看一眼,被闻氏阻止,就不好再看了,让丫鬟收起来。 “这对磨喝乐,也是给你的。”闻乐喜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匣子,递给了陆落。 “磨喝乐”是天龙八部神之一,受众人喜爱,长辈都想生个像“磨喝乐”这样的孩子,故而在乞巧节的时候,将磨喝乐赠送给孩子。 从前的时候,磨喝乐是用泥巴塑造的。 如今随着经济的奢靡,磨喝乐的玩具越做越贵了。 陆落接过了闻乐喜送给她的磨喝乐,是用雕木彩装栏座装着,镶嵌了金玉翠,格外华丽。 里头是一对磨喝乐,着了金缕衣裳,缀了翠玉,做得富贵华贵。 “乞巧节这样一对磨喝乐,要卖一千两银子!”闻氏笑道,“叔父,您太宠她了!” 陆落听到说这要一千两银子一对,就仔细拿稳了,生怕摔着了。 应节日的东西,总是特别昂贵。 “人家都买了,独咱们买不得吗?”闻乐喜笑道,“她喜欢就行。我记得我五岁的时候,我买了一对给她,现在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吧?” “没丢没丢,在箱子里收着呢。”闻氏笑道,“等以后有了外孙,拿出来给孩子玩。” 他们正说着,颜浧派人送了不少的节礼来。 其中,也有一对磨喝乐,却比闻乐喜送的,更是精致华美,侈靡万分。 第167章胆大 过了中元节,陆落和母亲搬回了陆府。 搬回去之前,陆落还是挺关心南康大长公主府的案子。 “还没判。”闻乐喜告诉陆落,“此案关乎重大,谁敢随便判?没个三五年,也是无法了结的。” 南康大长公主的儿子弑父,不管是伦理道德还是律法,都是死路一条,这事不能周转。一旦破了先例,以后的伦理和律法就如撕裂口子的旧绸缎,裂痕越来越大,直到彻底毁灭。 这条口子不能开! 朝堂的律法和伦理都不顾忌了,也是末路之兆,谁敢破这个先例? 可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甚至皇帝,也很怜惜南康大长公主,朝中又多依附着后族,岂能轻易就落案? 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不敢轻易担起责任的,除非官位不想要了。他们只得遵循“拖”的法则。 拖下去,拖到舆论渐渐忘却此事,再寻得莫名其妙的章法,度出大长公主的儿子。 “那先秦的案例,撰译出来了吗?”陆落又问。 “撰译出来了。”闻乐喜松了口气,“只是此前影响甚大,拿出来也是强词夺理,等过几年风头稍微降下去了,更为妥当。” 而后,闻乐喜又想起替他抄录和撰译的陈容枫,感叹道:“容枫博闻广识到如此地步,他留在户部着实屈才了。” “学问好,也不代表政务能力强。”陆落笑道,“我看十二老爷过得挺自在的,他倒是满意。” 闻乐喜笑了笑,他也觉得陈容枫务实、踏实。 陈容枫的才子名头略输晋王府的三太尉安玉岫。大概就是这点务实,多了份世俗,少了份空灵吧? 闻乐喜不是学究,不爱诗词,他更欣赏陈容枫满腹诗书不自傲,才华横溢不诡诞,稳当可靠的一个人。 而且。陈容枫特别疼爱女儿。就像闻乐喜疼爱闻氏和陆落那样,故而彼此更有共鸣了。 陆落回家之后,广德侯府的老夫人也请过陆落去做客。 陆落去了。没碰到陈容枫。 更多的时间,陆落都在家苦读那本《六仪籍志》。 快要到中元节的时候,石庭从太原府回到了京师。 陆落读书太累了,后面还有三分之二没有读完。想让石庭帮她撰译《六仪籍志》,石庭都答应了。却被师父听到了。 师父轻轻咳嗽,问石庭道:“你能读懂吗?” 明明是轻柔的语气,陆落却觉得他在威胁石庭。 果然,石庭立马改了口风。笑道:“我读不懂的,太难了。” “你不是考过两次进士吗?”陆落恨恨拽住了石庭的衣袖,太没出息了。能不能硬气点! 石庭粲然微笑:“这话你都信,你看我才多大啊?” 上次。师父和石庭是准备把真相告诉陆落的,特别是成阳大长公主府那次,她师父和石庭都到了要直言不讳的边沿。 那时候,陆落看得出他们很紧张,隐约有事情要发生。 出门半年之后,他们把事情解决了,于是又开始明目张胆忽悠陆落了。 陆落认命,重新开始慢慢研读。 时至中元节,除了祭祀,也有热闹的活动,特别是放河灯。 “我家的画舫下水,咱们一块儿去放河灯,玩个通宵再回来。”成阳大长公主邀请陆落。 陆落不想熬夜,也不想连夜出去玩,正要拒绝,成阳却拉住了她的手:“你不许托懒。我告诉你,是三哥哥特意叮嘱我,要带着你去的。” 陆落就更不想去了。 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她又不能表现出嫌弃颜浧,让颜浧没面子。 陆落踌躇了片刻。 “害羞什么?我可是知道,你和三哥哥感情好得很,别在我跟前装傻。”成阳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我晚夕叫人来接你。” 成阳风风火火的性格,定了即刻去办。除了陆落,她还请了别人,有些人需要她亲自去叮嘱,转身走了。 陆落送她到大门口。 折身回来,闻氏也知晓了此事,道:“你别总闷在家中,出去走走,结交些朋友。你瞧瞧你,连个知心的姊妹也没有。芙儿没进宫之前,还能和你闹闹,现在呢?” 说着,闻氏很想念陆芙了。 陆落的性格闷,除了在闻氏跟前,其他时候都像个大人,和她同龄、甚至比她年纪大四五岁的,都不敢在她跟前嬉闹。 唯有陆芙那种,哪怕陆落冷脸,她也要闹陆落一回的,才中了陆落的心。 “老五现在肯定恨死了。”陆落提到陆芙,也有点想念那个疯丫头,“宫里多闷啊……” “闷什么?”闻氏失笑,“她撺掇着陛下,将马球场重新修了,如今带着些宫人们开始打马球呢。连太后和太皇太后也偶尔去看,宫里太闷了,此招让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觉得有趣,反而不罚她……” 太祖的父亲马球是京师一绝,所以太祖从小也爱好马球,宫里修建了马球场。 只是,后世的儿孙多深居宫廷,京师无从戎之地,慢慢连骑马都是应付功课,不太擅长,哪里还会打马球? 马球仍是民间最热门的活动,却在宫里销声匿迹,连马球场都荒废了,甚至有人提议拆了箭楼。 只不过到底是太祖建的,拆了就是数典忘祖,历代帝王们也不敢真去动手。 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世家女,未进宫之前,都爱好看马球,太皇太后颜氏甚至会打女子马球。多年深居内廷,寂寥可想而知。 儿时的记忆被唤起,这对婆媳竟真的不阻止陆芙胡闹,将马球场重新打理了出来,任由陆芙寻了两队宫女作为马球队,打发漫长的时日。 陆落听闻此事,不免失笑。 陆芙胆子是真大。 有时候小心翼翼的,的确可以活得很久,但是胆大心细,引起了当权者的重视和喜爱,也能活很久。 陆芙是后者,她赢得了皇帝的器重,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好感。她们一致认为,陆芙没什么心机,是个豪迈好玩的女孩子,比那些故作温柔的要强多了。 上位者喜欢她,她自然能保命了。 陆落和母亲说了片刻的话,已经到了黄昏,成阳大长公主的马车,到了陆府大门口。 从车上跳下了的,却是颜浧。 第168章重礼(月票1200+) 成阳大长公主在宫里时候,性情活泼,嫁给宋义山之后,夫妻感情和睦。而后的十来年,她被孩子逝世的痛苦折磨着,那颗心千疮百孔。 如今终于有了斜照,成阳高兴极了,驸马宋义山也极力鼓励她,多宴请玩乐,将从前的弥补回来。 有了这个缘故,他们夫妻比一般人家爱热闹。 陆落参加的几次宴席,都是成阳起头的。 既然要放河灯,男人们自有也有诗会,宋义山偏文,他认识不少文人墨客。两条画舫一同下水,颜浧也被宋义山邀请了。 考虑到陆落,颜浧才答应去的,他又不懂作诗,不喜欢听文人墨客们无病呻吟。 他亲自替成阳大长公主来接陆落。 黄昏的晚霞旖旎,落在颜浧的脸上,他冲陆落微笑着,笑容璀璨温暖,有灼灼华彩。 陆落倏然觉得这个人好帅,眉目如画,风神磊落。他比很多男人的仪态要好,不管什么时候,都在站得直直的,似一樽挺拔的松树。肩膀打开,胸膛开阔,自是气度雍容不凡。 陆落一直觉得颜浧长得很周正,深眉高鼻,很有轮廓,直到这霞光下,带着半分朦胧,才惊觉他的容颜有特殊之处。 他十几岁的时候,姑娘们都爱慕他,大概真不是他吹牛的。 “怎么了?”颜浧留意到她使劲盯着自己,不免背后一寒,毛骨悚然的。 陆落看人直愣愣的,好似要把人盯出个窟窿,第一次见面就这样。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的。周周正正,不是那歪瓜裂枣。”陆落老实道。 颜浧慢半拍才想起陆落夸他好看,身不由己的红了耳尖。 他很想老练一点,跟着陆落调侃几句,或者说些俏皮的话。偏喉咙里很重,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颜浧真正动心的时候,就会脸红心跳。情绪不受控制。很难贫嘴。他从小到大都无体会,只有遇到陆落才有这种感觉,没经历过。不知道怎么掌控。 真是人生头一回。 陆落无力扶额。 她心道颜浧是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很无赖,但是偶然的瞬间会有脸红,不知道他到底是老辣还是腼腆。 若真的腼腆。就太不应该了,不是在军中混了十几年吗? 军中都是老油条。 上了马车之后。颜浧似乎回过神来,想要拉陆落的手,陆落瞪了他一眼,轻轻咳了咳。 颜浧略微收敛。 “……送给你!”颜浧用红布包裹着的物件。交给了陆落。 陆落深觉沉手。 打开一瞧,却只一只火铳。 南北广备攻城作坊将火铳规模化生产,已送了二百支去西北大营。专给颜浧曾经带过的那只军队,如今的元帅也是颜浧的亲信。 颜浧特意跟小皇帝声明。要留下三支。 “师父,送给朕一支,朕就批了。”小皇帝很想要,眼巴巴看着颜浧。 颜浧最近和小皇帝相处,真是爱极了这孩子。他聪明过人,而且思想深邃,颇有鸿鹄远志。特别是他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眸光能融化万物,很难拒绝他的要求。 “好,送陛下一支!”颜浧答应了。 于是,颜浧申请了三支下来,算是回报当初陆落给他的三支。陆落给他的,他都送给了朝廷,现在有点后悔。 颜浧留下的三支火铳,给小皇帝一支,他自己留下一支,剩下的这支拿来给陆落防身。他知道陆落懂,不会误伤自己。 “多谢你。”陆落双目明亮,赶紧接过来,津津欢喜。 火铳很沉手,朝廷的南北广备攻城作坊的匠人们,重新做了些细微的改良,让枪管更结实,也很沉重。 “拿得动吗?”颜浧问,“你要是嫌麻烦,我送你一把上好的弩。射程只比这火铳短两三成,也是不错的。” “胡说,目前的所有弓箭,射程都不及火铳的一半。”陆落笑道,“我不要什么弩,我就喜欢这火铳!” 陆落也想做一把防身的。 只是她的火铳交了上去,考虑到朝廷不准私造兵器,她又是颜浧的未婚妻子,闻乐喜的外孙女,她若是公然私藏没有来历的火铳,会引起众人对颜浧和闻乐喜的怀疑。 颜浧能送她一支,她这支就来历清楚,陆落高兴极了。 “那你可要仔细,别伤了自己。”颜浧叮嘱她。 “一般都应该说,别伤了旁人。”陆落嘀咕。 颜浧失笑,道:“你知道轻重的,不会乱伤人。假如真的伤了,也是那人罪有应得。我只是怕这火铳不稳,火药很危险。” 陆落垂眸,佯装看火铳,没接话。 他们的马车,很快就出了城,到了河边。 天已经黑了,中元节的月色明媚,琼华如炼。素淡的银辉,照在陆落的侧颜,她温柔娴静中,添了娇媚柔婉。 颜浧不着痕迹拉了下她的手。 而后,他又快速放开。 陆落没有回头,直接上了成阳的画舫。 画舫的甲板上,已经立了不少佳人,锦衣蹁跹,风骨优雅。 明月似一轮冰魄,从河面的远处升起,悬挂当空,将如水的月色洒在每个人身上。贵女们周身的金银配饰,泛出谲滟的光;河风凉爽,掀起细浪。细浪轻柔拍打着船舷,似奏乐般悦耳。 陆落耳边,全是欢声笑语,脂暖香甜。夜风酥酥撩拨着,吹动衣带蹁跹。 “五娘!”成阳快步朝陆落走了过来。 成阳今晚穿了件月白色的褙子,大红绣金海棠的澜裙,细长的银耳坠子,泛出灼灼的清光,映衬得肤白如珍珠。 “我是不是来晚了?”陆落笑道。 “也不算晚,我们还有一刻钟才开船呢。”成阳笑道,然后拉了陆落的手,“来,我向你引荐一个人。” 说着,成阳就把陆落带下了甲板。 画舫是三层的,最上面的甲板和花厅,可以赏歌舞、眺远景,中间除了划船的船夫,还有两间休息室。 成阳将陆落带到了其中一间。 屋子里也是笑声。 推开门,但见三四个女孩子,围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夫人,正在说笑。 妇人面目慈祥,衣着华贵,正在和女孩子们说着话儿。 陆落不认识这妇人,不免有点吃惊:这是要带她见谁啊? 第169章岂天意?(月票1230+) 休息的小舱里,坐了个陆落不认识的妇人。 这妇人端得美艳。她的五官很精致,窄肩修颈,眉梢上挑起几分妩媚,说话也柔婉如水。 船舱里点了灯,外头的月色也从窗口映射进来,橘黄色的灯火,柔和了月光的清冷,在众人身上笼罩了层素淡的清辉。 妇人的面容更是瓷白无瑕,肌肤细腻精致,越发显得年轻了。 陆落觉得,她看上去三十来岁,未必就只有三十来岁,可能四十出头了。 “这是西平侯府的四夫人。”成阳笑着,拉陆落坐下,然后慢慢介绍这四个人。 西平侯府? 陆落想起来了,太后聂氏就是出身西平侯府。这位夫人,是太后娘娘的某位嫂子吗? 因为叔公是太后的心腹,让陆落也觉得太后娘家人不错,陆落对这位夫人添了些好感。 “这是三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成阳又介绍那三个女孩儿,她们都簇拥在四夫人身边。 这三个姑娘家,其中两个容貌极其相似,身量也一样,同样穿着天蓝色绣百蝶穿花的褙子,是一对双生子。 陆落也和她们见礼。 彼此见礼完毕,几位姑娘打量陆落,对颜浧的未婚妻子很是好奇。 陆落已经见惯了这种打量,表情坦然,任由她们看着。 “五娘、六娘,你们跟着三姐姐出去玩,娘回头去找你们。”聂四夫人柔声对几个女孩子道。 女孩子们乖巧道是,行礼出去了。 等孩子们一走,成阳也仔细跟陆落解释,说聂四夫人是太后的四嫂子。平素和闻公公也有来往,意图拉近关系。 “我头一回见你,这只镯子赏你的,以后常到我们府上去玩。我们同闻公公交情笃厚,你母亲不爱出门,我们就不敢深扰,总没请到你们。”聂四夫人笑道。 她将手腕上的赤金嵌红宝石镯子取下来。递给了陆落。 这种赏赐。是很正常的往来,一般都是要接下的。 陆落道谢,虽然感觉有点烫手。 她们说着话儿。画舫开了,船舱有点摇晃,灯火摇曳。 “五娘,要不你先出去。看看可有什么好玩的河灯,替我留几个。”成阳笑道。 陆落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成阳不会莫名其妙替陆落引荐聂家四夫人的。而聂家四夫人也不会糊里糊涂乱赏陆落东西,肯定是有所求的。 应该跟风水有关。 越是吞吞吐吐,越是事关重大。 陆落猜不到什么事,就先随着丫鬟。到了画舫顶层的甲板。 中元节的夜晚,风凉舒适,一改盛夏的酷热。陆落依靠着栏杆。半晌没有挪脚,也懒得进去。 她要吹吹这风。 画舫划波而去。河面被船上的灯笼映照着,泛出银红色的光,浪花沿着船头蹁跹,翻滚着银浪。 陆落望着深邃的河水,沉吟良久。 底下的小船舱里,成阳大长公主还在和聂四夫人说话。 “你觉得她可靠吗?”聂四夫人秀眉轻拢,眉心微蹙。 成阳听了这话就不高兴:“四夫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若是不放心她,另外找个陌生的术士,岂不是更好?我听闻有个叫柏兮的,甚是有能耐;前不久,还有了个姓邵的,可能是邵国师的传人。” 四夫人的眉头更紧了:“那些术士,和咱们没有来往,哪怕胡说八道出去了,转身又跑了,去哪里找他们?陆五姑娘不同,她是要嫁到忠武侯府的,以后常来常往,自然要顾及几分……” 这人犹豫不决。 成阳不耐了,道:“您可要问她?” 四夫人咬了咬唇,最后道:“下次吧,我过几日单独请她。” “四夫人,您到底要问陆姑娘什么事?”成阳笑道,“我替您牵线,难道连我也不能告诉?” 聂四夫人不肯说,但是成阳自己乱猜了下,觉得四夫人是想给她的女儿们改运,希望她的两个双胞胎女儿可以选一个进宫去做皇后。 这种事,聂四夫人是死也不会告诉外人的,成阳却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你帮我请动陆姑娘,事成之后,我愿意出二万两银子酬谢她。”聂四夫人是这样告诉成阳大长公主的。 二万两,这可是巨款,成阳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值这么多年,除了给聂家的女儿改命之外。 后位的争夺,隐秘而激烈,多少权贵人家等着小皇帝长大了,可以选后?这原本就是挣破头的,用点手段不足为奇。 光成阳大长公主隐约听到有野心争皇后之位的,就有四五家,聂家是其中之一。 成阳之所以愿意牵线,也有她的考虑:“聂家如今在朝中占了大头,又是聂太后的娘家,皇后出自西平侯府,可能性很大,四夫人是白担心。 五娘以后嫁给三哥哥,这些人情往来是要走的。她可以隐秘又不费事,帮聂家一个小忙,以后她就是聂夫人的朋友,也是未来皇后的恩人,岂不是白得了人情?再说,聂四夫人还要给二万两银子呢……” 成阳想替陆落拉拢些人脉。 说了片刻的话,成阳大长公主和聂四夫人出来,到了甲板上。 丫鬟们已经将河灯搬了出来,给众人放。 成阳准备了很多河灯,各式各样的,有荷花灯、锦鲤灯、喜鹊灯、百足虫灯、宝莲赐福灯、麟趾呈祥灯、蝙蝠灯、龟鹤延年灯、牡丹花灯、龙凤献瑞灯,形形色色的。 河灯上蒙了不同的纸罩,可以写上祭词,点了火,因为不同颜色的纸罩,河灯颜色各异,顺着水流飘下,似灯火的海洋。 陆落挑了只莲花灯,见众人都写了祭词,她也随便抄了手自己记得的诗。 点燃之后,陆落放了出去。 河灯飘飘荡荡远处,河堤两旁,有小孩子顿在岸边,捡了河灯去玩。 “这只牡丹花灯做得简练,看看这祭词:‘芳踪难觅,寻花剩几,幽幽莺鸣愁已矣’。俗且浮躁,下品。” 陈容枫一个人坐在河边喝酒,观赏满目的河灯。 他今天没有应任何诗会的邀请,也没有结伴,独自提了一壶酒,坐在河边慢慢喝,抒发心中郁结。 在他不远处,有三四个学子,正在那边捡河灯。不管捡到了什么,都要赋词一曲。只是,他们有时候点评很刻薄,没什么风度,让陈容枫不喜。 想了想,陈容枫拿起酒壶,换了个地方。 河堤两岸,以河灯为新巧题目赋词的学子不少,捡河灯的孩童也不少。 有一只莲花灯,不知怎么的飘到了陈容枫跟前。 陈容枫今晚不想作诗,就用脚尖轻轻推了下那河灯,希望它飘向旁处,让孩子们捡去玩乐。 不成想,一阵细风,竟将那河灯打了个转,又飘到了陈容枫脚边。 上面有字,陈容枫好笑:“这灯跟我有缘!” 他捡了起来,想今晚就就着这盏有缘的灯,赋词一曲。 拿起来一看,陈容枫突然怔住,猛然站起了身子,极目远眺。 这是陆落的字,陈容枫认得! 河中有几栋画舫飘过,难道陆落也在画舫上? 陈容枫寻找了半晌,也寻不到陆落的踪迹,于是又拿起河灯来,仔细看了个遍,确定是陆落的笔迹,心里大震。 他慢慢读着那首词:“天学碧海吐明珠,寒辉射宝星斗疏。西楼下看人间世,莹然都在清玉壶。从来酷暑不可避,今夕凉生岂天意?” 这首词并不完全,有点缺头短尾的感觉,却也是上承佳作。 “今夕凉生岂天意?”陈容枫慢慢心酌此句,一颗心一半是凉的,凉的似冰;一半都有热的,热的滚烫,“岂天意……” 第170章依靠(月票1260+) 中元节当晚,陆落和成阳大长公主的贵客们,凑在一起说笑。 气氛挺融洽的,大家一直欢声笑语,就闹到了子夜。 陆落后来扛不住,成阳也熬不住,她们了客舱小憩,差不多到了卯初,画舫已经回到了昨天出发的码头。 上了岸,晨曦熹微,码头有薄薄的雾,潮湿凉爽。 “累吗?”颜浧仍在马车旁边等着陆落,他精神头很好,神采奕奕的,看不出半点疲倦,他昨日也是熬了一夜。 陆落则萎靡不振。 “有点……”陆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远处,一轮红日爬上了碧树的梢头,放出了璀璨的光芒,水波的薄雾缓缓散去,显出粼粼波光。 陆落带着她的丫鬟碧云上了马车。 碧云跟陆落差不多,也是很疲倦的样子。 纤柔皓腕撩起了车帘,陆落带着碧云上了马车,颜浧也跟了进来。 马车回程中,颠簸动荡,似摇篮一样,碧云很快就睡着了。 陆落是打算阖眼打盹的,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意识模糊。 等她醒过来,她发现自己靠着颜浧的肩膀,而碧云枕着她的腿,将她的小腿枕得麻木了,不能动弹。 陆落依靠着颜浧,他的肩膀宽阔结实,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她立马坐正了身姿。 颜浧也在打盹,陆落这么一动,惊醒了他。他回眸,笑着问她:“你醒了?还有一会儿才到,再睡会?” “不、不了……”陆落说话有点不顺。她轻轻咳了咳,坐正了身姿。 碧云也被陆落揪起来坐好。 陆落的腿一直很麻,她想站起来跺跺脚,希望能缓解麻疼。车厢太逼仄,陆落站起来肯定不行,于是她喊了停车。 “不行,我腿麻了。”陆落抱歉道。 碧云很不好意思垂了头。 车夫停了车。陆落下地蹦跶了几次。又回来走了几次,那股子酸麻过去之后,她才重新上了马车。 不成想。刚坐下没多久,她的小腿开始抽筋。 这下子就不知道原因了。 陆落不好再叫停车,使劲用脚瞪着车壁,希望能缓解。 颜浧看着就明白了。将她的脚抬起了,放到了自己腿上:“我给你揉揉吧。车壁要被你踢开了!” “不用。”陆落拒绝,要把腿收回来,颜浧的手已经按了上去。 陆落裙子底下,是穿了很薄的月白色夏布中裤。颜浧的手隔了一层。 他的手力气很大,捏得又得法,陆落的抽筋立马缓解了。陆落就没有再拒绝。 碧云又垂了头,不看他们。 “还疼吗?”颜浧替她揉捏了半晌。见她表情舒缓,没刚才那么痛苦了,问她。 陆落摇摇头:“已经不疼了。” 她掰开了颜浧的手,将腿拿下来,颜浧就趁机握住了她的手。陆落使劲,没有抽回来,又见碧云没看他们,她忍了又忍,终于到了陆府门口。 颜浧依依不舍和她作辞。 陆落回府之后,简单梳洗,倒头就睡下了。 等她和碧云醒过来,已经是晌午。 闻氏问她:“可好玩?你们作诗了吗?” 那些贵女们,是作了不少的诗,然后她们也让陆落作一首。陆落哪里会?于是,她背了一首著名的宋词。 是范仲淹的。 这个年代,差不多就是平行时空的北宋中期,几乎没有著名的宋词。 听到陆落的词,那些贵女们还以为是陆落的原创,深感和陆落的水平相距甚远,不好再班门弄斧,一下子就全场鸦雀无声,她们再也不想作诗了。 成阳狠夸陆落大才:“没想到,你还是个才女!以后,我们也学他们男人,隔三差五开个诗会,我一定请你!” 其他人附和着夸几句,但是她们转移了话题,不想再说什么诗词的事儿。 陆落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扫兴了,而后就不敢再显摆什么。 这些话,陆落没有告诉闻氏,免得她追问诗词的来源,陆落又解释不清。 “聂家四夫人,她好像想找我看风水,不知是要干嘛,说事成要给我二万两银子。”陆落对闻氏道,“后来成阳公主悄声对我说,聂四夫人可能想让我给她女儿改命……” “改命?”闻氏微讶。 西平侯聂家,是太后的娘家,当朝显赫的后族,他们的姑娘,要改什么命? “母仪天下的命啊?”闻氏很快反应过来,问陆落。 “成阳自己猜的,说聂四夫人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了,否则她也不知道为何聂四夫人要出高价。若是真的,我会拒绝聂夫人,毕竟牵扯朝政,会把叔公牵扯进去,不太妥当。”陆落告诉闻氏。 闻氏点点头,深以为然:“不错,此事不可搀和。成阳公主怎么替你招揽这些棘手的事?” “这都是成阳的猜想,也不一定是真的。她之所以揽下,是她私下里以为,皇后必定要出自聂家,聂家好几位姑娘和陛下差不多的年纪。 反正皇后是他们家的,随便卖个人情,我就是白占了便宜。以后,我既是聂家的朋友,也是皇后的恩人,岂不是一举数得?而且,聂家准备给白银二万两。 成阳替我考虑,觉得钱财是小事,人脉才是至关重要的,这才替我揽下了。”陆落告诉闻氏。 闻氏一想,有点感动,成阳是处处替陆落打算的。 “皇后不会出自聂家”这件事,只有闻乐喜和聂太后及其亲信知道,成阳大长公主和聂家肯定不知道,所以成阳不知此事对陆落棘手,故而帮陆落揽下了。 “这件事,你可得慎重,最好问过你的叔公。”闻氏道,“不可鲁莽,叫人算计了去。” 陆落颔首。 过了一天,聂四夫人果然给陆落下帖子,邀请陆落七月二十去祈隆寺吃斋饭。 京里很多人家都是祈隆寺的香客,颜浧的外祖母家是,聂家也是。 陆落很久没有吃斋饭了,于是她答应了。 到了七月二十日,又是个烈日炎炎的日子,陆落半上午出门,车厢里很热。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颜浧,想起他身上的气息。上次陆落就是在这有幽闭的车厢里,靠着他的肩膀睡觉。 陆落觉得诡异,连忙抛开了思绪,去想别的事情。 第171章豪园 陆落到了祈隆寺,陪着聂四夫人吃斋,主要是给成阳面子,因为成阳一片好心牵线的,哪怕要拒绝,也要当着聂四夫人的面拒绝,不能置之不理。 陆落想等聂四夫人把她所求之事说出来,若真是给她女儿改命,想让她女儿做皇后,陆落就想个妥善的法子拒绝她。 改命很难的,而且会损耗布阵术士自身的阳寿,陆落可不想为了赚钱而英年早逝。 不成想,今天的吃斋,直到结束了,聂四夫人什么也没说,就是和陆落联络感情。 她好似不放心陆落,在考察她。改命是大事,自然要慎重至极,而且也要保密。 这女人的心思太深了,陆落唯有仔细应付她。 “……就是吃斋?”闻氏也很吃惊,“聂四夫人这么空闲?” “她们肠子里,绕绕弯可真多。”陆落笑道。 闻氏也失笑。 虽然闻乐喜是聂太后的亲信,闻氏却从未和聂家有过接触,不太了解她们的家风。只不过,他们家门第甚高,来往的女眷不是一品诰命,也是公主、王妃等,从没有请过闻氏。 闻氏也不在意。 母女俩正说着,有人敲了院门。 丫鬟春蝶去开门,但见大姨娘穿着青蓝色妆花褙子,脚步轻盈走了进来,满面是笑。她手里,还拿了两张大红烫金的请柬。 “这个月二十七,是侧妃娘娘贵降的日子,请了夫人和五姑娘,去王府做客。”大姨娘笑呵呵的,将请柬放到了陆落和闻氏面前。 六娘想请众人去热闹一番。 成王回京之后。因为没有封赐的宅府,内阁果然将楚王的园子赏赐给了成王,成王一家人搬了进去。 楚王的园子,修建得奢华无比,成王很满意。 成王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京城,去各处的督军手下历练。而后他弟弟登基。他去了西南戍守。 他身边的女人,多半都是西南的。可是一个人潜在骨子里的仍是有对乡土的怀念,成王更爱京城的女人。 娶了六娘之后。甜蜜极了,老夫少妻竟是和谐幸福。六娘不是倾城姿色,却也年轻、清秀,而且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人越是没有,就越是盼望。 成王是个武将。他就想娶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六娘虽然只是小家碧玉,可在学问上下了功夫,不输望族贵女。 成王很喜欢她,主动提出给她过生日。让她邀请她的母亲和姊妹,过府热闹一番。 这是给成王府的其他女人们提个醒,六娘现在很受成王器重。谁也别轻举妄动。 六娘就接受了成王的好意,果然给众人下了请柬。 六娘现在不再是陆家的庶女。而是成王府的次妃,正三品的内命妇。 她的地位,比闻氏和陆落都要高。 成王的女人不少,除了六娘,成王还有个次妃,品级和六娘并排,已经三十多了,儿子十几岁,很受成王器重,六娘压不过她的。 若闻氏和陆落不去,六娘少不得没面子,更是让其他次妃和侍妾小瞧了。 “我们一定会去的。”闻氏审时度势,觉得既然六娘正式下了请柬,就不好推辞。需得作为娘家人,去看望六娘,就应下来。 “谢夫人。”大姨娘倒也恭谦,没有因为女儿得势就飘飘然,不敬闻氏。 大姨娘还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不过,她对陆落和闻氏没有善意,陆落和闻氏也不喜欢大姨娘。 六娘没有请三姨娘和莲娘,只请了家里的姊妹、闻氏和她自己的姨娘。 三姨娘霍氏心胸开阔,没指望六娘请她,更没想到从六娘那边捞好处,笑笑就过去了。这要是二姨娘,只怕会闹翻天。 六娘却也请了三姨娘的女儿八娘。 “五姑娘,您帮着照看八娘几分。”三姨娘拜托陆落。 八娘对陆落是很抵触的,因为她的亲弟弟很喜欢陆落,看到陆落就粘着她,八娘因此将陆落视为仇敌,分走了她的弟弟。 她很别扭,不肯往陆落跟前来。 陆落也不勉强她,只让倚竹去牵八娘。 到了正经日子,众人去了成王府,给六娘做寿。 闻氏之前就打发人送了二百斤寿面和寿桃来,如今只是送些首饰头面,作为寿礼。 成王府就在楚王府隔壁,在东南面重新开了大门,做了宽阔的场地。门口摆放了石狮子,气势威严;门楼很高,磨砖对缝的院墙里,大红色大门结实、沉重;黄铜门钹是崭新的,映衬着金灿灿的日光,更显得气派非常。 院墙上爬满了藤蔓,繁茂浓密,绿浪摇曳。 小厮上前敲门,一听是次妃娘家人,小厮热情极了:“夫人姨奶奶姑娘们,快里头请!” 六娘是新得势的,一家子下人都巴结她。 陆落跟着她母亲,进了成王府的大门。大姨娘则带着姑娘们,慢慢跟在后头。 成王府原本就是楚王的园子,故而处处精致奢华,跟普通人家的庭院不同。一路走到了垂花门口,等于逛了半个大园子。 就是陆落,也惊叹楚王的奢靡。 从大门口进来,就是一口水塘。水是藏风之处,是一种风水布局;水塘上有木桥,池塘中种满了睡莲,这个时候正婀娜盛放,满园荷花香。 而后,走过了一处拱门,又越过几条回廊,才走到垂花门口。 “这园子精致!”闻氏低声感叹。 陆落颔首。 大姨娘就与有荣焉,抿唇笑了笑。 六娘在垂花门口等着众人。 成王府早已设宴,不仅仅请了陆家的女眷,还有六娘胞姐三娘婆媳妯娌等人。 成王府的女眷,只有一位侍妾过来打了招呼,其他人都没有露面,看得出六娘和成王的后宅水火不容。 “三娘,你最近气色怎么不好?”大家坐了宴席,正巧嫁出去的三娘在闻氏对面,闻氏见她神色涣散,精神模糊,有点神不附体的样子,不知何故,开口问道。 大姨娘一直提着心,最近三娘是不太好,时常多病多灾的,精神不振,大姨娘很担心女儿,忧心忡忡的。 “我没事的,母亲,昨夜失了觉头,没怎么睡好。”三娘勉强笑着,解释道。 三娘的婆婆江太太就有几分紧张。 闻氏感觉三娘受了委屈,可是大姨娘素来精明,而且和江家来往密切,现在三娘的妹妹又是成王次妃,大姨娘应该可以搞定这件事。 闻氏插话,反而叫大姨娘尴尬和不满意。 想了想,闻氏不再追问了。 第172章面相不妥 六娘的生辰,成王爷特意早早回来恭贺,还亲自送了生辰礼给她,格外器重她。 得知成王爷提早回家,那些原本不打算露面的侧妃和侍妾们,纷纷拥到了六娘这边,各自送了礼物。 她们很怕成王爷。 成王爷很严肃,治理内宅也很严格。他对女人的宠溺,都要在自己容许的范围之内,而嫉妒和勾心斗角,是他决不能容忍的。 女人们会审时度势,不敢和成王爷撒娇,没那个底气。 “但愿六娘能早日立足。”回去的路上,闻氏跟陆落道,“成王爷如此抬举她,就是怕那些从西南来的合伙欺负她。若是六娘不知成王爷如此用心,还以为自己不同寻常,反而疏忽了谋划,以后就难说了。” 成王爷知道西南那些女人,肯定会欺负六娘,毕竟六娘是后来者居上,那些女人哪个不眼红? 成王爷不能明着帮六娘,只是希望六娘可以借助他立威,赶紧站稳自己的脚跟。 让六娘请娘家人、亲自回来给六娘过生辰,都是这个意思。 若说特别宠爱,成王爷大概不会这么明显表露,他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这份器重,提携的意味多过于宠溺。 闻氏怕六娘年轻,不懂其中厉害,又怕大姨娘见识短浅,误导了六娘,有点瞎操心。 “六妹妹应该是懂的。”陆落笑道,“她挺聪明的……” 闻氏说但愿如此。 “娘,我瞧着三姐姐不好,她自印堂隐约有一道白线,入耳又入鼻。这可能会意外惨死。”陆落告诉她母亲。 闻氏吓了一跳,哆嗦了下,难以置信看着陆落:“惨死?” “我相面没那么有把握,三姐姐又是我的亲人,可能不准。”陆落蹙眉,“但是您瞧见了三姐姐的状态,她精神有点涣散。” 闻氏早就发现了。 三娘精神恍惚。 过年的时候。闻氏见到三娘。她还是容光焕发,这中途不过经历了短短半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江家虽然有钱。但三姑爷却是极其不靠谱的,当年他还打四娘的主意,甚至鼓动人来说亲,把四娘给他一个狐朋狗友。然后他就可以暗中收买四娘的丈夫,和四娘苟合。 四娘嫁出去之后。是否三姑爷气急败坏,拿三娘出气了?三娘嫁过去也有几年了,怎么还没个孩子? 这些,都是问题。 三娘这门亲事。原本是抢了二娘的,闻氏不想管。可听到说她可能惨死,闻氏这才动了恻隐之心。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知对方有难,只要不是死敌。都希望能解救她,这是人性之善。 “……可有破解之法?”闻氏连忙问陆落。 “有倒是有,只不过需得用法器布阵,不知道三姐姐和江家信不信我的话。”陆落道。 闻氏沉吟片刻。 人命关天,闻氏对大姨娘往日种种的不快,都压下了,派人去请大姨娘来。 闻氏委婉把事情和大姨娘说。她如果说“惨死”,身为母亲的大姨娘可能要方寸大乱,但是她说“血光之灾”,就要缓解下。 “……要提防血光之灾。”闻氏告诉大姨娘。 大姨娘果然变了脸。 虽然不知陆落这话从何说起,大姨娘仍是怕万一。 大姨娘此人可谓心狠手辣,唯独对她的两个女儿,宝贝万分。闻氏若是说其他的,大姨娘可能怀疑、犹豫,但是关乎女儿的安危,大姨娘宁可信其有,急匆匆去了江家。 江家则莫名其妙。 “娘,您这是听谁说的?”三娘问大姨娘。 大姨娘说是闻氏和陆落说的:“我听你六妹妹说,只有咱们不晓得,外头都说五娘是活神仙,成王爷都听说过,就连成阳大长公主都请她的……” “装神弄鬼!”三娘嗤之以鼻,“若不是看着颜侯爷,谁信她的鬼话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孩子!”大姨娘急了,“这种事难说的,咱们不懂,万一有个差池呢?得换个心安啊!” 三娘蹙眉,她觉得闻氏和陆落不安好心。 “娘,闻氏那贱人能有什么真情待你我?”三娘冷哼,“那个五娘,也是个小贱人,浑身不知什么手段!莫不是看着六娘得势了,给咱们起梗子?” 大姨娘也担心闻氏不怀好意,可找个道士看看,总比较放心些。 不管有事没事,花几个钱。若是没事就好,万一有事,后悔不及啊! “你不想请五娘,也好,那换个道术好的道长,请个符咒,保佑平安。”大姨娘再三劝道。 可是,大姨娘走后,三娘仍是将此事丢到了一边,偃旗息鼓斜倚在炕上,毫无精神。 她整个人好似被抽掉了生气,整日失魂落魄的。 她的婆婆和丈夫更是不在意此事。 三娘的妯娌笑着在婆婆跟前说:“陆家太操心了,莫不是看着成王侧妃有了成就,后悔将三姑娘嫁到我们商户人家?三姑娘又没孩子,和离了,兴许也能嫁个权贵做侧室呢!”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妯娌还是要嘀咕,素日就不太和睦,自然要落井下石。 于是,三娘的婆婆更不高兴了。 大姨娘隔天再次去了,让江家一定要给三娘请个道士。 江太太是怕大姨娘的,如今大姨娘的女儿成了侧妃,更是不敢得罪她。虽然江太太一百个不乐意,还是请了个道士。 那道士是个小道观的,道行有,只不过不深。他到了江家一瞧,没觉得三娘有什么祸事,更看不见三娘印堂的白线。 但那道士仍顺着大姨娘的意思,往严重里说。说得越严重,江家给钱就越多。 最后,道士布了个阵,给了几件风水物,拿了江家二百两银子,高高兴兴离开了。 大姨娘松了口气。 “你告诉三姐姐了吗?”陆落问大姨娘。 “告诉了,江家已经做过了法事,请了个特别厉害的道长,五姑娘放心。”大姨娘笑道。 陆落蹙眉:“请的是谁,怎么不请我?” 大姨娘此刻也觉得陆落太热心了,似乎有所图谋,心里带了几分忌惮。 陆落明白过来之后,也是一阵好气,她很严厉对大姨娘道:“简姨娘,你莫要不当一回事!” 简姨娘真没当一回事。 陆落的热脸贴了冷屁股,心想:“看三娘的面相,若是没有特别相冲的情况发现,应该还能拖几个月……” 这时候,聂家大夫人正式请陆落了。 大姨娘和三娘怀疑陆落的动机,不配合陆落,甚至提防着她;而另一边聂家大夫人,姿态恭敬、言语温柔、承诺巨款请陆落,两下一比较,陆落觉得三娘暂时也死不了,就先去了聂家。 第173章心魔(selah 和氏璧+) 聂四夫人和陆落周旋了二十来天,多次请她做客,兜圈子绕来绕去的。 陆落心里有了别样的猜测:“她不是想替女儿改命。若真是改命,此事就不止她一个人做主,要惊动聂家的家主。聂四夫人找我,只怕是更私密的事。” 陆落不太想搀和人家的隐私。 这次,聂四夫人请陆落出城,去她陪嫁的庄子上,吃最新鲜的莲子羹、桂花糕。 “我庄子上的管事最会收拾田地,种出来的东西,别有滋味。”聂四夫人对陆落笑道,“往年我都要请亲戚朋友去尝尝,今年咱们先去……” 陆落笑着,只得跟了她去。 四夫人庄子上,的确有不少新鲜好吃的点心,下人一道道做上来,要比外头买的香甜爽口,多了份醇香。 特别是桂花糕,格外的浓郁,陆落还问是怎么做的。 “我家里也有个管事的妈妈,做了手好菜,却从未做出这等桂花糕。除了桂花材质好,还有什么诀窍吗?”陆落询问。 四夫人笑道:“自然是有的。这也不忙,我叫他们把食谱写好,回头送给你。” 然后,她喊了丫鬟,让她去厨房跟前抄录食谱。 陆落再三道谢。 说完了东西,四夫人又带着陆落,将庄子上逛了个遍。 夏末初秋,庄子上颜色浓郁,习习金风初过,阡陌间一片黄金,远处的树则是黄绿相见,遍地落叶。 陆落跟着四夫人,走在干燥且窄小的田埂上,没有丫鬟搀扶,陆落走得很很慢,生怕跌了脚。 最终,她们在田庄的一处高地,席地而坐。丫鬟们都留在远处。 田垄间还有庄稼户在忙碌。 “……五姑娘,他们说你依照些旧物和生成八字,测算过去人的方位,特别准。是真的吗?”四夫人缓缓开口,目光远眺着田垄间翻滚的金黄,声音轻柔问陆落。 这么多天,终于说到了正题,很不容易! 四夫人不是想改命。而是要找人,陆落觉得也合常理。 要找的人很忌讳,所以她遮遮掩掩的。 “不敢说特别准。”陆落道,“上次广德侯府的案子,我用的测算去找,找了将近两个月。但是,用柏兮的方法去找,不过半个月就找到了。说起推演方位,我不敢尊大。” 四夫人神色不变。 到底谁的本事更高,四夫人肯定是打听过的。 和柏兮相比。她独独相信陆落。 普通的术士哪怕把四夫人的秘密说出去,转身就跑了,四夫人寻不到他;但陆落不同,她即将是忠武侯的妻子,以后常打交道,她不敢太过于宣扬。 这样就能尽可能保密。 “我还是信你的。”四夫人表明立场,然后又问,“九年前的事了,现在真的能找到吗?” 陆落不知道,说:“时间太久了。八成是找不到。一旦找到了,也是靠机缘巧合,天机难测。” “那就试试天机吧。”四夫人喃喃道,“我想寻个九年前失踪的人。我知道他出生的日子、月子、天和大概的时辰,这样能算吗?” 陆落愕然。 八字都不全,又是九年前的,她感觉算准的可能性很低。 陆落直接告诉四夫人:“很难,只有一线希冀。九年了,您和什么人断了音讯?” 四夫人又不肯说。 支支吾吾的。八字记不全,又是很久的往事,陆落觉得很难。 四夫人起身,两人往回走。 走到她们下榻的院子,四夫人没有进东次间,而是把陆落领到了一处小厢房里。 小厢房里很久没人动了,到处都是灰与蛛网。 陆落一进去,就使劲咳嗽。 “我九年前在庄子上养胎,心里预想着是是个男孩儿。可我生产的时候吃了大亏,当时昏迷了过去。两天后我才醒过来,他们告诉我说,孩子没活下来……”四夫人声音微哽。 她那次怀孕、生产,都是吃了很大苦头的,导致以后不能再生育。她有三个女儿,独独没了儿子,这是她的憾事。 九年了,她念念不忘。 “……我要看死婴,他们拿给我看了。但那个不是我的孩子,虽然冰凉的,我摸着它,心里就知道不是我的。我就想知道,他们到底把我儿子抱到哪里去了!”四夫人声音轻不可闻,倏然泪流满面,“具体的方位都行,我要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怪不得她支吾这么多天,原来是怀疑自己丈夫和婆婆偷换了她的儿子。 陆落突然愣住。 陆落不是个多心的人,但是她隐约觉得,四夫人怀疑的方向不对劲,否则她也不会这么神秘。 陆落又想到,宫里的小皇帝,今年不是九岁了吗? 难道这才是四夫人的重点? “狸猫换太子”那是传奇故事,操作起来太难了,而且风险极高,陆落觉得四夫人可能戏听多了,人都恍惚了,才作了此猜想。 她敢这么想,估计也有点其他缘故吧? 陆落不觉得小皇帝是四夫人的儿子,因为她见过小皇帝,小皇帝很像太后。 四夫人自然也见过,聂太后和四老爷也很像,是以“外甥多像舅”,小皇帝也像聂家四老爷,这才叫四夫人起了疑心吧? “你能找到他吗?”四夫人哭着问陆落。 满屋子的灰,四夫人哭得一脸的泪,陆落觉得很呛人。 陆落心想,这可能不是风水学问题,而是心理学问题了。 四夫人痴念成魔,都成了心病了。 “很难说。”陆落道,“您先把生辰八字告诉我,就照您自己估计的时辰,多写几个,我来慢慢参考。” 四夫人将眼泪拭擦去,眼眸微亮。 此事四夫人不是琢磨一天了,她也打听过多时,差不多能知道三个生辰八字,和她的孩子相关。 这三个八字里,有没有皇帝的生辰八字? 陆落不好直接问,回城之后就去了趟叔公的府邸,故意将那纸露出来。 闻乐喜瞧见了,目光一怔,拿起来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做什么用?” “别人给我的。”陆落笑道,“推演些往事。” “谁,聂家的人吗?”闻乐喜立马问。 他这个反应,证实了陆落的猜测:这三个八字里,有小皇帝的生辰八字。 四夫人是怎么知道的,陆落不清楚。她既然有心,下功夫弄到了也属平常。 第174章心灵感应(月票1290+) 皇帝的生辰八字很隐秘,只有经历过太后生产的人知晓。太后自然知道,闻乐喜是东宫出来的人,当天他去服侍了太后生产,他也知道,另外告诉了国师。 真正的八字不能对外说,但是对外也要个八字,比如告诉太皇太后等,太后编了一个。 陆落拿到的这个八字,就是编的。皇帝真正的八字,没留文字记载,太后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饶是编造的,也是神圣且隐私的,不可叫外人知晓。能弄到皇帝八字的,无外乎那么几门得宠的门第。 闻乐喜说“聂家”,只是第一个猜测,并不是肯定;要是不对,他会接着往下猜。 “嗯,就是聂家四夫人。”陆落道。 陆落把这件事,告诉了闻乐喜。她不想出卖自己的客户,但是她客户这个想法,一旦流传出流言蜚语,会危急朝政的稳定。 陆落希望闻乐喜心中有数。 闻乐喜不会乱说话的。 “聂家四夫人?”闻乐喜吃了一惊,“她那么稳重一个人,怎会有如此荒诞的想法?” 闻乐喜的印象中,西平侯世子夫人娴静优雅,内敛持重,是个很有心思的人,将来作为皇帝外祖家内宅当家人,能担起重任。 “……她的儿子一出生就死了,而且她昏迷了两天,没有亲眼瞧见,是两天后才知道的。太凑巧的是,太后也是那天临盆。四夫人还是很谨慎的,可惜她再也不能生了,又没儿子。那样权势显赫的大家庭里,她是世子媳妇。却没有嫡子,心里什么滋味,您还不明白吗?”陆落道。 闻乐喜微微颔首。 聂家四夫人没有儿子,将一个去世小妾的幼子抱过来,寄养在自己名下,已经好几年了。 聂家看重她的涵养和家世,不会动摇她的地位。可未必就没有闲言碎语。 这些闲言碎语。听在耳朵里,心跟刀割一样。四夫人承受了太多,就开始回想。自己的孩子是不是真死了…… 她也不止想了一年、两年的。 若是孩子没死,被婆婆和丈夫换到了宫里,四夫人绝不会嚷出来,但是她要心中有数。免得她婆家占了她这么大的好处,还把她当傻子。 时隔九年。四夫人心里的刺越发疼了,又不能追查,追查也查不到任何事,所有的证据都被抹去。 年月太久了。唯有依靠术士,就像陈家的官司那样。 “我能去替她查吗?”陆落问闻乐喜,也带着几分试探。 因为叔公知道她的本事。她去查的话,可能真查出来。 若是不能查。陆落希望她叔公暗示她。 闻乐喜则颔首:“帮她查一查吧,让她死心也好。她那样的人,不该有这等荒诞无稽的念头。宫廷是什么地方,孩子怎么换得进来?如实轻易换的进来,皇族血脉都不保了。要是没见识的如此想,倒也情有可原,聂四夫人这么想,她是疯了,你替她查明白。” 叔公的话,更加肯定了陆落的猜想:陆落也觉得不可能换到宫里去。 “狸猫换太子”,那是在宫里两个妃子之间换的。 当初太后是中宫皇后,她生产是多大的事啊,怎么能换得进去? 不过,聂四夫人的孩子,应该有个交代给她。 不管是死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陆落都应该算一算,然后告诉她。 陆落在叔公这里略微坐了坐,防止聂四夫人跟踪她的行迹,陆落再次从西边的偏门出去,回到了陆府。 “让你去干嘛的?”闻氏也很关心,凑上来问。 陆落屏退了丫鬟和婆子们,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和闻氏嘀咕这件事,把她知道的,告诉了闻氏。 闻氏也觉得聂四夫人这个想法荒唐。 “怎么可能把孩子换进宫去?进宫多少双眼睛,稍有蛛丝马迹,早就败露天下了。”闻氏道。 换孩子进宫是不可能的。 但是,闻氏也觉得聂四夫人的孩子不是死的那个。 “……旁人能骗过去,却骗不了做娘的。别说死了,就是只剩下骨头,做娘的都知道那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那块肉。”闻氏叹了口气,有点心疼聂四夫人。 陆落没有做过母亲,她不太懂。 “那行吧,我来推演下。”陆落道,“聂四夫人给我的生辰八字,主要是想把陛下的混在里头。 叔公的意思,竟没有阻拦,所以这个八字肯定也不是真的。没有孩子的八字,就用聂四夫人和聂家世子爷的试试吧,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又降低几成。” 闻氏颔首。 说罢,闻氏反而叮嘱陆落:“除了跟我和你叔公,旁人可千万别露半个字!” “我知道的,娘。”陆落道。 聂四夫人给陆落的八字,都是假的,根本没用,陆落就没算。 等了两天,聂四夫人再次找她,在一个很僻静的小茶楼里见了陆落。 “您给我的八字,我推演了两天,发现都不太对劲,可能您都记错了。”陆落道。 聂四夫人脸色一痛。把小皇帝的八字给陆落的时候,聂四夫人也想过,这八字也许是假的,哪里那么轻易弄出来? 如今,陆落给她证实了,就是假的。 聂四夫人心里沉沉的,问陆落:“那如何是好?你还有别的法子吗?” “拿了您和世子爷的八字,我替你们算下,也许能算出来。”陆落道。 聂四夫人有点犹豫。 她的八字给陆落没问题,世子爷就不太好了。世子爷关乎西平侯府的前途和命运,是聂家的掌舵人。 若是术士篡改了他的命格,就是篡改了聂氏合族的荣华。 “我考虑考虑……”聂四夫人没有当即答应陆落,她还是非常谨慎的。 她又考虑了三天,最终还是同意了。 聂四夫人这是认定了她儿子没死,哪怕卖了丈夫也要找到儿子,真是豁出去了。 陆落接过了,拿出了自己的罗盘,利用“易卜仙人决”的术数法则,帮聂四夫人推演。 这个过程,陆落反复较量,重复算了三次,耗时两天,每天几乎算了七八个时辰,终于算出来了。 她吃了一惊,算出来的结果,发现聂四夫人的孩子,竟然真的没有死! 这就奇怪了! 孩子没死,为什么要抱出去,不让聂四夫人知道呢? 豪门家族的恩怨,陆落也不明白,她觉得要慎重。 第175章儿子(黄色天蝎宫 和氏璧+) 陆落拿到了聂家世子爷和四夫人的生辰八字,先粗略看了看。 世子爷是戊子年属鼠的,是水命;四夫人是庚寅年属虎的,是木命,他们是水木夫妻。合八字的时候说:“水木夫妻姻缘良,财多富贵旺儿郎;牛马禾仓积满院,男女端正学文章。” 这么好的姻缘,应该是儿孙满堂的。 陆落看到这里,也是感慨,一个人的命,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活。 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水木姻缘,导致孩子失踪了却还活着,不幸中的万幸。 陆落之所以能判断孩子还活着,因为根据仙人决的“形若有情以形辨,物非同类不归综”的口诀,就是把身边的很多东西,进行类比。 聂家世子爷是甲寅月、乙酉日、丁辰时的,四夫人则是戊子月、庚子日、辛卯时的。 按照罗盘和后先天八卦,两个八字的合算下来,其震位都是指向生吉那一面,而震位是指儿子。 陆落觉得是四夫人生的是儿子,而且现在还活着。 至于方位,就特别难测算了。 陆落测算了很多次,正巧这天的丁辰和辛卯时,东北方向都有烟火,不知何人在这个时节、这个时辰放烟花,却的确是磁场中的意外,再用“形若有情以形辨”来测,陆落觉得孩子就在东北方向。 陆落只有二成的把握,事情隔得太久了,而且没有孩子的生辰八字,很难算的。 陆落测算出来之后,派人去请了四夫人,将此事告诉她:“从你们府上出发,往东北方向而去,震位是三数。三十里、三百里或者三千里……” 聂四夫人听了之后,心知这是她最后渺茫的希望,不管怎样,她都要去找。 “不是正北?”聂四夫人追问陆落。 正北是皇宫的方向。她仍怀疑皇帝是她儿子。 陆落摇摇头:“不是正北,正北与我的测算结果不合,还是去东北向找。对了,如果遇到了大片的树林。一定要进去看看;或者河的对岸,也要去瞧瞧。” 聂四夫人问缘故,陆落就把水木之说告诉了她。 “多谢你,陆姑娘!”聂四夫人道。 她在陆落面前不好发火,辞别陆落之后。四夫人脸色铁青,满心的怒焰几乎要喷出来:她就知道,是聂家搞鬼! 聂四夫人也姓安,她出身高贵,是亲王的女儿,一出生她父亲就替她请封了郡主,崇德郡主就是她的封号。 她父亲卫王爷是绍宗的同胞兄弟,深受绍宗和武宗两代皇帝的器重。 成阳大长公主之所以替四夫人牵线,除了替陆落考虑之外,也是因为四夫人是成阳大长公主的堂姐。虽然她们没什么姊妹情谊。 正是因为她身份尊贵,显赫如聂家也要敬重她。 可是将她的儿子偷走,到底图什么?想要拿捏她和卫王府吗? 四夫人从小聪明,行事沉稳,在婆家从来不嚣张跋扈。她都如此伏低做小了,为何聂家还要这样对她? 明知她不能再生,还要夺走她的儿子,简直是要把她往死路里逼! 最可怕的,四夫人不知道聂家的动机是什么。这些年,她觉得婆婆待她像女儿。丈夫更是敬爱她,虽然有小妾,仍是最疼她的。 难道这都是虚情假意? 四夫人的情绪,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匆匆回到了卫王府。 “兰儿回来了?”老王爷正好在家,精神矍铄,见女儿急匆匆回来,笑呵呵喊她的乳名。 四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忍了这一路,直到父亲一句“兰儿回来了”。让她失控痛哭。 卫王爷不知缘故,只得柔声劝慰女儿。 哭了半晌,四夫人才将左右的下人都屏退,开始讲明原委。 卫王爷也震惊了,嘴唇哆嗦:“这、这是真的?” 他也气得半死,如此就是欺人太甚。 “……爹,把家里所有人都派出去,我就不信找不到!”四夫人擦了眼泪,对卫王爷道。 “好,爹这就派人去找。只要找到了,咱们就拆了聂氏的家庙!”卫王爷怒道。 他们父女正说着,要派人去寻找的时候,老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进来道:“王妃知晓郡主回府了,请郡主进去说话。” 四夫人就和她父亲一起,到了内院。 见到了慈祥的母亲,四夫人又哭了。她只有在深爱她的父母面前,才会失控,不管不顾的大哭。 “不要找了!”等她说完,老王妃神色淡然,没有半点同仇敌忾的愤怒,冷静对女儿道。 四夫人一惊,连卫王爷也一惊。 说起护短,这位老王妃比卫王爷更严重的,老王妃出门将门,凶悍极了,怎么现在她居然要息事宁人? “不、不要找了?”四夫人难以置信,“娘……” “我知道孩子在哪里。”老王妃微微阖眼,深深吸了口气。 这下子,卫王和四夫人父女俩面面相觑,震惊看着老王妃。 “当初,是你婆婆派人请了我去庄子上,我做主将孩子送走的,此事只有我和婆婆你知道,别说你,就是振玉,我们也是瞒着的。”老王妃又道。 振玉,是四夫人丈夫的名字。 四夫人好似踩在云朵里,母亲的话,让她感觉不真实,整个人云山雾绕的。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 “为何?”四夫人声音也是嗡嗡的,不知从哪里发力。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和事,都摧毁了她的认知。 这是一直疼爱她的母亲吗? “你既知道了,那就去看看他吧。”老王妃道,“走,娘带着你去。” 老王爷也是满头雾水,此事叫人摸不着头脑。 当即,老王妃带着卫王爷、四夫人,还有一名亲信随从,去了京城,一路往东北的方向而去。 到了一处山脚下,老王妃亲自带着四夫人父女俩爬山,将随从留在山脚下。 因为心中有事,他们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爬了两个时辰,浑身大汗淋漓。 山林深处,有一栋木头搭建的小屋,此刻炊烟袅袅,正在做饭。 四夫人腿一下子就软了,她恨不能立马扑过去。 四夫人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条线。这条线连着屋子里的铃铛,于是有个妇人立马很紧张跑出来,手里拿了把菜刀。 是紫檀,老王妃身边曾经最得力的大丫鬟。 “紫檀姑姑,什么时候吃饭啊?” “你就知道吃,吃吃吃!” 屋子里,还传来两个声音。 四夫人彻底懵了。 紫檀很紧张,看着老王妃,老王妃冲她点点头,示意紫檀让开。 四夫人撑起最后一口气,一下子就冲到了屋子里。 看清楚屋子里的人,她脸色煞白,失措后退,撞到了门上。 屋子里的地上,铺了软被,一个有点粗的身子在爬。这身子比普通人的要宽些,身子的肩膀上,挑着两个脑袋。 “哎哟!”随后跟着进来的卫王爷,瞧见这一幕,也吓得半死。 那身体听到了动静,转过两只头来,一模一样的面容,清清楚楚两个脑袋、两张嘴,异口同声说:“咦,什么人呐?” 四夫人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第176章封口费(月票1320+) 卫王妃家里有生双胞胎的遗传,老王妃和她的哥哥是龙凤胎;老王妃自己生了两胎,都是双生子,一胎男、一胎女。 四夫人有个双胞胎姐姐,嫁出去之后没有生双胞胎,但是她遗传到了。 嫁到聂家,四夫人先生了三娘,而后生了五娘和六娘;等了最后那胎,那年正好世子爷不懂事,在外头和一个女人佻妖,气得四夫人胎位不稳。 那胎自从怀上就是多灾多难的,快要临产的前两个月,道士还说四夫人和府里相冲,让她搬出去,等产子之后再回来。 如今看来,那道士是正确的。 假如孩子生在府里,这般妖孽鬼胎,是怎么也藏不住消息的。幸好生在庄子上,服侍都是四夫人自己的陪房,只有她婆婆去了,很好封锁消息。 “……你不怕啊。”卫王爷问紫檀。 卫王爷把四夫人抱到了紫檀寝卧的屋子,老王妃和紫檀也进来服侍,紫檀给四夫人把脉,老王爷忍不住问紫檀。 紫檀当初是老王妃身边的丫鬟,她擅长岐黄之术,老王妃才让她来照顾这个孩子。 卫王世子,就是四夫人的长兄,每隔一段时间,亲自挑了菜蔬和米粮上来,不敢让任何下人代劳。 那么长的山路,足足要爬两个时辰,每次都要挑上白斤的东西,愣是把卫王世子从一个文弱学子练成了肌肉强健的壮汉。 “奴婢不怕。”紫檀回禀老王爷,“两个小公子从小就是奴婢养大的,奴婢从小见惯了,不妨事的。” 卫王沉吟,又问:“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别说四夫人崩溃了,就是老王爷,心里也快受不住。 这是妖孽啊,家门不幸才能产出如此非人非鬼的东西来。 “……是两人。”紫檀笃定道,“不过是身子没有长好,黏在一起了,变成了一具身体而已。” 卫王有点想吐。不敢再问了。 哪怕知道是外孙。卫王也接受不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除了血脉,更多是养育中慢慢建立起来的。 卫王从没见过这外孙。又是如此恐怖,他岂能有多少亲情? 没有说杀死,他已经是很克制了。 半晌,四夫人才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她哇哇的吐了,把之前吃的东西吐个一干二净。之后又吐黄水,半晌都停不下来。 四夫人吓坏了。 她从未见过人有两个脑袋,戏文里都没听过,居然是她生出了的…… 思及此。四夫人又吐了一回。 折腾半晌,她才精疲力竭依靠着墙壁,眼泪簌簌落。她向来心思深。可是此刻精神和理智都崩溃了,又有父母在她跟前。她很放松,就哭得像个孩子。 “……你临盆之前,白云观的长虚道长就说,你这胎可能会给家门带来祸事,让我劝你去庄子上。 孩子落地之后,只有你婆婆在跟前,她先稳住了在场的丫鬟和稳婆,派人连夜请我,问我怎么办。不管孩子是什么样子,都是人命啊,我心中不忍,才叫紫檀抱出来。 这山是你舅舅的封地,我把附近的农户全迁走了,让紫檀带着孩子在躲在这里,好歹留他一条命。附近的猎户都知道这山是有主的,轻易不敢上山。 孩子被抱走之后,总得给你们夫妻一个交代,你婆婆让人去附近的庙门口等,看看能不能寻到弃婴,实在寻不到就去附近的农户家里借,先糊弄过你们夫妻,再说后话。 不成想,那天丫鬟在庙门口,居然真遇到有人农家生了太多,要将孩子丢弃的,就抱了回来。 孩子原本就瘦弱,不够四斤,又在外头受了一夜的凉气,眼瞧着就不怎么中用了。我们还想再去换,振玉就来了,撞了个正着。 等振玉过来看到的时候,孩子快不行了。振玉看着孩子咽气的,我们总不能再去换一个给你,只得说孩子死了。 谁知道,你一摸孩子的尸骨,就说不是你的……” 说起往事,老王妃的眼睛也湿了。 四夫人怀孕之初,她聂振玉丈夫在外头和一个寡妇有了牵扯,把四夫人气得半死。那个寡妇也是名门媳妇,却做了如此丑态,婆家更丢脸,就把她暗中送走了,从此和聂振玉断了。 等到四夫人快要生产的时候,聂振玉算是回改邪归正。临盆那几天,聂振玉都在庄子上陪着她。 孩子出生的前两天,府上的老侯爷扭伤了腰,聂振玉回府去侍疾。 聂振玉刚走,四夫人的羊水就破了。因为孩子比较大,她生了一天一夜,生完之后还大出血,从此再也怀不上。 聂振玉得到信,一大清早就赶过来。他来得太快,让他母亲和岳母想再出个招都没时间了。 四夫人眼泪还在流,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了。 她哭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去看孩子。 可能是母子心灵相连,四夫人看了几眼之后,再也不觉得可怕,而是心里软软的,她甚至抱住了那孩子。 卫王爷则撑不住,不敢多看。 孩子除了两个脑袋,身子比正常人宽几分,其他倒也周全,胳膊腿很完整,长得不错。 “你长得比紫檀姑姑好看。” “你胡说,紫檀姑姑最好看!” “你才胡说,紫檀姑姑没有她好看……” 两个脑袋,就这么吵了起来,吵得热闹极了。 卫王爷毛骨悚然的,他实在受不起,转身出去了,隐约听到他吐了。 四夫人却觉得好玩,破涕为笑。她已经不害怕了,拉拉孩子的手,又摸摸孩子的两个脑袋,不知是内疚还是伤心,又哭了。 被紫檀养大的两个孩子,没什么社会性,整日在山里玩乐,天真单纯。 看到四夫人哭,他们不明白她为什么哭,讨论了起来。一讨论,又开始吵了。 吵得热火朝天的。 四夫人津津有味听着,心里好受了很多。 这次的母子见面,四夫人下山时心情平静,恢复了她以往的从容内敛,不动声色。 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她丈夫和公公,否则他们会将孩子视为妖孽,要杀了他们的。 卫王爷也只字不提,只是回来之后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四夫人去找了陆落,对她道:“我不想找了,孩子原本就死了,只不过是我的妄念。” 然后,她给了陆落二万两银子的银票:“陆姑娘,你推演孩子没死,只有两成把握,对吗?此事,你也莫要跟外人提及了……” 这二万两银子,是封口费。 陆落最害怕搀和人家的隐私了。哪怕四夫人不给她银子,她也不会说,但是人家给了,陆落为了四夫人安心,就收下了。 “四夫人,我们术士偷窥天机,容易遭反噬,假如再添口孽,更是万劫不复。你放心,我不会说半个字的。”陆落道。 陆落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她只能算出孩子没死,以及孩子的方位,至于聂家到底怎么回事,四夫人都给了封口费,肯定是难言之隐,陆落绝不去打听。 四夫人颔首,也不跟任何人提起。 而后,依旧是卫王府的世子爷每个月挑粮食上山,养育那两个外甥;世子老了挑不动,世子的儿子帮着挑。 此事父子之间明白,从不外传。 再后来,孩子越来越大了,竟是活泼得很。他们一直在山里,四夫人每隔两个月去看望一次,她婆婆和卫王府都替她遮掩,聂家其他人毫无察觉。 连体的婴儿比较短命,也因为医疗不够好,那两个孩子活到了二十五岁,就去世了。 四夫人很伤心,不过那时候她女儿三娘生了孙子,她重新有了寄托,也没有难过很久。 孩子去世之后,埋在山里,卫王府把紫檀接了回去,好好供养她。 这是后话,此后不提。 第177章学徒(第六更求月票) 聂家四夫人很快给了陆落酬金,不想让陆落多泄露半句,陆落遵循了承诺,连她母亲问后续,她都没说什么。 这件事后,便到了八月中秋。 在这之前,陆落的义子斜照满周岁,陆落和闻氏去观礼了,她重新给孩子送了件法器,用很名贵的古玉养的。 成阳和宋义山都当宝贝一样,认真挂在斜照的腰上。 颜浧自然也去了。 “这把长刀,送给我的义子。”颜浧笑道。他拿了一柄长刀,镶嵌了各色宝石,奢华万分,作为斜照的周岁礼。 “什么时候成你义子了?”宋义山嘀咕,“有给孩子周岁礼送刀的吗?不吉利啊。” “你真没见识,此物又不是凶器,还没有开刃呢,是挂在床头辟邪的,怎么不吉利?你不中意吗?”颜浧双目一瞪,反问道。 “中、中意!”宋义山被迫无奈,接下了那柄沉手的刀。 成阳大长公主起哄,笑道:“三哥哥,你真想认义子,自然是可行的,只是得正式请客摆酒,怎么也要三天的流水席,送了见面礼,这才算数。你跟着五娘,占我们家便宜,是怎么回事啊?” 陆落眉头微蹙,她瞪了眼颜浧。 她给颜浧使了个眼色。 颜浧是想答应的,可是陆落不高兴,颜浧只得打消了念头,说:“这么麻烦?那还是算了,将来我要生七八个儿子,不稀罕你家的——义山,长刀还给我!” 宋义山拿着长刀就跑了,到手的礼物不会还回去。 颜浧拔腿就去追。 陆落觉得。这个时候他们都很幼稚,从小就是这样打闹过来的,都不把彼此当外人。 “羞羞羞!”听到颜浧说他要生七八个儿子,成阳在后面鄙视他。 相比较之下,陆落比他们都成熟,虽然他们都比陆落大。 陆落闷闷的没说话,有点不自在转过脸去。 什么生几个孩子这种话。颜浧要是正经对着陆落说。肯定要面红耳赤,但是当着他的狐朋狗友,他就毫无压力。张口便来。 陆落总是摸不透他到底什么性格。 宴席结束之后,陆落和母亲回府,颜浧送她们,在垂花门口遇到了陈容枫。 今天陈家的五夫人带着陈容枫的女儿陈璇也来参加宴席了。陈容枫在垂花门口等着她们。 陈容枫一改之前对陆落的冷漠,上前见礼。说了几句客气话。 “……五姑娘,璇娘说她想学术数,你可愿意教她?”陈容枫笑问陆落。 陆落微愣,好好的望族千金。学什么术数啊? 只有江湖人士才学的。 “你们家老夫人答应了吗?”陆落反问陈容枫。 颜浧心里莫名觉得不妥,也看了眼陈容枫。 陈容枫表情平淡,眼眸安静。目下无尘的清隽,很难让人对他的动机产生怀疑。颜浧却心里对他不喜。 颜浧眉头微蹙。 “就是学着玩,不用拜师的,不过是女孩子打发光阴。”陈容枫道。 陆落觉得女孩子应该做的事有很多,针织女红,琴棋书画,样样都要费时间。 为什么非要学术数? 陆落正要拒绝陈容枫,但见陈家的五夫人已经领了陈璇出来。 陈璇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几乎继承了陈容枫容貌上所有的优点,另一半的优点应是来源于她的生母。 她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粉雕玉琢,已经胜过绝大多数的女姑娘家。 陈璇看到陆落,还记得她,就很礼貌给陆落见礼,然后笑的时候抿唇。 “陆家姑姑,我能给你学术数吗?”陈璇也问陆落。 她到了换牙的年纪,左边掉了两颗牙,所以她现在都不怎么笑了。 原来,还真是陈璇的主意。 “要不,你改日来找姑姑玩,咱们再说?”陆落笑道。 陆落不想轻易承诺什么。 陈璇很懂事,乖乖点头:“好,我改日去姑姑府上……” 那边,五夫人也跟闻氏简单见了礼,这才彼此乘坐马车,回家去。 到了陆府,颜浧将陆落母女送到了内院。略微坐了坐,喝了杯茶,颜浧起身告辞:“五娘,你送送我吧。” 陆落就送他去垂花门口。 夕阳满天,璀璨的霞光笼罩,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你和陈家很熟吗,我听到陈十二的女儿喊你叫姑姑。”颜浧问陆落。他问得坦荡,声音却莫名有点干,于是他不经意咳了下。 “不算熟,还是年初那桩案子,你知道的,我帮他们家推演了方位。”陆落道,“不过,陈十二郎的女儿人小鬼大,不知她安了什么心思要跟我学术数……” “你要教她?”颜浧反问。 陆落摇摇头,道:“不教。术士选徒弟很谨慎的,首先要考察人品,我哪有空观察陈姑娘的人品啊?” 颜浧颔首。 陆落站定了脚步,扬眸看着他,问道:“我觉得你话里有话!” 颜浧笑着,轻轻捏下了她的面颊,像逗孩子似的:“没有,你竟然多心!” 陆落打开了他的手,抿唇不悦。 颜浧凑近她几分,微微弯腰靠着她,低声问她:“义山的儿子是不是很有趣?” 成阳的儿子长得很好,刚满周岁,已经会说很多的话,特别可爱。 陆落想起颜浧说他要生七八个儿子,觉得他没好话,于是往旁边挪了下,没接腔,继续往外走。 “我将来的儿子,肯定义山的儿子更聪明活泼。”颜浧很有信心。 陆落指了指垂花门,道:“门在那里,快出去吧。” 说着,她就转身往回走。 颜浧拉住了她的胳膊。 旁边的回廊,隐约有几个丫鬟经过,陆落急忙甩开了颜浧的手,道:“别胡闹了!” “我有正经事。”颜浧有些委屈道。 陆落这才站住了脚步,微微和他保持几分距离,问:“何事?” “你之前答应跟着赛马,至今还没有着落,你忘记了不曾?”颜浧笑道,“我可是一直记得。正巧我最近得空,咱们中秋节去骑马,可好?” 陆落很久没骑马,不知能否胜过颜浧,心里没底。 “中秋节不赛马,不过我们可以约了成阳,去骑马玩。”陆落道,“那行啊,咱们中秋节去骑马。” 陆落要去观察颜浧的马术,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水平,有没有赢过他的可能性。如果有,再答应和他赛马;如今没有,那就算了。 第178章约会 金风习习的八月仲秋,陆落应约,和颜浧去郊区的骑术场。 此骑术场是驻军营练的场地,仲秋之节将卒都休沐,空闲下来,远比城里的骑术场要宽阔。 一望无垠的马场,除了陆落和颜浧就无旁人,仲秋仍是绿茵茵的草,风碾过,带着秋风的香甜。 “不是请成阳大长公主了吗?”陆落看了看空旷的骑术场,以及牵了两匹马的颜浧,问道。 颜浧先将马拴好,这才过来和陆落说话:“请了,义山家里走不开,一到过节就事务繁杂。成阳的小姑子要说亲了,又没母亲,长嫂如母,今天成阳要去相人。” 陆落听罢,微微颔首。成阳有事不假,颜浧不想有外人打搅他们也是真的,陆落明白,就信了他的胡说八道。 她抬眸看着颜浧。 金光洒在她的眸子里,眸光细柔温暖,似一泓秋水滢滢。 颜浧心头直跳,有点扛不住,撇过了脸,问她:“咱们要怎么比马术?” “你是老爷们,得让我!”陆落有点汗颜,耍赖道。 想到颜浧也经常耍赖,陆落又稍微心安。 “好,怎么让?”颜浧笑起来,满口应承。 “你先骑一圈,用你最好的水平,我要先摸清你的底细,再跟你比。你不许藏掖,要尽最大的努力。”陆落道。 “可以。”颜浧痛快答应了。 陆落退回到了高台上,颜浧牵了马,走入骑术场。 登高远眺,陆落看到颜浧已经翻身上马。他身躯矫健,修长结实的腿。横跨上马,就跟踏步一样简单轻松。 棕黄色的坐骑,与他宽阔的肩膀,融在暖暖的金阳里,似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 “开始了。”陆落替颜浧喊。 一语刚落,颜浧的马就像利箭般冲了出去,他俯身在马上。催马前行。玄色的骑马服融成了一道黑影。 骑术场有障碍,有的障碍足有两米。颜浧的马,似轻盈的风。轻松掠过了所有的障碍,似平地闲步。 场中人与马的身影变得恍惚,宛如闪电而动。 陆落看得心下凉了半截:“这骑术,我再练五十年也赶不上了……” 她让颜浧尽力而为。他真的很尽力,然后陆落就惊呆了。再也不敢动和颜浧竞赛的心思。 陆落无力扶额,先摸清他的底细,是很正确的做法。 陆落沉默看着骑术场中,已经融化成一道剪影的人与马。没怎么动。 一圈下来,颜浧的马稳稳当当停在了陆落的看台前。他翻身下马,动作流畅。就像起身一样走了下来。 “如何,可以开始了吗?”颜浧问陆落。 陆落缓缓从看台下来。颜浧已经将马儿牵给了她。 她接过缰绳,心里盘算着怎么拒绝比赛,又觉得不厚道,毕竟是答应过的。 所以,陆落又盘算怎么更改比赛的奖励。 她正心事重重接过了缰绳时,颜浧已经重新上了自己的马。 马儿倏然靠过来,吓了陆落一跳。 “怎么了,还不上马?”颜浧居高临下,问她。 陆落有点犹豫。 她这么一犹豫,颜浧便知她露怯了,心里竟是十分的欢喜。他倏然左脚勾住了马镫,身子往下一俯,拦腰勾起了陆落,将她带到了自己马上。 陆落尚未回神,身子就凌空了,瞬间她脑袋一片空白。 半晌,她才微微喘气:“你吓到我了!松开!” 颜浧的马,在陆落尚未坐稳的时候,已经开始小跑了起来。 陆落紧紧拽住了马鞍的边沿,骨节发白,再也下不去了。 颜浧却在她耳边笑道:“不怕的,我护着你呢,坐好了!” 陆落只得调整下身子,稳稳坐住。 颜浧从身后拥抱着她。他胳膊修长结实,能将陆落彻底包裹在怀里,左右护住她。 马儿似疾风,风驰电掣般狂奔而去。陆落从未尝试过骑这么快的马,回过神来,听着耳边呼啸的风,眼前的障碍似平地掠过,隐约有点兴奋。 马儿一路狂奔,陆落的心变得轻盈而快捷。 掠过了一圈的障碍,颜浧却没有停下来,突然翻阅了栏杆,脱离了骑术场,奔向茫茫的原野。 “是……是马儿失控了吗?”陆落紧张问他。 颜浧的声音,带着浓郁的笑,从陆落身后传来:“没有,咱们出去玩,在骑术场有什么趣?” 陆落就沉默了。 缰绳在人家手里,就像方向盘在旁人手里一样,强行去夺取,只会让整匹马失控,陆落也要摔死。 陆落太惜命了,她没动。 颜浧跑了两刻钟,早已远离了骑术场,来到了河边。 河堤上空无一人,碧水粼粼,垂柳摇曳,阡陌间的麦子收割完毕,正是养地时节,枯黄空旷。 颜浧将马儿放在空地里休息吃草,自己和陆落在河堤边上坐了。 “……你之前,不是打算跟我赛马吗?”颜浧笑问陆落,“你为何想和我赛马?” 陆落难道要说自不量力?她顿了顿,才道:“这原是你提起的。” 颜浧回想,好像也对。 他提议教陆落骑马,然后陆落自称比他骑的好,他就说要比试,陆落答应了。 颜浧哈哈笑起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她紧挨着自己。 陆落打开了他的手,道:“你坐正了,不许胡闹。” 这个时候,她特别像个大人,而颜浧像撒娇要糖吃的孩子。 颜浧果然就松开了,没有惹恼她。 彼此坐着,颜浧和陆落闲聊了起来。他说起了他的父母,他小时候的趣事,以及他继承了父亲的职务去军中遭受的刁难等。 他跟陆落讲述战争的残酷,陈述他对战事的憎恨。 陆落认真听着他说,觉得也挺有趣的。 “……这十几年来,边疆战事不断,直到最近两三年才太平,朝廷又把我召了回来。”颜浧叹了口气。 话锋一转,他又对陆落道:“将来,你要给我生八个儿子,全放到军中去!” 陆落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再胡说八道试试看!” 颜浧哈哈大笑,将她似只发怒的猫,一把搂住了她。 “落儿,我运气甚好。要是我早年战死了,哪里还能遇到你?”颜浧低声在陆落耳边道。 “你别总是说死。”陆落推开他,“也别动手动脚!” “好好,你别生气了……”颜浧从善如流。 两人坐着,慢慢说起了很多事,一直到陆落说饿了,这才起身回去。 陆落事后回想,这算是约会吗? 第179章上门挑衅(我乃大罗金仙打赏+1) 骑马结束,颜浧送陆落回府。 路上,颜浧想起了什么,问陆落:“你今天去骑马,是打算赢我的,看来你所有求。后来见赢不了,才说算了的。你想要什么?” “我又不是小人,贪占你的便宜。”陆落道,“等下次我们寻个名目,我赢了你,再问你要吧。” “也好。”颜浧很痛快答应了。 不管陆落要什么,颜浧都愿意给。有的倾囊相赠,没有的努力去挣。 当然,如果她还是要退婚书,颜浧就再耍赖。要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能不做他媳妇。 回到陆府时,陆落发现头发有点凌乱,被风吹的。她重新梳头更衣,跟着母亲去了叔公家,陪着叔公过中秋节。 晚膳之后,母亲和叔公闲话家常,陆落就去了他师父府上。 “小落落今天捡了什么宝贝,心情这样好?”石庭凝眸打量陆落,带着调侃,然后掐指道,“我算算,嗯,今天走了桃花运!” 陆落冲他做了个鬼脸。 石庭扬手想打她一下,但见千衍站在旁边,石庭的手恹恹缩了回去。 “我们等会儿去祈隆寺观灯。”千衍笑着对陆落道。他须发皆白,神清目明,越发像活神仙。 初一、元宵和中秋,是三大灯节。 每每到了灯节,家家户户都要张灯,就像过年贴春联一样,成了习俗。若是不张灯,反而叫人猜测这家人怎么了。 城里原就是花灯盛筵。 外城的祈隆寺去年年前想了个法子,让诸位香客除了上香油钱,也在元宵节当天来点一盏花灯。 佛祖普渡终生,花灯是一种寄托。不管什么样子。 到了元宵节当天,祈隆寺从山脚到寺庙门口,悬挂了满满当当的灯,行色各异,有很简朴的竹架子糊了红纸灯,也有特别奢华半人高的琉璃彩灯,引得附近的人口口相传。 祈隆寺的灯点了三天。就出了名。 中秋节。祈隆寺早已放出话,中秋仍要摆灯宴,若是有善男信女愿意祈福。可以将花灯及早送去。 听说祈隆寺已经收了上千盏灯,比元宵节还要多出两倍。 “好啊。”陆落笑。想了想,她又笑了,“师父。咱们不是道教那一支吗,怎么去赶和尚庙的热闹?” “你也说是赶热闹了。既然是热闹。还讲究什么和尚、道士的。”千衍道。 而后,师父拿出一盏荷花灯给陆落。 荷花灯不大,做得很精致,透明的琉璃盏。描绘了荷花图案,里头点的不是烛,而是油。点燃之后。光线盛绽,色彩斑斓。 “好看!”陆落很喜欢。 “那等会儿你提在手里。拿出去玩。街上的小孩子们,都是这样玩的。”石庭在一旁打趣她。 “若不是人来人往的,我肯定要提着。”陆落笑道,“今天去祈隆寺的人肯定很多,我怕碰坏了!” 千衍颔首。 他们正准备出门,门上的小厮却突然跑进来,有点结巴对千衍道:“老、老爷,柏兮回来了……” 石庭豁然站了起来。 千衍脸色收敛, 陆落也微微蹙眉。 “让他进来。”千衍很快恢复了平静,语气疏淡。 石庭则转身快步回屋,片刻拿出一支长枪。 陆落愕然看着他。 “怎么?”石庭不解,“没见过长枪啊?” 陆落倒是经常见石庭练枪,她以为长枪是骑马用的武器,平素用刀用剑不是更方便吗? 柏兮很快就走了进来。 他穿着白色的直裰,衣袂微扬,快步进了屋子,携来一阵风。 柏兮一进门,先看到了陆落,神色缓和,冲陆落笑了下:“落落,你也在?” 陆落眼眸微沉,没接话。 柏兮亦不在乎,转眸去看千衍,眼神阴冷;而后,他看到了石庭。 “我终于想起了你是谁!”柏兮冷笑着,对石庭道,“你就是明贞皇后的那个情郎!你要做什么,保她儿孙的江山千秋万代吗!” 陆落记得,明贞皇后是开国太祖的母亲,后来追封的皇后,姓凌。 而石庭…… 陆落又看了眼石庭。 “不错,这江山是姓安的。”石庭应道,一改之前的轻佻,神色凝练,有几分武将的气度。 他手握长枪,身姿笔挺,俨然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元帅。 他居然没有反驳柏兮说他是情郎的话。 “笑话,这江山都二百八十多年了,早该改朝换代!历朝历代如此,你们竟要扭转乾坤。”柏兮冷冷道,“你们篡改国运,却要毁我的基业!” 说到这里,柏兮气急败坏。 “你没什么基业!”千衍独坐,神色安详,语气柔和道,“你不过是想制造乱世,残害苍生来增进修为。你走邪道,滚回西域去,中土容不得你。” “我制造乱世?”柏兮大怒,“原本就是乱世,是你们在蒙蔽天机,要不然早七八年就该天下大乱了!” 陆落隐约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柏兮是说,千衍和石庭一直在篡改国运,延长朝廷的寿命,想要安氏江山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可是,柏兮却想要乱世。 柏兮的修为,要数不尽惨死的亡灵,才能增进。 曾经没有那些惨死的亡灵时,柏兮的门派自己屠城,让全城百姓惨死,几乎毁了孔雀河道的城镇和文明。 “你们斗得过我?”柏兮最后放了狠话,“不出两年,我还是要这天下归回正途,你们才是在逆天!既然天象已乱,就让它乱,这才是正途!” 柏兮这么一闹,千衍和石庭再也没有心思去赏灯。 陆落突然问:“干嘛不杀了他?一刀下去,不足致命吗?实在不行,派人将他砍成肉泥呢?” 千衍和石庭都不说话。 杀了他? 若是能杀死,他早就该魂飞魄散了。 “直接捅死,是不行的,对吗?”陆落问,“我们都是不能被直接捅死的,是么?我们都会轮回?” 陆落出了车祸,她并没有死,而是带着记忆到了古代。 石庭扬眸,道:“小落落,其实……” 千衍咳了咳。 “落儿,你先回府吧,只当听了疯子的一席话。你放心,那个柏兮不会伤你的,安心过日子吧。”千衍道。 千衍派石庭,亲自送陆落回府。 陆落不明白,追问石庭,而石庭对千衍的话言听计从,真的什么也不告诉陆落。 第180章应验(我乃大罗金仙打赏+2) 中秋节的开端,陆落原本是很开心的,以为善始善终,高高兴兴要跟师父出去赏灯,不成想最后被柏兮搅合得一塌糊涂,更是添了陆落心里的疑惑。 上次陈容枫说,柏兮去了杭州,要年底才回来的。结果石庭和师父回来没多久,柏兮也匆匆赶到了。 “天下大乱?”陆落琢磨这句话,也很担心。 她不想生活在乱世。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不仅陆落,普天下的百姓,都不愿意经历战火。 颜浧也说,他很憎恨战事。 “年初的时候,还有点异常的天气。原来师父和石庭在掌控此事,得知失控之后,他们远走各处去修复,等他们回来,最近的天气就正常多了。”陆落又想。 这就够让陆落震撼的。 陆落一直以为,术士篡改国运是传说,不成想他师父和石庭就是在做这件事。 对于普通人而言,太平一天,也能痛快喘气一天。 “我要赶紧把《六仪籍志》读完,读完了再去跟师父学更深的玄术!”陆落下定了决心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陆落用过了早膳,就撺掇她母亲回府。 “怎么着急回去做什么?”闻氏不知缘故,问道。 “回去读书。”陆落道,“那本《六仪籍志》,我还没有读完,我要在月底之前全部读完、背熟!” 闻氏糊里糊涂的,跟着陆落回了府。 她们刚回来,在垂花门口遇到了大姨娘简氏。 大姨娘正巧要出门。 大姨娘今天穿了件天水碧的褙子,头上带了两支金钗,脸上涂抹了极细腻的胭脂,打扮得很隆重,看样子是要去成王府看六娘。 “夫人,五姑娘。”大姨娘都上了马车,还是下来给陆落和闻氏见礼。 做了成王次妃的母亲,大姨娘反而越严格要求自己了。竟比从前更懂规矩,看到闻氏和陆落,必然要恭恭敬敬的。 上进了还不飘飘然,让闻氏更忌惮她。 “这是要去哪里?”闻氏明知故问。 果然。大姨娘笑盈盈道:“去看看侧妃娘娘。” 闻氏颔首,先进了院子。 “简姨娘,您去看三姐姐了吗?”陆落问,“她最近怎样?” 陆落处理完聂家的事,心思又回到了三娘身上。 她和三娘是毫无感情的。既不喜欢她,也不讨厌她,就是个陌生人。对陌生人如此上心,还是因为陆落想积德。 陆落觉得自己的福运太薄了,想着能有所改善,虽然可能性很小。 “去了,她已经好了很多。”大姨娘敷衍陆落。 大姨娘前几天还去看了三娘,三娘仍是没什么精神,大姨娘很担心,让江太太再给三娘换个大夫。 江太太不敢不从。对这个小妾很警惕,毕竟小人难缠,就答应再给三娘请医。 大夫说:“奶奶没事,若是心里闷,用些疏散的药即可。” 三娘是没病的。 没病还恹恹的,肯定是哪里受了委屈,大姨娘今天去找六娘,也是想和六娘商量,看看能不能由六娘出面,把三娘接到庄子上去小住。让她散散心。 三娘什么都不对大姨娘说,大姨娘没法替她做主,很担心她。 陆落见大姨娘不肯跟她说实话,这是不信任她。 术士这行。讲究的就是信仰,不信任的话,是很难起效的。 陆落有心无力。 “落儿,回去了!”闻氏听到陆落问起三娘,脸色立马不好了。 上次陆落和闻氏跟大姨娘说,三娘可能会遭遇不幸。大姨娘去了趟江家,结果三娘骂闻氏和陆落是“贱人”,这件事被大姨娘贴身的丫鬟不小心传了回来。 闻氏身边的暖雪,什么消息都知道。 听到这话,闻氏气得恨不能掴三娘和大姨娘几个耳巴子! 陆落还不知情,犹在担心,让闻氏很生气。 闻氏率先进了大门,陆落不知道母亲怎么突然发火,急忙追进去。 那边,大姨娘也重新踏上了马凳,由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陆落一只脚进了大门,另一脚还在门外,她就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陆落心里咯噔了一下,回头去看。 “什么急事啊?”陆落心想。 不仅陆落,连闻氏也好奇,往回退了几步。 但见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骑着马快步奔过来。 “小人是江家的,来给亲家老爷、夫人和姨奶奶报丧,大奶奶昨夜仙去了。”小厮见过大姨娘,没见过闻氏和陆落,又见闻氏更有气度,就给闻氏跪下了。 陆落和闻氏脸色骤变。 大姨娘听了此话,一张脸顿时毫无血色,胭脂卡在惨白的脸上,更添了阴森。她一口气没接上来,从马车上栽了下去。 丫鬟急匆匆扶住大姨娘,但大姨娘比较丰腴,丫鬟没接稳,被大姨娘压倒了,两人跌倒在地。 闻氏的丫鬟春蝶和暖雪,帮忙去搀扶。 “你起来,大奶奶是怎么去的?”陆落最先回神,问那个小厮。 小厮仍跪着,摇头说:“小人不知详情,是太太派小人来报信的!” 闻氏是主母,自家的姑奶奶死了,闻氏要去做主。要等娘家人去了,才能入殓,而大姨娘不能代表“娘家人”,非要闻氏去不可。 “走,去江家!”闻氏回过神来,对大姨娘和众人道。 大家一个要出门、一个刚回来,马车都是现成的,各自上车。 闻氏的马车先行,大姨娘的紧跟其后,往江家而去。 “怎么这样快?”闻氏坐在车子里,回想起三娘,手有点发冷,紧紧攥住了陆落的手。 陆落说三娘可能会惨死,言犹在耳,前后都没有二十天,三娘就去了。 恨三娘不知好歹,但是她走得这么快,闻氏也很心惊。 “我也觉得太快了,上次给三姐姐相面,若是没有特别冲她的东西,她能熬两三个月啊。”陆落蹙眉。 “他们不是请了道士吗,难道一点也没化解?”闻氏道。 陆落觉得,一知半解的道士很可怕。他既懂行,又懂得不深,可能会阴差阳错的,真弄个相冲的物件给三娘。 而完全不懂行,反而做不到。 陆落只知道三娘惨死,可是自尽还是为人,从面相上看不出来。 第181章闹腾(我乃大罗金仙打赏+3) 陆落和闻氏到了江家,才知道三娘是昨夜去祈隆寺观灯,而后和丫鬟们走散,次日尸身在不远处的河边被发现。 三娘是溺水而亡。 那两个丫鬟自知失责,一个抹了脖子,一个投缳,都没活下来。 六娘已经到了,还带着王府的十几名侍卫,要把江家的主子们全部绑了送官! “都给我绑起来!”六娘喝道。 江家不肯去见官,正在又哭又闹,六娘下令强行拖走,陆落和闻氏正巧进门了。 “夫人,您救救我们!”陆落和闻氏一进门,三娘的婆婆江太太立马抱住了闻氏的腿,大哭起来。 大姨娘不顾其他,只冲过去看女儿,而后哭晕在三娘的遗体前。 六娘暂时就顾不上强行绑人,先去搀扶大姨娘:“娘……” 母女俩都失声痛哭。 “夫人,求您大发慈悲,此事真不与我们府上相关啊!”江太太也在大哭,哭得眼睛都肿了,“我们怎敢害人?夫人,求您救我们一命!” 三娘死了,跟着三娘的丫鬟自杀了,若说此事清白,鬼都不信。 陆落看了眼倚竹,示意她去拉开江太太。 倚竹上前,一只手捏在江太太的胳膊上,江太太浑身酸麻,情不自禁低呼,松开了闻氏,被倚竹拉得站了起来。 “亲家太太,您好好说话。”陆落对江太太道,“既然贵府理直气壮,此事到了应天府也自有公道,您缠着我母亲也于事无补。” 江太太被倚竹拎着,浑身发凉。跪都不敢再跪了。 如此,江太太只得去纠缠简姨娘和六娘了,她大哭着给简姨娘跪下,抱住了简姨娘的腿,又是闹又是磕头。 六娘气得使劲推江太太,又推不开,六娘到底只是弱女子。 侍卫要把江府所有人圈起来带走。江家的男人女人都挣扎哭闹。乱糟糟的。 这时候,陆其钧来了。 “成何体统!”陆其钧大骂六娘,“你姐姐尚未入土为安。你就这样闹,难道你要你姐姐无处葬身吗?” 闻氏和陆落看了眼陆其钧。 陆其钧觉得没面子。 三姑爷跟在陆其钧身边,脸上故作悲切,一看就假的要死。令人生疑。 “三姐姐出事之前,是受了委屈的!此事不查明。三姐姐就安了吗?”六娘是这个年代的女人,虽然贵为侧妃,骨子里仍是以父为天,面对陆其钧的怒吼。六娘气焰低了半截。 “先安葬你三姐姐,再说后话!”陆其钧做了决定,“都不许胡闹。快叫你的人松开!” 六娘咬唇,就是不松口。 “岳父。多谢岳父活命!”三姑爷立马跪下给陆其钧磕头。 江家其他人,都挣扎着给陆其钧跪下,口称陆其钧深明大义,慈父仁德等,给陆其钧戴了一顶顶的高帽子。 陆其钧竟有几分威严和得意,陆落看得愕然。 六娘气得打颤,又不敢公然顶撞陆其钧,此乃不孝。六娘要是不孝,朝臣只怕连成王爷都要弹劾,因为文臣都信奉“不孝必然不忠”。 连父母都不孝顺,岂能君主忠诚? 六娘不想连累自己的丈夫。 “松开啊,你们跟着侧妃胡闹,不怕你们王爷的军棍吗?”陆其钧又呵斥那些绑人的侍卫,“你去问问你家王爷,是我这个岳父的话管用,还是他内宅女人的话管用?” 侍卫们开始犹豫了。 岳父是长辈,侧妃是后院女人,自然是岳父更尊重了。 “爹,还是等等吧。”陆落上前一步,细声对陆其钧道,“若不明察,让三姐姐冤死,还蒙受了委屈,旁人不会说爹爹大度,只会说陆家无能呢。” 陆其钧最恨旁人说他无能。 自从他十几年前攀附宦官开始,他的名声就很臭。两个女儿高嫁了,他还是得不到一官半职,再添些堕名,更是难有成就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江家的人都送官,任由三娘放在这里,不入殓、不下葬吧?”陆其钧有点为难,也有点犹豫。 “若是官府介入,自然需要仵作验尸,现在入殓,再次开棺也不一定吉利啊。”陆落道。 陆其钧沉默。 他很要面子,女儿死了就当是正常死亡,早日下葬,敲诈江家一大笔钱,息事宁人,最好不过了。 三娘因何而死,陆其钧根本不在乎。 而江家自然更希望如此这样办! 要是以前,江家也不至于如此害怕,现在六娘嫁给了成王爷,陆落是忠武侯的未婚妻,这些权贵,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江家。 唯一能帮忙的,便是陆其钧这个岳父了。女婿再厉害,也不敢违逆岳父吧? 岳父说不用查,就当失足落水,正常入殓下葬,女婿难道要跟岳父吵? 江家觉得陆其钧是他们唯一的活路,就紧紧抱住了陆其钧的大腿。 嫁出去的姑娘死了,还要去报官,让女儿的尸身被仵作检验,陆其钧觉得不够体面;而且官司闹起来,江家少不得出钱打点。 那些钱,都可以给我啊,陆其钧是如此盘算的。 “每年落水要死多少人啊?”陆其钧蹙眉道,“独咱们家就是阴谋诡计?依我说,肯定是三娘贪玩,自己失足落水的……” “陆老爷,您是青天在世啊!”江家众人立马给陆其钧磕头,陆其钧这话,正中他们的心思。 陆落听了,心里凉了半截。 三娘未必是个好人,但是她已经死了,死得莫名其妙。身为父亲的陆其钧,却说是三娘自己的错。 六娘也气得打颤,死死捏住了手,指甲刺破了掌心,血沁了出来。 “都绑走……”六娘不想管任何人伦了,她就要将江家众人送官府去。 陆落则给她使了个眼色。 “倚竹。”陆落低声喊了她的丫鬟。 陆其钧对倚竹敬畏有加,一见到倚竹,陆其钧脸色微变,骂陆落:“你要做什么,你这个不孝女!” 陆落没理会,依旧示意倚竹。 倚竹明白,将陆其钧扛了起来,像拎一只鸡似的,快步出去了。 反正陆落没动手,也没有任由下人动手,是丫鬟自己不懂事的。 江家众人惊惶看着陆落。 “侧妃,你自己处理吧。”陆落绑走了陆其钧,又对六娘道。 六娘感激不尽。 王府的侍卫不敢再犹豫,将江家众人捆绑着,押到了应天府。 六娘和大姨娘留下着守着三娘,没有给三娘入殓,等仵作来了再说。 陆落和闻氏要解决陆其钧,就先回府了。 第182章撞客(我乃大罗金仙打赏+4) 倚竹速度很快,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把陆其钧扛出去的。到了大门口,倚竹把陆其钧掐晕了,丢到了马车上。 陆落和闻氏上了马车。 闻氏的丫鬟春蝶、玉阶、风烟以及管事的秦妈妈,代表三娘的嫡母闻氏留下来,陪着大姨娘和六娘。 回到家中,闻氏有点头晕脑胀,又口干舌燥的,丫鬟暖雪扶她回正院歇息片刻。 倚竹将晕死过去的陆其钧,扛到了外书房。 陆落派了四个小厮,两个堵住后窗,两个堵住前门,将陆其钧软禁在外书房里。 “小瑞儿,你去衙门给老爷告假,就说老爷病重,高烧呕吐,至少半个月不能去衙门点卯。大夫说,可能是传染病。”陆落喊了心腹小厮小瑞儿。 说陆其钧是传染病,这样也能防止他的同僚为了巴结他过来探病。陆其钧现在是成王和忠武侯的岳父,总有那不知深浅的会巴结他。 说成是传染病,哪怕真有不怕死的同僚来了,陆家也有理由阻拦。 “是,姑娘。”小瑞儿很机灵,急匆匆去了。 很快,小瑞儿就从衙门回来:“已经准假了,姑娘。” 没有意外,应该是会准假的。 陆落颔首。 陆其钧醒过来,气得大骂。 可是,他只是个读书人,陆落安排的小厮,都是从湖州府过来的,身强体壮,又不食陆其钧的月例,不会害怕陆其钧,陆其钧逃脱不开。 这些小厮都知道,他们的靠山是闻氏和闻公公,而闻公公是皇帝跟前的红人,首辅见了都要敬重三分,远比陆其钧厉害百般,怕陆其钧个鸟! 陆其钧仰着脖子大骂。要去告陆落。 陆落没理会。 “娘,可要我再去江家瞧瞧?”陆落问道。 闻氏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沉吟道:“等丫鬟们递信吧,你过去也无事。六娘那边不愁没人用。再说,你不是把姓陆的带回来了吗,你做得够好了……” 闻氏今天很不舒服。 江家喧闹不止,闻氏就头疼,回来之后头疼欲裂。似有块砖在脑壳里敲。 她撑起精神和陆落说话,不过片刻就疲倦极了,胃里一个劲翻滚。 “不行,我想吐……”闻氏道。 陆落吓一跳,连忙让丫鬟拿了痰盂给她。痰盂尚未送到跟前,闻氏就吐了,吐了满地都是。 “娘,来……”陆落等她吐完了,端了温水给她漱口,然后让倚竹把闻氏抱到了里卧。 她也很忧心。 陆落让碧云赶紧去她师父家。请了石庭:“让石公子快来。若是他不在家,那让我师父过来,然后你再去街上随便请个大夫。” 碧云道是。 闻氏吐完了,人就清醒了很多,没那么糟心,脸色也还好。 “我恐怕是在三娘的遗床前撞了客。我一进屋子就觉得一阵凉风往身上钻,人不太舒服。吐了这一回,又坐到了这屋子里,才略微好些。”闻氏对陆落道。 陆落在闻氏身上,是放了法器的。她自己养的玉,能趋吉避凶,防止阴煞入体。 而且,陆落也在闻氏的里卧布了风水局。在床头挂了一柄长剑,作为驱邪的。 闻氏进了里卧,就感觉舒服多了。 可她在江家也不应该被邪祟入侵啊,她的法器难道不管用吗? “娘,您把法器拿给我看看?”陆落道。 闻氏在中衣的里侧,缝了只小口袋。里头装了陆落给她的古玉,充当护身符。 她解开衣襟,把古玉取出来,交给了陆落。 陆落用罗盘测试了下,还是管用的,灵气充沛,怎么就没有挡住那股子阴煞呢? 很快,石庭就来了。 石庭几乎没来过闻家,毕竟人多眼杂,更不方便进陆家的内院,不像在闻乐喜那边。 “能让他进来吗?”碧云问陆落。 “石公子是大夫啊,大夫不进来看病,难道要把夫人折腾出去吗?”陆落道,“快请进来。” 碧云道是。 很快,石庭就进来了。 “夫人,许久不见。”石庭给闻氏见礼。在湖州府的时候,石庭也给闻氏和陈姨奶奶看病,彼此算是很熟悉的。 只是到了京里,石庭几乎没往闻氏跟前。 “石公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晒黑了些。”闻氏道。 石庭就笑道:“跟着老先生去了趟广南西路,一路上常骑马,风吹日晒的。” 闻氏微微颔首,不再说什么。 石庭给闻氏诊脉,然后问闻氏:“是不是胃里不舒服,想吐?” 闻氏颔首:“正是。” “昨夜的月饼您多吃了几口,又深夜赏月,有点着凉伤食了。”石庭笑道,“肯定也吃了西瓜……” 闻氏又道:“正是如此的。” 石庭说:“无大碍,您若是不舒服就不要用膳,饿一两顿就好;若是还好,用些温热的米粥调养,一两日即可恢复。药太苦了,没必要遭那个罪。” 所以,石庭没有开方子。 陆落送石庭出门,石庭左顾右看,问陆落:“我登门拜访,不会给你的名声添不好之处吧?” “没事的,现在府上几乎都是我们自己的下人。”陆落道,“你是大夫,大夫登门不是常事吗?虽然你有点年轻……” 而后,陆落又问石庭:“我娘没事吧?” “有点阴煞入体,我怕吓到夫人,就没敢告诉她。你们今天去了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吗?”石庭问。 死人的地方,阴气很重,命格轻的人就容易被阴气改变自身的磁场,导致阴气入体,就是俗话说的“撞客”。 可是闻氏身上带了法器,而且她命格又不轻,为什么她撞客? 陆落心中不安,没有回答石庭的话。 “没什么大事,也不是你的法器不管用。当时肯定混乱,不知道怎么乱冲撞了,回来就无碍了。”石庭安慰陆落,“你们去的地方,可能有特别冲的东西……” 陆落点点,答应了。 送走了石庭,陆落重新回到了内院。 闻氏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之后就精神抖擞的,也说饿了。 丫鬟端了小米粥给她,她吃下去并不他事,都没有忌口就好了,陆落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陆落的法器没事,闻氏的身体也没事。那么,就是江家真的有很冲的东西吗?到底是什么? 也正是因为这样,闻氏再也不敢去江家,只让丫鬟和秦妈妈守在江府。 六娘以成王府次妃的身份,状告江家谋杀她姐姐,应天府正式立案。 此事,又是千层浪。 第183章无证(第六更求月票) 六娘状告江家,外头议论纷纷,一时间成了最热门的事件陆落也听说了些流言,一部分是成阳大长公主告诉她的,一部分是颜浧告诉她的。 成阳大长公主耳闻陆落的父母全部病倒了,登门看望闻氏。 “外头都在说,怎么不是陆家告,而是成王府的次妃去告,陆家为何不出面?”成阳告诉陆落。 “还有什么?”陆落问。 成阳就把她听到的,一股脑儿告诉陆落。 关于此案,外头的议论分了好几派,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 “陆家为何不出面,还不是替女儿着想?人都死了,闹腾于事无补,何不尽早入土为安,早日去投胎做个好人?”有人这样说。 有人则反对:“若真是冤死,也该有个说法,平白无故息事宁人,也太窝囊,只怕那位大奶奶冤魂不散。我听说冤死的人,是不能投胎的……” “对对,冤死的鬼会化为戾气,最后成为烈鬼,是不能投胎的啊,还是要把事情查清楚。” 有人从人情上去分析:“成王次妃年纪小,易冲动,至亲的胞姐惨死,只怕是她还没等陆家商量出个对策,就来告状了。江家的人,都是成王次妃绑到衙门去的。” 也有人从权势处去思考:“陆主事有什么本事,府尹岂会给他面子?江家有钱,未必会输,到时候还是要搬出成王和忠武侯。索性,陆家就直接不出面,让成王爷以势压人了。” 有人同情三娘,:“才二十出头。孩子都没生,连个扶灵的人都没有去了,也是可怜。凶手恶毒,什么冤仇这样深?” 有人则相信江家:“中秋走夜路,失足掉到河里,不是很平常吗?这些年淹死的还少?江家无权无势,平白遭这等罪。” 总之。此案一出。就引发了不少的议论声,就连陆其钧和闻氏重病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知道?”成阳也很好奇,问陆落,“应天府审了两天,江家都在喊冤。咬定是陆氏自己失足落水……” 陆落摇摇头。 “那你们家为何不出面?”成阳又问。 “我爹病倒了,我娘病刚好。”陆落解释说。“当天我爹就气得昏死过去,至今还没有醒过来,怎么去告状啊?” “啊?”成阳吃了一惊,“那令尊可有大碍。要不我请个太医过来?” 陆落摇摇头。 成阳尚未离开,应天府就来人传召陆其钧,想让陆家去堂上作证。 闻氏还在装病。陆落代替她母亲出来,应付官差:“家父气晕了。还没有苏醒,要不抬了他去?” 官差不信。 陆落给倚竹使了个眼色,让倚竹去吩咐外书房的人,把陆其钧抬出来。 倚竹会意,又去外书房把陆其钧打晕了,然后让小厮们抬给官差看。 捕头要交差,竟然真的把陆其钧抬到了应天府的大堂。 这下子,外界就知道为什么陆家不出面了,原来是陆其钧气晕了,还没有醒,以后也不知能否醒过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样,六娘状告江家,更显得底气十足,不会受到质疑。 六娘清楚是怎么回事,在心里很感激陆落。 要不是陆落,陆其钧不知还要搞什么鬼。陆其钧是家主,他的话很有分量,六娘的权势也不一定坳得过论理。 立下案子,也不是一天就能审清楚的,仵作验尸之后,将三娘的尸身还给了原告,让原告去安葬她。 “六娘和简姨娘要把三娘安葬在何处?”闻氏问陆落。 陆落还不知道。 她派了丫鬟玉阶去打听,才知道六娘依旧把三娘带回了江家,逼迫江家安葬三娘。 江家不同意。 都闹成这样了,江家拒绝将三娘埋在江家的祖坟里。 “江家有个老伯祖父,说哪怕次妃把三姑奶奶葬在江家的祖坟,以后江家也要将她的坟刨了。 次妃气死了,和简姨娘一起,把三姑奶奶运到了城外,灵柩暂时停放在简姨娘的庄子上,等事情落定了再下葬。”丫鬟玉阶回来,告诉了陆落。 嫁出去的姑娘,是不可能再埋回陆家的。 婆家不肯要她,六娘就要亲自替她姐姐选块风水宝地,单独埋葬她。 此事,六娘仍是没有通知陆家,不沾陆其钧的边。 陆落听了,微微颔首。 三娘的尸骨安顿好了之后,六娘就专心和江家打官司,简姨娘晚上回陆府。 “……何必嘛,如今三姑奶奶连个安生的地方都没有。当初就应该和江家慢慢说,此事压下,葬了三姑奶奶,以后大不了让江家多赔些银子。人都死了,闹腾还能复生吗,霍姐姐你说是不是?”揣着八个月肚子的莲娘,和三姨娘嘀咕此事。 言辞之中,她觉得这件事很丢脸。 三姨娘一阵烦躁,冷哼道:“等以后你孩子被人杀了,你再来说这些风凉话。” 莲娘很紧张捂住了肚子,不知为何三姨娘要诅咒她。 陆落也听到了这话,心想:“莲娘是生得不好。她若是长得美艳,真是陆其钧的红粉知己,跟陆其钧的三观太合了。” 这话,大姨娘也听说了。她暂时没空收拾莲娘,只是将此事牢牢记在心中。 陆落也会关心案件的进展,到了什么程度,查出什么缘由。 好像查探了半天,江家几乎没人露怯。 官府觉得此事可能是成王府次妃多心了,没有证据,依照律法,不能再克扣江家所有人,只能克扣了三娘的丈夫,其他人放了出去。 三娘的丈夫是个狡猾多端的,常年混在市井,知道怎么跟官府应承,满口胡说八道,没有一句正经话。 转眼就过去了十天。 十天之后,证据要么自己消失了,要么被毁了,此案只怕更难以定夺。 颜浧也来陆家,看望闻氏。 “……若是查不到证据,应天府就要放了江大郎。”颜浧问起了案子,陆落告诉他进展。 陆落也在关心此事的进展。 颜浧哦了声,没怎么接话,此事他也不好帮忙,没有多评说,只是随意问候了几句。 闲聊几句,颜浧离开了。 颜浧走后,大姨娘和六娘一起回了陆府,直接来找陆落了。 第184章凶手 江家的案子无证,很难把江家某个人定为凶手,给他判刑。 当然,成王次妃原告的案子,没有证据也不能轻易结案,三娘的丈夫想要出狱也很难。这案子至少要拖三四年,拖到江家精疲力竭,家破财尽。 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料的,江家也在极力打点,试图扭转局势。 他们使劲往陆家扑,唯一的希望还是陆其钧。 陆落很清楚,就把陆其钧暂时软禁家中。等过几天再让他出门,陆其钧最要面子,不敢对任何人说。 外头只知道陆其钧气得病重。他对爱女如此,是慈父的先头,众口皆夸。这种情况下,陆其钧更不愿意说出被陆落软禁的事实了。 案子也可能会有其他的变故。 六娘和大姨娘不想再拖了。她们既想整垮江家,也想找到凶手,不能让三娘不明不白的去了。 大姨娘到陆落跟前来哭:“当初五姑娘慈悲善心,提点我们,是三娘太轻狂了,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说罢,大姨娘后悔不及,失声痛哭。 这不是虚情假意,大姨娘是真的很后悔。早知道陆落这么准,不是随便说说,自己应该死劝三娘的。 陆落隐约明白,她们是想让陆落替她们算出凶手。 过去的事,可以算知一二。 占卜不是陆落的特长,可最近她做的事都脱不了占卜。 “娘,您莫要太伤心了,三姐姐已经故去,您要节哀顺变。”六娘扶着大姨娘,给她擦眼泪。 大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万分难过。 “五姑娘,您如此灵通,能再给我们算算吗?”大姨娘哭罢,猛然扑倒在地,给陆落跪下,“您再给我们算算吧!” 陆落让丫鬟搀扶起大姨娘。 等大姨娘的哭声停歇,陆落才告诉她:“三姐姐的事刚发生。证据还有。认真寻找应该是能找到的。 况且,我们术士对一件事不能算两次。我已经相过三姐姐的面相,就能难再给她占卜。饶是占卜了。也不一定准。” 大姨娘和六娘都一愣。 “我说话向来是有分寸的,从前不骗你们,此刻也不会。”陆落道。 大姨娘和六娘就不敢不信了。 “那怎么办?”六娘也急哭了,“府尹大人是个极好的父母官。可他断悬案不行啊。三姐姐的案子,知情人都自杀了。五姐姐您说这是失足吗?” 陆落也觉得不是失足。 越是事实,越是漏洞百出,因为人不仅有理性,也要感性。有时候行事率性而为。全凭感性,事后其他人再用理性去分析,会觉得各种奇怪的漏洞。 唯有精心安排的谋杀。才毫无破绽。 三娘的案子,就是毫无破绽。陆落没做过警探。也没有做过法官,她在这方面是个睁眼瞎,都知道江家做了什么。 “你们再去找找其他的术士。”陆落建议六娘和大姨娘,道,“或者去寻个厉害的讼师。简姨娘、六妹妹,我还是建议你们去寻个厉害的讼师,案子刚发生,有迹可循的。” 陆落不是觉得术士不靠谱,而是靠谱的术士太少了。 柏兮倒是厉害,陆落却不想六娘和大姨娘跟他打交道;陆落的师父自然不愿意为了这等小事出手,他和石庭是要掌控大事的;至于其他的,陆落不怎么接触过,不敢断言真伪。 三娘的案子,不像陈家和聂家,都是九、十年的,没有后世精准的检测仪器,快十年的案子,几乎是不可能再查出什么,才需要术士。 “我们也不认识什么厉害的讼师,王爷刚刚回京,自然也不清楚。”六娘泪盈于睫,有点痛苦不堪。 她之前的得意和骄傲,现在都烟消云散。她的根基太浅了,只有等事情发生,她才知道自己根基单薄。 “我派人去替你们打听打听,看看可有厉害的讼师吧。”陆落道。 陆落认识几户人家,虽然他们不用打官司,却是消息灵通的。 于是,陆落派了人去问。 首先是成阳的驸马宋义山派了成阳的丫鬟,向陆落推荐一个人:“吴崁吴老先生,此人精通历朝历代的律法,心细如尘,且擅长探测,有‘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之美称!” 而后,方家也向陆落举荐了一人。 最后,颜浧也向陆落推荐了吴崁老先生,说:“吴老先生如今隐居京东东路,若要请他,需得心意诚足。” 吴崁老先生今年都六十了。 用陆落后世的话说,这样的老律师兼老侦探,经验丰富,技巧娴熟。 既然有两个人举荐吴崁老先生,陆落就告诉了六娘。 六娘派了人,连夜去老先生隐居的城镇,寻找此人。 找是找到了,不过小厮将六娘的人拒之门外。 “我亲自去看看吧。”成王爷对六娘道。成王爷希望这件事能快些结束,免得六娘整日心神不宁。 于是,他真的去把吴崁老先生给请来了。 京里略微轰动,毕竟这位老先生已经隐居七八年了。 他上次震撼全城的案子,还是八年前的,多少人至今津津乐道? “哦,是这个人。”闻氏也想起吴老先生谁了。 她是听说过此人的。 然后,闻氏跟陆落讲述八年前的一桩旧案。 旧案中牵扯到当时的两户高官,也是因为仇杀。那些官员的姓氏,闻氏有点记不清了,就乱编了一个。 “……地上就一排鞋印,怎么可能是两个人走的?吴老先生以此推断,这是谋杀。此事一出,扭转乾坤,案子重新断了。”闻氏告诉陆落。 陆落跟听侦探小说一样。 于是,吴老先生重新出山,很多人都眼巴巴等着。其实他这么多年,并没有彻底消失,他在小县城,帮着县太爷和平头百姓断了很多案子。 那些案子,因为没有高官名士,世人没有八卦和谈论的兴趣,不怎么出名,却实实在在帮百姓解决了问题,吴老先生很喜欢那样的生活,从此不涉足京师。 这次若不是亲王出面请他,他也不会来。 “是江太太下手的。”吴老先生侦察了三天之后,在公堂上道。 陆落也派了小厮,去应天府的大堂,把事情经过都记下来,小厮回来告诉她的。 第185章真相大白(我乃大罗金仙打赏+5) “江太太?”陆落听到消息,也是很意外。 不是她觉得江太太多和善,也不是她以为三娘婆媳多和睦,而是此举一旦败露,就会毁了江家的基业,让江家万劫不复。作为当家做主的老太太,如此行事出乎陆落的意料。 “……江太太可是能和简姨娘打交道的,怎么做这样的蠢事?”闻氏亦惊讶。 陆家把女儿嫁到江家,大姨娘欺负江家是商户,这些年不知敲诈了江家多少钱财,整个陆家都是靠江家养着。 江太太能应付大姨娘的盘剥,自然不是个简单角色。 和从前相比,陆家如今攀上了高枝,特别是三娘的亲妹妹成了成王次妃,即将飞黄腾达。 江家付出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的,眼瞧着就要成功,可能会借助六娘争取到皇商,地位和门第大大提高,怎么就在这个当口,杀了他们高升的阶梯呢? 此举着实令人费解。 “除非三娘身上有更大秘密,那个秘密才会令江家万劫不复,所以江太太杀人灭口!”陆落对闻氏道。 案子还在审,陆落派过去的四个小厮,轮流回来报信,导致陆落她们听到的消息,都是一段一段的。 吴崁老先生是讼师,他帮衬着打理此案。吴老先生到了京师,有了成王撑腰,先去了趟江家,看了看三娘的寝卧。 虽然是媳妇的寝卧,已经死人了,断然就不会再有什么忌讳。 “吴老先生发现,三姑奶奶的寝卧里,地砖和墙砖有好几块松动的。特别是床底下,桌子的抽屉都重新整理过。”小厮禀告道。 案子还在审,吴崁老先生正在一件件拿出证据。 他首先说了三娘房间不对劲。 闻氏和陆落还是糊里糊涂的,不知到底什么缘故。 “吴老先生又去了祈隆寺,中秋节那晚三姑奶奶在祈隆寺的后院厢房小坐,听老僧讲解佛法,那个房间的地砖和墙砖也松了几块。桌子、炕都被撬开了。”小厮又道。 闻氏看了眼陆落。沉吟道:“这是有人找东西吗?” “正是。”小厮回答。 “找什么?”闻氏有点急促。 “不知道,还在审。”小厮告诉闻氏道,“吴老先生没说什么。又让人去了成王府,取三姑奶奶送给次妃的生辰礼匣子。” 闻氏摆摆手,让这个小厮赶紧再去。 这个小厮才出门,另一个小厮又回来了。 “三姑奶奶送给次妃的生辰礼。匣子夹层有本账册,记了江家很多事。夫人。您绝对猜不到,江家竟然和土匪勾结,替土匪销赃!”小厮道。 闻氏和陆落又是一愣。 江家有很多生意,虽不算特别大的富商。也是资产丰厚。 当铺是江家诸多生意之一。 外人都以为江家的当铺干净,殊不知江家一直和京师附近各处的土匪勾结。土匪们杀人越货,好的东西不是直接卖。而是交给了当铺。 这样,东西再出手。就是干干净净的。 江家凭借这一项,每年无本净赚几十万两银子。 三娘嫁到江家多年,一直无所出。为了自保立足,三娘留心到江家生意不干净,就偷偷打探,终于被她发现了这个秘密,还从江太太的房间里,偷到了一本至关重要的账册。 这账册是江太太自己记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种生意,也是江太太从娘家带过来的,江家的人也未必清楚。 “江家还和南边贩卖私盐的盐贩子有生意来往,自家要做私盐的贩卖。”小厮又回来禀道。 不管是土匪,还是私盐,在本朝都是犯死罪了。 江家做这等生意,是要被抄家、杀头的。 三娘知道了实情,跟她婆婆摊牌,要求一起管理生意。 三娘的婆婆自知事大,岂能容许三娘插手?于是,她准备动手除了三娘的。 三娘是陆其钧的女儿,可是陆其钧混沌,糊弄他很容易。虽然三娘的嫡母是闻乐喜的侄女,却待三娘不够亲昵,只怕不会多管。 杀了三娘,也没人替她做主。 江太太正准备下手,六娘突然得势了。 一夜时间,外头传来陆家六娘要受聘成王府,做成王次妃。 这六娘是三娘的胞妹,现在得势了。一旦三娘死的不明不白,身为成王次妃的六娘一定会查的。 所以江太太要重新筹划和安排。 “次妃进府之后,三姑奶奶准备立马报官的,没想到江太太竟然派人……派人侮辱了三姑奶奶。” 三娘在江家多年,不受丈夫的喜爱,婆婆待她也是表面功夫,她早就受够了。 特别是她丈夫对四娘朝思暮想,甚至逼迫她想过法子把四娘弄到手的时候,三娘就对这个男人死心了。 六娘得势之后,三娘终于知道了自己还有依靠和前途,于是她想着先和离,然后再拿了账本,狠敲江家一笔巨款,带着账本和巨款嫁到南方去。 以后只要没钱了,就拿那个账本去要挟江太太。 总之,三娘很贪婪。 不成想,江太太却派了族里一个旁枝的侄儿,强奸了三娘。 江太太并不是傻子。 三娘的丈夫是江太太唯一的嫡子,可是他从小爱玩,女人无数。不管是清白干净的,还是外头风月场地的,从没见他搞大过哪个女人的肚子,包括他的妻子。 江太太很清楚,她儿子生不出孙子来! 家业不能败了,孙子还是要的。与其过继一个孩子,还不如从族中挑选一个穷且无父母的侄儿,让他和三娘媾和,那样生出来的孩子,孩子不知情,外人也不知情,只有江太太一个人明白。 一旦有了孙子,为了封锁消息,三太太就会杀了那个穷侄儿和三娘。 这原本就是江太太的打算,不成想添了三娘偷账本的事,江太太就更加不客气了。 “怪不得上次三娘精神恍惚,原来她受了这样的刺激。”闻氏道。 三娘是准备要和离的,她知道这么多秘密,江太太岂能容许她脱离江家? 所以江太太提前实施了自己的计划,江家旁枝的穷侄儿强暴了三娘,还拿到了证据。 这样,三娘敢提和离,江太太就把她通奸之事传开。 到时候她们两败俱伤,三娘不仅自己声名扫地,也会连累六娘声誉受损。 三娘并没有屈服,只是她要先解决这件事,不能让江太太把她被强暴的消息传出去,所以三娘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女人受辱,是不敢说出去的,包括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三娘也是。 正是三娘临时决定蛰伏,给了江太太杀她的时机。 这是一场博弈,三娘考虑得太少,筹划得太慢,想要得太多,最终输给了手快心黑的江太太。 第186章落定(天空已微蓝和氏璧+) 江太太杀三娘,是准备得很妥当的。证据一概抹去,可能的知情者,都被斩杀。只是杀那个侄儿时候,被他逃走了。 江太太准备去追,又没想到六娘来势汹汹,还带着侍卫,强悍至极。 原本江太太派了儿子去请陆其钧,是算准了陆其钧能替他们挡一段时间,不成想陆家的五姑娘如此强悍,直接令人把陆其钧打晕。 她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这件事,出乎了江太太的意料之外,也成了江太太计划失败的缺口。 更没有想到,六娘找了这么个经验丰富、心细如尘的讼师,一下子就把江太太找了很久没找到的账本寻了出来。 这下子,江太太哑口无言。 吴崁老先生来了三天,就把这桩出手无策的案子,理得一清二楚。 “……别人家婆媳矛盾,不过是起些口舌之争,怎么到了咱们头上,就是你死我活?”闻氏叹了口气,感觉家门不幸。 陆落沉默着没接话。 认真说起来,江家的事也不叫人意外。江太太年轻时候就敢替土匪洗赃,那是个胆儿肥大、要钱不要命的主。 三娘贪财,抓住了江家的把柄,一旦泄露,江家满门横祸。江太太本身就大胆心细,做了几十年违法之事没有被抓,越发心存侥幸,为了自保和保住一家人,她必然要杀三娘灭口。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次终于败露了。 要不是请了个厉害的讼师,估计又要被江太太遮掩过去。 她这个人运气太好了。 江家贩卖私盐、勾结土匪、替土匪洗赃,甚是给土匪递消息,泄露其他富商的路径。也是帮凶。 应天府将此事上报了刑部。 刑部审判之后,确定江家罪行属实,于是给江太太夫妻、儿子判了斩首,其他家眷流放广南西路,家产抄没。 “真是冤孽!”说起这件事,陆家的三姨娘也唏嘘,“当初大姨娘和三娘拼了命。看上了江家的财产。不惜毁了二娘也要把三娘嫁过去。这才几年啊,就这么个下场!” 三姨娘身边的管事妈妈悄声说:“还是简姨娘不积德!上次六娘跑了,婢子们私下里揣测。简姨娘平素那么狠辣,肯定要报应在六娘子身上,六娘子多半没好下场。 哪里知道,六娘子不仅没出事。还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婢子们都说老天爷瞎了眼。转眼还没有仨月。就应在三娘子身上。您瞧,老天爷还是看着的……” 家里谁不知道大姨娘心狠? “也是,坏事做多了,总有报应。三娘也不是好的。只是可惜了,那么年轻的一条命!如今想想,江家竟是个狼窝。还以为二娘不幸,现回想起来。二娘却是万幸的!这叫因祸得福吧?”三姨娘笑道,“二娘近来有音讯吗?” “有吧,婢子六月份的时候,还听夫人那边的暖雪说,二娘子要嫁了,年底要嫁到苏州去,说是那边二太太的娘家,富足极了。”管事的妈妈告诉三姨娘。 “难说好坏,看二娘子的造化吧。”三姨娘道。 江家的事,二娘陆苏难以释怀,那原本是她的姻缘,生生被三娘和大姨娘抢去了。 三娘的案子轰动一时,在湖州府的陆苏也听说了,心里感概万千。 原来,她是逃过了一劫。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老话字字珠玑!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二娘嫁过去,也未必是三娘这样的下场,至少二娘不多管闲事,不贪婪、不作死,江太太说不定会饶她一命。 谁都不想出冤案! 闻氏身边的丫鬟和妈妈,也说起此事。 “今年陆家是绕不开闲话了!”玉阶道,“先是六娘子做了侧妃,又是三娘子冤死。但愿不牵连咱们家姑娘就行。” “有什么可牵连的?”闻氏道,“无非就是几句闲话,咱们可管不住旁人说闲话的嘴!反正婚事定了,颜家又不能退亲。” 众人点点头。 “……若是三姑娘在家里投缳了,反而不惹这些事吧?”暖雪觉得江太太制造三娘跌足落水的惨案,着实功亏一篑。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家里投缳,作为自尽的假象。 “这你就不懂!”玉阶辩驳道,“自尽,总得有个缘故吧?为何自尽?江家还要编理由,不管编得好不好,侧妃都要状告他们,他们也理亏。 媳妇自尽了,肯定是婆家亏待了她,江家越发说不清。让三姑娘死在河边,那是失足落水,是意外,谁也不用去解释什么。” 大家听了玉阶的话,很信服。 陆落在旁边,听玉阶分析得有理有据,就对闻氏道:“娘,玉阶有个很精明的脑子。” “玉阶,你可听见了,姑娘很喜欢你。这样,将来你跟着姑娘,做第一位的陪房,去替姑娘管事。”闻氏笑道。 “碧云只怕不乐意。”玉阶知道闻氏是说笑,仍是打趣陆落的丫鬟碧云。 陆落跟前有亲信的丫鬟,将来跟着陆落去管事的,肯定是碧云和书破。另一个丫头倚竹虽然武功好,力大无穷,但是她性情痴傻,只能做蛮力。 大家说了几句话,就将江家的话题揭过去。 江家入罪之后,六娘在庄子上寻了一块地,将三娘入土。 陆落带着丫鬟们,去送了三娘一程。 看着三娘坟头的白幡,陆落有点失意,心里格外茫然,不知什么缘故。 大姨娘仍回陆家。 只是,没了江家给她钱,大姨娘再也没能力管家,她要把管家的牌子交出去。 可是,闻氏和三姨娘都不想接。 她们都知道,这个家陆其钧是不管的,撑起这个家,就需要动用自己的私房钱。 三姨娘有儿子,在家里有地位,她不在乎管事与否;而闻氏,压根儿不在乎到底谁管家,反正不敢管她。 “老爷,不如奴来试试吧?”莲娘跃跃欲试。 陆其钧又不傻,莲娘一个乡下丫鬟,怎么会知道管家。 “你还怀着身子,怎么管?”陆其钧有点厌恶身材浮肿的莲娘,瞥开脸不忍看她。 莲娘到了府上,休养了大半年,还是没白过来;因为怀孕,她的腰腹都圆了,如今又壮又黑,越发像个乡野粗妇。 陆其钧不忍直视,自己一辈子风流名声,都被这个莲娘给毁了! 至于哪个管家,陆其钧也很头疼。 第187章陆落管家(pdxw 和氏璧+) 陆其钧对女人们都不愿意管家很不能理解,何人不爱钱和权? 管家虽然没钱,可有权啊。 从前她们不是争来争去的吗,现如今怎么还相互推诿? 陆其钧不敢招惹闻氏,又觉得大姨娘刚刚丧女身上有晦气,就拿了管家的对牌,去找三姨娘。 这段日子,陆其钧都歇在三姨娘的南罩院,对三姨娘比从前亲昵,亦发现三姨娘温柔端庄,偶然还有几分痴性,很不错。 “她们都是蠢的,这个家你来当!”陆其钧把对牌给三姨娘。 三姨娘半晌不接。 三姨娘身边的妈妈和丫鬟们,使劲给她使眼色,也很害怕三姨娘接下。 管家?说得好听,填补空虚罢了! “老爷,此事不妥吧?”三姨娘微笑,“奴既不是主母,也不是资格最老的姨娘,何德何能?奴怕自己不能服众,辜负了老爷的期望!” 陆其钧没听出三姨娘不乐意,倒是觉得她谦虚稳重。 他安慰三姨娘:“我让你管家的,谁敢说个不字!你生了儿子,整个后宅独属你最有资历!” 三姨娘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三姨娘原本没什么鬼心思,一门只想和陆其钧好好过日子。 从前二姨娘明氏挡在前头,几乎瓜分了陆其钧九成的宠爱,让三姨娘很嫉妒又羡慕,越发觉得陆其钧像块宝。 得不到才弥足珍贵。那个时候别说填钱进去,就是填命三姨娘也乐意。 如今,陆其钧两个女儿高嫁,他本应该风光得意、高官厚禄,可偏偏他最近很失意。像只丧家犬。 二姨娘失踪,陆其钧恋上了三姨娘。 再好感情的夫妻,整日在一块也有磕磕碰碰的,何况三姨娘对陆其钧只是单相思。如今她发现,陆其钧并不招人喜欢,他有些想法叫人不寒而栗,从前三姨娘是不知道罢了。 三姨娘心底的恋爱。烟消云散。 “六娘嫁给了成王。五娘要嫁给忠武侯,她们都是狠心的,不会提携自己父亲。夫人的叔父是权势显赫的太监。我与其巴结老爷,还不如去巴结夫人。”三姨娘心想。 陆其钧在三姨娘心中从香饽饽变成了臭狗屎之后,从爱情中清醒过来的三姨娘,也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到底听夫人的。还是听陆其钧的? 三姨娘决定站在夫人那边! 这管家的对牌,还是要踢给大姨娘。 “老爷。奴要拉扯孩子,还要服侍您,哪里还有空去学管家?再说,奴是做丫鬟出身的。不似大姨娘管了七八年,经验足;也不是夫人,从小学了。奴既没做过。也没有学过,如何敢接?”三姨娘柔声道。 她的话。让陆其钧不高兴。 不过想想,似乎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三姨娘的确没这个本事。 再三衡量,陆其钧仍去找大姨娘,想让大姨娘接下管家的对牌。 和大姨娘相比,陆其钧更怕正院那对母女。 “老爷,您瞧瞧咱们府上,除了奴和霍姨娘跟前几个丫鬟是自己的,其他谁不是夫人新带进府里的?”大姨娘也拒绝,“您让奴敢管谁?” 三娘和江家的事,大姨娘恨死了陆其钧。 说起钱财,大姨娘有很多私房钱的,维持这个家后半辈子的吃喝不成问题。 可凭什么要让陆其钧如此轻松逍遥? 陆其钧的俸禄、湖州府送过来的银两,陆其钧从来不补贴家用,不置办产业,从前靠着吃原配的,后来靠着吃大姨娘! “混账,这是陆府,不是闻府!你立马把闻氏的人都赶出去!”陆其钧愤怒,他也想起那些小厮们把他关在外书房,整整半个月。 大姨娘不说话。 有本事你去赶! 三姨娘没本事,大姨娘不愿意,这个家难道就要一盘散沙,还是要陆其钧自己来管? 莲娘倒是很想管,可她更不济。 陆其钧很犯愁。 他气得甩手而去,去了他的同窗宋大人家里喝酒。 宋家比陆其钧还要拮据,陆其钧又是老朋友了,宋太太也不避讳,自己上前替他们斟了几杯酒,再交给小丫鬟。 刚斟了两杯,陆其钧开始诉说自己的委屈,说家里的女人不知好歹,没人愿意管家。 宋大人和宋夫人知晓陆其钧的为人,替他管家也是破费事。 “陆主事,我倒是有句话:您的五姑娘,不是要嫁给忠武侯吗?大户人家的千金,出阁之前都要学着管家,您何不趁这个当口,将对牌交给五姑娘?她只怕盼着,外头名声也好听,将来嫁到婆家不手生,岂不对您这个父亲感恩戴德吗?”宋太太提议道。 陆其钧眼睛一亮。 喝得醉醺醺的,陆其钧连夜回了家,让人把对牌送给了陆落。 闻氏气得要扔出去。 “我来吧。”陆落却接了,对闻氏道,“家里真没个人管事,又不知道闹出什么名堂来,我受够了这乱糟糟的!” 陆落虽然接了对牌,名义上却是帮闻氏管家。 大姨娘把账本送给陆落,剩下的银子只有二两多,即将没米下锅。 “您真让我管家?”陆落特意去问过了陆其钧。 陆其钧很讨厌她,冷哼道:“我是你父亲,我的话还要受你的质疑吗!” “那银子呢?”陆落问,“没有钱,怎么管事啊?” 陆其钧又冷哼:“这我不管,你自己想法子,让你管家已经是恩典你,你还敢要钱?大姨娘只是个小妾,她都有法子,何况你还有那么个叔公!” 他暗示陆落去闻乐喜那边借钱。 或者陆落自己卖了首饰去换钱。 陆落微微颔首,对陆其钧道:“是,女儿明白了。” 翌日,陆其钧早起去了衙门,陆落就叫小厮们,把陆其钧外书房里的所有东西,全部搬得一干二净,包括桌椅。 然后,陆落去了莲娘、三姨娘和大姨娘处,把陆其钧的衣裳、鞋袜全部要过来。 “这是要让老爷搬去正院吗?”三姨娘她们心里腹诽,不过也挺高兴的。 现在除了莲娘,没人不嫌陆其钧。 “不是。”陆落道。 晚夕陆其钧回家,先发现了他的外书房变成了一间空旷赶紧的屋子,任何东西都不见了。 他大怒。 “……五姑娘让搬走了。”小厮告诉陆其钧。 陆其钧就冲到了内院。 陆落正在等他,她面前放了一个小匣子,和一本账册。 第188章讹诈(第五更,求月票~~) “我书房的东西呢!”陆其钧气急败坏,冲到了正院。 见陆落气定神闲,陆其钧越发火冒三丈。可是瞧了眼站在陆落身后的丫鬟倚竹,陆其钧的火下了了几分,不敢轻举妄动。 “您坐。”陆落语气和软,对陆其钧道。 陆其钧狠狠坐下,差点把锦杌压塌了。 陆落先将账本推给陆其钧:“是您让我管家的,那我便小题大做了。这是家里最近七年的账本,您先过目……” 陆其钧猛地拽了过去。 看了两行,他就头疼了。他是读书人,不是市侩的商人,哪里会算账? 他强迫自己看着,越看越不懂,很烦躁的丢到了地上:“你直接说,把我的书房搬到哪里去了,别给我玩阴险!” 陆落示意倚竹捡起来。 倚竹一弯腰,陆其钧吓得差点要跳起来,很担心倚竹又把他打晕。 陆落接过倚竹手里的账本,拍了拍沾地的灰,道:“那我简单和您说一说:这七年来,除了先夫人陪嫁庄子的五十亩田地和我娘的三十亩田地,家里没有任何进项,您前后只给家务上添过三百二十七两银子。 那我问您,家您还养吗,这么些孩子女人,您不过问了吗?” “你这是教训你老子?”陆其钧恼羞成怒,转移话题,试图用伦常来压迫陆落,“我七年不养,谁饿死了吗?” “您是没养,大姨娘养了。大姨娘富足,我可没钱。据我所知,您应该也没钱。问您要的话,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陆落笑了笑。 陆其钧冷哼。 他就是有钱,也不会花在妻儿身上。这些年,他虽然没有补贴家用,也要她们置办过首饰,或者逢年过节赏赐几两银子。 多年的积攒,总不至于饿死吧? 再说了。家里还有八十亩田地呢。田地里的收入,还不够她们吃的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您要我管家。又不给钱,我们即将没米下锅,我将您书房里的东西,还有您所有的衣裳鞋袜。全部压到了当铺里,换了五百两银子。 我粗略算了算。这五百两银子,可以够五个月的吃喝。不过这中间还要过年,勉强算四个月吧。我若是没有记错,每年正月。湖州府都要给您送将近三千两银子,到时候就可以接上了……”陆落细细打着算盘,告诉陆其钧。 陆其钧几乎晕厥。 “你把我的衣裳也当了。那老子怎么出门!”陆其钧怒喝。 陆其钧还是有不少的好东西。 他的外书房,除了自己的文房四宝。有好些个古董字画,不知是贪污的,还是湖州府送过来的。 那些古董中中,有一方端砚是很名贵的,是当初陆其钧考中了进士,湖州府送的礼物,价值八百两。 除了名贵的砚台,另外也有其他人送的礼物,古董花瓶、字画、书法、珍稀古本等,都很值钱。 桌椅、书架,都是极好的花梨木,也比较值钱。 陆落没卖,全部当了出去,书房的东西当了四百三十两。 外书房的东西之外,陆其钧的衣裳不下三十件,春夏秋冬,或凉爽的夏衫,或厚重的棉衣。 那些衣裳,几乎都是出自京城最有名的绣楼,全是陆其钧订做的,每件最便宜的可能要五十两,最贵的冬衣二百多两。 陆其钧喜欢逛青楼,那是销金窟,没有名贵的衣裳,他也不敢往里钻。 而且,他最喜欢摆阔。 这些衣裳,陆落也全部当了,换了七十两。 “您每个月不是有四十五两的俸禄吗?”陆落问陆其钧,“这样,您每个月给我三十两银子,我就去替您赎回两套衣裳。” 陆其钧猛地拍桌子。 他站起来,想要打陆落,却见倚竹上前两步,隐约要动手,陆其钧吓得后退。 “你……你……好你个不孝女!”陆其钧怒骂,“你这是讹诈!” 陆其钧的衣裳和鞋袜,都是很名贵的,三十两只能买两只袖子。 他习惯穿好衣裳,难道现在让他花三十两,去买那种低等的布匹回来自己做吗? 那他宁愿不穿! 陆其钧平时逍遥的地方,多是纨绔子弟,谁都看得出来好坏来。衣裳都不好,还指望名伎高看你? 这么想了,每个月用三十两跟陆落换两件,比自己再去做要划算。 这就是陆落为什么不卖。 东西卖了,贱卖只怕出不了高价,毕竟是二手的。 但是,那些东西都是陆其钧心爱的,让他每个月用银子赎,他肉疼得半死,却也要花这个钱。 湖州府每半年送一次银子,一年两次,大约有六千两。陆落那些当票在手,也要慢慢把那个银子讹过来。 陆落要把陆其钧挥霍的钱,一点点扣下来,置办家业。将来就算陆落她们回了湖州府,其他人也能过日子。 “您若是不愿意,那我也没法子。”陆落道,“当票都在我这里,您考虑考虑。对了,您明天换身的衣裳也没了,不如先拿三十两给我,我派人去赎回两件来。” 陆其钧气得唇色惨白。 他怒指陆落,满腔的气焰,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喷。 他转身出去了。 去了趟各处,发现陆落真的把他所有衣裳都拿去当了。 陆其钧明天换身的衣裳也没有。 前日正巧放了俸禄,陆其钧身上还有四十两银子,足够他这个月喝酒的。 如今,他唯有忍痛,先将其中的三十两送给了陆落。 他一边给钱,一边威胁陆落:“你如此不孝,定要遭天谴!” 陆落耸耸肩。 “你不想想,你将来要嫁到什么地方去!那样的门第,知道你拿家里东西出去当,岂不是叫人笑掉了大牙?现在,多少眼睛看着你?”陆其钧继续威胁陆落。 陆落笑道:“我自然知道,所以不是我出面去当的,也不是我的下人,您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 拿到了三十两,陆落派人去赎回陆其钧一套衣裳和一双鞋袜。 “这他妈是两套吗?!”陆其钧骂。 “鞋袜算一套。”陆落道。 陆其钧两眼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陆落拿到了钱财,开始筹划怎么用钱来生钱,不能坐吃山空。 “管家,也是挺不容易的。”陆落感叹道。 陆其钧几乎泪流满面:这他娘的到底谁不容易? 第189章投其所好 陆落敢跟陆其钧横,除了她背后有闻乐喜作为依靠,也是因为陆落不信仰父权,也不愚孝。 而这个年代的人,绝大多数是做不到这两点的,就像六娘,明知自己得势了,还是从内心里害怕陆其钧。 这是从小的教育,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这便是世俗,我说到底还是个离经叛道的人。”陆落心想。 陆落拿了管家的对牌,事情很快就上手了,管家并不难。 陆落和闻氏在湖州府,也要操持家业。以前不愿意管,还是不想撕破脸去和陆其钧讨钱。 如今钱到手了,事事都好办。 陆落母女身边的丫鬟,在湖州府也是帮衬着管事的丫鬟。 秦妈妈和吕妈妈是管事的婆子。 事情吩咐下去,丫鬟和婆子们自然会办好,陆落压根儿无需操心。 “……说来也好笑,我早起瞧见莲娘偷偷开了角门,有个挑货的汉子,给她递了些东西。 我上前去问,她给我看了,就是乡下的邻居,进城赶早集,捎带些咸菜和干菜给她。莲娘最近口中无味,就递信让乡下带些咸菜来。 五娘你说,她娘家送点干菜,不是常事吗,她偷偷摸摸,早起去开角门做什么?正经从侧门上给小厮,让二门上的丫鬟递进来,旁人也不会怀疑啊。”碧云对陆落道。 碧云早起去厨房吩咐事情,回来时候路过西北的角门,遇到了莲娘打点开门的婆子,而后就见门外有个戴了草帽的挑货郎,给莲娘递东西。 碧云怕莲娘不知道规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府上带,就上前去看了眼,发现只是些咸菜。 而那个挑货郎见碧云出门,匆匆忙忙就走了,很心虚的样子。 陆落听了碧云的描述,想了想,笑道:“也许是乡下爱慕她的男人吧?有了这层关系。怕老爷多心。也担心咱们误会,藏掖着反而更清白些。哪里知道,正巧遇到了你。” “真的?”碧云眼中燃起了八卦的熊熊烈焰。“五娘,你说……” “咳!”陆落知道碧云要说什么,立马阻止了她,“别胡乱猜忌。” 碧云的兴头被打断。有点失落。 片刻之后,碧云转了一圈。又回来对陆落道:“五娘,咱们要防着莲娘吗?万一她行为不端,不是给老爷抹黑吗?” 碧云怕莲娘给陆其钧戴绿帽子。 正常人都要忌惮这个。 陆落心里却不以为然,莲娘要是跟人跑了。陆落绝不派人去找她。 这样,家里就能少个人吃饭,省下些粮食。 米多贵啊! 再说了。莲娘原本就年轻,只比陆落大一两岁。愿意跟着陆其钧这个老头子,心思是轻佻且虚荣的,她迟早要生事。 陆落不喜欢她。 莲娘现在怀着八个月的身子,至少在她坐完月子之前,都不需要担心的。 陆落不派人提防莲娘,她爱作死就作死。一旦不安分,正好让她走,没人在乎陆其钧是否被戴绿帽子。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初九。 重阳节也有很多有趣的习俗,比如爬山登高、赏菊、吃重阳糕。 爬山登高、插茱萸,都是为了辟邪。重阳和端午节一样,都是恶日,相传会有灾难,所以大家去登高避灾。 颜浧昨日就来过了陆府,说要带着陆落去登山。 他不仅邀请陆落去登山,还给陆家送了不少的菊花,供陆落和闻氏观赏。 有黄白相间、蕊若莲房的万龄菊,有粉红秾艳的桃花菊,有白而檀心的木香菊,也有黄而圆润的金铃菊,还有纯白而大的喜容菊。 每种菊花四盆,摆满了正院的墙角。金风暗潜,花瓣层层叠叠,递次而开,隐约透过来清香。 “三郎,你真是费心了!”闻氏特别高兴,她甚是喜菊,只是每年到了重阳节就难寻到名贵的品种,让闻氏很遗憾。 闻氏还准备今年让闻乐喜替她弄几盘呢。 不成想,颜浧把市面上名贵珍稀的品种,倒是送齐了。 “溜须拍马。”陆落低声总结颜浧的行为。 “这不叫溜须拍马,这是孝顺!”颜浧纠正陆落的总结。 陆落微微垂首,低声笑了。 她垂眸微笑的时候,唇角微翘,修长的羽睫似两只小扇子,在她眼底投下了阴影;低头的时候,露出一段粉颈,纤细嫩白。 颜浧心里微跳,有点想亲亲她的后颈。 因为颜浧拍马匹拍到了点子上,让陆落的母亲很高兴,陆落就痛快答应,重九当天跟他去登山。 “又是咱们俩,对吗?”陆落问他。 “怎么会呢,肯定还有其他人啊。我请了很多人,旁人我不敢保证,我妹妹洀洀肯定会去的。”颜浧笑道。 陆落点点头,送他出门。 下午的时候,颜浧又派人送了菊花酒和重阳糕来。 菊花酒就是将菊花并茎叶,浸泡在米酒里。菊花既是花,也是药,能去头风、明耳目,消痿痹,所以菊花酒等于是养生酒。 颜浧送了两坛子,一打开全是菊花微带苦涩的清香。 除了酒,颜浧还派人送了重阳糕。重阳糕是用五色米粉蒸好,然后将熟栗子磨成细粉,用香糖蜜调和,裹在米粉糕上。所以,重阳糕也叫五色栗糕。 “这是外头买的,不及咱们自己做的好处。”陆落尝了一块,对闻氏和秦妈妈道。 秦妈妈也做了三个,送闻乐喜和千衍一个,自己留一个。 听到陆落这样说,秦妈妈就道:“厨房还有一只栗糕,送给侯爷吧。” 闻氏点点头,然后叫人装在食盒里,贴了“百事皆高”的红封,送给颜浧。 到了重阳节,陆落很早就起来,准备跟着颜浧去爬山。 听说是去爬山,丫鬟们都怕累,不愿意跟着去服侍,最后是闻氏身边的玉阶随身服侍陆落。 颜浧则是自己一个人带着随从来的,并没有什么朋友。 “很不巧了,今天外祖母请洀洀去开宝寺的斋会,她不来了。”颜浧一见面,就对陆落道。 而他请的另外的朋友,他都有借口,说人家各有事务,耽误了。 总之,他好委屈,众人都放了他的鸽子,只剩下他和陆落两个人,带着自己的随从和丫鬟去爬山登高。 陆落很鄙视这人! 明明就是想单独请她,不能痛痛快快告诉她吗?他偏偏不承认,还自己撒谎自己圆! 陆落瞪了眼他,带着玉阶上了马车。 颜浧带了两名随从,骑马护在车旁,车马一路出了城。 天尚未大亮,陆落迷迷糊糊,就靠着车壁打盹,直到她感觉有人抱她,这才睁开眼。 已经到了地方,颜浧见她睡着了,伸手要抱她下车。 第190章两个人的登山(火爆猴和氏璧+ ) 大周朝鼓励经济发展,以至于经济异常发达。 随着商品经济昌盛,社会越发繁荣,风气也宽松很多。特别逢年过节,男男女女相邀盛况,不算什么大不韪。 颜浧带着陆落去登高的地方,是他自己封地里的山,空无一人,更是没什么不妥。 他们是订了亲的未婚夫妻。 山并不高,种满了栗子树,此前栗子都成熟了,也采摘干净了,于是满地都是落叶,似墨绿色的锦缎铺地。 山路被雇农们修葺过,而且一连七八天没有下雨,干燥结实,很好走。 “你们留在山下吧。”颜浧对他的随从说,然后又看了眼陆落的丫鬟,同样不准丫鬟跟着。 天色刚亮,树梢枝头悬挂了金灿灿的骄阳,温暖和煦。 陆落冲玉阶使了个眼色,让玉阶留下来。 于是,她自己和颜浧,拾阶而上。 走了一半,颜浧突然说:“落儿,我背你上山!” “不用了。”陆落有点意外,她都没觉得累,好好的怎么要背她? 颜浧却半蹲在她面前,道:“上来啊。” 陆落手里拿了根树枝,轻轻拍了下他的后背,道:“我暂时能走。等不能走的时候,你再背我。快点吧,一会儿下山就晚了,咱们不是还要去看马球赛吗?” 颜浧站起身来。 他的脸逆着光,面容融在金色的影子里,神色莫辩。 他牵住了陆落的手。 “唉!”陆落急忙要抽回来,差点就栽下了山道,不悦道。“你若是动手动脚,下次我不会再见你的。” 她声音清脆柔软,远没什么威严,颜浧却听到了警告的味道。 颜浧有点松动,对陆落道:“我不动手动脚,我怕你落足掉下山道,这样牵着正好护住你。” “放开!”陆落没有听他的鬼话。声音微提。 颜浧见她真的动怒了。这才松开手。 而后,他又将茱萸替她挽在胳膊上,陆落说她可以自己来。颜浧仍是执意给她绑好。 半晌,他们才爬到了山顶。 山顶有点平坦,可以将远处阡陌如画的田园看得一清二楚。 爬上来,陆落后背冒出了细汗。山顶的风。凉爽舒适,清新宜人。她微微舒了口气。 颜浧从她身后搂住了她。 陆落无奈叹了口气,心想这人怎么老是要如此粘着她? 搂搂抱抱,有什么好玩的? 陆落想着,之前拒绝了他两次。倘或再拒绝他,他还是要和机会和她亲近,于是她没动。任由他抱一会。 而且,陆落有点累。爬上来很费体力,她也没劲计较。 直到颜浧吻她的脖子,陆落才说:“见好就收,不要太过分!” 颜浧的唇,离开了她的脖子,然后一个吻落在她的头发上。他低低呢喃“落儿”,倏然呼吸有点沉,抱着陆落的手更紧了,似铁箍般圈住了她。 他的唇擦过了她的发髻,缓缓下滑,含住了她的耳垂。 耳朵是很敏感的,陆落浑身一颤,就感觉到颜浧用牙齿轻微啃噬着她的耳垂,有点酥麻。 陆落的心,倏然有点收缩,心脏处很诡异的乱动。 “颜浧!”她挣扎着要推开他。 颜浧自己也觉得失态了,他的情绪猛然间失控,的确会让他得不偿失,也会毁了陆落对他的信任。 他很有理性的停了下来。 “落儿……”他拉住陆落的胳膊,“我只是,很喜欢你,不是轻待你!” 陆落转身,背对着他,没说话。 吹了片刻的风,陆落终于不再感觉热了,她席地而坐。 颜浧坐在她身边。 陆落没有气哄哄离开,让颜浧既意外又欣喜,紧挨着她坐下。 陆落将胳膊上的茱萸摘下了,拿在手中把玩。 颜浧找话对陆落说,然后说起了他妹妹颜洀即将要定亲,可能会嫁到外地去。 “为何?”陆落不太理解,“嫁到哪里去?” 她没想到颜家的女儿要外嫁。 “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和当时兵部侍郎萧家的夫人要好。萧侍郎的第五子刚出生,洀洀还在肚子里,她们约下将来若是我母亲生个女儿,就定下娃娃亲。 洀洀满月的时候,萧夫人就送了定聘之礼——一块玉佩。后来我母亲去世了,隔了两年萧侍郎病势,萧夫人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前不久,萧家派人来问信,想要求娶洀洀过门。我祖母正派人去消息,探视萧家的情况,以及萧五郎的人品。”颜浧道。 陆落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 定娃娃亲很多。饶是这种事风险挺大,也不能阻止世人乐此不疲的心。 “要是萧家孩子不堪,你们家还要把洀洀嫁过去吗?”陆落问颜浧。 颜浧摇摇头:“我才不管世人怎么说我,萧家那孩子要是不成个人,我就要悔婚。” 颜浧能做得出来。 颜浧是个比陆落还要离经叛道的人,他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会顾忌。 “也许,只有他这样性格的人,才能容忍我、理解我。”陆落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此念头把她吓了一跳。 她连忙摆首,试图将这种念头甩开。 “怎么了?”颜浧不明所以,有点担心看着她。 陆落咬唇,垂首不说话。 “你不同意我的话?”颜浧试探着问她。 陆落这才道:“不,我是想到了其他事,跟洀洀的事情无关。” 他们不知不觉,就聊了很久,身上被骄阳晒得暖融融的。 陆落有点困,她今天起得太早了,又被阳光一照,就迷迷糊糊的,哈欠连连,眼皮抬不起来。 她打瞌睡,很困的时候身子也软,不太想走路下山。颜浧主动把肩膀凑过来,陆落犹豫了下,任由他把自己靠在他身上。 而后,颜浧还在低声说什么,陆落已经意识涣散,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还做了个梦。 梦里糊里糊涂的,醒过来之后就忘记了,隐约梦到了一个男人,好像就是颜浧。 陆落醒过来,发现自己依偎在颜浧怀里,他轻轻搂着她。 下山的时候,颜浧突然问陆落:“你有师兄吗?” “没有啊。”陆落不明白,“怎么了?” “你睡着了,不知是做梦还是什么,我好似听到了你口齿不清说了句师兄……”颜浧道。 陆落是做梦了,不过醒来之后,那个梦就不怎么记得了。 “我没有师兄,你听错了!”陆落笃定道。 颜浧暗暗松了口气。 他们下山,已经到了下午,去看打马球就来不及了,颜浧送陆落回了家。 第191章字丑(erafeifei和氏璧+) 重阳节后,颜浧的公务更加繁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陆落就很长时间没再见到他。 到了九月十三,陈容枫的女儿璇娘由乳娘陪同着,登门拜访陆落。 璇娘打算跟陆落学点玄术,早就说过要过府问候的。只是,陆家姑奶奶惨遭不幸,陈家知晓陆落无心旁顾,就没让璇娘来。 三娘的案子落定之后,璇娘打着探望陆落的名头,来找陆落了。 “……陆姑姑,你莫要伤心。”璇娘奶声奶气对陆落道,“凶手已惩,令姊冤情告诏,足以告慰亡灵了。” 璇娘说话,一套大人的口吻,不知她天生的出口成章,还是来的时候陈家长辈教她的。 “是啊。”陆落道。 然后,陆落就让丫鬟们把她们平素做的点心拿出来,给璇娘吃。 闻氏身边的吕妈妈,不仅菜做得很好,点心也是触类旁通,风味不同一般。而且她们做的是江南口味,和京里又有点不同。 陆落喜欢牛乳,吕妈妈很多点心里,都添了牛乳,奶香醇厚。 这种点心,小孩子最爱吃了。 丫鬟们端了几样点心,其中的金乳酥很精致。璇娘懂事,不过是拿起来应个景色,随便小吃一口。 不成想,这种酥饼微脆,有很浓郁的乳香,而且是甜带点咸味,特别的好吃。 璇娘第一回吃到这么可口且风味独特的酥饼,忍不住把手上一整块都吃完了。 她忍着没有吃第二块,虽然很想吃的样子。 陆落没想到,不过八岁的孩子,自制力这么高。心下罕然,就问璇娘:“这点心如何?” “很好吃,酥脆香甜,还有点咸味,更是去了甜腻。”璇娘赞扬道。 陆落笑了笑,道:“你喜欢吃就好。” 而后,陆落又喊了丫鬟:“书破。你去把剩下的金乳酥都装起来。回头给陈家姑娘带回去。” 书破道是。 璇娘唇角微翘,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点小姑娘家的贪嘴神态来。 陆落请她吃点心。然后璇娘说起想跟陆落学玄术。 “……陆姑姑,璇娘不敢学您的本事,只是略微懂些皮毛就知足了。”璇娘脆生生的,眨巴着大眼睛看陆落。怕陆落不答应她。 陆落心中是不愿意的。 玄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会的,也不是说半桶水就能应付。 从前陆落觉得自己看风水挺厉害的。如今见到了千衍和石庭、柏兮,陆落才明白自己只是略通玄术的皮毛。 不是陆落学艺不精,是到了陆落那个年代,传下去的玄术只剩下那点皮毛。 在千衍和石庭眼里。陆落的本事,也就是会看个风水、相个面的小把戏罢了。 “你怎么会想着学玄术,是你父亲让你学的吗?”陆落试探着问。 “我父亲?”璇娘立马很警惕。她璀璨的眸子也变得凝重起来。 这小姑娘对任何觊觎她父亲的女人,都充满了敌意。就连陆落问起,她都不高兴。 “不是你父亲提的?”陆落反问她。 璇娘虽然很小,却是鬼精鬼精的,她知道陆落和忠武侯定亲了,不可能嫁做她的后母,问起她父亲,也许不曾别有用心,这才放松了几分。 “不是的,陆姑姑,我爹爹没提过您!”璇娘道。 她故意装得不懂事,说些童言稚语,用意却是恶毒的,她不想陆落心存幻想。 陈容枫才不会留意陆落呢! 璇娘不想她父亲喜欢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很喜欢的陆落! 说完话,璇娘又紧紧盯着陆落,明亮的眼眸里全是探究,想看看陆落什么反应。 “哦,原来如此……”陆落反而松了口气。 璇娘这才彻底放下了防备,笑了起来,满脸小姑娘的纯真。 “……璇娘,我最近学着管家,诸多忙碌。我有本《推背图》,你若是想学玄术,先看看这书。等背熟了,我再教你其他的,可好?”陆落最终对璇娘道。 璇娘很惊喜。 《推背图》的原本,陆落不可能给旁人的,于是将自己抄录的一本递给了璇娘。 璇娘看到陆落的字,心想:“要是我写字像陆姑姑的这么丑,爹爹要骂死我了。爹爹最看重字,他才不会和陆姑姑有来往呢……” 璇娘放下心,终于不在将陆落视为防备的对象。 陆落不过是一句话,就惹得璇娘心里转了这么一大圈,陆落要是知道,非吐血不可! 璇娘拿到了《推背图》,又拿到了陆家特有的点心,很开心回府了。 她虽然少年老成,却也有几分小姑娘的天性,比如贪嘴,只是她不在外头面前表露。 “我要吃金乳酥。”一上了马车,璇娘就让乳娘把陆落送给她的点心拿出来。 回府的路上,璇娘吃了半匣子。 “当心撑了。”乳娘替陈璇擦手,“腻在心里,是要难受的。” 璇娘很尊重乳娘,小胃里也着实撑住了,这才停下来。 回到了广德侯府,璇娘先把书交给乳娘,让乳娘替她拿回房间,而她自己拎了点心,去祖母跟前卖乖了。 这种咸乳香的小点心,老少皆宜。 陈老太太尝了下,果然也赞不绝口:“外头如此时新这种点心吗?这是哪里买的,做点心的肯定是大师傅!” “不是买的,祖母,是陆姑姑送给我的!”璇娘笑道。 她就把今天拜访陆落的话,都告诉了她祖母。 老太太很喜欢,还说改日请陆落到家里来玩。 璇娘也说可以。 晚夕,陈容枫从衙门回府,先去看了璇娘。 璇娘也拿点心给他吃。 陈容枫则吃不惯,眉头蹙了蹙,一块只尝了一口,就准备丢下的。 “这是陆姑姑家里做的,好吃吗爹爹?”璇娘恨不能所有人都跟她口味一样。 陈容枫听到这般说,微微顿了下。那块要打算放下的点心,他全部放到了嘴里,慢慢吃了下去。 “还行。”陈容枫告诉女儿。 璇娘很高兴。 她跟陈容枫说起拜访陆落的经过,还把陆落给她的书,拿给陈容枫。 她也想让陈容枫看看陆落这丑得要死的字。 璇娘喜欢在她父亲面前打击旁人,提高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有了对比,父亲就会知道璇娘的字多好看。 “你看得懂吗?”陈容枫问女儿。 陈璇摇摇头。 “我替你撰译成直白简单的字,你再看,可好?”陈容枫问。 璇娘大喜,连连点头。她把这本书交给了陈容枫,一点也不担心,毕竟字这么丑。 第192章改命(erafeifei 和氏璧+) 陆落一直觉得自己的毛笔字挺不错的,像模像样,她曾经也是苦练的。 可惜在这个年代,只要读书识字的人,都是从小描红,他们的字比陆落的好。 有了对比,陆落的字就连工整都不算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个年代的人,追求字迹的漂亮、有风格,他们以字度人,说“字如其人”,所以不好也要苦练。 陆落却觉得文字只是传载知识的工具,没必要苛刻笔迹。 陈容枫拿到了这本《推背图》,并不像璇娘那般嫌弃陆落的字。 论起书法,当前能超过陈容枫的也没几人。自己烂熟的东西,他觉得没意思,字好不好他并不看重。 他只是很喜欢这些笔迹。 陆落书写的时候,最后一笔一定要拖,不管是什么字,她都没有正确的收笔方法,全部拖出来一截子,这样就损失了字的完整。 大家练字,都有固定的模板,怎么起笔、怎么落笔,每个笔画都有规矩的,陆落则是毫不讲究! 这当然不好看,也不得法。若是抛开各种条条框框的禁锢,陈容枫觉得她的书写也别有魅力。 “既然喜欢拖,能不能创出一种字体,将这种另类的书写方式更美化?”陈容枫想。 他熟悉各种字体,可以能融合贯通,可以将陆落的习惯和传统的字体融合,这样旁人就不会觉得陆落的字很丑了。 陈容枫独坐书房,思考了很久。 他试图模仿陆落的笔迹,写了几笔,还是觉得不舒服。 “最后这一笔。该收就收,该放就放,为什么要拖长呢?”陈容枫揣摩很久,仍是不明白陆落的用意。 第二天,正巧是陈容枫休沐。 前段日子,有几位朋友相约,补上重阳节的诗会。因为他们重阳节当天都陪着亲友登高去了。 陈容枫原本答应了。 今天早起。他却改变了主意,想在家中将陆落的字揣摩清楚。 这挺无聊,也毫无意义。他却斗志满满,激情蓬勃,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热切想去做一件事了。 这些年,他过得心如止水。除了女儿,没什么事能令他上心的。 “老爷。晋王府的三太尉,还有好几位老爷,他们说要见老爷。”就在陈容枫刻苦钻研的时候,小厮进来回禀。 陈容枫眉头轻蹙。 他就是答应了和晋王府的三太尉安玉岫等一行人去补重阳节的诗会。他没去。他们竟然来了。 陈容枫将那本《推背图》仔细收起来,尚未让小厮去请,三太尉等人已经进来了。 “……陈郎中。无故失约,肯定被美妾绊住了脚!”安玉岫远远就喊道。 紧跟着。众人一阵哄笑。 陈容枫的官职是郎中,他的朋友们有时候调侃他,就喊他叫“陈郎中”。 “咦,你把人藏到了哪里?”一进书房,发现只有陈容枫一人,安玉岫有点失望,认定陈容枫把美人藏了起来。 “什么人啊?”陈容枫失笑,拦住了准备四下查看的安玉岫。 安玉岫认定陈容枫最近对某个女人入了迷。 从去年腊月开始,陈容枫的诗词一改以物或景抒情来针砭时弊,多了些纯粹的情意绵绵。 他的朋友们私下里说,他肯定是跟茂陵楼的澶烟姑娘相好了。 澶烟是名伎,最喜欢陈容枫的诗词,对他特别的仰慕。 高档青楼的名伎,有点类似后世的歌星,卖的是才华和爱情,哪怕是家财万贯也难得一见,不是卖肉的。 澶烟类似歌星中的一线歌后,享誉盛名。青楼里吟唱的,多是当今著名词人的作品。论起传唱度,三太尉安玉岫和陈容枫的作品并排第一。 澶烟最喜欢陈容枫的词,甚至主动约过陈容枫。 陈容枫的很多朋友都劝他替澶烟赎身。陈容枫性格清冷,澶烟姑娘约过他多次,他只去了两回。 去年年底,陈容枫的诗词,隐约透出几分情谊来,安玉岫猜测是澶烟姑娘拿下了他的心。 “是不是澶烟姑娘来访?”安玉岫调侃陈容枫,他仍作势要查看,却被陈容枫拦住。 名伎自然是不能登侯府的大门。 不过,假如她装扮成男人,偷偷来见陈容枫呢? 安玉岫觉得这样很刺激!这不过是他的幻想,他也明白澶烟和陈容枫没那么大胆子。 “没什么人来往,我早起嗓子眼疼,现在也头晕目眩的,可能是染了风寒,这才推辞了你们。”陈容枫解释。 几个人坐下,书童和小厮奉茶,安玉岫还是不放过陈容枫,非要问陈容枫到底得了什么美妾。 “我不信你房里没有添人!”安玉岫道,“快说快说,到底添了个何等姿色的?” 男人不会在外头多谈论自己的妻子,但是有了美妾,多半是要吹嘘几句的,好似得了个名贵的物件一样。 没听说陈容枫娶妻,那他一定是身边有了红袖添香的。 陈容枫被闹得烦躁,不快道:“我身边没有添人。哪怕是添了人,也是家慈做主,不能拿出去乱说的。” 他的意思,哪怕是添了通房,也是家里的良妾,不是外头有花名的风月女子。陈容枫虽然有才子的名声,骨子里仍是个受过良好家教的贵公子。 既然不是风月佳人,自然就不好多说。 安玉岫被他堵得不能再追问。 众人见陈容枫发火,有点扫兴,略微坐坐就走了。 离开了广德侯,他们都在说:“陈十二郎肯定是和澶烟好上了,而且他家里不同意,他的诗词中,隐约透出几分求而不得。怎么不得?澶烟姑娘那么钟情他,自然是家里不乐意,不得进门嘛。” 陈容枫原本心情挺好的,被这些朋友一闹,好似猛然间让回到了现实。 他钟情的,离他太远了! 他独坐沉思良久,心中满是郁结。 “老爷,柏兮回来了。”片刻之后,小厮又进来说。 陈容枫的思绪,就被彻底打断。 柏兮离京有了一段日子,上次还说要年底才能归来,不成想提早了。 陈容枫很高兴,急忙去迎接了柏兮。 “柏兮占卜那么好,我的姻缘,他能替我算吗?”陈容枫一边往外走,一边想道,“术士真的可以改命吗?” 第193章救命 柏兮中秋就回京了,而后又有事,出城了一趟,昨日才回来。 回来之后,他也来找了陆落。 陆落犹记那个萌萌白白的小柏兮,所以现在看到此人,格外膈应,让小厮将他请了出去,不准他登门。 等柏兮走后,陆落又把家里院子前前后后看了遍,怕他布阵害人。 柏兮知道很多的事,但是他嘴里没有实话,且他对陆落的师父和石庭不怀好意。 陆落宁愿等师父开口,也不愿意去柏兮口中探听消息。 “……落儿,你回头去趟你叔公府上,将他冬衣、风氅等尺寸都取过来,咱们要替他做几身冬衣。”早膳过后,闻氏对陆落道。 这种小事,可以丫鬟去。 不过闻氏知晓陆落,她最喜欢去叔公家。哪怕吩咐了丫鬟,陆落也要抢过来。摸清了女儿的脾气,闻氏直接吩咐她。 “好的,我马上就去。”陆落笑道,“最近不知老五在宫里如何,我正好也问叔公呢。” 陆落喜欢陪着叔公,也喜欢听叔公叫陆芙的事。 闻氏颔首。 陆落更衣,带着丫鬟碧云和倚竹,乘坐马车去闻乐喜的院子。 闻家和陆府很远,几乎要横穿整个京师,至少得一个半时辰。 “五娘,你喜欢这样式的荷包吗?”车上,碧云拿出个刚绣好的荷包给陆落瞧,“芙蓉花样式的……” 陆落接过了,将车窗轻微撩起,借助光线看了几眼,说:“很喜欢。配色很精致,针脚也细腻,你比上次长进了很多嘛。” 陆落点评了一大堆,碧云促狭道:“你连缝个袜子都不会,还说得像模像样!” 陆落伸手,敲了下碧云的额头:“我不会造马车,就不能说马车的好坏啦?我不是银匠。也不能评说首饰的差别啦?” “是是是。你什么都能说。”碧云见好就收。 倚竹不懂,眨巴着大眼睛看她们俩。 “……五娘,我照这个模子。做一个更精致的,你过年的时候送给侯爷,可好?”碧云又道。 拿荷包给陆落看,就是想让陆落先过眼。 颜浧常给闻家送什么。什么时节好吃的、好玩的,甚至宫里赏了好的布匹、玩物。都要全数给陆落送过来。 闻氏她们私下里嘀咕,不知陆落送什么给颜浧没有。 这又不是私相授受,是很正常的礼尚往来。 陆落肯定没有,她啥都不会。 碧云就想替陆落做些小东西。让陆落拿给颜浧,就说是自己做的,不至于让颜浧觉得有去无回。慢慢冷了心。 “不用了,谁不知道我不会做针线?”陆落道。“颜侯爷不喜欢旁人弄虚作假。再说了,我之前送过他火铳,比什么荷包都强……” “也不是,火铳那是大物件。男人还是要哄的,小鞋袜、巾帕荷包,那是小乐趣,要有轻重嘛。别一味的重,轻处也要揉揉。”碧云劝诫陆落。 陆落见碧云一个未婚小丫头片子,对讨好男人的招数如数家珍,又惊讶又赞叹。 “你就整天琢磨讨好男人啊?”陆落道,“看来要跟夫人说,给你配了人。你比流萤还大呢,流萤都有身子了。” 流萤就是上次被陆其钧看中的那个美艳丫鬟,如今已经回湖州府了。 要不是陆其钧打搅,闻氏也不会把才十七岁的流萤那么早嫁掉,至少要用到二十岁。 “你不要以为如此取笑我,就能糊弄过去!”碧云翻了个白眼,不着陆落的道儿,继续跟陆落商量,送什么东西给颜浧。 陆落觉得自己情商低,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的丫鬟,一个是痴傻呆萌的女汉子,一个是神经粗大的女管事,说起男人,都是那么直白,没有脸红心跳的娇羞。 天天和她们在一起,怎么对男女关系敏感得起来?神经都练粗糙了。 “……行吧,你随便做。”陆落道。 反正颜浧也知道她不会针线,没指望她送;陆落也不打算送,留下来自己玩。 马车走了约莫两刻,突然停了下来。 车窗旁边,都是传来了喧闹和争吵的声音。 陆落半欠了身子,掀起车帘,发现街道上乱哄哄的,似乎是有人在斗殴。 “快快快,坐好了!倚竹,你往这边来,护住姑娘!”碧云吓了一跳,生怕陆落有事,立马似老母鸡护食那样,护住了陆落。 陆落还想看看,已经被倚竹和碧云紧紧护住。 倏然,车夫哎哟一声,马车猛地往前一窜,快速奔向了远方。 陆落和丫鬟们撞到了车壁上。 马车跑得很快,似乎撞到了什么,颠簸得厉害。陆落准备去撩起车帘,结果又一个颠簸,让陆落滚到了车壁上。 片刻之后,马车才缓下来。 碧云和倚竹撞到了一处,两人彼此压着,都起不来身。 陆落爬起来,聊起了车帘,都被一个人撞了进来。 这人满脸的血。 定睛一瞧,陆落气不打一处来,竟然是晋王府的三太尉,那个淳宁郡主的才子兄长安玉岫。 “怎么回事,快停车!”陆落大喊。 “不不不,后面有人追我,快走快走!”安玉岫很紧张。 可车夫只听陆落的,仍是停下了马车。 那边,倚竹一伸手,轻松将安玉岫丢下了马车。 安玉岫被摔下来,浑身骨头都要裂了,半晌都没爬起来。 “姑娘,不管小人的事,是这位公子突然跳上车,抢过缰绳就往外跑,撞了好几个人,还有人家的摊子!”车夫委屈道,又很害怕陆落责备他。 陆落点点头:“我明白的……” 地上的安玉岫,终于爬了起来。脸上血糊糊的,腿也受伤了,他吓得坐到了路牙子上,使劲吸气。 他们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陆落深处脑袋,但见四五人粗壮的汉子,手里都拎着棍子和斧头,朝这边过来。 “人在那里!”为首的汉子大喊,朝着这边奔过来。 “让我上车,让我上车!”安玉岫吓死了,不顾疼痛,挣扎着拼命又爬上了马车。 倚竹把这几个人撂倒没问题,可对方什么来头,陆落不知道。 撂倒几个壮汉,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寻仇呢。 安玉岫出身晋王府,他被打成这样,陆落不信他没有自报家门。 对方连亲王府的人都敢打,这是什么样背景的地头蛇啊?倚竹今天惹了他们,明天陆落都不敢出门了。 安玉岫很拼命的往上爬,陆落就随手,将他拉了上来,低声骂了声扫把星,然后对车夫道:“快走。” 反正陆落这马车很平常,没有挂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后面的人不知道是谁。 马车的后面,传来了急促脚步声,那些人使劲在追。 第194章敬畏 安玉岫的额头,原本就有个小口子。可是被倚竹扔下去的时候,碰到了石头,一下子就划了个大口子! 血沿着他的额头流了满脸,如注喷出来,脸上、衣襟全是血。 车厢里都是血腥味。 陆落和倚竹还好,碧云受不了血气,她有点想吐,就挪到了车门口去坐。 安玉岫先用帕子捂住伤口,很快帕子就浸湿了。他赶紧把帕子丢了,找了下没其他帕子,他抬起袖子按住,殷红的血沁湿了月白色的直裰。 他也不敢抱怨,心里很着急。 陆落见他轻轻按着,按了半天,伤口流血一点也没有止住。安玉岫是生怕太重了,压坏了伤口,陆落心想:“没有知识也是挺可怕的。” 于是,陆落拿出了她的帕子,折叠好上前,把安玉岫的手打下来,陆落将帕子按上去,使劲往他的伤口上压。 “哎哟!”安玉岫疼得龇牙咧嘴的,连连吸气,想往后退。 “按紧了,用我刚才那个力道,重重按住,伤口压不坏的。你不按紧了,这血止不住!”陆落道。 到底是倚竹把他丢下去,他的伤口才拉大的,陆落不忍见他流血过多而亡,这次亲自动手。 这个年代不能输血,失血太多是要死人的。 安玉岫不知真假,犹豫着。 “倚竹!”陆落喊倚竹去替他按压。 “我……我自己来……自己来……”被倚竹丢下马车的安玉岫,对这丫鬟有了心理阴影,见倚竹上前,立马就不敢再怀疑陆落,重重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片刻之后。血果然不怎么流了,安玉岫松了口气。 他失血颇多,左边眼睛被血糊住,睁不开,唇色发白。 “你为何跳上我的马车?”陆落问安玉岫。 安玉岫心里感叹千万,他要是跳上其他马车,人家听说他是晋王府的。说不定好好伺候着将他送回家。不至于把他扔到路牙子上,还磕破了他的脑袋。 为什么呢,因为这辆马车离得近呗。结果碰到这位姑奶奶。 这倒霉劲儿! “……”安玉岫被陆落问得想抱怨,又不敢,张口犹豫了半晌,最后乖乖闭嘴。缩着肩膀,甚是委屈。 “那些人是什么人。赌坊的,还是青楼的?”陆落又问。 安玉岫不想说,低垂了脑袋。 “那肯定是青楼的,你这种才子最爱逛青楼了吧?是没给钱。还是砸了人家的生意?”陆落又问。 安玉岫很气愤,他觉得陆落刻薄。上次在斗兽场,陆落很文静内敛。言辞温柔,如今怎么这样犀利尖酸? 他抬眸。想反驳几句,可是触及陆落黑瞋瞋的瞳仁,似对他很不耐烦,安玉岫心道他要是敢反驳,她就敢将他丢下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安玉岫忍了,到了家再说。 陆落的马车绕了几个弯,将安玉岫送到了晋王府。 安玉岫下了马车,转身要说句谢谢,陆落已经放下了车帘,让车夫快走,片刻也不想在晋王府的门口停留。 上次在斗兽场,安玉岫对陆落出言不逊;上上次进宫,晋王府的世子夫人诸般刁难,陆落觉得自己的八字和晋王府不合。 救了安玉岫一命,已经是很圣母了! 陆落只想赶快走,不想更圣母的化干戈为玉帛,进去喝口茶什么的。 “唉!”安玉岫张口,一句多谢还没有出来,马车已经扬长而去,马蹄扬起的轻灰落了安玉岫一身。 安玉岫一身的血,吓坏了门房上的小厮们,恨不能抬了他回内院。 “走开!”安玉岫心情糟糕极了,推开献殷勤的小厮们,踽踽回了内院。 他房里没有嫡妻。 安玉岫十四岁就定了一门亲事,择日到他十七岁那年娶那姑娘过门,结果到了十七岁当年,那姑娘父亲去世了;守孝三年之后,她母亲又去世了。 就这样,安玉岫拖到了二十三岁。 晋王府觉得此女不是吉祥之人,克父克母,将来肯定也克夫啊,所以晋王府寻个理由退了亲。 人家丧父丧母,又被退亲,安玉岫觉得那女人肯定活不成了,就不同意。 可是晋王妃执意要退亲,不愿意要个扫把星媳妇进门。 安玉岫还想回转,晋王府已经写了退婚书。 这边刚退亲,人家姑娘转眼间就被哥哥嫁到了杭州去,速度特别快,还没等安玉岫回过神来。 等安玉岫回神,这才明白,被嫌弃的人是他啊! 亲是去年退的,晋王府没承受什么舆论压力,毕竟大家都觉得那姑娘不吉利,谁也不想娶个克夫的媳妇。 到今年为止,很多人家托亲戚朋友,透露出想跟晋王府结亲的意思,结果晋王妃都看不上。 况且,晋王妃最操心的,还是她觉得国色天香的郡主女儿,那位主才是让晋王妃头疼不已的。 因为郡主的婚事,晋王妃都没心思管这个第三子。 安玉岫房里有八个通房,个个都是姿容出众。有外头买的,也有家生子,瘦燕肥环,各有千秋。 别看安玉岫撮合陈容枫和澶烟姑娘,他自己可是不会将青楼女子弄进家门的,他就是起哄,闹闹陈容枫。 通房们见安玉岫浑身是血,吓得要死,急忙各处去请人。 她们请来了淳宁郡主。 淳宁郡主一进门,瞧见这般光景,美丽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轻雾,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这是被谁伤了?”淳宁哽咽问道。 安玉岫一整天的失意和烦闷,立马化为乌有。他拉住了妹妹的手,温柔劝她别哭,淳宁却扑到了兄长怀里。 安玉岫简单把事情和妹妹说了。 他前头提到了为什么那些人要追杀他,而后又说到了上了陆落的马车。 “陆五娘?”淳宁郡主有点吃惊,“她救了你一命?” 救命是真的,后来被她退下马车磕破了也是真的。 安玉岫有点怕那个女人。 他咳了咳。 淳宁郡主眼睛却转了几下,墨色宝石般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然后道:“三哥哥,咱们要感谢陆五姑娘!” 安玉岫点点头。 “等三哥哥你好了,咱们再想想如何酬谢她,可好?”淳宁郡主道。 安玉岫看了眼淳宁郡主,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妹妹有点不怀好意。 第195章慷慨(月票1350+) 陆落觉得晦气。 她好好的出个门,结果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让她如此凑巧遇到了晋王府的人。 真的特别倒霉! 算算,如果陆落晚一点或者早一点,也遇不到此事;在场那么多马车,偏安玉岫爬到了她的马车上。 “五娘,倚竹把那个人推下去,他的头磕破了,会找咱们赔吗?”碧云仍是不舒服,车厢里还有血腥味,她和陆落说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碧云和陆落一样爱钱,更严重的是,碧云不仅爱钱,还抠门。 赔钱跟要了碧云的命一样。 陆落还算稍微好点,没那么扣,花钱不计较。 “敢找咱们赔,再打死他一回。”陆落道。 “……人家是晋王府的太尉!五娘,咱们光横也不行。”碧云以为陆落是字面意思,连忙要阻止她。 怎么能打死呢,打死了也没钱啊! 可以绑起来。 碧云很认真思考了下。 陆落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阻止了她胡思乱想。 到了闻乐喜的府上,丫鬟们告诉陆落,闻乐喜尚未回府。 “去把针线房里的孙妈妈叫来。”陆落对丫鬟们道。 很快,白胖的孙妈妈,带着满脸慈祥且恭敬的笑容,进了屋子。 “哎哟五娘子,您这手是怎么了?”孙妈妈的笑容,很快凝固在脸上,失措看着陆落的袖子,只差惊呼了。 陆落穿着淡桃红色的褙子。袖子处一大片血迹,是帮安玉岫按住伤口的时候染上的,如今变成了绛色。 奉茶的丫鬟不太懂,针线上的孙妈妈却是一眼能知道这是何物。 “不妨事的。”陆落不知从何解释,就笑笑敷衍过去,问起叔公的冬衣尺寸。 冬衣和春夏秋的衣裳还是有差距的,最好那个尺寸回去。免得秦妈妈自己乱估计。最后做出来的衣裳不如人意。 “……尺寸奴婢都记着呢,这就去给您拿。”孙妈妈道,然后又很担心。“五娘子,您是不是划伤了胳膊,这么多血!” “不是。”陆落笑道。 见孙妈妈这么担心,陆落想到她叔公回来会更担心的。于是去换了件褙子。 她的很多衣裳,都留在叔公这边。 更衣之后。孙妈妈来了,跟陆落说了好些闻公公的喜好和穿衣习惯。这个孙妈妈也是湖州府来的,闻氏和陆落从前用惯的人。 陆落拿到了尺寸,又想等叔公回来。就在这里玩,直到黄昏。 黄昏时分,陆落无所事事在垂花门处闲逛。等着叔公,她知道叔公快要回府了。 不成想。这次竟然陈容枫跟他叔公一块儿回来。 这半年的时光,陈容枫和陆落的叔公交情笃厚,俨然成了叔公的亲信;而陈容枫又是太后的表弟,在政见上和叔公一致。 陈容枫自然也看到了陆落。 陆落穿着月白色绣百蝶穿花的褙子,墨绿色百褶裙,在垂花门前的台阶上,跳上跳下的,不知是在锻炼身体,还是在打发时辰。 她的青丝低垂,浓密乌黑,沿着她优美纤细的后背流转蹁跹,似流瀑般。 已经是黄昏,夕照将叠锦般谲滟的光芒,投入在陆落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她的神采灼灼夺目。 陈容枫看着她,须臾才挪开眼。 “叔公。”陆落瞧见还有外人,当即端正了身子,又恢复了她人前的沉稳端庄,脚步轻缓走过来。 她也给陈容枫见礼。 “你怎么来了,家里可出事了?”闻乐喜有点担心。 “我娘说要给您做冬衣,让我过来拿您的尺寸。”陆落笑道,“我想着见您,这才等到了现在。” 陈容枫知晓他们祖孙二人要说话,就很识趣的告辞了。 临走之前,陈容枫跟陆落道谢:“璇娘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给你添了麻烦……” 陆落想起璇娘,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点奇怪,那个小姑娘真是心思灵敏,很多大人都不如她,包括陆落自己。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送了她一本书。”陆落道。 “那书她看不懂,让我撰译。只是,有几个字我不太认得,不知是古字,还是陆姑娘抄错了?”陈容枫问她。 陆落不是做学问的,假如抄错了,她可能也没留心。 这方面,陆落同样不苛求。 “哪里错了,你圈出来给我,我来对照一番。”陆落道。 陈容枫沉吟下,说:“要不,您让我看一眼原本吧……” “哦,好的啊,我改日派人送给你。”陆落立马道。 陈容枫的话还没有说完,陆落就答应了,这让陈容枫后面的话都堵住了。 至于古本,陈容枫素来不肯外借,陆落答应得如此干脆,也是叫人意外。 “她这个人不藏私。”陈容枫心想。 话说完了,陆落也答应了,陈容枫真的告辞。 走到垂花门处,他倏然脚步微停,折身往这里看了几眼。 方才的那一幕,年轻的女孩子跳上跳下,活泼好动,光与影调和得如此完美,晚霞照在她身上,幻化出的风采,是一段很美的风景。 陈容枫略微站了站,片刻之后才离开。 陆落不知陈容枫的心思,她在和叔公聊天,把自己白天遇着的情况,都告诉了她叔公。 “居然有人敢打晋王府的太尉?”闻乐喜很吃惊,“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是何人所为?” 陆落也不知道。 说了几句话,问了陆芙的情况,陆落留在叔公这边,用过了晚膳。 晚膳之后,突然起风了。 一开始的风很小,而后慢慢大了,呼啸而过。 陆落回府的时候,风越来越大,几乎要把马车刮跑。 狂风乱卷,树枝被吹得嘶鸣,像怪兽的咆哮。 陆落赶回来,把闻氏急死了:“突然起风了,我还担心你出事呢,辛亏回来了——咦,你身上怎么有铁锈的味道?” 那是血的味道,安玉岫身上留下来的,落在马车上。 “怎么还换衣裳了?”闻氏又问。 陆落就找了个理由搪塞:“吃饭的时候,汤撒到了裙子上。” 狂风刮了整夜,几乎要掀翻屋顶,院子里的树吱呀作响,不知吹断了多少。 陆落睡不着。 五更天的时候,风终于停了,陆落也慢慢睡熟了。 到了辰初,陆落才醒,外头丫鬟们都在说,下雪了。 “下雪了?”陆落怔愣了片刻,“这才不九月中旬吗?” 没听说过九月就下雪的…… 第196章稳定(月票1380+) 九月中旬,京城刮起了诡异的狂风,扫断了好些古树,掀翻了不少琼瓦,无异于上半年的那场暴雨。 钦天监勘测天象,国师忧心忡忡,将此事呈报了朝廷。 “陛下改元登极,因朝政繁忙,并未泰山祭祀。微臣私以为,这便是频繁天生异象之缘故。”国师启奏道。 每代帝王登基,整理朝政一两年,为了显示天下太平、祥瑞并徵,都要去泰山祭祀,为天下百姓祈福。 只是这一路遥远,各地的百官皆要出来迎接,声势浩大,民怨颇深。真正的“祥瑞并徵”还好,若是天下有疾苦,再劳民伤财,就真的天怒人怨了。 到了本朝,太祖终其一生都没有去泰山祭祀。 太祖不祭祀,其他的帝王有的过去,没有没去,反正不那么严格。 小皇帝登基之后,朝中老臣无数,早各自有党派之争,朝政并不稳定,帝王轻易不敢离京。加之去泰山路远,而且小皇帝年幼体弱,更是不敢折腾,此事就搁置下了。 如今,国师提及此事,朝臣又开始议论开了。 陆落不知朝中的结论,她只知晓此事肯定跟柏兮有关。 一夜的狂风,刮断了陆家的很多树木。 雪并不大,只是地上覆盖了薄弱的一层,都无需去扫,等白日就能慢慢化尽。 陆落如今是管家的,她需要调派下人去清扫庭院。 “风烟姐姐,你吩咐下去,各处哪里有损害的,都记下了。”陆落让闻氏的丫鬟风烟统筹。 风烟道是。 吩咐完家务事,陆落匆匆用过了早膳。去了她师父家。 陆落想看看她师父和石庭又去了哪里。 不成想,师父竟然在家。 师父和石庭在内院的厢房里下棋,旁边摆放了香茗、点心,还有输赢的赌注——佛珠、玉器、银锞子等。 白玉棋枰上,黑白棋子已经厮杀得混乱一片,眼瞧着千衍就要赢了。 “小落落,快来快来。让我如何扭转棋局。”石庭冲陆落招手。 千衍只是慈祥微笑。 陆落给师父见礼之后。坐到了旁边的锦杌上,慢慢观察棋局和师父。 师父神色平和,石庭聚精会神。完全没有担心昨夜诡异的天象。 这一盘又下了半刻钟,石庭已经溃不成军,甘拜下风了。 结束之后,他们重新捡了棋子。开始下另一盘。 “师父,九月中旬飘雪。这天象是否奇怪?”陆落在他们落子布置棋局的时候,问千衍。 石庭代为回答:“没什么奇怪的,往年到了十月初就要落雪,提前了半个月而已。要是六月落雪。那才叫奇怪!” “就是没事?”陆落又追问一句。 “放心吧,什么事情也不会有,天下太平得很。明年又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千衍笑道。一子下在棋枰的左上角,慢慢布阵。 “对,这场风雪不过是小打小闹,改变不了什么的。”石庭冲陆落眨眨眼,示意她放心,然后石庭故意问千衍,“老爷子,您说这天下还能太平多少年?” “太平就难说了,天象诡谲多变。不过三五年之内,还是会四海升平的。”千衍笑道。 他们这是在告诉陆落。 陆落听明白了,微笑了起来。 她见茶壶里的茶凉了,陆落亲自把旁边的小茶炉拔开,点火烧水,将陈茶散去,泡上新茶。 陆落给师父和石庭各自斟了一杯。 又看他们下了一盘,这回千衍输了,陆落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水平,想到家里还有很多事,就起身告辞了:“我改日来看您,家中还有事。” 千衍不虚留她。 陆落回府,果然天气晴朗,残雪消融,隐没在茫茫大地。 家里的房子略有受损,树木也损坏了几株。 “明天请石匠来修葺屋子和院墙。”陆落道,又问风烟,“那些断掉的树桠,都砍掉没有?” “已经砍掉了。只是可惜,咱们后院的两株梅花树都折了,死了半边,只怕是活不成了,今年家里没得赏梅。” 陆落不以为然,笑道:“公公那边有,回头咱们去公公那边住。” 晚膳之后,众人围坐一处,说话消食。 秦妈妈突然说起:“算算日子,莲娘也快到了临盆的日子。” 莲娘这种情况,若是在湖州府,肯定要被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以“勾引老爷”处置了,孩子不会让她生下来,更不会好吃好喝款待她。 否则,其他丫鬟有样学样,家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闻氏不愿意下这个狠手,反正跟她没关系,陆落也不愿意杀生。 总之他们家很不讲究,闻氏和陆落都不是合格的内宅管理者,她们都没有杀伐果断的能力。 “我私下里看莲娘的肚子,应该还是个姑娘。”吕妈妈悄声嘀咕,“不过,莲娘跟身边的丫鬟说,她想要个儿子。” “有了儿子,老爷才能抬她做姨娘啊。”丫鬟玉阶道。 陆落则觉得,陆其钧很嫌弃莲娘,是不会抬她做姨娘的,不管她有没有生儿子。莲娘不中看,让陆其钧觉得没面子。 当初看上莲娘,不过是她年轻,前乳丰满而已。 陆落听丫鬟和管事的妈妈说起了莲娘,心里也猜测莲娘快生了。 闲聊之后,陆落回到了西厢房歇息,刚刚散了头发准备睡觉,就有人敲院门。 书破去开了门,发现是莲娘的丫鬟。 “……莲娘摔了一跤,流血了,流血了……”小丫鬟吓坏了,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噗通就给书破跪下,希望书破能救救她。 陆落连忙穿了衣裳,去看莲娘。 莲娘快要生产了,心里想着将来的前途,又知道陆其钧最近失意,被陆落整的没脾气,夜里在空旷的外书房,用炕几当书桌看书。 这份委屈,他年少的时候都没有受过,恨不能把事情透出去,大家都别过了。 可是他又不忍心,他多爱面子啊! 莲娘知晓陆其钧孤独,夜里叫丫鬟熬了粥,亲自端给陆其钧,想趁机拢住陆其钧的心。 哪里知道,昨夜被吹到的树木,有几棵还没有来得及时收拾,莲娘绊了一跤,摔了个四平八稳,当即下面就见红了。 陆落派人请大夫,自己也去了莲娘的院子。 第197章添丁 (月票1410+) 整个陆府,莲娘最怕陆落了,她还记得当初陆落抽她那两巴掌。她怕陆落,超过了怕陆其钧。 见红了之后,莲娘吓傻了,被丫鬟搀扶回院子躺着,大哭大叫的咒骂。 陆落一进来,莲娘就敛声了,不敢撒泼。 “已经去请稳婆了,也请了大夫,你再忍忍。”陆落走到了莲娘的床前,声音轻柔安抚她,“疼得厉害吗?” 莲娘连连颔首,眼泪簌簌的滚。她跌了一跤,羊水就破了,这会子宫口也开了。很疼,也很无措,所以她哭得格外伤心。 莲娘这么一摔跤,家里所有人都惊动了。 陆其钧离得最近,他先过来了。 “好好的,怎么就摔了?”陆其钧吼道。最近着实不幸,祸不单行。他这边还没有缓过来,莲娘又摔了,让陆其钧担心多过烦躁。 陆其钧一遇到事,首先就慌了神,一慌神就愤怒心乱。 “……老爷,莲娘是给您送宵夜,怕您饿了……”小丫鬟跪下,给陆其钧磕头,如实解释道。 这小丫鬟的心思,是希望陆其钧听了能感动,从而更心疼莲娘。 不成想,陆其钧却狠狠揣了她一脚:“混账东西,还是我的错吗?” 他以为丫鬟是怪他。 是莲娘自己给他送粥,他又没吩咐莲娘去送,怎么牵扯到他头上? “这个眼里没主子的东西,给我打发出去!”陆其钧骂丫鬟,然后又骂莲娘,“也是个废物,明明大了肚子。逞什么能!谁要你三更半夜送些清寡的粥?” 陆其钧烦躁的时候,火气特别大,完全没有理智。 小丫鬟被他揣得摔倒在地,半晌起不来。 这时候,三姨娘带着自己的丫鬟来了,正巧瞧见了这一幕。 三姨娘往后退了几步。 陆落阴沉着脸,站在旁边沉默不语。 在父权、军权制的社会。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出了事。女人哪个不害怕?这时候最需要镇定自若的,就是父亲。 可是,陆其钧连个女人都不如。他的情绪比所有人都乱。 “大夫来了吗?”陆落不理会陆其钧,只高声喊了句。 “快了,五姑娘。”外头有丫鬟应答。 被陆落踢到在地的小丫鬟,正匍匐在地上。小声抽噎着。 莲娘宫缩越发严重,她的哭声也更大:“老爷。奴要疼死了……” 陆其钧撇过脸,表情更烦躁了,有点顶不住的样子。 莲娘的哭声却越发大了,撕心裂肺的啼吼。嘴里一会儿喊老爷救命,一会儿喊娘,哭声能把屋顶给掀了。 陆其钧嘴角抽搐。对陆落道:“你让她闭嘴,跟杀猪似的。喊什么!” “……产房污秽,您是不好进来的,会沾惹晦气。莲娘是摔跤了,我怕您担心,就没有拦住您。您现在也瞧见了,莲娘中气很足,只是孩子要提早下来,不会有性命之忧,您还是先出去了,等着稳婆报喜。”陆落道。 陆落说话的时候,声音平稳带了几分严肃。 陆其钧觉得陆落居高临下命令他,很想踢这个不孝女两脚。 可是他打不过陆落身边的倚竹,只得忍气吞声,准备先出去。 “老爷,奴害怕,您别走啊!”莲娘哭着要挽留陆其钧。 “莲娘,我们都在这里,你瞧见三姨娘和夫人身边的妈妈也来了,不会有事的。”陆落道。 那边,陆落的丫鬟终于把小院子里的耳房收拾出来,坐了临时的产房。 “倚竹,把莲娘抱到产房去。”陆落吩咐倚竹。 倚竹力大无穷,与其让其他丫鬟和婆子们慢慢抬,还不是倚竹扛起来,少些折腾。 “是,姑娘。”倚竹道,上前就很轻松把莲娘抱了起来。 众人咋舌:这个傻丫头,果然是神力啊。 将莲娘放到了产房的放上,倚竹出来就哭丧了脸:“姑娘,衣裳脏了。” 莲娘的羊水破了,污秽闹到了倚竹的裙子上。 “没事,没事!”陆落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她道,“去取换一身,我叫碧云姐姐回头给你添两件好的。” 倚竹立马眉开眼笑,眼睛完成了一条缝:“姑娘,我要海棠红的。” “好,那就海棠红的。”陆落同意。 倚竹这才暂时离开,回正院去更衣。 倚竹刚走,二门上的小丫鬟就领了稳婆进来,也请了个大夫,让大夫在外院等着。 莲娘是摔了跤,陆落怕她有其他问题,而稳婆解决不了,只有靠大夫。 “已经开了二指,还要等。”稳婆看过了莲娘,出来对陆落道。 陆落站在屋檐下。 刚下过雪的京师,倏然就冷了。初冷格外难捱,琼华满地,似一层薄霜。陆落站在檐下,灯笼氤氲的红光照在她的脸上,她五官格外肃穆,似一樽威严的雕像。 “您是有经验的稳婆,那莲娘就交给你。”陆落道。 稳婆道是,重新进了产房。 莲娘哭得太惨烈了,耳膜都要被她震裂,三姨娘受不了,同样出来了。 见陆落站在屋檐下,三姨娘过来见礼。 “……我听说是摔了,怎么摔的?”三姨娘悄声问陆落。 陆落简单说了。 “这一时半会孩子也下不来,姑娘不如先回去,奴在这里照应。”三姨娘又道。 她们正说着话,大姨娘也派了丫鬟,过来看望何事。 陆落往莲娘的正屋而去,道:“也睡不踏实,就等等吧。若是困了,再劳烦三姨娘照看片刻。” 陆落不走,三姨娘自然也不好走了。 莲娘生孩子,不需要三姨娘过来的,她是听说莲娘摔跤了,不知摔得多重,这才来瞧瞧虚实。 大姨娘就没来。 夜寒彻骨,温热的茶水也不能驱散手脚的冰凉。 莲娘的哭声,也慢慢变得嘶哑而低沉,没什么力气了。 到了后半夜,三姨娘和陆落都扛不住了。 “五娘,你回去睡吧,我在这里呢。稳婆说莲娘没事,没伤到哪里。”秦妈妈过来,心疼握住了陆落冰凉的手,像哄女儿那样,“快回去。” “那就交给你们。”陆落道。 三姨娘巴不得,也回去了。 陆落堪堪睡了一个半时辰,就醒了过来。她刚穿衣坐起,丫鬟春蝶就从莲娘那边回来了。 闻氏还没有醒,陆落顺势推开了窗棂。 “五娘,孩子落地了。”春蝶先站住了脚步,告诉陆落。 第198章家法(第五更,求月票!) 莲娘生了个女儿。她的预产期大概在十月初,所以孩子提前出生了半个月。 连稳婆都说,孩子是早产的,不过已经到了差不多瓜熟蒂落的时候,不妨碍什么,母子都平安。 “……谁知道呢?咱们都是生个孩子的,到了最后两个月,都格外留心,谁敢夜里去冒险?说不定有个人就是故意摔跤,把孩子给摔下来的。”大姨娘听到之后,跟她的丫鬟道。 而后,她又授意丫鬟,把这些话放出来。 大姨娘太难过,三娘去世让她倍受打击。她的心比一般人狠,想要发泄就要作贱家里其他人。 当初三娘出事,莲娘可是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大姨娘都知道。 如今莲娘早产,大姨娘就落井下石,折腾折腾她。 “为何要故意摔跤呢?” “孩子该生了啊,如若不然,怎么搪塞呢?”大姨娘那边说,“老爷可是过了年才去庄子上的,十月初生,都算早,绝不可能九月生!” 大姨娘和她的丫鬟都在议论,说莲娘的孩子不是陆其钧的,是在乡下与人鬼混弄大了肚子。 “上次,不是还有个乡下人,鬼鬼祟祟给莲娘递东西吗?” 有个人给莲娘递东西,此事碧云撞见了。当时,莲娘打点了看门的婆子。 看门的婆子不牵扯什么利益,所以不是谁安排的眼线,就是个普通的下人。那婆子嘴巴碎,和针线房上的闲聊说起此事,传到了大姨娘的耳朵里。 “咱们还傻傻的,替旁人养孩子呢!” 莲娘的孩子刚出生。家里全是这样的话,陆落觉得又要闹一阵子,眉头微蹙。 她不喜欢有人挑事。 趁着事情还没有传到陆其钧耳朵里,陆落去了趟大姨娘的东跨院。 六娘出嫁之后,大姨娘院子里鲜艳华丽的摆设都收了起来,如今是端庄沉稳,质朴简单;又有三娘的惨事。大姨娘这里更是素净了。 “……听说简姨娘这几日犯头疼病。如今怎样了?”陆落关切道,“我帮衬着我母亲当家,若是哪里不妥之处。简姨娘要指点我。您不舒服了,应该及早派丫鬟告诉我,轻待了庶母,我也是当不起的。” 大姨娘知道陆落的来意。肯定跟莲娘有关。 因此,大姨娘更加装病。有气无力道:“不妨事,都是老毛病,静养几日即可,吃药是不管用的。” 大姨娘心情也很糟糕。 三娘遇害。大姨娘的心被割去了一半,至今都在淌血。 莲娘在三娘遇害之后,说了些过分的话。大姨娘才在这个当口打起精神,来给莲娘添刺。 大姨娘着实没力气。否则就不是添刺,而是要除害了。 依着大姨娘的秉性,莲娘都该死八百回! “是不是府上的风水,对您的八字不利?”陆落依旧是关切的模样,“这样,我派人送您去庄子上,小住半年。” 小住半年! 这是要把大姨娘赶走啊! 做妾室的大姨娘是没有娘家的,她这一辈子,哪怕陆其钧再不堪,她都要守住这个家! 再说了,她是成王次妃的母亲,要是被成王府的人知道,次妃的母亲被撵出去,六娘的名声不好听,后院的那些女人更是要取笑六娘! “……这倒也不必了,五姑娘,奴在这里甚好。”大姨娘道。她的手指,紧紧蜷缩了起来,指甲都要陷入肉里。 大姨娘越发不喜陆落了。 闻氏那个庸俗胆小的妇人,为何能生出如此伶俐的女儿? 大姨娘最近对陆落大为改观,不敢轻瞧了陆落。 上次在江家,陆落帮了大姨娘和六娘,大姨娘当时是很感激的。但是,她受不了陆落此刻的颐指气使。 陆落在告诉大姨娘,她手中有权力,可以把大姨娘送走。而大姨娘这辈子,最眼红、最求而不得就是做主的权势,因为她是妾啊! 身份摆在这里,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如果觉得家里好,就让它一直好下去,别折腾了。”陆落笑道,“莲娘的事,还望大姨娘口下积德。若是再有人胡言乱语,我就要动用家法!” “家法?”大姨娘忍不住冷笑,“什么是家法?” 这个家里,什么都缺,缺得最严重的就是家法和规矩了。 “我的话,就是家法。”陆落道。 大姨娘脸色骤变,愕然看着陆落: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要夺了父亲的权! 一个家里,只有家主才敢说自己的话是家法,就像皇帝的话是国法一样。 这是君权专治的年代,父权是小家庭里的“君权”代表。 陆落这样说话,等于是乱臣贼子。 “你……你辄敢如此胡言乱语!”大姨娘一时间,又是愤怒又是震惊,指了陆落道,“你这是不孝!” “我原本就不孝。”陆落道,“当初我在江家,把父亲打昏扛回来,也没见简姨娘说我不孝。如今,您倒是在意了?” 大姨娘被堵住。 当初陆落替她们解围了,这是她给大姨娘的人情。 “简姨娘,你暂时给我收敛些,莫要作怪,安安静静躺着,我好吃好喝伺候你。倘或你敢给我添堵,我叫人将你打残了送出去,六娘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陆落语气幽静,和软绵柔,可是字字似利箭,朝大姨娘扎去。 大姨娘眼底,添了几分惊悚和敬畏。 陆落是从来不管忌讳,嚣张跋扈的,大姨娘还真有点怕她。 不说旁的,光陆落身边那个倚竹,就足够叫人胆寒。 “五娘子,你小心遭天谴!”陆落临走前,大姨娘恨恨对陆落道。 陆落点点头,笑道:“多谢简姨娘关心。” 大姨娘只差吐血。 这个家里,陆落拿捏得住陆其钧,就拥有了绝对的权力。 大姨娘再精明能干,心思深远,也只是个妾。整个家里,八成的下人是陆落的,而且她们母女将这些下人训得忠心耿耿,大姨娘的手伸不进去。 陆落还有一年多就要出嫁了。 等她出嫁去,这个家还是大姨娘的,到时候她照样可以弄死莲娘。 能下狠心的人,都特别有耐性。 大姨娘暂时忍了,她果然不再叫人去传话,哪怕是说到了莲娘,也立马改口。 一夜的功夫,那些流言蜚语消失了,没有传到陆其钧的耳朵里。 家里暂时又和睦了些,一场酝酿中的风波无形中散去… 莲娘生了个女儿,这辈子是别指望抬姨娘了,陆其钧看都不想看这个女儿。 这是陆其钧的第十个女儿。 第199章不死心 莲娘的孩子顺利生下来了,虽然这孩子托生成为陆其钧的血脉,又是悲催的一生。 陆其钧深感晦气,再也没去看过莲娘母女;莲娘也心灰意冷,知晓前途再难讨到了,老爷是个寡情薄意的。 闻氏和其他诸位姨娘、丫鬟婆子们,都很平常,既不高兴也不担忧。日子过成了目前这种,她们多少有些破罐子破摔,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唯有陆落很高兴。 “这么久,家里一直在减人数,终于增了一次。”陆落道。 自从陆落回府,家里的人总在减少,让陆落心中突突的不安。 人丁兴旺才是福瑞之兆。 陆落怕莲娘折腾,把幼小的孩子折腾没了,就请了乳娘,将她们母女分开。 大户人家都不自己哺乳,陆落如实告诉莲娘。 莲娘不反对,只是总问陆落:“老爷啥时候来看奴?” 陆落承诺不了这个,道:“等老爷得了空闲,自然就来了。” 莲娘还想问,陆落已经起身离开。 陆落吩咐乳娘:“要仔细照顾十姑娘,不能有任何闪失。” 乳娘唯唯诺诺应下了。 大姨娘被陆落敲打了一顿,心里更是郁结,就去找六娘诉苦。 “……娘,我是出了嫁的姑奶奶,不敢再伸手去管娘家的事。五姐姐刚当家,自然要拿了厉害的人作伐。您且多忍耐她些,别叫她挑出刺儿来。”六娘不给大姨娘理。 六娘让大姨娘要忍让陆落。 大姨娘觉得六娘变了,她已经会衡量轻重,而不是一味的帮母亲了。大姨娘不高兴,又回了陆府。 十娘的洗三礼。陆落也办了,办得很简陋,闻氏送了两只小金手镯,都是六分重;大姨娘和三姨娘送了银手镯,应个景而已。 陆落派了丫鬟风烟,让她找陆其钧:“孩子洗三了,老爷该给孩子赐个名。” 陆其钧仍是一套混账话:“取什么名字?这要是在乡下。是要被溺死的!” 他是再也不想看到莲娘和孩子的。 陆落也没法子。她是没资格给孩子取名字的,因为取名就要上族谱,陆其钧不想把这孩子添到族谱上。 他已经有九个女儿了。再添一个,成什么样子! 这个孩子怎么处理,陆其钧不管。 “都是闻氏无能,倘若她主意正。这孩子就不该生下来!”陆其钧事后想想,大骂闻氏。 闻氏听了。就似闻到了一个臭屁,遮掩鼻子躲过臭味,就过去了。 陆其钧的任何话,都不能引动闻氏的心。 大家就都喊新生的孩子叫“十娘”。 “取名不取名无所谓。除了她至亲的人,其他人都是叫她的排行,不会去叫她的名字。”陆落心道。 忙完了十娘的事。陆落收到了一封帖子,是陈容枫写的。 帖子。其实就是一封很短的信,委婉问陆落什么时候把《推背图》送给他。 “我都忘了这事。”陆落拍了拍脑门。 那天从叔公府上回来,就刮起了大风,又是下雪,陆落担心柏兮生灵涂炭;而后,又是莲娘摔跤生子、孩子洗三,就拖了好几天。 “你派个人,把这本书给璇娘送去。”陆落喊了丫鬟碧云,“记得交给璇娘的乳娘,而不是十二老爷。” 碧云对送东西出去很是不能理解,左右翻看,嘀咕道:“不是送了一本,怎么还送第二本啊?” “这书不是送的,而是借的。”陆落解释道。 碧云这才松了口气,派了个小子,将书送给了陈璇的乳娘。 到了十月初一,成阳大长公主过府看望陆落。 成阳隔三差五无聊了,就来找陆落闲话,打发光阴。她每次来,都能带来些新鲜有趣的事。京里的八卦,她都清楚。 “我前几天进宫,太皇太后让我带些东西给颜家老夫人,我就去了趟颜家,然后去世子夫人跟前坐了坐。 你瞧怎么着,淳宁郡主竟然也在。二夫人身子不舒服,常年都有膝盖肿痛的毛病,多少求医用药无效。 这淳宁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偏方,竟然给治好了。不仅如此,她还会推拿指法,能解二夫人手寒、脚寒的毛病,二夫人不知道多喜欢她!”成阳大长公主冷哼。 她最看不惯淳宁了,长得像个妖精,行事也是。 京里谁不知道她喜欢颜浧,而颜浧将她拒之门外?她仍在颜家徘徊,莫不是想给颜浧做妾? 这太不要脸了! 成阳就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女人,听说她母亲晋王妃都被她气病了。 她堂堂的一个郡主,又生得这般谲滟,多少人跪着哭着要求娶她,偏偏她要赶上去勾搭订了亲的颜浧! 她是皇族血脉,颜浧不敢接纳她做妾,皇家也不会高兴! “我回去将这事告诉义山,他不说淳宁不要脸,反说那女子重情重义,苦心长情,很让人感动。我跟他吵了一夜。呸,男人真没个好东西。”成阳越说越气。 陆落失笑。 “此事我和颜侯爷都不放在心上,怎你们夫妻吵了起来?”陆落笑道,“原本就没事的。” 不过,想起晋王府,陆落也是头疼,上次安玉岫爬上了她的马车,陆落介怀至今。 当时见凶徒来势汹汹,一念之下圣母病发作,没控制住就把安玉岫拉上了马车,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应该。 安玉岫被打死了,与陆落何干? 哪怕被救了,晋王府也不会感激她的。 “你的心真大。”成阳大长公主担心陆落,“旁人还好,淳宁那是几百个心眼的小妖精,你得提防她!三哥哥也是男人,男人都喜欢淳宁那样的,三哥哥万一不小心着了道,你以后还不得哭死? 她可是郡主,若是她做妾,皇家的颜面哪里搁?你叔公又是闻乐喜,退了亲,闻公公的体面放哪里?你是进退不得。最终一合计,弄个平妻给你,你还不得膈应死?” 要是真这样,陆落就要幸福死,她就可以有很足够的理由退亲了! 成阳担心的,和陆落担心,完全是相反的两件事。 “……最近晋王府也不安宁,他们家跟夏首辅府里较上劲了。”成阳又告诉陆落,“还不是那个三太尉?” “三太尉,他是被夏家的人打了么?”陆落问。 “你怎么知道他被打了?”成阳反问。 第200章归还(月票1440+) 成阳大长公主很惊讶,陆落竟然也知道三太尉安玉岫被打之事。 此事只有世家内知晓,还没有外传。宗室太尉被打,传出去也是笑话,所以就极力隐瞒了,免得晋王府和首辅家闹到不可收拾。 “还是我救的他,要不然就不是被打,而是被杀了。”陆落笑道。 陆落仔细把那天的事,告诉了成阳大长公主。 成阳不喜欢淳宁郡主,因为她总是死皮赖脸缠着颜浧,危及了陆落。有了这个缘故,晋王府一家子,成阳都不喜欢,虽然那是她皇叔家。 有了不喜欢,成阳就对晋王府颇有偏见,她对陆落道:“好心救命,他们是不会感激你的……” 说罢,成阳又觉得此话不妥。 事发危急,若是成阳也会救人一命的,这大概是人性至善的那点本能吧? “还要感激?”陆落失笑,“他们不想法子害我,我就感恩戴德了。我原也不想沾手的,只是我这个人,太善良了!” 成阳也觉得陆落善良,可谁这样自己夸自己善良的? “脸皮多厚?”成阳好奇,使劲捏陆落的脸。 陆落打开她的手,也要捏回去,两个人竟像孩子一样差点打起来。 闹了片刻,成阳这才坐正了身子,跟陆落说起晋王府和夏家的恩怨来。 “夏首辅自己是状元出身,当时就和颜家结了亲,光耀门楣。他家教严格,可惜夏夫人宠孩子,儿孙都不太成器。 夏首辅第五子。和晋王府的三太尉年纪相仿,不学无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夏首辅自己又是满腹才华,就总是抱怨儿子无用,不如名满天下的三太尉,天天拿着三太尉做例子来耳提面命夏五郎。 这夏五郎受了刺激,居然抄袭三太尉的诗词。放到青楼去传唱。说成是他自己的,也闹了小半年。知晓的取笑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太尉江郎才尽了。”成阳笑道。 陆落颔首。也终于明白了。 诗词被抄,三太尉反而被取笑是抄袭者,对于文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屈辱,三太尉当时怒极攻心了。 夏五郎的诗词。之所以被青楼名伎传唱,还故意扭曲成夏五郎原作。是因为夏五郎是背后的东家。 夏家自然不会涉足青楼生意,不过青楼东家为了借势,会把青楼的股免费送给权贵,让那些权贵背后吃红利。这样等于有了个靠山。 给的都是暗股,用的也是化名,很难查出来。除非青楼东家自己抖露。 夏首辅不会做这种肮脏事,耐不住他儿子奢靡豪阔。大肆敛财,偷偷接下来青楼的孝顺,成了好几家青楼背后的大暗东家。 那些青楼,都是比较高档的,他们送的暗股,夏五郎都收了,他就等于是东家。 夏五郎在那几处投放自己抄袭三太尉的诗词,传唱度很高,正巧被三太尉抓住了。 三太尉早就听说过此事,忍了很久,这次是正巧当场逮住。 于是,三太尉当即叫人砸了那家青楼的招牌。 青楼也是横的,自以为背后是夏首辅撑腰,怕什么宗室公子哥? 招牌被砸,如此晦气的事,怎能放过三太尉? 正巧当时夏五郎也在,旧恨新仇一起涌上来,夏五郎吩咐打手:“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来填命!” 首辅的公子这么说了,那些打手自然就不会客气的。 这也是为什么安玉岫当时如此狼狈了。 安玉岫砸人家招牌的时候,估计也没想人那么横,平白被打了一顿。 陆落听罢,无奈摇摇头。 “这么说来,这件事倒也不是三太尉的错。”陆落公正道。 “是的,晋王府是受了委屈的。淳宁郡主最近常去颜家,也是为了平复两府之间的罅隙。他们受了委屈,淳宁还如此懂事,颜家能不喜欢她吗?”成阳撇撇嘴。 颜家,是夏首辅的外家。 打人的那个夏五郎,是颜浧姑母的儿子,也就是颜浧的表弟。 “既然要平复罅隙,也是平复和夏首辅的罅隙,怎么成了颜家的?”陆落笑道。 成阳哈哈笑:“你嘴巴也挺辣的嘛。” 送走了成阳大长公主,陆落也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她是不太在意淳宁郡主。 淳宁郡主的目标,无非就是让颜家接纳她,而不喜欢陆落。而这一点也是陆落的目标,淳宁要是能帮陆落做成,陆落反而要感激她。 次日,刮起了西风,庭院残存的树木枯叶被风卷下,似彩蝶蹁跹,婀娜起舞,小径也铺满了落叶。 陆落出门,想要去看看她师父。 不成想,竟然在门口遇到了三太尉,他是登门求见的。 他的额头上,一个偌大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很损雅观。 陆落蹙了蹙眉头。 “陆、陆姑娘。”三太尉还是有点怕陆落,跟她说话打了个绊儿,才能说清楚。 “做什么?”陆落没有请他进门,就站在大门口的丹墀上,高高俯视他,言语不善,带着几分质问。 “我是来道谢的,上次……”三太尉没想到陆落如此强势,有点招架不住,也很尴尬生气。 陆落的神态和语气,让三太尉下不来台。 “好,我知道了,请回吧。”陆落道。 说是道谢,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损招呢! “那……这个是上次姑娘替我压伤口的帕子……”三太尉递东西给陆落,想要把陆落的巾帕还给她。 “不用了,血根本洗不掉的,你还给我的,要么是个脏兮兮的血帕子,要么是重新买了冒充我的。 不管是哪种,我都不想要。再说,我的帕子是买来直接用的,没有绣任何东西,没有特殊的标记,就是块布,没人认得是我独有的,不用收回来,你随手丢了即可。”陆落道。 说罢,她带着丫鬟,钻上了马车。 三太尉的手,愣在半空中,脸就因气愤、难堪而绷得通红,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就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女人,果然和颜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三太尉是文人,他接触的朋友,多半都是斯文儒雅,谁见过这么不顾情面的女人? 上了马车,三太尉胸口隐隐的疼,这口气怎么也排不出去,越想越生气。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的气才消。 “血帕子洗不干净……我的帕子没有任何标记……”三太尉想起了陆落的话。 不对啊,他妹妹给他的帕子,是干净,而且绣了东西的。 三太尉犹豫了下,立马把淳宁给他准备的小匣子,拿了出来。 当天他回府之后,陆落给三太尉按住伤口的帕子,被淳宁拿了去。 淳宁说洗干净了,又是姑娘家的私房物价,是不能流落在外的,所以让三太尉送给陆落,当面感激她。 三太尉原本是不敢的,他还是怕陆落,可是淳宁一再催促,他就只得登门了。 谁知道,竟别有隐情吗? 第201章阴谋(月票1470+) 安玉岫把妹妹替他准备的红漆描金海棠小匣子拿出来,仔细看了又看。 这小匣子精致,还带了把小巧别致的金锁。这种小金锁,和封条的意义差不多,随手一拉就能下来,很软,锁不住任何东西。 用此物来锁小匣子,就是“闲人莫看”的意思,不是防贼防盗。 安玉岫之前没想打开,他是很抵触陆落的,不愿意去见她,是被他妹妹逼得没了法子。 他一想到陆落,有点莫名其妙的心慌,好似看在深渊的边缘,不敢往下看。从内心深处,安玉岫害怕陆落。 他见过陆落很坦然杀了只猎豹,他被陆落推下过马车,想起她来就很心悸。 直到安玉岫又被陆落骂了一顿,回程时愤怒取代了忐忑,终于不心慌了,心绪稍微镇定了几分。 “……这不是前年太皇太后送给婧儿生辰礼中,装两颗南珠的匣子吗?”安玉岫左看右看小匣子,不太像外头买的东西,也不像晋王府自己铺子里的,反而有点像宫里的。 安玉岫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太皇太后颜氏的喜好。 太皇太后不喜欢素净,她爱奢华,哪怕是小匣子上的金海棠,也要用很重的金粉,这是外头难见的。 若是外头的小匣子用这么重的金粉,用料就太昂贵了,卖不出去。 所以,小匣子很好看,金海棠熠熠生辉,在日光下一照,金光流转,璀璨灼目。 安玉岫心里沉沉的:“婧儿为何要把太皇太后送给她的小匣子。给陆五娘送去?” 这种小匣子,来历是可以查到的。而且这不是宫里平常的赏赐,而是太皇太后单独赠送。 若是平常的赏赐,可以转赠给旁人,但是太皇太后、太后或者皇帝亲自赠送的东西,为了显示对贵人的敬重,普遍情况下要珍藏。不能转赠他人。也不能买卖。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婧儿很讨厌陆五娘,她送这么贵重的小匣子,肯定不是器重陆五娘。而且。她把太皇太后送她的生辰礼转赠出去,这是对太皇太后的不敬,婧儿不会这么没规矩的!”安玉岫浓眉紧蹙。 有了这个疑惑,安玉岫将匣子上的小锁扯了下来。 打开匣子。端正叠放了一块丝帕,冰绡丝织成的。很是名贵。丝帕上用桃红色的丝线绣了一朵月季,花朵盛放,秾丽烈艳,花瓣上还绣了露珠。栩栩如生。 月季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落”字。 落,是陆五娘的闺名。轻易不会绣在帕子上,除非送给她很重要的人。 “这也太贵重了。”安玉岫又想。 这丝帕、这绣活。都是绝品的工艺。这么一方小丝帕,可能值一百两银子,奢华极了。 这应该不是陆五娘的丝帕,她当时就是随便拿出来的。 而且这帕子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血迹。冰绡丝最矜贵了,不能见水,更别说染血。 “不是陆五姑娘的帕子。”安玉岫心中越发肯定。 婧儿搞什么鬼? 而后,安玉岫把丝帕拿出来,又将匣子前前后后赚翻来看,发现底下的黑丝绒衬布有点鼓,鼓得异常。 他的手按上去,发现:“匣子底下有东西。” 安玉岫扯开了黑丝绒的衬布,但见一张银灰色书笺,是他最爱用的那种,特意派人去纸铺里订做的,只有他有。 打开了书笺,里面也是他的字迹,蝇头小楷,笔调优美写着:“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安玉岫的手脚一时间冰凉! 这是《凤求凰》,是一首表达爱慕之情的情诗。 去年春上,他新得了第八房小妾,是个肌肤如玉透亮的女子,安玉岫很喜欢她,就给她抄了这首《凤求凰》。 抄完之后,正巧他妹妹来玩,便说她喜欢这字,比以往的字都要好,非要拿去。 安玉岫很宠溺妹妹,别说一张纸了,就是一条命也能给她的,当即就答应了。况且,自家兄妹,又没什么忌讳。 哪怕外人都知道了,也不会觉得他给妹妹些情诗的,毕竟他们是兄妹啊,只有思想龌龊的人才会乱想,安玉岫素来坦荡。 后来,安玉岫重新给他的小妾再写了一张。 “这封信,居然出现在这个匣子里!”安玉岫不是傻子,他明白了妹妹的用意,一瞬间后背发寒。 “为何要利用我?”安玉岫心里跟刀割一样,那是他亲妹妹,他从小那么疼爱她,将她捧在掌心,不管是谁欺负她,他都要冲上前护住。 他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他很得意有这样完美无缺的妹妹。 安玉岫承认,他喜欢炫耀,喜欢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炫耀给旁人看,所以他写了很多赞美他妹妹的诗词,故而他妹妹和他一样,扬名天下。 安玉岫觉得很成功。 难道,她不感激他、不敬重他吗?为何要利用他,去陷害陆五娘? 最让安玉岫痛心的是,婧儿明明知道陆五娘救了他一命。 让他恩将仇报,将他推入不仁不义之地,几乎要毁了他的信誉,这就是婧儿的筹划吗? 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陷阱,传出去之后,安玉岫还有什么体面?男人没了体面,还成个人吗? 安玉岫的手脚全僵了。 马车慢悠悠回到了府里,安玉岫下了马车,就会快步回房,将这个小匣子藏起来。 片刻之后,淳宁郡主打听到他回府了,立马带了丫鬟过来。 “三哥哥,东西还给陆姑娘了吗?”淳宁郡主问安玉岫。 她果然很留意他的动向。 安玉岫心情糟糕透了,脸色有点灰白。他含混点点头:“给了……” 他声音有点哽,难过得想哭,甚至不忍心去看妹妹的脸。 他觉得这张脸不似从前那么惊艳出尘,也不似从前那般百看不厌。这张脸上,多了份阴谋得逞的刻薄。 安玉岫低了头。 “那就好了,这是很普通的往来嘛,免得旁人说咱们家不知道规矩,救了命也不去说句客气话。”淳宁郡主笑道。 然后,她也觉得自家兄长不太对劲,柔声问他:“三哥哥,你怎么了?” 第202章讨回(月票1500+) 怎么了? 安玉岫的心情极其复杂。他心里很疼痛,就坐在椅子上,双手捧住了脑袋,把头埋在指缝间。 他最信任的妹妹! 信念坍塌的时候,是最迷茫和无助的时候,安玉岫半个字都不想说。别说指责,他就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三哥哥?”淳宁郡主声音里满是担心,又带着几分焦虑。 安玉岫不语。 淳宁劝慰了半晌,着实劝不动他,就让他的通房过来,纷纷围绕着他。 她自己则抽身离开了。 淳宁的背影纤长、婀娜,走出去的时候心情很好,所以衣袂带风,绸带徜徉流转,说不尽的美艳。 她如此的美,能逼退世间的繁华,为何心却那样执着。她为了得到颜浧,不惜要毁了自己的亲兄长! 她得意洋洋的远去,让安玉岫心里似万针齐攒,疼得踹不过来气。 越是信任的人,越是不能接受对方的算计。安玉岫是个文人才子,不是官场的老油条,他的心有点稚嫩,无法承受这等背叛。 他大哥常说他幼稚。 安玉岫也觉得自己幼稚。至亲胞妹捅刀,要比任何人捅刀都疼。 “去打听下,郡主出门了没有。”安玉岫对身边的人道。 丫鬟道是。 片刻之后,丫鬟回来告诉安玉岫:“郡主去了颜家。” 果然不假! “成容,你跟我去见王妃。”安玉岫喊了他的第八个通房,去年才进府的。 成容是个玲珑小巧的女子,不是安玉岫偏爱的高挑纤瘦型。只是,她肌肤似玉。莹白细腻,这才让安玉岫破格收了她。 “是。”成容很乖巧,跟着安玉岫去见了晋王妃。 晋王妃最近经常失眠,心里事情太多了。最让她操心的,还是淳宁郡主。她对颜浧的执念,几乎要满城皆知。 大家都在猜测:“晋王府的郡主,要给忠武侯做平妻了。” 此事。让晋王妃倍感屈辱! 堂堂的宗室郡主啊。天之骄女,除了公主还有谁比她更尊贵?她可以嫁权贵,也可以嫁才子。偏偏她只爱颜浧。 颜浧要是也爱她,倒也罢了,屈辱忍了也就忍了。可颜浧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甚至说让不让她登门的话。 淳宁郡主的坚持。就成了笑柄。 晋王妃出门应酬,都能感觉背后有人指指点点的。她最要强。生平爱面子,如今是被闺女弄得颜面扫地。 晋王妃真想随便将她嫁了,只可惜她能拿得住晋王,王爷事事听女儿的。晋王妃的话都比不过女儿。 嫁女儿这种事,最终还是需要晋王首肯,婚书需要盖晋王的章。所以晋王不同意。晋王妃无可奈何。 晋王妃今天哪里也没去,斜倚在炕上。阖眼打盹。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涨涨的,心里全是糟心的事儿。 “王妃,三太尉来了。”丫鬟进来,悄声禀道。 晋王妃一阵烦躁。 令她心烦的,不仅是郡主的婚事,也有这个儿子的婚事。 晋王妃总觉得,他们兄妹俩迟早要做出人伦丑事,心里提心吊胆的。 “让那个逆子进来。”晋王妃低喝。 安玉岫带着他的通房,进了屋子。 晋王妃瞧着新鲜,没有带通房来请安的道理,难道是这位怀上了? 安玉岫之前不是说,正妻进门之前,绝不让身边的通房怀孕吗? 晋王妃蹙眉,半坐了起来。 “娘,儿子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您说。”三太尉道。 晋王妃狐疑,就把屋子里的人都遣出去。安玉岫也让他的跟前人成容先出去。 “这个,您看看……”安玉岫把淳宁郡主准备的匣子,递给了晋王妃。 淳宁不知家里的事。她见了三兄,知道事成之后,立马更衣去了颜家。 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来颜家。 这次重新登门,是颜家大少奶奶请她的。之前淳宁郡主在颜家筹划了六年,颜家很多人都同情她,喜欢她。 要不是颜浧一回京就封侯,搬了自己的宅府,他和陆落的婚事也不会那么顺利。 颜家可是看好淳宁郡主的。 真是失策了。 “我想去给老夫人请安。”淳宁郡主来找颜家大奶奶,略微坐了坐,就站起身来,要去见老夫人。 淳宁并不常往颜家来的,上次成阳大长公主见她,是她被颜浧公然拒绝后的第三次登门。 她好似对老夫人很忌惮,知道老夫人喜欢陆落,没往老夫人跟前凑。 这次,她主动提出去见老夫人,看来她是放下了芥蒂。 “郡主,我是没见过像您这么胸怀宽广的女儿家,你堪比男子了。”大奶奶魏氏感叹道。 淳宁不计前嫌,肯登门,大奶奶自然高兴。 大奶奶重新结交淳宁郡主,用意也是不单纯的。 大奶奶魏氏是想替自己娘家的堂弟牵线,希望能娶到这位郡主。 她娘家的婶母和母亲也试图去结交晋王妃,只是那位王妃最近身体抱恙,几乎不怎么见客。 魏家又听说,晋王爷只听郡主的,不听王妃的。王妃是想早日把郡主嫁了,免得弄出不好的传言,而郡主自己不同意,她就说动了晋王爷不松口。 郡主至今未嫁,可见晋王爷真的听郡主的。 巴结王妃没用,还是要这位郡主自己松动了才行。 “您过誉了。”淳宁笑道,两个人去了老夫人的昭怀院。 老夫人对淳宁郡主重新登门,说不上高兴。 死缠烂打的女人,老夫人心中不喜。况且,这位郡主是宗世女,给颜浧做妾是万万不可能的。怎么安置她,颜家很头疼。 所以,淳宁越坚持,颜家越难做。 虽然不喜,老夫人还是打起精神,和颜悦色见了淳宁郡主。 “好些日子不见郡主了。”老夫人笑道。 淳宁脸上没有半分尴尬,笑道:“我是拖懒,没有来跟老夫人请安,真是该死。” 这个人脸皮很厚,心思很深。 老夫人就更不喜欢这样的晚辈了。 丫鬟端了茶,大家坐下喝茶。 大奶奶陪着,说起了家常,老夫人问候了晋王府的众人,淳宁郡主一一回答,都说很好。 喝了两杯茶,眼瞧着也差不多该走了,淳宁郡主慢悠悠开口,对老夫人道:“三哥哥对我略有误会,我有件事想对他说,又不知贸然登门可适合,想请老夫人带我转达……” “何事?”老夫人笑问,不提什么误会不误会了。 “都是我哥哥考虑不周,说来惭愧。”淳宁犹豫着,似乎很难启齿,“上次陆家五姑娘救了他一命,还送了他一方巾帕。我说这种东西太私密了,收下不妥当,会让陆姑娘和忠武侯为难的。 陆姑娘可能是没留心,咱们不能也装糊涂,我便让我哥哥送回去。我哥哥这人,重情重义的,到底是救命之恩,她想隆重送还陆姑娘,竟从我房里找到了一个小匣子装了,送了回去。 若是普通东西,我也就不多言,只是那匣子是我前年生日,太皇太后所赠。将太皇太后所赠之物转赠他人,着实大不敬。所以,我这才不懂事,想请三哥哥去帮我讨回来……” 颜家大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这陆五娘举止不守规矩吗? 第203章毒蛇(第五更,求月票~~) 淳宁郡主有她自己的打算。 说陆五娘和她哥哥有私情,这招是挺恶毒的,因为陆五娘无法自证,而且会在颜浧心中留下一根刺。 陆落说她没有,可是怎么证明? 世人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有闲话传出来,肯定是有些影儿的。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陆落的“不规矩”,在颜浧、老夫人和大奶奶心里,是洗刷不清了。当面也许不会说什么,背地里肯定要猜忌。 这一猜忌,陆落这辈子都别想好好过了。 淳宁心想:“哪怕毁不了陆落的婚姻,也要毁了颜家和颜浧对她的信任!” “什么救命之恩啊?”老夫人听了淳宁郡主的话,沉吟片刻,才问道。 老夫人还是非常喜欢陆落的,而且觉得陆落行事沉稳,不会那妖佻轻浮的女孩子。 陆落比一般的姑娘家都要稳重,所以老夫人不太相信淳宁这番话。 陆落救了三太尉,颜家不知道这件事。 淳宁郡主就从头说起。 她讲述她哥哥被夏首辅的儿子打,然后窜逃中,遇到了陆落,陆落救了他,送她回家。 夏首辅的儿子,就是颜家老夫人的外孙,这件事颜家也觉得理亏。 “……若不是陆姑娘,那些青楼的人就要打死我哥哥了。哪怕没有打死,打得伤残了,也会伤了我们府里和夏首辅府上,以及贵府的和气。多亏了陆姑娘,她是咱们的大恩人。”淳宁很感动,对老夫人道。 老夫人则心想:“三太尉可是很疼淳宁的,自己哥哥受伤。她却只想着伤不伤她和颜家的和气,看来她对三太尉的感情淡薄得很。” 这个女孩子很寡情,更是叫老夫人憎恶了。 老夫人不言语。 救人一命原本是善举,可是从淳宁郡主口中说出来,就成了不妥。 “……我哥哥再三答谢,陆姑娘这才将自己绣了名讳的丝帕,交给了我哥哥。说以后常来常往。彼此都是朋友。”淳宁郡主一副赞美陆落的口吻,感激说道。 她的意思是,陆落因为看中了她哥哥。才救她哥哥的,然后又趁机送了定情之物,希望暗中和她哥哥私通。 淳宁说到这里,颜家大奶奶顿时心知不好了。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这郡主在胡扯。 陆落不会针线啊! 大奶奶知道陆落不会针线,那就说来话长。 上次祖坟遭遇了洪水。他们陪着陆落去修复去祖父的风水,在祖宅的院子里小住。 颜浧去打猎把外衣撕裂了,拿过来交给陆落补。 陆落那会子正在和老夫人、大奶奶等人说话。陆落拿到手,当时就懵了。她是真懵了半晌。丫鬟不在跟前,陆落准备喊丫鬟,却被颜浧阻止了。 “你亲自给我缝。”颜浧这样说。 陆落满脸的紧张。老实道:“我、我从来没拿过针线,我不会。” 她也不想太早暴露自己不会针线。所以颜浧把破衣裳给她的时候,她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 老夫人和大奶奶都以为陆落开玩笑的,含笑看着他们。 老夫人还说:“五娘你给他缝了试试,着实不行的话,我亲自来吧?” 陆落哪里好意思让老夫人去缝?于是,她就拿起了针线。 她拿针线的样子,着实很蹩脚,任何人都看得出,她不怎么拿针线的。她缝起来也是歪歪斜斜,针脚粗大。 老夫人着实看不下去,让身边的丫鬟拿了去,拆了重新缝。 “……你不学针线的吗?”老夫人觉得这有点不妥当了,哪有姑娘家不学针线? “我在学玄术。”陆落回答说。 那时候,她正在帮颜家修复祖坟。是针线重要,还是玄术重要?此事一目了然。 老夫人当即发话,对颜浧道:“以后多请几个绣娘,莫要逼迫五娘学针线了。从头开始,是很难的。术业有专攻,精通一样就够了,咱们家的媳妇,还要自己去做活计不成?” 这就是默许了陆落不会针线。 老夫人特意准许的,谁敢说陆落针线不好? 然后,大奶奶也问陆落:“那你平时用的小香囊、丝帕,都是谁帮你绣的?” “我从来不用香囊啊,丝帕也是纯净的,没有任何绣活。我喜欢简单的东西,越是简单,越是中意。”陆落回答大奶奶。 老夫人就在一旁说:“五娘这点像我,我也不喜欢在丝帕上绣活计,简单才好。” 现在淳宁郡主跟老夫人和大奶奶说,陆落将绣了自己名字的丝帕,送给五太尉,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有了淳宁郡主死缠烂打颜浧在先,她污蔑陆落的动机,更是一目了然。 大奶奶很替这位郡主尴尬,使劲给她使了几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 而淳宁郡主绝对想不到,陆落不会针线的。针线是女儿家必备的技艺,就像吃饭拿筷子一样。 谁也不会拿筷子呢? 别说陆落一个小官的女儿,就是宫里的公主们,都要学针线的。 淳宁郡主看到了大奶奶的暗示,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妥,于是她继续说:“陆姑娘也是看着我哥哥出身亲王府,想替三哥哥结交我们,才送了丝帕吧? 我想着,她到底年轻还小,又是从湖州府过来的,不知道京中送丝帕定情的风俗,所以才让我哥哥赶紧送回去。我哥哥偷拿太皇太后送给我的匣子,也是意外,那匣子不能流落出去的。 我们不好去讨要的,免得陆姑娘多心,只得求三哥哥去要回来。诸多错事,都在我们身上,还望老夫人海涵。” 她既直接说陆落送给她哥哥定情物,又贬低陆落,说她是从乡下来的。 老夫人一改慈祥温和,脸色铁青。 淳宁心道:“老夫人这回气大了,哪怕是颜浧再有本事,也难敌老祖母的盛怒。” “来人!”老夫人厉喝,声音也打颤。 淳宁唇角微挑:老夫人现在要派人去请颜浧,然后再拿了陆落的证据。 不成想,老夫人气得声音颤抖,却是厉声对进来的丫鬟道:“去、去晋王府,把晋王和王妃都请过来!若是请不动亲王府的王爷和王妃,就派人进宫去请旨,请太皇太后发落!” 淳宁震惊,猛然抬头看着老夫人。 这盛怒,是冲着淳宁郡主来的。 我错在哪里了?淳宁郡主一瞬间,把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想了一通,觉得很完美,天衣无缝,漏洞在何处? 淳宁身子微僵,怔怔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望向淳宁郡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条毒蛇。 这眼神,让淳宁郡主不寒而栗。 第204章较劲 颜家老夫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生气了! 她年纪大了,身体的器官也老化,一动怒哪哪都难受,而且历经世事,也没什么值得她发脾气的。 淳宁郡主这等阴险的女人,颜老夫人已经很多年没碰到了。 出身高贵的淳宁郡主,行事却这般下作!她利用女人的贞洁来攻击陆落,手段太卑鄙龌龊,叫人瞧不起! 贞洁是女人的命,而且很难解释清楚,一旦背了这个黑锅,一辈子都洗不清的。幸而此事老夫人知情,要不然陆落多冤枉啊! 或者,淳宁换一件事来诬陷陆落,不在针线上露出马脚,老夫人也分辨不明,陆落还是要吃亏。 陆落是救了淳宁的哥哥一命,好心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想想也是后怕! 淳宁是哪怕得不到颜浧,也要毁了颜浧的生活! “祖母,祖母……”见老夫人紧紧捂住了胸口,大奶奶急忙上去搀扶她。 到了此刻,大奶奶也请看不起淳宁郡主的。 大奶奶一直觉得淳宁是个很端庄的姑娘家,行事有分寸,素来以为她性情不同寻常。哪怕是对颜浧不死心,也是姑娘家的长情。 深情的人,总是容易获得几分同情,而淳宁郡主又美艳,她的深情更是难能可贵。 真愿意娶她的人家,肯定会替她辩解。 如今,大奶奶再也无法信任淳宁了。 利用自己的亲兄长来诬陷陆落,还是在女人家的清白上做文章,大奶奶觉得这个女人毒辣且拙劣,对她很心寒。 淳宁郡要是有陆落的本事。布个风水局害死陆落,大奶奶还敬佩她是个人物。 如今再看淳宁的手段,算个什么东西!市井粗妇都可能比她光明磊落。 这女人太卑鄙了,还是宗室女呢! 大奶奶再也不想魏家和她结亲了。 “老夫人……”淳宁郡主也不傻,眼瞧着老夫人气成这样,她就知道事情出了纰漏。可是错在哪里,她不知道。 最可怕的不是出错。而是不知哪里出错。淳宁活了将近二十年。从未失手到如此地步。 今天这一招错棋,几乎要让她怀疑人生了。难道她一直很蠢吗,难道她的计谋不够高超吗? 她没有动。坐在那里强自镇定。 只要她自己稳重,就可以扭亏为盈。 居徳坊和晋王府离得很近,不过两刻钟的马车路程,回来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老夫人和大奶奶不停的吩咐去请这个、请那个,只有淳宁没开口。 半个时辰之后。晋王夫妻俩和三太尉都来了。 “爹!”淳宁郡主起身,表情恬柔,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给晋王行礼。她知道。毫无条件相护她的,只有她父亲。 她神态优雅轻松,完美的唇线微微翘了下。美艳又不失可爱。 晋王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女儿。简直是他的杰作! “婧儿,这是怎么了?”晋王还没有和老夫人见礼,就先问女儿。 那边,颜家的世子爷、世子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也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一时间,屋子里挤满了人。 “这是……这是怎么了?”晋王一头雾水。 晋王妃却懂,她上前给老夫人见礼,不顾老夫人的反对,坐到了老夫人身边的炕上,轻轻握住了老夫人的手。 她在求饶。 王妃虽然对女儿严格,却仍是疼爱她的。只是女儿跟她不同心,这些年母女矛盾很大。 父母和孩子,不是经常有矛盾吗?这很平常。 关键时刻,晋王妃这个做母亲的还是希望颜家给她女儿几分薄面。 来的路上,晋王妃要叮嘱三太尉,死都不能承认,一定要和淳宁口径一致。明知是撒谎,也要帮淳宁撒下去,否则晋王府真是颜面扫地了。 “娘,这是怎么回事?”颜家的众人也是糊里糊涂的,都问老夫人。 “老夫人,婧儿她还只是个孩子,哪里冒犯了您,本王给您赔罪。”晋王爷哈哈笑着,先给老夫人作揖。 老夫人面色不改,依旧铁青着。她轻轻抽出了晋王妃握住的手:“郡主可没有冒犯我,她只是来给我的孙儿媳妇泼脏水。 她说,陆五娘救了她兄长一命,还趁机暗通款曲,给她兄长赠送了丝帕!可笑,五娘连缝衣裳都不会,哪里会绣自己的名字?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当面对质。” 淳宁郡主脑袋嗡了一声,她终于知道了漏洞在哪里。 陆落不会针线,她怎么可能想得到? 真是天要亡她! 老夫人已经派人,去了陆家,要把三太尉送给陆落的匣子取过来;然后又问三太尉,淳宁郡主的话是否属实。 “我、我去送匣子,陆家姑娘没有收。”三太尉突然道。 他这话一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此话一出,淳宁郡主就知道她哥哥要背叛她。有了安玉岫的背叛,淳宁的心很灰白,她预感今天是难以回转了。 太失策了,她怎么可能想得到陆落不会针线? “为何不收?” “当时陆姑娘的确给了我帕子,不过不是无意相赠,而是我的头破了,没有东西捂住,她才拿了帕子给我。 我去送帕子,陆姑娘说她的丝帕不能沾血,沾血了洗不干净。我送回去的帕子,要么是假的故意陷害她,要么是血糊糊的,很脏。她都不想要,所以没有收。”三太尉道。 三太尉的额头上,还有个伤疤尚未彻底愈合。 他的话,很可信。 晋王妃眼前一黑,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昏死过去。这是做什么,兄妹相残吗? 说好的要护住妹妹,怎么到了颜家,安玉岫就什么都说了? 晋王这时候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原来,陆落救了晋王府的太尉一命,却成了他女儿利用的手段。 晋王难以置信,回头看着淳宁郡主。 淳宁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可是她父亲如此看过来,她受不住了“爹……”淳宁声音哽咽,有了几分小女儿的娇弱。 晋王却猛地转过脸,不看她。 淳宁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她今天是一败涂地了,但是她不能软弱。 输了又怎样? 诬陷陆落又怎样? 她淳宁敢做就敢当,还怕颜家不成?大不了以后不做姻亲的,难道他们还敢把此事宣扬出去? 她可是姓安,堂堂正正的宗室女! 只是她的三哥,太叫她失望了。她绝对想不到,出卖她的竟然是他! “我要将此事上报朝廷。”老夫人冷冷对晋王和晋王妃道,“请太皇太后、太后和陛下评理,请内阁议一议。若无重罚,难绝恶行!” 老夫人要请朝廷夺去淳宁郡主的封号。 第205章 误解(月票1530+) 颜家老夫人说,她将要这件事上报朝廷,晋王和晋王妃就彻底慌了神。 郡主没有害到陆落,行凶未遂,不可能薅去封号。 可奏折递上去,那就是天下皆知啊!淳宁郡主可不是无名之辈,拜她那个才子兄长所赐,她享誉天下。 她的丑事,更容易传的广远,晋王和王妃怕的是这个。 晋王府丢不起这么大的脸,郡主更丢不起那么大的脸,她还没嫁出去呢。 这件事闹不大,无非就是丢丢脸,不至于要打要杀的。好好跟颜家求情,让老夫人宽恕,就过去了。 “三郎,你带着你妹妹先回去!”晋王厉喝,先把郡主和三太尉赶走,再慢慢跟颜家谈条件,说服老夫人,将此事隐瞒。 晋王也是痛心疾首。 “是。”安玉岫低声道。 淳宁从头到尾都很骄傲,神态慌乱也只是一瞬间。她出门的时候,高昂着头,没有和任何人见礼,脚步优雅轻盈,不见丝毫的急促。 要是别的女孩子,早已羞得无地自容了,偏偏这位郡主还在摆架子,颜家众人看了,心里不快。 出了昭怀院,淳宁郡主的脚步才越走越快,几乎小跑着出了颜府的大门。 马车停在门口,她不等车夫放下马凳,就先爬了上去。 安玉岫站在马车旁边,犹豫了片刻,这才上了马车。 车厢里光线微淡,淳宁郡主紧抿着唇,神色不喜不悲,似樽面无表情的雕像。 片刻之后,淳宁才开口。声音淡然:“我没有想到,竟然是你出卖我!” 安玉岫心里很难过,从一开始到现在,他的心似千疮百孔。 在颜家老夫人面前,安玉岫做了个选择:他选择了自己的良心。他这不是在帮陆落,而是在帮他妹妹。 他妹妹变了,变得可怕且恶毒。他还想要从小乖萌可爱、漂亮懂事的妹妹。也许。只有让她经历过绝望。她才能彻底醒过来。 所以,安玉岫说了实话。 “婧儿……”安玉岫不想提妹妹设计陷害他,他仍想维护她。于是去拉她的手。 淳宁的手很软,掌心却是冰凉。 安玉岫又心疼极了。哪怕她再大的错,安玉岫都愿意原谅她,只要她能回头是岸。别再问颜浧痴迷。 “婧儿,颜浧他不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思。”安玉岫紧紧攥住妹妹的手。“他是谁啊,他是铁面冷情的颜三郎,你哪怕真跟了他,也是吃苦的命啊!” 淳宁斜睨着自己的兄长。没有抽回手,她眸光幽冷:“你知道我为何喜欢颜浧吗?” 安玉岫不答。 不管你多喜欢,他都不喜欢你啊! “……颜浧喜欢的人。哪怕是做了再大的错事,他都会站在她身边。绝不会背叛她!”淳宁一字一顿,说给安玉岫听。 她简直恨死了安玉岫! 这个没用的人,一点小事也办不好!事情办砸了也就算了,居然敢当众出卖她!她对他那么好,他居然背叛她! 淳宁恨不能一刀捅死安玉岫! “所以,我只要颜浧的爱,不需要你的。你的爱,毫无意义,你再爱我也没用!”淳宁的话似刀子,刺向安玉岫。 安玉岫猛然抬眸,看着淳宁。 他眼里,有点淳宁难以理解的光芒。 “我……我是你哥哥,和颜浧又不一样。”安玉岫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愕然道,“我和颜浧……又不一样……” “你不爱我吗?”淳宁蹙眉。 安玉岫遽然甩开了淳宁的手,他好像被烫了一下。 他爱妹妹,但是为什么他妹妹要把他的爱,和颜浧相提并论? 难道,她以为他乱伦吗? 安玉岫这么一甩,彻底刺激了淳宁郡主。她似乎明白过来,一直都是她误解了安玉岫,她以为他很迷恋她! 淳宁不介意亲哥哥迷恋她,甚至很享受。 可是…… “混账东西!”淳宁恼羞成怒,狠狠掴了安玉岫一个巴掌。 原来,他真的只是把她当妹妹。他给她写了那么多诗词,赞美她的容貌,将她捧在掌心,原来只是因为她是妹妹! 淳宁的自信,好似坍塌了。 她一直乐在其中的小暧昧,居然只是她自己的误解。安玉岫心里的,都是兄妹之情。 安玉岫也怔住了。 “你不喜欢我?”淳宁难以置信,歇斯底里抓住了安玉岫的领口,“你不喜欢我,为何要招惹我?” 安玉岫这时候才明白,他的喜欢,和他妹妹说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 他尽了兄长的责任,对妹妹很好,在妹妹眼里竟然是招惹。 在混乱的思绪中,安玉岫终于理出了一个思路:他妹妹不会爱他,却要求他像爱女人那样恋着她,不能背叛,不能改变。 “你不是婧儿,你是个鬼!”安玉岫也崩溃了。 他从小疼爱的妹妹,就在这个瞬间,变得面目全非! 他的婧儿,是老天爷赐予世间最完美的女人,她的容貌精致无双,天下无人能及;她性情温和,待人接物举止优雅;她才华横溢,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曾经安玉岫也想过,将来婧儿出嫁了,他肯定会舍不得,会很难过。 当然,那也只是兄长对妹妹的舍不得,而不是幻想自己和要她厮守一生。 现在,安玉岫知道,原来并不是这样,他妹妹一直误以为他对她是男女之情。她误会了,却不阻止,也不拒绝,反而是处处撩拨他。 安玉岫有点想吐。 “停车,停车!”安玉岫几乎是窜逃了下去。 他跌跌撞撞下了马车,茫然的往前跑,好似身后有什么鬼怪在追他。 而后的一连好几天,安玉岫都去了陈容枫家里借宿,不敢回家。 到了第四天,安玉岫听闻,他父母要把妹妹送走,送去徽州的老宅。 “郡主病了,要去徽州老宅养病三年。”晋王府对外如实说。 颜家的要求,是将郡主远远打发,以后不准留她在京里,不能让她再给颜浧和陆落添堵,晋王府答应了。 “你妹妹生病,你怎么还在我家里?”陈容枫不明白,“你不去送她啊,你不是最疼她的吗?” “你也有妹妹,你疼你妹妹吗?”安玉岫脸色惨白,问陈容枫。 “疼啊,我跟我十四妹最要好了。”陈容枫道。 “那……那你想过,想过和你妹妹过日子吗?”安玉岫试探着问。 陈容枫愣住。 他看着安玉岫,沉吟片刻才说:“你是不是病了?” “不,我没病……”安玉岫道。 陈容枫的反应,让安玉岫明白,自己的反感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他妹妹。 生病的那个,是婧儿,不是他。 淳宁郡主离京的当天,安玉岫没有去送她。要不然,婧儿又以为他招惹她。但愿此去,妹妹能彻底清醒过来。 第206章嫂子(月票1560+) 颜家请陆落的时候,陆落去了她师父的院子,而后又去了闻家用晚膳,颜家未曾找到她。 三太尉自己承认了,事情是真的,东西却是伪造的,于是也不需要陆落去对质,颜家也没仔细寻陆落。 最厉害的谎言,不是编造事实,而是扭曲事实。 陆落回到家,才知晓颜家请她,那时候,已经是戌时正。若无意外,戌时正都该就寝了,陆落不好再去打扰。 她心想,要是十万火急,颜浧会来请她的。没有再请,肯定是不那么重要。 再说了,陆落又不能救命,也没什么事非要她不可。 第二日,陆落用过了早膳,到了巳时,才去了颜家。 昨儿请陆落的,是颜老夫人身边的人,所以她直接去了永熹侯府。 老夫人病了,昭怀院围了满屋子的人。 颜浧和洀洀也在。 淳宁郡主一事,老夫人着实生气。论理,陆落不是至亲的孙女,淳宁也不是器重的孩子,她陷害她的,失望是应当的,犯不着气成这样。 这其实有点隐情。 外人和儿孙辈都不知,老夫人有一段心病。她年少的时候,有个很要好的姨母表姐,疼极了她,比亲姐姐尤盛。 那个表姐,就是死于这样的流言蜚语。 诬陷清白的流言蜚语,看似是孩童戏言,却是很致命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多可怕。 老夫人的表姐,是陷于这等谣言,最后自尽而亡。 如今过去六十年了,知情的人都去世了。只有老夫人还记得。 往事历历在目,淳宁郡主再用此计,老夫人回想起表姐惨死,这才动了真怒。她七十多的人了,一怒又一悲,次日就起不了床。 “……五娘,你是个有福的人。”老夫人拉着陆落的手。喟然道。 淳宁郡主诬陷陆落。幸而被老夫人和大奶奶识破,又有三太尉大义灭亲,肯说真话。要不然。陆落红口白牙,如何解释得清楚? 陆落未嫁过来尚好,解释不清楚大不了被退亲;若是她真的嫁了,再遭遇算计。还时运不济婆家和丈夫不察,大概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以。陆落运气好,她尚未落入谣言的漩涡。 一个人的本事再大,也比不过好时运,老夫人觉得陆落带福气。感叹拍了拍她的手。 陆落则是一头雾水。 颜浧也在旁边,表情疏阔。看到陆落,他才微微笑了笑。 说了片刻的话。管事的妈妈请老夫人喝药,打发众人出去。陆落也跟着离开。 路上,颜家三夫人挨着陆落,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陆落听。 “……老太太说了,让晋王府把郡主远嫁,不许她再回京。可一时半会儿的,晋王府也不知去哪里寻人家?晋王夫妻也舍不得女儿远嫁。 晋王早年去徽州办过差事,见徽州风景雅致、民风质朴,就在徽州置办了一处别院,偶然会带着王妃去小住。 如今,晋王府同意先将郡主迁居徽州,三年内不许其回京。至于郡主的婚事,颜家不要过问,晋王府自然会嫁她,不会和颜家再有牵扯。 郡主大错尚未铸成,非要处罚她,闹到太皇太后跟前也没理。况且,前不久表少爷把晋王府的三太尉打了一顿,太皇太后还说过晋王府委屈的。 再去告状,太皇太后也为难。 两下权衡,老夫人和世子同意,晋王府暂时将郡主迁居出京三年。以后郡主嫁到哪里,是嫁回京里还是外地,颜家不过问了。” 三夫人一股脑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陆落。 陆落颔首。 “意料之中。”陆落道,“不过,三太尉肯大义灭亲,却也是意料之外。” “正是。”三夫人笑道,“大家都知道晋王府的三太尉疼妹妹,他能如此深明大义,还算个有良知的,不枉你救了他的命。 老夫人还说,五娘善举,却引来噩运,真是世风日下。好在有惊无险,还说五娘运气好,能逢凶化吉。” 陆落失笑。 陆落又问,老夫人到底是怎么病倒的。 三夫人不知内情,只说是被淳宁郡主气的,过几天就好了,太医说无大碍。 颜浧一直跟在陆落和三夫人身后,慢腾腾走着,他妹妹则跟着他。 到了垂花门口,陆落和三夫人作辞。她转身见颜浧兄妹俩,也预备和他们作辞,颜浧却道:“五娘,你来,我有件东西给你。” 三夫人笑笑,转身返回了穿堂。 “三嫂,桑叶又长了个儿,我带你去看呀。”洀洀亲切握住了陆落的手。 陆落并不知道,颜浧在背后替她做了多少。 颜浧经常投洀洀所好,绝大部分都说是陆落送的。洀洀和陆落接触不多,却也知道这位嫂子对她极好。 她这一声三嫂,陆落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去回应。 陆落看了眼颜浧。 颜浧颔首,示意陆落跟着洀洀去。 于是,陆落先把洀洀拉到了她的院子里。 那只叫桑叶的白猫已经越长越大,乖巧听话,可爱漂亮。 “三嫂,桑叶是母猫,三哥哥说,等明年春上它发情了,就拿去配种。生了小猫,再送给你一只。”洀洀悄声告诉陆落。 发情、配种这种话,颜浧竟是直言不讳告诉洀洀,难道他也想养个女汉子吗? 陆落摇头笑了。 洀洀问陆落为什么笑,陆落又不知从何启齿,正巧颜浧也来了。 “洀洀,我跟你嫂子有话说,回头你嫂子再来看你。”颜浧道。 陆落咳了咳。 颜浧装作不懂。 洀洀则觉得很正常,她哥哥一直在她面前说陆落是嫂子,她点头道:“好啊,不过你们说完事,嫂子先别走。吴妈妈给桑叶做了好些衣裳,我要给嫂子看。” “好,不走的。”颜浧道,“今天你嫂子陪你玩一天。” 洀洀很欣喜。 “……你这样称呼我,不太妥当。”陆落低声和颜浧道。 颜浧耍赖,不接陆落的话。 “你找我何事?”陆落又问。 颜浧道:“你跟我来,我东西给你看。” 他往外书房走去,脚步缓慢,故意等陆落几步;陆落走在他的身后。 初冬的骄阳稀薄微寒,颜浧的身影高大,影子投在青石小径上。陆落踩在他的影子里,竟然能一步步跟得上他,心头闪过几分涟漪。 第207章古玉 忠武侯府基本上修葺完毕了,处处都是崭新的。荔粉的墙,朱漆的柱,雕梁画栋,虽然不够奢华,却也很精致。 陆落跟着颜浧,缓步往外头。 冬日的暖阳缱绻,似一件金灿灿的锦裘,披在身上暖融融的。 颜浧的外书房在正门的西边,紧挨着院墙,两间偌大的屋子相通,用一座黑漆雕花的大屏风隔断。 他请陆落往里间走,陆落犹豫了下。 “这么怕我?”颜浧明白她的隐忧,悄声在她耳边说。 他呼吸的热气,灼到了她的耳朵。 陆落心头微怔,往旁边挪了挪。 “怕啊。”陆落轻叹,老实说,“你这个人没皮没脸的,不会看眼色,使劲往我前凑……” 颜浧觉得他媳妇分析甚是精辟,简直是把他看透了,对他很了解。颜浧心里很高兴,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不捉弄你,我说话算数。”颜浧低声笑道,“过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陆落跟着他,进了书房的里间。 颜浧从书架的上端,拿出一个黑漆匣子。匣子很质朴,没什么花哨的。 陆落不知道要拿什么,就盯着看,想知道是什么。 颜浧打开了匣子,里头是七八个古玉,都很小巧,是扇坠儿。有葫芦形、有扇叶形,也有雕花镂空形。 古玉沾了泥土,仍不掩通透无瑕,都是上等的品种。 “这……这是从地下挖出来的吗?”陆落拿在手里,问颜浧。 地下挖出来的玉,其实并不怎么值钱。甚是有点受忌讳,但是术士很喜欢。 一般在墓地中陪葬丰厚器皿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物。而大人物的墓地,必然是风水宝地。 经过风水宝地润养的玉器,陆落再稍微改进些,布阵将里头的阴煞祛除,就是极佳的法器。远胜过普通玉石。 这种古玉。是可遇不可求的,再稍微润养小半年,带在身上能趋吉避凶。 “……山里挖的。听说那地方在瀑布下面,应该是很好的阴宅。我不知这玉器是否值钱,反正平常人是戴不得的,你应该更加知道它的价值。就拿过来给你。”颜浧道。 陆落拿起一块,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指尖有生气在流转。若是她的罗盘在这里。那罗盘的指针肯定会滴溜溜的转。 墓地百年的古玉,这是最天然的法器了! 陆落眼睛发亮,道:“多谢你,真是很好的东西。很难遇到的。我回去再养它几个月,回头送几个给你和洀洀,比一般的护身符强多了。” 她非常高兴。 她高兴。颜浧也就很高兴。 初冬中午的暖阳,温暖绚丽。透过了雕花窗棂,投在陆落的脸上。她的面容白净细腻,眼眸的碎芒滢滢照人,似有层艳光。 颜浧伸手,轻轻贴着她的面颊。 陆落低垂着眼帘,假装在看玉器,没有动。于是,颜浧粗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怜爱极了。 颜浧将她手中的玉都夺下来,依旧放在匣子里,将匣子丢到了旁边。 “唉?”陆落不解。 “这是送给你的,你拿回去慢慢看。”颜浧道,他转身就将陆落抱了起来。 陆落双足离了地面,就紧紧抓住了颜浧的肩头。 颜浧将她抱到了书案上,让她坐着。他欺身而上,将陆落圈固在方寸之间。 “不是说,不捉弄我吗?”陆落定定看着颜浧,眼神幽静无波。 她的双手,抵住了颜浧的身子,不让他靠得太近。 颜浧捉住了她的手。陆落手掌纤柔,手指柔软葱白,指端粉润整齐,颜浧觉得好看极了,就放到了唇边,轻轻吻了吻。 “我没有捉弄你。”颜浧眼眸深敛,声音低沉了下去,似喁喁私话,莫名就有点沙哑与性感,“我怕你。” 陆落错愕。 哪有男人会说自己怕女人? “你不肯亲近我,哪怕我亲了你,心里也是空落落的,怕你生气伤心。”颜浧低低诉说,唇却不离开陆落的掌心,“我心里全是害怕……” 他的唇干燥炙热,摩挲着陆落的手掌,眼神有点迷惘。 陆落心里很恍惚,隐约有什么通过她的掌心,钻到了她的心里,轻轻抓住了她的心,捏得有点紧,于是她透不过来气。 她的呼吸,添了几分凌乱。 颜浧口中说着是害怕,眼里却全是情。 陆落挣扎着下了地,却在挣扎中紧紧贴住了颜浧的身子。 她低垂了脑袋,想从他身旁钻出去。 颜浧抵住了她。他的手指修长干燥,指端有老茧,肌肤粗粝,轻轻抬起了陆落的下巴。 他还是有点紧张,耳尖微红,喘息也变得粗重,凑在陆落的唇边说:“落儿,我还怕你起了坏心思,不肯跟我过……” “胡说八道,你根本不怕。”陆落想要转过身子,用力推他。 她的镇定自若,快要溃不成军了。 陆落想要逃开,她很不喜欢这种完全无法做主的感觉,她的心、她的情绪好似交给了他,任由他撩拨,不受自己的控制。 颜浧的身躯像铁杆一样结实,站得特别稳,推不动。 “我怕的……”颜浧凑过来,唇略有略无滑过陆落的面颊,呼吸的热气就在她的唇边。 “男人说怕女人,没出息!”陆落试图反逃。 颜浧低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这么没出息,还要整日提心吊胆。”颜浧叹气道,“以后对我好点,行么?” 陆落心想这是阴谋,这跟哭穷一个道理,他在装可怜。 这人真没底线,连装可怜都能使出来。堂堂七尺男儿,他怎么拉得下这个脸? 太没有原则了。 “行!”陆落被他磨得没了法子,终于松口了。 颜浧就轻轻吻了下她的眉心。 他的唇,仍是干燥炙热的,将一个吻落在在陆落的眉心,似盖了个章! 眉心是一个人精气元神凝聚的地方,拮住了一个人的眉心,就能控制一个人的心神。 陆落觉得颜浧对她施蛊了,要不然她回去的路上,也不会一直想着他。 回到家中,陆落将颜浧送给她的玉器,纷纷擦拭干净,将泥土全部抹去。 初冬的风微凉,桦烛温润的光,照在玉器上,隐约感觉玉器里的气流在流转。 躺在床上,陆落想了很多事,从头到尾,都是关于颜浧的。 第208章迅速 颜浧给陆落的古玉,果然布满了生吉之气和阴煞之气,是极好的法器。陆落的罗盘一靠近,指针就疯了似的转。 陆落自己府上没有适合的地方,就拿到了她师父家里,准备在她师父的后院布阵,将这些古玉润养半年。 半年之后,那些阴煞之气能被抽空,只剩下生吉之气时,将会是极佳的法器,带着能给人带来正的磁场,容易遇到好运。 体弱多病的人戴了,也能慢慢恢复健康。 每个人的四周,都有阴阳二极,在不破坏阴阳和谐的基础上,再佩戴生吉法器,会让人的正磁场变得更加浓烈。 简单说,这种法器,是一种平安符,效果胜过道行高深道士画的平安符千万倍,可遇不可求。 “……什么东西?”陆落拿着古玉去了师父的院子里,刚一进门,师父就感觉陆落的匣子不同寻常,问道。 陆落将匣子递上去。 师父拿出一块古玉,将其对着阳光,仔细观摩。 陆落透过阳光,隐约瞧见里头暗暗流转的两种气极,一种是生吉之气,一种是阴煞之气,泾渭分明。 这种泾渭分明的法器,才有润养的价值。 “这是颜将军送给我的,师父您瞧,这里头布满了生吉之气。”陆落道。 她的手指,顺着那生吉之气的流向,缓缓滑动,演示给她师父看。 千衍表情微怔,凝眸沉思了一瞬间,没有说什么。 石庭则惊讶问:“哪里哪里?” 陆落指给他看。 石庭说他看不见。 “是吗,你不是比我厉害百倍吗?”陆落笑着问石庭。 石庭梗住。 千衍咳了咳。打断了陆落对石庭的取笑,慈祥对徒弟道:“这些古玉交给我吧,我替你养着。” “那太好了,多谢师父。”陆落笑道,将匣子放到了炕几上。 师父的阵法,比陆落的高明百倍。他肯替陆落润养这些古玉,效果要比陆落自己润养高明百倍。 前不久她师父还跟她说。他只是个江湖骗子。不是什么术士,现在又要帮她养玉,前后自我矛盾。陆落却不点破。 等陆落一走,石庭见千衍表情凝重,就问问千衍:“师祖,小师叔她是开了天眼吗?怎么她能看见法器里的生吉之气?您也能看见。她说得对吗?” 千衍微微阖眼,掐指算着什么。 石庭不知师祖的意思。又追问了一句:“师祖,小师叔她是开了天眼吗?” “还没有开天眼,只是她的预感比从前敏锐。”千衍道,“天眼岂是那么容易开的?她肯下苦功夫去琢磨。慢慢就能捕捉到生吉之气的流向,落儿到底还是天赋异禀……” 石庭微微颔首,松了口气。 陆落从千衍府上离开。回到家中也无事,把家务料理了一通之后。又开始读师父给她的那本秘籍《六仪籍志》。 她已经快读完了。 这本《六仪籍志》,陆落是每个字都认识,每个字的意思也查明白了,但是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陆落看不懂。 她前世学玄术的时候,太师父告诉陆落,看不懂的东西先背下来,以后总能在某个瞬间豁然开朗。 陆落仍用这种方法,把《六仪籍志》弄明白了之后,开始着手去背诵。 古玉交给师父的第三天,师父派人请陆落。 “是古玉出现了问题吗?”陆落有点担心,急匆匆去了师父的院子。 她仓促进门。 不成想,刚刚进了大门,陆落身上带着的小罗盘,突然指针转动了起来。 她自己也敏感感觉到一股子生吉之气,布满了屋子。 师父坐在旁边,静坐喝茶,茶几上摆放着陆落的匣子。 生吉之气充盈着他,陆落似乎能看到他周身有纯白的光,像活的神仙莅世。 “你的古玉,看看养得怎样了。”千衍将匣子递给了陆落。 陆落接过了一看,对着日光,似看不见了阴煞,只剩下生吉之气。陆落拿出了罗盘,测试了几下,发现果然如此。 她大喜过望。 “师父,这才两天的功夫,您是怎么养的?”陆落很惊喜,问千衍。 千衍微笑,答非所问:“上次给你的《六仪籍志》,你读完了吗?” 陆落颔首。 “读懂了吗?” 陆落摇摇头。 “再用点心。等你读懂了,就会知道更多的术法。这古玉拿回去吧,这可是好东西,比你平日里养一两年的法器贵重千万倍。”千衍道。 他在告诉陆落这些古玉的价值。 陆落连忙点头,说她知道了。 “师父,送给您两只。”陆落从匣子里,挑出她认为最好的两块古玉,递给了千衍。 千衍心里高兴,表情温和对陆落道:“师父年纪大了,祥瑞也够了,这些东西戴在身上是白费的。你拿去送给小孩子,你们年轻人更有用。” 陆落很听师父的话,就收了起来。 拿回家之后,陆落再用自己的大罗盘,一块块测试,果然是没了半分阴煞。 “师父果然厉害。”陆落心想,“我哪怕只能学到他的一成,也是够用了。” 这些古玉,不好直接佩戴。 这个年代的人,不会把玉器挂在脖子上,最普遍的挂在腰上。 陆落重新去买了三块上佳的玉佩,然后打了穗子,把古玉法器编织在穗子上,坠在玉佩下面。 “娘,这个给您。”陆落送了一块给她母亲,亲自替母亲系在腰上。 她仔细跟她母亲说了古玉的用处。 “这么贵重啊?”闻氏小心翼翼的捧着,叮嘱风烟她们,以后要谨慎,晚上放的时候别磕破了。 而后,陆落又做了两块,同样将古玉编在穗子里,穗子坠在玉佩下面,送给了颜浧和洀洀。 “这就是上次你给我的古玉,我自己养了几天。”陆落告诉颜浧,“你若是不戴也无所谓,洀洀最好戴着。她是体弱的女孩子,法器能保她平安。” “不是说要养半年吗?”颜浧笑问。 陆落没有仔细解释,道:“我得了机缘,所以很快就养好了。你放心,我不是那随意的人,古玉没有问题。” “我还不放心你吗?”颜浧道。 陆落送完了东西,准备离开,正巧碰到了方家三夫人,带着方盈侨和方盈伶姊妹俩,过府来看望洀洀,顺便送请柬。 方家有喜事了。 遇着陆落,方家三夫人甚是惊喜:“我还准备回头去你府上,可巧就遇到了你……” 第209章吃醋 (月票1590+) 方尚书府上添了孙子。 颜浧的二表兄,就是三夫人的儿子,房里添了长孙。 方家的孙儿辈都是女孩子,直到二少奶奶诞下麟儿,才算有了长孙。 老夫人高兴极了。 明天是孩子的洗三礼,方家要大办。 方家想请颜家的老夫人和诸位夫人去热闹,因为颜浧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要请颜家老夫人,自然就不能派个管事妈妈来随便说一声,务必要三夫人亲自登门,以显敬重。 所以,方家三夫人就带着孩子们来了。 方家这两位姑娘,不知是想出门,还是想见颜浧,也跟着来了。 三夫人先去颜家老夫人跟前请安,老夫人和诸位夫人、奶奶们也答应明日去捧场,方家三夫人这才离开,顺便过来看洀洀。 不成想,竟然遇到了陆落。 “五娘,你可没回我们的请帖。”三夫人心情明媚,也不会计较小事,好心好意提醒陆落。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派人送了回帖,估计您出门的当前,还没有送到。”陆落笑道。 方家这么大的喜事,陆落和闻氏肯定要去。旁的不说,洗三礼是要送的。 “那是我错过了。”三夫人不介意,笑着道。 而后,她们去看了洀洀。 洀洀待人亲切,她看谁都很好,跟方盈侨和方盈伶关系也不错。 “嫂子给我的玉佩!”洀洀很谨慎把陆落送给她的玉佩挂在腰上,然后给表姐们看,颇有几分炫耀之意。 “不是什么名贵的玉。”方盈侨悄声嘀咕。 洀洀就拉下了脸。 陆落略微坐了坐,起身离开,颜浧下午要进宫去授课。所以跟陆落一起出门,顺便送她回府。 “落落,我昨晚做了个梦。”回程的马车上,颜浧悄声对陆落道,他的声音里有点疑惑,浓郁的眉头紧拧。 “什么梦?” “我梦到了你。”颜浧道。 陆落以为他又在调情,于是面无表情的哦了声。没有接下句话。 她这是误会了颜浧。颜浧是真的梦到了她。 那是一处很高的殿,玉砌台阶高远,大理石的丹墀。光可鉴物。陆落穿着玄绛二色的宽袖长袍,纤长婀娜,步履聘婷;她梳着云鬟,却没有任何的配饰。简单又肃穆。 浓密乌黑的头发,嫩白精致的面容。没了现在的婴儿肥,下颌尖尖的,陆落看上去更年长成熟。 她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神采飞扬,眉梢叠锦,四周的风鼓动她的衣袂。流转着华采,庄严又美艳。令人心生景仰与敬畏。 颜浧缓缓走近她,听到她说:“师兄!” 陆落那套衣裳,颜浧觉得眼熟,梦醒之后他想了很久,可不就是祭祀的时候,国师穿的朝服吗? 难道陆落以后要做国师?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颜浧从未想过陆落以后要做国师,怎么会梦到这种情景?不过,陆落的朝服,又不太像国师,倒像是跟在国师身边的钦天监主事。 颜浧只参加过一次朝祭,而且是十年前,所以印象很模糊。 他把自己的梦,告诉了陆落。 “历来钦天监不进女子,更不可能让女人做国师的,祭祀的时候女子都要回避。”陆落笑道,“你的梦甚是奇怪。” 颜浧也觉得。 “这倒也是。不过,你比钦天监的人厉害。”颜浧赞同陆落的话,又觉得陆落太妄自菲薄了。 颜浧遇到过的术士里,除了那个柏兮,就是陆落最厉害了。 陆落低笑。 后来颜浧想了想,上次重阳节他和陆落去登山,陆落没睡好觉,又因爬山太累,被暖暖的阳光一照就撑不住,依靠着颜浧睡熟了,说了几句模糊的梦话。 她那句师兄,颜浧记住了。 颜浧这个梦,大概就是因此而起,他连陆落说句梦话都吃醋,所以有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梦境。 而后,颜浧就丢开了念头。 陆落也没有深想,梦都是荒诞无稽的。况且,陆落也不想进钦天监,她宁愿四处游历,赚些钱财,也不想去受约束。 对陆落来说,钱和自由比较重要。 方家孩子的洗三,闻氏准备了一份普通的添盆礼。 从前洗三的添盆礼,都是放几个银锞子,或者钱币,如今是越发豪绰了,没有两只金镯子,是打不过去的。 孩子洗三的添盆礼,重头在孩子的舅母和外祖母,其他人不好越过的,所以礼物太重了反而不恰当,中规中矩的两只八分重的金脚镯,就很妥当了。 “咱们早点过去。”闻氏对陆落道。 陆落同意。 于是她们母女用过了早膳,更衣梳妆,就准备出门。 陆落今天穿了件淡绿色卷草纹褙子,月白色澜裙,梳了两个发髻,带着两把珍珠梳篦。珠光莹润,映衬着她冰雪般娇嫩的容颜,似一支亭亭玉立的荷。 闻氏细看走过来的女儿,惊觉陆落长大了,抬腕凝眸间,已经有了娇媚的风韵,不再是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姑娘。 陆落的脸,最近消瘦了很多,婴儿肥渐渐下去了,露出了纤柔尖细的下颌,就多了份美艳。 “怎么了?”陆落见她母亲盯着她,就低头看看哪里不妥。 “你现在越发像我年轻的时候了……”闻氏感叹道。 陆落不免笑起来。闻氏至今仍是美人,年轻的时候颇为惊艳,陆落是比不上她的。 陆其钧的基因,拖了陆落的后腿。 她们母女到了方家,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的跟前,已经来了好几位客人,陆落和闻氏也是行礼之后,彼此坐下。 “五娘瘦了。”方老夫人心疼说,“是没好好吃饭吗?” “酷夏刚过,孩子们都要瘦一些。”闻氏笑着接话。 方老夫人深以为然,点头道:“还是要补一补的。” 他们正说着,小丫鬟进来道:“老夫人,钟侍郎的夫人来了。” 方老夫人一愣,似乎很吃惊。 旁边的大夫人也微讶。 “她怎么来了呢?”老夫人嘀咕一句,让身边管事的大丫鬟,去请了钟夫人进来。 陆落不知道谁是钟夫人,就不经意往门口扫了眼。 片刻,一个五旬的妇人,手里牵了个六七岁的男孩子,进来给老夫人请安。 陆落留意到,在座的宾客,都在打量钟夫人牵着的男孩子,眼神有点奇怪。 第210章八字轻(月票1620+) 钟夫人领着一个孩子进来,大家都很好奇去打量他们,陆落和闻氏不知情况,就跟着打量。 陆落先看正在给方家老夫人行礼的钟夫人。 钟夫人五十岁左右,穿着宝蓝色缂丝褙子,月白色澜裙,搭配很讲究;她梳了高髻,鬓上一支金钗,点缀了宝蓝色的宝石。 脸上涂抹了薄粉,描了眉,描得很精致细长。 陆落从钟夫人的衣着和妆容上看,她是个特别得体的女人,出身高贵,教养得当,举止有礼。 所以,大家的好奇心,应该不是因为钟夫人身上。 陆落再顺着众人的目光,去看钟夫人带过来的孩子。 小小男童,由长辈领着进亲戚家内院,再给亲戚家的长辈磕头,是平常事。 钟夫人牵着的孩子,应该是她的孙儿。 这孩子六七岁,很消瘦单薄,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眼睛的黑眼珠子又比较大,这样瞧上去,孩子就有点阴森,像个鬼娃娃。 陆落觉得这孩子太瘦了,瘦得脱形,脸太小了,眼睛就突兀的大。 若是生得不胖不瘦,他这双眼睛就特别好看,而且天生的沉稳内敛。 “她们都打量这孩子,是因为这孩子的模样吗?”陆落猜测。 不过,这孩子印堂有点隐晦,可能是平时生活的地方,阴煞之气比较重。 行礼之后,彼此坐下。 “……大郎最近吃什么药,好些了吗?”钟夫人刚刚落座,陆落就听到方老夫人这样问。 钟家大郎是个药罐子。 “这小半年在吃些补气血的药,名目太多了。”钟夫人苦笑道。 陆落不是大夫。看不出这孩子有什么毛病。瘦成这样,也许是天生不足? 方老夫人给大夫人使个眼色。 大夫人就对满屋子的女眷道:“钟夫人好久没来瞧老太太,她们姑侄俩说说话,咱们前头坐席去吧?” 原来,这钟夫人是方老太太娘家的侄女。 众人就行礼,出了老夫人的院子。 “好一段日子没见钟夫人了……” “是啊,她家那孙子。已经长这么大了。也是难为她拉扯。” 几位夫人出了院子,就开始嘀咕。 她们都知道内情,只有陆落和闻氏不知道。 陆落侧耳听她们几个人说话。就听到其中一位太太说:“钟家那孩子,还没有治好吗?” “只怕是治不好了吧?” “大喜的日子,说这事做什么呢?”方家大夫人立马打断了她们的议论,好似很不吉利似的。 陆落和母亲就随着众人往外走。 洗三礼的时辰尚未到。女眷们璟疏楼坐席、看戏。 方家的璟疏楼,搭建了戏台。远远就能听到锣鼓铿锵,生旦咿呀。 洀洀早就到了,正在和表姐妹们看戏。瞥见了陆落,洀洀立马丢下了表姐妹。朝陆落走了出来。 她的乳娘紧跟着她。 “三嫂子,我还以为您要等会儿才到你,我特意早来等你的。”洀洀笑道。然后又给闻氏见礼,“亲家太太。” 洀洀生得可爱。又懂礼活泼,闻氏挺喜欢她的。 略微坐了坐,戏台上是一出文戏,洀洀不喜欢,没有耐心去听,拉陆落去后面逛。 “早点回来。”闻氏叮嘱她们。 陆落的丫鬟碧云和洀洀的乳娘都跟着她们,往方家的后花园去了。 陆落对方家很熟悉,之前来看风水,把这宅子逛了个遍。 “……嫂子,你方才去外祖母那边了?”洀洀问陆落。 陆落不知道应该怎么纠正她的称呼,也就懒得多嘴,道:“是啊,先去老夫人跟前说话,很久没来了。” 顿了下,陆落又道,“后来来了位钟夫人,带着她家孙儿……”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钟琻!”洀洀立马接口,“他还没死呢?” “四娘!”乳娘听到洀洀这么口无遮拦,立马轻喝,“叫人听到像什么话。陆姑娘,您别见笑。” 一个小姑娘家,说人家还没死,好像盼着人家孩子死似的,是很不妥当的。 洀洀伸了伸舌头。 陆落则回眸,问乳娘:“无妨的,洀洀童言无忌。那孩子,是生病吗?” 钟夫人是方家老夫人的内侄女,就是洀洀先妣的舅家表姊妹。洀洀的乳娘是先夫人留下来的人,肯定知晓内情。 乳娘不太想说人是非,可是陆落问了,又不能知情不答,毕竟以后要在陆落手下吃几年饭,未来的主子得罪不起。 环顾四周,没什么人到跟前,乳娘才压低了声音,对陆落道:“不是生病,那孩子有些邪门,他从小就说能见到鬼……” 撞见鬼? 那是八字轻的缘故吗? 陆落从人的外貌上,看不出人的八字。但是钟琻的确久居阴煞之气,陆落能想到缘故,就是八字轻。 世俗的说法,八字轻的人很容易撞见鬼。 其实,这话用后世科学的说法,也能讲通。 每个人的周围,都有阴煞之气和生吉之气,相辅相成。天然的阴煞之气和生吉之气,都是稀薄的,让人体阴阳调和。 可是有的人,因为自身的磁场于常人不同,他很容易吸取周围的阴煞之气,而排除生吉之气。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可能没事,但是一年、两年这么下去,他的阴阳就彻底失衡了。 他自身的磁场失衡,又没有得到调整,只要往阴气稍微重的地方去,就能带一身阴气回来。 阴煞入脑,很容易就产生幻觉。幻觉是很可怕的,是内心的魔,会把一个人逼疯。 这就是“撞鬼”的一种情况。 这种情况,在后世医学里,可能会被归类于精神分裂、幻想症等。 钟琻的幻想症,是外部阴煞入体造成的,而不是自身内部神经系统的问题。 可是在这么下去,那孩子受到了更大的刺激,内部神经系统也会出现问题,到时候术士也束手无策了。 “钟家没请高僧或者法师看看吗?”陆落问乳娘。 “怎么没有呢?这些年,不知请了多少道行高深的去捉鬼,听说最近是好了些……”乳娘道。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亲戚朋友们对这孩子指指点点,钟夫人平常也不怎么带他出门。 “钟夫人也是可怜,那是唯一的血脉了……”乳娘又感叹道。 钟夫人和钟侍郎有三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 孙子尚未出世,钟夫人的儿子就病逝了;孙子出世之后,媳妇身子骨也不好,熬了两年也去了。 所以,这孩子成了唯一的独苗。 这要是断了,钟家就要断香火了,所以钟夫人很小心翼翼养育这根独苗。 而钟侍郎原本就比钟夫人大五岁,他已经望六十的人,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第211章圣光(月票1650+) 方家老夫人起居的梢间,宾客和丫鬟婆子们都退了下去,单单留了钟夫人和钟琻在跟前。 “……虽然瘦,比去年还是长高了几分。”方老夫人看钟琻,心里可怜这孩子,很怜惜道。 “是啊。”钟夫人欣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钟琻有点渴了,端杯茶慢慢喝着。虽然形容枯瘦,孩子举止仍是文雅,喝茶都不紧不慢的,气度从容不迫,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这就更惹人疼了。 “如今怎样了,还说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吗?”方老夫人又问。 去年,方家也是闹鬼,被陆落和千衍收服之后,方老夫人想起了自己侄女家里还有这桩事,主动派人去钟家举荐陆落。 那时候,钟家正请了一位道行很高的道士。 那位道士说,钟琻是八字太轻了,需要布阵两年,才能扭转改命。 方老夫人去举荐陆落的时候,钟家的阵法才做了一年,钟夫人怕半途而废,就说暂时先不请,等以后再说。 方老夫人后来就没提过了。 九月初,钟家那阵法那维持了两年的阵法,终于做完了,亲戚朋友们都在八卦,不知道成效如何,钟琻的命格扭转没有。 方老夫人也想知道。 “……前日夜里,他跑到我跟前,说看到好几个人,穿着奇怪的衣裳在他房里。”钟夫人回答。 这就是说,钟琻还是能见到鬼的。 钟夫人心里痛得喘不过来气,极力忍住,还是哽咽难言。 这些年,为了保住这根独苗。钟家不知废了多少心思和钱财。 钟夫人的娘家是极其富足的,光陪嫁就几万两的银子;嫁到钟家之后,钟侍郎虽然子嗣不旺,却是很会打理庶务,生财有道。 钟家是做官的,官生财更容易,钟家非常有钱。 这几年来。钟家请道士、和尚。以及江湖术士,每每都是几千两甚至上万两的银子砸过来,可是成效甚微。 钟夫人有点绝望。 她五十来岁的人了。在自己姑母面前,情绪立马控制不住,低泣了起来:“如今,我已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方老夫人柔声劝慰钟夫人:“别太难过了。总有法子的。你不常出门,京里最近有两个厉害的人物。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你去请一请,也许就能好起来。” “谁?”钟夫人立马问。 “一个叫柏兮,是西域来的术士,最是厉害了;另一个是千衍。江南来的老神仙,能耐非常。”方老夫人道。 方老夫人没提陆落,因为上次去钟家举荐陆落。钟夫人有点忌讳的样子。 陆落是女孩子,女人家原本阴气就重些。怎么可能压得住钟琻的八字? 钟家认定孩子是八字轻,所以不太想找女人来改命。 方老夫人明白这个缘故,也能理解钟家,就只说了千衍和柏兮。 最近这一年来,柏兮和千衍的风头是最旺的,虽然他们已经不怎么出手了。 钟夫人泪花微闪:“这两个人,我们倒是知道的,千衍和柏兮上次离京之后,回来已经不待客了。 九月中旬,老爷去登门求见了好几次,都被拒之门外。我们没有头脸,只怕是请不动了。姑母,您若是和他们有点交情,能帮我讨个人情吗?旁的不说,钱财上我们绝不亏待的。” 千衍是陆落的师父,这个人情可以做;柏兮的话,不太熟,只怕请不动他。 方老夫人沉吟片刻,对钟夫人道:“我派个人去问问。我们也没什么大情面,不一定能请动,我极力去试一试,你放心,我们都盼着大郎能早日好起来。” 钟夫人感激不已,要跪下给老夫人磕头。 老夫人搀扶住了她。 见钟琻独坐,眉头微蹙,方老夫人问他:“大郎,青天白日的,你不用怕。你平时所见,都是很厉害的鬼吗?” 哪怕是白天,钟琻也会感觉有鬼影在眼前、身后晃动,这是他自身的幻觉,他并不知道。 钟琻不怎么怕,现在他有点麻木了,只是有时候被那些鬼缠得五脏六腑不舒服,常要呕吐。 不过,方老夫人这宅子,生吉之气充足,没什么脏东西,坐在这里很舒服,钟琻摇摇头,道:“不厉害……” 说了片刻的话,前头丫鬟来催,说洗三礼的时辰到了。 老夫人也要去看长曾孙的洗三礼,于是带着钟夫人和钟琻,去了三房。 钟琻不喜欢见人,因为他总是有幻觉,会看到旁人很诡异的表情。天地间的阴煞很稀薄,他却能敏锐感觉到。 听说要去看洗三礼,钟琻很紧张,手心冒汗,脚步踟蹰。 “很快咱们就能出来了。”钟夫人悄声安慰孙儿。 钟琻很听话。 可能是从小的遭遇,让这孩子比成年人都要沉稳,他很懂得体谅大人的不容易,于是跟着他祖母,去了前头。 洗三礼没有男孩子去看,都是女眷,钟琻没进去。 钟夫人让丫鬟领着他,往日头底下去站,略微玩片刻,再带着他去坐席。 今天方家请的堂客众多,洗三礼闹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众人出来,依旧往璟疏楼去。 钟夫人最先出来,找到了坐着喝茶听戏的钟琻,见他没事,就舒了口气:“略微再等等,用过了午膳咱们就回府。” 钟琻道是。 “不要盯着旁人看。”钟夫人又道。 钟琻容易出现幻觉,前年过年的时候,去亲戚家吃年宴,非要说一位夫人是鬼,还要打那只鬼,把人家脸给挠破了。 这下子,众人都躲着他。 这也是钟夫人很长时间不敢带他出门的缘故。这次带出来,主要是有求于方老夫人,顺便来沾沾方家的喜气。 “知道了,祖母。”钟琻乖巧道。 可是,这满屋子的人,都让他不太舒服,他觉得很冷,胃里也恶心得想吐。 而后,他看到一个人,她的笑容很明媚,像三月的春阳,暖融温和。她身上有一种光,似乎能驱散阴霾。 钟琻看每个人脸上都有诡异,唯独那个女孩子没有。 钟琻趁钟夫人没瞧见,立马奔向了那个人,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陆落正在和方家的亲戚说话,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陆落吓了一跳。 一回头,陆落就看到一双黑瞋瞋的眼睛,大而乌黑的眼珠子,就这么看着她,她心里渗了下,倒吸一口凉气。 “你、你祖母呢?”陆落很快定下心神,问这孩子。 这孩子却紧紧攥住陆落不放。 四周的人,都见这孩子一阵风似的扑向了陆落,不知缘故,全部看了过来。 第212章馈赠 陆落常年自己制法器,她身上也带着法器,周身的生吉之气比较纯净。 小孩子眼睛干净,看人全凭眼缘,所以看陆落会觉得很舒服,容易对陆落产生信任感,都很喜欢陆落。 就像陆落的庶弟陆慕,他年纪比较小,很爱靠近陆落。 钟家的孩子,紧紧拉住了陆落的手,好似把陆落当成了庇护所。 钟琻的手很瘦,皮包骨头,隔着肌肤都能感受到他的指骨,冰凉却有力,紧紧攥住陆落不放。 “……这位姑娘,得罪了,得罪了。”钟夫人急忙上前,想要把孩子拉回去。她不认识陆落,虽然知道颜浧和陆家定亲了,也见过陆落的面,却没人替她们介绍。 钟夫人只当陆落是方家某个亲戚的女眷。 方家亲戚众多,陆落和她母亲都是中规中矩的言行和打扮,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大郎,祖母带你回家,可好?”钟夫人见钟琻不松手,柔声劝慰他,“咱们现在就回去。” 这孩子在家里比较有安全感,用他自己的话说,家里的鬼他都认识了,不害怕他们,甚至跟朋友一样。 外头的鬼很多没见过,他不舒服。 “不,祖母,我要跟着这位姐姐。”钟琻声音中气不足,虚弱对钟夫人道,“我跟这位姐姐回去……” 钟夫人愕然。 四周的人也不明所以,全部伸长了脑袋看热闹。 闻氏也糊里糊涂的,看了看陆落,又看了看钟夫人和钟琻,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钟琻这孩子太瘦了。可怜兮兮的,神态虽然阴森,有点小可怕,却不讨厌,闻氏不忍心说他什么。 陆落沉吟了下,从脖子的衣襟里拿出一条红绳儿。红绳子的下面,坠了个块很小巧的玉。 那不是玉佩。而且葫芦形的扇坠儿。 陆落将此物挂在脖子上。还贴身放着,众人都很奇怪,不知她为何如此。 “来。这个暂时给你带着。”陆落将红绳子挂到了钟琻的脖子上,又对钟夫人道,“这是法器,能保佑平安的。暂时给大少爷戴着吧,过几天我去讨回。” 旁人可能不知道什么是法器。钟夫人却是一清二楚。 这些年,她家里不知请了多少法器,平安符、玉佩等,每一件都要花大价钱。可是没什么用。 钟夫人苦笑,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怎么也用法器。 难道。她的身体也不好吗? “多谢姑娘。”钟夫人道,然后她又问陆落。“姑娘贵姓?明儿一早我派人送回给姑娘,姑娘是哪府的?” 陆落就说了自己的姓氏和府邸:“我姓陆,家父乃吏部主事陆其钧。” 钟夫人微微怔了下。 她知道陆落是谁了,就是忠武侯的未婚妻子,陆家五娘。 钟夫人想起了方家老夫人举荐过陆落,说她的道行很深;上次成阳大长公主府,好像听说也是陆落布阵的。 “陆姑娘,多谢了。”钟夫人笑道,有所保留。 钟夫人想看看陆落这个法器,到底有什么作用。 钟家的孩子是八字轻,从小撞鬼,而女人能否改八字,钟夫人不知道,反正她是没见过厉害的女道士。 真正有本事的,都是男人。 陆落把法器取给了孩子戴上,可是那孩子仍不放手,可怜巴巴望着陆落。 钟夫人无可奈何,又不忍心呵斥。 钟琻从小就懂事,一般说一句他就能听进去的。今天这么固执,自然是个原因,钟夫人不好硬逼迫他。 “钟夫人,筵席不是还没有散吗?”闻氏开口,给了钟夫人一个台阶下,“您若是不介意,将您的碗筷挪到咱们这里。等会儿筵席散了,咱们一块儿走。” “是啊,钟夫人,着急回去做什么呢,难得出来,酒不喝,戏听完再走啊,我记得您很喜欢听戏的。”旁边有个妇人,帮衬着道。 众人看得出钟琻不会放手,又见闻氏挽留,怕钟夫人下不来台,纷纷劝说。 钟夫人心里一暖,就道:“那就麻烦陆姑娘了……” “不妨事的。”陆落笑道。 钟琻就从头到尾,牵着陆落的手。 她牵着的是陆落的左手,陆落就腾出右手,喂了他一筷子菜。他摇摇头,不肯吃。 陆落又端起茶水喂他,他这才想着喝一口。他很渴,不怎么饿。 “三嫂子,钟琻没事吧?”洀洀凑到了陆落身边,好奇看着钟琻,又看着陆落。 陆落笑了笑:“应该没事……” 钟琻低垂了眼帘,不答话。 他之前在远处的时候,胃里闹腾,特别想吐。到了陆落身边,他感觉有清凉的风,吹进了脑子里,难得的神清气爽,人很舒服。 这种舒服,对他是不常见的,所以他格外贪恋,死也不肯离开陆落。 “钟琻,你为何拉着我嫂子?”洀洀问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很多人嘀咕,说钟琻可能要死了,洀洀听说过。当着陆落的面,洀洀口不择言,却不会在钟琻面前乱说话。 钟琻低垂了头,半晌才说:“没有不舒服……” 筵席结束之后,钟琻恢复了几分理性。 陆落牵着他的手,送他到垂花门口的时候,他犹豫着,终于松开了。 到底还是很懂事的。 钟夫人暗暗舒了口气,让丫鬟搀扶钟琻上了马车。 “陆姑娘,您的玉佩,我斗胆多留几天,过几日再送给您,可好?”钟夫人道。 钟夫人想看看陆落这玉佩有用没有。 假如这法器管用,钟夫人就问陆落是哪里请的,她也要去请一个来。 钟琻突然奔向不认识的陆落,然后又很反常的不懂事,拉着陆落不放手,钟夫人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这玉佩的缘故。 也许,这块法器真的对钟琻有效呢? “好,您多留几天吧。”陆落笑道,“只不过,小少爷容易撞煞,还是八字太轻了,应该要五行调和一下。” “多谢您指点。”钟夫人道。陆落这话,钟夫人何尝不知道? 请人调和一下很容易,可是谁又会呢? 她领着钟琻回家,钟琻则紧紧捂住那块玉佩,谁也不给。 阴煞入体,除了产生幻觉,人的五脏六腑也是不太舒服的。有了这块法器,钟琻觉得神清目明。 “大郎,你很喜欢这块玉?”钟夫人试探着问孩子。 钟琻点点头。 看这个样子,这玉是挺管用的。 “这法器是谁做的呢,应该去问问陆姑娘。若是高人不肯再做第二块,求陆姑娘卖给我们,不知她是否肯?”钟夫人心想,“绝不是陆姑娘自己做的吧,她那么年轻,还是个女人……” 钟夫人想着,马车会慢慢悠悠回到了钟府。 第213章偷香 方家长孙的洗三礼,除了新生的幼儿,还有陆落和钟琻也成为了谈资。 洀洀绘声绘色把此事,告诉了颜浧。 方家的洗三礼,颜浧也去了。他在外院,筵席和内院不相干,事后他才知晓。 “……没吓到你吧?”颜浧问陆落,“钟家那孩子还是挺懂事的,这回着实反常。” 陆落摇摇头。 “你的玉器给了那孩子,你用什么防身?”颜浧将自己的玉佩取下来,递给了陆落,“你先用我的。你不是说,我这个人凶气重,一般阴煞很难入体吗?” 颜浧征战疆场的武将,他手沾人血,凶煞是很重的,阴煞几乎很难靠近他。陆落的确说过,他是最天然的法器,带着他可以防身。 陆落笑了笑,道:“无需操心,我家里还有好几块玉器。除了这批法器,我还有其他的,你戴好了,别取下来。” 颜浧沉吟,到底是陆落送的,他舍不得还回去,果然就没有取。 送陆落回府之后,颜浧也折身回家了,他最近很忙,既有公务,也是私事。 公务仍是那些事,兵部职方司从来就没有空闲的时候,而他还要教小皇帝兵法和武艺;至于私事,就是安排如何处置了晋王府的那位宗室女,又不至于露出破绽。 想要杀淳宁郡主,还是得小心翼翼。 若是成功了,就不能留下半点口实。晋王府要是捕风捉影说是颜浧动手的,那么谋害宗室子嗣,都能给他扣顶“谋逆”的大帽子。 朝臣不是正担心人主年幼,老将功高盖主吗? 正因为如此。颜浧才刻意谨慎,没有轻举妄动。 替陆落报仇是应该的,但是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值得了,他这条命还要留着跟陆落过一辈子呢。 颜浧想着,回了颜家。 他回来的时候,正巧他祖母和二婶等女眷也刚刚到家,在坊门口遇到了。 “三郎……”颜家老夫人喊了颜浧。 颜浧停住脚步:“祖母。您还有吩咐?” “今儿宴席的事。你听说了吗?”老夫人问颜浧。 颜浧点点头:“我刚送五娘和我岳母回府,路上说起来,洀洀也告诉我了。” 老夫人略微沉吟。对颜浧道:“我瞧着,五娘那孩子福运的确不错,看来法器还是有用的,对吧?” 淳宁郡主的事刚去不远。那件事前后联系起来。“好运气”是这三个字是起了极大的作用。 陆落当场给钟家孩子法器,大家事后议论纷纷。猜测法器的用处,颜家老夫人却觉得陆落福运极好,估计是起了效用的。 “祖母,您也想要一块?”颜浧笑道。“不知五娘身上可还有。一块法器,都是要润养几十年的,她身上都是她师父所赠。可遇不可求。” 颜浧知道陆落还有,上次他不是说了她八块古玉吗? 那些古玉。陆落都养出来了。 但说得那么轻易,老祖母会以为这东西跟买首饰似的,打发几百两银子就去讨要。 那陆落还不吐血? 国师养出来的法器,很普通的就要五千两银子。照这个算法,陆落的法器至少要十万两银子了。 当然,陆落也不会高昂的天价。 “我要来做什么?”老夫人笑道,当即没说什么。 当着众多媳妇和孙媳妇的面,颜家老夫人不好说将法器要来送给谁,这么会不公平,引得孩子们说老祖母偏心。 做长辈的,最忌讳偏心了。 而后,老夫人偷偷找了颜浧,说:“你二嫂福运太薄了,总是多灾多难的。这一家子儿孙,我独独放不下你二哥房里的。 我不好多管,你二婶自己又是个多病的,也没法子管。若是五娘的法器管用,你去讨一块来,给你二嫂戴着。虽然祸福都由己,能增添几分,我也安心不是?” “讨?白要啊?”颜浧反问。 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孩子,祖母什么时候白要你们的东西了?我知道法器要请的,‘财禄不受,福吉难至’,放心,我会给钱的!” 颜浧这才笑了:“那我就放心了,祖母素来大方,不会少给的。” 老夫人轻轻敲下了颜浧的额头:“你呀!” 颜浧当天不得空,隔了两天,才去找陆落,把颜家老夫人想请一块玉佩的事,都告诉了陆落。 按说,玉器都是颜浧送给陆落的,自然不需要再问颜家要钱。可是这玉器,没有陆落的师父润养,也是起不了作用的。 画龙点睛,这点睛的学问就大了,不是靠时间来算钱的。 “……那你等着,我编一块你带回去。”陆落道,“要二千两银子吧。” 若是外人,陆落是要二万两的。 上次替颜家看祖坟的风水,效果甚好,祖坟一修复,颜家的怪事立马没有再发生了,颜家的老祖母很痛快给了银子,而且额外送了两套昂贵的点翠头面。 就那两套头面,也值几万两银子,这次的法器,陆落就不好多要钱了。 “行。”颜浧答应了。 那些古玉,都是扇坠儿。陆落可以随意挂在脖子上,颜家的人却未必肯这么戴。所以,陆落仍把古玉编织在络子里,然后将络子坠在玉佩的下面。 她编织的时候,颜浧坐在旁边看。 但见她纤嫩的十指,压着鲜红的线,似玉蝶蹁跹,快速穿梭在线丛里,格外的秾丽好看。 陆落低垂着眉眼,认真打络子,她浓密羽睫就投下了一把小扇子似的阴影,将她的情绪遮掩住。 颜浧越看越喜欢,心里软软的,趁丫鬟去倒茶的功夫,他快速起身,在陆落脸颊上亲了下。 陆落被他吓了一跳,随及又道:“出去!” 声音虽然严厉,却没什么威慑力,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颜浧听得明白,道:“我不闹了,你编你的。” 陆落恨恨瞪了他一眼。 剐了颜浧一眼之后,她又低垂了眼帘,开始编络子,竟真的没有强行赶走他。她的面颊,莫名染了几分红潮。 颜浧的心,也乱跳了几下。 有点暧昧在空气里缓缓荡开,颜浧心里甜滋滋的,跟吃了蜜一样。 “姑娘,钟夫人求见您。”陆落的络子还没有打好,二门上的丫鬟进来禀道,说钟夫人来了。 第214章轻视(月票1680+) 时隔两日,钟夫人就登门拜访了,可见陆落的法器很管用。 “要不,你先走吧,等我把这块玉佩的络子打好了,我派人送到永熹侯府去。”陆落告诉颜浧。 颜浧依依不舍,难得的好机会,可以和陆落独处一处。 颜浧刚进门的时候,陆落和她母亲要出去,很着急的样子。见颜浧来了,岳母才留下陆落照应,自己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了。 如今,只有陆落和颜浧在正院,陆落怕人说闲话,也是情理之中。 “我从后门走吧。你别派人送去颜家,我晚夕再来取。祖母让我拿回去的,还是只经我的手比较好。”颜浧道。 然后,颜浧又告诉陆落,“祖母不想太多的人知道此事。那边府里人多口杂,凡事少些人知情,比较稳妥。” 这些都是借口,他最终目的还是想自己跑一趟,如此又能见到陆落。 陆落心里明白,脑子里却只想着钟家的事,没有心情和颜浧胡扯,就微微颔首,让倚竹送颜浧出门去。 颜浧出门片刻,倚竹折身回来,陆落才起身,去二门上迎接了钟夫人。 钟夫人神色喜中带急。她能耐得住,含笑和陆落见礼。 陆落把她迎到了正院的东次间,跟她解释说:“我母亲去了亲戚家,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您今天来,怠慢了。” 钟夫人笑道:“是我不请自来,失礼在前……” 几句寒暄,钟夫人端起了茶盏,用杯盖轻轻撩拨了下浮叶,茗香袅袅。徐徐喝了一口茶。 “陆姑娘,您之前借给大郎的法器,今日还是不能还给您,多有得罪。大郎他抱着不撒手,我今天前来,也是斗胆再问您借几日。”钟夫人道。 钟琻戴了陆落的法器回去,钟夫人一开始没觉着他怎样。钟琻今年七岁了。比一般的小孩子懂事百倍。也不爱说话。 晚夕回府,钟琻喝了盏燕窝粥,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次日。钟琻醒过来,坐在院子里晒晨光,这是高僧教的方法,说可以祛除一夜的阴气。晒了没什么大用处。若是碰到阴天不晒,孩子的确更萎靡。 所以。晒日光的方法很鸡肋,钟琻还是几年如一日的坚持着,寥胜于无。 丫鬟怕他渴了,端了杯茶给他。他就问丫鬟:“换茶叶了吗?” 小丫鬟一头雾水,说:“没有换,还是从前的。” “换水了吗?”钟琻又问。 小丫鬟也说没有换。还是井里的水。 钟琻就不说话了。 用早膳的时候,他又问丫鬟:“粥用的是什么米?” “冬笋玉兰片是哪里来的?” “花香藕换了谁做?” 其实。他的吃喝全部没有换,还是从前的,连煮茶的小丫鬟,都是昨日的。 但是他都要问一遍,估计是觉得味道不对劲。 服侍他的乳娘很害怕,把这件事告诉了钟夫人。 钟夫人吓得不轻,急忙过来看钟琻,问他茶和饭菜是否不可口。 “不是,从昨日的好吃。”钟琻告诉钟夫人,然后他又指了钟夫人身上一件半旧的夹棉褙子,对她道,“祖母,您这间衣裳颜色鲜艳好看,不像昨日那件。” 钟夫人立马就明白过来,心里大喜。 钟琻从小八字轻,容易撞了阴煞。阴煞太重了,让他产生幻觉。他看万事万物,都能先看到那层稀薄的阴煞,所以颜色没那么艳。 阴煞入体,他心情不好,自然也会觉得饮食不够美味。 法器上身之后,他开始能吸取到四周的生吉阳气。 晒过了日光,他心情好了,吃饭、喝茶都比从前香甜;看他祖母,也少了层阴蒙蒙,自然觉得祖母的衣裳颜色鲜艳。 昨日一早,钟琻更是说:“夜里的鬼都在外头,不进屋子里来……” 钟夫人已经肯定,陆落的法器非常管用,远胜过她请的其他法器。 从前哪怕再有名望的高僧或者法师,他们的法器也没有如此明显的效果。 既然有高人能做出这么厉害的法器,自然也能彻底根治钟琻。 钟夫人不想再等了,今天就匆匆登门。 “……陆姑娘,您的法器,是何人所赠啊?”钟夫人闲话几句,就直截了当,阐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务必要请到那位高人,不管花多少心思、多少钱! 那位高人,是保存钟家血脉的唯一希望! “是我自己制的。”陆落笑道。 陆落给钟琻的古玉,在风水宝地润养了一两百年,那里头布满了生吉之气和阴煞之气。 陆落自己布阵,假如半年的时间,也能把阴煞之气排除干净,但是她师父一夜之间就做到了,陆落很意外。 正因为如此,陆落的法器,比钟夫人以往请过的任何法器都管用,因为被润养的时间久。 当世的法师或者高僧再有本事,也敌不过光阴的慢慢润养。 就好像人参,人工培育五十年的,工人师傅再怎么经验丰富,效果也没有深山老林里挖出来的百年人参好。 这种古玉,可遇不可求。 陆落说法器是她自己制的,不是她贪功,而是她知道师父不想被任何人打搅。 况且,陆落也能做,只是需要时间,她也没吹牛。 “你?”钟夫人狠吃了一惊,“你自己制的?” 她震惊看着陆落,眼里全是怀疑。 钟夫人听说过陆落补救了方家的风水败局,也听说过她救了成阳大长公主的儿子,自然她是很有本事的。 可是法器靠得不仅是本事,还要年纪和资历。 高僧的法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得一件,故而很昂贵。 陆落才多大年纪,她也没这么年月去制啊,难道她从一出生就会养法器吗? “对,是我自己制的。”陆落道。 “陆姑娘,您莫要说笑了。”钟夫人苦笑道,“我知道高人难请。您放心,只要您给我们牵线,我们会知恩图报的。” 陆落觉得钟夫人有见识。 钟夫人这些年和术士打交道,很清楚术士的道行。 陆落这么年轻,不可能擅长如此高深的玄术,钟夫人一清二楚。陆落是两世的玄术加在一起的。 “夫人,那我也直言不讳,您孙儿的八字,我能压得住,无需请动高人。”陆落道。 钟夫人心想:陆五娘不肯牵线,自然是要表现一番的。 只是,陆五娘是女人啊,女人怎么可能压得住八字? 让女人去压八字,岂不是亵渎了天神? 钟夫人认识很多的道士和术士,她其实可以去打听,陆落到底受了什么人的指点。 她之前没有如此做,还是想省事,以为陆落会直接告诉她的。 第215章卖了法器(第三更求月票~~) 钟夫人对陆落没有偏见,她对玄术的了解,都是来源于她自己接触过的术士。 这些年,她认识了很多的道士、高僧和江湖术士,久病成医。 她听过道士们说过,玄术是偷窥天机,而女子阴气重,很难做到的。一般女道士,都带着几分坑蒙拐骗,更别提女术士了。 这是旁人告诉钟夫人的。 钟夫人不是此行中人,行内人告诉她,她深以为然。 陆落说她能给钟琻改命压八字,钟夫人不敢相信她。那可是钟家的独苗啊,怎么能不慎重? 钟夫人怎敢冒险! “陆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钟夫人沉吟片刻,对陆落道。 “您说。” “我见陆姑娘体格健康,不知您的法器,是用来做什么的?若是单单趋吉避凶,我可以另赠您几个极好的平安符,都是出自高僧之手。 我孙儿则不同,那法器对他是救命。鄙府三代单传,若是我手里断了香火,有何颜面见钟家列祖列宗? 我想跟陆姑娘买那块玉。若是陆姑娘愿意割爱,钟家以白银三万两,酬谢陆姑娘,且永世铭记你的大恩大德!”钟夫人说着说着,就其站起了身,给陆落见礼。 三万两白银,等于四百多万人民币。 法器很难估价,就像名画差不多,不能用它材质的价格来算。 对于普通人,无病无灾,那法器一百两银子都嫌贵;对于钟琻那种整日见鬼,随时要夭折,那法器就是救命的神器。三万两都算便宜的。 陆落犹记那孩子抓住她,冰凉的小手,黑瞋瞋的眼眸,很惹人心疼。 “……法器,原本就是赠有缘人。既然和大少爷有缘,那边照您说的办吧。”陆落沉吟片刻,才道。 钟夫人大喜过望。 三万两银子。钟家是能很容易拿得出来的。钟家有钱。远比外头知道的更富足。 那法器的厉害,钟夫人是见过的。她很识货,知道三万两都是便宜的。陆落能这么痛快答应。钟夫人很感激她。 “法器只是外力,总有用尽的一天。”陆落对钟夫人道,“法器只是扬汤止沸。改命、压八字,才能算釜底抽薪。我的话。您细想可有道理?” 钟夫人连连点头。 陆落的话,她岂有不知的? 这釜底抽薪的术士。去哪里找?钟夫人已经不再轻易相信乱七八糟的人了,她只想找到陆落那个法器的制作者。 为了获得陆落的信任,也为了表示钟家的诚意,钟夫人回府之后。立马派人送了三万两银票给陆落。 “您写个回执票给奴婢,奴婢好向夫人交差。”送钱的管事妈妈对陆落说道。 陆落点点头,果然就写了。 银货两讫之后。陆落的确是对钟夫人产生了几分同情。 钟夫人不信任陆落,陆落觉得情理之中。她要是信任。那才是见了鬼的。陆落太年轻了,而世人普遍都觉得,只有老者才会算命等。 这也是为何当初陆落找她师父了。 拿了钟家的钱,想到钟夫人这么爽快,陆落去了趟师父家。 “……您若是去一趟,就当救了钟家一条血脉。”陆落建议她师父去给钟琻改命。 师父细看了陆落几眼,沉默须臾。 “您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那法器至少能抵挡一两年。一两年后,钟家也许会相信我。”陆落笑道。 “落儿,你想做国师吗?”千衍倏然问,话题有点飘忽。 陆落愣了下。 她在这个瞬间,想起了颜浧。颜浧上次说,他梦到了陆落,陆落穿着国师的朝服,站在很高的祭台上。 而现在,她师父也这么问。 这是巧合吗? “……没有女人可以做国师吧?”陆落反问她师父,“国师要主持朝祭的,那是国之大事,只怕天下百姓都不放心女人去支持朝祭。” “这是偏见。”千衍告诉陆落,“远古时期,女子不祭祀乃是因为女子是母,与天地并齐尊荣,不必跪拜。到了现如今,反而说女子祭祀是忌讳了,可见荒唐。” 陆落失笑。 师父说的那种尊荣,应该是母系社会。 到了封建社会,女子被诸般约束,被男人统治,生育的天性不再承受世人的顶礼膜拜,反而成了责任,生产的房间都被视为污秽。 想恢复远古的荣耀,是不可能的。 “这种偏见,因为旷日持久的根深蒂固,已经成世俗了,师父。”陆落笑道,“我没有野心去做国师,朝廷和天下百姓也不会放心我去做国师的。” 千衍摇了摇头。 “……不管想不想做国师,以后也还是要自己有名头,师父又不能陪你一世。”千衍道,“钟家的事,你得自己去。” “师父,您这话我瘆的慌,您是要去哪里吗?”陆落问。 千衍慈祥微笑,说了句傻孩子。 陆落此行,没有请动千衍。她师父和石庭,似有更重要的事做,不肯再在小事上浪费心力。 而师父比从前更迫切希望陆落成长。 上次给陆落《六仪籍志》,这次又让陆落争取名声。 陆落尊重师父,她知道师父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她好。 钟夫人买下了陆落的法器,高兴极了,一颗心也定了一大半:她知道有人能救她孙子,目前孙儿的情况也更稳定,钟夫人可以更加从容不迫去寻找那个高人。 钟琻脖子上挂着法器,从他出生就困扰他的阴煞,也在缓缓褪去,那孩子能吃能睡,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虽然还是很瘦,只不过眼神不再是阴森森的,而是炯亮有神。 钟侍郎和钟夫人更是在心里感激陆落割爱,将法器卖给了他们。 同时,钟夫人也终于打听到:陆落是千衍的徒弟! “那这法器,就是千神仙制的了?”钟夫人大喜过望。 她终于找到了高人。 钟夫人和钟侍郎商量,让钟侍郎去请千衍。 可是,千衍的门童告诉钟侍郎:“神仙还没有回京。” 千衍是回来了的,但是他不见客。 几番求见失败时候,钟侍郎对钟夫人道:“不如请陆姑娘吧?我听方家和宋家说,每次请了千神仙,千神仙都是不言不语,心授陆姑娘布阵。她师父如此厉害,她岂是等闲之辈? 再说了,若是陆姑娘布阵失败,咱们再求她去引荐千神仙,她就不好再拒绝的。大郎得了千神仙的法器,如今好了大半。请陆姑娘折腾一回,应该没有大碍。” 钟夫人沉思片刻,同意了钟侍郎的话。 第216章再现洛书大阵 陆落受颜家所托,将一块法器古玉编织在玉佩下面的络子里,编了两天才编完。 这两天,陆落家里也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陆落母亲的一间铺子,是当初她们母女还在京师的时候,叔公帮闻氏置办的。 那是一家很不错的米铺,每个月都有上百两银子的进账。就在前不久,米铺隔壁的铺子失火,牵连了米铺,被烧了半边。 因为米铺是化名置办的,官府要查,闻氏就少不得要去照看几眼。 其二,陆其钧病倒了。 自从莲娘添了女儿,陆落又将他的东西都拿去当了,陆其钧心情欠佳,感染了风寒,咳嗽发烧,闹了五六日。 五六日之后,陆其钧浑身乏力,说自己腰疼。 “腰疼?”大姨娘和三姨娘听闻了此事,都很不屑道,“青楼逛多了吧?” 她们都觉得陆其钧腰疼是纵欲过度。 陆落管家,也派人给陆其钧请了大夫。大夫看过之后,告诉陆落说:“老爷这是风寒后症,在床上躺久了,腰酸背痛的,并无大碍。” 陆落不是大夫,她也不会怀疑大夫,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成想,陆其钧而后就没怎么下床,缠绵病榻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陆落将玉佩编织好,派人去请颜浧,让颜浧过来拿。 “岳父生病了吗?”颜浧接下来玉佩,又问陆落。 陆落颔首。 颜浧听了,思索片刻,竟然从这天开始,每天借着探病的名义。都到陆家来。 大家都说他孝顺,陆落在背后说他色欲熏心。 “这倒是。”颜浧承认自己跑得这么勤快,就是为了陆落的美色,“落儿,你总是很精准,一针见血。” 陆落噎住,她对脸皮厚的人束手无策。 而颜浧。有时候脸庞比城墙厚。有时候又会害羞脸红。 陆落一直知道人性的多面性,对面颜浧就体会更深了。他就是个多面性的人,很难说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性格。 “落落。岳父他脸色不好,我给你们请个太医吧?”颜浧跑了几天之后,发现陆其钧脸发黄,而且莫名其妙消瘦了。 虽然陆其钧只是腰疼乏力。颜浧看着他面皮发黄,足力虚浮。颜浧私揣不是小病。 “我也是觉得他有些严重。”陆落道,“那行,你举荐个太医来吧。” 颜浧果然就给陆其钧请了个太医。 太医来了之后,给陆其钧诊断一番。然后对陆落道:“是肝鼓胀,并无大碍,用些归芍六君子汤和复肝丸。多卧床静养,年前能消除的。” 中医上说的肝鼓胀。就是肝硬化。 肝脏是非常娇弱的器官,若是治疗不当,很可能会死人,而且未必就能根治。 “多谢太医。”陆落跟太医道谢,给了五两银子的诊金,派人去抓药。 下人去抓药之后,陆落不太放心太医,还是去了趟千衍家里,找石庭。 石庭是神医。 没想到,师父告诉陆落:“石庭去了广南东路,昨日刚走。” “去做什么?”陆落问。 千衍笑道:“他在广南东路有些亲戚朋友,此去是家族事务。差不多要到明年六七月份,才能回京。” 陆落一直以为石庭是太原人士。 不过,石庭的身份,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楚,陆落就没有再问。 她把陆其钧生病的事,也告诉了千衍。 千衍和陆落一样,也不是大夫,不能治病救人。 陆其钧这一病,就真的没有再下床,人一天天瘦下去。 陆落有点担心他是肝癌,而不是肝硬化。 到了十月十七日,钟夫人过府,请陆落去给她的孙儿钟琻压八字。 陆落便跟着钟夫人,到了钟侍郎的府上。 陆落也见到了钟侍郎。钟侍郎今年五十九,身材高大消瘦,背有点驼,目光炯炯,面相聪明能干。陆落观察他的面相,见钟侍郎鼻梁低,而且肌肤微黑,这是多子多孙的面相。 这就叫人啼笑皆非了。 钟侍郎别说多子,他连一个儿子也没有。如今只剩下病怏怏的孙儿。 他的多孙,只能应在钟琻身上。也许钟琻能好起来,以后多给钟侍郎添曾孙吧? “这是大郎的八字,您过目。”钟侍郎将钟琻的八字抄录好了,递给了陆落看。 陆落打开钟琻的八字,但见上面写着:壬子年、壬子月、庚子日,丁丑时。 钟琻是鼠年腊月初一的丑时出生。 所谓八字轻重,说法是来自元袁天罡的称骨法,袁天罡著作的《推背图》里也有记载,而陆落最先启蒙的书,就是《推背图》。 陆落几乎不用去掐指或者翻书,随意看了看,就知道钟琻这八字有多重。 “这是最轻的八字,才二两一钱。”陆落对钟夫人和钟侍郎道。 按照袁天罡的称骨法,年月日都有具体的重量。 壬子年重五钱,壬子月也重五钱,庚子日重五钱,丁丑时重六钱。 加起来,一共二两一钱,是所有的八字中最轻的! “壬子年,五行属木;而壬子月、庚子日,是四绿文曲星当令。”陆落告诉钟侍郎和钟夫人,“想要改这个命,并不太容易,估计要布阵一个月。” 钟侍郎和钟夫人听说说“不容易”,心里都咯噔了下。 而后,他们又听到陆落说“一个月”,错愕看着她:难道一个月的阵法,在陆姑娘眼里就是困难的吗? 钟家经历的阵法,上次还布了两年了。 “……两年我们都等得,一个月更是不值一提了。”钟侍郎感叹道,“陆姑娘尽可从容。需要什么,开口便是。” “两年布阵,那是假的。”陆落点破了上个术士的诡计,将真相告诉钟侍郎和钟夫人,“星宿变幻甚快,没有阵法能离开天上的星宿。等过了两年,得令星都可能失令了,哪里还有用?” 钟夫人和钟侍郎听了,面面相觑。 他们这是被人骗了。 钟侍郎有点愤怒,钟夫人则是默默叹了口气。 “给大少爷压八字,要用洛书大阵。”陆落对钟夫人和钟侍郎道,“我需要用一些法器和我的罗盘,而且今天的日子不好,我等二十日,再来给你们布阵。” 洛书大阵,是宁墨谷自创的阵法,从五百年前,一直传到了千年后,与后世的数阵相连,更是发挥壮大。 不过,洛书大阵很难,知道的人很多,会布的人寥寥无几,陆落却会,那好似是印在她的骨子里一样,熟悉极了。 第217章完成(锦梓和氏璧+) 玄学的很多阵法,是口传心授,不留文字的,“洛书大阵”的阵法同样。 到了后世,因为时间和特殊的政策,玄学阵法只剩下不到一成。洛书大阵还有人记得,因为在《孙子兵法》里能找到类似的奇门阵,以及数阵。 洛书大阵是以五为中心,横列和数列的数字总和都等于十五。既封闭又发散,扣准了总和,不管怎么变,都能保证效用。 陆落要去钟家,给钟琻改命压八字,闻氏很好奇:“八字,不就是出生年月日时吗?这怎么改?” 秦妈妈和丫鬟们也很好奇,围着陆落问。 陆落哭笑不得。 “……所谓的改八字,是指改造,而不是改变。”陆落告诉她们,“用流年飞星和命局五行,来进行补助,缺什么补什么。就像钟家的大少爷,他是壬子年属鼠的。鼠在五行中属木,水生木,就用水来补助他的第一个八字。” 闻氏等人恍然大悟。 “流年飞星总有变动,那岂不是每隔一段日子就要补助一次?”闻氏又问陆落。 陆落提及的术法,闻氏都会留心记住,偶然能谈及几分。 “所以要用洛书大阵。”陆落笑道,“只要总和相等,洛书大阵就能自己调整得令与失令的飞星。” 闻氏颔首。 晚夕,闻氏让陆落挨着她睡。 陆落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一起睡,以前冬天,她就跑到母亲的被窝里取暖。 现如今,天又冷了,陆落求之不得。 “……我怎么觉得。此事凶险得很?”放下幔帐躺下,借助房间里微弱的灯火,闻氏和陆落说悄悄话,“这不是小法阵,而是大阵,你可会被影响?” 陆落沉默。 布大阵被反噬,这是必然的。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素养。这是陆落后世根深蒂固的观念。职业。不仅仅是为了钱,还有自己的社会使命。 就像飞行员,他们难道不怕失事?就像旷工。他们难道不怕塌方? 高危的工作,每天都有人在做,难道他们都只是缺钱? 转行难是其一,职业的使命感是其二。 就像钟琻的情况。陆落不去做,任由他这么下去。还是让钟琻接着等其他更高明的术士出现? “不会的,我很谨慎啊。”陆落安慰母亲,没有说实话,“您放心吧。” 闻氏觉得女儿很会哄她。也不好多问。 到了十月二十日,钟夫人一早就亲自过来,请陆落过府。 陆落拿了几样法器。还有她的罗盘,去了钟家。 她先依照钟家众人的八字。定了钟琻的中宫方位。 “此处是中宫,以后要特别谨慎,任何人不能轻易靠近!”陆落道。 依照钟侍郎、钟夫人,以及钟琻先父母的八字,陆落给钟琻的中宫定位在垂花门西北处。 “大少爷五行属木,水生木,就在中宫放个水缸,或者干脆挖个水池,隔两天换一次清水。”陆落道。 “是是。”钟夫人和钟侍郎跟在陆落身后,连连应声。 陆落的话,他们全部记住了。 然后,陆落依据“洛书大阵”里的布阵方法,将流年飞星里的贪狼星,用阵法牵动来补助文曲星。 文曲星是钟琻八字里的得令星,属木,只有九星中属水的贪狼星能助益它。 陆落拿出几样自己制造的法器,算出壬子年的流年飞星,文曲星在正卯位,就是正东方。 “正东方在五行中是属于数字三,洛书大阵的和相等,那么另一端的阵法,要布在属七的兑位,就是正西方。”陆落告诉钟侍郎和钟夫人。 她一边布阵,一边跟钟侍郎和钟夫人解释。 陆落很清楚告诉钟家,她为什么要这样布阵,布阵的依据和目的,全部说清楚。 一天下来,暂时能校准文曲星和贪狼星的方位,接下来还需要再校准五次。 除了流年飞星,还有命局五行要补益和改进。 那一个月内,陆落每隔两天登门一次。 她每次布阵,都要清清楚楚告诉钟侍郎和钟夫人,她为什么这样做。 “……老爷,妾私察陆姑娘甚有能耐。”钟夫人慢慢对陆落改观,“咱们请了那么多术士,谁肯跟咱们细说阵法?陆姑娘既不怕咱们学了去,又能说得一清二楚。这是有本事,又自信她的阵法难学。” 钟侍郎点点头。 不说其他的,单单陆落的法器,钟琻这段日子已经慢慢好转了。 钟琻很久没说遇到鬼。他偶然还是会头疼脑热,和从前一样,也没有长胖,可是眼睛里有了精神。 钟琻眼神的变化是最明显的。 而眼神,往往难看出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和内心善恶。当钟琻的眼睛变得明亮温和,愉悦熠熠,说明他心头没了阴霾。 已经没有新的阴霾入体,而他自己体内的,也慢慢化去。 “千神仙的徒弟,没无能耐吗?”钟侍郎喟然道,“我上次又去了趟延平侯府,见到了宋侯爷,你猜怎么着?” 延平侯府,就是成阳大长公主的婆家。大长公主有公主府邸,却一直在婆家过日子。 延平侯宋侯爷,是成阳大长公主的公公,上次陆落布阵,宋侯爷最是知道。 “怎么着?” “宋侯爷说,当初他们家的阵法,千神仙半个字都没说,全是陆姑娘自己算的。外人都说,千神仙会心语,他能从心里传话给陆姑娘。 宋侯爷告诉我,心语不心语难说,陆姑娘能领悟千神仙的心意,这本事平常人谁会?咱们能听懂心语吗? 而且,宋侯爷觉得没什么心语,就是千神仙教会了陆姑娘,陆姑娘能自己破阵。”钟侍郎对老伴道。 “真的?”钟夫人大喜。 陆落的坦然,先获得了钟夫人的信任,她不再质疑陆落是女人。 一个月后,钟家的阵法布置完毕,陆落也累得半死。 而钟琻,已经七八天没说过糊涂话,还问钟夫人:“葵儿呢?” 葵儿是他从小见过的一只小鬼,他自己说葵儿是女孩子,七八岁,对很友善。自从得了法器,那些小鬼大鬼的,他再也没看到了。 钟夫人抱住钟琻,倏然就失控哭了起来。 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每天遇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如今终于消停了几分。 若是无反复,这阵法刚布上,钟琻的体格就正常了一半。 钟夫人大喜,要登门感谢陆落。 “这个阵法,您得给钱。”陆落告诉钟夫人,“给一万两吧。” 一个玉石法器,钟夫人都肯给三万两,如今这么大的阵法,她岂会真的只给一万两? 钟夫人回府之后,和钟侍郎商量,觉得以后一旦阵法出了问题,再反复去找陆落修补。 为了能拢住陆落的心,他们想给大价钱,让陆落和千衍都满意。 对钟侍郎而言,钱都不是事,他们家的钱财,是外人无法想象的丰厚。 老两口子一合计,决定给陆落一笔更丰厚的报偿。 第218章酬金(铭宝是懒洋洋和氏璧+) 陆落布完钟家的阵法,最后收尾破费心力,回家之后累倒了。 钟夫人来道谢,陆落勉强撑起精神,跟她说了自己需要酬金。 等钟夫人一走,陆落连吃了一大碗煮牛肉,胃里暖融融的,才去睡下。 这一睡,就睡了一整天。 而后的几天,陆落都特别容易饿,而且很困,除了吃就是睡。 她都睡得很沉,像晕迷不醒的人。 闻氏担心陆落,跟身边的妈妈嘀咕说:“她从前没这么乏力过,这可如何是好?” 秦妈妈等人也说:“从前还没有阵法要耗一个月的,这次五娘是用了狠心,受了大亏损的。” 碧云和倚竹两个丫鬟是陆落的亲信,二人都急哭了。 特别是倚竹,她有点痴傻,不懂怎么回事,见陆落整日睡觉,也知道不好了,就坐在床榻边呜呜的哭,把闻氏吓个半死,还以为陆落怎么了。 “以后,别让五娘做这个了。”秦妈妈和吕妈妈也很心疼,对闻氏道,“五娘以后依靠着颜侯爷,还怕没饭吃吗?再说了,咱们还有公公啊。” 闻氏不说话了。 闻氏没有一技之长,万事身不由己,她最有体会了。闻氏饱受了忐忑不安,和不能做主。 陆落擅长术法,挣钱都是小事,她能自己立足,有底气,敢争敢抢,不吃亏不受气,这才是最难得的。 闻氏不图女儿的钱,她自己是有钱的,她叔父没少塞私产给她。她贪图陆落这点痛快劲,这是其他女人求之不得的。 陆落那份自主,才是奢侈之物。 颜浧很尊重陆落。还不是因为陆落用术法救过他和他下属的命? “五娘她愿意这样。”闻氏轻轻叹了,“我随她,她比男儿还有主见,我就当养个儿子,没得给她绊脚。” 秦妈妈等人立马不敢多嘴。 睡了六天,陆落终于神清气爽,起床之后没那么火急火燎想去觅食。困意也散去了。 她睡了六天。又吃了很多的牛肉,长胖了两三斤,脸色白皙红润。可爱又健康,闻氏大喜。 怕在家里积食,陆落出去走走,去了趟师父家。又去了趟叔公家。 已经到了冬月下旬,即将是腊月。严冬苦寒,北风似冰凉的刀,吹在脸上能刮掉一层皮。 到了腊月初一,下起了雪。 早起推开窗棂。听到簌簌雪落的声音,窗台上的雪被推下去,落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摔得处处晶莹。 远处的树梢、屋脊、地面,全是白皑皑的。银装素裹,敛尽浮华。 正院的腊梅树开了花,暗香浮动,秾丽的花瓣上缀了晶莹白雪,锦绣般绚丽。 “好大的雪!”陆落站在窗口,“今天可以出城去观雪景。” “雪景有什么可看的?”丫鬟碧云已经习惯了盛京冬天的浩雪,已麻木了,对陆落想去看雪反而不理解,“看得眼花了,要得雪盲症的。” 说着,碧云将一件银红色缂丝风衣给陆落披上,按住她梳头洗脸。 陆落穿戴整齐,丫鬟们已经在正屋摆了饭,陆落去母亲那边用了早膳。 早膳之后,约莫坐了半刻钟,钟夫人来了。 “钟家用酬金来了。”陆落笑着对闻氏道。 闻氏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当面收人家的钱,闻氏会尴尬,于是她避开:“我不陪着你们,去你叔公那边瞧瞧。” 这样,不管陆落怎么狮子大张口,闻氏都看不见。 “好,我送走了钟夫人,也去叔公府上。”陆落笑道。 闻氏原本也打算今天去看闻乐喜的,问问他过年的事,她知道今天闻乐喜休沐。 母亲走后,陆落去垂花门口迎接了钟夫人。 从正院到垂花门口,路上的积雪已经扫干净了,露出干燥的地面,木屐踩上去很稳。 自从陆落管家,家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不需要她特意吩咐什么,丫鬟们就让派人把事情做好。 说到底,还是闻氏身边的丫鬟们得力。 钟夫人穿了件藏蓝色缂丝大风氅,风氅的兜帽戴在头上,面颊被寒风吹得有点红,精神头却很足。 “……这是鄙府的酬金,多谢陆姑娘布阵救我孙儿一命!”钟夫人将一个很大的红漆描金海棠的匣子,放到了炕几上。 陆落估摸了下,若是一万两银子,装银票用不了如此大的匣子。 钟家很有钱,只怕是多给了。 陆落道谢,没有立刻去看,只问钟夫人:“布阵已经十来天了,大少爷他现在如何?” 钟夫人眉开眼笑,告诉陆落:“精神头很足,看什么都好奇,吃什么都说香甜,他以前可是恹恹的。只不过,还是那么瘦,没怎么长肉,太医说腑脏仍娇嫩,需得慢慢调养,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胖起来的。 虽然血肉不见长,他眼神却亮晶晶的,心情好得很,说再也没见过稀奇古怪的东西了,也不曾反胃想吐。” 钟夫人说着,几乎要滔滔不绝,恨不能说个千万遍。 她实在是高兴。 陆落含笑听着她说。 说了片刻,该说的说完了,钟夫人又道:“暂时是好转了,不知是否再有反复。若是再有反复,还来叨扰陆姑娘。” 陆落就笑道:“很难再有反复的。假如真的有,我会替你们继续修补的,您放心。” 有了她这句话,钟夫人就放心了。 喝了一盏茶,钟夫人起身告辞,又邀请陆落改日去她府上做客。 陆落答应会去的,将就钟夫人送到了大门口。 折身回来,陆落拿起了那个匣子,把里头的银票倒出来。 银票纷飞,似皑皑白雪,铺满了炕上。 碧云目瞪口呆:“好多银票啊,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多银票,又可以买很多牛肉吃了,姑娘。”倚竹也很高兴。 这绝对不止一万两啊。 陆落粗略扫了扫,感觉不低于四十张,都是一千两一张的。 江南的富商特别多,陆落见惯了湖州府的富商们挥金如土,但是京里政治文化浓郁,当官的人家怕被扣上贪污的帽子,权贵门第怕被说轻浮,于是都很低调内敛,很少见他们在外头如何豪阔。 陆落有时候会以为京里的人比较穷,所以钟家拿出这么多钱,陆落很吃惊。 陆落也暗暗揣测,钟家有家业,也是很普通的家业,田地什么的。如今看来,是她低估了。 “姑娘,是五万两。”那边,碧云已经和倚竹将银票数清楚了,交还给陆落。 陆落狠吃一惊。 加上这五万两,钟家已经给了她八万两银子了! 八万两买孩子的一条命,当然不贵,但是钟家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不是说,他们家这几年一直请术士,花费颇大吗? 八万两,陆落算了算,约莫一千一百多万人民币。 “钟家大概是想,我的阵法有用,以后只有钟琻有事,就要请我。这样,他们不需要再去接触其他不信任的术士,不花冤枉钱。”陆落而后想了想,也明白钟家的用意。 给陆落五万两的巨款,主要是为了拉拢陆落。 钟家每次请术士或者高僧,都是一大笔钱,还没用。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花了将近七八万两银子了。 如此,还不如牢牢巴结住一个有能耐的。 他们这是把钟琻的命,交到了陆落手里。 买自家独苗命的钱,能少给吗? 陆落明白归明白,还是不知道钟家从哪里赚得这么多钱,颇有感慨。 第219章富足(月票1710+) 本朝鼓励商户和经济发展,所以京里的风气比从前是奢靡了很多,却仍是不同于江南的骄奢淫逸。 京城望族门第的衣食住行,都很低调内敛,没见谁家女眷攀比衣着首饰的。 正是因为这种风气,陆落常误以为京城的门第远不及湖州府富足。 而后,她转念又想:历史上查贪污,那些大贪官哪个不是打着清廉的名头,最后从家里抄出数百万两的白银,数不尽的黄金和珍稀古董? 钟家原本就是权贵,而钟侍郎是工部三品大员,这里头的油水和利益,还用细说? “商人虽然有钱,地位却低下。他们每年的收益,都要进京打点。最后真正的财富,都是落入了官员的囊中。”陆落心想。 官员的财富,是隐晦且不肯外露的。 陆落摇头笑了笑。 “姑娘,您笑什么呢?”碧云问陆落。 陆落笑道:“咱们家老爷是湖州乡绅门第出身的进士,结交的都是那些低官级且出身不高的寒族官员,让我误以为京里的穷官很多……” 穷官是有的,但绝不包括三品大员,更不包括那些正显赫的望族豪门官员。 陆落觉得自己的见识和眼界越发低下了。 她笑着,让碧云替她把银票收起来,然后更衣梳头,也去了叔公府上。 刚出门,又飘雪了。 皑雪如柳絮,纷纷扬扬,挥洒在苍茫的天地间,将所有的繁华和肮脏都裹上了层纯净的外袍。 触目一片晶莹。 陆落在叔公的垂花门前下了马车。 大雪漫天,似水晶的帘幕。缓缓倾斜,落在门口的丹墀上。 陆落下车之后,没有打伞,而是将自己大红羽缎风氅的兜帽拿起来,盖在脑袋上。 不成想,她的兜帽有些偏,陆落伸手在后面抓了半天还没有抓到。还是碧云上前。替她将兜帽拢在头上。 一抬眸,陆落发现有个颀长的身影,丰姿如怡。气度倜傥,站在丹墀上,看着陆落的方向,半晌没有动。 “十二老爷。”陆落看清了那人。笑着和他打招呼。 是陈容枫。 陈容枫和陆落的叔公关系匪浅。他刻意巴结闻乐喜,闻乐喜也乐意拉拢他。毕竟他是太后的姨母表弟,将来也可能是皇帝的岳丈,所以闻乐喜愿意和他深交。 今天下雪,陈容枫上次答应给闻乐喜的一扇风雪夜归人的屏风。一早就亲自送了过来。 陈家的庄子上还有些野味,陈容枫挑了几样闻乐喜爱的,顺便一起带到了闻家。 而后。闻氏来了,陈容枫不好打搅人家叔侄说私密话。略微坐了坐就起身告辞。 他在大门口,遇到了陆落。 陆落穿着大红色的羽缎风氅,高挑纤柔,似一抹璀璨的晚霞笼罩在她的周身。她的青丝浓密,半撒在肩头,四周全是晶莹透亮的雪。 红的衣裳,黑的华发,白的浩雪,媚的容颜,勾勒出绝美的图案,似一幅绚丽的锦图缓缓铺陈,这个瞬间有倾城的秾艳。 陈容枫愣了愣。 他望着茫茫挥洒的雪,心里一时间怔愣着,半晌不知是什么滋味,木木的。 “十二老爷?”陆落又喊了他一声。 “五娘,这么大的雪天,你也出门?”陈容枫回神,笑容浅淡温和,对陆落道。 陆落头一回听到他叫自己五娘。 从前,他一直称呼她“陆姑娘”或者“陆五姑娘”,这样去了姓氏,亲切称呼她“五娘”,却是第一次。 陆落好像认识陈容枫很久了,多次有接触,又觉得对方年长,是个很温柔又气质出众的长辈,并不介意他这样称呼她。 她微笑道:“在家里无事,所以来看看叔公。” 陈容枫笑了下。陈容枫的气质清隽幽冷。他的冷,不是带着傲气的冷酷,而是没什么人情味的冷漠。 他能称呼陆落一声五娘,这是很看重陆落的,虽然陆落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看重她。 陆落的字可谓糟糕至极,而且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在文人的眼里应该是毫无可取之处的。 “上次你借给璇娘的书,我已经重新替她抄录了一份。改日,我亲自将书籍送还给你。”陈容枫,“你哪一日得空?” “不必麻烦的,那书我原本也是背熟了的,不怎么用得着。哪天我有空去看望老夫人,再顺道去拿吧。”陆落笑道。 陈容枫点点头,不勉强。 风有点冷,陆落娇嫩的肌肤被吹得发红,越发添了娇媚。 陈容枫凝眸,静静看着她。 陆落不知自己哪里不妥。 陈容枫见她微微蹙眉,很疑惑的样子,又是微笑,然后和陆落作辞。 陆落也没多想,抬腿跨过了门槛,进了叔公的院子。 闻氏正和闻乐喜商量过年的事。 “……听说你父亲病了,好些了吗?”闻乐喜问陆落。 提到陆其钧的病,陆落心里也有点犯愁,他好像病得很重,肌肤发黄,而且慢慢消瘦了下去,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下床。 陆落不是大夫,看不出陆其钧到底什么病,她没见过那种的。 “没怎么好,已经一个多月了,更消瘦了,我给他换了两个太医。”陆落告诉闻乐喜,“太医都说,是肝鼓胀,开了很多药,像什么柔肝软坚饮、健脾养肝方、复肝丸等,全是说肝脏不好。” 闻氏也叹了口气。 闻乐喜道:“我明日去问问太医院的提点,让他再举荐一个人,去给你父亲瞧瞧。若是对症,也该好了。” 闻氏和闻乐喜很憎恨陆其钧,可是陆其钧若在陆落出阁之前去世,会耽误陆落的亲事。 陆落要守孝三年。 三年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闻氏没有亲兄弟,闻乐喜也没有子嗣,他们都盼着陆落赶紧出嫁,然后生个儿子。 陆其钧平时没什么用,关键时刻别拖后腿才好。 闻乐喜想让陆其钧熬过明年腊月。 “好。”陆落道。 提到陆其钧,闻氏和闻乐喜心情也不太好,立马转移了个话题。 “钟家给了你多少酬金?”闻氏笑问陆落。 她以为没有八千也有一万的。 不成想,陆落却道:“给了五万两。” 闻氏惊得手里的茶泼了出来,差点弄湿一身。 “五、五万两?”闻氏说话有点不利索,“这也太多了!” 第220章温泉(第五更求月票~~) 钟家的财力,惊到了闻氏。 闻氏知道京里的望族富足,可是拿出这么多钱给陆落,闻氏很意外,毕竟陆落只要了一万两,而不是五万两。 “钟侍郎可是三品大员。”陆落也不知道,所以乱猜了下,略有所指告诉她母亲。 闻氏立马明白,陆落猜钟侍郎可能贪污受贿。 “叔父,钟侍郎贪得厉害?”闻氏悄声问闻乐喜,竟有几分八卦。 闻乐喜则笑了,对闻氏道:“你记性真不好,落儿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居然也不记得?” “记得什么?”闻氏的确很茫然。 “宣庆三年的,钟家的事闹得那么厉害,你竟然毫无印象吗?”闻乐喜道。 闻氏回想了下,宣庆三年她正怀着陆落呢,吐得厉害,整日里昏昏沉沉的。那年到底有什么事,她真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自家的几件小事。 闻氏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陆落也忙问:“什么事啊,叔公?” 闻乐喜见她们母女真不知情,就对她们说:“钟家祖上是从戎大将,随代宗亲征时立过大功,赏赐了封地和爵位。钟家的封地里,有一处山林,后来挖出了黄金。” 闻乐喜这么一说,闻氏终于记起来了。 “我记得那年有户大族说封地里挖出了金矿,朝臣吵闹不休,有的说要上缴国库,有的说应该私留,竟就是钟家吗?”闻氏问。 闻乐喜点点头:“就是钟家。钟家子嗣单薄,财运可不薄。” “……那后来,金矿归钟家了吗?”陆落问。 金矿不是铁矿。不能造兵器,所以私人的封地里发现了金矿,怎么办视情况而定,不一定要强制性上缴朝廷。 “钟家的金矿是代宗封赏,那时候先帝刚刚登基第三年。‘父丧,子不改道三年’,先帝也不好收回代宗赏赐出去的封地。 吵了几个月之后。钟家答应每年八成的金矿石上缴。自己留下二成,算是代宗对钟家的恩典。 钟侍郎这话,既填补了国库。又成全了先帝爷的孝顺,先帝很高兴。那金矿开采了四年,就挖空了,采出来的金矿石很丰厚。钟家因此而积累了巨大财富。 我听说钟侍郎还有点生意。具体做什么不知道,总之是钱滚钱。因为金矿十几年前就采空了。至今就没有多少人提及此事了。”闻乐喜道。 因为那金矿,钟家原本就家财万贯,而钟夫人的娘家也是富足,陪嫁丰厚。 钟侍郎很有头脑。而后的十几年也没少赚钱,所以如今拿出八万两的巨款给陆落,对于钟家还是九牛一毛。 “原来如此。”陆落笑道。“我还以为钟侍郎是个大贪呢。” 闻氏也放心了。 听了这些话,想到钟夫人是诚心要巴结陆落。而陆落也说过,术士是必须要收钱的,这是行规,闻氏就不再说什么。 大雪下了半个时辰之后,略微停歇了。 闻氏和闻乐喜说起过年的事,问闻乐喜需要置办什么。 闻乐喜也把自己要的东西,一一写给闻氏,让闻氏帮他去采买。 “咱们吃烤羊。”快到晌午,闻乐喜饿了,对陆落和闻氏道。 羊肉常吃,烤羊却难得吃一回。 因为调料少,陆落总觉得烤羊味道太轻了,她不太感兴趣,随意应了声。 想到烤羊肉,陆落就想起了柏兮。 上次她吃烤羊肉,还是在师父家,当时柏兮跟着。他那时候还像个不满十五岁的男孩,嫩白呆萌。 如今,他算是精神分裂了吧? “盐要多放。” 结果,叔公家的烤羊因为比较咸,味道竟然很好,陆落吃起来没完。 晚夕,她们母女仍在叔公府上用晚膳。 晚膳后,又下雪了,回去不方便,陆落和母亲就住在了闻家。 祖孙三人拥炉闲聊,到了子夜才去睡。 翌日,雪终于停了,陆落和闻氏用过了早膳才回府。 到了腊月初五,钟琻在他祖母的陪同下,过府感谢陆落。 钟琻的容貌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瘦,只是表情安静,不再蹙眉,眼睛水灵灵的,不复之前的阴森。 “陆姐姐。”钟琻这样称呼陆落。 “应该叫表婶。”钟夫人算了算辈分,纠正钟琻道。 钟夫人是颜浧的表姨,这层亲戚在这里,就不好乱叫。 可是钟琻很坚持喊陆落叫姐姐。 “上次咱们做的金乳酥,还有剩下的吗?”陆落问吕妈妈。 吕妈妈的金乳酥,很招小孩子喜欢,上次陈璇就爱极了。 拿出来之后,钟琻尝了一块,果然也爱上了,吃了半碟子。 “这么好吃啊?”钟夫人大喜。 “既然喜欢,奴婢把食谱给您,您回去叫厨房上给大少爷做。奴婢这方子,就是哄五娘开心的,又不是做买卖。”闻氏身边的吕妈妈很慷慨。 吕妈妈见这孩子瘦得可怜,起了怜悯之心,愿意赐方子。 “您放心,这方子我也不会乱传出去的。”钟夫人笑道。 而后的日子,钟琻隔三差五来找陆落。 他很喜欢和陆落在一起。 到了腊月初八,陆家煮了腊八粥,陆其钧却突然挣扎着起身了。 缠绵病榻一个多月,陆其钧终于能下地了。 “我得去衙门点卯。”陆其钧道。 年末年初,有地方官进京述职,吏部最是忙碌,油水也丰厚。 陆其钧是贪利的,起来之后,竟真的慢慢好起来,能吃饭走路,只是脸色黄黄的,看上去病怏怏的。 他的病还没有完全好。 腊月初十,颜浧过府探望。 “五娘,洀洀生病了。”颜浧道。 陆落不知情,不免吃惊:“什么病啊?” “太医说是身上的内湿太重了。”颜浧道,“病了四五日,太医说要拔火罐,我不同意。” “医嘱还是要听的。”陆落道。 “好好的姑娘家,拔火罐肌肤都烧坏了。”颜浧道,“太医说,反正得去湿气,最好要流汗。家里的地龙再暖和,也不能出汗啊。 我便想到,咱们家老宅有三处温泉,温泉水很烫,泡泡就是一身汗。我想请你陪着五娘,去老宅住几天,等过年再回来。” 内湿,的确需要靠运动出汗来慢慢排出。这个年代的女孩子,是不可能运动的,泡温泉,热水加速血液流通,让内湿通过汗水排出体外,也是不错的方法。 陆落最近也觉得体重,能去泡温泉,最好不过了。 “行啊。”陆落答应了,顿了下,她又心生警惕,问颜浧,“你不去吧?” 第221章庶妹 陆落的心思,颜浧很明白。 她不想他去。 颜浧顺着陆落的想法,解释道:“我哪有空去?职方司原本差事就重,年底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我们职方司到腊月二十四才封印。我要是有空,我就陪着洀洀去了,何苦劳烦你?” 陆落沉吟,想到颜浧素日里的确很忙,年底更是忙碌,这话应该不假。 “……你们去小住半个月,等我衙门里封了印,我腊月二十五亲自去接你们。”颜浧道。 “不必亲自去,我们可能早点回来。”陆落立马道。 颜浧颔首,一本正经保证:“那行,都听你的。” 说妥了之后,陆落把此事告诉了闻氏。 闻氏只有高兴的份儿,道:“你也累了好些日子,出去玩玩也好。过年的事你不用愁,不是还有娘吗?” 陆落颔首。 她将两张当票给闻氏,让闻氏拿在手里,回头陆其钧交了这个月的月钱,再去给陆其钧赎回来。 “倚竹,你留在夫人身边,提防着老爷闹事。”陆落道。 倚竹道是,然后又道:“姑娘,您回来给我带好吃的。” 陆落笑着答应了,摸了摸倚竹的脑袋,让她乖乖呆在府里。 颜浧的妹妹出行,身边肯定带护卫,安全不用担心。反而是闻氏,陆落不在家,她怕陆其钧欺负她母亲。 当天晚上,碧云替陆落整理行囊,带了好些衣裳和鞋袜。 腊月十一,刚到卯时初,颜浧就护送洀洀到了陆府门口。 “你不是不去吗?”陆落犹豫了下。 “我只是送你们到城门口。”颜浧笑道。越发觉得陆落有趣,便有一只猫在心里挠。 陆落要是没有想歪,干嘛这么提防着他?既然她也想歪了,那说明她的心思是动了的,颜浧岂能不抓住机会? 他阳奉阴违把陆落送上了马车。 马车出城,天刚蒙蒙亮,晨曦熹微。寒冬的薄雾。似一件冰凉的袍子。笼罩着天地。地上结了冰,被冻得很严实。 “……我衙门里还有公务,燕叽送你们去安宁县。到了老宅。哪里不方便,让燕叽回来告诉我,我派人送东西去。”颜浧道。 颜浧原本也没打算今天跟去,他的确是公务缠身。走不开的。 燕叽是颜浧的亲信侍卫长,今年二十四五。从小跟在颜浧身边,跟在颜浧一起长大的。 “知道了,三哥。”洀洀很兴奋,只想赶紧走。而颜浧啰嗦得让洀洀不耐烦了,“我们快走吧,一会儿天黑了赶不上。” “那行。路上小心。”颜浧笑道。 陆落没说什么,和洀洀坐到了一辆马车里。 洀洀很喜欢陆落。非要把手搭在陆落的暖手炉上,交叉着取暖。 陆落的丫鬟碧云跟她们同车,替她们倒茶。 “……三嫂,你有妹妹吗?”洀洀和陆落闲话,突然问起了这件事。 陆落只是以为,她是颜浧的妹妹,所以问陆落是否有相同的亲属,就笑道:“有啊,我好几个妹妹呢。” 洀洀有点疑惑的样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落再三追问。 “冬月底的时候,有个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大,登门说要见我三哥哥。我去见了她,她说她是你妹妹,可是三哥哥说,你没有那么大的妹妹。”洀洀道。 碧云手里的茶盏,微微抖了下。像洀洀那么大的妹妹,是七娘吗?碧云顿时就明白了,气个半死。 陆落则笑道:“什么样儿的女孩子?” “和我年纪相仿,不过个子比我高,长得很漂亮,大眼睛。她说,她想她姐姐了,请我三哥哥给她寄信。”洀洀又道。 这是七娘无疑了。 七娘今年十三了,若是正常人家,也该替她说亲了。 六娘得到了成王爷的青睐,还做了侧妃,此事刺激了原本就爱慕虚荣的七娘。 七娘没了四娘和生母,大概很想孤注一掷吧? 碧云看了眼陆落,有点忐忑。 陆落笑道:“我有个庶妹,跟你年纪差不多。你哥哥去我家里,不怎么进内院,所以没见过她,误以为不是我妹妹。” 洀洀恍然大悟。 而后,她又不太高兴,说:“妹妹很可怕……” 陆落不知道洀洀怎么突然伤感起来,笑道:“妹妹很好啊,你不就是你三哥哥的妹妹吗?” “亲妹妹当然好了,庶妹不好。”洀洀纠正道。 洀洀是没有庶妹的,陆落不知缘故,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洀洀说:“二堂嫂也有个庶妹,常到家里来玩,有次我和三哥哥看到她和二哥哥在假山后头,二哥哥把手伸到她衣裳里……” 陆落正在喝茶,差点就呛到了。 陆落想遮掩说什么,洀洀继续道:“不知羞耻,二嫂子都气哭了。” 洀洀是即将要说亲的姑娘家,这些事她都懂的。说罢,她自己也有点尴尬,脸微红。 陆落不想和小姑娘讨论这种话题,就问洀洀想不想听故事。 洀洀说想。 于是,她们的话题就岔开了。 这一路,陆落给洀洀讲了两个故事。马车颠簸,陆落和洀洀后来都睡着了,一路睡到了安宁县。 她们入了夜才到老宅。 老宅什么都准备妥当,只等洀洀和陆落。 安顿好了洀洀,陆落去净房梳洗,碧云服侍她。 碧云想起洀洀的话,咬牙切齿对陆落道:“五娘,七娘那个小狐狸精,又出去丢人现眼!” “回去给她禁足吧。”陆落笑道。 碧云很生气,心想七娘太不知道轻重了。她那么小的年纪,跟豆芽菜似的,颜将军能青睐她吗? 比起四娘,七娘真是个糊涂虫。 碧云恨不能拍死那个小丫头! “好好的出来玩,说这些事做什么?”陆落笑道,安抚碧云,“我心情还不错,你别招惹我啊。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闹点笑话,颜将军又不会传出去,怕什么呢?” 碧云颔首,果然不再扫兴。 第二天一大清早,陆落就和洀洀去了温泉。 她们每天都要泡半个时辰,浑身大汗,洀洀和陆落都泡的面色红润。 跟着她们的丫鬟和乳娘,也在隔壁的池子里泡。 大家的气色都不错。 泡完了温泉,陆落白天还带着洀洀,在县城里四处闲逛,洀洀开心极了,她们俩相处得很融洽。 到了腊月十九,陆落准备过两天就回去,免得颜浧来接。 没想到,颜浧这天就来了。 不是说好了腊月二十五才有空吗,怎么就提前了六天? 第222章车厢里的亲热 颜浧赶到老宅的时候,已是黄昏。稀薄浅淡的晚霞,徜徉在他的周身,有华采沿着他的肩头流淌。 那明艳的晚霞,也落入他明亮的眸子里。 他眼神映衬着霞光,格外的璀璨。他阔步进了院子,远远的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颜浧会来,陆落不惊讶,他如此疼洀洀,又喜欢粘着陆落,不可能不来接她们的。 她吃惊的是他今天就到了。 衙门不是腊月二十四才封印吗,年底这么忙,他是怎么抽空来的? “三哥哥!”洀洀很惊喜,立马趿着鞋,下炕去迎接了颜浧。 “我瞧瞧。”颜浧凝眸打量洀洀,细细看她的面容,然后很满意道,“很不错,气色好了不少,温泉还是要到庄子上来泡才管用,运回去烧得再热,也没有这个效果好。” 陆落觉得温泉水是差不多的效果。 只不过,庄子上自由散漫,乳娘和丫鬟们都听陆落的,不拘束洀洀,任由洀洀跟着陆落,到处闲逛。 她们戴了步障去过县城的街道,也逛过县城的夜市,更过去近郊的寺庙,荒芜的原野。 每天都要走路,洀洀心情好,也活动开了筋骨,再每日出一身汗,脸色自然就好转了很多。 而后,颜浧又看陆落,也道:“也挺好的……” 他的眼底,有浮光掠过,轻盈落在陆落的面上,就有了几分缱绻的情思。 陆落回视他,笑道:“温泉水管用。” “那我也要泡几天再回去!”颜浧道。 颜浧来了之后,庄子上更热闹。 他告诉陆落。他提前将公务都处理完毕了,衙门封印之前,他都不需要再回去,宫里也告了假。 颜浧是个不讲规矩的人,他来了之后,带着洀洀到处跑,把安宁县的大街小巷走了个便。他知道不少有趣的地方。都是陆落和下人们不清楚的。 洀洀也爱玩。愿意随着颜浧到处跑。 陆落跟着他们,第一天就累得个半死,腿脚酸麻。 下午回来。陆落上了马车就打盹。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路,而后醒过来,发现马车已经停了,车厢里光线幽淡。已经快要黄昏了。 颜浧也在车厢里。 车厢里只有他和她。 他一直借助朦胧的光线,静静看着她。 陆落一惊。遽然就清醒过来,问颜浧:“到哪里了?” “到老宅了。”颜浧解释道,“你睡着了,我要是抱你进去。怕你中途醒过来不高兴;又不忍心叫醒你,所以等着。” 陆落哦了声。 颜浧坐在靠车门的地方,陆落在后头。她要是越过他。等于是投怀送抱,于是她道:“你先下。” 颜浧却往前靠了几分。突然道:“我想你了,五娘!” 幽黯的车厢里,颜浧看不见陆落眼神的犀利,只觉得她很美,充满了诱惑,像个华丽的陷阱,颜浧死也要踏进去。 颜浧胆子更大了,不顾她是否生气,将她圈在方寸之间。 “五娘,你想我吗?”颜浧凑近着她,低声问。 他不指望陆落会回答,问完之后继续道,“真是奇怪,从前也是隔大半个月才能见你一次,却没有此次这般牵肠挂肚。大概是你出城了,不在我身边。” 陆落不语。 颜浧就凑得更近,他呼吸的炙热,能烫到陆落的唇。 陆落往后退,却被车壁挡住,无路可去。 “嗯,我知道了。”陆落这时候才慢慢开口,声音有点低沉,用来压抑着微乱的心绪,“车厢里有点冷,我们下车吧。” 颜浧说他想她了,她却回答说知道了,这个答案颜浧不满意。 他缓缓靠近她,一个轻吻落在她的唇上。 陆落的头没有偏,似乎知道他肯定要亲她的,所以让他如愿,然后趁早结束,可以下车去休息。 她的应付,像哄孩子一样。 颜浧更进一步,轻轻含住了她的唇瓣,细细吮吸着。他的舌尖撬开了她的贝齿,登堂入室,清冽的气息笼罩着她,让她无路可退。 陆落的心,好似猛然间抛入了云端,有点眩晕,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无法镇定自若去哄着他,却被他牵了鼻子走,变得茫然无措。 颜浧察觉到她的异样,一下子就抱住了她,紧紧压住了她。 颜浧的手,搂住了陆落的纤腰,让陆落贴紧了他。 当他的手沿着陆落的长袄边沿,滑进了她的身子,触碰到了她腰侧的肌肤的时候,陆落只差惊呼,紧紧按住他的手。 颜浧的手是冰凉而坚硬的,带着粗糙的老茧,触碰到陆落肌肤时,陆落浑身颤栗。 “不要得寸进尺!”陆落警告他,被他堵住了唇,声音含混不清。 她想要严厉,可是声音也带着几分急促的喘息,就变得糯软缠绵。 颜浧仍是试图往上。 “颜浧!”陆落很急。 颜浧的手,就停在半途,最终缓缓退了出来。 他吻得自己也喘不过来气。 等他的唇离开陆落的唇时,陆落也大口大口的吸气。 她微喘的娇态,让颜浧心里起了炽热的火,很怨念还要等很久才能娶她。 “五娘,婚期为何要定那么晚?”他搂住陆落,低低在她耳边道。 可能是他方才很听话,收回了他伸到她衣裳里的手,陆落的气就没那么大。 颜浧搂住她的时候,她停靠在他的臂弯里,心里倏然觉得很踏实。 “五娘。”颜浧又柔声喊她。 “嗯?”陆落终于应了一声。 她这么一应声,就是默许了颜浧对她的亲热,于是颜浧又吻了她。 他乐此不疲。 陆落不知和男人这样亲昵的滋味,没有对比,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试探着,将一双手放在颜浧的腰侧,心里很糊涂,不知道该搂住他,还是该推开他。 她贴着颜浧结实的胸膛,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她并不讨厌。陆落能感受到,颜浧很喜欢她,这甚至让她的内心深处有点窃喜。 被人喜欢,女人都会有几分洋洋得意吧? 陆落心想:“这个人命硬,煞气重,他不怕我的反噬。” 又回想起颜浧的种种,除了他一开始的求娶毁了她和曹家的约定,其他的也挑不出半分错来。 他虽然会情不自禁脸红,但是追求她的手段很老练。 陆落很茫然,难道她就这么认命了吗? 她的手,最终缓缓放下了,不管是推开他,还是抱紧他,她都做不了决定。 陆落想,顺其自然吧。 第223章承认 颜浧是个精明的人,陆落稍微有点松动,他就捕捉到了。 他松弛得当,什么时候紧逼,什么时候退让,他拿捏得一清二楚。 陆落想生气,又气不起来,偏偏觉得应该生气,总之被他牵着鼻子走。 陆落和颜浧一样,从未涉足过情场。颜浧擅长揣摩人心,他一点即通,手段又多,同样的情场初手,陆落在他面前跟孩子似的。 颜浧就显得很老辣。 他们在老宅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的确是愉快轻松的。颜浧在身边,事事替陆落和洀洀谋划周全,她们跟着玩就好,就更有趣了。 “真不想回去。”到了腊月二十三,洀洀见丫鬟们在收拾行囊,明天一早就要起身回府,不免失落。 有陆落在,颜浧的心情很好,花了心思逗她们玩,洀洀很喜欢这样的兄长。 平常在家,颜浧虽然疼洀洀,却因为公务忙碌,时常见不到他的人影,偶然见到了,颜浧也有长辈的严肃。 他是侯府的主人,颜浧在下人面前,威严冷漠,洀洀对他敬畏有加。 到了庄子上,颜浧就像换了个人,脸上全是亲切,不苛责任何人。他的轻松愉悦,更拉近了他和洀洀的感情。 洀洀是个聪明的姑娘家,她知道这其中绝大多数的原因是因为陆落。 她哥哥很喜欢陆落! 颜浧只有在陆落跟前,才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根本克制不住。 爱屋及乌,洀洀也很喜欢陆落。她哥哥喜欢的女孩子,自然是就是最好的。 “家都不要了吗。傻丫头!”颜浧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脑袋,笑道,“以后得空了,咱们再过来玩。” 洀洀乖巧点点头。 她又看了眼陆落,然后拉住了陆落的手,低声道:“三嫂,你也去我们府上吧!” 陆落失笑。 “会的。明年她就在咱们府上过年了。洀洀不用着急。”颜浧替陆落回答。 陆落觉得这话也没差啊,可是从颜浧口中说出来,就是比较欠抽。 她轻轻瞥了他一眼。 颜浧笑。很无赖的样子,一脸的灿烂。 陆落的东西也收拾妥当,碧云服侍陆落睡下。 陆落半躺在床上,对碧云道:“你先去睡吧。我暂时还睡不着,看几页书打发。” “那您也早点睡。明日还要赶路呢。”碧云笑道,然后把汤婆子贴着陆落的脚心,供她取暖。 “嗯。”陆落答应了。 碧云关门,折身去了小耳房。在庄子上。陆落不需要人陪着值夜,就让碧云也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专门把旁边的小耳房收拾出来给她。 陆落翻书。心情也挺乱的。明天就要回去了,又要面对家里乱七八糟的人。陆落心情有点压抑。 说实在话,她也喜欢这庄子。不知是庄子上的自由,还是因为颜浧…… 第一次这么缠陆落的人,就是颜浧。 陆落满脑子都在想他这个人,他做的事。越想,越觉得他真不错。 陆落没和男人有这么亲密的关系,所以她不知道颜浧到底好还是不好,无法判断。她不讨厌他,甚至有点依赖他。 她正想着心思,有人敲房门。 陆落还以为是碧云落下了东西,就道:“门又没锁,你敲什么呀?” 门吱呀一声,暗携了几缕寒风,高大挺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颜浧。 桦烛微跃,灯火落在颜浧的面上,他英俊的面容更显得添了几分朦胧,变得越发迷离好看。 颜浧站着的时候,后背都是笔直,肩膀打开,就显得气势巍峨,英俊不凡。他站在再多的人群里,也很显眼,颇有大将的风姿。 “你……”陆落没想到是他,下意识拉过了被子,齐胸掖住被角。 “大半夜的,我的丫鬟又不在跟前,你这样进来,毁我清誉!”陆落数规矩给他听。 颜浧笑,自己搬了锦杌,坐到了她的床边:“现在不是大半夜,而是刚入夜;院子里不是你的人,就是我的人,没人敢乱说半个字;你即将是我的妻子,我进来了,你的清誉也毁不了。” 他虽然不守规矩,不代表他不知道规矩。 任由他强词夺理,只会更耽误功夫,陆落就不再深究,问他:“你有话说?” 颜浧点点头。 他也没有其他事,就是把上次七娘去找他,告诉了陆落。 “……她想让我送一封信去广南西路。她是你妹妹,年纪又那么小,我原谅她不懂事,派人将她送了回去。她不愿意,自己跑回去了。”颜浧道,“不过是小事,我没提。昨日却听洀洀说,她告诉了你。我想着,我还是要亲口说一声。” 陆落也觉得是小事。 在女色这方面,陆落特别放心颜浧。 颜浧只有对陆落,才会温柔小意,嬉皮笑脸的;他对无关紧要的人,素来没有半分情面,所以有个“铁面寡情”的名声在外。 别说年纪尚小的七娘,就是美艳的四娘,陆落都没有担心过。 “好,我知道了。”陆落道,“你快回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颜浧却没有动。 “五娘,你以后嫁给我,也会很开心的,就像在这庄子上一样,我会很疼你的。”颜浧突然正色对陆落道,“我保证!” 陆落微愣,不明白他怎么又表白了。 他似乎每天都要表白几回,生怕陆落不知道他又多爱她。 “……我相信你的,你的确对我很好。”陆落低声嘟囔,也会觉得自己说话不够厚道,“我只是很喜欢江南,喜欢湖州府。” 她之前对人生的规划,都是围绕湖州府的。 在这个庄子上住了几天,让陆落更想念湖州府,那里才有家的感觉。 她很想再回去。 “你想回湖州府?”颜浧问。 陆落颔首:“很想回去……” “可以啊,等咱们成了亲,我就去湖州做刺史,咱们搬回去。”颜浧痛快道,没有半分勉强,“我在边关十二年,你以为我就喜欢京城吗?五娘,我现在喜欢你,你愿意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 陆落愕然看着他。 半晌,她心头情绪微定,陆落才说:“只有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没听说过男人要跟着媳妇走。” “你终于承认自己是我媳妇啦?”颜浧立马眉开眼笑,起身坐到了她的床边,搂住了她的肩膀。 陆落愣了愣:唉这重点好像不对唉? 第224章柏兮的婚姻 陆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踏入了颜浧的陷阱里。 她似乎是自己说错了话,惹得颜浧很高兴。颜浧搂住她,使劲亲吻她,几乎要将她压倒床上。 颜浧虽然离经叛道,却也尊重陆落和她的婚姻,婚前不会真的做出太出格的事,他极力忍住了。 虽然这次庄子上只有几天的功夫,他们的关系却有了很大的改变。 陆落已经有五成认定了这桩婚事。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陆落赶回了京城。 “是不一样了,气色很好。”闻氏也觉得陆落这趟出去,回来之后眉梢带喜,肌肤嫩白,越发妩媚动人了。 陆落笑了笑。 “颜将军也去了。”碧云明目张胆取笑陆落,告诉闻氏和其他几个丫鬟,“要不然,五娘能这么高兴?” 陆落气得要打她。 陆落也带了不少安宁县的土仪,分给丫鬟们,特意留了一份最大的给倚竹,倚竹很开心。 “家里没什么事吧?”陆落问母亲。 闻氏沉吟片刻,对陆落道:“你父亲又卧床了。” 陆其钧的病情很反复,好不容易起来十几天,前日又受不了,下不来床。 不到两个月的功夫,陆其钧所有的衣裳都宽松了,他瘦得很厉害。从前的陆其钧不算胖,却是很富态的。 “落儿,我担心他是大病,熬不到明年腊月!”闻氏忧心忡忡,“我已经有两年没跟顾神医通信了,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若是能请她来看一看,或许还有救。” 顾神医是延陵府一位女神医,陆落的哮喘病就是她治好的。 “顾神医当初也是路过江南。她居无定所的。”陆落道,“两年没通信,她肯定不知去向了。” 偏偏石庭也不在京城。 最需要大夫的时候,两个神医都找不到了。 闻氏还是给顾神医写信,希望能找到她。 而陆落也去打听石庭的动向,不知他何日回京。 “他至少要到明年五六月。”千衍告诉陆落,“京里那么多大夫。你不用担心。你父亲的病能好起来的,不会耽误你的婚事。” 陆落微微垂眸。 “落儿,你和颜侯爷的姻缘。是天作之合,绝不会有变故,你放心。”千衍道,“师父也盼着你能顺利出嫁。” 顿了顿。千衍又道,“师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和颜侯爷能白头到老。” 陆落不明所以。 “您又没见过颜浧,怎么知道他是良人?”陆落道。 千衍却说,颜浧就是陆落的良缘。 陆落是算不准自己的姻缘,所以她没有反驳师父。 回到府里。陆落去看了陆其钧。 “你这个不孝女,老子不用你假惺惺的。”陆其钧虚弱不堪,很消瘦。看到陆落还是破口大骂。 父女俩彻底反目。 六娘也回府看望过陆其钧一回,陆其钧就对六娘道:“还是你争气。这个家里,只有你遗传到了我的能耐。” 六娘当时就吐了。 她是真的吐了,因为她怀孕了。 成王爷的侍妾虽然很多,却只有四个孩子,子嗣不旺。特别是最近几年,他房里添了两个侍妾,都无所处。 六娘这么快有了身孕,成王爷非常高兴,似重振雄风了,更是疼六娘。 “你孩子上身才三个月,不要乱走,好好在府里养胎。”陆落对六娘道,“家里的事,还有我们呢。” 六娘的手,有意无意放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一脸的甜蜜。 陆落问她在成王府如何,六娘也很得意,她目前的处境很好,自己有点手腕,成王爷又疼爱她,倒也风光得意。 六娘走后,闻氏羡慕极了,对陆落道:“你看,你要是也能及早怀孕,我就要做外祖母了,我们都有了依靠。” 陆落失笑看着她母亲:“我要是真及早怀孕了,您会气得一头撞死。” 及早,那就是未婚先孕。 闻氏觉得自己说话颠三倒四的,估计是太嫉妒六娘了。 腊月很快就过完了。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初一。 年初一,京城通宵灯不灭,家家户户都挂出灯笼,众人出行观灯。 颜浧带着陆落,也去了灯市。 结果,他们在灯市遇到了陈容枫和柏兮。 “五娘,侯爷。”陈容枫和他们打招呼,礼貌客气。 柏兮则斜睨着他们俩,似乎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来。 颜浧很不喜欢柏兮这挑衅的眼神,不过他还是很忌惮柏兮的。柏兮术法高超,比陆落还厉害。 颜浧吃过一次亏,现在知道术士的厉害,轻易不敢招惹他。 “一起喝杯茶,如何?”柏兮邀请陆落和颜浧。 “不妥当吧。”颜浧立马拒绝,“等我送五娘回府,再来陪你们喝茶不迟。” “忙什么,陆姑娘又不是深藏在绣阁的普通千金,她可是术士。”柏兮笑道,“喝个茶而已,就扭捏作态了?” “喝茶可以啊。”陆落阻止了颜浧,不想继续和柏兮磨嘴皮子。 上次柏兮找颜浧,陆落还有很多话问他。 最重要的是,陆落走了很久,口渴得紧,她早就想找个茶楼了。 于是,他们真的寻了间临街的茶楼,一边喝茶一边赏灯。 “你找到你哥哥了吗?”陆落问柏兮,“你上次说,你进京是来找你哥哥的。” 柏兮端了茶,慢慢喝了几口,这才笑道:“不找了。那个混账东西,现在不知变成了什么鬼样子,找到了我也不稀罕认他。” 陈容枫不接话,态度清冷,慢慢端了茶盏喝。他只比颜浧大一岁,却要沉稳数倍。 “那你为何不回西域去?”陆落又问,“留在京里,是打算祸害谁?” 颜浧和陈容枫都看了眼陆落,他们觉得陆落说话很冲。 柏兮却不在乎。 他笑了笑,端起茶盏继续喝,不理睬陆落话里带刺。 “你们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柏兮突然问,“我怎么也要给你们送份贺礼再走啊。” “这倒也不必麻烦了,你可以提前送。”陆落温软笑道,话里却带着几分刺拉。 颜浧就明白,陆落不喜欢柏兮。 他也不喜欢。 颜浧插嘴,对柏兮道:“你有心了。” 他不想继续谈论他和陆落,于是把话题转移到了柏兮身上,问他,“你成亲了吗?” “成了。”柏兮道。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众人都有点吃惊,因为很意外。 “那尊夫人……” “她死了。”柏兮无所谓耸耸肩,一脸的笑容,“我们成亲的第五个年头,我杀了她。” 他温柔的笑容,轻松的语调,却叫众人听在耳朵里,不寒而栗。 第225章消失的朋友 初一的观灯,陆落和颜浧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他们听柏兮说了半天的闲话,句句不知所谓,甚至不怀好意,最后陈容枫听不下去,他起身拉着柏兮走了。 柏兮和陈容枫离开之后,陆落和颜浧喝了半晌的茶。街上仍是人潮如涌,陆落和颜浧打算等人少一点再回去。 “人太多了,马车也挤不动道儿。”颜浧道。 陆落颔首,慢慢喝茶。 她喝了好几被茶,现在精神百倍,回去也睡不着。 陆落伏在二楼的窗口,往下看花灯。 不成想,到了子夜,仍是满街的人:耄耋老者,垂髫小儿,锦衣华服的男人,步障遮面的女人,络绎不绝。 “一年到头就盼着这一次,不玩个通宵,岂肯回家?”陆落心想。 这个年代的人,不像陆落曾经生活的后世,可以随时出去玩,特别是女人和孩子,往往囿于内院,鲜少上街。 灯节一年才三次,机会稀少得可怜,肯定要把该看的都看完,尽兴了才会回府。 陆落则熬不住了,对颜浧道:“咱们回去吧。” 颜浧颔首。 等陆落回府时,已经是丑时初了,家里人声寂静,都睡着了。 “你早点回府。”陆落叮嘱颜浧。 “你放心进去吧。”颜浧轻轻握住了陆落的手,然后又慢慢松开,目送她回府。 次日,陆落睡到了巳时初,被前来拜年的成阳大长公主吵醒。 成阳是领着她儿子来的,让孩子给陆落这个义母磕头。 “你们昨日什么时辰回府的?”成阳问陆落。 陆落打着哈欠。说:“到了丑时初。” “那你困得这样?”成阳失笑,“我们丑时末才回府,卯初就起来了,只睡了一个时辰,也是好好的。” 陆落年纪比他们小,体质却不如他们,让成阳取笑了很久。 上午。也有些亲戚朋友家的。纷纷上门拜年。 初一是至亲拜年,初二才到朋友家。 陆落也到处走动。 正月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初五。 “……莲娘怎么还没有回来?”初五早上。陆落和闻氏用过了早膳,大丫鬟玉阶嘀咕道。 大年初一的时候,陆落和闻氏去了闻乐喜府上,直到傍晚才回来。然后陆落又出去观灯了。 上午的时候,出了月子的莲娘。跑过来说想要回娘家,想小住两日。 逢年过节,家里不会拘束姨娘们走亲戚,闻氏和陆落不在家。大丫鬟玉阶见莲娘要求合理,就打发了莲娘一份年礼,派人送莲娘回了乡下庄子上。 莲娘刚替陆家添了一女。没有道理不让她回去。 因为莲娘要小住,车夫就先回来了。 “难道。她还指望我们派人去接?”莲娘到了初五都不回来,玉阶啼笑皆非。 因为莲娘平日里就是四六不靠,她在娘家等着陆府去接,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那就派人去接她吧,都住了四天了,其他姨娘知晓,肯定要说闲话的。”陆落道。 “是。”玉阶道。 这件事是玉阶做主,玉阶都气死了,早知道就不该心软,任由莲娘小住。 玉阶气鼓鼓的。 闻氏笑道:“不必生气,不过是派车夫走一趟,值什么?反正他们也是闲在家里的。” 玉阶苦笑,对闻氏道:“您和五娘不在家,婢子做主让她回去的,她也该想到婢子只是下人,也要交差的,早该回来了。” “她若是能想到这一步,就不会闹出那么些笑话了。”陆落接腔。 陆落让玉阶拿了对牌,派人去乡下接莲娘回来。 莲娘是陆其钧的通房,不能任由她在乡下过野日子,怎么也要回府服侍的。 这件事,陆落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正巧这天,钟夫人带着钟琻,过来看望陆落。 钟琻每隔几日就要登门一次。 “……你叫我下棋,如何?”陆落听钟夫人说,钟琻虽然字认识得不多,却是围棋高手。 这些年,钟琻因为情况特殊,没有读书启蒙,只请了个围棋师父,教他下棋打发日子。 “好。”钟琻道。 钟琻长肉比较难,所以还是特别消瘦,只不过现在不露阴森相,就是个瘦得可怜的小孩子,很招人疼爱。 “你要让着我。”陆落不怎么会下围棋,陪着钟琻玩,完全是为了哄他。 “好。”钟琻语气一柔,竟有了些笑意。 他在陆落跟前,总是很开心,他特别信任陆落。 而闻氏,则和钟夫人说起了铺子里的事。 钟夫人有很多产业,上次闻氏不小心说了自己的米铺经营不善,钟夫人有不少的建议给她。 于是,钟夫人和钟琻就留在陆家用了午膳。 午膳之后,陆落带着钟琻到院子里散步。 “陆姐姐,葵儿能回来吗?”钟琻突然问陆落。 葵儿是他从小见过的一位鬼姐姐,他很喜欢她,这大概类似于精神分裂症中的幻想朋友。 钟琻的精神分裂是外部原因,如今外因消除,他再也遇不到那位最好的朋友,有点失落。 “很难了。”陆落摸了摸钟琻的脑袋,低声对他道,“琻儿长大了,葵儿要去投胎转世,不能再跟着你玩了。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钟琻点点头,说他记得。 “那你就能遇到她的转世了。”陆落道,“到时候,她就是活生生的人,再也不会走,岂不是更好?” 钟琻一想,深以为然。 他们正说着话,然后回正院。 刚到正院门口,但见玉阶气喘吁吁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陆落脸色一正。 玉阶正要说,然后就看到了钟琻,到底是外人,玉阶的话就顿住了,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五娘。” 而后,玉阶进了正院,给闻氏使眼色。 钟夫人正巧瞧见了,知道她们有着急的事,就道:“我改日再来打扰。” “陆姐姐,我改日再来教你下棋。”钟琻像个小大人,跟陆落告辞。 陆落和闻氏送了他们祖孙二人到垂花门口。 回到正院的时候,玉阶已经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见陆落回来,玉阶噗通给陆落和闻氏跪下:“夫人,五娘,是婢子该死!婢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答应让莲娘回去。” “她怎么了?”陆落心里一沉。 第226章遮羞(月票1740+) 莲娘不见了。 玉阶又急又怒,快要哭了:“她兄弟说,初二一大清早,就用骡子送了她进城,她嫌弃自家兄弟寒酸,不许他到陆府,她兄弟就在陆家隔了条巷子的地方,将她放下了。” “已经到城里了?”陆落问。 玉阶点点头。 车夫回来是这样说的。 陆家现在用的车夫,都是从湖州府带上来的人,底细很清楚,不会为了莲娘撒谎。 “若是在庄子里,可能是自己跑的;既然进了城,也有可能是被人掳走了。”陆落道。 城里的人贩子,一般不是因为谁合适而掳走谁,而是因为谁容易被掳走就掳走谁。 培养几年,自然是各有用处的。 莲娘肯定还是穿着回去的那身绸缎衣裳,又带了包袱行囊,被人盯上很有可能。 闻氏点点头,说:“若是到了城里,就是说她有心要回府的,那可能就是遇到了事。” 现在也是猜。 若是猜莲娘是自己跑的,大家可能只顾生气去了,没人乐意去找她。所以,唯有往坏处猜,说她出事了,这才必须打起精神去寻。 出了事,都是做最好的期盼,最坏的打算。 “都是婢子的错。”玉阶一听有可能出事,就低声哭了。 “你起来吧,不是你的错。”陆落道,“莲娘是老爷庄子上佃户的女儿,在府里服侍了一年。她不是犯了事被关在陆府。大过年的,放她回趟娘家,原就是咱们家的仁厚,你没有做错什么。出了事。那是意外。” 闻氏也对众人道:“快扶起玉阶。” 玉阶明白,陆落和闻氏要商量着派人去找莲娘了,没等其他丫鬟来扶,自己就站了起来。 闻氏给她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陆落、闻氏和秦妈妈三人。 “初二就回城了,今天都初五。不管是被跑了还是被掳走了,天南海北的都不知去向了。”秦妈妈忧心忡忡的。 莲娘除了一开始来不懂事。想着表现一番。被陆落打了一顿之后,彻底老实了,也没怎么兴风作浪。 可见。莲娘还是有怕处的,倒也不是真令人憎恶。 “……夫人,当着丫头们,老奴没敢多提。老奴暗揣。莲娘很可能是自己跑了的。”秦妈妈悄声道。 秦妈妈有替她的理由:“老爷对莲娘不好,谁都看在眼里。莲娘又不是傻子,她岂能不知?她的女儿没法子上族谱,她连个姨娘也抬不了,以后没了指望和依靠。 再说。老爷病了这段日子,那些烂嘴的都在背后偷偷担心,老爷只怕是不行了。您想想。老爷一旦没了,莲娘留在府里。只怕连丫鬟都不如,谁还肯拿她当个人? 莲娘生了女儿,都是乳娘养着。咱们都是做过娘的,孩子虽然是自己肚子里下来的,也要日夜守着,那样才有感情,才会真舍不得。莲娘年轻轻,不懂母女情深,生的又是第一胎的孩子,生下来就被乳娘抱走了。 她只怕还没体会到母女感情。既这样,她又怎能为了那么个靠不上的丫头留下来吃苦?” 秦妈妈的话,让陆落和闻氏沉吟良久。 半晌,陆落才道:“我最怕这样。有心想跑,找回来也是麻烦,迟早还是要跑的。” “那不找了?”秦妈妈问。 “要找。”陆落道。 闻氏看了陆落一眼,道:“都三天了,天地广大,又去哪里找?难道为了她,你又有推演一次?” 闻氏不想陆落去推演。 推演是偷窥天机,这是在耗损陆落自己的命运。 “不找了!”闻氏下了决断,“找她回来,以后怎么安置她?姓陆的连亲血肉都不想上族谱了,何况莲娘?咱们装腔作势的,派几个小随意走动走动,就说去找莲娘了,做做样子即可。” 秦妈妈连忙点头,很赞同闻氏的决断。 陆落一想:莲娘自己跑掉的可能性很大。既然她放得下,狠心连孩子都不要,说明陆府真让她绝望的。 绝望之地,寻她回来是很残忍的。 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对外就说,她是被人掳走了,否则咱们脸上都不好看。”闻氏又道。 “娘说的是。”陆落道。 陆落行使着管家的权力,她把外头的几个管事叫进来,只说莲娘是走丢或者被人掳了,让管事赶紧派人去找。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派出四名小子,从城里往外,找半个月。”陆落对管事们道,“要用心找。” 管事们哪个不精明? 这么广袤的天地,只怕四个小厮去找,还规定了半个月,这就是做做样子。 “派出去的小厮,每个人多赏五两银子,这是给他们辛苦腿脚的。”陆落又道。 这就是肥差,既能出去玩,还不用什么交差的。 管事们都点头道是。 他们先声势浩大选小厮,然后选了四个,派了出去。 这样,家里都知道陆落母女要去找莲娘了。 陆其钧在病榻上,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还是直着嗓子骂:“哪里是走丢,这是跟人跑了啊!一定要找,找回来打死!” 陆落替他遮掩,他反而自己嚷了出来。 陆其钧的话传开,全家的下人们都是议论陆其钧到底被谁戴了绿帽子。 此事,陆落也没怎么上心。她只是严厉警告下人们:“不许多谈论此事!” 下人们还是要说闲话的,只是不敢那么光明正大,都偷偷摸摸的嘀咕。 大姨娘心情极好。 三姨娘轻轻叹了口气。 陆落和闻氏还有应酬,过年的年宴还是要去的,也挺忙碌。 家里走失了通房,原本也就不算什么大事,这种话题传不出去,不会影响陆落的声誉。 “要不要我帮忙去找?”陆落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叔公时,闻乐喜问道。 “不用了,随便她吧。”陆落道,“我娘说不用仔细说。” 闻乐喜尊重她们母女的决定,没有多提。 到了初八,有个小厮回来,说他找到莲娘了! 陆落和闻氏面面相觑。 这样居然都能被找到,小厮的运气太好了,莲娘的运气也太差了! “你怎么找到的?”陆落问小厮,“她在哪里?” 第227章灯下黑(月票1770+) 陆家的小厮很快就找到了莲娘。 这个小厮原本姓孙,在陆家叫辛儿,也是湖州府人士,去年跟着管事们上京的,是个很机灵的。 辛儿有个姑母表兄,在乡下种田,有一亩多薄田,勉强度日。 前年的时候,辛儿的那位表兄和地主家发生了口角,他一生气,把地主家的大儿子狠打了一顿。 地主家有钱,和县衙门的衙役也认识,辛儿的表兄明白,他肯定要被携私报复,可能会被整得家破人亡。夫妻俩一合计,辛儿的表兄索性田地不要了,带着妻儿和稀薄的财产逃了出来,不敢再回去了。 辛儿的这位表兄知道辛儿上京了,无路可逃也跑到了京城,如今住在破旧的南平街,收鸡毛、旧货维持一家的生计。 “小人的表嫂又生了个儿子,家里快没米下锅了。小人得了五两的赏钱,自己在府里不愁吃喝,就打算送给表兄,让他度过半年的光阴。 不成想,小人刚进南平街,就看到上次去咱们府里送咸菜的那个乡下小子。他不认识小人,但是小人记得他,就跟着他。 他们住的房子,破破烂烂的,小人叫了表兄,两个人踹门进去,就看到了莲姑娘和那个乡下小子在吃饭呢。”辛儿道。 上次乡下有个人给莲娘送些干菜,陆落身边的碧云还遇到了。 那人一开始找不到角门,还是辛儿给他指了路。辛儿还以为那人是卖东西的,肯定是内院的姑娘们要偷偷买吃食,所以叫了他来。 后来,辛儿才听说是给莲娘送东西的。 这些略带暧昧的八卦。传得又快又远,辛儿也知道。 辛儿记得那人的容貌,因为他左边眉稍有一颗黑痣,而辛儿的祖父在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颗,所以辛儿当时多看了那个人几眼,就彻底记住了。 “人呢?”陆落头疼。 这下好了,彻底遮掩不住了。 陆落无力扶额。 “……小人让表兄和大表侄儿。还有表兄两个信任的街坊。将他们扣押在南平街的房子里,没带回来,等姑娘示下。”辛儿道。 陆落和闻氏愣了愣。 如果带回来了。自然是很糟糕,陆落就要费一番心思去处理莲娘。 杀她吧,她罪不至死,而且不能动私刑;把她送到其他地方去吧。又有费人力去看守她,有额外的花销。 为了莲娘。都不值得。 没带回来,就可以算没找到。陆落很惊讶看了眼这个小厮,不成想他居然能猜到陆落的心思。 正常情况下,小厮寻到了莲娘。应该是欢天喜地带回来请功的。 “为何不带回府?”陆落想知道他是真能揣摩主子的心思,还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辛儿似难以启齿,沉默半晌才支吾道:“小人……小人斗胆。姑娘赏五两银子,如此厚恩。小人定要用心替姑娘办差。” 他还真懂了陆落的心思。 管事们虽然知道陆落和闻氏的想法,却不敢跟小厮们直言不讳,给陆落和闻氏留下个不施恩的名声,只能小厮们自己的领悟。 而且,陆落和闻氏也没有明说,管事们更是不敢胡言乱语。 一个小厮出去,肯定是找不到的,管事们不必叮嘱。 这个叫辛儿的,他也能猜到,还是很通透的一个人。 陆落欣慰颔首,肯定他:“你做得很好,此事不可声张。” 辛儿道是。 闻氏和秦妈妈一合计,准备让玉阶去瞧瞧。 拿了莲娘和奸夫,还是不要惊动府里的,否则以后传出闲言碎语,都会给陆家抹黑。 “不用玉阶姐姐去,我亲自去。”陆落道,“我知道怎么办。” “南平街都是些流民,乱得很。”闻氏道,“你一个姑娘家,去那里不方便,还是让玉阶去。” 玉阶也道:“姑娘,婢子去吧,这次婢子绝不给您办砸的。” “我有倚竹,我们俩悄无声息的去,再悄无声息的回来。”陆落道,“不妨事的。” 闻氏沉思了下。 倚竹本事了得,而且莲娘的事,要怎么处理,玉阶做不了主,回头还是要请示的。 陆落自己去,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这件事办妥。 “落儿,不必恩泽她。”闻氏跟陆落耳语,“将那个男人打一顿,安个理由把他送官,我让你叔公去打点,必给他流放岭南;莲娘送走,送到南方去,寻个庙给她,让她去做姑子!” “知道了,娘。”陆落先应下来。 她和倚竹换了件暗色半旧的衣裳,退了环佩,素淡些,这样进了南平街,不会引起很多人的围观。 她们跟着辛儿,去了莲娘落脚的地方。 莲娘有她自己的考虑。 莲娘没有逃走,因为马车太慢了,走官道很容易被陆家追上,走小路又容易遇到劫道的土匪,两下权衡,逃走只怕是很难了。 于是,莲娘决定先藏在城里。南平街多流民,贫困脏乱,又和陆家隔了大半个京城,陆家的下人都不会出现在那里。 陆家绝对想不到她敢这么大胆,藏在城中,这就是灯下黑。 万万没想到,她时运这么差。 要是换个小厮,绝对不会到南平街去;去了南平街,也不会认识莲娘的奸夫,莲娘自己又不出门。 偏偏辛儿去了,而且认识那个人。 运气不好,喝口凉水都塞牙! 陆落到了地方,但见南平街街道潮湿拥挤,马车挤不进去,陆落和倚竹下了车。 道路全是脏水,坑坑洼洼的,有的结冰了,有的是新泼上去的。 莲娘的屋子,更是破旧,门窗都用破旧的布堵上,仍是通风、潮湿、阴冷。 屋子里很暗,霉味特别重。 “姑娘……”莲娘被辛儿的表兄和两个信任的街坊绑了起来,浑身脏乱坐在冰凉的地上。 她穿着缝补了补丁的棉袄,头发凌乱,屋子里没有一样成器的东西,就连碗里的都是咸菜粗饭。 莲娘在陆家虽然不好,也是吃着细粮、睡着软铺、穿着绸缎的,比这里好千万倍。 而莲娘的奸夫,估计是反抗了,被辛儿的表兄他们打得满脸是血,狼狈不看的绑在墙角。 “你们都出去!”陆落道。 辛儿知道倚竹的本事了得,当即给他的表兄使眼色,几个人纷纷退了出去。 陆落静静看着眼泪涟涟的莲娘,问她:“你这就跑了,连孩子也不要了?” 第228章看破(月票1800+) 莲娘的屋子很冷,墙壁、门窗都是缝隙,苦寒的风从缝隙里灌进来,似堕入了冰窖。 陆落将袖子的手微微缩了缩,手指冻得有点疼。 这般清苦,陆落问莲娘:“你跑出来,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吗?连孩子都不要,你怎下得了狠心,你知道十娘现如今怎样了吗?” 莲娘误会了陆落的话,很紧张问她:“十娘怎样了?” “十娘没事,她很好,自有乳娘照顾她。”陆落道,“你呢,为什么要跑,做出这等丑事来?” 莲娘也知耻,低垂着脑袋,呜呜的哭,不敢说话。 陆落扫了眼墙角那个汉子。 那汉子生得五大三粗,虽然面目被血糊了,仍瞧得出是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说话呀!”陆落再次问莲娘。 莲娘却不知从何说起,还在哭。 陆落站起身,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你们先呆着,回头会有人来发落你们的。倚竹,你看好了他们,我回去吩咐人行事。” “是。”倚竹道。 莲娘是很怕倚竹的,也知道倚竹的厉害,在倚竹手里,肯定逃不掉的。 见陆落转身要出去,莲娘这才紧紧抱住了她的腿:“姑娘,求五姑娘活命!五姑娘,您饶了奴,让奴去吧!” “这不可能。”陆落道,“你当初进府,不是老爷逼迫你、捆绑你的,你也不是哭哭啼啼进门的,可见你也是自愿。如今,你连孩子都不要了,越发没了人性。我岂能饶恕你?” “五姑娘,奴就算留在府里,十娘也不能给奴养!奴都知道,你们嫌弃奴是乡下人,知道奴没见识,不肯将十娘给奴。反正是没指望了,十娘没有奴。夫人和老爷还会可怜她几分。有奴在府里,她更没活路了。”莲娘大哭。 不知为何,陆落心里隐隐觉得她所虑也不差。 陆家的确是不会把十娘交给莲娘。 主要是陆落。她觉得莲娘这人没准头,会害死年幼的十娘,想等十娘稍微大一些,再放回莲娘身边。 “那你就不要她?”陆落反问。 莲娘也知道这一条。是她错了,她没有反驳。只是哭。 陆落不再逼问了,任由她哭。 来之前,母亲已经说了处置的办法,陆落一路上都在想这样处置是否妥当。 她犹豫不决。 莲娘没有伤害到陆落和闻氏。她只是在府中没有指望了,这才逃走。 莲娘只是让十娘没了亲娘,只是让陆其钧戴了顶绿帽子。却没有危及陆落和闻氏。 当没有伤害自己时,人多少就有点恻隐之心。希望犯错的人能得到原谅,这叫慷他人之慨,俗称圣母病。 陆落知道自己是个有圣母病的人。 她沉吟着,任由莲娘抱住她的腿。 “……五姑娘,奴从前和古树好过,可是奴贪慕虚荣,盼着能做地主家的小姨娘。老爷看上了奴,奴不知道多高兴,欢天喜地就跟着老爷去了。 奴刚到陆家,成天得意,高床软枕,细粮香茶,跟做了神仙一样。奴又怀孕了,更是把自己捧上了天。 可是软床睡久了,奴的腰很疼;细粮吃久了,也没了滋味。奴不喜欢府上的规矩,没有乡下自在;奴也不喜欢府上的人,她们不高兴的时候还笑盈盈的,背后才下刀子。 奴天性泼辣,不痛快就大吵大闹,可是到了府里,奴嗓子也不敢提了,整日捏着嗓子、蹑着手脚。老爷嫌弃奴,连下人也看不起奴。 奴整日里不快活。姑娘,奴知错了,奴天生就是贱骨头,没有富贵荣华的命,奴不想要了。奴只想离开那个地方,不管怎么吃苦,奴都认了。” 莲娘抱着陆落的腿,一边哭一边诉说。 没有踏入过富贵乡,所以很期盼。一旦踏进去了,才知道自己格格不入,浑身不自在。 陆落看了眼莲娘。 她一直以为,莲娘是个很混沌不知事的女人,如今看来,莲娘也要她的心思和想法。 虽然她的想法还是很自私。 当莲娘想要富贵的时候,她伤害了对她痴情一片的古树;当莲娘吃够了富贵的苦头,想要自由的时候,她又抛下了年幼的孩子。 说到底,莲娘这女人行事都只考虑自己,不顾其他人。 陆落很难对她怜悯。 可是,人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莲娘能下得了狠心,不顾府里温饱舒适,跑过来住这样漏风的房子,吃咸菜粗饭,她的心还是很硬的,下了决定就难回头。 舒适,是人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普通的人都很难放下。 莲娘放下了,她这股子狠劲,回府也是祸害。 “任由莲娘去,和将莲娘送到南边去出家,有什么差别?”陆落心想,“还费我花钱去打点。” 这顶绿帽子,是戴在陆其钧头上,陆落不怎么在乎。 难道陆其钧就没错吗? 陆落是陆其钧的第五女,她都和莲娘差不多大了。 莲娘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比陆其钧的大女儿都要小很多,他把她弄到府里来,难道不是他的罪孽? 莲娘和陆其钧的罪孽,就让他们相互去抵消。 正如莲娘所言,哪怕她回府了,十娘也不会给她的,有她没她是一样的,只是十娘更可怜了些。 “你跑吧。”陆落喟然道,“往北边跑,不要留在京里。我不派人去追你,你们跑到北边的深山老林去,不要让人发现。一旦你们才踏入京城,被我抓到了,我就不会轻饶你们。” 在莲娘的心中,陆落是个很冷酷的女人,她连陆其钧都敢打。 所以,莲娘几乎是不报希望的。 听到陆落这话,莲娘难以置信看着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等我离开了半个时辰,你们就走,越早走越好,听到不曾?”陆落道。 莲娘终于明白,这不是幻觉,而是佛语纶音。 “多谢五姑娘,多谢五姑娘!”莲娘给陆落磕头。 那个叫古树的乡下汉子,也跪在地上,清晰响亮给陆落磕了三个头。 陆落转身,离开了屋子。 她喊了辛儿,让辛儿把他表兄和那两个街坊先带走:“把话编圆了,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不要说是我们府里的事。” 小厮辛儿道是。 一开始,辛儿也没提这两个人是谁。 第229章深情(第五更,求月票) 莲娘走了。 正月初八当天,陆落就让莲娘离开京城,莲娘果然用自己随身的一支金簪,换了一辆骡子车,拖着稀薄的行囊,往北方而去。 陆落后来也打听过那个叫古树的男人。 古树没有父母,由他的三个哥哥轮流抚养长大,几乎没过一天好日子,是在兄嫂的打骂之下粗糙长大。 莲娘小时候给过古树一个桃子。 打那之后,只有莲娘家里有农活,古树就第一个来帮忙,累死累活。乡下人也不讲究,莲娘家里就把古树当长工使唤。 满庄子的人都知道,古树肖想莲娘,而莲娘的父母势利眼,是绝不会把莲娘嫁给古树的。 有仁厚的婶子叔伯,都会提醒古树,别被人家耍了,空做劳活。 古树闷声不响,不说话,照样帮莲娘家里做事。 莲娘也给古树做过一双鞋,虽然用的都是自家的碎布头。不过,那双鞋好歹给了古树希望。 后来,陆其钧去了庄子上养病。 莲娘被陆其钧带回府之后,古树依旧帮莲娘家里做活,大家都嘲笑他,就连莲娘的父母也被背地里说他是个蠢东西。 一条筋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莲娘自从生了女儿,又见陆其钧病重,再想到府里众人的阴阳怪气,越发觉得活不成了,就鼓动古树带她跑。 古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别说跟莲娘私奔,就是死了他也愿意。他没有私产,只有辛苦攒了七八年的几吊钱。 好在莲娘有点绸布衣裳、金银收拾。虽然不多,也有几样,还有积攒了二十多两的月例银子。 这些钱。足够他们在偏远的乡下,锦衣缩食七八年的。 莲娘和古树往北走,陆落派辛儿远远跟着。 北方还是大雪,他们约莫走了一个多月,把骡子车卖了,置办了些弓箭和长刀,两身棉袄棉裤。进了深山老林。估计是预备靠打猎为生。 陆落后来再也没见过莲娘,不知是真的躲在深山不敢出来,还是在林海里遇险了。 陆落偶然会想起她来。 多少人在泥潭里。挣扎了一生,都不敢破釜沉舟这么拼一回。很多人明知是错了,也要继续错下来,不敢承受世俗的嘲讽。 比如陆落的母亲闻氏。她就不会莲娘那等不顾一切的勇气。 抛开自私不说,莲娘还是个很勇敢的人。 日子久了。陆落也想不起莲娘的坏处,只记得她宁愿不要绫罗绸缎的安逸,也要痛痛快快活着的勇气,竟有些感叹。 莲娘离开之后。陆落常去看十娘。 十娘三四个月,肌肤有点黑,五官也像莲娘。陆落觉得她将来不漂亮。十娘虽然是早产半个月的,却很健康。能吃能睡,看到陆落还会笑弯了眼睛。 她特别爱笑。 孩子的笑容,让人心里软软的,陆落越发喜欢这孩子,有时候会把她抱回正院。 闻氏一开始蛮抵触的,还是因为讨厌莲娘和陆其钧。 后来,见这孩子黑胖敦实,不哭不闹,一抱她她就眯起眼睛,露出嫩红的牙床,闻氏心里也彻底软了。 “给她取个名字!”闻氏笑道,“等你出阁了,我来养她。” 闻氏坚信,自己养大的孩子,性格和人品会随她,不会像莲娘和陆其钧的。等陆落出阁了,闻氏膝下寂寞,正好可以养十娘,聊以寄托。 “叫陆苓,好吗?”陆落笑道,“听着优美。” 闻氏笑道:“行,听你的。” 打那之后,闻氏果然把正院的东厢房收拾出来,让十娘的乳娘抱着孩子,住到了正院的东厢房。 大姨娘知道了,猜测了半晌。 “难道闻氏和陆落害死了莲娘死了,内心有愧,这才抚养十娘的?”大姨娘是这么猜测的。 三姨娘性格耿直,不会把人往坏处想,她只是觉得,闻氏和陆落是可怜十娘。 三姨娘也觉得那孩子可怜,莲娘真是太过分了。 于是,三姨娘给十娘做了件小衣裳和小睡鞋,偶然也带着八娘和陆慕过来看看十娘。 她们看到了十娘,也会说这孩子黑,将来长大了不漂亮。 “黑怎么了,黑有黑的好处啊,多健康。”陆落笑道。 天生的黑,这个真是没法子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成阳大长公主请陆落去赏灯。 介于上次赏灯不愉快,陆落还是拒绝了。 后来,她还是被颜浧带了出去。 颜浧领着洀洀,请陆落一起赏十五的花灯。 洀洀很想去,又很想拉陆落去,陆落不忍扫兴,就随着他们去了。 十五的花灯比元旦当天多很多,他们应接不暇看了一夜,颜浧给陆落和洀洀买了各买了一个花灯,让她们提在手里玩。 “提着像小孩子,我不要。”洀洀抱怨,四周只有孩童才拎着花灯呢。 “你嫂子也提着呢。”颜浧指了指一旁很开心拎着白兔灯的陆落,对洀洀道。 白兔灯是琉璃做的,泛出橘黄色清艳的光,缓缓在陆落的周身流淌。 陆落的确是很喜欢,满面是笑的打量花灯。 洀洀觉得好看,这才重新把自己的白兔灯拎着。 后来,洀洀的白兔灯被砸了。 洀洀拉着陆落往人群里挤,结果正好有个人出来,一下子就撞到了洀洀的手,琉璃白兔灯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洀洀原本很嫌弃的,觉得幼稚,后来见陆落拎着,也就爱上了。 这刚爱上,就被人撞砸了,洀洀哪里肯依,她撩起了步障,露出凶凶的小脸,拉着那个人不放手:“你给我赔!” 对方也是个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样子,和洀洀差不多大。她撞翻了洀洀的灯,还差点烧着了步障,吓得哭了。 “遥遥!”人群里又挤出一个年轻的公子,急忙护住了啼哭的小丫头,“不怕不怕,这是怎么了?” “她……她用花灯烧我。”小丫头倒打一耙,指了洀洀道。 洀洀气得怒目圆瞪。 颜浧和陆落站在旁边,准备主持个公道。 “明明是你撞上了的,你先赔我的花灯!”洀洀也是不吃亏的性格。 那女孩子呜呜又哭了。 年轻的公子蹙眉,很是不快盯着洀洀,道:“你不能好好说话吗,这样大声叫嚷,成何体统?” 颜浧蹙眉,他妹妹他还没说过呢,哪里轮得到一个不知来路的小子教训? 颜浧准备动手,却突然觉得这人很眼熟。 第230章旧约(求月票) 正月十五的深夜,残雪未消,天寒料峭,月光的素辉交错着灯火的绮丽,淡淡流光掩映着,每个人的面容都很好看。 对面的男孩子,很心疼护着小姑娘,对洀洀的叫嚣不满意,吼了洀洀几句。 洀洀也被吼懵了,半晌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而后,这个男孩子还想找洀洀的家人算账,目光一撇就落到了颜浧身上。 尚未开口,他却认出了颜浧,失措道:“忠、忠武侯?” 他着实吃惊,猛然又回眸打量洀洀,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惊讶望着洀洀,似乎要把她看个遍。 洀洀更是恼怒。 颜浧这个时候,也想起这孩子是谁了,眼眸微沉:“你这个孩子,怎么是非不分?明明是这个小姑娘撞了我妹妹,你还帮腔护短?你母亲是这样教你的?” 那孩子最恨旁人说他母亲,当即满眸是怒,回视颜浧。 颜浧眼神阴鸷,带着几缕不耐烦的凶狠,那孩子敌不过,低了头,气得一张脸通红。 “给洀洀道个歉。”颜浧越发没好气了,声音里透出威严。 这时候,陆落和洀洀都觉得怪异:好好的,颜浧怎么发火了? 这孩子又是谁? 颜浧让那孩子道歉,可是那孩子却很固执觉得是颜家欺负人。 先是洀洀吼他妹妹,又是颜浧说他母亲,如此他道歉,岂不是太没有骨气了吗?于是,这孩子气哄哄的,拉着胞妹。转身就走了。 他也不告辞。 “唉,我的灯!”洀洀喊了声。 终究觉得气氛不对,洀洀也没有继续去追。 颜浧又是一声冷哼。 陆落提着白兔灯,站在旁边,半晌没有开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浧的反应很奇怪,好好的。跟一个小孩子生气做什么? 方才那对男孩女孩。看上去就是亲兄妹,长得挺像的。兄长维护妹妹,也无可厚非。颜浧也不是处处护着洀洀吗? “回家吧,有点乏了。”颜浧兴致阑珊。 “哦。”洀洀见颜浧神色不对,乖乖听话,跟着颜浧上了马车。 颜浧的马车。却是先去了居徳坊,送洀洀回去。 然后。他在送陆落。 虽然这样折腾了一个回来,却可以跟陆落说一路的话,再辛苦也是值得了。 陆落的白兔花灯尚未熄灭,于是放在马车中间的小几上。琉璃花灯里。放出谲滟的光,柔媚的灯火,映照出浅浅的剪影。 “那孩子是谁啊。为何生气?”陆落见颜浧脸色尚未回转,问他。 颜浧收敛心神。道:“上次我告诉你,洀洀可能要嫁到外地去,萧家派人来重提婚事,你记得吗?” 陆落自然记得,这话是重阳节那天,颜浧带着她去登山的时候,告诉她的。 “那个孩子,就是萧家五郎吗?”陆落问。 回想一下,萧家五郎生得有点单薄,毕竟年纪小,才十五岁。在迷蒙的灯火中,萧五郎面皮如玉,五官俊美,是个挺文秀的男孩子。 就是吼洀洀那几句,挺凶的。 陆落终于明白颜浧为何生气了。 在颜浧心中,洀洀跟女儿差不多,他比洀洀大十四岁呢。 这就好比是父亲,自己宝贝万分的女儿要因为十多年前一桩随口应承的婚约,嫁到外地去,心里想起来就舍不得。 颜浧就是这种心态,他很舍不得洀洀,又不满意他先母的老婚约。 有了这个缘故,颜浧对萧五郎就是一肚子气,莫名就敌视他;而后,他又听到萧五郎出言不善,吼他的洀洀。 这还了得? 颜浧的怒意,遏制不住就上来了。 萧家的孩子是正月初一进京的,给颜浧拜年,顺便重提婚约,颜浧见过萧五郎一次,没怎么记清他。 “……那个小姑娘,自己撞到了洀洀还哭,又倒打一耙诬陷洀洀,是她错在先;萧五郎不察实情就吼了洀洀,也是他的错;但是,你说人家母亲没教训好他,这是你不对。萧五郎没有父亲,寡母抚育他不容易,你不应该这样戳人家的痛处。”陆落分析给颜浧听。 颜浧沉着脸,还是不高兴。 陆落轻轻推了下他的胳膊:“人家护住妹妹,你就生气啦?你还不是一样护住洀洀?” “洀洀不会颠倒黑白,也不是血口喷人!”颜浧蹙眉道,“那个萧五郎,偏听偏信,不是良人!他疼他母亲,又护他妹妹,洀洀嫁给他,万一和婆婆、小姑子不和睦,岂不是要受一辈子气?” 陆落觉得颜浧这点考虑不错。 萧五郎是很疼那个妹妹,而他妹妹的确不讲理。 不知道萧五郎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人。 颜浧说了句萧五郎没教养,萧五郎就受不了,气得跑了,可见他非常敬重自己的母亲。 这是他的懂事和孝顺,是个挺好的孩子。可万一他母亲对洀洀不满意,他绝对要站在母亲那边的。 这大概就是陆落后世说的“妈宝男”。 况且,他又不是明察秋毫、是非清晰的人,一旦洀洀和他的家人有了冲突,他肯定要委屈洀洀。 “你又不能退亲,这是你母亲定下的。”陆落道,“你们家现在得势,退了和萧家的亲事,旁人会说你们家仗势欺人。再说了,萧家要是死活不同意退,你们家也没法子啊……” 提到退亲,陆落看了眼颜浧,心里辗转过几分滋味。 自从颜浧跟陆落说,他愿意和陆落回湖州府,陆落就几乎打消了退亲的念头。 “为什么不能?”颜浧反问,“我怕谁?” 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不怎么受道德约束。 至少,他绝不会怕人说闲话就委屈洀洀,更不会在乎遵循旧约就把妹妹往火坑里推。 陆落觉得,洀洀有这样的哥哥,是很幸运的。 “五娘,你觉得呢?”颜浧突然又问陆落,“你觉得退亲可行吗?” “……别问我,这是你的家务事。”陆落道。 “我想听你的话。有些时候我的想法,和京里人的想法不同。你的想法,倒是跟他们一样。”颜浧道。 他想和陆落商量此事。 “我觉得要慎重。”陆落道,“你应该去问问你祖母,或者你外祖母,她们都是非常睿智的老者,比咱们见过的世面都多。” 第231章泛滥(月票1830+) 洀洀的婚事,让颜浧很头疼。 陆落也想了一夜。 一个人是好是坏,往往不能绝对而论,要看立场。 对萧家的姑娘和夫人而言,萧五郎总是无条件维护妹妹,敬重母亲,不管自家人是对是错,都站在自家人那边,帮亲不帮理,这无疑最好的兄长,最孝顺的儿子。 陆落也希望有这样的兄长。 可是,颜浧和陆落是外人,他们的立场不同,他们看萧五郎,只看到了一个不辨是非的男人。 颜浧那么疼爱洀洀,当洀洀与人起了冲突,颜浧也是先站在旁边,看看情况,弄清楚孰是孰非再说话,没有像萧五郎那样,冲上来就骂。 对方还是个姑娘。 男人孝顺是应该的,友悌亦是美德,但是他一味护短,没有分证是非的能力,这是萧五郎的性格。 站在萧五郎未来岳家的立场来说,萧五郎这种性格,是极大的瑕疵,而且瑜不掩瑕,是非良人。 陆落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母亲。 “指腹为婚就是不好。”闻氏听了,也觉得此事棘手,“悔婚吧,流言蜚语的唾沫星子要把你说死;不退亲吧,正遇到难相处的人家,也是受苦一辈子。” “颜将军说,他母亲和当时兵部萧侍郎的夫人是闺中挚友,两人知根知底,彼此欣赏。萧侍郎位高权重,萧夫人性格温和,从父母身上观孩子,觉得萧五郎错不了。 哪里知道,而后的事情发生那么大的转折?先是颜将军的父亲战死疆场,他母亲得信之后一病不起。半年就去了;萧家那边,时隔两年,萧侍郎也病势。 四个家长,只剩下萧夫人一人。这么大的变故,孩子们自然也变了。如今再谈这婚事,两家彼此不信任,我也觉得是难事。”陆落道。 闻氏颔首。 人总是易变。来适应生活。 萧夫人丧夫之后。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她怎么可能还是十几年前的性格? 而她的孩子,如今到底怎样。谁又敢保证?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颜浧岂能不慎重? 正月十六,颜浧听了陆落的话,一大清早衙门去衙门点卯之后。立马回了府,将此事告诉了颜老夫人。 颜家老夫人明白颜浧的意思。 只是。她心里不赞同退亲。 老夫人知道,对方萧家不比从前了。当年的萧侍郎还有个兄长,也在朝中做官。前年,萧家那位大伯去世了。萧家彻底断了在朝中人脉。 所以世人看萧家,觉得他们是真正落魄了,除非他们家的子孙能重新入仕。 颜家此前退亲。这“嫌贫爱富”的名声就彻底背下了。 越是高门,越爱惜自己的声誉。轻易不肯落人口实。颜家这等显赫,没必要为了退亲,弄得个轻狂跋扈的恶名,引人仇恨。 此事,明明只是颜、萧两家的,可最后必定要被世人唾骂,因为世人都仰望颜氏的门第,对他们越发吹毛求疵。 “三郎,那孩子怎么不好?”颜老夫人装傻,试图和颜浧周转,看看可有回旋的余地,“因为他疼爱妹妹、孝顺母亲就退亲?这话不管说到哪里去,都耸人听闻啊。” 此前,朝廷主张孝道。 就像后世,如果你说一个人遵纪守法,就要将他关到牢里,一样的骇人听闻。 说这种话,应该是大逆不道的。 “凡事要有度,一旦过度了,好的也变成了坏的。”颜浧道,“祖母,水是不是极好的东西?万物生长,哪一样能离开水?可是,洪水泛滥,也是极大的灾情,那时候您觉得水是好东西吗?” 颜老夫人苦笑:“你这是强词夺理。不过是灯节上的偶遇,当时他妹妹都哭了,洀洀又说了几句重话。情急之下,他不问缘由,也是情有可原的,这怎么就泛滥了?” 老夫人觉得人在情急之下,行事会失控。 这叫关心则乱,普通人都会这样,只有颜浧才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冷静。 只有一次的相遇,不愉快应该化解,而不是去退亲。这样行事,也太过于极端,颜老夫人不喜。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泛滥? “三郎啊,你得三思。”老夫人道,“萧家的孩子到底好不好,一次见面是很难断定的。当时,洀洀只是个陌生人,还把他妹妹骂哭了。若洀洀是他自家人,他自然会衡量。人的心,不是这么简单来断定的,你太武断了。” “我看人很准,我一眼就不喜那小子。”颜浧道,“祖母,我下午还要进宫去教陛下习武,此事等我回来再说。” 颜浧见时辰不早,匆忙告辞,进宫去了。 颜浧一走,颜老夫人的太阳穴都疼了。这个孙儿,一天也不让他省心。 “唉!”老夫人叹了口气。 “又有为难事?”正巧这时候,老侯爷回府了。 老侯爷去年云游仙踪,家里人还以为他要出家求道。不成想,他云游了一年,觉得也就那样,心里还是不喜欢,就重新回了颜府。 只不过,到处走了一年,又是吃斋念佛,他身体好了很多。 “三郎刚才来了,他说要和萧家退亲……”颜老夫人道。 这是大事,她就把颜家的话,告诉了老侯爷。 老侯爷一听,气逆于上,差点没背过去。老侯爷大怒:“混账东西!孝顺成了不是,那他还有伦常天理吗,他还是个人吗?” 孝顺是最高的道德标准。 就连朝臣都觉得,一个人若是不孝,必定不忠。 孝道是君权、父权制社会道德统治的基石。 一个社会,律法和道德并行,支撑整个社会的行为准则。 孝顺这层基石若是被毁,整个社会的道德也要分崩离析。老侯爷年纪大了,听了这话,一张脸因为气而涨血。 “来人,去把三郎叫过来,我要亲自问他!”老侯爷厉喝。 老夫人阻止了他:“他进宫去了,今天还要传授陛下武艺……” 此事,最终还是要告诉老侯爷的,所以老夫人就提前说了。 老侯爷生气,也是老夫人预料之中的。 老夫人安抚了他半晌。 “咱们的话,三郎是听不进去的。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听过咱们一句?从前方氏在世,他倒是听他娘一句半句的。如今,你我说什么都不管用。” “那就任由他胡闹?”老侯爷情绪平复了些,也想起颜浧的叛逆,的确是拿他毫无办法,生气也没用。 现在,颜浧自立门户,他更是不会听长辈的。 颜浧自己就是个不孝顺的东西,指望他看中孝道? “他倒是听陆家五娘几句。”老夫人沉吟片刻,对老侯爷道,“他很看重五娘。” “那你派人去请那个小娘子来,咱们跟她说,让她再去劝三郎那个不孝孙儿!”老侯爷道。 第232章失敬(月票1860+) 颜老夫人派了亲信的管事媳妇来请陆落,陆落就知道,颜家和颜浧的意见相背。 颜老夫人那等人物,若是她也同意退亲,能想出千万个法儿来遮掩,不可能征询陆落一个小姑娘的意见。 陆落能见过多少世面?况且,陆落还没有过门,颜府的事请她出谋划策,原本就是有点出格。 既然颜家不同意退亲,而颜浧又是满心不喜未来的妹婿,陆落去了也是左右为难。 怎么劝,劝哪一个让步? 陆落满腹拧结,跟着颜老夫人身边的媳妇子,去了颜家。 她直接去了老夫人的昭怀院。 不成想,老侯爷也在,手里拿了本什么书在漫不经心读着。 见陆落进来,老侯爷将书合起来,放在炕几上,陆落瞧见书名,隐约带了“六壬”二字,不免纳罕:“怎么好好的,看起了相术的书籍?” 陆落不好多看,给老夫人和老侯爷见礼。 “五娘,坐下说话吧。”老侯爷先发话了,态度挺温和的。 这老爷子挺喜欢陆落的,是从陆落的火铳开始的。 儒家文化熏陶的人,多少都会有点认命。 陆落对颜家而言,绝不是理想中的媳妇,但是颜浧做成了这门亲事,已经无可悔改,颜家上下哪怕再不喜欢陆落,也只能宽慰自己,往好处想。 颜老侯爷一开始很生气,陆落可是闻乐喜的外孙女;他又不喜欢颜浧,更是不满意陆落。 陆落拿出来的火铳,让颜老侯爷惊赞万分,从此就对陆落大为改观。觉得此女奇才。再加上颜家祖坟遭遇不测,是陆落扭转了乾坤,保颜家家宅平顺。 陆落布置完祖宅之后,颜家果然顺风顺水,没有再出过大的祸事,颜老侯爷那时候就会觉得,门第不重要。这姑娘却是万里挑一的。再温顺贞淑、出身高贵也比不上她。 因为陆落,颜老侯爷自己也会读几本风水或相术方面的书籍,就越发觉得着也是一门学问。而且天赋更重要。 陆落年纪小,却能学得那样精,这是惊才绝艳的。 她的术法,她的火铳。让颜老侯爷都望尘莫及。于是,颜老侯爷就抛却了世俗的偏见。在心里很器重这个孙儿媳妇。 当然,他还是不喜欢颜浧。 “……我们颜家立族三百年,从未做过失信于人的事。”老侯爷对陆落语气友善,慈祥对她道。“你劝劝三郎,莫要太过于狂妄,有薄情寡恩之举。他先妣在天亡灵也不安。” 颜老侯爷原本就是文臣,说话和声细语。他只有被颜浧气得跳脚的时候,才会大发雷霆,正常情况下,甚至生气了,他也是慢条斯理。 “五娘,三郎性格执拗些,他还听你一言半句,你要替我们劝他。”老夫人也道,“我们自然记你的情。” 陆落垂眸,将修长的手搁在膝盖上,双手轻轻绞在一起。她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端圆润粉嫩。因为太过于用力,她粉润的指端有点发白。 陆落半晌沉默着。 老夫人和老侯爷相视一眼,都有点狐疑,不知陆落为何不开口。 须臾,陆落抬头,眸光细柔:“侯爷,老夫人,此事我帮不了。忠武侯是统领过千军万马十余年的人,他能保一方太平,自然决断过人。他绝不会辱没祖先和先父母,也不会伤害胞妹。 和忠武侯相比,我只是身在江南的普通人,没有大见识,也不是洀洀的至亲血脉。我想,忠武侯的决断,一定比我们考虑得更周全,我断乎不敢干扰他。” 老侯爷和老夫人愣了愣。 陆落这是不想去劝颜浧,她甚至建议老夫人和老侯爷听颜浧的安排。 片刻之后,老侯爷才回神,明白过来这位看似贞静贤淑的小娘子,拒绝了祖父母的要求! 岂有此理,这还把长辈放在眼里吗? 老侯爷猛地站起来,冷哼一声,进了里卧。 满屋子丫鬟和婆子们都不敢喘气,就连老夫人也是一阵紧张。 老夫人看了眼陆落,有点失望。 陆落也不听话,这真是太没有规矩了,枉费老夫人还很疼她。 在父权制的社会,长辈们见惯了小辈们恭敬有礼,听话懂事。突然遇到了反逆者,心里一时间接受不了。 “送陆姑娘先回去吧。”老夫人喊了丫鬟。 丫鬟道是。 陆落站起来,见老夫人急匆匆进了里卧,还是冲着里屋微微晃动的帘栊,轻轻行礼,这才告辞退出去。 陆落是外人,颜家老侯爷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责备、发火,只是着实生气。 “看看,这就是小门小户姑娘的坏处!没有教养!”老侯爷气道,“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谁这样不通礼数?” 老夫人也觉得陆落太失礼了,有点恃才傲物。 “您消消气。”老夫人道。 “我怎能不气?”老侯爷道,“三郎是个粗人,什么规矩都不放在眼里。若是他再娶这么个媳妇,以后他们还成个家吗?岂不是叫人笑话死?” 夫妻二人,总要有一个通人情世故,知道基本的礼数,才不会被其他世族取笑。 颜浧和陆落都这么不知轻重,以后怎么成家立业,怎么教导孩子们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 一个家族没有规矩,是无法令人敬重,无法立足的。 “……陆姑娘是缺乏了些教养,我可以慢慢教她。这也不能怪她,出身摆在那里,也不能苛责。”老夫人慢慢平静了些,“她还是不错的,敢替三郎违逆咱们,那以后肯定是忠心耿耿跟着三郎。她能不畏强权维护三郎,这份勇气和真心,其他女人可做不到啊。” 老夫人还是挺喜欢陆落的。 陆落有本事。 世情便是如此,有本事的人,不会卑躬屈膝去迎合,只能被迎合。 陆落就是需要世人迎合她的能者。 至于规矩和世俗,陆落和颜浧的确比太懂,以后肯定被人轻瞧。 但是有什么法子? 儿孙都有儿孙的想法,岂会听从长辈的安排? “孤勇。”老侯爷冷哼,还是一肚子气,“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开明宽容的长辈了,不算那冬烘之人,怎么孩子们还是这样不听话?” 老夫人苦笑。 颜家的孩子们,其实是很听话的,个个敬畏老侯爷,除了颜浧。 现在又添一个陆五娘。 他们两口子,让老侯爷都开始怀疑人生,否定家里所有人了。 第233章动情 颜家的老侯爷说颜浧不知规矩,反而是他的不知规矩,感动了陆落。 陆落最害怕那些吃人的礼教,为了规矩把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 “不能在八字的说法上,做点手脚吗?”闻氏听说陆落违逆了颜家老侯爷,吓得心惊肉跳,怕颜家不喜陆落。 “娘,颜家和萧家定娃娃亲的时候,洀洀都满周岁了,您以为萧家不合八字就真的乱认下?”陆落笑道,“他们那样的人家,说什么娃娃亲的戏言都是假的,结亲结盟才是真的。若不是出了那么大的变故,这就是门当户对的姻亲。什么从小的指腹为婚,也只是添了噱头的佳话。” 闻氏一想,的确如此。 “那外人就不好插手了。”闻氏道。 陆落颔首:“正是如此,我才宁愿忤逆,也不能答应啊。有颜三郎把持着,洀洀吃不了亏,咱们不必卖弄小聪明。” 闻氏忍不住笑了,陆落倒是头一回说“颜三郎”。 陆落却不明白她母亲在笑什么。 颜浧听说了陆落维护他,敢拒绝祖父母,一时间心里又激动又暖和,恨不能一下子就飞到陆家。 而后他想了想,陆家丫鬟婆子们一大堆,想抱抱她、亲吻她都没机会,于是颜浧忍了一夜,次日一大清早就派了个婆子,以洀洀的名义请陆落到家中做客。 陆落头一天被颜老夫人请,次日又被洀洀请,下意识以为是小姑娘要诉苦,也没深想就带着颜家的马车来了。 一进门,才知道洀洀早起被方家老夫人接走了。接陆落的婆子说:“陆姑娘,侯爷在外书房呢,您跟奴婢来。” 陆落这才知道,是颜浧请她的。 她在想搞什么鬼,已经到了颜浧的外书房。 “五娘,你来了?”颜浧换了套玄色的夹棉长衫,修长挺拔。风姿落拓。唇角有淡淡的笑意。 他这点笑意,误导了陆落,让陆落以为和萧家退亲的事有了眉目。 所以。陆落不带防备进了外书房。 颜浧随手虚掩了,就紧紧抱住了陆落。陆落有点糊涂,颜浧却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里屋走。 书房有个小梢间。扑了暖炕,是供颜浧小憩时候用的。 书房里虽然有地龙。炕上仍是烧得暖暖的,锦被绵软。 颜浧将陆落抱到了炕上,欺身而上,压住了她。 陆落有点发怔。颜浧已经捧住了她的脸。他细看她,只感觉她的眸子是秋水澄澈,明媚干净。有盈盈碎芒,能照出人影来。 陆落从外头进来。她双颊的肌肤凉软柔嫩,冻得有点发红,颜浧捧在掌心,似一朵恣意盛绽的桃蕊,娇艳无比。 她的唇,樱红柔嫩,让颜浧很是想念,他的指腹沿着她的唇线轻轻摩挲着,然后就俯身,将那柔嫩的唇噙住了。 “你……”陆落刚想说点什么,唇已经被颜浧含住了。 他细细吮吸着她的唇瓣,柔嫩香甜,似早春的桃儿,啜上一口,就能抿出嫩红的蜜汁,从口舌一直能甜到心里去。 唇很软,她口中有淡淡的馨香。颜浧被诱惑着,用舌撬开了她的贝齿,灵巧如蛇探了进去,勾着她的舌与之起舞。 陆落脑子里懵了,猛然间似被抛上了云端,身子似失重般发软,竟忘了推他。 这段日子,陆落也了解了些男女之间的事情,主要是问成阳大长公主。 成阳会告诉陆落,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不同。 女人总以为,男人爱慕她就会敬重她、呵护她,将她似佛龛那样放在高处顶礼膜拜,绝不会亵渎她。 可是男人爱一个女人,就喜欢触碰她、亲吻她,蹂躏她。越是爱慕,恨不能溺死在她怀里,绝不会像女人想象中那样让她端着。 男人的爱,带着几分下流。 陆落一开始也挺生气的,而后想想成阳大长公主的话,觉得她到底是成过亲的,跟驸马感情又好,她的话是很有说服力的,陆落就信了。 等颜浧再凑过来,陆落知道他只是喜欢她,就不怎么抵触和生气。一旦没了恼怒,陆落会忍不住被他撩拨得脸红心热。 颜浧这次的吻,少了前几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似狂风卷起了巨浪般,激烈吻着陆落。 他的唇,离开了陆落的唇,沿着她纤柔的下颌,落到了她修长的颈项上。 陆落颈项的肌肤如凝脂细嫩,白皙如玉。颜浧吻着她的颈,又细细描绘着她精致的锁骨,手在不经意间,解开了陆落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颜浧!”陆落这才紧紧捉住了他的手,不准他继续往下,“不要得寸进尺。” 她有细细的喘息。 颜浧果然很听话,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仍盯住被他剥露出来的肌肤,想着那再往下一寸的两只玉兔,心里有点痒。 “五娘,我摸一下。”颜浧倏然将陆落两只手捉住,反剪在她头顶,用一只手固定住,另一手火速钻到了陆落的衣裳里。 “不行!”陆落声音更急了,提得有点高,随着声音的升高,她的喘息也更重。 她粗笨的喘息,似比春药还要烈,一下子就勾起了颜浧的火。他顶在陆落腰腹间的坚硬,更是炙热高昂。 颜浧的手微凉,掌心有一层粗厚的老茧,摩挲在陆落的肌肤上,陆落的心在发颤。 “颜浧,你别混账!”陆落又气又急,声音却喘得厉害,“小心我布个阵,咒死你全家!” 颜浧一下子就笑了,破了氛围。 他又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同时手也缓缓退了出来,没有继续探进去。他知道,他有机会的,不能操之过急。 情事要水到渠成,才能甘泉滋润。 颜浧很有耐心,一点点攻下这个女人,不能太过于强硬。未经情事的少女,是很敏感脆弱的,太过于强硬,她还没有体会到美妙的滋味,只落下了阴影。 “不要咒死我全家,好吗?”颜浧低低在陆落耳边道,热气能喷到陆落的耳朵里,“就咒死我吧,我宁愿死在你身上。” 他并不忌讳自己的坚硬某物抵住陆落的腰腹,他觉得这是男人的阳刚,是他的骄傲,他也想让陆落知道,他会为了她而动情。 他不会把这动情释放出来,至少现在不会,他知道陆落懂他。 第234章奖赏 陆落一旦能接受颜浧这个人,也能接受亲热是他爱她的表现,就生气不起来,虽然她觉得应该生气。 她想起身,颜浧却拉着她躺下:“咱们说说话儿,好吗?就这样躺着说,不会有人闯进来……” 书房外头都是颜浧的护卫,府里的人知道轻重,没有颜浧的吩咐,绝不会让任何人轻易踏入。 陆落身子有点软,呼吸有点促,头昏脑涨的,果然听了颜浧的话。 颜浧也从陆落身上起来,并排躺在她身边。他用胳膊枕着脑袋,侧了身子对着陆落:“五娘,听说你为了我,敢拒绝祖父和祖母的请求,我很高兴,这是对你的奖赏。” “什么奖赏?”陆落等了片刻,见他光说奖赏,却半天不拿东西,不免问道。 陆落并不是图他的东西,只是他说了又不给,就有点好奇。 颜浧则笑了。 他这一笑,陆落立马明白过来:他说亲吻了她,就是奖赏。 陆落翻了个白眼:“颜三郎,我越发觉得你奸诈,不是个好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欺负我不懂事,对吗?” “你不懂事吗?”颜浧低笑,笑声醇厚又温柔,“我的五娘,是最懂事的,知道疼我!” 他会说甜言蜜语,偏偏女人都爱听这些,陆落也不例外。 陆落觉得他是个会蛊惑人心的妖灵。 陆落脸上微讪,想很认真跟他解释说,她之所以拒绝颜老侯爷,还是在推卸责任,把重担都留给颜浧了。 她相信颜浧会给洀洀最好的选择。比陆落考虑得更周全。 可是,生活里有些事情不点破,反而更美好。 颜浧这么精明,他怎么会不知道陆落有推卸责任的用意?他刻意不想去,也不提,只念着她的好,这是他的痴心。 深陷爱情里的男女。都很盲目。 有些时候委婉些。也是种善良,陆落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我已经派人去颖州,打听萧家的事了。”颜浧转移了话题。 颜浧说了几句情话。陆落始终不接腔,连一句娇羞嗔怪都没有,颜浧就知道她这个人内敛得很,连害羞都要藏住。 颜浧撩拨再多。也看不见她面红耳赤轻捶他的模样,虽然他很向往那样的她。 他有时候也会想。他的五娘能不能像个正常的小姑娘,看到他就气短耳赤,而不是直勾勾盯着他,比他还要大方? “萧五郎有胞兄的吧?”陆落终于接了句。 大户人家都是堂兄弟一块儿拍序齿。陆落也不知道萧五郎有几个堂兄。 但是,萧五郎只比洀洀大一岁多,而他母亲和颜浧的母亲同龄。他应该有跟颜浧差不多大的兄长或者姐姐才是。 “有两个。”颜浧道,“其中二郎还因为‘无出’休了原配。而后再娶了一房,生了两个儿子,外头说挺好的,不知内情。” 陆落愕然。 陆落知道士大夫家的规矩,讲究“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 休妻这种事,被世族间视为“无行”,指责男人没有品德,要被人嘲笑的。况且原配没有孩子的人家多了去,闹出休妻就是大笑话了。 男人还没有法子整治女人吗?虽然说无出可以被休,但真的闹到了休妻的地步,也是挺无能的。 陆落听到这话,越发觉得萧家不好相处,谁知道是什么龙潭虎穴?单单萧五郎那个胞妹,就是个难缠的。 颜浧肯定是要退亲的。 怎么退,身为皇帝老师的颜浧绝对有法子,不需要陆落操心。 陆落前天和昨天都不怎么踏实,迷迷糊糊只睡了小半个时辰。今天用过了早膳,准备小憩片刻,又被颜浧接了过来。 她昏昏沉沉的,又明白事情不用愁,心里就放下了。 小书房的地龙很暖,炕上更是暖和,屋子里暖融的,还有迷迭香萦绕着,陆落眼皮一直在打架。 她强撑了片刻,就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阳光铺满了屋子,金灿的光线在地上透出绚丽的剪影。 陆落身上盖了床锦被,她轻轻坐了起来。 颜浧坐在书案前,不知是处理什么公文,正聚精会神的书写着。窗棂半推,金色的骄阳拢在他的侧颜,点点金芒落入了他的眸子里,显得眸光溢彩,英俊不凡。 陆落望着他,只觉此刻的阳光正好,安静又温暖。 “醒了?”颜浧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 他今天并不是休沐,而是把公务搬回了家,就是为了和陆落独处。 陆落已经不知第几次在颜浧身边睡熟了,这姑娘心忒大。 “嗯。”陆落掀起被子下床。 颜浧起身,将她的风氅拿给她,让她先披着:“免得着凉。” 陆落道谢。 而后,颜浧又拿了面铜镜和一把梳子给陆落,让她把头发整理好。 “自己会梳头吗?”颜浧问她。 “你难道会?”陆落反问。 颜浧失笑,道:“这个,我暂时还不会。不过,你若是想让我会,我明天就去学,保证以后能给你梳头。” “没底线。”陆落嘟囔。 颜浧没听清,问她说了句什么,陆落却不肯重复。 但是,她说话的时候,唇角是翘起来的,隐约有笑意,颜浧猜想是句好话,心里也高兴。 “碧云呢?”陆落这会儿,才想起她的丫鬟。 她早起带着碧云出门,然后进了外书房,颜浧就掩门抱起了她,把碧云关在了门外,现在还不知道碧云在哪里等着。 “我让丫鬟带着她进内院了,在洀洀的院子里,你不用担心。”颜浧道,“你要喊她过来给你梳头吗?” 这个倒也不用,陆落自己就会,反正她的发式很简单。 “什么时辰了?”陆落又问。 “刚到未时。”颜浧道。 颜浧没有用午膳,就等着陆落起来。陆落梳好了头发,穿戴整齐了,颜浧喊了小厮们,让小厮们端了午膳到外书房。 他和陆落两个人用午膳。 这幅光景,竟像是一对很恩爱的小夫妻,颜浧不由心满意足。 他会盯着陆落看个不停,导致陆落误会了:“我脸上沾饭了吗?” 颜浧又笑了。 临走的时候,他搂住陆落,又吻了她,把陆落涂过的唇脂吃得一干二净,还说陆落的唇脂味道很甜。 陆落在颜浧的外书房,睡了个好觉。她也发现,自己在颜浧身边很放松,总是能躺下就睡着。 第235章得失(月票1890+) 洀洀和萧家的婚事,破费波折。 颜浧要瞻顾洀洀以后的婚姻,所以没有破釜沉舟大闹,而是徐徐图之,尽量不伤害到洀洀。 “那个人好凶,他妹妹好讨厌,我绝不嫁到他家里去。而且他家在颖州,那么远,我不想离开三哥哥和祖母!”洀洀道。 洀洀虽然不想嫁,却也不哭不闹,她说:“三哥哥最疼我了,他会办好的。” 她很信任颜浧。 洀洀这边稳得住,颜浧大赞,说:“好姑娘,你这样懂事,三哥哥才放心。” 这样,颜浧也就能放开手脚。 颜家老侯爷和老夫人心知颜浧任性妄为,此事难以回转,索性装作不知情,大有和颜浧划清界限的意思。 反正现在已经是两府了。 方家亦觉得颜浧刻薄刁钻,这点小事就要退亲,多半是嫌弃萧家落魄了。这等做派,读圣贤书立世的方尚书很不赞同。 可是,洀洀的亲事连颜家老侯爷和老夫人也管不住,方家又能说什么呢?哪怕不赞同,也要忍着。 陆落也会关心事情的进展。 她在正月底见了颜浧一次,询问他事情的的进展。 “有眉目了。”颜浧这样简单敷衍陆落,然后就搂住她,亲个不停,似一件极快乐的事,反而耽误了说正经话。 陆落大部分的时候就是默不作声,看他能闹到什么时候去。 最后,都是她低估了颜浧。她不做声,颜浧就真的不知停歇,恨不能把她捏扁搓圆。爱不释手。 二月初一,陈容枫带着他女儿璇娘来看望陆落,顺便还陆落的两本书。 璇娘拿了《推背图》回去之后,惊觉比琴谱、棋谱难多了,又心想以后用不上,知难而退,不打算再学了。 正巧。这天颜浧休沐。他也来陆家探望陆其钧。 陆其钧还病着。 陈容枫不好进内院,只得在中堂坐着喝茶,是乳娘陪着陈璇进了陆家的垂花门。 片刻之后。颜浧却出来了。 陈容枫有点吃惊,往颜浧脸上看去。 “陈兄。”颜浧跟陈容枫见礼,态度挺谦和的。 陈容枫还礼。 陈容枫只比颜浧大一岁,很小的时候就相识了。只是陈容枫打小就讨厌颜浧,因为颜浧脾气太糟糕了。 颜浧从小是个文武全才。圣贤书读得好,骑射也好,武艺更好,家里位高权重。他自己又生得俊朗不凡,所有人都捧着他,惯出来他一身的臭毛病。 那时候的颜浧。算是纨绔子弟中最会玩的,没少闯祸。偏偏又有能耐,外人说起他都是毁誉参半。 陈容枫是个斯文儒雅之人,不喜欢颜浧的张狂和轻浮,从来不与他来往。 颜浧正是风光得意的年纪,他父亲去世了。他仰承先志,十五岁就去了苦寒之地,而后就性情大改,越发沉稳寡言。 只是,他还是个冷漠的性格。 颜浧回京之后,陈容枫见过他几次,都是大众场合下的匆忙相见,从未单独说过话。偶然一间,颜浧虽然不怎么张扬,也是孤傲得很。 唯有和陆落在一起,或者在陆家,颜浧才露出几分和颜悦色。 陈容枫的心,猛然就沉了沉。 “……你家姑娘,下个月也要进宫了吧?”颜浧和陈容枫闲聊,说起了最近朝中的一些事。 太皇太后正式下旨,要接世族门第的三个女孩子,年纪在八九岁左右,去给太皇太后作伴。 这就是给皇帝选妃了。 这些女孩子,先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等皇帝到了十五岁,再赐宫殿封赏。是否选出皇后另说,至少都要妃位。 陈容枫的女儿陈璇就是人选之一。 一开始,陈容枫不同意,抵触此事。可是陈璇越长越漂亮,小小年纪心思极深,将来什么门第能护得住她? 也许只有进宫,她才能如鱼得水。 璇娘也听说了要进宫,她非常高兴,还说自己就喜欢宫廷,不喜欢嫁到门第普通的人家去。 陈家老夫人和众人纷纷劝说陈容枫,而闻乐喜也帮着说话,陈容枫思前想后,想到璇娘跃跃欲试想进宫,陈容枫疼惜女儿,就答应了。 他不答应也没法子,难道他敢抗旨不遵? 二月初六,璇娘就要正式进宫了。 “是啊。”陈容枫叹了口气,还是舍不得。 太后是陈容枫的表姐,而璇娘又机灵聪明,陈容枫只担心她算计旁人,不怕别人算计她。饶是如此,做父亲的都杞人忧天,陈容枫很舍不得璇娘。 “这倒也很好。”颜浧道,“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仁厚宽容,你不用太担心。” 陈容枫苦笑。 见颜浧心情很好,也在陆家很熟稔,陈容枫就知道,他去年听到的话,不过是颜浧和陆落小两口争吵中的气话罢了。 只有陈容枫一个人当真了,想想也是幼稚可笑。 想到这里,陈容枫心里灰了一半。 他那天和颜浧说了些什么,事后都想不起来了,因为他浑浑噩噩的。 转眼到了二月初六,璇娘被接进宫门,以后没有特旨,陈容枫再也见不到她。哪怕她做了贵妃,一年到头的特旨,也下不了一两回。 也就是说,他们父女一年难得再见一次了。 陈璇到了宫门口,好似也明白了这点,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 她哭得陈容枫心都碎了。 “你想抗旨啊?你是要害死咱们全族吗?”陈容枫准备冲上去,却被他五哥和小厮左右拉住。 “爹爹,爹爹!”璇娘哭喊着。 陈容枫被拉得不得动弹,唯有看着璇娘哭啼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浩大的宫门里。 陈容枫回去就病了。 他失去了爱情的希望,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女儿,万念俱灰。 正巧这时候,湖州府的知府有了实缺。 陈容枫此前的状态,是不能留在京里的,他都快要被失落感逼疯了。若是能去湖州府做三年官,又能看看陆落成长的地方,倒也能解些愁思。 于是,他递了折子,请调去湖州府做知府。 陈容枫才二十八岁,身为一方父母官,不管是年纪还是阅历,他都太浅了,不可能把这个官职给他的。 可是太后听闻了此事。 太后知道陈容枫这是想出去散散心,而湖州府富足繁华,风景如画,又盛产美人,画舫名伎更是艳冠天下,最是富饶风流之地,文人墨客都向往。 夺了人家宝贝女儿,又把人家拘在京里伤感,太不够厚道了。 太后将此事告诉了太皇太后,婆媳俩一合计,让内阁破例提拔陈容枫,放他三年的湖州知府。 第236章堂兄 陈容枫的调令很快就下来,他送了套自己制作的字帖给闻乐喜,对闻乐喜道:“您替我转交给陆姑娘吧……” 顿了顿,陈容枫又道,“不必说是我送的,就说是外头偶然所得。陆姑娘若是喜欢就照着练,她的字能所有改善。如若不喜,丢了也无妨。” 闻乐喜翻开来,发现和陆落的字体相近。陈容枫将陆落扭曲不整齐的字体,创出了一种另类的风格,将很多的笔画统一做了调整。 陆落只要稍微注意几分,就能写得好看又个性,很讨喜。 闻乐喜沉吟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先头也猜想,你可能有这段心思,不成想竟是真的……” “我不过是痴心妄想,没打算毁了人家的姻缘。”陈容枫苦笑,“我都要走了,以后也不知能否见到。我犹豫再三可要拿出来,我并无失徳之举,光明磊落,送给陆姑娘也不算大错,这才决定对您坦言。” 陈容枫告诉了闻乐喜,却又希望闻乐喜瞒住陆落。 闻乐喜是很器重陈容枫的。 可陆落已经许配了颜家,而且颜浧更适合陆落,闻乐喜就将这字帖收了起来,他心里明白,并没有送给陆落。 有些心思不该有,就要及早掐断。 闻乐喜但愿陈容枫此去江南,能放出几分诗人的风流性,把这点小情丝抛之脑后。 陈容枫从来没有在陆落跟前透露半分,闻乐喜也不打算说,陆落不知情。 二月的京城,春风始度,嫩柳初发。远处的树梢或淡绿。或鹅黄,嫩的似纱幔轻拢,虽然还是料峭春寒,却有了春的盼头。 陆落很喜欢春天,暖和的天气能舒展手脚。 本朝有花朝节。 花朝节,顾名思义就是赏花。因为气候不同,各处的花朝节时间不一。湖州府的花朝节是二月十二。京城的花朝节是二月十五。 颜浧一早就约定。花朝节要专门告假,带着陆落和洀洀出去赏花、骑马。 赏花无所谓,陆落和洀洀都挺想去骑马的。 结果这天。陆落家里来了客人。 “……二少爷到了。”陆落换了简便的骑马装,预备出门的时候,丫鬟进来禀告道。 陆落和闻氏都吃了一惊。 湖州府老宅的陆二郎,就是进宫做女史的陆芙的胞兄。过年的时候。闻氏收到了二伯母的信,说二郎中了举人。已经动身进京赶考,让闻氏帮忙安排二郎的吃住。 可是,今天都二月十五,春闱最后一场都结束了。也不见陆二郎的踪迹,闻氏和陆落既担心也无可奈何,不知陆二郎去了哪里。 没想到。他今天进京了。 “快请进来,直接让他进内院。自家子侄。”闻氏道。 丫鬟玉阶亲自去迎了陆二郎。 陆二郎颇为狼狈,他穿了件满是补丁的脏兮兮旧棉袄,头发用草绳绑了,又乱又枯的,脸上瘦而黄。 “二哥,你这是……”陆落正在院子里,瞧见这样的陆二郎,吓了一跳。 陆二郎和陆芙是胞兄妹,都是湖州府老宅二房的孩子。 二伯母娘家是苏州大富商,整个陆氏就属二房有钱。陆芙和陆二郎又爱穷讲究,骄奢淫逸,生活铺张。 倏然陆二郎一副乞丐打扮,陆落想这是遭遇了大变故啊。 极大的可能,是被土匪抢了。 “落妹妹,四婶。”陆二郎给闻氏和陆落见礼,不顾陆落和闻氏的瞠目结舌,他火急火燎道,“我好饿!” 见他这样,闻氏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连忙打发他吃饭、喝水。 陆二郎是饿坏了,一碗热腾腾的粳米饭端上来,他三下五除二就拔完了;旁边的一碗冬笋炖鸡汤,他也咕噜噜喝得一干二净。 丫鬟们连忙给他添了饭。 他吃了四碗,才堪堪把肚子填满,终于放下了碗,有力气跟陆落和闻氏说话了。 “这是遭了劫匪?”闻氏问。 陆二郎点点头。他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我们的船路过杭州,我停下来玩了两天,见了位故友。行迹有点铺张,就被人盯上了,一路随着我们北上。 我以为天下太平,只带了四个小厮,却带了八个服侍的丫鬟。水匪一来,这些丫鬟们一点事也顶不上。我被他们抓了半个月,一害怕什么都招了。他们知道我外祖家有钱,还准备带我回苏州去勒索。 我是夜里睁开了绳索,跳到河里逃脱了,被一条送年货去济州的船捡了起来。这一路上,我只说自己是京城人士,不小心落水。 好说歹说的,他们让我在船上做了船夫,帮着划船,将我带到了济州。到了济州之后,我把压中衣的一块玉佩给贱卖了,换了十二两银子,买了件破棉袄,雇了牛车走了将近一个月,这才到了京城。” 陆落和闻氏听了,面面相觑。 “这太凶险了,你好歹捡了条命。”闻氏感叹道,“你怎么不直接回湖州,还要这样上京?” “四婶,瞧您说的,我当时是被人家的船捞起来的,那船本就是往北来。难道我能说我家有钱,你们调头送我回湖州府?”陆二郎苦笑,“那我估计是被绑着回去的。” 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一向不把安全放在心上陆二郎,杯弓蛇影了,再也不敢露出半分财力,低调装孙子,做苦力,死活都要先进京。 而且,他被打劫的半道上,离京城比较近,到京里更容易些。 他妹妹和叔叔都在京里,也有依靠,只要能进城。 终于,被他摸到了陆家。 幸好大门上都是闻氏从湖州府带过来的人,认识陆二郎,否则陆家的小厮一定要把他轰走。 “二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陆落道,“这次错过了春闱,三年之后肯定能中状元。” 陆二郎失笑,说:“落妹妹现在会安慰人了。” 他吃饱了,也问清楚了,闻氏让丫鬟玉阶准备热水,又派了春蝶出去买了两套现成的衣裳和一件棉袄,先给陆二郎换上。 其他的,慢慢再置办。 颜浧等了很久,也不见陆落到约定的城门口,担心陆落出事,就领着洀洀来到了陆家。 然后,他们兄妹就瞧见一个乞丐坐在东次间喝茶。 第237章初相见 陆家二郎叫陆茂,今年二十岁,在老宅兄弟中行二,比老大小八岁。老宅也是女儿多、儿子少,陆家的祖坟就是旺女不旺男。 陆茂虽然生活奢侈风流,为人却慷慨上进,十二岁被二伯母送去书院——崇济书院。 崇济书院就坐落在湖州府远郊的山上,它在江南很有名望,是誉满天下的书院之一,名师高达八位,都是博学鸿儒,而且中过进士的老学究有三位。 因为师出名门,陆茂天赋又高,十六岁就中了秀才。 十六岁的秀才虽然不算天才,也是佼佼者,在书院的诸多学子中名列前茅,整个湖州府颇都有了名望。 中了秀才之后,陆茂就飘飘然了,再也不想去书院吃苦。 他在家里一边享受红袖添香,一边漫不经心读书,第一次乡试就名落孙山。 受了次打击,陆茂也清醒很多,乖乖收拾行囊重新回了崇济书院,终于在去年乡试中了举人,光耀门楣。 二十岁的举人,的确是少年才俊,风光得意。 正是因为得意,又因为从小在书院读书,陆茂为人还是有点幼稚,上京的路上露了财,时运不济被水匪盯上了,这才落魄。 陆茂坐在东次间喝茶,丝毫不见外,等着四婶的丫鬟们准备衣裳和热水,就见一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人,带了个小姑娘进来。 陆茂一下子就看到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大红羽缎的披风,领口一圈白狐毛,衬托着一张比白玉尚且细嫩三分的小脸,圆圆的大眼睛,似墨色宝石一样璀璨明亮的眸子。怔怔看着陆茂。 她很惊讶。 陆茂这才惊觉自己像个乞丐。不知是怎的,他浑身不自在,自惭形秽,恨不能躲起来。 这小姑娘年纪不大,个子却不矮,身姿聘婷,似一朵亭亭玉立的荷。她头戴珍珠花。珍珠足有葡萄大小。浑身穿戴看似素净却透出奢华,一看就是出身高贵的。 “这是忠武侯,和颜姑娘。”陆落介绍道。 陆茂就知道是谁了。 这样。陆茂更加不自在了,勉强笑着,都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这是我堂兄,他刚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仪容,咱们先出来吧。”陆落看出了陆茂的窘迫。 陆茂富贵惯了。平常衣着极其讲究,突然这么狼狈,又见到了未来妹婿这样重要的亲戚,心里觉得尴尬窘迫。也是人之常情,陆落也会。 于是,陆落先把颜浧和洀洀领到了东梢间闲坐。 闻氏也过来。和颜浧兄妹俩说了几句话。 “……三嫂,你堂兄是做什么的。为何穷成那样啦?”洀洀问陆落,有点可怜那个乞丐。 陆落就把陆茂遇到了水匪的事,说给了洀洀和颜浧听。 颜浧心里觉得是陆茂不够谨慎又爱显摆,这才遭了劫匪。 但是颜浧不会当着陆落的面,去批评陆落的亲戚,于是他违心说:“年末匪患严重,舅兄好歹捡了条命,这是万幸。” 陆落的堂兄,以后也是颜浧的舅兄,他说起了特别顺口,陆落却看了他一眼。 她似乎很想纠正颜浧,又觉得浪费口水,又忍住了。 说了也没用。 陆落两年前就跟颜浧说,别喊她母亲叫“岳母”,颜浧还是一声不落喊了两年。 “哦,原来他不是真的乞丐啊?”洀洀听了陆落的解释,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那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是乞丐呢?” 洀洀觉得陆茂生得俊美。 小姑娘看人,单单是很直观简单的,不会带男女私情。 饶是如此,颜浧还是看了眼洀洀。他眸子幽深,不带威严,似打量洀洀的神色。洀洀被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兄长的何意。 陆落瞥了眼颜浧,又看了眼洀洀,心中倒是明白,却没说出来。 “你瞧,我是家中管事的,堂兄来了怎么安顿他,还是要我出面,今天骑马我去不了了,改日再去,好吗?”陆落对颜浧道。 颜浧不是不讲理的,道:“好,正事要紧。若需要帮忙,派人告诉我。” 陆落颔首道好。 送走了颜浧和洀洀,陆二郎也更衣梳洗了一番,整整齐齐出来了。 玉阶给他买的衣裳太宽大了,陆茂使劲撸袖子,防止袖子往下掉。 “明天我带着你去做几身衣裳,先凑合穿吧。”陆落帮他卷袖子。 收拾妥当,陆茂也问:“忠武侯走了吗?” 他还想重新去打个招呼,方才太失礼了。 “已经走了。”陆落道。 陆落和闻氏也把陆其钧生病之事,告诉了陆茂。 “我去看看四叔。”陆茂道。 陆落又领了陆茂,去外院看陆其钧。 陆其钧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虚弱不堪,很久没去衙门点卯了。看到了陆茂,他不认识,当初他上京的时候,陆茂还没有出世呢。 “这是二房的二堂兄。”陆落介绍道。 陆其钧没力气,勉强点点头,就示意陆落带人出去。 陆茂对陆其钧也没感情,随着陆落出来,就悄声问:“四叔看着不太好,要预备后事吗?” 虽说陆其钧是家里的主心骨,可陆落即将要出嫁了,而且她还有个权势滔天的太监叔公,她父亲去世了也不会影响她的生活,陆茂不担心她们,语气就有点疏淡,像说个陌生人。 陆落和闻氏已经在预备陆其钧的后事了,这不是诅咒,而是一种冲喜。 “嗯,我们预备了棺材,给他冲冲。”陆落道。 陆茂点点头,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也是头一回见陆其钧,谈不上什么感情。 三姨娘听说来了亲戚,领了孩子们过来见礼;七娘和九娘也来了,见过了堂兄,还指望堂兄能送点礼物。 只有大姨娘没来。 晚膳之后,陆落和闻氏问起陆茂的打算。 是重新回湖州,还是留在京里读书,等待三年之后的春闱。 “我留在京里。”陆茂道,“不过,我要留三年,需得另找住处。四婶,您先借我银子,我写信去湖州府,让我母亲通过钱庄转银子上京,才还给您。” “你放心,我们既然在这里,自然要替你置办妥当的,银子还用你说?”闻氏笑道,“先不急,你在我们府上先住两天,再慢慢筹划。” 陆茂颔首。 想了想,陆茂问闻氏:“四婶,芙儿她还能出宫吗?” 闻氏就有点为难。 太监出宫容易,宫女出来却是千难万难,几乎没这个恩典的。 “芙儿做了陛下身边的女史,我们挺高兴的。”陆茂怕闻氏误会,连忙解释道,“这是她的福气,我母亲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是怎么进宫的?” 陆落就把陆芙进宫的因由,都告诉了陆茂。 当初楚王生病,陛下出宫探望,要回宫的时候拐到了闻乐喜府上,被陆芙揉搓了一番,小皇帝高兴,就把陆芙招到宫里去了。 说起来,这何尝不是一段奇遇? 陆茂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我们家二娘,她怎样了?”陆落问起了前年去湖州府的二姐姐陆苏。 第238章选风水宅(月票1920+) 陆落的二姐姐陆苏,去年腊月初三,嫁到了苏州沈氏。 沈氏是陆茂的外祖家,不过二娘要嫁的,不是陆茂的表兄弟,而是沈氏的另一脉。 苏州沈氏分很多支脉。 那户人家虽然是商户,却非常有钱,男方比陆苏小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这句俗语在苏州也流行,所以苏州沈家很满意陆苏,陆苏也很满意沈家。 闻氏和陆落同样挺满意的。 当初湖州府寄了二娘的定帖,闻氏让陆其钧盖了私章,重新寄回了湖州府,顺便送了五千两的陪嫁银子给二娘,请湖州府做主,将二娘风光嫁出去。 嫁了二娘,闻氏作为继母的责任,就算尽到了。 闻氏只派了两个管事的家人子回去送嫁。 “我上京的时候,苏姐姐还没有出阁呢。”陆茂道。 陆茂比二娘陆苏小两个月,所以叫她姐姐。 二娘和陆落一样,不参与湖州府老宅的排行,陆茂称呼二娘也直接带了她的名讳,叫苏姐姐,就像落妹妹这般“……苏姐姐的婆家,是我舅舅的族兄。苏州沈氏,两族并立的巨贾,分东沈和西沈。我舅舅那支是西沈,苏姐姐婆家那支是东沈,他们几乎占了江南六成的丝绸生意。”陆茂道。 然后,陆茂又说了二娘的丈夫,是个很听话乖巧的男孩子,文弱消瘦。 总之,一切都挺好的。 “但愿二娘能善始善终。”陆落心想。 二娘是女孩子,去了湖州府也是养在内院,而陆茂要读书。不怎么在家,他跟二娘来往不多,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谈论她,话题很快就冷场了。 陆落和闻氏在湖州府的时候,和二伯母很亲近,陆茂也不把她们当外人,安心先在陆家住下了。 不过。他催促着要置办宅子。 陆落主张替他办。 阳宅选址。陆落头一件就想到了风水。 既然要帮陆茂选宅子,陆落就去他:“二哥,你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吧?” 陆茂一愣。而后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怎、怎么,要给我说亲啊?” 陆落无语看着他。 怎么一说到生辰八字,就想到要提亲?他这个反应。好像有看中的人了。 “我是想给你选处风水宅子。”陆落道,“二哥。你很想成亲吗,是相中了哪家闺女?” “没有!”陆茂立马否定,语气斩钉截铁,好似生怕没有说服力。 越是这样。越在遮掩,说明他还真的看中了某个姑娘家。 陆落心里有了点猜想,也不敢肯定。但是一旦说破了,事情反而棘手。于是她装作不知情,笑笑道:“没有就好,我们已经把芙儿送到了宫里,若是在定下你的婚事,二伯母真要恨死我们。 你把生辰八字写给我,我来替你选一处风水吉宅。你可是要考状元的人,住宅风水是要讲究的,不能乱选。” 住宅看风水,这是选宅子的第一步,几乎每户都要经历的。 只是陆落这样的术士,很少去做这种风水吉宅选择的事。 陆茂知道不是说亲,就有点小失望,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给了陆落。 陆落打开来看,陆茂是甲戌年、壬申月、癸酉日、丁卯时。 陆落掐指一算,陆茂是狗年的七月初九日,从八字上说,陆茂是土命。 按照五行八卦,土是正中央的方位;而甲戌年是阳土,正值巨门星当令。若是能找到现行巨门星的地方,则住在宅子其中的人很容易遇到贵人,而且运气会特别好。 都说中进士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风水对考试运很重要。 “碧云,把我的全舆图拿出来。”陆落推演了陆茂的八字之后,开始定位具体的地方。 碧云道是。 闻氏瞧见了,对陆落道:“随便选个地方,这么认真推演,不损自己的吗?” 闻氏知道会反噬,就会尽量不准陆落去推演。 “我希望二哥能中进士。”陆落低声对闻氏道,“我没有亲兄弟,陆慕又太小。父亲一旦去世,以后总要有个娘家人,或给我撑腰,或辅助陆慕,还要给您和十娘做主。咱们和二房关系密切,二哥就像亲兄长一样。” 人是群居动物,没有人不需要娘家的帮衬,陆落也需要。 陆其钧的样子,不知道能否撑过今年。他一旦去世了,整个陆氏一族少了唯一的京官。族里无人做官,所有人的身价都要跌一层。 而那些叔伯和兄弟,除了陆茂,没有人愿意读书,陆茂是唯一有出息的,是陆氏合族的希望。 陆落想让这个希望好好延续下去。 “那你要当心啊。”闻氏心疼女儿,“不要强求。” 陆落道是。 拿出了全舆图,陆落算出了京城最中心的街道,然后在根据方位和流年飞星的当令位置,算出了适合陆茂居住的四个地方。 “小瑞儿,你去光福街、安业街、怀珍坊和崇德坊打听,看看有没有宅子卖。若是有,都记下来,回来告诉我。”陆落喊了小瑞儿。 小瑞儿道是。 接下来的两天,小瑞儿跑断了腿,把这四个地方都跑遍了,挑出了十处房子。 陆落记下了方位,准备和陆茂去看看。 陆茂觉得麻烦:“十处啊,那要看很久吧?不如你挑出两处,我再去选。” 陆茂一路上吃了大苦头,最近几天懒散极了,陆落也不逼迫他,就道:“那我去替你选出四处,你再甄选?” “好。”陆茂道。 陆落带着她的丫鬟倚竹和碧云,再领了两名小厮,到处替陆茂看房子。 房子虽然多,不过卖家多漫天要价,而且好几处需要重新修葺。 陆落是打算选出四处给陆茂挑,可综合下来,堪堪三处合格。 这三处,两处在怀珍坊,一处在安业街。 二月底,春风和煦,陆落挑选了三处宅子,请陆茂去做最后的决断。 陆茂也休息好了,很愿意去。 怀珍坊的两处院子,陆茂看过之后,对陆落道:“差强人意,两个院子都太小了。我现在虽然是一个人,焉知几年后不成亲?一旦成亲了,满院子的下人,这宅子就太拥挤紧促了。” 陆落觉得,她堂兄是打定主意要金榜题名,然后娶个京里的望族闺秀了,他连宅子都提前预算好。 “安业街那个院子挺大的,我还担心你不想要呢。”陆落笑道,“那咱们去瞧瞧?” “行。” 等陆落和陆茂到了安业街的院子时,有一群人正下了马车,往宅子里走。 而牙行的牙郎,没有照约定在门口等陆落,而是拥簇着这群人,往屋子里去。 “宋牙郎!”陆落高喊了一声。 牙郎立马回头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说不要呢,如何又请旁人观看院子?”陆落高声问。 她这么一高声,往里走的众人,纷纷停下了脚步,看了过来。 为首的,是安玉岫,晋王府的那个三太尉。 看清了彼此,陆落和安玉岫都愣了愣。 第239章幻灭(月票1950+) 看到陆落,安玉岫有点尴尬。 当初郡主的事,是他们家不厚道,安玉岫心里总不踏实。 安玉岫的额头,还有一条细细的疤痕。自从他送还陆落帕子,被陆落说了顿之后,便再没有见过陆落。 如今偶遇,安玉岫的眸光从陆落脸上扫过,心想她瘦了些,下颌都尖了,没有从前圆嘟嘟的可爱。 “怎么遇到了晋王府的人?”陆落也深感晦气。 陆落听成阳大长公主说过,颜家要求晋王府送走淳宁郡主之后,安玉岫离开了京城一段日子,是去庙里静修了。 为什么伤心不舍要去庙里念佛? 不是心中有了孽障,才要去念佛超度吗? “陆姑娘。”安玉岫回神来,缓步走出来跟陆落见礼。 淳宁郡主谲滟非常,安玉岫的容貌自然也不差。他穿着白玉兰色绣团云的直裰,颀长倜傥,五官俊美,一头浓郁乌黑的青丝,用白玉冠束起,越发衬托得面白如玉,明眸溢彩。 “谁啊?”陆茂见这么个出众的贵胄公子和陆落打招呼,就悄声问陆落。 “晋王府的。”陆落回答。 陆茂刚进京,哪里分得清什么王府不王府?不过,既然是王府的,就是天潢贵胄,惹不起的人物。 陆茂如今慎重多了,既然对方来头不小,自然不能乱说话,于是他不言语往陆落前头站了两步,既能护住陆落,又不至于失礼。 “陆姑娘,您这是看宅子吗?”安玉岫笑道。 他还是有点怕陆落,莫名其妙的。大概是上次被推下马车留了太大的心里阴影。 陆落出门,是戴了步障的,此刻撩了起来,露出一张嫩白精致的小脸,倒也没什么可怕之处。 安玉岫心里又微安。 陆落颔首:“是啊,三太尉。” 这就算陆落打过招呼了。 她眸光凛冽往旁边一扫,看到了宋牙郎。问道:“怎么失信于我。我可还没有说不要啊。” 陆落看院子,是在牙行付了订钱的。 这牙郎转而请安玉岫看院子,显得很失礼。 “姑、姑娘。小人以为……以为……”宋牙郎因紧张而结巴。 他的理由,不太好启齿。 安玉岫是亲王府的太尉,他说要看宅子,牙行不知道要怎么巴结才好!而陆落没有打出颜家的名头。牙行的人根本不知道她是哪一根葱。 付了钱又能如何? 钱能大得过亲王府去吗? 牙行是低贱营生,宋牙郎又不是东家。他也是做工的。 东家权欲熏心,想巴结三太尉,让宋牙郎带三太尉过来瞧,宋牙郎难道敢说不行?这些诉苦的话。说出来得罪三太尉,回去管事的绝不饶他;不说吧,又对不住这位姑娘。她可是很大方的,除了定钱。赏钱也没少给过。 宋牙郎支支吾吾,半晌说不明白。 “是我非要看的。”安玉岫主动道,“要不,陆姑娘您先瞧。若是您不中意,我再来定下,如何?” 跟着安玉岫的,是个带着粉纱步障的女人。 安玉岫出来,那女人却仍是站在门里,并未上前。 看看望过去,这女人身量娇小,绝不是淳宁郡主。 她如此忌讳,只怕是身份敏感。 “三太尉,您还是换个地方瞧吧,我应该要买下这院子。”陆落好心提醒安玉岫,免得他白惦记。 安玉岫则误会了,以为陆落故意和他作对。 晋王府和陆落的关系,说起来挺尴尬的,安玉岫也不太想和陆落打交道。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安玉岫没有纠缠。 他看了眼大门口。 大门内的女子,步履优雅走了出来。虽然带着步障遮面,女子仍是微微垂首,想遮住面容。她不看陆落和陆茂,缓步走到了安玉岫身边。 陆落没有理会,和陆茂进了院子。 “那个小姑娘是谁啊?”上了马车,粉纱步障的女人才撩起薄纱,露出精致成熟的面容,问安玉岫,“您怎么让着她?” 这女人约莫二十四五岁,正是女人最美艳的年纪,比普通女孩子都有韵味。 安玉岫让车夫启程,这才坐回来,说:“她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她救过我一命,所以让她。” 女人微讶:“她一个小姑娘,还能救您的命?”言语之中,把姑娘放到了最低贱的位置上。 安玉岫眉头不经意蹙了下。 他们文人墨客,性格多少有点怪异,安玉岫也是。 这女人随意一句话,就触到了安玉岫的逆鳞。 “那处宅子,看上去挺不错的,风水也好,您能赏那女孩子些钱,让她把院子让给我吗?”女人又问安玉岫。 安玉岫不接话。 他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等安玉岫一走,陆茂也问陆落:“那个什么王府的,看上去挺懂事的嘛。” 陆茂对京城的权贵大为改观。 陆茂在湖州府,见过那些官员的子弟,个个嚣张跋扈,就连身边的小厮都高人一等,动不动就要责备这个,责骂那个,得小心翼翼服侍。 京里的权贵们,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不成想,上次遇到的颜浧,这次遇到的晋王府太尉,都是彬彬有礼,涵养极好。 “他是安玉岫,你不是很喜欢他的画和词吗?”陆落笑道。 陆茂怔住,立马返回门口,看看安玉岫的马车离开不曾。只可惜,门口扬起的青灰都散去了,安玉岫早没了踪迹。 “你不早说?”陆茂顿足捶胸,“那可是安太尉啊!” 安玉岫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他的诗词传颂度很高,湖州府陆氏子弟,不少人喜欢安玉岫的词。 安玉岫不仅诗词绝艳,丹青也称一绝,他喜欢描绘美人。 因为他时常写淳宁郡主,所以大家猜测他画中的美人儿就是郡主。 在普通百姓的心中,郡主是高高在身的神女,能从画中偷窥到一二,也是万分荣幸的。 陆茂也是普通的男孩子,喜欢安玉岫的词,也仰慕颜色倾城的淳宁郡主。 “你同他相熟吗,下次带着我去见见他,如何?”陆茂恳求陆落,“他家郡主出阁了吗?” “你喜欢那郡主吗?”陆落反问。 陆茂连连点头。 “我要是中了状元,能求娶到淳宁郡主吗?”陆茂问陆落。 “也许可以吧,她还没嫁呢,而且目前不在京里,去了徽州静养。”陆落道。 “是生病了吗?”陆茂关切问道。 “你看到安玉岫额头,有一条细长的伤疤没?”陆落从头说起。 陆落上次来过,她对这宅子很熟悉,就把宋牙郎留在门口,只带着陆茂和丫鬟倚竹往里走。 一边看宅子,陆落一边说起往事。陆落慢慢把自己与淳宁郡主、安玉岫的恩怨,告诉陆茂。 说到最后,陆茂脸色就变了。 “真是蛇蝎妇人啊!”陆茂气得吹胡子瞪眼,神女一下子变成了毒妇,“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我要回去把重金买的画作,全部烧掉!” 他再也不崇拜安太尉,也不仰慕淳宁郡主了,什么鸡鸣狗盗之辈? “诗词好,人品不一定好;生得好,品德也不一定好。”陆茂心中的才子与神女,一下子就幻灭了,再也喜欢不起来,只觉得恶心,他叹气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落失笑。 她这位二堂兄,还是挺护短的,家人比偶像重要,是非观念很清楚。 陆落觉得他踏实。 第240章一掷千金(月票1980+) 陆落替陆茂选中了安业街的宅子,风水方位和得令飞星都适合陆茂。宅子还在有不妥当,到时候再在屋子里布置风水局,放些法器,就是极好的宝宅了。 “这院子甚好,正正方方的,没什么边角。将来我中了进士,就重新修葺。”陆茂也非常满意。 他仅仅从院落的美观来分析,觉得比其他两处要好。 陆茂是打算在京里住下了,没有功名不回湖州府。 “那就买了。”陆落笑道。 陆茂相中的宅子,比陆其钧的宅子小三分之一,价格却不低。 京里寸土寸金,这样的一座院落,要卖四千两银子。若是在湖州府,一千五百两就绰绰有余了。 好在陆茂家里有钱,自己也是娇奢惯了的,几千两银子不值什么,他很痛快应下,让陆落帮他买。 “你先替我垫了,我赶明儿给你五千两。”陆茂像哄孩子一样,对陆落道。 陆茂的外祖家,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大巨贾,家财显赫。他母亲陪嫁丰厚,而二伯又擅长钻营,把二伯母的陪嫁钱滚钱,就更是富足了。 那些钱,都是二伯母的陪嫁,陆府其他人不能过问。 当初陆落和闻氏去湖州府,二伯母也是一掷千金替她们母女置办,眼睛都不眨下。 陆茂到了京里,陆落和闻氏为他花钱自然也不能眨眼。 “好,明日咱们去牙行,交钱了去官府过户。”陆落笑道。 陆二郎同意。 次日,阳光明媚。春阳温暖,空气里有花的香甜。古树虬枝披了葱绿的新装。繁茂翠嫩。斑斓的春阳筛过俏枝,在地上投了耀眼的金色光影。 陆落都想换薄薄的春装了。 只是早晚还有料峭寒意,陆落惜命,怕染了风寒,感冒发烧,就打消了减衣裳这个念头。 用过了早膳,陆落和陆二郎出门。去了牙行。 不成想。原本热情的管事,有点内疚对陆落道:“陆姑娘,那院子的行情见长。我们东家不肯四千两出手了。” 陆落微愣。 “那现在什么价?”陆落问,她清湛的明眸里闪过几缕寒意。 管事觉得这女人颇有气势,说话的气焰也矮了几分,嘀咕道:“要、要一万两。” “什么?”陆二郎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习惯了挥金如土。陆二郎也不是冤大头! 就是皇城附近,这样的宅子也卖不到一万两。这是牙行毁约。不想卖给陆二郎了,故意漫天要价。 “着实对不住。”管事赔罪道,“您上次垫付的银子,小人翻倍退还给您。如何?” “不用了。”陆落笑道。她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了下,带着几分阴森森的碎芒。“为了心头好,别说万两银子。就是十万两我也乐意。那就一万两吧,咱们现在去衙门按契?” 管事目瞪口呆看着陆落。 陆二郎也使劲咳了咳:平白无故摆什么阔啊! 为了争口气就露财,很容易招惹祸事上。以前陆二郎不懂这个道理,上次差点死在水匪手中,这才谨慎小心。 他是再也不敢轻易显摆了。 他轻轻拉了下陆落的袖子:“落儿,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很喜欢那宅子。一万两,够买两三处的,花这个冤枉钱!” “这钱不冤枉。”陆落低声道,“我心里有数的,你放心。” “怎么放心?”陆二郎也压低了声音,“落儿,听话!” “我上头有人。”陆落回应道。 陆二郎哭笑不得。 感情是要抬出颜侯爷或者闻公公,以势压人吗? 怎么感觉有点暴发户的味道呢? 陆二公子觉得不对味儿,这样轻狂的话,会不会给妹妹授人以柄,落下诟病?如此一来,陆二公子就更不想要这宅子了。 “……姑娘,小人只是个管事的,您等等,小人去请示东家?”管事的也是满脸尴尬。 哄抬高价,自然是希望这位姑娘知难而退。 不成想,这位居然真的较劲了! 管事这就做不了主了。 京里的房子,价格若是太离谱,也要受人非议的。况且,他们是开门做买卖的牙行,若是有了个“宰客”的名头,以后主顾怎么登门? 生意还做不做? 好事不出面,坏事传千里。今天翻倍宰客,明天臭味满京城都能闻到。 房子不同于古玩、字画等,还是有价格可循的:街道位置、院落大小,都有类比的,不是漫天估价的物件。 “好,你去请示你们东家。”陆落道,“我且等着你呢。” 管事的留下牙郎,给陆落和陆茂端了茶,自己急匆匆去找东家商量。 牙郎见气氛怪怪的,留下陆落和陆茂喝茶,自己出去了。 四下无人,陆茂悄声问陆落:“你要抬出颜侯爷啊?落儿,这样不太好,以后你婆家还不得说你的闲话吗?” “不抬颜侯爷。”陆落笑道。顿了顿,陆落想到陆茂要怎么猜,继续道,“也不抬闻公公。我进京快两年了,认识不少人呢,不用非要颜侯爷和闻公公帮忙。” 陆茂不相信。 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认识多少人?哪怕认识的,也是借助闻公公或者颜侯爷的面子,人家是看着他们才和陆落结交的。 到时候去麻烦人家,往深层里说,还是颜侯爷和闻公公的人情。 陆茂从前比陆落还要爱折腾,不肯输半口气。谁敢让他不痛快,一定要用钱砸死他! 如今,陆茂回想起那些闲气,觉得没意义又轻浮。 陆落现在做的,就是这等没意义的争闲气。 陆落却说:“我可不是争闲气,这宅子风水我是通过推演算出来的。我推演一次,等于偷窥了一次天机,白白放过机会,我岂不是白费心思?” 陆落不想再算第二次了。 陆茂听说过陆落会推演算命,却觉得她是小孩子胡闹。 见陆落是铁了心,非要这宅子不可,陆茂就不好再深劝了。 片刻之后,牙行的东家来了。 这家牙行是官牙。牙行分官牙和私牙,朝廷都给发帖,他们都要交税,只是经营的范围不同。 像房舍租赁,一般私牙就可以经营;但是涉及房产买卖,就是官牙居多。 官牙的东家,背后都是有点靠山的,没有私牙那么低贱。 “姑娘,一万两您肯要?”东家问陆落。 陆落点点头。 “那行。”东家笑眯眯的,“买卖,就是您买我卖,没有您买我不卖的道理。既然您自愿买,咱们去官府按契,那院子就是您的了。” 官牙的东家,底气还是足的,背后有点靠山。他们抬价就是想让陆落放弃,既然人家非要买,愿者上钩,宰一回又如何? 第241章高人一等的家奴(第五更,求月票) 陆落来往的这家官牙,东家姓周,叫周良耀,今年五十六了。他红光满面的,看上去还不到五十岁。 他从前做过当铺的朝奉,后来因贵人相助,开了这家牙行。 久经商场,周东家是个心思活络的人,一眨眼就一个主意。 开门做生意的。来往的客人什么身份,自然都要打听一二。 陆落是谁,周良耀知道。 两家客人看中了一座院子,卖给谁也容易,自然是价高者得之。 可两个客人都有身份,就不能从价上去衡量了。 陆落是先来的,她估计也打听过这家牙行的背后,觉得可靠才过来做买卖;晋王府的三太尉是后来的。 周良耀更想结交晋王府的太尉。 首先,晋王府的三太尉有名气,事成之后央求他写一副牌匾,挂出去名头就响亮了;其次三太尉是宗室太尉,地位比那些外族和太监尊贵万分,而且他跟周良耀背后的主子有关系。 当时,跟着三太尉来看院子的那个女人,事后特意来找周良耀,说:“三太尉很想要这院子,不如您开个恩,我们价儿不低的。” 周良耀想:三太尉这是求我呢! 三太尉那是天潢贵胄啊,被他求了大多的荣耀?况且,人家有名又有钱,而且跟周良耀的主子还是亲戚,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于是,周良耀决定不遵守什么先来后到了。 陆落若是无名之辈,周良耀随意就打发了她。可是,她到底是忠武侯的未婚妻子,太监闻乐喜的外孙女儿。不能直接得罪她,只能想个法儿,叫她吃个闷亏,有苦难言。 思前想后,唯有抬高价格,让陆姑娘不战而退,彼此才稍微体面些。哪怕得罪陆姑娘。也不能太露骨了。 可哪里知道。陆姑娘竟愿意接受一万两。 一套院子一万两,这里头的赚头,比牙行半年的赚头都多! 如此暴利。周良耀这段擅长钻营的人,岂能放过? 周良耀原本就是老油条了,而且大胆奸诈,深谙贵胄们喜好和忌讳。能把八面玲珑的迎合着。 “那就卖给姑娘您了!”陆落真愿意给一万两,周良耀就很痛快卖了。 他们去了衙门。将院子按契过户,转到了陆姑娘这位堂兄的名下。 她这位堂兄却是咬牙切齿,一直说,太贵了太贵了! “当然贵了。乡下人,这可是京里的房产。”周良耀腹诽。 陆姑娘的堂兄一口外地口音,官话说得不利索。又要新置办房子,肯定是外地来的。 人多少有点乡土狭隘观念。会下意识的排外。这种排外未必是敌视,而是心理上的优越感。 周良耀虽然只经营一个牙行,对面陆姑娘的堂兄,他还是挺自傲的,看不起乡下来的土包子。 在京都人眼底,外地哪怕繁华如苏杭,都是乡下地方。 “周东家,您是西平侯府聂四夫人乳娘的掌柜的吧?”从官府出来,陆姑娘突然问周良耀。 周良耀一愣,他没想到陆落也打听过他的身份。 这还真不错。 周良耀是西平侯聂家世子夫人的乳娘的丈夫。 他和他女人,从前都是卫王府的家奴。他女人时运好,成了郡主的乳娘,而后他们两口子跟着郡主,陪嫁去了西平侯府聂家。 聂家是太后的娘家。 聂家四夫人恩典,将周良耀放到了自己陪嫁的一家当铺上做朝奉。 而后,四夫人见他做事尽心,他儿子也大了,就再次恩典,脱了周良耀一家的奴籍,不再让他打理陪嫁了,而是让他自己做点买卖。 四夫人主要是器重乳娘和乳兄。 这牙行之所以能拿到官牙的帖子,自然是聂四夫人帮忙的。 聂家和卫王府都是周良耀的靠山。只是,四夫人不喜欢家奴借助自己的名头作威作福,周良耀的身份也不会公开去说。 有心人打听,还是能打听到的。 周良耀是亲王府的家奴,又是太后娘家的世子夫人的陪房,眼界高得很,什么颜侯爷、闻太监,他都不放在眼里的。 侯爷、太监,身份又能多高?能高过宗室去吗? 这就是为何周良耀选择了巴结三太尉,而背弃和陆落的先约。 世人都觉得颜浧和闻乐喜厉害,周良耀却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三太尉也是亲王府的,同样都是宗室子弟。 “姑娘,您认识我们夫人?”周良耀笑呵呵,一副面慈的模样,“哎哟您瞧瞧,您怎么不早说呢?” “我又不想占便宜,早说做什么呢?”陆落笑道,“我原本只打算公平买卖的……” 现在是觉得不公平了吗? 周良耀笑了笑,他可没有半点把柄落在陆姑娘手里,大家都是自愿买卖的。 再说了,聂四夫人那等尊贵,聂家和颜家在朝堂又是明争暗斗的,周良耀不相信陆落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在四夫人跟前有什么恩情。 只有陆落巴结四夫人的份,没有四夫人讨好陆落的。 周良耀心里敞亮得很,不怕陆落。 “陆姑娘说的是。”周良耀笑道。 拿了钱财,周良耀回了牙行,把账目算清楚了。 半下午的时候,跟着三太尉来的那个女人再次登门,问房子的事。 “这位姑娘,着实对不住您,房子已经卖了。”周良耀赔了笑脸,对这位姑娘道,“之前就跟您说过,有位姓陆的客人,她是先下了订金的。” 那女人被拒绝,脸色微变,冷哼道:“东家,您生意兴隆啊,连三太尉的情面,您也不给的吗?” 周良耀当然要给三太尉情面了。他虽然是聂家的陪房出身,却不是聂家人,没什么尊贵的。能结交到宗室子弟,他当然乐意。 可是,得罪了也无妨,又不是得罪不起。 “……要不,您让三太尉亲自来说?”周良耀打蛇打七寸。 他一眼就看得出,这女人不过是借助三太尉虚张声势。 若是三太尉自己来说的,周良耀肯定给留住的,可三太尉又没露面。 那女人气哼哼走了。 周良耀摇摇头,很是不屑。 晚夕的时候,周良耀还在牙行里,牙郎气喘吁吁跑进来,说:“东家,可不好了,咱们一万两卖安业街的院子,已经传了出去。” 这肯定是陆姑娘叫人去散布流言的。 周良耀没想到,陆姑娘这么输不起,多给了七千两银子就要把事情抖开。 “传了出去就传了出去,咱们又不偷不抢的。”周良耀笑呵呵的。 陆姑娘还能吃了他? 陆姑娘未来的婆家,和聂家原本就不对付;而陆姑娘的叔公,不过是个阉人,聂太后使唤的奴才罢了。 周良耀心情很好,账本对完了之后,他就去喝了些酒,醉醺醺回了自己家,美美的睡了一觉。 次日,他尚在宿醉,就被小厮猛地摇醒了:“老爷老爷,四夫人派人请您,让您立马去见她,好像气儿不顺,有急事!” “什么事?”周良耀有点紧张,难道是他儿子的差事出了变故? 除了这个,周良耀也想不到其他的。 第242章挚友 周良耀望六十的人了,虽然曾经是家奴,聂四夫人看着自己的乳娘,很器重他。不可能像父亲那么尊重,至少要视为长者。 可是,今天聂四夫人气不顺,一张雍容明艳的脸,布满了阴霾,早无往日的敬重。 周良耀的妻子,也就是聂四夫人的乳娘,已经不在四夫人跟前服侍了,但是偶然会到她身边走动,陪着说笑。今天她早早就到了,正使劲给他使眼色。 这是出了大事。 周良耀心里一咯噔,不知错在哪里了。 是他儿子出事了,还是他宝贝孙儿闯祸了? 正满心疑惑着,周良耀只听到聂四夫人声音幽冷:“你的牙行,如今都是做什么买卖?” 周良耀自负聪明绝顶,立马就明白错在哪里了。 他为了钱,把房子高价卖给了陆姑娘,三太尉的朋友也想要,结果被打发回来,找三太尉诉苦了。 聂四夫人是卫王府的郡主,三太尉是她的堂弟。 天潢贵胄没普通人家那么多恩情,却也是至亲的血脉。 三太尉的朋友——也许是红颜佳人,吃了亏,三太尉气不顺,跑来问过了堂姐,堂姐能不给他面子吗? “郡主,您说这事啊?”周良耀心里有底了,声音就从容不迫,依旧照卫王府的老规矩称呼四夫人,“昨日是有这么一桩子买卖。 郡主,此事不能怪小人不给晋王三太尉面子。那位陆姑娘,她是先来的,而且给了定钱。若是她真的闹到衙门去,也是她有理的。况且。她愿意出一万两银子,至少是那房子的三四倍价儿,诚心实意要做这买卖。 小人是生意人,生意人讲诚信,既然收了人家的定钱,就应该先卖给人家;小人是看着三太尉,抬价让陆姑娘知难而退。哪里知道。陆姑娘还是愿意买,这份诚意,小人越发不能失了诚信……” 周良耀觉得自己这番话。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四夫人虽然是晋王府三太尉的堂姐,却也是他妻子奶大的,彼此都有情分,而且很照顾他们。 他要做生意。也要有诚信不是? 说罢,周良耀偷偷看四夫人的脸色。不成想她阴霾的面容没有半分缓解,反而是冷若冰霜。 周良耀的女人,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却知道周良耀说得四夫人越发恼了。使劲给他使眼色。 四周服侍的丫鬟们也不懂,个个敛声屏气。 “好,好个诚信的生意人!”好半晌。四夫人才开口,她的话冰凉粗重。带着愤怒的腔儿,说出诚信二字,极是讽刺,“牙行的规矩,先付了定钱就是准了买卖。你为了巴结三太尉,一漠视规矩,二不顾声誉,狠宰主顾……” 周良耀的心,从洋洋得意,掉入了冰窖里,一时间手脚冰凉。 怎么回事,听四夫人这口气,竟不是要给三太尉做主,而是要给陆姑娘? 为何? 陆姑娘比聂四夫人小很多,不可能是朋友;陆姑娘的母亲又比四夫人大,更不可能有来往;颜家和聂家在朝堂不和睦,聂四夫人犯不着巴结颜家。 而闻乐喜,一个太监而已,再位高权重又如何,聂四夫人既是亲王府的郡主,又是太后娘家的世子夫人,她怕闻乐喜? 那、那她干嘛替陆姑娘说话? 周良耀精明了一辈子,此刻却是栽了,还不知道栽在哪里。 “乳娘,您也瞧见了,不是我不施恩。他在外头,借着是卫王府出来的,又借着您和我的名声,如此罔顾法纪和买卖规矩,您、周蔚和我的名声,迟早要叫这小人带累坏了!”四夫人越发愤怒了,素日温柔端庄的容貌,气得发红,喘气都不顺。 乳娘就知道这是气大了。 周蔚是周良耀的儿子,读了很多年书,却一直不怎么进学。前年都三十七岁了,终于中了举人。 因为周蔚要读书,所以四夫人放了他们的奴籍,这是对乳娘和乳兄周蔚格外的看中。 周蔚中了举人之后,他不想再考进士了,四夫人就让他去吏部备案,破格将他放了个偏远地方的县令,只等三年任满,在给他调个富饶的州县。 如今,四夫人骂周良耀是“小人”,还特意提出了自己最器重的乳兄周蔚,周良耀就心知不好了。 他这回阴沟里翻船了,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人! 周良耀可以把世人都得罪尽了,那时候还有四夫人给他撑腰。如今他得罪到四夫人头上,这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啊! “乳娘,让他自己收拾铺盖,滚回老家去!”四夫人怒斥。 周良耀连忙给四夫人磕头:“郡主,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了,求郡主开恩……” 他知道四夫人这是气大了,连连给她赔罪,可怜兮兮的。 乳娘也柔声劝:“您教训他,他会改的。” 好半晌,四夫人气色才回转,对周良耀道:“陆姑娘是我的挚友,她是知道那牙行跟我有关,才去那边做了买卖的。她也是看着和我的交情,不愿意跟你还价。可是你这样敲诈他,我的脸往哪里搁?” 周良耀这时候,心里已经万分震惊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陆姑娘那么个小丫头片子,会被四夫人自称为“挚友”。 这哪里是挚友啊? 只怕这中间,牵扯了无数的厉害关系呢。 周良耀看走眼了,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郡主,都是小人的错!”周良耀使劲磕头,“小人这就把银子退回去,给陆姑娘磕头赔罪!” 这回好了,不仅没赚头,还要赔上那栋院子。 那院子当初入手的时候,花了二千八两两。而后,周良耀搁在手里两年了,又修葺了一番,花了三四百的银子。 看此前的光景,唯有白送给陆姑娘,才能平息了四夫人的怒火。 这就要亏了三千二百两! 三千多两,那么大的牙行,三四个月都赚不回来的,周良耀好肉疼。 “去负荆请罪!”四夫人咬牙道,“陆姑娘不原谅你,你就不用回来了,那牙行也趁早给我关门歇业!” “是,是!”周良耀几乎是连滚带爬,出了西平侯府聂家。 饶是出了大门,他还不知道,陆落到底在四夫人跟前有什么恩情,让四夫人这么生气。但是他明白,此事不处理好,四夫人真要让他滚蛋,还可能迁怒他儿子。 此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负荆请罪了。 “……也不是三太尉去要的,而是澶烟姑娘。她最近自己给自己赎了身,三太尉同她要好,才出头帮她置办院子。” 四夫人很生气,管事的大丫鬟也打听出,并不是安玉岫自己去威胁周良耀的,而是安玉岫的朋友。 安玉岫那个朋友,是满京城,甚至满天下都有名的歌伎。她今年二十六了,嗓子可能不太好,所以打算急流勇退,自己花钱给自己赎身。 澶烟从小在青楼,八面玲珑,**和东家也有良心,见她颜色越发衰退了,白留着糟蹋,就狠要了一笔钱,放了她出来。 像安玉岫等才子,都是她的老主顾了,青睐她的才艺,见她着实有难处了,替她置办宅子,也是一点情分。 “不学好,整日就知道在外头狎妓胡闹。派人去告诉晋王妃,就说他们家三太尉,帮一个伎女争房子,威胁我乳娘的丈夫,胁迫我乳娘的丈夫敲忠武侯未婚妻子的竹杠。”四夫人冷哼道。 第243章皆大欢喜(月票2010+) 聂家四夫人着实很生气。 上次成阳大长公主牵线,让陆落算了一卦,陆落帮聂四夫人找到了她的儿子,虽然是两个连体怪婴,不能接回来,到底全了母子之情。 聂四夫人还是隔三差五去山里看孩子的。 这件事,陆落是半个字没有对人言的,收钱办事,很敞亮。 转眼间,四夫人的家奴就讹诈陆落巨款,让四夫人盛怒。 “老周失信于人,讹了人家那么多银子,陆姑娘若是不快,将我的事说出去,我的孩子还有命活吗?她可是有真本事的。”聂四夫人既感激陆落,也很忌惮她。 四夫人身边的陪房,都是从卫王府带过来的,都有点傲气,平素不把人放在眼里也是有的。 亲王府的家人子,就是比平头百姓体面些。 “老周的官牙,还是别开了,成天惹事。”聂四夫人又对自己的乳娘道,“他年纪也大了,趁早收了铺子,回去享清福岂不是很好?周蔚出息了,还要老周那点钱?” “郡主,让他去陆姑娘磕头请罪,您看着老奴的薄面,饶恕他吧。老周没有其他喜好,就是清闲不得,是个忙碌命。他也不是图钱,就是要忙忙碌碌的,他才像个人,否则成天在家胡思乱想的,要憋出病的。”四夫人的乳娘求情道。 周良耀是下人出身,如今主子恩典,他儿子放了县令,可他骨子里还是很自卑,总担心儿孙瞧不起他。 自己忙碌个牙行,生活充盈些,手头又宽裕。他心里才安稳。 只有他的老伴懂得他。 “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欺负主顾了。”聂四夫人道,“我每次都说他,他都保证要改的,结果还这样!” “这次,他真的会改的,郡主。”乳娘极力护住丈夫。 四夫人跟乳娘的感情很深。 乳娘又是个软和的性格,以丈夫为天。 四夫人再想到。周良耀虽然仗势欺人。却也没真的犯下大错。他这个人,轻重还是能拿捏的,就像这次。他也不是仔细衡量了吗? 他是低瞧了陆落。 陆落给聂四夫人算卦,此事只有聂四夫人一人知情,连身边的大丫鬟也不清楚,周良耀自然也不知。 他不知陆落捏着聂四夫人的把柄。所以才敢欺负陆落。 不知者不罪。 四夫人对自己身边的亲信,还是很维护的。 把钱退回去。等于白送了陆落一座院子,再给她赔罪,也是聂四夫人仁至义尽了。 聂四夫人是不好直接出面的,她不参与生意。很多人还不知道周良耀是她乳娘的老伴。她亲自问安慰陆落,反而画蛇添足。 陆落买了院子之后,闻氏和陆二郎都说她冤大头。 “你这是和晋王府置气!”闻氏道。“何必呢,我知道你气那个淳宁郡主。可到底是过去的事儿了,也犯不着和他们斗钱啊……” 陆落这么爱财,能下血本和三太尉争闲气,这是心里大多的疙瘩啊! 闻氏很心疼女儿。 陆落则失笑:“没有置气,这钱能回来的。给的越多,人家越不好意思,说不定白送咱们一座院子呢。” 陆落的本意,不是真有想讹诈人家的院子。 她动用了罗盘,测算出了方位,等于偷窥了一次天机。 每次偷窥天机,都可能有反噬。总不能她白承担反噬,还没有得到结果吧?放弃了这宅子,其他的宅子陆茂不喜欢,陆落也不如意,那宅子是唯一的选择啊。 陆落可是把很大的希望放在陆茂身上,指望他将来能成为自己娘家的后盾,想给他选个风水宝宅,为他的运气加油添火的。 诸多考虑,陆落哪怕是真的一万两有去无回,她也要那宅子的。 她是不会再去推演一次,重新选择的。她动用一次罗盘,比一万两的代价重多了。 闻氏和陆茂却坚信她是和三太尉斗气,陆落啼笑皆非。 她这么大人了,钱多宝贵啊,怎么敢亵渎了银子去斗气? 陆落也知道,那个东家背后靠山是聂四夫人。 陆落和聂四夫人没什么交情,她们来往了几次,都很隐秘。 陆落深知聂四夫人有事不能对人言,上次还给了她二万两封口费。 这一万两银子,哪怕是白送给聂四夫人的家奴,也等于是花了聂四夫人的银子,陆落还是没赔。 况且,陆落猜测聂四夫人不会容许她的家奴收下,为了安抚陆落,白送陆落一座宅子的可能性很大。 陆落和母亲、二哥正说着话,二门上的丫鬟们进来道:“牙行的周东家来了,说要见二少爷。” 陆茂不明所以,看着陆落问:“他还来干嘛,咱们不是钱货两讫了吗?” “你去看看。”陆落笑道。 陆二郎点头,出来见了周良耀。 片刻之后,陆二郎回了内院,对陆落道:“落儿,那个姓周的,要给我磕头赔罪,还要把一万两银票退还给我。这、这是干嘛啊?京里人做买卖,我怎么看不懂啊?” 闻氏也吃了一惊。 陆落失笑。 “回头告诉你。你先去跟周东家说,房子原本就值四千两。既然他要赔罪,那你只给三千两好了,算咱们受了他的赔礼。咱们的一万两,你收回来七千两,就说已经没事,我会跟聂四夫人道谢的。”陆落教陆茂。 “哪个聂四夫人?”陆茂一头雾水。 “你先去打发他,回来再说。”陆落道。 陆落答应过聂四夫人,不将她的事情告诉第二人。当初陆落收了人家二万两银子,再说出去就不厚道了。 “是西平侯府的聂四夫人吗?”闻氏问陆落,“你什么时候跟她来往了?” 陆落不能细说,推辞道:“这和颜三郎有点关系,我下次再告诉您。” 闻氏非要问。 陆二郎也依照陆落的,接下了周东家送过来的一万两银票,退还他三千两,说院子还是要买的,没必要讹诈他。 少给一千两,既是接受了道歉,也不至于让周东家赔太多,彼此都好看。 周东家真的磕头道谢,拿了三千两回去,如实回禀了聂四夫人。 陆落不想占太大的便宜,又不能不接受道歉,这是她的体面。 真白送人家一院子,人家心里未必舒服,很多人还是不愿意白占便宜的。 “好了,以后行事不可张狂。这是最后一次,再有欺下瞒上的,我绝不轻饶你。”聂四夫人警告道。 周良耀连连道是,说再也不敢了。 经过了此事,周良耀想到自己到底只是个下人,主子那边什么人情,他哪里能全知道?还是老实本分的要紧,一再犯事,自己没脸不说,惹恼了主子,他儿子的差事也不保了。 为了点钱财,就不太值得了。 周良耀总是自负圆滑精明,这件事却结结实实给他敲了顿闷棍,人也打清醒了:小聪明误事,做家奴的还是要本分,别因小失大,失去了主子的欢心。 而后,周良耀还开牙行,行事却踏实了很多。 陆落只花了三千两,买了一处很满意的院子,价格优惠,院子风水好,她和陆茂也挺满意的。 第244章依傍 陆落替堂兄置办宅子,本着普通买卖去的,最后还闹了这么一出,也是意料之外。 陆二郎和闻氏至今还糊涂着。 从头到尾,陆落胸有成竹,花一万两银子跟花一两银子的表情没什么差别,钱挥洒出去了,自己从容回了家。 第二天,陆落啥也没做,宅子被讹去的钱又回来了,还省了一千两,过程可谓离奇。 陆二郎便宜买到了中意的宅子,就不再计较那家牙行了;周良耀得了个教训,收敛本分了起来,也算是好事。 唯独安玉岫被骂得狗血喷头。 “你有诗才,要扬名天下风光显赫,我拦不住你;你说无红袖添香无诗性,房里放了七八个颜色出众的通房,我拦不住你;还有你妹妹……” 晋王妃让儿子跪在东次间的青石砖上,胸口一阵阵的闷疼,严词大骂。说到了淳宁郡主,晋王妃说不下去了。 又怒又悲,她眼里就有了水光,胸口更是闷了,透不过来气。 “娘,娘。”安玉岫爬起来,扶住了母亲。 “……不……不许你领个青楼的女人进门,你敢领……打断你的腿……”晋王妃在昏迷前,说了这么一段话。 三太尉把王妃气晕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晋王府上下。 晋王和儿子、媳妇、孙儿孙女,一齐涌到了晋王妃的院子,快把太医都挤得没地方下脚了。 “怒伤肝,肝气上逆,血随着气而上溢。故而气逆眩晕。日子久了,可能吐血或者猝倒。以后,莫要惹王妃生气了,喝些护肝汤,静养几日。”太医这样诊断。 这下子,阖府都知道,真的是三太尉把王妃气昏了。没有别的原因。 晋王单独把三太尉叫到外书房。臭骂一顿,要烧了他的珍藏书籍,遣散他的通房。三太尉再三赔不是。 “从今天起,公账上一文钱都不会给你,你自己卖字度日去!你这么混,以后要败了太祖的名声!”晋王厉声呵斥。 三太尉不敢吱声。 被晋王骂了一个时辰。三太尉垂头丧气进了垂花门,又被世子叫过去。 世子摆了长兄的威严。又把三太尉骂了顿:“那个青楼女人,你若是再同她来往,以后就别回家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一堆侄儿看着你。你狎妓纨绔,上梁不正,怎么教养晚辈?” 世子怕府里的孩子们有样学样。没学到三太尉的才华横溢,只学到他逛青楼喝花酒了。 被世子骂了半个时辰。三太尉往回走,又被他二哥逮过去,说:“那个叫澶烟的,赎身花了三万两银子,现在是人老色衰,没了银子傍身,专坑你呢。” 二太尉怕弟弟被那个身价一落千丈的伎女骗财,做了冤大头。 挨了二太尉一顿说,安玉岫回了自己的院子,又被一个大胆的通房讽刺了两句。 “……忠武侯可厉害了,您让牙行坑他未婚妻子,说不定他就派人暗中给您拍黑砖呢。”有个通房担心安玉岫,提醒他。 安玉岫的通房觉得颜浧是个兵痞子,会暗中下手整安玉岫,所以很担心。 安玉岫欲哭无泪。 澶烟艳旗高竖的时候,恋着陈容枫呢,没安玉岫什么事。如今她风头还健就退了下来,不想跟那些轻薄的客人来往,单找了安玉岫。 她找不到陈容枫,陈容枫这些日子,过得跟游魂一样,谁也不见。 安玉岫爱慕澶烟姑娘的好嗓子,敬她才艺过人,把她当了个粉红知己,真没想纳她进府的,不过是帮点小忙。 哪里知道,就遭了这么大的祸? 父亲要断了他的财路,母亲被气病了,大哥觉得他不庄重,二哥觉得他是那被人骗财无能的纨绔,小妾担心他被颜浧报复。 怎么就一堆堆,这么堵心呢? “太尉,有封信给您的。”小厮将信笺递给了安玉岫。 信封上的字,秀美端庄,还有淡淡玫瑰的清香。 这是澶烟的字,也是她爱用的香,沾染了信笺。 “让她滚,不许再给她递信!”安玉岫气得把信撕成两半,看都不想看。 怎这样倒霉? 每回跟陆落相关的,安玉岫都倒霉透顶。第一次遇到陆落,差点让豹子给吃了;第二次遇到陆落,他妹妹遭遇横祸,被迫送离京城;第三次遇到陆落,他又把全家都给得罪了。 “本太尉再也不想遇到陆五娘那女人!”三太尉咬牙切齿。 陆五娘是他的克星吗? 至于澶烟,三太尉也不想再见她,着实觉得她扫兴。 她利用三太尉的名头去争房子,三太尉还真没想到,对她的怜惜立马化为乌有。 澶烟走不通三太尉,又想起了陈容枫。 她仰慕陈容枫已久,只可惜陈容枫性情清冷,很难打动他,不像三太尉那么好哄。 澶烟又试图给陈容枫递信,让他帮她安个宅子。 她有她的打算。 三太尉帮她安了宅子,她就可以对外说自己是三太尉养的外房,从前的客人们看着三太尉,哪个还敢上门纠缠? 陈容枫帮她安的,她就可以声称是陈容枫的外房。 否则,她从前那么多熟客,欺负她弱女子,个个上门骚扰,她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她务必要傍一个身份尊贵的。 她想傍三太尉或陈容枫,不是想进高门大院,无非就是借势。 若是将来三太尉或陈容枫的妻子不满意,澶烟也管不了这么多。 再说了,澶烟素来觉得内院的女人都是草包,还敢嫉妒?男人花天酒地是天性,是应该的。 她被男人养在外头,那些内院的正妻或者良妾,嫉妒都是不本分。故而,澶烟也没什么道德压力。 只可惜,三太尉这条线,被买个房子就弄断了。 澶烟只得重新去找陈容枫。 “谁?”陈容枫最近在收拾行囊,租赁船只,准备过了三月初五就南下,去湖州府上任。 当小厮说,澶烟姑娘给他递信,他一时间都没想起是谁。 “就是茂陵楼的头牌啊。”小厮反而记得。 陈容枫回想了下,茂陵楼的澶烟,的确满京城歌伎中最有名头的,年年都有人捧,总是占花魁。 她仰慕陈容枫,也主动找到陈容枫。 澶烟生得玲珑精致,容貌娇艳妩媚,歌声宛如天籁,花魁名副其实。 可是陈容枫不喜欢她,去了两次捧场,而后再也没过去。 澶烟人是很美的,可她言谈中把女人贬得很低,好似觉得女人就是天生的贱物,善待她们反而玷污了她们,应该苛刻蹂捏,女人才喜欢。 陈容枫有女儿,也有母亲和姊妹,他不太喜欢澶烟的论调,而后就敬而远之。 如今澶烟来找他,陈容枫失去了女儿,又失去了爱情,哪有心思应付一个他讨厌的欢场歌伎? “你去说几句重话,不准她登门。”陈容枫道,“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小厮微讶。 “十二老爷,这……这适合吗,人家一姑娘家……” 陈容枫冷冷瞥了眼小厮。 小厮后面的话,就吓得咽了下去,不敢再说了。 小厮出来,瞧见那副美艳的容颜,早把主子的叮嘱忘到了脑后:“十二老爷没空,姑娘还不知道吧,我们十二老爷放了湖州知府,七月前要到任呢,我们正准备出发去湖州。” “湖州?”澶烟沉吟。 江南繁华,她也想去见见。 若是陈容枫放了湖州知府,整个湖州府都是他做主,到时候还安置不下一个小澶烟吗? 澶烟笑了笑,不再纠缠,转身离开了。 第245章大龄 时至三月,淡柳扶苏,新嫩婀娜的柳条随风摇曳,柳絮如雪;桃蕊争艳,娇媚绮丽的桃花繁华盛绽,樱红似锦。 处处春意盎然。 陆落忙完了家务事,开始着手替陆二郎准备院子。 庭院照陆茂的喜好,重新修建;家具摆设,一应要定制,陆二郎不喜欢现成的。 “……已经退亲了。” 三月初二,颜浧派人请陆落去给洀洀作伴,商议让陆落带着洀洀去上巳节踏青。 他告诉陆落,他已经解除了洀洀和萧家的婚约。 “萧侍郎去世之后,萧夫人性情变得强势,总给媳妇们立规矩。有一年她的长子媳妇回娘家,耽误了一个晚上,被她诸般猜忌,甚至说出了儿媳妇私会情郎等语,闹着要媳妇娘家解释为何多住一夜。 此事闹得很大,媳妇娘家都惊动了,母亲和嫂子们都登门说情。 她大媳妇的娘家说,她大儿媳妇因没有儿子,被萧夫人刁难,所以得了个法儿,请了个高僧做了一夜的法师。此事不宜张扬,否则不灵验了。 这么一闹,她大儿媳妇娘家都知道这个婆婆可恶,怪不得大儿媳妇死也要生个儿子。而后老二媳妇,就更是刻薄了,闹出了休妻。 她三个儿子,长子不怎么听她的话,所以房里妻妾至今还在;二儿子听话得很,房中妻妾换了一茬,现全是照萧夫人喜欢的安置,她儿子在外头也是诸多抱怨。 萧五郎就更不必说,才五岁父亲就去世了,由寡母养大。处处遵母亲的心意。萧夫人怕他学坏了,一直将他养在内院,至今还住在萧夫人的耳房里呢。”颜浧道。 “都十五岁了,还住在母亲院子里?”陆落微讶。 陆落是后世的人,没那么强烈的男女有别观念。可是,孩子应该及早独立,哪怕是陆落那个年代。十五岁的男孩子。也应该有点自主权了。 十五岁,现都可以成家立业了,还歇在母亲的院子里。和妹妹、母亲住在一处,这不是妈宝男? “退得好。”陆落道。 洀洀和普通人家的姑娘家不同,她出身权贵显赫。 普通人家女子退亲,以后说亲就等于改嫁。世俗要歧视,很难嫁得好;可是权贵门第的女孩子。不知多少人争破了脑袋去求娶,还轮得到世人嫌弃? 就像和离、改嫁,本朝是不太推崇的,甚至会约束。可是。公主、郡主们等宗室女,若是死了丈夫,朝臣对她们的改嫁会诸般掩饰、描绘。甚至说成件美事。 说到底,权力越大。自由越多。 洀洀的家族和兄长的权势滔天,门第相等的人家,娶亲都是为了结盟,还管洀洀有没有退亲过? 财权,能遮住所有的世俗。 “萧家愿意吗,没有找事吧?”陆落又问颜浧。 “萧五郎愿意是愿意的,却也生气,骂了我们一顿。”颜浧道,语气挺无所谓的。 他要给洀洀退亲,和萧五郎说了此话,让他在退婚书上盖了私章。 萧五郎当时气得脸通红,骂颜浧:你们这是嫌贫爱富。我父亲在世时,看重我们家的权势;如今我们失势了,你们弃如敝履。如此势利眼,将来要遭报应的。 他还对颜浧说:我萧五郎总会出人头地的,到时候我要你们阖族家破人亡。 总之,他威胁了颜浧一顿,气哄哄要回了定聘之礼的玉佩,在退婚书上写了名字,盖了私章,将婚事退了。 既然颜家要退,萧五郎绝不勉强,他可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绝不求人。 萧五郎虽然生气,却没有半分犹豫。 “小孩子生气的几句气话,不用放在心上。”颜浧见陆落愣神,笑着跟她解释道。 陆落笑了笑。 “还是要提防着些。”陆落道,“那孩子受了大刺激,万一将来真的成器了,自然仇视你们。在他看来,他母亲可是苦心抚育孩子的慈母,没有半点不妥,是你们家辜负了他。” “他能成什么器?”颜浧不以为意。 陆落也不能凭空臆断未来,萧五郎将来是否有出息,陆落也不知道,就笑笑,把话题揭了过去。 “等过了两年,再给洀洀定亲。定亲之后,也要等两年再嫁。”颜浧打算道,“那时候,洀洀十八岁,也算懂事了,嫁出去我更放心,暂时就不要提她的婚事。” 颜浧这样打算,也是合理的。 首先,洀洀刚退亲,虽然是娃娃亲,还是会有人说闲话。先等两年,等大家把此事忘却几分,再提洀洀的婚事,会更妥当些。 其次,洀洀以后要依靠娘家,自然需要和嫂子处理好关系。陆落年底就要嫁了,洀洀晚点说亲,这样她能和陆落多相处几年,彼此感情深厚,以后陆落就等于是洀洀的母亲了。 第三,洀洀还小,若是嫁过去生子,容易难产。等她到了十八岁,身体成型了,出嫁、生子,颜浧更放心。 这也是为什么颜浧那么大了,却同意将他和陆落的婚期放在定亲的两年后。 今年,陆落也是十八岁。 年底成亲,陆落明年就十九了,再生孩子会安全些。 他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陆落。 “……就说洀洀,提我干嘛?”陆落有点不自在,不太想跟他说什么生子不生子的话题。 颜浧趁机拉住了陆落的手,低声道:“当然要提了,我快三十的人,难道你还忍心我膝下空虚?你嫁过来之后,其他事都放一放,先给我生个儿子要紧!” 陆落一算,过了年,颜浧就是二十九的虚岁了。 她真吓一跳,哪怕是后世,二十九也算比较大的年纪了。 她脸上浮动几分异样。 “……我不能跟普通的人比。”颜浧安慰陆落道,“远的不说,单说你家六娘嫁的成王爷,他今年都快三十九了,不还没有娶亲吗?我们戍守边疆的人,婚姻哪里能那么凑巧?” 成王爷虽然次妃和侍妾一大堆,还是没有正妻。 颜浧的父亲成亲也晚。 陆落垂眸不语。 颜浧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句傻姑娘。 到了三月三,也就是上巳节。 上巳节是郊外游春的日子,除了曲水流觞、水边洗濯、踏青上坟,还有簪荠菜、求子和油花卜的活动。 女孩子们喜欢油花卜,可以占卜一卦,看看能否寻到如意郎君。 颜家今天要准备了踏青,在河边为了幔帐,夫人姑娘们都要祓禊,颜浧昨日找陆落,就是想让陆落跟颜家众人一起,带着洀洀。 第246章踏青(李小卉和氏璧+) 景耀五年的上巳节,天气晴好。燕语呢喃的融融春日,柳絮轻飏,繁花似锦。 郊外的河边,布满了轻纱幔帐,微醺的春风吹过,轻纱掀起了潋滟的涟漪,偶然有曼妙佳人的身影在幔帐中穿梭,轻掠了怀春的心弦。 萋萋芳草铺满了小径,一直蜿蜒至河边,春波碧绿澄净。粉桃枝头,偶然有春燕流连蹁跹,低掠而过,摇坠了满径的落红,似锦缎铺地。 颜家的幔帐里,早已铺陈了毡垫,老夫人、二夫人等诸位长辈,今天全部来了。上巳节河边祓禊,消除灾祸,是祈求平安的一种仪式。 姑娘和奶奶们也悉数到了。 陆落跟颜家众人踏青,是颜浧的主意,却是让老夫人出面请陆落的。 当然不止陆落一个外人,还有其他七八位亲戚朋友家的女眷。 “五娘,你到这里来坐。”众人还在安置席位,老夫人就冲陆落招手。 洀洀早已依偎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年纪大了,性格疏阔。上次陆落的小不敬,她老人家当时不快,没过几天就忘了。 老夫人也明白,退亲是颜浧的主意,不应该迁怒陆落,况且陆落还没嫁过来,真要去劝颜浧,就更失礼了。 陆落维护颜浧,老夫人越发觉得她对丈夫忠心耿耿,难能可贵了。瑕不掩瑜,老夫人仍是很喜欢她的。 “是。”陆落笑道。 幔帐里乱糟糟的,大奶奶正在管事的丫鬟们,安排众人坐下。 陆落的席位,原本就是设在老夫人身边的。 所以,她绕过众人。走了过来。 “……老祖宗,我有点凉,想出去走走,舒展舒展筋骨,晒晒日头。”一个穿着鹅黄色绣折枝花掐腰褙子的女子,上前对老夫人道。 “你去吧。”老夫人慈祥笑道。 这女子又跟陆落见礼,方才带了丫鬟出去。 此乃颜家的二奶奶凌氏。陆落对她印象很深刻。因为她眉宇间有点飞扬不羁。不似颜家内院其他女人那般温婉。 二奶奶凌氏和二少爷感情不好,夫妻俩经常闹得鸡飞狗跳。去年端阳节的时候,二奶奶还怀孕落胎。正值颜家祖坟受损。 上次洀洀还跟陆落说,二奶奶有个庶妹,常到颜家来,勾搭二少爷。 洀洀和颜浧还撞见过二少爷跟二奶奶的庶妹在后花园亲热。当时二少爷的手伸在二奶奶庶妹的衣裳里。 这等亲昵,洀洀第一次见。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颜浧就如实告诉了她。 颜浧不瞒洀洀,是怕洀洀不懂,被其他男人引诱欺负。 “三嫂。我们也去放风筝。”洀洀跟陆落耳语,鼓励陆落出去玩,别等她们一起。 “先去祓禊。你们再随意去玩。”老夫人听到洀洀和陆落嘀咕,就笑着拉了洀洀的手。 颜家大奶奶管理能力出众。很快就把众人都安排坐下了。 大家有了席位,或脱了披风,或退了环佩,再去河边洗濯。 “祖母,咱们去河边吧?”一切妥当了之后,大奶奶上前请老夫人,又请二夫人,“娘,您还能走得动吗?” “走吧。”老夫人笑道。 “我还能走得动。”体弱多病的二夫人也起身了。 陆落和洀洀跟在老夫人身后,随着颜家众人去了河边。 上巳节的祓禊,都是一个简单仪式,大家在河边用巾帕撩了水,擦拭耳朵后面,在擦擦手背,就算完成了洗濯。 “她们小孩子家的,要放风筝,还要簪荠菜、占油花卜,好些玩处,咱们就别拘着她们了,让她们都自己取乐去吧。”老夫人对二夫人道。 二夫人笑着,将这话转告了身边的大奶奶。 大奶奶就说,让大家各自散了:“别走远了,也当心滑了足。今天有七八家在这里踏青,都是亲戚朋友的,也别惹事。” 叮嘱完了几句,大奶奶搀扶老夫人和二夫人回了幔帐里坐下喝茶。 “祖母,娘,那我们也去走走了?”大奶奶笑着问老夫人和二夫人。 大奶奶魏氏还带了自家的两个表妹,以及她从外地投奔过来的表嫂。 “去吧,去吧。”老夫人道。 陆落和洀洀差不多是最后才走的。 她们出了幔帐,迎面瞧见大奶奶的丫鬟捧了荠菜花来,给陆落和洀洀:“陆姑娘和四娘子簪花。” 陆落就取了两朵野荠菜花,插在自己和洀洀的鬓角。 “三嫂,我们去占油花卜。”洀洀使劲拉陆落。 占油花卜,跟油菜花没关系,是将素油倒在溪水不流动的地方,看着水面上的油荡开了花,然后利用形状来占卜一年的运气。 陆落失笑:“油画卜没什么好玩的,我可以给你占卜啊。” “那咱们去看求子?”洀洀又道。 每年到了上巳节,就有人在河边围了池子,放下石头和瓦片,供妇人们捞取。漉石则生男,漉瓦则生女。 “咱们俩去看求子,岂不是叫人笑话?”陆落笑道。 “那、那咱们干嘛去?”洀洀歪着脑袋问,没了主意。 陆落也不知道。 综合一下,她们还是决定去占油花卜。 在溪水边,陆落遇到了颜家的二奶奶凌氏,她正在和她的丫鬟占卜。 “二嫂。”洀洀给她见礼。 二奶奶起身,也和她们见礼。 金阳温暖,璀璨的光芒映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此处静水,已经被倒了很多油,油花反衬着日光,五颜六色。 没见过工业污染的女人们,觉得很好看,陆落却觉得恶心。 她唯有转头看人。 二奶奶迎着日光,陆落把她的脸瞧得一清二楚。在日光下,陆落瞧见二奶奶凌氏的眉头,有几缕黑芒流转。 这是大凶之兆,轻则重伤,重则身亡。 陆落又往二奶奶腰间看去,她仍带着陆落送给她的法器玉佩。 这块玉佩,是颜老夫人偷偷跟陆落买的,送给二奶奶。 “不是外因,那就是内因了?”陆落心想。 陆落沉吟了下,猜测二奶奶这眉心阴煞的来源。顿了顿,陆落朝二奶奶的小腹望过去,试探着问了句:“二奶奶,您是怀孕了吗?” 二奶奶的丫鬟,惊惶得手中的油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而二奶奶自己,也是脸色骤变。 她们主仆这反应,让陆落有点摸不着头脑。 已婚的妇人,怀孕了惊慌什么? 第247章换了丫鬟(关山月@@ 和氏璧+) 陆落无意打探什么。 她之所以这么一问,除了相术上的猜测,也是觉得怀孕是件好事,至少在这个年代是。 可二奶奶主仆的反应,说明陆落问多了。 怀孕头三个月,不宜宣扬,这点不假。可是被问起就花容失色,固然不是“头三个月”的忌讳这么简单了。 那丫鬟失手掉了油壶,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没有啊,怎么会怀孕呢,我月事前日才干净的。”二奶奶快速回转笑容,对陆落道,眼眸却锋利在自己丫鬟身上滑过。 陆落原本有很多话想叮嘱她,让她要注意安全。 二奶奶最近可能比较倒霉,甚至有血光之灾。她的反应却让陆落明白,自己是踩了忌讳的。 再去提醒,二奶奶不会小心谨慎,反而会尴尬难堪,甚至对陆落有抵触。 而后,二奶奶又仔细看陆落的面容。 洀洀糊里糊涂的,只顾看水面上的油花,没理睬这厢;而陆落表情随意,不曾忐忑,也没有试探;陆落和洀洀的丫鬟站在远处,并没有到跟前。 陆落的话,似乎只有二奶奶主仆二人听到了。 二奶奶心中的一口气,又松了半分。 丫鬟忙不迭捡起了油壶,二奶奶游兴全无,和陆落作辞。 “三嫂,咱们也来占油花卜。”洀洀只顾玩,没看到二奶奶的异样。 水面上油被日光一照,五颜六色甚是秾艳,图案也千奇百怪,最适合占卜了。 倒下去的。都是干净的素油。没有工业污染的年代,这些油花不会让人联想到排污的“异味”、“肮脏”等,洀洀看得津津有味。 陆落却不行。 她看得胃里不舒服,着实没想到帮洀洀占卜。况且,油花占卜,全靠脑补,就是女人家的瞎联想。跟术法无关。 “……三嫂。你看这朵油花儿,分了五朵,是不是桑叶要下崽了?”洀洀很兴奋。使劲拽了陆落的袖子,让陆落帮忙看。 陆落点点头,很肯定道:“是的。” 这下子,洀洀就更喜欢了。 油花起来。洀洀联想了很多,陆落静静听着。不打断她,洀洀就觉得很尽兴。 “魏姐姐……”远远的,洀洀瞧见了一个穿桃红色百蝶穿花褙子的姑娘,和她打招呼。 魏姑娘是颜家的亲戚。和洀洀差不多年纪,陆落不认识。 “我们带过来的素面饽饽,你吃吗?”魏姑娘也是天真淳朴。她有点饿了,她丫鬟拿了些素面饽饽给她充饥。她好心递给了洀洀和陆落。 陆落也饿了,洀洀同样。 魏姑娘的五个素面饽饽,她和洀洀各吃了两个,陆落吃了一个,然后就一块儿去放风筝。 洀洀和陆落的风筝,都是颜浧准备的,用了京里的名师傅制造,风筝骨架轻盈,筝面饱满,很容易飞起来,而是飞得很高远。 陆落的是只金黄色大鲤鱼风筝,洀洀的是只桃粉色美人面,她们都很喜欢。 玩了约莫半个时辰,陆落和洀洀的风筝都飞得很高,剪断线放了之后,她们俩回了幔帐。 “阿嚏!” 洀洀好像受了凉,回来之后总打喷嚏。 “我的披风呢,给四姑娘披上。”陆落喊了碧云,让碧云把她的披风拿过来。 饶是如此,洀洀还是染了风寒。 当天回府,洀洀上吐下泻,半夜又发起高烧,偏偏颜浧下午就因公务去了趟信州,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洀洀的乳娘很害怕,除了请颜家老夫人和大奶奶,也派人请了陆落。 因为洀洀也难受,口口声声念着陆落,想让陆落去陪她。 陆落就去了。 “……是吃坏了什么吗?”大奶奶问陆落,“洀洀吐得这么厉害,你们当时出去逛,你没乱给洀洀吃东西吧?” 她明着指责陆落没有照顾好洀洀。 踏青的时候,填补点小零食是常见的,大奶奶把洀洀生病的矛头,对准了陆落,趁机落井下石。 这位大奶奶,仍是不喜陆落。 陆落还没有顾得上答话,洀洀的丫鬟就道:“大奶奶,当时我们遇着了魏家九姑娘,她给四娘子吃了两个素面饽饽。” 颜家大奶奶姓魏,魏九姑娘是她堂妹。 大奶奶想指责陆落,不成想祸水却迁到了自己身上。 “九娘也太不懂事了!”大奶奶脸上一阵尴尬,极力掩住,怪自己的堂妹,“派人去请她,看看她的饽饽是否不妥。” “算了!”老夫人和颜悦色,笑呵呵道,“在外头吃东西,呛了风而已,小孩子家的腑脏柔脆,这才病下了,没的牵扯亲戚。” 大奶奶就不敢再吱声了。 “是我不中用,当时三嫂也吃了,她都没事。”洀洀替陆落说话。 她叫顺口了,人前人后都喊陆落叫三嫂。 这种称呼也没什么不妥,订了亲的两个人就是准夫妻,家里人是可以改口的。 太医请过了,也说洀洀只是伤风,没有其他原因,更不是食物中毒。 颜浧不在家,洀洀拉着不让陆落走。 “……我每天都来,好吗?”陆落不好留在忠武侯住宿,就跟洀洀保证,自己早上会早到,夜里晚点回去。 “好。”洀洀还是很明事理的。 洀洀这风寒小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陆落就天天往忠武侯府跑。 第三天,陆落下午回去的时候,遇到了二奶奶凌氏。 二奶奶正回府,在大门口下了马车,几个随行的丫鬟跟着。她这些丫鬟里,没有前几天踏青时那个丫鬟。 二奶奶换掉了那个最亲信的丫鬟。 因为那个丫鬟跌了油壶,让陆落觉得二奶奶换丫鬟不是那么简单的。 “陆姑娘,你来看四娘的?”二奶奶和陆落见礼,动作轻柔缓慢,好似腰腹不便,不敢深蹲。 陆落故意不看她的任何异常,表情不改,恬柔笑道:“是啊。” “四娘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再静养几日即可。”陆落笑道。 然后,陆落借口天色将晚,一会儿要赶夜路,就折身离开了。 “姑娘,这二奶奶生得真好看,怎么颜家二少爷就是不待见她?我这几天在颜府,听到他们说二少爷和二奶奶成天闹。”回去的路上,碧云跟陆落道。 颜浧府里的丫鬟,多是服侍洀洀的。 可能随主人,那些丫鬟没什么心机,又知道将来要在陆落手下吃饭,有一个迫不及待巴结陆落,剩下的生怕落后了吃亏,也跟着巴结。 碧云问什么,她们都说什么。 陆落心想,等她以后进府了,洀洀这些丫鬟,实在调教不了的,还是打发了。 太没成算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两口子的恩怨,外人怎么说得清?”陆落道。 然后,她默许碧云打听颜家的事,总要知己知彼。 第248章交锋 盛京的三月,天气一点也不可靠。 上巳节踏青,隐约有了暖意,可以换上单薄轻盈的春衫;一夜狂风,吹得新嫩的柳条瑟瑟发抖,又回到了寒冬。 陆落前一天去看洀洀,还穿着青碧色菱纱褙子,隔天重新又换了长袄。 “我想吃红烧羊肉。”洀洀清熬了四天,都是喝白粥,嘴里都熬淡了,挠心挠肺想吃油腻的。 可太医说她腑脏柔脆,又迎风伤食,至少十天之内不能碰荤腥。 洀洀很难过。 “那好吧,咱们中午偷偷吃红烧羊肉。”陆落冲洀洀眨眨眼睛。 洀洀猛地坐正了身子,一改之前的萎靡,双目放光看着陆落,像饿极了的小狼崽。 “……碧云,你回去叫吕妈妈来,就说咱们想偷偷吃红烧羊肉。”陆落喊了丫鬟,让丫鬟回家请厨子,不用侯府的。 碧云立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吕妈妈手艺极好,做的素斋以假乱真。洀洀不能吃肉,但是把素肉做成红烧羊肉的模样,至少会有七八分的相似。 “是。”碧云笑道。 碧云回到陆府,把吕妈妈请了过来。 吕妈妈先熬了清淡的羊骨汤,然后用羊骨汤红烧了素肉,加重了糖色,闻着是红烧羊肉的味,看似是红烧羊肉的色,尝着有嫩滑爽口。 洀洀很爱吃,虽然觉得和京里的烧羊肉不同,却念着吕妈妈是江南的厨子,洀洀把疑惑咽了下去。 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碍于修养没有狼吞虎咽。 洀洀差不多快吃饱了,才说:“咦。这像素面!” 陆落和她的乳娘丫鬟们,全笑了起来。 “……就是素面。”陆落笑道,“你瞧,吕妈妈能把素面烧得这样好吃,等你病彻底好了,我让她做真正的湖州烧羊肉给你,保证比这个好吃千百倍。” 这盘素面。还是挺过瘾的。比洀洀前几天吃的清淡菜蔬要好,她点点头。 一盘素面洀洀就解馋了,也是个很知足的小姑娘。 这边饭才吃完。丫鬟说隔壁侯府的几位奶奶过来瞧洀洀了。 隔壁侯府的诸位,可能被颜浧伤透了心,因为他规矩太多了,不讲情面。大有将亲人拒之门外的意思。 特别是他自己那两个亲兄弟媳妇,对颜浧更是怨气横生。 洀洀生病。又粘着陆落,那边的四奶奶和五奶奶没少嘀咕、犯酸;又见洀洀只是风寒小病,那两位奶奶不愿意贴冷屁股,懒得登门。 倒是大奶奶。每日午膳之后,拉了妯娌们过来看望,权当饭后散步。 今天突然降了温。诸位奶奶们用过了午膳不想动,也怕寒风伤食。挨了一个时辰才来。 不成想,洀洀这边炕几上的饭菜还没有收拾。 “你们这个时辰才吃饭?”大奶奶笑道。 大奶奶绵里藏针,心中十分不喜陆落,有事就要落井下石。可面对陆落时,又是副温婉仁善长嫂的面孔,丝毫不在意陆落早已知晓她的本心。 大户人家的女眷,表达憎恶大抵就是如此:我就是瞧不上你,还要你用笑脸对我,你奈我何? 陆落的确不能耐大奶奶何,她笑着,陆落就要笑着。 “吃烧羊肉费工夫,我们等了一个时辰。”洀洀同她开玩笑,说,“大嫂,您要不要尝尝残羹冷炙?” 大奶奶立马正色道:“太医说了,最近可不许你吃肉,怎么今儿不忌口?祖母知道了,又要说我们的不是了。” 她对着洀洀说的,话全是说给陆落听。 陆落听了,既不着急,也不恼怒,轻轻笑了起来,对众人道:“这是素面筋,熬了点清汤,堪堪有点羊肉味罢了。大奶奶不吃斋,不知道这缘故,白白担心了,还是念点佛好……” 大奶奶一怔,继而脸上发麻,陆落的话似当面扇了她耳光。 说她不吃斋、不念佛,不就是说她伪善吗? 跟着的二奶奶、四奶奶和五奶奶,都抬眸看了眼陆落。 这姑娘看似贞静温婉,嘴巴也是厉害的。 “原来是素面,我正念素面吃,我尝尝。”二奶奶打了个圆场,不顾礼数,拿起了旁边夹菜的干净筷子,将还冒热气的素面放到了口中。 她眼睛亮了起来。 素面不知添了什么作料,略带几分肥腻的口感,却又不是肉的腻,清爽宜口。 “这……这是哪个厨子做的啊?”二奶奶又夹了两筷子。 “是我那边过来的妈妈。”陆落笑道,“她会弄几个小菜,手上有轻重,我才叫了她来。” 二奶奶也不好多吃,意犹未尽放了筷子。可是,她心头的馋瘾全被勾起来了,只差流口水。 陆落呛了大奶奶几句,大奶奶心里不舒服,应付几句就回去了。 而二奶奶,似乎还忌惮陆落说她怀孕,也不太想和陆落说话,转身就走了。 四奶奶和五奶奶怕颜浧,不敢招惹陆落和洀洀;又见陆落面慈心狠,将来不输大奶奶魏氏,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也跟着赶紧走了。 “今天有点奇怪。”洀洀望着嫂子们离开的背影,悄悄嘀咕。 陆落失笑。 大奶奶的事,陆落不曾放在心里,二奶奶却叫陆落有点担心。 二奶奶身上带着法器,还招惹了阴秽,很可能是现在行的流年运对她不利。 陆落又不能强迫人家听她的,这样会适得其反,更叫二奶奶抵触和反感,当初三娘就是如此。 陆落好心,三娘不以为意,白送了性命。 “……陆姑娘,您那位厨娘,今天来了吗?”翌日,陆落早早来陪洀洀,二奶奶那边打发了个小丫鬟,过来询问陆落。 二奶奶忍了一夜,还是想吃吕妈妈的红烧素面,家里厨房上的妈妈做出来味道不对。 “没有。”陆落笑道。 她没有打算去请吕妈妈,就把小丫鬟打发回去了。 二奶奶想吃吕妈妈的菜,需得去陆家。 这厢请不动,二奶奶就自己来了。 二奶奶半嗔半怒,对陆落道:“陆姑娘,昨日好歹也是我解围,今天一碗菜也不肯赏我,你可真是个刻薄的人!” 陆落连忙点头:“谁说不是?” 二奶奶气了个倒仰。 人有些怪脾气,二奶奶也是有怪脾气的人,在陆落这里碰了个钉子,她反而重视陆落了。 第249章 轻易(月票2040+) 颜家的二奶奶姓凌,她家祖上也显赫。凌氏的高祖,就是太祖的舅父。太祖追封生母凌氏为明贞皇后。明贞皇后,便是凌氏高祖凌青城的胞妹。 只是,时隔两百多年,凌家早无当年的荣耀,徒留虚名罢了。 能维持两百多年的贵胄生活,还是因为太祖的母亲姓凌。对于凌氏这一脉的嫡枝,历代帝王和朝臣都要照拂一二。 要不然,凌家早垮了,他们家可没一个上进的男人! 至于那些旁枝,早几百年就不知道沦落成什么样子了。 大奶奶的婚姻,早已成了亲戚朋友,甚至整个世族圈子里的笑谈。她这个人,要本事没本事,要能耐没能耐,还有几分怪癖,她也有自知之明,索性就破罐子破摔。 从前是这样,现如今更是了。 她滑胎三次,惹得老夫人很怜惜她。虽然表面上一样,背地里却格外照拂,还单独给她请法器。 “你什么时候请客招待我?好歹以后也是妯娌。”大奶奶怨念道。二十八岁的人了,说出嗔语还有点像个小姑娘。 陆落觉得羡慕,她要是到了二十八岁,肯定老气横秋,叫人敬而远之。 “你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让吕妈妈做各色饭菜和点心,给你送半个月。”陆落笑道。 大奶奶知道陆落是术士。 一般人都很看重自己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的用处就太多了,最可恶的是巫术,用八字来施咒,咒得惨遭横祸,家破人亡。所以生辰八字不会轻易叫人知道。 若是有人索要,肯定要万分谨慎。而一个术士索要,更要提防她害人,断乎不会给的。 陆落见大奶奶来讨素面筋吃,心想她这个人倒有点乖张怪异,找常理来徐徐图之,她未必肯吃陆落那套。所以陆落反其道而行。直接试着讨了,她也没指望大奶奶真会给她。 不成想,大奶奶眼睛都没眨。道:“我戊辰年属龙的,癸亥月,乙末日,丙子时。” 她就这么轻易的。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了陆落。 她真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啊! 陆落愣了半晌。 “怎么了,没记住吗?”大奶奶反问。又重复了一遍,“戊辰年、癸亥月、乙末日、丙子时,就是龙年十月二十八。” “记住了。”陆落道。 八字对术士而言是很容易记住的,而且大奶奶也将她的生日告诉了陆落。哪怕记不住,回去翻翻龙年的十月二十八,也就知道了。 “那你家厨房上的妈妈。什么时候给我做菜?”大奶奶笑道。 她如此馋嘴,是因为怀孕了吗? 陆落不太懂。她没有怀过孩子,不知怀孕的女人是否火急火燎的觅食。 “我马上派人去请她来。”陆落道。 吕妈妈当天就过来了。 除了昨日那道素面筋,吕妈妈又问大奶奶:“您喜欢什么菜,老奴也给您做,凑八菜一汤。” 一听有八菜一汤,大奶奶甚是喜悦。 “玫瑰猪肝、红烧野兔肉、红烧羊肉、牛肉、炒莼菜、水晶豆腐、柳叶白菜、翠玉鸭子……”大奶奶一口气说了七八样。 吕妈妈一一记住了。 “您说的,食材老奴都记住了,有些菜不会的,老奴照江南的做法,给您炮制一道,如何?”吕妈妈问。 陆落也看着大奶奶。 大奶奶不讲究,笑道:“如此甚好,我也想尝尝江南的风味。” 陆落微笑。 她对吕妈妈道:“再准备几样点心吧,今天您受累了。” 吕妈妈去准备午膳了,陆落又对洀洀道:“到时候,你还是吃些素菜,不可抢荤菜吃。医嘱是要听的,否则伤了脾胃,一辈子吃苦。” 洀洀很听话点头:“我都听三嫂的。” 洀洀从小就很乖,被养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乖巧懂事。 大家等着吃饭,便在一处闲聊。 洀洀和二嫂不太熟,这位嫂子性格不同其他人,爱闹腾,不怎么和家里的小姑子亲近。 “不知道二嫂的妹妹,现在还来不来?”洀洀心里嘀咕。 想起大奶奶的那位庶妹,洀洀就恨得要死,恨不能替大奶奶拍死她。 那么小,就那么不要脸勾搭男人,想想都生气。洀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没有被世俗熏染,心里都很稚嫩,接受不了男人三心二意。 将来日子久了,她才能麻木。 洀洀以为大奶奶还不知情。洀洀年纪小,知道的轻重有限。她气不过,就想着透露几分给大奶奶。 “二嫂,上次我在后花园,遇着了你妹妹。”陆落正和大奶奶闲话家常,洀洀突然插嘴。 陆落一愣,下意识猜到洀洀要说什么。 大奶奶未必不知道她庶妹和她丈夫勾搭,但是被外人点破,她肯定很难堪的,于是,陆落暗中给洀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多嘴。 洀洀很听陆落的话,虽然有心使坏,还是压住了话头。 “我妹妹,她怎么了?”大奶奶心知肚明,见陆落使眼色,更见洀洀欲言又止,立马就明白,她们是知道的,于是笑道,“是不是瞧见她和你二哥逛园子?” 洀洀一惊,而后就有点尴尬,反而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她到底只是个少女。 “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比我还没用呢。”大奶奶自嘲道,“她作妖又能如何呢,娘和大嫂不松口,她就连个通房丫头都捞不到,白被男人占便宜罢了。” 老夫人很怜惜大奶奶,绝不会同意让大奶奶的庶妹进府。姊妹俩服侍一个男人,成何体统? 颜家没这么不知规矩。 只有大奶奶娘家才如此混沌不堪。 “……陆姑娘,你们江南怎么煮桂花鱼?”大奶奶不想扫兴,立马转移了话题,说出了菜品。 陆落和洀洀松了口气。 中午的时候,吕妈妈果然做了满桌子的菜,陆落和洀洀没怎么吃,大奶奶大快朵颐。 午膳之后,陆落略微坐了坐,就起身回府了,她想尽早给大奶奶推演。 拿起罗盘,先排了八字,陆落立马就知道大奶奶是怎么回事了。 “她果然红杏出墙了。”陆落想,“肚子里怀孕了,还是个女儿……” 第250章两难(月票2070+) 看一个人的八字,首先当然是要看天干。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干,来形成自己独特的命格,成为“日元”。 八字的日元,是一个人命格的根本,就像地基一样。 所谓“日元”,是指出生那天的天干。 颜家二奶奶凌氏,她的八字是“戊辰、癸亥、乙末、丙子”,出生日的天干是“乙”,她的日元就是“乙”。 天干有十个字,也跟五行相关。 在天干与五行中,甲乙属木,丙丁属火,戊己属土,庚辛属金,壬癸属水。 “凌氏的日元是乙,‘甲乙’都属木,她是木命,今年正巧交运,行‘戊戌大运’。”陆落给凌氏排了八字,算出了她的流年大运,就知道了她眉心带煞的缘故。 凌氏是木命,忌火,喜水。火会焚烧摧毁木,而水能生发木。 凌氏就像一根脆弱的木枝,若是流年多水,她自然行大运,各种好事应接不暇;若是流年无水也无火,她可能平淡过去,没什么起伏;但若是流年多火,她就会莫名其妙的多灾多难。 “流年不利”这种感慨我们时常听到,具体就是此等因果。 今年不是火年,凌氏的命运不应该在今年有波折的。 可是,按照八字排时运,她凑巧今年行“戊戌大运”。 每个人都会行很多的运,流年大运也分凶吉。相生即吉,相克即凶。 对于木命的人来说,戊戌大运是原本就特别可怕,因为“戌”是火的仓库,包含了很多火。它专克木命的人。 将一木枝丢到了火的仓库里,岂有活路?所以,行戊戌大运的木命人特别难捱,可能会倒霉好几年。 “世俗也这么说,命运突然急转直下,是很常见的。” 一个人的起落,有时候就是某年某件事。突然之间贵不可言。或者跌入谷底。 当然,也不是说到了相克的大运就一定会很倒霉,万事都有很多缘故的。 “戊戌大运中。戌宫暗藏了丁火、戊土和辛金。对女人而言,丁火是指女儿,戊土指财产,辛金指奸夫。” 凌氏之所以一脸阴煞倒霉像。随时可能有性命祸事,因为她走个与她命基相克的大运。流年不利。 而行这个大运时,应该注意,最好不要产女,不要生横财。不要奸淫,可偏偏凌氏全犯了。 三样一起犯齐全了,她才如此倒霉。这俗称作死。 她若是早几年犯,或者少犯一样。也不会对她影响这么大,偏她要今年,而且一样不落。 陆落不知该怎么说她。 凌氏身上带了法器,不可能是外煞入侵,就是她的命基被流年所扰。而且,陆落怀疑她怀孕也不假,她试图遮掩就证明了陆落的猜测。 “这可如何是好?”陆落犹豫,“若是告诉颜家,他们会怎么对凌氏,将她扫地出门?亦或者为了遮掩丑闻,悄无声息将她处理掉?” 陆落也是女人,她同情婚姻不幸的女子。 婚姻是个很难的课题,陆落最不喜欢说婚姻的秘诀,也不喜欢听人说,因为婚姻没有秘诀,每个人的性格不同。 这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自然也没有两桩相同的婚姻。若说借助他人成功的经验来经营自己的婚姻,会南辕北辙。 人是不同的。 凌氏婚姻不幸,陆落可怜她,却不会指责她不善经营婚姻。 外人不是凌氏,怎知凌氏没有努力? 可是,陆落不赞同偷情。真正有骨气的女人,不是通过偷情来平复内心的仇恨。 若是能奋起一搏,索性丢开手,闹到和离的地步,陆落反而会敬重她,至少不愿意委曲求全。 如今呢,凌氏一边过着望族体面的生活,一边给家族抹黑,可谓是不仁不义。 其他不说,凌氏无儿无女,整日闹腾,老夫人还是很维护她的,这份恩情,她就不该如此辜负。 单单这一点,陆落觉得凌氏太过分了。 “凌氏是和谁有了首尾?”陆落猜测,“她是和那人有了感情,还是单单报复二少爷?” 陆落又想到她上次流产,命都快没了。 “都流产了三次,还能怀上?”陆落不学医,不太懂这个,只是觉得惊诧,“还敢怀?这是连命都不要了。” 陆落进退维谷,不知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告诉颜家吧,凌氏这罪过是要浸猪笼的,不可能让她全身而退,大概只有死路一条了;不告诉颜家吧,陆落又感觉助纣为虐,她不喜欢帮理亏的那一方,这件事是凌氏的错。 退一万步说,不讲此事抖出来,那么陆落很为难。帮她吧?陆落心里过不去,这是帮她给颜家带进野种;不帮她吧,她看着就活不成了,可能会死。 能救却不救,眼睁睁看着她死,陆落会有心理负担,因为她有圣母病。 “要是颜浧在京里就好了,他肯定知道怎么办。”陆落心想,“不过,他的办法也简单:处理掉凌氏,反正她自己走霉运,迟早要死的。” 陆落在家里算了半天。 排流年大运也是要时间和精力的。 闻氏瞧见了,问她:“这次又是帮谁?算什么事?” “这次不算什么,我好久没排八字了,随便排着玩,练练手。”陆落笑道。 “洀洀好些了吗?”闻氏又问,“还要吕妈妈去做菜?” “她好多了,上次是颜家二奶奶要吃吕妈妈的菜。”陆落道。 闻氏笑了,说:“你人还没有嫁过去,就把妯娌笼络好了,倒也不错。” 说到这里,陆落就微微叹了口气。 妯娌可是很难笼络的。 大少奶奶成算很深,见面该说笑说笑,很亲热的样子,遇事翻脸下刀子也是分分钟的,毫不留情。 二少奶奶大概是保不住了,等陆落嫁过去,她不知身在远方,还是荒冢埋骨。 四少奶奶和五少奶奶自不必说,更不会喜欢陆落。她们认定颜浧的爵位,有他父亲一半的军功,而父亲的军功,应该是三个儿子平分,不是被颜浧一个人独占的。 现在,颜浧就是摆明了他要独占,只认妹妹,不认兄弟,四房和五房都气得跳脚,以后还有得闹,还指望她们喜欢陆落? 母亲说她和妯娌关系好了,陆落苦笑。 二少奶奶凌氏的事,让陆落彻夜难眠。 抉择挺两难的,她既不想私下里和凌氏做什么交易,也不想凌氏因今年的风水不利而死。 第二天,陆落仍早起去看洀洀。 上午的时候,颜浧回来了。 颜浧不知道洀洀生病,他是公务忙完了,急匆匆又赶回职方司,忙其他人事。 他也没想到,一回来就见到了陆落。 第251章 半遮半掩 陆落正在和洀洀下棋,两个人棋艺都不好,水平差不多,下得旗鼓相当,非常愉快。 三月温暖的骄阳,似一段金灿的锦,铺陈在屋子里,温暖明媚。 一个穿着玄色骑马劲装的男人,快步进了屋子。 陆落吓了一跳,手里的棋子清脆落在白玉棋枰上,然后溅起滚落,摇晃滚到了男人的脚边。 他弯腰捡起了玉石棋子,笑道:“下棋玩啊?谁赢得多?” 陆落这才敢肯定是颜浧。颜浧的胡子,几乎覆盖了他的下巴,若不是声音熟悉不改,陆落都不敢认他。 颜浧也看到了陆落眼底的陌生,摸了下自己疏于剃减的胡子,笑着露出了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三哥哥,你回来了?”洀洀没觉得颜浧有什么不同。往年颜浧回京,胡子比这个长且浓密,洀洀见怪不怪。 “刚回来。”颜浧语气宠溺,将棋子放到了她们的棋枰上,随意扫了眼她们这杂乱无章的棋局,说,“这局洀洀要赢了。” “是的!”洀洀很高兴,立马眉开眼笑。 “那就别下了,反正要输的。”颜浧又对陆落道,然后将她们的棋局给抹了一把,棋子聚拢在他宽大的手掌,棋局被毁得一塌糊涂。 陆落无所谓,她对输赢没什么执念。 “要输什么给洀洀?”颜浧柔声问陆落。他的语气温柔,和他粗犷的外形不符。 “喏。”陆落指了指她们旁边的绿豆糕。她们下棋不赌大的输赢,就是拿零嘴做筹码。 颜浧失笑。 两个孩子! 说了几句闲话,颜浧起身,要拉陆落走:“洀洀。我跟你嫂子说几句话,你叫人准备好午膳,回头我们过来吃。” “好。”洀洀很听话,认真将棋子收起来。 陆落就跟着颜浧,出了洀洀的院子。 春阳筛过虬枝茂叶,在地上投了斑驳的树荫,连树荫也是温暖明媚的。 颜浧和陆落并排而行。去颜浧的外书房。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丫鬟婆子们早已远远避开,陆落的丫鬟也留在洀洀的院子里。 “不认得我?”颜浧凑近陆落,悄声问她。他呼吸的炙热。几乎要喷到陆落的脸上。 陆落停住脚步,扬眸打量他,皎皎眉目全是嫌弃,指了指颜浧的脸和衣着:“像个糟老头子!” 颜浧不介意。哈哈大笑起来。 他把陆落带到了自己的外书房,一进门就搂着她吻。胡子扎到了陆落的脸上。 酥酥麻麻的,有点痒,似乎能痒到心里去,陆落使劲往旁边躲:“扎人!” 颜浧却像个孩子似的。故意捉弄她,搂着她的腰,固定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樱红唇瓣噙住,碾揉半晌才罢休。 “不喜欢你这样。”陆落低声抱怨。没什么力气,并不生气。 “回头我收拾收拾。”颜浧笑道,“你服侍我盥沐吧?” 陆落抬起了眼帘,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道:“你是欠揍吗?” 颜浧又笑,俯身又在她唇上轻轻啄了啄。 对于这种亲昵,陆落从一开始的抵触,到现在的镇定,几乎没有娇羞,把它当作件极其平常的事。颜浧虽然很享受这份美妙,却又觉得不尽兴。 亲吻需要两个人的共鸣,而不是他一个人热火朝天,另一个比他还要老练深沉。 他搂住了陆落的腰,粗粝的指腹抬起了她的下巴,看着她安静的眼睛:“你今年多大的年纪?像个小老太太。” 陆落推开他的手。 “过了年,就十八了。”陆落道,“下个月初六我是生辰。” 顿了下,她又算日子,对颜浧道,“这是我在京里第三个生日了。” 她和颜浧定亲,也快两年了。 日子过得飞快,若不静心下来算,都不知道他们认识这么久了。 对颜浧而言,就更久了。在定亲之前,他找了陆落两年多。 前后加起来,他已经认识陆落四五年了。 四五年想着她,难道就是为了这种微带距离的陌生吗? 颜浧弯腰,抱住了她,几乎将她纤瘦的身子抱起来,融在怀里。 “我帮你剃胡子,好吗?”陆落见他没完没了的,好似很动情,不肯松开她,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 颜浧果然高兴,松开了陆落。 他喊了小厮,让准备一盆热水来。颜浧去书柜的暗屉里,拿出一把通体宝石的匕首,让陆落用这个给他剃须。 这匕首,陆落瞧着眼熟。 “是你从前送给我的吗?”陆落拿着问。 颜浧颔首:“这是我送给你的定聘之礼。” 陆落沉默了下。 她将情绪敛去,没说什么。 小厮很快端了热水来,陆落替颜浧剃须的时候,非常小心翼翼。这匕首很快,不小心就要划破肌肤。 “你从前都是怎么剃胡子的?”陆落问他。 陆落知道,古代人以胡子为美,很多人都是不剃。 颜浧却剃了。 “我不喜欢胡子。在西北的时候,是不会割胡子的。我年纪小的时候不能服众,胡子长些显得成熟。只有回京,才会把胡子割了。”颜浧道。 陆落颔首。 匕首很锋利,陆落下手也很轻。 颜浧坐着,他的视线就落在陆落微鼓的胸前,撑起了一朵折枝海棠花,秾艳妩媚。 他知道陆落手里的匕首很锋利,这才没有乱动。 收拾好了之后,露出新嫩的肌肤,颜浧还是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的胡子,保护了他的肌肤。 他脸上干干净净的时候,陆落一点也看不出他快三十的人。 “我有件事跟你说。”陆落将匕首认真收起来,和颜浧坐下,这才道。 颜浧颔首。 陆落先说了洀洀生病的事,然后不着痕迹把匕首递给了颜浧,颜浧没接。 听到洀洀生病,他眉头蹙了下。 “现在看上去挺红润健康的。”颜浧道,“你这个嫂子照拂得很好!” 他时不时给陆落戴高帽子。 “还有一件事……”陆落终于要说2少奶奶凌氏了。 提到凌氏,陆落神色凝重,每个字都格外斟酌。她的口吻半遮半掩,既想告诉颜浧,又不知道是否正确。 “她的眉心发暗,我担心她要出事,而且是大事。”陆落想了想,还是没提怀孕的话,只说了凌氏最近的面相。 颜浧觉得扫兴,好不容易和陆落聚在一起,却要谈无关要紧的人,让他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颜浧蹙眉道:“她是大人,又不是孩子。我回头告诉祖母,让祖母请高僧给她诵经。” 而后,他很快转移了话题,问陆落的生辰礼想要什么。 第252章流血 陆落提到了凌氏,被颜浧打岔。 颜浧不想和陆落谈论外人。 他两个人自己的事都说不完,哪有空闲去管旁人的生死。颜浧知道外头有人说他寡情薄意,大概就是因为他这种性格。 他也不在意。 旁人的生死他都不在意,何况是流言蜚语? 他只尽可能护住他的妻子,他的妹妹,以及跟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京里这些悠闲的老少爷们、闺秀贵妇们,享受着体面富饶的生活,多半是来源于颜浧和将士们在苦寒之地流血拼命,才保得住他们不受战祸,安居乐业。 他们的安稳和繁荣,都是颜浧和几十万男儿几十年如一日苦守荒漠换来的。基于此,颜浧从未敬重过他们。 有多余的感情,颜浧宁愿都给陆落、洀洀,他的外祖母,以及战死的老部下家属,也不用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我想送你点特殊的东西。”颜浧对陆落道,“这是你在娘家最后一个生日,应该隆重些。” 陆落笑道:“我不需要什么。我有钱,想要什么都能买到。” “你的是你的,我送的是我的心意。”颜浧坚持,“你别管,我来想想送你什么合适。” 他竟然认真思索了起来。 陆落想说2少奶奶凌氏的事,眼瞧着气氛不对,再也转不回原来的话题,陆落就没提了。 颜浧回来了,陆落不好再在忠武侯府,用过了午膳就回家了。 家务事也是有条不紊进行着。 “姑娘,这是老爷这个月的俸禄。”小瑞儿将四十五两银子交给了陆落。 陆其钧生病了。不能再去衙门点卯,但他非致仕,衙门照样每个月发俸禄。 这就是吃皇粮的好处。 当然,若是没有靠山的官员,这等情况下俸禄可能被上级克扣。陆其钧却是忠武侯的岳丈,吏部尚书还是忠武侯的舅舅。 吏部断乎不敢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得罪权贵,所以每个月薪给照常发。陆其钧的小厮拿着他的私章去领。领回来全部交给陆落。 陆落不准陆其钧的小厮去,换成她自己的。 “知道了,交给碧云吧。”陆落道。 碧云接过来。 她从小瑞儿手里接银子的时候。小瑞儿不着痕迹捏了下她的手,碧云猛地一张脸通红。 碧云不是敏感的姑娘,感情也有点迟钝,和陆落一样。她能面红耳赤。说明动心了。 陆落也不惊讶,小瑞儿能力出众。将来肯定是外院的管事,忠心耿耿;他生得眉眼周正,举止沉稳,从来不乱跟小丫鬟们玩笑。看上去很成熟。 碧云和他两情相悦,也是良缘。 陆落还要将此事问过她母亲,暂时不能答应什么。所以她装作没瞧见。 “姑娘,颜家有个婆子要给您请安。”陆落刚喝了一口茶。二门上的小丫鬟就进来禀道。 “是哪个府里的婆子?”陆落问。 小丫鬟不知道。 在陆家的小丫头看来,颜家都是指忠武侯。 “请进来吧。”陆落不为难小丫头。 小丫鬟道是,很快请了婆子进来。 这婆子穿着宝蓝色妆花褙子,四询年纪,身量高大丰硕。 陆落记得她,她是跟着永熹侯府颜家2少奶奶凌氏的,姓石。 石妈妈到了陆家,先给闻氏行礼。 闻氏心里嘀咕,不知道这位的来意。 “奴婢是奉了奶奶的命,来和五姑娘和夫人请安的。”石妈妈笑盈盈道。 这话外之音,是有事找陆落。 闻氏也乐意陆落和妯娌感情和睦,就道:“你们自顾去说吧。” 而后,乳娘抱了十娘陆苓进来,闻氏逗孩子玩,眉开眼笑,也没空理会颜府的下人。 石妈妈跟着陆落,到了陆落的西厢房坐下。 她轻轻坐在小锦杌上,对陆落道:“我家奶奶说,前日吕妈妈烧的肘子肉,里头放了些腌菜,又酸又脆的,不知道是什么。她想问吕妈妈拿些,顺便劳烦吕妈妈再做几个小菜和糕点。” “放在肘子肉的腌菜?”陆落回想了下,笑道,“只怕是荞头了……” 吕妈妈做菜,总有固定的搭配。配在红烧肘子里的,一般都是荞头。 腌制的荞头,是从湖州府带过来的,京师附近都不种这菜,难怪凌氏不知道了。 “荞头既是菜,也是药。以后五娘有孕了,想吃酸的,老奴就跟您做荞头肘子肉,下气又安胎……”陆落记得吕妈妈这样说过。 怀孕的人,特别爱吃荞头。 当然,不怀孕的也爱吃,滋养又开胃,配肘子肥而不腻。 “……倚竹,去请吕妈妈来。”陆落道。 倚竹应声而去。 吕妈妈很快就来了。 石妈妈把菜色描述给她,吕妈妈立马笑道:“那是腌的荞头,我们从湖州府带上来的,如今只剩下两坛子了,分一坛子给你们吧。” 陆落猜得不错,就是荞头。 石妈妈大喜。 而后,吕妈妈又做了几样点心和小菜,还特意煮了荞头肘子肉,让石妈妈带回去给凌氏。 余下的荞头,吕妈妈装满了一坛子,递给了石妈妈。 这些腌菜都是吕妈妈自己弄的,闻氏不会过问,吕妈妈不用请示就直接可以做人情送人的。 石妈妈等着吕妈妈烧菜,就挨到了黄昏才回去。 “那位少奶奶,还挺馋嘴。”闻氏难以置信,没想到颜家也要这样的人。 去亲戚家讨口吃的,是很奇怪的,至少闻氏做不出来,也略感失礼。 “……她是不是有了?”闻氏又问陆落。 荞头肘子肉,怀孕的人才会特别惦记,正常人都不会如此急切要吃的。 也只有怀孕的人,才会为了一口菜跑来麻烦亲戚。 “她没说过,我不清楚。”陆落笑道。 拿了腌菜之后,第二天下午,凌氏派小丫鬟送了好些绫罗绸缎,还有两只金镯子,特意给吕妈妈的。 凌氏很大方,赏赐丰厚。 “这也太贵重了!”吕妈妈不敢收。 “您收下吧,以后她还要烦您做菜呢。再说了,那坛子荞头在湖州府不算什么,在京里可是稀罕物,比这点东西值多了。”陆落道。 “收下吧,明早带几样点心,去给她磕头道谢,礼尚往来嘛。”闻氏也道。 吕妈妈就不再推辞了,把东西搬到了自己的耳房里。 晚夕,陆落和闻氏说起了凌氏,她告诉母亲说:“她有很大的灾祸,我怕她轻则流血受伤,重则丧命,可是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提点她,她才能重视我的话。” 闻氏想到了三娘。 当初陆落也是这样说三娘的,结果闻氏再三叮嘱大姨娘和三娘,她们还不以为意。 “能怎么办呢?”闻氏道,“听天由命吧。” 翌日上午,吕妈妈果然穿戴整齐,去颜家给凌氏磕头。 结果,到了傍晚她才回来。 “哎哟,真是吓死人了。”吕妈妈一回府,就惊魂未卜告诉陆落说,“二少爷的那位姨娘,捅了2少奶奶一剪刀,都快要把她的大腿捅穿了。奴婢回来的时候,剪刀还没有拔出来呢,太医不敢硬拔。” 陆落和闻氏都吓了一跳。 第253章撑腰 吕妈妈去颜家道谢,不成想正遇到了二房妻妾内斗。 吕妈妈把当时的情况告诉陆落和闻氏:“老奴正跟少奶奶说话呢,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二少爷就领了个姨奶奶来。一进门,二少爷就骂人,像是要打起来。 丫鬟们连忙带着老奴退到了外头的厢房里,东次间闹得可凶了,厢房里都能听见,好像是二少奶奶占了二少爷和姨娘的什么生意。二少奶奶骂,二少爷也骂,还有那位姨奶奶搀和在里头帮二少爷。 后来,就闹到动刀动枪,丫鬟和媳妇子们全乱了,老奴才知道见了血。颜家请了太医,说二少奶奶腿上被插了把剪刀,是姨娘插的,插得太深了,太医不敢拔。” 上巳节踏青,陆落见凌氏眉心流转着黑煞,知晓她最近要遭大劫。 当时,凌氏带着陆落的法器,外煞不可能入入侵,陆落只能猜测是内因。内因分各种各样的,对妇人来说,最先猜测的内因应该是怀孕。 不是说怀孕的运气会变差,而是要看孩子对大人的影响。 怀孕很危险的。 而后,陆落拿到了凌氏的生辰八字,知晓她是木命,今年正行“戊戌大运”,戌宫中暗藏了“丁火”。 丁火就是指女儿,可见陆落当时的第一判断没有错,凌氏正遭遇噩运的缘故之一,跟她肚子里的丁火相关。 凌氏怀着的这个孩子,会害死她。 多少女人因怀孕过程中产生的问题而出事?在陆落那个年代,一旦有事可以引产保大人,将出事的概率降低,但是这个年代没有。 所以。怀孕更是见危险的事。 戌宫中也包括戊土。 戊土指横财。 如今看来,凌氏的横财是从她丈夫处得到的。 “这次是要闹大了。”闻氏心里惊惶,“二少奶奶娘家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听说她娘家没什么人。”陆落道,“和我们家差不多,没有出息的兄弟,都不太中用。” 闻氏喟然道:“那就可怜了,任由婆家欺负!” 话到了这里。闻氏以此度彼。想到了陆落也没有亲兄弟,庶弟陆慕太小,陆其钧也没几年活头。将来颜浧欺负陆落,陆落怎么办? 闻氏的眉头不由轻拧。 陆二郎陆茂倒是不错,可他只是堂兄,还是嫡支的堂兄。更隔了几层。 “我明日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落道。 闻氏颔首。 次日。陆落用过了早膳,交代家中诸事,又给陆其钧请了大夫,问明白了用药。叮嘱小丫鬟去煎药,时至巳时正。 过了巳时正,陆落才重新更衣。去了趟颜家。 她的马车,直接到了忠武侯府。 洀洀在家中静养。二少爷房里的事,洀洀的丫鬟和乳娘都去打听了,唯独她被止步家中。 “……可吓人了。”洀洀跟陆落道,“腿上扎一把剪刀,光想着都疼死了。” “昨日我家吕妈妈也在那边,正巧遇到了,可惜只听到了一半。”陆落道,然后问洀洀的乳娘,“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洀洀的乳娘不爱张罗,她也只听了个八成。 “好像是二少爷有一大笔钱,被奶奶收了。”乳娘道,“这才闹起来的。奶奶嘴上厉害,二少爷和唐姨娘被她骂得狠了,气昏了头。那位唐姨娘也不是善茬,气急中抓了剪刀,就捅了奶奶一刀。” 唐姨娘是颜二郎的通房,八岁就在颜二郎身边做丫鬟,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颜二郎初尝云雨的对象就是唐姨娘。 十几年服侍的情分,原本就被其他妾室重。 凌氏第二次滑胎之后,颜二郎不顾祖母和母亲的反对,硬是先给唐姨娘停了汤药,一年之后唐姨娘生下了庶长子。 凌氏三次滑胎,唐姨娘可能觉得凌氏根本生不了,越发骄纵起来。凌氏又没有可靠的娘家,唐姨娘就更不把凌氏当回事。 不过,敢捅正妻的妾室,古往今来也是少见的。 陆落没想到颜二郎房里,还有这等厉害的妾室,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给她撑腰。 肯定不止颜二郎! “二嫂可厉害了,她被捅了一刀,还能跳起来拔出床头辟邪的剑,砍伤了二哥的胳膊,头回又在唐姨娘腰上刺了一剑!”洀洀连忙接话,跟陆落道。 乳娘就微微叹气,说:“奶奶太冲动,到底伤人,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那难道就任由唐姨娘欺负吗?”洀洀不悦,“是唐姨娘先动手的嘛。” 乳娘听了这话音,立马教育洀洀:“不管怎么吵架,夫妻之间都不应该动手,更何况动刀,此事极其可恨。 再说了,唐姨娘捅了她,她捅唐姨娘就是了,她怎敢回剑砍二少爷?丈夫是天,她这样要遭天谴的。” 陆落赞同乳娘前半句。 夫妻吵架,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克制些。一旦动手,这婚姻就毁了七八成;至于动刀,那就更可怕了。 陆落不喜欢乳娘的后半句,虽然乳娘的话只是点明了这个年代女人的地位,并非妄自菲薄。 “若是碰到了我头上,我也要砍回去。”洀洀不服气道。 乳娘听了此语,自然又要说教。 教养洀洀是乳娘的职责,做不好老夫人要骂她的。洀洀这等嚣张的话,乳娘一定要纠正她。 “……现在能去探望二少奶奶吗?”陆落打断了乳娘,免得她长篇大论。 陆落虽然不赞同乳娘的话,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观点更离经叛道,不适合教给洀洀,况且她还没有嫁过来,这些话更不能由她来反驳。 “应该不能,早上奴婢派了人去,说是四娘子探望的,也被拦住了。”乳娘道。 陆落点点头。 顿了下,陆落问乳娘:“二房的那位唐姨娘,是跟谁特别要好吗?” 乳娘微微一愣。 “奴婢也不是十分的清楚,侯爷兴许知道。”乳娘略有所指。 有些话,下人不方便说。乳娘直接告诉陆落,说颜浧也知道内幕,让陆落去问颜浧,更加便意。 陆落颔首,不再说什么。 她也让碧云去了趟永熹侯的二房,摆明自己要登门探望。 “奶奶还没有醒。”凌氏的丫鬟这样说。 陆落不知道凌氏能不能挨过这一劫。 “凌氏怀孕的事,也不知道暴露没有。”陆落又想。 请了太医,太医肯定要诊脉的,一诊脉就知道了。 第254章知己知彼(月票2100+) 陆落来看望洀洀,留下来用了些简单的午膳,见二房不能探望,就带着丫鬟离开。 她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师父家。 只要有空,陆落都要去看望师父,前段日子因为洀洀生病耽误了。 石庭回了东南老家,师父一个人频繁闭关,不见外人,陆落去了也是十次有九次扑空了。 不成想,今日还真遇着了。 令陆落惊诧的是,柏兮也在。 他们在院子里下棋,两人皆是一席白裳。金灿温柔的阳光,从槐树的虬枝缝隙洒落,给他们的侧颜镀上了层暖金光晕,情绪就融在暖阳里,看不出清楚。 陆落眼眸一寒,快步上前。 “看什么?”柏兮苦苦算计棋盘,倏然见一个纤柔身影立在旁边,明眸里全是戒备,失笑问她。 “落儿来了?”千衍也抬头和陆落打招呼。 陆落看不到师父眼底的不耐,心中微微松了口气,问师父:“师父,您还好吗?很久没出关了,怎么一出来就和如此讨厌的人下棋?他是不是打扰了您,我派人将他丢出去?” “说话不要这样冷漠嘛,落落。陈容枫离京了,我没了亲近的朋友,觉得寂寞,过来找你师父下下棋,怎么就成了别有用心?”柏兮甚是委屈,抢在千衍前头开口。 千衍也安抚陆落,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座啊,落儿,尝尝柏兮带过来的茶。” “是,师父。”陆落很听话,果然坐到了旁边的石凳上。 石桌上的茶水已经半温了。口感略次了些。 陆落心想茶不怎么样,就放下了茶盏,细看棋局。 围棋她生疏,只有和洀洀那种水平差的才彼此不嫌弃。碰到高手下棋,陆落就看不懂。 至少她师父和柏兮的棋局,她没看不出输赢来。 “这些日子忙什么?”千衍一边看着棋局,一边问徒弟的近况。 “我家二哥进京了。就是二房那位堂兄。”陆落回答。 “陆茂!”千衍记得那孩子。眉宇间带了几分笑意,“他挺孝顺我的,是个不错的孩子。” “那我明日带他来看您?” “过几日吧。明日我还要闭关。”千衍笑道。 “……颜二郎的嫡妻凌氏,正在行‘戊戌大运’,她是木命,戊戌大运本就危险。结果她还一口气犯了戌宫的庚辛、戊土、丁火三忌。”陆落又说起凌氏。 柏兮插嘴道:“戊戌大运中犯三忌,那是命该到了头。不值得花心思救的。各人都有命数,我们不能强行去改,对吧老祖?” 柏兮觉得这是老天爷要收凌氏,才让她作死到如此田地。 千衍颔首。赞同柏兮的话:“此言不错,你也要时刻谨记才好。” 柏兮无所谓耸耸肩。 陆落陪着他们下完了这局。柏兮见她始终保持警惕,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柏兮还说:“我过几天去拜访,落落。” “不必!”陆落立马拒绝。 柏兮微笑。不当回事的离开了。 他一走,陆落才问他师父:“您怎么让他进门的?” “知己知彼。”千衍笑道,“看看他最近搞什么滑头,这才见了他。” “那您看出了什么?”陆落问。 千衍微笑,道:“他总归是不安分,想把水搅合浑了,浑水摸鱼。不是要对付你,就是要对付我了。” 师父神色淡定,陆落猜想他有了应对之策。 略微坐了坐,陆落又把凌氏的情况,仔细和千衍说了。 千衍也觉得情况不妙。 “落儿自然有了破解之法。只是,术法无外乎人情,单单说她行为失贞,带血脉进族,便是死罪了;如今刺杀丈夫和妾室,更是罪加一等,只怕破了风水运,她也难活。”千衍笑道。 千衍觉得凌氏必死无疑,陆落没必要去救她。 “春上长出来的叶子,冬天定要掉落,万事万物逃不离兴与衰。落儿,你心中有恐惧,只看到了衰……”千衍笑道。 陆落一怔。 的确,陆落这些日子只想到了“反噬”,她身边有人离开或死去,让她格外焦虑。 可是,她也救过人、活过命。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升落,都是此消彼长。 “谢师父指点!”陆落笑道。 千衍微笑。 他跟陆落约定:“你不必常来,每个月逢五就来。” “好。” 从师父的府上离开,陆落回到了陆府,闻氏等人都问二少奶奶的情况。 “她昏迷不醒,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陆落告诉闻氏。 而后,她又跟闻氏说,凌氏当时气不过,拔剑砍伤了二少爷和唐姨娘。 虽然唐姨娘先动手的,凌氏这么一来,却也被动了。 颜氏这样的门第,出了事只会极力遮掩,自己内部行家法,绝不会将凌氏送到官府去。 家法却是不会饶她。 “她也太冲动了。”闻氏道,“这不是白挨了一剪刀吗?” 如此一来,颜家不会放过她,她那一剪刀也换不来半分同情。 陆落没说什么。 黄昏的时候,颜浧来了。他回府之后,听闻陆落过来打听消息,就亲自到陆家,告诉陆落。 昨日夜里,颜浧也一直在永熹侯的昭怀院,听长辈们讨论如何处置凌氏。 当时,凌氏和颜二郎都不在场,只有颜家的长辈。 凌氏怀孕了。 二房一直没有嫡出的孩子,凌氏的婆婆二夫人想留下凌氏,先把孩子生了再说。 子嗣是兴旺的标志,媳妇可以不要,孩子还是想要的。 二老爷却说夫人糊涂,凌氏敢对丈夫动刀,漠视国法、家法,应该将她关到地牢,孩子打下来。 以后,就说她生病了,慢慢折腾死她。等她死了,再娶继室进门。 颜家这样的门第,不会报官,也不会容许休妻或和离,落人口实。凌氏的娘家又落魄,还不是任由颜家做主。 “她的孩子是谁的?”陆落问颜浧。 颜浧一怔。 陆落立马知道自己问多了。 “二少爷还不知道她怀孕了,对吗?”陆落又问。 颜浧今天早上去衙门,下午直接回府,然后到了陆落这里。对面侯府如今什么情景,颜浧还不知道。 “你为何会如此问?”颜浧蹙眉。 陆落就把自己算出来的,告诉了颜浧。 颜浧脸色很不好看,和陆落说了几句话之后,也顾不上去看望陆其钧,急匆匆回了颜家。 第255章处理(月票2130+) 陆落推测的结论,颜浧当时很吃惊,想赶紧回去告诉长辈,妥善解决此事。可出了陆府,他就心平气和了。 跟他没关系。 在陆落跟前觉得气愤,也许是担心陆落对他家家风有微词吧? 他只在乎陆落的想法。 凌氏如何,颜浧不甚在意。而后他又觉得,这种想法太冷漠,不近人情,还是应该在乎些,毕竟是家族的颜面。 他试着心想:此事太可恶,凌氏太可恨,太放荡可耻…… 才想了一瞬,思路不经意又晃到了“关我什么事”上去。一旦觉得不关他的事,颜浧就没法子同仇敌忾。 “凌氏是跟谁偷偷摸摸的?”颜浧又想。 想了几息,仍是以“关我何事”草草收尾,压根儿不感兴趣。他思绪转到了公务上,最近西南有些不太平。 成王回京之后,西南常有动乱,让颜浧猜测是否成王自己弄鬼。他也许还想回西南,做他的土霸王去吧? 这件事,比颜家内部的争斗重要多了。 颜浧回府,天已经全黑了,居徳坊两府对门而立,门口的灯烛高照,将他的影子拉得高大巍峨。 暗红的光线,铺满了丹墀。 颜浧沉吟了下,是先去祖父的昭怀院,还是先回府吃饭呢? 等他吃过了晚膳,只怕祖母睡下了,挨到明日,颜浧更没空说此事了。 他就饿着肚子,先去了昭怀院。 昭怀院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敛声屏息,走路都踮着脚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老夫人睡下了吗?”颜浧问门口的小丫鬟。 小丫鬟说进去通禀。 片刻后。小丫鬟道:“老夫人还没睡,让侯爷进去说话。” 颜浧这才进了老夫人起居的东次间。 祖父祖母都在,还有二叔和其他两位叔父。 没有小辈和婶母们在场。 老侯爷原本就不喜颜浧,又因为洀洀退亲的事,京里很多闲言碎语,让老侯爷不满。 颜浧一进来,老侯爷就拉下了脸。 可颜浧装作没看见。给老侯爷和老夫人见礼。然后给诸位叔父见礼。 “都散了。”老夫人对儿子们说,“大家明日都要早起,回去歇了吧。” 众人道是。起身行礼告辞。 老侯爷不愿意看到颜浧,借口去小书房,也离开了。 东次间就只剩下颜浧和老夫人。 “……祖母,二房的事怎么说?”颜浧问。 老夫人知晓颜浧的脾气。这点小事他岂会放在心上?他如此一问,肯定是有缘故的。 老夫人低垂着眼睑。面目慈祥仁善,喝了两口茶。 “凌氏刺伤了丈夫,重伤了妾室,颜家容不得她了。先移居到别馆。把孩子生了再说……”老夫人口吻平淡。 容不得她,以后不会再接凌氏回府了。 怎么打发她,目前大家心照不宣。只是不会明言。 昨日夜里,二老爷知道儿媳妇刺伤了儿子。盛怒之下,连孙儿都不想要了,想把凌氏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块儿处死。 凌氏不管生不生孩子,都是死路一条了。 “二哥伤得重吗?”颜浧问。 在床头挂一把宝剑辟邪,这原本很常见。只不过,辟邪的宝剑不开刃,都是钝器,很难伤人。 凌氏挂着床头的宝剑,竟然是开刃的,而且锋利无比。 她是早有准备的! 颜二郎被砍了一剑之后,太医用羊肠缝合了伤口。太医说,若是第二天不发烧、不化脓,就无大碍。 “那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他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唐姨娘,昨日夜里烧了起来,只怕……”老夫人叹气道。 凌氏那一剑,先砍伤了颜二郎,化了一条很长的口子,回手就插到了唐姨娘的腹部。她插偏了,唐姨娘没死,只是高烧昏迷。 不过,太医说可能活不成。 颜二郎一直守着唐姨娘,不肯听人说半句话,他还不知道凌氏怀孕的消息。 “若唐姨娘死了,此事就遮掩不住了,咱们报官不报官?”颜浧试探着问了句。 老夫人眼眸一抬,眸光森严而肃穆:“这是家务事!” 权势显赫的颜家,就连杀死了人这种触犯国法的事,也要用“家务事”来处理。 “今晚会送唐姨娘走。”老夫人冷静得近乎残酷,“凌氏还要养伤,等她伤势好了再送走。” 唐姨娘的性命,就不会管了。她敢刺伤主母,已经是判了死刑的。 颜家家规森严。若是颜氏子弟犯了错,也许可以饶恕,但是外人绝不姑息! 昨夜颜府只是先处理儿子和媳妇,没轮到讨论一个小妾。其实也不用讨论,默认会处决掉这个小妾的,这是家规。 老夫人已经在封锁消息,等会儿子夜就把唐姨娘移到庄子上去,她死没死,以后也不会再要她进府了。 死了正好,就地烧掉,对外说送她出去养病,以后不许任何人多提。没死的话,就先安抚好颜二郎,再秘密处死。 “若是唐姨娘真是重伤不治而亡,凌氏就是杀人了。”颜浧又道。 老夫人觉得颜浧话里有话。 “……唐姨娘刺伤了主母,杀她是应该的。”老夫人沉稳说。 “律法可不这么说。” 老夫人微微冷笑了一声,再次提醒颜浧:“这是家务事!” 颜家的家法,可以藐视律法,可以断生死。 颜浧觉得他们太轻狂了,无视朝廷法纪,比颜浧更狂妄,只是他们懂得遮掩,不叫人抓住把柄。 权势滔天的望族,素来如此。 “我以后要跟他们敬而远之。”颜浧心想。他不想他的妻子和孩子,将来遭受这等家法。 “那凌氏,也是要死的?”颜浧又问。 老夫人不语。 到底是孙儿媳妇,不会像妾室那么低贱,随意说出口。 颜浧却明白。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孩子对凌氏而言就没什么用,反正不能给她保命。如此,就没必要留个野种在颜家了。 “祖母,您何不把二哥请过来,问问他上次去二嫂房里,是什么日子。”颜浧道。 老夫人一直在猜测颜浧的来意,可是他兜兜转转了半天都没说。 直到现在。 老夫人心里猛然一跳,脸色微敛。 “我晚膳都没吃,先回去了。”颜浧说完了,就起身告辞。 三月的风,和煦熏香,扑面带着馨甜和温暖。 颜浧一路走出来,却感觉冷,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出了大门,永熹侯府高悬的门灯,艳红璀璨,将红光铺陈着,喜气洋洋的。颜浧却觉得这光凄惨,有血的味道。 第256章绑走(月票2160+) 桦烛影微,锦幔半卷,暖春的熏风徐徐暗潜,有桃蕊的清香。 颜老夫人沉吟良久,细细在脑海中谋划。 幸好三郎提醒她,也幸好二郎还不知情。 若是二郎先知道了,依着他的脾气,肯定要闹得满天下皆知,到时候事情更加不好收拾了。 孙儿媳妇行为失贞,这是多大的丑事? “三郎给了个及时报!”老夫人心想。 “来人。”沉吟片刻,老夫人喊了大丫鬟,“去把陈中叫进去!” 陈中是护院的首领,负责侯府的安全,只听命于老侯爷和老夫人。 丫鬟道是。 很快,陈中就进了昭怀院。 老侯爷知道颜浧走了,也有句话想叮嘱老夫人,就走了进来。 瞧见陈中,老侯爷问:“这么晚,你进来做什么?” “我唤他的。”老夫人神色凝重。她转颐对陈中道,“你带了人去唐姨娘的院子,让她的丫鬟们现在就给她穿戴整齐,立马送走。若是二少爷不准,将他打晕!” 陈中一愣,老侯爷也微愣。 唐姨娘敢对主子动手,罪不可赦,可她到底是二少爷跟前的人,养育过庶孙。不是说了夜里悄悄送走,人不知鬼不觉吗? 怎么现在大张旗鼓,不顾一切? 老夫人是个很在乎体面的人,如今这般吩咐,陈中和老侯爷都不太明白。 “出了何事?”老侯爷问。 老夫人不答,只是对陈中道:“快去,照我说得办,闹得越大越好,将二少爷敲晕。带到我这里来!” “是!”陈中道。 老夫人吩咐得这样清晰,陈中照办即可。至于二少爷,陈中就顾不上了,他只听从主子的。 陈中一走,老侯爷又问老夫人:“这是做什么,为何突然如此着急?” “我何尝愿意这样着急?”老夫人叹气,“不尽快。事情就不好搪塞啊。” 老夫人顿了下。把颜浧的话,告诉了老侯爷。 老侯爷不喜欢颜浧,听闻此语。立马道:“那个孽孙怎么知道?他这是恨不能咱们更乱,他好看笑话!这个当前落井下石,岂有善意?” 老侯爷时常不在家,也不管府里的事务。他不知晓颜二郎房里是什么光景。 从两年前开始,颜二郎几乎不进凌氏的房。凌氏又哭又闹的。请老夫人做主,老夫人这才骂了颜二郎,让他务必去凌氏房中半个月。 而后,凌氏果然有了身孕。 去年端午节。孩子掉了,凌氏和颜二郎又闹了一回。 凌氏是在娘家滑胎的,她嫂子们送她回府。还被颜二郎羞辱了一顿,气得转身走了。 打那之后。颜二郎和凌氏更加水火不容,老夫人也不好再管他们两口子。 如今才过去一年,颜二郎腊月里还得了个通房丫鬟,如胶似漆,岂会再进凌氏的房? 这些事,老侯爷不知情,老夫人却是一清二楚。 昨日太医说凌氏怀孕,老夫人心中就有疑窦,只是不好平白诬陷孙媳妇的清白,才没有说出来。 如今,颜浧又来说这些话。依着颜浧的性格,他若是没有把握,不会乱语。 此事至少有八成的真的,凌氏怀的是野种。 “……我相信三郎的话。”老夫人道,“二郎什么性格,你这个做祖父的还不知道?一旦他听到风声,可不管大家的情面,定要闹得天翻地覆。 凌氏怀孕,合族都知道了,是瞒不住的。现在要做的,是堵住二郎的口,不许他胡说八道。 二郎气头上,跟他讲道理也说不通。未免他闹大人尽皆知,我先将他打晕,连夜送到信州的庄子上去,堵住他的口。等过了一年半载,府里风声散尽,才接他回来!” 既然凌氏怀孕已经传开了,那么孩子是野种这个消息,就必须牢牢锁住。 颜家原本就没打算原谅凌氏,之前考虑到她怀着孩子,还准备先不动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如今,连孩子也不能留了。 老夫人一直挺照顾凌氏的,因为凌氏先去的祖母是老夫人年幼时的闺蜜,特别是老夫人娘家失势那段日子,唯有凌氏的祖母对她真心不变,老夫人很感激。 老夫人是个念旧情的人。 凌氏拿剑砍伤丈夫,重伤妾室,这是做了极坏的榜样。 在老夫人看来,女人素来就应该温顺臣服,若是如此大胆妄为,将丈夫踩在脚底,家族会阴盛阳衰。 一旦阳衰,家族的命脉就会发现改变,可能会导致荣华不保,天地颠覆。 况且,轻饶了凌氏,会给其他儿媳妇、孙媳妇甚至孙女做了坏榜样,让她们以为可以压制丈夫、欺凌丈夫。 儿媳妇和孙媳妇欺凌丈夫,固然是不允许的;孙女嫁出去,欺负丈夫更是不行,这是丢娘家的脸,损失颜家的体面。 要杀鸡儆猴,绝不能助涨这等风气! “那么说,就是真的?”老侯爷回头想了想,气得脸色骤变:凌氏太可恨了,该千刀万剐了她! “八成是真的。” “二郎也是可怜!”老侯爷心疼孙子,“碰到这么个女人,当初是谁保媒的?” 老夫人不语。 这门亲事,是老夫人力主的。 老夫人见过凌氏几面,觉得她姿容不俗,举止大方开朗,性情活泼,很喜欢她。 又考虑到她出身世族,虽然现在落魄了些,到底是血统尊贵的。 凌氏的祖母,更是对老夫人有恩。 凌氏和颜二郎成亲之初,感情也挺好的,夫妻和睦。 可是唇齿相依,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何况年轻气盛的两口子? 他们成亲后,和正常的小两口一样,有时候会磕磕碰碰的。 后来就不知怎么了,越吵越凶,恩爱夫妻成了仇敌。 “老夫人,陈护院来了。”外头传来管事媳妇子的声音。 陈中把颜二郎扛了进来。 颜二郎昏迷不醒。 “好了,先将他送走吧,送去信州的庄子上。把他绑紧了,免得他路上醒过来误事。”老夫人道。 陈中道是。 老夫人把颜二郎绑走,又把唐姨娘强行拖出去,送到庄子上,已经惊动了不少人。 “去给凌氏说一声,她哪怕活蹦乱跳的,也要给我装死!”老夫人又让亲信的媳妇子去叮嘱凌氏。 颜家都在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老夫人要帮凌氏,反而将二少爷送走,不是说二少爷也被凌氏伤了吗? 这也太过分了,明明是凌氏的错啊,怎么能跌倒黑白呢? 大家都没睡,全部听到了消息,议论纷纷时,一个颀长的身影,穿着玄色衣裳,隐没在茫茫夜色中,偷偷摸摸从角门出了永熹侯府,跑到了颜浧的府邸。 他从角门进来,下人们没敢拦他,他就一路摸到了颜浧的外书房。 “我要见三郎,快去通禀!” 第257章求助(第五更求月票) 颜浧府邸的内院,有角门和永熹侯府相连,当差的都是些婆子们。若是永熹侯的人过来,婆子们都知道是主子,就会很轻易放行。 到了外院,则是铜墙铁壁,寸步难行,到处都是护卫。这些护卫只认颜浧,不认其他,任何人要进来,需得层层通禀,除了陆落。 所以,想进去颜浧的侯府,唯一便捷的路是经过永熹侯府。 是夜,颜浧胃口全无,喝了碗养胃的米粥,就独坐外书房,翻阅大周西南的舆图,想摸清楚西南最近频繁动乱的原因。 烛火橘黄,迎风跳跃。 颜浧陷入了深思。 “成王是怎么考虑的?”颜浧心里盘算,他怀疑成王。 怀疑归怀疑,一时间也没有证据。 正想着,外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扣动。颜浧回神,说了声进来,雕花木门被推开,护卫靴子落地沉重有力。 “将军,有人求见,是您的大堂兄。”护卫告诉颜浧。 颜浧虽然和大堂兄来往不多,却也交情不俗,于是他没有多想,随口对护卫道:“请进来。” 颜家大郎叫颜泈,今年三十三了,比颜浧大五岁,自幼聪明勤奋,沉稳练达,兄弟们都很尊重他。 颜大郎二十岁就中了进士,还引起了不少的风波。因他年纪小,当得起一声天才,却有人说他是作弊,说颜家收买了考官。 饶是如此,颜大郎还是被钦点了传胪,如今在翰林院任侍讲学士,学通古今,才高八斗。 他在文坛不算出名。因为他考中了之后就专心政务,很少去诗会上出风头。 颜大郎是个中规中矩得有点无趣的人。 颜浧听到脚步声,抬眸却瞧见他素日喜欢青衫的大哥,一袭玄衣,脸色苍白进了书房。 颜浧心里疑惑,喊了小厮倒茶。 “大哥,你这半夜找我。可是有事?”颜浧见沉稳的大堂兄端起茶的手微微发抖。就主动出声问道。 颜浧不擅长联想猜忌,可此刻他想到了最近隔壁府里唯一发生的事,就想到了二堂嫂凌氏。 这个念头一起。颜浧心里微凛。 “三郎,你封了侯爷,祖父祖母高看你些,你在老人家面前说得上话。大哥有件事。想求你帮忙。”颜大郎决定再三,还是打算直截了当。 “咱们兄弟。大哥有事请说。”颜浧道,心里却起了警惕。 “……我、我不想要孩子,我只想大人活着!”颜大郎结巴了半晌,声音压低了几分。道。 说罢,他脸更白了,不见血色。 听到此言。颜浧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他难以置信看着大堂兄。 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从小就懂事听话。规规矩矩,怎么会做出这等荒唐可笑的事? “凌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颜浧拨开了遮掩,直接问他。 颜大郎眼底涌出痛色,须臾才轻轻点了点头。 颜浧浓眉紧蹙。 “大哥,你可知后果?”颜浧道,“你想要什么女人要不到,居然……” 颜浧无法想象。 颜氏这等门第,府邸的长孙颜泈,他不管是光明正大,还是偷偷摸摸,什么女人得不到手,偏偏要作为有违伦常之事? 这要是败露了,吐沫星子能把颜家淹死。 颜大郎的政绩上,也要添上一笔污点,以后可能经常要被御史弹劾“品德有亏”。 从家族和自身两方面而言,他做这种事,都有脑子进屎了的嫌疑。 颜浧在西北十二年,为何京里这些人,全变了眉目? “我没有想偷鸡摸狗,我只是……”颜大郎欲言又止。 颜浧挺震惊的,大堂兄做出如此丑事,不顾自己的品德和前途。 震惊之余,颜浧并不怎么生气。虽然他很难以理解颜大郎的行为,可说到底关颜浧何事? 不过,颜大郎这份辩解,却叫颜浧心生不悦:“只是什么?只是凌氏勾引你,你没把控住?” 颜浧很讨厌敢做不敢当的男人。自己犯错了,却要推给女人。 颜大郎抬眸,愕然看着颜浧:“当然不是!她从未勾引过我,是我……” 颜大郎有些说不下去。 他满脸痛色,双肩撑不起脑袋了,萎靡着低了下去,将脸埋在双膝间,来抵消心头的绝望。 “……显昌十一年有一桩事,不知道你可记得?”良久,他才抬起头,眼睛通红,水光已经抹去了。 颜浧算了算,显昌十一年,那时候他才十四岁了,父母健在。 “十几年前了,我哪里全部记得,你说哪一桩?”颜浧问。 十几年的旧事,除了他父母去世,其余的颜浧真没太深刻的印象。 “那年的上巳节,我让你闯到帷幔的河边,给一个女孩子送风筝。结果你冲得太快,把那姑娘的丫鬟挤到了河里,还记得吗?”颜大郎详细描述。 他这么一说,颜浧就想起来了。 那年,他的大堂兄十九岁,因为立志要考取进士再成亲,所以未婚。他年纪大些,有了中意的姑娘家,不能往前靠,就让大胆的颜浧帮他递东西。 颜浧十四岁,也是大孩子了。但是他身手敏捷,动作轻快,照样往人家的曼扎里钻,替堂兄传递东西,从未被抓。 “我记得。”这件事,颜浧还是有点模糊的印象,却知道有这么一桩事,“当时正巧有个长辈过来,我急着往回跑,那小丫鬟正在我身后,不小心就把她推了下去,幸好四周有人,救了上来平安无事。” 顿了顿,颜浧又道,“那小丫鬟的主子,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姓石,你那时候很迷恋她。” 颜大郎苦笑:“我是很迷恋她,还跟我娘说过了,让我娘去提亲。我娘先是死活不同意,说石家门第太低了,而后我又求了祖母。 来年就是春闱,祖母为了安抚我好好考试,决定先应承我,再暗中做黄这门亲,于是假装去石家提亲,准备相看的时候挑刺。 结果相看的那天,我才知道丫鬟们说的五姑娘,不是石家姑娘,而是石家的表姑娘。” 颜浧立马想起来,凌氏的母亲姓石。 凌氏出嫁之前,和继母关系不和睦,就被外祖母接到身边,在石家养了好几年。 颜大郎相中了她,苦恋了她好一阵子,才鼓起勇气让母亲和祖母派人去石家提亲。 到了相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颜大郎又要悔婚。 他不肯说凌氏,毕竟未婚先对眼,在长辈们看来是不守规矩的,他怕影响凌氏的清誉。 颜大郎先是苦苦哀求,甚至用自己科考来威胁父母和祖母,要求娶石家的姑娘。 结果相看了一眼,他一身冷汗,知道自己看错了,立马又反悔,让家里人摸不着头脑。 老夫人派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出任何事,因为凌氏并未与颜大郎来往,都是他自己的私情。 他不说,外人不知道。 他求着去说亲,然后自己又反悔,婚事就暂时搁下了。他想等自己中了进士,再去求娶凌氏。 不成想,刚放杏榜,他母亲和祖母就替他定下了魏氏。 魏氏的父亲是工部侍郎,她是名副其实的高官千金,身份地位更配颜家的嫡长孙! 第258章鳄鱼的眼泪 颜大郎从小懂事听话,中规中矩。说得难听点,他骨子里很懦弱,不似颜浧的刚毅。 他这辈子唯一敢鼓起勇气胁迫母亲去提亲,就是为了凌氏。 不成想,这门亲事闹了个大错,不了了之。 等他中了传胪,回过头来再想去求娶凌氏的时候,家里已经和魏家下了定帖,抬了定聘之礼,婚事作准了,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二少奶奶凌氏的外祖母家石氏,也是落魄清寒的门户,绝对配不上颜家。 颜大郎有无礼要求再先,颜家怕他再次犯浑,就快刀斩乱麻,选了门适合颜家的亲事,定了下来。 婚姻是缔结两姓之好,最重要的门第。 颜大郎是颜家长孙,他的妻子将来就是颜家内宅掌权人,寒门祚户女是难堪大任的。 就这样,他被打个措手不及。 颜大郎也不敢真拼个鱼死网破,非要闹僵。于是,他接受了失败,收敛心思好好做官。对男子而言,爱情不过是微小的,前途才至关重要。 颜大郎对凌氏的单相思,就这样无疾而终了,没人清楚是怎么回事,包括凌氏自己。 不过,冥冥中倒让颜老夫人想起另外一桩事。 颜家老夫人和凌家的老太太是闺中密友,不过凌家老太太很早就去世了,两府很多年不来往了。 和石家结亲的短暂闹剧,让颜家老夫人想起了凌家。 正巧,她也在石家见到了凌氏。 凌氏生得好看,一头浓密乌黑的青丝,瓷白细腻的肌肤。大大的圆眼睛,又活泼开朗,性情与气质绝佳。 她往人群里一站,非常打眼,特别漂亮的小姑娘,没人不喜欢她。 颜老夫人想到,颜家二郎也尚未婚配。作为次子。颜二郎的婚姻就不需要那么苛刻了。 娶个门第低些的次子媳妇。将来她不敢和长嫂争权,规规矩矩的听话顺从,家宅更和睦。 颜大郎的婚事定了之后。八个月后就是大喜的日子。 他这边大喜刚过,颜家立马替颜二郎求娶了凌氏。 得知二郎要求娶凌氏,颜大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似霜打的茄子。蔫了大半。 他痛苦不堪。 他可以忍受失恋,但是他不能接受这个女人再嫁到他家里。让他时不时能看到她。 最痛苦的事,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凌氏还是嫁过来了。 二郎性情不羁,房里花红柳绿,一个也不能少。凌氏却爱拈酸吃醋,两口子渐渐因这件事而争执。 争执了五六年,凌氏滑胎三次。最后一次还是在娘家滑胎了,这下子彻底闹翻了。 颜大郎人至中年。心里总藏着这段心思,怎么也放不下。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伙子,如今是个成熟自信的男人。 凌氏的处境,颜家都看在眼里,包括颜大郎。 他实在忍不住,就在凌氏去庙里祭拜的时候,偷偷跟了她去,表白了衷肠。 若是凌氏过得好好的,颜大郎绝不会说那些话。可是她已经这样了,颜大郎很心疼她。 凌氏被他吓了一跳,严词责骂他混蛋。 他心情就更差了,很长一段日子偃旗息鼓,提不起兴趣来,对什么都无所谓,甚至小病了数日。 去年年底,颜二郎房里又添了个通房,凌氏着实难受,就说去庄子里小住,眼不见为净。 岁末家中忙碌,没人在意凌氏的去向。在颜府众人眼里,凌氏就是个笑话,没人会特别留意她。 凌氏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就去了庄子上。 颜大郎随及跟着去了。 他大概是鬼迷心窍,带了坛好酒去乡下,却在酒中下了药。 凌氏心情太糟糕了,而乡下几乎没人在跟前,除了她自己的一个丫鬟,凌氏破罐子破摔,和大伯子喝酒到深夜。 酒里有药,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凌氏醒来之后,误以为自己只是酒后失徳,没有狠怪颜大郎,只怪她自己。 颜大郎从未想过要怎么安置她,他考虑不周。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变得自私又贪婪,他只是想要凌氏的身体! “我太冲动了,都是我的错,放不下心里的执念!”颜大郎对颜浧道,“三郎,我只错了那一次,不成想就有了孩子。我知道家里人不会饶过她,孩子我可以不要,我不想她死!” 颜浧很无语看着他的兄长。 三十三岁了,若是他成亲早些,都该做祖父了。 可是他的行为让颜浧不耻! 这是逼jian! “大哥,最龌龊的市井无赖都比你敞亮!”颜浧很冷漠道。 颜大郎听了这话,心里万针齐攒,颜浧是不留情面的,让颜大郎痛苦又难堪。 “我……我一直很喜欢她……”颜大郎试图替自己辩解。 “这不是理由!”颜浧冷冷打断,“我救不了,老二迟早会知道她怀孕的事。老二没进过她的房,她却有了孩子,你要怎么遮掩?” “将她送走,远远送到广南西路去,就说她死了。”颜大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以后不来往,算是咱们给她的一点恩情。” “这是后患。此事若是败露,太皇太后、二叔、依附颜氏的朝臣,都被别人嘲笑,不单单是你。”颜浧说,“你自作自受!” “我愿意辞官,也离开京城……” “你的妻儿呢?”颜浧又问,“若是当初娶大嫂你不愿意,那几个姨娘总不是祖母和二婶逼你的吧?姨娘们生的孩子,你总要认吧?你一走了之,还算是父亲吗?” 颜浧一再逼问,让颜大郎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劝你,这件事就到我这里,不可再告诉其他人。她怀的是野种,只是一个人的错;她若是和大伯子通jian,罪过就更大了,你这是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颜浧又问。 这些事,颜大郎也知道。 他就是因为进退维谷,再也没路可走,这才求颜浧的。 颜浧分析的,颜大郎全明白。 “二嫂遇着你们两口子,真是倒了血霉。”颜浧见颜大郎被他骂得哑口无言,又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事,颜浧知道,因为他在永熹侯府的内宅安排了眼线。 颜大郎却不知道。 “这话何意?”颜大郎愣了下,猛然问颜浧。 他觉得颜浧话里有话。 “我没有什么意思。”颜浧叹了口气,“一句空话罢了。” 颜浧若还是从前的性格,定要把他知道的都抖出来。如今,他变得冷漠了很久,事不关己的话,他不想说了。 第259章供认不讳(月票2190+) 颜家大郎苦求颜浧,无论如何要帮他,保凌氏一命。 “只要能让她活命,我可以离开颜家,我不承爵,将家业和爵位都让给老二。”颜大郎对颜浧道。 颜浧顿了下。 颜大郎能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他行事龌龊,至少还有良心。 “……你这样就放弃了,将来怎么跟自己的儿孙交代,又怎么跟大嫂和孩子们明说?况且,二哥性格不羁,祖父祖母和二叔从小就没指望他振兴家业,没有好好教养过他,他继承家业不适合。你愿意,祖父和二叔愿意吗?”颜浧问。 “你帮帮我!”颜大郎道,“三郎,只有你能帮我!” 颜氏的儿孙辈中,只有颜浧的爵位和威望是自己挣来的,其他人都靠家里,包括颜大郎的父亲。 既然是靠着家业吃饭,就没人敢砸自己的饭碗,不敢和祖父祖母较劲。 颜浧却敢。 当初祖母建议他不开府、不分家,他拒绝了;祖母说不准他退了洀洀的亲事,他也违逆了。 敢和长辈叫板、又能伸手管颜氏家务事的,只要颜浧! “三郎,陆姑娘是术士,祖父祖母都很相信她,就是我父母提起她,也颇为尊敬。你能不能让她去跟祖母说,凌氏和孩子不能死,否则要遭天谴?”颜大郎见颜浧沉默,又道。 颜浧浓眉横卧:“不行,不可将她牵扯进来!” “那你帮帮我!”颜大郎苦求道,“三弟,大哥以后做牛做马回报你!” 颜浧不需要颜大郎的做牛做马,也不需要和永熹侯府打好关系。他只是对二堂嫂动了恻隐之心。 在颜大郎自白之前,颜浧以为凌氏不规矩,所以不愿意多管她的死活。如今知晓她才是最委屈的,颜浧有心有些松动。 “你愿意自毁前途去保她?”沉吟片刻,颜浧问。 颜大郎使劲点头。 “……此事,错全在你,哪怕毁了前途也是你罪有应得。”颜浧道。“既然你愿意救她。那你敢不敢白纸黑字将此事写下来,盖好你的私章?” 颜大郎愣了下。 他性格里却是有些懦弱,这个瞬间他想了很多事。 “你不敢?”颜浧追问。 颜大郎这才道:“好。我来写!” “你写三份一样的。”颜浧道。 “你……你会交到朝廷去吗?”颜大郎问,“三郎,你要知道……” 他想把朝中局势分析给颜浧听。 颜浧却打断他:“这要看祖父和祖母的意思。若他们愿意闹大,自然就不怕朝中之事;若他们不愿。就传不出去。” 颜大郎咬了咬牙。 他写字的时候,心里一阵阵的恍惚。不由想起了年少的光景,以及初见凌氏的心情。 他泪盈于睫。 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此事必须他来弥补。 他不继承家业,大任就会落到二郎头上。 二郎会因此而饶过凌氏吗? 颜大郎心中阵阵发酸。 这些话。假如他去告诉祖父母和父母,他们只会更迅速处理掉凌氏,保全继承人颜大郎。 所以。颜大郎只能找颜浧坦白,而不是长辈。 颜大郎很清楚。他是颜家辛苦培养了三十多年的长孙,颜家宁愿牺牲二郎,都不会放弃他的。 他唯有联合颜浧,逼迫长辈。 他对长辈不孝,对妻子和儿女不仁,对凌氏更是不义,他罪大恶极。 他差不多写了两页纸,将事情简单明了讲述清楚了。 而后,他又誊抄了两份。 “我回府去取私章。”颜大郎道。 颜浧颔首。 颜大郎刚走,颜浧立马对他的护卫道:“跟着大少爷去,再取一份大少爷平常的墨宝过来。” 颜浧知道颜大郎才学惊人,会三四种字体。若这不是他惯用的字迹,颜浧也没法子去威胁祖父母。 “是。” 片刻之后,颜大郎和护卫一起过来了,手里除了自己的私章,也有几套书。既有他平时写的诗词,也有他的公文。 “你看看,字迹是一样的。”颜大郎知道颜浧的隐忧。 颜浧果然仔细对比。 颜大郎没有花哨,就是老老实实写了这份供录,将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笔迹是一样的。 “那你盖上私章。”颜浧道,“回头收拾收拾,你可能要离京了。” 颜大郎点点头。 颜浧觉得他好似脱力了。 颜大郎离开之后,颜浧反复看了这套供录,心里甚是不解: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感情? 就是为了女人的身子吗? 为了一次的欢愉,要放弃自己的前途和家业,图什么? “还是没吃过苦。”颜浧揣度颜大郎,“从小被长辈重视,又年少得意,满腹才华和政见,都是来源于书籍,不知人间疾苦。 等他真的放弃了,失去了颜府未来家主的尊贵,见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才能知道今天的决定多轻率。” 这么一想,颜大郎做出如此不合情理的决定,颜浧就理解了。 生养在锦绣堆里的贵公子,颜大郎现在知道自己到底放弃了吗?他不知道! 颜浧却经历过。 他的兄弟们享受软玉温香的时候,颜浧在西北吃黄沙,被外族欺凌,被父亲的老部下挑衅,千难万苦走了那么多年… 所以,依着颜浧的经历和心智,他绝不会放弃到手的荣华。 当然,颜浧也不会做侮辱弟妹如此荒诞的事。至,颜浧就不会放弃他看中的女人! 从颜大郎放弃了争取凌氏开始,他就错了。 拿到了颜大郎的供录,颜浧等了两天,先看看永熹侯府此前的光景。 颜侯爷信任老妻,将此事交给了老夫人,不准备过问了;除了颜老夫人,旁人不知凌氏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 第二天,送颜二郎去信州的护院首领陈中回来,对老夫人道:“一切安排妥当,二少爷半个月后即可到信州。只是……” “什么?”老夫人问。 “……二少爷醒了之后,问起府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小人不知头尾,就私下里告诉二少爷,说二少奶奶怀了身孕。二少爷跳起来,扇了小人两个耳光,还说小人胡说八道。二少爷闹腾得厉害,小人在他的茶水里下了些药,让他能睡到信州去。” 说罢,陈中眼底闪过几缕忐忑难安。 “你嘴巴紧,多年在府上,我知你的性情,才派了你去的。”老夫人道,“此事,不可多言。” 第260章犯法(月票2220+) 用人不疑,颜老夫人很信任这个陈中,她知晓陈中的秉性,他不会背叛泄密的。 果然不出老夫人所料,颜二郎会不顾一切闹起来。 “幸好三郎提前告诉我,否则二郎先知道,要闹得天下皆知了。只是奸夫是谁,三郎应该清楚的吧?”老夫人心想。 出事的瞬间,老夫人想的是大局。 首先,稳定颜二郎,将他送走,免得他闹起来,颜二郎可不会顾家族体面。闹出丑事,是颜氏合族丢脸。 其次,转移府里众人的注意力,让他们都去讨论唐姨娘和颜二郎被送走,从而不留心凌氏怀孕,免得议论出蛛丝马迹。 如今,一切都在掌控之下,老夫人才有心思,想知道凌氏到底和谁不干净的。 “不是她娘家的亲戚,就是她外祖母家的亲戚。”老夫人心道。 老夫人准备去问颜浧。 颜浧既然提醒了,他肯定知晓内情的。 于是,老夫人喊了小丫鬟:“去请三郎过来。” 小丫鬟去了。 “三少爷去了宫里,尚未回府。”小丫鬟回来禀道。 老夫人阖眼打盹。 亲近服侍的几个丫鬟和媳妇子,都惊觉老夫人一夜苍老了很多。 儿孙这般胡闹,老夫人诸多操心。 “老夫人,您喝些燕窝汤,去小憩片刻吧?”一个亲信的媳妇子上前,端了热腾腾的燕窝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昨夜没怎么睡,神色疲倦。 一疲倦,就更显得憔悴虚弱了。 老夫人点点头,斜倚在引枕上。媳妇子用白瓷勺子喂着她喝。 “凌氏醒了吗?”老夫人喝了几口,问跟前这个媳妇子。 媳妇子摇摇头。 前天被伤,凌氏当时晕死了过来。醒来之后,她又重新昏迷,现如今太医都暗示颜家,凌氏可能是装昏。 不知她到底是心灰意冷等着被裁决,还是在心里算计鬼主意。 总之。凌氏不肯醒。 “不要叫她。让她再多昏几天。”老夫人道。 媳妇子道是。 一碗燕窝刚喝了一半,就有亲信的丫鬟进来禀告说:“老夫人,唐姨娘去了。” 昨日夜里被送到庄子上的唐姨娘。半夜的时候咽气了。 唐姨娘被凌氏刺伤了腹部,血流不止;太医好不容易给她止了血,她又高烧。 昨晚强行将她送走,一路上颠簸见风。唐姨娘到了庄子上就恶化,烧得更厉害。半夜的时候就断气了。 老夫人推开了服侍她喝的燕窝媳妇子。 “老夫人,唐姨娘这是被二少奶奶杀死的?”亲信的丫鬟大胆直言,“要怎么入殓出殡?” 丫鬟讨老夫人示下。 颜家的二少奶奶杀人,对颜家的生声誉不好。 “不入殓。人直接烧了,把骨头渣子埋了。”老夫人冷静沉稳,似说件极其平常的话。“不可叫外人知晓咱们家二少奶奶杀人。先封锁消息,等过了三五年。再说唐姨娘死了……” 丫鬟道是。 顿了下,丫鬟又问:“老夫人,二少爷会不会过问?” “他?”老夫人冷哼,“他没个一年半载,也别想回府。” 颜二郎回来会闹的。 老夫人原本就对这个孙子没什么指望,他糊里糊涂的,很不懂事。 放他在外头吃些苦,他才知道什么家里到底给了他什么样的尊贵和体面!让他尝些落魄之苦,他才知道要如何选择。 死,也要维护家族的荣耀。 家族是颜氏子孙的巢。他们总躲在巢里,不知道这巢和别人的巢有什么不同,不懂珍惜现有的富贵。 唯有放他出去,让他尝尝外头的风吹雨打,他才知道轻重好歹。 “是。”丫鬟不敢再多问了。 唐姨娘死了,可是没人知道,她生的儿子还小,从小由乳娘抚养长大,不知道挂念唐姨娘。 老夫人继续将半碗燕窝吃完了。 吃完之后,她小憩了半个时辰,醒来后精神恢复了几分。 “……老夫人,大奶奶来请安,已经坐了大半日。”丫鬟服侍老夫人更衣,顺便回禀她。 “让她回去。”老夫人道。 老夫人没心思再去照顾魏氏。 丫鬟道是。 到了傍晚,夕照如火,将璀璨的晚霞纷披在庭院,似锦缎舒展。 “老夫人,二少奶奶醒了。”丫鬟回禀道。 凌氏终于醒了过来。 老夫人起身,由丫鬟搀扶着,去了凌氏的院子。 家里的诸位夫人、奶奶和姑娘们,早已先一步到了凌氏的屋子里。 内室黑压压挤满了人。 老夫人来了,众人连忙退出来,腾出了空隙给老夫人。 “好些了吗?”老夫人柔声问凌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关切至极。 凌氏脸色惨白,双唇似灰,纤瘦的手掌更是冰凉。 凌氏和唐姨娘一样,都失了很多的血。不过凌氏没有伤及内脏,也没有发烧,所以情况稳定。 “我好多了,祖母。”凌氏反手紧紧握住了老夫人的手,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枯瘦冰凉的手指,拼命的握住老夫人的手,让老夫人心里发闷,疼得厉害。 老夫人很喜欢这个孙儿媳妇。 素来不管事的老夫人,在她闹腾之后,强行让二郎到她房里,说出来老夫人也是溺爱过头了。 为了凌氏,老夫人做了很多。 只可惜,凌氏似乎不珍惜。她举刀杀人,已经触犯了国法;她品德失贞,也违背了家规。 哪怕再疼她,也保不住了。 老夫人觉得可惜,这孩子多好,身上有股子灵气,不似内院其他的庸脂俗粉。她不适合管家,不适合培养成为主持中馈的,可放在身边,心里舒坦。 “祖母,我很疼。”凌氏哭了起来。 “好孩子!”老夫人喟然道,“祖母知晓你吃苦了,莫要再哭,祖母会替你做主的。你如今怀着身子,且要当心。” 凌氏不停的哭,老夫人多次劝她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凌氏跟老夫人哭诉了半晌,最后众人才离开。 “她还有脸哭疼?她把二哥哥刺伤了,真是个悍妇。”四房的姑娘不满凌氏。 老夫人很疼爱凌氏,惹得这些姑娘们嫉妒。 “她敢那么大胆,还不是有恃无恐,怀孕了呗!咱们一个接一个的生,才不稀罕呢。人家不下蛋的母鸡,终于要下蛋了,看她能不能下个金疙瘩。” 闲言碎语,凌氏听不到了。 她从老夫人的态度里,窥探到了很重要的事。 “石妈妈,您明天去请陆五姑娘,让她来看看我。”凌氏对身边的妈妈道。 第261章祸害(月票2250+) 凌氏不够精明,有点左性,可她并不是个完全的傻子。 今天老夫人带着众人来看她,话里话外说起她的孩子,让她小心保重。 可在场的女眷,没有露出嘲讽或尴尬,都只是暗暗有点嫉妒,或真心为她高兴。 凌氏就知道,老夫人这是提醒她,事情还没有败露呢。 事情没有败露,她自己这里更不能失了准头。 一旦泄露,她就真的没有回转的机会。 颜二郎一年多没有和她同房,这点只有颜二郎、她自己和贴身的丫鬟知晓。她怀孕了,第一个瞒不住丈夫。 她丈夫什么性格,凌氏最清楚了。 颜二郎沉不住气,心里没成算,一点小事就要咋呼。凌氏给他带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他能不囔出来? 他肯定吵着闹着要杀凌氏。 颜二郎知道,合族就知道。可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仍是风平浪静,说明颜二郎不知情。 老夫人将此事压住了。 “祖母怎会知晓我怀的不是二郎的孩子?”凌氏心里盘算了下。 她立马想起了上巳节当天,陆落的话。 后来,陆落还套了凌氏的八字去,好似算什么。陆落术法高超,她算出凌氏怀孕,而且是野种,是很有可能的。 “应该是陆五姑娘告诉了三郎,三郎再告诉了祖母。”凌氏舒了口气。 她很感激有人递个信,让老夫人先知道,稳住了颜二郎。 只要她怀孕了,那么她出墙的丑事就不可能瞒得住,颜二郎心里很清楚。他迟早要闹出来。 先由颜浧告诉老夫人,再由老夫人把颜二郎的口封住,对凌氏更有利。 不是人尽皆知,凌氏就有一丝挣扎的可能,凌氏现在命悬一线。 事发当晚,剪刀拔出来之后,凌氏的确是昏迷了。次日下午才醒。 那时候。已经过了十几个时辰,她以为事情被揭发了,躺在床上心灰意冷等死。 而后。老夫人派了丫鬟,来暗示凌氏多昏迷几天,凌氏不知缘故,不敢轻举妄动。 在上巳节之前。凌氏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因为凌氏的月事不准。 她有两次隔了三个月才来月事。当时也以为怀孕,后来才知道,差点得了干血痨。 凌氏一受到大刺激,月事就要拖延两个月。 腊月底的酒后乱性。让凌氏很害怕。真是因为心中有鬼,她不敢请太医来诊脉。 她自己也不敢出去找赤脚大夫。 凌氏不想面对结果,她宁愿相信是生病。不是怀孕。她掩耳盗铃,企图老天爷能给她好运气。 如今看来。老天爷是不会偏倚她了。 人活得好好的,就不会把命当回事;一旦落水挣扎,知道有根浮木飘过来,就试图抓住。 生死攸关,才明白自己的心。 凌氏想活着! 她没有子嗣,做梦都想当母亲。虽然这孩子是个野种,也不是旁人的错,是她自己行为失端。 所以,凌氏不恨这个孩子,她只恨自己。她想生下孩子来,以后母子俩相依为命! 她想要这个依靠! 陆落术法高超,能算出她怀孕,还知道她的孩子是野种,可见她真的如传言那般厉害。 凌氏没有权势过人的娘家,不认识显赫的朋友,她唯一能傍身的,是将颜二郎的不义之财偷了过来。 “我可以给陆五娘钱,让她帮我想个法儿,让我和孩子全身而退!”凌氏心想。 当一个人走到了绝境,无路可走的时候,任何渺茫的希望都要试试。 凌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她需得挣扎,救她自己,也救她的孩子。 她想让陆落做个术法,救她们母子,这是她此前唯一能想到的。 “陆五娘,她会来吗?”凌氏又想,“她应该不会帮我,而是帮颜家吧?” 思及此,凌氏觉得自己应该深夜逃跑。 可她的腿伤了,她哪里都去不了。现在老夫人防她,肯定跟防贼一样,绝不会让她跑掉的。 这一晚,她辗转反侧,度日如年。 当天夜里,石妈妈就去请了陆落,让陆落第二天早上去看凌氏。 陆落也是一夜没怎么睡踏实。 她很早就起床,赶在颜浧上朝之前,去忠武侯府见颜浧。 “怎样,你说了吗?”陆落问颜浧。 颜浧刚起来,精神抖擞的。 天色尚未大亮,书房里的灯火摇曳,似红烛旖旎。 颜浧抱住了陆落。 陆落推开他:“说正经事,你二堂嫂请我,是想让我帮她吗?” 陆落很难见死不救,她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可她不知道颜家是个什么光景,免得人救不了,还把自己和颜浧弄得很被动。 颜浧松开了她,整了整衣襟,把事情去全部告诉了陆落。 凌氏如何怀孕的,颜大郎如何行事的,颜浧都说了。 陆落则是狠吃一惊,说:“原来她……她是被欺负?我还以为,她是自愿的……” “她也觉得她性格有点怪癖,所以觉得她能不顾一切,对吗?”颜浧道。 陆落颔首。 凌氏的确非那种门第森严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她有点随性而为。 “这样说,她就太可怜了!”陆落道。 陆落没想到颜浧的大堂兄有那么一段暗恋,更没有想到是他迷jian了凌氏。 “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二哥身边姓孟的通房下药流掉了。此事,大堂嫂替孟姨娘遮掩了,没有闹开。 祖母稍后才知道,可是证据已经没了。大堂嫂解释说,她不想二郎夫妻失和,还是不能暴露,就当自然流产,不是谁的错。 祖母又不能空口白牙去问责大堂嫂,只是悄悄将孟氏弄走逼问,没问出什么可靠的证据,唯有孟氏秘密处死了。 二嫂的第二个孩子,是二哥回来推搡了她,她自己撞到了桌子流掉的。 可是出事之前,二哥正看中大堂嫂身边的丫鬟,而那丫鬟和二哥闹,二哥把气发泄在二嫂身上。 此事,是二哥的错。 大堂嫂摘得一干二净,祖母有心猜测大堂嫂,可是拿不到证据,只能言语敲打一番。 正是因为这两件事,祖母心里就偏袒二嫂些,觉得她很可能被大堂嫂算计了……当然,也只是可能,祖母也没证据,要不然早对大堂嫂动手了……” 陆落听了,目瞪口呆,继而又惊又怒。 “大奶奶这是知晓了大少爷暗恋二少奶奶?”陆落问。 颜浧点点头。 肯定是知道啊,要不然何苦把凌氏往死里逼? 第262章辅助 颜浧堂兄弟房里的事,让陆落瞠目结舌,半晌不知该如何形容。 而后,陆落又想,一个家族历时百年之余,外头光鲜,内里枯萎,这才是正常的。 人会老,老了会生很多病;一个家族也会老,老了也有各种耸人听闻的事故。 故而有俗语说“一代不如一代”,字字珠玑,都是智慧的总结。 “二少奶奶怀的,是颜家的血脉,而且她才是受害者。”陆落对颜浧道,“我想尽可能帮她,可好?” 晨曦熹微,朦胧的晨光透进来,冲淡了橘色的灯火。 陆落的脸融在灯火里,少了些青涩,多了些艳冶,颜浧看着心路明媚,喜欢极了。 “当然可以。”颜浧道。 顿了顿,颜浧又说:“你起得这么早,肯定很困。不如在我的外书房休息片刻,我去趟官廨。等我回来,差不多到了巳时,咱们再去对面?” 现在还太早了。 陆落这会儿去了,应该是桩新闻,回头就要传遍永熹侯府上下,那些闲来无事的女人们,又不知该如何猜测了。 颜浧想让陆落等一两个时辰。 昨日回府之后,颜浧衙门里还有些公文没有处理完,今天要发出去,颜浧需得去把公事办了。 “我还是回家吧。”陆落道,“我在马车上小憩片刻。在你这里,旁人瞧见了不好。” 颜浧拉着她的手不放。 陆落手掌细腻凉滑,似上等的绸缎,不紧紧抓住就要脱开似的。 颜浧胸有成竹,知道怎么救凌氏,一点也不着急。 “回来奔波。太累了。”颜浧道,“这里没人瞧见,外头都是我的人,这书房没有我和你的允许,外人不许踏入。” “我?” “对,我已经跟护卫们交代了,他们也会听你的话。”颜浧笑道。 陆落说他胡闹。 凌氏的事。让陆落一直不安。虽然师父告诉她兴衰是自然规律,陆落还是不放心。昨夜凌氏请她,她今早就迫不及待来了。 现在再回去。陆落也觉马车颠簸得骨头疼。 陆落也有些懒,就留下来了。 颜浧要出门,快赶不上时辰了,叫了心腹的侍卫给陆落安置早膳。急匆匆走了。 陆落和碧云留在了颜浧的外书房,等着到巳初去见凌氏。 “五娘。咱们真留在这里啊?”碧云悄声问陆落,“万一叫人知道了,误会你在这里过夜,那……” “不妨事的。侯爷不是说,这里铜墙铁壁,透不出消息吗?”陆落道。 碧云撇撇嘴。 内宅的门道多。再铜墙铁壁也有透风的时候。 五娘比从前轻率了。 之前也有点小性子,到底还顾忌些。如今越发任性了,都是颜侯爷宠她的。 碧云有点担心,可陆落执意,碧云就不说了。 这也是碧云的好处,她从不冒充教习嬷嬷,不会苛求规矩,谨记陆落才子主子,听话是下人的本分。 除了陆落花钱的时候,碧云还没有真下狠心去劝过她。 主仆二人就在颜浧的外书房随意用了些早膳。 陆落今天早起了,却因为心中有事,毫无困意。 她见颜浧的书桌上纸墨方便,就坐下来,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罗盘,写写算算的。 碧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盹。 到了卯正,窗棂透出来稀薄的白光,天已经大亮了,一轮红日攀上了枝头,慢慢放出金红色的芒。 不知不觉,骄阳布满了书房,陆落周身被朝阳浸润着,温暖舒适。 颜浧办完了差事,急匆匆回府。 外书房静谧无声,庭院的梨树开满了晶莹纯洁的花,风一吹,都能听到花瓣如落英的簌簌声。 颜浧推开书房的门,见陆落的丫鬟伏在案几上睡着了,而陆落自己,正在仔细算着什么。 温暖的阳光,在陆落身上投下了斑驳的光晕。 颜浧的开门声响动惊扰了陆落,陆落抬眸就看到了颜浧。 她放下笔,先将自己的罗盘收起来,然后把书面的纸折叠收拢。她轻轻摇醒了碧云,才把自己的纸交给她。 碧云茫然爬起来。 “走吧,已经巳时初了。”颜浧笑道,然后问陆落,“你怎么不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 “担心什么,我有杀手锏!”颜浧道。 陆落颔首。 碧云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去了对面的永熹侯府。 这个时间来拜会,不算早的。 “不用去拜会你祖母吧?”陆落问颜浧。 “这会子还讲什么客套?”颜浧笑道。 陆落不在说什么,直接往凌氏的院子而去。 二堂兄不在房里,颜浧按说还是要避嫌的。只不过,他有陆落陪着,又不是单独,于是就跟着进去了。 到了二堂兄的院子,颜浧只在中堂坐下,没有进内室。 陆落带着丫鬟进去了。 凌氏醒来已久,穿着葱绿色小袄等陆落。她失血过多,所以很怕冷。 凌氏有一头浓密的青丝,似流瀑般倾泻在肩头和脸侧。她的小脸在青丝的掩映之下,显得更加苍白憔悴。 “……听说你要见我?”几句寒暄之后,陆落问她。 凌氏很憔悴,随时要体力不支的样子,陆落不忍心和她兜圈子。 “你怎么知道我怀孕,还知道孩子不是二少爷的?”凌氏也直接问陆落。 陆落就把自己的推断,告诉了凌氏。 “你是木命,今年正好行戊戌大运,而戌是火之仓库,你有同时犯戌宫里的三煞,这才引火烧身。你仔细想想,假如你不受伤,你怀孕的事能这么措手不及的败露吗?亦或者,假如你不是倒霉,真的就能怀孕吗?” 凌氏听了,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她的确是倒霉透顶。 若不是倒霉,她也不会一念之间犯傻,和大伯子喝酒乱性;若不是倒霉,她私吞丈夫放债的钱也不会这么早暴露;若不是倒霉,也不会正巧丫鬟做针线,放了个针线笸箩在炕几上,让唐姨娘随手后拿了把剪刀刺伤她。 一切看似随意,冥冥中都有注定。 “你能救我吗?”凌氏问陆落,“我给你钱。” “你想要什么样子的结果?”陆落道,“保自己的命,还是孩子的命?” “我要和离,光明正大拿着我的陪嫁离开颜家,我自己的命,和我孩子的命,我都要!”凌氏道。 “这很难。”陆落道。 她说很难,却没有说不可能。 凌氏紧紧盯着她,等待下文。 第263章叮嘱(月票2280+) 凌氏虚弱,眼眸却锐利,紧紧盯着陆落,把微薄的希冀,都寄托在陆落身上。 陆落不知该怎么评说她。 假如陆落身处凌氏的境地,她唯一要求的就是活命——自己和孩子的命。其他的任何东西,都会拖累活命的脚步。 凌氏却不懂这一点。 和离是不可能的,颜家宁愿牺牲这个媳妇,也不会背上和离的名头;将她的给她陪嫁,等于通告世人,颜家有出妇,颜家更不会答应。 凌氏要求的越多,越是将自己至于险地。 “我唯一能帮你的,就是让你带着孩子离开,不明不白的,以后隐姓埋名,消失在茫茫浮世。”陆落道。 “难道我的陪嫁,要留下那些妾室,还是留给二少爷?”凌氏咬牙,“我宁愿拿去喂狗!” 她敢砍丈夫,性格暴烈。 她不在乎那点钱,可她没有孩子,等她消失之后,她的陪嫁就要落在颜二郎手里。凌氏不想便宜那些妾室和她的丈夫。 “你不甘心?”陆落反问。 “对!”凌氏切齿道,她森凉的眸子是两轮冰魄,孤傲高远,不染尘埃。 陆落原本以为她出墙,心里对她不屑。 可是颜浧告诉陆落,凌氏两次怀孕,都是别人害得滑胎;第三次就形成了习惯性的滑胎,依旧掉了孩子。而后,她又被大伯子迷jian,却误以为只是自己酒后失徳。 她是被颜家人耍的团团转,很可怜。陆落心中,只剩下对她的同情,以及对女子命运不公的刺痛。 陆落轻轻叹了口气。 “……我做不到。”陆落实话实说。“我曾经见过一个人,诸位术士替她转运,她还是死在戊戌大运中,那年才三十七岁,肚子里怀着女儿。你要求得太多,我怕到时候你的命都保不住。” 这是陆落前世听过的一个案例,死者是个跨国集团的总裁。继承的是她父亲的公司。已婚,却在那一年发生了婚外之情,还怀孕了。 陆落那时候才二十七岁。她资历不够,人家不会请她,是她爸爸的一个玄学同行告诉陆落的。 那个女总裁也是木命,而那年正巧是火年。她又是在戊戌大运中,请了好几位术士布风水阵。最后还是出车祸。 她的车祸,车子是在高速上翻了的,车门被压瘪打不开,车子起火…… 陆落因此就对戊戌大运很忌讳。 越是好的运。犯煞的时候冲击就越大。 如今的凌氏,只比那位去世的女总裁少一样:今年的生肖不是属火。 这是凌氏唯一的幸运。 “死了?”这个案例,吓到了凌氏。她吃惊反问,眼底的不甘心敛去。变得有点忐忑不安。 她很相信陆落的话。 “……我怎么办?”凌氏问她,语气松动了很多。 “保命!”陆落道。 凌氏沉吟良久,道:“好,你替我保命,保住我和孩子的命。至于其他的,我全部不要了。” 陆落点点头。 闲聊了半晌,陆落起身告辞。她有凌氏的八字,又知道凌氏的情况,可以回去拿东西给她布阵。 凌氏却喊住她,问:“我应该给你多少银子?我知道你要价高昂的。” 陆落笑了笑,说:“不必给钱,算我卖个人情给你。以后若是再有机会相遇,你还我这个人情即可,我先记下了。” 凌氏怔怔看着她。 人情? 她还有什么人情值得陆落付出的? 凌氏这才明白,陆落是真心想帮她。虽然不知道什么理由,凌氏仍是很感动。 从里屋出来,陆落和颜浧去了趟昭怀院,给老夫人请安。 “上次我家的妈妈过府谢恩,瞧见了二少奶奶受伤,我才来探望的。”陆落解释道。 老夫人却沉吟。 颜老夫人这几天留意凌氏身边任何的风吹草动,想找到她的jian夫。昨日石妈妈连夜去了陆府,老夫人知道。 凌氏想找陆落帮忙。 老夫人有点痛心,阖族的小辈中,她第一喜欢凌氏,第二喜欢陆落。 现在看来,陆落要助纣为虐,帮凌氏毁颜家声誉。 “五娘,我待你如何?”老夫人突然问。 陆落抬眸,清波流转的眸子,微微生了几分退意。 “祖母,你待五娘自然是最好的!”颜浧笑着打岔,“五娘是个知恩图报的,她知道祖母的厚爱,一直铭记在心。” 上次淳宁郡主陷害陆落,是老夫人给陆落撑腰,事情才那么顺利。 老夫人利用颜家的地位,逼迫宗室女离京,全是为了陆落。 颜家为何能与宗室亲王府相抗衡? 这种地位,是众人的庇护伞,难道不值得他们去维护吗? 陆落不是个狼心狗肺的,她知道老夫人对她好。 而老夫人需要维持一个家族的兴旺,规矩和声誉绝不能有半点玷辱。她要处理凌氏,也是为了阖族。 这个“阖族”,甚至包括颜浧,和将来的陆落。 陆落如今会觉得,这世上的人,很难分好坏。立场一变,处境就会变。 “让五娘自己说。”老夫人眉梢添了几抹冷峻,眼神从颜浧身上掠过。 陆落这时候才开口,说:“老夫人,您待我宽厚仁慈,我心中甚是感激您。” “知道感恩,我就放心了。”老夫人慢慢舒了口气,“既然如此,颜氏家务事,五娘就莫要费心。” 陆落看了眼颜浧。 颜浧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接话,先离开再说。 陆落果然低垂了眉目,没有答应老夫人。 老夫人气结。 从昭怀院离开,陆落沉默不语。 颜浧带着她,回了自己的外书房。 “……我的风水阵,只能阻止她不出意外的自然死亡,却不能阻止她被人杀害。大少爷不是写了供录给你吗?我想着那份供录,就救她一命,就答应给她保命了。”陆落对颜浧道。 颜大郎写供录给颜浧,也是要颜浧救凌氏一命。 “应该答应的,我原本也打算救她。”颜浧道,“你回去准备风水阵,我明天就去跟祖父和祖母说这件事。” “今晚吧!”陆落道,“你祖母对我今天登门很忌讳,她不想我破坏家规。” “是家规重要,还是人命重要?”颜浧冷哼。 颜浧的话,让陆落想起了个很有争议的案子。 一个苦命的父亲,女儿被杀害了,他寻求律法无果的情况下,也杀了凶徒,以暴制暴,那么这个父亲要不要判死罪? 这时候,就是应该问正义重要,还是国法重要? 颜浧问人命重要,还是家法重要,让陆落想起了这个案例的争论,虽然不及皮毛。 “好,我今晚去说。”颜浧见陆落沉默,以为她不高兴,立马道。 第264章水精(月票2310+) 见过了颜家老夫人,陆落进内院看过了洀洀。而后,颜浧留她用午膳,陆落婉拒了,起身回了陆府。 “要破戊戌大运中的火,需得发水。”陆落心道。 二少奶奶凌氏是木命,水生木,而水又灭火,今年不是火年,发水也很容易的。 “颜府的西南方是零神位,零神见水则大旺、大发,足以给克制戊戌大运中的火。”陆落又想。 颜府的方位,陆落曾经是推演过的,那时候她帮颜浧找宅子,仔细算过。她无需再算,也能清楚知晓。 “在凌氏院子的西南方位,摆一只大水缸,贴上符咒,就可以了。只是,凌氏不会常在那院子里,她可能要离开。” 陆落去凌氏现在住的院子摆风水阵,只怕不行。 要等凌氏稳定下来。 “颜浧今晚会告诉家里人,明天应该会决定怎么放凌氏。” 颜家权势滔天,凌氏想自己逃走是不可能的,颜家肯定能找到的。 颜家不去找,他们的政敌也会去找,找到了颜家更被动丢脸。 这种事,朝堂上又不是没有过。 凌氏唯一活命的机会,是颜家答应放她走,主动帮她遮掩,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暂时不能给凌氏布阵,陆落想给她寻一块补水的风水物。 风水法器,自然是水晶最补水了,水晶被称为“水之精华”。 只不过,陆落身上的法器中,没有水晶。 水晶易碎,而陆落术法有限,不会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脆弱的器皿上。 要是不小心碎了。她岂不是白费功夫? 西方占卜中,最常用的是水精,不过东方传统的术法,用得不多,除非是特意需要的。 “师父好像有块‘菩萨石’。” 菩萨石是一块通体透明的白水晶,有拳头大小,随身随带很累赘。但是最能补命格里的水。 白水晶能放灵光。个头比较大且完整的,所以才叫菩萨石。 师父的菩萨石,是摆在他自己的卧房。不知道是否能借用?他的水精,一定是炼过的法器。 陆落想着,就去了趟师父的家。 “老爷闭关呢,不能打搅。老爷说。若是姑娘来了,想要他卧房里什么东西。直接去拿,每一样都可以取走。”小厮道。 陆落微愣。 她举步往师父的里卧走去,走了一半还是觉得蹊跷,又折回来问小厮:“老爷什么时候叮嘱你的?” “老爷是前日闭关的。”小厮道。 前日? 陆落想要水精的念头。却是在刚才。 想了想,陆落又去了师父的内院。上次陆落来,说了凌氏的事。师父肯定能想到,不适合在院子里放水缸。而是应该要随身携带属水的风水物。 所有的风水物中,水精最佳。 陆落没有适合的水精,师父是知晓的。由此他推出陆落迟早要来他的水精,也是情理之中的。 果然,那块通体透明的水精,隐约有生吉之气流转,陆落随身带着的小罗盘一靠近,就滴溜溜转,转得非常快,都可以当电风扇用了。 陆落收起了罗盘,将水精包起来带走。 “这么大的菩萨石,放在身边也累赘,而且易碎。”陆落心想。 可她着实没有更妥善的法子了。 回到家中,陆落重新用黄纸、朱砂画了符咒,这个符咒要贴在水缸上。等凌氏安顿下来,陆落可以告诉她如何贴。 “倚竹,你去给颜侯爷递个话儿,就说我想送二少奶奶一个风水物,什么时候去适合?”陆落喊了小丫鬟。 倚竹道是,转身去了。 而后,倚竹回禀陆落:“侯爷说了,让您暂时别轻举妄动,等他的消息。一旦安排妥当,他会派人给您送信。” 陆落颔首。 她耐下性子等消息。 颜浧也在准备说了。他先派人去告诉二老爷、二夫人、颜大郎夫妻,以及祖父祖母,今晚戌时正,他有事要告诉众人。 很重要的事! 颜浧单独开府,性格又怪。他说有事,只怕真是大事,绝非小孩子胡闹。 “不会是要替凌氏求情吧?”大奶奶嘀咕。 大奶奶魏氏只知道二少奶奶刺伤丈夫、刺死妾室要被处理,却不知道二少奶奶怀的是野种。 “凌氏违反了家规,砍伤了二郎,又刺死了妾室,原本是要处置她的。如今,她怀了孕,祖母疼她,肯定放她一马;若是三郎再求情,此事只怕不了了之。”大奶奶很担心,“这可怎么办?” 大奶奶不甘心凌氏如此轻易逃脱。 因为祖母护着,凌氏哪怕是犯错了也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今,凌氏终于犯了大忌,祖母才决定放弃她,大奶奶很欣慰。她等了近十年,才等到这么个结果。 哪里知道,凌氏怀孕了,节外生枝,让长辈心生怜悯;不过唐姨娘死了,这杀人罪凌氏是背定了。 可颜三郎跳出来,又生波折! “早上陆五娘才来看过了凌氏,晚上三郎就要请咱们,肯定是替凌氏说情啊。”大奶奶焦虑。 颜三郎说情,颇有分量,大奶奶怕他真能成功。 “不行,这次一定要处理掉凌氏,否则我寝食难安!”大奶奶想。 整个家族的孙儿媳妇中,属大奶奶最能干,聪明练达,出身又高贵。 祖母和婆婆的确都器重她,将管家的大权交给她。 可是,她们背地里却宠溺凌氏。 这份宠溺,不同于对大奶奶的器重和信任,而是带着几分放纵和疼爱,更像是自己的女儿。 大奶奶也知道,因为凌氏不管家,祖母和婆婆对她没希望,才不会挑剔她。 饶是如此,人都是会有嫉妒心的。特别是自己如此努力,将内院管得井井有条,转头却发现她无所事事的妯娌更得宠,岂能不怒? 虽然这宠溺不会盖过大奶奶,大奶奶还是生气。 当然,祖母和婆婆给凌氏的疼爱,只是大奶奶嫉妒中最微小的一部分。 她丈夫年轻时候看中了凌氏,这才是大奶奶嫉妒的根本。 每每想起来,心里就万针齐攒的痛。这种嫉妒,不能说不能吵,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大奶奶午夜梦回都会崩溃。 她甚至怀疑颜家娶凌氏进门,她丈夫参与了。 他见到弟媳妇,至今还惦记着。 大奶奶是个能力出众的人。越有本事的人,越是要求旁人的忠诚和专一。 第265章摊牌(月票2340+) 戌时正,颜府声迹渐消,体弱的夫人姑娘们都准备安寝了。 昭怀院同样是寂静无声。 丫鬟们都回房了,只有两个亲信丫鬟在旁服侍。 颜浧早早就到了,已经喝了两盏茶。 颜大郎夫妻俩也来了。 颜大郎脸色灰白,悬在他头上的刀,就要砍下来了。他前半生的功业和威望,都要毁于一旦。他心里怯意横生,害怕和迷茫萦绕心头,却不后悔。 大奶奶魏氏心绪难宁,时不时探视颜浧的脸色,再探视老夫人的脸色,反而疏忽了身边的丈夫。 大奶奶也不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对他手段多于感情,不知道他此刻神色里的颓靡是什么医术。 随后,二老爷和二夫人亦到了。 二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多灾多难的,到了戌时已经到了觉头,昏昏沉沉,眼皮都抬不起来。 二老爷则蹙眉:他是长辈,颜浧一个小辈,应该去他的院子里请示,而不是把他召到昭怀院来。 颜浧向来放肆,二老爷不快之余,也不知拿他怎么办。 “白兰,去请侯爷。”老夫人见人到齐了,就让亲信的丫鬟去把老侯爷请过来。 老侯爷在后院的一处小僻静厢房里,钻研火铳。 这么久了,老侯爷对火铳的热情不减,还没有研透。 “是。”丫鬟白兰转身出去了。 片刻之后,丫鬟回来说:“侯爷请老夫人做主,他就不来了。” 老侯爷不太关心内宅的事,更不想听颜浧废话。 “既如此,咱们就不等了。”老夫人面容慈祥安静。眸子幽深从容,睿智从神态里透出来。 “三郎,你有什么话,现在便可以说了。”老夫人示意颜浧。 颜浧就站起身,给老夫人和二叔二婶见礼,这才清了清嗓子:“我没有旁的事,就是想给二堂嫂求个情。” 除了老夫人。在坐的没人知晓凌氏怀的是野种。 老夫人面容不变。其他众人神色各异。 “娘,媳妇也想给凌氏求个情。”二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大喜。急忙站起身,借机也对老夫人道。 二夫人是凌氏的婆婆,身子不好。她最愁的就是二郎房里没有嫡出的孩子。凌氏砍伤了二郎,刺死了妾室。两罪并罚,死路一条。可是她怀了子嗣。应该将功抵过。 二夫人虽然已经很多孙子了,却仍想要凌氏肚子里的那个。 孩子越多越好啊! “……祖母,我也想给二弟妹求情!”大奶奶站起身,给老夫人见礼。“她子嗣艰难,好不容易才怀了这胎,应该就既往不咎的。” 颜大郎错愕看了眼大奶奶。 “求什么情啊?”老夫人失笑。“她不是好好的吗,我可没责备她!” 处理凌氏是家规。只对颜氏子弟说,连二夫人和大奶奶跟前也不能直白讲出来,免得媳妇们兔死狐悲。 所以,老夫人不承认。 现在不承认,将来凌氏死了也不认。 “既是这样,我们就放心了。”大奶奶松了口气,又道,“祖母,何时把二弟接回来,也该让他高兴高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顿时激怒了二老爷。 二老爷跟普通的男人一样,重男轻女,而他更疼二郎。 二郎无故被凌氏那个悍妇砍伤,这是藐视夫纲。 如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以后阖府的女人们都没了怕处,还以为自己大多能耐呢! 岂有此理! 家里这样没规矩,不成体统! “放肆,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二老爷呵斥大奶奶,“此事是大还是小,现在便由你做主了?” 大奶奶进府十几年,早已摸透了家里每个人的脾气,她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果然,她几句话就把她公公的怒火挑起来了。 她给二老爷跪下:“爹,是媳妇不知轻重!媳妇只是盼着二弟和二弟妹夫妻和睦,所谓家和万事兴,夫妻不就是应该相互谦让吗?” “混账,凌氏砍伤了人,告到官府也要做坐牢的,何况她还杀死了妾室,是一句‘家和万事兴’能打发的?” 大奶奶肩头瑟瑟发抖,不敢吱声了。 二老爷一怒,连二夫人也不敢再劝了,脸上焦虑。 这样,大奶奶和二夫人的求情,全部被二老爷驳回。 “三郎,你别怪二叔说话难听。既是两家人,就该公私分明。”二老爷冷哼,对颜浧道,“你要插手这边的家务事,那以后洀洀的婚事,我们也能插手吗?” 二老爷这是讽刺颜浧。 上次洀洀退亲,颜浧可没听他们的。如今,还有朝臣借此攻讦颜家和颜浧呢。 “我不插手家务事,我就是求个情。”颜浧道,“外人不能求情吗?” “求什么情,我们把凌氏怎么了?”二老爷愤怒道,“她不是好好的吗!” “我想求个情,让给她一笔钱,放她远走他乡,以后就当她死了,二哥再娶好的进来。”颜浧道。 这是要和离。 老夫人猛然抬了眼眸,看着颜浧。 二夫人和大奶奶也震惊,颜大郎垂头不语。 “放肆,我们颜府没有出妇!”二老爷轻喝,“回去想清楚,再来说话!” “……若是不肯给她一条活路,那也可以,咱们就把事情都抖开。”颜浧道。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了二老爷:“二叔,您看看这个。” 颜大郎脸色更白了,似一张纸,毫无血色。 二老爷蹙眉,接了过来。 打开一瞧,是自己大儿子的字迹,二老爷满心狐惑。 看了几行,二老爷的手有点抖,面容骤变。 老夫人、二夫人和大奶奶不知情况,好奇颜浧给了二老爷什么。 同时,老夫人终于察觉到颜大郎的异常。 二老爷读完了,脸色紫涨,气得喘气不匀,他眼底又悲又怒,半晌才意识到何事,先对大奶奶道:“你娘身子不好,你扶着她回房休息。” 先把外人打发出去,自家的儿子,再活活打死他! 二夫人很担心,却又不敢违逆二老爷,站了起来。 大奶奶预感有什么不好,她不想走,微带踌躇。 “二叔,还是让大嫂和二婶听听吧。”颜浧道,“你手里的纸,我有三份,你能藏得住这一份,还有两份预备怎样?” 二夫人知道出大事了,心中忐忑。 大奶奶魏氏却莫名欣喜,不管是什么事,肯定跟凌氏有关。看公爹气成这样,凌氏是没活路了。 事不关己,大奶奶也想留下来看个热闹。 于是,她搀扶着婆婆,停住了脚步 第266章挑拨 大奶奶魏氏受够了和凌氏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 这些年,她小心翼翼,既不敢失去未来主母的仁厚和谨慎,又不能任由凌氏在自己眼皮底下顺坦。 处处算计她,魏氏受够了。 颜浧递过来的纸,二老爷神色骤变,让魏氏知晓出了大事。 她心中大喜,彻底凌氏不能再翻身!颜家哪怕不杀她,也要答应让她出府,以后用永远不会回来! 这根刺落在魏氏心里太久了,想拔又拔不掉,没人知道她多受折磨! “……是什么?”老夫人也问。 二老爷怕母亲受不了,这纸握在手里,手都发抖了,却半晌没有递给母亲。 “娘,咱们再说。”二老爷的气仍是难以平匀,他气得血全部冲上来脑门。 “老爷,到底怎么了?”二夫人着急。 魏氏也很盼着,看看颜浧到底有什么杀手锏。 颜浧若是能成功,让颜家同意凌氏离开,魏氏也高兴。 她最害怕的,莫过于凌氏生了儿子,颜家对她既往不咎,她还要留在府里。 那时候,魏氏只怕唯一能摧毁凌氏的,就是动手杀了凌氏的孩子。 魏氏也不愿意这样,她是个母亲,她心里还是仁善的。 若不是她在意的人都偏袒凌氏,若不是她丈夫暗慕凌氏,她岂能如此恨她? “此事……我们慢慢说!”二老爷悲愤交加,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三郎,咱们爷俩单独说!” 二老爷在这个瞬间,唯一的念头是保住自己的儿子! 什么媳妇、家规、次子、孙子。他全部可以牺牲。 颜大郎是颜家的长孙,是老侯爷和老夫人辛苦培养的家主继承人,是二老爷的长子,他对颜大郎凝聚了厚望。 而颜大郎仕途平顺,再过十年左右,入阁有望。 颜浧的前途,一半在二老爷身上。一半在颜大郎身上。 若是毁了他。岂不是毁了颜家的希望? 这是颜浧的阴谋! 虽然如此猜测,这白纸黑字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供录。颜大郎要前途尽毁! 不管颜浧提什么条件,二老爷都会满足他! “祖母!”就在二老爷试图扭转局势的时候,沉默良久的颜大郎顶不住了。 颜大郎噗通给老夫人跪下,磕头道:“祖母。凌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野种。而是颜家的血脉!那是我造的孽!” 一席话,宛如晴天霹雳,惊了所有人,屋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脑袋。都嗡了下,有种踩在云端的错愕。 不真实,不敢相信! “你……你说什么?”最不敢相信的。是大奶奶魏氏。魏氏的脸色雪白,血色从唇上一点点褪去。 颜大郎低了头。再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二夫人的胸口窒闷,双腿全软了,眼瞧着就要瘫倒在地,颜浧扶住了她。 “你说什么!”魏氏顾不上去扶婆婆,一下子窜到了丈夫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你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 她声音尖锐凄厉,似从古墓里爬起来的,透出狠戾的阴森,像个索命的烈鬼一样,紧紧抓住颜大郎的衣裳。 颜大郎面容槁木,茫然任由妻子拽住。 “不可能!”魏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侮辱,瞬间的理智被愤怒埋没,她狠狠掴了颜大郎两个耳光。 清脆,响亮。 屋子里的人又懵了,全部看着她。 颜大郎也好似清醒了些,站了起来,用力甩开了魏氏的手,道:“这是真的!” 魏氏跌坐在地上,倏然大哭。 她像个泼妇一样,毫无往日的从容不迫。 她爬到了老夫人身边,使劲抱着老夫人的腿,大哭着摇老夫人:“祖母,我不想活了。凌氏勾引大少爷,败坏颜家的家风,让大少爷落下了口实,前途堪忧。祖母,凌氏这是要毁了颜家,要毁了大少爷和我,祖母……” 她哭得凄惨,可怜兮兮的。 可是她咬字清楚,一下子就抓准了厉害。 二老爷听了,正中下怀! 都是凌氏的错。 虽然颜大郎在供录中写明是他下药,二老爷却不信,肯定是颜浧逼迫他的。 凌氏和二郎不和睦,二郎不肯理睬她,她这是要报复颜家! “好了!”老夫人气沉丹田,猛地一声厉害,震人耳膜,前所未有的严厉和震撼。 魏氏不敢再哭了。 二夫人也能喘口气。 二老爷的杀念,也暂时断了。 “纸给我!”老夫人对二老爷道,“不许闹,都给我坐下!” 大家都彼此坐下,包括跪在地上的魏氏,都挣扎着起身。 哪怕是哭诉,魏氏也要奔着灭了凌氏的目的而去,这下子仇恨结大了。 老夫人看了供录,神色冷峻阴沉,问颜大郎:“你句句属实,没人逼迫你?” “是!”颜大郎垂头,声音嘶哑道,“是我晕了头,做出这等丑事来!祖母,您饶过凌氏吧!” “你……你还替她遮掩,替她说话!”魏氏插嘴,又哭了,生怕祖母和公婆轻信了颜大郎,“这不是她的勾引,又是什么!你被她迷了心窍!” 说着,魏氏不顾老夫人的话,噗通又跪下,声泪俱下道:“祖母、爹、娘,你们都瞧见了,大少爷如此耿直,愿意替凌氏别黑锅。哪怕是三郎这样正义的,都愿意为她出头。她做了什么,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二老爷听了,深以为然。 凌氏生得不俗,平时举止的确不太沉稳,却没想到她是这样祸家的狐狸精! 二夫人则哭了,可怜自己的儿子,要遭遇此等惨事。 二夫人心想:男人一时间没管住自己,不算什么,女人却不拒绝,不是该死吗? 况且,颜浧都来替凌氏说话,岂不是也迷恋她? 二老爷两口子把魏氏的挑拨,全部听了进去,深以为然,心里都怪凌氏。 魏氏的话,提醒了二老爷夫妻,他们此刻将对儿子的失望,全部转到了对凌氏的憎恶上。 “大嫂,若说偏袒维护,我更偏袒您啊!”颜浧道。 众人一怔。 二老爷大怒:“孽子,你竟敢当着我们,调戏长嫂!” “庸脂俗粉,有什么可调戏的?”颜浧失笑,始终平静沉稳,没有半分恼怒,“我的确很偏袒大嫂,要不然当年大嫂害二嫂落胎的证据,我早就呈给你们了……” 魏氏听了,心头一紧,只差没晕死过去。 颜浧手段高明,魏氏下意识觉得他没有撒谎,猛地就慌了神,似一盆冰水当头泼下,她身子颤抖了起来。 魏氏的颤抖,很快就平静下来,变得愤怒。 她不和颜浧吵,只对老夫人说:“祖母,三郎为了维护凌氏,丧心病狂诬陷我,他这是失心疯了!凌氏好手段,我自愧不如,不如我一头撞死,大家都干净……” 说着,她就要往墙壁上撞。 颜浧猛地拉住了她,随手将她一甩,甩到了颜大郎身上。 颜大郎回神,接住了魏氏,将她制服了。 魏氏寻死不成,又开始哭闹。 第267章不打自招 颜浧没有魏氏害人的证据。 若是颜浧能找到,老夫人绝对也能找到。残害子嗣,任何家族都不能容许,魏氏早死八百回了。 颜浧在诓骗她。 魏氏把颜浧当颜大郎一样的斯文人,以为扭曲黑白就能让颜浧退缩、服软。 可颜浧是将领,也被市井称的兵油子,论起不要脸,指鹿为马,以黑为白,魏氏不及颜浧的一根毫毛! 于是,颜浧开始讲述魏氏害凌氏的经过。 “……因为大哥爱慕过二堂嫂,你心中不忿,就暗示二哥那个姓孟的通房给二嫂下药;第二次,你用身边的丫鬟勾引二哥,然后挑拨他们,惹得二哥将脾气发在二嫂身上;第三次,你明知二嫂怀孕体弱,却收买太医院的陈太医,给二嫂下了打胎药,二嫂才滑胎的……” “你胡说,我从未收买过陈太医,是她自己滑了两次,胎位不稳!”魏氏强自镇定,心里分神,听到颜浧的话,她既害怕又试图强硬。 魏氏知晓,颜浧是男人,他是颜家的血脉,颜家更信任他。 他哪怕是凭空泼脏水,也会毁了魏氏的品德,让她失去长辈的欢心。长辈会觉得魏氏无德,从而不肯继续让她管家。 魏氏的权势欲望很强烈,她不能失去当家的地位。 她原本就高度紧张,而后又听到颜浧说第三次是她亲自下药的,她再也忍不住,跳起来反驳。 “哦,你不承认收买陈太医,那么你就承认鼓动孟氏下药。再挑拨二哥二嫂了?”颜浧立马道。 “你……你诬陷我!”魏氏面目狰狞,被颜浧气得差点吐血,要不是她丈夫拦住,魏氏几乎要冲上去和颜浧厮打。 她已经顾不上什么体面了! 这等诬陷,是会要人命的! “诬陷?”颜浧冷哼,“你若是觉得我诬陷,何不拿出证据。自证清白?让孟氏出来对峙。再让二哥出来对峙!” “孟氏已经死了,我去哪里找她来对峙?”魏氏越发急了,生怕祖母和公婆把颜浧的话听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孟氏死了?”老夫人突然插嘴。 魏氏一惊。只感觉后背阵阵凉意。越急越乱,她就这样乱了第一步。 当时她周转派人,去鼓励孟氏下药害凌氏,自己不出面。也不会明确却说,只是用话勾着孟氏。 事后不管怎么查。都没有十足的证据说是魏氏指使的。 孟氏是个通房丫鬟,比唐姨娘还要有心机,就上了魏氏的当,果然把凌氏的第一个孩子弄了下来。 而后。孟氏失踪了。 魏氏就明白,是老夫人将孟氏弄走去拷问的。 整个家里,只有老夫人知晓是二郎的通房丫鬟孟氏给凌氏下药。当时消息封锁了,外人一概不清楚。还以为凌氏真的是自然滑胎。 而孟氏的去向,老夫人也有了很明确的解释,就是生病被她兄嫂接回去了。 颜家几乎不会留心一个丫鬟,更不会知道猜测她死了,除非孟氏身后那个指使的人。 魏氏却知道! 她已经不打自招了。 魏氏还欲狡辩,却触及老夫人精明又深邃的眸子,她知道解释无用了。她强行说了几句,发现老夫人的神色更加阴冷。 “你害了老二媳妇的三个孩子?”二夫人和二老爷终于回神,震惊又悲痛,特别是二夫人,问着魏氏,“老二媳妇的三个孩子,都是你害的?” “不、不!”魏氏的心,再也沉不下去了,她想抓住一根浮木,“娘,不是我,不是我!” “就是你!”颜浧气定神闲道,“我和陈太医交情不错,上次送了他一套五千两银子的宅子,他才肯将你的私密事告诉我。要不要我找陈太医,过来当面给你对峙?” 颜浧这话,就是在暗示魏氏,他用五千两收买了陈太医。 一旦对峙,陈太医不管是为了前途还是银子,都会巴结忠武侯的。到时候,陈太医跌倒黑白,魏氏再也洗不清了。 “你陷害我,我根本没有和陈太医来往过。凌氏的第三个孩子,不是我害的,她前头都落了两个,第三个是她自己保不住!”魏氏急促道。 “那前头两个是你害的,此事你不否认了?”颜浧趁火打劫。 魏氏跌坐在地上,看了眼老夫人的神态,以及自己公婆的眼神,她知道解释无用了。 强行解释去下,颜浧真弄个陈太医来污蔑她,她就是死路一条。 前头两个,她还能搪塞,若是陈太医的脏水泼下来,她就连搪塞都搪塞不了。 残害子嗣,这是损伤颜氏的家脉兴旺,家法不会饶恕她的。 哪怕她娘家有权有势,她无法和颜家抗衡。 “……是孟氏自己贪心,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她就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也是委屈;第二个孩子,更是二弟自己动手,我原就打算把那个丫鬟给他的。”魏氏哭道。 她这是承认了。 她承认凌氏前两个孩子,跟她有点关系,却不是直接的关系。而第三个,则是自然滑胎,更与她无关了。 第一个,魏氏是无法摘干净了,她知道孟氏的死,就坐实了她指使的责任;第二个,她尚且可以自清;到了第三个,真不是她搞鬼的,她决不能被泼这样的脏水。 只是指使,没有亲自动手,她还有生机。 魏氏已经全乱了。 两刻钟前,她还心情愉悦看热闹,等着凌氏的下场。 不成想,凌氏尚未处理干净,魏氏就先被丈夫通jian刺激得昏了头。 魏氏昏了头,后面的计谋就力不从心。她虽然精明,却没有经历过磨难和波折。魏氏在娘家是嫡女,一家子众星捧月教养她,所有人都疼爱她。 嫁到了颜家,祖母和婆婆宽和,魏氏更是如鱼得水,从未遇到过大挫折。 魏氏有心机,有手腕,可她没有应变能力。仓皇之后,她一错再错,已经无力挽回了。 这一辈子,只怕是毁了,颜家不会饶过她的,她的解释也是苍白无力。 “原来,你才是那个祸家的!”二夫人心痛,失声痛哭,“你们夫妻如此作孽,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教好儿子,没有管束好媳妇!” 二夫人哭晕了。 二老爷急忙扶住了她,他先把二夫人抱回了自己的院子。 二老爷也大为震撼,需要时间捋一捋心绪,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只有两个儿子,总不能把这两房都毁了吧? 可目前来看,这两房自相残杀,眼瞧着就要分崩离析了! 第268章同意 (月票2370+) 颜浧这边才开始,魏氏就吓得崩溃,什么都招了。 “原来再狠毒的女人,也是败絮其内?”颜浧惊讶。 魏氏太弱了,和颜浧悬殊较大,颜浧深感胜之不武。 二老爷夫妻离开之后,魏氏知晓已经没什么可挣扎的,失措坐在地上哭;颜大郎则痛苦抱住了脑袋,绝望得无地自容。 “原来,她过得不好,都是我的错!”颜大郎心灰意冷的想。 “白兰,去请陈护院!”老夫人喊了亲信的丫鬟,然后严词对颜大郎和魏氏道,“先将你们送去家庙,面壁三天,再处置你们!” 颜大郎道是。 魏氏却不想走。 “祖母,孙媳妇年幼不懂事,您教导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祖母!”魏氏仍是不肯放弃。 “先去家庙思过。”老夫人道,神色尚且算温和,没有憎恨和愤怒。 只不过,老夫人的温和是不能作准的,她当家了一辈子,早已不会将真实的情绪写在脸上。 很快,陈护院就来了。 已经是深夜,陈护院将颜大郎两口子带走,送上马车,往安宁县的家庙而去,颜家其他人还不知道。 老夫人叮嘱,要关他们三天,不许款待,要严厉,陈护院一一记下了。 昭怀院的东次间,就只下了颜浧和老夫人。 老夫人疲倦万分,不停用手揉眉心。她心里沉重,又上了年纪,打不起精神来。 休息片刻,见颜浧还在,老夫人问他:“闹得这么凶。如今你满意了?” “祖母,从什么时候起,作孽的不受惩罚,揭穿的反而有罪?”颜浧笑道。 老夫人一梗,差点被他气死。 的确,作孽的颜大郎和魏氏,颜浧不过是披露真相。怎么能怪他? 最可怜的。还是凌氏。 老夫人想起凌氏,心里抽搐般的疼。当初是老夫人做主,娶凌氏进府的。 她并不知道颜大郎钟情凌氏。这是老夫人的第一次出错;凌氏怀孕之后,她没有保护好她,这是老夫人第二次难辞其咎。 抛去感情,魏氏是个极好的当家者。她学习过管家。为人又聪慧,家务事总是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是她太坏了! “……你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老夫人对颜浧道。 “二嫂的事,您还没有说怎么处理。”颜浧道,“我今天来,是替二嫂伸张正义。没有个结果,我怎么能回去?” “你放心,我知道她委屈。会安排好她的。”老夫人道,“你已经伸张了。回去吧!” 颜浧想了想,道是,起身离开了。 颜浧一走,老夫人几乎瘫软在炕上,一丝力气也没有。 亲信的丫鬟吓坏了。 二老爷只有两个儿子,将来颜府的爵位要交给二房的。可是,谁来继承? 颜二郎肯定不行。 老夫人一夜没有阖眼。 次日一大清早,二老爷就来了,他同样是一夜未安。 “娘,事到如今总得有个法儿。”二老爷道,“把凌氏的陪嫁给她,让她走吧,这不是她要的吗?我谅她也不敢胡言乱语。” 只有顺了凌氏的心,安抚好她,她才不会乱说话。 此事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凌氏,二老爷哪怕再护短,也不好挑凌氏的不对。 “然后呢?”老夫人问。 “让大郎和魏氏思过两天,还接他们回来吧。”二老爷道,“大郎将来要继承家业,此事还得遮掩;这个家里,除了魏氏也没人能接管家的对牌……” 二老爷打算让步。 颜大郎迷jian了凌氏,让凌氏怀孕,等二郎回来肯定要闹,所以凌氏留不得;可此事错在颜大郎和魏氏,把凌氏害死灭口又太黑心了,会遭报应。 思前想后,唯有将凌氏放走,颜家尽量保护她不被人发现,陪嫁都给她。 颜大郎和魏氏仍回来,敲打一番,以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将凌氏的陪嫁都给她,送她走,这个可以。”老夫人道,“大郎两口子就算了,让他们也走吧。” “什么?”二老爷有点不明白。 让他们也走? 去哪里? 大郎是长孙,颜府需要他来支撑家业,怎么能让他走? 老夫人见二老爷没明白,就直白道:“赶出颜府,从此和他们断绝关系,以后不再认这个孙儿,你懂了么?” 二老爷震惊。 “不不,娘!”二老爷立马给老夫人跪下,“娘,二郎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您把大郎赶走,以后谁来继承儿子的香火?” “你现在知道错了?”老夫人突然发怒,“他们夫妻丧尽天良的时候,你在哪里!” 二老爷五十来岁的人了,又位高权重,几十年没有这样跪在母亲脚边。 “魏氏罪不可赦,但是大郎他主动认错,没有狡辩,还尚有可取啊!”二老爷道,“再说了,此事一出,颜家还要什么体面?娘,如今咱们和聂家水火不容,家务事就从轻发落吧!” “凌氏砍伤二郎的时候,你可没说从轻发落!”老夫人呵斥。 二老爷沉默着,低垂了脑袋。 赶走颜大郎两口子,的确不太现实,老夫人也是气昏了头,才故意这样吓二老爷。 虽然不逐出家门,老夫人也打算重罚他们。 “大郎和魏氏的处罚,先放一放。眼前怎么送走凌氏,需得妥善安排。”老夫人道,“不仅咱们家里人不能知道,外头更不能叫人知道。” “是。”二老爷道。 二老爷有个门生,在广南东路的江州府做知府。 广南东路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将凌氏远远过去,既保全了她和她的孩子,也有人看住她,免得政敌发现了她,将她接回来对付颜家。 “去广南东路可以走海路,水上少颠簸,对凌氏更好。”二老爷说,“凌家的陪嫁,我叫人拿了账本算出来,折现银子给她。” 老夫人听了,觉得并不妥善,却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 说妥之后,老夫人去看凌氏,将这件事告诉她。 依老夫人看来,凌氏不知道自己前三次为什么落胎,而现在怀孕,她只怕也不知酒里下药。 她要是知道,她会疯掉的。 不告诉她,她反而会好受些。 “……这样做,你愿意吗?”老夫人问凌氏。 凌氏则不敢相信。 陆落跟她说,只能保命,财产别想要了。可现在颜家要派人送她,还替她遮掩,将她的陪嫁悉数还给她,不可思议。 “祖母,我要是走了,外头会说家里的是非吗?”凌氏低了头,有点不忍心。 她的确以为孩子是她自己酒后失徳怀的。 凌氏心软,旁人对她一分好,她就要回报十分。 想到她的遭遇,想到她蒙在鼓里的委屈,想到她如此惨还担心颜家的声誉,老夫人的眼睛突然就湿了。 第269章体谅(月票2400+) 颜浧打小就跟颜家不亲,这也有段缘故。 他小时候体弱,经常生病,太医怎么调理也无法改善。 他很瘦,随时可能夭折。 而后,老夫人和他先母给他请了道士批命,看看是否有其他缘故。 道士说,颜浧的八字含“子午卯酉”,太过于极端的至阳,容易相冲。 府上和颜浧相冲的,算了算除了两个外院的管事,还有老侯爷。 老侯爷盛怒,骂道士无能,也骂老夫人和儿媳妇愚昧。 这大概是老侯爷不喜欢颜浧的开端。 颜浧身体的确不好,老夫人怕他真夭折了,在颜浧三岁的时候先将他寄养到方家,避开老侯爷,准备寄养半年再说。 总不能让老侯爷出去吧? 此事无人知晓内情,只知道方老夫人很疼外孙,想接颜浧过去住半个月,而颜家家风开明仁德,全成了方家。 这半个月之后,又借口拖半个月,再半个月,一拖就是五年。 颜浧真的慢慢好起来,说明道士批注得不错,颜浧和老侯爷相冲。 打那之后,老侯爷更讨厌颜浧了。 颜浧从三岁到八岁,这五年的光阴都是在外祖母家。 颜浧对颜家和他两个弟弟没感情,也是因为如此:他正懵懂知事的时候,方府才是他家,他的几位表兄弟才是日夜陪伴他的人。 他只有逢年过节,祭祖的时候回来应个景,其他教养都在方家。 幼年形成的观念,会陪伴一个人的一生。 过了八岁,老夫人觉得他大了。应该领回来,读书习武,别荒废了他。 方家自然也不好挽留。 如今颜家闹出这么大的丑事,颜浧亦不觉失望,他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他们闹腾。 他去找陆落,将此事告知陆落。 “真的答应了?”陆落没想到如此轻松。有点意外。“会不会是假意应付你的?” “不会,大堂兄的供录,我还有两份在手。我明天去告诉二叔。只要凌氏和孩子出事,这份供录就会天下大白。”颜浧笑道,“我是武将,朝中势力不与颜氏及其拥趸相干。又分了家另立门户,永熹侯府丢脸甚至坍塌。都跟我没关系。 我的威胁,二叔能听进去的,他不仅不敢对凌氏下手,还要使劲保住凌氏的孩子。你放心吧。不会再有事。” 陆落听了,微微松了口气。 抬眸瞧见颜浧的面容,陆落突然道:“你肯定很为难……” 颜浧笑了笑。准备说他不为难,他从来没在乎过。怎么折腾颜家,他都无负罪感。 “……你衙门里事务繁忙,累得马不停蹄,又不太在意族中诸事,百忙之中操心这些,辛苦你。”陆落道。 颜浧心里似照进了骄阳,暖融明媚! 陆落一席话,了解他,又心疼他,让颜浧感觉比吃了蜜还要甜。 他轻轻摸了下陆落的脸,说:“有你这份疼我的心,我死也乐意。” 陆落微微蹙眉:“怎轻易把死挂在嘴上?多不吉利啊。” “好,不说不说。”颜浧毫无原则的让步。 在陆落面前,他是什么坚守都没有,哄她高兴就行。 陆落转身,拿出自己的菩萨石,对颜浧道:“我今天可以见二少奶奶一面吗?这是法器,我师父练的,我想给她防身,免得出现灾祸。我还有一个阵法和道符,也想亲手交给她,顺便教她如何布阵。” “好,我带你去。”颜浧道。 陆落拿了东西,跟着颜浧出门,去了永熹侯府。 府里使唤的下人见颜浧带着,没敢阻拦。 “你进去吧,我先回府。等事情结束,你过来寻我,我再送你回家。”颜浧将陆落送到了垂花门口,对陆落道。 他不太想见颜府内宅的女人们,更怕凌氏哭哭啼啼的烦心。 陆落颔首,带着丫鬟碧云,由二门上的小丫鬟带路,去了凌氏的院子。 凌氏腿上的伤,正在换外敷的药物,陆落略微等了一刻钟。 换药了之后,丫鬟请陆落进去。 里屋满是药香。 “陆姑娘。”凌氏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熠熠,“刚刚还想着你也要来看我的。” 陆落问她感觉如何。 凌氏说挺好的,没什么大碍。 “……这个水精叫菩萨石,虽然很重又累赘,而且易碎,你还是要想个法子随身携带。”陆落道,“否则容易招惹祸端。” 凌氏颔首,很认真慎重接过来。 水精石通体透明,迎着阳光,还能泛出谲滟的灵光,看上去就很灵验,凌氏很慎重捧在掌心。 “我将此物缝在护手套里,就说我怕冷,需要用护手捂着。这样,既有护手包裹它,免得磕磕碰碰了;我又能时刻拿着,还不突兀。”凌氏想了个主意。 她有两副极好的护手,宫里赏赐的,正巧能碰到用处。 而且还没有到盛夏,护手套虽然热点,也不至于耐不住。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陆落道。 陆落又把道符交给她,告诉她到了地方,要在零神位的西南方,摆放一口大水缸,甚至挖个池塘都行。 具体的,没有很繁复的讲究,就是普通的摆设。 不过,方位一定要很准。 凌氏点点头,接下了东西。 吩咐完毕,凌氏将菩萨石交给石妈妈,让石妈妈赶紧去帮她弄。 “……多谢你,若不是你,我绝不能全身而退。”凌氏道,“祖母说要送我去广南东路的江州,会有人保护我。我知道祖母不会骗我,但我害怕他们还是换个方式将来圈禁起来。” 而后,凌氏有点犹豫,“三郎的老部下遍布各处,能不能把我送到他老部下的地盘。这样,颜家照样能看住我,知晓我的行踪,我也不会日夜担心。我相信三郎。” 她怕陆落觉得她得寸进尺,又道:“我给你银子,不亏待你的。你好人做到底,再帮帮我。” “我去说说看吧。”陆落道。 陆落也不放心颜家安排的地方。 颜家要安排凌氏的处去,还是怕凌氏被政敌找到,找回来攻讦颜家。 但是,颜浧替她寻藏身之地,政敌找不到,颜家也找不到,凌氏更安全。 “你不必再说给我银子了,我就当做件好事,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再还给我人情,我先记下。”陆落道,“你处处要用钱,我收下也不会安心的。” 凌氏心里很温暖。 她虽然不知道颜浧是怎么办到的,也不知颜家为何会让步,但是她与陆落君子之交,陆落这样帮她,让她很感激。 第270章告辞 一件事开了头,陆落力求善始善终。 凌氏再次求她的时候,她答应了。既到了永熹侯府,陆落办完事肯定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颜老夫人心里怪她没规矩,敢插手颜府家务,不想见她。 陆落也觉得这次的事里外不是人,怎么做都难两全,也没有多想,转身出门,到了对门的忠武侯府。 “……你觉得呢?”陆落把凌氏的要求,告诉了颜浧,“你帮她这回,我承你的情,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我肯定尽力!” 颜浧啼笑皆非。 “我自家的事,怎么要你的人情?”颜浧笑道,“既然你说了,我去同祖母商量。” 颜浧送陆落回府,当天就去跟祖母和二叔说,他要替颜家安顿凌氏。 “胡闹!”二老爷不同意,“我们都答应送走她了,你岂敢得寸进尺?” “我不放心你们。”颜浧道,“谁知道以后是什么光景?既然得罪了二叔,我索性就得罪到底了。凌氏交给我,否则我将大哥的供录放出去。” 二老爷气得一句话也接不上来,他求助似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沉吟片刻,说:“交给你可以,你得将她藏紧了。此事一旦暴露,你大哥前途尽毁,颜家也受人唾弃,你要知道轻重!” “娘!”二老爷着急。 怎能将此事交给颜浧? 万一颜浧不停用这件事要挟他们呢? 颜浧手里有颜大郎的证词,又有凌氏母子这个人证,随时可以勒索颜家。 如此就太被动了,二老爷不能接受。 老夫人凝眸,淡淡看了眼二老爷。说:“既然答应了三郎,给凌氏一条命,就让三郎去安顿她,我们都不知道,免得将来其他人再有歪念。” 这是在说二老爷。 二老爷肯定日夜不放心。他知道人在哪里,疑神疑鬼,说不定会对凌氏母子下手。 老夫人不想儿孙再造孽了! 凌氏问老夫人。她走了会不会让颜家难做。让老夫人彻底心软了。 颜家的孩子们,都缺凌氏这种深情,他们只顾自己。不顾家里。唯一能此刻将家族的荣誉放在前头的,就是凌氏。 老夫人如何再肯为难她? “娘……”二老爷知道老夫人说有人动歪念,是指他,他想要解释。却见老夫人没有想听他辩驳之意,就闭嘴了。 “二十五日宜出行。你安排好人手,这个月二十五,将凌氏接走。”老夫人道。 今天是十八,还有六七天的功夫。 颜浧离开之后。老夫人将此事告诉了凌氏。 屋子里只有祖孙二人时,老夫人对凌氏道:“我明日给你请道士,再请陆五姑娘。批命说你的孩子和府里相冲,若是再留下来。可能会孩子不保,我要将你送出去。 你有什么亲近的人,都接过来见一面,告诉她们你要去安宁县的庄子上待产,产后才回来。以后怎么遮掩,我自有安排。” 凌氏怀孕的事,颜家阖府皆知,已经藏不住了。 等她走后,她的娘家人肯定要问的,不管是关心还是别有用心,都会谈及她。 所以,老夫人要让凌氏自己交代清楚,说明原委,免得有心人挑拨猜疑,暴露得更快。 “是。我后天将我娘家人、我舅舅家的人,还有几位要好的表姐妹,都请过来,亲口告诉她们。”凌氏道。 果然,老夫人第二天就给凌氏请了道士,再请了陆落。 陆落来了之后,老夫人神色淡淡的,大有不太想理会她之意。 照颜家人的意思,道士和陆落都说:“二少奶奶落胎了三次,就是和府里相冲,还是搬出去,等孩子顺利产下再回来不迟。” 这件事,瞬间在颜府传遍了。 毕竟有三次滑胎在前,众人听了道士和陆落的批注,都恍然大悟,很信服。 陆落更是声名远播,她的话顶一百个厉害的道士。 此事,颜府的人深信不疑。 也有人觉得不对劲:“大郎夫妻和二郎呢?” 老夫人那边立马给了解释:“大郎夫妻和二郎都与凌氏相克,他们知晓后,自愿维护凌氏,先避出去了。” 此话说得深明大义,不会有人挑刺。 颜家就彻底闭嘴了,没有再议论是非,只是纷纷过来探望凌氏。 而凌氏又接了娘家的人,告诉他们:“祖母恩典,我先去安宁县的庄子上,等孩子下地了就回来。” “阿弥陀佛,这是极大的恩典,你有福气啊孩子!”凌氏的婶母、舅母、堂姐妹、表姊妹都这样说,松了口气。 她继母则嘀咕她娇气。 总之,她娘家人都晓得凌氏暂时要走了,是颜家的恩情,心里十分感激。 颜家也很快将凌氏的陪嫁算了出来,折现银子给她。老夫人更是添了二万两,让她省吃俭用,这些钱够用一辈子的。 到了三月二十五,颜家光明正大安排马车,送凌氏去安宁县的庄子上。 到了庄子上,安排妥当,只留下一个心腹的丫鬟照顾,众人都回来。 颜浧派人夜里就去接凌氏,将消息封锁,把凌氏送往了旁处。 而后,没人知晓凌氏的去向。 陆落也不知道,她问过颜浧,凌氏去了哪里。 “我不能告诉你,否则你心里会多想。”颜浧笑道,“你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 陆落心想也对,没必要知道。 她相信颜浧。 颜浧也是周转派人,一路上接送凌氏,到了最后,只有颜浧自己清楚凌氏的下落,外人绝对找不到。 永熹侯府和凌氏的亲戚都以为她在庄子上享福了,很少问起她。 唯一知道不对劲的,是二少爷。 老夫人不准备接他回来,而是要折腾他,将他再远远送去了荆湖南路,不准任何当地的官员善待他。 有个官员误会了颜家的意思,巴结颜二郎,很快就被弹劾,丢官罢职。于是,当地的官员明白,颜家要历练孩子呢,果然不敢再帮颜二郎。 颜二郎是吃不得苦的,甚至大哭起来,要回家。 老夫人不依,一定要让他吃半年的苦。 安排好了凌氏和颜二郎,老夫人这才抽手,处理颜大郎和魏氏。 说思过三天,可老夫人一直没接他们两口子,任由他们在家庙关着。 “魏氏管家好些年了,她离开了,谁来接对牌啊?”二夫人给儿媳妇求情,“娘,让他们回来吧,至少让魏氏把管家的事物对接清楚了,您再罚她。” 已经犯错了,难道真的要打死他们吗?二夫人想让儿子回家,又不敢明说,只得先原谅魏氏。 “家里的对牌,我来接。”老夫人道,“管家的事你不用愁。” 老夫人从未真的放手,家里到底什么事,什么账目,她一清二楚。她只是不说,一直在暗中掌舵。 魏氏倒了,老夫人立马就扶起来,家业不会倒。 这个家是老夫人的,她可以交给旁人打理,但是除了她,离开谁都可以,没人能威胁老夫人。 真正的主舵,一直都在老夫人手里。 第271章邀约(月票2430+) 颜家后来如何了,陆落没过问,她很久没往颜家去了。 老夫人对她很不满意,陆落就不凑过去惹人嫌。 凌氏走了,颜浧安排的,去向保密,没人再提此事。 陆落后来推演过,凌氏的孩子生了下来,并未半途滑落。 凌氏和颜二郎相互憎恨,怀的不是颜二郎的孩子,凌氏也不介意。她很珍惜做母亲的机会,疼极了女儿。母女俩有钱,低调过日子,相依为命。 颜二郎很久都没有回府。 “二郎这是玩疯了?他怎么还不回来,派人去接他!”老夫人多次当着全家女眷的面,这样问二夫人。 二夫人有苦难言。 家里人被老夫人误导,真以为颜二郎是贪玩,不知返回,反而都议论他荒唐。 不过,颜二郎一向就风流不羁,旅途不知返,也是意料之中的。 颜大郎夫妻俩后来从家庙回来。 大奶奶魏氏“生病”,交出了管家的对牌,由她的婶母三夫人“暂时”接了。 她婆婆二夫人体弱,没有精力。 三夫人从未没插手过家务事,大奶奶满以为她会出很多错,管事的对牌迟早还要回到她手里。 她觉得管家很难,三夫人搞不定。 不成想,三夫人上手很快,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半分错乱。 大奶奶就知道,是老夫人在背后帮衬三夫人。 大奶奶心里凉了半截:看看,颜家绝不是非她不可。换了个人,老夫人也能立马将她扶持起来。 是大奶奶太高看自己了! “我大哥递了条陈,要去太原府做官,已经批下来了。过几天就要上任,大嫂跟他去。”后来颜浧告诉陆落。 颜大郎外出做官,是他自己请求的,颜家也答应。 大奶奶跟着去,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免得大奶奶在家中捣乱。 颜大郎一百个不愿意带她。 这一去,大奶奶三年之后再回来。府里管家的事。就彻底轮不到她了。 老夫人算是饶过了颜大郎夫妻,这是二老爷和二夫人恳求的结果,也是老侯爷发话了。 “大郎是我的长孙。他知道悔改就够了,也没必要重罚。风月之事,总有不理智的时候,用此事苛责人品。也矫枉过正了。”老侯爷这样说。 老夫人不敢违逆老侯爷,就将此事搁下。 这样的结果。比陆落预想的要好。 见惯了正义被埋没,陆落对人情世故挺悲观的。 凌氏能被送走,陆落就觉得胜利了。 她根本不指望弘扬正义。不过,世间轮回总有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陆落对颜大郎夫妻静观其变。 这点胜利。就像寒冬里的一缕薄纱,算得到了。却又什么都不是。 陆落的心思,也回到了家中诸事上。 她堂兄陆茂的宅子还要再三修葺,这位贵公子力求精致,房子没有修好之前,他还住在陆落的家里。 陆芙托叔公闻乐喜问候陆茂,顺便关照他。 陆茂找到了两位湖州府的学子,他们也落榜了,等待三年后再考。这些学子进京早,又认识了其他学子有考中的,有名落孙山的。 陆茂就结交了几个朋友,时常去他们的诗会,日子过得去。 “我院子的西花园,要全部种上梅花树。正在春上,种了容易活,等冬天就能开花。咱们明儿去看看,选选品种?”陆落出主意。 湖州府的二伯母,已经通过钱庄,周转了二万两银子上京。 陆茂还了陆落的三千两,剩下的还交给陆落,让她帮他收着。 他从前爱摆阔,死里逃生一回,现在特谨慎。那些同乡都觉得陆二公子变小气了,有点不乐意和他来往。 不过,他也认识了其他的几位朋友。 钱在陆落身上,要怎么修葺院子,他都要过问陆落。 “好。”陆落答应。 兄妹俩商议妥当,傍晚时候颜浧来了,借口送点东西,过来看望陆落。 瞧见陆茂,颜浧和他寒暄,问他:“二哥会打马球吗?” 陆茂吓一跳。 颜浧比他大三四岁,又是侯爵,陆茂向来对他敬仰,不指望人家结了亲就把陆落的堂兄真视为兄长。 颜浧这一声二哥,陆茂惊得半晌不知怎么接话。 “会的。”陆落见陆茂愣神,就替陆茂回答,“湖州府的马球场很多,我二伯母就有马球场,场面用油养,光滑如镜,比京里绝大多数的马球场都要好。” 这个是真的。 陆落的堂姐陆芙是个马球痴,二房的孩子没有不会的。 “后日朋友约了打球,二哥一起来吧?”颜浧就道。 “是,是。”陆茂还没有回神,恍恍惚惚道。而后,他又觉得这样说话很谄媚,丢陆落的脸,想要修补一下,“我一定去。” “五娘,你去看我们打球,可好?”颜浧就趁机道,“我让洀洀也去。” “可以啊。”陆落答应了。 事后陆落问陆茂,你紧张什么。 陆茂则表示那是忠武侯,年纪又比我大,忠武侯开口叫二哥,我能不紧张吗?是不是很没出息? 陆落说是的。 “颜浧性格还是蛮好的。”陆落对陆茂道,“他怕你到京里无聊,想带着你去结交些朋友,你安心去就是了,没什么可紧张的。” 陆茂目瞪口呆看着陆落,心道颜浧性格蛮好? 外头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落说蛮好,就蛮好的吧,陆茂也不反驳她。 第二天,陆落和陆茂去买了梅花树,铺子里派花匠去种好。 下午的时候,陆落带着带着陆茂,去了趟她叔公家,问些陆芙的事。 得知陆芙在宫里,领着宫人们打马球,陆茂胆战心惊,总觉得陆芙在玩火。 “……璇娘还适应吗?”陆落问叔公。 “她挺好的,的确有点想家,太后很疼她。”闻乐喜道,“她这几天也在跟陆姑姑学打马球呢。” 陆落右眼突然挑了下,预感什么不好。 陆芙的马球,很受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喜欢,这也让陆芙受到诸多的器重。 “叔公,你要多照顾些芙儿,她性格天真。”陆落道。 闻乐喜笑了笑,说陆芙一直挺好的。 从闻乐喜家中离开,陆落心中莫名有点窒闷。 陆芙在宫里,陆落鞭长莫及,就丢开了思绪。 第272章神秘的面容 颜浧约了陆落去打马球,也知晓陆茂上京遭难,东西全丢了,就替陆茂准备了套鞠杖和鞠衣。 陆茂很感激,连连道谢。 洀洀也来了,换了个淡粉色的春衫褙子,轻盈窈窕,似朵盛绽的桃蕊。 陆落感慨洀洀长大了,比她两年前见到的时候漂亮更多。 “……今儿成阳也去。”临出发前,颜浧悄声对陆落道,“到时候你们一处雅间,你也帮着留个心。” “留心什么?”陆落不解。 “礼部给楚王选的正妃,楚王想着见人家。怎奈何家家风太严,那姑娘又胆小,怎么也不肯私会,楚王至今不知姑娘长什么阳子,就托了成阳,让成阳带她来。”颜浧道。 陆落是喜欢到处跑的。 她也知晓真正的大家闺秀,只囿足于内院。 “我听说了这事,何家是书香门第。”陆落笑道。 楚王的原配王妃辞世快四年了,太皇太后着急抱孙子,让礼部再选一人,作为楚王的继室。 皇帝年幼,朝臣都担心楚王外家势力显赫,会助涨楚王的贪念,所以一拖再拖,迟迟不肯定下。 去年冬月才定下了何家。 何家出过五位进士,十一位举子,如今近二十年无人做官,家风清廉。 他们的老爷子曾做过帝师,何家富饶又声望,却不涉朝政,名副其实的清贵门第。 楚王的继室,是何家嫡出的大姑娘,也是那位做过帝师老爷子的曾孙女,定亲前几天才刚满十五岁。 “是啊。所以他们家姑娘更重礼教。”颜浧笑道,然后悄声跟陆落道,“楚王的大婚在五月底,我真是羡慕那小子。” 陆落轻轻瞪了他一眼,说:“不许胡说八道!” “哪里胡说八道,我眼馋也不行的吗?”颜浧很委屈。 陆落撇过脸,不理会他。一路出门上了马车。 洀洀在车上等陆落。 洀洀喜欢红宝石的首饰。所以她今天带了两朵珠花,都是点缀了红宝石;耳朵里带着很小的红包中耳塞,秾艳又可爱。 红宝石映衬着日光。泛出谲滟的光影,落在洀洀洁白的面容上,更衬得面色红润健康。 “三嫂,今天要见楚王妃。”洀洀有点期待。 陆落笑。点点头。 到了马球场,三层箭楼。好几次围了半透明的纱幔,供女客们赏球的。 颜浧带着陆落和洀洀,从球场的侧门,静悄悄上了二楼的雅间。 安顿好了陆落和洀洀。颜浧带着陆茂下去打球。 洀洀乖巧给陆落倒茶,然后问:“三嫂,成阳姐姐和楚王妃何时来?” “这不还没开始吗。应该快了。”陆落笑道。 洀洀翘首以待。 而后,马球场上响起了鼓声。第一场开始了。 这一场,颜浧和陆茂不参加。 一场球约三刻钟。 快过去两刻钟的时候,洀洀还不见成阳和何家姑娘,有点心急,又问陆落:“三嫂,她们还来吗?” “应该会来的。”陆落说,安抚洀洀,请她稍安勿躁,好好看球。 洀洀哪里耐得住? 而后,场上的马球赛结束了。 洀洀兴致乏乏的,对马球毫无兴趣。 京里的女孩子打马球很常见的,贵女们甚至有自己的球队,固定的队友。 洀洀很少参与那些,老夫人生怕她嗑着碰着了,只教她学琴棋书画,骑马就免了。 “怎么还不来?”洀洀念念碎。 陆落还是劝她静心等待。 第一场结束,第二场开始。 这次上场的有楚王。 楚王往雅间这边看了看,估计是以为何家姑娘到了,有意表现一番。 这场球,大家都故意相让,楚王打得很精彩,一个人得了五球。 “楚王哥哥的球技挺好嘛。”洀洀不太懂,只见楚王得球多,惊喜道。 楚王是太皇太后的儿子,就是颜老夫人的外孙。 洀洀养在老夫人身边,楚王常去看老夫人,表兄妹感情深厚。 “是挺好的。”陆落笑道。 第二场结束,成阳大长公主才急匆匆来了。 她一个人,脚步有点快,鬓角一缕青丝跌落,映衬着赛雪的脸庞,额头有细微的汗,可见匆忙。 “成阳姐姐。”洀洀和成阳见礼。 成阳没顾上打招呼,先端起桌上的茶,先倒了杯自己喝下,咽了口干舌燥,才说:“你们来了多久?” “快半个时辰了。”陆落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快别提了。”成阳苦笑,然后问起楚王,“溶泉来了吗?” “早到了,刚刚还到了五个球,使劲往咱们这里看,只怕是等着何家姑娘。她不来了吗?”陆落问。 “不来了。” 洀洀脸上的失望就掩饰不住:“我还没见过她呢,怎么就不来?” “出了何事?”陆落也问。 成阳又喝了一口茶,道:“回头再跟你们说,我先应付了溶泉。” 略微等了片刻,楚王果然上来了。 他仍穿着马球衣,鬓角湿漉漉的,汗水浸湿了衣领。没什么异味,只显得阳刚挺拔。 进屋一扫,没有瞧见何家姑娘,楚王有点吃惊且失望,问成阳大长公主:“人呢?” “可不巧了,今儿何家姑娘陪着她祖母和母亲,去庙里进香吃斋。我等了半晌,也不见回来。他们家的下人说,是去了城外的祈隆寺,要到傍晚。我留下丫鬟递个话,自己就过来告诉你一声。”成阳解释道。 楚王有点不相信,问:“真的?” “不信?”成阳脸一板,“不信别求我啊。” “信信信。”楚王狗腿子的说,“既然今日不凑巧,那咱们改天再说。姐,下次你还得帮我!” “你急什么啊?左不过两个月,她就是楚王府的人了。”成阳数落弟弟。 楚王却不依不饶,非要见一面。 他还没见过何家姑娘。 礼部定下这门亲事,直接略过了“相看”此节,估计是怕楚王任性,看不中不愿意娶。 宫里派了个嬷嬷去相看,回来说姑娘很漂亮贤惠,举止优雅得体。 楚王很好奇,非要见一次,不知打了多少饥荒,何家就是不让他见。 楚王就猜测,到底是规矩真的很严啊,还是那姑娘太丑? 他反复去问当初替他相看的嬷嬷,嬷嬷一再保证姑娘很排场,是个绝佳的人儿。 楚王心里还是没底,想在大婚之前见一次。 陆落看了眼楚王,再看了眼成阳大长公主,不知其中的隐晦,沉默不语。 “姐,你明儿再去看她。”楚王道。 “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大长公主,死皮赖脸往人家跑,像话吗?”成阳不悦,“你派其他人去!” 楚王的眸光一转,落到了陆落身上。 陆落眼眸微凛,瞪了回去。 楚王惊觉敌不过陆落的眼神,就不敢打她主意,依旧磨着成阳大长公主。 第273章少女情怀 陆落是去看马球赛的,洀洀是预备去看楚王妃的。 结果楚王妃没看到,洀洀很失望,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嘀咕:“按说成阳姐姐去请她,那是大长公主,这个体面也要给的,怎么还请不动呢?” 陆落也挺好奇的。 再有两个月就大婚,礼部一切程序井然有序,怎么何家规矩这样严? 陆落自己没规矩,她以为规矩严格些是好事,人家家风有张弛,立世才站得住脚。 “总能见到的,不在乎这几个月。”陆落轻轻摸了下洀洀的脑袋,安慰她。 洀洀颔首,道:“也是。” 小姑娘一时急迫,来得快去得也快,事后就丢开了手。 颜浧送陆落到家门口,他和陆茂下了马,两人并排站在台阶上,同样的玉树临风,气度倜傥。 闲话几句,颜浧过来和陆落说话。 他也去看陆其钧。 陆其钧如今在莲娘曾经的院子里养病,瘦得皮包骨头。 “岳父,您近来气色好多了。”颜浧睁眼说瞎话。 陆其钧则高兴。 生病这么久,陆其钧预感不太好了。人到了濒死之际,都会挣扎着想要活命,陆其钧亦然。 “你瞧见了?上次守真仙姑的符水还管用,你再派人去请她!”陆其钧当着颜浧的面,对陆落道。 守真是个女道姑,守个小道观,跟陆府的大姨娘简氏有点交情。 上次她到府里,给了陆其钧一些符,让烧水喝,然后要五十两银子。 陆落不肯给。让陆其钧盛怒。 守真道姑也懂事,就说暂时可以不给,等陆其钧好了几分,她再上门收取不迟。 “是。”陆落垂眸应承着。 送颜浧离开的时候,颜浧见陆落面色不霁,问她:“怎么,我说错话了?” “也不是。只是你提醒我父亲。赶上去被人骗钱。”陆落道,“上次有个道姑,到我们府上骗钱……” 陆其钧的情况。跟风水上无关,陆落最清楚了。 她不否认道士和符咒可以治病,有些病并非内在的,可陆其钧不属于这种。 “既然是骗钱。打出去就是了。”颜浧道,“不必客气。惹了事我替你善后!” 陆落失笑。 “我自有章度。”陆落道。 颜浧又带着洀洀,进内院给闻氏请安,而后兄妹俩告辞。 今天的马球赛有点激烈,颜浧乏力。不太想骑马,就和洀洀同一辆马车回府。 兄妹俩乘坐马车,洀洀不经意间唉声叹气的。 “怎么了?”颜浧不知她为何总是叹气。出声询问,“有什么为难之事?告诉三哥。三哥替你做主。” 洀洀想了想,对颜浧道:“没见到楚王妃……” “以后总能见到的。”颜浧道,“还不到两个月。” “唉!”洀洀又叹气了一声。 颜浧不太懂小姑娘,笑道:“洀洀,你很想见她啊?” “是啊。”洀洀道,“溶泉哥哥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不知道这个楚王妃,有没有我好看。” “怎么这样比?” “溶泉哥哥自己说的,他要找个和我一样好看的女孩子做王妃,还说他想娶我呢……”洀洀眨巴着大眼睛,天真道。 颜浧吓了一跳。 而后,颜浧大怒:溶泉那贱小子,竟然要惹洀洀,洀洀才多大啊,今年才十四岁! 颜浧的怒意一闪而过,只是眼底寒芒不减。 他是当局者迷,没意识到他妹妹个子高,已经发育了,比同龄的女孩子成熟且美丽。 在颜浧心里,洀洀永远都是小孩子。 “你想嫁给他?”颜浧问。 洀洀愣了下,而后脸微红,垂首半晌才说:“不想。” “怎么不想?” “祖母说不好。”洀洀道,“祖母说,他是死过正妃的,配不上颜家的姑娘。” 颜浧心里凉了半截:感情他妹妹还真想过。肯定是溶泉那厮撩拨的,否则小姑娘懂什么? 这混账东西,洀洀才几岁? 颜浧要打断他的腿! “的确是配不上!”颜浧咬牙道。 其实是配得上的,楚王是宗室亲王,别说死了一个原配,就是再死几个,也是地位尊贵的,配洀洀绰绰有余。 洀洀则不懂她祖母和哥哥不想她跟楚王有牵扯,就信以为真,点点头。 颜浧转颐打量妹妹,但见洀洀稚嫩的脸上,有点失落。 她到底是因为没见到楚王妃而不高兴,还是潜意识里溶泉要娶妻而不悦? 之前也没见她说什么。 颜浧不知道小姑娘就有了自己的心思。他提防着,不许有人跟洀洀胡说八道,哪里知道竟忽视了溶泉那混账东西! 送洀洀回家,颜浧立马派人去请楚王。 颜浧有请,楚王兴冲冲就来了。 楚王一进门,但见颜浧面如玄铁,手里拿了根桐油浸泡过的马鞭,楚王心里一咯噔,不知缘故。 “咋了?”楚王怯了半截,扶着门框不肯往里走。 “关上门!”颜浧厉喝。 楚王不情不愿,一边关门一边说:“你可不许打我啊,我可是亲王,爵位比你一个侯爷高到了,你要是敢动手,我就去内阁告状!” 颜浧捏着马鞭的手握得更紧。 楚王关好门,要坐过来说话,颜浧道:“站那里,站好了!我有话问你,错一句你就是找死,知道吗?” 楚王果然就站到了颜浧的面对。 他们是表兄弟,更像是亲兄弟,颜浧年长,楚王发自内心敬重他。 “你怎么招惹洀洀的?”颜浧问他。 楚王满头雾水:“没有啊,上次那小流水木车,我不会派人送回来给她了吗?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抢她的东西?” “除此之外呢?”颜浧继续问。 楚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洀洀。 “你没说过洀洀好看,想娶她之类的话?”颜浧见他半晌兜圈子,就直接问。 并不是楚王狡猾,而是他就这点心思,估计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 不成想,楚王没有立马否认,而是老脸一红,很不自然的忸怩起来。 “……去年是说过的啊,那时候我真喜欢洀洀。不过,母后和外祖母都说不行,朝臣防我跟防贼似的,生怕我外家势力显赫,跟皇帝作对。 我若是娶了洀洀,这朝臣定要炸开锅,拿出去议论再三。再说了,那时候洀洀还有婚姻呢,诸多不妥,我怕众人说洀洀是非,这才没有多提嘛。”楚王道。 楚王不敢当颜浧的面撒谎。 颜浧一听,气得立马拔出了刀! 第274章生辰礼 颜浧没有真的打楚王。 礼部已经替楚王选好了妃子,不久就大婚,于洀洀无关。 颜浧生气的是,楚王也算看着洀洀长大的,居然对洀洀动歪念,不可理喻! 楚王则跟颜浧解释说:“去年我来找你,总是见不到你的人影,就同洀洀玩……” 去年九月份的时候,楚王后花园的丹桂全开了,他请外祖母家的人去赏花,洀洀也跟着堂姊妹去了。 满园浓香,丹蕊满地。 洀洀往花丛里走,踏入了泥地,不小心踩到了青苔,差点摔一跤,是楚王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洀洀道谢,回眸微笑。 楚王惊觉这小姑娘何等美艳。他扶正洀洀的时候,洀洀鞋上沾了青苔,又滑了下。 这次仓促中,楚王的手小不小穿到了洀洀的腋下,碰到了柔软的物什。 他惊得慌忙缩回了手。 后来,他一连好几天做梦,总梦到洀洀,梦境也越发荒诞无稽。 那个短暂的接触,洀洀给楚王的触感非同寻常,是他侍妾难以匹及的。 楚王再去看洀洀,突然发现她已经像个大姑娘了,生得明眸皓齿,薄薄的美人肩,修长的天鹅颈,很漂亮。 楚王是个心里没成算的,当即夸洀洀好看。 他害怕颜浧,没敢和颜浧提,直接去问过了外祖母:“洀洀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能把她许配给我吗?” 颜老夫人不答应:“混账话,洀洀早年就许配过人家的。” 洀洀还有婚约,不可能退亲的。 再说了,哪怕真的退亲。颜老夫人也不会将自己最疼爱的宝贝孙女嫁给楚王。 楚王不适合洀洀。 洀洀天性怯懦柔软,面慈心善,以后当家做主她立不起来。她需要个沉稳聪颖,八面玲珑的佳婿。 楚王不行,楚王和洀洀一样,都是半大的孩子。 夫妻俩都像孩子,怎么立业? 老夫人用洀洀有婚约。让楚王打消念头。 楚王不甘心。去求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则告诉他:“你有个园子,朝臣都要隔三差五参你骄奢淫逸。非要把园子弄走了才甘心。你若是娶了颜氏女,朝臣还不得说你谋逆,以后整日盯着你,天天弹劾你?” 楚王吓一跳。 他自由散漫。胸无大志,可不想天天被御史盯着。 当初他的园子。他就吃够了御史的苦,直到他的园子被迫让给了成王。 个中厉害,太皇太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楚王暂时打消了念头。 楚王看到洀洀。也夸她好看,说自己想娶她这样的姑娘,言语中很失落。像个看中了好玩的玩具却无法拥有的孩子。 洀洀已经懂这些事,脸微红。 而后。洀洀将楚王的话,告诉了老夫人。 “他这些混账话,别叫你哥哥知道!”老夫人告诉洀洀,“要不然,你三哥肯定要打他的,他可配不上你。” “怎么配不上?”洀洀有点好奇,她觉得楚王很好看。 “他死过正妃的,怎能和洀洀般配!”老夫人说,“再说了,洀洀小时候定过亲的。” 洀洀脸色微白,知道自己问话唐突了,不敢再说。 此事就彻底作罢了。 若不是洀洀无意识提及,颜浧也不会知道。 确定洀洀没吃亏,楚王只是言语上的轻薄,颜浧就放心了。 “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就不许你到我府上来,而且我还要打断你的腿!”颜浧警告楚王。 楚王连忙摆手:“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哪有这心思?” 顿了顿,楚王又问颜浧:“你能帮我见到何家的姑娘吗?” 颜浧白了他一眼,慢慢将到插回了鞘中。 “三哥,你最有法子了,你可得帮帮我。”楚王恳求道。 颜浧把他赶走了。 洀洀似乎也没什么不悦的,依旧如常。她最藏不住事,颜浧就知道洀洀并不钟情楚王,也松了口气。 楚王还在打饥荒,想见到何家姑娘。不成想,何家门第森严,就是不肯让何姑娘出来。 楚王还去求太皇太后:“您召她到宫里来。怎么也是您的儿媳妇,您也要知道她什么模样啊。” “正月初一,她祖母领着她来给我请安了。”太皇太后笑道,“挺标致的小丫头,内秀寡言,我瞧着甚好。” “那我怎么不知道啊?”楚王跌足自悔,“母后,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在外头,母后以为你早就见过了。”太皇太后笑道,“再说了,人家不给见,那是家风严谨,你何苦为难?” 太皇太后不肯帮楚王。 楚王猜不透这里头的忌讳,更是担心了。 他甚至来找陆落。 “玄女能掐会算,无所不知,她可能明白缘由。”楚王想。 陆落知晓他的来意,也觉得此事为难,拒绝见他。 楚王也不敢深缠陆落,怕颜浧打他。 岁月缓缓流淌,不经意间就到了四月。 四月初六是陆落的生辰,今年闻氏断乎不能忘却,很早就开始准备了,连同替陆落一起准备嫁妆。 家里忙忙碌碌的。 四月初一,叔公闻乐喜送了生辰礼,是一座琉璃八扇的屏风。因为冶炼技术的限制,琉璃在此前还是很奢侈的物件。 一件琉璃大屏风,奢侈极了。 “你叔公也太破费了!”闻氏大喜,“不过,前几日我还在想这样的一架屏风,添在你的陪嫁里,可惜难寻。” 闻氏很喜欢。 陆落的婆家什么都不缺,正是因为他们不缺,陆落的陪嫁才不能寒酸俗气。这琉璃屏风,才配得上忠武侯夫人的身份。 “太张扬了。”陆落笑道,“我以后不摆,留着做人情好了。” 闻氏点点头,随便陆落。 而后,陆落的师父送了两件法器,都是极好的古玉,千金难求。 到了四月初五,姨娘们也送了些鞋袜衣裳,作为陆落的生辰礼。 初六当天,成阳大长公主、方家、和钟家,各自送了礼物。 永熹侯颜家没有。 倒也不是故意刁难,而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心里烦闷愁苦,忘记了此事;三夫人刚管家,手忙脚乱,也不记得。 中午,闻氏给各处送了长寿面,作为答谢。 颜浧却迟迟不露面。 “他说要送份不一样的,怎么不见了人影?”陆落心想。 她也好奇,颜浧到底打算送她什么。 第275章兄友弟恭 姑娘家的生辰也简单。 闻氏说大肆操办,也是自家内部的热闹,请了诸位姨娘和姊妹,开了桌宴席,又请了两个说书的女先儿。 一个外人也没请。 亲戚朋友家送了生辰礼,宫里的陆芙也托叔公带了份出来。 陆茂自然也送了。 四月天气晴朗,温暖舒适,午后的阳光明媚,铺了满地璀璨的金光。 众人穿着轻盈的春衫,心情甚悦,簇拥在花厅听女先儿说书,津津有味。 只是大姨娘仍无精打采。 陆落也心不在焉,不时往门口看几眼。她端着密瓷茶盅,粉润的指端沿着茶盏缓缓摩挲着,有点心事。 “看什么?”闻氏问陆落,然后喂十娘喝水。 十娘的乳娘正抱着孩子,坐在闻氏的下方,闻氏拿了杯温热的水,用瓷汤勺喂十娘。 十娘眉开眼笑,很喜欢听书的样子,让闻氏又惊又喜,觉得十娘不同寻常。 她大概忘记了十娘是谁的女儿,将十娘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没有芥蒂,疼爱极了。 陆落的心不在焉,也逃不过闻氏的法眼。 “……颜将军,他说他要来吃长寿面的,不知是公务耽误了,还是其他。”陆落道。 闻氏轻笑:“着急什么?他既答应了,自然会来的,三郎是个守信之人。” 陆落颔首,慢慢呷了口茶。 她们说着话儿,女先儿已经说完了一段。 陆茂也在听书,可能是京里的说书和江南不同,陆茂听得兴致盎然。 陆落的庶弟陆慕依偎在陆茂身边。对这位堂兄既崇拜又亲热。 三姨娘霍氏凑到了陆落跟前,低声对陆落道:“姑娘,奴有句话说。” “现在说?” “就一两句。”三姨娘笑道。 陆落起身,和三姨娘出了花厅,站在屋檐下。 春风和煦微醺,带着花的香甜。阳光投在屋檐下,一圈圈金色的光晕。 陆落轻轻拢了下袖子。问三姨娘何事。 “奴不通学问。慕儿启蒙三四年了,奴也不知他是何等光景。老爷病着,奴想请二少爷指点慕儿几分。”三姨娘道。 三姨娘看得出。陆茂将来有前途。 陆其钧现在病着,一日重似一日,陆落花了很多钱给他请大夫,也不见半分起效。估计熬不住几年。 没了父亲,又没有亲兄弟。自然要依靠堂兄弟了。 陆茂是嫡出的嫡子,而陆慕是庶支的庶子,身份上还是有点差距,单单三姨娘去。未必能巴结得上,需得陆落从中周旋。 “这有什么?”陆落道,“二堂兄很喜欢慕儿。最近他也空闲,下半年才开始读书。让他指点慕儿,他还是乐意的。” 三姨娘听了,很欢喜。 “……先生和老爷多次说,慕儿的字还没成型就看得出不济,二少爷若是能替他校校笔锋,就最好不过了。”三姨娘道。 陆落颔首:“我会告诉二哥的。” 既然三姨娘求陆落,陆落也要让她出出力气。 陆落问三姨娘:“有个守真道姑,她常到家里来吗?” “她呀?”三姨娘微微冷笑,“她可势力了,从前是先夫人跟前走动的,先夫人很信她。后来她去了南边上十年,五年前才回京,说得了仙机,已经能通天了。我们求她一道符水,她不是要昂贵的银子,就是推辞没有,只跟简姨娘要好。” 守真道姑,是大姨娘的人。 三娘的死,让大姨娘痛恨陆其钧。那么大姨娘会不会趁机对陆其钧下手? 陆落听说陆其钧最近在喝守真道姑的符水。 “她跟先夫人很亲近?”陆落反问。 三姨娘点点头,很肯定。虽然三姨娘进府比较晚,那时候原配孙氏都去世多年了,三姨娘却也打听到了。 “你不说,我倒不知道。”陆落略有所指。 三姨娘淡笑,余光瞥了眼四周,怕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对陆落道:“奴也是偶然听说的。守真道姑身边,还有个师妹,倒是个灵巧人……” 陆落明白过来,微微颔首。 两人说了半晌的话,但见大姨娘的丫鬟借口寻东西,走了出来,大有盯梢之意。 陆落眼眸一沉,那丫鬟还佯装不知,笑嘻嘻给陆落和三姨娘行礼。 三姨娘不说话了。 回到了花厅,陆落的心思从颜浧身上,就转移到了守真道姑的身上。 若是那道姑对陆其钧下手,让陆其钧早死了,陆落就要守孝三年。 她尚未出阁,而颜浧已经二十九了,他耽误不起。 除了陆落,其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包括闻氏。 到了申正,说书结束了,大家各自散开。 陆茂跟着陆落和闻氏进了正院。 陆落就把三姨娘的话,转告了陆茂,希望陆茂能教导陆慕几句。 “可以啊。”陆茂笑道,“慕儿乖巧可爱,我很喜欢他。若是四叔不介意,我可以教导几日。” “慕儿是要科考的,你帮我看看他现在的西席,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能不能胜任。”陆落道。 陆其钧是个读书人,但是极其不着调。他聘请的西席,陆落不太放心。 陆茂在书院读过多年,见识了很多名儒,他更了解先生的资本。 “好,我明儿去看看。”陆茂道。 他们正说着,小丫鬟就领了颜浧进来。 颜浧换了件青灰色的直裰,修长挺拔,眉宇俊朗,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分胡茬,进了正屋。 他先给闻氏见礼,然后又和陆茂见礼。 “你可来晚了,落儿念叨你半天。”闻氏对颜浧道。 颜浧眼底一暖,回眸看了眼陆落。 陆落垂眸,不搭理他。 颜浧略微坐了坐,闻氏知晓他和陆落有话就说,就对陆落道:“不如,你陪着侯爷去后花园走走?我有句话跟你二哥说。” 她没什么话跟陆茂说,就是支开陆落和颜浧。 颜浧立马站了起来。 陆落知道他有礼物要给她,也没有忸怩,跟着颜浧出门。 日影西斜,天色渐晚。 颜浧低声告诉陆落:“你的生辰礼,我进门的时候就交给了碧云,让她放到了你房里,你回去就可以看到了。” “是什么东西?”陆落问。 颜浧笑道:“你自己看便知道,你肯定喜欢。” 陆落瞥了他一眼,觉得他故弄玄虚。 第276章大礼 颜浧神神秘秘的,让陆落满心疑惑,猜测了半晌,心里痒痒的。 “你可有送什么过分的东西?”陆落问他。 而后,陆落也想不到有什么是很过分的,就微微沉默。 颜浧笑道:“没什么过分的,我怕你不肯收,才给了碧云。” 如此一说,陆落倒觉得是贵重的,而不是过分的。 “很贵重?”陆落问。 颜浧笑了笑,道:“也还好。” 天色渐晚,颜浧晚上还要见几名外地上京的旧部,快来不及了。 他跟陆落解释。 陆落道:“公事要紧,你快去吧。” 颜浧临走的时候,俯身亲吻了下陆落的面颊。顿了顿,他问陆落:“用了什么胭脂?很甜。” 陆落知晓他是调笑,抬眸看着他。 颜浧如今不怕她冷峻的眸子,也不会仓促到脸红心跳,而是心中温暖甜蜜,趁机又亲了她一下,这才转身走了。 他一走,陆落急忙回了西厢房。 “颜将军送过来的东西呢?”陆落一进门就问。 碧云指了指炕几上红漆雕花的匣子:“都在那里呢。” 陆落打开,摆在最上头的是一串钥匙。 钥匙很多,足足有四五十把。 “这是……这是侯府的钥匙吗?”碧云意外,又很惊喜,“现在就交钥匙给你啊?” 陆落蹙眉。 颜浧虽然离经叛道,也不至于这样不靠谱吧? 陆落就算拿了忠武侯府的钥匙,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她真的去替他们管家? 陆落觉得不是侯府的钥匙,就放下了 钥匙下面,是一叠纸。陆落拿出来看。竟然都是卖身契,足足有二十六张。 颜浧替她买了二十六个下人。 “卖身契,这是要做什么?”碧云更加不明白,“是侯爷给姑娘的添箱吗?” 陆落摇摇头,心想添箱给银子即可,买下人做什么?陆落自己会带亲信的下人过去。 将卖身契交给了碧云,陆落见最下面。是地契和房契。 “珧山?”陆落看到地契。发现是在珧山,占地不大,只有十五亩。 对于山地而言。十五亩是很小的一块,应该是山上的一部分。 陆落觉得珧山很耳熟。 “哦,珧山!”陆落灵光一闪,这才记起来。 珧山坐落在京城东郊五十里地外。山脉连绵,温泉泉眼密集。而且终年都有温泉水,源源不断。 京里的权贵们,特别是女眷,都很喜欢温泉水。就在山上划地建小庄子,早一百年前就瓜分一空,建了二十几处。 已经建满了。 如今想要买。就要等人家让出来。 僧多粥少,珧山的温泉山庄紧凑小巧。永远是供不应求,天价都难以置办。 颜家祖宅附近也挖出了温泉,颜氏利用权势占为己有,修了庄子,所以珧山的温泉,颜家没有去搀和。 上次成阳大长公主还说,有个山庄空出来,她准备去抢,备了十万两银子,不成想还说被旁人捷足先登,气得成阳大发脾气。 那天陆落去看义子斜照,成阳跟陆落诉苦,陆落就记住了。 “这……”陆落终于明白钥匙是哪里的,也明白买奴仆是做什么的。 这是替她看守山庄的下人。 颜浧不声不响,替陆落弄了这么个抢手的养生圣地。 即将盛夏,暑气太重,陆落也想去泡温泉,去去暑气。 和永熹侯府闹僵起来,她自然不好再去用颜家的,还在犯愁哪个朋友家有,借用两天。 “他怎么知道我想要温泉池?”陆落心头微动。 东西再好,也要正巧打在心坎上,才是结结实实的感动。 这样的一处小山庄,更是有市无价,颜浧不知花费了多少。 陆落很喜欢。 她把东西拿给闻氏瞧:“娘,过几天咱们去泡温泉。在湖州府的时候,一年还要去几次,到了京里两年,都没有合适的地方。” 现如今有温泉疗养,却基本上没这种生意,都是权贵门第自己挖池子、建山庄。 湖州府的二伯母就有一处,闻氏和陆落是沾了二伯母的便宜。 “三郎送的?”闻氏有点吃惊,“这也太贵重了。” 闻氏知道珧山的温泉山庄,她在京里的日子比陆落长。 听说珧山的小山庄,要十万两银子起。 陆落和闻氏的全部身价,也不过十几万两。颜浧花这么多钱,闻氏很心疼。 “……你的,以后也是三郎的。”闻氏又道,“买了就买了吧!” 陆落就收下了。 颜浧的确是送了封实用又贵重,又能投陆落所好的礼物。 陆落想回报他。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送什么适合。 次日傍晚,陆落登门去道谢。 一直等到戌正,颜浧才回来。他在职方司忙碌了一天,头昏脑涨的,回来却发现书房点了灯,心里微愣。 除了陆落,连洀洀都不能轻易进他的外书房。 他快步进来,果然见陆落寻了本书在看。 开门的声音惊扰了她,她抬起来,眼眸清湛如水。 这个瞬间,颜浧眼里的她极其美艳:明眸盈盈,眼波流转间,有炽热妖娆的媚态斜飞而出,勾魂夺魄。 至少,夺了颜浧的魂魄。 他的疲倦一扫而空,上前紧紧拥抱了陆落。 陆落被他抱得腾空而起,脚尖勉强才能勾到地面,一双手使劲攀附着他的肩膀。 “你瞧,我就是想每天回家,能看到你!”颜浧在陆落耳边低语道,“只要能看到你,天塌下来都无妨!” 说着,他挑起了她的下巴,锁住了陆落的唇。 他的唇舌探入陆落的口时,陆落无意识推了他一下,却勾得他更用力搂住了她。 一番亲昵,他半晌不愿意松开陆落。 两人坐在炕上,颜浧将脑袋枕在陆落的肩膀上,依偎着她阖眼打盹。 “……庄子的事,多谢你。”陆落道,“你怎么买到的?我听成阳大长公主说,珧山的温泉山庄很难买的,而且都很小巧。” “不是买的,是抢的。”颜浧道。 陆落愕然。 颜浧低笑起来:“我像土匪,是吗?” 陆落才知道他逗她的,轻轻掐了下他的手背。 蚂蚁咬了下似的,颜浧轻笑,半晌才跟陆落解释,他这个小庄子是从前姓阮的尚书置办的,前不久他去世了,他的儿孙想要分家,又见珧山昂贵,就卖了。 颜浧周转托人买到了。 第277章掮客 颜浧送陆落庄子,也是有他的考虑。 去年年末,陆落陪着洀洀去老宅的庄子上泡温泉汤,她很喜欢。 今年颜家发生了很多事,老夫人都不太乐意见到陆落。 陆落再用颜家的温泉汤池子,只怕她心中不愉快。 颜浧不想陆落有半点不喜。 既然不太认同祖宗,也就没必要沾他们的光了。这个温泉庄子,以后就是颜浧和陆落的私产,洀洀也能用。 陆落则再三道谢,乖巧极了,让颜浧心知付出的价值,心里同样高兴万分。 “你不是会水吗?”颜浧道,“我不会。上次落水,连累你摔断了腿,还差点死在河里。这些日子,我把庄子上的池子重新修葺了,挖了个极大的池子,想着你将来教我凫水。” 他在温泉池里,挖了个游泳池。 陆落也顾不得他说话时的暧昧,心里又是一动。 她很想要个游泳池。 游泳可以强身健体,温泉能排毒祛湿。陆落夏冬各去住一段日子,锻炼身体又排毒,能确保全年无灾无病。 颜浧此举,确实投中了陆落所好。 陆落早有这样的打算,第一是财力有限,第二是不敢张扬,怕陆其钧和府里其他人知晓她富足。 颜浧帮她解决了心头的期盼。 “娘,我们寻个日子,去瞧瞧那庄子吧?”陆落回来之后,迫不及待想去看看。 她这么沉不住气,还是挺罕见的。 可见陆落是真喜欢。 闻氏不愿意扫兴,笑道:“听你的,我也没过去珧山。” 四月初九。陆落夜观天象,明月似冰魄,将琼华悬挂在碧树繁梢,明日应该是个晴朗温暖的好天气。 陆落决定,初十去庄子上瞧瞧。 到了四月初十,陆落一早起来准备,让车夫套了马车。她和母亲带着丫鬟。以及两名随从,去了珧山。 珧山的温泉泉眼密集,常年泉水汩汩不断。蒸汽四溢,熏得草木异常浓郁翠绿,四季不凋谢。 远远望过去,似有仙雾萦绕。日光下云蒸霞蔚,格外的绚丽。 “瞧着就不错了。”闻氏笑道。 陆落点点头。 颜浧给陆落的庄子。刚够十五亩。十五亩的光秃秃山地,肯定不小。可是盖上庄子,修上池子,就挺紧凑的。 一路上山。到了庄子上,看门的小厮是在忠武侯服侍过的,认得陆落。 颜浧特意放一个认识陆落的人在这里管事。 “陆姑娘。您今日来了?”小厮很殷勤奉承,连忙把陆落和闻氏请到了庄子上。 庄子上的房舍不多。前后两进,修葺了木制的屋子。 前头是待客的,后头是温泉池子。 后面有管事的丫鬟,也知道是主人来了,急匆匆迎上来,给陆落和闻氏磕头:“奴婢灯蕊,从前是四姑娘身边的。” 这个叫灯蕊的,是洀洀身边的丫鬟,人品信得过,颜浧才拨了她来。 陆落认得她,笑道:“快起来吧。”然后让碧云赏了灯蕊些钱。 后院建了四间正房,有个温泉汤池,其中一个果然比较宽阔,是将两个汤池挖通了。 “你别偷懒,把丫鬟和下人们都瞧一遍,该安排的就安排妥当。”陆落对碧云道。 碧云道是,转身去了。 陆落和闻氏更衣,在大汤池里泡了片刻。 水温有点高,闻氏半晌不敢下去:“这个比你二伯母的池子要烫多了。” “不妨事的,烫不坏您。”陆落已经下去了,穿着银红色的肚兜和底裤,双颊和肩头的肌肤泛出了红潮,颜色艳丽动人。 她们母女在山庄上玩了一整天,次日才下山。 陆落的丫鬟书破和闻氏的丫鬟春蝶留在庄子上,给服侍的那二十六个人立个规矩。 以后,他们就是陆五娘的下人,不是忠武侯的下人了,规矩要清楚。 春蝶擅长管理,书破眼光明睿,陆落不担心,跟着母亲下了山。 “好玩吗?”陆茂也问,“我也想去看玩一天!” “可以啊。”陆落笑道,“你明天去吧,春蝶和书破还在,你顺道带她们回来。” 陆茂点点头。 翌日,他带着陆慕,兄弟俩一块儿出去。 陆落让陆茂查陆慕的功课,他发现陆慕的先生还是挺博学多才,而且有应试的技巧,只是自己没考上而已。 陆慕年纪小,陆其钧疼爱得紧,不许先生太严厉,这才耽误了。 陆茂和陆慕去庄子上玩,七娘也想去,陆落不同意。 陆落觉得七娘不成器,将来嫁出去也是祸害,于是对七娘很严厉,严厉得近乎苛刻。七娘散漫惯了,以为陆落虐待她,找陆其钧哭诉。 陆其钧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她? 家里没什么大事,陆落一边管些家务事,给陆其钧请医用药,一边帮衬她堂兄修葺院子。 “四叔这病,反反复复的。”陆茂也说,“这也不是个法子啊。以前的顾神医,你们没请她吗?” “我娘写信了,只是一年期就断了书信,不知她游历去了何方。”陆落道。 没过几天,颜浧置办了山庄,此事被洀洀告诉了楚王,楚王又告诉了成阳大长公主。 成阳很羡慕:“我要带斜照去庄子上玩半个月!” “当然可以。”陆落失笑。 成阳果然就去了,她还让陆落过几天去陪她。 陆落左右没事,十五当天去跟师父请安,十六就带着洀洀,一起去了庄子上。 庄子里热闹极了。 成阳把她一家子小姑子、妯娌、侄儿侄女,全都拖到了庄子里。小巧的庄子,就显得很拥挤。 洀洀喜欢热闹,高高兴兴和众人玩到了一处。 陆落和成阳在屋子里说话,她的妯娌——延平侯的五夫人,到跟前服侍。 五夫人给成阳大长公主使眼色,似乎有什么事求她。 陆落看在眼里,笑道:“你们猜什么哑谜?”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我像个掮客。”成阳有点尴尬,对陆落道,“我五弟妹有房亲戚,想跟你求个风水法器,周转托到了我们这里。今日难得凑巧,我就说了……” 成阳已经第二次帮陆落招惹生意了,她怪难堪的。第一次是人情,第二次就想做掮客的。 可是这位大长公主天性没架子,人家求她了,她就不忍心拒绝。 第278章金土姻缘(书香迷恋168+) 成阳大长公主又替陆落揽生意了。她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微带几分尴尬,试图描补,免得陆落以为自己在大长公主心里跟道士一样。 “……都是亲戚朋友的,以后常来常往。”成阳笑道。 陆落并不介意。 半路攀了高枝的陆落,从未有过优越感,她不介意去看风水。 陆落喜欢玄术,喜欢替人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陆落喜欢赚钱! 赚钱能让她有安全感,虽然她知道偷窥天机要受反噬。就像陆落明知垃圾食品对健康有害,还是忍不住想吃。 偷窥天机好处并存。好处是赚钱,坏处是可能被反噬。坏处尚未出现时,人都会心存侥幸,只能看到好的那一面,出现短视。陆落亦不例外。 成阳大长公主替陆落招揽的,不是权贵,就是巨贾,都是特别有钱的门第。况且,外人都敬畏陆落的忠武侯身份,不敢随便找她,陆落还愁没事做。 “是什么事?”陆落打断了成阳大长公主的解释,笑着问道。 成阳松了口气,就看了眼自己的五弟妹,让五夫人自己说。 五夫人笑容腼腆温婉,对陆落道:“是我姑母知晓了陆姑娘的名声,想跟陆姑娘求个法器。” “法器可以的,就是不知什么事,要用什么样子的法器?”陆落道。 “是婚姻上的。”五夫人道。 “你慢慢说,从头说起。”成阳道,“你没头没尾的,五娘也听不明白。法器岂是乱请的?要清楚了前因后果,再用心炮制。” 五夫人是想开门见山的。恨不能直击要害,怕陆落没耐心。她的话,的确是没头没尾。 笑了下,五夫人清了清嗓子,果然从头缓慢说来:“我姑母嫁到了辛家。” “辛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宫里的参茸,都是辛家供应。”成阳大长公主插嘴。“满京城最好的人参鹿茸。都是出自辛家的药铺。” 供应宫廷的御药,那就是户部挂名的皇商。 大周朝鼓励经济近百年,商人地位和前朝相比大有提高。而后巨贾和权贵勾结,更是有了靠山。 皇商,无疑是商户中最尊贵的。 宫里的御药供奉,油水特别多。几乎是一本万利。 陆落微微颔首,没答话。示意五夫人继续往下说。 “就是药商辛家。”五夫人笑道,“辛家生意做得好,可是人丁不旺,姑父就是三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连三服内的侄儿都没有。 姑父自己有几房小妾,统共有四个女儿。没有儿子。大表妹是嫡出的,今年二十六了。招了个穷秀才入赘……” 五夫人的姑母表妹叫辛筝,家里也呼筝娘。 辛家没有三服内的侄儿,辛老爷又生不出儿子,一直留着长女,不肯将她嫁出去。 辛筝二十三岁的时候,辛老爷着实等不起了,给她招了的女婿入赘,以后由辛筝来继承家业。 皇商巨富,不少人为了钱,投身到辛府门下,其中不乏读书人。 不是每个读书人都有骨气,能耐得住贫寒。 辛家招入的女婿,就是个童生,还没有中秀才。 陆落问,“辛姑娘的婚姻,出现了何种困扰?” 闹到要讨法器,婚姻肯定不幸福了。 婚姻问题太多了,而陆落恐婚,一向在心里劝离不劝和。 她这种态度,和传统文化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婚姻观出入背道而驰,导致陆落后来尽量不去涉足婚姻上的咨询,免得吃了不讨好。 婚前的八字批命,陆落会去说;但是婚后遇到的问题,陆落不提供参考。 她觉得婚姻不幸福,还是做婚姻的心理咨询比较合适。 “表妹成亲的头一年,和姑爷感情很好,蜜里调油,两人郎情妾意。”五夫人道,“前年开始,不知是怎的,两个人开始生疏起来,而后都不到一处了,怎么劝说也没用……” “是有什么心结吧?”陆落问。 五夫人摇摇头,说她不知道:“我也问了姑父姑母,他们也不知详里。不过,他们听说了您的本事,想您请过去瞧瞧,是不是犯了什么煞。” 婚姻里的不幸福,有时候可能是某一方的牛角尖,也可能是屋子里的某些东西干扰了感情。 “恕我直言,辛家怎么认定要看风水呢?”陆落又问。 这点,五夫人倒是知道,她说:“当初招婿入赘,是请人合了八字,左挑右选的。表妹和姑爷的八字,是金土姻缘,好得不能再好的。成亲之初,也是恩爱。后来没怎么见他们争吵,就不知不觉闹僵了,岂不是有个缘故?” 陆落一想也对,金土夫妻,的确是好姻缘。 算命的俗语说:“金土夫妻好姻缘、吃穿不愁福自然、子孙兴旺家富贵、福禄双全万万年。” “照五夫人所言,是有点蹊跷。”陆落道,“不过,我也不敢断言跟风水有关,需得登门亲自看一眼去。五夫人转告辛家,玄术讲究‘财禄不受,福吉难至’,辛家得给我钱。” “自然,自然!”五夫人大喜,没想到这么顺利! 辛家托五夫人周转,没少给五夫人好处。若是办不成,那些好处不好独占,要回去几成的。 这是五夫人的体面,没得白得人家的礼物。 如今成了,之前辛家送的礼不用退,事后肯定还有东西送。 再说,五夫人也是真心盼着表妹能好,早日给姑父姑母添个孩子。 “……您哪一日去,我让辛家派马车和婆子来接您。”五夫人趁热打铁,又问了句。 陆落算了算,最近适合算命的适合,应该是在四月二十日。 “二十吧。”陆落道,“我不知辛家的方位,他们能来接我,当然最好了。” 辛家防止陆落反悔,可能明天就会来送礼。 这么一打扰,多占了陆落一天的时光。 陆落对五夫人道:“二十日之前就不用来了,我最近也忙,让我安心把家里事做好。” 五夫人会意,点点头:“陆姑娘放心。” 而后,陆落陪着成阳和斜照玩了一天,翌日清晨下山回城。 成阳大长公主还不想回去,她要小住一个月。 别人家的温泉,不好经常开口去借,所以一次要住够了,才能尽兴。 第279章野山参(时光为何不待我如初和氏璧+) 四月中下旬,是一年最好的光阴,骄阳明媚不炙热,树叶浓绿覆新翠,繁花馥郁,燕语呢喃,一切都生机勃勃。 陆落答应去辛家瞧瞧,同时也在帮母亲准备过端阳节的事宜。 “婚姻这个题,最难破题立意了。”陆落对母亲道,“可人家请了,那是寄托了希望,没得叫人失落。” 闻氏现在不多嘴了。 陆落是否愿意去算卦、看风水,闻氏都随着她。 还有小半年陆落就要出嫁了,现在不宠她,要等到哪个时候去? “也是,保姻缘都是半算半劝,得有大智慧。”闻氏笑道,“很多人父母亲朋的话听不进去,独独能听得了法师或高僧的一言半语。你年纪小,说话更是要慎重,叫人信服才好。” “我知道的,娘。”陆落笑道。 陆落进京两年多了,经历了四五起大的风水案,其中的三起的满京城都闻名的,贵胄圈子都知晓陆落精通玄术。 介于陆落年纪小,世人还是三成相信,三成质疑,剩下的四成在观望,犹豫不决。 “我倒也知道辛家。”闻氏也跟陆落八卦,“只知道他家的药材是御药供奉的,平常百姓难买到。天潢贵胄们有疾,都到他家铺子里去抓药。 辛家最著名的参茸行,人参都是市面上最上等的。很多王府、侯府或高官府邸,只认辛氏参茸行的东西。” 陆落听了心中一动。 “娘,百年老山参,是可以续命的。”陆落低声对闻氏道,“辛家若是有,轻易是不会卖的。假如我能帮他家处理好。他们应该会送给我一支吧?哪怕不送,也是肯低价卖的。” 陆落听到野山参,眼眸发亮。 市面上的野山参,掺假的居多,而且年数虚报,效用大打折扣。 真正上百年的野山参,可遇不可求。参茸行不会拿到明面上来卖。肯定要留着,将来某个权贵门第亟需救命的时候送过去,卖个大人情。 参茸行暴利。最不缺钱了,人家也不在乎卖多少银子,人情才重要。 “你……你想给你父亲续命?”闻氏愣了愣。 陆落也愣了愣:“为何要给他续命?” 陆落能弄到野山参,第一要给她母亲留着;将来若叔公先病。也可以给叔公保命;她师父是个老神仙,只怕比陆落都要长寿。估计用不上。 而陆其钧,陆落压根儿没考虑。 陆落宁愿为他守孝三年,也不会将自己的东西给他。 闻氏慢慢松了口气。 有些话,闻氏也不好直接说。总不能让陆落对父亲见死不救。可陆落真的救了,闻氏也要怄死。 左右为难,闻氏索性装不知道。 到了四月十九。陆其钧早起下床了。 最近换了新的太医,又是春暖花开。陆其钧状态不错,吃了两碗饭,居然没吐。 他精神抖擞要换衣裳出去看朋友。 而后,他惊觉自己的衣裳都大得可怕,自己先吓住了。 “您还是别出门了,这才刚好些。”三姨娘听说陆其钧要出去,好心劝他,应该重保养。 陆其钧则骂:“我还没死呢,怎么就不能出门?我偏要去!” 陆落也来了。 瞧见这一幕,陆落瞧瞧给三姨娘递了个眼色,让她不要说话。 三姨娘以陆落马首是瞻,当即后退两步,不再多劝。 “你来做什么,滚回去!”陆其钧看到陆落,也骂她,“老子不需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在跟前服侍。” 见他情绪激动,陆落怕他恼怒之后他状态更差,就顺从了他的意思,转身走了。 “爹,您别生气。”七娘则过来奉承。 家里的孩子,除了陆落,就数十四岁的七娘最大了。 “好孩子。”陆其钧看着越长越像二姨娘的七娘,语气柔和,“这个家里只有你是真心孝顺,其他的都是惺惺作态。” 三姨娘听不下去,转身也走了。 当天,七娘在陆其钧跟前,说了半晌的话。 陆落觉得七娘在打歪主意。 后来陆其钧出门,居然要带着七娘一起去了。陆落也怕陆其钧路上出事,就没有阻拦,任由七娘跟着去服侍。 好在陆其钧顺利出去,又顺利回来,还置办了一身衣裳,不知是哪里的钱。 陆落不想管。 到了四月二十,陆落卯初就起身,用过了早膳,将自己的罗盘包好,交给倚竹拿好;然后更衣梳妆。 陆落选了件丁香色褙子,深棕色五福裙,看上去成熟些。 铜镜中,陆落的娃娃脸几乎看不见了,取代的是纤柔的下颌,小巧的面颊。 她这几年长大了,不再是孩儿面,像个成熟的大姑娘。 辰时初,陆落就用过了早膳。 和丫鬟们说了些家务事,约莫到了辰时末,二门上的丫鬟就说,辛家派了体面的管事女人来请陆落。 派来的管事媳妇子约莫四十岁,穿着宝蓝色妆花褙子,头上一支崭新的金簪,熠熠生辉,富态华丽。 “陆姑娘,奴婢受太太的托付,专程来请您去家中小坐。奴婢心气浮躁,不知体事,来得太早了。”那位媳妇子很会说话,敞亮话说了一箩筐。 “不早,我已经恭候多时了。”陆落笑道。 陆落喊了丫鬟倚竹,拿着自己的罗盘,跟辛家的妈妈去了辛府。 辛府的大门口狭窄且简朴,大门有点脱漆。 皇商虽然地位比普通商户好些,在权贵们的眼里,照样是待宰的肥羊。不低调些,越发是要受人刁难的,所以辛家的大门口看上去很寒酸。 陆落在大门口下了马车,脚步不停,跟着辛家管事的妈妈,进了内院。 辛太太在垂花门口等着陆落。 辛太太穿着也简朴,一件素面褙子,头上一支金簪,就别无他饰。她可能是上了年纪,身材瘦小,看上去更无气势了。 陆落比普通姑娘家的个子都要高些,此刻跟辛太太说话,她就需要微微欠着身子。 “招待不周,陆姑娘喝茶。”到了正院,陆落坐到了辛太太的下手边。 辛家里头的陈设,则是低调又不失奢华。 端进来的茶盏,都是极其昂贵的密瓷描金茶盅。 “多谢。”陆落端了茶盏,轻呷了一口。 陆落喝茶,辛太太也喝茶,屋子里倏然有点沉默。 辛太太并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她有点寡言,偏偏陆落也是。 这时候,辛太太亲信的婆子把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留陆落和辛太太说私密话,自己一个人进来服侍。 “陆姑娘,今儿我们姑娘不在家,可以请她回来?”这婆子帮忙问陆落。 第280章桃花煞(月票2460+) 辛家迫不及待接陆落过来,态度很恭敬,可是她家姑娘却不露面,甚至避了出去,陆落觉得她本人很不想处理此事。 辛太太亲信的婆子又把服侍的人都遣走,她们不想阖府都知道陆落的身份,以及陆落的来意。 此事还有隐晦。 “姑娘出去了?”陆落故意问,“那何时回来?” “她偶然要去铺子里,如今城南的铺子都是她在打理。”辛太太微笑,告诉陆落,“是我请陆姑娘的。” 辛家大姑娘是出嫁的妇人,打理自家的铺子无伤大雅。 她从小就常在铺子里。 “……定要筝娘她回来么?”辛太太又问陆落。 辛太太是个温柔的女人,少了些八面玲珑,多了几分寡言腼腆。 陆落看得出,辛太太不怎么管生意上的事,只管自家内宅的一亩三分地。 辛太太应该是有点怕辛筝。很多老人是这样,上了年纪就会怕孩子说她,对孩子的事不敢插话,畏手畏脚的。 “要她回来的。”陆落道,“她不回来,我也不知从何处下手。” 辛太太目露为难。 亲信的婆子压低了声音,帮忙问陆落:“陆姑娘,筝娘的生辰八字,太太是知晓的,姑爷的也知道。他们哪一日成亲的,太太也记得。光这些东西,您给画个符篆,不可以吗?” 陆落全明白了。 不是辛筝躲开了,而是辛太太故意把辛筝支开了,辛筝并不知情。 辛太太请陆落,希望陆落看过了辛筝的八字和姻缘,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弄个符篆。辛太太偷偷藏在辛筝和姑爷身边。 辛筝应该不信这种事,也不能不希望辛太太弄这些。 “符篆上千种,术法各不相同,我还没有见到姑娘和姑爷,不知情况,这如何知道用哪种符篆呢?”陆落语气温柔,尽量不给辛太太压力。 辛太太常年在内宅。性格腼腆。又是偷偷摸摸做这件事,确有些紧张。 见陆落和气,年纪又不大。辛太太心里也安稳了些。 辛太太给亲信的婆子使个眼色,让这婆子帮忙说。 她自己不知从何启齿。 婆子依旧是轻声细语,怕隔墙有耳:“去年有个高僧,说筝娘和姑爷不和睦。是犯了桃花煞。您可有化解桃花煞的符篆?” “是姑爷的桃花煞,还是姑娘的?”陆落问。 桃花煞。是说在外头有了私情,这才影响了夫妻感情。 陆落愣了愣。 这个年代的桃花煞,也指感情生活混乱引起家庭不和睦,可能会导致夫妻感情破裂。和后世一样。 可是,这个年代的婚姻,和陆落后世又不同。 辛筝是女子。男权制的社会,出轨是大错。不过她是招婿上门。没人敢将她浸猪笼,除非她父亲。 而辛筝的丈夫是形同质子的入赘女婿,他地位低下,假如他出轨了,那么辛家完全可以处理掉他。 辛太太把丫鬟们都遣走,神神秘秘的,陆落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秘密。 “……您也别问是谁的,能不能照他们俩的生辰八字,画了化解桃花煞的符篆?”心腹婆子悄声道。 她们不肯说。 陆落则老实告诉她们:“这世上没有千遍一律的破煞的符篆,需得对症下药。桃花煞的起因千万百怪,更不能一概而论。若是可以,那位高僧应该给过法器,也治好了,对吧?” 辛太太深以为然,连忙点头。 陆落这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高僧说他们夫妻不和睦是因为桃花煞,那您后来证实过高僧的话吗?”陆落问辛太太。 辛太太不语,很为难的样子。 心腹婆子也不说话。 看样子,这是证实了的。 “……那应该就是实情。既然如此,怎么不劝一劝,想个法子断了?”陆落问,“有些时候,并不是煞,就是人情往来导致的不和睦。” 辛太太苦笑,觉得陆落说孩子话。 她一个未成亲的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些事? 若是能劝回心转意,辛太太就不会冒险请陆落了。 此事,辛太太可没敢跟任何外人提及。 “就是煞气打搅,人才会身不由己犯糊涂。犯了桃花煞,劝也是劝不动的,光靠劝是无济于事的,高僧也说了要用法器化解。”管事的婆子告诉陆落。 桃花煞的确存在。 陆落也不能一口否认。 有些时候,天地间的磁场发生了变化,会让人心有些难以理解的固执。 “……您把姑娘和姑爷的八字给我,我来合一下八字吧。”陆落道,“若真的是犯桃花煞,我再帮您化解。” 辛太太大喜。 她的心腹婆子回里屋,很快取了辛筝和她丈夫的生辰八字,交给陆落。 陆落正准备起罗盘,排八字大运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依旧女子高声问:“都站在外头做什么?” 而后,女子声音越发尖利:“我娘又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到家里来?” 肯定是辛筝。 “快快快,把这个收起来!”辛太太吓一跳,指着陆落的罗盘道。 陆落快速用布一包,将自己的罗盘塞到了炕南边立板叠着锦被下面。 而后,陆落坐定,端了茶盅慢慢喝了口。 屋子的翠绿色珠帘栊一挑,珠子哗啦啦响动着,一个穿天水碧褙子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就是辛筝。 辛筝今年二十六岁,女子花信华年,小巧玲珑的身段,却是婀娜有致,性感丰腴,胸前鼓鼓的,衬托得腰更细了,臀更翘了。 她是蜜色肌肤,大大的眼睛,眉梢添了摸绮丽的媚态。 她气冲冲进来,瞧见了陆落,就愣了下。 她以为会看到道士或者和尚,不成想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很意外。 辛筝的火气下去几分,露出淡淡的笑容,不想人前失礼,问辛太太:“娘,这位是谁啊?” 辛太太想到自己在内宅,都听说过陆落的名头,辛筝在外头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知道陆落是术士,辛筝又要恼火了。 辛太太支吾着,张口结舌,一下子有点紧张,竟说不出来。 “我是陆五娘,和忠武侯有婚约的那个。”陆落主动道。 辛筝面上的笑容,立马敛去。 第281章母女交锋(第五更,求月票) 辛筝听说是陆五娘,愣了愣,既好奇她,心里又有点不高兴。 这满京城里,谁不知道陆五娘? 名门闺秀常见,术法高深的官宦千金,可是百年难得一遇。 陆落母亲的叔父是闻乐喜。 闻乐喜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如今皇帝年幼,闻乐喜和内阁分掌朝廷大权,自然也是人家谈论的对象。 自古太监没有好名声,闻乐喜也是一样的。 稍有不如意,就会被学子们大骂,甚至编市井故事,出话本的骂闻乐喜。 有这么个叔公,陆五娘就更有名了。 辛筝敛了笑容,细细看了眼这个小姑娘。 陆落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人的时候,眼神带着几分犀利的光,叫人胆寒,这大概便是不怒自威。 “娘,怎么请陆姑娘到家里做客,我竟不知?”辛筝脸上虽然没了笑容,却也不敢冲陆落发脾气,语气生硬对她母亲道。 辛太太嗫嚅道:“原是要告诉你的,不成想竟然忘了,我也是老糊涂了。” 人的性格是多样性的。陆落觉得,在这个年代,母亲怕女儿的会比较少,毕竟有孝道压着。 可是社会道德在变,人性却是亘古难变,老人不愿意被儿女数落,或者天生性格懦弱,被孩子做主的,是有点胆怯。 这种“怕”里,更多的是爱。 家务事很难说,陆落觉得辛筝语气不佳,却没有插嘴。人家母女愿意这样说话,外人就不必多言。 “娘,您一忙就忘事。”辛筝已经恢复了正常。语气里带着笑,“您是怎么认识陆姑娘的?” 辛太太说:“在宋家见过陆姑娘一面。” “是啊。”陆落这时候才答话,解释她的来意,“我母亲知晓贵府有上好的野山参,是不放到柜台上去卖的,所以叫我过来瞧瞧。” 辛太太没想到陆落还有这个借口,大大松了口气。 辛筝也觉得理由说得过去。不少望族贵妇人亲自登门买极品野山参。 最上等的野山参。是不会放到柜台上的,需得人情才能卖出去。 “……这个就不巧了,我们府上今年进的野山参。都送到御药房去了。下次还不知何时有。”辛筝拒绝陆落,“一旦有了,我再告诉陆姑娘。” “好。”陆落笑道。 辛太太终于机灵了些,对辛筝道:“我留了陆姑娘用午膳。你一起作陪吗?” 辛筝临时回家,是忘了一本很重要的账。亲自锁在自己屋子里的小匣子里,她不放心丫鬟,就亲自回来取。 她今天没空。 “我改日吧。”辛筝道,不怎么怕她母亲再搞鬼。反正她已经识破了。她还有事,今天是没空沾家的,“陆姑娘。我改日单独请你,今天先失陪了。” 陆落微微颔首。 辛筝离开之后。辛太太才缓缓松了口气。 看这个样子,她是不敢深劝辛筝的。 “……八字我拿到了,若是您不介意,我拿回去测吧,免得辛姑娘突然赶回来,再打断了咱们。”陆落对辛太太道。 八字可以做很多事,甚至下诅咒,辛太太知道自己应该慎重的。可是,辛筝和丈夫的八字,辛太太已经给陆落看过了。 陆落是术士,术士记八字很轻易。 既然这样,辛太太也就不用白担心了。 辛太太只是叮嘱陆落:“陆姑娘,我方才说的话,您别泄露出去,毕竟……” 她只担心陆落把她女儿的桃花煞说给旁人听。 陆落道:“我答应您,绝不会乱说,您宽心吧。” 辛太太眼底有几分不信任。 可是,她也别无他法。 陆落拿了罗盘,重新喊了她的丫鬟倚竹进来,把辛筝夫妻的八字和罗盘一起交给了倚竹,让倚竹拿着。 “我先回去了。”陆落起身,跟辛太太作辞。 辛太太送陆落到垂花门口。 从辛家回来,陆落先让倚竹把罗盘和八字放到西厢房,然后去见母亲。 母亲正抱着十娘逗趣。 十娘玩得很开心,咧开嘴巴笑,笑容璀璨温暖,看着十分讨喜。 “回来了?”闻氏看到陆落,问她,“怎么样,辛家的事情可有为难?” “没什么为难的。”陆落笑道,“就是人家母女俩没有说妥,辛家大姑娘还不知此事,是辛太太请我的,她有点害怕她女儿……” “是吗?”闻氏抬眸,也有点不太相信,“她怎么会怕她女儿呢?” 陆落也说不清,她又不太了解辛家。 闻氏还没有用午膳,陆落跟着一块儿吃了。 午膳之后,十娘困了,闻氏也要歇午觉,陆落就回房写写算算的。 碧云进来跟陆落说:“五娘,今天七娘出去了,去了宋家。” 宋大人是陆其钧的朋友,当初四娘的婚姻,还是宋夫人保媒的。 七娘和宋太太走得比较近,陆落不提防有什么不妥,是陆其钧带七娘去的宋家。 “五娘,还是别让她出门了。七娘一日大似一日,万一有什么不妥,你难逃闲言碎语。把她关在家里,做做针线,等她出阁,咱们都不用担不是。”碧云给陆落出主意。 陆落还在排辛筝的八字大运,听到碧云的话,陆落半晌才抬眸,说:“你说得对,谁家姑娘整日出门?等她今天回来,就不许她再迈出垂花门一步。” 碧云想到陆落也天天出门,这个理由似乎不太好用。 可是管它呢,七娘又不是陆落。 碧云走后,陆落又算了半晌。 辛筝的丈夫姓王。王童生今年三十一,比辛筝大五岁。 王童生从十九岁到二十九岁,都在行桃花运。 桃花运不一定能带来婚姻,但是异性缘很广。若是自身俊美,更是容易招惹桃花。 二十九岁那年,就是王童生和辛筝成亲的第二年,他出桃花运。 一般两运相交的年岁,是很危险的,不小心就要形成桃花煞。 “高僧说他们夫妻有桃花煞,倒也不假。只是,辛筝的丈夫已经出了十年的桃花运,如今这个桃花煞并不是在他们的命格里。” 陆落有点为难。 从辛筝和她丈夫的八字上,他们感情不和睦,好像并不是因为桃花煞,至少不是命里带来的桃花煞。 “是外因形成的桃花煞,还是其他缘故?”陆落心想。 这个,她需得给辛筝和她丈夫观测面相,甚至要给他们的屋子看风水。 “辛筝应该不会同意我去看的。”陆落心道。 辛太太要白费心思了。 第282章铁口直断 四月二十一日,就是陆落拿到了辛家姑娘八字的第二天,辛筝登门了。 她气急败坏。 陆落在西厢房的梢间里见了她。 辛筝开门见山就道:“你骗了我的八字,我能向官府告发你,你可知道?” “是你母亲请我,然后给我的。”陆落道,“我可没骗……” “她知道什么?” “那你先向官府言明,你母亲无法自主,她不通人事。”陆落道。 辛筝很愤怒,也很着急,陆落却始终心平气和,说话轻声慢语。 “将八字还给我!”辛筝道。 她见陆落气定神闲,惊觉自己的焦虑,已经在气势上输给了对方,就沉下心,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生意场上讲究“气势”,辛筝先输了。她素来把生意和生活分开,没把陆落当敌对方,只当她是个小姑娘,也懒得拿架子。 陆落也痛快,起身拿了八字,交还给她:“给你。” 可是,陆落已经记住了,这让辛筝很苦恼。 辛筝接过来,拿在手里半晌不说话, “你不信算命?”陆落见辛筝没有立马告辞,而且垂眸坐在旁边,似乎有什么要说,就主动开口。 话题让气氛一松。 “……我为何要信?”辛筝反问。 陆落的态度,让她的面色已经缓和了很多,语气也柔和些,抬眸时眼风带刃,多了几分沉稳和干练。 好像刚才匆忙进来的人不是她。 “我和我丈夫,我们好得很。虽然不能让父母如意,却是我们彼此满意。你还小,将来你嫁人了才懂。”辛筝道,“陆姑娘,我真心劝一句,你莫要在听我母亲胡言乱语了,我和我父亲都很介意此事。什么桃花煞。无稽之谈。不过是那淫僧狗屁不通的话。” 原来,她是要遮掩她的桃花煞。 不管是她还是她丈夫,有了桃花煞都会令他们声誉受损。 她丈夫外头有人。他们家很尴尬,一个入赘的质子女婿都掌控不了,显得很无能;如果辛筝外头有人,世俗更是不容。要将她视为罪孽。 此事,万万不可叫外人闲言碎语去! 辛太太从未插手过生意上的事。总是关在内宅,有时候行事单纯,没少给女儿和丈夫惹麻烦。 辛筝又不能天天说她,也是苦恼。毕竟她是母亲。 他们家生意这么大,不知道多少人眼馋,恨不能诋毁他们。偏偏她母亲不知道谨慎,还做了帮凶。 辛太太把辛筝两口子的桃花煞说出来。万一陆落传出去,叫对手家里知道了,还不是散布得满城风雨? “陆姑娘,宫里的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都用我们家的药。闻公公和忠武侯权势滔天,也不能让太皇太后和陛下换了药吧?既如此,你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辛筝警告陆落。 辛家也是背景显赫的,别以为散布几句闲话就能打倒辛家。 若是辛家知晓陆落流传闲言,会报复她的,辛家也不是任人揉捏的无名小卒。 别说其他权贵,单单说太皇太后,她可只信辛家的药。每回老人家不舒服,定要用辛家的药丸或者散剂,否则难以痊愈。 辛筝的意思,陆落都明白。 陆落微微而笑:“辛姑娘,你放心好了,我又不做药材生意,和你们家无厉害冲突,我害你做什么?况且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何故和你们家结仇?当初托我去辛家的,可是成阳大长公主的妯娌。” 陆落也知道辛家的关系网很深。 层层的错综复杂,陆落哪里会不知道其中的隐晦? 辛筝见她还算明睿,不再说什么,起身要告辞。 “辛姑娘,请留步!”陆落喊住她。 辛筝果然坐了回来,眉头微蹙看着陆落,不知陆落何意。 “您府上,可有百年以上的野山参?”陆落问她。 这个当然有,只是辛筝不会卖给陆落。 陆落现在的地位,还不值那昂贵又稀罕的宝贝。 一百多年的野山参,可以在最紧要的关头续命,市场上有市无价,能吵到上千两银子一钱,还买不到。 “目前还没有。”辛筝道,“等过几年看。挖参人的野山参,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百年以上的更是稀罕极了,你去哪里都找不到。” “就是找不到,我才问你的。”陆落笑道,“辛姑娘,若是我替你排忧解难,你可以送我一株完整的吗?” 辛筝倒吸一口凉气。 百年以上的野山参,都能超过三两重,要卖几万两甚至十万两银子一株,陆落开口就要,她当时买芦笋吗? “我无需你排忧解难!”辛筝回过神,不屑道。 “我知道你的事,我也知道你丈夫的事,你信吗?”陆落笑道。 辛筝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眼里有不屑和轻蔑。 她知道? “犯桃花煞的,是你丈夫!”陆落一口咬定道,“你们家不敢拿你丈夫如何,是因为对方也是个你们得罪不起的人,是吗?” 辛筝眼底的不屑,似乎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愕然看着陆落,震惊得眼波欲碎。 “……没有什么桃花煞,我们夫妻甚好,只不过是子嗣不旺,让母亲担心而已!”辛筝回过神,立马遮掩道。 陆落微笑。 陆落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清透的光,能把人的心看透,甚至可以通晓古今。 辛筝觉得陆落像个神灵,能洞悉万物,不想再和陆落纠缠了。她仓皇站起来,道:“告辞!” 而后,她就快步走了,不等陆落送她。 陆落没有起身,慢慢喝了杯茶。 “也许,我能赚到一株野山参了。”陆落心想。 匆忙而去的辛筝,肯定还是要找陆落的,因为辛筝的婚姻,快要影响到他们家的生意和声誉。 辛太太绝不是辛筝口中不懂事的人。 虽然囿于内宅,辛太太还是个聪慧谨慎的。 “……人有旦夕祸福,有点名贵的药材保命,是很重要的。”陆落想。 颜浧是武将,将来若是他有事,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年纪,野山参也能救他的命。 陆落慢慢放下了茶盏。 第283章当家做主(月票2490+) 辛姑娘气冲冲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不曾和闻氏见礼,闻氏一头雾水。 “什么名门千金,这样傲气?”闻氏不快,语带讥讽。 陆落则笑道:“无关紧要的人,也不必在意,我图她东西呢。” “还想要人家的野山参?”闻氏点了下女儿的额头,“你真想要,派人去药市买,他们每个月都要开市五天,何必这样费心思?” “老的挖参人,不会将野山参拿到药市去卖的,碰到不识货的买家,岂不是难缠?再说了,大主顾也不是每天都有,他们也没空天天蹲在药市等。所以,他们会直接把好的野山参给参茸行。 大的参茸行有钱,不会太亏待挖参人,以后他们挖到的其他人参,也有销路。我去药市,还是要经过药市的参茸行。 辛家的参茸行,是供应宫廷用药的,最好的东西都在辛家手里,药市买不到辛家那么好的。”陆落分析给母亲听。 闻氏也知道。 只是,陆落这长篇大论,都是为了图人家的东西,让闻氏啼笑皆非。 闻氏倏然觉得,陆落爱财这方面,还是像陆其钧的。 这个念头一起,闻氏立马丢开,太恶心了!陆其钧是占便宜,陆落是凭本事,本源就不同。 “我也不管你了,只白叮嘱一句,行事别叫人拿住了错儿,否则京里的人大有说头。”闻氏道。 陆落颔首:“您放心……” 正完了话,陆落喊了管事的丫鬟们,处理些家务事。 差不多事情忙完,乳娘抱了十娘陆苓进来。 “苓儿,到母亲这里来!”闻氏见穿着桃粉色小衣裳的十娘可爱活泼。忍不住伸了手,要从乳娘手中接过十娘。 丫鬟和秦妈妈、吕妈妈等人,都看了眼闻氏。 闻氏很喜欢十娘。 知晓十娘的生母不会再回来,闻氏已经默认这孩子是她的。 十娘好似能听懂闻氏的话,挥舞着小胳膊,兴冲冲要扑到闻氏怀里,特别活泼好动。 “落儿十五个月都不会这么爱动。苓儿以后是个活泼性子。”闻氏不察众人目光有异。欢喜接过了孩子。 “跟老五一样!”陆落在旁边酸溜溜说。 老五是指陆芙,活泼得让二伯母头疼。 “那也好,小孩子就该顽皮些。姑娘家暮气沉沉的,有什么好?”闻氏道。 陆落失笑。 闻氏又说:“苓儿眉眼张开了些,比从前清秀好看,是么?” “是啊……”秦妈妈违心接话。眼角微带抽搐。 陆落觉得十娘还是那样,胖黑胖黑的。脸颊两块圆嘟嘟的面颊,倒也可爱。可是闻氏觉得十娘长漂亮了,真是好好的一个人,说瞎就瞎了。 “是不是?”闻氏还问陆落。 “是更好看了。”陆落哄孩子一样。对闻氏道。 母女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母亲哄大了陆落,往后的日子就要陆落哄着她。思及此。陆落满心的温暖。 她们正开心逗十娘玩,丫鬟玉阶突然进来。悄声对陆落道:“七娘来了。” 陆落今天给七娘禁足了。 七娘上次被陆其钧带出去,而后就常出门。她年纪小,陆落担心她行事不稳,给她自己招黑。 陆落更担心她走歪路。 七娘一旦走了歪路,外人会以为陆落害她。 家里最近是多事之秋,陆落不想七娘出任何意外。 就像一根已经歪的竹子,你将它掰直了,松开之后它还是歪的。唯有将它拉过头,这样再松开,它才是直的。 陆落对七娘的严厉,就是在做这种“过头”的事。 “让她进来。”陆落道。 玉阶颔首,将七娘领了进来。 七娘泪盈于睫,气得脸通红,进来也不给陆落和闻氏行礼,直接问陆落:“五姐姐,是二门上的丫鬟说不许我出门,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我吩咐的。”陆落道。 七娘一愣,没想到陆落这么干脆承认了。七娘原本还以为,只是陆落暗示,丫鬟们为了巴结陆落自作主张的。 这样的话,七娘来问陆落,陆落不好意思,就会允许她出去。 不成想,陆落是直接行暴政! “为何不许我出去?”七娘急了起来,声音就变了,几乎要发怒。 “你一个小姑娘家,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出去做什么?”陆落声音仍是轻柔婉约,曼声絮语和七娘说道理。 可是这话,让七娘愤愤不平。 陆落成天到处跑,她还是订了亲的姑娘,应该在家里做针线。 陆落自己不守规矩,反而苛责七娘,让七娘震怒。 “你也不常出去吗?”七娘直接反问陆落,眼底的泪也敛去了,恨恨看着陆落。 “是啊。”陆落道。 她居然不要脸的承认了。 七娘咬牙切齿:“你出去不过是玩耍,我是去庙里帮慈心师太抄经文,等端阳节发散给穷人。我在帮爹爹祈福,这样你都不让我出去,那你凭什么能出去?” 她说到最后,越说越气,声音也越发大了,几乎要咆哮。 陆落表情恬柔:“傻孩子,凭这个家我做主啊!” 七娘突然似被雷打了,定在那里,目瞪口呆看着陆落。 这么无赖,七娘还是头一次见。 丫鬟不知是谁没忍住,噗嗤轻笑出声。这声轻笑,惹得其他丫鬟也笑了。 七娘回神,怒不可竭:“陆五娘,你敢这样对我们,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闻氏手里的十娘,似乎被吵到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站在这里咆哮,是什么规矩?拉下去,关在柴房里,饿她两顿!”闻氏蹙眉,又怕吵了十娘,轻声对丫鬟们道。 明姨娘在世的时候,七娘母女嚣张惯了,素来爱抬出陆其钧,来跟当时管家的大姨娘闹。 七娘以为这一套,也能在陆落和闻氏身上管用。 不成想,陆落和闻氏,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 七娘格外的愤怒。 她非要出去不可,她今天约了人,要不然七娘能这样着急吗? 七娘以后的终身,就要靠今天了,她不能错过! “你们这是迫害,我要去告状,你们要害死我!”七娘大叫,“爹,救命啊爹!母亲恶毒,要杀女儿了,爹。” 陆落给倚竹使了个眼色。 倚竹上前,照七娘的后颈就是一掌,将她击晕。 “扛到她自己院子里去,让她的丫鬟看住她,否则我不轻饶。吩咐厨房少给她两顿饭,别关柴房了,免得又起火。”陆落道。 上次明姨娘被关柴房,结果死了。 陆落不想家里再死人。 倚竹道是。 第284章抠门的陆落(月票2520+) 七娘的小打小闹,陆落没有放在心上。她吩咐七娘的丫鬟,照顾好七娘,要饿她两顿作为她在嫡母跟前咆哮的惩罚。 陆落特意把七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叫过来,叮嘱她们看紧了七娘,否则陆落也罚她们所有人。 丫鬟婆子们唯唯诺诺应下了,她们真的怕陆落。 其次,陆落要各处角门的婆子都要留心,不准给七娘和她的丫鬟递信,更不许放她们出去。 “连带她妹妹九娘,也不许出院门。”陆落道。 陆落打算用力过猛,将七娘禁锢半年,看看她能不能被掰正。 要不然,陆落出嫁了,七娘再闯祸,就是闻氏担失责。 “她说她去帮慈心师太抄佛经,要在端阳节的时候散给众人,去帮我查查,慈心师太是哪家庵里的。”陆落喊了闻氏的丫鬟暖雪,让她出去打听。 暖雪道是。 半个时辰之后,暖雪回来,已经打听清楚了:“慈心师太是化莲庵的。化莲庵是个小尼姑庵,就在城南,没什么大户人家的香火,都是平头百姓,连三姨娘和大姨娘都不愿意屈尊。 大姨娘那边的丫鬟说,化莲庵挺乱的,慈心师太也不是个好东西,经常帮着做些偷鸡摸狗的事。知根知底的人家,绝不会踏入。” 陆落微微蹙眉。 她就知道没好事。 “……那你去化莲庵,问问慈心师太,七娘是不是过去她那里。”陆落道。 暖雪道是。 暖雪当即换了套素色的衣裙,取了头上的金簪,换了一件旧的银首饰戴着。去了化莲庵。 黄昏的时候,暖雪才回来,她说:“慈心师太没写什么经文,也没人可送。另外京城附近,没有再叫慈心的尼姑了。” 陆落点点头。 闻氏听了,脸色一霾:“瞧见了吧?借着去庙里祈福,还不知干什么混账事!禁足是好的。应该死打一顿。让她这么糊涂不知事体。” “算了,她是庶出的,旁人都会体恤贫弱。只当咱们虐待她。”陆落道,“关着吧,不许她出去就是了,在内院她还能翻天?” 闻氏颔首。 有了这一点。陆落不敢不慎重,就让闻氏身边一个叫绿影的二等丫鬟。去七娘那边看着七娘。 陆落对绿影道:“你要严厉些,万一七娘有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绿影道是。 “陆五娘,你竟然害我!我娘和我四姐。肯定要是被你害了,你这个恶毒的妇人,我要去告诉颜家。看他们还敢不敢娶你!”七娘在院子里大骂。 这些话,传不出去。就在七娘的院子里。 绿影则给安排丫鬟们陪着七娘做针线。 这样妥妥安排了之后,陆落这才放松了警惕,心思不在搁在七娘身上。 陆落仍想着野山参。 陆落早几年就有弄一株三两以上的百年野山参放在身上的打算,只可惜这种野山参难寻,至今还没有寻到。 去问叔公要,叔公肯定能帮陆落想到办法,甚至叔公家里就可能有。 尚未到救命的危急时刻,陆落不愿意麻烦亲人,而是自己慢慢找。 “辛筝什么时候再来找我?”陆落也会想,“我白天的推断,她相信吗?” 辛筝已经知道了,辛太太就不敢再请陆落的。 现在要等辛筝。 辛筝认同陆落,这桩生意才能继续下去。 过了两天,辛筝仍未露面。 她应该还要考虑。 辛家做这么大的生意,辛筝除了傲气之外,也是个谨慎人。 谨慎人不会轻易相信。 陆落盼着的生意没来,宋太太却是来了。 宋太太想要见陆落和闻氏。宋太太的丈夫是陆其钧的好友,陆其钧常去宋家。 陆落和闻氏不在京里那七年,宋太太和姨娘们来往密切。 闻氏回京之后,担心宋太太和姨娘们感情深,是过来打探她的虚实,就再也没想过和宋太太打交道。 宋太太又不愿意放弃和大姨娘来往,闻氏更不喜她,平素她来请安,也从不给她面子。 慢慢的,宋太太就不会再求见闻氏,特别是六娘做了成王次妃,宋太太愈发抬高大姨娘。 “她一向不到正院来的,这次是为了七娘吧?”陆落看了眼她母亲。 “不见。”闻氏很反感宋太太。 “看她说什么吧?”陆落道,“知己知彼,您说呢?” 闻氏这才点头同意。 丫鬟们去请了宋太太。 宋太太见闻氏有点怯场,特意换了件玫瑰紫二色褙子,头上金光熠熠,带了两支亮澄澄的金簪。 她脚步亦不自然。 陆落在正院的大厅见了她,没把她往东次间领。 彼此见礼之后,宋太太和陆落嘘寒暖,半晌才问:“五姑娘,不知七姑娘这几日怎么不出门?昨日我是家姑娘生日,小孩子家和七姑娘要好,七姑娘答应去的,不成想竟没露面,小丫头又哭又闹的,怕是哪里得罪了七姑娘,特意烦了我一整日,让我过来瞧瞧,亲自给七姑娘赔个罪。” 宋大人是个比陆其钧还要穷的穷官,从前闻氏不在京里,宋太太为了打秋风,只得和姨娘们来往,占些便宜。 慢慢的,她竟然成了姨娘们的朋友,自降了身份,宋太太也是委屈。 论理,她家姑娘过生日,好歹也是官家千金,她应该请陆落,而不是那个庶出的七娘。 当然,她今天来说此事,也只是个借口。 七娘早就和她约了件事,失约于她,宋太太很恼怒,想着登门质问的。 到了陆家,这才知道七娘是被禁足了,宋太太立马转变了口风,把女儿的生日当成了借口。 “没有的事,岂会得罪?”陆落笑道,“七娘也是个孩子,自己玩得忘记了,让宋太太见笑。这样吧,我回头派人送份生辰礼过去,算是她赔罪的。” 宋太太心里一堵:她又不是来乞讨礼物了,她成什么人了?乞丐吗? “……五姑娘您说笑了,不过是我担心七姑娘不去,是有什么误会或不到之处,所以来看看。您这么一说,我岂不是为了礼物?”宋太太尴尬笑了笑。 她从陆落的言语中,看得出陆落瞧不起她。 “既这样,倒是我不知轻重,您别怪我。”陆落笑道。 礼物就不给了吗? 宋太太又是一梗,简直要气死了,太抠门了,居然斤斤计较! 第285章拒之门外(月票2550+) 宋太太说不要礼物,不过是客气。 哪里知道,她假客气,陆落就成了真实在,竟不给了,宋太太笑容有点勉强。 虽然觉得陆落抠门,宋太太亦不惧她。 宋太太常年在陆家行走,听姨娘们都说,陆其钧的继室闻氏,是个懦软无用的。既然闻氏不济,陆落又能有什么本事? 陆落术法是很厉害的,满京城闻名,可是她的人情往来上,未必就有能耐。 宋太太自负八面玲珑,是个人精,又伶牙俐齿,能拿得住陆落。 “五姑娘,既然七姑娘没去,只是个小误会,我明日再请她?”宋太太问陆落。 宋太太一进门,说要见七娘,二门上的丫鬟不同意,她就去了大姨娘那边。 大姨娘告诉宋太太,七娘被陆落禁足了,不知道犯了什么事。 宋太太真有事找七娘的,若是小事,凭借她的不烂之舌,可以替七娘求个情。任凭天大的事,宋太太也能说出个花来,让陆落不得不答应解了七娘的禁足。 所以,宋太太试探了一句。 “可以啊。”陆落笑道,“您既然是明姨娘的朋友,我岂会不近人情?” 宋太太又气得一顿:你才是一个小妾的朋友呢! 她谁的朋友都不是,她家老爷才是陆其钧的朋友。 我应该是你和你母亲的朋友才对! 宋太太也不知道陆落是年幼无知的无意,还是尖酸刻薄的故意,反正是句句戳她的心,让她特别不舒服“……我之前去了趟简姨娘的院子,她说七姑娘好像是被禁足了。我若是来接她。不会耽误您行家法吧?”宋太太也是刺下陆落。 陆落眸光细柔温婉:“七娘没有被禁足,简姨娘可能是误听了什么吧?” 居然不承认! 那我明日来接,你难道就真的放了七姑娘? 宋太太一想:算了,能接到七娘就可以了,管陆落怎么说话刻薄呢! 目的达到了,宋太太就不想再节外生枝,和陆落寒暄了几句家常。起身告辞了。 次日。宋太太把家里唯一的黑漆平顶马车派出来,让一个亲信的婆子跟车,接七娘去宋家。 宋太太心情还不错。若是七娘这事成了,她又能得一笔好处费,至少会有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足够好几个月的花销了! 宋太太心里挺美的。 等了一个时辰。她身边的老奴回来了。只要老奴一个人,没有其他。 “陆七娘呢?”宋太太疑惑。 “太太。老奴连陆家的大门都没进去。老奴说是宋家的下人,陆家门房上的小子们说,不知道哪个宋家。 老奴报了老爷的名头,小子们也不进去请示。只说既然是老爷的朋友,应该是小子们来请老爷,怎么老奴一个奴婢去? 老奴就说。老奴是去接七姑娘的,五姑娘准许了。咱们太太和陆夫人有来往。有个小子说,‘别听这老货胡扯,哪里是夫人的朋友?那个宋太太,分明就是姨娘的朋友。一个姨娘的亲戚,也敢打五姑娘的名头上门?’ 老奴再三说,五姑娘恩准了的,让小子们进去通禀一声,小子们就是不动。老奴拿了几个钱给他们,他们也置之不理。” 宋太太气得半死。 这是把她当小妾的亲戚,说不准她登门就不准她登门! 岂有此理,昨日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今天怎么就翻脸不认账了? 那个陆五娘,简直阴险狡诈! 这哪里是个深闺千金,分明就是市井无赖的手段! “我说陆五娘昨日怎么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来她是要出尔反尔!我呸,言而无信的小贱人,她还有家法吗?”宋太太大怒。 她是一定要见到七娘的,这是旁人托付她的,还许诺她一笔好处。 这钱,宋太太断乎不肯丢了。 老奴请不动,宋太太只得亲自去,她要当面问陆五娘,为何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就不信陆五娘不羞愧! 宋家可是陆其钧的朋友,她连她父亲的面子也不给了吗? 宋太太觉得自己被陆落侮辱了,她要上门讨个说法,她也要请闻氏做主,骂陆落几句! 陆落这样行事,以后谁跟她来往? 果然,宋太太亲自到了陆家。 小厮们拦住了她的马车,让她在大门口下了车。 “……我昨日才来的,我家老爷姓宋,是陆主事的挚友,不信,你们去问问你家老爷。”宋太太见门放上的小厮们态度傲慢,还是忍着脾气。 小鬼难缠,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先进去再说。 “昨日是您吗?”小厮们好似不记得了,“昨日我没瞧清楚。我不认得您,不敢把里头让。” “这位小哥儿,您进去问问你家老爷。”宋太太微笑着,轻轻塞了一小串铜板给小厮。 这串铜板,大约有五十个。 小厮当即还给她:“老爷病了,我为了一点小事去打扰,我还要命吗?快走快走,我们不认得你。” “你……”宋太太见钱都不好使了,这是里头陆落或者闻氏发话了啊! 陆落着实太过分了! 连她父亲的朋友,她都敢不让见,她眼里还有她父亲吗,还有伦常吗? 这些小厮们,都不是从前陆其钧的人,应该是陆落的。 缠不过他们,宋太太只得委屈,往西南的角门而去。 西南角门的婆子,是大姨娘的人。 宋太太再去大姨娘那边,再说后话。 她到了角门,敲了敲门,半晌才见婆子应门。一瞧是宋太太,婆子笑了笑,道:“宋太太。” 宋太太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能进的门。 “这位妈妈,简姨娘还好?我是来瞧简姨娘的。”宋太太笑道。 那位婆子却挡住半边门,没给开,也不让宋太太往里进。 婆子慈眉善目的,笑着对宋太太道:“简姨娘挺好的,宋太太。今日让您白跑一趟,您改日再来吧。” “怎、怎么改日啊?”宋太太脸色再也撑不住了,抵住了门,不让婆子关,“我就是要见见简姨娘,也不许的么?” “是啊。”婆子道。 这么干脆的回答,让宋太太惊呆了,一时间没留意,被粗壮的婆子推到了门槛外。 “宋太太,您见谅,角门是给姑娘和夫人走的。您是简姨娘的亲戚,应该走正门通禀,老奴可担不起私放您进来的罪责。”婆子歉意道。 哐当一声,婆子迅速关了门。 宋太太差点被门给撞了鼻子,吃了个闭门羹,整个人都懵了半晌。 她是简姨娘的亲戚,没有走后门的资格,应该要从前门,通过夫人和姑娘的允许,才能进来。 第286章回程(第五更,求月票) 宋太太差点被陆落气死了。 她以为陆落会拒绝她,会跟她讲道理。 人家才不,陆落是直接将她拒之门外。遇着横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偏陆其钧又生病,告状都没地儿。 正是因为陆其钧生病,陆落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吧? 难道陆落知道了宋太太和七娘的打算? 宋太太气得心绞痛,差点昏死过去,无可奈何离开了陆家。 “……我替七娘算了一卦,她最近往宋家的方位去,会有祸事。宋太太既然敢登门,肯定是事情还没有成,咱们去质问,也问不到任何东西,索性先将她拦住,断了她的来往。”陆落是这样告诉闻氏的。 “那个宋太太,说起来也是官太太,怎么像个虔婆,东招西揽的?”闻氏蹙眉,“一点体面也没有,和小妾、庶女们热乎。” 若陆其钧是高官,宋太太巴结陆其钧的内眷,哪怕是同小妾和庶女来往,闻氏也能理解。 陆其钧官位也不高,和宋大人相差无几。 宋太太和妾室们来往,无非就是为了打秋风,占些好处。 这样没骨气,让闻氏格外瞧不起。 “她的确不像是什么好人。”陆落笑道。 陆落没心思管宋太太。 陆家的下人,哪怕不是陆落的亲信,也知道陆落的厉害,很敬畏她,不敢阳奉阴违。 陆落一句话放出去,下人们视若圣旨,谁敢为了个宋太太得罪陆落? 宋太太专门是来占便宜的,每次到府里,没好处打点下人们。下人都不待见她。 隔了一天,宋太太又来了。 下人们不仅不替她通禀,还会说些刻薄的话,让宋太太怒火中烧,却别无他法。 她终于知道,陆落治下严谨,而且心思不浅。她压根儿不是陆落的对手。 宋太太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就栽在陆落这个小丫头手里,气得差点吐血了。 七娘那边,更是连自己的院门都出不去。 这几天陆其钧又病重卧床了。没人给七娘撑腰。 陆落每天早起,见家里的内外院管事,把家务事安排妥当,然后逗十娘玩。下午才开始看些书。 她师父给她的《六仪籍志》,陆落已经快看了一年。内容全部弄懂了。她也试着摆阵法,却发现没用。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参透。 一本书参了一年,陆落也会觉得枯燥。做学问就像挖井,枯燥的挖掘。不知道何时能挖到泉眼。 可是,想要打到泉眼,就必须忍受这个枯燥艰难的过程。而且不能放松。 到了四月二十五日,天下起了雨。 早起的时候。细雨迷蒙,如烟似雾。 今天逢五,陆落去给师父请安,顺便将《六仪籍志》带在身上,看她师父能不能指点迷津。 这么久了,师父就是不肯松口,非要陆落自己去参悟。 “老爷在后院呢。”小厮告诉陆落。 师父果然刚刚打坐完毕,穿了件白绸布衣衫,仙风道骨。 后院的小径被雨水打湿,湿滑难行。陆落撑了伞,慢慢走过去。凉亭的左边,种了一株大垂柳,柳枝被雨水冲刷得新嫩翠绿,婀娜摇曳。 “来,喝茶。”陆落走过去坐下,她师父替她倒了杯新茶。 茶水甘甜可口,汤色透亮澄碧,陆落赞道:“这茶好喝,是什么茶?” “我也不知名字,石庭从南边送上来的。”千衍笑道。 “他回来了?”陆落大喜。 石庭是神医,名副其实的。陆其钧的病,也许只有石庭能妙手回春了。 陆落和闻氏一样,不喜欢陆其钧,但是希望他能挨到陆落出嫁、陆落怀孕之后再去世,否则陆落的生活都要被他耽误。 “半个月就能到吧。”千衍笑道。 陆落慢慢舒了口气。 这真是不错的消息了。 千衍说着话,笑容和煦,突然看到了陆落的眉心,有缕惊讶一闪而过。 “怎么了?”陆落捕捉到了,问千衍,“师父,我的面相出了什么问题吗?” 千衍恢复了平常,笑道:“没有。” 哪怕有,千衍也不会告诉陆落,他只会暗中替陆落修补。 而陆落是无法给自己占卜,也无法预料自身的凶吉。问不出来,陆落就不好深问。 给师父请安之后,陆落回了家。 还没有到晌午。 她刚进家门,换了裙裾有点湿漉的裙子,就有人给陆落送信。 陆落不知是宋太太,还是辛筝姑娘,让丫鬟拿了进来。 “娘,辛家大姑娘约我去‘子云亭’用膳,我出去了。”看完了信,陆落对闻氏道。 是辛筝约陆落的。 辛筝在子云亭定了席面,请陆落去吃饭。 陆落这几天都在盼这件事,收到信之后,立马更衣,又换了双干净的鞋子,拿出了木屐。 “倚竹,你跟我出门。”陆落喊了丫鬟。 一般喊倚竹,都是去比较重要的地方,可能会有危险。 “是。”倚竹应了。 子云亭是酒楼,用古人的名字命名的,坐落在东市的南边,是个很繁华热闹的地段,菜色齐全,价格也不俗。 远远的,陆落就瞧见了汉白玉的招牌。 辛筝的雅间在二楼第四间,门口有她的家奴把手着。 “我姓陆。”陆落对那五大三粗的家奴说。 家奴面无表情,点点头,冲里头说了句:“大娘子,陆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里头传来辛筝刻意压低的声音。 家奴推开门,请陆落进去。 “你去一楼,寻个地方吃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算钱。”陆落对倚竹道。 倚竹是个清秀颀长的小姑娘,和壮汉站在门外,怕路过的人会好奇打量她,所以陆落安排她先去吃饭。 “好的,姑娘。”倚竹高高兴兴去了。 陆落这才进了雅间。 梳着低髻的辛筝,穿了件淡蓝色缂丝褙子,头上插了把珍珠梳篦,妆容素淡,表情肃穆,“坐啊。”辛筝请陆落坐下,然后亲自给陆落倒了杯茶。 陆落坐到了她的右手边。 “今天请我,肯定不止是吃饭喝酒了。”陆落笑道,“要我帮你化解煞?” “你真有本事吗?”辛筝眼眸微冷,带着几缕锋利,她端了茶盅,手肘放在桌面上,态度清傲,“你在外头盛名远播,我却是不信。你既然有本事,能掐会算,你能说一件我的事吗?随便什么事。” “这还不简单吗?”陆落笑道,“你怀孕了呗。” 哐当一声,辛筝手里的茶盅,掉落在花梨木的桌面上,茶水四溅,沿着桌面的纹路缓缓流淌。 第287章讨价还价 陆落这是和辛筝第三次见面,彼此无信任、无好感。 辛筝以为陆落徒有虚名,装神弄鬼。陆落年轻又漂亮,前途似锦,更是叫辛筝嫉妒,从而不喜她。 陆落也不喜欢辛筝的霸道和自以为是。陆落也霸道和自以为是,她不欣赏和自己有一样缺点的人。 她们还能坐在一起,自然是各有目的。 辛筝想让陆落挽救她的婚姻,陆落想要辛家的百年野山参。 为此,她们忍着心底的不虞,坐到了对面。 陆落说辛筝怀孕了,辛筝惊得手里的茶盏掉落,泼了满桌的水。陆落掏出帕子,堵住掉下来的水滴。 “……你不可能听到消息,那你如何知晓?”辛筝回过神,也自己掏出丝帕擦拭桌上的茶水,问陆落。 “你相信占卜预测吗?”陆落问她。 占卜预测,在这个年代受众率很高,几乎没有不信的。 若是非说自己不信,也算异类。 辛筝算异类了。 “我不信。”果然,辛筝回答。她学着陆落的样子,从丝帕擦拭面前的水,不想找跑堂的伙计进来打扰。 擦了半晌,也没有擦拭干净,让辛筝有点烦躁。 “既然你不信,那么我说了过程,你定要觉得我是胡扯,我又何必多言?”陆落道。 “胡扯也有有个度,你扯给我听听。”辛筝道。 “占卜预测中,我用‘仙人决’。仙人决的方法很简单,用四周细微的变化,来推测占卜,我们术士叫磁场。 你一进门。就瞧着你坐在正东方位,面前是紫砂壶,身后一幅画,面上有羊。在风水八卦中,正东方是震位,震位指长子。紫砂壶与羊,身为西方。形成了一个补角。说明你身怀六甲,很可能就是个儿子。”陆落道。 辛筝看了眼自己的方位,再看面前和背后。 陆落说的不错。就是这些简单的东西,凭借这几样来推测吗? 辛筝的白眼珠都快要翻出眼眶了,她觉得太牵强。 “你蒙谁呢?”辛筝道,“若是这样就能推测。那术士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世间万物,并不是每一样都有预兆。”陆落道。“跟你这种人最难解释了。我之所以能推测你怀孕,还是因为你的右泪堂呈淡青色,而你四周的磁场,又有相同的预兆。几样吻合。才敢断言的。” 辛筝是怀孕了,她昨天才知道的。 此事辛筝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叮嘱过大夫要保密。 她们说话的空隙。伙计端了菜上来。 满满一桌子菜,陆落专挑羊肉吃。有一搭没一搭和辛筝说话。 辛筝几乎不动筷子,胃口全无。 “你要如何?”陆落问她,“要我帮你,还是怎样?” “……你肯帮我?”辛筝反问。 “当然,只要你出得起价。”陆落笑道,又夹了一筷子羊肉,轻轻咀嚼起来。 “你给钟家孩子改命,钟家给了你五万两白银,可是真的?”辛筝问,“你也要我五万两?” 陆落给钟琻改命之后,那孩子再也没撞过邪,一日日健康起来。特别是春上万物生长,孩子越发活泼,甚至长了个子。 这件事,辛筝还是不相信是陆落的功劳。 “我不要你的钱。”陆落道,“你家里有野山参么?假如你有的话,我要百年以上的,你送我两株?” “两株?”辛筝愕然,“两株至少值十万两,你也太黑心了!” “我是说,事成之后,又不是要你现在就给。”陆落道,“事情办妥了,你送我两株,可好?” “我家里只有一株。”辛筝道。 “呵呵。” “……百年野山参,有多难得你可知道?你以为是挖芦笋么,开口就要两株?”辛筝被陆落冷笑心里不自在。 她手头的确有四株,那也是祖辈传下来的,几十年才收集了四株,是给宫里的太皇太后、太后或者皇帝预备下的。 平常时节,也不会轻易送进去,非要等病危之际。 百年野山参,是可以续命的。 “那你给我一株,我要四两以上的那株。”陆落道。 “没有四两的。”辛筝说,“最重的才三两二钱。” 这话还是鬼扯,陆落又“呵呵”了两声。 来回讨价还价了半晌,辛筝惊觉:这是在干嘛? 她如今有了难题,想要解决,而不是和陆落为了报酬讨价还价! “好,若是事成,我给你一株四两的。”辛筝肉疼着,咬牙答应了。 “你立个字据。”陆落道。 辛筝差点一头栽下去,这是多不信任她? “你叔外祖父是闻乐喜,我们家走宫里的供奉,若是得罪了闻乐喜,以后还有活路吗?你放心,我坑谁也不敢坑你。”辛筝道。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就立个字据,反正举手之劳。”陆落笑道。 辛筝看着陆落笑眯眯的眼睛,觉得她有点眼熟,而后想起来,她的神态像只贪婪的小狐狸。 “那你也不许将我的事,透露半个字出去。”辛筝道。 陆落点点头。 “你也立个字据。”辛筝说。 “好。”陆落没问题的。 辛筝喊了跑堂的伙计,让拿了纸笔进来,她和陆落各自立下字据。 陆落给人家看风水,都是正正经经的,还是头一回这么滑稽有趣。看着彼此的字据,陆落啼笑皆非。 不像是看风水,倒像是敲诈来了。 有了这字据,陆落开口要野山参的贪婪模样,让辛筝觉得陆落更不是好人了;而辛筝讨价还价,精明十足,陆落也觉得她不是善良之辈。 将字据收好,陆落问辛筝:“你打算要我怎么帮你?” “断了我丈夫外头的桃花债,让他安心和我过日子。”辛筝道。 陆落讶然。 辛筝这么个女强人,竟是想让丈夫浪子回头。 “你丈夫可是形同质子的赘婿,他外头的桃花,来头不小吧?”陆落道,“我得去你府上瞧瞧,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辛筝不会告诉陆落,她丈夫到底什么桃花。陆落的话外之音,也让辛筝心里一阵闷疼。 但是,陆落要去她府上,辛筝可以满足她:“你何时去看?” “明日?” “可以,我明日派人去接你。”辛筝答应了。 第288章婚姻的命题 辛筝是很爱她丈夫的。 当初选亲,辛筝的父亲说王童生愿意放弃科考,入赘到辛家,只怕心思不简单,不是良配。 辛筝却误以为他是为了她。 男子为了女人,放弃锦绣前途,辛筝没觉得不妥,反而很感动。 “这样就很感动?”陆落疑惑。 她看重事业,自然也希望对方在意事业。 辛筝感动的地方,陆落难有共鸣。 诸位的备选者中,辛筝自己挑中了王童生。 成亲的第一年,他们恩爱非常,蜜里调油。王童生风趣又体贴,处处疼惜辛筝,辛筝心里美极了。 只可惜,辛筝身体不太好,一年都没有身孕。 第二年,王童生就变了。 他勾搭上了瑞安大长公主,成了大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瑞安大长公主是小皇帝的姑奶奶,今年四十岁,也是成阳大长公主的姑母。 瑞安大长公主丈夫去世多年,自己无所出,也不改嫁,生活骄奢淫逸。此事还算隐晦,有人知道了,也碍于她宗室公主的身份,不敢乱诋毁皇族。 所以,她的事至今仍算半遮半掩。 陆落就不知道。 “……她也是要些参茸,我为了巴结她,特意送过去。”辛筝将她和瑞安大长公主相遇的开端,告诉陆落,“她说很喜欢我,让我常去走动,就在景耀二年的上巳节踏青,她看到了我丈夫。” 辛筝的丈夫走了十年桃花运,景耀二年正出运。 两运相交的那一年,更容易出事。 王童生模样俊美。虽然三十来岁,依旧是白皙的美书生,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他之所以念书不成,是因为总有桃花缠着他,而他来者不拒。 瑞安大长公主上了年纪,却身份尊贵,她又眼波荡漾看向王童生。王童生会意。当天就去拜见她。 后面的事,不言而喻。 “怎么不和离,将他扫地出门呢?”陆落问辛筝。 她问得刻薄。让辛筝一阵恼怒。 “那是我丈夫,他也是被逼无奈的,是那个……那个妇人缠住了他,他心里也苦。”辛筝道。她怕隔墙有耳。不想得罪瑞安大长公主,就不提她的名字。 陆落瞠目结舌。 男人说自己无奈? 他硬不起来的话。难道瑞安大长公主给他灌药吗? 陆落见识过做全职太太的贵妇人死守无望婚姻,她也见识过职场女精英为了婚姻委屈求全,所以她不是很懂婚姻。 辛筝的心思,陆落同样也不懂了。 难道爱这么深。明知对方欺骗,也要自欺欺人吗? 陆落无法理解这种感情。 对于无法理解的,陆落保留她的意见。不轻易去否定它。 “你可有术法,让他和那个妇人断了?”辛筝问陆落。“我如今有了身孕,更是不会将他扫地出门的。” 有了身孕,辛筝才下定决心找陆落,要和丈夫好好过日子。 陆落心里不是滋味。 她想,她可能太年轻了,她仍是揣测不透婚姻的题目。 她母亲说,给人家算婚姻,要半算半劝,需要有大智慧服人。陆落没有大智慧,她亦不知从何处劝说起。 “我还不知道现如今的桃花煞起因在何处,我得去你家里看看。”陆落道。 辛筝答应了。 “辛姑娘,你怎知道你丈夫无奈?也许,他就是图辛家的资产,才故意不肯和离出门呢?”陆落突然道。 这话特别不善良,陆落实在忍不住。 她不喜欢委曲求全的婚姻,虽然这不是她的。 她这样的态度,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会考虑当事人的为难。 “他不是这样的人!”辛筝果然脸色骤变,刷的惨白。 陆落的话,她心里是明白的。 气氛一瞬间凝固到了顶点,两人都不再说话。 好半晌,辛筝脸色才慢慢回转,她开口打破了沉默。 “陆姑娘,你是个聪明的,应该知晓我家的处境。别说堂堂宗室大长公主,就是普通的五品京官,我们也惹不起。此事被揭发,皇家为了遮丑,自然要先撵了我们。陆姑娘,我是信任你,才将此事告知,还望你谨慎,莫要泄露半个字,饶我一族的性命。”辛筝道。 辛筝说的是实情,也不算实情。 辛家是皇商,说到底也是商户,地位低下,天潢贵胄高高在上,随意就能把他们碾死,此话不假。 不过,辛家也有点人脉。这些人脉未必肯为了辛家去和瑞安大长公主撕破脸,但是背后帮忙戳几下刀子,也是可能的。想碾死辛家,只怕瑞安自己也要精疲力竭。 “我不会乱说的,你放心。”陆落道。 陆落被辛筝这么一说,也没胃口了。说妥了之后,他们结账离席。 外头的雨更大了,屋檐下雨滴如注,似一道水晶帘幕。雨砸在地上,掀起了阵阵青烟。 辛筝冒雨离开了子云亭,陆落却下楼找倚竹。 见倚竹点了三个菜,尚未吃完,陆落喊了她上二楼,主仆二人重新开了席,尝了几样子云亭的特色菜。 吃完之后,雨势渐渐小了,陆落才和倚竹结账回家。 第二天,陆落早早起床,拿了罗盘准备着。 她以为辛筝会很早来接她。 不成想,直到半下午申初,辛筝才登门,陆落等了一个上午和半个下午,也是一肚子气。 后来,陆落心想:“也许她是等她丈夫先出门吧?” 毕竟图人家的野山参,陆落忍了。 野山参不像其他的东西,有钱也买不到,四两一株的百年老参更贵重。 “怎么才来?”陆落问辛筝。 辛筝解释说:“早起去了趟铺子,左右你在家也没事……” 原来不是等她丈夫先出门,陆落气不打一处来。 想着即将到手的野山参,陆落再次忍住了脾气,跟着辛筝去了辛家。 赚钱不容易啊。 到了辛府,辛筝直接把陆落请到了她的院子里。 陆落把辛筝的院子看了一遍,没发现风水破局,直到她进了辛筝的卧房。 一进门,陆落就知道原因在哪里了。 这原因也太明显了。 知道了原因之后,陆落又看了看辛筝的肚子,突然明白辛筝为什么委曲求全。 陆落苦笑:这两口子,都不是好人啊。 第289章断后路(月票2580+) 辛筝正屋的房梁上,缠满了常春藤的植物,一进门葱郁可爱,赏心悦目,的确是很别致的装扮。 但是,在屋梁上缠植物或者花草,是一种凶煞。 陆落在后世见过不少的人家,在天花板缠塑胶的花或者草作为装饰,这也是凶煞,容易影响婚姻。 这种凶煞,叫“粱花树”,是一种很凶的桃花煞。 陆落看辛筝和她丈夫的八字,他们这几年的确不遭凶的桃花煞,煞从何来? 原来,凶煞就在他们自己的屋子里呢! 粱花树的桃花煞,一般是犯在夫妻双方,辛筝和她丈夫都是烂桃花不断的,不可能只有她丈夫。 “辛筝是火命,木生火,屋梁上摆放了这么多草木,应该是旺她的。”陆落猜测为什么辛筝要在屋梁上种草木。 这时候,陆落也留意到,辛筝院子里放了很多盆栽,种了好些树木,郁郁葱葱的,比旁人家的院子要拥挤,而且讲究一定的方位。 “她这也是请人指点过的?又不太像。不过,辛筝不信这些,辛太太倒是深信不疑。会不会是辛太太背着辛筝弄的?”陆落又想。 沉吟片刻,陆落才慢慢开口,问辛筝:“你院子里怎么种这么多花草,不怕招惹蚊虫吗?” “姑爷喜欢,有些是我娘送给姑爷的,我又不忍拒绝。”辛筝道,“我也不讨厌这些,花草不好看吗?” “挺好看的。”陆落敷衍。 陆落心想,辛筝的丈夫未必就喜欢过度的花草。 这些都是辛太太安排的。 如辛太太听道士说木旺她女儿,就替辛筝弄了。 可突然送女儿草木,辛筝要怀疑的。甚至质问。辛太太架不住她,可能会露馅。 所以,辛太太就借口说女婿喜欢,她送给女婿的。 丈母娘对上门的女婿不错,这样会家宅和睦,辛筝巴不得,哪里还会拒绝? 而姑爷自然不敢得罪丈母娘。丈母娘说他喜欢花草。他哪怕再厌恶也要满心欢喜接下,诚恳说喜欢的。 “这屋梁上的藤蔓,却也别致。也是姑爷弄的吗?”陆落问。 辛筝摇摇头:“这是我弄的。当初盖房子,我喜欢表姐家的透明琉璃瓦,也费了好大劲弄一块摆在屋顶。 可是盛夏或者晴天,日头照进来。晃得眼睛疼。我平素要在这屋子里待客,光刺照得我睁不开眼。我又不忍心拆了。所以摆放了藤蔓,遮挡几分,就要好多了。” 由于冶炼技术有限,这个年代的透明琉璃极其昂贵。制作成透明的琉璃瓦,更是奢侈。 辛筝喜欢奢侈,花了大价钱弄了一块。 可是琉璃瓦是浅蓝色的。透进来的光,让辛筝不舒服。所以她在屋梁上种藤蔓,既别致又能遮挡几天。 阴差阳错,她就自己挖了这么大的坑,摆了个“粱花树”的桃花煞。 陆落在心里暗想:“既然是粱花树,夫妻俩都犯桃花煞,辛筝的桃花煞未必比她丈夫的浅。 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不是她丈夫的。她说什么很爱她丈夫,估计是成亲之初,现在早已成恨了;说什么想让丈夫浪子回头,只怕是她胡扯的鬼话。 她唯一想要的,是她丈夫和瑞安大长公主断了。这样,她丈夫没了靠山,她就可以收拾他。如今她怀了身孕,有了继承人,她大概是有恃无恐,终于对那个男人忍不下去了!” 辛筝的丈夫应该是个美男子。 可是他已经中了童生,却放弃了学业,跑到人家来做赘婿,脊梁骨是歪的,骨头是轻贱的。 王童生入了这门,当然是图人家的财产,绝不会轻易被赶出去的。哪怕辛家要和离,王童生也绝不会答应。 他结交瑞安大长公主,甘心服侍她,也是想让瑞安大长公主做他的靠山。 辛家是生意人,哪里敢招惹宗室的公主? 哪怕辛家的御药做得再好,宗室也不会高看他们一眼。就像主子身边的丫鬟,服侍得再贴心也是丫鬟,主子不会将她视为同等地位。 辛家在宗室眼里,可不就是和服侍的丫鬟一样吗?高兴的时候赏点钱,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拉出去打死。 唯一能把王童生撵走或弄死的方法,就是断了他的靠山。 王童生的事,辛筝估计还瞒着父母和家人。 辛筝也谋划过下手,只可惜很难,此事颇为忌讳,一不小心会牵扯到家里生意,只等静等瑞安大长公主和王童生自己闹翻。 怀了孕,辛筝再也等不起了,才想到了陆落。 陆落若是不成,辛筝还是会用些极端的法子。 “……辛筝是要害王童生的。可若是王童生继续和瑞安大长公主勾结,只怕他会反过来谋害辛家的家产。这匹白眼狼,已经登堂入室了。”陆落又想。 昨日陆落说辛筝怀了身孕,辛筝吓得掉了手里的杯盏,是有这个缘故的。 陆落不想管人家的恩怨,她是来处理“粱花树”的。 “这些花草,粉气太重了,无形中有了桃花煞。”陆落不想点破辛筝的阴谋,也不想说双方的桃花煞,换了个方式解释,“这些桃花煞已经根深蒂固,想要除去的话,需得布阵几日,很麻烦。” 是有点麻烦。 “粱花树”的桃花煞已经形成了,想要除去,不是简单的摘掉屋梁上的草木即可,因为它已经改变了四周的磁场。 想让磁场恢复到井然有序,还是要布阵,摆放些风水法器的。 当然,阵法特别简单,不需要劳神费力。 可辛筝是生意人啊,她多刁钻,若是她知晓容易处理,还会心甘情愿给陆落野山参吗? 虽然她立了字据。 陆落让难里说,表明她耗了很大的力气,这样辛筝给东西也痛快。 “有多麻烦?”辛筝蹙眉,“能解决么?” “能解决,需要布阵四五日。”陆落道,“这几天,你让匠人待命,让姑爷不要回府。” “可以。”辛筝一口应承了下来。 陆落想了想,又跟辛筝道:“桃花煞的化解,不止影响姑爷,也会影响你,你们夫妻是一体的,你可承受得住?” 辛筝在外头也是有人的。 这也是她的烂桃花,一旦化解了桃花煞,辛筝也要出事,甚至可能暴露出来,陆落不止她能否自处。 如果她和她的奸夫断了,她会不会更难过? “我没事!”辛筝语气轻松且肯定,“既然是煞,一定要破的。哪怕有什么变故,也是暂时,以后不就夫妻恩爱了吗?” 她还是不想陆落知道她的事。 陆落就不多言。 天色渐晚,晚霞披将下来,陆落告辞回家,准备明天来替辛筝收拾这屋子。 第290章起效(月票2610+) 陆落依照约定,到辛筝的院子里折腾了一圈。 只要把辛筝屋梁上的藤蔓摘去,再挂上几个小铜镜,静等半个月或者一个月,情况就会慢慢出现转机。 “她答应给我一株四两的百年以上野山参,值好几万两银子呢,我不能这样亏心。”陆落觉得给铜镜,着实太敷衍辛筝了。 辛筝的确不算品德优良的人,陆落也没想过和她来往。 可陆落做生意,还是讲究良心的,否则她心里过不去。 用铜镜当然能糊弄过去,效果慢些,起效也微弱些,却也有效,而且陆落不需要花费任何东西。 陆落觉得如此行事,她付出太少了,对不起那株野山参。 所以,她用了两面润养过的风水铜镜,挂到了辛筝的屋子里。 破这个桃花煞是很简单的事:摘去屋梁上的藤蔓;将院子里乱七八糟的盆栽重新挪个位置,换上更合理的布局;在屋子里用罗盘寻到方位,挂上铜镜。 前后不用半个小时。 陆落却愣是忙了五天,每天都把事情安排得很紧凑,让辛筝觉得这个阵法很强大。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辛筝不知道术法,她只看过程。越是繁复,越有诚意,辛筝越放心。随便弄半个小厮,效果是一样的,只怕辛筝觉得陆落敷衍。 陆落要考虑好主顾的心里。 “布好了,少则四五天,多则一个月,会有效果。”陆落对辛筝道,“你什么时候给我野山参?” “等起效的时候。”辛筝同样看重钱财。不肯轻易给陆落,“若真如你所言,四五天就有成效,我一定会及早给你的。” 陆落点点头,没有催促她。 事情办完了,总得等它慢慢发酵。 临走的时候,陆落对辛筝道:“辛姑娘。你自己也要多当心。凡事留一线。未必没好处。” 辛筝愣了下,看了眼陆落。 因为陆落只是个小姑娘,这些话辛筝是很难走心的。 她点点头。送陆落出门。 离开的时候,陆落再去给辛太太请安。 “陆姑娘甚是投我的眼缘,以后常到家里来坐。”辛太太还以为是陆落说服了辛筝,让辛筝能接受布阵。也很高兴。 知道陆落要走了,以后没事就不会再来。辛太太拉住她的手,愣是送了她一只红宝石的戒指。 “是,老太太,您别嫌我烦。”陆落笑道。 告辞了辛太太。辛筝送陆落出门。 在垂花门口,迎面遇到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银红色缂丝直裰,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他修长轩昂,如玉俊朗。身材内敛。 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而且气质儒雅清隽,很容易招女人的仰慕。 辛筝没有兄弟,这必然是他丈夫王童生了。 陆落第一次见他,比陆落想象中更俊,而且气质很不错。 “夫君回来啦?”辛筝一见男人,笑容变得柔婉恬静,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陆落觉得这个姓王的男人,虽然败絮其内,却是实实在在的金玉其外,难得的美男子。 怪不得当初辛筝不顾父母的阻拦,非要选他。 也怪不得瑞安大长公主愿意收他。 “是啊。”王童生也客客气气的,和辛筝说话。 辛筝是个很媚的女人,虽然个子不高,肌肤也不是雪白的,眉眼一挑却有浓郁的风情流转。 他们在外貌上很般配。 当然,他们品德上估计也挺相似的。 “这位是谁啊?”王童生问陆落,好奇打量了她几眼。 陆落个子比辛筝高两个头,就显得消瘦单薄,像瘦竹竿,没什么丰腴的媚态,王童生有点嫌弃。 “是娘的远房侄女。”辛筝笑道。 王童生点点头,又和陆落见礼,转身进了内院。 辛筝送陆落出门。 陆落回家之后,心里一直还记挂此事。她希望风水阵快点起效,这样辛筝能早点把野山参给她。 要不然,陆落总惦记着。 另一方面,陆落在等石庭。 陆落希望陆其钧能再拖一年,别真的病死了,只有石庭能给陆其钧续命。 日子慢慢就到了端阳节。 陆落一早就安排给亲戚朋友送五毒饼,自家也簪蒲艾、贴天师图、撒石榴花等,趋吉避凶。 忙完了,陆落跟母亲去闻乐喜府上躲午。 这次不一样的是,闻氏把十娘带去了。 闻氏给十娘做了桃红色的上衣,葱绿色的裤子,红绿相配在孩子身上,不会俗气,只会让人觉得喜庆可爱。 十娘圆鼓鼓的身子,圆鼓鼓的面颊,像团小包子。 陆落私下里和丫鬟婆子们说,十娘是荞麦包子,惹得玉阶她们大笑,说陆落刻薄。 “这孩子生得好。”闻乐喜觉得十娘健康活泼,黑胖黑胖的很结实,看着很好养又讨喜。 闻氏却误会了,笑道:“是吧?我也愈发觉得十娘好看了,眉眼越来越精致……” 闻乐喜如遭雷击。 陆落笑得前仰后合。 端阳节当天,颜浧也来到了闻乐喜府上,亲自带了五毒饼。 陆落和他去后花园说话的时候,陆落拿了个五彩线的香囊给他,说:“这是碧云做的……” 陆落想说,这个香囊也是趋吉避凶的,带着保平安,是碧云非要陆落送的。 碧云还让陆落说成是她自己做的,陆落张不开这嘴。 “我不要。”颜浧笑道,“你做的我才要。” 陆落就转身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五彩蝙蝠络子,给颜浧道:“这个是我自己打的,还算看得过眼,给你吧。这个香囊,你带给洀洀。这是碧云让我送的,我没送出去,回头她又要嘀咕。” 碧云盼着陆落和颜浧感情好,恨不能他们整日私相授受的。 “你那个丫头还不错,等将来你嫁过来,把她给洀洀使唤吧。”颜浧道。 陆落脑子转了下,才明白颜浧说了句什么话。 这是嫌碧云管束陆落,要把她打发走呢。 颜浧是很护短的。 “那可不行,碧云将来要帮我管家。”陆落也很维护丫鬟。 颜浧轻轻捏了下陆落的鼻子,像逗孩子似的。 “现在暖和了,过几日带你去骑马。”颜浧道。 陆落说好。 见丫鬟远远跟着,颜浧的手握住了陆落的手,临走的时候在她面颊上吻了吻。 接下来的几天,陆落还在等辛筝的消息。 到了五月初十,辛筝派人送了一个红绒布长匣子给陆落。 匣子很精致华美,里头也用红绒布衬托着,一株百年野山参,根须齐全,足足有四两五钱,躺在匣子里。 阵法起效了。 第291章引狼入室(第五更,求月票) 辛筝姑娘心甘情愿奉上一株一百多年的野山参,因为陆落的阵法确有奇效。 辛筝的家务事,已经差不多解决了。 辛筝的丈夫刚到辛家的时候,很守赘婿的本分,像个家奴一样,小心翼翼的,连件华丽的衣裳都不肯穿。 那时候刚成亲,辛筝很爱他,他是多干净俊朗的一个人啊,模样生得极好,理应享受富贵荣华。 他做了赘婿,以后就不能科考了,外人都笑话他骨头软,贪图享乐,他自己却解释说:“我自从见到了你,夜不成寐。若不能和你配成姻缘,以后哪怕考了状元,又有什么盼头?” 王童生是辛家一个远方亲戚,仔细论辈分,算是辛筝的表兄,只是不知道隔了多少代。 听说辛家要选女婿入赘,王童生就立马来了。 辛筝一眼看中了他。 他的表白,辛筝是很感动的。 恋爱中的女人,头脑发晕,心思单纯,什么鬼话都当佛语纶音,辛筝亦然。 甜蜜了半年,辛筝的心思慢慢转移到了家业上。清醒了几分的女人,开始觉得她丈夫肤浅、爱炫耀。 辛筝能忍受,谁还没有缺点? “筝娘,今天我见到了秦掌柜,他怎么如此年轻啊?”半年之后的某一天,王童生问起了生意上的事。 秦掌柜叫秦厚朴,是辛家药铺上老坐堂先生的儿子,七岁就到辛筝父亲身边做小厮,那年二十岁,比辛筝小三岁。 秦厚朴的名字,来源于药材。是辛筝的父亲取的。 辛老爷子看重秦厚朴父亲的人品,又亲自教养大了秦厚朴,很喜欢他,甚至把辛家绝不外传的制药秘方给秦厚朴看了两张。 辛老爷子的意思,就是秦厚朴做赘婿的,秦厚朴也愿意,他从懂事起就喜欢辛筝。 可是秦厚朴中等的个子。外表老实木讷。小眼睛、厚嘴唇,不太好看,又有点严肃。像辛筝的父亲。 辛筝年轻心热,谁不喜欢英俊的男人?她和秦厚朴一起长大的,对他毫无男女私情,自然不愿意了。 辛老爷子把辛筝当命一样疼。不愿意委屈姑娘的意思,就放弃了让秦厚朴做赘婿的念头。只是把他放到了辛家最大的药铺去做掌柜。 做不成翁婿,老爷子还是很器重秦厚朴,也准备给他找门好亲事。 秦厚朴很忠诚,依旧忠心耿耿做事。 秦厚朴年轻。却能力过人,他生意上的事很精明,医术好。制药又厉害,在铺子里很服众。人人夸赞。 甚至辛老爷子的朋友都夸他。 王童生有点嫉妒,因为辛老爷很喜欢秦厚朴,对他这个女婿反而冷淡得很,把他当下人一样。 他忍了很久,终于跟辛筝提起了秦厚朴。 辛筝爱这个男人,但是她有底线:她家里的生意,重于一切。 生意是他们的根本。 她的男人是赘婿,从本质上就是个家奴,而秦厚朴是总字号的掌柜,全国的生意都由他调度,他的身份远远高于家奴。 辛筝不喜欢王童生议论掌柜们的是非。 “他年轻不年轻,与你何干?”辛筝第一次态度强硬,也是希望杜绝下次。 王童生很尴尬,和辛筝争论了几句。 “……以后,你不要过问任何生意上的事情。”辛筝这样警告丈夫。 这是他们第一次不和睦。 从那之后,辛筝突然发现,她的丈夫还留意辛家的生意。 他经常旁敲侧击问东问西。 有次辛筝拿回来的账本,王童生偷偷的翻看,还把辛筝抓了个正着。 “筝娘,以后我帮你抄账本吧?我可是有功名的,比那个姓秦的奴才强多了,对吧?”王童生温柔对辛筝道。 辛筝那时候感觉不好。 王童生居然很自得说出“他有功名”这句话,虽然连秀才也不是。 既然他还有这样的自得,说明他不是甘于做赘婿的。 也许,他另有目的。 而起,王童生处处挑拨辛筝和秦厚朴,甚至在老爷子面前说秦厚朴是奴才。 辛老爷子气得半死。 “厚朴跟我的养子一样,那个赘婿他才是家奴!”辛老爷子背后大骂。 老爷子不忍心女儿难过,就没有跟辛筝提。 辛筝也怕是引狼入室,于是不再带账本回房。 不成想,王童生居然偷偷去外书房翻看。 辛筝这时候才明白:她的丈夫真的有野心。 后来年底的时候,辛筝发现王童生偷偷约辛家几个老掌柜和大伙计喝酒,有收买人心的意图。 他想接管辛家的生意。 他不觉得自己是赘婿,他以为自己是女婿! 这个认知太可怕了! “以后谁敢跟姑爷去喝酒,全部撵出去!”景耀三年,大年初一的时候,辛筝把所有的掌柜和大伙计请到了家里,又被王童生叫过来,严词说道。 当时大家看王童生的表情,充满了鄙视,也知道他有野心,对他轻蔑和提防。 王童生尴尬得无地自容。 从那天起,他和辛筝彻底闹翻了。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哪怕是从心里记恨辛筝,王童生还是不忍放弃,假意应和辛筝,甚至道歉。 他的道歉来得很快,让辛筝觉得他要么毫无骨气,要么别有用心。 王童生是别有用心! 辛筝心道:“他一个入赘之人,还能翻天?他没有人脉,什么也做不成的。” 辛筝还是喜欢他的温柔,又看不起他,所以对他掉以轻心,接受了他的道歉,夫妻俩依旧恩爱。 不成想,王童生却趁着辛筝放松了警惕,攀上了瑞安大长公主。 王童生虽然是个读书人,体格却很好,在床上温柔小意,又能龙精虎猛,瑞安大长公主那边养了几个人,却也被王童生征服了,爱极了他。 辛筝知道后,气得发抖。 她母亲是内宅女人,从来不管生意,承不住事;她父亲身体不好,一受气就容易胸闷气短。 介于此,辛筝没把这件事告诉家里。 她想默默和王童生较劲,最好能除了他。 同时,辛筝也在王童生勾搭上瑞安大长公主的时候,被另一个年轻书生给勾搭上了。 辛筝这几年,在外头不止一个男人。 第一个做她入幕之宾的,是个从荆湖南路到京里赶考的举子,是个穷读书人,姓尤。 辛筝跟尤举人好了半年。 尤举人生得也儒雅漂亮,虽不及王童生,却也温柔体贴,能滋润辛筝受伤的心。 第292章失宠 王童生投靠了瑞安大长公主之后,他和辛筝就貌合神离,彼此都尽量不触怒对方,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辛家是药商,王童生防止辛筝给他下药,在家里吃饭、喝水都格外留心,哪里不对劲立马就要请大夫。 而且,他每个月都要去瑞安大长公主府,让太医跟他问诊一次。 瑞安大长公主也会问他:“怎如此担心?” “我家那婆娘是个厉害的,我担心她下毒,神不知鬼不觉。”王童生如此说。 “那就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道下毒的后果。”瑞安大长公主笑道。 果然,瑞安大长公主跟好几个朋友说,辛家的药可能有毒,这话立马传到了宫里的御药房。 御药房的大太监派了小太监来查,很紧张,还说一旦禀告了皇帝和太后,此事就没有回转,要夺取辛家的供奉。 辛筝吓死了,塞给小太监好些银子,又四下里打点,才把风声压过去。 瑞安大长公主的话,还是挺有分量的,不像对头药商的话那么不济。 瑞安大长公主现在疼王童生疼得厉害,若是王童生意外死了,瑞安会把气发到辛家头上。 辛家不过是药商,京里不止她一家卖药的,好多人虎视眈眈。瑞安大长公主若是气不过,给他们下个绊子,这御药供奉可能就要还给旁人了。 这样,辛筝就断了轻率行事的念头,要徐徐图之。 “我得有个孩子。”辛筝想。 辛筝最好生个儿子,让辛家后继有人。孩子的爹不管是谁,外头都必须以为是王童生。 辛筝怀孕之前。王童生不能死。是以,辛筝暂时打算留王童生一命。 可是,辛筝在外头的那个尤举人,弄了半年也没讲她弄怀上,不知是不是他根上不行,辛筝和他就断了。 断得很干净,没什么牵扯。 第二次。辛筝跟城南药铺旁边一个武馆的少东家好上了。 武馆少东家。五大三粗的,爱慕辛筝的娇媚。 他只会武,不通文。粗鄙不堪。好了几个月,辛筝实在不喜他打呼噜、随便放屁的坏毛病,买了个漂亮丫鬟给他,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自己和辛筝断了。 辛筝还是没怀孕。 她很着急。 从去年开始,王童生利用瑞安大长公主的人脉。已经开始威胁辛筝,甚至好几次药铺出事,都是王童生捣鬼。 辛家的一个分号小药铺,最终被王童生占为己有。辛筝还要体面客气的给他,好似恩爱的夫妻情分。 几番较劲,辛筝因为怕被父亲知道。会气死她父亲,所以畏手畏脚。都输给了王童生;同时,她也深深绝望:身份高的人,永远得罪不起。 瑞安大长公主只是个女人,不涉足朝政,可是她随便一个小把戏,辛家都要遭遇波折。 这是天潢贵胄的尊贵! 明的斗不过,暗的又不能得手,而三年下来,辛筝越发焦虑。 当然,辛筝不知道的是,瑞安大长公主和王童生的矛盾也越来越多,瑞安已经很厌倦这个人了,只是太寂寞,才不忍心抛弃他。 辛筝试图撒网,慢慢圈固瑞安大长公主,利用她能结交的人脉,来给大长公主下拌子,寻找瑞安的缺陷。 这个方法,只能用一次,辛筝很谨慎,没有轻易动手。 去年,辛筝和药铺的一个大伙计好上了,对方也是一表人才,出身贫寒,但是模样俊郎。 这个大伙计就很有能耐,终于让辛筝有了身孕。 怀孕之后,辛筝再也不想等。 她手里有瑞安的把柄,当然如果一击不中,瑞安的反击会让辛筝和整个辛家万劫不复。 辛筝不放心,就想到了陆落。 也许,术士真的能帮她一把。 陆落布阵完毕的第一天,王童生就出事了。 那天瑞安大长公主去看马球,认识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 男孩子是有人特意带过去的,瑞安一看就很喜欢。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对王童生意外的男人动心。 当天,王童生就把打发回家。 王童生很吃醋,回家之后发了通小脾气。 辛筝自然是惊呆了,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快。 王童生不甘心失去这么个大靠山,端阳节当天,非要跟瑞安大长公主出行,结果瑞安的马车翻了。 “都是你,若不是你非要出去,岂能出事?”瑞安大骂王童生。 人的感情很奇怪,一旦陷入新的爱河,前面这人就弃如敝履。 偏此人还不停的表现,更是碍眼。 瑞安原本就已经很嫌弃他了,现在更是恨不能此人永远消失。 王童生挨了骂之后,第二天又去大长公主府,一把抱住了瑞安:“卿卿,我昨日想着你,想得心都碎了。咱们一起三年,有什么事儿不能心平气和的说?” 结果,屏风后面,四五个贵妇人目瞪口呆。 原来,瑞安今天约了老姊妹们玩乐,王童生不知轻重,急促跑进来,一进门就抱住了瑞安,又亲又摸。 瑞安脸刷的全白了。 王童生动作和言语都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王童生就说完了。 “混账东西,你竟敢污蔑我!” 瑞安还是遮掩的,当即惨白着脸,叫人当着她那些老姊妹的面,把王童生打个半死,皮开肉绽。 若是平时,瑞安完了之后也就算了。 可她如今得了新人,正是满心热情的时候,王童生原本就碍眼;现在,他又把瑞安的事抖出来,瑞安有灭口的冲动。 “这是怎么回事啊?” 瑞安大长公主府的人送王童生回来,辛筝问道。 王童生被打了三十棍,筋骨都打散了,神志不清。 辛筝万万没想起,前几天还很疼爱他的瑞安大长公主,此时忍心如此下狠手。 “他污蔑大长公主的清白,大长公主饶他一命,以后不许他再登门。” 辛筝去打听了一番,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王童生这伤,慢慢养也要一个多月才能下床。 而瑞安大长公主那边,他彻底失去了欢心,他的事已经被人知道,瑞安为了避嫌,不可能再见他的。 如果他死了,瑞安更踏实。 辛筝就换了王童生的药,在他的药里掺了其他的。 不出一个月,王童生肯定要死,而且是呈现被打伤了脾,脾竭而亡的症状。 辛筝有了孩子,死了不安分的赘婿,同时又不得罪权贵,三喜临门。 一切的改变,这么恰如其分的好,辛筝大喜,立马把野山参送给了陆落。 “陆五娘说,我可能也要出事,怎么我还是好好的呢?”辛筝也想。 后来,她也出事了。 第293章解决(月票2640+) 瑞安大长公主是寡妇,身边养了人,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谁也别揭穿,这层窗户纸关乎皇家声誉。 王童生却冒冒失失,把瑞安大长公主的丑事暴露在几个诰命夫人的面前,让瑞安大长公主彻底放弃了他。 辛筝想想:“运气,这真是运气!” 如果那天王童生没去公主府,亦或者大长公主没有请客到家里,此事没有让大长公主颜面丧尽,大长公主也未必就能彻底和王童生断绝来往。 毕竟三年了,哪怕没了激情,心生厌恶,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断的。 人是有感情的,大长公主同样。 想要断,也会给点好处,慢慢的牵扯过一年半载,才能断掉。 如今干脆利落,超过了辛筝的预料。 辛筝觉得她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还是陆落替她破了桃花煞的功劳。 所以,辛筝很痛快给了陆落野山参。 “姑爷的病如何了?”辛老爷和辛太太也会关心。 王童生莫名其妙被人打了,辛老爷心里有了三分狐疑。 此事,辛老爷是知情的,只是对方是大长公主,辛家惹不起;辛老爷又怕女儿伤心,见女儿对丈夫还是温柔小意,辛老爷就忍住没说。 “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辛筝如此对母亲说。 转眼,她又对父亲说:“他好不了了,这几年他借助瑞安大长公主,图谋我辛氏家业,也不是一两日。” 父女俩第一次坦白,原来彼此都知道。 辛筝执意要除掉王童生,辛老爷却说:“做人还是应该积德。将他关在后院。只要瑞安大长公主不过问,其他人谁会自降身份跑来问他?” 入赘之人,身份低贱,辛家的亲戚朋友不会自甘堕落将王童生视为平等的朋友。 只要长公主不问,就可以软禁他,留他一命。 “人都会犯错,给他个回头的机会。也许他能悔改了。”辛老爷道。 辛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辛老爷自己也学医。 医者大善,辛老爷是个儒商。这些年他运气极好,拿到了御药供奉。更让他觉得良心会带来好运。 他希望女儿别犯杀孽。 “也对。”辛筝笑着,不与父亲争执,表面上答应饶王童生一命。 背后,辛筝照样给王童生下药。让他脾脏枯竭,下不了床。 “这是多好的机会。哪怕以后瑞安大长公主问起,我们也说是被她打死的。外人可瞧见了她打人,她抵赖不掉。有了这个忌讳,她会害怕我们闹大。以后绝不敢再为难我们。”辛筝想。 留着王童生,对辛家是祸害,也会让瑞安大长公主不安。 他死了。辛筝三年的怨气就出了;他死了,他抢过去的生意可以重新回到辛筝手里;他死了。瑞安大长公主良心不安,也等于有把柄在辛家手里,以后不会成为辛家的掣肘。 一箭三雕,辛筝岂能错过? 辛老爷说善良是好事,辛筝没觉得。 人善被人欺! 王童生挨打了,伤筋动骨一百日,没有下床;一个月之后,他就死在床上了,死的很合理。 被瑞安大长公主打死了嘛。 辛家很快给他发丧。 这边刚一发丧,那边瑞安大长公主就慌了。 当时好几个贵妇人看到她叫家奴叫王童生的,而且把王童生打得闭气了。 如今他死了,肯定是重伤不治啊。哪怕不是,外头也会这样说的。 若是辛家闹起来,御史再参瑞安大长公主一本,她的诸多丑事被翻出来,皇家为了自己的体面,可能会薅去她大长公主的封号,夺去她的封地。 瑞安很着急,急忙派人请辛筝。 辛筝去了,一个劲哭:“大长公主,我怀了孩子。” 瑞安又惊又怒:王童生自从和瑞安在一起之后,再三保证他绝不碰自家的妻子,这是瑞安要求的。 瑞安很霸道,她还是第一次和人家的丈夫勾搭。 不成想,王童生居然对她撒谎。 几缕淡薄的内疚,顿时化为乌有。 “……我这以后可怎么办啊?”辛筝大哭。 “不妨事的,好好养大孩子吧,他就是你的依靠啊。”瑞安慈祥对辛筝道。 然后,瑞安大长公主送了辛筝二万两银票、两间临街的大铺子,好些金银首饰,恩威并施,希望辛筝能保密。 辛筝再三磕头谢恩,说:“您放心,我会好好养大孩子的,绝不叫大长公主失望。外子身体一向不好,没想到他这么早去了……” 辛家给王童生发丧,没有闹。 瑞安松了口气。 辛筝解除了心头大患,又扫除了瑞安大长公主这个障碍,还得了瑞安的封口费,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不过,她当初要好的那位尤举人,听闻辛筝死了丈夫,就知道如果去闹,辛家会给钱的。 “辛大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尤举人说。 辛筝丈夫刚去世,为了维护声誉,她断乎不敢放任这些流言蜚语的。 于是,辛筝给了尤举人三千两的封口费,又找地痞流氓骚扰他,不许他再胡说八道。 尤举人拿到了钱,不堪辛家派过来无赖的骚扰,暂时离开了京城,去江南游玩了。 “爹,我跟您说实话……”辛筝这才老实把自己的行为,都告诉辛老爷。 辛老爷大惊失色,没想到女儿不守妇道,淫乱如斯。 “我要把这些事都处理掉。”辛筝对父亲说,“我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反正是我的。我以后是母亲了,不会给孩子丢脸,您放心,我绝不再重蹈覆辙,我会安分守己,守着家业和孩子过日子。” 辛老爷知辛筝心思果决,她说得出就做得到。 于是,辛老爷把那个大伙计辞退,让他远远离开京城。 大伙计也不知道辛筝和王童生没同房,也不敢肯定孩子是他的。 辛家对于大伙计而言,是有钱有势的,去和辛家闹,是鸡蛋碰石头。大伙计得了好处,远远就走了。 而武馆的少东家,早已成亲,家里有个母老虎,他绝不想提起和辛筝的往事。要是他妻子知道,会跟他没完的。 辛筝又想起了陆落。 “陆五娘说我也犯桃花煞,既然姓王的死了,难道我也会不得善终?”辛筝摸着肚子,很担心。 第294章游兴(月票2670+) 辛筝想到了陆落。 陆落的术法,让辛筝心悦诚服,于是她又找到了陆落,希望陆落能帮她再布阵,免得她或者孩子出事。 陆落没有布阵,只是送给她一个小葫芦玉,说:“这是保佑平安的法器,你随着戴着吧……” 辛筝很感动,没想到陆落这么爽快。 她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就听到陆落继续道:“不用客气,给二千两吧!若是其他人,我都要卖二万两的。” 辛筝差点一头栽下去,就知道这货不是好人! 拿到了玉葫芦,二千两银子还是给了,辛筝从此对术士多了份信任和敬仰。 陆落收钱办事,很干脆。 她甚是告诉辛筝,要仔细这一胎,因为是男孩儿。 辛筝高兴极了。 而后,她果然生了个男婴,重七斤八两,一下地不用稳婆打屁股,哇的就哭了,声音极其洪亮。 辛家有了新的继承人,辛筝的一颗心也彻底安稳了。 辛筝该玩的也玩过了,该经历的失望也经历了,如今看淡了男女感情,真正的清心寡欲,照顾生意,赡养父母,抚育儿子。 她有三个妹妹,其中两个是她的胞妹,也都顺利出嫁了。 被辛老爷子视为养子的秦厚朴,还在等着辛筝。 辛筝也不瞒他:“我曾经品行失端,此生无意再改嫁了。哪怕我要嫁,也是招婿,辛家不能离了我。你如今在药行有了名气,大好前程,没必要入辛家。平白无故低人一等。” 秦厚朴很执着:“是老爷教我读书认账,教我人情世故,教我制药辩药。哪怕再有名气,也是辛家给的,我的命都是辛家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你都改了。你从前不过是心里苦闷,失了航向。才故意报复姓王的。不怕。以后我替你掌舵……” 辛筝后来是真的改了。 可是她对秦厚朴没感情,也不想作贱他。 直到这一刻,辛筝越发觉得。这个人像她的家人,处处替她考虑,亲弟弟也不过如此嘛! 于是,辛老爷认下秦厚朴做了义子。辛筝也认他做弟弟,并没有改嫁他。 辛家给秦厚朴置办了宅子。娶了媳妇,他后来有五个儿子,生活美满,一辈子替辛家做生意。从未生过反骨。 辛筝觉得,这是她唯一一次识人很准,从此也很有自信。 她的儿子长大了。接管了辛家,后来再开枝散叶。精明能干,也有秦舅舅辅助,辛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辛筝的一生,可谓是幸运又恣意,到了老年回想起来,她也不后悔。 她中老年的时候,做了很多善事,每年都给育婴堂捐钱和油米,大寒冷的冬天在大门口撑起粥棚,暑天在药铺门前熬住解暑汤,免费给路人。 亲戚朋友,她能照顾的,都尽量照顾到。 她从未悔过,她的一生,有功有过,完完整整。 这是后话,此后不提。 陆落后来也没怎么和辛筝来往过,毕竟圈子不太一样,而且大家都是忙人,不是有空闲的妇人。 五月中旬,天气温和,初夏的风有荼蘼的清香。 颜浧和陆落去骑马。 陆落牵了自己的良驹,就是颜浧前年送给她的,她一年也骑不了几次,马儿跟她有点生疏。 一开始,颜浧和陆落并排而行,马儿轻松跑着。 后来颜浧翻身一跃,到了陆落的马背上。 “唉,你的马要丢了。”陆落的注意力被颜浧奔腾向前的马夺去了。 颜浧搂紧了她的身子,替她握住了缰绳:“傻丫头,没听说过老马识途吗?哪怕将它送出京师,它也能自己回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凑在陆落的耳边。 陆落身子微微往后一靠,就依偎在他胸膛上。 初夏骑马的衣裳都不厚,陆落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的纹路,以及他那颗炙热跳动的心。 她放松了身姿,任轻薄熏甜的风拂面而过。 跑着跑着,就到了一处青山脚下。 颜浧的马,居然无人驾驭的情况下,亦步亦趋跟在陆落的马身后,寸步不离。 “走,我带着你打兔子去!”颜浧在山下停了马,把陆落抱了下来。 “倒也好玩。”陆落笑道。 颜浧就捏她的脸,说:“倒也好玩?说话老气横秋的,不像个小姑娘……” 陆落打开他的手,反抗地翻了个白眼。 颜浧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 陆落微微垂下了眼帘,没说什么,耳根有点红。 走山路的时候,陆落有点不太稳,下意识牵住了颜浧的手。 颜浧心里忍不住直跳。 “兔子呢?”陆落瞧了半天,也没见颜浧放箭,问道。 回过神来,她发现颜浧紧紧握住她的手,竟无心打猎。 陆落抽回了手。 后来,颜浧打了两只兔子,两只山鸡。 他的弓箭桶里,带着盐巴石和火折。 “我要剥兔子皮,你去捡些柴火来。”颜浧道。 两人准备在河边烤兔子,当做午膳,也充当游兴。 陆落心情很好,不知道是因为出来打猎,还是因为和颜浧在一起。她欢喜去山脚下捡了些枯枝,抱回来交给颜浧。 她一口气抱了很多。 颜浧让她去捡树枝,是以为她害怕血淋漓的兔子,想支开她。不成想,她竟然真的把柴火捡齐全了。 “真能干。”颜浧赞道。 陆落又白了他一眼:“我有手有脚的,连柴火也捡不了?” 兔子剥好,洗干净,掏干净内脏,颜浧放在火上烤,烤的很均匀,冒着滋滋的油,颜色金黄。 “给。”烤好之后,颜浧先摘了只兔腿给陆落。 陆落接过来,擦了盐巴就吃。 “好吃。”她说。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轮新月。风吹散了她的青丝,在她雪白的面颊旁边徜徉。眼波清湛,眸光盈盈。 颜浧心里似灌进了暖风,温暖又甜蜜。 他们俩分食了一只野兔,都很饱,颜浧拿了带过来的水袋给陆落。 颜浧突然玩心大起,用手指沾了地上的灰,抹在陆落雪白的面颊上。 陆落吓一跳。 她没动。 颜浧在她左右两边的脸颊上,各自抹了两道灰,像猫儿的胡子,可爱又有趣,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幼稚的人呐。”陆落心想。 陆落和颜浧认识这么久,从未见他这般放肆大笑。 公务肯定很忙,教导小皇帝武艺和兵法也忙,他是很疲倦的。能逗得他放松笑一场,陆落也觉得还不错,她就任由着他,被画了个花脸。 “猫儿!”颜浧将她搂住了,亲吻着她的唇,在她唇齿间呢喃,“你像只小猫儿。” 第295章心思的歪曲 颜浧和陆落单独相处时,心情极好,那盛绽的愉悦,让他的面容添了层柔光,温柔俊朗。 陆落的唇角,微微弯了几下。 未来的生活,是可以预见的顺心。柴米油盐肯定有些磕磕碰碰,但她的丈夫是颜浧,陆落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极其奢靡的庇护之地。 一切能预料、能计划,让陆落重新找到了安全感。 回城的时候,她轻轻握住了颜浧的手。 颜浧十指修长,肌肤有点粗糙,掌心布满了老茧,宽阔、温热、结实。 “怎么了?”颜浧也察觉今天的陆落特别乖,不会用她冰凉的眸子逼视他,而是乖巧听话。 反常即妖,颜浧倏然不安心。 “没什么。”陆落低声嘟囔,“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你挺好的。”陆落微微咬住了贝齿,艰难道。 颜浧一惊,难以置信看着她。她低垂着眼帘,修长羽睫忽闪,在眼底投下阴影,遮住了视线。她雪肤上,还有几抹他揩上去的轻灰,凝雪的肌肤上,涌出了红潮,娇嫩若桃蕊。 颜浧这才回神,知道她说了句什么。 她心里有他! 颜浧伸手,将她带入了怀里,轻轻拥抱着她。 最动情的时候,什么言语都苍白,颜浧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安静搂住她,让她贴着自己的心房。 “五娘……”他的一个轻吻,落在她的眉心。 回城的马车上,他就这么轻轻搂着她,两人相依着,似有馨香暗潜。两人心路皆有花影摇曳,明媚如春。 颜浧没有说什么,陆落也满心欢喜。 他为陆落做的,远胜过了任何的言语,陆落都懂,颜浧很欣慰。 “五娘,咱们去珧山小住几日吧?”颜浧低声在陆落耳边道。“我休沐一日。告假两日,可以玩个痛快。” 他想单独和陆落去泡温泉。 陆落顺着他的思路,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行。”陆落道。“我不能跟你去!” 她坐正了身子,板起了脸孔,严肃对颜浧道:“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就不能糊里糊涂的。已经定亲了。年底就能成亲,我自然是你的。也不急这一时。 虽然你不在乎规矩,我也不在乎,可顺着规矩往下走,以后想起来。也算是彼此心里有个交代,是不是?” 颜浧错愕看着陆落。 “你想什么呢?”颜浧惊讶问,“你以为……哦。你以为?” 颜浧遽然大笑起来。 不知道为何,这个瞬间他觉得陆落比他流氓。 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心思瞬间就转到了男欢女爱上去? 不仅如此,她还义正言辞跟颜浧讲道理,而不是害羞,更是惹得颜浧忍俊不禁。 听她这口气,竟不是不愿意,而是不符合礼教而不能。 颜浧哭笑不得。 “五娘,你真是个呆子!”颜浧在凌乱的笑声中,又搂住了她,吻住了她的唇,几乎将她压在车壁上。 陆落被他吻得喘不过来气。 颜浧提议两个人去泡温泉,当然不是去守清规戒律的,能探知她身体的秘密,他自然也高兴。 他的想法,仅限于拥抱、亲吻,甚至能攀上她胸前的柔软。 可他没想过占有她。 成亲了才能往一处睡,颜浧知道,他以为是常识。 没想到,陆落的想法比他惊世骇俗。 颜浧原本没多想,陆落这一说,反而提醒了他,接下来好几天他都很难捱,夜里总想着她,想起搂住她身子的娇柔,她肌肤的凉滑…… 一想就停不下来,连夜转辗反侧。 “真是个妖精!”他恨极了。 他身边又没有通房,浴火难填的时候,是很难挨的。 他想找陆落算账! 陆落一开始挺尴尬的,后来又想:“我的思路不是才符合逻辑吗?” 之所以出现这么大的误差,要么是颜浧装蒜,要么是两人的三观存在差距,陆落认定是前者。 颜浧就是个大尾巴狼! 她逻辑严谨,没什么可尴尬的,陆落就丢开了。 泡温泉的事,陆落仍在计划,她准备过几天把家里事交代完毕,带着母亲和洀洀去住半个月,拔去冬春滞留在身体里的寒湿。 闻氏和洀洀去了,颜浧肯定就不好意思去。 同时,陆落也关心石庭何时到京城,陆其钧的病还指望他。 陆落去了趟师父的府邸。 她师父看了眼她,眼底闪过几抹异样,对陆落道:“落儿,你带忠武侯来,给为师瞧瞧。” 陆落从未带颜浧给师父看过。 之前,陆落一直想着退亲,没打算让师父过目。 直到去年腊月,她的心才算定下来。可俗事繁忙,竟然忘了此事。 “好,我明日带他来?”陆落道。 千衍颔首。 陆落也疑惑:怎么她师父想起来见颜浧,之前他可是提也不提的。 是她和颜浧的姻缘有什么问题吗? “师父,您怎么想起见忠武侯?”陆落直接问师父。 千衍微笑,眉目慈祥:“落儿快要出嫁了,我总得见见那孩子,给他相相面,看看他的本性。” 这当然是推脱之词。 两年前,陆落尚未遇到颜浧,石庭就对陆落说:你这辈子都不能回湖州府了,要在京里生根。 可见陆落要和颜浧定亲,她师父和石庭早就算出来了,不需要现在再给颜浧相面。 知晓陆落要定居京师,师父跟到了京城来。 而后,师父多次跟陆落说,她和颜浧是天定良缘,如今却提出要见颜浧,甚是蹊跷。 “师父,上次你看我,好似也看出我面相有什么问题,如今又要见忠武侯,别是有什么事吧?”陆落微微蹙眉。 千衍摇头,笑着说没事。 “您别瞒我,我心里有底,也好防备。”陆落道。 “等我先见过忠武侯再说吧。”千衍犹豫了下,没有立刻拒绝陆落的请求,“你也不用担心。” 陆落无法,从师父家里离开。 她回家之后,派人去忠武侯府给颜浧递信,说陆落要见他。 黄昏的时候,颜浧来了陆家。 陆落和他在东次间坐下,陆落跟他说了自己的师父。 “千神仙吗?”颜浧问。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千衍是个活神仙,而他唯一的子弟是陆落。 颜浧也知道。 他从未提出要见千衍,只怕陆落为难,他知道术士脾气怪。 如今千衍要见他,颜浧自然同意,他也很想知道陆落的师父是什么样子的人。 第296章深埋的记忆(月票2686+) 陆落带颜浧去见她师父。 千衍满头白发,素衣消瘦,面颊苍白,越发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姿。 “师父,我带了颜三郎来。”陆落笑着,踏进了高高的门槛。 颜浧一见千衍,心下惶然,莫名有种窒迫。他不怕任何人,亦不敬畏天地,可他立在千衍面前,有点喘不上气,好似满腹的愧疚。 愧疚感从何而来,颜浧也不知道。 “师父……”颜浧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千衍,下意识跟着陆落叫了。 千衍倏然抬眸,眸光锋利又冷冰,似刚开刃的剑。 “世人都称呼我一声老神仙,我受之有愧了,在忠武侯面前,我就倚老卖老,你叫老神仙吧。”千衍眼风敛去,满眸慈祥,对颜浧道。 “是,老神仙。”颜浧立马道。 陆落不知缘故,不解看了眼她师父。师父素来宽和,就是乞丐叫错了,他也能宽容过去,不会刻意去纠正,怎么待颜浧如此苛刻? 师父不是说,颜浧是她的良缘吗?既如此,师父为何又不喜颜浧? “忠武侯请坐吧。”千衍眼底,再无之前的犀利,平和安详,说话也不带情绪,轻缓而舒适。 颜浧就坐到了陆落的下首。 小厮端了茶进来。 陆落说话,试图缓和气氛。 “三郎,我师父说他要给你相面,不如你先到师父跟前。”陆落开口,对颜浧道。 她好似第一次这样叫他。 颜浧却顾不上开心,他仍是心慌,同儿时做错了事。面对父亲时候的那种敬畏和忐忑一样,心里静不下来。 这种心悸,他自己也不能理解。 也许,术士的术法很高超吧? 颜浧站了起来,准备走到千衍身边。 “……不用过来,我已经相过了。”千衍笑道,语气慈祥。 颜浧看了眼陆落。 陆落轻轻拉住他的袖子。让他坐下来。 “忠武侯从戎多少年了?”千衍开口。和颜浧说闲话。 颜浧老实说:“十二年。” 千衍点点头。 而后,他又问了几句颜浧的家里人,他的差事。以及他担任帝师的过程。 “……听闻你当初被困赵州的风水阵里,死了二十几个下属,愣是没出来?”千衍突然道。 陆落一愣。 颜浧也吃了一惊。 陆落和颜浧的惊讶,不是同一件事。陆落惊讶的是她师父居然知晓此事。而且还当面问起,揭开颜浧的伤疤。 死了二十几人。颜浧很自责,心里放不下。陆落只跟他叔公说过,还没有跟师父提过,怎么师父知道? 颜浧所吃惊的。是柏兮也问过同样的话。 此事到底有什么隐晦?颜浧不明白。 “你一点法子也没有吗?”千衍问,不带责备,也无好奇。就是问起件平常的事。 柏兮也这样说过。 难道他应该有法子吗? 颜浧很疑惑,他从未学过术法。在被困山林之前。他都没见过有本事的术士。 世间自称会术法的,多是欺世盗名之辈。 “没有……”颜浧如实道。 千衍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气,像一把钝器,割着颜浧的心,让颜浧疼得窒闷。他想起自己年幼时射箭总是不好,父亲也这样叹气。 失望! 轻微的叹气里,带着浓浓的失望,让颜浧很难受。 “师父……”陆落狐疑打量着她师父,不解其意。 千衍没说什么,起身回了里屋,拿出一个阵法图,和两块玉佩。 千衍将阵法图交给陆落。 “落儿,你将此阵布在两处,你自己府上,以及忠武侯的府邸,要一模一样的。西南角上立两面铜镜。若是铜镜碎裂,你立马来请我。”千衍慎重道。 陆落接过阵法图,打开来看,里头包裹了两面铜镜。 铜镜很厚,没有火的熔断,怎么会碎裂呢? “师父,这可是铜镜,不是琉璃,不可能碎裂吧?”陆落问。 千衍微微笑了下:“以防万一嘛。”语气温柔宠溺,带着纵容。 陆落点点头。 而后,她又打开阵法图。 她见过很多的阵法图,也布过很多。但是千衍给她的这一副,她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陆落第一次见。 她知道很多古代阵法没有流传到后世,师父给她的,应该是古老的阵法之一。 “师父,这个阵法是做什么的?”陆落问。 “有益无害,你放心布上。”千衍笑道,“此阵是增运的,凝聚天地灵气,强身健体,福泽家宅。” “是。”陆落没有再问,很相信师父。 千衍又拿出两块玉佩,给陆落和颜浧:“你们各自戴上,此乃法器,算是为师的心意。” 陆落拿在手里,迎着日光看了看。 这是更古老的古玉,里头布满了生吉之气,沿着玉佩的纹路缓缓流转。 “多谢师父。”陆落道。 千衍颔首,坐下来喝茶,不再说什么。 陆落此时满心的疑问,都不知从何说起。 “三郎,你先回去好吗?”跟颜浧出门的时候,陆落不放心,准备折身回去,跟师父问个明白。 她让颜浧先走。 “五娘!”颜浧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他一贯炙热的掌心,冰凉粘腻,出了一手的冷汗。 陆落微讶,担心望着他。 “你不舒服?”陆落伸手,踮起脚尖摸了下他的额头。 额头也有点凉。 “没有,只是我觉得很奇怪。”颜浧眼底却格外茫然,“我好像很对不起你师父,我看到他就很内疚、惭愧……” 陆落不解,又担心又困惑,静静看着他,等待下文。 “有这种术法吗?”颜浧问陆落,“让人产生内疚感的术法?” 陆落摇摇头。 不是没有,而是她不知道有没有。 “你先回去吧,我去问问师父。”陆落道,“真抱歉,我不知师父到底何意,他一向宽和的……” 因师父多次说过,让陆落一定要维护这桩婚姻,不能退亲等,陆落以为师父很喜欢颜浧。 带颜浧来,陆落也没有防备。 哪里知道,师父态度很奇怪,既不是讨厌,也不是欢迎。 陆落要去问个明白。 还有师父给的法器和阵法图,陆落也要搞清楚。 “你先回去吧。”陆落让颜浧先走,自己折身,回了师父家。 第297章布阵(月票30+) 陆落折身回来,发现她师父正在愣神,目光空洞望着远方,表情落寞寂寥,神态满是悲怆。 他很伤心。 陆落头一回见师父伤心,心尖掠过几缕酸楚。 “师父……”她轻手轻脚进来,低声喊了句。 师父回过神,看到了陆落,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将悲伤敛去。 “就知道你不好糊弄。”师父笑道,“坐吧,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陆落斜斜坐到了师父旁边的椅子上,弹墨椅袱很柔软。 “您为何不喜颜浧?”陆落开门见山,“虽然您未见过他,却多次料定他是我的良缘,怎么今天您见了,反而很失望的样子?” “失望,不是不喜欢。”千衍笑着,谆谆教导小徒弟,“况且,我并未对他失望,落儿看错了……” 他已经拿出了法器和阵法,还在跟陆落打哑谜。 陆落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很多的质问她说不出口。 明知道师父遮掩,陆落也无法强行将他揭穿。 她一直安慰自己,时机未到。 既然不肯交代往事,那么总要说说这次陆落有什么危机吧? 否则,陆落如何防备? “您给我和颜浧的阵法,到底是做什么的?”陆落道,“师父,您告诉我,我好防备啊!” 千衍静静看了眼她。 “落儿,你听说过蚍蜉撼大树的典故吗?”千衍问。 陆落点点头。 “那你知道,在有的术士面前,你连蚍蜉都不如吗?”千衍又问。 陆落结舌。 有的术士,应该指陆落的师父千衍。以及那个被石庭说成“最厉害的术士”宁墨谷,也就是柏兮。 “是柏兮要害我们吗?”陆落问,“他要干嘛?” 想起柏兮从前的一些话,陆落深感此人用心不善,他对陆落颇有敌意。 “别瞎猜,为师也是防患于未然。”千衍笑道,“快回去吧。把阵法布上。你要相信师父!” 陆落很相信。于是她乖巧点点头。 “好孩子。”千衍很欣慰。 从千衍的府邸离开,陆落先去了趟忠武侯府。 颜浧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官廨。他还有很多公文要处理。颜浧对待公务素来谨慎用心,不肯松懈半分的。 陆落拿出师父给她的图纸,利用各种的风水法器,在颜浧的院子里布了个风水阵。 “西南的正坤位是阵眼。我在这里挂了块风水镜,不许任何人、任何物靠近。你们派人把手。若知镜子出现了丝毫的裂纹。你派人去请我。”陆落跟颜浧的护卫交代。 护卫恭敬道是。 颜浧的护卫很忠诚,颜浧让他们将陆落视为主母,陆落就是主子。 “铜镜怎么会出现裂纹呢?”有个侍卫问。 陆落摇摇头:“看着就是了。等侯爷回来,将此话告诉侯爷。对了。正东南的巽位,就是你们侯爷的主卧的东南角,我放了盘常青树的盆景。也不可弄坏了。” “是!” “若是常青树枯萎,也要及早告诉我。”陆落又道。 “是!” 布阵完毕之后。陆落去看了洀洀。 洀洀的宠物猫桑叶,在春上果然受孕了。猫受孕约莫六十多天就可以生产,桑叶这几天就要下崽,陆落也准备来看的。 “……别急啊姑娘,能找到的。”陆落刚刚走进洀洀的院子,就听到丫鬟和乳娘焦急的声音。 “可怎么办啊?”洀洀带着哭腔,“别是被人偷了吧?已经找了两天了……” “怎么会呢,谁到咱们府里偷东西啊?”乳娘哭笑不得。 “那是家贼吗?”洀洀担心问。 陆落正巧这时候进门。 洀洀坐在炕上,穿着桃红色的轻薄褙子,白玉似的面颊落满了泪痕。 “丢什么了?”陆落问。 洀洀下地,给陆落见礼,将陆落拉到炕上坐了。 “桑叶不见了,三嫂!”洀洀哭泣说,“昨日早上还在啊,中午我歇了午觉起来,再也找不着它。我们找了一天,把院子内外都翻边了,还去三哥的外书房找了,也没有找到,肯定是被人偷走了!” 陆落拿出帕子给她擦拭眼泪。 “不妨事的,我帮你找。”陆落笑道,“桑叶即将临产,肯定是躲起来了……” “奴婢也这么说。”乳娘连忙道,“母猫到了生产之际,都会找到地方躲起来,不肯轻易把小猫给旁人的。” “是吗?”洀洀还是不信。 “猫儿有这样的习性。”陆落道。 “可是三婶她的猫儿,下崽的时候就在是厢房里,并没有躲起来啊。”洀洀还是不信,怕陆落和乳娘骗她。 “三夫人的猫,是家里养的猫下崽,从小养在三夫人院子里的。姑娘的猫,是侯爷从外头捉进来的。”乳娘道,“这自然就不同了。” 洀洀又看着陆落。 陆落点点头:“正是如此。” 洀洀这才相信了。 没有被偷,可还是找不到啊。洀洀刚刚送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桑叶躲到哪里去了?”洀洀拉着陆落的手,“三嫂,你也帮我找找。” “好,我来看看。”陆落笑道。 在五行中,猫属木。按照术数仙人决的方法,万物皆有关联,想靠物件来预测往事,就要擅长抓因果。 东次间的西北方位,摆放了一把木制的椅子,而那椅子把手掉了一块,应该是谁不小心碰断的。 大家忙着找桑叶,也没顾得上换,应该是昨日弄坏的。 “往西北方位去找。”陆落对众人道,“遇到跟四有关的地方,就多找几遍。” 猫儿在五行中属木,在跟着后天八卦,木是四数。 见洀洀很担心,陆落笑道:“咱们一起去找吧。” 她拿出了罗盘,找准了方位,带着洀洀一路找过去。 找了一个时辰,把府里翻遍了,还是没有。 “去对面府上找。”陆落道。 于是,丫鬟们开了角门,到对面的永熹侯府去找。 陆落发现了一个叫“鸿泗院”的院落,正巧在洀洀院子的西北方位。 “这是谁的院子?”陆落问。 “是……是四哥的院子。”洀洀道。 洀洀跟她的两个亲哥哥从小就不熟悉,而她更不喜欢四嫂子。 瞧见是四哥的院子,洀洀有点想走。 “进去找找吧。”陆落道。 洀洀拉紧了陆落的手,不太想进去:“算了吧,三嫂,我们去旁的地方找找。” 正巧这时候,鸿泗院的院门开了。 第298章宠物与玩物 陆落陪着洀洀去找猫,找到了颜家四郎的院子。 洀洀不想碰到四哥四嫂。 洀洀很小失去了父母,长兄又去了西北戍守,子承父业,她被老夫人接到身边养大。 那时候,颜浧才十五岁,四郎十三岁,五郎十一岁,洀洀刚满周岁,一个家四分五裂。 祖父母养大了他们,他们就像普通的大家族孩子一样,情分淡薄。 四奶奶有时候会想:洀洀是四郎的胞妹,假如颜浧跟父亲一样战死疆场,而老夫人又驾鹤西去,岂不是要四郎养育洀洀? 四奶奶可不想。 四奶奶挺谨慎的,不愿意接这个包袱,一直对洀洀很冷漠,甚至连堂嫂都不如。 那时候,四奶奶想把洀洀交给大奶奶。 大奶奶是侯府的当家人,堂妹的养育和婚姻,也应该由大奶奶负责。 洀洀还小的时候,不太明白大人的心思,她只知道四嫂对她不好。 好几次路上遇到了,四嫂还对她翻白眼。 上次洀洀和陆落还偷听到,四奶奶说陆落的坏话。 这就更加洀洀不喜四奶奶了。 洀洀糯软温柔,她表达厌恶不是翻白眼或恶语顶撞,而是避开她,不理睬她。 “四娘子。”洀洀正要拉陆落走,鸿泗院的院门拉开,四奶奶的丫鬟冬儿正巧出来,撞见了,忙给洀洀见礼。 而后,冬儿瞧见了陆落,又给陆落见礼:“陆姑娘……” 陆落来过颜家多次,丫鬟们哪怕没到跟前,也远远见过。 陆落的个子比普通姑娘家要高些。又拉着洀洀的手,丫鬟稍微机灵点,就知道她是谁了。 “四奶奶在家?”陆落笑问。 丫鬟连忙点头。 顿了下,丫鬟又有点歉意:“陆姑娘,我们四少爷也在呢。” 四少爷也在房里,陆落就不好往里走了。 “您有何事?”丫鬟问,“回头我们奶奶去拜访您。” “不必了。不敢劳动四奶奶。”陆落道。“洀洀的猫不见了,我们正在找。你们院子里堆放杂物的房子,若是方便也替我们找一找吧。” 丫鬟道是。 说了几句话。洀洀拉着陆落要走。 陆落就和洀洀离开了,继续往前走。 “桑叶最懂我的心了,她绝不会去四嫂的院子。”洀洀嘀咕。 陆落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道:“桑叶要下崽了。慌乱得很,也许不小心就躲进去了。白问一句,又不费什么。” 洀洀嗯了声,还是不开心。 陆落不再说什么,领着洀洀继续找。直到把永熹侯的西北方位全部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桑叶。 洀洀眼泪又涌上来。 陆落安慰她,说没事的。总能找到。 “也许她已经回去了。”陆落笑道,“等她的小崽子长大了。她会把它们叼回来的。” 洀洀是单纯,不是傻,这种安慰的话,她听不进去。 她心急如焚。 陆落领了她回府。 “四娘子从早起就没进水米,陆姑娘您劝劝她。”乳娘悄声对陆落道。 洀洀吃不下饭,乳娘和丫鬟怎么哄也没用。 陆落会意。 “我有点饿了,我午膳还没用呢。”陆落这样对洀洀道。 洀洀哎呀一声,抱歉说:“光顾着让三嫂帮我找猫了。” 她连忙叫丫鬟们置办饭菜,招待陆落。 陆落让她也吃。 洀洀吃了小半碗米粥,吃得很痛苦,似乎是硬塞下去的,吃半口再叹两口气。 “能找到的,洀洀,别急。”陆落安慰她。 陆落很能理解洀洀的心情,陆落曾经也养个宠物。 前世的时候,陆落是金命,宠物狗属土,土生金,陆落当初奔着这个目的,就养了条狗。 她的狗特别随意,谁都可以逗它抱它,跟谁都走,是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 有次狗被她姨母家的孙子抱去玩了,只告诉了陆落妈,陆落妈妈公司有事,一时大事,将此事抛之脑后,忘记了告诉陆落。 陆落还以为丢了,翻天倒地找了一天没找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呜呜的哭了。 那时候真绝望,好似失去了至宝。所以洀洀的心情,陆落很能理解。 “我一定帮你找到,好吗?”陆落握住了洀洀的手,“你信不信我?” 洀洀睁大了眼睛,宝石般璀璨的眸子被泪水浸湿了,楚楚可怜。 她使劲点头,泪珠就滚下来了。 “不哭,不哭。”陆落替她擦拭眼泪,又哄她吃了半碗粥。 吃完饭,她们准备再去找的时候,四奶奶来了。 “……冬儿说洀洀和五娘来了,找什么猫,我也是糊涂的,不知根底,过来问问。”四奶奶笑道。 四奶奶戴着一支金菱花的簪子,熠熠的金光落在她的面容上,越发端庄温婉。 四奶奶今年才二十五岁,如娇花盛绽的年纪,气度清雅,姿容端正,也是个美人儿。 只是她说话,总带着几分市侩气。 “就是洀洀那只叫桑叶的猫不见了,我们满府乱找,叨扰了您。”陆落现在。 “什么样子的猫?”四奶奶问。 陆落就形容给她听:“白色的,快要下崽了。” 四奶奶见洀洀还是眼泪汪汪的,笑着拉了她的手:“这也值得哭?不就是只猫吗,我明日叫你四哥重新给你买,买四五只,轮流着玩,可好?” 洀洀一听这话,心里更堵得慌了。 四奶奶不养宠物,不知道人与宠物的感情,只当是普通玩物。 “我不要,我就要桑叶!”洀洀的眼泪又滚下来,甩开四奶奶的手,转而去握住陆落的,“三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桑叶!” 四奶奶的话,吓到洀洀了。 万一家里人都这么想,不愿意兴师动众帮她找,都说重新买一只算了,那她怎么办? 若是找不到桑叶,洀洀这辈子宁愿不养猫! 洀洀觉得,只有陆落懂,因为陆落从未说过让她重新去买一只的话。 洀洀这个动作,让四奶奶眼眸微沉。 四奶奶眼底的笑容,敛去了几分。 “嗯,我们一定会找到。”陆落道。 四奶奶年纪轻,心气高,见洀洀这样,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那猫怎样了,还叫吗?”一回鸿泗院,四奶奶就问丫鬟紫卉。 “不叫了,吃得饱饱的。再说了,柜子里四周都塞了棉絮,哪怕叫了外头也听不见。”紫卉道。 四奶奶点点头。 “它何时下崽?赶紧下了,下完还给那死丫头,以为我愿意要她的猫吗?呸,又脏又臭的畜生!”四奶奶咬牙骂道。 她这话,略有所指,不像是单独骂猫的。 紫卉不敢接话。 第299章拿捏(月票60+) 陆落对自己的占卜,有种盲目的自信,她相信洀洀的猫就在四奶奶的院子里。 猫科动物在五行八卦里属木,而洀洀屋子西北方坏了只木制的椅子;木在后天八卦里属于四数。 四奶奶排行第四,住在鸿泗院。 当然,陆落不能拿着这个占卜的结果作为证据,强行去搜四奶奶的院子。 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这个身份。 洀洀很难过,陆落回想起当初自己的宠物走失时的伤心,更心疼洀洀了。 “……三嫂,我、我就要桑叶,我不要其他的白猫!就是三婶的白猫换给我,我也不要!三嫂,你跟我哥哥说,好吗,别用其他的猫来冒充桑叶。”洀洀使劲哭。 乳娘和丫鬟们也整日照顾桑叶,听到洀洀哭,她们也想哭。 桑叶是大家照顾长大的,都有了感情,众人心里皆酸楚。 内宅多寂寞啊,有只猫逗趣,解了寂寥。况且桑叶懂事听话,那双美目隐约透出人的智慧,能揣摩洀洀的心思。 特别招人疼。 “好,好!”陆落搂住了洀洀,再三宽慰她。 四奶奶来登门,惹得洀洀大哭一场。 陆落哄了她半天,绞尽脑汁说安慰的话,都没空去想四奶奶到底为何把猫儿藏起来。 陆落的心思,都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四奶奶从未疼过咱们姑娘,偏每次来都惹得姑娘不高兴。”洀洀的丫鬟金蟾抱怨道。 “别胡说。”乳娘连忙阻止。 在陆落面前说四奶奶的坏话,岂不是挑拨人家妯娌? 洀洀的乳娘是个有小智慧的女人,她觉得陆落颇有见识,将来陆落进门。肯定能知晓四奶奶的秉性,没必要下人搀和、提点。 金蟾委屈嘟囔:“就是嘛,每次都如此。” “你还说?”乳娘生气。 “您别骂金蟾,四嫂就是不疼我,还不让说吗?”洀洀突然止住了哭,大声打断乳娘的话。 “吵什么呢?”颜浧正巧这时候回来。 日影西斜,从半卷的窗帘里照进来。落在幔帐的金钩上。金光熠熠。 陆落的面容藏匿在金光,格外的温柔。 她正抱着洀洀,像个体贴的长姐。劝慰着她。 颜浧瞧见这一幕,心里又温暖又踏实。 十几年了,他终于有自己的家了!他的家里,有陆落。有洀洀,将来也会有成群的孩子! 片刻的遐思。颜浧回神,发现洀洀哭了。 洀洀哭得很伤心。 颜浧第一次听到洀洀这么气愤又大声说话,而且是冲着自己的乳娘。 “怎么了?”颜浧又问。 洀洀立马气短了半截。自来只有乳娘说姑娘的道理,没有姑娘家可以和乳娘顶嘴。被哥哥抓个正着。洀洀有点害怕。 她缩到了陆落怀里。 “没事。”陆落笑道,然后给乳娘使了个眼色。 乳娘也不介意,自己养大的孩子。跟女儿似的,平素一句话说重了。也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乳娘带着丫鬟们,先退了出去。 陆落这才跟颜浧解释:“洀洀的猫不见了……” “那猫怀着崽,能跑到哪里去?”颜浧蹙眉,“还在府上,肯定是藏起来了。我叫人把府里翻了个底朝天,给你找到。” 洀洀立马从陆落怀里出来,使劲点头:“三哥哥,我就要桑叶,一定要找到它,我不要其他的猫!” 颜浧摸了下洀洀的脑袋,一再保证。 眼瞧着天色晚了,颜浧又愿意替洀洀找猫,洀洀就不粘陆落了。 陆落要先回家。 “我明早再来。”陆落道。 洀洀点点头。 颜浧送陆落出来,又把陆落拉到他的外书房,让陆落坐到他腿上,两人依偎着说了半晌的话。 “阵法我给你布好了。”陆落告诉颜浧,“我师父说,要当心铜镜碎裂。我师父还说,可能是柏兮搞鬼,你要当心他。” “柏兮?”颜浧吃了一惊,“他跟你们什么关系?” 陆落也不知。 “我已经有段日子没见到他了。”颜浧道,“他还在京里吗?” 陆落更不知道了。 说完了阵法,陆落的话又转移到了洀洀身上。 “……我觉得猫在四奶奶的院子里。”陆落将自己的占卜,告诉颜浧。 颜浧蹙眉,立马道:“我派人去搜!” 颜浧比陆落更相信陆落的占卜,他几乎是无条件信任陆落,陆落说什么都视若圣旨。 “不恰当!”陆落立马阻止他,“她肯定藏起来了,你去搜她的院子,那边老侯爷和老夫人绝不能饶恕你。况且你没证据,以后还怎么相处?” “那就别处了!”颜浧道。 “这是气话。”陆落笑道,“想个法子,既能找到猫,又让她吃个瘪,岂不是更好么?” 颜浧也不是莽夫。 他是心疼洀洀,又担心四奶奶没轻重,弄死了洀洀的猫,才提出强行去搜的。 “……咱们要先想一想,四奶奶为何要弄走洀洀的猫。”陆落道,“她肯定不敢害猫。” 颜浧能想到:“猫儿下崽污秽,若是产在朱氏的里卧,她再装病,说屋子已经不能住了。 猫是洀洀的,朱氏在提出他们四房要换院子,搬到我府上来。于情于理,她都占了上风。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她还有什么理由藏洀洀的猫。” 陆落失笑。 颜浧的猜测,也正是陆落的猜测。 四奶奶既然是精心打算过的,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让颜浧搜到。 况且,四奶奶也一定安排了一整出的好戏。 猫儿的确有躲起来产子的习性,桑叶跑到四奶奶的屋子里去了,完全说得通。产子的血污,也的确被视为不祥,四奶奶非说有个头疼脑热的,颜浧也无法。 再加上,猫是洀洀的,颜浧和洀洀要承担责任。 四奶奶再提出换到忠武侯府住,估计老夫人都会替她做主的。 “这般可恶!”颜浧分析完,有点恼怒,“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不同意让他们过来,看他们如何!” 陆落笑道:“为什么不让?他们来了,吃喝都靠着你,你愿意给咸菜,还是愿意给鱼肉,不都是凭你的心意?到时候,他们后悔都来不及,只怕天天要搬回去呢。 你们家四奶奶,是太着急了些,欲速则不达啊。不过,此事的事不能叫她得逞了,我有个主意……” 第300章借口(月票90+) 陆落起了更才到家。 因为倚竹跟着她,闻氏亦不担心,只是问陆落:“千老爷子身子骨还好吧?这逢年过节的,他也不让我们登门去磕个头。” 闻氏以为陆落整日在师父家。 “娘,我还有点事,回来再跟您说话。”陆落道。 她让丫鬟们掌灯,自己拿着罗盘,照师父的吩咐,连夜把阵法布起来,免得再出差错。 布置完毕,阵眼和阵门的地方,陆落特意叮嘱小厮:“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旦东西有了变化,记得告诉我。” 小厮们很听话,连连道是。 整顿完毕,陆落才回来,和闻氏说起了洀洀的事。 “……搜兄弟的院子,这可不适合!别说兄弟了,就是子侄的也不行。好好的搜家,是不吉之兆。你别乱说话,隔墙有耳,万一传出去是你撺掇三郎的,你什么名声?以后就莫要在颜家行走了。”闻氏听到他们要去搜四奶奶的院子,吓了一跳。 “我们不去搜。”陆落笑道。 不过,陆落会让更合适的人去帮她搜,首先她需要肯定的证据,这是她的主意,颜浧也同意了。 这话,她没告诉闻氏。 闻氏性格中规中矩,不喜欢陆落闹得出格。 而四奶奶就是欺负洀洀不敢出格,不敢硬闯硬闹。 闻氏松了口气。 她们母女说话的时候,身边亲信的秦妈妈、碧云、风烟和玉阶并未离开。 陆落尚未过府,颜家的少奶奶们就看她不顺眼,丫鬟们愤愤不平。 “颜家那样的门第,婢子瞧着也是不知所谓。”碧云道。 “丛林法则。”陆落嘟囔了句。 “什么?” 众人没听清。 “没什么。”陆落笑了笑。遮掩过去。 陆落倒是能理解颜家诸位少奶奶的心思,像已经远去太原府的大奶奶,以及四奶奶。 她们的行为,不过是有权势的人的正常表现,可以统称为“丛林法则”的具体化表现。 在丛林中,当一棵树的需要长成参天大树,它就会不停汲取土壤的营养、占领空间。生长在它旁边的树。会慢慢枯萎。 旁边频临死亡的小树会呐喊:“你已参天巍峨。为何还不给我机会?” 大树会告诉它:“等你长大了,会争夺我的营养,侵占我的空间。所以在你尚未成型时,我要限制你的发展,最好能逼死你。对于我而言,四周的一切树木都是威胁。” 丛林法则中。竞争对手不一定是个人恩怨,也许只是个潜在威胁。 你想要做皇帝。就要所有人臣服;你想要第一名,就要所有人分数低于你。 颜家的大奶奶,和现在的四奶奶,她们发现了陆落既不想臣服。分数也不低于她们,于是她们只有先下手为强,趁陆落尚未过门就要压制她。甚至逼死她。 丛林法则是人类社会学的法则之一,无处不在。 普通的人家。丛林法则没那么明显,因为她们本身就没什么权势,争夺的营养很少,不值得去拼命。 而自古皇家无父子、无亲情,就是因为他们的权势太多,能争夺的太多,他们都想要最大的空间——唯一的空间,所以就要打压身边任何一个潜在的威胁。 人与人之间,也许非要牵扯感情的仇恨,弱化了“丛林法则”,那么国与国之间的“丛林法则”就更加明显一点。 陆落和颜家的少奶奶们,就是丛林法则的细微体现。 对于大奶奶和四奶奶而言,陆落跟她们无冤无仇,却是她们潜在的威胁,她们都不会任由陆落长成参天大树,汲取应该属于她们的营养,占领应该属于她们的空间。 她们未必清楚丛林法则,却都是高门大户出身,骨子里就知道怎么掌控权势。 陆落的家属于小门小户,没什么权势可争的,大家会和睦相处,丫鬟们不太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敌视和仇恨,陆落也解释不通,就没有仔细去说什么。 次日早起,下了起细雨。初夏的雨,温柔湿润,不冷不热。 陆落早起,换了件简便的衣裙,带着丫鬟去看洀洀。 洀洀状态不见好转,还在哭。 府上都在忙碌,几乎是底朝天的翻,到处找猫。 还是找不到。 “走,去隔壁府上。”陆落拉了洀洀的手,说道。 洀洀问:“是去四嫂院子里找吗?” 经过了一夜,洀洀哪里都找过了,唯独四奶奶的院子里没去。 她前思后想,还是不太放心。 “对啊,我们去瞧瞧。”陆落道。 洀洀不太想和四奶奶打交道,可为了桑叶,还是咬牙忍住了不适,点点头。 于是,两人撑了伞,去了四奶奶的鸿泗院。 今天四少爷不在家,陆落和洀洀进去,四奶奶在宴息起居的东次间招待了陆落和洀洀。 “四奶奶,您瞧见洀洀的猫了吗?”陆落开门见山,直接问四奶奶,“我们找了一圈,四下里都问问,平白问一句,您别多心。” “岂会?”四奶奶笑道,“我并未瞧见。” “……四嫂,您堆放杂物的厢房,能派个丫鬟去找找吗?”洀洀揪着心,问道。 四奶奶满口答应了。 她喊了丫鬟冬儿和紫卉:“快去看看。” “昨日就看过了,并没有瞧见。”丫鬟紫卉笑道。 她的笑容里,有几缕莫名的不安,洀洀没瞧见,陆落倒是看到了。 “这样啊。”洀洀很失望,眼眸黯了下去。 “你别急啊,总能找到的。”四奶奶安慰洀洀。 见洀洀心情不好,四奶奶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洀洀的绝望到了顶点,再把猫还给她,她一定会感恩戴德。 这是四奶奶对洀洀的恩情。 有洀洀在中间说话,事情就好办了三成。 “陆姑娘,应该是我带着洀洀四下里找的,怎么好劳烦你?传了出去,我这个嫂子也太失责。”四奶奶笑着,转而对陆落道,柔中带刺。 陆落假装听不懂:“不劳烦的,反正我没事,四奶奶太忙了,洀洀才不敢打扰你……” 四奶奶也是一梗。 她没再说什么。 “四奶奶,要不您再派个丫鬟,仔细搜一遍吧?”陆落请求道。 “您不是怀疑我藏了洀洀的猫吗?”四奶奶大惊失色,很委屈又害怕的样子,好似陆落欺负了她。 第301章高台(月票120+) 陆落再三要求四奶奶仔细检查院子,四奶奶立马装得很害怕,像做错了事,以弱制强。 四奶奶的丫鬟冬儿也在旁边,连忙给陆落赔礼:“陆姑娘,您误会了,我们奶奶若是瞧见了猫儿,一定会还给姑娘的,绝不敢藏起来,您别生气。” “是啊,陆姑娘,您别生气,我们四奶奶绝不敢的。”紫卉也在旁边说。 陆落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并未生气,语气也是温柔的,可在四奶奶和丫鬟们口中,就成了咄咄逼人,故意诬陷四奶奶。 她们一下子就把陆落变成了借势欺人、高高在上,让陆落里外不是人。 洀洀急了。 “四嫂,三嫂不是这个意思的。”洀洀性格柔软,会替别人考虑更多,所以听了四奶奶和丫鬟的话,她就顺着四奶奶的意思,内疚了起来。 四奶奶和丫鬟当然也是想陆落内疚。 她们说话的时候,都是在赔罪。明明陆落不是在问罪,她们却在赔礼,把陆落当恶人…… “那好吧,我就不生气啦。”陆落轻轻握住了洀洀的手,阻止洀洀继续说下去,笑嘻嘻回答四奶奶和丫鬟们道。 四奶奶和丫鬟们面面相觑。 哪有这么回答的? 再说了,陆落还没嫁过来呢,岂敢用嫂子的身份教训四奶奶? 四奶奶和丫鬟们的意图,不过是把陆落抬上高台,让陆落下不来。没想到,陆落根本没想过要下,舒舒服服坐在高台上。真的俯瞰她们。 她居然当真充当了上位者,丝毫不惭愧,也不忐忑,这是多大的脸?! 四奶奶顿时感觉在气势上输了陆落一截,心里更不舒服。 凭什么啊? 哪怕四奶奶真的做错了,也不应该赔礼。哪怕她赔礼了,陆落也应该安抚她。而不是这么自然接受啊。 陆落凭什么这样理所当然接受她的道歉? 这下子。四奶奶输了更多,恨得牙痒痒。 “既然四奶奶这里没有,我们再往旁处去找找吧。”陆落笑着。和四奶奶作辞。 等陆落一走,四奶奶的脸就变了。 “……这小丫头片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没教养!”四奶奶的丫鬟冬儿骂陆落。“看她那样轻狂!” “就是啊,她居然给脸不要脸!”紫卉也很气愤。 这两丫鬟帮四奶奶辖制陆落。结果让四奶奶吃了个闷亏,也是心里甚堵。 “奶奶,陆氏不好相与,她这个人没皮没脸的。奶奶是大家出身,玉器去与粗瓦磕,免不得要吃亏。”紫卉安慰四奶奶。由衷道,“听说。她还会术法,万一弄个鬼……” 四奶奶脸色更差了。 颜浧是个土匪性格,粗俗难缠,没想到这个陆五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信她敢怎样!”四奶奶咬牙恨道。 陆落和洀洀出了四奶奶的院子,洀洀心情更差了。 “我刚刚听到猫叫了。”陆落悄悄对洀洀道。 陆落今天来,除了照例问一问,也是来听听动静。 果然,她听到了一声很微弱的猫叫,不知道是藏在哪里发出来的。 “真的?”洀洀狂喜,立马要折身回去。 陆落拉住了她。 “嘘!”陆落对她道,“走,我们去三夫人那边。” 洀洀很着急,只想赶紧找到她的猫,其他的什么也顾不得:“三婶母很忙的,咱们不去打扰她,还是去找桑叶吧。” “没事,去坐坐无妨。桑叶还在四奶奶的院子里,跑不掉的。”陆落笑道。 洀洀将信将疑,不太肯走。 陆落拽着她。 “三嫂,你既然听到了猫叫,怎么不早说啊?”洀洀不理解,“咱们去要啊,干嘛还去找三婶母?” “你没听到她们主仆都否认吗?”陆落笑道,“她们还说咱们诬陷她。既然这样,请三夫人去要。” “三婶母?”洀洀不相信,“她能去帮咱们要吗?” “当然,现在是她管家,她不去要谁去要啊?”陆落很肯定。 洀洀很听陆落的话,当即让丫鬟撑伞,两人去三夫人那边。 三夫人最近才帮着料理家务事,忙得焦头烂额。 下雨天理应摸牌逗趣,如今却要和一群管事的媳妇婆子们对账,三夫人一个头两个大。 正巧这时候,陆落带着洀洀来了。 “五娘,你怎来了?”三夫人看到陆落,好似见到了救星,终于有借口先把这些管事的人遣走,可以休息片刻了,一时间高兴极了,她原本就挺喜欢陆落的。 而后,三夫人又想起老夫人对陆落的诸多微词,又有管事的婆子和媳妇子们在场,三夫人怕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惹老人家不快,三夫人的喜悦微微收敛了几分。 “都去忙吧。”三夫人转脸对众人道。 众人散去。 三夫人偷偷舒了口气。 “眼睛怎么肿了,哪里受了委屈?”三夫人看出了洀洀的异样,关切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了跟前。 “我的猫丢了……”洀洀说着就哽咽了。 三夫人也养猫,一时间感同身受,知道洀洀的难处,焦虑道:“去找了没?” “找了,还没有找到,已经快两天了……”洀洀几乎要哭出来,又强行忍着,楚楚可怜。 “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就、就是……”洀洀还有说不出口。 她没听到猫叫,万一错了,岂不是诬陷四嫂子吗? 到时候,不仅她自己没面子,也会连累陆落的。 洀洀考虑到陆落尚未嫁过来,不能得罪家里任何人,否则她们要诋毁陆落的,于是话到了嘴巴,洀洀又咽了下去。 洀洀性格柔软,很怕是非,也怕得罪人。 “就是什么?”三夫人也着急,觉得洀洀不爽利,磨磨唧唧的。 三夫人是个爽利的性格。 自从她开始接手大侄儿媳妇的差事,主持家里中馈之后,她见惯了管事的婆子们个个一句话要拆开,分成十句慢慢讲,要细细捋清楚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三夫人烦透了。 洀洀也这样,让三夫人更烦。 “猫没丢。”陆落这时候插嘴,“就是跑到了四奶奶的院子里。我们不知道有什么忌讳,四奶奶不肯还给我们,还藏了起来……” 三夫人愣住。 而后,她回过神来,心下大惊:朱氏这是要干嘛啊? 是真的被朱氏藏起来了,还是陆落来诬陷朱氏? “是吗?”三夫人谨慎问了一句。 “对啊,我都听到猫叫了。”陆落道,“您派个人去找找,若是找不到,我给四奶奶赔罪。” 第302章落败的四奶奶(第五更,求月票) 陆落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和高门大户格格不入。 她这么直来直往、不顾体面的性格,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对手固然吃亏,她自己也落不下好名声。 现在可能看不出来恶果。 但是将来陆落的儿女说亲,对方人家可能就会挑剔,到时候女儿嫁不出去、儿子讨不到媳妇。 除非她能做了皇后。 这样,学子们才会替陆落描补和遮掩,绝不敢妄议她的是非。可惜,她绝不可能成为皇后。 所以,世俗还是要遵循的,女子的言德容工,才是立世的根本。 陆落从根本上就是歪的。 陆落也就是想想,她很少去计划那么远。再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知道以后怎么样? 她有没有孩子,还两说呢。 “来人啊。”三夫人听了陆落的告状,立马喊了四个管事的媳妇子,以及两个大丫鬟,去了四奶奶的鸿泗院。 四奶奶犹在生气,转眼见三婶母带着人过来,不明就里。 “三婶,您这是?”四奶奶迎接了三夫人,愕然问道。 不会是陆落恶人先告状了吧? 四奶奶气得欲哭无泪:哪有这种人?能不能按常理来?你这样,我怎么接招啊? 四奶奶欲扶墙吐血。 “你见着洀洀的猫了吗?”三夫人冷着一张脸,问四奶奶。 四奶奶把猫藏到了小厨房后面的地窖里。那个地窖,是冬天仓储菜蔬用的,到了春夏就空闲着。 “没有。”四奶奶一口否定。 她就不相信三夫人敢硬搜! 能搜到算好的,搜不到的话,三夫人如何服众? 四奶奶跟三夫人扯赖皮。 “陆姑娘和洀洀去告状。说听到了猫叫。”三夫人冷冷道,“既然你说没有,如何自证清白?” 四奶奶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原来陆落还敢下这样的担保! 她真是…… 不过,四奶奶转念再一想,难道陆落知道了吗? “这……”四奶奶快要哭了,“她胡说。您让她来。当面对峙!” “这有什么可对峙的?”三夫人烦躁道。“你让我们搜一搜,不就明白了吗?” “平白无故,您要搜我的院子?”四奶奶大惊。“三婶,我要去请祖母评评理,看看咱们家什么时候这样没规矩了!” 三夫人心情不太好,被家务事弄得烦透了。 她也受够了这些人曼声絮语。一点点的抽丝剥茧。 从前她都不知道,管家这么繁琐。她还以为管家可以快意恩仇,可以将众人踩到脚下。 事实证明,她还不是老祖宗,还没有品德服众之前。决不能如此做。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树立威望。这样将来才有资格管束他们。 “好,既然你不让搜。那我去请老祖宗,让老祖宗来问你吧。”三夫人无力扶额,没耐心纠缠了。 陆落和洀洀告状了,朱氏又不认账,三夫人不想扯了,直接去请老祖宗吧。 四奶奶更慌了。 洀洀的猫,是三天前的中午,跑到了永熹侯府的角门,怀着崽儿走不动,被正巧回府的四奶奶和丫鬟紫卉看到了。 四奶奶一直想利用洀洀。 她这样把猫拿回去给洀洀,洀洀哪怕感激她,也是有限的。 “何不让洀洀着急一番?”四奶奶当时这样想,“失而复得,她肯定更和我亲近!” 四奶奶想分忠武侯府的一杯羹,颜浧那边是铜墙铁壁,唯有从洀洀身上下手。 四奶奶认真谋划了一下:“先把猫儿藏到我的地窖里,等洀洀找不到,着急死了;而后,等猫儿下崽了,我就说猫躲在我的床底下,我才发现。 那时候,猫儿下崽,弄得我满屋子的污血,我就跟老祖宗和洀洀说,这屋子已经不能住了,要去忠武侯府。 洀洀感激我找到了猫,自然会帮我,老祖宗也必然肯的。三哥也是理亏,更要答应。况且,我们两房是血脉兄弟,他原本就应该让我们过去的……” 这么一筹划,四奶奶决定将猫藏起来。 不成想,这猫住了好几天,还是不下崽儿,而洀洀那边着急,到处找,四奶奶真怕露馅。 一旦露馅,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后哪怕颜浧允许他们搬过来,他们也是低人一等。 现在陆落和洀洀去告状,说猫就在四奶奶的院子里。假如四奶奶将来再拿出来,就完全达不到她理想的效果,而且会惹一身骚。 随着陆落和洀洀的告状,四奶奶的计划就失败了。 现在她要做的,大概是毁尸灭迹,让这件事差地消失。 四奶奶白忙活了一圈,还要犯杀孽,让她恨不能撞墙。 “三夫人,您听……”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凄厉的叫声,似婴儿的哭泣。再一听,应该是猫的嚎叫。 所有人都看着四奶奶。 四奶奶眼前发黑:那猫要下崽了。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岂不是天要亡她? “去找!”三夫人不再客气了,吩咐管事的婆子们。 最终,她们在四奶奶的地窖里,找到了洀洀的猫。 猫已经下了两只幼崽,还在继续。 四奶奶委顿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丫鬟们也吓得变了色,身子瑟瑟发抖。 “去请洀洀来。”三夫人吩咐道。 很快,洀洀就在陆落的带领下,重新回到了鸿泗院。 她们没空去指责四奶奶,只是将猫儿抱了回去。 桑叶下了四只幼崽。 颜浧把颜四郎叫到跟前,死骂了一顿,说他管束内宅不严。 颜四郎无地自容。 “要是害死了洀洀的猫,你赔吗?”颜浧厉声责问。 同时,颜浧请三夫人重责朱氏,否则他就要亲自动手。 永熹侯府的人多少有点怕颜浧,三夫人请示过了老夫人,决定给四奶奶禁足半个月,不许她踏出院门一步。 颜浧还不甘心,要重罚。 老夫人不同意,告诉颜浧:“家宅要和睦,不可再闹事了!” 老夫人已经送走了两个孙儿和孙媳妇,她是不想再出事了。 “三郎,你这门亲事,可要做下去?”老夫人突然问颜浧。 颜浧不明所以:“您要干涉?” “你肯听我吗?”老夫人冷哼,“三郎,我昨日才听人说,术士偷窥天机,是要受反噬的,她自己没事,她的亲戚朋友可要遭殃。 咱们家素来无事,自从五娘往我们家来得频繁,就一事未平,一事又起,你可想过缘故?” 第303章颜浧的得逞 颜老夫人的话,颜浧觉得自己应该很生气,可是他气不起来。 外人对颜浧是毫无意义的,况且他见惯了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老夫人这席指责的话,颜浧觉得去辩驳都太抬举了永熹侯府。 “呵呵。”颜浧对老夫人笑了笑。 他一声不屑的嘲笑,的确比反驳更加让老夫人心塞。 老夫人袖底的手轻轻攥了起来。 “祖母,当初您请五娘劝我,让我住到居徳坊来,现在是不是忒后悔?”颜浧笑问。 老夫人更是一堵——当初是她非要颜浧住在隔壁,陆落为了迎合他们,帮颜浧选了此处。 而现在老夫人怪陆落往颜家走动频繁了。 没有当初的因,哪来现在的果? 若颜浧不住此处,陆落绝不来,那丫头可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精。 老夫人更心塞。 “三郎,祖母的话,你莫要不放在心上!”老夫人道,“你可知这些话是谁告诉我的?是柏兮,他的术法比五娘更高超,他的话岂能错了?祖母是怕五娘毁了你,毁了咱们颜家” 柏兮? “他人在哪里?”颜浧问。 “他自己登门的。”老夫人道,“他说不必请他,我们都找不到他的,他如今不在城里落脚。” 颜浧眉头微蹙。 “他何时再来,您告诉我一声。”颜浧道。 顿了下,颜浧又道:“祖母,您没必要说五娘的是非。您要知道,一旦您跟五娘不和,我只会跟你们断绝关系。而不是离开五娘的。” 老夫人脸色骤变:“你……你为了个女人,宁愿不要家?” 颜浧立马板起脸,说:“那个女人,才是我的家!” 老夫人愕然。 而后,老夫人缓缓阖目,说:“出去吧。” “祖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颜浧道。“我不同意老四夫妻以后去忠武侯府。您若是也不想要他们,就赶出去吧。要不然,他们跟过来。我自己去赶的话,就人尽皆知了。 祖母若是在乎家宅和睦,就跟他们说清楚。轮到我去说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是你亲弟弟。”祖母有点无力。 颜浧比所有的孩子都叛逆。 可偏偏。他不会一边叛逆,一边依靠家族的体面。颜浧的所有家业。都是他自己赚回来的,用血换回来的。 他的叛逆,老夫人束手无策。 “敢跟五娘作对,我不想承认他是我弟弟。”颜浧道。“祖母,我可以不要你们所有人,您知道我不是赌气……” 他还真不是赌气。 老夫人太阳穴鼓鼓的跳。头疼得紧。 “我们养大了洀洀,你要断绝来往。先把洀洀还给我。”老夫人恨道。 “就是您养大了洀洀,我才对您敬重。”颜浧道,“您的恩情,我永远记得。” 老夫人无语:这就是敬重?看不出来啊小伙子! 最终,老夫人摆摆手,让颜浧赶紧走,看到他就气得梗塞,要喘不上来气。 后来,老夫人果然严令禁止颜四郎夫妻去忠武侯府,否则就赶出永熹侯府。 颜四郎夫妻俩见识了颜浧的冷酷,也见识了陆落的精明,心知“忠武侯”这个爵位的便宜,他们很难占到了。 虽然很生气,虽然很不甘心,却也别无他法。 他们果然不敢再提半个字,老实呆在永熹侯府。 他们开始谋划永熹侯府的家业了,颜大郎夫妻不是走了吗? 注意力和目标转移之后,颜四郎夫妻俩不再招惹颜浧和陆落。 陆落来看洀洀,颜浧把她拖到了外书房,和她说事情办妥了。 “我真成你们家恶人了。”陆落跟颜浧开玩笑。 “我们家?”颜浧笑道,“我们家,你是女主子啊,你还怕得罪谁?我吗?” 说着,就往陆落脸上凑,吻住了她的唇。 陆落半推半就,顺着他的心意往下走。 自从父母去世,颜浧过了十几年紧绷的日子。哪怕是回京,他的心也是提着的,从未开心过。 如今,他又过上了好日子。 他搂着陆落,心情雀跃又踏实,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五娘,我恨不能你明天嫁过来。”颜浧将头埋在陆落的肩头。 陆落轻轻摸着他的脑袋。 他靠着她的时候,忠诚又温顺,虽然他有锋利的牙把人撕碎的能耐,却从来不对她,陆落想到了一个词:猎犬。 她没有任何的贬义,只是想到了猎犬的凶猛与忠诚,心里泛起了涟漪。 颜浧就是这样的。 他在陆落跟前,乖得像个刚懂事的孩子。 “五娘,我想看看你。”颜浧突然道。 陆落不明白。 但见颜浧的手,已经攀上了她的衣带。 陆落这才领悟过来。 她捉住了颜浧的手,使劲掐了他一下:“刚刚还觉得你挺好,你又犯浑!” “我就看一眼。”颜浧的呼吸重了起来,“我不摸。” 陆落不同意。 她从未对男人袒露过身体,哪怕是她现在爱上了颜浧,她也做不到。 “不行!”陆落的耳根蓬上了热浪,自己说话有点不利索,“颜浧,你不耍流氓的时候,才像个好人!” 颜浧压住了她的唇,深深吻住了她。唇舌顶过来的时候,颜浧的手滑进了她的衣襟里。 他掌心粗粝,攀上了陆落凉滑的肌肤,引得陆落颤栗。 陆落按住他的手,不许他往上,他却顺势将陆落扑倒在炕上。 柔软的锦被,让陆落陷入其中。 颜浧明白陆落对他的感情,知道现在再僭越不会触怒她,就攻城略地,一路强悍往上,攀上了她胸前的柔软。 陆落溃不成军。 “我讨厌你。”陆落的呼吸急促,从唇角间呢喃着。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柔软,似喁喁情话。 “我知道……”颜浧回应道。 他的掌心,揉捏着她的乳脂,陆落的身子全软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似坐在了波浪滔天的船上,任由海浪的颠簸,将她抛上落下。 她紧紧搂住了颜浧的脖子。 颜浧期盼已久,终于阴谋得逞,接下来的几天都特别高兴,似捡了块宝贝。 “他很喜欢我。”陆落会这么想,然后满心的羞赧,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她觉得自己活得退化了。 第304章匆忙(我乃大罗金仙仙葩缘+1) 五月没什么大事,就是楚王的大婚之礼快要到了。 陆落也和母亲商量,送楚王什么贺礼才好。 “要不,将叔公送我的那架琉璃屏风,转送给楚王吧。”陆落道。 闻氏不同意:“那也太贵重了,我还准备留着给你添箱,将来摆在你新房里。这东西有价无市,是你叔公苦心找来的。” 陆落顺了母亲的意思,不再说了。 母女俩商量半晌,还是决定从简,买些普通且贵重的金银等物,送给楚王。 “……楚王的婚礼结束,就没什么事,我想带您和洀洀去珧山的山庄小住半个月,咱们在暑天来临前,拔拔湿气。”陆落道。 主要是等洀洀,她和颜浧兄妹要出席楚王的婚宴,走不开。 闻氏点点头:“也好。”而后,闻氏又自言自语,“能抱苓儿去吗?她会不会太小了?” 陆落满头黑线。 娘亲大人,您还记得那并不是您的娃吗? 陆落斩钉截铁告诉闻氏,十娘还太小了,不能抱她去温泉。 事后想想,陆落觉得自己跟十娘争宠,太幼稚了。 闻氏是真喜欢十娘。 闻氏的生活简单,从前盼着陆落长大、成家。如今陆落要嫁了,闻氏有段日子心里空空的,没着没落。 正巧十娘填补了这个空缺。 闻氏也知道了以后的日子怎么打发了。要养大十娘,又是十几年呢,有了个盼头。 十娘特别乖,从来不哭不闹,一抱她她就咧开嘴笑。露出嫩红的小牙床,别说闻氏,丫鬟和妈妈们也稀罕得不行。 “莲娘作孽,丢下了苓儿,不过倒让夫人有了个寄托,也算是苓儿因祸得福了。”陆落跟碧云道。 碧云点点头:“可不是嘛,十娘子虽然丑……” “嘘!”陆落失笑。立马阻止了她。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死丫头,回头被夫人那边听见了。骂不死你,连累我也要挨骂!” 说着,陆落自己笑了半晌。 陆落自己经常和碧云、书破嘀咕十娘丑,却万万不敢拿到闻氏跟前去说。 碧云吐了吐舌头。也笑了。 五月二十日,天气温暖。榴花褪了残红,枝头缀满了青青的果实,翠绿的虬枝微垂了梢头。 洀洀送了两只幼崽猫给陆落。 “其他人,我都不给了。”洀洀对陆落道。“桑叶舍不得,我也舍不得。我自己养两只,你养两只……” 陆落养的两只。陪嫁的时候还是要带去颜家。 洀洀不愿意给任何人,可惜颜浧不许。 颜浧说。家里最多养三只猫。 养两三只是乐趣,养四五只就爱猫成癖,太过头了。 颜浧不反对洀洀的兴趣,却不能助涨怪癖。 “好。”陆落笑道,高兴接下来,交给闻氏和秦妈妈帮忙养。 “三嫂,你要去看桑叶吗?”洀洀问,很期盼的样子。 桑叶是陆落救回来的,洀洀如今也将陆落视为救命恩人。 陆落想着,自己应该送洀洀回去,就答应了:“我正想着桑叶呢……” 陆落送洀洀回来,进大门的时候,只见颜浧正急匆匆出门。 他步履匆忙,甚至不顾看人。 “三哥哥?”洀洀喊了声。 颜浧这才瞧见了她们。 他眉头微微拧了下。 陆落知道他想问来意,怕陆落有事,就解释道:“我只是送洀洀回来,顺道看桑叶,你有何事就去忙吧。” 颜浧的一个眼神,陆落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让颜浧欣慰。 颜浧也不见外,路过陆落的时候,不着痕迹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握又松开,转身阔步去了。 洀洀望着哥哥急匆匆的背影,很担心:“三哥哥做什么事?” 陆落摇摇头。 她怕洀洀担心,转移了话题:“桑叶在哪里?” 陆落也想知道颜浧去干嘛了。 她借口陪着桑叶玩,一直不肯走,等到了黄昏,亦不见颜浧回来。 陆落心头不安。 黄昏的晚霞旖旎,似锦缎披拂,将庭院的花草染得格外秾丽。 碧云给陆落使眼色,示意陆落应该回家了。 “洀洀,我先回去了。”陆落和洀洀告辞。 洀洀依依不舍,送陆落到垂花门口。 出了内院,陆落沿着垂花门旁边的抄手游廊,走到了颜浧的外书房。 外书房的前后左右,皆有侍卫把守。 瞧见了陆落,他们立马让开了,丝毫不阻拦,这是颜浧的命令。 “侯爷何时回来?”陆落问守卫。 守卫说:“侯爷没吩咐,属下不知。” 陆落来这里,也不是想真的等颜浧,而是让侍卫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去的。 颜浧回家之后,肯定要问府上的事,侍卫会告诉他,陆落黄昏时分才走。 那么,颜浧就知道陆落很担心了,肯定会上门解释。 若是他明早没去,要么是他没回来,要么是事情太重要了,他没空。 陆落就能判断了。 坐车回家的时候,陆落双手绞在一起,心绪难宁。 回到家,陆落才知道自己杞人忧天了。 她一回来,闻氏就跟陆落说:“你听说了吗?方才你叔公派了人送樱桃来,小太监说楚王的婚事要退了。” 陆落想起来,楚王一向依靠颜浧,将颜浧视为长兄。 颜浧出去,肯定是为了楚王奔波。 陆落提在心中的郁气,缓缓舒了出来。 “怎么了,不是礼部选的亲吗?”陆落问,“楚王为何要退?” “不是楚王,是何家。”闻氏道。 陆落愕然。 敢退亲王的婚,何家胆大包天了? “正月十五的时候,何家的姑娘们一块儿玩乐,大姑娘被二姑娘手里的匕首不小心划伤了脸。 何家的夫人瞒着,请了各处的名医,给大姑娘医治。如今四个月了,脸没有医好,一条伤疤都翻出来了,丑陋不堪。 何家老太爷知道了,亲自领着大姑娘给太皇太后瞧,说何家自愿退亲,也愿意跟天下人说明原委,不叫楚王背负骂名。”闻氏道。 陆落了然。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何家一直不肯让楚王见姑娘了,原来是出了事。 “……不小心被划伤了脸?”陆落琢磨着这话,“这怎么个不小心法?” 闻氏摇头,叹了口气:“何家的夫人还要用二姑娘替代大姑娘呢,她们姊妹俩有九成相似,跟双生子似的,家里人有时候都说分不清。 何家准备欺上瞒下,都说好了,要不然也不会临到婚期才退亲。后来被老太爷发现了。老太爷盛怒不同意,这才闹出来。” 陆落恍然:“原来是这么个不小心!” 第305章打晕(我乃大罗金仙仙葩缘+2) 陆落担心颜浧出事,自从师父将阵法图和玉佩交给陆落,陆落心中惴惴。 好在只是楚王的事。 颜浧匆忙出门,是楚王去营地要火铳,准备带一支火铳军,把何家给砸了。 众人都在劝楚王。 颜浧得到信,急忙去了,阻拦楚王。颜浧把楚王视为亲弟弟,不忍心他闯祸,更不能容忍他用火铳闯祸。 火铳是陆落给颜浧的,颜浧上缴了朝廷,希望火铳得到更广泛且恰当的用处,可是文臣已经在弹劾,说火铳太过于残忍。 战事原本就残酷,对敌人的凶狠,才能威震四方,保百姓太平。 那些笔杆子,整日无所事事,颜浧恨透了他们。 可是他们口才好,皇帝和内阁都礼让三分,颜浧也不想得罪文人,也不想再添闲话,影响火铳的生产,这才急匆匆去了。 最终,颜浧把愤怒的楚王带回了忠武侯府。 “……太可恶了,居然想用老二代替老大,蒙蔽我!幸好何老头还知道轻重,阻止了,否则我要参奏一本,诛其九族!”楚王余怒未消。 颜浧让下人置办了酒菜,给楚王浇愁。 酒端上来,温热幽香,颜浧给楚王倒了一杯。 “先喝酒!”颜浧道。 颜浧准备把楚王灌醉,让他消停消停,明早起来他就忘记了。 楚王性格像个小孩子,没成算,易冲动。 满满一杯酒,灯火映照下,荡漾着谲滟的涟漪。楚王端起了一饮而尽。 微辣绵柔,从喉间滑入,一直到心底。 “何家想用老二代替老大,三哥你说可笑不可笑?”楚王想起来,怒焰仍炽,难以相信何家是这等门第。 妹妹的匕首,不小心划伤了姐姐的脸。然后母亲和祖母瞒着。神秘请名医医治,治不好就想用容貌相似的妹妹取代姐姐。 这前因后果,简直是耸人听闻! “内宅妇人。见识短浅。”颜浧安慰楚王,“没什么可笑的。何家老爷子是你祖父的老师,他还是知道轻重的,所以退了亲。” 楚王点点头。 颜浧又给楚王斟了两盏酒。 楚王一口饮尽。喝得快且急,片刻后醉意就涌上来了。 “怪不得一直不让我见。我还以为真是什么门风清廉!”楚王恨道。 楚王骂了何家一大通,他盼着娶个媳妇也不容易,何家给他弄这么一出,晦气不晦气? 六成醉的时候。楚王问颜浧:“是他家二姑娘故意划伤了大姑娘的脸吗?” 颜浧点点头。 “那二姑娘是想嫁给我,做王妃吗?”楚王又问。 颜浧再次点头。 “三哥,照你这么说。大姑娘被毁了容貌,是因我而起?”楚王语带自责。 颜浧觉得这位表弟太善良了。 生在帝王家。如此善良的人,难能可贵。 “不是因你而起,是因权势。”颜浧道,“你要是个普通百姓,何家二姑娘绝不会如此做。” 楚王就释然了。 他喝得八成醉,有点神志不清了,拉着颜浧说:“三哥,退了就退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什么何姑娘。 三哥,我喜欢洀洀,你把洀洀嫁给我吧,我保证对她好!你看,我以后不管娶谁,都会想她是不是贪图我的地位,唯独洀洀不会!” “你皮痒是不是?”颜浧立马板起了脸孔。 “为什么不能,洀洀不是退亲了吗?”楚王委屈道,“现在我也退亲了,三哥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 说着,他真给颜浧跪下了。 颜浧用力扶住了他,气得半死。 颜浧是打算灌醉他的,现在没耐心了,一掌劈下去,把他打晕了,然后丢在厢房,也不叫人把他扶床上,就让楚王躺在地上睡。 初夏天气温暖,夜里还是有点凉,地板上光洁坚硬。 当晨曦透进茜纱窗时,楚王醒了。 他身上冰凉,骨头僵硬,半晌爬不起来。 “来人!”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府里,使劲喊人。 半晌,才有个小厮跑进来,扶起了他。 “你、你谁啊?”楚王惊疑不定。他的内院都是漂亮的丫鬟,还有好几个侍妾,怎么是小厮进来服侍? “王爷,这是忠武侯府。”小厮很机灵道。 楚王清醒了几分,也明白过来了。 他身上凉,鼻子塞住了,后颈疼痛,不能低头。 他身上每一处的骨头都疼。 他回头看了眼昏暗的屋子,问:“我怎么睡地上?” 小厮道:“您和侯爷喝到四更天,侯爷直接去上朝了,小的们不敢打搅,谁知道王爷竟睡到地上了。” 楚王自然想不到是颜浧把他打晕的,茫然点点头,嘀咕道:“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一瘸一瘸回府去了。 颜浧傍晚时候回府,才去了外书房,知道陆落昨天等他了。 心中微暖,颜浧去了趟陆家。 他把楚王的事,告诉了陆落。 他们是在外院的花厅说话,陆落的堂兄陆茂作陪。 “……他居然还肖想洀洀,我就把他打了一顿!”颜浧道。 陆落失笑。 陆茂不由自主神色一紧,藏在袖底的手握了下,又缓缓松开。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陆落直白道,“你昨天走得那么急。” 说了几句话,颜浧告辞回家了。 陆茂跟婶母和妹妹一起用晚膳。 晚膳的时候,陆茂心不在焉的,他夹了下菜,准备放到碗里,却不小心放在了面前的桌面上。 而陆茂犹自未觉,继续夹菜。 “二哥?”陆落喊了他一声。 陆茂回神,发现自己面前的异样,脸唰的通红,神色不安。 “二郎是怎么了?”闻氏担心,“你在外头惹祸了?” “没、没有。”陆茂连忙分辩,“我的宅子不是快收拾好了吗,我正在想还缺什么……” 他眼神微闪,故意遮掩。 “这个你不用操心,落儿都帮你置办好了。”闻氏不点破他的借口,笑道,“好好吃饭。” 陆茂颔首。 楚王退亲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外头只知道何家大姑娘容貌被毁,到底是怎么毁的,却解释不清。 容颜有残疾,肯定不能嫁入宗室,又是何家执意退亲的,舆论也不会挑楚王的错。 楚王却郁闷了好几天。 后来,他跑到珧山自己的温泉山庄去玩。 不成想,没过两天,陆落和洀洀也来了。 楚王听说洀洀来了,立马凑过来,非要住到陆落这边。 “不行!”陆落拒绝他,“侯爷说不许你靠近洀洀!” 第306章做决定的人(我乃大罗金仙仙葩缘+3) 楚王觉得颜浧两口子防他跟防色狼似的。 真是冤枉! 他是亲王,而且一表人才,又和洀洀是亲上加亲,怎么他就不能喜欢洀洀了? “你们颜家的姑娘,要老死生身之门啊?”楚王反抗,“玄女,我又不胡来,就是在这里玩几天。再说,你看着我呢,我岂敢不守规矩?” “侯爷不同意,我不能看护失责。”陆落道,就是不松口,“您还是回去吧,若是相见洀洀,直接去侯府,岂不是更好?您别叫我为难。” “直接去侯府?”楚王发憷,“三哥哥能让我见吗?” 陆落觉得很难。 楚王不甘心,以为陆落是年轻的姑娘家,面慈心软,跟她磨蹭就可以得逞。殊不知,陆落被他说得烦了,直接让倚竹把他丢了出去。 倚竹腾空就把楚王扛到了肩头。 楚王恐高,吓得脸都白了。 洀洀跟陆落去泡温泉,颜浧公务繁忙,没有多想。过了一天,颜浧突然想到了楚王。 楚王生活娇奢,他在珧山也有山庄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洀洀去了。 颜浧怕陆落心软,架不住楚王的央求,又碍于他是亲王的体面,让他和洀洀私会,当即心急火燎,赶到了山庄。 颜浧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下旬尚有月色,如霜的琼华笼罩着郁葱的山脉。夜晚并不幽静,附近的庄子里传来竹丝阵阵,亦或悦耳的歌声,添了繁华。 不经意间,颜浧还以为这是京师。 “我这么不可靠啊?”陆落听了颜浧的解释。清秀的眉头微微挑了挑。 琼华如霜,透过婆娑摇曳的树枝,将清淡恬柔的光,洒在陆落的脸上,她的娇颜柔媚。 颜浧想搂住她,可四周都是服侍的丫鬟,还有陆落母亲闻氏的人。如此不合规矩。颜浧怕对陆落的声誉不好,他忍住了。 “……我说什么担心洀洀,都只是寻个借口见你一面。”颜浧连忙改了说辞。换了个甜言蜜语的借口,悄声在陆落耳边道。 “油嘴滑舌。”陆落垂眸嘟囔,红润的樱唇微翘,香腻的面颊也添了红潮。 她还是高兴的。 颜浧越发觉得陆落可爱。恨不能抱住她怜爱一番。 “我母亲和洀洀已经睡下了,你就在外头歇几个时辰。天亮再下山吧。”陆落道,让颜浧不必去见闻氏。 颜浧点点头。 陆落喊了丫鬟给他铺床。 “我饿了。”颜浧道,“做些宵夜来吃。” 陆落就吩咐下去,让置办两个人的宵夜。 宵夜摆在外院的花厅。 花厅敞开着。夜风缱绻,桦烛摇曳。 陆落和颜浧对面而坐,好几个丫鬟和小厮们在花厅外头服侍着。 “……颜浧。我跟你说句话,你别生气。”陆落的贝齿轻轻咬了下红唇。犹豫道。 颜浧一怔,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心中不安,道:“你说,我绝不生气。” “我这两天在教洀洀游泳,就和她特别亲近。她知道楚王来了,问我为何不让楚王进来。我说不太方便,然后就试探着问了洀洀几句,洀洀好似对楚王退亲的事有点暗喜。”陆落道。 果然,这就是不好的事! 颜浧的筷子重重放下,他表情肃然对陆落道:“你要帮我,五娘,不能任由洀洀走错路。” 陆落心知对一个人有感觉是一件很微妙的事,这个时候最忌讳生拉硬扯。 “我、我做不来,我不喜欢这样。”陆落为难道,“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感情。” 颜浧就道:“那我来!” “你为何如此介意楚王?”陆落觉得颜浧有点霸道,“上次萧家的孩子,你也要退亲。颜浧,你不会爱妹成痴,像安玉岫那样吧?” 颜浧怒意四涌。 这话要是旁人说,他会挥起拳头揍人的。哪怕是陆落,也让他呼吸一顿。 他沉默了片刻。 “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担心。”陆落见他变脸,也知道自己这个例子举得不恰当,伸过手,搭在颜浧的手背上,算作道歉。 她的手掌凉滑温软,纤若无骨,颜浧反手握住了,心里的气全无踪迹。 “我没有想阻止洀洀的姻缘。”颜浧耐心解释,“萧五郎不好,萧家是深泥潭,你也是知道的;溶泉的确没什么不妥的,可他性格太随意散漫了。他今天喜欢这样,明天又喜欢那样,从未定性。 他是我的表弟,我最了解他。他是亲王,不会害怕颜家。以后他对洀洀厌倦了,对其他女子也这般渴求,是不会畏惧颜家而打消念头的。那时候,我去替洀洀和离吗?” 陆落不言语了。 “五娘,你也要觉得我像安玉岫,对妹妹管束太多?”颜浧蹙眉,心里还是有点介意。 安玉岫宠妹妹,成了怪癖,不少人私下里笑话。 颜浧很疼洀洀,但他不想成安玉岫那样,晋王府可不是什么好榜样。 “……没有。”陆落否认。 “那你觉得我应该给楚王一个机会吗?”颜浧道又问。 陆落也摇摇头,说:“你自然有你的打算,还是照常吧。” “那你是什么想法?”颜浧见陆落言辞隐晦,没有想坦白直言的意思,就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他的唇温热炙烫,落在陆落凉滑的掌心,有点痒。 陆落想抽回手,颜浧不放。 “……我相信缘分。”陆落道,“楚王至少不是登徒子,他是不敢轻薄洀洀的。我希望做选择是洀洀,而不是你。 可是,婚姻上做选择和决定的,都是长辈,所以我知道这话不妥当,才犹豫再三。” 说罢,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眼波清湛,看着颜浧。 颜浧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恍然大悟:“原来你这样想?那当初我跟你父亲递了祈婚书,你岂不是很恼怒?” 他哦了声,“怪不得你一开始那么嫌弃我,我还不知缘故,整日揪心。” 陆落愕然,没想到他能从她的话里,悟出这个意思。 “你当时很怪我?”颜浧问。 陆落想摇摇头。 可说到了这里,也没必要否认,她还是点点头:“我有一点。” 第307章补偿 当年颜浧求亲的事,陆落确有心结。 心结纠缠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去年腊月才有好转。 感情似竹笋,在土里深埋很长一段时间,酝酿滋养。一旦破壳,姿态疯涨,短短数月就成挺拔之势。 陆落的爱情也酝酿了两年,然后破壳而出,陆落再也不去压抑它,任由它欢快而疯狂。 她从未体验过,欣喜期待,快得陆落也意想不到。 那些心结,陆落就深埋在心底,没有去翻出来。 这心结,既不能让陆落彻底释怀,也不值得她特意翻出来闹。 颜浧今日提了,是最好的时机,她直接对颜浧明说了。 “……我当初不高兴,却有这个缘故。”陆落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意外,我就不太喜欢。” 颜浧拉着她的手,将她柔软的手掌握紧。 他可以跟陆落解释,那时候他尚未封侯,还没底气和家里闹。若是永熹侯府知晓他要求娶的女孩子,跟闻乐喜有关,肯定不同意。 他们也许不会当面说什么,背地里却也要搞鬼。 到时候,颜浧不知就把陆落放在何种处境。 所以颜浧必须快刀斩乱麻,不给任何人捣乱的机会。 况且他心意明确,对陆落也是势在必得,对方没有定亲,他如何求娶不得? 没有考虑到陆落的心情,也是因他不知陆落的想法。 这样的解释,颜浧觉得陆落能懂,也会理解,甚至她已经知道了。 她心里还有疙瘩。绝不止这些。 “五娘。”颜浧吻了陆落的手,低声对她道,“我们去湖州府吧?” 陆落一愣。 这次他第二次这样说。 “等咱们完婚之后,我们就去湖州府,以后在江南定居。我就做湖州刺史,你看风水算卦,给岳母养老。你说可好?”颜浧的声音地低醇。带着浓浓的诱惑。 陆落心中微动。 而后,她又觉得不太可能。 颜浧的侯府在京里,他还是皇帝的武术老师。算半个帝师。 小皇帝没有成年,颜浧怎么走? “我知道你想回湖州,若不是跟我定亲,肯定会能回去。”颜浧抬头。乌黑深邃的眸子能倒映出陆落的影子,“既这样。咱们还回去,可好?” “……你说玩笑话。”陆落有点恍惚。 “我是说真的!”颜浧道,“我们从今天就开始着手准备。腊月初五大婚,我年前辞去差事。讨到湖州刺史。该运送的东西,提前送过去;该卖的产业,及早卖了;该留下的房舍。安置好下人看护。” 他说得像那么回事。 陆落的心,突然就热了。 和京城相比。江南的优点真是数之不尽。对陆落、对颜浧,都是不错的选择。 “可洀洀怎么办?”陆落突然问。 颜浧失笑:“洀洀自然也去。江南多望族,清贵富足,不涉及朝政。这样的门第简单,更适合洀洀。 我们家的情状,你也瞧见了,洀洀不管怎么嫁,都躲不开被朝政牵涉的命运。我不想洀洀遭遇这些,她自小没了母亲,以后也不应该吃苦。” 陆落听了,垂眸半晌。 颜浧和洀洀的根在京城,陆落则是无根之人。 让他们连根拔起,跟着陆落这个没有故土的,去把湖州府当成故土,陆落不知决定是否正确。 她总不能只想着自己。 “今天不说这些了!”陆落无法回答,就笑着转移话题,任由颜浧紧握她的手,“不是说洀洀的事吗,怎么转而说起了我们来?” 颜浧再次跟陆落表达诚意。 他愿意跟陆落去任何地方,只有陆落高兴。 陆落最终下不了决心。 他们就先将此事放一放。 颜浧也答应陆落:“我让溶泉来,你要看紧了他,别让他欺负洀洀。” 看着陆落的面子,颜浧答应让楚王接触洀洀。 若洀洀真喜欢他,颜浧也勉为其难的答应。 楚王以后敢背叛洀洀,颜浧就打断他的腿! 而且,楚王若是娶了洀洀,就是和颜家联姻,朝臣还不知怎么提防他。他年纪也大了,现在不过是心口的一团热情,等过几天热情散去,他也知难而退了。 非不让楚王靠近,他反而越好奇。 “你放心吧,我天天带着洀洀呢。”陆落笑道,“颜浧,你还是个挺开明的人,什么意见都能听进去。” 颜浧喜欢她的赞美。 吃过了宵夜,颜浧歇在外院,翌日卯初就醒了,去了楚王的山庄。 楚王还在梦乡,被颜浧拉了起来。 “你可以去找洀洀,切记洀洀是大姑娘,你若是敢动手动脚,我就把你的手砍下来。”颜浧警告他。 楚王翻了个白眼:“你怎知我会动手动脚?莫不是你也这样对玄女?那玄女的哥哥,把你的手脚砍下来了吗?” 颜浧怒目一瞪:“你还敢顶嘴?” 楚王立马矮了半截,不敢顶了。 颜浧叮嘱完了楚王,重新回到了陆落这边。 闻氏已经起来。 颜浧进来请安。 说了几句话,颜浧着急赶回去处理公务,跟闻氏作辞。 “落儿,你送三郎下山吧。”闻氏对陆落道。 陆落点点头。 她带着丫鬟倚竹,果然将颜浧送到了山脚下。 颜浧原本是不忍心她送的。 可陆落说:“我喜欢爬山啊,爬山之后身上暖和,而且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颜浧又想和陆落独处,就答应了。 晨曦熹微中,珧山因为温泉多,雾气也重。 早晨的白雾,似雪纱一样,萦绕在碧树繁梢,远处的树木绰约曼妙,若佳人亭亭而立。 颜浧在山脚下和陆落依依惜别。 他骑马离开之后,陆落重新上山。 这时候,有人下山,和陆落迎面碰到了。瞧清楚是陆落,对方脸色变了又变,跟见了鬼似的。 是安玉岫,晋王府的三太尉。 三太尉对陆落畏如蛇蝎,每次和陆落相遇,都要倒霉一次。 饶是如此,三太尉还是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陆落见礼:“陆姑娘。” 陆落回礼,然后不等三太尉说话,举步上山了。 三太尉回眸看了她一眼:“这次,我又要倒什么霉?” 颜浧在珧山置办了山庄,送给他的未婚妻子,权贵门第都知道的,安玉岫不惊讶陆落出现在这里。 第308章冰雹 珧山比旁处都要蓊郁。 常年温暖湿润,树要比京里的生得高大,叶子苍翠茂盛;草木葳蕤,繁花似锦。 楚王对此地熟悉,带着陆落和洀洀,以及丫鬟们到处跑。 洀洀玩得尽兴。 “……三嫂,我觉得溶泉哥哥有点可怜。”玩了几天,洀洀突然对陆落道。 陆落大半个身子泡在温泉里,只露出了肩头,颈项和双颐被热气蒸成了粉红色,额头布满了水珠,不知是细汗,还是热气。 她阖眼享受,听到洀洀的话,才缓缓睁开了双目。 “怎么可怜啦?”陆落笑问。 “他之前去世的王妃,可漂亮温柔了,我很喜欢她,可惜她走了;如今盼着再娶个王妃,却又被毁了容貌。”洀洀眨巴着秋水般澄澈的大眼睛,对陆落道。 “是有点可怜。”陆落赞同洀洀,点点头。 而后,陆落又问洀洀:“你见过楚王以前的王妃?” 楚王先妃去世的时候,洀洀才九岁。 九岁的孩子,该记得的都记得了。 洀洀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楚王又是老夫人的外孙,楚王妃隔三差五就到颜家来,颜家也常派人去看她。 特别是楚王妃怀孕之后,老夫人更是三两天差人送药材或吃食,或者自己登门探望。 洀洀也跟着去玩。 “嗯,她对我很好。”洀洀道,“她常叫人给我送好吃的、好玩的。楚王府没了她,我再也不想去玩了。” 微微叹了口气,洀洀又说:“溶泉哥哥太可怜了。以前的王妃多好啊。” 陆落突然明白,洀洀对楚王退婚的暗喜,是来源于她对先王妃的不舍,不能接受楚王府有新的女主人。 “……可是她已经去世了,楚王总要娶新的。”陆落道。 洀洀小嘴抿着,不喜欢这话,却也知道是实情。她点点头:“三嫂说的是。” 陆落等人在山庄。虽然也是和家里差不多,白天一处说话做针线,亦或者下棋。却快乐极了。 闻氏也是满面的喜悦。 到了六月初三,本该盛夏的天气,突然夜里刮起了狂风,似寒冬的北风。 这可把众人吓坏了。 “这都六月了。怎么刮这种风?”有生活经验的秦妈妈,眼睛直跳。 陆落也脸色大变。 天生异象。这是凶兆。 狂风过后,大半夜下起了冰雹。冰雹很大,足有鸽子蛋大小,打得屋顶噼里啪啦。所有人都吵醒了。 闻氏住的院子,瓦被砸穿了,半夜起来。所有人都吓黄了脸色。 “这怎么下起了刨冰?”闻氏忧心忡忡。 夏季或者春夏交替,出现冰雹是很正常的天气。只是。雹子也分大小,就像江南的梅雨,小雨是湿润,大雨就要成洪涝。 今天的雹子,特别大,屋顶都能砸穿,又是一场自然灾害。 这是天灾。 “还下得这么大!”秦妈妈接口。 陆落瞧着这雹子越下越大,隔壁的房顶,又哐当一声掉下来瓦,陆落眼角直跳。 “娘,您去我的屋子里吧,我那间屋顶牢固些。”陆落道,“都别干站着,现在才子时呢。” 洀洀也吓醒了。 最终陆落那间房子也被砸穿了。 陆落带着闻氏和洀洀,临时躲到了床上,丫鬟们也挤上来。 床顶比较厚,瓦片掉下来也砸不穿。 快到天亮的时候,冰雹才停歇。出门一看,整个珧山一片狼藉,葱郁的树木被打得东倒西歪。 山庄上所有的屋子都被砸穿了屋顶。 “瞧,这刨冰有鸡蛋大。”丫鬟玉阶去捡了块冰雹,给陆落和闻氏看。 “可不是?”闻氏接过来,胆战心惊的,“昨夜肯定砸死了人和牲畜。” 陆落眉头蹙了蹙。 春夏交替下冰雹是自然天气,可正常的冰雹,都是黄豆打小,不会打死人。 “这就是自然灾害了。”陆落想。 京里可能打死人。 如果草原上也下了这么大的冰雹,那就可能砸死人和牲畜,导致他们生活的来源被毁,边疆又要动乱。 这么大的冰雹,就不自然了。 “天生异象!”陆落的心头布满了阴霾。 山庄被砸的千疮百孔,家里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落不再耽误了,大家随便收拾,就下山回城了。 到了京里,陆落先送洀洀,去了趟忠武侯府。 颜浧不在家,但是侯府没什么损伤。 “侯府是前不久才修建的。”下人告诉陆落。 陆落舒了口气。 洀洀拉住了陆落的手,对她道:“三嫂子,要是你家里的屋子坏了,你们就先搬到我们这边住。” 陆落点点头:“我回去看看。” 离开的时候,陆落去看了眼自己布在颜浧院子里的风水阵。 万幸的是,颜浧的风水阵没有出现任何损坏,陆落慢慢舒了口气。 离开了忠武侯府,回到陆家,果然见家中满室狼藉。 陆其钧这两天稍微好转,昨夜这么一吓,今天脸色蜡黄。 “家里有人受伤吗?”陆落一回来,就着手处理家务事。 “三姨娘那边有个扫地的小丫鬟,夜里乱走,被砸伤了脑袋,还没有醒过来。”春蝶告诉陆落。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小丫头被砸破了头。 小丫鬟们不知道轻重,以为下冰雹是好玩,就被伤了。 “请大夫看看吧。”陆落道。 陆落让丫鬟们去统计,发现家里只有两三间房屋是好的,其他的屋顶都被砸成了筛子。 接下来怎么住,陆落一一安排。 “去公公那边看看,他的房屋可有损害。”陆落吩咐碧云。 碧云去了。 “你去我师父家,看看我师父那边可糟害了。”陆落又吩咐倚竹。 闻乐喜的院子,是两年前重新修葺的,应该比较牢固;而陆落师父的院子,是买的现成房子。 碧云先去,倚竹随后出门。 却是倚竹先回来。 “老神仙不在家,府上的人说,屋子坏了很多,不知道怎么办,请姑娘去看看。”倚竹回来对陆落道。 师父又走了? 陆落想到这里,就想到除了颜浧的院子,她自己家也有风水阵的,不知道她的阵如今怎样了。 陆落连忙去看,看完之后脸色大变。 第309章柏兮的挑拨(我乃大罗金仙仙葩缘+4) 师父给陆落和颜浧的铜镜,颜浧的没事,陆落的裂开了。 陆落的铜镜被砸到了地上,又被鸡蛋大的冰雹砸了数下,已经变形,显露出痕迹。 之前,她还想过:铜镜又不是玻璃做的,不狠摔狠打,怎么可能裂开?风吹雨打也不能够的。 哪里知道,遇到了冰雹,真的裂开了。 陆落一口气喘不上来气。 “姑娘?”倚竹跟在陆落身后,见陆落身形晃了几下,连忙扶住了她。 “倚竹,你去、去把那、那铜镜捡起来。”陆落说话,一口气总喘不上来气,脸色雪白。 昨晚她要是在家,绝不会任由铜镜被毁。 不过,她又能如何? 摘了会破坏阵法,跟铜镜裂了效果差不多;不摘的话,难道叫人顶着雹子去护?那岂不是要砸死下人? 同样的情况,颜浧的铜镜完全无损,陆落的坏了,难免不叫她多心。 “姑娘,已经碎了……”倚竹去捡起来,发现铜镜不仅是折痕,而是从折痕处断了。 倚竹不太懂人情世故,却也看得出她家姑娘很难受。 “姑娘,您别哭,婢子有两个铜镜,送您一个!”倚竹连忙安慰陆落。 陆落没想哭,倚竹这么一说,让她眼睛发涩。 裂成两边的铜镜,被倚竹小心翼翼放到了陆落的掌心。 冰雹浸润过的铜,冰凉入骨,陆落打了个寒颤,只感觉刺骨的凉,从掌心往心头钻。 “我去趟师父家!”陆落道。 她将铜镜随意拿了。立马去了趟千衍的府邸。 小厮告诉陆落:“昨天傍晚,石公子回来了,老爷就和石公子出门了,小的们也担心,昨夜那么大的刨冰,不知老爷如何……” “去了哪里?”陆落心急如焚。 她明白小厮并不知情,却别无他法。再三询问。 每次出现很大的天气异常。师父就要和石庭出门一次。 上次莫名其妙的暴雨亦然。 而后,师父和石庭消失了大半年,情况才稳定。后来的一年多,天气很正常。 难道师父这次又要消失半年吗? 他阵法没解释清楚,铜镜裂了要怎么办也没说,陆落心里一团乱麻。半晌理不清头绪来。 陆落独坐在师父的中堂,半晌没有起身。 师父家里也是被冰雹砸的七零八落。包括中堂。 小厮们刚打扫干净,又见屋顶的瓦片摇摇欲坠,生怕掉下一块,砸伤了陆落。忧心忡忡看着她,又不敢开口劝她走。 陆落回过神,对小厮道:“老爷回来。要立马告诉我。” 小厮应了声是。 陆落出了千府的大门。 师父外院的一株枣树,被冰雹打折了。枝桠横卧,把大门的一角砸裂,大门只能开半边。 陆落方才进来没留意,此刻才看到。 她从旁边的角门挤了出来。 已经放晴了,六月的骄阳炙热,金灿明亮,像一团火似的。 陆落一出门,就瞧见一个修长消瘦的身影,立在陆落的马车旁边,正在和陆落的车夫闲谈。 他穿着淡蓝色的直裰,与远处的碧穹溶于一色,清隽高远。 陆落眼眸一沉。 “柏兮?”陆落喊了他。 柏兮就转过头来,笑容温柔。他脸上总带着笑,唇角弯弯的,可是笑容没什么诚意。 哪怕他笑着,陆落也感觉不到他的友善。 “落落,你来看你师父了?”柏兮往陆落的车壁上一靠,身姿优雅,闲闲开口问。 陆落点点头。 “是不是找不到人?”柏兮笑问,明亮的眸子里全是促狭,带着调笑与戏弄,不怀好意。 陆落眉头微蹙。 “你知道我师父去了哪里?”陆落问他,“这天气,是怎么回事?” 柏兮唇角微弯:“要在这里说,还是找个地方,咱们详谈?我好久没和你认真说话了,落落。” 陆落沉吟了下。 她在想,若是柏兮犯浑,她能不能一拳撂倒他? 想了想,陆落觉得不可能。 于是她拒绝了:“我不想与你详谈……” 陆落转身要上车。 柏兮身子往前一挪,挡出了陆落的路。 陆落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给车夫使了个眼色。 车夫会意,下车离开了。 “落落,你是个正义的人吗?”柏兮笑问她。 陆落不明所以。 “若你师父为了你,做了些逆天改命的事,你可会愧疚?”柏兮又问。 “当然不会!”陆落对柏兮有敌意,站到了师父这边。 “那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和颜浧快要完了,别放太多的感情进去,否则你多难过啊。”柏兮笑着。 他说到这一句,甚是开心,眼睛弯弯的,笑意浓郁。 陆落冷笑:“胡说八道,我们自有天缘。” 柏兮就笑了。 他笑得开怀,声音清亮。 半晌,他才止住了笑声,说:“天缘?落落,你们可没缘。你是术士,没法子给自己算命,那你就没找人给你算算? 你和颜浧的命运,每当你遇到他的时候,他必然命行孤辰;当孤辰星离开他的时运,你又正巧命犯寡宿。 你和颜浧的红鸾天喜星,永远不会出现在同一年。 可是景耀三年,颜浧的孤辰星被人强行挪了方位,而催动红鸾星。那一年,正巧你命行天喜,所以你们阴差阳错有了姻缘。” 陆落听了,愕然半晌。 陆落的确容貌运行寡宿,所以她上辈子一直单身。 除了偷窥天机而犯五弊三缺,也是因为她本身就没有姻缘,她的红鸾星与天喜星,很难凑到同一年里。 “你胡说八道。”陆落不肯在柏兮面前表露半分,她冷冷道,“我们相互爱慕,感情很好,而且姻缘已行,岂会再有差错?” “天象难测,你师父能掌控一切吗?如今天象已乱,他乱改颜浧的命格,就要反噬颜浧。”柏兮依旧温柔,跟陆落解释,“落落,你和颜浧的命格,都是我改的,你师父也扭转不了,你们绝不可能再有姻缘,我相信自己的术法。” 陆落抬眸,眸光凛冽射向他。 “你?”陆落问,“你为何要改我们的命格?” 柏兮笑了笑。 “既然如此麻烦,我师父又为何非要我和颜浧有姻缘?这天下的男儿,比颜浧优越的多了去。”陆落再问,“你这些话,狗屁不通!” 第310章遥远的梦 陆落粗声粗气的骂人,柏兮也不以为意,依旧温柔的笑着。 陆落一直觉得他的笑容很熟悉,直到此刻才明白,丫总是用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看着众生,而他似高高在上的佛。 他不是温柔,不是高兴,而是带着俯瞰的高姿态,将所有人视为蝼蚁。 “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否则叫人将你剁成肉泥!”陆落很憎恶柏兮诅咒自己的婚姻,当即威胁道。 说罢,她转身上了马车,不等车夫放下马凳。 刚上来,陆落才觉得自己气糊涂了。 她的车夫还在远处,万一柏兮坐上来,把她的马车赶走了,自己岂不是被动? 这个念头只是瞬间,陆落立马从马车里钻出了脑袋。 她钻出来的时候,一个沉重的力道,压在她的肩头,将她重重推回了车厢。 陆落的后脑勺撞到了车壁,脑子里嗡嗡作响。 片刻之后,陆落才清醒些,欲重新爬起来,但见柏兮已经上了马车。 柏兮的手掌,纤瘦白皙,透明如玉,比女子的还要俊美。 十指翻飞,一道符篆迎风自燃,陆落感觉四周的煞气,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扑向了她。 “啊……”陆落尖叫着要躲,煞气却冲向了她的眉心。 陆落知道阴煞入体,会产生幻觉,她心中大骇。 眉心是人精气神凝聚的地方,一旦眉心被阴煞入侵,心神皆不受控制。 一丝冰凉,沁入陆落的眉心。她的意识霎时就变得模糊。 而后,她觉得很冷。 六月不应该如此的寒冷。 她抬眸瞧见了灰蒙蒙的天,下着细雨。细雨斜密,似丝线编织着轻纱,远处的嫩柳迷蒙,如一层白纱披拂“怎么是初春?” 她穿着鹅黄色的百褶裙,脚上穿了木屐。步履匆忙。差点被青石山路的湿润滑倒。 “你等等我,你不许走!”陆落的声音清脆婉转,也焦虑急促。“不许走!” 她的前面,有个青灰色的身影,颀长挺拔,也消瘦单薄。快步下山。 陆落滑了一跤,手里的伞滚下了山崖。她自己也连滚下了七八个台阶。 “哎哟。”她呼痛。 巨大的响动,终于让面前的人停下了脚步。 那人回过头来,是一张俊朗又年轻的面容,眼神倔强又自负。细雨落在他的鬓角。泛出淡淡的光泽,似清辉。 “不许走!”陆落不顾疼痛,爬起来固执拉住了他的袖子。声音哽咽了,“你不许走!” “老祖不肯留我在山上。否则就要赶我和我哥哥一起走。我哥哥盼了很多年,他想跟老祖学术法,我不能拖累他。落落,我得回西域去。”年轻人说。 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陆落哭得眼睛通红,他也没露出半分怜惜。 “都怪你,我爹爹早就说过,门人不许布阵害人,你非要把那个陈员外弄得家破人亡。他有罪,应该交给官府,不能乱用私刑,你不听我的话!”陆落的眼泪流的更凶,她挥舞着拳头,打在年轻人的肩头,“都怪你。” 年轻人不躲闪,任由陆落打着。 他没什么情绪,也不狡辩。 陆落也不真的使劲,捶上去的拳头轻轻的。 “别哭了,没什么可哭的。你要是真难受,会打重一点,我受得了,别哭就行。”年轻人道。 “你不走,我就不哭。” 年轻人冷冷笑了笑,“落落,你已经不是小孩子,别闹脾气。” “你别走,我去求爹爹。”陆落哭着说。 “我不需要,谁都不用怜悯我。”年轻人声音一提,愤怒道,转过了身子要走。 陆落拉住了他的衣摆,呜呜又哭了。 年轻人停顿了片刻,回身握住了陆落的手。 他的手是冰凉的,眼神也是。 “等我,不许嫁人,记住了?”他说。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是阴凉的。 陆落跺脚,眼泪流的更凶:“你还有心思说这个?” “我是说真的。”他道,“不许哭了,答应我。” 他握住陆落的手,握得有点紧。 陆落欲夺回来,却被他紧紧圈固住。 “说呀!”他蹙眉不悦,没了耐心。 “好。”陆落回答,说罢眼泪又奔腾而下,双颊绯红,舌根都有点软了,“你得回来。” “嗯。”年轻人保证,语调无起伏,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勉强。 “多久?” “五年!”年轻人道,神色瞬间阴鸷,“五年之后,我一定是最出色的术士,比你养父还要厉害!” 陆落算了算,说:“五年?那我就二十岁了。” “怎么,等不起?等不起就别哭,回山上去!”年轻人斜睨她,带着几分烦躁,“别对我耍性子,我不会像你养父那样哄着你。” “我等,我等!”陆落立马就软了。 “乖。”年轻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似抚摸宠物,神态里终于有了点温柔。 他始终心平气和,没有半分动情,也无离别的悲伤。他冷眼旁观着少女的心动,说不出的冷漠。 只有陆落一个人的付出,他很高傲接受着她的崇拜和爱恋。 而后,陆落的四周寒潮渐渐褪去,天气暖和起来,她闻到了青草的芬芳,还有奶茶酒的香醇。 好像过了很久,也许五年,也许十年。 四周欢声欢声笑语,全是她听不懂的。 她的头上,盖着厚厚的红盖头,眼前一片迷蒙。 她是新娘子的装扮。 等盖头掀起来,她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他还是那样的容貌,只是变得成熟,肌肤也是古铜色,眉眼更加的深邃。 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眸子,冷漠阴凉,没什么生气。 “高兴吗?”他问。 陆落垂了头,修长的羽睫覆盖下来,看不清表情。 他则抬起了陆落的下巴,让她看着他:“高兴吗?” 陆落轻轻嗯了声,心里却感觉很凉,她不高兴,她甚至不知为何不高兴,不过她还是迎合着说了句吉利话。 “高兴就好。”男人说,神态倨傲冷漠,带着不可质疑的权威,“过来,靠近些!” 陆落挪了挪,贴着他坐下。 他将陆落搂入怀中,轻轻吻住了她的唇。他的唇有点干燥,带着酒的清香,神态依旧冷漠。 陆落知道这是新婚,可她心里空空的。 她推开了丈夫:“我……我觉得不对劲,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他问,语气轻蔑,似逼迫,也似嘲讽。 陆落有点慌,她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陆落迷惘的说,“我爹爹呢,咱们怎么在草原上?” 男人猛地站了起来,不快道:“那等你想起来。” 他生气了。 “你别走,你别走!”她慌了,像小时候那样,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襟,焦急道,“你不许走。” “我走什么走,你现在是我的妻!”男人冷哼着回身,不再轻柔的试探,而是强悍将她压在了毡毯之上,完成了新婚之礼。 第311章(我乃大罗金仙仙葩缘+5) 陆落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她是以自己的视角,做了这个梦,梦的跨度很长,前后十几年的光阴。 可是梦里的人,不像陆落。 陆落哪怕再活一辈子,遇到如此装逼的男人,也要扇他两巴掌,而不是像那个女子一样哄着他。 爱得深,才会如此卑贱吧? 陆落恨其不争。 她醒过来之后,有片刻的恍惚,那绝不是她,陆落几辈子都不会活得那么憋屈。 陆落不管是经济还是感情上,都是个很独立的人。 她揉了揉发疼的头,惊觉自己还在马车上。她终于想起来,晕迷前柏兮随手布了个阵法给她。 陆落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样的术法?” 她没见过,颜浧倒是跟她说过。 陆落爬起来,掀开了车帘。 阳光浓烈,照射在陆落的眼睛上。她眼睛不适应强光,紧紧闭了起来,半晌之后才睁开。 这是郊外的河堤上。 河堤上的垂柳,被昨夜的冰雹砸伤,横七竖八倒了满地,斜枝旖旎;远处是农田,庄稼也被冰雹毁了很多。 此刻正值午时,农户回去用午膳休息,田间空无一人。也可能是昨夜的冰雹,让农户损失惨重,都在收拾家里,没空过来。更有可能是庄子上砸死了牲畜和人,无心农务。 河面上波光粼粼,水波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 柏兮站在河边,背手而立。他的背影,像极了陆落梦中的人。 “醒了?”他头也不回,声音依旧和煦温柔。 不像梦里那个骄傲冰凉的人。 陆落的马车上,有一把匕首。她暗暗藏在袖底,阔步走向了柏兮。 “你对我施了什么咒法?”陆落问他,“为何我突然就失去了意识,还做了个诡异的梦?” “这是我的独门绝学,我可以教你,你改拜我为师。”柏兮回眸,笑容璀璨温暖。一如暖暖的骄阳。 陆落眼眸一沉。 “我师父也会。”陆落道。 柏兮失笑:“他不会。我的术法和你师父的术法背道而驰,绝不是一脉相承的。” “那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学。”陆落道。 柏兮淡淡笑了笑。 “……你做了个什么梦?”柏兮问陆落。 “我也想问你。我做了个什么梦?”陆落反问,“梦里那个人,可是你?” “嗯。”柏兮轻声应了,“我以前是另一副皮囊。” “那个女人呢?” “她是我的妻子。”柏兮说。 陆落想起。过年的时候柏兮告诉他们,他把自己的妻子杀了。 想起他梦里的冷漠、无情。陆落觉得他不是调侃,他应该能下得去手。 他对那个女孩子没感情,很不耐烦。 “你为何要改我和颜浧的命格?”陆落不想纠缠那个梦境,换了个话题。 哪怕柏兮说那是陆落的前世。陆落也不信。 陆落绝不是个遇事会哭哭啼啼的人。 不管遇到何事,陆落第一个念头是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哭泣。 不过。前世今生,又岂能性情如一?闻氏是陆落的母亲。她的性情和后世也不太一样。 “说来话长。”柏兮道。 “你可以说。”陆落道,“我有耐心听。说完之后,再改回去好吗?” 柏兮就笑了。 他的笑容,似春风拂过了湖面,温柔细微,却久久没有平息。 良久,他才说:“你背叛了我,他也背叛了我,所以我很生气,改了你们的命格,让你们各自孤独一生。” “怎么背叛?” “这是另一个故事,很长。”柏兮感叹,然后他回身道,“回去吧,你家里人该着急了。” 陆落的车夫肯定回去报信了。 想到母亲的担心,甚至会告诉颜浧,又想到颜浧的担心,陆落不忍,点点头。 她上了马车。 柏兮以为她会进车厢,不成想陆落拉住了缰绳。 柏兮尚未上车,陆落已经开动了马车。 马车辚辚前向,将柏兮抛在了身后。 柏兮也没有追,看着陆落驾车而去,他轻轻笑了笑,而后变成了大笑。 “落落。”他高喊着她。 陆落心中一怔。 她的马车,驾驶得更快了,消失在柏兮的视线里。 陆落擅长马球,所以驾驭马车对她不算难事。 她身上带了罗盘,仔细观察了地形,再询问了路人,陆落就知道怎么走。 她回到家时,刚到末正。 闻氏果然心急如焚:“你可回来了!” 车夫回来告诉闻氏,有个年轻的公子认识陆落,还跟陆落单独说话,结果那公子驾车跑了,好像是出城的方向。 闻氏吓得脸色都白了。 她已经派人出去找。 若是陆落再晚半个时辰回来,闻氏就要去找颜浧了。 “没事的,是柏兮。他有几个术法上的问题要请教我,我们说好的。”陆落道。 闻氏轻轻拍了拍陆落的手:“他到底是个年轻人,别跟他走得太近。” “以后不会了。”陆落说。 闻氏松了口气。 陆落把家务事,脚步交给了丫鬟碧云和玉阶,让她们负责调治,她自己则拿出了师父给她的《六仪籍志》,仔细研读了起来。 陆落还把师父的阵法图也找出来了,慢慢对照。 “没有,这个阵法图不是出自《六仪籍志》。”陆落研究了半晌。 她试着寻找蛛丝马迹,仍是未果。 “这个阵法图已经毁了一次,我重新布上,能修复吗?”陆落心想。 她重新拿出了另一面铜镜,再次将师父给她的阵法图,布在自己的院子里。 陆落感觉没啥用了。 阵法破了一次,该带来的恶果已经在酝酿了。 就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恶果。 “师父特意给了铜镜,也是担心会碎裂。他肯定没想到,一场冰雹,真的毁了阵法。”陆落心想,“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陆落还在担心着,第二天黄昏,石庭就登门了。 他和千衍回来了。 陆落大喜。 “石公子,你终于回来了?”陆落连忙出去见他,“我师父回来了吗?” “回来了。”石庭笑道。 “我有要紧事见他。”陆落转身就要出去。 石庭喊住了她:“不是说你父亲病重吗,先把脉吧?” “我要先去见师父,你留下来把脉。”陆落道。 陆落让人请了陆茂,让陆茂招待石庭。 陆落则冒着茫茫夜色,去了趟师父的家。 第312章养父(丢丢剪剪和氏璧+) 陆落匆忙见到了师父。 天已经黑了,师父家的院子也毁了很多,所以他在西花园的小院中休息。 陆落进来的时候,师父正在用晚膳。 晚膳格外的简单,就是两碟子小菜,一碗米粥。 徒弟的到来,老爷子毫不意外。 “落落来了?”千衍笑道,“晚膳用过了不曾?” 陆落摇摇头,她不是来吃饭。 她开门见山告诉师父:“我的风水阵破了,铜镜碎成了两半……” “我已经知道了。”师父气定神闲,将描金海棠的勺子轻轻搁下,起身让陆落到梢间说话。 陆落跟着进来,惊讶问:“您已经知道了?那阵法的恶果,能避免吗?” “当然能,我已经替你补救了,不必担心。”千衍笑道,“傻孩子,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陆落一开始很慌。 可是遇到了柏兮之后,她更加慌了。 柏兮的术法,让陆落生畏,所以她把柏兮的话听了进去。 她这刚爱上颜浧,陆落不想半途而废,她更害怕失恋。 陆落不想失去颜浧,她两辈子就爱了这么一个人,弥足珍贵! 况且,颜浧几乎没有缺点,陆落很珍惜他。下定了决心,陆落定要走到底,任何给她爱情添堵的,她也要清除干净。 “都是因为柏兮。”陆落道。 她把柏兮的话,都告诉了师父。 陆落很有条理,从头说起,说了一刻,慢慢将事情说清楚。 说罢。陆落见她师父沉默着,既不插嘴,也无反驳。 “师父,我有好几个问题。”陆落道。 师父颔首:“你一个个问吧。” “我和颜浧真的没有姻缘,是您改的吗?”陆落问。 “是的。”师父这次很痛快,果断告诉了陆落,没有再遮掩。 “为何?” “你今生的桃花劫。应在颜浧身上。只要你能遇到他,注定就是一对冤家。哪怕没有婚姻,你也要陷进去。与其这样。还不如光明正大,结一段姻缘。”师父道。 师父帮陆落算过姻缘。 陆落没有姻缘,但是有桃花劫。 她注定是和要颜浧相遇、相爱的。可有了感情,不一定能成良缘。 “你不是遇到他了吗?”千衍道。“既然遇到了,桃花劫难逃。我为你变劫为运,替你们改了下姻缘。你别担心,他原本是没有婚姻的,你不曾抢谁的丈夫。” 陆落慢慢舒了口气。 “可是。柏兮说会有反噬,可能我们会更糟糕。”陆落道,“是真的吗?” “我不是一直在帮你修补吗?”师父笑道。“放心,我的好徒儿。师父在一日,就不会让你受苦的。” 陆落听了,心绪被触动。 她眼睛有点湿。 “您像我父亲……”陆落感动说。 千衍静静看了眼她,然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有点悲伤。 陆落顿了顿,将眼角的水光敛去,才继续问了第二个问题:“您和柏兮,真的认识吗?” “认识。”千衍道。 千衍曼声絮语,开始讲述他和柏兮的恩怨。 “……我早年在江湖微有薄名,徒弟去世之后,想选一人继承衣钵,期限为五年,免得我的本事后继无人。 我要选徒弟的消息放出去,五年之内无数人登门,我精挑细选,选中了二十多人,准备细察一两年。 有一对兄弟,从西域来的,都天赋异常。他们是萨满的徒弟,又天资过人,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都要强。 我有心破例,一次收两个徒弟,于是对他们兄弟更加苛刻和严格,柏兮就是那个弟弟。 他比他哥哥更聪明,更有禀赋,可性情乖张,难以驯服。我的话,他时常阳奉阴违,而且还要一大堆的道理来反驳我。 我很惜才,想重罚让他改头换面,再塑成才,不成想他却以为我是为了赶走他而虐待他。他对我心生记恨,引诱我年幼不知世事的女儿,作为报复。 他两次犯杀孽,我忍无可忍,将他扫地出门。他回到西域之后,入了孔雀河流派。孔雀河的术士走邪门歪道,他们用怨煞修炼。 所谓怨煞,就是将活人逼死。为了凝聚怨煞,他们不惜屠城,将西域弄得哀鸿遍野。 眼瞧着孔雀河流派一步步壮大,转眼就要吞噬中原,西域也遍地白骨,我派了徒弟,就是柏兮的兄长,去了西域清理孔雀河流派。 那时候,我的爱女已经许配给了我的徒弟,他们夫妻恩爱,女儿为了帮助丈夫,随行去了西域。 我那徒儿,聪明异常,唯独太重感情,对面柏兮始终以为他尚有人性,一时心软大意,不肯下杀念,最后反而被诛。 柏兮杀我爱徒,更改我女儿的命格,让我怎么占卜也寻不到女儿。我走遍了西域,寻了五年,才知道他强迫我女儿改嫁与他。 他教她术法,让她也入了孔雀河流派。 女儿被煞气入脑,早忘了中间十年的记忆,只记得年幼时柏兮在我身边求学的日子,两人青梅竹马。 后来,我女儿醒悟,记起了往事,预备杀他的时候,他反屠杀了她。” 陆落目瞪口呆听着这些往事。 她想起了柏兮给她的梦境。 她也想起了柏兮的行为,以及他的话。 “我就是您的女儿吗?”陆落的话脱口而出,“颜浧是您的徒弟?” 千衍的眼神起了涟漪,喟然道:“是啊,我的孩子。当年你被遗弃在我的山门口,我见你隐约能开天眼,可以用肉眼沟通阴阳,这才将你捡回去,苦心抚养。 没想到,我一念之差,引了宁墨谷上山,酿成大祸,也让你年纪轻轻就名赴黄泉。 我为了给你报仇,杀了宁墨谷,令他永世无法入轮回,也永远不能重生,只是一缕残破的孤魂。我没想到,他的术法如此精湛,时隔五百年,他还是回来了……” “五、五百年?您……您真的活了五百多岁吗?” “何止五百岁?”千衍叹了口气,“日子太漫长了,我也不记得多少年了。” 陆落睁大了眼睛。 “没有人可以长生不老!”陆落说。 千衍微笑,慈悲摸了下陆落的脑袋:“傻孩子。” 第313章前世与今生(丢丢剪剪和氏璧+2) 千衍跟陆落开诚布公,把所有事都说得清楚明白。 千衍跟陆落说:“我找了你很久,直到两年前才找到你的轮回,这个女孩子原本并不是你。” 千衍知道陆落的事。 等千衍找到陆落的时候,陆落已经和颜浧遇到了。 若是没有遇到,千衍可以阻止他们相遇。 既遇到了,就干脆令他们结合,免得添冤孽。 “……你们遇到了,以后就是牵扯不断。你们皆无姻缘,我才改了你们的星宿,让你们结百年之好。”千衍说。 千衍又说:“咱们不能轻易杀死宁墨谷,他会死而复生,以后敌明我暗,更难对付他。如今要看看他意欲何为。” 千衍还说:“颜浧原是我的子弟,他败给了宁墨谷,我心中怪他学艺不精。可你的术法不及他一半,你死后仍是走不出术法的圈子,他却忘得一干二净,我很失望。” 千衍总共收到五位徒弟,死后投胎,千衍都能找到他们。 他们几辈子都是术法,术法分高低,只有颜浧彻底忘了。 千衍对此很失望。 “原来,他就是我梦里那个师兄。”陆落心想。 她沉默坐着,听师父的讲述,良久不发一言。 往事很惨烈,师父口中的叙述,带着盖棺定论的评述,尽可能轻描淡写,事实应该更加悲痛。 陆落唯一心疼的,只有她师父。 当初师父痛失爱徒,又丧失养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定是揉碎了心。 可是她对宁墨谷以及师父养女和徒弟没什么同情。 她不会觉得那个女人是自己。也无法想象那个徒弟是颜浧。 她像听过陌生人的故事,代入不了。 烛火跳跃,给她的面容镀上了橘黄色的光芒,看不清她的表情。 千衍不知陆落在想什么,就喊了她一声:“落儿?” “师父,我在听。”陆落回神,笑着对师父道。“多谢您告诉我这些。” 顿了顿。陆落又道:“我在心中,您比父亲还要令我尊重,这是这辈子的感情;我爱慕颜浧。他待我情真意切,也是这辈子的心意。 师父,我不记得您说得那一世,但是我记得另一世。我已经背负了两辈子的记忆和经历。对我是足够的。 我无法接受上辈子那个懦弱又不够独立的女人是我。我还是不愿意承认那是我的过往,那不是我。不管有什么因果。 我依旧将您视为父亲,以后您永远是我最尊重的人。那您,能不能也不要在背负上辈子的冤仇?” 千衍意外看了眼陆落。 他迟迟不肯讲述,是怕陆落放不下。不能把此生过好。 没想到,陆落反过来担心他故步自封。 千衍没什么放不下的,假如宁墨谷不出现。他绝不会多提往事。 陆落是他的闺女,换个身份。她仍是他的女儿。她活蹦乱跳,开朗乐观,对于一个老父亲而言,没什么比这个更珍贵的。 “落儿说的是。”千衍道。 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 陆落见他有点伤感,也很伤感。 他们沉默对坐了片刻。 陆落想起了颜浧,她开口打破了寂静:“师父,咱们不能告诉颜浧,他不需要知道,他不是术士。” 千衍颔首。 夜越发深了,蛩吟阵阵,夏夜热闹喧嚣。 石庭回来了。 他一回来,陆落连忙起身,试图甩掉满心的沉重,和石庭说话。 “我父亲的病,是什么个缘故?”陆落问石庭。 石庭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小落落,我回来晚了。若是发病之初交给我,我能给他十年的寿命;如今,能挨过今年就不错了。” 陆落神色微变。 陆落之前担心陆其钧去世,她要守孝三年,耽误了她和颜浧的婚姻,如今添了柏兮那番话,得知她和颜浧的婚姻,原本就是摇摇欲坠的强行牵挂,陆落就更担心了。 若是再出事,推后三年,这门婚事只怕要黄。 陆落唇色有点发白。 “小落落,我会尽力的,你放心吧。”石庭误会了,以后陆落是舍不得父亲,急忙安慰她。 “嗯。”陆落神色微缓,点点头,“石公子,我父亲到底是什么病?” “是肝上的肿疡,已经将毒素遍及五脏六腑。此病难治,却也不应该恶化得如此快,还是耽误了。”石庭痛心道。 中医里说的肿疡,不是肿瘤,而是癌。 陆其钧患的是肝癌。 别说此年代,就是后世的西医,也难以治愈肝癌。 陆其钧的病情发作,是到了中后期。 肝癌轻易不能发现,哪怕是西医也同样难查出来。 一旦发现,身体出现不适,就是肝癌晚期了。 此事不怪任何大夫,这是医学上的难题,千百年都解决不了。 “小落落,我无能为力。”石庭叹气,略带内疚道。 “不怪谁。”陆落凄惶道,“这是他的命。” 陆落心里特别恨陆其钧。 自从陆其钧生病,陆落也觉得他死了才好,唯一不能耽误她的姻缘。 可如今听到这里,陆落心里发酸,她圣母病也要发作了。 这短短一个半时辰,陆落承受了很多的往事,又知道了陆其钧的病情,整个人有点恍惚。 出门的时候,马车旁边挂着车灯,犹如隔世。 陆落有点不真实。 她上了马车,回到了府里,首先去看了陆其钧。 陆其钧还没有睡,正在难受的呻吟,很痛苦万分。 “爹。”陆落上前,轻声喊了他。 她很久没叫过爹了。 陆其钧哪怕死了,也是死坏蛋,不值得同情,理智是这样告诉陆落的。 可是陆落很难受,心里沉沉的。 “滚出去,你这个不孝女。”陆其钧骂到,不想见陆落,“快滚。” “好好,您别动怒。”陆落道。 出来之后,陆落喊了服侍陆其钧的小厮,问道:“老爷今天喝药了吗?” “喝过了,五姑娘。”小厮回答。 陆落颔首。 进了内院,陆落将此事告诉了母亲。 闻氏也吃了一惊:“真、真挨不过今年吗?” 说着,闻氏的语气也缓和些。 当闻氏知道,她要熬到头了,陆其钧终于要死了,闻氏心里就对陆其钧没了恶心。 当然,她也没半分怜悯。 第314章书院 石庭回来了,光明正大到陆家行走。 陆落介绍他给陆其钧:“这是我从广南东路请过来的神医,他能缓解您的病痛。” 石庭几针下去,又配合开了三天的药,陆其钧的确好转了几分,夜里堪堪能阖眼,这让他误以为有了痊愈的希望,大喜。 “石神医!”家里这样称呼石庭。 陆落的堂兄也与石庭交好。 石庭跟陆落说,他是考过进士的,并不是诓骗陆落,他的学问极好,让陆茂敬佩万分。 “一个大夫学问都这么好,这天下果然藏龙卧虎啊。”陆茂被吓到了,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性儿,越发认真苦读。 家里的屋顶都要修葺,陆落安排调度,和石庭私聊的时候不多。 他称呼陆落“小落落”,俏皮有趣,被陆茂学会了,陆茂以后也这么叫。 偶然一声,就被颜浧听到了。 “小落落?”颜浧笑道,“怎么改了称呼,还这样好听?” “家里来了个神医,他这么叫落儿的。”陆茂在颜浧面前,总有点紧张,刻意表现。 陆落觉得堂兄把颜浧视为长辈,而不是妹婿,不知为何。 “神医?多大的年纪?”颜浧问。 “很年轻,和我差不多大。”陆茂如实道。 颜浧立马嗅到了不对劲。 外人这样叫陆落,就太暧昧了。 颜浧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吃醋,就对陆落道:“我也想问问岳父的病情,神医何时问诊,我亲自见见他?” 陆落知晓他的花花肠子,失笑道:“他明日上午巳正复诊。你若是有空,就过来瞧瞧;若是没空,我留他到傍晚,左右他也没事……” 反正他也没事? 这态度越发亲昵了。 颜浧吃味,临走的时候偷偷握陆落的手,笑道:“小落落认识神医呢。” 他这声小落落,酸溜溜的。 陆落笑了半晌:“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他和我师父是至交。所以熟悉了。” “肯定是个矮小猥琐的男人。”颜浧嘀咕。 这个时候,他就像个无赖的孩子。 陆落轻轻掐了下他的手:“快回去吧。” 他趁着夜里,把陆落往大门旁边的暗处一带。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好了,快回去吧。”陆落忍着内心的跳跃,对他道。 颜浧这才走了。 他离开之后。陆落总想起师父的话,原来他们曾经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 只可惜,她和颜浧都不记得了。 日所有思,夜有所梦,陆落这晚上果然做了很多梦。 可是她的梦境。全被柏兮搅合了。 她梦里出现的往事,都是和柏兮有关。 柏兮那时候还叫宁墨谷,是个乖戾冷酷的人。寒冷得似一团冰,总是安静看着陆落。像豹子审视猎物。 他能掌控陆落。 陆落也梦到了一场厮杀。 那是暮春,草原上的苍穹澄澈湛蓝,像一望无垠的湖面。青草似锦被,覆盖在茫茫大地上。 柏兮手里的刀,泛出明媚的光,锋利无比,插进了陆落的小腹。 剧痛包裹着陆落。 血顺着她的衣裙,涌了出来。 柏兮握住了刀柄,良久没有松开,他冷漠的眸子,倏然就安静了,静得如死灰。 “你背叛了我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你还是去吧。”柏兮在陆落的耳边,这样嘀咕。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点苍凉的起伏。 陆落满心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血涌上了她的喉咙,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你要说什么?”他问陆落。 陆落想说什么,她说不出来。她很痛苦地抽搐着,最终茫然归于寂静。 醒来之后,陆落浑身沉重,提不起精神。 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柏兮就是那样杀她的吗? 她还是难以置信,自己会被这么一个人诱惑着,竟然在年少时满心爱慕他。那时候的柏兮,真是浑身的戾气,对世人充满了怨恨。 前世的陆落一定是过得太幸福了,才会向往这种阴暗的东西。 早上,颜浧并没有来,他衙门里一堆事。 石庭如期来问诊。 “颜浧想要见见你,你别走了,我安排好酒招待你,你同我堂兄说说功课。”陆落对石庭道。 石庭微笑,不怀好意问:“是不是嫉妒?” 陆落翻了个白眼。 石庭给陆其钧用针,让陆其钧的睡眠改善了些,精神头也好了很多。 陆其钧是不可能好转了,石庭尽可能减轻他的痛苦。 陆落上午还要处理家务事,半下午才过来,见石庭和陆茂、陆慕在外书房下棋。 “小落落,你这幼弟聪明得很,就是学问不怎么用心。亦或者说,不知道怎么用心,如何不将他送去书院?也许他将来会有一番成就。”石庭建议陆落。 陆慕在家里读书,是要荒废的,他年纪小,自制力不强。 书院更适合他。 陆落也不是没想过,之所以尚未认真规划,因为陆慕是陆其钧的儿子,陆其钧肯定不愿意其他人插手他儿子的教育。 如今,陆其钧要死了,陆慕的未来,应该要由闻氏来打算。 “我会跟霍姨娘商量,看她愿意不愿意吧。”陆落道。 等陆其钧一死,陆落会重新安排家里人。 陆慕和他姐姐八娘,自然也交给他们的生母三姨娘,而不是陆落和闻氏去管他们。 陆慕认真听着他们说话。 陆落微笑,摸了摸幼弟的脑袋,问他:“你可愿意去书院?” 陆慕立马摇摇头。 “为何不愿意去?”陆落问他。 陆慕道:“我不想离开姨娘……” “我十二岁就进了书院,那时候课堂里也有八九岁刚启蒙的同窗。我在崇济书院认识不少的朋友和先生,他若是愿意去,我可以替他引荐。”陆茂道。 他们这么一说,陆落倒也认真考虑起来。 想了想,陆落准备明早和三姨娘谈谈,看她有什么打算。 快到了黄昏,颜浧还不来。 石庭瞧见天色将晚,笑道:“忠武侯还来吗?他若是不来,我改日再登门拜访吧。” “可能不来了。”陆落笑道。 她心想,颜浧昨天的话不过是开玩笑,他哪里就那么小气了? 不成想,陆落话音刚落,小厮就说忠武侯到了。 陆落目瞪口呆:这幼稚的男人! 第315章出门 颜浧还真来看石庭了,让陆落立在原地,无语良久。 石庭模样俊美无双,除了陆落的叔公,陆落还没有见过比石庭更英俊不凡的男人,颜浧瞧见了,自然更很惊讶。 颜浧还以为石庭容貌丑陋。 “这就是神医?”颜浧笑着问陆落,眼神却格外有深意。 “对,这便是石神医了。”陆落暗中瞪了眼颜浧。 颜浧装看不见,和石庭说话。 “请问神医,泰山这病是何缘故?”颜浧问石庭,“如今要怎么用药,几日能痊愈?” 石庭回眸看陆落,想问陆落的意思。 陆落冲他点点头,让他说。 石庭就道:“肿疡起因很难有定论,在下错过了始发阶段,现在不知从何说起;用药也不太管用,非针灸不能缓解。至于痊愈……忠武侯若是有上好的板,送一口过来,可以冲冲喜,反而有些盼头。” 陆其钧的病治不好了。 颜浧不惊讶,外人都看得出来,只是陆其钧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说了半晌的病,颜浧又问起石庭的营生。 “医术这样好,怎么不进太医院?”颜浧问。 石庭就笑了。 他的笑容,璀璨明媚,似叠锦流云,颜浧更加不高兴。 “泰山的病,就靠石先生了。”颜浧不好给人家摆脸色,毕竟陆家还要靠他治病,于是客气道,“改日我再重谢……” “在下和小落落相识七年,一定会尽力而为。”石庭故意道。 陆落瞪了眼石庭,这厮也是看戏不怕台高吗? 颜浧的神色。果然又收敛了几分。 他们一起出门了。 “侯、侯爷这是来干嘛的?”陆茂使劲忍着笑。 陆落瞥了眼幸灾乐祸的堂兄:“就是你想的那样!” 陆茂哈哈大笑。 而后的日子,颜浧多次请石庭打马球。他发现石庭文武全能。文能书锦绣,却不烘冬迂腐,有国士大才;武能安邦土,长枪足以威震天下,有武将韬略。 颜浧酸了好长一段日子。 “……你没想过跟他好?”颜浧甚至问陆落。 陆落失笑,捏他的鼻子:“我不是等着你吗?” 颜浧就搂紧了她。用力亲吻她的唇。 接触多了。颜浧也发现石庭对陆落也无半分私情。他为人光风霁月,什么都会,是个奇才。 陆落也对石庭没情谊。 颜浧虽然会吃醋。却也不是小心眼不知所谓,纠缠了陆落几天,就放过了。 接下来的日子,又归于平静。 柏兮不见了踪迹。他突然出现,再突然消失。行迹不定,让陆落很担心。他杀了陆落的前世,那就是仇家。 仇家躲在暗处,焉知他不继续放毒箭? “你要小心。一定要当心那个柏兮!”陆落好几次对颜浧道。 颜浧也挺介意柏兮的,却不明白陆落反复叮嘱是何意。 “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你知他的踪迹?”颜浧问。 陆落摇摇头。 “好。我会当心。”颜浧慎重跟陆落保证。 陆落这才笑了。 “你有没有精明能干的下属,送我两个。我派出去找柏兮?”陆落道,“不能总是很被动,被他欺负。” 颜浧答应了。 翌日,他果然送了两个下属里。陆落交代清楚,就让他们去找。 转眼到了暑天。 石庭隔两天登门问诊,让陆其钧的病情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陆其钧稍微好些,立马就要出门。 “您想去哪里?”陆落想到他即将要走,也不阻拦他,只顺着他的心意,“我派人送您去。” “我去趟宋家,不用你派人。”陆其钧气哼哼的,不接受陆落的好意。他气性特别大,不肯原谅陆落。 “七娘呢?”家里众多儿女,如今只有七娘跟他比较亲近些。 “她还在院子里。”陆落道。 “让七娘陪着我去。”陆其钧道。 陆落说:“父亲出门,没有女儿去服侍的道理。您的小厮还在,我让他们跟着您吧?” “小厮?”陆其钧生气,脸色就苍白难看,“他们哪一个不受你的收买?如今你装好人!” 说着,陆其钧越发恼怒,恨不能打陆落几下。 可惜自己消瘦病弱,已经不能行使父权了。 见他真的气急了,又反复念叨要见七娘,陆落就派人去把七娘请了过来。 陆落已经给七娘禁足了几个月。 七娘瞧见陆落,同样是满腹的怨恨。 “……那带着丫鬟和小厮,总可以吧?”陆落问。 陆其钧有他的考虑,他现在病重了,万一小厮害他,他岂不是平白无故的死在路上? 全家众人,他唯独相信七娘,就让七娘陪着他,他才能放心。 陆落则心想:“既然如此担心我害命,又何必出门嘛?我在家里不是一样害你?” 可见陆其钧的想法,和陆落的想法出入甚大。 “可以。”七娘则很兴奋。 她终于能出门了,说不出来的高兴,同时又恨陆落。 陆落太霸道了。 于是,他们半下午天凉了些,去了趟宋家。 闻氏不理解:“这么酷暑的天,出去做什么?” “他和七娘都大半年没出门了,今日好不容易能起来,让他们出去走动走动吧,我派了小厮跟着他们,不会有事的。”陆落道。 闻氏蹙眉,总感觉不舒服,怕有个万一,陆落跟着承担责任。 天气稍微阴凉了些,陆落正巧今天也没事,就派人去请三姨娘,自己有句话和三姨娘说。 三姨娘急匆匆就来了。 陆落把陆茂和石庭的意见,告诉了三姨娘:“我送慕儿出去,不是不想花钱请先生,是想他更有出息。您想想,去崇济书院,每年的束脩比家里请个先生还要贵……” 三姨娘大喜:“是湖州府那个书院吗?” “正是。”陆落说。 “那奴能不能陪着慕儿,也去湖州府?”三姨娘忐忑请求。 陆落犹豫了下。 沉吟片刻,陆落对三姨娘道:“老爷没什么家业,你要跟着慕儿去湖州府,可以住我们的房子,只不过老宅那边很难再照顾你们……” 人走茶凉,等陆其钧一死,他的妾室回湖州府,湖州府的人不可能再善待她们,就像当初善待陆落母女一样。 三姨娘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奴有点私产,暂时能有个地方落脚,奴以后就不用犯愁,也不依靠旁人。”三姨娘说。 第316章地动 三姨娘跟陆落说,她有私产。 陆落突然明白:她父亲的妾室中,看似最受宠的二姨娘,其实最被动,她没有存下任何财产。 而吃亏的大姨娘和三姨娘,则闷声发财。 哪怕陆其钧死了,三姨娘也有底气说:她能养活儿子! 对女人而言,这世间万物都靠不住,只有钱能傍身。 “……五姑娘,奴的钱都是老爷逢年过节赏赐的。奴从前有个姊妹,她家男人如今在帮城南米铺的王家做管事。他们夫妻生财有道,奴的钱交给她,她交给她男人打理,这些年颇有赚头。”三姨娘跟陆落解释。 三姨娘是丫鬟出身。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脉。 陆落不关心三姨娘钱财的来源,反正跟她没关系。 “你愿意回湖州府?”陆落问。 陆其钧一死,陆落不会管束这些姨娘的,她们愿意在这宅子里,就留在此处;愿意各自离开,陆落也会放她们走。 湖州府是老家,愿意落叶归根,自然最好不过了。 “奴没去过,不敢说愿意不愿意。”三姨娘低声道,“若是五姑娘肯送慕儿去,奴也想去。” “好,那你跟慕儿一起去吧。”陆落道。 和湖州府相比,陆慕在京里更是无依无靠。 三姨娘大喜,要给陆落磕头:“五姑娘,奴做牛做马报答您!” 陆落搀扶起了她。 三姨娘欢天喜地的走了。儿子的前途有望,自己又能顺心跟着儿子去,三姨娘万事足矣,满心感恩戴德。 等三姨娘一走。陆落也想此事告诉了母亲。 闻氏不以为意:“随便她吧,她愿意去就去。慕儿是陈姨奶奶唯一的孙儿,让他们回去尽孝,也是不错。” 陆落的祖母陈姨奶奶身体很好,湖州府每隔一段日子送信,说陈姨奶奶盼着陆落和闻氏回去,种了很多菜。等着她们。 陆落和闻氏能否回去。都难说。 想到陈姨奶奶空盼着,陆落也心酸。 三姨娘回去了,假如她和陈姨奶奶有缘分。倒也能尽天伦之乐。 此事,陆落立马着手准备。 晚夕,陆其钧和七娘从宋家回来了,两个人都挺高兴的。 陆其钧难得露出了笑容。 陆落想着。陆其钧最瞧不起他的故土,不愿意跟湖州府沾边。他今天身体状况不错。心情也好,若是非要告诉他,惹得他恼怒,又添重病情。反而不妥。 “爹回来了?”陆落就忍住没说陆慕的事,只问陆其钧。 陆其钧瞥了她一眼,冷哼着回房了。 倒是七娘。手上添了只海水纹绞丝青玉镯子。不算特别贵重,做工也不是顶好。约莫十几两银子。 青玉翠翠的,压着七娘雪白微丰的手腕,倒也好看。 可七娘拿不出十几两银子去置办首饰,宋太太也绝对送不起,陆其钧更没有钱。 这首饰就来得蹊跷了。 “七娘,这镯子挺好看的,你什么时候打的?”陆落问。 七娘神色微闪,把镯子往薄薄的袖子里藏,说:“我以前就有!” 说罢,七娘也不高兴,抬腿回房了。 陆落的丫鬟碧云瞧见这一幕,甚是不悦。 “五娘,您何必热脸贴他们?”碧云不快道,“看把他们能耐的。” 他们,也包括陆其钧。 若是平常,陆落也不愿意受陆其钧的气。 自从她知道陆其钧无药可医,所以不管陆其钧说什么、做什么,陆落也气不起来,因为没有意义了,他即将人死灯灭。 陆落叹了口气。 “回去吧。”陆落道。 她带着碧云,回到了内院。 到了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除了祭祀,也可以去看河灯。 “白天是马球赛,晚上去看河灯。”颜浧安排妥当,“咱们一块儿,你带着洀洀。” 这次的盂兰盆节,他们不止自己过,还有诸多的亲戚朋友。 颜浧外祖母家的两位表兄、表嫂和表妹、成阳大长公主和驸马宋义山、楚王等。 这次是盛大出行。 陆落情绪却不高。 陆其钧的事、七娘的事,以及柏兮,都压在陆落的心头。 “我也请了石神医。”颜浧道。 陆落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放过他吗?他可不喜欢你们的是非场,他就是个术士兼大夫……” “你这样维护他?”颜浧俯身,在陆落耳边低声道,炙热的气息充盈着陆落。 陆落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吻了下。 颜浧没防备,吃了一惊,耳根不由自主微红。 “落落!”颜浧顺势抱住了陆落的腰,让她紧紧贴住了他。 一番缠绵,颜浧就不打算为难石庭了。 陆落也打起精神来。 到了七月十五,陆落早起交代了家务事,然后去了趟师父的家。 师父和石庭愁眉不展。 “……小落落,我们夜测天象,西南可能有很大的地动,左不过是这半个月内。”石庭告诉陆落。 “你们又要出门?”陆落担心道。 “是啊,这次可能又是半年了,小落落。”石庭道。 每次出现了异常,师父和石庭就要去修补。 陆落见他们这样奔波操劳,很是心疼。 柏兮说,天下早该大乱,朝代近三百年了,天道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是师父和石庭在作法。 他们强行扭转乱象。 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陆落希望能太平,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作为一个小术士,陆落觉得师父和石庭在逆天而行,迟早要遭到反噬,到时候天象更乱。 没人可以扭转历史的巨轮,它必然依照它自己的规律,滚滚向前。 “小落落,你父亲的病我也无力回天,只能让他缓解下。我离开后,他可能仍恢复从前的病痛。我留下一套针法,你交给擅长针灸的大夫,让他学着做;另外,我的药方,你也要按时给你父亲吃。这样,他可能续命到明年正月,或者今年腊月。”石庭道。 说罢,石庭又有点歉意。 他将针法和药方,全部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你们要做的是大事,我知道的。”陆落对石庭道,“多谢你照顾我父亲这些日子。” 而后,陆落又对千衍道:“师父,您要万事小心。” 第317章粘人 陆落有时候也会在心里评价师父和石庭做的事:可敬,但是危险! 柏兮介入,让他们的行为更加危险。 前后不到一年,他们布置完毕的阵法,又出现了错乱。 “师父,您要当心,万事不要强求!”陆落上前,下意识拉住了师父的衣袖,“我还没有好好孝顺过您,您一定要平安无事!” 千衍微笑,道:“好孩子,师父没事的。” 而后,陆落又对石庭道:“石公子,你也要保重,我等你们回来喝我的喜酒。” “好。”石庭笑了,“我们会赶回来的。” 和师父作别之后,陆落目送了他们出门。 师父府邸简单,每次他们出去,管事的就把家务事打理完毕,看守庭院,锁住内院,不需要陆落再叮嘱什么。 陆落先回家,预备更衣梳妆,陪着颜浧他们去玩。 她刚到大门口,就瞧着了钟夫人,带着钟琻来看望陆落。 今天是鬼节,而钟琻八字很轻,很容易撞邪,钟夫人估计是想让钟琻靠近陆落,免得遭遇祸事。 陆落挺喜欢钟琻的。 “钟夫人。”陆落下了马车,给钟夫人行礼。 钟夫人扭头,笑道:“姑娘刚回来?这便是巧了。” 陆落笑:“是啊,出去了一趟。” 钟琻有点不好意思,往钟夫人身后躲了躲,他念生。 他已经像个正常的七八岁小孩子,虽然消瘦,却红润健康,个子也长高了很多。看着很讨人怜爱。 “琻儿?”陆落含笑喊他。 钟琻这才上前,给陆落行礼。 陆落伸手,拉住了他:“走,进去说话。” 钟琻的手指,立马穿过了陆落的五指缝隙,与她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对方是个极小的孩子。又可怜兮兮的。陆落没介意。 钟琻的手掌仍是单薄瘦弱的,却不再那么寒冷了,有点暖气。 钟夫人很不好意思:“陆姑娘。您瞧这……” “不妨事的。”陆落笑道,“夫人快请。” 进了内院,彼此一番契阔坐下,钟夫人向陆落和闻氏说明了来意。而钟琻始终没有松开陆落。 闻氏还以为他的状况复发了,自然不好意思去说他。况且他只是个小孩子。 陆落也没多想,任由他拉住。 “今日不是鬼节吗,阴气最重。”钟夫人开门见山,“我怕琻儿他……” “我懂!”陆落打断了钟夫人的话。笑道,“您要是放心,就让他跟着我吧。成阳大长公主今天有宴席。我们去看马球、去画舫观河灯,您别担心他太累就行。” 撞邪这种事。在内院会,在外头也会。 说不定人多了,阳气就重,把阴霾都驱散了。 钟琻并未撞邪,是钟夫人的杞人忧天,可是钟琻喜欢黏着陆落。 “我是怕累了您。”钟夫人笑道,“您带着他,我感激不尽!” 钟琻欣喜,羞赧微笑。 陆落摸了下他的脑袋,说:“我不累。” 钟夫人是老年人,又是长辈,自然不好参与他们小年人的筵席。 颜浧也算是钟夫人的外甥,大家都是亲戚,钟夫人当然放心他们。 “……您明早再派人来接钟琻吧。”陆落道,“您不介意吧?因为他回去也是子夜,您还是要担心他。” 子夜的阴气更重了。 钟夫人巴不得。 陆落的话,句句说到了钟夫人的心坎上。 就这样,一向把宝贝孙儿当命的钟夫人,将孩子留给了陆落,只留下钟琻的乳娘,自己带着丫鬟和仆妇,先回了家。 陆落准备去更衣,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发现钟琻还握着呢,陆落失笑。 “琻儿,姐姐要去更衣。”陆落提醒他。 钟琻像被烫了下,脸微红,这才松开了陆落。 他留在闻氏的院子里。 闻氏细细打量他,觉得这孩子眉眼周正,眉心微宽,透出一股子聪明机灵劲儿。他要不是生病,估计也是淘气的主儿。 “你现启蒙读书了吗?”闻氏问他。 钟琻摇摇头。 “那平日里做什么?”闻氏又问。 钟琻的乳娘立在旁边,帮忙回答:“夫人,大郎他在学描红和丹青。他三岁就学丹青,如今能画一幅小山水。” 闻氏倒也吃惊:“这般能耐?” 乳娘与有荣焉。 “学丹青累吗?”闻氏又问他。 钟琻这才开口,用细微的声音说:“不累。” 这时候,陆落走了进来。 陆落的夏衫轻薄,上衣是白色镶浅金牡丹纹对襟裳,下面是淡鹅黄色平罗福裙,飘逸宽松,显得她高挑纤柔,娉婷绰约。 陆落的鬓角,带了两把珍珠梳篦,珠光柔润,与她的雪肤连城一色。 “娘,我们先去了。”陆落道,然后喊了倚竹和碧云跟随她。 闻氏道:“好好玩,别惦记着家里,要尽兴才好。” 陆落点点头。 她带着丫鬟和钟琻的乳娘,出了垂花门,颜浧和洀洀已经到了。 十五日这天的阳光被层云遮住,明亮却刺眼。 颜浧瞧着衣着素淡的陆落,惊觉她长大了,也长开了,是个很美艳的女子,不再是圆嘟嘟的小丫头。 颜浧高兴,同时视线也落在了钟琻身上,以及他拉着陆落的手。 颜浧眼眸微沉。 “钟琻,你比上次长高了呀!”洀洀看到钟琻,笑着上前道,根本没留意钟琻还牵着陆落。 钟琻又往陆落身后躲了躲。 “我吓到你啦?”洀洀有点内疚,“对不起啊。” “没有,他念生。”陆落笑着,也安慰洀洀。 颜浧这才上前,问陆落:“钟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 陆落欲解释,颜浧又道:“怎么你还牵着他?” 钟琻听到这话,拉得更紧了,不肯松开陆落。 陆落失笑,抬眸瞥了眼颜浧:“他是个小孩子。” “男孩子不能这样惯。”颜浧蹙眉道。 钟琻的乳娘不知道颜浧是在吃醋,还以为颜浧对钟琻有意见,连忙上前,劝钟琻松开陆落。 陆落也觉得,钟琻不是三四岁的孩子。 回头众人一块儿玩,还是会有人大惊小怪的。 于是,陆落也对钟琻道:“琻儿,你不拉着姐姐,姐姐给你一个好东西,好不好?” “什么好东西?”钟琻犹豫着问。 第318章私密话 钟琻牵着陆落不肯松开,颜浧不高兴。 为了哄钟琻松手,陆落让碧云回屋,那一件风水法器给钟琻玩。 “用红色香袋装的那个。”陆落道。 碧云想了想,那个香袋里装着一件挺别致的风水器,陆落很喜欢的,是她在湖州府专门找老金匠打造的。 片刻之后,碧云拿了过来。 钟琻好奇看着陆落。 陆落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玉佩大小的金器,黄灿灿的,乌龟壳里一条龙昂头咆哮,龟壳条纹清晰,龙爪龙鳞分明,煞是好看。 “咦,这是什么?”洀洀也好奇,凑上来细看,“是龙,还是乌龟?” 说着,洀洀就想拿过来细瞧。 这是大龙龟。 大龙龟也算常见的,江南有很多,洀洀不怎么出门,她没见过。 钟琻不给,很宝贝往身后一收,神态有点委屈,好像在说这是他的。 洀洀泄气:“你好小气,我又不要,就是看看。” 钟琻仍是不给。 陆落笑了:“这是大龙龟。等以后有空了,我带着你们去看大的,用石头雕的,足有一间房子那么高大。” 洀洀很向往,连连说好。 钟琻也慎重收起来,偷偷看了好几回,觉得有趣极了。他也没看过大龙龟,所以对于他而言,还是个新奇玩物,他非常的喜欢。 拿到了宝贝,钟琻也依言松开了陆落。 “你有很多新巧的东西。”颜浧悄悄对陆落道,“将来逗孩子玩,他们肯定喜欢你。” 陆落轻轻瞪了他一眼:“又胡说八道!” “也对,亲娘还用逗孩子玩?”颜浧笑道。“我应该学学,将来是我逗他们玩。” “没完没了了?”陆落轻轻在他的手背掐了下,“快走吧。” 临出门的时候,洀洀突然问陆落:“三嫂,你堂兄呢,他不跟我们去玩吗?” 今天陆茂有个朋友请了诗会。 他的朋友,很多都是江南的老乡。也有崇济书院的师兄弟。同乡、同窗将来是官场上重要的助力,陆茂一早就出去应酬他们了。 “他不去。”陆落笑道,“改日咱们再一起……” 洀洀也就是随便问问。 马球赛的时候。成阳大长公主定下了两个大的雅间,女眷们单独一处。 看球的时候,成阳表情平淡。 旁人可能看不出异常,但陆落知晓成阳喜爱马球。她看球的时候必然要收到输赢的牵动,而不是沉默寡言。 “怎么了?”陆落悄声问她。 成阳半晌才回神。露出个笑容,否认道:“什么怎么了?” “你看着有心事。”陆落道,“最近都还好?” 成阳心里微暖:这么些人,也只有陆落知道她心中苦闷。 可惜。她满心的话,都说不出来,哪怕是对着陆落。 “挺好的。”成阳握了下陆落的手。“看球吧,三哥哥是不是快要赢了?” 球场上。颜浧挥舞着球杆,将球子投入了挡板的洞里,得了一球,赢得满堂喝彩。 此等情景,也不适合说悄悄话,陆落就不再追问成阳。 成阳全程处理得当,情绪也恰如其分,没有露出马脚,可陆落看得出她有心思。 特别她对上驸马,情绪的异样就更加明显。 陆落没说什么。 马球赛结束之后,众人去了成阳大长公主府的画舫,游船赏灯。 今天会有数不尽的河灯。 上了船之后,因为都是亲戚朋友,没什么忌讳的,大家四下里走动。 成阳的情绪被陆落识破,为了防止陆落不停追问,而成阳着现在无法对她言明,成阳就避开了陆落。 洀洀、钟琻始终寸步不离陆落。 楚王想着洀洀,也跟在陆落身后。 这么一来,颜浧就半句私密话都不能和陆落说,颇有怨念。 陆落则失笑。 “……洀洀,咱们去那头放河灯啊。”洀洀舅家的表姐方八娘和方九娘今天也来了,她们邀洀洀过去玩。 “快去!”颜浧支开洀洀,巴不得洀洀快走。 洀洀不想和表姐们玩,可她兄长一副嫌她碍眼的样子,洀洀无奈,只得跟着方八娘和九娘离开了。 楚王就随着洀洀离开了。 颜浧又喊了钟琻的乳娘:“拿两盏河灯,去旁边放吧,求个平安。” 乳娘道是,把钟琻拉走了。 钟琻同样也不想去,蹑于颜浧的淫威,不得不从。 颜浧这才换心欢喜,和陆落并肩而立。 画舫破浪缓行,河风凉爽舒适,迎面撩拨的青丝缱绻。 夜空晴朗,一轮冰魄高悬,将琼华洒在河面,水浆破开了平静,翻起了白浪,粼粼的水波一圈圈随着涟漪荡去。 “五娘,我昨日夜里又梦到了你。”颜浧低声和陆落道。 远处有人,陆落的丫鬟甚至站在旁边,颜浧不敢造次,只是规规矩矩和陆落说话。 陆落也做梦了,但是她梦到了柏兮。 想到这里,陆落有点内疚。 “……我又梦到你穿国师祭服的样子。”颜浧说,“你那时候和现在一样好看。” 陆落没有做过国师,颜浧倒是做过。陆落那时候只是司礼监的官员,辅助国师祭祀罢了。 陆落看了他一样,难道他也记得前世的事吗? 他的术法,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前世的恩怨,没必要带到今生,况且颜浧真的不会术法,陆落就不想去点破,平添他的烦恼。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穿什么给你看都行。”陆落道。 说罢,她有点脸红。 颜浧会意,眼眸微动,偷偷捏她的手:“好落落!” 他们说着话,成阳大长公主过来了。 成阳话里话外,都是想和颜浧单独聊聊。 陆落就借口去找洀洀,暂时离开了。 可是她又好奇,陆落放慢了脚步,想要听听到底何事。 这时候,她就听到成阳大长公主说:“三哥哥,这件事你要替我做主,要不然闹开了,就不是小事!” “好,你不要着急,慢慢说……”颜浧安慰她。 而后,他们的声音就刻意低了下去,再也听不清楚。 需要颜浧帮忙的? 陆落想了半晌,也想不到何事,她对颜浧的社交还是挺陌生的。 既然听不到,陆落就去找洀洀。 远远的,她就听到了有人大喊:“快救人啊!” 有人落水了。 陆落连忙去瞧,水里有个人,使劲扑腾,隐约是男子。 紧接着,有个窈窕的身影,急匆匆跳了下去。 第319章诡计 画舫四周的栏杆足足有半人高,若不是故意攀爬上去,是很难落水的。 陆落带着一颗狐惑的心,准备围观,就听到方家九姑娘的哭声:“洀洀,洀洀!” 陆落吓了一跳,感情是洀洀掉了下去? 河水黢黑,淡淡的月色下,虽然很多的河灯,仍是什么也看不清。 那边乱成了一团。 划船的船夫们,急匆匆也跳了下去。有人抛绳索,有人拉,好半晌才将落水的两个人拽了上来。 果然是有洀洀。 陆落上前,急匆匆抱住了洀洀:“没事吧?可摔伤了?” 丫鬟碧云很警觉,立马折回了船舱,取了件干净的薄毯子过来,包裹住了洀洀。 另一个落水的,则是楚王。 洀洀被呛得直咳嗽,半晌才回答陆落:“我没事的,三嫂。” 而后,洀洀又要看楚王。 楚王有短暂的昏迷,很快就醒过来。 驸马宋义山这时候才跑过来,看清是楚王和洀洀,也顾不上什么,只是道:“快快,收拾小舱,准备热水。公主呢?” 画舫上服侍的丫鬟们,连忙去准备。 陆落不想洀洀被众人围观,先带着洀洀下了甲板,去中间的小舱。 宋家的丫鬟很快就热水备好,又寻了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陆落亲自服侍洀洀沐浴,然后问她:“你怎么这样大胆,直接跳了下去?” “溶泉哥哥掉下去了,我吓得魂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忌其他?”洀洀心有余悸,“是八表姐,她要看我的玉佩,我就给她看了,哪里知道她不小心,掉到了河里去!” 八表姐,是指颜浧外祖母家的八姑娘方盈伶。 “……当时玉佩掉了。我慌了嘛,就喊着要跳下去捡,谁知道溶泉哥哥就先跳下去了。他跳下去,我才想起来他不会游水。情急之下,我只得去救他。”洀洀委屈给陆落解释。 方家八姑娘弄丢洀洀的,是那个古玉佩,颜浧给陆落,陆落交给师父稍微润养。再编织在络子里送给洀洀的。 洀洀多次说,玉佩是保佑平安的,不能丢了,这是陆落的叮嘱,洀洀很宝贵它。 家里的亲戚朋友都知道,哪怕是跟洀洀玩闹,也不会轻易碰她的玉佩。 身为方家的姑娘,更清楚这个忌讳,方八娘却动了。 “傻孩子,玉佩掉到了河里。怎么还能捡?”陆落道,“没事,我身上还有几块,我明儿重新打了络子,再送给你。” 洀洀点点头。 楚王为了洀洀的玉佩,很着急跳水去捡起,洀洀说:“溶泉哥哥真够义气的,他从前可胆小了……” 而洀洀跳下去救楚王,只是想起楚王不会游水,怕他淹死。 上个月他们在温泉山庄。洀洀跟陆落学游泳,楚王也去了。 提到游泳,楚王跟洀洀和陆落说过:“我挺害怕水的,船一到河心中。我就心里发憷。” 洀洀记得这话,才匆匆去救楚王。 楚王明明很害怕水,却把洀洀的玉佩视为珍宝,洀洀很感动。 陆落撩起水,替洀洀擦了擦背。 沉思一下,陆落缓慢组织了言语。才对洀洀道:“楚王是很够义气的。” “可不是嘛!”洀洀笑道,“不过也对,他和我三哥没什么差别,就像是我自家的兄长,若是我三哥哥,也要跳下去找的。” 楚王可不是把洀洀当妹妹。 要是楚王知道自己冒死讨佳人欢心,却只得到了如此回应,估计要怄死了。 感情要顺其自然,不能揠苗助长,陆落不准备插手了。 陆落问洀洀:“玉佩怎么会被方八姑娘丢到河里?” “八表姐看了半天,还说这络子有点粗糙,要重新替我打一个。九表姐也要看,八表姐不给她,手往后一扬,不小心就掉了。不怪她。”洀洀道。 陆落想了这话,想了半天,也不太明白方家八姑娘的用意。 方家的八姑娘和九姑娘都喜欢颜浧,九姑娘表现得更明显,而八姑娘装作不经意,甚至还跟陆落相交。 所以方八娘心机挺重的。 去年,八姑娘定亲了。 一个订了亲的姑娘家,陆落想不到她还有什么幺蛾子对颜浧。 难道是针对洀洀? 这就更说不通了。 洀洀一个小姑娘,和方八娘没有利益纠葛,而且她弄丢了洀洀的玉佩,又有什么好处? 陆落沉吟着,洀洀已经洗好了。 洀洀换好衣裳,有点宽大,陆落替她把袖子折叠起来。 “碧云,你去吩咐,让做一碗姜汤来。”陆落道。 这时候,成阳大长公主终于来了。 成阳拉着洀洀的手,嘘寒问暖:“你有没有吓到?” “我无碍了,成阳姐姐。”洀洀回答道。 “没什么大事。”陆落也道,“让人熬煮点姜汤,驱些寒气就好了。幸好洀洀跳下去,把楚王捞起来,否则他就要沉到河底。” 楚王不会水,甚至害怕,从栏杆上跳到河中,也是使劲往下沉。 洀洀反应极快,连忙跳下去捞起了他,带着他凫出了水面。 这样,就等于救了楚王一命。 “好好的,怎么闹得落水?”成阳忧心道,“肯定是溶泉,他真是一天不惹事就皮痒,我饶不了他。” “成阳姐姐,您别怪他。”洀洀道,“他是去帮我捡东西的……” 画舫才走了一半,因为这点小变故,又急匆匆回城。 不过,一路上的河灯璀璨,将满河映照得五颜六色,似浩淼的灯海,大家也看过了瘾。 颜浧正和成阳说话,突然知道妹妹落水,心头大惊;而后又听说,陆落已经去照顾洀洀了,颜浧才稍微放心,过去找楚王。 楚王泡了半天的热水澡,还是瑟瑟发抖。 “……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颜浧道,“不过是落水,吓成这样?” “水里很可怕的,黑黢黢的,跟鬼魅一样,到处有手伸出来拉我。”楚王吓得不轻,脸色是煞白的。 以前在斗兽场,楚王也是被豹子吓得魂不附体,病了小半个月。 “……怎么软软的水,掉了下去那么硬,像掉在木板上?”楚王又问颜浧,“我浑身骨头疼,幸亏洀洀救了我!三哥,你瞧见了吗,洀洀对我一片真心!” 第320章预感 颜浧将楚王视为亲兄弟,待他如手足。 可这位发疯了,偏恋上了洀洀,颜浧恨不能宰了他。 陆落又说,感情不能生拉硬拽,否则更容易造成极端,颜浧又强忍下来。 “就你这个鬼样子,洀洀能真心待你?”颜浧冷哼,“以后遇到事,还指望你保护洀洀吗?” “干嘛要我亲自保护?”楚王不解,“王府那么多侍卫,放着干嘛?” 颜浧语塞:说得好有道理,一点反驳的余地也没有! “……再说了,我也想逞大丈夫啊,我不是跳下去捡玉佩了吗?但是我很害怕,也不是我自愿的,是我的身体不争气,你这也怪我?”楚王又道。 颜浧转身就出去了。 “三哥,你别走啊,你阳气重,能辟邪!三哥,你等会儿再走!”楚王在身后焦虑道。 颜浧的手指紧紧捏了起来,关节作响,恨不能一掌拍死楚王。 这一场小意外,也不能说不尽兴,反正预定也是这个时辰返程的。 楚王吓得不轻,脸色已经变了。 洀洀没什么,反而觉得刺激有趣。她素来中规中矩的,这么出格落了次水,隐约有点兴奋。 “三嫂,我们改日去河里游水吧,比池子里好玩多了。”洀洀悄声告诉陆落。 陆落失笑:“你三哥要骂死我!” “不会的,三哥怕你。”洀洀吃吃笑了。 她也懂! 陆落轻轻摸了下她的头:“你这丫头,越来越大胆了。” 洀洀轻吐了粉色小舌头。 见她真没事,还有心思继续惦记着玩,陆落也放心了。 上岸之后。陆落先送洀洀回府,颜浧送楚王。 楚王双腿全软了,还对洀洀道:“等我过几日好了,再去给你弄玉佩啊。” 洀洀心疼,说:“溶泉哥哥你好好歇了吧,你说话声音都不对,是不是很害怕?” 楚王差点流泪:“可不是嘛。水里到处都是鬼魅。我都快要吓死了。洀洀,你抱抱我!” 洀洀有点为难,她是大姑娘了。是不是有点过头? 不过,楚王现在软萌怯懦的样子,眼神像极了桑叶,可怜兮兮的。洀洀犹豫再三,准备张开了手臂。 颜浧满头黑线。拉住了楚王,把他丢到了马车上。 叮嘱好侍卫送楚王回府,颜浧沉着脸,先送洀洀回家。 陆落和钟琻也去了忠武侯府。 见颜浧不悦。洀洀悄声问陆落:“三哥哥是不是担心我?我没事的,嫂子,你跟他说。” “好。你放心吧,好好休息。”陆落道。 洀洀点点头。 陆落转身。带着钟琻回家,颜浧送他们。 到了内院,闻氏等人还没有睡,钟夫人也没来接钟琻。 陆落将钟琻安置在内院,闻氏和丫鬟们陪着他,陆落亲自送颜浧出门。 垂花门的台阶下面的墙角,有一片月色照不到的昏暗之处,颜浧将陆落一拉,带进了怀里。 “怎么了,还生楚王的气?”陆落笑问他,“不妨事的,洀洀好得很,她没有多心。” 颜浧则叹了口气,说:“五娘,我最近心里突突的,着实不安,生怕有什么变故。” 要说预感,颜浧其实也没有特殊的本领。 他上次预感不好,还是他父亲被鞑靼将领的长矛刺穿了心脏,当场毙命的那年。 如今,他又感觉不好,夜里睡觉心头窒闷。 思前想后,他生活里唯一悬而未决的,是他和陆落的婚姻。 他这么一说,陆落骇然。 原本被他轻轻抱着,陆落却下意识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你们本无姻缘……”师父和柏兮都这样说。 陆落搂得有点紧,她如今是多爱这个男人啊! 万一起了变故,她可怎么办? 陆落第一次恋爱,她承受不了失恋的痛苦。 “唉,这是怎么了?”颜浧失笑。自己随口的感叹,陆落却小题大做,让颜浧也自悔失言。 “我害怕!”陆落如实道。 她搂得很紧,有点霸道,又满身柔软,像只猫儿。 颜浧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又亲吻她的鬓角:“好落落,别怕!” 打那之后,颜浧不敢再说任何泄气的话,虽然他预感很差劲。 也是因为预感不好,颜浧行事格外小心翼翼。 送走了颜浧,陆落回了内院。 尚未到子时,钟夫人还没接钟琻,陆家众人陪着这孩子。 钟琻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他的眼神很明亮。 “你如今还能见到鬼吗?”闻氏的丫鬟玉阶好奇,多嘴问了句。 钟琻抬眸,眼眸雪亮,似明月的光,猛地能照到人心里去。 玉阶当即沉默。 钟琻的眼神很明显,连四周最笨的丫鬟都看得出,他不想让人多问他见鬼的事。 小小的孩子,能用眼神传达思想,而且这么清晰,这本领很高超且罕见。 将来他如果有前途,肯定是个寡言沉稳、不怒自威的上位者。 “你放了几只河灯?”陆落转移了话题。 “三只。”钟琻回答陆落,他看陆落的时候,眼神是欣喜的,温暖又柔软。 其他的时候,他眼神都愣愣的,没什么感情。 “三只河灯?”陆落笑道,“是替谁放的?” 钟琻不语。 这时候,钟夫人来了。 离子时尚有一个时辰,钟夫人坐下来就不肯走,非要挨过七月十五这阴气最重的子时,才肯回家。 丫鬟们煮了浓茶,陆落和闻氏吃了一大杯,钟夫人也吃了半杯。 钟夫人也知道打搅了陆落母女,可既然已经打搅了,总不能再打搅第二次,于是他们祖孙愣是赖到了丑时初才走。 他们离开的时候,天好像阴了,刮起了风,吹得树枝飞舞,宛如水袖轻扬,有点阴森。 钟琻紧紧握住了陆落的手。 他害怕握不住,非要和陆落十指交叉,这样才踏实。 “琻儿,过些日子我再接你来玩。”陆落道。 钟琻点点头。 他临走的时候,不肯松开陆落。 钟夫人有点无奈,又略带歉意。 “怎么了,是瞧见什么了吗?”陆落问他。 不应该啊,自己今天又给了他一件法器。 钟琻摇摇头。 他没说什么,半晌依依不舍松开了手,跟着他祖母回家去了。 夜里果然变了天,到了十六日早起,下了起雨。 早晨雨势有点急,到了巳正就变成了斜斜密密的细雨,似轻雾。 陆落和闻氏昨夜没睡觉,补了个觉,直到晌午才醒。 “五娘,二门上的丫鬟来禀了两次,说有个姓梅的奶奶要见您,她说是钟夫人让她来的。”碧云服侍陆落更衣,顺便对陆落道。 第321章傲气 碧云告诉陆落,有个姓梅的年轻妇人要见陆落,还说是钟夫人让她来的。 “不可能,钟夫人不会这般不可靠。”陆落笑道,“钟家丫鬟婆子一大堆,若是钟夫人有事,或者她亲戚朋友有事,也要托自家的人先说明原委,而不是请什么梅奶奶来。” 碧云一想,陆落的话甚是在理。 “那怎么办,打发她回去?” “嗯。”陆落道,“今天没空见她,下午一堆事。” 既然对方不请自来,先失了礼数,陆落也没必要客气。 她家又不是菜市场,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是。”碧云喊了书破,让书破出去应梅奶奶一声,今儿姑娘没空见她。 梅奶奶在外院待客的花厅等了快两个时辰,内院一直说陆落和闻氏忙,没有回应。 丫鬟们让梅少奶奶先回去,她却犯犟不肯走,非要等。 如今好不容易回应了,陆落不肯见她,气得梅奶奶脸色阴沉了。 她这才气哄哄走了。 书破一头雾水:“怎么随便拜访,帖子也不递,客客气气奉茶了,也说了忙,她还这么生气?” 回了内院,书破又把这话告诉了陆落。 陆落笑道:“我都不认识什么梅家,生气与咱们相干?” 陆落没空,闻氏更忙。 闻氏从去年就开始替陆落零零总总置办嫁妆,如今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的事要做。 置办了些什么,陆落知道五六成。 闻氏置办了很多,陆落自己赚的钱。闻氏当年陪嫁的积攒,闻氏打算全部给了陆落做陪嫁。 陆落知道母亲的打算,这是要让陆落嫁得漂亮。 下午的时候,雨渐渐停了,骄阳爬起了云层,知了又不知疲倦的嘶鸣起来,盛夏的风。火热里也有缕雨后的清甜。 陆落让陆茂给湖州府的崇济书院写封信。推荐陆慕入学。 “等慕儿入学的事办妥,差不多要到明年。娘,到时候直接让慕儿扶灵回湖州府。”陆落悄声问闻氏道。 陆落也难以计划陆其钧的终日。只能等。 “他未必想埋到湖州府,他连墓地都留好了,你知道吗?”闻氏冷笑。 陆其钧是打算自成一脉,彻底和湖州府断了来往。那时候他年纪轻。自以为雄才大志,不久就高官厚禄。信心满满的。 “真的?”陆落微讶。 母亲不说,这事陆落不知。 “咱们只能办好眼前的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闻氏道。“别说不吉利的。” 闻氏还是希望陆其钧能慢点咽气,无论如何等陆落先嫁了。 所以,她如今只赶紧置办嫁妆。不再提其他的。 陆落不想扫兴,连忙转移了话题。 天放晴了之后。闻氏又去见位朋友,是闻乐喜的关系,好像是人家能有门路,弄到极好的珍珠。 闻氏不喜交际,为了陆落的嫁妆,她也是操碎了心。 翌日,金芒万丈,是一个晴朗炎热的日子。 闻氏帮陆落置办首饰,普通的都已经妥当了,如今就等一两样稀罕的配饰。 凑巧,今日正好来了一样,因为是在城里,又太贵重了,闻氏需得亲自去过目,一早就走了。 陆落留在家里,处理些家务事。 这时候,钟夫人来了。 钟夫人一进门,就是满脸笑容,连声给陆落道歉:“昨日让您见笑了,亲戚家的孩子不懂事,太冒失登门,给您和夫人添了麻烦。” 钟夫人上了年纪,从来不倚老卖老,在陆落面前客客气气的,非常尊重陆落。 尊重是相互的,钟夫人明白这个道理,她想要体面,自然想要自重,先把陆落当个人物。 “您这话说的,我糊里糊涂的。”陆落笑道,“谁得罪我了?” “昨日不是有位姓梅的少奶奶,登门要见您吗?”钟夫人笑问。 果然,那位姓梅的,还真的是钟夫人的亲戚。 “哦,是有这么一位。”陆落笑道,“我前日夜里陪着您熬夜,昨日睡到了半下午,就没见她,也不太认识了……” 钟夫人都知道。 她再三跟陆落说,是梅家少奶奶不懂事。 “我家老爷只有一个胞妹,嫁到了梅家。昨日来的那位,就是她儿媳妇。”钟夫人笑道。 钟夫人一脸的笑,心里却是很苦。 梅家是钟家的亲戚,钟老爷子很器重梅氏。 梅家既没有爵位,也没有人做官,无非是有点家产,比较富饶罢了。 他们依仗着钟家,有时候却没轻没重的,常给钟夫人惹事。 钟夫人出身望族,家里的姑母、姊妹,个个嫁得不俗。她嫁到钟家,也是万分的满意,可偏偏钟老爷子的胞妹,嫁到了梅家,让钟夫人平添一门不知好歹的亲戚。 梅家自老太太往下,个个非常傲气的,钟夫人亦不知他们的自傲起源何处。 这大概是井底之蛙的一孔之见。 钟侍郎的妹妹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自有一副娇悍的性情,嫁到了梅家,竟和梅家的老太太志趣相投,婆媳和睦,却更自大了。 这些年,钟夫人刻意和他们生疏,可钟侍郎没有兄弟,甚至没有堂兄弟姊妹,唯独这个胞妹,是最近的血亲。 正因为人丁单薄,钟侍郎对妹婿一家多有纵容。 梅家就打着钟府的名头,没少闹笑话。 之前的几年,钟琻一直病着,梅家也到处求医问药,说到底他们对钟家还是重情重义的。 钟夫人想到这里,对梅家又有点心软。 亲戚大概就是这样,他们惹事的时候,钟夫人恨不能断绝来往。 可平素有事,他们又是最热心肠,第一个帮忙,掏心掏肺,竭尽全力。这时候又会感叹这么一门亲戚的好处,至少心窝里是暖的。 人是很复杂的,钟夫人对梅家的感情也很复杂。 “原来如此。”陆落笑道,“是我轻狂了,没弄清楚就请了她出去。要是能下个帖子,提前支会一声,就不会有这种误会。” 钟夫人当然知道是梅家少奶奶的失礼,不用陆落提点她也明白。 “……梅家少奶奶要见我,可有什么缘故?”陆落问,“您知道我的规矩,我素来不忌讳看风水的,若是有什么难处,您只管让梅家来说。” 钟夫人舒了口气。 陆落的确没架子。 这样也挺好的,钟夫人自己出身高门,也没架子,所以她挺看不惯穷讲究的人。 “这两年呢,梅家总有些不安宁,我之前也让他们请个道士瞧瞧风水,他们也请了,钱财花了,没什么效用,就不想再请。 前些日子,我们家姑奶奶见琻儿个子又长了些,也越发健康活泼,而她家最近越闹越凶,每个人都三灾五病的,也想请您去看看风水,看看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我说了,等过些日子,我带着她们来拜访陆姑娘。哪里知道,她们自己沉不住气,一早就来了,添了这些不是。”钟夫人轻叹道。 第322章满家的意外 钟夫人告诉陆落,梅家最近不太安稳,有时候磕磕碰碰的。 这个年代的人,一旦有事,第一个念头是看看撞了什么邪。 如果满家的人都不安宁,更是往鬼神上推。 梅家少奶奶也不是轻看陆落,而是她觉得自家很有地位,像陆落这样的人,也应该客客气气迎接她,哪怕她没有提前支会,没有下帖子。 这是种天真的自负。 陆落现在能体谅形形色色的人,事情说清楚了,陆落就不多心。 况且钟夫人登门了,陆落要给她面子。 “咱们两家的交情,您既然开口了,我愿意去走一趟。梅家什么光景,您细细告诉我,让明日梅家下个帖子,我择日登门。”陆落道。 钟夫人舒了口气。 陆落年纪小,可是她术法高超、行事沉稳,说话办事也练达,单说她这个人,钟夫人就不敢轻瞧她,况且她还是闻乐喜的外孙女、忠武侯府未来的女主子,更是不能得罪。 梅家贸然登门,把钟夫人吓了一跳。 见陆落着实不介意,钟夫人才彻底放心。 钟夫人跟陆落仔细说梅家的事。 “梅家人丁兴旺,独独我们姑爷,就有六个兄弟;这些兄弟,子嗣又众,每个人房里三四位公子。满家子的主子、仆役,里里外外加起来,足有二百多人。”钟夫人道。 说到这里,钟夫人语气里遮掩不住的羡慕。 和梅家相比,钟家人口稀薄得可怜,钟琻一支独苗,苦撑着香火。 古代孩子夭折率很高。能有这么个庞大的家庭,的确是祖上积德。 陆落也挺羡慕的。 “……去年熬腊八粥,厨房上的管事妈妈,让她女儿帮着掌把火,她出去抽一袋子烟。那小丫鬟去寻米粮,不知从哪儿翻出了耗子药,还以为是米粉。依着她老娘的话。放些进去调味。 耗子药平时也不是搁在厨房,正巧那天管这一项的仆妇添了外孙,去喝喜酒了。托了另一个代管。代管的自己还有正差,哪里肯用心? 这一锅下去,只因分量太少了,又是厨房上的三四个掌勺媳妇先偷喝了粥。再呈上去。不成想,她们就上吐下泻。主子们倒也没事。 这事不管是人为还是过失,算个小差错,幸而放得少,没出人命。也算是一遭不幸,对吧?”钟夫人道。 陆落点点头:“是挺不幸的。” 哪怕是人祸,也是祸端。 任何的祸端。都跟天地的磁场相关,导致祸端能顺利进行。没有被拆穿。 若是不小心的过失,那就是更明显的祸事,可能是家门犯了某个风水局,或者触及了流年飞星,导致星运不利。 “除了中毒,还有吗?”陆落问。 钟夫人道:“还有很多,要不然也不会想到请您去看风水了……” 一件事是凑巧,两件事就有点蹊跷了。 可是梅家不止两件事。 事情层出不穷,家宅不宁,别说是这个年代,就是后世的人,也要想着去拜佛或者求神,求个平安。 “梅家的四老爷,从小脾气就暴躁,今年越发激烈,正月十五与人在灯市起了冲突,拿了板凳就把对方砸个头破血流,后来就狂躁不知事。大夫诊断说他无碍,可是咱们瞧着是要疯了似的,至今还没怎么好利落。”钟夫人又道。 顿了顿,钟夫人还说:“今天的端阳节前后,小一辈子的孩子里,有四五个闹肚子,这个才好,那个又犯了。大夫说不出个缘由,家里的饮食更是留心,哪里知道还是闹了半个月,才逐渐缓解。” 陆落听了,心里隐约有谱了。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七月初,不知怎的,老太太也中暑了,小腹疼。家里上上下下,七八个大人犯小腹疼的,难道都是中暑?”钟夫人又道,“所以,他们要请您,去瞧瞧宅子到底有什么不妥。” 陆落听钟夫人说,就明白梅家到底犯了什么风水忌讳了。 只是不知道,触及点在哪里,需得亲自登门去查看,方可下定断。 “您瞧,这一桩桩的,总得有个缘故。哪怕不是意外,是有人做歹,也不至于做得这样周密且频繁吧?”钟夫人道。 “就算遇到歹人为祸,也是流年不利,还是能从飞星或者风水上找到一点依据,不是有踩小人的说法吗?”陆落道。 “正是,正是!”钟夫人深以为然。 “您说的,我可能知晓一二。”陆落道,“这样吧,我还是要亲自去查看,才能告诉您结果。” “好,我明日让她们给您下帖子。”钟夫人笑道。 陆落点点头。 钟夫人起身要告辞,陆落才说:“钟夫人,梅家会给钱吧?” 想到梅家少奶奶之前的行为,陆落觉得她们靠不住。 陆落不想她们事后赖账,自己再去和梅家,不如请钟夫人做个中间人。 “给的,给的!”钟夫人失笑,“这个您放心。” “我可能会用到很多的风水法器,除了我偷窥天机的报酬,还有风水法器的价钱,都要给我。”陆落说。 “您放心吧。”钟夫人道。 钟夫人有钱,所以她在钱财上不敏感,也不在乎,有时候猜不透旁人的暗示,听不懂关于金钱上的话外之音。 能直接说要钱,钟夫人反而省了事,觉得这个人敞快。 所以,钟夫人很欣赏陆落掰开直接说的态度。 钟夫人离开之后,去了趟梅家。 她亲自登门,将事情告诉了梅家老太太。 “那可是颜家未来的孙儿媳妇,你们这样拿大,我也难做。”钟夫人严肃道,“况且,她还是钟家的恩人。” 梅家众人都敬畏钟夫人。 听到钟夫人如此说,梅家当家做主的太太,派了亲信的婆子,给陆落下了请柬,用的是烫金的帖,请陆落七月二十日到府上做客。 这次,态度极其慎重。 陆落受钟夫人所托,也是忠人之事,所以很快写了回帖,答应会准时登门。 第323章紫黄大煞 陆落答应了钟夫人,去梅家看看风水。 依着她的经验,陆落能猜到梅家犯什么忌讳,于是提前准备了些法器。 连带着法器的价格,陆落都算了出来。 “还有心思去看风水?”闻氏说陆落,“我还有几样要紧的东西,你帮我掌舵……” “娘,嫁妆尽量少些,特别是房舍田庄,那等搬不动的,将来还要再卖。”陆落道。 她话还没有说完,闻氏误会了,倏忽变了脸。 “说什么呢?”闻氏柳眉紧蹙,脸色微白,“好好过日子,说什么再卖再买的?” 陆落知她误会,跟她解释说:“颜浧说的,他想去湖州府做官,以后我们可能去湖州府过日子。” “这定是你的主意!”闻氏虽然松了口气,仍是不悦。 闻氏也很喜欢湖州府。 可是合计再三,颜浧在京里才有大前途。 去湖州府,只不过是刺史,一方军阀而已,难成大器。 “安心留在京里吧,折腾什么呢?”闻氏道,“你打小生在京师,只不过去了湖州府六年,怎么总念着湖州府?” 陆落暂时也不想跟母亲讨论此事。 闻氏也不再拿嫁妆的事烦陆落。 和梅家约定的日子,梅家一早就派了人来接陆落。 “钟夫人叮嘱一番,梅家果然客气多了。” 陆落暂时没有带任何的法器,只带了自己的大小罗盘,丫鬟碧云和倚竹相随,去了梅家。 梅家有两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都穿着华美的夏布衣衫。头上皆插着金簪,映衬着日光,金光熠熠,富贵辉煌。 这两位是梅家的七夫人,和二少奶奶。 “陆姑娘,您快里头请。”七夫人和二少奶奶都客气对陆落道。 这二位妇人,皆中规中矩。面容秀丽。衣着得体,没什么特殊之处。 陆落微笑,也客套几句。跟着她们进来内院。 她们领着陆落,去了梅家管事的大太太院子。 不仅有太太奶奶们,还有大老爷。 陆落是到人家看风水,不是女眷到人家来做客。 风水是大事。作为当家男主人的大老爷到场,才显得对术士的器重。 “陆姑娘。怠慢了,请用茶。”大老爷温和对陆落道。 这位老爷不是钟家的姑爷,钟家的姑爷排行第三。 大老爷今年四十八岁,但是消瘦白皙。斯文儒雅,看上去刚刚四十出头,年轻精明。 相比较之下。他的妻子大太太面相则老些,才四十五岁。已经有五十多岁的沧桑。 “多谢。”陆落坐定,端起了茶盏。 她轻轻撩拨浮叶,茗香四溢,缓慢轻呷了半口,就放下了。 “……你们都散了吧,稍后再来作陪。”大太太开口,对诸位女眷道。 大太太为人严肃,说话也是发号施令,妯娌和小辈们都敬畏她,各自散去。 屋子里只剩下大老爷、大太太和服侍的两名心腹丫鬟、两位管事的媳妇子,以及陆落和陆落的两个丫鬟。 “陆姑娘,您别多心。”大太太跟陆落解释,试图带点笑容,可是她严肃惯了,笑容也不自然,很快就敛了去。 大太太跟陆落说:“我们家人多口杂,什么话传出去半句,立马就以讹传讹,最后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说起风水不利,家中已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如今尚未作法,更是不能让他们乱嚼口舌,耽误了您行事。我这才把她们都遣走了。” “我都明白的。”陆落笑道,“您放心,我看风水是替人消灾,没什么太多的规矩,一切依着主人家的喜好来。” 大太太点点头,露出几分欣赏。 她的欣赏,像长辈恩赐晚辈那样。 可能她自己也意识到,这样的神态对陆落不妥当,当即挤出半缕笑容。 片刻之后,她当家做主的神态又露出来,完全就是把陆落当个办事的。 外头都说梅家傲气,陆落到了此刻才知道,未必是傲气,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 就像梅家大太太,她对陆落就无恶意,也不是刻意贬低陆落,她完全是惯性使然。 换个年轻沉不住气的,大概会心里不舒服,觉得被大太太轻瞧。 “陆姑娘,咱们从何处开始?”大老爷接口,问陆落。 陆落想了想,说:“我先看看理气和峦头,推演下流年飞星的位置,看看是否触及了什么飞星。” 陆落虽然心中有数,还是要仔细查看,印证自己的猜测。 “好,您请。”大太太开口。 说着,大太太亲自带了陆落,陆落则看了眼倚竹,让倚竹把她的大罗盘拿出来。 倚竹手里一直捧着个紫檀木的大匣子,里头装着陆落的大罗盘。 大罗盘是自己做的,指针复杂,不同于这个年代的,至少要精致百倍。 越是精致的东西,越是局限性大。 当初石庭看到陆落的罗盘,对她说过:“小落落,你这是杵着拐杖走路。这样不行,你应该丢开这些辅助的东西。” 可是一直以来,师父都不肯教陆落,让陆落丢开辅助的,她做不到。 “师父是不是想让我回想起往事,所以只逼我钻研古籍,却不教我半分?”陆落突然灵光一闪。 她有片刻的走神。 等陆落回神,大太太和大老爷目露赞叹,都在看陆落的大罗盘。 外行看热闹,陆落这个花里胡哨的大罗盘,比一般术士的要强,让大太太和大老爷误以为术法越高,罗盘越好,所以很崇敬陆落。 殊不知,越是术法高超的术士,越是用简单的罗盘。 “陆姑娘,您请。”大太太说话的时候,还是那副口吻。 陆落笑笑,跟着大太太和大老爷,将梅家的宅子前后看了一遍。 梅家的宅子不小,可是他们家人口多,相对而言还是挺拥挤的。 一圈走下来,约莫看了半个时辰。 “陆姑娘,您腿酸了吧?”大太太,“先回去喝口茶,再慢慢说。” 陆落还好,大太太却腿酸了。 “也好。”陆落笑道,“我已经看好了。” 重新回到了大太太的院子,大太太忍住腿酸,没有喊丫鬟过来捶腿,只是问陆落:“陆姑娘,您说看好了,咱们家的宅子,有犯了什么忌讳?” “是煞。”陆落道,“紫黄大煞。” 第324章火种 “紫黄大煞?” 这个名字,带着几个凶气,梅家的大老爷和大夫人的眸子里添了几分惊悚。 陆落看出了他们的惧怕,连忙解释一句:“老爷和太太先宽心,紫黄大煞一般不会有丧事。” 这句解释,确如定心丸。 不会死人,大老爷和大太太神色微定。 “所谓的紫黄大煞,是指九紫星和五黄星出现在家宅的某个区域,形成一个风水恶煞。 五黄星是凶星,会引发疾病、是非、意外以及人祸等不测之祸。若是单单五黄星,作用也不会那么大,偏偏它与九紫星同时出现。 九紫星是贵人星,理应带来喜庆的。只是,九紫星五行属火,五黄星属土。火生土,当九紫星遇到凶恶的五黄星,它就不复吉利,变成了最助纣为虐的帮凶。 一般犯了紫黄大煞,要分很多情况。若是单纯的紫黄大煞,可能会家里人饮食不舒服,‘毒’从口入。 但紫黄大煞一般不是单纯的,它很容易遇到飞星里的七赤星。素有‘紫黄毒药,临宫兑口休尝’的说法。 若是七赤星到了紫黄大煞的区域,家里人会不小心误食毒药、小腹疼痛等。若是家里有生肖五行属土,又天生暴戾的人,会很很容易导致发狂。” 陆落前几天听钟夫人说梅家的情况,就猜到梅家是犯紫黄大煞。 梅家误食毒药、四老爷发狂、众人小腹疼痛,都是犯紫黄大煞的表现。 陆落将这些,慢慢分析给大老爷和大太太听。 和以往一样,大老爷和大太太是听不懂的。 其他的道士说风水,他们也听不懂。 但是。他们装出一个很虔诚的模样,认真听着。 陆落身为术士,把事情掰开说清楚,是她的义务。她也清楚对方可能不明白,她只能尽量简化。 “……根据河图的后天八卦,五黄星是中宫火,九紫星是先天火。二火相遇。肯定由火而起。贵府经常烧火的地方。就是紫黄大煞的起因。”陆落又道。 大太太终于能插句话了,她问陆落:“是灶台?” “不,是佛堂。”陆落道。“佛堂烧香的位置,正巧在九紫星和五黄星相遇的特定区域,引发了恶煞。” 大太太和大老爷面面相觑。 “怎么,家里还不能设佛堂吗?”大太太蹙眉。深觉陆落的话耸人听闻。 信佛跟就孝顺一样,几乎没有不舍佛堂的人家。不信佛是异端。 佛是慈悲,哪怕不虔诚,只要有家财的门第,也要设个小佛堂。聊以安慰。 “当然不是。”陆落失笑,“若是祠堂就引起紫黄大煞,那不知多少人家遭殃。我是说。贵府有一处的祠堂,正巧设在紫黄大煞相遇的区域。引发了风水上的‘火灾’,就是紫黄恶煞。” 这样解释,大太太和大老爷就明白了。 比如水井,家家户户都有。若是不小心掉了进去,就要死人。可不能因为落井死过人,就说所有的井有危险。 梅家比较不幸,正巧“失足落井”,家里的祠堂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咱们家念佛的人有限,老太太、二弟妹和五弟妹,其他人不设小祠堂。”大太太道。 大老爷听到如此说,面色有点为难,对陆落道:“陆姑娘,这个……我们家老太太很慈悲,若说她的小祠堂,只怕她……” 要是陆落敢说梅家老太太的小祠堂惹祸,梅家老太太就敢把陆落打出去。 那位老太太,性格可烈了,一点也没有吃斋念佛人的谦和宽容。 大老爷很担心母亲盛怒。 老太太一生气,气坏了身子,又是做儿子的不是。 “……老太太素来大量慈悲。”大太太开口,“若是她的小祠堂犯了忌讳,惹得阖家不宁,换了地方就是了,她会应允的。” 大老爷咽了口吐沫,心想:“你去说了,她老人家自然不敢不答应,背后肯定要骂我的。” 大太太的威严,连老太太也要敬畏三分,只敢背后跟儿子发脾气。 这位大太太,极其凶狠。 每个人的骨子里,多少有点欺软怕硬,碰到难缠的,都会下意识选择退让。 梅家老太太从前也是跋扈,自从大太太当家,这位老太太就事事敬长媳三分。 按说,老太太是婆婆,可以拿长辈的款儿,不应该怕儿媳妇的。 只是,老太太很重规矩,而大太太最讲究规矩,将老太太的想法落实十二分。 为了维护规矩,老太太只得选择支持大太太。时间久了,这些规矩把老太太都圈死了,全家只听大太太一人的。 大太太虽然严肃、古板,但是她不仗势欺人,行事不偏不倚,有时候还挺公道的,于是梅家众人只得忍了,包括老太太。 “咱们路过松鹤院,就是老太太的院子吗?”陆落问。 大老爷道:“正是。” 同时他心想,“完了,还真是松鹤院,我又要左右为难了。老太太哪怕再不痛快,也要让出来。可是她老人家不高兴,又要数落我了。” 大老爷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出气筒,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他正胡乱想着,就听到陆落道:“不,火种不在松鹤堂,在芳渚楼。” “芳渚楼?”大太太和大老爷同时反问,声音里满是惊愕。 陆落点点头。 大太太很快敛去惊愕,瞪了眼大老爷。 大老爷也连忙遮掩,可是眼底的惊讶,却是掩饰不了。 “陆姑娘,今日您也累了,逛了那么久的院子。我们府上的情况,您也都明白了,不如您回去准备准备,明日再来化解恶煞,如何?”大太太露出几分难得的笑容。 笑得很敷衍。 陆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犯了人家的隐晦,当即点点头:“那行,我明日再来。” “阵法是布在芳渚楼吗?”大太太又问,“若是需要,我让她们准备。” “不必,恶煞起自芳渚楼,但是化解不必布在芳渚楼,飞星要重新排序安置。”陆落道。 大老爷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大太太神色微缓,送陆落出门。 “芳渚楼?”陆落离开之后,也在想这件事,“是谁住的?紫黄大煞不仅会毒药入口、小肠疾痛,也主男女淫乱。如今说来,住在芳渚楼那位,是应了这项?” 第325章懵懂的冲动 陆落一离开,梅家大老爷和大太太两口子面面相觑。 “去芳渚楼。”大太太道,然后喊了最亲信的丫鬟喜枝随行。 大老爷也站起来,跟着一块儿去。 “你去做什么?”大太太秀眉微拧,“回头添口舌。” 住在芳渚楼的,是大太太和大老爷的幺女,梅家排行第十的姑娘。 十娘今年十七岁,因她是最小的孩子,又是大房唯一的女儿,大太太和大老爷都疼极了她。 若是平时,大老爷是不可能去女儿的闺阁。 陆落那席话,让大老爷心知兹体事大,需得亲自去看望,才能放心。 “我去瞧十娘。”大老爷道。 大老爷知晓妻子的性格,也知道十娘,万一她们母女顶撞起来,爱女要吃亏。 “……这个家就这么点地儿,你现在去芳渚楼,不出半刻就阖府皆知,什么闲话没有?到时候,家里不宁的罪责,岂不是要推到十娘头上?”大太太道。 大老爷一旦着急,脑子就短根弦儿,大太太无语瞪了他一眼。 “对对,那你去吧。”大老爷反应过来,折身回了东次间,不再跟着。 大太太只带了一个亲信丫鬟,急匆匆进了芳渚楼。 芳渚楼此刻很安静,丫鬟婆子们都在忙碌着。 十娘坐在里卧的炕上,勤奋做着针线。 还有两个月,十娘就要出阁了。 梅家的十娘两年就定下了亲事。她年纪太小了,婚事也照基本的步骤,一路下来就到了今年的九月。 “娘,您怎么来了?”瞧见大太太。十娘连忙放下了针线,起身迎接。 可是见母亲身边只有一个丫鬟,还是最得力的,十娘又一咯噔。 “你们都出去,玉兰和乳娘留下!”大太太面容严肃。 因她素来如此,服侍的人也不觉得有异,个个敛声屏气。退到了外头。 “玉兰看住门。”大太太道。玉兰是十姑娘的大丫鬟。 玉兰道是。转身走到了门外查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回来守住了门口。 十娘心里有鬼。见母亲如此阵势,吓得不轻,双腿微微颤栗。 “娘,您这是怎么了?”十娘笑容很勉强。 “你最近睡得安稳吗?”大太太问女儿。 大太太向来疼这个幼女。母女俩也挺亲密的。 女儿不是虔诚的信徒。 为什么要私设小佛堂,还不告诉母亲。这就令人怀疑。 “这……挺、挺安稳的。”十娘心里突突的,预感是瞒不住了。 “吃得如何?”大太太又问。 “吃、吃得挺香……”十娘下意识回答。 “那就是问心无愧了?”大太太声音猛然一提。 十娘有点禁不住,腿软得差点跌坐在地上,她唇色苍白。 “女儿没做过任何错事。不知道娘这话何意。”十娘濒死挣扎。 “你没有做过错事,那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大太太声音冰凉。 十娘死死咬住了贝齿。 她不能说! “你不肯老实说?”大太太也气大了。 女儿的表现。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大太太预感这丫头果然有什么秘密。 大太太不介意她私藏小心思。却担心她走错路。 “喜枝,去搜她的里卧,把小佛堂给我找出来!”大太太对自己最亲信的丫鬟道。 丫鬟喜枝道是。 十娘就误以为,她母亲连小佛堂都知道,就肯定什么都晓得了。 她噗通给母亲跪下,抱住了母亲的腿:“娘!” 一句娘,眼泪就簌簌滚下来。 十娘还没有说话,先哭了半天。 大太太给丫鬟喜枝使了个眼色,让喜枝和乳娘也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母女,大太太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好了,不管你做了什么事,都有娘。起来慢慢说,别哭了,乖囡囡。”大太太到底还是疼极了女儿,亲自搀扶了她。 十娘眼泪流个不停。 “娘,我、我犯了糊涂。去年九月去庄子上赏菊,小住了半个月,孙郎他也去了。”十娘一边哭,一边压低了嗓子,对大太太说。 孙郎是十娘的未婚丈夫。 那是个极其体面的男人,梅家上下都很满意他,十娘也格外中意,只是孙家家资普通了些。 大太太听到这里,脑子嗡了下,她隐约明白了。 定了亲的男女,懵懂好奇,若是一念之差…… 大太太的手微抖。 “……我们原本只是玩闹,他在跟前说笑。谁知道后来,他、他脱了我的衣裳。”十娘泪如雨下。 十娘性情活泼。 她和孙郎定亲,对其甚是满意,主动送给鞋袜巾帕,对他格外的爱慕。 定亲的第一年,十娘正月去庙里上香,就特意让丫鬟去约孙郎。 去了之后,在小厢房里,也是她先抓了孙郎的手。 男孩子这方面的悟性比女孩子高。 十娘主动了两次之后,再次见面,孙郎就偷偷亲吻了十娘。 十娘现在哭,其实当初去庄子上,也是她私约了孙郎。 那天午后,他们在屋子里,十娘故意喝水的时候,泼了半杯茶在怀里。 孙郎着急,怕烫了她,急匆匆要喊丫鬟,她却自己扯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脯。 十娘对这种事,一直挺好奇的,主要是她十二岁那年,跟着母亲和祖母去庄子上采莲,月夜瞧见了她的七叔七婶,在船上弄。 白皙的两具身子,给了十娘启蒙。 十娘目睹了全过程,她很懂。 但是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当她弄开了衣襟,孙郎年轻气盛,自制力也不高,当即搂住了她。 后来他要进去的时候,十娘才觉得害怕,她那时候才反悔。 可男人提枪上阵,岂容她临阵脱逃? 弄完之后,十娘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可处子之身破了,没等到新婚之夜,十娘回过神来,终于理智了,吓得不轻。 年纪小的孩子,对这方面都特别冲动,因为没经历过。 事后,十娘越想越怕,最害怕的就是怀孕。 这要是怀孕了,岂不是给自己和孙郎,以及两族都抹黑? 于是,她自己私设了小佛堂,成天念佛求菩萨保佑。 人有时候是会被感情左右,一念之差的冲动,是没有任何理性可言的,盲目到一种不顾一切的地步。 回过头来,却是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悔恨。 好在孙郎是她的未婚丈夫,他也吓得半死,再三跟她保证,绝不说出去。 孙郎把所有的罪责,担到了自己身上,以为是自己逼迫了十娘,对她更加柔情了。 第326章阴德 梅家大太太听完了闺女的自述,只感觉天崩地裂,五脏六腑都碎了,接不上气。 她脸色刷白。 梅十娘也是苍白着脸,哭得天昏地暗。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做这等丑事……”大太太半晌才有力气说话。 心力憔悴,大太太也滚下泪来。 “你这身家性命,还要不要了?”大太太哭着骂女儿。 大太太原是个心狠且冷静的人,若不是最心疼的小闺女,也不至于这么一行是泪,一行是怨的骂她。 “娘,女儿知错了。”梅十娘哭得更凶。 大太太除了生气、哭骂,也没了其他的主见。 男方是她未来的女婿,若是退亲或者打死姓孙的,她女儿的前途如何? 若是装作不知情,大太太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梅十娘将所有的罪责推给孙郎,让大太太信以为真,气得恨不能将姓孙的小子千刀万剐。 一时间,大太太气力无处排揎,全堵在心里。 “……娘,我真的错了。”梅十娘哭道。 小丫头当时不懂事,对那件事好奇极了,又因为孙郎是她定亲的对象,对方俊美温柔,她就有心一试。 试完了,她才想到后果。 不怎么虔诚的孩子,自己设了小佛堂,这份恨意是真的,恐惧也是真的。 大太太这时候才发现,女儿这半年来瘦了很多,衣裳松了一圈。 也怪可怜的。 想到这里,大太太疼女儿,护短心切。对女儿就没了怨恨,只恨孙家的孩子。 “此事不可声张,你先把小佛堂撤了。”半晌,大太太镇定下来,对十娘道。 已经事发,现在责怪也无济于事。 孩子吓得这样,做娘的还能怎么责骂她? 处罚少不了。但是也要替她遮掩。 到底是女儿的名声要紧! “是。”十娘道。 十娘的小佛堂。设在她里卧的壁橱里。为了防止有人看见,她经常半夜烧香,此事只有她亲信的丫鬟玉兰和乳娘知道。 当初去庄子上。也是玉兰和乳娘陪着。 将小佛堂撤去,大太太转而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太太没有将此事告诉大老爷,只是随意拿话敷衍丈夫。 次日,大太太再去请陆落。 这次是她亲自去的。 “……您瞧。我们家有三处小佛堂,每年都要点香。若是都能撤去。让她们去家庙拜,岂不是更妥当?”大太太对陆落道。 大太太希望陆落不要提芳渚楼,将错过推给家里其他的三个人,就是老太太、二太太和七太太。 “大太太。小佛堂可是善举。”陆落笑道,“还是存下的好。” 陆落不同意。 这话,就惹恼了大太太。 大太太又想到。陆落是钟夫人推荐的,而且对方术法久负盛名。不能真得罪她。 犹豫再三,大太太咽下了这口气。 “只要芳渚楼不再烧香,我可以不提火种,只说是飞星作乱。”陆落又道。 陆落可以替大太太遮掩,但是她不会诬陷其他人。 大太太觉得,这样会没有说服力。 家里人多口杂,没有说服力的话,只怕难以服众。 “陆姑娘,这次辛苦您。假如能撤了家里的小佛堂,我愿意多出些银子酬谢您。”大太太开始收买陆落了。 别说陆落这样的小姑娘,就是那些高僧、高道,照样有爱钱的。 黄白之物,谁还嫌多? “大太太,您这行事有些苛刻,小心损阴德。”陆落笑道,声音轻柔,“您别不在意,若是阴德有损,有些幸运可就保不住了。” 陆落的话,说得梅大太太一身冷汗。 梅大太太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万幸她做出丑事之后,没有怀孕。 大太太见过一次就怀孕的女人。 要是当时十娘怀孕了,怎么办? 打胎多危险啊! 由于医学的不发达,现在用的打胎药,对女人的危害甚大,打完之后可能不再生育。 不再生育还是好的,严重者大出血,轻则全身瘫痪,重则性命不保。 大太太越想越后怕。 “我也要设个小佛堂拜拜。”大太太惊了身冷汗,也要感谢菩萨让她女儿逃过一劫,没有怀孕。 如今只要在他们新婚之夜弄个巧儿,让元帕落红,就没有后顾之忧,反正姑爷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还容易些。 陆落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太太不再执拗这些了。 “陆姑娘,我们家的事,就拜托您了。只是,芳渚楼的小佛堂,还求您口下积德。”大太太道。 十娘设小佛堂,肯定要被议论。 大太太不想家里有风言风语。 “可以。”陆落道。 到了七月二十二,陆落再次去了趟梅家。 她在梅家布了一个阵法,用了金蟾、铜葫芦、铜钱串压阵。 同时,陆落送了两只铜葫芦给梅十娘,让她挂在芳渚楼的正门口。 “这面风水铜镜,挂在大门口,三年之内不要取下来。”陆落又道,“防止飞星去而复返,重复作乱。” 她忙碌了一通,梅家老太太这才见了她。 梅家的女眷也在。 陆落又跟她们解释,说梅家遭遇的是紫黄大煞。 陆落说得很详细,告诉梅家每个人。 她们的疑问,陆落也一一解答了。 这一席话,说了将近一个时辰。 “到底是什么引起的?”有位四太太追问,就是想把矛头指向大太太。 “是飞星作乱。”陆落道。 “可是飞星也不会只乱我们家啊,应该是家里有什么招惹了飞星吧?”四太太不死心。 陆落见这位也不是善茬,笑道:“是家宅的方位,正巧到了飞星的特定区域,这种事百年难轮到一回,以后不会再有了。” 四太太见陆落嘴巴紧,怕问得太急了,露出马脚,就沉默了。 事后,陆落跟大太太说:“您给九千两银子吧。” 梅家大太太觉得陆落要价太高昂了,脸色微落。 可是她又不敢不给。 “公帐上挪这么多银子,需得请示大老爷和家里诸位,您稍等,半个月内一定将银子送上门。”大太太道。 陆落点点头。 大太太转而将陆落的话,告诉了梅家老太太和其他人。 他们都惊呆了。 “这也太贵了!”梅家上下一致说,“有用没用还两说呢,她随便两句话,放些铜器,就要九千两?何必花这个钱,把那些破铜烂铁取下来,还给她!” 第327章得罪术士的后果 是否给陆落报酬,梅家分成了两派,争论不休。 有人说把陆落的阵法给毁了,法器还给她。 有人不同意。 “术士可得罪不起!”二太太是个虔诚的信徒,对佛、道皆有遵从,她坚持要给陆落钱,否则家门不幸。 再说了,二太太不当家,她不在乎钱财,反正不是她掏。 七太太年纪轻,才三十岁,但她是更虔诚的信徒。 七太太也坚持不能耍赖:“布行贺家的事,你们都忘记了?他们家只因赖了那道士五十两银子,后来生的孩子,个个舌头短了一截。没出两年,家财散尽,祖业凋零!”这是一桩成年往事,距今十几年了。 当初有个姓贺的行商,依靠祖宗稀薄的家业维持生计,总是不太顺利。 后来有个小道士住到了贺家隔壁,那贺老爷眼瞧着祖业不保,无计可施时候,反复求那小道士:“道爷帮我看看风水,若是生意有了起色,我五十两酬金谢您。” 小道士二十岁,学艺也不精,自己没把握,断乎不敢乱看风水。可是他耐不住贺老爷的再三央求,只得去了。 小道士看了一圈,对贺老爷说:“您是土命,贵府正门口的两株大树,正克您的财官,又克您的五行,伐去才好。” 按说这样年轻的道士,是难以取信于人的,贺老爷也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 去请正经的道士,破费周章,而且要给现银。 这贺老爷爱财如命,压根儿没想给钱。身上也不宽裕,拿出几十两银子都费劲。 贺老爷请小道士,也是敷衍说生意成功了再给钱。贺老爷当时想:万一成功了,五十两银子还不是小事吗? 要是没成功,钱也不用给,小道士脸皮薄,岂敢讨要? 又不值什么。砍了就砍了。试试吧! 就这样,贺老爷依言砍了门口的树。 没想到喜从天降,从那之后。他的生意大有起色,每次投机正中,走了时运。 小道士也游历四方,离开了京城。 不到十年。贺家就极其发达了,生意越做越红火。房舍精美,主仆光鲜,在京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 十年之后,小道士成了中年道士。回到了故土,登门讨要当年贺老爷承诺的五十两。 这贺老爷有个怪癖——吝啬。 他自家如何花销千金,他都不会眨眼。就是半分都不肯与人去花。 “哪里来的臭道士,敢讹贺家的钱?”贺老爷不认账。还叫家奴侮辱这道士。 道士是游方的穷人,对于他而言,五十两不是小数目,足够他一二年的程仪。 况且,他也不是讹诈,而是取自己应得的。 没有取到,道士也没有纠缠,转身走了。 半年之后,贺老爷添了长孙,没想到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哑巴。 仆妇们往孩子嘴巴里一看,舌头竟然短了半截。 而后,贺老爷又添了三个孙子,生下来都天生不足。 贺家吓坏了,派人去找那道士。 哪里还找得到? 后来,贺老爷花了五千两,另外请了个高道,才发现自家祖坟被人布了阵法,在阵眼里发现了一个木头人,舌头被割了。 此事轰动一时。 省下了五十两,却花了五千两才填补上,贺老爷又惊又怒,从此就气得中风瘫痪了。 贺老爷吝啬惯了,孩子们被拘束得太紧。 一旦老爷子瘫痪,他的儿子们就疯了似花钱。,把从前受的拘束讨回来。 没过两年,家业重新又败了,贺家分了家,铺子也卖了。如今悄无声息,布料行再也没有贺家的字号,徒留一个令人扼腕的故事,警示后人。 贺家的事,一直被人议论,梅家也听说了。 七太太这番话,打动了大太太。 大太太一开始也犹豫。 梅家家宅的位置,流年飞星不利,让五黄廉贞星和九紫右弼星出现在同一个区域,就是芳渚楼。 这种事可能性很小的,有的人家几百年遇不到一次,偏偏梅家就撞到了,也是倒霉透顶。 因为紫黄大煞的出现,芳渚楼的十娘受其影响,犯下了“淫乱”。 随着十娘所犯之事,让她自己点了个小佛堂。 小佛堂的火种,加剧了“紫黄大煞”,从此阖家不宁。 大太太之前还想:“既然灭了‘火种’,移了小佛堂,应该就没事了吧?何必花这么一笔巨款?” 可是七太太的话,提醒了大太太。 做人不能如此短视。 当初请陆落,托的是钟侍郎府上的人情,若是不给钱,岂不是得罪了钟侍郎? 陆落的叔外祖母是闻乐喜,当朝最有权势的太监,所有人都巴结他。别说陆落的确帮梅家处理了风水恶煞,单说闻乐喜,他讨要九千两银子,敢不给吗? 若是不给,岂不是要家破人亡? 陆落将来要嫁到颜家去,要是得罪了颜家,更是难以立足。 忠武侯是方家的外甥,梅家依靠着的钟侍郎也是方家的亲戚,而方家更是位高权重。 这些关系网,得罪了一处,死无葬身之地。 “钱是要给的,是咱们家请的人,不是人自己跑来的!”三老爷发话。 三老爷就是钟侍郎的妹婿。 梅家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这笔钱必须给。 可梅家原本就有点轻狂,并不是都知道厉害。 就像老太太,她就不主张给。 “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这样狮子大开口的术士!”老太太冷哼,“我瞧着她这贪财劲儿,也不是真有道行的。” “陆姑娘道行是很深的,她师父就是个活神仙。” “对对,当初方家,还有成阳大长公主……” 老太太瞥了眼众人,冷笑道:“方家是谁?成阳大长公主又是谁?那都是忠武侯的亲戚朋友。他们吹捧陆五娘,无非是忠武侯授意的。 你们年纪小,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忠武侯为何要和陆家结亲,还不是看重闻公公的权势? 他们大家族,知道遮丑,和太监结盟多丢脸?所以抬举陆五娘,让陆五娘抬出来,让众人议论,从而忽视了忠武侯自甘堕落,入阉人党派的事实。 哼,这些阴谋诡计,瞒得住我的眼?” “老祖宗博智,我们知道什么轻重?”四太太立马道,“这钱就不应该给!” “对,把那些破铜烂铁取下来,还给陆五娘,咱们家不是冤大头!” “可钟家的孩子,的确是陆五娘救活的。”二太太说了这句。 “陆五娘人品且不论,本事是有的。”三太太,也就是钟家的姑奶奶道,“琻儿从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咱们也是能瞧见的!” 满屋子的人沉默了。 钟琻的变化,是陆落术法高超最有力的证明,梅家都清楚。 他们是心疼钱,才否定了陆落的本事。 “……咱们半个月之后,再给陆姑娘银子。不如先看看效用,四叔不是还病着吗?”大太太道。 四太太立马不则声了。 老太太有点顾忌这个长媳,又考虑到钟夫人,再想到她的四子怪病,至今尚未痊愈,大夫也束手无策,何不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再说:“先看看效用!” 若是无效果,再把东西还给陆落不迟。 第328章清醒 梅家是个极大的家庭,众口难调,没有一个强权的当家女主人,这个家早就散了。 幸而梅家大太太就是这样应时而生的角色。 最后,是大太太的话,镇住了场面。梅家答应等半个月,看看情况。 假如不再发生意外,钱是要给陆落的;若是有意外,钱就算了,还要陆落补偿,再次给梅家些法器。 “……个个急红了眼,谁也不想花钱!”大太太对丈夫道,“将来分家的时候,这笔钱肯定还要拿出来吵。” “分家?”大老爷骇然,“分什么家?” 大太太说:“迟早要分的。旁人家盼着儿孙满堂,咱们家是儿孙成灾了。” 大老爷咳嗽,阻止了妻子的话:“你这话传出去,极不妥当。家宅兴旺,才会多子多孙,这是咱们家的福瑞。” “不说了。”大太太兴致阑珊。 对于当家的女主人,大太太见惯了风浪,这点小事对她并不波动。 她心里想着女儿十娘,也想起陆落的话,让大太太多积阴德。 大太太沉思良久,起身去了二房。 二太太信佛,大太太是不敢私设小佛堂了,但是问哪个庙灵验,大太太去点一盏长明灯,她还是能做到的。 “大嫂,您怎来了?”二太太对长嫂的贸然登门有点紧张,不知何事。 长嫂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太太坐下,就直接说明了来意,询问二太太:“哪个庙里比较灵验?要点多少斤的灯,才够诚意?” 二太太松了口气,告诉她:“京城最灵验的寺庙。非祈隆寺莫属了。长明灯是心意,越大自然越好,我点了盏三十斤的……” 三十斤,就是每个月给三十斤香油钱。 大太太合计了下,她可以点个五十斤的,保佑女儿平安。 闲聊了几句,二太太拉住大太太。悄声道:“大嫂。钱一定要给陆五娘。家里这些人,都跟乌眼鸡似的。得罪了术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太太点点头。 “大嫂。紫黄大煞犯淫乱,咱们家还没有出这档子事,是应在谁身上?”二太太又问。 大太太脸色微变。 真不能轻瞧任何人! 这么个慈悲沉默的二太太,竟然什么都门清。只是不说。 “别胡说八道。”大太太道。 “大嫂,我就跟您一个人说了。”二太太道。“我的心向着家里,盼着大家和睦。可是有的人,诚心要把家搅了,大嫂你要提防着。” 有的人。是指四太太。 四老爷犯了疯症,四太太日子难过,她是指望大家更痛苦。她好心中平衡。 大太太蹙眉。 从二太太的院子出来,大太太又去了趟四房。 四老爷现今还病着。 四老爷脾气暴躁易怒。这是真的;可到了发狂的地步,却也不至于。 这半年来,诸多用药,也无成效,梅家早已断定他是不能好了。 梅家人口众多,四老爷又是属于没出息的,他发狂了也不影响家族,慢慢的,大家就不怎么关心他的病情了。 “……这两日吃什么药?”大太太问四太太。 四太太也怕大太太,说:“还是上次的清心散。” “这清心散都吃了两个月,也该换个方子。”大太太道。 大太太居然还记得,四太太有点意外。 同时,四太太不认为大太太是善心。 “药都吃遍了,与其换药,不如请个高僧,做场法事来得要紧。”四太太趁机道道。 梅家三月份的时候,给四老爷请过和尚做法。 没有效果。 四太太却以为是那和尚不够用心,她要请最有名望的玄志高僧,念经七七四十九天。 玄志高僧是行走在高门大户的,连太皇太后都召他进宫去念经。 梅家这样的门第,想要请动玄志高僧,要托人情打点,要捐香火钱,前后至少要捐上万两银子才请得动。 梅家觉得麻烦,不愿意。 如今梅家为了众人的小小灾痛,却愿意给陆落九千两,让四太太大为不平! 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搅合了。 四太太不在乎整个家族如何,她只要她丈夫能清醒过来。 好好的人,突然发狂了,肯定是撞邪! “陆五娘的阵法,也能消灾。”大太太道。 她这是指望陆五娘。 四太太气得不轻,心想你们这样敷衍四房! “能有什么用!”四太太气急了,情绪没有控制好,话就脱口而出。 大太太脸色一沉:“效用也不是一时的。” “根本不会有效!”四太太咬牙道,“大嫂,你们不给四郎治病也就罢了,还用个小丫头来糊弄我们!” “你怎知不会有用?” “我难道没见过世面?我今天说了狠话,陆五娘就是骗人钱财的。她的阵法要是有用,我把舌头割下来!”四太太发狠道。 大太太没空跟她胡搅蛮缠,安静说了句:“你别作怪,等着就是了!” 这么轻飘飘的,就把四太太打发了。 四太太气得眼泪四溅,恨得牙痒痒。 梅家也不够太平,有人在较劲,不想给钱;有人则在力主,一定要给钱。 “昨日十二姑娘肚子坏了。” “我房里的丫鬟也是肚子疼。” “一包发霉的点心,被我们房里一个老婆子偷摸着吃了,还以为是那样的花色,今朝上吐下泻。” 一时间,梅家好几个人生病。 十二姑娘是不受宠的庶女,丫鬟和婆子都仆妇。 出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大太太冷笑,不理会。 四太太也在等着看笑话,看他们怎么收场,那个肚子疼的丫鬟,就是四太太院子里的。 四太太素来就不喜欢那个丫鬟。 正闹腾着,到了第六天,发狂不知人事的四老爷,被人用绳子绑在床上。 四太太去探望他,他突然说:“我送你的翠玉镯子,你不是很喜欢吗?怎么又换了这只金的戴?” 四太太手里捧着药碗,哐当一声,滚落到了地上。 碎瓷满地,药箱弥漫了屋子。 “……我又犯病了?”四老爷看着自己被绑,很淡然问道。 他不发病的时候,虽然脾气不好,却是挺善解人意的。 从前他也发病,只是每隔几年才一次,每次也就是四五天,就能清醒过来。等他清醒发现自己被绑着,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像这样,一病就是半年。 这还是他半年来,第一次说了句完整清晰的话。 “老爷!”四太太喜极而泣。 一时间,梅家阖府都知道,四老爷清醒了。 大家涌到了四房。 在这个当口清醒了,肯定就是陆五娘的阵法,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了! 梅家人人信服,甚至有人打算悄悄去跟陆落讨个平安符! “舌头还割不割了?”大太太问四太太。 众人不解这话何意,纷纷看着她们妯娌。 四太太的脸,涨得通红。 第329章落定 四老爷醒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梅家似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议论此事。 “陆五娘果然不负盛名!”绝大多数人这样说。 陆落的“破铜烂铁”,安上才六七天,混沌了七个月的四老爷清醒了。 这等厉害,是能震慑人心的! 梅家,特别是女眷们,几乎要把陆落当活菩萨供奉了。 四老爷的病,无药可医,唯有术法能救他。 “我就说嘛,京里的人难道都是傻子吗?陆五娘要是没真本事,早被人拆穿了。”二太太高兴极了。 二太太力主相信陆落,现在她的立场得到了肯定。 其他人也高兴。 只有两个人不太欢喜,第一个是老太太,第二个是四太太。 老太太当初那席话,分析陆落是欺世盗名,头头是道,言犹在耳。不过短短六天,老太太那番说辞就成了个笑话。 “我还以为人老了就睿智,也不过如此嘛!”二太太悄声跟亲信的丫鬟婆子们嘀咕。 不仅二太太嘀咕,其他人也会嘀咕。 老太太颜面扫地,立马关起门来念佛,谁也不搭理了。 “娘怎么不来看我?”四老爷醒过来,见所有人都来了,唯独他母亲没来,有点吃惊。 四老爷是嫡亲的儿子,老太太没有不理会的道理,况且四老爷好的时候,也会哄老人家开心,母子感情笃厚。 “这……”四太太也哑口无言。 别说老太太,四太太自己同样没面子。她说了些难听的话,还说陆落是骗子。如今也是自打嘴巴。 老太太和四太太吃了亏,家里其他反对给钱的人,都沉默了。 “都去问问,还有谁不乐意的。”大太太道。 于是,大太太派了丫鬟,各房去问。 此举有点像示威。 众人皆沉默,不敢再惹事。 哪怕不高兴。这笔钱也要给的。 大太太就是示威的。她深感痛快! 于是到了八月初一,梅家大太太亲自将钱送给了陆落,整整九千两。 大太太也把“四老爷已清醒”的话。告诉了陆落。 “五姑娘果然是好术法!”大太太恭维陆落。 陆落这些术法,在普通人看来厉害极了,在柏兮和师父眼里,却只是雕虫小技。 陆落微笑了下。 接下了梅家大太太的银子。陆落寒暄几句,准备端茶送客。大太太却重新起了话题。 “……五姑娘,您的术法这样厉害,能否给十娘一个平安符?”大太太道,“您的平安符。比庙里点长明灯灵验。十娘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出阁,我心里不踏实。” 十娘有事在先,大太太担心喜事不成。反而成了丑闻。 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梅家大太太心头难宁,想防患于未然。 “好,我有个装了平安符篆的香袋儿,送给十姑娘吧。”陆落道。 说罢,陆落果然去取了个香袋儿来。 香袋儿是淡粉色的底子,绣了朵艳红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盛绽,花心用的是金线,奢华又美丽。 “您的绣活真好。”大太太赞叹,心悦诚服道。 陆落道:“这不是我的绣活,这是我家针线上的妈妈做的,里头才符篆才是我画的,您拿去就是去了。这符篆威力平常,戴三四个月就没什么作用……” 大太太要给钱。 陆落没收,说这算是她给十姑娘的添箱礼。 梅家不愿意给钱,言语折辱陆落这件事,陆落都不知道。 她也不太在意,嘴长在别人身上,闲言碎语控制不了。 她的生意做完了,人家所求之事也解决了,银子收到了,梅家和陆落没有半分关系了。 这件事是钟夫人牵线的,事情结束了,陆落也要去跟钟夫人报个信。 顺便陆落还要去看望钟琻,这是答应过他的。 “姐姐!”一见到陆落,钟琻唇角微弯,脸上有种成熟又内敛的笑容,像个大人。 他紧紧拉住了陆落。 每次见到陆落,钟琻都要攥紧她。 陆落笑着,牵了他的手,进了内院去看钟夫人。 “梅家的四老爷已经醒了,我也听说了,还打算今日登门去跟您说。”钟夫人笑道。 “我已经知晓了,昨日梅家大太太送了银子给我。”陆落道。 钟夫人微笑,心想梅家还算知道厉害。 陆落不知道梅家的争吵,钟夫人却很清楚,她也着实生气。 幸好四老爷醒了。 陆落到了钟家,和钟夫人说了片刻的闲话,钟琻拉住她用膳:“姐姐,你不要走,我们今天中午吃乳羊羹。” “是啊,五娘,难得来一次,用了午膳再回去。”钟夫人也挽留她。 陆落禁不住他们的婉言相劝,就留下来了。 除了乳羊羹,钟夫人还准备了好几样拿手的菜。 钟府的厨子,是从前御厨的儿子,师出名门,做的菜甚是美味。 “……春上酿的樱桃酒。”钟夫人还拿出了自家庄子上酿的果酒,招待陆落。 酸甜的樱桃酒,酒味很淡,让陆落误以为是樱桃汁。 钟夫人酒量很好,陪着吃了好几盏。 陆落当果汁一样喝了,饭后才觉得上头,脸色酡红。 钟琻使劲看她。 “怎么了?”钟夫人好奇问,“怎么这样看着你姐姐?” “姐姐好看。”钟琻说。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黑眼珠比较大,内敛沉稳,说话竟有几分成熟。 他觉得陆落好看极了,似天仙下凡。 童年无忌,陆落和钟夫人都笑了。 “……我失态了,这酒着实不错,我就贪杯,现有点头晕。”陆落道。 钟夫人说:“没想到你酒量不好,我还比你多吃了两盏,也没事。” 说着,钟夫人叫人做了醒酒汤给陆落。 陆落喝了醒酒汤,这才起身告辞。 虽然上头,陆落步履稳健。 钟夫人也装了两坛樱桃酒,让陆落随车带回去,慢慢喝。 陆落上了马车,在颠簸中沉沉睡了。 等她醒过来,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隐约有男人。 她豁然睁开眼。 颜浧坐在她对面,含笑看着她:“醉猫,去人家用午膳也能喝醉了,你是多贪嘴?” 说着,就伸手扶她。 “到哪里了?”陆落迷糊问。 颜浧笑道:“快到你家里了。” “你怎么来了?” “我刚刚从衙门出来,瞧见了你的马车,就拦住了,谁知你竟然醉得这样!”颜浧道,将她拦腰捞过来,抱在怀里。 “嗯,樱桃酒!”颜浧亲吻了她的唇,然后道,“以后想灌醉你,就用樱桃酒。” 陆落不舒服,挣扎了下。 直到她感觉有双微凉且粗粝的手,钻进了她的衣裳里,这才彻底清醒了。 第330章厚脸皮 陆落醒过来,发觉自己被颜浧抱在怀里,他的手极其不老实。 “颜浧,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小人?”陆落嗔怒。 颜浧就封住了她的唇,唇齿间含混不清说:“情难自禁……” 陆落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颜浧穿着朝服,陆落没掐到他的肉,反而差点把自己的指甲给折了半截。 而颜浧的手,也在陆落的衣裳里游走。他握住了她的两只小兔子,时轻时重的揉捏着,爱不释手。 “好玩是不是?”陆落有心说教,可声音微喘,一下子就泄露了气势,变成了娇怒。 陆落想扇自己一个耳光:没威严! “不好玩,好吃!”颜浧手里不停,停歇片刻又凑过来亲吻她的唇。 她的樱唇被他含住,呼吸变得更重。 陆落跺脚。 颜浧则很享受。渐渐的,他的掌心越发炙热,呼吸也变得笨重起来。 一番闹腾,陆落的唇脂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陆落用浅色的唇脂,没留下什么痕迹,她仍是用帕子,细细替他擦拭。 颜浧捉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掌心。 酥酥麻麻的,陆落的心全软了。 马车到了陆府门口。 “我不进去了,改日再去给岳父岳母请安吧。”颜浧替陆落整理衣襟,又悄悄吻了下她的耳垂。 “怎么不进去,很忙吗?”陆落被他吻得深,又有三分醉意,脑子短缺,问道。 颜浧笑。用力往前顶她,他坚硬如铁,一时间只怕消散不了。 陆落立马就明白了。 “流氓!”她啐颜浧。 “可不是吗?”颜浧从善如流。 陆落气得捶他,拳头落在他的肩头,又变得轻软。 她这个人,下不了狠心治他,将来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颜浧又捉住她。轻啄她的唇。流连忘返。 他半天才下了马车。 陆落的丫鬟倚竹跟车夫同坐,颜浧的护院牵马跟在后头。 颜浧下马车之后,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免得被陆府的小厮留意到,颜浧驱马而去,马蹄扬起阵阵青烟。 陆落下车,让倚竹抱住两坛子酒。回了正院。 “……老爷今天又出门了,还是七姑娘跟着。”陆落一回来。碧云就对她道。 最近陆其钧出门,都是七娘服侍。 父亲出门,女儿跟着,也是奇闻。幸好他们只是去宋家。那是陆其钧的挚友,知道陆家的小厮全是陆落的亲信,所以陆其钧不放心。 陆其钧身体又不好。 换个立场说。身体不好,可以不要出去。也不必让女儿服侍着出去。 “你们没阻拦他?”陆落蹙眉。 “拦了,老爷很生气,七姑娘跟着骂小子们。”碧云道,“夫人说算了,让他们去,以后别管了。” “怎么能不管?”陆落道,觉得她母亲也意气用事。 当初那位宋太太形迹可疑要登门,七娘也火急火燎要出去,陆落一直不放心。 陆其钧的新衣裳、七娘的新首饰,都是可疑点。 要是陆落在家,绝对要拦,所以陆其钧和七娘挑陆落不在家的日子出去。 “石庭好心给父亲减轻痛苦,他却不好好珍惜,整日折腾。”陆落想到这里,心里也有点灰败。 陆其钧的行为,真是濒死就叫人难以怜悯! 陆落用她最大的圣母情怀去关切陆其钧,如今同情心也被磨得只剩下零星了。 “他们是什么时辰出去的?”陆落又问。 碧云道:“巳正三刻。” “那让小子们记住他们回来的时辰。”陆落道。 碧云道是。 吩咐完毕,陆落更衣,换了件家常藕荷色的夏布褙子,去给母亲请安,顺便逗十娘玩。 “你喝酒了?”闻氏往陆落脸上去瞧。 陆落脸上还有两抹红晕。因她不擦胭脂,闻氏觉得好奇,多看了几眼,隐约闻到了酒香。 “是啊。”陆落道。 钟家酿的樱桃酒酸甜可口,陆落喝的时候太大意了,总以为就是果汁。 “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闻氏道,“快去睡一会儿吧,等酒醒了再来。” 陆落却有事。 再过几日,是陆落的义子斜照生辰,成阳大长公主今年准备宴请宾客,闻氏和陆落都是被邀请者。 陆落想跟母亲商量,送什么生辰礼合适。 除了份例的衣裳鞋袜、长寿面,还应该有其他的东西,以示器重。 “您说,咱们额外送点什么?”陆落问。 闻氏道:“你先去睡一会儿,等你睡醒了,咱们再说。” 陆落不太困的,但是母亲执意,陆落也就顺势回屋躺着,浮生偷得半日闲。 她躺在床上,心思却片刻难宁。 “最近京里天气挺好的,很正常,不知道师父和石庭到了哪里。”陆落翻了个身,想道。 “乱世虽然可怕,但是强行逆天,岂不是更可怕?”陆落又想,“也许后面会有更大的祸事,师父和石庭对本朝有什么心结?” 陆落突然想到,有次柏兮挑衅,说石庭是明贞皇后的情夫,这话只怕不是诬陷,而是实情了。 “也是个可怜人。”陆落想到了石庭,叹了口气。 思绪从师父和石庭身上,很快就转到了成阳大长公主身上。 “中元节的时候,成阳请颜浧替她做主,是什么事?她可是大长公主,有什么需要颜浧帮忙的?”陆落又想。 这事,陆落没有问颜浧,因为成阳一副不想陆落知道的样子。 想着,陆落半晌才迷迷糊糊涌上来睡意。 她睡着了,做了个很诡异的梦。 等睁开眼,她就不记得梦境了,好似哭过了,枕巾都湿了。 已经是黄昏了,璀璨晚霞将锦缎般的霞光覆盖在庭院,草木扶苏,夕照谲滟。 陆落起身梳洗。 碧云替陆落梳头,告诉陆落说:“老爷和七娘子刚回府不久……” “才回来?”陆落问。 碧云道是。 陆落眼眸深敛,她打算晚膳之后去趟七娘的院子。 晚膳的时候,陆落再次和母亲商量,义子斜照的生辰礼,到底添一件什么才合适。 “你往年都是送法器吗?”闻氏问女儿。 陆落点点头。 但是她身上现在没有新巧的法器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你看妥不妥?”问道。 “您说。”陆落坐正了身子,等待下文。 第331章猜疑 陆落的义子,是大长公主的儿子,驸马又是延平侯世子,他们家什么好东西没有? 哪怕再去寻找,也寻不出巧宗。 闻氏建议陆落:“你不是有些五彩线吗?交给秦妈妈,让她作件小孩子的外衣,双面绣,里头绣平安符咒,外头绣花纹,如何?” 在湖州府的时候,陆落润养过几束五彩线,说要打络子给家里人,保佑平安。 那些丝线有点灵气。 可那年的端阳节,她们上京了,打乱了全盘计划。 那些五彩线,至今还留在陆落身边。 陆落没想到这个法子,是因为她不擅长针线。 母亲这么一说,陆落眼眸明亮起来:“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当即画了个平安符,又把五彩线拿出来,交给秦妈妈。 秦妈妈绣技高超,而且眼明手快,不过一夜的功夫就赶制出来了。 秦妈妈做了件宝蓝色绸缎小褂,用了陆落给的五彩丝线,里头是平安符咒,外头实则步步高升的团花。 五彩线的配色,秦妈妈讲究极了,每一处都浓淡相宜,一点也不艳俗,反而是华美精致。 “娘,将来我出嫁旁的不要,就要秦妈妈做陪房!”陆落对母亲道。 众人都笑了。 闻氏也笑道:“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你们府上还不知要多少年景,我是舍不得她去替你劳力,秦妈妈要跟着我享福呢。” 这种事,轮不到秦妈妈表明态度,她只是含笑在旁边听着。 说笑了一番,陆落将衣裳折叠起来。到了正日子,亲自带着去了延平侯侯府。 颜浧来接陆落和闻氏。 “洀洀呢?”陆落问。 颜浧道:“她前日就染了热伤风,今天添重了,我不许她出门。” “可厉害?”陆落道,“没发烧吧?” “没有。”颜浧笑道,“小孩子热伤风,没什么大事。两剂药驱散就好了。” 陆落还是和闻氏说。等大长公主府的宴席散去,她们就去探望洀洀。 跟着母亲,陆落也没空和颜浧说话。 进了垂花门。陆落和闻氏去了成阳的院子。 院子里围满了人,还有宫里的姑姑,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命,来给孩子送生辰礼。 “义母来了!”成阳看到陆落。连忙抛开众人,先迎接了陆落母女。 满屋子人都和陆落母女见礼。 一一还礼之后。陆落和闻氏坐下,拿出她给孩子的生辰礼。 这件衣裳,今日就可以穿。 “来,给斜照换上。”成阳吩咐道。“这是义母做的。” 高兴极了。 而后,大家说了几句吉利话,成阳就给丫鬟使了个眼色。 眼色出去转一圈。就有前头安席的丫鬟过来请众人:“诸位夫人奶奶前头坐席,戏已经开场了……” 众人纷纷离开。 成阳却单独留下了陆落。 “三哥哥来了吗?”成阳问陆落。 陆落点点头。说已经来了。 成阳颔首,略有所思。 “你和你三哥哥有什么秘密?”陆落笑,“不告诉我?那我去逼问他。” “别闹!”成阳掐她的手背,掐的生疼,“没什么事。” 见对方却又难言之隐,陆落没有追问。 陪着成阳说了几句闲话,陆落起身去前头坐席。 而后,隐约听到有人问:“大长公主呢,世子爷到处找她。” 这是宋家,所以丫鬟们不叫驸马,只叫世子爷。 陆落越发好奇。 宴席中规中矩结束,没什么风波,热热闹闹的。 陆落和母亲用过了午膳,就起身告辞了。 她们去了忠武侯府。 洀洀热伤风,虽然没有发烧,却鼻塞咳嗽,苦不堪言。 “怎么伤风了?”陆落问洀洀。 洀洀说:“我也不知道。” 陆落又问洀洀的乳娘和丫鬟弄玉。 乳娘和弄玉也不太清楚。 问候了几句,颜浧随及进来了。 “洀洀是热伤风,小心过人,岳母还要照顾十娘呢,别过给小孩子了。”颜浧笑道。 洀洀也连忙道:“三嫂,等我好了,我再去看你!你们先回去吧,染上了就麻烦。” 陆落点点头,和闻氏起身离开。 颜浧送她们回去。 刚出了洀洀的院子,洀洀的丫鬟弄玉追上来:“陆姑娘,您的帕子丢了……” 她手里拿了块白娟布帕子。 闻氏蹙眉:这样粗糙劣质的帕子,她从来没给陆落用过,陆落哪里来这样的帕子? 陆落则明白了:“弄玉有话要跟我说。” “多谢你。”陆落笑道。 她接过来,往前走了几步,就对颜浧和母亲道:“我想起一句话,要叮嘱服侍的人几句,你们先出去等我。” 颜浧和闻氏都不是傻子。 那个丫鬟拿个帕子给陆落,肯定有话不能对颜浧说。 姑娘家的私密事,有些真不适合跟兄长提及,唯有告诉陆落。 颜浧识趣,心里还挺高兴妹妹和他妻子感情这样好。 “岳母,我也有句话想问您。”颜浧笑道,“您这边请。” 颜浧想问关于婚礼的事。 陆落就只身一人,折回来找弄玉。 弄玉果然没有走远,就在垂花门后的走廊上徘徊,使劲搓着手。 “陆姑娘!”看到陆落折身回来,弄玉大喜,连忙迎上来。 “你的帕子,收好了。”陆落把帕子还给她,问,“怎么了,有话不能当着侯爷和姑娘说?” 弄玉有点尴尬:“是不太好说……” “什么事?” “……婢子想请陆姑娘帮忙查一查,是不是方家的八姑娘害咱们四娘。”弄玉道。 说罢,弄玉生怕陆落盛怒,连忙给陆落跪下。 “陆姑娘,这话婢子告诉侯爷,就是挑拨离间,万一错怪了,婢子性命不保。可是婢子满心的疑惑,不说又不放心,只得斗胆求您了。”弄玉有点发抖。 陆落搀扶起她。 “有根据的猜疑,才算正当。况且你是姑娘身边的,有人对姑娘不利,你的猜疑都是应该。”陆落道,“在我这里,不算挑拨离间,我不告诉任何人。” 弄玉神色微缓。 “你怎么怀疑方家八姑娘害你们姑娘?” 弄玉思路挺清晰的,她先从七月十五那晚,方八娘故意把洀洀的玉佩弄丢开始。 “陆姑娘,婢子当时就在旁边,方家八姑娘是故意将四娘子的玉佩丢下水,婢子看得一清二楚。”弄玉道。 这点,陆落也怀疑。 “然后呢?” “这次四娘子的热伤风,婢子也怀疑跟方家八姑娘有关。”弄玉道,“她一而再再而三,婢子真害怕她算计了四娘子,这才冒死对您说这些话。” 第332章分证 洀洀的丫鬟弄玉想法很简单。 洀洀整日喊陆落叫三嫂,让弄玉下意识觉得陆落才是女主人,有些事告诉陆落无妨。 再者,在弄玉的心里,侯爷是家主,这点小猜疑告诉侯爷,等于挑拨侯府和方家的交情,是两府的恩怨,而不是两个女孩子之间,太隆重了。 既然隆重,就应该慎重,必须有十拿九稳的证据,才能去禀告侯爷。 弄玉既没有证据,又担心洀洀,而洀洀是没什么防范能力的。 思前想后,弄玉想到了陆落。 “……三天前,方家的八姑娘来探望四娘子,四娘子留她用膳。八姑娘拿出一块帕子,好几次给四娘子擦脸。 婢子和金蟾都觉得奇怪,好好的,八姑娘总是擦我家姑娘的脸作甚?午膳还没有吃完,八姑娘就要去更衣。 绘娟去服侍的,回来后不高兴:‘那表姑娘也是怪癖,出门做客还带着水壶,不肯用我们府上的。她那水壶里,一股子药味,别是什么病,过给我们姑娘吧?’ 八姑娘去净房,非要热水洗手,还洗了两遍才罢休。后来婢子和金蟾去净房,发现了八姑娘丢的帕子。 那帕子脏兮兮的,有点浅绿色,像醒了鼻涕的,也像是沾了脓痰。当天晚上,我们姑娘就热伤风,金蟾也说嗓子疼。” 陆落蹙了蹙眉头。 感冒病毒可以这样传播吗? 陆落不是病理学家,她没有这方面的了解。 不过,洀洀的热伤风来得蹊跷。 陆落沉吟片刻。 弄玉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猜想,而是确有其事。 每次洀洀有危险,弄玉都能预感。 方家八姑娘的行径。非常可疑,连乳娘都觉得了。 “陆姑娘,这些话无凭无据,婢子不敢告诉侯爷,那块帕子,婢子还锁在匣子里,若是您不害怕过了热伤风。婢子可以拿给您看。”弄玉道。 陆落不是怕。而是觉得恶心。 她相信弄玉的话。 “不必了,弄玉。”陆落道,“我会留心去帮你查的。你从前是老夫人那边的。对么?” 洀洀小时候养在老夫人身边,服侍洀洀的,除了从前被颜浧换掉的那批,基本上都是老夫人跟前的。 “婢子是老夫人跟前的。可是四娘子养在昭怀院的时候,不是婢子服侍的。四娘子搬到这边府里。老夫人才派了婢子等人跟过来。”弄玉道。 这个陆落知道。 洀洀身边的丫鬟,几乎都被淳宁郡主收买。 颜浧一生气,将所有人都换了。 弄玉她们并不是从小服侍洀洀的。 “那你在昭怀院,可有要好的姊妹?”陆落又问。 弄玉说:“有两个。其他还有几位,我们也时常来往。” “这样,我教你一个法儿。”陆落道。 陆落跟弄玉耳语。教弄玉如何行事。 陆落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弄玉有点悚然:“这……这样行么?万一弄错了,岂不是教那些小姊妹受罚?” “不会错的。一旦错了。我就把你那些小姊妹接过来,将来到我跟前服侍,可好?”陆落道。 这算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有了后路,弄玉又是胆大心细的性格,当即点头:“多谢陆姑娘。您放心吧,婢子绝不会叫您失望的!” 办妥了这件事,以后弄玉在陆落和洀洀跟前都体面。 弄玉既关心洀洀,也关心自己的前途,一时间跃跃欲试。 陆落这才从内院出来。 她和弄玉说了半个时辰的话,等她出来,才知道颜浧派人送她母亲回府了。 颜浧拉她到外书房,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问她:“洀洀有什么事,需要找你?” “若是能告诉你,就不会找我了。”陆落笑道,“且等等吧,等有了结果,我再告诉你。” “这样神秘?”颜浧好笑,“行,你们女孩儿的事,我就不过问了。” “女孩儿?”陆落捏他的鼻子,“你是老头子么?” 陆落发现,颜浧又好几天没有刮胡子了。 “这样懒!”陆落骂他。 她想,等将来自己嫁过来,肯定要每天早起,服侍他盥栉,给他刮胡子,让他干干净净出门。 思及此,心里沁出了几分甜蜜。 陆落对婚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一些琐事都能勾起她的心绪。 她的手掌,轻轻拂过了颜浧的面颊。她指端粉润,掌心绵柔,似微凉软滑的绸缎。 颜浧微微阖眼,享受她的抚摸。 “……像猎犬。”陆落见他这幅神态,不由觉得他像个豢养的犬,温顺又忠诚。 离开之前,颜浧又搂又摸,占尽了便宜,才肯放陆落走。 陆落说他像孩子。 虽然很幸福,陆落却预感不太好,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些扫兴的话,她没有告诉颜浧。 陆落离开之后,弄玉依照陆落的吩咐,去找到了她在老夫人院子里的人。 弄玉想了想,她去找了雨榭。 雨榭生得漂亮,为人也机灵,却至今还是三等丫鬟,时常有不平,弄玉不喜欢她。 于是,弄玉决定利用雨榭了。 雨榭是个长舌妇,这点更合适帮弄玉传话。 “我记得从前大少爷待你不错,可惜他离开了京城,不知道何时回来,你也空兴了一头。要不然啊,可以让老夫人将你送给大少爷,也算有个终身。”弄玉故意道。 弄玉知道雨榭从前想做大少爷的通房,可惜大少爷院子里扫地的都轮不到她。 这番话,激怒了雨榭,雨榭脸通红,愤怒道:“你胡说什么呢!” 雨榭是个要强的,怒了之后又不甘落败,微微调整心绪,冷哼着道:“你如今是有了终身依靠,就来取笑我们吗?” 弄玉连忙道:“我?我哪有什么依靠啊?我们侯爷不同大少爷、二少爷,他既有爵位,又是帝师,多少名门闺秀要给他做通房,都轮不上前。” 雨榭听了,心想:“这会吹牛,不过是武将罢了,我们侯府才是真正的世族。” “……就像侯爷外祖母家的八姑娘,她就想给我们侯爷做姨娘。为了给我们侯爷做妾,她都不惜害我们未来的夫人。”弄玉继续道。 “什么?”雨榭声音倏然尖了,只差惊叫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每个人都喜欢听秘密。 雨榭觉得弄玉太自大了,口无遮拦,不知不觉中,泄露了大秘密。 雨榭恨不能把耳朵竖起来。 第333章搬弄是非 陆落派弄玉去老夫人那边,弄玉果然就去了。 “……方家八姑娘为了给侯爷做姨娘,不惜污蔑陆姑娘呢。”弄玉这样说。 主子们的八卦,最容易引起下人们的兴趣。 每个人都有窥视欲,而且需要谈资。 主子们的桃色八卦,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谈资,就像名人捕风捉影的爱恨情仇,总是占据各娱乐版的头条。 “瞧我这嘴!”话说了一半,弄玉急促止住了,半遮半掩,“好姐姐,你可别说出去。” “我自然不说了。”雨榭是最长舌妇的,什么话到了她跟前,很快就外院的小子们都知道了。 她赌咒发誓,绝不告诉第二人,弄玉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弄玉,怎么个污蔑法儿,你说给我听听,我也长长见识。”雨榭哄弄玉。 为了窥视欲,雨榭放低了姿态。 弄玉知道对方上钩,压了声音,对雨榭道:“方家八姑娘,仗着我们姑娘年纪小,用她还害陆家五娘子。 陆姑娘送了我们姑娘一个玉佩,是风水法器,被方家八姑娘故意丢到了河里;然后,方家八姑娘又故意染了热伤风的帕子,给我们姑娘擦脸,你知道缘故吗?” 雨榭听得起劲,连忙摇摇头,让弄玉继续说。 “方家八姑娘说,是因为陆家姑娘的法器,反噬了我们姑娘。带着陆家姑娘的法器,自然是好的,一旦弄丢了或者弄坏了,就要受其祸害!”弄玉道。 雨榭吃惊:“是真的吗?法器一旦破坏了。会反噬?” “当然不会了。”弄玉道,“就像你吃人参滋补,难道不吃了,你就要得病吗?” 这个比喻,雨榭觉得很有说服力。 “对对。”雨榭点头,“若说法器反害,那是无稽之谈。肯定是方家八姑娘诬诟陆姑娘的。” 顿了顿。雨榭又说:“方家八姑娘小小年纪,心思这样狠毒?你怎么知道她的话,她是跟侯爷告状了吗。侯爷怎么说?” “没有,她怎敢跟侯爷告状呢?”弄玉道,“雨榭姐姐你说,她会来跟老夫人告状吗?” 雨榭愣了又愣:“她没告陆姑娘。那你怎知她的心思?” “我猜的啊。”弄玉得意道。 雨榭哑口无言。 说了半天,感情都是猜的? 雨榭还以为是大趣闻。不成想全是弄玉这蹄子自己做鬼,胡乱猜测的。 雨榭激动的情绪,顿时上不上、下不下的。 “你这蹄子,整日排揎主子。我要去告诉曼云姐,打断你的腿!”雨榭气道。 曼云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之一。 弄玉吐了吐舌头:“你又糊涂了,我现在不归曼云姐管。我是四娘子身边的。” 雨榭气结。 “雨榭姐姐,你说我猜的对不对?”弄玉又问。一派天真。 雨榭想:弄玉猜的倒也不是没根据。 雨榭很喜欢八卦,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旁人都不知道,她会产生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让雨榭自尊心爆棚。 所以,她愿意这件事是真的。 “方家八姑娘弄丢四娘子的法器是故意的,又用帕子给四娘子擦脸,害得四娘子热伤风也是真的。”雨榭思索,“那她想构陷陆姑娘,让陆姑娘在侯爷跟前失了信任,就可能是真的。 只是,方家是尚书府,八姑娘什么门第嫁不了,非要给侯爷做妾?这个猜测有点牵强。” “一点也不牵强!”弄玉连忙道,“八姑娘是三房的,不是方尚书的女儿,只是侄女。她如今定亲的刘家,说什么清贵门第,我瞧着就是破落户,哪里有我们侯爷丁点的贵气?” 雨榭再一想,如此就更合理了。 “……雨榭姐姐,你说我这话,能告诉侯爷吗?”弄玉问。 雨榭想到,假如弄玉去告诉忠武侯,说不定有了功劳,忠武侯一高兴,将她收下做了通房,那弄玉的前途岂不是比自己要光明百倍? 雨榭嫉妒心重,不愿意弄玉得势,看不得旁人好,连忙道:“万万不可!侯爷跟方家感情笃厚,你毫无证据的猜测,哪怕是真的,侯爷为了方家的体面,也要先撵了你!” 弄玉脸色微白,忙道:“姐姐教训得是。” 微微缓了缓,弄玉又问:“那我能告诉老夫人吗?” 雨榭心想:我才是老夫人院子里的,这话我不去邀功,反而让弄玉捡个便宜吗? 于是,雨榭阻止弄玉,道:“这就更不妥了。你们府里的私事,而且只是你的揣度,你拿来告诉老夫人,你让侯爷和四娘子的脸往哪里搁?” 弄玉听了,茫然又惊惶,问:“那我怎么办啊?” “你只是个服侍的,四娘子病情稳固,才是你分内的。其他的,你就莫要操心。”雨榭说,“主子们的事,自然会调度,丫鬟搀和在里头,死无葬身之地。” 弄玉点头如捣蒜。 雨榭心想:这丫鬟还是那么好糊弄,当初老夫人说弄玉聪明机灵,让她去服侍洀洀,看来老夫人也有走眼的时候啊! 说了几句话之后,弄玉起身告辞。 雨榭想去把这席话,添油加醋告诉老夫人。 可她只是三等丫鬟,哪里资格单独和老夫人说话? 既然这样,还不如把这件事告诉老夫人的亲信丫鬟曼云,卖个人情给曼云,将来有了好处,曼云肯定也记得她。 雨榭果然去找了曼云。 话到了雨榭嘴里,自然是越重越好。 她半真半假的编排着,告诉了曼云:“方家八姑娘想给三少爷做姨娘,先泼脏水,说陆姑娘的法器会毒害四娘子,在三少爷跟前立功……” 曼云听了,微微蹙眉,觉得此事不靠谱。 方家八姑娘怎么可能想做姨娘就用这招? 再说了,人家姑娘都定亲了,她为何正经夫妻不做,非要去做姨娘? “你听谁说的?”曼云问。 “是弄玉告诉我的,她是四娘子近身服侍的,她最清楚了。”雨榭道。 曼云颔首,说:“你不许声张,再也别告诉第二人,我会将此事承禀老夫人的。” 雨榭道是。 出去之后,雨榭立马就跟自己同屋的丫鬟说了。 而后,她又告诉了两个相识的婆子。 雨榭嘴里藏不住话。 而曼云,也把雨榭这番说辞,告诉了老夫人。 第334章偷听 丫鬟曼云沉稳内敛,言语不多。 她知道轻重,故而将雨榭这番话,删减了三成,再告诉老夫人。 “……快,再去请太医,看看洀洀到底什么病!”老夫人一听这话,暂时不顾谁的阴谋诡计,只担心那位方家八姑娘给洀洀用的是其他传染疾病。 方家八姑娘年纪不大,万一她不知道轻重,岂不是白害了洀洀? 老夫人很担心。 “是。”曼云道。 老夫人也亲自去看望洀洀。 洀洀的热伤风才发,正是病情添重的时候,老夫人满面愁容,拉着她的手,再三询问。 “我没事啊,祖母。”洀洀嘶哑着嗓子,然后捂住口鼻,“您快回去吧,这热伤风要过人的。我的丫鬟金蟾,她今早起来就不太舒服。” 金蟾是那个捡了方八娘丢下帕子的丫鬟。 老夫人眼眸阴沉。 太医院的太医,立马来了两位年长的,一个是负责过四次时疫,一个是温病科的。 他们给洀洀诊脉,告诉老夫人道:“就是热伤风。” 然后,他们又说:“老夫人,我们昨日上午才来的,侯爷知道姑娘只是小疾,您别担心。” 老夫人松了口气。 颜浧也是确定洀洀真的只是热伤风,才轻描淡写的。比起老夫人,颜浧更关心洀洀,而且心细,生怕洀洀有闪失。 老夫人知道洀洀无碍,就喊了洀洀的丫鬟弄玉和金蟾,让她们把捡到的帕子,交给太医。 “你们拿回去,看看这帕子可有什么缘故。”老夫人道。 太医道是。 老夫人回来。就把弄玉和金蟾都叫到了身边。 老夫人问弄玉,是不是她说方八娘要给侯爷做妾,才害洀洀,再嫁祸给陆落的法器。 “老夫人,婢子冤枉!”弄玉连忙跪下,道,“婢子从未说过方家八姑娘要做妾啊。 婢子只是告诉了雨榭姐姐。说方家八姑娘先丢了四娘子的法器。再用帕子害得四娘子生病。 婢子不知缘故,想知道方家八姑娘的意图。是雨榭姐姐说,法器肯定不会反噬的。就像人吃了人参大补,难道不吃了就会生病么? 方家八姑娘如此行事,自然有目的。婢子问她是何目的,她就说方家八姑娘想诬陷陆姑娘。挑拨侯爷对陆姑娘失信,方家八姑娘好趁虚而入。” 老夫人听了这话。沉默片刻。 “你先回去,仔细服侍四娘子。”老夫人道,“以后莫要与人嚼舌根!” “是,是。”弄玉应声道。 等弄玉离开了。曼云就给老夫人跪下。 曼云说:“老夫人,都是婢子不查,将雨榭添油加醋的话。传给了您。” “你起来。”老夫人慈祥笑道,“弄玉没说实话。雨榭也没有实话,她们各有打算,唯独你是诚实的。” “老夫人,方家八姑娘这是要做什么?”老夫人身边亲信的媳妇子问道。 老夫人冷笑:“诬陷陆五娘,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目的了。只是,她与陆五娘无冤仇,平白无故给陆五娘下拌子做什么?” “难道她真想给三郎做妾?” 老夫人不敢肯定,小孩子有时候糊涂,做些荒唐事,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老夫人,陆姑娘的法器,坏了可真的会令人遭殃么?” 老夫人面色又是一沉。 柏兮上次登门,说了些话之后,老夫人对陆落颇有忌讳。 陆落的术法,会反噬家人,这是柏兮告诉老夫人的。 如今,洀洀又是这事。 “柏兮会不会也故意谗陷陆五娘?”老夫人也会这样想。 老人家精明了一辈子,却是老年才接触术士,她没有经验,拿不定主意,到底是相信陆五娘,还是相信柏兮。 “明日一早,去请方家老夫人到家里来做客,最好悄悄的来,我有句姚要紧的话告诉她。”老夫人对曼云道。 曼云道是。 翌日,颜家请方家老夫人。 两人是姻亲,亲家有请,方家老夫人就来了。 进了昭怀院,说了几句闲话之后,颜老夫人慢慢把话题转移到了洀洀身上。 她说洀洀热伤风。 此事方家老夫人还不知情,不免担心道:“可有大碍?” 颜老夫人说无碍,回头再去瞧洀洀。她顿了下,就把方八娘的事,告诉了方家老夫人。 “这……”方家老夫人一时间目瞪口呆,“八娘她不会的吧,别是有什么误会?” 正巧这时候,门房上的丫鬟进来禀告道:“老夫人,方家八姑娘来了。” 方家老夫人出门的时候,八姑娘不知道。 方八娘没想到颜家今天会请她祖母。 如此凑巧,颜老夫人也意外。 想了想,颜老夫人对方老夫人道:“老姐姐,若是您不介意,先移步暖阁,听听你孙女如何说话,怎样?” 方老夫人又惊又怒,见方八娘这个时候登门,肯定是别有用心了。 方老夫人担心事情八成被颜家猜对了。 想了想,方老夫人一脸尴尬,先藏在暖阁。 昭怀院的暖阁,可以很清楚听到东次间的谈话。 方八娘平素不怎么到颜家的,除非逢年过年跟着她母亲和祖母。 哪怕来了,也是去看洀洀,从来不会单独到老夫人的院子里。 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夫人,我方才去瞧了洀洀,才知道她热伤风了。”方八娘担心道。 方家老夫人躲在暖阁里,听到孙女此语,心里一个咯噔。 “是啊,这孩子多灾多难的。”颜老夫人道。 “不,洀洀从来不生病的。”方八娘立马道,语气有点气愤,“老祖宗,我有句话,断乎不能藏掖,一定要告诉您知道:法器是不能乱戴的,万一弄丢了,肯定会被牵连的。 陆姑娘给了洀洀玉佩,洀洀在中元节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刚过半个月,她就生病了,岂会如此之巧? 老祖宗,陆五娘这是先给甜头,用法器给洀洀下蛊。听说她还给颜家祖坟看过风水,焉知她没有给颜家下蛊?” 躲在暖阁里的方家老夫人,听到这话,差点没昏死过去。 这么一席话,方八娘就等于自招了,她害洀洀来坑害陆落,甚至不惜危言耸听! 颜老夫人静静看着方八娘,轻轻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却如此的狠毒。 为了诽谤陆落,不惜害洀洀生病! 方八娘说罢,见颜老夫人眉头轻蹙,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效果,正得意。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愤怒的责骂,从后头传来:“孽障,孽障!” 竟然是方八娘祖母的声音。 方八娘心里莫名其妙空了下。 第335章戳破 方八娘的计划,早已一败涂地,她被方家老夫人领回家,禁足了起来。 颜浧也知道了。 有了陆落让丫鬟先入为主的灌输,颜家众人都知道是方八娘害洀洀,而不是陆落的法器。 所以,众人的注意力不会在陆落的法器上。 这是陆落想要的结果。 陆落知道方八娘的打算,她就害怕方八娘先动手,造成了恐慌,让颜家上下忌惮陆落,误解陆落的法器。 若是如此,陆落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当然,颜老夫人事后还是怀疑陆落。 “三郎,都是八娘的错,我已经和你三舅母骂过了她。”颜浧的三舅舅亲自登门,给颜浧和洀洀赔罪,顺便送了两支野山参给洀洀滋补。 这时候,洀洀的热伤风已经痊愈了。 因为发现得及时,又及早用药,洀洀的病没有大发。 颜浧从小在外祖母家长大,他对舅舅们的感情不同。 对于颜家,颜浧可以公私分明,甚至冷酷无情。 可舅舅一番歉意,颜浧心中的气就消了四五分,再加上洀洀病情痊愈,颜浧的气又减了两成。 他只气方八娘,没有迁怒舅舅和方家。 “八娘不懂事,此事不怪您和舅母,以后管束好她就是了。”颜浧道,“三舅您也无需自责。” 方家众人也都看望洀洀。 外祖母私下里亦和颜浧商量,希望颜浧不要记恨方八娘。 “孩子不懂事,我哪有那么小气?”颜浧道。 当初淳宁郡主,颜浧当两府恩怨;如今方八娘如法炮制,颜浧却当小孩子的过错。 这也是陆落的意思。陆落不想颜浧把事情闹大。 洀洀生病之事,再也没人敢往陆落身上推。哪怕心中有如此猜疑,也绝不敢告诉颜浧。 “方家八姑娘要给忠武侯做妾”这件事,还是从昭怀院传遍了颜家,很快就传到了外头。 几番周转,也传到了方八娘定亲的刘家。 刘家不敢退亲,既愤怒又羞耻。 陆落派人盯着方八娘。 被禁足半个月之后。方八娘偷偷出门。去了趟城北的某处小巷子。 她见到了柏兮。 “怎么办,事情办砸了,我现在声名不保!”方八娘一见柏兮。差点就哭了,“你真的有办法让我嫁给三哥哥吗?事情败露,三哥哥那样的性格,他怎么会愿意娶我?” 柏兮前不久见了次方八娘。 他的名气很大。方八娘将柏兮视为神明,对他顶礼膜拜。 “你定亲了。若你嫁到刘家,不出五年就要惨死,而且死无葬身之地。”柏兮这样告诉方八娘,“若是你愿意听我的。我可以改你的姻缘,让你嫁给你心中仰慕已久的人,将来富贵荣耀。儿孙满堂。” 方八娘咬唇不语。 “怎么,你不想嫁给颜浧吗?”柏兮又问。 方八娘喜欢颜浧。可是她从来不表露,只是撺掇九娘去闹,让颜浧不喜九娘罢了。 她躲在后头,坐享其成。 没想到,颜浧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陆落定亲,让方八娘也措手不及。 方八娘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柏兮却知道她爱慕颜浧,说明此人的术法极高,能看透人心。 “想!”方八娘顾不上羞赧,用力点点头。 柏兮说,她嫁给刘家会很惨,再说他愿意帮她,让她嫁给颜浧,方八娘岂有不愿意的? 哪怕是不能嫁给颜浧,她也不愿意再嫁给刘家了。 柏兮说她会惨死,那她一定会惨死的,方八娘都没见过刘家的公子,岂能明知是火坑也要跳? 如今,方八娘计划失败,事情也传到了刘家的耳朵里。 能不能嫁给颜浧两说,她万一真嫁到刘家去,肯定会应了柏兮的预言。 方八娘像救命草药那样,试图抓紧柏兮。 “你事情办砸了,是你的错。”柏兮冷漠道,“若是你还想要和颜浧的姻缘,就要再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方八娘还没有来得及问,突然从窗口传来婉转的声音。 柏兮一愣,旋即有淡淡笑容从脸上晕开。 方八娘则吓得魂差点没了,这是陆落的声音! 陆落居然跟踪了方八娘! 她是一个人,还是和颜浧一起? 颜浧刚刚看着祖母和舅舅的面子,放过了方八娘,转眼要是瞧见这一幕,方八娘就死定了。 方八娘脸色苍白,股栗欲堕。 咔擦一声,门栓应声而裂,一个穿着青葱色衣衫的小丫鬟,把门给推开了。 方八娘知道这是倚竹,陆落身边最厉害的丫鬟。 一阵轻风,卷起了月白色的裙裾,衣袂缱绻,陆落缓步进了屋子。 “果然是你!”陆落对柏兮道,“你用这么个小姑娘来害我,诋毁我的名声,不觉得羞耻么?”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平稳,却凛冽怒意。 她的拳头也攥了起来。 方八娘觉得陆落想揍柏兮一拳。 刚刚有了这种感觉,方八娘就瞧见陆落挥手,一拳打在柏兮的面上。 陆落出手不快,柏兮微笑着,躲也不躲,就挨了陆落一拳。 同时,方八娘感觉自己脖子一紧,脑袋就空了,眼前的景与物逐渐模糊,她一头栽倒了。 栽倒之前,方八娘看到柏兮鼻血留了满脸。 倚竹把方八娘打晕,再扛了出去。 柏兮鼻子酸,鼻血流到了唇边,他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嘟囔道:“拳头还挺重的。” “你要做什么?”陆落冷声问道,“还是要害我?” “没有,只是不想你和颜浧成亲。”柏兮道,“我的术法,不能被你师父破坏了。” “我们一定会成亲!”陆落道。 陆落感觉,柏兮这些小招,都只是前奏。 他肯定憋着大招。 只是,陆落从他这些小招里,想不到他到底用什么法子对付她和颜浧。 不能防备他,陆落要想顺利成亲,唯一能做的,把这个人剁成肉泥! 陆落这个瞬间,真的下了杀心。 “你们成亲与否,得听我的安排!”柏兮笑道,“还是别成亲了。” “为何?” “我不高兴。”柏兮道。 “你想破坏我与颜浧的婚姻,到底是不甘心你术法的落败,还是想要我?”陆落问。 柏兮失笑:“我可不想要你,你又不是倾城颜色!别太自负了,小姑娘,只有颜浧那种傻东西,才对你念念不忘。” “你还是去死,比较妥当!”陆落道。 “我死不了。哪怕这具肉身没了,再过二十年,我会重新回到你的生活里,到时候照样把今天的债找补回来。”柏兮说。 陆落冷冷笑了笑:“到时候再说!” 说罢,她冲门外拍了拍手,倚竹就进来了。 倚竹手里,有一把很明亮的匕首。 第336章自作聪明 柏兮的挑衅,成功惹怒了陆落。 陆落预感他在计划一个大阴谋,若是不阻止他,陆落的婚姻会被他破坏。 想到师父再三告诉陆落,陆落若是想杀柏兮,无非是“蚍蜉撼大树”,但是陆落不能坐以待毙。 术法上无法触及柏兮,就硬拼一把,先杀了他这具肉身再说。 哪怕他投胎转世,也是几年后,那时候说不定师父已经想到法子了呢? 这个瞬间,陆落起了杀念,而倚竹素来忠心耿耿,陆落临时起意,倚竹也能领悟,所以拿了匕首进来。 “落落,你还是从前的性格,幼稚!”柏兮捂住口鼻,想笑又笑不痛快。 眼瞧着陆落的小丫鬟倚竹,气势汹汹走过来,柏兮左手一挥,一道符咒迅速燃起,携带了浓郁的阴煞,朝倚竹扑过去。 阴煞是风的形,速度极快,陆落大吃一惊,仓皇又凄厉喊:“倚竹,快躲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自己也转身,用了她最快的速度,跑向倚竹,想要推开倚竹。 可是阴煞的速度太快了。 煞气是风,比风还要快。 陆落转身的瞬间,那道阴煞随着符咒燃尽,侵入了倚竹的眉心。 倚竹的匕首,哐当落地,与青石砖相击,发出清脆凄皇的声音。 陆落头皮都麻了。 倚竹的身子,也软软倒地,晕死了过去。 陆落急促跑过去,跪在地上抱住了她:“倚竹,倚竹?” 倚竹唇色煞白,慢慢转青。 “倚竹?”陆落不知该怎么唤醒她。急得掌心后背都冒汗。 柏兮缓步走过来。 “柏兮,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把我的丫鬟怎样了?”陆落愤然抬眸,问道。 她想杀柏兮,并没有计划过,因为她也是刚刚听到柏兮和方八娘的对话。 陆落一直怀疑柏兮,直到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才敢肯定。 盛怒之下。陆落才决定杀了柏兮再说。 她以为,柏兮牵引天地煞气入体的术法,需要时间修炼。不是随时随地都有。 柏兮第一次使用,是对颜浧;而后又对陆落,中间间隔了一年多。 直到倚竹倒地,陆落才真正明白。师父说的是“蚍蜉撼大树”是什么意思。 她不该试图撼大树的,她应该听师父的话! 悔之晚矣。 陆落恨自己太冲动。也恨自己的自作聪明。 “……也没什么,只是这丫头废了。”柏兮站在陆落的身后,淡淡说,“我布了个阵法给她。让阴煞侵扰她的心神,她会产生幻觉,从此眼前所见都是残血厉鬼。自己被自己吓死。” 陆落的后背全湿了,头皮都在冒汗。 柏兮的话。让陆落的寒毛林立。 “你……你快解了术法!”陆落求饶,“我什么都听你的!” “落落,你需要一点教训。”柏兮捂住了口鼻,声音含混不清,“否则你总是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我舍不得你吃苦,而这个丫头又是你的依仗,让你无法无天。她死了,对你更好。” 他诚心要倚竹死。 “不,你放过她!”陆落见柏兮转身要走,急忙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的腿,“你不准走!” 柏兮微怔。 这个瞬间,他想起了那个下雨的清晨,有个小姑娘,乌黑的头发染上了细雨,泛出淡淡的清辉,让他不要走。 还要新婚的前夕,她亦是这样挽留他,不停的说你不要走。 柏兮的心,就软了一半。 “你救倚竹,快点救她!”陆落急促道。 她还知道自己救不了倚竹,说明仍是有自知之明的。 柏兮欣慰。 可惜,他不想救,他不喜欢倚竹这个丫鬟拦在中间。 陆落其他的丫鬟都很好收拾,除了倚竹。 这个丫鬟天生蛮力,要对付她就得用术法。 太浪费了,柏兮没那么多精力。 那边,倚竹幽幽醒了过来。 倚竹睁开眼,就瞧见陆落半扑在地上,死死抱住柏兮的腿。 倚竹还没有来得及吃惊,就目露惊悚:“鬼,鬼……” 倚竹吓得连忙后退,缩到了墙角。 陆落想去抱住倚竹,可是她解不了倚竹的阴煞,任由她自己吓自己,真的会吓得精神失常,重则吓死。 柏兮可以。 陆落知道最恰当的选择,不是去抱倚竹,而是拦住柏兮:“你快救倚竹!” 倚竹紧紧缩成一团,眼神越来越惊悚,脸色越来越铁青,她不停挥舞着拳头:“鬼,鬼!” 倚竹的拳头,打到了墙壁上。 陆落后背全湿了。 这是陆落的错误决断,却叫倚竹吃苦。 就在陆落苦求柏兮的时候,倚竹已经站了起来,使劲往外跑,叫声越发尖锐凄惨,似被厉鬼缠身。 “柏兮,柏兮!”陆落看着在院子里四转的倚竹,声音都哑了,“我错了柏兮,你放过倚竹!” 柏兮猛地俯身,拉起了地上的陆落。 陆落当时跪在抱倚竹的,见柏兮要走,就顺势扑过来抱柏兮的腿,所以她一直跪在地上。 一个顺手,她站了起来。 柏兮将她抵到了墙上,声音幽幽:“再说一次。” “你放过倚竹!”陆落两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转身而去。 陆落现在,快要失去了理智。 她恨自己的轻举妄动,恨自己学艺不精。 她唯有求柏兮,才能救丫鬟一命。 将命交到了别人手里,这种滋味侮辱又卑微,陆落整个人都在发颤。 “不是这句!”柏兮的声音,往下沉了几分。 院子里的倚竹,正在惊惶乱窜,却找不到门,她不停挥舞拳头:“走开,走开!” 陆落一心二用,又高度紧张,问:“哪一句?” “你说你错了,你再说一次!”柏兮眸子微凝,紧紧看着她。 “我错了,我错了!”陆落连声道,“我错了柏兮!” “好,你知道错了,这很好。”柏兮道,“落落,你现在没什么骨气……” 陆落也觉得自己没骨气。 她不仅没骨气,也没尊严。 她是只小蚍蜉! “你……你救救倚竹。”陆落道。 “你若是不救,你会哭吗?”柏兮饶有兴趣看着她。 陆落很着急,她从柏兮出手就知道,自己一败涂地,所以她没有逞强,而是识时务求助。 陆落也清楚,只有柏兮能解。 她从头到尾,担心、害怕,甚至有几分不甘心,却没有哭出来。 她知道问题在哪里,也知道怎么解决,所以她仍抱着柏兮的胳膊。 不,她不绝望,她在耍小聪明! 柏兮不喜欢女人没本事,还耍小聪明!当初她跟着千衍,学了十几年的术法,柏兮又教了她五年,可是她留下了什么? 除了鸡毛蒜皮的小玄术,她还会什么? 她束手无策的样子,让柏兮都怒其不争。 她应该有本事的,她是柏兮调教过的女人,她的本事不是自作聪明! 她欠教训。 是时候教教她了。 第337章花香(月影梦幻蓝色和氏璧+) 柏兮看不起软弱的女人,从前的落落是这样,如今也是。 为何她总是不能按他的要求活着? 她柔软的样子,可笑又无能。 也许,颜浧喜欢她这样?前世的时候,他一直说落落很温柔可爱。 柏兮不喜欢,他瞧不起这样的落落,他喜欢她心狠手辣、泼辣凶悍。 “我不会救她!”柏兮用力,甩开了陆落的手,阔步走了出去。 千衍不在京师,陆落没有见识过像柏兮这样的术士,她唯有去追柏兮。 柏兮扬手,一道符咒击向了陆落。 陆落防备着他,匆忙往地上一扑,想要逃过这符咒。 倏然,她感觉又冰凉刺骨的东西,从她的后颈赚了进来。 她眼前的景物,逐渐扭曲。 陆落昏死了过去。 柏兮的符咒,不需要从眉心钻心,只要沾身就会被击中。 等她再次醒过来,眼前一片漆黑。 已经是夜晚了。 乌云密布的碧穹,没有月色,亦无星光,到处黑黢黢的,似鬼魅摇曳。夜风拂过,有桂花的清香,香甜得很诡异。 陆落全身僵硬,又冷又疼。 她和倚竹来追方八娘的时候,还在上午。 陆落和倚竹被柏兮击中,也是晌午,如今却半夜了。 陆落在冷硬的地上,躺了大半天。 她爬不起来。 一阵风过,院门吱呀一声,陆落头皮发麻,混沌的思绪也理清楚了。 “倚竹!”她再也顾不得疼,急匆匆手脚并用。终于站立。 陆落的双腿也是僵硬的,有点抽筋,一走就针刺般的疼。 她忍着疼,大声喊:“倚竹,倚竹你在哪?” 院门开着。 柏兮走的时候,故意开了院门,让转乱的倚竹跑了。 陆落不知道时辰。巷子里的住户。全部熄了灯。 她想到行径未知的倚竹,想到家里忧心忡忡的母亲,还有颜浧。陆落前所未有的焦虑。 她顾不得疼,使劲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倚竹!” 陆落的喊声,没有惊动任何人。连狗吠也无。 四周寂静得可怕。 她闻到了桂花的清香。 自从她醒过来,丹桂的清香就一直萦绕着她。久久不散。 香得格外可怕。 “倚竹!”陆落喊了半晌,空荡荡的巷子里,都是她的回声。 出了巷子,就是一条小街。 小街竟然有夜市。夜市不太繁华,两三铺子半遮了门,热腾腾的雾气。从铺子里飘出。 有香油和葱花的香气。 陆落的胃有点疼。 本朝没有宵禁,哪怕再小的地方。也有一两间铺子通宵。夜里的宵夜是次要的,四更天就烧热水,才是主要营生。 “瞧见一个半大的丫头,疯疯癫癫跑过去吗?”陆落上前一家铺子的老板。 老板笑眯眯的,告诉陆落说:“没有。小娘子,你可是迷路了?” 陆落才像个疯子。 她沿街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倚竹。 “下午的时候,有个女孩子闹事吗?”陆落又回来问。 倚竹力大无穷,她正被柏兮的幻觉符咒控制,可能会发狂。她从巷子里出来,会路过这条街的,一定会打伤人的。 “没有啊。”老板再看客气告诉陆落。 陆落想:倚竹被柏兮带走了。 若是倚竹自己走,会惊动这条街的。 街尾有一家马车行,已经关门歇业了。陆落手上有只金镯子,于是她使劲敲了人家的门。 马车行的小伙计开了门,要骂人,却见陆落出手大方,客客气气给她准备了马车,亲自送陆落回家。 等陆落到了家里,已经是子夜。 全家都出去找陆落了。 闻氏还惊动了颜浧。 “你到处乱跑,是想吓死娘吗?”闻氏抱着陆落哭。 闻氏的身上,也有桂花的香气。 闻氏不喜欢用熏香,身上也不带香料。她平素用的雪花膏,是玫瑰味道的。 有一缕惊悚从陆落心底闪过。 “我没事,倚竹呢娘?”陆落紧紧攥住了闻氏的手。 她攥得很用力。 闻氏吃痛,下意识轻呼了下,陆落才松开手。 “倚竹不是跟着你的吗?”闻氏吃惊反问。 同时,闻氏也发觉女儿惨白的一张脸:“你怎么脸白得这样?” 半个时辰之后,颜浧才来。 颜浧派了人,满城找陆落,直到陆落回府,他的下手告诉他,他才回来。 闻氏和丫鬟们都在,颜浧还是当面拉了陆落的手。 “去了哪里,让我们这样担心?”颜浧问,声音尽量温柔,“可要紧?” 陆落就把事情,简单告诉了众人。 她是一直怀疑方八娘受柏兮的蛊惑,才去害她的。 陆落和方八娘有过接触,知晓她不敢轻易冒进。这几年来,方八娘从未有过小动作,这次突然如此,肯定是有人指使她。 陆落想不到还有谁要害她,除了柏兮。 没想到,她真的跟踪到了。 盛怒之下,陆落试了试柏兮的深浅,果然深不可测。 她的丫鬟倚竹生死未卜。 “颜浧,你派人帮我找倚竹吧!”陆落声音嘶哑,嗓子里直冒烟,“拜托你!” 说完,陆落自己回房,拿了罗盘和六爻,开始算倚竹的方位。 可是陆落起爻,一直都是无效。 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是算不出来的。 陆落愤然将六爻劝砸了出去,在地上乱滚 “五娘,你别担心,倚竹不会有事的。”碧云安慰她,俯身帮她把东西捡起来。 陆落在闻氏和丫鬟们的哄逼下,堪堪睡了一个时辰,就起来带着家丁,到处找倚竹。 颜浧也派人去找。 他们找了三天,才在一处破旧的废墟里,找到了倚竹。 倚竹衣衫褴褛,为了抵挡鬼魅,她用手捶墙,手背血肉模糊,几乎露出了白骨。 陆落心中大痛,心脏一下下的缩着,疼得喘不出来气。 她的视线全模糊了。 陆落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她快步上前,抱住了倚竹。 倚竹浑身发臭,但是陆落闻到了一缕清香。 是桂花香。 惊悚再次布满了陆落的心田,陆落紧紧拥抱着倚竹。 “鬼,鬼!”倚竹却使劲推开陆落,然后骑到陆落身上,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倚竹力气极大,陆落的脖子都要被她掐断。 颜浧将其击晕。 陆落也晕死过去。 倚竹的手劲太大了,她把陆落的脖子掐伤了。 陆落醒过来,说不出话来,声带受伤,一说话嗓子撕裂般的疼。 颜浧从天牢里,借了一副铁链,锁住了倚竹。 倚竹力气太大,普通的绳索和铁链都锁不住她。 “鬼,鬼!”倚竹已神志不清,日夜凄厉尖叫,让整个陆府都笼罩了一层阴霾。 陆落把自己能用的法器,都丢到了倚竹的屋子里。 可是,倚竹是被阴煞入脑,她的头脑被阴煞侵占,已经损坏了。 就像干涸的植物,可以浇水补救,但是烧焦的植物,用水就无能为力了。 倚竹的大脑,不是干涸,而是被烧焦了。 第338章复得(粟子非和氏璧+) 陆落前世接触过的术士,都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 术法的高超,也只是敏锐程度不一,没有超过合理的范畴。 哪怕是陆落的太师父,享誉海外玄学大师,也才活了九十八岁寿终正寝。 古老的玄学,在陆落看来是神话。 当她这个肉体凡胎的平常人,遇到了柏兮那种被西域百姓奉神的术士,陆落就连他的一根手指头也不及了。 她不是大夫,所以无能为力看着倚竹变得痴傻狂躁。 “五娘,我让太医再给倚竹用些安宁的药,让她昏睡过去,你再慢慢治她。”颜浧轻轻搂着陆落。 他身上,传来清淡的桂花香。 陆落一个激灵,下意识推开了他。 “你身上用了什么香料?”陆落问颜浧。 陆落觉得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落遇到的每个人,他们身上都有桂花的清香。 这是不是梦境? 若是梦境,也未免真实得太过分了;可万一不是梦境,只是柏兮篡改了她的嗅觉,让她误以为是梦境呢? 陆落不能放弃倚竹! 想到这几年的陪伴,想到倚竹对她的帮助,陆落的泪意情不自禁涌上来。 “你、你别哭啊。”颜浧着急,“我没有用过香料,我一老爷们,用什么香料?” 他的回答,合情合理。 陆落睁大了眼睛看他,试图看出他到底有什么不同。 她甚至伸手掐自己。 颜浧急忙捉住了她的手:“五娘!” 疼是真实的。 “我要救倚竹!”陆落道。 陆落转身,把去师父给她的《六仪籍志》找出来。 这本书她至今没有读懂。 陆落依照书上的解释,发现有一个玄襄阵。能“消无妄灾孽,度难人脱苦,修无尽寿命”。 “玄襄阵?孙子兵法里也有一个玄襄阵,却和这个不太一样。”陆落想。 《六仪籍志》里,越是简单的阵法,越是深奥难懂;能读懂的阵法,则需要数不尽的法器。 这个玄襄阵就是后者。布阵需要无数的法器。 玄襄阵一共八个大方向。每个大方向要布八个中阵;每个中阵,需要八个小阵;每个小阵,需要八件以上的法器。 整个玄襄阵布置下来。要四千零九十六样法器! 陆落身上,总共都没有超过一百件的法器。 她要试一试! 陆落对众人道:“去替我买小葫芦配饰,不管是玉器制的,还是铜的。一共要四千零九十六件。” 闻氏吃惊,问陆落为何要这么多。 陆落说她要布阵。 闻氏没有再说什么。拿钱给了陆落,让陆落分派给下人。 下人们果然去买了。 一时间,根本买不到这么多。 陆家给倚竹的饭菜里,全部下了安神的药。让她昏昏沉沉的。哪怕是在睡梦中,倚竹也在不停的尖叫,吓得半死。 倚竹被吓醒。再被药昏,如此几天。她就瘦得皮包骨头。 陆落想到自己的鲁莽,是她授意倚竹去杀柏兮的,才被柏兮报复,她就难过得喘不过来气。 她要弥补这个错误。 陆落把外院的小书房收拾出来,嘶哑着声音,对所有的小厮们道:“谁也不许靠近,不许打扰!” 说罢,她就在把小书房布阵。 陆落在小书房里布了个凝聚天地灵气的阵法。 为了让阵法更加有效,陆落把颜浧送给她的古玉,全部摆上了。 而后,她自己坐在阵眼,开始用朱砂画符咒。 陆落准备画四千零九十六张。 这个小书房,即将被天地稀薄的灵气充盈,这样陆落画出来的符咒会更有效果。她将这些符咒,全部贴在葫芦上,再用葫芦摆个“玄襄阵”。 兵法上的玄襄阵,和术法上的有异曲同工之效。 “你冷不冷?”守在门外的小厮,悄声问另一个。 “是有点……”另一个小厮搓着胳膊。 青天白日的,骄阳也格外明亮,无风,可两个小厮冷飕飕的。 每个人的周身,都有阴阳二气。 陆落用阵法,抽走了四周的阳气,用来滋养她的符咒,剩下都是阴气。 阴气越重,人越是感觉阴沉冰凉。 小厮搓着胳膊,心里惶然。不过,他们也不想逃走,而是忠心耿耿守着。 “倚竹是不是真的遇鬼了?”小厮们转移注意力,悄声聊天。 “好像是,看样子是活不成。” “姑娘术法那么高超,怎么可能救不了倚竹姐姐?” 陆落在屋子里,能听到他们的聊天。 倏然,陆落抬头,她很讶然看了眼门口。 对啊,她为何能听到他们聊天?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陆落敛去,因为她需要画符咒。 忙了十八个时辰,将近一天一夜,陆落才将符咒画好。 等陆落从小书房出来,她闻到了桂花浓郁的香气,比以往更浓。 院子里的树木,好似枯萎了,奄奄的低垂了叶子。 两个小厮也无精打采,坐在地上。 陆落喊他们:“把符咒抱起来,跟着我进内院去。” 两个小厮爬起来,道是。 他们身上,也有桂花香。 内院已经准备了四千多个葫芦,堆在东厢房,满满一炕。 “五娘,婢子帮您吧。”碧云道。 陆落见碧云身上也有桂花香,不太想让她帮忙,道:“你先出去,我要亲自贴!” 她将葫芦一个个贴上了符咒,忙到了黄昏。 陆落也顾不上吃喝。 等忙完了这些,已经是深夜了。 陆落连夜再用罗盘校准方位,把葫芦一个个挂上,布了个玄襄阵。 整个阵法极其繁琐,陆落从半夜,一直忙到了次日巳正。 中途,她喝了两次水,没有吃任何东西。 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等把所有的阵法布好,已经过去了三天,陆落整整两天没有阖眼,没有吃饭。 她观察气流的转向,观察飞星。 家里人都不敢劝陆落。 玄襄阵的作用,让倚竹不再沉睡。她开始嘶吼,哭啼,似鬼魅呜咽。 倚竹痛苦万分,拉得铁链哗啦啦作响,一刻也不停。 倏然,坤位的葫芦裂开了。 接着,四周所有的葫芦,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一个个炸裂。 没有外力的催动,风水阵自己毁了。 陆落震惊,想要再去补救。 这个法阵不对劲。 “落儿!”闻氏紧紧抱住了陆落,“落儿,让倚竹走吧,不要再勉强了!” 家里的下人,死死拉住了陆落。 陆落三天没吃饭、没睡觉,手脚发软,被两个强壮的丫鬟压住,毫无反抗之力。 闻氏逼陆落吃稀饭。 陆落的阵法,忙碌了三天,却在半个时辰内,所有的葫芦全裂开了,毁得一干二净。 她没有掌握到阵法的精髓。 倚竹痛苦了一整天,最终耗尽了全部的精力,活活被吓死了。 她的身子先软了,而后慢慢变硬,最后又软了。 陆落在倚竹入殓之前,抱住了她。而后,陆落闻到了桂花香。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倚竹……” 她的心,一下下的缩着,似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要捏碎。 随着模糊的视线,陆落看到了白光。 白光很浓郁,很刺眼,而且越来越亮,她下意识用袖子挡住了眼睛。 而后,陆落缓缓睁开眼,有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 透过浓密的繁枝,她看到了嫩黄色的桂花,芳香馥郁。细碎的花蕊,缀了满枝,也落了陆落满身。 茂密枝叶的上头,是明晃晃的日头。 还是上午。 陆落愣了一瞬,才知道自己半躺在桂花树下,她猛然站了起来。 柏兮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无所事事翻看陆落的罗盘;西边的墙角,倚竹和方八娘并肩躺着,昏沉了过去。 陆落做了个梦。 她在柏兮符咒的指引之下,做了个漫长又真实的梦。 失而复得的欣喜,几乎令她失态。她冲过来,蹲在倚竹身边。 倚竹睡着了,表情安宁,发现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倚竹的手,没有露出白骨,仍是细嫩软滑。 陆落轻轻推她的肩膀:“倚竹,倚竹……” 话说出口,陆落倏然就湿了眼眶。 她再也忍不住哭了。 “姑娘,要吃饭了吗?”倚竹半晌才醒过来,茫然问道。 陆落破涕为笑,笑着又哭了,一把抱住了倚竹。 倚竹糊里糊涂的。 第339章比肩的两个人(第四更) 陆落经历了一场梦境,知晓倚竹还活着,心里放松了下来。她泄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姑娘,我刚刚做梦了,好多鬼!”倚竹对陆落道,“我想逮一只给姑娘瞧瞧,可惜没逮到……” 陆落睁大了眸子,看着倚竹。 倚竹以为陆落不相信,道:“是真的,姑娘!头发那么长,都垂到了地上;嘴巴那么大,都是血,太好玩了!” 陆落紧紧握住了倚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相信你!” 越听倚竹的描述,陆落越脑补,她有点害怕了。 倚竹是不害怕的,但是柏兮的术法,让她本能发憷,所以她尖叫得那样。 若是倚竹清醒的时候遇到鬼,她绝对能逮一只。 这个傻丫头! “……倚竹,你把方家八姑娘扛出去,放到咱们马车上。”陆落道。 倚竹道是。 陆落仍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力气起来。她手脚是软的,人很疲惫,满面泪痕。 她用帕子,胡乱擦了脸。 不远处,柏兮终于把陆落的小罗盘研究透了,然后摇摇头:“借助这些东西,难怪没长进了!” 说罢,柏兮起身,将罗盘摔倒地上,再狠狠踩了一脚,将陆落的罗盘踩得四分五裂。 陆落回眸,紧紧盯着他。 柏兮微笑,笑容却有点阴刻:“好玩吗,落落?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糟糕?” “是。”陆落如实道。 在梦里,她眼瞧着倚竹浑身褴褛,瞧着她被恐吓得变形的脸。以及她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手,陆落的心,仍是一抽一抽的疼。 陆落也想到了那个阵法,玄襄阵,她费了心力却一无所获…… 梦里的陆落,的确像个溺水的人,不会游泳。又抓不到浮木。任由自己缓缓往下沉。 “起来!”柏兮向陆落伸手,“跟着我,我保证你绝不会再如此无能。” “用什么身份跟着你?”陆落没有伸手。她抬眸仰视柏兮,问道。 阳光投在柏兮的脸上,他的面容被阳光一照,眉目俊朗深邃。却有阴煞之气缓缓流淌。 他身上,充满了阴暗。 “你想让我作为你的妻子。还是你的徒弟?”陆落追问。 “你想做我的妻子?”柏兮失笑,“你还不够资格,等你术法练好了,才配得上我。 徒弟就更不是了。我不收徒,我可以灵魂不灭,我的术法我自己传承下去。不需要徒弟。” “那我不跟你。”陆落道,“我不喜欢无名无分。我要过世俗的日子。和颜浧成亲。” “这不行。”柏兮说,“我不想你们成亲。” “为何?” “我不想的,就是不想,无需理由。”柏兮笑道,“神的旨意,遵从便是了,何必多言?” “你是神?”陆落问。 柏兮微笑,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 陆落微微垂下了脑袋。她疲倦又侥幸,她甚至感激柏兮饶了倚竹一命。 陆落心里五味杂陈。 她累得没有力气去多想,她的手脚甚至因极度疲倦而打颤。 “起来,落落!”柏兮再次伸手,“只有我能成就你。你是天生的奇才,你能开天眼,这是近千年才出一个的人物! 他们都要束缚你,用世俗压制你,只有我不会。我会帮助你,让你的才能有用武之地。 落落,千衍不会真心将你雕琢成器,他甚至不会让你继承师门。你是他的养女,他却收了我哥哥为徒,他从未想过扶住你登上高位。 这个世间,唯你有资格与我并肩。跟着我,将来这世间你也可以为所欲为!” 陆落摇摇头。 “我不想。”陆落道。 柏兮蹙眉。 “……我不想为所欲为,我只想要生活。”陆落道,“我要回家!” “没用!”柏兮冷冷道,“你现在不仅没用,还侥幸、天真,着实可笑至极!” “那正好,没资格和你比肩,才是我的福气。”陆落道。 她扶墙站起来,半晌才站稳。 临走的时候,陆落回身,道:“谢谢你,你饶了倚竹一命,我很感激你,将来我也饶你一命。” 柏兮冷冷笑了下。 “柏兮,我记得刚遇到你的时候,你特别可爱,那时候你还没有精神分裂。你能把从前那个孩子变回来吗?”陆落突然问。 柏兮眼眸沉了下去。 他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精神分裂,但明白不好好词。 陆落没等他回答,转身走了。 回城的马车上,方八娘终于醒了。 陆落见她要哭闹的样子,让倚竹继续把她打晕。 “倚竹。”陆落沉默了片刻,喊了声倚竹。 “姑娘,你也饿了么?”倚竹应道。 陆落失笑,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你在我身边,我总是很安心。倚竹,我不该让你去冒险,我对不住你。” 想到梦里她死过一回,陆落眼睛微涩。 那个梦清晰得让陆落至今回不过神。 倚竹则不懂这话,惶惑看着陆落:“姑娘,你说话怪怪的,我听不懂。” 陆落轻轻叹了口气,道:“不懂就不懂吧!” 回家之后,陆落迫不及待开始翻师父留给她的《六仪籍志》,找到了“玄襄阵”。 这个阵法极其复杂,陆落从来没背过,甚至读起来都晦涩,但是她仔细看了遍,惊觉自己在梦里竟然布对了。 这果然是她前世读过的书。 师父当初给她这书,不是为了教她玄术,而是让她忆起往事。 陆落合上书,枯坐了一个时辰。 晚膳的时候,陆落突然对母亲说:“娘,苓儿长得真好看!” 闻氏莫名其妙,道:“苓儿一直很好看啊。” 四周的丫鬟惊愕看着陆落。 陆落瞧着眼前的人,一个也不少,倚竹只惦记着吃,无忧无虑,母亲还那么瞎,陆落心满意足! 她要努力回想起前世的事,她要想个周全的法子对付柏兮。 西南地动,会对星象产生极大的影响,从而牵连国运,师父和石庭在陆落出嫁之前都不能回来。 陆落不能靠任何人,她要依靠自己,把日子过下去。 “没有人可以依靠。”柏兮的梦境,让陆落重新认识到了这点。 第340章重提亲事 转眼到了九月,遍地金黄。 庭院的菊全开了,黄白相见,层层叠叠。细风拂过,秋意渐浓。 陆落整日躲在屋子里。 洀洀来看过陆落一次,告诉陆落说:“八表姐退亲了,外祖母要把她嫁到外地去,正在替她选人家,她不愿意。” “有人说,八表姐要给我哥哥做妾,所以才不愿意的,方家都知道了,三舅母躲着不见我。” “等八表姐走了,又少一个人玩了。不过,以后三嫂你陪着我,还有桑叶。三嫂,我能看看你的猫吗?” 丫鬟带着洀洀去看望她送过来的两只幼猫。 幼猫经过闻氏的养育,已经成了成年猫,体格比桑叶还要大。 洀洀离开之后,陆落又开始发呆,她连颜浧都没见。 “你最近忙什么呢?”闻氏将陆落的嫁妆差不多置办齐全了,让陆落出去看,“还缺什么,你告诉娘。” “什么都不缺了。”陆落敷衍道。 “我明日带着简姨娘去看望王妃,你去么?”闻氏又问。 七月底,嫁到成王府的六娘生了个女儿,成王爷高兴极了。 晚来得女,反而比儿子喜欢。成王爷已经有好几个儿子了,他不在乎,却没有和他亲近的女儿。 这下子,他更加疼六娘。 王府的其他女人,见六娘生得是女儿,也放松了警惕。 前不久,成王府办了孩子的满月酒,成王爷当天就进宫请旨,给孩子封了郡主。 朝臣对成为多有容忍,为了锦上添花。当天就御赐了六娘的女儿为“惜柔郡主”。 大姨娘恨不能天天去看郡主,精神终于从三娘去世的阴霾里恢复过来。 可大姨娘想到,自己只是个小妾,六娘不像三娘,自己登门会让六娘和郡主没颜面,所以她求着闻氏,让闻氏带领她。 闻氏理解大姨娘做了外祖母的急迫心情。又想到她的三娘。动了恻隐之心,就答应了。 闻氏问陆落去不去,陆落摇摇头。 “这个小玉葫芦。你带给郡主吧,保佑平安的。”陆落递了个法器出来。 闻氏笑着接了。 九月初三,闻氏和大姨娘去成王府看望六娘和郡主。 六娘很喜欢玉葫芦,还是过几天亲自回府。给陆落道谢。 到了初五,宋太太光明正大给闻氏递了帖子。要见闻氏。 闻氏没有拒绝,请宋太太进来。 宋太太穿了件银红色折枝海棠的褙子,头上带了支崭新的金钗,金光熠熠的。体面又富贵。 她这身衣裳首饰,全是新置办的,花了不少钱。 “宋家发财了吗?”闻氏心想。 彼此坐下。闲话了几句家常。 宋太太问陆其钧的病,又问闻氏和陆落的话。 “夫人。我今天是来提亲的。”宋太太笑盈盈的,一团喜气。 陆家的女儿,如今只剩下七娘、八娘和九娘没有定亲。 八娘和九娘都是十三岁,唯七娘快满十五了。 “宋家提亲的,能是什么好亲事?”闻氏心里嘀咕。 虽然不喜七娘,闻氏也不打算随便将她嫁了,害她一生。 这点闻氏和陆落都有点相似,圣母情结太严重了。 “给谁提亲?”闻氏问,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耐烦。 “是给七娘。说起来,您可能知道,对方姓郑,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生得一表人才,体面富贵。 家世简单,没有兄弟姊妹,万贯家财都是他的。郑太太不太管事,将来七娘嫁过去了,当家的账本就交到七娘手里。”宋太太得意洋洋说着。 闻氏蹙眉,觉得耳熟。 她一时间没想起来,问宋太太:“郑举人多大年纪了?” 这点,宋太太就有点不太好意思:“郑举人年纪不小了,都是为了读书,才耽误的。不过,男人怕什么年纪大小,有出息就行?” “多大?”闻氏不悦,不喜欢宋太太这样打转子。 “三十出头了。”宋太太含混道。 郑举人今年三十五了,只比陆其钧小十来岁。 三十出头的郑举人,闻氏终于想起是谁了! 不就是当初给六娘说亲的那位吗? 陆其钧想把六娘许配给他,尚未合八字呢,六娘就被成王爷捡了回去,此事不了了之。 明明还没有合八字,婚姻还没有开始,郑举人却到处说陆其钧嫌贫爱富,毁了婚约,诋毁陆家! 闻氏当即拉下了脸:“宋太太,您是觉得我们陆家的姑娘,嫁不出去吗?” 她当场发火,让宋太太尴尬极了。 “这……夫人您误解了我,我是看着这门亲事不俗……”宋太太忍着难堪,陪着笑脸。 “这位郑举人,可是跟我们家说过亲的,此事你可知晓?”闻氏又问。 宋太太当然知道。 就是因为陆家负了郑举人,郑举人又肯花钱,陆其钧才决定把七娘给他。 七娘自己是满意的,陆其钧也是同意的,宋太太才来提亲。 宋太太正准备告诉闻氏,陆家应该愧疚,当初可是陆家失信于人,用六娘去攀高枝的。 要不然,嫁给郑举人的,就是六娘了。 “我听说过了,陆大人提过。”宋太太笑道,“陆大人还说,六姑娘的事,是陆家行为不妥……” “行为不妥?”闻氏冷笑,“怎么个不妥?两家议亲,连八字都没合就终止,哪里欠了郑举人?” “到底是答应了他。” “答应了他?”闻氏沉了脸,“我家姑娘是货于了他?宋太太,你这么心疼他,怎不把你的女儿嫁给他,你可是有个和七娘年纪相仿的姑娘!” 宋太太也恼火。 郑举人再有钱,年纪也太大了。 宋太太的女儿,可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千金,七娘算什么?小妾养的! “宋太太,以后你还是别登门了!”闻氏直接道。 这话,就好比打了宋太太一个耳光。 “送客!”闻氏喊了丫鬟。 宋太太气得半死,哼了一声,甩袖走了,也不跟闻氏告辞。 宋太太生气,闻氏何尝不是? 郑举人是个什么东西?那厮心术不正! 他非要巴结陆家,无非是看着陆落和六娘都嫁了高门。 将来他娶了七娘,为了富贵荣华,他绝对会利用连襟的身份,去滋扰颜浧和成王爷,甩都甩不掉,后患无穷! 闻氏一肚子火! 第341章亲自动手(天空已微蓝 和氏璧+) 晚膳的时候,闻氏将此事告诉了陆落。 “他们前不久非要出门,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陆落道。 顿了顿,陆落又说:“那他们是计划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提亲?娘,郑举人手里有咱们家的把柄!” 闻氏也怕这个。 “是什么把柄?”闻氏问陆落。 闻氏也觉得不简单,可她想不到缘故。 郑举人为了权势,必然是细心筹划过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 七娘从反常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 大半年前,郑举人就勾搭上了七娘。 七娘在娘家没钱花,又处处被陆落约束,她正是叛逆期的孩子,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家。 别说郑举人画了那么大的饼给她,就是花言巧语,也能哄走七娘。 “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七娘身上。”陆落道。 “她也是个糊涂东西!”闻氏骂七娘。 “七娘太小了,性格又冲动,她仇视我们,又要被我们管,终日惶惶且急躁。”陆落道,“所以,她才上当了。” 宋太太说,郑举人有功名,将来可以做官;宋太太又说,郑家有钱,郑举人的母亲不管事。 七娘想着,她在陆落手下,肯定不会有六娘那样的前途。 与其苦受折磨的熬,还不如先嫁了。 自己的男人有功名,等于有了盼头,迟早要高官厚禄,不比陆落和六娘差;而七娘嫁过去又能当家做主,花不完的钱。 小姑娘没经历过世事,又急于挣脱家庭的桎梏。如何能不入瓮? “春蝶,你带着人去,先把七娘给我锁起来,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全部调出来,收拾一处小院子给九娘住!”陆落道。 七娘如今和她的亲妹妹九娘住在一起。 陆落就知道七娘要胡闹。 “是!”春蝶道是。 春蝶立马喊了几个丫鬟和婆子,急匆匆去了七娘的院子。 “那个姓郑的。真是煞费苦心!”闻氏气愤道。“不能沾染他,一旦沾上了,他将来就敢打着忠武侯和成王爷的名头。去外头耀武扬威。” 陆其钧虽然经历过官场,却极其幼稚。 他肯定以为郑举人是仰慕他的人品和家世,才三番五次要和他结亲的。 他脑子平常就不够好使,生病了更是转的慢。 “是的。此人权势欲太强了,他当初和六娘的事都没半点眉目。他就敢诬陷陆家,父亲居然还答应和他结亲,何等荒唐。”陆落道。 闻氏深以为然。 母女俩说了半晌,陆落的心思也暂时从寻找前世记忆上。转到了七娘的事上。 此事不完,陆落只怕静不下心。 陆落派了丫鬟,先把七娘锁在里卧。 七娘大叫:“又怎么了?你们又要怎么害我?” 春蝶不理会她。转而把九娘交到跟前:“九娘子,我们要给你搬家。” 九娘虽然是四娘和七娘的亲妹妹。她却没继承到明姨娘的精明,她沉默寡言,呆呆的。 春蝶说完,九娘点点头。 于是,春蝶先领着九娘,去了南罩院旁边的小院子。 春蝶亲自安顿九娘,安抚她。 九娘还蛮高兴的,因为春蝶很友善,她亲姐姐七娘总是喜怒无常,让九娘害怕。 “春蝶姐姐,我以后都住在这里吗?”九娘犹豫了半晌,才问道。 “你想回去吗?”春蝶不知何意。 “不,我不想和七姐住,她打我。”九娘说。 说罢,九娘撸起了袖子。 秋衣单薄,袖子又宽大,九娘一下子就撸到了大臂。 她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掐的。 春蝶大惊失色。 此事严重,春蝶也做不了主,就把九娘领给了陆落和闻氏。 闻氏也愕然。 “混账东西,竟是这样造孽!”闻氏气得声音微颤。 闻氏最见不得小孩子吃苦。 九娘是中规中矩的性格,不讨喜,也不惹人厌,闻氏对这孩子没什么印象。陡然见她被七娘打,也是心疼。 “娘,不知她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陆落道,“玉阶,你带着她去里卧,仔细检查。” 玉阶伸手,去拉九娘。 为了防止九娘抵触,玉阶先哄了她半晌,和她说话,柔声劝慰获得了小姑娘的好感,才替她检查。 检查之后,发现两边胳膊、两条腿,全被七娘掐过。 “去把七娘带过来!”闻氏盛怒。 “娘,您别生气,我去看看七娘吧。”陆落道。 闻氏怎能不气? 她气得手都不稳了。 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七娘也是,陆落不想她在冲撞了母亲。 闻氏答应了:“你要严厉些!她这样心狠手辣、灭绝人性,不重罚她如何了得?” 陆落道是。 倚竹、碧云和暖雪跟着陆落,去了七娘的院子。 七娘的几个婆子和丫鬟,全部被挪到了九娘的院子,如今空无一人。 一盏孤灯,从正屋里透出来,橘黄色的光线铺满了庭院。 七娘被锁在里卧。 里卧没有灯,漆黑一片,陆落听到七娘正在使劲砸窗户。 “别砸了,你还想被绑起来吗?”陆落问。 七娘听到了陆落的声音,果然停止了砸窗户,却是对着陆落大骂:“陆五娘,你这个小贱人,闻氏那个贱妇生出来的小贱种,你把我关起来,想毁了我的姻缘,你这样作贱我,就不怕天收你吗?” 她骂得厉害,言语极其泼辣,骂陆落、骂闻氏,用“贱人、贱种”等词,脏话不绝。 “去,把她给我拉出来。”陆落道。 倚竹进了里屋,将七娘反剪了出来。倚竹力气极大,让七娘动弹不得。 她将七娘推到了陆落跟前。 陆落扬手,狠狠一巴掌,掴在七娘脸上。 清脆一声,响彻了整个寂静的夜空。 七娘被打懵了。 半晌,火辣辣的刺感,沿着她的半边面颊,席卷了整个头颅,七娘又怒又恨,几乎要发狂,破口大骂:“陆五娘……” 她话音尚未说话,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 她说一句,陆落打她一巴掌。 直到她彻底不语了,陆落才停下来。 陆落打了七娘五巴掌,她自己掌心也震麻了。 七娘的面颊,可以看到清晰的指痕。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七娘的双颊酸痛难当,牙齿也沁出了血水。 “我可以叫丫鬟打你,就像你打九娘那样,把你这张脸打烂为止。”陆落坐下,静静对七娘道,“可是我不,我尊重你,所以我亲自动手。” 第342章依仗(eastsunrise0 仙葩缘+1) 七娘的内心有团火,熊熊燃烧着,她的愤怒要把陆落烧得灰飞烟灭。 陆落打了她那么多巴掌,却说“尊重”,让七娘恶心得想吐! 这个虚伪极致的女人! “你老实站好了,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再骂人或者说脏话,我就要亲自打烂你的脸。”陆落道,“听明白了吗?听明白就点点头。” 七娘倔强不肯理会。 陆落站起来。 七娘见她又要打,不想吃眼前亏,于是不情不愿点头,眸子狠狠盯着陆落,似一只狠毒的蛇。 “郑举人为何来提亲?”陆落问七娘。 七娘心里一喜:终于来了。 同时,她又很担心:看陆落这样,肯定是不满意这门亲事了,而父亲又病重,只怕执拗不过陆落。 “我大了,自然要出嫁,难道老死娘家吗?”七娘说话声音嗡嗡的,牙齿和双颊酸疼。 她被倚竹反剪着,又被陆落打了,眼前直冒金花 “你搞什么鬼?”陆落问,“你可答应了郑举人什么?” 七娘咬牙不说。 陆落欲再打,她仍是强悍不说,狠狠瞪着陆落。 “你直接杀了我!”七娘道,“你们把我姨娘害死了,把我四姐嫁那么远,如今只剩下我了,岂不是任由你们宰割?” “你满腹怨恨,是谁亏欠了你的?”陆落道,“你给我老实呆着!” 为了防止七娘逃走,陆落让倚竹将其绑起来,看看郑举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再随机应变。 留下婆子看守七娘。陆落自己回了正院。 “……方才玉阶给九娘端饭,九娘不敢吃肉,还嘴上一定要说她不爱吃。”闻氏道,“七娘那个坏东西,把气往九娘身上撒,还虐待九娘。” 七娘平时好吃的,都要自己吃。还把九娘那份抢过来。 七娘不爱吃肉。但是她看不得九娘吃,每次都要把九娘的荤菜捡起来扔掉,还要逼迫九娘说自己不爱吃。 损人不利己。 陆落就说自己打了七娘几巴掌。 “应该打死她!”闻氏道。“她如此小的年纪,竟行虐待之事,她也算个人?” “已经惩罚过了。”陆落道,“暂时先饶了她。看看郑举人要怎样吧。” 闻氏叹了口气。 翌日清早,郑举人就到宋太太这里。打听情况。 宋太太正一肚子气:“此事我断乎不敢搀和了,您还是请官媒。陆家今非昔比,眼睛放在头顶,我们这些老交情。陆夫人不认的。” 郑举人笑容微敛。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宋太太,我知晓此事劳烦您。需得和陆家说通了。才好请官媒,否则官媒被打出来。岂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郑举人陪着笑容。 他说话的空隙,将一个小荷包递给了宋太太。 小荷包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上次就递过,宋太太没有打开也明白。 宋太太接下了,神色微缓。 “您所虑不错。”宋太太道,“只是我这张老脸,着实卖不到陆夫人跟前啊。” “这次,您把此物递给陆夫人,就说我的话,假如她不肯将七娘子给我,我也无法。”说着,郑举人又递了个小包袱给宋太太。 “这是什么?”宋太太好奇。 郑举人缓缓打开。 是一块葱绿色的肚兜。 宋太太愕然:原来这郑举人,把七娘哄骗到手了。 姑娘失了贞洁,除了嫁给郑举人,还有第二条路吗? 果然够卑鄙的! 宋太太倏然觉得痛快:闻氏那么傲气,等她看到此物,看她如何! 自己的庶女那么丢脸,闻氏还有什么颜面责令外人? 呸,一家子下贱东西! “宋太太,您瞧着如何?”郑举人得意问。 “还是郑老爷有手腕啊。这等大才,将来必然前途无限。”宋太太高兴,又因为郑举人给了钱,不吝溢美之词。 说得郑举人心花怒放。 郑举人当初为了和六娘结亲,是花钱打点过的。 那时候他知道陆其钧极其贪财,为人又没什么成算,所以想攀附陆家。 为的当然不是陆其钧,而是陆其钧的女婿忠武侯颜浧。 只要做了颜家的连襟,郑举人就能闹个天翻地覆,讨个一官半职。 郑举人自负有心机、有手段,只要有点门路,他就能一步登天。 大户人家要体面,颜家到时候只能吃哑巴亏。 郑举人相信自己有本事能周旋下来。 哪里知道,陆家还没有议亲,就终止了这件事,因为六娘一夜飞上枝头变凤凰,做了成王次妃。 郑举人计划落空,到手的富贵没有了,岂能甘心? 所以他到处诋毁陆家。 事后他想想,陆六娘成了成王次妃,岂不是更好?将来颜家、成王府,都是郑举人的助力。 陆家还有其他姑娘。 这次,郑举人不打算轻举妄动,他利用宋太太和陆家关系密切,先勾搭上七娘,再行便意。 他先把七娘骗到手。 “我这都是为了前途和上进啊。”郑举人自我安慰,“男人奔前途,这是极其光明正大的,有点手腕,那是有谋略!” 他给自己脸上贴金。 郑举人今年三十五了,考了好几年的春闱,都无法金榜题名,他觉得这条路走不通了。 他不愿意再读死书了,他要用其他的途径,来达到自己的富贵显身。 而他也打听过,陆家四姑娘嫁了位举人。陆家利用忠武侯的关系,给那个举人放了县令。 县令,一方父母官,能捞多少油水? 要是郑举人做了陆家的女婿,他决不能去西南穷地方做县令,他要让他的连襟们,给他放过两浙路富饶大县的县令。 成王、忠武侯,都是皇亲国戚,这点小事还做不到吗? 为了勾搭七娘,郑举人前后花费了将近四五百两银子,如今终于有了成效。 想着即将到手的前途,郑举人心情极佳,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晃悠回家了。 回家就抱着通房丫鬟吃酒逍遥,愉快极了。 宋太太第二天再次到陆家来。 这次,宋太太态度就傲慢多了,她的神态里,添了几分不屑。 七娘如此行事,让宋太太瞧不起,连带着宋太太也瞧不上陆家和闻氏。 看看,闻氏能养什么女儿? 有两个女儿出息了,就以为了不起了吗? 宋太太想着闻氏吃瘪的脸,立马扬眉吐气,高兴得很。 第343章赃物(第四更,求月票) 宋太太又来了。 “打出去,不许她再登门!”闻氏道,“什么混账东西!” “这次肯定是有备而来。”陆落道,“让我见见她。” “你个小姑娘,跟她扯什么?”闻氏不同意,“妇人嘴里的话,你岂能挡得住?” 陆落还真能挡得住,她反而怕母亲吃亏。 相比较陆落,母亲还是挺世俗的一个人,有时候顾虑太多。 陆落离经叛道,用世俗的压力来套她,是无用的。 “我去看看吧。”陆落笑道,“娘,您还要操心我的陪嫁,也怪累的。那个宋太太,她若是说话不中听,白气着您。” 闻氏着实不想生气。 可她太讨厌宋太太了,一见到她就要发怒,着实影响闻氏的心情。 “那你去吧。”闻氏道。 闻氏很相信陆落。 陆落颔首,没有请宋太太到内院,而是在外院的厅上见了她。 宋太太一瞧只有陆落,闻氏没来,心里不悦。 这是瞧不起她吗? 陆其钧和宋大人的官阶相似,闻氏应该是宋太太地位同等的妇人,她凭什么这样傲气? 女人的尊荣,来自丈夫,而不是嫁出去的女儿和自己的叔父! 闻氏哪里比宋太太高贵? 什么东西,也配这样狂傲! 宋太太恨不能闻乐喜明天就倒霉,被处死,最好忠武侯也战死疆场,看到时候闻氏和陆落还有什么依靠! 呸,眼里没人的下贱东西! “这个闻氏。不知所谓,怪不得养出来的庶女那么放荡了!”宋太太心想。 “宋太太,您请坐。”陆落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对宋太太道。 宋太太不喜陆落,因陆落上次拒绝她登门,着实叫她没面子。 “五姑娘,我有件很要紧的事。需得你母亲做主。”宋太太耐着性子。对陆落道,“陆夫人不在家么?” “在家的。”陆落道,“我母亲这几日很忙。一些无关紧要的,都是我帮衬着。您有何事,告诉我是一样的……” 无关紧要的? 宋太太气得吐血:我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呵,看你们接下来如何收场! 宋太太也懒得管什么体面。道:“我还是来给七姑娘提亲的。” “此事无需再谈了,我们不同意。什么郑举人,让他再去投胎也配不上七娘。宋太太,何不给自己一点体面呢?您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陆落笑道。 被拒绝还要再提,这是自取其辱。 宋太太没想到这小姑娘言语如此犀利狠辣。当即脸上火辣辣的。 她反而不及陆落老练! 说我没体面?你家姑娘做出那等丑事,就有了体面吗? 宋太太再次被气得吐血。 “……五姑娘,你说话也别太难听。你以为我愿意搅合吗?”宋太太恨道,“我是怕你们家下不来台。” “那您真是操碎了心。”陆落说。 宋太太再次气得梗塞。这个陆五娘,着实非善类。 “五姑娘,你别伶牙俐齿,先看看这个吧!”宋太太终于沉不住气了,将小包袱拿出来,丢到了桌子上。 陆落微愣,不知是何物,看着她。 宋太太却误以为陆落的发愣是不知所措,心里的梗塞顺畅了几分,添了得意:“你看看吧!” 说着,她亲自解开了包袱。 葱绿色的肚兜,绣着折枝海棠花,秾丽精致,躺在包袱里。 宋太太带着恨意的痛快笑容,睥睨陆落。 果然,陆落脸色微沉。 “哼,叫你轻狂,现在知道怕了吧?”宋太太心中得意。 “这是我家七娘的东西么?”陆落问宋太太。 宋太太唇角挑着轻蔑的笑:“自然,这可是七姑娘的针线,不信你拿了七姑娘的绣活过来对比!” 陆落站起来,拿在手里。 “来人!”陆落厉喝。 两个家丁立马冲了进来。 宋太太轻轻端了茶盏,心想:现在知道着急了,要去拿七姑娘来问,早干嘛去了? 你方才不是还口齿伶俐吗?哼,小贱人,叫你得意,现世报! “……将这个窃贼拿下,送到官府去!”陆落对家丁道,“上次七姑娘院子里丢了二百两银票,以及一些私用物,如今终于有了贼赃!” 宋太太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震惊看着陆落。 “是!”小厮立马上前,将宋太太一双胳膊扭住,要往官府送。 宋太太还没有回过神,一时间双足绊住了门槛,不肯出去:“怎、怎么回事?” “宋太太,您还不知道吧?”陆落冷笑道,“我家里前不久遭贼,丢了二百两银票,查了十来个丫鬟,卖了三四人,都没有查清楚。原来是你,你往陆家行走,竟然是为了偷窃!” 不等宋太太说什么,陆落道:“送官府!” “不、不,我没有偷东西,这是郑举人给我的。五姑娘,你家七娘被郑举人睡了,清白的姑娘身子已经没了,你这样将我送官,你还有体面吗?”宋太太急了,什么也不顾,大喊起来。 “还敢污蔑七娘的清白?”陆落微怒,“宋太太,看来你不仅是贼,还是个黑心肠颠倒是非的!送走!” “不,五姑娘,五姑娘,你听我说!”宋太太大惊失色。 她偷陆家的东西,可能会连累自家的老爷丢官罢职! 宋家在京里没有任何背景,而陆落有个权势滔天的叔公,还有忠武侯颜家,她随便就能碾死宋家的。 宋太太要是进了大牢,她还出得来吗? 在这个瞬间,宋太太后悔极了。 她为何要将陆家视为普通门第? 人家压根儿就没怕过! “五姑娘,五姑娘!”宋太太之前的得意,全部没了,惊慌失措大喊,“五姑娘,我去了官府会乱说话的,五姑娘,你的名声要紧啊!” 她还在试图威胁陆落。 陆落看都不看她。 小厮们也毫不留情,将宋太太送官。 “小瑞儿,你去趟公公的府里,就说宋太太将七娘的二百两银子和贴身衣物偷出去,诬陷七娘的清白。 有人买了宋太太的赃物,就是分赃的,一起诬陷七娘和陆家,让公公去跟应天府通个气,让应天府的人,给我用心查!”陆落喊了最得力的小厮。 小瑞儿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七姑娘是不是清白之身,应天府怎么会在意? 又有谁来敢来验证? 闻公公说是赃物,就是赃物。 “是!”小瑞儿道。 此事都不需要闻乐喜亲自去应天府打招呼。 四品京官的应天府尹,将来是要入六部的,岂能不是人精? 知道是陆家送去的“贼”,怎么会让陆家失望? 哪怕没证据,也要弄个“证据确凿”! 陆落让闻乐喜府上的人去打招呼,无非是杜绝更多的流言蜚语,让应天府的明白:别给宋太太和郑举人说话的机会。 “原来,人都会心存侥幸,不经历磨难,都会试图去撼大树啊?”陆落心想。 她不知道宋太太和郑举人到底有什么底气,想给陆家下拌子。 七娘是否失贞是家务事,陆落不会因为家务事而被宋太太和郑举人勒索。 第344章长远的计划 陆落派了小瑞儿去闻乐喜府上。 闻乐喜不在家,小瑞儿将此事告诉了闻乐喜府上的管事太监一清。 “谁人这么大胆?”一清吃了一惊。 小瑞儿将陆落的话,都告诉了一清。 “没事,现任应天府府尹是聂太后娘家的门生,姓许。许大人知道是公公的事,没敢不尽心的。”一清道。 安抚小瑞儿几句,一清去了应天府。 京里的高官达人无数,可在官场上,连内阁首辅都要敬畏闻乐喜三分,何况一个四品的应天府尹? 许府尹知道小鬼难缠,闻乐喜是万万不敢得罪,闻乐喜府上的管事太监,更加惹不起。 于是,许府尹客客气气迎接了一清。 “陆家送过来的贼人宋太太,还请许府尹严查,给陆家一个公道。”一清说。 这话说出口了,许府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您放心,您放心!”许府尹恨不能点头哈腰。 办妥之后,一清又来到了陆家,求见陆落。 “已经办妥了,五娘子。”一清道,“家里没丢什么贵重东西吧?” 家里没有丢任何东西,陆落只是憎恨宋太太像个虔婆,为了钱财给郑举人牵线。 七娘失身与郑举人,郑举人勉强可以算“强奸幼女罪”,而宋太太就是帮凶! 宋太太并不无辜,她有罪! 说不定他们发生关系的地方,就是在宋府。 “公公今天何时回府?”陆落问。 有些话她不能告诉外人,只能陆落亲口告诉她叔公。 “今日要晚些,最近宫里很忙。五娘子。最近又出大事了,您可知道?”一清道。 “什么事?” “西北吃了败仗。六七月的时候,西北下了五次大雹子,砸死了草原上无数的牛马羊。鞑靼人没有生计,抢掠边城,都快打到赵州城了。”一清道。 陆落心里莫名发慌。 颜浧两年前被迫从西北调离,回到了京师做个小官。 虽然西北还是虎狼之师。可朝廷重新派了元帅。 新的将领和老的部下难以融合。必然会导致战事失利。 一旦失利,颜浧可能要重新上战场。 陆落的心缩了下:颜浧临危受命的话,他们的婚事就要往后拖。 只是再拖下去。陆落也吃不准能顺利完婚。 晚夕,陆落去看望闻乐喜。 “家里怎么会遭贼呢?”闻乐喜也好奇。 陆落让闻乐喜屏退左右,她开始讲述原委。 “……郑举人和宋太太妄图威胁陆家。他们若只是威胁,我也能忍。可郑举人竟然诱jian了七娘,我不能纵容他。”陆落道。 陆落那个年代。与未满十四岁的少女发生关系,不管是否女方自愿,都要判刑,视为“强jian幼女”罪。 七娘刚满十四岁不久。和十四岁有差多少? 她能有多少主见? 郑举人的行为,就是犯罪,哪怕七娘是自愿的。 “着实可恨。”闻乐喜道。“我再派人去说一声,让应天府的人好好审审他。别叫他侥幸逃脱。” 陆落点点头。 同时,陆落又问闻乐喜:“叔公,西北战事如何?” 此事颜浧没有告诉陆落,除了军国大事陆落不懂之外,也是怕陆落担心。 “不太好。”闻乐喜叹了口气,“才两年,周中庀就把西北那支让鞑靼人闻风丧胆的虎狼雄狮带成了软柿子,着实可恨!” 周中庀是西北的元帅,接替了颜浧的职务。 此人有谋略,也打过仗。 他有个缺点,极其自负且霸道,非我亲信,不能相容。 周中庀到了西北,军中的大小将领都是出身颜家军,肯定对他不服气。他借口整肃军纪,拿下了很多。 哪怕没有拿下,也不予重用。 这次吃败仗,除了鞑靼人数年的养精蓄锐,也是周中庀内部重创了西北守军,导致失利。 朝臣多数赞同斩了周中庀,换颜浧出征。 “落落,你一向是个有主见的姑娘,我才敢告诉你,你别说给你母亲听。赵州城可能不保了,一旦赵州城破,忠武侯就要带出征了……”闻乐喜道。 陆落和颜浧的婚事,可能要等这场战事胜利,才能进行。 闻氏定要担心。 “好,我知道了。”陆落声音发虚。 “你也别担心,好事多磨。”闻乐喜道。 陆落点点头。 从叔公家出来,陆落去看了颜浧。 颜浧尚未回府。 陆落想,颜浧一定很痛苦。他爱惜自己的将士,每次打仗都尽可能减少伤亡;有了火铳,他迫不及待送给朝廷。 这次吃败仗,肯定会死很多人,陆落不知道颜浧是什么心情。 他的情绪绝对很糟糕,陆落真希望自己在他身边。 “跟侯爷说,我来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是顺道过来的。”陆落对颜浧的护卫道。 护卫道是。 而后,陆落又去看了洀洀。 郑举人自以为计划绝妙,即将平步青云,他走了条极佳的捷径,比旁人努力苦读十几年还要管用。 他洋洋得意。 “老爷,等陆家七姑娘进门了,她会不会发卖了奴?”通房丫鬟搂着郑举人的脖子吃酒,撒娇道。 郑举人粗肥的巴掌,伸到了通房的衣襟里,将那绵柔的软玉握在掌心,任意捏成不同的形状,听着通房醚软的吟哦,尤盛天籁。 “她敢!”郑举人笑道,“她敢作妖,老子就杀了她。” 通房咯咯笑:“老爷说大话,陆家七姑娘有个厉害的娘家,老爷到时候也要听她的。” 郑举人手里突然加重了力道,通房低呼。 “听她的?”郑举人冷笑,“你放心,等老爷我升官了,从县令坐到了知府,就先悄悄弄死她,抬了你做太太,如何?” “老爷取笑奴了。”通房软软笑着,把身子使劲往郑举人嘴边送。 郑举人不满意揉捏,砸吧着往通房的胸上又啃又舔。 左不过是借陆七娘做个踏脚石,将来地位稳了,陆七娘可是见过他落魄的,郑举人岂能容她? 通房以为郑举人说药死陆七娘是说笑,其实他真的这样打算着。 陆七娘又是个什么正经东西,她也配做官太太? 她既是小妾养的低贱庶女,又是婚前失贞,郑举人压根儿就瞧不起陆七娘。 “老、老爷,官差来了!”突然,门外传来小厮惊慌失措的声音。 官差? 郑举人不明白,他喝了醉醺醺的:现在就要给他做官了吗? 第345章判刑 应天府接下了陆家的报案,首先审问了宋太太。 宋太太大呼冤枉。 可很快,应天府就从宋家搜出了二百两银子。 “谁家里没有二百两银子?”宋太太着急,分辩道。 “那你这二百两银子,票号出处在哪里?”许府尹问。 宋太太答不出来。 这笔钱,是郑举人收买她送给她的,不是她自家的。 见宋太太满口胡言,许府尹就下令,先打了二十堂棍。 宋太太是身娇肉贵的妇人,哪里经得住打? 一顿堂棍下令,宋太太跪都跪不住,也吓得六神无主,什么都招了。 “是郑举人,他再三收买奴家,让奴家给他牵线,跟陆七娘在奴家的后院小耳房里私会,奴家亲自把风。 银子是郑举人给的,票号是郑举人的保人,那肚兜也是郑举人给奴家的,说是陆七娘的私物,让奴拿去陆家提亲。奴着实不知道是他偷的……”宋太太哭着,声音虚弱不堪。 “那陆七娘去与郑举人私会了么?”许府尹问。 “去了好几次。” “大胆妇人,还敢胡言乱语,毁陆家姑娘清白!左右,再给我打三十堂棍,看她是否说真话!”许府尹大怒。 宋太太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这个府尹肯定是受了颜家或者闻乐喜的好处,要将此案偏袒陆家。 宋太太想要改口,可令箭已经下了,哪里还来得及? 前后一共挨了五十堂棍,宋太太皮开肉绽,昏死了过去。 “先收监!”许府尹道。“去拿郑举人!” 郑举人有功名在身,邢枷不能上身,官差去了郑家,半晌才把郑举人请来。 郑举人不给许府尹跪下,只站着行礼。 许府尹问他,是否偷窃陆七娘的东西,还诬陷陆七娘。 郑举人大惊。酒全醒了。 “大人。冤枉啊!”郑举人大呼,“是陆家七姑娘爱慕学生,三番五次传情于学生。 她只身委托。诉说在娘家生活艰辛,想要早日出嫁,愿意以身相许。学生怜香惜玉,推却两三次之后。才勉强同意。 学生也是有担当之辈,如今已经派人去陆家提亲。怎奈陆家不同意。学生只好拿了陆七娘的私物,以说明原委。” “满口荒唐!”许府尹怒道,“陆家姑娘清白之身,岂容你玷污?左右。先打三十堂棍,看这厮可敢巧舌如簧!” 郑举人大喊大叫,说他冤枉。 “陆家仗势欺人、指鹿为马。我要告御状,我要告御状!”郑举人又叫又骂。 于是。衙役们的棍子,就下得更重了,将他死打了一顿。 应天府也请了陆家,去表明清白。 陆七娘没去,陆家只是派了小厮,再三说:“我家七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见过什么郑举人。每回去宋家,都有人证,何时去、何时回,都能查到。” 宋太太被打得半死,完全慌了,连忙顺着府尹的意思,改了口供:“的确是郑举人诬陷,奴想给他牵线,可陆家家风甚严,奴不曾约到陆七娘。” 宋太太说,郑举人给了她二百两银子,让她多次约陆七娘,但是陆七娘没去见郑举人,一次也没有。 宋太太还说:“肚兜是郑举人给奴的,奴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他能收买奴,焉知不能收买陆家其他下人?” 许府尹却觉得宋太太在摘清,只怕宋家也不干净。 除了宋太太,许府尹连宋大人一块儿查了。 在京城当官,身上总有些账目是解释不清的,大家心知肚明,绝不会因此而蒙受无妄之灾。 宋大人也没有留心。他是个小官,身上根本没油水,谁查他呀? 不成想,许府尹却拿了宋大人的事大做文章,说他受贿。 宋大人和几个同僚的来往,也被许府尹定为行贿。 只因受贿行贿数目极小,不够兴牢狱的,却能让宋大人丢官罢职。 宋太太被判杖责二十,着宋大人领回去;宋大人次日就被贬官,甚至将他逐京城,着令宋家半个月之内搬走。 “都怪你,你这个祸家的娘们!”宋大人受贿的数目不过百两,却丢了差事,气得要打宋太太。 宋太太受刑了,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哪里还用宋大人再去打? “我要休了你!”宋大人怒道。 宋大人不是威胁,而是真的这样想。他知道此事因他太太而起,他是冤枉的。 休了这个恶婆娘,宋大人再去给陆其钧赔罪,让陆其钧跟他女婿说情,官职可能还回来。 陆其钧是岳父,他的话应该比陆落的话更管用。 宋大人登门要见陆其钧,被陆家的小厮们拒之门外。 宋大人一遍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京城,一遍闹着要休妻。 后来有没有休,陆落不知道,那时候宋大人已经被赶回老家去了,陆落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而郑举人坚持了半个月,非要说是陆七娘先勾引他的。 许府尹多次用刑,郑举人就是不松口。 “这可是个刺头儿!”许府尹也感叹,“口风这样紧,死也不肯改口,这要怎么判?” 天子脚下,也不可能真的为所欲为,许府尹见郑举人不怕挨打,没有该口供,有点为难。 “……老爷,既然他是个刺头,未必会有好话。不如搜搜他的书房,看他是否有对陛下不敬的文章。”师爷给许府尹出主意。 许府尹一听,这个主意不错。 他们就顺着此思路去查,一查吓一跳,郑举人五年前和数名落榜的举人居然选了一本文章,合订成书。 那本书里,全在骂本朝的先祖,太祖、太宗,个个都被反含沙射影的骂了。 郑举人也是作死,他那篇文章,最是露骨,几乎不遮掩,就说太祖篡位,是乱臣贼子。 本朝民风开户,不兴文字狱。 可这些文字拿出来,还是要受牢狱之灾的。 “薅去郑举人的功名,斩其首级,郑氏三族内子弟,不得参加科考。” 郑举人的罪名,不是诬陷陆家,而是辱骂太祖。 此事事关重大,这可不是陆落害他,而是他自己写的文章。 此事激起了民愤,郑举人罪有应得。 郑举人被判刑那天,陆落去告诉了七娘。 第346章激将 七娘一直在盼郑举人来娶她。 郑举人的事,她迟早也要知道的,还不如陆落去告诉她。 时至九月下旬,下起了薄雨,空庭越发萧索,满地枯叶铺陈着小径,无人打扫。 看管七娘的是大丫鬟春蝶。 七娘已经不闹腾了,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郑举人死了,七娘。”陆落进了里屋,闻到了檀香的气息,像庙里的香火,她说话也格外轻柔起来。 她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七娘。 七娘怔怔听着,倏然瞳仁睁大,似只被惊醒的蛇,猛扑向陆落。 陆落的丫鬟倚竹反应极快,还没等七娘近陆落的身,就一脚将其踹到在地。 七娘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良久,她才知道哭。 她一边哭,一边大骂陆落。 七娘嘴里总是那些词,什么贱人、贱种等,骂个不停。 陆落静静坐着,等她骂。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以后我该怎么办?”七娘放声大哭,“陆五娘,你如此下作,根本不顾我的死活!你会遭报应的!” “我把你推到了他床上?”陆落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逼问七娘。 七娘一怔,心里莫名虚了下。 “我逼迫你与他相约了?”陆落再问。 七娘回神,哭得更响了。 “你现在来怪我,有何用?”七娘道,“你若是还有良心,就该替我的前途考虑!你只顾自己痛快,不顾我的死活!你把他杀了。就是把我毁了……” “你顾自己的死活吗?”陆落微笑,反问她,“你若是在意名声,怎敢与郑举人苟合?” 七娘被堵得无法反驳。 “你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又何必在乎你?”陆落道,“况且,你在我眼里原本就什么也不是。” “你……” “你觉得自己很重要?”陆落道。“你以为我们要时刻将你捧着。事事替你考虑?” 七娘瞪着眼,想要辩解。 “醒醒吧,小姑娘!你活着还是死了。我们都不关心!” 屋子里倏然有点安静,檐下的风,低啸而过,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你有很多路可以走。”陆落告诉七娘。“你可以自尽,我省下无数的口粮。空出一间屋子,我非常高兴;你也可以逃走,半路上被人贩子卖到窑子里去,以后人不人、鬼不鬼。我同意乐于见到。 当然,你也可以留在家里,我好吃好喝养着你。虽然我觉得不开心……” 说罢,陆落转身要走。 七娘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她的腿。 “你逼死了我,你要承担什么名声!”七娘威胁陆落,“我今夜就自尽!” “你想怎么死?要刀子,还是要白绫,亦或者要毒酒?”陆落道,“等你死了,我就对外说,送你去庙里静修,以后不准任何人提起你。不会影响我的名声,你倒不用担心。” 说罢,她踢开了七娘。 当天晚上,陆落让春蝶带着服侍的人回去了,只留下空荡荡的院子,和孤零零的七娘。 秋风寒,七娘对着形单影只的孤灯,眼泪流个不停。 这时候,有人敲门。 七娘饿了一整天,没有吃饭。 她心中一喜,连忙去开门。 结果小丫鬟提了食盒,也送了个托盘给她,对她说:“七姑娘,这是五姑娘让送给您的,有绳子、刀子,还有一壶毒酒。五姑娘说,三天内不来看您,您慢慢死,这深秋的尸体也不会臭,我们三天后来收尸。” 七娘目瞪口呆看着这些。 小丫鬟又说:“五姑娘再三说,您别急,一次死不成可以死两次,要好好努力!” 七娘瞠目结舌。 “这一匣子是点心,五姑娘怕您饿了,没力气死,让婢子送给您的。您要是死不了,吃点东西接着死。” 小丫鬟走后,替七娘锁了院门。 七娘怔愣了半晌,发狂似的将酒壶、小匕首和绳子都扔出去,丢到了院子里。 她望着空空的庭院,如鬼魅枯骨般伸展的虬枝,凄凉又绝望,坐在门槛上呜呜的哭了。 接下来怎么办? “我就死给你们看!”七娘跑到院子里,把小匕首捡了起来。 她架在脖子或者手腕上,都没法子割下去。 这会很疼的。 而且陆落三天不来看她,她死了陆落也看不见。 七娘想着死,是做给陆落看的。 陆落不来看,白挨一刀,岂不是傻子么? 七娘眼珠似抛沙,将匕首远远丢开了。 她又想用绳子,可挂上去就下不来,而且也没人看她。 “我干嘛要寻死?”七娘不敢死,就找理由安慰自己,“我要活着,给郑郎报仇!” 想到郑举人死了,七娘又哭:到手的自由和富贵,就这样没了。 七娘对郑举人没感情。 对方三十五了,而且肥肉纵横,丑陋不堪,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岂能看上他? 七娘是忍着作呕,和他周旋,无非是看中他的家世。郑举人的母亲是改嫁过的,七娘进门,能拿捏郑氏满族,郑家的财产就都是她的。 既可以离开家,又能富贵,七娘岂有不愿意? 如今郑举人死了,七娘只心疼自己,还要继续留在陆家;她更心疼的,以后没了贞洁,她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她要老死陆家了! 越想越糟心。 七娘年纪小,还不知道世俗的残酷,所以她现在对自己已经失去贞洁这件事,并不是特别在意。 “我要跑,家里是不能活了!”七娘又想。 跑出去,她能去哪里? 七娘身上没多少银子,一个年幼的姑娘家,出行分外不便。 要是被卖到了窑子里,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跑是不可能的。 留在家里,就要受陆落的冤枉气。虽然受冤枉气,但是吃喝不愁,还安全。 七娘想了一夜,肚子咕咕叫。 她把小丫鬟送过来的半匣子点心全吃了。 吃完了,七娘上床睡觉,睡了一整天,傍晚时候才起来。 起来之后,她大声喊饿了。 她以为陆落会留小丫鬟或者婆子在院外,至少防止她逃走。 没想到,四下里真的空无一人。 七娘想翻墙出去找吃的,怎奈她双臂无力,越不过院墙。 她哭喊着,也没人理会她。 七娘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才找到半块糕点,她迫不及待充饥。 到了第四天,终于来了两个婆子,抬着藤架进来。 “咦,七娘子您还没死?五娘子叫我们来收尸的。”婆子说。 七娘就知道,陆落压根儿不是吓唬她,人家真盼着她死呢。 这下子,七娘不仅自己不敢死,还要提防陆落害她,活得格外用心。 第347章教养(eastsunrise0 仙葩缘+2) 闻氏挺担心七娘的。 “……万一她真寻死了,岂不是咱们的过错?传出去,对你和侯爷都不好。”闻氏道。 闻氏的世俗观念很强烈,怕七娘走投无路寻死,自己落下个“害死庶女”的罪名。 她不是担心自己,闻氏没啥可怕的,她就是怕自己有了罪名,会连累陆落和颜浧。 闻氏一辈子敬畏人言。 陆落则以为,每个人的路,都应该是自己的选择。 错了,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七娘生与死,都是她的选择。 从陆落知道七娘虐待九娘开始,陆落对七娘这个人就心存了惩戒。 陆落对女人挺宽容的,她可怜芸芸众生与她一样,辛苦在男人统治的世界里挣扎,只要不是特别过分,陆落都愿意给予原谅。 唯独两点,陆落无法释怀:第三者与虐待者。 七娘没有插足旁人的婚姻,陆落也应该饶恕她,可七娘虐待九娘。 陆落的底线无法容忍。 “没关系。”陆落告诉母亲,“这个家里咱们说了算,有闲言碎语传出去,是咱们管理不力。娘,您与其担心七娘,还不如操心家务。” 闻氏叹了口气。 陆落胆大,闻氏不好拖后腿,当即沉默了,不再劝慰陆落。 七娘谨言慎行了起来。 “你去告诉五姑娘,让九娘搬回来,她是我亲妹妹,我要照顾她。”七娘说。 九娘是七娘的出气筒。 每每七娘需要立威,就拿九娘作伐。九娘成了七娘树立自信的靶子。 丫鬟回禀陆落。 九娘也在场,听到这话,九娘微微发抖,缩着肩膀坐在小杌子上,几乎要缩成一团。 闻氏很心疼这孩子。 秦妈妈她们也起了怜悯之心。 “不行,让她死了这条心!”陆落派人去回复七娘。 七娘要不到九娘,又说:“总得把我的丫鬟还给我。否则谁服侍我?” 陆落派了个体壮的丫鬟给她。每日给她端饭,其他的都要七娘自己做。 连洗衣裳,都要七娘自己动手。七娘又是骂,又是哭,说陆落虐待她。 “像她这么大的姑娘,若是在乡下。都能犁地了,她洗个衣裳怎么了?”陆落道。“这个家里,她出了半分力吗?” 陆其钧没有任何家业。 身为陆其钧的女儿,七娘在这个家里吃的,都是陆落和闻氏的。 陆落说不给。就不给,谁都没有置喙的立场。 家里除了陆落母女,还有两位姨娘。 那两位姨娘皆厌恶七娘。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过问此事。 九娘则搬到了闻氏的正院,就住在陆落对面的东厢房,远离了七娘。 这是闻氏的主意。 将来陆其钧死了,闻氏总不能丢下这孩子,所以闻氏要亲自教导她,免得她被丫鬟们带坏了,以后成为第二个七娘。 真有那一天,还是闻氏操心。 防患于未然,闻氏把九娘也接到了身边。 “九姑娘挺高兴的。”秦妈妈等人说。 九娘言语很少,从前见到她,她总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如今,她仍不语,表情却恬柔轻松,喊闻氏“母亲”,也喊得很亲昵。 远离了七娘,九娘是松了口气,再也不想回去的。 闻氏喜欢孩子们簇拥着她,热热闹闹的。 陆落觉得母亲的圣母情结比自己严重。 只要母亲高兴,陆落也不介意,同意九娘搬到正院。 “外头有人说咱们家的事吗?”闻氏也会让陆落派人去打听。 闻氏生怕郑举人的案子,让陆家饱受谣言。 陆落则觉得,谣言是无法控制的,爱说说,耽误谁吃饭睡觉? 母亲想知道,陆落还是派人去打听了。 “说咱们家的不多。外头都在说,郑举人这是贪图权贵,讹诈我们家。况且郑举人的文章,引起了不少风波,好些学子们意图自保,都担心受怕的,谁还有心思议论咱们?”陆落避重就轻,告诉了闻氏。 闻氏舒了口气。 心事放下了,闻氏着手安排九娘。 闻氏惊觉九娘竟然还不识字,于是先自己教她描红。 女孩子家,将来不管是嫁入高门还是低户,会记账、能读懂账,这是很必须的。不说琴棋书画,至少要认识几个字。 陆落则忧心两件事:她的前世,以及颜浧是否要出征。 这两件事总熬着她。 对于普通人而言,死过了,喝了孟婆汤,前世事、前世毕,能记起来很罕见。 但陆落是穿越者,她已经有了后世的记忆,再想起前世的,是有可能的。 只是她找不到门路。 师父给的《六仪籍志》应该是最关键的突破口,陆落却弄不明白。 柏兮没有再出现在陆落的生活里,陆落却越发胆战心惊。 他每次出现,都伴随着阴谋,让陆落招架无力。 陆落祈祷他不要出现。 一事未平,颜浧的事更让陆落忧心。 她经常去叔公家,关心西北的战况。 赵州城暂时保住了,朝廷已经在增援。 颜浧心情很糟糕,他坐不住。 陆落去看他,他会把头埋在陆落怀里,很长时间不开口。 “颜浧,如果你要出征,我会等你。”陆落道,“婚事不管推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着。” 颜浧失笑,轻轻捏她的鼻子。 然后,他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含住她的唇。 “……颜浧,我们差不多都准备齐全了,要不我们别等日子了,后天就成亲吧?”陆落突然道,“不管什么吉日了!” 颜浧一愣,坐正了身姿。 他认真看着陆落。 陆落也是一副很认真的神态。 颜浧性格不羁,他从未在乎过习俗,和陆落一样。 可婚姻和陆落,对颜浧太重要了。 重要到了一点纰漏也不敢出。 颜浧拿出了他在战场上才有的耐心,认真等待,没有半点浮躁。 “不,五娘。”颜浧道,“我愿意再等一个月,也就是一个月而已。” 没事倒也好,一旦陆落和婚姻产生了变故,颜浧不能原谅自己。 既然择了日子,是钦天监的术士们仔细算过的,颜浧知道会关乎命运。 他和陆落的命运,不能操之过急。 颜浧虽然知道陆落是术士,却明白她此刻的话,只是她临时决定,并非她亲自算过的。 她心疼颜浧而已。 第348章返回(eastsunrise0 仙葩缘+3) 陆落也着急,所以悄悄推演过自己的婚姻,结果都是不正当爻。 善易者不卜,术士无法替自己和自己关系、亲近的人推演命理。 陆落算不出自己的婚期。 当初定下景耀五年的腊月初三,师父和石庭都说过,这个日子很合适他们。 那时候,师父和石庭并不知道柏兮会捣乱。 “五娘,你放宽心!”颜浧拉住了陆落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下。 陆落颔首。 她想说些情话,却本能的羞涩,有点说不出口。 陆落每天早上醒过来,想到颜浧,心里倏然就温暖,很有动力爬起来。 她想把这话告诉颜浧,可觉得太矫情了,说不出口。 “很快了,是不是?”陆落问颜浧。 “是的,很快了。”颜浧点头。 两人正相依偎着,有护院在门口,喊了声“将军”。 从前的部下,依旧称呼颜浧为“将军”。 陆落心里一空,莫名就很害怕,害怕赵州失守。 “何事?”颜浧的声音里,也有掩饰不住的焦虑和烦躁。 “将军,方家二少爷来了,想见将军。”护院道。 颜浧松了口气。 陆落同样。 方家就是方尚书府,颜浧的外祖母家,二少爷是颜浧很尊重的表兄。 “我先走了。”陆落起身,匆忙整理自己的衣襟,又拿出随身的小铜镜照鬓角。 颜浧失笑。 “你这样躲出去,也能遇到他,反而显得你心虚。”颜浧道。“你坐下,大大方方的,还怕人啊?” 陆落轻轻瞪了他一眼,说:“别胡闹了。” 想了想,陆落也觉得颜浧所言不错,现在出去,方家的二少爷也是能瞧见她的。 陆落坐在一旁。安静喝茶。 方家二少爷很快就进来了。 看到陆落。他有点吃惊,同时口吻熟稔:“五娘也在?”完全把陆落当弟媳妇,就像家里人一样。没什么虚套的。 陆落起身,和他见礼。 方家二郎颇为急促,不顾陆落在场,对颜浧道:“三郎。他们丧心病狂,你去劝劝他们。我着实看不过眼了!” 陆落听到这话,就很后悔自己没有走。 她不想听人家的秘密。 她犹豫了下,自己悄无声息溜出去,是否可行。 看了下方家二少爷。正站在进门的地方,陆落若是起身,他们会注意到。 陆落沉默坐着。 颜浧一头雾水。问:“他们怎么了?” “他们抓到了秀儿的兄长,正逼问他。看样子都不打算送官,要动私刑了。”方二郎焦虑说。 颜浧还是不太明白。 方二郎正欲解释,回眸看到了陆落,道:“此事五娘知道的啊,就是我们家犯煞,阴煞入宅,阖府撞鬼那件事……” 陆落也觉得秀儿耳熟。 只是这名字普通,又时隔两年,她有点忘却了。 方二郎这么一提,陆落就记得,方家的大公子有恋童癖,喜欢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家里有个小丫头叫秀儿,是老夫人身边的,被大公子逼死了。 秀儿的父兄报复方家,给方家布了个风水阵,让方家府上的巨门星失令。 巨门星失令,招阴灵,就是阴煞,于是阖府都会被阴煞纠缠,产生幻觉,所有人都撞鬼。 方家的案子,是陆落到京里的第一个风水案,她非常清楚。 “抓到了秀儿的兄长?”陆落也吃惊,“他在哪里?” 秀儿的父兄给方家布置的风水局,只是恐吓作用,没有杀意。 从风水局的布阵上看,秀儿的父兄是受人指点,他们自己不是术士,而且指点他们的人,术法极其高超,可心存善意,没有见血光。 “不可害了他!”陆落道,“他背后有高人!” 方二郎连忙点头:“正是。” “到底怎么回事?”颜浧还是不懂。 陆落不再解释什么,让方二郎领路,自己亲自去趟方家。 颜浧也跟着去了。 路上,陆落把事情,仔细解释给颜浧听。 颜浧听明白了原委,脸色似严霜倾覆:“老大还这德行?我还以为他已经改好了。既然如此,何必直接杖毙他?” 颜浧回京,方家的风水案已经风平浪静,说起此事,方家觉得不光彩,不会主动告诉颜浧是怎么引起的。 颜浧也没问。 到今天他才知道原委。 方家大少爷吃了次亏,这两年是收敛了些,至少没再闹出事,颜浧还以为他改过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方二郎道,“你别多问,大伯听了不高兴!” 颜浧是把方家当自己家的。 自家的丑闻,就像是自己的丑陋,都要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遮掩几分,颜浧同样。 颜浧当着陆落羞于启齿,没有再提了。 方家抓到了秀儿的哥哥,因他对方家不利,他们肯定要逼问他背后的术士,除掉隐患。 方二郎不同意。 在方二郎看来,是方家有错在先,应该积德,放了秀儿的兄长。可惜他的话没什么用,方家没人听他的。 他找到了颜浧。 老夫人和方尚书都听颜浧几句,让颜浧来劝,更有效果。 “三郎,你一定要劝他们积德。”方二郎再三叮嘱。 “这不是积德与否,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了,你们若是触怒了他,阖府难保。”陆落道。 方二郎深以为然:“五娘,你这样才是厚德福家的性格,三郎能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陆落被他说得笑了。 “方家是怎么抓到秀儿的哥哥?”陆落突然问。 既然敢招惹方家,怎么还敢回来送死? “是他自己回来的,他到秀儿的坟上烧香,被家里的下人发现了,将他抓了回来。”方二郎道。 陆落心里一咯噔。 此事有点蹊跷。 “他怎么会自己回来?”颜浧也吃惊,“别是再耍什么阴谋?上次的风水局,已经被破坏,他们会不会是再施一计?” 陆落也这样想。 方二郎也道:“大伯和我爹他们也是这样怀疑的,所以拷问那人。” 陆落微微蹙眉。 马车到了方家,陆落和颜浧、方二郎下了马车,正准备往里走,突然有个婆子衣着整齐,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看到了陆落,婆子立马停住了脚步:“阿弥陀佛,五姑娘是有灵通吧?老奴才准备去请您,您就到了……” “请我?”陆落微讶,“谁要请我,是老夫人?” “是大老爷。”婆子道。 方尚书要找陆落。 第349章助力来了(eastsunrise0仙葩缘+4) 方尚书要见陆落,陆落很惊讶,跟着陆落的颜浧同样。 “大老爷在哪里?”颜浧问这婆子。 既然是方尚书要见陆落,就是大事了。 “在老夫人的院子里,诸位老爷都在。”婆子说。 颜浧就领着陆落,去见了外祖母。 到了外祖母跟前,颜浧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他的笑容不是浅淡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整个人的面容透出柔和温软的光,似个孩童。 他先给外祖母见礼。 然后又给三个舅舅见礼。 陆落跟在后面,也一一见礼,方二郎则被拦在了外头,没让他进来。 “……大舅舅,您派人请五娘,是有什么要紧事?”颜浧见礼完毕,开门见山问道。 方尚书请他们坐下,等丫鬟端了茶,才慢慢告诉他们。 “大柱说,他想要见陆五姑娘。我们审不出什么,既然他要见五娘,只得请五娘来,看看能都撬开他的口。”方尚书道。 秀儿的哥哥叫大柱。 方家审了他大半天,他什么也没说,却突然开口要见陆落。 “好,我去见见他。”陆落道。 大柱被关在外院的南厢房里,已经挨了七八鞭子,原本就破旧的衣裳更加褴褛不堪。 他是庄稼人,挨了几鞭子没什么大碍。 一看到陆落,他眯起眼睛瞅了半晌,也不敢肯定就是陆五娘。 大柱没见过陆落。 “你要见我?”陆落问他,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回来做什么。为何要自投罗网?” “陆姑娘,您救我出去,答应我的要求,我才能告诉你。”大柱道。 “放肆!”颜浧在身后厉喝。 陆落阻止了颜浧。 “……我为何要答应你的要求?”陆落道,“我不认识你。” “龙王说,您破坏了他的阵法,欠他一个人情;老祖托龙王辅助陆姑娘。让陆姑娘腊月初三的劫数化去。这是第二个人情。 这两个人情,陆姑娘要还,否则龙王会不高兴。”大柱道。 颜浧浓眉微拧。 龙王? 好大口气。竟然自称龙王? 颜浧听了这话,心里莫名不舒服。他从未听说过龙王,怎么好似跟他有过节? “龙王是谁,他在哪?”颜浧厉声问。“若是再搞鬼,我先揭了你的皮!” 陆落则灵光一闪。 “龙王。是水龙王吗?”陆落问。 大柱点点头。 陆落就明白了。 她对颜浧道:“你先派人告诉你舅舅,让他们放下大柱,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我自然有交代给方家。” 颜浧很相信陆落。他点点头。 他给身边的护院使了个眼色,护院就去了。 方家的小厮们,果然松开了大柱。 而后。方家三老爷亲自拿了套干净衣裳,丢给了大柱。 大柱换了整齐的衣裳。擦干净脸。 “龙王在哪里?”陆落等大柱收拾妥当了,问他,“他要怎么帮我?我腊月初三的劫数,应在哪里,如何化解?” 大柱不知道这些。 他摇摇头:“陆姑娘,您还没有答应我的要求。等您把事情办妥了,龙王会亲自来找您的。” 陆落问:“你有何要求?” “我送方家放我走,准备一口极好的棺木,将我妹妹尸骨迁移出来,您需得替她念安神咒。”大柱道,“我要将妹妹移到南边去安葬,方家给她送行。” “好,我答应你!”陆落道。 颜浧就看了眼陆落。 这答应得也太快了! 还有什么“龙王”,这傻逼似的名号,让颜浧分外无好感。 陆落就没有江湖外号,照样本事过人,取个花哨的名头,就术法高超了吗? “……我先给你安排客栈,在和方家商量棺木的事,你安心等着,记得给龙王传信。”陆落道。 大柱道是。 陆落转身,去了方家老夫人的院子。 她先把大柱的要求,告诉了方家众人,然后道:“先送他走吧。” “外祖母,大舅舅,此事交给我,我一定替你们办妥,先放那人出府。”颜浧没等方尚书反对,就开口道。 “既如此,就先交给你们吧。”老夫人道。 怕方尚书不答应,老夫人抢在前头答话了。 老祖宗发话,没人再敢有异议。 陆落带着大柱,离开了方家。 先将大柱安顿好,陆落派颜浧的护院看住他,才有机会单独和颜浧说话。 “龙王是谁?”颜浧问陆落。 “我在湖州府的时候,听说过他的名头,却无缘一见。”陆落道,“我只知道他姓水,来历不明。 他擅长天象学,学的是诸葛玄学。百姓说他能呼风唤雨,每每干旱或者水涝,当地百姓和官府都要请他。 他的术法,总是很有效果。他姓水,又擅长天象符咒,百姓赐予他‘龙王’的外号。” “这怎么可能?” 陆落道:“我在湖州府的时候,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从未试图与他接触。可我现在认识了柏兮,我突然觉得水龙王也许真有本事,并非浪得虚名。 那个大柱说,‘老祖’托水龙王进京帮衬我。‘老祖’是我师父在江湖上的名号,能知道我师父的来历,而且得我师父托付,此人绝不简单。 我们的婚姻,柏兮设了劫数,我只怕是无能为力了,颜浧,我学艺不精。水龙王能帮我,我才有胜算。” “龙王龙王,我听得格外别扭,神神叨叨的,他到底叫什么?”颜浧突然很烦躁。 他不知道为何,很憎恶这种称呼。 陆落不解看着他,说:“我不知道……” 虽然陆落也觉得外号叫“龙王”挺装逼的,但人家名副其实,而且是百姓所赠,并非他自称,也无可厚非。 颜浧的反感,让陆落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他不是姓水吗?”颜浧道,“叫他水老先生好了,什么龙王,他也不怕遭天谴!” “你怎知道人家是老先生?”陆落失笑,“也许是个年轻人呢?” 颜浧定定看着她。 “……水老先生能帮忙,我们必须借助他。”陆落立马改口了。 颜浧这才满意点点头。 陆落和颜浧去跟方家周旋,让方家放过大柱,完成大柱的要求。 方家不太乐意。 当初大柱用风水阵,弄得方家家宅不宁,此事方家还要追究的。 秀儿是自己吊死的,跟方家无关,站在方家的立场,让大柱将秀儿挖走可以,但却不可能给秀儿送行。 第350章水龙王(第五更求月票) 秀儿的哥哥说,“水龙王”来要帮陆落,可对方一直不露面。 陆落从前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靠玄术赚些钱财,等于有份“事业”,她没想和同道中人打交道。 更没想过跟任何人结怨。 亦或者,陆落所理解的“同道中人”,都是另一个世界那些风水师们。 他们和陆落差不多,最厉害的玄学大师,也只不过是陆落的太师父那种:相术更准确,风水阵法更精确而已! 陆落不怕他们。 如今,陆落的三观被彻底颠覆了。 她来到了玄术最繁盛的年代,见识了传说中的玄术和术士,他们真的能逆天。 陆落开始后悔有这份“事业”,她母亲的陪嫁,足够她衣食无忧的。 她踏入了一个圈子,将自己送进圈子里做炮灰。 “要么退出去,从此不再出手;要么赶紧学习,成为师父那样的术士。”陆落心想。 这两者都挺难的,特别是后者,不可能一蹴而就。 “……你为何要方家送秀儿?”陆落问大柱,“要怎么送,何人来送葬?” “是方家害死了秀儿,你们要拿命偿还!”大柱声音微哽,“我们没用,不能报仇,只求方家能还秀儿安宁,让他们家的老爷送葬,送到码头即可。” “方家不同意的。”陆落喟然。 “水龙王说,您要帮我办妥此事,他才能帮您。若不是当初您毁了水龙王的阵法,方家早就求饶认错,给秀儿送葬了。”大柱道。 水龙王给方家布阵。是问过大柱的。 大柱和他爹娘说,他们不想怨上添怨,秀儿的确是自尽的,他们不要方家死人,让方家送葬,算是认错了,秀儿的亡魂也能得到安息。 结果。阵法刚起了作用。不过短短几个月,方家尚未到绝望的时候,就被陆落给破了。 陆落有个很厉害的师父。水龙王忌惮老祖,没有出手报复陆落。 “……也对。”陆落想了想前因后果,她是破坏了同行的阵法,对方如此要求。合乎行规。 “方家少爷去送葬,行么?”陆落问。“一定要老爷?” 大柱想了想,道:“少爷也行,只是不要大少爷。” 大柱是穷苦出身,骨子里有点奴性。还不能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悲愤。在他心里,方家的少老爷们都是高人一等的。 有个高贵的人来给秀儿送葬,就足够了。 陆落挺难受的。 从客栈出来。陆落去找了颜浧,让颜浧陪同她。再次去方家。 “我完了,既得罪了你祖父母,也要去得罪你外祖母。颜浧,将来你若是有事,他们肯定第一个先处理掉我。”陆落道。 “胡说什么?”颜浧揽住她的腰。 “这也没办法,我还不能像我师父那样让人敬畏。”陆落道。 颜浧见她着实忧心,就道:“你不用出面,我去跟他们说。我的话,他们还是能听一两句的。” 颜浧最近心里烦躁,他也想找点事转移注意力,否则西北战事失利的消息,会逼疯他。 想到自己那些部下,如今血浴疆场,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马刀之下,而是死于主将的携私报复和指使失策,颜浧浑身的血液都在逆行。 他痛苦不堪。 这种痛苦,连陆落都不能理解。没有打过仗的,永远都不知道主将的心情和压力。 谁的兵,谁知道心疼! 颜浧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不能惹恼朝臣,他需要蛰伏,等待消息。 一旦他发狂挑事,哪怕换主将,也轮不到他。 颜浧此刻的冷静,在外人看来是有点冷血无情。 他需要找点事做,让他能继续保持他的镇定。 颜浧送陆落回家,自己去了趟方家。 他和方尚书吵了一架。 最终,方家老夫人做主,同意让二少爷去给秀儿送葬,送到码头去。 就说秀儿以前是二少爷房里的。到底是不是通房,就另外再说。 方二郎悲天悯人,他答应了;而他的妻子是个很自信的女子,她并不猜疑什么。 “这事要是我去办,肯定要跟方家结仇。”陆落想,“还好颜浧搞定了。” 方家送了大柱一口棺木,将秀儿的尸身请出来。 陆落依照诺言,在念安神咒。她没怎么念过,她又不是真道士,没经历过这些。 她念安神咒,有点像洗业咒。 念完了,大柱将秀儿的尸骨重新收殓,放入新的棺木,雇了马车拉着出城。 没几个人送葬,陆落就陪着去了。 颜浧没空,不再理会此事。 陆落也送到了码头,见大柱已经准备好了船只,她就知道是“水龙王”一路安排的。 “大柱,我去哪里找水龙王?”船要开了,陆落却始终不见自己那位相助者的影子,急促问道。 大柱摇摇头:“龙王说,事情办妥之后,他会找你的,让你无需担心。” “什么龙王?”方二郎好奇,“这是唱什么戏?” 陆落有口难言。 大柱离开了,方家却关心术士是否会再害方家。 陆落以她师父的名义保证,那名术士绝不会再出现,方家和秀儿的事,彻底两清了。 “……秀儿的父兄害我们,我心里也着实可怜那孩子。如今,我总算放下了一段冤孽。”方老夫人道。 其他人难说,方老夫人确有被救赎之感。 陆落即将是忠武侯夫人,她的本事、她的保证,是很有说服力的。 大柱离开后的第三天,有个人登门,自称叫“水长宁”,说是千衍的故友,受了千衍的嘱托,给陆落带东西。 “水长宁,就是水龙王吗?”陆落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她急忙忙去了外院。 外院的中堂,一袭白衣翩然而立。他身量颀长消瘦,看着背影比石庭还要优雅。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陆落有点吃惊: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和颜浧还要小。 “你是水龙王吗?”陆落上前,和他见礼,直接问他。 对方道:“我叫水长宁,老祖曾与我有些缘法,他托我给你带封信。”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毫无起伏。 他神色淡淡的,眼眸也淡淡的,似平静的湖面,没有半分涟漪。 说罢,他将手中一个信封,递给了陆落。 第351章要给钱 陆落从水长宁的手里接过了信笺。 信封上是师父的字迹,陆落认得。 她打开之后,发现是一叠空白的纸,无任何笔墨。 她一时读不懂,茫然看了半晌。 水长宁坐下喝茶,神态幽静。他似孤山的月,寂静无声,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傲,也不是拒人门外的冷,他仅仅是静默,将自己溶于万物,不落痕迹。 陆落莫名对此人有点敬畏。 她看不懂师父的意思,暂时将信笺塞回信封里。 “你是在哪里见到我师父的,他老人家现在如何?”陆落主动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她最关心师父。 “老祖路过我住的地方,让我在冬月之前上京一趟,将此信给陆家五姑娘。”水长宁道,“他往西南去了……” 师父在路上观测天象,估计是推演出了陆落婚事有变,才临时找了个人相助陆落? “你是来帮我的吗?”陆落道。 水长宁颔首。 “那要从何处开始?”陆落问,心里燃起了希冀。 水长宁将茶盏放下,汝窑茶盅落在桌面上,没有任何声息。 “二十万两。”水长宁道。 陆落蹙眉,疑惑看着他。 他说的二十万两,是自己想的那个二十万两吗? “……我答应帮忙,却不是白忙活。陆姑娘若是有求于我,先奉上二十万两白银,再说后话。”水长宁道。 陆落微睁了眸子,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她替人看风水,要价高昂。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她全部的身价加起来,也不足二十万两。 陆落素来觉得自己有钱,到了此刻才知道:她还是个穷人,她拿不出旁人开的价。 身为术士,陆落如果回一句“你这也太贵了”,就是亵渎了此行,她憋死也不能发出此质问。 “你确定能帮我化除劫数?”陆落问。 水长宁摇摇头:“我只能尽力。二十万两是我出手的价格。成败在天,不在我。” 他比陆落还有贪婪。 陆落咬了咬牙。 二十万白银,约等于二千三百万人民币。 水长宁的意思是。二十万两白银相等于挂号费,还不是诊金和医药费。 奸商! 陆落暂时没这么多现银,她母亲替她置办陪嫁,已经花了很多。 哪怕把她母亲的钱财也算上。陆落可能要倾尽全力,才能付出这笔钱。 “我没这么多钱。”陆落道。“不过我可以筹给你。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没有把握。”水长宁道。 就像病人去挂号,医生在挂号之前也不知他是否能治好病患。 但是,挂号费还是要交。 水长宁的侧颜白皙,高挺的鼻梁。深深的眼窝,眼睛藏在深处,眸子乌黑浓郁。似孩童般璀璨纯净。 他俊美的脸上,毫无喜悲。看不出情绪。 他到底是说笑,还是认真的,陆落从他脸上看不明白。 她只感觉自己在跳坑。 “没有把握?”陆落反问,“此话何意?” “劫数是宁墨谷布下的。”水长宁口吻清淡,“宁墨谷是神,人不要和神去斗,毫无意义的。” 陆落倏然添了怒。 这么贵的挂号费,居然是个庸医,如何不生气? “他也是人,不过是肉体凡胎,如何就斗不得?难道我们就要像蝼蚁一样,被他践踏吗?”陆落道,声音微提。 水长宁好俗不懂她的愤怒,安静道:“嗯。” “嗯?” 见陆落不懂他这声嗯的意思,水长宁解释说:“凡人不如蝼蚁。” 他的神态,不是调侃,也不是责骂,而是很认真阐述这个事实。 “滚。”陆落沉默片刻,指了门口。 水长宁神态不变,若平静如镜的湖面,没有任何涟漪,站起身要走。 他走出了门槛,陆落想起自己的束手无策,她追了出去:“水龙王!” 水长宁对旁人的悲欢喜怒不敏感,或者说不在意。 陆落不高兴让他滚,他就当是主人家送客;陆落喊他站住,他就停下来脚步。 打他一拳,都像是打在棉花上,毫无着力点,不伤他,也不伤己。 “我师父让你来帮忙,还是让你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陆落问他,“你到底有谱没谱?” 水长宁道:“老祖是让我送信的。” “可大柱说,你是来辅助我的!”陆落道。 水长宁看了眼她,觉得这个小丫头心思混沌不明。 于是,他再次帮陆落理清头绪:“你先给二十万两,我才会考虑是否辅助你。” “你这是讹诈吗?”陆落心里有怒,说话不免尖锐急促。 说完,她自己就后悔了。 她也是此行的,她说人家讹诈,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陆落下意识咬了下唇,恨不能将话收回来。 因陆落是问句,水长宁就回答说:“不是。”完全不动声色。 陆落无力扶额。 有本事的人都有怪癖,而且情商比陆落还要低,完全找不到相同的频率,陆落接不上气。 “二十万两太多了,容我和家里人商量。请问我要去哪里找你,何时找你?”陆落行缓兵之计。 “我暂居毓善坊,坊间北面第五户,就是鄙府,姑娘要尽快下决心,我五日后离京。”水长宁道。 “这么快?” “我进京多时了,即将要赶回湖州府去。”水长宁道。 “你……你是湖州府人士?”陆落讶然。 “我定居湖州。”水长宁道,“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世间琐事,并不稀奇。” 陆落在湖州府两年。 要是百姓知晓水龙王落户湖州,消息一定会传遍全城。 他在江南声誉很高,绝大多数人没有见过他,不知他是年老还是年少。 若众人知晓水龙王这么年轻,肯定会有很多质疑的声音。 所以,水长宁的定居,其实是隐居。 陆落不点破,只是道:“那我尽快。” 送走了水长宁,陆落拿出她师父的信,看了半晌。 信毫无问题,就是白纸,一共五张,看似很慎重。 “托人送白纸,到底要告诉我什么?”陆落冥思良久,也无头绪。 陆落总觉得她师父在逼迫她,让她想起往事。 师父看来,她应该有能力想起的。 那些记忆,外人帮不了陆落,只得靠陆落自己。 陆落所接受的知识,其实是复杂又矛盾的。 她相信天地间的磁场,她将玄学归为神学和心理学中间的范畴,同时她有相信西方医学。 她相信精神分裂,却否定前世记忆的存在。她是穿越人士,又不敢肯定自己还有前世的残存。 她两种相互冲突的世界观,在她思想里打架。 让她认定自己脑海中一定有前世的记忆,陆落自己先怯了:她没这个信仰。 第352章机会(eastsunrise0仙葩缘+5) 陆落没有深谈,就打发走了水长宁,是因为她着急研究师父的信。 水长宁那么年轻,有没有本事另说,单他要价那么贵,陆落就觉得糟心。 二十万两白银,几乎是陆落全部的身价了。 难道真的要全部赔进去? 水长宁在江南呆久了,见惯了巨贾豪商,要价着实高昂。 “会不会纸张上另有玄机?”陆落心想。 她拿出了罗盘。 陆落的小罗盘被柏兮踩坏了,他说罗盘是拐杖,陆落一直借助拐杖走路,所以没长进。 陆落现在要算什么,都得把自己那个沉重又繁复的大罗盘搬出来。 将师父送过来的纸放到罗盘上,罗盘毫无动静。 陆落拿出一件法器,靠近罗盘,罗盘指针就滴溜溜的转。 “纸张不是法器。”陆落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就入夜了。 丫鬟给陆落端了晚膳,轻声提醒她用膳,陆落没有答应。 晚膳凉了,碧云端了下去,吩咐小厨房准备好宵夜,等陆落饿了再吃。 见陆落对着纸出神,碧云点了两盏灯,分别坐在陆落的面前。 橘黄色的灯火温润,缓缓流淌着,似袅袅烟波,铺陈了满室。 “碧云,你去弄些米汤给我。”陆落突然道。 “是。”碧云连忙应了,“五娘,可要些小菜?小厨房今儿做了糯米丸子……” 陆落摇摇头:“我不是吃,你去端些米汤,凉的最好了,要么就是温的。” 碧云点点头,亲自去找了。 小厨房没有。碧云跑到大厨房去。 大厨房封灶了,只有两个老婆子收拾,正巧有半分米汤,交给了碧云。 碧云端回来,陆落将师父寄过来的信笺,丢到了米汤里。 没有字迹出现。 陆落又捞出来,将其晾干。 “不是隐形的信。这到底是啥?”陆落苦恼。“师父的哑谜好难猜。” 夜色渐深,陆落回过神来,值夜的丫鬟书破已经打发了其他丫鬟去睡。她自己哈欠连连,坐在陆落身边做针线。 “你去端了洗脸水来,就去睡吧,我洗洗也要睡了。”陆落喊了书破。 书破道是。站起来整了整精神,服侍陆落盥栉。 而后。书破熄了灯,在陆落里屋的炕上睡着了。 陆落躺着,半晌难以入眠,思绪千回百转。 “还是要去找水龙王。”陆落想。“若他真有法子对付柏兮,二十万两我也认了。” 陆落还不了解水长宁,需得和他详谈。 师父托他带信。他应该是位值得相信的朋友。 陆落慢腾腾想着,细腻婉转的夜风。时不时吹拂窗棂,有簌簌响动。 直到晨曦照上了窗棂,从窗幔里透进来迷蒙的光,陆落才有睡意。 睡到了辰正三刻,陆落就起来了。 梳洗之后,她去了趟毓善坊,找到了水长宁。 “你和家师是如何相识的?”陆落问。 水长宁道:“从我七岁开始,老祖就私下里教我术法,他说我合该跟他有缘,我学了五年。后来我离开了家,渐渐有了些名头。” “他教过你术法?”陆落吃了一惊。 师父说,陆落是他前世的养女,又是这辈子的正式徒弟,怎么他从来不教陆落,反而教一个陌生人? “是。”水长宁道。 “那你就是我师父的子弟了?”陆落问,“咱们算是师兄妹吗?我从未听师父提过你。” “我不是徒弟,我们……”水长宁顿了下,想找个更适合的词来形容他和老祖的交情,“我们乃忘年之交,老祖不许我拜师。” 他和老祖是朋友。 陆落从未听她师父说过。 不过,师父又跟陆落说过几句真话呢? 他们之间的窗户纸,前不久才捅破,还来不及说什么,师父就预测西南地动,要牵动天象,从而牵动国运,师父就急匆匆走了。 “原来如此。”陆落道,“他为何不收你?” “老祖只收一个徒弟,这是他的规矩,从未改变过。”水长宁看了眼陆落,说道。 陆落立马就明白了,她师父在等她。 水长宁应该跟师父也有关系,看他的样子,他自己未必知道。 “既然这样,你得帮我!”陆落道。 “当然。”水长宁说,“银子拿来了吗?” 陆落语塞。 同样是财迷,陆落如果需要水长宁帮忙,这笔钱就省不了。 “你真有本事对付宁墨谷吧?”陆落问,“我师父都说他棘手,你有几成把握对付他?” “二成。”水长宁道。 他说话平平淡淡的,用很客观的语气,说一件很客观的事,没有参杂任何感情。 至少陆落看不出他是否惭愧。 “那顶什么用!”陆落蹙眉。 水长宁说:“你不想要这二成的机会?” 他的话,一下子击中了陆落。 是束手待毙,还是赌上全部的家产,换来这二成的机会? 当然是后者。 钱没了可以再赚,婚姻没了去哪里找? 陆落的姻缘不好,她总是遇不到,难得有了,她格外珍惜。 “好,我要!”陆落道,“你给我两天的功夫,我筹钱给你!” 水长宁颔首,面上波澜不惊。 陆落当天回家,就跟母亲商量此事。她将前因后果,告诉了母亲。 “把家里的现银,全部给我。不够的话,我去问叔公或颜浧借。”陆落道。 闻氏震惊。 “这……”闻氏也受到了惊吓,满腹的话,却半晌不知该拣出哪个词来说。 她吃惊看着陆落,满腹的话全部阻在心里,似一团乱麻,挑不出头绪。 “落儿,怎么听说这样怪?”闻氏道,“那个柏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术士的事,陆落若不是亲生经历,她也能难以置信。 “娘,您听我的吧。”陆落也解释不清,只得道。 “我怕你被人讹诈了钱。”闻氏道,“二十万两,这得多大一笔钱啊?” 陆落则坚持要给。 “那个柏兮如此坏,能不能告诉你叔公,把他给……” “不行!”陆落立马打断了闻氏。 陆落试探了柏兮一次,差点折了倚竹,陆落想想都后怕。 她不想叔公或者颜浧也受牵连。 柏兮警告过陆落一次,下次再轻举妄动,他不会留情的。 只有术士能对付他。 “……你同三郎说了吗?”闻氏问,“他可知道?” 陆落摇头。 “你去问过他,别叫人骗钱。什么水龙王,也许他就是柏兮的同党,要骗光你的钱呢?”闻氏道。 二十万两白银,闻氏心疼之余,更担心陆落入了诈骗的圈套。 第353章人鱼膏 闻氏担心陆落被骗。 陆落这几年赚的钱,并不低于二十万两,只是替她置办嫁妆的时候,闻氏极其奢华,把自己的私房钱都填进去,还动用了陆落的。 如今,她们没有这么多现钱,都置办了嫁妆,买田买地了。 “落儿,娘不是心疼钱,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听了些糊涂话。”闻氏道,“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你算算?” 陆落不忍母亲担心,就止住了话题。 陆落也想过是否要告诉颜浧。 颜浧最近是坐立难安,为西北的战况操碎了心。 术士之间的争斗,颜浧也不懂,他若是鲁莽,再次惹恼了柏兮,陆落也要替他收拾。 “还是不要说,免得再给他添烦恼,我自己可以搞定此事。” 正在陆落考虑之际,颜浧来了。 陆落在外书房见了他。现在的外书房,都是陆落在用。 颜浧问陆落:“见到水老先生了吗?”他对此事念念不忘。 陆落失笑,道:“见到了。”看到颜浧,她才有了好心情。 “……多大年纪了?”颜浧问,“是八十,还是九十?” “他叫水长宁,年纪挺小的,看上去只比我大几岁……”陆落道。 颜浧脸色微沉。 陆落喜欢他,哪怕他吃干醋,心里也是甜蜜的。 “五娘,你是不是特别器重术士?”颜浧酸溜溜问,“我是否也要去学习术法呢?” 陆落哈哈大笑,搂住他的腰。 她将头埋在颜浧怀里,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舒服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就喜欢你!” 颜浧一震,紧紧搂住了她。 这半年陆落成长了很多,对爱情她是越陷越深。 就像陈酿的酒,陆落的爱意越发浓烈香醇。 颜浧含住了她的唇。 “颜浧,你要小心,可好?”陆落叮嘱他。“答应我。最近这些日子,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不可有半点闪失。” 她还在担心柏兮搞鬼。担心婚事。 颜浧应该不让她忧心的。可她的这些忧心,在颜浧看来都是极其甜蜜温馨的,他满心喜悦。 “好……”颜浧在她耳边低喃,“我这两个月连马儿都不骑了。绝无意外。” 而后,他搂得更紧了。“你也是,五娘。” 陆落点点头。 “颜浧,我会保护好你的。”陆落慎重道,“不管什么代价。我都会努力保护你。” 颜浧忍俊不禁:“傻孩子,你要是个男人,也是个油嘴滑舌的!” 陆落依偎着他。沉默不语。 送走了颜浧,陆落沉吟良久。 她去找了水长宁。 “能否你先作法。等成功了,我再给你银子?”陆落道,“我先给你一万两的订金,如何? 你认识我师父,也知道我的身份,我绝不会赖账。我每次看风水,也是事后收钱。” 水长宁道:“可以。” 他这么好说话,陆落有点惊讶。 “那何时开始布阵?”陆落问他,“布在哪里?” “你想布在哪里?布阵是牵动飞星,只要在京里即可,不必特意到某个地方。”水长宁道,“你若是放心,布在我府上都可以。” “我知道一个地方,你布在那边。”陆落说。 陆落把水长宁带到了她师父的院子。 师父的院子很空旷,后院和外墙布了奇门阵,普通人很难闯进来。 陆落对这里有安全感。 水长宁要了颜浧和陆落的生辰八字,算过了方位,没有相冲相克的,就道:“这里可以。” “你要怎么做?”陆落问他。 “你知道灵蛇阵吗?”水长宁道,“不是兵法上的灵蛇阵,是玄学上的灵蛇阵,就是利用七颗飞星,将天地的生吉之气灌入你们的宿星……” 陆落想起了,她在古籍上看过灵蛇阵。 灵蛇阵说起来特别简单,其实又特别难。 灵蛇阵不用法器,需要在七个方位,每个方位点四十九盏长明灯,一共三百四十三盏。 这些长明灯,要七七四十九天不灭,中途不能触碰,不能熄灭。 这种阵法的苛刻之处,在于长明灯不能中途添油。 可是不添油,怎么可能有灯能燃烧四十九天不熄? 所以古籍上记载,灵蛇阵要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人鱼膏。 人鱼膏出自《史记》。 司马迁的《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中提到:“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始皇帝地宫里的长明灯不灭,用的就是人鱼膏。 人鱼身上的油,用来点长明灯,才是灵蛇阵最难的地方。 因为人鱼是传说,陆落从未见过人鱼,也没有科学证明过人鱼的存在。 “你要布灵蛇阵?”陆落吃惊看着水长宁,“你用什么代替人鱼膏,来点四十九天不灭的长明灯?” “人鱼膏。”水长宁言简意赅。 “你……你有人鱼膏?”陆落震惊,“你在哪里见过人鱼?” “我没有见过,人鱼膏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人鱼膏能燃烧六十天不灭,正好可以用在灵蛇阵上。”水长宁道。 陆落突然明白他为何要二十万两白银了! 点三百四十三盏长明灯的分量人鱼膏,二十万两白银真的太便宜陆落了! 二百万两都买不到! 陆落倏然对此人改观。 她以为他贪婪,其实只是陆落自己无知罢了。 水长宁已经是尽可能的帮陆落了。 “水龙王,多谢你。”陆落感动道。 水长宁语气平稳,不见起伏:“做你生意罢了,不必谢。” 他是个傲娇的人。 陆落不再说什么。 她帮衬水长宁,将灵蛇阵布起来。 陆落也第一次见到了人鱼膏。 人鱼膏像极了黄油,有很浓郁刺鼻的腥味。 “你见过人鱼吗?”陆落好奇问水长宁,“他们叫你水龙王,是不是另有深意,你是不是很懂海洋?” “我没有见过,我家里人见过。”水长宁道。 “你家是哪里的?” “我家叫姓邵。”水长宁道,“江南西路的邵家,出过九任国师,你可知道?” 陆落当然知道。 她错愕看着水长宁,原来他是出身世家。 他为何自称姓水,陆落没有继续问,怕触及对方的忌讳。 第354章报恩 “郎君,人鱼膏只剩下这么多了,老太爷说您命有一劫,让您留着保命用的。” 水长宁身边唯一的贴身小厮叫青末,今年十九岁。 青末的父亲曾是邵氏家奴,服侍水长宁的。 水长宁离开了邵家,改了姓名,身边服侍的人都留在邵家,只有青末的父亲还跟着他。 老仆人去世之后,青末就接替了他父亲,留在水长宁身边,认水长宁为主。 两人是竹马之交,名为主仆,情同兄弟。 “无妨。”水长宁摇摇头,阻止青末说下去,“陆姑娘是老祖的徒弟,我受老祖的业慧,要报答老祖。” 水长宁十三岁就被逐出家门,如今十一年了。 他离家之前,他的曾祖父特别疼爱他,这人鱼膏是邵氏的传家至宝,曾祖父特意给了水长宁。 “九郎,你刚出生,我便你替排过大运。你三十二岁那年行运,会有性命之忧。人鱼膏留给你,将来为自己续命。逃过一劫,你就长命百岁了。”曾祖父说,“也许,邵氏的辉煌,就要靠你去重塑了。” 曾祖父不顾全家的反对,将人鱼膏赠送给了水长宁。 水长宁年纪小,他离开之后,遭到了家里父兄和叔伯、堂兄弟等人的围攻,欲争夺人鱼膏。 是老祖和石庭帮水长宁挡住了邵氏子弟的追杀。 随着水长宁渐渐发迹,术法也越发高深,邵家打人鱼膏主意的人才慢慢少了。 老祖教过水长宁术法,谊如师徒;他又救过水长宁的命。 老祖让水长宁帮陆落,水长宁就打算拼尽全力。 他知道对方是宁墨谷。他连一成的胜算也没有,就将人鱼膏带了上来。 如此珍贵的东西,水长宁才二十万两就卖了出去,这跟白送有什么差别? 小厮青末既心疼主人贱卖珍宝,又担心主人的劫数,忧心忡忡。 “郎君,此阵哪怕有了人鱼膏。也极其危险。若是反噬您。您是否性命堪忧?”青末问。 水长宁沉默。 青末从小跟着水长宁,也学了些术法,能算命、看风水。不至于多高超,却比一般的江湖神棍厉害。 “郎君,让我去吧。”青末道,“您教我怎么做。” “不可胡闹。”水长宁面容轻缓。有了淡淡的微笑,不再是目无表情。 “郎君……” 水长宁摆摆手。打断了小厮的话:“不必多言,我心中有数。” 青末着急,又不敢再劝。 到了十月初七,水长宁正式入阵、守阵。陆落在旁边相护。 陆落将此事告诉了她母亲和颜浧,他们很好奇,都想来看。被陆落阻止。 “到底有用没用啊?”闻氏担心,“万一你们的姻缘没有变故。只是那个龙王随便讹诈您呢?” “娘,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陆落立马阻止了闻氏。 陆落语气严肃。 人年纪大了,渐渐要尊重,被孩子一说,脸上挂不住,就不敢再说了,故而有些父母会怕孩子唠叨。 闻氏亦然。 陆落冲了她一句之后,她就不再说。 而颜浧是很信任陆落的,虽然他很吃醋。 他还没有见过水长宁,陆落不准任何人去打扰。 “五娘,这笔钱我来出。”知道了原委的颜浧,对陆落道。 颜浧和陆落的感觉是相似的,他预感很糟糕。 陆落请人做术法,颜浧不反对。 “等成功了再说。”陆落道。 颜浧点头。 陆落又跟颜浧借了一百名护院,将师父的院子团团围住。 “能不能借给我二十支火铳?”陆落问颜浧,“你应该有吧?” “我就两支。”颜浧道,“如今火铳归了朝廷,就是兵器了,不能再私藏。” 颜浧将朝廷送给他的两支火铳,还有颜家的两支,全部拿了过来,交给了陆落。 陆落让护院端着火铳守在垂花门去,柏兮若是敢来,就直接打死他。 当然,火铳可能没有柏兮的符咒快。还没有来得及打死柏兮,护院就要死在柏兮手里。 饶是如此,陆落还是做点防备。 螳臂当车也要挡! 柏兮暂时离开了京师,去向不明。 也许,他已经完成了阵法,只等陆落和颜浧出事了。 “他到底藏在哪里的?”陆落想,“他出现了,我反而心安一些。” 柏兮却没有出现。 “他是不是躲起来修炼术法?”陆落又想。 师父不在京师,柏兮就似一条黢黑的通道,陆落走在里头,看不清前途,有什么危险,通往何处,陆落全部不知道。 她像个瞎子一样,摸不清柏兮的底细,缓步前行,格外焦虑。 当需要依靠的时候,陆落就恨脆弱和无能。 她深吸了几口气,调整了心绪。 水长宁兢兢业业帮忙。 可是水长宁的小厮,每每瞧见了陆落,都要露出不快的表情。 “青末,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陆落觉得他很多话要吐槽。 青末和陆落差不多的年纪,算是同龄人,陆落却总是下意识将他视为小孩子。 “没、没有。”青末准备说的,转颐瞧见他家郎君立在远处,话就咽了下去。 青末想告诉陆落,此事很危险,会危及他的主子。 青末也想说,人鱼膏是他家老太爷托付,让他家主子将来保命的。 陆家姑娘不过是求姻缘,凭什么要他家主子拿命去搏? 郎君明明说过了,不要和宁墨谷斗,那是以卵击石,陆姑娘还是锲而不舍。 水长宁是个重感情、讲信用的人,他答应了老祖,会帮陆落,所以对陆落有求必应。 青末觉得陆姑娘在逼迫他家郎君去做击石的卵,偏偏她自己还不知道,让青末更加不平。 “陆姑娘……”青末着实忍不住,他想要申诉,想要告诉这个女人:人命比婚姻重要,这世上太多无能为力的事,何必硬拼? 你不喜欢日头东升西落,非要它从西边升起来,也要去扭转吗? 多大人了,怎么就不能接受每个人能力的有限? 真不服气的话,自己去拼好了,凭什么要他的主子去拼? 就因为二十万两白银吗? 开玩笑,他们主仆随便扫一扫地缝,都不止二十万两。 “青末。”在阵中打坐的水长宁,好似感觉到了远方的青末要开口,远远喊了声。 青末立马闭嘴,不敢说了。 第355章阵毁(扒皮豆和氏璧+) 水长宁守阵,陆落也陪着,万一有闪失,自己也能帮忙。 陆落将自己的法器、师父里卧留下来的法器,全部聚集,随时替补水长宁。 颜浧想见陆落,陆落亦不让他登门。 转眼过去半个月,灵蛇阵中的长明灯不灭。 陆落观察了几盏,人鱼膏的损耗很少,还是从前的分量。 人鱼膏经烧,不可思议。 “如何了?”陆落问水长宁。 水长宁每天都要休息三个时辰,他休息的时候,陆落会看守灵蛇阵,只要阵眼的灯没有灭,就算安稳。 半个月过去了,陆落都不怎么回家,直接守在这里,不知阵法如何。 水长宁道:“还没有动静,你且耐心。” 陆落颔首,不催促他。 日子到了十月下旬,京师连绵浩雪。 鹅毛大雪纷飞,片刻就将庭院染了层薄纱,斜斜密密如柳絮。 水长宁坐在阵中,陆落守在门口。 屋子里有点冷,不能烧暖炉,否则会破坏阵法中的气流。 看了半晌,眼瞧着就到了半下午。 檐下是北风,大雪半倾泻。 陆落依门望景,心里格外沉重。 倏然,她感觉有冰雪的风,猛然朝她刮了过来。 陆落一愣,连忙回过头去看灵蛇阵,离门口最近的灯,被风吹得闪烁了几下。 “关门!”水长宁一改平稳。声音严肃对陆落道。 陆落匆忙将门关上。 风的逆行,卷着飞雪敲打窗棂和大门。冷气从门缝里钻进来,搅动了屋子里的气息。 陆落放在旁边的大罗盘,开始转动。 “水龙王……”陆落的大罗盘放在旁边已经很久了,屋子里没有磁场的改变,所以大罗盘指针静止不动。 此刻,它却突然转了。说明屋子里的磁场。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陆落和水长宁都是肉眼凡胎,他们看不见,大罗盘却能感知。 “坤位的阵眼,当心那盏灯。”水长宁平淡的神色里,添了莫名的惊乱。 “是!”陆落忙坐过去,护住坤位的灯。 外头的风越发大了。 下雪天应该没这么大的风。 风使劲吹动门窗,窗棂吱呀吱呀作响,隐约要被吹开了。 陆落连忙去扣准,将窗户锁住。 等陆落回来。陆落那只大罗盘由轻轻的转动,变成了急促的转。 转得比大风扇还要快,指针在里头作响,眼瞧着是要断了。 “水龙王。气流不对,是凶,还是吉?”陆落唇色微白,问水长宁。 “凶。”水长宁道,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稳,眉头却紧紧拧在一起,“陆姑娘。灵蛇阵在反噬我们……” 他的额头,沁出了虚汗。 “怎么办?”陆落慌了,错愕问水长宁,“怎么补救?” 陆落的话刚落音,大门的门栓突然断裂,大门哐当一声被甩开。 强大的风,携带者雪和砂砾,滚滚涌入屋子里。空气是浑浊的,混合了砂砾的土打在脸上,睁不开眼。 风极大,似龙卷风。 屋顶一阵哗啦啦作响,屋檐被风掀开了。 “水龙王……”陆落大惊失色,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屋子里布满了灰蒙蒙的雾气。 陆落想要找水长宁,下一瞬她就被水长宁抱住了。 水长宁用自己的风氅,紧紧将陆落裹在怀里。 屋子里不停的响,风吹得陆落站立不稳,差点要被刮倒,水长宁却稳稳借助了她。 他似柱子般,一动不动。 陆落听到他在耳边念咒。 什么咒语,陆落听不懂,她很努力让自己站稳,却感受身后的风,使劲推着她,要把她席卷上天。 突然的狂风,诡异又阴森可怕。 四周的瓦砾落下来,有两块砸中了陆落的肩头。 “跑啊,水龙王!”陆落想从他怀里挣扎,先跑出去再说。 她耳边的风,吹得她心尖都在发颤。 陆落可以死在这里,却不能让水长宁陪葬,人家只是帮助她的。 陆落想放弃阵法,赶紧先逃出去,否则瓦砾掉下来,砸伤了水长宁。 水长宁却紧紧按住了她的脑袋,让她躲在怀里,不准动弹。他念咒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咒语越发快速。 “水龙王,算了,咱们快跑。”陆落大声咆哮。四周的风,吹散了声音,陆落又被按在水长宁怀里,她似乎拼尽了全力在喊。 水长宁不为所动。 他固执的坚持着,使劲念咒。 人鱼膏是他唯一剩下的,错过了机会,就再也没有了。 水长宁宁死也要拼一把,他还有二成把握。 没想到,四周的生吉之气,慢慢被风席卷而去,屋子里的空气越来越阴凉沉闷。 吸入肺里,肺都要沉下去,叫人透不过气。 陆落也感觉到了,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肺里似被挤压着,渐渐吸不上气。 四周像污染严重,全是浊气,吸进了肺部不仅刺痛难受,而且很沉。 嗓子里有砂砾滑过的感觉,刺疼。 陆落极力想保持清醒。 可念咒的水长宁,双腿突然软了,他的声音渐行渐消,最终消散在风里。 水长宁晕倒了。 他一晕,身子往后倒,带着陆落也倒了下去。 “水龙王!”陆落想叫醒他。 她刚一开口,屋子里的浊气扑袭了她,让她连声咳嗽,意识涣散。 陆落想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水长宁从屋子里拖出去。 刚拖了两下,她着实挨不住缺氧的窒息,也瘫软晕倒。 陆落倒下之前,发现屋子里的长明灯,全部在闪烁,阵眼的几盏灭了。 剩下的,也渐渐熄灭。 没了氧气,人鱼膏也点不燃了。 陆落彻底昏死了。 “郎君,郎君……”迷迷糊糊中,陆落听到有人很急促喊,似青末的声音。 等陆落睁开眼,自己正躺在地上。 一阵诡异的怪风,席卷了屋子、树木,到处断壁残垣。 不仅是后院布阵的屋子遭殃,整个千衍的府邸,包括整条街,都被这阵怪风袭扰。 屋顶都被掀了。 护院们匆忙拿了件被褥,将陆落放在地上。 不远处的水长宁,还昏迷未醒。 “派人去告诉侯爷了吗?”陆落问护院,这些护院都是颜浧的人,“去请大夫了吗?” 她一说话,嗓子刺啦啦的疼,跟火烧一样。 “派人去侯府了,也去请太医了,陆姑娘。”护院道。 这股子邪风,肯定是布阵搅动了柏兮的阵法,引来反噬。 灵蛇阵毁了,珍稀至宝的人鱼膏全作废了。 陆落一口气透不出来,差点又昏死过去。 那边,水长宁还未醒。 第356章失踪 水长宁昏迷不醒,脸色青黑,似被煞气萦绕着。 他的脸色极其可怕,吓坏了他的小厮青末。 “郎君,郎君!”青末使劲摇晃水长宁的肩膀。 陆落站了起来。 天色苍茫,到处都是雪,铺落在断残的地面上。 陆落和众人的肩头都落满了雪,寒气从四面八方沁入。 千衍的府邸,几乎别毁了,只有外院两间小耳房,因比较低矮,而且是最近才翻新的,逃过了一劫。 “将他抬到外院去,等大夫看过了,再送他回府。”陆落对护院道。 而后,陆落亲自安慰青末。 陆落好似经历了一场长远的赛跑,她的肺里灼热又干燥,让她说话费劲;嗓子干涩刺疼,她的声音也粗粝沙哑。 “……青末,没事的。”陆落对青末道。 这个当前,陆落和青末都没空去关心人鱼膏,只担心水长宁的安危。 “陆姑娘,若是我家主人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害的。”青末气道。 说罢,青末去扛水长宁,要把水长宁扛回家,自己去请大夫,不要用陆落的。 水长宁的脸,越来越黑,极其可怕,陆落也能理解青末的心情。 “等你家主人醒过来,再扛回去不迟。”陆落追上去,忍着嗓子的疼,用嘶哑的声音恳求青末,“若是耽误了看病。岂不更是我的过错?” 青末一愣。他扛着水长宁回去,还要重新去请大夫。 青末对京里不熟悉。不知道哪个大夫好。 而陆落这边的护院去请的,都是太医。 青末关心水长宁,左右衡量了下,当即点点头,先把水长宁抱到了外院的小耳房,等着大夫过来。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搓棉扯絮般。铺天盖地。 触目皆是白皑皑的晶莹。 陆落心里压了块重石,脚步都沉了,步步都心尖疼。 失败了! 良久她想起了水长宁一开始就告诉她的话:“宁墨谷是神,人不要和神斗……凡人不如蝼蚁……” 陆落现在回过头,想他这些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绝非推诿,而是劝诫。 可当时陆落不信,她甚至还很生气。 陆落颓废坐到了椅子上。这么一坐。陆落往后靠了下,惊觉自己后背很疼。 她被掉下来的瓦砸伤了背脊。 半个时辰之后,太医来了。 “这……这是中毒吧?”太医看着躺着的水长宁,大吃一惊。 水长宁的脸全黑了。似被墨汁染过。 陆落的心,一下下的抽搐。 “神医,您快救救我家主人!”青末噗通给太医跪下。 太医扶起他:“老夫定当尽力。” 而后,太医坐下来给水长宁把脉。 奇怪的是,水长宁的脉象洪大有力,似内热过旺,却没有中毒的迹象。 “这……”太医又翻了翻水长宁的眼皮。 水长宁的眼睛。似蒙上了层薄雾。 脸色诡异,症状却稳定,让太医慌了:他从未见过这等病例。 “这病我没见过。”太医慈悲心肠,不愿意为了显本事而耽误病家,直接对众人道,“太医院的冯太医,他擅长疑难杂症,不如去请他?” “那快去!”陆落吩咐。 护院道是,急匆匆骑马而出,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白色里。 陆落回过头来,再次问太医:“病家脉象如何?” “脉象没有大碍,这可不妥。”太医喟然道,“瞧着他这样,岂是小事?可我从脉象上看不出什么,不管是浅取,还是深按,都无异常。” 陆落不再为难这位太医,让人给了他十两诊金,派人再送他回府。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晚,屋子里点了灯。 冯太医终于来了。 诊脉之后,冯太医对陆落和众人道:“这不是普通的病,而是撞了邪祟。你们知道什么是邪祟么?天地阴阳二气相辅……” 这位太医是祝由科的,他学过玄学,会用符咒治病。 冯太医的解释是,水长宁被煞气侵扰,不是用普通的药。 他以为此事骇人听闻,准备深入解释,却见四周的人,全部听懂了的样子,冯太医有点骇然。 病家质疑他,反而是常态。 都听得懂,却是什么情况? “这……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冯太医先吃惊。 “冯太医,我姓陆,陆主事的第五女。”陆落主动介绍自己。 她一说自己的身份,这位太医就明白他们为何不惊讶了。 “哦,原来是您!”冯太医知道,这是玄女啊! 这就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 冯太医给水长宁喂了两道符咒,再用针放出些病血,配合针灸。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水长宁脸上的黑影渐渐褪去了些。 青末松了口气。 陆落也是。 冯太医叮嘱,说明日再来复诊。 青末连忙道:“您明日直接去毓善坊,我们住在那边……” 他说了自家的地址。 冯太医记住了。 送走了冯太医,青末要把水长宁带回去,陆落再次挽留:“等他醒了,再搬动他。若是颠簸了,可怎么办?” 青末听了陆落的话,暂时将水长宁放在此处。 陆落再等水长宁醒。 等了片刻,陆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颜浧?”陆落突然察觉到了,心头一震。 护院去请第一位太医的时候,就顺便去请了颜浧。 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过去了。 依着颜浧的性格,哪怕他此刻在皇帝跟前处理要务,也会急匆匆过来的。 “侯爷呢?”陆落从耳房里处理,问护院,“是谁去请侯爷的?” 为首的护院上前,对陆落道:“陆姑娘,侯爷还在官廨,要晚些时候才能来看您。” “是么?”陆落睥睨他,心中顿时就乱了,“你们侯爷怎么了,快说!” 护院见瞒不住,只得道:“侯爷失踪了……” “失踪?”陆落脑袋嗡了下,半晌不能理解这个词,“怎么失踪?” “延平侯府的世子爷宋义山找侯爷,像是有什么急事,他们就两个人骑马出去了,侯爷的马跑了回来,没见到侯爷的人。” 颜浧的马,是经过训练的。 老马识途,它自己回来了。 若单单是它回来,也不至于叫人着急,关键是那匹马浑身是伤,回来就倒地不起,死了。 忠武侯府众人吓傻了,已经乱套了。 护院首领派了所有人,全部去找侯爷。 隔壁颜府和方家也惊动了。 延平侯宋家也知道了。 现在,颜家、方家和宋家的小厮们,全部出去找颜浧和宋义山。 诸位大人还去宫里请旨,派了三百御林军去找。 陆落听了这些话,眼前一个劲发黑。 第357章挑拨离间 陆落如堕冰窖,浑身发冷。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栗。 上次成阳大长公主神神秘秘和颜浧私谈,就有什么事瞒住陆落。 陆落信任颜浧,就没有逼问。 如今,颜浧又是跟着成阳的驸马出去,这才出事的。 颜浧武器高强、身经百战,陆落很难想象是什么人将他拖下了马。 在战场上,落马意味着死。 颜浧的落马…… “我要去找他!”陆落发狂似的冲到了布阵的那个后院,从残破的屋子里,想找到她的罗盘。 屋子的横梁断了,将满屋子的长明灯全砸了,陆落的罗盘也不能幸免。 想到功亏一篑,珍稀至宝的人鱼膏也毁了,陆落气血逆行,眼前泛金星,半晌才能走动。 陆落连夜到了忠武侯府。 漫天的雪,昼夜不息。 雪将痕迹都遮掩住了,让忠武侯府的人,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颜浧。 “他们到底去干嘛?”颜浧的舅舅和外祖母急得不行,跑去问成阳大长公主。 成阳大长公主也吓傻了,道:“我不知情,我和驸马快半年没说过话了……” 这是家庭内部的矛盾,理应引起八卦的欲望,此刻却没人关注。 “家里其他人呢,小厮和丫鬟呢,驸马到底去做什么了?”方家的人逼问。 方家的人问完了,颜家又来问。 宫里的颜氏太皇太后,也派了小太监来问成阳和宋家,到底宋义山把颜浧带去哪里。 成阳惊慌失措,一改从前的从容不迫,挣扎着要自己去找驸马。 陆落则没有去宋家,她到了忠武侯府。 外院的书房,漆黑安静,正是因为太安静了,能听到雪压在屋檐。再簌簌滚落。 陆落心里莫名发慌,她去了洀洀的院子。 洀洀也急哭了。 陆落到了洀洀的院子,拿出六爻推演方位。 “善易者不卜”,陆落无法测算出自己最爱男人的方位。六爻每一次都是不正当爻,一点迹象也推演不出来。 陆落将六爻全摔了。 “我也要去找他!”陆落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她要带人去找颜浧,不管怎么样,陆落要随便找个方位去碰运气。 洀洀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拖住:“三嫂,外头全是雪,出了城更是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若是你不小心也走丢了,三哥回头还要去找你。” 陆落惊讶看了眼洀洀。 那个柔软单纯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在慌乱中,她的判断难能可贵。 “好,我不去。”陆落辗转想到,自己出去的确非良策。就听了洀洀的话。 漫天的鹅毛大雪已经将苍茫大地笼罩,放目望去,远处的道路、屋脊、树梢,都被填平了,只剩下白皑皑的。 视线缩小了,世间也仿佛小了,一切的危险都藏匿在雪里,存在却看不见,更可怕了。 陆落也不想因急促而添乱,她和她府上的下人不熟悉城郊的地形。不知道颜浧的去向,雪夜跑出去,也是送死。 “三嫂,你别急。三哥一定会回来的。”洀洀反而安慰陆落。 陆落回眸,搂住了她的肩膀。 两人相互依偎着。 洀洀很害怕,陆落亦然。 “……我派了弄玉去祖母那边,一旦有了消息,立马会回来告诉我们。外院的护院也说,等消息来了。首先报给我。”洀洀道。 陆落点点头。 等待是漫长而且心焦的。 陆落和洀洀两个人,经历着煎熬。 师父院子的护院,去把此事告诉了闻氏,闻氏知道陆落在这边,也连夜赶来了。 “可有消息?”闻氏进门,脱下织锦镶银狐毛的风氅,就仓促问陆落和洀洀。 陆落请母亲坐下,慢慢告诉她。 三个人一块儿等着。 这时候,弄玉回来了。 “姑娘,姑娘,侯爷要找到了!”弄玉惊喜冲回了屋子,满头满身的雪,抖落在青石砖上。 瞧见陆落和闻氏在场,弄玉准备行礼。 “快说,侯爷在哪里?”陆落打断了她的礼数,急促问道,“快说!” “还不知道,不过很快就能知道了。”弄玉兴奋道,“柏兮来了,他在帮老夫人推演侯爷的方位,他说侯爷还活着……” 洀洀大喜。 只有陆落和闻氏突然变了脸。 特别是陆落,唇色惨白。 柏兮来了,那个变态的人,他亲自来看自己的成果吗? 他不会好心救颜浧的。 “颜浧不是他兄长吗?也许,他真的想救他,只是要毁了他和我的婚姻而已。”陆落站起身。 她要去老夫人那边。 “陆姑娘,老夫人的屋子里全是人,咱们还是别去挤了,好些小辈都被赶走了。”弄玉告诉陆落。 陆落不听劝,还是冒雪去了。 “你们别去,我一个人去!”陆落将闻氏和洀洀留在这边,自己带着丫鬟弄玉,摸黑到了永熹侯府。 弄玉领路,走得有点快,差点滑到了两次。 陆落也被滑了两次。 到了老夫人的昭怀院,陆落只见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比雪还要安静。 雪将浮世的繁华全部敛去。 “她来了?”老夫人眼眸微沉,有点不快。 柏兮微微笑了下。 正在准备占卜方位的柏兮,突然对老夫人和颜家满屋子的人道:“何不请陆姑娘先回去?就是她,害得忠武侯生死未卜。” 他一句生死未卜,吓到了颜家众人。 屋子里也有方家的二老爷,闻言同样吃惊。 “玄女怎么可能害三哥?”楚王也在昭怀院,听到这话,他先不同意。 柏兮淡然微笑:“陆姑娘是术士,术士偷窥天机,是要遭到反噬的。术法越高,反噬越大,你们瞧见几个术士有儿有女? 陆姑娘算术法高的,她行玄术为自己赚钱、积攒人脉,却将反噬给了最疼她的人——便是忠武侯了。 忠武侯此劫,全是因陆姑娘而起。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像看忠武侯的造化了,你们还敢让陆姑娘登门? 也许,替忠武侯退了这门亲事,才是保住他命的最好法子。否则,这次找到了他,还有下次,陆姑娘是命反五弊三缺的,‘寡’是难逃了。 忠武侯是要上疆场的人,刀剑无眼,一个万一……当年忠武侯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一席话,说得昭怀院众人,包括丫鬟,都脸色骤变。 柏兮是术法高超的术士,他的话又是牵连术法,外行人不太懂,所以柏兮的话格外有权威。 众人又想起前不久颜家一桩惨事,让孩子们远走他乡,也是因为陆落执意掺和。 她就是祸家的主! 柏兮的话,激起了颜家所有人对陆落的恨意。 第358章自曝其短 陆落不能任由柏兮胡说八道,急匆匆赶到了颜家老夫人的昭怀院。 但是,她被拒之门外。 昭怀院门口,挂了大红色的灯笼,在青石丹墀上,落下了分杳的疏影。 浩雪盈天,似细雨迷蒙飘洒,光线中的雪片,细细密密交织着,似白蝶蹁跹起舞,绘织了一幅图,缓缓在黑夜里铺陈开来。 地上的雪,泛出银辉,比月色妩媚。 “陆姑娘,咱们回去吧?”弄玉觉得陆落会难堪,所以小心翼翼提醒她。 陆落想了想,猛地上前,将昭怀院的大门推开了。 为了方便报信,昭怀院的大门是虚掩着的。 “陆姑娘!”弄玉大惊失色,这样粗莽闯进去,对老侯爷、老夫人和诸位主子们都不尊重。 在颜家,规矩极严,小辈不敢以下犯上。 犯了的话,不至于挨打,老夫人却有手段让小辈受足了教训,作为警告。 陆落被拒绝之后,明目张胆闯进去,要被骂死的。 “……退了和陆五娘的亲事,颜府才能阖家安宁。”陆落进来,听到柏兮用温润清亮的声音,告诉众人。 屋子里的人,都下意识点点头。 老侯爷和老夫人沉默。 楚王反对:“你胡说八道,你就是嫉妒玄女!也或者,你是聂家派来的,想要阻止颜家和玄女结盟,将来要调治颜家。” 柏兮笑起来,笑容亲切:“王爷多心了。你口中的玄女,只不过是借助她师父的名头,不及我一根汗毛,我岂能怕她?” 陆落就在这个时候,踏入了东次间。 “陆姑娘……”丫鬟想拦,被陆落一把推开了,差点踩上陆落脚底的湿雪,滑到在地。 银红色帘栊挑起。大家的目光都凝聚在此处。 陆落穿着白狐毛围脖的缂丝披风,鬓角、衣领,落满了雪。 雪未化去,灯火下晶莹绚丽。若宝石般璀璨。 陆落眼眸凛冽。 几个年纪小的颜氏子弟,敌不过陆落的眸子,不敢与她对视。 “很抱歉,我打扰了诸位。”陆落站定之后,等屋子里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才缓缓开口,“我想知道侯爷在哪里。” “我正在帮忙推演。”柏兮道。 “那你快点算。”陆落眼眸一转,似锋利的刀,滑过空气,有金属划风的轻鸣,落在柏兮的面上,“算出什么了吗?” “我尚未算。”柏兮笑道,“我既然出手,就要用除后患。我在教颜家如何釜底抽薪。避免忠武侯更多的磨难。” “是么?”陆落冷哼。 颜家众人惊觉这二人气场好烈,都带着煞气般,叫人插不上话。 他们全沉默看着,包括老夫人和老侯爷,都似乎没有插嘴的空隙。 “是啊。救忠武侯这次,他还有下次。若是想要他长命百岁,就让他退亲。你远远离开他,他才能保命。”柏兮笑道,“陆五娘,你承认自己反噬忠武侯吗?” “我不承认。”陆落道。 众人的目光。带着几分讶然,看着陆落。 “明明是你搞鬼,想要打击异己,毁了我和忠武侯的婚姻。”陆落冷哼。“柏兮,你不是一直说喜欢我,想要得到我的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语一落,满室哗然。 年轻男女,爱恨纠缠。是很难说清楚的。 众人开始嘀咕了。 女人有异性的爱慕,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只要自己行为端庄。 而柏兮,就显得很不合时宜了。 他不管怎么解释,都很尴尬难堪。 赞同陆落的话,就坐实了他诬陷陆落、挑拨离间,从而品德败坏;反驳陆落的话,又像是心虚怯懦,欲盖弥彰。 柏兮看着陆落,不知为何,这个瞬间他的情绪凝固了。 他眼底,多了份怅然。 这点怅然一闪而过,似青鸟从湖面低掠而过,没有碰到水波,毫无涟漪,却投下了晃动的炫影。 “五娘,你过来。”老夫人开口,想要阻止接下来失控的场面。 先把陆落拉走。 陆落道是。 她起身,跟着老夫人到了梢间。 老夫人坐定,柔声问她:“你能找到三郎吗,他到底遇到了何事?” “我找不到他。”陆落道,“是柏兮搞鬼的。” 老夫人表情深敛。 橘黄色的灯火映照着,陆落猛然间觉得她的面容充满了威严,不复从前的慈祥。 “五娘,外头雪这么大,三郎的马儿回来浑身是伤,已经死了,三郎处境堪忧。当前不管谁搞鬼,找到三郎乃当务之急,你说可对?”老夫人问陆落。 陆落颔首。 “那你先回洀洀那边,静等消息。你的话到了,我会留心柏兮。”老夫人道。 “我要在此处等。”陆落道,“我要见到侯爷为止。” 老夫人神色幽静,似寒潭孤寂无波。 她在想什么,陆落不知道,这位老太太深不可测。 陆落察觉出,老太太更加相信柏兮,认为颜浧失踪,是受了陆落的反噬,而不是柏兮害的。 此刻,老夫人却不想陆落挣扎吵闹,让流言蜚语满天窜,她要安抚陆落。 陆落则只想找到颜浧。 “……你等着,不管柏兮再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老夫人沉吟片刻,“你说一句话,耽误柏兮找三郎,我就要做恶人了。” “是。”陆落道。 就这样,陆落暂时留在了昭怀院。 昭怀院里气氛很诡异。 颜家的其他人,并不是那么关心颜浧,他们此刻对陆落、颜浧和柏兮的感情纠葛更好奇。 时不时有目光从陆落脸上滑过。 柏兮也不介意陆落的话,他来颜家是推演方位、帮忙找到颜浧的。 “往东北方位走,出了城门十里路,有一条河,往河的北边有树林。进了树林,要分外小心,树林里到处都是陷阱。进了树林,一直往北,千万别迷路。”柏兮推演了半个时辰,然后道。 因他上次帮陈家找人,也是这样精准,不带任何猜测,颜家众人深以为然。 “你怎么知道这样清楚?”楚王立马跳起来,“还说不是你害我三哥?” 楚王是站在陆落这边的。 柏兮如此清楚说明地方,楚王觉得就是柏兮布置的。 当初在赵州深陷奇门阵时候,楚王也在,陆落也等于救了楚王一命。 楚王最清楚颜浧对陆落的感情,所以早已将陆落视为家里人,他偏袒陆落。 “溶泉!”颜家二老爷立马喝断楚王,生怕楚王得罪了柏兮。 楚王虽然是亲王,他亲舅舅还是能管束他的。 陆落也瞧见了,立马冲楚王摇摇头。 “老夫人,我先走了。”陆落站起来,简单行礼之后,快步奔跑了出去了。 她要亲自去找颜浧。 柏兮的唇角,有淡淡的冷笑。 “玄女,你等等我。”楚王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陆落要去干嘛,也跟着追了出去。 第359章寻找 霾雪倾覆的夜,广袤大地银装素裹,将一切的肮脏与丑陋都掩埋,只剩下个纯净的人间。 危险同样藏在晶莹皑雪下面。 陆落骑马,骏马奔驰着,掀起了她披风的衣摆,刺骨的风往她身上钻。 骨头缝里冰凉。 她用观音兜系住了头脸,只是一双拉住缰绳的手裸露在外头,冻得通红僵硬,她活动了下指关节,却感觉不到手指动了。 “王爷,大长公主,前头就是河了。”护院站在笔直,说话掷地有声。 出来找人的不仅是陆落,还有楚王和成阳大长公主。 成阳原本就着急,一听陆落去,她再也不顾了,非要跟着去。 和陆落一样,成阳也爱打马球,她的骑术很好,没有拖后腿。 宋义山的两个兄弟,也护送成阳,出来找宋义山。 到了后半夜,他们终于找到了柏兮说的河。 身后随行的有延平侯的护院、楚王府的侍卫、颜家的护院,足有三四百人。 火把将寒冷照得通明,空气里充满了松脂的气息。 大雪早已覆盖了河面,对岸望过去,是一望无垠的白,渐渐没入了无边的墨色。 “玄女,那个柏兮会不会讹诈我们?”楚王望着河面,担心受怕,“咱们虽然带了条小船,马儿却不一定能过去。三哥真的在河对面吗?” “在,就是在柏兮说的地方。”陆落笃定道,“柏兮绝不会砸自己的招牌。” 若是柏兮的推断失误,颜家的信任会转向陆落。 所以,这个关头,柏兮绝不会当众失误,颜浧就在柏兮说的那个地方,只是不知道柏兮到底还设了什么陷阱。 别说陷阱,就是刀山火海,陆落也要扑过去。 有什么危险。等她先到了颜浧身边再说! 现在才十月,河面并没有结冰,只是被雪铺满了,静止不动。 “走。过河。”陆落道。 楚王、成阳大长公主和陆落先过了河。 他们用辎重车带了两条小船,正好可以渡马儿过河。 只是一次过一匹马,这等雪地,没有马儿就走不了道路,将近三四百的人马。到天亮也渡不过。 “等有了三十人,我们就走。”陆落下决定。 楚王是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主见,全听陆落的。若不是颜浧出事,他绝不会冒这样的苦头出来寻。 成阳大长公主则沉默异常。 “成阳,你没事吧?”陆落满心的焦虑,心里沉甸甸的,直到了河对岸,她才抽空问了句。 成阳摇摇头:“我不妨事,就是有点冷。” 陆落颔首。不再说什么。 雪还在下,河堤两人灯火辉煌,护院们吆喝着过河,人声鼎沸,马声嘶鸣,热闹极了。 陆落很冷,冷得身上都是僵硬的。 她更担心颜浧。 楚王时不时说话,只有陆落能回应他几句,成阳沉默得反常。 成阳和驸马之间,出了很大的问题。 这个当口。陆落也无法分神去关心成阳。 约莫三十个人过来了,陆落就带着楚王和成阳大长公主,翻身上马,往北方而去。 他们奔着去找树林的目的。 约莫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就见一处树林,全部被皑雪掩映着。 陆落走在最前头,用着临时从钦天监接过来的罗盘,陆落对众人道:“都跟着我!” 忠武侯府的护院不依了,怎么能让未来的女主人去冒险? “姑娘,属下领头。”有个高大的护院。上前对陆落道。 陆落说:“我知你的忠心,只是树林危险,我怕有人布阵,你会不小心把我们带入阵法中,到时候大家都有危险。” 陆落这么一说,护院不坚持了。 于是,陆落领头。 楚王不敢走前头,见陆落如此勇敢,有点敬佩她,再三叮嘱道:“玄女,你也要小心。” 陆落颔首。 成阳大长公主跟在护院中间。 宋家还有两位少爷,也想随着。 陆落心里虽然很着急,但是她有了目标和方向,人就镇定了很多。 她有信心自己能找到颜浧,就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光景。 想到他落马了,陆落的心就提了起来:他可能受伤了。 “五娘,要不要再等等?”成阳大长公主突然出声,“这深更半夜,而且到处都是雪,树林里有猎户挖的陷阱,咱们进去的话……” “对对,玄女,咱们要小心为上。”楚王也发憷,连声应和。 陆落知道危险。 她想了想,对成阳和楚王道:“要不,你们护院留下,忠武侯府的人跟我进去?我能辨认方位,忠武侯的都是上过疆场的勇士,身手了得。我们先去探路,你们等天亮,以避免伤亡。” 她这样说,成阳和楚王又不同意。 再三拉扯,陆落说服了楚王,让他拉住成阳大长公主。 而陆落揣度成阳的意思,她竟也不想去。 “走,咱们进去!”陆落数了数剩下的人数,只有跟过来的十二人。 他们全部是身手了得的,骑马拿着火把,将树林照得通明。 陆落先下马,从地上仔细辨认,找出了一条小路。 沿着小径一路往北,还是有三个人跌倒了陷阱,或者被树枝绊倒了马蹄。 剩下的九个,跟随陆落,越走越深。 四周的空气,越发稀薄,有臭鸡蛋的味道。 清爽的雪地里,不应该有这种味道。 陆落勒住了缰绳:“停下来!”。 所有的护院,都勒马停在陆落身后。 他们手里的火把,渐渐熄小了些,隐约是要烧完了松脂。 可松脂仍在。 “这是布了阵。”陆落道,“我先看看阵门在哪里,你们稍等。” 陆落下了马,自己接过了一支火把,四下里查看。 最终,被她发现了一处阵门。 阵门口摆放了九只木桩,是人为顶入土里,被白雪隐藏着。 九只木桩形成了阵门,凝固飞星的阴煞,将四周的阴煞源源不断吸入阵法当中。 “将这些木桩全部拔出来。”陆落对护院道。 两个护院上前,果然将埋在土里的九只木桩,都一一拔出。 木桩都涂了颜料,画了很罕见的符咒。 “陆姑娘,果然是阵法。”护院惊讶对陆落道。 在这之前,这护院还以为陆落在虚张声势。 不过,人家姑娘能冒雪深夜出来找将军,颜浧的这些兵,还是很敬重陆落的。 “就是这里了!”陆落的心,又莫名提了起来,“这些木桩,你们全部拿在手里,当个平安符护身,免得被阴煞入体。” “姑娘,您呢?” “我有法器。”陆落道。 他们拿好了木桩,继续往里走,然后就听到了一声虚弱的声音。 “救命啊。” 不是颜浧,而是像驸马宋义山。 第360章猛药 陆落最终亲自找到了颜浧。 冷入骨髓的夜,柳絮般的盛雪将她的眉眼都凝上了霜,看到颜浧的时候,她的双膝已经僵了,扑通跪在地上,试图抱起他。 他昏睡在地,满面青黑,跟水龙王一样,被煞气笼罩了面容。 她想起从前落水那次,八尺男儿亦是昏迷柔软,躺在水里脆弱不堪。 陆落拼了全力去救他。 这次,她同样如此,直到护院说:“陆姑娘,让属下来吧?” 陆落率领众人,在树林深处的阵法里,找到了宋义山和颜浧。 他们两个人摔下了陷阱。 宋义山的腿断了,颜浧却是昏迷不醒。 四周的雪,渐渐将陷阱里填了半人高。 宋义山把颜浧埋在雪里,只露出鼻子,他自己听到了脚步声,就拼尽了全力呼救。 护院们将颜浧和宋义山从陷阱里推上来,陆落紧紧抱住了颜浧。 颜浧的下属感觉不好意思,纷纷撇过头。 直到他们见陆落开始拖动颜浧,才发现这位姑娘不是在缠绵,而是想把忠武侯抱起来。 何等痴心! 下属很感动,这才提醒陆落,他们可以帮忙。 陆落的眼眸有点茫然,她似乎才回过神,发现颜浧身边不止有她。 “回府!”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陆落走在前头。 “……我们遇到了歹人,追到了林中。树林里到处都是陷阱和暗器,我们没事,马儿就逃不过去了,我的马死在林中。三郎的马跑了出去。 后来,突然刮起了怪风,好像把地上的泥土都刮起来,风里头……有些奇怪的东西,往我们身上扑……也不是扑我们,只扑三郎…… 三郎被扑倒了,掉到了陷阱里。脸就变成了黑色。昏迷不醒。我想去拉他,不小心也跌下去,腿就摔伤了动不了。 后来就下雪了。越下越大,把我们都要埋起来。” 永熹侯府的正院,点了数盏灯,琉璃灯罩放出谲滟又清冷的光。铺满屋子,也照在宋义山等人的脸上。 他们回来之后。直接到了颜家。 太医也在,先给宋义山诊脉、包扎腿伤。 接骨之后,打了厚厚的石膏板,宋义山坐在颜府的中堂。开始讲述他们遇害的经过。 他和颜浧出去,是有点私事。 他们是追杀别人进了树林,却不知这树林有蹊跷。 宋义山没敢说:一阵阵很激烈的怪风。几乎将树枝吹断,掀起了地上的泥土。让空气浑浊不堪。 霎时,他们像掉进了浑水里,透不过来气,也看不清。 猛然间,混沌里有人影,鬼魅也似,直直扑击颜浧。 这就是煞气,让宋义山产生了幻觉的煞气,一直在扑打颜浧,直到颜浧无处可逃,掉到了陷阱里,被煞气入体,昏迷不醒。 “世子先回去歇息吧,过几日再去看望世子。”颜家的人听完了,不好耽误宋义山休息,送宋义山离开。 成阳大长公主和宋义山的两个弟弟,陪在身边。 此刻,成阳表情有点愤怒,也有点冷漠。 宋义山也撇过脸,不肯和妻子说话,两人针锋相对。 颜浧被安置在忠武侯的外院厢房里,颜家众人全围过来,屋子里水泄不通。 陆落守在床边。 太医院的冯太医又被请过来,他就是给水长宁治病的。 瞧见了陆落,又见颜浧是和水长宁一样的症状,这位太医吓到了:最近招惹了什么脏东西吗? 这样的病例,他十几年才遇到一次,从医四十年,至今也才见过三次,不成想这两天就碰到了两例,着实可怕。 “用符水。”冯太医跟颜家众人解释,颜浧的身体没有任何疾病,他昏迷不醒,是被阴煞入脑。 冯太医是御医,他擅长祝由科,京师闻名的,又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医了,没人敢质疑他。 连陆落也不说话。 冯太医给颜浧用了符水之后,颜家要送他离开,陆落追上去。 “姑娘,您气色不太好,应该要多歇息,喝些参汤。”冯太医惯性使然,提醒陆落。 陆落熬了一天一夜,又在雪里奔走了半夜,此刻面色如纸,苍白可怕。 “是。”陆落听从医嘱,答应下来。 她来追冯太医,是想询问水长宁的病:“他醒过来了吗?” “还没有,老夫等会儿去复诊。”冯太医道。 “……有劳太医!”陆落道。 闻氏和丫鬟们也在忠武侯府,还在洀洀的院子里。 陆落派了碧云:“你去毓善坊,若是水龙王醒了,再派人来告诉我。” “是。”碧云转身去了。 清寒稀薄的晨曦,从东方的树梢透出来,幽幽雪光映衬着屋檐,澄澈明亮,有盈盈碎芒闪动。 陆落回到了颜浧身边。 颜家的人挤得她上不了前,她强行被四夫人拉到了旁边的梢间,问长问短。 而后,柏兮就来了。 颜家的人拉开了陆落,就是想让她回避柏兮。 柏兮精准的推演,找到了颜浧,进一步赢得了颜家的信任。 陆落没有在这件事上和他计较。 对陆落而言,找到颜浧就好,再晚下去,颜浧就要冻死了。 虽然她知道找到颜浧对柏兮多么有利,自己多么被动。 “……莫名其妙遭了煞气,此事蹊跷,驸马宋义山就没有。”柏兮告诉颜家众人,略有所指。 颜家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眼梢间。 梢间银红色帘栊半垂,陆落的身影隐没其中。 “可有大碍?”颜老夫人急了。 “他醒不过来,除非我给他布阵念咒。”柏兮道,“一旦他五日内无法清醒,以后醒过来也是废了。” 这话说得颜家上下变色。 “柏兮,你救救三郎!”老夫人掩饰不住的焦虑和心疼。 “我可以救他。”柏兮道。 老夫人慢慢松了口气。 “……只是,我行事讲究名声,砸自己招牌的事,我不做。”柏兮道,“我有条件。” 这话,又让颜家众人费解。 “什么?” “忠武侯的反噬,就是陆五娘偷窥天机的报应,只要他们姻缘不散,忠武侯迟早还是要陷入此境地。想要彻底救赎他,就让他远离陆五娘。 退了这门亲事,不要招惹陆五娘,你们阖府才能安宁。若是能做到,我自然愿意救他;若是不妥,此事就作罢,你们另请高明吧!”柏兮道。 他说的时候,声音清淡,似白描的笔调,真挚而清晰。 第361章更替 (铭宝是懒洋洋和氏璧+) 颜家要退亲。 此事,颜家先告知了陆其钧,再告知了闻乐喜。 独独没有告诉陆落和闻氏。 婚姻大事,是两族结亲,应该是家主一锤定音,没必要外人来告知陆家的内眷。 陆其钧病得糊里糊涂:“退亲?退就退吧。” 陆其钧都不太明白颜家是什么意思,他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前天还出现很短暂的昏迷。 他的神志已经糊涂了。 他同意了。 闻乐喜手握重权,是小皇帝最信任的人,颜家不愿意事后和他撕破脸,只是把前因后果,一一解释清楚。 至于能不能理解、高兴与否,颜家就不考虑了。 为了显示慎重,是颜家二老爷去见了闻乐喜。 “混账,当初是你们颜家要求娶的!”闻乐喜大怒。 闻乐喜做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因职责重大,他习惯了喜怒不行于色。 唯独颜家此事,他极力反对,甚至不惜威胁颜家:“我不同意,你们的退婚书拿到应天府去,看看可有人敢下公章!” 闻乐喜想起了侄女闻漪。 当年闻氏和邬予钟的婚约,闻乐喜那时候还年轻,不知道轻重,见邬家闹得很凶,既要面子,也是赌气,就没有管,任由闻漪退亲了。 这么多年,闻乐喜常为此而后悔。 闻乐喜想到闻漪,就想要自己应该的轻率:应该坚持的,以势压人又如何? 陆落再遭遇此事,触及了闻乐喜内心最痛最软的地方,他就不顾一切。 他不能让陆落走她母亲的老路。 “闻公公。您这样说话就有失公允,陆姑娘不姓闻,我们问过您了,您也应该体谅我们。”颜家的二老爷说,“三郎的命重要,还是陆家的富贵重要?” 颜二老爷将陆落的婚姻,视为她攀附富贵的手段。 闻乐喜气得脸色铁青。失态将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碎瓷满地。茗香四溢。 “好,你们颜家好门第!”闻乐喜气极反笑。 闻乐喜很想赌气说:退就退,绝不攀高枝。你们颜家什么玩意儿,我外孙女还嫁不了比你们家更好的吗? 可是,闻乐喜想到了陆落。 赌这口气退了,陆落怎么办? 再说了。闻乐喜很满意颜浧,而颜浧和永熹侯府并不和睦。 他们是一族两家。 “你们永熹侯的手。伸到忠武侯府去,未免也太长了吧?”闻乐喜平静了下,咬牙冷笑道,“问问忠武侯。他答应吗?” “他现在昏迷不醒,我们得救他!”颜二老爷也生气,没想到闻乐喜不讲理。“虽然是两府,却还是一族。颜三郎从未脱过颜氏族脉。我乃家主,我有权做主为他退亲!” 男权的社会,女子毫无人权,只是附庸品。 而君权制下,家长制的存在,让当前社会的家长,不同于后世的家长。 后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权,至少结婚、离婚需要自己签字,不可能父母代劳。 此前却没有这种说法。 “父亲”,不是单纯养育自己的那个人,而是一种权力,在小家庭里至高无上,孩子们的婚书上,只需要出现父亲的名字。 当然,退婚书上同样。 颜浧定亲的时候,他是自己亲自下的婚书,颜家那时候没想和他撕破脸,也懒得管。 他没有请示家主,颜家睁只眼、闭只眼,不追究他,也有点闹不过他。 如今,颜浧昏迷,身为族长的颜二老爷,就可以作为“家长”这个身份,替颜浧写退婚书。 婚姻在这个以男人权益为中心的年代,女子若是要退亲,需得娘家手段强悍,逼迫夫家些退婚书。 可夫家要退婚,就是简单的一纸书函,盖上自己或者父亲的印章,交到官府,解除婚约。 甚至不需要和女方商量。 颜二老爷以为,他们也没必要和闻乐喜商量,不过是给闻乐喜体面,才如此的。 闻乐喜不理解,还要威胁,让颜二老爷大怒。 二老爷回府,将此事告诉了众人。 “趁机摆脱这门亲事,也是很好。”颜家老侯爷说,“陆五娘虽然很有能耐,长得也福气,可她出身平凡,与我们贵胄门不当户不对,她还有个太监叔公,更是惹人诟病,攻讦咱们颜氏自甘堕落,与太监结盟。” “她会不会报复咱们?”三老爷担心,“她可是很厉害的术士。” “柏兮会帮我们对付她。”老侯爷道,“我们堂堂正正的门第,难道要被一个跑江湖的术士威胁吗?现在就怕她报复,将来她进门了,还不是更加为所欲为,咱们谁能奈她何?” 众人一听,深以为然。 他们是普通人,普通人无法和术士相抗衡,将来陆五娘可以骑在颜家所有人头上。 这太可怕了! 如今说来,趁着这个机会,让柏兮打压陆落,断了她与颜家的来往,却也很好。 “柏兮是否可靠?”三夫人忧心,“他是不是想要陆五娘,故意害三郎的?” 这种论调,让男人们不喜。 三老爷打断了三夫人:“你莫要妇人短见!柏兮大好男儿,为了个女子使手段,还成个人?女人哪里没有,柏兮就这么没出息?” 三夫人面红耳赤,也觉得自己见识浅陋。 陆落自作多情的话,她怎能当真? 老夫人沉默。 从头到尾,只有老夫人不开口。 “……娘,您说呢?”二老爷询问老夫人。 老夫人抬眸,安静看了眼众人,眼眸明亮又睿智,道:“咱们家的祖坟,是陆五娘修的。” 这话说得众人皆变色。 陆五娘修过颜氏祖坟,她知道颜家的龙脉。 当初祖坟受损,颜家短时间内频繁出事,众人至今记忆犹新。 若是陆五娘在龙脉上搞鬼,岂不是要害得颜氏家破人亡? “如此,更是留不得她!”老侯爷道,“难道我们一辈子受制于人吗?” 老侯爷派了二老爷,让他去找柏兮,问柏兮能否杜绝陆五娘害他们家的祖坟。 “这个无妨,我重新替你们修葺。我修过的,陆五娘不敢动手,她一旦动手改我修葺的,会遭到反噬。”柏兮道。 二老爷大喜:“您的术法,着实高超,陆五娘不及您一半吧?” “一半?”柏兮好笑,“她连皮毛都不及。” 颜二老爷听罢,想到陆落预测方位的手段,再对比柏兮的手段,陆落的确不如柏兮的皮毛。 如此说了,颜家完全没必要怕陆落,柏兮会帮衬他们对付陆落的。 陆落很快也知晓了此事。 其他的好说,退婚她绝不同意。 陆落不是不考虑颜浧,而是她担心柏兮还有后招。 第362章施咒(书香迷恋168和氏璧+) 陆落不同意退亲。 熟悉颜浧的人都知道,颜浧把陆落当命一样,哪怕是退亲了,颜浧回头也要把陆落再娶回去。 柏兮提出这等要求,是极其无用,又极其不合理。 是以,陆落判断柏兮还有后招,他不是简单想让陆落和颜浧退亲。 退亲,根本不是搅散陆落和颜浧的釜底抽薪方法,柏兮不会这样幼稚。 “他抹去我爱女的记忆,授她邪术,让她入了孔雀河流派……” 陆落突然想起了她师父这段话。 前世的柏兮,是先将落落的记忆抹去,让其忠心耿耿。 他会不会也这样对颜浧? 颜浧一开始钟情于陆落,陆落觉得他很轻率而粗莽,谁知道有没有她师父从中相帮的缘故? 陆落对感情很悲观,她没有让男人一见钟情的资本,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也偷偷想过:“颜浧那么绝情,他却喜欢我,是不是师父给他下了降头?” 毕竟颜浧连前世的术法都想不起,怎么单单想起了前世的爱人? 就像陆落,她天生有玄学方面的天赋,但是她记不起她的爱情。 玄学,比爱情更深刻,那才是映在骨子里的,几辈子都忘不了。 师父不承认给颜浧施咒,陆落也就不敢当面去怀疑,惹得师父不快。 她还是会忍不住揣度,师父到底有没有给颜浧下什么阵法,让颜浧鬼迷心窍,从而对陆落着迷。 如今柏兮逼迫颜家退亲,陆落这种预感就涌上了心头。 她害怕了! 她害怕颜浧一睁开眼。就不记得她了。 “柏兮将退亲视为一劳永逸的办法,那么醒过来的颜浧,肯定会有很大的变故。”陆落的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 柏兮的行为,是陆落害怕的理由。 猜到了这里,陆落绝不同意退亲。 她知道颜家二老爷开始替颜浧写退婚书了。 “……把侯爷的私章给我!”陆落找到了颜浧身边的大管事季南浦。 季南浦也是军士,从前在颜浧军中做书记官,今年五十出头了。身体不太好。 他跟着颜浧回京之后。就在颜浧府里做大管事,颜浧的私库房和私章,都交给季南浦保管。 “不行的。陆姑娘,侯爷吩咐过,他的私章除了属下和侯爷本人,决不能给第三人。您若是需要。得问过侯爷。”季南浦道。 颜浧府里,都是军士。他们虽然改口不再称呼颜浧为将军,而仍是自称“属下”,而不是“老奴”。 “你绝不给其他人?”陆落反问他,“如果永熹侯府的世子要呢?” 季南浦道:“姑娘放心。下属知道分寸。姑娘和侯爷亲密,远胜过永熹侯府。若是姑娘拿不到的东西,其他人也绝不可能拿到。” “那好。你不能给任何人。”陆落道,“我也信任你。” 季南浦道是。感激陆落没有刁难他。 颜浧被救回来,已经六个时辰了,冯太医的符水喝下去,颜浧没有像水长宁那样渐渐退亲青黑色。 水长宁被阵法反噬,导致天地间混乱的阴煞入体,时间很短,很快就请了冯太医。 颜浧却在树林里耽误了一天多。 陆落没有放弃,让冯太医继续给颜浧诊治,而陆落自己,去求了她的叔公。 “我不能退亲!”陆落对叔公道。 闻乐喜谲滟的容颜阴沉着,愤怒道:“落儿,你放心,叔公没死,谁也不能欺负你!” “……叔公,我并不是厚脸皮,非要赖着颜家。若是颜浧要退亲,我肯定答应。可现在颜浧生死未卜,颜家轻信了柏兮的话,想要毁掉颜浧的婚姻,我不能任由他们。”陆落道。 闻乐喜宠溺外孙女,说:“应天府的府尹,乃是聂家的门生,我派人去说句话,许府尹会斟酌轻重!” 陆落轻轻颔首。 “落儿,你脸色这么难看,多久不曾睡了?”闻乐喜见陆落要走,立马喊住了她。 他是气急了,又因陆落肌肤白皙,她脸色苍白,闻乐喜现在才留心到。 想到她此刻的煎熬,闻乐喜更是心疼极了。 “好几天了……”陆落道。 她疲倦到了极点。 可是她睡不着。 她守在颜浧身边,洀洀派人送了参汤给她,陆落喝了几口之后,趴在颜浧床边睡了不足两刻,就清醒了。 “坐下,吃些东西,休息片刻再去!”闻乐喜道。 闻乐喜让人收拾了柔软的铺盖,熏得暖暖的,又熬了燕窝,让陆落吃些饭菜,再喝一盏燕窝。 陆落知道,颜浧一时半刻也醒不了,接下来几天会更加难捱,她就答应了。 吃了东西,用热水净面,陆落的困意上来了。 临睡之前,她打着哈欠,努力睁开眼帘:“叔公,毓善坊有个我的朋友,他也昏迷不醒,我派了丫鬟去看,丫鬟还没有回来,你再派个人,去帮我打听下。” 陆落还牵挂着水长宁。 水长宁是因陆落而受到了反噬。 “好,我马上叫人去。”闻乐喜替她掖了掖被角。 在叔公的府上,就如同自家,陆落安稳睡了觉。 这一觉她睡得踏实又安稳,好似睡了很漫长的时光,其实堪堪一个时辰。 陆落年纪小,素来又健康,偶然的熬夜于她无妨。 她匆忙坐起来,要去看颜浧。 满天的大雪昨日就停了,今日放晴。三寸日光,金灿灿从半卷的纱幔里透进来,映上了帘钩,金钩熠熠。 窗外的梅花树,在初雪的午后并未盛放,翠嫩的小花苞点缀着虬枝的单调。 满树的雪,晶莹透明,已经沉甸甸的,冻得结实,腊梅枝桠低垂了头,似相依呢喃,喁喁情话。 陆落穿了衣裳,不等丫鬟服侍,自己随意挽了头发,穿红披风,准备出门。 闻乐喜来了。 “叔公,忠武侯府有消息吗?”陆落迎上来,匆忙问道。 闻乐喜摇摇头。 颜浧还未醒。 陆落眼眸一黯。 “你的那位朋友,姓水的,他也没醒,不过他神色还好。”闻乐喜道。 陆落想到水长宁,就想到他拿出来的人鱼膏,陆落深深的惭愧起来。 他的人鱼膏,没有发挥到本应该的作用,反而被陆落浪费了。 水长宁的昏迷不醒,也让陆落担心。 “我去看看他。”陆落道。 她先去看了水长宁。 和颜浧那边的热闹不同,水长宁的院子小巧紧凑,萧条静谧。 陆落敲门,有护院来开门,他们都是颜浧的护院,上次陆落借到千衍家去的,如今有三四个人在水长宁这里照料。 第362章施咒(书香迷恋168和氏璧+) 陆落不同意退亲。 熟悉颜浧的人都知道,颜浧把陆落当命一样,哪怕是退亲了,颜浧回头也要把陆落再娶回去。 柏兮提出这等要求,是极其无用,又极其不合理。 是以,陆落判断柏兮还有后招,他不是简单想让陆落和颜浧退亲。 退亲,根本不是搅散陆落和颜浧的釜底抽薪方法,柏兮不会这样幼稚。 “他抹去我爱女的记忆,授她邪术,让她入了孔雀河流派……” 陆落突然想起了她师父这段话。 前世的柏兮,是先将落落的记忆抹去,让其忠心耿耿。 他会不会也这样对颜浧? 颜浧一开始钟情于陆落,陆落觉得他很轻率而粗莽,谁知道有没有她师父从中相帮的缘故? 陆落对感情很悲观,她没有让男人一见钟情的资本,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也偷偷想过:“颜浧那么绝情,他却喜欢我,是不是师父给他下了降头?” 毕竟颜浧连前世的术法都想不起,怎么单单想起了前世的爱人? 就像陆落,她天生有玄学方面的天赋,但是她记不起她的爱情。 玄学,比爱情更深刻,那才是映在骨子里的,几辈子都忘不了。 师父不承认给颜浧施咒,陆落也就不敢当面去怀疑,惹得师父不快。 她还是会忍不住揣度,师父到底有没有给颜浧下什么阵法,让颜浧鬼迷心窍,从而对陆落着迷。 如今柏兮逼迫颜家退亲,陆落这种预感就涌上了心头。 她害怕了! 她害怕颜浧一睁开眼。就不记得她了。 “柏兮将退亲视为一劳永逸的办法,那么醒过来的颜浧,肯定会有很大的变故。”陆落的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 柏兮的行为,是陆落害怕的理由。 猜到了这里,陆落绝不同意退亲。 她知道颜家二老爷开始替颜浧写退婚书了。 “……把侯爷的私章给我!”陆落找到了颜浧身边的大管事季南浦。 季南浦也是军士,从前在颜浧军中做书记官,今年五十出头了。身体不太好。 他跟着颜浧回京之后。就在颜浧府里做大管事,颜浧的私库房和私章,都交给季南浦保管。 “不行的。陆姑娘,侯爷吩咐过,他的私章除了属下和侯爷本人,决不能给第三人。您若是需要。得问过侯爷。”季南浦道。 颜浧府里,都是军士。他们虽然改口不再称呼颜浧为将军,而仍是自称“属下”,而不是“老奴”。 “你绝不给其他人?”陆落反问他,“如果永熹侯府的世子要呢?” 季南浦道:“姑娘放心。下属知道分寸。姑娘和侯爷亲密,远胜过永熹侯府。若是姑娘拿不到的东西,其他人也绝不可能拿到。” “那好。你不能给任何人。”陆落道,“我也信任你。” 季南浦道是。感激陆落没有刁难他。 颜浧被救回来,已经六个时辰了,冯太医的符水喝下去,颜浧没有像水长宁那样渐渐退亲青黑色。 水长宁被阵法反噬,导致天地间混乱的阴煞入体,时间很短,很快就请了冯太医。 颜浧却在树林里耽误了一天多。 陆落没有放弃,让冯太医继续给颜浧诊治,而陆落自己,去求了她的叔公。 “我不能退亲!”陆落对叔公道。 闻乐喜谲滟的容颜阴沉着,愤怒道:“落儿,你放心,叔公没死,谁也不能欺负你!” “……叔公,我并不是厚脸皮,非要赖着颜家。若是颜浧要退亲,我肯定答应。可现在颜浧生死未卜,颜家轻信了柏兮的话,想要毁掉颜浧的婚姻,我不能任由他们。”陆落道。 闻乐喜宠溺外孙女,说:“应天府的府尹,乃是聂家的门生,我派人去说句话,许府尹会斟酌轻重!” 陆落轻轻颔首。 “落儿,你脸色这么难看,多久不曾睡了?”闻乐喜见陆落要走,立马喊住了她。 他是气急了,又因陆落肌肤白皙,她脸色苍白,闻乐喜现在才留心到。 想到她此刻的煎熬,闻乐喜更是心疼极了。 “好几天了……”陆落道。 她疲倦到了极点。 可是她睡不着。 她守在颜浧身边,洀洀派人送了参汤给她,陆落喝了几口之后,趴在颜浧床边睡了不足两刻,就清醒了。 “坐下,吃些东西,休息片刻再去!”闻乐喜道。 闻乐喜让人收拾了柔软的铺盖,熏得暖暖的,又熬了燕窝,让陆落吃些饭菜,再喝一盏燕窝。 陆落知道,颜浧一时半刻也醒不了,接下来几天会更加难捱,她就答应了。 吃了东西,用热水净面,陆落的困意上来了。 临睡之前,她打着哈欠,努力睁开眼帘:“叔公,毓善坊有个我的朋友,他也昏迷不醒,我派了丫鬟去看,丫鬟还没有回来,你再派个人,去帮我打听下。” 陆落还牵挂着水长宁。 水长宁是因陆落而受到了反噬。 “好,我马上叫人去。”闻乐喜替她掖了掖被角。 在叔公的府上,就如同自家,陆落安稳睡了觉。 这一觉她睡得踏实又安稳,好似睡了很漫长的时光,其实堪堪一个时辰。 陆落年纪小,素来又健康,偶然的熬夜于她无妨。 她匆忙坐起来,要去看颜浧。 满天的大雪昨日就停了,今日放晴。三寸日光,金灿灿从半卷的纱幔里透进来,映上了帘钩,金钩熠熠。 窗外的梅花树,在初雪的午后并未盛放,翠嫩的小花苞点缀着虬枝的单调。 满树的雪,晶莹透明,已经沉甸甸的,冻得结实,腊梅枝桠低垂了头,似相依呢喃,喁喁情话。 陆落穿了衣裳,不等丫鬟服侍,自己随意挽了头发,穿红披风,准备出门。 闻乐喜来了。 “叔公,忠武侯府有消息吗?”陆落迎上来,匆忙问道。 闻乐喜摇摇头。 颜浧还未醒。 陆落眼眸一黯。 “你的那位朋友,姓水的,他也没醒,不过他神色还好。”闻乐喜道。 陆落想到水长宁,就想到他拿出来的人鱼膏,陆落深深的惭愧起来。 他的人鱼膏,没有发挥到本应该的作用,反而被陆落浪费了。 水长宁的昏迷不醒,也让陆落担心。 “我去看看他。”陆落道。 她先去看了水长宁。 和颜浧那边的热闹不同,水长宁的院子小巧紧凑,萧条静谧。 陆落敲门,有护院来开门,他们都是颜浧的护院,上次陆落借到千衍家去的,如今有三四个人在水长宁这里照料。 第363章蚍蜉撼大树 陆落赶过来看水长宁。 水长宁未醒,他的小厮青末守在旁边。看到陆落,青末露出了嗔容。 青末想要说陆落几句,可想起主子之前的叮嘱,青末的话又咽了下去,梗住脖子不开口。 “……冯太医怎么说?”陆落望着病榻上的水长宁,心里沉甸甸的,内疚感似潮水涌上来。 水长宁脸色还好,只是像睡着了,唇色红润,退了青黑。 这点让陆落稍微安心些。 陆落第一次仔细看水长宁的脸,他的睫毛纤长浓密,比姑娘家的还要好看,像一把小扇子,静静收拢着。 陆落想起来,他的眼睛肯定很好看。 只是从前见到他,没怎么留意过他的容貌,只关心他的术法。 陆落的心头布满了层云,很重,透不过来气。 “冯太医说最迟明早会醒,若是醒不了,以后就不会再醒了。”青末说到这里,声音微哽,有点说不下去。 他很生气,都是因为陆落,老祖托付,水长宁才千里迢迢赶到了京师,想要帮衬陆落。 连保命的人鱼膏都给出去了,现在还生死未卜。 想到自家主子从出生就没享过福,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偏偏又遇到这等事! “陆姑娘,你不要再为难我家郎君了!”青末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豁出去了。对陆落道。 “……你知道我家郎君在江南有多少家业吗?那二十万两,还不够我们一天的周转。你以为郎君看重你的钱? 若不是你师父曾救过郎君,郎君为了报恩,岂能以命相搏? 陆姑娘,你也是术士,难道连孔雀河流派的宁墨谷也没听说过?你连这点见识也没有? 宁墨谷曾布阵屠城,用怨煞炼玄术。几乎毁了西域无数的城池。他的术法有多厉害,你不知道吗? 明明毫无胜算,你却还要去争,不过是不把我家郎君的命当命罢了。”青末说着,脸都涨红了。 陆落张口想解释,可话全部堵在嗓子里吧,半晌抽不出头绪来。 在玄术的行业里,陆落不过是井底之蛙。有人告诉她,外面的海洋极其宽阔。但陆落没见过,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宁墨谷真的那么厉害,她也不相信自己没法子对付他。 陆落拼了全力,她不肯相信她师父说她是蚍蜉。 现在…… “陆姑娘。等郎君醒了,您告诉他,让他回江南去,不可再与宁墨谷为敌,就当您大慈大悲了!”青末半为怨恨,半为苦求。 “好。”陆落立马应下了。 青末敌视陆落,陆落也帮不上忙。就毓善坊离开,去了颜家。 陆落的丫鬟还留在这里。 等到了忠武侯府,陆落直接去看了颜浧。 颜浧的脸色比陆落离开之前更差了,他的唇色乌青,脸上黑紫,像是中毒极深。 冯太医也急了,对颜家的人道:“老夫救不了,还是得赶紧请个高道或高僧,否则侯爷性命堪忧。” 颜家的人请柏兮出手。 柏兮一定要退婚书,否则颜浧将来还是会被反噬。不能彻底根治颜浧,等于砸了柏兮自己的招牌,他不做这种事。 他要维护自己术士的名声,这无可厚非,颜家人能理解。 “许府尹说,当初的婚书是忠武侯的私章,要咱们拿了忠武侯在私章去,才能盖上公章。”颜家的下人拿了退婚书去衙门,被退了回来,回禀道。 老侯爷和二老爷知道是闻乐喜在阻挠,很生气。 颜家不是没法子对付闻乐喜,只是没工夫等了。 颜浧等不起。 颜浧虽然不孝顺,老侯爷和二老爷却不能见死不救。 颜家不得不承认,颜浧这个名震天下的武将,给颜家的势力添了大多一臂助力! 若是颜浧死了,颜家也要折了一臂。 不管是感情上,还是从政治上考虑,他们都要救颜浧。 家族的荣耀重于一切,婚是肯定要退的。 “请太皇太后下懿旨吧!”老侯爷道,“许府尹是聂家的人,总不能杀了他。闻乐喜打了招呼,许府尹会偏袒他,拖下去对三郎不利。” 柏兮说,过了五天,颜浧哪怕醒过来也是个废人。 而颜家想要扳倒许府尹,不是一朝一夕的,许府尹背后靠着闻乐喜和聂太后的娘家! 颜家想走捷径,就直接请太皇太后下懿旨,退了陆落的婚事。 太皇太后依靠外戚,同时又忌惮他们。 她没有立马答应颜家的请求,而是去打听此事的缘由。 太皇太后也不想和闻乐喜作对。 太皇太后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年纪越大,越是想过太平日子。 皇帝是她至亲的孙儿,太皇太后很疼他;而她的儿媳妇聂太后本分温顺,目前和太皇太后没有太大的冲突,彼此相安无事。 太皇太后也没几年的活头,从未想过让楚王去取代小皇帝,所以她不想扳倒聂家,不想掌控朝政,她只想安稳度过自己的晚年。 她想要和平。 年轻的时候斗了半辈子,不就是为了到老能尊享富贵吗? 如今,她都有了,还求什么?她一把年纪了,不想折腾。 一旦她得罪了闻乐喜,跟儿媳妇撕破了脸,以后免不得每日都要争斗。 太皇太后打算弄清楚前因后果,若是陆落没有大错,她就不打算帮颜家了。 没意义,那样都是为了颜家,而不是为了她自己。 “……忠武侯昏迷不醒。”太皇太后派人去打听,就知道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颜浧的性格,是只猎豹,狡猾又凶狠。他是皇帝的老师,更是声望显赫的武将,朝中威望极高。 太皇太后更不想和颜浧撕破脸。 “等忠武侯醒了,再说退亲不退亲的话!”太皇太后道。 她拒绝了颜家。 颜家惊讶之余,也很是生气。 病榻上的颜浧,脸色则越来越差。 柏兮慢悠悠等着,陆落则等不下去了。 “我要试一试,最后一次,否则我不甘心!”陆落想。 “我要布阵!”陆落对颜浧的护院和颜家众人道,“请你们都出去,不要打扰。” 她要自己救颜浧,让颜浧醒过来。 曾经在梦里,倚竹也是这样,陆落想用玄襄阵救她。 最后失败了。 可那是梦里。 这次,陆落也真正试一次。 她和颜浧的命,不能交给任何人,她要撼一次大树! 最后一次。 第364章布阵 《六仪籍志》上有个阵法叫玄襄阵,可以“消无妄之灾、度难人脱苦、修无尽寿命”,最符合颜浧此刻的情况。 陆落要替他“借寿”。 借寿,其实是将陆落自己的寿命,转借给颜浧,因为陆落肯定要受到极大的反噬。 哪怕不成功,陆落也可能遭遇反噬的侵害。 饶是如此,陆落还是要试,这是她最后的挣扎了。 玄襄阵要用的法器很多。 在玄术里,要用法器多的阵法,反而是容易的。越是简单的阵法,越是需要法器众多,用法器来堆砌。 玄襄阵就需要四千零九十六样法器! “去替我买葫芦,要四千零九十六样,全部要铜制的,四个时辰之内办好!”陆落对忠武侯的管事季南浦道。 在梦里,陆落是让自家的小厮去买葫芦,结果他们花了一整天才买齐。现在,她是吩咐忠武侯府的人,他们绝对能在四个时辰内办妥。 “……你去趟公公的府里,就说我需要钦天监术士的帮忙,有多少人就来多少人!”陆落又对自己的丫鬟书破道。 书破知晓紧急,很匆忙去了。 不到两个时辰,颜家的人把葫芦买了回来,全是铜制的,有大有小。大的个头等于真实的葫芦,和木瓜差不离的个头;小的如花生,精致玲珑。 闻乐喜也从钦天监借了九名术士,送到了忠武侯府。 “这是要做什么?” “如此声势浩大,是要闹出大动静?” 柏兮也听闻了。 他悠闲踱步到了忠武侯府时,陆落正在教九名术士画符咒。 满地朱砂和黄符,已经画了不少。 如此声势浩大。肯定是要画出四千多章符咒,作为布阵的法器。 嗯,玄襄阵! 柏兮唇角微挑,深邃里的眸子有点暖色:不错,她还记得玄襄阵,总归没辜负他的期望。 只是,有什么用呢? 柏兮微微摇头。 好似捕捉老鼠的猫儿。柏兮也乐意见到他的猎物在临死前的挣扎。很是有趣,其乐融融的。 “可要我帮你?”柏兮笑道,“你就不用如此辛苦了。你也许不记得。这个阵法是很难成功的。” 陆落不理会他。 其他的术士很好奇柏兮,似乎听说过他的名头,对他格外敬重,亦或者不着痕迹打量他。 术士此行也讲究资历。只是柏兮的术法惊才绝艳,早已超脱众人对术法的理解。所以他们很尊重柏兮。 “来人,请他出去!”陆落愤怒。 她很疲倦,故而情绪掌控没那么妥善。看到柏兮,陆落火冒三丈。当场发作。 柏兮微笑,对陆落的怒火不以为意,笑道:“别着急。你慢慢画,反正也没用……” 说罢。他转身走了,还很贴心替陆落关上了门。 陆落深吸一口气,不愿意被柏兮扰乱情绪。 他们忙了两个时辰,将四千多章符咒全部画好了。 接下来,陆落花了半个时辰,每一张都要检查,争取没有漏洞。 陆落自己有一百多件法器,她也全部拿了过来。 “我现在布阵,你们都要小心看守。”陆落喊了护院。 这次,陆落以自己为中宫,她以自己的“寿命”,为颜浧“借命”。 玄襄阵要在八个方位,布上八个中阵;每个中阵,又有八个小阵;每个小阵,需要八个方位定局。 一共要四千零九十六件法器。 陆落这次不再假以人手,她需得亲自将“玄襄阵”一个个布上。 “她在忙什么,这样会耽误三哥的病情!”颜家的四郎不理解,对此很不赞同。 “她已经折腾了大半天,到底有用没用啊?”颜家其他人也好奇。 洀洀担心极了,跑到外院来看。 “我三嫂在做什么?”洀洀焦虑问总管事季南浦。 季南浦道:“陆姑娘在布阵。” 洀洀不肯再走了,非要留在这边。 等陆落的玄襄阵布好,距颜浧被找回来,已经三天了。 也就是说,若柏兮没有撒谎,颜浧只剩下两天的机会了。 颜浧的脸色越来越黑,身子也有点僵,颜府都吓坏了。 “三郎的私章呢?”二老爷逼问总管事季南浦,“把三郎的私章给我!” “世子爷,恕属下无能,将军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他的私章不能给任何人,否则军法从事!”季南浦板正了面孔,严肃对二老爷道。 这些兵油子,并不怎么怕京里的权贵,不卑不亢的,让二老爷也没法子。 二老爷威逼不成,就开始劝诫。 他劝了很多次,季南浦都不给,说颜浧不同意退亲。 二老爷恨不能将这厮杀了! 季南浦也是顶住了极大的压力,站在陆落这边的。 陆落把阵法布起来,季南浦很高兴,以为颜浧有救了。 颜浧对陆落的情分,只有季南浦知道。若是季南浦把私章交出去,颜浧醒过来,还是要再把陆落娶回来,甚至骂季南浦一顿。 没有必要! “这个阵法,应该有用吧?”布阵的第二天,季南浦感觉空气比昨天浓稠,似起了雾。 可出了侯府,又没有雾气。 季南浦五十多岁的人了,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厉害的术士,心里讶然。 陆落自己坐在阵眼里,牵动阵法,她的神色也不好,脸苍白如雪。 她好似很痛苦。 阵法里的灵气越来越足,但天气素来要阴阳调和,陆落把阳气都抽过来,让阴煞驱散,就破坏了平衡。 平衡被破坏之后,人是很不舒服的。 季南浦不太明白,也帮不上忙,他急匆匆去了颜浧的屋子里。 颜家的老夫人和诸位夫人、以及方家的老太太,都来看颜浧了,坐在这边不肯离开。 她们也觉得空气有异。 可颜浧的脸色,更加难堪了,黝黑中发出了灰白,像铅色,像死了几天被挖出去。 要不是他还有气息,季南浦真以为…… “这可不行,三郎的气色来越来差了,这个陆五娘,她到底要做什么!”老夫人急了。 没人敢劝,因为颜浧的确很糟糕。 他黝黑带铅色的面容,吓坏了众人,包括季南浦。 “季南浦,你别跟陆五娘胡闹,你瞧瞧三郎!”二老爷再次骂季南浦。 柏兮也说:“还有五个时辰了,一旦陆五娘的法器毁了一半,忠武侯就再也没救了。” 季南浦不懂这话。 很快,他就懂了。 玄襄阵里的铜制葫芦,包括陆落自己的法器,开始震裂。 季南浦脸色大变! 铜制的法器无故碎裂,多么可怕,季南浦突然不再相信陆落了! 第365章以命换命 (若心和氏璧+) 柏兮能预料到玄襄阵的失败,陆落的本事不济,她没这个能耐。 从第一件法器碎裂开始,颜家众人就慌了。 柏兮微笑,心中很笃定。 忠武侯府的确气氛诡异。 “她这是……这是招了什么鬼到家里?”颜家从老侯爷到丫鬟小厮们,全吓坏了。 铜制的法器,一件件碎裂,跟鸡蛋壳一样! 现在碎的法器,接下来应该是人了吧? 他们的皮肉和骨头,可没有铜器结实,到时候岂不是让他们尸骨无存? “快把她的东西都摘下来!”颜浧的亲兄弟颜四郎厉喝,要亲自去动手。 结果他一靠近那些铜葫芦,立马似被什么击中,昏倒在地。 众人惊惶。 颜家全部乱了套,几位夫人和奶奶甚至要逃走,更多的人是回到了永熹侯府,绝不敢再到对门去。 忠武侯府这边,除了洀洀,全是军士,他们的担惊受怕,比内眷要轻些,将昏倒在地的颜四郎送回去之后,没有人敢再碰法器,个个敬而远之。 洀洀也急哭了,不知到底什么缘故。 方家的人,被陆落以清场的名义赶走了,闻氏也回家了,没人安慰洀洀。 “侯爷脸上,铅色越来越重了。”有个护院很担心,急忙找到了总管事季南浦,“季大管事,您不能任由陆姑娘胡闹!” “季大管事,去和永熹侯商量,快让柏兮来救侯爷。” “府上不对劲,我们喘不过气来,陆姑娘要害死我们!” 季南浦浓眉紧蹙。 他心里已经起了犹豫。此刻更是坐立不住,他先去看了颜浧,果然见颜浧越发不行了,他去看阵眼中的陆落。 四周的法器,足足有四千多件,接二连三的碎,碎裂声清脆震耳。像放炮仗。 季南浦也透不过气。 府上的阴气全部陆落赶走了。只剩下阳气。阳气过多,会导致人心里愤怒失常,情绪暴躁易怒。 季南浦也觉得很生气。他的呼吸不顺畅,急匆匆去找陆落。 看到陆落,季南浦差点双足绵软,跌倒在地。 阵法中的陆落。她已经控制不住了玄襄阵了,身子似筛糠。不停的发抖。 最可怕的是,陆落紧阖着眼睛在流血。 殷虹的血,顺着她的眼角,滴落在她的衣襟上。氤氲开来,似一朵朵秾艳的话,妖娆烈艳。阴森可怖。 陆落独坐阵中,她的模样也变得可怕。脸色早已从苍白,变成了青灰,如今也布上了铅色。 季南浦着实受不了了,他的决心彻底动摇了,不能任由陆落把颜浧的命赔进去,他立马拿了颜浧的私章,去了永熹侯府。 “……老侯爷,老夫人,快派人去看看陆姑娘和我们将军吧,陆姑娘是疯了。”季南浦大惊失色。 这位五十来岁的老管事,向来沉稳内敛,这么手足无措,还是头一回。 颜家二老爷接过了颜浧的私章,盖在了退婚书上,递给柏兮看。 柏兮颔首,步履匆忙去了颜家。 “陆姑娘的眼睛……她的眼睛在滴血……”季南浦告诉柏兮。 柏兮脚步一顿。 从头到尾,柏兮都很淡然,胸有成竹不紧不慢,等着颜浧的下属去求他。 听到季南浦这话,柏兮的拳头紧紧攥了下,一改之前的清冷,薄唇紧紧抿了起来,满脸不悦,他立马阔步去找陆落。 等柏兮看到陆落的时候,陆落已经晕倒在地。 她是先眼睛流血,而后是鼻子、嘴巴、耳朵,七窍都在流血。 倒在血泊中的陆落,似一朵枯干的花毫,毫无生机。 柏兮再也忍不住,上前将她抱了起来。他大手一挥,数张符咒祭出,缓缓燃烧起来。 玄襄阵里的所有法器,应声而裂。 侯府一阵阵巨响,比鞭炮动静更大。 柏兮彻底毁了陆落的阵法,减轻了陆落被反噬的痛苦。 他抱着陆落,大步流星出门。 “柏神仙,我家侯爷如何了,您要去哪里?”季南浦住在身后问。 柏兮不语,将陆落放到了门口的马车上,自己驭车而且。 “柏神仙?”忠武侯府和永熹侯府的人都要去追。 柏兮的马车,飞速奔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侯爷醒了!”有个小厮急匆匆出来报信。 这下子,再也没人管柏兮和陆落的去向了,所有人都去看颜浧。 柏兮也隐约听到了这句。 颜浧醒了! 柏兮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让马更疯狂往前奔走。 柏兮满腹怨恨与恼怒:陆落这个疯子,她明知道玄襄阵的续命危害极大。她能替颜浧借到多少命,自己就要受更多的反噬。 她只是用自己的命,换颜浧的命! 柏兮的一颗心,几乎要炸裂,他愤怒到了极点,他恨死了陆落。 陆落从未相信过柏兮,只有她是对的,柏兮没打算放过颜浧。他没想过救颜浧,不过是逗颜家的人玩玩罢了。 可怜的凡夫俗子,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只有陆落明白,想要什么,只能用自己的命去拼,而不是依靠旁人。 柏兮给颜浧布阵,他当然可以唤醒颜浧。 等颜浧醒过来,就不仅仅是失忆,而是变成一个痴傻的、忠诚的狗,会跟着柏兮。 到时候,柏兮用要一根绳子,套着他的脖子玩,把他当狗养着玩。 这可不怪柏兮,颜浧应该有本事反抗的,他反抗不了,就活该被柏兮捉弄。 这是颜浧的无能。 “是陆五娘反噬他的。”柏兮还会把一切都推给陆落。 颜家决不能轻饶陆落,陆落以后再也无立锥之地。别是作为术士,就是作为一个人,她也活不下去。 颜家和方家绝不会放过她。 柏兮要把陆落逼到绝境,让她知道反抗的下场。 柏兮当然可以直接毁了颜浧、毁了陆落,可是有什么意思? 他要的是陆落受到教训,让她明白到底要跟着谁,让她经历过绝望,才能知道柏兮是唯一可以依靠的。 所以柏兮折腾了这么一圈。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可惜,这一切的美好筹划,全部陆落打乱了。 当她布起了玄襄阵,柏兮也大意了,他压根儿没想到陆落是打算用命去换的,他还以为她只是尽力而为。 她不是尽力,她是拼命! “颜浧的智力是保住了,记忆应该保住了绝大部分。” 陆落的拼命,等于救了颜浧一命,让颜浧避免成为柏兮的玩物。 柏兮恨她打断了自己的计划,恨自己轻瞧了她,更恨她从未为了他这么拼过! 比起恩情,他给陆落的,远胜过颜浧给她的! 不平衡的刺痛,让柏兮几乎抓狂。 他想把陆落的皮剥下来,挂在墙上。 饶是恨成这样,他还是寻了块风水宝地,先替她保命要紧! 不能让她死了。 她死了,又不知道几百年才能投胎,柏兮这满腹的恨,再也化不去了! 活着,才能慢慢折磨她。 第366章柏兮的得意 陆落醒过来,闻到了清香,是阳光晒过了草地的气息。 她也听到了潺潺水流。 温暖、清甜,好像到了春意盎然的早春,午后踏青的河边。 陆落动了下,不知从身体哪个角落,传来刺痛,席卷了她全身,她下意识缩住了身子,发出轻微的低吟。 眼前黑蒙蒙的,陆落摸到了布,裹住了她的眼睛。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陆落既想把眼睛上的布摘开,看看自己是否瞎了,却又害怕毁了治疗,真把眼睛弄瞎。 “醒了?”居高临下的声音,毫无温暖和煦,似凛冬的霜,覆盖了下来。 “柏兮?”陆落一惊。 她想起来了,阵法到了后面,陆落自己失控了。她若是停下来,阵法给颜浧的续命功亏一篑,颜浧未必就能醒。 若是她坚持,她的寿命就要全部被反噬,她要死在阵中。 陆落毫不犹豫选择了保护颜浧。 后来她眼睛剧痛流血,再后来鼻子和耳朵也流血,她是知道的。 阵法九成是要成功了,陆落的五脏六腑都像着火了,她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后面,她就人事不知了。 她还以为在自己家。 “这是哪儿?”陆落惊慌问,“颜浧呢?” 柏兮不答。 陆落惶然,想要去摘开眼睛上的遮物,弄清楚此前的状况。 柏兮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他十指冰凉枯瘦,像寒铁般,烦躁斥道:“不要动,你眼睛还要不要?” 陆落果然不动。 吃惊归吃惊,陆落很担心自己的眼睛。 柏兮的怒意稍减。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嫌弃道:“你要是瞎了,我还要你何用?” 这话,陆落听着不对劲。 要她? 难道她没瞎,他就不打算送她回家了吗? 这里,绝不是陆府,也不是忠武侯府。 京师是初冬。盛雪之后的空气干燥寒冷。哪怕是烧了地龙的屋子,也带着窒闷。 而此刻陆落所在的地方,湿润温暖。有馥郁花香,也有青草甘甜。 陆落心里一怔:她先按兵不动! 她看不见,但是思路已经从混沌中清晰起来,理清楚了前因后果。 “饿吗?”柏兮站起了身子。声音从陆落的头顶飘过来,不似先前的冰凉。带着悯人的慈悲,像主人问宠物猫。 陆落浑身都疼,眼睛看不见,嗓子里干得冒烟。 此情此景。她绝无心绪吃饭的,但是她很饿。 柏兮一提,她只感觉胃全搅在一起。隐隐作疼。 “我应该是昏睡了好几天。”陆落自己解释自己的异样,然后扬起脸。道,“我饿了!” 柏兮轻轻哼了声,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轻蔑。 片刻之后,他重新回到了陆落身边。 谷物的醇香,带着暖意,飘入了陆落的鼻端,搅动了她的胃,她下意识咽了口水。 “来,端着喝!”柏兮将碗塞到了陆落手里。 温热的碗,暖暖的触觉从掌心一直延伸到了陆落的心田,她舒服叹了口气。 她摸索着,缓缓将碗送到了自己的唇边。 碗里是白米粥,但是柏兮放了盐。 京里不这样做白米粥,柏兮可能是从西边带过来的习惯。 白米粥放了盐,格外的鲜美。 有点烫,陆落一开始喝得很慢,后来就迫不及待,恨不能全部倒在胃里。 一碗喝完,她的胃只填了个角落。 “还要!”陆落把碗往前一伸。 柏兮很安静,没有出言讽刺她,很快又端了一碗给她。 陆落一连喝了三碗,又说:“我还要!” “已经没有了,你个饭桶!”柏兮不悦。 饶是这么说,他后来还是端了半碗给陆落。 那半碗应该是他的。 陆落把这顿的口粮全吃完了。 柏兮饿着肚子,十分不开心。 并不是没有粮食,而是柏兮不愿意做,他只爱白粥,其他的美食与他是无益的。 每顿的白米粥,也是定量的。 好在阳光温暖,照在身上暖融,似批了件金灿华丽的锦裘,让柏兮心情好转。 他把陆落拉出来,让她坐到了院子里的藤椅上,方才只是阳光从窗口照在床上。 陆落感觉眼前更亮了些,甚至能模模糊糊看清轮廓。 她没有瞎,只是眼睛受伤了。 “柏兮,我变成这样,你是不是特别高兴?把我们害得这样惨,你是很有成就感,对吗?”陆落问柏兮。 柏兮伸手,轻轻拨了下她的头发。 他似乎很好奇,从她的发梢仔细看。 良久,他才回答陆落:“这就叫惨?你从未见识过惨!我不高兴,我想让你更惨,最后瞎了、残了,断手断脚,肌肤生疮,在乞丐窝里发烂发臭。” 陆落沉默了下。 “……若不是你最后出现,及时破坏了我的阵法,我现在已经死了,对吗?”陆落轻轻扬脸,问柏兮。 陆落知道,她现在还活着,是柏兮最后救了她。 她在那个瞬间,是没有多想的,的确只想救活了颜浧,命都准备填进去的。 除了柏兮,其他人毁不了那个阵法,也救不了她。 她还活着,因为柏兮没想过要她死。 她的眼睛被蒙住了,柏兮仍是觉得被她的目光盯住,心里一讪。 讪讪之后,柏兮很恼怒,有点被揭穿的尴尬:“你死了多痛快,两腿一蹬万事皆休。活着才难受,我要叫你活得生不如死。” “恶毒。”陆落喟然道,“我怎么这样倒霉,遇到你这种人!唉,咱们什么时候再吃饭?” 陆落又饿了。 柏兮气极,狠狠在她头上敲了一爆栗:“饿死你!” 柏兮是不打算给她饭吃的。 后来柏兮又想,她现在受伤了,头发不对劲,压根有点发灰,不给她补补,真死了怎么办? 死多便宜她啊! 她这种人,就该生不如死,不受点折磨都不知道疾苦。 于是,他一改之前的清淡,亲自下灶台,熬了一大锅炖羊肉给她,柏兮记得她喜欢吃羊肉。 只是,山庄里有新鲜的羊肉,却没有香料,炖出来就很腥膻。 柏兮吃惯了,他不怕,陆落估计不爱吃。 想到这里,他又出去,挖了两棵野生的姜回来。 黄昏的时候,柏兮将羊肉炖烂了,咕噜噜一大锅,端到了院子里。 落日斜晖很绮丽,陆落被柏兮用黑布蒙住了眼睛,她无所事事躺在藤椅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睡了,还是想心思。 璀璨的晚霞似流锦,笼罩着她的周身,她像只乖巧的猫,微微蜷缩在身子。 柏兮心绪微闪,这一幕勾起了他的记忆,往事触及心田,他心里蓦然发涩。 “吃饭!”他恨恨将锅顿在石桌上,发出一声巨响,溅了满桌的汤。 陆落也被他的声音和这巨响惊醒。 第367章试探 陆落眼睛看不见,对于普通人而言,她都是弱者,何况对柏兮? 当自己处于弱势时,首先不能惊慌失措,不能徒然挣扎,要沉下心,搞清楚状况,找到方法,再想出路。 虽然陆落满心的焦虑,颜浧如何了,她母亲怎样,和颜家的婚事是什么结果,都叫她牵肠挂肚,但是她表现得若无其事。 她尽可能的吃喝,调养自己,恢复体力。 她现在身上疼,不知道是哪里伤了,她很虚弱。 等机会成熟了,她能有力气去跑。 柏兮煮了一锅羊肉给陆落。 “拿去!”柏兮用碗盛出来,用力顿在石桌上,很愤怒的样子。 陆落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生气。 她也懒得管,胃里的馋虫全起来了,她小心翼翼往桌面上探,去摸那碗汤。 柏兮刚才放锅的时候,撒了满桌的汤,陆落抹了一手的濡湿,油腻腻的。 她不在乎,全心全意贪着那碗汤。 捧在掌心的时候,有点烫,复又放下。 陆落也摸到了碗里的勺子。 她从碗底而起,挖出一块羊肉,半勺汤,小心翼翼往嘴里送。 羊肉炖得糜软,入口即化,汤浓脂软,鲜而不膻,香味浓郁。 “好吃!”陆落扬了扬唇,开心道。 柏兮唇角忍不住微翘,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屑:没出息,就知道吃!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关心颜浧的死活吗,不是应该吵闹着要回家吗? 她居然只想着吃! 太没用了,随便一个人就能把她捡回去。 想到这里。柏兮更是不快。他气死了,陆落太没本事了,怎么能有资格跟随他? 他悻悻坐到了陆落对面,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好几次把汤汁弄到了衣襟上,有点发愣。 她唇边沾了汤汁,柏兮下意识伸手。替她擦了下唇角。 擦完了。他自己又不开心,狠狠在衣襟上擦手,嫌弃极了。 “再要一碗。”陆落吃完了。咧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将碗递给了柏兮。 柏兮重新盛了一碗给她。 她吃得在脏兮兮的,真可笑。柏兮讨厌极了。不想她再弄得满身汤水,说:“我喂你!” 柏兮语气似呵斥。陆落愣了下。 陆落担心柏兮不给她吃,就点点头。 他一勺子一勺子喂她,陆落一口一口吃着。 “……我吃饱了。”陆落吃了第二碗,对柏兮道。“还剩下多少?剩下的别倒了,留着我明早吃。” “我还没吃!”柏兮咬牙切齿。 陆落不仅没用,还自私。 “那你吃啊。吃完了剩下的,记得留着。这个真好吃,比白粥好吃百倍。”陆落道。 柏兮冷哼。 后来,他打了热水给陆落擦脸,又脱她的外衣。 她衣裳上全是油水,柏兮想给她换一件新的。 陆落一动不动,任由他脱了。 “你这样轻浮?”她的不反抗,也惹得柏兮生气,他蹙眉,“谁都可以替你宽衣解带?” “你不是要给我换衣裳吗?”陆落道,“又没别人,衣裳又脏了。你还换不换了?” 柏兮气得半死。 陆落的外衣脏乱不堪,除了今天的汤汁,还有之前的血污,早已不成样子,又脏又皱巴巴的。 脱下来之后,柏兮看到了她月白色的中衣,以及中衣里头隐约的肚兜,微丰的起伏。 她曾经是他的妻,他看过无数次她的身子,和前世一样,她几乎没什么变化。 柏兮还记得自己最后是从哪里捅进去的,不知道她转世的时候,那个地方留疤了没有? 他想看看,又觉得不妥当,她肯定以为自己垂涎她的美色呢。 柏兮不想给陆落自得的资本,她会以为柏兮喜欢她。 她想得美! 柏兮撇撇嘴,冷哼一声,他才不在乎,陆落跟豆芽菜似的,柏兮压根儿不惦记她这小身板。 脱下外衣之后,柏兮寻了件自己的直裰,给陆落套上。 衣裳很宽大,陆落穿上有点沐猴而冠,可笑之余,也挺有趣的。 柏兮就当养了只猴子。 到了半夜,他给陆落解开了眼睛上的纱布。 “我把屋子里的灯都关了,不会有光刺痛你的眼睛。你睁开看看,能看到什么吗?”柏兮问。 陆落依言,缓缓睁开眼。 屋子里黢黑,陆落什么也看不见。睁开不过一瞬,她的眼睛酸疼难当,使劲流眼泪。 她又赶紧闭上。 “怎样?”柏兮问她。 陆落摇摇头:“不行,很疼。” “那闭上吧。”柏兮道。 而后,柏兮闻了下陆落的头发,很憎恶说:“头馊了,难闻死了。” 他按住了陆落的脑袋,愣是给她洗了个头。 皂角很清淡,夜风有荼蘼的幽香,混合着热水的蒸汽,熏甜温暖。 柏兮替陆落洗头之后,又仔细给她擦干净头发。 他重新帮陆落用了药,将眼睛遮起来,免得光线再次刺伤它。 而后,他替陆落梳头。 他的手指偶然代替梳子,在她青丝间游走,只感觉她的发丝柔软凉滑,似上等的青稠,缓缓舒展。 “柏兮,这是哪里?”陆落突然问。 柏兮不语。 “……柏兮,我娘派人找我了吗?”陆落又问。 她察觉到了柏兮对她的善意,于是她大胆试探着。 柏兮一眼就能识破她这点小心思,冷冷问:“怎么,吃饱了闲操心?要不,从明日起,饿你几天?” “别别!”陆落立马道,“我每次用完术法,都饿得要死,这次也一样。若是平常,我也不求你,这次你不能饿我!你饿着我,还不如杀了我!” 柏兮的眼睛,忍无可忍的弯了下。他快速收敛笑容,装作若无其事,虽然陆落看不见。 他仔细替她梳好了头发,然后把她牵到了床上。 他出去的时候,锁好了门。 柏兮从早上就没吃饭,这会子更饿了,他想起那半锅羊肉汤。 他有心热一碗,想到落落喜欢吃,柏兮也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做出这样的味道,也不知道明天的饭菜是否令她高兴,就留下了,自己另外熬了米粥。 他也留心陆落的动静,看看她是否想着夜里逃走。 令柏兮欣慰的是,陆落安静上床睡觉了,没有瞎折腾。 她多乖啊! 要一直这么乖,才讨人喜欢! 她乖乖的样子,柏兮就不讨厌她了,甚至快要忘了她前几天的反抗,也差点不记得她前几个月让丫鬟杀他的事。 他宁墨谷是神,从来不跟凡人一般见识! 第368章俘虏 陆落的日子很难捱。 吃得饱了,她仍是彻夜失眠,想到了母亲,想到了颜浧。 此刻,他们只怕心都要揉碎了。 她的眼睛之前睁开过一次,现在合上了也酸楚难当,流了半夜的泪水,浸湿了包裹着的布,越发不舒服。 陆落极力忍着。 心里却不怎么难过,她知道自己救了颜浧。 除了颜浧,她也想不到其他。 “得早点回去,还有一个月就是婚期了。”陆落到底太年轻了,沉不住气,心思稍微转到她的婚期上,她又浮躁。 柏兮不提任何事。 他会和陆落闲聊,说些外头的趣闻,比如他走过的山川湖泊、人文风情,说到高兴的地方,他甚至会笑。 他心情很好。 偶然,柏兮会看陆落的头发。 “我头发怎么办?”陆落问他。 昨晚,柏兮愣是给陆落洗了个头,让陆落心中不安,总感觉有事发生。 “无妨。”柏兮道,语气却带着不耐烦,他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这样喜怒无常! “……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回孔雀河,以后你诚心跟着我,我就教你术法。”柏兮道,认真筹划起将来。 陆落道:“我不去,我要回去成亲。” “若他死了呢?”柏兮冷哼。 “那我守寡。”陆落道,“女子要从一而终,我不可能跟旁人跑了,还无名无分。你若是愿意娶我,或者收我为徒。倒也另当别论。” “你想得倒美!”柏兮鼻息轻哼,“让你当个服侍我的小丫鬟,已经是给了你极大的体面。” 陆落不想跟他吵。 几句简单的试探,陆落就明白柏兮是不能轻易送她回去的,除非她能逼迫他。 眼睛都看不见,在哪里都不知,怎么逼迫? “要有耐心。狩猎都需要耐心。”陆落暗暗警告自己。 她能逃走的话。只有一次机会,陆落不能轻率浪费了机会。 柏兮给陆落做了好吃的,百无聊赖时。他也会抚琴给陆落听。 他的琴弹得很好,比陆落家的六娘弹得更好。 他的琴声,有清灵的孤独,调高时慷慨。曲变时凄凉。琴声袅袅胜似薄雾,在初冬的清晨缓缓流淌。 陆落伴随着他的琴声。逐渐进入了梦乡,数日的无法安眠得到了缓解。 陆落做了个很漫长的梦,她梦到了烟波流水的江南,小巷静谧。蜿蜒曲折伸向了远方。 青砖白瓦,小河潺潺,泼墨似的江南。田野阡陌错落,种了一茬茬青翠的水稻。风过,稻香满怀。 “师兄……”陆落听到自己,温柔缠绵喊着。 男子走在她前面,步履缓慢而沉稳,背影纤长挺拔。 他月色白色的衣衫,隐没在飘渺薄雾里,似一道难以捕捉的影痕。 他转过头来,陆落看到了柏兮。 她吓一跳,猛然醒过来。 耳边静籁,孤零零的,陆落心里发慌,仓皇伸手,想抓住点什么:“柏兮?柏兮,你人呢?” “睡醒了?”柏兮声音清冷,就在不远处回答陆落。 他弹了一个时辰的琴,手指发麻,刚停下陆落就醒了,让柏兮蹙眉不悦。 他知道陆落夜里睡不着,更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柏兮生气的是,陆落又蠢又自以为是,她还以为柏兮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可恨,一点用没有,心思叫人看得这样透彻! 他抚琴,助她安眠。见她真睡着了,呼吸均匀又轻盈,柏兮松了口气。 他坚持弹了一个时辰,手指都要断了,这刚停下,陆落就醒了,让柏兮一阵子好气。 难道以后都要他哄着她睡觉? 爱睡不睡! 他气哄哄锁了门,出去了一趟。 他这一趟出去了很长时间。 陆落一边留心外头的动静,一边摩挲着身边的一草一木,试图在心里画个轮廓。 她想睁眼,又怕毁了眼睛,就像个瞎子似的,把四处下都摸一遍。 偏偏她又是新瞎子,没经验,摸了一遍什么也没感觉出来。 天气是挺暖和的,潮湿温润,风吹在脸上,似绵柔的掌轻轻拂过。 陆落忐忑又无聊,坐回到了藤椅上。 柏兮这次出去,给陆落带了些安神的牛乳、人参与灵芝,还有她最爱吃的红豆菱粉糕。 虽然是俘虏,他却不虐待她。 “你出去多久了?”陆落又试探着问。 她无法感知时间。 “又想知道?”柏兮冷冷问,“你能不卖弄你的愚蠢吗?” 陆落想做什么,柏兮一清二楚。她被揭穿之后,笑了笑,露出洁白的小贝齿,像只狐狸。 柏兮的气又消了几分。 他拿了红豆糕,掰开小块逗她吃,跟逗猫一样。 陆落饿了,也没什么立场,张开嘴就吃了,吃得很欢快。 “这样多乖。”柏兮满意,“懂事才不会挨骂。” 陆落不语,吃了好几个糕点,填饱了肚子。 静下来无所事事,柏兮坐在旁边,好似在看书。 陆落也沉默想着心事。 柏兮猜测她在想颜浧,心中不虞,出声打断了她。 “……你的术法,是跟谁学的,这样半桶水?”柏兮问陆落。 陆落曾经是很有名气的风水师,她生活的年代,术法传承到了他们那一辈,只剩下零星的皮毛。 陆落曾以为,至少有一成剩下吧? 如今再见柏兮和她师父、甚至水长宁,陆落才觉得自己太乐观了。 能剩下百分之一,就很不错了。 “我太师父。”陆落道,“我太师父是玄学大师,我父亲学校请他作为客座教授,授建筑风水。 我父亲是建筑学的高材生,却得到了我太师父的器重,最后走上了建筑风水学的路子。 太师父很喜欢我,见我从小就天赋不凡,愿意传授我玄学,我从小就学,比较灵敏。” 柏兮听罢,微微蹙眉。 他自负活了几百年,还是听不懂陆落说的是哪朝的话。 什么建筑风水学,他没听过这门派。 “这是哪一世的记忆?”他问陆落。 陆落笑。 她开始跟柏兮讲述她曾经生活的世界。 陆落说话很慢,讲述也简单,柏兮却没有打断她。 柏兮没兴趣,他只是愿意听她说话罢了。 陆落说话的时候,柏兮会摸摸她的头发,像给宠物猫顺毛一样。 第369章逃跑的后果(青菜书虫子和氏璧+) 陆落告诉柏兮,她曾经很厉害,名声很大,大有玄学大师的气派,柏兮翻了个白眼,彻底失去了对她故事的兴趣。 胡扯么不是? “落落,不如我把你眼睛刺瞎了吧?”柏兮突然道,“这样,你就可以一直跟着我,一直这样乖。” 现在的光阴很安静,柏兮很喜欢这样识时务的陆落。 她处于弱势的时候,极其乖巧,很让柏兮满意。 陆落则大惊失色。她神色凄惶,猛地站起来就要逃走,结果踢到了石凳。 她踢得急促,石凳把她的脚趾踢裂了,血沁湿了雪白的袜,妖娆娇艳。 陆落疼得几乎要昏厥,跌倒在地,还是挣扎着想要逃,偏眼睛看不见。她急得不轻,慌忙中要摘下自己的眼布,寻条光明之径,拼死逃出去。 柏兮压住了她。 “你走开,你走开!”陆落从未信任过此人,在她眼里,柏兮就是条毒蛇。 风平浪静,不过是他在玩弄自己的猎物,随时都可能扑过来,将陆落杀死。 陆落是绷着心弦的。 听到他说要刺瞎她,陆落没有怀疑,他真做得出来。 对于柏兮而言,不是陆落越惨越好吗? 她使劲睁眼,要试图睁开眼,眼睛里触及透过黑布的稀薄光线,刺痛袭来,眼泪又不由自主涌出来。 “走开,混账东西。你不要拉着我!”陆落惊惶大呼,同时手脚并用。想要推到柏兮。 她挣扎中,几乎伤到了自己的眼睛。柏兮恼了,狠狠掴了她一巴掌。 重重的巴掌,打得陆落半边脸都麻木了。巴掌落下,一开始是一片木然的空白,半晌刺痛感才缓缓攀爬。席卷了半边面颊。牵动着头颅,整张脸的神经都在疼。 陆落耳朵里也嗡嗡的,被他打得有半晌的耳鸣。 柏兮修削的双手,紧紧箍住了她的两条胳膊,人压在她身上,他的呼吸粗重,气急败坏。 柏兮有心骂她,可看着她面颊上现出了五指红痕,清晰又红肿。有点刺痛他的眼。 柏兮是神,神如此行事,失了宽容和潇洒,不是柏兮的作风。 他感觉自己很委屈。为了这个蠢东西,没了自己的风度。 “我说笑的!”半晌,柏兮才冷哼道,“我要个瞎子做什么,丑得要死!我哪怕要养你,也要养个好看水灵的,你真当我会刺瞎你吗?” 陆落是当真了。否则她不会这样不顾一切的逃。 她多镇定自若,明知逃不掉,岂会做无用功? 唯一的解释,她害怕了,她在绝境中求生,一切的计谋都用不上,唯有拼尽全力。 她把柏兮想得如此不堪! 柏兮冷冷看着她,心头发闷。 “好了,不许胡闹。”柏兮闷声气了一阵子,弯腰将她抱起来。 他将陆落抱到了屋子里,先放下了厚重的窗户帘幕,遮住了光,屋子里全是漆黑,这才替她解开了眼睛上的布。 他用很柔软的丝帕,动作轻柔,擦拭她眼睛里的水雾:“闭好眼睛,别动,我给你上药。” 陆落方才的挣扎,知道自己的眼睛尚未痊愈,就不言语了,安静坐在那里。 柏兮的手指指端总是冰凉而干燥,他给陆落上药,似冰滑过,在陆落肌肤上留下了冷冷的烙印。 “柏兮,我害怕。”陆落声音虚弱空远,唇齿被柏兮那一巴掌打得发酸,她说话也混沌不清晰。 柏兮的手一顿。 “……怕什么?”柏兮继续替她上药,若无其事问道。 “我害怕你!”陆落道,“我有什么方法,能永远摆脱你?” 柏兮大怒。 他的手指,狠狠揉进了陆落的青丝里,抓住了她的发根,拉得她头皮都发麻了,整个人的头被她抬起来。 “你可以去死,因为我不会死。你死在了,不要再投胎,我就找不到你!”柏兮狠戾道,恨不能将她的头皮揭下来。 他一改之前的轻柔,用力替她将眼睛的布裹上。 怕光伤及她,柏兮用力裹了三四道。 而后,他揭开了帘幕,屋子里被淡光铺满。 柏兮转身,去拿了绳子,将陆落捆绑在椅子上。 他绑得很用力,几乎要将她的筋骨勒断。 陆落知道自己少不得被他折磨,一时间也心如死灰。 “我又逃不掉,你绑我做什么?”陆落被他绑得透不过来气。 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让她不痛快罢了。她明知道,还这样问。 陆落咬了咬牙。 柏兮却不答,紧紧将她绑起来。 而后,柏兮出去捣鼓了一阵子,约莫一刻钟再回来。 陆落闻到了药的气息。 “他要给我灌药吗?”陆落骇然。 自己被五花大绑,连挣扎也挣扎不开了。 柏兮走近她,缓缓蹲下来,开始脱她的鞋子。 陆落脚上一直在剧痛,她刚刚逃走的时候,把左脚大拇指给踢破了,血浸湿了鞋袜。 陆落倒吸一口凉气,疼得钻心。 柏兮不语,开始看她的脚。而后,他不知用了什么,在拔她残破的指甲。 陆落明知道,当指甲残破了,就要拔掉,否则会化脓,从而让她发高烧,可能会病逝。 但是没有麻醉剂,硬生生拔,也是要活活痛死她。 陆落终于明白柏兮为何要把她绑起来了,因为怕她太过于挣扎,他不能将她的指甲拔出来。 “柏兮,柏兮!”陆落的音腔都变了,“你送我回去,让大夫拔吧!” 她说话的空隙,柏兮一用力,已经将指甲整个拔了下来。 因为陆落光顾着紧张去了,反而没察觉到疼。 随后,疼痛才似潮水,铺天盖地席卷了她,她全身的每根筋骨都在颤栗。 她大口大口吸气,来抵触这疼痛,贝齿陷入了樱红的唇里,几乎将嘴唇咬破了。 她疼得哭,眼泪又涌出来。 生理的疼痛,是很难用理智去控制的,陆落大哭大叫。 “没出息!”柏兮轻蔑。 而后,他不顾她的疼痛,用粗盐水给她清洗伤口。 所谓伤口撒盐,又多疼只有陆落清楚。 陆落疼得全身痉挛,她身不由己的大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清洗,比拔指甲还要疼!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过一刻钟,陆落终于忍不住,疼得虚脱而昏厥了过去。 柏兮替她换药、包扎之后,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抱到她床上。 陆落满头满身的汗。 柏兮用帕子,细细擦她的脸。她脸上五指红痕犹存,柏兮心里就格外窒闷。 他不是后悔,陆落就是该打。 可他难受。 他俯身,轻轻在她面颊上,吻了下。 第370章天眼(天空已微蓝和氏璧+) 陆落眼睛看不见,脚趾甲受伤,她变得更加沉默了。 柏兮觉得她生气了。 她一生气,他更生气。 气急败坏,他也不忘给陆落做饭。 柏兮饭菜很简单,羊肉囫囵炖一锅,原汁原味,鲜美可口。 饶是如此,他也是累得够呛,平日里很少沾荤腥的他,闻久了肉汤味,胃里很不舒服。 “你都不拗气?”见陆落端起碗就吃,柏兮又是一肚子气,出言讽刺她。 陆落慢腾腾喝汤,不说话。 柏兮觉得她很委屈,也有点可怜,莫名心头一酸。 他就是这样,气起来恨不能一刀捅死她,看到她委屈又可怜她。 柏兮觉得自己太慈悲了,特别对陆落。 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可怜兮兮的,柏兮难受。 因为这点难受,他对陆落格外的宽容,没有再继续讽刺挖苦。 陆落也拒绝再开口说话。 又过了两天,陆落的脚趾头没那么疼了,柏兮重新给她换药,她低声说了句:“多谢。” “谢什么?”柏兮讥讽,“谢我没有刺瞎你?” 他说想刺瞎陆落,不过是随口的恶毒之语,从未那么想过,她却当真了。 可见在她心中,柏兮是有多么不堪。 柏兮很恼火,当时更气。 陆落扑腾的时候,动作有力,甚至要去拉开眼睛上的遮幕。柏兮又怒,又担心她的眼睛。为了让她静下来,扇了她一耳光。 此事,柏兮心中一直不舒服。 陆落让他变得如此粗鲁,失去了他的谦和与慈悲,他很不高兴,至今都不高兴。 “多谢你替我换药。”陆落道。 柏兮唇角挑起一抹冷笑:“我是怕你死了。白白便宜你!” 陆落若有若无叹了口气。 好在。她每天都能吃饱,陆落从前的虚弱和疼痛,已经缓解了很多。 若是她现在逃跑,柏兮未必追得上她。 “…我想吃炖牛肉,羊肉吃腻了。”陆落低声道。 牛肉更能强健骨骼,让她恢复得更快。 她又担心自己无礼的要求,会连累她连羊肉汤都没得吃,故而说话毫无底气,软软的。 陆落柔软的模样。像只猫儿,十分的可怜,柏兮就觉得没必要跟她置气。 而后的几天,他换着炖给她吃。 到了第十天。陆落的眼睛差不多好了七成,只要不对着强光,就不会难受。 “等黄昏的时候,天色黯了,我再你替摘去遮布。”柏兮道。 “好。”陆落欣慰叹了口气。 他们坐在院子里,等着落日。 阳光温暖和煦,柏兮沉默坐在陆落的对面。不开口。 陆落蜷缩在藤椅上,阖眼打盹。 “…我若是收你为徒,你愿意跟我走?”柏兮倏然开口,声音低靡暗哑。 陆落正在想心思。 她主要是想颜浧。 听闻此语,陆落摇摇头:“我已经拜了老祖为师,除非师父逐出师门,否则不能改拜他人,这是江湖规矩。” 陆落没必要用话来搪塞柏兮。 今天答应了他,明日再反悔,会让他更加恼怒。 近十天的相处,陆落看出去,柏兮的性格虽然喜怒无常、阴冷怪癖,却也有迹可循,他喜欢陆落讨好他、依赖他。 他不愿意陆落哄骗他、欺瞒他,甚至忤逆他。 他要陆落很乖,有一说一。 柏兮要想收陆落为徒,就要杀了老祖,可老祖的术法与他不相上下,他很难除掉老祖。 陆落曾问他:你是要娶我为妻,还是要收我为徒? 收徒是不能的,娶她更是不可能。 曾是她负了柏兮,柏兮绝不会再娶她的,她没有这个殊荣。 柏兮冷哼了声,那就别问了,直接掳走了事。 “那我杀了你师父!”柏兮赌气。 陆落笑了笑:“那我更不能跟着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杀了我父亲,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我岂能随你?” 柏兮静静望着远处。 远处是山,绵延起伏的山脉,苍墨蓊郁,四季如春。淡淡的冬阳像薄纱,轻轻批复在繁枝梢头。 柏兮想起了很古老的事。 时隔五百年,再次听到“不共戴天”这个词,柏兮仍是很恼火,恨不能再次一刀捅死陆落。 他沉闷着,不再开口。 庭院静籁,陆落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仿佛翠鸟在树梢呢喃低语。 她也不说话。 日影暗移,照在门槛上,银红色的帘栊微卷,帘钩金光熠熠。 庭院的芭蕉绿影婆娑。 终于到了黄昏,柏兮起身,将陆落拉到了他的跟前。 他替陆落揭开了遮住眼睛的幕布。 一层层的拨开,陆落下意识紧闭着双目,她不敢睁开,怕强光伤了眼。 “睁开看看。”良久之后,耳边是柏兮轻柔的嗓音。 陆落小心翼翼睁开了眼。 光线很柔和,陆落的眼睛也不再刺痛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脚面,绚丽的晚霞落在她的衣襟旁边。 她穿着柏兮宽大的直裰,衣襟拖地遮住了脚面,缕缕丝线反映着霞光,华美精致。 “看到了!”陆落欣喜。 她没有瞎。 她轻抬了羽睫,往远方看去。 骄阳落在了远山的背后,只剩下火一样的余晖,将天地相接出的青山染得艳丽,云霞斑斓,天地疏阔。 陆落大喜。 惊喜之余,陆落隐约看到了庭院缓缓流转的生吉之气,以及与之相随的、微弱的阴煞之气。 她微微愣了下。 随便一扫,陆落就发现,此处的庭院布满了生吉之气,很适合疗养。 她甚至能看见柏兮在院中布置了四五个阵法。 陆落被阵法重伤,普通的药物无法滋养她,唯独这天地间的风水宝地,才会适合她修养的。 “我真是…开了天眼吗?”陆落愕然。 她还想再看,眼睛却酸痛起来。 一酸痛,眼睛就情不自禁流泪,陆落连忙阖眼休息。 “怎么了?”柏兮问,“还难受?” 他觉得不应该,陆落应该好了才是。 “有一点。”陆落捂住了脸,泪水从她指缝间滑落。 眼睛酸涩难当,眼泪就控制不住。 柏兮还以为她哭了,又担心又生气,低喝道:“哭什么!” 陆落啼笑皆非,她才不哭,她八成是开了天眼,都要笑死了,哭什么呢! 此事,她不能告诉柏兮。 柏兮说过,就是因为陆落这点天赋异禀,柏兮强迫她跟随着他。 他想把陆落天眼的天赋激发出来。 如今,他若是知晓了,更不会放过陆落,陆落唯有按兵不动。 第371章隐居(叶枫Sky和氏璧+) 陆落喜欢这傍晚的景,她留恋着不肯回屋。 夜里,柏兮点了盏孤灯。 晕灯如豆,铺陈着橘黄色的浅光,柔和又温暖。 一间小院,带着个矮矮的篱笆墙,白木大门已经枯旧剥落,摇摇欲坠。 三间正屋。 陆落住在西厢房,柏兮住在东厢房,中堂摆放着花梨木的桌椅。 陆落卧房没有床,只有一张结实的炕,上面铺了厚厚的锦被,柔软又暖和。绸缎的床单被罩,凉滑熨帖。 若对方是颜浧,陆落会惊喜万分:这真是个极佳的隐居之地。 “看什么?”柏兮见陆落夜里仍趴在窗台上,走进来问她。 他将陆落的褙子整整齐齐拿起来,放到了她的手边。 陆落这身衣裳,当时弄得很脏,柏兮替她换下来。 见衣裳是干净的,陆落吃了一惊,问他:“你洗的啊?” “怎么,被人服侍惯了,洗个衣裳也大惊失色?”柏兮不快,冷冷哼了声。 当然是他洗的,除了他还有谁? 柏兮从小离群索居,事事亲力亲为,陆落的惊讶,在他看来格外讽刺。 从前,陆落跟着她义父,也是样样自己做的。 “…也对。”陆落笑了笑。 柏兮端了只浴盆给她,又提了两桶热水。 陆落十来天没有洗澡,身上粘腻且发痒。 柏兮又不愿意帮她洗。 他才不想看看她的赤身。好似他贪色一样。柏兮哪怕贪色,也不要陆落! “别弄湿了左脚。擦擦身子,换身衣裳。”柏兮道。 而后,他又拿了套中衣给陆落,很简单的月白色中衣裤。 这是柏兮前几天下山去买的,已经洗干净晾好了。 他这样周到想着,到底是关心她。还是做好了留她永久住下去的打算? 陆落一时间。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愤怒。 她接了过来:“你费心了。” 两个人的生活,柏兮把细节都考虑到了,一切都准备齐全,这让陆落毛骨悚然。 看来,他是真不打算送她回去。 “要慎重!”陆落不停告诫自己,千万别浮躁,痛失良机。 陆落洗澡的时候,柏兮在对面房里弹琴。 他用琴声告诉陆落。他并不在她的门外偷看,也没有离开太远,这样陆落可以安心洗澡,又不至于害怕漆黑。 柏兮这点细微的用心。陆落心头百转千回,说不出什么滋味。 寂静的夜,添了琴声,陆落的确安心了很多。 她将左脚放在浴盆的外头,舒舒服服洗完了,穿上了柏兮给她准备的中衣。 里头没有肚兜,陆落也不会觉得太空。毕竟她不够丰腴。 更已完毕,她大咧咧喊柏兮:“帮我倒洗澡水。” 柏兮的琴声停了。 他果然帮陆落把脏水给倒了。 这人,可以高雅抚琴,可以入庖厨、濯污衣,雅得精致,俗得踏实。 每个人都要双面,哪怕是穷凶极恶的宁墨谷。 “柏兮,你若是还是从前那个孩子,一定是个好人。”陆落道。 她想起了初遇柏兮的时候,自己捏他的脸。 那时候,他还不是宁墨谷,伪装成个西北来的小孩子,很是可爱。 陆落想起他那时候的模样,心里就有点失落,她是多喜欢那个孩子啊,可惜柏兮再也回不去了。 “好人有什么用,做牛做马啊?”柏兮不快。 夜深了,他又熬了人参灵芝汤给陆落,安神修补,让她能早点康复。 陆落接过来喝了。 她睡下之后,柏兮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替她盖好了被子,说:“早点睡,闭上眼睛。”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眼皮上端,离她的肌肤略有距离,并没有贴上来。 这种时候,他就会尽量避嫌不触碰她,免得她自作多情,以为他喜欢她。 陆落就合上了眼帘。 柏兮吹了灯,回了自己的东厢房。 他夜里很警觉,想听听陆落的动静。好在这孩子着实乖巧了,并无异常,睡得很踏实。 柏兮知道她会逃,只是不知道她何时逃,打算怎么逃。 “干脆把她的脚打断好了。”柏兮想起她一定会跑,又是愤怒难当,恶狠狠想着。 可如此一来,她肯定委屈可怜,柏兮又不高兴。 柏兮不喜欢陆落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喜欢她愉快、开心、健康的样子,那样才配在宁墨谷身边! 神的身边,怎么能有歪瓜裂枣? 如此,柏兮辗转一夜未合眼。 “我要下山去,买些吃的上来。”早起,柏兮对陆落道,“你可有什么想要带的?” “我想吃点心,甜些的,你看到什么好吃的甜点心,都给我带。”陆落道。 翻了个身,陆落继续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中堂放了个砂锅,还是温热的。 打开了砂锅,米香扑鼻。 柏兮下山之前,熬煮了米粥,生怕陆落饿死了。 陆落也顾不上洗漱,先坐下来吃饭,一连喝了两碗米粥。 空气并不寒冷,拂面的风,温暖舒适。 陆落吃饱了,用柏兮替她准备的盐擦了牙齿,洗了脸,又抹了些雪花膏。 柏兮准备的雪花膏,比陆落自己用的都要细腻香醇,是茉莉味道的。 陆落梳洗之后,站在院子里。 骄阳躲在云层里,尚未露面,晨雾凝重,似轻纱萦绕着树林和庭院,袅袅胜似瑶池仙境。 陆落站在这里,极目远眺,矮矮的篱笆墙外,全是参天古树。 院墙很矮,柏兮不怕陆落离开,因为院子里布阵了。 陆落的肉眼,能清晰看到阵法的流转, 她果然开了天眼! 陆落昨晚想了很多关于她的天眼,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利用,师父要是在身边就好了。 柏兮的阵法,陆落开了天眼,能肉眼看见,不需要用罗盘,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破除。 普通人闯到了阵法中,就会被阴煞侵入大脑,从而产生幻觉,会下意识往同一个方向转,迷路打转,怎么也出不去。 外头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动这里,会一直在阵法外头绕圈子。 柏兮的阵法极其复杂,而且是五个相连,陆落的师父到了,也要费一番功夫,何况陆落? 陆落不敢动。 万一行差踏错,陆落就再也没机会了。 她的脚还有点颠簸,跑起来吃力,现在逃走绝不是最恰当的时机。 当机会只能有一个的时候,陆落需得谨慎。 第372章主动劝走(第五更,求月票) 柏兮这次下山,直到半夜才回来。 陆落饿了一整天。 说起做饭,陆落也会炒几个菜,只是穿越之后,再也没下过厨。 古时厨房,光生火一项就难倒了英雄汉,陆落弄了满屋浓烟,自己被呛个半死,还是没把火点燃。 除了柏兮临走前的那锅米粥,什么吃的也没有。 柏兮回来的时候,陆落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去了更远的京城打听消息,还是寻找陆落的人太多了,让他牵绊了脚,费力才甩掉追踪者? 这些,陆落想问,又不敢问,怕柏兮生气不给她做饭。 “我好饿。”陆落把自己煮饭失败、差点烧了小厨房的事,如实告诉了柏兮。 柏兮好笑,骂她道:“越活越没出息了!” 他拿了点心给陆落。 陆落迫不及待往嘴巴里塞了两块。 陆落每次行完术法,都会特别饿。而这次的术法太难了,导致她的饥饿感十几天都没消失。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吃得太清淡了。 “…我想吃热的。”陆落见柏兮就用点心打发她,又道,“我饿得太厉害了,点心吃不饱。” “明早再吃,我赶了整天的路,别不懂事!”柏兮轻喝。 陆落抱了点心匣子,回了自己屋子,不发一言。 片刻之后。她听到了大门吱呀开了。 从窗棂望过去,但见柏兮手执油灯。往小厨房去了。 小厨房起了烟火。 陆落迷迷糊糊打盹,被米粥的清香惊醒,一个骨碌爬起来。 柏兮不怎么做其他菜,而炖肉又太慢了,就熬了肉糜,把肉切成细末。和米粥一起。熬煮了满锅。 “过来。”柏兮站在中堂喊她。 陆落吃了三碗肉糜,才把一天的亏空补回来。 她舒服叹了口气。 柏兮则勉强吃了半碗,他不太喜欢肉味,他平常就是一碗白米粥。 活得很久的人,都有自己特殊的养生方法,柏兮只喝白米粥,也是他的养生之一。 只有陆落,才不顾一切,胡吃海塞。 “想回家吗?”柏兮突然问陆落。 陆落吃完了。心情还不错,听到这话微微顿了下。 已经快半个月了,不知道她母亲急成什么样子了。 听柏兮这口吻,是不是她母亲出事了? 陆落心里一咯噔。问柏兮:“我家里怎么了?我娘呢?” “你母亲没事,你叔公派人到处找你。”柏兮道,“你若是想回去,明日就可以走。” 陆落狐疑看着他。 “你想放我走?”陆落不掩饰自己的吃惊,“你不是说,要我跟着你吗?” “我不放你,你就不走了?”柏兮倏然脸色微沉。温和的笑容不复存在,变得阴刻起来,“你反正要逃走的,我何不做个人情?” 陆落心里凉测测的。 柏兮岂能有好心? 他这么说话,无非是告诉陆落,京里出大事了。 是颜浧吗? 是不是自己阵法没有走完最后一步,导致颜浧身亡? 想到这里,陆落再也没法子心平气和。她紧紧咬住了唇,来平息内心的焦虑和忐忑。 她很想回去! 陆落起身,冲回了西厢房,紧紧关上了门。 她不想柏兮看到她的失态。 而柏兮,若无其事将碗筷收拾了,甚至去把锅刷了,将灶台洗的干干净净才去睡觉。 没得指望,明早还是他做饭,柏兮没法子偷懒,虽然他很讨厌洗碗洗锅。 陆落想了一夜,她尽量让自己阖眼,可眼睛还是很疼。 直到四更天,陆落堪堪睡了半个时辰,次日醒过来,眼睛又疼得直流眼泪。 “再裹上吧,下午拆开。”柏兮道。 柏兮知道她一夜未睡,大病初愈的眼睛肯定要复发,他已经将幕布准备好了。 他甚至准备了药。 重新给陆落裹上,柏兮的声音在耳边轻柔响起:“我是真不介意你回去。回去看看,跟你母亲告个别,咱们再去草原。” 而后,他又说,“我不会送你的,我要考验你的本事。这院子布阵了,你若是能出去,就自己走出去,我绝不拦你。” 陆落心中又是一怔。 应该不止是京里出事了,柏兮还想试探她是否开了天眼。 陆落是天赋异禀的,只是她自己没有掌控好。 这次的经历,柏兮也怀疑她要开天眼,所以给她出了个难题。 陆落若是出去了,柏兮就知道她开了天眼,很快就要把她抓回来,以后别想离开他寸步;若是陆落出不去,那以后更不可能离开。 他就这样,将陆落圈固在自己身边。 陆落明知他的企图,仍是道:“好,我愿意试一试。” 可能是有了柏兮这句话,吃了早饭,陆落躺在炕上小憩,把昨夜失去的觉头补回来。 等她再次醒过来,眼睛不再流泪,舒服多了。 柏兮坐在院子里看书。 他穿着一件白色暗纹的长衫,斜斜依靠着藤椅,身姿也优雅修长。 陆落看着他,但见他鬓角整齐,发丝浓密乌黑,十分的讲究,看不出他早饭时候才厨房忙了一早上的烟火气。 柏兮拿着古籍,漫不经心看着,十指匀亭纤瘦,比女孩子的手还要优美。 骄阳投入他的眸子里,眸光熠熠,似有金芒万丈。 他这么安静看书的时候,很难叫人想到他是个魔鬼一样的狂徒,还以为他只是个世家公子,斯文的读书人。 “看什么书?”陆落走近,问道。 柏兮不抬头,双目落在古籍上,回答陆落:“一些笔记。” “我能看看吗?” “不能。”柏兮冷漠拒绝。 “可是我很无聊。” 柏兮这才抬眸,好看的薄唇扬起一个讥讽的笑意:“你在谋算怎么逃走,岂会无聊?” 他好似既希望她逃走,又不愿意她走。 陆落不太明白他。 明明是他要陆落走的,可他又讽刺这件事。 柏兮果然是个难琢磨、难讨好的人! 陆落不再理会他,而后沿着篱笆墙,慢慢打量这院子、以及这阵法。 柏兮一动不动,可是半晌都没有翻手里的书,而且将书握得更紧了,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第373章打赌 陆落想过怎么对付柏兮。 在柏兮面前,她是个极小的人物,想要扳倒他,就需要和他能力相当的术士。 这世间存活的术士,就算是陆落的师父,对上柏兮也没有十足的胜算。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想要对付柏兮,需得利用他自己的本事来压制他。 陆落沉吟良久,迟迟理不出头绪,找不到办法。 翌日,仍是柏兮准备午膳。 这次他不知发什么疯,精心极了,特意烧了几个菜,一道红烧羊肉,一道清炒枸杞苗,一道蒸蛋,一道野山菇汤,蒸了粳米饭。 味道不见得多高明,确实满满的用心和诚意。 他们就在院子里用午膳。 骄阳温暖和煦,将碎金铺满了庭院,疏影斜长。 吃饭的时候,柏兮不说话。 他煮一顿饭,也是满身的脏兮兮,特意更衣之后,再出来吃饭。 他有他的讲究。 他不开口,陆落也不愿意多说,怕越说越错。 陆落舀汤喝。 她喝了好几天的汤,也吃了好些顿稀饭,陡然能吃到干米饭和炒菜,陆落胃口大开。 她一个人吃了大半碗烧羊肉。 柏兮讶异她的饭量,却也不打扰她,任由她吃得满饱。 “我来洗碗。”饭后,陆落对柏兮道。 柏兮见她吃撑了。怕她坐着积食,就同意了。 洗碗的时候。柏兮无所事事立在旁边,大有随时帮忙的意思。 他的身影,给陆落撑起了半分阴凉。 “落落,跟着我,是不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柏兮倏然开口,他的声音有淡淡的伤感。 陆落半蹲着洗碗。闻言。抬眸去看他。 他的面容逆光,只能看到一个英俊的侧颜,看不清表情。 “你义父说我心术不正,我哥哥说我误入歧途,是不是你也这样想?”柏兮又问。 他的伤感里,添了几分稀薄的期望。 他希望陆落能说句好听的,哪怕是谎言。 陆落垂眸,沉默不语。 “…若是我能改了,我遵守你们中原术士的规矩。不轻易犯杀孽,你能跟着我吗?”柏兮又问。 他这时候,就像个哀求的孩子。 陆落心中猛然一紧,有点刺痛。 她缓缓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滚落到旁边的叶子上,在阳光下晶莹透明。 她抬眸,看着柏兮。 他的眼神有点迷惘,也定定看着她,等她回答。 “你是不打算送我回去了,对吗?”陆落问,“你昨日说让我回家。都是假的?” 柏兮不语。 他的沉默,就等于是默认了。 陆落心里泛起了窒闷。 “柏兮,旁人与你是对等的,哪怕是术法不如你,你也不能用圈养牛羊的想法来禁锢他们!”陆落道。 “没人会自愿跟着我…”柏兮的声音倏然就哑了,深沉而紧迫,像一跳细线,缓缓收紧,能在人的心上勒出血痕。 他这么不自信! 曾经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抛弃了他。 陆落想:也许,他并不是那么坏,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柏兮曾经说,他不满周岁,家园就被蒙古铁骑践踏,他和哥哥流落漠北,被一个萨满法师捡去,百般虐待。 那种生活下的孩子,不能用正常人的善念来要求他。 当然,这并不是抵消他的罪孽。 “我们来打个赌。”陆落道,“若是你赢了,我就跟着你;若是我赢了,你跟着我,要像奴隶一样,听我的话,服从我的驯养。” “混账!”柏兮回神,恼怒道。 他是宁墨谷,孔雀河道几百年信奉他为神明,他怎可给凡人做奴隶? 况且,他最憎恨“奴隶”这个字眼,从前他和他哥哥,就是萨满的门户奴隶,受尽折辱。 “呵,堂堂大天师宁墨谷,原来害怕输给我?”陆落冷笑。 柏兮梗住。 他愤然回视她。 陆落挑衅,不让半分。 “赌什么?”柏兮哼道。 陆落看了这矮矮的篱笆院,院上长满了绿藤,风过,绿浪摇曳。 “就赌这个阵法。从现在开始,三天之内若是我能出这院门,就是我赢了,反之是你赢。”陆落道。 柏兮失笑。 陆落有时候挺自负的,像极了年轻的时候的柏兮。 柏兮不介意她的自负,甚至很满意,他道:“好,依你!” 因为这个打赌,陆落再研究他的阵法时,柏兮不生气了。 他安静坐在旁边,有时候用个小炉子,煮水烹茶;有时候拿出一套竹书,翻得哗啦啦作响,悠然自得。 柏兮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他这是认定我出不去啊,自负!”陆落心想。 陆落和柏兮都觉得对方是个自负的人。 从这点看,他们倒也性情相似。 陆落开了天眼,但是她不能连续用天眼去观察天地间的流向,否则眼睛会疼。 她眼睛疼,柏兮还以为仍是伤痛未愈。 “多休息,来日方长。”柏兮劝她。 陆落轻微颔首,不动声色。 第二天一早,下了薄雨。如丝如雾的雨,打得庭院茂枝簌簌,被雨水浸润的树叶越发青翠。 早起吃粥,陆落没什么胃口。 她心事重重的。 她前几天吃得很多,柏兮瞧着就高兴。如今见她饭也愁得吃不下,柏兮一阵窒闷。 “给我三样法器,不管是什么,符咒都行。”陆落倏然扬眸,对柏兮道。 柏兮心中微暖,笑道:“可以。” 她兴致勃勃、妄图螳臂当车的样子,也很可爱。 柏兮穿了蓑衣,转身出了院子。 他的法器,并不放在这屋子里,怕破坏屋内的阵法。 片刻之后,他回来了,将两块古玉,和一只小巧的金蟾,交给了陆落:“这是我最差的三间法器,送给你玩。” 他的古玉,是从一处墓葬风水宝地挖出来的,积累了上百年的生吉之气,阴煞已经被抽干。 陆落从前是隐约能感觉到,如今她真的能清晰看到了。 当她的眼睛变得不同时,整个世间都失去了神秘。 “好,多谢你。”陆落道。 陆落冒雨,穿着柏兮的蓑衣斗笠,在庭院里走走逛逛。 柏兮隔着纱雾般的雨幕,安静看着她。 他想起了从前。 柏兮还在老祖身边的时候,陆落最喜欢他了。 而后,柏兮离开了,不过短短五年,她就变了。 柏兮有时候也会后悔,假如当初听老祖的话,不跟他作对,也许他就可以留在老祖身边。 那样的话,陆落一定还是他的。 第374章点心(winjill和氏璧+) 下着细雨,陆落在院子里乱逛,雨丝沁湿了她的衣摆,湿漉漉黏着她的小腿。 小腿修长、笔挺,像亭亭玉立的荷。 柏兮安静看着,眸光全柔和了。 陆落虽然闲逛,却也不焦虑,逛了半晌之后,她折身回屋。 脱下蓑衣,柏兮替她接了,又伸手摘下她的斗笠。 柏兮的手,忍不住拨了下她的头发,有点愣神。 “我头发怎么了?”陆落打开了柏兮的手,问道。 她梳了斜长的辫子,低垂在胸前,柏兮乱拨,将她的头发都弄毛糙了。 “我第一天来,你就逼迫我洗了个头,我的头发肯定不对劲,到底有什么问题?”陆落又问。 陆落眼睛恢复,甚至开了天眼之后,她只关心过自己的前途,没留心头发。 屋子里没有铜镜,陆落又看不到头顶,自己也不曾想起。 若不是柏兮再次仔细看,陆落亦忘了此事。 “没什么。”柏兮嘟囔,转身将斗笠挂好。 陆落想了想,拨了根细发,连根拔下来。 有点疼。 她头发的发根之处,比发梢的颜色浅,发灰。 陆落愕然。 头发在变白之前,先发灰。 陆落想起之前的阵法,给颜浧续命,用自己的命去搭救颜浧的命,结果遭到了极大的反噬。 颜浧若是醒了,那么陆落会不会很老? 她看了下自己的手背,肌肤倒也丰盈白皙,如玉透亮,没什么异常;陆落又摸自己的脸,肌肤紧致滑腻,也没有苍老的皱褶。 那头发是怎么回事? 柏兮一开始就留意到陆落的头发泛灰,还以为是沾了脏东西,强迫给她洗了一次。 洗过之后还这样,柏兮就不再多提了。他心中明白。 “…不妨事,就是头发有点异常,我煮粥和汤里,都放了野山参。再吃几个月,就能恢复过来。”柏兮道。 陆落颔首,一时间心思多了起来。 她会不会少年白头? 若是一头白发,倒也不错:在没有染发的年代,她童颜银发。不会被当成非主流的问题少女,而是罕见又稀奇,走出去是颇有震撼力的。 若是她那番模样,出去算卦看风水,受到的质疑就会很少,甚至不需要她师父帮衬。 陆落就能彻底独立起来。 想到能独立,陆落心绪有点沸腾。和容貌相比,陆落更在乎自己的事业。 她将来甚至可以凭本事做国师,毕竟她是一副奇异模样,旁人就不会轻易将她视为“女人”。更多是将她视为“玄女”! 容貌奇异的术士,更容易获得人们的信任和好奇,甚至推崇。 陆落觉得自己以后的路,可能会好走! 她有点兴奋。 “…颜浧会不会害怕?”陆落也有点担心。 她是不介意的,可颜浧呢? 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妥,不能任由自己的头发这么发展下去。 “要吃核桃和黑芝麻。”陆落对柏兮道。 柏兮说:“胡说八道,野山参就可以了。” “你又不是大夫。” “你也不是。” 柏兮有个习惯,就是陆落必须听他的,若是意见相左。他就要极力争吵,让陆落顺从。 陆落摸清楚了这一点,当即沉默了,懒得再说。 她的沉默。柏兮就误会了,以为陆落生气了。 陆落一生气,柏兮就更生气。 恼怒归恼怒,他还是冒雨下山,去给陆落买芝麻和核桃了。 柏兮觉得芝麻、核桃是无用的,不及野山参的一成。可陆落相信。柏兮为了哄她,专门去买了。 他一走,陆落又去院子里踩场。 柏兮布的五个阵法,在这寸天地里,形成了一个很小的磁场,和外界脱离了。 这些阵法,用天眼看都极其复杂,若是无天眼,术法高超的术士都要困死其中。 陆落光开了天眼,却不知道怎么用,好似婴儿坐在元宝堆里。 观察久了,陆落发现她找不到柏兮阵法的“纳气”。 风水阵法中,每个阵法都有个“纳气”,就像是大门口,将天地间的生吉之气,通过“纳气”转入阵中。 柏兮布了五个阵法,但是没有“纳气”。 没有纳气,就没有漏洞,陆落看到头皮发麻。 “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柏兮这样的境地?”陆落心里渗出了寒气。 她是开了天眼的,千百年术士才能出一人。陆落不敢冒进,也不敢高兴,她需要师父的正确引导。 还没有来得及得意,她就被柏兮虐得体无完肤。 天眼又如何,异禀又这样,照样无法对付柏兮! 陆落有点绝望。 而她和柏兮约定的时候,还有不到两天。 柏兮下山一趟,回来弄了满身的湿濡。 他买了一袋生芝麻,和一袋子生核桃。 “过来,帮我剥。”柏兮更衣之后,拿了小杌子,坐在中堂,开始敲核桃。 敲碎了,让陆落帮忙剥掉外壳,将核桃肉放到旁边的小碗里。 家里没有其他的小杌子了,只有一个蒲团。 陆落拿过了蒲团,坐到了柏兮身边,一边剥一边吃,又和柏兮说话。 新鲜的核桃很鲜甜,陆落也会塞一两颗到柏兮嘴里。 柏兮一开始很嫌弃,后来也吃了。 “你在这院子里,布了什么阵法,能教给我吗?”陆落试探着问。 柏兮白了她一眼:“之前的壮志豪言去了哪里,不是要收我做奴隶吗?” 陆落讪然。 柏兮就知道她束手无策,心里安稳又踏实。 他敲了半天的核桃,发现小碗里始终只有小半碗果肉,陆落吃得停不住嘴。 “留一点,你这个馋丫头!”柏兮轻轻敲她的额头。 陆落回神,就不再往嘴巴里塞了,安心放在小碗里。 剥了一碗之后,柏兮拿到厨房,和生芝麻一起炒熟。 而后,他拿了个小舂子,是厨房里撵大蒜用的,柏兮洗干净之后,开始将炒熟的芝麻和核桃研磨成细粉。 磨好之后,他用上次的点心匣子装了,交给陆落,让陆落有空的时候就吃几勺子。 “至少能吃半个月。”柏兮道,“吃完了再给你炒。” 陆落谨慎接过来。 前世的时候,陆落想吃什么就出去买,直接买现成的;到了这个年代,也是家产颇丰,家里一堆服侍的人,想吃什么东西,吩咐一声,厨房一会儿就送过来。 陆落从来不知道,简单的芝麻核桃粉,要做整整一个下午。 过程繁琐,细致。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要吃了。 如此,倒像是欠了柏兮一个人情。 同时,她还是没找到柏兮阵法的纳气所在。 第375章逃脱 柏兮和陆落的心境,是冰火两重天。 他们都若无其事。 柏兮是真淡然,云淡风轻享受现在的安宁;陆落是内心跟在油锅里滚一样,焦虑不安。 她很担心颜浧,更担心她母亲。 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心绪一团糟,陆落还找不到柏兮的破绽,约定的三天也快要到了,陆落又开始失眠。 时间缓缓流逝,陆落也很难受。 到了第三天,离他们约定的还有三个时辰,柏兮的笑容更加从容,温暖唇角,有点像初遇时的模样。 他是很高兴的。 陆落却一直沉默。 她拒绝回屋,独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应该是冬天的…”陆落低喃,“现在快腊月了,这里却像初春。” 北国的冬天,应该是冰天雪地,怎么会有这等四季如春的地方? 除非,这里是珧山! 颜浧曾花了天价,送给陆落一个温泉山庄,山庄就是坐落在珧山。 珧山有数不尽的温泉泉眼,故而四季如春。 只是因僧多粥少,珧山早日经过了过度的开发,到处都是山庄庭院。到了寒冬,少不得有女眷进山静养。 珧山到处都是歌声,比京里还热闹。 “此处却安静如斯,又不太像珧山。”陆落嘀咕。 柏兮劝她回屋。 她不理会。他就不深劝。 怕陆落着凉,柏兮拿了个蒲团给她。让她垫着坐,而后又拿了件风氅,披在她的肩头。 陆落不理会,紧紧盯着五阵,想要寻找破绽。 她连早饭也不吃了。 这次,柏兮不再生气了。 倏然。陆落想起了当初师父交给她的《六仪籍志》。上面有个阵法,倒和此前的情景有点相似。 只是… 陆落眉头蹙起来。 “我饿了!”她突然说。 柏兮微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好,你等着,我去给你做吃的。” 他觉得陆落妥协了。 不管怎么说,吃饭要紧。 柏兮的早膳仍是粥,却蒸了一碗鸡蛋羹给陆落。 “…看看老了没有,放了一会儿。”柏兮道。“我不经常做鸡蛋羹,只怕火候不好。” 陆落低垂了眼帘。 她心中盘算着什么,鸡蛋羹吃在嘴里,木木的。没什么滋味。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 柏兮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没有多想,安静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吃。 吃完了之后,陆落说:“我要去洗碗。” “我来洗。”柏兮接过来。 “不,我要洗!”陆落愤怒吼道。 柏兮失笑。这孩子用她的愤怒来表达她的不满,柏兮能容忍。 陆落去厨下,柏兮跟着她。 洗碗的时候,陆落也心不在焉,她眼睛低垂着。 “柏兮…”她突然低声,嘀咕着什么。 柏兮没有听清楚,靠近了陆落。 他想听陆落说什么。 陆落却突然拿起了菜刀,将自己修长的细颈昂起来,厉喝道:“你放我走,否则我就抹了脖子,你什么也得不到!” 柏兮的火,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第一生气陆落用如此可笑又笨拙的方法威胁他。她难道忘了,柏兮可以随手布阵,将煞气引入她的脑子吗? 哪怕她刀架在脖子上,下一瞬也会失去意识,她怎么忘了这教训? 第二生气她在术法上的无能,居然用撒泼的方法来弥补。 柏兮恨不能一掌拍死她。 他上前,陆落却突然将刀往前一送,她的颈上立马沁出了血珠。雪的肌肤,艳的血,触目惊心。 柏兮立马就慌了,想着去夺陆落手里的刀。 这个瞬间,他是毫无防备的,只念着陆落。 陆落却突然猛地回手,菜刀劈向了柏兮。 柏兮的左边肩头,被陆落的菜刀狠狠砍了进去,他一时间疼得有点恍惚。 陆落得手了! 得手之后,她立马往外跑。 院子里的阵法,果然全乱了套,天地间风云变色,浑浊了起来,不复从前的清明。 陆落是开了天眼的,她知道缝隙在哪里,使劲往外跑。 “落落!”她的身后,传来了柏兮的声音,狂怒中带着焦虑。 陆落拼了命,肺里像着火一样,她使劲往前奔,顺着生吉之气和阴煞之气交融的缝隙,一个劲往外窜。 阵法一乱,柏兮的小院子像当初陆落在师父府邸遇到的狂风那样,搅动着四周的磁场。 小天地天崩地踏了,到处会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若不是陆落开了天眼,她早已就被混乱四窜的气场击中,打个粉碎。 陆落观察了几天,发现五阵没有纳气,后来在那个瞬间,陆落想到了《六仪籍志》上介绍的“纳福元在”的阵法。 纳福元在的阵法极其复杂,术士以自身为中宫,营造的这个法阵,可以利用太岁来延缓时间。 柏兮的院子不是因为四季如春,而是它那里的时间,刚刚到暮春。 它的磁场和外界隔断,时间会变得很慢。 陆落受到了玄襄阵的反噬,若没有这个“纳福元在”的阵法,很难缓解她的反噬。 陆落容貌未变,只是花了头发,因为柏兮的阵法帮助了她。 在柏兮的院子里才过来半个月,外头可能时间更长。 陆落不知道这个阵法怎么布置,也不知道怎么维护,但是她知道阵门的“纳气”在柏兮身上。 只要柏兮受伤,纳气就会有很短暂的混乱。 陆落能趁着混乱跑出去。 柏兮自己营造的法阵,出现了极大的混乱,也会反噬他,所以他一时间追不出来。 陆落在半个时辰之前才想明白这点,而她从这段日子的相处也看得出,柏兮很关心她。 假如她用自己作为诱饵,可以令柏兮因担心而疏忽,也许能一击击中他。 要杀了柏兮,法阵才能破;令柏兮受伤,法阵只能有短暂的混乱。 陆落少不了他,只能先让他受伤。 也许,柏兮很快就追来。 陆落再也无瑕他顾,她拼了命的跑。 跑出了小树林,竟见一处大门,无人看守。 陆落推开了门,发现外头到处都是雪,冷得刺骨。 远处人声鼎沸,行人来往匆匆,这竟然是街道。 他们一直在京里! 陆落只差昏倒了。 “快救命,快救命,我是闻公公的外孙女!”陆落两眼发黑,脖子上的伤口血流不止,见远处有侍卫巡查,她下意识猜测是叔公派出去找她的,她急忙跑过去,拉住了那个侍卫,“快救命!” 陆落很担心柏兮立马追过来。 她的担心有点多余,因为柏兮的阵法彻底乱了,他自己困在其中出不来。 能困住柏兮的,只有他自己的阵法。 第376章退亲 京师的西南方向,有一座绵延的山脉,山峰与山谷并存,附近建了好几处寺庙,以及大户人家静养的别苑。 柏兮的院子,背靠高山,四周全是树木,庭院森森。 院子极大,足足有三四千亩,像后世的一个大学校园的面积,到处都是树木。 旁人的别苑建房子、修亭阁,柏兮的则全部种上大树。 三四千亩的大树,蔚为可观。 这也的确像古林,四周全是老树的气息,让陆落误以为自己生活在深山。 柏兮和陆落隐居的小院子,在整个大园子的最深处。 越是靠近小院子,树木越苍郁,外头的树木则和京师其他地方无异。 树林有个极大的好处,可以布阵,让人怎么也走不进来。哪怕是遇到了术士,也能让其迷路一阵子。 柏兮的别苑,有很高的院墙和院门,平常紧锁,和其他别苑一样,不会惹人怀疑。 别苑的后门,距离云空寺约莫二里路。 云空寺是这附近香火还不错的寺庙,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有庙会,商家沿着云空寺起市,帐篷能搭到柏兮府邸后门的不远处。 只是,从来没有人能闯到柏兮的院子。 柏兮院子的磁场,能干扰到大脑的磁场,让他们下意识会想逃避开这个地方,而且他们也不会去想为何。 陆落不小心跑错了道儿,从后门奔了出来。 后门只是反栓了,并没有上锁。 陆落逃出来之后,就瞧见了庙会,她也看到了侍卫。 那并不是侍卫,是陆落模糊中没有看清,而是有个贵公子带着家丁出来逛庙会。 那个贵公子,就是靖王府的三太尉安玉岫。 安玉岫见陆落满身狼藉,而且脖子上一片殷红,血将她的柏兮和衣领染透了。甚至骇然。 “陆姑娘!”安玉岫立马接住了陆落。 陆落还在说,她是闻乐喜的外孙女。阵法对她的干扰也极大,让她神志不清。 安玉岫立马将陆落带了回去,送到了陆家。 等陆落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光线很暗,她听到了低低的说话,以及哭泣。 “…再派人去啊。”母亲哽咽着说。 “进不去,虽然是别苑,却全是树。那些树很怪,侍卫们一直在门口打转。”这是叔公的声音母亲想让叔公去抓柏兮,替陆落报仇。 “柏兮那厮,他就该千刀万剐。”母亲怨恨道。 叔公则说:“算了,此前落儿要紧,仇慢慢再报。等她醒了,你们先要安抚她好,颜家的事不能说急了,别叫她太受刺激,乱了心志…” 颜家的事。受刺激… 陆落豁然坐起来,问:“颜家怎么了,颜三郎怎样了?” 她的声音嘶哑干洌,预备下床。 她这么一动,把满屋子的人都惊了,丫鬟碧云和书破就在她身边,急匆匆按住了她:“姑娘,快别动,躺好了!” 陆落回来了,颜浧却不在场。颜家这是出了大事! 陆落被丫鬟们按住,差点牵动了伤口,又动弹不得,只得躺下。 闻氏和闻乐喜都到了陆落身边。 晕灯之下。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叔公也满面憔悴。 “落儿…”母亲一开口,就先哭了。 “娘,我没事了,我这不是醒了吗?”陆落笑着,尽量显得乐观。安慰母亲。 她心急如焚,想知道颜浧的死活。 “娘,三郎呢,他怎样了?”陆落提到颜浧,声音不由自主发颤。 难道自己那么拼命,还是没救活颜浧吗? 亦或者,他醒过来之后,失去了神志,变成傻子了吗? 柏兮是想把颜浧变成傻子,还将过错推给陆落的。 闻氏咬了下唇,难以启齿,回眸看了眼闻乐喜,想要征求闻乐喜的意见。 其实也瞒不住,颜浧从前对陆落那么好,他怎可能此刻不在? 他不在,就是出事了。 傻子都知道。 “我不怕,您告诉我。”陆落紧紧攥住了她母亲的手。 闻氏更是为难。 最终,是闻乐喜说了:“落儿,颜家和咱们彻底撕破了脸,忠武侯退亲了。” 说罢,闻乐喜紧紧盯着陆落,生怕陆落太过于激动。 陆落却沉吟了下。 她不相信。 “忠武侯醒了吗?”她问叔公。 闻乐喜道:“你离开那天,他就醒了。” “他同意退亲?”陆落难以置信,颜浧怎么可能同意退亲? “是啊,那个没良心的畜生!”闻氏插嘴,气得大骂起来。 陆落则完全糊涂了。 这是怎么回事? 颜浧若是醒了,他岂能任由陆落被人欺辱? “不,我要去颜家,我要去看看他!”陆落着急了起来,挣扎着要下床,“三郎他肯定有事,我得去问清楚。” 闻乐喜和闻氏满眸哀痛。 “落儿,已经是深夜了,明早再去。”闻乐喜按住了她的肩膀。 “落儿,你听叔公的话。”闻氏哭得声音沙哑。 陆落就茫然坐了下来。 “颜家是怎么要退亲的?”陆落让自己静了半晌,“是怎么个说法?是永熹侯府逼迫他的吗,他怎么说?” 颜家派人将盖了颜浧私章的退婚书,送到了应天府。 闻乐喜当时气个半死。 而后,“陆五娘跟柏兮跑了”的消息,从颜家传过来。 闻乐喜吓坏了,无心再管退婚不退婚,派了侍卫到处找陆落。 同时,闻乐喜也听说忠武侯醒了。 既然颜浧醒了,退亲的事就无需闻乐喜操心,颜浧会拒绝的,闻乐喜更没有多想,全心全力去找陆落。 找了五六天,毫无结果,同时却听说,退婚的事作准了。 许府尹求见了忠武侯,忠武侯病中见了他,亲口说同意退亲。 “他亲口同意?”闻乐喜大惊。 忙中生乱,闻乐喜抽空去见了颜浧。 颜浧已经痊愈,身体上没有病痛,好好的一个人。 “您是闻公公?”颜浧好似有点意外,“您一点也没变,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闻乐喜十年前离京。 颜浧这说法很诡异,他这三年往常闻乐喜府上去,怎么说起了十年前? “三郎,退亲是怎么回事?”闻乐喜没有半句废话,开门见山问他。 颜浧笑了笑,精神没有异常,还是从前那个颜三郎,言辞清晰:“此事,确实我行为不妥,应该给陆姑娘赔罪。” 他只说赔罪,态度轻慢,没有丝毫的歉意。 哪怕是傻子,也看得出他是愿意退亲的,对此事无所谓。 闻乐喜震惊。 第377章绝情断义(今曦今朝和氏璧+) 颜家退亲了,闻乐喜大惊之余,专门抽空去见了颜浧。 颜浧的反应很奇怪。他的言行举止,与平常无异,看得出他恢复了健康,思绪清晰。 可对陆落的婚事,他表现得极其冷漠。 退亲之事他很清楚,而且他心平气和。 此事不合常情。 颜浧对陆落有多好,亲戚朋友都知道,闻乐喜更清楚。 “…你真知道退亲之事?”闻乐喜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仔细揣摩颜浧的表情和言语,问他。 颜浧颔首:“我知道,此事许府尹专程来问过我,我答应的。” 他知道,他却不在意。 颜浧性格冷情的,很难讨好他。他只对陆落很好,对其他人则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 闻乐喜现在再瞧颜浧,他也是平常的模样,连对陆落也不例外了。 颜浧好似不记得自己对陆落的情谊。 “三郎,你与落儿定亲三年,还有几天就要成亲,如今她下落不明,你怎能退亲?”闻乐喜忍着震惊,尽量让自己言语柔和,“你是怎么打算的?” 颜浧要退亲,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闻乐喜仍是不敢相信颜浧真同意了。 颜浧脸色舒缓,说道:“陆姑娘下落不明?怎么我听说,她是跟人走了的?” 闻乐喜神色骤变。 这厮不是颜三郎,颜三郎不会这样说落儿! 闻乐喜讶异看着颜浧,瞧见他冷漠的神情,闻乐喜后背突兀的发麻:怎么不是颜三郎? 颜三郎就是这样! 在和陆家定亲之前,闻乐喜印象中的颜三郎,就是这么一副傲然又冷峻的模样。 只有对上陆落的时候,颜三郎才有温情默默,其他时候他就是一块臭石头,又冷又硬,谁的体面也不会顾及。 陆落失踪了。颜浧却不动声色退了亲,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们俩闹翻了! 颜浧对陆落的那点例外,已经没有了。 他对陆落没了感情,甚至可能有恨意。 年轻男女就是这样。分开也要你死我活。 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要陆落和闻乐喜死缠烂打吗? 闻乐喜的外孙女,岂能如此没骨气! 退就退! 问清楚之后,闻乐喜回来,婉转告诉了闻氏。 闻氏不相信。她的震惊比闻乐喜还要多。 闻氏也去见了颜浧。 颜浧并不因为闻氏是女人,就善待她些。 他神色冷峻,表情坚毅。 他耐着性子,对闻氏道:“陆夫人,我听说陆姑娘是个道行极深的术士,她和她师父皆是如此。 我一番遭遇醒过来,这几年的事有点模糊了。不过,大致的公务和家里琐事还记得,独独不记得陆姑娘,一点印象也没有。 玄真法师告诉我祖母说。我可能是被人下了符咒,才对陆姑娘着迷,听说我的婚事也定得糊里糊涂,我像是被迷了心窍。 我醒过来,符咒可能已解除了,就忘却了陆姑娘。陆姑娘也知道计划落败,逃走了。 家里人都说,我对陆姑娘不同寻常,诡异得很。此事,我也想当面问问陆姑娘。陆夫人。您可知晓此事?” 大有江湖术士为了攀结高门,用巫术迷惑颜浧的心智,让颜浧莫名结下亲事。 如今颜浧醒过来,身边的事绝大部分都记得。唯独和陆落的点滴,已经丝毫都想不起了。 他甚至不得陆落的容貌。 闻氏上门诘问,颜浧反问她:您是不是帮凶? 闻氏哪里受得了这话? 于是,闻氏同颜浧吵起来。 女儿下落不明,女婿翻脸无情,闻氏近乎绝望。在颜浧跟前大吵大闹。 颜浧就面无表情,任由她吵着。 半晌,颜浧才说:“陆夫人,陆姑娘若不是畏罪而逃,怎么就去向不明?我也想见见陆姑娘,问清楚她。” 闻氏气血上逆,只差气死。 颜浧不仅退亲,还给陆落泼脏水。 闻氏怒极,反而清醒了些:“这是移情别恋,要把他和落儿那一页揭过去!也好,这种负心汉,早认清早解脱!” 闻氏气虚力竭,回家去就病倒了。 陆落和颜浧退亲的事,也传遍了京城。 打那之后,闻氏和闻乐喜再也没去找过颜浧。 颜浧却很正常。 他上朝、下朝,闲时进宫去教授陛下功课,没什么异常,他都记得。 唯独他不记得陆落,陆落失踪了,他也不过问。 哪有这个道理? 所以,闻乐喜和闻氏都认定,颜浧和陆落是闹僵了,颜浧决心抛弃了陆落,装作不知情的。 颜浧的冷漠,叫人胆寒。 闻乐喜继续派人找陆落,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五,陆落失踪都快四十多天了。 柏兮不知将陆落带去了哪里。 亲戚朋友们提到陆落和颜浧的婚事,都知道陆落跟人跑了。 颜浧就退亲了。 说起来,好像颜浧才是受伤的那个。 陆落里外不是人。 在腊月初,一场暴雪之后,赵州城失守了。满朝震惊,内阁改派颜浧为征西大将,着令他二十天内召齐附近州府的军队,筹备粮草,整军出发。 还有四天,颜浧就要出征了。 这个时候,陆落回来了。 听了叔公这番话,陆落也是眼前发黑。 她在柏兮那边才过了半个月,原来已经是四十多天。 柏兮利用太岁来拖延时间,果然是有效果的。 “我要去找颜浧!”陆落挣扎着要下床。 母亲和叔公的描述,让陆落心惊,同时也难以置信。 她拼了半条命,差点死在阵法里,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要是这样,还不如让柏兮把颜浧变成傻子算了! 若是陆落不拼命,柏兮也没打算救颜浧,他是想把颜浧变成一个只听命于他的弱智。 陆落不是个伟大的人,她的付出是需要回报的。 颜浧不能这样回报她! 陆落要找到颜浧,看看可有拯救的办法。 “你不准去!”闻氏紧紧抱住了女儿,大哭了起来,“落儿,他是绝情寡义了,别说你,我这个外人都不敢相信。 可娘不会骗你,他着实是断了你和的情谊,你去找他也是自取其辱。你瞧瞧你这样,你若是被他气得发了疯,你让我怎么活? 除了男人,你还有娘啊!落儿,你不要去,已经退亲了,不能更改。我们认下吧,颜家从来就没瞧得起咱们过。” “不是这样的,娘。”陆落很无奈,“一定是术法出了问题,我要去救他。” “落儿!”闻乐喜低喝。 场面一静,闻乐喜才慢慢叹了口气,说:“落儿,你要当面问清楚,这无可厚非。 现在是半夜了,等天亮了,我带着你去,如何?” “好。”陆落心急如焚,还是听了叔公的话。 半夜跑过去,的确不妥。 第378章下蛊(叶枫Sky和氏璧+) 闻乐喜当天晚上不许陆落去见颜浧。 叮嘱几句,他自己起身离开,连夜去了趟忠武侯府。 “侯爷早已歇下了。”看门的小厮见是闻公公,也不敢怠慢,恭敬解释道,“小人不敢打搅侯爷,您老明日再来?” “去叫醒他!”闻乐喜沉着脸。 若是平常人,如此嚣张早被打出去了,可对方是闻公公啊。 小厮考虑再三,去通禀了大管事季南浦。 季南浦匆忙更衣,将闻乐喜引到了中堂喝茶。 “有什么事,您不妨告诉我。”季南浦赔着笑脸,“侯爷整军西行,刚刚才睡下,您老怜悯些…” 季南浦最知道自家主子。 颜浧对将士们很敬重,却看不起文官,更看不起太监。 若是因为闻乐喜打扰了侯爷的觉头,季南浦这个大管事就莫要做了。 季南浦也不敢去通禀。 可闻乐喜权势滔天,是小皇帝的亲信,一手掌控批红的权力,多少人的生死在他手里。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季南浦是既不敢因闻乐喜的到访而吵醒颜浧,也不敢贸然将闻乐喜拒之门外,替颜浧招惹无妄之灾,两下为难。 “陆家五姑娘明日要登门。”闻乐喜打断了季南浦的措辞,口吻阴沉道,“亲事已经退了,陆家也无异议。 只是来往三年,陆家姑娘想亲口问句话。她是姑娘家,且对颜家恩情不薄,这点你大管事最清楚。她登门询问,烦请忠武侯言语柔和些。莫要激怒她。” “是,是!”季南浦连声应下了。 这倒没问题,陆姑娘来问句话,侯爷也是能解释的。 颜浧也对陆五娘有点好奇,他还没见过曾经与他定亲的女人。 翌日清晨,颜浧早起要去兵部,大后天就是他出征的日子。他一堆事要忙碌。 季南浦将昨晚闻乐喜登门所求。告诉了颜浧。 “陆姑娘找到了?”颜浧倒也有点意外。 他此前无心儿女情长,却也想见见陆落。 一个多月前,颜浧醒过来。好似做了场漫长的梦,身边的人与物,既像是发生过,又像是梦里。 他迷糊了很久。 首先来看他的。是他的舅舅、表兄,以及外祖母。 颜浧从小在方家长大。对舅舅情同父子,对外祖母也格外敬重。 “我好像做了场梦,我什么时候回京的?”他迷迷糊糊的,很多事记不起来了。 就连外祖母。也苍老了很多,颜浧骇然。 “你都回京三年了,孩子!”方老夫人对他说。同时很担心他,“你是哪里混沌了?” “三年?”颜浧吃了一惊。“我记得溶泉来找我,而后京里报信,说陛下重病…” 溶泉就是楚王,五年前楚王的王妃去世,他悲痛欲绝,去西北找颜浧。 结果刚到不久,京里就传出皇帝病重的消息,要楚王即可回京。 颜浧准备送楚王。 后面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竟然停留在五年前。 方家老夫人和方尚书面面相觑,各自骇然。 不过,他遭遇这般横祸,差点就死了,记忆缺失也是情理之中。 太医诊脉之后,说颜浧并无大碍,只是昏睡太久了,脑子里不明,好好休息,不会有大碍的。 他的记忆,能慢慢恢复过来。 确知他没事,方家老夫人把其他人都遣走,自己和方尚书母子二人,坐在颜浧床边,细细询问颜浧的情况。 “…你和楚王在赵州的树林里遇险,还记得吗?”老夫人问他。 颜浧摇摇头。 当他得知现在是景耀五年,小皇帝都登基了,颜浧大吃一惊。 方家老夫人和方尚书将很多的事,都告诉了他。 颜浧睡了一夜,次日醒来,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把洀洀接到身边,还给洀洀买了只猫,纯白色的。 此事不假。 然后,他身边的人提起了陆五娘。 “陆五娘是谁?”颜浧问。 端着药碗进来的小丫鬟,惊慌得将手里的药碗跌了,药汤溅了满地。 颜浧不记得陆五娘了。 和陆五娘相关的一切,他全部忘记了。 方家老夫人叹了口气,说:“冤孽啊,也合着你们无缘。” 而后,老夫人说了好些陆五娘的事,颜浧都无印象。 第二个知道颜浧忘记陆五娘的,是楚王。 楚王急死了,跑到了颜浧床边,仔仔细细将当初的一切都告诉颜浧。 “那是玄女啊,你爱极了她,你还说你跪天跪地,跪着哄她!”楚王急促,恨不能颜浧立马记起来。 怎么能忘了玄女呢? 玄女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不说五年内被困,单说玄女雪夜去找颜浧,然后自己布阵,七窍流血生死未知,颜浧怎可忘却了她? 玄女多冤枉啊! 楚王心疼死了。 “胡说!”颜浧眉头紧蹙。 楚王说这句话之前,他还是有点信的,但是让他颜三郎不顾一切去哄一个女人,这怎么可能? 他素来不缺姑娘的爱慕,颜浧觉得哪怕他喜欢陆五姑娘,也是个严肃的人,不可能说什么“跪着哄她”的话。 楚王的说辞,让颜浧很反感,从而不信他的话。 楚王说不动颜浧,就让洀洀来说。 洀洀一听颜浧忘了陆落,先哭了,一边哭一边讲述。 颜浧半点没想起来,却觉得身边的人很夸张,说辞也荒唐,好些他颜浧在陆五娘面前是个软骨头。 这让颜浧接受不了,他哪怕爱陆五娘,也是不卑不亢,怎么可能死皮赖脸? 他莫名就对陆五娘抵触了起来。 “外祖母,我为何要跟陆五娘定亲?”颜浧只相信他的外祖母。 方家老夫人一时间也愣了。 为何? 此事办得太急了,方家老夫人至今不知道颜浧为什么那么着急定亲。 “这个…”方家老夫人一时间解释不清楚。 她的犹豫,让颜浧更觉得此事蹊跷。 提起陆五娘,身边的人口吻都很奇怪。他们描述颜浧和陆五娘的相处,完全是个颜浧很陌生的自己。 颜浧觉得不像他! 那所有人都在撒谎吗? 颜浧自负将感情看得很淡,他从未对女孩子家动心。哪怕他喜欢陆五姑娘,也是平淡如水的。 那么单纯像个毛头小子,不是颜浧的作风! 他怀疑一切。 直到他的祖母找到了他,跟他讲明了原委,颜浧才突然明白了。 “三郎,你是被陆五娘下了蛊!”颜家老夫人这样说。 颜浧觉得,和众人口中夸张的描述相比,中蛊反而是他能接受的说法。 他不能接受楚王或洀洀口中的自己,那令他愤然作呕。 他颜三郎十五岁从军,是个铁血汉子,不是小情种! 他一定是中蛊了。 第379章狼狈(铭宝是懒洋洋和氏璧+) 颜浧和祖母的感情很平淡,谈不上喜欢,也不憎恶。 祖母是个睿智慈祥的老者,颜浧哪怕不亲热,也尊重她。 他坚信他祖母不会撒拙劣的谎言,来阻断他的婚姻。 “…从你第一次见到陆五娘开始,祖母就察觉你不对劲。”颜老夫人娓娓道来。 陆落的本事,她经历过的风水案,老夫人都告诉颜浧。 “确有能耐!”颜浧听完老夫人的话,很客观赞同陆落的本事,同时眉头微蹙,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着了陆落的道。 “是啊。”老夫人端了薄胎茶盅,缓缓抿了两口茶,润润嗓子,才继续道,“这世上的人,心术不正的不可怕,有本事还心术不正,才是叫人头疼。” 颜浧听罢,薄唇微抿。 他知道他祖母暗示什么。 “陆五娘虽然术法高超,却也是世俗中人,她喜欢钱。”颜老夫人道,“不信你去问问,她替人看风水,讹了多少银子。光咱们家,就至少有五万两在她手里。” 五万两,足够颜家军一年的军饷,颜浧吸了口气。 很多的钱了! 老夫人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颜浧明白她的暗示:陆落喜欢钱,自然也喜欢权。 为何给颜浧下蛊? 当然是为了颜家的权势。 “单单闻乐喜的外孙女,京里多少人会高瞧她一眼?可是颜家的准媳妇,却是大不相同了。”颜老夫人道。 而后,颜老夫人又说:“玄真法师早年就说过,你可能被陆五娘下了蛊,我也提醒过你。如今。你全然不记得她,岂不正是应了这话?” 颜浧听罢,心里信了七八成。 他很难置信,自己会那么疼爱一个女人,甚至把自己放在谦卑的位置。 颜浧是天之骄子,从小就孤傲冷漠,这天下就没有他看得眼的人。怎么会对陆落另眼相看? 这中间肯定是别有隐情。 老夫人又说。柏兮和陆落不干净,她跟着柏兮跑了,是全侯府的人都看到的。 “三郎。此女不祥,还是退了亲事要紧。”老夫人道。 老夫人拿出了退婚书,上面有颜浧的私章。 这封退婚书是怎么来的,老夫人也跟颜浧解释。 这是柏兮逼迫颜家写的。 “无非是他们曾经有了私情。陆五娘为了权势抛弃了情郎,她的情郎不甘心。要毁了此约。” 颜浧打心里眼不太相信他祖母。 陆五娘有个太监叔公,此事就会颜家承受“与宦官结交”的丑恶名声,祖母想退亲,恐怕占了这层理由。 颜浧犹豫了一天。去问过了他的外祖母和舅舅。 “五娘是方家的恩人,我们不能说她的是非。”外祖母道,“可她是嫁到颜家。颜家觉得她不祥,我们又能如何?” 方家老夫人是个和蔼可亲的。不愿意插手旁人的家务事。 她喜欢陆五娘,不代表她赞同陆五娘做颜浧的媳妇。 和陆五娘接触过,方老夫人觉得她确有本事,而且也漂亮得体,可是她没有世家女子的修养。 陆五娘缺乏一种忍辱负重的耐性。 侯府后宅,没有耐性的女主人,家宅会鸡飞狗跳的,成为亲戚朋友们的笑话。 一来,颜家不同意,方老夫人不敢贸然去管外甥的事,传出去她如此多管闲事,名声不好听。二来,方老夫人也不是特别看好这门亲事。 从前是颜浧喜欢,方老夫人睁只眼、闭只眼。 颜浧已经忘了,那还强求什么? 问过了一圈,颜浧苦思了两天。 这两天,他想起了很多事,但是有些事是断层的。 那些断层的,应该跟陆五娘有关。 出现了记忆的裂痕,绝不是颜浧自己的原因,肯定是术法有关。 陆五娘给他下蛊,已经成了定论。 于是,颜浧同意退亲了。 是颜浧主动要退亲的,当初送给陆五娘的聘礼和礼物,他全部不要了。 退亲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陆五娘,而闻公公和闻氏大闹,让颜浧更觉得退亲是正确的。 他这些亲戚,不知所谓,没有涵养! 唯独陆五娘没出现。 听说她与人私奔了。 颜浧渐渐就将此事抛之脑后,安心他的公务,这件事对他毫无影响。 如今,陆五娘终于回来了。 颜浧想:“陆五娘若是有所图谋,计划落败之后肯定要吵闹,她不登门才奇怪。如此也好,看看她什么嘴脸,彻底断了此事。” 颜浧准备等陆落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若是陆落不到,颜浧就要去衙门了。 三天后出发西征,今天还有一大堆事。 他刚想完,大门上的小厮就说,陆五娘来了。 颜浧极目望去,但见一个高挑的女孩子,穿着银白底翠文披风,快步进了院子。 她纤柔窈窕,光洁的额头饱满,双眸明亮,步履快却不失优雅,眉目微动,顾盼生辉。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围了白狐皮毛的围脖,将脖子裹起来,一张小脸越发晶莹如玉,精致白皙。 可颜浧对她毫无感觉,跟看个陌生人一模一样。 他想不起自己爱慕过她。 他定定看着,陆落已经进了屋子。 四目相对,她眼底有浓浓的焦虑,使劲盯着他,想要把他看穿。 颜浧不自在,他受不了女孩子目不转睛。 “你没事吧?”陆落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颜浧下意识甩开了她。 尴尬的气氛似水袖轻扬,缓缓铺满了屋子。 护院和小厮们,全部不着痕迹退了出去。 “陆姑娘,请坐。”颜浧心头不虞,神色冷峻对陆落道。 “颜浧,你真不记得我?”陆落见他这幅口吻,彻底慌了神,她上前一步,逼问道,“我不信,我看看你!” 说着,她就铺上了,抓住了他的衣领。 一阵馨香,扑鼻而来,是女子特有的气息。 如此大胆放荡,让颜浧微微吃惊,同时更是不快,他想要推开陆落。 “颜浧,你看着我!”陆落厉喝起来,“你想不起来,我把你脑袋砍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她又气又急,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要勒得他透不过气。 说着,她就哭了。 “我担惊受怕,我用命来救你,你居然把我忘了?你他娘的怎如此儿戏,糊涂东西,你是我的!”陆落拽紧了他的衣领,一边哭一边骂。 不管是她的言语粗劣,还是她行为的放荡,都让颜浧反感。 颜浧一挥手,将陆落狠狠甩开。 中堂的正坐旁边,放着颜浧的箭篓,里头插了三支箭。 陆落被颜浧甩开,不偏不斜撞到了箭篓上,箭头插入了她的额头。 插得不深,刚刚箭头进去一点,陆落却疼得差点昏厥。 她半晌爬不起来。 额头血流如注,混合着她的眼泪,流了满脸! 第380章他是我的 陆落觉得自己被衰神伏体了,两辈子都这段日子遭祸多。 她看着自己的男人变得面目全非,除了憎恨自己的无能、柏兮的恶毒,也恨这男人! 为什么就忘了? 若是陆落,她一定会记得他! 血从额头流下来,她的眼泪就止住了。 颜浧眼底也有了几分慌乱。 说到底,打女人非丈夫行径,若不是陆落太过分,颜浧也不至于甩开她。 哪里又知道,她跌倒正巧跌到了箭篓上? “来人,请太医。”颜浧有心上前帮陆落按住额头,又担心她多想,继续纠缠他,他就停住了脚步。 陆落可是很厉害的术士,颜浧担心甩不掉她。 殷红的血从她如玉莹白的指缝间滚落,染红了她的手掌,落在她围脖的白狐毛上,似一朵朵秾丽盛放的花,妖娆又诡异。 “颜浧!”陆落伸手,再次拉住了他,“你敢想不起我来,我就要剁了你!” 颜浧听不得这些话。 他不喜欢女孩子如此。 他想说什么,却见她一脸的血,有点狰狞,颜浧忍了下来。 后来,太医用来。 陆落的伤口不长,却很深。 太医先用鸡血涂了伤口,让伤口气泄,然后再涂抹了麻醉散,用桑皮线缝了两针,才彻底止住了血。 陆落疼得头晕脑胀。 如此,也耽误了颜浧半天的功夫,惊动了永熹侯府的众人和洀洀。 三夫人带着几位奶奶过来看,四奶奶瞧见陆落这样,当场讽刺了几句。 颜浧就知道。他的家里人不喜欢陆落。 倒是洀洀,哭得可怜,不停问:“三嫂,你没事吧,你疼不疼啊?” 大有要替陆落受苦的样子。 洀洀很喜欢陆落。 “不妨事,不妨事的!”陆落柔声安慰洀洀。 一团混乱,陆落什么也顾不上说了。 回家之后。闻氏红了眼圈。 作为母亲。看到女儿这个样子,闻氏都担心陆落会发疯,什么话也不敢埋怨。只是心疼至极。 陆落也心疼自己。 伤口的麻醉散过去之后,疼得一抽一抽的。 “杀了那厮!”闻氏咬牙道。 “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箭头上。”陆落解释。“不是他打我的!” 一见到颜浧,想起那些日子的煎熬。陆落的心发酸。 她对自己太过于自信,颜浧又是她最亲密的人,她放松了警惕,还不能接受他现在的转变。上前拉住了他哭。 颜浧却已经变了。 他狠狠甩开了她。 陆落的大脚趾还没有痊愈,被颜浧一甩,脚步踉跄没有站稳。就栽了下去。 合该她倒霉! “落儿,我真不该带你上京!”闻氏哭了。“当初定亲的时候,我也不该心软。都是我害了你,我不配做母亲!” 闻氏眼泪簌簌,哭个不停。 陆落揽住了母亲的肩头,自己额头的伤口疼得要死,还要安慰她。 “娘,您听我说!”半晌,陆落才止住了她母亲的哭泣。 “娘,不是您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更不是颜浧的错,都是柏兮作孽!从头到尾,都是柏兮的阴谋。 这样已经很好了,若是我不救颜浧,颜浧现在已经变成了傻子。他这样,至少还能活着,我觉得挺好的。” “这还好?”闻氏大怒,“你也傻了?” “他只是不记得了。”陆落道,“他总会想起来的。太不凑巧了,西北战事吃紧,我又不能为了我的感情,强行将他留在京城。若是能留住他,我就能想办法让他想起来!” “哪怕他想起来,我也绝不同意你嫁给他!”闻氏恨道。 闻氏是认真的。 上次如果坚决一点,陆落就不用这么吃苦。 哪怕颜浧再次想起陆落,闻氏也不再同意这门亲事。 她宁愿陆落埋怨她一辈子,也不想女儿再次受伤。 闻氏的一颗心,都揉碎了。 陆落没回来,闻氏几乎绝望,奄奄一息;陆落回来了,她大喜过望,还没有高兴一整天,陆落又受伤。 “娘,您这是赌气。”陆落喃喃道,“我就爱过这么一个人,我不能放过他,他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你这才是赌气!”闻氏怒道,“落儿,你得想想自己!” 母女俩谁也无法说服谁。 陆落还想着拯救颜浧,让闻氏格外心疼又愤怒,她一定要阻止陆落。 而陆落,知道她母亲替她担心了很久,不忍心和母亲起争执,不再说什么。 到了夜里,陆落不知道是伤口感染,还是心力憔悴导致抵抗力下降,她开始发烧。 凌晨的时候高烧,烧得脸通红。 闻氏一下都不敢阖眼,坐在旁边照顾她,闻乐喜也来了。 陆落的堂兄陆茂也到了陆落身边。 “我去揍他一顿!”陆茂气得眼睛通红,咆哮着要去找颜浧算账。 闻氏让两个小厮抱住了他。 “二郎,你不要再添乱了。”闻氏道,“你去找他算账,岂不是自取其辱?咱们上下蹦跶,落儿越发没面子!” 陆茂也知道这个道理。 陆家不甘心退亲,三番五次找颜浧的麻烦,的确让陆落更难堪。 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 太欺负人了! 到了晌午的时候,陆落烧退了些,人也清醒了。 她醒过来之后,一个骨碌爬起来,问:“今天什么日子,颜浧的大军走了吗?” 得知颜浧后天才走,陆落又微微安心。 闻氏气得心肝胃疼。 都这样了,陆落还对颜浧念念不忘,让闻氏受不了。 陆落这是自找罪受! 陆落说:“颜浧是我的,不能明知他是被人迫害而忘却我,我还要放弃他。我不能让柏兮如愿,我也不能让颜家的其他人如愿。颜浧就是我的。等我好了,我慢慢将他找回来,找不回来我再一刀捅死他!” 闻氏和闻乐喜无语良久。 之前,陆落死也不肯给颜浧好脸,那时候他们觉得陆落一根筋。 是的,这孩子就是一根筋。她不想要,怎么对她好,她也不愿意要。 她认定的,吃再多苦她也不会放弃。 “…娘,当初您退了邬家的亲事,您现在后悔吗?”陆落突然问。 闻氏一怔,半晌脑袋里木木的。 “我不能将来后悔。”陆落道。 夜里,陆落的高烧再次发作,直到颜浧出征那天,她才仍是没有好转。 但是陆落坚持要去给颜浧送行。 她要见颜浧一面。 “让她去吧。”闻乐喜说服了闻氏。 第381章大好前途 颜浧出征的当天,是雪后天晴 树木冥迷,远山杳渺,到处白皑皑的,将疏阔郎朗的大地连成一片,一望无垠。 陆落穿了件翠碧色镶金丝团纹大毛披风,骑着高头大马,立在苍茫的雪地里,等待送颜浧。 朝阳已经升起,璀璨的金光落在她脸上,衣衫映衬着日光,给她的侧颜镀上了淡淡的光晕,有夺目华采落在她的眸子里。 这个瞬间,是很引人注目的。 颜浧原本不理会,可陆落径直往他跟前来了,让他绕不开。 想到她额头的伤口,至今还没有痊愈,颜浧就大发慈悲,抽出了片刻,专门跟陆落道别。 “…我不耽误你行军,祝你此行旗开得胜!”陆落扬眉,对颜浧道。 颜浧微微下垂了眼眸,才能看到她的脸。 他态度傲慢。 陆落说话的声音很轻,也有点嘶哑,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故作虚弱来博取同情。 他轻轻颔首,很是冷漠,薄唇微微抿起,有点不快的样子。 “等我安置好了家务事,我会去西北找你。”陆落道,“你现在这状况,是术法出了问题…” 颜浧听到这话,脸色一变,终于正视了她的脸。 他沉默一下,冷冷笑道:“陆姑娘,你还真是坚持不懈。到手的富贵荣华丢了,你就这么舍不得?” 陆落气得身子一晃。 她想抽丫两嘴巴,让他说话这么贱! 什么攀附荣华富贵,当初是你死皮赖脸求我的好吗!如今什么都忘记了,只当自己高高在上,岂不是欠抽? 陆落没敢真打。 她想起颜浧面无表情推开她。陆落觉得她现在打颜浧,颜浧会敢打回来。 你扇我两巴掌,我也扇你两巴掌,将来都后悔,就没了回旋的余地。 陆落忍了,等将来他好了,陆落要翻倍讨回来。 “回江南去嫁人吧。不要再痴心妄想了。”颜浧严厉警告她。“你若是再给我下蛊,我绝不会像这次轻饶你!” 说罢,他转身欲走。 “站住!”陆落厉喝。“你若是走了,我就一路跟着你,到时候看你有什么面子。” 颜浧果然停住了脚步。 行军之际,军心原本就散漫。不能这么滑稽,落下口实给将士们。削弱了主将的威望。 “陆姑娘,做人要知足。你和颜家定亲,别说你利用此身份赚的钱,单单我送给你的。已经不少了。”颜浧很门清,“何不见好就收?” 陆落又气得一个趔趄。 “我和颜家定亲?”陆落好笑,“当初到底是谁定亲的?” “这话。不是应该问你么?”颜浧想起来,言语也愤怒。 陆落明白颜浧现在这么混账。是因为他失去了对她的感觉。 对待他不中意的女人,颜浧素来苛刻。也正是这一点,曾经感动了陆落,让陆落有了安全感。 可是换了个身份,陆落突然毛骨悚然:她怎么会有这种安全感? 颜浧爱她的时候,的确不会纳妾,不会取小。 可他也是普通人,等他对陆落的爱情,也有散去的那一天。 等到了那一天,他不会像普通人一样顾念夫妻感情,他若是再娶一个进门,会比其他男人更决裂。 他这种无情,不是很可怕吗? 陆落曾经想不到这一点,她也傻傻的以为他们会天长地久,直到此刻… 颜浧不仅是失忆,也是对未来的一种预警。 陆落怯了。 她的壮志豪言,她为了他拼命的决心,这个瞬间都动摇了。 她是不是不甘心? 她跟很多的前女友一样,不甘心落败,不甘心失去? “我付出了这么多…”每个前女友,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陆落的眼底,猛然就浮动了泪光。她不是为颜浧而伤心,而是为了这种迷茫。 颜浧在陆落在生命里走过一遭,真是烈火烧过,如今寸草全无。 “颜浧,我要回江南了。”陆落突然道,她眼底浮动了泪光,“以后,我可能在江南定居。” “那恭喜陆姑娘,你终于想通了,我也欣慰。”颜浧冷冷一笑,表情很轻蔑。 这是欲情故纵吗? 若不是,她哭什么? 陆落咬了咬唇,她高烧未愈,又是这一番刺激,她有点受不住。 而后,陆落翻身上马,快速策鞭,消失在颜浧的视线里。 陆落是打算送他远行的,但是她动摇了。 回家之后,陆落又开始高烧。 她病倒了,在病榻上缠绵浃旬,怎么也好不了。 她心里两个声音,反复在折磨她。 一个说:“他现在是遭遇了变故,他受伤了。你明知他受伤还放弃他,算什么真爱?” 另一个又说:“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爱你爱得那么突兀,可能真是被你师父施咒了。现在咒破,总好过你将来结婚生子再出事吧?” “不能放弃他!好好学习你的术法,你现在开了天眼,你能救他!” “放弃了算,爱情不过是生命的一部分,失恋是正常的,别给他和自己找麻烦。” 陆落像疯了一样,脑袋中奔腾着,全是这些声音。 最后,她叔公来劝她。 她的心思,她叔公全知道。 “落儿,你该做的都做了,你连命都拼了,你没有半分对不起他颜三郎,你理应问心无愧。如今他这样遭遇祸端,不是你的错。 你跟你母亲不同,退亲了,没人再逼迫你嫁人。我们有钱有势,你可以不顾世俗随心所欲。 你可以去江南打下根基和名声,建自己的声望。你不必围绕着男人,你先自己站稳了脚跟,生根发芽,长成繁茂的大树,就站在那里。 颜浧愿意来了,让他去迁就你;若是他不能来,你可以选择其他人。这么好的前途,你为何要如此绝望?” 叔公建议陆落,去江南建立自己的威望。 她的术法,足以震慑一方。 同时,他们很有钱,叔公也有家产,而且江南的官员更怕闻公公,会把陆落捧在头顶,陆落回江南会富饶、尊贵。 江南的大户或者官员,绝不敢像京师的望族那样瞧不起陆落。 以后,颜浧若是爱她,他可以去江南做官,投靠陆落;若是不爱她,陆落也可以选择其他人。 颜浧退了一步,陆落也应该退一步,而不是非要逼上去,把自己先逼死。 “退一步,的确是大好前途!”陆落突然就明白了。 道理很简单,可走了死胡同的陆落,需要外人的点拨。 叔公的话,拨开了她心头的乌云,她的迷惘一扫而空。 第382章葬礼(叶枫Sky和氏璧+) 叔公的话,不能消弭陆落失恋的痛苦,却让她振作起来。 陆落能做的,她都做过了。 国有战事,颜浧不能留在她身边,让她弥补修复,让她想法子唤醒他的记忆,这是陆落无法掌控的。 她尽力了,接下来就只能顺其自然。 “我要建一个自己的窝。” 陆落曾以为,这辈子和上辈子一样,没有情缘,她心里很安定,打算守着钱财过一生。 后来颜浧出现,将她全部的计划打乱。 陆落经历了一年多,才将新的计划建好。她这种没有安全感的人,筹备计划是很漫长的。 她愿意做忠武侯夫人,和颜浧修姻缘、育儿女。 可惜,新的计划刚刚做好,一切都被柏兮打乱了。 “还是做以前的计划,再也不变了。” 陆落想在江南打下自己的根基,有自己的声望,甚至有自己庞大的生意,与官员结交,建立政治后盾。 这是她最早的计划。 这个计划没有成型,第一她那时候太小了,刚满十五岁就被迫上京;第二是遇到了颜浧。 如今,她可以重拾这个计划。 以后颜浧回来了,若是还跟她好,陆落希望他在自己的计划里,而不是她去迁就他。 陆落要把自己活成一座地标,谁愿意跟她好,就迁就她,做她的男人,而不是她去改变自己做人家的女人。 这么计划着,陆落就打起了精神。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五。 陆落大病初愈,脸枯瘦苍白,手背青筋突显。似骷髅。 她脚趾的伤已经好了,额头的伤也结痂脱落,露出鲜红新嫩的肌肤。 再深的伤口,也会慢慢结痂、脱落,然后被新肤覆盖,陆落觉得她和颜浧的爱情同样。 陆落起床,坐在梳妆台前。丫鬟碧云给她梳头。突然流眼泪,不小心发出了压抑不住的低泣。 “怎么了?”陆落问。 碧云想遮掩,可是太难受了。没遮掩成,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陆落撩过身后的头啊,见发丝仍是墨青色的。没什么光泽而已。 她想起上次的灰白,就拔下来一根。 这一看。陆落也愣住了。 她头发发根,有指甲盖长短的头发,变成了雪白。 雪白往下,就两个指关节左右的灰白;灰白往下。才是鸦青色。 好好一头浓郁乌黑的青丝,变成了三节。三节递进,从雪白到灰白到青色。 就是说。她的头皮上,已经是一圈的雪白头发。 “姑娘。等石公子回来,让他给你治,一定能治好的。”碧云大哭。 陆落的丫鬟,碧云最沉稳,她是心里积累了太多的苦,到了宣泄口再也忍不住,全倒了出来。 “好,你别哭了。”陆落道。 闻氏也知道了。 陆落的头发也不是一夜就雪白的。她的阵法刚破时候,陆落发根就发灰,当时柏兮吓到了,又担心是弄了脏灰,非要给陆落洗头。 慢慢的,灰色变成了雪白色,一点点的赶,从发根指甲盖长,变成了两个指关节长。 再过三四个月,她这满头的头发,估计都变成雪白色。 陆落是能接受的。 她想做“玄女”,有头银发很有说服力,对她的事业更有帮助。 但是她母亲和丫鬟们全接受不了。 “上次辛家给你的野山参呢?”闻氏立马去找。 而后,她把野山参切了,再配合何首乌等生发药,给陆落熬煮了喝。 陆落就乖乖喝了。 一边喝药,陆落一边处理家务事。 “水龙王呢,他去了哪里?”陆落问,“钱给他了吗?” 当初水龙王在病榻上躺了四五天,脸上的黑雾褪去之后,他醒了过来。 他没什么大碍,醒过来之后只得陆落失踪,他帮不上忙,就告辞回了湖州府。 “他回去了,我们哪有空想起给他钱?他也没来要。”闻氏道。 水龙王说,他就隐居在湖州府。 陆落也是要回去的,等回去再给他,也是不迟。 起来之后,陆落带了观音兜,将头发遮起来,去看了闻乐喜。 “叔公,我打算等我父亲去世,就回湖州府。”陆落道。 她精神还不错,至少很振作。 自己的话,陆落能听进去,闻乐喜也欣慰。 “好孩子,你的眼界宽,这点比你母亲强多了,叔公听着你的话,心里高兴。”闻乐喜道,“叔公有事托你…” 说罢,闻乐喜拿出一个匣子给陆落。 “这是十万两白银,我的积蓄之一。”闻乐喜道,“叔公无儿无女,买田置地也要被人诟病。这笔钱你拿着,去湖州府替我买几百亩良田,养一群可靠的家人子,修个诺达的院子。再等两三年,我也要去湖州府了。” 权势过人的太监,能有几个善始善终? 小皇帝一日日大了起来,他很有主见,闻乐喜对他的帮忙,慢慢少于掣肘。 见好就收,及早离开,皇帝和太后甚至聂家,都感激闻乐喜。 闻乐喜早已想好了。 现在陆落和闻氏回去,替他修好后路,他再过三年就回去。 那时候,他还是小皇帝和太后的亲信,比致仕的阁老还要威风,到了江南地界,百官巴结,他的晚年会悠闲风光。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好。”陆落笑道,“叔公,咱们一家团圆!” 陆落懂闻乐喜。 闻乐喜欣慰。 拿到了叔公的钱,陆落回了家,将匣子交给她母亲。 “娘,咱们置办的那些嫁妆,全部卖了吧,还有你在京里的产业,留了快十年了,就是等着我回来。以后,我们再也不回来,也全部卖了吧!”陆落道。 “好。”闻氏二话不说,同意了。 闻氏也对京里伤心透顶。 既然叔父都打算走,闻氏还留着做什么? 当年她出阁时候,她自己的陪嫁、她叔父塞给她的私产,是很丰厚的,闻氏还准备留给陆落。 如今全部卖了,足够她们母女几辈子挥霍奢华的。 闻氏自己不懂买卖,也不太清楚市场,她请了闻乐喜府上的太监一清,让一清帮她卖。 太监一清是个人精,什么都知道。 期间,不少人来探望陆落。 陆落没有精力,一个也没见,全部拒之门外。 到了正月初九,陆落的父亲陆其钧去世。 他是三更天咽气的,咽气之前一直昏睡,是睡过去的,没什么痛苦。 陆其钧已经拖了大半年,论理他可能活不过冬月。 他死了,家里所有人都有后路可以选择,没人伤心。 他的妻妾儿女,都是松了口气。 所以,陆其钧这一生,可谓失败透顶。 陆落带着幼弟陆慕,在堂兄陆茂的帮衬下,操办父亲的葬礼。 第383章童言(铭宝是懒洋洋和氏璧+) 陆家的葬礼办得简单,入殓之后,陆落请人择了日子,停灵四十九日,而后扶灵回湖州府。 这段日子,陆落母女开始变卖田产铺子,将所有的家业都换成银子。 京里的一切不动产,她们都卖掉,彻底断了这条后路。 和颜家退亲之后,陆家在京里没什么亲戚朋友,讣告都没发几家。 陆落也不指望,她甚至没空。她们不过是借着丧礼,准备回程而已。 不过,还是有人奔丧吊唁,送了赙礼。 成阳大长公主带着她的儿子斜照,亲自过来祭拜。 陆落的庶弟答谢之后,陆落领了成阳去旁边的小厢房坐。 瞧见陆落的模样,成阳想哭又忍不住,一时间泪盈于睫。 “…都是义山的错,让三哥哥吃这些苦头。”成阳道,“你和三哥哥,等于是我们拆散的。” “这就是糊涂话了。”陆落笑了笑,拿出帕子给她擦泪,“我和忠武侯都不是三四岁的孩子,出点事就念这个怨那个的,不至于!” 成阳并不因此而好受些。 她接过了陆落的帕子,将眼泪拭去,对陆落道:“三哥哥负了你,他那个脾气,我也是摸不透了。这次匆忙出征,战火万急,等以后他回京,我一定要骂他。” 陆落苦笑了下。 自从她失踪,成阳他们外人不知内情,还真以为陆落是跟柏兮私奔了。 陆落与人私奔,颜家再退亲,成阳也不好去指责颜浧。况且,退亲与否,是人家的家务事,成阳不是颜浧的至亲,也不是陆落的,还真没立场去说什么。 挺多当个朋友,骂了颜浧几句。 骂完了。成阳发现颜浧表情无异,这才是她认识的三哥哥,不是在陆落跟前温柔小意的三哥哥。 成阳惊诧。 这些话,成阳也不好告诉陆落。免得再添陆落的伤心。 “五娘,你的头发…”成阳惊讶指了陆落的额前碎发,她觉得陆落除了瘦,头发灰灰的,掺杂了白色。 陆落带着孝服兜。遮住了脑袋,只有额前的碎发,泄露了她的异常。 “哦,没事的。”陆落不太想谈,将孝服兜往下拉,试图盖住额头。 陆落受不了旁人的怜悯。头发在慢慢变化,黑灰白三色混合,很不好看,也瞧着狼狈。 陆落不想听成阳的安慰,没必要。她并不为此而苦恼。 成阳不忍见她为难,果然不再多问了。 陆落也问成阳:“之前见你和驸马闹脾气,如今怎样了?” 颜浧出事,就是去帮成阳的驸马办事。 成阳夫妻俩,都是颜浧的挚友。颜浧为人虽然冷漠,对朋友却也仗义。 陆落想知道当初是什么事。 成阳却微微噎住。 “夫妻磕磕碰碰的,能有什么事?”成阳努力挤出几缕微笑,“我们已经和好了。” 陆落还记得,在颜浧和驸马宋义山出事之前,成阳也求颜浧来着。 看这个样子。成阳是不打算告诉陆落的。 成阳为了阻止陆落追问,甚至转移了话题,问起陆落今后的打算。 “三哥哥这次出征,等他回来。事情也许会有转机的,你莫要着急。”成阳道。 在成阳看来,陆落和颜浧是很恩爱的一对。 他们之所以闹得这么僵,是因为陆落先跟人跑了,找不到,颜浧下不来台。才退了亲事。 他们只是在赌气。 等颜浧得胜归来,肯定消了气,他一定会再次求娶陆落的。 况且,陆落父亲刚过世,她也要守孝三年。 这三年,无论如何是要等的,不可能嫁给旁人。 “我要回湖州府了。我兄弟年纪小,让下人带着他扶灵回去,我不放心,我得送他们。”陆落道。 这就没法子阻拦了。 “那你要早点回来。”成阳道,“乡下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早点回京,咱们一块儿…” 说罢,又觉得此话不妥,连忙止住了。 陆落早无心情去计较旁人一两句言语的不妥当了。她有心告诉成阳,她以后不再回来的。 有些事,越是说得斩钉截铁,越是容易被打脸。 陆落就模棱两可道:“再说吧。” 直到成阳离开,她也没告诉陆落,她和她的驸马到底什么问题。 成阳离开之后,钟家也来祭拜。 这次,钟侍郎也来了,亲自来上柱香,而后就喝了杯茶,去了衙门。 钟夫人带着钟琻,留下来说话,仍是陆落招待他们的。 钟夫人虽然是方家的亲戚,却也拎得清,陆落是钟家的大恩人。 “瘦了很多,要节哀啊!”钟夫人拉住了陆落的手,柔声道。 钟夫人既不提退亲的事,也不问陆落失踪的话,只是叮嘱她节哀顺变,保养身体。 陆落心里暖暖的,点点头。 “姐姐,这个给你!”钟琻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镶金的玉佩给陆落。 钟琻的玉佩足有小孩子巴掌大,通体纯净翠碧,没有任何杂质,坠着鲜红的穗子,很是好看。 钟夫人很吃惊。 “给我干嘛啊?”陆落接过来,放在掌心,赞道,“这东西很不错…” 钟夫人也回眸看着自己的孙儿。 “这是我娘留下来的遗物,当初我家送给我娘的定聘之礼。我给姐姐,姐姐你收下了,以后就是钟家的儿媳妇了,等我长大了娶你。”钟琻一张小脸,有种超越年纪的成熟,认真对陆落道。 钟琻失笑。 陆落也笑了。 笑着笑着,眼睛蓦然就湿了,一时间情绪被触动。 她撇过头,不着痕迹将眼泪拭去,笑道:“姐姐知道琻儿疼姐姐,有你这话,姐姐就高兴了。” 陆落说着,俯身将玉佩系在钟琻的腰带上。 钟琻不依,非要解下来给陆落。 陆落只得交给了钟夫人。 钟夫人无奈道:“琻儿他有时候装大人,说话可笑,你别往心里去…” 钟夫人也有点心酸,刚刚陆落眼底有泪,让钟夫人心疼。 钟琻拗不过陆落和钟夫人,沉默不语,一张脸板着,黑瞋瞋的瞳仁格外成熟稳重,没有半分孩子的淘气。 陆落摸了摸他的头发,对钟夫人道:“我挺高兴的,真的,琻儿对我很好,他是个好孩子。” 除了成阳和钟夫人,也有些陆落不认识的人来祭拜,堂兄一一替陆落接待了。 家里没有人来祭祀,停灵的日子也挺空闲的。 闻氏和陆落抓紧时间收拾,雇船南行。 等陆其钧的丧礼结束,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第384章门户奴隶(波涛~和氏璧+) 陆家的葬礼按部就班进行着,悲伤的气氛却很淡。没过了几天,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大家都懒散了,连泣容都懒得装。 陆其钧的两个姨娘也到灵前哭,哭着哭着就开始聊天了。 主要是拉着陆落聊。 “五姑娘,咱们扶灵回湖州府,这宅子怎么办?”大姨娘问陆落。 陆落暗揣大姨娘的意思,她是不想离开的。 大姨娘的两个女儿,一个葬在京城,一个嫁入王府,她的根都在京城。 大姨娘是孙家的陪房丫鬟,京城人士,她从未过去湖州府。 老爷没了,她的女儿在京师,这里又是她的故土,让她跟着闻氏去湖州,着实为难了她。 “这算是祖宅。”陆落道,“留一户家人子看守,或租出去,或白放着,或将来湖州府的亲戚们上京借住…” 大姨娘从陆落的话里,明白了一个意思:这宅子不卖。 不卖就好,大姨娘松了口气。 大姨娘没有儿子,她不用陪着孩子去湖州府的崇济书院读书,所以她想留下来。 她的心眼活泛了起来。 “我若是跟着回湖州府,夫人未必高兴,她可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去碍眼?”大姨娘有自知之明。 大姨娘留下来,是皆大欢喜的事。 陆落喜欢,闻氏满意,大姨娘自己高兴,六娘也乐意。 “要怎么跟夫人提?”大姨娘又犯愁,“平白无故的,总不好留下,这样大家的名声不好听,我需得想个法儿。” 正月底。柏兮出现了。 当天陆落砍伤他,柏兮又怒又悲。他以自身为中宫的阵法,被陆落搅乱起来,柏兮困在其中,花了好几天才理出头绪。 他被自己的阵法锁死,也是他的本领着实厉害。 等柏兮出来,他发现有人想闯进阵中。仔细一看。都是闻乐喜的人。 此处是柏兮的藏身之地。如今暴露,已无意义,柏兮放弃了。 狡兔三窟。柏兮将自己的藏匿之所转移到了另一处。这段日子他在布置他的地盘,重新起了阵法。 新的藏身之地,不及之前的万分之一,柏兮也没打算花时间。十来天草率布置了一番,就出来找陆落。 他的肩头被陆落砍伤。如今结痂,差不多就要愈合。 “滚!”陆落一看到柏兮,理智丢到了爪哇国,随手拔下了头上的玉簪。就往柏兮身上扎。 陆落失恋的痛苦,全是拜柏兮所赐! 陆落都等不及进去找刀,就想砍死柏兮。 柏兮却站立不动。任由她的玉簪戳到身上。 玉簪不会戳破皮,但是陆落下手猛。柏兮感觉锁骨要被她戳断了。 而且旧伤始愈,被陆落戳得伤口开裂,疼得钻心。 柏兮抓住了陆落的一双手,阻止她发疯:“好了好了,用这个刺我,手不累吗?” 陆落一听此话,颇有嘲讽,更是怒不可竭。 她最后用力,玉簪应声碎成两段。 陆落转身就喊小厮:“来人啊,给我乱棍打死这厮!” “落落,倚竹还好吗?”柏兮不紧不慢,在身后絮声问了句。 陆落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叫小厮来打死柏兮,无非是平白折了那些小厮。 陆落对他毫无办法,又是满腔的怒,恨不能将其撕裂。 “滚!”陆落咬牙,眼睛气得通红,面目狰狞狂躁,“我总有一日要杀你,将你千刀万剐。” 柏兮不以为意。 他神色安静,带着怜悯俯瞰陆落,似高大的巨人,看着小蚂蚁拼命的奔跑,想脱离巨人的控制:徒劳无功。 陆落心头的一口气,就怎么也下不来。 四周的小厮和丫鬟们,都远远避开,不敢往前站,生怕引火烧身。因为柏兮捏住陆落双手、看她的模样,着实暧昧。 “落落,你当初说,我们打个赌。”柏兮喟然道,“你赢了…” 陆落赢了,柏兮就是她的门户奴隶。 可陆落不想要他。 “你是我的主人了。”柏兮笑着,仍是一副逗孩子玩的神情,将陆落玩弄在股掌之间。 陆落越发恨得紧。 “你以后就是我的家奴?”陆落问。 柏兮认真点点头。 “我不相信你,家奴是要听话忠诚的,你要做我的奴隶,全听我的?”陆落问,眼眸阴测测的,带着蚀骨恨意。 “当然。”柏兮心情却不错。 “那好,你把衣衫脱了,不着寸缕!”陆落道,“现在就脱。” 柏兮听得出她的刁难。 只是,他一个姑娘家,要男人当众脱衣裳,何等粗鲁? 柏兮脸色一沉:“混账话!” “呵,家奴对主子的命令,说是混账话?”陆落冷笑,“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家奴?柏兮,你要死缠着我?你就这么离不得我?” 柏兮不是颜浧,他没有那么厚脸皮。 陆落一番激怒,柏兮果然上当了。 他立马就翻脸了:“你是什么东西,我缠着你?我不过是遵守承诺,你当你是谁?” “我什么也不是,你更不是!”陆落道,“滚出去,以后不要让我看到你。将来再遇到,一定要杀死你!” 柏兮就气哄哄的走了。 他素来喜怒无常,陆落几句说辞,就把他气得不轻,当即不想理她。 他很自傲。 柏兮离开之后,陆落气得浑身打颤,半晌才平复情绪。 这么个人,杀不死、骂不走,将陆落的生活弄得面目全非,将颜浧弄得失忆,陆落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方解心头恨! 陆落独坐了半晌,不知道柏兮接下来要怎么对付她,心里很无力。 同时,陆家的大姨娘开始装病了。 大姨娘“病”得很厉害,一日重似一日。 再过一个月,陆落和闻氏离京,大姨娘“病重”,无法承受马车颠簸而被迫留下来,也是情有可原。 陆落将此事告诉了闻氏。 闻氏极其不喜欢大姨娘,大姨娘行事也很阴刻,只是至今没抓到大姨娘的把柄。 大姨娘留下来,她有私房钱,也有田产和铺子,还有六娘照拂她,不需要闻氏和陆落担心。 “让她病着吧。”闻氏道。 陆落颔首。 时至二月初,陆落拿出了颜浧当初送给她的温泉山庄的地契,准备卖了。 “要二十万两。”陆落托了叔公身边的管事太监一清,让一清托可靠的牙行出手,将这山庄卖掉。 “价格高了一倍啊,五娘子。”一清道,“珧山的温泉山庄,十万两已经是高价了,断乎卖不到二十万两。” “就说是我卖的。”陆落道,“这样有个噱头,能卖出去。” 一清大惊。 第385章高价(第五更,求月票) 陆落被颜家退亲,成了京城一个大笑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最近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围绕此事。 如此风头,陆落拿出有价无市的温泉山庄出来卖,定能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卖个好价钱不是问题。 况且,陆落是术士,哪怕有人相信陆落给颜浧施咒,至少她也成功了。她心术不正,术法却厉害极了,她的温泉山庄,可能是福地洞天! 这么一来,卖个二十万两都要抢破头! 可陆落的声誉,又要添上一笔流言蜚语。 闻乐喜的管事太监一清也当陆落是侄女,很疼爱她,不忍心见她如此。 “钱要紧!”陆落道,“流言蜚语能耽误我吃饭睡觉吗?但是钱能。你照我说得办,就说我要卖珧山的温泉山庄。” 珧山的温泉山庄,一直就特别抢手,多少王公贵族都等着。 二十万两的价格是有点离奇,有的人家一时间周转不开,所以十天半个月别想卖出去。 若是七八万两,估计今天放出消息,明天就能出手了。 “既然五娘子打定了主意,那就照您说的。”一清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陆落,“五娘子,您这温泉山庄,是何时置办的?” “是忠武侯送的。”陆落如实道。 陆落当初请水龙王作法,承诺给他二十万两白银。当时她也是为了颜浧和自己的婚姻,这笔钱应该由颜浧出。 既然人得不到了,钱颜浧是一分也别想要回去。 颜浧送给陆落的东西,陆落也打算全卖了换成银子,作为回湖州府起步的启动资金。 人都留不住。留东西做什么? 只有银子可靠! “这…”一清又吃了一惊。 一清不再赘言,答应替陆落办妥此事。 消息放出去之后,因有了陆落这个噱头,很快就引起了京里达官贵人们的注意。 一时间,流言纷纷。 “免费的广告。”将陆落知道后,她对自己说。 陆落对赚钱大概没什么尊严和立场,所以她对炒作无所谓。能卖出去就行。 此事力度很大。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就是贩夫走卒都听说了,当件趣闻来。到处打听消息,看看是谁最后买走了这山庄。 因为陆落要价奇高,多少人家在观望,轻易不敢出手。 温泉山庄有价无市。属于奢侈品。奢侈品的价值,就像珍稀字画。不能用原材料的价格来衡量。 奢侈品,靠得是炒作,炒热了就能卖。 “狮子大开口啊,这是穷疯了吧?”有人买不起。就酸溜溜的。 “陆家的老爷还没有下葬,怎么这个当口卖山庄?陆五娘这是没钱,想钱想疯了?” “闻公公的外孙女。怎么会穷呢?陆五娘是术士,颜家也说她下蛊。可见厉害。她选的温泉山庄,还能有错?我合计远胜过二十万两。” “我们家的孩子,总是多灾多难,出生就没消停过,若是泡了陆五娘的温泉水,会不会健康活泼、长命百岁?” 流言就是这样,越说越神话,越传越离谱。 对于天价的温泉山庄,人们都好奇,此事一出就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 陆落不在乎。 “已经有了两户买主,不过他们想见见您,让您去说说这山庄的奇妙之处。”一清传达牙行的话。 陆落是卖家,不是推销员。 “不见,没什么奇妙,爱买不买!”陆落道,“这是原话,一定要替我传出去!” 一清觉得陆落这话不礼貌,却又不敢不从。 陆落这番傲慢无礼,给这件事又添火浇油,让事情的关注度居高不下。 而陆落自己,除了每日答谢登门吊唁的亲戚朋友,都是和母亲对账、收拾行囊。 大姨娘“生病”了,陆落也答应不卖宅子,所以家里人知道,大姨娘会留下来;三姨娘要跟着儿子,她是要去湖州府的。 八娘是三姨娘的女儿,九娘和十娘在闻氏身边养,这个家里,除了七娘,所有人都要有安排没人问七娘怎样。 “我怎么办?”七娘找到了陆落。 经过很长时间的消磨,七娘渐渐明白,陆落和闻氏真不把她当回事,恨不能盼着她死。 这反而激起了七娘的叛逆,她不再自杀,而且提防着陆落和闻氏。 父亲去世了,七娘唯一的依靠也没有了,她不知道以后的前途。 “随便你。”陆落道,“你可以离家出走啊,反正我不会带你去湖州府,我凭什么给你吃喝?” 七娘恨陆落,任何的温柔和诚意,都要被七娘践踏,对付她的唯一方法,就是说反话,激起她的叛逆。 陆落越说不要七娘,七娘越要去。 大姨娘的性格不可靠,陆落断乎不敢将七娘留给她。 哪怕不喜七娘,也要安顿好她,七娘跟着去湖州府,是板上钉钉的。 “父亲的财产都在你手里,你凭什么不给我吃喝?”七娘果然上当,一听陆落不带她去,立马反抗心极其强烈,非要去。 她就要给陆落不痛快。 七娘和陆落较量了四五天,陆落“败下阵来”,答应带七娘去。 七娘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兴高采烈收拾东西去了。 不用半分勉强,七娘就心甘情愿跟陆落走了。 到了二月初九,陆落的山庄终于以二十五万两的天价卖了出去。 买这山庄的,是一户姓孟的皇商。 听说孟家有颗独苗孙儿,身体不太好。陆落的傲慢态度,让她的山庄价格水涨船高,炒热了起来。 牙行擅长钻营,将陆落的山庄提高到了二十五万两。 结果,还真的卖了。 “孟家的太太想来给老爷上柱香。” 陆落却拦住了。 自愿买卖,没有任何人拿刀架住对方的脖子。 既然买了,就是一桩生意而已,不附赠陆落的交情和风水指点。 孟家想见陆落,全部被阻拦在门外。 陆落很快也拿到了现银。 “给水龙王二十万两,还能剩下个五万两,倒也不错。”陆落心想。 想到这里,陆落记得颜浧还送了她一匹马,这匹马血统纯正,陆落也带不走,还是卖掉。 刚把山庄卖了,陆落转而又去买马。这次,她没有出面,就是让一清去卖,不提陆落的名字。 这匹马也卖了二万两。 停灵四十九天结束之后,到了二月最后一天。 闻氏该卖的全卖了,该收拾的也收拾妥当了。 陆其钧的棺木,抬到了通州的码头,装船准备运回湖州府。 陆落和闻氏也打算三月初四动身。 家里每个人都准备好了。 撤了灵堂之后,闻氏对陆落说起她们财产的事。 东西都卖了,现在她们有多少现银,闻氏要对给陆落听。 她们俩算了半晌,最后算出,陆落和闻氏约莫有五十四万两白银,零头不论。 这笔钱,还不包括闻乐喜给的十万两。 五十四万两,加上闻乐喜的十万两,再减去要给水龙王的二十万两,剩下四十四万两。 四十四万两,陆落折合下人民币,大致等于六千七百万元。 所以,她们还是有钱的。 至少启动资金有了。 有了这笔钱,哪怕是被退亲回去,陆落心情也不错,闻氏的情绪也好转。 她们通过钱庄,先这笔钱转到湖州府,然后带了三条大船,装了满船的东西、一家子人,返程往湖州府去。 临行的前一天,很多人来送行,送到了通州,包括叔公闻乐喜,也包括成阳大长公主。 陆落站在甲板上,搀扶着她母亲,和岸上送行的人挥手告别。 她们到通州的时候,是晌午了。 初春的骄阳,暖暖照在她们身上,给陆落和闻氏都镀上了璀璨温暖的光晕。河风缱绻,摇曳着衣摆,撩拨着兜帽。 一阵风,陆落的兜帽被掀翻了。 她满头的发,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视线里。 陆落已经是一头花白的头发了,青黑越来越少,白发越来越多,白而有光泽,似银丝。 陆落逐渐是鹤发童颜的模样了。 船离开了码头,渐渐融入了天水相接之处,浪花翻滚,波光粼粼。 一路过了烟柳画舫、杏雨杨花,陆落和母亲在景耀六年的七月初,达到了湖州府。 第二部:明月何时照君还 第001章故土与故人 故土的风,温醇又缠绵,似只柔软凉滑的手掌,拂过伊人鬓角。树叶窄小浓密,投下来斑驳的阴影,也是细小的,像一地细微香蕊。 陆落第一个见到的故人,不是老宅的亲眷,却是现任湖州知府的陈容枫。 陈容枫一袭平常夏布衣衫,带着两个随从,静静立在码头旁边的阴凉之地。 他身材起身,气质儒雅,风采翩翩,看不出半点官吏的模样,像个风流才子。 不过,他也的确是才子,这官位还是借助家庭的关系讨来的,不是他政绩所得。 “我收到了闻公公的信,就派人在码头留心,算着你们这两天也要到了。”陈容枫上前,跟闻氏和陆落见礼。 他笑容和煦,似春风般明媚温暖。 陆落头上带着薄纱的帷帽,隔着纱幕和陈容枫相见。 她不喜欢帷帽,不过是为了遮住了满头的银发。 被阵法反噬,陆落这半年来,头发一点点花白,如今终于全白了。 辛筝送给她的野山参,也是她吃完了,没有扭转发丝的变色,却令她气色红润,银发光泽。 不难看。 别说陆落,连闻氏和丫鬟们也觉得她的银发不难看,不是那种苍老的枯干,而是顺滑亮泽,似一头柔软的银波。 陆落仍是一头好看的发丝,只是颜色惊世骇俗罢了。 都是那只野山参的功劳。 “十二老爷。”陆落撩起了薄纱。和陈陈容枫见礼。 陈容枫不太好意思使劲盯着她瞧,没发觉她的异常。称呼她为“五娘”,不乏亲昵熟稔。 在京里没什么感觉,异地重逢,喜悦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准备了酒宴,给夫人和五娘接风。”陈容枫道。 他言语温柔,神色诚恳。叫人不忍拒绝。 况且他是一方父母官。陆落以后需要他的帮衬,又是老朋友,就没有客气,道:“多谢十二老爷。” 今日始归,下人们搬行李,收拾屋子,也是一番忙碌和错乱,闻氏和陆落现在回家,都没地方落脚。 不如等他们收拾妥当。陆落和闻氏再回,要见亲人也不耽误一顿饭。 船上的饮食,把人的胃都磨瘦了,一下地就要热汤饭。闻氏也高兴。 “大人费心了。”闻氏道,然后数落陆落,“别再叫十二老爷了,如今是陈大人,礼数不可废。” “一样的,五娘怎么叫得顺口,就怎么叫吧。”陈容枫心情不错。人也开朗了些,笑容倜傥温柔。 陆落眼珠子微转,很想和陈容枫套近关系,将来行走诸多方便,于是道:“陈大人跟叔公是忘年交,品德高洁,不如我称呼您为十二叔吧?” 陈容枫神色骤变,愕然看着陆落。 他温柔的笑容,似卡在了脸上,缓缓褪去。 闻氏轻咳,给陆落使眼色。 陆落也没想到陈容枫反应这么大,自己也尴尬:太急促了,这样直接套关系,功利心太强,遮都遮不住。 “陈大人,您别跟我们妇道人家一般见识…”闻氏欲解释。 陈容枫的神色,又慢慢柔和下来,唇角却又一抹苦笑。 “我现在年纪大了,反而害怕,听人有人叫我叔叔,心里就惊一下,好似又老了。”陈容枫叹气,跟陆落和闻氏解释,“五娘,咱们可以兄妹称呼。” “是。”陆落微笑,从善如流。 攀结关系,肯定需要把对方至于高位,将对方视为长辈是一种尊重。 陈容枫不买账,陆落就不坚持了。 虽然陈容枫当时微微变了下脸,而后他也极力热情,周到又不叫人无措,着实很会处事。 到了酒楼,陆落摘下了帷帽,露出满头的银丝。 陈容枫又是一愣。 “…一言难尽。”陆落笑着,想支吾过去。 “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说。”陈容枫笑着,柔声安慰她,“这样也挺好的…” 闻氏和陆落都不明白他说“挺好”是什么意思,见他识趣不追问,她们也松了口气。 宴席间,彼此说了些事。 陈容枫问起京师,问起他女儿陈璇,问起他的家里人。 陆落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一告诉了他。 陈璇挺好的,太后很疼爱她,听说等景耀八年,小皇帝满十五岁,开始亲政,后宫那四位小姑娘,都要封赐。 陈璇应该是妃位。 皇帝到十八岁才立后,到时候重新选一个,还是立宫里那四位其中之一,就难说了。 “璇娘性格和一般女孩子不同,她喜欢宫里。”陈容枫提到女儿,又是骄傲,又是想念,一时间百感交集。 陆落也问陈容枫,最近湖州府可有什么大事。 陈容枫说了几件,都跟陆落没什么关系。 闻氏也问话。 而后,都是闻氏和陈容枫交谈,陆落默默坐在旁边吃饭。 饭后,他们又略座,闲谈了半个时辰,陈容枫这才送她们回府。 出了酒楼上马车的时候,陆落先搀扶她母亲,再准备自己上车,却听到陈容枫站在身后不远处,喊了句:“五娘…” 陆落站定了身子,回眸看他。 她纱幕之下的眸光,也盈盈雪亮,能照到人心里去。 陈容枫顿了下。 微微静了下心,陈容枫说:“你的头发,还跟从前一样好看!” 陆落失笑,道:“多谢。” “过几日安顿妥当,就到我府上来做客。”陈容枫又道,“公公一直很照顾璇娘,他老人家托付我照顾你们,我不能懈怠,辜负了公公。” 他好似怕自己的热情被陆落误解,解释道。 陆落一直觉得陈容枫是君子,谦和纯净,正值温柔,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道:“好,那我一定登门叨扰。” 陈容枫颔首。 他亲自送陆落母女到了家。 等陆落她们回来的时候,行李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大门口安静。 院墙刷了崭新的粉,朱红色的大门重新漆过了,颜色秾丽鲜艳;换了两个黄灿灿的门钹,日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过年的时候修葺的,那时候陆其钧还没有去世,如今新墙上添了白幡,表明这户人家正值热孝。 陆落看到这院墙,心突然就定了。 整整四年了,从来没这么踏实过!原来,这才是家的感觉,任何地方也取代不了! 陆落回家了。 第002章天缘(吾晓舞和氏璧+) 湖州的青敖湾,不是水泊,而是街道。 青敖湾有条小支流,约莫半里宽,直通太湖,蜿蜒曲折,将整条街分成了南北向,古来江南人临水而居,逐渐成了门庭。 住在青敖湾的,约莫四五十户,九成都姓陆。 陆氏祖先从几百年前就定居青敖湾,历经过战火,蒙受过灾荒,也享受过繁华,如今子孙没什么名气,青敖湾也不见经传,并不繁华。 陆落的家族,是青敖湾中最普通的一户,既不是最有钱的,也不是最落魄,更不是子嗣最繁茂的,中规中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十年前闻氏带幼女回来,二伯母帮衬着,置办了一处小院子。 两进的院子,三十来亩,小巧精致,亭台楼阁都是崭新的。 十年过去了,小楼朱红新漆盖旧漆,层层叠叠的。因闻氏重保养,每年都要粉刷一次,小院看上去有八成新。 没有金砖玉瓦,没有玳瑁贴门,陆落家的小院,清素宁静。 进了大门,两边各是白墙黛瓦四间外厢房,左右种着两株枣树、两株桃树。 青石铺满了小径,小径两旁又种了矮矮的冬青,青翠欲滴。 小径的尽头是垂花门,院墙上布满了爬山虎,风过,翠浪摇曳。 垂花门口,穿着宝蓝色夏布褙子的老妇人,正两目嗪泪,望眼欲穿的等着。 是陈姨奶奶。陆落的祖母。 “姨奶奶!”陆落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陈姨奶奶有点巴结。一激动或紧张,就说不出来话。 她拉着陆落的手,眼泪滚将下来。 闻氏也上前,叫了声“姨娘”,一番契阔。 大家进了内院,陈姨奶奶伤感良久。既有久别重逢的感慨。也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一直抹泪。 真正为陆其钧哭的,只有他的生母陈姨奶奶。 “您别难过了,瞧见慕儿了吗?”闻氏转移陈姨奶奶的注意力,提起了陆其钧的庶子,陈姨奶奶的孙儿陆慕。 陈姨奶奶半晌才止住哭,声音暗哑道:“瞧见了。” 陆落还带着帷帽,陈姨奶奶想看看她,又好奇她怎么进了内院也不摘。就多往陆落头上瞧了几眼。 犹豫了下,陆落摘了下来。 “啊!”陈姨奶奶被陆落这头银发吓到了,神色大变,一时间有点气短。 闻氏连忙扶住了她。给她顺气,再三说:“没事,没事,您别怕…” 陈姨奶奶片刻之后心下方定。 而后,她又抹眼泪,很是伤心。 陆落和闻氏耐心劝她,劝了半晌。三姨娘霍氏也带着孩子们来了。 三姨娘她们下船就由丫鬟们领着到家了,先在西边的小苑落脚。 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陈姨奶奶打起精神,心里也喜欢。若是儿子没死,就更圆满了。 “去、去北府见礼。”没说几句话,陈姨奶奶结巴着,对闻氏道。 北府,就是陆家老宅。 青敖湾被小小的支流分成南北,中间架了三处竹板小桥,互通来往,真正的小桥流水人家。 陆落家的院子在支流南边,老宅在北边。 在湖州府的时候,不能把对面叫“老宅”,只好称“北府”。 陆其钧虽然死了,老祖宗也恩典陆落母女单独住,甚至将陈姨奶奶接出来,可陆其钧仍是陆家的子孙,闻氏仍是陆家的儿媳妇。 老宅有家规,不像在京里那么松散。 千里迢迢回来,肯定要先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所以,她们屁股还没有坐热,陈姨奶奶就催她们赶紧去,别失了礼数。陈姨奶奶一辈子谨慎小心,生怕惹了主人家不快。 “好,我洗洗脸,这就去了。”闻氏很顺从陈姨奶奶。 刚到家,丫鬟们还没有收拾整齐,闻氏也懒得让她们翻箱倒柜去跟她寻衣裳更衣,就只是梳头洗脸,重新上了妆容,去给亡夫的父母请安。 闻氏也要去商量,陆其钧的棺木下葬在哪里等。 “落儿,你就不要去,过几日再去吧。”闻氏道。 陆落满头的银发,肯定要引起众人的流言蜚语。 闻氏怕陆落受不了。 陆落则道:“我正愁没人知道,您却要我躲起来?” 没人知道,怎么给陆落造势? 若是不造势,陆落岂不是空白了这满头的青丝? 越是流言蜚语,越是神话了陆落,陆落才越有前途。 她不仅不会躲起来,还要四处逛,把亲戚朋友们都走一遍,让他们知道陆落现在显了神通。 闻氏是个谦和内敛的母亲,远不及陆落张扬。 “那好吧。”闻氏轻叹,不再说什么。 洗脸梳头之后,闻氏带着陆落、三姨娘霍氏和孩子们,去老宅。 老宅早已得到信,知道闻氏母女今天上岸。 老祖宗的发话,有心让陆落母女休息一天,就没派人来请,准备明天再说。 不成想,闻氏她们呼呼啦啦一行人去了。 出了小院的门,就遇到了几位近邻。 大家都看到了陆落。 “五娘子这是得了什么病?”邻居第一眼都看到了陆落。 陆落跟在她母亲身边,换了件桃红色的夏布褙子,高挑纤柔,满头银发挽起,发间戴了两支镶嵌红宝石的金钗,极其奢华张扬,让人很难忽视她的银发。 陆落不管是衣裳还是发饰,都在特意衬托她的头发,特意引人注目。 她的银发柔顺浓密,在日光下泛出银色的清辉,竟诡异得有点好看。 “不是生病。这孩子得了造化,如今是半个神仙了。”闻氏笑道。 闻氏努力挤出笑容,对众人说着陆落教给她的话,心里则是极其尴尬的。 太夸张了。 “哎哟,真的呀?”邻居则不觉得夸张,睁大了眼睛盯着陆落,眼底浮动了几分茫然的敬意。 没有染发的年代,突然如此雪白的头发,还健康有光泽,不是病态的枯干,不是得仙又是什么? 这太有说服力了。 “机缘巧合罢了。”陆落接腔,谦逊道。她唇红齿白,两颐带烟霞,是一副健康红润的好模样。 她用青黛染了眉,更衬托出她的发丝异常。 陆落真应该感谢辛筝送给她的那株百年野山参。 野山参可以续命,让陆落恢复得很健康,只是头发一开始就受伤,不能再黑回来了。 陆落娇颜粉嫩,明眸皓齿。她的面色越好,越说明她的头发不是病变,而是得道了,更为她的名声造势提供了证据。 第003章预测(天空已微蓝和氏璧+) 每个人见到了陆落,都要问她的头发。 他们的目光,会情不自禁落在陆落的头发上。 她这头银丝,着实引人注目,却不会让人替她难过,因为看不出苍老和惨败,仍是一头很健康柔顺的发丝,只是颜色变了。 “像仙家的模样。”众人当面都这样夸赞她。 背后,自然也有些闲言碎语。 有人看不惯陆落的得意,也有人是真的无法接受异端,就说起了陆落的坏话。 四五成的人,则觉得陆落得道了,对她敬畏交加。 到了北府,老祖宗提起陆其钧,说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即哭了。 她一哭,其他女眷就跟着哭了。 闻氏也忙抹泪。 陆其钧的小妾霍姨娘没想到老宅的人这么会做戏,一时间有点吃惊,半晌才低头,也跟着要哭,却怎么也挤不出眼泪。 霍姨娘着急,越着急越哭不出来。最后,她尴尬擦了擦眼睛,把眼睛擦红了遮掩。 当天晚上,北府设家宴,给闻氏等人接风洗尘。 家里的堂姊妹们,和陆落熟悉的几位,都出阁了。 陆落今年虚岁二十,算老姑娘。和她同龄,甚至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儿,都嫁人了。 如今老姑娘只有陆落,还有身陷深宫的陆芙。 家宴很简单,而后老祖宗派人送陆落母女。 从北府的南角门出来,往前转一个弯儿,就是竹桥。踩过吱吱呀呀的竹桥,回到了自家。 二伯母奉命送陆落母女。 “你们都散了吧,暖雪去安排住处。等老爷入土为安。咱们没了旁事,再来商量各自的房舍。”闻氏对三姨娘母子三人和七娘道。 三姨娘道是,带着孩子们起身离开,七娘也走了。 跟前没有旁人,二伯母说话才随意些。 二伯母是陆芙和陆茂的生母,她的一对儿女都在京里,她满心的私密话要问闻氏。 “我叔父会照顾芙儿的。再过几年陛下大了。芙儿也到了二十五,就可以出宫嫁人了。”闻氏道。 这件事,二太太是很满意的。 二太太娘家是富商。嫁到陆家空有望族之名,却无权势。 陆芙将来能嫁到什么门第,二太太心里没底 陆芙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管事姑姑,这分量不同于小宫女。她将来决不能嫁得差了的。 嫁了之后,哪怕不能再在宫里服侍。陆芙也是皇帝跟前的,以后还是有体面,结交的势力也高。 二太太有钱,再资助女儿、女婿。说不定他们就能彻底飞黄腾达,改头换面了。 只是,二太太很想念陆芙。有时候想得好几天失眠。 “二郎念书还用心吗?”二太太又担心陆茂,“他可是个散漫的性子。我真怕他荒废了。他那些狐朋狗友知道他外祖母家有点家底,都勾搭他不务正业。” “不会的,二哥知道轻重。他到了京里,见识多了,不敢自得自满,格外用心,二伯母您多虑了。”陆落插嘴道。 二太太一想,陆茂的确是个通透的,要不然阖家这么多孙儿,怎么只有陆茂进学成功了呢? 爱玩是孩子的天性,但是陆茂懂得反省,总能适可而止。 说话的时候,陆落使劲看了几眼二太太。 二太太还以为自己怎么了,心里渗了下。 “四叔在京里,养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吗?”二太太又悄声问闻氏。 二太太和闻氏不仅是妯娌,更是密友,很多时候她说话,微带调侃。 这个年代,嫂子称呼自家的小叔子叫“叔叔”。 二太太瞧见了三姨娘和孩子们,就问闻氏。 二老爷不曾纳妾,二太太看到年轻的妾室,美丽机灵的庶女,心里特别膈应。 “这还多?”闻氏笑道。 自从陆落和闻氏进京,陆其钧的院子里,至少折了一半的人。 连陆其钧也死了。 终于结束了!人死如灯灭,闻氏不想再提陆其钧的混账事,却真的感觉解脱了。 压在闻氏身上二十多年的邢枷,彻底丢开,闻氏一身轻松。 二太太旋即又给闻氏出主意:“霍姨娘还年轻,寻个法儿让她兄长接她回去,儿子你留着,将来有个人供奉你香火;那几个孩子,全交给老祖宗,就说你悲痛过度,没精力调养。她们都姓陆,若是公中不养,你就全部送到家庙里,看她们怕不怕。” 二太太是生意人,心里比闻氏狠多了。 霍姨娘和庶女们,还没有碍着闻氏和陆落的眼,先让二太太受不了了。 若是二太太,绝不会将她们带回来的,二太太觉得闻氏太傻了,离开了湖州,又变得懦弱了。 “再说吧。”闻氏则无所谓。 不知道是自己心太软了,还是自己根本不在意陆其钧,闻氏看到妾室和孩子们,心里一点恨意也没有。 她甚至很喜欢九娘和十娘。 二太太说闻氏脑子坏掉了:“我明儿送些燕窝给你,补补脑子。” 闻氏失笑。 在闻氏眼里,二太太就是大姐姐,不管她多大的年纪,总有个姐姐依靠,心里格外踏实。 陆落则仍盯着二太太瞧。 二太太要走的时候,陆落突然道:“二伯母,您最近走海货生意吗?” “是啊。”二太太笑道,“怎么,你要入股吗?我这次和苏州娘家的一起,是一整条的船队,足足有十万两的货进来。” “还是别走了,您最近容易破财!”陆落道。 二太太一惊,表情有点凝固。 闻氏则问:“落儿,你不是说,你算不准身边亲戚朋友的事吗,怎么说起了你二伯母?” 陆落开了天眼,此事她没有告诉母亲。 因为解释不清楚,甚至陆落自己也不太明白有什么用。 直到她认真看二伯母,才发现她的天眼还是有很大用处的。 陆落不需要问二伯母的生辰八字,她的天眼会给她预测出来,陆落光看她的面相,就能知道。 这就是异禀,让陆落偷窥天机更加便利简单! 陆落从二伯母的面相上,能看出她的生辰八字。有了生辰八字,陆落也不再需要用罗盘去排,就知道二伯母的各大运势。 二伯母最近的运气不佳,会大破财。而且,陆落从二伯母的八字里,看出了她的秘密。 原来,二伯母的身世还挺复杂的。 第004章 陆落有心提醒二伯母,此前做生意要千万当心。 二伯母哪怕再有钱,十万两对她同样是一笔巨款。这要是丢了,二伯母怎样难说,陆落的心会疼得滴血。 可是,陆落又不太想说二伯母的身世。 二伯母和陆落的母亲这么要好,却只字未提过,可见她很介意。 作为亲人,第一应该考虑对方的处境和感情。 “…你的船队什么时候出发?”闻氏对二太太道,“若是还没有出发,你要当心些。落儿她本事了得,她说会破财,就真的会,你不可掉以轻心啊。” 陆落吃惊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什么时候,母亲这样无条件站在她身边了? 陆落微笑。 这些年以来,旁人不敢说,陆落的母亲却是彻底对陆落的术法信服了。 “这…”二太太愣了愣,她了解闻氏母女,又见陆落一头银丝,二太太信了五成,“船队是从苏州出发,我的人早已去了苏州,不知道还能不能追得上,我马上派人去!” 二太太急匆匆走了。 等她一走,陆落和闻氏也要歇下了。 睡了一整天的十娘这时候醒了,奶声奶气凑在闻氏身边撒娇:“娘,我想吃芙蓉饼,要红的。” 快两岁的十娘,已经什么话都会说了。 身边的丫鬟让教她喊闻氏“母亲”,可陆落总是喊“娘”,十娘就学会了。 因十娘几个月大就在闻氏身边,闻氏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越发愿意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也不苛刻,任由十娘叫她“娘”。 “不许吃,夜里积食。”陆落在旁边道。 芙蓉饼颜色艳丽,入口酥软,是因为里头添了猪油。 小孩子吃这种饼,会消化不良。 “娘,娘!”十娘竟然会察言观色。知道磨着闻氏。就能如愿以偿。 她使劲摇闻氏的袖子。 小丫头圆溜溜的眼睛,稚嫩的唇,声音又柔软。闻氏的心顿时就酥了。 闻氏不顾陆落的阻扰,愣是给十娘吃了半块芙蓉饼。 十娘欢天喜地。 “娘,您这样会纵坏她的,应该立个规矩。”陆落道。 闻氏道:“她才多大啊。懂什么?你小时候,我也没给你立过规矩。你不是也这样知礼懂事?咱们不必给她定规矩,咱们要言传身教。 小孩子刚懂事,你事事回绝她,她以为你不疼她。就跟你不亲热了。况且,你总是不准她这样、不准她那样,将来她长大了畏畏缩缩的。没胆量,任人欺负…” 闻氏觉得陆落太强悍。会打击小孩子的自信心。 小孩子一旦没有自信,就不够乐观,也会一事无成。 陆落有心反驳,可她一想,她又没养过孩子,用什么经验去说? 反而是她母亲,把她养大了。 “娘,您就是偏心眼,疼十娘比疼我多。”陆落撒娇,把话题揭过去。 “你多大人了,还吃干醋?”闻氏笑起来。 她一笑,十娘也跟着笑了。 晚夕,陆落和母亲、十娘睡在一张床上。 十娘吃了半个饼,心满意足,安安静静躺在床的里侧,睁着圆溜溜的乌黑眸子,听母亲和姐姐说话。 可能是看久了习惯了,也可能是小孩子长开了,陆落现在不嫌弃十娘丑。 她甚至觉得顺眼,十娘的五官是很端正的。 十娘是个特别乖的孩子,从来不哭不闹,就是有点馋嘴。 “你二伯母没事吧?”闻氏躺下来,问陆落,“她犯了什么忌讳?” “她今年行运。”陆落道,“娘,您知道二伯母娘家的事吗?” “何事?”闻氏不解,“她娘家的事,她倒也说过些,不知你要问哪件…” “她是哪一房的女儿啊?”陆落微带试探,“她告诉过您吗?” “这还用说?”闻氏笑道,“谁不知道她是长房的老幺?她有六个哥哥,父母伸长了脖子盼个女儿,就把她盼来了,全家疼爱得不得了…” 听母亲这么说,陆落就知道,她母亲不清楚二伯母的身世。 当然,如果是陆落,也绝不会将自己那等隐私告诉外人,哪怕是至交。 有的秘密,适合永远埋伏下去! “原来如此。”陆落支吾。 陆落想帮忙,不想添乱。既然二伯母讳莫如深,陆落也不会去点破。 二伯母听了陆落的话,果然去追船队。可从湖州到苏州,有很长的一段路,未必会追得上。 因为将信将疑,二太太也没有太用心,能追上最好,追不上算了。 十万两银子,对于江南的巨贾,真不算什么大事,放点血、心疼点而已。 第三天,老宅托人择了日子,选在七月初五,将陆其钧下葬,就是大后天。 陆其钧仍埋在陆家的祖坟里,那是他最瞧不起的祖坟。想来也是讽刺,陆其钧的一生,最后这么草率交代了。 新坟起,闻氏和陆落就算把这件大事办妥了。 接下来,就是认真处理家务事,好好守孝三年,认真过日子了。 首先,陆落送庶弟陆慕去崇济书院读书,指望他将来支撑门庭,成为自己和母亲的依靠。 按说,守孝期间,孝子不能离开家的。只是,崇济书院就在湖州府,陆慕去读书,不算李家。 其次,陆落开始安排家里额住宿。 湖州府这院子不大,正院八间厢房,都很宽敞。 正院之外,还有两个小院,一个叫常怀院,是陈姨奶奶住着,她在院子里种菜。 另一个叫秾杏院,还空着。 “我住在秾杏院。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就不跟您住了。”陆落拿主意,对她母亲道,“让霍姨娘带着八娘,住到常怀院,跟姨奶奶作伴;七娘、九娘和十娘住在正院,您教养她们。” 如此安排,闻氏觉得很合理,同意了。 秾杏院靠近西北的角门,出去就是后街,不用惊动其他人就可以自由出入,算个独门独院,很方便。 从前空着的,留做客房,想着有亲戚朋友借住。 如今,交给了陆落。 院子是新的,屋子里也打扫得很干净,搬进去直接就可以住了。 一天的功夫,陆落的丫鬟们就把陆落的东西搬了过去,收拾妥当。 就在陆落这边准备妥当的时候,二伯母再次登门了。 她告诉陆落说:“没追回来,船队已经出发了,但愿他们别出事吧。落儿,你可有什么化解之法吗?” 第005章仙言 陆落刚回来,尚在忙乱中,她也想等理清楚了家务事,再给人看风水。 偏二伯母此事赶巧了。 二伯母有很多的生意,此次进货有了新的渠道,是她娘家发现的,如今独占了,外人进不去。 所以,二伯母也是在等着一本万利,投入越多,赚得越多。 财大气粗的二伯母,对新巧的海货很豪爽,一口气投入十万两,尽可能抢占先机。 哪里知道,还没有轮到她做美梦里,陆落就泼了瓢冷水,说这次要破财。 “落儿,如今怎么办?”二太太焦虑道。 她原本只有五成相信陆落的话,可追不回来了,心里没底,竟信了七八成。 陆落沉吟一下,先分析二太太破财的原因给她听。 从自己预测开始,二伯母没问过为什么,就相信了她,这也是个心大的。 “您的八字是乙卯年,乙亥月,乙亥日,丁卯时,对吗?”陆落问二伯母。 说到了乙卯年,陆落突然想起颜浧也是乙卯年,他比二伯母小十二岁。 二伯母今年四十二,十四岁就嫁到了陆家,生儿育女。 人的感情很奇怪,一丁点的关联,也能想起他来。 二太太则大惊,直直看着陆落。 八字的用处很多,所以每个人都会尽可能对自己的八字保密。 二太太由于身份特殊,她的出生年月日,并不是对外公开的年月日,而是另有日子。 此事只有二太太自己和她娘家的父母清楚,外人一概不知。就连当初和陆家结亲,也是给了个虚假的八字,然后二太太的爹娘再偷偷请人合真的八字。 真假两个八字,都跟陆家二老爷是良缘,所以就嫁过来了。 陆落突然一口说出二太太真实的八字,对二太太而言。是极其震撼的。 陆落又是满头的银丝,说她得了仙机,二太太更是信服! 这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算命占卜中,将会命格分成等级。一级命自然是最好的命,一生求仁得仁的遂顺,心想事成。 您的命格,在八字中称为‘花蝴蝶命’,正是一级命。所谓花蝴蝶命。就是将您的八字写在纸上,然后从中间对折,两翼一模一样,就像蝴蝶的两只翅膀。”陆落道。 二太太的八字是“乙卯、乙亥、乙亥、乙卯”,这个字对折,就是“乙卯、乙亥”,极其工整。 这样的命格是罕见的,而且是极佳的。 “花蝴蝶命”,跟桃花、风流等不沾边,它是预示一生父母缘分深。财运极佳。 就是说,二太太有很多的父母,而且她跟他们皆有来往,关系还特别融洽。 她现在娘家的父母,应该是她的养父母,而她的生父母另有其人。 “很多的父母”,这种说法可以很简单的理解,就是两对以上的父母。 “父母”,并不是指血缘上的,而是名义上的。 假如。二太太的生母和生父分开,将她交给旁人抚养,这样她先有了养父母;生母再嫁、生父再娶,二太太又有了生母继父、生父继母。 若他们都活着。那么二太太至少“三对父母”了。 这些,都是陆落猜的,具体是两对父母,还是三对,就难以定论了,陆落只是猜了个最极端的例子。 她又不好直接问二太太。 陆落说完了她的命格。又告诉二太太为什么最近破财。 “您今年四十二,正好交运,行‘戊寅大运’,此运坐于木地,您又是木命,就形成了强木。 强木克土。土在占卜中,既指财运,又指父亲。您最近的父缘应该变差了,导致财运极差,很容易破大财。这种情况,占卜中称为‘八字不载,其财、其父若虚设’” 二太太的“强木”,狠克土,所以她至少和两个以上的父亲闹了大矛盾,而且有人重病了。 她命格里的“土”变得“不硬不载”,就承载不住她的运气,导致她短期内要破财。 因为二太太的财运很旺,她的破财就会损失极大。 想要避免破财,需得陆落替她“添土”修补,让她的土硬起来,变得有力的载体。 同时,她需要修复和她“父亲”的关系,尽量不要破坏目前的“父缘”,哪怕是父亲有了不对之处,二太太也要容忍,甚至去探病。 “真的?”二太太心下一紧,她自己清楚自己的事,所以她明白陆落说什么。 其实,此事二太太是办得不妥。 二太太的身世,断乎不能对人言,叫人笑话了去。 别说陆落,就是她自己的丈夫和儿女,二太太都没说过。 陆落这么一席话,彻底说服了二太太。 “落儿,我此行的,生意,就是一定要破财的?”二太太问,“我怎么办,你帮帮二伯母,二伯母记得你的好!” “那您别怪我唐突。”陆落道。 二太太颔首:“这个自然,你是神仙,你说什么二伯母都听!” “化解强木带来的危急,首先您这父缘得修复好;其次用金克木,去水保土,暂时化解危急。等危急度过了,重新再布风水局。”陆落道。 二太太倏然就听懂了陆落的意思。 陆落一直说,二太太父缘有异常,却没有问半句“您父亲现在如何了”等话,说明她知道。 二太太也是傻,人家凭空知道自己的八字,这么难的都晓得了,她的身世又岂能不知? “二伯母,此事若是成了,您教我做生意,作为给我的酬劳,如何?”陆落又道,“我也要做点生意。” “这个自然,我以前就劝你娘做点生意,偏偏她顾念你父亲的名声,怕传出去不妥。”二太太道。 说着,她又火急火燎起来,想要追回那支船队。 她不必告诉陆落她到底是什么出身,陆落会帮她修补的。 “落儿,如今怎么办?”二太太问,同时又警惕,“修复父缘,可需要你的帮衬?” 她不太想让陆落真点破她的身份,更不想让陆落去见她的“父亲”。 “这个不必,我也使不上力气,需得您自己去。”陆落道,“要赶紧的!” 若是二太太的某位父亲要去世了,还留有遗憾的话,二太太以后“父缘”都会很薄,再也修补不了了。 第006章三个父亲 陆落的二伯母姓沈,出身苏州巨贾世家。 苏州的沈氏分成两派,东沈和西沈,几乎垄断了苏州六成的布匹行生意。 二伯母是西沈的长房幺女,前头六个兄长,父母和兄长都疼极了她,陪嫁丰厚不说,这些年没少带着她赚钱。 沈氏当初远嫁,是因为和二老爷青梅竹马,从小感情就笃厚。 陆府的老祖宗,是沈氏的表姑,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二老爷常去苏州小住,就认得了沈氏。 陆落说沈氏八字造假,还说沈氏需要修复“父缘”,倒也不假。 认真说起来,沈氏的确有“三对父母”,他们都对沈氏很好。 沈家长房的老爷、太太,是沈氏的养父母,并非亲生。 这是一桩往事。 沈氏有个姨母,嫁到了杭州高家。 四十年多年前,苏杭地带有好几年的水涝,遍地饿殍,民不聊生,也就匪患出没,动荡了几年。 沈氏的姨母嫁到杭州,三朝回门省亲,因为他们年轻小夫妻不谨慎,路上奢华铺张,被土匪盯住了,半夜杀了下人,将他们两口子掳到了山寨,等高家花钱赎人。 小姨那年十七岁,正是花朵一般娇艳,土匪大当家的儿子就看中了她,糟蹋了她。 那个小土匪十五岁,第一次碰女人,喜欢得很,没有杀小姨。 四天后,高家带官兵,杀上了山寨,救回了小姨和姨夫。 土匪流窜,大当家被杀了,他的儿子,就是玷辱了小姨的那个。趁乱逃跑了。 后来,小姨怀孕了。 这就很难判断,到底是她丈夫的孩子,还是土匪的孩子。 高家还想要这个儿媳妇。毕竟是人祸,小姨也是受害者,没得休妻的道理,小姨夫更不忍心。 可孩子怎么办,小姨夫家里和小姨夫妻有了一致的主意:不要! 小姨夫主张用打胎药。将孩子打下来。 可是打胎药乃是虎狼之猛,轻则不孕,重则身亡,小姨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喝了打胎药的女人,几乎没有好的下场。 两家差点闹起来,沈氏的母亲就出面,说她也怀孕了,产期和小姨相近。假如小姨生下来,沈氏的母亲就说自己生了双胞胎,两个孩子一起养。 这样。既能保护小姨,又能解决难题。 沈氏的母亲已经生了六个儿子,这一胎是儿是女,是双胞胎还是单生子,沈家并不是特别在意。 孩子也是多而廉。 “万一那孩子真是咱们家的骨肉呢?”小姨的公婆也犹豫,让媳妇打胎,无疑是把她推到鬼门关,这样太不厚道,还不如休妻痛快,至少人家还有命。 打胎太危险了。 况且。谁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谁的,他们夫妻是刚成亲就出事。 总之,几方协商,沈氏的外祖家有钱强势。压过了高家,高家同意将孩子生下来。 那时候,沈家也没有沈氏的外祖家有钱,而且沈氏有了六个兄长,她的祖父母对此保留意见,不太乐意。却也没反对。 而后,沈氏的母亲去庄子上待产,却因为在泥地里滑了一跤而早产了。 又是个男婴。 第七个男孩儿了,沈氏的父母一点也不高兴,他们盼个女儿。 孩子早产,生下来没过两天,竟夭折了。 沈氏的母亲哭得可怜,伤心欲绝。虽然对孩子的性别失望,却不能阻止母子连心。 那天夜里,小姨也临盘了。 沈氏就这样出生了。 她出生的时候,重七斤一两,差点把小姨弄得难产。 因为个头比较大,沈氏生下来就是光滑的肌肤,很好看,她父母喜欢极了。 既是丫头,又能弥补他们的丧子之痛,父母从小就把沈氏当宝贝疼。 沈氏越长越大,越来越像她的养母——更明确说,像她的小姨。 后来小姨又生了表弟,和沈氏的容貌也有三四成相似,站在一起像姐弟俩。 高家悔之莫及,说沈氏一定是小姨夫的血脉,想要领回去。 沈家就这么个心肝宝贝女儿,哪里肯给? 小姨夫对她既有内疚,又有疼爱,他们两口子也很疼她,时常来往。 沈氏出阁之后,她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她母亲觉得她已经大了,也做了母亲,才把这些往事告诉她。 “那个土匪呢,他后来死了吗?”沈氏大惊之余,也会询问沈太太。 “不知道,应该是死了的。” 沈氏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算消除了对生父生母的芥蒂,和他们互有来往。 若不是他们将她送给沈家,她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沈氏对当年的事,慢慢原谅了。 直到两个月前,薛良朋突然对沈氏道:“孩子,你是我的女儿,我命不久矣,我想在临终前认回你。” 沈氏三十岁那年,湖州的兵马钤辖薛良朋走马上任,沈氏让丈夫巴结上了此人,作为政治依靠。 薛良朋是将士出身,军功无数,封了护国将军之后,到湖州就任。 而后的几年,他一直辗转江南各地做官,每届任期三年。 他和陆家二老爷交情匪浅,似忘年交,还在湖州府置办了院子,每年都到湖州府来。 沈氏和丈夫都以为自己攀结了权贵,对薛良朋颇有敬意。 薛良朋身边有个三十来岁的小妾,服侍他多年,却无儿女。 沈氏这时候才知道,薛良朋竟是当初那个土匪头目的儿子。 山赛被打散之后,薛良朋去投军了。 将士不计较出身,以军功封赏。薛良朋作战勇猛,屡立奇功,就在他四十六岁那年封了护国将军。 他放弃了兵部的任职,来到了江南。 薛良朋和沈氏的姨夫高老爷一样,坚信沈氏是他的女儿,对沈氏很好。 所以陆落说,沈氏的父缘极深且多。 沈氏的三个“父亲”,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亲的,都很疼爱她。 “…我从小在山寨长大,懂什么是世俗人情,又知道什么善恶?当年你母亲被抓,我才十五岁,冲动又无知,犯下了错。 这些年,我也没想打扰你们,只是我已经没日子头了。临走的时候,想听你叫声爹,也算是死而无憾。”薛良朋躺在病榻上,对沈氏道。 薛良朋才五十八岁,却到了迟暮之年。他年轻的时候拼军功,受了太多的伤,到老就多灾多病,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 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和自己的女儿相认。 沈氏拒绝了。 她不仅拒绝了薛良朋,也和姨夫彻底断了来往,她恨透了他们。 以后,她只认自己的养父。 她的养父沈老先生还在世,今年八十高龄,沈氏觉得他才是父亲,他品行端方,德高望重,才值得沈氏尊重。 另外的两个,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第007章犹豫不决 陆落说:二太太是“花蝴蝶命”,父母缘分极深,财运极好。 现如今她“戊寅大运”,强木导致她的命格“不载”,其父、其财如虚设。 失父、破财。 想要修补大运带来的损失,除了家里要布个风水阵,更要修复她与父亲的关系。 二太太很为难。 她和自己娘家父亲感情深厚,多少年从未变过;她和小姨夫也情同父女,没过太大的冲突,她不想与他来往,也是自己单方面的决定,尚未撕破脸。 唯一闹僵的,就是和薛良朋。 “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呢?”二太太也纠结此事,“难道真是那个土匪的?” 薛良朋现在早已不是土匪,而是有爵位的将军,算功勋贵胄,身份地位远高于陆家、沈家和高家。 可二太太很不舒服。 想到这些年,自己和丈夫将薛良朋视为靠山,百般巴结他,二太太更是心塞。 她哪里想到当年的小土匪,如今变成了战功显赫的将军? “若他不是我父亲,岂能影响到我?我跟姨夫并未冲突,父缘没有变化,唯一变化的,就是和他…”二太太突然又想到了这一点。 于是,她更加肯定,她的姨夫只是她继父,那个土匪才是她的生父。 二太太心里莫名一喜。这点喜悦,来得突然且莫名其妙。当时是很好的,可回味过来。二太太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她怎能为了薛良朋是生父而欢喜? 还不是因为他有权势? 想到这里,二太太觉得自己不是个人,对不起沈家,对不起养父,就烦躁将茶盏砸了。 身边亲信的丫鬟婆子们。都过来劝慰。问太太何事。 “娘走了五年,我如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二太太心情灰白。 她娘家的养母已经去世多年了,此事又绝不能告诉第三人,儿女不在身边,丈夫也去南边打理一笔生意,一个说私密话的人都没有。 只有这些丫鬟婆子们,围绕身边。 二太太旋即又想到:“落儿得了仙机,她知道了,那漪漪岂有不知道的?我去问问她?” 闻氏名为闻漪。她和二太太来往密切。二太太又年长闻氏几岁,私下里总是叫她漪漪,像小姊妹那样。 二太太着急,衣裳也不曾换。带着两个亲信的丫鬟,踏过了竹桥,再次来到了闻氏的小院子。 闻氏院子里静悄悄的,二太太还以为没人。 往里走,见丫鬟们敛声屏气,悄无声息打起了帘栊,二太太瞧见东次间的桌子旁。围绕着两个女孩儿,正在静静描红。 一个是七娘,一个是九娘。 而陆落和闻氏则坐在炕上,头挨着头,似乎认真对账。 “这是做什么?”二太太轻笑,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 闻氏和陆落抬眸,七娘和九娘也被惊动了。 陆落把七娘和九娘打发回屋,请丫鬟端茶。 “怎样了,船队追回来了吗?”闻氏问二太太。 “我还在派人去追,但愿能追上吧。”二太太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她又道,“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陆落就把丫鬟们全部遣出去,自己在旁边倒茶服侍。 二太太整理了下心绪,说起了薛良朋。 说起薛良朋,就要从头开始,提起他的种种。 二太太突然发现,这十年来,他对二太太夫妻和孩子们都很不错,尽心尽力。 陆家不是商户,只是借口打理陪嫁做些生意,却比一般的商户生意要大而红火,引得湖州府的商户们嫉妒。 上一任知府也眼馋,差点出事,都薛良朋出面摆平,甚至将那知府参得任期未满就被调任了。 而后来的知府姓陈,是个读书人,儒雅年轻,没什么本事,没有为难过陆家,还诸多帮衬。 说起来,薛良朋对二太太着实不错。 “…他从去年就生病,两个月前才告诉我实情,可见他是真的熬不住了。”二太太心里闷闷的,“漪漪,我要不要去认他?他也不是想声势浩大,也不是想让我入族谱,就是想我们俩之间有个名分。” 薛良朋要二太太认他,无非是叫一声爹,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 他不会将此事告知天下,更不会让二太太改姓薛。 二太太根本没什么损失。 思及此,二太太觉得,他仍是处处替她考虑,心中一酸。 “…若不是我外祖家有钱,而且势力庞大,高家肯定会逼死我小姨的,我也活不成。 姓薛的狡辩说,他那时候才十五岁,从小在山寨长大,不懂世俗礼教,以为男女之间的那件事,是最稀松平常的。 哪怕我不行运,此事也要解决。他挨不过多久,他真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可有后悔的机会。”二太太眸色深沉,垂头低声说。 闻氏握住了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建议她。 闻氏的性格和软,替旁人考虑比较多,而且很多事不在乎,她没了主见。 闻氏也知道,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父母是谁。 二太太性格果决,她这么犹豫,说明她心里是很想认这个父亲的。 谁不想和自己亲生的父母相认? 可这个父亲,对于二太太和她的生母而言,应该是屈辱的。 将来她的丈夫、她的孩子,甚至她的孙儿孙女,问起她这个爹,她又该怎么解释? “落儿,你说呢?”闻氏没法子帮二太太,转而问陆落。 二太太的话,陆落也全部听到了。 此事,是陆落先知道的。 “我自己不见得多孝顺,岂有能耐插嘴长辈的事?”陆落苦笑,“唯一能告诉二伯母怎么办的,只有沈家的老太爷吧?” 陆落觉得,二太太既担心她的运气,又想在生父临终前满足他的心愿,可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不是在她的生母,而是在她的养父母身上。 二太太和陆落一样,她应该没那么重的伦常负担。 她的小姨生下她,姨父姨母对她也不错,可说到底,他们仍是外人。 唯一能让二太太担心,是她的养父沈老太爷。 养恩重于生恩,若是她不问过养父,这边就相认了,怎么对得起他? 二太太也知道,自己拿此事去问养父,养父那么疼她,一定会建议她认下,不管内心是否乐意,到头来还是她不孝。 “对,落儿你说得对。”二太太是当局者迷,陆落一句话,让她理清楚了困扰的源头。 不管是为了生意,还是为了往事,她都应该回苏州一趟了。 第008章符篆 二伯母匆忙赶回苏州了。她没有派人,而是亲自去,询问养父的意见。 她想和自己的生父相认。只是他们父女俩之间相认,不告诉第三人,不接受薛良朋的好处,也不会改姓薛。 “落儿,你二伯父不在家,我院子里无人,你可以随时去布阵。”二伯母临走的时候,对陆落道。 陆落颔首:“您一路顺风。” 二伯母故作轻松,开玩笑道:“等我回来,给你带沈家的烟霞绸。” 沈家的烟霞绸,掌握了特殊的染布技巧,颜色浅淡鲜嫩,做了裙子,似烟霞萦绕周身,格外的仙气飘渺,故而这两年名气极大,上百两银子一匹。 陆落还在孝中,鲜艳的衣裳肯定穿不了,不过却不妨碍她收集。 烟霞绸又不过时,很难买,等陆落出了热孝也可以穿。 “多谢您。”陆落道,“不过,酬金您还是要给的,可不能用几匹布打发我。” 陆落看风水,一定要收取高价。 二太太被她逗笑。 一番逗趣,二太太心情倏然轻松了些,她带着亲信的丫鬟婆子和护院,辞别了老太太,去了苏州。 二伯母离开之后,陆落去了她的院子,替她布阵,改一改目前“强木”带来的灾祸。 陆落身上已经没有法器了,而布阵需要法器,这样阵法的效果会更好。 当初陆落有上百件法器,都是在湖州府养的,底气十足。 可惜一场“玄襄阵”,用尽了她全部的法器,还赔上了她满头的青丝。最后还失去了颜浧的爱情。 陆落觉得自己最大的失败就是那次了。 陆落也因为此阵中大受天地磁场和阵法的反噬,激发了天眼,这是她原本就有的天赋,只是从未激发出来。 正是因为有“天眼”这个天赋,陆落的感觉比其他人敏锐,占卜也更准确。 这么算来,陆落又赚了。 总体说来。有得有失。陆落也不知道得多过于失,还是失多过于得。 没了法器,陆落临时去养来不及。她只得临时用符篆来代替。 符篆,就是用朱砂在黄纸上画符咒,配合咒语,搅动一方天地的生吉之气。使其注入符篆中。 法器和符篆的原理都是差不多的,术士用自己阵法。将天地间微量的生吉之气凝聚汇聚,达到自己的目的。 符篆是更简单、效果更微弱、使用寿命更短的法器。 为了给二伯母布阵,陆落在没有法器的情况下,自己拿出朱砂和黄纸。开始画符篆。 画符篆是基本功课,陆落做得很熟练,很快就将九张符篆画好了。 “姑娘。您这朱砂里,掺了金子吗?”等陆落画好了符篆。她的丫鬟碧云拿起其中一张,惊讶问道。 碧云常见陆落画符篆,每次画完,有没有效果碧云不清楚,只是她家姑娘会突然很饿,到处觅食。 这次的符篆,却和以往的完全不同。 碧云对着光,看到符篆上隐约有金光流转,特别的有灵气。 “没有啊…”陆落也好奇,拿起一张看。 她现在不用罗盘测试,光肉眼就能看见灵气的流转。 这次画符很流畅,陆落一气呵成,没有间断,只感觉笔端很润,画起来容易极了。 她的符篆里,凝固了更多的生吉之气,就是说:这是更高级别的符篆了,相当于一个铜葫芦的法器效果。 这个符篆,至少能用三个月,从前的符篆只能用一个多月就失效。 “姑娘,你真的成神仙了。”碧云惊喜道。 陆落苦笑,什么神仙啊,还是要被柏兮秒杀。 自从陆落开了天眼,只要她看某个人,稍微凝神想一想,就能把那个人的生辰八字都预测出来。 二伯母的事,就是陆落这样预测的。 只是,每当她开天眼,她就能感觉四周的天地阴阳之气乱动,令她的心脏格外不舒服。 正常的空间,都分布着阴阳二气,它们微弱且和谐,组成了世间万物。一旦发生磁场改变,阴阳之气才会乱动。 陆落从前不知道,她每次占卜算卦,偷窥天机,都会引发反噬,她四周的元气会乱窜。 如今,她能用肉眼看到了。 所以,陆落开天眼也是会收到反噬的,估计是她还不知道怎么用。 她要等她师父回来。 “不要多嘴了。”陆落笑着提醒碧云,然后带着碧云,去了趟二伯母的院子。 陆落将二伯母院子,将其正东方震位的盆栽全部移去,然后摆上九面铜镜。 铜镜既是镜子,能形成一个聚气的风水阵,也属于金属,金能克木。 二伯母的“木”太多了,需得用金来消耗一些。 陆落在镜子的背面,贴上自己画的符篆,临时就能帮二伯母挡过这次破财;同时,还不需要二伯母自己和父亲修复关系,别让“己土”位失守。 陆落能做的,只有这些的,剩下的要靠二伯母自己。 忙好了之后,陆落要静等阵法发挥效力,暂时就没事了,她回到了自己家。 “…娘,我要去找水长宁。”陆落对她母亲道,“我们还欠人家二十万两银子,我必须给他。” 闻氏颔首:“这是应该的,不能失信于人。他住在哪里?” 陆落不知道。 水长宁在湖州府是隐居。 他的隐居是隐于市,不是隐于野。陆落记得水长宁的小厮曾经说过,他们有很多的产业,不缺钱。 “我也不知道,要去找他。”陆落笑道,“湖州府的富人,咱们要去打听打听,看看哪一个是水长宁。” “富人?”闻氏失笑,“他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富?” 陆落也不知道,需得找到再说。 在等待二伯母院子里阵法起效的时间里,陆落做了两件事:第一是到处拜访亲戚朋友,让人们看到她的银发,从而引起舆论,为陆落造势;第二是寻找水长宁,将他的酬劳给他。 在这两件事的空隙,陆落也会去铺子里,寻几件上等的玉器。 极品的玉更适合做法器,威力极大,陆落曾经的好几块古玉都毁在玄襄阵里,她需得重新养。 在她买玉的过程中,陆落没有找到水长宁,却先找到了另一个人。 应该说,是那人来找陆落的。 第009章逞英雄的十二叔 陆落买玉,专门去古玩店,她想选几块古玉。 湖州稍有名气的古玩店,陆落都去过了,收获颇微,而后她到了一家新开的。 这是她在茶楼喝茶,茶博士殷勤闲谈,告诉陆落,说对过街新开了这么一家,生意挺好的。 和其他古玩铺子一样,这家铺子也是很低调,门板半下,将其他不知情的客人挡在门外,专门接待懂行的。 古董不似普通的商品,每个人都可以进来摸摸看看。 “有什么好玉?” 铺子里白天点灯,光线充盈着,似白昼明媚。 陆落穿着一身白素色的衣裙,却用块玄色观音兜罩住了脑袋,将她的银发笼罩在兜帽里。 伙计们觉得好奇,偷偷打量她。 同时,掌柜的把四块还不错的玉捧了出来。 “我想要好一点的。”陆落看了眼,失望道。 她对这些看不上眼。 古董铺的真正好玉,都不会直接摆在明面上卖,而是要请客人去内堂挑。 见陆落识货,掌柜的就请陆落到内堂坐下。 而后,他果然捧出两块古玉,都只有铜钱扣大小,纯净通透,没有半分杂质。 陆落肉眼就能看到,古玉里有淡淡的灵气,同时也有点阴煞之气。 这是足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古玉,炼成法器最合适了。 陆落逛了好几天,终于有点收获,挺高兴的。 准备买下的时候,掌柜的突然道:“陆姑娘,您稍坐。我们家奶奶听说您来了,特意过来接待您。” 陆落一愣,问:“您认识我?” 说罢,她又凝眸去瞧这位掌柜。想了半天,没看出这位哪里眼熟,她好似没见过。 “陆姑娘,这是曹家的铺子。”掌柜的笑道。 陆落当即明白了:这位掌柜。是曹广谱的人。 想起陆其钧当年为了颜浧。推辞了和曹广谱的婚事,陆落觉得自己现在落这样的下场,也是报应。 若曹广谱是个年轻气盛的。应该登门嘲讽一番,以为发泄。 不过,曹广谱是个看重体面的人,优雅自尊。绝不会露出凶恶的面容。 他回到湖州府之后,就娶了自己的表姐张元娘。 张元娘原要给曹广谱做妾的。情深意重,陆落却和曹广谱提过,她绝不同意,张元娘记恨陆落不容人。 现在。她却要见陆落,还是特意找来,估计没什么好话。 陆落愣了愣。若她事先知道是曹家新开的铺子,她一定会回避的。 曹家有古董铺子。陆落知道其中几家,她都避嫌绕开了。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茜红色绣折枝海棠夏布褙子的窈窕女人,进了屋子。 她就是张元娘。 张元娘也是柳长的个子,腰身曼妙,浑身穿金戴银,打扮颇有点隆重。 “五娘?”张元娘一进门,就先笑着和陆落见礼,“这才几年不见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她亲昵拉住了的手。 七月的天有点热,她从外头进来,掌心湿濡粘腻,陆落尽量忍着不适,没有抽回手。 一番客气,大家坐下喝茶。 “你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张元娘笑道,“看来有个权势滔天的太监叔外公撑腰也不好使,京里那些权贵们,着实可恨,是吧五娘?” 她这话不对味。 陆落也不知道她是故意刁难,还是词不达意,再忍着没开口,微微笑了笑。 “我心里特替你难过,五娘。”张元娘目露伤感,“你这么个官家千金,如今死了爹,又被退了亲,成了残花败柳,好好的前途全毁了,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到了这里,陆落就明白了。 没什么不会说话,她就是来嘲讽陆落的。 当年陆落还没有和曹家定亲,在知晓张元娘要给曹广谱做妾之后,并没有显示她的宽和大度,而是和曹广谱闹腾,说要把张元娘撵走。 这么容不得人,其心可诛! 张元娘心里一直存了口恶气。 “你是菩萨心肠。”陆落微笑,笑容恬柔清隽,眸光也温柔细腻,洒在张元娘的脸上,“让你担心了。” “可不是嘛?”张元娘表情不变,温柔和蔼着说,“五娘,我和你不同,现在你若是愿意给广谱做妾,我绝不拦着你。像你这样的,还能有什么盼头?再过几年老了,连做妾都没人要了。” “现在?”陆落好似有点吃惊,静静看着她,“我先父热孝,是要守孝三年的,怎么能现在去给人做妾呢?你连守孝都不知道?我记得你只是死了爹,还有娘的。你娘没教过你?” 张元娘一听这话,比她还要恶毒,心下一梗,气得半死。 “五娘,我可是好心好意,你别误会!我知道你难受,所以说这些刻薄的话。”张元娘面露半分泣容,“我是真替你犯愁。” “别操心了。”陆落淡淡道。 “广谱他还惦记着你呢,你可自暴自弃,随便找个糟老头做妾,还是跟着广谱好。”张元娘语言诚恳,“我是妻,我先把话放在你心上,等三年孝期一过,曹家绝不亏待你,我和广谱亦不亏待你。你们好过一场,广谱是个重情之人。” 陆落听着这些话,心知对方是故意奚落她,情绪似磐石,毫无起伏。 她静静听着张元娘说,然后观察她的面容,想预测下她的命运。 正是因为陆落在给张元娘相面,就缓了一步,没有及时还口。 陆落正安静听着,突然小厢房的门被猛地踹开。 张元娘吓一跳,下意识要骂,却见对方并不是自家的伙计。 定睛一瞧,对方五大三粗,是习武之人。 张元娘微愣。 这人将门踹开,却往旁边一站,让身后的人进来。 进来的是个男子,穿着素白色夏布衣衫,朴素修长,气度儒雅。 此刻,这人面容覆青霜,满眸冰凉。他不看张元娘,只对陆落道:“五娘,该回去了。” 陆落不成想在这里碰到陈容枫,更没有想到他闯进来。 陆落刚刚被张元娘辱骂了一顿,她还没有反驳呢。 陈容枫来了,失去了反驳的时机,陆落只得下次再收拾张元娘,就起身要离开。 临走的时候,陆落突然一伸手,将那两块古玉抓在手里,有心给张元娘添堵,回眸对她道:“这两块玉我先收下了,你让广谱去我府上拿银子。他若是不去,我不肯给的,也不必派其他人去。” 说着,陆落飘飘然出去了。 张元娘回神,震怒想要去追。 她绝不会让曹广谱去登陆落的门,陆落肯定也知道,她就是想讹张元娘两块玉。 掌柜的却拦住了张元娘:“奶奶,还是别去了,您知道那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不过是个小白脸子!”张元娘大怒,仍是要去追陆落,把那两块玉要回来,“陆五娘偷了咱们的东西。” 出了这铺子,陆落就真敢不认账,铺子里也拿她无法。 “她没偷,她让少爷去找她拿钱呢,我记得。”掌柜的道,“奶奶,那是陈府尹大人,您可别再追去惹事了。” 张元娘一怔,定定站在哪里,一瞬间明白过来,脸色煞白。 第010章瓜葛 张元娘欲哭无泪,那两块百年古玉卖相极佳,虽然年代轻了些,用途却更多,能做扇坠儿,也能做压角,故而能卖个好价格。 至少要一千两一只。 两只就是二千两,陆落这么抢去了,张元娘气得吐血。 “那个竟然是陈府尊?”张元娘望着陈容枫的背影,也颇受震撼。 自从陈容枫到了湖州府,湖州乡绅都有点瞧不起他,因为他太年轻了,刚过三十岁,又生得嫩白斯文,看上去就更稚嫩,像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 一方政务,交给这么个小子,谁有服他? 这肯定是背景极其强硬! 张元娘没见过陈容枫,只是听人说过他。 这位府尊大人,上任一年多来,无功无过,有人说他还是有点能耐的,也有人说他是运气好,碰巧这一年多湖州稳定。 饶是听过那么多,张元娘也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年轻! “他是太后的表弟,所以年纪轻轻放了一方知府,让他历练,将来进六部辅助陛下。”张元娘的丈夫曹广谱这样说过陈容枫。 提到陈容枫,虽然不服气,却也知道他背后是有权贵在提携他,将来他前途不可限量,也许可以做到内阁首辅未可知,故而没人敢得罪他。 这也是旁人的议论。曹广谱夫妻拾人牙慧。 “他怎么到了咱们铺子里?”张元娘震惊之余,又对陆落心生几分嫉妒和羡慕。 陆落有知府撑腰! 她怎能如此好运? 张元娘半个月前就听到陆落回程的消息。她丈夫若无其事提了句,张元娘就格外紧张,心跟刀刮一样。 张元娘有点自卑,特别是对上陆落,就更加自卑了。 曹家曾想放弃她和陆落结亲,让张元娘下意识觉得自己样样输给了陆落。 她爱慕曹广谱。也没有其他依靠。宁愿委屈自己给曹广谱做妾,陆落也不答应。 张元娘在陆落面前,就不是输了,而是一败涂地。 知晓陆落父亲去世了,又被退亲,张元娘大喜:她总算能赢过陆落了! 张元娘的娘家落魄,自幼养在寡母身边;嫁给曹广谱之后,也是囿于内宅,性情简单。 她大概以为。陆落死了爹又被退了亲,从此就一无是处,再也不能嫁得好,可以任人践踏。 张元娘也听说陆落得了仙道。白了头发。 什么仙道?生病了才有可能! 如此,张元娘更是自信暴涨,决定报旧仇,一雪前耻。 这间古董铺子,是曹家新开的,张元娘今天到铺子里送一件古玩。 那是她上次拿回去的,准备摆在里卧的什锦隔子上。她婆婆不同意,她又送回来。 正巧就遇着了陆落。 张元娘记得陆落的模样,管事的也见过陆落。 确定是陆落之后,张元娘重新回去更衣梳妆,再来见陆落。 曹家离此处不远。 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了陈知府,还被陆落抢走了两块玉。 “此事,不可告诉少爷和太太。”张元娘警告掌柜的,“东西我去要回来。” 掌柜的怀疑,她能不能要回来还两说呢,勉强道:“若是太太不问,我自然不说…” 陈容枫偶遇陆落,也是一桩造化。 陆落带着她的丫鬟倚竹,在那间茶楼小坐休息的时候,陈容枫在三楼的雅间里喝茶。 此处茶楼别有风味,茶汤符合陈容枫的脾胃,而且湖州的才子们经常聚集,在茶楼准备的白绢屏风上作诗。 陈容枫的诗词传唱度很高,他也爱才,有时候空闲了,会到此间坐坐,品茗,读读新作。 临窗斜倚,往下一看,就瞧见从茶馆里出来的陆落。 她带着观音兜,身边的丫鬟陈容枫又认识,肯定就是她。 原来他们在同一件茶馆,却错过了。 陈容枫当即下楼,见陆落进了古玩铺子,就进去找她。 他也不好直接说找人,就说也要看看古玩。 古玩铺子有接待贵客的厢房,是一大统间,用花梨木雕花屏风隔成四个小间。 屏风的隔墙,显得奢华高贵,很好看,又讲究,就是声音阻隔不住,两边能听到。 古玩买卖又不是秘密,被隔壁听到也无妨。 陈容枫的随从和倚竹一样,立在门外,他自己进了屋子。 他坐下之后,就能清晰听到对面的声音。 张元娘诸般恶语,什么做妾等,让陈容枫格外刺心。 做妾? 想求娶陆落为妻的大有人在,凭什么受那个妇人的刁难? 陈容枫不知道陆落的隐忍是何意,自己着实气不过。 他安慰自己说:“闻公公与我交情深厚,我怎能不替五娘出头?” 这般想着,他就往随从把隔壁的门踢开了。 从古玩铺子出来,陆落和陈容枫乘坐同一辆马车。 她将自己和张元娘的恩怨,告诉了陈容枫。 “她丈夫叫曹广谱,我差点跟他订了亲的。她对曹广谱情深意重,做不成夫妻,也要给他做妾,当时我不同意…” 这就是为何张元娘嘲讽她了。 陈容枫默然片刻。 “五娘,你这样的好姑娘,嫁给颜三郎都委屈。”陈容枫道,“你能嫁得更好,别听那女人胡说八道。” 他安慰陆落。 他怕陆落难过,更怕陆落受到打击,从而失去了希望,胡乱应下乱七八糟的婚姻。 陆落对婚姻已没什么指望了。 师父和柏兮都说过,她跟颜浧注定无姻缘,如今退亲,以后和颜浧如何就更难说了。 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嫁人不嫁人? 张元娘的话,陆落半个字都没往心里去。 “但愿如此。”陆落笑道,不再外人面前表露半分实情。 陈容枫有清淡的笑容。 “大人,我有件事想斗胆麻烦您…” “怎么叫我大人?”陈容枫很纠结称呼,“不是说,咱们互称兄妹吗?” 陆落凝噎。 兄妹么,她说不出来口,从前都是叫他十二老爷,反而更加顺溜。 陆落迟疑了下。 互称兄妹,那叫什么? 十二哥哥? 陆落在京里听成阳和洀洀叫颜浧三哥哥,觉得理所当然。 怎么到了她这里,她觉得别扭又尴尬呢? 她沉默着。 第011章他是不是暗恋我 陆落想让陈容枫帮忙,留意湖州府一些富商,从中寻找水长宁。 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陈容枫打断,陆落为难了半晌。 怎么称呼他呢? 陈容枫好似很在意,已经不止一次纠正陆落的称呼,让陆落不明所以。 她沉默思索着,陈容枫亦不出声,安静看着她。 车厢里除了陆落和陈容枫,还有丫鬟倚竹。 倚竹是个懵懂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乖乖跟着陆落。 车帘低垂,偶然暖风暗潜,撩拨得帘幕缱绻,透进来半分明艳的光线。一明一暗中,陈容枫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你方才想说什么?”陈容枫最终败下阵来,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又不忍心见她蹙眉,只得开口。 陆落回神,笑道:“想托您帮我找个人。他叫水长宁,他自己说的,也不知真名叫什么。他没什么亲属,可能是做生意的。二十四五岁,和您差不多的身形…” “二十四五岁?”陈容枫莫名反问。 陆落颔首。 陈容枫神色变幻,眉宇微微低垂着,问:“是在哪里认识的朋友,寻他做什么?” “在京里认识的,不过他已经回湖州府了。”陆落道,“他就住在湖州府…” 陈容枫应了声,声音很敷衍,不是很热情的样子。 “他可成家立业了?”陈容枫又问。 陆落愣了下,道:“我并不知,没问过他。” 陈容枫不动声色:“那寻他何事?” “我欠他二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一定要还给他的。”陆落道,“他没有要就走了,至今也不派人与我联络。” 陈容枫有点坐不住了。 什么朋友能借给陆落二十万两的巨款?这里头的关系,还用细说吗?肯定交情很深。 陈容枫感觉自己掉入了油锅里。非常煎熬,想把一切都摊开了问,又怕太唐突了,无法遮掩。 陆落还在孝中。他现在说什么都不恰当。 “…好,我帮你找找。”陈容枫道。 他倒也庆幸陆落告诉了他此事。至少他知情了,知道有这么个人,若是有了万一,他能有个防备。 陈容枫思及此。就很诚心帮陆落找此人,抓握先机。 他莫名心情又好转了。 不过,他面部表情很微弱,情绪的变化也没太大的起伏,内心惊涛骇浪,眼底仍是风平浪静,陆落根本没留意到。 到了家门口,陆落下车。 “五娘…”陈容枫突然喊了她一句。 陆落站定了身子,问他怎么了。 她转颐的瞬间,面容逆着光。眉宇间添了柔和妩媚,陈容枫倏然就噎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那年的五月,陆落在闻乐喜的院子里,扑一株榴花树,想看看上面的祭文。 结果,秾艳的花瓣如雨,撒了她满头满身,落英缤纷中,她的笑容也如这刻般惊艳动人。 他怔了下。听到陆落又问:“怎么了,十二老爷?” “曹家若是找麻烦,你派人告诉我。”陈容枫原本要说什么,他也忘记了。仓促间寻了个理由。 这个理由好似很单薄,也有点不知所谓。 陆落却笑了,不点破他:“多谢您,以后都仰仗您的照拂。” 年轻漂亮的姑娘这样说话,柔声细语,不会让人觉得市侩。反而温情脉脉。 陈容枫这才坐回了车里。 陆落带着倚竹往回走,路上想陈容枫的种种,有点自作多情的想:“他是不是喜欢我?” 除此之外,陆落就不太理解陈容枫的纠结了。 陆落也拿不定主意,甚至问倚竹:“你觉得陈老爷对我可有爱慕之意?” 倚竹叹了口气,不高兴说:“刚才我在街上闻到了胡饼香,陈老爷不停车买吃的,不是好人,我不喜欢他。” 陆落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她问倚竹这种问题,也是脑子进水了,这傻丫头一个胡饼就能被骗走,懂什么? 陆落不希望陈容枫存那种心思,图添烦恼,所以想了下,无法得出定论,她也懒得多虑。 可就是这么随便一想,陆落的心思就转到了颜浧身上,拦都拦不住。 不知道西北战事如何了,颜浧的身体怎样,柏兮有没有再去找他的麻烦等。 想到颜浧,陆落百感交集,甚至在心里模拟再次简单他时候的场景。真到了相聚那天,自己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髻,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都演练了数百遍。 那时候她会不会哭?颜浧呢,他又会不会内疚? 她轻轻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秾杏院。 放下东西,陆落又去常怀院看她的祖母,帮忙打理菜蔬。 三姨娘和八娘凑在旁边帮忙。 “…姑娘,找您半天了。”丫鬟书破进来道,“有位曹奶奶,说要见您,挺着急的。” 张元娘这么快就找来了。 “不见她,让夫人也别见她。”陆落道,“她想要回钱,让曹广谱来,你去告诉她。” 张元娘不敢把此事闹大。 她若是去告官,那么她和陆落的谈话,都要作为陆落偷窃的缘由,被揭开,到时候曹广谱肯定很丢脸,从而迁怒她。 张元娘没有娘家撑腰,以丈夫为天,她敬畏曹广谱。 况且张元娘和古董铺子的掌柜见到了陈容枫,知晓陆落和知府关系深厚,去告官的话,曹家只能无缘无故被敲诈银子,也告不赢。 现在只能求陆落把东西还给她。 “曹家郎君?”书破微惊。 书破也是陆落身边的大丫鬟,服侍好多年了。当初陆落差点和曹广谱定亲,这事书破也知道。 “原来是这个曹家的奶奶啊。”书破感叹,“她要见您做什么?” 陆落摇摇头,让书破快去打发掉张元娘。 陆落临走抢了曹家的古玉,也有她的用意。 她回来才半个月,曹广谱已经登门求见两次了。 陆落都没有见他。 陆落知道,曹广谱是听说陆落白了头发,以为她病重,才急匆匆来探望。 若是陆落好好的,曹广谱未必肯来。 想到三年前告别时候,曹广谱临别前那番话,让陆落心里发软。 和他见面,不能弥补任何亏欠,反而叫他心里起涟漪,未必是情愫,但不甘心肯定有。 这样,会打扰他的生活,影响他和张元娘的夫妻感情。 陆落断乎不肯。 可人家再三探望,总是不见他,更显得陆落寡情寡义。 陆落进退维谷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曹家的古董铺子,和张元娘闹了不愉快。 陆落坚持不还玉佩,哪怕张元娘不说,曹广谱对账的时候也会发现异常。 掌柜的知道陆落有知府撑腰,不敢去告官,又承担不起责任,肯定会把张元娘和陆落的冲突,全部如实告诉曹广谱。 到时候,曹广谱不管是为了要回玉佩,还是给陆落赔罪,都会再来。 到那个时候,陆落仍会拒绝见他,同时被玉佩的银子给他。 曹广谱就知道陆落被张元娘得罪了,他应该会很难堪,从此再也不好意思登门,也解决了陆落和他的困境。 陆落有了这个打算,才临时抢张元娘的玉佩。 当然,她最主要还是要吓吓张元娘。 第012章放下(丢丢剪剪和氏璧+) 陆落对曹广谱心怀内疚,至今仍是。她此生最不厚道的,就是对曹广谱。 越是亏欠他的,越是不能再次打扰他的生活。 陆落回湖州府,说曹广谱心里没有涟漪,那是不可能的。 感情肯定没有了,但人心的复杂,往往会生出很多不应该的枝桠来。 陆落私以为什么多情、什么重义,给别人的生活平添了波澜,无故闯入人家的生活里,就是很婊的行为。 所以她宁愿自己绝情些,无情无义将曹广谱拒之门外。 曹广谱来了两次,说他心里没点盼头,陆落不相信。她当面去跟他说“以后不要见面了”,会产生欲迎还拒的副作用;她总是避而不见,对方更是诸多遐想。 陆落要做的,是彻底扑灭他心里莫名其妙的小火苗。 这盆冷水,还需要张元娘来泼。 曹广谱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这招对付他,会管用的。 陆落只需静静等待,对书破道:“出去告诉一声,曹奶奶再也不许通禀。” 书破道是。 陆落洗手,回了自己的秾杏院,对碧云道:“拿出二千两银子,预备好了。” “做什么用的?”碧云问。 问清楚了,碧云好记账。 “买了两块玉。”陆落说。 碧云笑了:“怎么事后才要钱,你如今还能赊账么?” 陆落不跟她闲扯。 碧云却把这件事,当个笑话儿告诉了暖雪,暖雪又说给了闻氏等人听。 闻氏问陆落:“哪家字号买的玉,什么样儿的,不给我瞧瞧?” 陆落没想到这事会传到她母亲耳朵里。 曹广谱来的时候。丫鬟都是通禀了陆落,闻氏不知道。 话到了这个边上,陆落也告诉了她母亲。 闻氏听罢,讶异看着陆落:“当初是咱们家失信于人,怎好不与他们通来往呢?” 她觉得陆落太绝情了。 陆落则坚持:“难道通了来往,就能弥补当年的亏欠吗?既然不能弥补,要这份多情做什么。反而更让人伤心。那样才是无情之辈。” 闻氏现在听陆落的。 她年纪不大,却真正做起了老封君,家里大事小事都听女儿调度。她闲来逗孩子玩。 “落儿,以后这个家是你做主的,咱们也不知往后是什么光景,你能立起来。这很好了,娘不管你。”闻氏表明她的态度。 陆落往母亲身边依偎。 外头。被拒之门外的张元娘又惊又怒,也无计可施。 怎么办,她婆婆三天要对一次账,明日就要重新对账。到时候怎么遮掩? 张元娘不好在陆府门前大闹,转身去了古董铺子。 “咱们去报官!”张元娘咬牙对掌柜道,“陆五娘这是偷窃。应该判刑的。” 掌柜的板着脸孔,没有应声。 判刑? 少奶奶得罪的。不仅是陆五娘,还有陈知府。 若是去告状,曹家没有政治背影,惹恼了陈知府,家破人亡,万劫不复。 作为掌柜的,应该给主人家挣风光,而不是惹事。 这位掌柜不同意报官。 商户人家惹官司,无非是将自己当做肥肉送到衙门的口里,不脱一身皮都下不来台。 那个官吏,心都是黑的。 商家躲事都来不及,还有去找事的道理? 这位奶奶果然是个幼稚可笑的。 “…您说句话啊!”张元娘这时候急了。 “奶奶,不如您先回去,此事我同账房商量,从长计议。”掌柜道。 张元娘不同意:“你现在就想个法儿!此事,你万万不可告诉少爷,更不能告诉太太!” 曹广谱基本上算是个温柔的丈夫,对张元娘疼爱有加。 张元娘害怕的,是她的婆婆,也就是她的姨母。 “现成的法儿是没有的。”掌柜道,“要不奶奶您想个法儿?” 张元娘气结。 她要是有法子,能这么着急上火吗? 派人直接去闯陆家的院子?那张元娘也需要回曹家去叫人,她没有自己的势力,全依靠曹家,连个像样的陪房都没有。 那样会惊动丈夫和婆婆,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们呢。 张元娘着急起来,完全无主见了。 她感觉挨骂是肯定的,这个脸她兜不回来了。 唯一的希望,是明日再去见陆落,等陆落气消了,将玉佩还给她。 她拿陆落一点办法也没有。 “也是个姑娘家,却这样无赖,居然抢东西!”张元娘大骂陆落无耻,“怪不得人家不要她,活该被退亲!就她这样的,以后做妾也没份!” 她胆战心惊回了家。 她刚走,铺子里的掌柜就去找曹广谱了。 那两块古玉的价格,是掌柜的十年工钱,他赔不起。 “…郎君,如今可怎么办?”掌柜把事情一一告诉了曹广谱。 曹广谱听罢,心里五味杂陈。 妻子专门去奚落陆五娘,曹广谱非常丢脸。 他一生好面子,打落牙齿和血吞,却在此事上这般难堪,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陆五娘? 曹广谱对陆落的感情,其实蛮复杂的。 当初,他和张元娘相恋,他母亲却要他娶陆落,于是他听话,放下了张元娘,和陆落周旋。 如他真娶了陆落,那么他可以盖棺定论说,他这辈子最爱是求而不得的张元娘,那是他的初恋,更是他的挚爱。 可他和张元娘成亲了。 男人的本性都有点不知足:得到了,就觉得平常稀松了,反而那得不到的,成了心头好,一生念念不忘。 曹广谱放不下陆落,正是如此。 “陆姑娘让您亲自去取!”掌柜的告诉曹广谱。 曹广谱想逃避,他妻子这么丢脸,他也觉得不光彩。 爱面子的男人,都经不起难堪,曹广谱不想再去见陆落了。 况且,陆落真会给他做妾吗? 不可能! 曹广谱怎么糊涂,也知道此事艰难,没必要把自己弄得更狼狈。 三年前他都没闹,现在更不会去闹,他的尊严不容许。 “你去陆家问一声吧。”曹广谱无力道,“她若是愿意还,就拿回来;若是不愿意,送给她玩吧。账目我来填。” 他妻子的错,曹广谱在掌柜面前,还是要遮掩,打算自己填补这笔钱,回家再找张元娘算账。 曹广谱无地自容,从此真断了想见陆落的念头。 而掌柜的去问陆落,陆落给了二千两银子,玉佩她留下了。 还是等于她买下了。 张元娘挨了顿骂,又被丈夫和婆婆冷落了很久,从此没胆量再跟陆落较劲了,更不敢吃这无名的干醋了。 而曹广谱,也没有特意登门过。因为难堪,他彻底放下了对陆落那点不死心。 陆落也放下了一块心病。 而后的日子,他们偶然会遇到,曹广谱对陆落,再也没了那点悸动了。 第013章灵谷(第五更求月票) 陆落买了两块玉,同时也把曹广谱的事搞定,没有撕破脸,断了他的无妄念想,陆落觉得是有收获的。 并不是每个想对你好的人,都适合做朋友。 陆落尊重旁人的婚姻,也尊重妻子们吃醋、耍性子的权力,所以她能做的是约束自己,不招惹腥膻。 “娘,我出城一趟。”陆落对母亲道。 湖州府的西北角,有一处连绵的山谷,遂长幽深,人迹罕至。从峭壁旁边的一个小洞口钻进去,里头是斜长的甬道,阴暗潮湿。 爬进去之后,才是一方洞天,是极好的风水宝地,凝聚天地灵气,从前是某位富商的墓地。 后来山体滑落,将出入口堵死了,此地就荒废了。 陆落到湖州府的时候,一直在寻找风水宝地,用来润养她的法器。 她跟着罗盘的指示,还有她师父的暗示,花了两个月的功夫,才找到这里的。 出入口被山体塌陷封死之后,陆落从后面的峭壁找到了另一条入口。 “带上倚竹。”闻氏道。 陆落道是。 除了倚竹,陆落还带上了一大包铜葫芦、铜钱、两件玉器,往山谷的风水宝地去了。 她去润养法器。 倚竹驾车,主仆二人往山谷而去。 到了地方,倚竹先把马车停靠好,然后将马儿放了去吃草,再回头跟陆落,沿着峭壁的缝隙,钻到了甬道里。 甬道里常年湿润,南国的气温又温暖,甬道里长满了各色杂草与青苔。 还有虫子与蛇。 陆落和倚竹身上涂抹了药粉。倚竹紧紧牵着陆落的手,两人缓步往前走,半盏茶的功夫,就走到了尽头。 山谷呈现在她们的眼前。 “姑娘,花儿!”山谷四季如春,灵气充盈,没有高大的树木。全是矮矮的花草。 野花小巧艳丽。碧草青青柔软,似锦缎将山谷铺满。 “姑娘,给你戴。”倚竹欢喜极了。片刻的功夫就摘了两朵黄色的小花儿,插在陆落的鬓角。 陆落失笑,对她道:“你自己玩啊,我要将法器藏起来…” “嗯!” 陆落润养法器。就跟藏在墓地一样,既是怕丢失。也是土藏更容易聚气。 她带了把花匠的小铲子,开始挖土。因为没人会来,所以陆落挖的不深,就是浅浅的遮住法器。 倚竹玩疯了。不帮陆落,陆落自己挖了一会儿,就一脑门的汗。 等她差不多忙完了。也将阵法布好,让它引起更多的生吉之气来润养法器。 倏然。陆落发现不远处的地方,站了个修长的身影,穿着素白色的衣衫,气宇倜傥。 陆落一愣。 定睛望去,竟然是熟人,就是陆落找了很多天的水长宁。 水长宁也有点吃惊。 两下惊愣了片刻,彼此走近,水长宁神态舒和清隽:“陆姑娘,你怎么进了这地方?” 而后,他的目光又落在陆落的头顶上。 他看了几眼她的白发,以及她鬓角两朵明黄色的花朵。 陆落也打量水长宁。 好在水长宁无碍,那天的反噬对他没有太大影响,只是昏迷了数日。 “我离京之前,在这里润养法器,这是方圆几百里最好的风水宝地。”陆落道。 这个不用她介绍,水长宁能找到此处,他肯定知道此地的价值。 这是先天形成的天然磁场,生吉之气浓郁,适合做墓地,能保家宅富贵荣华,更适合术士养法器。 身为术士,水长宁到了湖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寻个福地洞天,他也需要法器。 然后,他就找到了这里。 他是在陆落上京之后,才到了湖州府的,所以他们没有相遇过。 “原来如此。”水长宁了然,神色清淡,不见起伏。 “我为了救忠武侯,布了玄襄阵,阵法中途坏了,要吞噬我全部的生命,宁墨谷打断了它,救了我一命。我受反噬太严重,用百年野山参续命,命是保住了,头发就成了这样。”陆落跟水长宁解释。 她之所以解释得那么详细,是因为当初那件事,水长宁也参与了。 他的人鱼膏,世间罕见至宝,全部损在那场事故里。 陆落大为心疼。 “…挺好的,你肌肤白皙,银发与肤色相连,不突兀,像仙女。”水长宁说。他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像在很认真解释什么。 他没察觉自己在夸人。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以后就造势,说自己是玄女转世,说不定将来名声大躁,还可以入钦天监做国师。”陆落笑道。 她是很乐观的。 水长宁颔首。 “真是有缘,在这个地方能遇到你。”陆落又道,“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作甚?”水长宁问,然后眉头轻轻皱了下。 他以为陆落又找他布阵,去对付宁墨谷。 水长宁知道自己什么本事,他没能耐和宁墨谷作对。 陆落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求你帮忙,我是要给你银子,当初答应的二十万两…” “不必给。”水长宁打断了她,“阵法没有成功,我的术法不成功是不收资费的,这是我的规矩。” “那怎么行?”陆落过意不去,“你的人鱼膏全部毁了,我必须给你银子,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我不缺钱。”水长宁道,“你若是不踏实,就当欠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衬的,你再还给我。” 他一句不缺钱,说服了陆落。 陆落是缺钱的。 况且,人情比较难还,比钱值多了。 再说了,水长宁的人鱼膏是至宝,陆落用二十万两银子去打发它,着实亵渎了它。当初水长宁要二十万两,也只要个辛苦费。 这笔钱,非要塞给水长宁,毫无意义,而陆落却紧缺。 她想做生意,建立自己的根基。 “那我就不客气了。”陆落道。 水长宁颔首。 山谷很大,他们各自选了个地方,将阵法布好,润养法器。 “你在城里住在何处?”陆落问,“我去拜访你。” “不用了,我不喜打扰。”水长宁拒绝,不肯告诉陆落他的住处。 “那我若是想找你呢?”陆落问他。 水长宁回眸,修长的羽睫浓郁,眸子明亮又深邃,很认真对陆落说:“姑娘找我,总没有好事,你还是尽量别找我。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在此地留下书信,我看到了会去找姑娘。” 陆落觉得也不错。 于是,他们寻了西南面的峭壁,见其有个小凹,可以存在信物,传递消息,他们就约定,若是有事就在这里留信。 “你每个月初一过来,好吗?”水长宁又道。 陆落问:“怎么了,你初一也要来?” “不,我初一不来,这样彼此错开,大家都不用麻烦了。”水长宁说。 陆落有点想哭:大兄弟,你这是多嫌弃我? 第014章开门红 养好了法器,陆落见水长宁衣衫干净,问他:“你是从哪个入口进来的?” 陆落和倚竹进来,爬了满身的脏,水长宁却一身干净清爽。 “各人走自己的入口,不好吗?”水长宁问。 他是真有点疑惑,陆落明明能进来,怎么还问他的入口? 不是自己束手无策,才需要旁人的帮助吗? 水长宁不太理解女人家的心思,浓眉轻拧,静静看着陆落。 “也、也对啊。”陆落轻轻咳了咳,心想说得太有道理了,她没法子反驳。 忙完了,陆落喊了在远处玩疯的倚竹,准备回去。 结果倚竹回来,手里抓了把像小细藤粗的小蛇,满满一大把,举给陆落看,问:“姑娘,我能带回去养吗?这蛇好玩…” 陆落头皮发紧,忍着惊悚对倚竹道:“不行,我怕蛇。” “不用怕,这蛇没毒。”水长宁在旁边安慰陆落。 陆落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安慰,况且这不是有毒没毒的问题! 青碧色的小蛇,粘腻凉滑,满满一窝,在倚竹的手里扭来扭曲,甚至想往她袖子里钻,陆落后背全麻了。 “扔掉。”陆落不容反驳,命令道。 倚竹挺委屈的,说:“姑娘,这没毒,不会咬人的。” “扔、扔掉!” 水长宁又看了眼陆落,还是觉得她这人挺奇怪的。陆落看到蛇,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唇色也发白,明明没毒,她怕什么呢? 世俗的人与物。很多东西水长宁都无法理解,他也挺好奇的。 比如陆落明知道没有危险,却吓得要死,是什么缘故? 水长宁有点想不通。 倚竹最终听话,想那把小蛇放回了原处,然后垂头丧气跟陆落回家。 陆落说:“回去给你买好吃的,芙蓉肉馅酥饼。好吗?” 倚竹扬起脸。眼眸的阴晦散去,明媚又闪亮的眸子盯着陆落:“姑娘,您真是个大好人!” 已经把那窝蛇忘记了。 陆落无力扶额。 后来。陆落都会阴影了,倚竹端茶给她,她都会下意识看她的袖子,想知道她有没有偷偷藏蛇回来。 回城的路上。陆落想起这段时间的事。 她到湖州府的初步事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找到了水长宁。他虽然拒绝了要钱,至少这件事有了个说法,陆落心里落定;和曹广谱夫妻不相来往,他们好陆落也好。不留后患;帮了二伯母,以后可以跟着她或者苏州沈家学做生意;用作法器的玉佩也买到了,有了一两件过硬的法器傍身。陆落心里踏实。 初步的计划进展不错,陆落心想:算是开了个好头。 往后的计划。大的只有两项。 第一要有名声,极大的名声,最好能威震天下;第二要有钱,很多的钱,钱可通神,关键要多! 至于颜浧,他若是没有记忆,会抵触陆落,陆落去找他也不过是添些新伤;他若是回想起来,会自己来找陆落。 所以,按兵不动是陆落最好的选择,她就要立在这里,安静等待。 接下来的日子,陆落没有再见过水长宁,她没有继续找他,也只初一去那个风水宝地,尽量避免遇到他,打扰他的生活。 不打扰,是基本的礼貌。 到了七月底,陆落差不多把湖州府的生活捋顺了。 家里一切井然有序,亲戚朋友也走了一圈。 陆家的亲戚都知道陆落白了头,不相干的人也听说了。 只是,他们的囫囵吞枣,说:“有个小姑娘,一头白发,真是奇怪,不知道是得病了,还是成仙了。” 这些八卦的谈资,不需要证据,不需要真相,能谈论即可。 他们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本朝人,是真人还是话本故事里的人。 “名声还不够,光这头白发,能传出来的名声是有限的。” 七月下旬,湖州府的天气转凉,冷热适宜,金风细细,陆府外院的石榴树,缀了累累硕果。 陆落的二伯母,终于从苏州回到了湖州府。 “我的钱追了回来。”二伯母舒了口气,告诉陆落和闻氏,“落儿说我要破财,不至于我一个人出事吧?我就派人告诉他们,此趟水路不要走了,他们不肯听,我有点担心。” “您也操心不着,他们不相信,能有什么法子?”陆落道。 二伯母是相信陆落的,也只有她相信陆落。 沈家其他人觉得陆二太太不知所谓,怕风险。 做生意若是怕风险,那岂不是要饿死? “…我去认下他,家里答应了。”二伯母又说起她的生父,“我心里蛮奇怪的,漪漪,你和落儿能陪我去吗?” 女人有时候喜欢结伴,这种结伴的心里很复杂。 二伯母这个时候也需要和陆落母女结伴而去,叫闻氏和陆落犹豫了好一会儿。 “此事只有你们母女知道,你们不帮我,我心都要揉碎了。”二伯母又道,“你们得陪我去。” “陪着去干嘛呢?”陆落问二伯母。 二伯母说:“跟坐在中堂喝茶吧。” 闻氏和陆落无奈。 于是,她们答应陪着二伯母,去薛将军的私府,和他相认。 二伯母一改镇定从容,去的路上忐忑难安,像个小孩子。 陆落的母亲轻轻握住了二伯母的手:“你慌什么呢?” “谁知道?”二伯母失笑,“我这心里就是慌得厉害,二郎第一次下场考学,我也是这么发慌,都止不住。” “别担心了,不过是认亲。”闻氏道。 “是啊,二伯母。”陆落也劝她。 到了薛将军的私府,陆落先下了马车,转而去搀扶她母亲和二伯母。 薛将军的府邸,低调内敛,门口建了护栏,挡风聚气,也有点风水格局。 特别是大门西边的一株偌大古槐树,枝繁叶茂,正巧在望山的中间,天然凝聚灵气,着实不错。 二伯母没有带丫鬟,陆落和闻氏也没有。 敲开了门,她们三个人往里走,片刻之后就有个三旬妇人走了出来。 这妇人眉眼温顺,说话曼声絮语,是个从骨子里透出温柔的女子。 她是薛良朋的小妾,姓胡。 “将军等了您好些日子,您快请。”胡姨娘对沈氏道。 第015章居功(丢丢剪剪和氏璧+) 薛良朋缠绵病榻足有半年多,已是末路了。只因心愿未了,强行撑了口气,等着沈氏。 知晓沈氏来了,这位老将军并没有在病榻上见女儿,他是不喜旁人看到他的怯懦和衰弱。 于是,他换了见玄色直裰,枯零的鬓角梳得整整齐齐。虽然瘦脱了形,仍是笔挺着腰杆子,双肩打开,坐如钟,器宇不凡。 “颜浧要是老了,肯定也不会弯腰驼背……”陆落见这老爷子神态硬朗,心里赞服,一个不小心就想到了颜浧。 陆落连忙收回了心绪。 此事,二伯母不想其他人知道,所以薛将军身边服侍的人都遣了下去。 胡姨娘在旁边服侍,给沈氏递了蒲团。 沈氏既然来了,内心的犹豫就放下了,很利落跪下,给薛良朋磕了三个响头,叫了声“爹爹”。 薛良朋饶是镇定,此刻也内心澎湃,眼中浮动了泪光。 这是他唯一的血脉。 “你们去吧,我们父女说说话。”薛良朋对胡姨娘和陆落母女道。 胡姨娘道是。 陆落和闻氏就跟着胡姨娘,出了正院。 “我们家的后院,种了不少的石榴树,差不离石榴都熟了,太太和姑娘要去瞧瞧么?”胡姨娘问。 她不善言辞,不知道把陆落和闻氏领去哪里,就说起了院子里的景致。 “那我得摘几个回去。”陆落道。 “自然,我叫人摘了最好的给姑娘。”胡姨娘笑道。 三人往后院去,闻氏和胡姨娘细谈,问起她是哪里的人。 “我是荆湖南路人士,家父是将军的随从。他战死之后,我就到将军身边服侍。”胡姨娘道。 唠嗑了一圈,又把石榴园逛了圈,胡姨娘领着陆落和闻氏去外院的花厅喝茶。 胡姨娘的确不擅长交谈,都是闻氏使劲找话题。 后来,闻氏知道胡姨娘引以为傲的居然是种些小菜。 “……将军的每一道菜,都是我亲自种的。”胡姨娘腼腆笑道。 陆落的祖母也爱种菜。 闻氏常年看婆婆打理菜园。有了些心得。和胡姨娘说起种菜。 胡姨娘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陆落坐在旁边,含笑听她们说。 一个时辰快过去了,里头二伯母和薛将军才谈好。 “留在这里用膳吧。”薛将军神态恳切看着沈氏。 沈氏道:“也好。我亲自下厨,给您做几样菜吧。” 薛将军很高兴,点头同意了。 胡姨娘领着沈氏去厨房,叮嘱厨上的媳妇子们给沈氏打下手。 陆落就在闻氏坐在正院的堂屋。陪着薛老将军。 丫鬟们端了茶,又换了茶。 薛老将军和女儿密谈了一个时辰。精力不济,歪在椅子上打盹。 直到午膳准备妥当,薛老将军才醒过来。 他小憩了片刻,吃了顿满意的午膳。精神头极好,闲聊了起来。 “……你是闻公公的侄女?”薛老将军问起闻氏的身份,二伯母告诉他。他就特意问闻氏。 提到闻乐喜,薛老将军没有鄙夷或不屑。甚至用敬称。 “是啊,将军。”闻氏笑道。 薛老将军就感叹:“我老薛这一生,佩服的人没几个,闻公公算一个了!” 这话,闻氏骇然,陆落同样。 文官武将,个个对社稷居功至伟,自负贡献大,谁能瞧得起太监? 别说薛良朋戎马半生,保家卫国,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提起太监都会露出几分不齿。 京里那么多拍马屁的人,都没人在闻氏和陆落面前说过敬佩闻乐喜。 陆落和闻氏难以置信看着薛良朋。 薛良朋明白了她们母女的震惊,笑着道:“闻公公离京六年多,为天下安宁,劳苦功高。一人之力,省天下兵戈之灾,功在百姓,功在将士,功在朝廷啊!” 他还想细说。 突然,他想起了有些事尚未公布,又见闻氏母女更震惊,她们不知道,薛良朋的话戛然而止。 他是病糊涂了,什么都往外说! “我叔公不是去南诏国做官了吗?”陆落笑道,“怎么将军说他对社稷有功?” 南行的六年,是一个迷。 世人都在猜测,包括陆落和她母亲。 她们也问过闻乐喜,闻乐喜的回答滴水不漏,就是南诏国做官,维持政局。 而闻乐喜身边的太监一清,也是跟随他的,陆落套过一清的话,怎能一清嘴巴太严,为人又精明,没有套到。 反而是薛良朋知道点内情。 陆落还想问,二伯母给她使了个眼色,因为薛良朋露出了倦色。 陆落和母亲只得告诉二伯母告辞。 临走的时候,胡姨娘叫人摘了好些个石榴,送给她们。 陆落回家,晚上和母亲也在商量。 “娘,我从前没有细问,还以为叔公只是去南边躲难。”陆落道。 政治灾难,也算灾难。 闻乐喜曾很受先帝的器重,若是犯了什么事,朝臣要杀他,先帝不忍抛弃他,让他躲到属国去,极有可能。 陆落和闻氏都这么猜,所以她们没有狠逼闻乐喜相告。 谁愿意揭开伤疤? 如今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对啊,我也以为他是去躲难了。不过,他一回来就掌印司礼监,内阁居然毫无异议,此处就是最大的破绽,我们俩竟然不知道。”闻氏恍然大悟。 陆落不是政客,闻氏也不是,她们也不是生于政治家庭,所以没那么敏锐的觉悟。 “那叔公到底干嘛去了?”陆落好奇,“他是我亲叔公,若是外人,我就可以替他看看,也许能知道。” 陆落算不准自家的人。 “薛将军知道,我要去问问他。”陆落道,“他既然这么说了,多问几句,他肯定能告诉咱们。” 闻氏颔首。 她也同意陆落去薛良朋。 只是,今日才去的,明日再去拜访,就没有理由。 二伯母大概知道了陆落和闻氏的意图,特意登门道:“他身体不好,你们别叨扰他,让他安静些日子。 你们家叔公做了何事,何不亲自去问他老人家?我想,他更希望你们从他口中知道,而不是从旁处八卦而来。” 二伯母的话,点醒了陆落和闻氏。 叔公的事,从叔公口中知道,这也是孝顺和尊重。 “也是,我们倒混沌了。”闻氏笑了笑。 “你这说混沌的,我就想起馄钝了。”二伯母笑道,“走,去我院子里用午膳,我吩咐做鲜虾馄钝吃。” 第016章(我乃大罗金仙和氏璧+) 二伯母生在锦绣堆里,最讲究吃喝,她小厨房有两个厨艺高超的媳妇子,做了着精致的饭菜。 闻氏身边的吕妈妈,也是二伯母引荐的。 “……谈了些什么?”闻氏对二太太父女俩的谈话比较好奇,笑问她。 陆落也竖起耳朵听。 二太太把服侍的丫鬟们都遣下去,自己布置饭菜。 “现任的湖州通判姓莫,是薛将军从前的老部下了,性情磊落,他叮嘱莫大人照顾我们,也叫我多巴结些当地权贵,还有陈府尊等。 他没有儿女,也没有三服内的兄弟侄儿,他去世之后,一些封赐都要被朝廷收回。但是他将绝大部分的都换成了私产,藏在城里一栋宅子里,他把钥匙交给了我,以后由我继承。 他的小妾胡姨娘,他是恩人的女儿,当初胡姨娘的爹替他挡了一箭,否则那箭射穿的就是他的喉咙。他也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钱,足够她丰衣足食活到老的。 胡姨娘性情软懦,娘家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个胞姐生的外甥,是个荒唐不成器的,吃喝嫖赌。薛将军怕胡姨娘无所依靠,回去投靠外甥,被外甥骗光财产。 胡姨娘才三十四岁,往后几十年怎么办,他很担心,想让我照顾胡姨娘,就当是自己的庶母,替她筹谋,将来养老送终。” 二太太并不瞒闻氏,将薛将军的叮嘱,都告诉了闻氏。 她也去看过了薛将军的私产。 说心里话,薛将军存下了很多东西,一般人看了都会心动。 可沈家的姑娘。见惯了金山银山,二太太没啥可动容的。 她依旧挺高兴。 她收下了,这算是父亲她给的养育资费和陪嫁,她很满足。 “这也不错。”陆落没说出口,只在心里感慨。 这么个父亲,连血脉都不能肯定,就能给二伯母一笔陪嫁。 而陆落的亲生父亲。不管他死没死。都不可能给陆落任何东西,包括疼爱。 陆落的父缘太薄了。 在父缘这方面,陆落很羡慕二伯母。人家是“花蝴蝶命”,天生父缘、财运足,一般人比不了。 二伯母这边的鲜虾馄钝鲜美异常,汤汁清爽、混合了虾肉的皮透亮轻薄。馅儿入味深,陆落等凉了些。连吃带喝不抬头,像只拱食的猪。 她一连吃了两碗。 “二伯母,还有剩下的吗?送一碗到我院子里去,我留着晚上吃。”陆落问。 她想给倚竹尝尝。倚竹那个吃货,一定会喜欢。 可她又不太好意思当着二伯母说,自己想给丫鬟要份吃的。只得推说自己要。 “晚上可就不好吃了。你若是喜欢,我晚上叫人做了新鲜的送去。”二太太笑道。同时也有点好奇。 “不必,我就喜欢吃剩下的。”陆落坚持。 今天煮了一大锅,二太太和陆落母女才吃了二成不到。剩下的八成,二太太叫人,送到各处房头,就连陆落的祖母陈姨奶奶处也送了。 还余了两三大碗的分量。 二太太不再说什么,喊了丫鬟装一食盒子,送到陆落的院子里。 陆落道谢。 她们正吃着,筷子都没有放,二门上的丫鬟进来道:“太太,苏州来人了,正在外院呢。” 二太太吃了一惊。 她刚从苏州回来,这会子苏州派人来作甚? 上次回家,老太爷身子骨还挺健朗的啊。 二太太心头砰砰直跳,差点把碗撞到了,立马起身,往外院去了。 陆落和闻氏也差不多吃饱了。 “别是出事了吧?”闻氏也替二太太担心。 “应该是上次出海的船队,从海里折回来,先到湖州府落脚。”陆落道。 陆落料定二太太要破财,可没有说沈家其他人不破财。 光二太太的钱追回来,这支船队也未必会重新行好运。 陆落猜测他们迟早也要出事,这一趟很不顺利。 可惜他们不相信,还以为二太太疑神疑鬼。 “这么快就出了事?”闻氏低喃,“别出人命才好。” 她们吃饱了,二太太去外院会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陆落就和母亲往老祖宗身边坐坐,说说家常。 湖州府的老太太,一张圆脸,又有点白胖,就似樽笑佛,非常慈祥亲切。 “苏州谁来了?”老太太也很快知晓了外院的事,“这些日子,你们忙什么呢?” 她也知道儿媳妇回娘家、和陆落母女特意亲近等事。 这老太太有顺风耳、千里眼,虽然宽容却不糊涂,叫人敬重。 “我最近往各处亲戚朋友家逛了逛,既然回来了,各处的土产送一送,不成样子,是我们的心。”陆落回答。 老太太就看了眼陆落。 这次陆落回来,父亲去世,她被退亲而且白了头发,却丝毫不显落魄,反而更加有精神头。 她眼眸横掠处,添了抹成熟的风韵,连她满头的白发也不损其娇媚。 陆落长大了,越长越像闻氏了。 只可怜命苦。 “是该四下里走动。”老太太笑道。 说了片刻的话,陆落和闻氏告辞回家。 到了傍晚,陆落派人去打听消息,才知道是苏家船队出了事。 “……遭遇了水匪,这次的水匪不是中原人,矮小的个子,身负武艺,极其凶残。 苏家的几条船全部被抢了,六十个多伙计,折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到二十人逃了回来,管事的也死了两个。 苏家五老爷带队的,主动弃船乘坐小船,逃回了岸上,先到湖州府了。” 陆落吃了之后,大吃一惊。 没想到损失这么重! “娘,咱们去瞧瞧吗?”陆落问母亲。 闻氏点点头。 她们母女去看二太太。 二太太的五兄长还在院子里,十分的憔悴慌乱。 “这就是玄女吗?”他一看到陆落,双目发亮,绝望中蹦出了希望。 陆落一头银发,不需要旁人的介绍。 “这是落儿。”二太太替陆落回答,“就是她说此行破大财。” 对于沈家五老爷而言,伙计们也是沈家买来的,算财产之一。 这次的确很破财。 沈五老爷后悔极了,他不应该不相信陆落的话。 第017章事业运(琉璃窗花森森和氏璧+) 不管多么权势滔天的门第,一口气折损了将近四十人,也是大事故。 沈家的五老爷上岸之后,身无分文,人心涣散,狼狈不堪。 他带着下人们,先周转到了湖州府,整顿下人心和情绪,再从湖州府回苏州。 “……从来没见过这样厉害的水匪,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说话叽里呱啦的,听不懂。”五老爷低垂着头,很受打击。 陆家派人去追回船队的时候,五老爷不以为意。 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做生意相信运气,走回头路是很不吉利的。 可陆家非要把人和钱财都回去,五老爷也不勉强,甚至赌了口气。 五老爷今年四十五了,从小贪玩纨绔,不太成器。 家里的生意,他是一概不理。 去年过年的时候,五老爷的儿子喝醉了酒,抱怨几句,意思是说自己父亲不争气,让他们五房被其他叔伯压过,抬不起来头。 五老爷的儿子平素很孝顺,那次也是和堂兄闹了矛盾,小孩子家言语不慎重,乱说了一句,其实他没有怪父亲的心,还是很尊重父亲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五老爷气急了,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开始要管生意。 五老爷从未做过,大老爷就给了他一些小铺子,让他留心些,学点经验。 他妹妹沈七娘——也就是二太太,跟娘家做生意常来常往,独独这次却叫人把钱财和伙计领回去,分明是不信任他这个五哥嘛! “还说什么术士、破财的鬼话,不就是怕我赔钱。狗眼看人低。我偏要赚个盆满钵满,一雪前耻。”五老爷当时很生气。 他气极了,不听妹妹的劝,执意前行。 结果,一败涂地! 这一年多的努力,全部要化为乌有,以后他再想插手家族的生意就难了。 他的儿子更是要嫌他无能。 “……玄女。你给我算一卦。看看我何事能走大运?”五老爷受到了打击,又不甘心被小辈们轻瞧,就想寻找陆落的帮助。 陆落这么厉害。料事如神。 这次的出事,让五老爷知道那名术士不是胡扯,是有真能耐的。 当他见到了陆落,她的模样很奇特。童颜白发,仙姿聘婷。五老爷更加相信她就是玄女。 本事了得的术士,一个阵法就能改命,能让他成就一番大事业,然后全家人对他刮目相看! 多少钱沈五老爷都愿意出。反正沈家巨富,钱不是问题。 陆落却沉吟看着他。 见陆落不语,沈五老爷再次道:“玄女。你帮我的忙,我一定重谢!” “五哥。你好好休息吧,下次到湖州府,再请落儿算卦,反正她又跑不掉。”二太太插嘴,想打断沈五老爷的话。 “不不,我这次回去肯定要受罚,以后就没机会了。”沈五老爷急促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怕我跪死在父亲和大哥面前,他们也不肯再让我插手家里的生意了。” 这点,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兹体事大,又有陆家二太太派人去追、警告要出事在先,沈五老爷一意孤行,他是要负全责的,怎么狡辩也没有。 名声与威严同时扫地! 也许,只有这位玄女可以救他! “玄女,你帮帮我,重振声誉。”沈老爷求道。 陆落终于开口了,曼声絮语道:“舅老爷,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重振声誉您还是别想了。您是富贵闲人命,丢开手,反而更好。” 陆落看沈五老爷的面相,他是蒜头鼻、鹧鸪目。 此面相的人,会有个很好的家庭,生活富裕,有贤惠的妻子,有赤诚的兄弟,有孝顺的孩子,生活幸福康乐。但是无论怎么努力奋斗,都做不成事业。 沈家五老爷注定没有事业运。 卖什么赔什么,就是指沈五老爷这种人。 这次吃了大亏,他可以急流勇退,从此不插手任何事,晚年照样悠闲自得。 没必要为了争一口闲气,弄得自家生意失败,亏损钱又损感情。 若沈五老爷才三十出头,生在贫寒之家,急切需要事业来改善生活,陆落可以帮他。 但沈五老爷都是望五十的人了,家庭有富足,他不需要。 改命对术士的反噬极大,钱是无法弥补的。 有些钱不需要赚,陆落就懒得管了,她果断回绝了沈五老爷。 “您是蒜头鼻、鹧鸪目……”陆落也耐心把沈五老爷的面相,分析给他听,希望他能转过来弯。 沈五老爷吃喝玩乐了一辈子,突然要做生意,是因为钻了牛角尖,非要立个名目,他是要经验没经验,要运气没运气,着实不硬强求。 陆落将事情说了一通。 沈五老爷心情灰淡:“那就是没法子了?” “是啊。”陆落道,“怎么,您又不相信我的话了?” 之前不相信陆落,折了四十多人,丢了将近二十万现银,还有几艘大船,损失极其惨重。 现在术士再告诉他,他应该借此事退下来,从此不插手。若是再怀疑,岂不是要出更大的事? 沈五老爷也的确是钻了很长时间的牛角尖,陆落的话,突然就提醒了他。 他从前什么也不管,兄弟们和侄儿们更尊重他。 如今他管了,没管出个真章来,反而更丢脸。 何必呢? 自家那个小兔崽子,满口胡咧咧,连自家亲老子都排揎,多半是欠揍,回去打一顿就好了。 “玄女说得对,逞能的人最叫人头疼,我逞什么能呢?”沈五老爷豁然开朗。 他站起来,跟陆落道谢:“玄女,多谢您老指点迷津!” 回去之后,什么样子的处罚,沈五老爷都打算认了。 那些没逃出来的伙计,要怎么弥补,也听家里的安排。 祸事既然出了,伤心和纠结也于事无补。 沈五老爷神色好转了很多,在陆家休息了一个晚上,次日乘坐二太太准备的马车,带着剩下的人,匆忙赶回了苏州。 苏州的沈家上下震惊,也对五老爷很生气。 沈家没有分家,但是大老爷发话,将来老太爷走了,分家的时候要把损失的二十万两白银、四十几名下人,算在五房头上,从五房的份例中扣出来。 这话一说,阖府信服。 综合整个沈氏庞大家业,二十万两和四十多名伙计,不算什么。 五太太和五房的孩子们,都感念老天爷保佑,让五老爷平安归来。至于分家时候少给些钱财,那是遥遥无期的事,他们不关心,想要没想就同意了。 第018章相面(第五更,求月票!) 巨贾人家,富足的同时,大风大浪也不少见。 这次出海损失惨重,对沈家而言不过是伤及皮毛,二伯母没怎么在意。 “落儿,你真是成了仙道!”二伯母惊喜对陆落道。 这次的事,陆落预言之精准,让二伯母大开眼界。 为了感谢陆落,二伯母要拿银子给她,因为曾经陆落也看风水,每次都要高价,二伯母知晓她的行情。 “不是说了,您教我做生意,以充当报偿吗?”陆落笑道,“你与其给钱,不如送我一两个可靠的掌柜,让他们帮我掌管些生意,如何?” “你想做何种生意?”二伯母问。 这世间赚钱的行当,奥秘都在一个字:精。 精不是精明,而是精通。 半桶水,或者妄想触类旁通,贸贸然进入某个行当,都是很难有赚头。 陆落是术士,她的本职是看风水;她想要做生意,自己肯定不行,因为她不精通。这时候,她就需要一个精通的掌柜,帮她掌舵。 人才比钱更重要。 “如今何种生意赚钱?”陆落问。 二太太失笑,这话问得太外行了。 “任何生意都赚钱,可不是每一种你都能做。”二太太道,“我娘家是开布料行的,我陪嫁的掌柜,也全是布料行当中老人,甚至有点名头。 如今我的生意中,六成是布匹,你若是也想做,就得从头学起。你也可以直接入股,我替你赚钱。你吃红利。” 陆落想要能把颜浧和颜家砸死的钱,靠吃红利是很难的。 她需要有自己的行业。 正如二伯母所言,陆落是没有经验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落儿,你要是想赚钱,就要一步步来。”二伯母谆谆教诲,“先从一间小铺子开始。切记冒失。” “是。”陆落笑道。“二伯母,那您送给我一名经验老道的掌柜,我从布料生意开始做。先开间铺子吧。” 苏州沈家现在富可敌国,可百年前人家也是一间小铺子。 任何生意的起步,都是从小到大。 陆落需要一个可靠的掌柜,然后培养一批可靠忠诚的伙计。这些伙计历练几年。在做小掌柜。 人才需要自己培养,生意需要自己摸索。每一样都需要亲力亲为。 做生意不能一蹴而就。 “娘,我想开间铺子。”陆落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母亲。 闻氏当然同意。 陆落被退亲,闻氏一直担心她伤心过度。如今陆落兴致勃勃。别说她开铺子,就是把银子直接拿去打水漂,只要她高兴。闻氏也会同意的。 “开呗,咱们在湖州府还有七八家门面铺子。拿出一间就是了,都是现成的。”闻氏笑道。 母亲的支持,陆落心里安定,目标更明确。 和母亲商量了之后,做生意就正式提上了日程。 陆落又去找了她的二伯母。 “二伯母,您先给我四个掌柜,我要自己挑一个。”陆落又追加条件。 二太太原就宠溺陆落,陆落又让她避开了一劫,更是疼爱有加,千依百顺。 “行,我去把人叫来,你自己挑吧。”二太太失笑。 二太太以为,陆落会选个顺眼的。 不成想,等二太太把四名掌柜的叫到了跟前时,陆落一个个打量人家的神情、面容,甚至看人家的八字,预测人家的过去和前程。 这是陆落起步的掌柜,等于是“根基”! 根基越牢固,大厦才能越高,对于“根基”掌柜的选择,陆落必须慎重。 四个掌柜中,有个人叫夏廷玉,陆落看了他半晌。 “这位夏掌柜不错,我就要他吧。”陆落低声对二伯母道。 二太太吃了一惊:“你认识他啊?”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他姓夏?”二太太惊讶问道。 陆落失笑:“我是玄女啊,你又忘了?” 二太太睁大了眼睛,直直看着陆落:这也太玄了! 虽然惊讶,二太太还是很痛快,答应夏廷玉送给陆落。 夏廷玉今年四十六岁,中等个子,比陆落还要矮个头。 陆落开了天眼,能看到他的八字。 夏廷玉的八字不是不好,而是早年与父亲的命格相克,他父亲命格比较硬,压住了他的运势,让他前半生碌碌无为。 从他的八字和面上看,陆落也推断往事,夏廷玉的父亲已经去世两年了。 压制没有了,夏廷玉的运气在慢慢好转,他需要个贵人相助。 一旦有了贵人相助,夏廷玉的运气会呈现蓬勃之势,以后会更加好,好得不可思议,有大富大贵的势态。 不过,他的运气也极其不稳定,一不小心会万劫不复,他也需要一个术士,在旁边引导、叫他应对。 陆落既是他的贵人,也是他的术士。 “我能成就此人,此人也离不得术士。若真没有术士相帮,他会起起落落,财运来了又走,未必能有大成就。”陆落心想。 她之所以选择夏廷玉,除了看他的八字之外,陆落也给他相面了。 “面色清莹白皙,此人性情忠诚;左边面颊的正下方,靠近耳垂有颗痣,还是意味着他忠心耿耿。” 陆落选掌柜的,自然要人家知恩图报、心地善良,忠诚守诺。 要不然,他背后搞鬼,陆落的生意也难做起来。 除了这两样,陆落也仔细看了夏廷玉的面相。 夏廷玉前额宽,福禄宫比较窄,腮骨突出,脑后见腮,这种面相的人,应变能力很强,做事负责,有远见,而且做计划很实际,不会好高骛远。 缺点就是自尊心太强了。 自尊心太强的人,过犹不及,可能会导致自卑。 陆落以后跟他相处,要刻意照顾他的自尊心。 这个夏廷玉,目前在二伯母的铺子里只是个掌柜的,没什么功绩。 “老夏,我以后想做生意,你可愿意辅助我?”陆落上前,直接问夏廷玉。 夏廷玉吃了一惊,转头去看他的主子沈氏。 沈氏含笑。 “我上次路过二伯母的铺子,见过了你,特意跟二伯母提了。若是您愿意辅助我,往后我绝不亏待你。”陆落又道。 二伯母上前,把其他三位打发走,也对夏廷玉说:“老夏,这是五娘子托付我的,你可愿意去?” “太太,老夏是您的奴才,您一句话,老夏岂敢不从?”夏廷玉给沈氏跪下磕头,然后又给陆落磕头,“多谢姑娘高抬,老夏一定肝脑涂地,报答姑娘。” 就这样,陆落把夏廷玉要了过来。 第019章质疑 陆落把夏掌柜要了过来,为了笼络人心,她也是肯下本钱,将夏掌柜全家从陆家北府的下人房接出来,单独给他租赁了一处二进的院子。 院子二十来亩,墙壁房梁半新不旧,租金不贵,胜在宽敞、自由。 夏廷玉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老妻健在。 他的两个儿子都成家了,全在二太太的铺子里做事,各自添了孩子,有个小闺女尚未出阁,身子骨不好,没有差事。 全家老少十二口人,住在二太太准备的下人连房中,虽然有个小院子,屋子却矮小狭窄,只有四间,拥挤不堪。 如今陆落把夏廷玉接过来,若是照主人家的规矩,还住在陆落府上的耳房里。 陆落却租赁了一座单独的。 院子有点偏僻,也不算新,但高屋大院,房舍多到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单独一间,这让一辈子挤在矮矮耳房里的夏廷玉一家人,高兴坏了。 老少皆兴奋。 “……姑娘租了五年!”夏廷玉的老妻道。老妇人常年操劳家务,枯瘦苍白,一张老脸皱纹纵横。 如今,她微白消瘦的面容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红润,容光满面,不逊于当初添长孙的欣喜。 一家人迫不及待搬进了新家。 新家落定,他们围坐了两桌,置办了满桌的酒菜,欢聚一堂。 “姑娘说,只要以后生意好,我替她培养四个得力的管事,再开五家铺子,她就替我买下这院子。”夏廷玉气定神闲。端起了酒盏,轻轻抿了口气。 他看上去比谁都淡然,实则心里比谁都激动,连端着酒盏的手都有点抖。 这日子才叫有盼头! 像这么大的院子,哪怕是半新的,也要五百两。 夏廷玉做掌柜的,每个月的份例银子是十五两。 这已经是老掌柜的份例了。 两个儿子的份例是七两。父子三人一个月也有将近三十两的进项。 可这些钱根本存不下来。 夏廷玉是小掌柜。两个儿子是当差的,逢年过节没人孝顺他们,反而是他们要处处孝敬。节礼一点也不能少。 除此之外,总有亲戚家的红白喜事、人来客往,又是一笔开销。 平日里的吃喝,一家子的嚼用。哪怕再节省,也是一笔钱。 再加上老太爷前年才去世。之前他生病,请医用药,几乎能花光全家积蓄。 生活的琐碎,让他们每个月都捉襟见肘。 所以。五百两一栋的院子,夏廷玉想都不敢想。 陆落却说要送给他! 而且,陆落说的不是空话。而是列出了具体的事项。只要达到了这些事项,这院子就是夏廷玉的。 陆落租赁五年。就是希望夏廷玉在五年内,能达到她的要求。 事项、时间都规定好了,主人家诚心实意,让夏廷玉也找到了奔头。 夏廷玉这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买下?”夏廷玉的老妻听了此话,脸上先是一静,而后笑容一点点浮上来,每条皱纹都在压缩,成了一朵花儿,“老爷子,您也太沉得住气了,怎么不早说?” “是真的吗,爹?”夏廷玉的儿子们也放下了筷子,又惊又喜。 “姑娘是这么说的。”夏廷玉道,依旧很平静,好似不在意,只是他眼角的笑意,泄露了他的愉悦。 他把陆落的要求,告诉了全家老小。 夏家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姑娘不是说笑,而是真的许诺了。 每个人的面容,因为添了喜悦而异常的有华采。 欢声笑语充盈了屋子。 刚满周岁的小孙女哇的一声哭了,可能是困了,也可能是被吵到了。 她这哭声,原本是极其令人烦躁的,如今也成了乐章,夏家众人觉得好听极了,清脆悦耳,生机勃勃。 二伯母将夏廷玉一家子都送给了陆落使唤,听说陆落给他们租赁了院子,笑道:“你这样大方,越发显得我刻薄了……” 她这话说的,约有意图。 二太太想试试陆落心里的成算:是一味的傻大度,还是有自己的度量。 做生意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陆落又是姑娘家,没有父兄的帮衬,她做生意会步步维艰。 二太太真想劝陆落不要折腾了。 闻氏有什么家底,身为密友的二太太很清楚。她们母女不愁吃喝,甚至几辈子都用不完,不需要陆落去赚钱。 陆落白了头发,术法厉害,随便看看风水,也有进项,日子何等风光悠闲,何必去操生意上的心? 做生意的人那么多,做成巨贾又有几人? 这些话,二太太没说,因为她觉得陆落是玩玩的。 给她一个掌柜,让她开间铺子,赔点钱打发光阴,买点教训,也很值得,至少陆落和闻氏都赔得起。 没想到,陆落却如此重视夏廷玉,好似铁了心要做大买卖。 二太太就担心她太过头了。 生活经验告诉二太太,陆落是用此事来转移注意力,逃避被退亲的难堪和伤痛。 可二太太不想她真的把生意弄大,这被退亲的伤还没好,又添了生意失利的痛,从此一蹶不振了。 “怎么会显得您刻薄?”陆落笑道,“夏廷玉是我的总掌柜,将来生意全靠他定夺,我租一座旧院子算寒酸的……” 总掌柜! 二太太从她的话里,看得出陆落着实雄心壮志。 二太太的总掌柜,她也是格外器重的,比陆落对夏廷玉更好。 现在劝说陆落,于事无补,谁不是要撞几个钉子,才知道回头? 陆落同样。 让她赔点钱好了。 陆落丧父,又被退亲,她心里既委屈又憋屈,想要争口气,二太太能理解。等她这股子怨气和委屈过去了,她也许就清醒了。 二太太不再说什么。 闻氏也私下里问陆落:“从前说,只想做个术士,看风水赚钱,如今怎么真想做生意啦?” 感情闻氏也以为陆落是开玩笑的。 “生意人也看风水啊。”陆落笑道,“我与其去指点旁人,不如自己起炉灶了。” “……我听你二伯母说,小生意人操心劳力不说,难有赚头。你打发空闲,倒也很好,只是别太累了。”闻氏道。 闻氏更清楚自家的家底。 她们母女从京里带了六十四万白银回来,这笔钱够她们奢华几辈子的。 所以,陆落的折腾在闻氏看来,更是不知所谓。 陆落对退亲的事不露声色,从未见她唉声叹气,可从她的急迫上进、做一番事业来看,她是真的伤心了。 她要让自己更加成功,从而让颜家后悔! 想通了这点,闻氏心里抽搐的疼。 第020章直截了当 陆落的母亲和二伯母都觉得,陆落装作若无其事,却下了这样的狠心,她心里存了口气。 闻氏也问陆落,陆落不承认。 “……我又不是小丫头了,退了就退了,跟颜家较什么劲?”陆落义正言辞道,“我是为了前途!” 闻氏都听得出这里头漏洞百出。 陆落不肯露怯,闻氏也不敢逼迫她。闻氏既心疼爱女,又担心陆落将恶气闷在心里,憋坏了自己。 一时间,闻氏愁眉不展。 转眼间到了八月,金风习习,吹落了满地的木樨香蕊,细小的碎瓣铺满了丹墀。 江南的八月,是收获的季节,鱼满船、米满舱。 陆落在母亲和二伯母的帮衬下,在辛安渡街的街尾开了间布匹行,专门买婚庆用的喜布,各种各样的红色系。 这里陆落的主意。 “我想卖喜事用的布。”陆落在开业之前,跟二伯母商量,“一样样来,专供婚庆喜事用的,各种红色、样式等。” 二伯母就觉得陆落有点脑子。 人家姑娘成亲,都要置办几身吉利鲜艳的衣裳,陆落又是风水师,到时候用她的名字作为噱头,就说她的喜布很吉利,肯定有市场。 目前整个布料行,没有专门做喜布营生的,毕竟这一块的份额太小了,红布都是兼带着做。 陆落先从小份额做起。 “没人走过的路,未必就走不通,咱们倒是有条件。”陆落道。 二伯母同意,觉得可以试试。 闻氏听说了,也大力支持。心想:“太好了,这就撑不过两月,早亏本早关门,免得她伤心又劳力。” 陆落将夏廷玉放到了铺子里,又从家里的小厮中,挑出两个机灵活泼的、认识几个字的,让夏廷玉带着管。 “我给您一个月三十两的份例银子。以后铺子全仰仗您。”陆落客气道。 这是总掌柜的身价。 夏廷玉大喜。兢兢业业替陆落忙碌。 铺子张罗了起来,陆落从二伯母处的渠道进货,自己兼带着做账房。 陆落很低调。铺子开业当天,她自己选了吉时,连炮仗也没放,直接就开门了。 “五娘开了间铺子?”北府很快就听说了此事。“她不是还在孝中吗?” “没听说孝中就不能开业的。” “这倒也是。那她开业做买卖,怎么也不请咱们热闹?” “人家还在孝中。怎么热闹?” 闻氏也亲自过府,跟老太太和众人解释道:“就是置办了份产业,没什么大事,说不定能开几个月。就不敢劳动众人。” 陆家尚未分家,但六年前将一半的家产分开了,让各房都个自己的营生。这种半公共、半自主的方式。让老宅更加和睦。 他们各房也有自己的铺子。 闻氏和陆落回来,开了间铺子。这么一想的确不算大事,没必要大张旗鼓。 老宅的人就失去了兴致。 “怎么还有专门卖喜布的啊?”北府仔细打听,陆落那生意也够耸人听闻的,都摇摇头说,“一年到头才几件喜事啊?这么胡闹,开不了几天的……” 如此,更没人当一回事了,很快就失去了八卦的乐趣。 只有陈容枫送了贺礼。 除了贺礼,陈容枫还给陆落家送了中秋过节的东西。 有西瓜、石榴,也有湖州府最著名糕点铺子的月饼,还有陈府尊自家厨子做的月饼。 “我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陆落收到了陈容枫的东西,心里咯噔一下。 她在京里的时候,颜浧追求她,就是这些招数,逢年过节拼了命给她家送东西,什么新巧送什么,什么贵重给什么。 这套路让陆落愣了又愣,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这西瓜足有十二斤。”陈容枫送来的两个西瓜,闻氏称了称,感叹道。 今年春上湖州府的雨水太多了,很多西瓜刚长个儿就烂在田里;后来又干旱了半个月,导致西瓜个头都不大。 闻氏那么多庄子,送上来孝敬的西瓜,最大的也才八斤。 陆落则闷闷的。 “怎么了,上次不是还念叨着吃西瓜吗?”闻氏好奇问她。 陆落则一声不吭,回了自己的屋子。 八月初四,陆落去自家的铺子查看,下午准备回府时,陈容枫却来了。 他换了件青灰色的直裰,身量颀长,如玉温顺。他的青丝浓密,鬓角青青的,越发显得年轻。 陆落微讶。 “我不是来买布的。”陈容枫笑道,“就是四下里闲逛,看看市场如何,顺道瞧瞧你的铺子。” 陆落哦了声。 铺子有个小小的后院,收拾了四间干净厢房,供大主顾谈买卖用的。 陆落请陈容枫喝茶。 “……生意怎样?”他身姿优雅,轻轻靠着椅背,端起茶盏喝。 陈容枫的手指匀亭纤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有淡淡的光泽,显得主人家十分的倜傥优雅。 他是陆落见过最有文人气质的,内敛沉稳,言语温柔。 “没什么生意,这不刚开业吗?”陆落笑道,“况且我们只做喜布,更是顾客稀少。” “做生意不争朝夕,日子久了,有了口碑就会慢慢好起来。”陈容枫道。 陆落颔首。 眼瞧着日暮西山,璀璨的晚霞落在庭院,厢房的光线有点暗淡。 “十二老爷,我们铺子快要上板了,您若是找我有事,咱们换个地方喝茶,如何?”陆落问他。 这种情况下,陆落是在暗示他,自己要回家了。 她以为陈容枫很懂分寸,会说没事。 不成想,陈容枫竟道:“也好,我知道一家极好的茶楼……” 陆落倏然抬眸,定定看着他。 她的鬓角雪白,肌肤赛雪,眼睛微微眯着,就透出了冰雪寒光,让人心底一触。 “十二老爷,我斗胆问您一句话,可好?” 陈容枫颔首,不解看着陆落。 “您是不是爱慕我?”陆落直接问,“您对我可有男女情分?” 陈容枫怔住,脑子里嗡了下,下意识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了。 陆落问完,紧紧盯着他。 她的眸光,似雷霆之怒前的密云,紧紧压下了,让陈容枫透不过来气。 “没有!”他矢口否认。 说罢,陈容枫又愣住了,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这是什么鬼回答? 唉,不对,为什么姑娘家这样直接问? 陆落慢慢舒了口气,脸上没有自作多情的尴尬,而是欣慰道:“那太好了,我真怕连您这个朋友也没了。我不太懂这些,所以误会了您,您别往心里去。” 第021章以退为进 陈容枫出了铺子,立在门口的丹墀上,望着被晚霞纷披的街景,心中浑浑噩噩。 “府尊,回去吗?”随从见他愣神,出声提醒他。 陈容枫点头。 黑漆平顶的简易马车,是陈容枫日常的乘坐,他生性质朴节俭。 上车之前,他看了眼陆落的铺子。 两间门面的铺子,挂着烫金的大字招牌:“千丝斋” 千丝,音通“牵丝”,是婚姻的一种别称;同时,布由千丝而织成。一名二义,相扣相佐,又通俗好记,是个中上乘的铺名。 陈容枫默默看了几眼,这才坐回来马车上。 他心里的力气,像是被人拔了大半,恹恹依靠着车壁。 “你是不是爱慕我?”陆落柔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他的耳边,他的心如鼓跳。 他回答说“没有”,这个回答蠢得令他绝望。 他应该趁着一股脑儿的慌乱,将自己满心的话告诉她。 那年在祈隆寺,他在后山寻找女儿璇娘,偶遇了陆落,心里像有光照进来,心路花影摇曳。 片刻之后,他想到自己是来想看方家六娘的,方家六娘二十四了,而陆落看上去不过十六七,不是她。 他很失望,失望到对相亲没了半分兴趣;回家的路上,他母亲说方家六娘是穿淡蓝色风氅的女孩子,那天正巧陆落也穿了件青蓝色的。 陈容枫心中大喜,以为阴差阳错的,他自己误会了。 他的确是误会了,弄混淆了女孩子家的衣裳颜色,错将陆落当成了他要相看的姑娘。 那是第一次的相遇。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的。 心里的起伏,荡起了轻微的涟漪。 事后,陈容枫知晓陆落已定亲,永远与她失之交臂,很是失望。 再后来,他偷听到了陆落与颜浧的交谈。陆落说她要退亲。她并不中意颜浧。 陈容枫心中燃起了希冀。 往事一桩桩涌上心头,陈容枫轻轻阖目。 他想了半个晚上。 “挺好的,现如今说什么都不恰当。”陈容枫道。“左右为难,反而‘没有’是当前最好的回答了。” 五娘刚经历被退亲,她心里万念俱灰,哪里容得下儿女情长? 这时候去表诉衷肠。无疑要被她拒之心门外,以后想扭转都难了。 五娘还在热孝中。要守孝三年,我们年纪都大了,她未必肯让我等。她若是心善,自然要劝我另谋良缘。 陈容枫想通了。和“没有”相比,他说“有”的下场更糟糕。 现在“没有”,不算撒谎。将来可以“有”。 这算留了余地。 “五娘会不会恼怒尴尬?”陈容枫也担心。 他瞻前顾后,处处顾念陆落的想法。 回想起临别前。陆落好似松了口气,并没有恼火。 “……她不中意我。”陈容枫黯然。 他们相遇的时候,她是颜浧的未婚妻,不中意他陈容枫,不是理所当然吗? 姑娘家的心,要一点点笼络,姻缘哪有这么容易呢? 辗转失落了一通之后,陈容枫心情好了些,再次燃起了斗志。 想起当年他心灰意冷离开了京城,失落了一年多,以为此生与陆落无缘。如今失而复得,他岂能松手? 他近水楼台,若是再与陆落失之交臂,他就太无能了。 翌日,陈容枫处理完公务,差不多到了晌午,他再次到陆落的铺子里。 陆落最近没事,几乎都在铺子里。 她仍在小厢房里见了陈容枫,亲自给他捧茶。 昨天那番问话,首先解除了陆落心中的担忧,其次也让她有点尴尬。 陆落是要等颜浧的,不管有什么恨与怨,都是她和颜浧之间的私事,只要颜浧的记忆恢复,她总会回到他身边。 她可能会处罚他,发泄下自己的委屈,但结果不离其宗,她仍爱他。 陆落明白这一点,其他人未必清楚,陆落不想跟任何人暧昧,给人家无望的期盼。 陈容枫送东西,让陆落误解了他。 自作多情问一句,总好过耽误他、浪费他的感情,所以陆落忍着难堪问了。 问完之后,当时是松了口气,事后想想也挺不好意思的。陈容枫看着叔公的面子,对她如此照顾,她却多心。 所以,陈容枫再次登门,不计前嫌,陆落就有点热情,甚至巴结,希望能冰释前嫌。 “十二老爷,这是我叔公送给我的白茶,您尝尝。”陆落给他端茶,拿了自己从京里带过来的珍藏茶叶。 闻乐喜给陆落的茶,是进贡的顶级白茶。 白茶有毫香,鲜醇嫩匀,入口清爽,陈容枫很喜欢。 “很好喝。”陈容枫笑道,“多谢五娘款待我。” 陆落也微笑:“您不介意我昨日唐突,多谢您雅量。” 日影西移,从淡蓝色薄纱窗棂透进来,陈容枫的侧颜被笼罩了层清淡的光,他眼眸明亮璀璨,气色润泽,眉梢挑了淡淡喜悦,有华采流转。 他是个倜傥雍容的男人,丰姿如怡,神采内蕴。他脸上没有勉强,而是真正的愉悦,陆落就知道他真不在意,更是松了口气。 陆落看他的同时,他也回眸看陆落。 四目一撞,陆落先笑了,大方又坦然,陈容枫心里一激荡,也露出了笑容。 这笑容在陆落看来,是彻底消除了罅隙。 “五娘,我只身一人在湖州做官,颇有些孤寂。”陈容枫对陆落道,“我把你当个故友,常来常往,咱们别相互猜忌。” 有了来往,感情才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这是陈容枫的打算。 陆落不知道。 “好。”陆落笑道,“您的话我记住了,我年纪小沉不住气,您不计较我的冒失。” 陆落在湖州的发展,也离不开知府的帮衬。 她也不想和陈容枫闹得太僵。 陆落松了口气。 陈容枫送了开业之礼,陆落按照习俗,应该请他喝酒。 陆落将这话告诉了陈容枫。 陈容枫说喝酒就免了,他想邀请陆落中秋赏月观灯:“湖州的八月灯会,比京里更是热闹,我从前是鼓孤陋寡闻了。中秋咱们去观灯如何?” 陆落想起颜浧追求她,中秋节也带她去观灯。 也许,问题出在她身上。 她太想念颜浧了,旁人一点小事,陆落就牵扯到颜浧身上去。 就像观灯,仔细想来不是很普通的事吗?大家都结伴而去,她又误会陈容枫,还不是因为颜浧? 不知道颜浧怎样了。 陆落的心,毫无预兆缩了下。 她答应了陈容枫。 陆落以为,日子会慢悠悠过去,不成想第二天,柏兮就到了湖州府。 第022章账房 柏兮来了。 他是在陆落回府的半道上,拦住了陆落。 陆落恨其入骨,见到他就少不得一番动怒。 “别发浑!”柏兮见陆落满面怒容,欲张牙舞爪,冷冷看着她道。 这让陆落气个半死。 陆落抓过了车夫的马鞭,想抽打柏兮,却被柏兮握住了。 他一把将马鞭夺去,差点将陆落带下了马车。 “我来驾车,你自己跑回去。”柏兮对车夫道。 “你谁啊?”车夫是湖州府的老人,没有上过京城,不认识柏兮,当即不快道。 这厮对姑娘不敬,车夫都跃跃欲试要揍他。只是,姑娘没发话,车夫也不敢妄动,憋了一肚子气。 “小子,你可知这是谁家的姑娘,谁家的马车?敢嚣张,剥了你小子的皮!”车夫强悍道。 陆落孤儿寡母的,若是下人再不厉害,就要被人欺负的,陆落的车夫、小厮,多少有点“恶奴”的气性。 柏兮眼眸一沉。 不高兴布满了柏兮的脸,他从袖子里掏出张黄符。 陆落骇然:“柏兮!” 上次柏兮就是用这种术法,差点害死了陆落的倚竹。见他故技重施,陆落没法子破除术法,只得阻止他。 柏兮又默默将黄符放了回去。 “老李叔,这是我在京里认识的朋友。”陆落对车夫道,“让他来驾车吧,您走回去,反正没几步路了。” 下人们虽然“凶悍”,个个都忠心耿耿。 “是。”车夫果然下了马车。将位置让给了柏兮。 柏兮坐上了马车,煞有其事将马车驾了起来。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陆落问。 柏兮道:“回青敖湾。” 他知道陆落住在青敖湾,甚至知道是哪一间屋子。 陆落悚然看了眼他。 “等一下!”陆落让他停车。 柏兮这次没有同她拗,将马车靠边停下。 “倚竹,你去驾车。”陆落对身边的丫鬟道,“柏兮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柏兮的眉头轻挑了下。 倚竹依言。换下了柏兮。柏兮则进了马车。 一进马车,他闻到了茴香味,这是方才陆落和倚竹在马车里吃了茴香馅儿的包子。 她们有点饿了。又路过一家铺子正巧卖此物,就买了一笼屉。 对她这种不讲究的人,柏兮很鄙视,鼻子轻轻皱了下:“一股子味。” 陆落翻了个白眼。 “怎么?”他斜睨陆落。对陆落叫他进来感到不满。 陆落忍着满心的愤怒,和掐死他的冲动。言语平和道:“我娘知道是你害了我,你若是轻易登门,她肯定要生气。” “那也无法,我以后是你的家奴。”柏兮冷淡道。“她只要不动手,我会容忍她的。” 陆落的拳头攥紧了:“恶奴欺主!” “没欺你,只是你太无能了。”柏兮道。 “我不用你做家奴。”陆落咬牙道。“你不管做什么,别缠着我就行。” “缠着你?”柏兮冷笑。“自作多情,我不过是依诺!” 他和陆落打赌,一时间轻瞧了陆落,大意输给了他。 陆落说过,若是他输了,他就要给她做门户奴隶。 柏兮输了,他以后就是陆落的奴隶了。 宁墨谷是神,神的寿命很长,而且神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他来了。 “你真要做家奴?”陆落咬牙问。 柏兮颔首,对于神而言,不管做什么都是哄着凡人玩,柏兮不在意。 他就是做几天家奴试试,陆落若敢蹬鼻子上脸,拍死她! “我的家奴,对我的话言听计从。”陆落道。 柏兮回眸,眸光凛冽,他知道陆落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若也是家奴,现在我命令你滚,从我眼前消失,永远不能出现在我的面前。”陆落喝道。 柏兮看着她,唇角微微挑了下,道:“别孩子气。” 陆落气得想要杀人。 静心一想,陆落也知道,靠嘴炮是打不走柏兮的。 要想彻底摆脱他,就要弄死他。 既然要弄死他,就要知道他的弱点,摸清楚他的术法,对他有所了解。 “知己知彼!” 陆落这样安慰自己,暂时就熄了怒焰。 她叮嘱柏兮:“你不许惹我母亲生气,怎么打骂你就受着。你的差事怎么安排,你得听从。” 柏兮颔首,竟都同意了。 他厚颜无耻对陆落道:“你好好说话,咱们就可以相安无事了。”一副恩赐陆落的模样。 陆落的拳头紧紧攥着,手指甲陷入掌心,快要把细嫩的手掌掐破皮。 “人都是有惰性的,放过强敌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奋进,我不是正需要成功吗?”陆落自我催眠。 当她对柏兮无可奈何的时候,唯有找些理由安慰自己,陆落才能让自己承认她被柏兮威胁的事。 柏兮到了陆家,是瞒不住母亲的,陆落先带着他,去见过了闻氏。 “这位是?”闻氏有点吃惊。 任谁见自家未出阁的闺女带个翩翩佳公子回来,都会很吃惊的。 闻氏从未见过柏兮。 柏兮在京里名声很盛,闻氏却不需要求助他,故而从未相见。 哪怕陆落被柏兮掳走了,闻氏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模样。 陆落愣了下:这倒解决了她一个难题。 “娘,这是宁墨谷。”陆落对母亲道,“他是个账房,十二老爷引荐给我的,我将他放到铺子里。以后,我就不用自己跑去铺子了。” 说罢,陆落瞥了几眼柏兮,生怕他不配合。 不成想,柏兮神态谦和温柔,没有丝毫的戾气。 “那太好了。”闻氏高兴道。 陆落成天去铺子,着实太操心了。在闻氏看来,铺子迟早要亏本关门的,陆落天天盯着,投入太多的希望,最后会很失望的。 让其他人管着,陆落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慢就丢开了,到了关张那天,她也不至于太难过。 闻氏想把家里的账房先生给陆落的,可家里只有两个账房,都是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出空,陆落则更是不想用家里的老人,想把家务和生意分开。 如今得了个账房,解决了闻氏的心头大患,她岂有不高兴的。 只是,这账房有点年轻,能顶住事吗? “……你做过几年的账房啊,从前在哪里当差?”闻氏又问柏兮。 第023章别致(gourj和氏璧+) 闻氏询问柏兮是哪里人,从前做什么差事。 柏兮看了眼陆落。 防止露馅儿,陆落回答道:“娘,他从前是在当铺里做账房的,是老账房的儿子,从小学着拨算盘。不仅如此,他还过目不忘、心算过人。” “真的?”闻氏讶异,心叹到人不可貌相,这么年轻就如此能耐,“那怎么辞了老东家?” “……他的老东家去世了,分家之后几个新东家都有自己的亲信账房,又因为他年纪轻,不太信任他,将他放了出来。”陆落编造道,“他和府尊衙门的师爷是表亲,所以投奔了我。 账房管一铺子的账目,这是大事,我特意领了他来,给您过过目。若是您看着不错,我就让他到铺子里去。” 闻氏听罢,没觉得有什么纰漏。 一般人家的账房,都要用信得过的、口风紧的、年纪大而沉稳的。 像这位年轻人,既不是新东家的亲信,又没有资历,放他出来很正常。 闻氏念着陆落那铺子迟早要关门歇业的,也就没太用心,随意问了柏兮几句:“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三岁。”柏兮回答,声音温吞柔和,慢条斯理。 像个心细沉稳的。 “娶亲了不曾?”闻氏又问,“家里还有谁?” “没有娶亲。有个哥哥,早年被东家派回老宅了,没回来,在湖州府只剩下我了。”柏兮道。 “你不是湖州人吧?”闻氏觉得他口音偏西北,有点像赵州人士。 “不是,我是西北赵州的。”柏兮道。“先前主人家的老祖宗也是赵州人,三十年前才搬到湖州府……” 他说他父母是赵州人。 父母的口音,会影响孩子。 赵州也是闻氏的老家,陡然见到了故乡的人,闻氏又惊又喜,心里有了七八成的乐意,让管事的安排他去铺子里。 柏兮的事。暂时定下了。 将他安排在铺子里。吃住都不用沾陆落的家。既让他遵循了诺言,也不至于和陆落太近。 陆落是挺满意的。 柏兮无所谓。 “你会做账吗?”陆落问他。 “可以学。”他云淡风轻道,“拿两本废弃不用的账本给我。我按图索骥,摸索着做事。” 陆落家里虽然有账本,却都是家庭账务,不是商铺的。 陆落的二伯母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她身边肯定有陈年放弃的旧账本,于是陆落去借。 正好。二伯母有间开了十几年的老胭脂水粉铺子,五年前湖州大雨,铺子被冲得倒塌了。那铺子赚头太小,二伯母后来就算了。将铺子里的人安置到他处,铺子歇了业。 那铺子几十年的账本,存了一大摞。陆落去借几本来。 “这有什么?”二伯母笑道,“你等着。我去翻几本给你。” 二伯母果然翻了三本给陆落。 陆落道谢,准备离开。 正巧这时候,族里的一位伯母来了。 “落儿也在呢,我正要去你们那边。”这位伯母笑道,“我们家的酒楼这个月十二开业,你们都去捧场啊,我专门在将三楼空着,咱们自己也乐乐去。” 陆落定睛一瞧,她认得这位伯母。 这位伯母姓蔺,她丈夫叫陆锦乾,祖上和陆落的曾祖父是堂兄弟,和陆家都出了三服。 论理,出了三服的兄弟,就没什么感情的,独陆锦乾和蔺氏跟北府来往密切。 究其根本,陆锦乾夫妻俩跟二伯母有生意上的来往。 陆家的子弟读书、经商各占了一半。 可能是祖坟不旺,家里读书人没几个有出息的,经商也是半吊子。 同时在学业和经商上都有成就的,就是这位蔺氏的丈夫陆锦乾。 陆锦乾是秀才出身,如今家业丰厚,铺子多达三十间,遍布了江南,苏州、扬州、杭州等地。 陆锦乾算是陆氏子弟中最富有的。他的财产未必比二伯母多,只是二伯母的产业,九成算她的“陪嫁”,不能算在二伯头上。 这么一来,陆锦乾就压过了陆氏全族人。 陆锦乾的太太蔺氏爱张扬,喜欢排场和热闹,最近新开了家酒楼,是三层楼的,她准备谢客一天,请了全族人吃宴席,图个吉利红火。 女眷们都安排在三楼,既热闹自在,又痛快好玩。 “七伯母又开铺子了?”陆落笑道,“生意兴隆啊。” 蔺氏的丈夫陆锦乾在自家兄弟俩排行第七。 “借姑娘吉言。”蔺氏笑道,“听说姑娘得了仙道,还想请姑娘赐个仙符,添些财运。” 这话说得很轻巧,不过是场面话,并不是真的要请陆落去看风水。 “七伯母乃是福星下凡,您开的铺子,自然是财源广进,还要靠我这点雕虫小技吗?”陆落笑道。 蔺氏笑起来,连声说:“落儿嘴甜,像抹了蜜似的。” 蔺氏帮衬丈夫做生意,见识不同内宅妇人。 陆落满头的银丝,唬不住蔺氏。蔺氏以为,陆落要么是伤心过度,毕竟丧父又被退亲,要么是得了怪病,童颜银发。 不管是哪种,蔺氏都不相信陆落得了仙道。 陆落自称“雕虫小技”,蔺氏没有反驳,在蔺氏心中,陆落大概连雕虫小技都没有。 闲话了几句,蔺氏跟着陆落,踏过了竹桥,到了陆落家里。 她亲自给闻氏下了请柬。 虽然闻氏死了丈夫,可人家背后有个权倾朝野的叔父,蔺氏要好好巴结她! 蔺氏在闻氏这边坐了半晌,说了好些家长里短,还逗十娘玩了一会儿,比在二伯母那边坐的时间长。 快到黄昏的时候,蔺氏才离开。 “怎么突然想起开酒楼了?”等蔺氏一走,闻氏跟陆落嘀咕,“他们两口子,真是什么生意都做。” “若是厨子好,以后咱们请客就去她家酒楼请席面,送到家里,还省钱省事。”陆落道。 闻氏失笑。 “前日在老祖宗跟前,也听她们说起了老七的新酒楼,说很别致,不同寻常,还没有开业就红火了。”闻氏又对陆落道。 “怎么个别致?”陆落问。 陆落最近都在关心自己的铺子,并不知晓此事。 第024章风水大忌(gourj和氏璧+2 陆落和母亲说起了族伯的八卦。 刚说了个开头,陈姨奶奶就来了。 闻氏让陈姨奶奶上座,自己坐到她对面,怀里抱着十娘,陆落和九娘围坐着。 七娘躲在房里不出来。 “说狮子楼家的老七呢。”闻氏将她们的话题告诉陈姨奶奶。 住在青敖湾的都姓陆,谈话时为了区分他们,大家会给各家各户取个别称。 陆锦乾家曾经建了座狮子楼,最是有名。 “狮子楼家的老七有出息,阖族的兄弟,他除了比咱们家老四差些,强过其他人。”陈姨奶奶慢慢说。 她说话很慢,声音柔婉,但是语气极其骄傲。 她口中的老四,就是陆落的父亲陆其钧。 陆其钧中了进士,做了京官,在达官显贵的京师不足一提,回到湖州府却是名声响亮,光宗耀祖。 陆家皆以他为荣。 “……老七这次开了酒楼。”闻氏怕陈姨奶奶伤心,连忙打断她吹嘘自己儿子,将话题转移到陆锦乾身上。 “酒楼还没有开业呢,已经誉满湖州,开业当月的酒席已经订完了。”闻氏道。 这些话,都是陆锦乾的太太蔺氏告诉闻氏的。 “这么厉害?”陆落也好奇,“到底怎么个别致法,娘您快说说。” 闻氏就不卖关子了:“槐树坡有口大池塘,你们知道吗?” 槐树坡是一处巷子,和青敖湾差不多。 “……老七在那里买了地,就顺带将那口池塘也买了,花了不少钱。买到手之后。老七让人把池塘的水挑干了,淤泥挖净了,四周筑了高墙,就在这池塘下面,建了三层楼。”闻氏道。 陆落愕然。 陈姨奶奶也说:“之前听说什么填塘、填塘的,我还糊里糊涂,原来是这么一遭事。” “是啊。”闻氏道。“在池塘上面搭建楼台是有的。再旁边建也有,独独没人在塘底建,这就新鲜了。” 湖州府商品经济发达。百姓安居乐业,手里有闲钱,心里有闲逸,什么新巧花钱的玩意儿。总有人愿意捧场,图个乐儿。 正是因为头一遭。所以这酒楼还没有建成就传得全城沸沸汤汤,酒席都订到了开业后的一个月。 “这要是碰到了大雨天,可怎么办?”陈姨奶奶担心。 闻氏正要解释,老七已经挖了好了排水沟。楼下还有一层,用很好的石墩打桩,绝不会塌陷或者被水浸坏。 若是暴雨。又添一桩风景,更是噱头。 老七夫妻俩为了赚钱。什么鬼主意都想过了。 “雨水只是小问题。”陆落插话,表情肃然道,“从风水学上说,‘前高后低’很不吉利,下步进屋,容易积累阴煞不说,而且主人家会有破财、牢狱之灾。” 前高后低,是指门口的地势比屋子的地势高,要下台阶进屋,这是很罕见的建筑式样普通的情况下,都是相反的,是“前低后高”,门口比正屋低下。 自古以来,大门口都有几节台阶儿,主人拾步而上回家,这在风水上叫“前低高后”,兴旺子嗣。 哪怕门口的场地和屋子一样高,主人家都要建一个很高的门槛,然后在门槛外象征性搭两三节台阶,门里则绝没有。 近千年的风水习惯,渐渐成了风俗,每户人家做房子都如此,反而没人去想为何要这样。 半桶水的风水师,可能都没有留意到这点。 陆锦乾夫妻为了标新立异,居然在池塘里建酒楼,这是犯了建筑风水上的大忌讳。 “真的?”闻氏也吓了一跳,“怎么从前没人说过啊?” “从前也没人抽干池塘建楼啊。若是我猜的不错,他们的楼楼顶应该不高出池塘坝吧?”陆落问。 闻氏点点头。 当然不高出来了,高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建这样的楼,就是为了新鲜好玩。 陆锦乾夫妻还准备在坝上载满杨柳,池塘底下也种满数,到时候更是一番风景。 “不能这么干!”陆落道,“应该阻止他们,别惹祸上身。不是每个新巧的事都能做,若是可以,肯定早有人做了,咱们的祖先又不比咱们蠢。” 闻氏沉吟。 陈姨奶奶也愣住了。 “这话,咱们家去说不合适。”陈姨奶奶考虑了下,对陆落道,“他们还以为咱们想砸他们家的生意呢。你父亲刚走,他们的势头压过了咱们,咱们这时候去说,叫人家怎么想……” 陈姨奶奶一直以陆其钧为荣,她总觉得阖族的兄弟侄儿,不管做什么争气的事,都是为了和陆其钧一较高下。 所以,现在陆锦乾开了这么个花哨新奇的酒楼,陈姨奶奶也觉得人家是想在风头上拔得头筹,彻底压过陆其钧的声誉。 陆其钧已经死了,再过几年大家渐渐忘了他,陆锦乾就成了青敖湾最有出息的子弟了。 “我看着蔺氏的话语,让我给落儿请个名医,她是不相信落儿得了仙机。人家正兴高采烈,你去泼一盆冷水,岂不是扫兴?”闻氏道。 “也是。”陆落道,“他们不会相信我,可能会恼怒,我平添惹一肚子气。我去看看吧,若是机会恰当,再暗示几句。” 闻氏点点头:“只得如此,说话也要和软些……” 知道了族伯犯风水忌讳,总不能不说。 可是陆锦乾夫妻俩对这栋酒楼投入极大,有心打造湖州府最著名、标志性的酒楼,甚至请了好几个大厨,雄心壮志。 陆落此前去说风水,不说找骂吗? 闻氏和陈姨奶奶都建议陆落不要说,至少不能在人家开业的当口去说,应该缓缓。 若是现在去说,人家且不论风水,还以为是被陆落诅咒了呢。 陆落不再说什么。 次日,陆落拿了账本去“千丝斋”找柏兮。 柏兮已经在千丝斋住下了。 小小的厢房里,堆了半房间的货,柏兮的小床就挤在角落里,不到半米宽,翻了个都能掉下去。 “这是账本。”陆落将账本递给他,然后问,“怎样,住得还舒服吗?” “你瞎啊?”柏兮指了指矮小昏暗的屋子,问陆落。 他对生活条件没什么要求,也不抱怨,但是不能接受陆落的幸灾乐祸。 敢嘲讽他,这是欠收拾! 第025章狡猾 柏兮和陆落都觉得彼此是刻薄之人,少不得争吵。 陆落性格还是挺稳的,很少跳脚,因为也很少遇到劲敌。 柏兮简直是她的克星。 “……头发不好看,想个法子变成从前那样。”柏兮最后道。 “不关你的事,我就喜欢这样。”陆落冷漠道。 柏兮就猛然抓住了她的领子,几乎将她提起来:“愚蠢的东西,你要是不跑,这头发根本不会伤得那么重!你毁了我的阵法,毁了我数不尽的法器,也毁了你自己!蠢货,只知道拼蛮力,最后两败俱伤!” 陆落穿了件月底灰色花纹的褙子,很是素净简单,褙子是圆领的,被柏兮提起来,她踹不上气。 陆落挥手要扇柏兮,又被他抓住了胳膊。 他将陆落提起来,将陆落挣扎,又恼怒将陆落推开。 再后来,他趁着陆落喘气的功夫,猛地扒开了她的衣领,想要看看她脖子上那条疤痕。 那天陆落用刀架住脖子,柏兮眼瞧着血涌出来,心里莫名缩了下。一个恍惚间,就让陆落得手了。事后想想,柏兮都恨得牙根发痒。 他撕开了陆落的衣领,见她细嫩的脖子上,果然一条轻轻的痕迹,颜色比四周的肌肤粉嫩,尚未完全遮住。 柏兮暴怒,怒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时间气得手有点抖。 当时肯定很疼…… 要是再重点,不小心把脖子割断了,那可怎么办? “老流氓!” 柏兮没有防备中,将陆落的三颗扣子全扯开了。露出了淡墨色的肚兜,以及白白的微颤的上胸,陆落咬牙切齿,一边骂一边踩柏兮的脚。 她踩上去很用力,脚后跟还使劲碾,想把柏兮的脚趾甲踩断。 柏兮疼得一阵钻心。 他方才只想看她的伤疤,那是跟着他弄出来的。他想知道她到底伤得怎样。结果陆落这么一骂一踩。柏兮视线一低,就什么都看到了。 呵,都没二两肉。送到他嘴里他都不稀罕,偏她还自作多情,以为柏兮想看她的胸! 这臭美的德行不知道啥时候养成的,从前不这样。 他将陆落往后一推。 陆落站稳了身子。将衣领紧紧阖起来。 她的圆领衣裳,用的是蝙蝠样式盘扣。盘扣是布做的。看上去很精美,其实用力猛拉会变形,从衣扣里滑出去。 这点好处是,盘扣不至于被撕落。让陆落出不去。 她转过身,将衣裳扣紧。 扣好了衣裳,陆落拔出了头上的簪子。想要戳烂柏兮的手。 柏兮绝不会忍让她,抓住她的两只手:“再撒泼我就动手了。你别怪我打女人!” 陆落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 她打不过他,而且她也不想打架,陆落的性格没那么跳,她是被气急了。 “你再敢动手动脚,我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陆落戳不成柏兮,只得狠戾警告。 柏兮轻蔑道:“你可算了吧,谁稀罕对你动手动脚!从前还不是你死皮赖脸求着我,拉着我的手不放?” 从前,那是很久之前了。 陆落曾粘着他,仰慕他,依他为尊,将他视若天。 她看他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似墨色宝石。回想起来,她的眼神真好看,璀璨明媚。 柏兮觉得那时候的陆落比较可爱,不像现在的她,不成个样子,毫无可取之处! 他连脚趾头都嫌弃陆落。 陆落一点好处也没讨到,不过是送账本,却惹了一肚子气。 妥协不是办法,陆落容忍柏兮做“家奴”,迟早要被这个恶奴气死。 陆落对付颜浧,无非是冷下脸,这招对柏兮没用,因为他的脸冷得比陆落更快。 回去的路上,陆落连续吸气、舒气,好几个来回,心里的郁结才彻底排出去。 “那个账房怎样?”回到家,闻氏知晓陆落去了铺子,问她。 陆落好不容易平复的怒焰,又涌上来。 “……暂时还行。”她忍了很久,心平气和对母亲道。 而后,陆落转身回了自己的秾杏院。 她刚走,七娘就慢慢推开了窗棂,望着陆落远处的背影,眼眸沉了下去。 陆落满头银丝,在日光下泛出清韵的光,竟有些诡异的美。 七娘看得愣神。 等陆落走后,七娘去给闻氏请安。 “母亲,听说十二日有酒宴,我也想去。”七娘低声对闻氏道。 这大半年来,七娘都在拗气,除了正常的礼数,没怎么跟闻氏说过话。 闻氏也懒得计较。 突然她说想去酒宴,闻氏心里顿了下,不知道她打什么鬼主意。 “你怎知道宴席?”闻氏冷冷问她。 “九娘告诉我的。”七娘声音软软的,可怜兮兮的。 闻氏知道她是装的。 她想去宴席,是为了什么呢? “不行,请柬上只有我和你姐姐,等下次吧。”闻氏冷漠拒绝了七娘。 正巧这时候,北府的三太太和大奶奶过来探望闻氏。 闻氏给七娘使眼色,让她请安之后赶紧退下去。 不成想,七娘却坐下来,和三太太、大奶奶聊天,她口中称呼“三伯母”“大嫂”,叫得很亲热。 “……我第一次来老家,从未出过门,三伯母、大嫂,咱们湖州好玩吗?”七娘问她们。 这态度何等诚恳? 以前二娘来的时候,饶是温柔懂礼,也常常不小心说“你们湖州”“我们京里”等。 这个七娘,却实心实意将湖州视为老家,态度比二娘子还要好。 “自然好玩了。”大奶奶今年二十八,性格简单,言语直爽,没什么心机,见七娘漂亮懂礼,就有心善待这个小堂妹。 “我听说,十二日有酒宴,我能去吗?”七娘突然问。 闻氏轻轻咳了咳。 三太太和大奶奶听懂了。 七娘想去陆锦乾酒楼的宴席,但闻氏不同意。 这就有点刻薄了。 七娘虽然是庶出,她父亲是进士,做个京官的,身份不低。闻氏身为主母,怎能这样虐待她呢? “当然能去了,这次你七伯母是请阖族热闹,请柬上没单独写名儿。”三太太笑呵呵的,哄孩子似的对七娘道,“到时候你跟着我去!” 第026章祸水东引(第五更求月票!) 七娘想去宴席,不可能安着好心。闻氏不同意,三太太就应下了。 “从前她就看我不顺眼,如今还不是抓了把柄想要恶心我?”闻氏斜睨了眼三太太,心中冷笑。 闻氏不像陆落,她行事张弛有度,不是陆落一味的强悍。 陆落有时候强悍起来,不管人情世故的。 此事,闻氏不打算告诉陆落,她自己应对。 “三嫂疼孩子!”闻氏笑容满面,对三太太道,“七娘,快谢过你三伯母!” 七娘既然要闹事,责任起来三太太也推辞不了。 闻氏知晓七娘要对付陆落和她,心里添了防备,准备沉着应对。 七娘闹起来,闻氏和陆落肯定不会吃亏,还正好找个机会,把七娘塞到家庙去,以后就不管她了。 七娘已经失了身子,等三年孝期一过,她的婚事更让闻氏头疼。 不如现在容许她作死,让她死个痛快的! “多谢三伯母!”七娘大喜,给三太太行礼,以为奸计得逞。 三太太和煦的笑容里,也多了一抹的得意。 大家各怀鬼胎,略微坐了坐,三太太和大奶奶就要起身告辞。 “三嫂,我送您吧。”闻氏笑着对三太太道。 三太太还以为,她应下七娘的事,闻氏要抱怨。三太太才不怕她,于是答应了:“也好。” 没想到,闻氏一路将三太太送到北府,也没有提七娘半个字。 “去老祖宗跟前坐坐吧?”闻氏又问。 三太太知道了,闻氏这是想去婆婆跟前告状。 三太太是嫡子媳妇,闻氏是庶子寡妇。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婆婆再糊涂也不会偏袒闻氏的。 闻氏还以为是十年前吗? 刚回湖州府的时候,闻氏多风光啊!阖族的人都要巴结着她,毕竟她男人是进士,光耀了陆家祖宗,还做了京官。 今非昔比了! “好啊,咱们很久没陪娘摸牌了。我最近手气差。送点钱给你们花。”三太太笑呵呵道。 三太太爱炫耀,处处要跟二太太比,实则她的底子很薄。别说二太太。就是闻氏的边角都比三太太厚。 “我最近穷得不行,南边的租子比去年减了三成,着实可恨,都是管事的不够着力。”三太太刚炫耀完。又跟闻氏哭穷。 但是,她怕闻氏真以为她穷。立马又说:“都是我不好,原本只用派一个管事去看那些租子的,我非要派五个人,结果人多了反而累赘。你三哥总骂我没见识。” 她就是这样,一边炫耀,炫耀完毕之后非要哭穷。但又怕人误以为她真穷,再拿出一桩事来炫耀。 时间久了。闻氏都摸透了三太太的脉络,含笑不语。 从前没跟她一般见识,现在更不会了。 妯娌二人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老太太跟前围坐了几个小辈。 “你们妯娌怎么有空过来?”老太太笑问。 三太太抢在闻氏前头,笑道:“媳妇方才去瞧四弟妹和孩子们,四弟妹多礼,非要送过竹桥,这不就来给您请安了吗?” 老太太欣慰而笑:“难为你们孝顺!” 老太太这人,规矩虽然严格,但是不多,不怎么约束孩子们。 家里四代同堂,老太太早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只让她们每个月逢五过来请安。 今天不是请安的日子,闻氏和三太太来了,老太太也高兴。 借着人多,老太太撑起了牌桌。 三太太怕闻氏告状,主动对老太太说:“娘,四弟妹那边的七娘,真是个好孩子,就合该是咱们湖州府的人……” 她将七娘口口声声“咱们湖州府”的话,告诉了老太太。 而后,她又说了自己答应七娘,带着她去宴席的事。 老太太正在摸牌,突然眸光一凛,扫向了三太太。 三太太心里咯噔了下。 “你啊,怎么做起了老好人?”老太太含笑,言语温柔问三太太。 这话就暗含责备。 妯娌插手对方房里的事务,在孩子教育上不懂分寸,这是犯了大忌。 老太太有心责骂三太太,却听到闻氏道:“七娘性格急,我原就是要带她去的。既然三嫂愿意,那我求之不得。老祖宗不知道,我身边还有八娘、九娘,着实劳心劳力,多谢三嫂替我分忧。” 任谁都听得出闻氏这是场面话。 三太太犯了忌讳却不自知,闻氏也祸水东引。 只要七娘闹一点事,三太太就推脱不了责任,回来挨骂是轻的。 让老太太知道,七娘是三太太非要带去的,闻氏的目的就达到了。 回来之后,闻氏也将此事告诉了陆落。 “不准她去!”陆落道,“她一定会惹事!” “我知道!”闻氏坚持道,“我盼着她惹事。只要她惹事丢体面,我就将她送到家庙里,以后她的死活,交给老祖宗处理,咱们不管。” 闻氏见陆落沉吟,又道,“你想想娘的话:现在留着她,整日和她拗气就够烦的,三年之后她的婚事,成与不成,都是我挨骂!” 七娘失了身体,将她嫁出去,对方还不恨死闻氏?不嫁她吧,阖族怎么看闻氏? 左右为难。 陆落仍是沉默了下。 闻氏继续道:“当初不带她,简姨娘肯定会作贱她,到时候是咱们的不是;如今带了她,也是麻烦。 趁着这次郑氏以为给我下拌子,将烫手的山芋扔个郑氏,让她们接下去,咱们就轻松了。” 郑氏,就是指三太太。 陆落再次想了下,道:“且看看她到底闹什么幺蛾子吧!” “她不知道憋什么坏水。”闻氏道,“她真是坏了心肠。” “我倒觉得,她只是没教养好。当初明姨娘和四娘做了错误的示范,她年纪小不懂事,有样学样才如此。”陆落道,“有时候,我正想打她一顿,好好管教,她还不是真无可救药。” “你啊,想的太简单了。”闻氏不同意陆落的话,“她都多大了,哪里还有救?” 在年龄的认知上,陆落和闻氏差别很大。 在陆落看来,七娘才十五岁,初中升高中的年纪,最是叛逆不懂事。这个时候教好了,她的性情会改变很多,也许会成为陆落的助力。 陆落只有一个庶弟,不得已,只好把姊妹拉出来顶兄弟用。 闻氏则觉得,七娘都到了成亲的年纪,心智成熟,不能更改了。 第027章风水凶局(第六更求月票)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二日,秋高气爽,骄阳金灿。 蔺氏傍晚的时候再次登门,迎接众人去她新开业的酒楼,热情极了。 陆落这边只有她和她母亲、七娘三个人去,其他人不出门。 北府则不客气,几乎是老老少少倾巢而出。 一来是老太太送了重礼,有心给蔺氏捧场添彩;二来是女眷们难得有机会出去玩,谁不是打起精神? 人太多了,也就没人问陆落的姨娘和庶妹们。 “三伯母。”七娘一出门,当着老太太的面,走到了三太太身边。 老太太眼底微沉,很不喜欢这个七娘。 明知道主母不想她去,她却利用闻氏和郑氏的妯娌矛盾,非让郑氏带着她去。 七娘此举,搅合得家宅不和睦,老太太很反感这样的孩子。 三太太也没想到老太太仍这样重视闻氏,心里既愤怒,又带着几分忐忑。 一行人上车,到了陆锦乾的酒楼。 等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晚霞似一件璀璨的锦衣,将苍茫大地妆点得婀娜妩媚。 酒楼果然是修建在池塘底,站在岸上放过去,但见小小的楼阁,视线被缩小了,显得不真实。 岸上移植了垂柳,这个时节的垂柳落光了叶子,枝条摇曳款摆。 池塘的四周,用砖块一圈圈垒起来,像极了院墙。 青石板的台阶,整整齐齐,一路往下,延伸到酒楼的门口。 酒楼亮了灯笼,灯火通明妖娆。将整个池塘映衬得金碧辉煌。 “这太壮观了!” 陆家的女眷们,都被眼前的景物震撼住了。视角的不同,那酒楼藏在低处,远远望过去,池塘底深不可测。 “修建这么豪华,要上几万两银子吧?”三太太郑氏挤到了蔺氏身边,艳羡问她。 蔺氏微笑着。搀扶了三太太的胳膊:“您慢点走。当心这台阶滑脚。” 蔺氏不接三太太的话。 几万两? 呵呵,内宅妇人果然天真可笑! 这栋酒楼,从开工到现在。前后花了将近三十万两,这等天价铸成的,自然巍峨壮观了! 三太太郑氏说几万两,太轻瞧了人。蔺氏虽然不高兴,却不表露半分。今天是大喜的好日子。蔺氏不跟任何人计较。 陆落和她母亲,跟在众人身后,缓步下了台阶。 台阶很长,青石面上都刻了防滑的纹路。踩上去特别的稳。 不仅如此,两边都要扶手,可以搀扶着缓慢而下。 每节台阶都很平缓。下来容易得狠。 “这酒楼的风水局太差了,前高后低。这是眼瞧着破产获灾啊!”陆落看到了酒楼,觉得它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糟糕。 “陆锦乾和蔺氏都要出事,等不到一个月了。”陆落心想。 她有心提醒,可眼前一派喜庆,怎么开口呢? 现在开口,大概要被赶走。 开口要能说服陆锦乾夫妻,而且事后他们要心甘情愿给银子,才算有价值! 陆落踌躇了片刻,随着众人下了台阶。 一个穿着宝蓝色直裰的男人,站在酒楼门口,等待陆家众人。 他就是陆锦乾。 “婶母,您老辛苦了,您能赏脸来,侄儿倍感荣幸!”陆锦乾上前,给陆家的老太太行礼。 客气一番之后,陆锦乾夫妻俩,将众人引上了三楼。 三楼摆放了二十张桌子,每两桌之间用屏风隔开,已经围坐了不少人,专门留了空位给陆落一家。 老太太来了,亲戚朋友都围坐上来,彼此打招呼。 很多人在看陆落。 陆落含笑,表情怡然。 陆锦乾也抽空过来,问候陆落:“落儿,七伯瞧着你气色还好,这头发能长回去吧?” “还在吃药,但愿能长回去。”陆落敷衍,笑着转移话题,“七伯,侄女祝您生意兴隆。” “好孩子!”陆锦乾笑道。 这时候,七娘突然过来,给陆锦乾见礼:“七伯,侄女也祝您生意兴隆!” 七娘声音脆脆的,而且嗓门有点大,她像是在嚷嚷。 陆锦乾不解看着她,还是笑道:“这是……” 他知道是陆其钧的孤女,但是他叫不出七娘的名字。 “七伯,我是茜儿,排行第七的,咱们的排行一样,很是有缘。”七娘笑道。 她说这话,引得陆锦乾一阵莫名其妙:这孩子说话有点不对味。 “……我的祝福,是真心实意的,我五姐就不同了。七伯,您还不知道吧,我五姐在家里掐指一算,说您这‘幽谷酒楼’风水大凶,您要有牢狱之灾了!”七娘朗声道。 整个三楼突然就静了,所有人都看过来。 七娘的话,落地有声,每个人都能听到。 三太太变了脸,北府其他人也面容尴尬,唯独闻氏和陆落处变不惊。 “胡说什么呢!”三太太陪着笑脸,上来拉七娘,“茜儿,该坐下了,不可胡闹!” 七娘却甩开了三太太的手,高声道:“是真的,七伯,不信您问过我母亲,我母亲也知道。五姐姐在家里说,您这酒楼犯了大忌的!” “这是怎么了?”陆锦乾的妻子蔺氏忍不住,上前问道。 她脸上的笑容撑不住了。 陆锦乾也是。 这酒楼投入巨大,他们夫妻还指望靠它发一笔财。 刚刚开业,七娘就说这些丧气话,让蔺氏和陆锦乾感觉心里特别不舒服。 “这可是真的,五娘?”蔺氏问陆落。她希望陆落可以改口,帮忙说些吉利好听的,讨个彩头。 开业当天,如此难听的话,岂不是有意找茬吗? “是真的,七伯、七伯母,这酒楼风水局太差了,我担心会出事,想告诉您二位,好有个防备,不成想七娘替我说了。”陆落道。 此言一落,满屋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陆五娘,你也太过分了!”蔺氏脸色雪白,“我们这刚开业,大喜的日子你来敲丧钟,是何居心?你这白头病,把脑子也病坏了吗?” “混账!” 两句骂声,同时而出。一句是来自闻氏,另一句则来自陆落的祖母。 场面又是一静。 “七郎,今天这顿饭,我们就不吃了。”老太太站起身,肃然对陆锦乾道,“我的孙女儿不懂事,我代她向你们夫妻陪个不是。” “婶母!”陆锦乾连忙扶住了老太太,“您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第028章混乱 开业的宴请,是陆锦乾夫妻的好心好意,几乎拿出了厨子们的看家本事,给族人置办桌上等酒宴。 蔺氏甚至将前不久才到的海货都拿出来,款待她们,可谓用心。 不成想,七娘和陆落一番话,把蔺氏气个半死。 蔺氏很讲究的,她也相信和尚、道士,相信做生意讲求吉利。她以为陆落不过是得病,一个白头病的女娃娃,随口诅咒,让蔺氏火冒三丈。 蔺氏一张脸气得又红又白,骂了陆落几句,陆落的祖母就不高兴了,当即带着所有人退场。 “婶母!”陆锦乾很尴尬,连忙给妻子使眼色,又赔礼,“婶母,侄儿给您敬酒赔罪,您好歹赏侄儿的薄面。” “不了,我还要回家教导孙女。”老太太坚持道。 陆锦乾怎么劝也不行。 蔺氏则不说话了,既不想描补,也不想阻拦,她阴沉着脸站在旁边。 陆落和七娘不懂事,这位老太太不教训自家的孙女,反而拗气要走,什么德行? 难道她家出了个京官,就了不得吗?那个京官,不是已经死了吗? 可见他家的运气要衰落了,这个时候还敢得瑟! “什么东西!”蔺氏在心里大骂,既骂陆落,也骂这个护短的老太婆。 七娘和陆落这番话,若是青敖湾其他女孩子说,蔺氏可能大人大量不计较。 偏由陆落和七娘来说,听在蔺氏耳朵里就变了味道。她们姊妹是从京里来的,蔺氏对她们的意图产生了怀疑。 是不是看不起咱们湖州府的人?是不是自家死了爹,怕自家落魄,就看不得旁人家好。存心找茬? 有了这层顾虑,蔺氏就更反感了。 蔺氏八面玲珑,却很敏感,以为京里的来客会看不起他们。 如此,陆落和七娘有六分错,到了蔺氏心里就变成了十二分。 她绝不挽回,任由老太太带着众人离开。 “大嫂子。算了算了。”在场也有老太太。劝说陆落的祖母尤氏。 也有侄儿媳妇,都在说:“婶母,给七郎一个面子。” “伯母。总归吃了这顿再走,咱们一家人,孩子错了您多担待。” 众人围上来,全在劝老太太原谅陆锦乾。 这下子。好像成了这位老太太的错。 世人容易健忘,当你被人扇了一耳光。施暴者连歉意都没有,路人却纷纷劝说你算了别计较,要宽容大度,要表现自己的谦和。原谅施暴者。 若是你非不肯原谅,反而成了你咄咄逼人、强势霸道。 路人看不见你脸上尚未散去的余痕,也瞧不见施暴者的理所当然。只逼迫你原谅。 你不原谅,你反而比施暴者更可恶! 老太太明白众人劝说的意思。先不语,而后慢慢露出了笑容,她的笑容慈祥温敦。 陆锦乾松了口气,还以为老太太原谅了他,愿意留下了。 蔺氏则赌气,不愿意理睬。 老太太笑着,对众人道:“瞧瞧你们,你们都成主人家了?你们都要我留下来,今天是你们请客了?” 倏然场面一静。 也是呢,女主人蔺氏还在旁边赌气,是她惹了老太太,她都没有道歉。这些帮忙劝说的,成了多管闲事。 劝说的每个人,都面上微讪。她们当然不会反省自己多管闲事,而是心骂这老太太不知好歹,不给面子! 这么大年纪的人,怎么心地如此狭窄?这是为老不尊! “老七,我今天不高兴。”老太太依旧笑着,对陆锦乾道,“我的孙女们说话不中听,没给你们添吉利,你媳妇也骂过了,咱们算扯清了吧?” “婶母,您还要我赔礼不成?您的孙女无缘无故诅咒我们和铺子,难不成我说不得她?”蔺氏火冒三丈,凭什么啊! 这老太太的庶子已经死了,京里没人,她凭什么还这样嚣张? 可笑! “你当然说得。”老太太笑道,“我听不得!孩子不过是善意提醒,一片好心,却被你误会!” 你可以说,但是我可以不高兴。 老太太寸步不让,摆明不想和解,也不想息事宁人。 蔺氏不会反省自己说陆落姊妹的话多难听,却意外这老太太故意搅局。 我这边刚有喜事,她那边却来捣乱,这不是诚心的吗? 蔺氏这么想着,再也不肯让一步! “好心?她明明就是诅咒!”蔺氏指了陆落道,“我刚开业,她就说不吉利的话,难道也是您教出来的?” “七伯母,我绝无诅咒您的意思,我的确是好心提醒你。您说我可以,别牵扯我祖母。”陆落道。 “呸!”蔺氏当面啐陆落。 这下子,彻底惹恼了闻氏和陆落的二伯母沈氏。 大家吵了起来。 七娘还在中间煽风点火,说些风凉话。 老太太带着众人,提前回了家。 一回来,老太太让所有人都离开,只叫三太太郑氏和闻氏、陆落姊妹留下来。 “老三媳妇,你先进来。”老太太道。 她先把郑氏叫进去,大骂一顿,陆落和母亲在外间都听到了。 “……你的手这么长,伸到南府去了,是不是当我死了!”老太太严厉呵斥。 没事就罢了,有事全是郑氏的错,是她非要带七娘去的。 老太太要秋后算账。 “娘……”三太太哭了。 后来,里头的骂声慢慢低了下来,三太太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她被禁足了,三个月不许出门。 而后,老太太又把闻氏叫进去。 “跪下!”老太太道。 闻氏果然跪在老太太脚边的蒲团上。 陆落侧耳倾听 片刻之后,陆落听到她母亲说:“是三嫂非要带七娘去的,我早就知道七娘会惹事。” “你现在摘得干净!”老太太愤然道,“你不知道自家孩子的品性?你明知道她憋着一肚子坏水,随便想个借口就能拦下她,你还是让她去了。 你图什么,以为我不知道?你气不过老三媳妇,想任由那孩子给她找点麻烦,我不怪你;你不想养那个刁钻的丫头,将推给我,我也不怪你。你却当我是傻子!” 闻氏的意图,老太太一清二楚。 “母亲,媳妇只是……” 而后,她们的声音就慢慢轻下去。 七娘坐在旁边,一脸得意。今天她把所有人都搅合了,让她非常痛快,她尝到了报复的甜头。 第029章第一个信服的人 老太太和闻氏密谈了有半个时辰。 陆落和七娘坐在梢间,安静等着。因事关重大,丫鬟们全退出去了,无人服侍,连口热茶也没人端进来。 夜渐渐深了,琼华从窗棂洒进来,给青石地砖镀上了一层白银,夜风微凉。 陆落望着尚未圆满的月,心念一转,想到了颜浧:“后天是他生辰……” 澄澈的月色,似照进了陆落的心,她心路明亮又惨白,光是凄冷的,阴凉入骨。 她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银红色的帘栊挑起,闻氏出来了。 陆落忙站起来。 “进去吧。”闻氏对陆落道,“老祖宗有话问你。七娘,咱们回去。” “什么,老祖宗不见我了吗?”七娘一怔,脸色微落。 今天的祸事,全是七娘惹起来的,老太太让她留下,肯定是准备骂她的。 七娘也不怕,存了满心的话,要跟老太太掰扯,反正她是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前途了。 七娘更不怕闻氏和陆落对付她,无非是那些手段:不给饭吃、不让出门、没人服侍。 这些,陆落都用过了,七娘已经摸透了。 她不在乎。 她就是要搅合得闻氏和陆落不得安宁,让她们把所有人都得罪,让她们颜面无存。 而闻氏和陆落能怎么办?无非是打她,或者饿着她、关她。 哪又怎样?只要有机会,七娘还是要折腾她们。她们和七娘不同,她们有前途,有名声。 光脚不怕穿鞋的。七娘想通了之后,决定要给陆落和闻氏颜色瞧,反正她们不敢杀她! 这次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老太太不肯见七娘了,肯定是闻氏说了什么。 七娘恨恨看了眼闻氏,唇角多了抹冷笑。 七娘使劲折腾闻氏和陆落,若是闻氏和陆落对她的处罚重一点,就要落个虐待庶女的罪名。看闻氏如何立足。还要不要脸面! 她跟着闻氏回家了。 陆落则进了老太太的里屋。 老太太坐在炕上,屋子里充满了檀香的气息,像庙里的香火。这给老太太的面容无形中笼上了神秘又慈悲的面纱。 陆落坐到老太太脚边的小锦杌上。 “……今天你委屈了,蔺氏那么骂你,我不饶她,祖母会给你报仇。”老太太开口。先给一颗糖。 蔺氏说陆落得了白头病,这会让陆落难堪。也会流传出风言风语,攻击陆落。 一旦传开,陆落就更难立足了。 老太太必须杜绝这种言论,必须维护孙女的声誉。 所以她发那么大的火。宁愿搅合了人家的好事,也不愿意宽容半分。 有些时候可以退,有些时候则寸步不让。老太太有她的尺度。 “多谢祖母。”陆落心里微暖,低声对她道。 老太太颔首。 安慰完了。自然也要责骂,这是家长的职责。家长不仅要安抚,更要教养孩子。 “七娘说混账话,你不该接口,又添那些话,惹得蔺氏不高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家了,口无遮拦要吃大亏。”老太太道,“这是你的不对,你要反省。” 女人不能犯口孽。 陆落无心顶撞老太太。 她沉吟一下,慢慢组织言语,对老太太道:“我并不是口无遮拦,我是非说不可。” 老太太神色一敛:人家大喜的日子,没什么非说不可的难听话? 她正想告诫陆落,却听到陆落继续道:“那酒楼的确风水忌讳。七娘的话,就是我说过的,我原打算过几日再告诉七伯和七伯母的,没想在开业当天大喜的日子说。 可是七娘说了,当着全族几十人的面。我若是否认了,说没有风水忌讳,那再出事的话,旁人不会说我懂事、顾念习俗,只会说我术法不济,从而质疑我的能力。” 陆落说她会术法,原本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她目前还没有能拿出来宣传的光辉事迹,她在京里的所作所为,哪怕传到湖州府,也少了说服力。 人家会以为她吹牛,或者编造。 她需要在湖州府树立威望。 树立威望的过程很艰难,不是一蹴而就的。 她要是反驳了七娘,说些吉利话,只要幽谷酒楼出事,族人就会说:“陆五娘就是个骗子,她那头白发果然是得了病。看看,她连这点风水都看不准。” 这会让陆落从根本上受到质疑。 陆落见过筑墙,一块块砖垒起来,过程枯燥又繁琐;但是,想要推到这面墙,用力一顶就哗啦啦全倒了。 陆落想建立名声很难,毁掉它却很容易。 七娘既然搭台了,陆落就只能硬着头皮唱下去,不给任何人质疑她的机会。 况且陆落是善意的提醒,她绝无任何诅咒之意,她是为了陆锦乾和蔺氏好。只有不相信她的人,才会以为是诅咒。 “……祖母,众口铄金,人心难测。我可以跟您保证,那酒楼风水极差,会让七伯破财遭灾。 七娘把话说了出来,那么多人听到了,我要是反对,就是自己否认了自己的术法,以后谁信我?流言一旦传出去,我的声誉就毁了。”陆落继续道。 老太太沉吟片刻。 “五娘,你真得道了?”老太太不太相信。 陆落颔首。 她凝眸看了几眼老太太,说:“祖母,我给您相个面,测个八字如何?我说完了,也许您就相信我了。” 老太太静静看了几眼这孩子。 最终,她说:“那你试试……” “……您是戊子年、甲子月、辛巳日、丙子时出生的,属鼠,金命。乙酉年丧母,戊辰年丧父,壬申年丧夫。一生富贵多子,乙巳年行运交运,所以那年运气不好,导致丧失一子……” “你说什么!”老太太一惊,蓦然打断了陆落的话。 陆落一开始说她的生辰八字,老太太心里挺惊讶的,因为她从未将生辰八字告诉旁人,陆落从哪里打听到的? 当然,老太太也不会因此就相信陆落,毕竟她有备而来的话,肯定会千方百计打听到。 陆落说老太太丧父、丧母、丧夫的年岁,老太太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仔细一想,陆落全部说对了。 也可能是她打听的,这不能证明她的术法多高超。 但是,陆落说到了老太太乙巳年丧子,彻底让老太太震惊,一下子就相信了陆落。 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 老太太那时候刚嫁到陆家,半年之后她回娘家小住,没想到才住两天,她婆婆突发急病,她和丈夫急匆匆又赶车回来。 赶得太急了,马车不停的颠簸,老太太刚上身三个月的孩子落了。 她丈夫不许她声张,要不然婆婆会自责,此事就瞒了下来,只有她和丈夫、最亲信的乳娘知道。 她连小月子都没坐,就忙碌着照顾婆婆。 她的乳娘去世了,丈夫也走了,这件事成了老太太的秘密,绝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陆落突然说出来,老太太震惊。 “你说,我丧子那年,是乙巳年几月?”老太太追问陆落一句。 “四月初五。”陆落道。 老太太脸色骤变:日子是正确的,就是那天! 第030章出事 陆落望着老太太,见她半晌没露出表情,心知她震撼之余,更添惊悚。 一个人随意能说出你的秘密——你隐藏很深、不能示人的秘密,这是多么可怕! 术士犯五弊三缺,身边亲人和朋友会比较少,从社交方面也说得通。 陆落站在老太太的立场,她也不太愿意和自己这样的人相处。 须臾,老太太才道:“你说得不错,果然是得了仙道!” 老太太口吻复杂,喜忧参半。 “……老七和蔺氏没见识,弄了那么个酒楼,真是造孽!”老太太想到了陆锦乾两口子。 既然陆落说他们的酒楼风水不妥,肯定是不妥的,偏他们还不自知。 只怕要闯祸了。 老太太想到他们俩奋斗多年,这酒楼也投入巨大,一时间要破财兴灾,心里既生气他们无知,也可怜他们,百感交集。 “先按兵不动。”老太太对陆落道,“此前去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你平白受委屈。不早了,你先回去。” “是。”陆落道。 老太太派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提灯送陆落主仆过竹桥,将她们一路送到了门口。 陆落打发了她们几个银锞子,就转身进了府。 快子夜了,月明如昼,妩媚耀目的月华洒满庭院,虬枝投在了斑驳的影痕。 陆落先去了正院。 正院门口挂了只灯,灯火微黯,影影绰绰的。 母亲果然没睡,正在和秦妈妈、吕妈妈以及几个大丫鬟说话。 七娘的屋子反而灭了灯。 闻氏并没有处罚七娘,因为这就是七娘要的。 七娘不怕处罚了。她就想让闻氏落个“刻薄、狠毒、虐杀庶女”等不良名声。 闻氏忍住了这口气,没有让她如愿,暂时放过了她。 “……老祖宗怎么说?”陆落一进门,闻氏问她。 陆落如实相告。 包括她给老祖宗看术法。 陆落方才开天眼的时候,自己很清晰感受到四周的磁场乱了,原本和谐的阴阳二气乱窜,直直扑她。这就是“反噬”。 “五娘。你真的开了天眼啊?”别说老祖宗不相信,就是秦妈妈等人,都以为陆落只是说说而已。 陆落颔首:“是啊。” 她不想再为了证明而给秦妈妈看。看得越多。陆落自己受到的“反噬”就越大,迟早要遭天谴。 “……老祖宗说,她会替我讨个公道,大有不会轻饶他们的意思。”陆落说。 闻氏点点头。 老祖宗一向赏罚分明。 折腾了一夜。陆落和闻氏都饿着肚子,吕妈妈给她们煮了宵夜。陆落吃完了才回去睡。 陆落这边委屈,族人们则看了个热闹,当件趣闻四下里说开了。 “太无礼了!”族人们说起陆落姊妹,满口的鄙视。“依我说,那个五娘说什么得了仙机,不过是满口胡言。她就是白头病,吓唬谁呢?” “她那白头病。是气的。被颜家退亲了,气得白了头。受了这么重的心伤,难怪现在这么恶毒了!” “何等恶毒!”族里的伯母、婶母,以及嫂子、族姊妹们,个个都说陆落和七娘的不对。 这件事,言论一边倒,主要还是老太太闹了那么一场。 老太太不肯给面子,让陆锦乾下不来台,而习俗里有“好面子、给面子,打人不打脸”等惯例,不肯给人面子是罪大恶极。 在围观的族人眼里,老太太失了宽容,她们的错处,反而远远胜过了蔺氏和陆锦乾。 蔺氏和陆锦乾得到了同情,陆落和老太太则完全没有了,成了罪恶滔天的“……尤氏也老糊涂了!” “什么老糊涂了,她就是护短!她这是不甘心,自己的儿子都不争气,陈姨奶奶的儿子中了进士做了官,好不容易光宗耀祖,这不还死在她前头。 如今她那么几个儿子,哪一个成器?她看着老七好了,眼馋嫉妒呗!她就是有意不让老七下台。人家大喜的日子,你说她缺德不缺德?” 青敖湾的众人很快听说了此事,他们都觉得老太太和陆落姊妹缺德。 七娘和陆落的话,原本就够阴谋论的;老太太拒绝和解,更是把阴谋论推到了顶峰。 她们成了笑话,满族的人都在指指点点。 陆锦乾和蔺氏自然更生气了! 他们两口子昨夜就歇在酒楼,并未回去,蔺氏气得一夜未合眼。 “她们就是看不得咱们好!”蔺氏眼眶红红的,“如今咱们把她们都盖过去了,她们心里不忿呢。” 陆锦乾和妻子的想法一致。 他也觉得族人羡慕之余,更是妒忌他的成功和财富。 “……是应该和他们疏远些。”陆锦乾道,“我没想到婶母也这样。” “她最过分了!”蔺氏恨道,“属她最嫉妒咱们,她的儿子孙子,哪一个如咱们呢?” “从前看不出来。”陆锦乾叹了口气。 然后他们又说陆落姊妹。 七娘是故意的,这点任谁都看得出来。 因为七娘的故意,陆落后面那番话,很难逃脱“故意”的枷锁。 “小小年纪这么恶毒,怪不得被退亲了!”蔺氏说陆落,“活该,小贱人!” “她还是个孩子,你也口下积德吧,难道和她一样?”陆锦乾不喜欢妻子粗鲁,说些脏话。 脏话骂别人,首先脏了自己的品德和嘴巴。 “她不积德,要我积德?”蔺氏吼起来,冲丈夫发火。 “狗还吃屎呢,你也要去吃啊?”陆锦乾蹙眉。 蔺氏听了,心里极其不痛快。 他们两口子眼瞧着就要吵起来。 这时候,蔺氏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哗啦啦往酒楼而来。 “怎么回事?”陆锦乾很快也听到了。 推开窗牖,陆锦乾从窗口往上看,但见一队官兵,手里执着雪亮的兵器,急匆匆往酒楼赶来。 陆锦乾大惊失色:“这……这是干嘛?” 蔺氏也看到了,大惊失色:“怎么了,怎么了?” 他们俩口子一下子就白了脸,匆忙下楼。 为首的官兵问:“谁是陆锦乾?” “是……是在下……”陆锦乾心里莫名发慌,声音有点颤。 “带走!”将领大手一挥,对下手的官兵道。 “怎么回事?”蔺氏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她丈夫,“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随便抓人啊?我们犯了何事!光天化日,还有王法吗?” “你们窝藏了土匪,这酒楼就是土匪窝!”将领冷哼道,同时官兵们将两个粗壮的护院和一个厨子押了出来。 这护院和厨子是新招来的。 蔺氏愕然看着他们,原来他们是土匪吗?蔺氏脑袋中嗡了下,似被雷电击中。 “……老爷,老爷!”蔺氏发懵了瞬间,陆锦乾已经被带走了。 她追上去,却被官兵粗暴推开,跌坐在地上。 蔺氏哪里经历过这种阵势,手脚先软了,半晌坐不起了。 “……风水大凶……牢狱之灾……”仓皇中,蔺氏想起了陆落姊妹俩的话,一时间她脸色更加雪白了。 这是得罪了活神仙的报应吗? 报应也来得太快了! 第031章名声大噪(我乃大罗金仙和氏璧+ “酒楼里有山贼?” 好事不出面,坏事传千里,有了昨晚的闹腾,陆锦乾被抓格外引人注目,很快就传到了青敖湾。 闻氏的丫鬟暖雪爱打听八卦,出门去了趟北府送鞋样,回来就告诉闻氏。 闻氏听了目瞪口呆:“难道他们不是用自己的伙计吗?” “说来话长了。”暖雪狡黠眨了眨眼睛,卖起关子来。 旁边急性子的丫鬟玉阶骂道:“你这死丫头,长话短说!” 陆落失笑。 暖雪清了清嗓子,就把她知道的,从头到尾说起来。 “五月份的时候,七老爷去杭州看铺子,回来带了三车的货,就被土匪盯上了,要劫道。 七老爷常走货,原是很提防的,身边有六个护院。不成想,这伙山贼中有个箭术极好的,躲在暗处将这些护院全放倒了。 七老爷眼瞧着钱货和命都不保了,万念俱灰,冯老三、冯老四兄弟俩路过。这对兄救了七老爷。” “冯老三、冯老四就是七老爷酒楼里那两个护院吗?”陆落插嘴问。 “是啊,姑娘,就是他们。”暖雪道,“救命恩人啊,本事又了得,七老爷再三感谢……” “然后就把他们带回家了?”玉阶跺脚,“也不怕人家唱双簧?说到底,七老爷也太轻率了。” 暖雪对她们频繁打断自己很不满意,蹙眉道:“七老爷哪有那么蠢?他当时感激恩公,给了二百两银子当做酬谢,就回家了。 到了六月份,七老爷偶然路过集市。看到冯老三、冯老四兄弟俩插标自卖。这对兄弟长得高大威猛,像两座山,平常人家怕他们欺主,买来作甚? 富贵人家都有自己的家奴,也用不着他们,七老爷瞧见如此,就又要给他们一笔钱。 他们不要钱。说上次七老爷给过了。七老爷心觉这两人有义气。不贪婪。又等了几天,他们还在集市插标呢,七老爷不忍心。就去将他们买了回来。 按冯老三和冯老四自己的说法,他们从前是在杭州大户人家做工,主人家做生意倒了霉,发卖了家奴。见冯老三和老四劳苦功高,就放了他们。让他们自谋生路。 冯老三和冯老四到了七老爷府上,忠诚听话。幽谷酒楼投入大,来往都是贵客,七老爷也怕有人找事。就把冯老三和冯老四放到酒楼去镇宅。 冯老四说他从前的主人家有个厨子,师出名门,想引荐给七老爷。七老爷的酒楼最缺厨下帮忙的。又是恩公的故人,七老爷自认为冯老三兄弟已经是自己亲信了。想也没想就收下了他们引荐的人。 哪里知道,他们竟然全是土匪呢?” 运气是件奇怪的事。 七老爷陆锦乾的酒楼,两年前就开工建筑了,到了今年的四月底差不离就建好了,只等装饰内部。 从那时候开始,陆锦乾的运气就受到了这风水局的反噬,变得奇差无比。 他恰逢其时遇到了土匪。 “……之前那伙土匪,就是冯老三和冯老四的同党吧?他们这是演一出给七老爷瞧吗?”玉阶问,“那干嘛到七老爷家里来?” 陆落道:“我估计是早就摸清楚了七伯的家底,想要夺了他的整个家业,所以先打入内部。” 光从道上打劫,能劫到多少钱财?到家里来打劫,没有内应也做不好。 这伙儿土匪,野心颇大。 这话说得众人背后一凉。 “若真如此,也太可怕了!”闻氏道,“今天闹出来,反而救了老七全家。” “也难说,这些土匪肯定有命案在身,七伯这是窝藏罪。”陆落说。 大家皆沉默。 总体说来,陆锦乾挺可怜的,也挺倒霉的。 运气难有定数。 陆锦乾出事的经过,暖雪一个丫鬟都打听出来了,说明此事在青敖湾族里传遍了。 昨晚大闹一场,今天就出事,对族人们的震撼是极大的。 他们在关心陆锦乾的同时,注意力也转移到了陆落身上。 “活菩萨啊,她也未免太准了!” “昨日还说她是糊涂,我看她比咱们清楚。” “我还没过这么厉害的相师,她是跟谁学的?” “不是说她得了仙机,所以白了头发吗?” “我还以为是胡说八道,看来是咱们孤陋寡闻了。” 命运是神奇的,而且未知。当有人能预测命运,大部分人都会想试试,看看自己未来如何。 一时间,很多人拜访陆落。 先来的是个侄儿媳妇,带着她十岁的儿子。这位侄儿媳妇今年三十四了,她丈夫比陆其钧低两个辈分,所以要叫陆落为“五姑”。 “五姑,您看看您这孙侄,他何时能中进士啊?”这位侄儿媳妇眼眸里闪着贪婪又激动的光,狠狠盯着陆落,希望陆落能泄露天机。 陆落哭笑不得。 “我不是这样看相的。”陆落道,“您请回吧。” 这位奶奶自然不甘心了,不愿意走。 陆落和闻氏就先避开了他们母子,让丫鬟们请了这位奶奶出去。 这下子,陆落先在整个家族里火了。 她满头银发,却不枯燥干涩,而是柔顺光泽,这就很叫人惊讶;她预测酒楼要出事,没过一天就如她所料。 这件事不是偷偷发生,而是在几十口人面前的。所有人的见证,让陆落的名声少了很多质疑。 “我们陆家出了个玄女!”众人感叹,都跃跃欲试想找陆落算卦。 他们对陆落的兴趣,竟然超过了对陆锦乾的关注。 舆论也瞬间倒转了。 上午还觉得陆落不知所谓的人,下午就开始骂陆锦乾夫妻没见识,居然不信玄女的话。 当然,那时候他们也不信,但现在他们不会承认了。 “我早就知道,五娘是应了天道的,偏老七和蔺氏不相信,遭殃了吧?” “我有次走在五娘后面,看到她发光,浑身金光熠熠的。”有人为了抢夺话题,开始编故事。 陆落一直在考虑,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名声越来越旺。 没想到,无心插柳,她几乎在亲戚朋友圈子里,一夜爆红。 “七娘的确是给我搭了个好台。”陆落心道。 众人关注她,她则关注陆锦乾的事态。 族人们开始疯了似的,涌到了南府,想要见陆落。 第032章打点(乌龟小姐和氏璧+) 陆锦乾出事了,却火了陆落。 族人们一拨拨往陆落家里跑。 陆落没了父亲,也没有成年的兄弟,叔伯兄弟们避嫌,倒也没人敢来,来的全是女人。 赶趟似的。 这个来了说:“落儿帮我相个面。” 那个来了也说:“五娘替我家大郎测个八字,看看他何时能有姻缘。” “我家四郎读了快二十年书了,至今没考中秀才,五娘替我们堪个风水,是哪里耽误了他。” “我那二姑娘打小身体不好,我和老爷、她头上几个兄弟姊妹,身子骨都结实,独独她不健朗,五娘帮我们看看,是犯了什么忌讳。” 她们全把陆落当摆摊算命的。 每一个来了,开口都是问这样、求那样。 陆落态度极好,都笑盈盈回答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们师门有个规矩,占卜算卦、风水堪舆,‘财禄不受,福吉难至’,您想请我算卦,想要算得准,先送上三千两银子。事成之后,价格一万两银子起。” “五娘,你这也太黑了!” 陆落回答说:“您瞧瞧,七伯和七伯母还骂我胡说八道,结果就出事了吧?您这说我黑心的……” 当事人噤若寒蝉。 也有人说:“五娘,你故意要价这么高,是不是不想帮我看啊?” “我为难您干嘛,跟钱过不去啊?”陆落反问。 问话者哑口无言。 总之是要钱。 这些来串门的亲戚朋友,全是没事赶个热闹,顺道想让陆落免费看,没几个是真心实意有急事来求的。 陆落这番话。当然落不了好,这些女人转身出去就说她贪婪市侩,不成体统等。 她们否定陆落的人品,却因为陆落高昂的要价而更加高估她的能耐。 “成仙了嘛,自然要高价,否则不成了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吗?”人们对神秘莫测的玄女诸多容忍,甚至替她圆话。 到了第二天。来客就稀少了。只有三拨人。 秦妈妈对闻氏道:“五娘就比咱们都强,她是拉得下脸。” 陆落要钱的时候,心安理得。没什么拉不拉得下脸,她从来就没觉得要钱丢脸。 陆落若面皮稍微薄些,这些太太奶奶们就是没完没了。以后估计丢了巾帕,都要请陆落去占卜寻找了。 一开始就别客气。省了无穷的后患。 闻氏赞叹道:“五娘长大了,她和咱们不同。咱们畏手畏脚。瞻前顾后,五娘就不。这样甚好,比我有出息。” “也是夫人教养得好。”秦妈妈笑道。 闻氏摇头笑了。 跟她可没关系,这是陆落自己的能耐。闻氏不敢沾功。 亲戚们串门,虽然打扰了闻氏和陆落,却也给她们带来了消息。陆锦乾的案子如何,闻氏和陆落不用专门去打听都知道。 “……治安维稳是由通判府下面的兵马钤辖管。这案子都不经过了知府手里,咱们想去找陈容枫求个情也没法子。”陆落和母亲谈及此事,说道。 州府的官吏,除了设知府,也同时设通判府。 一州府一名知府、两名通判。知府负责一方的政务,通判则是监督分权的作用,不是知府的隶属。 湖州府的兵马,由“湖州兵马钤辖”这个官职的官员管理,有的州府,此官职由知府兼任,有的由通判兼任,有的则专门设了一人。 富饶的江南大府湖州,官吏众多,兵马钤辖是单独设了一人。他隶属通判府,跟知府没有直接的关系。 陈容枫管不到这里。 剿匪历来都是兵马钤辖的职责,没有经过知府,陈容枫更是不方便插手,毕竟兵马钤辖上面还有两名通判大人。 通判大人是监督知府政务的,陈容枫和他们的官位相当,平起平坐,是同僚而非上下级。 提到陆锦乾,闻氏就问陆落,能不能请陈容枫关照几分。 毕竟陆锦乾也委屈。 陆落帮忙了,算她的积德,也在族里有点威望了。 陆落就告诉闻氏,陈容枫关照不了,他们不同的官吏衙门。 “……二伯母的生父薛将军说,如今湖州通判莫大人是他的门生。”陆落悄声对母亲道,“此事应该去求求莫大人。” “这可不行!”闻氏压低了声音,“你二伯母不想任何人知晓她和薛将军的关系。” 陆落沉默了,不再多言。 案子还在审查,陆锦乾的妻子蔺氏也有点交情,上下打点,希望能保陆锦乾一命,哪怕是倾家荡产。 打点了一圈,收效甚微,谁真的把一个商户人家当回事? 出了事,大家都缩了,平日里陆锦乾都是白孝敬了。 蔺氏想起陆落和闻氏有个太监叔公,湖州府的任何官员都要卖闻公公面子。 由闻氏和陆落出门,应该事半功倍! “去求五娘和闻氏啊。”陆锦乾的兄弟和父母都催促蔺氏,“你得罪了五娘,由你去赔礼道歉,此事才能完!” 丈夫的命要紧,蔺氏果然就来了。 蔺氏一来,闻氏就带着陆落,从后面角门去了北府,不见蔺氏。 “蔺氏来求情了,怎么办啊母亲?”闻氏直接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询问老太太的意思,“可要帮她?” 蔺氏出言不逊的时候,老太太不顾她是否下得来台面,照样抬脚就走。 如今,老太太却不计前嫌,问闻氏:“你们可有办法?” 说到底,和陆锦乾的不愉快,是陆氏子弟内部的争执,闹得再凶也是牙齿和嘴唇打架,打不散的;而陆锦乾坐牢,关乎陆家全族的体面。 “族无犯罪之男,家无再嫁之女”,是门第清廉、尊贵的标准。 陆锦乾若是罪名确立,被斩头或者流放,整个青敖湾都没面子,陆府也要被带累沾上些污点。 比如,将来陆茂考中了进士做官,若是政敌攻讦他,就会把他族叔私通土匪被斩首的事拿出来,从而影响陆茂的仕途。 想要收拾蔺氏和陆锦乾,也要先把陆锦乾救出来再说。 “这个没什么办法。”陆落直接道,“无非是拿出我叔公的名头,请兵马钤辖大人手下留情。” “……咱们先帮他一把,等救出来再算账。”老太太道。 “可以,让七伯母拿二万两银子给我,我去打点。”陆落道。 老太太吃了一惊。 二万两银子,可是一笔巨款,怎么打点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陆落借助闻乐喜的名头,不用银子都能打发,有个千百八十两,就有赚头。 可陆落一口气要二万两! 老太太知道陆落的心思,这是气不过,想趁机敲诈一笔。 老太太大概觉得陆锦乾和蔺氏罪有应得,没有劝说陆落,只是道:“这个自然,没有叫你垫钱替他们打点的道理。等蔺氏来了,我亲自告诉她。” 第033章反转 陆落和闻氏拒绝再蔺氏,蔺氏来了两次,都让丫鬟放出话,说她们母女去了老太太跟前。 蔺氏机灵得很,这次是丈夫出事,她心急如焚,似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到第二次才听出丫鬟的弦外之音。 于是,蔺氏去见老太太尤氏。 没人阻拦,她直接到了老太太的东次间。 老太太把所有人都遣出去,只留两个服侍的丫鬟,陆落和闻氏并不在。 陆落果然是将事情推给了老太太。 “婶母!”蔺氏噗通先给老太太跪下,使劲磕头,“婶母救命!” 老太太不言语,任由蔺氏磕了三个头。 磕头了,十二日那晚的误会就可以先放放了。 “起来吧,有话慢慢说。”老太太不紧不慢道。 蔺氏爬起来,已经是一脸的泪。 老太太心中发软,让丫鬟拿了个干净的帕子给她。 蔺氏接过来,用帕子掩面,先哭了半晌:“都怪我,他们都怪我……” 她是来寻找帮助的。她记得十二日那晚老太太的狠心,陆落姊妹的恶语。蔺氏以为,她会跟老太太这边拗气,半年内不来往。 可到了老太太跟前,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想起这位婶母对她的照顾,恨意全没了,蔺氏满心的委屈就压抑不住,痛哭起来。 “好了。”老太太声音更柔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么替七郎奔走,他知道你的心,就够了。” 蔺氏吸了吸鼻子。整顿心绪。 “……窝藏土匪,轻则抄没家产流放,重则斩首。”蔺氏哭着对老太太道,“此事关乎甚大,没人愿意帮衬,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婶母!” “天无绝人之路。再想想法子。”老太太道。 这话。就给了蔺氏暗示。 蔺氏循着这个暗示,对老太太道:“婶母,四弟妹是闻公公的侄女。能不能求她说个情儿?” 老太太说很难。 “她和五娘还在孝中,怎么去打点?再说了,打点不需要花费么?她们孤儿寡母的……” “钱我来出!”蔺氏立马道。 老太太就说了,要二万两。 蔺氏听了这个数目。先是一愣,继而大喜:“好好。我马上把银票送给四弟妹!” 二万两是笔不小的数目,可和陆锦乾的家产、性命相比,又微不足道! 陆落开口要二万两,给了蔺氏一个定心丸:陆落能救出陆锦乾。 陆落是胸有成竹。她才敢要高价! 在这个当口,只要能救出陆锦乾,别说陆落要二万两。就是二十万两,蔺氏也愿意给她。 陆落要得越多。蔺氏越有底,继而狂喜。 银子的价值,有时候也随着情况而变,就好比饿极了的人,口袋里有一百两银子,他买第一个馒头时,他愿意倾尽囊中全部的财力;第二个时,他愿意出十两银子;第三个时,他出三十文都觉得贵;到了第十个,哪怕卖家倒贴钱让他吃馒头,他都要把钱塞口袋,把馒头丢卖家脸上:想撑死他啊!馒头变得一文不值。 现在,蔺氏无计可施,她就是那饿极了,陆落递给她的是第一个馒头,保命用的,二万两她都觉得太便宜了! “不用送给你四弟妹,送到这里来。”老太太道,“等事情办妥了,我再给她;若是办不妥,还还给你。” “是。”蔺氏言听计从。 她转身回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蔺氏又回来了,恭恭敬敬递上了银票。 “那你回去等消息。”老太太说。 送走了蔺氏,老太太派人请陆落母女,将蔺氏的银票先给她们看了。 “先存我这里,等事情办妥了,再给你们。”老太太道。 老太太不想要小辈的银子。她之所以让蔺氏先给,却不给陆落,一来怕陆锦乾真救出来了蔺氏赖账,二来怕陆落先得了银子不认真办事。 钱存在老太太这里,蔺氏不能赖,陆落也不敢怠慢,事情圆满解决的时候,没有冲突。 “老祖宗,您还是给我吧。”陆落道,“我去打点也要花钱啊,难道我自己贴钱吗?” “你先贴着。”老太太道。 “那您先借我二万两,我没钱贴。”陆落道。 “落儿!”闻氏轻咳,打断陆落。 老太太是看出来了,这孩子爱钱如命,生怕她的钱被老太太吞了。 “好,我先借给你。”老太太道。 老太太无法,只得以她借给陆落的名义,将那二万两先给了陆落。 陆落拿到了银子,就派人送了母亲的名帖给通判莫大人。 莫大人是个能力不错的武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心,也有升官发财的理想,是个有良心的普通官员。 既然想上进,肯定要巴结权贵。 闻公公的侄女和外孙女到了湖州府,官员们都想讨好,却因对方家中没有男子,贸然登门反而会弄巧成拙。 莫大人的内眷不在湖州,他无门路可走。 如今闻氏送了名帖给他,自然是关照陆锦乾的事,莫大人岂会拒绝? “案子定了吗?”莫大人找到了兵马钤辖。 出事之后,莫大人就知晓陆锦乾和闻公公的侄女是宗亲,当即叮嘱过兵马钤辖,让他刻意留心,给陆锦乾留条路。 兵马钤辖也是个有能力、有良心、盼上进的官员,他很努力为百姓剿匪除害,同时也盼着自己的政绩被朝廷看中,升个一官半职,所以他也不敢得罪闻公公。 他和莫大人一样。 闻氏的名帖递过去,很快就有了答复。 陆落亲自去见了莫大人。 “此事牵扯甚大,令伯是窝藏土匪,而且三名匪首。”莫大人严肃告诉陆落。 同时,他也被陆落的模样惊了下,忍不住看她的头发。 陆落装作没注意他好奇的目光,态度诚恳:“大人,您高抬贵手,我七伯他不是窝土匪,而是被土匪盯梢了,那三个匪首摆明就是内奸,想要抢劫我七伯……” 莫大人也猜测到了。 这种事没有证据,既然陆落来了,闻公公这里的人情卖到了,要匪首一份口供,说他们的确是为了抢掠陆锦乾才用计投靠陆锦乾,也挺容易。 为了显示棘手,自己着实帮忙了,莫大人一开始拒绝了陆落。 陆落跑了三天,事情才办妥。 中秋节就这样过去了,陆落和陈容枫的约定,早被她忘到了脑后。 八月十九日,入狱六天的陆锦乾无罪释放。 兵马钤辖拿到了冯老三老四的供词,他们的确是内奸,想要摸清楚陆锦乾的家底,好一举将他全部抢空。 陆锦乾从窝藏匪首的协同犯,变成了好心报恩却造土匪祸害的可怜人。 出狱当天,陆锦乾回家洗净了牢房的臭味,换了身干净衣裳,就跟着妻子蔺氏,南府给陆落和闻氏道谢。 此事出现这么大的反转,全是闻氏和陆落的功劳。 第034章兴家望族 陆落正在读一封信。 陈容枫给陆落送了封信,以及两盏华美的琉璃花灯。 中秋陆落失约了,陈容枫写信安慰她,表明自己体谅,甚是送了两盏昂贵精致的灯,让她挂着玩。 他的字迹遒劲潇洒,内容文采灼灼,就是咬文嚼字的,没那么通俗易懂,陆落看了半晌才明白。 她只能看懂字面意思,人家到底是高兴,还是不快,陆落从他的字里行间看不出来,因为光看懂就够费劲的。 看得头疼的时候,陆锦乾和蔺氏来了。 陆锦乾换了身青色团纹直裰,青墨色的鬓角整整齐齐梳着,十分精神。 而蔺氏则穿了件玫瑰色的褙子,头上戴了两支金钗。钗头衔着璎珞,灿红流光,熠熠生辉。 他们夫妻打扮得非常正式。 “弟妹,落儿,多谢你们费力周旋!”陆锦乾恭恭敬敬给她们母女行礼。 蔺氏也跟着行礼。 “咱们同祖同宗,理应相互扶持,七伯不必客气了。”闻氏说些场面话,让他们夫妻坐下。 丫鬟端了新茶。 蔺氏也道:“之前是我不对,我想在家里重新摆了酒宴,请弟妹阖府过去热闹,算作赔罪。” “这就不必,客气就太见外了。”闻氏道。 “是啊七伯母,不用见外。”陆落也道。 她们拒绝再去陆锦乾家里赴宴。 还是记得十二日那晚蔺氏发火的旧怨。 蔺氏有点尴尬。 陆锦乾则暗暗给妻子递了个眼色,让她不要着急,关系是慢慢修复的,不能太仓促。 而陆锦乾自己,则有更多的话问陆落。 他清了清嗓子。询问自己的运势:“落儿,我那酒楼何时才再开业?” “是啊,我们那个酒楼,刚刚建成,花了不知多少银子!”蔺氏也道,“落儿,你是玄女。能不能给我们改改那酒楼的风水?” “七伯和七伯母的心思我明白。”陆落道。“只是,这件事湖州府已经传开了,你那酒楼再开下去。谁敢去吃饭呢?” 陆锦乾心头一沉。 这倒也是,他的案子轰动了一时,陆落的风水预言也被传开了,这时候再去开业。谁敢去呢? 就好像是凶宅,人家也怕沾惹晦气。 “……做生意您比我在行。有亏本的时候,就有盈利的时候。”陆落道,“我知晓你们想扭亏为盈,但指望这酒楼再红火是不能够了。不如另想出路。” 蔺氏听罢,既知道陆落没有胡扯,又盼着出奇迹。得知没有奇迹。蔺氏心中沉甸甸的。 陆锦乾也是。 陆落宽慰他们,道:“我觉得是好事。现在。七伯亏损的只有酒楼而已,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这话,说得陆锦乾和蔺氏都一怔,细细体会这话,后背都冒出了冷汗,有点后怕,更多的庆幸。 若是酒楼的风水不坏,陆锦乾没有牢狱之灾,那三个匪首未必会暴露,到时候杀人越货,陆锦乾全家性命和财产不保。 若是陆落没有出面,蔺氏去打点这个案子,前后托人情关系,又是一大笔钱的开销。 案子拖个一年半载,就能把陆锦乾的家业“拖”空。 现在,他们只损失这个酒楼,人保住了,家产也保住了,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是,是!”陆锦乾豁然开朗。 陆锦乾并不是钻牛角尖的性格,他来之前,指望陆落能帮他改风水,重新开业。 他怀着希望来了,得知不可能了,他一时间满心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陆落现在的这番话,等陆锦乾回去,失落感褪去,他也能想明白的。 总而言之,陆锦乾被陆落一语点醒,也是他原本就心思通透,陆落的功劳不大。 “……落儿,你七伯这运气,什么时候才能好转?”蔺氏问,“你能帮帮他吗?我们要怎么做,落儿你指点指点,我回头送银子给你。” 她也听说陆落算卦要三千两起头的话。 陆落说:“也没什么要指点的,回去先把那酒楼能搬出来的东西都搬出来,然后把楼拆了,砖块、木头还能用,都搬出来。 等忙好了,先把池塘填了;我再给七伯一件法器,带着能趋吉避凶,不过三个月,你们有会一笔意外之财。” 陆锦乾和蔺氏道谢,果然照陆落的说法,开始派人去拆酒楼了。 拆下来的用料,能再盖一栋。 同时,陆落再等九月初一,去把自己润养在风水宝地的两件玉器,取出一件给陆锦乾。 陆落那玉器,光材质玉佩就是花一千两一块买来的,用在经过了风水的润养,成了上佳的法器。 一件法器,陆落就可以卖二万两。她还把陆锦乾从牢里捞出来,再给他风水指点,陆落要的那二万两,都算便宜的了。 当然,不懂术法的人,还是觉得陆落要贵的,比如北府的老太太。 事情忙完了,陆落去见了太太,跟她说账目已清了。 陆落拿的二万两,是算老太太“借”给她的,事情忙好了,陆落要去说一声,至少把这笔钱“还”了。 “花了多少钱打点啊?剩下的银子,可要退回来给我?”老太太调侃陆落。 “还有剩下?”陆落笑道,“您别多想了,这二万两银子,我还填钱了呢。自家族伯,我也不好意思再要,自己亏点就亏点吧。” “你还亏了?”老太太睁大了眼睛,忍不住笑了。 “可不亏了吗?”陆落一本正经道,“老祖宗,我算给您听。我给七伯看风水,他得先给三千两,事后成功了再给一万两;我还答应给他一件法器,至少值一万两;我亲自去了几趟莫大人府上,跑腿钱就算了,却答应了莫大人要帮他说几句话好话。既然七伯人平安无事出来,自然不能失信与莫大人,我要写信给我叔公,让叔公再去打点,没个一万两,莫大人能有升迁吗? 前前后后您算算,二万两多不多?” 老太太听着她胡说八道,忍不住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这小财迷!” 老太太心情很好,陆锦乾没吃什么亏,让老太太看到了家族兴旺的希望。 陆家有了陆落,似乎一天天强大,让老太太觉得陆落不仅是玄女,更是兴家之人。 她心情极好,赏了陆落一套头面。 陆落就不客气收下了。 “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了,给你你就要啊?”闻氏哭笑不得。 第035章意外之财 陆落答应过水长宁,绝不打扰他,所以特意等到了九月初一,才去把自己润养的法器取出来。 她带着丫鬟倚竹,果然没碰到水长宁,水长宁也没有留字条给她。 他不想和陆落打交道。 陆落取到了其中一块玉佩,依旧从原先狭窄潮湿的入口出来,并没有去寻找水长宁的另一个入口。 回家之后,她将玉佩交给了陆锦乾。 “您随身带着吧。”陆落道,“可以做个扇坠儿,也可以做腰封的压角。” 陆锦乾接了,回家交给妻子蔺氏。 蔺氏将这块玉佩,做成了腰封的压角,而且可以取下、戴上,更换腰封也能用。 “这玉很不错。”陆锦乾识货,“是块古玉,值上千两银子。” 蔺氏就道:“不成想,落儿还挺仗义守诺的,不小家子气。” 他们家的幽谷酒楼,拆了半个月,也差不多拆完了,木材和砖块都搬上来。 “此处积阴,对面不也是您买的宅子吗?”陆落道,“填了更好。填上土,您再盖铺子都可以。” 陆锦乾不愿意放弃这块地,后来果然盖了三间铺子。 这铺子专门卖祭祀用的纸马。 有了前头那档子事,坊间流传说陆锦乾这铺子阴气重,它的纸马阴灵、神明都喜欢,用来祭祀祈福格外灵验,一时间抢光了其他纸马铺子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陆锦乾和蔺氏颇感意外。 谁能想到纸马生意能见气色? 不过,饶是生意好,纸马的赚头远不及酒楼,三年五载也收不回二十万两的本。可好歹是赚了钱,陆锦乾也挺满足的。 亏得少,就是赚了。 “落儿这主意出得挺好的。”蔺氏提到陆落,就格外感激她。 开纸马铺子,并不是陆落的主意。 陆落只是个孩子,她的生意敏锐度远不及经商多年的陆锦乾。 开纸马铺子,是陆锦乾自己的主意。 只不过。是陆落说可以盖铺子。提醒了陆锦乾,陆锦乾却将功劳推给陆落,跟妻子和族人都说是陆落建议的。 纸马铺子不过两个月就火了起来。青敖湾的人更是信服陆落。 “落儿的确是活神仙了。她还说,咱们三个月后有笔横财,不知道是什么事呢。”蔺氏满怀希冀。 陆锦乾则笑笑。 经历过一劫,陆锦乾对酒楼的损失渐渐看开了。对意外之财更是没了期盼。反而是他的妻子蔺氏念念不忘,时常拿出来说一通。 青敖湾的人都知道。陆落预言陆锦乾要有笔小横财。 大家都在等着此事。 转眼就到了腊月。 湖州府突然飘雪了。 江南地界,冬天虽然阴冷,下雪天却不多,两三年下一次。每次不过是稀薄的一层,很快就化去。 不成想,今年的雪却从腊月初一。一直下到了初六,皑皑浩雪。将天地都淹没了,温度也降得厉害。 大雪成灾,将道路劝封了,甚至压垮了屋脊,百年难得一遇。 “从我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是啊,还冷,太湖都要结冰了,也更是绝无仅有的!” “家里的炭不够用了,得去买些来。” 城里的炭,一时间成了紧俏,棉衣棉被、手炉脚炉也紧缺,江南人不像京里,家家户户取暖的东西并不是特别足,往年也用不上。 一时间真冷了,不管是富足大户,还是平常百姓,都到处买取暖的炭,暖炉,添置棉衣。 “咱们南头货仓里的铜手炉,可以买个好价钱了!”蔺氏突然想起她家里还有一批积压的货。 景耀二年的时候,江南也广下寒潮,陆锦乾正巧从北边的忻州回来,带了三大船的铜手炉。 这批铜手炉,是有人欠了陆锦乾二千两银子,着实没得还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非要用货来抵债。 南边不太冷,这种铜手炉要专门烧炭,没到真冷的时候,人家都怕麻烦,懒得用,只有怕冷的妇人或者老人家会专门去烧,不像北边人人捧着。 而且,绝大部分的人家都有一只暖手炉。 有了一只,凑合凑合用,无需单独去买,铜手炉就更没有销路了陆锦乾明知道没有销路,可对方着实也难,陆锦乾就认了。 这批货约莫值六千两银子,人家贱卖给陆锦乾,陆锦乾也不忍心太占便宜,二千两的欠款不要了,还倒找了人家五百两。 回来之后,被蔺氏说了一顿。 “你带几只回来,我也不说了,可是你带可这么多。卖不掉不说,还占货仓!”蔺氏很生气。 陆锦乾安慰妻子:“宗东家确有难处,咱们来往多年,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咱们就该死吗?”蔺氏仍是不快,“你还倒找人家五百两银子,哪有你这么做买卖的?” 陆锦乾笑着说:“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有过很多冷的冬天,万一冷了,岂不是有了销路?” “再冷也冷不了两天,谁专门去买手炉呢?”蔺氏急得不行。 果不其然,这批货就压下了,压了好几年了。 蔺氏渐渐懒得理会了。 不成想,今年却真的冷了。 今年的冷,是难以忍受的冷,街上到处找卖手炉的铺子。 陆锦乾将这一存货放下出,不少的商铺大量进货。 陆锦乾想出货,要价也不高。 不出三天,这批铜手炉销售一空,买了九千两。刨去成本和这几年占货仓的钱,至少赚了四千两。 不仅有了赚头,一个大货仓也空出来了,解决了陆锦乾心头大患,为明年开春进货腾了地方。 陆锦乾和蔺氏很欢喜。 “嗳,还真让落儿说着了!”蔺氏回神间,对丈夫道。 陆锦乾一愣,笑道:“意外之财,真是很意外!” 蔺氏留下了几十个铜手炉,送给宗族的长辈、妯娌等,做做人情。 她也顺便说起了陆落,给陆落的名声添砖增瓦。 “你说她多灵啊!”蔺氏感叹道,“神仙都没她这么灵!” 蔺氏又把陆落的名声给宣传了一遍。 青敖湾没人再质疑陆落了,纷纷说她就是玄女下凡。 蔺氏也送了三个铜手炉给闻氏。 “这天太冷了,手伸出来就冻僵了,偏我们只有一个暖手炉,孝敬姨奶奶了,铺子里到处短货,你真是雪中送炭!”闻氏瞧见了,非常喜欢。 今年的冷不同往年,不是往袖子一缩就暖和的。 陆落和闻氏收下了蔺氏的礼物。 第036章师徒 转眼就是腊月,湖州一改常态,下起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浩雪。洋洋洒洒的雪,平整了远山近景,触目一望无垠。 恍惚还在京师。 陆落望着树枝梢头堆满了晶莹的白雪,心蜷缩成了一团,她想起了京师,想起了颜浧。 颜浧行军已快一年了。 陆落派人去西北打听他的消息,得知战事尚未结束,他好似遇到了劲敌,状况很棘手。 颜浧没有负伤,也没有想起陆落。 “若是没有变故,也许现在我都生孩子了。”陆落算了算日子,心中一片荒凉。 她不能想,一想就满腹戾气。 陆落不想把心思花在憎恶上,所以她尽转移注意力。偶然被勾起,她的恶念全起来了。 她深吸几口气,匆忙压下。 术士的怨气,会华为其他人的灾难,陆落不想变成柏兮那样的人。 “今年又变天了。”一年难得一遇的江南大雪,也许是另一种天象? 天气异常,会让陆落想起自己的师父。 师父和石庭上次出门,花了大半年。 这次却足有一年半。 也许,天下大乱的天象已定,师父和石庭扭转不了了。 “师父何时回来?” 陆落很担心他们,也需要师父的引导,时刻挂念着。 她也派人去西南找石庭和师父,可惜没有回音。 师父彻底失去了音讯。 从七伯陆锦乾的事以来,陆落这几个月的生活很热闹。 宗族平日里很照顾陆落母女,伯母婶母嫂子堂姊妹们,总过来窜门;族里过年的祭祀,族长居然想要问问陆落的意见。 陆落不改口风:要她开口说风水。先拿三千两来。 这三千两是垫底的,事成之后再给一万两以上。 宗亲们并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而且没有必须花这笔巨款的事要求陆落。 所以,陆落几乎没生意。 她的名声却越传越远,慢慢渗透了湖州府。 平日里除了等待生意,陆落也常去自己的铺子,她的铺子慢慢有了起色。也来了生意。 她和柏兮不怎么说话。彼此看不顺眼。 柏兮更是看不惯陆落。 腊月初十,二伯母的生父薛将军去世了,二伯母很伤心。除了二伯,她身边也没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陆落和母亲过府去陪伴她。 “……这几个月你一直照料他,他临走前反复说此生无憾,你就莫要再伤心了。”二伯在旁边劝。 而后。二伯给陆落和闻氏使眼色,让她们也帮忙劝说二伯母。 陆落和闻氏就诸般安慰她。 “我也不是太难过。就是心里有点沉。”二伯母叹气,“他一生无子,连个扶灵摔丧的人都没……” 二伯母又不能露面。 想到他走得那么孤寂,二伯母就很心疼。格外的伤感。 薛将军早在五月初,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 他托了两位可靠的部下,操持他的葬礼。他也上报了朝廷。要葬在湖州府,请朝廷给他筑坟立墓。 他的小妾胡姨娘懦软。他让陆落的二伯母照顾她。 如今他走了,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的老部下会替他扶灵的,你莫要太伤心了。”闻氏也劝慰道。 依照老将军的遗愿,只停灵七天就出殡了。 丧礼的过程中,二太太不敢露面,这也是老将军临终前的意思,别叫沈家其他人知晓了,寒了沈家的心。 是沈家把二太太养大的,薛老将军临走钱也反复说,要沈氏感谢沈家,铭记恩情。 下葬之后,到了腊月二十,天气仍是那么寒冷。 陆落和母亲陪着二伯母,悄悄去给老将军上坟。 二伯母没让二伯去,免得人太多了,被外人看到,引起他人的猜疑。 老将军的墓地有人看守,只不过看守的人得了胡姨娘的信,不会阻拦二太太。 她们是清早去的。 晨曦熹微,地上的土被冻得结实了,覆盖了层青霜,踩上去吱呀清脆。 她们踏进墓地的脚步声,惊扰了正在上坟的人。 薛将军的墓前,跪了两个人。 远远望过去,一男一女。 其中有个纤柔的身影,穿了身极粗的生麻布做的孝服,胸前挂了块衰布;而那个男人,穿着玄色风氅,眉宇清秀淡雅。 几个人面面相觑。 陆落觉得此男子有点面熟,隐约在哪里见过,而闻氏和二伯母则看着这位姑娘。 这位姑娘穿的斩衰孝服,这是未嫁女儿替父亲服孝的孝服。 阴寒刺骨的晨曦,萦绕着他们,几个人都默默站立,不知该怎么开口,怎么问话。 因为,他们自己的身份就挺尴尬的,也怕对方问。 “……你们是何人?”沈氏开口,问道。 “我是澜娘。”一身重孝的女孩子,回答沈氏,她的声音嘶哑,眼皮肿肿的,显然是哭得很伤心。 澜娘是谁? 陆落和闻氏心里默默猜测她的身份,沈氏已经道:“你就是澜娘?” “您认识我?”薛澜颇为吃惊。 “是啊,将军临终的时候,常念叨起你,说你是他的养女,去年追随一位医术高超的先生,去了西南。”沈氏道。 此事,陆落和闻氏并不知情。 她们都不知道薛老将军还有个养女。 当然,朝廷也不知道,这位养女身份特殊,不能见光,否则老将军的遗产就可以留给澜娘了。 “去了西南,难道是石庭的徒弟?”陆落心中一惊。 从来没听师父和石庭提过啊! “……不错,我就是薛家的养女。”澜娘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她得知养父病重就往回赶,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刚到湖州府就听闻养父已下葬了。 澜娘并不是偷偷来给薛老将军上坟,而是她昨天晚上才到湖州,见过了胡姨娘,问清楚了地方,就匆匆来了。 “您是谁?”澜娘也问沈氏。 “我是陆家的二太太……”沈氏介绍起自己。她和她丈夫在不知道薛良朋的身份情况下,巴结过薛良朋,和薛家有点来往。 薛澜不知沈氏的身份,点点头,说:“多谢您来祭拜我父亲。” 因为薛澜和这个陌生男人在场,沈氏的祭拜很仓促。 陆落也跪下,点了三炷香。 她先拜完,起身走到了薛澜身边,问她:“澜姑娘,你去了西南,是去找石庭石公子吗?” 薛澜一愣:“你认识我师父?” 第037章误解 一年多,陆落终于再次听到了师父和石庭的消息,还是从一个从未想到的人口中。 陆落说明白自己的身份:“石公子身边的老爷子,他就是我师父……” “那是我太师祖!”薛澜睁大了亮晶晶的眸子,看着陆落,“那您是我的师叔祖?” 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眸里,全是惊讶。 “……您如何养护肌肤的?”薛澜吃惊问,暂时忘了悲伤。 陆落满头的银丝,又是石庭的师叔,薛澜下意识以为陆落年过半百了。 饶是晨曦微淡,也看得出陆落银丝如雪绸,柔顺亮泽;肌肤娇嫩,吹弹可破。明明是满头鹤发,却没有半分苍老憔悴之感,仍是个年幼的小姑娘,眼眸澄澈胜似秋水。 她是老妖精么? 薛澜很羡慕,她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可以一直不老。 “太冷了,上马车再说吧。”陆落道,“我送你回去,你还住在薛家吗?” “不,我单独有院子,是我爹爹专门给我置办的。”薛澜道,“我不住在将军府。” 闻氏和沈氏也祭拜好了。 骄阳初升,从光秃秃的虬枝梢头,探出灿红的脸,将光芒普洒。 众人都着急离开,包括薛澜。 “……娘,二伯母,我送薛姑娘。”陆落跟母亲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对二伯母道。 二太太则看了几眼薛澜。她有话想问薛澜,却又心里悲哀,没有其他精力去周旋。 想着这丫头已经回来了,以后再问不迟,二太太点点头。 “薛姑娘。改日去我们府上坐坐。”临行前,二伯母邀请薛澜。 “是。”薛澜撑起精神,回答道,对这位客气的太太颇为感激。 闻氏跟着二太太走了。 陆落的丫鬟倚竹留下来,依旧跟着陆落。 薛澜身边的男子,在薛澜和沈氏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退到了众人视线的死角。此刻才上前来。 陆落又看了眼他。 这男子眉头微拧了下。大概对旁人过度的打量感到不舒服。 陆落就想起来他像谁了。 像水长宁! 这男人的容貌和水长宁有点相似,神态也惊人的相似。 “……这是邵华倾,叔师祖您认识他吗?”薛澜也瞧见陆落打量邵华倾。出声询问。 陆落摇摇头:“不认识。” 邵华倾? 原来姓邵,水长宁也说过他原姓邵,是江南西路国师邵家的子弟,后来离开了家。 此人肯定是水长宁的族人。说不定就是兄弟;而水长宁也和陆落的师父有交情。 薛澜疑惑看了眼陆落。 墓地很冷,刺骨的寒风呼啸。吹得虬枝簌簌作响,如鬼魅呜咽。早晨稀薄的日光,无法驱散阴冷。 “回去再说。”陆落建议。 薛澜也同意。 马车进城之后,很快到了薛澜的府邸。 她在院子靠近湖边。青砖黛瓦,精致小巧。院门是木的,颜色陈旧却牢靠结实。 敲了敲门。有个粗壮的丫鬟来开门。 这是一进的院落,三间正房。带着左右各两间的小耳房,安静紧凑。 邵华倾却没有进来,只是低声道:“澜姑娘,我先告退了。” “嗯。”薛澜心不在焉应付道。 薛澜家中没有服侍的人,只有一个大丫鬟。 这丫鬟大手大脚,很麻利端了热腾腾的香茗上来。 而后,她又给陆落和薛澜一人一个暖手炉。 陆落捧着就不撒手。 “……师叔祖,您多大年纪了?”薛澜喝了一杯热茶,精神好转,询问陆落。 “我明年四月满二十岁,今年虚岁才二十。”陆落道。 薛澜又吃了一惊。 “澜姑娘,我师父和石庭怎样,他们在哪里,做什么,何时回来?”陆落一股脑儿先问了,打断了薛澜的话头。 薛澜的目光和心思,都从陆落的银发上收回来。 “……我师父和太师祖在西南立了个法坛。”薛澜道,“太师祖说,天象已乱,若是不能遏制,将是百年的战乱争分;若是能遏制,也许只会乱十年八年的。” 陆落心里猛然一怔。 历史上出现多次诸朝并立的年代,为了争夺国土,他们相互厮杀,烽烟几十年甚至百年。 那时候的乱,是真正居无定所的乱,遍地狼烟,诸国战乱,没有一天是太平日子,民不聊生,绝不同于改朝更代的乱。 陆落以为,师父和石庭想要的,是保住安家朝廷的长治久安;可柏兮出现了,他已经把这天象搅合得乱七八糟。 陆落原先不太懂师父和石庭的理想,直到她经历过颜浧遇难。 她若是认命,将颜浧交给柏兮,那么颜浧现在连普通的情志都没了,变成了柏兮的傀儡。 陆落拼命了,虽然颜浧还是忘了她,却保存了他的性命和智力,他是个正常的人。 正常的人,也许会出现行迹上的偏差,却有等待和期盼的可能。 师父和石庭要做的,是避免百年国土的分裂。 “怪不得去了这么久!”陆落喃喃道,“你知道在哪里吗?我想要去找他们……” “我不能泄露我师父的行踪。”薛澜道,同时心里生了几分警惕。 她怀疑陆落的身份。 陆落不知道石庭和千衍在哪里,却自称千衍的徒弟,让薛澜对她心生疑窦。 陆落会不会是敌人,她会不会想害师父和太师祖? 陆落抬眸看着薛澜。 薛澜眸光镇定,不露声色,继续道:“陆姑娘,你还有事吗?若是无事,我送您……” 她想把陆落打发走。 陆落知晓自己被怀疑了,暂时也不愿意深究,起身离开。 陆落一走,薛澜立马去找了邵华倾,希望他能帮助她。 “……我不相信她!”薛澜对邵华倾道,“她肯定不是我师父的师叔,估计是敌人。我太轻率了,露了身份,你要保护我。” 薛澜跟石庭学的,不是玄术,而是医术。 遇到了术士,她没办法抵御,所以石庭让邵华倾跟着她,保护她。 “杀了她!”邵华倾道,“我从未听老祖和石公子说过此女,只怕来者不善。” “不可轻举妄动。”薛澜道,“你瞧见她那满头银丝了吗?只怕你杀不了她,还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你太小瞧我了!”邵华倾听着薛澜的话,感觉很刺耳。 他憎恨被人轻瞧,尤其是薛澜。 他在内心深处,希望薛澜可以高看他,崇拜他,而不是害怕他被一个银发女人杀死。 “我和长宁都被赶出家门,老祖愿意教长宁术法,却独独不愿意教我,只让石庭指点几分。”邵华倾心中的痛被勾起,“这个银发女人,也许是宁墨谷的眼线,我要杀了她,好在老祖跟前立一大功!” 第038章敏锐 从薛澜的家中出来,陆落站在院子门口,略微看了几眼。 她怔愣了片刻,望着薛澜的大门出神,直到倚竹喊她。 倚竹委屈的问陆落:“姑娘,不回去啦?您不饿吗?” 她饿了,早膳还没有吃。 陆落回神,失笑道:“饿了,走吧。” 主仆二人离开了,上了马车陆落还在想心思。 路过集市,车夫给她们买了猪肉葱油酥饼和米粥,将马车停靠在路边,端在马车上吃。 吃完了,陆落对车夫道:“去趟千丝斋,中午再回家。” 陆落要去铺子里瞧瞧,她已经有段日子没去了。 她到的时候,铺子还没有开门,整条街都没有开市,却有匆匆行人,熙熙攘攘的。 开市的时辰是官府定的,到了年关,百姓要置办年货,有时候会早点赶到,排队等候。 交通不便的年代,货物常是短缺的,想要买什么都要起早。 陆落铺子的屋檐下,也有几个人在等。 铺子尚未下板,陆落和倚竹从后门进去。 夏廷玉和伙计们在理货,等着一刻钟之后开门,只有柏兮无所事事,在屋子里打坐。 他的屋子门和窗牖敞开,寒风四涌,还是那么狭窄,阴冷,被褥也单薄。 他身上穿了件夹棉的长衫,面料极其讲究,只是单薄难抵御阴寒。 陆落站在窗外,他猛地睁开了眼,目光如炼,横掠而过,带着些阴森。 “……你都不干活的吗?”陆落问。 柏兮缓缓阖眼。重新端正了打坐的姿态,漠然道:“老子是账房,不是伙计,干什么狗屁活?” “你敢骂东家!” “一大清早就找麻烦,你讨打啊?”柏兮轻蔑道,眼睛都不睁。 这就是恶奴。 一股子起床气的恶奴。 陆落攥了攥拳头,满肚子憋屈举步往里走。 “落落。”柏兮却在身后喊她。 陆落停住了脚步。只听到柏兮问她:“早上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带了一身晦气回来?” 陆落眸光一转,抬脚进了柏兮的屋子。 柏兮这厢房,是货房腾出了角落给他安了张床。满屋子都是新丝绸的异味,而且很冷。 他的床是一块半米宽的板子拼凑的,上面铺着床单薄的被褥,冰凉硬邦。 陆落爬过去。放下了窗牖。 “作甚?”柏兮不悦,“你跑到我房里。又关门又关窗,叫人看到怎么说我?” “这是重点吗?”陆落咬牙,“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陆落看出薛澜对她不信任。 信任是种主观的感受,不是你拿出证据或者辩解几句就能得到的。 薛澜不信任她而已。这也没什么,可陆落在那个瞬间隐约瞧见了磁场的改变,她的天眼看到了自己的危机。 这不应该。术士对自身以及近亲之人的危机是无法预料的。 陆落不明白这个转变的缘故在哪里,更不知道是好是坏。 柏兮说她带了晦气回来。陆落相信他能知道,故而询问他。 陆落关门又关窗,是因为这屋子太冷了,冷风从敞开的窗口使劲往里灌,她受不了。 “……为什么我能感受到危机?”陆落问柏兮,“我从前用罗盘都算不出来的。” “你感受到了?”柏兮眼眸一凝。 这倒挺奇怪的。 柏兮自负术法高超,他也无法预感自己的危机,只能处处留心,警惕多疑。 陆落的能耐,比柏兮预料中要好。 “是啊,这不正常,对吧?”陆落双眸紧紧盯着柏兮,希望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柏兮面无表情,饶是陆落紧盯着他,也从他脸上得不到任何信息。 他的沉默有点异常。 须臾,柏兮突然问:“怎么,你现在信任我了,愿意相信我的话?” 陆落就是这么个混乱的处境。 若是不求人,她没有经验,乱撞可能会伤害自己或无辜的人;若是求人,师父不在身边,柏兮不怀好意,又无人可助。 陆落听了柏兮的话,兴致乏乏站了起来。 “坐下!”柏兮却道。 说完狠话,又愿意帮忙,陆落不太明白此人的心思。 权衡一番,陆落坐了下来。 屋子里仍是很冷,风从门和窗的缝隙里钻进来,比外面还要阴寒几分,像浸泡在凉水里,陆落手脚全疆了。 她穿着鹿皮小靴,脚趾头生疼。 陆落有点坐不住,她无意识伸手,摸了下柏兮的被子。 被子很薄,松软稀疏的一层棉,比陆落暮春盖的都要轻些。 她又缩回了手。 “……我们是术士,也是人。你要分清楚,是自己预感的危机,还是看到的危机。敏锐是天性的,哪怕不是术士也有敏锐。”柏兮分析给陆落听,“你是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要留心。” 他见陆落仍有几分迷惘,又道:“我跟你一样,我也能察觉到不对劲,风吹草动都会惊扰我,因为我们惜命。” 陆落是挺惜命的。 柏兮这么说,倒解了陆落的疑惑。她预感到危险,只是正常人的敏感,并不是术士的天眼。 她听了之后,心里微定,轻轻应了声,不再说什么。 “找到你师父了?”柏兮又问。 陆落不答。 柏兮就冷哼:“我知道他们在哪里,还用你瞒着我?你就这点能耐,我压根儿看不上。” 陆落无心与他争执,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前头铺子已经开门,有四个位顾客,掌柜的和伙计都在忙碌。 陆落略微站了站,又找柏兮要了账本,查看了生意之后,才准备回家。 柏兮却喊住了她。 “这个给你。”柏兮从被子底下,掏出一个铜制的葫芦给她。 葫芦凝聚了醇厚的生吉之气,是块极佳的法器。 陆落哭笑不得:“咱们都是术士,用法器防身啊?” “没见识,谁告诉你这是防身的?”柏兮不悦。 他送人东西也带着呵斥,“这是子葫芦,我把你的生辰八字放在里头,若是你出了意外,我能预知,好去救你。” 陆落拿在掌心,沉甸甸的,冰凉入骨,似他那单薄的被。 将子葫芦收好,陆落有点过意不去,咳了咳:“你这被褥太单薄了,可冷?我记得你从前的屋子里,床很软和,被子也……” “关你何事,用得着你可怜我?”柏兮立马就生气了,愤怒呵斥她。 陆落不喜欢阴晴不定的人,不小心错了半句他就要翻脸,跟供个祖宗似的。 她转身走了。 第039章礼尚往来 柏兮送了陆落一件很好的法器,虽然陆落不知道是如何制成的。 陆落敏锐感觉有危险,却不知危险出自哪里,于是将铜葫芦用一根线穿了,挂在脖子上。 有了柏兮作为后盾,她心里微定。 “碧云,你去买张床,无需太好的,勉强能躺下一个人即可;再买四床棉被,送到牵丝斋去,给宁先生用!”陆落吩咐丫鬟。 碧云是个比陆落更吝啬的财迷,当即心疼了,问陆落:“账房宁先生吗?” “是啊。” “他有得睡。”碧云道,“小伙计还在大厅里拼了桌子、睡铺盖卷呢,宁先生有个薄床板,很不错了。天再冷,也不用四床棉被。姑娘,咱们善待先生是应当的,也不是您这种傻大方!” 提到钱财,丫鬟精打细算,陆落被她逗乐了。 “账房先生不像伙计,咱们不能苛刻了他。他对我还有点恩情,我更是不忍心恩将仇报,你去做办吧,照我说的做。”陆落道。 碧云看着陆落一天天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姑娘。她不拿主子的威严,是她顾念旧情,可做丫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失了本分。 碧云是个本分的,虽然心疼,仍是照陆落吩咐出去置办了。 她亲自将棉被送到了柏兮的屋子里。 办妥之后,碧云将此事回禀了陆落。 “怎样,他是不是大发脾气?”陆落笑问。 柏兮什么性格,陆落最清楚了。 贸然对他好,他是不会见陆落的人情,反而怪陆落多管闲事。 他的喜怒无常。很难相处。 陆落猜测他一定会发火。 不成想,碧云却道:“为何要发脾气?宁先生性格挺温和的。宁先生那被褥的确单薄,婢子带人去铺棉被的时候,宁先生问了两次,是不是姑娘吩咐的。婢子说是,他看着很感动。” 陆落抬眸,纤浓羽睫下的眸子里。全是惊讶。 他感动? 可拉倒吧!这感动的情绪。肯定是碧云自己乱琢磨的,说给陆落高兴,柏兮绝不会! 陆落撇撇嘴。 碧云则悄声和陆落说私密话。 “姑娘。那个账房宁先生,生得真俊!”碧云悄声道,“他是咱们家的下人,又一表人才。不如招他入赘?” 陆落失笑。 柏兮入赘? 陆落敢这么侮辱他,他会把陆落一掌拍死的。不过。他做的羊肉汤真好吃,别有风味,比吕妈妈做的更好。 也可能是那时候陆落太饿了。 心念一转,陆落从入赘想到了柏兮的羊肉汤。复又想到了入赘,就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到了婚姻的道路,脑子就一路奔向了颜浧。拦都拦不住。 “他一个家奴,凭什么入赘我家?”陆落跟碧说笑。“要入赘,我也要颜三郎那样的!” “谁?”碧云没听清。 招婿入赘,并不是碧云的意思,是陆落和闻氏闲谈时候,告诉闻氏的。 闻氏担心陆落,以后陆落的婚姻,更闻氏愁得睡不着。陆落为了宽慰母亲,说等她有钱有势了,她招婿入赘。 这是权宜之计,安抚母亲的。 陆落总不能说:我还在等颜浧。 若是这样说,母亲会很伤心,因为她觉得此事再无回转了,陆落等也是空等,白费心思而已。 闻氏一开始不能接受招婿,而后慢慢想通了,也觉得不错。 这样,反而比陆落嫁出去更好。 闻氏和秦妈妈等人议论过此事,碧云听到了,也放在心上,甚至帮陆落物色。 宁墨谷一个家奴,颇有贵气,仪态倜傥雍容,竟比绝大多数的公子爷更体面,碧云一下子就中意了! 多好啊,和她家姑娘太般配了! 这样好模样的家奴,错过了再也找不到的。 姑娘还给人家送床、送棉被,肯定有私心! “没有谁。”陆落笑道,“你莫要再胡说八道了,我招婿就招个家奴啊?你有点出息,我可以招个落魄的书生啊。” “这可不行!”碧云急了,“落魄的书生还不如账房呢!” 陆落也不过随口说说,她肯定不会去招落魄的读书人。 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陆落不会自掘坟墓。 “我还在热孝,你就操心我的婚事,不怕夫人知道了打断你的腿?”陆落威胁碧云。 碧云连忙敛声,不敢多言。 腊月二十四,知府衙门封印了,暂停公务。 陈容枫空闲下来,派人请陆落喝茶。 陆落家中没有父兄,陈容枫不敢贸然登门,给她们添口舌,只好请陆落出去。 陆落有心巴结他,和他处好关系,就去了。 陈容枫请陆落的茶楼,就在辛安渡街,便是陆落铺子坐落的那条街。 三层的茶楼临街,对面是个大空场地,平日里夜市会有伎人登台常曲儿。因为位置的视线比较好,所以此茶楼生意不错,装饰得金碧辉煌。 雅间里摆放了盛绽的腊梅,红白两盆,幽香馥郁。 “十二老爷。”陆落进门,让她的丫鬟倚竹留在门口,先给陈容枫见礼。 陈容枫起身还礼。 “我收到了公公的信。”陈容枫笑着,将一封信给陆落。 陆落拿过来,信上的确是叔公的笔迹。前几天陆落也收到了。 叔公给陆落的信里,第一催促陆落赶紧替他买地盖房子;第二让陆落有困难找陈容枫帮忙,别委屈自己。 “……我叔公也给您写信了?”陆落笑道,然后又将信还给陈容枫。 “你可以看看。”陈容枫目光殷殷,修长如玉的手指,将信又推给了陆落。 陆落不知何意,果然打开来瞧。 叔公给陈容枫的信,除了家常内容,绝大部分在说璇娘,跟陈容枫报平安。信的最后,叔公托陈容枫多照料陆落母女。 陆落想起上次,陈容枫对她稍微好点,她就怀疑人家喜欢他。陈容枫将信给陆落看,无非是告诉陆落:“我不得不对你好,我还求你叔公照顾我女儿呢。若是我对你们冷漠,公公知道我办事不力,也会对璇娘不尽心的。” 明白了这点弦外之音,陆落想起上次自己问那席话,心里甚是尴尬。 她看完之后将信重新叠起来,交给了陈容枫,完全不动声色。 “天挺冷的。”陆落寻了个话题。 “是啊。”陈容枫笑道。 然后,他说起一些衙门里的趣事给陆落听。 第040章生气(第四更求月票) 陈容枫对自己的行为挺满意的。 他请陆落,既想见她一面,又不至于让她误会。 次数多了,她就彻底当他是朋友,不再多心了。 此事有利有弊。 陈容枫却忽视弊端,只考虑利处:他能见到陆落。 相处的次数多了,陆落对他日久生情,最好不过了;若她一直无意,陈容枫也不想勉强她,令她为难。 感情总是要慢慢处。 “……我府上的下人,最近总是生病,不知是不是风水不好。”陈容枫道,“你能帮我瞧瞧吗?” 陆落问:“都是什么病?” “风寒。”陈容枫道。 陆落失笑:“骤降寒潮,江南的人没经历过,扛不住冻。风寒会过人,一个个岂不是都染上了吗?府上每个人多给一床被褥,熬煮些姜汤,比看风水管用。” 陈容枫道:“你帮我看看,我好放心。” “我看风水有个规矩,先给三千两。”陆落笑道,“你虽然是我的朋友,也不能坏了我的行。” 陈容枫的笑容更加灿烂。 “当然。”他愉悦道,“我是小气之人么?” 陆落见他着实愿意,就道:“那好吧。” 于是,他们约定,陆落明日一早去他府上看看,若是哪里有不妥,替他修补。 而后,陈容枫离开,陆落带着丫鬟去千丝斋。 陈容枫和陆落在茶馆的门口作辞,陆落带着帷帽,透过紫纱的帘幕目送陈容枫。 离开之后,陆落突然发现对面街上站了一个人,正看着她。 陆落现在对旁人的目光特别敏感。定睛望去,竟然是柏兮。 上午铺子里没生意,有个小伙计倒水喝,匆忙中又去拿货,一杯热茶全柏兮脚上了。 柏兮只有那一双棉鞋。 被泼湿了,柏兮出来买鞋,就目睹了陆落和陈容枫从茶楼里出来。 虽然带着帷帽。柏兮还是能看到她。 他的唇角。暗携了几抹冷嘲。 陆落没理睬,转身往铺子里走。柏兮在对面街,又不想搭理陆落。故意放慢了脚步。 陆落先到千丝斋。 “……姑娘来了?”夏廷玉笑着接待了陆落。 铺子里没有生意,气氛有点沉闷,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怎么了,出了何事?”陆落见他们战战兢兢的。不免吃惊。 “宁先生今天气不顺。”夏廷玉告诉陆落,“陈福不小心泼了他一脚的水。” 柏兮有种气场。他不高兴的时候,大家都会很压抑,下意识害怕他,不知道何故。 陆落蹙眉。 她刚摘下了帷帽,柏兮进来了。 他进来之后,陆落看到他脚上果然换了双新棉鞋。直接到后头去算账了,神色倒与平常无疑。反正是不开心的。 他就没有高兴的时候。 掌柜和伙计们见他进来,都噤若寒蝉,十分的怕他。 陆落更是蹙眉:这样怎么行?他不过是账房,又不是山大王! “新鞋不错。”陆落跟过去,对柏兮道,“账本给我看看。” 柏兮重重将账本甩过来,啪的一声,账本就打在桌面上,差点被他摔破了。 他不仅给掌柜和伙计摆脸,对陆落也没好气。 “发什么脾气?”陆落蹙眉,“你从前还只是个恶奴,现在跟土霸王似的,我的掌柜都怕你!” 柏兮不语,眼神似锋刃,劈向陆落:“闭上嘴巴,看你的账本!” 态度十分凶恶。 他脾气坏透了,陆落正巧碰到了他不快的时候。 “……你还是走吧!”陆落被他无故冲了一通,也生气,“你充什么家奴?别说我的其他下人,就是我这个主子,也要把你当大爷供着,你毫无诚意!” “你是来找茬的?”柏兮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呵斥道,“你让我走,你算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想走,自然会走。再敢多嘴,我要了你满铺子人的命。” 别说铺子,就是这条街,柏兮也能轻易取他们性命。 师父说过,柏兮的门派曾经为了制造戾气,在西域屠城。 术士屠城不见血。 陆落的手指紧紧攥起来,手背青筋突起,指端退了血色,一片惨白。 “滚出去。”柏兮发完火,又了无兴趣坐下来,表情淡然道,“看到你就烦。” 陆落气得七窍生烟。 柏兮的存在,永远在提醒陆落,她有多么弱小! 她满脑子想着杀了这厮,浑浑噩噩往外走。 后来柏兮说了句什么,陆落没听到。 回神间,柏兮追了上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从陆落的手里,将她带走的账本夺下来。 这本账本还有账目没有对完。 碰到了陆落的肌肤,他很嫌弃在衣裳上使劲擦了几下手。 “那是陈容枫吗?”他突然又在背后追了句。 陆落不想理睬,抬脚出了门。 陈容枫到陆落的铺子里来过两三次,并没有到柏兮算账的厢房里,所以他没见过柏兮。 柏兮则不想去找他,虽然他们曾经是朋友。 “……真是瞎了眼!”陆落听到柏兮在后背非常嫌弃又憎恶骂了句,而后重重将账本甩在桌面上。 他骂谁瞎眼,陆落就不知道了。 陆落气得心角隐隐作疼。 这么个人,比你亲祖宗还大,骂不过他,也打不过他,人多势众都拿不下他,他无法无天的,还甩不开! 陆落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被这么个人缠上。 “我一定要扑杀此獠!”陆落恨恨的想。 陆落恨极了,柏兮也气得半死。 他今日气不顺,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一件让他开心的事。 陆落走后,柏兮算了算陆落的运势,就知道对陆落威胁来自哪里。 柏兮原先不想管,把邵华倾留给陆落练练手。 他没把那个术士放在眼里,小角色罢了,杀姓邵的跟碾死只蚂蚁似的。 可是他现在很愤怒,他要发泄怒火。出于“杀几个人开心一下”的心态,柏兮直接奔薛澜的府邸去了。 翌日,陆落去给陈容枫的宅子看风水,却见陈容枫急匆匆出门了。 “五娘,真是对不住!”陈容枫很歉意对陆落道,“我得去趟衙门,莫大人有事找我,说薛将军的养女出了事……” “什么?”陆落一怔,“澜姑娘出了何事?” “你也认识澜姑娘?”陈容枫吃惊。 莫大人是薛将军的亲信,所以他知道澜姑娘。 没想到陆落也认识。 “她怎么了?”陆落又问了句,她倏然间心里一闷,很多糟糕的心绪猛然涌上来。 “她杀了人,自己也疯疯癫癫的。”陈容枫道。 薛澜杀了一男一女,男人是邵华倾,女人是她自己的丫鬟,而薛澜已经疯了。 陆落突然想到了柏兮,寒意从头顶灌入,沿着后背脊椎骨,传遍了全身。 她站着没动,脸已经白了,比纸还要白,退了全部的颜色。 第041章神与人 府衙的大堂挤满了人,一半是衙役,一半是莫大人的兵,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栏杆外面则围满百姓,嘈嘈切切的议论着。 “中邪了?” “是杀人了。” “发了狂病吧?” 陆落再见薛澜时,薛澜已经疯了,她双目赤红,满身血污,唇角微微上翘着,既像是冷嘲,亦似淡喜。 众人毛骨悚然。 陆落的天眼能瞧见,薛澜四周的磁场全乱了,煞气往她身上扑,她已经不行了。 柏兮曾给陆落一个梦境,在梦境中,倚竹也是被柏兮打伤,她的脑子烧焦,任何的术法都无能更改,生不如死。 薛澜便是这样。 她的情况,同当初的倚竹,不过她的幻境并不可怕,她一时间死不了。 “……怎如此多的人?”陈容枫带着陆落,从后面进了大堂,低声询问莫大人。 很多人在外探头探脑,让陈容枫不解。 薛将军尸骨未寒,此案又是陈容枫和莫大人经手,可以手下留情,哪怕是奏章到了内阁,内阁也要体恤几分。 可事情闹开了,人言可畏,就难替薛澜开脱了。 “是街坊看到了她,将她围住,这才惊动了我。”莫大人浓眉紧蹙。 莫大人何尝不知封锁消息? 等莫大人得到信的时候,半城都传遍了,封锁消息就来不及了。 莫大人赶到的时候,薛澜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唇角就是这副嘲讽的含笑,手里抱着两个血淋漓的脑袋。 一个是她自己的丫鬟。一个是邵华倾。 来来往往的人,都被她吓掉了魂,却又远远的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她,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莫大人耳朵里。 莫大人把情况,简单和陈容枫说了。 陈容枫回眸间,却见陆落仓皇往外走。脚步踉跄。 “五娘!”陈容枫以为她害怕了。心里着急,忙追了上去。 等陈容枫出来的时候,陆落已经上了马车。她的马车匆匆离开了府衙。 人命官司在前,陈容枫不能离开,只得压制内心对陆落的担忧,折身重新回了府衙。争取早点处理完毕,再去看陆落。 陆落带着倚竹。让车夫快马加鞭,赶到了千丝斋。 柏兮心情不错,眉宇间露出了难得的轻盈淡笑。 他心情一好,铺子里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压抑。情绪也不错,一种风和日丽的错觉。 陆落从后门进来,直接去找柏兮。 她重重推开了门。 柏兮抬眸。瞧见她面覆青霜,怒气冲冲的。就挑了挑眉头,不理睬她。 陆落走过来,双手抓了他的衣领,让他被迫昂起头。 “是不是你?”陆落唇齿打颤,“是不是你杀了那两个人,还害了薛澜?” 柏兮对她这种居高临下的质问很不满意,用力拨开她的手,把她往旁边一甩,甩得她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 “我是替你除害。”柏兮理所当然道,“那个小杂碎想要杀你,他死有余辜。” 他说话的时候,眉宇舒展,有几抹笑容。 他的心情极其明媚。 他杀了人,心情却这么好,让陆落胆寒。 “我不需要你帮忙!”陆落的手脚发软,她没有杀邵华倾和那个丫鬟,他们却是因为陆落而死。 陆落的圣母情结,让她永远无法克服主动害人的心里障碍。 像她这种圣母病的,只会在敌人出手的时候反击,而不是刚知道敌人的意图就把敌人给杀了。 柏兮杀了人,还将此事推给陆落,陆落暴怒。 她上前几步,想要掴柏兮一巴掌。 柏兮察觉到了,轻轻绕开。 “你把薛澜治好,听到了吗?她是我的徒孙!”陆落不甘心,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炖成了一锅,汩汩乱窜,搅合得她的理智全没了。 “晚了。”柏兮无所谓道,“哪怕能治好她,我也不想治,她没资格让我救。” “那我将你送官!”陆落努力控制自己,面容还是有点狰狞。 柏兮的好心情,有点败坏了。 他颇感不快,不是因为陆落想将他送官,而是因为陆落蠢。 柏兮恨死了她的蠢,每次她犯蠢,柏兮就会自责烦躁:他没有教好她。 将柏兮送官?无非是多死几个人,或者几百人,或者几千人罢了。 为何陆落不明白,平常人没资格忤逆他、质疑他? “你试试。”柏兮冷漠道,“你想让谁死,陈容枫,还是那些衙役?” 陆落一怔。 她定定站着,而后慢慢坐下来,久久不再开口。 她将头埋下去,肩头却在发颤。 柏兮站在她的身边,望着她银白色的发丝,挽成了发髻,和她雪白的颈项肌肤连成一色。 那雪白的光,刺痛了柏兮的眼。 他叹了口气。 “你恨我?”柏兮的声音,缓慢在陆落的头顶响起。 等陆落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情绪平复了很多,眼底的恨意却浓郁。 她不仅恨柏兮的滥杀无辜,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然恨。”陆落道。她的声音不再发颤、不再尖锐,平缓从齿缝间溢出,镇定而阴冷。 “为何?” “你残害生灵,灭绝人性。”陆落道。 柏兮想了想,冷笑道:“那你们不杀猪、不宰羊?” “人和猪羊不一样!” “在我眼里,你们还不如猪羊,猪羊还能吃呢,你们能干嘛?”柏兮反问。 陆落沉默了。 一股子寒流,在她的腔腹中流窜,让她遍体生寒。 她听罢柏兮继续说:“你们整日烧香拜佛,可一场灾害,死伤无数,绝不止两个人。那时候,你们恨老太爷吗?你们会埋怨老太爷残忍吗?” 不待陆落回答,柏兮又说:“你们不会,你们甚至怪自己,怪自己不够虔诚,不够善良,怪自己行为不端惹恼了老天爷,才天降横祸。如今,我不过是杀了两个人,你却来怪我?” 他将自己视为神明。 他对凡人的惩罚,不仅不能怪罪他,还有反省自身。 陆落离开铺子的时候,唇是冰凉的,手脚是冰凉的,五脏六腑也是凉得透彻,她像掉入了冰窖里。 “杀了他!”陆落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傍晚的时候,下人告诉陆落,有位姓水的郎君求见。 水长宁来了。 陆落意料之中。 死者邵华倾,是水长宁的族人,他一定会来。 第042章帮助 水长宁来了。 他坐在陆落家外院的中堂,日影西斜,灼艳霞光从卷帘处投入,金芒掩映着他的眉眼,他玄青色的大氅,泛出了淡淡清辉。 水长宁眼眸静籁,素雅沉稳。 陆落想要踏入门口,却深吸了口气,考虑如何解释、如何应对。 邵华倾被宁墨谷所杀,这事要不要告诉水长宁?他去复仇,肯定是自寻死路;若是装作不知,又显得他窝囊。 实话会让水长宁左右为难。 水长宁曾拿出稀世珍宝来挽救陆落的婚姻,他不仅是陆落的朋友,更是恩人,陆落不能恩将仇报。 她立在门口,半晌没有动。 水长宁的余光看到了她,站起身来,眼波清湛澄澈,落在她脸上。 “陆姑娘。”水长宁客气给陆落见礼,态度不疾不徐,不像是寻仇的。 他的手边,摆放了一个包袱,亦是玄青色。 陆落踏进了屋子。 “这么晚了,你找我可有事?”陆落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水长宁则没那么急促。 他复又坐下,端茶润了润嗓子,才说:“我得到信,邵十死了。” 邵十郎,就是邵华倾。 陆落的心头莫名一提。 她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官府不知他的住处,我却知晓。既然他被杀了,只怕有点蛛丝马迹,我就去了趟他的院子,果然找到了一点东西。”水长宁道。 他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有九样法器,皆是锋利之物。有刀、有匕首、有箭,芒光锐利,阴煞之气萦绕不绝。 “他院子里有个阵法,方位正克你家的宅子……”水长宁道。 陆落一惊,扬眸看着他。 他这是怀疑陆落杀了邵华倾吗? 陆落那天见了薛澜,预感有危机,而薛澜不是术士。她不会害陆落。唯一能对陆落下手的。是她身边的那个人。 陆落也在提防。 没想到,柏兮先下手为强,没等邵华倾的阵法起效。他就把邵华倾杀了。 若是邵家和水长宁将这笔账算在陆落头上,也无可厚非,柏兮原就是为了陆落杀人的。 “……若是邵家的人发现了那个阵法,会怀疑你。”水长宁继续道。“所以我毁了阵法,将法器拿过来。 陆姑娘。我与邵十不熟,他虽然离家出走,仍是邵氏子弟。邵家会追查他的死因,若是他在旁处还留了蛛丝马迹。邵家会找到你,你千万当心。” 水长宁不是来质问,而是来提醒。 他关心的是陆落。 陆落又是一愣。她心里涌入了几分暖流,柏兮带给她的冰凉减轻了少许。 邵华倾想杀陆落。那么陆落就是他的仇敌。他死了,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身为仇敌的陆落。 邵家是术士世家,被他们家缠上,陆落不死也要脱身皮,除非她能灭了邵氏满门,要不然后患无穷。 “多谢你,水龙王!”陆落感激道。 “你是老祖的徒弟……”水长宁简明扼要说明他帮陆落的初衷。 老祖是水长宁的恩人,亦师亦友,他托自己照顾陆落,水长宁责无旁贷。 邵华倾的死,水长宁不在乎,他们的关系不好。 水长宁是被迫离家,他的姓氏都被邵家剥夺了,将他从族谱中除去;邵华倾则是自负有点能耐,和族长的儿子打架,将族长的儿子打伤要受罚,负气离家出走。 薛澜小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抓走,是邵华倾救了她一命。 邵华倾知道薛澜的师父石庭会术法,就死皮赖脸不肯走。 石庭疼徒弟,见对方是薛澜的救命恩人,答应愿意指点几句。 邵华倾很精明,心思不在正途,后来竟知道了老祖的身份,还知道水长宁和老祖的交情。 他知道之后,心里更加不平衡了。 同样是邵氏弃子,既然老祖能教水长宁,肯定也能教邵华倾。 本着这样的想法,邵华倾千方百计想要做老祖的徒弟,野心勃勃。 老祖从未正眼看过他,或者说,邵华倾都没怎么见过老祖。 他只与石庭打交道,却总借着老祖的名头招摇。 邵华倾心术不正,记恨水长宁。 “……是宁墨谷杀了他。”陆落对水长宁道。 她也把柏兮杀邵华倾的原因,告诉了水长宁。 宁墨谷不是神,他只不过术法高超无比的术士罢了。 他曾经也死过的,早在五百年前,他就被陆落的师父杀过,甚至用术法镇住了他,阻止他投胎。 只是,他还是投胎而重生了,变成了现在的柏兮。 他的术法也慢慢回来了。 陆落的师父术法比柏兮更高超,但是他敬畏生灵、敬畏天道。 柏兮却不,他狂妄自大,因西域的百姓将他视为“天师”,信奉他为神明,他就真以为自己是神。 “我能否把此事透露给邵家?”陆落问水长宁,“让邵家入局,咱们合伙杀了他,让他永世无法超生。” “不可!”水长宁道,“邵氏族人多疑且自傲。邵家子弟被诛,很快天下皆知,若找不到凶手,岂不是叫人嘲笑邵氏无能?他们未必能找到宁墨谷,哪怕找到了也斗不过。 为了声誉,他们会乱找个替罪羊。到时候,你或者我,就会被邵氏诬陷是凶手,他们会杀我们扬威。” 水长宁比陆落更了解邵家。 他的话,陆落听了进去。 “我懂了。”陆落道,“此事与我们无关。” 水长宁颔首。 他离开了之后,陆落将那些法器全毁了,不给邵家嫁祸她的蛛丝马迹。 第二天,陈容枫抽空来看陆落,他担心陆落被薛澜的样子吓坏。 “我没事的。”陆落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怕什么呢?澜姑娘如何了?” “我让牢卒收拾了一间干净的牢房,先收押她。等过了年,派个大夫给她治病,治个两三年,到时候没人记得此事了,随意寻个理由发落吧。”陈容枫道。 陈容枫打算拖下去。 薛澜精神恍惚,要审查自然要治好她。 什么时候好,也是陈容枫说了算。 陆落点点头。 她和二伯母沈氏去探望过薛澜,薛澜的牢房比较干净,四周围了厚厚的毡帘,不通风,暖和得很。 薛澜没什么表情,仍是那副神态,脑子已经坏掉了。 这是石庭的爱徒,是陆落门里的徒孙。师父和石庭那么护短,陆落却没有护住她的徒孙,她觉得自己愧对师父。 她没有把师父护短的传统继承好。 第043章相救 “她怎么疯了呢?”从牢里出来,二伯母嘀咕,“无故发疯,她是撞了邪吧?落儿,你不能给她驱邪吗?” 薛澜是薛老将军的养女,二伯母见她形状痴呆,很不忍心。 老将军临终前,也念叨过薛澜,沈氏知晓薛澜的情况。 他说薛澜很有主见,不是普通的内宅女子,老将军留了笔钱财给她,够她衣食无忧的。 至于嫁人,老将军考虑到薛澜的真实身份,嫁人估计是难事,索性由着她了,懒得以世俗约束她。 薛澜是什么身份,老将军没告诉沈氏。 陆落的天眼能相面,她倒是知道薛澜的身份。 “要驱邪也不能现在。”陆落低声道,“陈府尊说,等过了年给她请个大夫,治上三年五载再判刑。若是现在驱邪了,她好了过来,那可怎么办?” 提到薛澜,陆落的心就拧成了一团。 她变成这样,是柏兮为了救陆落。薛澜没有害陆落,却蒙此大难,陆落都不知该怎么跟石庭交代。 面对二伯母的疑惑,陆落撒谎也带着惴惴。 二伯母却没察觉到陆落的异样,光揣摩陆落话中之意去了。 治个三年五载的病,那么这案子就有得拖了。 能拖下去,薛澜才有生机。 此事原是陈容枫的打算,心里都筹划好了。 莫大人却找到了陈容枫。 他不赞成陈容枫拖下去,这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 莫大人想要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彻底将薛澜救出来。 “……您的任期快到了,下一任的府尊不知是谁。他肯定要重查此案。只要查澜姑娘,就要查到她的身份。查到她的身份,可能会给去世的老将军惹身腥臊。”莫大人劝说道。 “她什么身份?”陈容枫不解。 薛将军有个养女,此事挺隐秘的,陈容枫之前都没听说过。 只有薛将军的亲信下属才清楚。 莫大人沉吟片刻,此事若是不告诉陈容枫,也难以周转。 于是。他跟陈容枫嘀咕。 薛将军去世了。薛澜又疯了,再瞒下去也无益。莫大人相信陈容枫的为人,一股脑儿将真相告诉了他。 陈容枫听了之后。心中震撼。 “您拖下去,留给下一任知府,澜姑娘的身份瞒不住;您不拖了,结案送京。万一走漏了风声,她更是活不成。老将军只怕也要落个通敌叛国的污名。”莫大人说,“老将军劳苦功高,一世清白,死后背负骂名。叫我如何忍心?所以我思量再三,这案子拖下去是下下策。” 知府衙门可以判罪人死刑,却要在判刑之后上交朝廷。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审查之后,再行刑。 薛澜杀人证据确凿。她定是会被判极刑,判刑之后就要送京。 莫大人的话,句句在陈容枫耳里。 陈容枫来湖州府两年,薛将军是最有名望的,他提携、帮助,让本地乡绅不敢刁难,解决了陈容枫不少难题。 龙强难压地头蛇,哪任知府到了湖州,不是小心翼翼的?反而是陈容枫,一来就放开手脚,这要多谢薛将军的暗中相助。 陈容枫很感激薛老将军。 薛老将军无后,独独这个养女,还是不能见光的身份。 送京的确不妥当。 “那怎么办?” “她不是疯了吗?”莫大人悄声道,“怎么就不能死呢?” 莫大人想让薛澜死遁。死遁的方法太多了,随便一个就能处理圆满。 陈容枫眸光一凝。 “可她已然是这样,换出来谁照料她?”陈容枫深虑道。 陈容枫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此事牵扯莫大人,害得莫大人丢官罢职。 相处久了,陈容枫知晓莫大人心怀远大,颇有高志,和陈容枫混日子的心思完全不同。 陈容枫生于侯门,又是太后聂氏的姨母表弟,他到湖州府原就是太后和太皇太后叮嘱内阁,破格放的。 他是不怕的,闹再大的事还能怎么着他? 大不了丢官,回到京里再放其他差事。 莫大人却不同。 一旦暴露,莫大人的前途就完了。而薛澜已然痴傻,救她出来,她也没有求生的本能,不知道躲避,迟早要出事的。 这件官司关乎甚大,多少眼睛盯着?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陈容枫道,“咱们俩得时刻提着心。莫大人,我是自由惯了,这次出来做官,全是为了散心,我不在乎前程的,您可就不一样,我是担心您。” 莫大人心里怯了几分。 他也是欺上瞒下的后果,纸总包不住火,有暴露的那天。 再说了,薛澜痴傻了,到底是什么情况,莫大人也不知道。她是杀人了,还是被栽赃了,莫大人更不清楚。 万一她是冤枉的呢? 莫大人小时候替地主家放牛,没少挨打挨骂,后来气不过去投了军。 他投军的时候,薛将军也只是个士卒,却很照顾他。有次浴血混战,死了两千多人,是薛将军把莫大人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 后来薛将军得到了器重,慢慢积累了战功。他从未忘记过莫大人,时刻提携他。 薛将军捡薛澜回来那次,莫大人也在场,当时也是不得已。 “我主意已定,一定要救澜姑娘!”莫大人道,“府尊,还请您助我一臂之力!”说着,他就起身给陈容枫行礼。 陈容枫忙扶起他,喟然道:“咱们不必客气,我难道希望自己任上的杀人犯送到京里去?既你想好了,我怕什么?” 薛澜换出来之后,交给谁,陈容枫和莫大人一时间踌躇。 他们都不是薛澜的亲人。 “她不是有个师父吗?”莫大人想起来,“可以交给她的师父。只是,我没见过她师父,不知是何人,她现在也说不了,唯一的丫鬟死了……” 陈容枫倒想起来了。 上次陆落去看薛澜,跟陈容枫说过,薛澜的师父跟她是至交。 也许,陆落知道薛澜的师父在哪里? 思及此,陈容枫又可以光明正大去见陆落了,心里敞亮又明媚。 “胡姨娘可能知道,我去问问她……”莫大人自顾自说了半晌。 “我能打听到她师父的下落,此事先交给我吧。”陈容枫道,“怎么把薛姑娘换出来,还要您张罗,此事更要紧!” 于是,莫大人去安排如何神不知鬼不救出薛澜,陈容枫去找陆落。 第044章徒孙 陈容枫找陆落,依旧不到陆落的家中,而是约了陆落到一处离青敖湾很近的茶楼。 这次的茶楼生意清淡,房舍与摆设陈旧。古木的楼梯逼仄,踩上去吱吱呀呀,竟有别风韵。 茶楼清雅,茗香悠远。 陆落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阳光明媚的午后,湖州消了酷寒,隐约有早春的暖意。 前些日子冷,茶楼垂了风寒的锦帘,此刻被帘钩斜斜挂起来,日光将疏影铺满了屋子。 陈容枫临窗而立,伸着脑袋往外看,似乎在等陆落,想从窗户口看到陆落进来,不成想却错过了,与他的成熟稳重大相径庭。 陆落轻轻咳了咳。 陈容枫回神,没提防陆落已经来了,连忙收回了身子,微笑从眼底晕开。 “请坐,五娘。”陈容枫道。 今天陆落穿着浅蓝色的绸面风氅,头上带着同色的观音兜,将她的银发藏匿其中,身材曼妙,风姿卓越。 一袭素淡,银发如雪,更显得她眉似黛描、唇似点樱。从外头进来,寒风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泅开了浅红,气色更是红润。 陈容枫好奇,为何她比从前黑发的时候更美艳,艳得近乎妖娆? 当年求而不得,自己远离京师,如今却能光明正义邀约她喝茶,简直像一场梦。 陈容枫感激老天爷! “……十二老爷,您找我可有事?”陆落问。 她声音疏离,眼眸晦暗,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怎么了,五娘。你生病了么?”陈容枫担忧问。 陆落努力挤出笑容,道:“没有,您可有事?今天我小弟回府,我还等着去接他。” 她的庶弟陆慕去了崇济书院读书,到了年关才休沐,陆落一早派人去接他了。 这会子还没有到。 陈容枫就不拐弯了,直接说正事。怕陆落不耐烦。 “……澜姑娘的师父。你知道他的踪迹吗?”陈容枫问。 陆落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 好好的,为何要找薛澜的师父?难道薛澜的案子。有了新的证据,出现了转机? “我暂时不知。”陆落道,“不过,若是他回来了。他会来找我。” “你能想想法子联络他?”陈容枫又问,语气有点急。 陆落凝眸看着他。 她打量男人的时候。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信号,所以眼眸不知道收敛,使劲盯着对方,愣是把陈容枫看得不自在。 她从前也这样看颜浧。把颜浧看得面红耳赤。 陆落收回了目光。 “十二老爷,澜姑娘是我的徒孙。”陆落道。 她把自己和石庭的关系,说给陈容枫听。 仔细说起来。石庭从未拜入师门,陆落也没有。 薛澜学的是医。陆落学得是玄术,也是风马牛不相及。 可师门一脉相承,每个徒弟都要护住,这是师父的规矩。 “真的?”陈容枫听完了陆落的话,愣了下。 这么说来,也可以将薛澜交给陆落么? 只是,事关重大,一旦败露,不仅薛澜性命不保,就是陈容枫和莫大人也难辞其咎,轻则革职查办,重则人头落地。 陈容枫爱慕陆落,他更不愿意把这个秘密的重担传给陆落。 他犹豫了,不知道应该不应该说。 对于陈容枫而言,爱慕女人不是坦诚相待,而是愿意替她挡风遮雨,外头什么麻烦都不让她知晓最好了。 将来陆落嫁给他,他也能做到如此。 陈容枫对这桩婚事挺有信心的,除了他,还有谁更适合陆落? “没什么,就是澜姑娘在牢里,念叨了着师父,我以为她想见见她师父。”陈容枫支吾。 “不可能!”陆落道,“她不可能还有意识,知道念师父。到底怎么回事,求您告诉我!” 陆落说着,站了起来。 陈容枫没想到她如此激动,更是觉得她话里有话。 什么叫澜姑娘不可能有意识? 这点,陈容枫听不懂,澜姑娘不过是发疯,总能醒过来的。 “……十二叔,你不懂,薛澜她已经是废了,她的脑子坏掉了,没得指望。”陆落道,“她能活一日是一日。” 她说十二叔的时候,声音软软的,像个撒娇的孩子。 陈容枫的一颗心,立马就酥了。 他看得出陆落也很想救薛澜,而且她是术士,不是小姑娘。 沉吟再三,他靠近了几分,将自己和莫大人的打算,都悄悄告诉了陆落。 他们想要救薛澜。 这主要是为了薛将军的声誉,免得薛澜身份暴露,给去世的薛将军平添闲言碎语,死后被拉出来鞭尸。 要不然,薛澜现在这痴傻的模样,也不至于让莫大人花那么多的心思。 薛澜的身份,是莫大人的秘密,他告诉了陈容枫,陈容枫就不好告诉陆落。 陆落早已推断出来,但是她装作不知情。 “把她交给我!”陆落道,“我能妥善安排她。我见过薛将军的胡姨娘,她着实太懦软了,现在又在孝中,六神无主,还不如给我。十二叔,您应该相信我,我绝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叔公和我母亲!” 陈容枫当然相信陆落了。 只是,陆落到底还是姑娘家,虽然有了“玄女”的名声,却是母亲做主,她能有多少自主?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陈容枫试探着问。 “我有个庶妹,最是刁钻任性,我早就想处理她了……” “这可不行!”陈容枫一惊,“她是一条命,我们用死囚换,不用活生生的好人。” 陆落愣了下。 片刻之后,她才知道陈容枫以为她想用庶妹去李代桃僵。 难道她在陈容枫心中,恶毒成这样了? 陆落苦笑了下:“您想多了,我说处理她,不是用她去换薛澜。我是要把她光明正大赶走,然后安置在庄子上。到时候,我派了家里得力的仆妇去看守她,顺便照顾薛澜,不就没人起疑了吗?” 上次七娘在陆锦乾的酒楼闹事,一下子得罪了祖母、三伯母以及陆锦乾夫妻。 有人等着闻氏折腾七娘,从而污蔑闻氏恶毒;有人则等着七娘再折腾,搅合得闻氏鸡犬不宁;有人则担心闻氏,怕她进退维谷。 陆锦乾的事热乎气还没有过去,多少眼睛看着,闻氏不能立马对七娘下手。 如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也倒了修理七娘的时候。 这几个月里,七娘又犯了好几件事,她是不怕陆落和闻氏的。 陆落之前就在想:这么个人,留着她过年吗? 此刻,她有了打算:不留了! 第045章薛澜的身份秘密 陈容枫的本意是见陆落一面,顺便打听薛澜的师父;若是打听不到,他再去薛家明探暗访,总能知晓蛛丝马迹。 不成想,陆落大包大揽,她要安置薛澜。 陈容枫有点犹豫,他担心给陆落添麻烦,害陆落陷入险境。 此事要承受极大的压力。 转念又想,陈容枫已经将他和莫大人的枉法行为告诉了陆落,把陆落拉到了这条船上,似同船的蚂蚱,我死你也得死。 这个念头让他情丝百转,心中颇有些诡异的甜蜜。 “我是疯了!” 陈容枫及时刹住了车,正了正神色对陆落道,“五娘,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不该让你搀和的。” “万一我就是她的师父呢?”陆落沉声问,“你们不是想叫她交给师父吗?” 这倒也是。 他们的初衷,就是将薛澜交给她师父,有个可靠的人照顾她。 “我知道薛澜是谁!”陆落又道。 陈容枫一刹,神色微变看着她。 这可不是他告诉陆落的,陆落怎会知晓? “十七年前,薛将军还只是个小小的陪戎副尉,随部镇守西南。西南平静没有战祸,元帅却急着立功,主动挑起争端,派了人潜入南诏国的都城,与城中细作里应外合,掳走南诏国大将的家人。 薛将军就是那队偷袭者中领头的。战事未起,南诏国没有严密的防备,又有几名细作引路,薛将军偷袭成功,绑得人质数名。果然成功惹恼了敌国。 此战掌握了先机,两年之后攻下了南诏国,将其变成了附属国,主帅声名大噪,薛将军也官升四级。 可处理战俘时,主帅怕留下口实,将处死全部的人质。薛将军不忍心。当初承诺过归还人质。他就偷偷留下了敌将四岁的幼女,保留一点血脉,养在城中乞丐窝多年。 直到后来薛将军封爵。主帅也去世,成王接替了西南军务,薛将军才将这孩子接回了湖州府。 此事莫大人知晓,当初他在薛将军身边。薛澜就是那个人质。若朝廷细查她的身份,就会知晓当初南诏国的战祸。是薛将军他们主动引起。 兵家乃国之大事,两年征战,耗尽了无数的人力和粮草、国库近四成的税收。若是朝廷知晓是咱们挑起的事端,只怕主帅死了也要灭其九族。掘其坟墓。 相比较主动引起战祸,为了自己的战功,至两朝军民的安危不顾。动摇国本,什么通敌叛国的污水。应该只是小事吧?” 陆落侃侃而谈,陈容枫目瞪口呆。 具体的细节,陈容枫并不清楚,至少他不知道当初战祸的起因。 莫大人不愿意详谈,他并未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只是觉得此事不光彩。 “亦或者,当初薛将军留下薛澜,其实并不是什么良心发作,而是留个主帅的把柄吧?”陆落又道,“卸磨杀驴,岂不是常事?” 陈容枫豁然站起来。 他都不知道,莫大人一句轻飘飘的话,里面隐藏了这么多的玄机! 陆落说自己是薛澜的师叔祖,薛澜的师父是她徒弟,陈容枫不怀疑她是怎么知晓内情的。 “此事关乎甚大!”陈容枫道。 陆落也站起来,缓缓走到了他身边:“十二叔,此事不大,知晓此事的人都是薛将军身边的。莫大人没有错,薛澜决不能进京,当初那一战大获全胜,多少人封官加爵?现在突然冒出个薛澜,抵消了他们的功绩,他们要弄死薛澜,连您和莫大人也逃脱不开!” 陈容枫回眸,讶然看了眼陆落。 官场险恶,陆落知晓得这么清楚,让他很意外。 人心不过如此。 陈容枫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却也知道普通人为了升官的急切和手段。得到了,再也不肯松开。 如今,陈容枫将薛澜送到京里,细查他的身份,揪出当年的实情,会害得多少人难自圆其说? 无利不起早,肯定也有人极愿意查薛澜的。 官位只有那么一个,把旁人推下去,自己才有机会。 陈容枫越想越后怕,薛澜不能见光! 薛将军一直都知道,哪怕他后来位高权重,也不敢大意马虎! “他们太大胆了!”陈容枫也惊叹,“居然还敢让澜姑娘活着!” 陆落则叹了口气。 “人是有感情的,也是有良知的,甚至会侥幸。事不关己,咱们才能做到理智而冷漠,真到了自己头上,谁能那么绝情? 若是自己养大了这孩子,明知危险重重,也是万分舍不得。若侥幸她一生无事,不就平安了一辈子吗?”陆落道。 陈容枫倏然觉得她动情了。 “人和所谓的神不一样。”陆落的声音微落,低声道了句。 陈容枫不知这话的缘故。 他也没心思再儿女情长了,起身要去找莫大人。 陈容枫以为的严重,和莫大人心知的严重,不是一样。 他要去商量清楚。 而陆落知道,薛澜的“师父”是唯一值得信任的。 石庭不在,陆落又说了那番话,莫大人犹豫再三,会把薛澜交给陆落的。 陆落和陈容枫告辞之后,回家考虑怎么安置薛澜。为了不惹人怀疑,安置薛澜可以借用七娘。 “将七娘送出去静养,派人把守看护,如此来安置薛澜,也算我唯一能弥补石庭的。” 陆落想着,就回到了家中。 七娘最近三个月,又惹了好几件事,闻氏都被她磨得没了耐心,将她从正院挪出来,放到了正院的后面抱厦里。 她将角门一关,不许抱厦和正院通来往,七娘等于是暂时隔离了出去。 当时陆锦乾的事,陆落和闻氏并没有告诉七娘,却没有避开九娘。 七娘就是逼问九娘,将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闻氏因此也记恨起九娘来。 九娘很怕七娘,又是个怯懦无能的,她倒也不知道七娘是要害她。此事一出,闻氏骂了九娘几句,九娘就彻底和七娘不来往了。 每次看到七娘,九娘都要躲避不及。 陆落怀着这样的心思,回到了家中。 远远的,她就听到了笑声,是母亲闻氏的开怀大笑。 今天庶弟陆慕回来。 在这个年代,女人没有继承家业的权力,所以陆慕不再是庶子,而是陆家的顶梁柱。 三姨娘明理,陆慕又勤奋乖巧,闻氏与他们相安无事。 “慕儿回来了。”陆落也挺高兴的,她很爱这个幼弟。 第046章礼物(絶鈑貨和氏璧+) 十二岁的陆慕,处于男孩子变声的年纪,嘶哑着嗓子,说话也特别有趣。 “五姐,我给你带了礼物。”陆慕悄声道,看到陆落非常开心。 陆落微笑,正准备说点什么,一旁的八娘立马问:“那我的呢?” 陆慕从小就喜欢陆落,导致他的亲姐姐八娘很吃醋。 这几年大家都大了,八娘倒也不再嫉妒陆落,只是还喜欢和陆落争夺弟弟,作为一档子趣事。 八娘心里澄澈,她知道陆慕喜欢她,也喜欢陆落。 她能接受。 可能是爱屋及乌,八娘现在也挺喜欢陆落的。 八娘只比七娘小一岁,今年十五了。她从小养在三姨娘身边,而三姨娘性子善良沉稳,让八娘耳濡目染,习性贞淑,美丽又柔婉。 和七娘的暴戾、九娘的怯懦相比,八娘文静懂礼,温柔可人。 “也带了。”陆慕道。 “我也有吗?”三姨娘也问,还以为陆慕给每个人都带了的。 陆慕是刚刚到家,就直接到闻氏和陈姨奶奶身边,三姨娘还没有单独与他说过话,并不知道他带了礼物。 十二岁的陆慕,进书院也不过短短数月,真的像脱胎换骨,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 “这……娘,我没那么多钱……”陆慕被三姨娘问得有点尴尬,低垂了脑袋嘟囔。 这个家里,对陆慕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陆落和八娘陆茵,连他的生母三姨娘也要往后放放。 他到底小孩子心气,没想到八面玲珑巴结谁,带礼物也只给自己最想念的两个姐姐。 被三姨娘这么一问。陆慕抬头,发现满屋子好多人看着他,他尴尬得说不出话了,不着痕迹往陆落身后躲了躲。 还是小孩子气! 陆落失笑,道:“不妨事的。霍姨娘,您想要礼物,今年多给些压岁钱。下次慕儿回来。再给你们带。” 闻氏也笑。 话题就岔了过去。 大家都在,唯独七娘不在场,不过也没人提起她。 七娘要是在。肯定会尖酸刻薄说难听的话,惹得大家都不高兴。 她不在,大家都好。 “姨奶奶,您喝茶。”丫鬟端茶来的时候。陆慕一时孝心大发,亲自接过来。递给了他的祖母。 陈姨奶奶感动得眼泪汪汪。 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因守孝穿得都素净,但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一家子团圆。陈姨奶奶一辈子都没此刻这么高兴。 等散了之后,陆慕单独去陆落的秾杏院做,将礼物送给陆落。 他给陆落买了个别致的首饰匣子。黑漆描金的,背后雕琢镂空的蝴蝶。 匣子分上下两层。上面那层的锁扣上,一把流苏缓缓坠下,落在下面的锁扣,似流瀑般飘逸。 不贵重,却新巧精致。 “五姐,以后我给你买很多的首饰。”陆慕道。 陆落笑,心里甜滋滋的:“那我等着!” 陆慕受到了鼓舞,心情很好。 “书院好玩吗,可有人欺负你?”陆落关心道。 陆慕说没有。 “书院可严了,先生知道谁打架闹事,就要赶出去。”陆慕道,“先生说,崇济书院最有名望,若是被崇济书院赶出去,以后没有先生敢教,也没有书院敢收,前途全完了,故而不可闹事。” “那就好!”陆落道。 崇济书院也有点纨绔子弟,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奔着前途,埋头苦读的。 为了声誉,崇济书院管理严格,学子们的确罕见欺凌弱小的。 陆慕看上去很机灵,陆落也就放心了。 “姐姐,你去过书院吗?”陆慕问。 陆落摇摇头:“我没有。” “书院可好玩了。”陆慕就来了兴致,将书院的趣事,从日常饮食起居,到平日里的课业,全都告诉陆落。 从他的言语中,陆落看得出书院的生活虽然很苦,但是陆慕乐在其中,喜欢书院的环境和同窗。 书院的学子足有四百多人,好些外地慕名来求学的。 和陆慕同龄的只有七八人,毕竟他才十二岁。 陆慕已和好几位相熟,处得不错。 幼弟滔滔不绝,陆落侧耳倾听,心中挺高兴的:能融入进去,这是陆慕的造化,也许将来他真能有番作为。 快到晚膳的时候,陆落送陆慕去常怀院。 刚到常怀院,就见一个小丫鬟,抹着眼泪从外头进来。 这是陈姨奶奶身边的霞衣。 瞧见了陆落,霞衣急匆匆擦了眼泪,给陆落行礼,眼眶红红的。 “怎么了,谁欺负你?”陆落问。 “没、没有。”霞衣匆匆遮掩,垂首站在旁边,等陆落先进去。 陆落却停下了脚步,再次问:“说给我听,我替你做主,去哪里受气了?” 霞衣是陈姨奶奶的丫鬟,这个家里,从闻氏往下,个个敬重陈姨奶奶。 欺负丫鬟,就是不给陈姨奶奶体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除了七娘。 陆落脸色一沉。 “说啊!”陆落声音提了起来。 霞衣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又哭了:“慕少爷回来了,姨奶奶做了炖菜,亲自煮的,除了端到大厨房,也叫婢子端给七姑娘,结果……” 闻氏不准七娘跟她们吃饭。 陈姨奶奶很可怜她,今天陆慕回来,等会儿晚膳隆重,陈姨奶奶也亲自做了自己拿手的炖菜。 闻氏却不准七娘出席。 陈姨奶奶舍不得,只好问过了闻氏之后,在闻氏点头答应的情况下,让丫鬟给七娘送了一份。 哪里知道,七娘把碟子都给砸了。 那只琉璃碟子,是闻氏送给陈姨奶奶的,陈姨奶奶很稀罕,今天找出来给七娘,也是老人家对晚辈的疼惜。 谁知道七娘不领情? 七娘不仅不领情,还骂陈姨奶奶虚情假意。 丫鬟霞衣既委屈,又担心砸了盘子要挨骂,所以一路哭了回来。 那只盘子可贵重了。 陆落脸色骤变,转身就要去找七娘。 陆慕紧紧拉住了姐姐的手:“五姐五姐,快吃饭了,我饿了,你不来的话,母亲不给开饭。五姐,吃了饭再去。” 他知道陆落也生气的,故而劝慰她,拉着她不放。 陆落心中发软,气就消了大半,笑道:“也是,炖菜凉了就不好吃。” 而后,她让霞衣起来,“别哭了,盘子算在我头上,我回头叫书破姐姐找一个给你,你再给姨奶奶,别露了声色,让姨奶奶伤心。” “是。”小丫鬟见不用她赔盘子,当即破涕为笑,不再哭了。 第047章用计(第三更求月票) “就说七姑娘喜欢那盘子,过几日再送回来。”陆落教小丫鬟霞衣怎么撒谎。 霞衣道是。 “那盘子长什么样子?”陆落又问。 霞衣回想了下,道:“是琉璃的,盘子口一圈缠枝海棠雕纹……” 陆落就知道是啥样的。 那套盘子还是她买的,一套四个,陆落说摆果子吃。 没想到母亲送了一个给姨奶奶。 剩下还有三个,陆落处有一个,那是她盛乳酪用的,她可以找出来给姨奶奶。 心里有底,陆落吩咐丫鬟回去告诉碧云,让碧云找出来,过几日悄悄送给霞衣。 霞衣再三道谢,退了下去。 晚膳时,全家围着花厅,关了大门,热热闹闹吃顿饭。 这是不常见的,平常闻氏施恩,她们都是在各自院子里吃,相互不干涉。 陆慕偷偷打量陆落的脸色,生怕陆落发怒。 陆落瞧见了,不忍扫兴,将心里的不虞全部压下,高高兴兴的陪着吃饭。 花厅里放了防寒帘幕,有两个大暖炉,源源不断将热流送入,西边开了扇小窗,既暖和又不闷燥。 饭毕,大家吃得饱了,懒得起身,全围坐着说话。 “……娘,我吹笛子给哥哥听。”穿着素白色绣暗纹花小袄的十娘,挤到了闻氏身边,悄声对闻氏道。 十娘已经两岁半了,像她的生母莲娘,偏黑的肌肤,五官不够精致。 不过她年纪小,她的肌肤黑却紧致细腻。长得胖墩墩的。她眼睛特别大,瞳仁又宽,黑溜溜的眸子璀璨明亮,很招人喜欢。 闻氏很疼她。 在娘家的时候,闻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嫁人之后就丢开了。她笛子吹得好,教过陆落。如今也教十娘。 十娘学了两月。居然能成调子,比陆落强百倍,闻氏很高兴。准备等过了年给她启蒙,请个女师傅教她,从小练舞、练琴,陶冶情操、培养才女的气质。 小孩子学会了新的东西。都想显摆显摆,十娘亦然。 今天人多。十娘就人来疯,更想表现一番。 “好,你吹一套我们听听。”闻氏很喜欢十娘的不怯场,当即同意了。 丫鬟拿了只短笛过来。 吹笛子不仅需要气力。也需要面颊上的肌肉有力。 十娘太小了,吹了几个音,面颊就酸了。气力也竭了。饶是如此,她还是把整套都吹完了。 虽然比鬼哭还难听。贵在坚持,善始善终。 小孩子的注意力没那么集中,十娘这般耐性,就更是难能可贵了。 “吹得很好,以后要更努力练习!”陆落先夸了她,然后让丫鬟回屋拿东西赏她。 陆落一夸,其他人就跟着夸,也纷纷给十娘赏赐。 十娘虽然很累,却兴高采烈,闻氏也跟着喜欢,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陆落心头的那些阴霾和压抑,彻底散去了,满屋气氛融融的。 大家的情绪都很好,说说笑笑的,直到亥初才散。 散了之后,陆落想去找七娘。 深冬的夜风很寒,陆落走了几步路,双颊冻僵了,刺刮刮的疼。 “我去找她干嘛?骂她一顿,打她一顿,让她去跪祠堂,还是再饿她几天?”陆落问自己。 这些手段,对七娘全使过了,七娘已不在乎了。 想着,陆落折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盘子找出来了吗?”陆落一回来,就问碧云。 碧云指了指炕几上的盘子,道:“找了半天。这盘子盛夏装瓜果的,这时节寻出来作甚?” 陆落就如实告诉了丫鬟。 碧云听了,愤愤道:“她如此忤逆,应该交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去处罚!” 七娘的确棘手,原是可以交给老太太的。 可刚到湖州那会子,闻氏和三太太斗法,就拿了七娘作伐子。老太太识破了两个儿媳妇的计谋,心里反感她们把她当傻子,从此再也不肯多管半句。 闻氏连七娘失贞之事,都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置若罔闻,将难题留给了闻氏。 “老太太吃斋念佛,菩萨心肠,她才不肯下狠心去管。”陆落叹了口气,“再说了,七娘只是窝里横,老太太也有心给夫人点教训,此事她断乎不肯再理……” “得想个法儿,五娘。”碧云道。 陆落颔首。 她认认真真的想了起来。 翌日,陆落早起去正院,突然对闻氏道:“庄子上送来的那五十只也松鸡,如今腌制好了吗?” “差不多吧。”闻氏正在给十娘梳头,有一搭没一搭和陆落说话。 十娘手里拿着个连环锁儿,解得很用心,片刻的功夫就解开了。 解开之后,她又套上,重新再解,一下子又解开了,玩得很开心。 陆落玩过这玩意,十天半月也解不了,见两岁半的十娘玩得那么轻松,陆落想着这连环锁肯定坏了,伸手让十娘给她。 十娘很听话,递给了陆落。 闻氏则问:“你想吃野松鸡了?” 野松鸡肉质细腻,新鲜的味美异常,腌制好了之后再炖烂,更是别有风味。 陆落和闻氏喜欢吃腌制的,所以每年庄子上送的野山鸡,闻氏都留下来,不做人情。 “不是,我想送几只给老太太。他们北府人多,吃东西都偏大家,野松鸡都吃新鲜的,送几只腌制的给她,换换口味。”陆落道。 闻氏对身外之物素来大方,笑道:“那回头我派人去送。” “我自己去吧。”陆落道,“闲来无事,我去那边走走,问问正月里的忌讳。” 陆家还在孝期,正院的宴席怎么请,还请不请之类,都要过问老太太。 “我也正要去问。”闻氏道,“那你去替我请安,我明日再去。” 陆落道是。 说话的功夫,她手上的连环锁,不仅没有解开,反而更牢靠了。 这锁没坏,而且很难解,陆落纠结了半晌,都纹丝不动。 她气得塞给了十娘。 陆落起身的功夫,十娘复又解开了,陆落目瞪口呆看着她。 十娘不明所以,睁大了水灵灵的眸子望着陆落。 陆落起身,让婆子提了四只腌制好的肥美野松鸡,去了老太太那边。 “……正月里不摆席了,初一你们过来吃顿饭,就算过了年。”老太太道。 北府也要替陆其钧守孝,陆其钧要到初九才小祥。小祥过后,北府就除服了,一切如常。 “还在普安院摆席?”陆落问。 普安院是老太太院子隔壁的一处小院,专门是用来设宴摆席的地方,院子里还有戏台,平常时节请戏班子,都在普安院。 今年过年是不请了。 “除了普安院,也没地方可以摆。”老太太说。 “普安院如今什么模样?”陆落随口提了句。 老太太早膳刚刚用完,想着出去走走,就道:“你才离家几年,竟都忘了?走,祖母带着你去瞧瞧。” 陆落眼眸转了下,唇角有淡淡笑意,跟着老太太去了普安院。 逛的时候,陆落就特意留心了普安院的路,以及台阶,能站几个人等。 她打量得有点仔细,老太太狐疑看了眼她,总感觉陆落别有用心。 “祖母,大年初一我就不让七娘出来了,免得她又犯浑,给咱们添堵。”陆落道。 老太太说:“这不好,有心人问起来,反而是你们心虚。就初一让她出来走一遭,往后别带她就是了。” 陆落沉吟。 须臾,她才勉强说:“那好吧。” 老太太回眸间,发现陆落唇角有抹狡黠的淡笑。 “这丫头今天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不是着了她的道儿?”老太太心中倏然不安。 第048章铺路(第四更,求月票) 陆落难得来给老太太请安,祖孙俩说话,老太太也拦了其他的媳妇、孙媳妇等,不叫人打搅。 陆落先说了一大通七娘的坏话。 “……姨奶奶给她送吃的,她不感激就罢了,还砸了盘子!”陆落告状。 老太太脸色一沉,她知道七娘没规矩,没想到如此不堪了! 陆落还说了很多。 老太太听着不对劲,闻氏是个要强的性格,家里再糟糕,也不外倒苦水,怎么陆落今天全说了? 老太太不相信没有闻氏的授意。 这话,自然不是单纯的诉苦,是有意图的。 “这丫头难道是想让我去收拾七娘?”老太太猜想,“这也不能够,别说她们搬到了对面,就是还住这个院子,我也断乎不肯管的。” 陆落这席话,除了让老太太讨厌七娘、觉得陆落不沉稳之后,也没有其他实在的用处。 老太太凝眸,又看了几眼陆落,不露声色:她想看看陆落到底怎么算计她。 陆落抱怨了一通七娘,突然又说起了她弟弟。 “……明年的束脩,咱家的公帐上出多少钱?”陆落问老太太。 “要公帐出钱?”老太太错愕,“你们自己没钱?” “又没分家,难道慕儿不是姓陆吗?”陆落道,“以后他做官了,不是咱们整族的荣耀吗?”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 她挑眉看了眼陆落:“既然你说出没分家的话,那好,你们母女的账本,拿过来给我瞧瞧?” 这小混蛋,自己赚得盘满钵满的。只当我老太婆不知道吗? 如今还敢打家里公帐的主意? 老太太心里好笑,倒也不介意,反而觉得这孩子机灵得有点好玩。 “当然可以!”陆落满口应承下来,“我爹爹有多少产业,我明日就拿给您。其他的,是我娘的陪嫁,祖母不会想看我娘的陪嫁吧?” 这个年代虽然对改嫁比较苛刻。却从律法上保障女人的陪嫁私有。 婆家不能强行抢掠女人的陪嫁。更没有资格擅动。 二伯母那么多钱,若是她的陪嫁可以交公,家里那些吸血鬼似的叔伯。早扑上来分食了。 老太太连正经嫡子媳妇的陪嫁都不能看,何况是闻氏的? 陆落猴精猴精的,用话噎老太太。 平日里儿子媳妇、孙儿孙女恭恭敬敬的,突然有个人来陪你扯三扯四的。老太太不会觉得烦,反而有趣。 “呸。能有多少陪嫁入我的眼?”老太太啐陆落。 她知道闻氏的陪嫁不少,也无心贪媳妇的东西,她这么说,无非是陪陆落过过嘴瘾。 “我娘是没什么陪嫁。”陆落道。“那慕儿读书的钱,祖母您到底给不给呢?” “不给。”老太太道,“家里有族学。笔墨都是公中的,还倒贴顿早膳。其他人家的孩子都在族学里读。只有你二伯母自己出钱送你二哥哥去书院。 家里没有送孩子去书院的规矩,你若是非要去书院,我们也不拦着,钱得自己出,别打家里的主意。” 陆落正色道:“老太太,这可不好!举业是大计,一家一族想要兴旺,就不能断了仕途的,这笔钱不能省。”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 虽然和陆落插科打诨,陆落走了之后,她的话还是让老太太沉默良久。 陆落的话,正中了老太太的心思。 一个家族,不兴旺举业,还有什么指望? 只是那崇济书院着实太贵了,一年的束脩顶得上一房七八口人两三年的开销。 陆家只普通的门第,没这么多钱去兴旺举业。 越是没钱培养子弟,家道越是落魄,进账就越少。 如此反复,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老太太反复琢磨“读书、举业”这席话,反而忘了猜测陆落的目的,以及她之前的意图。 陆落的真正目的,就被她的这番话遮掩了。 老太太没心思纠结陆落真正的意图,就不会改口,更不会阻止七娘出来作死。 陆落就是想借着老太太的口,光明正大把七娘带出来。 老太太这里打下了根基,把初一要摆宴的普安院看了一遍,陆落心里有谱了,处理掉七娘的方法,她也找到了。 她复又去找陈容枫,问陈容枫,薛澜的事到底怎么办。 “五娘,我怕给你添麻烦。”陈容枫道,“澜姑娘虽然醒着,却人事不知……” “我不怕。”陆落道,“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安置她。等她师父回来,将她交给她师父,此事就彻底与我无关,麻烦不了很长时间。” “她师父何时回来?”陈容枫问。 陆落觉得,师父和石庭明年年内能回来的,他们都去了一年多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薛澜已经没了任何依靠,石庭可以替她做主。 陆落将她留到石庭回来即可。 “也许一年半载。十二叔,拜托你了。”陆落又道,“你已知晓了澜姑娘的身世,她不死的话,多少人要被连累?朝廷也许多了场腥风血雨。您素来仁厚宽和,往事咱们无力更改,哪怕刨了当时将领们的坟,也无法修补过错。” 陈容枫心中一荡。 陆落说他仁厚宽和,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陈容枫却听出了无限的甜言蜜意,他心中暖融融的。 “你说得对,此事要趁早。”陈容枫道。 陈容枫从昨天到现在,都在犹豫,他还没有去找莫大人摊牌。 如今,陈容枫仍是不打算细说了。 “……我就告诉莫大人,你是澜姑娘师父的师叔,你术法高超,莫大人相信的。我们暂时将澜姑娘交给你,你以后交给她师父。”陈容枫道。 他下了决心。 陆落颔首,说:“这太好了,多谢您!” 陈容枫是负责找薛澜的师父。师父没找到,找到了个师叔祖,勉强算交差。 陆落装作不知情,只是来救薛澜的。 “多谢莫大人救澜姑娘一命。”陆落道。 莫大人是个很有良心的人,他救薛澜,一半是为了将军,一半也是想薛澜活着,毕竟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 他没有其他歪心思,陆落愿意照顾一段日子,莫大人同意了。 陆落满头银发,她说自己是薛澜的师叔祖,莫大人没有怀疑。 第049章除夕(第五更,求月票) “今年特别冷!” “可不是吗,腊月下了二十天的雪。前几天好不容易暖和了些,今天又下雪了,真是见了鬼!” 腊月二十九的夜里,倏然起了狂风。大风似海啸,呼啦啦碾过了城池,折断了不少的枯枝,垂落了陈旧的瓦砾。 到了三十日的黎明,风渐渐歇了,噼里啪啦下起了雪粒子。 须臾,雪粒子变成了皑雪。 雪没有下多久,尚未到巳时初就停了,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晶莹透明。 前几日天气好,地是干的,雪落下来不化,到了夜里,牢房的孤灯从门缝里透出来,未销的残雪,在灯光的映衬下,透出几抹寒意的光辉。 知府衙门的大牢里,两名牢卒很倒霉,除夕夜被派来守着牢房,他们一遍干嚼舌头,一遍抱怨天气。 “要是有口热酒喝就好了。”一个牢卒畅想道。 另一个则说:“热酒没有羊肉就着,也是无味!” “还羊肉?今年的羊肉多贵,还难得。” 他们又冷又饿,越发起了怨气。 “薛姑娘还没有好转吗?”一个牢卒往里头望了眼,薛澜就是关在这座牢房里。 薛澜的牢房在最里面,是关押重刑犯的,只是府尹大人往重新填了土,换了干净的床,三面围了防寒帘幕,竟是最暖和舒适的一间。 “她那个样子,只怕是好不了。”另一个牢卒回答,“薛将军怎么有个养女,从前没听说过?” “我也是头回听说。” “那模样生得真好,别说外室吧?” “胡说八道。别说这模样,就是天仙也能给薛将军做妾室,还用养在外头吗?就是养女无疑了。”这牢卒满腹牢骚,说话就很冲。 他的同伴被他堵得不悦,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有人敲着门。 守牢房的人最怕夜里敲门——这是出大事的预兆。 一个满面麻子的牢卒。蹙眉不耐。起身去开了门。 瞧见门外的人,这麻子立马露出了一点笑容:“甘东家?” 甘东家不是府衙的人,而是原告。 他前几天告铺子里的伙计偷窃。让衙役去抓人。可府衙都封印了,抓回来也没得审,只得先关起来。 这位甘东家是银饰铺子的东家,可他不太像生意人。长得高大威猛,面色黧黑。像像是个武师。 甘东家为了追回自家铺子里丢的东西,让牢卒们审查伙计,格外巴结牢卒,没少花钱。 牢卒都认识他了。 这牢卒瞧见了他。就知道财神爷送钱来了,眉开眼笑迎接了他。 “天儿冷,又是大过年的。挑给酒食给爷儿们打牙祭。”甘东家笑道。 他说着,就进了屋子。 衙役这才发现。甘东家还带了个伙计,伙计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挑着一副很沉重的担子。 担子还热腾腾冒气,煮羊肉的香味从担子里溢出来,一下子就勾起了两个牢卒的馋虫。 年关不能和家里人团圆,还要守着牢房,原本就是件晦气事,饿着肚子又冷,就更晦气了。 突然送上热腾腾的酒菜,牢卒们都高兴。 打开了担子,果然见全是荤菜,还丝丝冒着热气。 “有心了,有心了!”牢卒对甘东家道。 伙计帮忙摆上酒菜。 摆完了,牢卒瞧见了担子底下,竟然有五六锭白花花的银子,都是五两一锭。 月钱不过二两银子的牢卒来说,五六个大银锭子,这就是横财啊。 这两牢卒没想法除夕夜还有意外收获,当即心花怒放。 “这是我自家酿的米酒,两位老爷尝尝。”甘东家亲自给斟酒。 斟完了,甘东家又说:“我还带了几个包子,大过年的,也给那些人填补填补,往年我都是往庙里送,今年就当在这里积德行善了。” 牢卒掀开了另一个担子,果然是满担子的包子。 包子也是热的。 牢卒拿出一个,掰开瞧了瞧,全是豆腐的,一点油荤也没有,了无兴趣丢下了。 “按说,牢里是不准递东西的。”牢卒道,说着又想起甘东家担子里的银子,有心网开一面,道,“不过大过年的,谁不要积德呢?” 说着,就大手一挥,让甘东家去送包子。 关在牢里的人,都是没有定罪的,要么案子没审,要么还没有审完,零零总总只有五个人。 甘东家一个个发包子。 犯人都爬起来,个个狼吞虎咽吃了。 甘东家发完之后,对两个牢卒道:“大老爷,这担子先放在这里,等明日我来收碗碟再挑回去。” 牢卒念着里头的银子,点头道:“放着吧。” 他们吃肉喝酒,一会儿就醉醺醺的,借着酒兴,人事不知。 天亮的时候,那个麻子被外头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吵醒。城里人家都在过新年,早起放鞭炮,热闹喜庆。 “哎哟。”麻子揉了揉自己压得发酸的胳膊。 他一肚子尿,也不顾浑身酸痛,先出去放了水。 回来之后,人彻底清醒了,另一个牢卒还在睡。 麻子肚子有点饿。 满桌子的碟子,几乎半空了,还有三坛酒。 “昨天吃了这么多啊?”麻子有点疑惑。 若是吃喝了这么多,这会子宿醉肯定想吐。可他没有要吐的感觉,反而是饿了。 “什么酒这是?”麻子不解,踢了踢旁边的人,“醒醒,醒醒!” 那牢卒却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 麻子一惊,使劲再推,那牢卒才慢悠悠醒过来。 “你他娘的吓死我!”麻子咒骂道,“快起来收拾收拾!” 等会儿牢头来了,看到他们烂醉如泥,而且满桌的酒菜,会骂死他们的。 麻子瞧见了旁边的担子,想起里头还有白银,立马扑过去。 果然,银子还有,一共六个。 另一个牢卒也彻底被白晃晃的银子刺花了眼,立马清醒了。 两人平分了银子,心情愉悦,忘记了其他,将桌面收拾干净,这时候他们发现,牢房里的其他收押之人,全部在睡。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醒了啊! 不过,犯人不闹事,牢卒就省心,他们也没有多想。 到处看了看,每个犯人都在,没有出任何事,牢卒不再说什么。 不过,走到薛澜牢房的时候,牢卒隐约听到了血腥味。 “麻子,过来看看!”牢卒喊自己的同伴,“什么味儿啊?” 第050章死遁 牢里出了事。 陈府尊一大清早就被吵醒了,还没有来得及接待拜年的人,就被请到了后院。 后院来了大夫。 “怎么回事?”斯文儒雅的府尊大人,此刻眼眸阴鸷,噙着雷霆盛怒。 关押在牢房里的澜姑娘,被人捅了三刀,划伤了脸,面目狰狞。 此刻,大夫已经在救治,陈府尊退了出来。 两个牢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拉下去,打二十大板,慢慢再审!”陈府尊见他二人半晌不开口,没有耐心的大手一挥,让衙役将他们押走。 牢卒这才知道挣扎。 一个满脸麻子的牢卒,使劲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言语仓皇解释来龙去脉。 他说昨晚甘东家来了,给所有人送了吃的。 “……小人瞧着是不对劲,昨晚啥时候醉倒的都不知。小人酒量很好,别说三坛,就是三缸也要缓缓的。醉得那么人事不知,的确蹊跷!”麻子急促狡辩,生怕陈府尊不相信他。 陈府尊的怒焰却消了些,他听进去了,麻子看到了希望。 陈府尊沉稳的思量了片刻,去升堂,吩咐衙役捉拿甘东家。 大夫替薛澜处理了一通,说:“府尊,犯人伤得太重,只怕活不成了……她身上三处伤,脸也被划花了,何等残忍……” 医者仁心,这位大夫对薛澜的惨状于心不忍。 “您再试试,定要救活她。”陈容枫道,“她是重犯,若是死在我任上。我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大夫低眉顺目道是,心里却骂狗官,人命当前,他却只想着自己的政绩。 重犯死在牢里,对陈容枫的政绩确有很大的影响,大夫心知:“救不活这位姑娘,府尊大人也饶不了我。”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小小郎中怎么惹得起他? 于是,这位大夫拼尽了能耐,拿出看家的本事和珍藏的药物。还真将薛澜的命保住了。 陈容枫大喜,赏赐了大夫五十两银子。 同时,陈容枫大年初一就开印,声势浩大审理此案。 “那位姓甘的。是腊月二十七才租了铺子,草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当天就告了自家伙计偷窃。” 最大嫌疑人甘东家的铺子,是临时租的;他的伙计也是当天告的,买通了衙役和牢卒,关到了大牢里。 昨夜。那个伙计跑没影了。 “去搜他的铺子!”陈容枫吩咐道。 搜了半晌,犄角旮旯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只有几张废弃的纸,上面写了几行字。隐约是给自家伯父的。 最后,陈容枫还是找到了一个信封。 “伯父邵瑭亲启”,信封上是这样的落款。 “邵家的人!”陈容枫肯定道,“是邵家的人来报仇了!” 薛澜杀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的住处已经寻到了。在那人的住处,衙役们找到了路引和文牒,就知道死者叫邵华倾,是江南西路邵家的。 陈容枫这席话,很快就传开了。大年初一就升堂,是个话题。平常百姓都要拜年串门,正愁没有八卦。 有了这件事,就有了极佳的谣言。于是,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速度迅捷。 “邵家,是出了九任国师的邵家吗?”百姓议论纷纷。 “就是那个邵家!” “可邵家远在千里,怎么能这么快派人来报仇呢?” “国师家里,多少术士啊?呼风唤雨的本事还没有吗?再说了,邵华倾在本地,难道就没有族人和亲戚在本地?” 邵家派人复仇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满城都知道邵家的人被杀了,他们家也来报仇了。 薛澜重伤,府尊怕犯人死了,自己承担失职之过,着急上火,逼迫大夫全力救活薛澜,否则就要拿大夫填命。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多派几个人把手牢房。”陈容枫懊恼对众衙役道,“若薛姑娘活不成,咱们全要被押送上京去问罪!” 衙役们知道,若是薛澜死了,府尊大人会被革职追查,但没衙役们什么事。 不过是府尊大人太担心了,拉衙役们下水。 衙役们清楚,又当一件趣闻传开了。 到了大年初三,薛澜的伤势才稳定下来,好歹是活了。 不过,她的喉咙坏掉了,咿咿呀呀想说话却不能说;脸也毁了,看不出从前的容貌,身上三处伤,都挺重的,却很幸运没有伤及要害。 陈府尊松了口气。 府衙的人也全部松了口气。 为了怕再次出意外,陈容枫很快就断了此案,将薛澜判了杀人罪。 罪名成立之后,陈容枫派人抬着重伤初愈的薛澜上京,交给刑部。 此案就彻底和湖州府没了瓜葛。 不成想,刚走出江南地界不久,薛澜再次遭到了“邵家”的追杀,头被人砍走了。 陈容枫痛心疾首,写了奏章上京,只不过人不是死在湖州府,而是死在路上,他的责任也轻了很多。 “邵家肯定要报仇的,薛姑娘是罪有应得。” “可不是吗?” 所有人都默认,薛澜的头是被邵家砍掉了。 这是后话,此后不提。 陆落在年三十的夜里,接到了从牢里换出来的薛澜。 是莫大人的人,冒充“甘东家”,将薛澜救了出来。 “用什么人代替她?”陆落问莫大人。 “前年的时候,我们抓到了一个海贼女人,她的身量和澜姑娘相差无几。那个女人极其凶悍,当时就杀了我们四个人,我为了抓其匪首,至今留着她。如今,正巧可以用她来换澜姑娘,我毒哑了她,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莫大人道。 这是陆落第二次听说海贼。这伙子海贼特别凶猛强悍,陆落觉得是倭寇。 “外人会不会发现异常?”陆落又问。 莫大人道:“除了咱们和将军的胡姨娘,又有几个人清楚澜姑娘的模样呢?” 的确,几乎没人见过薛澜。 薛澜关在牢里,也总是坐着或趟着,牢卒们也不敢使劲打量她,哪怕清楚她到底什么模样? 只要差得不是特别多,陈容枫说谁是薛澜,谁就是薛澜。 而后,陈容枫和莫大人演了出好戏,装作“邵家复仇”来转移视线。 “复仇”更容易引起旁人的兴趣,他们都愿意相信是邵家的复仇。 薛澜后来在路上被杀,也成了顺理成章。 第051章最后的同情心 话表两头,陆落在除夕夜接到了薛澜,莫大人亲自带人送过来的。 说明原委之后,莫大人对陆落道:“将来她远远送走,离了这两浙路的地界才好。” 陆落听了,沉吟片刻,她并不赞同莫大人的话。 陆落有她自己的主意。这个主意,也要说服莫大人和陈容枫。 陆落让莫大人屏退左右,自己单独和他密谈。 “走送不好,我想将她留在我身边。”陆落道,“就在湖州府。” 莫大人有点担心。 这样的话,无疑风险很大,陆落投入更多。 “……有两个问题,不适合送走她。”陆落道。 莫大人端正了坐姿,认真听陆落说。 “她无法自保,我手下的人再忠诚,离开了我的眼皮底下,也会懒散,这是人之常情。 她自己不知道躲避,手下的人再松懈,将她送走了反而更容易出事。而且,天遥路远的,出了事我们想弥补都鞭长莫及。”陆落道。 莫大人神色一敛,忍不住点点头,深以为然。 陆落又说:“她杀了邵家的人,虽然那人离家出走,仍是邵氏子弟。邵家是术士世家,想要找到她很容易。若她不在我身边,被邵家报复了我也救不了她。” 莫大人听罢,忍不住又点点头,更是赞同。 “若是她出了事,岂不是白费您辛苦将她换出来吗?”陆落道。 莫大人细细思量陆落的话,觉得陆落的计划更周全。 他同意了。 “好,此事便由陆姑娘做主。”莫大人觉得陆落合情合理,对方又是薛澜师门的师叔祖。更有资格安置她。 莫大人不再插手,将此事全权交给了陆落。 陆落接手了薛澜,怎么安置她,如何能把自己身边得力的人派过去,却又不引人怀疑,陆落需要筹划。 她这边筹划,就没有再去管陈容枫怎么善后。陆落觉得他能做好。 当然。她绝对没想到陈容枫敢拉邵家下水。 不是术士的人,多少对术士有点掉以轻心。 案子在审的时候,陆落正在处理家务事。没有去操心。 “用七娘的身份安置薛澜。” 年三十夜里,陆家祭祖之后,去了北府吃团圆饭,除了没有放炮仗、没有挂大红灯笼、没有贴大红的福字。陆家的除夕夜和平常也差不多。 饭菜还是美味且丰富的。 年夜饭的时候,七娘没来。 饭后。陆落去安顿薛澜,暂时将她寄放在自家城外近郊的庄子里,让丫鬟倚竹和书破一起看守她。 而后,陆落一个人回了家。 等她回来的时候。家里安静了。 陆落想起陈姨奶奶晚膳的时候没怎么吃,不知道她不舒服,还是心里有事。路过常怀院,听到了里头还有说话的声音。就敲了敲门。 三姨娘母女住在常怀院。 陆慕回来了,三姨娘收拾出南边的厢房,也让他住在内院。 他们母子三人不知说什么,霍姨娘开怀大笑。 丫鬟见是陆落,都没有通禀就直接开了门。 陆落进去,最先是八娘看到了她。 “五姐。”八娘站起身,笑盈盈迎接了陆落。 她穿了件家常的藕荷色夹棉褙子,散了头发,乌黑浓密的青丝铺陈在肩头,灯火下泛出清韵的光。 八娘十五岁了,越发像三姨娘,眉眼清秀美丽。 “五姐,你怎么来了?”陆慕也连忙起身,请陆落上座。 陆落笑问:“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 三姨娘吩咐丫鬟端茶,对陆落道:“我们在等姨奶奶。姨奶奶说,今晚七娘没去吃饭,她心里不舒服,特意在小厨房做了饭菜,亲自端去了,和七娘说说体己话,不让我们跟着。这不,还没回来,我们等着她呢。” 三姨娘自从回来之后,每天都要服侍陈姨奶奶的饮食起居。 陈姨奶奶不睡,三姨娘断乎不敢先睡。 年夜饭七娘没去,姨奶奶心里不落忍,老人家就是这样,小辈没吃好,她吃山珍海味都没胃口了。 “这样啊……”陆落眉头轻轻蹙了下,“我去看看吧。” “五姐,我陪着你去。”陆慕道。 “我也要去。”八娘不甘落后,非要跟着弟弟。 三姨娘好笑,道:“姨奶奶去了有一会儿,天黑路滑的,又下着雪,咱们都去吧,也该接她回来歇了。” 陆落点点头,同意了。 他们一行人去接陈姨奶奶。 刚到了正院后面的抱厦,但见院门开着,没有丫鬟应门,陆落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刚走到七娘的窗户底下,就听到七娘在骂人:“……凭什么我要服个软?他们全想要我死,我偏不! 你不过是小妾,哪怕生了儿子,也是替老爷太太生的,北府那尤老太太才是我祖母,你充什么长辈?” “七娘!”陆落的厉喝,在窗外响起。 银红色的帘栊一挑,陆落极快速进了屋子。 陈姨奶奶已经满面是泪,摇摇欲坠,七娘的话句句诛心,陆落忙扶住了陈姨奶奶。 和陆落一样,陈姨奶奶觉得七娘还小,仍是有得救。 可慢慢的,她们都会发现,圣母情怀感动不了七娘,她已经偏激了。 “绑起来!”陆落见旁边两个婆子,不知所措,当即吩咐道。 婆子道是,上前压住了七娘。 “陆五娘,你好大的能耐!”七娘倒也不挣扎,冷冷看着陆落道,“要是我父亲还在世,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只会欺凌弱小,呸!” 想起她的姨娘还没有走丢,想起父亲仍在,她们耀武扬威的日子,何等得意? 七娘恨得牙根痒痒。 那边,三姨娘和八娘都变了脸,默默站在旁边不说话。 特别是三姨娘,脸色更加难看。七娘的话,简直是利箭,在三姨娘心上射了个血窟窿。 三姨娘也是小妾,她也有儿子。含辛茹苦养大儿子,将来若孙女也是七娘这番话,三姨娘如何自处? 兔死狐悲,三姨娘的脸全沉了下去。 “姨奶奶,回去吧?”陆落让婆子们压住了七娘,转头柔声对陈姨奶奶道。 陈姨奶奶心都碎了,自卑感涌上来,面对七娘时怯怯的,点头说好。 七娘对陈姨奶奶的嫌弃,和陆其钧的表情如出一辙。 陈姨奶奶这段日子着实舒心,三姨娘服侍得体贴,闻氏和孙女们又孝顺又尊重她,让她都快忘了儿子曾多嫌弃她。 这种感觉,一时间又回来了。 陆落送陈姨奶奶回去。她懒得再打骂七娘了,完全没意义,明天就彻底解决她,以后不会再让她进府的。 七娘把陆落的圣母同情心彻底磨光了。 第052章符篆 陆落送姨奶奶回去的时候,她神色尴尬,不停跟陆落说:“我怕她饿了,你娘同意我去看她的……” 一副惴惴难安的语气,满是卑微和自责。 陆落心里沉甸甸的,很是难过。 她想说什么,三姨娘一改从前的置身事外,上前对老太太说:“您是长辈,看她是您疼惜晚辈!她这么不知好歹,这是欠收拾!” 七娘的话,让三姨娘落了块心病,情绪激动了起来。 八娘与母亲同仇敌忾,一边安抚姨奶奶,一边骂七娘。 她们母女站在姨奶奶这边,句句帮姨奶奶,让姨奶奶隐晦的眸子渐渐有了点亮色。 陆落也劝着。 只有陆慕满头雾水,不解看着她们。 “……去睡吧,都这么晚了。”陈姨奶奶的情绪,不是几句话能安抚的。她见晚辈苦心,又想着她们明早还要去给北府的老太太拜年,当即强撑起精神,让陆落回去歇息。 陆落给三姨娘和八娘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照顾好姨奶奶,她自己则有事要办,先回了秾杏院。 今年是唯一没有守夜的除夕。 陆落回到自己的秾杏院,书破和倚竹去看守薛澜了,只有碧云领着两个小丫鬟琴谣和文舒在旁边服侍。 “拿些净水给我。”陆落对碧云道,“让她们都出去,你在这里服侍即可。” 碧云道是。 所谓的净水,是陆落从山谷里带回来的,澄澈干净,经过了风水宝地的润养,比普通水更有灵气。 她用来调和朱砂。 鲜红的朱砂调好之后。陆落拿出了符纸,开始画符。 符纸是黄的,朱砂是鲜红的,陆落伏案画符篆,口中念着符咒。 符篆是五术的根本,山、医、命、卜、相等五术,都以符篆为根基。学玄术必学画符。 画符有很多讲究。有人会设法坛凝聚天地吉气,有人靠念咒。 陆落一般都是念咒。 她开了天眼之后,就能用肉眼观察到生吉之气与阴煞之气的流动。她发现自己念咒的时候。生吉之气会不停的凝聚在她的笔端,由朱砂聚拢,落在符篆上。 从前她只知道自己画符有天赋,她的符篆是很有效用。却不知这么厉害。 碧云站在旁边,不敢打扰陆落。 晕黄的灯火之下。陆落一边念咒,一边画符,碧云听到自家姑娘口中念着:“太乙阴阳,紫气煌煌。精应院宇,粉饰乩堂……” 后面,她越念越急。碧云就听不清了,陆落手里也越画越快。 不知是错觉还是灯火。碧云觉得黄符纸上,鲜红的朱砂画出来的符箓,呈现出金黄色。 碧云惊愕,凑近仔细去看。 这么一看,并没有,可能是灯火导致了视线差异。 碧云摇了摇头,不敢询问。 一刻钟之后,陆落满脑门的汗,终于将符箓画好了。 画好了之后,陆落又画了一张。 她累得有点虚脱。 “去端些宵夜来吃,我好饿。”陆落对碧云道。 碧云道是,转身出去了。 陆落听到她喊了小丫鬟琴谣,吩咐她去厨房说一声:姑娘要宵夜,让值夜的厨娘做了端上来。 陆家有专门值夜的厨娘,是因为十娘夜里常要吃东西。她还在长个子,闻氏什么都依着她,果然放了几个人在厨上值夜,何时想要吃都有现成的。 片刻之后,小丫鬟就端了米粥、红枣桂花糕、水晶饺子等宵夜上来。 陆落画符之后,饿得特别狠,抓起热腾腾的糕就吃。 一连吃了两块,她无意识感叹说:“来得挺快的,厨房夜里都不停火的吗?” 说罢,陆落突然又愣了下。 后面碧云说什么,她没听见。 她在这个瞬间,想起了柏兮。 那个下雨天的午后,陆落头发开始发白,她吵着要吃芝麻核桃粉,柏兮先是自己敲核桃,而后炒熟,再研磨成粉。 陆落亲眼瞧见了全过程,才知道自己随意开口要点吃的,过程如此繁复。 “……五娘!”碧云看到了她的愣神,出声喊她。 陆落回眸,笑了笑。 她将这点情绪打发下去,埋头喝粥吃糕点。 端上来那么多东西,陆落风卷残云,片刻的功夫就吃完了。 “五娘,今天画了两张符篆,和从前不太一样。”碧云道,“像是显灵了,发金光呢……” 陆落颔首,道:“我今天状态不错,凝聚的生吉之气也足,咒语也念得好,所以画的符篆很不错。” “做什么用的?” “明儿你就知道了。”陆落道。 翌日是大年初一,陆落卯初就醒了,她梳洗之后,让碧云去厨房:“给七姑娘的早膳准备一份米粥,你去端到我这里来。” 碧云不解,悄声问陆落:“要给她下毒吗?” 陆落失笑,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什么就下毒?不下毒,我给她施咒!” 碧云不太懂施咒,还是听话去端了。 米粥端上来,陆落将她昨晚辛苦画出来的符篆,烧了一张,将灰烬落到七娘的粥里。 碧云大惊:“昨晚废了那么大力气画的,烧了干嘛?” 她这一惊一乍的,把陆落也吓一跳。 陆落耐心跟碧云解释:“我平常的符篆,都是作为平安符佩戴的,你以为符篆就只能贴身戴着? 符篆是五术的根本,可溶于水中服下,可随身携带,亦可贴在门上;可在做法事的时候书章表上奏天神,可杀鬼可镇邪……” 碧云听得云山雾绕。 “真的吗?”碧云问陆落,“怎么没见您用过?” “这不是用了吗?”陆落指了指七娘的碗。 而后,陆落亲自去给七娘送早膳。 七娘尚未起身,陆落让婆子将她拽起来。 “今天在老太太的普安院摆宴,老太太特许你去参加,你若是敢闹事,我绝不饶恕你。”陆落厉声道。 七娘顿时精神一怔。 原来是老祖宗要她出去的。 七娘已经很久没出门了,今天全家人都去,她一定要当众叫陆落母女难堪。 七娘听陆落的话音,陆落是非常不想她去的,是迫不得已。如此,七娘就非要去不可。 而后,陆落指了指她端过来的米粥,对七娘道:“我下了毒,你最好别喝!” 七娘就知道,陆落是借助给她送饭,来告知她此事。 送饭让陆落不高兴,七娘就欢喜。 陆落越说下了毒,七娘越不让她如愿,挑衅似的当着陆落的面,把那碗米粥大口大口喝了。 第053章七娘的怒 初一这日,小雪初晴,微寒的阳光稀疏,日光下的腊梅细蕊层次分明。 往年正月里的宴席,最是热闹繁华,合族欢聚,珠围翠绕。 今年就显得素朴寒酸。 普安院里的戏台,空空荡荡的,没有漫卷的旌旗,没有轻扬的水袖,亦没有铿锵的锣鼓。 花厅里却仍是挤满了人。 今年家里该出来、不该出来的,全部来凑数了,这是老太太的意思。有的姨娘,陆落头一回在这种宴席上见到。 陆落全家也到了。 花厅摆桌子小桌,每三人一桌。 闻氏和陆落搀扶着陈姨奶奶,其他人跟在她们娘俩身后,陆慕去了外院拜年。 七娘陆茜也跟着。 “什么味道?”七娘一进了花厅,就烦躁不安。 花厅的暖炉里燃烧着甘松香,气味清冽,醒脑明目,可七娘头昏脑涨的,一股子恶气从胆边生出。 “为何要点这种香?”丫鬟上茶和茶点的时候,七娘突然问这丫鬟,语气颇有些恼火。 小丫鬟不防备,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回答,怔怔看着七娘。 坐在七娘旁边的几个人,也侧颐打量她。 七娘神色敛了敛,努力将心中的怒压下。她难得有机会见到这么多伯母、婶母、堂嫂、堂姊妹,不好好奚落陆落母女一番,也枉费了这个机会。 自从郑举人死后,七娘就知道她这辈子完了。 她失了身子,男人又被陆落害死了,她不折腾陆落,还有什么盼头? 七娘不想刚开始就被赶走。 “下去吧!”七娘烦闷对丫鬟挥了挥手。让丫鬟退去旁边。 这丫鬟又愣,她手中拎着食盒,还没有摆完茶点呢。 七娘这桌又不止七娘一个人,还有其他两位——八娘和九娘。 丫鬟不知道这位姑娘无故充主子是什么意思,也不知如何是好,愣愣站在这里。 而后,另一个丫鬟过来。骂这小丫鬟:“笨手笨脚。这点小事做不好?” 七娘就觉得丫鬟指桑骂槐,她很想把手里的茶杯砸到这丫鬟脸上。 她努力忍住。 今天是怎么了,看什么都不顺眼?七娘这会子还能忍住怒。也会突兀的反省自己的异常。 这点反省,随着人来人往渐渐散去,怒火占了上风。 坐在七娘斜上方的,是家里的几位伯母婶母。 二伯母身边的三伯母。神色温婉。 七娘正打量着,就见陆落突然上前。走到了二伯母和三伯母身边。 陆落坐在那里,笑语嫣然,陪着两个伯母说笑。 不知说了什么,陆落还看三太太的手相。拖住她的手腕,很是亲热。 此举惹恼了七娘,让七娘恨不能撕烂陆落的笑容。 她的牙根和手指都在发痒。不撕咬打骂一番,七娘都难以泄愤。 “上次利用我。给闻氏难堪,如今又跟陆五娘说笑,简直不是个东西!”在众人当中,三太太郑氏最惹七娘生气。 三太太跟陆落说话的样子,虚伪做作,七娘也想撕烂她的脸。 她突然把手里的茶杯顿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花厅的不少人望了过来,包括老太太。 老太太眸光锋利,似一道寒刃劈过,七娘心头一抖,人也清醒了几分。 “她怎么了?”同桌的九娘是紧挨着七娘的,战战兢兢问身边的八娘,“八姐,我害怕……” 九娘从小被七娘虐待,她很恐惧七娘。这会子七娘又发火,更是让九娘胆战心惊。 “没事,没事的!”八娘轻轻握住了九娘的手,“咱们对换个地方坐。” 姊妹俩悄悄起身,九娘挪到了外边,八娘在往中间移。 她们没问七娘。 八娘倒也不是担心七娘打她,而是怕七娘吵起来,让她也沦为笑柄。 七娘则没留心身边两个妹妹的小动作。 她重新端了茶。 片刻之后,所有人到齐了,丫鬟们摆饭。 刚摆上饭,大太太就领着三太太、六太太、大太太、闻氏和五奶奶,上前给老太太敬酒。 “假孝顺!”七娘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一杯酒下肚之后,她感觉很不错,方才那股子窒闷和烦躁,减轻了很多。 七娘又喝了一杯。 儿媳妇们敬酒完毕,又给陈姨奶奶和孙姨奶奶两位庶母敬酒。 而后,是孙儿媳妇给长辈敬酒。 最后才轮到姑娘们。 陆家的姑娘不少,北府尚未出阁的也有好几位。 陆落姊妹则排到了最后。 终于轮到了陆落带领几个妹妹,上前给老太太敬酒。 七娘满腹憎恶跟着陆落。 她喝了四五杯酒,脑袋还不至于懵,只是有短暂的眩晕。 她跟着陆落,上前敬酒,正要说恭敬的话,坐在老太太隔壁桌子上的三太太,不知和六太太说什么,笑得前俯后仰。 七娘看三太太不顺眼,见她们敬酒的时候,三太太却打岔,忍不住怒火中烧。 “你笑什么!”七娘突然怒喝。 花厅里遽然一静,每个人都吃惊望着七娘。 只见七娘正在怒指三太太,厉声诘问。 三太太怔愣之后,也是惊怒。大过年的,侄女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如此吼她,她如何有颜面? 七娘这般不敬长辈,还了得么? “七娘,你是醉糊涂了吧?小孩子家喝这么多酒,简直胡闹!”三太太冷冷道。 她冷漠的模样,带着盛气凌人的呵斥,更激怒了七娘。 “七娘,不可胡来。”陆落在旁边训诫。 陆落的训诫,进一步让七娘愤怒加剧,情绪失控。 七娘将手里的酒,朝三太太兜头泼了过去。 三太太正睁大了眼睛瞪着七娘,没有防备,辛辣的酒泼到了她的眼睛里。 “啊!”三太太的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酒弄得剧痛无比,她失声大呼。 “你还装,你居然还装!”七娘见状,猛地将三太太她们面前的小桌子掀了,扑过去就揪住了三太太的头发,要厮打她。 “快来人啊,帮忙啊!”二太太和六太太的目瞪口呆很快敛去,一边拉架一边喊。 二太太她们的位置,在高台旁边,有两三级台阶。 七娘揪住三太太的头发不松手,在众人的拉扯中,揪着三太太滚下了台阶。 花厅里乱成了一团。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陆落也急急忙忙去劝架。她在劝架的过程中,不着痕迹将手伸到了三太太的袖子里,将一个小小的纸包,从三太太身上取出来。 那纸包很小,是方才陆落和三太太说话的时候,给三太太看手相悄悄放进去的,里头包裹着陆落昨晚画的符篆。 取出来之后,陆落就放开了,佯装被挤出来,退到了旁边。 第054章处理 七娘是个年幼的姑娘,身娇体弱,拼着蛮力厮打三太太,造成的危害却是比较小的,片刻之后就被两个体壮的婆子拉开了。 三太太一头乌黑浓密的青丝,被七娘揪住,拉得头皮生疼,愣是只拉下了几根,她的头发还牢固在自己头顶。 七娘在推搡中,却扭到了脚。 总体说来,受伤不大。 可整件事却是极其恶劣的,影响甚大。 这件事的经过,老太太和全家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七娘无缘无故发怒,匪夷所思! “我恨死了你们,你们都该死!”被拉开的时候,七娘更怒了,使劲挣扎,大声辱骂众人。 她特别指了老太太说:“你这个老妖婆,虐待庶子,害得我父亲小时候只有读书这条路。他能读出来,也是走投无路,无可奈何。现在他死了,你又想害我,门也没有!” 所有人都吓得变了脸。 老太太脸色铁青。 “闻氏,陆五娘,你们母女俩别得意,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咬得你们遍体鳞伤!”七娘又把骂陆落和闻氏。 “我是进士的女儿,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拉我?”七娘又吼道,“我是官家的姑娘……” 两个婆子架着她,再等老太太示下。 二太太脸皮紫涨,大吼道:“带下去,还等什么!” 两个婆子这才急忙架住七娘往外走。 七娘的骂声,渐行渐远。她一会儿骂陆落和闻氏,一会儿骂老太太,一会儿骂三太太。 花厅里逐渐平静下来,却再也没有开口。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正襟危坐,屏住了呼吸。 老太太很多年没有露出这等怒容。 现在,谁也没有自信能安抚好老太太,故而所有人都怯怯的,低垂着眉眼,包括二太太和三太太,不敢卖弄自己的灵巧。 七娘说老太太的那席话。只有湖州府的人才知道意味着什么。 老太太对陆其钧比较严厉。这点不假,她对自己的儿子更严厉。 她现在对孙儿们也一样。 陆其钧却以为老太太虐待他。 他中了进士、做了官,陆家填补了无数的银子。想要买转他的心,他却屡次放出话,要弄得陆家家破人亡。 陆家没有沾过他半点便宜,反而花费了无数。每年都要送银子给他。 哪怕他再恨家里,也算是个靠山。他的官位、他的进士,是陆氏地位的重要筹码。 家里出了进士,整个家族都沾光,陆家却是个例外。 族里其他人听说了此事。大概本着幸灾乐祸,都当个笑话,背后议论老太太。 “……她怎么能这样对孩子呢?”族人不知详情。只知道陆其钧拿着陆家的钱,还要砸陆家的锅。都当个玩笑传开了。 大家都说是老太太的错。 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严禁儿孙们跟风议论此事,怕老太太自责伤心。 北府的人都知道,错不在父母兄弟,而是陆其钧心术不正。 试想,如果真的要害他,干嘛让他读书? 有年才九岁的大少爷从族学里听到了闲言碎语,问了一句:“四叔不肯回来,是祖母对他不好吗?” 老太爷盛怒,叫人将他最爱的长孙关了两天,打了三老爷二十打棍,说他教子不严! 此事是陆家的忌讳,至少是老太太的忌讳。 七娘在大年初一厮打三太太,又这样说老太太,彻底伤了老太太的心。 老太太站起身,素来雍容端庄的她,此刻应该说几句场面话,她却试着开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起身离开了。 二太太急忙扶住了她。 其他儿媳妇也想去搀扶,二太太却给她们使眼色,让她们都坐回去。 老太太从花厅出去的时候,步履有点踉跄。 三太太等老太太一走,这才发作了起来,委屈得哭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三太太难堪得很,好好的被侄女这样厮打,她体面全无。 三太太想到前不久拿七娘作伐子,家里人都清楚。结果,现在被七娘还回来,估计没人同情她,她就更尴尬了,恨不能一头撞死。 大家都劝她。 “那孩子是疯了,我平日里看她就觉得她不对劲,她看人的时候眼睛是斜的。” “肯定是水土不服。” 也有人劝闻氏:“你也别多心,瓜儿长歪了,那是藤不好……” 七娘不是闻氏生的,所以她从根本上就是坏的。 闻氏一句话也不敢说,唯有苦笑着,听其他人的安慰。 差不多听了几句,意思到了,闻氏匆忙起身离开。 陈姨奶奶也吓得半死。 三姨娘和八娘搀扶着陈姨奶奶,九娘紧紧挨着陆落,也是脸色煞白。 闻氏牵着十娘的小手,走得特别快,恨不能立马从花厅逃走。 回到家,闻氏这才气得喘个不停:“知道她和郑举人的丑事,我就该给她一碗药,她体面,陆家也体面!如今呢,我里外不是人!” “您也做不出来这等事。”陆落替母亲顺气,“回头再关她几个月。” 十娘依偎在闻氏身边,软萌萌的眸子看着闻氏,有点害怕,不声不响。 闻氏心里一软,怕吓到了孩子,气就轻了些。 “娘,我看看姨奶奶去,再去祖母那边瞧瞧。”陆落道。 闻氏点点头。 她知道姨奶奶吓坏了,更知道老祖宗的怒火,此刻闻氏没精力去宽慰婆婆,只得让陆落先去。 陆落就从正院出来。 刚走出来,陆落就听到里头十娘对闻氏道:“娘,我吹笛子给您听……”她也知道闻氏不高兴,试图彩衣娱亲。 闻氏这里有十娘磨着,慢慢会好转的。 陆落先去了常怀院。 三姨娘母女带着九娘,正在和姨奶奶说话。 陆落安抚了几句,就起身往北府去了。 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却拦住了陆落:“落姑娘,您旁处走走,老太太正更衣呢……” 老太太还在气头上,谁也不想见。 陆落就走了,想着过一会儿再来。 二太太在老太太跟前,说尽了好话,老太太都沉默不开口。 “告诉闻氏一声,那个七娘打发走,以后不许说她是陆家的血脉!”老太太突然道。 第055章如意 家里的老人,或者非术士的人,都喜欢用大年初一的状况,来占卜这一整年的运势,所以对这天的格外看重。 要红火,要热闹! 这也是为何陆家在孝期中不能大肆宴请时,老太太把所有人都交到一块儿吃顿饭,也是为了人多而繁茂。 结果,景耀七年的大年初一,北府闹了如此荒唐的一出,大家不管是担心还是愤怒,情绪都有了异样。 谣言的味道,似一阵风,很快就传遍了青敖湾上下。 有的人想看个热闹,有的人不知事态严重,纷纷登门探望老太太。 “就说我昨儿守了夜,这会子困了。”老太太对大丫鬟道。 让大丫鬟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入。 她屋子里只有最器重的二儿媳妇沈氏。 “……派个人去给她治病。”二太太同意送走七娘,却要做得体面,不能落下口实。 “那就派个咱们信得过的大夫。”老太太神色幽冷,苍老的眸子里蒙上一层灰,显得更老了。 “您是说……”二太太会意,道,“那就派朱大夫去。” 朱大夫是二太太的亲信,医术挺好的,为人也机灵。 大夫说七娘疯了,永远也好不了了,不许她再回来,免得她再惹事,更叫人信服。 “娘,那我去办了。”二太太道。 老太太却又喊住了她。 “庄子由闻氏选,你别抽头,咱们不耽这个名声!”老太太道。 二太太道是。 常和南府走动,二太太最知道闻氏的心。 闻氏头疼七娘,也不是一两日的。她倒是想解决七娘。可落个迫害庶女的恶毒罪名,也是得不偿失。 闻氏还有陆落的婚事要发愁,而且闻氏身边的十娘,也是个庶女,她却疼得跟宝贝一样。 总不能让自己的名声,耽误孩子们的前途! 如今,老太太发话了。阖族都知道七娘的行迹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闻氏肯定愿意。 二太太起身,带着心腹的丫鬟穿过了竹桥,来到了南院。 她到的时候。陆落刚从北府回来。 二太太径直到了闻氏跟前,见闻氏还是一脸倦色,这是气极之后的悲伤,二太太安慰她。 “你还难过?此事最好。”二太太道。“老太太发话了,让七娘永远别回来。” 闻氏一正。 若这样。今天闹这么一出就算值得了。 七娘的确过分,可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 老太太信奉没有绝对的和睦,也没有绝对的宁静,家宅想要安康富贵。需要平衡。 像三太太和闻氏的争斗,无非是想让老太太高看她们一眼,从而更尽力表现。老太太倒也乐意看到两个儿媳妇这样。 她们既不敢大闹,又不是一条心。才能制衡,更加敬服老太太。 而七娘,也是用来制衡闻氏的。让闻氏有点犯愁的家务事,就没空惦记北府的家业。 闻氏有个太监叔公,老太太也担心她有了贪念。 这也是为何老太太早知道七娘不敬主母、失了贞操,让闻氏左右为难,却迟迟不肯开口处罚她的原因。 如今,七娘的这把火,却烧到了老太太,让老太太再也没耐性去忍了。 闻氏大喜,可算解除了心头大患:“真的?” “千真万确!”二太太道,“老太太亲口明确说的,不准七娘再回来。” 闻氏终于露出了几分笑容。 七娘的问题困扰她已久,不管闻氏怎么对七娘,都会落下骂名,给祖宗和自己摸黑。 如今,这些头疼的都没了,闻氏笑了笑。 “你选个庄子安排她。”二太太道,“往后就不必生接她回来的念头,就说她一直没好,派几个得力的婆子丫鬟看住她,也别叫她自己跑了回来。” 闻氏颔首:“这你放心。我何时去接她?” 七娘现在关在北府的柴房里。 “我叫人去请了朱大夫。朱大夫是我们的老友,他最机灵。等朱大夫说七娘疯了,你再去接她,这样师出有名。”二太太道。 现在说七娘疯了,再也不会惹流言蜚语,也不会引人怀疑。 毕竟几十口人看到她发疯的过程。 二太太交代清楚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就先走了。 二太太走后,陆落才从秾杏院到了正院。 “……七娘总算办了件让我如意的事!”闻氏跟陆落感叹,“她自寻死路,我们就成全她吧。” 而后,闻氏也有点好奇:“她怎么会突然就疯了呢?” 说罢,闻氏往陆落脸上看了眼。 陆落不想母亲承担“害人”的心里压力,就否认道:“我哪里知道她怎么就疯了?不过,她往日里就不太对劲,您没觉得吗?” 闻氏当然觉得了。 七娘早就是半疯癫的,没有怕处,不听道理。 这么个人,任何的手段对她都无用,如今总算能彻底解决她了。 “这倒也是。”闻氏点头。 陆落就趁机道:“娘,不如将七娘交给我,我来选个地方安置她。” 闻氏很早就培养女儿管家的本事,她自己则越发懒了,不想过问世事。 “那好,你去办吧。”闻氏道。 当天下午的时候,北府就请大夫诊断过了。 大夫说七娘疯了,要及早用药。 “我没病,是你们害我!”七娘满面通红,浑身燥热,更像是得了疯病。 诊断之后,陆落派人去把七娘接了出来。 很多人再次看到了七娘。 七娘的狂态,比上午更严重,她们都吓坏了,远远的看着,不敢上前。 七娘发狂之事,再也没有异议,是板上钉钉。 陆落将她送到了附近的一处庄子上,来回正好一天的路程。 她派了自己信得过的四名丫鬟、四名婆子、两名小厮去看守她。 到了庄子上,陆落就将七娘安置在后院,而将薛澜安置在正院,派去服侍的人,主要是照顾薛澜。 “跟庄子上的人说清楚,这里可是我们家姑娘静养的地方,她的狂病会过人的,也能咬死人,别靠近她。”陆落对庄子上的管事们道。 管事们很快就吩咐了下去。 庄稼户虽然好奇疯子,却也真不敢靠近,第一怕被误伤,第二到底是主人家的未出阁千金,敢摸到她院子里去毁了她名声,主人家就要把他们送官。 有了这些怕处,果然没人敢靠近。 而看守的人知道了实情,自家的卖身契还在陆落手里,陆落也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软肋。 恩威并重中,这几个忠心耿耿,不露半点诧异服侍薛澜,顺带着给七娘一口吃的。 “我每个月来三次,你们要用心。”陆落道。 下人们闻言,就更不敢马虎。 到了大年初二,七娘的狂躁才减去些,人也清醒了几分。 她不太记得昨天的事了。 第56章 陆落安置好了薛澜和七娘之后,留到了庄子上,在四周布上阵法,免得其他术士找到薛澜。 更避免庄子上的流子们夜里翻墙进来。 碧云也知道薛澜,问陆落:“您这么操心她,直接将她放到此处,何必要拉上七娘呢?” 陆落则道:“家里少了十个服侍的人,夫人会问,其他人也会嘀咕。” 哪怕只少一个人,闻氏也要操心的,何况一个人根本无法照顾薛澜,薛澜已是痴傻了。 而府上的下人们,哪怕没有父母兄弟,也有一两个下人朋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际圈。 无故将某个下人调走,又没有交代去处,她相熟的肯定要问。 下人们嚼舌根,过不了多久就要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 大家族就是这点不好,隔墙有耳,什么小秘密都藏不住。 况且,解决七娘对陆落和家里安宁也很重要。 现在这十个人,陆落选了两个领头的,严格控制他们。 “当初就不该带她来!”碧云也觉得七娘晦气,啐了口道,“应该将她留给大姨娘……” “此事不通。”陆落道,“她留在京里,不管是死了还是出事了,也是咱们的过错,夫人才是主母,怎能推卸养育孩子的职责? 带她回来,除了不能丢下她,也是看着她年纪小,以为她能慢慢回转。如今看来,我们都低估了她。” “她恨您和夫人。”碧云说。 郑举人和七娘无媒苟合,威胁陆家。被陆落弄到了牢里。结果一查郑举人,那厮作死,居然敢辱骂太祖,判了死刑,七娘却怪陆落。 这件事,七娘和陆落无法相互体谅。 陆落怪七娘给家里惹事,想引狼入室;而七娘则怪陆落毁了她的前程。杀了她的男人。 “……当初您要是把她嫁给郑举人。反而更好。”碧云道,“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碧云的言外之意,陆落现在和颜浧退亲了。不用担心郑举人去攀结颜家,给陆落丢脸。 哪怕郑举人去骚扰成王,也跟陆落没关系。 “你太小瞧他了。”陆落道,“我叔公还在京里呢。这门亲戚永远都甩不掉。况且,你忘了三娘吗?” 三娘。大姨娘的女儿,和大姨娘合谋抢了二娘的婚事,最后却被她婆婆杀害,没有善终。 把七娘嫁给郑举人。估计也是这么个下场,郑举人哪里容得下七娘? 就算七娘死了,郑举人也要自负是陆家的女婿。到时候没完没了。 哪怕七娘这么闹,陆落也半点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做了她该做的。 饶是知晓今天七娘是这个德行。再来一次的话,陆落也不会将其嫁给郑举人。 “也是,三姑娘死得好惨。”碧云叹气道,“要是七姑娘也死了,旁人不止说郑家,也要议论您和夫人,马后炮的人太多了。” 人们闲言碎语的时候会说:要是当初闻氏不把七娘嫁给郑举人,也许七娘还活着呢。 总之,人言可畏,永远不能满足所有人的立场。 “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不必再说,也没得拿此事去告诉夫人。”陆落笑道。 她将自己的灰鼠风氅拢了拢,折身往回走。 等陆落把庄子上的阵法布置好,已经到了大年初四。 她在庄子上住了三天。 七娘吵闹着要见陆落。 陆落带着碧云,去后院见了她。 “这是哪里?”七娘狠戾中也透出害怕,“你要将我如何?” “庄子上。”陆落道。 “凭什么送我到庄子上?”七娘愤愤懂啊,“你们干脆杀了我!我做错了什么,要把我送出来?” “你不知道?”陆落反问。 她将七娘初一那天的所作所为,一一告诉了她。 陆落描述之详尽,让七娘隐约间想起了点滴片段。 七娘难以置信。 初一那天的事,七娘至今还迷糊着,只记得陆落告诉她要去北府,然后送粥给她。 电光石火间,七娘突然抓到了什么,她伸手指着陆落,表情狰狞了起来:“是你!是你害了我,还给下药。” “是啊。”陆落道。 她承认了,语气波澜不惊,神态温柔无异,像是听到了件极其普通的事。 她不在意。 七娘大怒:“你竟敢背地里给我下药,卑鄙无耻,我要去告你,让老太太评理!” “谁背地里了?”陆落反问,“当时我给你喝粥的时候,就告诉你了,我在里头下了毒啊。” 七娘猛地噎住,瞠目结舌看着陆落。 不不不,这不对劲,不是这样的! 为何害人还要那么诚实! 这么大摇大摆说出来,欺人太甚。 陆落的确告诉七娘了,七娘也是在听了她的告诉之后,才将粥喝了。 “你……你……”七娘的手一个劲打颤,她的反抗被陆落撞个稀碎,再也拼不起来。 她的嘴唇嚅嗫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 七娘想到自己聪明一世,还是斗不过陆落这恶毒的小人,万念俱灰,无力跌坐在地上。 陆落就走了。 从那之后,陆落到庄子上来,却没有再去看过七娘。 七娘一直关在后院里。 陆落每隔十天去一次,打着看望七娘的名义,外人都夸陆落仁慈善良,其实陆落是去修补她的阵法。 等陆落安置好了薛澜,从庄子上回来,她才听说陈容枫的案子里,把邵家了牵扯了进来。 一时间,陆落愣了又愣,没想到舆论这么发展! 她去找了陈容枫。 等她找到陈容枫的时候,“薛澜”已经被判了刑,正在押送京师的路上。 “这是莫大人的主意。”陈容枫道,“我也觉得不错……” 陈容枫是陆落的长辈,所以当他说这个主意不错的时候,陆落在考虑,怎么才能委婉让他明白——这个主意大错特错,愚蠢透顶! 邵家是不会甘心被愚弄的。 水长宁也说过,邵家会报复,让陆落都要提防。 结果陈容枫自己引火烧身。 他经手的案子,舆论自然是他引导的,邵家怪不得莫大人头上,但肯定要找陈容枫算账。 “薛澜”的死,估计也无法抵消此事。 陆落沉吟了片刻,没有直接告诉陈容枫。他没有防范的能力,告诉他他只会日夜担心。 陆落去找了柏兮。 第057章贵客(今曦今朝和氏璧+) 陆落的千丝斋,坐落在辛安渡街,位置不算特别繁华,于是初六才开市。 掌柜和伙计都回家了,只有柏兮留在铺子里看守。 陆落有时候也吃惊:他居然真的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 敲了敲门,没人应声。 陆落见门是从里头锁着的,就知晓柏兮还在。 她使劲又敲了敲。 还是没人理她。 柏大爷甚是有脾气。 陆落只得一边拍门,一边放开了嗓子喊:“柏兮,开门!” 喊了四五声,里头才传来橐驼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柏兮来开门了,一脸的烦躁,站在门口不让陆落进:“做什么?” 陆落带着丫鬟倚竹,道:“进去说。” 柏兮面无表情,犹豫了下,让开了身子。 他的屋子里换了新的床,铺了厚厚的被褥,可仍是很冷,因为他的门窗总是敞开了。 柏兮需要这天地间流动的生吉之气和阴煞之气,来进行自身呼吸的调和。 这房子太矮了,不开门不行。 陆落自顾坐下,让倚竹到前头铺子里去。 “……来给我拜年的吗?”柏兮冷漠问她,“这也太晚了,今天都初五了。” 他若无其事,根本没把杀邵华倾和丫鬟、害薛澜的事放在心上。 陆落蹙眉。 “不是拜年!”陆落道,“请你去善后!” 说罢,陆落就把莫大人和陈容枫合谋换出薛澜的话,告诉了柏兮。 柏兮对此毫无兴趣。 他杀邵华倾、毁了薛澜的脑子,不过是随性而为。他不恨薛澜和邵华倾,他们而后怎么样了,柏兮不在乎。 薛澜的生死,柏兮没有半分过心,他漠然听着。 “……这是你惹得事,你要帮陈容枫,免得他被邵家的人报复。”陆落道。“此事你必须去做。” “我若是不做呢?”柏兮眼眸一沉。深邃的眸子剐了陆落一眼,满是不屑。 “那我就去放出谣言,说是你杀了邵华倾。还要灭邵家满门,看到时候你可能脱得开身?”陆落道,“邵家人多势众,足以让你不得安生。” 柏兮就冷笑了下。 陆落这种时候。还是挺蠢的。 “小杂碎而已,不足挂齿。”柏兮评价邵家。“让他们来吧,我不在意杀人。” 陆落沉默了。 她坐着不动,也不再说话了。 她不犯蠢的时候,柏兮并不恨她。她求他保护陈容枫。他也知道。 虽然不高兴,柏兮仍是可以满足她。 “上次给你的铜葫芦呢?”半晌,柏兮打破了沉默。 陆落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出柏兮的身影。 “在我身上。”陆落道。 说罢,她就从怀里拿出个荷包。里头是柏兮给她的铜葫芦。 “你交给陈容枫,他若是遇到了术士,对方知晓他身上戴着厉害的法器,就知道他背后的人惹不起,不敢贸然动他。”柏兮道,“哪怕真有不长眼的,我也能去救他。” 他突然这么通情达理,多半是可怜陆落。 杀了邵华倾,弄傻了薛澜之后,柏兮没什么感觉,很平常的一件事,他平时一个不顺意也要杀人。 可陆落很在乎,她甚至把薛澜救出来。 柏兮觉得她对此事太看重了,超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都不明白有什么好在乎的。 柏兮从来不尊重生命,大概是他活着挺容易的。 可既陆落这么在乎,柏兮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她作对。自己堂堂大丈夫,为难女人挺不要脸的。 这不是心疼她,而是看不起又可怜她而已! “你非要安置那个薛澜,万一邵家找打了你,你也脱不了干系。”柏兮又道,“你逞什么能?” 陆落道:“她是石庭的徒弟。” “哦,那个不入流的小术士,跟在老祖身边,还不如说他是服侍的小厮。”柏兮道,他也很看不起石庭。 这天下人,除了老祖,柏兮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背后攻击旁人,毫无品德。”陆落咬牙着柏兮。 她忍着一口气,免得柏兮恼怒,不肯再帮陈容枫。 不过,陈容枫曾也是他的朋友。 “你倒是品行高尚,那你自己去救人啊!”柏兮反唇相讥。 陆落本着不愿意争论的心,转身要走。 柏兮却道:“站住!” 陆落停下了脚步。 “给红包!”柏兮道。 陆落不懂,诧异看着他。 “每到过年,东家要给伙计拜年的红包。你今年第一次见我,至少要给个红包。”柏兮道。 陆落错愕看着他。 她还真没准备。 陆落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银锞子,这是准备赏赐拜年的孩子们的,都做成了莲花的样式。 她掏出五个给柏兮:“喏,这是八分一个的,拿着!” “谁要这个?”柏兮不接。 他上下打量了陆落一圈,发现她的发间,带了支很粗糙的木簪。 簪子的尾部,她自己雕刻多像“万”字的花纹,像个符篆,做工拙劣,甚至毛糙。 柏兮上前几步,拔了下来。 “这个吧,我喜欢这个!”他说,然后就往怀里一藏。 陆落的头发,是从里头固定好的,木簪不过是点缀,拔了也无碍。 这簪子是陆落无聊的时候自己雕的,这还是石庭交给她的手艺。柏兮拿去了,陆落不以为意。 这东西不值钱。 她再次去找陈容枫。 对于一天登门两次的陆落,陈容枫又惊又喜,急匆匆迎接了她。 “五娘,有事吗?” 陆落正要开口,却见小厮走进来,有事要禀告。 陆落以为是正事,就往后退了一步。 小厮也没想到有贵客,一时间愣住,半晌都忘了自己要回禀什么。 “怎么了?”陈容枫耐着性子,先问小厮。 “大人,澶烟姑娘来了。”小厮道。 陆落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而后她想起来,当初京里有个名伎,就叫澶烟,听闻姿容倾城、唱功精湛,故而天下闻名。 陆落不是才子,对风月场上关注不多,她都不知道澶烟早已隐退了,还以为对方仍在京里。 突然小厮说她来了,陆落错以为对方是千里迢迢从京里而来。 远客即贵客。 再说了,这是文人的风雅,陆落也不想给陈容枫扫兴,就拿出了自己的铜葫芦。 “十二老爷,这是个法器,您随身戴着,就当是新年礼物了。”陆落笑道,“您别嫌弃。您有贵客,我先走了。” 第058章邀请(第四更求月票) 陆落说她要走了。 “五娘!”陈容枫倏然失控似的,拽住了她的袖子。 她风氅的袖子宽大,袖口滚了一圈灰鼠皮,握在掌心凉滑柔软。 那滑腻的感觉,能印到心里去。 “五娘,不是什么贵客。”陈容枫失控的情绪,快速敛去,温润谦和对她说,“只是在京里的一个旧友,她偶然过来探望我,我也是十次见她一次罢了。你难得来,而且送我东西,不吃杯茶再走,我怎么过意得去?” 陆落看着他,眉目不动。 陈容枫则继续道:“再说了,有什么客比五娘你更贵?” 陆落就笑了。 “我喝杯茶就是了。”陆落展颐轻笑,“十二老爷,我想走也走不成,您还拉着我袖子呢。” 陈容枫顿时有点拘谨,尴尬松开了手。 不过,他到底不是毛头小子,这点尴尬很快藏匿在深邃的眸子里,不露声色,请陆落往正院去喝茶。 而后,陈容枫严厉看了眼小厮,道:“你亲自去找总管事,学学规矩!” 小厮头一回见自家儒雅的府尊这么阴测测说话,三魂七魄丢了一半,道了句是,就脚步踉跄跑开了,赶紧消失在府尊眼前。 转过头,陈容枫眼底那点严厉,就消失不见了,笑容如春风和煦。 陈容枫叫人沏了新春,用旧窑十样锦的茶盅端上来。 他请陆落喝茶,然后把玩着手里的铜葫芦。 “这是你做的?”陈容枫眸光安定,修长匀亭的手托着铜葫芦,目不转睛,眸光明亮。 “我不是铜匠。”陆落道。 陈容枫失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薄唇微翘了下,整个面部的线条就温柔起来,眼睛晶莹,带着书生特有的纯粹,不染世俗。 陆落总觉得他的神态很眼熟,而后就猛地想起来,他某个瞬间。像陆落前世的父亲。 想到了她父亲。她就想到另一个人,心思有点走神。 “……这是法器,带着保佑平安的。”陆落道。“你一定要随身带着。” 陈容枫哪怕混沌,也听得出陆落话里有话。 他抬眸间,瞧见了她满头的银丝,泛出珍珠般的银辉。落在她的眼底,为她平添几分神秘——神秘得美艳。就格外动人。 陈容枫一点也不觉得她的银发难看,反而愈发迷恋她这种不同寻常的美。 陈容枫心中一悸,既想贪婪看着她,又怕惊扰了她。十分不舍撇开了目光。 “五娘,我最近是不是遇到了麻烦?”陈容枫没经历过漂泊,对危险的意识很浅。好半晌才听出陆落的弦外之音。 话题到了这里,陆落就不再隐瞒。 她点点头。 陆落把邵家的情况。跟陈容枫介绍了下。 “……我偶然打听过,邵家对子弟维护得紧。目前消息还没有到江南西路,暂时无碍。你却不能掉以轻心,免得邵家报复你。”陆落道。 “那你藏起了澜姑娘,你更危险啊!”陈容枫神色大变,一颗心早讲自身安危置外,立马想到了陆落。 他将铜葫芦放在桌子上,推给陆落:“你收着,这个你自己留着防身。我好歹是府尹,身边有衙役有家奴,没人能害我的……” “这不一样。”陆落道,“他们查不到我。除了您和莫大人,还有谁知道我藏了澜姑娘呢?莫大人也只是在背后,唯您在风口浪尖。” 顿了下,陆落又道,“我也是术士,我不怕术士,他们的手段对付不了我,却能伤害您。” 陆落的劝说,陈容枫听了进去。他将这铜葫芦放在掌心,慢慢握紧。 他跟陆落道谢。 陆落已经喝完了一杯茶,事情也交代清楚了,她说了句天色不早,准备要回家。 “五娘,不如让丫鬟回去说一声,咱们去看花灯如何?”陈容枫站起来,含笑问陆落。 他说话漫不经心,手指却紧紧捏住,似提着心。 “还有花灯看吗?”陆落诧异问。 一年的三大灯节,正月初一、元宵节和中秋节。 今天都初五了。 去年中秋节,陆落答应跟陈容枫去赏花灯,可她忘记了。 此事,陆落失信于人,有点内疚。 陈容枫再次开口,陆落想到上次的失约,就不太好意思再拒绝他。 “有,须弥福寺的灯会,从初一一直到十八,漫山遍野都是灯,挺不错的。”陈容枫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须弥福寺是城里的一座寺庙,香火旺盛,其庙会甚是热闹。 陆落曾经陪着老太太等人,也过去几次。 “那好吧。”陆落答应了,“我自己回家说声,再戴上帷帽、吃了晚膳,方便一些,晚夕再过来。” 陈容枫说好。 他为了避嫌,仍是不去青敖湾接陆落。 陆落带着倚竹,先回了家。 她刚走,陈容枫立马喊了自己的总管事陈庆,让他赶紧去趟须弥福寺,让人把花灯都挂起来。 “初一到初三三天灯会,这会子要人家挂花灯作甚?”陈庆不解。 “我今晚要去看,务必让他们把最好的全挂出来。”陈容枫道。 府尊大人要去看,寺庙岂敢拒绝? 只是太麻烦了。 “少爷,好好的怎么今天想起观灯?”陈庆是陈容枫从家里带出来的人,敢直言疑问,“再等几天就是十五,有更好的看。您是府尊,若仗势欺人,传出去不体面。” “我约了人。”陈容枫满面的笑容。 陈庆看着自家少爷欢喜的样子,顿时就明白了。 这是为了讨姑娘欢心呢。 “约了澶烟姑娘?”陈庆问,“少爷,她虽然赎身离了欢场,到底是贱籍,若是她入府做妾,侯爷和夫人要气死的……” 陈容枫脸色立马就沉了下去。 管事不说,他都快忘了这茬。 澶烟跟来湖州府,陈容枫当时没有多心。那时候他正经历单相思无果,情绪低落,澶烟来了之后,偶然到他府上来弹琴唱曲,寥解寂寞,他倒也不介意。 半年之后,他的心情好转了,就不太想和这个女人周旋。 澶烟觉得陈容枫应该照顾她,可陈容枫不觉得。 他没有要过她的身子,不过是听曲,陈容枫没有非要被她缠住的理由。 “此事明日再说。”陈容枫有心处理此事,可现在没空,“快去须弥福寺安排,今天必须给我挂满灯!” 第059章安排 陆落回家,说晚上去观灯。 “今晚?”闻氏反问。 七娘送走了,闻氏心情愉悦,这几天都在教十娘描红,才两岁半的孩子,闻氏就想教她识字了。 偏十娘的启蒙很顺利,记性又好,闻氏这两天容光焕发的,心情极佳,只是不太好再往北府去。 听到陆落说去观灯,闻氏也想去,十娘还没有去看过花灯。 “是啊。”陆落道,“是跟十二老爷一块儿去。他说,须弥福寺的花灯,从初一到十八不歇,漫山遍野的。” 闻氏愣了愣,而后秀狭的眸子闪了下,道:“夜里凉,多穿件衣裳,带着倚竹和碧云。既然去了,就要玩个尽兴,晚些回来也没事。” 闻氏一向开明,陆落也不曾多想。 她回屋更衣。 “须弥福寺?”等陆落一走,秦妈妈疑惑问道,“您不是在那里点过好几年的长明灯,怎么没听说过正月里花灯点十八天啊?” “嘘!”闻氏立马让秦妈妈噤声,轻轻指了指外头,别叫陆落听到。 陆落出了院子走远,闻氏才笑了笑。 秦妈妈也立马明白过来。 “哦……”秦妈妈意味深长拖了声音,“府尊大人莫不是看上了咱们五娘?” 闻氏点点头。 离京之前,闻乐喜暗示过闻氏,陈容枫曾经对陆落有些爱慕。 只是那时候陆落尚且有婚约,陈容枫不能表明什么。他远离京师,除了女儿进宫情绪低落,也有念着陆落无望,伤心欲绝才走的。 闻氏虽然知道。可回到湖州府之后,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陈家乃是侯门,陈容枫哪怕是续弦,也能娶个好人家的闺女,而陆落被退亲了,这就不太雅。 闻氏不想女儿被陈家的长辈挑三拣四。 二来陆落白了头发,闻氏哪里知道陈容枫现在还有这些情丝没有?会不会嫌弃她的模样? 再者说。闻氏更舍不得女儿重蹈覆辙。嫁到京城去。 闻氏想把陆落留在湖州府,而陆落也是这个意思。 “……那,这样出去观灯。非亲非故的,叫人撞见了岂不是要说五娘的闲话?”秦妈妈担心道,“应该收敛些。” “五娘从不忌讳这些。”闻氏叹了口气,“她出去看风水。挣家业咱们也没说什么,独独去玩就诸般讲究。这是不讲理。” 秦妈妈转思这话,笑了半晌,同时也心里一顿:夫人不喜欢她这么说五娘。 她转移了话题,继续说陈容枫。 “陈府尊性情温和。一表人才。虽然比咱们五娘大上十岁,咱们五娘举止原就比普通的小丫头练达,倒也般配。”秦妈妈道。 秦妈妈这样说话。也是有别的缘故:当年陆落和颜浧定亲,颜浧比陆落大十岁。 陈容枫和颜浧年纪相当。既然能配得了颜浧。自然也配得了陈容枫。 闻氏叹了口气。 陈容枫再好,也要陆落愿意。 陆落的婚事,闻氏挺犯愁的,陈容枫绝非最好的选择。 “若他愿意留在湖州府,就是良配;他非要回京继承家业的话,就算了。”闻氏没有一棍子打死。 从人品上看,陈容枫算得上一个很好的选择。 能不能成,看他们的造化了,闻氏也不反对多观察几次,随机应变。 “也是。”秦妈妈道。 陆落大概是不想再进京的。 “……陈府尊能到咱们家入赘吗?”秦妈妈笑问。 从前陆落说过,她要招婿入赘,当时闻氏也答应了。 如今,闻氏又说陈容枫不错,总不是打主意让陈府尊入赘吧? “那是我哄五娘的话。”闻氏道,“咱们家又不是没儿子,要什么女婿入赘?五娘她心里难过,说些赌气的话,我能不顺着她吗? 愿意入赘的,能有几个出息人?男人没出息、没骨气,要来做什么?五娘她是孩子话,等年底或者明年初,我再跟她谈这些事。” 秦妈妈点点头。 暂时还在孝期,婚事不宜多谈,谈了也要争吵。 闻氏和秦妈妈嘀咕了半晌,那边陆落已经更衣了。 她带了帷帽,穿着一件月白底浅蓝团纹的风氅。 这件风氅她很喜欢,袖子很长,能把手缩在里头,暖和极了。 须弥福寺离陈容枫的府邸比较近,陆落直接让车夫先去陈府。 等她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陈容枫站在门口高大的台阶上,等候陆落。 璀璨灼艳的晚霞纷披了下来,给他温柔的面庞镀上了层橘色霞光,气度如玉。 “等了一会儿吧?”陆落下车,和他见礼。 “不妨事的,没等多久。”陈容枫笑道。 他们寒暄了几句,陈容枫说该去观灯了,就各自上了马车。 陈容枫的马车在前头,陆落的紧随其后。 碧云和倚竹挺高兴的,很久没有看花灯了,一路上叽叽咋咋的,议论开来。 “……真没想到,湖州府比从前更繁华了,须弥福寺的花灯,都能点十八天,这得多费油啊?”碧云感叹道。 她以为是湖州府的变化。 陆落抬眸,看了眼碧云。 碧云不知何意,也看着她,陆落则撇开了眸子,秀眉微蹙。 倚竹则不太懂,懵懂点点头,问碧云:“等会儿夜市有什么吃的?” “须弥福寺的灯会夜市可热闹了,卖什么的都有,延绵数十里,人挤人,人挨着人。”碧云道。 倚竹一脸期待。 “姑娘,您想吃什么?”倚竹问陆落。 陆落笑了笑:“我去看灯的,不是去吃的!” 她也很久没有看花灯了。 以前都是颜浧带着她。 这次若是看灯了花灯,不知会不会想起颜浧来。 陆落心尖毫无预兆缩了下。 马车快要到须弥福寺时,倚竹挑起了车帘,往外看去。 远远的,灯火旖旎,蜿蜒而上,似流动的灯海。 “姑娘,快看灯!”倚竹兴奋道。 陆落凑过来,果然瞧见了灯海,似条绚丽的彩绸,披在青山绿树间。 只是…… 四周挺寂静的,没有任何商家搭棚起市。 等到了寺庙门口,陆落主仆三人下了马车,望着灯火辉煌却安静的四周,三个人都愣了愣。 陆落这才明白过来。 第060章缺少的爱 须弥福寺从山顶到寺门,挂满了花灯,有琉璃灯盏,也有普通的竹架灯,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琉璃的灯,将通透的光洒落在旁边一株枯枝上,那光秃秃的树枝,似结了满树的霜,晶莹剔透。 花灯的下面,都有灯谜。 陈容枫的下人,早把碧云和倚竹领到了寺庙的后院厢房喝茶,独陆落和他踩着山路,踽踽而行。 “高台对映月分明……”陈容枫一行走,一行和陆落猜灯谜,“谜底是‘昙’字” 陆落是个没文化的,简单至极的谜语她都要想半天,还得陈容枫在旁边提醒;而陈容枫,几乎没有他不会的。 他一路上轻松猜着。 他猜完了,陆落想半天,才明白其中的深奥。 这么转移了注意力,等他们到了山顶时,陆落的腿脚并不累。 腿脚不累,脑子累。 从前和颜浧出门观灯,颜浧只会带她买好吃的、买花灯提着玩。 投其所好很重要,那样陆落才觉得有趣。 现在,她有点自惭形秽。 陆落虽然脑子累,却也知道陈容枫的好心,他只是想让陆落觉得更好玩而已,用他擅长和喜欢的方式。 “这人专门让点了花灯,又一路猜谜逗趣,到底图什么?”陆落站在山顶,望着一路蜿蜒的花灯,默默想着。 陈容枫立在她身边,亦极目远眺。 哪怕爱情经验再稀少,基本的社交准则还是知晓的。 一个人这么用心对另一个,肯定是有所图。 陆落谈过的恋爱不多,但是交过的朋友不少。每次有了新朋友。她想巩固友情,就会比较用心。 有时候会抽空陪友人吃饭看电影,甚至送礼物。 等时间久了,彻底成了损友,就不太在乎了。 陈容枫对陆落的好,陆落可以解释说:“他知道我是术士,所以巴结我;他想巴结我叔公。可叔公远在京师。就巴结好我。” 这些理由都说得过去,而且合情合理,但女人的直觉。会下意识跑偏,误会对方是想追求自己。 陆落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我越发自恋了。” 风掀起了她的帷帽,面颊冻得有点红,陆落却贪恋眼前的美景。迟迟不肯挪脚回去。 这灯火的海洋,让她想起了颜浧。她以前的这些节日。都是和颜浧一起度过。 “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找回来?”陆落在心中叹气。 下山的时候,刚到戌时正。 陈容枫问陆落:“今天玩得可尽兴?” 陆落觉得挺好玩的,就是绞尽脑汁陪着陈容枫猜灯谜,让她有点累脑子。 不学无术的她不愿意自曝其短。陆落就道:“甚是好玩,很久没看这么好的花灯……” “等元宵节的时候,咱们再去。好么?”陈容枫问。 陆落不想再陪他猜字谜,太打击文盲的自尊心了。当即道:“我娘想带我妹妹去看花灯,十娘一次都没过去,我元宵节要陪她们。” 陈容枫并不见失望,淡淡道:“理应如此。” 他气度温柔,通情达理。 散了之后,陆落乘坐马车回家。 到了家门口,陆落准备跨进门槛,突然感觉有个身影,斜斜依靠着西南的墙壁,百无聊赖目视前方。 初五的夜晚黢黑,看不清景致,唯有大门口的一盏灯,放出暗红色的淡光。 立在光下,看黑暗中更是看不清,陆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她后退几步,再次望过去,发现她没有看错。 的确有个人。 陆落的天眼比正常人敏锐。 她蹙眉打量,想看清楚是谁,碧云就走过来,不解问:“怎么了五娘,您看什么?” 碧云站在明处,往西南墙角的暗处看,什么也瞧不见。 陆落目不转睛看着,让碧云以为见了鬼,毛骨悚然的。 碧云拉陆落的胳膊:“五娘,有点冷了,回去吧。” “等一下……”陆落接过了小厮手里的灯,对碧云和倚竹、以及众小厮道,“你们就在这里,别跟着我,我去看看。” 她拎着明角灯,往西南墙角走去。 碧云很担心,却听话不上前,倚竹则是懵懂的。 小厮们以陆落马首是瞻,更是不敢违逆她。 陆落的明角灯,渐渐没入了黑暗,隐约要被黑暗吞噬。 大门口的碧云,视线里陆落的影子有点淡了。 而后,她果然瞧见墙角有个人。 柏兮靠着墙,身姿随意,目光望着远处的路——那是陆落回来的路。 陆落提灯靠近他,他也不转脸,仍看着前方,好似没瞧见走近他的陆落。 “在这里做什么?”陆落很意外,问他。 柏兮不语,面无表情。 “有事?”陆落再问。 柏兮仍是不开口。良久,他突然叹了口气,叹息轻微而悠长,陆落遽然间有点窒闷。 她没有动,夜风吹得衣袂蹁跹。 “落落……”良久,他终于开口,不知所谓唤了她一声,语调毫无起伏,冷漠而轻缓。 “有事就说。”陆落道,有了几分不耐烦,“跑到我家来,你肯定有事。缺钱了吗?” “我缺的东西你有,我不缺的东西你也有,但是你都不愿意给我。”他说。 他没头没脑的话,让陆落莫名其妙。 陆落蹙眉打量他。 灯火太淡,只能看到他没有表情的脸。 他说完就站直了身子,抖了抖依靠着弄皱的衣襟,阔步走入了黑夜里。 他的身影颀长,阔肩窄腰,风姿落拓快步而去,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这是什么毛病?” 柏兮从头到尾就不算个正常人。 不过,他今晚没有发怒,好似很伤感,让陆落摸不透他的心思。 也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柏兮。 陆落折身回了家。 她回来之后,去了趟正院,母亲却和十娘睡着了,压根儿没等她。 翌日清早,陆落去给母亲请安,闻氏问起她昨晚的灯会。 “好玩吗?” “好玩啊,学了好几个谜语。”陆落笑道。 “哪几个?”闻氏问。 陆落张口结舌:没记住! 闻氏哈哈大笑:“白看了。你啊,也该看些书,进点墨水,连灯谜都不会,玩都不痛快……” 陆落有心说,颜浧带着她出去玩,从来不猜灯谜,他们也玩得很开心。 不过,提到颜浧就有点扫兴,陆落忍住了。 今天是初六,铺子里开市,陆落准备去看看。 顺便发几个开年的红包,大家图个吉利。 第061章染坊 初六开市,陆落用过了早膳,就去了千丝斋。 她的丫鬟碧云准备了荷包,伙计的荷包里是四个八分的银锞子,掌柜的荷包里是一个五两的银锭子。 “五姑娘,大吉大利!”陆落一到,机灵的伙计立马上前行礼,说些吉祥话。 陆落微笑,让碧云给他一个荷包。 小伙计道谢。 掌柜夏廷玉也迎出来:“五姑娘财源广进,快请进来!” 陆落也说些客气话。 而后,她叫碧云拿了荷包给夏掌柜。 铺子里已经摆上了货,大堂收拾得干干净净,红漆柜台半人高,映衬着满屋的红布,越发红得灼眼。 夏掌柜拿了账本,给陆落点货。 “鸂鶒绫是去年卖得最好的,怎么今年不上货了?”陆落问,“还有去年城里大热的绒圈绵,没有大红的吗?” 陆落铺子里去年最畅销的是鸂鶒绫,这种红绫布,是城里滕氏染坊特有的,柔软而又光亮,比绵和缎都紧俏。 不单是陆落的铺子,连其他布匹行的那种鸂鶒绫也是最好卖的。 “姑娘,往后是不会再有滕氏染坊的鸂鶒绫了。”夏廷玉叹了口气道。 陆落不解,问他:“为何?” “去年腊月,滕氏染坊着火,铺子烧了一半,还有好些布,滕家的老爷也烧死了。”夏廷玉说。 滕氏染坊是老字号了,几辈人辛辛苦苦守着这点稀薄的家业,勤劳肯干。 只是,生意总不见好。 前年开春,滕家专染鸂鶒绫,染得深透均匀,用色厚重,一时间脱颖而出,生意逐渐好起来,有了点起色。 去年。滕氏染坊的生意更好了,甚至多招了伙计,添了房舍,送过来染的布料也多不胜举。生意就更加红火了。 眼瞧着一日日壮大,没想到突发大火,把几间铺子烧得干干净净,还烧死了当家的老爷。 滕老爷的儿子很小,无人顶住染坊。再也没有滕氏染坊了。 “真是惨事。”陆落听了,颇为同情惋惜道。 “可不是嘛。”夏廷玉亦叹。 做生意运气最为重要,有的人没那个运气,到手的财路也要断了。 “绒圈绵今年太也难进了。”夏廷玉又回答陆落的第二个问题,“听说只供殷家的布匹行,就连二太太那等老主顾都断了货。” 绒圈绵是最上等的丝织物,进价要三十两银子一匹,平日里也是供富贵门第用的,进货比较少。 今年,供应绒圈绵的桑户。被殷家用高价收买,只供应殷家了。 殷家是湖州府比较大的布商之一,他们有自己的桑园、丝坊、织布坊、染坊等,可市面上流行什么,他们都要想方设法拢入囊中。 绒圈绵是新盛的丝织物,也出自小作坊偶然所得,殷家立马将其纳入自家。 “生意是越发难做了啊。”陆落笑道。 她不过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引得夏廷玉惴惴不安:“姑娘,都是小人无能。” “不不不,您的本事我知道。此事不在您,小的铺子就是这样。”陆落笑道。 弱肉强食,自古如此。 这间千丝斋,是陆落入买卖行当的第一家铺子。 她没指望这铺子能多红火起来。在陆落看来。才人和经验同样重要,这铺子是她和手下的人积累经验,培养人才的实验之地。 她都没怎么投入。 一上午,铺子里没有生意。 到了晌午,陆落去了趟后头,看看柏兮。 柏兮正在做账。他眸光阴冷中带着鄙夷,瞥向了陆落。 陆落问了几句,他也是爱答不理。 差不多问完了,陆落准备回家吃饭,柏兮却突然问她:“花灯好看吗?” “你怎知道我去看花灯了?”陆落反问。 柏兮很骄傲道:“我是神,有什么是神不知道的事?” 陆落撇嘴,翻了个白眼。 “你昨晚去我家里,是做什么?”陆落问他。 柏兮突然就发怒了。 “滚出去。”他低喝道。 陆落看了他几眼,确定他恼羞成怒,不愿意说昨晚之事,这才转身走了。 乘坐马车回到青敖湾,快到门口的时候,车夫却突然停了马车。 陆落和碧云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老李叔,怎么了?”碧云撩开了车帘,问道。 车夫老李叔指了指前方:“过不去啊。” 他们马车的正前方,一个穿着青灰色绸布暗纹长袄的中年男人,被一个小姑娘紧紧抱住了腿,站在道路中央。 中年男人一脸无奈。 四周有好几个人在看,把路堵得死死的。 “这不是二伯那边的凌连祥吗?”陆落瞧见了这男人,自言自语道。 二伯那边有个总管事的,是二伯母的陪嫁,叫凌连祥,总管二伯母所有的生意。 就连二伯母都敬重他。 陆落从前见过他几回。这次回来,二伯母的生意兴隆而忙碌,反而是头一次回到他。 凌连祥这几年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模样。 陆落就下了马车。 她挤到了围观的人中间。 这些围观的人,都是青敖湾的族人或者下人。 “凌先生,求求您了,您买下我们家的生意吧!”小姑娘哭哭啼啼的,一脸泪痕,约莫十一二岁。 “……你这孩子,怎么得寸进尺呢?”凌连祥无奈的脸上,逐渐浮出了怒色。 四周的人,没人去帮忙,都看着。 陆落眼睛转了转。 “怎么了凌叔?”陆落问,说着就要去搀扶那小姑娘。 小姑娘紧紧拽住凌连祥的裤腿,就是不放手。 “落姑娘,这是一言难尽。”凌连祥冲陆落笑了笑,“您再等等,已经去叫人了。” 正说着,二太太那边来了四个小厮,连带着拉扯,终于把这小姑娘拉开了。 小姑娘不停的尖叫、踢打,不甘心被拉开:“凌先生,您最有良心了,您救救我们,否则我们没活路了!” “这是谁啊?”陆落直接问。 四周围观的人也想问,却不好直接问凌连祥。 陆落这么一问,好几位看热闹的族叔也问。 “那姑娘姓腾,她家的染坊去年腊月被烧了,她爹烧死了。滕氏染坊的账目中,欠二太太铺子里最多,我们善心容滕家缓缓,没想到滕家见我们好说话,竟恩将仇报,想让我们买下他们的染坊……”凌连祥解释道。 他被个小丫头抱着腿哭,不知道要传出什么名声,他不得不解释一下。 陆落的眼睛却转了转。 第062章归宁 碰到了凌大管事,陆落就顺路跟着他,到了二伯母的院子。 尚未进门,陆落就听到了孩子奶声奶气的说话,正想着是哪房的孩子过来玩,进府一看,却是嫁到杭州的四姑奶奶回来了。 二伯没有妾,只有二伯母生的三个儿女。四姑奶奶是今年二十三岁,比二哥陆茂小,比进了宫的陆芙大。 “落妹妹!”四娘先看到了陆落,站起身和陆落见礼。 四娘和陆芙是胞姊妹,性格却有天壤之别。 和陆芙的疯癫任性不同,四娘打小就懂事,见人说话无不练达,为人又开朗热情,敬重长辈、疼爱弟妹,深得老太太的器重。 老太太说众多孙女中,没人比得了四娘。 “四姐,您何时到的?”陆落笑问,旋即看到四娘身边的男人和孩子,陆落又叫了声姐夫。 “刚到不久。”四娘笑着,“今天路上顺,我们早起赶路,竟这会子就到了。” 说着,她的眼神往陆落的头顶一挑,又不着痕迹撇开。 她个子比陆落矮很多,哪怕再不经意,也要微微抬眸。 四娘八岁的时候,就和湖州府的望族订了亲。 没想到,她婆家生意越做越大,竟然搬到杭州去了。 二伯母后悔不跌。 五娘陆芙从小就生反骨,二伯母想留个女儿在身边,就打定主意将四娘嫁到湖州。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四娘如今随夫家定居在杭州。 不过,杭州是离湖州府较近,大半天的车马就到了。湖州府不少有钱有势的搬到杭州去。 彼此见礼之后,四娘的丈夫也好奇陆落的银发。 相比较之下,这位四姐夫就大方很多,光明正大看陆落的头发,甚至问:“落妹妹头发是怎的了?” 四娘大惊,立马瞪了丈夫一眼。四娘会照顾旁人的情绪,生怕陆落有难言之隐。 她这丈夫什么都好。就是太直率了。怎么教他都教不会一根弯弯肠子。 “是得了仙机。”陆落道。 四娘的丈夫就更好奇了,四娘拦都拦不住他问:“怎么得了仙机?” “你妹妹是天师,算命看卦都很准。以后也可以替你算算。”二伯母适时开口,打断了女婿的刨根问底。 四娘的孩子才五岁,却极其懂事。见大人说话,他就默默在旁边看着。绝不敢乱插嘴。 “四姐回来走娘家了,不知我家二姐何时回来。”陆落在心里过了下。 陆落的二姐由二伯母和老太太做主。嫁到苏州去了。 二娘陆苏去年八月初生了个儿子,那是她的第二胎。 孩子有八斤半,顺产极其困难,差点要了二娘的命。生了两天一夜,而后大出血。 所以,陆落和闻氏扶灵回湖州府安葬陆其钧。只有沈家姑爷过来祭拜,二娘并未回来。 她太虚弱了。不适合车马劳顿。 十月里,二娘写信来说这段日子好转了,过年一定会回去祭拜父亲,看望母亲和五妹等。 陆落看到了从杭州而来的四娘,就想到了自家姐姐,有点走神。 “……落儿晚上留在这里用膳。”耳边,二伯母说道。 陆落知晓这是询问她过来有什么事。 “不了,二伯母,我是在门口遇到了凌大管事,顺道过来问您点事,晚上就不叨扰你们了。”陆落道。 “何事?”二伯母笑问。 陆落就把凌大管事和滕家小丫头的话,告诉了二伯母。 “二伯母,那个滕家是怎么回事?”陆落说罢,问二伯母。 在这个年代,官府还没有细化染坊,也没有限令。每个染坊不仅可以染各种颜色,甚至做买卖的也能兼开染坊。 二伯母生意做得那么大,当初陪嫁就有两间染坊,她也和滕家有生意往来,让陆落好奇。 “他家的鸂鶒绫,是我铺子里最赚钱的,我去年十月里就将今年一整年的绫都给了他们染坊,让他们染,也是想趁机给他们点甜头,买下这鸂鶒绫的染料秘方。哪里知道,他们铺子腊月里着火,把作坊烧了,我上万两银子的货也送葬在火海里……”二伯母叹了口气。 在布匹行而言,丝织物想要卖得高价,纺织工艺重要,染布工艺也重要,两头并进。 二太太有自己的染坊,却也和其他大豪商一样,遇到了新巧的手艺,就想买下来,提高自家的竞争力。 而然,绝大多数的小染坊要传承,就需要自家过硬的独门手艺,轻易不会卖的。 就像药铺,可以卖药,却绝不会卖祖传的制药秘方。 二太太想要鸂鶒绫的秘方,不能去硬抢,自然要费一番功夫,收买人心。 哪怕买不下这秘方,也要买下铺子,将鸂鶒绫作为她布行的独供绫,这样她才能赚更多的钱。 “我给大批的货,也是看着他们作坊小,接下了我的,他们就没办法接其他布行的,也等于是买断了这工艺。”二太太又道。 四姐和四姐夫瞥了眼二太太:怎么把生意上重要的秘密说给一个小孩子听? 二太太的真诚又无所保留的教导,让四娘夫妻俩很吃惊,二太太则笑笑,不以为意。 陆落也懂了。 “……那滕家如今想让您买下铺子,您买吗?”陆落问。 “一般独门的手艺秘方,只有当家做主的那个人知晓。这鸂鶒绫紧俏,肯定只有滕大郎会染。他没有徒弟,儿子才四岁,他死了之后,滕氏染坊还有什么意义?”二太太道。 言外之意,她是不会买的。 “那您介意我去看看吗?”陆落问,“滕氏染坊还有先生和伙计,也许他们知晓一二。若是价格合适,我倒想买下来。” 想要把布行做大,肯定要有自己的桑园、纺织坊和染坊。 这个年代的工业,还没有到彻底商品化的程度,大的布行都是自产自销。 想要有竞争力,就必须一条龙! 二太太先和滕家有了接触,陆落必须问过她,不能呛了她的行。 “我有好几家大的染坊,给滕家做生意,也是想买他们的秘方,如今知道秘方的人死了,我还要铺子做什么?你去瞧瞧,若是你喜欢,买下就是了,此前也花不了几个钱。”二伯母慷慨道。 陆落道谢。 她是要去看看的。 第063章贵人 二太太先接触了滕家的生意,陆落肯定要和她打个招呼,才能去滕家。 回府之后,母亲正在教十娘描红。 十娘人小鬼大,拿着笔竟然像模像样,让陆落大为惊奇。 “……上午苏州来人说,二娘明天回来拜年。”闻氏见陆落回来,对陆落道。 “这么巧,我刚还念叨她。”陆落道,“四姐来了,就盼着二姐姐。” “你四姐回来了?”闻氏问。 陆落点点头。 闻氏也不过是随口问了句,心思片刻又转移到了十娘身上,手把手教十娘写字。 陆落在旁边坐了坐,犹豫一下,把自己想买染坊的事,告诉了闻氏。 闻氏一愣。 “什么染坊?”闻氏问。 当初陆落开铺子,闻氏只当她是玩乐,今年也该关张歇业了。 没想到,陆落还要买染坊,这不是赔更多吗? 闻氏实在不想女儿陷在这个泥潭里。 可要怎么说,才不叫陆落伤心,又能阻止她买染坊呢? 闻氏心里嘀咕着,那边陆落已经将滕氏染坊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闻氏。 “……落儿,染坊最独门的工艺,是不传给伙计的。滕家当家的死了,这手艺就失传了,你买下也是空余的。再说了,铺子被火烧过了,这不吉利。”闻氏道。 “这可不一定,火能改变铺子的磁场,也许会更吉利,不能一概而论。我先去看看,没说一定会买。”陆落道。 闻氏见自己说了一通,陆落压根儿就没听进去,当即也不再多说了。 劝诫也是多而廉价。 晚夕,老太太那边给四娘开了宴席,请闻氏母女。 离初一的冲突不过几天,老太太和三太太还生七娘的气。也会迁怒闻氏和陆落,她们过去会扫兴。 人家姑奶奶回来,高兴的事,没必要添霉头。陆落和闻氏就推辞了。 “我这两天风寒,别过了人。”闻氏道,然后派了秦妈妈去支会一声,“问问四姑奶奶何时返程,我改日请她。” 秦妈妈就去了。 别说老太太和三太太。北府其他人也不太待见闻氏母女,七娘的事余味未散,历历在目。 闻氏识趣不去,大家都会满意的。 秦妈妈去了,回来告诉闻氏:“四姑奶奶要过了正月才回杭州。” 娘家太远了,不能像平常人家逢年过节就来,所以每次四娘回来,都要住到二月初再回去。 四娘在婆家是七奶奶,头上一堆妯娌,压根儿没要紧事轮到她管。她也清闲。 “那太好了,等她们请完了,我们再请四姑奶奶。”闻氏道。 陆落见这边没事,就回房了。 她刚回来,陆慕就过来找她,黏着她不放。 “二姐姐要回来了。”陆落对弟弟道。 陆慕对二娘没什么印象,想了想才说:“我记得有个姐姐,总是跨着脸不高兴,是不是二姐姐?” “对,就是她。”陆落失笑。 陆慕就没兴趣了。 翌日。陆落早起梳妆,用过了早膳,就带着丫鬟倚竹,去了趟滕家。 滕家所在的地方。离青敖湾有一个时辰的路。 到了巷子,倒也能轻易找到滕家——丧事刚过不久,滕家的门上还有未揭去的白幡。 白幡是贴的,不能亲自动手摘,要等其自然掉落。 陆落派了倚竹上前敲门。 半晌,一个老眼昏花的婆子开了门。这婆子看不清人。只说:“要账的明日再来,太太病倒了……” “我不是要账的,贵府其他人呢?”陆落问。 婆子又老又聋,诧异问陆落:“你要骑马?骑马去外头骑,怎么往人家家里来?” 陆落跟她解释不清,准备往里走。 这婆子却手脚缓慢拉住了陆落的袖子:“你要偷我家的马儿?来人呐,有个小毛贼啊。” 她声音倒不小,一会儿就惊动了四邻和滕家。 昨日去抱住凌连祥腿的小丫头,一身粗麻衣裳,头上带着白绢花,重孝打扮出得快步走出来。 她一边走还一边问:“怎么了?” 颇有大人的模样。 “大姑娘,她要偷马!”看门的婆子告状道。 滕家的大姑娘一头雾水,看了看陆落,随后就明白过来。 自家这位老奴又犯糊涂了。 “您……”滕元娘准备说点什么,眼眸微抬瞧见了陆落满头银发,面露惊愕。 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姓陆,昨儿你去找的那位凌大管事,是我家二伯母的人。”陆落道,“你家里如今谁做主?” 滕元娘收起震惊,心思回到了家务事上,对陆落道:“您不是来要账的吧?” “你们家不欠我钱。”陆落道。 滕元娘一听,也对,陆家二太太要钱,也会派管事的来,而不是派侄女。 她年纪小小,世事倒也通透。 “……我娘病倒了,祖母管事,您是要做什么呢?她老人家身体也不好,若是不要紧,您改日再来可好?”滕元娘道。 她说话极其沉稳,她不卑不亢的眸子里,闪烁着成年人的睿智。 陆落道:“你家染坊要出手,我想看看。” “您……您要买我家的染坊?”滕元娘瘦弱的小脸上,浮动着惊喜的光。她很急迫,听到话风,也不管陆落到底有没有财力,是不是靠谱,当即拽住了她的袖子,生怕她跑了。 “姑娘,您快里头请,请!”滕元娘见陆落虽然满头银发,却是少女红润的模样,而且梳着姑娘家的发髻,不是少奶奶。 她这个时候,才露出孩子的模样。拽了几下,又觉不妥当,怕惹恼了陆落,又松开了手。 陆落就跟着她,往里头走。 滕家这宅子,算是两进的,只是很窄小陈旧。 外院弹丸之地,四间小厢房,堆满了货物,就连院子里也塞得满满当当,勉强一条小径通往内院。 内外院一门之隔,三间正房,带着左右各两间小耳房,一家三代人挤在这里。 内院都是堆满了东西。 女人的咳嗽,从正房的西屋里传出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十分惨烈。 滕元娘的脸上布满了愁云,这是她的母亲。 顿了顿,滕元娘把陆落领到了正房的东屋,那是她祖母的屋子。 “祖母,有贵人要买染坊了。”滕元娘高声喊着,就打起了半旧的碎花帘栊,请陆落进屋。 第064章谈判(第三更求月票) 滕家的老太太姓薛。 江南女人娇小,上了年纪再瘦弱,就缩成了一团,穿着宽大的深蓝色大袄,像个孩童。 滕老太坐在椅子上,双足无法够到地面,就垫了只脚凳。 她慈眉善目的,笑容虽然带着几分愁苦,却也和善亲切。 陆落上前,叫了声“老太太”。 “这……这莫不是陆家的玄女?”滕老太问。 陆落现在的名声是有的,却还没有到妇孺皆知的地步。 滕家和陆落的二伯母有生意往来,伙计们常有嚼舌头的,老人家又有信仰,就留心了此事,知晓是陆落。 “我不是什么玄女。”陆落道,“我也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只是偶然得了仙机。” 滕老太慈善的面容上,突然就添了几分虔诚。 没有服侍的下人,滕元娘亲自端了茶进来。 粗瓷的茶盏,口端有洗不清的茶渍,茶汤也浑浊,烧水的锅大概是煮饭的,所以茶水有股子油味。 滕元娘见她打量茶盏,脸上立马就浮动着难堪的神色。 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虚荣的年纪,滕元娘现在就处于这个年纪,而家道艰难,让她的虚荣无地自容。 陆落就端起茶盏,缓缓喝了口气。 茶汤有点涩。 而后,她又喝了两口。 滕元娘再看陆落的时候,眸光里就多了几分信任。 陆落喝完了茶,就同滕老太寒暄。 “贵号铺子走水了,东家也遭难,我深为遗憾,您节哀……”陆落道。 滕老太不愿意对着外人抹泪。可仍是红了眼眶。 而后,陆落就开门见山:“贵府的染坊却没什么损失,听说要出手了。不知我这消息打听错没有?” “是是,您没有听错。我们要卖染坊的!”滕元娘在旁边,迫不及待接口。 染坊肯定是要卖的,虽然奶奶舍不得。 这染坊是曾祖父置办的,已经八十年了,一直都是小本经营。 如今债务缠身,有好几家债主想让滕家用染坊抵债,出价极低。 染坊是保不住了。 既然要卖,就要卖个好价格。不是被债主贱价拿去,这也是为何滕家着急出手的缘故。 他们再拿不出银子,债主就要强占了染坊。 滕元娘昨日去求凌连祥,也是这个缘故,她知道凌连祥买得起。 结果,人家没有打算要的意思。 “老太太,您打算出个什么价儿?”陆落冲抢话的滕元娘点点头之后,转而问滕老太。 滕老太叹了口气,轻声道:“姑娘出个数吧……” 老太太不管家里的生意,她不太擅长谈买卖。 “老太太。咱们诚意做买卖,就敞开了说亮话。我想买贵号,自然不是为了染坊的那口铁锅、陶缸和木楻大池。我要的是秘方。”陆落道。 滕老太听了,微微颔首。 滕老太和滕元娘都知道,自家染坊值钱是秘方。 那些债主,若不是图秘方,早就强占了染坊,何必跟他们客气,假惺惺说“买”? 陆落这么直接,显出了她的诚意。 滕老太不怕陆落买不起,她们都知道陆落的二伯母沈氏有钱。就下意识以为陆落全族都富饶。 “您想要鸂鶒绫的染色和染艺?”滕老太问。 陆落颔首,不客气道:“是。” “那、那就有点贵了……”滕老太道。 鸂鶒绫的染色和染艺。是前年下半年到去年最火爆的,超过了其他的。难以仿制。 新巧的染艺,经常出自老坊,因为任何精明绝伦的东西,都是几代人的积累,熟能生巧,在炉火纯青的基础上,进行突破性的创新。 这种创新,如果保密做得妥当,能独占很多年,直到打出了自家的名声。 那时候,就算被仿制了也不怕,市场认可的不在是工艺,而是这家染坊。 滕老太知道这秘方的价值,可她是内宅女人,平素性格柔软温和,让她去谈钱,她本能有点羞涩,张不开口。 “要一千二百两!”滕元娘怕祖母说少了,又抢了道。 陆落沉默了下。 滕老太打算说一千两的,这也是她和儿媳妇商量好的。 被孙女多加了二百两,她很忐忑,怕陆落嫌贵,道:“陆姑娘,若是您诚心的话,价格咱们还能商量……” 滕元娘连忙给她祖母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 祖母太老实了。 “价格是小事。”陆落道,“只是,哪怕我得到了秘方,也未必能染得出那么好的布。染布色料重要,技艺更重要。我若是买染坊,秘方和老师傅我都要。” “当然可以。”滕元娘立马答应,抢在她祖母前头,“我们家的染坊,只有两位老师傅,他们也要糊口营生,您赏口饭吃,是您的宽容仁慈,他们乐意替您鞍前马后。” “那鸂鶒绫,他们拿到了秘方,能染出来吗?”陆落又问,“我要先染一批,看看成色。” “我可以替您染!”滕元娘道,“老师傅没染过,从前都是我和我爹经手的。若是您买下了,我交他们半个月,就能学会。” “你?”陆落有点吃惊,上下打量了这丫头一眼,见她还是小孩子的身量,问了句,“你今年多大?” 滕老太误以为滕元娘太轻狂,惹得陆落不高兴了,当即要打圆场。 “陆姑娘,您别听她的……”滕老太道,“老师傅都是本分人,您见了知道,您不会亏的。” 愿意在滕家熬日子的老师傅,都是忠心耿耿,重情重义的。 滕老太觉得孙女太张扬了,明明可以背地里教老师傅们,让他们去给陆落染,没必要把自己彰显出来。 世俗喜欢姑娘家温柔娴静,针黹女红,而不是一手高超的染布技艺。 滕家老爷之所以教女儿,除了这孩子比较聪慧、爱琢磨染布之外,也是儿子太小了,怕自己有个短长,断了自家的手艺。 先教给女儿,将来女儿可以再教给儿子,哪怕滕老爷出事,滕氏染坊还能传下去。 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不,我想要你染的。”陆落道,“这样,我立马叫人送绫给你,你三天之内给我染一批。若是我觉得好,我会买下你们的染坊。” “好!”滕元娘大喜,几乎要给陆落磕头,“姑娘,您放心吧,我保证染得比市面上所有的都好。” 第065章出题(第四更,求月票) 陆落在滕家逗留片刻之后,起身回了铺子。 她喊了夏廷玉,让夏廷玉去买些没有染色的白坯绫,送到滕家的染坊去。 “买五批送过来。”陆落道。 夏廷玉不解:“滕家不是烧了吗,您买了白坯绫送过去做什么?” 陆落就说,自己要买下滕家染坊。 “我已经去和主人家商量过了,价格我很满意。”陆落道。 “可滕家当家做主的人死了,儿子才四岁,没个继承人,您买下这染坊做什么?”夏廷玉很担心,“您别叫人骗了。” 陆落就道:“滕家的大姑娘,继承了她父亲的手艺,她可以染布?” “多大的姑娘,小女孩子会染布?”夏廷玉瞠目结舌。 陆落轻轻瞥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夏廷玉就面红耳赤,尴尬到无地自容。 说人家姑娘不行,岂不是暗讽自家的东家? 他的东家也是小姑娘。 东家听了,指不定以为他心生反骨,起了异心呢。 夏廷玉自悔失言,正要描补,却听到陆落道:“她会不会,我也不知道,所以叫你送了白坯绫去试试。” “万一她拿出从前的旧绫来骗咱们呢?”夏廷玉把商场上的阴谋,面面俱到的考虑。 陆落道:“新的和旧的,您还看不出来?就算您拿不准,我也可以找二伯母那边的老管事鉴别。她若是弄鬼,自然就不买了。现在又没花钱,怕什么呢?” 现在拿布过去,只是花几匹白坯绫的钱,不值什么。 夏廷玉一听。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他喊了小伙计,让小伙计去买五匹白坯绫回来。 白坯绫销量低微,千丝斋这等小铺子没存货,要去大的布匹行拿。 小伙计从掌柜的手里接过银子,转身就快步跑去了。 “姑娘,昨日下午我没事。去其他布行逛了逛。您猜怎么着,又有了新的鸂鶒绫。”夏廷玉告诉陆落。 仿制品出现了。 鸂鶒绫的畅销,让仿制品跟风而至。 “最好的鸂鶒绫。倒也和滕家的差不多,但是价格是滕家鸂鶒绫的三倍;差的就没法入眼了,一成都不及。”夏廷玉道。 夏廷玉说这话,并非无目的。 他想告诉陆落。仿制出现了,新的替代品即将泛滥。正宗的鸂鶒绫,到今年下半年就要变得要被淘汰了。 这时候再去买滕家的铺子,赚头很少。 “你去买几匹回来,我看看成色。”陆落道。 夏廷玉道是。 一个小伙计看店。夏廷玉也出门去了。 陆落往后头逛逛,看到了柏兮。 “嘀咕什么呢?”柏兮问陆落。他方才听到了陆落和夏廷玉说话,问陆落在说什么。 陆落知无不言的告诉了他。 “要做大买卖啊。”他讽刺陆落。 “可不是嘛?”陆落笑道。“不做大买卖,怎么养活得起您这种家奴?” “我一个月十两银子。要你养活?”柏兮冷冷瞥了眼她。 陆落发现,柏兮穿了件新的长袄,布料是进价三十两银子一匹的青灰色暗纹绒圈绵。 这种料子,目前在布料行买一百两银子一匹。 柏兮有他的讲究。 他们说话的功夫,夏廷玉回来了。 他买了三匹鸂鶒绫,分上中下三等。上品的也染得华丽轻盈,色泽光亮,穿在身上能鲜艳。 这种鲜艳,是很清淡而艳,似花瓣,而不是似涂料,很自然。 “还不错……”陆落摸了摸这匹上等的。 中品和下品完全没有可比性。 “是吧?”夏廷玉也道,“我也看不出和滕家的有何不同。” “再看看吧。”陆落道。 说着话儿,小伙计已经买了五匹白坯绫回来。 陆落亲自送到了滕家。 她将白坯绫交给了滕老太,对她和滕元娘道:“我要两匹大红、一匹露桃红、一匹笕红,一匹银红。” “怎么全要红的?”滕老太不解。 滕家的染布,卖得最好的不是红色,而是佛面金和月白色、淡蓝色。 陆落却只要红色,让滕老太摸不着头脑。 滕元娘接口道:“祖母,从来只有主顾挑,哪有咱们挑的道理?姑娘要什么样儿的,染什么样儿就是了。” 她二话不说的接下来了。 陆落微微颔首,觉得这小姑娘颇有当家做主的魄力。 “那你三天后讲布染好了,直接送到辛安渡街的千丝斋去。”陆落道。 “千丝斋?”滕老太和滕元娘没听说过。 陆落告诉她们:“那间小铺子,那是我开的,只营喜布……” “哦……”祖孙二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专挑红色的呢。 陆落走后,滕元娘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可行,那位姑娘是个贵人,她要认真将这匹布染好。 “祖母,我去趟园圃,摘些新鲜的红花和苏枋回来。”滕元娘对她祖母道。 滕老太颔首,让她快去:“早些回来,别走夜路。” 滕元娘道是。 陆落放下了五匹白坯绫,就直接回了家。 傍晚的时候,她的二姐陆苏,带着她丈夫回到了湖州府。 二娘陆苏的丈夫叫沈宗,他生得模样清秀,就是个子比较矮。 陆苏在京里养大,不知是遗传还是风土,比江南的姑娘都高。 于此,她站在丈夫身边,跟她丈夫一样高的肩膀。 因二娘是姑娘家,又是修长的颈,远远望过去,竟然比她丈夫要高半个头。 “母亲,五妹妹!”陆苏瞧见垂花门口的陆落母女,喜盈盈的开口,可走进几步,眼泪就掉了下来。 “二娘,母亲瞧瞧你……”闻氏笑着携了她的手,仔细打量,“没有瘦,腰都圆了,你婆婆和姑爷把你养得好。” 陆苏这才破涕为笑。 姑爷也见礼。 沈宗言语温柔,对闻氏毕恭毕敬。 陆落比二娘还要高,于是沈宗看到陆落,惊觉陆落也好高。 “五妹妹,你这头发……”陆苏慢半拍才发现陆落的头发不对劲。 陆落的头发虽然是银色的,却很柔顺漂亮。 她穿着月白色卷草纹的风氅,白狐毛的领子衬托着她凝雪的肌肤,与她的头发连城一色,一眼望过去很美艳——美得很别致。 再仔细一看,才知道她满头的银丝。 “我是得了仙机。”陆落仍这样解释,这话她都说了几百遍,自己都快要当真了。 第066章布成 二娘陆苏归宁,带了三大车的礼物。 她在婆家非常受宠。 陆苏的婆家苏州东沈,乃是苏州沈氏中最有钱的,比二伯母娘家更富饶。 陆苏婆婆比较强势,妯娌多精明能干,唯独陆苏寡言少语,不争不抢的,反而得了她婆婆的青睐,格外欣赏她。 陆苏从小被大姨娘折腾惯了,没什么野心,有口吃的 有片瓦遮身,她就很感激了。 这点小要求,在富饶的东沈显得特别无欲无求。 她嫁过去之初,从来不拿官家千金的身份出来压人。 沈家是商户,哪怕再有钱,骨子里都有些自卑,觉得低人一等。 陆苏不提自己的父亲,她婆婆和妯娌不会觉得她没用,反而以为她懂事、沉稳、知轻重。 他们族里,从前娶了个县官的姑娘,那位妯娌拿着款儿比公主大还,让沈家饱受折腾。 有了对比,陆苏的安静不争更是难为可贵,没人不夸她的。 她在族里都落个贤惠名儿。 至于她丈夫沈宗,比她小三岁,长得很俊朗,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子小。 他个子矮,可能是缺什么盼什么,故而他不会嫌弃陆苏比他高,反而很荣耀。 他走到哪里,看到自己修长高挑的妻子,弥补了他自己身量的不足,他满心欢喜。 他们夫妻情投意合,志趣相同,婚后十分的美满。 现在,陆苏又生了个大胖小子,沈氏更是器重她。 她这次回府的礼。比长孙媳妇的礼都重,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她婆婆用私房钱添置的。 “……我很好,母亲。”被闻氏问道在婆家的生活,陆苏满面幸福。虽然也有点磕磕碰碰,但不值一提。 她说到自己的婚姻,眼睛就湿了:“当初是五妹妹要把我送回来的,真是活了我一命!” 婚姻是女儿的第二次投胎。 这次的投胎非常理想。都是陆落建议她回湖州府的结果。二娘心中非常感激。 她也说到了死去的三娘。 “她那时候抢了我的姻缘,我真恨死了她。如今她死了,我也不同情她。我仍是恨她,她罪有应得。”陆苏道。 陆落和闻氏就笑了。 陆苏脸微红:“我越发小里小气的……” “不,二姐姐只是越发坦率了。刀子劈在心上,伤痕是一辈子也抹不去的。说什么死了就原谅她,无非是体面话。自己落个宽容大度罢了。”陆落笑道,“二姐姐说的,只是真心话而已。” 二娘越发率真,说明她的生活很如意。有人捧着她,护着她。 二娘也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昨日陆慕还说这位姐姐总是愁眉苦脸。如今彻底不见了。 一家人见了面,二娘也见到了三姨娘和其他人。 她对三姨娘还是淡淡的。 三姨娘也自知跟二娘没恩情。不往上凑。 饭后,闻氏将二娘夫妻安排在后面的抱厦住下,就是当初七娘住的。 “明儿一早,再去北府请安。”陆落道,“昨日四姐姐也回来了,老祖宗那边只怕热闹得很,晚上咱们就别去打扰。” 陆苏回到湖州府的时候,二伯母的四娘早已出阁了,她们姊妹没怎么见过,陆苏对四娘不太熟。 睡了一夜之后,次日陆落和闻氏就带着陆苏两口气,去了北府。 好几日没见了,又是当着姑奶奶和姑爷,老太太满面笑容,要留陆苏在她身边住,不计较闻氏和陆落。 “好事成双,两位姑奶奶归宁!”老太太很欢喜,“这次一定要住到二月,再回去不迟!” “这当然好。”陆苏笑道。 她丈夫也想多住些日子。 到了正月初九,是陆其钧去世一周年的日子,称为“小祥”。 小祥之后,除了陆其钧的妻子、儿子和未出阁的闺女,其他人都除服了。 出孝之后,北府终于可以热闹一番了。 到了正月十一,老太太特意请了戏班子,在普安院搭台,给两位姑奶奶和姑爷接风。 “老太太这次怎么有点怪?”二娘察觉到不对劲,悄声问陆落。 陆落失笑。 回去之后,陆落将七娘的事,告诉了二娘。 二娘又惊又怒。 “她真疯了?”二娘反问。 “你想去看她吗?” “我犯贱啊?”二娘脱口而出,说罢又觉得自己粗鲁,轻轻咳了咳,“我又不是大夫,看了也没用。这个时候去看她,老祖宗也未必喜欢,算了吧。” 陆落失笑。 这次二娘回来,的确很不一样了,她说话随意了很多,她不再那么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了。 陆落欣慰舒了口气。 这一天,陆落陪着二娘,在北府赴宴,就忘记了今天约好滕元娘,让她送布去千丝斋。 但是滕元娘没忘。 五匹鸂鶒绫染好了,滕元娘去街上雇了马车,让车夫帮忙装在车里,直接去了辛安渡街。 她很快就找到了千丝斋。 下了马车,滕元娘让车夫先等着,她自己进了铺子,看看陆落在不在。 结果,铺子里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似某位权贵门第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正由两个小丫鬟陪同着,挑选喜布。 “……这匹不行,镜花绫太次了些,这颜色也着实重了,不够好看。我买这种布,不如直接倒一碗朱砂在身上!”这位管事的妈妈四十来岁,言语格外苛刻。 “绒圈绵的红布,没有吗?” “您瞧我们这小铺子,哪里进得起绒圈绵啊?”掌柜的陪着笑脸,“听说,如今这绒圈绵只有殷家铺子有,您不如去那边看看?” “我就喜欢你们这铺子,专门做喜布的,吉利,这也是我们太太的意思。我家姑娘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些福气。”说着,这位妈妈就叹了口气。 她左挑右选,仍是没有中意的布,有点恼怒。 这时候,她余光瞥见了滕元娘。 “怎么来了个小叫花子?”这位管事的妈妈吃惊道,“快赶出去!” 滕元娘吓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也是挺干净的葛布衣衫,怎么成了叫花子? “我不是讨饭的,我来送布的!”滕元娘气上来了,凭借着年幼无知,一股脑儿喊了出来。 “你?”这位管事妈妈好笑,“你能送什么布?这里可都是绵、缎、绫、罗、纱,不要你的葛布、蕉布!” 第067章震惊 十几岁的小孩子,最是气盛且虚荣。 几句言语上的轻视,对大人可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孩子却觉得是极大的侮辱。 滕元娘是来给陆落送染好的绫,却被这么个趾高气昂的主顾一通刁难,先说她是叫花子,又说她送的麻布。 “我不是送葛布、蕉布的!”滕元娘气得脸通红。 她瞪着眼,盈盈如水的眸子里倒出来那位管事妈妈刻薄的唇,和含讽的眼。 “您是……滕家姑娘吗?”掌柜的这时候才有机会说话。 夏廷玉没瞧见滕元娘进来,倒是这位管事妈妈先注意到了。 还没等夏廷玉说话,这位妈妈就数落起了滕元娘,夏廷玉一头雾水。 夏廷玉亦好奇这位是谁,直到此刻滕元娘说她的绫布,他才想起来,三天前他不是派伙计买了五匹白坯绫,姑娘送到了滕家去吗? 这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穿着细葛布的袄子,头上还带着白绢花,仍在热孝,不正是滕元娘? “是!”滕元娘没好气道。 “那您的布呢?”夏廷玉露出了笑容,希望缓解尴尬的气氛。 滕元娘越发没好气,总感觉这掌柜一脸奸笑,跟这位刻薄的主顾是一路人,瞧不起她。 “在外头车上!”滕元娘道。 “您稍待……”夏廷玉热情道,“我们去替您搬。” 说着,夏廷玉就带了两名伙计,去把滕元娘染好的布搬下来。 这时候,刻薄的主顾仍在说滕元娘:“能有什么好东西啊?你这小孩子。什么次品也往布匹行送?” 这位主顾人称吴妈妈,是聂家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 聂家的老爷曾经做过刑部侍郎,十五年前致仕,带着家眷回到了湖州府。 八年前,聂侍郎寿终正寝,现在的聂老爷,是聂侍郎的儿子。没有功名。不过是吃祖业。 老太爷都去世八年了,聂家还一直以侍郎府自居,特别傲气。尤其是聂太太。出身京师,自从跟着公婆到了湖州府,就没有如意过。 聂太太自恃高人一等,身边的家奴多少染了点习气。 比如这位吴妈妈。是服侍聂太太多年的,原本就是湖州府人。如今反而瞧不起湖州府了。 她对湖州府的轻视,是刻在骨子里的,为人则有点嘴碎、爱说闲话。 比如她现在说滕元娘,完全是因为顺口。绝没有故意寒酸她的意思。 就是这种顺口的嘴碎,才叫人讨厌,偏偏吴妈妈自己不知道。 “哪家的小姑娘。嘴巴这样不饶人?以后哪个婆婆这么倒霉,要你做媳妇?”吴妈妈说滕元娘。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是平常说惯了的,聂府其他人还要奉承说她口直心快。所以,她现在说滕元娘,也是带着一种“唠嗑”的意思。 滕元娘则受不了。 一般人也受不了。 这时候,吴妈妈也看到了滕元娘头上的白绢,问:“你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妈?” 她是真的在问,而不是骂人,虽然她态度傲慢。 滕元娘则盛怒,她想冲上去,教训这位刁钻的女人几句,夏廷玉和小伙计已经抱了布进来。 五匹绫布,一匹大红的,光滑柔软,质地轻薄,它是很艳丽的红,偏这种红不像是朱砂的生硬,而是自然。 披上这种大红,就像批了朵大红秾艳的花,颜色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哎呀,这绫布好,这绫布好!”吴妈妈的目光,也立马被这鸂鶒绫吸引,平素万事挑三分错来显示自己有见识的吴妈妈,此刻却满口称好。 她终于替自家姑娘找到了如意的嫁衣,回去可以跟太太交差了! “……这是仙女染的布吧?”吴妈妈的心,被这匹大红的鸂鶒绫紧紧抓住了。 她主子家的姑娘是五月中旬出阁,那时候衣衫单薄,没什么比轻盈的绫布更适合的。 况且这绫布如此美丽,像一朵被霞光染透的云,轻薄飘渺。 做成嫁衣,那姑娘家出阁,绝对是美艳绝伦! 吴妈妈再也看不见其他了,满眼都是这批大红的鸂鶒绫! “我就要这匹了!”吴妈妈兴奋道,“还有吗,再来几匹这样的……” 而后,她又瞧见了后头伙计搬进了的露桃红、银红。 新娘子要穿一个月的红衣,新婚当天是大红,其他日子便是桃红、粉红、银红等。除了大红的,其他红也要。 吴妈妈瞧见伙计搬进来的两匹露桃红的,简直像是搬了树桃花进来。 绫布轻盈,衬托着桃蕊般的颜色,光滑凉软,似花瓣般。 吴妈妈彻底惊呆了,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绫布! 哪怕一百两银子一匹,她也要买回去的! 太太和姑娘最讲究穿着,好看就行了,价格无所谓!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我全要了!”吴妈妈激动道。 “不卖!”滕元娘在旁边道。 吴妈妈回眸,瞧见这个衣着简朴,像个穷花子的姑娘,突然想起来,她说她是送绫布的。 这绫布是她家染的? 吴妈妈吃惊,终于正视了滕元娘一眼,问她:“你是哪家的姑娘,这是你们家谁染的布?” “这是我自己染的!”滕元娘道,她瞧见了这刻薄主顾眼底的满意,她更高兴了,“我是滕氏染坊的滕元娘,这是我家的祖传手艺。” “是是,这是鄙号东家令人将五匹白坯绫送到滕氏染坊,请滕姑娘染的。”夏廷玉帮忙说话。 吴妈妈更是目瞪口呆。 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这么有能耐? 这怎么可能呢? “你爹不是死了吗,这布到底谁染的?”吴妈妈吃惊道。 原来,这就是鸂鶒绫,比原先更好三成的鸂鶒绫! 去年鸂鶒绫那么红火,聂太太讲究吃穿的人,怎么可能不买?买过鸂鶒绫,多少就听说过滕家的惨事。 每个人都喜欢八卦旁人家的惨事,来侥幸自己多幸福,聊以安慰自己平庸枯燥的人生。 吴妈妈见这丫头身戴重孝,又是送布的,一时间就明白,她真是滕家的姑娘。 滕家如此只剩下老弱病残,就属这位姑娘最大,除了她还有谁能得到滕家的秘方,染出这么精美的鸂鶒绫? 吴妈妈惊愕万分看着滕元娘。 第068章大师傅 滕元娘送过来的布,别说天性喜欢鲜艳颜色的女人,就是夏廷玉和两名伙计,也被惊艳了。 特别是夏廷玉,从前在二太太沈氏的布匹行里,跟布匹打了半辈子的交道,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绫布! 像这种绫布,颜色秾艳却不沉重,衬托着绫布的轻软,像一身烟霞或花瓣,没有半分沉重感。 若是在大的布匹行,经过商家的渲染,这种布买一百两银子一匹也是有价无市。 这种布即将大火,他们的生意终于可能有起色了,夏廷玉大喜! “这几匹布,我全要了!”吴妈妈也知道,此刻不能和这位小叫花子针锋相对。 买下这几匹布回去,太太还不得重重有赏? 太太素来大方,赏赐过二十两,就够吴妈妈添置几套首饰了或者买几块地了。 “说了,不卖给你!”滕元娘道。 这次,她不再愤怒,而是骄傲又解气,静静看着这位势利眼的妈妈。 滕元娘这次的布染得特别好,她知道陆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别说小主顾,就是大生意来往的,陆姑娘也会维护她。 陆落喝过滕元娘家那油污污的茶,一下子就收服了滕元娘的心,她格外信任陆落。 “……掌柜的,这几匹布多少银子,您说,我立马派人送给您。”吴妈妈不理睬滕元娘,转脸问夏廷玉。 这位妈妈虽然骨子里傲气自负,却不乏精明。 她知道小姑娘生气了,也知道此事千丝斋能做主,就直接绕开了这小姑娘。问夏廷玉。 吴妈妈觉得铺子里都会维护主顾,而她是聂侍郎的家奴,更是得罪不起,掌柜的肯定会卖给她的。 吴妈妈带着轻松的笑,故意不看滕元娘,气死她,只望着夏廷玉。 夏廷玉就笑道:“您也听到滕姑娘说了。她不卖!” 吴妈妈的笑。就僵在脸上。夏廷玉的话,似打了她一个耳光,她一时间涨地面红耳赤。 她一进来就表明了身份。她是聂侍郎府的管事妈妈。小地方的低贱商户,居然敢不给她面子? 她能进来,他们都应该感恩戴德! “叫你们东家来!”吴妈妈发怒了,厉喝夏廷玉。“尊介如此不知好歹,我倒也瞧瞧东家是个什么体面人。好大的脸!” 吴妈妈在恐吓夏廷玉。 聂家去世了八年的老太爷做过侍郎,那是高官,至今余威仍在,至少能恐吓低下的商人。 商人位于四民之末。竟敢不给聂家的面子,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陆落开这铺子,并不隐瞒任何人。只是聂家和陆家隔了十万八千里,几代都没有过来往。聂家不知晓此事。 聂家甚是都不知道陆落此人。 “我们东家忙得很,没空来见您。”夏廷玉笑道,“您如此无礼,以后鄙号不再做您的生意了,您请回吧!” 滕元娘诧异看了眼夏廷玉,同时眼底产生了几分依赖。 她没想到这位掌柜如此硬气,敢把生意往外赶! 滕元娘闻所未闻,心里突然想:“要是能把染坊卖给陆姑娘,有她这样的人,有这样的掌柜,才是滕氏染坊之幸。” “你……你居然敢这般狂妄!”吴妈妈愤怒指了夏廷玉,“你不去打听打听,我家主子是何等人!” “你去打听打听,千丝斋的东家是何等人!”夏廷玉倏然脸色一沉。 他这话,说得吴妈妈心里一惊。 开门做生意,敢这么欺客的,可能有点来历,还是回去探个明白,再来砸场子。 吴妈妈气哄哄走了。 夏廷玉的后脊梁骨从来就这么直过。他望着这位刁钻又小气的主顾,扬眉吐气! 东家有个权倾朝野的叔公,连府尊大人都巴结她三分,她又得了仙道,夏廷玉有什么可低声下气的? 况且,滕元娘送过来的布,如此精美绝伦,市面上罕见,这是要大火,千丝斋也要大旺。 东家和夏廷玉的生意,都要靠这位滕元娘,别说是为管事的奴婢,就是聂太太亲自来了,敢惹了滕元娘,夏廷玉也要把她赶出去。 回眸间,见滕元娘一脸感动的样子,夏廷玉欣慰道:“滕姑娘,快到后面小厢房喝茶,我这就派人去请东家。” “多谢您,掌柜的。”滕元娘情真意切道。 陆落正在家里陪着二娘,突然听到铺子里的伙计来禀事,也立马想起了滕元娘。 “五姑娘,您没瞧见那些绫布,轻软又秾艳,像把花瓣摘下来纺织成了布,一点也没有朱砂的生涩。”伙计很激动,不停对陆落道。 陆落失笑,问:“有这么好?” “小人都说轻了,姑娘您亲自去瞧,您肯定喜欢!”伙计道。 陆落笑了笑,怀着期盼的心,到了千丝斋。 她开了几个月的布行,大致知道上品布是什么样子,下等布是什么样子,她在心里粗略估计了下。 结果,到了千丝斋,瞧见了滕元娘染的鸂鶒绫,陆落仍是震惊了。 这些绫布的白坯原就是最上等的,被滕元娘染过之后,越发惊艳。 大红的布,红得光亮柔软,颜色却不沁出半分,像大红的霞光被包裹在里头,格外的醒目璀璨。 桃红的,则是粉嫩娇艳,没有半分窒涩,似桃花的雾。 “这都是你染的?”陆落惊喜万分,无意识问道。 “是。”滕元娘道,神色虽然沉稳,却也有几分小孩子的得意。 “真好,比从前的鸂鶒绫都要好三成!”陆落道,“你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滕元娘听了此话,明明不意外,却也高兴。 她把父亲染布的精髓学到了。 哪怕她把染坊卖了还债,滕家的染技也会永远传承下去! “我要聘请你做大师傅!”陆落道,“我不用你教给其他人,就是你来做染坊的大师傅!” “我?”这下子轮到了滕元娘震惊。 她不是不相信能自己的能力,而是世俗对女人的偏见,以为女人就是愚笨而傻的。 让她挑起染坊的大梁,她想都不敢想,而且她才十三岁啊! 她睁大了眸子,既不敢相信,又带着迫切,望向了陆落。 第069章旺铺 陆落的建议,让滕元娘难以置信,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幸运! 她从小爱染布,从染料的种植、调色,到将布放到青楻大池里,她都有自己的心得。 她十岁就能在师傅们体力活的帮衬下,染出上佳的佛面金,比父亲和场头大师傅们都染的好。 “咱们家出了位神才!”父亲在世的时候,带着欣慰与遗憾道,“可惜是个姑娘,再好的染艺也是白费,合该我们滕氏染坊没这个福气,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 也就是从那之后,她父亲偷偷教她更多的调色和染艺,如今滕元娘会用家里种植的菘蓝、苏枋、红花等染料植物,调治出二百多中浸染色。 父亲也将看家的秘方,全部教给了她。 滕元娘想起来,心里就发酸,父亲真是很奇怪的,一边说女儿不行、祖业传男不传女,一边看着她琢磨染艺,又心疼极了,毫无保留教给她。 父亲只怕也是心里过不去,不该传给女儿的,以后女儿要带到外人家去,祖宗的秘方要被泄露,就不停告诉她说:“我是怕自己哪天出了事,染艺就失传了。咱们滕家的染艺,只传长男,连你叔叔们都不应该知道。” 这话是告诉她,别说女儿了,就是次男也不能学染艺,要她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不过,她没有叔叔,她父亲是独子。 没想到,一语成谶,果然天降横祸,父亲离开了人世,她成了滕家染艺的唯一继承人。 滕元娘并未想过将这份染艺带出滕家。也没有想过嫁人。 她要帮衬她弟弟,把祖业传下去。 “多谢姑娘!”滕元娘确定了陆落真的要请她做场头大师傅,当即点头了,没有半分怯意。 滕元娘答应做陆落的场头大师傅,陆落当即买下了滕家的染坊。 “……这些钱,够还账吗?”陆落问她。 若是不够,陆落可以帮衬她。 想要收买人才。肯定要下血本。陆落以后想在布匹行立足。全靠这丫头。 “够的!”滕元娘立马道,不想占陆落便宜。 去年她家生意太好了,不少布匹行送白坯布过来染。父亲做生意刻苦,全收下了慢慢染。 铺子失火之后,烧掉的白坯布太多了,一千二百两是不够的。 滕元娘不想告诉陆落。 她不说。陆落也打听不出她家里的账务,更不好贸然出手。 到了正月十四。二伯母带着四姐姐,到南府做客。 闻氏专门请她们母女,让陆落和二娘陆苏作陪。 席间,陆落说起了滕家。问二伯母:“滕家的欠债都还给你了吗?” 陆落既是关心,也是变相打听滕元娘的债务。 “还有四百两没还。”二伯母道,“滕氏染坊一共欠下我们八百多两。好歹还了一半。” 陆落眼珠子转了转。 “二伯母,您知道滕家大概欠了多少债吗?” “少说也有二千两吧!”二伯母道。“怪可怜的,烧死了当家的,又欠下巨款。你不是买了滕氏染坊?” 滕家突然有钱还债了,让二太太很吃惊。 一打听,才知道是自家的冤大头侄女,买下了滕家的染坊,花了一千二百两。 二太太觉得不值,那点铁锅、棍头、天平和青楻大池,根本不值钱! 值钱的是秘方,和会用秘方的人! 二太太知晓陆落有主见,无需她谆谆教导,也不好说她什么。 “是啊!”陆落道。 她又问二太太:“二伯母,您愿意不愿意买下滕家的铺子?” “铺子?”二太太不懂,“那铺子不是烧了吗?” 被火烧过的房子,不太吉利;烧死了人,就算阴宅了。 阴宅既不能做生意,也不能住人。 “铺子烧了,地基没烧啊,盖三间铺子就是了。”陆落道。 闻氏和四娘、二娘一直默默听陆落和二太太说话。 直到此刻,闻氏才轻声道:“落儿,你太胡闹了,烧死过人的地方,怎么再开铺子做买卖?你想要赔本啊?” “风水上说,‘火烧旺地’。滕家从前不走运,去年终于大旺,结果承不住,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总归铺子是烧了。 铺子虽然烧死了人,可大火早已改变了四周的阴煞,让其充满了生吉福气。再在那里盖铺子,生意会非常红火的。 二伯母,我若是去买,滕元娘会以为我是可怜她,想替她还债。她自尊自重,我以后还要依仗她,不可毁了难得的信任。 所以,我忍痛割爱,将那个铺子让给了你,你若是买下,肯定会有大赚头的。” 闻氏看了眼陆落,不说话了。 陆落到底是何种用意,闻氏也看不出来,多说多错。 四娘和二娘,面面相觑。 唯有二太太沉默了。 说起信任,没有人比二太太更信任陆落,她术法有多高超,二太太领会到了。 “那好,我买下了!”二太太道,“不过,我是买地盖铺子,不是施舍,我可给不了高价!” 四娘和二娘都震惊转眸,看着二太太,尤其是四娘。 “娘怎么这样宠落妹妹?”四娘大为惊讶,“生意上最讲究吉利了,落妹妹都没说几句话,娘就买下了烧死过人的铺子,这着实荒唐!” 转而四娘又想:“落妹妹的叔外祖父是闻乐喜,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权势比阁老们都大。娘如此讨好落妹妹,是不是想接下皇商了?” 有了这层考虑,四娘一个字也没说。 四娘不开口,身为陆落姐姐的二娘陆苏,更是不愿意打搅了陆落的计划。 那边,陆落和二太太还在谈。 二太太说:“一百八十两,否则我不买了!” “您这也太抠了,那样的一块地基,怎么也值五百两!”陆落还价。 “这可不是京师,也不是杭州、苏州,铺子也烧了,断乎不值五百两,二百两差不多了。”二太太笑道。 她们俩竟然讨价还价,最后二太太答应,她用三百二十两,买下滕家铺子的地基。 她派人去找滕老太接洽,滕老太喜极而泣,几乎要感恩戴德,当即就同意了,没有还价。 “这是姑娘帮了我!”滕元娘心里明白,是陆落的帮忙,很是感激。 第070章红坊 陆落自己买下了滕家的染坊,而她的二伯母买下了滕家烧死过人的商铺地基,一时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众人猜测陆氏的用意。 外头怎么猜的,陆落和二伯母不知道,家里人揣摩了半晌。 “……怎么买了死过人的铺子?”首先不能明白的,是老太太,“论理,你的陪嫁经营我不该管,可你们小孩子家的,不知道轻重……” 二太太都四十二岁了,到陆家二十多年,在长辈眼里,仍像个孩子。 “娘,您放心吧,这次我知晓的!”二太太笃定道,“我自有用意,您以后就明白的。” “是落儿让你买的?”老太太又问。 二太太点点头。 老太太就想起,当初陆落帮她测看八字那点本事,厉害得叫人不得不服。 同时,老太太也有和四娘一样的揣测,她以为二太太打皇商的主意,想要讨好闻乐喜,当即不赘言了。 她不能扰乱了儿媳妇的计划。 陆落的族叔陆锦乾夫妻俩,也听闻陆落指点二太太买了件烧死过人的宅子,心念一动,陆锦乾自己来找了陆落的二伯陆其镛。 “我出二千两,这块地转给我,如何?”陆锦乾道,“我最近要新开一家当铺,正缺三间铺子呢。” 陆其镛惊愣。 自家太太花了三百多两,买了间“阴宅”,让陆其镛头疼不已。 不成想,这么个阴宅,居然还有人讨要? 大家都鬼迷心窍了吗? “……你若是想要。可以去找你嫂子,此事我难以定夺。”陆其镛道。 二太太的生意,陆其镛有决定权。 但是二太太亲自买的东西,那就是她的,陆其镛不能替她送人。 “二嫂未必肯给,二哥帮忙说几句好话吧!”陆锦乾笑道,态度极其诚恳。 听他这个话风。他居然害怕沈氏不给他! 若是沈氏不同意。此事就没了回转,所以陆锦乾先找陆其镛。 陆其镛又是一惊。 原先不打算多问的陆其镛,送走了陆锦乾之后。回到了内院,找到了妻子沈氏。 “那铺子到底有什么名堂?”陆其镛问,“怎么老七来讨,还说要给二千两。他可是精明百倍。绝不做赔本买卖的!” 二太太就跟丈夫说,这是陆落的测算:“落儿说。这烧死人的铺子,和其他死过人的不同。火能改变铺子的运势,这间铺子必然会大旺!” 陆锦乾吃过甜头,知道陆落说会发财的铺子。肯定能生意兴隆,所以他才厚脸皮来要了。 他出了七八倍的高价。 若是其他人,经不住翻七八倍的诱惑力。也许真给他了。 二太太却绝不会。 “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陆其镛哭笑不得,“你们就瞎闹吧。她一个孩子……” 二太太并未将自己如何找到生父的具体细节告诉陆其镛。 没了这些佐证,陆其镛将信将疑。 见妻子脸色微沉,陆其镛满心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他不管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二太太买定之后,派人去盖房子,建一栋三层楼的门面。 “我打算开个古玩店。”二太太对总管事凌连祥和自己丈夫道。 古玩店有讲究,主顾都喜欢清净宽敞,所以一楼是普通的柜台,摆放几件无关紧要的装点门面,二楼三楼才是做真正的古董生意。 二太太有几家古玩店,都半死不活的,她既不想关门歇业,又不知如何起死回生,索性重新修整,投入些银子进去,将几家小铺子,变成极大的铺子。 二太太的盘算好了,楼面也在慢慢建着。 陆落跟滕元娘说了此事。 滕元娘原本以为,陆家的二太太买她家的基地,是为了帮她。如今听陆落这么说,滕元娘反而更高兴,跟着陆落去了地基上看了一回。 如今有人泥瓦匠在盖新房。 “……陆二太太真要开新的铺子了?”滕元娘吃惊之余,也带着欣喜,问陆落。 “花钱买的东西,难道白搁置着?”陆落笑道。 “可是我爹爹尚未小祥,会不会有人说闲话?”滕元娘担心。 “不会的。”陆落道。 滕元娘望着自家铺子上的地基,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一阵悲切涌上心头;而后又想到了自己清掉的巨额债务,心情又微微舒缓。 她爹的在天之灵,能安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陆落顺利从滕家手里接过了染坊。 伙计、师傅还用从前的,只是这次是滕元娘做“场头”。 在染坊里,场头就是掌管一切的大师傅。 老师傅们见仍是旧主掌事,就更加用心。 “以后,陆氏千丝染坊,就是红坊了!”陆落道。 买下染坊之后,陆落改了个名字。 千丝斋是她的老铺,以后所有的铺子,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开分号。 所谓的红坊,是指明清时期官府对练染业限色禁令之后的一个名称。 限色禁令要求练染行分色而坊,只染大红、露桃红的,称为“红坊”。 除了红坊,还有只染建黄为白的“漂坊”,只染月白色、天青色、淡青色的“蓝坊”,剩下的颜色称为“杂色坊”。 限色禁令,虽然阻碍了染坊的全面发展,却让染坊更加专业化。 专业才能出精品。 现在,限色禁令尚未出现,陆落决定先行。 对于这种决定,滕元娘不敢有异议。 陆落送了一百匹白坯布过来,绵、缎、绫、纱都有。 “三月初,一定要给我出第一批的布!”陆落道。 滕元娘保证说可以。 “这种绫布,五十两一匹。”陆落和掌柜夏廷玉定价。 她铺子里的布,以后都订天价。 滕元娘染的布,可以作为奢侈品来买,陆落决定把价格订的奇高无比。 就像当初的绒圈绵,也不过如此,照样是一百两银子一匹。 等陆落的绵出来,她要订的更高。 “是。”夏廷玉道。 交代了一通之后,陆落回家,她母亲告诉她说,今天有位姓聂的太太来拜访她。 “聂?”陆落微愣,“哪个聂?” 太后姓聂。 母亲说聂家,让陆落以为是太后娘家的亲戚,不知何意。 “我也不知道是那个聂,从未见过她。”闻氏道,“她说要给你赔罪,她怎么得罪了你?” 第071章被拒 陆落不知是哪个聂太太。 仔细问过了之后,才知道有个人得罪了夏掌柜,被夏掌柜赶走了。 陆落仍是不懂,翌日去问过了夏廷玉。 夏廷玉立马把前因后果告诉了陆落。 “我瞧着滕姑娘年纪小,不忍伤了她,故而将那个妈妈赶走了,五姑娘您别恼怒。”夏廷玉道。 “您做得很好,我岂会恼怒?以后这种恶劣的主顾,禁止她登门就是了,道歉做什么呢?”陆落道。 她拒绝见聂太太。 聂太太听闻之后,气得大骂。 当天她家的仆妇夏妈妈回家,将此事添油加醋告诉了聂太太,聂太太也是气个半死,她还没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商户。 聂太太派了七八个家丁,让他们过去,把千丝斋给砸了。 正巧这时候,聂老爷回府,听到了她的吩咐,问怎么回事。 “好好的,惹事做什么呢?”聂老爷说。 聂太太气冲冲的,将此事一股脑儿告诉了聂老爷。 “……那些商户人家,居然敢不给我们体面,以后岂不是要压着我们?”聂太太恼怒道。 “犯不着为了点小事和商户生气,自降了身份!”聂老爷道。 聂太太自然不依,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任由商户欺负了,就有了身份?”聂太太还是愤愤不平。 聂老爷见妻子如此,就对她道:“你不知道,敢这么硬气的商户,肯定是有靠山。你先按兵不动,我去打听打听。若是千丝斋的东家没有来头。你再去砸了铺子。” 聂太太这才转怒为喜。 聂老爷的祖父,在京师的时候借口同姓,愣是是太后的娘家攀结了点交情。 现任的湖州知府,他也是聂家的姻亲,聂太后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姨母。 有了这层关系,陈容枫一到湖州府。聂老爷就去结交过他。 陈容枫是个读书人。性子温和斯文,旁人有意结交,哪怕是明知有所图谋。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能过得去的,他就不说多余话。 聂老爷递名帖见陈容枫,十次也能见到两次。从而就以为自己结交上了知府。 过年的时候,聂老爷想要去拜年。可惜陈府尹有公务,一件杀人案忙了很久;后来又有其他乡绅去拜访,聂老爷就被推后了。 正巧这天,他想要去拜访陈容枫。 他没有见到陈容枫。却见到了陈容枫的总管事。 总管事和聂老爷闲聊了几句。 聂老爷的话,就围绕着“千丝斋”说了几句,问总管事可知道对方东家是什么来历。 他也不是专门来问千丝斋的。只是闲谈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此事。 “若府尊的总管事都知道千丝斋。那么肯定就大有来头,否则的话,聂家照样敢砸!”聂老爷心想。 总管事笑道:“您问陆姑娘?她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外孙女,闻公公多次托府尊大人照顾她……” 聂老爷光听着这话,就吓破了胆,唬得神色大变。 任谁都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了。 京里的权贵们可以瞧不起闻乐喜,却也害怕他,知晓他手握重权;而湖州府的乡绅们,则只有敬畏。 聂老爷回到家,先把聂太太大骂了一顿:“幸好我拦住了你,你若是真去砸了千丝斋,现在咱们全家都活不成了!” 聂太太也怔愣了。 “这……”聂太太嚅嗫着唇,身子有点抖。 聂太太欺软怕硬惯了,平素对其他人苛刻,一听到得罪了权贵,就吓得不轻,没了主见。 “那个婆子呢,给我打出去,以后不准她登门!”聂老爷呵斥道。 吴妈妈再也想不到,她忠心耿耿服侍了一辈子,却要被主人家抛弃,抱着太太的腿大哭。 聂太太有点舍不得她,就跟聂老爷求情:“撵了她也没用,不如让她去给陆姑娘道个歉。” 聂老爷气急败坏:“陆姑娘什么身份的人,要你们道歉?这个恶奴,到处给主人家惹事,就该打死!” 吴妈妈吓坏了,使劲给聂老爷磕头! 聂老爷的权欲心比较重,他仍在读书,虽然连秀才都没中,却总是盼着有一天杏榜提名。 等他到了京城,那时候,他不就需要闻乐喜的提携吗? 他巴结都来不及,哪里知道惹恼了陆落? 他得罪了闻乐喜的外孙女,哪怕他考中了进士,也放不了官。 秀才没有中,进士更是遥遥无期,聂老爷却觉得自己的前途都被吴妈妈和妻子毁了。 “把这个恶奴绑起来,交给陆姑娘!陆姑娘不饶你们,我也绝不饶你们!”聂老爷原先只是打算将这恶奴撵出去,见她依依不饶的求情,反而添了盛怒,恶狠狠道。 聂太太虽然蛮横,却也以丈夫为天,丈夫的厉词让她害怕了,果然将吴妈妈绑起来,送到了青敖湾。 结果,那段时间陆落正在忙着接收染坊,不在家;闻氏又忙着陪二娘,听说是聂太太,又听说是要见陆落的,她不知是谁,直接没理会。 聂太太却一连来了四次。 陆落烦了,让丫鬟碧云去说话。 碧云就去了,软中带硬对聂太太道:“这位太太,您不必道歉,五姑娘不认识您,您的下人不过是在我们的铺子里撒野。往后,我们不接您府上的生意,就两清了。您请回吧,若是下次再来,就别怪我们失礼了!” 说罢,碧云转身回去了。 聂太太从她们如此强势,当时吓得后背一身冷汗。 这是彻底得罪了! 聂太太回家,聂老爷也在焦虑的追问:“到底如何,给陆姑娘磕头了吗?” 聂太太眼神里有点怯意,知道自己的家奴闯祸了,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告诉了聂老爷。 聂老爷大怒。 “来人,给我将这个恶婢拉下去,打三十棍!”聂老爷盯着聂太太,转而又看到了她身边的吴妈妈,怒焰高炙。 “老爷,求活命啊老爷!”吴妈妈快要崩溃了,不停磕头。 这段日子,吴妈妈简直如丧家之犬,太太和老爷将所有的错都推给她,她的命悬着,随时要掉脑袋。 “等一下!”就在护院要拉吴妈妈下去打的时候,聂老爷突然喊住了。 他有了个新的主意! 打死这个恶婢也于事无补,既然这样,还不如让她死的有点价值! 第072章挨打 冤有头债有主。 聂老爷突然想到了这点。 吴妈妈得罪的,并不是陆五娘,而是滕元娘。 陆五娘愤怒,也是替滕元娘争口气。 虽然不明白个中缘由,聂老爷还是觉得,他们走了很长时间的错路:应该给滕元娘赔罪,而不是陆五娘。 只要滕元娘原谅了吴妈妈,陆五娘自然没话说了。 “来人,将这个恶仆绑到滕氏染坊,交给滕姑娘发落。若是滕姑娘不肯,当着她的面儿,打这个恶仆三十棍,给滕姑娘出气!”聂老爷道。 下人道是。 聂家的人,果然将吴妈妈拉到了滕家。 得知滕元娘并不在家,而是去陆氏千丝染坊做了场头,聂家领头的小管事有点犹豫。 “是回去,还是去染坊?”护院问小管事。 小管事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意,立马有了主意:“去染坊!” 吴妈妈平日里在聂府没少作恶,这位小管事恨之入骨。 如今老爷发话了,一定要滕元娘原谅聂家,打死吴妈妈也无妨,这位小管事自然要往死里折腾她! 吴妈妈在太太身边,沾染了太太的骄傲,她却比太太心狠手黑。 太太是个眼睛放在头顶上的,除了目空一切,也没啥大毛病,有时候还能发发善心。 这位吴妈妈,连头发丝都是黑的,欺上瞒下无恶不作,偏偏太太器重她,其他人恨她恨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 聂府上下,没有不恨她的。 他们将吴妈妈。带到了陆氏千丝染坊,指名道姓要给滕元娘磕头。 “滕姑娘不同意吴妈妈磕头,主子就要打死她。” 滕元娘正在忙着染几匹绵布,听闻此话,她不知何意,就出了染坊。 “这……这是做什么?”滕元娘吃了一惊。 四五个壮汉,手里押着吴妈妈。还带着木棍。站在染坊前,把滕元娘吓住了。 吴妈妈形容憔悴,满脸泪痕。可滕元娘记得她,而且恨她! 那天她羞辱滕元娘,滕元娘一直记得,她从内心里。盼着有一天能还回去! “滕姑娘,这是聂家的劣婢。背着主子行恶,给主子的宽和仁善抹黑。老爷让小的几人,带着她来给滕姑娘磕头,请滕姑娘发落。若是滕姑娘不能原谅她。老爷就让小的打死她。”领头的小管事对滕元娘道。 滕元娘愣愣的。 这是搞什么鬼? 滕元娘知晓聂家有点家底,曾经祖上做过官,不是普通的平头百姓。 相对于滕元娘。聂家是“上等人”,有钱有势。从骨子里就比滕家高一头,滕元娘虽然恨吴妈妈,却从未想过吴妈妈给她赔罪。 她觉得不可能。 滕元娘想,将来她要做最有名气的染布师傅,到时候她的布能进贡到宫里,也许皇后或者太后兴起,问了句谁是滕元娘,她就有机会出人头地。 那时候,她一定要聂家给她赔罪! 如今,这赔罪来得如此轻易,又这般突然,滕元娘难以置信。 她愣住了。 她盼望已久的“报仇”,就这么轻易实现了吗? 不真实! 四周有街坊,瞧着这边声势浩大,都围过来看热闹。 街坊们指指点点的。 滕元娘回过神,望着这些街坊,再看着如丧家犬的吴妈妈,心里倏然起了恶念:假如聂家的人,真把聂妈妈打一顿,这些被“聂家”这种上等人欺负惯了的街坊们,包括她自己,也许都能出口气? 这些街坊,个个都是好人,心地善良,在滕家出事的时候,没少帮过滕家。 有的送些口粮,有的送些钱财,各尽所能。但是,他们也和滕元娘一样,都是小买卖人。 平日里,这些买卖人,哪个不受气? 他们枯燥而卑微的活着,一如滕元娘。 滕元娘年轻心热,一念之间情绪发作对聂家的管事道:“我不受她的磕头,她可不曾得罪我,我不会原谅。你们有本事,打死她好了,反正不与我相干!” 街坊们远远的看热闹。 他们未必都见过世面,也未必知晓聂家,却见对方有四五个家奴,押着个管事的妈妈,就明白:“这是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意味着买卖人要小心翼翼的奉承。 他们都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滕元娘惹了什么事。 街坊们议论了起来。 “滕家都没个安生日子,怎么又惹了这些大人物?瞧着带这么多人,别是要砸了染坊吧?” “不是说赔罪吗?看手里拿着家伙,只怕是说反话吧?快,回去打门栓来,真打起来了,好歹帮一把。” 滕元娘的话,街坊们都听见了。 果然,滕元娘与这些人有过过节。 街坊们不犹豫,几个体壮的汉子,悄悄回去拿了棍子或门栓来。 “来人,给我打!”小管事听到滕元娘的话,就不客气了,让扛着板凳的护院,放下板凳,将吴妈妈放倒,就这要开打了。 有几个年轻热心的街坊,往前站了几步,生怕这些人要打滕元娘。 滕元娘只是个小丫头,刚又没了爹,欠下巨额的家债,任谁都有几分怜悯之心。 吴妈妈却哭了,大声叫唤了起来。 “滕姑娘,都是老奴的错儿,老奴瞎了狗眼,不该骂滕姑娘,也不该说那些话儿!滕姑娘,老奴给您磕头了,您就饶恕了老奴吧!”吴妈妈大哭。 滕元娘心中,没有半分同情。 吴妈妈这种人,落魄的时候比丧家犬都脆弱,一旦得了势,立马就要对主子摇尾巴,对下面的人龇牙咧嘴! “你说了什么话,我没听见!”滕元娘冷漠道。 聂家的护院们就迫不及待按住了吴妈妈。 一棍子打下来,啪的清脆。 吴妈妈嗷嗷大叫。 滕元娘愣住了,街坊们也愣住了。 这棍子打得着实狠,是结结实实的一棍子。 还真打啊? 这些狗奴才们,平日里仗势欺人,今天怎么卖乖了? 就在滕元娘和围观的街坊们发愣时,聂家的护院又打了第二下。 第三下。 第四下。 。…… 吴妈妈的呼痛声,一开始很惨烈,可是打到了第十下,就虚弱了下去,疼得满头大汗,深蓝色的后骨衣襟,沁出了湿濡,看样子是血。 这着实打得狠了。 “……住手!”滕元娘一开始很快意,可瞧着吴妈妈渐渐不行了,滕元娘于心不忍,有点慌了。 打到第十三下,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叫停。 “快住手,我原谅就是了!”滕元娘道。 聂家的护院们都恨吴妈妈,他们下了死手,吴妈妈被打得奄奄一息。 第073章靠山 吴妈妈听见滕元娘说原谅了她,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续着的半口气松懈,昏死过去。 聂家领头的小管事,笑嘻嘻对滕元娘道:“姑娘宽宏大量,小人替老爷感谢姑娘。还请姑娘告诉陆家五姑娘一声,您和聂家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滕元娘此刻才明白。 原来,聂家来道歉,是因为自己的新主子陆落。 怪不得真打吴妈妈。 看着昏倒在地的吴妈妈,滕元娘心里并不好受,她不喜欢做恶人。 “我既说了原谅,自然不会反悔!”滕元娘直了身板,眸色镇定对管事道,“你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莫要再来打扰我,否则我还是会记恨的。” 滕元娘明白了对方的怕处,知晓自己的分量,立马狐假虎威,退去这些恶奴。 在滕元娘眼里,下狠手的护院们,和吴妈妈没什么不同! 她害怕他们,也憎恨他们,同时明白了自己的靠山多么强悍,也能威胁他们。 滕元娘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 “是,是!”小管事应承道,吩咐聂家的护院们,匆忙将瘫软成一团的吴妈妈,背了回去。 小管事非常高兴,他打了自己讨厌的吴妈妈,又帮老爷办妥了此事,回去肯定有封赏,兴高采烈抬着吴妈妈走了。 他们一走,街坊们就围了上来。 “……元娘,这是怎么回事?”有个四旬的男人,问滕元娘。 滕元娘回神,看了眼问话的男人,解释道:“是聂家的……” 滕元娘见诸位街坊中。有好几个年富力强的,手里还拿着门栓,这是准备帮她打架,心中一热,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 街坊们听说,不过是恶仆说了滕元娘几句闲话。人家主子就要拿了她过来。当着滕元娘的面打死。 若不是亲眼所有,谁敢相信呢? “我知道聂家!”有个年轻点的伙计,突然插嘴道。“就是锦怀里的聂家,他家的老太爷做过侍郎,和太后娘娘的娘家是宗亲,府尊大人都要给他们体面呢……” “哦。原来是那个聂家,那可是个心高气傲的!”有人接口道。“他们却给元娘道歉。元娘,你那东家什么来历?” 元娘何尝不震惊? 她知道陆落有钱,陆落是陆家二太太沈氏的侄女,却不知道陆落这么有势力! 江南富商如云。所以在江南人眼里,钱并不是什么大能耐,有靠山才是人上人。 陆落让眼高于顶的聂家如此巴结。可见她背后有多么强悍的依仗! 街坊们都惊呆了。 这么樽大佛,就落在他们这条街了?以后。佛的金光也能普照他们啊! “……东家她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不过却是一头银发。”滕元娘道,“她、她是玄女!” 这时候,有个年老的掌柜,细细琢磨了一番,才道:“不是玄女的缘故,那是大太监闻乐喜的外孙女。”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 湖州城是个偌大且繁华富饶的地方,人口几十万。 不可能每个人都知道对方,哪怕你再有能耐、再有名气。 更多的人,只关心身边的八卦和家长里短,不关心政事,也不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人。 闻乐喜的侄女和外孙女回湖州,官员们自然跃跃欲试,想要巴结,这关乎他们的前途。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有关他们何事? 在消息不发达的年达,陆落回湖州府半年多,而且白了头发,这条街上凑巧有个老掌柜知道,都是意外的。 “陈四叔,您快说说怎么回事!”街坊们一听这话,顿时沸腾起来,将那个老掌柜团团围住,让他说说大太监的侄女。 大太监闻乐喜,如今掌控朝政,天下皆知。 政务的颁布,总会有短时间内让某些人不适应,而闻乐喜又是太监,他的恶名很快就传遍了天下。 饶是都在骂他,却也知道他的势力。 陆落是闻乐喜的外孙女,这是多大的靠山? 别说聂家小小的乡绅,就是府尊大人,也要给陆五娘万分的尊重吧? “元娘,你找了个好靠山啊!”有个老者激动不已,对元娘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吃苦,如今总算有好日子了!你祖父是个好人,你父亲更是好人,你们祖上积德啊!” 街坊们之前还担心聂家玩把戏,虽然看着吴妈妈挨打、聂家伏低做小很痛快,痛快中却悬了心。 如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街坊们好似自己教训了聂家一番,个个感同身受,扬眉吐气。 “那些个老爷们,整日耀武扬威,到咱们铺子里,一个服侍不周,就要砸了铺子。如今呢,几句话冒犯了元娘,就要磕头赔罪,都是欺软怕硬,狗东西!”有人骂道。 随着骂着,却也畅快! 在街坊们眼里,“滕元娘”不是一个人,而且他们这些四民之末的商户。 滕元娘翻身了,他们都感觉自己心头的恶气去了。 街坊们围着滕元娘,七嘴八舌说着话,滕元娘的心思,却飘得很远。 她想到了陆落。 她知道自己运气好,却没想到这么好!她的东家,如此有靠山、有能耐。 跟着东家,用心浸染布,将来她滕元娘的染艺,肯定天下闻名。 陆落有这个能耐! “东家沉得住气,她从来没炫耀过自己的外祖父。”滕元娘越发敬佩陆落。 在滕元娘眼里,陆落是个有能耐,而且深藏不露的人。 她很感激陆落。 吴妈妈挨打这件事,对陆落也许是小事,对于滕元娘,却是一次极大的震撼。 这次的震撼,改变了滕元娘的心性,她变得自信、忠诚、稳重起来。 陆落成了她的榜样! 她后来将此事告诉了陆落。 陆落听了,神色不变道:“嗯,以后若是他们再敢去,你就直接去府衙报官。陈府尊与我相熟,他会将那些人抓起来的。” 她云淡风轻,更叫滕元娘敬佩她。 陆落还告诉滕元娘:“铺子是咱们私人的地方,主顾来了,客客气气的,就做他的生意;敢挑衅找事,直接打出去,态度恶劣的永远禁止其登门。” 滕元娘惊讶看了眼陆落。 这样虽然很爽很硬气,可官府允许吗? 不过,管他呢,东家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 滕元娘很欣喜! 第074章新的销路 陆落欣赏滕元娘的天赋,以合作伙伴的身份对待她,也想慢慢培养她对自己的忠诚。 她对忠诚不强求,更主张以利益来牢固彼此的合作。 陆落是打算用钱来收买滕元娘。 没想到,聂家看似毫无意义的一举,满足了滕元娘的少女自尊心,从而让滕元娘对陆落心生崇拜。 这种崇拜,成了滕元娘心里的寄托,比忠诚更加牢固 总之,聂家无心插柳,让陆落收获了人心,彻彻底底抓住了滕元娘。 滕元娘就成了陆落的一大助力。 接下来的日子,滕元娘染布也染得格外用心。 陆落为了表示相信她,从未去染坊查看过,静心等布染好。 等待的日子,陆落陪着二姐陆苏,到处走走看看的。 二娘念着自己的儿子,总想回去,可四姐姐没走,她怕族里说她,更怕旁人以为是闻氏容不得她。 如此煎熬着,陆落眼瞧着她都瘦了,饭也吃不香。 陆落体会到了她的心思,就把此事告诉了母亲。 “她不敢跟您提,又比着四姐姐,我瞧她心都要熬碎了。”陆落道。 闻氏也是母亲,母亲离开了孩子的思念之苦,闻氏能明白。 陆落提醒之后,闻氏自己去找了二娘,对她道:“你和姑爷先回去,不必等到二月。四娘她把孩子带在身边,自是不愁,你不必比照她。” 二娘大喜,几乎哭出来:“母亲,那女儿就不孝了。等过些日子再来看您。” 闻氏也将此事告诉了老祖宗。 “……让她先回去,中秋节的时候,孩子满周岁了,抱过来给老祖宗瞧瞧,再留她住到年底。”闻氏道。 老太太历经过世间万事,陆苏想念孩子的痛苦,老太太能体会到。 “苏儿是个痴心的孩子。一直忍着不敢说。也是怪可怜的。既这样,让她后天回去吧,多备些程仪……”老太太道。 “是。”闻氏道。 和老太太说妥之后。闻氏又领了二娘,去给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赏赐了二娘些东西,叮嘱她在婆家要上事公婆、体恤丈夫、和睦妯娌等。 二娘一一应下。 “二姐,你要回去了。我也没东西送你。上次我们铺子进了五品鸂鶒绫,你拿回去不管是做衣裳还是送人。都随你的心。”陆落对二娘道。 二娘失笑,闻氏也笑了。 苏州沈家,是整个江南都著名的布匹商,而陆落却要送陆苏布。让闻氏和陆苏都啼笑皆非。 “你没其他东西送给你姐姐?”闻氏笑问,“哪怕送块玉佩给你外甥也不错啊。” “我没见着小外甥,没给他批命就贸然送玉佩。反而会害了他。”陆落笑道,“这是我染坊出的第一批布。最是不同寻常,我才要送给二姐姐的。” “五妹妹费心,那我谢过了。”二娘笑道。 二娘是不以为意的。 等陆落把布送过来,二娘瞧见了那鲜嫩的露桃红色,突然就愣住了。 江南最好的布,她都见过,也穿过的,却从未见过颜色如此鲜美轻盈的绫布。 这布的颜色,一点也不像染上去的,而是直接裁了桃花织成的。 闻氏瞧见了,也惊呆了。 “这布……就是你染坊出的?”闻氏惊问陆落。 陆落道:“是啊,都是滕元娘染的。那孩子不俗,有大才!” 闻氏情不自禁点点头。 二娘又惊又喜:“这布好看,苏州还没有这种布,五妹妹你的布要大卖了。” 陆落笑了笑。 二娘很高兴的将这些布,带回了苏州。 她甚至问陆落:“若是沈家的布匹行想卖这种布,他们能到你的染坊进货吗?” “我的染坊只供我的铺子。沈家若是有大宗的买卖,我可以考虑价格从优,却也是买卖价,不是进货价。”陆落道。 她只卖布,不供货。 “……那种大红色的喜布,我准备卖一百十五两银子一匹,若是一次性买一百匹,可以一百三十两。”陆落又道。 “这么贵?”闻氏和陆苏异口同声道。 她们也买过昂贵的布,有时候流行的品种,一百两一匹都抢破了头。 只是,她们没想过陆落的小铺子,也要卖这么贵。 她们总感觉无人会登门的。 布匹行也有规矩:只有大的布匹行,才能卖得出最昂贵的布,小布匹行就难了。 谁会去小布匹行买那么贵的布?总感觉会被骗。 “能卖出去吗?”闻氏甚至问。 “卖不出去慢慢来。”陆落笑道,“布又不会烂,我着急什么?” 她的一匹布,就能有数十倍甚至百倍的赚头,陆落的确不急。 陆苏很喜欢这些布,听了陆落的话,不再操心她的生意,高高兴兴拿着布回去了。 “也许,五妹妹就是想让我帮她卖布呢?”陆苏想着。 她下定了决心,回去要把这些布都给她婆婆瞧瞧。 以后苏州可能会看到这些布了。 装车的时候,陆落的姐夫沈宗也瞧见了这些布,有点吃惊问:“这是什么布?” “这叫鸂鶒绫,是我染坊里的。”陆落帮忙回答。 “这绫布是怎么染的?”沈宗惊讶问道。 沈家是苏州大布商,拥有最先进的染布技艺,沈宗虽然不是长子,也不接触最核心的生意,但是他敏锐仔细,一下子就看到了这布的不同寻常。 “是最新鲜的染法。”陆落道。 沈宗不再说话了,而是拿着这绫布,仔细看了半晌。 他想起了前不久父母的一番话。 他父亲想把一间铺子交给他打理,那铺子生意不太好,给他练练手,先管个四五年,以后才让他参与沈家的生意。 沈宗的每位胞兄和堂兄都是这样开始的。 次日,北府的人听说陆苏要回去了,纷纷赠送了程仪,堆了满满三大车,比她回来的时候还要多。 江南的官道土匪少,却也怕出事,陆落派了自家的两个小厮,送陆苏夫妻俩,这样也能顺利报个平安。 陆苏走后,家里顿时就寂静了些。 “娘,二姐姐呢?”十娘有点不开心,问闻氏。 “二姐姐回去了。”闻氏道,“苓儿想二姐姐了?” “二姐姐替我梳头,还做竹叶糕吃。”十娘道。 “就爱臭美,就知道吃。”陆落在十娘的屁股上打了两下。 十娘嘟了嘴,声音低软道:“五姐姐什么都不会做……” 陆落被她嫌弃了,气得扬手又要打她。 十娘往闻氏怀里钻,有了靠山,压根儿不怕陆落。 闻氏大笑,紧紧护住了十娘,不给陆落打。 第075章丢失的孩子 到了正月底,彻底散了年味,温暖的骄阳带来了春意盎然。 陆落的庭院,桃树打了满树的花苞,缀满了纤细的枝头。 偶尔有雀穿梭,低掠过树梢,引得细枝簌簌。 天气晴朗的时候,温暖舒适,陆落会穿着单薄的家常衣衫,去帮陈姨奶奶种菜,弄得满手的泥巴。 这天下午,陆落又帮陈姨奶奶种菜,挖了半块地,直到黄昏时候才全部种好。 璀璨的晚霞,纷披了下来。 陈姨奶奶也忙碌妥当了,半坐在旁边的锦杌上,看着陆落浇水,和陆落闲聊。 “……落儿,我听到霍姨娘说,二月是八娘的生辰,她今年满十五岁。及笄礼是不可能大办了,我想送她份薄礼。”陈姨奶奶悄声对陆落道。 她的钱,都是陆落和闻氏给的。 虽然说给了她,陈姨奶奶每次要花钱,都要问过陆落和闻氏。 “您送您的。”陆落笑道,“我都忘了二月是她的生辰了。” “是昨日吃饭的时候,霍姨娘说的。”陈姨奶奶笑道,“要不然我哪里记得?我上次在老太太那边,瞧见五房的九娘,手里带了一对卷草纹金镯子,空心的,好看得很……” 她也想给八娘买一对。 陆落笑道:“卷草纹的金镯子的确花哨好看,样子也多。我派人去买一对,您送给八娘。” 陈姨奶奶自己不出门,她就是想托陆落帮她买。 “我给你钱。”陈姨奶奶道。 陆落笑道:“好。” 陈姨奶奶就很开心,似自己做了件大事,当即要洗手回去拿银子给陆落。 陆落只要老人家高兴即可,什么时候都顺着她的心意。 丫鬟端了水盆,给陆落和陈姨奶奶洗手,却见二伯母和四姐姐,急匆匆来找陆落。 两人步履匆忙,四姐姐脸上犹存泪痕。 陆落和陈姨奶奶都看到了。蓦得吃惊,望着她们母女。 “怎么了?”陆落仓促将沾满香胰子的手放在水盆里,囫囵洗了几下,就要丫鬟递巾帕给她。 她一边擦手。一边问二伯母和四姐。 “落儿,琛琛不见了。”二伯母言语很快,眸色全乱了,“你四姐夫带着他去赶庙会,一个转眼就不见了人。” 琛琛是四娘的儿子。今年四岁半。 今天须弥福寺有庙会,最是热闹繁华。四姐夫在湖州府住的有点无聊,又没逛过湖州府的庙会,就带着两名小厮和儿子,出去玩了。 他时常带孩子去玩,四娘就没有留心。 还有小厮跟着呢。 哪里知道,庙会太多的人,挤来挤去的。 琛琛看得眼花缭乱,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 四姐夫就指使小厮们。这里去买,那里去买。 他自己牵着儿子。 后来琛琛要吃热烘烘的炒糕,四姐夫见小厮们都排队去买吃的了,就自己去买炒糕。 刚放下琛琛,琛琛叫了声:“变猴子的!”就钻到了人群里去看戏法。 琛琛个子小,随便往人群里一钻,四姐夫又钻不进去。 等他拨开了人群去找孩子时,琛琛已经没了踪迹。 四姐夫发了疯似的,自己和一个小厮满庙会找,另一个小厮则回青敖湾报信。让陆家再派人去找。 二伯母和四姐姐吓坏了,母女俩亲自带了三四十人,到处找琛琛。 天色渐晚,庙会也散了。所有人焦头烂额,却没了琛琛的踪影。 “被人牙子拐走了。” 二伯母不再侥幸,迅速判断是人牙子掳走了琛琛。 如今,想要找到孩子,与其去报官,还不如请陆落算一卦。 天已经黑了。夜里就更加难寻。若是过了今晚,明天寻到孩子的机会越发渺茫。 二伯母坚信,陆落用术数推演方位,可以找到孩子的。 四姐夫暴躁又焦虑,不相信算命的能找到孩子。 “我不去,我要去找我儿子!”四姐夫大吼。 是他自己把儿子弄丢的,他的自责和后悔几乎逼疯了他,他连自己岳母都吼了起来。 他似困兽。 二伯母没有计较,回来请陆落。 陆落一听这话,道:“我现在没看到他,四姐把他的生辰八字给我。” 四娘哭得都麻木了,一颗心全揉碎了,只知道担心,半晌想不起孩子的生辰八字。 “琛琛他是辛卯年、乙亥月、壬午日、丙子时。”四娘哆哆嗦嗦的,似身堕寒窖,一个劲在发抖,好半天才说齐全。 她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二太太使劲握住女儿的手,还是无法平复四娘的颤抖。 陆落看了眼四娘。 陆落是开过天眼的,无需罗盘就可以推演方位。 她以四娘为中宫,开始推演四娘儿子的具体位置。 “……有没有舆图?”陆落问。 平常人家,哪里有湖州府的舆图? 二太太为难蹙眉。 陆落道:“走,去找陈府尹,让他拿出舆图给我,顺便让衙役们抓人。” 二太太什么都听陆落的:“那快走,我的马车就在外头。” 四娘由母亲拖着,跟着母亲和妹妹,一个劲往外奔。 马车很快就到了陈容枫的府邸。 小厮们听说是陆姑娘,又瞧见了陆落满头的银发,根本没有通禀,就把陆落往里请。 陈容枫在外书房。 “我有湖州府的舆图。”陈容枫很快把舆图找了出来。 陆落迅速跟着她推演的方位,在舆图上指了指:“这是哪里?” 她指的方位,靠近了太湖。 “这是九湾!”陈容枫道。 他来湖州府上任两年多,将湖州府摸得一清二楚,而且常看舆图,很清楚具体的方位。 九湾并不是像青敖湾那种巷子,而是一个湖码头。 那边停靠了无数的渔船。 “去九湾,从左边西南方位开始数,第五条渔船上,孩子就在那里!”陆落道。 码头离须弥福寺的庙会,已经横跨了半个湖州府。 短短半天的功夫,他们就跑了那么远。 “会不会开船走了?”四娘急得松开了二太太的手,转身要自己跑出去找。 二太太拉住了她。 她们母女急匆匆跑走了。 等陆落追出去的时候,心急火燎的二太太和四娘,将她忘在了脑后,马车已经消失在府尹门口。 夜色渐茫,风暗携了寒意,拂面吹来,陆落打了个喷嚏。 第076章救回 陆家的太太和姑奶奶失态般的跑了,要亲自去找孩子,陈容枫并未介怀。 他喊了总管事陈庆:“让衙役和咱们用的下人,都去码头找!” 总管事陈庆常年跟在陈容枫身边,方才也瞧见了经过,担忧道:“少爷,人贩子抓了人,还不得连夜跑了?这会子躲在九湾,是做什么?” “连夜行船,若是遇到了官兵查夜,反而暴露了。”陈容枫道。 暂时躲在码头,反而更加安全,这是灯下黑。 安排妥当了,陈容枫准备也去九湾看看,顺便还能见见陆落。 让人备车,小厮却告诉他说:“陆五姑娘还在大门口呢,要派人送她回去吗?” 陈容枫一愣,匆忙取过了自己的风氅,往大门口去。 早春的寒风料峭,灯火氤氲。 陆落站在大门口,她斜梳着大辫子,银色的发丝泛出淡淡的清辉。悬挂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动,橘色的光就在陆落的周身流淌。 陆落月白色上衫,亚麻色长裤,裤腿沾满了泥;又散了发髻,斜梳着大辫子,是农家的小丫头。 陈容枫站着,愣了片刻。 他看到了这个农女,突然想做个农夫,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山野间的隐居,没有世俗。 见陆落冷得搓胳膊,陈容枫上前,将自己的风氅披在她的肩头。 陆落微愣,回神间身上一暖,又长又厚的风氅落在她的肩头,将她裹进去,瑟瑟的寒意顿时挡在了外面。 陆落看到了陈容枫,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细糯的小牙齿。 “……怎这幅打扮,种田去了?”陈容枫调侃她,言语温柔,声调不疾不徐。 “是啊。”陆落道。 陈容枫不解望着她。 陆落向他解释:“我祖母喜欢种菜。家里就有块菜园。开春了嘛,我们自己挖了块地,种上了菜蔬。” 陈容枫眸光细柔,笑道:“这倒也不错。我这院子格外空旷。也该种上菜蔬了。” 陆落笑了笑。 陈容枫继续道:“除了菜蔬,还可以种满果树,我现在这院子里没什么果子树……” 他竟然一本正经的规划了起来,想把院子做成果园。 “您不是快要调任了吗?”陆落见他一副神醉向往的模样,真打算种果树、种菜了。就道,“一调任离开,都等不到收获,岂不是白种了?” 陈容枫脸色骤变。 他似被雷击中,愣愣站在哪里,神色全变了。 陆落惊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仔细回想,好似说了“调任”。 他的调任会不顺利吗? 身为太后的表弟,陈容枫的仕途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吧?他在湖州府这两年来,湖州府的政务也是处理得井然有序。 陆落正想着。陈容枫的神色仍是有点惨淡,他喃喃说了句:“怎能白种?等了这么久!” 陆落蹙眉,不解看着他。 马车恰逢其时的准备妥当,到了大门口。 陆落裹紧了温暖的风氅,没等车夫放下马凳,就自己爬上了马车。 陈容枫也跟了上来。 车厢里幽黯,看不清人脸,陈容枫让车夫去九湾,就一直沉默坐着。 “五娘……”陈容枫清冽的嗓音,突然在幽淡的车厢里响起。 陆落应了一声。 陈容枫欲言又止。话到了唇边,突然又咽了下去。 “怎么了?”陆落追问了一句。 “……没事了。”陈容枫道。他是有话说的,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陈容枫是个读书人,他习惯一句话引经据典。分成三四句,以彼喻此,让他直接去说一些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记得前不久请陆落看花灯,他借口猜字谜的时候,说了好些情诗喻情。可后来见陆落的反应。她是一句也没听懂。 陈容枫心里沉甸甸的,嘴巴似上了枷锁。 他痛苦的拧紧了眉头。 直到下了马车,陈容枫亦什么也没说,陆落总感觉他有难言之隐,隐约揣度他对自己有情。 偏她问过了一次,陈容枫否定了,陆落就不敢问第二次。 她虽然赚钱的时候臭不要脸,但女人家对感情的矜持还是有的。 而且,她问明白也是好让陈容枫死心,从目的上来说,带着几分难堪,陆落就宁愿不问。 不点破,陈容枫会更体面些。 等他们下了马车时,衙役早已将九湾团团围住。 “第五艘船见官兵来了,立马就划船跑了,正在追,大人,跑不远的!”衙役上前禀告陈容枫。 陈容枫颔首。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抓到了人牙子。 远远的,陆落听到了四姐姐嚎啕大哭的声音,她吓了一跳。 急匆匆赶过去,才知道是四姐姐喜极而泣,琛琛找到了。琛琛被人牙子灌了药,还昏睡着,但是有气儿。 四姐夫也哭了。那么大个男人,抱着儿子使劲掉眼泪,一点也不在意四周全是人。 “快,你给五妹妹磕头!”四姐姐泪眼婆娑中看到了陆落,拉着四姐夫要给陆落跪下感谢。 陆落救了他们一家子。 “四姐,琛琛还昏睡着,先抱孩子回去请大夫要紧!”陆落用力扶住了四姐,不让她跪下去,道,“走吧,别耽误了。” 四娘果然就不再客气了。 陆家的众人上了马车。 陆落回眸,见陈容枫仍在那里,和衙役们说着什么,她上前去,道:“府尊,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陈容枫立马丢下了公务。 陆落忙说不用。 推辞了一番,陆落折身挤上了二伯母的马车,回到了青敖湾。 已经深夜了,家里却没人敢睡,大门口挂着明亮的灯笼,等四娘夫妻回来。 陆落知道二伯母那边还要忙碌,她跟着过去也是添乱,就自己踩过了竹桥,回到了家中。 “这是谁的衣裳?”碧云问,拿着这件风氅看了又看,嗅到了一丝暧昧的味道。 陆落道:“陈府尊的,帮我洗了,回头派人送给他。” “你不自己洗、自己送?”碧云问。 陆落回头,敲了碧云一爆栗:“你这丫头怎么没个正经?” 碧云夸张呼痛。 陆落又脱下了自己脏兮兮的长裤,换了件干净的衣衫,去见了她母亲。 闻氏也没睡。 第077章陆落的推算 “找到了孩子吗?”闻氏问陆落。 四娘的丈夫在庙会上把儿子弄丢了,很快就传遍了陆家上下。 这位姑爷素来大大咧咧,为人又直爽,丢三落四是常见的。 没想到,这次连儿子都丢了。 “找到了。”陆落道,“孩子被药昏了,不哭不闹睡着呢,已经抱回来请大夫了。” 闻氏念了句阿弥陀佛。 着实太凶险了,谁能想到庙会上眨眼的功夫孩子就被拐了呢? 若不是陆落,哪怕府尊大人再英明神武,也不能立马找到。越是简单的案子,越是无迹可寻,反而越难找到了。 “……这要是你四姐弄丢了,就不得了了。”闻氏悄声对陆落道。 陆落苦笑了下。 世情的确如此,若是四娘弄丢了孩子,只怕四姐夫休妻的心都有了,哪怕找到了也要怪罪。 可换成四姐夫,找到了,大概此事就一笔勾销了。 陆落叹了口气。 “能找到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你叹气作甚?”闻氏笑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顿了顿,闻氏转移话题,问陆落:“你是怎么找到琛琛的,自己掐算的?” 陆落收起了心绪,笑道:“嗯,就是掐算的。” 闻氏来了精神,坐正了身姿问陆落:“怎么掐的?” 虽然陆落算了很多的风水,闻氏仍保持她的好奇。 每次陆落算完了,闻氏都要仔细盘问,到底是怎么算的。 陆落笑道:“用术数推演方位,我一般用易卜仙人决。易卜仙人决推演,讲求细致,捕捉最细微的讯息。 四姐姐一进门,恰好她身后的震位是一处阴暗,被树阴遮住了,我当时就想。她震位缺失,孩子可能短时间内见不到了。 旋即二伯母就说,琛琛不见了。以四姐为中宫的话,震位指长子。琛琛的生辰八字天干是壬。壬命在五行中是水命,我就断定肯定在有水的地方。 壬水为阳水,应该是在码头等,而不是其他有水的小地方。 我看过四姐姐的八字,知晓她今年正在辛亥大运中。运势犯五。正东方位的码头在九湾,在舆图上看,正巧与咱们青敖湾逢五,有水,所以我推断在船上了。” 闻氏听得目瞪口呆。 她半晌没理清楚头绪,就算理清楚了,她也不太懂。 她都没留意到陆落说四娘的八字,没问陆落怎么知道的。 闻氏只是问:“你以前推演这些,都要算半天的,这次怎么眨眨眼。就知道了?” 陆落笑了笑。 这就是天眼的好处,什么推演心中一过,就能有了定论,不需要罗盘,也不需要纸笔慢慢推算。 陆落想到了柏兮。 曾经柏兮推算二十年前的往事,就是掐指间,知道了对方的具体方位。 陆落从前都是说个大概,不能很肯定到底在哪里,这次却可以了。 “我不是得了仙机吗?”陆落无数次说这句话,这次却是难得的理直气壮。 她开了天眼。的确是得了仙机,她并不是唬人。 和母亲说了半晌的话,报了平安,陆落回秾杏院休息了。 翌日。下起了薄薄的细雨。 秾杏院的青石小径,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泛出清韵的水光。 细雨斜斜密织,似帘幕般。窗棂半推,陆落坐在梳妆台前,由丫鬟琴谣替她梳头。 这时候。一只喜鹊落在窗棂上。 这只鹊儿常来,陆落时候会拿糕点逗它,它已经不怕生了,大摇大摆在窗台上,抖动湿漉漉的翅膀,然后开始梳理毛发。 “把这只喜鹊关在笼子里,咱们自己养着玩。”琴谣瞧见了,笑道。 她觉得这只鹊很熟稔,像家养的。 “烤了吃!”倚竹在后头流着口水,早起还没有用早膳,她饿了。 那鹊不知是听到了,还是被什么响动惊了,扑棱着翅膀,低掠过屋檐,飞到檐下的屋脊上去了。 陆落笑了半天,骂倚竹是吃货。 她们说笑着,二伯母那边的丫鬟青雀撑了把油布雨伞,进了院子。 “烤那一只吃。”琴谣指了青雀,对倚竹道。 丫鬟们都笑了。 青雀满头雾水,进来笑道:“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丫鬟们都是一阵哄笑,陆落自己也笑了,道:“说了句话玩笑话,青雀姐姐怎么来了?” “表少爷醒了,二太太、四姑奶奶和姑爷想过来谢恩,不知道落姑娘醒了没,让我过来瞧瞧。”青雀笑道。 陆落忙说:“不用,我这就是过去看四姐和琛琛。” 陆落不想那么麻烦。 她有朋友,有亲属,有些付出是应该的。自家的外甥丢了,陆落肯定要去找,这没什么可谢的,本分罢了。 丫鬟寻了见青灰色风氅给陆落,陆落穿戴整齐了,去了二伯母那边。 二伯母的院子里,围满了人,家里的伯母婶娘嫂子们,全部到了,将二伯母的东次间和梢间坐满了。 老太太也在。 琛琛谁在二伯母的厢房里,此刻已经醒了,老太太和二伯母在身边,围着他说话。 他是刚醒不久。 据琛琛自己说,他挤到了人群里,后来有人捏他的颈,他就不知道了,被捏晕过去。 再次醒来,他看到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捏住他的下巴灌药,药很苦,琛琛哭闹着不肯喝。 灌完了,男人把琛琛绑起来,后来琛琛就睡着了。 除了琛琛,那伙人牙子还绑了四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五六岁的,也有七八岁的。 “落妹妹!”陆落正好进去看琛琛,就见她四姐夫高高大大的挡住了路,噗通给陆落跪下了。 陆落吓一跳。 “落妹妹,你救了琛琛,以后就是我全家的恩人!”四姐夫跪地不肯起来,非要给陆落磕头。 陆落绕开了,喊丫鬟搀扶四姐夫。 结果,四姐也来跪了,说陆落救了他们的命。 孩子对于四姐姐来说,更是重要。若是这孩子在她娘家丢了,哪怕是她丈夫丢的,她婆家也会怪她。 好半晌,陆落才把他们夫妻俩搀扶起来。 四姐夫这个人,的确是个直肠子,他感激对陆落道:“落妹妹,我以前还不相信你得了仙机。我真是该死,质疑玄女!” 从前陆落帮陆锦乾算卦,很多人相信陆落,但是也有一部分质疑;如今,那部分质疑的人,开始动摇了。 他们都相信了陆落。 第078章深得民心 四娘的孩子找到了,有惊无险。 北府那边心有余悸,自老太太往下,都吓坏了。 琛琛醒过来无大碍,说话也圆转,孩子尚不懂危险,没有被吓到,甚至问怎么回事。 反而是四娘哭哭啼啼,让琛琛很担心,一张小脸全是紧张。 大夫也说:“孩子没事,就是被灌了些药,不能在体内留太久了,我开一剂攻下的,拉上一两回就好了。” 四娘这才止住了哭。 除了琛琛,人牙子还抓了四个小姑娘。 这四个小丫头中,只有一个人说得清自己的家乡和父母;剩下的三个,年纪都不大,虽然记得父母,却说不出姓名,更说不明白家乡。 陈容枫的衙门贴了告示,让最近两年丢孩子的人家,都到府衙来领人。 一口气来了七八十家,把陈容枫吓一跳。 “丢了这么多孩子?”陈容枫吃惊,继而盛怒。 他是父亲,丢失孩子的绝望,陈容枫体会过。他的璇娘只是进宫了,他知道她很好,仍是非常难过。 那些不知自家孩子踪迹的父亲,该承受如何的蚀骨之痛? “这只是城里的,乡下地方也会丢孩子,他们看不到告示,没有来找罢了。”捕头告诉陈容枫。 陈容枫沉思了一晚上,和他的几个幕僚商量,他想要追查丢失的孩子。 幕僚听了,甚是高兴:“此举深得民心,若有成效,等老爷调任的时候,少不得有一把万民伞。” 有了万民伞,陈容枫以后的仕途更加平顺。 幕僚们都鼓励陈容枫推行此政。 湖州府安定,没什么大事。无大事,就意味着无大功,也意味着陈容枫有空去找孩子。 这几位幕僚依靠陈容枫生活,他们希望陈容枫的前途更辽阔。他们才更有价值。 陈容枫决定去找丢失的孩子时,没有特别大的功利心,他仅仅是可怜那些父母。 可幕僚们一分析,陈容枫突然想到。此举的确能收拢人心。 陈容枫有自知之明,他在湖州这几年,政绩评不上优。哪怕是优,也是有人看着聂家,给他的体面。 陈容枫不是政客。他没有太大的野心。和权势相比,他更用心在风花雪月上。若他政绩优,他可以上书朝廷,明年让他调任杭州。 这样,哪怕他调任了,仍离陆落很近,只有半天的路程。 陆落曾说过,他要调任了,一切都白费了,陈容枫为此也苦恼了好几天。他知道江南富饶,朝廷是不可能再让他在江南留任的,除非他有特别突出的政绩。 “万民伞”就是政绩绝佳的明证。 陈容枫来了精神,果然认真筹划了起来,派人挨家挨户去合计,看看丢失了多少孩子。 同时,找回来的那三个女孩子,十几天之内已被父母领回去两个。 人家父母领走的时候,都使劲给陈容枫磕头,有位母亲还把额头磕破了。十分的虔诚。 剩下的那个小姑娘,年纪是最大的,一直没人领,陈容枫也不知道怎么安顿她。 后来。他把这孩子给陆落,让陆落家里留着做丫鬟,以后她父母找来,再还给他们。 陈容枫就可以借口关心这孩子,去找陆落。 “不必等她父母了,这孩子早已丧父丧母。是跟着外人过日子的。”陆落道,“估计是养她的人嫌弃她累赘,将她卖给人牙子的。” 陈容枫吃惊看着陆落。 陆落的天眼,能看清一个人的全部运程,何时父丧母丧,还是能看出来的。 陈容枫对她的本事,没有半分质疑。 “那怎么办?”陈容枫问陆落。 “就当她自卖为奴吧。”陆落道,“衙门出了文书,卖二十年,我就买下她了,以后在我家做事吧。” 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 这孩子年纪太小了,无法自力更生,又没有半分财产。 自卖为奴是她唯一的出路。 陆落家里从来不虐待下人,她就算在陆家做工,也是她的生计。 在这个年代,女人的生计之路特别狭窄,到了几乎无路可走的地步。 “也好。”陈容枫答应了。 陆落就买下了这丫头,给她三十两银子,算她的卖身钱。见她糊里糊涂不太懂,陆落让碧云先收起来,以后她懂事了再给她。 陆落院子里的丫鬟够使唤的,就专门分出一件事,让这孩子负责煮沏茶的水。 陆落只是替陈容枫安置一个人,也无心照顾她,随口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柳儿”。 这个名字俗气又简单,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没怎么动脑子。 柳儿暂时就在陆家住下了,陈容枫这个案子,就圆满完结了。 陈容枫结案之后,立马写了奏折上书,而后朝廷的文书里,内阁首辅夸奖了陈容枫。 案子虽小,却深得民意,陈容枫留任江南有望。 他偷偷给闻乐喜写了封信,信中都是私事。 他在信里,说了自己想求娶陆落的诚心实意,此志不渝,而陆落尚未除服,他需要留在江南。 闻乐喜看到这封信,就会明白陈容枫的意思。 陈容枫希望闻乐喜能帮帮他,他也相信自己的品格,会让闻乐喜放心将外孙女托付给他,愿意帮他。 信写好了之后,陈容枫派了亲信的小厮进京送信。 一切井然有序。 “下次若时机恰当,应该开口说些直白的话。”陈容枫告诉自己。他对陆落的感情,应该说得更明白些。 他对她一见钟情,有什么可忐忑的?他的真心,并不比颜浧少。 陈容枫的这些打算,陆落不知情。 琛琛被找回来之后,二伯母送给陆落五千两银子。 陆落说过,她算卦开口就是“三千两”,这是她的规矩。 二伯母不想坏了陆落的规矩,送上了开口费和酬金。 陆落没想过去跟二伯母算钱,她是自愿帮四姐姐的。 银子送上门了,二伯母诚心实意让陆落收下。考虑到二伯母有钱,这点银子不够她买件首饰的,陆落就收下了。 转眼到了二月初,四姐和四姐夫带着孩子,从湖州府出发回杭州。 “落妹妹,你若是去杭州,一定要去我们府上做客!”四姐夫对陆落道。 四姐姐也再三道谢。 陆落答应了他们,以后有空会去杭州的。 第079章天价的布 陆落帮四娘找回了儿子,又掀起一阵风,青敖湾不少人再等登门,请陆落算卦。 上次陆锦乾的事,族人们登门,又被陆落开口要“三千两”的巨额开口费吓回去了。 这次仍有人跃跃欲试,想问问陆落,她的开口费减了没有。 也有族人说:“落娘,你先帮我算一卦,等成功了,我再给银子。” 陆落不松口,笑道:“规矩就是规矩,先给三千两。” 族人们又被吓回去了。 陆落也挺无奈的。 到了二月初十,滕元娘终于染好了这批布。 陆落让人搬过来,摆在铺子里。 一进千丝斋,就是满目的奢华,缎子又亮又滑,大红色周正而浓郁,桃红色娇嫩而艳丽。 没有任何朱砂的涩。 “掌柜的,跟您说个趣事儿。” 辛安渡街的街尾,正月下旬新开了一件布匹行,叫“孟氏布匹行”,是大布匹行的分号。 辛安渡街有三家布匹行,其中一家姓苏的生意最大,陆落的铺子都是捡苏家遗漏掉的买卖。 如今孟家新开了分号,知道挤走苏家很难,就把目标对准了千丝斋。 像辛安渡街这种小地方,两间布匹行是极限,容不得第三间了。 孟氏布匹行的掌柜姓姚,是个面慈和气的人。 陆落的千丝斋新上了布,喊出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匹,一下子就震惊了这条街。 主顾没有几个,街坊们却全部跑过来看热闹,连孟家布匹行的伙计都来了。 看完了热闹之后。这伙计把此事当个趣闻,告诉了姚掌柜。 “……就那个小字号,没有半分名气,居然敢卖那么贵的布,简直是耸人听闻。”孟家这个小伙计叫长生,最是机灵的,打听回来之后。笑得半死。 姚掌柜听了。却是惊了下:“真的卖那么贵?” “是真的,掌柜的,小人敢骗您?”长生笑道。 姚掌柜想知道千丝斋的布如何。就特意登门,去看了几眼。 千丝斋的掌柜夏廷玉倒也不介意同行登门,还客客气气请了姚掌柜,甚至问他:“您要进货吗?若是进货的话。我们这布就要便宜几两银子。” 姚掌柜惊讶看了眼夏廷玉:“你们铺子里的布,还进给旁的铺子?” “当然。有买卖干嘛不做?”夏廷玉笑道,丝毫不以为意。 姚掌柜觉得夏廷玉有点傻,不会做生意。 同行是冤家,哪怕千丝斋的布再好。孟家也是不会进的。夏廷玉这席话,显得很外行,让姚掌柜瞧不起。 但是。姚掌柜性格沉稳,不会乱说什么。笑笑就沉默了,连进货的价格也没有打听。 晚夕,姚掌柜就把此事,禀告了自己的东家。 同行的任何蛛丝马迹,姚掌柜都要回禀。 “一百五十两一匹?”孟家的几个大东家也震惊,“什么布,出自哪里,敢卖得这么贵?就是极好的绒圈绵,也没如此高的价!” “这就是胡闹,根本卖不出来!”孟家的老太爷经验丰富,发话道,“这点荒唐事,也值得你来回禀?” 姚掌柜悻悻回到了自己的铺子里。 伙计们还在议论此事,都觉得有趣。 姚掌柜被老太爷骂了,就冲伙计们发火道:“有什么趣儿,不过是千丝斋的人发了疯。它那些布,迟早要烂在铺子里的,就当它关门歇业了,不许再提!” 孟家觉得把千丝斋当对头,是件丢脸的事。 疯子才敢这么卖布! 把一个疯子当对手,难道他们也疯了不成? 辛安渡街的苏氏布匹行,就比孟家镇定多了,反正生意九成在他们铺子里,千丝斋如此滑稽,苏家就当个笑话儿,说说就过去了,没当回事。 第一天过去了,街坊们热闹看够了,全部散去,千丝斋一笔生意也没了。 第二天,仍是静悄悄的。 孟氏布匹行的姚掌柜,无奈摇了摇头:“看看,太异想天开了!像千丝斋那么做生意,是绝对卖不出去的!” 这天,连看热闹的人都没了,千丝斋门可罗雀。 到了第三天,突然有人登门。 片刻之后,千丝斋的伙计居然在门口喊:“出露桃红鸂鶒绫三匹,陆老爷入。” 这喊声,把四周的人都惊动了。 “卖喊”是药行的规矩,谁进货都要喊出来,让旁人知道,但布匹行没这个规矩。 千丝斋的布极其昂贵,他们喊出来,主顾有面子,他们自己也有生意,虽然不合陈旧的行规,却也不乱纪。 街坊们又好奇起来,问:“谁买的,谁买的?” 众人皆不太明白。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主顾叫陆锦乾,是千丝斋东家的族叔。 “千丝斋自家买自家的布,给自己充门面,着实好笑!”孟氏布匹行的伙计们笑死了。 姚掌柜也笑了,心想这着实尴尬,请族叔来做托儿,太跌身份了。 第三天,陆落的二伯母来买了两匹。 街坊们认为还是托儿。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都没有生意了。 辛安渡街都把此事当个笑料。 有刁钻的说书先生,还把此事编了个小故事,在市井查访说开了。 越说越有趣,倒也勾得有的人心里谗了,特意登门来看。 布的确很好,样子最是新颖,染得也精致,若是三十两一匹,也是数倍的利润,而且会卖得特别好。 “千丝斋的东家太贪心了!”姚掌柜听到有人抱怨布太贵,就感叹道。 既然抱怨贵,说明有想买的念头。 天价的布,哪怕再好也让人望而却步。人们花钱买贵东西,需要旁人的羡慕,而千丝斋的布,目前只会惹人笑话。 布自身的价格,还没有说服力。 姚掌柜还是替千丝斋可惜,这样乱定价格,会毁了他们的。 转眼就到了二月底,千丝斋突然又开张了。 “出银红仙文缎五匹,孙老爷入。”伙计站在门口大喊。 孙老爷又是谁? 同行的姚掌柜时刻关注着这些,听到千丝斋又开张了,不免好奇,到底是谁买了这些布。 孙老爷是谁,一时间没打听出来。 “出大红鸂鶒绫三匹,吴老爷入。” 姚掌柜正好笑,想知道千丝斋这次请谁当托儿,不成想却看到了吴老爷本人。 这位吴老爷,姚掌柜认识他,他可是不会轻易当托儿的。 姚掌柜突然愣了愣。 他预感不太好,总感觉千丝斋在背后使了什么诡计。 第080章最大的托 最关注千丝斋的,除了亲戚朋友,就属同行了。 孟氏布匹行的东家们,都让姚掌柜不要操心此事,可姚掌柜还是放不下,时刻关注着。 从孟氏布匹行的二楼最东边的窗口望过去,眼力好的话,一眼就能看到千丝斋的进出。 姚掌柜看到了吴老爷。 所谓的吴老爷,其实是吴县令,他是湖州府下属县城的一方父母官,正巧姚掌柜就是那个县的,他认得吴县令。 吴县令今年五十岁了,当官多年,捞足了民脂民膏,非常有钱。 吴县令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功利心最强了。 “千丝斋连吴县令都能请得动?”姚掌柜震惊。 吴县令可是一方父母关,能让他巴结的,除了府尊,还有谁? 难道千丝斋的背后,有府尊的势力? 姚掌柜吓坏了,立马再回去禀告东家。 这次,孟氏的东家不再骂姚掌柜了,个个神色凝重起来。 “请县令当托?”孟家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他们都知道千丝斋背后的东家是个女人,什么金枝玉叶,能请动县令当托儿? 而后的几天,千丝斋的千丝斋的生意像潮水般蜂拥而至。 千丝斋的一百匹布,不过五六天的功夫就卖了一空。 那些布有厚有簿,适合裁剪初春的风氅,也适合踏青的薄裙。 大红的颜色太秾丽喜庆了,但露桃红、银色等其他红色,小孩子、小年轻人,甚至爱俏的中年人都能穿。 布是极好的布,目前整个湖州,甚至整个江南地界,都没那么鲜艳颜色的布。 可惜太贵了。 当然,若是不怕贵的买回去,做成衣裳,踏青的时候肯定会引人注目。光彩照人。 女人爱美又有钱的话,千丝斋的布买得值。 偏偏买布的,全是男人。 三月初一,千丝斋的布买完了。为了等新的布染好,他们挂了牌子,写明布已售罄,若是要买新的布,就要等一个月。 “千丝斋留了样布。主顾去看中之后,可以交付订金,写下府宅名字。一旦布到了,千丝斋会照名字先后,一个个请他们来铺子里挑。”孟氏布匹行的姚掌柜派了小伙计长生去打听,长生回来告诉他。 “这么快,真的全部卖完了?”姚掌柜仍是不敢相信,“到底谁买的?” 别说姚掌柜,就是苏氏布匹行也慌了,着实出乎意料。 那不是一匹、两匹。而是整整一百匹。 千丝斋的布是自家染的,的确是最先进的染艺,比市面上所有的布都要好,可算下来也不过几两银子的成本。 千丝斋买一百五十两一匹,就意味着一匹布能赚一百四十两。 短短五六天,一万四千两的赚头,彻底吓到了所有人。 一万四千两是巨大的盈利,像苏氏布匹行,一年能有二千两的盈利,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陆落五六天赚的。够人家赚六七年,苏氏布匹行和孟氏布匹行全就红了眼。 他们仔细打听,终于知晓了因果。 孟家和苏家一开始没把千丝斋当回事,就不曾留心千丝斋是谁开的。 如今一打开。才知道是大太监闻乐喜的外孙女。 “怪不得连县令都自愿当托!”苏家和孟家恍然大悟,同时也酸溜溜的。 这种的托儿,能有什么用? 难道以后都靠这种托儿来做生意? “千丝斋几天赚的,都足够咱们赚七八年的,托就托吧,反正不影响咱们生意。”苏家看得比较开。 既然都是托。就不算买卖。 同时,他们也好奇:“那些老爷们因千丝斋的东家是闻乐喜的外孙女,就玩命的买布?” 这也说不通,除非千丝斋的东家一个个打了招呼,否则光靠照顾生意,也得不到闻公公的青睐。 闻公公远在京城,难道某个乡绅买了陆姑娘的布,他就会高看那些乡绅一眼? 所以,千丝斋一口气来了这么多“托儿”,是别有缘故。 苏家和孟家去打听,后来还真打听出,的确有个别的缘故。 “……陈府尊来湖州府第三个年头了,头一回办寿宴,湖州府有头有脸的老爷们都送了寿礼。 陈府尊向来不肯收的,这次也没收,但是谁来送礼他都记下了,说心意到了即可,然后大摆筵席,席中足有七八十人,全是咱们湖州府有钱有面的。 席上,陈府尊高兴就多喝了几杯,说起了醉话。他说他女儿进宫了,养在他表姐聂太后身边,最喜欢颜色鲜艳的布,他想买几匹千丝斋的布,送到京里去给女儿。” 孟家和苏家一听,当即就懂了。 怪不得湖州府的县令和乡绅们全惊动了。 “原来最大的托儿,就陈府尊!” 陈府尊发话了,他是“灭门的知府”,湖州府有钱人谁敢不巴结他,他可是把着所有人的命脉。 于是,乡绅们为了巴结府尊,个个登门,争先恐后抢购了布。 那么贵的布,陆落也是准备卖个半年的,等打开了销路再慢慢来,前期积累的过程不能少。 哪里知道,这么快就卖光了。 陆落和她的同行们一样吃惊,去打听才知道,是陈容枫搞鬼的。 她亲自去见了陈容枫。 “十二老爷,您不必如此。”陆落忧心忡忡,“这样,您落个向下属和百姓索贿,前途还要不要了?” 不仅前途不保,只怕连命都不保了。 陈容枫是尊贵惯了,而且无心做官,他的确毫无官场的心机。 陆落被他吓到了,她不想连累陈容枫。 陈容枫笑道:“二月根本不是我的生辰,我不过是随口寻个理由。你放心,他们送过来的不,我全让他们带回去,孝顺自己的母亲。” 陆落觉得陈容枫是率性而为,他则是谋划过的。 他安排“寿宴”,是有心帮陆落卖布,同时他也想好了后路。 只要有人送给他,他就让自家的管事将对方送礼的管事或者本人送回去,亲自将布交到对方母亲手里。 这样,他就可以落个“推行孝道”的名声。 他让每个人做一回孝子。 这就是大的政绩了。 到底是“索贿”,还是“推行孝道”,朝中有人的话,自然就能掌控舆论,而陈容枫不担心这一点。 愿意巴结府尊的,都是趋炎附势的,陈容枫没觉得他们是什么好人,坑他们一回,陈容枫无负罪感。 再说了,千丝斋的布特别好,送回给那些人家的母亲,再由老太太赏赐给孙女或者儿媳妇做衣裳,也是老人家的恩典。 儿子孝顺了母亲,母亲恩赏小辈,陈容枫推行了孝道,陆落赚钱卖了布,乡绅们不在乎这点钱同时又巴结了府尊,一举多得。 陈容枫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第081章扬名 陆落很忐忑。 她对官场充满了敬畏,知其凶险,一个不慎就要万劫不复。 她很担心连累陈容枫。 陈容枫办寿宴,没有收任何礼金,且是自己出钱置办了酒菜;他“酒后失言”,乡绅们送了千丝斋的布,他也没收,为了弥补他的“失言”,他亲自送回去,交给乡绅们的母亲,推行孝道。 论说,他的行为没有大的过错。 可那些乡绅们到底花了很大的价钱买布,光这一点就容易引起攻讦。 布卖掉了,赚了钱,陆落的高兴中也带着不安。 “十二老爷,我承您的情。”陆落收起了不安,笑着对陈容枫道,“您帮我开了个好头!” 陈容枫心情不错。 他送陆落回去,两人沿着小径外跑走。他府邸的古柳,盘根错节,虬枝伸出了娇软的柳条。 长短柳枝,随风款摆,尽得风流。 拂面的风有桃蕊的馨甜,似在嗅蕾间挑上了一抹绮丽,陈容枫眼前的景致,格外葱郁盎然。 他侧颐间,瞧见陆落的脸上缀满了浅金色的阳光,她眼眸迎光,格外的璀璨。她那头银发,亦似给她披了身琼华。 陈容枫爱极了她这个模样,和所有人都不同。 陆落上车的时候,用纤柔的手指撩起车帘,和陈容枫道别。 旋即她放下了车帘,纤柔的身影被晃动摇曳的帘幕隔开,消失在陈容枫的视线里。 陈容枫遥望远方,只得她的马车彻底消失了,他才回神。 他心情愉悦往回走。 陆落从陈容枫的府邸离开,回到了铺子里。 掌柜夏廷玉和陆落一样吃惊。 陆落将就缘故,细细说给了夏廷玉听,又道:“此事关乎重大,不管外头怎么说,您都要咬紧牙关,不要透露半个字。” 夏廷玉立马道:“姑娘您放心。我知轻重的!” 千丝斋天价的布被销售一空,本身就是个极大的噱头。 陆落拿出了二千两银子,派人到处去宣扬此事,从街头巷尾、到三姑六婆。都请了人说此事。 附近的几个州府,包括杭州,陆落亦派了人去说。 江南富贾如云,一百两银子一匹的布是有过的。越是昂贵的东西,越是受人追捧。于是真有几个贵妇人登门。 “如今只剩下样布了,太太。”夏廷玉不卑不亢,“您瞧瞧这几样,若是中意,您可以留下一百两的订钱,等布出来了,再请您来选。” “这么贵的订钱?” “是啊,太太。”夏廷玉道。 有四五位贵妇人登门,只有一位留下了订金。 夏廷玉保证道:“若是您留下了订钱,鄙号下个月没有您的货。我们赔您五百两,这是字据,您收好了。” 有了这种字据,就又有人留下了订钱。 到了三月中旬,陆落的铺子里收到了六位女眷留下的订钱。 而之前卖出去的布,也有人裁剪了衣裳,特别是陆落的二伯母,她就做了身镜花绫的百褶裙。 百褶裙原本就飘逸而繁复,用镜花绫做的,质地光滑细腻。颜色轻盈,远远望过去,一眼就能看到她。 “这是什么布?”二太太不管走到哪里,总有女眷会问她。 百褶裙是很普通的样式。能这么灼目,自然是布的不同。 “这是千丝斋的镜花绫。”二太太笑道。 她特意穿着走了几户人家,都是和她有生意来往的大户。 除了二太太,陆锦乾的妻子蔺氏也做了一身褙子,银红色的褙子,配上月白色的裙子。似有霞光映照在脸上,格外的美艳。 “这衣裳虽然艳了些,但不生涩,再大的年纪也穿得。”蔺氏穿出来,她结交的其他妇人们瞧见了,纷纷评价这布料好。 很多上了年纪的女人,不敢穿太艳的颜色,怕俗气。 蔺氏的银红色,一点也不俗气,反而是颜色透亮华贵,雍容贵气。 “这是千丝斋的布,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匹,一个月供一百匹,卖完就没有了……”蔺氏道。 陈容枫还帮陆落卖了很多,有的人家留下来做人情,有的人裁衣裳穿了出来。 于是,又有些女眷到千丝斋看。 “除了大红色的,其他颜色都订完了,太太。”夏廷玉道。 大红色是喜布,买的人不多。 “这么快?”女眷们不满。 因为买不到,反而更觉得稀罕了。 陆落三月的布,其实只订了一半。因为刚刚开始,多而廉价,她特意只订五十匹。 她以为很难卖,结果湖州府的富户,远比她想象中要多。 此事,就成了闺中的谈资,谁有一件千丝斋的布做成的衣裳,必然要受到器重。 “生意这么快就起来了?”闻氏吃惊。 “没什么起来的,才五十匹,现在订的只是赶个热闹,到时候未必肯买。”陆落笑道,“不过是天价,赚得多,卖得其实很少的。” 大的布匹行,一天就有上百匹销量,陆落一个月才五十匹不算什么。 闻氏不再说什么了。 三月二十日,陆落的二伯母送了请帖,她新的古董铺子要重新开业了,她特意在家里摆了宴席,请内眷们热闹热闹。 “就是落儿让她买的地,死过人的,盖了铺子,不知道啥时候要出倒霉事!”陆落的大伯母悄声嘀咕。 大房和陆落家一样,也是庶出的。老太太那么精明,当年为何会让小妾生下庶长子,说来也是陈年旧事,小辈们议论不清。 “嘘,不可胡言乱语!”五婶立马让其噤声,别添晦气事,“落儿是玄女,她选的铺子肯定兴旺。” 大太太敬畏神明,自然也敬畏陆落。她只是不忿二太太的风光,想说几句丧气话。 见五太太提醒她,她当即不敢多言了。 五太太也是庶子媳妇,为人却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 那边,二太太被亲戚朋友们围住,不知说了什么,朗声大笑,连老太太也笑了。 就在此时,二太太的陪嫁总管事凌连祥快步走了进来,满头大汗。 凌连祥虽是家奴,却很少这样闯到内眷们宴请的院子里来,至少会派个小丫鬟来通禀一声。 他这么火急火燎的,说明出事了,出了大事! “看,我说倒霉事,倒霉事就来了吧?”大太太微笑,悄声对五太太道,她既幸灾乐祸,也高兴自己料事如神。 第082章价值连城(小黑快跑和氏璧+) 筵席的时候,陆落坐在二太太旁边的席位,凌连祥急匆匆赶来。 “太太……”他表情上有轻微的淡笑。 素来沉稳的凌连祥,忍不住带了笑意。 二太太暗揣是好事,却不知到底何事。她心怀疑惑,起身跟凌连祥出去,陆落匆忙跟上前。 她扶住了二太太的手。 闻氏喊了声“落儿”,陆落已经随着二太太出了普安院的大门。 路上,凌连祥才把事情,告诉了二太太。 “……洪老先生说,管守义买回来的是青玉玦,四块都是,至少是商代的!”凌连祥道。 他眉宇舒展,藏匿不住的喜色。 商代的青玉玦,在现如今的古玩市场上非常罕见,声誉极高。 谁家的古董铺子有了商代的青玉玦,就有了镇店之宝,会引得无数古董爱好人士慕名而来,铺子声名大噪,生意兴隆。 “真的啊?”二太太秀眉弯弯的,几乎要笑成了月牙形,满脸的兴奋藏匿不住。 她不过是将三家要死不活的古董铺子折合,谁知道竟有这般造化? 陆落满头雾水,不明到底何事,出声询问道:“谁是管守义,谁又是洪老先生啊?” 二太太侧颐,就瞧见了陆落。 陆落说,滕家的商铺虽然烧死了人,却会大旺,让二太太放心买了。 二太太听了她的话。 刚刚开业,就传来了天大的喜讯,二太太紧紧握住了陆落的手:“落儿,你可真是神极了!” 二太太说了好些恭维陆落的话。 陆落秀眉微蹙,不解望着她,虽然知道她的古董铺来了四块商代的青玉玦,却不知从何而来。 二太太将高兴收敛几分,慢慢跟陆落说起了前因后果。 “四年前我开第二家的古董铺子,除了卖古玩,也收古玩。有两个江湖骗子。拿了几块青玉来,说是一百多年前的,要卖一百两银子。 当时铺子里的掌柜叫管守义,他看过了之后。觉得这青玉不像是一百多年前,可能是两百多年前的,就同意用一百两买下了。 买下来之后,我拿去给人鉴赏,好几位鉴赏师父都说。这是开采没有两三年的独山玉,绝不是什么百年前的古玉,只怕十两银子都不值。 掌柜的看走了眼,我也自认倒霉。可管守义要面子,他主动辞了工,回了苏州老家去了,他原是我的陪房,我也没勉强他。 一百两银子,我还是赔得起的。我不忍心将这几块青玉卖了,就放在铺子的货房里。 我早已将此事忘记了。若不是新开铺子,我觉不记得此事,毕竟只亏了一百两,还不够我买匹布的。 这次开了新铺子,整顿库房找了出来。新来的小伙计见这几块玉模样还不错,以为也是古董,就拿出来摆在一楼。 一楼都是近几十年的东西,不怎么值钱,摆上去不过是撑个场面。谁知道,洪老先生一进门。就瞧见了这几块青玉,说不是独山玉,而是三千多年前的商代青玉玦。” 二太太顿了顿,又继续告诉陆落。洪老先生是谁。 洪老先生原名叫洪敬,是个天下闻名的大玉器收藏家,爱玉成魔。 他小时候家产丰富,而后接触了古玉,就渐渐痴迷。只要他看中的古玉,他就要千方百计买回去。 他所有的家业。都用来买玉了,家里的玉器至少有一二百件。随便拿出一件,都能卖上几万两银子。 他珍藏的古玉,都是珍品。 钱财都花在古玉上,洪敬老先生生活潦倒,至今六十多岁了,没有成亲,没有儿女。 他守住巨额的财富过穷日子。 族人都劝他,随便卖掉几块玉佩,就能成家立业,他舍不得。 古玉是他的命,他一块也不能割舍。 随着他年纪大了,再也没有家财来换古玉了,他就到处“蹭”,哪个铺子里有好的古玉,他得不到也要去看看把玩,过过瘾。 他眼光毒辣,什么古玉到了他手里,立马就能断代。 他断代的玉,几乎没有质疑,人人信服。 湖州府的古董商们瞧见了商机,每每得到了新的古玉,都要请洪敬去鉴赏。 洪敬性格狷介,绝不受钱财,更不会撒谎,他鉴赏的玉,没有任何水分。 买主想买古玉,也会请洪敬去帮忙鉴定。 这样,商家和买主都会给他一些银子,算他的工钱。 既能赚些油米钱,能有把玩古玉,洪敬老先生乐此不疲。 最近这两年,湖州府的古玉铺子里,绝少不了这位老先生。 二太太新开了古董铺子,其中就有好几件古玉,她想要在开业的时候,请洪老先生来估个价,借点势。 不成想,洪老先生一进门,瞧见一楼的大厅里,摆放着三千多年前的青玉玦,他当即双目放光,形状痴呆,捧着这几块玉就再也不肯撒手了。 “商代的青玉玦啊,普天之下还有几块?可怜我这糟老头子,一生爱玉,偏偏至宝到了眼前,还不能拥有。”洪老先生坐在大堂里,嚎啕大哭。 他放浪形骸,明知这古玉他买不起了,又爱到了骨子里,一时间就忍不住哭了。 他这么一哭,把铺子里所有人都引过来看热闹,包括凌连祥。 凌连祥留下伙计们,让他们看住了这位老爷子,别叫他把青玉玦拿跑了,他自己则来禀告二太太。 “洪老先生说是商代的青玉玦,是无人敢质疑的。”凌连祥告诉陆落,“而且他的目光毒辣,断代绝不会出错。” “三千多年前的青玉玦,现在能卖几十万两银子一块吧?”陆落问。 “至少五十万两银子一块。银子还是小事,我们的铺子要出名了。”凌连祥大喜了,“以后莫名而来的主顾会多不胜举,生意不愁了。” 凌连祥脸上全是笑,二太太亦然。 陆落也深感意外。 玉器的断代的确很难,外行人是断不明白的。 “那两个江湖骗子要是知道,估计想一头撞死了。”陆落笑道,“果然是占小便宜吃大亏。” 当初那两个骗子是惯犯,用不少的假东西去行骗。 他们的东西,有的是偷的,有的是抢的,有的也是自己挖的。 那四块青玉玦是从哪里来的,如今再也没人知晓了。 陆落和二太太赶到铺子的时候,洪老先生还在哭,哭为何老天爷不公,让他看到这么好的东西,却又买不起。 四周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第083章赠送 陆落和二太太、凌连祥千辛万苦,才挤进了围观的人群。 四块青玉玦都在洪老先生手里,他哭得满面是泪,还时不时抹了眼中的雾气再把玩一回,的确已经痴了。 陆落从未见过如此痴迷某样东西的人,心里竟有点怪异的感动。 “老先生,不如您到里头,再慢慢把玩?”二太太上前,柔声劝慰他,“以后这些青玉玦,还放在铺子里,您天天来看都行……” “不看了,不看了!”洪老先生哭得更加厉害了,“看了岂不是更割舍不下?” 他家里有两百多块古玉,卖了一小半倒也买得起这青玉玦。 只是,他舍不得卖,每块玉都是他的命! “……老先生,咱们还要做生意呢。”二太太言语温柔,半哄半拉,让凌连祥帮忙,终于将这位老先生请到了二楼的雅间。 上了二楼,洪老先生也清醒了些,将青玉玦还给了二太太。 他虽然成魔了,却很敬重玉,不会偷窃,失了玉的体面。他把每块玉都当成了人,认定它们皆有灵魂。 玉的灵魂若是嫌弃你,他们会抛弃你的。你再怎么小心,也要弄丢。 洪老先生有他对玉器的独特信仰,他的信仰不容许他做出任何不轨之事。 好些古董铺子的东家,出高价请洪老先生断代,让他尽量往前断,但是洪老先生不答应,他怕玉不高兴。 不少赶热闹的主顾,也跟上了二楼。 二太太和凌连祥面对如此变故,只留下了洪老先生,将其他的主顾请下了楼。 他们要重新摆放和装点。 此玉太贵了,肯定会有人偷甚至抢,需得严密防护。 “落儿,你陪着洪老先生。”二太太、凌连祥和掌柜的都要忙碌,又不好把这位老先生赶走。就让陆落陪着他。 陆落颔首:“好。” 她上前搀扶洪老先生:“老先生,我送您回家吧。” “不不不,我就要住在这里,住在青玉玦旁边!”洪老先生激动道。 陆落没有跟如此成痴的老者打过交道。亦不知道怎么劝说他。 他仍望着那几块青玉玦,眼眶都红了。 后来二太太和凌连祥将青玉玦拿走了,洪老先生还是固执不肯走。 他坚持要和玉在一起。 陆落就从怀里掏出法器——也是一块古玉做成的葫芦,给他瞧:“老先生,您帮我瞧瞧这块玉。断个年代?” 洪老先生原本没兴趣的。 可陆落的古玉,是凝聚了浓郁的生吉之气,平凡人肉眼看不到它的流转,只感觉这玉清透。 “这……”老先生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左看右看,认真把玩,脸上忽喜忽忧,一会儿笑一会儿蹙眉,暂时就忘了青玉玦。 “这是白玉葫芦,少说也有二百年。在某个风水极好的墓地里挖出来的,又被高僧念经去煞,所以格外澄净。此物趋吉避凶,是最佳的平安符。”洪老先生道。 他连法器的玉都认识。 这份见识,当今无人能及。 陆落颔首:“您说得不错,的确是一块法器。” 小孩子带着这么名贵的法器,洪老先生的眼神,终于从玉上转移到了陆落身上。 而后,他就瞧见了陆落满头的银发。 “你是少年白头。”洪老先生很笃定道,“一定是悲伤过度。重病难愈,又用人参续命……” 陆落敬佩看了他一眼,笑道:“没您不知道的事!您说得都对,我的确是重病难愈。再用人参续命的。” 洪老先生看完了,眼睛又回到了法器上,对陆落本人并不太在意。 他也想要这块玉。 陆落的这块玉,虽然跟商代的青玉玦没什么可比的,却罕见,老先生很喜欢。 “姑娘。你这玉可转手?”洪老先生问。 问完了,他又后悔了:他买不起! 上苍不公,一天之内竟然让他遇到这么多他买不起却又急迫想要的玉。 老先生又要嚎哭了。 “转什么手啊?”陆落大方道,“您喜欢的话,拿去就是了。” 陆落是个爱钱如命的,但是她也会花钱不数,爱财却不吝啬。 她观察这位老先生的面相,只他阳寿将近,左不过是这两个月的光阴了。 她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心里起了几分怜悯。 等两个月后,她再登门讨要便是了。 “真、真的?”老先生惊讶不已,难以置信望着这位姑娘,“真给我?” “给您了。”陆落笑道,“您老是玉神,您看上了我的玉,我深感荣幸。” 陆落这些恭维的话,老先生一句也没听到,他也不在乎。 对他而言,玉器到手了即可。 陆落终于把他的注意力,彻底从青玉玦上转移了。 “……我送您回家?”陆落小心翼翼问。 洪老先生同意了。 他捧着那个法器玉,仔细把玩。他见过法器的玉,却没有年代这么久、法力这么强的。 他爱不释手。 他的府邸,是一栋高大的院落,只是院墙和院门年久失修,残破不堪。 他曾经很富贵。 陆落想到他家中那么多的至宝,难道他不怕人偷吗? 陆落望着这院落出神。 洪老先生明白陆落的心思,道:“小丫头,我的玉都藏起来了,没人能偷走。院子岂是用来挡毛贼的?” 陆落笑了笑。 她将老先生送到了门口,就折身要回去。 洪老先生突然喊了她。 “小姑娘,你是个好人,也许将来我死了,我的玉可以全部托付给你。”洪老先生突然道。 陆落一愣。 洪老先生似乎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陆落想说什么,洪老先生就摆摆手,自己进屋去了,将陆落挡在了门外。 陆落蹙眉。 “难道我送他法器,是为了要他的玉吗?”陆落心里格外不落忍。 她想要练法器,的确需要很多的古玉,但是她没有打这位爱玉成痴的老头子主意。 偏他这一番话,不知道是真心还是试探,让陆落愣了半晌。 好半天,陆落无奈摇头笑了笑,折身上了马车,重新回到了二伯母的铺子里。 二伯母已不在铺子里。 她和凌连祥护送青玉玦,将其藏起来了。 陆落就又回到了家。 果然,商代青玉玦问世,很快就掀起了惊涛骇浪,无数的人从外地慕名而来。他们想看玉,就有买几件古董,作为诚意。 二太太的生意,立马就火爆了起来。 第084章出个主意 四块商代的玉器,让二太太的铺子大火,财源滚滚而来。 “商代的青玉玦有人买吗?”陆落问二太太。 “怎没有呢,如今来了四个,最高出价五十五万两白银。”二太太笑道,“我没同意。” 二太太是不会卖的,她不缺这点钱。 四块商代的青玉玦,影响更大,卖出去等于将噱头减少。 “其实可以不卖的,我倒也有个馊主意,让您这青玉玦身价更高。”陆落笑道。 二太太失笑:“说给我听听,能有多馊?” 陆落道:“芙儿不是在宫里吗?您派人将三块青玉玦送给我叔公,让我叔公呈送给陛下,就说是陆姑姑家中进贡的。” 顿了顿,陆落又道,“外头只剩下一块青玉玦,成了独品。什么东西独一无二,身价更是一番飞涨。 等江南这块独青玉玦价值飞涨了,宫里那三块自然也会和江南等价,到时候陛下心念陆姑姑家中所赠巨宝,说不定赏咱们一个皇商,也说不定早早给个恩典,让芙儿出来,不必熬到二十五岁了。” 陆落的话,说得二太太眼睛直直发亮。 老实说,这几块青玉玦,每块的价值能到五十万两,哪怕对于二太太也是挺诱人的。 她一时间心念小了,没那么高的眼界,没想到赠送给陛下。 况且,二太太也不知宫里的忌讳,怕贸然送了,断了陆茂的前途,也断了陆芙的生路。 陆落却知道。 陆落这番话一说,二太太拍案称绝!四块青玉玦。加起来最多买二百多万里银子。 可宫外只剩下一块的时候,这价格就要飞一般的窜。 到时候,留在江南的这块青玉玦,价格涨到五百万两一块,也是有可能的,江南的财力惊人。 等独独的一块青玉玦炒到了五百万两一块,宫里那三块绝不会单独估价。 那时候。陛下和后宫众人、以及朝臣。都知道陆芙的娘家进宫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玉器。 商代的玉器,更是收藏价值。 陛下一高兴,陆茂只要考中进士。选官就不愁了;陆芙只要到了年纪,出宫也不愁了,甚至可能还有个更好的前途。 一举数得! “好,好!”二太太大喜。“就照你说得办,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二太太当时很激动。认为陆落的说法可行。 而后,她也找丈夫陆其镛和总管事凌连祥商量。 陆其镛和凌连祥的想法,跟陆落的不谋而合。之前不敢提,也是因为他们和二太太一样。宫里没人,怕贸然送去触犯忌讳,反而连累孩子们。 陆落说了。他们就可以拜托闻乐喜了。 二太太去了趟苏州,和娘家沈氏商量。如何将青玉玦平安运到京里,别半道被人劫走了。 同时,她也让铺子里只再摆放一块青玉玦,却不解释其他青玉玦的去向,要不然肯定有人动歪心思,去路上抢。 等其他三块顺利到了京里,二太太再说,只剩下一块了。 陆落也给叔公写了封信,请叔公帮忙。 叔公是要来江南的,和江南的沈家、陆家提前打好关系,也没什么不妥的。 信写好之后,陆落也跟闻氏说了此事。 “这是好事。”闻氏知晓,闻乐喜帮忙进贡,是要受到陛下的赞赏的。 闻乐喜能得到陛下的赏赐,也能得到二太太和沈家的感激,一举两得,没什么不好的。 陆落的信,就提前寄了出去。 二太太要送青玉玦上京,这件事她暂时没告诉其他人,包括老太太,她不想走漏风声。 陆落也告诉闻氏:“娘,您暂时也没说。” 闻氏原就不是爱嚼舌根的,笑着颔首:“娘知道轻重。”然后,她就教十娘练字去了,对二太太的好运气,既不嫉妒,也不羡慕。 闻氏不羡慕嫉妒,其他人却忍不住。 头一个后悔不跌的,是陆锦乾的妻子蔺氏。 当时传出二太太要买烧死过人的铺子,陆锦乾想跟二太太抢,想让二太太转手给他。 那铺子的地基,是几百两银子买的,如今二太太的赚头,数百万倍,陆锦乾夫妻俩特别眼红。 蔺氏数落丈夫:“沈氏买那间铺子,都是为了帮落儿,她未必就知道落儿的话是天机!你啊,应该多登门几次,直接去求她,也许她就给你了!” “我当时问过了二哥,二嫂的确是不想给。”陆锦乾道,“落儿上次帮咱们,已经显露了本事,二嫂那么精明,她怎能不信呢?” 陆锦乾夫妻不知道陆落帮二太太算她生父的事,就不明白二太太对陆落的信任有多深! 蔺氏还怪丈夫没使劲。 “……咱们就是买下了地基,也未必有那个好运。二嫂的青玉玦,是四年前就买下的,不是今天。”陆锦乾道。 “那谁知道呢?”蔺氏不甘心,“也许咱们会走更好的运气。” 后来,蔺氏派人把自家当铺、古董铺全翻了一遍,看看能不能也捡个宝贝。 这当然是白劳一场。 “以后咱们再开铺子,也要请落儿选址。”蔺氏对丈夫道,“哪怕给三千两银子,也是万分值得的!” 陆锦乾笑笑不说话,他心中早有这样的打算了。 第二个羡慕嫉妒二太太的,是大太太。 二太太古董铺子开业的时候,大太太认定要出祸事。 结果,祸事没有,反而是天下的喜事,大太太自打嘴巴。 “这运气也太大了,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大太太酸溜溜的嘀咕。 同时,她也觉得陆落太厉害了,不服不行。 她心里有了个主意,和大老爷商量:“请落娘给咱们家四郎算卦,看看他何时能中秀才,改改风水。” 能不能考中,一命二运三风水,大太太想请陆落改个风水,主意很靠谱。 四郎是大房的儿子,今年十九岁了,沉默寡言,在族学里念书。 大太太有心将他送到嵩山书院去,可惜没钱。 为此,大太太常跟大老爷闹,说他耽误了孩子。 二郎之所以能中举,就是因为二太太有钱,将他送到了书院去。 “她开口算卦就要三千两!”大老爷蹙眉道,“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 三千两对于二太太不算什么,可对于大老爷,却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巨款。 他哪里给得起? 第085章生辰(黄色天蝎宫) 北府的大太太想请陆落算卦,却不想先给银子,或者说给不起。 当然,不止她一个人这样,陆家很多人想算卦却没钱给。 陆落没有给任何人例外,除非是十万火急,像四娘丢了孩子那次,陆落就没提钱。 她在树立声望的阶段,不能把自己当个普通的算命先生。 她立不起来,她的声誉就树不起来。 想要建万丈高楼,就得一步步扎实,半点也不能松懈和退让。 每年考中秀才的人那么多,有些还是靠自学的,陆落没给人家指点,也没耽误人家的前程。 所以,四郎的前途,也在于他自己,而不是陆落。 陆落就拒绝了大太太。 大太太恼羞成怒,当面问陆落:“你给沈氏算卦,给陆老七算卦,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有钱吗?” 陆落还疑惑看了她一眼,道:“是啊,他们都是先给钱的。” 大太太震惊,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居然就承认了。满身铜臭,一点品行也不要了吗? “……你这嫌贫爱富,也不怕叫人笑话?”大太太气得直哆嗦,“一家子人,你这么看人下菜,岂不是下作?” “大伯母,您误会了,我这不是嫌贫爱富,而是明码标价。您去铺子里买水米分,有二两银子一盒的,也有五十两银子一盒的。 您身上没钱,还非要五十两银子一盒的,人家不给您,也是人家嫌贫爱富的下作吗?您这么说话,也是够下作的。”陆落笑道。言语温柔。 大太太气哭了。 陆落目无尊长,说她下作,她将此话告诉了老太太,请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派人把陆落叫去,问明白了前因后果。 是大太太有错在先,老太太就说了她:“落儿说过了算卦的卦金,开口就是三千两。你胡搅蛮缠。不拿钱去就叫人算卦,还有做长辈的自持吗?” 除了大太太,老太太也把大老爷叫去骂一顿。 大老爷满肚子委屈。尴尬的回去了,气得骂大太太,说:“你这个惹祸精!” “老太太欺负咱们,弟媳妇欺负咱们。如今侄女也欺负咱们,你这个大伯。还有什么体面的?”大太太哭道。 “我原本就不体面,老太太从未器重我。”大老爷无奈道。 大太太外强中干,被婆婆骂了,被丈夫数落。有点害怕,从此不敢再去找陆落了。 她背后没少说陆落的坏话。 族人们听说了这些流言蜚语,议论起来。言论分成了两派。 有人说陆落太绝情了,钻到了钱眼里。连亲情都不顾了。 有人则说,陆落算卦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有言在先,不是无缘无故的刁难,自己拿不出钱还想请她算卦,就是不对。 陆落跟族人们来往不多,这些闲话她没听说过。 闻氏偶然听到了一句半句的,过耳不过心,也不会告诉陆落。 转眼就是三月底,陆落第二批布染好了。 这次,滕元娘增添了两种更嫩的红,嫩而淡,颜色盈亮润泽,似能闪闪发光,阳光下格外的精美。 “东家,秘方我不能告诉您。”滕元娘也有她的原则。 她不想被东家抛弃,就需要永远具有价值。她的秘方,就是她的价值。 “你放心,我也没想要。”陆落笑道,“不过,我有个要求……” “您说。”滕元娘有点紧张。 “我给你每个月再增加三十两的月钱,你的月钱就是一百两一个月,比所有的场头大师傅都要高。你每半年出一个新品,这是我的要求。”陆落笑道。 滕元娘的月钱的确非常高。 她一开始很忐忑,后来知道世人认可她的布,她的忐忑就消失了。 半年创新一种染法和颜色,其实很难的,因为滕家的染艺,都是十几年才进步一次。 滕元娘自负鬼才,她不会轻易认输。 “东家,若是我做不到,您再扣我的钱。”滕元娘道,“我来试试。” 陆落说好。 上次陈容枫做托的风潮过去之后,千丝斋的布并没有那么好卖。 订下了的五十匹,最后只卖掉了三十二匹。 几十万人口的湖州府,三十二匹布的销量是蛮小的。而且讯息不发达,想要扬名立万,需要更强大的实力。 “剩下的都放到库房,就说卖完了。”陆落道。 除了给订钱的,再有人来买布,陆落就不卖了,只让看样货,让他们先预定,下个月再买。 如此就造成了一种心里优势和压力,顾客们反而更愿意、更热衷去买。 得不到的才可贵。 女人买东西,买的时候嫌贵,等没有了又后悔,古今皆是如此。 “姑娘,我这里清闲得很。”夏廷玉不好意思对陆落道。 陆落笑道:“以后会忙的……” 和夏廷玉说了几句话,陆落去找柏兮要账本。 柏兮面无表情,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快到你的生辰了。” 陆落是四月初六生日。 “好像是。”陆落笑道,她忙忘记了。 柏兮突然提醒她,陆落心尖猛地一紧,她想起了颜浧。 她在京里那几年,每年颜浧都要送她很多的生辰礼。 特别让陆落喜欢的,是他送的温泉山庄。可她决定不回去了,离开就时候就卖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也许带着赌气。 陆落恍惚了一下,眸子里添了几分沉色,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大了一岁。”柏兮道,“又是满头白发的鬼样子,以后想嫁出去就更难了。” “不与你相干。”陆落道,“你操心我的婚嫁吗?惺惺作态,要不是你,我现在都是孩子他娘了!” 思及此,陆落就特别恨柏兮。 是柏兮毁了她和颜浧的婚姻。 陆落的手指紧紧攥了起来,指端发白。她现在面目全非的生活,是拜谁所赐? 若是颜浧改变了陆落生活的路,将她从一条路上,牵引到了另一条路上的话,那么柏兮就是毁了陆落所有的路。 柏兮眼睑微垂,一副冷漠至极的样子,不在乎陆落的指责。 他没有半分忏悔,他喜欢操控旁人。 陆落转身,快步出去了,否则她又要大怒。陆落不想发怒,没意义,她打不过柏兮,也骂不过他,术法不及他。 生气,只能气到她自己而已。 第086章古玉镯子 陆落的生辰,她自己忘记了,母亲却没有。 这些日子,闻氏早已将她的生辰礼准备妥当。 陆落尚未除服,她的生辰礼不能大办,甚至无法宴请。 闻氏让陈姨奶奶坐了首座,陆落次座,闻氏则在吕妈妈和丫鬟们的帮衬下,煮了满桌的菜,还有长寿面。 “今年的面真好吃!”陆落笑道,“娘的手艺真好。” 面的确好吃,因为面汤比较鲜美。 江南食材新鲜,这次的汤底,闻氏用了好几样的菌菇和鸡。 还有两样的菌菇,是现采摘的,闻氏自己带人,去早市卖菜的地方挑选的。 “你喜欢就多吃两碗。”闻氏笑道,眼眸明亮看着女儿,满脸欣慰。 丫鬟们早已将煮好的面,用食盒装了,送给亲戚朋友们。 闻氏也送了一份给陈容枫。 陈容枫就派人送了份礼,用一个首饰匣子装了。 匣子是红漆的,打开之后,里头衬托着白绒布。 在白绒布上,两只通体翠绿的翡翠耳坠,色泽匀亮,质地通透,盈盈翠色胜似早春的嫩芽。 “好看吗?”陆落拿出来比划,问闻氏。 “挺好看的,就是太贵重了。”闻氏道。 陆落喜欢翡翠的首饰,不再说什么,将其收起来。 北府那边,老太太送了套头面。 陆落想起来,她们母女刚到湖州府的时候,老太太也经常送她们东西,那时候闻乐喜失踪,她们只依靠陆其钧的名望。 如今,她们是强势多了,再也不需要老太太的提携。 陆落心中添了几分内疚。 闻氏带着她,过府给老太太磕头,谢老太太送那么贵重的礼物。 老太太心情不错,和颜悦色叮嘱了几句。 晚夕。众人都各自回去休息了,闻氏对陆落道:“你今晚睡这里,咱们母女好久不曾说过话的。” 陆落点点头。 一向跟着闻氏睡的十娘,暂时被挪到壁橱里。跟秦妈妈睡去了。 十娘也不闹腾,非常的听话乖巧。 闻氏问起陆落:“陈府尊送的那对耳坠,比老太太送的一整套头面都要贵。” 陆落道:“是啊,您怎么说起这件事?” 闻氏就直接道:“陈府尊为人如何?” 这话问得太直接,哪怕再愚钝的人也明白。 “您在考虑我的婚事啊?”陆落问闻氏。“还是别打陈容枫的主意了,他哪怕是续弦,也轮不到咱们……”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闻氏道,“我也是白问一句。” 陆落认真跟母亲解释:“您不必问了,陈府尊对我并无情谊。” 闻氏笑了笑。 无情谊? 闻氏怎么觉得他早已情根深种了呢? “是真的,我亲自问过了他。”陆落见母亲不相信,解释道。 闻氏吃了一惊:“你问过他?怎么问的?” 她最想知道的,陆落为何都会,是陈容枫对她动手动脚了? “直接问。”陆落道,“我问他是否对我有情谊。他说没有。有段日子他对我甚好,经常送东西,我就误会了。” 闻氏瞠目结舌。 姑娘家直接问? 顿了顿,闻氏道:“你好好的,问这事做什么?” “我不愿意装聋作哑。”陆落道,“人家对我好,无缘无故的,不弄清楚的话,白受人家的好处,岂不是挺无德的?” 闻氏就沉默了。 “……我问过了。陈府尊说没有,此事您就不必再操心了。”陆落道。 陆落不想她母亲再担心她的婚事,她还要等颜浧。 颜浧不过是受了伤,如今又在打仗。陆落没空替他调理。 他总会想起她、会来找她的! 西北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一年多,至今胜负未定,陆落也不敢贸然去战场找颜浧。 和母亲的聊天,陆落想起了颜浧。 这些情绪左右了她,她晚上做梦。就梦到了颜浧。 梦里的颜浧,一直喊她“落落”,而不是“五娘”,所以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糊涂了。 一个人梦而已,醒来就忘记了。 四月初七,早起下了细雨,陆落去了趟铺子里,见到了柏兮。 看到了柏兮,彼此都觉得晦气。 细雨迷蒙,如丝如雾的洒满了庭院树梢,似披上一层轻透的白纱。 “你怎么还不走?”陆落问柏兮,“你都在这里住了半年。柏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总感觉你漫无目的。你如此无追求、无志向,哪怕术法再高超也是个没出息的!” 柏兮不语。 他有什么目的,他自己清楚,没必要告诉她。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陆落又追问了一句,带着几分咬牙的恨意。 柏兮缓缓抬眸,眸光似丝线,缠绕上心头,能让人心中生闷。 “要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柏兮冷冷道,“你就有出息?你的出息,就是用诡计来赚些稀薄的钱财?” 陆落恨恨瞥了他一眼,再问:“你端午之前能走吗?” 柏大爷翻了个白眼,道:“不能。” 他们两看两相厌,偏偏这个让讨厌陆落的人,却不愿意离开,非要碍眼。 陆落说自己想杀他,柏兮很不屑。 她不再说什么,拿起账本过目,心中有数之后,从账房离开。 “等等!”柏兮却又喊她。 他上前,隔着衣裳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一只红玉镯子,戴到了她的手上。 镯子是通透的红,里头充满了生吉之气,又是一块古玉练成的法器。 这块法器,更是不同寻常。 “你的生辰礼。”柏兮冷漠道,“你可以取下来,但你敢砸了或者丢了,我绝不轻饶你。” “我不要你的东西,你省省吧!”陆落道,说罢就要取下来。 柏兮就紧紧按住了她的手。 他掌心干燥冰凉,五指似生铁,捏住了她的手。 “这是你以前戴过的,我还给你而已。”柏兮冷漠呵斥道,“你戴着,也许以前的事,都能想起来,术法也能想起来……” 陆落眸光一沉。 正在这时候,屋外想起了掌柜夏廷玉的声音。 “东家,来了位主顾,想见见您。”夏廷玉道。 柏兮松开了陆落的手。 她肌肤是凉滑揉腻的,他掌心是干燥冰凉的,松开之后,失去了那细软的触感,柏兮有点怔愣。 第087章新的生意(ZHJ水晶和氏璧+) 从账房走出,陆落毫不犹豫将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 她想随手丢在地上,摔个米分碎,又怕惹恼那个疯子,牵连她的铺子、伙计和家人。 陆落忍着委屈,将玉镯取下来之后,藏在了袖底。 “是谁要见我?”陆落整顿心绪,问夏廷玉。 她的怒气隐没,不露痕迹。 夏廷玉道:“是一位太太,瞧着挺富贵的,说有要紧事见您,我就没问何事。” 夏廷玉不愿意瞎打听,见对方衣着华贵,以为是谈买卖的,就给予了尊重,直接来请陆落。 陆落颔首。 东边的小厢房银红色的帘幕,安安静静低垂着,陆落走近,撩帘而入。 屋子里开了后窗,虽然是下雨天,光线还算明亮,能清清楚楚看见人影。 有位身材娉婷的中年女子,正在垂首看一块布,颇为认真。 陆落不认识这位太太,她蹙眉想了想,仍是没有半点熟悉。 她没有跟这位太太打过交道。 “您是……”陆落放重了脚步,拖长了声调,询问道。 闻者抬头,冲陆落温婉而笑。 这位太太先瞧见了陆落的银发,不过她不吃惊,眸光里的异色很浅,很快就被笑容冲淡了。 “陆姑娘,奴姓华,叫华月。不请自来,冒昧了,给陆姑娘陪个不是。”华月笑道。 她说话婉转轻柔,似唱惯了曲儿的。饶是妙音被岁月磨得有点嘶了,调子里仍有几分柔媚入骨,十分动人。 华月不年轻了,四十岁上下。穿了身大红色银丝牡丹褙子,水白色纱裙;青丝浓密,堆了高高的云鬟,鬓角插着一只镶嵌红宝石的并蒂海棠修翅玉鸾的步摇,摇曳着潋滟的金光。 不惑之年的华月,大红大金的颜色堆砌了满身,艳而不俗。风情烈烈。 她灼烈的风情。并没有被眼角细微的纹路遮掩,反而越发浓烈醇厚,似坛历经了岁月的酒。 陆落静静打量她。心想:“她应该是出身风尘。” 正想着,华月已经表明了身份,说明了来意。 “……奴自己开了间月华楼,在杭州也有了些名气。姑娘养在深闺,可能不知道。”华月道。 陆落愣了下。 她不是文人墨客。不涉足欢场,可她凑巧知道月华楼。 月华楼是杭州的青楼,这是陆芙告诉她的。 陆落笑了笑:“有位华清姑娘,曲儿唱得好。如天籁般,可是月华楼的?” 陆芙爱玩,前几年名妓华清姑娘誉满江南。陆茂和他的同窗们去捧场,陆芙打扮成学子。偷偷跟着去了。 回来之后,陆芙大肆褒奖华清的唱功,说似天籁般,魂都要被勾去了,难怪那么有名了。 华月、华清…… 陆落突然明白了,华清姑娘应该是华月的女儿,所以跟了她姓。 “正是。”华月笑道。 华月不意外,哪怕是深闺妇人们,也应该听说过月华楼。 月华楼是江南最有名望的青楼之一。 陆落也就知道月华为何如此气质不同了。 青楼虽然也是烟花之地,却是风雅之所,不像行院、章台,平康等,青楼的女子多半卖艺不卖身。 相对于后世来说,青楼更像是某个演艺经纪公司,名妓相对于歌星。 歌星也分一线二线等,她们吟诗诵词、弹琴唱曲,不仅文采斐然,更是唱功精湛,表演纯熟。 陆落更倾向于将她们评价为“歌唱家”。 当然,不管是哪个年代,色艺双绝的女人,有时逃不掉两种服务的并售,这也是她们的身不由己。 在身份等级森严的年代,艺妓们哪怕不卖身,也是最下等的人,以后很难有个好的前途。 这跟后世的歌星们,又没有可比性了。 陆落一时间想得有点远了。 因为华月、月华楼,让陆落下意识以为,那是眼前这个女人自己开的青楼。 一个如此弱势的女人,能有这么大的事业,陆落从心里敬佩。 “……奴此次来千丝斋,有两件事。”华月继续道,“奴见过千丝斋的布,比杭州布匹行的都好百倍,不管是颜色还是质地,都是极佳的,奴想买些回去,以后每个月都要进几匹。 第二嘛,奴听闻陆姑娘术法高超,能算命改运,奴有个姑娘,想请陆姑娘给算算卦,看她何时能红起来……” 陆落抬眸,诧异看了眼华月。 要人算命? 不过,陆落曾经也给两位明星算过,只是很不巧,她们命里没什么大红大紫的运势。 陆落直言不讳,她们仍是求陆落帮忙,想要改命。 陆落也试图替她们改过,直到陆落死了,她们也没红起来。 对此,陆落就有点抵触了。她宁愿看风水,也不愿意改这种命。 像钟琻那个孩子,他是八字太轻了,总能遇到鬼,不改性命不保;而名妓们,不改也不会死…… “最近几年,杭州每年的花魁,都出自月华楼,您怎么还要捧新的人?”陆落笑问华月。 江南多诗会,每年端午、中秋,都是文人墨客的盛筵。 依靠诗词而生的青楼,也会在这个时候举行选拔,将诸位名妓选出了,再选花魁。 陆落曾经听说过,月华楼的华清姑娘,一连占了四年的花魁。 在华清姑娘之前,月华楼还有位叫刘濛的姑娘,也占了好几年的花魁。 “华清她嫁人了。”华月叹了口气,对陆落道,“如今,月华楼再也没有花魁,故而奴想重新培养一个。” 刘濛今年三十了,虽然还在月华楼,却是训导姑姑,只见几位念旧的老恩客,不接新客了;华清是华月捡来的女儿,养了她一场,三年前她要嫁人,华月一文赎身钱也没要,送了她四个厉害点的丫鬟,让她走了。 如今,月华楼再也没有花魁,甚至没有特别出名的歌伎,声誉一落千丈。 声誉没了,生意也就没了,华月很着急。 若是再不挽回,只怕会落得更远,沦为三流了。 青楼是个残忍的地方,一旦从一流落下来,姑娘们的下场会更惨。 当年刘濛和华清大红,也是有位术士指点过的,只是再也找不到那人。 华月偶然听人说起了千丝斋,就说到了布料好、术法好。 那是陆落派人宣传的。 华月仔细打听,只是所言不假,就亲自到了湖州。 第088章相随 陆落看了眼华月。 在讯息不发达的年代,青楼往往是传播消息速度最快的地方,它像个媒体,陆落不介意和青楼的人接触。 红遍天下的词人,他的词都是经过歌伎们的唱诵而广为流传。 什么胭脂最好、什么布料最精、什么刺绣最妙,也能从名妓身上窥见一斑。 陆落的千丝斋布料贵而美,是高端奢侈品,她也需要“青楼花魁”这种最上等的烟花女子帮忙造势。 既能卖布,又能宣传,两下得利,可陆落一个女人,总往青楼跑,会给她的名声添累赘。 她需要营造“玄女”,就要端着,她不能失了身份。 “……我若是不肯帮忙,我的布您就不买了吗?”陆落问华月。 她想先谈生意。 华月无奈道:“您若是不帮忙,长此以往,您这布我也买不起。” 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匹的布,没有极好的生意,如何维持得起这样的开销? 哪怕这两年能买,再过两年呢? 他们的生意,难以长久。 陆落颔首,以为对方言之有理。 这么想着,陆落就打算去杭州的月华楼看看。 看一个人的运势,不仅要看她的面相和八字,也要看看她居住的环境,从诸多方面来考虑。 陆落想给对方的姑娘看运势,必须去趟杭州。 沉吟再三,陆落道:“那好,我跟您去趟杭州。我先回家安排一下。等到了月华楼,我看好之后,咱们再谈卖布之事……” 华月大喜,再次给陆落谢恩。 陆落回府,将此事告诉了她母亲,说她这几天要去趟杭州的青楼。 练成荣辱不惊的闻氏,还是大惊失色:“你一个姑娘家,去逛青楼成何体统?” 闻氏想找个男人陪陆落去。而不是阻止陆落,她知道陆落不听她的。 族里没有闻氏信得过的人。 闻氏有心让陈容枫陪着陆落去,可官员逛青楼,传出去陈容枫连命都不要了。律法严禁官员涉足烟花之地。 如此,闻氏就无人可托付。 闻氏眉头蹙得紧紧的。 陆落不是找她商量的,而是告诉她一声的。 “……我带着倚竹,两个人打扮成男人的样子,我再穿个大风氅。将脑袋盖住。静悄悄的去,再静悄悄的回来。月华楼有求于我,不敢坑我,不会有人知晓这件事的。”陆落道。 她分析得面面俱到,闻氏就知道拦不住她。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闻氏叹气道。 “做买卖不就是这样?”陆落笑道,“我还没出海,还没有走西北呢?” “你还想走这么远?”闻氏重重戳了下她的额头,“趁早死心,我不放心你去做那些买卖。 杭州离得近,你去的时候也要当心。别叫人瞧出端倪。你也别找借口了,偷偷摸摸去,旁人问起,你就咬定压根儿没出过门。” “是!”陆落笑道。 她又问闻氏,想要什么吃的,她从杭州给她和十娘带回来。 闻氏一听,又蹙眉道:“你就别想着带东西了,早去早回要紧!” 陆落应了声,不再说了。 回到了秾杏院,陆落将要去杭州的事。告诉了碧云和倚竹。 倚竹哦了声,懵懂不知何事,反正是要跟姑娘出去;碧云则很羡慕,她这辈子是没机会逛青楼了。也挺好奇的。 她们都是小孩子心气,越是禁区,越是有几分向往。 “……能带着我吗?”碧云问陆落。 陆落道:“那我去问问夫人。” 碧云立马噤声,不敢再提了。去问夫人,夫人还不得先打断她的腿,再将她撵出去? 家里说妥了。陆落次日一早就到了千丝斋。 “我要出门几天。”陆落对夏廷玉道。 自己去做什么、华月是什么身份,陆落也没有告诉夏廷玉,此事不宜泄露出去。 天色尚未大亮,迷蒙的晨曦影影绰绰的,夏廷玉和陆落在大堂里说话,一盏孤灯将橘色的光线铺满了屋子,也映照在他们脸上。 陆落的眸子就格外柔和。 正说着,柏兮突然进来了。 柏兮每天都起得很早,不过他起来之后,会先他推开门窗,然后打坐,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难得见他这么早从房间里出来。 “要去杭州啊?”柏兮态度还不错,言语里带着几分轻柔,“我陪你去。” “不必了,你还要算账,铺子里只有一个账房,离不得你。”陆落立马拒绝。 柏兮总是会气死她。 她去杭州,也是想散散心。这位大爷要跟着去了,散心就要变成受气了。 “怎么,你还敢不答应?”柏兮倏然就怒了,脸色阴沉下来。 他阴鸷的眸子里,添了几分簇跃的火焰,是灯火落入了他的眸子,恰如他的盛怒。 柏兮一发怒,夏廷玉就感觉四周的空气稀薄了,他透不过来气。 夏廷玉莫名很紧张,看了眼陆落,又看了眼柏兮。 对柏兮的身份诸多猜测,夏廷玉愣是不敢问一个字、不敢提一句话。 “我不答应!”陆落冷哼。 柏兮转身就出去了。 他气哼哼的走了,夏廷玉立马松了口气。 陆落遣走了柏兮,见他出门了,就去客栈见了华月。 “您先回去,我不乘坐您的马车,也不跟您同行。我自己雇车进城,您告诉我华月楼怎么走,到时候派人给我留个后门即可。”陆落道。 华月一想,道:“理应如此。” 从哪个城门进城,进城之后怎么走,从哪条街道可以过去,华月一一告诉了陆落。 华月曾经也是名妓,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绘画和写字,对于华月来说是最基本的东西。 于是华月在纸上,将进城之后的小舆图,画出来再细细标好,交给了陆落。 照着小舆图走,都不需要问路。 陆落道谢:“那您先动身吧,我明日再去。” 华月道是。 有求于陆落,华月半句质疑也没有。她擅长揣摩人心、与人相处恰到好处,让人很舒服。 陆落不再说什么,从客栈离开了。 华月随后就启程走了。 陆落明天去杭州,她想租一辆马车,却不太想用家里的人赶车,更不用车马行的。 她去了哪里,陆落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情,哪怕是家里用惯了的车夫;而她一头银发,外面雇车的车夫亦认得她。 沉思之后,陆落想到柏兮早上的话。 柏兮也想去杭州。 如此,正好可以让他帮自己赶车。 第089章出发 陆落安排妥当,就缺个赶车的,故而去问柏兮。 “你还要跟我去杭州吗?”陆落道。 柏兮白了她一眼:“现在求我了?” “谁求你了?”陆落道,“是你自己早上说要去的,我同意了,你还要去吗?” “不去!”柏兮怒道。 他对陆落的态度非常不满意。 陆落眼珠子转了转,想到柏兮最讨厌别人忤逆他,要给他顺毛,不能逆鳞。 “那我求你呢?”陆落问,“你去不去?” 柏兮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他早上兴致勃勃说要去杭州,让陆落以为自己会有危险。 陆落无法预料自己的危险,柏兮却可以。 陆落也有几个亲信,只可惜没什么武艺过人的,遇到事只怕还要陆落替他们周转。 这么想来,带柏兮去最适合了,至少安心安稳。 陆落这次不让柏兮去,他心里存了怒气,会找事的。 上次柏兮找事,就把邵华倾和薛澜的丫鬟杀了,还把薛澜弄傻了,得罪了不少的人。 谁知道他这次再找什么事? 从这点看,陆落还没本事弄死柏兮的时候,唯有哄着他,让他少惹麻烦。 “没出息!”对于陆落的恳求,柏兮又蔑视她,说求就求了,一点骨气也没有。 既然她低声下气了,作为神的柏兮,他就不计前嫌了。 他说:“明天什么时候动身?” “卯初就走。”陆落道,“晌午的时候能赶到,下午就可以算卦了。月华楼下午众人睡醒了,也没有生意,最适合我去看风水了。” 下午比较方便。 若是太晚了。到了晚上恩客临门,陆落怕她们没有空闲,会让陆落等到第二天的早上或者中午。 这样,又耽误陆落一整日。 “那就卯初。”柏兮道。 陆落将租赁的马车停靠在铺子的后门,将马鞭交给柏兮,道:“夜里要把马儿喂饱了,我们明天要赶大半天的路。” 柏兮蹙眉。不接马鞭。盯着陆落的手和马鞭:“车夫呢?” “没有车夫,我不放心其他人,怕泄露了玄女去青楼的消息。”陆落道。“所以,你要替我赶车。若是你累了,倚竹可以替换你。” 柏兮盛怒:“我是神,替你做车夫?!” 他们两个人。一个自称玄女,一个自称神。都是挺不要脸的。饶是这么不要脸,他们还嫌弃彼此没羞没臊。 柏兮不肯做车夫。 陆落原本想说:不做车夫你就不要去,除了做车夫,你还有什么用? 这样说完。之前哄他的一番好话就白说了,他估计又要暴怒。 陆落都服软了,索性就软到底:“除了你。也没人替我做车夫啊。” 这么一句话,柏兮就脸色转晴。 他嘟囔着不知道说了句陆落什么。却心甘情愿接过了马鞭,承诺晚上会喂马的,让陆落安心准备去杭州,不必担心其他。 “我就给你做回车夫吧,这是可怜你。”柏兮强调道。 陆落回去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想:柏兮这个人,脾气其实也是有准头的,摸准了他的脉,也能寻出他的章程来。 想着,陆落就回到了家。 陆落回来之后,先去看了趟陈姨奶奶,陪着说说话儿。这几天下雨,陈姨奶奶的菜地不用浇水了。 “……这几日忙吧,好几天都见不着你。”陈姨奶奶道。 陆落说是的。 “还要忙几天,您明、后几天也见不着我。”陆落笑道,“等忙好了,我再帮你挖块地。” “你虽然是姑娘家,却有自己的生意,跟你二伯母一样有出息,这很好。忙你的,八娘和霍姨娘都帮我呢。”陈姨奶奶欣慰笑道。 她自己一辈子没本事,也不太擅长说教。 陆家的二太太做生意,老太太常夸她,这让陈姨奶奶觉得了不起。老太太都夸,肯定很厉害,所以陆落做生意,陈姨奶奶也与有荣焉,鼓励她好好经营。 “好吧,八娘和霍姨娘也该动动筋骨,总闲着不好。”陆落笑道。 陈姨奶奶道:“是啊,我也是这样告诉霍姨娘的。” 陆落就不再说什么。 翌日清早,天气放晴。雨后初晴的早晨,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清香。晨曦中的鸟雀叽叽咋咋,清脆悦耳。 陆落和倚竹更衣,将头发梳起来。 她们主仆都是纤长的个子,一袭青灰色直裰、长裤,穿得像模像样。特别是倚竹,更显得英姿煞爽。 陆落穿了件很宽大的玄色风氅,衣摆拖及脚背,将她整个人包了进去;风氅上带着偌大的兜帽,罩住了陆落的头,她的眉眼都隐藏其中,远远只能看到纤细挺秀的鼻子,和嫩红的唇。 这就显得更加神秘了。 柏兮的马车,准时到了青敖湾。 卯时初的青敖湾,众人尚在梦乡,静谧无声,偶然细风吹过翠叶,掀起簌簌的响动,就格外明显。 陆落和丫鬟倚竹出门,她让倚竹先上了马车。 瞧见陆落的装扮,柏兮问她:“你看得见路吗?” “看得见。”陆落低声道,然后快速上了马车。 她上马车的时候,柏兮生怕她那宽大又累赘的风氅绊倒了她,有心扶她一把,就一直站在她身后。 幸运的是陆落动作灵敏,手脚麻利就上了马车。 柏兮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对她灵巧如猴的鄙视,还是她不需要他帮忙的失落。 等她们主仆坐稳,柏兮驱车而去,一路飞驰到了杭州。 等她们到杭州城门的时候,刚到午时正,恰是午膳的时辰。 “姑娘,我饿了。”倚竹委屈道。 陆落感觉一路颠簸得厉害,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一点吃饭的心思也没了。 她有心领着倚竹去吃饭,先喂饱了倚竹,又觉得她和倚竹的装扮,到了饭馆也挺招摇的,还不如去月华楼,让华月置办一桌饭菜。 “很快就有饭吃了。”陆落安抚倚竹,然后对柏兮道,“直接去月华楼。” 她将华月画的小舆图给柏兮。 柏兮看了几眼,仔细对照才知道怎么走。他从未来过杭州,这还是头一回。 半个时辰之后,柏兮才到了月华楼。 远远望过去,月华楼沉浸在金色的骄阳里,金光熠熠。远处的飞檐翘角,装点得很奢华,像涂了层金米分。 柏兮将马车停靠在后门,陆落亲自去敲门。 第090章财星主令(小黑快跑和氏璧+) 午时刚过,月华楼的姑娘们才起身,梳洗用膳,热热闹闹的。 有人练琴,有人练曲,靡靡之音传入了后院。 华月半个时辰之前就预备好了,等着陆落登门。她知晓对方自持身份,故而将后院的通道清理干净,不准任何人擅自闯入。 她也在后头的小别院里等着。 “……您这么早就到了,路上挺赶的吧?”华月笑道,热情迎接了陆落。 陆落也觉马车特别快,颠簸得骨头都酸了。 柏兮绝不是为了赶路,而是故意折腾陆落,他恨陆落让他当了车夫。 “还好……”陆落不露疲倦,对华月笑了笑,压低了嗓音,也没有摘下兜帽。 玄色素面风氅,带着神秘莫测的味道,将陆落包裹其中。 她的声音也轻柔,像从缝隙里透出来,缥缈轻柔,似纶音。 华月不再说什么,请陆落主仆到她准备好的小院子落脚,又让后面看门的小子带着车夫去休息。 临走的时候,华月看了眼柏兮。柏兮年纪轻,生得俊美,神态倨傲,不太像个家奴,让华月有点好奇。 柏兮则根本不看人,谁都不放在眼里,跟着下人出去了。 华月回神,前头领路。她给陆落安排的小院子,远离前头的热闹喧闹,这是她私人休息的地方,门口有护院把守,一般人很难进来。 陆落进屋之后,没有脱下风氅,而是对华月道:“我们都饿了,可有什么吃的?” 一进门就要吃饭。这位玄女还蛮接地气的。 华月回神,笑道:“有,厨房都预备下了,我这就叫人端上来。” 华月也没想让人家一进来就办正经事,也是想先请她吃饭的。 陆落自己开口了,反而省了华月一番客套。于是陆落在华月心中,就落下了个直爽的印象。 很快。就有四个小丫鬟。捧着食盒进来。食盒里都是热腾腾的饭菜,六个菜一个汤。 菜做得很精致,配色也用心。用描金的瓷碟装着,色泽繁茂,让人食欲大开。 “您先去忙吧,等我们吃完了叫您。”陆落对华月道。 主人家在这里。陆落和倚竹用膳会不自在。 华月颔首,道:“我就在隔壁厢房。您用好了,喊一声即可。” 陆落点点头,这才脱下了她宽大的风氅,露出满头的银丝。 陆落透过窗棂。看了眼外头,观察月华楼的风水流向。 从后院看过去,亦能看清楚整个风水的流向。不需要再仔细查看,陆落的天眼给了她极大的方便。 她没什么胃口。马车太颠簸了,她胃里翻腾,不像倚竹那么饿。一碗酸笋鸭子汤喝完了,陆落差不多就饱了。 倚竹还不停的吃。 等倚竹吃完了,陆落重新穿上了她的风氅,丫鬟们进来收拾碗碟,陆落也喊了华月。 “您建月华楼的时候,是不是有术士的指点?”陆落问。 华月道:“是啊,陆姑娘。” 陆落点点头。 月华楼是布了很精妙的九宫飞星阵,将武曲星与左辅星主令,形成六八交汇。武曲星是第六星,属金,左辅星是最大的财星,第八星,属土。 “坚金遇土,富比陶朱”,这是一个有利于进财的风水格局。 能布此阵的,术法很高超。 “是谁帮您布阵的?”陆落问她,“您现在再改而请我,可犯了对方的忌讳?” 既然是人家的生意,陆落就不太想插手,免得发生抢夺。 “无妨的,无妨的。”华月笑道,“他啊……他最是和善了,不会怪罪的,况且我也找不到他了……” 她口中的“他”,带了几分旖旎,颇为暧昧的样子, 陆落想,也许是她的恩客吧? “他是什么名号?”陆落问。 “他姓石。”华月笑道,“您放心陆姑娘,我保证无事的,不会呛行的。” 陆落则愣了愣。 石?难道是石庭么? 陆落的师父从未教过陆落术法,所以从风水格局上,陆落看不出是否属于自己的师门。 华月一再表示无妨,陆落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追根究底的,她不再说了。 “您这月华楼的整个格局,没有任何的问题,风水特别好。”陆落道,“财星主运,一直会财源广进的。” 华月面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她舒了口气。 陆落这句话,让华月吃了一颗定心丸,她跟陆落道谢。 陆落摆摆手,又道:“您知道的,既然您这里财运不错,您迟早会自己发现某个伎人本事了得,能红起来的。 您请我,不过是提前预知。光这点提前的预知,您需要付出大量的银子。您考虑考虑,现在我回去的话,您只需要给三千两;若是我再给姑娘们面相,您至少要给我一万两。” 三千两已经是巨款了,而一万两就翻了三倍。 陆落不想讹这笔钱。 对方已经请个了风水师,陆落若是什么也不说,就贸然给她看了,将来对方熟悉的风水师回来,会觉得陆落坑蒙拐骗。 陆落需要的名望和金钱,没必要坑蒙,多笔生意、少笔生意,其实影响不大。 “不不,陆姑娘,请您一定要给她们算一卦!”华月生怕陆落走了,言语激动了起来。 陆落不是此行中人,不会明白此行中的压力。 华清离开三年了,月华楼至今没有一个真正出名的歌伎,而杭州这三年,冒出了好几位当红的。 等她们的积累越来越深,名望越来越高,地位再也撼不动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月华楼什么事了。 陆落不知道,一个歌伎想要出名有多难! 美貌、才华,这些有时候靠不住的,运气才是最重要的。华月在此行中三十年多,她的见识很深。 机遇是不能等的,一等就错过了。 陆落说月华楼的财运不错,这是不假的,这几年一直有生意,也有老主顾。 可慢慢走了下坡路,这财运也留不住了。 华月寻找过曾经那位术士的踪迹,偏偏这几年他音讯全无,华月这才想起找陆落。 “陆姑娘,请您一定要帮帮我!我愿意出二万两银子!”华月道。 除了算卦的银子,华月还愿意照顾陆落的布料生意。 第091章算卦(winjill和氏璧+) 华月生怕陆落走了。 这担心很多余,陆落既然来了,当然是有诚意赚她的钱。 陆落提前说清楚,无非是不愿意有埋怨,影响自己的声誉。 做生意要讲究你情我愿。 见华月很紧张,甚至主动加了卦金,陆落也就不客气了,笑道:“那好吧,我给你们算一卦吧。” 华月起身给陆落见礼。 而后,华月喊了小丫鬟。 “去把珠淮叫来。”华月道。 陆落听了,见华月只是想给某位歌伎看运势、改八字,当即道:“月华楼不止一位姑娘吧?” 华月不解何意,看着她。 陆落道:“您觉得哪几位不错?都请过来,我看看运势。有的人哪怕再有天赋,容貌倾城,也未必就有红起来的运气……” 华月愣了下。 陆落说的这点,华月倒也深为赞同。她在此行多年,见识过人,深浅都知道。 如今月华楼正当红的歌伎叫珠淮,今年十八岁,她是名妓刘濛亲自调教出来的弟子,不管是唱腔、琴艺、文采,还是身段行止,都是最上等的,月华楼无人能及。 华月觉得珠淮会红的,将来的名气未必在华清之下。 而且珠淮很美艳,比华清更美,华月指望她能有个更高的成就。 陆落突然说,珠淮未必就有大红的运气,让华月心中动摇了。 当年华月所在的青楼,有个小姊妹也是她们中间最出彩的,下场却最惨,最后沦落到了行院去卖肉了。一身病,死的时候潦倒穷困,衣不蔽体。 运气,术士能说得准,普通人如何知晓? “那您稍待,我去前头吩咐一声。”华月听了陆落的话,不再吩咐小丫鬟。而是自己去叫了。 华月楼一共有三十九位姑娘。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在华月看来正当年,一共有十位。 华月准备把这十位全部请下来。 另外的。要么太小了,不可能有什么成就,还要再养几年;要么迟暮了,如今不愿意走是对月华楼的眷顾之情。华月不指望她们赚钱。 片刻之后,华月领了十个女孩子。到了小院的院子里。 陆落站在屋檐下,一袭玄色的风氅,眉和眼睛若隐若现,让她看上去格外的神秘。 女孩子们个个修长身段。容貌姣好,有的活泼,有的沉稳。却都在打量陆落。 陆落个子比较高,甚至不比江南的男孩子矮。又是削瘦颀长,视觉上就是个俊朗年轻的小公子,唇红齿白的,很讨喜。 “陆姑娘,您瞧瞧她们。”华月走近了陆落,悄声对她道。 陆落这才略微抬了抬兜帽,露出一声眼睛。 眼睛水灵灵的,大而圆润,已经有了女子的明显特征。 “原来是个姑娘。”有人嘀咕,“是来做什么的?” “可能是教我们唱曲吧?也可能是教弹琴,或者跳舞。” “是不是澶烟姑娘?”有个女孩子很兴奋。 京师名妓澶烟,曾经誉满天下,与多位才子相交深厚,听说晋王府的三太尉也给她写过词。 名妓的身价,也跟她背后的男人有关。闻名天下的才子愿意给她写词,立马就抬高了她的地位。 澶烟认识的才子很多,故而很多人都给她写词,她的地位就越发高涨了。 后来她急流勇退,有人说她是嫁人了,也有人说她坏了嗓子,不想被比下去,所以在成就最高的时候退了。 澶烟来到了江南,这是事实,很多人都知道,月华楼也想请她过来教曲子的,可惜请不动她。 她一直在湖州府落足。 “这么神秘,应该就是澶烟姑娘吧?”几个女孩子叽叽咋咋的。 “京里姑娘的个子好高。” “傻大个!” 然后,人群里引起了哄笑,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铺满了院子。 她们笑成了一团。 陆落就看得出,她们的生活比较随行,不严格,华月待她们不薄。 华月咳了咳,厉声道:“悄声!”等静下来,华月又重重说了句,“不成体统!” 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了,女孩子们虽然不说话,脸上仍有笑。 陆落仍站在屋檐下,华月则一个个喊姑娘们,让她们上来让,给陆落相看。 姑娘们这下子有点迷惘了,不知缘故。 十个人,陆落停留在她们每个人身上的目光都有点长。 她的仔细打量,让姑娘们发毛。 甚至有个娇小年幼的女孩子,问华月:“妈妈,这是作甚?” 华月瞪了她一眼:“不许多嘴。” 女孩子撇撇嘴,不敢再说了。 陆落看了半晌,看完之后,就和华月两个人嘀嘀咕咕的。 她们一开始还在屋檐下说,后来就进了屋子里。 十个姑娘全部在院子里等着。 “这是做什么啊?”小姑娘们性子不耐,满头雾水的彼此询问,嘈嘈切切的。 “珠淮姐姐,这是做什么,澶烟姑娘要看什么呢?”有人问珠淮。 珠淮今年十八岁,高挑个子,肌肤凝雪,发育得比较好,前后有了诱人的起伏曲线,故而比其他女孩子都打眼。 珠淮性格沉稳些,她也是糊里糊涂的,道:“那不是澶烟吧?我远远见过一次澶烟,个子没那么高。” “那谁是呢?” 大家都议论纷纷的。 半刻钟之后,华月从屋子里出现,她看了眼众人,道:“都回去吧,晚上还要做生意。珠淮,你进来。” 女孩子们都羡慕看着珠淮,虽然她们觉得情理之中。 珠淮是月华楼的头牌,有好事都是她的。 “……绮儿,你也进来。”华月道。 叫绮儿的姑娘,今年二十二岁了,一张娃娃脸,个子娇小,看上去不足十六七,十分的活泼可爱。 绮儿是当初华月在街上捡回来的孤儿,原本让她服侍华清的。 可绮儿喜欢唱曲,嗓子极好,弹琴也有天赋,吵闹着也要唱曲,华月就让她也拿了官本,做起了伎人。 绮儿天赋很好,就是性格太闹腾了,话多,一点小事就笑得前仰后合的,没个体统。 名妓,多半是“美艳,冷傲”,绮儿这幅笑哈哈的性格,着实叫人对她难有崇拜之情。 她个子又小,长相甜美,性格又闹腾,喜欢说话,没几天的功夫,恩客全把她当自家妹妹了。 恩客们到青楼来,是不愿意认妹妹的,都喜欢冷艳孤傲的。 慢慢的,有人就不来了。 “我?”绮儿吃惊,继而笑嘻嘻的,快步走到了华月跟前,跳着上了台阶,“妈妈,我留下来作甚?” 身后的珠淮就步履轻盈婀娜,举止优美端庄,这么一对比,绮儿跟只猴儿似的,上蹦下窜。 华月扶额:这可怎么办? 陆落说这些女孩子中,运气最好的,最容易大红大紫的,不是珠淮,而是绮儿。 华月差点崩溃。 第092章花魁的八字 陆落应邀给月华楼的姑娘们相面,可结果出来了,东家华月很崩溃。 相面的结果,华月接受不了。 陆落选中了绮儿。 绮儿也是华月捡的,跟了华月姓,花名叫华绮儿,是个特别闹腾的姑娘,华月说一会儿不看住绮儿,绮儿都能上房揭瓦。 绮儿是个假小子,大大咧咧。她今年二十二了,常年养在青楼,不与外界接触,一点也没有变得沉稳世俗。 按说,二十二岁也大了,偏绮儿永远似长不大。 小时候活泼,尚且还能自圆其说;如今这么大了,还这么能蹦跶,多少就有点惹人厌了。 “……她十二岁被我捡回来,养在在月华楼。我让她服侍华清的,没想过让她入乐籍。她是自己爱唱曲,又唱得好,非要拿了官本入籍的。 她和华清情同姊妹,华清性格绵软温柔,绮儿怎么就这么个性格,我也是费解。”华月道。 除了性格,绮儿的年纪也太大了,她今年二十二了,这碗饭吃不了几年。 今天叫了十个姑娘来给陆落选,华月自己在心里排了个前后的话,绮儿至少排到第九或者第十。 华月有点偏爱绮儿,也不太想将她真的培养成花魁。 花魁的身不由己,不适合天性活泼的绮儿。 绮儿入了此行,完全是不知此行疾苦,一副玩闹的心态进来的。 华月那时候想,绮儿是月华楼的丫鬟,哪怕她将来出去嫁人,也未必就能嫁得比伎人好。绮儿又爱弹琴唱曲,华月就任由她入了此籍。 从一开始,华月就没指望过绮儿。 现在,月华楼要培养一个花魁,陆落告诉华月说,绮儿的运气最好,最有可能成功。 陆落分析绮儿的八字和面相跟华月听:“绮儿姑娘乙亥年、庚申月、辛丑日、甲午时生的。她的日元是辛。辛属金。所以绮儿姑娘是辛金命。 辛金命生于申月,主党五个,癸水有丑土根。因为她的食神是癸水。受辛金生,所以她注定在才艺表演——不管是唱曲还是弹琴方面,才华横溢,出类拔萃。 根据八字的流通。绮儿姑娘的辛金容易生癸水,而水生卯木。所以她特别容易在弹琴唱曲这行取得霸主的地位——也便是花魁了。 绮儿姑娘的午运是从二十岁开始的,接下来的十年,正是她如日中天、声名大噪。您要及早培养她,倚重她!” 绮儿的八字。是陆落见过艺人中最好的八字。 陆落曾经给艺人看过,她知道这种八字非常难得。 世人平凡者太多了,华月带过来的其他几位伎人。运气都是很平常,有的将来会落魄。有一个会富贵,可她们没有在唱曲这行取得大成就的命。 一个人主动有某个命,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运,是佼佼者。 陆落的分析,华月没有半分高兴,反而是如遭雷劈。 她难以置信。 “其他人呢?”华月不死心,追问陆落。 陆落道:“十个人里,就凑巧有一个八字注定能在此行杰出的人,这是多大的运气啊?您还想要第二人?” 伎人那么多,光杭州就有数不尽的青楼,可出名的又有几位? 入了青楼的、拿了官本的,才貌双绝的不乏其人,为何不是每个人都能大红大紫? 每年每家青楼选出了竞争花魁的,光杭州一个地方,就有几百位争夺的,最后不是只有一位花魁吗? 十个人里,能出一个八字和运势适合此行的,已经是运气好到爆了。 如果综合统计,像绮儿这种八字的人,应该是上万个人里才出一个。 华月的崩溃,让陆落也挺崩溃的:您这是多嫌弃绮儿? “我不知道绮儿的八字,您会不会看错了?”华月挣扎道。 华月带过来的十位伎人,其中七位是家里卖身出来的,华月知道她们的八字。 陆落没有问华月,就直接说起,半个字都不差,包括华月的八字,所以她绝不可能算错绮儿的八字。 华月只是觉得不可能,绮儿不可能有“花魁”的能耐。 “没有看错。”陆落笑道,“您要知道,人的命和运是分开的。有时候命里注定要做官,偏偏他不爱读书,不愿意参加科考,非要去经商,却又没有经商发财的命,就碌碌无为一辈子了。 绮儿姑娘的命,好在才艺上。若是她不愿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才艺是她的天赋,不是她的病,没得非要不可。 您若是觉得她真不可靠,不提携她就是了,也没什么可苦恼了。只不过,其他的姑娘们,都没有花魁的命了,您也要有个根底。” 华月愁眉苦脸。 而后,她还是把珠淮和绮儿一起留下了。 华月最器重的,其实是珠淮。 可陆落说:“说出来您也许不相信,珠淮姑娘有诰命的八字,老来是大富大贵,儿孙高官厚禄。” 华月更是目瞪口呆。 入了乐籍,一生都是贱命,怎么可能嫁得好? 陆落却说,珠淮的贵,不是来源于她的丈夫,而是她的儿子。 陆落看八字那么准,不需要问就直接知道,这一手吓到了华月,让华月对她惊世骇俗的话不得不信了。 华月让绮儿和珠淮进来,恳请陆落:“陆姑娘,您能再给她们相个面吗?” 珠淮不解看了眼陆落,又看了眼华月。她眸光清澈,眼波流动,是个机灵又纯善的姑娘,陆落很喜欢她的面相。 而绮儿,更是一团孩子气。 外人不知道绮儿的年纪,又不会看八字的话,根本不相信绮儿今年二十二了。 陆落看完之后,告诉华月道:“没什么变化,还是我刚才跟您说的。” 华月叹气,使劲看了眼绮儿。 绮儿被妈妈看得发毛,不停的问:“怎么了妈妈,为何要看我?” 华月又叹了口气。 陆落啼笑皆非。 看完了之后,华月让绮儿和珠淮先去休息,此事只有华月一个人知晓,她不会告诉绮儿,也不会告诉珠淮。 “我想问您一句,从前给您看风水的术士,他是石庭吗?”陆落没忍住,还是问了。 这事跟今天的算卦没关系,陆落仅仅是有点八卦而已。 她不问一问,心里会一直记挂着。 第093章观念的冲突 石庭和师父去了西南设坛,已经快两年了。 师父走之前,以为陆落的生活会一帆风顺,等他回来之后,她已经和颜浧完婚了。 谁能想到,而后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陡然再听到一个姓石的术士,陆落倍感亲切,多嘴问了一句。 陆落觉得八成就是石庭了,没想到华月很疑惑反问:“石庭?” 华月又笑笑,道:“不,我的故人他叫石明衡,姑娘听说过他的名号吗?” 陆落对同行知之甚少。 像之前的邵家,陆落也不太了解,石明衡是谁,她更是不清楚了。 陆落收回了心绪,不好意思笑了笑,对华月道:“我见识浅薄,没听说过……” 华月不再说什么。 面相好了,绮儿的八字很好,不需要改命即可成功;珠淮也挺好的,顺其自然,她将来会有个意想不到的前程。 所以,陆落建议华月,不要轻易请人改她们的命。 “……改命很危险,一旦发生了错乱,这人的一生就再也就不回来了。”陆落道,“培养花魁,绮儿更容易些。 若是您实在不同意我的推断,也可以培养珠淮,珠淮的运势不差,您这青楼运势也不差,肯定还是财源广进的。” 华月沉默不语。 她难以下决定。 绮儿天赋极高,这点华不质疑,只是她着实太闹腾了,而且年纪也大了。 “……我瞧着您不高兴。我本不这时候该给您添堵的,但有句话还是搁在前头比较好:卦金您还是要给的。”陆落道。 华月突然就被陆落逗笑了。 “我花了那么多的卦金,总不能浪费了。”华月心想,“命运常叫人意外,既这样,就试试绮儿吧。” 她终于认可了陆落的推断。 若是华月她都能知道某个人的前途,那么她也是玄女了。所以。华月决定遵从术士的话,尊重命运的奇迹。 “您放心,卦金一定会给的。”华月道,“不过。我只能先给三成,等绮儿拿下了花魁,我再给您剩下的七成,还有额外的礼金。” “当然可以。”陆落笑道。 华月还有很多事要忙碌,而培养的重点对象改变。让华月更是忙乱。 陆落就先离开了:“我去客栈落脚,您把事情安排妥当了,后天我再来找您取三成的卦金。” 陆落还有布匹生意要和华月谈,所以她打算多逗留几天。 华月现在没心思说其他事,陆落要等她的心闲了再议。 陆落派人给湖州府送信,就说自己还要耽误几天。 “……姑娘,咱们去四姑奶奶家吗?”倚竹问陆落。 四姐姐嫁到了杭州,倚竹想登门,无非是想蹭口吃的。 上次陆落帮四姐姐找回了琛琛,他们夫妻很感激她。她带着倚竹去,四姐姐肯定会好菜好饭款待她。 陆落沉吟下:“我们这次来杭州,是偷偷摸摸来的,不能叫人知道了。等下次吧,若下次再有机会,我们就去四姑奶奶府上做客。” “嗯。”倚竹应了声,不再说什么了。 入住客栈的时候,柏兮要了间陆落隔壁的房间 最东边的房间比较大,宽敞舒服,被柏兮占了;陆落和倚竹就在稍小的一间里。 “不要下去吃饭了。人多口杂的。”陆落对倚竹道,“让伙计端了饭上来。” 倚竹有的吃就行,至于在哪里吃,她不是那么在乎。 她点点头。 柏兮却下去了。 他的晚膳用得很简单。片刻之后复又上了楼。 他上来的时候,陆落和倚竹还没有吃完。 柏兮在客栈的楼梯上,回来奔波了三四次,脚步有点重,而且每次从陆落的窗前经过。 陆落终于推开门,问他:“怎么了?” “无事。我散步消食。”柏兮道。 陆落伸头,往旁边的几个房间看了看。隔壁的几间房里,隐约透出了几分阴晦之气。 再想到柏兮来回走动,颇有几分警告的味道,陆落心中添了警惕。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陆落道。 柏兮白了她一眼:“孤男寡女的,你想占我便宜啊?” “……” “你们吃什么呢,一股子味道?”柏兮嫌弃完了陆落,又开始嫌弃她们的晚膳。 而后,他还是进来了。 倚竹风扫残云的收尾,哧溜的喝着汤,陆落和柏兮在旁边说话。 陆落问柏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预感到了一丝阴晦。” “隔壁六个房间,都住满了人,他们是一伙的。”柏兮道,“等退房的时候,我们离开了,我再回来杀了他们,要不然死了人,咱们还要重新找地方住,挺麻烦的。” “你疯了?”陆落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背,“无缘无故,你就要把人杀了?” “他们是来监视和试探你的,也许是邵家的人。”柏兮道,“这次不杀他们,他们就跟到湖州去,到时候还是麻烦。再说了,他们有意害你,难道等他们先动手了,你再去杀了他们吗?” 世俗的道德,都不太赞赏“先下手为强”的杀戮。 哪怕是律法,也只鼓励正当防卫,而对正当防卫的要求尤其苛刻,需得对方先动手了。 自己先动手的,就是杀人犯。 柏兮却不太懂这点,他喜欢防患于未然,信奉先下手为强。 他曾经生活在草原上,带着几分动物的习性,若是不先下手,就要被诛。 这也是为何老祖容不下柏兮。 “当然要等他们先动手,他们没动手,你就没有动手的理由。”陆落道。 柏兮眼眸微沉,他觉得陆落这句话不可理喻。 明明察觉到了对方意图不轨,却非要等对方动手了再反击,岂不是自找麻烦? “……万一他们中途改变了主意,不想动手呢?那么你先动手,就变成了杀戮。”陆落道。 她不想跟柏兮生气,而是耐心把道理说清楚。 “在我动手之前,我都没察觉到他们的改变,那么他们还是想动手的。至于他们是否会放弃动手,那是他们的事。”柏兮道,“妇人之仁!” “这就是为何中原的术士容不得你,说你心术不正了!”陆落道,“我们中原人不这么强势。” 第094章震慑(陆芳1219和氏璧+) 暖春的夜风熏甜,新月似钩,轻晕的月色溶溶如水。 陆落情急之下,按住了柏兮的手背,回神间,她悻悻将手抽回来。 柏兮看了眼,眼神停顿时间有点长,他一直想反握住她的手,最终还是很不屑,就没有动,直接陆落将手收回去,他又有点后悔。 陆落请求柏兮,不要轻举妄动。 她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柏兮骂她“蠢不可及”。 柏兮说察觉对方意图不轨,就要先动手把他们全杀了,陆落不同意。 “……你的术法,足够威慑其他术士。”陆落道,“若他们真是邵家的,为何会跟踪我?不如你先布个阵,把他们吓走。” 柏兮蹙眉。 “妇人之仁,愚蠢!”他不耐烦道,“你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做梦!能威震敌人的,只有鲜血和死亡。” 陆落沉了脸:“你现在把他们杀了,就师出无名了。若他们背后的家族急红了眼,联合全中原的术士追杀你,更是后患无穷。一次任性,就会酿成数不尽的大祸,更是麻烦不断。” 柏兮脸色倏然回转。 他从陆落的话里,听出几分不同寻常来:陆落担心他被其他术士追杀,没完没了。 当然,陆落绝不是关心他,而是怕自己被他牵连。 饶是如此,柏兮也觉得陆落有点小良心,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 陆落的小良心,让神很满意,神就决定听她一回,作为恩泽。 “好,那就吓吓他们。”柏兮道,“以后他们再找过来,你吃了亏别找我哭。” “我自会防备。”陆落翻了个白眼。 他们这厢说完,倚竹已经把桌上的汤汤水水,吃得一干二净。还意犹未尽咂摸着嘴巴,望着陆落。 陆落知道她没有吃饱,就摸了下她的脑袋,道:“晚上少吃些。免得积食了,明天晌午我们去吃好的。” 倚竹高兴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好。” 柏兮撇撇嘴,觉得陆落养倚竹。跟养条狗似的。 当初他大怒之下,差点将倚竹弄疯了,作为对陆落的警告。 可他一念之仁,放过了倚竹,陆落从此就他多了份感激。 倚竹也不记得那天的事了,甚至不记得柏兮了,看到柏兮她也不害怕。 话说完了,柏兮起身离开。 陆落和倚竹简单的梳洗之后,也躺下了,两人并头而睡。 倚竹没有心思。倒头就睡着了,陆落则想着隔壁住的那些人,一直留着心,压根儿没有睡意。 客栈渐渐安静了,静得能听闻远处的蛙鸣。 灯火渐渐熄了,月色就从雕花窗棂的薄纱透进来。 陆落听到了敲更的声音。 快到了三更,她堪堪想要入睡,倏然一阵尖锐急促的叫声,从走廊的尽头传过来。 倚竹猛然就醒了,十分的惊觉。 陆落也坐起来。 “姑娘。怎么了?”倚竹揉着惺忪睡眼,起身要下床。 陆落按住了她,道:“无妨,你先别动。我去看看。” 尖锐的叫声越发凄厉,似人掉入了油锅里煎炸,那种蚀骨钻心的痛,从一个人的胸腔里迸发出来。 陆落听得心尖微缩,头皮发麻。 她将宽大的风氅披在肩头,罩住了她的银发。推门出去。 走廊的尽头,月色与孤灯照出昏晕的光,陆落看见一个三旬的男人,正在凄厉狂吼,使劲去挠自己的脸、抓自己的头发,似疯癫了般。 隔壁六个房间的人,全部出来了,都围着他,想要拉住他。 “七叔,七叔!”有个男孩子焦虑又失措,想要去阻止男人对自己的折磨。 结果,那男人挥手就是一拳,清脆打在男孩子的鼻梁上。 鼻梁打歪了,男孩子鼻血流了下来。鼻子酸痛,眼泪就忍不住,男孩子一脸泪一脸血,疼得弯下了腰。 有人就扶住了这男孩子。 其他人继续去拉那个中年男人:“七老爷……” 所有人都乱成了一团。 最后,二楼和一楼的房客也听说了,纷纷上来看热闹,把掌柜也惊动了。 那群人中,有个壮实的汉子,在七老爷的后颈处猛然敲了一记,暂时把他打晕了。 掌柜和伙计们也将看热闹的人都疏散了。 陆落蹙眉,对方的人留意到了她,不少人望过来,毕竟她的装扮很奇怪。 她不穿风氅,一头银发惹人注意;穿了风氅遮住了头发,又显得鬼鬼祟祟。 陆落折身回房。 转身间,她瞧见了柏兮。 柏兮穿着一身素白色的中衣中裤,散了满头的青丝,身姿随意依靠着门框,目光冷漠看热闹。 见陆落望过来,他颔首示意,没有搭理她。 琼华撒了他满身,他的青丝披散在肩头,钻入半敞的领口,露出胸膛结实的纹路。 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陆落就上前,问他:“是你做的?” “不是,是老天爷帮忙,让客栈半夜闹鬼了。”柏兮讽刺道。 陆落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除了柏兮,还有谁能这样折腾人? 当然是柏兮做的。 陆落微微沉默。 “他会不会跟薛澜一样?”陆落蹙眉,又问道。 “不会,跟倚竹一样。”柏兮道。 柏兮想起陆落对他的态度总是不好,直接他放过了倚竹。 所以,这次他也没有痛下杀手,他虽然不明白缘由,却也知道陆落只喜欢他唬人,而不是杀人。 陆落是个很诡异的性格,做事拖拖拉拉的,斩草不除根,有时候手慈心软,着实叫柏兮瞧不起。 他忍着自己的不快,顺着她的意思行事了,柏兮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这才是神的宽容大度。 “我明白了。”陆落低声,转身就回房了。 柏兮依靠着门框,静静看了半晌。 邵家的人都望过去,目光里带着锋刃一样的寒光,柏兮很轻蔑的回视。 他淡淡的回视,叫所有人毛骨悚然。 半个时辰之后,这群人退房离开了。他们一共十个人,有人扛住被打晕的七老爷,悄无声息走了。 柏兮知道,他们这次是回家,而不是去湖州。 陆落暂时能安宁了些。 这种安宁,也不知道何时又要被打破,柏兮撇撇嘴,不想同情那个愚蠢的小女人! 第095章赚钱的词 柏兮随着陆落到杭州,只是预感到她有点小危险,没猜到什么事。 邵家跟踪陆落,应该是为了找薛澜。 陆落在薛澜的庄子上,布置了阵法,让术士很难寻到她。 柏兮去看了,陆落的阵法颇为高明,不需要他加固,他又回来了。 陆落自从开了天眼,就成长得飞快,她的术法也慢慢恢复。 若是柏兮从前的性格,他会去江南西路,杀了邵氏全族,免得他们再来烦人。 陆落不准。 柏兮曾很绝望的问过陆落:“若是我遵守你们中原术士的规矩,不犯杀孽,你跟不跟我?” 陆落当时没回答。 柏兮从她的表现中可以推断,若是他真能做到,陆落会答应的。 陆落是柏兮见过最有天赋的术士,她理应站在柏兮身边。 柏兮需要有个人的陪伴,他选择了陆落。这个选择,柏兮不会轻易动摇。 至于跟了他之后,到底做他的徒弟,还是他的妻子…… 柏兮还没有想好。 他曾经把娶了陆落,也教了她术法,既是妻子,也要徒弟,可陆落背叛了他。她的背叛,柏兮不能轻易原谅。 她若是还想做他的妻子、他的徒弟,她就需要付出,需要证明自己不会再背叛,柏兮才能答应。 当然,在她证明之前,柏兮也不会让她远离自己。 柏兮有责任教好陆落。 教好了,她就是他的。 邵家的人被柏兮吓得半死,知晓彼此实力太过于悬殊,若是不走的话,下场会更惨。 他们离开了,很识相。 应该是吓破了胆。 翌日,陆落和倚竹睡到了自然醒,柏兮则卯初起来打坐,吐纳。 醒来之后,她们俩穿戴整齐。依旧是男子的装扮,出去觅食了。 她们还去了趟东市,买了不少的点心回来,这是陆落喂倚竹的。怕倚竹住在客栈里烦闷。 她们回来的时候,柏兮仍在打坐练功,十分的刻苦。 陆落看了眼这人,虽然他比较臭屁,总是自称神。却也是个努力上进的。 柏兮打坐的时候,窗门都是开着的,陆落看了眼,柏兮就睁开了双眸,眸光里带着鄙视,让陆落走开的意思。 陆落会意,就回房了。 一整天她们都没事,下午陆落又带着倚竹,去楼下打听杭州府好玩的地方,两个人去逛了逛。 逛完了。回来便是晚膳的时辰。 陆落照例叫伙计送了晚上到客房里,这次柏兮也过来,和陆落她们一同用膳。 他只喝小米粥,连菜也不吃的,饮食很清淡。 “明天早上去找华月,把事情谈妥了,下午就可以动身,晚上能赶回湖州府。”陆落道,“哪怕晚了,也可以报府尊的名号。让我们进城。” 柏兮就落下了脸。 他愤愤看了眼陆落。 “……怎么了?”陆落被他看得一阵不快,言语生硬道。 “你莫要和陈容枫搅合得太近,将来旁人怎么说你?”柏兮道。 陆落不解:“怎么说我?” “闺誉!中原人最讲究这个,你什么都懂。就这点不懂啊?”柏兮讥讽道。 陆落沉默不接话。 她突然就想到了颜浧。 若是她和陈容枫来往太近了,将来颜浧回来找她,听到了那些闲言碎语,会不会很尴尬? 陆落默默放了下筷子,不再说话了。 她不高兴,柏兮更不高兴。 晚膳不欢而散。 第二天清晨。陆落早早起来,准备去打扰华月,尽快把事情处理完毕。 不成想,华月和陆落不谋而合。刚到辰时,华月就到陆落下榻的客栈来接她。 柏兮留在客栈打坐,陆落和倚竹去了月华楼,依旧是上次落脚的小院。 丫鬟上了茶,华月亲自关门之后,陆落才脱下了风氅的兜帽,露出满头的银丝。 “……这是六千两的银票,您拿着。”华月先拿出了银票给陆落,这是她答应过的。 华月说先给三成,等事成之后,再给陆落剩下的七成。 陆落不言语,微笑收下了,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怎样,这两天您考虑好,如何培养绮儿姑娘了吗?”陆落笑问华月。 华月又叹了口气。 她告诉陆落,她遇到了一些困难。 一个伎人想要拔得头筹,首先需要过硬的才气,唱腔要精湛,琴艺要高超,容貌要清秀可人。 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还需要更重要的,就是诗词。 “这就好比歌星们,不管是唱功多么好,乐器玩得多溜,也需要适合自己的作品。作品,才是名气积累的根本。”陆落心想。 她这么一想,顿时就明白了华月的苦恼在哪里。 这个年代的名妓,靠唱才子们的诗词而闻名。 才子们的大作,都被人唱烂了,没什么新意,就很难夺人眼球。 绮儿需要新词。 若是某个才子誉满天下,再专门给她写一首词,就锦上添花了。 绮儿什么都准备妥当了,现在就缺一个才子捧她。 华月认识几位才子,在杭州府甚至两浙路都颇有声望。只是,他们更喜欢珠淮,华月托他们给绮儿写词,他们多半是推脱的。 词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写成。 “若是我有三首很好的词卖给您,您愿意出多高的价格?”陆落突然问。 她没想到要卖词给华月的。 陆落知晓,此年代和她曾经读过的历史不重叠,历史上最著名的词人,还有那些脍炙人口的词,此年代都没有。 当然,这个年代也要它特别才华出众的词与词人。 陆落记得的词,都是流传千年、经久不衰的,经得起市场的考验。 对于缺钱的人来说,一两银子、十两银子、百两银子也是昂贵的;而对于有钱人,只要东西有价值,他们都愿意考虑。 华月就是个有钱人。 “您的词?”华月不解,“是哪一位的大作?” “是我一个朋友,他家风笃严,不太敢与青楼相交。我手上有他的三首词,都是最上等的,您若是能给我五万两银子,我就可以卖给您,保证没有其他人唱过。”陆落道。 这是个天价数字。 不过,等以后绮儿红了,成了花魁,她赚回来的远不止这五万两了。 陆落的价格,既叫华月心疼,却又能接受,一时间华月又拿不定主意了。 “……华月应该不是月华楼的东家,性格这么优柔寡断,难下结论,如何撑得起这么大的青楼?”陆落心想。 陆落觉得华月不太像个女强人,她遇事的决断性太低了。 她像是帮人打理月华楼的。 第096章千古绝唱 华月犹豫良久。 她从小在青楼长大,念过很多的书,什么诗词到了她手里,她能断出好与坏来,她并不是怕被陆落坑。 她是舍不得花钱了。 正如陆落所料,华月并非月华楼的东家,她是替人经营华月楼。 可外头没人知晓,都以为她就是东家,这个误会华月也没有去解释过。 月华楼的东家,等于是将这生意送给了华月,唯华月总觉得钱不是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瞻前顾后。 “是什么词,我能看看?”华月问陆落。 陆落笑了笑:“您这话问得有点外行了,您如此聪颖,我将词给您过目了,您记下来了,您反悔不买了,我去哪里哭?” “那我也不知词的好坏,如果买了下等的,岂不是白白吃亏?”华月道。 陆落笑道:“我是信得过您的,也知道您有文才,能有欣赏的眼力。这么说吧,写这三首词的人,他的诗词天下传唱,就是你们青楼,十个姑娘里,也有九个会唱他的。” 华月眼睛转了转。 当今第一词人,是晋王府的三太尉安玉岫。 安玉岫虽然是天潢贵胄,却从来不讲究,他亲自给名妓写词,都是常事,陆落却说作词的朋友不愿意和青楼沾边,自然就不是安玉岫了。 除了安玉岫,其他出名的词人,华月随便就能列出七八人。 这七八人中,包括湖州知府陈容枫。 华月倏然眼眸一亮。 陈容枫以词和书法而闻名。可到了湖州府之后,他不知是忙于政务,还是避嫌,两年多没有新作问世。 而这两年里,安玉岫又有三首惊才绝艳的词,传遍天下,声名早将安玉岫远远甩在身后了。 “……早就听闻陈家家风严,陈容枫又是父母官。律法规定官员不能涉足风月之所,他的词不便流入青楼,也是为了避嫌。 陆姑娘从湖州府来,又是闻乐喜的外孙女。她手上的词,极有可能就是陈容枫的大作了。”华月心想,一双美目滴溜溜转了转。 若是陈容枫的词,五万两银子三首,倒也不贵。 华月这边想着。陆落又道:“我信得过您,只要您愿意买了,同意我的价格,我可以先把词给您瞧。您瞧好了,再给我钱,瞧不好可以不给。” 华月的犹豫一扫而空,她立马道:“好,我买了!” 陆落微笑,心想又做成了一笔买卖,心情颇为不错。 她让华月拿了纸笔给她:“我把三首词誊写出来。给您过目……” 华月就亲自就端过来纸墨,放在陆落的案前。 陆落伏案疾书的时候,华月退到了旁边,略微等了等,陆落终于写好了。 陆落吹了吹墨水,交给华月。 华月拿起来,入目的是陆落那手歪歪斜斜的字,跟蚂蚁爬似的。华月打听过陆落,知晓她是官家千金,突然瞧见她这首字。华月很吃惊。 太丑了! 字虽然丑,字迹也不算工整,却不影响阅读。 一共三首,华月扫了眼:“《如梦令》、《蝶恋花》、《水调歌头》……” 都是常见的曲牌名。不刁钻。 只要不刁钻,就能唱,而且可能红,华月比较满意,就仔细一首首往后读。 第一首是《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华月原本悠闲的身姿,突然就坐正了,她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青楼女子,卖得是才华和爱情,华月从小就读过很多书,鉴赏能力不亚于某个秀才甚至举人。 她读到这首《如梦令》,猛地就被惊艳到了。 这是一首小令,节奏明快精炼,急唱急转,酣畅淋漓,最适合绮儿的性格。 而这首小令,写得是游兴,行文流畅自然,将一个活泼机灵的少女,贪玩误了时辰的焦虑,铺陈在纸张,生动有趣。 “误入藕花深处”,这句更是让华月惊喜,她仿佛闻到了荷的清香,藕花深处的世界,神秘而幽杳,令人向往。 华月自然不知道这首《如梦令》流传了千古,她只能从她暂时的判断,这首词能唱红。 若是珠淮来唱,未必行得通,却最适合绮儿。 华月非常满意。 她带着这份满意,就有了期盼,继续往下看。 而后,她看到了《蝶恋花》,忍不住就惊呼道:“好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首词是写暮春之景,虽然有点失落之意,可词惊艳绮丽,婉媚绰约,又空灵蕴藉。 此词一旦问世,必然要大受追捧,华月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如此精致绮靡的词了,只怕可以成为一种流传了。 “陆姑娘,这首词是谁作的?”华月有点激动,她好似看到了绮儿的未来。 有了如此好的词,绮儿肯定能出人头地。 绮儿虽然性格活泼,可这首歌也不是一味的伤感,倒也和绮儿端庄起来的时候相配。 “您看完了?”陆落笑问。 华月这才想起,还有一首呢。 剩下的《水调歌头》,是苏轼的明月几时有,千年以来被评为中秋词的绝唱,地位冠绝文坛。 华月看完之后,这下子却不说话了。 她已经被震惊得不知如何评说。 她紧紧握住了这张纸,半晌之后,激动的情绪平复,她立马起身:“陆姑娘,我马上拿银子给您,您这词就卖给我了!” 她生怕陆落反悔! 这三首词,不管卖给哪个青楼,都是对方扬名的资本。 华月一定要买下来! “我原就是卖词的,您既然要买我的,我就不货与二家了。”陆落笑道。 华月非常高兴,急匆匆回屋。 这次,她不仅将五万两银子拿来了,还将卦金剩下的一万四千两,也给了陆落。 陆落从月华楼,赚了七万两银子。 第097章回来找我 陆落卖了词给华月,又从她这里赚取了卦金,就拿出了一块玉佩,递给华月道:“这是我自己养的法器,您自己戴着或者给某位姑娘,趋吉避凶,保佑平安的。” 她这块玉,虽不算什么上等古玉,质地通透,也值几十两银子,戴出去不丢人。 华月尚未从词的惊艳中回神。 半晌,她才接了,温婉而笑:“陆姑娘,让你破费了!” 华月是个有见识的女人,她知道法器的贵重,不能用普通配饰的价值去衡量法器,陆落额外的赠送,这是陆落的善意。 陆落收下了银票,华月收下了法器和词,彼此坐下喝了杯茶。 一盏茶毕,她们开始谈布料生意。 华月道:“千丝斋的布是最上等的,不可能每个姑娘都用,独珠淮和绮儿一人五匹。这样,我每个月从千丝斋进十匹布,陆姑娘以为如何?” 陆落颔首,笑道:“那我每个月十五,派人送给您。” 华月说好。 谈拢之后,她们拟了份契约,签下一年的生意;一年之后,价格和数量会有变化,到时候再谈。 陆落对此很满意。 此次的杭州之行,陆落可谓圆满。 华月则有点忐忑。 等她回过神,她又开始患得患失:运气可靠吗,绮儿真能红吗,这些词没有一个才子作为依托,真的会有价值吗? 这些,华月一开始很笃定,可她爱琢磨,琢磨久了,又有点动摇。 陆落不知华月的担忧,她把事情办完了,回了客栈。 她没有立刻回湖州府,而是留在杭州玩了一整天。 陆落买了很多的杭州土仪,带给母亲的。她没有给陈姨奶奶带。要不然陈姨奶奶又要问陆落怎么来了杭州。 因此,陆落只给母亲和十娘带了礼物。 后来,她还去逛了逛布匹行。 晚上回来,陆落也把自己和华月楼的生意。告诉了柏兮。 “……没出息。”柏兮依旧这么说陆落。 “你不用吃喝的吗,不需要钱吗?”陆落道,“赚钱哪里会没出息?” 顿了顿,她见柏兮衣着讲究,问他:“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柏兮道:“金矿。” “什么?” “我有两座金矿。”柏兮道。“圈固起来,买几十个人,割了他们的舌头,毒昏他们的神志,只有两个人神志清楚管事,让他们整日采矿练矿……” 陆落眉头紧蹙。 她明亮的眸子里,添了几分炙焰:“是真的?” “什么真假?”柏兮不解。 “你把那些人割了舌头,还毒昏了神志?”陆落问。 柏兮一脸不明所以,道:“我买的人,我怎么用也要问过你?” 陆落豁然起身。指了指门口道:“出去!” 柏兮大怒:“混账东西,动不动就翻脸!你这么不听话,可是要我把你也毒傻?” “滚出去!”陆落厉喝。 柏兮就摔门而去。 翌日,陆落和倚竹离开,她没有叫柏兮,也不想让柏兮驾车。 倚竹做了车夫。 陆落把柏兮丢在了杭州。 刚走到城门,陆落心想柏兮肯定生气:“他会不会拿月华楼出气?” 华月楼刚跟陆落做了生意,柏兮把华月楼给灭了,才会激怒陆落。 柏兮可是个疯子,他不会顾忌伦常。更是不把人命当回事。 想到这里,陆落立马对倚竹道:“快回去!” 她们俩又折回了客栈。 柏兮正在门口,面覆严霜,指挥着小伙计去给他雇车。 倏然瞧见从马车上跳下来的陆落。柏兮一愣。 他很少有吃惊的时候。 他望着陆落玄色兜帽下的脸,只露出了鼻子和唇,以及纤柔的下颌,柏兮心里猛然灌进了什么。 他想起初见时她的模样。 “走啦。”陆落低声嘟囔,“回家吧。” 回家? 柏兮身子没动,怔愣看着她。良久都难以回神。 陆落这才从兜帽的檐下,露出一双眼睛,看了眼柏兮:“走啊,你不回去吗?” “回。”柏兮道。 这次,柏兮不想驾车了,陆落也不想让他驾,因为他上次故意折腾陆落,让陆落差点颠簸吐了。 他们俩上了马车。 陆落取下了兜帽,柏兮则依靠着车壁,缓缓出神。 他的神色格外忧郁。 陆落见过他的狂躁、他的冷傲、他的自负,很少见他这般悲伤。 “怎么?”陆落侧头问。 柏兮转颐。 “你回来找我了。”柏兮声音微哑,“很多人丢下我,再也不会回头,只有你回来找我了。” 前世的时候,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丢下他,再也没去找过他;他和落落约定终身,落落转而就嫁给了他哥哥,也没有去找过他。 唯独眼前这满头银发的女人,她气哄哄的离开,却又回来了。 柏兮的眸子里,荡漾着涟漪,他静静看着陆落。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陆落道,“我只是和倚竹去吃了个早膳,我们吃得比较荤腥,你又不吃,才没有叫你,什么就把你丢下了?” 她的狡辩,在柏兮的目光下苍白无力。 陆落撇过了头。 “……你很奇怪,你希望我把所有人都视为己类,尊重他们的性命,对吗?”柏兮只顾说话,不搭理陆落的辩解。 他开始明白,陆落对他的怒意来自哪里。 陆落心中的气,又涌上来。 “我们也是人,人本就是我们的同类,尊重天道……”陆落说到这里,突然一哽。 让柏兮去尊重天道? 就像陆落的师父,他能蒙蔽天机,借得无尽的寿命。 像他们这种术士,怎么可能把天道放在眼里? 陆落一时间有点无语,她后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和柏兮三观严重不同,无法沟通生与死的大题。 她赶不走柏兮,又打不过他,还不能激怒他,一时间也只得忍了。 “落落,我会对你好的。”柏兮突然道,“若是你跟了我,我可以娶你!” 陆落翻了个白眼。 柏兮一直觉得,他愿意娶陆落,是陆落极大的荣幸。 陆落无语的叹了口气。 “……以前的种种,我都不计较了,我宽恕你了。”柏兮道。 大哥,我压根儿不需要你的宽恕好嘛! 陆落又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窗外了,一路上她再也不想说第二句话。 鸡同鸭讲的痛苦,陆落体会到了。 第098章贪财的借口 马车半下午才到湖州府,日影西斜,斑驳的骄阳透过翠色的车帘透进来,缕缕丝线般铺满了车厢。 柏兮的忧郁淡去,神色柔缓。 陆落觉得他在规划自己与他的未来,一时间毛骨悚然。 她不说话。 陆落折回去找柏兮,只是担心他盛怒之下伤及无辜;柏兮却觉得陆落折回去找他,是发自内心的眷顾。 这点眷顾,让他抛弃了数百年的怨恨,决定宽恕陆落。 陆落很想将那句“没出息”还给他。 “我回去找你,并不是……”陆落欲解释清楚,免得他自作多情。 她刚刚开口,柏兮就知道她想说什么,眸光似利箭,恨不能在陆落身上刺几个窟窿。 他冷冷盯着她,一刻也不松开。 陆落立马就明白:柏兮他不傻,他知道事实是什么,他知晓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台阶。 他太寂寞了,他要陆落的陪伴。 陆落回去找他,给了他极大的心里安慰,他无需陆落再去点破。 陆落就沉默了。 马车到了湖州府,陆落闻到了荼蘼的馨甜,快到暮春了,乡土清新,陆落的心一下子就舒展了。 她喜欢湖州府,这里是她的根。 “你去铺子里吧。”陆落对柏兮道,“要我们送你回去,还是你送我们,然后去替我们还马车?” 柏兮却充耳不闻,不答话。 半晌之后,他才说:“我要置办房子了,以后不住在铺子里……” 柏兮来湖州,是为了找到陆落。将陆落带走。 他没想过要在湖州定居,他想带陆落回漠北去。 在柏兮的心中,草原才是他的家。虽然他从小被萨满虐待,草原仍是他记忆中成长的地方。 乡土的情结,固执而坚持。 柏兮和陆落相处中,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想要被自己施咒的陆落,他就需要她。鲜活而有思想的她。 前世的执拗。没什么好结果,所以柏兮打算换个法子。 既然难以更改她,不如试着迁就她。 他遵守她所说的规矩。他尽量不以杀戮来解决问题;他留在江南,留在她的故土,让她心里踏实。 “……你不走了?”陆落问他,“你真打算常住?” 柏兮点点头。 “我宽恕了你。以后自然不会让你离了我的眼前。”柏兮道。 陆落却咬牙了,雪白的小牙齿压在樱红的唇里。竟有点可爱。 柏兮觉得她虽然蠢,至少不讨厌。 “等我师父和石庭回来,我们就联手杀了你!”陆落道,“你最好还是走。别惹祸上身?” “要你操心!”柏兮冷哼,“你们全死了,我也不会死!” 陆落脸色微变。 柏兮送了陆落和倚竹回府。他再驾车去车马行,帮陆落退还马车。 倚竹提着陆落买回来的礼物。进了正院。 进了大门,陆落慢慢平复情绪,将柏兮带给他的愤怒全部散去,这才慢慢往里走。 闻氏正在教十娘打算盘。 晚照旖旎,从窗口落在闻氏白净的面容上,陆落惊觉她母亲仍保持着年轻的风韵,细纹浅淡,岁月的痕迹很少。 “回来了?”瞧见陆落,闻氏很惊喜,放下了十娘,起身接了陆落,“不是说就去两天吗?结果这么多天,我快急死了。” “倚竹跟着我呢,您急什么呢?”陆落笑道。 陆落拿出礼物,交给了闻氏。 除了点心,还有几样首饰,是杭州府的新款,湖州府还没有出,闻氏挺喜欢的,让丫鬟收起来。 点心就拆开,闻氏喂十娘吃。 十娘乖巧依偎着母亲。 “……生意谈得如何?”闻氏问陆落,“谈成了吗?” “成了。”陆落笑道,“再过两三个月,杭州就会多一位艳名远方的名妓了。” 闻氏失笑,说陆落自负。 而后,陆落告诉母亲,她从月华楼赚了七万两银子回来。 闻氏手里的点心,啪的掉地上了。 “什么?”闻氏又惊又喜,“这么多,你怎么哄骗人家的?” 陆落不觉得是哄骗。 她算卦用的是天眼,而她的天眼会造成天地间磁场的改变,她自身会有危害;而她的词,从根本上能提高绮儿的名望,对绮儿而言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陆落也没说那词是她写的。 她做了回文抄公,还是蛮心安理得的,至少她帮忙了绮儿,不是单纯的骗钱。 “不是哄骗,是本事。”陆落笑着纠正母亲。 闻氏感叹良久。 十娘重新去抓点心的功夫,闻氏笑着对陆落道:“你算卦赚钱也挺容易的,倒也不必开什么铺子。” 然后,闻氏想起前天北府的六太太来,跟她说不少族人抱怨,陆落太黑心了,钻到了钱眼里。 闻氏就把这事,告诉了陆落:“你从旁处赚钱容易,何必把开口费定的那么高,让亲戚埋怨你?” 闻氏是不想陆落把族人都得罪光了。 陆落只有一个庶弟,一旦有事,她也需要族人的帮衬。 “娘,我自有我的考虑,我把价格定那么高,才是为了杜绝埋怨。娘,我的开口费三千两,那么来找我的,都是不太在意银子的。 对于手头拮据的人来说,十两、二十两都是昂贵的,哪怕收得再少,他们也会恨我,觉得我占了他们的便宜。 我又不是大夫,哪怕我不给他们看,他们也没有性命危险。我看风水会反五弊三缺、危及自身的。我用自身的福运去看,反而招他们抱怨,岂不是更添堵?” “也对!”陆落这么一说,闻氏立马赞同。 陆落这话,说到了闻氏心眼里。 对于手头紧张的人来说,哪怕是价格降得再低,他们都会心疼付出的那笔钱。陆落看风水损自己的,最后不得好,还不如一开始就冷漠些。 当然,闻氏也知道,陆落这番话是为自己开脱,她就是爱钱而已。 “您以后别听这些话。”陆落道,“我的生意,我自己有主张。” 闻氏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 十娘吃完了点心,坐在旁边,开始拨弄着盘算。 她还不到三岁,闻氏教她吹笛子,教她写字,现在又教她管家算账,真把她当神童了? 陆落瞧着这小黑胖妞,一板一眼打着算盘,就站在旁边看了片刻。 “你会不会啊?”陆落问十娘。 第099章血玉(enya2013和氏璧 十娘是个很乖觉的孩子,姐姐问她会算盘吗,她认真点点头:“五姐,我算给你看!” 陆落听着她念着口诀,手上不停慢慢拨弄着算珠,很快就算出了个五加二等于七的数。 三岁的孩子能把字数数清楚了,也是难得的。想让孩子去做加减乘除,陆落以为非常困难。 看着十娘真拨出了简单的加法,陆落目瞪口呆。 哪怕是闻氏教的,也要十娘记性异于常人。 陆落心想这黑胖小丫头好聪明,就有心为难她,故意道:“那你知道,四加五是什么数?你拨一个我看看……” 十娘仍是很乖巧点头:“好。” 她口中念着四下五去一,就在算盘上拨出了九的数。 十娘一目了然告诉陆落:“五姐,是个九数。” 陆落愕然睁大了眸子,半晌不说话了。 闻氏大笑。 而后,任由十娘在旁边噼里啪啦的打,陆落都不想再插嘴去问了。 陆落去杭州府之前,十娘还没有学过珠算。不过短短数日,等陆落从杭州回来,单位数的加减,十娘已经熟透了。 当然,更难的乘除和多位数的算法,她还不会,毕竟太小了。 “娘,真是奇怪。”陆落对母亲嘟囔道。 闻氏不解:“哪里奇怪?” “十娘啊。”陆落放低了嗓子,对闻氏道,“莲娘是蠢得很,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人,十娘怎这么聪明?” 陆落终于承认,十娘是个天资过人的孩子,虽然长得丑。 闻氏就笑了笑。 莲娘是什么样儿的,闻氏不太清楚,不过陆其钧可不笨。 陆其钧小时候就特别聪明。他的聪明,既用在读书上。也有用算计上,一心二用,他还是考中了进士,可见他多有天赋。 陆其钧的那么多个孩子。就六娘从小比较聪明,像陆其钧,六娘后来学得琴棋书画,是个才女。 如今,又有了个十娘。 “苓儿像你父亲。”闻氏笑道。 提到陆其钧。可能是他已经死了,闻氏对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恨意了,她更不介意十娘的聪慧像他。 陆其钧是坏了品德,而品德的好坏不是天生的。 十娘交给陆落和闻氏带,她将来会是个聪明善良大方的人,绝不是陆其钧那样,闻氏一点也不担心。 她们说着话儿,十娘就在旁边慢慢拨动算珠,认真严肃。 闻氏满脸欣慰。 陆落就不再说什么了,临走前看了眼十娘。她还在算某个数,陆落就悻悻收回了目光。 此次远行杭州府,陆落是偷偷摸摸去的,没有告诉其他人,所以她回来之后,也没有去打招呼。 老祖宗那边的请安,也是逢初一十五,不耽误事。 回来的第二天,陆落去趟千丝斋。 千丝斋的生意还是那样,每天都有几位阔太太登门看布。因为不能买、只能订,有的太太们犹豫不决,隔三差五去看。 买不了,才叫人牵肠挂肚。 柏兮则走了。 “……也没有生意。我就没拦住他。”夏廷玉跟陆落解释道。 柏兮一大清早就出去了,也不跟掌柜的吩咐一声,态度十分的傲慢。 掌柜的更不敢管他,任由他去了。他去做什么,掌柜的不知道。 “没事,别惹他就好了。再供这祖宗也供不了多久。”陆落咬牙。 柏兮还真的去找地方住了。 他住的地方,风水要好,地方要宽敞,将来要做成藏身之地,需得认真。 他一连寻个大半个月,才在城南临山的脚下,选了一个地儿。 湖州府有好几处小山脉,柏兮选的地方,一面靠山持重,三面通气顺畅,是个很好的风水宝地。 他买的是地,买好之后开始盖院子。 盖好之前,他还住在铺子里。 “你若是搬走了,干脆账房也别做了,我另请高明,你安心去做自己的事吧。”陆落对柏兮道。 柏兮横眸掠过她,淡淡道:“不耽误我做账房,我言而有信。” 陆落不言语了。 柏兮见陆落的手腕,凝雪纤细,没有戴任何东西,他送给她的那只玉镯,她没有戴。 那镯子原就是鸡血玉,而后又被陆落的血浸染了,柏兮就用它给陆落陪葬了,血迹没有擦。 后来,柏兮被老祖杀了,禁锢在漠北的底下洞穴,灵魂不灭,却永远无法翻身,直到他挣脱开来。 他重新投了胎。 投胎的时候他很清楚,什么都没有忘记。 很惨的是,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他的生父母——一对年轻的小牧民夫妻,就死在部落间的征战中。 柏兮从五个月就是孤儿,后来另一个老者用羊奶养活了他。 他到了两岁,手脚能灵活而动时,就开始了自己谋生,离开了养育他的人。他们对柏兮有恩情,柏兮不想控制他们。 他一个人跋山涉水,利用他恢复了一成的术法,控制某个赶牛车的小伙子,把他送到了杀害他生父母的部落里。 他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就将他们全部变成了自己的傀儡。 柏兮的术法,直到他进京都没有彻底恢复。他刚进京的时候,是算到了陆落和颜浧的重生,而他们的姻缘居然被改了。 柏兮刚到京里的时候,术法才恢复到四成,他非常忌惮老祖,所以那时候,一边出来找陆落,一边又有寻地方修炼,常常离开。 可能是老祖和陆落刺激了他,他到了京里的两年,反而比在草原上的那十几年更有成效。 他的术法,恢复了十成,他回到了宁墨谷。 柏兮后来也挖了当年埋陆落的坟。 五百年了,星象早变了,土地也变了,柏兮派人挖了两个月,这才挖到。 尸骨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这只玉镯。 镯子沁入了陆落的血,越发的艳红璀璨,似最上等的鸡血玉。 “我送给你的镯子,你可以戴着。”柏兮对陆落道,“那只鸡血玉颜色艳丽,不单单是朱砂,还有你的血……戴上了它,也许你能想起前世的种种……” 鸡血玉是天然朱砂浸染的。 “我的血?”陆落反问。 柏兮颔首。 陆落回去之后,拿出那只鸡血玉镯,沉吟了良久。 第100章端午(铭宝是懒洋洋和氏璧+) 血玉来自西域的高原,是天然朱砂侵入染成的,绮丽的红镶嵌在玉的内部,罕见而珍贵。 传说血玉是染了凤凰血,也叫凤血玉,也有其他通俗的叫法。 比如柏兮,他就一直称其为鸡血玉。 陆落曾有只极品翡翠镯子,值五千两,而这只凤血玉镯,就应该值二万两,换成人民币两百多万元。 凤血玉镯不像翡翠镯子,它的罕见意味着它有炒作的空间,做成法器的话,更是价值连城。 陆落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要不要卖了呢?” 柏兮给过陆落一些梦境,让陆落记起来前世的片段。 她不喜欢那些片段,她无法将自己和那个会对着男人流眼泪的软弱女子联系起来。 陆落很独立。 所以,她对带着玉镯记起前世的兴趣,只是很短暂的。 短暂的冲动之后,陆落开始考虑很实际的问题:这只玉镯能换多少钱? “如果我拿去养成法器,再卖掉的话,肯定要激怒柏兮。”陆落心想。 思及此,她就泄气将玉镯放下了,想等将来杀了柏兮,再拿去换钱。 她拿着看了半晌,然后放下去睡觉了。 不知不觉中,她夜里开始做梦了。 她梦到了寒冬的草原,百草枯萎,处处荒凉萧索,蒙古包前面的积雪一块又一块,倒像是开了满地的白花,洁白晶莹。 “……我想吃饺子,猪肉馅儿的饺子。”陆落躺在厚厚的毡毯上,听说呼啸的风声,说道。 她说罢。就使劲咽口水,好似很饿的样子,十分的嘴馋。 她身旁的男人,正在专心钻营一本书,神色凝重。 听闻此言,他抬眸望向了她:眸光澄澈,正是宁墨谷。 陆落完全不记得他的模样。可每次梦到那个男人。都很笃定那就是他,前世的柏兮。 “白面难弄,猪肉更是没有了。”宁墨谷说。“我烤羊给你吃。” “……我很久没吃面了。”陆落委屈道。 宁墨谷就起身换了骑马的衣裳,拿了马鞭出去了。 他一走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开始下雪,他进了毡包。眉毛、睫毛都染上层霜花,手里拎着猪肉和一袋子面。 陆落惊喜着。扑到了他身上:“师兄!” “馋丫头。”宁墨谷很无奈道,“快松手,我脖子要断了。” 后来他和面,她擀皮。包了好些饺子,两个人一边包着,一边曼声絮语闲聊。 柏兮跑了很远的路。才买到细粮,草原上很难吃顿面。很平常的东西。在寒冬的草原却成了奢侈之物。 饺子包好了,煮开了,他自己吃,然后喂她吃,微烫到了陆落的唇,她哭丧着脸。 宁墨谷却好笑,亲了她一下,说没事没事,别哭,哄孩子似的。 陆落醒过来之后,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她隐约嗅到了饺子的香味。 “这是虚幻的梦,还是记忆?”陆落迷惘,“她也是喊柏兮叫师兄吗?” 若是记忆,那就太奇怪了,为何独独记得这些琐事的小事? 两个人做顿饭,有什么值得她念念不忘的? “是因为总吃不到饺子,故而印象深刻吗?”陆落又想。 陆落对吃挺无所谓的,不会追忆这顿饺子到这个时候。 这件事,也许是个桥梁,也许是他们和睦生活最后的记忆…… 陆落无法判断是梦境,还是记忆,她选择去询问柏兮。 “……你记得那件事吗?”陆落直接问他。 柏兮却愣了愣。 他沉默良久,才道:“太平常的小事,我不记得了。” 他的沉默,欲盖弥彰。 那就是记忆了。 可能是记忆从小处着手,没有哭啼与哀求,只有生活平淡的温馨,反而让陆落更好奇,那时候她和柏兮发生了什么。 那镯子,她回去就戴在了手上。 梦是很奇怪的,想要的时候偏偏不来。陆落戴上了,却再也没做过梦。 转眼到了端阳节。 五月初五,陆落家院子的石榴花全开了,秾艳的花瓣层层叠叠,光影的错落分明。 端午节是重日,五毒皆出。 陆落一大清早,就去摘石榴花,回头洒在众人的床顶上,作为驱辟邪的仪式。 倚竹和碧云帮陆落,摘了几小筐,给正院和常怀院都送了。 下人们买了艾草、菖蒲,簪在各处的门上;又买了张天师图、五毒图,贴在屋子里;更是将新鲜的石榴花,洒满账顶。 刚刚用过了早膳,陆落的庶弟陆慕就从学里回来了。 端午节,崇济书院休沐两天。 “五姐,我买了五毒饼!”陆慕一回来,就将礼物捧给了陆落。 陆落很高兴,欣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真是有心。” 陆慕就裂开嘴巴笑了。 他记住了上次的教训,不止买了一份,而是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包括十娘。 陆慕念书,花的是霍姨娘的私产,闻氏只是每次他回来,给他点零花钱,当做主母的心意。 所以,陆慕带礼物回来,三姨娘也不忐忑,反而挺高兴的。 一家人商量着中午吃什么,北府的二太太就亲自过来了。 二太太身后的丫鬟,也端了自家做的五毒饼来。 “晌午我开筵,你们都去躲午。”二太太笑道。 今天她请客。 二太太听陆落的话,将三块青玉玦秘密送往京城。 因为青玉玦,二太太的铺子名气越发大了,如今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俨然要成为湖州府第一古董铺。 二太太有钱,见生意这么好,增大了投入,铺子越发具有规模了。 “……大郎回来了?”二太太瞧见了陆慕,见他一表人才,不由瞧着喜欢。 陆慕不太像陆其钧,所以北府的人都挺喜欢他的。 “外院也开了席,大家都去。”二太太热络道。 闻氏推辞,却被二太太顶了回来,请她们全部都去。 于是,陆落全家又去了北府。 二太太请了不少的族人,普安院挤满了人。 宴席的时候,二太太给陆落敬酒:“落儿,二伯母要敬你三杯!” 陆落忙说不敢当。 最后,她还是陪着喝了三杯酒。 二太太将她生意的红火,都归功陆落。 宴席之后,二太太拉陆落去她的院子:“落儿,我有点事跟你说。” 第101章狂妄 筵席散去,陆落跟着二伯母,到了她的院子。 这时候,她已有点面热耳赤,席间二伯母敬酒之后,不少人跟着劝酒,陆落就多喝了几杯。 轻醉让她有点犯困,头撑着脑袋,强打起精神,听二伯母说话。 “落儿,你帮了二伯母大忙,我也想帮帮你。”二太太道。 陆落微抬了眼帘,透过半遮的羽睫看二太太:“帮我?帮我什么?” 她想不到自己最近有什么为难的事。 陆落挺顺利的,一切照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到达陆落的目的地。 二太太的好心,陆落自然感激,只是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我的铺子,每个月从你的千丝斋进二十匹布。”二太太笑道。 在二太太看来,陆落的千丝斋把价格定得太高了,虽然每个月只卖五十匹,利润也足够人家卖一个月的。 可五十匹,能卖掉吗? 二太太说进“二十匹”,就是等于自己入二十匹,不管是降价卖了,还是做人情,亦或者自己裁衣裳穿,都是她对陆落的帮衬。 现在古董铺子每天的入账,远远超乎二太太的想象,是从前三家店总数的几十倍。 二太太日进斗金,都是陆落给她指点了这么个风水宝地,她自然不会忘记还在苦苦挣扎的侄女。 再说了,千丝斋的布特别好,二太太上次买了几匹,裁了衣裳穿,那些秾艳的颜色,用水洗居然不怎么褪。 这叫二太太很吃惊。 她从未见过染色染得如此好。又如此牢固的。 二太太也不劝陆落把价格降下来,她知道好东西迟早要扬名的,陆落的千丝斋再用点心,不出一年肯定能有更大的起色。 前期很苦,二太太怕陆落撑不下去了,所以替她分掉四成的销量,保证她的店继续开下去。 “二伯母。我明白您的意思。”陆落笑道。“不如这样吧,等我的布火到所有人抢破头,布匹行以进我的布为荣的时候。我再给您二十匹,好么?” 她拒绝了二太太。 陆落承诺,将来布大火的话,她哪怕再赚钱。也会分给二太太一些,让二太太一起赚钱。 她要共富贵。而不是现在二太太对她的怜悯。 二太太失笑。 陆落很狂妄,这让二太太想起了她的父亲——就是将她养大的沈家老太爷。 二太太的父亲也是个很狂妄的人,做生意有耐心又有决断,所以最后撑起了庞大的家业。 陆落未必就差。 二太太有心帮忙。她仍是担心陆落此前没有生意,笑道:“你就卖给二伯母二十匹,难道你将主顾拒之门外?” 陆落道:“那您要去铺子里预订。不过。五月的布已经订完了,您现在去订。只能取六月的布了。” “这么快?”二太太有点吃惊。 她都没怎么听说过,悄无声息的,陆落一个月就能卖出如此天价的布吗? “对啊。”陆落笑道,“二伯母,您要知道湖州府的富人有多少。我的布很贵,又买不到现货,每天好奇而登门的主顾好几位,所以不愁卖。 只是,想要更持久的销量,想要更多的回头客,质量就要过硬。而我布的质量,您也是知道的,当前市面上,还没有那么好的染艺。 我不担心生意,最迟八月,我的铺子整个湖州府都能闻名,不必比您的古董铺差。” 陆落这么说了,二太太不再勉强,虽然她觉得有点悬,她挺担心陆落的。 两人聊了半晌,二太太劝不动陆落,陆落不肯接受二太太的帮衬,二太太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想着以后从旁的方面,再帮陆落。 聊完了,陆落举步回家。 她步履微跚,起身的时候差点跌了下,碧云连忙扶住了她。 二太太见她微醉的模样,不免担心:“我叫人用藤椅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陆落摆摆手,已经站直了身姿。 她口齿清晰,双颊酡红,只是站起来的时候不稳,等站直了,倒也没有踉跄姿态,二太太要送她,陆落说:“才几步路,我走走反而能散散酒醉。您还有客人未送,咱们就不必客套了。” 二太太见陆落带着丫鬟,不再说什么了。 陆落和碧云过了竹桥,回到了南府。 一路多行了几步,陆落虽然犯困,脑子是清楚的,脚步也是稳健的。 刚过竹桥,陆落就看见一辆很低调的黑漆平头马车,停靠在她家的大门口。 一袭青色长衫的男子,缓步下了马车。门口一株宽大的槐树,初夏午后的金灿碎芒,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更加修长伟岸。 陆落定睛一瞧,才知道是陈容枫。 “十二老爷?”陆落上前,喊了声他。 陈容枫一惊,没想到陆落在他背后。他转过身来,就瞧见了她。 陆落眼眸迷蒙,带着醉熏的娇态,让陈容枫心头一动,他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才道:“五娘,你从哪里回来?” “我二伯母宴请……”陆落指了指北府。 陈容枫就明白了。 陆落问陈容枫,可是有事。 “我收到了公公的信,亲自带给你。另外,我府上的厨子,今年做的五毒饼特别好吃,也送点给你们尝尝。”陈容枫道。 陆落请他进来坐。 陈容枫微笑,竟大大方方进来了,没有从前的拘谨。 他从前会考虑很多,担心闲话,怕陆落没有父兄,他一个大男人登门对陆落声誉不好,自己也不光彩。 他如今是看开了,有点闲言碎语不值什么,反而会让陆落留意到他。 陆落请他在外院的大厅坐下,自己进去把庶弟陆慕叫出来,让他待客。 陆慕从小就不怯场,如今又在书院里念书,更是练达了。他快十五了,开始抽长个子,端庄起来像个小大人。 “陈府尊是大才子,他的书法自成一派,我要请他校几个字,以后好跟同窗炫耀。”陆慕高兴道。 说着,他就兴冲冲去了。 陆落失笑。 陆慕先去了,陆落回屋梳洗更衣,又喝了几口醒酒汤,将浑身的酒气散了些,再出去见陈容枫。 那时候,陈容枫已经和陆慕相谈甚欢。 他这个人没什么架子,和小孩子说话不敷衍,很认真把陆慕当个大人。 陆落就觉得陈容枫品德真好,陆慕缺个这样的长辈教导他,给他的行为做出规范。 也许,陈容枫可以做这个长辈呢? 第102章花魁(第五更求月票) 陆落的弟弟很仰慕陈容枫,特别是他的书法。 “……我的字不太好,您能帮我校几个字吗?”陆慕很不客气,直接问陈容枫。 陈容枫答应了。 陆慕专门跑回去,拿了自己的墨宝,给陈容枫看。 陈容枫仔细看了两页陆慕的功课,见他的字爽利挺秀,遒劲潇洒,笑道:“你从小练柳体吧?” “是啊,我爹爹喜欢柳体,他在世的时候让我练的。”陆慕回答。 陈容枫问:“那你可知道你爹爹为何让你练柳体?” “柳体好看啊,风格端正,字如其人的话,像个端端正正的人。”陆慕道。 这些,并不是陆其钧告诉他的,而是学院里的先生说的。 学院里的先生,不要求学生统一字体,大家喜欢练什么都成。不过,字迹要好看,练字要刻苦。 “这是其一。”陈容枫笑道,“柳体是最普遍的,将来的主考官,很可能就是练柳体的。若你的字好看,入了主考官的眼,兴许就可以及早进学了。” 陆慕一听,恍然大悟。 陈容枫又道:“字体不必改,你的字风也挺好的。我也练柳体,和你的字风不太一样,若是你想让我校一校你的,我倒也乐意。” 陆慕连忙说好。 陈容枫就伏案,写了几个字。 他是当今书法名家,他的字更是遒劲有力,如游龙。 陆慕很羡慕。 等陆落进来的时候,他们俩还在讨论字的写法,陆落在旁边听着,听了半晌仍是一头雾水。 陆慕突然道:“府尊,我五姐的字也不好,您也帮她校校。” 他是自己得了好处,也想分给姐姐。 陈容枫抬眸,眸光从陆落脸上轻掠而过。立马又恢复了平静,温和儒雅。 “我就算了,我又不考学。”陆落忙摆手,避之不及。“你多跟府尊学学,将来中个进士,姐姐靠你光耀门楣。” 陈容枫心中暖融融的。 陆落让他弟弟多跟他学,这是很认可他的才学和人品,让陈容枫分外欣慰。 同时。能多跟陆慕接触,也是很好的事,以后既有个人替他说话,也能借机多到陆落这里。 “五姐放心,府尊教我的字,我会好好练的。”陆慕保证道。 陈容枫则说:“我有一套柳体的范本,是我自己改进了些,你若是要的话,我可以赠与你。” 陆慕大喜。 陈容枫东西送完了,也不好在陆落家里久留。就把陆慕带回去了。 陆慕问了他很多考学的问题,陈容枫一一告诉他。 临走的时候,陈容枫还送了陆慕一套孟先生的笔。 陆慕欢天喜地的回来了。 他回家之后,将陈容枫的范本和笔先给陆落看了。 陆落鼓励他:“以后要多努力。” 陆慕道是。 而后,陆慕又拿给他的生母霍姨娘看。 霍姨娘看了,特别感动。陆慕若是得了陈容枫的指点,就算半个子弟,以后能考中的话,前途不愁。 陈容枫既是太后的表弟,又是出身侯门。他跟普通的地方官不一样,他是镶金的府尹。 “说起来,五娘真是个宽容大度的,她不忌惮你弟弟。还替他引荐陈府尊,可见她的心胸了。”霍姨娘很感动,对女儿八娘道。 “五姐姐是个有见识的,只要咱们不闹事,她是不会打压咱们的,看慕儿念书的事。五姐姐就很厚道。”八娘道,“从前七娘也是作死,不知天高地厚跟五姐姐闹腾。 但愿九娘别那么傻。我最怕她们闹了。都是庶出的,她们姊妹一闹的话,五姐姐和夫人寒了心,生怕会迁怒我们。” “何尝不是?”霍姨娘说。 母女俩说了半天,决定越发谨慎,和陆落母女相安无事要紧。 陆落则没想那么深。 自从她第一次回京,陆慕对她表现出来的亲昵和友好,陆落就喜欢这个弟弟,这跟霍姨娘和八娘的表现无关。 转眼间,滕元娘将五月的布染好了。 陆落重新定了上货的日子,就定在每个月的十七。 于是,五月十七上货之后,陆落派了伙计,将订货主顾一个个接到铺子里。 为此,陆落给铺子添了三辆浓流苏华盖马车,派了三个车夫。 这种人性化的服务,让主顾感觉很舒服,虽然她们不缺华丽的马车。 到了五月二十,定的五十匹就出完了。 滕元娘染好的一百匹,还剩下五十匹,陆落照例存在库房里。 现在不能多卖,多就廉价了,宁愿存起来。 五月底,陆落的二伯母又宴请,这次请了个乐户女子来唱曲助兴。 来的这位姑娘,竟然唱《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 “这是哪里的曲子?”一曲完毕,众人都夸好词,纷纷问是哪位词人的大作。 “哪位词人的,至今也不知道。”歌伎轻柔笑道,“这是从杭州府传过来的,那边都唱遍了,是绮儿姑娘唱的。” “绮儿姑娘?”众人没听说过。 花魁的名头,带着香艳的绮丽,内宅的妇人们多少会听说,陆落曾经仍是安玉岫的妹妹淳宁郡主,也是通过这些八卦。 “是新起来的,端阳节杭州八楼的笔试,绮儿姑娘凭借两首曲子,夺得了花魁。”歌伎笑道。 陆落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哪两首啊?” “还有一首呢?” “还有一首小令,奴不太会唱,唱得不好,诸位奶奶别笑话。”歌伎道。 而后,她将《如梦令》唱了。 她唱得不如绮儿。绮儿唱这首《如梦令》,急转急促,特别的振奋心灵,又叫人模仿,一时间成了美谈。 绮儿的两首词,都是陆落这个文抄公卖给她的,经历过千年的考验,经久不衰的经典,一出现就会引起轰动。 一首好词,能将一个词人捧到极高的才子地位。 偏绮儿这两首好词,不说出处,也没人敢来冒认,因为太好了,冒认来认领反而叫人笑话。 没有原作者,只有原唱者,故而话题没有分流,全部集中在绮儿身上,让绮儿一夜的功夫红遍了杭州。 这个花魁,诞生得比陆落预想要快。 而那首更经典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尚未问世,陆落觉得华月是想留到中秋。 绮儿的名声已经起来了,不需要在锦上添花。那么最好的词,留到中秋,既应景,也能给绮儿稍微沉淀的人气,再拔一个高度。 这是陆落的猜测,她猜得很准,华月就是这么打算的。 绮儿从端午节就红了,红了之后,她每次出场的衣裳,都是用千丝斋的布裁剪的。 五月底,陆落的铺子,就来了杭州的客人。 第103章八卦(求月票) “姑娘,今天这位在内,已经是第七位了。”夏廷玉告诉陆落。 六月初一,陆落刚进铺子,夏廷玉就拿柜台上的账本给她瞧。 杭州府来了好几位的主顾。 陆陆续续的,来了七位。 湖州这个月的预订又少了十四匹,陆落的生意再次降了。不是布的质量,还是布的名气。 名气降了,这么贵的布,销量自然也要跟着降一降的。 千丝斋的布,名声其实没有真正起来过,都是靠些小噱头。噱头一过,就渐渐沉没了。 陆落心里很稳,知晓任何变故的缘由,也就不担心了。 对于杭州府的客人,千里迢迢而来,陆落让夏廷玉客气接待,但是布暂时不会卖给她们。 “六月的订完了,要订七月的。”陆落让夏廷玉这么说。 她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又卖不到布,这本身又是个噱头。 真愿意买布的,怎么也会等;不愿意买的,回头下了订金也要后悔,做买卖还是要底气。 这点底气,陆落有,夏廷玉却没有。 夏廷玉见生意上门,陆落明明有几百匹的存货,她就是不卖,这叫夏廷玉急得跳脚,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陆落总安抚他。 六月初,湖州府时至仲夏,天气炎热了起来,夏蝉切切,林影生烟。 温暖明媚的骄阳,像生了火,将繁枝茂叶烤得奄奄一息。今年特别热,稍微动动就是满身的汗。 临近水边的人家,到了傍晚就能闻到清新的水气,格外心旷神怡。 远远的,有琵琶声,轻巧而优雅,从金米分阁楼传出来,路过的书生听到了。心里不免发痒,抬头望过去,都会畅想:“会不会是楚楚姑娘在弹琴?” 金楚楚是湖州府的名妓,她的唱腔细腻而绵柔。又有从南方来的才子和富商追捧她,一时间她水涨船高,成为这两年湖州府风头最健的歌伎。 天气太热了,金楚楚在调试琵琶,旁边坐着她的妈妈。和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姊妹。 这些小姊妹年纪太小,跟着金楚楚学琵琶,还不知道嫉妒她,让金楚楚颇为喜欢。 “……姐姐,唱首《蝶恋花》吧,就是绮儿姑娘唱过的那首?”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笑嘻嘻对金楚楚道。 金楚楚手下一顿,面上若无其事,心里猛然被割了似的,有钝刃滑过心尖。疼得很粗糙,亦很剧烈——她嫉妒了。 同在欢场,已经不能奢望普通女人的前途了,既然走了这条路,每个歌伎都想越走越好。 金楚楚从小就被卖到了青楼,她三年前就有了名气。 这些年,每每看到后辈涌起,超过了自己的地位,金楚楚的心都要刺痛一下,她太嫉妒了。 “《蝶恋花》有什么好听的?”另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察觉到了金楚楚神色的异样,连忙推了小姊妹一把。 “最近的客人来了,都喜欢听绮儿那首《蝶恋花》,你也多练练。”一旁的老鸨发言了。 金楚楚更是气结:有本事去杭州听啊。没本事还想听《蝶恋花》,真是恶心! 可是她不敢和妈妈顶嘴。 金楚楚就委委屈屈唱了一首,那首《蝶恋花》的词,她已经记熟了。 她心里不情愿,唱得就特别勉强。 那边,她的小姊妹听罢。虚伪夸了她一句之后,开始说起了八卦。 “绮儿姑娘是突然红的,妈妈,您知道为何吗?”羊角辫的小姑娘问老鸨。 老鸨有点胖,用帕子拭了额头上的细汗,道:“老娘哪里知道?左不过是这《蝶恋花》的词好,而且送给她词的主顾,不图名利……” “不是,不是!”羊角辫小姑娘道,“我听人说,跟咱们湖州府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圆脸的小姑娘好奇问。 羊角辫小姑娘道:“咱们湖州府,有个玄女……” “你说绮儿姑娘的事,说什么玄女!”圆脸的打断她。 “不是正在说嘛,你别打岔。”羊角辫小姑娘不悦,瞪了圆脸的一眼,“咱们湖州府有个玄女,满头银发,术法高超。 听说,是她去指点了绮儿姑娘,改了她的运势;玄女还开了间布匹行,布特别贵,但是她的布都带着幸运。新娘子穿了,能嫁个如意郎君,进门就生个大胖小子;普通女人穿了,福运也会特别好。 绮儿姑娘穿了千丝斋的布,那运势就更好了,所以杭州府人才济济,偏她起来了,妈妈您说还不是玄女的功劳?” 老鸨一听,哎哟数声:“这话,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听锦澜姐姐她们说的。”羊角辫小姑娘道。 锦澜也是这青楼的歌伎,最近一年多逐渐露出点风头,才十六岁,年轻又美貌,只是才华稍微薄了些。 老鸨立马起身,下去找锦澜了,也不顾体丰天热,一阵风就下楼了。 妈妈走后,两个小姊妹也借口走了,去听八卦了。 金楚楚独坐,倏然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看看。 她这几年存了好几千两银子,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请玄女的? 金楚楚是个名利心特别强的人,她有上进的欲望,也有扬名立万的野心,她不甘心这么不上不下的。 “哪怕请不到玄女,我也有去千丝斋剪几身衣裳穿。”金楚楚心想。 她知道,锦澜等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锦澜她们都比金楚楚年轻,老鸨若是想用青楼里的钱请玄女,肯定只会给锦澜她们请,而不是金楚楚。 金楚楚决定靠自己了! 锦澜她们知晓了绮儿“成名的秘密”,湖州府其他青楼也知道了。 一时间,很多人要请陆落去算卦。 陆落则否认,让夏廷玉将人拒之门外:“我根本没过去杭州,也不曾给绮儿姑娘算卦,让她们都请回吧。” 陆落给绮儿姑娘算卦这件事,华月楼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只是有人问,绮儿姑娘身上的布着实好看极了,都问从哪里来,华月楼就大肆宣扬,是从千丝斋买的。 绮儿突然红了,大家都觉得她运气不凡。 而陆落素来派人宣扬自己是玄女,为自己造势。 绮儿穿着千丝斋的布,千丝斋又是陆落开的,流言就开始说,是陆落给绮儿算卦的。 没想到,他们还真的猜准了。 第104章鬼迷心窍 华绮儿突然红了起来,她的《蝶恋花》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红遍了杭州以及附近的州府,包括湖州。 她艳旗高帜,自然就有才子们追捧她,至于她是什么性格,活泼还是冷艳,就不是世人关注的重点。 而她的《如梦令》也唱红了。 这首词原就很好,也是经典。 小令的唱法,很多名妓无法掌控,华绮儿却唱出了自己的风格,这又让她有别于其他歌伎,独树一帜。 短短一个月,她的前途眼瞧着就要比刘濛和华清好。 “听说她都二十二岁了。”红了,就会有人黑她,她的年纪是一个黑点。 可正当红的时候,追捧者太多了,不会出现墙倒众人推的惨状,所以很快就有人反驳道:“谣言,我亲眼见过华绮儿,她才十五岁。” 陆落也见过华绮儿,她个子娇小,又是天生圆鼓鼓的小脸,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很多。 华绮儿只穿千丝斋布做的衣裳,这并不委屈她。她原本就爱各种红色,而千丝斋的布更是极品中的精品,华绮儿穿在身上,给她的容颜添了华采。 千丝斋的布得到宣传的同时,陆落“玄女”的名声也出来了,大家都说是陆落的高超术法,就成了华绮儿。 陆落不承认。 她不是不承认自己的术法,而是不承认给华绮儿改命。 她没有改命,那是华绮儿自己的命运,只是陆落将她从诸位歌伎中挑选出来而已。 《蝶恋花》很火,火到陆落有天突然听柏兮唱了。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在埋头记账,嘴里哼着这句词。 蝶恋花是很常见的曲,哪怕没有专门学过,也记熟了。 柏兮唱得没什么诀窍,也不够高明,独独他嗓音轻柔清冽。从他口中唱出的词,别有韵味。 他唱完了一阙,又唱下一阙,唱到“多情却被无情恼”时。神色有点凝重而忧桑。 柏兮回来唱了好几遍,词都记熟了,直到他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陆落。 “……作甚?”他抬眸瞥了眼陆落,语气不善道。 “唱得不错。”陆落笑道,“你若是去集市卖唱。也能赚三瓜两枣。” 柏兮瞪她一眼。 他知道陆落站在哪里听了很久,她一来柏兮就察觉到了。 他没有发怒,而是问陆落:“要不要我再唱给你听?” 他神态颇为认真,双眸深邃,落在她的脸上。 陆落很意外,她对柏兮的调侃,竟换来这句话。 “不用了……”陆落道,让柏兮把账本拿给她。 她看账本的时候,柏兮仍在唱。他声音很轻柔低哑,有春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似呢喃着情话。 陆落没有抬头。 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要走的时候,柏兮瞧见了她手腕上的镯子,道:“你戴着好看。” 陆落不语。 她正准备从账房出去,小伙计就匆匆跑过来,对陆落道:“东家,来了位主顾,想要见见姑娘。这位姑娘忒大方,出手就是打赏小人两个银锭子。” 小伙计很开心。 两个银锭子是十两,是他月钱的数倍。 陆落笑了笑。 “去将她请到厢房里吧。”陆落道。 说着,陆落自己先进了厢房。紧接着。竹帘栊轻轻挑起,进来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纤细窈窕,脂米分香浓。 她穿着月白色的夏布衣裙。步履婀娜,举止优雅,隔着帘幕亦觉动人。 她旋即取下来帷帽,跟陆落见礼。 她们打量彼此。 陆落满头的银发,却肌肤红润白皙,让这女子有点吃惊;这姑娘生得肌肤凝雪。红唇齿白,颇有风情。 “请坐。”陆落笑道。 女子回神,施施坐落之后,她介绍起自己。 “奴家花名叫楚楚……” 陆落观其形容举止,处处透出风韵的雅致,似刻意调教过的,比普通姑娘家都妩媚。 陆落就知道,这是个有点名气的欢场女子。 “……我好像没见过您?”陆落问。 金楚楚连忙道是:“冒昧登门,打扰了。” 陆落颔首。 彼此寒暄了几句,陆落就问她:“楚楚姑娘是想算卦,还是想买布?” 金楚楚没想到陆落如此痛快,微微愣了愣。 她听说陆落拒绝了很多人。 沉吟片刻,金楚楚才道:“陆姑娘,奴想买几匹布,您可有好的引荐?” “买布的话,楚楚姑娘请去找夏掌柜。”陆落客气笑道,“我们铺子的规矩,姑娘也许有所耳闻,我们没有现货,都要提前预定的……” “是,那奴的确唐突了。”楚楚笑道。 她是来找陆落算卦的,贸然开口的话,陆落肯定会拒绝她,她临阵脱逃了。 话到了嘴边,金楚楚咽了下去,改成了买布。 买了千丝斋的布,算是和陆落打了个罩面。 陆落的模样,银发红颜,似神女莅临,光她的样子,就足够让人信服了。 浅谈了几句,金楚楚去前头的大堂,订了五匹水米分色的鸂鶒绫,起身离开了。 金楚楚走后,陆落铺子里就没什么大事。后来还有人要见她,陆落暂时推脱了。 来买布的,可以找夏廷玉;来算卦的,目前多半是鬼迷心窍想要改命的歌伎,陆落不想理会。 就像方才的金楚楚,她是个很美艳刻苦的姑娘,可惜她命里克金,天生就跟这一行没有特别大的缘分。 陆落觉得她难以大红,这都是命。 每个人的命,都属于天机,知道了未必就好,陆落不打算提醒。难道她告诉金楚楚,她没有大红大紫的命,金楚楚就能脱离这行吗? 说了,不过是平添伤感。 六月的炎热,让人心浮气躁,陆落还好,十娘和闻氏都热伤风了。 闻氏的热伤风,是十娘过给她的。 陆落瞧见她们俩奄奄一息,吃了药也不太管用的样子,不免心疼:“要是石庭还在湖州府,你们就不用如此受罪了。” 家里很热,又两个病患,陆落亲自去服侍汤药,可谓焦头烂额。 到了六月初十,闻氏和十娘的热伤风终于过去了。 陆落和闻氏商量,去湖边避暑,二门上的小丫鬟却突然来通禀,说:“有个洪老先生,要见姑娘。” “老先生?”闻氏不解,“哪位洪老先生?” 陆落倒是知道。 上次洪老先生在二伯母的铺子哭,陆落将他安抚回去,还送了块法器给他。 “我去看看。”陆落起身,出来见了洪老先生。 第105章慷慨 洪老先生来访,陆落出去见他。 炎热的盛夏,庭院像着了一盆火,远处艳红的花,也如火蛇吐着信子,要将人吞没。 布鞋踩在地面上,能烫到脚底板。 陆落从正院到垂花门,鼻梁上就是一层汗,后背也湿透了。 “真热!”跟着她的丫鬟碧云抱怨道。 陆落点点头:“今年最热的怕就是这几天了,熬过去就好了。” 湖州府的热,带着湿漉漉的闷热,这种湿热远不像京都的。 汗淋淋的,却又蒸不出来,热汗全被迫憋在肌肤里,越发难受了。 碧云使劲摇扇子,也替陆落摇。 她们主仆到了外院的时候,洪老先生已经喝了两盏茶。 六十出头的老先生,身材枯瘦,干干爽爽的,并不见热意。 陆落一见他,突然脚步一顿。 她瞧见了迟暮。 这位老先生好似精神抖擞,实则只剩下几天的光阴了。 “丫头。”洪老先生这样称呼陆落,很是亲昵。 陆落上前,给他见礼。 “老先生,这么热的天,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吩咐,您派个人来说一声,我去见您就是了。”陆落道。 陆落开了天眼的时间不长,这也是她第一次清晰看到一个人的死亡,陆落心中微动,倏然有点难过。 她动了恻隐之心,她亲眼瞧见一个生命在慢慢消失。 “你这个小丫头,嘴甜,有良心。”老先生笑道。 陆落让人重新上茶。 洪老先生不太想喝茶,他对陆落道:“小丫头。我看中了些东西,你能买给我吗?” 一旁的碧云目瞪口呆。 哪有这样的人,专门跑过来倚老卖老,让人去给他买东西? 碧云正在想要怎么回绝,才能不让陆落为难,却听到陆落道:“好,您想要什么。我都给您买。” 洪老先生就抚掌大笑。说:“你是个有善心的小丫头,那走吧?” 他要带陆落去铺子里。 说罢,他就站起了身。 陆落喊了碧云。让她去拿二千两银子,顺便准备马车。 “姑娘,这位是谁啊?”碧云不解,想到陆落要她回去拿钱。守财奴的肉疼了下,有点不情愿。 “别多问了。快去拿。”陆落道。 碧云只得道是。 马车准备妥当,放下了马凳之后,洪老先生先上了马车,而后陆落和倚竹、碧云才上去。 陆落的马车很宽敞。足够坐七八个人的。 车厢里放了冰,仍是不敌酷暑。 碧云想撩起车帘,结果外头的热浪翻滚。使劲往车厢里涌,那热浪都能把人烫熟了。碧云又放下了车帘。 左右都是热,热得钻心。 “去年冬天下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今年盛夏又热得异常,这天象是要大乱了。”洪老先生突然感叹道。 陆落心中一凛。 “也该乱了,多少年了。”洪老先生又自言自语道。 陆落没接话。 天象的话题,总是让她想到自己师父,反而不知从何接起。 洪老先生不会术法,他只是见识多而已。 “……这个天,若是死了人,只能停灵三天,就要赶紧埋了,否则都要臭喽。”洪老先生又说。 陆落看了眼他,立马就明白,这位老先生早已预知了自己的生死。 洪老先生是知道自己没几天的活头了。 按照洪老先生指示的地方,马车停靠在一家棺材铺。 “啊?”碧云先撩起车帘要下去,却瞧见了棺材铺,脚都收了回来,吃了低呼了声,问洪老先生,“老先生,外头是棺材铺,您是记错地方了吗?” “没有记错,下车吧。”陆落却替老先生回答。 碧云欲言又止,陆落给她使了个眼色。 聪明的碧云不再多问了。 他们下了马车之后,陆落虚扶了洪老先生,进了铺子。 “这块寿枋甚合我的心,小丫头,你替我买了吧?”洪老先生瞧见了一块漆好的松木棺材,对陆落道。 棺材铺里多是卖白板的,拉回去自己上漆。 当然,铺子里也怕有人家办急事,来不及刷漆,就预备几块漆好的。 铺子里漆好的,料子倒也不差,只是价格贵上三四成。 “好,您喜欢就买了。”陆落道。 铺子里闷热,一股木脂与油漆的味道,陆落憋得太难受了,想要吐。 她都没仔细看这口棺材。 “掌柜的,这口板多少钱?”陆落喊了掌柜。 掌柜的过来,先看了眼陆落主仆的装扮,见她们都素净,不知道陆落是守孝,还以为她是没钱。 既然主顾没钱,那么掌柜的若是狮子大开口,就会把人吓跑了。 “这可是最好的松木板。”掌柜的先自卖自夸,然后道,“您若是中意,就给三十九两银子。” “不贵。”洪老先生在旁边道。 掌柜的也觉得不贵,这是比较低的要价了。 “碧云,给钱。”陆落道。 他们没有还价,让掌柜的很失落,觉得自己要低了,应该再高些的。 收钱的时候,掌柜突然又道:“这块板太沉了,若是送到您府上,得多加二两银子,否则您要自己派人来拉回去。” 碧云就看了眼陆落。 陆落受不起这湿热微腥的棺材铺,强忍着没吐出来,她瞥了眼碧云,让碧云赶紧给钱。 碧云就痛快给多了二两银子。 掌柜的这才舒服点。 棺木订好了,直接送到洪老先生家。 “老先生,您买寿板做什么?”上了马车,碧云好奇问。 洪老先生笑道:“老朽命不久矣。” 碧云失笑:“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洪老先生慈祥笑了,不计较碧云的话。 而后,他又去了趟寿衣铺子,给自己置办了一套体面的寿衣。 他要了最贵的,五十两银子一整套,包括小殓、大殓的布都送。 而后,洪老先生又去了趟墓地,给自己买了块葬身之所。 洪家族里很穷,墓地已经格外的紧张了,不少族人都是自己买墓地,埋在洪家老墓地旁边。 洪老先生这块墓地,买了十五两银子。 “姑娘,今天让你破费了。”洪老先生对陆落道。 陆落笑了笑,说:“都没有花到一百两银子,什么破费?” 而后,洪老先生突然看到了陆落手上的凤血玉,眼眸陡然发亮。 “这……这是凤血玉吗?”洪老先生只差扑过来。 第106章遗产 陆落的凤血玉有点宽,正好可以往胳膊上撸半截。 陆落觉得招摇,有时候会藏在袖子里。 今天这凤血玉镯,一直被夏布宽大的袖子遮住了,直到此刻才露出来。 洪老先生眼睛里能迸出火了,像个饿极的人瞧见了食物:“这镯子,凤血玉,最纯正天然的凤血玉!” 他一把拉住了陆落的手腕。 陆落觉得这镯子是有去无回了,有点舍不得,毕竟这镯子浸了她前世的血。 可对方是个玉痴,得不到好玉,洪老先生能当众哭起来。 陆落明白,这镯子成了洪老先生的,在他死后会被他的族人抢夺而去。 到时候,陆落再想个法子要回来。哪怕她要不回来,还有柏兮。 陆落只得将镯子用力褪下来,交给洪老先生:“给您。” “送……送给我了?”洪老先生像个贪婪的孩子,目光殷殷看着陆落,似乎陆落不给他,他就要哭出来。 这么大年纪的人,又只有几天的生命了,陆落的圣母心就爆棚。 “送给您了!”圣母落道。 说完之后,陆落也想到了如何将这镯子追回来。 陆落算了算,她觉得自己能找回来,就不再说什么了,任由洪老先生将凤血玉镯拿去。 洪老先生还真的激动哭了,眼泪直直的掉,恨不能要给陆落磕头,一改之前置办棺木和寿衣的沉稳。 去买东西的时候,洪老先生像个慈祥的老者;现在,他哭哭啼啼的,像个半疯的糟老头。 碧云又目瞪口呆。 上了马车。碧云就对问陆落:“这……这老先生怎么说疯就疯了?之前还好好的,他到底是谁啊?” 陆落就仔细跟碧云解释。 当初洪老先生在二伯母的铺子门口哭得惊天动地,是陆落用一块法器将他引开了。 “您是说,素昧平生的老头子,您给了一块法器,又给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碧云错愕看着陆落,“姑娘。您没事吧?” 说罢。碧云就身上来摸陆落的额头,看看是不是脑子被热浪烫坏了。 陆落失笑,撇开了她的手。 “那只镯子。何等的宝贵!”碧云还以为那位老先生只是拿去看看,现在听陆落的话风,对方爱玉如命,应该是要不回来了。碧云心疼得直抽搐。 “您图什么啊?”碧云道,“从前也没没见您这么傻大方!” “他就这几天的寿命了。”陆落叹了口气。“他一辈子痴迷玉器,简直疯癫了,临终了看中我的镯子,我能说不给?我要是不给。他走得都不安心了。” 陆落是想好了后路,到时候洪家瓜分老先生的遗产时,她能趁机把自己的法器和凤血玉找回来。 “……他要不行了吗?”碧云疑惑。“他瞧着还挺健朗。” “回光返照吧。”陆落喟然道。 马车回到了青敖湾。 到了傍晚,暑气稍微褪去了些。陆落和碧云、倚竹回到了秾杏院,先去洗澡,将满身的汗渍洗去,终于轻松了些,陆落才去见闻氏。 闻氏问她怎么回事。 陆落如实说了。 “你现在还能断生死?”闻氏的关注点,不在那点银子和陆落的玉镯上,只关心她的术法。 陆落点点头。 闻氏吃惊道:“那你岂不是真要成仙了?” 不知为何,闻氏想到了很多神话的传说:万一陆落成仙了,应该会远离世俗。 自己就会平白没了女儿? 闻氏猛地抓住了陆落的手。 “你不会突然飞到天宫去吧?”闻氏紧张道。 陆落现在一愣,继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她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陆落第一次知晓,自己母亲也会有这么幼稚可爱的时候。 她笑了半晌,闻氏也惊觉自己说了句蠢话,跟着笑了。 陆落笑个没完,闻氏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你这孩子,娘不过是担心你,这有什么可笑的?” 陆落还是笑得不轻。 又过了几天,到了六月十五,陆落突然听说,洪老先生去世了。 一代玉痴——古董行更倾向于称呼他为玉王,就这样离开了人事。 以后,再也没有他这样权威的鉴玉高手了。 陆落派人去问二伯母,她要不要去祭拜,若是二伯母去的话,陆落可以与她同行。 “我是要去的。”二伯母道。 陆落就跟着二伯母,去了趟洪老先生的府邸。 刚到的时候,就听到争吵。 洪老先生没有亲兄弟、亲子侄,也没有儿女妻妾,孤零零一个人。他的寿衣、棺木都准备妥当了,他临终前托了族里一个比较有良心的侄儿,替他操办。 结果,族人们开始闹这个侄儿了。 这个侄儿行四。 “老四,你把大伯的玉藏到哪里去了?”洪家的族人恨不能撕了洪四郎。 “四郎,做人不能太贪婪,大伯走了,咱们都是他的亲人,你不能独占了大伯的财产。” “那些古玉,可是值上百万两银子啊,四郎你都私吞了,看来要报官了!”有个女人抓住洪四郎的领口,几乎要挠破他的脸。 洪老先生还没有出殡,他的财产没了踪迹,族人们在他的灵前,吵成了一团,大家彼此厮打。 若是小钱,可能没人这么不顾体面。 洪老先生的玉,每一块都很昂贵,足够让一户人家买田置地,过上好日子。 洪四郎不过是帮衬办葬礼,居然敢全部私吞,族人们都疯了。 最后,族长都出来发话,要洪四郎把玉全部拿出来。 “大伯就给了我两块玉,其他的我没有看到!”洪四郎跟他们吵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 陆落和二太太去的时候,洪家都没人给她们答谢。 她们上了香,就从灵前离开了。 二太太直摇头:“真是一群饿狼,恨不能把洪老先生生吞活剥了。” “还好,他们没敢在老先生在世的时候动手抢。”陆落道。 “哪里是不敢?”二太太道,“听说闹过几次的,把老先生的房子翻了一边,可惜找不到。” 陆落和二太太刚走,洪家就打了起来,后来还报官了。 官府从洪四郎的家里,果然只搜出了两块玉,其他的都没有。 “我的玉镯呢?”陆落还以为洪老先生会把他的玉分开族人,现在看来是陆落想多了。 只是,这么一来,陆落自己的两块玉,也不见了踪迹。 她正在犯愁呢,有个镖行的人突然找她,说有人托了份东西给陆落,已经送到了陆落家的外院。 第107章全部的玉 酷暑的天气,数名大汉浑身湿透了,黢黑的面容也滚满了汗珠,发出浓郁的汗气,更添了燥热。 他们将四只很大的红漆描金的箱子,送给了陆落。 箱子很大,四只就挤满了外院的大厅。 “这是谁托你们送的?”陆落问。 为首的镖师道:“是位老先生,他说他姓陆,是您的长辈。” “我的长辈?”陆落眉头微拧,不太明白何意。 镖师们没有多聊,甚至水都没喝,放下东西就要走。 陆落派人端茶,他们也婉拒了,陆落只得每个人给了二两银子的赏钱。 赏钱他们接下了。 他们离开之后,陆落打量这四口大箱子。 箱子是平常人家装衣裳的,一口箱子很宽大,像陆落这等身量的女孩子,可以容纳二人。 箱子红漆描金,格外精致,带了两把铜锁,贴着官镖的封条。 陆落没有钥匙,镖行也没给她,所以这回要砸开这锁。 想着,陆落喊了小瑞儿,让小瑞儿带着全家的小厮,每只箱子四个人抬,小心翼翼将其抬进了秾杏院。 抬进院子之后,陆落让放到自己的正屋。 正屋立马也被挤满了。 “是什么呢?”秾杏院的丫鬟们都围过来,好奇不已。 陆落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怕打开箱子露出很怪异的东西,吓到了丫鬟们,更怕她们乱嚼舌跟,陆落当即对碧云道:“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而后,陆落又喊了倚竹。 “帮我把锁撬开……”陆落对倚竹道。 “是。”倚竹点头。 陆落还想拿把铁锤给她,一转身就听到咔擦几声,倚竹直接把锁从箱子上拔了下来。 “行么,姑娘?”倚竹问。 陆落回神。笑道:“可以了。” 将倚竹也遣出去之后,陆落打开了箱笼。 触目是一段葛布,很粗糙的葛布,是用麻纺成的。 葛布塞得紧紧的。陆落用力拉开,下面是一排七八个小匣子。小匣子也是红漆描金的,同样带了锁。 没有钥匙,陆落拉不下来,就喊了倚竹。 倚竹留在了陆落身边。 她替陆落将小匣子上的锁也徒手拔了。交给陆落。 陆落打开来看,匣子里是雪白的棉絮,塞得满满的,几乎要把匣子给撑开。一开打盖子,白棉絮就迫不及待涌出来。 在涌开的时候,陆落瞧见了一抹翠绿。 一块通体纯净的翡翠,约莫半个巴掌大小,安安稳稳躺在白棉上。 那青翠的颜色,直直逼人眼。 “原来我的长辈,是洪老先生!”陆落突然就明白了。 陆落让倚竹轻拿轻放。将所有的小匣子都拉开锁。 每个匣子里,都是玉器。这些玉器,质地精良、年代久远,每一块都是玉中精品。 洪老先生将他毕生珍藏,都送给了陆落。 陆落愣了半晌,不敢相信他那句话是真的,不是说笑。 洪老先生怕路上磕着了,每块玉都分别养在匣子里,又在匣子里塞满了棉絮,又在匣子与匣子当中。塞了粗葛布。 可谓用苦良心。 陆落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喊了碧云。 碧云吃惊极了,忍不住问东问西,瞧见这些美玉又惊叹不已。 陆落和碧云都不是鉴玉的人。哪怕她们稀薄的见识里,也认得出是好玉。 “姑娘,那位老先生干嘛将这些玉都送给您啊?”碧云不解道。 碧云已经不怪洪老先生抢了陆落的凤血玉镯了,反而感叹这位老者有良心,值得人尊重。 陆落就想起,当初她送洪老先生回府。洪老先生说他的玉,可以托付给陆落。那时候,陆落以为是句玩笑话,没放在心上。 陆落望着堆满了屋子的小匣子,有点出神。 “对啊,为何送给我?”陆落低喃,情绪有点异样。 仔细回想起上次去祭拜,洪氏族人不顾颜面、不敬死者,在老先生灵堂前大吵大闹的情景,陆落就明白了。 洪老先生的族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东西,只有陆落主动给他东西。 若不是陆落给他买了棺材、寿衣和墓地,只怕这会子他的尸身还在府上发烂发臭。 洪老先生的玉器留给族人,他们分财不匀要打起来;不留给他们,他们怀疑彼此也要打起来。 不管留不留,都不会有人想起洪老先生,在他们眼里,钱财比较重要,都是急红了眼的。 他的玉,就要被他们糟蹋了。 所以,陆落等于替他办妥了后事,让他入土为安;陆落的法器和血玉都非常珍贵,送给了他把玩,满足一个玉痴最后心愿。 他的遗产,也就给了陆落。 陆落的圣母心,没有办坏事,而是给自己带来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最后,陆落从这两箱子玉器里,找到了她的法器和血玉。 陆落将血玉戴在手腕上,和碧云一起数了数玉器。 一共一百五十件,不包括血玉和法器。 这是洪老先生毕生的心血。 “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发财了?”碧云累得半死,浑身湿透了,眼睛却亮晶晶的,问陆落。 陆落让她悄声。 “别叫洪家知道了,否则更是没完没了。”陆落道。 陆落和碧云、倚竹翻遍了箱子的角落,想看看洪老先生可有书信或字据留给她,比如不许陆落卖掉这些玉等。 结果,没有发现,洪老先生是真的都赠给了陆落,任由陆落处理。 一个人爱玉成痴,到死前没有遗憾,能大方将毕生追求的心爱之物都教出去,陆落很感叹他的参悟。 洪老先生不是术士,他却能预料自己的生死,因为他看得透。 他看人生和看玉一样通透。 “都收起来吧,以后再说。”陆落道。 陆落复又将玉器放回了匣子里,再将匣子放到了箱子里,将箱子抬到了秾杏院的西厢房。 陆落的西厢房有个地下密室,这不是陆落挖的,而是当初买这宅子的时候就有。原先的主人家做香料生意,有些香料不能见光,要在阴凉的地方储藏,所以挖了那么个地洞。 地洞里砌了砖墙,沁入了香料的芬芳。 将所有东西藏好之后,陆落重新去了趟洪老先生的墓地,给他磕几个头。 结果,陆落到了墓地,却被墓地的景象惊到了,一时间又惊又怒。 第108章饿狼 洪老先生的墓地,是陆落帮其买的,陆落知道方位。 到了那边一瞧,新坟狼藉不堪,墓碑倒了,坟包被挖开了,到处都是新泥,混合着热浪,泛出令人窒息的尘气。 洪老先生的棺木,被人从坟窝取出来,放在一旁,棺木上磕破了好几块漆,应该是挖的时候很粗心,锄头撞上去了。 有个穿着银灰色夏衫的中年胖子,指挥着家丁撅坟。 他身边还有四个人,都比较年轻,像这个胖子的儿子们。 陆落心头一阵急怒。 老祖宗的文化讲究入土为安,如此骚扰死人的墓穴,这是大不敬! 陆落戴了个黑纱帷帽,遮住了满头的银发。 她远远看了眼,眼眸阴冷。 陆落没有立马冲上去,遇到了无赖,想要打赢他们,就不能硬拼。 稍微站了站,陆落看清楚了情景。 她听到那个中年胖子不时呵斥:“使劲挖,把地给老子挖穿了,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他们在找洪老先生的玉。 陆落的心思转了转,走上前去。 “嘿,嘿!”中年胖子看到了陆落,不耐烦的吆喝,“你他娘的谁啊,不看清楚就乱闯进来?” “这是怎么了?”陆落带着丫鬟倚竹,踩在满地的新土,问道,“洪老先生不是下葬了吗?” 胖子见陆落是个小姑娘,还带着帷帽,看不清脸,更是烦躁道:“滚滚滚,哪家的小贱骨头,跑到这里看热闹来了?” 天气炎热,这胖子更怕热。 一热,五脏六腑都跟着火了一样,他的情绪很坏,谁都要骂。 陆落就往后站了站。 她没有走。 片刻之后。胖子身边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殷勤走过来,和陆落打招呼。 “姑娘是来祭拜我伯祖父的?”年轻人问陆落。 他看不清陆落的面容,却见陆落身量窈窕。衣着素淡,下意识猜想她是个美丽清雅的小姑娘。 “是啊。”陆落回答,声音不见波纹。 年轻人问:“姑娘贵姓?如何跟我伯祖父认识?” “我家里是开古董行的,从前洪老先生给家父鉴过玉,家父得知老先生离世。偏又热伤风不能下床,让我替他来祭拜。”陆落编了个故事。 年轻人看到小姑娘,有点心猿意马,也不顾陆落话中的漏洞百出,点点头道:“姑娘有心了。” 陆落见这厮一副好色模样,就趁机跟他打听。 “怎么要挖坟?”陆落问。 年轻人就道:“丢了东西……” 还是在找玉。 “什么东西,要把刚入土的人挖出来找?”陆落好奇,她的声音虽然清冷,却不乏稚嫩动听。 年轻人笑道:“我伯祖父的玉不见了,不知藏在哪里了。” “什么玉。是救命的吗?”陆落问。 年轻人道:“那当然了,那些玉很名贵,岂能下落不明?” “那怎么老先生在世的时候,你们不问他要?”陆落又问,“是洪老先生不想给你们,你们来挖墓偷人家东西吧?” 年轻人听着这话茬不太对,脸色一变:“姑娘是谁,说话这么难听?” “更难听的我还没有说呢!”陆落哼了声,“人新死的时候,尸煞是不散的。你们不看日子就挖坟,尸煞就要跑出来,成为厉鬼,一直纠缠着你们。你们等着报应吧。” 说罢,她就带着倚竹往回走。 年轻人这才知道自己被陆落耍了,一时间脸色铁青,在背后狠狠啐了一声。 他回到了他父亲身边。 这个中年胖子叫洪艋,跟洪老先生都出了三服,不是亲侄儿。 他身边几个人。都是他儿子,洪二郎就是去答陆落话的。 洪二郎素来有点好色,瞧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肯定要去撩拨一番的。 不成想,他脸色青灰回来了,他的兄弟们就开始取笑他:“怎么,人家小娘子没给你好脸?” “什么小娘子,是个小贱人!”洪二郎又啐了声,“她咒咱们呢。” 说罢,洪二郎就把陆落的话,告诉了他的父亲和兄弟。 洪艋是个见多识广的中年胖子,不太敬畏鬼神,否则他也不敢来挖墓,听罢冷哼一声。 而洪二郎的大哥和两个弟弟,倏然浑身发冷,有点扛不住了。 他们害怕了。 “怎、怎么突然有点冷呢?”洪大郎说。 洪艋就骂了大儿子一顿:“冷你娘的X,你要是心里有鬼就趁早滚蛋,东西挖出来,劳资和你三个兄弟还不够分的。” 洪大郎被父亲骂得不敢还嘴。 他们看着下人挖了一整天,什么也没有。 晚上,他们留了两个人看守,其他人都回家了。 陆落从墓地回来,就派人去打听洪家的事。 一打听才知道,替洪老先生办丧事的那个侄儿,已经被其他人毒打了一顿,家里都翻遍了。 “岂有此理!”陆落听了,怒火中烧,她没见过这么强盗的族人。 不过,那些玉在洪家的族人眼里,价值连城。 重利之下,人性都要被淹没,人变得贪婪而暴戾。 洪家翻遍了那个侄儿的家,确定他没有私藏老先生的玉器,洪家的族长就召集了众人,商量如何寻宝。 他们家洪老先生的宅子,以及其他几处私产,分成了二十份,做了签。 族人们开始抽签,抽到哪个地方,就挖哪里,找到了算他个人的。 洪艋父子抽到了墓地,高兴坏了。 他们都以为老先生把玉放在墓地了。 “一群饿狼!”陆落心里很难过。 任何一个外人,听说洪家族人这些举动,都要心寒,何况陆落还拿了洪老先生那么多遗产。 她要给他们点教训,至少老先生的墓地,他们不敢再碰。 “碧云,拿黄纸和朱砂出来。”陆落道。 碧云道是。 陆落伏案,口中念着咒语,开始画符。 她一口气画了二十多张。 陆落将这件事,也告诉了她母亲。 闻氏听了,同样气得不轻:“如此可恶,连死者都要亵渎,真是丧心病狂。” 陆落就叹了口气。 “娘,我晚上要出去一趟。”陆落对母亲道,“我要去墓地和洪家的祖祠,动点手脚,给他们点教训!” “那你要当心,带着倚竹。”闻氏没有阻止。 陆落颔首。 第109章布煞 夜幕四合,明月似冰魄,悬挂在中天,将清澈的琼华投下,远处的树梢像批了层银霜。 流萤飞舞,乱蛩吟唱,盛夏的郊外荒无一人,却处处喧嚣热闹,蝉在虬枝上昼夜不息。 “……怎么凉飕飕的?”看守洪老先生墓地的,是洪艋的两个家丁,其中一个老想着洪二郎的话,说新死的人尸煞未散,现在总疑神疑鬼。 “别放屁!”另一个抽出水烟袋,点燃了烟开始抽,同时呵斥自己的同伴,“你总念叨念叨的,真把鬼招来,老子跟你没完。” 他其实也挺害怕的,抽水烟无非是壮胆。 陆落和倚竹潜伏在不远处的树林。 她们俩穿着贴身的黑色劲装,陆落把头发变成辫子,牢牢固在头顶,然后用黑纱裹住了脑袋。 细腻温润的琼华,透过繁茂的树叶,将疏影落在她的脸上。 陆落的眸子似染了层霜色,格外的冷。 她早已布了个小阵,如今正和倚竹等待结果。 片刻之后,陆落和倚竹就听到了叫声。 两个家丁鬼哭狼嚎的,大叫着有鬼:“鬼……大老爷……大老爷……” “别杀我,大老爷饶命啊,鬼啊……” 大老爷,这是称呼洪老先生。 倚竹也好奇望过去,然后拍陆落的肩膀:“姑娘,那里有个小孩儿,没有嘴唇,只有牙齿……” 陆落回眸,用朱砂点在倚竹的眼睛上。 点好了之后。陆落又给倚竹一道符咒,放在她身上,然后问她:“还看得见吗?” 倚竹睁开了眼睛,只能看到四周浓密的树,她很失望:“那个小孩儿呢?” “那不是小孩儿,是煞气。”陆落悄声告诉倚竹,“你瞧见了煞气。阴煞入体产生了幻觉……” 倚竹更失望了。 她从小就幻想过没有嘴巴的小鬼。两条雪白的牙露在外头,看着就有趣。方才她真瞧见了,非常高兴。 结果。又没有了。 墓地看守的两个家丁,都担心洪老先生的怨煞会出现找他们报仇,心里害怕,提心吊胆的。 陆落用个简单的术法。将天地间的阴煞引入集聚。 天地阴阳调和,既有生吉之气。也有阴煞之气,陆落只是让其失衡,让阴煞之气全部凝聚在一起。 凝聚之后,那片小天地的阴煞之气浓郁。让两个家丁产生了幻觉。 在幻觉中,他们之前脑海里一直浮现洪老先生的鬼魂,此刻就真的出现在他们眼前。 “鬼。鬼!”两个家丁吓破了胆,急匆匆跑了。 等他们离开之后。陆落带着倚竹,就从旁边的树林里出来。 月色明亮,借助白皙的月光,陆落让倚竹将旁边的棺木,扛起来放到洪老先生的墓穴里。 然后,她们主仆俩盖上了新土。 陆落和倚竹浑身是汗,忙碌了两个时辰,才将坟包堆砌成从前的模样。 “姑娘,还要做什么?”倚竹问。 陆落指了指旁边的墓碑,道:“把它搬过来,重新竖好。” 倚竹道是,上百斤的墓碑,她像拎块布似的,轻轻松松就拎了过来。 陆落见墓碑竖好,洪老先生的坟墓就完整了。 陆落蜷了一天的心,终于舒展了几分。 她轻轻叹了口气。 “老先生,您老早日投胎转世,别担心自己的墓地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挖您的墓了。”陆落跪下磕头。 她和倚竹给洪老先生烧了很多的纸钱,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起来。 忙好了,倚竹腹中空空,饿得特别厉害,她问陆落:“姑娘,咱们回去吗?” “不,咱们还有事。”陆落道。 陆落带了大扫把,她先把地上的土仔仔细细扫一遍,又将烧过的纸钱灰烬扫掉,遮掩她和倚竹的脚印。 然后,陆落用她的肉眼观测天象和四周的格局,立马想到,她可以在洪老先生的墓地建一个“斗牛煞”。 斗牛煞,是指将二黑星和三碧星犯冲,让其失令。 二黑巨门星一旦失令,会就招阴灵。 当年颜浧的外祖家——尚书府方家,因为一个小丫鬟惨死,小丫鬟的家人找到了水长宁,水长宁为了给方家警告,在方家布了一个“斗牛煞”,让方家闹了很长时间的鬼。 陆落亦可以。 陆落找到了墓地的坤位,在坤位设下了风水法阵,让巨门星失令。 只要一夜的功夫,整个墓地就会布满阴煞。 “就在这里了。”陆落到了坤位,先将自己的符咒燃烧,牵动法阵。 法阵启动之后,陆落的肉眼可以清晰看到阴煞之气源源不断流入这块墓地。 “姑娘,有点冷。”倚竹对陆落道。 阴煞入内,的确会让人无缘无故很冷。 陆落道:“走。” 他们俩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趟洪家的墓地,陆落在洪氏祖祠做了点手脚。 而后,陆落和倚竹走了四里多的路,到了官道上。 官道上的车夫还在等着。 她们上了马车,不顾满身的酸臭汗味和泥土,两人歪着就睡着了。 她们在半路上停车睡觉,直到卯初开了城门,马车才回了家。 洪艋家的两个家丁,被墓地的鬼吓得半死,跑回了城墙边,缩着肩膀不敢动,仍是熬到了开城门。 城门一开,他们立马回去禀告了洪艋。 洪艋一大清早被吵醒,还以为是半夜发现了玉,兴冲冲起来。 听到两个家丁说什么老爷子的阴灵半夜出来了,洪艋气得打了他们两个耳光:“混账,没用的东西!” 洪艋早膳也顾不上吃了,带着四个儿子,一起去了墓地。 到了墓地之后,他们全傻眼了。 昨天挖开的墓地,一夜功夫恢复了,像新堆的坟。 “怎么回事?”洪艋怒问两个家丁。 家丁腿都吓软了,颤颤巍巍道:“是老太爷,老太爷他自己把墓地堆好了!” “放屁!”洪艋要抽这两个没用的家丁,“他已经死了,睡在棺材里呢,难道他从棺材里跑出来堆坟?” 洪艋要打这两个家丁,他的第二子洪二郎拦住了他。 “爹,此事蹊跷啊,您瞧这地上,全是新土,却没个脚印。伯祖父的棺材那么沉,想要抬下去,至少要六个壮汉。若是六个人,地上怎么可能没有痕迹?”洪二郎道。 说罢,他自己毛骨悚然。 他的话,也让其他的兄弟和家丁后背发凉。 他们猛然都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 洪艋也心里一惊。 但是,洪艋若是害怕了,其他人更要怕。 一害怕,这坟没没法子挖了。 玉还没有找到呢,洪艋哪里肯轻易放弃? 他道:“我就要瞧瞧,到底谁搞鬼!我们今天不挖,晚上全在这里守着,等伯父的阴灵出来了,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把玉藏到哪里去了!” 洪艋心里怪二郎危言耸听。 可是他也知道,此事蹊跷,肯定是人为的,不是什么鬼神。偏偏家丁和儿子们都相信了。 洪艋唯有向他们证明,夜里什么事也没有,是有人为了抢玉故意吓他们的。 于是,洪艋决定,自己带着所有的家丁和儿子,在墓地守一夜,打破谣言,明天再继续挖坟。 第110章惩戒 洪老先生墓地“闹鬼”的事,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洪氏族里,甚至亲戚朋友。 “缺德啊!”亲戚们谁背后不骂洪家缺德无耻? 一个人哪怕再大的过错,也不能掘了他的坟! 何况洪老先生在世时,从未跟族人们要口吃的,他连临终前都是自己备好了寿衣棺木和白幡,托人替他收殓、出殡,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哪怕鬼把人吃了,也是活该!”亲戚们还说,“都是洪老八心术不正,洪家那一脉才没救了!” 洪家现任的族长叫洪沅,排行第八。 洪老八从小就是个贪财如命的家伙。洪老先生在世的时候,他就带人去搜过洪老先生的家。 洪老先生死了,洪老八更是不甘心,恨不能掘地三尺找到他的玉器。 他自己还想立牌坊,就鼓动全族的人都去找,免得他自己去挖,受千夫所指。 人对巨财面前,多少有点贪婪。当这种贪婪得到了肯定,受到了鼓励,他们就不再遮掩了。 原本也算正常的一群人,现在跟疯子似的,把洪老先生的家刨开了找玉器。 刨开家尚且能开脱,洪艋居然还刨开了洪老先生的坟。 这叫外人都胆寒,个个诅咒洪艋不得好死。 听说洪艋遇鬼了,外人都高兴,说:“现世报!” “这世上原本就有鬼的,洪艋不信,迟早要吃大亏!” 洪艋的下人和儿子们,多少有点胆怯了。 洪艋就大骂他们,说他们都是怂包。 此事,也传到了洪艋妻子的耳朵里,她也劝洪艋:“收手吧,别真惹出大祸。坟是一家兴旺的根基,你把大伯的坟刨了,咱们也好不了!” “咱们很快就要好了。等找到了玉器,咱们就发大财了!”洪艋已经红了眼,根本不听劝。 他的老妻也就不敢多言。 族人们甚是上门打听,问洪艋挖到什么程度了。找到玉没有。 洪艋说:“还没有找到。” “也是蹊跷,那老头到底把玉藏到哪里去了?难不成说他有玉,从一开始就是谣言?”这人道。 反正他没有见过洪老先生的玉。 洪艋一怔。 “别他娘的胡说八道,赶紧回去挖。”洪艋骂道。 洪艋最担心这个了,万一空忙碌一场呢? 转眼就到了晚上。 碧穹万里无云。明月似银盘悬挂中天,将墓地照得明晃晃的。 远处的树影婆娑,虬枝摇曳着琼华,似鬼魅舒展胳膊。 家丁和洪艋的儿子们还是挺害怕的,交头接耳,洪艋就呵斥他们,不许他们害怕。 “把火把全点起来,我看看谁敢弄鬼!”洪艋道。 他们拿了四个火把,让四个家丁站在东南西北方位,用火把照明。将墓地照得亮堂堂的。 盛夏的夜,也带着几缕烦躁不堪的燥热。 洪艋是个大胖子,最害怕盛夏,到哪里都是一身汗。 可进了墓地之后,他身上的汗收了,回神之际,洪艋也觉得冷。 墓地很冷,冷得阴森。 这就有点奇怪了。 洪艋不信鬼神,心里也咯噔了下。 正在他咯噔的时候,他的家丁手持火把。突然火光一闪,灭了。 毫无预兆的,一个家丁手中的火把就灭了,没有风声。没有油尽,火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灭了。 “啊……”那个持火把的家丁,想要嚎叫,却又不敢,声音蓦然变了形。 所有的人都心里颤了下,股栗色变。 “不许动!”洪艋打起精神。呵斥道,“你这厮连个火把也拿不稳,老子回去揭了你的皮!” 洪艋一把夺过了火把,准备去另一个家丁手里接上火。 倏然,那个家丁手里的火把,也无缘无故灭了。 所有人又是一震,洪家的四郎大惊失色叫了声“鬼”,就差点尿裤子了。 洪艋回手打了儿子一巴掌,道:“废物,这肯定是有人搞鬼,老子还不信这个邪!” 正骂着,他要接第三个火把。 猛然之间,四个火把全灭了,墓地没了火光,被月色笼罩着,惨白凄凉,阴森可怖。 洪艋还想骂,结果他一抬头,就瞧见了他的大伯——洪老先生,披头散发站在他面前,两个血淋淋的眼窟窿。 “你挖我的坟啊?”洪老先生慢悠悠道。 他嘴巴里没了牙齿,张开大口就要吞噬洪艋。 洪艋没见过鬼,不代表他不怕鬼。等真的瞧见了,他这种色厉内荏的人,吓得双腿打颤。 他一时间大小遍失禁,屎尿满裤子,不停的往后爬:“大伯,大伯饶命,侄儿再也不敢了!” 墓地被陆落布了阵法,一天一夜的功夫涌入了数不清的煞气。 煞气太浓了,导致空气稀薄,火把会难以点燃;人吸入了煞气,侵蚀大脑,就会产生幻觉。 洪艋说话最多,他吸入了煞气也就最多了,于是他第一个产生了幻觉。 家丁和他的儿子们,看着肥胖的老爷,之前还趾高气昂,现在满地乱滚乱跑,不停说大伯饶命,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都有幻觉,经过洪艋的提醒,他们的幻觉里,全部出现了洪老先生。 “伯祖父,伯祖父,鬼啊……”洪二郎也瞧见了。 旋即,家丁们也全部瞧见了。 洪艋的四个儿子,全部吓得半死,丢下东西就跑了。 家丁们更是吓破了胆,全部屁滚尿流跟在少爷们身后,也使劲往回跑,他们将洪艋丢在了墓地。 洪艋太胖了,家丁们仓促只顾逃命,谁去背洪艋? 洪艋就在墓地里睡了一晚上,天亮的时候自己醒过来,家丁们全不见了,只剩下他自己和满墓地的鬼,个个面目狰狞,洪艋又昏死过去。 到了,出了火辣辣炙热的日头,洪艋的儿子劝动几个胆大的族人,来墓地将洪艋抬回家。 洪艋在墓地吸了一整夜的煞气,脑子短时间内很难清醒。 他回家之后,不停的产生幻觉,说有鬼,有鬼! 洪艋整日大哭大叫,请洪老先生放过他,俨然是疯了。 洪家的族人们,听闻洪艋这情况,心里也有些怯意。 会不会真的有鬼呢? 正在他们疑虑的时候,他们这些挖洪老先生老宅的人,也出事了。 第111章平复(今曦今朝和氏璧+) 洪家的族人,平分了洪老先生的屋子,大家各挖地寻宝。 就在墓地刚刚闹鬼的时候,洪家其他人多半是不信的,还以为洪艋在墓地呆久了,人也傻了。 他们幸灾乐祸,不以为意。 第一天,有个人在坑里挖土,突然一块土砖从天而降,正巧砸在他的脑门上。 砖砸的稀碎,他也被砸昏过去,一脑袋血。 当时不少人站在坑旁边,到底是故意还是失措,查不出来。 “好歹只是流了血,没有其他大事,这要是铁锄头掉下去,人就没了,万幸万幸……” 有人这样宽慰他。 这种安慰是隔靴挠痒,根本没啥用,受伤那人感觉挺晦气的。 大热天砸破了头,他怕伤口发烂,那人提心吊胆的,再也没往洪老先生的老宅去。 第二天,有个人好好走进洪老先生老宅的大门,手里扛着挖地的锄头,突然绊了一跤,人摔了个四仰八合。 这个人比较严重,他手里扛着锄头,正巧摔倒的时候,左边大腿全部摔进了锄头刃里,鲜血直涌,割了个很大的伤口,隐隐见着白骨了。 “他太倒霉了,好好走个路,居然能被锄头伤了,说出去谁信呢?”族人们议论,“真是倒霉催的。” “未必是倒霉吧?”有的族人比较相信鬼神,神秘莫测道,“艋叔挖开了坟头,别是给咱们招惹了脏东西吧?” 他的话,立马得到了应和:“肯定是,艋叔前日在墓地睡了一夜,到今天人还是痴傻的,不停说家里有鬼……” 盛夏的树影下,几个族人谈论着,突然后背就发凉了,头皮有点麻。 俗语说。一个人家里倒霉,就说这个人“祖坟坏了风水”,如今他们自己挖了祖坟,风水能好吗? “不过是凑巧。老五那人你们还不知道,他走路向来是摇摇晃晃的,谁知道他是怎么割伤了腿?咱们自己留心些就是了……” 剩下的人,继续挖地,他们还没有找到玉。 到了傍晚。大家收工回家,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不知跟他爹说了什么。 他爹很恼怒,掴了儿子一巴掌:“小兔崽子,干点活你就猖狂,还敢跟你老子要钱!老子打死你这个小八王羔子!” 他一巴掌打过去,小孩子步履跄踉,往前一扑,撞到了石头上,磕坏了两颗大门牙。鲜血直流。 “这……”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老子打儿子,多么平常的事,怎么今天就如此不凑巧,把儿子打到了石头上? “三郎,三郎!”那位打人的父亲,满怀内疚,背着儿子去请大夫。 准备回去的众人,脚步都有点沉重。 一件事是巧合,一连三件事,再说是巧合。心就太大了。 不可能有这种巧合。 “是出了事!”有个年纪比较大的人,他顾不上吃晚饭,去找了族长洪沅。 洪沅视财如命,不找到玉器他岂能罢休? 他今天去看过了洪艋。见洪艋的确是傻了些,神志不太清楚,想着撞了邪,洪沅也有点害怕。 而后,他又听说老宅挖土的人中,三个人见了血。一次比一次严重,再这么下去,只怕是要出人命的。 “族人,得请个道士做场法事。”老者对洪沅道,“无论如何,坟是不能再挖。伤了龙脉,咱们合族的子孙遭殃啊。” 洪沅道:“我再考虑考虑……” 一连伤了三个人,“巧合”这个词已经没了说服力。 次日,洪沅再次去看洪艋,才知道洪艋的儿子们请了个道士,在家里做法事呢。 “唉,老爷这是损了阴德!”道士告诉洪艋的儿子们。 这话一说,洪艋的妻子就大哭:“我说了,不许他们去挖坟,他们偏不听,如今可怎么是好啊?” 道士给了五道黄符,让烧了水给洪艋喝,他再做两场法事,洪艋就能好起来。 这个道士叫玄玄子,没什么本事,小时候家乡遭了水患,他逃荒出来无路可去,做了道士。 他擅长察言观色,学了二成的术法,愣是被他忽悠成了高道。 玄玄子和洪老先生相识十几年了,两人颇有交情,只是洪家的族人只关心洪老先生的玉,不在乎他的生活,所以不知道。 五年前,玄玄子的道观被雷劈中一棵树,那树正巧又倒在柴房,烧了大半个道观。 玄玄子到城里募捐,那些有钱人没事求他的时候,都比较吝啬。 最后,是爱玉如命的洪老先生,拿出一块玉,换了二千两银子,替玄玄子将道观修建了起来。 洪老先生去世之后,玄玄子替他立了长明灯,度他过难河桥,将来投个好胎。 哪里知道,老先生刚下葬,坟就被人挖了,宅子也刨开了。 玄玄子登门找族长洪沅理论,被洪沅赶了回去,玄玄子又去报官,官府也不好插手。 如今,洪家终于遭了报应,还请了玄玄子。 玄玄子救人是假,来吓吓他们才是真的。 见洪沅也来了,玄玄子道:“若是再不住手,别说阴德没了,连命都没了,你们要好自为之!” 洪沅还是不太相信。 当天夜里,洪沅家里也闹鬼了,他的妻妾儿女都看见了,包括他。 他瞧见了洪老先生,远远站在墙头上,骂他是不孝子孙,骂得字字血汗。 洪沅也吓病了。 第二天,洪沅还没有来得及召集族人,族人们却全部涌到了他的家中。 “闹鬼啊族长!”族人们大哭大嚷。 原来不止洪沅家里闹鬼。 到了此时此刻,洪沅自己也吓得掉了半条命,不敢再坚持去挖地了。 他自己去请了玄玄子。 玄玄子告诉他们:“以后,不可再动坟头的主意,每年清明月半,都要带着牲礼去祭拜,老先生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洪老先生的老宅,全部填平,恢复原样。他的阴灵一直在宅子里安歇,你们莫要靠近。若是打扰了他,他会再次出来。” 族人们有好几个受伤,又闹了一夜的鬼,现在无人再敢质疑了。 他们趁着白天,先去老先生的坟头烧香磕头,再去填平了院子。 玄玄子终于松了口气。 “到底为何闹鬼?”这位道长的半桶水,看不出墓地的风水阵法,疑惑了半天。 他预感是有人闹事,却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灵通。 第112章房子建成(波涛~和氏璧+) 陆落的术法,效果和她预料的一样。 她先在洪老先生的墓地设了个“斗牛煞”,将洪艋父子吓跑,甚至往洪艋神志混沌了半个月。 而后,陆落又在洪家祖坟做了点手脚,洪家那些人就莫名其妙的特别倒霉,走个路都能摔断腿。 再后来,陆落见事态酝酿得差不多,就去了趟洪家的族里,设了个风水阵,引阴煞入内。 这个风水阵是用符咒牵动的,只有两三天的功效,也仅仅是让人产生幻觉,以为闹鬼。 这个风水煞,不会伤人性命。 终于,陆落看到了洪老先生的坟前,又很多的牲礼、纸马等,她和倚竹堆砌的新坟,再也没有人挖。 陆落带着倚竹,上了一炷香,再次磕了头。 这样,陆落才心安理得,算是对得起老先生那番信任。 当然,老先生给她的东西,陆落做这点小事,是难以匹及万一的。 她没有完全撤去老先生墓地的阵法,也是防止族人们再次贼心不死。 陆落也去洪老先生的老宅,布了个阵。 只有有人闯入,会就出事。出事的次数多了,他们就不敢再心存侥幸了。 如此一来,洪老先生才能彻底安息吧。 一切办妥之后,陆落才松了口气。 “……钱财真不是个好东西,哪怕自己没儿没女,甚至没有亲近,也要因钱财遭遇这等不幸。”闻氏感叹,“哪怕老先生真把玉都给了他们,他们也会觉得没给全,还藏了呢,到时候还是要刨他的坟。” 洪老先生的事,让闻氏气愤了好一阵子。 一个人死后被刨坟,这是多大的冤孽? 闻氏很可怜那老先生,不知道他耽误不耽误他的投胎。 “也不能这么说。”陆落笑道。“有钱还是比没钱好。” 闻氏就不再言语了。 洪老先生的事忙完,陆落再有心思去铺子里。 六月上货,铺子里出了八十匹布,这是陆落吩咐的。她觉得到了时候。 这次出货,陆落没有参与,全是夏廷玉办妥的。 他办得面面俱到,陆落大力赞扬他:“夏掌柜,咱们铺子有了您。以后再大的买卖也不会出错。” 夏廷玉心里就很有底气了。 他谦虚了几句。 陆落和夏廷玉说完了,再次去账房看账,这是她每次来必备的。 柏兮正在认认真真的算账,瞧见陆落来了,微微抬眸。 他眸光幽深,落在她脸上,能让人心神一荡。 “怎么了?”陆落心里猜测到柏兮想说什么呢,还是装聋作哑。 “你这么大张旗鼓害人,不怕同行知晓了,要夺了你的命?”柏兮冷哼一声。 柏兮说的。是中原术士们的规矩。 陆落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她就不该那么直截了当去布阵害人,虽然她是为了报仇。 说到底,陆落和柏兮一样,他们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 陆落不管在生活上,还是在术法上,都是离经叛道的,偏偏她还总是嫌弃柏兮,让柏兮一阵气闷。 陆落的行为,和柏兮的行为。到底有什么差别? 只是陆落更加拖泥带水,不肯夺人性命罢了。 这种行为看似仁慈,实则留下了后患,给旁人卷土重来的机会。 柏兮从不给人机会。 他学过的术法里。没有宽恕。 他唯一宽恕过的人,是陆落…… “我有我的主张。”陆落明白柏兮的意思,心知自己的立场站不稳了,轻轻咳了咳,转移话题。 “那你下次不许说我。”柏兮怒道,“只许你防火。不许我点灯?” “不是这样!”陆落猛然抬眸,静静看着他,“我们有很本质的差别,我没有夺人性命!” “差在哪里?”柏兮怒极反笑。 在柏兮看来,平常人的命是最不值钱的,所以夺不夺没什么差别。 陆落却觉得命是最重要的,只要留人一命,就是最大的仁慈,再多的穷凶极恶都能化解。 她视为天道的人命,柏兮却视若草末,这是她和柏兮最难跨越的横沟。 “柏兮,不要夺人的性命,这是最后的底线。”陆落道。 柏兮不解,他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性命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柏兮,你可以灵魂不灭,永远借副皮囊就再来,旁人却没有。”陆落道,“你有没有特别宝贵的东西?若是旁人夺了你这东西,你就要恨之入骨?” 柏兮倏然沉默了。 他最宝贵的东西…… 他不太想提这个话题,他很讨厌去承认他最珍惜的是什么。 “柏兮,你何时才能真正明白,人命是最后的底线?你只有珍惜人命,你才不是个魔鬼。”陆落道。 柏兮答应不杀人,那是为了和陆落相处。 他从骨子里就不明白,到底人命哪里值得尊重。 也许,只要他很重视的某个人,再也没有重生的资格,他才会懂这种永远失去的痛苦,才知道命的宝贵。 现在他不知道。 陆落不想再说什么,跟他是白费口舌,反正是教不会他的,迟早处理掉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对付柏兮的根本。 柏兮用杀人永绝后患,想要出掉柏兮这个后患,而只能如此对他。 陆落翻了翻账本,静下心将账目对完了,心中有数之后,才起身离开。 “落落,我的宅子快建好了,你要去看看吗?”柏兮在身后问。 陆落不想进一步激怒他,相安无事最好,况且陆落也要给她叔公置办宅子,陆落打算八月就去找。 看看柏兮的院子,有个参考也是好事,陆落就道:“好啊,哪天去?” “七月初一吧。”柏兮道,“七月初一该建好了。” 陆落点点头。 从铺子里回来,陆落又是满身的汗,换了身衣裳,梳头净面时,她的族婶——陆锦乾的妻子蔺氏,来到了陆落的院子里。 “落儿,这几日忙什么?”蔺氏和陆落寒暄,“瞧着你都瘦了。” 陆落笑了笑,说铺子里的事。 蔺氏就夸了陆落铺子几句。 “落儿,你七叔有个朋友,最近生意挺不顺的,不知是不是家里风水出了问题。”蔺氏寒暄之后,也就开门见山,对陆落道,“他们想请你去看看,你最近可有空?” “有空的。”陆落笑道。 第113章内鬼(第四更,求月票) 陆落的族叔陆锦乾有个朋友,叫傅文毓,是做粮食生意的。 粮商和盐商并头,都是利润巨大的商贾。他们比布商地位高,在湖州府算是望族。 傅家是个大家族,门第煊赫,人口众多,有钱有势。本地的乡绅和官员,多于傅家来往。 陆锦乾和傅文毓私交不错,当年傅文毓有点私事,是托了陆锦乾办成的。 二太太沈氏的古董铺大火,此事湖州府无人不知。 而陆落指点过二太太,买下死过人的基地,这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若是没有术士,谁敢买死过人的地基?哪怕是烧死的,也是死过的,到底犯忌讳!” 众人没有质疑,都知道是陆落的术法厉害。 陆落的玄女名声,已经传得很远,湖州府很多人知晓。 傅文毓也听说了。 所以,傅文毓托陆锦乾请陆落,陆锦乾让妻子蔺氏过来串门,顺便探探口气。 陆落不拿乔,满口答应了。 有钱不赚不是陆落的作风。 陆落答应之后,陆锦乾亲自过来,将事情告诉了陆落。 “……落儿,你哪一天方便?”陆锦乾问。 陆落道:“最近都挺方便的,我也没甚大事。” 于是,陆锦乾和陆落约定,六月二十四日去傅家。 陆锦乾也将此事告诉了傅文毓。 傅文毓为了表示对玄女的敬重,等陆落答应之后,特意让他的妻子带着女儿,登门拜访陆落。 果然,傅大太太携了她的女儿,带着数名仆妇和丫鬟,提了礼物到了陆落府上。 傅大太太个子娇小,丰腴白净,笑容温婉,穿着银白小朵海棠的夏布褙子。观之可亲。 傅大太太先给陆落见礼。 陆落也客气还礼。 “陆姑娘,这是小女十娘。”傅大太太也介绍自己身边的女孩儿。 傅大太太的幼女今年十五岁,闺名叫梅箐,在族中姊妹里排行第十。 傅梅箐也是娇小玲珑的个子。穿着绯红色的褙子,一头浓郁乌青的稠发,梳着双髻,带着两朵珠花。 她肌肤嫩白,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眸子。眸光清湛照人,活泼可爱,又机灵敏捷。 傅梅箐一进门,就盯着陆落的头发看,微微张开了樱桃小口,惊讶得合不拢嘴。 “十娘,怎么不叫人?”傅大太太见女儿愣神,替她遮掩,轻轻推了推她。 傅梅箐回神,连忙给陆落见礼:“玄女。我可算见着活的神仙了!” 傅大太太轻咳。 陆落不以为意,对她们道:“请到中堂吃茶吧,站在这里说话,也是怪热的。” 傅大太太道是,跟陆落到了中堂。 中堂搁了冰,凉爽舒适。 丫鬟端了茶之后,都退了出去。 陆落让碧云将傅大太太带过来的人,请到旁边厢房去喝茶。 众人离开之后,中堂只有傅大太太母女和陆落。 “怎么不见令堂?”傅大太太问。 陆落笑道:“我母亲前不久有点热伤风,还没有好完全……” 闻氏的热伤风早已好透了。只是天气太热,她不想动弹,懒得出来见客。 傅大太太道:“那我进去看看令堂?” “不必,不必。别过给了您。”陆落道。 傅大太太就不再勉强了。 傅梅箐一直看着陆落,陆落就也看了几眼她。 陆落是开过天眼的,她看傅梅箐,就能把她的生平看得一清二楚,觉得这女孩子命运还挺奇怪的,将来会有番异于常人的造化。 回过神来。陆落问傅大太太:“贵府的生意,最近不太好?” “不是最近,是快一年了。”傅大太太叹了口气。 生意上的事,她不太懂,她从不掺和,都是大老爷傅文毓告诉她的。 陆落又问:“那是有什么样子的问题呢?” “比如去年八月,翻了两船粮食,上万斤呢;去年冬月,行会的人投机,想要用我家的好粮搀和陈粮,卖给官府征粮的,老爷拒绝了之后,行会的人没少给咱们使绊子……”傅大太太道。 傅梅箐的心思,终于从陆落身上回转。 她忍了又忍,还是对陆落道:“玄女,我家生意不好,都是因为有内鬼。您能不能做个法儿,把我家的内鬼除了?” “内鬼?”陆落不解,“什么样子的内鬼?” “箐箐!”傅大太太知晓女儿要说什么,连忙呵斥她,不许她多嘴。 傅梅箐的话,就被迫咽了下去,撇了撇小嘴不肯言语了。 “……什么内鬼,大太太?”陆落也问,“您也知道,我看风水要价很贵的,您家若不是风水上的问题,就没必要花这笔钱了。” “陆姑娘,您别听小孩子胡说八道。”傅大太太表情有点尴尬。 傅文毓很看重玄女,所以托妻女前来结交,这是为了敬重陆落,让陆落更用心替傅家看风水的。 结果,傅梅箐这么一番胡说八道,让陆落好像起了别的心思,差点要坏了老爷的好事,傅大太太很紧张。 “娘,明明就是……”傅梅箐不甘心,还要说。 傅大太太这次不客气了,狠狠瞪了她一眼,还用力握住了她的手,不许她多嘴。 陆落也看得糊里糊涂的。 傅大太太怕女儿再说出什么来,让陆落打消去傅家看风水的念头,误了老爷的事,傅大太太立马起身告辞,离开了陆家。 陆落送走了傅家母女,就回到了内院。 闻氏问她:“来做什么的?” “不过是打打交道,攀点交情。他们这样的人家,特别讲究客道,您也是知道的。”陆落道。 闻氏不再说什么。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四日,陆落穿戴整齐,一身素色的夏布衣裙,将银色发丝梳了高髻,鬓角带着两只檀木簪。 她仍是一副普通年轻姑娘的装扮。 陆锦乾夫妻俩一早就来了,前来领路,将陆落引到了傅家。 傅大老爷傅文毓,早早就在大门口等待着。 这是生意上的事,不是内宅女眷来往,所以他没有请他的太太和女儿出来。 “陆姑娘。”傅文毓也好奇陆落的银发,目光忍不住看了几眼。 旋即,他请陆落进门。 刚进来,傅文毓的女儿傅梅箐,急匆匆跑了出来,小小的脸热得通红,鼻尖也全是汗。 傅文毓一愣:“箐箐,怎么了?” 第114章童言无忌 傅家姑娘急匆匆跑出来,陆落和傅大老爷一样,也以为出事了。 她看向傅梅箐。 陆锦乾和妻子蔺氏也不解。 傅梅箐被这么多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笑了笑:“爹,我还没有见过活神仙呢,玄女看风水,我想瞧瞧是怎么回事,长长见识。” 傅大老爷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事情太多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惊扰傅大老爷。 “别胡闹。”傅大老爷慈爱对女儿道,“进去吩咐一声,让你娘准备午膳,要丰盛些……” 陆锦乾的妻子蔺氏,是准备进内院去看傅大太太的。 蔺氏趁机要拉傅梅箐:“十娘,咱们进去吧,别耽误玄女的正事。” 傅梅箐撇开了她的手。 她一张小脸因为奔跑而红润,如盛绽的桃蕊,清湛眸子盈盈照人,跟她爹撒娇:“爹,让我瞧瞧吧?自己家里,怕什么呢?陆七叔也不是外人。爹,我不像您,能见识很多世面,开眼界的事儿,也只能凑巧这么一回,爹……” 傅大老爷看了眼自家的闺女,米分腮明眸,可爱聪慧,从小她就是傅大老爷的掌上明珠,事事依着她。 此刻,傅大老爷也不忍心拒绝,就转过脸,不看傅梅箐,而是对陆锦乾的妻子蔺氏道:“那有劳弟妹,进去替我说一声,让拙荆备饭。” 傅家和陆锦乾夫妻是挚友,又是商户人家,彼此就没那么多的见外,傅大老爷直接托了蔺氏。 蔺氏颔首:“大老爷放心。”说罢,她就进了内院,不耽误看风水。 傅大老爷则留下了傅梅箐。 傅梅箐大喜,眸子里碎芒滢滢。她又好奇打量陆落,对陆落的银发,目露出几分羡慕。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子,都喜欢标新立异。钟情不同寻常的东西。 陆锦乾夫妻俩对傅大老爷这么宠溺女儿,则是见怪不怪。 常到傅家来,都知道傅大老爷和大太太把这个幼女当至宝。 傅梅箐就高高兴兴的跟在傅大老爷身边,低声说了句:“多谢爹。” 傅大老爷很无奈:“你啊。没有一天是听话的。” 陆落并不介意。她随着傅大老爷一行人,先去了傅大老爷的书房,问清楚具体的情况。 彼此坐下,丫鬟捧茶之后,他们仍是寒暄了一番。 天气仍是很热。蝉在树梢歇斯底里的鸣叫,饶是搁了冰的外书房,热浪也见缝插针的涌进来。 陆落怕上午更热,喝了两口茶之后,就打断了傅大老爷的寒暄,开门见山问他:“您最近生意上,遇到了哪些问题?” 傅大老爷先叹了口气,心情挺沉重的。 他对陆落道:“说起来,最近的倒霉事太多了,这才请您来……” “您慢慢说。”陆落道。 傅大老爷颔首。开始从头说起:“去年八月,运粮的船翻了,损失了不少的粮食,傅家做粮商近百年,才遇到三次这种事,偏偏第三次是发现在我身上;而后,官府为西北战事征粮,行会都准备将陈粮以新粮的价格卖给官府,他们出钱去贿赂征粮官。我不肯同流合污,他们竟然买通征粮官诬陷我。说傅家的粮食才是陈粮,要拿我入狱。那个征粮官心狠手辣,我花了将近一万两银子,才打点过去。 今年正月初的时候。我家西边的一座仓库莫名就起火了,少了将近一千石的粮食,让我们的供货都短缺,春上粮食紧,又贵,损失更是不必说了。 三月的时候。总号的老掌柜去世了,我提拔了新掌柜,一上来就闹了个大错,账务混乱,理了半个月才理清楚。等理清楚的时候,很多人浑水摸鱼,有些账目已经没了,我全靠自己填补……” 傅大老爷说到这里,满面愁容。 他最近的损失惨重,他的叔叔和兄弟们不服气他,他快要失去家主的地位。 傅大老爷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一直挺努力小心的。 他从十几年就在粮食铺子里,学经验、学生意,已经是个很娴熟的商人。 他父亲三年前去世,他彻底成了傅家的掌舵人。 他的叔叔和弟弟们,都有异心,不太服气大老爷。傅家不分家,他们就没有自己的生意和钱财,他们不甘心。 傅大老爷出了这么多的纰漏,无法服众,傅大老爷感觉他的叔叔和兄弟们在酝酿大阴谋。 他需要知道问题在哪里。 “这么说,您是损失了很多的钱财?”陆落问,“这是破财,可您的运势里,这十年运气都挺好的,破财不是您自身的缘故。” “我就说嘛!”认真听着父亲和陆落谈话的傅梅箐,这时候立马跳出来。 她不顾她父亲的阻拦,对陆落道:“玄女,我家里是有内鬼,有人要害我爹爹!您快做个法儿,把我家的内鬼给杀了!” “箐箐,你还是个小孩子,大人的事有爹呢。”女儿急促的话,并没有让傅大老爷也急起来,他语调温柔安抚女儿,让女儿别担心。 “爹,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一切都是那个老太太,和四房搞鬼的!”傅梅箐笃定道。 傅大老爷轻轻咳了咳。 他这么一声轻咳,算是最严厉的,傅梅箐不敢再往下说了。 陆落看了眼他们父女,没有接话。 傅梅箐的意思,陆落大概是明白了。 从傅大老爷的八字上,陆落看得出他两岁就丧母了,傅梅箐口中的老太太,应该是傅大老爷的继母。 而四房,肯定是继母的儿子。 傅梅箐的意思是说:老太爷去世了,继母不甘心原配嫡子掌家,想要平分家业,而不是在继子的手下讨生活,所以闹了这么一出。 傅大老爷的运势里,不破财,他最近这么倒霉,肯定是外因。 外因是无意,还是人为,陆落也不知道,她需要看看傅家院子里的风水。 若是家宅风水没有问题,那应该去看看祖坟。 “玄女,您别听小孩子乱说。”傅大老爷对陆落笑了笑。 陆落也笑了笑,端茶喝了一口。 喝完了,陆落才道:“大老爷,不如咱们去看看宅子吧。” 第115章池塘(有女夷光和氏璧+) 陆落是来看风水的,不是来解决家庭纠纷的。 傅大老爷的八字运势上,他最近十年财运很不错。不是自身的缘故,就是家宅或者祖坟的问题。 等这三者都没有问题,那就是人为陷害。 人为属于家庭矛盾,不是陆落能管到的范畴,她更不会像傅梅箐所言,为傅大老爷揪出一个内鬼去动用术法。 陆落每次动用术法,不管大小,她的天眼都能清晰看到自己四周的磁场发生混乱,生吉之气和阴阳之气猛然间失去平衡。 这就是反噬。 陆落已经摸索出,如何尽可能将反噬降低到最小。 对于普通人而言,当他们四周的磁场改变对他们不利,他们没有办法去扭转,只能求助于术士,那么陆落可以帮忙,从他们身上赚取自己抵御反噬的酬劳。 但是,为人的陷害,是傅大老爷自己能避免的,就不一定非要陆落不可。 “……趁着天气还早,咱们去看看院子吧?”陆落对傅大老爷道。 傅大老爷连忙起身,往前头引路。 陆锦乾留在了外书房,傅家人口众多,他们看风水要去内院,陆锦乾一个外人就不太方便。 傅梅箐陪在陆落身边。 这时候,傅大老爷才觉得女儿在身边是好事,陆落看上去也是小姑娘,傅梅箐陪着,她会加更自在。 “玄女,你会捉鬼吗?”傅梅箐对陆落很好奇,见陆落言语温柔,不是举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就开始将她的好奇问了出来。 陆落失笑:“不会……” “那你会算命吗?”傅梅箐又问。 陆落点点头。 “我的命,你也会算吗?”傅梅箐问陆落,“你能给我算算吗?” 傅大老爷又咳了声:“十娘,玄女一日只看一卦,你不想让玄女给爹爹看风水了?” 他替陆落解围了。 果然,傅梅箐就不再没完没了的追问。而是乖巧跟在陆落身边。 日头明晃晃的,似火球一样,将石青小径晒得滚烫。 丫鬟递了个把油布伞给傅梅箐。 傅梅箐就撑着,替陆落遮阴。她的个子娇小纤瘦。饶是将胳膊举得高高的,还是不时将伞骨落到陆落的脑袋上。 陆落只得接过伞,自己撑着。 傅家的庭院,比陆落家的北府更大,房头更多。满满一大家子人。 傅梅箐告诉陆落:“我有五个叔父,都是老太太生的,二叔和三叔不成器,四叔最坏了,不是个东西……” 陆落笑了笑,尽量不接话。 傅大老爷只得再次提醒女儿,不要乱说。 一圈逛下来,傅梅箐的腿先软了。她额头布满了细汗,不停问陆落:“玄女,咱们什么时候看完?” “要把整个院子逛完。”陆落道。 傅梅箐有点后悔了。她想回去。 路过她自己的院子时,她非要拉陆落去她的院子休息。 陆落拒绝了:“十姑娘,还有半个院子呢,一会儿就是正中午,更热……” 傅梅箐只得让丫鬟端了水,他们站在屋檐下将水喝了,然后重新逛。 傅大老爷也体力不支。 独独陆落精神还不错,让傅大老爷和傅梅箐大为赞叹。 逛了大半,路过一处池塘。 池塘是不大,种满了荷叶。这个时节荷花早已凋零,莲蓬也成熟了。 池塘的正中央,有个凉亭,是盛夏乘凉用的。 “这池塘是什么时候修的?”陆落问傅大老爷。 傅大老爷道:“是去年开春修的。怎么。这池塘可有不妥?” “暂时不好说。”陆落道。 傅梅箐道:“这池塘是老太太非要修的,您瞧那院子没,就是老太太的院子。玄女,是不是这池塘耽误了我家的生意?” 池塘的后面,有个小巧的院子,院旁种着两株扶柳。 垂柳依依。枝条摇曳,倒映在湖水翠碧的波纹中。 陆落觉得,傅家矛盾很大。 小孩子都这么大的敌意,可见大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可大家庭——特别是生意巨大的家庭,轻易不会分家的。 一分家,家族的生意就要被分割。当大生意分割成小生意,就失去了竞争力,迟早要被吞噬,导致家业溃败,一蹶不振。 但不分家,矛盾只会越来越严重。 “走吧。”陆落看了几眼池塘,就不再说什么,转身和傅大老爷、傅梅箐继续逛。 等他们把傅家的院子全部逛完,差不多就到了午时。 天气更热了。 他们回到外书房的时候,陆锦乾正跟一个男人说话。 那男人约莫三十来岁,中等个子,肌肤偏黑,眼睛里的光很精锐,瞧上去就是个精明百倍的样子。 陆落觉得这是傅家的四老爷——傅梅箐口中的内鬼,她的四叔。 “大哥,这就是玄女?”傅四老爷起身,迎接了傅大老爷和陆落。 陆落的模样,让傅四老爷有点吃惊。哪怕再擅长保养,老妖怪就是老妖怪,不可能是小姑娘的模样。 而这位玄女,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眼波清湛,唇红齿白,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偏偏她又一头银发,没有半分杂乱,隐约是九天玄女,浑身带着仙气。 傅四老爷听说过玄女,还以为是虚张声势。如今一瞧,他心里有点怯意。 “是啊。”傅大老爷道,“你怎来了?” “家里生意出了状况,大哥请玄女来看风水,难道我们能置身事外?”傅四老爷道,“大哥太见外了。” 那边,傅梅箐一脸戒备,悄悄拉陆落的袖子。 “爹,太热了,我带着玄女去洗把脸。”傅梅箐道。 她们俩也是满脸的汗。 小书房有个梢间,可以休息整顿。 傅梅箐拉着陆落,进了梢间,然后让服侍的丫鬟去端了温水来洗脸。 “玄女,你瞧见了吧?您这才来,那边埋伏的人就来了。”傅梅箐悄声道。 陆落失笑。 这小丫头对老太太和四老爷真是防范得滴水不漏。 洗脸之后,陆落将傅梅箐留在梢间:“你别出来了,回头你若是真想看卦,到我家里去玩,我单独给你看。” 陆落接下来要说的话,估计会让傅梅箐炸毛。 傅梅箐一炸毛,傅四老爷也不会有好脸。 陆落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挑拨事端的,她需要大家都心平气和。 第116章正神位见水 陆落洗过脸,热意稍减,就从梢间出来。 她将傅梅箐留在了梢间,傅梅箐还是挺听话的。 傅四老爷没有走,他就是要看看老大搞什么鬼。 “等一下,玄女!”见陆落要开口,傅四老爷突然叫停,他看了眼身边的陆锦乾,挑傅大老爷的刺,“大哥,咱们家的风水事,怎么叫个外人知道?” 陆锦乾没有避嫌,一则是他和傅文毓关系匪浅,两人没那么多避讳,傅文毓没提,陆锦乾也不曾多心;二则陆落是他的侄女,他好似长辈带着晚辈,多有替陆落撑腰壮胆之意。 傅四老爷这么说,分明就是在挑剔傅大老爷。 陆锦乾知晓这位四老爷是个刺头,若是他今天不避开,以后少不得被傅四老爷拿出来作伐子。 陆锦乾不想给大老爷添麻烦,也不愿意被四老爷说,当即就站起来了。 “……我都热晕了头!”陆锦乾笑道,“你们说正经事,我去隔壁坐坐。” 傅大老爷也没有多挽留,自己的挚友,他知道陆锦乾的考虑。 而且,傅大老爷很想知道风水的内情,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陆锦乾走后,傅大老爷再次给陆落行礼,道:“玄女,请您指点吧。” 陆落瞥了眼傅四老爷。 傅四老爷在她透亮的眸光逼视下,心里莫名就添了几分怯意,他咽了下唾沫,愣是没敢说话。 “那我就直说了,大老爷和四老爷勿怪。”陆落道。 傅大老爷和四老爷都说不敢。 “府上的风水,的确是有坏财运的地方。以八运来测阳宅风水。那么东北方为正神位。 东北方的正神位,可以开门,纳气其中,主大旺发,独独不能见水。东北方见水,轻则破财,重则人亡。”陆落道。 这话一说。傅大老爷立马就想到了老太太院子的方位。 那是傅府的东北方。 自从老太太非要挖个乘凉的池塘。傅大老爷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傅大老爷听了这话,面色微沉,手掌不着痕迹蜷了起来。 傅四老爷也想到了。他豁然站起身。 四老爷黧黑的面色大变,愤然道:“这是何意?大哥,你到底是请个神仙,还是请个人来给母亲泼脏水?” “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傅大老爷冷哼道。“你冲撞了玄女,命还要不要了?” 傅四老爷心中对这个玄女。有点不知缘故的害怕。 大老爷这句话,让他怯了下。 可是,如此诬陷他母亲,这肯定是老大授意的。四老爷将那点怯意敛去,不能让老大得逞。 “玄女可有确凿实证,说是老太太的池塘坏了家里的风水?”四老爷回眸。愤怒等在陆落。 陆落摇摇头:“我没有。” “那你便是信口雌黄,挑拨离间!”四老爷声音猛然一提。增大了气势。 陆落道:“我是受了大老爷所托,来看风水的。四老爷信不信,没必要告诉我,我不在乎你怎么想。” 四老爷一愣,继而更怒了。 “不错,是我请的玄女,你最好客气些!”傅大老爷严厉望着弟弟,“你再敢冲撞我的客气,我就要请家法了!” 陆落见过温软的大太太,又见过傅大老爷对傅梅箐的慈爱,还以为他也是心软拖拉的人,担心他搞不定此事。 不成想,傅大老爷对上四老爷,确有家主和兄长的威望。 到底是掌管庞大家业的一家之主,只要师出有名,他还是很有魄力的,陆落太小瞧他了。 想到这里,陆落就对大老爷道:“大老爷,东北方见水,形成了风水败局。就像一棵树,它已经枯死了,不是你填了池塘就能解决了。 你先将池塘添了,我重新替你布个风水局,挽回目前破财的败局,就相当于重新您替种棵树。您别不当一回事,现只是破财,再拖下去,回头就要添灾了。” “多谢玄女!”傅大老爷感激。 陆落就要离开。 “等池塘填好了,您再去请我。”陆落道。 傅大老爷道是,替声喊了梢间的傅梅箐。 “箐箐,请玄女去用膳。”傅大老爷道。 陆落说:“不必了,您家里一堆事,我改日再来。” “已经是大中午了,天这么热,又赶上了饭点,岂能让玄女空着肚子回去?再说,拙荆已经备饭了……”傅大老爷道。 陆落就不再推辞了。 傅梅箐从梢间出来。 她隐约听到了外头的话,却又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 傅梅箐和陆落往里走,两人撑了把油布雨伞,走在滚烫的日光下,很快又是一身汗。 “陆姐姐,你方才跟我爹说了什么?”傅梅箐看出了陆落的善意,玄女也不叫了,直接喊姐姐。 傅梅箐听到了她四叔的声音,好似很生气的样子。 “回头你知道了。”陆落笑道,不敢告诉她,怕她等会儿炸毛,连午膳也吃不好。 到了内院,傅大太太果然准备好了午膳。 陆落走了半上午,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冰镇的冰糖燕窝羹,草草用过了午膳。 午膳之后,陆落就和陆锦乾夫妻回家了。 陆锦乾也打听,傅家到底什么情况。 傅家的事,不算什么丑闻,也没必要遮掩,回头傅大老爷肯定要告诉陆锦乾的。 衡量一下,陆落就说给他们夫妻听。 “……东北方是正神位,不能见水。”陆落道,“别说挖那么大的池塘,就是种棵树,也要看个日子,他们的心也太大了。” 陆锦乾和蔺氏听了,都沉吟了下。 老太太和四老爷闹分家,也不是一两天的,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那老太太到底是无意,还是刻意的陷害? 陆锦乾夫妻将陆落送回了府,他们俩乘坐马车回家。 路上,蔺氏对陆锦乾道:“那个老太太,会不会是听人说过正神位不能见水,故意害人的?” 傅家长房都不喜欢傅老太太,导致陆锦乾夫妻也觉得那老太太不是个好人。 人的立场会影响判断。 他们都觉得那老太太诡计多端,哪怕是凑巧的事,他们也会怀疑她是故意的。 “若是她真知道,那她肯定做得出来。”陆锦乾道,“就是不知她到底知情不知情了……” 第117章肃清家风 傅家挖了个池塘,压在正神位,到底是无心之过,还是蓄意之谋,陆落也不知道。 当母亲问起此事,陆落也如实相告。 “这就说不清了。”闻氏道,“之前闹分家闹得那么凶,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说老太太不知道,谁又相信呢?” “不管说得清,还是说不清,对于傅大老爷都是好事。”陆落笑道。 “这还算好事?”闻氏不解。 陆落道:“娘,您想想啊,傅家损失了那么多钱财,对于巨贾粮商不过是伤及皮毛,对于挖池塘的人却是大过错。 大老爷狠一点,咬死是老太太故意的,老太太和四老爷哪怕再想分家,也没什么立场去争家产,不扫地出门已经是很便宜他们了。 破了点财,彻底压下了分家这档子糟心事,大老爷从此就占了理,收拾老太太和四老爷母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个世上的人,并不是都像陆落那样,什么也不顾忌。 陆落整陆其钧的时候,自己也没打算要什么名声。 可是傅大老爷不敢。 名声,是一个人立足的根本。 傅大老爷要是敢无故折腾继母和弟弟,他落下个什么声誉? 他声名狼藉了,以后谁还敢跟他做生意? 所以,哪怕老太太再闹腾,傅大老爷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恪守孝道,等待机会。 傅梅箐那么恨老太太和四老爷,就知道傅大老爷夫妻也是恨之入骨。 如今,机会来了,借口也来了,看傅大老爷的样子,他是不打算放过此次机会的。 “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件挺好的事。”闻氏笑道。 “可不是嘛。” 陆落觉得此事不错,她的想法和傅大老爷不谋而合。 玄女一说池塘,傅大老爷就彻底松了口气。不管陆落说得对不对。傅大老爷都要满口的应承。 傅大老爷将此事,告知了族长,以及自己的几位叔叔和弟弟们。 他的弟弟们,全都是老太太的儿子。可并不一条心;而那些叔叔们,也盼着分家产,却看不起老太太母子。 一个继室而已,他们都不当她是真正的大嫂。 他们都准备分夺家业,却不是乘坐在同一条船上。 “从前生意好好的。自从挖了这池塘,家里倒霉事就一件连着一件!要我说,损失了多少全部记账,将来分家的时候,让她那几个儿子平摊!” “真是个扫把星,大哥走得那么早,也许就是被她克死的。”傅大老爷有个叔叔这么说,完全忘记了他父亲走的时候,已经是七十五岁的高龄。 “玄女还说,池塘不仅破财。而且要导致血光之灾,家人身亡。还是赶紧填了吧,将池塘填了,再慢慢追究罪责。”傅大老爷道。 他的亲叔叔们,个个都同意。 族长平日里没少收傅大老爷的好处,自然也站在他这边。 “那赶紧填啊!”傅大老爷的叔叔们迫不及待,生怕牵连自己。 而傅大老爷的弟弟们,应该都是听他的。为了他们不闹事,傅大老爷还是将此事告诉了他们。 “这池塘要是填了,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三老爷不同意。“大哥,你这是要逼死继母啊!” “这池塘不填,咱们全家的生意和性命都堪忧,明明是老太太要逼死我们!”大老爷厉喝。怒指三老爷,“你再敢往我头上泼脏水,你的烂账我们就仔细算!” 三老爷一下子就矮了半截。 “既然是池塘惹起的祸端,那就赶紧填。”二老爷道。 其他几位,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主见。纷纷道:“填了吧。” “我不同意填!”四老爷最后道,“谁能拿出实证,说祸端出自这池塘?” “那你又如何拿出实证,说祸端不是出自池塘?”大老爷道。 他们兄弟俩,谁也无法说服谁。 四老爷说:“咱们不能只听一个人的,要多请几个术士,看看到底是什么意见。那个玄女是大哥你请来的,谁知道是不是被你收买?” “玄女的术法,你没有听说过,湖州府的人都听说过,行会的人听说过,族里的人听说过!”大老爷道,“她的话,就是实证!” “这分明是诬陷!”四老爷猛然站起来,伸手指着大老爷的鼻子,“你少耍心机,想要害我母亲!” 此事不能认,一旦认下了,四老爷就彻底失去了老太太这颗棋子。 四老爷是弟弟,他没有资格和家主的大老爷去争。在君权、父权面前,大哥不仅是兄长,更是“家主”,从地位上远胜过了四老爷。 家主是厉害,但是他也要遵循孝道。 老太太就是这个孝道,只有她能给大老爷找茬,她能压制大老爷。 一旦老太太犯了这么大的错,她在族里就彻底没了威望,以后大老爷就不必听她的话。 如此一来,四老爷就彻底孤立无援,失去了和大老爷对抗的资本。 他是死也不会让大老爷填这个池塘的。 “如此说来,你要看着咱们遭难而不顾吗?”大老爷冷声道,“好,好个居心叵测!来人,先将四郎送到宗祠,请族长审审,看他到底什么用心!” 大老爷占了理,腰杆子就硬了。 不趁这个机会把老太太拖下水,以后更是累赘。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你敢!”四老爷厉喝。 结果,大老爷的小厮,上来两个人,将四老爷反剪了胳膊,往宗祠推去。 四老爷是他们兄弟俩最强悍的。 见大老爷如此对四老爷,其他几位心里怯怯的,不太敢说话了。 老太太那边也在哭:“这是诬陷啊,不过是池塘,居然说我有心害人……” 她是无心的,假如她知道怎么利用风水,就不会用这种慢的法子了。 当然,沉船的事、征粮官刁难的事、仓库着火的事、账本出错的事,都有四老爷在背后推波助澜。 四老爷之所以能成功,大概是老太太无形中坏了家里的风水局,让四老爷的计划没有败露。 饶是老太太大哭大闹,大老爷和族长都判定,此事是老太太故意而为。 先填了池塘,再慢慢处置老太太。 “爹,查一查沉船的缘故,还有火烧粮仓的缘故,这些事肯定有蹊跷,也许就是老太太他们人为的。”傅梅箐跳出来,对傅大老爷道。 第118章柏兮的家 傅家的家务事,处理了好几日。 既然老太太犯了个大错,傅大老爷决不能放过,让她再给自己添麻烦。 傅大老爷受够了这位继母的算计。 同时,傅大老爷的幼女傅梅箐,坚持吵闹着让父亲查一查前面几桩祸事的内因。 “算了,家里要以和为贵。”傅大老爷这样道。 族中上下便都敬佩傅大老爷。 可傅梅箐嘀嘀咕咕的,说有蹊跷,既跟她母亲说,又跟她婶母诉苦,说她爹不疼她,不肯听她的。 谁也不是傻子,傅梅箐这么诉苦,八成是傅大老爷授意的。 傅大老爷需要有个长辈站出来,“逼迫”他查旧事,免得他自己添个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名头。 猜到了傅大老爷的心思,那些叔叔们想要分一杯羹,自然就要主动给他一个台阶。 最终,傅大老爷的二叔先站了出来:“家产不是大郎你一个人的,损失这么多,总要查查!” “以前不是查过了吗?”傅大老爷无奈道,“此前老太太的事还没个着落,又要查往事,没得叫人心慌!” “从前那是池塘压住了家里的风水,恶鬼都有了庇护,如今都露出来了。若是能查出个缘故,就是咱们傅家积了德,查不出来也没事,你是家主,你要查往事,谁还敢说二话?”二叔父道。 “那得到等先填了池塘,请玄女来做了法事,再翻旧案。”傅大老爷道。 傅大老爷当然愿意查那些事,只是他自己不能提。 如今,经过傅梅箐这么一闹。叔父们都请求傅大老爷查,傅大老爷就责无旁贷了。 大老爷的一块心病落地了,他没有授意过女儿,女儿却能猜到他的心思,这就是为何大老爷如此宠溺傅梅箐。 这个女儿,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能替他考虑到。 傅家先填了池塘。 傅家的老太太素日里爱跟尼姑、道婆们来往。她的池塘越发说不清了。 况且。墙倒众人推,越来越多的人说老太太的不是。 光填池塘这一项,就花了好几天的功夫。 陆落暂时也无事。她要等傅家的池塘填好了,再去傅家布风水局。 转眼到了七月初一。 初一的前一天,下了整天的暴雨。暴雨击退了热浪,空气里充满了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翌日。雨后的天空湛蓝,似一块澄澈的玉。万里无云。 火辣辣的骄阳也变得温柔,筛过树荫的光,将影子拉得很修长。 柏兮曾和陆落约定,七月初一去看他的院子。 他的院子盖得非常快。工期比正常人家短了一倍。 陆落带着倚竹,先到了铺子里。 柏兮在等着。 他以为陆落不来了,一脸的烦躁。随时要找麻烦。 等瞧见了陆落的马车,柏兮躁动的情绪。安定了下来,他静静看着她,眼波似一泓清泉。 “怎么了?”陆落笑道,“怕我不来,不送礼吗?” 既然去看他的新宅,陆落也准备了份乔迁之礼。 柏兮这才注意到,陆落身后还有一辆大马车,两匹马拉着,很沉重。 “走吧,看看你的宅子去。”陆落笑道。 柏兮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很快就到了柏兮的宅子。 陆落刚下马车,就感到一股子生吉之气在缓缓流淌。 柏兮的院子布了阵,凝聚天地灵气,住在其中能修身养性、益寿延年。 “你自己布的阵法?”陆落问柏兮。 陆落家的风水也挺好的,陆落也设了点小阵法,却不及柏兮的万一。 柏兮所做的,是将旁边的生吉之气,都拖到了他的院子里,所以他方圆几里之内的人家,风水都不好太好。 陆落没这么做,方圆几里住的都是族人,她不想打怕族中的平衡,不能像柏兮,什么也不顾忌。 “是啊。”柏兮道,“这地方是此山的纳气,原本就比其他地方的风水好。” 陆落撇撇嘴,看了看远处的山,旁边的空地,柏兮的院子靠近山脚,不远处是须弥福寺,四周二里之内,倒也没有人家。 只是,须弥福寺的风水,大概就不会太好了。 “那还有座寺庙呢。”陆落指了指远处。 柏兮的脸顿时就落了下来:“你是来恭贺我乔迁之喜,还是来找茬的?那寺庙在高山,风水原就不太受地面的影响。” 陆落这么一想,柏兮的话也不无道理,山上的寺庙,风水随着气候而多变,原本就不是固定的,柏兮也不算偷人家的福运。 “你都算计过?”陆落问柏兮。 他没有将宅子建在闹市,也看到了远处的寺庙,说明他考虑过其他人。 对于视人命如草芥的柏兮,他能替旁人想到这里多,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这点进步如果得不到鼓励,他会立马退回去。 陆落笑了笑,道:“柏兮,你这宅子挺好的,既有它的风水吉气,又避免争夺其他人家的风水,这是很适宜的地方。” 柏兮冷哼了声。 磨砖对缝的院墙,高高竖立,朱红色的大门,高大又结实。 大门上带锁,柏兮自己拿出钥匙,将大门打开。 他没有外院,院墙内的四周全是移过来的高树。 高树郁郁葱葱,盛夏的天气居然没有热死,长得枝繁叶茂,甚是难得。 树林里很荫凉,有种暮春的和煦,陆落舒服吸了口气。 进了大门,树林里没有道路,柏兮设了重重的奇门阵,还有机关。 “跟紧我。”他对陆落和倚竹道。 陆落跟着他往里走,倚竹殿后。想到自己还带了一座十二扇的花梨木屏风,陆落不知道该怎么抬进来了。 跟着柏兮往里走,陆落道:“我带了扇屏风给你,作为乔迁的贺礼,要怎么搬进来?” “我自有法子,先放在门口,回头我自己搬。”柏兮道。 越过了漫长的林间小道,才到了正院。 柏兮这院子,只有一个正院,三间上房,带着四间耳房,旁边有个小厨房。 这个小院子,只占了大院子的十分之一,其他的九成地方,全部种满了高树。 “怎样?”柏兮问陆落。 “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个人家。”陆落笑道,“适合你,不适合其他人。” “你不喜欢?”柏兮问。 此处布满了阵法,再等一个月,气候都能随之改变,就像当初柏兮在京里囚禁陆落的地方。 从那天起,陆落就失去了她的婚姻。 再次见到这样的院子,陆落心里莫名涌上了怒意。 第119章直言相告 陆落高高兴兴去看柏兮的新宅子,结果和柏兮吵起来。 柏兮问她:“你不喜欢这宅子吗?” 陆落就非常恼火。 “我应该喜欢吗?”陆落冷了脸,“当初要不是你……” 她的话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 陆落不愿意在柏兮面前谈论自己曾经差点拥有的婚姻,她会下意识将自己放在弱者的地位。 偏她不甘示弱。 “你这宅子,缺德透顶,四周将来不管谁想要见房子,风水都不好!原本万物相安无事,生生被你打破了,好什么好!”陆落骂柏兮。 柏兮气得脸通红。 他也想到,陆落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这宅子和京里那处太像了。 那是柏兮的家。 陆落想不起前世,就不会明白柏兮对这种宅子的顾恋。 陆落只记得,是柏兮将她带到这样的宅子里,等她出去,颜浧就退亲了。 她不记得,柏兮带她进来之前,她差点就死在阵法中,柏兮救了她一命。 柏兮从来不觉得,当初陆落差点被阵法害死,是他的错。 他想要害颜浧,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颜浧斗不过他,那是颜浧的无能;陆落是帮衬颜浧,才受了如此大的反噬,不是为了柏兮。 柏兮没有因,却有救了她这个果,所以他理直气壮。 “你就没有打破过天道?有风水阵,就有风水煞。你替旁人趋吉避凶,难道不是一种缺德?”柏兮怒喝陆落。 “我做的事,是救人!”陆落道。 “救人,又有什么意义?”柏兮越发怒了。“你做事的结果,轻若鸿毛,什么也得不到,我却得到了我自身的修为。” 他觉得他的自身,比任何生命都有意义。 陆落转身,快步往外走。 倚竹连忙跟着她。 她们主仆往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倚竹就踩到了一处机关。一支冷箭朝陆落射了过来。从陆落的面颊旁边射过,差点就刺穿了陆落的头颅。 陆落吓了身冷汗。 “风水我看得懂,可是机关我不知道。”陆落气急败坏的情绪。也随着这么一支冷箭,彻底平复了。 柏兮上次的宅子被陆落逃出去,这次他就增加了防范,添了机关。 陆落乱踩。只会置自己和倚竹于险境。 想了想,陆落带着倚竹。重新回到了柏兮的小院子。 她回来的时候,柏兮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依靠着门框,他虚搭在眼帘。远远的。陆落亦能感觉到他很伤心。 柏兮的伤心里,带着几分无力和绝望,像个被抽尽了力气的孩子。连哭都哭不出来。 陆落和倚竹回来的声音,惊扰了他。 他猛地站起来。 他看到陆落。就疾步走向了她,脚步非常快,衣摆掀起了一阵风。 可是,快要靠近陆落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住了脚。 他脸上经历过绝望,又浮动着惊喜,此刻缓缓归于平静,冷漠。 他冷漠的时候,眼眸也是亮晶晶的,璀璨闪耀。 表情藏得住,眼神却出卖了他,他非常开心。 哪怕再生气,陆落都会去而复归,这对柏兮的意义,是陆落无法明白的。 “出不去吧?”柏兮冷嘲陆落,“有本事就踩出去,回来做什么?没出息!” 陆落何尝不知道自己没出息? 她这么惜命,她还有那么多钱没有花完,她怎能鲁莽丢了性命? 陆落深吸一口气,将满心的情绪压下,道:“我是没出息。可我送了你一座屏风,你怎么也要做顿饭给我吃!” 倚竹很状态外,不知道陆落和柏兮吵什么,也不知道陆落为什么又回来,直到陆落说吃饭,倚竹才露出了笑容。 倚竹的笑容憨憨的,对食物一脸贪恋。 “我不会做别的,只有牛羊肉。”柏兮道。 陆落不想吃牛羊肉,因为会让她想起眼瞎那段日子。 她愣了愣,没接话。 柏兮指了指中堂,让她们进去喝茶,然后自己去了厨房。 中堂的桌上,摆了好几碟茶点,都是柏兮为陆落准备的,有红豆乳酪糕、玫瑰糕、水晶莲米分糕、乳酪酥饼,全是陆落平常爱吃的。 陆落吃了几口,就全被倚竹吃了。 倚竹有点饿,这些茶点又细腻精致,入口即化,是城里最好的茶馆老师傅做的。 吃完这些茶点,倚竹就犯困了,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倚竹打盹的时候,陆落也在迷迷糊糊犯困,直到有人轻轻推她。 柏兮用一根手指,戳陆落的头。 “你若是累了,里头炕上去睡。”柏兮指了指西屋。 他给陆落留了间房。 “我不困!”陆落立马坐正了身姿,“何时开饭?” 柏兮道:“还有等一个时辰。” “我带着去熟悉机关,你以后若是来了,也知道怎么出去。”柏兮对陆落道。 陆落一愣:“为何告诉我?” “你出不去,又发脾气,难道我要欺负你吗?”柏兮又冷哼,“来吧,机关挺简单的,笨猪都能学会。” 陆落觉得他的比喻侮辱了猪,她却没空去计较了。 跟着柏兮,陆落去熟悉院子里的机关。 柏兮没有撒谎,他果然将每一处的诀窍都告诉了她。 转眼间,他们就到了大门口。 柏兮望着大门,慢悠悠说了句:“落落,那便是大门了,你想吃饭,还是要回家,随便你。” 他眼睑微垂,将情绪藏匿,并不看陆落。 陆落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 “当然要吃饭!”陆落道,“哪有人送礼不吃饭的?” 既然柏兮表达了他的善意,那么这点善意更需要肯定。 陆落没有打他的脸,她暂时接受了他的好心 陆落能看到风水局,所以阵法困不住她;而现在,柏兮又将机关的诀窍告诉了她,让陆落来去自由。 “乖。”柏兮终于露出了笑容,心情很好,他想伸手摸下她的脸,半途中又缩了回去。 他们俩重新回到了小院子,厨房的肉已经炖好了,丫鬟倚竹也醒了,很茫然坐在门口等陆落。 柏兮炖的羊肉,比外头做的都好吃。 陆落和倚竹都吃得很撑,才离开了柏兮的家。 回去之后,倚竹对陆落说:“姑娘,今天的点心好吃,羊肉也好吃。” 陆落心事重重说了句:“是啊……” 她眼前总是晃过柏兮坐在门槛上,孤立无依的样子,耳边想起他上次说“跟着我是不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没人愿意跟着我”,陆落心里就很闷。 她的圣母病,又发作。 第120章梦境 陆落去看柏兮的房子,回来之后,心里也有点异样。 这点异样,多半是怜悯。 陆落也觉自己可笑,那是宁墨谷,他是近乎神的术士,自己有什么资格怜悯他? 情绪受到了波及,陆落这天晚上又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吐了,吐得稀里糊涂的,隐约就是那顿猪肉饺子之后的晚上。 她还以为是肉坏了。 “……怎么了,落落?”宁墨谷的声音充满了紧张,他心疼将她抱起来,要带着她去找大夫。 半夜的草原上到处都是雪,一望无垠。 宁墨谷的门户奴隶套了牛车,车上没有顶棚,垫了厚厚的毡毯,但是很冷。 “没事,我带你去看大夫。”宁墨谷用一件大氅紧紧裹住了落落。 羊绒里衬的风氅,温暖柔软,陆落陷在其中,紧紧依偎着他,心里没了寒意,也没有害怕。 没有标志性的建筑,又下了满地的雪,草原看不清路,陆落很快就在他怀里失去了方向。 牛车仍是很明确往一个方位走。 后来,他们到了大夫的毡包,宁墨谷轻轻抱下了她。 大夫诊断之后,告诉宁墨谷,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陆落听不懂。 宁墨谷却高兴坏了,满脸都是笑容,笑得格外璀璨。 他眉飞色舞跟那个大夫说着什么,陆落听到说“两只羊”。 他要送两只羊给大夫。 宁墨谷的话,陆落偶然能听懂几句,他的口音和本地人还是不同的,他也教过陆落说蒙古话。但是陆落学不会。 宁墨谷有很多的羊群,也有门户奴隶,他在草原上算是很富足的,连首领都对他毕恭毕敬。 他遇到高兴的事,会赏赐旁人几只羊。 “怎么了?”落落很茫然的问。 宁墨谷这才回头,他亲了下她的手背,低声对她道:“是喜脉。落落。” 落落回过神来。心中一阵激荡,有暖流顺着被他亲过的手背,传入了自己的心膛。再传遍了四肢百骸。 她的唇角忍不住上翘,喜悦从眉梢斜溢而出。 “师兄……”落落想要说点什么,可昨晚的饺子还没有吐干净,她又弯腰使劲吐气来。 大夫端水给她漱口。 他们两个人都很高兴。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也越发期待。 过了四五个月。落落的肚子大了。后来,落落就不高兴了,她整日愁眉苦脸。 她甚至在背后大哭,她哭着叫师兄。 陆落以为。是宁墨谷离开了她。可是很快,宁墨谷就回来了,落落又敛去悲伤。强撑笑意。 她哭得很奇怪。 梦里的落落,不知什么事。乘坐牛车走了很长的路,似乎从一个部落,到了另一个部落。 她来到了一个毡包。 毡包很破,远远就能闻到浓郁的异味。那异味很强,让她有点想吐。 她犹豫再三,才进了那个毡包。 毡包里充满了怪味,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挤得满满当当。 落落用袖子捂住了口鼻,半晌才适应。 一个浑身油污的萨满,脸上涂着乱七八糟的染料,看得出他年纪不轻了,手颤颤巍巍的。 “……你要怎么帮我报仇?”落落问这个萨满,“你为何又要帮我?” “宁墨谷兄弟,曾都是我儿子的门户奴隶。他们杀了他,用盐腌制了他,这是对一个萨满最大的不敬。 如今,他们兄弟自相残杀,哥哥已经死了,只剩下宁墨谷,我当然要杀他。可是,他的术法高超,我无法靠近他,只有你。”老萨满声音虚弱,带着几分颤栗,对陆落道。 “我也杀不了他。”落落眼泪就流了下来,“我恨死他,他杀了我的丈夫,还……” 她的手放在已经隆起的小腹上,万念俱灰。 她恨宁墨谷,甚至迁怒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恨他们。 “傻孩子,你当然杀不了他,但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老萨满指了指落落的肚子。 落落不解。 “孩子!”老萨满神秘而诡异的说道。 落落摇摇头:“等孩子长大,至少还要等十几年,太晚了,我等不了那么久,我一定要替我丈夫报仇!” 老萨满却笑了。 他的笑声,虚弱而短促,吱吱呀呀的,像踩在陈旧的木板上。 “活着的人,都杀不了宁墨谷。但是,这世上有比他佞气更重的东西——”老萨满浑浊的眼睛,藏在油污的涂料后面,泛出难以遏制的精光。 “什么?”落落心里发颤。 “死婴!”老萨满声音更低了,像在坟墓里低叹,带着诡异和死亡的气息,“尚未见天日的死婴,炮制成厉鬼,是佞气最重……” 陆落猛然就醒了,她惊坐了起来。 她浑身都汗透了。 已经是晨曦,稀薄的光从窗户里透进来,陆落的眼睛,半晌才看清熟悉的账顶,绣着缠枝牡丹,幽黯中花一朵朵盛开。 她一身都是汗,头发也汗得湿漉漉的。 陆落再也睡不着了,她一闭上眼,就是满目的恐怖。 她下地倒水喝,值夜的丫鬟碧云,在旁边的小榻上睡得安稳,陆落尽量不打扰她。 她端着茶盅,站在窗棂前,久久都不能平复内心的惊恐。 “她怀孕了,妊娠改变了她自身的磁场,她想起了被宁墨谷抹去的往事……”陆落慢慢喝了口水。 陆落没有做过母亲,她却能感同身受到那个女孩子的开心。 无疑,后来她肯定是用自己的孩子做了个蛊煞,要杀宁墨谷。 没有杀成,却激怒了宁墨谷,反而被他杀了。 陆落的太阳穴一个劲的跳,疼得她脑袋里发抽。 真是一段惨烈的记忆。 “那不是我,跟我没关系!”陆落告诉自己,“我不会做那么脑残的事,我是玄女……” 她努力说服自己,才能从那痛苦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陆落至今都无法相信,为何前世的她,是个那么孱弱又脑残的样子。 早膳的时候,陆落都是心事重重的,她半口都吃不下去。 她心里放不下的,是落落到底有没有和萨满做交易。 她真的将自己的孩子做成了死婴的蛊煞吗? 陆落仍是不敢相信。 陆落的头开始疼,疼得欲裂。 这时候,二门上的丫鬟进来禀告,说傅家的人来了。 来者是傅大太太和傅梅箐。 “陆姐姐,我们家的池塘填好了,我爹爹请您。”傅梅箐笑道 第121章反噬(飞光为错和氏璧+) 陆落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她的情绪很紧,胸口的气透不出来。 傅家来请她去再次看风水的时候,陆落道:“今天日子不好,初四再去。” 陆落没有开天眼之前,哪怕是看风水,也要算算日子。 如今,凶吉在她眼前,变得透明澄澈,她就没了这么多的顾忌,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若还照从前的算法,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陆落有点头重脚轻的。 “陆姑娘,您尽可从容。”傅大太太笑道,“我们也只是来看望您的……” “是啊,陆姐姐。”傅梅箐也热络道。 傅梅箐年轻心热,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非常粘腻,对陆落充满了崇敬。 陆落登门,一下子就解决了困扰傅家大房三年的问题,傅梅箐很感激陆落。 傅家的老太太,已经暂时移居到别苑去。 傅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修了一座很奢华的别苑,是极佳的避暑圣地。 傅大老爷对外说,对风水煞的危害过去了,再去接老太太,免得伤及了老人家。 老太太自己弄了个风水煞,影响了全家的生意,她算是罪人了。傅大老爷还替她考虑,将她挪到叔叔和弟弟们都眼馋的别苑去,于情于理都对得起她。 至于什么时候去接她,就要看傅大老爷的意思了。 哪怕再接回来,这老太太也没什么威望了,她再也端不起“母亲”这个架子了。 傅梅箐心情极好,笑着对陆落道:“陆姐姐,我多次来您家里,还没有见过婶母呢。” 她想要去拜会闻氏,以后和陆家常来常往。 陆落也明白她的善意,道:“正巧今天我母亲有空,大太太若是不嫌弃,不妨去正院坐坐?” 陆落精神头很差。着实没力气待客。 傅大太太忙点头。 陆落就把她们引到了闻氏的正院。 傅大太太和闻氏性格挺相似的,言语也投机,挨过了最开始的生疏,就越聊越高兴。闻氏留了傅大太太用午膳。 陆落头疼,回房去睡觉。 她想接着把那个梦做完,梦里落落的举动,一直牵着陆落的心。 她很想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怎样了。是不是被她做成了蛊煞? 陆落用被子蒙住了脑袋,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午膳的时候,正院那边来请她,她才醒过来。 这一觉,她没有做梦,那段记忆又接不上了。 陆落懊恼叹了口气。 “五娘,你发烧了!”碧云服侍陆落起床,见她精神萎靡,满腹心事的样子,往她头上贴了下。发现陆落的脑袋很烫。 她生病了。 陆落很少生病,体格很好,这么一病,把碧云吓到了。 “……怎么办,怎么会发烧呢?”碧云吓得要哭了,急急忙忙喊了小丫鬟,让她去外头说一声,让小厮赶紧去请大夫。 陆落也不知怎么就发烧了。 要么是这段日子无所顾忌的开天眼,以为自己能避开反噬,实则还是被牵连了;要么是昨晚那个梦。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陆落有点被吓到了,她醒过来都很惊悚。 “姑娘,我背你去看大夫!”倚竹看到碧云快要哭了,她也急哭了。“姑娘,你别死!” 倚竹说着就伤心的大哭起来。 陆落啼笑皆非,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其他的丫鬟都被惊动了,涌到了陆落的里卧,见碧云眼睛红红的,倚竹在大哭。丫鬟们全手足无措。 “没事。”陆落拉过了倚竹,替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我就是有点发烧,不会死的!” “真的?”倚竹不太相信,她很害怕。 “真的!”陆落道。 倚竹这才抽抽噎噎的,止住了哭声。 书破则去告诉了闻氏。 闻氏匆匆忙忙,带着十娘,还有傅大太太和傅梅箐,到了秾杏院。 “有点发烧……”闻氏这时候就比丫鬟们镇定多了,母亲的经验都出来了,道,“请大夫吃些退烧的汤剂,就无妨了,你们小孩子家的,唬成这样!” 陆落也说自己没有大碍,只是手脚酸软而已。 傅大太太和傅梅箐也再三关切。 这顿饭,傅大太太和傅梅箐随便吃了几口,不太好意思耽误陆落养病,就起身回家了。 陆落喝了药,睡了一个下午。 半下午的时候,柏兮来了。 柏兮是账房的先生,碧云和倚竹都认识他,闻氏也见过。 他说陆落今天约定去铺子里看账本,结果没有去,所以他送了进去。 自家的伙计见东家,也没什么忌讳的。 闻氏让柏兮留下,等陆落醒了再说。 陆落醒过来,丫鬟们告诉她:“账房先生在外院呢。” 陆落才知道他来了。 她坐起来,脑袋和后背出了很多的汗,神清气爽,低烧已经褪了。 陆落有话问柏兮,她穿衣坐了起来,对碧云道:“去请宁先生到我这里来。” “啊?”碧云有点犹豫,“不太好吧,二太太身边的凌连祥大总管,也不常到内院的,哪怕到内院,也是二老爷在场。” 陆落就重重咳了咳。 碧云没法子,只得去请了。 柏兮穿着素白色的夏布直裰,气息清冽。盛夏炎热,大家都汗涔涔的,独他干净清爽,没有半分燥热。 他个子修长,肩宽腰细,是个很体面的模样;他面色又白皙,青丝浓郁,修眉星目,挺鼻薄唇,甚是温润如玉,像个教书的先生。 像他这样体面的伙计,进了内院,只怕会有闲言碎语。 碧云很担心,又不敢违逆陆落,将柏兮请了进来。 一路上,碧云早讲所有的丫鬟都打发了,不准任何人出来。 陆落屋子里开了西窗,下午璀璨的骄阳,将金光洒在帘钩上,发出熠熠光辉,满屋辉煌。 柏兮进来,直接坐到了陆落床边的锦杌上。 “烧褪了?”他打量陆落。 陆落点点头。 “柏兮,我做了个梦。”陆落开门见山,“我梦到了她怀孕了……” “没有!”柏兮立马道,“你的梦不可靠,你从未怀孕过!” 陆落静静看着他。 正常人都知道,陆落的话没有说完,哪怕她做梦是幻想的,也要听听她后面说什么。 柏兮却猝不及防打断了她。 因为他知道。 陆落要说什么,他全部知道,他不想听。对于他而言,那应该是更惨烈的往事,他现在不想从她口中再次听到。 那么,这就是真的了…… 陆落有点恍惚。 第122章五鬼财运(第三更求月票) 陆落梦到了往事,稀里糊涂发了一下午的烧。 烧退了之后,她休息了一天,初四当天如约去傅家。 傅梅箐和傅大太太来接陆落,很关心陆落的身体:“可大安了?原想来看望您的,又怕太打扰了,反而耽误您的休息。” “已经大好了。”陆落笑道,“前天也是低烧,不妨事的。” 傅大太太还带了些补品,人参燕窝等,送给陆落。 陆落也接下了。 为了赶时间,陆落也没留傅大太太喝茶,起身跟着傅大太太和傅梅箐,到了傅家,依旧是倚竹跟着她。 这次,陆落没有再见到那个四老爷。 傅家的大老爷把陆落请到了书房,还要说几句客套话,关心下陆落的健康,都被陆落推回去了。 “大老爷,布风水阵要紧。”陆落道。 傅大老爷道是:“那就有劳玄女了,咱们从哪里开始?” 陆落笑了笑,道:“大老爷,我先给您说说我要布的阵法。这个阵法叫‘五鬼财运’,五土拨水入零堂,利用五黄煞来赚钱。” 傅大老爷听得愣住了。 什么五鬼、五黄煞,怎么都带着不太吉利的意思? 傅家是破财,破财不是应该调转财星吗? “何为五黄煞?”傅大老爷问陆落。 陆落道:“在九星中,五黄廉贞星,又称五黄煞,与二黑巨门星并列最凶的星之一,此星会有死亡绝症,血光之灾,家破人亡……” 傅大老爷震惊看着陆落。 他听明白了陆落的意思,她是要把最凶的飞星,牵引到傅家来。 “这……”傅大老爷被吓到了,“玄女,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万一失控了呢? 到时候家里人得了死绝之证,或者有了血光之灾。就算杀了陆落也陪不回来。 傅大老爷难以置信看着陆落。 “是很危险。”陆落道,“这个阵法虽然有风险,但是效用是最好的。上次我告诉过您,东北方为正神位。不能见水;与东北方相对应的,是西南方为零神位。 零神位与正神位不同,零神位要见水,才能大旺。而九星中,二黑巨门星是属水。想要家宅大旺,东北方已经产生了正神位败局,须用西南方的零神位来修复。 将二黑巨门星入零神位,就需在东北方的正神位入五黄煞,就是五黄廉贞星。最凶的二星相克相对,既能破了您家里的风水败局,也能迅速建立好新的大旺财运。 这叫以毒攻毒。 若是不这么办,换个风险小的法子,就是先处理东北方见水带来的风水煞,再拨水入零堂。 这中间可能要花半年到一年的功夫。一年半载的。您家里的风水局得不到改善,生意未必会有起色,说不定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灾难,再添破财。 我布过很多的风水局,在京里也布过无数次,您去打听就知道了。有我坐镇,绝不会失手,您可以放心。” 傅大老爷看着这个银发的女孩子,满眸镇定,侃侃而谈。对她自己的术法很有把握。 瞧见她天生的异相,再想到陆家二太太的铺子,陆锦乾的酒楼,还有隐约听闻她在京里的所作所为。傅大老爷觉得没有比她更可靠的人了。 傅大老爷被陆落说服了。 准确的说,傅大老爷一直很相信陆落,短暂的小动摇,很快就消散了。 “玄女,既然请了您,自然对您一百个放心。”傅大老爷索性压下所有的疑惑。将话说得漂漂亮,“请您布阵吧。” 陆落点点头。 她带着傅大老爷,先去了填过的池塘,告诉傅大老爷:“这里,向西南面,建一堵墙,不必高过家里的房顶。” “这是还有不好?”傅大老爷诧异问,他以为池塘填了就没事。 陆落颔首:“风水煞不是一下子就能散去的,我现在是将其堵起来。” “建一堵墙就能堵起来?”傅大老爷微讶,这么简单吗? 陆落笑了笑:“当然不是了,等墙建好了,我会用符咒画个小风水阵,将煞气杜绝在这墙之外。” 傅大老爷就松了口气。 而后,陆落又带着傅大老爷,去了趟傅家的西南方。 西南方是一处小花园,建了个很小的凉亭。 陆落指了指凉亭,道:“这里,再挖个池塘。” 傅大老爷记得陆落说,西南方是零神位,而零神和正神位相反,需要见水才能大旺。 “是。”傅大老爷恭敬应下,不再质疑陆落任何的话。 交代完毕,陆落问傅大老爷:“这挖池塘、建墙,多少日子能完成?” “两天。”傅大老爷道。 傅大老爷迫不及待了,傅家财力丰厚,多教些工匠,砌墙半个时辰不要;挖池塘最多一上午。 傅大老爷说两天,已经是很宽裕的。 若是加紧,半天就能办好。 “一天吧?”陆落道,“您这里抓抓紧,我后天再来,如何?别拖了,再拖多您家不利。” 傅大老爷原本计划是半天能做好的,他说两天,无非也是怕有意外,耽误了玄女的功夫。 既然陆落说一天,傅大老爷觉得可行。 “一天应该没问题。”傅大老爷道,“我后天再派人去接您。” 陆落道:“不必客气,如此我倒过意不去了。我后天自己来,巳正就到。” 傅大老爷颔首,不再客套了。 陆落走了之后,傅大老爷马不停蹄,立马吩咐管事门,今天就动手,如果没有延误,今天就能办妥。 明天把善后做好,后天就是干干净净的院落,看不出施工的痕迹。 “去告诉太太,这两天内院的人,要么别出门了,要么出去走亲访友,家里太忙了,别忙中出乱才好。”傅大老爷道。 小厮去告诉了二门上的丫鬟,丫鬟将这话,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再派丫鬟,告知了诸房。 大家都不明所以,一打听才知道要挖池塘。 “这不是作孽吗?刚填了一个池子,又挖一个,岂不是白费功夫?” “那玄女别是逗大伯玩吧?” “又挖池塘,再招风水煞怎么办?” 女眷们很担心,却也不敢到大老爷面前去说。 她们大部分回娘家了,还有几位娘家远,就躲到了大太太的院子里。 西南方的池塘,和东北方的墙,如火如荼开工了。 第123章不相信 陆落先说傅家的池塘不吉利,会导致破财,甚至绝症、恶疾、人亡,如今她却又建议傅家挖个池塘,不少人很难理解。 “大郎,你别是着了人家的道儿?”傅大老爷的三叔直言不讳,“怎么一会儿填池塘,一会儿挖池塘,把咱们当猴儿耍?” 对于这件事,傅大老爷思绪很清晰。 他对他三叔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同样是池塘,方位不同,意义是完全不同的。玄女的术法,多少事验证过,是非常了得的。” 傅大老爷先举出了陆锦乾的例子,再举出陆家二太太古董铺子的例子,还有月华楼的传闻。 这一桩一件,都是明证。 “就算她术法好,月华楼那事,只是猜测的吧?退一万步说,她的术法都是真的,那么她对自己家的族叔和伯母尽心,难道对咱们也尽心?”傅三叔不放心。 不止傅三叔不放心,傅家内外都不太放心。 傅大老爷却坚持己见。 他是个很有涵养的人,平日里斯文儒雅,若是你以为他软弱好欺负,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傅大老爷是个极有主见的人。 他拿定了主意,谁也改变不了。 身为家主,哪怕旁人说得再不对,傅大老爷也不会一口否定,而是迂回应下,慢慢拖着。 他这种性格,其实是最稳妥有效的,偏偏他女儿傅梅箐是个急性子,常觉得她爹被人欺负了。 “老爷,若是赶个夜工,今天晚上池塘就能挖好。”到了傍晚。管事来告诉傅大老爷。 傅大老爷拒绝了:“这是内院,入了夜再上工,若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往内院钻了,打死他都无益了。” 管事立马道是,不敢再说什么。 傍晚的时候,池塘差不多就挖好了。不过傅大老爷要造个小岸。一次弄好,等陆落布了风水阵,这个池塘就不再重复施工了。 次日。刚到卯初,大太太那边的人,就把留在内院的诸人喊醒,叫到自己的院子里用早膳。这边接着开工。 到了晌午,池塘建好了。池子周围的台子也砌好了。 东北方的墙,昨天就垒结束了。 “晌午别歇了,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干净净。”傅大老爷道。 他这两天哪里都没去,就在家里坐镇。怕出半分纰漏,他很看重此事。 他的几个弟弟,对此事都不太理解。 特别是老四。 老四从宗祠放了出来。对他如此行事甚是不满。 “他这是穷折腾,不过是为了赶走我母亲!”四老爷去跟族长诉苦。“若真是池塘坏了风水,干嘛填了一个,又挖一个?” 族长不太喜欢四老爷,觉得这人贼眉鼠眼的,不像个东西。 族长是小富之家,不像傅大老爷他们那房豪阔。 四老爷素来就看不起族长,有点拎不清,觉得自家有钱就了不起,他从来不知道,将来他父亲去世,他想要和大哥争,就需要一个有威望的人撑腰,偏他从来不在乎。 倒是大老爷,一直和族长交情匪浅。 “你懂术法?”面对四老爷的抱怨,族长很不客气反问。 四老爷一愣。 “你自己不懂术法,怎知术法的微妙?”族长道,“别说隔了那么远的池塘,就是在旁边相连的两个,稍微差了半寸,风水也绝不相同。我看你眼里是没有尊卑,没大没小,找茬而已!” 四老爷气得脸通红。 他想起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们这房多威风! 如今,连这么个屁都不算的族长,居然也敢在他面前拿乔! 四老爷气哄哄走了,又去找他的几位叔叔,让他叔叔们做主,将他母亲接回来。 而四老爷那几位叔叔,个个自视甚高,他们愿意和大侄儿斗,显得他们有能力;若是和老四这么个蹩脚玩意儿结盟,他们挺丢脸的。 “你想接你母亲回来,是要害死我们吗?”傅二叔最义愤填膺,“你们母子打什么主意?” “池塘根本没事,家里又挖了一个!”四老爷咬定道。 “又挖一个,和之前那一个,是一回事吗?”傅二叔喝道。 傅家的其他几位叔叔,都骂四老爷,说他居心叵测。 四老爷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大压制了,暂时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只有傅三叔找到了四老爷,对他道:“你大哥肯定是着了玄女的道,倒也不是有意害你母亲。家里填个池塘,再挖个池塘,我看悬得很,生意还是要赔的!” “可不是嘛!”四老爷以为三叔是站在他这边的,急忙拉住了他,“三叔,你去跟我大哥说。” 傅三叔只是想找个人肯定自己的猜想,并不是要帮四老爷,他就是过过嘴瘾。 他甩开了四老爷的手,道:“你大哥当家,咱们有些话也不能直说。等他下次再赔钱了,你就去说吧。” 傅三叔就回去了。 到了七月初六,天气炎热,早起没有半缕的风,火辣辣的骄阳,分外烤炙。 陆落顶着烈日,到了傅家。 她先到东北方的高墙,见新泥已经干了,陆落布了个简单的风水阵,将四周已经形成的磁场,快速改变。 她一口气用了四个铜葫芦、十六张符咒,将一面墙挂得满满当当。 “五日之内,这些东西别掉了,小孩子贪玩,别叫他们靠近,派个婆子远远守着要紧。”陆落道。 傅大老爷道是。 而后,陆落又去了西南方。 她在西南方布阵,将五黄廉贞星引入其中,让其当令,形成“五鬼运财”的风水局。 这个风水局,陆落用了两件玉器、八十一张符咒,从早上一直布阵到黄昏。 等她忙完了,她已经累得虚脱,浑身都汗湿了,头发丝缕缕滴水。 陆落饿得前胸贴后背。 “已经好了。”陆落对傅大老爷道,“静等半个月,就有好消息的。” 歇了一口气,陆落又道:“要给一万两卦金。” “当然当然!”傅大老爷没想到玄女会亲自开口讨要卦金,感觉自己太怠慢了她,立马应下。 他原本也打算给一万两的。 第二天,傅大老爷就将卦金送到了陆落家中。 第124章聪明的十娘 “五鬼运财”的阵法,说起来轻轻松松,将五黄廉贞星引起,五土拨水入零堂,但涉及到的五黄廉贞星和二黑巨门星,都是非常凶恶的飞星,就需要格外的谨慎小心。 陆落忙完了之后,回来吃了吕妈妈煮的一大碗牛肉,倒头就睡了。 她一觉睡到了次日黄昏,醒来发现母亲正坐在她的床边,替她做着一双鞋。 陆落微愣,好似回到了自己刚刚来到这个时空的刹那。 她半晌没有回神。 “娘?”好半天,陆落才低低喊了声。 闻氏缝了半晌的鞋,快要收工了,所以很精细,每一针都小心翼翼。 陆落喊她,她才抬起头,冲陆落笑了笑:“睡醒了?” “您怎么来了这里,十娘呢?”陆落问。 闻氏这段日子,和十娘形影不离。 听闻陆落这么问,闻氏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起身坐到了她床边,替她批了件薄薄的衣衫。 “玉阶陪着她呢。”闻氏道,“你睡了一整天,娘担心死了。” 闻氏很久没见陆落这么累过,心疼不已。 陆落道:“没事,这次的风水局有点难。” “以后别布这么难的风水局了,凡事量力而行。”闻氏握住了她的手,柔声劝慰道。 陆落颔首。 闻氏又告诉陆落:“傅家送了一万两银子来,说是给你的卦金。” “这么快?”陆落有点意外。 “是啊。”闻氏笑道,“不过你累得这样,他们及早送了卦金,也是他们的懂礼。” 陆落不再说什么。 她收下了这些卦金。 陆落对她母亲:“咱们很久没有添首饰和衣裳了。不如去买些东西,这样赚钱才有意义啊!” “都是你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闻氏摇摇头,“存起来吧,以后多买些田地,再说咱们还在孝中,什么首饰和衣裳都不恰当……” “就是我辛苦赚回来的,花出去才有意义。田地差不多就行了。剩下的银子不花掉。岂不是白累了我?”陆落笑道,“我们买些银首饰,再添些素净的衣裳。不就好了吗?” 陆落因为前几天的梦,和昨天的阵法,人是很疲倦的,心情又糟糕。 女人买到心爱的首饰和衣裳。心情都能好转。 她决定要去买些。 “那也好。”闻氏不忍拂了女儿的好意。 到了七月初八,闻氏带着陆落和十娘。去了趟银饰铺子。 陆落的银发总是很引人注目,所以她和她母亲一样,带着帷帽。饶是撩起了薄纱,也看不清楚她的银发。 陆落自己买了两只卷草纹的银镯子。又买了一套精致的银饰头面。有一支钗,钗头打成了海棠花的模样,陆落很喜欢。 她当即将镯子戴在手腕上。 “这对镯子多少钱?”陆落听到十娘正在奶声奶气的问掌柜。 她问的是陆落手上的镯子。 陆落好笑。站在她身后不语,看看十娘要跟掌柜的说什么。 “五两二分。”掌柜的如实告诉了十娘。 十娘又问闻氏买的。每一个都要问清楚。 掌柜见这位小姑娘一副大人样子,也不敢怠慢了她,仔细说给她听。 十娘就都记下了。 而后,她从怀里掏出个小金算盘,当场打了起来。 盘算很小巧,只有她巴掌的两个大,小小的珠子黄灿灿的,精致有趣。 陆茂目瞪口呆,掌柜的也瞠目结舌。 “娘,这是什么时候给她打的小算盘啊?”陆落回神,笑得不轻。 闻氏道:“你二伯母送的,说是芙儿小时候的,送给十娘玩。” 而后,闻氏对掌柜的道:“无妨的,您算账吧。” 陆落和闻氏买了不少的首饰,除了她们自己的,也给陈姨奶奶买了好几件,再给九娘买了几件,霍姨娘和八娘也有。 一共算下来,掌柜的告诉闻氏道:“是五十三两四分。四分是饶头,太太给五十三两即可。” 闻氏一边想着:“这家银楼的首饰虽然好看,价格也高,下次换一家买。”一边掏了银子。 等她掏了银子,伙计们将首饰全部包好,那边十娘还在用她那黑胖的小手指噼里啪啦的算。 “娘,您说这么多,她记得住吗?”陆落和闻氏嘀咕。 “难说。”闻氏目光柔和看着十娘,“以前告诉她十四个数,她都记住了,这次有二十多件,不知她能不能记牢。” “十四个数?”陆落很吃惊,“那也是天赋异常!” “十娘聪明得很。”闻氏笑道。 等伙计们将所有的首饰装了匣子,打了纸包,十娘这边才算完。 十娘跑到了闻氏身边,对闻氏道:“娘,是五十一两二分。” 陆落失笑,虽然算错了,却也没差多少,这已经是非常厉害了,至少陆落这么大个人,却是算不出来。 闻氏听了十娘的话,却对掌柜的道:“怎么算出来的不一样啊?掌柜的,要不您再对对账?” 十娘就一脸得意。 陆落又吃惊看了眼母亲,没先到她会这么问,她感觉她母亲要下不来台了,太把十娘当回事了。 当着随行的丫鬟和外人,陆落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含笑看着,想好等会儿如何收场,比如赏赐掌柜的几两银子等。 掌柜的有点尴尬,笑道:“太太,小人是不会贪您这几两银子的。” “无妨,你再算算。”闻氏坚持道。 掌柜的碰到这种刁钻主顾,也没了法子,只得重新算。 算了一遍,掌柜的突然后背一寒:是五十一两二分。 掌柜的震惊看着自己的珠盘,神色大变:当场算错账,被主顾揪了出来,他这个掌柜就算做到头了! 怎么会算错呢? 掌柜拿去算盘,狠狠拨乱了算珠,再整理好,重新算了起来。 他额头沁出了冷汗。 等他第二遍再算完,他的冷汗就流了下来,还是五十一两二分,他居然糊里糊涂的,多算了银子。 掌柜的吓得不轻,嘴唇哆嗦道:“太太,是、是五十一两二分……” 陆落正在看她的卷草纹镯子,闻言震惊抬眸,看了眼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掌柜,以及一脸淡然的十娘,陆落微微张大了嘴巴。 第125章偶遇陈容枫 十娘把银楼的掌柜吓死了。 掌柜不住给闻氏赔礼,生怕闻氏要告诉他的东家。 这家银楼信誉挺好的,不存在主动坑客。老掌柜也做了三十多年,但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再细心的人也避免不了。 闻氏和陆落买的东西多,她们母女七嘴八舌问来问去,这掌柜被问糊涂了,一时大意算错了。 他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吓得一身冷汗。 “不妨事,掌柜的。”闻氏的本意不是算银子,而是肯定十娘的结果。 现在十娘算对了,闻氏非常高兴,那几两银子的错处,闻氏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闻氏觉得自己太厉害了,生个女儿是玄女,养个女儿又是神童,她心里像灌了蜜一样,一辈子没这么高兴过。 “十娘,咱们今天去吃慧鼎楼的酱肘子!”闻氏笑道。 原本只是打算买首饰,现在临时添了去吃饭了。 闻氏给丫鬟玉阶使了个眼色。 玉阶明白,就先去慧鼎楼订了席位,而闻氏和陆落还要再买点东西。 “姑娘,这十两银子,是小店奉送的,请您多担待!”掌柜的擦了擦满脸的虚汗,捧出银子给陆落,希望陆落别闹大,让他的东家知晓了。 那边,闻氏已经牵着十娘,问东问西,亲热不已,早已不将掌柜的忘在脑后,掌柜的去求她无用,只能求陆落。 陆落见对方有了些年纪,家庭的负担肯定不轻,况且着实是小失误,不是什么故意坑蒙。 谁没有失误的时候? 他补退的十两银子,也应该是他自己填补的。 陆落不缺这点钱,她笑道:“我娘说了,此事无妨。您瞧见了吗,我家妹妹不过三岁,珠算比您都强些。我娘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找茬?” 想了想,见他着实内疚,陆落怕他担心。以为秋后算账,就道:“你将多余的一两多银子称出来,退还给我,此事就算揭过去了。” 掌柜的愣了下,没想到这位主顾这么善良好说话。当即颤颤巍巍的,将多收的银子称了出来,送给了陆落。 陆落这才接下来了,她道:“您瞧,这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那边,闻氏和十娘已经出了铺子,丫鬟也将东西提到了马车上,陆落就连忙跟了出去。 掌柜的在身后,念了数声“善人”“菩萨保佑”,颇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陆落最后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闻氏将十娘搂在怀里,细细看她打珠算。 “怎样,十娘厉害吧?”闻氏得意对陆落道,“这孩子真了不得,肯定是咱们家风水好的缘故。” 陆其钧有十二个儿女,就有独独十娘得天独厚。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陆落酸溜溜道,“算盘打得再好,也不过是个账房先生,我看不算什么大本事。” 闻氏大笑。道:“你还吃醋!多大人了,吃小孩子的醋!” “娘,五姐姐不会打算盘。”十娘一下子就找到了陆落吃醋的根源。 “你这小鬼!”陆落失笑,起身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 闻氏又护十娘。又拉陆落,一下子就笑软了。 跟着的丫鬟们也全笑了,满车的欢声笑语。 陆落的心情就彻底转好了。 她们后来又去买了些布,给众人额外添衣赏;又去玉器铺子里,买了几样玉器首饰,哪怕不戴出去。也可以先存着。 逛完了之后,闻氏再去买了几样老太太和陈姨奶奶爱吃的点心,这才去了慧鼎楼。 慧鼎楼的生意红火,玉阶多给了二两银子的打赏,这才订到了席位。 席位在三楼的雅间。 刚刚上楼,就瞧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儒雅男子,缓步下来。 陆落带着面纱,没有细瞧,对方却喊了她:“五娘?” 陆落这才抬眸,看到了陈容枫。 彼此都有点吃惊。 楼道上人来人往,没等陆落再说什么,陈容枫立马道:“你们的席位在几楼?” “三楼。”陆落道。 陈容枫折身就要上去。 他身边还有个男孩子,十七八岁,眼瞧着他下楼又折身上楼,惊讶喊他:“姐夫,不走了吗?” 陆落透过面纱,看到了那个男孩子。 听到他叫陈容枫姐夫,陆落心想,他应该是陈容枫亡妻的弟弟。 “泾元,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陈容枫道。 “唉,姐夫……” 闻氏也好奇看了回头看了几眼。 那男孩子不知是敬畏陈容枫,还是不习惯被人注视,有点尴尬,先下楼了。 陆落还想跟陈容枫说,不必陪着上去,但陈容枫已经走到了前头。 到了雅间坐下,闻氏摘下帷帽,再次和陈容枫见礼,就直接问他:“方才叫你姐夫的,是哪家的少爷?” 陆落轻轻咳了咳:怎么都觉得她母亲这话问得有点敏感。 陈容枫心里微暖,他察觉到闻氏的在意,心想闻氏为陆落择婿,肯定考虑过他,否则不会那么紧张。 “是璇娘的舅父。”陈容枫解释道,“璇娘的母亲还有个妹妹,早年嫁到了江南西路。三年前丧夫,过了孝期想回娘家住,所以那边派人来接,路过湖州,知晓我在任上,暂时歇脚。” 他说得仔仔细细,果然是亡妻的娘家人。 闻氏就笑了笑。 “原来如此。”陆落微笑。 陈容枫好些日子没见陆落了,难得碰到,就无论如何也要说几句话。 直到闻氏留他一起用膳,他才起身道:“不了,夫人,改日再打扰你们。” 他刚刚吃过了,没什么胃口。 陆落就起身,将陈容枫送到了雅间的门口。 “他这个人,还是挺热情的。”等陈容枫一走,闻氏就道,略有所指对陆落说,“他性格倒也不热络,独独对你还不错……” 陆落不接话了。 闻氏也就不往下说了。 菜端上来之后,十娘一个人吃了半盘酱肘子,将小肚子吃得滚圆。 “难怪你胖了。”陆落说十娘。 闻氏就轻轻拍了下陆落的手,自己先笑了:“别胡说,她才多大,胖什么?” 陆落也笑。 饶是她这么说十娘,临走前还是让伙计再打包了两份酱肘子,带回去一份给陈姨奶奶,一份给十娘晚上打牙祭。 胖死她好了! 第126章喜事(第三更求月票) 陆落随着母亲去逛街,给陈姨奶奶带了份酱肘子、她爱吃的点心、几匹深色的布,以及几样首饰。 陈姨奶奶很高兴。 “给老太太买了吗?”陈姨奶奶问。 陆落说买了。 而后,丫鬟们又把给八娘和霍姨娘的东西送过来。 霍姨娘少不得道谢。 半下午的时候,陆落又带了些点心,去了趟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那边来了几位客人。 都是三四十岁的女眷,她们瞧见一头银发的女孩子走进,恍惚吓了一跳。 “这是落儿,老四房里的,从小在京里养大……”老太太笑着介绍道。 跟亲戚们介绍家里的姑娘,大部分都是介绍排行,除非是很私密的交情。 陆落不参与湖州府的排行,故而家里都直呼她的名讳,老太太就特意跟亲戚们说清楚。 “这是尤家的奶奶们,都是你的表婶。”老太太又对陆落道。 陆落看了几眼,一共四个妇人,她就分别叫了四声表婶。 老太太娘家姓尤,这些都是她娘家侄儿媳妇——也是陆其钧的表弟媳妇,就是陆落的表婶了。 “老祖宗,您这里有客,我回头再来。”陆落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老太太颔首,也没有多留她。 陆落从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心里会忍不住嘀咕:尤家一口气来这么多人,是做什么呢? 还没有到老太太的寿辰,又不是逢年过节,还是大热的天,突然如此声势浩大走亲戚,有点奇怪。 陆落将她的奇怪,回去告诉了她母亲闻氏。 “来了四个?”闻氏也不太懂,“老太太的娘家在扬州,她那些侄儿媳妇,跑这么远的路。这个当口来做什么?” 陆落摇摇头。 她要是知道,就不会问母亲了。 显然,闻氏也不知道。 陆落给傅家布了风水局,收到了傅家的卦金。心里也记挂着这件事,想知道现在是什么结果,傅家的风水可有起色。 “娘,我十四日要去趟傅家。”陆落告诉闻氏。 闻氏点点头,同意让她去。 到了七月十四。陆落不请自来,让傅大老爷吓了一跳。 “我就是来看看风水局,可有什么变化。”陆落笑道。 傅大老爷这才松了口气。 傅梅箐陪同陆落,四下里走走。 见自己的阵法没有任何异常,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陆落心里安稳。 “玄女,阵法没事吧?”傅大老爷问。 陆落道:“没事!风水局很好,很快就可以见效了。” 傅大老爷也在等见效。 不仅他在等,他的兄弟和叔叔们也在等。 他们的等待,多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想看看傅大老爷是怎么被玄女坑的。 接下来的日子,傅大老爷的生意没什么变化,还跟从前差不多,没有好事,也没有坏事。 直到府衙的人请傅大老爷。 “怎么了,为何要请我?”傅大老爷看着面前的衙役,心里莫名发紧。 “有案子要请您去过堂,请吧。”衙役道。 傅家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官府请傅大老爷过堂,这肯定是祸事啊。 傅三叔痛心疾首:“真让我说着了吧?当初我就说那个玄女不靠谱。被人骗钱没什么,可害得自己入狱。岂不是罪孽?” 傅三叔坚持以为,填个池塘,再挖个池塘,不会改变风水煞。只会让风水更差。 傅家要倒大霉了! “没准是好事呢?”傅二叔忐忑道。 傅三叔更担心:“都去过堂了,还能有好事吗?” 家里的人都急死了。 当然,也有暗地里高兴的,其中以傅大老爷的弟弟四老爷为首,他们可乐坏了。 “他这是自己作死,还说什么风水局。我看根本不是池塘的问题,那个玄女,就是他请过来的,为的是诬陷老太太。”四老爷道。 大老爷这边刚被衙役请走,四老爷立马就召集了叔叔和兄弟们,甚至还有族长。 “家里的风水还是坏的,大哥照样出事,填了池塘也没用!既然如此,问题就不是出在池塘上。立马将我母亲接回来,让大哥去跪祠堂,给老太太道歉,否则我就去告官,说大哥不孝顺!”四老爷恶狠狠道。 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也觉得坏事了。 “你大哥还在衙门,等事情定了再说。”傅二叔冷哼,“你现在这么上蹦下跳的,是看不得你大哥好?” “我看不得他好?是他要逼死我们吧?”四老爷反唇相讥。 他们这边大吵起来,小厮急匆匆跑进来。 四老爷微笑,心想:“小厮跑得这么急,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哥要完了。” 这位小厮,并不是大老爷的,而是傅二叔的。 傅二叔派小厮去衙门看情况。 “老爷,大老爷被府尊请到了府衙的后堂,说什么拿银子给他。”小厮告诉傅二叔。 傅二叔微愣。 “什么银子?”傅二叔问。 小厮说不知道,打听得不清楚。 四老爷就有点不安,怎么感受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呢?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小厮跑进来说:“诸位老爷都在?大老爷回府了,正找你们了。” 大家都是满头雾水,心思各异去了大老爷的外书房。 一路上,四老爷更加不安了。 “怎么回事,他怎么能这么快回来?若是出事,也应该是关到牢里啊。”四老爷嘀咕,心里惴惴。 到了外书房,众人一进门,就听到大老爷爽朗的笑声。 他正在和账房先生说着什么,心情极好。 四老爷的心就堕入了冰窖,他估计错了,大老爷去了趟府衙,是好事;而自己刚刚集结叔叔们,诋毁大老爷,估计又有挨骂了。 “那个王大人,他被抓起来了!”傅大老爷见众人一进来,很是兴奋,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哪个王大人?”傅二叔忙问。 “就是去年那个征粮官,他诬陷我们傅家的粮食是陈粮,我花了一万两银子才打点过去。 哪里知道,他刚回到京里,他的事就败露了,他利用职权到江南受贿索贿,敲诈陷害,都查清楚了。 咱们湖州府的粮食行会,卖给朝廷的全是陈粮,除了咱们傅家。如今,朝廷让湖州府衙接管此事。 陈府尊受命朝廷,不仅退了我一万两银子,还要让我做行会的会长呢。”傅大老爷高兴极了,一口气说完。 第127章玄女的厉害 傅大老爷的话,让傅三叔和傅四老爷哑口无言。 自从陆落让傅大老爷挖了个池塘开始,反对最多的就是傅三叔和傅四老爷。 当然,他们反对的根源也不同,傅三叔是好意,傅四老爷是恶意。 傅三叔是担心侄儿,生怕大老爷上当,破财不说,还添灾祸。他用他丰富又睿智的人生经验告诉傅大老爷,那个玄女是个骗子! 可是,阵法布上还没有多久,首先是索贿的钦差落网了,傅家被迫交上去的银子,全部退了回来;其次是湖州粮食行会的人,包括会长都买通钦差,用陈粮糊弄朝廷,他们的铺子全部查封,等待湖州府衙的彻查。 行会的会长落到了傅大老爷头上,这原先是不敢想象的。 其他商铺暂时被封,进行盘查,那么湖州的粮食市场肯定要收到极大的波动,傅家的粮食要大卖,而且高价了。 升官又发财,这种好事一口气都砸到了傅家头上,你说跟玄女的术法无关? 傅三叔脸上火辣辣的,非常没面子的。自己口口声声说玄女是骗子,结果人家还是玄女,灵验得很,他自己倒成了糊涂虫! 他的人生经验,第一次不可靠了。 “唉,好事,好事啊!”傅三叔尴尬,有点想走了。 但是,傅家的其他人都被这极大的喜讯冲昏了脑子,没人有空去刁娜傅三叔。 他们都忘了傅三叔曾经的反对。 比傅三叔更尴尬的,是傅四老爷。 傅四老爷一直说陆落的术法不行,这就带着十足的恶意! 这边,大老爷刚被官府请走,四老爷就要闹腾着把他母亲接回来,颇有找茬和落井下石的意味。 如今,老太太只怕是很难回来了。 大老爷的突然转运,就证明了玄女的术法厉害,而且玄女的话没有错。那么,之前那么倒霉。就是因为老太太的池塘。 “那个玄女这样有能耐,我怎么没早点遇到她?”傅四老爷心思滴溜溜转,“我要是再去请她,她能给我改运吗?” 他想着心思的时候。他也留意到自己的弟弟和叔叔们,时不时瞥他一眼,眸子里尽是嘲讽。 四老爷更是无地自容! 他口口声声盼着大老爷倒霉,如今人家转运了。 四老爷涨红了脸,如坐针毡。一刻也待不住了。 所有的质疑,全部一扫而空,每个人都在心里赞服陆落。 “……大郎,你真的是行会的会长了?”傅二叔惊喜道。 行会每隔三年,由官府任命会长,查管某一行。 这就涉及官府,需要更多的人脉和贿赂,才能当上。 傅家没有这条人脉,从前傅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也花钱去打点过。结果和很多人家一样,钱都打了水漂。 “是啊,二叔,目前无人可用,除了我。”傅大老爷脸也微红,他是太兴奋激动的。 傅大老爷从小就没有这么大的狗屎运,他心里清清楚楚:玄女给他布了个“五鬼财运”,起效特别快。 当时玄女也是这么说的。 “大郎,咱们傅家要更上一层了!”傅家的几位叔叔激动道。 “是啊,这是祖宗保佑!” “什么祖宗保佑。这都是大郎的功劳!”傅二叔道,“大郎请了玄女,玄女布了阵法,破了风水煞。添了风水运,咱们家的运势才这么好!” 众人的话题,都转移到了陆落身上。 傅大老爷高兴,也跟他们说了很多陆落的往事,说陆落曾经多么厉害。 陆落在京里那些光辉事迹,傅大老爷也周转打听打了。他告诉了众人。 “我以前以为,她是闻乐喜的外孙女,所以她的名声显赫,是有人巴结闻乐喜。如今看来,她的本事远胜过她的名声。” “您瞧她那头银发,不像老者的头发,反而像个神仙的。又是少女的模样,又是神仙的头发,她原本就是活神仙投胎!”傅四叔道。 “要不然怎么是九天玄女呢?” 众人议论纷纷,感觉自己遇到了活的神明,心里颇为感慨。 他们的感慨,也转移到了自家的生意上。 “……其他的几家大铺子,暂时都要上封整顿,就咱们铺子开业。接下来半个月,铺子里要大忙了,家里别添祸事,免得我手忙脚乱。”傅大老爷对诸位道。 他当官了,气势立马就变了,对弟弟和叔叔们,多了份威严,少了份小心翼翼。 傅大老爷是彻底翻身了。 别说什么四老爷,就是四老太爷也压不住他了。 傅大老爷扬眉吐气。 四老爷面如死灰。 傅大老爷就当没看到,他回到内院,将这个大好的消息,也告诉了自家的妻女。 “你们改日登门,再去给玄女道谢!”傅大老爷对老妻和女儿道,“要巴结好她,这么个活神仙,咱们以后求她的地方还多着呢。” 傅大太太也大喜过望,唇角微微翘起,就一直没合拢过:“是要去道谢!” 傅梅箐也道:“陆姐姐真厉害,比玄玄子道长都厉害百倍!爹,我也想跟陆姐姐学术法!” “别胡闹,术法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学的吗?”傅大老爷立马道,“能得到天机是天赋,几百年甚是上千年才出一个人,你要去学了术法,就是个神棍。” 傅梅箐想到,自己的确没什么天赋,她的头发也不是白的,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翌日,傅大太太果然带着傅梅箐,带了十二抬的礼物,再次登门给陆落道谢。 “太客气了。”陆落笑道,“我收了您家的卦金,替你们趋吉避凶是应该的。” 傅大太太和傅梅箐再三道:“没有什么是应该的,陆姑娘的恩情,我们永世难忘!” 她们说了好些客气话。 陆落留了她们母女用膳。 午膳之后,陆落再次送她们出门,傅梅箐忍不住跟陆落道:“陆姐姐,我能跟您学术法吗?” 陆落失笑:“箐箐,你命里注定不是学术法的。不过你放心的,你的前途跟一般人不同,你将来会别有一番造化的。” “真的?”傅梅箐大喜,她知道陆落的厉害,不是随便说的,“什么造化,什么造化?”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 陆落笑了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第128章灯会 傅家的事处理完毕了,傅大老爷可谓风光得意。 湖州粮食行会受到贪污案的影响,傅家的生意就越发好了,几乎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 傅大老爷又成了行会的会长,身份更上一层。 此事,不少人议论纷纷,特别是其他行会的人。 做生意人消息最灵敏,而湖州府的大富商,傅家算一户,他们家的事更引人注目。 “傅家运气不错啊,前面见傅家倒了几次霉,还以为要跌下去的,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傅家请了玄女布风水阵,这才改运了。” “什么玄女?” 大家都在说“玄女”,一时间玄女的身份,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经过流言一层层的传播,陆落是闻乐喜的外孙女,已经人尽皆知;陆落满头银发,也是众人皆晓;陆落开了间千丝斋,只卖喜布,一匹布要买一百五十两,也成了奇闻。 “玄女真有本事?” “可不有本事吗,听说她今年都两百多岁了……” “不是闻乐喜的外孙女吗,怎么又成了两百岁?” “应该不是真外孙女,不过是安置她的一个名分罢了。闻乐喜权倾朝野,焉知不是玄女帮他的?” 这种荒诞的流言,更有趣味性,很快就传遍了湖州府。 陆落也听说了。 她啼笑皆非。 不仅陆落听说,北府的人也听说了,特别是二太太,更是笑得肚子疼,亲自将此事告诉了闻氏母女。 闻氏也笑了半晌。 “……若是真能活两百年。倒也有趣得很。”闻氏提到这茬,顺便感叹道,“落儿,你说是不是?” 陆落就愣了片刻。 她师父活了上千年,石庭也活了两百年,到底有趣没趣,陆落也不知道。 反正她不想活那么久。 陆落对生命的想法挺简单。和颜浧成亲。生几个儿女。 她的手,若有若无拂过自己的鬓角:现如今开了天眼,白了头发。也不知还能不能生出孩子来…… 她二伯母和母亲谈论了半晌,人如果长生,该是多么幸福。 陆落都没有接话。 这是后话了。 七月十五乃是中元节,又是湖州府的一桩盛况。 观灯、看马球赛。成了必备的娱乐。 陈容枫亲自到陆家,邀请陆落晚上去观灯。 “……我答应了母亲。今天跟她和十娘一块儿去。”陆落拒绝他。 陈容枫立马道:“如此正好了,我来安排,如何?有个安排,夫人和十娘沿路能休息。更加尽兴。” 陆落想起上次跟他去看灯花,他一路上猜谜,导致陆落很受打击。心里就有点抵触。 她这种没文化的神棍,实在跟陈容枫这等高端知识分子谈不到一块儿去。 她还在犹豫怎么再拒绝。陈容枫又道:“我在湖州府,也没什么亲戚朋友……” 他卖弄可怜。 陆落心想对方算是个长辈,都如此放在姿态了,非要拒绝的话,怕他难堪。 “那好吧。”陆落道。 中元节的灯会,比元宵节更热闹繁华,男男女女少了世俗,纷纷结伴出门观灯。 送走陈容枫,陆落将陈容枫晚上带着她们去观灯的事,告诉了闻氏。 “我忘了同你说,你二伯母租了条画舫,今晚老太太要沿河观灯,不要小辈们服侍,独独要咱们这些媳妇陪着玩乐。 我是去不了了,你自己去,记得带着倚竹,有什么事都别逞强,也别走丢了。”闻氏笑道。 闻氏并没有撒谎,老太太今晚是要去观灯的。 老人家不愿意拘束小辈,所以不让小辈们上船,让他们自己玩乐去,只要媳妇们陪同着。 闻氏要带十娘去。 十娘是小孩子,不妨事。 “那好吧。”陆落笑了笑。 那边,陈容枫回府之后,喊了自己的管事陈庆,让他订好两间酒楼、两间茶馆,等着一路上观灯累了,可以吃喝。 陈容枫打听过陆落爱吃红豆糕,所以让陈庆去订有红豆糕茶点的茶馆。 “少爷,这个当口,东西二街的茶馆和酒楼早已客满了,您现在要订,拿钱也订不了啊。”陈庆很为难。 “我把官印给你,你拿官印去订!”陈容枫对陈庆道。 陈庆无语了半晌。 他知道陈容枫是用话激他,无非是告诉他,可以向酒楼和茶馆暗示自己是府尊府邸的。 陈容枫又想摆官架子了,这是第二次,上次也是为了观灯,让人家寺庙临时挂满了灯。 “少爷,您这么惦记着陆姑娘,派个人去说亲,好过这么支支吾吾的!”陈庆实在看不下去了,又不是毛头小子,这么折腾做什么。 陈容枫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该痛快点! “她还在孝中,怎么去说?”陈容枫也苦恼。 说罢,不合礼数,自己失礼在前,只怕会错失良机;不说罢,真是挠心挠肺的煎熬着,怕她不中意自己,更怕她相中旁人。 陈庆就哑口无言:感情少爷还是认真的。 陈庆觉得老夫人不会答应的,陈家在京里也是有头有脸的门第。 陆落曾经跟颜浧定亲,那是世人皆知的;如今她被退亲,名声已经没了,又白了头发。 陆落嫁到陈家,陈家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陈家也是侯门,堂堂正正的功勋世族,陈容枫打这个主意,是置家族声誉于不顾,老夫人肯定要气出个好歹来。 陈庆正犹豫着,陈容枫又催道:“快去订吧,一定要给我订好了。” 陈庆无奈,只得道:“是,少爷。” 他正好出门,就见两个人走了进来。 男孩子是吴泾元,陈容枫亡妻的幼弟,今年十七岁,个子不太高,长得却清秀。 另一个是女人,则是个令人骨头都能发酥的尤物。 此女叫吴庚妤,在娘家排行第八,是陈容枫亡妻的胞妹,今年二十岁。 吴八娘当初与某个京官家定亲,后来他家老爷子致仕,回了老家江南西路。 四年前,吴八娘依约嫁了过去。她刚出嫁半年,丈夫就因病去世了。 她没有儿女,写信跟娘家商量,等过了三年孝期,她就要带着嫁妆回娘家,以后再嫁。 她娘家和她婆家两下交涉。 吴八娘生得美艳,天鹅颈、流水肩,前胸傲人,后臀挺翘,腰就细得可怜,一副能勾人魂魄的身段儿。 她这模样着实太出彩了,她丈夫的兄弟几个,看到她,眼睛都不太规矩。 她婆婆怕她守不住,更怕家里闹出丑闻,就同意让她带着陪嫁回娘家,不让她守寡了。 第129章过往 “姐夫,晚上去看花灯么?”吴八娘进了陈容枫的书房,问陈容枫。 尚未走远的管事陈庆,闻言站住了脚步,想要说点什么。 陈容枫一个眼风递过去,带着几分难得的犀利。 陈庆就知道,陈容枫今晚是要先把客人丢下,去哄陆家的小娘子了,他也不敢说什么,出去给陈容枫安排酒楼和茶馆了。 此事对陈容枫特别重要。 这厢,吴八娘和吴泾元也好奇看着他。 吴八娘生了一份妖冶至极的容貌和身段,不过她举止贞淑沉稳,世家姑娘的教养极好。 “……姐夫?”见陈容枫不答,吴八娘又问了句。 陈容枫这才回神,道:“湖州府的花灯,没什么看头,远不及京城了。你们若是想看,我派人跟着你们,四下里走走也无妨的。” “那姐夫你呢?”吴八娘追问。 陈容枫道:“我晚上有个诗会,人家特意请我去坐镇。那些才子,将来都是国之栋梁,少不得要去应付他们。” 吴八娘就道:“这是应该的,姐夫您去忙吧。” 陈容枫颔首。 他喊了两个小厮,让他们陪同吴泾元和吴庚妤姐弟俩,去灯会逛逛。 他自己则有其他安排,急匆匆又出去了。 “八姐,姐夫他真是的,什么诗会不能放放,咱们难得来一趟。”吴泾元抱怨道。 他是小孩子心气,喜欢玩。 年轻的男孩子,都会愿意跟着长辈,而吴泾元最崇拜的长辈之一,就是陈容枫。 吴泾元是个读书人。而陈容枫的书法和词,都是冠于文坛的,让吴泾元格外崇拜他。 吴泾元想让陈容枫带着他去逛灯会,顺便教教他灯谜,肯定有趣。 “孩子气!”吴八娘笑着对弟弟道,“姐夫的正事要紧!” 吴八娘眼睛望着陈容枫的方位,略微愣神。 吴八娘才七八岁的时候。她长姐就嫁给了陈容枫。 那时候。她对陈容枫的印象挺好的,觉得他就是自家的兄长,很亲切。 没过多久。她长姐生下璇娘,很快就去世了,陈容枫鳏居。 吴八娘想不起陈容枫和她长姐的感情如何,在外人面前。他们总是客客气气的。 吴八娘也一天天长大了。 陈容枫是个温柔儒雅的男人,性格内敛沉稳。修长的个子,俊朗的面容,很招女孩子的爱慕。 吴八娘曾经也考虑过,她会不会嫁给她姐夫做继室。 很快。她就抛弃了这个念头。 吴八娘自从开始发育,就比其他姑娘家丰腴,她长了副妖娆的身段。 女子一旦生得太出彩。就容易招人嫉妒。她再去做继室,地位降了一层。吴八娘觉得这辈子就没人把她当个人物了。 偏偏她好胜心切,不甘居于人下。 她不想给陈容枫做继室,除了自身的考虑,还是因为璇娘。 陈容枫的女儿璇娘,着实是个坏透了的小姑娘,她一旦察觉谁有苗头做她的继母,她就要使坏,她霸占着她父亲,不许任何人靠近。 吴八娘出嫁的前一年,陈容枫带着璇娘去外祖母家,吴八娘正巧进门,两下遇到了,就一路说了几句话进去。 吴八娘对陈容枫仍有几分好感,虽然不想嫁给他,还是喜欢和他说说话儿,这是小姑娘的心性。 就这么几句话,璇娘当着满家子的亲戚,问她外祖母:“八姨是不是要给我爹爹做妾了?她方才说话,都贴到我爹爹身上去了。” 陈容枫不在,吴八娘听了这话,差点昏死过去。 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都带着鄙夷,她解释了半晌。 吴八娘的模样,太细的腰,让她硕大的胸和滚圆的臀格外引人注目,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荡妇”“淫贱”等。 所有人都相信了璇娘的话。 她母亲气得变了脸。 陈容枫没有亲耳听到,他不相信。 吴八娘从那时候起,就对陈容枫父女敬而远之。 想起来,真是一段心酸的往事。 后来,吴八娘就义无反顾的嫁了,再也没有给陈容枫做继室的心思。 她嫁得很差劲,她那个丈夫是个病弱,她新婚晚上,他对着她露出贪婪又惊艳的目光,却愣是没硬起来。 后来,是丫鬟想了个招儿,将新房的红纸沾了水,使劲擦在喜帕上,暗红不黑的真像落红,就应付了差事。 她生得好看,丈夫摸着她的胸,就总想要她。偏他那玩意儿不争气,总是半软不硬,死活进不去,他又难受,非逼着她含住,替他吸出来。 他那个半软不硬的东西,酸臭难当,吴八娘一边呕吐一边哭,她丈夫却说:“若是你不听话,我就告诉我娘,说你跟我三哥眉来眼去,看你可有脸做人!” 吴八娘猛然想起璇娘诬陷她的话。 这种诬陷,放在她身上,很容易让人相信。 吴八娘就忍了半年这种侮辱的日子,她生不如死。 那段日子,她夜里偷偷哭,就悔恨不已:“我应该使把劲,给姐夫做继室的。我这模样,他怎么会不喜欢?都是我放不下架子。” 她泪流满面又想:“既然担了个妖妇的名声,就索性到底,不至于现在受这样的苦。璇娘到底只是个小鬼,难道我认真还对付不了她?” 她总想着陈容枫,将生活里的不如意化为悔恨,恨自己不争气。 半年之后,她丈夫死了。 “纵欲过度”加重了他的病势,让他提早见了阎王。 吴八娘熬过了三年的孝期,婆家忌惮她,怕她守不住做出丑事,同意让她回娘家,带着她全部的陪嫁。 她有一笔很丰厚的陪嫁。 带着这笔陪嫁,吴八娘回来了,她特意让接她的人路过湖州府,小住一段日子。 万幸的是,她的姐夫还没有续弦。 陈家未必愿意接受她,姐夫也未必想要她,这就需要她努力,将这一切的阻碍化去。 “走吧,去准备准备,我们晚上也去观灯。”吴八娘对弟弟道。 吴泾元不想跟姐姐看花灯,兴致乏乏应了。 结果,他们在灯会上,遇到了陈容枫。 陈容枫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细长的个子,穿着月白色的裙儿,淡灰色的夏布直裰,背影窈窕纤柔,是个佳人。 “姐夫?”吴泾元震惊。 吴八娘就站住了脚步。 “姐夫!”那边,吴泾元已经高声喊了陈容枫。 陈容枫和他身边的女孩子都听到了,回过头来。 莫名的,在旖旎的灯火中,吴八娘看到了陈容枫眼底淡淡的烦躁和厌恶,他有种被人打扰的愤怒。 吴八娘微微愣了愣。 第130章表白 在灯会偶遇了陈容枫,有点将他的谎言戳穿的尴尬,吴八娘生怕惹恼了他,紧张望着他。 吴泾元还想说什么,吴八娘却紧紧捏了下弟弟的手背。 好在,陈容枫被打扰的烦躁一闪而过,眼底仍是往日的儒雅谦和,并不见难堪。 他指了指旁边,对跟着吴八娘和吴泾元的小厮道:“你带着他们,往那条路上去逛逛。今日人多,摩肩擦踵的,早点回去。” 而后,他用长辈对孩子们说话的语气,对吴八娘姐弟说:“你们去吧,别走散了。” 吴八娘带着轻纱步障,整个人被笼罩在步障里,看不清她婀娜有致的身段,就是个普通女子。 陈容枫的打发,让他们姐弟俩都有点失落。 那厢,陈容枫已经往前走了。 灯会的人太多了,熙熙攘攘,男女老少,把一条路挤得水泄不通。 又是灯火阑珊,很快吴八娘就找不到陈容枫了,他消失在人海里。 陈容枫和陆落只是拐了个角,进了早已预定好的茶馆。 陆落只带着丫鬟倚竹。 街上不少的女子,由自己的丈夫或者兄弟陪同着,至少带两个丫鬟,所以满街都是人。 上了茶馆,陈容枫也是订了间最僻静的。 “……方才怎么不邀请他们一道?”陆落问陈容枫。 她听到对方喊他“姐夫”,便知是璇娘的姨母和舅舅了。 “这说来有点难为情了。”陈容枫笑道,“我原以为,夫人和十娘也来,已经很多人了,再带着他们就是累赘。 彼此陌生,你们可能不尽兴,他们也未必开心,我就让小厮陪同他们,顺便撒了个谎。说我晚上有诗会,不便带着他们。 这不,谎言被当场揭穿,我就不好再邀请他们了。躲都来不及呢。”陈容枫笑道,笑容和煦温暖。 他今晚情绪很好,说话的时候眉梢微挑,神采飞扬,明眸粲然。 茶馆的窗牖推开。悬挂在门口的灯笼,将旖旎的灯火投入雅座,绮丽的光将岁月的痕迹遮掩,眼前的男人雀跃而欣喜,像个懵懂的翩翩少年。 陆落倏然再次浮动这种猜测:“饶是他否定过,他肯定是爱慕我。” 不知为何,她心中一酸,原想接一句话的,此刻却说不出来。 “五娘,你也恼我?”陈容枫笑问。他并不为自己的小谎言而道谢,他很感激自己撒了谎,没有带那两个小鬼,要不然哪有此刻的独处? “没有,我还在想方才那盏琉璃莲花灯,真精致。”陆落道。 他们就顺其自然的转移了话题,围绕那盏琉璃莲花灯说了半晌。 方才,陆落和陈容枫路过一家店,店家摆了盏琉璃莲花灯,足有半人高。一共分为三层,每一层有叠放了数个小花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可惜那花灯太大了。不能买回去观赏,而且店家也不卖,那是店家招揽生意,故意摆在门口的。 “……除了那盏莲花灯,还有一盏白狐狸灯有趣。”陆落又道。 陈容枫笑道:“是啊,那盏白狐狸灯的确好玩。” 这次。他没有再猜灯谜,他用很雅俗的方法,跟着陆落评价花灯。 陈容枫明显感觉陆落是松了口气的。 茶博士将茶点端上来,陆落和陈容枫吃清茶,倚竹就将满桌的点心都吃了一遍。 而后,倚竹将一碟子红豆糕留给了陆落,她知道这是陆落最爱吃的。 陈容枫给陆落续了两次茶,他们从雅座的楼上,望着楼下街上的灯火,似缓缓流淌的灯火海洋。 “老爷。”茶快要喝完了,跟着陈容枫的护院上来了,手里拎了两只白狐狸花灯。 方才他们进茶楼的时候,这护院就走了。 陈容枫早就看出陆落钟情那盏白狐狸花灯。 陈容枫接过来,递给了陆落和倚竹,含笑不语。 “真好看!”这白狐狸花灯很小巧,不过苹果大小,却做得须尾俱全,栩栩如生,陆落眼底全是惊喜。 她问陈容枫:“方才店家不是说不卖的吗?” 陆落并没有问,是她站在旁边看,有人询问店家,这盏白狐狸花灯卖不卖,她愿意出五十两银子的高价,店家拒绝了。 “做生意的,怎么会不卖呢?”陈容枫笑道,“他现在卖了,拿着吧!” 陆落微笑了起来。 她心情很好,陈容枫的情绪更好。 “五娘,我总记得第一次遇到你的样子。”陈容枫倏然感叹,“你从佛堂里出来,差点撞到了我……” 陆落一怔,心想完蛋了,他真要说什么了。 还是不要捅破窗户纸为好。 陆落想,她以后尽量不见陈容枫,熬到今年年底,他就要调任了。本朝的知府,从来没有连任的,陈容枫肯定会走。 等他走了,这段感情就可以放下了。 “我也记得那次,你和方家六姐姐相看。”陆落连忙打岔。 “对,就是那次。”陈容枫笑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说,陆落的打岔没有半分阻碍到他,“我那天心情很复杂。 我是去相看方六娘的,你年纪不大,绝不是她,可后来鬼使神差的,我母亲竟然说,穿蓝色衣裳的都是她。 那天,你也穿了身蓝色的风氅,绣的是海棠花,我大喜过望,而后才知道方六娘也是一身蓝色,不过我没有看到她,我相信眼缘,第一眼相中才是最好的。” 陆落望着他。 她的眸光有点锋利,希望他的话可以打住。 可是她的眸光,掩映在灯火里,虽然冷艳,却没了犀利,只剩下娇媚。 陈容枫继续道:“五娘,我万万想不到,如今还在再遇到你。这是上苍的恩赐,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 陆落心头更酸了。 她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注定是要辜负他的。 “十二老爷,我……我还要等颜浧,不是您没有福气,是我没有。”陆落的眼眸,再也厉不起来,她对着陈容枫,永远没有那么足的底气。 “那好,我也等着。”陈容枫笑道,“你等你的,我等我的。你等到了,我会替你高兴;我等到了,我更高兴。 对于我而言,总归是件高兴的事,我愿意等。曾经毫无希望的时候,我都等过。如今有了一半的盼头,我是不会放弃的。 五娘,遇着你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第131章可怕的流言(求月票) 可能是灯火太过于绮丽,亦可能是她的容颜太过于动人,陈容枫冲动将心迹表明,那个瞬间他义无反顾。 晚夕他回去,越想陆落的反应,心里越发起了悔意。 不应该说得如此直白,也不应该这么早说! “太仓促了,若是再等等,此事会更圆满。”陈容枫很后悔。 在陈容枫这等才子心中,爱情是婉约而唯美的,它点点滴滴溶于生活,溶于诗词,却独独不适合用言语直白说出来。 一旦说了,再浓郁的感情都有些苍白,言语难以传达心绪的万一。 他觉得陆落不懂他的情分。 可爱慕又是难以自控的,它在心口酝酿,曾苦涩,也甜蜜,灌得满满当当的,它自己溢了出来,是瓜熟蒂落的结果。 陈容枫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他历过婚姻,阅过繁华,他比年轻人更清楚自己要什么。 陈容枫也懂得,对一个女子心动到痴迷的地步,是难能可贵的,他的一生还是头一次碰到。 这份感情,可遇不可求。 “不必多想,看缘分吧。”陈容枫对自己道,“我该说的都说了,若还是错过,就注定我们无缘了。” 他尽力了。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一番等待。 等待很辛苦,陈容枫坐立难安。 翌日,陈容枫早起,去了衙门,处理完公务。 晚夕,他想去找陆落。 而后他又想:“不能逼得太紧,让五娘心生反感。” 感情就是这样,投入了酵母,就要等它自己慢慢酝酿,不能着急。 女孩子的心思,陈容枫不太懂,但适当退后几步,总好过步步紧逼。 他就直接回家了。 他的小姨子吴八娘和小舅子吴泾元,都在等着他回来用晚膳。 晚膳的时候。吴八娘沉默不语,陈容枫也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没空说话。 只有吴泾元开口了。 “姐夫,昨晚那个姑娘。是澶烟姑娘吗?”吴泾元突然问,带着浓浓的敌意,有点小孩子般的赌气。 “什么?” 陈容枫不太明白小舅子这话的意思,怎么说到了澶烟? 陈容枫和吴元娘成亲的时候,吴泾元才五六岁。在他心中,吴泾元永远都是那个小不点的孩子。 当然,吴八娘也一样,那时候吴八娘也是个小黄毛丫头,陈容枫无法将这两个人视为大人。 在他心里,他们姐弟就是孩子,是两个小鬼头,是晚辈。 突然,这个晚辈提到了澶烟,让陈容枫有点接受不了。好似他长辈的尊严被质疑了。 澶烟是京师有名的歌伎,他有才子名头,曾与朋友去捧场,这是逢场作戏;而后,澶烟自赎了身,陈容枫没有搀和。 那时候,他正沉浸在对陆落爱恋无果的痛苦里。 澶烟跟来湖州,陈容枫也知晓。 对方是为了跟着他,陈容枫更清楚,这是澶烟明确说过的。 陈容枫对她。从一开始就只有迎合的做戏,感情是没有的,澶烟正当红的时候劝他留宿,他都拒绝了。 他没有睡过澶烟。就少了份责任,所以澶烟告诉陈容枫,她是跟随着他到了湖州,陈容枫劝她回去:“我不可能纳你进门的。” “就因为我身份低贱吗?”澶烟哭道。 陈容枫没有说话,实话往往不堪,陈容枫也不想说出口。 原因众所周知。陈容枫出身广德侯府,他为何不能纳澶烟,澶烟也是明白的,却非要用话激他,让陈容枫很无奈。 不成想,这件事他小舅子都知道了,难不成京里的人全知道了? 陈容枫心里莫名就有点发堵:他不想陆落知道,更不想闻氏误会。 饶是清白,陈容枫也难以自证,他害怕这种流言蜚语传到闻氏和陆落的耳朵里。 “你是听谁说澶烟的?”陈容枫放下了筷子,问吴泾元。 他眼神有点紧。 吴泾元莫名心虚,低声道:“是听您府上的人说,这些年您和澶烟姑娘来往密切……” 密切,这倒不至于。 不过,陈容枫没有内眷,湖州府的乡绅或者官员再想跟他结亲,也不好贸然送闺阁女儿到他府上。 所以,这些年唯一登门的年轻女子,就是澶烟。 陆落倒也来过几次,不过都是大事,不是平常的拜访。 湖州府其他的歌伎,陈容枫是没心思再去结交的,独独和澶烟是旧情份。 澶烟也就是来过三四次,每次不过是弹弹琴,说说新词,陈容枫就派人送她回去。 陆落回来之后,澶烟再次登门,都被陈容枫拒之门外。 府上没有女主人,下人们喜欢嚼舌根,就提到了澶烟。 吴泾元姐弟俩,一到湖州就打听过,所以知晓了她。 “那不是澶烟。”陈容枫道,“那是闻公公的外孙女,陆家的姑娘……” 他说陆姑娘的时候,语气有点绮靡,他自己可能没感觉到,但外人能瞧见他的神色温柔,呼气都带着几分轻盈。 “不可胡说八道,将陆姑娘和澶烟混为一谈!”陈容枫又正色对小舅子道,“我与澶烟不过是京师的旧交情,如今早已不来往了。” 吴八娘白皙柔嫩的手,放在桌子下面,手指紧紧掐入了掌心,捏出好几个弯弯的月牙指痕。 姐夫喜欢陆家姑娘! 从他的表情,他的言语,以及昨晚他的眼神,吴八娘就全明白了。 吴八娘感觉有口气透不上来。 她唇色有点白,脸更白了。 吴八娘带着丰厚的陪嫁回来,原是计划好了要嫁给陈容枫的。 照现在这么看,此事未必能成。哪怕成了,也是诸多波折。 吴八娘吃了太多的苦,她实在经不起任何的波折了,她想找个男人疼她、宠她,而不是她再次低声下气去求他。 “……我错了,姐夫。”吴泾元低声认错,“我以后不乱说话,也不乱打听了。” 澶烟的事,明明是吴八娘打听出来的。 吴泾元虽然年轻,却也不傻。 他这个寡居的姐姐打听大姐夫的事,是为了什么,吴泾元也能猜到一二。 他怕陈容枫再追问,问出是吴八娘打听的,对她心有芥蒂,只得自己先揽过来,免得八姐好事不成,又添磨难。 若是陈容枫再次做他姐夫,吴泾元是非常高兴的。 吴泾元甚至有点害怕陈容枫令娶他人,这样,他就是别人家的姐夫了,还能对他们有多少亲情呢? 第132章各有心思 吴八娘感到了极大的威胁。 她很害怕这点变故。 而后,她又想:“这点事都办不妥,以后怎么对付璇娘?璇娘进宫了,以后不是皇后,也是贵妃,若是没本事,趁早死心!” 想到这里,吴八娘又努力打起精神来。 吴八娘认定了陈容枫,一来是她刚刚懂事,那时候姐姐已经去世,她考虑过给姐夫做继室,就有了很懵懂的爱恋,经过在婆家几年的受苦,这点爱恋被后悔包裹着,越发沉重而浓烈。 二来,她害怕男人。她带着丰厚的陪嫁回娘家,以后不可能不嫁的。 若是不嫁,她娘家就不会接她,宁愿她留在婆家守寡。 想到出嫁,吴八娘就毛骨悚然,她很害怕。 她的亡夫,让她对男人遍体生寒,恶心至极。将来嫁个不知根底的,她更是前途堪忧。 而陈容枫的人品,吴八娘是知晓的,他是个磊落的男人,他绝不像她的亡夫那样——猥琐、龌龊,硬不起来又死好色! 心底有了怯意,吴八娘认定了陈容枫,她要抓紧这个她认为可靠的前途,要不然回去了,她的父母和兄长,还不知道要如何安顿她。 到时候她再去闹,就太被动了。 “我不能再让他们,随随便便就把我给嫁了。”吴八娘想起在婆家那段黑暗的日子,眼泪就下来了。 陈容枫似她的一株浮木,她想要抓牢他! 现在仍是夏季,衣衫单薄,吴八娘的身段不需刻意露什么,只需要穿得稍微紧一些。她就能让男人血脉贲张。 姐夫不也是男人吗? 吴八娘被很多人视为狐狸精,偏她对付男人的手段,少得可怜。 正因为有了这些背后的闲言碎语,她比最贞烈的节妇还要贞烈,怕不小心就让自己身败名裂。 也是如此,她越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唯一想到的。就是用最简单、最露骨的方式。 她想诱惑陈容枫。 这天晚上。陈容枫独坐书房,对着公文发呆,满纸的字。他一个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想着陆落。 “她此刻是否跟我一样苦恼?”陈容枫想,“若是如此,倒是我给她添了累赘。” 他轻轻叹了口气。 公文拿起来。他又放下了,着实看不进去。什么事也处理不了。 “颜三郎会不会来找她?”陈容枫又想,“当初他们为何退亲?此事倒也糊里糊涂的……” 他无法保证颜浧不来,就无法保证他一定能和陆落有结果。 正在心思飘忽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陈容枫蹙眉。思绪被打扰让他不快。 片刻之后,小厮才在外头说:“大人,姨太太送了宵夜来……” 陈容枫大为失望。 他鬼使神差的。竟然以为是陆落来了。想想也可笑,陆落怎么会来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吴八娘就进了书房。 七月中旬的月,从敞开的窗口,将清辉洒入,甚是盖过了烛火。 陈容枫站起身,立在书案前面,素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越发显得他高大而伟岸。 他的面容逆光,朦胧萦绕着他,紧紧能逼迫人心。 吴八娘心跳得很快,有种做坏事的焦虑,在她的心头散不去。 她差点脚步踉跄。 “姐夫,我见您晚膳的时候吃得少,特意做了些莲子羹,清热祛火,您用些再忙。”吴八娘一双纤柔嫩白的手,端了红漆托盘,里头放着填白瓷的小碗。 她凝雪的手,映衬着红漆,格外的惊艳。 她知道自己好看,仍是有点紧张,微微发抖放下了托盘。 吴八娘进来的时候,亦是精心装扮过的,她穿了件米分白色绸面夏布褙子,月白色澜裙。裙子离脚面有半寸高,露出她一双葱绿色金线绣芙蓉的鞋子。 她的褙子有点紧,前后贴着,绫布又柔软,似烟霞缓缓在她的周身流淌,将她腰身的柔软婀娜,勾勒得淋漓尽致。 女要俏、一身孝。 而且,吴八娘记得那天陆姑娘也是一席素衣,她不知道陆落是守孝,还以为陈容枫喜好这种装扮。 吴八娘一边痛恨自己卖弄风骚,一边又担心自己这么豁出去也起不了效果,更加紧张了。 在琼华的映衬之下,橘色灯火更加旖旎,落在她的脸上,给她紧张的神色遮掩住了。 她低垂了眉眼。 “好,多谢你了。”她垂眸听到陈容枫道,“不早了,回去歇了吧,以后不用亲自做这种事,吩咐小厮送过来就好了。” 他并不知道这是吴八娘亲自煮的,还以为是厨房做好,她端过来的。 陈容枫留意到了她的忐忑,心想:“我是不是对他们有点冷淡,让他们误会了?” 毕竟,他前妻去世太多年了,他和吴家的走动也慢慢少了。 吴家姐弟坐了将近一个月的船,在湖州府休息整顿,陈容枫应该更热情些。 偏不凑巧,正逢他和陆落的事悬而未决,他一点心思也没有了。 吴八娘亲自端了莲子羹过来,让陈容枫猜测,她有讨好之意。 客人察觉到了主人家的不耐烦,就会刻意讨好几分。 陈容枫又叹了口气。 见吴八娘还站在这里,陈容枫整了整心绪,说道:“这些日子,你们在这里住,是姐夫怠慢了你们。要不这样,过几天我带着你们去游湖,如何?” 吴八娘一愣,心里大喜:起作用了。 陈容枫突然的热情,给了吴八娘极大的鼓励。 “那太好了。”吴八娘终于镇定了几分,心里的忐忑减轻,她对陈容枫道,“姐夫,不耽误您的正事吧?” 陈容枫道:“不耽误。” 他想,带他们出去逛逛,然后就委婉请他们姐弟俩继续北上,这样陈容枫不算失礼,同时也有空闲再去想陆落。 陈容枫是个世俗的人,他不想把旧亲戚都得罪光了。 若是吴八娘姐弟俩回去说,他们到了湖州府,陈容枫对他们不管不问的,只怕吴家也会恼怒。 吴家,还是璇娘的外祖母家,璇娘在宫里,有时候也会召见自己的外祖母或者舅母,吴家也是璇娘的助力。 这么想着,陈容枫不得不抽出一天的空闲,去应酬吴八娘姐弟。 而吴八娘则误以为,自己的示好得到了陈容枫的回应,她心里很雀跃欣喜。 第133章不谋而合 陈容枫依约,抽出一天时间,陪同吴泾元和吴八娘四下里走动。 不是盛大的节日,街上女子闲逛的比较少,带着吴八娘颇有些不便,虽然她身边也有丫鬟。 陈容枫尽量不往热闹的地方去。 他租了条船,带着他们去游湖;而后又去了趟须弥福寺,跟他们说这里的香火旺盛,寺庙宏伟。 “这是湖州最灵验的寺庙了。”陈容枫道。 吴八娘求了一支签,是上上签,她高兴坏了,心情十分雀跃。 最后,陈容枫带着他们去了湖州府还不错的酒楼。 自从吴八娘和吴泾元来了,陈容枫就从各处的酒楼订席面款待他们。 他也带吴泾元去吃过很多家,上次在慧鼎楼遇到陆落,也是如此。 这次,陈容枫换了一家。 他们来了仙桥楼。 仙桥楼的鱼做得好吃,专做各色的鱼虾,还有藕。 到了湖州不吃仙桥楼的鱼,就太枉此行了。 “这家的桂花藕还不错。”陈容枫对吴泾元和吴八娘道。 “姐夫,你喜欢吃藕吗?”吴八娘问。 陈容枫笑道:“倒也不是特别喜欢吃,做得好的才行。” 吴八娘就记下了。 这顿饭,陈容枫要了双份的桂花藕,吴八娘心想:“他肯定很喜欢这道菜……” 她在心里默默留意,回头可以揣摩着做。 一顿饭吃完,吴八娘抽了支上上签,又知晓了陈容枫的喜好,心情不错。 吴八娘细细品味这道菜。差不多知道了点诀窍,她还是对陈容枫道:“姐夫,不如带一份回去吧?” 陈容枫自己喜欢吃的,被吴八娘肯定了,他也挺高兴的,就特意重新叫了一份,装在食盒里带回去。 回到家。吴八娘就研究这道菜的作法。还真被她琢磨出了其中的花哨。 桂花是其次,桂花糖才是主要的。 这种桂花糖是仙桥楼的特产,一般人熬不出来。 研究了之后。她亲自下厨做了晚膳,就特意做了这道菜。 “什么时候订了仙桥楼的席面?”陈容枫看着桂花藕,不解问道。 吴八娘低声道:“姐夫,是我做的。您尝尝还可口吗?” 陈容枫的筷子顿了顿。 他犹豫了下,还是尝了。 味道还不错。但是比仙桥楼的差远了。陈容枫爱这道菜,不是因为他爱吃藕,他就是喜欢仙桥楼熬的桂花糖,配上太湖的莲藕。做出来的桂花藕。 能吃到正宗的,陈容枫就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吃这种替代的。 他不喜欢替代的东西。他钟情某样东西,会保持很久的忠心。很难因为另一种厨艺而改变。 “怎样?”吴八娘问陈容枫。 陈容枫笑了笑,很礼貌道:“还行,挺不错的……” 虽然这么说,他这顿饭再也没吃过那碗藕。 吴八娘的一颗心,就掉入了冰窖。 晚膳之后,陈容枫单独找了吴泾元。 “泾元,这些日子姐夫也挺忙的,湖州虽然不是大府,公务也繁琐,我都没空好好款待你们。”陈容枫道。 “已经很好了,姐夫。”吴泾元忙道,没听出陈容枫的送客之意。 “……你们小住了半个月,只怕家里人苦等。最近路上太平,等拖到了八月,进京就要冬月了,到时候天寒地冻的,更是不便,还不如早点动身回去。”陈容枫只得更明显道。 吴泾元这下子就明白了。 姐夫这是赶他们走,吴泾元又有点失落。 “也是,临走的时候,娘都叮嘱过了,接到八姐就赶紧回家,别耽误了太长的时间。”吴泾元委委屈屈的,“那姐夫,我们明天就启程。” “不及,大后天再走吧。”陈容枫道,“我替你们备些程仪,顾好可靠的船。” 吴泾元点点头。 和陈容枫聊完,吴泾元立马去找了吴八娘。 吴泾元心里,其实和吴八娘不谋而合,他很希望吴八娘能嫁给陈容枫。 这样,陈容枫又是他姐夫了。 在弟弟心里,吴八娘美若天仙,与陈容枫是郎才女貌。 吴泾元还以为,姐夫会留他们住到年底。 等年底姐夫上京述职,他们可以一起走。 这样的话,大姐夫和八姐的婚事,就有了着落。 如今看来,此事只怕不顺利。 吴泾元很担心。 他将陈容枫的话,一股脑儿告诉了吴八娘。 吴八娘听罢,脸色煞白。 “怎、怎么会这样?”吴八娘哆嗦着唇,身上发软,“怎么突然让我们走了?” “是啊,八姐,咱们怎么办?”吴泾元道,“要是留到年底,跟姐夫一块儿回去,那该多好!” 吴八娘看了眼弟弟。见她弟弟也不想走,吴八娘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泾元,我不能这么回去了!” “八姐,我觉得这世上最配你的人,就是大姐夫了。”吴泾元年纪小,说话也没个轻重,想到哪里就说到了哪里。 吴八娘听了,身子猛然一抖,她难以置信看着她弟弟。 “是真的,八姐。”吴泾元道,“反正你总要嫁的,不可能在娘家一辈子,嫁给大姐夫多好,咱们又是一家人了。” 吴八娘的眼泪就莫名涌了上来。 她的心思,得到了她弟弟的肯定,她很激动:“泾元,姐姐没白疼你。” 姐弟俩说了半晌,发现彼此的想法一致,很是惊叹。 “八姐,你愿意,咱们家也愿意,就是不知道姐夫他怎么想。八姐,你去跟他说,若是他愿意留你到年底,此事就成了;若是不愿意,这事只怕就难了,咱们再想个法子。”吴泾元道。 吴八娘惊讶看了眼弟弟,没想到他长大了,现在这么有勇有谋的。 “我……我去说吗?”吴八娘拉不下这个脸,她的教养不容许她如此放下身段。 可是端着,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曾经那么惨,还不就是放不下架子吗? “当然你去说啊。”吴泾元道,“若是大姐夫不同意,就你们两个人知晓,外头不撕破脸。若是我去说,此事不成的话,以后就尴尬了,都没有回转的余地。 况且,我去说了,姐夫他万一不好意思呢?饶是他心里乐意,当着我他也未必拉得下脸。 你去说就不一样了……” 吴八娘惊讶看了眼他弟弟,真没想到,这个小鬼已经这么多花花肠子了。 第134章拥抱 吴泾元的鼓动,让吴八娘放下了心里最后的坚持,她想到回京嫁人就不寒而栗,所以豁出去了。 她亲自去找了陈容枫。 “……姐夫,你年底不是要上京述职吗?我……我和泾元怕路上不安全,想跟着你一块儿走。”吴八娘很紧张,不停的搅动手中的帕子,一股脑儿就直接说了。 陈容枫一愣。 年底? 陈容枫没想接待他们这么久。 而吴八娘的举动,又隐约暗示着什么。男人对这方面是很通透的,陈容枫顿时就明白了。 陈容枫眼神微淡,有了疏离和厌拒。 “八娘,你们先走。”陈容枫直接拒绝她,“我年底还不知何时回去呢。况且,岳父岳母还盼着你们,你们不回去,老人家不知什么意外,会很担心的。” 吴八娘的心就直直的往下沉。 她尚未放弃,已经破釜沉舟了,自然就脸都不想要了。 “可以写封信。”吴八娘的贝齿轻咬着樱唇,缓慢说着,不让自己带出哭腔,“给家里去一封信,告诉爹娘即可,路上不太平,他们也是知晓的。” “现在路上很太平!”陈容枫正色道,“况且,写信是写信,没有见到你的人,老人家还不知怎么想,此事不妥!” 吴八娘眼底起了泪花。 “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要事事多想想家里。我知道是泾元贪玩,你别上了他的当,回去我定要写信,让岳父收拾他。”陈容枫道。 吴八娘就哭了。 陈容枫给她留足了面子。把罪责推到吴泾元身上,可她实在没什么架势。 她眼泪簌簌的掉,泣声也藏匿不住了。 她到底是陈容枫看着长大的小辈,陈容枫也不忍心见她如此悲伤,道:“别哭了,八娘,回家不是好事吗?” “我……我不想回去!”吴八娘哭得更凶了。“姐夫。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他们还是要把我嫁出去的。” 陈容枫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姐夫,你不知道我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吴八娘开始一边哭。一边讲述在婆家的委屈。 他丈夫虽然不打骂她,但每次都逼迫她做些倍感屈辱的事,让她恶心得要死,她觉得那也算凌辱;而她婆婆和妯娌。总在背后说她的闲话。 她婆婆对她特别严格,就是怕她做出有辱家风的丑事。严格到了苛刻,甚至虐待的地步。 她比所有的妯娌都正派冷傲,从来不乱跟人说话,这样仍换不来婆婆半分的信任。 “……姐夫。您别让我回去了,我想留在湖州府!”吴八娘哭道,“姐夫。您别嫌弃我,我……我还是姑娘家的身子!” 陈容枫讶然。 他吃惊的瞬间。吴八娘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夏天的衣衫单薄,她软玉温香的身子,就这样落到了陈容枫的怀里。 吴八娘紧紧搂住,她想都不要脸了,就索性彻底不要了,不能半途而废。 她原先想过很多的言语,如何跟陈容枫说,遇到了拒绝怎么辩解。 可面对陈容枫,他刚拒绝几句,吴八娘就撑不住了想哭,后来的一切都失控了。 “姐夫,求您了,别赶我走,留下我吧!”吴八娘哭道,“只有您能救我了!” 陈容枫有点无奈。 在他眼里,吴八娘和他的女儿璇娘差不多。 突然之间,她这么凄惨抱着了他,又说如此露骨的话,让陈容枫心里既难过可怜她,又膈应不舒服。 “八娘,好了好了,你先松开,咱们有话慢慢说。”陈容枫的手不碰她,只是往后退。 吴八娘却抱着不松手。 最后,陈容枫也顾不得什么了,拉住了她的两条胳膊,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 他神色不虞:“八娘,如此不成体统!” 说罢,陈容枫气哄哄走了。 他没怎么跟女人家红过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吴八娘,只得自己先离开,任由她留在屋子里。 吴八娘跌坐在地上,想哭又考虑到外头还有小厮,使劲捂住了嘴。 她默默流了半晌的眼泪,这才起身,用帕子擦干净眼睛,缓步回去了。 吴泾元还在等她。 见她一脸狼藉,吴泾元就明白了,大姐夫拒绝了她。 吴泾元难以置信,大姐夫怎么会不喜欢八姐? “八姐,咱们怎么办啊?”吴泾元见他姐姐只知道哭,已经方寸大乱了,他也没了主见。 吴泾元鼓动吴八娘去说,当然不全是为了吴八娘,他还是想陈容枫再做他的姐夫。 他有点霸道的心理。 为了自己的这点私念,他让他姐姐丢尽了脸,吴泾元也有点自责。 翌日,陈容枫找到了吴泾元,告诉他说:“后天你们启程,别忘记了。” 吴泾元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免得事情更无法回转,他点点头:“知道了姐夫,船租好了吗?” 陈容枫说:“租好了。” 吴泾元转身就去告诉吴八娘,陈容枫又下逐客令了。 吴八娘一夜未睡,顶着红肿的眼睛,沉默了半晌。 她已经不哭了。 思前想后,吴八娘对男人稀薄的了解告诉她,陈容枫有心上人了。 肯定是陆家姑娘。 “你去打听打听,那个陆家姑娘,是个什么来头?”吴八娘让吴泾元去打听。 “不用打听,我知道她。”吴泾元道。 京里的望族门第,谁又不知道陆落和颜浧的往事? 原本,颜浧突然的定下那门亲事,就牵扯到他和大太监闻乐喜的结盟,大家都猜测纷纷;后来,他又退亲了,不管是生活的八卦还是政治的猜测,全是话题。 陆落离京的一年后,这些话题仍是京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原来,她也退过亲!”吴八娘倏然燃起了希望。 吴八娘还是姑娘的身子,她嫁过人和陆落退过亲,其实没有特别大的差距。 陆落退亲再嫁是改嫁,吴八娘也是。 “我要去趟陆家!”吴八娘站了起来,她想去和陆落谈谈。 也许,陈容枫是和陆落有了先约。 吴八娘想,她可以去让陆落退了与陈容枫的私约。 和吴八娘相比,陆落的名声更差,陈家是不会接受她的。而吴八娘身为璇娘的姨母,她和陈家结亲,陈吴两家喜闻乐见。 吴八娘希望陆落可以退出去。 第135章气势(第三更求月票) 石榴结了满树的果,沉甸甸的,将繁茂的枝桠压弯了,硕果渐渐红了,快到了收获的季节。 陆落陪着陈姨奶奶,再给石榴树防虫、浇水。 阳光就从浓密的树叶中筛下来,落了满地的金芒。 “今年的石榴,第一个要摘给你爹爹尝尝。”陈姨奶奶轻声道。 往年她种的果子和菜,陆其钧都吃不到,也不稀罕吃。 今年,可以用新果给他上坟了。 陈姨奶奶说到这里,就有点难过,眼底的水光浮动,她很快就敛去。 陆落体会不到母亲的心情,所以陆其钧对陈姨奶奶这般薄义,而陈姨奶奶念念不忘他,陆落理解得比较单薄和肤浅。 “……好。”陆落笑着应了一声。 陈姨奶奶说着,轻轻握住了陆落的手。 她的掌心粗粝,握上去却温暖又踏实,能紧紧裹住陆落的整个手掌。 “落儿,你这几日心里有事,可是铺子里遇到了难处?你若是有难处,就要告诉我,我存了二百多两银子,都给你。”陈姨奶奶关切道。 在她看来,二百多两银子,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巨款了。 那些都是陆落和闻氏平常给她的,让她打发下人或者孩子,亦或者平日里她们母女不在,她想要买什么不受拘束。 但是,陈姨奶奶一文也没花,全存起来了。 陆落心里又暖又酸。 “铺子里很好,只是我想学打算盘呢,可惜学不会,正犯愁。”陆落道。 她找了个借口,解释她这几天的反常。 陆落最近心里是压了一块重石,陈容枫的表白,让陆落心里发闷。 “颜浧从未说过这等肉麻的话……”陆落心想。 她拒绝了陈容枫,他仍是说会等着她,让陆落担心:万一他真的等了呢? 陈容枫今年三十出头了,他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可以任性耽误。 陆落非要去告诉他“别等了,早点成亲,我压根儿不中意你”,似乎也没用。人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她回应。 这就特别犯愁。 陆落心中因为此事犯愁,又不知不觉想起了颜浧,心情颇有些郁结。 她正想着,二门上的丫鬟告诉她,说陈府尊府上的亲戚。要拜会陆落。 “陈府尊的亲戚?”陆落想起了那次灯会遇到的姑娘,她是陈容枫的小姨子。 陈容枫小姨子的拜会,让陆落摸不着头脑。 “姨奶奶,我去瞧瞧。”陆落起身要洗手,又喊了自己的丫鬟倚竹,“你来帮陈姨奶奶浇水。” “嗳?”倚竹有点不情愿,她不太喜欢弄得满身的泥水。 最后,是另一个丫鬟琴谣帮陈姨奶奶浇,倚竹在旁边偷懒。 陆落洗了手,懒得回屋更衣。就穿着她那身青色短衫、黑绸布长裤,一双墨稠布鞋脏兮兮的,斜梳了满头的银发,出去见陈容枫的小姨子。 陈容枫的小姨子正在喝茶,神色庄重,满腹心事。瞧见陆落进来,她错愕站了起来,差点碰倒了茶盏。 “你……你是……你是神仙?”陈容枫的小姨子说话不利索了,慌慌张张扶住了茶盏,还是撒了满桌的茶水。 陆落失笑。 对方没有说她是“妖怪”。不知为何,简简单单的措辞不同,让陆落对这个女人第一印象很好,有点小好感。 “我不是神仙。”陆落笑道。看了眼她,心想身材真好,然后才喊了丫鬟,将桌子擦拭干净,重新换了茶杯。 陆落从未问过陈容枫前妻的事,所以这位姑娘姓什么。她也不知道。 陆落先问了对方贵姓。 “免贵姓吴,在娘家序齿行八。”吴八娘道。 “吴姑娘,您今日登门,是有何贵干?”陆落问。 她以为对方是听闻了她的玄女名声,来找她算卦的。 不成想,吴八娘却正了正脸色,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陆姑娘,我今日前来,是想……”饶是这么正经严肃,吴八娘的话到了嘴边,突然又说不出来了。 陆落的样子,不管是她简单似农女的穿着打扮,还是她那头银辉顺泽的头发,都让吴八娘震惊。 吴八娘倏然觉得,她输给了陆落,不管从哪个方面都赢不了。 陆落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而她太艳了,艳得俗气,俗不可耐。 “我……我想跟您说几句话。”吴八娘努力克制了心绪,这才再次开口。 “请讲。”陆落道。 “……不知陆姑娘跟我姐夫,如今熟到了何等地步?”吴八娘先试探了一句。 陆落这时候才明白,吴八娘是因为陈容枫而来。 她想要说什么,陆落就猜到了几分。 陆落沉默不语。 吴八娘等了等,见她不说话了,自己却没了耐性,继续道:“陆姑娘,您若是想要嫁到陈家,我劝您再三考虑考虑。 陈家和聂家是姻亲,又是功勋侯门,您父亲去世了,叔公又是太监,您想想……” 她这些话,明明是想侮辱陆落,让陆落知难而退。 可不知怎的,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带了哭腔,气势全没了。 她越说越难过,当着陆落的面,哭了起来。 陆落瞠目结舌看着她。 要是挑衅者都只有这点能耐,这世界就少了很多的争分。 陆落喟然,递了个帕子给她。 “陆姑娘,我……我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我想嫁给我姐夫……”吴八娘哭道,“我哭,不是要你可怜我,我就是忍不住……” 陆落无奈看了眼她。 吴八娘身材很性感,性感到几乎妖娆。一张瓜子小脸,薄薄的唇,高挺的鼻,眼睛有点小却明亮,五官可谓精致。 她想要嫁给陈容枫,或者说她想要嫁给任何一个人男人,都应该是件简单的事。 可她哭成这样,是被陈容枫拒绝了。 而陈容枫拒绝她的理由,没有避开陆落。 陆落递给她的帕子,被她哭湿了,陆落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将她的拿给了陆落。 “别哭了。”陆落再次递了个帕子给吴八娘。 吴八娘接了,用力吸了吸鼻子。 “你能将姐夫让给我吗?”吴八娘问陆落,“你明知嫁到陈家,会让他左右为难的;而我们吴家,好歹和陈家门当户对,我又是璇娘的姨母,亲上添亲,反而更妥当。” 陆落摇了摇头,道:“什么叫让给你,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第136章相面(第四更求月票) 吴八娘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陆落,楚楚可怜。 她的眼睛虽然小,但整个黑眼珠比较大,所以她可怜望着陆落,陆落感受不到她的做作,只觉得她像只萌萌的小奶狗,眼巴巴看着。 陆落心中就难有气。 吴八娘问陆落,能不能将陈容枫让给她,陆落避开了这个问题。 她和陈容枫毫无关系,可这个解释,在吴八娘听来肯定很敷衍,像撒谎一样。 所以,陆落换了个说法。 “吴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个术士,我可以给你相个面。”陆落道,“我不收你的钱。” 吴八娘不解,愣愣看着她。 “相面以鼻子为中轴,自上往下有十三个重要部位,即天中、天庭、司空、中正、印堂、山根、年上、寿上、准头、人中、水星、承浆、地阁。 从你整个面部来看,你生得盈满,福寿双全;印堂光明如镜,这是福禄之相;你的双目中间,有条细微的线,注定你有两次姻缘,而你的第二次姻缘,丈夫应该会比你小五岁。” “小五岁?”吴八娘一开始没问陆落,不是相信陆落能相面,而是实在没心思去问。 她特别难过。 听了陆落这番话,她的情绪一动,终于从难过里抽出了几分注意力,吃惊问陆落:“我今年才二十,比我小五岁,那才多大啊?人家头一回娶亲,能要我吗?” 陆落笑道:“这不是我说的,而是你面相上说的。况且姻缘天定,前途是你猜测不到的。 吴姑娘,你的姻缘不在江南,不在京城,而是在东北,你可能要嫁到东北方去,陈十二老爷不是你命里注定的那个人。” 吴八娘秀眉蹙得更深了。 她不敢相信看着陆落。 吴八娘数了数自家的亲戚,想不起谁家在东北。 比她小五岁。就更是不可能了。 她再嫁之妇,除非是个很穷的人,贪图她家的地位和财产,否则不可能嫁给一个头婚的。 续弦的也未必肯要她。谁愿意娶个搅家精回去? 她这模样,婆婆肯定以为她不规矩;那些不成器的叔伯兄弟,肯定也以为她轻浮好占便宜,打她的饥荒。 “你不是故意哄我走?”吴八娘吸了吸鼻子,不太相信的问道。 “我有什么可哄你的?”陆落道。“我不哄你,难道你就能不走吗?” 吴八娘又哭了。 也是,陈容枫是不会要她的,而她又比不上陆落的雅致,陈容枫那等才子,肯定更喜欢陆落的风韵。 “别害怕!”陆落道,“安心回去,你第二次会嫁得很好,我的话从来不错。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他们都叫我玄女!” “那你真是神仙?” “我说了半天,你就听到了这句吗?”陆落恨不能敲一敲她的脑袋。 吴八娘又吸鼻子。 “行了别哭了,回去吧。”陆落叹气,“就你这点能耐,还想出来吵架,不是自取其辱吗?” 吴八娘破涕为笑。 她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看了看陆落,放松了警惕和戒备,很羡慕道:“我喜欢你这样的,你长得真好!” 陆落顺着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几乎平坦的胸上。再看看她的汹涌,陆落咬牙道:“你讨打的,是不是?”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陆落几乎要捏紧了拳头。 虽然吴八娘不是故意的,陆落第一次感受到了她的挑衅。 无形之剑,才最致命。 吴八娘则无法理解陆落的愤怒,睁开眼睛看着她。 把吴八娘送走,陆落也是不理解美女的悲伤来自哪里,她又叹了口气。 陆落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胸…… 额…… 她又泄气放下了手。 闻氏也问陆落。是谁来看她,陆落支支吾吾的。 她不想说吴八娘的事,因为会牵扯陈容枫。牵扯到陈容枫,可能要说他表白的事。 偏陆落不想提这件事。 “陈容枫不仅迂腐,还眼瞎……”陆落嘟囔道。 “谁眼瞎?”闻氏没听清。 陆落笑着,又支吾过去了。 吴八娘拜访陆落,她弟弟很想知道结果。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吴八娘对弟弟道,“那个女人好厉害。” “她欺负你了?”吴泾元吃惊,撸了撸袖子想要去找陆落算账。 “不是,她没有欺负我。”吴八娘拉住了弟弟。 陆落算卦的胡说八道,吴八娘没告诉她弟弟,她自己也不信。 她只是绝望了。 她原本就不是死缠烂打的性格,也真拉不下脸。 吴泾元反而不甘心:“八姐,咱们就这么算了?那大姐夫呢?” “大姐夫是个人,人的心是抢不来的。”吴八娘微微哽咽,“我们回去吧。” 吴八娘觉得,她最近把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真像个荡妇似的,她娘要知道她这么不要脸,估计会气死。 她从小多么好胜的一个人,如今连脸都不要了,还争什么? 她回去了。 陈容枫替他们准备好了程仪和船,迫不及待要送他们走。 吴八娘只得跟着弟弟,从湖州府离开了。 一路上挺太平的,她在十月底就到了信州码头,上岸再坐两天的车,就到了家里。 刚刚下船,身后传来洪钟般的声音:“泾元表叔!” 这是喊她弟弟。 吴八娘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回眸一瞧,一个很高大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灏生,灏生!”吴泾元很意外,非常惊喜的连忙迎上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姑母今天回家,我来送她,这不正要回去吗?”孙灏生笑道。 “灏生?”吴八娘想起是谁了。 她忍不住笑了,撩起了她的紫纱步障,跟他打招呼:“灏生,不记得姑姑啦?” 孙灏生是吴八娘大伯母娘家那边的侄孙儿,是大伯母的亲戚,跟吴八娘这房不沾边。 他们家是东北的,他父亲在那边做官。 吴八娘出嫁的前一年,孙灏生的母亲带着他到京里,说是要拜个武师,将来让他去考武状元。 孙家母子就落足在吴家,后花园有个单独的小院子,从后街开门。 那时候,孙灏生才十岁,比吴八娘小五岁,却是高大的个子,瞧着比吴八娘同龄的孩子都要壮实、高大。 吴泾元和他玩得最好。 孙灏生帮吴泾元打过好几次架,两人感情深厚。 吴八娘跟他,还有一段小趣事。 第137章旧缘(第五更求月票~~) 孙灏生是滑州人士。 滑州位于京城的东北方向。 吴八娘再遇孙灏生,想起他比自己小五岁,而且是东北方的人,和陆落的推断十分吻合,她突兀脸一红。 她生得嫩白,肤若凝脂,这么一红脸上就热腾腾的,明明白白看得见。她知晓太糟糕的,心里微急,这么一着急,就从脸颊红到了耳根,整张脸更红了。 吴八娘又连忙放下了步障。 可是孙灏生都瞧见了。 他心里就起了涟漪,自己的脸也红了。好在他是粗黑大个儿,红了脸也看不出来。 孙灏生想叫句“八姑姑”,跟小时候那样,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 “她不是我姑姑。”孙灏生心想。 一旦是姑姑,就隔了一层,成了长辈了。 孙灏生是长房太太娘家的亲戚,还不是至亲,跟吴八娘所在的二房更是没有任何关联。 大家不过是客客气气的,孙灏生顺着吴八娘的堂兄弟姊妹,喊他们姐弟叫姑姑表叔。 若是真的论亲疏,他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孙灏生也记得自己刚到京里时,吴八娘姐弟俩颇为照顾他。 吴八娘出嫁的前一年,有次孙灏生和吴泾元跟族学里的人打架,结果那位族兄家里养了两只大狗,放狗咬他们。 他们慌慌张张翻墙进内院。 凑巧,那就是吴八娘的院子。 她正在和丫鬟们摘石榴花,预备端午节用的。 吴泾元和孙灏生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都是半大的孩子,把丫鬟们吓了一跳。 吴八娘也吓到了,她正爬在梯子上,丫鬟惊叫着松开了手,梯子倒了,吴八娘就半挂在树梢。不上不下的。 后来丫鬟们再扶梯子,让她下来,她却吓傻了,愣是不敢动。 时间久了。她撑不住,手一松就掉了下来,孙灏生接住了他。 他那时候虽然个子高大,力气却不是特别足,就被她摔得跌倒在地。 吴八娘整个儿压在他身上。 她柔软的身子。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清香,身子往前挤压,让她嫩白的玉兔几乎从胸口跳出来,落入了孙灏生的眼帘。 孙灏生那天晚上就做梦了,梦到了她。那是他情窦初开的年纪。 后来吴泾元被他父亲死揍了一顿,就老实很多了;孙灏生是亲戚,除了他母亲骂了他几句,旁人也没说什么,只是他不敢再乱跑到内院去了。 后来,他越发大了。比同龄的孩子早熟。 他常想起吴八娘。 在那次事情之前,吴八娘也很照顾他们,她会做很多好吃的点心,还有菜,有时候会送给他们母子。 孙灏生家里有钱,父亲是做官的,他们在吴家小住,不过是他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戚,吴家的大太太又极其热情,邀请他们住在家里。 他们母子不是寄人篱下。 所以。吴八娘对他们母子的照顾,实属平常,孙灏生的母亲后来提都没提过,独独他印象深刻。 “灏生。今晚我请你喝酒!”吴泾元很高兴,想要搭上孙灏生的肩膀,却发现对方太高了,他有点够不着,悻悻放下了手。 孙灏生则道:“表叔,我还在孝中。不能喝酒……” 吴八娘微愣。 她藏在紫纱步障中,脸上的红潮退去,心想孙灏生绝不是陆落说的那个人,心绪微定。 陡然听闻他在孝中,吴八娘也一愣:“孝中?” “八姐,孙太太去年初辞世了,已经快两年了。”吴泾元解释道。 吴八娘难以置信,她总记得那个面容和蔼的孙太太,最是长袖善舞,跟所有人都能来往,人情世故面面俱到,没人不赞她的。 “怎么了?”吴八娘觉得突然,孙太太年纪不大,不过三十来岁。 “生病了。”孙灏生终于开口,对吴八娘道,“病了一年多,病势渐重,拖着也是受罪,去年就走了,去天上享福了。” “那、那你节哀。”吴八娘嚅嗫道,心里微微叹气。 人家还在孝中,她就知道,她的姻缘不是这孩子。 陆落说什么差五岁、东北方,多半是胡说的。 吴八娘的心绪就彻底平复了。 回到家中,吴八娘去见了父母和兄嫂,一番契阔之后,家里安顿她住下,仍住在她从前的院子里。 那院子在她出嫁之后,给了她堂妹住。今年八月那堂妹嫁了,正巧院子空下来。 吴八娘一路奔波,累得骨头酥软。晚夕她母亲单独到她的房里,母女俩抱头痛哭,她诉说了多年的委屈。 哭着哭着就累了。 她迷迷糊糊睡着之前,心里好似有件事忘了,偏脑袋很沉重,又想不起来,就进入了梦想。 翌日,她去母亲那边用早膳,她大嫂突然问她:“陈十二郎在湖州府,和闻公公的外孙女私定终身了吗?” 吴八娘正在喝粥,闻言就呛到了,咳了半晌。 她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想叮嘱她弟弟,姐夫和陆落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回家千万别乱说,要不然姐夫那边太难处了。 况且,陆落的身份也尴尬,陈家从外人口中知道,只怕更难堪,肯定要反对此事。 更可怕的是,璇娘会知道。 昨晚她母亲告诉她,上次进宫的四个女孩子,如今全封了妃子,尚未立后,璇娘是惠妃。 “姑爷和陆姑娘的事,是真的吗?”她二嫂也问。 吴八娘再看她母亲的表情,全家都知道了。 她们都在等她八卦几句。 很快,亲戚朋友会全知道。 再过几日,陈家必然知晓,璇娘肯定也会听说。 “他的嘴也太快了!”吴八娘在心里骂弟弟,同时否定道,“没有这回事,姐夫他在湖州是做官,岂有私定终身一说?” 可是,她和吴泾元没有通口风,漏洞百出,她很快被抓住了破绽。 她不擅长撒谎。 吴泾元将陆落和陈容枫的事,传得吴家全部知道了。 “颜三郎回京三个月了,若是陈十二郎再带闻公公的外孙女回京,此事就好笑了……” 没过两天,陈容枫的五嫂——陈家的五夫人登门看望吴八娘。 说是看望她,实则还是打听陈容枫和陆落的事。 吴八娘欲哭无泪:这事跟她没关系啊。 第138章陆落的决定 话表两头。 吴八娘找过陆落,陆落并未恼怒。可能她哭得太厉害了,让陆落感觉到了她的弱势。 人很难感受到来自弱势群体的威胁,至少陆落没感受到。 吴八娘闹了一出,陆落还免费给她开了次天眼,受了次反噬,其他没给陆落带来任何好处。 陈容枫也知道吴八娘找陆落了,给陆落写信道歉。 这次,他终于明白陆落的字不好,不是因为她不努力练字,而是她整个人文化底蕴就不深。 所以,他的信比上次简单了数倍,陆落轻松就读完了。 他在信上给陆落道歉,他不便登门打扰,只得用书信寄托情思。 除了道歉,陈容枫也写了几句温暖的词,陆落觉得是情诗,可陈容枫用了典故,陆落又不太懂。 陆落原本打算回信的,结果一件事,将她的心绪全搅乱了。 她收到了西北的消息,颜浧的大军在五月底彻底击溃了敌军,目前正凯旋。 “等他回到京里,差不多就是八月中秋了。”陆落沉吟。 交通的不便利,消息的不发达,陆落收到这封密报的时候,是八月初。 “他想起我没有?”陆落暗揣。 她立马派人去了京里,打听颜浧的事。 看样子,颜浧仍是没想起她,否则他早已千里奔袭到了湖州。 颜浧旗开得胜,给他的战功再添华采,他的前途越发璀璨了。 接下来的几天,陆落心神不宁,她在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上京去找颜浧。 颜浧失去了那段关于陆落的记忆。是因为柏兮的术法。 若是术法存在脑海中太久了,就形成永久性的伤害,就再也无法扭转,让他清醒不过来。 当初陆落逃离柏兮的掌控,回到家里时,颜浧西征在即,陆落无法去替他修补。 “我去了京城。他就一定会让我给他行术法吗?”陆落坐在镜子前。她额头碎发遮掩下,还有一个深深的伤口。 那是在颜浧的府上,被他推到。撞到了箭篓子上。 已经不疼了,可回想起来,心还是有点闷。 她去京城的话,少不得被他侮辱。 陆落曾见过颜浧怎么对淳宁郡主的。如今。那些事他会加在陆落身上。 陆落没有淳宁郡主那么强大的厚脸皮,她怕自己坚持不住。 “不去的话。任由他被术法侵蚀吗?我还要等他,难道就是这么被动的等吗?”陆落又问自己。 她的犹豫与反复,折磨着她。 她夜里睡不着,亦如刚刚离开京城的那段日子。 陆落去了趟须弥福寺。她想用抽签的法子,来代替自己的决定。 “若是上上签就去找他,若是下下签就不去。其他的签算作废。”陆落心道。 她第一次就抽了支下下签。 不知为何,她莫名松了口气。原来她也不想去找他了。 她说去找他,无非是心里的圣母情节作怪,认为自己要去拯救他。 其实想想,不是她害了他。他输给了柏兮,那是他和柏兮之间的争斗,陆落已经为他做了全部能做的。 陆落回到湖州府一年整了。 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做了很多事,有了很多的改变。 她慢慢不去想颜浧。 只有某件特定的事,才会让她突然的想到他。 她甚至记起了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心里的反感与憎恶。 她的情缘很薄,大概是她的心里,总是缺少感情的角落,她甚至不需要。 事业与金钱,才能让她的生活充实起来。 从须弥福寺回来,陆落照常派人去京里,打听颜浧的消息。 他回京了,他被封了兵部侍郎,刚三十岁的兵部侍郎,本朝还是第一个,他风光极了。 很多人家想和他结亲。 另外,陆落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淳宁郡主也回京了。 陆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整夜的失眠。 她想起了很多事。 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回京的打算。 她太自私了,她爱她自己的脸面,她不想将脸送到京里去给颜浧打,像淳宁郡主那样。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中秋。 中秋节的时候,陈容枫给陆落送了礼物,其中还有只绒布扎成的兔儿爷,毛茸茸的,活灵活现。 “我想要这只……”十娘指了指那只兔儿爷。 陆落就送给了她。 十娘欢喜抱在怀里,高兴对陆落道:“五姐姐,你是最好的姐姐……” “现在不嫌弃我不会做点心,不会给你梳头,不会打算盘啦?”陆落反问她。 十娘笑嘻嘻的,抱着兔儿爷跑了,怕陆落反悔。 中秋团圆,北府早已安排了筵席。 陆落上午去了趟铺子里。 她的铺子里新来了两个账房,都是她家里的,如今拨给她铺子里用。 陆落的铺子进账越来越多,而柏兮越发懒散,心思不在算账上。 家里的老账房,从陆落开铺子的时候起,就带了两个年轻点的账房,想培养一段日子再给陆落用。 如今是正好了。 陆落给掌柜和伙计、账房发了过节的红包。 “你来。”柏兮冲陆落招招手。 陆落就走近他。 “去我家。”柏兮道,说罢就轻轻拉住了陆落的袖子,将她从铺子的后门带了出来。 “倚竹还在铺子里,我喊了她一起。”陆落道。 柏兮道:“我们很快就回来,让她在铺子里等着,我重新布了个阵法,想给你看看。” 陆落对他的阵法倒也感兴趣,就跟着他去了。 “是什么样子的阵法?”陆落问。 柏兮笑而不语,一副很卖关子的样子。 陆落就上了他的马车,他自己驾车回去。 到了他家的门口,柏兮停下了马车。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挡住了陆落的去路。 陆落仰头,不明所以看着他。 阳光全洒在他的脸上,他有种静谧的古韵,优雅修长,俊朗不凡。 “落落,你没有迫不及待上京去,你很懂事。”柏兮道,“这样才好,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有自己的主见,以后哪怕我离开了你,也没人能欺负你。” “说什么呢?”陆落不知为何,突然心中一酸。 这点酸楚像中了蛊一样,莫名其妙的。 她没有愤怒,毕竟是柏兮害了颜浧,这个瞬间愤怒竟然退到了旁边。 也许,她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为颜浧做了全部,但颜浧还是不争气的忘记了她,她受到了伤害。 她有种“被欺负”的委屈。 柏兮的话,猛然就击中了她的痛楚,她心里酸得厉害,险些落下泪来。 第139章中秋(今曦今朝和氏璧+) 八月的阳光有点晕眩,陆落站在那里,蓦然睁不开眼。 她低垂了下脑袋,想将眼底的浮光掠去。 柏兮伸手,居高临下拍了拍她的脑袋。 他的手很轻而暖,似唯有压力的骄阳落在头顶。 柏兮布了个阵法,极其复杂,用十阵相连,仍是他自身为纳气,可以改变他院子里的气候,拖延星宿的转动,偷得时光。 “……不能再捅我了,再捅伤了我,我真要死在这个阵法里了。”柏兮笑着对陆落道。 他有种哄孩子的耐心,将他最弱势的地方,告诉了她。 陆落抬眸。 柏兮眼底一紧:“怎么,你还想杀我?” 陆落无奈笑了笑。 “你既然敢告诉我,肯定是有备无患,我怕杀不成你,反过来被你杀了。我很惜命的,你放心。”陆落道。 柏兮朗声笑了起来。 他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乖落落,你已经学得很聪明了,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领着陆落往里走。 有些日子没来了,柏兮的院子好似变了样,那些移植的高大树木,掉光了老叶子,发出了葱郁的新芽。 树木蓊郁,荫浓苔滑,石色青黑,小径上落满了黄叶,踩上去清脆作响,像极了古林深处。 “这阵法多长时间能完全改变院子里的气候?”陆落问柏兮。 柏兮很宽容,有问有答:“两年左右。” “能延长寿命吗?”陆落又问。 而后,她想到了柏兮将四周的生吉之气和福瑞都拖到了他这方小天空,让旁边方圆几里内的风水都不好,应该是刻意延长寿命了。 她问了句废话。 这句废话。柏兮竟然也认真回答:“当然可以,此处再养五十年,足以蒙蔽天机,借得无尽寿命。” “那时候我就老了,还要那无尽的寿命做什么?”陆落道。 柏兮笑了笑。 两人行走在小径上,宛如步在深林。 鸟语婉转,轻风徐徐。陆落的心情逐渐放松了。连日压在她心中的阴霾,竟缓缓散去了些。 也许是阵法的缘故,也许是他的庭院像极了老林。让陆落逃离了尘世,心情舒泰。 柏兮除了请陆落看他的阵法,也是想请她尝尝他新作的月饼。 “你还会做月饼?”陆落吃惊,“你一个老男人。天天钻研厨艺作甚?” “你又不会做。”柏兮道,“若哪天只剩了我和你。岂不是要饿死你?” 陆落觉得不会有那么一天。 哪怕她长命百岁,她也是个富有的老太婆,身边一堆伺候她的人,轮不到饿肚子的地步。 不过。她今天想浮生偷得半日闲,就没有和柏兮抬杠。 柏兮先烧水,煮了杯木樨乌梅茶给陆落喝。 最近几年。湖州府的中秋节,多了好些习俗。 每到中秋。观潮,放水灯,吃月饼、石榴和西瓜,饮木樨乌梅汤,成了风气。 陆落喝了半口,酸甜恰当,很是满意,她连连点头:“你煮的乌梅汤,跟我家里的吕妈妈不相上下。” 柏兮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盏,就着她喝过的那杯,也尝了一口。 “我喝过了!”陆落蹙眉。 “我不嫌弃你。”柏兮道。 陆落翻了个白眼,心想到底谁嫌弃谁?她换了个茶盏,将这个茶盏留给了他,自己重新倒了一杯。 倒好了,柏兮却不喝了。 他的月饼昨晚就做好了,如今只需要蒸烤。 架上了火,他出来和陆落喝茶闲聊。 就着小点心,喝木樨乌梅茶,陆落问起了他的阵法,觉得有趣。 “……我从前就告诉过你,只要你答应跟着我,我可以教你。”柏兮见她旁敲侧击,就知道她很感兴趣。 陆落则撇撇嘴。 “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奴隶。”陆落道,“我自己能选择,为何非要跟着你?” 柏兮给她倒了杯茶,冷冷道:“嘴巴这样坏,真该毒哑你!” 陆落记得他第一次说,把她毒瞎,那时候她吓得半死,仓皇逃跑,还把自己的脚指头都踢破了。 在她心中柏兮就是个变态。 如今再次听到这种话,没了恐惧,只感觉是调侃。 陆落想,再这么下去,她都会忘记柏兮害颜浧的事,偏向他的解释,将他对颜浧的残害,理解成他们的“斗法”。 虽然颜浧根本不是术士。 她慢慢喝茶,心想不能与柏兮久待,他会把陆落的三观带到沟里去。 陆落也反省,为何她这么容易接受柏兮的观点? 也许,他们从骨子里就是一类人。 “月饼好了。”聊了半晌,柏兮起身。 陆落跟着去了厨房。 热气腾腾中,她闻到了红豆的清香,这是她最爱的味道。 柏兮蒸了半笼屉月饼,趁热给陆落取了一块。 面很细腻,红豆馅儿不甜不淡,蒸得火候也恰到好处。 陆落咬了一口,满齿留香。 “好吃!”陆落大赞。 可能是喝多了乌梅茶,陆落胃里有点饿,这热腾腾甜香的点心吃下去,填满了胃饿出来的褶皱,陆落舒服叹了口气。 “你哪天忘了术法,也别忘了这厨艺。”陆落笑道,“你做个厨子,才最讨人喜欢!” 柏兮用筷子又敲了敲她的额头:“吃我的,还诅咒我!” 陆落吃了两块,有点撑了,这才放下筷子。 柏兮则没吃,用食盒装起来带回去,就说是路上买的。 他不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 “倚竹肯定喜欢吃。”陆落道。 装好了食盒,柏兮重新将陆落送出了大门。 他问陆落:“心里还难过吗?” 陆落道:“你不问,我是不太难过的,但是你问了我又想起来了,你就不能放过我?” 柏兮再次微笑,难得露出愉悦的表情。 他驾车将陆落送回了千丝斋。 倚竹还在等陆落。 陆落坐上自己的马车,将点心给倚竹吃。才到下午,陆落去买了些中秋节礼,封了二十两银子,去了趟染坊。 “这些节礼和银子,是给你们过节的。”陆落将东西交给了滕元娘,让滕元娘分下去。 滕元娘开心道是。 她脸色红润,最近生意虽然忙,滕元娘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日子有了奔头,她神采奕奕的。 “东家,您等等。”滕元娘笑道。 她转身进屋,拿了只包袱给陆落。 包袱里鼓鼓的,装了不少的东西。 “给您的。”滕元娘递给了陆落。 “这是什么?”陆落好奇。 第140章杭州来客 滕元娘送了个包袱给陆落。 沉甸甸的,陆落不知是何物,就放在桌子上打开了。 触目的,是一双双精致的布鞋。 布鞋用了很好的绸缎料子,都是素淡的颜色,花样却不同,一共四双,一双棉鞋,一双薄的布鞋,两双双梁鞋。 “我娘说,东家是咱们的恩人,她不会染布,不知怎么报答东家。前些日子,我娘去给夫人请安,顺便跟碧云姐姐讨要了东家的鞋样,就做了这么几双鞋。 东家您不要嫌弃我娘针线粗,她常在病榻上,也只能这样了。我说东家不稀罕,我娘非要我拿过来,这是她的心。”滕元娘笑道。 一阵阵的暖流,缓缓涌入陆落的心田。 棉鞋上绣着芙蓉花开,单鞋上绣着折枝海棠,双梁鞋上绣着富贵牡丹,用的都是很浅色的线,因为陆落仍在孝中。 陆落爱不释手,道:“我很喜欢!” 她心里暖融融的。 陆落当场就换了双梁鞋。淡青色的鞋面,牡丹大红的花瓣,换成了淡红色,却也一样用心。 新鞋有点挤脚,她却觉得格外舒服。这是滕元娘的母亲送的,是陆落自己的人情,这是她建立的事业。 陆落最近心情不好,所以这点小事,她都很感动。 她穿着这双鞋,回到了家中。 闻氏正在等她。 “你可回来了,老太太那边要开席了,你二伯母派人来请了两次。”闻氏道,“你还跑了一天,也不睡一会儿。今晚要陪老太太赏月,怕你撑不住了。” “没事,我多喝些茶。”陆落道。 闻氏也注意到她换了新鞋。 大概是女儿一点点的变化,母亲都看在眼里。 “碧云那个懒丫头给你做了新鞋?”闻氏笑问。 在闻氏眼里,陆落对丫鬟们甚好,导致碧云和倚竹都懒;两个大丫鬟懒,剩下那几个小的。更是懒了。 偏陆落不太在意。 “是滕家太太做的。”陆落笑道。 她跟母亲仔细说了这双鞋的来历。 “她们还挺有心的。”闻氏笑道。“滕太太是病怏怏的,还抽出精力做鞋子,实在不易。” 陆落颔首:“可不是嘛。” 闻氏派了丫鬟。去请了陈姨奶奶,霍姨娘和八娘,再带着九娘和十娘,去了北府。 去了北府。直接去普安院坐席,戏台上已经锣鼓铿锵。热闹非凡。 院子里欢声笑语,用三扇屏风隔成了两段,外头是男人们,里头才是女眷。 陆落将陈姨奶奶送到了老太太身边的次席上。这才慢慢退回到自己的席位。 老太太和二太太还没有到。 略微听了半出戏,老太太和二太太盛装来了。 大家都起身。 每个人面前的小桌子上,都摆放了瓜果和月饼。还有木樨乌梅汤。 陆落吃了半口月饼,不太合口味。比柏兮做的差远了;而那木樨乌梅汤,闻不到半分木樨清香,味道也甜腻得过分,酸味到没什么。 “北府的厨子手艺太差了。”陆落心想。 大家听戏,陪着老太太说话,吃些点心充饥。 直到月上中天,老太太领着媳妇孙女们,行了拜月礼。 将拜月的祭品撤下去之后,这才开席了。 先是叔伯兄弟们敬老太太酒,然后他们退回到屏风后面,二太太领着媳妇孙女们,也纷纷敬酒。 这顿酒宴结束之后,就到了戌时正,陆落哈欠连连的。 她这几天心里有事,睡眠比较浅,此刻终于放下了,睡意就毫无预兆涌了上来。 她有点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的。 “娘,五姐姐喝醉了,快坐不住了。”十娘告状,没了上午讨要那只兔儿爷时候的崇敬之情,声音悄悄的。 陆落还是听到了,她气得睁开了眼,捏了捏十娘的小脸:“谁喝醉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之前还说五姐姐最好,现在又告状了。” “娘,好疼。”十娘躲到了闻氏怀里。 闻氏就瞪了陆落一眼:“你轻点啊,下手没个轻重。” 陆落哭笑不得:“她装的……” 这么闹着,陆落就清醒了不少,她又喝了一碗浓茶。 宴席结束之后,众人陪着老太太,去了青敖湾的河里放河灯。 每个人身边的妈妈和丫鬟们,都非常紧张,怕黑灯瞎火的失了足。 陆落跟在众人身后,也放了两盏莲花的河灯。 所有人的灯放完了,就到了戌时末。 老太太精力不错,让众人又陪着说笑赏月,直到亥正三刻,快要到子时了,老太太才说散了。 陆落松了口气,已经撑不住了。 她回到家中,不知是柏兮的酸梅汤和月饼让她吃得开心,还是滕元娘母亲做的鞋子让她温暖,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平静了。 自从知晓了颜浧回京的消息,陆落第一次感觉踏实。 她终于不再做梦,沉沉睡了一觉,睡到了翌日辰正。 天气晴朗,辰正的阳光透过碧纱的窗棂,透过层层叠叠的幔帐,将丝丝缕缕的光线,投入了屋子里。 仲秋的清晨,空气馨甜而微凉。 丹桂的碎蕊,嫩黄小巧,铺满了小径,一地秾香。 陆落睡得踏实,心情彻底从颜浧的事里摆脱。 她下了决定,不去京师了。 她就在湖州府等待着。 等待的结果是无关紧要的,能不能等到,陆落也不投入太多的精力。 她有自己的生意和术法,还有母亲,祖母和十娘,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上午的时候,陆落准备去趟染坊。 她正在梳妆打扮,二门上的丫鬟进来说,有位太太想要见她:“那位太太说,她是从杭州来的,还有四姑奶奶的名帖……” 丫鬟将四姐的名帖,递给了陆落。 陆落的四姐姐——就是二伯母的亲生女儿,婆家在杭州。 上次四姐姐的儿子被人牙子拐走,被陆落用推演的方法,很快就找到了,所以这次有人特意从杭州过来找陆落,陆落总感觉,应该是想找陆落算卦。 陆落的头发差不多梳好了,就道:“请这位太太进来吧,上好茶,我马上就来。” 丫鬟道是。 陆落原是要出门的,所以选了件月白色滚金线边的褙子。 她仍穿了这件,出来见杭州来的贵客。 第141章柏兮的陪同 陆落穿戴妥当,出来见了杭州来的太太。 她出来之前,还以为这位太太三四旬的年纪,不成想对方是个年轻的小妇人,花信年华。 和陆落一样,对方也是满身的素净,素得像戴孝。 她身材瘦小,脸上不施脂米分,就一张蜡黄的脸。 陆落愣了愣。 对方已经起身,给陆落行礼。 她对陆落的外表不惊讶,肯定是听陆落的四姐说过了多次,故而没有盯着陆落的银发看。 她自己介绍自己,说她婆家姓窦。 介绍完毕,她就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事。 “……犬子从前挺健朗的,自从他父亲去世,他就一日日消瘦,卧床不起。妾请便了名医,已经三年了,犬子时好时坏。 妾听闻陆姑娘术法超凡,在京里也有过治病救人的符咒,想请您去给犬子瞧瞧。”窦太太道。 这位窦太太是寡居了,她丈夫去世四年多了。 她丈夫行六,窦家是开参茸行的,就是专卖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一本万利,非常有钱。 正是因为家业丰厚,窦六太太听说陆落要价昂贵,还是辛辛苦苦从杭州跑来请她了。 若是孩子保不住,就要断了六老爷的香火。 而家里隐约有流言,说等窦瞳去世了,就劝窦六太太带着陪嫁回娘家去,将来窦家分家的时候,就少一房分夺家产。 “窦瞳”,就是窦六太太的儿子。 窦六太太听得心惊肉跳,担心儿子,更怕叔伯们下手。 她劝了她婆婆大半个月,她婆婆才同意让她来湖州府请这位玄女。 “陆姑娘,我们知晓您的卦金,开口是三千两。”窦六太太道,“若是您治好了小儿,我愿意出五千两。” 陆落沉吟了下。 她不是不想去。而是怕孩子得了怪病,不好好请医,反而算卦,耽误了病情。 偏陆落不是大夫。她没法子知道那孩子到底什么病。 贸然去了,耽误人家孩子的病,给了人家希望,反而害了别人,岂不是罪过? “窦六太太。我只看风水,不卖符咒的,更没有救人的本事。”陆落直言不讳,“您与其花这么一笔巨款请我,何不换个大夫?这么多银子,足够您请数十位名医了……” “妾家里就是开药行的,这两浙路、淮南路、淮北路、江南西路,甚至荆湖南路、经湖北路的名医,都与窦家有来往。 已经三年了,能请的名医。我们都请过来了,孩子始终不见好转,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窦六太太道。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哽咽了。 她将眼角的水光抹去,继续强撑着道:“陆姑娘,您是玄女下凡,慈悲为怀,救救我的孩子吧!” 陆落心里也软了。 她实话对窦六太太道:“我是怕自己去了,反而耽误给少爷请医用药。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也丑话说在前头。我几乎没看过生病的人,您也别对我抱了太大的希望,我可以去瞧瞧。” 窦六太太大喜,要给陆落跪下磕头。 陆落连忙搀扶了她。不让她跪下去,只是道:“我尽力而为!” 她答应了窦六太太,跟着她去杭州。 陆落转身,进去将此事告诉了她母亲,旋即她就要动身了。 闻氏很吃惊:“要去那么远啊?” 陆落颔首:“是啊。” 闻氏又问:“是什么事,怎么要今天就走。不能等到明天或者后天吗?今天出发,只怕你们要赶夜路,夜路不安全。” 陆落将窦六太太告诉她的话,也告诉了闻氏。 闻氏听说人家孩子危在旦夕,想了想,就不再说什么了,叮嘱陆落路上小心些。 “早去早回,别叫我担心,带上倚竹,她能护住你。”闻氏道。 陆落点点头。 她回了秾杏院,让碧云收拾个几样法器,一些碎银子,准备去杭州。 不成想,倚竹不在。 “倚竹呢?”陆落问碧云。 “方才她一个老乡说找她,她去了后门。”碧云道。 倚竹被卖到陆家的第二年,她的家乡又遭了水患,她父母和亲戚们都逃荒去了。 这些年,倚竹没有去找过父母,而他们也未曾来寻过倚竹。 陡然听说她的老乡,陆落不免惊诧:“难道是倚竹的父母回来了?” “不知道。”碧云摇头,“等她回来,您就知晓了。” 正说着,倚竹回来了。 她眼眶红红的。 碧云和陆落吓了一跳,都围住她问,是怎么了。 “爹娘没了。”倚竹哇的一声哭了,“已经没了两个月,是同一天走的。我家的四叔,将我弟弟和爹娘的棺材带了回来。姑娘,我爹娘还没有下葬,我要回去。” “那你快去!”陆落道。 而后,陆落又对碧云道:“你也跟着去,带些银子,看看她家里有什么需要帮衬的。 她还有个弟弟,若是没了依靠和生计,你见机行事,带回我们府上,不多他一份月钱。” 碧云道是:“那姑娘,我就陪着她去了。” 陆落点点头。 倚竹哭得很伤心,像个孩子的。 陆落拉住她的手,再三告诉她别伤心,要节哀。 倚竹和碧云回去了,就没人陪陆落去杭州府。 陆落想了想,去了趟铺子里。 她问柏兮:“我要去趟杭州,倚竹她家里出了事,她回乡下去了,我想请你……” “想让我陪你去?”柏兮笑问,心情很好。 可能是因为陆落没有急匆匆去京师,让柏兮很满意,他最近对陆落和颜悦色的。 “不是,我想让你算算,我此行可有危险。”陆落道,“若是有,我就多带几个家丁;若是没有,我就带着一个丫鬟去。” 柏兮的脸就沉了。 他冷冷瞥了眼陆落道:“你这次是有去无回。” “真的?”陆落看着他。 柏兮懒得跟她废话,站起来道:“我陪你去,你不用给我车马费。” “那也好,你原本也是我的家丁。”陆落道,“那走吧。” 她让柏兮换了身粗布衣裳,又换了支木簪,跟着她去了杭州。 柏兮心情还挺不错的。 陆落有事就想到找他帮忙,让柏兮心里特别舒坦。当然,他这点舒坦绝不表露,免得陆落又自作多情。 第142章住宿(求月票) 陆落此行杭州,带了一个丫鬟琴谣,一个家丁柏兮。 窦六太太看了柏兮好几眼。 柏兮眉眼深邃,薄唇高鼻,是个很俊朗的男子。他穿着小厮的粗布衣裳,却是宽肩开阔,气度雍容,一点也不像家丁,身段举止比公子爷还要华贵。 窦六太太又看了他一眼。 而后,窦六太太邀请陆落乘坐她的马车,一路上可以将情况告诉陆落。 “也好。”陆落笑道。 她让柏兮驾着自家的空车尾随,她自己则带着琴谣,上了窦六太太宽阔舒坦的马车。 窦六太太也不善言辞,她讲述儿子的病情。 她儿子叫窦瞳,这几年请了无数的大夫,看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病症,结果都没什么大用。 “既然怀疑是风水不好,有没有请过高僧或者高道?”陆落问窦六太太。 “请过的。”窦六太太道,“杭州的高僧和高道都请过。湖州有位叫玄玄子的道长,姑娘认识吗?我们也请过他。” 陆落原先不知道玄玄子,她家里有了她这个玄女,不用和道士打交道,不过傅家和玄玄子有些来往。 上次陆落给傅家看风水,认识了傅大老爷的幼女傅梅箐,傅梅箐就多次提到过玄玄子。 她觉得陆落比玄玄子道长更厉害,是个了不起的。 “听闻他术法了得。”陆落道,“不过,我一直没有机缘去拜会他。” 窦六太太就说是真的,玄玄子的术法非常厉害。 陆落笑了笑,应和着点点头。 听到很多次“玄玄子”这个名字,陆落倒也好奇,他到底是哪一派的术士。 除了说玄玄子,窦六太太也说起了陆落的四堂姐陆蕉,如今是杭州胡家的七少奶奶。 胡家是开造船坊的,生意庞大。又有二太太沈氏和四娘外祖母苏州沈家的帮衬,胡家与巨贾结盟,生意越发大了。 除了作坊,胡家也有其他各种生意。和窦六太太家也有些私交。 “……琛琛跟瞳瞳是同一天的生日,所以我跟她很有缘。”窦六太太道。 窦六太太和四娘关系最好,两人常有来往。 陆落笑了笑,问:“我四姐最近还好?” “她这些日子也犯愁。”窦六太太道,“她那房的王姨娘。和长房的孙姨娘闹着玩,失手推了她一下,害得孙姨娘三个月的身子小产了。 长房没儿子,大奶奶非要说她是故意的,想要害了他们长房断后。闹了几日,她婆婆不帮衬她,她和七少爷都被大奶奶数落,她都烦透了。” 陆落的四姐,在胡家是第七的少奶奶,也是最小的。原先最受她婆婆的喜欢。 陆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这些家务事,清官难断。 “那些姨娘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闹着玩?”陆落沉吟片刻,才问。 “都是二十来岁的人。”窦六太太道,“她们是府上的丫鬟,做了多年的通房,感情还不错,跟小时候一样私下里打闹惯了。 大少奶奶一直无出,如今她都三十了,长房还没有半点香火。老太太就做主,停了长房那几个通房的药,都抬了姨娘。 怕大奶奶不满,所以连其他房里的通房也一起抬了。免得大家说闲话。其他房里的通房,要么早抬了姨娘,要么放出去了,独独就七房还有个王姨娘在跟前。” 胡家这些琐碎的家务事,窦六太太知晓得一清二楚,说明她跟四娘的交情真的很好。 四娘肯定常跟窦六太太诉说这些委屈。 “这就有点难办了。”陆落叹气道。 二伯母一直不想把女儿嫁那么远。就是怕这种委屈,娘家都不知道。 假如四娘还在湖州,她就不用去找其他人倾诉她的无奈了。 “可不是嘛。”窦六太太也叹了口气,“胡家跟我们家一样,妯娌太多了……” 窦六太太又想到,陆落是个未嫁的姑娘,这种生活琐事,告诉她只怕她不能感同身受,反而会嫌啰嗦。 陆落的话不多。 窦六太太就止住了这个话头。 马车一路缓慢而行,眼瞧着就到了黄昏。 离杭州城还有三十里地,今天是来不及进城了。 不远处有个小镇子,窦六太太建议去那里歇脚。 “对不住了太太,客房全满了。若是您不介意,可以跟其他人一样,在咱们后院停了马车,我们给您一床铺盖卷儿,您的马在咱们马槽里歇息,您几位委屈在马车上熬一宿。您二辆马车,给五两银子的草料钱即可。”掌柜道。 这个镇子很小。 说是镇子,倒不如说是一条小街,比里厢还小,供远行到杭州城却误了时辰的人歇脚的地方,两家饭馆、两间客栈,几间车马行。 窦六太太的伙计去了另一家客栈。 那家客栈也满了,连后院的马槽都满了。 “陆姑娘,您看这……”窦六太太很尴尬。 陆落笑道:“不妨事的,咱们挤一挤便是了。” 窦六太太的马车宽敞,陆落和琴谣,以及窦六太太和她的丫鬟,四个人半坐半躺,勉强挤得下。 而陆落的马车,则给了窦六太太的车夫和柏兮歇脚。 他们停靠了马车,下车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柏兮就走了。 “唉,你干嘛去?”陆落见柏兮一口没吃,心想他肯定恼怒了,就喊了他。 “我有点事。”柏兮冷冷甩了一句,就出去了。 等他们用过了晚膳回到客栈,掌柜突然来找窦六太太。 “太太,您有四位女客,怎好让您挤在马车上呢?我自己还有间房,虽然小了些,倒也干净,腾出来给您住了。”掌柜陪着笑脸。 他战战兢兢往旁边看了眼柏兮,脸色有点白。 陆落蹙眉,回眸看柏兮。 柏兮瞪回来,一脸不高兴。他这么不高兴,陆落就不太敢惹他。 那边,窦六太太则高兴坏了:“不麻烦吧?” “不麻烦的,太太,等您明早起身了,我再歇会儿。平常夜里也很少有的睡,我熬习惯了。”掌柜的笑道,十分客气。 窦六太太不明所以,还是带着陆落,去了掌柜自己的小房间歇息。 房间在客栈西跨院的后头,地方不大,一张床也勉强只能睡两个人。 这样,窦六太太和陆落可以睡床上,两个丫鬟打地铺,好过夜里挤在马车上。 “我出去一趟,交代伙计几句话。”陆落见安顿了下来,就对窦六太太道。 第143章煞气萦绕(第三更求月票) 陆落出来找柏兮。 柏兮已经躺到了马车里。 他不饿,晚膳也没吃,躺在硬板板的马车上,听说进进出出的人声喧嚣。 他无法想象陆落在这里怎么睡觉,柏兮连那个不靠谱的窦六太太都恨了起来,若是马车快一点,都能进城了,偏偏她受不得颠簸,慢腾腾的误了时辰。 这点愤怒,半晌才从柏兮的心头敛去。 他想到这是陆落管用的马车,车上也许有她的幽香。 他闻了闻,没闻到女子的馨香,倒嗅到了红豆糕、葱油饼的气息。 柏兮真是嫌弃死她了,整日在车上吃吃吃的。 他正拧眉之际,有人轻轻敲了车壁。 柏兮没理会。 片刻之后,陆落提了个明角灯,上了马车。 后院人来人往,陆落虽然包裹了头发,旁人瞧不见她满头的银发,却也知道她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站在马车下面,和男人说话,会被人侧目。 陆落就趁人不注意,爬上了马车。 柏兮这才慢慢坐起来,十分大爷的让了点空位置给她。 “你是怎么吓唬掌柜的?”陆落悄声问柏兮,不想被路过的人听到她的声音。 她怕柏兮又杀人惹祸。 柏兮眉头就拧得更紧了,烦躁道:“怎么吓唬?” “那他怎么腾出他自己的房间给我们?”陆落道,“不是你吓唬他?” 柏兮翻了个白眼,用力敲陆落的脑袋,敲得节节作响:“我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他才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的。” 陆落一愣。 柏兮又道:“你那么爱赚钱,不就是觉得用钱处理事情更体面吗?” 柏兮原先觉得陆落不知所谓。 后来,他察觉陆落爱赚钱,心里就明白,她觉得用钱比杀人更体面,虽然柏兮不太懂这中间有什么差别。 所以。他用陆落的方法,给了掌柜的上百倍的房钱,顺便吓唬了他几句,说不给安排就要拆了他的店。 掌柜的欣喜若狂。就把自己的房间腾了出来。 “这也太贵了!”陆落道,“五百两,都够买了他这客栈好吗?” 买下这客栈是有点夸张的,不过五百两真的很多,不值得。 陆落花钱。都要花在值得的地方。 “你还在乎这个?”柏兮问。 陆落想起柏兮说,他有两座金矿…… 他没有惹事,陆落就松了口气,她对柏兮道:“你多睡一会儿吧,明天还要赶路,我先回去了。” 柏兮嗯了声。 陆落看了看外头,再趁人不备,下了马车。 她临走的时候,柏兮突然对她道:“以后不要在车上吃东西,一股子味道。” 陆落自己也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异味,心里骂了句他挑剔,折身回了房。 她回来的时候,窦六太太已经简单的梳洗,就要睡下了。 陆落也洗了脸和脚,上了床。 可能是床太小了,陆落不敢动,怕吵了窦六太太,她就不敢动。 很快,陆落听到了窦六太太均匀的呼吸。她睡着了。 陆落则怎么也睡不着。 睡不着的时候,心里就乱七八糟的。心思一转,又想到了颜浧,她立马抛开这些心绪。 为了转移注意力。陆落开始想四姐姐:“等处理完了窦家的事,我要去趟胡家,看看四姐姐。” 可陆落和四娘不熟,想她也想不到什么,很快思绪又转到了颜浧身上。 陆落就想起了柏兮。 她仔细回想曾经令她惊恐的梦,想了半晌。心绪昏昏沉沉,就睡着了。 她没有做梦,一觉睡到了寅时初,丫鬟喊她们起身,准备出发了。 陆落以为她们挺早的,不成想客栈已经人声嘈切,很多人都起来了。 “姑娘,我去端些热水来洗脸。”琴谣道。 陆落颔首。 窦六太太的丫鬟,就把陆落和窦六太太梳头。 大家穿戴整齐,客栈竟然有了早膳。 用了早膳,窦家的马车从客栈出发,挂了明角灯往城门口而去。 等他们到了城门口,才刚刚道寅时末。 “卯初就开城门,姑娘稍等。”窦六太太对陆落道。 陆落点点头,道:“我不妨事的。” 卯初的时候,城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大家都是赶着进城的。 进了城,在城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窦家。 一路上,陆落和窦六太太、丫鬟们都没有睡好,颠簸中全睡着了。 到了窦家,时至巳时初。 陆落跟着窦六太太下了马车。 窦家在杭州府很气派,不似其他商户那么遮掩,窦家的门楼高大威严,气势不凡。 除了门楼,窦家大门口的场地也很开口,高高的丹墀用大理石铺成,光可鉴人。 陆落跟着窦六太太下了马车,进了院子。 没人想到窦六太太这么早回来,所以没人迎接,窦六太太一路上陆落引到了她婆婆的院子。 来得太早了,窦家的老太爷还在用早膳。 “爹,娘,媳妇将陆姑娘请来了。”窦六太太先将陆落留在梢间,自己去东次间禀道。 窦家老太爷这才放了碗筷,让丫鬟将小几抬下去。 “请进来。” 窦六太太这才将陆落,请到了她父母跟前。 窦老太爷和老太太瞧见了陆落满头银发,又知晓她的名声,一时间有点愣怔,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是千里迢迢来了,先去看看瞳儿吧,咱们也别虚套了,稍微再款待陆姑娘。”窦老太太先道。 窦六太太道是。 陆落行礼,然后跟着窦六太太,去了趟她的院子。 刚走到她院子的门口,陆落就瞧见窦六太太院子的正东方,有源源不断的阴煞之气凝聚。 在后天八卦里,正东方指长子,就是窦六太太的长子窦瞳。 “这么明显的煞气,难道从前的道士没人察觉吗?”陆落疑惑。 她跟着窦六太太,进了院子。 陆落感觉有点风水煞,正在影响这院子,一时间却也看不出问题在哪里。 她微微蹙眉,心想:“有点罕见……” 窦瞳的病情,估计是真受到了风水煞的影响,而不是怪病,陆落的登门不算延误他,陆落自己也松了口气。 第144章水缸 陆落到了窦六太太的院子,一进门她的天眼就瞧见了风水煞。 这风水煞有点罕见。 虽然煞气浓郁,但整个院子的风水却融洽,阴阳调和恰当,大的格局没什么问题。 若陆落没有天眼,她也要看半晌才能明白问题所在。 “……快,去吧瞳儿带出来。”窦六太太一进门,就对窦瞳的乳娘道。 窦瞳的乳娘身材丰硕,慈眉善目。她先好奇看了几眼陆落,这才进去把窦瞳领进来。 窦瞳跟陆落堂姐的儿子琛琛一样大,今年满了五岁,虚岁六岁。 同琛琛相比,窦瞳矮小虚弱,只有三岁孩童的身量。 他瘦得厉害,蜡黄的脸,一双眼睛无精打采,怯生生躲在乳娘身后,腿脚都有点不稳。 他看到了陆落。 可能是陆落满头的银发吓到了他,他惊呼一声,紧紧抱住了他乳娘的腿,将头埋得紧紧的,也闭上了眼睛。 “没事的,少爷,没事的。”乳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同时有点尴尬,怕陆落难堪。 窦瞳不理会,死命抱住不撒手,身子有点发抖,他是真的很害怕陆落。 陆落的银发,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 陆落不介意,她想到了钟琻,当初她遇到钟琻的时候,钟琻也是瘦骨嶙峋,虚弱胆怯。后来,钟琻好了,他长得白皙俊朗,红光满面,陆落从他身上看到了成就感。 陆落希望自己的术法,能给旁人带来他们真正求而不得的东西,那些东西是金钱也买不来的。比如成功,比如避凶,比如健康。 “瞳儿,这是陆姑娘,她是神仙,能治好你的病。”窦六太太亲自上前,柔声哄着孩子。 她哄了半晌。窦瞳还是忸怩着身子。将头往大人身上埋,不敢看陆落。 窦六太太很有歉意看着陆落。 “我先出去一趟。”陆落笑着对窦六太太道。 她想给窦六太太安慰孩子的机会,也想趁机去看看这院子。 陆落预感这院子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她头一回遇到这种阴煞浓郁却能和整个大的空间和谐相处的风水煞。 “这……陆姑娘,这就得罪了……臻惠,快给陆姑娘到梢间,奉好茶。”窦六太太无奈道。 窦瞳被陆落的样子吓坏了。窦六太太也没办法。 见陆落自己要出去,她就不勉强了。 叫臻惠的丫鬟。穿着淡黄色折枝海棠上衫,也是娇小的个子,笑盈盈的,将陆落和琴谣领了出来。 “不喝茶了。”陆落对臻惠道。“不如你领我,把这院子上下都看一遍,如何?” 臻惠知道陆落是太太从湖州请来的。不敢怠慢,当即道是:“姑娘。您请……” 六太太这院子不大,一条青石小径,从院门口延伸到正院的堂屋门前,两边都栽种了桃树。 这个时节,桃树花期早过了,果子也落光了,只剩下郁郁葱葱的枝桠,斜倚而出,姿态婀娜。 桃树几乎遮住了小径,陆落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桃树后头,才是左右各四间耳房。 这些耳房里,有丫鬟们住的,也有间小厨房,平素做些宵夜,烧点热水。 陆落沿着东边的回廊,缓缓走动,观察四周的风水格局。 “姑娘,咱们这院子有什么不妥吗?”臻惠有点好奇,见陆落看得仔细,她忍不住问。 陆落聚精会神,没听到她的话。 陆落的丫鬟琴谣则提醒她:“姐姐别出声,我家姑娘正在看风水呢。” 臻惠立马噤声,不敢多提了。 陆落慢慢走动,终于来到了正东方。 正东方有口大缸,缸里装满了清水,水波清湛,堪堪能倒映出人影。 丫鬟臻惠又在旁边道:“我们院子里不用这水的,这是洗脸洗手或者洗澡的,存起来浇树。六太太辛苦婆子们每天去提水,所以想了这么个法儿……” 窦六太太寡居,心地纯善。 丫鬟婆子们每天去提水到小厨房,不管是给她洗脸洗手,还是浇树,都是颇为辛苦。 为了减少丫鬟婆子们的功夫,窦六太太将平素用过的水,都用大缸存起来,这样再浇树,两不耽误。 陆落也没想到,窦六太太居然有这么超前的环保意识。 只是,这水缸位于正东方,不仅对着窦瞳的屋子,也对应着“正东方”的震位,影响窦六太太的长子。 陆落看了看这水缸,顿时就明白了。 “陆姑娘,这水缸有什么不妥吗?”臻惠见陆落围着水缸转了一圈,不免有点担心。 “水缸放在这里多久了?”陆落答非所问。 臻惠想了想,道:“六老爷还在世的时候,这水缸就在了,差不多是太太嫁过来,她喜爱桃花,种了桃树就放了水缸。” 这口水缸,约莫半人高。 水缸的正东面,半肚子的地方裂了个条小缝隙,又水珠缓慢从水缸里沁出来,滴落在地上,将那一块的地面弄得湿漉漉的。 这并不影响水缸的存水。 不过,离此最近的桃树,就长得越发枝繁叶茂。 “这缸何事破的?”陆落又问。 “破了几年了,不过是一条细缝,一天也沁不出多少水儿,所以就没换。”臻惠回答。 “原来如此。”陆落道。 琴谣不知道陆落说什么,她头一回跟着陆落出门,而臻惠则好奇极了,又想问,琴谣看了她一眼。 臻惠就不好再问了。 那厢,窦六太太终于安抚好了窦瞳,窦瞳也答应不怕陆落,窦六太太这才出来寻陆落。 “陆姑娘,着实怠慢了。”窦六太太陪着笑脸,“臻惠,不是让你奉茶的么?” “我要出来走走的。”陆落笑道,“我是来处理风水煞的,正事要紧,六太太您不必太客气了。” 窦六太太就不再说什么了。 陆落跟着她,重新回了屋。 没想到,窦瞳还是不太敢看陆落,将头恨不能埋到地上,使劲盯着自己的脚面。 陆落想看看他的面相都看不了,他的生辰八字,更是无法从他的面相上得知。 陆落正在想,要怎么劝慰他,才能让他不怕自己时,窦家的丫鬟进来禀告说:“胡家的七奶奶带着少爷来了。” 陆落的四堂姐陆蕉,带着琛琛来看陆落了。 陆落和窦六太太都站了起来,出门去迎接四娘。 第145章滴血煞 听闻窦六太太请到了陆落,陆落的堂姐很快就来了。 “落儿,你来得挺快的……”四娘陆蕉穿了件绣白梅对襟褙子,牵着琛琛快步进来,瞧见陆落,脸上堆满了笑。 在杭州见到了娘家人,更是亲热不已。 四娘携着陆落的手,就没有再松开了,反而是把琛琛丢给了跟着她的丫鬟领着。 “如何了,开始瞧了吗?”四娘又问窦六太太,“是什么在作怪?” “还没有呢。”窦六太太笑道,“我们也是刚回府不久,昨日停在路上了……” 四娘哦了声,跟着陆落和窦六太太,重新到了窦六太太的院子。 坐下之后,陆落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想看看窦瞳的面相。 窦瞳和琛琛感情很好,而琛琛喜欢陆落,窦瞳也慢慢敢看陆落几眼了。 看完之后,他又低下头。 陆落想了个法儿,对六太太道:“这样吧,你让少爷闭上眼睛,抬起头我瞧瞧面相。” 窦六太太颔首。 虽然窦瞳在场,窦六太太仍是将陆落的话,跟窦瞳复述了一遍。 窦瞳比较听母亲的话,他果然闭上了眼睛。 眼睛闭得紧紧的,看都不敢再看陆落了。 陆落观察其面相,推演他的运势,差不多就明白他这几年身体差的缘故了。 “好了。”片刻之后,陆落对窦六太太道。 窦瞳这才睁开眼睛。 窦六太太让窦瞳带着琛琛,出去玩去,窦瞳就迫不及待的走了。 出了院子,窦瞳还对琛琛道:“你姨母好可怕!” “胡说,我姨母是神仙!”琛琛道。 孩子对某个人的评价,会受到父母的影响。当父母很喜欢某个人,孩子亦然。 琛琛的父母常跟他说,陆落是他的救命恩人,没有陆落。他们七房就要支离破碎,琛琛也危在旦夕。 于是在琛琛心中,姨母是神仙,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窦瞳说他姨母不好。他肯定要反驳的。 “真的吗?”窦瞳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孩子,琛琛的反驳让他动摇了。 两个孩子嘀咕着,就渐渐走远了。 等孩子们出去,陆落对窦六太太道:“您是想让我现在就说,还是去老太太和老太爷跟前说?” 陆落怕窦六太太不能做主。也怕她的复述,在老太太和老太爷跟前没有说服力。 人都比较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而不是旁人转述的。 窦六太太道:“我是怕陆姑娘麻烦,既您说了,那咱们移步,去老太太那边吧?陆姑娘,您都看好了吗?” “已经看好了。”陆落道。 窦六太太迫不及待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哪里撞了神?” “您要我说两遍?”陆落道,“若是这样,那我先告诉您。” 窦六太太这才觉得自己的性格太急躁了。 她是不好麻烦陆落说两遍的。 窦六太太让丫鬟好好款待陆蕉,自己则带着陆落。去了她公婆的院子。 她们去的时候,正巧她的大嫂带着侄儿媳妇过来请安。 窦家的大太太,最喜欢打听事儿,又见陆落天生异象,当即不想走了,非要赖着听个前因后果。 “陆姑娘,已经瞧好了吗?”窦家最能接受陆落的银发,是老太爷。 他瞧着不害怕,反而新鲜,故而对陆落和颜悦色。 窦老太太也是个内敛的人。一张慈善的脸,将心绪都埋在笑脸后面。 “已经瞧好了。”陆落回答老太爷。 “那是怎么回事?”窦大太太更好奇,抢在她公婆前问了。 窦老太太便轻轻瞥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都大太太沉默了。不敢多语;而年轻的侄儿媳妇,更是沉默寡言,静静听着长辈说话。 “陆姑娘,瞳儿的病,真是风水影响的?”老太太问。 陆落颔首。 她告诉众人道:“六太太的院子里,形成了一个浓郁的风水煞。叫‘滴血煞’。滴血煞,也称滴水煞,就是不停的滴水,改变了那个地方的阴阳调和,形成了风水煞。 滴血煞不是厉害的煞,对人的影响有限,可能会脾气暴躁,可能会小灾小病,做生意的人家可能易破小财等。 六太太的院子里,放了一口水缸。那水缸有条细缝,已经好几年了。每次都会有微弱的水珠,从细缝里沁出来,积少成多,就成了滴水不断,慢慢形成了‘滴血煞’。 这个滴血煞,位于正东方,正克瞳儿少爷,所以他这几年体弱多病。因为滴血煞的效用不是特别强烈,所以瞳儿少爷不是大病。 而六太太的院子里,种满了桃树。桃树、柳树在风水上,都有挡煞的作用。桃花将浓郁的煞气聚集在正东方,不扩散到整个院子里,所以专克震位长子,就是瞳儿少爷,而其他人没什么感觉。 桃树的阻碍,让煞气隐藏其中,使得院子里阴阳二气调和,更多的道士或者高僧,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就忽略了。” 陆落看过很多滴血煞的例子。 在这个年代,滴血煞不常见,后世就更容易看到。 科学的发达,让家家户户都有水龙头。有时候水龙头松了,主人家懒散,或者没有节约用水的意识,就任由它滴滴答答,慢慢形成了滴血煞,影响自家的运势和家人的健康。 陆落的话,让原本蜡黄的窦六太太,刷的脸色惨白,连唇都白了。 她难以置信看着陆落,反问道:“是……是我的桃树和水缸,害了瞳儿?” “六太太,这是意外。”陆落道,“您的桃树是救了你们阖府,将煞气都挡在那方天地;而您的水缸,才是滴血煞的根本。瞳儿少爷体弱,所以受到了影响,时常生病,偏偏又找不到病因,药物对他无用。” 窦六太太不知道是吓的,还是伤心,眼泪哗啦啦就掉了下来。 老太太安慰儿媳妇:“别说你了,就是那些得道高僧,道术超群的高道,不也没看出来吗?别哭了,这是个意外。” 窦六太太没了丈夫,儿子是她的命根,老太太相信不是她故意害孙儿的。 况且自己儿媳妇什么心性,老太太还能不知道? 她那个水缸,也是她丈夫去世之后才放的,所以那水缸只影响了瞳儿,没影响到道六老爷。 此事无意外之灾,跟窦六太太没关系的。 第146章听从 陆落在湖州府声望不错,在杭州就默默无闻了,若不是陆落的堂姐,窦家绝不会去请陆落的。 所以陆落这番话,窦家当时没说什么,背后却要嘀咕的。 陆落说罢,知道他们要商议,就先由丫鬟领着,回了窦六太太的院子,去跟她堂姐作伴。 窦六太太留了下来。 “怎么听着有点怪?”窦老太太心里没底,“谁家的水缸还不漏点水,这就耽误了孩子?” 窦六太太的心,猛然一提。 虽然陆落说是水缸的原因,间接让窦六太太自责,窦六太太仍是希望陆落可以帮她处理。 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陆落身上。对于一个母亲,她希望用任何一种看似渺茫的希望,保住她的孩子。 而请陆落处理,仍需要她婆婆首肯。 窦六太太有点私房钱,但私房钱都是窦家给的。不管她花到哪里,她婆婆肯定不会反对,窦六太太却恪守媳妇的本分,她希望得到公婆的认可。 若公婆不同意,她是在不太敢。 窦六太太有点紧张。 她想说服她婆婆,这时候窦老太爷开口了,他颇有睿智道:“风水不是那么说的,咱们若是都通风水,就无需术士了。” “是啊,娘。”窦六太太忙接道,“既然请了陆姑娘,没得叫她白跑一趟,还是请她试试吧。她是胡家七奶奶的堂妹,我信得过胡家七奶奶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窦大太太,看出了弟媳妇的心思,沉吟片刻,也对她婆婆道:“要说胡家七奶奶。最是可靠的一个人了,她素来不夸大其事。 胡家七奶奶要强好胜,若是娘家堂妹没有过硬的本事,她断乎不敢引荐,怕耽误了自己的名声。她敢以名声担保,这陆姑娘就可靠。” 老太太见老太爷劝说她,大媳妇和六媳妇眼巴巴看着她。心想:“难道我还要害了自己的孙儿吗?凡事都不能全信。我不过疑几句,他们就这样,分明是当我刻薄嘛。” 老太太是个力争上游的人。她可不愿意虚担恶名。 想了想,老太太道:“既你们都说可靠,那就请她试试吧。” 窦六太太大喜。 她苍白的脸色,终于露出了几分颜色。难得的激动。 “你去款待陆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老太太道。 窦六太太道是。 等窦六太太一走,大太太也走了,老太太为沉着脸不说话。 老太爷笑问她:“怎么,还担心陆姑娘看不准?你放宽心。瞳儿已然这样了,吃多少人参鹿茸都无用,请多少旷世名医也无益。就让陆姑娘试试,总好过干熬着。 我瞧陆姑娘不凡。眉心有金灿灿的仙气,若是真成了,保全了老六的香火,岂不是咱们家的大恩人?” “我不是恼这个。”老太太道,“凡事都应该仔细揣度,多商量,她们妯娌却迫不及待似的,好像我要害了瞳儿,故意不让陆姑娘治……” 老太太不气六太太,反而气帮着说话的大太太。 老太爷知晓她们婆媳之间,素来有点隔阂,随意安慰了老妻几句,就出门去了。 他想去找个高僧,询问“滴血煞”。 他头一回听说“滴血煞”,可能是带了“血”字,一股子阴森恐怖,让老太爷心中不安。 这点不安,他没有表露出来。 窦六太太回来的时候,陆落正在和琛琛、窦瞳说话。 小孩子最好哄了,陆落用几个简单的小游戏,就拉拢了窦瞳,现在他和琛琛一样,崇拜看着陆落。 窦六太太进屋,瞧见了儿子,满面笑容,和琛琛站在一处,正在听陆落说什么,六太太突然湿了眼眶,她很久没见儿子这么开怀了。 “你回来了?”四娘先看到窦六太太,站了起身,“怎样,老太爷和老太太怎么说?” “他们让我拜托陆姑娘,我院子里的风水煞,全靠陆姑娘了。”窦六太太笑道,不着痕迹敛去了眼角的水光。 陆落笑道:“六太太,我既然来了,定然会尽力而为。” 随着六太太和公婆的闲谈,时间就过了午时。 要破除滴血煞,最好是早上卯时到午时,最好不过超过午时。过了午时,阳气就开始走下坡路,天地的磁场也不利于消散煞气。 陆落将这个忌讳,仔细告诉了六太太。 “一切都听您的。”窦六太太道。 陆落又叮嘱一句:“不可碰那口缸,它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它所在的地方,形成了滴血煞,你们不懂如何破除,会惹些煞气上身。” 这话说了,窦六太太和丫鬟们全部点头如捣蒜,吓都吓死了,岂敢去碰它? 陆落说妥了,窦六太太安排用膳,款待陆落和四娘母子。 午膳之后,窦六太太请陆落住在窦家。 “还是去我家里住!”四娘挽住了陆落的胳膊。 权衡再三,陆落仍是留在了窦家。 陆落对四娘道:“四姐,等我将窦家的事处理完毕,心中清闲了,踏踏实实去您那边玩,如何?” 四娘这才点头。 “我叫人收拾房子,你多住几天再回去。”四娘笑道。 陆落没有再阻拦她。 翌日,陆落起来替窦家破煞。她先找到了院子里九星的位置,然后在每个方位上,用了简单的铜葫芦作为法器。 阵法立起来之后,陆落这才叫人将水缸搬出去。 陆落的天眼,眼瞧着煞气的局势被打破之后,煞气四下里乱窜。 桃树防煞,将煞气挡住了,让其只往震位上流淌,就是正东方。 陆落的阵法,也让煞气穿过了桃树的阻碍,缓缓扩散。 就像一滴墨水,掉入了汪洋大海,很快就会被吞噬。滴血煞里的煞气,溶于浩淼的天空,天地的生吉之气和阴煞之气与之融合,变成了最稀薄的阴气,对人体没有任何的损害。 这处的煞气散去之后,陆落建议六太太:“将这些桃树,伐去一半吧。桃树虽然挡煞,可是你这方天地,原本就没什么煞气,桃树太多了,反而将原本平衡的煞气被积攒下来。” 另外,陆落建议六太太和窦瞳,暂时挪个地方小住半年。 等窦瞳平常的病症彻底根治了,再搬回这院子。 窦六太太都听了陆落的。 第147章更上一层楼 窦六太太的儿子,从小就有个毛病,某天早上起床,突然跌倒在床边,气短、呕吐。 他这个毛病,窦家请了无数的大夫,也无法查明病因。 陆落对窦六太太道:“你们院子里,的确有风水煞影响到小少爷,至于他的病是不是这个引起的,我也不敢保证,我不是大夫。” 顿了顿,陆落又道:“等三个月后,小少爷不在发病,您再给我银子吧。” 窦家人口众多,窦六太太的银子也不是随便花的,何况这么一大笔巨款? 她觉得过意不去,仍是接受了陆落的好意,等瞳儿彻底痊愈,再给陆落银子。 “陆姑娘,我便不客气了。”窦六太太道。 处理完了窦家的事,陆落将柏兮安排在客栈,自己带着丫鬟琴谣,准备去四姐家做客。 “你不陪我?”柏兮不满看着陆落,“我跟着你来杭州,你丢下我一个人?” 陆落翻了个白眼,没理会。 “我没银子了。”柏兮又道,“你留点银子给我!” “你不是很瞧不起银子吗?”陆落道,“况且你出手赏人,直接给五百两,这会子怎么哭穷?” 柏兮是有钱的,随时随地能从各地的钱庄里拿到。 他不想花自己的,他就想要陆落给他的。 “正是赏了人五百两,这会子才没了。”柏兮理直气壮道,“快给钱,否则我去破坏了你在窦家的阵法……” 陆落睁大了眼睛。 磨了半晌的嘴皮子,陆落还是给了柏兮一张银票,告诉他道:“吃得再高兴。玩得再开怀,也不要随便赏人几百两银子,给二两银子,已经是很多了!” 柏大爷却不买账。 “你去钱庄,替我兑了碎银子给我!”柏兮道,“难道我吃饭,店家要收我一百两的银票吗?” “你自己去兑。”陆落道。“街角就是钱庄。” 柏兮不同意:“你去帮我兑。我不想跑路。” 他不愿意去。 他还威胁陆落,陆落不给他兑,他就要去破坏了窦家的风水局。 “我到底是哪辈子欠了你的!”陆落咬牙切齿。 “上辈子啊。”柏兮道。 陆落噎住。上辈子的事她不记得了,这话还真没法子反驳。 最终没了法子,陆落还是亲自去兑了一百两的银子,有一两的。也有二两和五两的。 陆落又在街上顺手买了个玄色的钱袋,装好之后。拿给了柏兮。 柏兮折腾了陆落一圈,还额外得了个钱袋,心情很好,终于不找事了。 他答应陆落。他愿意在客栈住五天。五天之后,他就要回湖州府去,陆落必须跟他一起回去。 “我没想在胡家住五天。三天就够了。”陆落道。 柏兮不解。 “你跟你堂姐应该不熟,为何非要去她家里做客?”柏兮问。 陆落说:“窦六太太告诉我。我堂姐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事,焦头烂额的。我是她的娘家人,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也许能帮帮她。” 柏兮很不屑:“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娘家人就该这样的。况且我只是去瞧瞧,见机行事,又不会给我堂姐惹麻烦。”陆落道。 说妥了之后,陆落打算去胡家时,柏兮又道:“落落,我饿了。” 陆落知道他是故意找事,道:“我让伙计给你送吃的。” “杭州有什么好吃的?”柏兮不甘心。 他像个小孩子,想要粘住陆落,不让陆落离开他。 他对陆落去帮她堂姐很不耐烦,在陆落的生活里,谁都比他重要,让他分外不满。 “没什么好吃的。”陆落道,“况且,你不管何事都是喝茶多,吃东西少。” 柏兮心中一暖。 陆落能发现这点,也是挺不容易的。 柏兮对食物格外苛刻,他能吃的东西不多。 “我现在想吃。”柏兮说。 陆落挨不过他,让琴谣下楼去打听,才知道对街有家很辉煌的酒楼,饭菜如何不知,价格是挺高昂的。 柏兮就要去吃那家。 陆落戴上了帷帽,带着琴谣和柏兮,去了趟酒楼。 他们在雅间坐下,等伙计上了全部的菜,陆落才脱下帷帽。 还没吃几下,陆落就听到隔壁雅间的歌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是她卖给华月楼的词。 她一共卖了三首,前面两首词成了名作,让华绮儿一夜成名;而华月为了华绮儿更好的前途,将中秋绝唱的《水调歌头》留下来了。 不用说,中秋这首词已经唱了出来。 这种千古绝唱,很快就让华绮儿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甚至扬名天下。 这几天,客人们听曲儿,都单点《水调歌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柏兮也听到了这句,细细咀嚼,眸光就落在了陆落脸上。 半晌,他才对陆落道:“这首词不错。” 柏兮花了二十两银子,请隔壁的歌伎到他们雅间的帘子外,反复唱了两遍给他听,这样他就记住了调子和词,自己慢慢哼唱起来。 这位歌伎的唱功很一般,还不如柏兮乱哼的好听。 华绮儿的名声更响了,俨然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 她只爱穿红色的,而且只穿千丝斋的布剪裁的衣裳,让陆落的千丝斋也很快红遍了杭州府,甚至整个两浙路。 红透天下,也是迟早的。 因为《水调歌头》一定能红遍天下,华绮儿的艳名也能冠绝天下,她的衣着备受瞩目,陆落的生意会更好。 “接下来要更忙了。”陆落对柏兮笑道。 柏兮不关心,他很喜欢这首词。 “我要去月华楼,听绮儿姑娘唱曲,再给我三千两银子!”柏兮朝陆落伸手。 “不行!”陆落怒了。 她辛苦赚钱不容易,她又没有金矿,柏兮伸手要这么多,跟割她肉似的。 陆落脸都变了。 最后,柏兮还是去了月华楼,他太爱这首词了,而传闻华绮儿姑娘唱得如同天籁,他想要去亲耳听听。 他只要不缠着陆落,不要陆落的银子,去哪里陆落不介意。 从酒楼分别之后,柏兮去了月华楼,陆落和琴谣去了胡家。 琴谣对柏兮很难理解:“姑娘,宁先生不过是账房,您干嘛让着他?” 陆落心都碎了,这哪里是让,明明是低声下气好嘛! “唉。”陆落轻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第148章姊妹 柏兮跑去华月楼听曲,陆落就带着丫鬟,去了胡家。n,四娘先领了陆落去见她婆婆。 和其他人一样,胡老太太也很惊讶陆落满头的银发。 胡老太是个身形高而阔的女人,孤瘦的颧骨,让她看上去有点严肃。 她穿着深蓝色的妆花褙子,头戴碧玺钗,庄严华贵,气势咄咄。 陆落不善交际,来往的人家不多,第一次见到这么威严的老太太,心下想:“做胡家的儿媳妇,肯定不容易。” 思及此,陆落悄悄瞥了眼四娘。 四娘温柔娴静,对上这么肃杀的婆婆,竟是应对有道,陆落有点佩服她。和她妹妹陆芙相比,四娘更像二伯母。 “来,坐到我身边来。”胡老太表情严肃,为人并不孤傲。她脸上不带笑容,声音却没有厉色,温和礼貌。 丫鬟端了个锦杌到胡老太身边,陆落就坐了过去。 胡老太先问了陆家众人的好:“你祖母这些日子,还爱吃辣的吗她上了年纪,那么重的辣,我常替她担心……” “还是那么爱吃。”陆落道。 湖州的本地菜,并不嗜辣,北府老太太娘家扬州的菜,也不重辣,独独她爱吃辣的,亲戚朋友们都以为罕见,总劝她少吃。 每个人的口味都是特定的,重辣虽然会损胃的津液,同时也能除风发汗,行痰祛湿。利弊各半。 只因和主流的口味不一样,亲戚们常劝老太太改了,老太太有时候很恼怒。 陆家的人都知道老太太这点忌讳,所以绝不去劝,触这个霉头“该劝劝她。”胡老太道,她不过是说个话题,也不是特别认真交代陆落。 陆落也就随口应了句是。 胡老太看上去苛刻,言谈却很随意,并不是气势压人的。 陆落是远道而来的亲戚,胡老太问过了陆家众人之后。就让丫鬟去准备午膳。然后留陆落在她院子里用膳。 陆落却之不恭,就留下来了。 今儿正巧几个儿媳妇都来请安,老太太就留所有人一起用膳。 午膳之后,陆落辞别了老太太。去了四娘的院子。 四姐夫不在家。四娘房里有两个姨娘。其中一位生了一对儿女,最小的庶子今年才满周岁。 四娘是个很中规中矩的女人,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对妾室。她有正妻的风度;对庶女庶子,她有嫡母的仁慈。 她还让人把她房里刚满月的庶子抱出来,给陆落瞧瞧。 陆落细看她的脸上,竟没有半分憎恶,陆落不知这是什么感情。 要是陆落做了人家的正妻,丈夫小妾的孩子抱到她跟前,她心里肯定跟针扎一样,一刻也看不下去。 而四娘的淡然,让陆落怔愣了好一会儿,心里百般滋味。 也许,她只是擅长遮掩。 “长得可爱。”陆落语气平淡,尽量不露出异样,对四娘道。 “他的乳娘身体好,乳娘多,所以他养得好。”四娘笑道。 将庶子抱下去之后,四娘也让丫鬟把琛琛带到隔壁的梢间,教他描红。 陆落和四娘闲聊,说起胡家的一些事。 四娘也说:“你姐夫这些日子,开始去管船舶生意了。” 家里的核心生意,四娘的丈夫终于能插手了。 四姐夫有六个哥哥,其中只有一个是庶兄,其他五个都很争气,能力出众。 他之所以能去管船舶生意,还是因为四娘有个厉害的母亲,以及巨富的外祖家。 “四姐夫能力卓越,将来自有一番成就。”陆落恭维道。 四娘就笑了:“他啊,做事最马虎了,丢三落四的,能力独独谈不上了。” 她跟她丈夫感情很好,言语中对他的调侃就看得出来。 陆落又笑了笑。 她和四娘聊了大约半个时辰。 四娘很健谈,言语中面面俱到,说些琐事,却又不会让陆落无聊接不上话。 陆落和四娘的闲谈很轻松。 “……哪位是大太太”陆落也问起今天用膳的诸位。 陆落听窦六太太说,四娘这些日子,颇受大嫂的刁难,因为她房里的王姨娘,把长房的孙姨娘推到,至其滑胎。 “她、她今儿没来……”四娘笑了笑,不太想把家务事告诉陆落。 四娘可以找朋友窦六太太倾诉,却不会找陆落说。 在四娘心中,姐姐疼爱妹妹是应该的。身为姐姐,应该告诉妹妹一些美好之事。生活里的糟心,似溃烂结痂的肌肤,应该羞愧藏起来。 “四姐,我听窦六太太说过了。”陆落直言道。 四娘眼底的尴尬之色,就有点掩饰不住。 “你还是个孩子,她怎跟你说这些”四娘兀自笑了,“没什么大事,已经过去了。” “你什么也没做错,却落个埋怨,总归不好。”陆落道,“此事,又不是四姐你的错。” 四娘道:“落妹妹,你还小,等你以后嫁人了,便知这过日子,就是过个混沌。事事都要清清楚楚的掰扯明白,就少不得争执,家宅不宁。难得糊涂嘛。” 在四娘心中,家宅安定比什么都重要。 “四姐比我年长,比我有智慧。”陆落笑道,“此事先搁在你心中吧,反正我要住几天。四姐知道我会算卦的,若是你想知道个缘故,我可以替四姐算一算的,看看是不是王姨娘推的。若是,那没什么可说的;若不是,岂不是白害得您和王姨娘被长房埋怨” 四娘却说不用。 陆落只打算住三天的。 她的话,四娘搁在心里,不知不觉夜里睡不着。 她半躺着想了很多事,不知不觉存了满眶的眼泪。 一个不小心,眼泪就滑落,豆大的眼泪落在枕巾上,慢慢泅开湿润,很快就湿了一片。 “怎么了”胡七郎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四娘发出一声轻微的抽噎,他就醒了。他虽然做事马虎,睡觉却不沉,一点小响动都能惊醒他。 四娘半夜偷偷哭,那肯定是大事的。 胡七郎惊立马坐起来。 “是不是家里出了事”胡七郎乱猜,搂住了妻子娇柔的肩头,“若是出事了,你就回去看看吧,我去跟娘说。” 四娘有点哽咽。 她想否认自己的落泪,偏说不出口。 犹豫了下,四娘才编了个理由。 翌日,四娘仍在考虑这件事,她内心深处是非常委屈的,若真能找到具体的证据,也省了以后的麻烦。 她看了眼陆落,欲言又止。 第149章过继的心思 四娘生在大家庭,从小就知轻重,识大体,懂隐忍,教养极好。 她和窦六太太私交笃厚,才敢将满腹委屈倾诉给她;而窦六太太见陆落是四娘的娘家人,对其不设防,转而告诉了陆落。 陆落几句话,似在四娘的心湖投下了巨石,激起了千层浪,怎么也平息不了。 “要不要找落妹妹算一卦呢?”四娘犹豫不决。 四娘不怀疑陆落的本事,上次找琛琛,那么难似登天的术法,落妹妹信手拈来,找回了琛琛,也等于救了四娘一命。 四娘所犹豫的,是把事情捋顺到底值得不值得。 大家庭最多磕磕绊绊了,哪里能事事都要弄得明白? 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都教导过四娘,在大家庭里生存,遇事沉稳最要紧。 一点小委屈也受不了,小事就兴风作浪,不会得到半分敬重。 和长房的不愉快,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四娘不太想旧事重提,可大嫂的话,仍是如鲠在喉。 不提的话,四娘房里的王姨娘推了长房的孙姨娘,害得其落胎,让长房断了香火的盼头,此事将来闹起来,全是七房的错。 此事可大可小,在于以后遇到什么样的麻烦。 四娘何尝不想处理得清清楚楚,永绝后患? 王姨娘素来有点心机,四娘总堤防着她,说她不小心推了长房怀孕的姨娘,四娘不太相信。 “会不会有人授意王姨娘,再嫁祸于七房?”四娘不止一次这么想。 长房的孙姨娘出事之后,曾待她如亲姐姐的大嫂,不止一次当着她婆婆的面。数落她没有管束好房里事。 四娘是个爱面子的,她婆婆又严肃,大嫂这么一番话,四娘受不了,她委屈极了,又想反驳。 “若长房没有了儿子,就要从其他房里过继。”四娘心里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哪一房不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长房呢?” 长房的大老爷今年四十五了,还没有一儿半女,多半是大老爷不能生了。侄儿过继到长房,以后就是胡家的家主。 胡家资产丰厚,稍微争一些,就能多争到更多的利润。 在利润面前。亲情和友爱,甚至人性都要退步。变得可有可无,利重于一切。 四娘在陆家,就见惯了家里的明争暗斗,对此不陌生。 “大嫂最喜欢我和七郎。原先私下里跟我说笑,还提过让我把琛琛过继给她。琛琛记在她名下,仍是归我养。平常时节给她请安即可。”四娘又想到这件事。 在这个家里,大太太原先最信任四娘。 胡七郎是个直肠子。没什么歪心思,光明磊落,大太太看重他的品性;而四娘的娘家和外祖家,都是巨贾豪商,将来对胡家更有帮助,四娘性格又沉稳聪慧。 可惜四娘只有一个嫡子,要不然大太太早就开口要了。 饶是如此,大太太还是试探过四娘,看四娘愿意不愿意把琛琛过继给她。 四娘还年轻,她以后可以有更多的儿子,大太太却不可能了。 这些试探的话,并不是特别隐秘,传出去了也未可知。 其他房头,则没什么对胡家有利的亲戚。 胡七郎的哥哥们,个个能力出众。此事有好有坏,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有野心,所以大太太和大老爷跟其他房头面和心不和。 “和过继相比,大哥宁愿要自己的骨肉,哪怕是庶子。孙姨娘滑胎,庶子没了,跟我们七房也彻底闹僵了,得益者不在少数,说背后没人搞鬼,我是不信!”四娘又想。 四娘能这么想,公公婆婆,甚至其他房头肯定也这么想过。 大家都闭口不谈,多半是不愿意掀起更大的风浪。 大太太的怨恨,肯定也不止是妾室的滑胎,还有家中的息事宁人。 “这会儿我要再拿出来说,爹娘会同意吗?”这是四娘最大的隐忧了。 大家庭的关系里,有很多的畸形,有些匪夷所思。 四娘身在这样的门第,又嫁入相等的门第,她可能将外人视为诡异的规矩,以为理所当然。 陆落的提醒,才让四娘惊醒:为何安宁比一切都重要? 大哥大嫂的绝望,她和七郎的委屈,怎么能淹没在这米分饰过的家宅和睦里? 四娘想到这里,血就涌了上来,她豁出去了。 她起身去见了陆落。 四娘的来意,陆落也明白。 陆落专门住到胡家,就是想帮姐姐处理好这件事。 一家姊妹应该相互帮衬。 “四姐,你想通了,让我帮你算卦?”陆落问。 四娘点点头。 “要怎么看,需要谁的生辰八字?”四娘问,“若需要王姨娘的容易,其他人的,可能要等几天,我得去慢慢查访。” 陆落笑道:“没那么麻烦的,四姐姐,你带着我去趟长房,我给长房的孙姨娘相面,差不多就知晓了前因后果。” 四娘有点为难。 大嫂已经和她撕破了脸,她不太想再去登门。 “无妨的。”陆落鼓励她,“昨日午膳的时候,大太太不是没来吗?你就说自家的堂妹登门了,你领着我去见见大太太,岂不妥当?” 四娘笑了笑。 她不再说什么,果然领着陆落,去趟长房。 大太太刚巧从外头回来。 丫鬟说七太太带着她堂妹来了,大太太微讶。 大太太前几天气头上,当着婆婆的面,骂了陆蕉一顿。 而后她也回过神来,到底不是陆蕉的错。哪怕王姨娘故意推孙姨娘,也不可能是陆蕉授意的。 陆蕉没那么蠢,哪怕有野心,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肯定是有人挑拨离间。 只是,大太太今年四十三了,比陆蕉大十几岁,更像是长辈,她不太好意思主动去道歉。 而陆蕉也委屈拗气,所以这些日子彼此不来往了。 如今陆蕉带着她堂妹登门,大太太心头一舒,心想这个家里,还是七弟妹最体谅她。 大太太将烦心事放下,笑盈盈接待了陆落和陆蕉姊妹俩。 陆蕉自然更惊讶大太太的态度,她还以为对方仍在生气。 彼此闲聊几句,大太太也时不时看陆落的头发。 等陆落提出想去看看孙姨娘的时候,大太太没有多想,让丫鬟带着陆落去了。 她以为是陆落想看清楚,回去告诉陆蕉的家里人,让她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人之常情的请求,大太太没有拒绝,陆落就很顺利见到了孙姨娘。 第150章奇怪的雾 陆落见到了胡家长房的孙姨娘。 孙姨娘是个模样甜美的女人,小巧的脸,雪肤明眸。 丫鬟告诉她:“这是七太太娘家的姑娘……” 孙姨娘挣扎着要坐起来。 陆落上前,道:“不必多礼,快躺好了。” 她简单问候了几句,说了些客气话,就回了大太太的院子里。 四娘也和大太太聊完了。 大太太要留陆落用膳,陆落婉拒了,跟着四娘回了她的院子。 正巧四姐夫回来拿些东西,遇到了陆落。 “落妹妹,你要多住几日!”四姐夫热情道,“好不容易来一趟!” 四姐说:“落妹妹有正经事……” 四姐夫最近在管家里的核心生意,白天很少有空,遇到了陆落,就多聊了几句。 等四姐夫一走,四娘把丫鬟们遣了出去,让心腹的丫鬟守在门口和窗外,防止有人偷听。 慎之又慎,四娘才问陆落:“如何,可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一点。”陆落道。 从孙姨娘的面相和八字来看,她这次的遭遇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是有人故意害她的。 她的祸端,来自胡家的西南方,属火的地方。 “四姐,贵府是哪一房住在西南方?”陆落问。 四娘对方位没那么敏感,陆落就认真告诉她胡府的东南西北。 在陆落的指导下,四娘才弄明白。 “是五房。”四娘说。 “五房可有人属马?”陆落又问。五行中,生肖马属火。 这个四娘就不知道了。 她和五房的关系一般,平素跟五嫂来往不多,不太留心他们房头的事。 在四娘看来,五房的两口子很普通,既不是最有能力的,也不是靠山最硬的,更不是最刁钻刻薄的。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五房的两口子都中规中矩,醇厚老实。 “跟五房有关?”四娘很意外。 若说有人故意害孙姨娘,四娘肯定最先想到三房和六房,其次也是二房。再是四房,最后才是五房。 “……我们家五老爷是个读书人,向来不爱说话;五嫂她腿脚不太利索,最是和善忠厚的。”四娘有点难以置信,“我没想到……” “还不能这么说。”陆落道。“您先去打听打听,五房到底谁属马。” 四娘喊了自己身边最伶俐的丫鬟,让她去趟厨房,再从厨房等地,打听五老爷和五太太的生肖。 丫鬟去了大约两个时辰,才周转打听到了。 很凑巧的是,五老爷和五太太都属马,他们两口人同年。 陆落道:“如此就没错了,是五老爷和五太太的主意。四姐,您应该问问您房里的王姨娘。看她怎么和五房的人有了勾结。” 四娘难以置信。 这个推断,让她怔愣了半晌。 四娘心头有点发凉。 让她心惊的,不是有人害命,而是她一向不起提防的人,居然在幕后操控这场悲剧。 连无欲无求的人都痛下杀手,那么这个家里,还有值得信任的人吗? 四娘在这个瞬间,毛骨悚然。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丈夫,他的真情又算数吗? “四姐!”陆落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回过神来。 回神之际。四娘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她的脸色有点白。 “四姐,你不了解的人,做出让你意外的事。怎么值得你多想呢?”陆落笑道。 陆落猜中了四娘的心思。 四娘体会这句话,一时间也是醍醐灌顶。 没必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她跟五房来往不多,对他们夫妻知之甚少,所以没想到,这不是情理之中的吗?而其他人,可能有点私心。却不会离谱到这种程度啊。 “落儿,此事我心中有数了。”四娘道,“你回去就别告诉我娘,让她白跟着担心。” 陆落点点头。 “四姐,你不管是藏起来,还是闹出去,都没有错,你才是受害者,你有资格把事情理清楚。”陆落道。 短短两天的相处,陆落也看出了四娘性格的一些弱点。 比如她这个人优柔寡断。 陆落的推断,四娘肯定相信,但是要不要闹出来,她估计又要狠狠琢磨一段日子了。 “我知道了。”四娘点点头。 陆落说完之后,就回了她的后院休息。 四娘着手暗访此事,她也没有告诉她丈夫,怕他先承不住气,还没有拿到证据就把事情捅破,反而叫五房反咬一口。 她先从王姨娘身上着手。 而五房为什么害长房和七房失和,四娘不用想也知道,几房的嫡子里,独属五房的孩子最多。 五房有四个儿子,最小的才六岁,和琛琛一样大。 长房想过继,却不想过继太大的孩子,怕年纪太大懂事了,养不亲。 家里的嫡子,其他几房的孩子都大了,而且好几房都是独子,就属五房的孩子多,有一个年纪小,琛琛是他们唯一的竞争者。 五房害长房的庶子,又害长房和七房失和,一箭双雕。 陆落知道四娘在想法子,而且肯定能想到更适合胡家的法子,陆落就没有再参与了。 到了第三天,陆落跟四娘辞行。 四娘苦留她。 “真不行啊,四姐。”陆落笑道,“我出来好几天,我娘会担心我的,况且我还有个小铺子和小染坊,也要时常盯着。” 四娘就不再勉强了。 四娘将家务事暂时放了放,叫人准备了满满一车的土仪,让陆落带回去。 她还让陆落带了礼物给二太太和老太太。 陆落回去的时候,就多了一辆马车。 翌日清早,得到信的柏兮到胡家门口接陆落。 陆落带着丫鬟,辞别了四姐和四姐夫,上了马车回程。 这天早上,大雾迷蒙,越来越浓。 仲秋雾气重,在烟波流水的江南很常见,陆落和柏兮都没有多心。 但是驱车出了城门,刚往前走了几步,柏兮倏然就停住了马车。 马车很快刹住,陆落被颠簸得撞到了车壁上。 “怎么了?”陆落伸出脑袋来问柏兮。 大雾似轻纱,缓缓从马车的四周倾泻萦绕,不远处的树木和行人,都变得朦胧不清。 “有点奇怪。”柏兮蹙眉。 “怎么奇怪了?”陆落想看看四周的天象,可惜雾气将一切都遮掩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天眼跟瞎子一样。 柏兮却不回答她。 “要不回杭州城里吧,等中午散了雾再走。”陆落道。 柏兮自恃术法高超,道:“不妨事,可以继续走,我慢慢驾就是了。” 第151章信任 晨雾笼罩,远处的路已经看不清了,近处的树木影影绰绰,似鬼魅丛生。 陆落见惯了南方的大雾,原没有多想,可柏兮说不太好,陆落的心才提了起来。 她的天眼什么也看不清,更叫陆落没底。 “是大雾的天气都看不清,还是天象有异?”陆落心中不宁。 她时不时掀起车窗向外看去。 雾太大了,江南的车夫们都有自己的应对策略——他们将早已准备好的铃铛,挂在马的脖子上,远远就能听到。 路上的马车不多,铃铛声也不嘈杂,所以避免了一些冲撞。 陆落的马车没有,跟在陆落身后的马车——四娘派去送土仪的胡家马车却准备了。 于是,柏兮让那辆马车上前。 胡家的车夫比陆落更谨慎,这要是翻了车,他以后就要丢了饭碗。 “姑娘,不如先回去吧?”胡家的车夫道。 陆落考虑了一下,对胡家的车夫道:“这样,你先回去,等下午散了雾,你再去湖州,反正你也常替七奶奶送东西,知道路。” 陆落也知道车夫的处境,他们不能不谨慎。 胡家的车夫一万个不想走的,听到陆落这话,不免大喜:“是,是,谢姑娘!” 说罢,他就要折身回城。 陆落又问柏兮:“咱们也回去吧,你瞧见没有,这雾越来越浓了……” 柏兮脸一沉。 他觉得陆落不信任他。 “没事。”柏兮坚持道,眼眸冷峻,“若真有人敢算计我,我要他们全城不得好死!” 谁敢给柏兮下拌子,柏兮就会屠城报复。 他预感不对劲,偏他没察觉哪里不对劲。 柏兮自诩是神,也只是西域的神。 中原的术士门派众多,不管是正道还是旁门左道,不乏能人。柏兮被老祖关了五百年,他之前虽然会留意中原的术法。可五百年的时间,会有门派从兴起到灭亡,柏兮没见过,看不懂也是常情。 但是他能触类旁通。知道看出点苗头,他就知道问题在哪里。 现在让他头疼的是,他感觉不安,却又看不出苗头。 若不是自然天气,柏兮就是遇到了很厉害的对手。 “走。上车吧!”柏兮对陆落道,眼眸微沉,他倒想会会这个对手,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自负又自傲,不能接受世间还有比他更厉害的术士,除了老祖。 “真没问题吗?”陆落再三确定,“你别逞能。” “你不信任我?”柏兮冷冷反问。 陆落和柏兮之间,不存在信任这种奢侈的东西。 柏兮的执拗,大概是好奇。 陆落也挺好奇的。 她和柏兮一样,也不相信世间还有比柏兮更厉害的术士。有柏兮在身边,陆落会下意识想:“应该没有大问题。” 有了这种安全感,陆落就不在乎前面的危险,不再和柏兮争执:“那走吧。” 说罢,陆落喊了胡家的车夫,让他把铃铛借给柏兮。 柏兮不知道这个怎么用,他接过来,竟然别在自己腰上。 陆落一愣,继而笑了半晌。 她上前替柏兮解下腰间的铃铛,道:“是不是傻。这是挂在马脖子上的……” 柏兮有点尴尬,恨恨瞪了她一眼。 陆落则道:“你瞪眼也没法子,就是挂在马脖子上的。” “我要拗断你的脖子!”柏兮恼羞成怒。 陆落不在意,挂好了铃铛就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陆落还时不时掀起车帘看,她心里的忐忑少了很多。 她总是会想:“宁墨谷跟着我呢,可什么可怕的?” 她从柏兮身上,得到了一种很诡异的安全感,好似有了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怕。没人能胜过他。 陆落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这不是后天造成的,她后天的生活挺幸福,这是刻在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也许,她这种缺乏安全感的心理,是前几辈子带来的吧? 陆落一直靠自己,很少去依靠旁人,而她第一次从外人身上汲取到安全感,居然是柏兮。 她愣了片刻,心里更觉诡异了,她放下了车帘坐稳。 “姑娘,这么大的雾,家里的老人都说不能出门,这是‘鬼行道’呢。”随行的丫鬟琴谣对陆落道。 “鬼行道”,是时下人们对某种特殊天气的总括,比如无月深夜,比如浓雾清晨,都是神明意外要出没,提醒世人不要夺道,否则容易撞客。 所以这一路,繁华热闹的官道,只有几辆有急事的马车匆匆而过,剩下就是柏兮马车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游荡,似湖面的涟漪,一层层的晕开。 陆落心中有事,琴谣的话,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不妨事的。” 琴谣很有分寸,当即不敢深劝了,稳稳坐好。 马车行了约莫两刻钟,不见放晴,也浓雾越来越深。 柏兮倏然就停下了马车。 陆落又掀起车帘。 柏兮已经下了马车,他祭出两张黄符,迅速在天地间燃烧。 借助他的术法,陆落瞧见了混乱的阴煞之气,似激流般攒动着,翻滚着。 用个恰当的比喻,陆落和柏兮若是乘船,那么他们就到了波浪汹涌的海上,四周的激浪随时要吞没他们。 等柏兮的黄符烧完,雾气又掩盖了一切,陆落什么也看不见。 陆落后背发凉:“我们还在官道上吗?” “不在。”柏兮蹙眉。 他们进了一个阵法。 柏兮遇到了他未曾见过的厉害阵法,这个阵法肯定是他被老祖囚禁那五百年里发扬光大的,而又失传,变得罕见且神秘厉害,所以他不认识。 等他明白过来,他已经踏入了。 柏兮的手攥了起来,手指捏得发白。 借助浓雾布阵,果然是好手段! 柏兮轻敌中了圈套,他怒火中烧,而他力主前进,陆落肯定要抱怨他,更让他烦躁不已。 他回头,想吼陆落几句,免得她先开口数落,却见陆落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道:“这阵法我没见过,倒也有趣,咱们既然进来了,不如瞧个究竟?” 她不害怕,她知道柏兮在这里,就不会让这个阵法真的伤害她。 柏兮倏然明白了这一点。 他想回手,反握住陆落的手时,陆落已经松开了他的衣袖。 柏兮愣怔了下,有点失落。 第152章连环阵 四周的雾是阴冷的,不太像仲秋的晨雾,更像是寒冬的霜。 陆落和柏兮下了马车,准备去看个究竟。 丫鬟琴谣很害怕,拉住了陆落的袖子:“姑娘,等到了巳正,雾气差不多就能散去,咱们再走吧?先在车上等着,好么?” 陆落拍了拍她的手,道:“不妨事。” 琴谣不敢下车。 陆落将自己的一个玉佩,递给了琴谣:“你先坐在车上,等我们回来,我和宁先生往前头去……” “姑娘,婢子跟着您。”琴谣怕陆落出事。 “你跟着我,反而累赘。”陆落道。 琴谣思量一番,她胆子很小,不愿意跟着陆落去冒险,宁愿抱玉守在车上。 “姑娘,您别走太远了,要赶紧回来。”琴谣道。 琴谣和马在一起。 在琴谣的见识里,马儿是善兽,善兽的眼睛比人的眼睛灵敏,看到什么怪东西会发出嘶鸣,将鬼神吓跑;而她还有陆落的玉佩,鬼怪不敢靠近。 思前想后,这种大雾的天气,琴谣觉得守在车上更安全。 她极力劝陆落。 陆落不听劝,琴谣也无可奈何,眼瞧着陆落和柏兮走进了茫茫雾林。 雾浓得化不开,才走了几步,陆落回身去看,马车已经瞧不见了。 “能见度低于十米。”陆落看了看四周,他们正遭遇很严重的雾。 江南没有霾,这种雾是不正常的。 柏兮在她前头几米,陆落都快看不清他了。 “跟上。”柏兮生怕陆落走丢了,放慢了脚步。 他嫌弃陆落东看西看,耽误他的功夫。 想了想,柏兮将腰封取下来,用随身的匕首割成两细条,打了个结连在一起,对陆落道:“伸出手。” 陆落就伸出了左手。 柏兮将腰封的一头。系在陆落的胳膊上。 陆落以为,另一头他会系在自己胳膊上,没想到他居然牵在手里,跟遛狗似的。 “看出什么了吗?”陆落没心情计较这些。只问柏兮。 虽然他们什么也看不见,方才符咒燃起的地方,陆落瞧见这个阵法里四涌的阴煞。待久了,陆落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她和柏兮都带着法器,也给了琴谣一只很好的法器玉。他们不会被阵法的阴煞入脑,产生幻觉。 陆落和柏兮不怕这汹涌的阴煞,可总在其中,肯定会有影响的。 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阵法,有什么用途时,就无法判断这里头的阴煞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还没有。”柏兮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也没有。”陆落如实回答。 “没用。”柏兮鄙视她。 陆落气了个倒仰:到底谁没用? 是你非要走进来的,而且你也看不出是什么阵法! 这些赌气的抱怨话,会进一步惹恼了柏兮。而此刻,陆落需要彼此的团结。陆落思量再三,忍了下去。 趁着陆落沉思查看的功夫,柏兮拽了拽手里的绳子,牵着陆落往前走。 真跟遛狗一样。 陆落只得抬脚前进。 片刻之后,柏兮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这边!”他把陆落往西南方位带,好似所有发现。 陆落就跟着他,往西南方而去。 约莫走了三四百米的路,柏兮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燃起了数张符咒。微微阖眼用力,他左手随着那燃起的符咒,居然泛出似白雾一般的热气。 这是一个人的阳气。 柏兮运气心术,将阳气外泄。来驱散阵法中的阴霾。 陆落吃惊看着。 这等能耐,陆落第一次见,她反正是做不到,不知道她师父能不能…… 柏兮的厉害,陆落只窥见了皮毛,他更厉害的手段藏在深处。 随着柏兮的阳气外泄。将四周的雾驱散了几分,陆落感觉眼前的浓雾化开了些,能见度略有提高。 这时候,陆落瞧见地上,插着一根棍子。 棍子是用黄符包裹,上面画了符咒,钉死在地上。 “就是这里了。此处方圆三十里,被人布了阵法,钉死了此处的阳气关,让阴煞凝聚,产生了浓雾。这是阵法的太游关,出口在这里。”柏兮道。 柏兮原先以为,他们遇到的是很厉害的术法。 他被这漫天的浓雾误导了,导致他什么也看不清。 可是他的方向感敏锐,他之前祭出符咒,陆落的天眼什么也没看到,柏兮却差不多明白问题的所在。 他带着陆落,像瞎子般在浓雾中摸索了一圈,就找到了阵法的出口。 这等能耐,是陆落远远不及的,只怕她要再修炼几十年或者百年,才能柏兮的敏锐。 “等一下!”见柏兮要去拔那根棍子,陆落突然喊住了他。 柏兮不解,停下来看着陆落。 “柏兮,你能在三十里布阵吗?”陆落突然问他,“你能一个人,在三十里的地方,布这么大而有效的阵法吗?” 柏兮不解。 “咱们是遇到了一群人。”陆落道,“你别轻敌,这个出口也许是陷阱。” 陆落的话,柏兮无法理解。 陆落觉得,三十里布阵是非常难的事,可柏兮一个人却能围困住一城的人,方圆三十亩对于柏兮,是件信手拈来的小事。 他觉得没陆落说的那么严重。 “试试吧,我倒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陷阱!”柏兮冷哼,什么也不放在眼里,就这太游关的棍子拔了出来。 阵法一破,突然就漫天的大风。 风势雷利,像无数只有力的胳膊,在背后推陆落,而天地云气翻滚,砂砾飞起,陆落的脸不知被什么割了下,沁出了一条血痕。 四周的呼啦啦狂风,更是什么也看不见,像沙尘暴。 柏兮拦腰抱住了陆落,绳子已经无法维持他们的平衡,唯有紧紧抱在一起,才能让陆落站立,不被狂风吹走。 “是陷阱!”柏兮大声在陆落耳边道,语气竟然有点高兴。 他的声音,很快也被大风吹散了。 陆落还是听到了。 “落落,你有进步。”柏兮高兴,而后又咬牙道,“还真是陷阱,这群中原的窝囊废,居然涨了能耐!” 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教训这群人了,他们就敢下手算计柏兮。 风越来越大,狂风怒吼中,陆落感觉足下的土开始松动了。 “小心……”陆落提醒柏兮。 她的话音未完,柏兮的身子先陷了进去,而后陆落也紧跟着,被土埋了进去,灌了她一嘴的泥沙。 慌乱中,陆落听到柏兮说:“我要杀几个人!” 第153章幻象 陆落沉下去之后,逐渐不能呼吸。 她吸进鼻腔和胸腔的,都是浑浊黏湿的土,带着腐烂的气息。 陆落手脚并用,妄图能抓住一块浮木,却是徒劳无功。 她的身子使劲往下沉,柏兮拦腰抱住了她,沉得更快了。 坠地之后,陆落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强大的冲击力让她晕眩,晕死了过去。 “柏兮……”陆落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拼命咬住了唇,想要保持清醒,甚至用力搂住了柏兮,免得彼此失散。 她的双臂紧紧用力。 那个瞬间,陆落忘了责怪,只想到活命的可能性。 不失散,他们更有机会。 陆落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在懵懂中,她听到了哭声。 哭声低沉,但是凄厉悲惨,似一个人绝望的愤鸣。 “落落……”她听到了柏兮的声音。 “柏兮?”陆落微讶,猛然站起来,她身上没有半分疼痛,手脚灵敏。 陆落又是一愣。 她眼前黢黑的四周,慢慢变了颜色,露出了朦胧的晚霞,以及一望无垠的草原。 已经是初夏,草原的水草繁茂,牛马成群。 斡难河从身旁流过,河水清澈见底,水草丰盛。 晚霞纷披,将璀璨的霞光映照在茫茫草原,河水泛出金色的涟漪,蒙古包亦金光熠熠。 “落落!”哭声渐渐小了,带着哽咽,“落落,你别怕……” 陆落的身影轻盈,她缓缓靠近,没有惊动身边的牛马。 她瞧见了远处的人影。 微隆的山丘上,四周开满了白色的小花,牧草依偎着。 她看到了宁墨谷,以及宁墨谷怀里的自己。 仍是那张脸。陆落认得,那就是她。 她茫然站在那里,没有身影,没有痕迹。像一阵清风。 “师兄,我害怕。”宁墨谷怀里的落落,脸色是青灰的,嘴唇紫乌,像中了很深的毒。说话轻若微风。 她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像即将分娩的模样。 “不怕,不怕!”宁墨谷哭得满脸是泪,他似无能为力抱紧了她,“落落,我带着你回中原你,去找你父亲,他能救你!” “已经没有人能救我了,我知道。”落落无力低垂着眼帘,她想要睁开眼。却连这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的唇上,她的脸上,都落满了宁墨谷的泪。 他哭得伤心欲绝。 “师兄,我害怕,我不想做母子尸煞。”落落声音无力,每个字都说得艰难无比。 “……双子婴煞,是世间至阴之物,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要撕破我的肚皮出来。师兄,这世上再多的恨。也只是你与我的,我不想有冤孽为祸人间。 我喜欢这片草原,我也喜欢部落里这些人,他们常给我送毡衣和乳酪。我不想血染此地。 师兄,你杀了我吧。一旦双子婴煞问世,我和孩子们都会成为老萨满的傀儡,你再也除不掉我们了。”落落道。 落落怀孕了。 她记起了和宁墨谷的恩怨,她想起了自己丈夫的死,一时间陷入了绝望。 她要复仇。 在这绝望中。她和老萨满做了交易,她利用自己和自己肚子里不见天日的孩子,让老萨满炼成尸煞,来对付宁墨谷。 老萨满囚禁了她,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怕她反悔。 被囚禁了半个月之后,落落才知道,她怀的是双胞胎。 用玄学上的话用,每个人的子宫里,只有一个位置。 双子从一开始孕育,就必须争夺抢掠,他们的怨气是最重的;而没有见天日的东西,是至阴之物。 怨气最重的至阴双子,可以炼成这世上最恶毒的婴煞,别说杀宁墨谷,就是杀真正的神也足够了。 陆落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她失去了意识,自己先成了老萨满的傀儡。 老萨满为了替她和她肚子里的双子凝聚更多的怨气,他带着陆落去血洗了两处部落,杀了近百人。 眼瞧着就要成功了,宁墨谷找到了她。 逐渐恢复了意识的陆落,想起自己答应过老萨满的愚蠢,想起被老萨满掌控的杀戮,想起即将要孕育出的两个婴煞,她痛不欲生。 她是必然会死的,而且她死后,只怕不会真正的消失,她的三魂七魄会被老萨满用阵法控制住,她要成为双子婴煞的补寄。 落落后悔极了。 她知晓大限将至,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世间现妖孽,除非她这个时候死。 正常人杀不了她,只有宁墨谷能。 “师兄,求你!”她乌青的双手,枯瘦得几乎要现出白骨,紧紧攥住了宁墨谷的手,“你杀了我吧,求你!” 宁墨谷和落落一样,他知道已经救不了了,任何的挣扎,都只会让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更不堪。 他宁愿看着他们死,也不愿意他们成为老萨满手里的傀儡,成为世间至阴的妖孽。 宁墨谷知道,杀了落落,是唯一的路,哪怕是老祖来了,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他哭得伤心,这是他最后的告别。 “……师兄,是我失言于你,我答应过等你的,我却另嫁了你哥哥。”落落将宁墨谷的手,放到了自己唇边,“杀了我吧,若是有来生,我绝不与任何人续订姻缘,我会等着你。这次,我绝不失言。” 宁墨谷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她的眼睛上。 他俯身,亲吻了她的唇。 陆落的唇是冰凉的,冰凉中透出了死尸般的腥腻,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挽救的机会了。 “好,我们来生再见,我会去找你,别背叛我!”宁墨谷又亲了她的脸。 刀子捅进去的时候,陆落的血涌了出来。 暗红色的血,止都止不住。 宁墨谷突然就失控了,他猛地拔出刀,想要去按住那个伤口:“落落,不,落落……” 血一个劲的涌,他的眼泪涌得更快,他双手死死捂住了她的伤口,妄图阻止。 陆落感觉听到了哭声,凄厉而绝望的哭声,四面八方都有。 她感觉胸膛一阵阵的发闷,像压了重石。 眼前的草原,像进入了黄昏,光线变得暗淡。 “落落,落落!” 陆落的视线里,出现了另一个的影子,这不是宁墨谷,而是柏兮。 柏兮将她的身子抱在怀里,大颗的眼泪滚落,使劲按她的胸口,像前世想要捂住伤口般:“落落,你别死,落落……” 陆落的胸口,肋骨几乎要被他按断了。 “柏兮!”陆落抓住了他的手,她全身都疼,不知是跌下来摔伤的疼,还是被柏兮差点按断肋骨的疼。 陆落疼得喘不上来气。 她有了五分的清醒时,柏兮却似在梦里,他哭得伤心绝望。 “……好多的血,落落,好多的血!”柏兮大哭,眼泪一颗颗滚落,炙热的眼泪打在陆落的脸庞上。 陆落俯身,她胸前并没有血。 “柏兮,柏兮!”陆落使劲晃柏兮。 柏兮产生了幻觉。 陆落想要坐起来,却被柏兮抱得死死的,她全身都疼,挣扎着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刺入了柏兮耳后的地方。 血流出来,柏兮在剧痛中,慢慢停止了嚎啕大哭。 他的眼神,逐渐有了点神采,他终于清醒过来。 第154章破阵 陆落用针插入了柏兮的耳后。 这是“借命针”的手法,陆落很少用到,但是听说过。 她本来就手生,又是被柏兮抱得太紧了,也没找准穴位,反手努力够到了他耳朵下面,就刺了进去。 陆落心中忐忑,生怕这一下没救回柏兮,反而让他伤得更重。 她正担心无效时,柏兮惨痛欲绝的大哭彻底止住了。 他半清醒中,仍是抽抽噎噎的,像个孤立无援的孩子。 “柏兮?”陆落听到这哭声,莫名很心酸,她伸手想摸摸柏兮的脸。 这个动作让陆落微愣,继而才发现,她眼前光线幽淡,看不清楚柏兮的表情,下意识想用手去探。 四周都是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一个淡淡轮廓。 陆落伸手去摸柏兮的脸,只触到了滚热的泪,陆落的手像被烫了下,急忙缩了回来。 她胸口发闷,喘不上来气,掌心一片湿濡,心里也发潮。 陆落方才也有幻觉,在这个幻觉里,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痛苦,以及濒死时的悔恨,陆落的后背全是汗。 她心里疲倦极了,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 陆落想到柏兮的哭声,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心好似被钝器割,一下下的,清晰又迟钝凌迟着她。 她有点喘不过气。 柏兮的五分清醒,变成了七分清醒之后,他松开了陆落。 他茫然将陆落往地上一丢。 陆落没有防备,又跌了下。虽然不太高,可陆落全身骨头都疼,还是狠摔了下,肌肉有点痉挛。 “柏兮?”柏兮已经站了起来,打量他们身处的四周,陆落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自己伸手在黑暗中拍了拍泥土,喊柏兮。 柏兮不语。 看不清他的脸。陆落就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柏兮?”她又喊了声。 柏兮仍是不回答,他在黑暗中缓慢而行,围着这个方寸之地打转。 陆落不解何意,强打起精神。将内心的酸楚丢开,和柏兮一起寻找出口。 她自己也看了看。 “这是个枯井的井底……”陆落道。 她的话,仍是没有回应。 柏兮还是不理会她,陆落听到了他沉闷而粗重的呼吸,他像只狂怒的困兽。 陆落没有再说什么。她的伤痛也不轻,是在没有精力去安抚柏兮。 她再次打量她身处之地。 抬头望上去,可以瞧见几缕白光,从一处石板的缝隙里透进来,这是枯井。 井不算深,江南地界水源充足,临水的地界,有的水井堪堪四五米,就有丰盈的水。 枯井荒废了多时,井底的土潮湿。四周长满了青苔和乱草。 不知是土蛙还是老鼠,从陆落的裙底钻过,冰凉的肌肤触及陆落的脚面,她吓得一个激灵,往旁边退了几步,就撞到了柏兮。 柏兮往旁边一让,陆落差点又跌到了。 这个井肚子很宽,而井台却相对狭窄,井台上被人用石头压住了。 陆落试着开天眼,这次她终于能看清了。 “有阵法。” 陆落又嘀咕了一声。 她和柏兮落入的井里。被人布了阵法。这个阵法利用地脉,将这个方域之内的阳气散去,只剩下阴煞。 井里的阳气原本就少,阴气很重。这个阵法布在这里,加重了它的功效。 阴煞入内,会让人产生幻觉。 人在幻觉里,会不知世事,不知道抵抗,阴煞就沁入心脉。惨死其中。 这个阵法叫“凝煞阵”,师父给陆落那本书里有介绍,如何布阵、如何破除,陆落都清楚。 此阵在九个方位布阵,利用九星与地脉相连。 只是,此刻陆落和柏兮伸出的枯井,阵法远胜过普通的凝煞阵,在凝煞阵的基础上,用了至阴的法器,使得阵法的力量增加了数十倍。 布阵的人用心良苦。 想要害陆落和柏兮的人,先在地面上布置了锁阳的阵法,将阵法的出口太游关布置在陷阱的方面。 地下与水井属阴,陆落和柏兮踏入此地的时候,漫天的大雾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而原本属阴的地底下,他们没有起防范。 于是,等太游关的法器一起,牵动了机关,陆落和柏兮掉入了地下的枯井。 从高高的井台上掉入,重力会让他们有短暂的晕眩。 就是这个短暂晕眩,阵法里的煞气铺天盖地。 掉下来的时候,柏兮接住了陆落,他承受了更大的冲击,他也昏迷了很短的时间。 在他昏迷的时候,阴煞入脑,他产生了幻象。 他的幻象,将他带回了自己最痛苦的那个瞬间。 而陆落此人惜命,她身上带着好几件法器。 陆落做的梦,着实太可怕了,她被噩梦惊醒,身上带着的法器有提供了短暂的阴阳平衡,陆落就醒了。 陆落醒过来,又刺了柏兮耳根下的部分,那个地方是“借命”之所,给柏兮也提供了平衡,柏兮从阴煞中清醒。 “艮位!”陆落借助她的天眼,已经看清楚了凝煞阵的出口。 她和柏兮都不是普通的术士,他们不会对阴煞束手无策。 若是普通的术士,踏入此地昏迷之后,就永远不可能再醒过来。 而对方加重了数十倍甚至百倍的阵法功效,自然是希望陆落和柏兮也不要醒过来,神不知鬼不觉死在阵中。 陆落却醒了。 她的法器不是白戴的。 醒了之后,不过短短几瞬,陆落就看到了阵法的出口。 她提醒还在查看的柏兮。 这种足以将一个小术士半盏茶内杀死的阵法,对清醒过来的柏兮是无用的。 柏兮好似没有听到陆落的提醒。 他查看完毕之后,双臂一挥,陆落看到他掌心缓慢聚集了白雾,似源源不断的蒸汽。 这是他的阳气外泄。 柏兮的阳气一露,藏在枯井里的法器,倏然像被磁铁吸引,纷纷迫不及待要从墙壁里涌出来。 哗啦啦一阵巨响,泥土四溅,陆落被溅了满身的泥浆之后,九块通体透明的玉,跌落在地上,摔得米分碎。 如此精湛高深、足以杀神的阵法,被柏兮像捏了个泥胚一样,轻轻松松捏得稀烂。 阵法一破,陆落感觉呼吸通畅了。 “柏兮,我们怎么上去?”虽然阵法是破了,可深五米多的枯井,四周全是滑腻的泥,没有半分着力点,而井口还盖着巨石。 陆落不知道他们要怎么上去,除非有人来救。 第155章逃脱 陆落问柏兮:“我们如何出去?” 柏兮没回答,仍是装作听不见。 陆落看不清柏兮的表情,他沉默着喘粗气,陆落便知他盛怒未减。 陆落看了眼他。 这一眼不知怎的,触怒了他,他将地上的碎玉捡起来,狠狠砸在对面的井壁,井壁的泥土纷纷坠下来。 陆落满身泥浆。 柏兮不解恨,一块块的扔,一下比一下用劲,他不理陆落,陆落的任何问题,他都不回答。 他似疯了一般。 陆落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柏兮沉默着,身子却有点发抖,他愤怒将阵法里残破的玉,一次又一次的砸在壁上,最终他略微疲倦,这才停了下来。 他定定望着井口,似考虑出路。 而这时,他也瞥了眼身旁的陆落。 “柏兮,我们要如何出去?”陆落适时又插了句话。 换来的结果,仍是柏兮重新扭转了脑袋,不搭理。 柏兮自古在井壁上,画了个很复杂的图像。 幽黯中,陆落只能看到他的手指划来划去,却看不清图案,不知他划了什么。 划完之后,柏兮祭出两张符咒,用力按在图案里。 他嘀嘀咕咕念着咒语。 符咒在他的咒语催动下,发出了金黄色的光芒。 微弱的光亮里,陆落看到看清楚了这个符咒。 她没见过,不认识。 “这是谁给传递信号吗?”陆落心想,“此处已经是远郊了,谁能接到他的信号?” 陆落不敢问,问了柏兮也不会回答他。 柏兮很痛苦。他在幻象里,又把他最痛苦的经历过了一遭,他的心只怕是千疮百孔。 他想迁怒陆落,甚至想掐死她,可到底不忍心。 满心的痛,他不能冲陆落发作,又困在井中出不去。他想杀几个人发泄一下也找不到。 他将井壁砸得稀烂。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他能稍微平静几分。这几分的平静,只够他静心布阵的。却不能搭理陆落。 他怕他一开口,泄了情绪,会忍不住掐死她。 柏兮这一刻的恨与痛,都深在骨髓里。 她曾经那么狠心。她将柏兮的生活弄得支离破碎,最让柏兮痛心的是。她也死了。 生活一塌糊涂,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孩子没了,他们可以再生;但是她死了,柏兮的一切都被毁了。 兄长离开之后。落落是柏兮唯一的信仰和依靠。 有了落落,柏兮才觉得自己是个人,有血有肉。 她死了。柏兮的人性都那场浩劫挥霍空了。 他自称是神,何尝不是对她的讽刺? 可是陆落不明白。 重复经历那段往事。柏兮的心像被人撵得米分碎,他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他能承受的。 他已经没什么理智了。 他一旦失去了理智,连陆落都会打。他不想打陆落,他也舍不得,唯有不理会她,将她放在他愤怒的外面。 他画的符咒,可以对方圆一百里起效,天地的星象和阴阳二气为他所用。他可以令“甲午月”“乙末日”出生的人,都收到他符咒的蛊惑,内心里产生幻象,从而会带着绳子来救他。 柏兮坐在地上,不停的念符咒。 此处离村庄或者杭州府都较远,需要很强大的控制力,他召集过来的人,也没有乘坐马车那种智力了,只会用腿跑过来。 他坐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词。 陆落在旁边听着,半句也听不懂,心想:“柏兮念的,是孔雀河道的咒语吗?” 对于咒语,陆落从前都是否定的态度。 在她学习术法的年代,“咒语”早已失传了,成了封建迷信,而且没有科学依据,陆落不相信。 最近她相信了,自从她开了天眼,一切的超自然在她眼里,就不再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柏兮的咒语,陆落有点好奇,她不敢打扰。 陆落也没心思打扰。 她心中仍是很沉,之前母子一尸三命的那个幻象困扰着她,让她情绪低落。 那件事很可怕,饶是非亲生经历,陆落亦觉得面目狰狞。 她沉默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之后,突然陆落听到了脚步声。 一抬头,有好几个人在台井上的巨石。 “这是什么人啊?”陆落诧异,问柏兮。 “是你召来的吗?”陆落又问,“你方才画符又念咒,是不是你召来的?” 柏兮不理会,口中仍是低声念着咒语。 陆落无法,不好再问了。 为了防止被巨石砸伤,陆落往旁边躲了躲。 忙活了又是两刻钟,那块巨大的石头才被搬开。 有人放下了绳子。 陆落以为,柏兮会先让她出去的,不成想柏兮径直将绳子圈在自己腰上,借助外头的拉力,他先出了井。 出井之后,柏兮将那些召集过来的人全放了,让他们脱离了术法的掌控,清醒过来,各自回家。 从井里出来,柏兮发现外头仍是有好几个阵法。 井中的阵法是最厉害的,用的法器亦是最高深的,柏兮也不是弹指间将其毁灭,外头这些阵法,更像是儿戏。 柏兮想随手毁了的,但他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怒,怒火足以踏平杭州城。 他没有破坏这些阵法,不想打草惊蛇。 他一定要找到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 柏兮转身就要进城,他差不多已经知道敌人在方位。 “柏兮!”井下传来陆落的声音。 柏兮微微顿了顿脚步,他折身回了井台,居高临下望去,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柏兮,快拉我上去!”陆落站在井底喊。 柏兮的手,紧紧握住了井台,他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恨声道:“你就死在这里吧!” 说罢,他阔步往杭州城去了。 他足下生烟,很快就脚步声就消失了,四周除了虫鸟的叫声,再也没有人迹。 陆落静静听着柏兮越走越远,她颓废坐在泥泞不堪的井底。 她心里也是闷得厉害。 倏然,她猛地站了起来,她知道柏兮为何不带她了。 不带她,当然不是让她死在这里,这里已经很安全了,柏兮没有留隐患。 他不肯带陆落,是因为他不需要劝诫和阻力,他要去杀人了。 陆落如果出去了,她会阻止柏兮的。 柏兮不需要她的阻拦。 陆落心里一个激灵,迫不及待想要出去。 她害怕柏兮真把杭州城的人全杀了。 陆落的姐姐和小外甥还在城里。 她慌乱中用手去摸柏兮方才画符的地方,她想找到那个符咒,看看自己可有能力,用柏兮一样的方法出去。 第156章柏兮的报复 陆落高估了自己。 别说是她,就是她师父来了,也不能重复柏兮的术法。 陆落又担心柏兮报复心强,导致杀戮过重,她心急如焚,更是无法静心去回想方才柏兮的咒语。 她不是神童,真的努力回想,亦是想不起来。 陆落重新跌坐回了井中。 她这一天太累了,身心俱疲。 饶是阴暗潮湿,蛇鼠乱窜,陆落还是靠着湿漉泥泞的墙壁,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睡着,她再次梦到了那天的场景。 这次不再是幻象,她实实在在感觉自己躺在宁墨谷的臂弯里。 他的眼泪,滚烫落在她的面颊上。 陆落只怕是已经死了,她的手指发腻,肌肤颇有发涨溃烂之感。 若不是如此,宁墨谷也不至于放弃,她的确是无法挽救了。 “师兄……”陆落听到自己的声音,亦嘶哑,她的嗓子里可能是烂穿了,声音并没有幻象中那么清晰。 她糊里糊涂说着话,求他一定要杀死她。 杀死母子尸煞的,需要用到很多特定的材料,朱砂和带着符咒的利刃肯定不能少,同时还需要施咒。 宁墨谷亲吻过她的唇,说了“来生再见”时,他的情绪颇有点失控,不知是愤怒还是狠绝,他捅下去的那刀很稳很用力。 可是刀子进去,他又后悔了。 饶是没了希望,他也恨自己这样放弃了她。 他大哭不止。 宁墨谷的矛盾,陆落感同身受。他绝望中的挣扎,像被人凌迟,死去的人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他却要活着承担那一切。 陆落的血涌出来,是暗红色的血,流的很快,说明那时候她并未死。 宁墨谷的悔意从此而来。 他感觉到了她肌肤的溃烂。闻到了她身上的腥腻,他也以为她早死了,如今不过是残留的魂魄。 刀子进去之后,宁墨谷发现他妻子没死。萨满的术法比他想象中更高超。 他彻底后悔了,他一个劲的按住了她的伤口,想要止住血,可是血流了她满身,连她平常带着的凤血玉镯也别浸湿了。 陆落第一次梦到他。他带着冷漠的表情,静静看着落落的不忍离别,到落落彻底要走时他的崩溃,陆落算是明白了他这个人。 柏兮不是冷血,他是自信。 他第一次离开落落的时候,他自信她会等着她。 他站在那里,他的自信告诉他,不用太难过,等她长大了,他还是他的。 可最后她死了。他的自信被瓦解了,他的信念都崩溃了。 陆落从梦中醒过来时,自己也是一脸的泪,她哭得哽咽。 “我这是在哪里?”她有很短暂的迷茫,而后才知道是在井底,她的手浸在潮湿里,已经起了皱。 亦如她上辈子临死前。 陆落吓一跳,重新站起来。 外头的光线发生了变化,不知时辰,她的丫鬟琴谣也不知为何还不来找她。 “来人啊。救命啊!”陆落实在没了法子,站在井底喊。 她清醒过来之后,又开始担心,不知柏兮到底会怎样。 陆落喊了半晌。嗓子里直冒烟,她彻底没了力气。 一只土蛙从她眼前跳过,她想抓起来吃了。 她又饿又渴。 天彻底黑了,仍是没人来找他,陆落被丢在这枯井里。 她的嘴唇有点干裂,实在渴得厉害。陆落用手使劲刨井底。 她刨了好半天,刨出个半寸深的坑。 坑底片刻就沁入了一些水。 陆落捧起来喝了,水很腥,腥得像血。 她哭也哭不出来,心里木木的,那个梦将她的魂都抽走了。 陆落很渴,就忘记了感叹,也忘记了悲伤,她被梦里的情绪掌控着,像具行尸走肉。 这一夜,柏兮并未回头。 他彻底将陆落抛下了。 “他肯定发疯失控了。”陆落想,“不知道他要犯多少杀戮。” 陆落不过是做梦,她都如此心灰意冷,起了弃世之念,柏兮是亲手送妻儿上路的,他的痛苦比陆落深万分。 他崩溃失控了,陆落一点也不意外。 她阻止不了他。 “到底是谁设个局,螳臂当车不说,还让一个疯子重新失控了。”陆落又累又饿,半躺在泥泞中,茫然想着。 人的身体到了极限的时候,善恶都变得模糊。 陆落此刻一点也没了批判之心,柏兮做什么,她都没有力气去评价,她饿得想吃泥土。 后半夜的时候,她自己挖的坑水越来越多,陆落差不多喝饱了。 她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她又开始喊“救命”,她的嗓子全哑了,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你……你听到声音了吗?”胡七郎带着家丁在林子里找人,他隐约听到谁喊救命,突然停住了脚步。 所有人敛声屏息。 他们静静听了半晌,家丁们都说:“没有听到啊,七少爷。” 胡七郎有点失望,微微叹了口气。 他妻妹陆落的马车,丢在二里之外的小道上,车上的丫鬟琴谣被人割断了喉咙,死不瞑目。 昨儿杭州府又出了两桩大案:一家客栈,包括掌柜和房客,足有八十几人,全部惨死;一户人家姓孙,全家老小,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刚满月的娃娃,一百多人亦同样惨死。 这两桩案子中,死者都很蹊跷,死前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可奇怪的是,他们身上没有伤口,没有毒药,像是被鬼怪缠上,活活折腾而死。 在客栈里,有四个人被其他客人活活咬碎了,一块肉一块肉的咬下来,四分五裂;而孙家的三太太,也是被她房里的三个丫鬟,活活咬死,肉和内脏咬了满地。 老捕头见多识广,去看到如此惨状,还是当场就吐了。 正是这两件耸人听闻的惨案,杭州的知府衙门乱成了一团糟,胡七郎妻妹失踪,丫鬟惨死,衙门再也抽不出手来管。 所以,胡家只得自己出来找陆落。 胡七郎带着人,在这附近的林子里,找了一早上。 “七少爷,您瞧那个井台!”突然,家丁指了指远处,“好多足迹!” 胡七郎一愣。 他冲到了井台旁边,往里头看,什么也看不清楚。 “落妹妹,你在里头吗落妹妹?”胡七郎大喊。 陆落的声音全哑了,她想回答,却出不来声音。 她将碎玉丢到了水里。 噗通一声响。 而后,又是接二连三的响,也传来暗哑的声音:“四姐夫……” “有人!”胡七郎喜极而泣,“快,找绳子来!” 第157章知情 陆落被四姐夫带人从井底拉上来,重新回到了胡家。 她一身狼藉,衣裳上糊满了泥浆,看不出颜色,头发零散,沾了泥土就变成了灰白色,像个苍老的人。 陆落的狼狈,让四娘大惊,她抱住陆落哭。 哭了半天,直到丫鬟们都劝说四娘:“给姑娘准备热水,洗洗吧。” 四娘这才松开了陆落,抹着眼泪带陆落去了净房。 陆落木木的,心里还没有缓过神来。 等她从净房出来,四娘早已准备了饭菜,既营养又好克化。 陆落埋头吃了两碗饭。 四娘在旁欲言又止。 “睡一会儿?”等陆落吃完,四娘柔声问她。 陆落去睡觉,就不用回答四娘的问题,她知道四娘有很多问题想问,而她半句话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点点头。 丫鬟替陆落擦拭头发,想把头发拧干了再睡。 这时候,四娘请的大夫已经到了,来给陆落诊脉。 陆落没有骨折,可摔得厉害了,筋骨都疼。 “喝下化瘀的药,修养半个月即可痊愈。”大夫对四娘道。 四娘就领着大夫,出去写了药方,让丫鬟去抓药。 药很快煎好了,陆落的头发也干了。 她喝药之后,迷迷糊糊睡着了。一旦进入梦乡,她又会梦到哭声——柏兮的哭声。 那声音悲惨绝望,令神鬼都动容,陆落就跟着哭了,流了一脸的泪。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陆落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胡家的几房都派人来看陆落了。 “醒了没有?”有女子问。 四娘派丫鬟轻手轻脚进来看。 陆落阖眼,装作没有醒。 丫鬟看了眼,又轻轻放下了锦帐,出去小声回答说:“还没有。” “唉,怪可怜的……”似胡老太太感叹了句,然后叮嘱四娘,“你多陪陪她。别叫她太伤心了。” 四娘道了句是。 众人缓缓散去。屋子里重新归于寂静。 后来,四娘的丈夫胡七郎也来了。 四姐夫算是陆落的救命恩人。 “怎样?”四娘问胡七郎,“找到她的车夫了吗?” “没有。”胡七郎摇摇头。“也是凶多吉少。四娘,那个丫鬟怎么办?还在后头的小庙堂里停着,再不入殓怕要臭了。” 陆落猛地坐了起来。 她的动静有点大,四娘和胡七郎都听到了。停下了交谈声。 四娘先进来瞧陆落,见陆落坐起。给陆落批了件衣裳,胡七郎也绕到了屋子里的屏风后面。 “我的丫鬟在哪里?”陆落的声音仍是发不出来,嘶哑着低问。 “在我们家的后庙里。”四娘轻轻握住了陆落的手,“本想等你醒了。再问你一个准信,要不然我就替她收敛了。” 陆落有很多服侍的丫鬟,从前只有四个是她比较倚重的。琴谣不算其中之一。 她对琴谣没什么感情,陡然听闻她已经死了。是被贼人割开了喉咙,陆落的胃里开始痉挛。 她的眼泪就不受控制下来了,虽然她并不是特别想哭。 陆落哇的一声,吐了满地。 她当天晚上就去看了琴谣。 胡家家庙里的尼姑,已经替琴谣换了干净的衣裳,伤口缝合好了,梳了头发,整理了遗容。 尼姑们收拾得很仔细,琴谣看上去像睡着了,安详宁静。 “入殓吧。”陆落哑着嗓子对四娘道,“明天装车,我亲自送她回去。” 四娘当时没说什么,顺从陆落的话。 胡家准备了一口棺材,将琴谣放了进去。 陆落看着琴谣入殓,而后和四娘都给她上了柱香。 四娘怕陆落再难过,回去的时候一个劲劝她:“这是意外,你别难过,否则她走得也不安。” 顿了顿,四娘又道,“你摔得不轻,再马车颠簸,我怕会留下病根。不如在我这里,多修养半个月。 我先派人送琴谣的棺椁回去,再接了四婶过来,你就不要着急,家里会安顿好琴谣的。” 陆落坐了这么片刻的马车,尾椎骨就开始刺痛。 她也怕自己没有力气坐回湖州。 她回去处理琴谣的丧事,和她母亲亲自处理,也没什么差别。 琴谣八岁就卖到了陆家,是二太太那边的,在陆家长大。她有两个哥哥,还有寡母和弟弟妹妹,一大家子人。 这些,陆落的母亲都会安抚好。 母亲出面,比陆落更有威信。 “也好。”陆落道。她心里有点痛,喘不过来气。 回到胡家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了。 四姐夫还没有去睡,再等着四娘。 陆落回来,他们就说了几句话。 “查到是什么人害我吗?”陆落先问四姐夫。 胡七郎摇摇头。 “知府衙门这几日太忙了,两桩大案至今没有眉目,任何的小案子都要放到后面,我不好再三打扰。”胡七郎道。 陆落一听大案,头发就发紧。 “什么大案?”她问胡七郎。 胡七郎准备说,四娘却道:“你别吓到了落妹妹,那些事跟她又没关系,以后再说吧。” “不,我想知道!”陆落紧紧拽住了四娘的手。 她有点失控,用力过猛,捏得四娘倒吸了口凉气。 陆落声音出不来,她生怕四娘和胡七郎走了,不肯告诉她,所以使劲握住了四娘。 四娘慢慢抽回手,轻轻揉了揉,就和胡七郎一起,把今天发生的两桩惨案,告诉了陆落。 陆落听完,面白如纸。 她的唇有点哆嗦。 四娘以为她害怕,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道:“没事,没事……” 说话间,四娘却看到陆落两行清泪止都止不住,滚滚下来。 她含着泪光的眸子里,有点锋利滑过。 陆落又怒又恨,又觉得恶心,情绪再度失控。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听胡七郎的描述,陆落就知道,这是柏兮下手的,遇害者中被活活咬死的,就是这次害他们的人。 陆落不同情凶手,她的丫鬟也死了,她只同情那些无辜的路人,好好住个客栈,却成了陪葬。 她也哭柏兮的杀戮。 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就好似堵了一条路——陆落可能通向他、弥补往事的路。 中原只怕再也容不下他。 陆落想到他的前途,又想到那个梦境,他的眼泪滚在自己脸上,陆落的心就缩成了一团,痛得让她窒息。 第158章三观歪了 胡家将琴谣的尸身送回了湖州府。 熄灭了最后一盏灯之后,陆落睁眼望着空空的账顶,团花的锦帐光影错落。 她想了很多事。 想得最多的,还是柏兮。 很久之后,晨曦慢慢透进来的时候,陆落才堪堪有了点睡意。 翌日,她求她的四姐夫再去打听,客栈那四个被咬死的人,以及孙家的三太太,到底是何许人。 “是不是都姓邵?”陆落对胡七郎道。 胡七郎在官府没那么深的关系,那些捕头们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对那两桩惨绝人寰的案子,不太愿意多谈。 太惨了,只怕煞气重。做捕头的人也怕被凶煞缠上,恨不能划清关系,绝不愿意主动去谈及。 可陆落很想知道。 陆落对胡七郎夫妻有恩,她非要弄个究竟,四娘就多给了胡七郎一千两银子,让他花钱给捕头们喝酒。 钱花出去了,消息果然也打听到了。 “那四个客人都姓邵,一个六十来岁,两个四十来岁,一个二十来岁,都是沉稳、富贵的,不知怎么就惹了祸事;孙家的三太太,也是姓邵,具体是哪里人,我要再去打听。”胡七郎道。 杭州城人口近百万,胡七郎和孙家没有来往,而杭州城里姓邵的人家很多,没什么特别出名的,胡七郎不知道。 胡七郎不是术士,他不会立马想得国师邵家。 陆落就全明白了。 还是江南西路的邵家,上次柏兮杀了的邵华倾,就是邵氏子弟! 薛澜的案子,让邵家盯上了陆落和柏兮。 哪怕明知对方是宁墨谷。邵家还是决定要除掉他。 宁墨谷是五百年前的人,邵家也许术法高深,可长生之道或者灵魂不灭的术法,肯定是不会的。 于是,他们并不相信柏兮就是宁墨谷。哪怕真的有半分相信,邵家也不怕他。 宁墨谷是五百年前的外族术士,他到底有什么能耐。当今的人肯定没见识过。以为不过是传言。 无知则无畏,邵家出过九任国师,地位显赫。自信满满,他们是不容许任何术士的挑衅,有损家族的威望。 邵家的子弟先来找柏兮报仇,却吃了亏。邵家的长辈不以为是柏兮的术法厉害,却以为是孩子们无能。 为了挽回面子。邵家出动了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要至柏兮于死地。 陆落沉默听着。 她听了半晌,心思就飘远了。 她想到了客栈那些惨死的客人,以及孙家全家老小。 他们都无辜。 “无辜的人。”陆落沉吟。“他们到底是因为邵家的狂妄自大而死,还是因为柏兮的狂躁暴戾而死?” 柏兮杀邵华倾,是因为邵华倾有对陆落不利的图谋;而邵家的报复。让柏兮重复经历了一遍他最大的痛苦,所以柏兮反报复。 客栈的其他客人。死在这场争斗里,死得极其冤枉。 若一开始邵华倾不想害陆落呢? 起因是邵华倾,冤案的直接原因也是邵家的触怒,是邵家引来了恶魔! 恶魔原本是蛰伏的,他不伤人,是邵家的挑衅让他露出了凶残的面目。 柏兮本意不是杀无辜的人,他只是狂怒而失去了理智。 “若是阎王判罪,那么这些无辜的亡灵,他们到底是邵家的罪孽,还是柏兮的罪孽?” 陆落突然紧紧抱住了脑袋。 她居然这么想! “不,这是柏兮的错,不是邵家的……”陆落惊惶看着自己的三观掉到了坑里,想出这么诡异的思路,只是为了替柏兮辩解几句。 陆落从骨子里是个薄凉自私的人,和柏兮性格很相似。性情相近,于是她的三观常被柏兮带着走。 不知不觉中,她的三观就偏了,偏到了邪门歪道上。 出了这么大的惨案,她居然能把罪责推到邵家头上去,何等残忍? “这是柏兮的错!”陆落一遍遍告诉自己,“跟任何人无关,柏兮罪该万死,他已经没有任何救赎的可能了!” “我不是这么没有道德的人,我到底怎么了?”陆落双手紧紧捂住了脸。 她莫名其妙的失态,让四娘和胡七郎不知所以。 四娘让胡七郎先出去了。 胡七郎出去之后,四娘轻轻搂住了陆落。 四娘以为陆落是遇到了土匪,受到了创伤,却不知陆落的创伤是来自柏兮。 “没事的,落妹妹。”四娘轻声道,像个长辈。 陆落依靠着四娘,汲取一点温暖。 她紧紧阖上了眼睛。 “落妹妹,你不要害怕,等知府衙门的案子理出头绪,他们会查你的案子的。”四娘道。 陆落点了点头。 到了黄昏,陆落站在窗口,她想出去看看那间客栈,以及孙家的院子。 她也想知道,柏兮现在去了哪里,是不是直奔江南西路,去杀了邵氏全族? “我一直在心里替他辩解,不过是有愧。”陆落被微凉的夜风拂过,心中一片澄澈,“前世的事,我觉得对不起他……” 陆落也许和前世没关系了,可她不能否认,她就是她的前世。 虽然是两个人,对于柏兮而言,却是同一件事。 “罪魁祸首也许不是邵家,也不是柏兮,而是我!” 可恩怨的尽头到底是什么,陆落也理不清。 琴谣的棺木送回湖州府,闻氏第二天就来了。 不止闻氏,二太太也跟着来了。 一见面,闻氏先哭了。 母女俩才几天没见,竟有点契阔,像分别了很久。 闻氏吓死了,见到陆落好好的,她仍是惊魂未定。 “娘,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了。”陆落安慰闻氏,“家里谁留下来办琴谣的事?” “玉阶在办。”闻氏道,“我才不在你身边这么几天,你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闻氏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四娘也安慰闻氏,又安慰陆落。 二太太也在旁边,劝慰陆落母女俩别难过。 而后,闻氏陪在陆落身边,二太太跟着四娘去说体己话了。 下午的时候,二门上的丫鬟突然来禀,说有人要见陆落。 “谁,谁要见我?”陆落一个激灵,迅速坐了起来。 她动作之快,让她身边的闻氏和丫鬟们都吃惊看着她。 第159章锁魂阵 胡家的丫鬟说有人来看陆落,陆落还以为是柏兮来了。 她吃惊坐起来。 后来才知道,是窦家的六太太。 窦六太太也听闻陆落遭了土匪,非常过意不去:“应该我送您回去的!” 而后,窦六太太又对土匪的出没表示很恼怒:“杭州城历年平顺,今年也不知是哪里坏了风水,尽出这些坏事,连土匪都敢到城郊来抢劫。” 陆落有点失望。 她以为是柏兮。 窦六太太一边埋怨土匪,一边道歉,还说:“我想接您和陆太太去寒舍小住,款待几日,给您压压惊。” “不必麻烦了,六太太。”陆落道,“好意我心领了,大夫说要修养,不能乱折腾的。” 窦六太太就不再说什么。 自从陆落给窦家布置完了风水阵,窦瞳没有再发病了。 不过,窦瞳那病素来是奇怪,什么时候发作都没个定数,这几天不发,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发。 窦六太太就没提她儿子的病,也没提卦金,想等三个月之后再说。 陆落亦不开口。 窦六太太闲聊了几句,就回去了,而后送了好些人参、鹿茸等补品给陆落。 其中一株野山参,至少是五十年的,须尾完整。 陆落让四娘派个丫鬟去道谢,东西就收下了。 她需要这株野山参。 休息了两天,陆落从床上起来了,她身上没那么疼。 她去了趟客栈,又去了趟孙家的院子。 客栈和孙家的院子,都被官府贴了封条。倚竹不在身边,陆落一个人不敢闯进去。 她站在门口看了看,柏兮离开之后,就把阵法拔出了。 陆落借助一些蛛丝马迹,仍是可以看得出,柏兮用了锁魂阵。 中原的术士也会用锁魂阵。不过中原的锁魂阵比较正派,用来锁炼成具体形状的阴煞——也就是人间说的恶鬼。 陆落没见过鬼,也不知道阴煞到底能不能修炼成具体形状,所以锁魂阵对于陆落而言。就是用来凝聚阴煞的。 而柏兮的“锁魂阵”,恰恰相反,它是用来对付活人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物磁场,也就是术士说的阴气和阳气。 当柏兮的锁魂阵布下,身在其中的人。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他们的阴阳二气就消失了。 也就是说,他们没了自己的生物磁场。 磁场消失,人类似于失重,完全无法自主,他们困在这方天地间,甚至不知道跑,成了行尸走肉,任由柏兮凝聚来的煞气侵入心脉,自己被自己吓死。 客栈和孙家。柏兮都是用这种方法,简单粗暴,见效奇快,而且一个也不留。 “他好残忍!”陆落隐约闻到了血腥,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不论因由,不管是邵家挑起了的,还是柏兮的冤孽,都不能否认他是个残酷的人。 “他的师门,曾经就是这样屠杀满城的百姓。”陆落想起她师父说的话。 也正是如此,他们弄得孔雀河道人丁灭绝。几乎灭了那一片的人种。 老祖无法忍受这样的门派,就派了自己的徒弟——也就是颜浧的前世,去剿灭他们。 可最后,颜浧还是死在柏兮手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落也不知道。 陆落深吸了几口气,她没有等到柏兮,柏兮一定直奔邵家去了。 如果他的情绪进一步失控,他会杀了邵家那座城池的百姓,血流成河…… 陆落也没什么侥幸了。 这件事的对错,陆落评价不了。她现在的三观极其混乱,但是她也不想柏兮杀掉更多无辜的人。 陆落想起了一个人。 也许,这个人可以暂时阻止柏兮的杀戮。 “娘,我今天就要回湖州!”陆落回家之后,就对闻氏道。 她迫不及待。 闻氏不明所以:“大夫不是让多休息几天,你也答应了吗?怎么这会儿非要回去?” 陆落道:“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 陆落不回答,只是要走。 四娘和胡家的人都劝不住她。 闻氏也无法,只得和胡家作辞,准备好了马车,带着陆落回去。 二太太也在女儿这里住了几天,帮四娘想了个法子,对付家中的牛鬼蛇神,然后跟着陆落母女一块儿回了湖州府。 马车很慢,直到黄昏才到湖州。 到了之后,陆落立马出城去了,她去了她养玉的风水宝地,去找水长宁。 陆落给水长宁留了字条,让水长宁看到之后,立马去她家。 翌日上午,水长宁就来了。 “何事?”水长宁声音波澜不惊,不见半缕慌乱,抬眸问陆落。 陆落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他,彼此再次碰面,水长宁半句客气话也没有,直接问他。 “水龙王,你到底是邵家的人,我求你件事,你能不能给邵家递个信,让他们躲开宁墨谷?”陆落也开门见山。 水长宁不太懂。 陆落就将柏兮在杭州府的遭遇,都告诉了水长宁。 “我可以递个信,不过他们未必会躲,反而会报仇。”水长宁蹙眉,“邵家向来自负,整个中原没有比邵家更厉害的术士了。” 邵家把面子看得很重。 一旦跌了面子,旁人会议论邵家的是非,从而削弱邵氏的威望。 这些年,真正厉害的术士都蛰伏了,孔雀河道没有传人,全死了,邵家就不知天高地厚。 水长宁是邵氏子弟,他在邵家生活了十年,特别是他祖父去世之后,邵家就没有一个头脑清楚的掌家人。 “我会去递信的。”水长宁道,“我也会给老祖递信,看看他能否回中土来。” “你能给我师父递信?”陆落微讶。 “是啊。”水长宁道。 “怎么递信?”陆落不解。 水长宁则说,他有他的法门,那是他术法的一部分:“我不方便告诉你,这是我的术法,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不能传给你。” 陆落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自己顿时无言以对了。 “帮我问问我师父,他到底何时回来。”陆落道,“还有石庭,他徒弟薛澜都疯了快一年,他是不是也不在乎了。” 水长宁颔首,面无表情,好似没听出陆落话中的怨怼。 过了两天,水长宁来给陆落回信,说老祖得到了消息,在西南的法阵布置完了,他们即将要返程。 陆落的心倏然一提,心想柏兮的死期要到了,师父是不会放过他的。 这么想着,陆落心中窒闷。 她有点难过。 第160章师父归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陆落再也没有柏兮的消息。 杭州的两桩惨案,也至今没有半分线索。 附近的州府,未出现过类似的灭门案,柏兮去向不用猜,一定是直奔江南西路的邵家。 从杭州城到江南西路,快马也要一个月。 柏兮估计快到了。 这一个月里,陆落没有其他的半点心思,都在担心哪一天突然传来噩耗。 噩耗没有传来,倒有个喜讯。 “千万不要有噩耗。”陆落一个劲的祈祷。她想起自己对柏兮说过的那些话,真希望在关键时刻,能提醒柏兮,让他迷途知返,不要犯杀孽。 陆落的师父和石庭终于回来了。 师父每到一个地方,都要置办宅子,他在湖州府也有宅院。 只是师父不在家,陆落从来没过去。 师父回来之后,派了家里的小厮,来请陆落。 陆落恨不能小跑着去。 等马车到了师父的门口,陆落下了马车要往里走,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的天眼,意外发现师父的院子,阵法远胜过柏兮的院子。 柏兮的院子,一看就知道布置了阵法,而师父的阵法更神秘,更复杂,而且更不显眼,轻易看不出来。 陆落微愣。 她这时候才明白,师父为何要买那么多院子。 原来,师父的每个院子,都是他的堡垒,就像柏兮的家一样,外敌难以攻入。 陆落回神,快步进了院子。 师父和石庭坐在中堂喝茶。茶香悠长,陆落远远都能闻到。 石庭先看到了陆落,吃惊站了起来,千衍随及也瞧见了。 彼此一照面,大家都忘了开口,只是怔怔看着对方。 “师父,您怎……怎如此憔悴?”最终还是陆落先说话了。 她初遇师父时。他看上去不足五十岁。红光满面,虽然消瘦,气色却很健康。 而后。他因为术法白了头发,憔悴了几分。 再次相见,师父像个耄耋老者,清澈的眼睛浑浊了。一脸的褶子,雪白的头发变成了枯白。 陆落眼瞧着一个人。从五十岁到了八九十岁,也不过是短短数年的时光。 她心中大恸,噗通一声,给千衍跪下了:“师父。徒儿不孝!” 千衍搀扶起了她,笑道:“好好的,别说这个。我还行,至少还能活五年。” 陆落又是一惊:不是说长生不死吗? 而石庭。也从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变成了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模样。 他脸上起了皱纹,头发夹了灰白,却难掩俊美无双的气度,雍容华贵,穿着素衣也有贵公子的风流倜傥。 “好了,坐下吧!”千衍扶起了陆落,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石庭也挨着陆落坐下。 他们分别整整两年多了,这期间陆落经历了很多事,每一件都足够她说两个时辰的。 可现在,他们却不能细说这些了,陆落有更要紧的事。 “师父,您收到水龙王的信了吗?”陆落先问起这件事,“您给邵家递信,让他们防范了吗?” 千衍沉默了下。 石庭在旁边插话道:“小落落,我们原打算直接去江南西路的邵家,可以走到了半途中,师祖就算出,邵家已经被灭门了,所以我们先回了湖州府,再商议如何对付宁墨谷……” 陆落有点坐不住。 “邵家已经被灭门?我怎么还没有听到风声,多久之前的事?”陆落眼前发晕,差点要晕倒。 没救了,柏兮彻底没救了。 他多杀一个人,就往远走了一步,再也无法回头了。 陆落也派了人去江南西路,却没有消息回来。 “大概十天前吧。”石庭道,“江南西路离湖州府远,你过几日就能听到音讯了。” 陆落努力咬了咬唇,才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 千衍轻轻叹了口气。 “落儿,宁墨谷如何同邵家结仇的?”千衍问陆落。 此事关乎薛澜。 陆落轻轻看了眼石庭。 薛澜没有死,所以石庭的术法算不出来,他大概也知道薛澜出事了,却不知道何事。 哪怕是老祖,能观察天象知晓一个人的陨落,却不知道一个人被变成了痴呆。 况且陆落的术法,还保护着薛澜。 陆落如今开了天眼,她的术法连柏兮都说可靠。 千衍和石庭两个人,至今不晓得薛澜的遭遇。 “师父,这件事是从薛澜姑娘而起……”陆落道。 “澜儿?”石庭心中一咯噔。 陆落颔首。 事情的前因后果,陆落慢慢道来。说到了薛澜,就提到了邵华倾。 邵华倾的恶意被柏兮知晓了,所以柏兮杀了他;而邵家的人为了报仇,跟踪陆落到了杭州府,柏兮为了讨好陆落,没有杀他们,只是恐吓了一下,却让邵家误以为柏兮只有那点本事。 邵家考虑到声誉,也误会柏兮没能耐,决定不给柏兮活路了,要杀了陆落和柏兮两个人,为邵家的声望正名。 掉入的陷阱,勾起了前世最痛苦的往事,柏兮就失控了。 “澜儿?”石庭豁然站起身,手有点发抖,捏得苍白。 那是他的徒弟。 “我要去看澜儿!”石庭咬牙道,声音有点颤。 薛澜不仅是石庭的徒弟,她更是石庭的后代。 石庭曾经是西南石家的子嗣,他们的家族经历过两百年后,最后投靠了敌国,灭国的时候,只有薛澜阴差阳错被薛将军救下来了。 她是石庭那个家族唯一的血脉了,算是石庭的第六七代重孙女。 “嗯。”陆落点头,将薛澜的方位,告诉了石庭。 术士不需要带路,知道方位就能找到。 石庭记住了方位之后,急匆匆跑了,十分的惊慌失措。 屋子里就只剩下陆落和千衍。 陆落低垂了脑袋,突然就不想说话了,她满心的窒闷,喘不过来气。 柏兮灭了邵家,师父一定要收拾他的。 “落儿?”千衍轻轻喊她。 陆落这才微微抬眸,看了眼老态龙钟的师父。 “师父,您知道当年宁墨谷并没有杀您的养女吗?”陆落声音陡然就湿了,“他只是……” “我知道。”千衍的回答,让陆落吃了一惊。 “您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囚禁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陆落惊诧,眸子里不经意染了层水光。 她在同情柏兮。 这也难怪,她和柏兮一起回到了那个幻象,经历了那个瞬间,他们好似是站在一起的夫妻,她的心动摇了。 她知道柏兮错了。 就是因为她知晓他犯了弥天大错,老祖不能饶恕他,所以她才伤心。 她没有求情的话,神态里全是求情的意思。 “那你知道,他后来如何了吗?”千衍问陆落。 第161章修习(第五更求月票) 千衍不愿意跟陆落谈过去。 那是一段悲惨的往事。 在那段往事里,千衍经历了丧女之痛。他的痛苦,不比宁墨谷轻,那也是千衍的心魔。 可陆落头发白了,双眸含泪看着他,问他为何要囚禁宁墨谷时,千衍的心像被刀割了下。 他很难受,不想女儿这么求他。 他担心陆落。 在陆落眼里,千衍只是师父;在千衍心中,陆落依旧是他的女儿,他待她如至宝。 千衍不希望陆落同情宁墨谷。 宁墨谷性情乖戾,视人命如草芥,最让千衍痛心的是,陆落和他在一起之后,就渐渐没了她自己。 她附和宁墨谷的行为,替他开脱,为他遮掩,赞同的行为,欣赏他的方式。 她会变得和他一样,这让千衍无法接受。 宁墨谷能影响到陆落。 这也是为何千衍绝不同意落落等宁墨谷的原因。 宁墨谷只会带坏陆落。 他那个人的本事,让千衍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陆落那么容易在他面前失去自我,完全会变成他的“傀儡”。 陆落是心甘情愿的,她只要靠近宁墨谷,就会放弃自己的坚持。她欣赏他,他的每一点陆落都想去模仿。 可是落落并不是个没主见的人,她和颜浧在一起时,她更自立,她有自己的思想,对世事也有自己的判断,她不会冲晕头脑。 宁墨谷却能迷惑她。 千衍仍是不明白,宁墨谷为何对陆落影响这么大。 身为父亲,千衍能做的,是让宁墨谷远远离开他的女儿。 “他后来变得如何了?”陆落问师父。 她师父说完一句话,后面就沉默良久,让陆落忍不住追问。 她想知道,柏兮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疯了,落儿。”千衍回神,深深叹了口气。“你和孩子们没了之后,宁墨谷就疯了。 他杀了很多人,就像现在这样,他到处杀人。一座又一座的城池。他犯下了无数的杀孽,我才将其囚禁。 哪怕他没有犯下那些事,他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他没有照顾好你,他也该死!” 陆落沉默低垂了脑袋。 “您……是不是要再关他一次?”陆落沉声问。声音低得像沙哑了。 千衍苦笑。 “落儿,你看看我。”千衍道。 陆落抬眸,不解看着师父。 “我不行了,我这一世的阳寿很快就要尽了。落儿,我已经定了天象,哪怕要改朝换代,也不会出现大的争乱,这世道还能再平静一百年。”千衍道。 千衍一直在与天斗。 他不喜战乱。 他生在最动乱的年景里,战争毁了他的家,他的妻子儿女。全部死在战争里,唯有他活了下来。 家园破碎的痛苦,千衍深有体会,他不想世人再经历那等的悲剧。 没有经历过乱世的人,永远不知道和平的意义。 千衍的理想,陆落未必懂,就连常跟着他的石庭,也不太懂。 石庭也说过,让千衍顺应天道,该动乱就让它动乱。 可是千衍观察到。即将要动乱数十年甚至百年,亦如他降生时的年景,千衍无法接受。 只要他活着,他就要拼了最后一口气与天斗。 如今。他的阳寿终于要尽了。 再过四五年,他就要寿终正寝了。而且,他的术法也亏空了,他再也没有能耐和宁墨谷斗。 千衍想要的,是在他临终时,将他的术法全部传给陆落。 而后。他就要投胎转世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转世,毕竟他做了这么多有违天道的事。 “……落儿,我再也没有精力去关押他了。我可以将我的术法传给你,你去关押他。”千衍道。 陆落眼眶蓦然湿了。 “师父,您不是长生不老的吗?”陆落握住了师父的手,“您别说丧气话,您该进山去修养了。修养几年,您还是从前的样子!” 千衍笑了,轻轻拍了拍陆落的手背,说了句:“好孩子!” 师徒二人说了半晌,千衍看了看陆落的银发,心疼道:“你这个孩子,实心眼!” 他猜到是为了颜浧。 陆落就把这段事,告诉了千衍。 “师父,颜浧他还能醒吗?”陆落问,“您当初有没有给他施咒?” 千衍摇摇头。 颜浧和陆落的缘分,是从上上辈子开始的。 他们的情缘是注定的,可惜这辈子让柏兮改了,改得没了姻缘。 他们俩都没有姻缘,所以千衍强行改动了他们的红鸾星,让他们有了姻缘。 可最后,还是让宁墨谷再改了回去。 “你应该自信一些,他心里有你的,那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他不会忘了你。”千衍道,“那不是法术,那是你们的缘分!” 陆落苦笑了下。 石庭去看薛澜的时候,陆落和千衍聊了很久,秉烛夜谈。 他们从半下午,一直聊到了次日黎明。 这段日子的事,陆落全部告诉了他师父。 千衍对陆落道:“你跟你母亲告别,先随我进山吧。我要将我全部的术法,都传授给你。 从前没有传授给你,是因为你还没有开天眼,什么术法你也学不会,我在等机会。没想到机会来了,只是苦了你。” 陆落却犹豫了下。 “要进山多久?”陆落问。 “三年。”千衍道。 “那您真的还有五年的寿命吗?”陆落又问。 千衍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还有太多的东西放不下。 她进山三年,出来之后颜浧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的生意会如何,她都不清楚。 除了这些,陆落还有一桩心事,她需要办妥,否则她决不能潜心修习术法。 陆落想安顿好她的母亲。在遥远的地方,还有个男人,曾经是她母亲的青梅竹马,陆落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可能。 她在等陆其钧的孝期过去,再考虑此事。 此事不落定,陆落什么心思也没有。 而且,陆落想去找柏兮。既然师父办不了他,陆落就要去试试,她不想柏兮犯更多的杀孽。 “师父,能不能再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把我的事都安顿好,再随您进山?”陆落问。 千衍听了,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好,依你。” 第162章苗疆降术 师父回来了,陆落就像吃了颗定心丸。 可他的苍老,又让陆落格外的痛心,她将窦家送的人参,自己派人去杭州、苏州等人,买最上等的野山参。 凑了五株,陆落送给了师父。 “我从京里离开的时候,头发开始变白,若不是野山参,我变老的就不止是头发。师父,您也多用些,可以益寿延年。”陆落道。 千衍微笑,点点点头。 虽然野山参对他无用,他仍是为陆落的孝顺而欣慰。 石庭则特别难过,他又怒又悲。 他将薛澜带回来,给千衍瞧了。 千衍的判断,跟当初陆落一样:若是一棵树干涸了,可以试图浇水复活;若它被烧焦了,再好的术法也无用。 薛澜就是如此。 “她是我石家唯一的血脉了。”石庭痛苦道,“我要千刀万剐了宁墨谷!” 说罢,他又看了眼陆落。 陆落瞧出了他眼底的责备,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陆落和薛澜相见时,薛澜根本不信任她,还要合谋邵华倾杀她。 但是薛澜出事了,是陆落一直在保护她。 石庭的恼怒,陆落能懂,可他迁怒了陆落,陆落就有点委屈。 她撇过脸,不看石庭。 “师祖,我想带澜儿出去走走,寻访高人,看看可有人能救她。”石庭道。 “好,你去吧。”千衍道。 顿了顿,千衍又道:“你跟苗疆的人有些来往,可是打算将澜儿送到苗疆去?” 千衍口中的“苗疆”不是指具体的地方,而是指另一个玄术流派——苗疆降术,也便是降头术,是一种巫术。 千衍知道巫术厉害。 苗疆巫师和中原的术士一样,他们也有好坏之分,并不能因为他们的术法厉害,就将他们一棍子打死。 中原人不了解苗疆的巫术。觉得神秘莫测,就有点惧怕,特别是中原的术士。 千衍却不介意石庭和巫师们来往。 “是!”石庭道,“澜儿的三魂七魄全在她体内。偏偏没了神志,咱们的术法已经无能为力了,只有求苗疆的巫师,寻个妥当之法;若还是不行,我就带着她去蒙古找萨满。” 一听萨满。陆落和千衍都下意识蹙了蹙眉头。 陆落抿唇,极力阻止自己说出点什么。此前,她说什么都不适合,因为石庭的迁怒,会让她的话变质。 她不信任萨满。 而千衍,虽然不太想石庭去和萨满打交道,可他术法高超却无法帮助薛澜,这对他也是件痛苦的事,他更是不好阻拦石庭的期盼。 千衍护短,不止是对陆落。对石庭也同样。 薛澜是石庭的后人,千衍亦希望她还有机会。 “那你去吧。”千衍道,“自己当心些。” 千衍拿了两块古玉给他,让他挂在自己和薛澜身上,既能庇佑,又能让千衍时刻知道他们的动向。 千衍能从这古玉身上,推演到石庭和薛澜的方位,以及他们是否遇到危险。 “多谢师祖。”石庭道。 石庭准备了两天,就打算出发了。他临走的时候,专门来看了陆落。 “小落落。这些日子都是你照顾澜儿,我还没有跟你道谢。”石庭道。 陆落微愣,石庭的态度已经回转了,他的怒意也减少了些。至少头脑清醒了。 “你不怪我了?”陆落问。 石庭摇摇头:“我前几天太急躁了,这原跟你无关的。” 他轻轻拍了下陆落的肩膀,道:“师叔,你要照顾好师祖。” 陆落一惊,这是他第一次见陆落“师叔”。 石庭笑了笑,笑容灿若春华。他仍是那么好看。 他走后,陆落心中的一块石头,这才缓缓落地。 她想,石庭肯定能治好薛澜,外头的流派众多,有很多陆落未了解过的手段。 石庭把薛澜接走之后,陆落也去了趟庄子上,将阵法撤掉,免得引起无端的怀疑。 陆落也顺便去看了七娘。 七娘仍是那副脾气,看到陆落就要发狂。陆落进去的时候,七娘拿石头砸陆落,砸到了陆落的胳膊上。 婆子们忙死死拉住了她。 “她已经疯了!”随着陆落去的丫鬟碧云道。 陆落点点头。 七娘疯没有疯两说,她的戾气还是那么重。 “姑娘,我去把她打晕!”倚竹说。 陆落拉住了倚竹:“算了。” 从庄子上回去,陆落和倚竹、碧云又去祭拜了琴谣。 琴谣是被邵家的人杀死的。 邵家的人原本只是想杀陆落,琴谣不过是无辜的路人,碰巧撞到了邵家头上。 闻氏将琴谣下葬,给了她两个哥哥各五百两银子,又给了她老母亲十亩良田,让她雇人种,自己收租子度日。 琴谣家里非常满意,当初孩子多,他们把琴谣卖出来,已经十几年了,别说是哥哥们,就是她母亲,对她的感情也淡了。 她死了,她家里伤心是有的,可很快就把利润化去,高高兴兴接受了闻氏的东西。 反而是碧云几个丫鬟们,为琴谣哭了一场。 一块儿长大的小姊妹,都很难受,包括陆落。 “这就是琴谣的坟了。”碧云在前头领路,把陆落领到了琴谣的坟前。 陆落上了香,摆了之前准备好的祭品。 碧云又哭了。 陆落轻轻握住了碧云的手,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很苍白。 无端的横祸,让人心碎。 回去的马车上,碧云对陆落道:“五娘,以后你去哪里都要带着我,这次我真是吓死了。万一你也……” 陆落笑了笑:“傻丫头,你能跟着我一辈子啊?总要嫁人的。” “不管嫁给谁,我都要在你身边服侍你。”碧云道。 陆落心头温暖。 倚竹则不懂说这些,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听着陆落和碧云说话。 倚竹的父母下葬之后,她把弟弟带到了陆家,如今在外院的车马房做小厮,以后学着赶车。 陆落看着这两个丫鬟,再想到了去世的琴谣,心想:“我命犯五弊三缺,除了碧云和倚竹常在身边,其他人大概都没有好下场的。” 从此之后,陆落再也没带过其他丫鬟出门。 陆落也会隔三差五派人去给琴谣扫墓,还会派人去看望她的母亲。 第163章神秘的传人 石庭离开之后,陆落每隔一天都要去看她师父。 师父打算教陆落一些最简单易学的术法。 陆落要去找柏兮,阻止他犯下更多的杀孽,师父就教她开了天眼的术士,如何更辩解的推演方位。 陆落学了两天,就学会了。 她不知道柏兮的生辰八字,因为柏兮蒙蔽了天机,普通人看不到。 师父却知道。 他告诉了陆落,顺着师父的指点,陆落发现柏兮仍在江南西路,具体的方位她知道了,可以顺着方位去找他。 陆落打算明天启程。 “找到他之后,你打算如何?”千衍问。 “他突然发狂,是因为前世那段往事。师父,不管怎么说,那段往事都跟我有关,我去见他,若是他肯听劝,我们想办法化解他的罪孽;若是他不肯,我就想法子囚禁他。”陆落道。 千衍不置可否。 柏兮是不会杀陆落的,哪怕他再恼怒,他都不会动陆落。 上次他失控最厉害,他怕伤及陆落,宁愿将陆落留在枯井里,也没有掐死她。 “你去找他,找到再说。我已经阻止不了他,也许他能听你几句劝,世上就少些冤死鬼。”千衍道。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 陆落转移了话题,和师父说起了石庭,以及苗疆的降术。 石庭去苗疆,找降术流派的人帮助薛澜,让陆落对降术有点好奇。 降术在陆落生活的后世,也称为“下降头”,是流传于东南亚的一种邪术,令人生畏。 陆落想:“降术在师父口中。并不是深恶痛绝的,可见降术不是坏东西。也许是到了后世,术法的遗失,只留下了最阴狠的部分,所以慢慢成了邪术。” 在这个年代,苗疆的降术师也叫做巫师,他们擅长巫蛊。还有一种巫医。 石庭学过巫医。他的巫医术不限于中医上的祝由科,更类似于神学,应该是师承苗疆巫术。 这让陆落对降术生产了好奇。 “师父。您能跟我说说降术吗?”陆落问,“您会降术吗?” 千衍摇摇头。 不过,他对降术很熟悉。 “世人都说,降术是起源于后晋。其实不然。降术从先秦时期就有了,而且发展壮大。到了后晋时期,降术被朝廷所用,这才真正让人们知晓。”千衍道。 降术中的巫蛊和巫医,对世人的帮助很大。 当然。降术最容易迷惑人心,若是遇到了心术不正的传人,降术就要变成害人的邪术。 “师父。是咱们的术法厉害,还是降术厉害?”陆落问。 “平分秋色。”千衍道。“术法不在于谁更出色,而是分谁的传人更出色。在于人,不在于术。” 陆落笑了笑。 说了半天降术,千衍想起了什么,突然脸色顿了下。 “我在西南设坛,听几位朋友说过一些苗疆的传闻。”千衍突然插了个话题。 “您还有朋友?”陆落惊讶。 千衍就看了眼她。 陆落忙改口:“您还有朋友!” 千衍失笑,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像对待小孩子。 “是什么传闻?”陆落问。 “传言苗疆有个传人,是女子,一百年前自焚于祭台。她和她的兄长争夺主位,她被教众抛弃,走投无路只得自焚。 十二年前,突然有传闻说她重获肉身,这几年苗疆的人都在找她,怕她用降术害人,从而毁了苗疆降术的声誉,导致教众被中原人误会,记恨。 外族的流派,多半不喜与中原人结仇,更愿意相安无事。 他们找了她十几年,一直没什么音讯,也许是她的术法和记忆尚未真正恢复。不过去年,他们确定了她的方位,她在中原的京城。”千衍道。 陆落自己也是重生的,她对此事没有大惊小怪。 “为何那么怕她?”陆落问,“她是个心术不正之人?” “苗疆传言,她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她用降术操控人心,甚至提出过除了教众,其他人都用降术控制,一旦他们有人对苗疆不利,就要死在降术之下。 苗疆还有巫医,他们仁心仁术,对她这等暴政很不满,所以才有驱逐她。若她重获肉身,只怕她仍是继续施降,京师乃是国之重地,她会掀起腥风血雨。”千衍道。 陆落也觉得可怕。 “要赶紧找到她!”陆落道。 “谈何容易?”千衍道,“只知道她大概十二三岁。可京里十二三岁的姑娘太多了,她又有意躲避,找起来就很难了。” “也许,她重生之后会改过自新,好好生活呢?”陆落又问。 千衍笑了笑,不太相信这话。 上辈子死得那么惨,岂能甘心? “但愿吧。”千衍轻笑,尽量乐观。 “那咱们也要去找她吗?”陆落问,“若是降术为祸,百姓无能为力,朝廷还是要靠术士,到时候咱们是不是都要去为皇家效力?” “是啊。”千衍道,“哪怕别人不去,你也要去。落儿,你要护这天下太平!” 这是千衍的理想。 陆落继承了师父的术法,就要延续师父的理想。 陆落从来没敢这么想过,她没那么大的能力,就不敢揽这么大的活儿。 如今听师父这么说,陆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要怎么找她?”陆落道,“苗疆的人找不到,能不能交给咱们,让咱们先去找?” “每个流派都有自己的规矩,清理门户是本分,外人插手,是对他们的侮辱。所以,事情还没有到彻底无可挽回的地步,苗疆的人是不会告诉我们,如何去找那个女子的。”千衍道。 千衍让陆落,要时刻留心。 他也派人去了京师,一旦出现多起中降头的事,就要立马通禀。 “师父,咱们在京师住了两年多,您说咱们见过那位降术传人吗?”陆落突然问,“世上万物,难离奇妙二字,咱们会不会已经见过她?” “谁知道呢?”千衍笑道,“哪怕是当面遇到了,咱们也认不出她来。” 陆落点点头。 此事,陆落就放在心上了。可能是不牵涉自身,陆落也不是特别在意。 她和师父作辞,准备去找柏兮。 第164章找到柏兮 时至十月初,秋阳疏帘素,风高雁阵斜。庭院的一角,几盆金菊傲然盛绽,花瓣缕缕细微,似斜落的日光。 正院的东次间,闻氏情绪很激动:“不行!” “娘……”陆落站在旁边撒娇,拉着母亲的袖子。 闻氏则气红了脸,急道:“上次你去杭州,出了那等祸事,我的心至今还是提着的。你再去江南西路,那么远,出了事我都不知道,我决不许你去!” 陆落好说歹说,闻氏就是不同意了。 “娘,我要是个儿子就好了。”陆落叹气,“不管去哪里,都不用娘担心。” 闻氏心中发酸。 一夜之后,闻氏竟然想通了。 “……你原就不是普通的姑娘家,你有你的事,娘也不能栓住你一辈子。带着倚竹,一路上要小心,过年之前要回来!”闻氏道。 饶是这么说了,闻氏的心还是提着的,脸色紧绷。 陆落就给了闻氏一块玉,道:“娘,这是我师父给我的,将我的生辰八字注入其中,一旦我有了危险,这玉就会变成红色;若是我死了,这玉就会变成黑色;若玉的质地不变,就说明我没事。” 没有这种玉。 这不过是一块很普通的玉石,什么变化,都是陆落自己胡诌的。 在闻氏眼里,陆落的术法很玄妙。 对于守在家中的母亲而言,最可怕的是没有消息。 等待是能把人急死的。 有了这块玉,闻氏就能随时知晓陆落的动向,她也没怀疑陆落是撒谎,高高兴兴接下来了。 “那你千万当心。早点回来。”闻氏道,“娘等着你呢。” 陆落嗯了声,舒了口气。 母亲这里安顿好了,陆落又去了趟铺子里,再去了趟染坊。 铺子和染坊井井有条,陆落离开两个月,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陆落出门。是要带着倚竹的。 可碧云也想去。陆落不肯带她,怕路上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碧云会遭殃。倚竹肯定会先救陆落。 “铺子和染坊,我都交给你看着。”陆落对碧云道,“你也该替我分担些铺子里的事。” 碧云这才不坚持要去,只是反复叮嘱:“五娘。您路上千万别逞能,埋头走路。别惹闲事。”也是操碎了心。 陆落又跟去陈姨奶奶告别,没说自己要出远门,只说:“我最近可能很忙,就不常来给您请安了。” “你的事要紧。”陈姨奶奶握住孙女的手。鼓励道,“落落最有能耐了,生意要看牢!” 陆落笑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陆落带着倚竹,雇船去江南西路。 从深秋到初冬。河面上的风越发大了,这一路走得艰难。 冬月初,陆落终于到了江南西路的地界。 她自己推演了方位,发现柏兮仍在同一个地方,一个月没有挪脚。 陆落愣了愣:“他怎么还在那儿?” 她以为柏兮会大开杀戒,所以千里迢迢想要来阻止他。 可柏兮一直没挪地方。 到底是她的推演出了问题,还是柏兮遭遇了什么? 陆落在当地找了个向导,由向导带着,去了柏兮所在的地方。 乘坐了五天马车,陆落终于在一处山脚下落地。 她给了车夫银子,让向导和车夫都回去,她就带着倚竹上山。 山不高,四周毫无人烟,漫山遍野的树木,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虬枝在大风里呼啸,似鬼魅呜咽。 陆落踩着枯叶的小径,寻到了山间的破庙。 一开始还有路,后来渐渐没路了,陆落还使劲同一个方位走。 此处荒无人烟,山上很久没有来客,枯叶无人踩过。 陆落确定柏兮就在此处,因为路上布了个小阵,可以让上山的人不停打圈,然后下山去。 陆落随手破了阵。 她找到柏兮的时候,柏兮躺在破庙里,似睡着了。 他浑身泥污,头发零散,身上乱七八糟不知是盖的什么。 陆落进来时,他猛然睁开了双目,坐了起来,像厉鹰。 “柏兮?”陆落一愣。 她错愕看着眼前的人,从华衣锦服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叫花子。 他的脸藏在乱糟糟的头发后面,只有一双深邃的眸子,透出嗜血的精光。 看到了陆落,他表情慢慢收敛,眼底的杀气消失,茫然看着她。 “我是不是做梦了?”他喃喃问,“你怎么会来?” 陆落半晌说不出话,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来的时候,想了很多的场景,也想象过第一次话要如何骂他,此刻都无用武之地。 “柏兮,你在这里做什么?”陆落上前,轻轻拨开了他乱七八糟的头发,露出他一张白玉似的脸。 初见时,他亦是这样,扮成了个小孩子,陆落也是拨开他的乱发,看见他长得干净俊美,像个很不错的小家伙。 时隔多年,陆落恍有隔世之感。 她将他的头发,全部捋到了耳后,露出他的脸。 柏兮望着她,好似在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做梦。 他想说什么,话到了嘴巴又咽下去。他握了下陆落的手,手指枯瘦冰凉,接着又放开了。 这不是梦。 “你怎么会在这里,落魄成这个样子?”陆落坐到了他身边,“是躲避官府,还是躲避仇杀?” 若是躲避,他四周的阵法也太简单了,敷衍潦草,完全没有防御的作用。 柏兮低垂了头。 “你离开很久了,柏兮,你到底怎么了?”陆落又问,恨不能抓住他的手。 柏兮仍是不语。 陆落见他衣衫单薄,又破旧得厉害,她解下了自己的风氅,批到了他的肩头。 “你为何来找我?”柏兮倏然转过脸,凑近了陆落,“你来找我做什么,是要行正义,杀了我?” 他呼吸的炙热,能喷到陆落脸上。 陆落用力推开了他的脑袋,自己往旁边挪了挪。 “我怕你犯浑,做出更多的错事,所以我来阻止你。”陆落道,“你已经错了很多,柏兮,不能再错。” 柏兮紧绷着的脸,慢慢松懈了。 他修长有力的手臂,伸过陆落的肩膀,搂住了她。 他用力将陆落抱在怀里。 “来了,就够了,回去吧!”他的拥抱很短暂,继而推开了她,“快滚!” 第165章劝归 陆落和柏兮陷入了僵持。 柏兮不肯离开这座破庙。 他厌世了。 生命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价值了。 “马上就是寒冬了,他哪怕不冻死,也要冻得烦躁,可能再去犯事。”陆落想。 把柏兮留在这里,等于将一个恶魔留给这附近的百姓。 所以,她仍是想劝柏兮回去。 “回去?”柏兮冷笑,“回去之后呢?我做的事,你能不介怀吗?” “你既然知道我介怀,又为何非要杀那么多人?”陆落说着,语气就急促了起来,带着愤怒。 她恼怒他的冲动,也可怜那些无辜的人。 不管是邵家的因,还是柏兮的因,无辜路人的惨死,都是悲惨的果,这个结果让陆落难受。 柏兮不回答。 不是思路的混乱,而是他无从启齿,他的尊严,让他有很多话说不出口。 那天的幻象,让柏兮重复了前世伤痛欲绝的悲剧。 他伤心过度,可眼前没有他妻子和孩子们的尸身,他绝望中仍保持着几分清醒,他知道是前世了。 所以,他的愤怒没有被伤心遮掩,只剩下怒火。 极度愤怒之下,他想要毁灭一切,包括陆落。 他真想一把掐死陆落。 陆落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茫然看着他痛苦,却在旁边嘀嘀咕咕。好似原本夫妻俩相伴而行。她却背弃了他,将他丢在痛苦的泥泞中,她轻轻松松将过去的记忆甩开。 柏兮那个瞬间真恨她,恨让他失去了理智。 柏兮从井里出来,他知晓邵家四个人住在客栈,而帮他们布阵的,还有孙家的三太太——也是邵家的姑娘。 他去杀那些人的时候。心里想起了陆落。 他记得陆落告诉他。不要乱杀无辜。 他偏要杀,她告诉他的话,他都想推翻。甚至把她也推到。 他在杭州大开杀戒的时候,愤怒、痛苦,甚至夹杂着对陆落失去前世记忆的报复。 而后,他直奔江南西路的邵家。 他到了邵家的时候。人已经从恨陆落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他没那么恨陆落了,于是他又记起了陆落的话。 柏兮一路上没有再杀人。只是将邵家全族灭了。 灭了邵家,他心里的痛楚,终于有了个落脚点。 柏兮孤零零坐在邵家的门槛上,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直到天亮了,他才离开。 离开之后,他心里失去了一大片。 他的冲动。让他犯下了大错,他用人命和陆落赌气。陆落肯定不会原谅他。 柏兮想回到她身边,告诉她,当时他太痛苦了,才如此鲁莽,以后他不会了。 可那么多人命没了,他回去也只能换来陆落的憎恶。 陆落甚至想要杀他。 柏兮顿时生无可恋。 他急匆匆投胎,又到处找陆落,直到老祖先找到陆落时,他跟着找到了她。 他的人生有了自己的盼头。 他记得前世她的话,她答应过不再背叛,柏兮也打算这辈子跟她好好过。 可走到这一步,柏兮觉得不可能了。 陆落原本就不记得前世,她永远无法体会到柏兮的心伤。 而她对世俗的偏执,和柏兮格格不入。 柏兮想要改变自己,去融入她的生活,他做得很好,他和陆落终于能和平相处了。 结果,他盛怒之下,把一切都毁了。在陆落心里,这一篇终于揭不过去,她一定不能原谅他。 柏兮看不见人生的未来,他随便寻了个荒山破庙,来打发他没有希望的日子。 他甚至不知这日子何时到头。 他失去了生存的动力。 可陆落来了。 她站在他的面前,想要带他回去,柏兮应该欣喜若狂。 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陆落为何能找到他? 只有一种可能,老祖回来了。 老祖是不会放过他的。 陆落来找他,也许是老祖授意的。 柏兮的心,立马就凉了。 “柏兮,你不能住在这里!”陆落道。 “与你何关?” “你住在这里,心情不会太好。等你心情不好,你会再度杀人。柏兮,你……”陆落越说,情绪越难自控。 她方才那点小同情,已经不见了。 看到他如此强悍,陆落的愤怒全上来了。 她是来说服他,不要犯下更多的杀孽,还要为他之前的事承担后果,而不是来激怒他。 所以,陆落每个字都说得很慢。 “跟我回湖州,我们从长计议!”陆落道。 柏兮神态冷傲:“你没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 “你犯了错,还这么理直气壮!”陆落道,“柏兮,你真该收敛你的脾气,否则你跟那个半人半鬼的老萨满又有何不同?” 柏兮只感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 他猛地将陆落推到了破面的石柱上,想要活活掐死她。 她居然可以如此轻松,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应该知道那个老萨满,毁了他们两个人。 柏兮的双眸里,泛出了血色。 “你竟敢毫无内疚说这样的话!”柏兮咬着牙齿,“我最应该是杀了你!” 他想要活活将她撕碎,像草原上的猎狗那样,将人咬成碎块,那是他觉得最耻辱、最恶心的处罚。 他的利齿,凑到了她的脖子上。 他闻到了她肌肤的馨香。 他突然想起成亲那五年里的幸福,他什么都愿意给她,将她捧在掌心,她总说他是最好的师兄。 柏兮的怒意,瞬间就没了。 他想亲吻她,可是唇靠近了她的肌肤,他又缓缓离开了。 柏兮不是登徒子,他不占女孩子的便宜,除非她和他行过了大礼,真正做了他的妻子。 他慢慢往后退,只感觉这辈子也是逃不开了。 除了认错,接受她的惩罚,他还能怎样? 离开她,或杀了她? 他都做不到。 “好,我随你回去。”柏兮有点无力,垂头道,他像个俘虏,在她面前失去了他的坚持和尊严。 他犯过错了,他反省了,此刻的柏兮,更知道自己要什么。 回去老祖要杀要剐,都随便他们吧。 陆落千里迢迢来了,柏兮不忍让她空手而归,她要他的命,就给她吧,反正活着也得不到她,没什么盼头了。 第166章依偎 柏兮答应跟陆落回去。 他们当晚下山,住进了客栈。 柏兮洗净满身尘污,换了套干净衣衫。 他的头发拧成了一团,发尾干枯,梳也梳不开,陆落道:“我替你剪去半寸头发,可好?” 柏兮不语,也没有抵抗。 陆落就替他修了头发,又剪了指甲,把一个叫花子重新打扮成了体面的公子。 翌日跟着陆落回湖州府。 他们仍是乘船。 冬月的南方,水面虽然不结冰,风亦冷得刺骨。 柏兮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他坐在船头,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静默打坐,任料峭寒风吹散了他鬓角。 湿漉漉的风,给他乌黑发丝染上了迷蒙水雾,泛出淡墨色光泽。 白浪在他身畔翻滚。 水珠打在他的肩头,染湿了他的面颊,亦模糊了他的眸子。 “姑娘,他不饿吗?”倚竹见柏兮一天只吃一顿饭,而且只喝米粥,成天孤零零坐着,非常惊讶。 像神仙! 陆落望了眼船头。 饿倒是其次,陆落担心他冷。 阴潮的风,这么没完没了的吹在身上,湿气沁入身体的营卫,时间长了要生病。 陆落早起或者傍晚的时候,会拿件风氅给他。 柏兮不肯要,他打坐的时候一身热汗要挥发。 他不和陆落说话,却拉了陆落的袖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将宽大暖和的风氅披在她身上。 陆落就这么陪着他坐,将风氅的兜帽盖住脑袋,并不是那么冷。 他们不交谈。 行了半个月,到了腊月初。 这天的阳光很好,天空万里无云。晚照落在波光荡漾的河面上,泛出绮丽谲滟的涟漪。 傍晚停船休息,柏兮和陆落并肩坐在船甲板上,晚风和煦。 “这个时节不能钓鱼。”柏兮突然道。“要不然可以煮鱼汤给你吃。” 陆落回眸看他。 这是半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和陆落说话。 柏兮会做很多菜,他却并不吃,都是迎合陆落的口味。 “……船家有鱼。”陆落道,“你可要熬锅鱼汤?” 柏兮摇摇头:“不是我钓的。煮出来不好。” 陆落不再坚持。 他坐着,见陆落仍披着那间玄色暗纹的风氅,被宽大的衣裳裹住,露出一张小脸,映衬着晚霞,眸光璀璨,柏兮心里温暖。 柏兮往她身上一靠,枕着她的膝盖,躺在甲板上。 “唉,快起来!”陆落担心道。“这甲板又潮又凉,要生病的!” 陆落这次租的是一条大船,有两层,一主船舱,三个副舱。冬天的江南,河面上风浪特别大,越大的船越稳,不容易晕船。 船家和船夫们惧怕陆落的银发,不知她的来历,向来躲在下面。轻易不会到上层的甲板上来。 所以,柏兮依偎着陆落,除了倚竹,也没人瞧见。 “我不怕冷。”柏兮躺下。眼睛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脉,以及旖旎的晚霞,心思起伏着。 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陆落肯定不记得了。 他也不打算说,也不肯起来。 陆落劝了几句,见他都听不进去。也就止住了啰嗦,任由他躺在自己怀里。 “落落?”柏兮轻轻唤了声他。 陆落应了声:“嗯,怎么了?” “没事。”柏兮口齿逐渐迟钝了。 她再等他下句话的时候,柏兮却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他睡着了。 陆落不想吵醒他,只得示意倚竹,让倚竹去抱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天渐渐黯淡了。 船上掌了灯,船夫们停船过夜,倚竹下去端饭上来。 陆落轻声道:“你先吃吧,我回头吃些点心。” 倚竹就高高兴兴把三个人的饭全吃了。 约莫半个时辰,柏兮复又醒过来。 “快起来,我腿麻了。”陆落道。 柏兮这才坐起来。 船头没有灯光,柏兮看陆落的脸,似笼了层朦胧轻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我刚刚做了个梦。”柏兮对陆落道。 陆落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双足,道:“什么梦?” 柏兮却笑了。 他笑得轻快,甚至有点得意。 陆落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梦?”陆落追问。 “我梦到了你小时候。”柏兮道,他似乎不打算告诉她,吊足了她的胃口。 陆落想不起前世,柏兮好似也看开了些,不再把前世的经历当成心中的禁忌,他会和陆落聊聊她小时候。 他们兄弟俩初入中土,对世人设防,唯一想要主动去接近的,就是老祖的养女落落,想通过她拜在老祖门下。 所以,柏兮告诉陆落,前世的她,是柏兮第一个认识的中原人,甚至是他第一个认识的女人。 “你们在草原上,没有女人吗?”陆落不相信,“你们冒充萨满,不是有了自己的门户奴隶吗?难道那些奴隶中,也没有女子?哪怕真没有,同部落的,就没有女人?” “我们没有女奴隶。”柏兮道,“我们也不跟同部落的人来往。萨满是神秘的,轻易不与世人打交道。” 柏兮人生中第一个认识的女子,就是落落。 陆落听了,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她有点难过,柏兮的话,总能触及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天,他们聊了很久。 陆落以为,柏兮的心念转过来了,可到了第二天,他又开始不说话了。 船慢慢靠近两浙路的境内时,柏兮的话更少了,他甚至不愿意陆落站在他身边,也不许她像往常小坐片刻。 到了湖州府,柏兮跟着陆落,去见了老祖。 老祖的苍老,也把柏兮吓了一跳,他怔怔看着老祖。 陆落私下里和师父说话,让柏兮等在大堂。 “他说,他愿意接受惩罚。”陆落对师父道,“您说怎么办?” 千衍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 “若杀了他,他再过十年八年,就会重新投胎转世,拥有新的肉身,杀死对他不算什么惩罚。”千衍道。 “那怎么办,还囚禁他?”陆落问,“您不是没有精力再去关押他吗?” “不关押他了。”千衍道,“我自有打算,你去叫他进来,我跟他说。” 第167章老祖的处罚办法 陆落出来,告诉柏兮,师父要单独找他。 柏兮就进了屋子。 陆落想偷听,耳朵贴在门上,结果门哗啦一下打开了,她差点跌进去,吓得用力站稳了身形。 师父立在门后,笑眯眯看着她。 陆落干咳了几声,道:“师父,不用我帮您吗?” “去忙吧。”师父慈祥微笑。 陆落无法,只得先走了。 她挺担心的。 师父和柏兮的想法,是相悖而行。师父想做救世主,看重世人的性命;而柏兮最不在乎的,就是人命。 这也是当初千衍不肯收柏兮的原因。 陆落离开之后,千衍让柏兮站在他面前。 “你杀了很多人。”千衍开口,“杀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是不是特别能显出你的强大?” 无能的人,才以欺负弱小来彰显自己的本事。 柏兮抬眸,眼眸锋利看了眼千衍。 触及千衍满面的皱纹,以及苍老浑浊的眼睛,柏兮突然就不想和他作对了。 千衍算是柏兮的第一个师父,虽然时间不长。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儿子和父亲可以争锋相对,却不能对老父亲的衰弱视若不见。 柏兮跟着陆落回来,是为了陆落,成全她对世俗的内疚,也许陆落会让他付出生命。 就像千衍所言,柏兮的生命是无止境的。这次死了,过几年换副皮囊而已。 唯一遗憾,是那时候陆落可能不在人世了,她的术法不足以让她长生不死。 “你打算如何了却此事?”千衍也没什么精神来处理柏兮,直接问道。 “落落让我听您的安置。”柏兮声音冷漠。 千衍抬眸看了眼他。 半晌,千衍才叹了口气,道:“你从前发疯的时候。所到之处。存草不留。此次杭州惨案,你罪大恶极,死都难偿。可你没有残杀满城的百姓。你尚有半分可救。” 宁墨谷杀一城百姓,是轻而易举的。 他从前绝不放过一条生命。 他这次没有如此做,说明在他的内心深处,哪怕是和陆落赌气。他也听了陆落的话。 这是好的开端。 “……既你不是无可救药,我不会杀你。”千衍道。 柏兮抬眸。深邃浓郁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惊讶。 他大概是没想到老祖这么仁慈。 他戒备看着老祖,想等他接下来的处罚。 柏兮觉得悲哀的是,这不是他的反省。也不是慑于老祖,而是为了陆落。 他到今天,对那些死去的人都感觉很麻木。不觉得特别对不起他们,他原就不在乎。 柏兮也会想。自己为何和陆落对人命的理解差这么多。 这些日子,他隐约想明白了。 柏兮生于战乱,那时候城破,外敌入城之后,烧杀抢掠,杀人就像切菜;而草原上部落众多,他们常年征战,死伤无数。 在柏兮看来,人的性命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他们随时可以牺牲。 陆落生在太平年景,她没有见过血流成河的战场,她对人命的敬畏,让柏兮莫名其妙。 饶是这么莫名其妙,柏兮还是尽可能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就像老祖所言,他没有屠杀整个杭州城,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没想过这么做。 他从潜意识里,开始被陆落驯服了。 “我在八陀山的道观,你是知道的。我即将进山,特罚你为童子,进山扫地、挑水、砍柴,洗衣做饭,五十年不得出山。”千衍最终说了他的惩罚。 柏兮又抬眸,看了眼千衍:没想到处罚这么轻。 五十年…… 他和陆落的这辈子,大概是再也没有缘分了。 若他不突然发狂,就不会错失。 “好。”柏兮答应了。 他不是答应千衍,而是为了陆落。 他想,这也许是陆落要的结果。 柏兮不知自己还想什么,他也没什么理想和目标,他的术法已经达到了他满意的地步。 没了陆落,生活也没什么盼头。 进山去修行五十年,倒也不错。也许那时候,陆落会去世,重新投胎。 他可以去找她。 前世的约定,他们可以来生再续,今生就当缘分太薄了吧。 目前,柏兮也没什么打算,就同意了。 “你拿出一笔钱,捐给杭州知府衙门,让他们兴修水利,劝课农桑,铺路搭桥,为民生谋些福利吧。”千衍又道。 柏兮道:“可以。” 等他们说完,千衍让柏兮出去,具体捐多少钱,如何捐,让陆落去办。 柏兮又把陆落叫了进来。 千衍把他的话,复述给陆落听。 “……没想到,他这次如此温顺。”千衍有点意外,“落儿,他没有让你变得狠戾,而是你让他变得良善,这挺不错的。” 从前是宁墨谷改变落落,而现在是陆落改变他,千衍从中看出了一点希望。 陆落则更意外。 她想了很久,师父要如何处置柏兮,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 千衍看出了陆落的惊讶,他解释道:“以命偿命,是两个对等的人。对宁墨谷而言,他的肉身是无关紧要的,他的命,远远不及平常人的命值钱。 杀了他,又能如何呢?死去的人,能活过来吗?他们的家人,能减轻痛苦吗? 客栈和孙家的人,在世人眼里是死于怪像,没有仇人,他们的家属也许会以为是天意,心里聊以安慰。 那些家属,咱们能怎么弥补?任何事,都无法弥补。徒劳无功,就没有必要了。若要赎罪,就救赎其他人,也是一种方式。” 陆落对此想了半晌。 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她出来找柏兮。 “我也会捐一笔钱给杭州知府衙门,也当为你赎罪。”陆落道,“我打算出十万两,你呢?” “不需要你的银子,我出三百斤金子。”柏兮道。 陆落在心里算了算,一斤等于十六两,而金银互换的比例,约等于一百比一。 三百斤的金子,换成银子就是四十八万两,折合人民币差不多七千多万。 人命是无法计算的,柏兮再多的银子,也买不了他的罪孽。 但是这笔钱,现实出了他的诚意。 “可以。”陆落道,“三百斤差不多了。” 柏兮就不再说什么。 再过一年,陆落也要进山了,而柏兮并不知道,所以他心情很忧郁,他为见不到陆落而难过。 第168章钦差 柏兮愿意捐三百斤金子,老祖听了,微微颔首:“有这份心就好了。” 陆落也点点头。 同时,她心里很沉重。 “怎么了?”千衍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问道。 “师父,咱们这么做,对吗?”陆落心里开始打结了,她不知师父对柏兮的惩罚,是对是错。 师父打算关柏兮五十年,等于是让他坐五十年牢。 没有给柏兮判死刑,不是对他的仁慈,而是他的死没有意义,他很快会重生;而服五十年的徒刑,禁锢他的人生自由,才是最严重的惩罚。 陆落没有学过律法,她无法衡量对错。 她心里总是很奇怪,想起那些无辜的旅客,总是难以释怀。 她也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了很多无妄之灾的例子,仍是无法安心。 “没有什么对错。”千衍笑道,“落儿,你见过战争吗?” 陆落摇摇头。 千衍道:“战争,特别是征战进攻的战争,会死很多无辜的百姓,以及将士,为了什么?” “为了国土更辽阔,百姓更加安居乐业。” “错了,战争就要重税,百姓民不聊生,没什么更好的。那国土更辽阔,又是为了谁?”千衍又问。 陆落就不说话了。 她无法去评价战争,因为她的视线太狭窄了。 战争无法用狭隘去判断。 “那些死去的无辜百姓,以及将士,他们得到了什么?”千衍又问。 陆落更是沉默。 千衍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落儿,你的心只有拳头大小,却非要容下天下事,岂不是自找烦恼?” 柏兮的对错,原就不是陆落能判定的,这应该是上天来断。 陆落把自己当天神了。 师父的开导,让陆落心念回转。她自己也觉得。她没有资格去评判这件事。 既然师父做了决定,柏兮也赞同,此事就暂时告一段落。陆落就不再管了。 死去的那些人,师父答应会给他们念安生咒,让他们下辈子能投个更好的胎。 千衍的处罚说完,陆落和柏兮各自回家了。 陆落直接到了内院。去见了她母亲。 闻氏一点也没有相思的愁苦,心情愉悦在听十娘弹琴。满面喜色。 陆落回来,闻氏连忙站起来,拉过她的手:“路上没事吧?” “没有,顺风顺水的。”陆落笑道。 闻氏欣慰拍了拍她的手。道:“那就好,你给我的玉一直没变色,我就知道你没事。 我昨儿教了苓儿一支曲子。她已经能弹七八成了,真是了不得。你这辈子是学不会我的本事。苓儿倒像是我生的。” 然后,闻氏让十娘继续弹,别被陆落打断了。 陆落泪流满面,这就是亲娘啊! 女儿风尘仆仆回来,不是为了听这小胖丫弹琴的! 再说,为何抬高这小胖丫,还要趁机踩我一脚? 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陆落委委屈屈的坐下,听十娘卖弄她的琴艺。 是挺流畅的。 陆落也曾试图学过弹琴,却发现比术法更难,十娘这么小,就能记得住五音十二律,陆落很佩服她。 虽然佩服,陆落还是酸溜溜的。 陆落在心里想:“伤仲永,伤十娘……” 小时候这么厉害,长大了肯定平庸,就像小姑娘小时候漂亮,五官长大了反而不出彩。 也不对,十娘小时候挺丑的,难道她将来长大了会是个美人吗? 多才多艺的美人,陆落感觉这辈子在她面前翻不了身了。 陆落哀怨看了眼她,心里默默念叨:“伤十娘……” 十娘的曲子弹完了,听闻氏和丫鬟们狠夸了她几句,高兴扑到了陆落怀里。 “五姐姐,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好玩吗?”十娘扬起小脸,羡慕问陆落。 陆落此行,一直提着心的,没啥可玩。 “还行。”陆落道。 “那下次你能带我去玩吗?”十娘眼巴巴看着陆落。 “好。”陆落笑道,捏了捏她的鼻子。 十娘软软的,抱在怀里很舒服,像个布偶娃娃。 她奶声奶气的样子,又会弹琴,让陆落感觉她的五官没从前那么丑了。 “五姐姐,你带好吃的了吗?”十娘又问。 陆落还真没有。 “下次再带吧。”陆落道。 十娘就冲她吐了吐舌头。 陆落气得打了她几下屁股,道:“不带吃的,你就气你姐吗?” 十娘瓷实,不怕打,越打越乐。 陆落心情好了不少。 她满心的郁结,到了今天才稍微舒缓了几分。 柏兮的杀戮,她不能告诉她母亲,甚至不能告诉第四个人。 闻氏问她去江南西路做什么,陆落也只是撒谎,还是以前说的,去找一种染料的偏方。 “那偏方找到了吗?”闻氏问她。 “找到了。”陆落道。 “找到了,你怎么还不太高兴?”闻氏笑道,“千里迢迢的,都得到了偏方,还苦着脸啊?” 陆落又苦笑了下。 “还不知道偏方有没有用,能不能染出更好的布。”陆落道。 “这也不能你说了能算的。”闻氏笑道,“别多想了。” “我是一路上累了,精神不太好,明天就没事。”陆落笑道。 她终于告别了摇晃的船只,回到了自家踏实的床上。 晚上碧云拉着她说了半天的话,陆落都充耳不闻,一会就进入梦乡。 翌日早晨,柏兮来找陆落,让陆落去他家。 他的金子取了回来,放到自家的院子里。 “抬到钱庄去吧。”陆落道。 陆落将金子,送去钱庄存起来,换成了银子,拿了银票。 银票在手上,就被金子方便很多。 “如何捐献呢?”陆落也犹豫。 趁着尚未过年,陆落打算再去趟杭州,打听些知府衙门的事。 “今年就是三年一次的京查,明年知府衙门要换新的知府了吧?”陆落心想,她这个时候去打听,好像没什么意义。 明年再去,反而更好。 而杭州府那两桩惨案,影响太恶劣了,朝廷派了钦差来查。 “朝廷要来钦差,会是谁呢?”陆落莫名有点心悸。 她很快就丢开了这些念头。 陆落将银票收拾好,想去打听,朝廷会派哪位大人。 这时候,陆落又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这个消息,让她失魂了半晌,人也呆呆的。 第169章颜浧的消息 陆落离家两个月,湖州府不少人很想念她,其中就有粮商世家的傅梅箐。 傅梅箐很崇拜陆落,隔三差五来找陆落玩。 正巧她这天来了,陆落在家。 闲聊之后,傅梅箐告诉陆落说:“最近我爹爹很忙了。” “要过年了嘛,大人都忙。”陆落随口说,心里还在想其他事。 她没什么心思接待朋友,除了柏兮那笔钱的处理,还在想杭州钦差的事。 陆落一直盼着颜浧,等他真的要来了,她倏然近乡情怯,心里隐隐发慌。 傅梅箐的话,她也是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 好在傅梅箐健谈,哪怕陆落不接话,她也能一个人说很久。 傅梅箐道:“不是忙过年,是朝廷又派了征粮官,听说要比均价高三成,买咱们两浙路和两淮南路的粮食呢。” 陆落心弦猛然一紧:“征粮官?是哪位大人?” 朝廷每隔几年就要储备一批军粮,就派出征粮官。 征粮官的派选,没有特别的要求。 因为征粮官是油水丰厚的差事,所以每次派出来的征粮官,都是靠山很硬的。 今年年初派出了征粮官,结果闹了个大贪污案,粮食没有征全,所以年底重新补。 “还不知道。不过,听闻征粮官要在杭州落脚,顺便办杭州的大案。陆姐姐,你听说杭州的大案了吗?”傅梅箐道。 傅梅箐又滔滔不绝说起杭州府的两桩冤案,说得玄乎。 陆落却呆呆的。 她预感,这次的钦差是颜浧。 这猜测没什么根据,她却很笃定。 “颜浧要来了……”她心里反复盘旋着这句话。 他要来了,然后呢? 陆落的思维像被重石压住,如何也脱不出来。 傅梅箐也看出了陆落的异样,说了几句话,就识趣先走了。 陆落沉吟良久。 她这天晚上就做梦了,梦到了颜浧。 颜浧骑着高高的棕色大马,穿着玄色盔甲。外罩着同色的风氅,丰神磊落。他骑马而来,风吹起了他大氅,衣袂飘扬。 陆落含着笑。走向了他。 他却拿出背上弓箭,射向了陆落。 一股刺痛,利箭对穿了陆落,血涌出来,她满手都是腥热殷红。 陆落就在这个时候醒过来。浑身虚汗。 早上,陆落坐在梳妆台前,一眼就看到铜镜中,自己额头那尚未散去的伤疤。 那是颜浧推她时,她跌倒撞上了箭篓,被箭刺中留下的。 她隐隐作痛。 其实,伤口早已不疼的,疼只是是心里作用。 陆落派人去打听,结果如她意料的那样,钦差和征粮官。都是颜浧。 就是说,颜浧不仅要来杭州,他也会来湖州。 此消息,让陆落又是一阵恍惚。 她的感觉很复杂,欣喜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担心。 担心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上次分别时,颜浧的冷漠,让陆落胆怯。时隔两年了,不知他可有什么变化。 到了腊月二十。陆落的师父和柏兮要进山去。 师父原先打算等陆落一年的。 现在,他要带柏兮走,所以先进山。 在两浙路与江南西路交界的地方,有个很僻静的山村。村里没什么人,几乎都是猎户。 在山村依靠着的高山,就叫八坨山。 八坨山是这天下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山高约莫海拔八百米,延绵数百里,都是千衍买下来的。 那才是他的老巢。 地方很偏僻。山路处处奇门阵,若没老祖的允许,上山或者下山都非常难,难于登天。 “明天就要走?快过年了,师父,明天动身,何时能到呢?”陆落问。 千衍道:“正月初吧。” “那何不等过完年再走呢?”陆落又道。 “没什么差别,反正是要走的。”千衍笑道,“你的孝顺,为师心中有数,好好处理你的事吧。” 陆落很是不舍。 千衍再三安慰她。 “那是咱们的老家,你要记得。”千衍道,“我原是要等你,如今我要带宁墨谷上去,就先走了。 你还有一年的功夫,把事情都办好。一年之后,我会亲自来接你。” 他们说话的时候,柏兮就在旁边。 柏兮这时候倏然抬眸。 “你也要进山?”柏兮问。 陆落点点头:“我要进山学师父的术法。” 柏兮神色微缓,深邃的眸子里闪过几缕明媚。 知道陆落即将要进山学习三年,柏兮跟着千衍走的时候,就是真正的心甘情愿。 他临走的时候,将自己的院子的地契、他的财产、以及他的法器,全部留给了陆落。 “我答应过老祖,五十年不出山,这些俗物你帮我收起来,将来再还给我。”柏兮道。 他怕陆落不收,又道,“我的院子,你可以充当自己的别院,有什么不方便放在家里的东西,可以放在我那院子里,反正只有你一个人能进去。” 陆落道:“好,那我受之有愧了。” 她也没打算要他的东西,柏兮的地窖,陆落也不想进去,因为柏兮说里面都是金子和法器。 陆落收下了东西,临走的时候,柏兮送她出门。 快到了大门口,他拦住了陆落。 “落落,我从前说,你没有资格做的徒弟,也没有资格做我的妻子……”柏兮横在她面前,声音低沉,“我说的是气话。” 陆落低垂着眼帘,没有答话。 她总记得他哭的样子,想起来陆落也有些心碎。 她似乎没力气去反驳什么,也不知该怨恨什么。 “你还不记得往事,所以不算你失信于我。”柏兮又道,“等你记起来,要履行你曾经的承诺,我等着。” 陆落的心,想被人紧紧揪住,闷闷得透不过气。 柏兮的话,让她难受。 “若我一辈子记不起来呢?” “那就顺其自然,我们还有下辈子,反正我永远不会死。”柏兮露出了笑容,真诚而纯净,“下辈子愿意记得吗?” 陆落咬唇不语。 “落落。”柏兮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像拍一只猫儿,“要乖,要好好吃饭,不要哭。” 陆落心中猛然发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遮掩的嘟囔:“不知道你说些什么,颠三倒四,我走了!” 翌日清晨,陆落早起去送师父和柏兮。 师父带着两个家奴,以及一马车家当,离开了湖州府。 临走的时候,师父也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陆落。 柏兮没有再跟陆落说什么,表情淡然靠着马车壁打盹,懒得看陆落,十分傲娇。 第170章心灵鸡汤 师父和柏兮走后,陆落花了几天的时间,先把师父家里收拾了一通。 师父是甩手掌柜,说走就走,家里的东西全然不收不捡。 陆落带着丫鬟们,将屋子里的贵重摆设,全部收到了库房里,各处门窗紧闭落锁,这才离开。 她自己去了趟柏兮的宅子。 冬天的小径,落满了枯叶,踩上去吱吱呀呀,阳光从虬枝的缝隙透进来,似给黄叶披了见锦裘。 他厨房竟然还有两只咸鸭,很肥腻的鸭子,挂在墙上已经风干了。 那是他去杭州之前买的,说腌制好了,风干等冬天给陆落做鲜笋咸鸭汤吃。 陆落去了趟他的屋子,收拾了一通,衣裳和被子全部收到箱笼里。 临走的时候,陆落将那两只鸭子带了回去。 “晚上做鲜笋咸鸭汤吧。”陆落拿了鸭子,对吕妈妈道。 她很久没有专门要吃什么了,她甚至还挑剔吕妈妈的羊肉汤不好吃。 今天突然拿了咸鸭给吕妈妈,吕妈妈受宠若惊。 “庄子上今早送了鲜笋,五娘你有口福。”吕妈妈笑道。 她把鸭子带到了厨房,发现风干得太厉害了。 “这鸭子油厚,腌些日子做汤最好了,可惜晾晒太久,腌过头了。”吕妈妈想,“五娘不会挑东西,被卖鸭子的人诓骗了。” 吕妈妈念叨着,晚上就把汤做好了。 汤汁乳白,味道鲜美,十娘特别爱吃,陈姨奶奶也连声称赞。 “这汤不错。今年的笋好,您老手艺更好。”闻氏尝了一口,满意对吕妈妈道。 “是五娘带回来的咸鸭好。”吕妈妈谦逊笑道。 闻氏就问她是在哪里买的。 陆落支吾道:“路上买的……” 她不太想仔细说。 汤的确做得很好,浓淡正好,汤汁滑口。 陆落喝了两碗。 十娘喝了三碗,把个小肚子撑得圆圆的,跑到陆落怀里。说撑坏了:“五姐。揉揉。” “你不胖谁胖?”陆落抱过她,给她轻轻揉肚子。 丫鬟们收拾好了,闻氏在旁边坐着。翻看账本。 过年前后,闻氏是最忙的,铺子里、田地的租子,送上了的年货。各处的人情往来,事不大。都很繁琐。 两个闺女在旁边逗趣,闻氏瞧着也开心。 “你好像有心事。”闻氏看了眼陆落,“从傅姑娘来了,你就瞧着心不在焉的。” 陆落微微抿唇。 十娘还躺在她怀里。不准她停,让她轻轻揉按。 陆落的手就不停。 想了想,陆落才对母亲说:“杭州出了大案。朝廷派了钦差,是颜浧……” 哐当一声。闻氏把手边的茶盖不小心拂到了地上,碎瓷满地。 她正好想喝茶,没想到陆落这话,惊到了她。 “我不同意!”闻氏立马道。 陆落淡笑,问:“您不同意什么?” “我不同意你再去见他,更不同意你们来往!”闻氏沉了脸,“你不心疼自己,娘心疼你!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因为他? 出事的时候,我当时多担心,整日提心吊胆!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身上的肉,你要是还认母亲,就不要去见他!” 陆落没想到她母亲反应这么大。 她曾经看过一则心灵鸡汤,说不要把爱恋中的争吵告诉你的父母,因为将来你会原谅他,但是你的父母不会。 陆落见闻氏的反应,竟与那话一模一样,深以为罕。 “娘……” “不许顶嘴!”闻氏怒道。 十娘从未见过母亲发火,吓到了,轻轻走到了母亲身边,轻轻拍母亲的后背:“娘,不生气!” 她稚嫩的小手,奶声奶气的求情,让闻氏的气减了大半。 “娘,您别生气。”陆落道,“他到了江南,我不去见他的话,我心里会惦记着。我不吃亏,您放心。” “这还不吃亏?”闻氏火又上来了,“你瞧瞧你的头发,再看看你额头上的疤……” 闻氏差点哭了。 闻氏要陆落保证,决不能去见颜浧,才肯让陆落走。 陆落则沉默。 她没有上京去找他,并不是她对他死心了。 没有死心,颜浧到了杭州,陆落肯定是要去的。 至少要知道,他现在可有丁点儿想起她来。 “娘,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好。”陆落道,“娘,您一直这么疼我,我才敢把这事告诉您。求您了,您让我自己做主吧。” 闻氏两行清泪,沿着白皙的面颊落下。 陆落说求她,让她心酸得厉害,忍不住就哭了。 陆落心里就慌了,她和十娘一起,左右抱住了闻氏,闻氏才止了哭。 在这件事上,闻氏不肯让步。 她绝不会再把女儿嫁给颜浧。 可陆落就是不松口,她绝不答应母亲,此生不见颜浧。 因为她对颜浧的感情,还没有绝望到这个地步。 “我唯一对他深爱过。”陆落对闻氏道。 和颜浧的前世,和柏兮的前世,陆落都想不起来。 无法记起,从内心深处,仍是无法接受前世那个人是她自己。 虽然她也挺可怜柏兮的。 而陆落的后世,她没有谈过恋爱,她两世的记忆中,只爱过颜浧。 这段感情,岂能随便就放下了? 她的话,说得闻氏突然又哭了。 她想起了她和邬予钟,当初她父母也是以死相逼,不许她和她青梅竹马的邬予钟来往,非要退亲,害得她抱憾终身。 难道,她也要这样对她的女儿吗,让她女儿重复她的悲剧吗? “好,随你,随你!”闻氏哭着道,“我只是心疼你,既然你要这样,我又能如何呢?” 闻氏不想管了,随便陆落自己折腾。 后来,闻氏自己也想开了,陆落真不是那低声下气的小姑娘。 陆落比闻氏练达。 转眼就过完了年。 过年的时候,陆落才看到陈容枫留给她的三封信。 陈容枫十月初就进京述职了,那时候陆落正巧动身去找柏兮了。 得知陆落不在家,陈容枫留了书信。 他的三封信里,都是告诉陆落,他会再次调任两浙路,不会离开太远的。 “他还能回来吗?”陆落预感很奇怪,她总感觉陈容枫回不来了。 她这预感,没什么根据,就是自己乱猜的,也许这是她的想法。 她宁愿陈容枫留在京里做官。 他和陆落,注定是不能有结果的,他回来,那颗心迟早要破碎,对他无益,陆落也难堪。 第171章颜浧的醋意 京城下雪了。 皓雪皑皑,轻盈利落铺满了远处的屋脊和树梢,庭院亦银装素裹。 寒梅枝头,嫣红花瓣上的雪,在微风中簌簌落下,携了几缕幽香。 “什么事?”颜浧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想起即将要筹备的军粮,浓眉紧蹙,直到他的总管事冒雪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浓眉横过,暗暗有些不满。 总管事恭敬回禀道:“侯爷,楚王来了,送了好些年货,都在外院堆着呢。” “他人呢?”颜浧问。 “去……去内院了!”总管事道。 颜浧眼眸一沉,就知道他不干正经事。 楚王这两年没旁的,就顾惦记洀洀去了,非要颜浧将洀洀嫁给他。 颜浧不同意。 楚王不靠谱,他今年都快二十五了,却无半分沉稳,功业上也毫无建树。 洀洀无主见,楚王又孩子气,这两个人要过成什么样? 不是良缘! “……胡闹!”颜浧抬脚,往内院去了,怕楚王又闹洀洀。 到了洀洀的院子,方知楚王带着洀洀,去后花园摘梅花了,一个丫鬟也没戴。 漫天的雪,很快就落满了颜浧的肩头。 如此大雪天,不带丫鬟出去摘梅花,颜浧怕洀洀染了寒气。 “真是不省心!”颜浧折身去了后花园。 他尚未走进,就见楚王趴在半高的树杈上,往下面仍腊梅枝桠。 “那株,要整个大的枝。”洀洀在下面指挥。 洀洀今年十六了,绰约窈窕,明眸生辉。她穿着大红色云锦累珠披风,怀抱大把的红梅,花与人争得秾艳。 楚王爱慕她,大概是爱慕她的谲滟姿容。 他两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并非亲亲我我不成体统,颜浧就想悄然褪去,不打搅他们。 女孩子大了,总要些体面。颜浧不愿意事事干涉她。 他正要走,就见楚王问洀洀:“有丫鬟来吗?” “没。”洀洀将地上的梅枝都捡起来,催促他,“楚王哥哥,你快点摘。摘完回去暖和,别冻坏了你。” “我不怕冷。”楚王正在努力用小匕首锯一棵大枝,那是洀洀特定要的。 见四下里无人,楚王一时八卦心起,对洀洀道:“我今日听到一桩事……” “什么事?” “陆姑娘和陈容枫定亲了!”楚王故意压低了声音,他的话仍是传到了洀洀的耳朵里,甚至传到了墙外颜浧的耳朵里。 哗啦啦的响动,洀洀抱了满怀的梅枝,全掉在地上。 她浓郁的眸子里,闪动着晶莹:“这不可能。三嫂岂能和旁人定亲?她绝不会的。” “你别急啊。”楚王也忘记了锯枝,在高处安抚洀洀,“这是吴家传出来的话,我也觉得不可信。陆姑娘还在孝期,怎可能与人私定终身?” “是啊。”洀洀眼底的碎芒敛去,回过神来,“我也不信!” 颜浧听到这里,轻手轻脚离开了。 陆氏么? 这两年,他常听到她的名字,因为他们在西北作为依仗的重要兵器——火铳。是陆五娘研制的。 颜浧不敢相信,询问了数次,确定是陆五娘亲自交给他,他送到朝廷。朝廷再专门成立了“南北广备攻城作坊”,大批量制作火铳,投入军中。 从那时候起,颜浧心中对陆五娘产生了几分好奇。 他失去了好几年的记忆,祖母说是陆五娘给他下蛊。 而他妹妹和楚王描述他跟陆五娘的感情,让颜浧疑惑。 颜浧对女子无特殊情愫。他没有爱过,就不知道自己在爱情里是何种面目;而楚王和洀洀所阐述的他,不像他。 所以,颜浧更倾向于他祖母的话,以为陆五娘用了蛊术迷惑他。 他憎恨歪门邪道,更不愿意想起陆五娘。 直到他发现了火铳,这是军中更厉害的武器,让他们大获全胜,几乎将蒙古人赶尽杀绝,西北至少能太平二十年! 颜浧对火铳爱不释手。 他之前的记忆里,是没有火铳的。新的厉害武器,让他一看到就会想起它的研制者。 想得太多,颜浧有时候会做梦。 他梦到桃花盛绽的时节,满地桃蕊铺就,像一层锦缎。 风从树林穿过,簌簌摇落殷虹桃花雨,他和一个女孩子站在亭子中。 “忠武侯,我要退亲。”他听到了这句话。 而后,他就亲吻了她。 她的唇瓣有唇蜜,香甜柔软。他抱着她的时候,心情愉悦,没有半分中蛊的迹象。 他醒来之后,第一次对祖母的话产生了怀疑。 能研制火铳的女子,肯定有大才;而他梦中的片段中,倒像是自己苦恋着她。 后来战事越发急了,颜浧就没有再想过儿女情长。 他战胜回程的时候,路过一片树林,他想抄近路,他的下属立马阻止。 “将军,万万不可,树林危险!”下属脸色骤变。 颜浧啼笑皆非:“树林有什么危险的?” “当初咱们深陷树林,死了二十多人,要不是陆姑娘,咱们全都要死。”下属惊悚回忆,“将军您说过,以后宁愿绕百里路,也绝不穿树林。” 颜浧心头一震。 此事,他也不记得了。 他让那个下属,仔仔细细告诉了前因后果,他还是想不起来。 “……陆五娘是那个时候给我下蛊的?还是,根本没有下蛊,而是我那时候就看上了她?”颜浧心中疑惑。 他想了一路,什么也没想起来。 可是看到树林,他耳边会响起铃铛的声音,那是毛驴脖子上挂的。 骑驴的少女…… 那娇小的身影,倒也一晃而过,却抓不住。 回来之后,公务繁忙,颜浧更是无瑕私事。 他的亲戚朋友,没人提过陆五娘,他也慢慢忘了。 直到今天,楚王说她和旁人定亲了。 颜浧回到外书房,心口发涩,心中满是异样。 他看了几份公文,都是些令他不快的内容。 他猛地将书牍掼在地上。 在丢书的过程中,那只墨盒不小心翻了,撒了满桌的浓墨。 颜浧心中一阵无名火,将墨盒也狠狠砸了! 墨汁却留在书案上,沿着光滑桌面,汤得到处都是。 颜浧看着满桌狼藉,哗得一声,将所有书都拂到了地上。 犹不解气,他一脚把书案踹翻了。 巨响惊动了门口的随从。 随从进来,就见忠武侯雷霆大怒,站在书房中间,书卷飞了满屋。 第172章拒绝 湖州府今年冬天没有下雪,大风天却是不断。 飒飒烈风,吹得枯枝呜咽,彻夜不息。 陆落夜里卧不安稳,和颜浧的过往,似卷轴缓缓铺陈,一一展现在她眼前。 这两年来,和他的感情在她心底藏得很深,深到发酵了,越发醇厚。 而他,大概是再也没想起过她来。 陆落不自怨自艾,却胆怯了。感情越深,自尊心却越脆弱。 转眼就到了除夕。 陆家祭祖之后,全家人一起吃了团圆饭,然后陪着老太太放烟火、守岁,直到子夜时分才散去。 正月初一和十五的灯会,陆落都没有去看。 日子疾速前奔,陆落踉踉跄跄,才能跟得上脚步。 湖光山色,斗转星移,很快就到了二月,春回大地。 江南的春天温雅而妩媚,山峦静谧,郊外更像一副泼墨画,阡陌间错落着青嫩的秧苗,屋檐下栖息着嗷嗷待哺的乳燕。 二月初十,钦差到了杭州府。 陆落很快就知道了。 她独坐了一个晚上,决定去趟杭州。 闻氏知晓了她的行程,不肯同她说话,沉默中尽是责备。 陆落神色讪然,带着倚竹,急匆匆奔赴杭州。 上次在杭州城外的遭遇,让她有点心惊,她让车夫加快了车马。 颜浧下榻的院子,是知府衙门的别馆。 别馆门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而别馆门口的空地,早已挤满了马车和人。 衣着华贵的乡绅和本地官员,都在等着见钦差。 “停这里吧。”别馆墙角的空地上,陆落让车夫停靠了马车。 倚竹拿着陆落的名帖,说:“我家姑娘要拜见钦差大人。” 护卫目光深敛,拿了名帖之后,语气波澜不惊道:“请稍后。”对待倚竹,与旁人无异。 陆落坐在车里。心慌得厉害,像站在高高的楼顶往下看,浑身毛骨悚然,心悸得有些脚软。 别馆的大门。每隔半个时辰才开一次,请一位访客进去。 陆落和倚竹等着,就等到了天黑。 夜幕落下,春寒料峭中,陆落缩了缩肩膀。 “姑娘。给你穿!”倚竹立马解下了自己的风氅,披在陆落肩头。 倚竹对除了吃之外的东西,都非常豪阔。 陆落笑了笑,递给了她:“我不冷,你穿着吧。” “我也不冷。”倚竹道。 结果,两个人将风氅盖在腿上,慢慢等待着。 倚竹饿了,啃预备好的糕点,啃得很用心,像只小花栗鼠。 戌时初。戌时正,戌时末,眼瞧着就到了亥时。 夜已经很深了,车夫也冻得跺脚。初春的夜,寒风猎猎。 “都回去吧,钦差大人今天歇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别馆的人进来,将所有等待的人都哄走了。 包括陆落。 场地三里内,不许再停靠马车。 “走吧,回去吧。”陆落的一颗心。沉沉往下掉。 翌日,她依旧去了别馆。 到了别馆才知道,颜浧去客栈和孙家,查看案情。接见与案相关的官吏,再也没空见闲杂人等。 “那钦差大人何时有空?”陆落带着兜帽,将头发严严实实压在帽子里,亲自上前问。 护卫仍是毫无起伏的语调:“大人说了,以后都不见与杭州案子无关的人。” “他看到我的名帖了吗?”陆落不死心,问了句蠢话。 看门的护卫。怎么可能知道颜浧看到名帖没有? 饶是如此,护卫仍是态度认真回答:“不知。” 陆落脚步沉重,从别馆门口离开。 她回到客栈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画了很多的符咒,足足画了一个时辰。 她脸色萧肃,樱唇紧抿。 从小跟着她的倚竹,亦瞧出了她的愤怒。倚竹不似碧云机灵,也不会巧言劝诫她,只是上前对陆落道:“姑娘,吃饭!” “我不饿!”陆落道。 倚竹却拉了陆落的手腕,十分用力,倔强不肯松:“姑娘,要吃饭,吃饱了再生气。” 陆落的情绪,像个饱满得快要爆炸的球,倚竹的话似在球上戳了个洞,气一下子跑掉了大半。 陆落忍不住笑了,精神松懈了半分。 “好,先去吃饭吧。”陆落放下了手里的笔。 可能是太生气了,陆落决定带倚竹去吃顿好的,放松心情。 吃饭的时候,她若有若无想起柏兮的手,拍在她的脑袋上,像拍皮球似的颇有节奏,说:“要好好吃饭……” 陆落就吃了两碗。 她回来之后,在她自己的屋子里布了个洛书大阵。 洛书大阵是柏兮发明的,不怎么流传,陆落曾经见过,所以她会。 懂得三数总和为十五的道理,洛书大阵不难。可想要起效,却是千难万难的,阵法简单,却蕴含奥秘。 陆落以自己居住的客栈为中宫,布了个洛书大阵。 然后,她在颜浧行馆的正对角方位,再布了个阵法,以影响行馆。 中午的时候,陆落摘去了头上的钗环,满头似银瀑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和后背。 “我这样像什么?”陆落换了衣裳,问倚竹。 “像鬼!”倚竹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如实道。 陆落失笑。 她再次去了知府衙门的别馆。 下了马车,陆落将就兜帽摘了。 春阳骄阳,她银发泛出熠熠光泽,及腰浓密,一张雪白的脸,满头银白的发,唇色浅淡,唯有一双眼睛,又圆又黑,有点渗人。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别馆最近岗哨的护卫先看到了陆落,吓得腿软了。 大白天见鬼,真的可怕,他使劲念阿弥陀佛。 “我要见钦差。”陆落上前,对那个侍卫道。 侍卫吓得后退两步,脸色刷白。 待仔细一瞧,倒也没远处走来的那么吓人,这姑娘脸色红润嫩白,眼睛水灵圆亮,没有阴气。 护卫这才站稳了脚。 “钦差大人不待与案情无关的客人。”护卫心有余悸,说话声音微颤。 他们也不是要为难访客,只是里头这么吩咐,他们就这么办,不敢违抗命令。 “那好,若你们晚上不安生,让你们大人来客栈请我,我姓陆。”陆落道。 护卫疑惑看着她,不明所以。 陆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她没有留下客栈的名字,折身上了马车。 第173章再相见 颜浧到了杭州府,先被蜂拥而至的官吏烦了一整天,而后又翻阅累牍的案卷,只吃了一顿饭,睡了两个时辰。 次日清早,他又带着下属,去了孙家和出事的客栈,前前后后查勘。 查看完毕,颜浧也顾不上吃饭,马不停蹄去看尸身。 案子未结,死在惨案中的人,全部未下葬,用薄棺装着,停在仵作间。 已半年了,尸骨全烂的不成样子。 仵作间臭气熏天,让附近的人家全搬走了,觉得佞气太重,不想沾惹晦气。 颜浧盯着恶心,一一查看,就到了晚上。 他刚回到别馆,准备喝口茶,刚端起茶盏,就见护卫长神色有异,匆匆走到了他跟前。 “何事?”颜浧拨动浮叶,匆忙喝了两口。 “将军,今天来了个女子。”护卫长好似难以启齿。 他是颜浧的下属,跟随他多年,哪怕颜浧封侯了,他仍是称呼他为将军。 颜浧心头微晃,身不由己想起了陆五娘。 女子来见他,除了陆五娘,还有谁? 他来江南的时候,就想过这种可能。 他和陆五娘定过亲,而她现在又和陈容枫有私情,不顾孝期就传出流言,名声极其糟糕。 颜浧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要想到此事,内心就扎一下,闷闷的发紧。 他离京之前见过陈容枫,他正骑马,陈容枫和他打招呼,他神态倨傲扬鞭而去,没理会。 “什么女子?”颜浧淡定将茶盏放下。眸光雪亮如刀刃泛出的清光,看着护卫长,“吞吞吐吐做什么?” “是……是个满头白发的女子。”护卫长道。 颜浧眉头微蹙。 满头白发,还女子? 那不是老太太吗? “远处看,她一头白发,雪白的脸,苍白的唇。黑黝黝的眼睛。像鬼一样;可她是大中午来的,阳气正盛,应该不是鬼。往近了看。气色倒也还好,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清丽……” “你到底要说什么!”颜浧敲了敲桌面,言语威严。 他对白发女子没兴趣。 这世上容貌异于常人的很多。并不见得有什么能耐。 护卫长这么难言,肯定有重头戏在后面。 一群兵油子。怕什么白发女人? “……她说,如果晚上不安生,让将军去客栈找她,她姓陆。”护卫长道。 护卫长也不想铺垫这么多。只是根据守门的护卫描述,陆姑娘看上去真可怕。 以防万一,她留下来的话。护卫长不敢不禀。 将军却从来不信邪,冒冒失失来回禀这么一句话。护卫长怕挨骂;不回禀,一旦出事,护卫长担不起。 如此缘故,他扯了半晌陆姑娘,希望家中此事的份量。 “陆姑娘?”颜浧浓眉蹙得更深。 他对陆落唯一的印象,是两年前他出征西北,她冒雪相送。 那天,她一袭碧色衣裳,骑着高马,寒风吹起了她的衣襟,英姿飒爽。 猎猎长风吹红了她的面颊,黑发红颜,颇有风姿。 白发女子,肯定就不是陆落了。 那会是谁? “什么客栈?”颜浧问。 “悦府客栈。”护卫长道。 陆落没有留下客栈,可她留下了重要的话。 颜浧身边的亲信,都知道颜浧的脾气。既然觉得这话重要,就务必要打听出对方的行踪。 一问三不知,是要吃军棍的。 “别馆可有意外?”颜浧问。 他刚说完,突然听到了哭声。 哭声好似在屋里,又好似在院外,把别馆所有人都惊动了。 颜浧身边还带着几名文官,他们是帮衬颜浧调查杭州惨案的。 “颜将军,哪里来的哭声?”几位文官胆怯,都从各自的房里出来,簇拥到颜浧身边。 粗老大的兵油子阳气重。 “去查!”颜浧眼底的锋锐顿现,沉声低喝。 “是!”护卫们肃然应声。 他们查了一个时辰,哭声时远时近,时哭得凄厉,时又似哭带笑,深夜听来,让人胆战心惊。 “将军,没、没见到人,声音好似是从天上来的。”护卫长回禀道。 他这个结论,让所有人霎时变色。 “忠武侯,这是天意。”一个四询的文官,吓得发颤,“您今日去翻了棺木,冤魂向您诉苦来了!” 别说文官们吓得说话不利索,就是那些护卫,也个个在腿肚子转筋。 颜浧没有说话,他静静听着这哭声,高低起伏,绝不是外头传来的,而就似在他这院子里。 “真邪门,这别馆闹鬼。”文官们还在议论,声音都颤了。 “杭州城怨气太重了,一百多人尸骨未寒啊……” “怎么找上咱们了?” 他们第一次见鬼。 鬼向来是传说,这几位大人都没见过。如今成了真,他们都撑不住了,有一位裤子有点湿,禁不住尿了。 文官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护卫们也紧张握住了手中长刀,个个神色凝重。 颜浧不说话,负手而立,屋檐下的琼华映照在他的眼底。 他耳边想起护卫长复述陆姑娘的话:“如果今晚不安生……” 看来,他要出去一趟。 “你们若是怕,就挤在这里坐一夜!”颜浧一挥手,在随从手里接过了他的马鞭。 桐油浸泡过的马鞭,在月色映衬下,泛出冷煞嗜血的光。 护卫早已洞悉主帅心思,将马牵过来。 颜浧翻身上马,一路出了二门、出了大门,直奔悦府客栈。 将马儿交给跑堂的伙计,他直接向掌柜的询问:“陆姑娘住在哪一间?” 掌柜见这人高大挺拔,站立时双肩开阔,气势不凡,像个将士。 “……您要稍待,小人去请陆姑娘。”掌柜道。 没有把男人让道女客房间去的道理。 于是,掌柜去通禀了陆落。 很快,陆落的丫鬟下来了,请颜浧到客房去说话。 颜浧手里的桐油马鞭,放到了掌柜的柜台上,空手跟着丫鬟,上了客房。 天字号的客房,宽敞明亮。 颜浧推门进屋,就看到一个银发女子,坐在桌前。 她的银发梳了起来,是很寻常的发髻,没有任何装饰,高鬟堆砌下,显得脖子修长莹白;一张小巧的脸,额头光洁,五官清秀。 这是陆五娘,她的容貌和两年前没什么不同,只是白了头发。 颜浧愣怔站住了脚步,神色莫测。 第174章三鞭子 颜浧的脚步立在门口,不过是短暂的停留,就迈过了门槛,踏入客房。 客房宽大,一张花梨木的桌子,摆放着白瓷茶壶和茶盏。 桦烛影微,夜阑声悄。 “请坐,忠武侯。”陆五娘没有站起来,她端正而坐,若不是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有不可察觉的轻颤,颜浧都不能发现她身子有片刻的僵直。 她是害怕吗,还是激动? 颜浧扫过她的眉眼,但见她羽睫轻垂,眼眸宁静。 她倒了杯茶给他。 颜浧手里的马鞭,此刻就显得多余,也不合时宜。 要不是那掌柜对马鞭一脸贪婪,要不是他别馆闹鬼他出来匆忙,没有带随从,他也不会提着鞭子来见一个姑娘家。 他坐下,随手将马鞭放在桌上。 “……我府上有哭声。”颜浧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白瓷杯子温热,似一团暖流捧出掌心。 他没有半分寒暄,开门见山。 “你既然来见我,哭声自然就会消失,那不过是小小的术法。”陆落道。 她说话的时候,轻柔婉转,却好似很用力。 颜浧心中了然:她在努力克制情绪,才能平静坦然和他说话。 他又瞥了眼她的银发。 银发柔顺,在灯下泛出橘黄色的微光,反衬在陆五娘脸上,似给她笼上了层神秘莫测的神韵。 颜浧收回了目光,心头颇有些惊讶。 “你对自己的术法很得意么?”颜浧问。 他一派冷肃,问话也暗含警告。 陆五娘则点点头:“术法很难,能学成自然骄傲。” “你这头发,也是你修习术法所致?”颜浧又问。语气里带着几分鄙夷。 为了那害人的术法,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红颜白发,还颇为得意,让颜浧意想不到,心头有点冷。 他来见陆五娘,不是因为别馆的诡异。颜浧根本不怕。他是因为火铳。 颜浧对火铳的崇敬,不亚于敬天地。那么厉害的武器,出自陆五娘之手。哪怕她再怎么害人,颜浧也想见她一见。 见到了,颇为失望。 再有才华,也遮掩不了本性的恶劣。 他说完话。陆五娘的手就身不由己蜷缩了起来,她脸色变得有点控制不住了。 她就要失态。 颜浧不耐烦。想站起来离开,他不想见女人发怒,或者啼哭。 “我这头发,是救你所致!”陆五娘道。声音有点颤,她好似很生气。 颜浧点了点头:“你说是,那就是吧。” 陆五娘的神色更是控制不住。她眼底闪动了碎芒,拳头攥的更紧。将手从桌面上放了下去,收在袖底。 “今天请我来,是要什么?”颜浧又问,神态仍旧冷肃,“有什么要求只管说,不必吞吐,夜也深了。” “见你一面。”陆五娘努力道,她眼底已经有泪。 颜浧睥睨她,有点看不清她。 既然是术士,这么有能耐,为何非要给同一个人下蛊? 为了钱,还是为了权? 这满天下的男人,比颜浧有钱的多得是,有权更多,颜浧不知自己怎么就被陆五娘相中,不离不弃的。 “……你可有想起我?”陆五娘问他,她的声音也慢慢平静,静得有些枯槁。 颜浧不好说没有。 他想过一些的。 特别是他知道了火铳是陆五娘研制的,也知道了她在树林救过他,他隐约记起了些;而京里有流言,说她和陈容枫定亲,也让颜浧不快。 他不知这不快的情绪来自哪里,他没有也没有个头绪。 来江南的路上,他也想过,自己和陆五娘可能不那么简单。 陡然再见面,对方仍是个陌生人,颜浧对她没有半分熟悉之感,他就打消了疑虑。 他对流言的恨意,也许是术法的残留? “没有。”颜浧道。 陆五娘的两行清泪,就控制不住的滚落。 她的肩头轻颤,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了。 “我如果说,我给你布阵,试试挽回你的记忆,你肯定会拒绝吧?”陆五娘问他,声音不徐不疾,眼泪却不停的流。 她没有失态到扑过来,颜浧倒也松了口气。 她还是有几分自尊的。 “陆姑娘,你的坚持真让我惊讶。”颜浧道,“你师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什么?”陆五娘猛然睁大了水汪汪的眸子,讶然看着他。 “他教你术法,让你能凭空制造哭声,这能耐当今还有几人会?你却走邪门歪道。这是你自己不争气,还是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颜浧问。 他的不耐烦和冷峻,已经到了顶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了。 他不怕陆五娘一怒之下害他,颜浧对自身的安全,非常自信。 他不可能再中第二次蛊,他时刻提防着陆五娘。 颜浧在西北打仗的时候,有一名萨满主动投靠,他的术法也不错,他教过颜浧一些防御术士的方法。 他身上有一把短刀,上面刻了符篆,听说是当初宁墨谷所制,足以杀任何道行高深的术士。 曾经就有无数的萨满,死在宁墨谷这把短刀之下,煞气特别重,一般神鬼不敢靠近,比任何护身符都管用。 这小短刀削铁如泥,颜浧平常戴着防身,更怕重新被术士下蛊。 他随时可以用这刀,杀了陆五娘。 他的话,让陆五娘彻底失态了,她脸上又怒又悲,猛地站了起来。 颜浧的马鞭放在桌子上。 陆五娘盛怒之下,抓过了这桐油浸泡过的马鞭,重重一鞭子,打在颜浧身上。 “这是替师父打的,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这么说师父,你该下十八层地狱!”陆五娘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握住马鞭的手爆出了青筋。 颜浧挨了一鞭,从左边胳膊到前胸,衣裳被层层打破,在他皮肉上留下一条血痕。 这鞭子非常厉害,比刀剑都好使。 颜浧却一动不动的,好似那鞭子打在铜墙铁壁上。 陆五娘彻底疯了,她挥起鞭子,劈头盖脸又是一鞭。 颜浧怕脸上留下伤痕,伸手挡出了,胳膊立马就破了,鞭尾甩到了他颈上,带着血珠,沁湿了马鞭。 陆五娘手下不停,转手又是一鞭子。 颜浧结结实实挨了第三鞭。 三鞭子之后,她还想再打,颜浧已经抓住了鞭尾,猛地一拽,把陆五娘拽了个踉跄,鞭子从她手中脱开。 第175章恩断义绝 马鞭脱手,陆落像被人泼了瓢冷水,清醒过来。 颜浧身上三条血痕,实实在在,特别是脖子处,没有衣物的遮掩,血珠沁出来,殷红染湿了衣领。 触目惊心的红。 陆落眼泪收敛,视线逐渐清晰,看到了他一张冰冷如雪的脸,薄唇紧抿,忍住呼之欲出的盛怒。 “你泼辣凶悍,倒像个有骨气的。”颜浧咬牙,字字沉重似利箭,“既有骨气,就不该纠缠不清。 让你师父蒙羞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他的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脖子伤口,满手的血。 颜浧仍是没吭一声。 他身上两鞭子和胳膊上,也沁出了血珠,火辣辣的疼,疼得钻心。 颜浧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他的表情却看不出来他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陆落的心口,则似被刺了个大窟窿,血汩汩往外淌,烈风飒飒往里灌,又疼又空。 她站在桌案的后面,身姿僵直得有些诡异。 眼泪在脸上慢慢干了,干得拉紧了肌肤,肌肤发疼。 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三鞭子,不管从前什么恩怨,就当还清了。以后若再遇到,休怪我不客气。”颜浧转身要走。 颜浧不是个大方的人,他没有打回去,因为他想到了火铳。 陆落送过他火铳,那算是一点恩情吧,颜浧就当还给她;至少树林相救,颜浧还是不太想承认,没有实证让他相信。 “等一下。”陆落的声音低哑,每个字说得艰难。 颜浧蹙眉。停下了脚步。 他熠熠眸光打量她,似幽静的古潭,不起波澜。 “从此,就恩断义绝了吗?”陆落上前几步,迎着烛火看他的眼睛,说道。 颜浧深眸薄凉,回视她。没有敌意。也没有愤怒。 她都不值得颜浧发火,颜浧连轻视的眼神都懒得做… “你我的恩义有多少?”颜浧问。 陆落哑口无言。 她望着他,眼底的神色也渐渐散了。枯槁而生涩道:“那就从此恩断义绝吧!” “如你所愿。”颜浧道,仍不见情绪。 她连被他嘲笑的资格都没有。 “你出事的时候,我找过你,我用命换过你的命。能做的我都做了,还是没保护好你;这两年。我也在等着你。”陆落缓慢道,“既然三鞭子还清了,总算有了个交代。” 颜浧不语,陆落甚至看不出他有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你不欠我的。也不欠你的,这样说,你同意吗?”陆落又道。 颜浧敷衍着点点头:“嗯。” “那好。我也放下了。”陆落道。 她想起了柏兮。 对于柏兮而言,陆落也是忘记了前世的事。她就是柏兮的“颜浧”。 她对柏兮的无可奈何,以及不愿意承认前世,就是颜浧此刻的心情。 她着实了解了。 因为了解,陆落才感同身受,她不想再深究了。 柏兮诸般不甘心,掳走了她,可他也没有硬用术法逼迫陆落想起前世,他尊重她的选择,离开了她。 陆落又凭什么非要逼颜浧?他也不愿意啊。 这一刻,陆落才知道柏兮那些轻飘飘的话,是有多痛苦。 柏兮能做到,陆落也可以。 失忆了,颜浧还是个有智商的人,他有他的选择,他不是傀儡。 一只杯子,不管多么精美而名贵,打碎了就不可能再拼凑起来。不管是谁打碎的,碎了就是碎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陆落的爱情,就是那只杯子。 正常情况下,这只杯子应该由她或者颜浧打碎,他们的却被柏兮打碎了。 那也是碎了。 颜浧先抽身离开了。 陆落第一次拥有这么好的杯子,她太舍不得了,所以使劲拼,碎瓷割得她满手是血,痛不欲生还拼凑不好,她就知道该松开手了。 她的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她也不是卖给了颜浧,此生只能等他,不管他到底什么状况。 而且,她的三鞭子,会在颜浧身上留下伤疤,就如同颜浧给她的白发和额头伤疤一样。 饶是哪天颜浧想起了,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难道这些伤疤就能凭空消失吗? 至少陆落心头的伤疤,永远也好不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颜浧,再见。”陆落道。 她自己疾步出了客房。 门口的倚竹紧紧跟着她。 街上没有宵禁,她们主仆俩漫无目的走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倚竹受不了,使劲拖陆落,才把陆落带回了客栈。 颜浧早已离开。 翌日清早,陆落带着倚竹,回到了湖州府。 陆落以为,自己会哭一个晚上。 她并没有。 她的爱情,曾是一副合上的白卷,颜浧徐徐展开,画上了秀丽风景、山峦叠嶂,美得让陆落炫目,她很向往。 而后,颜浧失忆了,他像个画工,尚未收笔。 他是被人害了,陆落爱过他,见他不是自愿停笔,自然要等他,等他来给这幅画一个结尾。 颜浧来了,他选择了放弃。 陆落就缓缓阖上了她爱情的画卷。这副白卷收拢的时候,添了色彩,也添了沉重,从此就要沉没在心底。 陆落不喜欢等待他续笔的过程,心时刻悬着。有了个收尾,虽然惨烈,却总算有了个交代,陆落的心也放下了。 她很难过。 无能为力的哭泣,毫无意义,陆落哭不出来。 回到家中,闻氏仔细看她的脸。 “怎么?”闻氏小心翼翼试探,“见到钦差了吗?” 连他的姓,闻氏都不愿意提起。 “见到了。”陆落望着庭院始发嫩芽的树,轻声道,“我们说好,从此恩断义绝了!” 闻氏又是一愣。她看到陆落非要去杭州府的期盼,如今希望全破灭了,陆落轻飘飘的话,让闻氏更心疼。 半晌,她轻轻扶住了陆落的肩膀:“落儿,以后会有好的。” 陆落淡淡道:“以后是不是有好的,也跟颜浧无关。他这一页,我翻过去了。从此,我过得好,不是为他;过得不好,亦不是为他。” 闻氏轻轻叹了口气。 陆落消沉了两天,心情就被明媚的春光照耀得暖了过来。 从两年前狼狈离京,陆落就把该伤心的都伤透了。 今天的结果,对她而言并不意外,她曾无数次设想过,他们会这样。 真这样了,痛苦都麻木了,就没什么感觉。 其实这两年来,陆落人生的计划里,再也没有过颜浧。 他的离去,没有搅乱陆落的任何东西,她有条不紊的生活着。 第176章偶遇 彻底和颜浧说清楚之后,陆落再也没有花心思去想此事,虽然她心头挥之不去的沉重。 她不愿想起杭州。 这段日子往杭州跑,着实发生了很多意外,让陆落喘不过来气。 杭州的案子,仍是毫无头绪,颜浧很严厉处罚了几名官员,酷政之下,还是无蛛丝马迹,他都要绝望了。 陆落则对此事不再留心,也没派人去打听。 饶是她不愿想起杭州,还是被迫记得,因为窦家的人来道谢了。 “瞳瞳这半年来,再也没有发过病。”窦六太太开怀道,“特来给您道谢!” 窦六太太气色红润,眼眸明亮,压在她心头的阴霾散开了。 对于母亲而言,没什么比儿子健康更叫人开心的。 窦瞳则没什么变化,还没有开始长肉,怯生生依偎着他母亲,精神头还好。 这孩子让陆落想起了钟琻,当初钟琻用枯瘦的小手拉住她时,也是这种怯生生却信任的眼神。 仔细算来,钟琻今年十二岁了,不知他现在如何。 陆落有点走神。 “我家老太太再三说,上次轻待了玄女,想请您再去杭州玩,让窦家好好设宴款待,尽老人家一点心意。”窦六太太道。 这次窦六太太不仅送上了五千两的酬金,还送了满满一大车的礼物。 窦家上下都对陆落的术法钦佩不已。 之前,老太太还担心陆落是骗子,也没怎么招待过陆落,现在后悔不跌。 而窦家的男人们,更想找玄女算一卦。看看自己何时能功成名就,扬名天下。 “再去请玄女吧,多少钱我们也出得起。”窦家的人说。 窦六太太不同意,说玄女请不动。 这次她来,接陆落去窦家,更是窦家所有人的盼望。 “不了,六太太。我最近太忙了。”陆落道。 窦六太太意料之中。不再说什么。 闲聊几句,她在湖州府住了一夜,次日再回去。 窦六太太送了好些礼物。各式各样的都有。 闻氏安排,给北府各房都送些,也给陈姨奶奶和三姨娘备了一份。 窦六太太送来的钱,陆落自己收起来了;而她送过来的糕点。都被闻氏留给了十娘。 二伯母听闻杭州送来的东西,亲自到陆落家里。跟闻氏道谢。 “四娘怀孕了。”二伯母对闻氏道,“已经四个月。” 闻氏惊喜不已:“四娘一直盼着再生一个,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二伯母颔首,双目噙笑:“琛琛都五岁了。她是时刻盼着的。落儿去了她府上住些日子,她就有了。胡家的人说,玄女还是送子观音呢。” 惹得闻氏大笑。 旁人夸自家闺女。她高兴极了。 此事跟陆落没什么关系,不过凑巧罢了。 二伯母又说。胡家的事情已经捅开了,五房害长房的子嗣,胡老太爷知晓了,要赶五房出府,以后分家产,没有五房的份了。 “胡家的大太太对四娘说,若她肚子里这胎是儿子,就过继到长房,以后继承家业。 四娘信得过她大嫂,她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多生几个,她同意了。”二太太悄声跟闻氏说,“我觉得是好事。” “还在一个屋檐下,没什么不好的。”闻氏道,“香火总要人继承。” 二太太深以为然。 她们妯娌说话,陆落带着十娘出去玩了。 “五姐,去街上玩!”十娘的心开始野了,越长大鬼主意越多。 “不去!”陆落喜欢和她斗嘴,虽然挺没出息的。 十娘嘟着小嘴巴,很是委屈。 她拉住陆落的袖子,不肯松手。 陆落蹲下来,轻轻捏她的小脸,把她的脸往两边拉:“你想去哪里玩?” 十娘眼珠子滴溜溜转:“街上!” 陆落今天是准备去千丝斋的,正巧二伯母来,就耽误了。 “那去我的铺子里,可好?”陆落问。 “有吃的么,五姐?”十娘一脸期盼,眼眸璀璨看着陆落。 陆落心中一软。 “有的,旁边铺子里有。”陆落想起十娘都没怎么出过门,不忍心拒绝她了。 十娘就跟陆落走了。 陆落铺子最近的生意火到爆。 去年八月中秋,华绮儿唱了那首《水调歌头》,名声响彻华夏大地,成了天下第一的歌伎。 月华楼大肆装修,越发豪华万分。 而华月和华绮儿都刻意宣传“千丝斋”。 陆落铺子里的布,已经预定到了年底,每天还是数不尽的人登门。 此事,掌柜多次和陆落商量,增大销量;就连染坊那边也听说了,滕元娘也告诉陆落,她可以保证质量,每个月增加五十匹。 “物以稀为贵。”陆落态度坚决,“得不到的才会念念不忘,轻易能买到,他们估计要嫌贵了。 我们的铺子不是只开一天,要长久下去,质量要尽量更好,数量绝不增加。” 掌柜和滕元娘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到了辛安渡街,十娘趴在车窗上看,瞧见一家卖红豆糕的,非要逼迫陆落下车,去给她买。 她们姊妹俩这点口味倒也相似。 “五姐姐,好多吃的,咱们一边走,一边慢慢吃,好吗?”十娘贪婪道。 陆落带着她出来,就是为了给她买好吃的。 “好。”陆落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沉甸甸的。 陆落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你又重了。” 十娘还小,不会为了体重而犯愁,笑嘻嘻的,吃得满嘴都是红豆糕。 路过包子铺,十娘又想吃;路过糖人铺子,十娘也要。 她撑得翻白眼,还是要往嘴巴里塞。 陆落将她手里的半块糖人接下来,道:“少吃点,回头撑得吐了,娘又要骂我。” 十娘却不依不饶,非要吃完这个糖人。 真是人为财死,她为食亡。 她们姊妹俩逛到了千丝斋时,同时一辆马车,在千丝斋门口停下。 一袭天蓝色的直裰,从马车里钻出来,一个消瘦的公子,气度优雅,站在千丝斋的门口。 陆落看到他,颇有些吃惊。 她真没想到在自家铺子门口,能见到此人。 对方一回眸,也看到了她。银发女人,对方很是惊叹,随及才发现这张脸很眼熟。 等看清是陆落时,这位公子的脸色微变。 第177章陈容枫的病 华绮儿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外地的不少才子,千里迢迢赶来相会。 仰慕《水调歌头》的才子们不乏其人,其中就包括晋王府的三太尉安玉岫。 安玉岫才华过人,却在《水调歌头》面前,生出了自卑感,他写不出这么好的中秋词。 所以,他挠心挠肺要见华绮儿,除了听她唱曲,也是要见见词的作者。 虽然外头说不知名,华绮儿却一定知晓是谁写的。 安玉岫过了年,就直奔杭州。 他家里也没人管得住他,所以他至今没有成亲,和八个美妾厮混。 特别是他妹妹淳宁郡主回家了,这让安玉岫半刻也不想呆在家里。 他曾有多爱妹妹,现在就对其有多恶心,他着实受不了妹妹那可怕的念头。 他躲了起来。 王妃对他们兄妹俩很头疼,见他们闹翻,王妃反而松了口气,说服晋王,让安玉岫出去玩。 安玉岫一个侍妾也没带,悠闲自得混到了杭州。 他是王府的太尉,这层身份让华月楼将他视为上宾,不敢有半分怠慢。 而华绮儿,确实跟安玉岫见过的其他女子不同。 她身上有一股子灵气,这份灵气添了华采,让她既美艳又可爱。 女孩子的可爱,若是装出来,就会显得矫揉造作,而华绮儿的可爱,是从里到外散发的。 安玉岫很惊艳。 他见到华绮儿的同时,也听说了另一样和华绮儿一起出名的东西——千丝斋的布。 听说,不少的商家囤积千丝斋的布,能卖到五百两一匹,而千丝斋自己。只买一百五十两。 安玉岫喜欢新鲜的东西,对千丝斋好奇不已。 他一打听,才知道千丝斋背后的东家,是他认识的陆落。 他又犹豫了。 安玉岫很害怕陆落,特别是陆落把他推下马车,摔得头破血流开始。 可他着实好奇。 安玉岫是个好奇宝宝。 他想着,东家不可能天天在店里。也许他运气好。根本碰不到陆落呢? 除了买千丝斋的布,安玉岫也必须来趟湖州,因为他要见见澶烟。 他和澶烟是老朋友了。而澶烟追陈容枫到任上,还没有成功,让安玉岫替她可惜。 可惜而已,安玉岫反正是不会纳她的。 没想到的是。安玉岫刚下马车,就被一个银发女人吸引了视线;再次一瞧。居然是陆落,他吓得魂不附体。 “你……你……”安玉岫惊悚指着陆落。 陆落在上前:“三太尉,许久不见了。” 安玉岫惊魂稍定:“陆……陆姑娘!” 陆落微笑。 他不算是陆落的朋友,却也不算是陌生人。陆落将他请到了小厢房里,让伙计端了好茶款待他。 “您怎么到了湖州府?”陆落问他,“可是有要事?” 安玉岫心里很紧张。跟当年他祖父问他话似的。 他的祖父是皇帝,每次到他跟前。安玉岫连气都不敢喘。 陆落也没啥可怕的,可安玉岫就是怕。 她现在还一头银发! 陆落问话,安玉岫竟然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他,包括他来湖州见澶烟姑娘。 “……布暂时订不到,我们的订货都到今年腊月了,现在才二月呢。”陆落笑道,“若是您不嫌弃,我库房里还有七八匹去年的布,和崭新的一样,送给您了。” “多谢多谢!”安玉岫连声道,“钱还是要给的!” 陆落就喊了掌柜的,让他去拿布。 还剩下八匹,是去年前几个月生意不景气的时候存下来的。 陆落每个月都是先出新货,旧布拿来做人情,比如亲戚朋友们想要却订不到。 “八匹都包起来吧。”陆落道。 安玉岫给了掌柜的一千两银子。陆落再三说不用,安玉岫很坚持。 然后,安玉岫说他要去看澶烟,陆落就想起了那个女子。 她也想起了陈容枫。 “……京里都在说,你和陈容枫定亲了。”安玉岫可能是很紧张,想找个话题,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说了这话。 陆落一愣。 继而她笑了笑,她的名声已经坏到了凤凰,也不在乎再添一笔。 “我离开这么久,京里人还不忘抹黑我?”陆落笑道。 安玉岫这时候,心才慢慢静下来。 他也知道自己说了句蠢话。 “……那陈容枫呢,他怎么说?”陆落又问。 安玉岫道:“他生病了。” “生病?不严重吧?” “不知道啊,我离京的时候去见他,他家里人说他不方便见客,听说不能通风,挺严重的。”安玉岫道。 怕陆落担心,安玉岫又说,“京里名医众多,你放心,不过是生病而已,估计已经好了。” 安玉岫话匣子打开了,就说个不停,“我还听说,他向吏部报备了杭州知府,还跟太后求情,要放杭州。” 这自然是为了陆落。 陆落记得陈容枫削瘦,身体却很健康。他是回京路上太奔波而病,还是其他缘故? “会不会陈家的人不想他再次回江南做官,替他称病,将他关起来,错过了任期,就只能留在京里呢?”陆落想。 她不是阴谋论,而是太懂得了世家的心思。 陆落曾给陈家看过风水,对陈家有恩。可她的名声着实糟糕,孝期未过就和陈容枫传出流言蜚语,只会让陈容枫的仕途抹黑,以后被政敌攻讦。 陈家也要受人指指点点。 陈家是太后的亲戚,他们家的名声,也关乎太后的面子。 此事是万万不可的。 陆落一直都知道,她对陈容枫没什么盼头。 她宁愿是陈家关起了陈容枫,也不想他生病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犯五弊三缺果然不假,陆落这辈子估计是不会有婚姻了。 安玉岫的到来,将陈容枫的消息,告诉了陆落。 陆落就给他叔公写了封信,想知道陈容枫是不是真的病了,免得挂念。 安玉岫当天从千丝斋离开,去见了澶烟,而后回到了杭州。 等他到了自己下榻的客栈时,掌柜告诉他:“郎君,今儿有位小娘找您。” 小娘,那应该是年轻美貌的姑娘。 莫非是华绮儿? 安玉岫一阵高兴,没想到华绮儿对他这么有好感。 他急匆匆上楼去了。 第178章来客 安玉岫回到客栈时,掌柜告诉他,有个小娘子找他。 他还以为是华绮儿。 他和华绮儿言语投机,他颇为欣赏她。 急匆匆上楼之后,他推开了房门,却似见了鬼,脚步一错,差些跌倒了。 他手虚浮着门框,脸色微白,下意识想逃,却又偏偏挪不动脚。 对方已施施然起身:“哥,瞧见我如此惊讶?” 是淳宁郡主安玉婧。 安玉岫曾待她最亲密,可她离京时的那番话,她的面目在安玉岫心中天翻地覆。 他对妹妹的宠溺,怎么就成了她心中的不~伦? “婧儿?”站稳了脚步,安玉岫忍着内心的反感,进了屋子。 他妹妹没有带丫鬟和随从,只身一个人出现在湖州府的客栈,让安玉岫莫名其妙,同时也胆战心惊:她是来找他的吗? 他不想见她啊! “哥哥这些日子好生奇怪,怎么总躲着我?”淳宁郡主微笑,笑容优雅又妩媚,光洁额头之下,一双美眸熠熠生辉。 安玉岫干咳了几声。 他回答不了她的话,就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湖州府?这么远的路,谁护送你来的?” 淳宁眼波清湛,静静落在他身上:“哥哥这么关心我?” 安玉岫胃里翻滚,有点恶心。 他极力想否定,偏他这个人有点包子,不太敢表达自己的反感,怕对方下不来台,尤其她还是女子。 安玉岫的尴尬之色不加遮掩,淳宁已粲然而笑:“说句玩笑话。哥哥不必紧张,我此行不是为你。” 她纤柔细嫩的手掌,轻轻拂过鬓角。 安玉岫努力挤出笑容。 “瞧见你了,我也放心,我先回去了。”淳宁郡主道。 “回?”安玉岫不解,“你回哪里去?” “我有朋友同行,当然是回我的客栈了。”淳宁郡主笑道。“怎么。哥哥要挽留我?” 安玉岫立马噤声。 他低头不语的样子,实则让淡然的淳宁大为恼火。 她自然不会爱慕自己的亲兄长,却不介意兄长暗恋她。 她深以为安玉岫是爱极了她。爱得连婚姻也不想要的,所以心中得意。 可是安玉岫的否认,让淳宁郡主是非难堪。 她误会了! 她失去了一个很优秀的爱慕者,就好似失去了一件为她添光增彩的华丽锦衣。她真想杀了安玉岫。可偏他又是她的亲兄。 安玉岫对她的躲避,不是情难自禁。而是恶心和反感,这叫淳宁郡主内心十分的抓狂。 这个没用的东西! 他到底怕什么? 可表面上,淳宁不能带出半分的不悦,他们兄妹可是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辈子是休想撇清关系了。 “那你快回去吧!”安玉岫低声道。 淳宁小心的玩笑话,惹得安玉岫心中的反胃压制不下。 他只想她赶紧走。离开他的视线。 淳宁郡主只身一人,这是远离京城的湖州府。夜深人静时,她的兄长不问她的来意,不担心她的安全,居然让她赶紧走。 淳宁内心的杀意,全涌了上来! 安玉岫的态度,侮辱了她! “哥哥,你早些歇息,尽早回家。”淳宁郡主态度轻柔,语气和善,看不出半分的恼怒。 安玉岫连忙点头。 淳宁郡主刚走出去,他立马就把客房的门关上了! 哐当一声巨响,似重石击打在淳宁郡主心头。 她的手紧紧攥起来,粉嫩的指尖捏得发白。 安玉岫则惊魂未甫。 他侧耳倾听,好似听到了淳宁郡主下楼的脚步声,半晌之后脚步声消失,好似离开了客栈。 他这才敢喘口气,使劲喝水压压惊。 他不明白为何,从前还信任疼爱的妹妹,现在怎让他如此恶心? 等这股子恶心感过去之后,安玉岫回味过来,哪哪都不对劲啊! “她怎么到了湖州府?这里不是京城,她来做什么?” “娘不让她出门,怎又改变主意,让她来这么远的地方?难道家里出事了?她这次来江南的目的是什么,谁送她来的?” “她现在住在哪里?” 安玉岫想到这些,心中惊恐万分,想去找淳宁问个清楚。 偏他从感情上又不愿意再与之接触,他受不了,太恶心了。 安玉岫想了一夜。 三年孝期,实则是二十七个月。 陆其钧是景耀六年正月初九去世了的,今年的四月初九,陆落全家就正式除服。 还有二十来天。 家里人心思都活跃了。 春阳温暖的三月,桃蕊盛绽,弱柳扶风,闻氏带着陆落姊妹,去须弥福寺上香,顺便求个平安符。 回来的时候,路过西市,突然见闹哄哄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陆落他们前面,也停靠了数辆马车。 车夫下车去问:“前头怎么了?” “好似是有人发疯了。” 车夫回来,禀告了闻氏和陆落。 “绕道回去吧?”陆落问。 闻氏颔首。 车夫刚要走,结果后面又来了几辆马车,也堵住了,还把他们的退路也堵死了。 今天出行的人多,陆家乘坐的是一辆大而华丽的浓流苏华盖马车,马车太大,又被人堵住了路,着实调转不开。 现在进退不得。 下车走路回去又太远了,至少要走半个时辰,陆落还好,闻氏和九娘、十娘肯定走不动。 “我去看看?”陆落对母亲说。 “别别,你个姑娘家,别逞能。”闻氏拉住了。 “我就看一眼。”陆落说着,就麻利溜下了马车。 闻氏想抓她,没有抓住。 “快,跟着!”闻氏忙对身边的倚竹道。 倚竹道是,下车跟上了陆落。 与此同时,颜浧的马车也堵在这里。 杭州府的案子一筹莫展,有条线索指出,当初在湖州府也有一桩惨案,死者同样姓邵。 而江南西路的灭门惨案,因为关乎甚大,传到京里的时候,先封锁了消息,只有钦天监几位与邵家交好的术士,以及内阁知晓。 颜浧还不知情。 他原想让湖州府的官员将案卷送去杭州,可想到一来一回,又耽误一天,他就自己来了。 结果,刚进湖州城,就听闻街上出事了。 第179章人祸 西市快要到了闭市的时候,这条街道的人熙熙攘攘,街上驱车难行。 突然出事,大家都围过来,宽敞的接到上全是人。 可这条街不仅过人,还要过车马。 湖州也算是大城,出城进城的人,都要路过此地,越堵越多,马车进退维谷,众人只得停下来看热闹。 陆落想往前挤,可惜挤不动。 倚竹跟上了她,左推右搡,引来四周阵阵的抱怨声,帮陆落挤到了最中间。 倚竹很有力气,谁敢反抗,她就把人推得很远,以至于无人敢动手打她。 陆落就到了最前头。 最中间有个很大的圈子,没人敢靠近,穿着粗布衣裳的四旬妇人,还在拿簪子扎一只猴子。 猴子很奇怪,眼睛有点像人,活灵活现观察四周,面部像个微笑的表情。 而猴子没有用绳子栓住,身上被妇人痛得伤痕累累,血将它的毛发凝成了一块块的。 它本是机敏万分,可以跳开的,她却不躲不闪,任由那妇人扎它。 那妇人半蹲在地上,抓耳挠腮,她竟像只猴子。 “那猴子怎么不跑啊?”四周的人都在议论。 “不知,是家养的猴子吧?” “别说是家养的,就是亲生的猴子,被簪子这么扎,也该逃跑了。” 众人说得一阵哄笑。 他们不敢太靠近那妇人,怕被她手里的簪子伤及,而一旦他们靠近,那猴子也龇牙咧嘴,像要扑上来。 此事很怪。 “她这是撞客了吗?”有人议论。“我瞧着她病得不轻。” 撞客,俗称鬼上身,请人驱鬼即可。 陆落从前不相信这话,她认定撞客就是癔症,没什么玄乎的。 到了今日,她的科学观有点动摇了。 她看着那四旬夫人,她的神态。她的动作。以及那猴子的表情,完全不对劲,小孩子都看得出来。 人畜的灵魂好似调换了。 这会彻底动摇陆落的科学观。她静静看着,秀眉微蹙。 “姑娘,那猴子有趣,咱们抓回家吧!”倚竹低声对陆落道。 陆落连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傻丫头。不许胡来!” 她捏得很用力,几乎把倚竹的手捏紫涨了。 倚竹就不再说了。 陆落用天眼看。发现那猴子和妇人身上,都围绕着气极浓郁的煞气,浓得化不开,却又不散。 她又仔细看了片刻。 她还要仔细看时。妇人的儿子和丈夫来了,用绳子困住了妇人,再捆住了猴子。报上马车回家了。 陆落再次看了眼那个妇人,记住了她的生辰八字。回头她可以去寻找。 她没有贸贸然上前,因为不对劲。 陆落预感到了危机。 “唉,散了吧。”妇人和猴子被带走之后,人群慢慢散开。 陆落折身往回走。 刚走几步,就瞧见对面街道的屋檐下,一个男人修长听罢,负手而立,也在观察那怪异的妇人。 是颜浧。 陆落看他时,他亦瞧见了陆落。 阳光灼目,颜浧的脸半隐藏在屋檐下的阴影中,他眼神冷肃。 陆落收回了目光,带着倚竹回到了马车上。 “怎么回事?”闻氏忙问陆落,她也是十分好奇,“听说是个疯女人?” 陆落就把她看到了,都告诉了闻氏。 倚竹也在旁边插嘴:“夫人,那猴子可好玩了,它冲我笑。” 陆落的描述,闻氏觉得不可思议;倚竹的描述,则叫闻氏毛骨悚然。 “是鬼吗?”随行的丫鬟玉阶胆子最大,一脸兴奋问。 九娘害怕,往闻氏身后躲。 闻氏瞥了眼玉阶:“别胡说。” 秦妈妈也道:“这是撞客了吧?人撞客了,行径与平常大不一样,请巫婆跳大神即可痊愈。” “我们庄子以前也闹过撞客,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子,声音却跟老头儿一模一样,着实可怕。”玉阶道。 她们竟然聊起了撞客。 陆落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的撞客事件。 以前也有,那时候她尚未开天眼,对此事将信将疑,总怀疑是医学的落后,以及人们的幻想。 她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撞客没什么可怕的,很常见。”秦妈妈最后道。 她们聊着,四周的马车差不多散了,他们的马车也能顺利前进,回到了青敖湾。 陆落满心都是那个女人的神态,以及他们身后的煞气,就显得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闻氏推陆落。 倚竹道:“方才我们瞧见颜将军了……” 闻氏脸一沉。 陆落没有为颜浧烦恼,她也不意外他出现在此地。 “是吗,我没有瞧见啊。”陆落道。 闻氏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秾杏院,陆落苦思冥想,甚至拿出师父的一些书案,翻阅撞客。 撞客是最简单的术法,与天斗的千衍,根本不屑记载。 陆落什么也没翻到。 “那妇人身上的煞气,浓而不散,像活着的一样。”陆落满心不解,“这到底是什么问题?” 到了子时,陆落出来观测天象。 北斗七星中的破军星应该始明而终,现在它却开始闪烁。 破军星属金,代表刀光剑影,它出现了异常,说明最近会有动乱。 而这破军星,跟那妇人身上的浓煞,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是不是有其他术士进入了湖州城?”陆落心念一动。 柏兮杀邵华倾,杀杭州全客栈以及孙家上下,杀江南西路的邵家,肯定引起了各方的忌讳。 柏兮在湖州府住了一年,有术士追踪他的痕迹,追到湖州府是迟早的事。 陆落也有防范,只是她不清楚,此次是谁来,来做什么。 她观察了半晌天象之后,迷迷糊糊回屋睡着了。 第二天,她派人去街上打听,看看那个妇人还有没有再出现。 街头风平浪静。 而陆落看过那妇人的八字,知晓她常住地方的方位。 她让伙计去查,那妇人家里是做什么的,她的撞客治好了没有。 小伙计去了,回来之后告诉陆落:“姑娘,您说得地方是一处家庙,不是人家。” “什么?”陆落愕然。 她脸色微变。 碧云和倚竹在身边,也听到了此话。特别是碧云,惊悚问陆落:“姑娘,是闹鬼了吗?” “不,是人祸!”陆落沉了脸。 第180章知己知彼 陆落派小伙计去打听情况。 结果让她吃了一惊。 陆落的天眼,从来没有出错过,这次却把一个活人的家,看成了一个死人的庙,何等阴森恐怖? “你去看的时候,可有人瞧见你?”陆落问小厮。 小厮道:“姑娘,小人去的时候,远远察觉是家庙,周围又有人,也怕不干净,就装扮成了小乞丐。” 陆落看了眼这小厮,心想好机灵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陆落问这个小厮。 家里小厮众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陆落觉得他们都长得差不多,分不清他们的名字。 “田丰。”小厮回答道。 陆落颔首,看着这个机灵的小厮,道:“田丰,你现在站在此处不要动。” 小厮道是,果然一动不动。 陆落让倚竹去挖土,又让碧云拿出朱砂。 小厮一开始对主子的话言听计从,后来就陆落吩咐着实奇怪,有点心慌看着她们。 “姑娘,您……您这是做甚?”小厮惊惶问,“小人是不是惹祸了?” “没有。”陆落道,“一点小事,你安心站好。” 倚竹很快挖了一筐土。 陆落倒在地上。用朱砂混合,然后再抓起来。洒在小厮身边的地上。 别说小厮,就是丫鬟们也不解,纷纷围上来。 “让她们都进屋。”陆落对碧云道,“都围着做什么?” 碧云就把丫鬟们都撵回去。 陆落撒好土,开始在混合了朱砂的土上画符咒,片刻的功夫。就画了个完整的符咒图。 碧云和倚竹在旁边看。小厮越发害怕了,不知不觉出了脸汗。 陆落再三安慰他:“没事的,马上就好。” 她又让碧云去端个小锦杌给这小厮,让他坐下等,因为他的腿在打颤。 “不妨事吧?”碧云悄声,小厮的打颤,也让她吃惊。 陆落点点头:“他在这个圈子里就行。” 碧云亲自去搬了锦杌出来。 陆落的符咒画好了,让小厮在符咒里坐了半个时辰,她自己站在屋檐下看着。并不回屋。 丫鬟们在屋子里好奇不已。 碧云和倚竹也不问了。 半个时辰之后,陆落让小厮回去:“田丰,这两天不要出门,我会交代管事。暂时免了你的差事,月钱照发。” 田丰连连应声:“是,是!” 小厮离开之后,陆落约微等了等,就把地上的土扫去了。 碧云不知陆落的意图,帮着扫地,问:“姑娘。这土要放到哪里?” “拿出去倒在河里,这土已经没用了。”陆落道。 “啊?”碧云吃惊,“忙了这半晌,就直接倒了土?” “土只是个垫子。”陆落道。 碧云更是不解。 “……我想要画个符咒,让术法高超的术士找不到田丰的踪迹。他去了趟庙里,不知泄露行踪没有。”陆落道。 术士也许会跟陆落一样,看清一个人的面容之后,暗地里查访;亦或者直接跟踪。 小厮田丰很机敏,他说过没人跟踪他,陆落相信。 那么,陆落就需要防术士的推演。 “那这土呢?”碧云问。 “符篆直接画在地上,会影响地脉,所以我铺了层土,用朱砂调匀,这样就不会让符篆落地。”陆落道。 碧云觉得有趣:“原来诸多讲究……” 把土扫完之后,陆落静坐良久,她想起了很多事。 当天晚上,陆落带着倚竹出门,没有告诉闻氏,也让碧云瞒着,不许让家里任何人知晓。 “姑娘,咱们做什么去?”倚竹好奇。 “别管做什么,反正有好吃的给你。”陆落笑道。 倚竹开怀点头。 她们主仆二人,去了小厮上午去的家庙。 这是湖州府一户姓何的家庙,供着何氏一族的祖宗牌位,有两位供奉香火的尼姑守着,此刻她们已然入睡。 陆落站在门口,观测其风水,以及天象的变化。 看了片刻之后,陆落轻声对倚竹道:“走。” “回去?”倚竹问。 陆落点点头。 倚竹回去就不高兴,因为陆落说买吃的,结果只是去了趟家庙就回来,压根儿没有吃的。 第二天,陆落又想出门,倚竹就不想去。 “你这懒丫头!”陆落捏她的耳朵,“今天真有好吃的。” 倚竹又信了。 这次,陆落没有再骗她,她带着倚竹,直接去了趟街上,在一家酒楼的三楼坐下,点了满桌子的菜。 吃饭的时候,倚竹食欲很好,陆落几乎不动筷子。 她斜坐着,目光对准了酒楼对面的客栈,目不转睛。 “姑娘,您的帷帽怎么不取下来?”倚竹吃得半饱,抬眸瞧见自家向来不喜欢带帷帽的姑娘,今天捂得严严实实,而且进了雅间也不摘下帽子,甚至奇怪。 “我喜欢戴着。”陆落随口道,眼睛透过稀薄的纱幕,盯着外头,专心致志,无瑕分心。 倚竹觉得主子的回答很合理,喜欢戴着就戴着呗,还有什么比这个回答更理所当然? 她就继续埋头吃饭了,不管陆落。 陆落是能开天眼的,她透过纱幕,也能将外头看得一清二楚。 等倚竹都吃完了,桌上的菜也冷了,陆落还是没有变换下姿势。 这时候,对面的客栈,终于有人出来。 陆落等了一上午,就是等这一刻。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天青色金线团花的直裰,很是华贵,像某户人家的老太爷。 跟在他身边的,是个白皙俊美的公子爷,他中等身量,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这对爷孙的身后,又跟着六个人,他们都像是富贵人家的护院。 出门的时候,那名老者原本想登上马车,却倏然感觉到了什么,朝着陆落酒楼雅间的方向,抬头看了过来。 陆落斜坐着,一动不动。 他身边的人,也纷纷望过来。 隔着纱幕,又隔着三楼的楼高,陆落什么都看清楚了,他们却啥也没瞧见。 老者略有所思,在他“孙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陆落则没动,她重新要了几个菜,终于摘下了帷帽,吃完了再回去。 “五娘,你今儿做什么去了?”碧云道,“你还想昨儿那家庙的事吗?” “没有,我带着倚竹出去吃东西了。”陆落笑道。 她心情不错。 第181章再闹撞客 “师父,咱们能找到那个人吗?” 淳宁郡主一袭天蓝色的男子装束,眉眼雅致,静静立在坟墓前方。 暖春三月,江南春景旖旎。一株桃树被风卷过,洋洋洒洒的粉嫩新蕊,落在青草扶苏的坟头上。 淳宁郡主很少到坟地,阳光暖暖照下来,每个月的脸上都有光影,那光影错落的瞬间,让她害怕。 她一害怕,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说话,虽然她前面的白发老者让他们噤声。 她对坟地莫名的敬畏。 “嗯。”老者轻轻应了声。他的态度平淡,语气缓和,众人却知道他不悦了。 淳宁郡主就立马敛声。 片刻之后,她适应了坟地的气息,四周明亮,她心情微微放松,就没那么紧张了,默不作声跟着老者。 这位老者叫宋谌,是位出身徽州的术士,他擅长驱邪捉鬼,安宁家宅,他在徽州颇有名气。 他身后还有六个人,都是他的徒弟,年纪最大的四十岁,最小的二十岁,而淳宁郡主是他的第七个徒弟。 淳宁郡主在徽州小住,她重新修建了一个后花园,动了地气,又不懂风水,将宅子弄得跟聚阴池似的。无数阴煞涌入。 她自己大白天就能看到鬼。 淳宁郡主六岁的时候,她的父亲晋王宠爱过一个侍妾。 那小妾恃宠而骄。对她晋王妃很不恭敬,还怀了孕。 晋王妃就叫人,当着晋王的面,活活打死了那侍妾,当时晋王的孩子们全部在跟前。 晋王那次气得吐血。 所以,淳宁心中最可怕的鬼。就是那个侍妾。被打得血肉模糊。 她在幻象中,天天看到那个侍妾,吓得半死。 宋谌帮她妥善处理了。 从此,淳宁郡主就想拜宋谌为师。 可惜,宋谌不想收她为徒,却愿意带着她,教习些术法。 饶是如此,淳宁还是称宋谌为师父。 “好了,东西都拿出来!”宋谌对他的徒弟们道。 这些徒弟们就拿出了各种法器。摆在宋谌面前。 宋谌在墓地画了个符咒,摆上法器,形成了聚集阴煞的作用,可以把坟地的煞气。吸入他的法器,从而让法器变成戾器。 他做这种事,看上去很像歪门邪道,但是效果极好,办什么事都心想事成。 淳宁知道她师父来湖州的用意,她也清楚,他们同样会心想事成的。 思及此。淳宁郡主唇角微挑。 淳宁郡主跟着宋谌学习术法,已经三年多了,她学了很多的真本事。 “我应该已经比陆五娘厉害了!”淳宁不止一次这么想,“颜浧爱陆五娘,不就是因为被她下蛊了吗?” 淳宁苦修术法,有两个目的,第二个目的就是给颜浧下蛊。 她离家的时候,打开了她家里的太游关,让附近的阴煞入宅,从而家里闹鬼。 她说害怕,非要回徽州,王爷和王妃也吓坏了,家中不安,更不敢留她,就连忙派人护送她,淳宁就顺利离开了京城。 一离开京城,她就摆脱了家仆们,直接跟着宋谌南下。 同时,她也知晓了颜浧在江南。 他们在墓地忙活了片刻之后,宋谌的徒弟又去抓了只山羊。 他们提着山羊,回到了城里。 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子路过时,宋谌给四徒弟使了个眼色。 那徒弟就上前,轻轻拍了下那个小伙子,将符咒贴在他身上,然后让那个小伙子抱住了羊。 然后,他们默默后退,消失在街尾。 “……今天又有个人撞客,也是在西市,好蹊跷!”陆落晚上去母亲的院子用晚膳,听到暖雪说道。 暖雪是最擅长打听消息的。 前日西市闹撞客,今儿又闹,着实可怕得很。 “真的?”闻氏也吃了一惊,此事太怪了。 “千真万确!”暖雪道,然后她问陆落,“五娘,你是得了先机的神仙,可知道此事的缘故?” 陆落摇摇头,笑道:“我不知情。” “是坏了风水吗?”闻氏忧心忡忡。 湖州是个安居乐业的地方,闻氏不愿它乌烟瘴气;而陆落是玄女,她的名声传遍了湖州府,湖州府出了怪事,陆落就躲不掉。 人们或寄希望陆落去驱邪,或怀疑就是陆落搞鬼,让陆落的处境很尴尬。 闻氏担心女儿。 “可能是有人作恶吧。”陆落道。 她说得很随意,就是那么顺口一提,说罢就端起汤,小口慢慢喝着。 闻氏却放下了筷子。 “是人为的?”闻氏问陆落,见陆落还在埋头喝汤,闻氏接过了她的小雕花银勺子。 陆落这才抬头,笑道:“我真不知道。” “万一有人作恶,此事会牵扯你。”闻氏这时候脑子特别清楚,她知道世俗的流言蜚语会说什么。 陆落只怕是要很惨。 而且,颜浧在湖州查案,案子迟早会牵涉到术法。 一旦出现了术法,颜浧第一个肯定会怀疑陆落。 不仅如此,那天在西市闹撞客,正是颜浧到湖州府的第一天,他亲眼看到陆落在现场。 闻氏很担心女儿。 颜浧若是混账将陆落视为嫌疑之人,那么陆落该多难受? 闻氏一想,就停不下来了。 晚膳之后,她留下了陆落。 “你去查查,到底为何一连两次在同一个地方闹撞客?”闻氏语重心长对陆落道,“落儿,这满湖州城里,你的生意做得那么好,原本就招人嫉妒。 他们不敢对付你,是因为你是玄女,他们怕你。可总有人不甘心,花钱去请更厉害的道士来陷害你,岂不是叫你声名扫地?” 闻氏也不想阴谋论,更不会觉得全天下都在跟她女儿作对,她只是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一点微小的戒备都不肯放过,怕伤及女儿。 “我查过了。”陆落道,“前日那件事,就是撞客,没什么稀奇的。” “那今天这个呢?”闻氏蹙眉。 “我再去查查。”陆落笑道,“娘,您怎么草木皆兵啊?” 闻氏见陆落一派坦然,满心的沉重顿时减了一半,后来再想,也许她太多心了,也太把陆落当回事了。 满湖州府,做大生意的人多得是,陆落那小铺子,不值一提。 陆落安抚好了母亲,从正院出来,再次夜观天象,发现破军星一如既往发生了变化。 她心中对此事,差不多就有了个六七成的轮廓。 只是,她不知道对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她不知对方图什么。 第182章定局 陆落这几天常出门,都是她和倚竹,不告诉闻氏。 她也让碧云保密。 “为何不让夫人知晓?”碧云担心问,“五娘,你要做甚?可千万别闯祸啊。” “没闯祸,就是怕夫人担心。”陆落道。 “……”碧云差点就哭了,真是一点也不怕我担心啊! 陆落去了她那天暗访到的客栈,依旧在对面酒楼定了雅座,先留下倚竹吃饭,然后她自己下楼,在客栈的四周布上了法阵。 布好之后,她再回酒楼,吃饱喝足。 主仆俩对此驾轻就熟。 淳宁郡主跟着的那几个人,他们衣着华贵,看上去极其富足,就减少了世人对他们的戒备。 饶是他们偷鸡摸狗往坟地去,人们瞧见了也只会说他们行为奇怪,却不会想到他们做什么坏事。 这给他们提供了便利。 于是,湖州城撞客的人越发多了。 陆落自己都听说了好几起。 撞客奇奇怪怪的,多少都跟畜生有关。有的人撞客之后像猴子,有的像羊,有的像蛇…… 频繁的撞客,已经不能用偶然来形容,于是登门找陆落的人就多了。 “落儿,是不是咱们湖州的风水出了问题?”最先来找陆落的,是陆落的二伯母沈氏。 二伯母做生意的,最关心风水。 其次是陆落的族叔陆锦乾。 陆锦乾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城南的风水局破了。咱们整个湖州的人都要倒霉。” 陆落为了安抚家人,就告诉他们道:“没有,湖州的风水没有任何问题,是有人作怪。” “什么人啊?” “我若知道是什么人,早已报官了。”陆落支吾,让二伯母和族叔都安心,此事不会牵扯到整个湖州。 此事也很快引起了官府的重视。 湖州新任的知府已经到任。而去年离开的陈容枫。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他到底到底怎么了。 知府刚到任,钦差就来了。 “请玄女算一卦!”湖州府的其他官员。都建议知府。 新任知府也是姓陈,和陈容枫没啥关系,凑巧姓氏相似而已。 陈府尊初来乍到,小心翼翼和当地的官员、乡绅们维持关系。听到下属官员的建议,他没有反驳。转而将此话告诉了钦差。 “荒唐!”颜浧沉默听了,半晌做出如此答复。 陈府尊就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钦差很不高兴,让陈竭半句不敢质疑。 “陈大人,这怎么行啊?”湖州别驾郑大人悄声对陈府尊道。“撞客闹得这么凶,百姓说不定迁怒谁呢! 上一任的陈大人,和您可能还是本家。他临走的时候,湖州百姓送了他一把万民伞。此事您知晓吗?” 这位陈大人叫陈竭,今年五十一岁,在各处做过官,去年走通了夏首辅的路子,今年才放了湖州知府的肥缺。 上任知府陈容枫,在任上政绩平平,为人也谦和,像个读书的君子,不成想他临走的时候,百姓竟然送万民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陈容枫帮助找人牙子带走的孩子,深得民心。 这也给新任知府增添了压力:那么得民心的上任知府,若是出了差错,百姓会有比较,从而很不满的。 不满累积太多,就引发暴乱。 “撞客”,它像瘟疫更可怕,不加以控制,湖州城会人心不稳。 钦差大人那不以为意的口吻,让陈竭心惊。 钦差是战功显赫的忠武侯,又是皇帝的老师,太皇太后的侄儿,出身高门大户,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陈竭这种小人物,却要小心翼翼谋生。 “万民伞的事,本府当然知晓。”陈竭轻声道,“可我也不会治撞客,湖州有那些厉害的道士?” “道士嘛,玄玄子道长是最厉害的。可是大人,您还是去请玄女吧!别说玄玄子,就是全天下的道士加一起,也不及玄女半分。”郑大人道。 陈竭一愣:“这么厉害?” “您瞧见她就知道了,她可是仙风道骨。”郑大人再三道。 陈竭倒也好奇。 第二天,陈竭再次听闻撞客之事,昨儿夜里闹事街头又发生了两起。 闹撞客的人,他们并不攻击路人,却伤害自己身边的小动物,令人毛骨悚然,这是精神的伤害。 精神的伤害,比身体伤害更严重。 陈竭忍不住了,再次去见了颜浧,询问钦差之意。 “还是请玄女看看吧?”陈竭低声道,“忠武侯,怪事越来越多了,下官只怕是难担其责。” 颜浧面容冷煞。 陈竭说完,颜浧半晌不言语,面无表情说了句:“装神弄鬼!那些撞客的人,全部给我抓起来!” 当过兵的颜浧,让他去相信什么鬼神? 术士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们能制造幻象,让人相信鬼怪作乱。 什么鬼怪,全是人为的! 颜浧发火,让陈竭不敢有异。 闹过撞客,或者正在闹撞客的,陈竭派兵全部转到了知府衙门的牢里。 牢里关了七个人。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却个个说话骇然。 陈竭审了半天,审得头皮发麻。 他将审讯的案卷拿在手里,再次去见了颜浧。 颜浧看完之后,重重将案卷仍在书案上,脸色铁沉。 他起身,负手立在窗前,沉思良久。 那些撞客人的口供,让颜浧陷入了沉思。 等颜浧转过身来,他铁青的面容稍有缓和,依旧是满目肃然,对陈廖生道:“我去牢房瞧瞧!” 陈廖生连忙道是,带着颜浧去了牢房。 牢房的七个人,分别关在不同的牢监里。 他们有的人神态呆滞,有的人惊恐万分,有的人则一如平常。 颜浧先审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因为这孩子沉默寡言,不像其他人的癫狂。 “……当时,我后背一阵凉风,我就瞧见了我的祖父,他站在我身后。后来,我就变成了山羊,那山羊变成了我,他还拿刀子割我,我怕它夺走了我的肉身,所以不敢跑。”男孩子道。 他的说法,正是其他所有人的说法。 那些撞客的人,都说先看到了自家死去的某个亲戚朋友,然后就变成了动物,眼瞧着动物的魂魄附身,却无能为力。 这种说辞,颜浧以前也没听说过。 第183章颜浧登门 颜浧审了“撞客”之人。 根据年轻人的的描述,颜浧理清楚了这次撞客。 年轻的小伙子莫名其妙跟动物交换肉身。 那些附了人身的动物,都会虐待它自己的肉身。在它们肉身里的小伙子,他却不会疼。 因为不会疼,而且舍不得自己的肉身,变成了动物的人魂不会跑,死死守住自己的肉身,宁愿被割、被杀。 这也是为何那天街上,那个妇人拿刀割猴子,猴子不叫不闹,血肉模糊都不肯跑。 颜浧当时是亲眼所见的。 将自己的见闻和撞客小伙子的口供对上,颜浧陷入了沉思。 太吻合了,让他找不到破绽。 他又审了其他人,每个人的说法千奇百怪,但过程是相似的。 审完之后,颜浧从牢里出来。 三月底的阳光,原本温暖和煦,颜浧却感觉这光没什么温暖,照在身上一片惨白。 牢房不远处一株槐树已经枯死,阳光在虬枝上投下疏影,枝桠横斜,似鬼魅乱舞。 颜浧深吸了口气,回到了别馆。 湖州知府陈竭忙跟上了他。 “忠武侯,该如何是好?”陈竭问,他没了主见。 假如颜浧再说不管,陈竭就要给京里递奏折了。 出了大事,陈竭撑不住,他怕酿成杭州那样的大祸。 出了杭州那等大祸,陈竭这知府也做到头了。 陈竭还是想去请玄女。可颜浧不同意,他对此事深恶痛绝。 面对陈竭的询问,颜浧则沉默,眼眸深邃看着前方。 颜浧的沉默,让陈竭更没底了。 陈竭好似受到了刺激,喋喋不休的问:“忠武侯,那些人若是真的见鬼了。那为何非要当街刺动物呢?” “恐慌。”颜浧言简意赅。 当街撞客。将动物刺杀得血淋淋,会引发无限的恐慌。 有了恐慌,就会形成动乱。 到底是何人要闹事? 颜浧想了很久。不能再等了。 “来人,将湖州所有的道士高僧和术士,全抓起来!”颜浧大手一挥,吩咐道。 他认定是人祸。 此事有人捣鬼。 “啊?”陈竭愕然。“要……要抓道士?” 颜浧却不解释。 陈竭的优柔寡断,让颜浧看不惯。 颜浧不理睬陈竭。径直喊了捕头,对他道:“那个所谓的玄女,她家在何处?” 捕头对玄女很敬重,也知晓玄女的住址。道:“在青敖湾。” 颜浧将自己靴子里的匕首拔了出来,道:“走!” 他怕陆落反抗,就亲自带着匕首去拿人。 颜浧觉得此事跟陆五娘脱不了关系。 官差到了青敖湾陆家的时候。陆落正在陪着她陈姨奶奶种菜。 她穿着布鞋,粗麻衣裤。将满头的银发斜梳成了辫子,半垂在胸前,像个乖巧勤快的农家女子。 颜浧带着官差进来时,瞧见了这一幕。他虽然对陆五娘诸多反感,可这幕景象让他微愣,不知不觉就记牢了。 他心中隐约有什么荡开了,让他莫名其妙。 陆落也站起身子,满手的污泥。 陈姨奶奶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吓得腿软。 陆落连忙扶住了她,笑着安抚:“没事的,奶奶,不妨事!” 说罢,她让倚竹赶紧拉陈姨奶奶回屋。 陈姨奶奶不肯走:“落儿啊,这是谁要陷害你,怎么官差都来了?” 在陈姨奶奶心中,陆落是绝不会犯事的,她乖巧听话。 倚竹将陈姨奶奶使劲拽走了。 陆落看了眼颜浧。 颜浧也回视她,眼眸阴冷,袖子里藏了把短刀。 陆落慢慢收回了目光。 “玄女,您多担待。”捕头上前,给陆落拷上了枷锁,“别说是您,就是德高望重的玄玄子道长,也下了牢狱。” 陆落早有了心理准备,对此毫不惊讶。 自从颜浧到湖州办案,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多谢您。”陆落轻声对捕头笑了笑,回应他的善意。 捕头就轻轻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 好好的撞客不去看风水,却要把术士都抓起来,这位钦差大人好大的谱子。 将陆落锁好,正要带走的时候,闻氏急匆匆来了。 官差进来时,正好玉阶看到了。 颜浧是领头的,玉阶认识他,吓得半死去禀告了闻氏。 闻氏带走丫鬟,将众人堵在小院门口。 看到颜浧,闻氏浑身气得哆嗦,咬牙道:“颜三郎,你果然是英明神武,抓姑娘家家交差,好大的能耐!” 颜浧态度傲慢,不理睬闲杂人等,轻轻给身边的护卫递了个眼色。 护卫上前道:“太太请回避,别耽误了公务!” 闻氏气得脸通红,上去就给那护卫一巴掌:“滚开,我今儿倒要看看,颜三郎要把我们孤儿寡母如何!” 那护卫被打懵了,不敢还手。 颜浧眸色更阴冷。 他抬眸看着闻氏,想要训斥几句,心中却突然蹦出了一句“岳母”。 他心头微愣。 “你松开落儿,否则咱们就同归于尽!”闻氏厉喝,“颜三郎,你迟早要遭天打雷劈!” 说罢,闻氏就自己上前,要摘下陆落的枷锁。 颜浧再次递了个眼色,护卫就拦住了闻氏。 “娘!”陆落喊了母亲,然后轻声道,“娘,什么事也没有,我去一趟就回来的。非要不去,岂不是此地无银?” 闻氏不肯:“胡说八道,你清清白白的姑娘,下什么牢狱?我看颜三郎就是趁机报复,这个黑心黑肺的东西,将他剁了拿去喂狗,狗都要吐出来!” 颜浧身边的亲信听了这些话,个个都变了脸,不太高兴。 闻氏又打人,又侮辱颜浧,太过于泼辣。 颜浧则无所谓。 任何的评价,只要不是他在乎的人,他完全可以充耳不闻。 “娘,等我回来吧。”陆落笑道,神态轻松自然,“您信不信我?” 闻氏则急得不轻,恨不能再次和官差打起来。 “娘,别闹得那么大动静,叫左邻右舍都知道了。”陆落见闻氏不语,心想她母亲可能会叫小厮们堵门拦住官差。 这么一来,动静特别大,青敖湾的左右邻居全是族人,闲言碎语更多了。 “我很快就回来。”陆落再三保证,“他们敢我把如何,我叔公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闻氏听了这话,心头稍微安定了几分。 第184章面对面 闻氏听了陆落的话,没有闹起来,任由陆落被带到了知府衙门,而她自己,则去找了其他的官吏,让人关照陆落。 陆落稀里糊涂被下了大牢。 颜浧和他带来的人猜疑陆落。 陆落的银发,就是她备受怀疑的原因。 可湖州知府衙门的衙役和牢卒们,甚至大小官员,却是对陆落很恭敬。 这不是怕陆落的叔公,而是陆落在湖州府的名声很好。 特别是去年难得的风调雨顺,天公作美,居然有人安到陆落头上,说:“这样难得的好年景,是玄女赐福。” 陆落和陆家的人可能没听说,外头已然是把她当神仙的。 知府衙门的牢房,已经挤满了人。 颜浧抓了不少。 陆落一进来,大家都看着她,她的模样更惹眼。 牢房里已经关了两名道士,而后陆陆续续又关进来几位。 进了牢房,牢卒卸去了陆落脖子上沉重的枷锁,她雪嫩的颈脖被压得一圈紫红。 陆落只感觉身上轻了一半。 她坐在牢房铺满茅草的铺盖上,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低垂眉眼打坐。 颜浧见她从头到尾十分配合,心下罕然,他以为陆五娘很泼辣,一定会大吵大闹的。 她上次打颜浧那三鞭子的余痕,至今还没有散去。 颜浧的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紫红上,心头闪过些许熟悉的场景,却又捉摸不定。 陆落则不看他了。 她从前对颜浧的执念,颜浧现在看不到了。 她真的放弃了。 颜浧沉默在她牢房前站了一瞬,心中滋味莫名。并不高兴,反而心头微沉,继而他才转身走了。 颜浧走了之后,陆落打坐顺气,这是她师父教她的。 “贫道是玄玄子,姑娘就是陆家五娘么?”陆落斜对面的牢房,一个人出声询问陆落。 陆落睁开了眼。就瞧见了玄玄子。 她多次听闻玄玄子的大名。 玄玄子穿着中衣。披散头发,足上穿着睡鞋,好似是午睡刚醒。就被人带到了牢中。 和他相比,陆落的穿着算是体面些。 “我是陆五娘,道长。”陆落起身,走到了围栏处。 “幸会。”玄玄子笑道。 陆落也说幸会。 玄玄子和陆落都是久闻对方大名。却没有机遇相见。 如今在牢里见到了,造化弄人。 牢房里全是人。大家都看着,陆落和玄玄子就心领神会没有继续聊天。 这一天,直到半夜,都陆陆续续有人被关进来。都是和尚道士一流,约莫关了三四十人。 颜浧是下了狠心,要给装神弄鬼的人一点教训。 有的人进来就冷漠。有的人则破口大骂,有的人吓破了胆。一个劲交代自己的恶行。 陆落和玄玄子算是冷漠的,不怎么开口。 牢中味道难闻,阴煞浓郁,陆落有点踹不过气。 “我娘今晚肯定睡不着。”陆落心想,“这会子不知是等在知府衙门外头,还是在家里。” 但愿母亲在家。 陆落一晚上没怎么睡,颜浧同样。 颜浧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萨满给他的短刀,仔细查看。 这把短刀的纹路,是某种符篆,宁墨谷自创的,颜浧却瞧着眼熟。 他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今天他去了趟陆家,陆五娘的母亲,让颜浧有点吃惊。 他所吃惊的是,自己记得她,甚至有点敬重她。 “您既然是忘记了,真的不想知道中蛊那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何事吗?”颜浧想起他下属的这句话。 他曾问过自己的下属,自己中蛊到底是什么样子。 下属的描述,让颜浧觉得不可思议。 颜浧对陆落的好,所有人都很吃惊。 “男人在心爱的女子跟前,和在其他人跟前,原就是不太一样的。将军神志清晰,属下没察觉您的异样,不像是中蛊。”也有下属这么说。 颜浧从前很抵抗,可他最近有点动摇。 哪怕那段日子是中蛊了,他也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屈辱的讨好陆五娘。 记忆再不堪,也是他的。 “她今晚住在牢房里……”思及此,颜浧心头一顿。 他起身望着庭院。 庭院黑黢黢的,没有月色,只有从窗口投出去氤氲的烛光,将一株桃树染得灼目妖娆。 灯火也将他的影子拉得长且孤独。 翌日清早,颜浧看过了湖州邵华倾案子的新线索,发现仍是一无所获。 湖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暂时就不回杭州,代表朝廷将此事安定,以免湖州也酿成悲剧。 他提审了那些道士、术士和和尚。 对于撞客,道士、和尚们,都有自己一套说辞,以及如何应对撞客,如何驱赶等,说得头头是道。 他们的说法,大同小异。 而且,没人承认自己和此事有关,甚至叫屈,颜浧一概不理颜浧也提审了陆落。 “……不是撞客,是些障眼法。”陆落已没了去杭州找颜浧时候的情绪,她安静立在他对面,阐述自己的立场。 她的说法,与其他道士们迥异。 颜浧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 “如何障眼?”颜浧公事公办,冷然问道。 “就是用符篆凝聚煞气,让人会情不自禁模仿动物的表情和神态;而动物就是凶手自己带过来的,来之前就处理妥当了,它们没了神志,刺杀它们,它们也不会逃走,并不是换了灵魂舍不得走。”陆落解释道。 “你也会?”颜浧冷声问。 陆落点点头:“小把戏而已。” “你可能找到凶手?”颜浧又问。 陆落又点头:“当然。” 颜浧蹙眉。 他静静看了几眼陆落,想从她脸上,寻出蛛丝马迹。 他甚至怀疑,背后是不是她在操控,想引起他的注意? 看着看着,耳边那句“忠武侯,我要退亲”就一闪而过,当初她就是这么扬起脸看着他的。 颜浧仓促收敛心智,道:“你领路,算你有功。” 他要去抓凶手。 只要抓到了凶手,就算陆落举报有功,可以放她回去。 这个条件应该很诱惑,毕竟牢房那么差,她一个姑娘家,定住得不舒服。 “我不会领路。”陆落道,“我不惹这个事。钦差大人,我劝您派自己带过来的护卫去抓,让衙门的人去也不行。” 颜浧不解。 第185章术士目的(晴空墨色和氏璧+) 陆落说她知晓幕后之人在哪里,但是她不会领路。 “您要自己去,对方来头不少,我不想惹事。”陆落道。 颜浧沉默看着她,眼神除了阴冷,也带着几分茫然。 “您别把我牵扯进来,我就告诉您。”陆落再道。 颜浧就答应,此事将陆落摘清。 陆落这才将淳宁郡主下榻的客栈,告诉了颜浧。 说完了,陆落让颜浧自己去抓人。 她则回了牢房,没有多余的话,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 她待他,完全是陌生人。 颜浧望着她的背影,略有所思。 若她真的什么都放下了,倒也值得人敬重。说到做到,也算决绝,颜浧会欣赏她这点。 若这只是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呢?那就太招人恨了。 颜浧眸色深沉,心中的防备半分也没有松懈。 他回过神,亲自去陆落所说的客栈。 到了客栈,颜浧终于明白为何陆落不肯亲自带路了。 颜浧见到了淳宁郡主。 陆落不想得罪晋王府,也不想得罪晋王府背后的皇家,她叔公还在京里,陆落不想树敌。 堂堂亲王府的郡主,身份尊贵,此刻却女扮男装,和七个男人混在客栈,身边没有随从,亦无侍女。 瞧见了颜浧,淳宁郡主讶然。 她的惊讶很快敛去,起身跟颜浧见礼:“三哥哥,不成想遇着了你。” 她言语温柔,眼波清湛,定定望着颜浧时。满眸柔情。 颜浧微微蹙眉,他看得出淳宁郡主爱慕他,从小就是,至今没有改变过。 可他很讨厌她,现在的反感远胜过了从前。 不知道为何。 “来人,将这几个人全部锁起来,带走!”颜浧沉声道。 他没有半分兴趣知道。为何淳宁郡主会出现在此地。他问也懒得问。 外人的生死,颜浧一点也不在乎。 “忠武侯,何必如此匆忙?”这时候。坐着的老者缓缓站起来,悠闲自若道。 老者须发皆白,似有仙风道骨。他穿着华贵却不媚俗,体面而阔气。更让他受人敬重。 老者的声音,洪钟有力。不亚于一个壮年男子。 这般气度,异于常人。 “既要抓人,请问忠武侯因何而起?”老者淡淡笑道,请颜浧坐下慢慢说话。 颜浧不理会。冷冷看着他们,神态冰凉:“湖州府最近七桩撞客,本侯怀疑此事与你们有关。” 他这话一说。屋子里的几个人,包括淳宁郡主。不是惊讶害怕,而是露出了喜色。 他们一听这话,忍不住喜上眉梢。 颜浧更是不解,眉头紧蹙,觉得他们的欢喜很诡异。 跟他们有关,他们却高兴,这是什么毛病? “是……是谁说的?”老者兴奋得满面红光,说话有点不利索了,“忠武侯,不如您去请他来此地,老朽有话说。” 颜浧心下冷笑。 “混账,让侯爷去请人,你好大的胆子!”颜浧身边的随从厉声呵斥这老者。 老者笑呵呵的,道:“这位军爷,你莫要生气,忠武侯会答应的。” 颜浧眼神更冷,睥睨这老者:“本侯为何会答应你?你出言不逊,本侯可将你就地正法!” 老者微笑,眉宇间从容道:“忠武侯,你们进了这客栈,就再也出不去,除非老朽让你们出去。” 众人一愣。 “这话何意?”颜浧的随从又厉声问。 老者身边的几个人,都微笑起来。 “三哥哥,我师父是神仙,他能锁定一方的生气,让正常人走不出去。”淳宁郡主上前解释,言语中很是得意。 颜浧又冷笑。 他觉得滑稽,他就不相信走不出去。 颜浧已经忘了他们曾经困在树林七天,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死了二十几个人的事,否则他也不敢如此轻敌。 淳宁郡主继续道:“三哥哥,我们不是有心害人的,那些撞客的人,他们没有什么损伤。 我们一直在找一个人,就是我们的老祖宗,可惜他术法高深,藏得比较隐秘,我们没找到他。 我师父只是从用我们老祖宗的术法,引起老祖宗的注意,让他出来见我们,教授我们术法。 我们门派曾被人屠杀,只有老祖宗能带着我们报仇。所以,谁知道我们在这里,他可能就是我们老祖。 三哥哥,我们寻找了他很多年,最近才知道他在湖州出现过。是谁让你们来客栈的?” 淳宁郡主没有撒谎,她师父宋谌,是孔雀河道的传人。 当年孔雀河道被屠杀,只留下了一两个门徒逃跑。 他们后来隐居在中原,娶妻生子,让自己的儿孙们一代代将他们的术法传授下去。 到了今时今日,已经五百多年了。 宋谌的父亲,是最嫡系的传人,他保存着老祖宗的书籍,却不相信术法。 而宋谌从小天赋异禀,他父亲不相信的术法记载,是因为他父亲和他祖上都学不会,觉得是假的。 宋谌却学会了。 他学会了,就明白家史的真实性。 他通过阅读家史,才知道他们有个老祖宗叫宁墨谷,是他们先祖的师叔,宋谌学的就是他留下来的术法,而他尚未学成其万一。 让宋谌更感兴趣的是,他的老祖宗宁墨谷可以长生不死。 宋谌也想要学这逆天的术法! 淳宁郡主偶然知晓了此事。 她千里迢迢跟着宋谌到湖州府,除了这一路可以遇到颜浧,也是因为她想学长生不死之术。 她这副天赐的绝色容貌,无一不完美,她不想失去,她要永葆青春! 淳宁的解释,让颜浧冷笑更甚。 为了一己私利,就弄得湖州城鸡犬不宁,这些个术士,自恃能偷窥天机,一个个都不安好心。 他们全该死! “带走!”颜浧看都懒得看淳宁郡主,大手一挥,对下属道。 宋谌和他的徒弟们,笑呵呵的,神态悠然,不以为意。 他们被颜浧押解到了客栈的楼下。 刚要出门,颜浧只感觉脑袋中一阵阴凉,似乎冰块猛然钻进了他脑中。 他一阵晕眩般的冷,再回过神来,发现他站在楼梯底下。 而他刚明明是到了客栈门口。 颜浧心头大震,猛地从靴筒里拔出了短刀。 这时候,客栈的大门口,出现了一批人,其中就有知府衙门的捕头。 站在最前头的,是陆落,她一头银发在日光下,格外的灼目。 第186章破阵(皇族灬葒葉和氏璧+) 陆落满头银发,站在日光下,发丝泛出珍珠般温润的光,给她周身渡上了一层柔和,像悲天悯人的菩萨。 客栈里的几个人都在看她,包括颜浧。 “她怎么从牢里出来了?”颜浧眸光微敛。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宋谌,瞧见陆落,他双目猛然放出贪婪的光芒:“红颜却白发,她多少年纪啊?原来宁墨谷老祖宗的长生之术,还能驻颜?” 他来引出宁墨谷,就是为了宁墨谷的术法。 宋谌一厢情愿以为,宁墨谷会高高兴兴接纳他门派的传人。 没人会将自己的后人拒之门外。 “啊!”淳宁郡主失措惊呼,惊愕望着外头的陆落,继而紧紧咬住了唇,免得自己发出更惊颤的声音。 她认识陆落,短短两年没见,陆落的变化吓到了淳宁郡主。 陆落小时候是包子脸,圆鼓鼓的很可爱;到了京城那两年,家务事烦心,她也在长个子,慢慢消瘦,脸就尖了些。 如今再见,她竟是初进京的少女模样,除了身材长高了,仍是一张童颜。 “师父,她……”淳宁郡主指了指外头的人,“她是陆五娘……” 宋谌心思飘得很远,没听到淳宁郡主这句话。 四周的声音,宋谌都听不见,他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 他找了老祖宗很多年,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 对方也许是宁墨谷派来,接应他们的,宋谌想。 他正想着。外头银发女孩子开口了,她喊的却是颜浧。 “忠武侯,您几位怎么不出来?”陆落道。 她身上没有枷锁,声音清脆,确有十四五岁少女的童真,虽然她今年二十一了。 颜浧抬眸看着陆落,似乎从陆落眼底看到了嘲讽。 陆落知道他出不来。故意捉弄他。才这么喊的。 而颜浧身边的人,忧心忡忡望着主帅。他们都和颜浧一样,在这屋子里出不去。 这是宁墨谷的术法。 宁墨谷自创的一种术法。比如这客栈,根据北斗七星,找到客栈的七处地脉,然后锁死出口的太游关。 锁死之后。这客栈就只能进、不能出。 一旦踏入门口,就会撞到阵法的边界。浓郁的煞气让人很快失去只觉,情不自禁往回走。 等回过神来,已经往回走了好几步。 这类似于人工的“鬼打墙”。 颜浧抿唇不语,轮廓分明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他不说话,他的下属也不敢说话。 倒是宋谌开口了。 “姑娘,你是何人?”宋谌笑容慈祥。把陆落当成了自己人,“不如进来说话?” 她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也许只有这样,她后背的宁墨谷才会出现? “也好。”陆落笑道。 她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客栈。 不仅她进了客栈,她还把自己身后七八个衙役和捕头,也招呼了进来:“都进来吧,忠武侯在此呢。” 一进客栈,陆落才发现客栈里没有其他人,是被他们这几个人包下了,而掌柜和伙计面带惧色,缩在柜台后面。 陆落话音一落,她身后跟着的数名衙役,踏入了客栈。 颜浧的脸色更阴沉了:又赔进来几个人。 同时,他目观四方,开始寻找从哪里可以出去。 杀了这老者,才有机会。 颜浧瞬间下了杀念。 “姑娘贵姓?”宋谌完全不把颜浧放在眼里,也不在乎进来的衙役,只对银发的陆落有兴趣,态度和善客气。 方才淳宁郡主介绍陆落的话,他没有听到。 他是把陆落当成了同门。 “姓陆。”陆落道,“先生的尊号?” 宋谌道:“老朽非道士,人称一声宋先生罢了。” “宋先生……”陆落微笑,语气却很奇怪,带着几分讥诮。 她和这位宋先生打过了招呼,转而看向颜浧,眼睛微弯,笑盈盈的:“钦差大人,公务不办了吗?” 她心中有数,却故意奚落他。 颜浧薄唇微抿,静静看着陆落,他脸色更铁青了。 他手里拿着的短刀,没有引起宋谌的注意。 “宋先生,我是带着衙役们来找忠武侯的,既然找到了,母亲还等我回家吃饭,先告辞了。”陆落笑道。 说罢,她就要往外走。 宋谌喊她:“陆姑娘,何必着急?不如就在此用膳,叙些闲话?老朽初到贵地,还有诸多事务请请教姑娘?” “不必了吧?”陆落笑道,“你们犯事了,即将要押解上京,湖州府的事务,你就不必知道。路上问问钦差大人或者郡主京师诸事,更有意义。” 宋谌微微眯了下眼睛。 这丫头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淳宁郡主立在她师兄们身后,神色莫辩,轻咬着唇。 宋谌的几个徒弟,都觉得好笑:就凭这群普通人,也能押解他们? 这群官差,连门都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 “哈……”宋谌第六的徒弟,年轻气盛,见陆落如此说话,当即笑出声,“押解上京?这位钦差大人,连门都出不去吧?” “是吗?”陆落道,“这门不是开着的吗,很好出去啊,钦差怎么不走?” 宋谌的徒弟爆笑,个个很得意:“是啊,钦差怎么不走呢?” 他们师父的术法,谁能出去? 宋谌的唇角,带着几分淡然和随和。 衙役们不知情况,都不敢插嘴;而颜浧的随从们,纪律严明,颜浧没有点头,他们也不敢乱接话。 颜浧被所有人戏弄,铁青的脸却已经缓和了,他唇角有冷笑,已经起了杀念。 “有本事,就出去看看!”宋谌第三的徒弟对陆落道。 “出去,要什么本事啊?有腿就能出去啊。”陆落笑道。 “无知!”宋谌第三的徒弟轻蔑冷笑。 陆落不理会,她指了指颜浧身边的一个随从:“你,走出去。” 随从不动,眼睛也不转一下,像没有听到。 陆落又看颜浧。 颜浧面无表情,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陆落的眼风递过来,颜浧就冲那个随从点点头。 随从这才道是,慢慢往前走。 而颜浧,他也想看看,刚刚他打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名随从走到了门前,抬起了左脚。 宋谌斜睨陆落,而宋谌的徒弟们都在盯着那名随从,想看他的滑稽,跟看耍猴似的,个个带着看耍猴的表情。 不成想,那名随从抬起的左脚,迈出了门槛,紧接着,他的右脚也迈出去,人就这么顺利站到了门外。 屋子里突然鸦雀无声。 第187章玄女真厉害(慕容花窗和氏璧+) 颜浧的下属简单就迈出去了门槛,震惊了这屋子里所有人。 颜浧眼眸微动,终于有了点表情。 宋谌徒弟们的得意,全部卡在脸上,消失殆尽了,只剩下震惊,个个睁大了眼睛,愕然望着这名随从。 这怎么可能? 师父的术法高超,而且万无一失。他们的师父是孔雀河道术法流派的传人,这么多年从未失手。 之前,颜浧不也是在打转吗? 这人是怎么出去的? 屋子里静得可怕,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那随从身上。 随从自己也吃惊,他居然又踏了进来。 “唉!”颜浧的另一个下属大惊,“别回来!” 可是那随从已经回来了。 他回来之后,复又出去,如若平常,根本没有任何阻力。 颜浧的下属看清楚了…… 他们惊喜不已。 “能出去了!”那些随从都在心里大呼,“玄女真厉害!” 随从们跟着衙役接触了几日,听他们多次听到玄女,心中将信将疑。 现在,突然之间他们的处境急转至上,他们大喜过望,都知道是陆落救了他们。 而陆落怎么救的,他们也不知道,只见陆落走了进来,这群术士厉害至极的阵法,就跟破烂一样。 玄女是何等的厉害! 随从们都向陆落投去崇敬的眼神。 而宋谌的徒弟们,个个脸色大变,包括淳宁郡主。 宋谌那淡定从容的浅笑,也彻底从他脸上小时,他神色阴鸷。缓缓转过头来,盯着陆落。 “是她搞鬼的!”宋谌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他心中喜忧参半。 陆落绝不是宁墨谷,却有如此厉害的术法,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破了宋谌精心研究二十几年的阵法,这叫宋谌明白了陆落的本事。 陆落眼眸宁静端庄,没有少女的稚嫩,宋谌认定她已经七八十岁了。却能保持少女的体态。说明宁墨谷的术法,远比宋谌想象中厉害百倍。 宋谌对宁墨谷的信仰,素来立足不稳。如今他终于站稳了,他所追求的没有错,宁墨谷果然是旷古的大术士。 宋谌的喜,来源于此。他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前途:被宁墨谷收为徒弟。学得精湛的术法,从而可以为所欲为。 他的喜悦中。也参杂了担忧。 术士需要布阵,才能对付这些官差,阵法一破,宋谌身在其中。就很被动,他要被颜浧抓起来。 抓起来之后,失去了先机。再想布阵就没那么简单了,至少对宋谌来说是很难的。 宋谌刚找到了宁墨谷的踪迹。就要吃官司,让他有点晦气。 宋谌这厢心事重重时,颜浧已经阔步出了客栈的大门。 颜浧同样畅通无阻。 “阵法已破。”颜浧确定了,就沉了脸,厉声对随从们道,“全部给我抓起来!” 随从立马将宋谌和他的徒弟抓起来。 宋谌的三徒弟见情况不妙,师父的术法失效,一时间信仰崩塌了,转身就要往外跑。 颜浧随手抓起长凳,猛然朝着奔出去的人扔过去。 长凳滑过空气,带着飒飒厉风,重重砸在宋谌的三徒弟背上,那人哐当到底,流了一嘴的血。 “……侯爷,那郡主呢?”一个下属上前,轻声问颜浧。 颜浧冷哼:“捆起来!” 淳宁郡主不说话,静静看着颜浧,半晌才道:“三哥哥……” 可怜又故作坚强,是个很好的女子,随从看得心软了。 颜浧则斜睨她一下,若无其事转过脸,无动于衷。 “好残忍的人!”淳宁几乎要哭出来。 等这边几个人绑好,颜浧这才有心思看着众衙役。 衙役们吓了一跳。 他们没有颜浧的命令,就放出了陆落,他们也担心颜浧秋后算账。 特别是捕头,慌忙给颜浧跪下:“忠武侯,小人该死!是玄女说,忠武侯可能遇到了麻烦,所以让小人一定要带她来……” 颜浧忍着满心的情绪,对捕头道:“起来吧,多谢你前来接应。” 陆落站在旁边。 颜浧侧颐,就瞧见了陆落。 “过来。”他声音肃然,对陆落道。说罢,他自己出了客栈,站在客栈的屋檐之下,隐约有话对陆落道。 陆落颔首,跟着他出来了。 檐下栖息了只羽雀,被惊扰之后,仓皇飞起,低掠而过,翠尾裁开了阳光的光幕,缕缕金光乱晃。 陆落站在檐柱的后面,神色深敛。 “你知晓这里有陷阱?”颜浧开门见山问。 陆落颔首:“知道。” “既知道,为何不提醒我?”颜浧又问。 “钦差大人,我的话,您相信哪一句呢?”陆落轻笑,似自嘲。 颜浧一顿。 的确,陆五娘和他有仇,她的话,每一句他都不信。 陆落就是要让他踏入陷阱,尝尝被术士捉弄的滋味,也报了他让她入狱的仇。 “钦差大人,湖州府撞客的案子,这样算水落石出了吗?”陆落又问。 颜浧颔首,嗯了声。 “那我就不必再回牢房了吧?”陆落道,“我可以回家吗?” 颜浧沉吟一下,才:“请便。” 陆落就转身,走进了阳光里。她脚步轻盈,徐徐远去,慢慢消失在街头。 她的脚步,果然是坚决的。 颜浧心想,她只怕是真的放弃了。这个念头一起,他心中猛地添了烦躁。 颜浧回过神来,压抑内心的情绪,重新进了客栈。 “……师父,咱们的术法,怎么可能被那个小丫头片子给破了?”宋谌的大徒弟还在咆哮愤怒。 他不甘心。 宋谌脸上的淡定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紫涨。徒弟的质问,更是像巴掌掴在他脸上。 “走,回衙门!”颜浧不理会。 刚到衙门,颜浧的下属就把宋谌和他徒弟们的胳膊全下了,免得他们路上设法施咒逃跑。 颜浧则亲自下淳宁郡主的胳膊。 “不必了吧,三哥哥?”淳宁郡主轻咬樱唇,眼神微微颤抖,“我又不是犯人,况且我怕疼……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咔擦一声,颜浧已经毫不客气下了她的胳膊。 颜浧心中挺奇怪的,她怕疼不怕疼,关我何事?颜浧想着,就将淳宁郡主丢到了旁边。 淳宁郡主可以责骂,也可以拿出她晋王府的身份来提醒颜浧,可她觉得太将格调了,就什么也没说。 她忍痛保持着她的尊贵。 胳膊被下,剧烈的疼痛让她控制不住,她晕死了过去。 颜浧就把她拎起来,将牢卒捆紧了她,丢到牢房角落去了。 “案子,终于找到了真凶。”颜浧对湖州知府道,“这群人,也是杭州惨案的真凶……” 颜浧烦透了查案,他来江南的主要目的是征粮。 如今,有人自己作死,颜浧就毫不客气,将所有的罪过,都推给宋谌和淳宁郡主。 杀人的动机是什么,交给内阁去查吧。 第188章胸有成竹(第五更求月票) 陆落帮颜浧找到了宋谌,就找到了湖州撞客案子的元凶。 宋谌原自信满满,对此没有半分推诿,直接承认了。 不成想,他也栽倒了陆落手里。 “我是清白的吧?”陆落从客栈回来之后,去了趟知府衙门,询问新来的府尊大人。 陈竭连忙道:“玄女原就没有嫌疑,钦差大人只是循例查问而已。” 陈竭懂得民心的重要性。 玄女深得民心,她身上没有权力,却带着信仰,没必要得罪她。 “那多谢了。”陆落笑道。 陆落早已料到,湖州出现撞客的案子,颜浧会怀疑她。 她没有直接告诉颜浧有威胁,因为颜浧不相信她,哪怕她叫知府衙门的人去将宋谌一行抓了,颜浧也会怀疑是陆落嫁祸他人,永远不能消除对她的误解。 况且,宋谌那行人中,还有个郡主,陈知府亲自登门,也不敢拿她如何,且会打草惊蛇。 现在,颜浧亲生经历了,也听到宋谌等人亲口承认,没有其他可能。 陆落彻底清白了。 湖州是陆落的家,陆落不喜他人将湖州弄得乌烟瘴气。撞客之事,已经惊扰了湖州上下,连陆落家里也人人自危。 陆落早已查看过了客栈,知晓宋谌用的是柏兮的术法。 宋谌是什么人,陆落不知道,他来湖州的目的,陆落却是能猜到,那肯定是找柏兮的。 柏兮不在此地,宋谌却将湖州弄得人心惶惶。 陆落必须让他们远离湖州。 她不想犯杀孽,只得借助朝廷之手。 陆落既洗清了自己和湖州满城和尚道士的冤屈。也将危害湖州的人清理出去,一举两得。 自从陆落的小厮误入家庙之后,陆落就推演出了宋谌的方位。 她带着倚竹去看了一次,知道宋谌用的是柏兮锁魂阵的术法。 这个术法威力无比,若是柏兮用,陆落绝不放去破,怕被反噬。 宋谌的阵法。却不及柏兮的万一。只是学会了皮毛。 陆落早已将宋谌锁魂阵的太游关破了,而且在太游关设了个自己的法阵,让它能继续锁闭生气。 接下来的几日。陆落天天带着倚竹去监视,看看宋谌的反应。 宋谌根本没发现他的术法被破,他还在每天制造撞客。 陆落也不动声色,等官差登门。 一切如她所料。 她一进客栈。就先把自家放在太游关的阵法解了,太游关神不知鬼不觉破除。阵法就彻底破了。 众人只觉得玄女太厉害了,却不知陆落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嗯,她装逼越来越娴熟了。 杭州府的两桩惨案,没有半分线索。所有人死得不明不白。 杭州的官员查了大半年,什么也没查到,朝廷这次让颜浧到杭州。是下了密旨:再无结果,杭州知府及所有的官员。全部入狱定罪。 颜浧到了杭州,查了这么久,毫无头绪。 直到他遇到了宋谌。 宋谌敢对颜浧下手,颜浧自然就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放出消息,就说凶手找到了。”颜浧道,“再去查查这个姓宋的,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要给我翻出来。” 下属道是。 颜浧独坐,心思有些难转。 今天要不是陆五娘,还不知是什么后果。 孤立无援的中了埋伏,会让一个将领产生极大的恐慌,颜浧在这个瞬间,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把短刀都拔出来,那是他最后的防御。 陆五娘却在那一刻到了。 她轻盈站在门口,似一束明媚的光,能把人的希望都照亮。 她破了阵法的时候,宋谌和他的徒弟们大惊失色,甚至意外万分,意味着阵法很难,可对陆五娘来说,却是信手拈来的轻松。 她若是不害人,倒也是个人物。 “欠了她一个人情。”颜浧心想。 他不喜欢欠人的人情,更不想欠陆五娘的。 陆五娘打他的三鞭子,他还以为他们彻底扯清了,现在看来,又要扯不清。 颜浧颇为无奈。 万一陆五娘再缠上来呢? 当天,杭州惨案告破的消息,就先传遍了湖州。 “……那个凶手叫宋谌。” “他不仅在杭州杀人害命,还在我们湖州府闹鬼,幸好钦差大人到了,抓住了他,要不然灭门的就是咱们湖州人。” “万幸万幸!” 湖州府的众人议论纷纷,对钦差的英明神武大肆吹捧。 湖州的官员也松了口气。 “还是钦差大人有手段,短短半月就办妥了。” 颜浧将宋谌师徒几人关押之后,见了粮食行会的人,将要征办的数目交代下去。 湖州去年风调雨顺,粮食充足,短短两天,颜浧交给粮食行会的数目就办妥了。 颜浧令人装船,直接运往京师。 他在湖州的事务办完,该回杭州去,心中有件事却放不下。 他在考虑,要不要给陆五娘道谢。 缉拿宋谌等人的过程中,陆五娘是帮了大忙的。 “也许,我该弄清楚我丢失的那些记忆。”颜浧心想。 他想见陆落一面。 上次和陆落相见,颜浧原本想谈及火铳,问问她对兵器改造可有高见,结果没说几句话,就被她抽了三鞭子。 这次,又承蒙她相救,欠下她这份人情,不还掉颜浧不舒服,怕陆五娘以此大做文章。 考虑再三,颜浧派了自己的亲信,去给陆落递了帖子,约她在城里的茶馆相会。 “……陆姑娘说,她没空。”很快,他的随从就把帖子带了回来,陆落拒绝见面。 颜浧心头一窒。 他闷声将帖子丢到了旁边。 既然不能见面,他就派人送陆落一千两银子,权当赔礼又道谢。 “我此次出面,只是为了自己能从牢房出来,洗刷自己的清白,跟忠武侯不相干。我不是为他,不收他的感谢,请拿回去。”陆落道。 随从只得拿了回来。 颜浧紧紧攥住了拳头。陆五娘的决裂,是真心实意的,她不再纠缠。 他应该很庆幸,偏心里烦闷得厉害,有口气出不来。 和陆五娘这场对决,他明明胜利了,怎么总感觉落了下风? 颜浧觉得有点不对劲。 翌日,颜浧就起身回了杭州,远离了陆五娘。 第189章逃走计划 颜浧带着他抓到的人,到了杭州。 这件案子说不清楚,时间太长,案情太诡异。 宋谌师徒八人,也只是有嫌疑,不是定罪,颜浧抓了他们,带回京师去审,具体审出什么,就不关颜浧和杭州官员的事。 这样,就免了杭州全部官员的牢狱之灾。 杭州的官员都很感激颜浧,帮他们处理掉了烫手的山芋,他们很积极,勒令粮食行会配合征粮。 颜浧在江南呆了两个月,就把半年的征粮任务完成了。 转眼就到了六月。 六月中旬,颜浧启程回京。 离开杭州府时,他心事重重,望着湖州府的方向,出神了很久。 他心中总放不下。 颜浧好似有话想问陆五娘,偏又不知该问什么。犹豫再三,他乘官船离开了杭州,往北而去。 他想起“恩断义绝”那些话,还是别招惹才好。 他船上还带着宋谌那一行人,他们被关在底舱。 转眼间,行船一个月了,颜浧时常望着河面愣神。 他前不久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到了陆五娘。 他在水里,意识模模糊糊,身体无法自控的往下沉,他想要挣扎却四肢无力。 一个纤柔的身影,破水而入。她满头浓郁的发,在水中铺陈开来,似水草。 她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而后,颜浧梦到了阴暗的山洞,潮湿而冰凉。 他的胳膊上,系着陆五娘的胳膊,她疲劳过度。半躺在水里,依靠着他的臂弯。 一条袖子,一头系着他,一头系着她,像生生世世的约定。她躺在他身边,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他,以后由他保护她。 颜浧醒来的时候。莫名流了一脸的泪。他很悲伤。却不知悲伤从何而来。 他的身体里好似有另外一个人,想要冲出来。 “我可有落水,被陆五娘救起的?”颜浧寻问身边的亲信。 下属告诉他:“是。” 前因后果。下属都说给他听。那次他和陆五娘落水,偏他无水性,陆五娘落水时摔断了腿,忍着刮骨般的剧痛。将他推到了远处的山洞里。 她因累得脱力而昏迷了数天。 颜浧听罢,就沉默起来。 他心中震撼。哪怕陆五娘下蛊,她也曾以命救他,她一定很爱他。 他在考虑是否回头,去找陆五娘。他这次离开太仓促了。他和陆五娘之间,远不止这些。 就在颜浧摇摆之际,淳宁郡主和宋谌也暗中商量起来。 他们被抓了三个月。关押在官船的底仓,胳膊仍是脱臼的。只怕再接上去也无用了。 颜浧何等恶毒! “师父,我不能这么回家!”淳宁郡主脑子已经清楚过来了。 她对颜浧的执念,到了此刻才彻底放下。 回想起来,颜浧是从小到大唯一对淳宁郡主冷眼的男子,要不然她为何非要攻克他? 淳宁不服输。 可到了今时今日,她不得不服了,颜浧实在太残忍了。不说怜香惜玉,单说她是晋王府的郡主,难道就能这般残暴对待她,打折她的胳膊吗? 淳宁现在想的,是她这辈子不可能得到颜浧的青睐。 如此,就杀了他吧!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了其他女人。 “……杭州一百多条人命,颜三郎要嫁祸给我们。我出事,我父亲定要受罪,轻则削爵,重则判刑。”淳宁的眼睛,泛出嗜血的阴毒,“我不能任由颜三郎将我等送回京师。” 宋谌何尝不知? 他还有长生不死的理想没实现,他也不想死,只可惜他的术法还不够高超,不能对抗官兵的刀剑。 这一路上,宋谌一直在想逃走。 他试了几次,都无能为力,颜浧对他们防范严格。 “婧儿稍安。”宋谌道,“为师此前也无良策,只得到了京师再做打算。” “不,我有个法子。”淳宁郡主咬牙道。 她轻声将她的法子,告诉了她师父。 两人悄声嘀咕了起来。 宋谌听完了淳宁的主意,眼眸一亮,道:“怎么不早说?” 淳宁梗住,她很讨厌她师父这么说话。她出此下策,乃是牺牲了的,她师父却理所当然。 她低垂了眼帘,眼底的恨意涌上来。 宋谌和淳宁郡主两个人计划了半晌。 就到了黄昏,颜浧的亲信下属,亲自给他宋谌等人送饭。 “李别驾……”淳宁郡主突然喊了送饭之人。 这个人叫李泓,是颜浧身边的随从之一。 经过几番的试探,淳宁郡主发现这个李泓对她有点私心。 而她也暗示过,假如做晋王府的女婿,那就是皇家的女婿,将来可以独当一面,握天下重权。 李泓年轻,仰慕郡主的绝色容颜,又贪婪晋王府的权势,慢慢有点松动了。 “李别驾,我的胳膊处又酸又痒,你能不能给我松松?”淳宁郡主问他。 “这……郡主,不合规矩。”李泓为难道。 淳宁郡主微笑:“也是,是我的错。” 她绝美隐忍,识大体又身份尊贵,像李泓这等出身草莽,野心勃勃又有点自卑的男人,对淳宁郡主毫无抵抗。 她一颦一笑,李泓就陷进去了。 晋王府这个权势后盾,太诱人了,而且郡主一路上表示好感,赞赏他的战功,让李泓飘飘然,以为自己真点名气了,可以配得上晋王府。 “……郡主,您别叫将军知晓,我把您把胳膊偷偷接上,免得以后落下病根。”李泓道。 淳宁郡主咬唇:“会不会牵连你?” “不会的,郡主。”李泓大喜,心想这娇滴滴的郡主,如此体贴贤惠,真是得妻如此,死也甘心。 他果然帮淳宁郡主接上了胳膊。 淳宁郡主一个月的不动声色,就这样笼络到了李泓。 胳膊接上之后,淳宁郡主装作和从前一样,而李泓捆绑她也特别的松。 李泓则喜滋滋的。 休养了一天之后,淳宁郡主挣脱了绳索。 她帮她的四师兄也接上了胳膊。她不太会,弄得她四师兄胳膊关节处疼得剧烈。 鬼使神差,真的被她接好了。 而后,她那个懂点医术的四师兄,就帮其他人都松绑,接好了胳膊。 胳膊有了力气,宋谌带着徒弟们,立马开始布阵。 半天之后,这条宽阔庞大的官船,剧烈摇晃,而四周起了风,风卷起巨浪,一下下拍打着船舷。 颜浧在摇晃中醒了。 第190章恢复(janeuwoo和氏璧+ 淳宁郡主这些日子看透了男人。 不管是她的兄长安玉岫,还是她的师父,亦或者是她单恋数年的颜浧,都不是好东西。 她跟师父说,她要勾引李泓李别驾时,她师父居然问她“为何不早说?”,让淳宁郡主很恼怒。 她是金枝玉叶,不是勾栏里卖笑的。 她师父应该怜惜她,说她为了师门委屈了,而不是埋怨她不早开始。 淳宁满心的愤怒,几乎让她失态。 阵法一起,整个船舱里充满了煞气,浓郁得睁不开眼睛,风浪将水一层层灌进了船舱。 淳宁郡主的师父和师兄们,踉踉跄跄往外逃。 满船的护卫和船夫,全被浓郁的阴煞之气弄得昏迷了。 唯有颜浧,努力保持着他的清醒,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挣扎着要过来。 淳宁郡主折身,走向了他。 “婧儿!”宋谌厉喊,“快走。” 淳宁却不顾,径直走向了颜浧。他奄奄一息,还不忘挥舞着他的短刀,让淳宁更加怒火中烧。 她拔下了颜浧手中的短刃,触及其柄手古怪的纹路,淳宁没有多想。 “三哥哥,你欠我的情,下辈子再还给我吧!”淳宁狰狞而笑。 她将短刃,利落插入了颜浧的小腹。 不知是闪电还是什么光,淳宁郡主在捅入颜浧的那个瞬间,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炫目且快速,消失不见了。 “婧儿!”宋谌还在喊。 淳宁郡主想拔出来,再捅一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插得太深了,而她的胳膊无力,拔不动。 那把带着宁墨谷符篆的短刀,就留在了颜浧的小腹内。 宋谌一行人,放下了小船,从官船上逃离而去,上了岸。 他们上岸之后。普通人想找到他们就很难了。 颜浧倒在血泊里。 宋谌用的。是宁墨谷的术法;淳宁郡主插入颜浧小腹的刀,也是宁墨谷之物。 两者相连,破了柏兮在颜浧身上的法咒。颜浧的脑子里倏然涌入了无数他不熟悉的记忆。 这些记忆铺天盖地而来,让他头疼欲裂。 他爬不起来,也没有瞧见,他小腹处的短刃。泛出清淡似灵火般的光,被茫茫黑夜吞没。若隐若现。 他耳边一直有人说话,或他自己的声音,或旁人的声音,滔滔不绝。 “……我把你从战火的家园里带出来。不想你再次陷入厮杀。以后,你的手不许沾染鲜血,人我来杀!”颜浧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严厉对另一个人说。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崇敬看着他。 后来,他们就杀了萨满。 是颜浧动手的,他第一次杀人,记忆尤新。 “不管多远的路,我都能找到你。”他听到自己气喘吁吁道。 那是宁墨谷贪玩,跟着其他部落路过的迎亲队伍,远离了他们的营地。 宁墨谷那时候才十一岁,在草原上迷路了。 那时候,他很天真好动。 颜浧六天没日没夜的寻找,终于在一处山丘后面,找到了孤立无援的弟弟。 他告诉弟弟,他永远能找到他,他们兄弟是一体的。 “我痛恨杀戮,首领已经疯了,他又要征战,流血受伤的都是部众。我们离开草原,去孔雀河道求道吧。”颜浧又说。 他对面的男孩子,仍是崇敬他,他说什么,他弟弟都点头答应。 他们就收拾行囊,丢下了丰厚的牛马羊,还有奴隶,连夜带着他们的金子,离开了草原。 他们放弃了安稳富足的生活。 他们慢慢长大了,他眼前的男孩子,从稚嫩幼小的模样,变成了颀长俊朗的小伙子。 他的弟弟,有了自己的主见,开始会和他争得面红耳赤。 “……你杀了人!”他打了宁墨谷一巴掌,“你居然无动于衷!” 宁墨谷再也不是依顺的模样,而是委屈辩解道:“那是奴隶,咱们在草原也宰羊宰牛,怎么就不能杀奴隶?” 他们大吵了起来。 奴隶和牛马一样,都是财产,宁墨谷不懂颜浧为何生气。 越吵越烈,宁墨谷一开始的恭敬,全变成了怒火。 “你事事管着我,你自己没杀过人吗?萨满是怎么死,你都忘记了吧?你能天天看着我?等哪一天你走了,管不到我的时候,我就把所有人都杀光。”宁墨谷暴怒,甩手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宁墨谷又回来了,脸上五指印痕清晰可见。见颜浧还在生气,宁墨谷跪在他脚边。 “哥,我是想学道,他们说学道就是要凝聚煞气,必须杀了奴隶。你不愿意,我以后不跟他们学就是了。”宁墨谷软声道。 颜浧的气就消了。 他们兄弟相依为命,再大的误会,也能在半个时辰内消弭。 “孔雀河道的术法,不适合咱们中原人,我们在草原长大,血管里却是汉人的血。走吧,我们离开这里。”颜浧道。 宁墨谷已经能自立了,但他还是跟着他哥哥走了。 这是他们第三次离开熟悉的地方,而且每次都要颜浧要求的。 宁墨谷向往安定,却毫无怨言跟着他哥哥走。 对于他而言,哥哥才是家。 他们来到了中土。 再后来,师父赶宁墨谷走的时候,颜浧却不肯走了。 宁墨谷不管多么委屈,只要颜浧要走,他就会跟着;可颜浧却不。 “我们从小相依为命,如今你大了,我不该约束你,你去走自己的路。”颜浧如此道。 宁墨谷冷笑:“哥,你是不想跟我走吧?你要走的时候,我可没犹豫就跟着你了!” “你不是小孩子了。”颜浧叹气,“我们兄弟以后也有会自己的家,就此分开,反而更妥当。” “随你!”宁墨谷冷声道,他转身就走了。 再后来,颜浧的眼前闪过新房,以及新房里忐忑不安的新娘。 他坐到她身边,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头埋在膝盖里呜呜哭了。 “落落……” 哭声渐远,少女的面容清晰起来,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衣袂迎风飘逸,妩媚而庄严,温柔喊他:“师兄。” 她的眼神,已经没了失落,全是浓浓的爱慕。 “将军,将军!您听到见吗将军?” “还有气,快上岸去找大夫,快啊!” 颜浧被人抱起来,一阵剧痛中,他意识涣散,渐渐失去了神志。 第191章兄弟情 颜浧一直在梦里。 前世今生的画卷,一点点在眼前展开。 他生于赵州,父母是小生意人,精明又安于本分,操持着家业。 他五岁的那年,赵州城破,父母都死在蒙古兵的马刀之下,他抱着两岁的幼弟,躲在草堆里。 他们啃了几天草根,逃出了赵州城,往西北的大漠而去。 他才五岁,带着弟弟的时候,脚都走破了,步步血痕。 刚踏入大漠,他们就遇到了一个中年萨满,他收留他们做“那可儿”,也就是门户奴隶。 他们以为遇到了恩人,却是遇到了魔鬼。 萨满性情暴虐,喜怒无常。 往后的几年,他们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屈辱,打骂更成了家常便饭。 再后来,他杀了萨满。 他和弟弟相依为命,他是长兄,像父亲一样教育弟弟,辅佐弟弟。 他伪装的祭祀法师,深受部落百姓的爱戴,他不过十三四岁就功成名就,拥有自己的牛羊和奴隶。 直到进入中原,颜浧才明白一件事:他弟弟在他的庇护之下,任性妄为,是非不分。 颜浧不是一个好的“父亲”,他对弟弟的疼爱过头、约束不足。 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才让颜浧处处放纵弟弟。 想到了自己的亲弟弟,颜浧心中大恸,流下热泪。 “……将军?”他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将军他流眼泪了,是不是快要醒了?” “快去请王神医!” 一番忙碌,颜浧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按他的脉。 声音渐渐远了,耳旁的话听不清。他又回到了梦里。 他和弟弟相依为命,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师父,也有了自己的妻子。 “还是不醒?” “还有半个月就要等京师了,京里的太医会有法子的。” 颜浧浑浑噩噩,似把两辈子都经过过了,他在九月初的黄昏醒过来。 河面上金风细细,温暖而凉爽。晚霞照进了船舱。 他动了下。浑身都疼。 “将军,您醒了?”守着他的随从大喜,“将军醒了。快来人!” 颜浧事后才知道,自己九死一生,被淳宁郡主捅了刀,倒在血泊里。 随从上岸去请了位神医。缝合了伤口,施针用药。颜浧一直有单弱的呼吸,却陷入了沉睡。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天了。 随从们一边给颜浧治病,一边让官船进去北上。此刻他们已经快到了京师。 “返程!”颜浧醒过来,沉默坐了半晌,湖州府的事。历历在目。 他想到了陆落,气血翻滚。几乎要跳下船游到湖州去。 “快返程!”颜浧厉喝。 失去记忆后的一切,他都想了起来,他只感觉喉咙里发腥,他情绪太过于激动,吐血不止。 随从都吓坏了。 颜浧想到他的五娘承受那些痛苦,他从心口一直疼到了脑壳。 他快要发狂。 他离开江南已经两个多月,等他的船再次到湖州府时,只怕就是明年正月。 而颜浧重伤未愈,他不能乘坐马车颠簸。 他心急如焚。 醒过来之后,前世的记忆单薄了些,今生的却如潮水般涌进来,几乎淹没了他。 “让船夫们都加快,昼夜不歇!若是腊月初到不了杭州,就把他们扔到河里喂鱼。”颜浧对随从道。 随从有点为难,没敢接话。 一个月的时间,到不了湖州。 可颜浧的话,随从不敢反驳,犹豫了下,随从传令下去,船夫们果然就加快了速度。 颜浧从抓狂的心绪里回神,整顿情绪,问:“疑犯畏罪潜逃,咱们可有损失?” “没什么损失,死了一人,走失了一人。”随从道。 “死了谁?” “张别驾。” “那走失了谁?”颜浧又问。 “李泓李别驾。” 颜浧眼眸阴沉。 官船只有一个底舱,用铁皮浇灌的,沉重而结实,用来关押罪犯最合适了。 底舱只有门,无窗户,李泓负责每日给那群人送饭。 颜浧待他们很苛刻,一日只给一顿,定期看他们是否搞鬼,胳膊有没有接上去。 不成想,还是让他们得逞。 究其因果,是有了内鬼。 李泓就是那个内鬼。 颜浧对李泓一般,没想过提拔他。因为不器重,李泓的秉性如何,颜浧也不了解。 这次就是栽在李泓手里。 颜浧让半途中停船。 他将自己的随从,分成两拨,一拨随着他返回湖州,去找他的五娘;另一拨则护送几位随行的文官,让他们进京去阐明缘故,交代杭州的案子。 颜浧用小船先送了那些人上岸,然后让他们乘车北上,反正快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时间线从颜浧处的十月,拉回江南的四月初,那时候颜浧刚离开湖州。 陆落家里气氛很好,因为初九他们就有除服了。 颜浧从湖州离开之后,闻氏怕陆落伤心,特意安抚了她几句。 “过去了娘,不必多提。”陆落态度坦然。 她的话,情真意切,在母亲听来却似敷衍。 于是陆落坐下,和闻氏细谈了一番。 她们母女聊了聊颜浧。 闻氏的激动过去了,陆落也心平气和。 陆落还是感激颜浧,让她经历过感情,那是她人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相爱岂无伤? 伤害不过是爱情的一部分,陆落接受了它。 “……我始终记得,父亲匆忙定下我的亲事。”陆落喟然,“这门亲事从开头就不好。” “你能如此想,娘也放心。”闻氏道,“娘怕你想不开。” “我心里难过是有的,却不会钻牛角尖。”陆落笑道。 陆落和闻氏闲聊,也趁机对闻氏说起了她的计划。 “再过几天,咱们就正式除服了。”陆落道,“娘,您想过邬大人吗?” 闻氏一怔。 邬予钟,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她最近养育十娘,心里充实,再也没想过他。 “娘,我希望此生,您和邬大人还能有缘。”陆落道。 闻氏大惊:“这怎么可能?” “当初莲娘跟古树跑了,我还记得她的心甘情愿。娘,您还不如莲娘吗?”陆落问。 莲娘还只是个通房,就生完了十娘,陆其钧对其冷淡,她知晓前途渺茫,就跟着她的初恋情人私奔了。 他们躲进了东北茫茫的丛林。 陆落想起来,就感叹莲娘的勇气。 第192章嫉妒 陆落和母亲谈起了邬予钟。 她想劝母亲,派人去四川找邬予钟,递信给他。 闻氏吃惊看着她女儿。 陆落的建议,耸人听闻。 “这怎么可能?”闻氏苦笑,“我们多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我也是要做外祖母的人了,为老不尊,这辈子的体面全完了。” 她还是像年轻时那样,看重面子,害怕飞短流长。 “那我给他写封信,您可介意?”陆落道。 闻氏不同意:“别招惹他了。他吃过苦,好不容易心里安宁了,再去撩他作甚?” 无端给人希望,又不一定能成,岂不是让他更痛苦? 陆落却坚持。 那是她的老父亲。 陆落一直记得他,也想过去找他的。只是从前还没有除服,去找了他,还要让他等,陆落怕他等得心焦。 等待的痛苦,陆落深有体会,她也等了颜浧两年。 “……你要听话,落儿。”闻氏道,“不必再说他了。” 陆落劝了她很久,好说歹说。她甚至帮闻氏想到了退路:“娘,您可以带着莲娘,去和邬大人隐居,远离湖州或者京城,去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 “那你呢?” “我要进山。”陆落道,“这是我答应师父的。以后,我要常侍奉师父左右,直到师父仙去。” 闻氏就有点松动。 过了两天,陆落再说这话,还说自己的信已经写好了,派人送给邬予钟。 闻氏沉默,既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反对。 她真的松动了。 “她这几天,肯定也在想莲娘。”陆落总结她母亲松动的原因。 莲娘的勇敢,足以鼓动闻氏那颗循规蹈矩的心。 陆落这些日子也很忙。 当初陆落离京,叔公闻乐喜给了陆落十万两银子,让陆落帮他置办田地和宅子。 陆落没有多买田地,怕引人注目,只买五十亩。足够叔公到江南来衣食无忧的;山地和田庄也买了两处。 除此之外。陆落还帮叔公挑好了院子。 这院子足有十五亩,不大不小。 那是陆落在景耀六年的十月买好的,至今一年半。 那块地离青敖湾很远。差不多是城南到城北的距离,原始风水一般。 陆落用阵法孕养,既不破坏四周邻居们的风水,又增添叔公家里的运势。 这样很难。要慢慢渗透,不能像柏兮的宅子。把四周所有的风水全拉过来。 一年半的孕养,叔公那一片的风水没有被破坏,而是全部增加了些,四邻也得益。 风水变好了。陆落准备重新修葺房舍。 陆家有个管事叫马伧,是闻氏母女初到湖州时,闻氏自己提拔的。忠心耿耿。 陆落也看好他,准备将他给叔公做总管事。 “……马管事。那边院子的修葺,我就交给你了。”陆落道。 马伧道是:“姑娘放心,小人一定尽心尽力。” 陆落就拨出一笔钱给马伧,让他将闻乐喜的院子修葺得精致些。 闻氏也多次去看。 就在陆落忙活修葺叔公的庭院时,滕元娘急匆匆找到了陆落。 “东家,出事了!”滕元娘跑得一脸的汗,气喘吁吁。 她先到陆落家里找,听说陆落在这边,她又匆忙跑过来,一张小脸跑得通红。 “别急,先喘口气。”陆落道。 滕元娘将一口气顺过来,告诉陆落道:“姑娘,咱们和王家的生意断了,咱们没货了。” 王家,是指王氏织布作坊,拥有三百亩的桑园,他们家专供白坯布,就是织好而未染的布。 湖州供应白坯布的作坊很多,工艺最好的只有常家和王家,声誉显赫,口碑极佳。 常家生意最好,做苏杭两地大布商的生意,在湖州府只供应两家布匹行,普通小染坊很难高攀上常家。 而王家的白坯布价格高昂,质量精美,谁买得起就卖给谁,没有特定的供应。 饶是这么贵,还是生意很好,陆落每个月都要从王家进白坯布。 “怎么断了?”陆落问,倒也不是特别吃惊。 陆落早有心理准备。 千丝斋生意火爆,陆落卖的只是红色系的布,价格又高的离谱,根本不抢其他布匹行的生意,却也会惹来嫉妒。 去年过年时候,陆落就偶然听说,湖州的其他布匹行对千丝斋不满,说:“千丝斋价格太贵,坏了行规。” 陆落不觉自己坏了行规。 千丝斋是卖喜布的,专营红色系列,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作坊,她等于开了先头;而她千丝斋的名气,更是靠炒作和质量取胜。 说她坏了行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次去进货,王家的掌柜说,以后王家不跟千丝斋染布坊来往,让咱们自己去织布。”滕元娘又气又急。 小姑娘布染的好,又有陆落撑腰,最近没怎么吃亏。 突然王家这么翻脸,滕元娘就沉不住气了。 “没事。”陆落道,“湖州府又不止他王氏一家买白坯布。” “可王家的布好啊。”滕元娘道,“姑娘,要想布染得好,就得其织得好。王家不卖布,下个月的货怎么办?” 滕元娘莫名自责,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她更怕耽误下个月的出货,很多人等着呢。 陆落笑道:“傻孩子,人家不卖,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又不能去抢。” 滕元娘就真哭了。 陆落安抚她,让她先回去:“你等消息,我来想办法。” 滕元娘点头。 送走了滕元娘,陆落也回家了。 陆落回到青敖湾,没有进家门,而是踩过吱呀的竹桥,到了北府,去见了二伯母。 二伯母也是布匹行的,任何风吹草动,她可能知晓。 “……我不从王家进货,此事我还真没有听说。”二伯母蹙眉。 她和陆落都知晓,有人想要和陆落作对,怕二太太通风报信,连她也瞒住了。 “我去打听打听,看看是谁家的主谋。”二伯母又道,“王家没胆子做这种事,肯定有人给他们撑腰。” 二伯母在布匹行时间久,她的人脉是陆落不能匹及的。 她去打听消息,比陆落更迅捷。 第193章另辟蹊径 陆落托二伯母去打听。 才半下午,二伯母就把事情打听出了个大概。 “还是孟家。”二伯母告诉陆落。 孟氏布匹行,是湖州大布匹行之一,几乎垄断了湖州一大半的布料市场。 除了湖州,孟氏也在苏州、扬州等地开分号,听说生意不错,资产丰厚。 “孟家那么大的家业,跟我个小小千丝斋较劲,怪丢脸的。”陆落道。 去年孟家在辛安渡街开了家分号,很快就因生意萧条而关张。 不是陆落挤走了孟家,而是辛安渡街原先就有布匹行,生意处于饱和。 “小小千丝斋?”二伯母失笑,“你一年的赚头,都快要超过我所有的布匹铺子了。” 谁都知道千丝斋赚钱。 别说千丝斋,有的商铺囤积千丝斋的布,都能跟着赚钱。 千丝斋大赚,孟家嫉妒是人之常情。 “孟家有自己的桑园、纺织坊和染布坊,怎么还能插手王家的生意呢?”陆落也有疑问。 “孟家的货多。”二伯母说,“王家每年一半的货,都是出给孟家。” 陆落就知道,她低估了孟家的销量。 孟家的生意,比她想象中更大。 既然生意这么大,还嫉妒陆落的千丝斋,甚至要弄倒千丝斋,的确没出息! 陆落要是做那么大的买卖,她看都不会看小铺子一眼。 竞争,也要势均力敌。 “我没心思去跟同行争。”陆落道,“王家不肯卖白坯布给我,我换一家吧。” 换一家。没什么不妥的,陆落和王家没有签订任何合同。 王家有权不提供货。 陆落还没有霸道到如此程度,双方没有任何约束时非逼着人家卖货给她。 也许,以后王家会后悔呢? “换谁家呢?”二太太沉吟了下,“论说,王家的布虽然比一般的贵两三倍,工艺却是绝伦的。 王家为何敢不卖布给你?你的千丝斋价格高昂。没有工艺过硬的布。你也没底气,时间久了也要被人骂。 你换一家,除了常家。大概没有比王家更好的织布手艺了。你布的质一降,名声可就要毁了。” “我没想降低品质。”陆落道,“我去找常家。” “这不可能,常家就好比你的千丝斋。他们的白坯布都是一年前就定下的。”二太太道。 “也许他们愿意卖给我呢?我可是玄女。”陆落道,“我去常家问问。” 翌日。天气晴朗,庭院宽大的芭蕉叶,洒下了荫凉。 陆落早已更衣,带着倚竹去了趟常家。 他见到了常家的四老爷。 常家的四老爷不太管事。平素不太要紧的客人,才交给他来接待。 “陆姑娘,久闻大名!”常四老爷特别胖。胖得几乎挪不动道儿,声音洪亮有力。和陆落打招呼。 他看着陆落的银发,眼睛滴溜溜转着。 陆落还礼:“今日冒昧登门,打扰了。” 常四老爷说无妨:“玄女能来,寒舍蓬荜生辉,我们都盼着玄女能带给我们好运呢。” 他很谦和,说话也逗趣。 陆落和他闲聊了几句,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想从常家,进最上等的白坯布。 “陆姑娘,我们家的订货,一个月是五千匹,而且今年的货订完了,您要订明年八月份的。”常四老爷道。 这是实情。 “我要的不多,一个月一百五十匹,这个月就要,能通融吗?”陆落问。 常四老爷摇头,说此事绝无可能。 常家的生意,常四老爷不能做主,可基本的规矩是知道的。 陆落看了几眼常四老爷,觉得从他身上,找不到突破口。 今天是白来了一遭。 想了想,陆落没有多逗留,怕第一印象不好。 谈生意么,总得慢慢去谈。 陆落从常家离开,常四老爷派人送她出门。 刚走到大门口,陆落就见一名老者,五十六七岁的模样,消瘦微黑,穿着天青色的直裰,精明干练。 他也看到了陆落。 陆落的银发,很能吸引旁人的注意。 老者有信仰,见到了玄女,不可能傲慢而去,故而上前,和陆落打了招呼。 “不知玄女驾临,失敬了。”老者道。 他就是常家的大老爷,此前常家生意的掌舵人。 陆落一头银发,湖州府人人知晓。前不久又术士在湖州府闹鬼,是陆落将他们揪了出来。 此事,在湖州百姓心中,陆落再树威望。 “您别如此称呼我,我当不起的。”陆落笑道,“我就是个普通的人。” 常大老爷微微笑了笑,笑容很浅。 他见陆落要走,也不好多留。 陆落则很想跟他谈谈。 常大老爷再次将陆落请到了中堂。 彼此坐下喝茶,陆落也把对常四老爷那番话,也对常大老爷说了。 常大老爷信仰归信仰,生意归生意,并没有混为一谈。 他敬重玄女,却不会为了玄女,打破常家的规矩。 “陆姑娘,常家生意不小,稍微破格一点,就要牵动无数,此事得罪了。”常大老爷道。 他拒绝了陆落。 陆落微笑,问常大老爷:“若是我能达成您一桩心愿呢?” 常大老爷不解。 “令郎今年的乡试,您不想为他求个平安?”陆落笑问。 陆落在大门口遇到了常大老爷,就简单给他相面了。 陆落看出来,常大老爷有个儿子,今年三十岁了,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光耀门楣,只可惜后面多次乡试,都没有中举。 若是他一直平凡,倒也没什么奢望。 偏常大老爷的儿子少年天才,如今屡次不中,亲戚朋友们的闲言碎语特别多,常大老爷和常公子也备受煎熬。 常家门第豪阔,却还没有出过举人。 常大老爷抬眸,精明的眸子看着陆落,想从陆落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你……你能帮轩儿?”常大老爷问,语气从容平淡,好似不感兴趣,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我不一定能。”陆落笑道,“我可以帮令郎瞧瞧,到底是哪里的缘故。” 常大老爷也相信那句老话,说中举人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风水,会关乎一个人的运势。 常大老爷没想到是陆落临时看出来的,他还当是陆落有备而来。 第194章笃定 常家大老爷的儿子常轩,上进刻苦,六岁启蒙,八岁进入崇济书院,十二岁中了秀才,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他人生的好运,从此就戛然而止。 而后的岁月,他再也没有进学,他曾经的辉煌,反而成了笑话。 常家请过数位名师,包括早年中过金殿传胪的张明生。 先生们都说,常轩学问很好,文章诗词都日臻成熟,足以进学。 常轩也是寒窗苦读,不闻窗外事,可惜造化弄人,越是苛求,越是不至,他蹉跎至今已经三十岁整了。 常家其他人还好,多半是放弃了,对他不抱希望,常轩却是一根筋,已经钻到了死胡同里。 为了清净,常轩不在家中读书,搬到了近郊的别苑,只有先生和书童陪伴。 陆落说她能给常轩算卦,常大老爷心思已动。 只是,久经商场的常大老爷,不会把他的急迫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轻微淡笑,说:“陆姑娘,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常家的订货已经出完了,着实对不住您。” 陆落则道:“常大老爷,常家如此大的家业,一百多匹布,不过是半天的功夫就能有了。 我相信您愿意通融。我的话放在这里,您若是改变了主意,可随时去找我。” 常大老爷点点头。 陆落和常大老爷谈完,自己就回去了。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染坊。 滕元娘不是大池旁,而是一个人在小厢房里,紧紧锁上了门,研制她的染料秘方。 她最近在研制一批夏布的染料。让千丝斋的布更上一层。 只可惜,白坯布的货源问题,让她心烦气躁,久坐亦无思绪。 直到陆落敲门。 “谁?”滕元娘厉声问。她小小年纪,为人处事却是练达,言语中的威严,不输长者。 她研制秘方的密室。一般人都不能轻易踏入。陡然有人敲门,滕元娘只当是哪个不知规矩的。 “是我,元娘。”陆落在门口道。 滕元娘认识陆落的声音。立马起身给她开了门。 “姑娘,快请进。”滕元娘把陆落往里让。 陆落摆摆手,她也不想坏了滕元娘的规矩,轻易不踏入她的密室。就笑道:“你出来,我跟着说件事。” 滕元娘道是。转身锁了门。 两人往外走,站在藤蔓萦绕的走廊上说话,细细柔风拂过,藤叶摇曳。荡起一圈圈绿色涟漪。 “货源有了着落。”陆落笑道。 滕元娘大喜,一双圆儿亮的眼睛,泛出了熠熠光芒:“真的吗?王家同意给咱们供货了?” “不是王家。”陆落笑道。 滕元娘的笑容微敛。惊喜淡去了几分:“不是王家?” 她只信任王家的货,怕其他人家的白坯布不好。 “是常家。”陆落道。 滕元娘又是一惊。难以置信看着陆落:“常家?” 若是常家,那自然更好了。 陆落颔首。 滕元娘又惊又喜:“姑娘,常家的布比王家还要好,常家能出货给咱们,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陆落微笑,气定神闲。 “姑娘,常家怎么会答应您呢?”滕元娘高兴极了,话也很多,生怕有变故。 “我是玄女,又是闻公公的外甥女,这两条还不值得吗?”陆落笑道。 滕元娘使劲点头。 她也觉得是。 再想到王家,居然不肯跟玄女合作,简直是不知所谓。 若陆落心思狭窄,给王家祖坟布上一阵,别说什么买卖,就是性命都没有了。 提到王家,滕元娘就不高兴,觉得他们无品行。 “你就不用再担心货源,安心做你的事。”陆落临走的时候,轻轻拍了拍滕元娘的肩膀。 滕元娘使劲点头,再三保证不会让陆落失望。 从染坊出来,跟着陆落的倚竹突然说:“姑娘,常家没答应您,您骗了滕元娘。” “无妨,他们会答应的。”陆落笑道,“这不算骗,这是安抚她,我需要她赶紧把夏布的染料研制出来,别耽误生意。” “那还是骗。”倚竹一根筋。 陆落轻轻敲她的额头:“我骗了她,你要如何?” 倚竹就哽住了,她还靠陆落吃饭呢,能怎样? 她撇撇嘴,心里鄙视陆落,嘴上不说话了。 陆落则很有把握,她可以拿下常家的供货。 她很清楚功名对于一个人,或者说一个豪商门第的重要性。 常大老爷的儿子若能中举人,将来中进士,他们常氏全族都要跟着提高身份。 今晚他们商量一番,过不了两天,常大老爷就会来找陆落。 陆落有这个自信。 果然,过了两天,常大老爷就亲自登门了。 陆落在外院的大堂见了他。 “陆姑娘,若您能帮轩儿改个风水,常家便世代视您为恩人。”常大老爷没有半句多余的话,开门见山,“烦请陆姑娘给轩儿算一卦。” 陆落意料之中。 她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常大老爷,那白坯布的事……” 常大老爷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陆落。 “这是三年的供货,每个月供应一百五十匹,最顶级的白坯布。”常大老爷道,“价格饶了您二成。” 陆落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她的铺子,每个月只需一百匹的布,多出五十匹,也是防止染坏了,或者突发情况要多染的备用。 一百五十匹很足够。 常家给她的价格,是非常优惠的。当初她从王家进货,是常家价格的四倍。 陆落很满意接过来,点头微笑道:“常大老爷,让您破费了!” “玄女,轩儿之事就拜托您。”常大老爷见陆落接下,心知此事已成,面上露出了几分压抑不住的微笑。 双方都满意。 常大老爷就带着陆落,去给常轩算卦。 陆落不仅要看常轩的生辰八字和面相,也要看他日常生活之地的风水。 “……轩儿在别苑住了十二年,只有他祖母生辰和过年回趟家。”常大老爷又道。 常轩屡试不中,常家都觉得是家里的子弟或者亲朋的狐朋狗友牵连了他,是老太太做主,让他搬出去的。 “咱们现在就去别苑,还是先到我府上,或者祖坟?”常大老爷问陆落。 陆落笑道:“先去看看他的别苑,若是没什么不妥,再去您府上或祖坟瞧瞧。” 常大老爷颔首,带着陆落,去了趟常轩的别苑。 第195章考验玄女 陆落跟着常大老爷,到了常轩读书的别苑。 刚下马车,陆落就感觉这四周不太对劲,风水隐约压抑着什么。 她抬头瞧了瞧,却什么也没瞧见。 陆落轻轻蹙眉。 “大老爷,此地有登高远眺之地么?”陆落问。 常大老爷点点头,说:“别苑有处赏月楼,地势较高。” 陆落的问题,常大老爷也觉得奇怪:“陆姑娘,难道这里不能修建高楼?” “不是。”陆落笑了笑,“我只是随口问问,还要见到少爷再说其他。” 常大老爷领着陆落,快步进了院子。 别苑幽静,四周种满了草花树木。暮春的时节,梨花也到了花末之期,风过,满地雪般晶莹的花瓣,似幽香的雪。 树木新翠葱郁,树荫浓密。 檐下一排笼子,养了好些雀儿,唧唧咋咋,热闹又动听。 陆落跟着常大老爷,到了外书房。 外书房有两位先生,一位静坐书写,一位吐沫横飞授课。 常轩坐在先生对面,聚精会神听着。 脚步声打断了先生,先生回头就看到了常大老爷,连忙起身。 “爹。”常轩出了书房,先给他父亲深施一礼,然后才看到了陆落。 常轩今年三十岁,常年躲在书斋,而且生活规律,他肌肤百姓。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年轻俊朗,只是太消瘦了。 两位先生也随着常轩,出来给常大老爷请安。 常大老爷让他们不必客气。 一行人复又进了书房。 常大老爷坐了首位,陆落次之,常轩和先生们搬了椅子坐下下首,恭敬聆听常大老爷的教诲。 常轩和先生们也会打量陆落。以及陆落的银发。 “这位是谁?这头银发。倒也不同寻常,不知是什么来历。”常轩和先生们都在心中嘀咕。 他们又不太好意思使劲盯着陆落瞧。 “这位是玄女。”常大老爷看出了他的好奇,就把其他话放一边。先介绍陆落道。 “玄女?”常轩不知城里的琐事,他没有听说过陆落。 先生们也不知道:“是玄女?” “是啊,玄女!”常大老爷就把陆落的事迹,简单说了两样。 特别是陆落辅助钦差。破了湖州“撞客”案,声誉再涨。成了百姓口中的活神仙,能趋吉避凶。 于是,常轩就知道,这是个算卦很厉害的女人。在湖州威望很高。 先生们也点点头,分别和陆落见礼。 常轩眉头蹙起来,心中既不耐烦。又很难过。 进学靠的是学问,常轩的母亲常带着道士和尚给他诵经祈福。他已经够憋屈恼火的,不成想他英明睿智的父亲也这样! “他们真的已认定我没本事,非要弄这些歪门邪道吗?”常轩心中悲怆,既为了父母的苦心,也为了自己的失意。 他顿时垂首不语。 两位先生也惊诧看着常大老爷。 他们知晓常轩不信风水鬼神,常大老爷带着“玄女”来,只怕常轩要伤心的,两位先生察言观色,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常氏父子和陆落。 等两位先生一走,常轩压抑着声音里的悲切,不看陆落,而是对他父亲道:“爹,不必了吧?孩儿这次若是不中,以后不念书就是了,不该让父亲这么操心。” 常大老爷知晓儿子想多了,欲解释,却被陆落抢在前头。 陆落笑着对常轩道:“为何不念?我看常公子的面相,官运好得很,以后说不定要宣麻拜相。” 好听的话,哪怕再虚伪,也让人心中一暖。 陆落不像其他的道士,来了先贬低常轩一通:说他这里有灾,那里有难,然后他们就可以排灾去难,收取昂贵的卦金。 常轩终于正眼看了陆落。 陆落眉目温柔,若不是那头银发,她就是个很美丽的小姑娘。 “……我连进学也无望,哪里来的官运?”常轩苦笑。 他对陆落的态度有所松动,没了刚开始的排斥。 “我只是实话实说,公子面相上看,确实官运亨通。”陆落道。 常轩抬眸,眼底有了几分涟漪滑过--他也希望陆落说的是实话。 常大老爷脸上有了淡笑,这是很难得的。 陆落的话,常轩只有二分相信,常大老爷却是八分。 “……我单单相面,见少爷鼻梁挺拔正值,山根隆起,定有一番高业;口似满弓,双唇厚实,运势很好,声名卓著。”陆落笑道。 她的话,似乎夸得有点过头了,因为常大老爷和常轩眼里,都添了疑窦。 常轩的神童之名成了笑话,已经快十年了,陆落却说什么运气好,高业、声名,听起来格外的讽刺。 “我说的是真的!”陆落也肃然道,“我相面从来不错。” 为了证实自己,陆落再次给常轩相了几次,看出了几桩他小时候的事。 陆落的天眼看卦,对往事很非常精准的推演,好似她就能看到一样;只不过,对未来却只能看到一个大体的走势,不能看到结果。 就像常轩,他运气很好,为人也刻苦努力,却迟迟不能进学,不是他命里没有,而且被其他东西干扰了。 陆落还不知道是什么,她要查看具体的环境,或者去看看常家的祖坟。 此前,她需要常氏父子信任她,这样她才可以展开拳脚,真正替常公子解决问题。 “……大老爷和少爷肯定听说过,术士能用算数,推演往事,寻找方位?”陆落又问。 常大老爷点点头。 常轩则是个书呆子,他没听说过。 陆落就仔细解释给他听。 “我说一样少爷的往事吧。”陆落笑道。 常轩对此有点好奇,端正了身姿。 “我来提,您来答,如何?”常轩道。 常轩也害怕是他父亲故意请人来安慰,事先对好了口风。 所以,他要自己提问,让陆落会回答。 常轩打算提一件他家里人不知道的事。 “好,少爷你来提。”陆落微笑,一口应承了,没有半分犹豫。 常轩观察她的形容,若不是她真有本事,就是她太过于练达,不露声色。 鉴于陆落年纪不大,常轩认定是前者,他心中就放下了些许的戒备。 第196章塔兴文昌 常轩想要考验陆落的术法,他想了想自己的往事,让陆落推演。 往事很多,历历在目的也不少。 常轩想了半晌,的确想起一桩,宛如眼前发生的,转眼已二十多年了。 “我九岁那年,是冬至日,有一桩事……”常轩慢慢回忆。 此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他亲信的小厮。 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他小时候不敢说,长大了又觉得羞赧,不便说。 “……您能看得出是何事么?”常轩问陆落。 常大老爷也目带好奇,看着陆落。 常轩九岁的冬至日,他是在崇济书院,他发生了什么,常大老爷还真不知道。 “是你们同门的师兄,拿烙铁烫你们每个人的后背,让你们以后入朝为官,都做他党羽的事么?”陆落问。 常轩震惊,愕然看着她:怎么可能说的这么精准,连目的都知道? “什么!”常大老爷同样震惊,“有人拿烙铁烫你的后背?” 常轩身上有块疤,他叮嘱过他的丫鬟,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把丫鬟撵走。 此事,常大老爷和太太并不知晓。 慢慢的,那块疤就淡了,丫鬟也换了几拨,新来的丫鬟还以为是胎记,都没人留意过。 “呃,很久的事。就是那个徐扬。”常轩道。 “是他?”常大老爷愕然。 徐扬有点名气,常大老爷也知晓他,当然不是什么美名。 说起徐扬,多少叫人哭笑不得。 徐扬的父亲曾做过县令,也是中过进士的读书人,所以徐扬十五岁就进了崇济书院。 徐扬的聪明,都用在旁门左道上。而且爱好捏泥人、糊纸人。不喜读书。 他念了几年,连个秀才也没中,他父亲又病逝。家中负担不起他的学费,他就从书院离开,自己回家读书了。 不成想,没过两年。就听说徐扬要造反,自立为王。 此事极为轰动。 百姓都怕动乱。有人造反,就会一方遭殃。 知府衙门得到信,派人去缉拿,没想到徐扬是用纸扎了兵器。又捏了泥人为士卒,自己批了件黄纸龙袍,手舞白幡。要调兵遣将。 府衙的衙役很快抓了他,他还自称“朕”。 他这等情况。已然是疯了。 虽然疯,可他说话却清清楚楚,非要说自己才是真龙转世。 知府衙门将其送京,刚到京里,他就要说见见现在皇帝。 没人理睬他,将他下了大牢。 他在牢中叫唤:“佛祖着我去天庭做玉帝,我不与你们凡人争长短,等我以后做了玉帝,先收了你们的皇帝!” 当天他就咬舌自尽了。 留下了一串笑话,这场闹剧被人笑话了很多年。 陆落是穿越而来,到了她那个年纪,就没有再提起徐扬,她不知道。 徐扬,等于是个疯子。 他的疯病不是从他爹去世之后才得的,而是他在书院就有。 他还没有中进士,就要笼络党羽。 那些年纪小的学子,都被他烫了烙印,却又不敢说。 崇济书院的学子们,多半都是江南豪商的子弟,而徐扬的父亲是官。 官比商要尊贵百倍,那些小孩子们又没啥见识,个个忍气吞声,不敢告诉家里。 常轩也是至今才敢说出来。 “那个疯子!”常大老爷气得骂人,又心疼儿子。 九岁的孩子,被人用烙铁烫伤,还不敢说,何等可怜。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况且徐扬死了也十几年。”常轩安慰他父亲。 父子俩感叹了一番,心念回转,就回到了陆落身上。 她居然这么简单看得出来。 此刻,常轩已没了再考验陆落的心思,对她十分的折服。 玄女,果然是名不虚传。 “陆姑娘,既然您说轩儿命运很好,怎么他这么多年都不进学呢?”常大老爷问。 他心中雀喜。 只要有这个命,就可以通过改风水来挽救。 常家可能真要出个做官的了! 常大老爷不是孩童,他满心的期待和欢喜,都压在表情之下,面上不露半分。 “少爷的面相上看,他要从二十岁之后才有功名之运。”陆落道,“所以前面几次进学失利,是他命中注定的;而后面几次,只怕是有什么打搅了他。” “他二十岁就搬到了这别苑,可是这别苑的缘故?”常大老爷心中一惊。 搬到别苑是好心,让常轩安心读书。若是好心办了坏事,那就太糟糕了。 力主让常轩来别苑的,是常轩最敬重的祖母--同样是常大老爷最敬重的母亲。 “应该是,我一进来就感觉这别苑不太对劲。”陆落道。 常轩和父亲面面相觑。 他们父子心中,都有一个疑问浮了上来。哪怕努力压下,仍是会再次涌上来。 常大老爷知道这样问不妥,可关乎儿子的前途,他还是问了:“是人为的吗?” “绝不是!”陆落道。 常大老爷和常轩都松了口气。 同时,他们父子也有点内疚,怎能怀疑老太太呢? 老太太年轻三十来岁就守寡,独自拉扯大那么多孩子,跟叔伯们挣家业,尽心尽力为了常家。 她比任何人都盼望孙子进学,将来给她讨个诰命! 常大老爷似犯了大不孝,后面心里虚虚的,不怎么接话了。 “那是什么缘故?”常轩问。 陆落站起身,道:“我可以到处瞧瞧吗?” 常轩道好。 常大老爷和常轩,就领着陆落主仆二人,到处看了看风水。 她每一处都要看到。 “陆姑娘,您以为如何?”常轩在旁边问。 陆落不语,静静查看。 看了半晌,陆落才道:“方才我们路过赏月楼,楼本身没什么不妥的,我想登高,看看远处可有什么阻碍。” 常轩父子道好。 他们这就回去,带着陆落去了拜月楼。 拜月楼建在别苑地势最高的坡地上,一共修建了三层,可以鸟瞰附近的景致。 陆落率先登楼,攀上了第三层。 刚登上来,陆落就瞧见了远处的风景,其中一栋塔,似高耸入云霄,正对着这别苑。 “那是须弥福寺的塔楼。”常大老爷道,“塔盛文昌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第197章戌位(第三更求月票) “塔盛文昌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常大老爷问陆落。 陆落看着那塔,让常大老爷心中不安。 塔盛文昌,此话不假。 儒家文化兴运的年代,有的地方为了振兴文运,会专门修建风水塔。 塔又高又细,顶端尖锐,恰似毛笔插入云霄,是上苍的书写。听闻修建文峰塔,某地会人才辈出,文风蔚然。 常家的别苑,临塔而建,只是偶然的,并不是特意。 后来发现了远处的塔,常家也高兴,自然是想到了文峰塔的缘故。 “常公子科考运势不济,是因为此塔。”陆落指了指远处的塔,“塔盛文昌,不是这么个盛法。” 从赏月楼下来,陆落和常大老爷父子,重新回到了外书房。 陆落仔细跟他们父子说,为何此塔对常公子不利。 “塔可以镇文气,也可以镇火。”陆落解释道。 古代人认为,乌龟出洞,就会带走当地的文运和财运。为了留住文运,就用塔来阻止,镇住一只龟,这样慢慢形成了“塔兴文运”的说法。 除了兴文运,塔也用来镇火。 当某地频繁失火,当地就会修建一座塔,用来镇火。 这是风水习俗。 华夏文明与风水密切相关,每一样约定俗成的习俗,都能找到风水根源。 “第一,塔兴文昌,可是学子住得离塔太近。文昌运会被遏制;第二,少爷是火命,命中有大富大贵,却全被这塔镇住了。”陆落道。 她的话,听得常大老爷和常轩一身冷汗。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过是这点差距,兴文昌的塔就变成了灾难。 常轩唇色发白。 他六岁启蒙。八岁进书院。十二岁就能中秀才,这是名副其实的神童。 可后来的接连失利,几乎磋磨光了他的信心。 常轩想不明白自己屡次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他没有运气,还是他才学稀薄? 他的恩师和同窗,都赞赏他的才识,而他又刻苦钻研。无书不读,无书不精通。他现任的老师--中过金殿传胪的张明生,辩学都有被他驳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能想的缘故,常轩都想了。 他想,也许是他天生就没这份运气? 如今他知道了。原来是这个塔! 这么个塔,让他吃了近十年的苦,常轩面无人色。他甚至想哭。 陆落在跟前,常轩极力压住自己的情绪。 残存的自信告诉常轩。他仍是个才学过人的学子,陆姑娘的话没有假。 这点自信,让常轩对陆落的话深信不疑。 他起身给陆落行礼:“玄女,多谢您解我疑惑!” 常轩当即就要回家,搬离别苑。 他一刻也不想呆。 先生们见他要收拾东西,都奇怪看着他,不知缘故。 常大老爷则理性一些,他不介意常轩搬回家,但是他想让陆落再去常家瞧瞧,看看哪里更旺常轩的运气。 “陆姑娘,我们府上庭院众多,还请您给轩儿选一处适合他的。”常大老爷道。 “这个自然。”陆落道,她答应去常家。 她到了常家,前后看了看。 常家的女眷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见一个银发女子,才他家的内院到处走。 然后,大太太出来,亲自领了陆落,还说了好些客气话。 “玄女今日就来了,我竟不知道,着实失礼了。”大太太态度温婉,“定要留下用膳,我已派人去准备了。” “若时间富裕,就叨扰您了。”陆落笑道。 寒暄几句,她们四下里逛,陆落发现常家后院一处小院子,处于戌位,也就是西北偏正西的方位,风水更助火,因为戌是火的仓库。 “这是谁的院子?”陆落问。 “是待客用的,此前家中无客,空闲放着的。”大太太道。 陆落颔首。 她就建议常家,暂时可以把常轩安排在后面那个小院子。 眼瞧着就到了午膳时辰,陆落在常家简单用过了午膳,就起身离开了。 常轩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幼时就在书院读书,他院子里几乎没什么人,连丫鬟都是临时换过来的。 他还没有成亲,也没有通房,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想起这些年的苦读,以及数次的失利,心下一片茫然。 那边,大老爷早已将此事,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招待完陆落,就急匆匆到了儿子身边。 “轩儿,娘知你心中苦,你可别怨祖母,她是好心才让你去别苑的。众多儿孙,老祖宗最疼你了。”大太太道,“况且玄女说得未必就对。” 常轩抬头,露出了淡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命中该有劫难,是逃不掉的,不能怪任何人。” 顿了顿,常轩又道:“就说我身体不好,要回家修养,玄女的话,咱们三人知晓即可,别叫祖母伤心。” 大太太欣慰点点头。 儿子吃了这么多苦,还知道维护祖母,这份度量,将来必定是个坦荡君子。 大太太很高兴,远比他中了举人更高兴。 大太太虽然嫁到商户人家,她父亲却是读书人。她敬重一个人的品行,德行在功业之前。 儿子品德高尚,心胸宽广,没什么比这个更好的。 果然,常大老爷和常轩都不提陆落的话。 常轩回家来,也只说他想家了。 “回来好!”老祖宗更是欢喜,“轩儿在家里读书,一样有成就的。” 常轩就在家中住下。 有了陆落的话,常轩似有了斗志,确定自己下回肯定能中举人,从此读书更加刻苦。 他的两位老师,依旧陪同着,教授他课业,督促他上进。 陆落的算卦还不知结果,常家却履行了他们的承诺。 这次,陆落没有要卦金,常家给她的生意契书,就是更好的卦金。 很快,新的一批白胚布,送到了染坊。 滕元娘高兴坏了,她是万万没想到,姑娘真的弄到了常家的布。 “姑娘,这布比王家的还要好,怪不得常家的白坯布,订货能订到明年!姑娘,您是如何得到的?”滕元娘爱不释手。 最好的染料和工艺,也要在最好的白坯布上,才能发挥功效。 滕元娘年纪虽轻,却像个老师傅,对布的要求格外苛刻。 如今,她苛刻的条件得到了满足,她知道自己很快又有更精美的布问世,震惊世人了。 第198章家仆登门 滕元娘接下了这批白坯布,非要追问陆落,到底这些布是怎么来的。 “是买的,难不成是抢的?”陆落笑道,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怎么学会了刨根问底?” “那……那下个月,这样的白坯布,您还能买得到吗?”滕元娘又问。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这丫头未雨绸缪,让陆落很惊喜。 陆落就拿出了常家的契书给滕元娘看。 别说下个月,三年之内都不愁上等的白坯布了。 滕元娘大喜,接过契书的手有点发抖,崇敬看着陆落道:“姑娘,您真是神人,没有您不能办妥的事了!” “是啊,我也觉得我老厉害了!”陆落轻轻扶了扶鬓角,顿时也觉得自己高大而伟岸,浑身有圣母的光芒在闪闪灼目。 倚竹在后面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姑娘老厉害没觉得,老不要脸倒是真的。 陆落没看到。要是看到了,陆落肯定要断她几天口粮。 滕元娘看到了契书,心中彻底安稳了,踏踏实实开始染布。 “姑娘,咱们应该自己种桑园,请两个工艺最好的纺织师傅,免得以后再去求人。”滕元娘甚至建议陆落。 滕元娘和陆落一样,没什么安全感。 这次若不是陆落走通了常家的关系,千丝斋怎么办? 常家给陆落的契书,也只是三年的供货。 那三年之后呢? 滕元娘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给旁人。她知道陆落有钱有势,自己种植桑园不是难事,所以她起了这个心思。 三年之内,足以养起自己的桑园,自己的织布作坊。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落笑道。 陆落可以进山,可以进京,可以一走了之。而这些依仗她事业生存的人们--像滕元娘、染坊里所有的人、夏廷玉掌柜。以及铺子里的伙计们,他们何去何从? 陆落既然开了这个头,不管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对忠心耿耿的人负责,她都要把生意做下去。 除非真的无能为力。 她现在还有能力,故而愿意接受滕元娘的建议。 陆落愿意听滕元娘的建议,让滕元娘很高兴。认真筹划。 滕元娘一整天都在染坊,兴致勃勃的。忙完了一整天也不觉得累。 黄昏回家,滕元娘在街上买了祖母爱吃的山芋糕,弟弟和妹妹们爱吃的点心,又给母亲买了一些做鞋的丝线。 “今儿个心情很好?”她母亲笑问她。 滕元娘支撑这个家。养活全家老小,所以他们格外关注她。 前几天她回来,愁眉苦脸的。滕家的太太可担心了。 “是啊……”滕元娘微笑。 她正想跟她母亲仔细解释,今天为何这么高兴时。她家那个又聋又老的老仆人,又在外头和人吵起来了。 声音很大,滕家的院子又很小,外头说话,内院都听得一清二楚。 “没饭给你们吃。”滕元娘听到她的老仆人这么叫嚷着。 她还以为老仆人又跟街上的叫花子打起来了。 滕元娘对叫花子们挺好,有时候会舍些米粥或点心,怎奈她家的老仆人最不喜乞丐。 滕元娘无奈摇摇头,好消息也来不及分享,就起身道:“我去看看。” 她出了二门,看清楚和老仆人争吵的人,滕元娘有点吃惊。 她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太太,穿金戴银很是讲究,带着两个丫鬟,手里提着点心匣子,在大门上和老仆人说着什么。 那老仆人拉着那位太太的手,使劲把人家往外推,道:“谁家的饭凉,你去谁家吃,我家没有凉饭给你去!快走快走!” 估计是那位太太说了句找“滕姑娘”,在老仆人耳朵里,就成了讨要凉饭的。 滕元娘上前:“您老怎么又跟人搭腔啦?回去吃饭吧。” 老仆人这才松了那位太太的手。 滕元娘打量这位太太,对方亦在打量她。 她们彼此都好奇。 滕元娘却不喜外人在她家的门口,像看货物一样看她。 僵持了下,滕元娘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您……恕我眼拙,怎么好像没见过您?” “姑娘的确没见过我,我是初次登门,打扰姑娘了。”这位太太轻笑道。 入了夜还登门做客,而且是完全陌生的人,滕元娘头一回见。 哪怕是亲戚,也要白天来,夜里造访算怎么回事? 难道滕家就这么没规矩吗? 滕元娘觉得对方不尊重她,心里冒火。 她年纪小,冒火就气盛。 半夜登门,都是偷鸡摸狗之辈,对方不敬重她,她却是要体面的! 她是千丝斋的大师傅,不是无名小辈,滕元娘甚是荣耀的想。 “太太,我们都要睡下了,您改日再来?”滕元娘拦住了门,转身就要关门。 那位太太笑道:“姑娘,您叫我龚妈妈,我是孟家二太太跟前管事的,二太太特意托了我来瞧您。” 原来是个管事的妈妈。 她穿戴整齐,举止温雅,滕元娘误以为是某某家的太太。 她曾经与某位管事的妈妈起过争执,如今很讨厌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 滕元娘更是不耐烦。 “我们家没有姓孟的亲戚,您别是走错了门吧?”滕元娘虽疑惑,心中一下子就想到了布匹孟家。 上次王家不肯出货给千丝斋染坊,听闻是孟家在背后搞鬼。 孟家也是做布匹的,生意却比千丝斋大数十倍甚至百倍,在整个江南也算得上老字号了。 这么捉弄千丝斋,东家瞧不起,滕元娘也觉得他们卑劣。 一听是孟家,滕元娘就心中冷笑,怒火更添一筹。 “二太太特意叮嘱我来瞧姑娘,岂会走错门?二太太器重姑娘,以后就是亲朋。”龚妈妈笑眯眯道。 我呸,听这口气,好似跟孟家做亲朋是我的荣幸一样,我根本不稀罕好嘛!谁需要什么狗屁二太太的器重? 滕元娘冷冷的想。 孟家是千丝斋的仇人,就是滕元娘的仇人。 “二太太?”滕元娘好笑,“她找我作甚?” “自然是好事了。”龚妈妈笑道,“姑娘,咱们进去说。” 滕元娘却挡住了门,不肯让开,道:“好事?难不成是要替我说亲,把她的儿子许配给我,八抬花轿求我去做少奶奶?” 龚妈妈和身后的两个丫鬟,吃惊看着滕元娘。 这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怎么说话没脸没皮的? 哪有姑娘家自己说去做少奶奶这种不知羞的话! 第199章拉拢(ZHJ水晶和氏璧+) 面对孟家的人,滕元娘说话很不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嘲讽。 孟家管事的龚妈妈和丫鬟们,终于听出了滕元娘不含善意。 这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孟家何等身份,龚妈妈预想滕元娘一听孟家,就会欢天喜地将她们奉为上宾。 哪里知道,这位小姑娘一点眼色也没有,居然冷嘲热讽。 孟家的下人,特别是太太跟前的体面妈妈和丫鬟,何时被人如此冷遇? “姑娘,您说话怎么不太对味?”龚妈妈脸色也微落。 她是带着二太太的叮嘱来的,哪怕再生气,也不敢真的和滕元娘吵,就压了满心的怒火。 滕元娘笑道:“是妈妈你说好事的。难道能嫁给孟家的少爷,不是好事吗?怎么,你们孟家的少爷都是歪瓜裂枣?” 龚妈妈知晓二太太的心意,也知晓孟家想要拉拢滕元娘。没有二太太的恩准,她哪里敢得罪滕元娘? 可滕元娘说话太过分了。 忍着一口恶气,龚妈妈还是客气说了句场面话:“夜色深了,姑娘也要歇息,老身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 说罢,她们拎着东西回去了。 走得时候,她们都是气哼哼的。 滕元娘冷眼看她们走远,轻嗤一声,这才关了门。 回到内院,她祖母和她母亲都问。是怎么回事:“是谁来了,你耽误这么久?” 滕元娘就如实说了。 她也把自己呛孟家管事妈妈的话,告诉了她祖母和母亲。 “你这孩子,人家提了东西上门,不管是什么用心,都应该请进来才是。”她母亲叹气道,“你如此将人拒之门外。旁人岂不是说你不懂事?” 滕太太担心女儿的名声。怕她将来嫁不出去。 “我不喜欢她们,也要请她们进来?”滕元娘反问。 滕太太还要说,滕元娘的祖母就轻轻咳了咳:“吃饭吧。元娘,菜都凉了。” 而后,她祖母给滕太太递了个眼色。 滕太太就不再多说了。 晚膳之后,滕太太还是想教育女儿几句。姑娘家应该和善,不能咄咄逼人。以后名声坏了,就没人提亲了。 滕元娘是家中长女,拖家带口的,疼太太原本就操心她的亲事。如今更是了。 老太太却喊住了儿媳妇。 “……你别怪元娘,她做得很好。咱们家老的老,小的小。元娘又有本事,万一有人诛心叵测。你防不住,我也防不住。”老太太对滕太太道,“元娘她性格强硬些,省了麻烦。” “娘,我也是担心她。”滕太太道,“她一点礼数也没有,传出去叫人笑话,她的名声要紧啊。 那些不清不楚的人,应付几句就是了,何必为了她们,带累自己的声誉呢?” 老太太就冷笑了几声:“礼数?当初大郎走的时候,谁跟咱们讲礼数呢?” 滕太太想起亡夫,眼泪就上来了,不敢再跟婆婆顶嘴,也不敢说女儿什么,转身回房去了。 滕元娘则反复叮嘱她祖母:“我不在家,你们别见任何人,锁紧门户就是了。” “你放心,你祖母还没糊涂呢。”老太太笑道,“元娘,孟家是不是想要拉拢你呢?” 从王家断了出货开始,孟家的行为看上去是跟千丝斋作对,实则是让染坊先出事。 滕元娘的手艺,随着千丝斋的布名扬天下,也是远近皆知。 这些日子,杭州、苏州都有人到滕家,隐约是想要挖走滕元娘。 滕元娘一概不理。 旁的人家顾忌陆落,知晓陆落靠山很硬,也不敢太过于明显。 孟家的意图,和其他商号差不离多少,滕元娘都看出来了。 只是,孟家公然和陆落作对,难道他们不怕陆落的叔公吗?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想拉拢我的。”滕元娘眉头蹙得更紧了,心里起了反感。 “那你可不能做傻事。”老太太语重心长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当初咱们过不下去,债务缠身,是陆姑娘帮衬着咱们……” “祖母,我一辈子感念姑娘的恩情,哪怕是姑娘赶我走,我这辈子宁愿不染布,也不去旁的人家!”滕元娘咬牙,斩钉截铁道。 腾老太太就欣慰点点头,说:“好孩子,你没有辱没祖宗!” 滕元娘的手艺,还有她的心气,都只会光宗耀祖。 滕元娘笑起来。 祖孙俩说了半晌的话,老太太答应滕元娘,她们在家里不会见任何人,也不会答应任何事,叫滕元娘宽心。 滕元娘心中微定。 此事,她也转头去告诉了陆落。 “意料之中。”陆落笑道,“你如今名气很盛,有人来请你,那是他们有眼光。” 陆落轻松的姿态,没有刻意的挽留,也没有任何怀疑,这是给予了滕元娘最大的信任。 滕元娘很感动。 从她遇到陆落那天开始,陆落就一直给了滕元娘一个信仰:她跟着陆落,此生就安稳了,她的才能可以被认可。 而这个信仰,至今没有动摇过。 “姑娘,那我去忙了。”滕元娘道。 陆落颔首。 滕元娘心里格外踏实,又在染坊里忙了一整天。 等她傍晚回到家时,才知道孟家的二太太亲自来了。 她母亲到底没忍住,不太敢得罪人,尤其是大豪商孟家,将滕元娘的叮嘱忘到了脑后,将孟家二太太请进院子。 好在她祖母坐镇,她母亲也没不敢乱说话。 孟家二太太更是兜圈子,坐了一下午,也没半句正经话。 “元娘回来了。” 孟家二太太就站了起来。 “滕姑娘。”孟家二太太先称呼了滕元娘,很是客气。 孟二太太是个风韵犹存的美艳妇人,和滕太太差不多的年纪,看上去却比滕太太年轻十来岁。 滕元娘见过保养最好的妇人是陆落的母亲闻氏,其次就是这位孟家二太太。 果然,富贵人家的女子,老得比旁人慢。 人家既然进来了,滕元娘也不好硬赶她走,只得和她寒暄了几句。 “孟家不是也有大太太吗,怎么是二太太找我?”滕元娘心思澄澈,却对孟家的意图不慎了解。 按说,如果孟家拉拢她,不是应该大太太出面吗? 第200章收买(叶枫Sky和氏璧+) 孟家的二太太来了一下午,还没有用晚膳。 她自己不饿,她身边的丫鬟和婆子们则饥肠辘辘。 今天跟着来的,不是前天那位龚妈妈,也不是那两位丫鬟。 “这二太太还真看得起我。”滕元娘想。 越是如此,滕元娘越发警惕。 她一个小小的匠人,有什么值得孟家如此费心? 滕元娘回来,滕太太要去置办饭菜,却被孟二太太拦住。 “也不早了,姑娘累了整日,我也不太好多打搅,说几句话就回去。”孟二太太笑道。 孟二太太不打算在滕家用膳。 滕元娘也不客气,将孟二太太引到了西厢房,单独和她说话。 丫鬟和婆子们都在门外。 滕元娘的母亲和祖母有点担心,怕滕元娘吃亏,都忧心忡忡看着这边。 她们甚至想去请陆落。 滕元娘的妹妹煮了茶端进来,给孟二太太续了杯茶。 续茶之后,小姑娘就站在旁边不走了,想给姐姐壮胆。 这点姊妹间小温馨,孟二太太体会不到,她只觉得滕家的孩子没教养,不知道避讳。 她咳了咳。 滕元娘这才对妹妹道:“出去吃饭吧,让祖母开饭,别饿了你们。” 小姑娘点点头,这才出去。 “滕姑娘辛苦了,没日没夜的。”孟二太太柔媚温婉。言语中格外的关切。 滕元娘每个月都有五天的歇息,日子她自己安排。 陆落等于是将染坊彻底交给了她,这一年来,陆落对染坊心中有数,却从来不插手。 滕元娘休息的时候,心里总想着染坊,也没心思。故而她每天都去。哪怕不染布,也要尝试在调些染料。 她不累,不过是习惯而已。 她把染坊当成第二个家。那里让她有成就感和归属感。 “还好。”滕元娘道,不太愿意跟孟二太太深谈此事。 不成想,孟二太太却大做文章。 “哪怕是拉磨的驴儿,也要停下来喝口水。听闻姑娘已经好几个月没半日的假。真是太辛苦了。”孟二太太叹气,心疼极了。 滕元娘心想:挑拨离间来了。她不动声色。道:“最近忙,大师傅都是这样。” “是啊,场头大师傅忙起来就没得停,一个染坊全仰仗姑娘。姑娘如此年轻。就这般能耐,真叫人敬佩。”孟二太太道。 顿了下,孟二太太又道:“不过。哪怕再忙,也不能把人当牲口使唤啊。姑娘瞧着都瘦了。” 这简直可笑。 滕元娘从前很消瘦苍白,如今吃得很好,忙起来又活动得多,身上长肉了,气色也比从前好很多。 别说她祖母和母亲,就是街坊们也说,滕元娘瞧上去更有精神头。 “没人把我当牲口使唤。”滕元娘脸色一落,心里很是不快。 孟二太太却没瞧出来,只当滕元娘是客套,继续夸赞她:“姑娘好心气儿,哪怕是委屈了,也要维护旧东家,这份宽宏大量,乃是继承先志,滕家教子有方啊。” 她既夸了滕元娘,又夸了滕家的祖宗,以及滕元娘的祖母和母亲。 一桶迷魂药灌下来,任谁听了都要飘飘然,何况滕元娘还只是个还丫头片子呢? 滕元娘也听说孟二太太说陆落是“旧东家”,看来对挖走滕元娘是势在必得。 “既然如此有把握,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后招。”滕元娘想到这里,心中的一番义正言辞,就压了下去。 她没有继续逞口舌之快。 她倒要看看孟家搞什么鬼。 滕元娘不动声色,等着孟二太太说话。 “……我是心疼姑娘你,为你委屈。”孟二太太见滕元娘不做声,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滕元娘正在难过,就笑道,“所以今天带了些人参燕窝,给姑娘补补身子。” 她的丫鬟是提了礼品过来的。 滕元娘这才开口,道:“太破费了,当不起的!” “当得起,自然当得起的!”孟二太太笑道,“姑娘可是娇滴滴的女孩儿家,要多滋补!” 眼瞧着天全黑了,夜幕笼罩了滕家小小的院落。 孟二太太见今天的目的达到,她现在滕元娘心中埋下一根刺,让滕元娘对现在的处境不满意,再徐徐图之。 她丢下了礼品,滕元娘居然只是假装推辞,就收下了,让孟二太太觉得滕元娘眼皮子浅,容易收买。 孟二太太更满意。 “滕姑娘,我便先回去了。”孟二太太笑道,“今日一来是慕名拜访,二来是上次家奴言语不当,给姑娘赔罪。” 她还给自己的来意,寻了个妥当的借口。 滕元娘说:“您太客气了。” 孟二太太满意的走了。 上了马车,亲信的丫鬟问孟二太太:“太太,您觉得如何了?” “穷苦出身的小丫头,给多些甜头,就不知东南西北了。”孟二太太笑道。 这和孟家预想的一样。 而滕家看到了孟二太太留下的东西,滕老太太和滕太太都非常忐忑。 “元娘啊,你自己说不能答应什么,如今怎么能收孟家的礼呢?”滕太太着急,“以后就是纠缠不清啊。” “这是实证。”滕元娘道,“孟家想要拉拢我的实证。” “什么?”滕太太不懂。 滕老太太却明白了。 “不错,是要处处提防,此事还没完呢。”滕老太精明得很,和孙女想到了一处。 收下了孟家的东西,孟二太太就会放松警惕,估计很快就要走下一步。 这样,滕元娘就占了先机。 若是孟家第一步一直不顺利,估计也会改变方法,滕元娘就不知对方何时再出手,千日防贼,也是怪辛苦的。 如今,还不如主动引诱他们出手。 “我怎么不懂呢?”滕太太疑惑道。 滕元娘微笑。 滕老太也心中有数。 这些礼品,滕元娘交给滕老太太,仔细收好,别弄丢了。 “祖母,您说孟家到底搞什么鬼,为何是二太太来找我?”滕元娘将心中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孟家是想要对付我,还是想要对付东家?亦或者,只是单纯想要挖走我?” “我猜孟家是觊觎你的手艺,倒也不是跟你们姑娘作对。”滕老太太道。 第201章估量(第四更求月票) 滕元娘祖孙二人商议,此事需得告知陆落,免得将来她和陆落心生罅隙,让孟家离间成功。 “姑娘她不会多心的,她器重我!”滕元娘骄傲说道。 滕老太微笑,看着孙女神采奕奕的眸子:“还是去说一声,两个人有商有量,总好过你一个人琢磨。” “嗯。”滕元娘应下了。 祖母说得对,滕元娘年纪小,又是在染坊长大,不太清楚外头的风波,怕有个万一,她也想陆落帮她提防几分。 她翌日仍去染坊,早早赶工,到了晌午就把一天的活计做完,然后去找陆落。 她将孟二太太送她的重礼,都拿给陆落瞧。 陆落瞧见人参和燕窝都是最上等的,特别是那株参,虽然不是野山参,却也是根须繁茂,至少二十年的。 “孟家这是下了血本的。”陆落替滕元娘开心,“元娘,你的手艺非常值钱!” 滕元娘有点不好意思。 垂眸了一瞬,滕元娘道:“若不是姑娘信任我,就是在我自家的染坊里,我的手艺也无人知晓。” 是陆落给了她机会,成就了她。 若说她是名冠天下的染色大师傅,陆落就是她的伯乐。知遇之恩,滕元娘此生也不敢忘。 “不可妄自菲薄。”陆落笑道,“不管在何处,你的手艺都是一等一的精湛。” 除了手艺好。滕元娘也是个很聪慧的小姑娘。 她能接下孟家的东西,让孟家暂时放松警惕,陆落觉得她做得甚好。 “这些东西收下了,很好。”陆落夸奖她,“孟家只当你很容易收买,会轻视你。他们轻视你,才会露出真正的目的。” 滕元娘得到了肯定。眼睛微弯。笑了起来,心情很不错。 这些贵重的礼品,将来是要还给孟家的。滕元娘不占孟家的便宜,她不屑。 滕元娘怕弄丢了,所以暂时寄存在陆落处。 陆落至今无法理解孟家的行为。 孟家那么大的布匹世家,居然为难她一个小铺子。而且还要撬她赖以生存的大师傅,有点无知无畏。 陆落可是玄女。整个湖州府大多数的百姓都信仰她,正常来说,孟家宁可信其有,也不会惹事的啊。 而孟家敢给她下拌子。就这么不相信她的术法么? 哪怕不相信,难道不怕她叔公? 陆落匪夷所思想了想,又想起滕元娘的疑惑。为何是孟家的二太太去拉拢滕元娘? “会不会,只是孟家的二房在搞鬼?”陆落想。 大家族里不齐心。这是很正常的事。 若是孟家的二房想要分出去,自立门户呢? 和陆落作对,也可能没陆落想得那么复杂,单单是拉拢滕元娘而已? 如此说来,倒是陆落高估了对手。 她的对手也许不是孟氏家主,而是孟家某个贪心又无知的主子。 陆落暂时定下了心,派人去打听孟家的事。 很快,陆落就听闻,孟家负责采购白坯布的,果然是二房。 这就更加肯定了陆落的猜测。 跟她作对的,可能仅仅是二房。 “这倒没什么意思了。”陆落笑道。 过了一天,滕元娘把铺子里的事捋顺,早起她母亲不太舒服,滕元娘请了大夫,就顺便在家休息了半日,侍奉汤药,想着下午再去染坊。 不成想,孟二太太又来了。 这孟二太太阴魂不散,让滕元娘颇为头疼。 “奇怪,她怎知我白天在家?”滕元娘心下更警惕,“莫不是他们派人看着我?” 滕元娘白天罕见在家一日,今天侍奉母亲,孟二太太就来了,难免不叫她多想。 滕家没有伙计,只有这些老弱病残,滕元娘后背突然冒出了冷汗。 孟家真要收拾她,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她家这院子可挡不了人。 滕元娘喊了她的二妹,悄声对她道:“快,跟东家说一声,就说孟二太太又来了,让东家过来瞧瞧。” 滕二娘也是人小鬼大,特别有主意,听了姐姐的话,她悄悄从后门走了,急匆匆跑着去找陆落。 其实,滕元娘错估了孟家二太太。 孟家没有监视滕元娘。 因为事情并没有严重到如此程度,孟家也没花这个心思。 孟家暂时还是想用感情拉拢滕元娘,不会贸然得罪她的。 二太太大白天登门,无非是她算准了滕元娘肯定在家。 “没了白坯布,千丝斋也要束手一段日子,滕元娘肯定闲在家里。”孟二太太想。 孟二太太不知陆落早已和常家进货,还当千丝斋的染坊快要停工了呢。 染坊一停工,依靠染坊生存的滕元娘就要歇下来。 孟二太太很笃定,所以她来了,结果滕元娘真的在家,更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只要滕元娘空闲下来,孟二太太再一挑拨,就会让滕元娘心生焦虑;而孟家再许以高利,滕元娘定能为孟家所用。 “我纡尊降贵,频繁拜访一位匠人,滕家会不会特别过意不去呢?”孟二太太想。 想到这里,孟二太太就觉得自己很和善,将来定能比所有的老太太都有威严,能屈能伸,再大的家业也能撑起来。 这次,滕元娘没有将她请到内院,而是在外院狭窄昏暗的中堂里见了孟二太太。 滕家没有过贵客,中堂许久不用了,一股子霉气,孟二太太有点反胃。 她用帕子捂住鼻子,使劲压了压。 越是这样,孟二太太就越发觉得滕元娘可以利用。 滕家太穷了,人穷志短,很容易用钱收买的。 “……我母亲早起染了病,怕过人,就不请您去内院了。”滕元娘道。 孟二太太客气了几句,也没真想去,谁没事自己去找病? 滕元娘的三妹妹,年纪更小的小姑娘,提着茶壶出来。 孟二太太叹了口气,道:“滕姑娘,您这样惊才绝艳的场头大师傅,家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委屈了你? 若是你不介意,我明日送两个懂事勤快的小丫鬟过来,给你使唤,照顾你母亲。” “不用了,多谢您的美意。”滕元娘道。 说话的时候,滕元娘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何必客气呢?”孟二太太笑道,“我是真心疼你,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 她正说着,外头有人开门,但见一个银发女子,轻步走了进来。 孟二太太微愣。 第202章你月例多少? 陆落来了。 孟二太太和滕元娘还没说几句话,陆落就带着她的丫鬟倚竹,到了滕家。 陆落已经出了孝期,穿着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月白色澜裙;头上的银发高高堆砌,云鬟嵯峨,插了支翡翠簪子,似盈盈流转中翠芒。 孟二太太微愣。 她听说过陆落是银发玄女,还以为陆落跟道姑一样,素净简朴,苍老呆板。 没想到,陆落这么奢华妩媚,银发丝毫不影响她少女的柔美,反而添了些异样的风情。 孟二太太深感意外。她多次听说“银发玄女”,还以为对方跟怪人差不多,现在看来,陆落一点也不怪。 她真的像个仙女,美丽端庄,妩媚肃穆,叫人心生向往,又不敢亵渎。 “东家。”滕元娘那厢已经站了起来,出来迎接陆落。 滕元娘快步走到了陆落跟前,同陆落耳语几句。 陆落就进了中堂。 孟二太太被陆落的气势逼得心头一紧,莫名有些发虚。 她丈夫告诉她说,陆落不过是浪得虚名,没有真本事,又是个小姑娘,不足为惧。 现在,孟二太太却怀疑了她丈夫的话,她心下恐惧,像是亵渎了神明那般的恐惧。 “二太太,我是陆五娘,幸会。”陆落笑道。 陆落态度温和。 孟二太太定了定的心神,就跟陆落见礼,片刻才恢复了从容,笑容里贞静温柔。 三个人坐下,滕元娘的妹妹重新给陆落端了杯茶。 陆落不像孟二太太嫌弃这茶盏有油污。她端起来就喝,让孟二太太惊觉陆落会来事。 这盏茶,孟二太太是不敢喝的。 “你们方才聊什么,我没有打搅吧?”陆落笑问,“我是听闻滕太太生病,过来瞧瞧她。” “没聊什么,就是二太太说。要送我两个使唤的丫鬟。我不敢当。”滕元娘如实道。 孟二太太想阻拦,心想滕元娘也太没有成算,这话不应该告诉陆落。 滕元娘这么说了。孟二太太什么意图,陆落不就全明白了吗? 无缘无故送丫鬟,肯定是要巴结滕元娘的。 陆落心中只怕会有防备,滕元娘哪怕想走也不太容易了。 孟二太太料定滕元娘肯定愿意走。因为孟家会给更高的价。 孟二太太深感出师不利,滕元娘太没用了。毁了她的计划。 “这么好?”陆落笑道,“不过,二太太用惯的丫鬟,的确是不太好要过来。二太太若是真有心。赏几两银子,让元娘自己去买丫鬟就是了。” “这就更不敢当了。”滕元娘笑道。 她们俩一唱一和,言语中的异样。孟二太太哪里听不出来? 孟二太太尴尬笑了笑。 陆落来了,孟二太太就失了先机。什么话都不适合再谈了。 她悻悻敷衍几句,准备要走了。 “……最近不忙吧?”陆落又问滕元娘,当着孟二太太的面,“我好些日子没去染坊了。” 孟二太太听到这话,心想时机又有了,就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既然问到了忙不忙,孟二太太也是可以趁机再挑拨几句,让陆落和滕元娘的矛盾加大。 至少要让滕元娘知道:陆落给她的月例太少,又对又太苛刻了。 “还好。”滕元娘笑道。 孟二太太瞅准了空隙,插嘴道:“陆姑娘,我说句见外的话,您染坊应该多请几位场头师父。” “这话何意?”陆落微笑,转颐看着孟二太太。 滕元娘也瞧着她。 孟二太太心中澄亮,道:“我听陆姑娘的意思,竟是不怎么管染坊,那陆姑娘可知道元娘每个月都没得歇息?” 说罢,孟二太太淡笑,看着陆落。 不成想,她在陆落脸上,没有瞧见她意料中的吃惊,更没有看到陆落的忐忑不安;而滕元娘,更是表情淡然,静静含笑。 她们之间好似有什么默契。 “这个,我知道啊。”陆落笑道。 孟二太太又是一愣。 知道? 那么,就是把滕元娘当牲口使唤得理所当然吗? 滕元娘的怨气该有多大啊! 孟二太太又转眼看了眼滕元娘。 而滕元娘的眼神,平静怡然,对陆落依旧保持着她的恭敬。 孟二太太这就不懂了。 怎么可能没怨气? 陆落的态度,不是对滕元娘的轻视吗?滕元娘又不是陆家的丫鬟,怎么能如此忍气吞声? 孟二太太搞不懂,她好似哪里遗漏掉了,故而更加努力,试图把她们俩之间的这点默契挑拨开。让她们出现惊惶,孟二太太才更容易把握。 “陆姑娘,您别怪我多嘴,场头大师傅可不是下人,能随意使唤。”孟二太太道,“就像我们家的场头大师傅,每个月三天的假,月例银子四十两。” 说罢,孟二太太唇角微翘,目光斜睨滕元娘和陆落。 既然休息打动不了滕元娘,那么银子总可以吧? 滕元娘那么穷,她肯定更在意银子。 孟二太太早就打听过,滕元娘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三十两。 陆落一个月赚的,比孟家所有铺子加起来都多,却只给滕元娘三十两,滕元娘肯定会不满意。 滕元娘这么有名气,孟家是打算用五十两月例银子聘请她的。 一个月多二十两银子,一年就是多二百四十两。 像滕元娘这样的家庭,二十两银子能应付半年的吃喝。 这算是极大的诱惑了! 物不平则鸣,滕元娘这么大的能耐,肯定不甘月例比旁人少。 孟二太太简单的炫耀,带着浓浓的挑拨。 “那挺好的啊。”陆落继续道,语气波澜不惊。 滕元娘也不语。 她们仍是那副模样,隐约似看戏,让孟二太太摸不着头脑。 孟二太太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分,可挑拨了半晌没动静,她就急了。 她一着急,脑子就不灵光了。 她居然问滕元娘:“滕姑娘,你在陆家的染坊那么忙死忙活,一个月才多少月例?” 她知道是三十两,比孟家的少了十两。 十两啊,对于滕家来说,也是一笔大钱吧? 孟二太太心中得意,端起了茶盏,想挡住自己唇角的微笑。 “不多,才一百两。”滕元娘笑道。 孟二太太手里的茶盏倏然就掉了,茶水全撒在裙子上,淌了满身。 第203章故意的刁难 孟二太太听滕元娘说自己的月钱是一百两银子,心下震撼,手里的茶盏掉下来,弄湿了那条蹙金海棠的绯红色长裙。 她很爱这条裙子,尖叫着站起来,唇角有点抽搐。 “您……您没事吧?”滕元娘假惺惺关切,实则很痛快,只差要笑出声。 滕元娘轻咬唇,极力忍住。 孟二太太的丫鬟们听到了动静,都涌了进来。 倚竹则挡在这些丫鬟们前头,不快道:“出去,没规矩!” 丫鬟们真的不敢动了,都停在门口,没敢继续往里走。 孟二太太不顾地上的碎瓷,使劲用帕子擦裙子。 她的裙子湿透了,从胯间往下,像尿在身上似的,很狼狈。而茶渍明显,不知道能否洗掉。 “我家里没有合适您的裙子,可怎么办呢?”滕元娘为难道。 她不想拿母亲或者祖母的衣裳给孟二太太换。 她母亲和祖母的裙子都有补丁,只有一两条好的,也是压在箱底,逢年过节才穿。 一旦换了,孟二太太只怕回头就要把那些衣裳当破烂扔了,估计不会送回来的。 孟二太太哪里知道穷人的艰苦? 滕元娘的母亲和祖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条裙子,滕元娘赚钱了,让她们添置,她们死活也不肯,婆媳俩简朴惯了,非要存钱置办家业。 同时,滕元娘也有点少女的恶作剧,想要捉弄孟二太太,故意刁难她。 “无妨的。”孟二太太哭丧着的脸,慢慢回转。尽量表现出她的从容优雅。 只是她没怎么表现好,神色似哭非笑,很滑稽。 她身上穿绯红色长裙,是今年苏州府最上等的绫布做成,一匹布要值八十两银子。 况且她这条裙子,用金线绣的海棠,做工十分讲究。只怕成品要值三四百两银子。 再有钱的人家。三四百两一条的裙子也是奢侈之物。平常穿穿没什么,也穿得起,可弄坏了就会肉疼。 这茶渍也不知能否洗干净。 孟二太太这裙子才穿第二回。她正是喜欢的时候,如今这样了,她倒吸几口凉气,五脏六腑都隐隐抽搐的疼。 太得不偿失了! 她也没地发泄。这裙子是她自己弄脏的。 孟二太太喊了自己的丫鬟,声音平稳对丫鬟道:“回去替我取条裙子来。” 她极力平稳。陆落仍是听出了几分颤音。 来人家做客,却要回家取衣裳换,这该怎么解释啊?丫鬟犹豫了下,触及孟二太太的眼神。转身去了。 丫鬟去取衣裳,孟二太太也不好走了,虽然她已经没什么想聊的。 “月例一百两?”孟二太太不想再看她的裙子。否则她的心更疼,她转移注意力。想起了滕元娘的月钱,还是很震撼,“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么孟家给五十两就无法撬动滕元娘啊。 还得再想法子! 孟二太太一边心疼自己的裙子,一边思考着滕元娘的价码,心思百转千回。 她心思转动之际,陆落也在和滕元娘闲聊。 她们聊什么,孟二太太一句也没听进去。 “……再过四五天,这批布就能全部染好,接着就是夏布了。”滕元娘对陆落道。 孟二太太猛然听到了这句。 “这批布?”孟二太太惊愕问,“什么布?” “就是白坯布。”滕元娘微笑,“我们染坊用的,自然都是白坯布了。” “你……”孟二太太脸色煞白,只差站起来惊呼,“你哪里来的白坯布?” “常家出的。”滕元娘微笑道,“我们如今从常家进白坯布。” 孟二太太如遭雷击。 丫鬟拿了裙子来的时候,她浑浑噩噩换了衣裳回家。 她的自信心全部被击垮了。 这一路上,她垂头丧气。 傍晚的时候,她丈夫回来了,一进门就把闲杂人等撵了,夫妻俩说私密话。 见孟二太太像霜打的茄子,孟二老爷就问:“事情办得如何?让你邀请滕元娘去踏青游船,她答应了吗?” 孟二太太收买滕元娘,今天登门是邀请滕元娘做客。 这样,孟二老爷就能见到她。 见了面,什么重利都可以许下,先把滕元娘请过来。 “答应什么啊?”孟二太太胸口发闷,说话也接不上气儿,“我根本就没说!” “怎不说?”孟二老爷脸微沉。 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果然不是个贤内助! “我被人当猴戏,看了回热闹,还说什么?”孟二太太也气,脾气就上来了,全无在外头的优雅,言语暴戾。 他们两口子,西风压倒东风,谁脾气硬的时候,谁就占了先机。 今天孟二太太的脾气很硬。 “……你说你什么都办妥了!你和王家说妥,断了千丝斋的供货;你又打听到陆家待滕元娘不好,滕家穷得喝稀粥!”孟二太太很生气,“结果呢,全不是你说得这样!” 孟二老爷也微愣。 这孟二老爷和大老爷是亲兄弟,他们的父亲还在世,只是卧床五年了,大夫说撑不过今年。 孟二老爷早就想分家出去单过,而二太太也正有此意。 他们两口子就等着老太爷咽气,然后他们分走他们应得的家产,重新开布匹行。 孟二老爷深谋远虑。 他听说了千丝斋的事,也想走陆落那条路,用高价来博得眼球和舆论。 所以,他也需要最厉害的染色大师傅,他就想到了滕元娘。 孟二老爷不是不怕陆落的叔公,而是他不想自己出面。 他想让滕元娘主动离开陆落,到孟家来。 陆落哪怕恨,也只能恨滕元娘。况且,孟二老爷最近一直在讨好一名京官,时常送银子,他希望到时候有人帮他说话,拿下皇商。 所以,他有恃无恐。 孟二太太生气,把滕元娘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孟二老爷。 断了染坊的白坯布,人家转眼从常家进货了;滕元娘的月例,已经高得离谱,孟家不可能给更高。 “……你再想办法,见见滕元娘,就说我们愿意给五百两的月钱!”孟二老爷咬牙道。 “你疯啦?”孟二太太震怒,“你一年能赚多少钱,要这么败?” “我自有主意,你听我说……”孟二老爷露出笑容,安抚妻子,把他的打算,告诉了二太太。 第204章更好的主意 孟二太太惊觉她丈夫发疯了! 一间铺子一年到头的入账,也不过一二千两银子。 而她丈夫居然要给滕元娘五百两的月钱,一年给她的工钱是六千两,顶得上三间铺子全年的收益了。 难道他们要替滕元娘白忙活吗? 不过是匠人而已,这么抬举她,是孟二太太和二老爷自己丢脸。 太夸张了! 以后,其他的师傅们怎么想,其他人家听到了,还不得笑死,背地里说他们不会做生意啊? 孟二太太绝不答应! “管你什么主意,不可能给那个小丫头五百两的月钱!”孟二太太几乎要咆哮起来。 孟二老爷瞪了她一眼,厉声打断她的咆哮:“你怎如此蠢?” 丈夫真发火,孟二太太也虚了,气焰下去了半分。 歇了下,孟二老爷缓和了声音,对二太太道:“我们只是许诺给她五百两银子的月钱,第一个月给了,让她安心,后面给不给,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她离开了千丝斋,到了咱们染坊里,除了安心做事,还能翻天?到时候咱们就哭穷,说周转不开,等过年再给她,她定也不敢说什么。” 二太太就转过弯来了。 仔细琢磨,这倒也不错。 只给第一个月,后面全年都不给,就是五百两,差不多等于四十两的月钱。 二太太就能接受了。 别说滕元娘一个穷苦人家的小丫头,就是老谋深算的老师父,也定会经不住诱惑,答应他们的。 “还是老爷睿智。”二太太被她丈夫折服。 如此聪慧睿智的丈夫,等他们分家离开了。发达是迟早的。 不过,二太太也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老爷,咱们靠哄骗她,最多只能哄骗一年,以后怎么办呢?” “一年就足够了。”孟二老爷道。 二太太不太懂。 咱们生意只做一年吗? 若是以后布不够好,生意还是会赔下来的。 看看家里,那些老师傅们。老爷、少爷们见了面都要客客气气的。 “……你可记得邹稻?”孟二老爷问。 二太太没听说过此人。摇摇头:“是做什么的?” “你真不管事!”二老爷埋怨道,“染坊的那位邹师傅,四郎还说他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那位?” 这么一说,二太太恍惚想起了此人。 邹稻是孟家的家奴,从他父亲开始就在染坊里做事。 不过,二太太隐约听老太太提过一回。说邹稻年纪轻轻的,人品不济。 具体因为什么骂邹稻不好的。二太太至今也记不起来了。 她当时还回家告诉了二老爷,结果她儿子在旁边听到了,小孩子嘴快,说邹稻是“阴阳眼”。两只眼睛不同。 “是他啊。”二太太道,“听说家里不喜欢他?” 二老爷蹙眉:“那是他们短见!邹稻只是得罪了秦师傅。染坊的秦师傅,是咱们家外聘的。染色工艺了得。 秦师傅答应过,等他做了十年以上。儿子们都学会了,可以考虑传授一二,不成想邹稻去偷他的秘方,没偷成功,还惹恼了秦师傅。 秦师傅气得要离开了染坊,老太爷多加了一倍的月钱,才把他求回来。就因为这事,家里说邹稻不济,将他打发去了庄子上做管事。” 二太太终于想起来了,果然是因为此事。 “那他这人的确不怎样啊。”二太太道,“你想用他?” “他的手艺很好,无奈不像秦师傅,有祖传的秘方,他什么也没有,是家奴出身。我把他接过来,让他偷学滕元娘的手艺。 滕元娘只是个小姑娘,能像秦师傅那么防范吗?等邹稻偷学成功了,他是不可能离开孟家的,不就是咱们的人了吗?”二老爷笑道。 二太太听了,越想越觉得丈夫这主意好,好得离谱! 滕元娘穷又年幼,骗过来容易,花一个月的月钱,她肯定心动;而邹稻老练,偷学滕元娘的手艺,是信手拈来。 邹稻是终身卖在孟家的,等他学成了,给他秦师傅一样的月例,他会忠心耿耿的。 他怎敢不忠心? 他是卖了终身的家奴,若他不忠心,孟二老爷可以打死他。 “好,好!”二太太连声,之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有柳暗花明之感,“老爷,还是您见识多、智谋足,妾是鼠目寸光了。” 二老爷被妻子一顿吹捧,顿时得意洋洋,也以为自己出了个好主意。 夫妻俩商定,还是二太太去拉拢滕元娘,尽量避开陆落,别和陆落冲突。 二太太兴奋之余,又想起另一桩事。 “老爷,千丝斋从常家进了白坯布,咱们和王家合谋那事,别弄砸了吧?”二太太担心。 断了千丝斋染坊白坯布这事,也是孟二老爷的主意。 孟二老爷负责家里的白坯布买办,常跟供货的王家来往,关系很密切。 他就给了王家四百两银子,让王家这个月暂停对千丝斋的供应。 王家原先是不敢的,毕竟王家信仰玄女。 可负责此事的,也不是王家的家主,而是王家四房的四老爷。 那四老爷贪财,四百两摆在眼前,王家四老爷的心就热了。 “……你先断了供货,等陆姑娘去找你们对峙,你就说这个月不小心忘了,把过错推给你不喜欢的某个掌柜。 到时候,辞退了掌柜,摘清了此事,下个月继续供应,我相信陆姑娘会见好就收的,此事很容易过去,你白得四百两银子。”孟二老爷当时这样劝说王家四老爷。 王家四老爷一琢磨:谁家供货还没有出错的时候? 千丝斋和王家根本没有契书,错了一个月,难道陆五娘真揪住不放? 陆五娘还是要做生意的,整个湖州府,除了常家,就属王家的白坯布最好。 而陆五娘,她绝不可能拿到常家的布,王家又赔礼,她也只能原谅的王家这一次的“错误”。 有了这个底气,王四老爷想着,他的确不喜欢自家铺子里的唐掌柜,想找个错辞退他,换成自己的孙掌柜。 既能塞进一个自己的亲信,又能白得四百两银子,又不至于得罪玄女,一举数得,一点力也不用出,王家四老爷就同意了。 第205章揭穿(天空已微蓝仙葩缘+1) 孟家二老爷和王家四老爷谋和此事,原本很顺利,目的是让千丝斋的染坊一个月没有活做。 主要是针对滕元娘。 这空闲的一个月,孟二老爷再派二太太登门去挑拨,说千丝斋可能不行了。 滕元娘要维持家中生计,又是没见识的小姑娘,心中没底。她没事可以做,空闲下来,年纪小沉不住气,孟家二老爷许以重利,就拿下了她。 孟二老爷对滕元娘势在必得。 他看过千丝斋的布,精美万分,可以一举成名。 孟二老爷也想走陆落的捷径,用高昂的价格去赚钱。 滕元娘是孟二老爷的底气,有了这个底气,孟二老爷就可以闹分家,自立门户。将来,他要将孟家的大老爷和其他兄弟,都踩在脚下。 这个宏伟蓝图,孟二老爷在一点点筹划,百密而无一疏。 请到滕元娘是孟二老爷计划的第一步。 为了完美实现这个计划,他已经给了王家四老爷四百两银子,又让二太太提了价值一百两的礼品去滕家。 这五百两花出去了,他不能打了水漂,必须要见到结果。 所以,他轻易不会放弃。 当然,他请滕元娘,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好好用她,而是想让邹稻偷学她的手艺和染色秘方。 若是滕元娘不给,孟二老爷也不介意再用些卑劣的手段。 谁家发迹是光明正大的? 发迹多少有点不堪,但只要发达了,总会有人粉饰太平。 二太太说,千丝斋已经从常家进布了,二老爷不太相信。 若是真的。滕元娘就要忙碌起来,她心里就踏实了。 她一踏实,二老爷十成的把握,就变成了七成。 “怎可能?”二老爷蹙眉道,“常家的订货早就订完了,绝不会再给千丝斋的。” 陆五娘没那么大的体面! 江南的豪商们,每年都进京巴结权贵。常家也不是没有靠山的。所以不会为了巴结闻公公,就打乱自家的出货,出布给陆五娘。 而陆五娘。也不像是利用她叔公的名义横行霸道的主。 “可陆姑娘就是这么说的啊。”二太太道,“难不成我骗你吗?” “你别急,我再派人去打听,看看怎么回事。”二老爷眉头蹙得更深了。 半天之后。打听的人就回来了,说千丝斋的染坊没有停工。滕元娘今天不过是她母亲生病,才在家一日。 他们有了新的白坯布。 “真的有了白坯布?”孟二老爷这会子才吃惊,他完全没想到,“陆五娘用闻太监的名头出来作威作福了吗?” 他在动歪心思。要不要派人去参奏一本。 不过想想,江南的官员估计不太敢。 孟二老爷的自信满满,倏然动摇了下。这一动摇。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不能灰心,因为他已经计划妥当了。不会半途而废。 小小的波折是有的,却不会影响他的大计。 “不管王家了。”孟二老爷道,“你继续去请滕元娘,五百两的月钱,一定能请动她的。她自愿要走,我不信陆五娘会迁怒咱们。她敢迁怒,咱们就派人到处说她的坏话,看她要不要名声了。” 二太太心里发虚。 陆落已经撞见了,再去挖滕元娘,陆落肯定会迁怒。 只是,丈夫勾勒的宏图,也打动了二太太。 人不冒险怎能成功呢? 这么想来,二太太就豁出去了。 王家的事,被他们夫妻忘到了脑后。 他们没心思管王家的死活。 孟二太太迫不及待,当天黄昏的时候,又去了趟滕家。 对她的频繁来访,滕家可能习惯了,居然毫不惊讶把她请到了内院。 内院里,滕家的小孩子们都回房了,只有滕元娘和滕老太在跟前。 “滕老太在场更好,她肯定比她孙女更市侩、爱财,她一定会劝说滕元娘答应的。”孟二太太想着。 她这么想的时候,滕元娘就先开口了。 “二太太,您又是送礼物,又是许诺送丫鬟,今儿白天来一遭,晚上又来一遭,到底什么缘故?”滕元娘问,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她祖母就轻轻看了她一眼。 滕元娘这才将不耐烦收敛。 孟二太太不和她一般见识。 终于到了开门见山的时候,孟二太太也不遮掩了。 从前的遮掩,是想从感情上拉拢滕元娘;如今,他们夫妻是打算用钱,所以感情就不那么照顾了。 “滕姑娘,二老爷很器重你,想请你去孟家的染坊做场头大师傅。”二太太笑道。 滕元娘很机灵,问:“既然是请我做场头大师傅,怎么大老爷不来?我记得孟家是大老爷当家的。” “大老爷和二老爷,还不是一样的吗?”孟二太太笑道,“此前请你,是二老爷的心意,月钱也是他出,二老爷知晓姑娘工艺精湛,想出五百两的月钱,请姑娘做场头大师傅。” 说罢,孟二太太就紧紧盯着滕元娘和滕老太,想看清楚她们脸上的惊喜。 不成想,滕老太没什么表情变动,滕元娘则只是稍微吃惊了下,没有喜。 “二太太,你们如此下血本,只怕是要分家吧?”滕元娘问,“是不是想令立炉灶,请我去独当一面?” 孟二太太的目的,是打动滕元娘。 她说完月钱,滕元娘完全没反应,让孟二太太震惊,她的虚荣心也没有得到满足。 这么一大笔钱,她们是没听懂吗? 如今听滕元娘的话,她居然是猜到了二老爷的心思。 她都猜到了,就没什么可隐瞒的,毕竟滕元娘上工之后,也会知晓此事。 “不错,二老爷正是这个意思。”孟二太太笑道。 “二老爷的这个意思,怎么我们不知道啊?”倏然,隔壁的梢间里传出来人声。 这声音极其熟悉,熟悉到了让二太太毛骨悚然的地步。 银红色毡帘一撩,一个身材娇小的太太,缓步走了出来,她身后还跟着银发的陆落。 不用细看,孟二太太都知道是谁。 是她的大嫂,孟家的大太太。 孟二太太大惊,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第206章逐出家门(天空已微蓝仙葩缘+2 陆落请动孟家的大太太,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因为大太太信仰玄女。 陆落登门,随口说了几句,大太太就跟着陆落来了。 陆落也是预测,二太太今晚会登门。 她的预料没有偏差,二太太果然来了,还当着滕元娘的面说了些蠢话。 结果,二太太就被大太太抓了个正着。 孟家的老太爷还没死,二老爷就预谋着分夺家产,让长房和家里的管事们震怒。 “岂有此理!他简直是无法无天!” 孟家的老太爷是个很强势的人。他病了五年,大夫多次说熬不过两个月,结果愣是被他熬过来了。 他在病榻上听说了儿子们的纷争,很生气,大骂老二,虽然有气无力的。 骂了几句之后,老太爷就有了主意。 “把家里人都叫过来!”老太爷道,声音虚弱。 很快,孟家的儿子和叔叔们,都聚集到了老太爷的床边。 “把……把老二赶出去,将他从族中除名!”老太爷对众人道。 满屋子人听了这话,微微愣了下。 要除名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样可行的通,却无一人求情。 孟家的老太爷很严肃,对待儿子和下人们,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 他做出这种决定,没有人吃惊。 这样的决断,众人都只有窃喜的份,所以他们都看着大老爷,希望大老爷赶紧同意,把二老爷逐出家门。 二老爷平素没少做缺德事。 他做过最缺德的一件事。就是引诱过他三叔最疼爱的小妾,导致那小妾通奸怀孕,被迫自杀,让三叔在族中丢尽了颜面。 三叔就一直没跟这个侄儿再说话。 “大郎,你父亲的话,你没有听到吗?”最先开口的,就是和二老爷矛盾最深的三叔。“快答应你父亲!” 二老爷则惊慌失措。噗通一声跪下了。 他知道他父亲冷血无情,而他大哥则优柔寡断,他不是跪他父亲。而是跪他大哥。 “大哥,您救救我!”二老爷声泪俱下,“我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做什么背叛家门之事啊!” 大老爷的犹豫。正是在此,他也觉得二老爷只是想分家。还没有做呢。 没做就要将他赶出去,会不会受人攻讦? 孟家不能这么冷血无情! 大老爷考虑到老太爷病糊涂了,又考虑家族声望,所以没开口应承老太爷。 “放屁。你只是没做成功而已,不是没有做!”三叔在旁边补刀。 老太爷气得脸通红,觉得自己的话在大儿子跟前不好使了。 我还没死呢。就不听话了,是不是要造反? “撵出去。给我撵出去!”老太爷气得使劲拍床板,拍得阵阵作响。 他枯瘦如柴的手掌,快要拍断了。 “大哥,你别气着爹了,快答应啊。”三老爷也说道。 众多叔伯兄弟,无人帮衬,二老爷感觉自己要完了,真的要被赶走了。 二老爷知道他父亲的性格。 他父亲一个人撑起庞大的家业,杀伐果断,心狠手辣,而他大哥则优柔寡断。 只要他父亲一死,他大哥是斗不过他的。 “爹,您这么狠心!”二老爷咬牙,不再求情,转而想当场气死他父亲算了,“当初你杀大伯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狠心?” 孟家的老太爷是继室生的儿子。 当年他还有个兄长,是原配生的。他和那位兄长从小就不和睦,那个兄长很讨长辈的欢心,既会做生意,又能读书,很让老太爷嫉妒。 那位兄长十九岁就中了秀才。 老太爷眼瞧着兄长要样样盖过自己,他可能什么也没有了。他十八岁的时候,他约了兄长去打猎,结果那兄长摔下了马,当场就摔断了脖子。 后来,就流言蜚语不断,说是老太爷蓄谋已久,要残害手足。 老太爷每每听到这些话,就气得打颤,几乎背过去。 如今他病入膏肓,儿子再说这等话,他肯定要气得断气! 二老爷就奔着这个目的,说了这番话。 “爹,如今您做了家主,大伯的鬼魂有没有找你索命?”二老爷继续逼问。 众人愕然。 “好,好!”老太爷没有像二老爷预想的那样暴怒,而是紧抓不放,“大郎,将他逐出族籍,赶出家门!” 若二老爷只是预谋分家未遂,大老爷也不好说什么。可二老爷大不敬,居然污蔑父亲。 不忠不孝,还留着作甚? 父亲的逼迫,叔伯和兄弟们的推波助澜,大老爷当场答应,将二老爷赶走,从此不认他是孟氏子孙。 二房的儿子们,全部除名。 二太太听闻此事,闹得要投缳,被人救了下来,捆起来赶走。 孟家真的毫不留情,除了二太太的陪嫁私产,什么也没给就把他们逐出去了。 陆落和滕元娘过了两天,才听说了这个结果。 “好,大快人心!”滕元娘拍手称赞,“他们果然有今天!” 陆落看了眼滕元娘,笑了笑。 她没说话,而是在心中反省自己:“我果然太心软了吗?” 陆落听到孟家的处决,心里觉得孟家太绝情了,血脉说断就断。 若是陆落,恨孟二老爷是有的,却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她以为滕元娘亦如此。 不成想,滕元娘却以为孟二老爷罪有应得,这才是真正有威望的门第,否则下面的孩子有样学样,家里不成体统。 家里规矩要严格! 滕元娘更适合做大家族的主母,她能恩威并施。 陆落则始终摆脱不了她的圣母心,所以她很多事情上太柔和了,挺小家子气的。 她笑笑,不接这个话题了。 “上次二太太送给你的礼物,我已经派人送还给了孟家。”陆落对滕元娘道。 滕元娘点点头,说:“知道了,姑娘。”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滕元娘也彻底和陆落有了种默契。 陆落更看清楚了这个小姑娘,她心里有个主意:她想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滕元娘。 滕元娘是最高决断人,铺子里的生意交给掌柜们,她只需知晓动向即可。 陆落很快要进山三年了,她母亲完全没有做生意的天赋,而二伯母太忙,况且托二伯母也不是长久之计。 还是滕元娘最适合。 陆落打算培养滕元娘一段日子。 第207章玄女赐福(天空已微蓝仙葩缘+3 孟家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湖州府。 豪商门第这么大的风波,必定会引起整个湖州府的轰动,流言满天飞。 大家都在猜测:“孟家那二老爷到底怎么了?” 没人猜出个真相。 而知晓实情的,也有另一番说辞。 “孟家这是做给玄女看的吧?如若不然,玄女会诅咒他们全家的。” “做生意没有运气可不行,敢去惹玄女,那孟二郎是鬼迷心窍了!” “听说孟二郎只是顶撞了老太爷。”也有人反驳。 这反驳立马被驳回去:“那都是假的,还是做给玄女瞧的,怕玄女不满。” 陆落真没什么不满的,她根本就把孟二老爷当对手。 孟家的处决,陆落也不认为跟自己有关,她没有逼迫任何人。 同时,那个生产白坯布的王家,也终于知晓了他家四老爷和孟家二老爷合谋之事。 王家四老爷贪孟二老爷那四百两银子,过了大半个月,他都没见陆五娘登门质问,心中有点慌。 “玄女怎么不来问呢?”王家四老爷心想,“难不成她要我登门?” 这样的话,之前的“失误”,就显得是故意而为。 而孟家,因为二老爷得罪了陆落,提心吊胆怕陆落报复,更怕闻公公报复。 他们也知道二老爷是串通了王家,给陆落下拌子。 王家其实很黑心,他们的布很好,价格却是常家的两三倍。 不仅如此,王家常给其他小作坊使坏。 前年有家小作坊的布很好,隐约要发展壮大。价格更低廉,却被王家寻个借口报官,那家小作坊的家主,不明不白下了大牢,作坊也封了。 商场如战场,你死我活。大商人对同行都心狠手辣,王家亦然。 对待同行。他们什么卑劣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孟家怕陆落报复。也考虑到王家其实不是什么好鸟,一怒之下,孟家断了和王家的生意来往。摘清关系。 王家的作坊只生产白坯布。 和常家不同的是,王家的布很贵,而且只能卖给湖州府本地,在苏杭等地没有市场。 王家一半的白坯布。是出给孟家的。 陡然听闻孟家要断绝进货,王家惊慌失措。 “到底是为何。咱们两家生意来往这么多年,怎么说断就断了?”王家的家主急得满头是汗,跑去问孟家的大老爷。 他不肯废除契约。 “断了便是断了。”孟家的大老爷也是一肚子气。 而王家的家主则道:“咱们是三年的契约,如今还没有到。你们若是非要断,得赔钱,否则咱们就对簿公堂。” “好。那咱们去府衙!”孟大老爷道。 王家又不肯去。 商户人家最怕打官司,一进衙门就要脱身皮。 况且。官司打起来,其他的主顾不知王家怎么了,胡乱猜测,纷纷都要废弃契约,王家就完了。 王家的家主又低声下气,恳求孟大老爷再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了,你们家做得好事!”孟家的大老爷发怒,把二老爷和王家四老爷做的好事,说了一遍。 “这……这怎么可能呢?”王家的家主难以置信。 “怎么不可能?你没听说,我们家将老二赶出去了吗?”孟大老爷道。 王家的家主面如死灰。 他气得脸色铁青回了家,把四老爷大骂了一顿。 四老爷担心他哥哥学孟家,把他也赶出去,跪下使劲磕头。 很快,王家的第二大主顾听闻孟家断了王家的生意,只当孟家是知晓了王家什么不能见人的内幕,王家的布出了问题,于是他们也断了。 王家磨破了嘴皮子,人家也不愿意再进王家的白坯布了。 “你们家的布,原本就比人家的贵两倍,这些年你们没少赚钱。”主顾道,“我们不想再买你们家的了。” 湖州府的纺织业发展很快,小作坊林立,其中白坯布又好又便宜的小作坊很多。 常家和王家一直把持着纺织市场,让小作坊生存艰难。 如今,王家少了两大主顾,就减了八成的买卖。剩下的人一听,也纷纷不与王家来往,改而去其他小作坊订货。 王家彻底毁了。 湖州府的其他纺织作坊,机会却来了。 “今年的买卖好,听说是玄女祈福的。”有些纺织小作坊感叹道。 “不是祈福,是王家得罪了玄女。”有人知晓内情,“不管怎么说,玄女真是咱们的福音。” 纺织市场打破了垄断,一时间活跃起来。 不仅纺织小作坊起死回生,就是其他小布商,也惊觉现在的白坯布便宜了,利润更多了。 布匹则降价了。 哪怕是降价,成本少了,赚得也比从前多,那些布商就不介意。 布的价格下来,很多外地的商人,也纷纷到湖州进货。 湖州的布需求大增,带动了桑农、纺织、染色和布行所有人的红火。 桑农有钱赚了,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都是玄女赐福,要拜拜玄女。” 纺织、染色和布行也听说了,纷纷拜玄女,立玄女庙,立玄女生祠。 短短小半年,陆落就彻底火了起来。 陆落在布匹这一行,竟然以这种方式扬名江南。 她后来听说了,自己失笑了半晌。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陆落道。 湖州布匹行这潭死水,并不是陆落打破了缺口,而是它本身就到了快要改旧换新的时候,陆落只是凑巧在那个时机出现了。 接下来的半年,湖州府的布匹行,如火如荼发展繁茂。 陆落知晓更多的人有了生存的机会,她也很高兴。 转眼就到了八月。 时间飞快,小半年就过去了。 这些日子里,陆落偶然还是会帮人看风水,求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她的名声彻底起来了,甚至闻名天下了,陆落就不需要噱头来证明自己,于是她的开口费,从之前的三千两,降到了三百两,甚至事情紧急,她可以不收钱。 八月初一,她收到了第十封信。 信是陈容枫寄的。 陆落这几个月一直在等邬予钟的信,所以每次来信她都非常开心,结果一次次都不是。 现在,她都有点烦收到陈容枫的信了。 第208章解元(第五更求月票) 陈容枫这半年给陆落寄了很多信。 他没有再拽文,而是用最直白的话写信。 不在身边,他生怕陆落某个意思看不懂。 陆落的文盲,把个知识分子逼到了这种程度! 她拿到信的时候,能明白陈容枫怕她看不懂的用意,啼笑皆非。 陈容枫在信里告诉陆落,他真的生病了,错过了任期,无法再到江南任官。 如今,他的病情已经好转,等他彻底痊愈了,他就要来湖州找陆落。至于前途和官位,以后再说。 他怕陆落失望,所以隔三差五寄信。 陆落觉得,他不止寄了十封,因为有些信断层。 “你等你的,我等我的,你等到了我替你高兴,我等到了我更高兴。”陆落常会想起他这番话。 当时他说那番话的时候,肯定以为他的等待和陆落的等待正好相反。 到了今天,陆落才明白,不管陆落等待的结果是什么,陈容枫的等待都会失败。 陆落等到了颜浧,就不会接受陈容枫;陆落没等到,她更没心情接受陈容枫。 怀着这种内疚,陆落将陈容枫的信仔细收起来。 “不要再来了。”陆落又写了封回信,让陈容枫不要来湖州找她,“我要进山了。” 她在信里,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明,哪怕陈容枫来了湖州,也找不到她。 防止书信的丢失,陆落同时写了一封给她的叔公,将情况也告状叔公。 陈容枫跟陆落的叔公交情很好,若是他没有收到信,叔公也会转告他。 陆落在五月的时候。其实就写过回信,让陈容枫不要再来信。 不知他收到没有。 也许他收到了,却装作没有。 京里还有个传闻,说陆落在孝期和陈容枫暗通款曲,陈容枫来信解释过此事。 这是他前小舅子吴泾元说出去的,陈容枫对此很自责。 陆落不介意。 京里已经完全没了她在乎的人。 她叔公知晓她的品性,也知晓陈容枫的守礼。他们不会在孝期闹这等事的。 至于其他人怎么想。陆落无所谓。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说什么,陆落也掌控不了。 转眼就到了三年一次的秋闱。 陆落原本没有太关心。她这些日子都帮叔公修葺庭院,忙碌得很。 叔公的院子,陆落从头到尾的翻新,每一处的用料。都是她精心挑选的。 倒是陆落的母亲,对乡试颇为留意。 “常家的大少爷是不是要参加今年的秋闱?”闻氏问陆落。 闻氏很关心常轩。其一是她知晓陆落帮常轩预测了方位,她希望常轩能考中,这样不败坏陆落的名声,特别是陆落最近风头极佳。 其二是因为六房。 闻氏除了跟二伯母交好。也跟六婶关系不错。 六婶的女儿--陆家的十二娘陆芳,已经到了定亲的年纪。 陆芳的姨母和常轩的姑母是妯娌,不知怎的就说起了这门亲事。 常轩年纪太大了。陆芳的姨母也怕六婶不愿意,亲自试探了口风。 六婶就把此事告诉了闻氏。想讨闻氏个主意。 说到底,六婶还是看中了常家的家世。 常家的富足,陆家比拟不了,常轩因为读书耽误了婚事,并不是娶不到媳妇。 闻氏就告诉六婶:“落儿预测过,常轩将来贵不可言。” 六婶就动了心思。 两下说动,常家那边派人,请六太太和陆芳去庙里进香,两下相看。 常大太太亲自来了,看到了陆芳。看完之后,她反而没什么话了,到底同意不同意,也没个准头。 后来,陆芳的姨母再次登门,告诉六太太说,说常家太太很喜欢陆芳,只是常轩想等秋闱的结果。 若是常轩中了,这门亲事就定了陆家;若是不中,常轩就此生就不打算娶亲了。 常家再三说,这不是推诿,若陆家有意结亲,就稍等几个月。 所以,闻氏最近颇为关心此事。 “是啊,他今年肯定参加。”陆落在母亲的提醒下,也想起来了,“等放榜当天,派人去瞧瞧呗。” 闻氏点点头。 结果到了放榜那天,陆落和闻氏去看叔公的院子,却见西南墙角被不知是什么的小动物刨了个洞,把闻氏气死了,反而将此事搁在脑后。 她们就忘记派人去看乡试放榜。 闻氏让人重新修这面墙,傍晚时分和陆落回家。 母女俩刚到家门口,却听到门口敲锣打鼓的,热闹极了。 青敖湾的人,把陆落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倚竹前头开路,陆落母女好不容易才挤到家门口。 到了门口,才知道是常轩。 常轩衣着华贵,满面笑容,神采奕奕站在台阶上;他的父母居然也来了,同样衣着讲究,带着锣鼓和舞狮队,十几抬的礼盒,将陆落家的大门口都拦住了。 “常大老爷!” 陆落大声招呼,她也明白是常轩考中了,看着他们喜气洋洋的面容,陆落心情也挺好的。 常家一家三口听到了陆落的声音,转过来就跪下,给陆落磕头:“玄女慈悲!” 陆落吓一跳。 她连忙搀扶起常大太太,又请常轩父子起身,将他们请进了院子里。 闹了半晌,陆落才知道,常轩中了解元,是两浙路乡试第一名。 常家高兴坏了! 常轩也扬眉吐气,那腰杆子站得笔直,多年踌躇不得志的压抑,一扫而空。 他眼眸熠熠,陆落就觉得他看上去俊朗年轻,配十二娘挺适合的。 常轩中了解元,玄女给他改运等消息,再次在湖州府荡开。 陆落的名声又添了一成。 常家送了很多礼物,其中一抬礼盒中,有一张地契,两张卖身契。 “这是一百亩的桑园,我听闻玄女也想开个纺织作坊。这桑园很好打理,玄女派家中干练的管事去即可。 这两张是金师傅和夏师傅的卖身契,他们从小是常家的,是我们常家纺织作坊里最好的两位了。”常大老爷道。 常家送了桑园,送了两位纺织老师傅,陆落布匹行的计划,差不多就实现了。 这比送银子强多了! “常大老爷,太感谢您了。”陆落真心感激。 “比起玄女为轩儿做的,这些有什么算什么呢?”常大老爷更感激陆落。 第209章定亲事 常轩和常家都认定,是陆落改了常轩的运气,让常轩从别苑搬回了家中,他才中了举人,而是是乡试第一名。 才华算什么? 若是才华有用的话,常轩十年前就考中了,而不是拖到现在。 这种想法,让常轩和常家更感激陆落,都快要给陆落设生祠了。 陆落再三让他们别客气。 “以后就是亲朋,没必要这么见外!”陆落道。 常家这才打消了念头。 倒是常家送给她的桑园和两个娴熟能干的纺织师傅,解了陆落的困境。 滕元娘一直让陆落买桑园、请师傅,开自己的纺织作坊。 买桑园容易,可好的师父上哪里去请?人家的纺织师傅,都是自家养的。 陆落为此犯愁,桑园也没买,怕买了没用处。 如今,这些困难都迎刃而解了。 “你们先住到染坊后面的厢房去,过几日再安排你们。”陆落对两位师傅道。 这两位师傅一男一女,其实是两口子,四十来岁,七八岁就学纺织,是常家的家奴。 丈夫姓夏;妻子因为技艺了得,旁人不称夏太太,而是恭敬称一声金师傅,这是对她手艺的极大肯定。 这两口子,特别是夏师傅,天生一张笑脸,和颜悦色;而女师傅金氏,和善之余,不乏干练。 陆落对这两口子的第一眼印象很好,很有眼缘。 她又稍微给他们相面,发现这两人的命运都挺好,老来安康富足,儿孙绕膝。 陆落先把他们带到染坊。让滕元娘和他们接触。 同时,陆落也开始置办作坊,安置这对夫妻。 常轩中了解元之后,在湖州府的名声越发响亮。 他一表人才,家中又极其富贵,如今更是功成名就,不少人家想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陆落的六婶这时候就打起了退堂鼓。 “……我妹妹也没来说。估计常家是不乐意了。我看算了吧。太高攀了,十二娘将来也辛苦。”六太太心想。 六太太是个很理性的女人,她知道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 十二娘陆芳虽然容颜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美丽又有才华,可到底没托身个富贵人家。 陆其钧死后。陆家在湖州府就没什么依仗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配解元常轩是高攀了。 怕常家反悔,让十二娘难堪,六太太自己去找了她妹妹,让她妹妹再去通风。就说:“我舍不得十二娘,她这些日子瘦了,我想多留女儿一两年。 常公子的年纪。肯定是定亲就要嫁过去的。这事就算了,咱们两家也只是口头说了。庚帖都没换过,就不要再提此了。” 这样的话,给自己和常家都留了体面。 六太太自负见好就收,很有眼色,不叫自家丢脸,也不让常家为难。 不成想,第二天常家就派了官媒,上门正式提亲了。 “……太太舍不得十二娘,这不防事啊,从青敖湾到常家才几步路?一日见三回都是够的。”媒人说。 六太太又惊又喜,实在是出乎意料。 她立马去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沉吟片刻,笑道:“常家的大太太喜欢十二娘,这事不假;另外,他们家看着落儿呢。” 老太太觉得,常家的提亲,多半是看重了陆落。 常轩有才,常家有钱,他们根本不需要一个亲家支撑他们。再说了,陆家在湖州府也是世家大族,陆芳的堂兄陆茂,不是也中了举人,等着明年考进士吗? 陆家稍微挑挑拣拣,和常家也算门当户对了。 这么一番安慰,六太太就放下了心。 当天,六太太就把陆芳的名帖给了媒人,拿去合八字。 六太太也来到南府,将此事告诉了闻氏。 正巧陆落在场。 “……十二娘配谁都配得上,她可是有旺夫运的。”陆落笑道。 六太太笑容更甚:“借你吉言。” “六婶,我可不是吉言,我能相面的,我相面很准。”陆落道。 六太太微愣。 “真的?”六太太这才重视,反问了句。 陆落点点头,说是真的。 六太太大喜。 过了三天,媒人再次登门,说八字合过了,两个孩子的八字很般配,常家很满意,送了常轩的庚帖,让陆家也去合八字。 六太太就有意无意提起:“如此,真是良缘!玄女昨儿还说,我家十二娘有旺夫运……” 媒人就把这话,传到了常家。 常家的大太太很喜欢陆芳,倒是老太太有点不甘心,意思是她孙儿中了解元,以后说不定中状元,可以尚公主。 结果,媒人说陆落给陆芳相面,说陆芳有旺夫运,常家老太太一改之前的不乐意:“这话不假,我之前看芳儿那孩子,就知她福运好。” 常家对陆落的话,都深信不疑,包括老太太。 这下子,常家上下就把陆芳当个宝了,还指望陆芳给常轩带去好运呢。 常轩的运气是差了点,从前他的遭遇就看得出来。有个旺夫运的女人,那就不愁了。 这比尚公主还要好。 常轩也挺满意的,上次面相的时候,他母亲非要他在屏风后面,偷偷看陆芳。 陆芳一头浓密的青丝,衬托得小脸莹白如玉,身段婀娜,很是漂亮;而她知书达理,说话出口成章,是念过书的。 常轩的母亲也念过书,他最敬重母亲,见陆芳有才华,常轩很满意,心中欢喜。 他还担心陆家看不上他呢。 如今两下满意,皆大欢喜。 陆芳更开心,常轩一表人才她是见过的,现他又中了解元。 合过八字之后,这门亲事就定了。 亲事定下,两家交换了庚帖,常轩就急匆匆进京,赶明年的春闱。 “不管春闱结果如何,婚期都定在明年六月初八。”六太太告诉陆落和闻氏。 陆落和闻氏都挺开心的。 家中有喜事,让人心情愉悦。 同时,闻氏也提起了三姨娘的女儿八娘。 八娘今年十六,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 就在闻氏准备操劳这件事的,突然来了个客人,将闻氏所有的心绪都打乱了。 来的是邬予钟。 第210章婚期 邬予钟到了陆家。 陆落衣裳也没换,急匆匆从内院出来见他。 他穿着青灰色的直裰,鬓角花白,消瘦颀长。 他长着陆落前世父亲一模一样的脸,又很苍老憔悴,让陆落一见到他,眼泪就涌上来,模糊了视线。 邬予钟看到陆落的银发,原本就很吃惊;接着她又滚滚落下泪来,让他更是失措,怔怔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须臾,陆落抹去了眼泪,跟他见礼,道:“邬大人,我是陆五娘……” 她就是闻氏的女儿。 女儿身上,多少有点母亲的影子,邬予钟看着她,也觉得她像年轻时的闻氏,除了那头发。 “陆姑娘,我收到了你的信。”邬予钟道。 陆落四个月派人去四川送信,送信的人辗转到了六月底,才找到邬予钟。 邬予钟没有回信,因为他正马不停蹄亲自赶到湖州。 信太慢了,也不恰当。 邬予钟没什么可矜持犹豫的,他匆忙而来,表明的诚心。 他早就知晓陆其钧去世,也算准了陆家除服的时辰。只是他敬重闻氏,怕贸然来了,反而冲突了她。 如今,闻氏的女儿递信,邬予钟就什么也不顾,立马到了陆家。 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 “……这次请您来,是我母亲想见见您。”陆落道。 “好,好……”邬予钟眼角陡然湿了,他嘴唇有点哆嗦,情绪激动。 闻氏则在内院哭。 她不知该不该见对方。 “娘,您还有多少时间蹉跎?”陆落问闻氏。 这些日子。闻氏何尝不是天天在等回信?一开始陆落给四川递信,闻氏半推半就。 可送信的真的去了,闻氏心中就起了期盼。 她原本也不想做什么贞洁烈妇,若能改嫁邬予钟,此生的遗憾也算了结。 闻氏嫁给陆其钧,没有一天是舒心过的。 当年她和邬予钟青梅竹马,是邬予钟的父亲棒打鸳鸯。可谓惨烈。 邬予钟为了闻氏。被他爹打断了一条腿,至今还瘸着;而后,他明知闻氏嫁人生子。仍是默默等待着,独善其身,无妻妾儿女。 如今,邬予钟真的来了。闻氏却又害怕。 陆落柔声劝她,闻氏挣扎了片刻。出来见了邬予钟。 两人一见面,就忍不住掉眼泪,相顾无言。 这画面何等眼熟? 陆落的父母,在另一个时空重聚了。对陆落而言。这也是一种圆满,她此生也无憾了。 她也跟着哭。 哭了半晌,陆落就退回了内院。把中堂留给闻氏和邬予钟。 “你还是从前的样子,我已经老了。”邬予钟声音全哑了。“我来了,你不会再赶我走吧?” 闻氏泣不成声。 当天,邬予钟就在湖州府的客栈住下了。 闻氏次日单独去了他的客栈。 他们说了什么,陆落不知道。 回家之后,闻氏眼睛红红的,又哭过了,不过精神很好,满面容光。 “就是叙叙旧。”闻氏对陆落道。她今天和邬予钟,没有谈什么未来,仅仅是说了说这些年的生活。 第三天,闻氏再次去见了邬予钟。 回来的之后,她脸上有少女般的喜悦。 陆落再次问她的打算,闻氏就告诉了她。 “……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他也来了,我就不扭捏作态。”闻氏对女儿道。 她的爽快,让陆落也意外,陆落还以为深劝她。 看来,闻氏这些日子,也是彻底想通了。 闻氏又道:“我想跟他走,离开湖州,去哪里隐居都行。只是,他和我的想法不同,他不想离开,他想光明正大成亲。” “这很好啊。”陆落道,“改嫁是平常事,你们可以光明正大成亲的。” “我怕旁人会多心。”闻氏对此事犹豫不决,“你还没有出嫁,我怕牵连你。” 陆落这辈子,应该跟“出嫁”这个词无缘了。 “不,我想你们光明正大成亲!”陆落道,“怕什么呢,谁敢说闲言碎语,我就诅咒谁!” 闻氏失笑。 她轻轻搂住了陆落。 “落儿,你真是娘的福星。”闻氏轻轻摩挲着女儿的胳膊。 一般人家的儿女,应该是绝不赞同母亲改嫁。 陆落却帮闻氏找来了她的竹马。 不仅如此,她还帮闻氏排忧解难,想让闻氏和邬予钟有名正言顺的婚姻。 曾经,邬予钟和闻氏的婚姻遭到家中反对,邬予钟就劝闻氏跟他私奔,结果闻氏不同意。 这也是为何邬予钟坚持要明媒正娶的缘故。 他绝不委屈她! 陆落也见了次邬予钟,她对他道:“我和我娘说过了,我赞同你们大婚。” 邬予钟微笑。 陆落看到这熟悉的笑容,那句“爸爸”差点又脱口而出。 前世,陆落的母亲去世,陆落接着又去世,她爸爸后来的失落,形容肯定跟邬予钟差不多。 陆落竟然鬼使神差想问,你过得好不好? 这话问出来,邬予钟的回答肯定是好,陆落又觉得没意义,就忍住了。 “我帮你们选个宅子,就在我叔公宅子的旁边,简单修葺一番,你们年底就可以成亲了。”陆落道。 邬予钟失笑:“不用这么着急。” 他等了二十几年,也不在乎这么几个月。 “不,这是我的心愿!”陆落道,“我想我们一家人一起过年!” 说罢,她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出来。 邬予钟倏然很感动。 这女孩子说,他们一家人。 邬予钟和闻氏一直很守礼教,他们没有发生过僭越的行为,所以陆落肯定是陆其钧的血脉,而不是邬予钟的。 邬予钟却在这个瞬间,感觉这是他的女儿。 他没有过孩子,头一回体会到了做父亲的喜悦。 陆落情真意切的话,让邬予钟也惊诧,为何他们如此有缘分? 他们像真的有父女缘分一样! “好,听你的。”邬予钟道。 陆落前世的爸爸,也经常这样宠溺的说,好好,都听你的。 陆落就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的人,和前世的人,重重叠叠,陆落想,她终于又有家了。 家里有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哪怕跟上辈子一样不结婚,她也拥有个完整的家。 “日子我来定,房子我来定,彩礼我来定。”陆落道。 邬予钟又说:“好,都听你的。” 他仍是那个温柔慈祥的父亲,连眼神都相似。 第211章老祖宗的祝福 闻氏和邬予钟从未放过开彼此的感情。 二十多年了,他们也没想过此生还能有缘。 如今,真的有了机会,他们就没有矫情,见面短短五天,就把婚期定下了。 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他们在心里期盼了二十多年。 他们都没有太多的岁月去等待、去矜持。 邬予钟来了,他急匆匆的赶来,彻底鼓励了闻氏,让闻氏放下所有的偏见,同意与他结良缘。 当然,这么快定下,最主要还是陆落的推波助澜。 最迫不及待的人是陆落。 陆落想在进山之前,彻底办妥此事。 闻氏和邬予钟都腼腆,他们会不好意思,陆落则没脸没皮。 她的没脸没皮,也鼓动了闻氏。 陆落用邬予钟和闻氏的生辰八字,推演了吉日,确定今年的冬月二十八,是个很好的日子。 现在距离婚期,正好三个月。 三个月时间,正好准备,时间紧蹙却也刚刚好。 “娘,叔公对门正巧有人搬家,那院子和你们俩的八字都合适,我买了下来。”陆落和闻氏商量。 陆落把母亲的新房定在叔公家对门,以后和叔公相互照顾,而且离青敖湾很远,附近的邻居都不认识闻氏,不用听乱七八糟的话。 虽然陆落不在乎,闻氏却怕。 能远离些,就尽量远离。 南府这院子,则仍是给陆落,陆落进山之后就给陈姨奶奶,让三姨娘母女住着。帮衬照顾陈姨奶奶。 只要三姨娘照顾好陈姨奶奶,以后这院子,陆落可以留给三姨娘。 “你选的地方挺很好,你叔公那边清净得很。”闻氏笑道,顾盼间眉目飞扬。 她像年轻了十来岁。 “娘,邬大人给了我二万两银子。”陆落又笑道,“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钱!” 那二万两银子。是邬予钟的全部家当。 这是很大的一笔钱,足够他们买田置地,后半生衣食无忧的。 和闻氏母女的私产相比。这笔钱是挺少的,可作为聘礼却是十足的诚意了。 邬予钟这些年到处做官,一般任期都是知府。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句谚语最开始流行时,不是说贪赃。而是指知府的陋规收入很高。 邬予钟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平日里花钱不多,而他又不喜欢逛青楼,银子就一点点存下来了。 “他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官。”闻氏笑道。“他这次来湖州,因为任上走不开,他就干脆辞官了。 我觉得也好。做官怪累的,以后在湖州府养老。跟你叔公下下棋,不是挺好的吗?” 陆落也笑。 她母亲已经在筹划未来,看着她兴致勃勃,陆落心情也极好。 只是,此事还没有告知陆家。 寡妇改嫁,需要族长的同意,陆落和闻氏定下了这事,目前还没有问过族长,也没有告诉老太太。 她们母女有所依仗,料定陆家不敢为难她们,毕竟她们是有靠山的,而且陆落是玄女。 可事情还是要说的,表面上的礼数要周全,这也是邬予钟的意思。 邬予钟希望一切都完善,他想让闻氏嫁得体面。 想到这里,闻氏心情又有点沉重,她不太能愿意去说。 “……明天,我去给老太太请安。”闻氏道。 她逃避不了。 陆落握住了她的手:“娘,咱们明天一起去。” 闻氏巴不得。 翌日,她们母女俩去见了老太太。 陆落没有兜圈子,直接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当时就变了脸,半晌不说话。 “咱们陆家还没有过改嫁之妇。”好半天,老太太微微回过神色,对闻氏道。 闻氏面皮薄,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祖母,求您成全!”陆落噗通给老太太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只要您同意,我们永远铭记您的恩情!我天天给您祈福,祝您百龄永昌,祝陆家兴旺繁茂,儿孙多富多贵!” 她这席话,让老太太后背一僵。 老太太立马收敛了沉重的表情。 陆落又磕头,又说这番话,是恩威并施。 她先伏低做小,尊重了老太太;同时她也提醒老太太,别忘了她是玄女,她可以祈福,也可以诅咒。 陆家同意,她感激陆落;若不同意,她就诅咒个陆家家破人亡,到时候老太太哭都找不到地方! 其他术士,都不是陆落的对手,陆落下个诅咒,谁能解开呢? 老太太顿时就清醒过来,这件事上,不能让陆落有半分不快。 “好孩子,你快起来!”老太太态度急转变,从之前的反对,变成了支持,“此事我答应了!” 而后,老太太又对闻氏道,“你做陆家的媳妇,是上事祖宗,孝顺父母,一等一的贤良孝媳! 如今,应该是我做主,替你寻个终身依靠!来人啊,去请族长来,就说我有事商量。” 丫鬟应了声,转身去了。 闻氏微感忐忑。 她心想老太太肯定要阻止的,哪怕不阻止,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结果老太太这变化,让闻氏格外不安。 “娘,您不必……”闻氏想要阻拦。 陆落却在旁边,轻轻戳了戳闻氏的腰,让闻氏别说话。 这么好的机会,现在不说等待何时? 陆落那番明着求情,暗中威胁的话,老太太彻底听懂了。 若是从前,陆落这番话可能没那么大的效用。只是这个当口,常轩刚因为陆落的改运中了解元;十二娘刚因为陆落的相面和解元老爷定亲,前途不可限量,陆家也得了位贤婿。 而湖州府的布匹行,正因为陆落而红火起来,到处有人给陆落立生祠。 现在是陆落名声最健的时候。 而曾经得罪过陆落的王家,好似很倒霉,快要家破;孟家的生意也每况日下。 老太太生怕陆落一个不高兴,随便改变点风水,让陆家万劫不复。 既然阻止不了她,就千万别犹豫去巴结她! 老太太这份度量和远见,陆落很敬佩的。 很快,族长就来了。 族长一听这话,同样震惊。 可闻氏的婆婆亲自做主了,族长也不能说什么。 陆家这族长没什么威望,还不及陆落的二伯声望高。 老太太开口,族长就答应了。 “祖母,您是全天下最疼我的人了!”陆落很高兴,嘴巴就甜了。 她嘴巴一甜,老太太就彻底松了口气。 同时,青敖湾很快就知道了此事。 舆论顿时炸开了锅。 第212章学得很乖 闻氏改嫁的消息,很快在族里传开,引来阵阵议论。 本朝对妇女改嫁尚且宽松,“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理论家两百年后才会出生,所以当前的人们,不会把女人是否改嫁与气节相连。 改嫁是件很平常的事,只要婆家和娘家都同意。 闻氏没有娘家,她婆婆又亲口做主了。 陆家的议论,主要是此事太过于突然。 闻氏美艳,保养得当,她在湖州府这么多年,却从未有人敢招惹她,没有任何流言蜚语。 从前是陆其钧未死,大家都怕官;现在是闻氏的叔父,以及她女儿陆落强悍,谁也不敢惹。 当然,最主要闻氏自身做派端正,举止内敛。 闻氏闭门不出,家里罕见男宾,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就传出她要改嫁,好似巨石投入湖心,掀起浩荡涟漪。 太突然! “要嫁给谁啊?”陆家的族人们亦关心此事。 “好似是个外地人,从未见过。” “这么多年,也不见她漏点风,闻氏果然好心机!” “你说,他们是四郎死后来往的,还是之前就勾搭上的?” 饶是这么议论纷纷,也没人敢到闻氏跟前唱丧歌。 陆落的二伯母先来道喜。 “……老太太能这么痛快答应你,她是真疼你。以后不是陆家的人了,也要常来给她老人家请安,来看我们。”二伯母道。 说着说着,她就很伤感,像生离死别。 闻氏出了门。就彻底跟陆家无关了。她女儿陆落的事,估计也轮不到陆家替她做主,所以闻氏更是不用沾陆家的边。 二太太挺舍不得的,她和闻氏无话不谈。 闻氏听了,心头悲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母亲以后还住在湖州府,不过是挪个地方。二伯母常去看她才好。”陆落在旁边道。 “是啊。不过几步路。”闻氏这才压抑了心头的伤感,对二太太说。 此事经过了老太太的首肯,陆家大大方方成全。二太太也就不避讳了,到南府帮着忙前忙后。 “我来办吧,落儿个小丫头,能成什么事?”二太太怕陆落年纪小。办得不妥当,让闻氏出阁闹笑话。 成亲的礼数。陆落真搞不明白,二太太全帮衬着,事情容易很多。 “多谢二伯母。”陆落松了口气。 陆家也有人不理解。 就像陆落的三伯母,她对老太太的态度很费解:“谁家儿媳妇改嫁。需得这么热心啊?” “不热心又能如何,难道不同意吗?”五婶道。 “不同意又怎么了?多少人家守寡,独独她守不得?万一传出什么难听的话。陆家不也要跟着遭殃吗?”三伯母蹙眉。 三伯母的意思,是怕外头以为闻氏早跟她要改嫁之人暗通。从而影响陆家其他女眷们的声誉。 五婶则比三伯母通透百倍,笑道:“不同意?玄女可不答应。她在咱们家或者祖坟做些手脚,谁遭殃啊?” 三伯母听了,一声冷汗。 她都没想到这点。 不能得罪玄女,就必须同意闻氏改嫁。与其冷脸相待,还不如像老太太和二太太那样,热情帮衬着。 她们才是精明的。 “阿弥陀佛,幸亏我没说什么。”三伯母念叨着,就不沾惹南府了。她不愿意祝福,也不敢说丧气话,躲得远远的。 陆家上下,纷纷送了贺礼,好似闻氏改嫁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他们的态度,让闻氏心里舒服了很多,所有的顾虑都消失了,的确有了待嫁的喜悦。 族人们学得这么乖,陆落也挺吃惊的。 同时,陆落也意识到了,她的术法已经到了令人敬畏的地步。 所有的族人都敬畏她,害怕她。 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敬畏玄女,陆家除了她母亲和十娘、陈姨奶奶,其他人不会再是她的家人或者朋友,而是她的信徒了。 陆落心情挺复杂的。 “我有母亲就够了。”陆落如此安慰自己。 母亲和十娘永远不会怕她,而母亲要嫁给她前世的父亲,说不定会再给她生个弟弟或者妹妹。 她仍有至亲的血脉。 家里要置办什么,操持什么,二太太很快就办得妥当了。 新房的院子也在加工修葺。 陆落买的新房,墙砖和屋梁都是崭新的,前年才盖的,粉刷装饰,半个月就弄妥当了。 妥当之后,邬予钟先搬了进去。 此处就是“邬宅”了。 邬予钟是何许人,也慢慢传开了。 “……闻氏嫁给老四之前,和他定过亲。他家里是书香门第,不肯与太监结亲,就退了亲。 那个邬大人,跪在闻家门口不肯走,被家里人拉回去,打断了一条腿,至今还瘸着呢。听说闻氏都上吊了,没死成,救回来就被她爹娘嫁给了老四。”二太太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沉吟不语。 “邬大人没有成亲,无儿无女的。”二太太又道,“也是个痴心人。” 老太太这才慢慢叹了口气。 “闻氏配老四,是委屈了她。若是老四对她有一分情谊,她岂会躲回湖州?”老太太道,“她为人作派,咱们也知晓,我料她是光明磊落之人。 熬了这些年,她也是够苦的,如今还有缘分,咱们就别阻拦她了。过几天把我那架玻璃屏风抬去,算我给她的添箱,让她高高兴兴出门,别总疑心咱们不乐意。” 老太太那扇玻璃屏风,还是二太太送的,从海外而来,极其昂贵。 老太太很喜欢,每年生辰都要摆出来,如今却肯给闻氏,可见她的慎重。 “是。”二太太笑道,“娘,您待孩子们宽容大量!” 老太太微笑,道:“两个苦心的人罢了。说起来,咱们做长辈的,还是别缺德,毁人家的姻缘,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二太太连忙点头。 北府没有任何质疑,妯娌们都送了贺礼。 “是个瘸子!” “怎么嫁个瘸子?” “听说是当初退亲的时候,他赖着闻氏不肯走,被家里人打断的……” 闻氏和邬予钟那段往事,就被剥茧抽丝般传开了。 女眷们听了,都挺感动的,说邬予钟痴情。 闻氏改嫁邬予钟,几乎都办妥了,就等着吉日出门。 陈姨奶奶却病倒了。 第213章陪嫁 陈姨奶奶生病,让闻氏和陆落都很担心。 黄昏的时候,陈姨奶奶发起了高烧,脸烧得通红,眼睛都不怎么转了,把闻氏和陆落吓个半死。 闻氏着急,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大夫说:“不妨事,老人家营卫虚弱,吃些药即可痊愈。” 轻描淡写的开了方子,看来病不算太重。 陆落亲自煎药,送给陈姨奶奶。 喝完了之后,陈姨奶奶睡到了天亮,出了身汗,烧果然退了。 闻氏照顾了一晚上,陆落让她先回去:“您熬了一夜,我来陪着吧。” 见旁边还有三姨娘和八娘,陆落又道:“你们也回去吧,厨房一会儿给你们送早膳,吃了再睡。” 三姨娘困得无精打采,而八娘饿得饥肠辘辘,她们没有客套,就先走了。 陈姨奶奶早上醒过来,陆落再次服侍她喝药,陈姨奶奶突然哭了。 她老泪纵横。 陆落知晓她有心事,上前轻轻为她擦泪,坐到了她身边。 “奶奶,您怎么了?”陆落问。 陈姨奶奶摇摇头,咬牙喝药。 “是不是我娘改嫁之事?”陆落又问。 陈姨奶奶不答话。 家里人都同意了,独独她不同意,岂不是晦气? 况且,她又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呢?老太太才是嫡母,她同意了,此事无需问过陈姨奶奶的。想到这里,陈姨奶奶心中更酸。 媳妇和众孙女里,她跟陆落最亲,唯有在陆落面前,才泄露了情绪。 “……没人喜欢钧儿!”陈姨奶奶哽咽着,对陆落道。 在陈姨奶奶心中,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可是陆其钧秉性不好,从小就招人嫌。如今他媳妇要改嫁,没人挽留一句。 陈姨奶奶就觉得,这是众人讨厌陆其钧的缘故。 同时。陈姨奶奶也舍不得闻氏。闻氏一走,她心里就无依无靠的,没个着落。 她一生都没有安全感,闻氏像是她的靠山。 这靠山要走了。她以后怎么办? 陈姨奶奶像个“老小孩”,跟小孩子一样害怕改变。 陆落就慢慢开导她。 “每个人都敬重我爹爹!”陆落对陈姨奶奶道。 同时她也想起当初她进京,陆其钧发脾气,用脚把她和二娘陆苏踢得身上紫青的往事,恭维的话。有点说不出来。 而后她又想,她不是为陆其钧歌功颂德,而是为了年迈的老祖母。 她就当陈姨奶奶的儿子,是另一个人吧! “整个青敖湾,还有谁比我爹爹更有出息?正是因为敬重他,才敬重我们。我娘说要改嫁,他们才不敢反对。”陆落道。 陈姨奶奶听到这里,神色一松。 陆落的话,她相信了。 除了她本身没什么见识之外,也是因为她很信任陆落。陆落说什么,她都当真。 陈姨奶奶心头的阴霾,散去了几分。 “你说得不错,是没人说什么闲话,还是敬重你爹爹的。”陈姨奶奶心思转过来。 陆落笑了笑,欣慰接过了陈姨奶奶喝完的药碗,拿了杯清水给她漱口。 “我娘走了,三姨娘还在这里呢,将来慕儿娶了媳妇,也住在这里!”陆落笑道。“我也偶然回来住。” 陈姨奶奶一喜,拉住了陆落的手,“你不跟你娘走?” “我两边各住半个月,可好?我都是大姑娘了。十娘会跟着过去,我常在那边不方便。不过,我过了年要去游学……”陆落又道。 陈姨奶奶很吃惊,不舍拉住她问:“你要去哪里啊?” 陆落就实话告诉了她:“我要进山。” 陈姨奶奶更舍不得:“你在家里学道不好吗?请个师父在家里,就像读书那样。” “学道的师父,可不像读书的先生那么好请。”陆落失笑。 陆落安慰她。说了三姨娘和八娘、九娘,都在她身边;陆慕将来娶亲生子,陈姨奶奶就是四代同堂。 这么想着,陈姨奶奶就宽心了。 转眼间到了十月,天气转凉,满地桂花碎蕊。嫩黄的蕊,映上了台阶。 陆落又收到了京里的信。 终于不是陈容枫的,而是叔公的。 邬予钟来到湖州,陆落就派人加急给叔公送信了,希望叔公能支持她母亲改嫁。 如今,叔公有了回信。 “娘,叔公的信!”陆落拿给她母亲瞧。 闻氏正在帮十娘洗头,一手的夷皂子,不好拿信,又怕十娘冻着了,她没接:“叔公说了什么?” 她要陆落转述。 “叔公说了三件事:第一,他派人送了陪嫁,已经上路了,你大吉之日肯定能到湖州府;第二,他要让邬大人任湖州通判,年后上任;第三,他明年不来湖州,皇帝不同意他走。”陆落道。 闻氏对前面两条,都不算意外。 闻乐喜肯定要送聘礼,而且他会让邬予钟继续当官,这样邬予钟在湖州更有威望,就没人敢欺负闻氏。 只是,最后那一条,让闻氏不安。 “两年前他就说,朝廷局势不稳,他要急流勇退,如今却想走也走不了,可怎么办?”闻氏蹙眉。 她怕闻乐喜不得善终。 闻乐喜现在的权势太大了,不仅朝臣忌惮他,就连太后和皇帝,也未必放心他。 皇帝的挽留,应该是虚情假意,可闻乐喜不能回来,说明他不能走,而不是不想走。 “应该没事的。”陆落道,“叔公有他自己的度量。” 闻氏仍担心。 陆落劝她把心放到肚子里,不要多想。 “十娘,你要跟娘去邬大人家,还是留在姐姐这里?”闻氏帮十娘擦头发的时候,陆落站在旁边问。 十娘毫不犹豫道:“跟娘去邬大人家!” 言外之意,五姐你哪来的自信我会跟着你? 陆落在她小屁股上打几下。 十娘往闻氏怀里躲,弄了闻氏一身的水。 闻氏含笑看着两个女儿,心满意足。 陆落将信叠起来,放在闻氏的桌子上,就出去去了。 她今天还有点私事,需得在她母亲出门前办好。 “五姐姐,你做什么去?”十娘在背后喊她。 “不做什么!”陆落阔步走了出去。 十娘撇嘴,跟闻氏撒娇:“娘,五姐姐买好吃的去了,不带我!” 闻氏笑了半晌,捏她的鼻子笑道:“五姐姐有要紧事。” “什么事?”十娘奶声奶气的刨根问底。 第214章吉日(天空已微蓝仙葩缘+4) 陆落是故意逗十娘,不肯告诉她何事,让她着急。 十娘已经到了小孩子好奇心暴涨的年纪,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要问。 陆落有时候偏不告诉她。 这次出门,陆落没什么不能告人之事,她只是去了趟纺织作坊。 陆落的作坊已经开了起来。 她买了几间房舍,又买了几个下人,全放在作坊里。 夏师傅和金师傅在教那些生手,希望教个一年半载,他们就能辅助纺织。 “东家来了?”陆落一进门,金师傅先站起来,笑盈盈道。 夏师傅嘴巴笨拙些,只是微笑。 “怎样了?”陆落问金师傅,“我买的这些东西,还有这些伙计,用得可顺手?” “新的机子,摸起来没那么顺溜,用一段日子就好了。”金师傅实话实说,“伙计也挺好,都肯学。” “若是他们偷懒,你要教训他们。”陆落道。 金师傅微笑:“东家,您放宽心。” 在作坊里逛了圈,发现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陆落就放心了。 她又去了趟染坊。 陆落最近常和滕元娘见面,远胜过了从前。 她教滕元娘看账本。 相比较于做账,看账就容易多了,滕元娘脑子灵活,学得很快。 两个月左右,滕元娘对账本就很熟悉了。 “姑娘,为何要我看账本?”滕元娘问,“是不是您要让我做纺织作坊?” 她猜对了一半。 陆落是想让她管理一切,除了纺织作坊,还有染坊和布匹行。 “认真学就是了。以后告诉你。”陆落笑道。 滕元娘点点头。滕元娘染色越发熟练,师傅们帮衬也得力,一百多匹的布,她几天就能染好,剩下的时间学看账,两不耽误。 “姑娘放心,我会用心学的。”滕元娘态度很慎重。跟陆落保证。 陆落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和滕元娘闲聊了几句,看了看滕元娘的学习进度,陆落很满意。 时间慢悠悠的。转眼就到了冬月。 冬月里,陆落和闻氏整理她陪嫁。 家里的财产,闻氏只拿走邬予钟那二万两的聘礼,其他都是陆落的。 闻氏从前嫁给陆其钧时候的陪嫁、闻乐喜给闻氏的私产。闻氏都不带走。 “娘的终身就靠他了,这些钱都留给你。将来十娘出阁,娘若是手头不宽裕,你再借给我。”闻氏道。 陆落没有虚套的客气。 在陆落心中,她的钱还是母亲的钱。 “您帮我收起来。我过了年就要进山,带这些俗物没用。”陆落道。 闻氏也没有推辞,认真收好了。这些钱和财产,她都不动。 晚夕。母女三个人挤在同一张床上,陆落对闻氏道:“娘,我过了年进山,三年后出师,您给我生了个妹妹吧?” “又说这种话!”闻氏轻轻拍了下她的手。 闻氏想起什么,问陆落:“你不是会看卦吗,怎么不给我看看,是否还有子嗣?” 陆落摇头笑道:“娘,近亲是看不出来的。别说您了,我再见到邬大人,也看不出他来。” 闻氏就不再说什么。 香炉熏得暖融融的。 十娘横在闻氏和陆落中间,已经软软睡着了。 到了冬月二十,叔公送过来的陪嫁礼,到了湖州府。 礼物众多,光头面首饰就有四十八套,装了整整两船。 “叔父总等着这一天呢。”闻氏知晓他叔叔对当年她退亲的事很内疚。如今,他送这么多礼物,是在弥补。 闻氏感慨着,眼睛就湿了。 陆落让人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 家里的丫鬟们,像玉阶、暖雪、秦妈妈,已经带着十几个人去,先去了邬予钟的宅子。 而陆落院子里的丫鬟,以后也会在闻氏身边。 冬月二十八当天,湖州下起了薄雪。细雪皑皑,似柳絮纷飞,很快就铺满了地面。 迎亲的邬予钟坐在马上,下马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下,亦是神采奕奕。 闻氏在喜娘的陪同之下,上了轿子。 再嫁的规矩多,闻氏和邬予钟也是照规矩来的,该省的地方省,该热闹的地方热闹。 陆落牵着十娘,先到了继父家中。 十娘异常的乖巧,不哭不闹。以前,她只要离开闻氏半刻就闹得不行,今日这么乖,让陆落惊诧。 “你不找娘啦?”陆落低头问她。 “娘成亲,嫁给爹爹。”十娘扬起小脸,寒风中脸冻得黑红黑红的,只有那双眸子,格外的璀璨浓郁,“我有爹爹了,五姐!” 十娘记事起就没见过陆其钧,她从来没有爹爹。 她的话,说得陆落一阵心酸。 十娘偶然跟北府的侄女们一块儿玩闹,肯定听她们说起爹爹,非常羡慕。 “……娘今天高兴,五姐姐你不要惹事,让娘操心。”十娘又叮嘱陆落。 这是闻氏的丫鬟叮嘱十娘的。 陆落失笑。 她轻轻摸了下十娘的脑袋,似自言自语:“你真是个好孩子,不枉娘那么疼你!” 闻氏的轿子到了邬家时,陆落和十娘挤到了洞房里。 热闹散去,闻氏把十娘抱在怀里,柔声问她:“饿不饿?有没有跟你姐姐斗嘴?” “没有斗嘴,五姐姐可乖了。”十娘学大人说话,“娘,我饿了,爹爹呢?” 闻氏叫丫鬟拿点心给十娘。 还是从前那些丫鬟,连新房的陈设都跟家里差不多,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身份而已。 闻氏没有半分陌生感,只是心中很忐忑。 她的忐忑不是来源于世俗,而是她的新婚丈夫。 她像个少女,半喜半忧。 陆落看出了她的忐忑,等十娘吃完了,就把十娘带走,说十娘今晚跟陆落住。 邬予钟这里,也收拾出了院子,陆落和十娘各有一处,仍是她们自己的丫鬟。 陆落就去了邬予钟为她准备的院子。 晚上,十娘跟陆落睡,她老是问陆落:“五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爹爹?” “明天早上!”陆落道。 翌日,邬予钟和闻氏早起,陆落带着十娘去请安。 家里的其他人没有来,就陆落和十娘。 跪下磕头之后,陆落和十娘喊“爹爹”,喊得自然又亲切,特别是十娘,懦软可爱,邬予钟愣是被她们姊妹俩喊得眼眶微红,感动得哭了。 陆落的父亲就是这么个心软的人,和从前一样。 第215章赠送(天空已微蓝仙葩缘+5) 闻氏的大婚,一切照礼数来的,却没什么亲戚朋友,并不繁杂,因为邬予钟没有家人,闻氏也没有。 只有青敖湾陆家的人过来了。 老太太首肯了闻氏改嫁,而青敖湾的人都巴结陆落母女,怕冷场,就跟着过来热闹。 大婚当日也算红红火火。 到了第二天,家中安静,一切如常,仿佛仍是青敖湾那个家。 陆落开始搬东西。 她把自己秾杏院和正院的贵重家具,都搬到了邬予钟这里。 她离开之后,那个院子就留给了她奶奶和三姨娘,属于陆落的东西,她都搬到她母亲这边。 搬完了之后,陆落让陈姨奶奶和三姨娘,挪到正院。 正院更宽敞些。 陆落的秾杏院,腾出来给八娘和九娘姊妹俩,虽然也不知她们还能在家里住几日,她们都大了,到了要出嫁的年纪。 “五娘,九娘她不去夫人那边吗?”三姨娘私下里问陆落。 此事,陆落和闻氏早已商量过了。 陆落也问过了九娘。 九娘在正院住了两年,跟闻氏的感情却越发远了,反而很粘着八娘。 当闻氏要带走十娘的时候,陆落去问了她:“你可要跟母亲走?” 九娘问:“八姐姐和奶奶去吗?” 陆落说:“她们不去,还住在家里。” 九娘眼眶就红了,生怕陆落强迫她走,声若蚊蚋说了句:“我……我也想还住在家里。” 小孩子应变能力不强,害怕改变。 九娘有点怕闻氏,至于为什么怕。陆落和闻氏也说不清楚。 所以,九娘就留下来了。 三姨娘显然不知此事,她见九娘留在家中,不清楚陆落和闻氏的打算,直接就问了。 “她不去,她想和八娘作伴。”陆落告诉三姨娘。 三姨娘此人,直爽磊落。陆落放心将九娘交给她。 “她们姊妹情深。我之前还想求夫人留下九娘呢。”三姨娘笑道。 陆落东西搬好了,将一年的吃穿用度,折合成二千两的银子。交给三姨娘。 这是给陈姨奶奶的生活费。 陆落交给陈姨奶奶,陈姨奶奶还是要给三姨娘,再由三姨娘派人去采买。 “若是不够,就派人去和夫人说。”陆落道。 三姨娘笑道:“是。” “明年我会按时派人送的。一年一次。钱由你调度,顾好奶奶的吃喝。怎么用都随你,我绝不过问。”陆落又道。 三姨娘眼眸一动,心头微喜:“多谢姑娘。” 家中安排妥当,陆落跟着去了邬予钟那边。 冬日的湖州府多阴雨。淫雨霏霏,岁月恒逝,很快就到了年底。 邬予钟的院子。被闻氏和陆落收拾得越发像她们在南府的模样。 只是,家里多了个男人。一切都好似多了根顶梁柱,温暖又踏实。 邬予钟发现了十娘聪敏过人,闲暇时教十娘写字、画画、弹琴和下棋。 这些风雅之物,邬予钟比闻氏精通百般。 他都教给十娘,陆落在旁边羡慕嫉妒恨。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忙忙就过去了,转瞬就是除夕。 除夕夜,陆落先回了趟陆家,陪着祖母和陈姨奶奶吃过了年夜饭,又赶到了她母亲和继父的新家。 陆落守岁到子时末才睡。 闻氏和邬予钟新婚,蜜里调油,夜里都是陆落带着十娘睡。 “娘的床是香的,五姐姐的床是臭的。”十娘可嫌弃陆落了。 她们姊妹俩两看两相厌。 陆落少不得要揍她几下,打得她咯咯笑,真是个傻丫头。 大年初一,陆落早起给父母拜年之后,又去了趟青敖湾,给陈姨奶奶和老祖宗拜年。 等她从青敖湾回来,就到了晌午。 陆落铺子里的掌柜夏廷玉来拜年,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 “夏掌柜,我正有事同您商量。”陆落对夏廷玉道。 她将夏廷玉引到了外书房。 这是邬予钟的外书房,陆落临时用用。 她拿了个小匣子给夏廷玉。 夏廷玉打开一瞧,里头是十个五两的银锭子,这是陆落给的压岁银子;而银子的底下,还有一张纸。 夏廷玉拿出纸,疑惑看了眼陆落,慢慢打开来瞧,顿时手有点哆嗦。 他不敢相信,擦了擦眼睛再瞧,确定是真的,倏然眼眸微湿,极其感动:“姑娘,这……这太贵重了……” 陆落给夏廷玉的,是一张房契。 这是夏廷玉住的院子的房契。 当初陆落从二伯母处接过夏廷玉,给他租了间很宽敞的院子,当时就承诺过:“您若是替我培养几个能干的掌柜,再开几间分号,我就把这院子买给你。” 后来,陆落千丝斋的发展超过了陆落的意想,分号是不需要了。 铺子里的三个老伙计,已经被夏廷玉严令学字、算账,学着做掌柜的,他完成了一半的要求。 陆落即将要进山,她就把那租赁的院子买下了,送给夏廷玉。 夏廷玉和他的两个儿子,哪怕是操劳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买不起那处庭院,所以他很激动,激动得热泪盈眶。 每个人都需要归属感,而房子就是最直接的。 “东家,我给您磕头了!”夏廷玉老泪纵横,说着就要给陆落跪下。 陆落忙搀扶起他。 等他的情绪过去了,心绪平复,陆落才说接下来的话。 “我要离开湖州府三年。”陆落道。 夏廷玉又是一愣。 难道东家送房子,是为了遣散他吗? 夏廷玉的心,沉沉往下掉。他家中很缺钱,他需要这份月例。 “……我离开之后,滕元娘暂代我,您什么都听她的,就当是我还在湖州。”陆落又道。 夏廷玉又惊又喜。 惊的是陆落将重任交给那么年幼的滕元娘,喜的是他不需要离开铺子了。 “姑娘,滕姑娘她手艺厉害,可到底太小了……”夏廷玉纠结。 夏廷玉没有野心,也不想代替陆落管事,他只是担心滕元娘做不好,坏了陆落的生意。 他所考虑和担忧的,都是为了陆落。 “甘罗十二岁为宰相,莫欺少年啊夏掌柜。”陆落笑道,“我信任滕元娘。只是我离开之后,您是德高望重的老者,您不听她的话,其他人更是不服她,我就怕……” 夏廷玉就明白了陆落的用意。 他再三表示,自己会把滕元娘当陆落一样的敬重,绝不违背东家之意。 夏廷玉走后,滕元娘也来拜年了。 陆落将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滕元娘。 滕元娘也愣住了。 第216章进山(叶枫Sky和氏璧+) 滕元娘技高人胆大,陆落交给她这么重的担子,她愣了下之后,欢喜接过了。 “姑娘,我绝不辜负您!”滕元娘道。 陆落是很相信滕元娘的能力。同时,陆落心中也明白,滕元娘缺乏阅历,肯定会出错。 陆落不怕她出错。 陆落的未来,可能要听师父的安排,具体做什么她不知道,看师父的托付,她没空自己管理生意。 她的妹妹十娘心算厉害,也许将来可以帮衬她。 可十娘才四岁,等她长大需得漫长的十几年。 这十几年里,陆落需要一个副手,一个她认为最适合的助手。 滕元娘就是陆落认定的人。她经验不足,陆落打算多出些本钱,容许她犯几次错误。 反正陆落已经赚了很多,足够她们母女几辈子衣食无忧的。 “你要好好努力,虽然事事你拿主意,也要多听夏掌柜的意见,他是老人,见识比你广。”陆落道,“我也会求我二伯母,帮衬你几分。你实在遇到了难题,亦可求助她。” 滕元娘把陆落的每个字,都认真记下了。 她能力卓越,态度认真,陆落就更加满意了。 母亲出嫁了,陈姨奶奶有三姨娘母女照顾,铺子里的生意安排妥当,陆落心无牵挂。 她答应过师父,一年之后要进山,如今超过了一年的期限。 “娘,再过几天我得走了,我答应过师父的一年期限,已经到了。”大年初二的晚上,陆落一家人用膳之后。她突然道。 闻氏微愣。 邬予钟也不解:“落儿要去哪里?” “我要进山了。”陆落道。 她把她师父之事,告诉了邬予钟。 邬予钟突然就明白,为何陆落要这么急促撮合他和闻氏。 “恩师如父。”邬予钟很理解,“落儿放心进山修习,家中之事无需忧心半分。” “有您在,我自然放心。”陆落笑道,顿了下。她又道。“爹,我有件事想托您……” 邬予钟每次听到陆落和十娘叫他爹爹,心里莫名就涌入暖流。 他温柔点头。 “我有个朋友。他想捐三百斤金子给杭州府衙。只是这笔钱太大了,我又不熟悉杭州府,贸然不敢捐,就留到了现在。”陆落道。 师父让柏兮捐一笔钱给杭州府。为其他的百姓谋福利,这算是他的赎罪。 柏兮就拿出来三百斤的金子。 “这么多吗?”邬予钟被吓了一跳。 此前的换算。一斤等于十六两,而金银的还价是一换一百。 三百斤的金子,大约等于四十八万两的银子,可能是杭州府全年的税收。 这是笔巨款。 想想邬予钟。做官并不算特别的刚正不阿,有些陋规收入他也拿的,平常没有任何多余花销。二十多年才存下二万两。 正是因为钱太多了,陆落才不敢贸然捐出去。她也怕那些官吏私吞了,白费了师父和柏兮的心意。 人性在金钱的面前都很贪婪,陆落没有可靠的人托付,她又不太熟悉官场,犹豫至今。 “是啊。”陆落道。 “你那是什么朋友啊?”邬予钟觉得陆落神秘。 “也是修行术法的朋友,他是世外之人,不看重钱财,而是体恤百姓。”陆落随口编了个谎言。 邬予钟沉吟良久,道:“那好,你交给我,我来处置吧。等过了年,我的调任到了,我以湖州府通判的身份,去趟杭州。” 他知晓了闻乐喜给他安排的差事。 他已经娶到了闻氏,大半生的愿望实现了,他跟做梦似的。闻公公安排的官职,他也明白对方用意,就欣然接受了。 邬予钟心想,他做官会为民谋福,好过一些不作为的昏官,他自信能胜任。 “多谢爹!”陆落笑道。 当晚,陆落就把这笔钱换成的银票,都交给了邬予钟。 陆落家里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她还在想何时出发时,她的师父千衍就到了湖州府,派人来寻陆落。 “这么快就来了?”陆落惊叹,师父恰好在她把所有大事都安排妥当之后,才来找她,果然是神机妙算。 陆落连忙去了师父的院子。 和去年相比,师父更老了。 他与天斗,元气大伤,已经无力回天,只得等待死亡了。 他走路有点颤巍,似枯木将行。 “师父,给您拜年!”陆落跪下给师父磕头。 千衍慈祥微笑,顺手给了她一个荷包,是早已准备好的法器:“落儿乖。” 陆落坐下和师父闲聊,问他:“柏兮在山上如何,可闹事了?” “他倒也听话,每天挑水砍柴做饭。”千衍道。 陆落微微松了口气。 “你事情办妥了吗,何时可以启程?”师父问。 “都办妥了,随时可以。”陆落笑道。 “那走吧!”师父道。 “现在吗?”陆落微愣。 “你不是说随时可以?”师父微笑,“怎么,现在走不了?” 陆落:“……” 最后,师父让陆落再准备一晚上,明日清早离开湖州府。 陆落这一晚上,居然准备了满满一大车的行李。 千衍微微蹙眉。 “师父,这里头不是乱七八糟的日常所用,都是玉,古董玉。”陆落悄声对千衍道。 千衍眉头微舒,点点头。 古董玉最合适做法器,带上山的确大有用处,千衍就没有反对。 陆落这一车子玉,都是当年洪老先生送给她的。 她一块也没动过。 她听闻师父的八坨山风水好,她想带过去润养三年。 上路之后,陆落情绪低落。 她临走的时候,她母亲叮嘱了几句就开始抹眼泪,陆落从未离开过母亲,母亲舍不得。 “才三年嘛,我又不是不回来。”陆落说。 闻氏含泪点头:“跟着你师父好好学艺,不可贪玩,惹你师父生气。” 陆落道是。 而碧云和倚竹哭得最甚,特别是倚竹,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让陆落心里发酸。 “姑娘,你不走!”倚竹大哭着说,拉着陆落的袖子不肯松开。 陆落愣是被她带着流下了眼泪。 他们师徒的马车离开湖州府大约两个时辰,一辆官船停靠了湖州码头。 高大的将军从船头跳下了岸,夺过一匹马,一个利落的翻身,他骑马直奔湖州府城内。 是颜浧到了。 第217章擦肩而过(第五更求月票) 颜浧在码头抢夺了一匹马,火急火燎往城里赶,他的下属则留下来善后。 他直接去陆落家。 他知晓陆落家在哪里,去年他还带着衙役,将陆落下了大牢,当时他岳母气得打了他的随从一巴掌。 这些往事,钻心的疼,颜浧像被人在胸口扎了个血窟窿,血汩汩的往外流。 等他到了陆落家,小厮开门说:“姑娘不住这里!” “那她搬去了哪里!”颜浧耐着性子,问道。 小厮见这人眼睛里冒火,很是威严,心中害怕,就将闻氏改嫁,陆落搬去邬予钟宅子的事,都告诉了颜浧。 “邬宅在何处?”颜浧又问。 小厮说不清楚,支吾了半晌;颜浧又不知去哪里可以问到,就逼着那小厮说。 最后是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见过颜浧,知晓是当初抓他们家姑娘的钦差。 这位管事挺怂,怕犯事,就把邬家的住址,一一告诉了颜浧。 颜浧问清楚了路,立马翻身上马,赶到了邬予钟家。 “谁?”闻氏正在看着邬予钟教十娘弹琴,倏然听到二门上的丫鬟禀告,说忠武侯来了。 闻氏脸一下子就气得紫涨,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她抓过了手边的烧炉火的火钳子,杀气腾腾要出去。 邬予钟轻轻拽住了妻子的手。 “忠武侯是谁?”邬予钟问,同时接下来闻氏手里的武器。他在京里的时间不长,颜浧封侯之事,他还没有听说过。 哪怕他在京里,他可能也不知道。邬予钟对身外之物漠不关心。 “就是当初和落儿定亲的那位!”闻氏的气焰,稍微下去了几分。 她简单说了下陆落和颜浧的恩怨。 当初陆其钧为了权势,不查不问就把陆落给卖了,定下了颜浧,闻氏和陆落都特别不满意。 可闻氏后来慢慢接受了颜浧,她预感退亲很难,此事无可周转。而颜浧又很讨好她们母女。她甚至劝说陆落别闹脾气,接受现实,好好过日子。 母亲的话。肯定对陆落起了作用,颜浧也对陆落甚好,陆落就敞开了心扉。 正是因为她接纳了颜浧,后面颜浧出事。陆落才伤成那样! 她那头银发,闻氏只要瞧见就会内疚。 颜浧上次到湖州。又羞辱了陆落一次,甚至亲自将陆落下大狱,闻氏心中的坎儿,永远也过不去。 她剁了颜浧的心都有了。 “原来是这样。”邬予钟听了。喟然道。 闻氏犹自愤怒:“他还敢再来!我要去打他一顿,让他滚出咱们家!” 邬予钟拉住了闻氏。 “我在家呢。”邬予钟笑道,“我去会会他吧。” 这种事。应该是父亲出面。 陆落现在又有父亲了,更靠谱的父亲。有个男人支撑门庭。就不需要内宅的女人出面。 闻氏心中一软,道:“那好,你去教训他,让他滚!” 邬予钟简单更衣,换了件青灰色长衫,出来见颜浧。 颜浧站在中堂,目视前方,一动不动的。他是武将,不管何时都是笔直而立,双肩打开,就显得器宇不凡。 单从外貌上说,忠武侯颜浧是个很出色的男儿,可惜他和陆落的恩怨太深了。 颜浧听到了脚步声,抬眸去瞧,看到了邬予钟。他愣了下,开门见山问:“五娘呢?” 邬予钟进了屋子,请颜浧坐下。 颜浧焦虑,又问:“五娘在哪里?” 陆落母亲改嫁,嫁给一个颜浧从未听说过的男人,颜浧应该吃惊的,可此刻他毫无半分惊诧,他的心思全在陆落身上。 “忠武侯,你可别想着硬闯内宅,要不然这怨气就越积越深了。”邬予钟道。 颜浧何尝不知? 若不是这层顾虑,他也不会等这么久,早就闯进去了。 “请坐。”邬予钟又道。 颜浧顺势坐下,他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两个月的修养,他的伤口愈合了。只是他方才骑马进城,太过于颠簸,那愈合的新肉疼得紧。 他吸了口气。 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骑马。 要不是伤得太重,颜浧早就改换陆路。 “拙荆说过你和五娘的过往。忠武侯如今找五娘,可有要事?”邬予钟慢条斯理,说话斯文柔和。 “我想起来了……” 闻氏告诉邬予钟,颜浧失去了记忆;邬予钟猜测颜浧此次前来,是因为他记起了往事。 现在得到了证实,邬予钟心中有数。 闻氏让邬予钟把颜浧赶走,邬予钟也不敢阳奉阴违,就找了个刺儿,先扎颜浧一下:“忠武侯已经痊愈,可喜可贺。您可知五娘她那头白发,是当初救您所致?您如今想起来,五娘的辛苦也没有白费。” 颜浧顿感气血翻滚,一口热血涌上了喉咙,喉咙里又苦又涩。 他想到陆落的银发,也透不过来气。 当初阵法失败,毁了她的头发;而后她回湖州,只怕更是伤心欲绝。 上次见面,他还怀疑陆落,陆落实言相告说是救他,他还侮辱了陆落。 这些往事,像一根根扎在肉里的刺,碰一下就疼,疼得钻心。 “我知道!”颜浧的声音全哑了,“五娘在哪里?” “拙荆不想让五娘见你。”邬予钟道。 陆落已经出城了,今天跟着她师父去八坨山。 从湖州道八坨山,足有半个月的路程,闻氏怕颜浧去追,所以让邬予钟拖住颜浧,不许告诉他,陆落已经走了。 “我得见到她!”颜浧眼睛里有了血丝,他声音哑的快说不出话来。 “那你等两天,两天之后再来。”邬予钟道,见颜浧不同意,想要纠缠的样子,邬予钟知道七寸在哪里,他说,“忠武侯,五娘可是等了你两年,你两天也等不了?” 这是狠狠的一刀,颜浧疼得晕眩,快要支撑不住了。 两年了! 颜浧不能想这两年有多少个日夜,陆落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想他的脑袋都要炸开,浑身的血都凝固不动,全身发凉。 她那头发,焉知不是这么熬白的? 她所承受的痛苦,是颜浧现在承受的数万倍。 而她万分欣喜等到了颜浧,颜浧却是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再狠狠捅了几刀。 他的冷漠,让陆落痛不欲生。 “好,我等,我等着!”他嘶哑着道,“帮我转告五娘,就说我来赎罪了。” 邬予钟看着他快要垮掉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看闻氏的意思,此生是不会再成全陆落和颜浧,而陆落恢复得不错,已是心如槁木。 颜浧有点像当年的邬予钟。 邬予钟一辈子都没放下过,直到二十几年后,才枯木逢春,不知颜浧能否放得下执念。 他摇摇头,把颜浧请出去,暂时拖延住了他,就折身回了内院。 第218章相见 颜浧从邬家离开,茫然走在街上。 陆落不肯见他。 他罪有应得,陆落的确不会见他的。 他的马不知丢到了哪里。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群结伴而行,今天好似是个大日子。 半晌他才记得,如今还是正月,大过年的时候,街头热闹非凡。 他耳边却一片寂静,什么也听不到。 一个穿着浅粉色风氅的小姑娘,十三四岁,梳着双髻,穿过热闹的人群,手里拿着糖人。 拥挤中,那姑娘撞到了他身上,糖人粘了他满身。 那是五百多年前,民风淳朴,世情宽容,女子出门也是大大方方,不用带着累赘的帷帽。 小姑娘一张圆嘟嘟的脸,眼眸澄澈,看上去可爱单纯。 “这……”小丫头快要哭了,“我赔你的衣裳,你赔我的糖人,好吗?” 她很公正。 回过神来,颜浧的衣裳干干净净,并没有小丫头撞到他。 他那时候想靠近八坨山,却术法不济,根本找不到位置,直到他打听出老祖的养女。 落落养在深山,老祖每个月都会让道童陪着她出来玩半天,见识世俗的种种。 她爱吃甜的,最爱红豆糕和糖人。 颜浧故意撞她的,想引起她的注意,从而由她带着上山。 养在深山的女孩子,心思特别的简单,颜浧能打动她。 那天也是正月,空气微寒,骄阳却明媚。璀璨金阳落在她的脸上。映衬着她熠熠生辉的眸子,那滢滢碎芒能照到人心里去。 她的眸光,比骄阳更温暖。 颜浧怦然心动,第一眼就相中了她,他喜欢她。于是,拜老祖为师的目的,又多了一个。 他只是想起了前世第一次和落落相见的场景。 前世的落落。和今天的她是相同面容。所以再遇到她,他依旧一见钟情。 回过神来,这拥挤的人群。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弄丢了她。 “将军!”不知何时,颜浧依靠着一处的院墙,静静站立着,他的下属找到了他。 找到他的时候。他似丢了魂,目视前方。一动也不动,背影似山般高大而巍峨。 颜浧的眼睛,逐渐有了点神采,从追忆中清醒过来。 “船停好了吗?”颜浧问。 下属听得出。将军声音嘶哑暗沉,毫无往日的果断。 “停妥了。”下属道。 颜浧回到了客栈。 晚上,他开始用陆落前世的八字。推演陆落的方位。 陆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爱的人。和所有的术士一样,他无法预知陆落的方位,师父肯定可以。 这世上最厉害的术士,就是他的师父千衍。 颜浧放弃了推演,独坐良久。 他在折回江南的路上,将他前世学过的术法,一一记起了。 关于失忆期间的经历,他亦记起。 那些记忆似酷刑,让颜浧痛苦不堪。在失忆的那段时间里,他对待陆落极其苛刻,陆落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颜浧双手捧住了脸,将头深深埋了进去,眼眶已经通红了。 他一晚上睡不着。 “她吃了很多苦……”他想着,心底就疼得痉挛。 他独坐在椅子上,屋子里的烛燃尽了,摇曳着微影慢慢淡去。 一片漆黑。 颜浧隐约听到了哭声。 “……我出不去,到底从哪里可以下山?我要去找他。”是落落的声音,“帮帮我,师兄,你送我下山!” “他来了,我知道的,他肯定来了!”落落的哭声更加凄惨,“他上不来,爹爹不让他上山,师兄,求你了!” 她匍匐在地上哭,楚楚可怜,青丝落在青石地面上,像铺陈的绸。 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颜浧站起来,茫然四顾,客栈的房间黢黑,桌椅床幔影影绰绰,却没了那个身影。 他也记起来了,现在的陆落,虽然和前世的她长得一样,可是她的生辰八字好似出了问题,让她有了些不一样的改变。 颜浧不知是何等的改变。 她的生辰八字不止变了一次。 颜浧痛苦闭上了眼睛,他耳边全是陆落的哭声。 晨曦从雕花窗棂里透出来,颜浧一晚没有阖眼。 天亮之后,颜浧去了趟千丝斋。 他知道那是陆落的铺子。 掌柜夏廷玉不认识他,颜浧与其闲聊,才知道千丝斋的布,去年八月就把今年一整年的出货订完了。 “您若是想要,就定景耀十年的。要不然,还是没有。”掌柜的笑道。 颜浧订了五匹。 订完之后,他刻意打听陆落,掌柜的话就多了。 颜浧立马从夏廷玉口中知晓,陆落要出去游学。 这个时候,说不定她已经走了。 颜浧放下了定钱,连住址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铺子。 “这位郎君,您的布要往哪里送,您留个住址啊。”夏廷玉在后面喊。 颜浧没有听到。 他回到客栈,交代下属几句,让他们留在湖州,而颜浧买了两匹快马,急匆匆往八坨山去。 颜浧知晓八坨山在哪里,甚至知道上山的阵法。 当年他下山的时候,加固了一层阵法,那是他和师父两个人布置完成的。 颜浧一路上快步飞驰,夜里也不歇息,两匹马轮流着换。 他走的是小路。 他五天的功夫,就从湖州府到了八坨山。 也许他师父和陆落还没有到,但是他从湖州府到此处,官道有好几条,颜浧贸然去追,怕错过了。 他索性就走了小路,先到山下等他们。 颜浧没有上山。 无师父的首肯,他不敢造次。 山脚之下荒无人烟,远处有个破草棚,十里之外有一个小庄子。 颜浧身上带了钱,他让农户每天都给送一顿饭菜,然后他就守在进山的入口。 不远处有个破凉棚,他夜里就歇在那里。 等了两天,一次午后,他坐在山门口发愣,一个宽袖长衫的男子,斜倚着山门,唇角微挑,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抱胸看着他。 是柏兮。 “谁来了?”柏兮笑着,唇角微斜,“不是老祖的嫡传子弟吗?怎么,现在连山门都不敢进?” 颜浧定定看着他。 他怔愣了,半晌没动。 柏兮笑容更得意,讽刺他道:“老祖去湖州府接落落,还没有到。你怎么错过,自己先跑过来了?” 他尚未说话,颜浧一个健步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墨谷!”颜浧哽咽着,双臂紧紧用力,将柏兮抱住。 柏兮的笑容,全僵在脸上。 第219章前世今生的纠缠 颜浧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柏兮后背发僵,他站着没动,眼神全冷了。 “松开!”柏兮咬牙道。 颜浧却没有放手。 柏兮就一肘子重重击打在他的腹部。 颜浧腹部受伤,刚刚愈合不久,新肉不抗疼,加上他一路上快马颠簸,隐约是把伤口撑开之相。 柏兮重重的一手肘,颜浧身体本能的蜷缩,他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彻底松开了柏兮。 柏兮脸上取笑的模样全不见了,愤怒瞪着他。 “……墨谷。”颜浧忍痛,像小时候那样喊他。 “闭嘴!”柏兮盛怒,“收起你这副模样,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咱们没有一样的血脉了,你少给我套近乎!” 颜浧扶住了旁边的山石,半晌那剧痛才缓缓褪去几分,他脸色缓和了些。 “我们始终还是兄弟。”颜浧疼得太厉害,声音虚弱,他喘不过来气。 “兄弟?”柏兮冷笑,“我们不是了!” 当初柏兮被老祖赶下山,他并不是立马就离开了。 他每走一天,就要停歇两天,他在等他哥哥。 他以为跟从前一样,哥哥会去找他的。 “我永远能找到你的。”这是他幼时哥哥说过的话。 柏兮一直很任性,想跑多远就跑多远,哥哥时刻在旁边保护着。 那次,他哥哥却没有。 柏兮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走到孔雀河道。他一路上留下记号,等待他的兄长,最后心灰意冷,才彻底离开了中土。 整整一年。柏兮凝聚了数不尽的怨气,他恨死了他哥哥。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兄弟,哥哥终却先抛下了他。 “……我们上辈子的恩怨,就不能过去吗?”颜浧抬眸,沉痛看着柏兮,“我死了一遭,你也死了一遭。还有什么大的怨恨。要这辈子形同陌路呢?” 柏兮恨恨转过头。 他不说话了,他和颜浧前世的恩怨太深了,他从未想过一笑泯恩仇。 泯灭不掉的。 生于战乱的柏兮。两岁父母就被杀害,是颜浧抱着他逃了出去。 颜浧就是他的再生之人。 而后,颜浧苦心养育他,陪伴他。柏兮心中最向往的。大概是“安定”。 他们杀了萨满之后,柏兮想永远留在那个部落。和部众结伴而行,那是他的家。 颜浧却不满首领的贪恋和杀戮,不想助纣为虐,他更想学新的术法。非要走。 那是颜浧第一次毁了柏兮的“家”。 相比较那些部众,柏兮更在乎颜浧,所以他义无反顾跟着颜浧走了。再次流离失所。 流离失所,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是件极其痛苦的事。 颜浧可能没感觉到,柏兮那段日子很沉默。 他们去了孔雀河道,柏兮用两三个月的时间才适应新的地方。 他交了朋友,甚至有了自己的追求,颜浧却又反对。 特别是他们杀奴隶的时候,颜浧很愤怒。 颜浧的愤怒,所有人都理解不了。宰猪宰羊的时候,颜浧怎么不发火,到了杀奴隶他就要来脾气? 柏兮甚至以为他哥哥故意找事。 饶是不理解哥哥,颜浧再次说要走的时候,柏兮还是跟着他了。 再次和熟悉的地方彻底断开,像无根的浮萍,对于从未有过家乡的柏兮而言,是另一个撕裂开来的痛苦。 然后,他们到了中土,辛辛苦苦终于进了老祖的山门。 这次,是老祖要赶柏兮走。 柏兮其实很喜欢八坨山,他也打算一辈子就在这里,拜老祖为师,娶老祖的女儿,看着他哥哥继承师父的衣钵,他从旁辅佐。 他的人生有了自己的筹划,他好似落地生根了。 柏兮的心温暖而雀跃。 很快,就出事了。 落落每个月下山去逛集市,这是她唯一一次和世人接触的机会,老祖从来不间断,却不成想那次她下山,遇到了一个员外的儿子。 那个员外姓陈,在城里颇有势力。 那小子在糖人摊子前,想要拉落落的手。 落落躲到了道童身后,头一回遇到这种事,落落吓哭了。 柏兮当时在山上学术法,他不能擅自下山。 后来他听落落说了。 他一时愤怒,下山就把那陈员外全家都杀了。 老祖因此认定他心术不正,也想要杀了他偿命,是颜浧死死跪下来求情的。 “师父,您放过他这次,他会改的。”颜浧跪着使劲磕头,额头都磕破了。 颜浧的血,沁湿了青石的地砖,老祖心疼徒弟。 老祖才同意不杀柏兮,只是赶他走。 柏兮离开了八坨山,这次离开的痛苦,比其他两次都强烈。 八坨山是柏兮第一次有了归属的地方,他以为此生都会在这里。 他相依为命的兄长,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他敬重的师父,都在这里。 可他们都不要他了。 他离开那天,心情特别沉重。 而颜浧没有跟上来,让他的心更加沉重,他觉得被哥哥抛弃了。 他第三次没了“家”。 他一路上都在盼颜浧,没有盼到,他非常失望。 离开的时候,他和陆落承诺,他五年之后会去找她。 果然,五年后他依诺回到八坨山,却被老祖的术法禁锢,他上不去。 他的落落肯定以为他失信了。 柏兮在山下焦头烂额,却无可奈何。 “我要变得更强大。”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他纠缠了两个月,毫无进展,只得先离开了,继续回去学道,学得更高深的术法,再来找落落。 没想到,过了两年,他听说他哥哥成了老祖的嫡传弟子,娶了老祖的女儿。 颜浧把柏兮最奢望的生活都占领了。 柏兮那时候甚至都怀疑颜浧的初衷。 从那天起,他就努力去忘记八坨山。他曾把八坨山当家的那段心绪,都成了他的耻辱。 他却不怪落落。 落落不会是帮凶,她只是一个养在深山的少女,她什么也不懂。 柏兮没有再去找过颜浧。 再后来,颜浧来找柏兮了。他一来就先把柏兮的同门四十多人,全部斩杀。 颜浧第四次毁了柏兮的生活。 这次他还带着柏兮心爱的姑娘,彻底侮辱了他。 柏兮就失去了理智。 颜浧没有想过杀柏兮,柏兮却毫不犹豫把他给杀了。 柏兮抓到了落落。 他抹去落落记忆,让她和自己成亲。他想要把儿时幻想过的生活,重新找回来。 没有那个薄情的哥哥,他只能认了,可是他想要落落。 落落怀孕了,柏兮重新对生活燃起了希望,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彻底能安定,终于会有个“家”了。 家既是固定的地方,也是固定的亲属。 可是落落醒了过来,想起了往事。 她被萨满利用,一尸三命。她是为了颜浧报仇,苛刻说来,还是颜浧毁了柏兮。 柏兮那时候就彻底失去了理智。 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毁了自己生活的人,如今站在柏兮面前,问他:“恩怨能不能过去?” 当然不能! 他对颜浧的恨从未消失,而颜浧对他的养育之恩,他还没有报答过…… 怨不散,恩也不能散,这两样柏兮都放不下。 第220章面对面 师父身体很不好,马车颠簸中,他身子骨疼。 陆落就让车夫放缓了速度。 “师父,咱们反正不急,慢慢赶路吧。”陆落道。 千衍点头同意了。 等他们师徒俩到了八坨山时,已经是正月底。 早春的山,虬枝梢头都披上了翠绿的纱衣,潺潺生烟,远远可以瞧见其巍峨。 马车停下,陆落下了马车,却见眼前一条不见对岸的河,春水盈盈,清澈碧绿。 河堤上的长短垂柳,随风款摆。 “师父,到哪里了?”陆落问。她感觉山离他们很远,师父却让停下马车,让陆落不解。 “过了河就是山门。”师父道。 陆落微讶。 但是河面上没有船,也无桥。 “怎么过?”陆落不解。 师父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的笑容让陆落明白过来,她开了天眼再次一瞧,发现了一条大船,正停在他们不远处的河岸上。 此处煞气浓郁,一不小心就看成了水域。 车夫是山上服侍的道人,他高大结实,力气很大,而且会简单的术法,将船推下了水。 马车上的的东西,先被抬下来,装到了船舱;而后,马也上了船。 最后是陆落和师父。 “这条河布了法阵。”陆落心想,“河面不宽,看上去却一望无垠。” 陆落的天眼继续观察,河面其实挺窄的,远没有从对岸看上去那么宽阔。 “是啊。”师父笑道。 这是河的一段,与山相连。 此处河流湍急危险,一般的船夫或者渔夫不会路过此地。很难找到;山脚下宽阔,有处农庄,历代是千衍所有,让农夫们种些米粮或者家畜,供山上的吃喝。 这些庄稼人世代住在此处,跟外头没什么亲戚朋友,也懒得出去交际。逐渐成了世外桃源。 陆落上了岸。就瞧见不远处的山门。 山门高大恢弘,用大理石堆砌着,隐约有仙气萦绕。 陆落搀扶着师父。缓步上了台阶,约莫一二百阶,才到山门口的丹墀上。 门口有两个人。 陆落定睛一瞧,就微微停住了脚步。 一个站在山门里。斜倚着山门,百无聊赖。身姿优雅随意的,是柏兮;一个坐在山门外的台阶上,上身端正,双目放空在沉思的。是颜浧。 陆落吃惊。 师父的脸已经沉了下去。 颜浧猛地站起来。 他先看到了陆落。 山路有风,陆落满头银发随风缱绻,徜徉在她的脸侧与肩头。似下凡的九天玄女;而她额头上,还有一条清晰可见的疤痕。 她原是姿容俏丽的少女。如今却是这幅异于常人的模样。 她都是为了颜浧。 颜浧只感觉呼啸的风,在他面前吹过,带走了他全身的暖意,他只剩下冰凉与僵硬。 “落落……”颜浧低呼。 同时,他也看到了他师父。 师父变得苍老,老得令人触目惊心,好似九十来岁,颤颤巍巍。 颜浧上前,先跪倒在师父脚边:“师父!” 千衍却慢慢往旁边挪了挪,绕到了颜浧身后,不受他的礼。 “忠武侯有礼了,老朽不敢当。”千衍淡然道,“此处庙小,忠武侯半个时辰之内,离开此处吧,以后不准踏入半步。” 千衍声音慈祥,一会儿尊称“忠武侯”,一会儿又“不准”踏入半步。 千衍半句闲话也没有,甚是不问他是否记起术法。 颜浧全懂了。 他师父对他失望透顶。 颜浧亦对自己失望,他辜负了师父,辱没了师门,对对不起陆落。 他跪着磕了三个响头,又叫了声“师父”。 那边,千衍却没有理会他,径直往里走,跨过了山门高高的门槛。 柏兮恪守承诺,依旧在山门里,没有老祖吩咐,绝不出来。 陆落跟着师父,踏进了山门。 “落落!” 颜浧磕完头,起身见师父和陆落都进了山门,他大喊一声。 陆落没有回头。 柏兮静静看了眼陆落,眼风微紧。 千衍叹了口气,轻声对陆落道:“和他做个别吧,打发他赶紧出去。” 柏兮眸风一凛,他狠狠盯着陆落,大意是不想陆落和颜浧作别。 陆落没理会柏兮,只对师父道:“是。” 千衍又对旁边的柏兮道:“上山。” 柏兮只得搀扶着千衍,攀爬高而陡峭的石阶。 走了几步,柏兮忍不住回头,心里空荡荡的。 他的眸光一直在陆落身上。 千衍重重咳了声。 柏兮不再犹豫了,抬脚先上山了。 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在山路上逐渐渺小,陆落和颜浧仍是没有开口。 陆落站在比颜浧高两个台阶的阶石上,视线才能与他平行。 “……落落,很多年不见了。”颜浧道,他的声音身不由己的暗哑,似从肺腑里蹦出来的嘶鸣。 “是啊。”陆落笑了笑。 以前的那些日子,陆落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 这几年,她把一段感情完整的经历过了,从生到死。 感情的终结方式有很多,陆落已经接受她感情的半途而废。 颜浧站在她面前,他双颊消瘦,这段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因为瘦了,那双眼睛更显得深邃明亮,能倒映出她的影子。 此刻,他眼中有晶莹的泪光,亦如当初陆落去见他时一样。 “你吃了很多苦……”颜浧的声音嘶哑得更厉害,就快要不成强调。 这是句公道话。 陆落是苦等了两年。 “是的。”陆落点点头,“你能明白,我也挺高兴的。” 颜浧的眼泪几乎落下来。 他偏过头,不着痕迹将眼泪拭去,转过脸再准备说点什么。 陆落却先开口了:“你怎么记起来了?” “我都记起来了。”颜浧道。 他把自己的遭遇,都告诉了陆落。 他是被淳宁郡主捅了一刀,晕迷了一个多月,才想起了前尘往事。 最关键不是昏迷,而是那刀上有宁墨谷的术法。 陆落想了想,总结道:“也就是说,我千辛万苦圈住了那群人,你还是把他们弄丢了?” 她有点不满嘟囔,“早知道我自己送上京去请赏就好了。” 颜浧的脸色更淡。 陆落又问:“你怎么到了山门口,是怎么过河的,柏兮放你进来的?” 她似闲扯,完全不在正题上。 也或者,颜浧在乎的正题,陆落已经无所谓了。 第221章告别颜浧(叶枫Sky和氏璧+) 陆落站在颜浧面前,若无其事和他闲扯。 颜浧心头苦涩。 千言万语都在他心头,他不知该捡哪一句来说。 道歉吗? 他失忆那段日子,对陆落的所作所为,不是轻飘飘的道歉可以消弭。 诉说相思? 眼前最不恰当的,就是诉说感情了。在他们两世的记忆里,此刻的儿女情长,显得格外单薄苍白。 反而是陆落,无关紧要的话,问了一大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怎么恢复记忆的,你如何过河的…… 她好似很想知道细枝末节,却清楚这些与她无益。 “……回去吧。”最后,她觉得说了这么多,该说的都说完了,就对颜浧挥挥手,“忠武侯,后会有期。” “落落!”颜浧急促喊住了她。 陆落脚步微顿。 她苦笑了下。 颜浧喊她“落落”,这是前世的称呼。从前他们再怎么甜蜜,他都是叫她“五娘”。 陆五娘,这才是她。 前世那个“落落”,她到底是谁,跟陆落没关系。 颜浧也好,柏兮也罢,甚至师父,他们寻找的人到底是谁? 可能是没有记忆,就没有代入感,陆落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是替身。 而她不想。 她希望有个男人喜欢她,只因为她是陆五娘,而不是前世的“落落”。 陆落停下了脚步。 “落落,我知道你要进山三年,我等你。”颜浧声音嘶哑,他承受着极大的痛楚。“我等你出山,我在弥补你,要打要骂都听你的。” 陆落下了一个台阶,靠近颜浧。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洒在她脸上,她的面容镀上了层光,那白发泛出的银芒。迷乱了颜浧的眼睛。 “等我?”陆落几乎很吃惊。表情夸奖的问道,“你要等我?” 颜浧知她是故意反问,不答。 “你为何要等我?”陆落更逼近一步。笑了起来,“你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等我?” 颜浧感觉利箭刺进了胸口。 一股子疼痛,从前胸缓缓扩散。流入四肢百骸。 “落落……”他喃喃喊着她,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胳膊。 “忠武侯。我们说过的,此生恩断义绝,两不相欠!”陆落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你答应过的。” “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陆落轻轻叹了口气。“我以前很讨厌你,你却使劲黏住了我,我接纳了你。想同你修姻缘育儿女,可你忘记了。现在。你又打算故技重施?” 颜浧眼眸微红,他没有接话。 “你对我很有歉意,想补偿吗?”陆落问他。 颜浧抬眸,他的眼睛通红,他点点头:“我想……” “你想补偿我,应该是给我想要的,而不是你想给我的。”陆落道,“我想要你永远不出现在我的眼前。若是遇到了,请你主动避开,可好?” 颜浧的眼睛里,蹦出了血丝,他紧紧攥住了拳头。 一个用力,他把陆落落下一个台阶,代入怀中。 他拥抱了她,唇落在她的银发上,滚热的泪打湿了她的发丝:“落落!” 陆落没有动,保持着被他拥抱的姿势,静静说了句:“看来,你毫无歉意。” 颜浧一怔,慢慢松开了她,他已是一脸的泪。 陆落曾经也哭过。 她当着他的面,痛哭流涕,结果他把她推开,撞到了箭篓上,弄得她头破血流。 那时候陆落就知道,哭泣毫无用处。 陆落这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伪圣母:对于跟她无关的人,她时常滥用自己的同情心;可真正伤害过她的人,她的心坚硬如铁,眼泪无法打动他。 她慢慢退回了一个台阶,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他。 他就是颜浧,她两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他瘦了些,身量挺拔,眼眸深邃,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她的心却静得可怕,一点涟漪也没有。 也许是前两年的等待太苦,后面这一年的绝望太深,三年的时间她埋葬了她的感情。 也许是他口口声声称呼她为“落落”,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在他心中,只是前世的一个影子。 这不是陆落所想要的感情。 她不是任何人,她是陆五娘。 总之,她用一种绝对旁观者的视角,看着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她的爱情,也不过如此,脆弱得经不起折腾。 陆落是个时而圣母,时而薄凉的人。 “忠武侯,你想起了前世。”陆落道。 她用陈述的口吻,慢慢道,“那你知道不知道,落落后来嫁给了你的兄弟宁墨谷?” 颜浧低垂了头,不想她看到自己压抑不住的眼泪。 他当然知道。 “……如今,他们又相遇了。你和想落落破镜重圆,他也想。”陆落笑了笑,“不如这样,你成全他们吧!” 颜浧的双腿发软,他慢慢蹲了下去。 他腹部的伤口疼得剧烈,隐约牵扯到了肠子,他直不起腰。 “行吗?”陆落往下了两步,几乎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问。 颜浧的眼泪,大颗大颗滴在泛出清辉的山石上。 陆落的声音,似在这空旷的山间有了回响,句句都在魔咒,在他耳边重复着。 成全他们,行吗? 这是他上辈子就该回答的问题。 颜浧疼得剧烈,也清醒了些,他点点头,嘶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 “那就说定了,咱们此生就再无瓜葛了,以后若是相见,尽量避嫌,好吗?” 她弯下腰,等着他的回答。 颜浧的喉间发涩。 良久之后,他好似狠心斩断了什么,低喃道:“好!” 陆落起身,缓步往山上走。 山路有点陡峭,她走得很慢,一步步往上爬。 颜浧一抬眸,就能瞧见她聘婷的身影,被银发遮掩的后背,缓步而行,渐渐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坐在台阶上,半晌没有动。 后来天黑了,半夜的时候还下雨了,再后来天又亮了,晨曦萦绕着八坨山,到处雨雾迷蒙。 一切都像一场梦。 颜浧已经坐了一夜,他缓缓站起来,脚步僵硬而跄踉,过河而归,直接回京去了。 第222章修行(笑笑66灵兽蛋+1) 到八坨山的第一个晚上,陆落躺着,默默流了一夜的眼泪。 她眼前闪过那片樱红如雨的桃林,颜浧第一次亲吻她。 他那些喁喁情话。 陆落两辈子就第一次踏入爱河,和颜浧走到今天这步,柏兮造孽只是开端,是他们彼此将对方逼上了死路。 颜浧的性格太过于绝情,而陆落又太过于傲气。 若颜浧失忆的时候,稍微缓和几分,亦或者陆落更加不屈不饶,他们也未必会是这样。 陆落从未想过再和柏兮破镜重圆,她不过是气走了颜浧。 颜浧至少爱过今生的她,柏兮则一直桎梏在前世的记忆里。 翌日醒过来,陆落眼睛肿得很高。 柏兮送洗脸水进来,瞧见了她,脚步微顿,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沉默着出去,半晌打了桶清凉甘甜的山泉进来:“敷敷脸吧。” 陆落就在微寒的山泉水中拧了个帕子,捂住了眼睛。 八坨山的海拔约莫七八百米,山顶尚有积雪,比下面要冷很多。 山脉连绵起伏数千里,山顶的空地就很宽阔,建了一座豪华宽敞的大殿。 大殿里只供养天地牌位,不供养其他神仙菩萨。 而大殿往后,种着浓密的竹子,院落繁复。 陆落被师父安排在最西南的院落,从她房间的西窗探过头,可以瞧见深不见底的悬崖,白雾萦绕。 “哭过了?”柏兮问陆落。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陆落冷然:“没!” 柏兮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很快,柏兮又送了早膳进来。 山上有三个道人。一个擅长驾车划船,出行都要靠他;一个清扫石阶,从山顶到山脚几万阶,每天都要扫;另一个则负责隔三差五去山下挑米和菜蔬上来,每天清扫山顶的大殿和各处房舍。 砍柴、打水、做饭、洗衣,则全是柏兮的。 人少,天气寒冷。这山顶众多的房舍。显得空旷又多余。 山上的早饭是一碗米粥。 陆落梳洗之后,端起米粥慢慢喝着。 柏兮在旁边站了片刻,见她的米粥很快见底了。问她:“吃得饱吗?” “还行。”陆落木着脸,没心情和他说话。 柏兮不愿意在她跟前讨好卖乖,见她不乐意的样子,自己又气哼哼走了。 陆落用膳之后。沿着寝房的回廊往外走。 山顶高而疏阔,空气清寒。大殿的屋顶修得特别高,柱子根根都是崭新的黑漆,像泼墨似的。 沉重肃穆的色调,让陆落更冷。 她一个人都在空荡荡的回廊。沿着回廊往下走,就是竹林;竹林很浓密,一条两人宽的小径;穿过的竹林。再是上坡,复又是一处房舍。 陆落的方向感还好。只是这一路上上下下的地势,完全不同于城镇。 她走过几处房舍和亭台,就迷了踪迹。 陆落算准了大殿的方向,准备一直往东边走。 她路过一处房舍时,但见那房舍门口摆放着半人高的山石,像指狮子模样,又像把如意。 陆落略微站了站,隐约觉得眼熟。 她前世生在此地,这地方肯定是她常来玩的,就是不知是谁的屋子。 倏然,高高的雕花木门打开了,吓了陆落一跳。 “做什么?”柏兮不悦问。 这是柏兮的屋子。 陆落拍了拍惊魂初歇的心,问他:“这是你住的?” 柏兮就翻了个白眼,不语。 这不是明摆着吗? “这房子从前是谁住?”陆落又问。 柏兮还记恨她方才的冷漠,也以牙还牙:“一直都是我住,我上山就住在这里,后来我被赶走了,就不知道了!” 陆落无缘无故被他冲了一顿。 柏兮早上的柴火劈好了,水挑好了,饭也做好了,现在准备去打坐修炼。 他说完了,反身关了门,直径往后山去了。 陆落就沿着柏兮屋子的东边角落,半晌才摸到了大殿。 师父亦在大殿打坐。 “……你昨日带过来的玉,已经替你润养好了,都在后头。”一进门,师父就说道。 陆落道谢,坐到了师父旁边的蒲团上,也学着师父的样子打坐。 师父又问:“昨晚睡得好?” 陆落还肿着两只眼睛呢,不好当面撒谎,如实道:“不太好,可能有点念生” “慢慢就好了。” “是。”陆落恭敬道。 师父说罢,就不再说这些繁琐的小事,开始进入了正题。 “我先教你一些吐纳之法。”师父说。 陆落没学过吐纳内功,她从未想过这跟术法有关。但是她师父在练,柏兮也在练,陆落想要超过柏兮,继承师父的衣钵,就不敢松懈。 “是,师父。”陆落认真学起来。 吐纳内功讲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陆落学过瑜伽,师父让她气沉丹田时,她总是用腹式呼吸,反复被师父纠正。 师父教了一个多时辰,陆落才慢慢领略到了要领。 这时候,她盘腿坐在蒲团上,已经双足发麻了。 “好了,今天先歇了吧,你房子的东边立柜中,有一排书,你从左边翻阅起,今天之内把第一本读完。”师父道。 说罢,师父就让陆落回房。 陆落道是。 她颤颤巍巍站起来,双足全麻了,踏地跟针扎似的。 她出了大殿,就攀附着墙壁,一点点往回挪。 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柏兮。 柏兮要准备午膳了,路过大殿。 “怎么?”柏兮吃惊看了眼陆落。千衍的术法柏兮也学过,不需要用到脚啊。 为何陆落的脚好似被打断了一样? 陆落咬牙:“腿……腿麻了。” “腿麻了?”柏兮无法理解,“腿怎么麻了?” “坐麻的,盘着腿坐一个多时辰。”陆落痛苦着,慢慢往回挪。 步步钻心的疼。 柏兮无语了良久。 就好像一个扬言要成为御厨的人,居然说拿勺子拿得手抽筋,那还学什么厨艺? 看着陆落一瘸一拐的背影,柏兮心疼又好笑,想追上去抱她回屋,可他的余光看到了老祖。 老祖静静看着柏兮。 柏兮知晓老祖要考验陆落,不许柏兮帮忙,他就不好说什么,只得折身去了厨房。 笫223章加餐(笑笑66灵兽蛋+2) 陆落拖着发麻的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她和师父聊得时间太长,错过了午膳,陆落很饿。 她趴在窗户上压腿,来缓解酸麻,视线就瞧见远处深不见底的山崖。 初春,山崖的树木尚未浓密,一切光秃秃的,显得阴森。 对面山崖那株枝杈繁茂的树,像个张牙舞爪的魔鬼。 “我要在此处生活三年!” 压好了腿,陆落复又盘腿坐下,一边练习盘腿,一边看书。 她房间里有个立柜,摆放了上百本书,陆落昨天进来时心情低落,没有看到。 她照师父的吩咐,从最东边第一本书看起。 拿过来一瞧,是一本名叫《六爻》的相术启蒙书。 这本书和陆落之前读过的完全不同,因为它是手抄本,而且是用很古老的文字记录,满篇都是难懂的词句。 好在她前几年苦心背诵和研读过《六仪籍志》,那本书堪称生僻字的大全,都被陆落背下了。 粗看《六爻》很难,可潜心研读的话,还是很通顺的。 “难不成师父早年让我背《六仪籍志》,并不是什么阵法要教我,而是让我熟悉古文?”陆落豁然开朗。 《六仪籍志》虽然有很多实用的阵法,如今陆落再回想,那些阵法有点初级,至少相对于大术士千衍和柏兮而言,是非常幼稚的。 所以,师父让陆落研读它,绝不是为了传授阵法,而是传授生僻字。 这样,等陆落再次读古籍时。就容易了很多,速度也快。 陆落的腿还是发麻,她差不多半个时辰站起来活动一下,然后继续打坐。 可能是用力过猛了,柏兮来给陆落送晚膳的时候,陆落腿正抽筋。 她以前和颜浧出行,遇到了事故掉下山崖。落入水中。当时地势很高。当达到了一定的高度时,水面跟水泥地面是一样的冲击力,陆落就摔断了腿。 颜浧却摔晕了。 陆落为了救他。忍着剧痛划动自己的断腿去游泳,现在就落下了后遗症:她的腿动不动就抽筋,或者阴雨天酸痛。 平常只是偶然发作,不似今天这么频繁。陆落也没有特别在意。 反正也治不好。 “作甚,装猴子?”柏兮端了晚膳进来。见陆落跳上跳下的跺脚,不免问道。 陆落喘气道:“腿抽筋了……” 晚膳仍是一碗米粥,配两根小咸笋。 柏兮放了托盘,半跪在陆落面前。道:“我看看。” 陆落说不用,准备走开时,柏兮已经抓住了她纤柔的脚踝。 陆落走不了。只得弯腰推他的手:“我自己会揉按,不用帮忙。你手上全是厨房的灰,脏死了。” 柏兮抬眸,狠狠瞪了她一眼:“我洗过了。” 他帮陆落按揉小腿的肌肉,顺着肌肉的纹理,手法很熟稔,很快那股子疼痛感就减轻了。 柏兮一直半跪着,陆落心中过意不去,再次要缩回腿,道:“没事了,我不疼!” 柏兮不再说什么,缓缓站起来。 腿不怎么疼了,陆落还是在屋子里动了动。转头看到了晚饭,她愣了。 陆落忍不住抱怨。 “就吃这个?天天吃这个,还是你今天故意刁难我?”陆落问。 太清淡了,而且稀少。 “天天吃这个,山上不能见荤腥。”柏兮道。 陆落想过清修的苦,却没想到这么苦。 又不是佛门,为何非要避免荤腥。 “为什么不吃肉!”陆落问,“咱们又不是出家人!” “任何的肉,都是动物死后而得,多少都会凝聚死气。你把那些东西吃下去,双目浑浊,神志迟缓,没有任何好处。”柏兮道。 陆落记得她师父的饮食挺正常的,从前他们在城里的时候,经常有肉吃的。 倒是柏兮,他很少吃东西。 “以后都不能吃肉?”陆落问。 柏兮道:“你可以一个月吃一次。” 陆落翻了个白眼。 她中午没吃,饥肠辘辘喝了碗米粥,毫无作用。 陆落这天晚上太饿了,睡不着,就反复把那本《六爻》读了两遍。 这本书虽然很难懂,好在页数不多,陆落看书又很快。 第二天清早,柏兮依旧送水送饭。 还是一碗小米粥,加一小碟子咸菜。 顿了顿,柏兮面无表情从衣袖里掏出三只很小的鸟蛋给她,已经蒸熟了,微烫。 陆落一愣。 “哪来的?”陆落问,“你昨晚去摸鸟窝了?” 柏兮烦躁道:“拿去吃,废话这么多!” 陆落昨儿只吃了两顿,两顿还都是米粥,此刻胃里饿得疼,这碗咸菜米粥,无法应付她的饥饿。 她毫不客气接过来。 蛋虽然很小,但有蛋白质可以缓解饥饿感,让陆落胃里暂时充盈了些。 陆落修行的道行还不够,她不能断人间烟火。 吃完之后,陆落精神抖擞,使劲漱口,才去见师父。 一见面,她师父居然略有所指问她:“早膳吃了什么?” “没……没吃什么。”陆落吓一跳,支支吾吾道。 这个时候,她就像个偷吃糖又怕被家长责骂的孩子。 千衍微微笑了笑。 上午,陆落做了两个时辰的吐纳,腿还是又酸又麻,中途抽筋了一次,疼得她差点痉挛。 吐纳完毕,师父则问她的功课:“书看完了吗?” 陆落点头。 “那今天将它背熟。”师父说,“我明日考。” 这对陆落不算什么难事,她很擅长背诵。 陆落回房之后,千衍喊了那个负责隔三差五去山下挑米和菜蔬的道人:“拿些银子去庄子上,把他们的鸡蛋都买过来;再给些钱,让他们豢养些可以吃肉的家禽、家畜。” 山上不吃荤的,道人不解,却又不敢质疑老祖,道是。 晚膳的时候,陆落不再是米粥,而是一碗白米饭,一碗素菜,加一碗鸡蛋羹。 “老祖特意给你加的。”柏兮道,“吃吧!” 师父和柏兮、道人们仍是一天三顿白米粥配简单的素菜,陆落则吃饭和鸡蛋羹。 “你跟师父说了?”陆落问。 柏兮又翻了个白眼。 这点小事,还能瞒得住老祖? 第224章生辰(第五更求月票) 关于饮食问题,千衍一开始没说什么,后来才慎重和陆落谈了谈。 “肉以后尽量少吃。”千衍道。 千衍和柏兮的观点相似,术士最好戒掉荤腥。 术士需要神志澄澈,双目精锐,肉带着的死气,会浑浊她。 平常人不需要开天眼,也无需感知天地间的造化,肉类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多的坏处,甚至会让他们健康强壮。 这种健康强壮,却是术士决不能有的。 “慢慢改吧,这一年你都是打基础,慢慢改掉你的饮食。”千衍道,“一下子就让你改了,你也痛苦。” “多谢师父。”陆落道。 就这样,陆落早晚可以吃一碗鸡蛋羹,半个月可以吃一次肉。 如此的饮食,就跟陆落在家里差不多了。 陆落每天都要背书、打坐。 转眼间,就过了一个月。 山上的岁月,一开始很寂寞难捱,陆落夜里会望着对面空旷的山崖愣神。 可渐渐的就成了习惯。 等习惯了,日子就飞快。 她二月底上山的,转瞬就是四月初了。 陆落是四月初六生辰,这天千衍特意让人去山下买了寿桃和面,以及各种美味佳肴。 “今天休息吧。”千衍道。 陆落道是。 她想休息的时候,把这山顶各处都看看的。 柏兮做了顿美食。 他做什么都特别好吃,和从前一样,他的手艺没有遗落。 柏兮煮好了长寿面,千衍让道人们都吃,恭贺陆落的芳诞。 吃完之后。陆落就出门了。 “给你!”柏兮来找陆落,给了她一只风筝。 这是只金黄色的蝴蝶风筝,做得惟妙惟肖,是柏兮自己做、自己画的,从前颜浧也送过她。 陆落心念回转,笑道:“我要风筝做什么?” “放啊。”柏兮理所当然道。 反正也没什么趣事,除了打坐就是背书。连放风筝。都成了乐事。 陆落就接过了柏兮的风筝,寻了块空地,借助风势慢慢放。 可惜她掌控不好。半晌都没有放起来。 “笨死了,我来!”柏兮在旁边看得火冒三丈,就没见过这么笨手笨脚的。 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风筝放起来了。 放好之后。风筝慢慢飞高,他微微收了线。塞到陆落手里:“拿去玩!” 我是小孩子吗还拿去玩! 陆落一边腹诽着,一边开开心心拿去玩了,果然太无聊了,她一点骨气也没有。 玩了半天的风筝。一回头发现柏兮不见了。 他肯定见陆落这么幼稚,实在看不下去了。 差不多玩好了,陆落将风筝的线一放。那风筝就晃晃悠悠的,越飞越高。逐渐成了天际的小黑点。 从前三月踏青,都要放风筝。 世俗的习俗,离她越来越远了。 陆落折身回房,收拾衣物准备去泡澡。 山上有温泉,是陆落上山后第十天才知道。 刚上山,陆落既要快速背书看书,又要打坐、内功吐纳,她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去应付她不熟悉的东西。 天气又凉,陆落就没顾上洗澡。 到了第十天,柏兮问陆落:“你多久没换衣裳了?” 陆落才想起她很久没洗澡了。 实在是太累了,每天背完书脑子就浑浑噩噩的,很难想起去洗澡。 “你烧一桶热水吧,我今晚要洗澡。”陆落道。 柏兮道:“有温泉,你要不要泡?等泡好了,再洗澡。” 陆落双目放光问:“还有温泉?” 他就把陆落领到了温泉池子。 八坨山山顶有两个温泉眼,水温太高了,所以老祖很早之前就修了两个池子。 那时候,一个池子是落落专用的。 老祖用简单的木牛流马做了水车,将冰凉的山泉水和温泉水,同时灌入池子里,这样就不烫了。 陆落大喜。 从此之后,她每天吃完晚饭,就拿着书去温泉池里,一边泡澡一边背书。 有天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差点呛死在池子里,是柏兮将她捞了出来。 陆落泡温泉都是穿着中衣裤的,她的衣裳几乎透明贴在身上,肌肤被温泉水泡得微红,湿漉漉被柏兮抱在怀里,陆落清醒过来时,失声低呼,捂住了自己的胸。 “你偷看我洗澡!” 柏兮一向不姑息她的自恋,立马义正言辞道:“我就在隔壁,你洗澡的时候嘟嘟囔囔的背书。现在都快一刻钟没了声音,然后哐当一声掉水里,我是聋子吗?” 还用偷看? 柏兮想想就知道,陆落睡着了掉水里了。 他把陆落捞起来,等于救了她一命,她还误会他,柏兮更是不能容忍,人身攻击道:“就你这小身板,有什么可偷看,送给我,我都不要!” 总之,那天过后,陆落该洗澡就洗澡,该背书就背书,绝不将两者混在一起做。 她收拾好衣裳去洗澡的时候,柏兮突然进来了。 他手里捧了满满一把花,各种颜色凑在一起,煞是好看。 他从前和陆落在草原上,春天温暖的时候,就放马逐风。累了停下来,柏兮躺在草地上,陆落会摘一大把花回去。 她喜欢屋子里放着花,真是个矫情的小姑娘。 “来,玄女,给你上供。”柏兮道。 鲜花作为祭品,早就是习俗了,佛前献花是一种;民俗也有,比如清明扫墓的时候,会用到鲜花和牲祭,给祖宗上供。 陆落又好笑又好气,一把夺了过来:“你祖宗收到了,孙子!” 这把花,陆落一直摆在屋子里,直到它凋零枯萎。 等它彻底枯了,陆落上午去修习,中午回房时,就换了把崭新的。 是柏兮换的。 柏兮摘的花,颜色好看,香味却不浓,因为陆落不喜欢太浓郁的。 山顶的春夏秋三季,不是特别的明显,温度一直舒爽宜人。 陆落一开始还记日子,慢慢就懒得留心了。 她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打坐,也学会了吐纳,整整一箱子古籍她也背完了。 不仅如此,陆落对饮食也不再苛求,她身体里充满了生吉灵气,就无需再火急火燎觅食。 等她适应之后,老祖就断了她的鸡蛋羹和肉,她没有再问过。 偶尔柏兮还是会偷鸟蛋给她吃,直到后来大雪封山,啥也找不到了。 下雪时,陆落才知道,一年已经过去了。 第225章考验 山上岁月静谧,陆落的生活却不单调,因为师父教她的术法,足够让她忙得喘不过气。 这半年,她学了很多东西,她才知道从前自己的术法是多么单薄。 她能做得那么好,用她师父的话说,是因为她这个人天赋极高。 “你全靠天赋撑着,从前学的术法,不过是皮毛。”师父评价她。 柏兮正巧听到了,在旁边补刀:“所以她用术法赚钱,相得益彰!” 陆落被他们挤兑得说不出话。 半年之后,她的术法差不多有了进展,而且她非常刻苦,天赋又好,师父对她的态度很满意。 “明天进阵法,试试你这半年的功力。”师父道。 陆落不明白这话何意。 而后就懂了。 八坨山的漫山遍野被大雪覆盖,师父在半山腰随手布了个阵法,让陆落钻进去,寻到阵法的“纳气”,自己破了阵法再出来。 雪景会给人视线的错觉。 用师父自己的话说,阵法很简单,若是能两天之内出来,就算她大半年的考核过了。 “是,师父。”陆落信心满满道。 她是能开天眼的,曾经还破过柏兮的连环阵法,所以她相信自己能很快出来。 不成想,师父的阵法完全没有痕迹,就好似是苍茫山脉。 陆落每走到阵法的边界,就会自己“鬼打墙”转回来。 陆落的天眼在阵法里显得很无力,她这时候才明白,为何柏兮也怕她师父。 她的本事,甚至她的天赋,在师父面前苍白无力。 陆落转了一整天。用了无数次天眼,直到双目忍不住泪流不止,陆落才停下来。她不敢再用了,怕伤眼睛,更怕伤阳寿。 她依旧没找到阵法的出口。 眼瞧着天就黑了。 一阵寒风凛冽,又开始下雪。 南方的大雪带着潮湿,落身就化水。陆落感觉她的风氅应该全湿了。 伸手一摸。陆落发现风氅里头是干燥的。 “里头加了层狐皮里衬。”陆落仔细看了看。 这件风氅是柏兮拿给她的,沉重又温暖,而且防水防潮。 柏兮和师父都知道。陆落今晚肯定出不来。 他们从来就没高看过她。 陆落苦笑,又饿又冷,独坐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黑幕笼罩茫茫山脉。 柏兮也一直立在大殿前的雪地里。 他站在高高的丹墀上。望着那个阵法的方向,已经两个时辰没有动。眼眸沉着。 雪浇灌了他满身,肩头一层白,头发已经沁湿了。 他负手而立,背影修长。 千衍坐在大殿里阖眼打坐。没有理会门外的柏兮。 直到柏兮抬脚就往下走。 千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低喝一声:“站住!”他始终没有睁开眼,却能感受道一个人生吉之气的变化。 柏兮咬牙。恨恨立住了脚步。 他折身回头,身上的雪纷纷扬扬洒落。 “天黑了。她要冻死在雪地里!”柏兮愤怒对千衍道,“你做父亲可真够狠心的。” “这是她的修习。”千衍无动于衷,表情淡然道。 “你分明是折磨她!”柏兮神色狠戾,他想要救陆落。 千衍这才缓缓睁开眼。 看着柏兮的愤怒,千衍慢条斯理道:“学术法是很苦的,你曾跟我学过,知晓其中厉害。我以前也舍不得她吃苦,只让她学了个半调子,我后悔了五百年!” 柏兮倏然沉默。 外头越发冷了,天彻底黑下来,雪还在下着。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 沉默片刻,柏兮豁出去了:“她不用学,我可以保护她!” “你上辈子保护好了她吗?”千衍道。 柏兮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他的腿似被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了。 这个晚上,柏兮一直站在大门口的丹墀上,静静望着远方。 猎猎寒风,吹散了他身上的暖意,人被雪包裹着,像掉入了冰窟窿。 他一动也不动,仍是盯着那个方向,等待陆落。 千衍没理会。 打坐结束,千衍就去睡了。 翌日醒过来,天已经放晴了。万丈金芒,映照着皑皑白雪,屋檐下的冰锥晶莹剔透,像水精。 大殿的门口,站着一个雪人。 柏兮就这么站了一夜,他是真放不下落落,雪满头满肩的浇盖。 千衍从前也这样宠溺他的女儿,经历过盛年丧子,千衍就想通了。 溺爱只会让他失去更多。 “去做饭!”千衍喊柏兮。 柏兮没理会。 他动了动,将满身的雪抖落。 他不吃不喝,静静看着,心中仍是觉得千衍对陆落太狠了。 半下午的时候,陆落终于从阵法里出来了。 她寻到了阵法的“纳气”,是在她自己身上。 人很容易看清楚外界,却看不清自身。 她心情极好,虽然又累又饿,还是兴致勃勃爬上了山顶。 一上来,她就瞧见她师父和柏兮,都立在寒风中。 特别是柏兮,双唇惨白,面无人色。 “怎……怎么了?”陆落问。 柏兮哼了声,转身阔步走了。 陆落回来,他就放心了,他不想说多余的话,转身消失。 陆落还以为自己惹恼了他,莫名其妙看着。 千衍则笑了笑。 柏兮直接回房了,千衍吩咐另一个道人煮饭。 对方手艺很糟糕,熬煮的米粥半生不熟。 陆落还是就着那热腾腾的粥,喝了两碗。 “怕不怕?”千衍问,“昨夜冻着了吗?” “没有,我一直走动着,没停下来就不冷,只是太困了。”陆落道。 千衍又让道人做了驱寒的姜汤,让陆落喝下一大碗,。 陆落喝完之后,想跟师父说说她在阵法中的感受,以及这次的领悟,可惜哈欠连连。 “回去睡吧,睡醒了再说。”千衍道。 陆落就不再客气了。 她还是先去泡了热的温泉水,四肢舒展之后,再用温水冲洗干净,回房睡觉了。 她彻底进入梦乡时,柏兮轻手轻脚进了她的屋子。 见她睡相安稳,柏兮伸手,轻轻摸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 在雪地里一夜,她并没有被寒气侵入,柏兮这才彻底放心了。 他帮陆落仔细盖好被子,又悄无声息退出去。 等陆落醒过来时,柏兮已经做了满桌子的菜,包括陆落最爱的鲜笋咸鸭汤。 陆落心情大好。 第226章除夕醉酒 往后的日子,师父每隔两个月考验陆落一次,不管是古籍还是阵法,都要她倒背如流。 陆落还会被放到山上的林地里去,破除师父给的各种阵法。 她破除阵法的时间越来越短,师父脸上的满意就越来越多。 每次陆落进阵法,不管多长时间,出来都看到柏兮站在大门口的丹墀上,等着她,不论昼夜,不管寒暑。 “你为何要等着?”陆落问他。 柏兮会冷哼道:“谁等你?我刚刚踱步到这里,别自作多情!” 陆落:“……” 转眼就到了过年。 这一年,陆落收获是最大的。 她对术法终于有了个很全面的了解,自己也慢慢触及更深层的术法。 年三十的下午,柏兮和另一个道人下山。 柏兮等在山门里,始终没有踏出去,道人去庄子上挑了年货。 然后,他们俩将年货挑上了山。 “落落,我有礼物给你。”柏兮一回来,就去找了陆落。 陆落年三十在打扫自己的屋子,没有去修习。 柏兮进来时,陆落正在整理箱笼,将衣裳、棉被和书籍收拾整齐。 过了今晚,又是新的一年。 “这个给你。”柏兮拿了条淡粉色的丝带给她,这是束发的。 陆落在山上,衣着简单,头发每天都只是用丝带梳起半截,任由发丝飘逸,跟柏兮一样。 “我托庄子上的人去买的,这算是给你的压岁钱,明年要乖!”柏兮拍她的头。 他像个长辈似的。 “多谢。”陆落笑道。 她接了过来。摘下了自己的发带,重新绑上柏兮给她的。 “怎样?”她绑好之后,给柏兮看。 柏兮很嫌弃:“不怎么样,绑得不好看,你真是糟蹋东西。” 说罢,他就转到了陆落身后,重新替她束发。 他纤长微凉的手指。在陆落柔顺清爽的发丝间穿梭着。 陆落站着没动。 柏兮也顿了下。放缓了速度。 而后,他重新用手指梳发,仔细绑了个半松。然后在发带的尾部打成了蝴蝶结,十分俏皮可爱。 陆落摸了摸,反正她也看不见,就睁眼说瞎话道:“挺好的。” 柏兮微笑。对陆落的识货很满意,他感叹道:“一年过去了。” 陆落点点头。 而后。他们俩都沉默了。 陆落是没话想说,柏兮则是满心的话都不能说。 柏兮一句话没留就先出去了。 晚上,他做了顿丰盛的晚膳,作为他们几个人的年夜饭。 山上常年吃素。陡然开荤,大家都会受不了,所以柏兮做的全是素材。只有一道汤是给陆落的。 晚膳之后,师父就说:“我先去睡下了。” 他身体比去年更差。 陆落没说什么。送师父回房。 他们师徒俩说了一会儿话,谈及一些琐事,师父就精神不济。 陆落服侍他躺下,自己出来了。 柏兮拿出一大坛酒,对陆落道:“陪我守夜!” 陆落没有半分困意,她很想念她的家里,回房也是胡思乱想。 “也好,除夕不守夜,这一年就算白过了。”陆落道。 他们俩在大殿的中央,用蒲团坐下,柏兮做了两样下酒的小菜:花生米和盐水豆。 陆落不怎么喝酒,她只剥豆子吃。 柏兮喝了酒之后,话就多了。 陆落问他:“你后悔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杀那么多人,到山上来,过这种清修的苦日子?”陆落道。 柏兮不语。 他没什么后悔的。 “不提这事了!”柏兮不悦,“大过年的。” 陆落笑了下。 他让陆落不提,可放下酒盏,他自己却又接着说了。 “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喜欢山上!”柏兮道,“我曾想过在此终老,过上数年或数百年。” 顿了顿,他在烛光中看着陆落的脸,“娶妻生子。” 陆落苦笑了下:他倒是娶过妻,也有过孩子,可下场很惨烈。 “……你以前第一次喝酒,是我偷偷藏着给你的。”柏兮笑道。 他开始讲述,落落第一次喝醉的样子。 柏兮藏酒,被落落看到了,非要尝一口,结果一杯倒。她的脸很烫,头疼得受不了,把脸贴在冰凉的石头上。 柏兮怕她着凉,就说:“我弄些稀泥,和在你脸上,怎样?” 泥是凉的。 落落同意了。 就这样,他抹了落落满脸的泥,像唱戏的。怕落落觉得不公平,他自己也糊了满脸,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傻笑,被老祖看到了。 柏兮那时候很贪玩,更爱跟落落玩,而落落从未见识过那些,对柏兮很痴迷。 老祖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就不喜欢柏兮靠近他的女儿。 “可惜你不记得。”柏兮说罢,见陆落面无表情的剥豆子吃,轻轻叹了口气,端起了酒碗。 陆落也喝了半口。 酒意上来了,她的话也多了。 “我很想能记起来。”陆落道。 柏兮失笑:“我以为你不想。” “不,你错了,我很想!”陆落睁大了眼睛,肃然看着他。 她又喝了小半口酒,说:“我从你们口中,都能听得出来,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所有人都宠着她。 我没有过过那样的日子,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从小就很独立,这不是家庭的缘故,是社会的缘故,我那个年代,爱情和婚姻已经靠不住了,女人都要自力更生。 我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很羡慕。” 她那个年代…… “哪个年代?”柏兮问,“就是你说,你是特别厉害的术士那个年代?” 陆落不是第一次跟柏兮说过她的后世,柏兮也记住了。 “对啊。” “你喜欢那时候,还是喜欢现在,亦或是喜欢从前?”柏兮问她。 “喜欢那时候。” “为何?”他追问。 “自由!”陆落突然笑了,她猛地站起来,振臂高呼道,“自由!” 她真醉了。 后来的记忆,她模模糊糊的。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外头黑漆漆的。 大殿里没有炉火,他们已经习惯了清寒,不怕冷。 陆落倒在地上睡着了,柏兮在她旁边,枕着她的小腿,也睡得很沉。 陆落的小腿被他压得没了知觉。 她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推醒了柏兮,两人脚步踉跄,柏兮是喝多了,陆落是被他压得腿麻了,各自回自己房间,继续睡觉去了。 第227章蒙蔽天机的术法 除夕一过,山上就毫无年味。 陆落也恢复了正常的修习。 去年的基础功结束了,今年的修习变得紧迫而艰难。 正月不知不觉过去了。 到了二月,柏兮常往山下跑,在山门处止步。 他去找让路过的庄稼人,给他们钱,让他们去替他捉开春的鱼,给陆落熬鱼汤。 他没带多少钱,每次只给几个铜板。陆落说过,别给太多的赏钱,否则会吓坏旁人,以为他居心叵测。 他记住了。 “你不是说想喝鱼汤吗?”柏兮对陆落道。 陆落则完全记不起自己啥时候说过要喝鱼汤。 后来,陆落喝了三次鱼汤,因为早春的鱼太难抓了,给钱也买不到。 柏兮把鱼汤熬得乳白浓稠,鲜美异常,连老祖也说好喝。 “你倒可以去做个厨子。”老祖说。 柏兮冷哼一声,很不屑。 陆落偷笑。 三月初一,师父很慎重跟陆落说一件事:“从今天起,我要教会你蒙蔽天机的术法。” 蒙蔽天机,可以借得无尽的寿命,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格,甚至可以改变一个国的命运。 这是师父最想传给陆落的。 “这很难,你要学两年,心中千万别急。”师父又道,“一次不成,还有下次,别灰心。” 陆落点点头。 师父还说:“术法难成,若说最后的术法是一百个台阶,现在我教你走第一步。这个台阶上去了,后面才能继续走。” 陆落又慎重点头。 她心里惴惴不安。 跟着她师父,她踏入了另一个更神秘的领域。在这里,她从前接受过的科学观,都受到了颠覆。 师父寻了块空地,四周都是高耸入云霄的参天大树,他寻找到树的生机,也就是树木的植物磁场,利用其来牵制天象。 陆落认真又紧张看着。 师父布了一个之后。让陆落学了两天。 “如何。你能布好吗?”师父问陆落。 陆落犹豫着点点头。 “别怕,你三天之内布好即可,每一步都慢慢来。这是最简单的。你后面还有九十九步台阶要上,千万别逞强。”师父又说。 “我知道了。”陆落道。 她照着师父的吩咐,以及她自己对阵法的理解,将阵法布了起来。 到了第二天。陆落还在阵法中,她不知牵动了阵法的哪一处。居然下起了暴雨。 暴雨中还掺杂着闪电。 陆落身后的树被闪电劈中,起了大火,火势很快又被暴雨熄灭。 “不好!”陆落的天眼可以瞧见,原本有序的天气煞气和生吉之气。一起扑向了她。她的嘴巴、鼻子甚至眼睛,都在流血。 眼前一片花白,天地开始旋转。她昏死了过去,七窍流血不止。 过了很久。陆落听到了争吵的声音。 “……你就是想害死她!”这是柏兮刻意压低嗓子的咆哮,“你就不能宠她一些,不学又怎样?” “娇生惯养怎么了,死了就投胎,有什么大不了的,让她吃这种苦头!” “住口。”师父的声音很轻,没有被柏兮的挑衅惹恼。 “你根本不疼她,你只是想有个人继承你的衣钵,而不是为了她。”柏兮怒喝道。 千衍不答话,懒得理会他这些疯言疯语。 “……长生就好吗?”柏兮越说越怒,声音更高了几分,“什么都记得,就一定过得如意?她每隔一段时间忘记往事,又有新的生活,焉知不是她的福气?我保护她,她死了我再找她!” “滚出去!”千衍终于动怒,柏兮动不动就说死不死的,让千衍失去了他的耐心。 千衍辛苦才找到他的女儿,柏兮轻描淡写说生死,他才经历过几次生死? 柏兮没有动。 半晌,柏兮的咆哮平复了些,他对千衍道:“落落说她很羡慕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你对她太严格了……” 千衍心头一恸。 他望着床上的陆落,心念有点动摇。他枯瘦的手,轻轻摸了下陆落的脸。 落落的确是个吃不得苦头的小姑娘,千衍开始怀疑,自己教授她术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陆落这时候缓缓睁开了眼睛。 柏兮和师父的话,她都听到了。 她醒过来,柏兮大喜,上前几步。 千衍也松了口气,露出了慈祥的神色。 “柏兮,你先出去。”陆落声音虚弱道。 她醒了,柏兮就不执拗了,先退到了门外。 陆落对她师父说:“我想学术法,师父,这次是我的错,我没有做好!” “不,孩子,是我心太急了!”千衍心疼她,拉住了她的手。 他们师徒二人的手,都是冰凉的。 “……您已经很宽容我了,我知道,不是您急,是我做得不够好。”陆落低声道,“师父,我是说过羡慕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可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羡慕就好了。” 她还是想术法强大。 每个人都有梦想,最后却都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去生存。 陆落也是。 娇生惯养,意味着不劳而获,谁都想要,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的命,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心安理得。 “师父,求您还教我术法。”陆落道,“我会再努力的。” 千衍欣慰叹了口气,轻轻拍她的手:“先休息半个月。” 离开的时候,千衍站在屋檐下,良久没有挪动脚。 柏兮说他不疼女儿,让千衍真的动怒了。柏兮没有做过父亲,他怎知父亲的心? 陆落则卧床休息了两天,就可以下地,行动自如。 千衍坚持让她休息半个月。 “师父,我从上山的时候就想满山头的跑,看看四处的风景,如今终于有空了。”陆落笑道。 千衍微笑,不强迫她卧床,只说:“要当心,若是累了就停下来歇息。” 柏兮非要跟着陆落逛。 千衍也担心山路湿滑,或者林间猛兽,伤及了陆落。 柏兮跟着,千衍更放心,就像从前派道童跟着陆落一样,让柏兮随从其后。 第一天,柏兮就早早把陆落喊了起来:“西边的望坐峰,可以看到日出……” 陆落艰难翻了个身,不想理会他,很快就闻到了清甜的红豆香味。 柏兮煮了红豆粥。 “算你狠。”陆落实在想吃那粥,就爬起来了。 第228章戴花的少年(笑笑66灵兽蛋+3 陆落喝完了粥,就穿戴整齐,跟着柏兮去看日出。 春寒料峭,陆落站在山石上,紧紧裹住了风氅。 天际泛出了青灰,尽头逐渐有了淡红色的轮廓。 “冷吗?”柏兮问她。 陆落点点头:“有点。怎么,你要把你的风氅给我?” “我就是问问。”柏兮道。 陆落:“……” 她的风氅很暖和,不需要柏兮的,柏兮不过是随口找个话头而已。 陆落自己裹紧了风氅,暖和极了。 很快,山脉往下沉的那一端,有了明亮的光,四周的云亦染红了脸,似俏丽娇羞的佳人,婀娜而行。 骄阳终于慢慢升起,一开始是淡红,而后慢慢放出了光线。光线越来越炙热,让人不能直接盯着它,否则就要灼伤眼睛。 光芒太盛。 四周的树木,都披上了明媚的阳光,越发青翠,生机勃勃。 “天气真好!”陆落感叹道。 她说话的时候,唇齿间有白雾旖旎而出,到底是很冷。 “是啊。”柏兮也道,他顿了下又告诉陆落,“我每天早上都在此处吐纳,等日头升起来再回去做饭。” 陆落笑了笑。 柏兮很听话的做饭洗衣,任劳任怨,陆落想起来就觉得意外。 他不是个好人,却很守承诺。 “……从明天起,我叫你一起!”柏兮道。 “那好,我问过我师父。”陆落道。 柏兮就拧眉:“不用问,他肯定不答应!你才三岁吗,要事事听他的?吐纳又不是什么玄术。我还能教坏了你?” 他虽然做饭很好吃,砍柴挑水洗衣尽职尽责,却并不意味着他有个好脾气。 像这样动不动翻脸,是家常便饭。 “那也得我师父同意。”陆落习以为然,完全不动声色。 柏兮气得变了脸。 回来的时候,两人走在山路上。崎岖的山路高低不平,时而上台阶。时而下台阶。 柏兮走在陆落身边。他能不小心碰到她的手。 他很想牵住她,试探着伸过手,触到了她的小拇指。她就立马把手往回缩。 柏兮心头悻悻。 接下来几日,陆落还是到处走一走,她甚至下了山,去了趟她师父的农庄。 庄子上只有十几户庄稼人。他们的房屋都很结实牢靠,家里牲畜成群。粮食满仓,儿孙满堂。 千衍让他们在此种地,每年都以十倍的价格买他们的粮食,年底还要给他们一笔压岁钱。 他们衣食无忧。生活简单却富足,所以世世代代忠心耿耿,没想过搬离。 其他人想进来。那是不可能的。 “您是老祖的女儿?”陆落进了庄子,有个六七十岁的老人问她。“姑娘是神仙托身的吧?” 陆落失笑。 她在庄子上逛了逛,见庄子很干净,农户们都有自己的青砖房子,耐寒耐风雨。 这种青砖房子,比土砖房子要贵十来倍,在农庄是很罕见的。 这也是千衍帮他们修葺的。 他们也有竹篱笆院落,家家户户种菜的同时,也会种些花。 花不是为了观赏,而是为了上供。 他们供着老祖的祠,世世代代。 回来的时候,他们给了陆落一小袋子去年的红薯、小半袋芝麻、一小袋糯米、一小袋干菜,两只腊鸭,一大捧花。 柏兮扛东西上山,陆落自己拿着花儿,还摘了朵大红色的別在柏兮发带之间。 这花着实好看,层层叠叠的,白放着可惜,又不配陆落的银发,陆落就给了柏兮。 他五官精致,眉目俊朗,一头青色长发垂及蜂腰,再添朵大红秾艳的花,给他的神采添了几分华美,却毫无阴柔之气。 他生得好看,又恰到好处。 “拿掉!”柏兮蹙眉不悦,他自己双手抱着农户们给陆落的东西,腾不出手来。 “很好看啊,不许拿!”陆落笑道,“拿下去丢了白糟蹋,多好的花!” 柏兮心里想,她觉得我好看呢。这么想着,倒也真没必要和她计较,神就是这么宽容大度。 “这里真好!”陆落忍不住感叹。 村民们安居乐业,所以性情淳朴善良,温和仁慈,像世外桃源。 “我想永世住在这里。”陆落又道。 柏兮嗯了声:“住下吧,反正我不走,我照顾你。” 陆落又笑了笑。 休息了半个月之后,陆落重新跟着师父学蒙蔽天机的术法。 学完了一个月,师父要继续考核陆落时。 陆落再次要进阵法的时候,柏兮坚持道:“我也要进阵法。” “不行!”师父拒绝。 “我保证不添乱,就在旁边看着。”柏兮道,“否则我不同意她进阵法!” 他似乎弄错了一点,他是上山受罚的,他没有资格同意或者不同意。 当然,这仅仅是道理。 他还是有资格的,因为他有实力。 师父身体比去年更弱了,已经不是柏兮的对手,陆落只是学了个五成,更是压制不住柏兮。 实力强悍就有话语权。 千衍和柏兮僵持了下,最后拗不过他,道:“你不得偷学阵法,也不能任意干扰。” 柏兮点点头:“我不会。” 他不是好人,但是他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千衍憎恨柏兮的滥杀无辜,却相信他的承诺,他也许没有人品,却有信用。 柏兮是个非常矛盾的人。 陆落再次进阵法的时候,她已经知晓自己哪里薄弱。 柏兮在场,陆落不知是心中踏实,还是为了争口气,这次的阵法很流畅。 这次很顺利,她小小的阵法成功了。 接下来的日子,每每陆落施阵,柏兮一定要陪在身边。 他在阵法里特别安静,从来不抱怨,也不嫌弃陆落,更不会指指点点。 陆落有时候反复出错,柏兮也保持着他的耐心。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中,柏兮时刻陪伴着陆落,像个守护者,每天都跟在她身边。 有大术士宁墨谷在,陆落胆子就特别大,人也自信。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任何的尝试都可以试试。 大胆自信又心细,让她的术法进步飞速,连千衍也大为赞叹。 从此,千衍就不阻止柏兮跟着陆落进阵法。 这一年过得很快,千衍的身体又比去年老了。 最大的变化是,他开始掉头发了,苍白的头发掉得所剩无几。 他真的到了末路。 陆落非常难过。 第229章栽培(笑笑66灵兽蛋+4) 陆落上山的第二年,时间飞快,陆落的术法进步亦飞快,师父老得更快。 不知不觉,光阴消失得迅捷且可怕。 又到了一年的除夕。 今年,她没有去年那么想家了。 山上的饮食,清淡了她的情丝;术法的精湛,让她更容易掌控自己。 陆落成了清修的术士。 她没有再和柏兮喝酒,而是坐在师父床边,和师父聊天。 “我今年秋上就要走了。”师父告诉她。 陆落心中一震。 她半晌说不出话。不舍的情绪太浓,浓得化不开,无处可以倾泻。 她眼睛陡然就湿了。 不管多么有心理准备,陆落还是舍不得。 她重生以来,陆其钧待她极其恶劣,而邬予钟不在身边,真正给过她父爱的,就是师父了。 师父则摆摆手,微笑道:“我这些年一直在与天斗,蒙蔽天机,不知我死后多少年可以投胎。” 他可以灵魂不灭,永世记得。 只是,千衍对自己投胎转世没信心,这是他第一次。 “师父,您将您的生辰八字和宿相告诉我,等您转世了,我去找您。”陆落道。 千衍点点头。 他的生辰八字,他自己也改过,用来遮蔽天机,或者其他术士。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仔细告诉了陆落。 “……你一定要记得,为师日元为火,以‘丑’为库,以‘末’冲开,千万别找错了人。”千衍道。 陆落知道她师父取笑她。她也跟着笑了笑。 笑着,眼角又湿了。 “怎么?” “舍不得您。”陆落抹着眼泪,如实回答。 “傻孩子。”师父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带着欣慰。 对于死亡,千衍是种极其平淡的态度,就好像出趟远门,再过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就回来。 他叮嘱陆落看管好家。 平常人根本踏不进山门。需要陆落维护的。是山下那个庄子。 说起田庄,千衍就多交代了几句:“他们世世代代在此地,生儿育女。耕田织布,就像你我的香火。我哪怕离开再久,也要照料好他们。香火不能断。” 陆落点点头:“您放心。” 千衍始终记得年初的时候,柏兮指责他不疼爱陆落。对陆落太狠了。 他心中至今还有个疙瘩。 他对陆落的疼爱,不比任何人少。可他太严厉了。 想到这里,千衍叹了口气:“这两年辛苦了你,我不是一个慈父……” “师父,您对我的心。我都明白的!”陆落道,“我听山下的老人说,鹰会把雏鹰从高高的山崖上扔下了。雏鹰想要活命,就得拼命扑闪翅膀。 翅膀在生死一线的扑闪之下。充血而强健,以后就能遨游九天,否则永远只能飞过燕子。 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恩情,不是宠溺,而是栽培。鹰尚且知道培子,何况是您?师父,多谢您栽培我,您是个慈父!” 柏兮正巧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千衍的屋外。 陆落的话,他也听到了。 柏兮很赞同陆落的话,一个人对另一个最大的恩情,的确不是疼爱,而是栽培。 培养她,才是真的疼她。 曾经,没有人培养过柏兮,唯一培养过他的孔雀河道术士,却被他亲哥哥杀了…… 柏兮站着没动。 而里头的陆落和千衍,都知道他来了,私密话就不说了。 陆落和师父推心置腹,记牢了师父的生辰八字和宿相,将来能在转世中找到他。 师父渐渐累了,阖眼打盹。 陆落替他盖好被子,熄灭了烛火,漫步走出屋子。 屋檐下挂了盏灯笼,橘红色的光铺陈在雪光映衬的地面上。 柏兮依靠着走廊中的柱子,背对陆落。 风掀起他的衣摆,让陆落留意到了他。 陆落转到柱子后面,见柏兮放空目光,呆呆望着远处黢黑的山脉,她拉他的袖子,悄声道:“师父睡了,走吧,别打扰他。” 柏兮就跟着陆落走了。 他们俩仍在大殿里守夜,守到子时。 过年守夜,好似是对这一年的交待,更像是回顾世俗的往昔。 陆落不肯再喝酒,柏兮也不胜酒力,两人就枯坐着。 “老祖去世之后,你留在山上吧。”倏然,柏兮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空旷悠远,像山谷的回音。 “这要听师父的。”陆落道,“师父让我留下,我就留下;他让我离开,我便离开。” 柏兮就冷哼了声。 “那我呢?”柏兮问,“我让你留下,你可留下?” “不。”陆落很明确表达了她的观点,没有犹豫不决。 “我杀了你!”柏兮狠狠道。 两年的相处,陆落渐渐明白,柏兮对她特别好,他却爱说反话。 他常说什么刺瞎你,打瘸你,陆落以前很害怕,觉得他变态,现在想想,那些误解真对他不公平。 他绝不会伤害陆落,他只是嘴贱而已。 “你杀啊。”陆落阖眼打坐,不以为意。 一阵风扑过来,柏兮倏然将她扑倒在地,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手很轻,倒地的时候,他的胳膊垫住了陆落的脑袋。 他整个人就趴在陆落身上。 “快起来,这是大殿!”陆落蹙眉。 大殿里没有不供养神明,却供养着天地,他们如此不文雅,亵渎了天地。 柏兮却没有动,他深邃的眸子,纠缠着她。 “我跟你下山。”柏兮道,“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哪里。我答应,我就起来。” 陆落笑了笑:“你不是在这山上修行,而是受罚。五十年,你哪里都去不了。” 柏兮轻呵了一声。 受罚? 不过是神哄你们玩罢了。 柏兮去年就知道,他能打败老祖,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没有走,那是他的承诺,又不是走不了。 “柏兮……”陆落倏然眸光微闪。 柏兮心头一紧,静静看着她,以为她要说什么心里话,却听到陆落用温柔缱绻的声调说:“柏兮,这地面好凉,老娘特马的冷,你快起来你这小八王犊子!” 柏兮气得半死,恨恨爬了起来。 若不是陆落是姑娘家,他非常跺她几脚不可! 后来,他再也没说过这些话。陆落如果想要他跟着,必须求他,柏兮愤愤的想。 第230章粽子(笑笑66灵兽蛋+5 陆落习惯了山中日月,她以为自己不会想家,可除夕夜里,她还是梦到了她的父母,以及十娘。 而后,又梦到了颜浧,他过来给她的父母请安。 “五娘……” 她送他出门的时候,他在大门口灯火幽淡的台阶上,偷偷亲吻她的脸。 梦境是旖旎的,就连颜浧,也是从前的模样,眸光温柔如水看着她。 她母亲还给她添了个弟弟,粉嘟嘟的婴儿抱在怀中。 梦境太过于美好,醒来之后,陆落独坐在空荡微寒的房间,心情很失落。 她打起精神。 这是她在山上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更忙。 师父戴起了帽子,是一顶褐色的绒布小帽,因为他的头发慢慢掉光了,头皮冷得厉害。 他似乎没有力气微笑,每天都是肃然说完他要教授的东西,就让陆落去修习。 二月的一天,师父让道人牵了只羊上山,放到了陆落跟前。 “你布个幻象。”师父对陆落道。 布幻象,不仅柏兮会,千衍更擅长,这是通用的术法。 陆落多次见柏兮用这个术法,就是用一张黄符,黄符是个法器,用它沟通天地,凝聚煞气,侵入人脑,让人凭空产生幻觉。 术法很难,难在牵动煞气的阵法,繁复而严谨,不是信手而来的。 想要做到信手拈来,就需要极其深厚的功力。 柏兮每天打坐,自身阳气充盈,遇险时他可以用过掌心将阳气外泄,来抵御阴煞或者破除阵法。 陆落这两年也修习了此内功。 “是!”陆落道。 她先用天眼。找准了羊所在的七关,然后左手一道黄符,在她内力的催动下燃起,迅速锁定太游关。 噗通一声,羊口吐白沫,到底抽搐,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陆落愣了下。 她杀了这只羊。 术士不吃肉。却不意味着他们不能杀生。就像陆落不吃肉。只是为了自身更澄澈,不受死气困扰,而不是悲天悯人。 师父摇摇头。道:“用力过猛了,把它的生气都锁死,这羊就活不成了……” 同时又道,“用力猛也有益处--从强到弱。更容易些。” 强者可以通过慢慢收敛,更好掌控自己;而弱者则需要花更多的力气。才能变强。 总体说来,师父还是很满意陆落的成就。 “五月下旬进总阵。”师父道,然后叫道人把羊送到了山下,交给村民处理。 接下来的三月、四月。师父都不见陆落了,他让陆落保持她这几年学过的功夫即可。 她已经学会了九成。 这两个月,千衍需要布一个更大的法阵。作为陆落的“考场”,等陆落从这个考场出来。她就彻底学会了千衍要教给她的术法。 若是失败,千衍这次收徒就算失败了。 千衍压力很大,陆落压力更大。 “怕什么,学不会的话,我把我的教给你!”柏兮安慰陆落。 陆落道:“走开,这不是同一件事。” 态度很不好。 柏兮这次没有拗气走开,反而是坐到了她身边。 “落落,你是我见过天赋最好的术士。”柏兮收起了往常对陆落的嫌弃,一本正经说。 他在鼓励陆落。 “只比我差一点。”他又认真补充道。 陆落:“……” 总之,一番毫无屁用的安慰,没有缓解陆落的紧张。 陆落夜里做梦都在背诵古籍,演习术法,等待着师父替她准备的“大考”。 她怕让师父失望。 师父快要去投胎了,陆落身上承载着他的寄托。 她等待着,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柏兮告诉她说:“端午了。” “是不是要吃粽子了?”陆落回神,问道。 从过了年,陆落的饮食就是白米粥,没添什么荤腥。 能吃顿粽子也不错。 “想吃粽子?”柏兮却高兴,因为陆落还有心思念东西吃,没有钻到阵法里。 “嗯。”陆落点点头。 柏兮就让道人下山去买些糯米、肉、红枣等。 道人下午就买到了。 柏兮包粽子的时候,陆落在旁边打下手,就是他绑粽子,陆落帮他拉住线头,或者递干净的粽叶给他。 柏兮十指纤长灵巧,很快就把粽子包好了。 “厉害。”陆落感叹道,“我都不会。” 君子远庖厨,前世柏兮也不会做饭。 可他要和落落一起生活,落落娇生惯养的,她吃不惯草原上的食物,柏兮又不忍心她去厨下弄得满身油污;柏兮的门户奴隶,不会中原的蒸煮。 逼得没法子了,他只得自己来。 落落虽然不会做,却也不挑剔,他做得再难吃,落落都会很捧场。 慢慢的,他的厨艺就越来越好了。 可惜只有短短的五年。 要是老天垂怜,让他们有五十年、五百年,柏兮一定能把天下东南西北的菜系都学全了,每天不带重样的做给她吃。 “不用每样都会。”柏兮头也不抬,“你又不是神。” “你每样都会。” “我是神啊。”柏兮说。 这就没法子往下谈了。 那天的粽子,陆落没有吃好,因为黄昏的时候,师父回来了。 他已经布好了陆落的“考场”。 “师父上次说下旬。”陆落不知是好是坏,忙去迎接了她师父,想着,“提前了半个月。” 师父气色不好,透出青灰色的衰老暮气,那双明亮的眸子,布满了血丝,眼珠子也浑浊了。 “好了,你进阵法吧。”师父道,“两个月之内,一定要出来!” 这次的阵法,是师父最后的心血。 陆落道是:“师父,我今天就下阵法吗?” “明早再去吧。”师父道。 夜里,柏兮去找千衍谈了。 柏兮一定要进阵法:“我保证不帮忙!她辛苦了两年,这是她最后的考核,我不会让她前功尽弃。” 这个理由,说服了千衍。 柏兮会为了陆落着想,他的保证就值得相信。 “那你没必要进去。”千衍道。 “她要在里头呆两个月,我不放心。”柏兮道,“万一她死里头了呢?” 千衍一口气呛到了,咳嗽了半晌,肺都要咳破了。 柏兮常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让千衍很反感,同时也忌讳。 他摆摆手,让柏兮赶紧出去。 这是同意了柏兮跟着陆落下阵法。 第231章交待 景耀十一年的端午节后,是陆落这一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因为她学会了老祖的术法。 柏兮陪同着她进了阵法,他们在那个阵法里待了两个月。 打破了阵法出来时,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她彻底学成,成了新一任的老祖术法继承人。 那两个月里,她和柏兮也发生了一些事。 一开始很愉快,他们彼此很熟悉了,而且相互信任,所以插科打诨,一边思考破阵,一边彼此打趣。 可是阵法快要破除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 陆落得罪了柏兮,但是柏兮不想听她的解释,提都不准她提。 出来之后,柏兮就不跟陆落说话了,他很生气,独自上了山顶,把陆落丢下。 “柏兮?”陆落心虚喊了句。 柏兮却直顾回屋,没有理睬她。 陆落自己,就蓬头垢面去见了她师父。 陆落虽然打扮得像个野人,浑身却也干净无臭味,衣裳都是洗过的,因为阵法里有山泉,他们每天都可以洗漱。 在师父的房间里,她见到了另一个人:水龙王水长宁。 这叫陆落很意外。 而她师父,已经枯干了,眼睛都睁不开,眼皮虚搭着,只剩下半口气,等陆落出来。 “师父!”陆落仓皇跪倒了师父身边。 千衍想抬起眼皮看女儿,眼睛却混浑浊得没有了神采,他什么也看不清了。 “落儿。”他缓缓伸出了手。 陆落就紧紧握住了师父的手。那手枯瘦而冰凉,她贴在自己脸上,让师父感受到她。汲取她的温暖。 眼泪打湿了师父的掌心。 “你……完成了术法。”师父欣慰,声音却嘶哑虚弱。 “是!”陆落道。 “很好,落儿刻苦又争气。我走后,无人敢欺你。”师父喟然。 他所欣慰的,不是有人继承了他的衣钵,让他的术法传承,而是他的女儿真正强大了。 哪怕没有他。世人也不敢欺负陆落。 作为一个父亲。这是千衍唯一的心愿,他终于可以放心去投胎,离开她十几年了。 他的话。让陆落的眼泪陡然就决堤失控了。 热泪打湿了她的脸。 “不要哭。”千衍道,“你以后勤加修炼,也能永生不灭。师父也是,咱们还能再见。” 陆落的心。就稍微轻了几分。 水长宁坐在旁边,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 千衍当他不在。陆落没有留意他,她的心思都在师父身上。 “落儿,为师要交代两件事,你一定要做到!”千衍道。 陆落点点头:“是。” 千衍虚弱的咳了咳。 他停顿了半晌。那口气重新涌上了,他才有力气继续。 他对陆落说的第一件是:“再过三四年,这天下就要大乱了。纷争不断。战火蔓延,民不聊生。好在我逆转了天象。只会乱十年,否则就是百年了。 这十年里,会出现新主,你要辅佐他,等他登基为主,你就定好秩序,让朝堂保叙两百年的根基。” 这是大事。 千衍一直在做这件事。 陆落如今学会了术法,她亦可以。 “是,师父。”陆落道,“我会像您一样,保天下太平。” 千衍努力笑了下。 他怕陆落年轻气盛,更怕陆落轻信了其他人,或者高估自己,反复再叮嘱一句:“十年的战乱是免不了的,这不可再强求了,否则以后的天象更乱。那十年里的天象,半分也不能改。” 将百年动乱维稳,只留下十年,这是极限了。 陆落不能该乱师父留下来的。 “是,师父,我绝不乱改那十年的天象,需等天下彻底太平了,再行秩序。”陆落保证道。 千衍见她听懂了,也明白了,就放心点点头。 他又歇了片刻,再说第二件:“石庭在苗疆遇到了危险,你要去找他,把他救回来。你记住,我们的香火不能断,徒弟不能丢。” 顿了下,他纠正道,“除了宁家那对兄弟!” 这是不想陆落再去找颜浧了。 千衍对颜浧很失望。 从前颜浧弄丢了陆落,害得陆落惨死,千衍心中就有个疙瘩。 如今颜浧又败在宁墨谷手下,还将他心爱的女儿弄得满头银发,千衍怒火更胜了。 千衍身体还好的时候,想着安慰陆落,或者再帮他们,就劝陆落不要担心,可以等。 如今,千衍无力回天了,他的真实情绪就露出来了。 他对颜浧太失望了,不止是他辜负了陆落,他也辜负了师门。 千衍众多徒弟中,他教授颜浧是最用心的,结果这番用心,全打了水漂。 颜浧是千衍最失败的一个徒弟,也是他曾经寄予最多希望的徒弟。 希望越多,失望就更多,他现在是想也不想提颜浧。 “是。”陆落应下了。 陆落也没想过再去找颜浧,所以师父的要求,她不为难。 师父留下了两件事给陆落,第一是维稳天下,第二是找到在苗疆遇险的石庭,陆落都答应了。 这时候,千衍才想起坐在旁边的水长宁。 “长宁。”千衍喊他。 水长宁起身,跪到了千衍床边,低声道:“老祖。” “……当年我收石庭为徒孙,是为了继承你的香火,让他做你的徒弟。我走后,他就是你的子弟了,你协助落儿,去苗疆找到他。”千衍道。 “是,老祖。”水长宁道。 在老祖收颜浧之前,他有过五位徒弟,每次都是等他们去世了,他才会再收下一位。 水长宁是他的第二个徒弟。 他的每个徒弟转世,骨子里都会带着术法,有的人做了道士,有的人则选择无视它,只想做个平凡人。 千衍不强求。 但只要是术士这行的,他就要去找到他们,辅助他们成才。 水长宁是千衍那五个徒弟中,唯一一个在术士这行的,他生在术士世家,所以老祖找到了他。 找到归找到,老祖是不会再收水长宁为徒,更不准水长宁叫他师父。 水长宁没有前世的记忆,他只是听老祖说过。 仔细说来,水长宁的前世是陆落的师兄,他们是同门。 当天晚上,千衍就去世了,身体里的三魂七魄都离开了。 第232章告别 师父离开之后,陆落伤心了好几天。 想着再过十几年,又能重聚,这伤心也很快就过去了。 这种时候就知道术法的好处,你在乎的人,不会真正的永远消失。 陆落后世经历过她母亲去世,她懂得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 好在她不用为师父的离开再去承受那些。 “我的遗骨烧掉,彻彻底底的,这样才不会妨碍我投胎。”师父这样叮嘱过。 陆落也如实做了。 她在大殿的丹墀上,化火了师父,骨灰放在天地牌位的下方。 师父临终两条遗言,第一条还要等几年,暂时不急;而石庭遇险,陆落要先去找他。 水长宁要辅助陆落,随行去苗疆。 她都没顾上和水长宁说话。 水长宁亦寡言少语,态度清冷。 陆落收拾东西,一切照师父的吩咐,处理山门之事。 山上做杂务的道人,依旧留着,每日打扫山路和清理大殿房舍,陆落给足五年的银钱--不光是给他们,还要给庄子上的人。 这笔钱,师父的地窖里有。 地窖设了法阵,除了陆落,谁也进不去。 师父的地窖堆满了金银珠宝。 陆落一进去就闪花了眼,想起小时候看过西方电视剧里恶龙的窝,到处都是宝贝,简直一模一样。 陆落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 她锁好地窖的法阵,把银子交给一个叫清和的道人,由他负责山上和农庄,这也是师父说的。 五年之后,陆落不管有什么要紧事。都要再次回来。 这也是师父吩咐过的。 五年要回山一次,养护好山门,以及他们的农庄。 这是家! 家里不能断香火,不能长期无主。 这段日子,除了老祖火化那天,柏兮出来行个礼,其他时间都在屋子里。或者去山顶打坐。不理睬陆落。 陆落把琐事办妥,决定明早下山,就去见了柏兮。 柏兮在他的屋子里。 陆落进来的时候。他在打坐,眼皮都没抬一下。 陆落知道他还在生气。 在阵法里两个人的愉快生活,被最后几年毁了,陆落也难过。 “……我明天要走了。”陆落看着他。无缘无故想起这将近两年半的陪伴,特别是第二年。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陆落的心就闷闷的疼。 她竟舍不得这个毁了她姻缘、又杀人如麻的家伙。 这个瞬间,她只能记得每次下阵法,他都在她身后。保障她的安全,让她放心又胆大,进步神速。 也只记得他偷鸟蛋给她加餐。时常替她摘花,事无巨细照顾她。这不是他的本分,而是他的情谊。 更只记得他嘘寒问暖的关心,两年逗趣的欢乐。 曾有个实验:把两块肉紧紧挤压放在一起,时间久了,它们就彼此融合,再想分开就要揭掉一层皮。 人的心,不也是肉长的吗? 他们两年半的相处,就此分开,也是要揭掉一层皮才能撕开的。 怎能不痛? 陆落心里发潮,她说完这一句,后面的话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她体会到了告别的艰难。 早知道这样,她直接走就好了。 “知道了。”柏兮没有睁开眼,他若无其事道。 他们俩在阵法里,发生了很多事。 现在却不说话了,陆落觉得她错得更多。 她想要描补,甚至想要解释,偏她都没有立场。 “你答应过我师父,五十年不离山门,你不会反悔吧?”陆落又问。 柏兮薄唇微抿,不答。 “请你留在山上,哪里都不要去。”陆落道,“你踏出山门,咱们以后就是敌人,你杀邵家和杭州府那两百人的账,我就要跟你算清楚!” 她的话说得狠绝,心中依旧潮湿,她想哭。 陆落不能当着柏兮的面哭。 她一哭,柏兮就会知道她舍不得,无论如何也会跟着她走的。 陆落掌控不住他,他脾气大,性格冲动,陆落怕他再次大开杀戒,殃及无辜。 留他在山上,是最安全的。 对他好,对陆落也好。 “你做我的敌人?”柏兮终于抬眸,眸光阴沉,“你不够格!” 柏兮说过,术法不分高低,只分人。 陆落学会了千衍的全部术法,但是她不是千衍,她还没有到师父那种程度。 师父是修行千年的,他对付柏兮绰绰有余,陆落却不行。 她此前的确还不是柏兮的对手。 术法不是学成就可以了,它需得一步步加固。 “再见,柏兮。”陆落有点忍不住,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失控。 她想哭。 转过身子,陆落快步走到了门口,柏兮在身后喊了她一句。 “落落。” 陆落就停住了脚步。 “事情办完了,早点回家。”柏兮声音微软,大有不计前嫌,和好如初的意思,“我哪也不去。” 陆落没有回头,因为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清泪沁湿了面颊。 “嗯。”她低声道。 “……那天,在阵法里那天,不怪你。”柏兮又道。 陆落豆大的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滚落,她怕柏兮追上她,就阔步离开了他的屋子。 她一走,柏兮就像被人抽空了力气,他无力依靠着墙。 翌日,晨曦熹微中,白雾萦绕着八坨山的连绵山脉,陆落拿着简单的行李,和另一个人下山了。 那是水长宁,是老祖从前的徒弟转世。老祖临终前,他上山送行。而老祖让陆落去苗疆找石庭,苗疆地势险恶,总得有人帮衬她。 陆落的术法,已经进步神速,普天下人没有术士能对付她;又有水龙王相伴,柏兮应该心安。 他没有去送陆落,只是站在望坐峰,眼瞧着那抹雪白身影,缓步下山,越来越小,像飘渺的雪花。 前世他下山时,陆落肯定也是这么望着他的。 柏兮站在高处,风吹着他大氅的衣摆,青丝未束,缱绻在周身徜徉。 他心痛如刀刀绞。 柏兮憎恨离别,这两年半的光阴,加重了离别的痛楚,不知不觉中,他流了满脸的泪。 陆落太有主张了,她再也不是前世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柏兮留不住她,甚至跟不了她。 他眼泪模糊的视线里,再也找不到陆落。 这孤山,跟死一般的寂静。 第233章离山 陆落走的时候,感受到望坐峰的身影,那是柏兮每天打坐的地方。 她知道他在目送她,他肯定盼着她能回头。 她没有回头,直直往下走,走得飞快。 她几乎疾奔。 水长宁却说了句:“这么舍不得,打声招呼再走吧。” “没有舍不得。”陆落决然道。 此生只能这样了,告别又有什么意义?要是当面哭出来,这泥潭就真的无法拔足了。 柏兮像陆落的酒,她不能喝,一口也不能。 喝了就醉,醉了就要误事;而酗酒,更会毁了她的生活,她要离得远远的。 水长宁有着术士的敏锐,更有惊人的观察力,似枯潭般毫无起伏的情绪控制力,他面无表情就把陆落看了个透。 陆落走在他面前,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而后,水长宁就不再说了,反正跟他无关。 踏出山门时,陆落脚下一虚,眼泪毫无预兆浮上来。 陆落拨开了术法的遮蔽,有个村民撑小船送她和水长宁过河。 她将脸偏向左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 她悄无声息的哭着,却不知在哭什么,只感觉心头沉甸甸的,眼泪有了它自己的主张,不受陆落的控制。 水长宁只当看不见,他无心管闲事。 在上岸之前,陆落偷偷抹净了眼泪,一双眼睛微红,她装没事,水长宁自然也装瞎。 很有默契。 “咱们直接去苗疆吗?”陆落问水长宁。 师父去世之后,陆落处理山门琐事。和柏兮告别,今早收拾一些法器、钱财和衣裳,匆忙下山,一直没有和水长宁细谈过。 师父将石庭的生辰八字和宿相告诉了陆落。 根据他的宿相,陆落已经能判断出他的具体位置。 在师父的苗疆全舆上,陆落找到了那个地方,在宿元坡境内。 “宿元坡”不是一个小村庄。它相当于一个州府。领域广阔,在广南西路境内偏西南的地方。 广南西路贫瘠,多山脉。尚未开化的原始居民多,常有动乱,朝廷只设了三处州府。 想要找到石庭,需得先到了宿元坡。 “你不回趟家?”水长宁问。 陆落进山两年半。她很想念父母和十娘。可师父说石庭遇险,孰轻孰重。陆落还是能分清的。 “不回了。”陆落道,“找到石庭要紧,咱们去宿元坡,哪怕再快的马车。也要三四个月,我怕石庭等不及。” 石庭去苗疆已经三年多了。 三年杳无音信,陆落也预感他遇到了麻烦。 陆落的母亲和十娘有继父照顾。她的祖母有三姨娘照顾,陆慕在书院读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无需陆落操心。 当务之急,陆落要找到石庭。 陆落买了辆马车,两匹骏马,雇了一个赶车的人,马场就朝着广南西路飞奔。 路上,水长宁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到车夫身边。 偶然进入车厢,他也是阖眼打盹,话特别少。 陆落说起了石庭:“最孝顺的,就是石庭了。” 石庭陪伴老祖左右,足有二百多年。 老祖的其他徒弟,都没活过这么长。 他教石庭术法,却又不想收他为徒,因为石庭的资质还是差了些,他可能学不会全部的。 学不了全部,就无法完全衣钵的继承,老祖会非常为难。 石庭生得俊美无双,是翩翩贵公子,文采书画样样精通,同时又擅长枪法,武艺超群,在普通人面前,是文武双全。 可他在术士面前,是个小罗喽,他的术法不值一提。 最后,老祖想了个法子:把石庭寄在他去世的徒弟名下,做他的徒孙。 他那几个徒弟,要么转世之后自己做了道士,和老祖非同行;要么过上了普通人富足的生活,家庭美满,老祖没有打扰。 唯一还在此行的,就是水长宁。 水长宁投胎转世了几次,都是术士。 这辈子,水长宁生于江南西路的邵家,十岁被迫害,差点死在族人手里,是老祖救出了他,刻意引导他术法。 因为内心深处有零星的记忆,水长宁术法学得很快。 他学会了一种操控云雨的方法,可以召风唤雨,甚至能停歇连绵不绝的暴雨,人称“龙王”。 “我见过他几次,没想到老祖是让他做我的徒弟。”水长宁道。 “挺好的,我们都需要薪火相传。”陆落说,“将来我也要收徒弟。” 水长宁面无表情点点头。 走了半个月,这是他们谈话最多的一次,其实也就是这么几句话。 接下来又走了半个月,水长宁惜字如金,能用眼神交流的,他就不开口。 他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言语,像樽无喜无悲的佛像。 一个月的路程,陆落身子骨快要散架了。 马车不像后世的汽车,它的轮子没有皮套,颠簸起来叫人难受。 这天住店休息,陆落的两匹马也累得够呛,她就问店家:“附近哪里有良驹买?要耐脚力的。” 店家高高兴兴帮陆落介绍了买卖。 陆落买到了新的马,就把自己那两匹疲倦至极的马,低价卖给了客栈的店家。 店家的老板娘很高兴,夜里特别给陆落准备洗澡水。 “姑娘是西域人吧?”女东家和陆落闲聊。 陆落一路上带着帷帽,吃饭的时候也带着浓黑的大头巾,遮住了头发。因为她头发奇特,可能会惹事。 出门在外,要尽量低调。 直到她夜里洗澡。 女东家看到了陆落的银发,陆落还以为她会害怕。 没想到,她误会陆落是从西域来的,是外族女子。 在世人眼泪,外族人就是稀奇古怪的。他们没见过,越说越神。 这倒也省了陆落的麻烦。 陆落和她闲聊,说起了广南西路,老板娘就知道陆落要去广南西路了。 “姑娘怎么要去那儿?”女东家吃一惊。 “怎么了,不能去吗?” “广南西路起了反叛,占领了三府,朝廷已经派了忠武侯南征,正打仗呢,可不得了!”老板娘道。 陆落一愣。 和颜浧告别将近三年,陆落没想到,她此去苗疆,可能会碰到他。 一时间,她心思百转,竟失眠了。 第三部夏木阴阴正可人 第001章再遇颜浧 景耀十一年冬月,西南阴冷潮湿,陆落和水长宁经过三个月的旅程,终于到了宿元坡境内。 他们在最近的城镇落脚。 一路上没有关卡,顺利进入了宿元坡,让陆落有点吃惊。 不是说有战事吗? “半个月前抓住了黑蟒!” 陆落到了宿元坡,发现遍地狼烟后的满街狼藉,百姓们脸上却是喜悦的。 一打听,才知道反叛已经被收服了。 反叛的头子自称“黑蟒”,意为擅长钻山穿林、毒性恶劣的巨大蟒蛇,谁也不能奈他何。 黑蟒是当地有名的大土匪,盘踞数十年,为祸乡里,当地人都恨他,他起事不得民心,百姓们都害怕他真的成功,盼着朝廷能剿灭了他。 黑蟒是景耀十年五月起事的,还放言要杀了成王。 “若是成王敢来,誓要斩之于马下!”黑蟒如是说。 之前是成王镇守西南,和黑蟒斗智斗勇十几年,彼此都没占什么便宜。 可成王在黑蟒揭竿之前,去了东北镇压,东北也起了反叛,他来不了西南。 朝廷派了战功更显赫的忠武侯,替代成王南征黑蟒。 西南的战事很艰难,因为山多人稀少,土匪们袭扰为主,打完就往山里躲,让朝廷大军很是头疼。 土匪们熟悉山势,朝廷的将士们却容易进山迷路。 成王曾有良策对付他们。 可惜这次来的不是成王。 当地百姓都害怕黑蟒,个个提心吊胆,怕忠武侯被黑蟒杀了,以后他们都要在黑蟒的统治之下。 黑蟒还有个本事,叫人闻风丧胆:他会下巫蛊。 “黑蟒是巫师!” 黑蟒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巫师,他只是和一位巫师交好。对方教他如何下蛊、如何养蛊。 百姓们都是替忠武侯捏了把汗。 没想到,忠武侯竟也是万分的凶猛,短短一年多。就把实力雄厚的黑蟒打得躲回了老林。 黑蟒如丧家之犬,到处逃窜。忠武侯亲自入老林,几乎每次都能找到黑蟒,十分的神勇。 可惜黑蟒更熟悉地势,每次都能脱身开溜,他的部下几乎死光了,成了光杆司令。 黑蟒的蛊术,对忠武侯的将士好似没什么用。 一年里,忠武侯在西南百姓心中。比成王还要厉害。 前不久,忠武侯终于抓到了黑蟒,为西南百姓除了大害,百姓尊称他为“战神”。 街上普天同庆,比过年还要热闹。 西南的战事就差不多平息了,不过忠武侯还要驻扎半年,维护局势。 “他终于不怕树林了。”陆落心想,“连巫蛊都能对付,看来他真的彻底想起了前世。” 黑蟒是巫师,颜浧是术士。 从结局来看。颜浧这个术士比巫师更厉害。 老祖活了近千年,又有很多的朋友,他也有巫蛊方面的。自己学了些,也记录在案,教给他的徒弟们。 遇到术法中等偏下的巫蛊,陆落也能应付。 战事结束,对陆落而言也是好事,她可以不受限制到处走动。 她和水长宁住店,给了几个赏钱,跟店家闲聊,问起店家:“从这里往西南方向走。大约一百多里,是什么地方啊?” 掌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精瘦男人。官话说得不够利落,却也听得懂。 他用含混不清的官话告诉陆落和水长宁:“再往西南走。就是苗寨,数不清的苗寨。不要去,很多神婆,去了要遭殃。” 苗疆有巫蛊派、降派等,有的年代他们融合成一体,有的年代又四分五裂。 此前,苗疆的诸多玄术流派是分裂的,特别是以养蛊虫为主的巫蛊派和下降头为主的降派,斗争激烈。 掌柜口中的“神婆”,并不是都指女人,这是人们对玄术流派的一个统称。 从前苗疆的巫蛊术传女不传男,继承人必须为女子,她们逐渐有了声望,称为“神婆”。 后来,降派分立且发展,以男性居多,可当地百姓也称呼他们为“神婆”,也有叫他们巫师的。 “若是我们想求神婆,应该如何去见他们,才不犯忌讳?”陆落又问。 “要买贡品。”掌柜的说。 可是掌柜的离苗寨很远,他没有去求过神婆,也不太清楚去苗寨要准备什么,只知道不能去。 他告诉陆落,这条街的街尾有家纸马店,现在已经关门歇业了,招牌还在,他们家去请过神婆。 “……好几年前,他家孙子被魔魇缠住了,很可怕的,大夫们让他家请神婆,如今全好了。”掌柜的道,“他家姓葛,掌柜的前年去世,只剩下孤儿寡母,又闹匪患,生意不做了,但还住在店后面的院子里。” 陆落和水长宁去了葛家,开门的是位中年女人。 是葛太太。 葛太太倒也好客,听闻他们要去苗寨,就告诉他们,要准备哪些贡品:“活公鸡要两只,活蹦乱跳的,不能是半死不活的;红糖一斤、糯米一斤、朱砂一斤、赤硝一斤,药材铺子里炮制过的全蝎两只。 你们提着这些东西,看到界碑的时候,先把活公鸡放了,等半个时辰,若是活公鸡跑远了或者在原地还活着,你们再进去。 进去之后,你们献上祭品,求什么,自然会有人领路。” 要的东西不贵,却很实用,阵法里常用到。 陆落点点头,跟葛家太太道谢。 他们休息了一晚上,次日起来准备东西。 战乱刚过的街上,凑齐这几样还挺困难的。 “我去买。”水长宁惜字如金。 陆落点点头,她留在客栈里。 闲来无事,陆落算了一卦,她想知道颜浧现在在哪里。 她不想遇到颜浧,能知晓他的方位,就可以避开他。 陆落还记得颜浧的生辰八字。 推演了一番,什么也没有推演出来。 “颜浧恢复了术法,遮蔽了他的生辰八字。”陆落心想。 这是老祖术法中最常见的。 遮蔽生辰八字,可以蒙蔽天机,也可以防止仇敌找到。 她没找到颜浧的方位。 怕什么来什么,这话一点也不假。陆落担心遇到颜浧,结果她中午出发时,倏然发现对面街上,有个人正在看着她。 她猛然抬眸,就见对面的屋檐,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玄色的长衫,带着一顶款檐草帽,帽檐下的眸光落在陆落身上。 他露出的下颌,有青青的胡茬。 陆落知道那是颜浧。 她身形顿住。 第002章蛊虫 屋檐下的那个人,陆落看得真切,哪怕他用草帽遮了半张脸。 是颜浧。 恍若隔世。 第一次与他告别,是景耀五年的冬天。而后虽重逢,记忆却是短暂且悲伤的,没什么值得怀念。 真正怀念的日子,还是景耀五年的;真正痛苦的离别,也是景耀五年的。 陆落站着没有动。 “他找到了我。”陆落也蒙蔽天机,遮掩了她生辰八字,可是颜浧记得她的前世,他知道她的宿相,从而寻到她的踪迹。 陆落却不记得前世,他不知道颜浧的宿相,找不到他。 苍穹阴霾着,层云低低压下来,乌压压的,随时要下寒雨,半下午像黄昏。 两旁的树木虬枝舒展,地上铺了层稀薄金黄的落叶。 对面的人触及她的目光,他缓缓摘下了草帽。 他是来见她的,被发现就没必要遮掩。 又三年未见,他老了些,岁月在他眼角碾过,有细微的纹路,面容却经过光阴的雕刻更加坚毅俊朗。 他越发成熟稳重了。 他望着陆落,脚步却没有动。 “从此恩断义绝……以后视若不见……” 这是他答应过的。 他深邃的眸子纠缠着她,似乎想把她的模样,牢牢记住。 他一定是在附近戍防,通过陆落的宿相,观察到她离开了八坨山,往西南来了。 他也许幻想过,她就是来找他的,否则他不会主动出现。 这样的幻想,肯定让他很煎熬。因为三年前他到江南的时候,陆落也幻想过,她知道这种痛苦。 陆落心中有疼得麻木之后的隐痛。像身上受伤了,哪怕恢复得再好。触及此处还是能记得那痛楚。 这是心里留下的阴影。 水长宁也留意到了。 他看了眼颜浧,又看了眼陆落,就什么都明白了。 怕麻烦的水长宁,先上马车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不想搀和任何事。 陆落慢慢转过身子,准备上车。 她不打算见颜浧。 没有意义。 对陆落而言,此生跟颜浧也只能这样了。她心中筑起了高墙,颜浧在墙外,她自己翻阅不过那墙。 她的余光瞥见颜浧往外迈了两步,最终又止住。 “主动避开”,他终于记起了这句承诺么? 陆落上了马车之后,没有掀开车帘,不知他是否追上来。 马车一路往苗寨去,没有停歇。 往苗寨去几乎都是山路,颠簸得特别厉害,非常难走。他们走了五天整,才道所谓的“界碑”处。 界碑是一处关隘,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脉。非常的陡峭。 此处是绵延数百里唯一入口。 再想往前,马儿使劲嘶鸣尥蹶子,不肯走了。 “到了。”陆落自言自语道。 不管她说什么,水长宁能不接话,都不会接话,除非陆落特意问他。 陆落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自问自答。 两人下了马车,陆落的天眼看不出任何问题,没有煞气。 “有什么问题吗?”陆落也问水长宁。 问到他了,他摇摇头说:“没有。” 他也看不出问题。 让马儿停滞不前的。可能是地上的东西。 陆落发现,界碑内的草很奇怪。都是乌黑色的,偏偏长得浓密。不知品种。 “公鸡呢?”陆落又问水长宁,“把公鸡放了。” 水长宁颔首。 两只公鸡放出,它们大摇大摆过了界碑,倏然开始抽搐,倒地死了。 陆落和水长宁面面相觑。 照镇上人的说法,这种情况就要赶紧走,离开此地,因为神婆不欢迎他们,否则不是中降,就是中蛊,死相都会特别惨。 陆落的马车颠簸到这里,走了整整五天,她骨头都散架了,好几次差点掉下山崖。 回去再买只公鸡? 陆落觉得成本太高了,她实在不愿意花这个时间。再说了,焉知折腾回去买来的公鸡,能活着过去呢? 她得想点法子。 “把朱砂给我。”陆落对水长宁道。 水长宁沉默着,上车把朱砂掏出来,交给了陆落。 陆落记得他师父有本书里,记载过斩杀蛊虫的咒语。 陆落不太熟练,还是尝试着慢慢念了起来。 陆落一边念咒,一边用力将朱砂抛出去,撒过界碑。 她的咒语不歇,用的是将苗疆话音译过来的官话。 水长宁在旁边,隐约听见“静虑……消言起何……煎煮朽骨……”等,具体不明白。 念了半晌,被朱砂撒到的草上,那浓郁的黑叶居然开始动了。 叶子上起了层稀薄的黑风。 黑影起,就露出一小块白森森的枯叶纤维痕迹,是绿叶被吃尽了的样子。 一阵黑色的细风,像薄纱般,朝着陆落和水长宁飘过来。 “当心!”陆落大叫一声,急匆匆后退了数步。 水长宁也跟着后退。 那黑色的细风到了界碑处就停下,飘不过界。 “是虫。”水长宁口吻平淡,波澜不惊解释道。 那些看似奇怪的黑色草木,全部附上了一层细得像灰般的小虫子。 无知者不放公鸡就闯进去,会被那些虫子生吞活剥。 “过不去。”陆落蹙眉。 陆落在山上的两年半,对降术和蛊术都有了解,知道遇到了降术和蛊术要怎么办防备。 可大面积的虫子守卫,她破不了,她远远超过了她的能力。 哪怕是一个巫术卓越的神婆,以一己之力,恐怕也拿不下这么多的虫子。 “怎么办?”陆落回头,问目视前方的水长宁,“是回去再买公鸡,还是等在此地?” 水长宁略带沉吟。 沉吟良久,他说:“明日午时阳气最盛,咱们布个阵法,下场大雨,看看能不能冲掉。” 陆落摇摇头:“这样贸然闯进去,以后还没有更多、更毒的虫子吗?不经过人家的同意,我们进了苗寨也是寸步难行,我怕后患无穷。我们是要找石庭的,一时半刻出不来。” 她不同意水长宁的做法。 水长宁用暴雨冲虫子,那是挑衅。 进入了人家的地盘,还敢挑衅人家,不是寻死吗? 他们术士和巫蛊、降师原本就是独立的,谁也不比谁差。 在找到石庭之前,陆落不想挑衅任何人。 石庭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水长宁不过是建议,陆落不同意,他就道:“那等两天吧,若是一直过不去,咱们再回。” 山路太难走了,他们从最近的镇上到这里,那五天里马车都要颠散架了,马儿也伤了脚,人更是受不住。 所以,先守株待兔,等待看看可有苗寨的人进出,寻另外的法子进去,才是根本。 水长宁这个意见,陆落同意了。 他们把马车往回赶了一里地,尽量离界碑和那些虫子远一点,才更加安心。 停靠马车之后,水长宁和车夫搭建了篝火,准备在地上过夜。 陆落睡在马车里。 他们一路上都是这样的,若是错过了客栈要露宿,水长宁都是和车夫一样席地而睡。 简单吃了些干粮,陆落就靠在马车上,从脑海中搜素那些她看过的巫蛊和降术的资料。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后半夜的时候,陆落感觉有什么在她的口腔里,她嘴巴无意识阖了下,就有软软凉凉似果冻的东西,滑进了她的喉咙。 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第003章生变 冬日的夜里,郊外一片寂静,蛇虫鸟兽踪迹全无。 云很厚,没有月色,四下里黑黢黢的,不远处还点了篝火。 篝火烧得很旺,暖流徜徉在那方寸之间。 车夫垫着随车的草席,铺着一床被子,靠近篝火睡得正香,鼾声起伏颇有节奏。 水长宁值夜,他盘腿打坐,眼睛却盯着四方,稍有动静立马查看,很警觉。 陆落掀开车帘的时候,有轻微的响动,水长宁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我没事。”陆落跳下了马车,随意说了句,然后用手压住了舌根催吐。 她醒过来之后,也觉得从口腔到喉咙,一股子腥腻的气息,像活吞了条小鱼。 那冰凉滑软的东西进入她的口腔,就不是她的错觉。 “会不会是蛊虫?”她惊悚的想。 她压了半晌,哇的一口,把昨晚的干粮全吐出来了。 借助车上挂在的小风灯,陆落往自己的秽物里瞧,甚至拿了根树枝扒拉。 怪恶心的。 此地是苗疆,多怪虫,陆落的担心源于此,所以她忍着恶心拔了一边,没看到什么东西。 水长宁这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站到了她身后,递了个随行水袋给她。 “方才我睡着,有东西爬到我嘴巴里,被我吞下去了。”陆落道。 水长宁不评价,只是递水袋,对陆落的行为也不过问。 陆落使劲漱了三遍口,嘴里还是有一股子腥腻。 外头的风凉,漱口之后,陆落复又要上马车。 水长宁这时候开了金口:“等等。” 他让陆落站在旁边。他自己上了马车。 若是有虫子爬进来,多少会留下痕迹。水长宁拿着风灯照了一边,四周没有任何异样。车壁干净。 他退下来摇摇头:“上车吧,没有虫子爬过。” 陆落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胃里有东西蠕动。弄得她又想吐,偏吐不出来。 她再次用手指压住舌根,这次吐了一地的黄水。 黄水一眼可见,没有任何硬东西,再吐也吐不出什么来。 她躺在车厢里,倏然感觉凉,从胃里开始,凉意扩散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小腹隐隐作痛,是月事受凉那种疼,不厉害,但是疼得人打不起精神。 “肯定有东西爬到我嘴巴了!”陆落笃定。 吐不出来,也许那东西是蛊虫。 这发凉、腹痛,以及嘴巴里挥之不去的腥腻,让陆落越发心惊。 她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来月事了。 陆落的月事情况不稳定,有时候很正常。有时候则恶心想吐,而且小腹隐隐作痛,跟昨晚一模一样。 “是不是山路颠簸得太厉害。所以这么疼?”陆落心想。 她心中惴惴。 她是术士,对蛊虫的了解是浮于皮毛,还是不敢肯定自己没事。 陆落在睡梦中感觉到了有软滑的虫子爬进嘴巴,嘴里也的确很腥,可她吐了半晌,把胃里黄水都吐干净了,还是没有吐出虫子。 她倒也希望只是自己多心。 陆落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把此事告诉了水长宁。 在水长宁眼里,陆落是一个人。没有性别没有面目,就是那个活动的灵体。 灵体来月事。对水长宁而言,跟她染个风寒没有差距。 “我给你把脉。”水长宁道。 水长宁和陆落一样。术业有专攻,他们都不精通巫蛊,不敢乱下结论。 水长宁学过医术,疑难杂症解决不了,小小的头疼脑热还是可以的。 把脉半晌,水长宁道:“你有点气虚。气是血统帅,气虚则血迟缓,血迟缓可能会导致行经疼痛,身子发凉。” 水长宁不否认有虫子爬进陆落嘴巴,他只是告诉陆落,她自身的身体状况,也会造成陆落说的那些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交给她自己判断。 陆落更是理不清头绪。 白天,他们将车夫留在原地,看守马车,他们俩则去了界碑的附近,等待路过的人,看看能不能混进去。 一整天,没有人迹,那些黑黢黢的草,还在挺拔的长着。 陆落身子更凉了。 一个时辰之后,陆落着实难受,双足站不住了。她留下水长宁守住界碑,自己回马车躺下,她浑身无力。 这种情况很少见。 去年在山上,陆落冬天进阵法,熬了三天才出来,染了寒气,正巧月事来了,状况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那时候柏兮用他掌心外泄的阳气给她暖肚子,熬红糖水给她喝,还会做很多好吃的。 陆落不能想这些,一想就恨不能回山上去。 “醒醒……”迷迷糊糊中,有人推陆落的肩膀。 她睡着了。 是水长宁。 “你发烧了。”水长宁道,“咱们回城里,给你请个大夫。” “不用,山路太颠簸了,回去我半条命都没了。”陆落虚弱道,喉咙里又干又涩。 五天的山路,陆落只怕活不到城里,还不如安静躺着,等待月事结束。 她喝了两碗热水,肚子却开始闹腾。 陆落腹泻。 她这个夜里,一会儿发烫,烧得神志不清;一会儿又发冷,冷得全身哆嗦,嘴唇苍白。 腹泻则是一直没停,片刻的功夫就要下车一次。 快要天亮的时候,她都要虚脱了。 他们随行带着一些肉干,水长宁不会做饭,就吩咐车夫用肉干熬煮肉汁汤,给陆落补补。 车夫用更蹩脚的官话问水长宁:“她是不是有了……” 水长宁一向惜字如金,此事又跟他没关系,哪怕陆落真怀了,也不是他的,他沉默听着,没回答。 车夫也看得出,他们不是两口子,因为水长宁对进车厢很避嫌,如果不小心露宿,他也是在野外打地铺。 见水长宁不答话,车夫担心自己说错惹恼了雇主,当即架起随行带着的锅,将肉干熬煮了一个多时辰,熬成了肉汁汤,端给了陆落。 陆落喝了一碗,又开始吐。 “试试这个。”水长宁端了碗水给陆落。 这是生吉符水。 陆落脸色太差了,她如此虚弱,更经不起颠簸,他们唯有留在原地了。 水长宁画了个符咒给陆落。 他们术士自身修炼有灵气,不同于凡人,符咒能给他们增添的灵气很少,少得可有可无,所以水长宁一开始没想到符水。 直到现在无路可走。 没有任何法子了,水长宁也只能胡乱试试。 第004章神婆 水长宁递符水给她时,陆落也是哭笑不得。 符水里这点灵气,不及陆落每天吐纳吸入的零星。 所以,此物肯定没用。 可她太难受了。 她又拉又吐,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闹了一整个晚上,简直是遭罪她喝了下去,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一剂符水喝完,陆落躺在车厢里,等了片刻也没呕吐的欲望,她就放松了精神。 旋即,她进入梦乡。 等陆落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了。 难得的大晴天,温暖的骄阳从车帘缝隙里钻进来,金光点点。 陆落坐起来,发现身上很粘腻,出了一身汗,头发都湿透了。 她浑身轻松,那种冰凉、隐痛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了。 “符水还真管用?”陆落哭笑不得。 这叫什么事? 她每天打坐修炼,还不如一道符咒的灵力吗? 也许这灵气是外来的,不是她自身的。 不管怎么说,她恢复了精神。 她把全身的衣裳都换了,用很大的黑围巾裹住了脑袋。 他们简单吃了点糕点,陆落和水长宁再次去界碑。 今天运气还行,到了中午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家子人。 一对五旬的夫妻,两个儿子,带着三个下人,两辆马车装着祭品,到了界碑。 看到了陆落和水长宁,他们有点吃惊,问道:“两位公子也是进苗寨吗?” 陆落穿着男子的炫黑风氅,又用大黑色的围巾兜住了脑袋和嘴,只留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五官什么也看不清。 她身量高。站在水长宁身边,气度不逊色他,外人也把陆落当男人了。 水长宁点点头。 那家人不再说什么。开始放公鸡过界碑。 毫无意外,他们的公鸡扔过来。立马就死了,和陆落他们的一样。 “唉,都过不去。”陆落心想。 她以为这些人会回去,或者跟他们一样苦心等待。 不成想,他们居然跪下了。 他们一行主仆七人,加上车夫两人,九个人排成两排,跪着磕头。 他们说着本地的土话。陆落和水长宁都听不懂。 这行人磕头磕得非常虔诚,很快那对老夫妻额头就磕破了,鲜血涌上来。 陆落和水长宁对视了一眼。 他们俩后退了几步,说私密话去了。 陆落说:“磕头有用吗?” “不知。” 他们俩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那行人比他们想象中更加虔诚,很快就全部磕得头破血流。 特别是那老太太,鲜血流了一脸,眼瞧着就要昏倒了。 陆落心中滋味莫名。 信仰是不能打断的,陆落也不知人家求什么,更不知如何进去。人家不是跪她,她就没立场去让他们起来。 “磕头可能有用,我们要磕吗?”陆落又问。 “不。”水长宁说。 陆落也不是很想磕。就站在水长宁这边,默默等待。 磕了整整半个时辰,那老太太终于昏倒了,其他人则继续磕。 老太太的儿子上车弄了碗糖水给老太太,片刻之后老太太又醒了,继续磕。 等了一个时辰,这家子人个个磕得头晕眼花,也头破血流,远远有个身影。从苗寨里走出来。 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衣着鲜艳华丽,带着一顶银饰无底覆额帽。穿着锦绣繁复上衣,青色缀满银片百褶裙。身影聘婷,步伐迅捷,引得全身的银饰轻微作响,甚是悦耳。 苗寨和外头也不通语言,他们彼此听不懂对方的土话,所以他们说官话。 小姑娘十五六岁,官话也不算流畅,问:“是谁祈天福?” 那行人个个满脸鲜血,叫嚷着道:“是我们,是我们,圣女!” “神婆说你们诚心,进来吧。”小姑娘道。 她也瞧见了陆落和水长宁。 这两位没有磕头。 “神婆说,外头还有个银发女人。”小姑娘瞅着众人,视线最终落在陆落身上,因为陆落裹住了头发,“让银发女人也进来。” 陆落就摘下了头巾,道:“是我。” 就这样,她和水长宁跟着苗女,暂时进了苗寨。 过了界碑,并不是立马就是寨子。 他们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也是弯弯曲曲的山路;山路的尽头,是一条宽阔河流。 到了河边的时候,天就完全黑了。 苗女掌灯撑船,渡他们过河,顺便告诉他们:“我是谨娘,是红婆婆身边领路的,不是圣女。” 她算是侍女。 红婆婆是此处最有名望的神婆。 谨娘年纪小,性情活泼,陆落刻意跟她打听。 她和谨娘聊了很多。 谨娘的官话不太好,却不影响她喜欢说话的热情。 她对陆落的银发好奇,也愿意跟陆落说。 “……红婆婆是我们绵困最有声望的神婆,我半岁就被丢在红婆婆家门口,是她养大我的。”谨娘把她的身世都告诉了陆落。 她说的“绵困”,陆落一开始不太明白是什么。 后来才知道,绵困就是他们苗寨的名字。 宿元坡境内,过了界碑,大约有四五十处苗寨,都藏在各处的深山老林。若是有人想全部走访,一年也走不完。 “纵横这么深!”陆落感叹。 红婆婆能知晓陆落,甚至她的银发,她很不简单,陆落打算先去见见她。 石庭肯定不在绵困,他所在之地,还要再往西走三十多里。 三十多里,那是直径,可山路需得绕绕弯弯,有时候十里距离,有山脉阻拦,也许需要走上一两天,亦或者一两个月。 山路是最拿捏不准的。 陆落和水长宁对付不了巫蛊,也对付不了降派,她需得有人指点,最好有个人引路。 他们很有默契,什么也没说,跟着这行人去见了红婆婆。 “红婆婆”是个尊称,而为何这么称呼她,也没人告诉陆落和水长宁。 谨娘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他们领进了绵困。 绵困是个大寨子,约莫两百来户,远近高低的吊脚楼,别有异样风情。 陆落第一次见原始的吊脚竹楼。 红婆婆的吊脚竹楼,位于绵困苗寨的正中央,修建得大而豪绰,用黄漆刷了一遍外墙,灯光下金碧辉煌。 那行磕得头破血流的人,先去见了红婆婆。 陆落和水长宁在外头等着。 这时候,陆落的小腹处,莫名升起一股子暖流。 这暖流温润,像柏兮的手轻轻拂过她,让她踏实又安全。 陆落的月事还没有结束,她在月事中只会感觉冷,从未有过暖流。 她有点吃惊。 第005章装扮(加更求月票) 陆落和水长宁等在红婆婆吊脚楼的外面,约莫等了一刻,有个和锦娘衣着打扮相似的侍女,领了那行人出来。 侍女把他们领到了另一处的神婆家里,由那个神婆出寨,替他们解决问题。 红婆婆是从来不出苗寨的。 “陆姑娘,您进来。”而后,锦娘站在高高的竹楼台阶处,喊陆落。 陆落指了指她身边的水长宁。 锦娘摇摇头。 红婆婆不想见水长宁,她只想见陆落。 陆落看了眼水长宁,两人心有默契颔首,陆落就踏上了逼仄吱呀的竹楼梯,一步步登上了竹楼。 水长宁等在外面。 “来!”锦娘很热情牵了陆落的手。 陆落被锦娘带到了屋子里。 红婆婆的屋子很香,是清雅的檀香,像庙里的味道,这莫名叫人心安且敬仰。 陆落想象中的神婆,都是面目枯槁,因豢养蛊虫而弄得屋子里异味浓郁,臭气熏天。 红婆婆此处就完全不同。 陆落有点喜欢这位神婆。 锦娘把陆落带进了里间的屋子。 屋子里依旧是清淡的檀香,悬挂了一张黑色纱帐,红婆婆非常神秘坐在纱帐后面。 陆落看了眼锦娘。 锦娘会意,用她那含混不清的官话道:“不用行礼的,婆婆不受你们的跪拜礼。你坐下,婆婆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就是了。” 陆落点点头。 锦娘就拿了个蒲团给她。 陆落就盘腿坐下。 她刚坐好,锦娘站在她身后,黑帐后面传来红婆婆苍老的声音:“陆姑娘是哪里人?” 一辈子没出过苗寨的老太婆,说一口非常流利的官话,陆落惊了下。 红婆婆的声音有点低沉苍老。却柔润和蔼,停在耳朵里很舒服,像家中长辈的谆谆教诲。 陆落如实回答:“我是两浙路湖州府人士。” “来此地作甚?” “我奉了师命。来找一位朋友。”陆落道。 “是何朋友?” “他叫石庭,带着一个痴傻的女孩子。大概三年前来到苗寨的。”陆落道。 她刚说完,她身后的锦娘,发出低蹙的“啊”,紧接着立马捂住了唇。 红婆婆也是猛然一静。 陆落看了看她们,心想:“她们认识石庭。反应这么大,石庭是出了大事。” 陆落沉默,用她的天眼观察黑帐后面的红婆婆。 通过黑帐,她看到了红婆婆的生吉之气。顺便就看到了她的八字。 陆落又是一惊。 照八字看来,这位所谓的“红婆婆”,其实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子,只比陆落大两岁。 “红婆婆远近闻名,却是个年轻女子装扮的。她装扮老者,估计已经扮了很久。”陆落心想,“她应该是个天赋奇才的巫蛊女子,因为年纪小不被器重和信任,只得扮老者。” 这么一想,陆落更对这位红婆婆添了好感。 甚是有点同病相怜。 陆落年幼时。没人相信她的相术,她也请了她师父做神棍。 “……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红婆婆沉默一瞬。告诉陆落道,“不过你此行白跑一趟,他早已离开了。” 这是撒谎。 石庭的宿相告诉陆落,他仍在苗寨内部。 红婆婆都知晓石庭,而且撒谎让陆落离开,石庭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既这样,我就放心了。”陆落道,“红婆婆,我第一次进苗寨。听闻苗家四十七苗峒,巫医、巫蛊、降术林立。我很好奇,能否走访几处。见识见识?” “不可!”回答她的,却是锦娘。 说罢,锦娘又惊觉自己失言,捂住了嘴巴,一张小脸通红。 红婆婆没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 而后,红婆婆道:“陆姑娘不求何事,不如在我这里住半个月,跟我说说外头的事。” 她又解释道,“我每隔两年,都要留一位合眼缘的来客小住,学习中土的官话,问些风土人情。我第一次见湖州的客人,湖州有什么趣事,我想听听。” 留我住? 陆落在她说话的瞬间,没有看到她周身流转的佞气,说明她没有恶意。 虽然没恶意,留下陆落绝不是为了什么学官话和风土人情。 陆落一头雾水。 她在找到石庭之前,不能出去。可苗寨四十七苗峒,哪一处不是风险万分? 锦娘说“不可”,肯定是有非常忌讳的。 陆落和水长宁误打误撞,也未必找得到石庭。假如和红婆婆相处好了,她派人带着陆落去找,事半功倍。 磨刀不误砍柴工,陆落答应了:“那我打扰您了。” 锦娘喊了另一位侍女,让她带着陆落出去,先安顿陆落住下。 陆落临出屋子,又停下问了句:“我那位同行的朋友,他也可以住下吗?” “住下吧。”红婆婆慷慨道。 陆落道谢,就先走了。 等确定陆落下了竹楼,吱呀吱呀的声音消失,锦娘才走进了黑帐。 “是她吗,姐姐?”锦娘用土话问红婆婆。 红婆婆蹙眉:“我没感受到,也许不是。不管是不是,先留她半个月,看看光景吧。” 那边,陆落和水长宁,被侍女带到了下坡的一处竹楼。 竹楼很小而紧蹙,隔壁相邻是几处同样的竹楼,都是红婆婆待客的私产。 竹楼里的被褥,也带着淡淡的檀香,温馨而舒适,更像是庙里。 “红婆婆是年轻女孩子,只有年轻女孩子才这么爱干净,注意味道。”陆落也终于明白了。 侍女端水给她洗漱。 陆落终于能洗个澡了。 洗澡的时候,陆落浑身舒泰,手脚都暖融融的。 暖意是从她小腹处扩散的。 她好似浑身的浊气和浊物都排泄出去了,人很有精神,今天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脚底板一点感觉也没有。 陆落想起那晚不小心吞入腹中的东西…… 她洗好之后,发现自己的月事已经干净了。 陆落的月事从未干净得这么快。 她想起什么,穿好衣裳去问水长宁:“今天是冬月二十几?” “初十。”水长宁道。 陆落又是一愣:她的月事是每个月二十一号,向来很准的,从来不会提前十几天的。 她又吐、又腹泻、又出汗、又来月事,倒像是有人要住进她的身体,在进入之前把房子打扫一边,将脏东西都扔出去! “脏东西”排泄之后,陆落喝那个符水,其实是凑巧,她不喝第二天也会好起来的。 她更加肯定有只蛊虫进入了她的体内。 “到底是什么被我吞了下去,还这么讲究?”陆落疑惑。 自己的身体,陆落感受到了“净化”,她的天眼更加敏锐,她今天隔着黑帐看红婆婆的生辰八字,没有任何阻碍;她的脑子更加清晰;她的体格更加强壮。 “是好东西!”饶是对蛊虫一知半解,她这时候也领悟过来。 她吞了只好东西,对她很有利的东西,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 陆落睡前打坐吐纳,进入她身体里的灵气,变得更加充盈,但很快又消失了。 她身体里的蛊虫,以她吐纳吸入的生吉之气为食。 简单的了解之后,陆落就不害怕它,甚至对它有点好奇起来。 她晚上的打坐就增加一个时辰,增加自身的灵气。 等陆落打坐快要结束的时候,突然有脚步声,急匆匆上了竹楼。 竹楼梯响动大,别说未睡的陆落,就是睡熟的水长宁,也被惊醒了。 陆落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她的房门被大力推开。 “嘘,是我,陆姑娘!”进来的是锦娘,以及锦娘身后跟着的黑衣女人。 黑衣女人的背微微佝偻着,像个老者。 她就是“红婆婆”,装得还挺像。 第006章朝拜 红婆婆和锦娘深夜到访,动静还不小,步履急促,让陆落不解。 隔壁的水长宁静耳听了几句,见她们压低了声音,且没有什么煞气,不会伤害到陆落,就阖眼打盹,继续睡觉了。 “陆姑娘,婆婆预料到,今晚大祭司要到寨子里,你需得防备!”锦娘低声告诉陆落,声音低得轻不可闻。 外人不知苗家四十七苗峒的光景,陆落自然也不知晓,何人是大祭司。 锦娘和红婆婆神色慌张,那么大祭司可能就是整个苗峒的“教主”之类的,相当于最高统治者。 锦娘说着,也不解释什么,拿出一个小匣子,放在地上。 红婆婆半蹲着,她身姿矫健,对着匣子嘀嘀咕咕念起了咒语。 这个时候,红婆婆就忘了伪装,露出年轻女子的灵巧。 陆落装作看不见。 片刻之后,红婆婆念咒完毕,站起了身子,锦娘打开匣子,陆落吓了一跳。 居然是三只很大的毒蝎子! 这些毒蝎子跟陆落见过的不同:他们的外壳乌黑油亮,像一层层的打蜡,坚硬不催。 这要是被咬一口,肯定要毒死。 陆落心下一憷。 这些毒蝎子,个个都有二两重,盘踞在匣子里,却很乖巧不动弹,驯养得很温顺,只听主人的吩咐。 陆落有点害怕虫子,就搓了下胳膊。一身鸡皮疙瘩,身不由己往后退了半步。 “来,陆姑娘!”锦娘居然抓起其中一只。往陆落身上凑。 “做、做什么?”陆落几乎要跌坐在床上。 红婆婆温柔道:“小姑娘,别害怕,这是保护你的。这些蝎子都是我豢养的,你让蝎子咬一口,大祭司就不能推断出你进寨的时间。”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总裁的失宠新娘。 陆落感受到了她的焦虑,甚至她的害怕。 红婆婆害怕大祭司伤害陆落。 红婆婆说保护陆落。是真的;但是保护陆落的目的,却是假的。 她让蝎子咬陆落。不是为了防止大祭司推断陆落进寨的时间,因为时间不重要。 具体是因为什么,陆落猜测不出来。 素不相识,这个红婆婆对陆落的关心和善意。让陆落也糊涂了。 见锦娘一脸紧张,红婆婆也急促,陆落不想浪费她们的功夫。 陆落也没必要非要清楚过程,她们主仆肯定有难言之隐。 介于之前就爬了只蛊虫进肚,陆落也豁出去了。 她伸出了胳膊。 锦娘就凑近,让蝎子放在她的胳膊上。 蝎子猛地咬了一口。 不怎么疼,跟蚂蚁扎一下似的,但是咬过的地方,立马红肿了一大片。而且发硬发疼。 这是红婆婆处理过的蝎子,毒性更大。 陆落吸了口气,看着那红肿越来越大。隐约要蔓延整条胳膊,有点后悔了。 蝎子咬完,锦娘将其捉下来,放到地上。 那蝎子却冲着陆落,做了个朝拜的动作。 陆落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毒蝎怎可能跪拜呢? 跪拜是人类的礼仪,苗疆都不兴盛。毒蝎更是不可能会的。 拜完了,那毒蝎就翻滚了下。死了。 陆落是万万没想到,她的血毒死了蝎子! “这……怎么死了?”陆落吃惊。 锦娘更是满脸的震撼,又惊讶又心疼,将那只蝎子捧在掌心,见它的确是死了,锦娘只差要哭了。 “死了!”锦娘委屈对红婆婆说了句苗语。 这是蛊蝎,她们主仆养了十几年的,就这么死了,锦娘心疼得揪了起来,险些落泪。 “再试!”红婆婆则道。 锦娘小心翼翼抓起另一只,像对待自己稚嫩的孩子,呵护将它放在陆落的胳膊上,不再顾陆落的感受了。 和上一只一样,这蝎子仍是咬了口就跪拜,然后死了。 陆落这时候也惊呆了,惊讶掩饰不住,从眼角眉梢露出来。 同时,她也在想:“我的血能毒死蝎子,那能不能毒死其他的蛊虫?若是能,我进出苗寨就容易多了。” 她自身没这个本事。 能让蛊虫死亡的,应该是她吃进肚子里的那只蛊虫。 “我到底是吃了个什么大罗神仙?”陆落暗揣我在原地等你。 她这边想着,那边锦娘真哭了。 “又死了……”锦娘眼泪涟涟对红婆婆道,“不要弄了,算了,只剩下一只了……” 养了这么多年,快要养成蛊王的剧毒蝎子,如今跟蚂蚁似的,死在陆落脚边,锦娘先受不了了。 蝎子就跟她的宠物一样。 红婆婆不理会她,继续道:“再来。” 锦娘虽然心疼,却也不敢不听红婆婆的命令,只得抓起最后一只,手微微发颤,轻轻放在陆落的胳膊上。 她哭丧着脸对陆落说:“陆姑娘,你别再害死我的蝎子了!” 陆落觉得真没处说理。 是锦娘主仆拿了蝎子来扎她的,而陆落自己也吓死了,怎么是她害死蝎子呢? 可对方是个小姑娘,又哭得伤心,她们的动机也是保护陆落,牺牲掉自己辛苦豢养十几年的蛊虫,陆落不好说什么,只得道:“我也不想,我都不知道它们为何会死。” “是因为……”锦娘欲解释。 红婆婆轻咳。 锦娘就打住了话。 那只蝎子和前面两只一样,咬了陆落一口,然后给陆落磕头行礼,死了。 陆落心中的骇然,并不比锦娘少。 她摸了下自己被咬得红肿的胳膊,此刻红肿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比针眼还小的孔儿。 方才还红得又疼又痒,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肌肤和从前一样的光滑顺溜。 锦娘真哭了,哭得满脸是泪。 而红婆婆遮住了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 最后,陆落只见红婆婆从自己的嘴巴里,吐出一只娇小的蝎子。 这只蝎子非常小,小的像幼虫,却浑身乌黑,黑得能泛光。 它的体积只有之前那三只蝎子的十分之一,外壳却更坚硬。 它从红婆婆的口中出来,有一股子淡淡的馨香,带着红婆婆的气息。 陆落吃惊看着她。 “这是用自己的身体豢养蛊虫吗?”陆落心想。 她肚子里也有一只,不知能否出来让她也见识见识。 “伸出手来。”红婆婆对陆落道。 “不!”锦娘急促拦住了红婆婆。 她怕这只也死了。 这是红婆婆的本命蛊,它要是死了,红婆婆前面二十多年的修习,就全部白费了。 锦娘吓死了。 第007章蛊神(笑笑66灵兽蛋+6) 红婆婆吐出一只乌黑似盔甲般的蛊虫,陆落看得有点愣神。 锦娘大哭着阻拦她。 这丫鬟倒有点像陆落的倚竹,虽然她看上去比倚竹精明几分。 这个瞬间,陆落挺想念倚竹的。 红婆婆用苗语对锦娘道:“不妨事的。” 她把自己的本命蛊放在陆落的掌心。 那只本命蛊落在陆落的掌心上,却也对着陆落朝拜。 “它是不是在朝拜?”陆落犹豫了很久,还是问了。 她怕自己不知道蝎子的习性,问了句糊涂话。 红婆婆却很直爽道:“是的……” “为何?” “姑娘以后就知道了。”红婆婆道,然后她念动咒语。 苗疆的咒语,陆落是半句也听不懂。 红婆婆一边念着,那蝎子就轻轻咬了一口。 咬罢,它蜷缩了起来,好似自己受伤了。 真是奇怪,明明是它咬伤了陆落。 陆落的手掌很快速的发红,整只手像被吹气了似的,肿了起来,肿得关节都看不见了。 她身体里的蛊虫,好似很不乐意,陆落感觉到了寒凉。 寒意从她的小腹处扩散,陆落打了个寒颤。 红婆婆念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终遮面的黑纱被沁湿了,她流了很多的鼻血。 而后,她慢慢松了口气。 她的本命蛊。重新回到了她自己的掌心上,她放入了嘴巴。 放进去之后,她似乎受到了重创。身子踉跄着,是锦娘紧紧扶住了她。 红婆婆说了句没事,就上前拉住了陆落的手。 她使劲念着咒语。 红婆婆用力拉住陆落那只肿胀的手。 陆落那红肿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肿,疼痛也消失了。 同时,陆落体内的蛊虫也不闹腾了,寒意从她的小腹处散去。重新被温暖填充。 “好了!”红婆婆松开陆落的手掌时,陆落的手已经恢复原样。连个小孔也没有。 陆落不知她到底是做什么,还是说了句:“多谢你。” 红婆婆微微笑了下:“若是今夜能躲过去,我有其他话告诉姑娘。” 陆落还想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却见她几乎站不住了。 红婆婆摆摆手。也让陆落不要多问,她在锦娘的搀扶下,离开了这栋吊脚楼。 她这次的虚弱,不是伪装的。 刚回到自己的房内,尚未摘下面纱,红婆婆就开始吐血。 锦娘急得直哭。 “您应该把它夺过来,不应该费心教陆姑娘怎么驯服它。”锦娘一边哭一边说,十分心疼自家的主子。 为了教陆落遮蔽,红婆婆耗费了大半的体力。锦娘心疼极了。 “不,它是蛊神,它会选择主人。争夺只会惹恼它。”红婆婆道,“我们苗人世代供奉它,我们都是它的仆人。” “它既然是苗人的蛊神,怎么不选择苗人,却选择外姓人?”锦娘不解,“它哪怕再神明。也只是蛊虫,姐姐你明明可以夺过来驯服它的!” “不要妄测神的旨意。”红婆婆道。 红婆婆吐了半晌的血。而后无力依靠着床栏。 锦娘出去倒水。 房门再次开了,红婆婆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是男子身上的清冽。 她心头一动。 一个高大结实的身影,快速进了她的屋子,紧紧抱住了她:“受伤了?” “伲昔格尔,你回来了!”红婆婆欣慰躺在男子的臂弯里,微笑着道。 “嗯。” “回来就好。”红婆婆虚弱笑道,“最近发生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真怕你错过了。” “何事?”伲昔格尔搂住了她,让她贴在自己的胸膛,“你又操劳了,不值得这么辛苦。” “我无妨。”红婆婆说。 “对了,最近有件趣事:大祭司没问过众长老,想私下里把蛊神给她女儿夸巴秀,让她女儿驯服蛊神,以后接替大祭司。不成想,夸巴秀是个蠢材,蛊神不服她,跑了。”红婆婆声音轻不可闻,在她情郎耳边说道。 伲昔格尔吃惊:“跑了?” 红婆婆点点头。 “这可是大事!”伲昔格尔蹙眉。 这当然是大事,非常严重的大事! 蛊神叫龙蛊,是一条很小的金蚕,金光熠熠。 苗家全部的蛊,见到了龙蛊都要臣服。谁驯服了龙蛊,谁就是苗族四十七苗峒的大祭司。 历来大祭司十年一换,如今离更换大祭司,只差一年半了。 现任大祭司叫夸巴螟,是夸巴苗寨的圣女,今年五十五岁,她权势欲望太强烈了,不甘心将龙蛊交出去,居然违背苗家的规矩,私下里将龙蛊给她女儿。 苗人驯服龙蛊,需得合众长老之力,夸巴螟太自负了,以为她一个人就可以帮女儿驯服。 龙蛊是有灵性的,它活了上千年,它有自己的主意。 它不喜欢夸巴秀,所以它跑了,而且伤了夸巴秀的胳膊。 “这么大的事,我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伲昔格尔蹙眉道,“苗家要变天了!” 伲昔格尔是降术传人,巫蛊这边变了天,也要牵连到降术,他需得做准备。 “不会,因为大祭司不会告诉任何人。”红婆婆轻笑,“我是预见的,现在还没人知晓,蛊神刚跑没几天。” 红婆婆擅长养各种很细微的蛊虫,她的蛊虫遍布苗疆各地,却没人知晓。 那些蛊虫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像小小的灰尘,任何人都看不到。 她能和蛊虫沟通交流,所以大祭司家、众长老家,以及她在意的人家,都有她的“眼线”,包括苗寨的界碑处。 跑了龙蛊这么大的事,的确够让苗家变天的。 大祭司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去,会死死隐瞒消息。 除了红婆婆,无人知晓。 “你一直想做大祭司,怎么不去找蛊神?”伲昔格尔也压低声音,问她。 红婆婆轻笑:“我找到了,伲昔格尔,我找到了它!” 伲昔格尔眼睛一亮。 若说整个苗寨,谁最有资格做圣女大祭司,非“红婆婆”桑林珠莫属了。 可惜,桑林珠身份特殊,苗人不容易接纳她。别说做圣女大祭司,就是以真实面目示人,苗家也容不下她。 她姓“桑林”,却不是桑林家的纯正血脉,只是跟从了母姓而已。 想到这里,伲昔格尔心疼抱住了她。 第008章躲开(笑笑66灵兽蛋+7) 红婆婆主仆离开之后,陆落再无睡意。 她体内既无温热,也无冰凉,好似那只蛊虫安静睡着了。 为了证实她的猜测,陆落继续吐纳灵气。 这次,她身体里的灵气流转没有加速,更没有很快消失,从从前一样。 “红婆婆很有能耐。”陆落心想。 后半夜的时候,陆落听到了动静。 动静很轻微,是从红婆婆的竹楼那边发出来的。 陆落从后窗望过去,漆黑的夜里什么看不清。 苗疆的冬天多阴雨,夜风寒凉潮湿。 陆落开了天眼。 她的天眼,会让她视线更加清晰。 陆落看到两个身影,缓步上了红婆婆的竹楼。 而后,竹楼里亮起了一盏孤灯。 陆落就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不再看了,怕引起对方的留心。 她躺回到床上,慢慢将这段日子的前因后果思量一遍,隐约明白了几分。 陆落身上有只特别珍贵的蛊虫,而红婆婆不想大祭司找到它。 “今晚结束之后,一定要问清楚。”陆落心想。 这是她进入苗疆的第一天晚上,就遇到这么多事。 隔壁房间的水长宁也没睡,可他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是均匀的。 红婆婆那边,果然等到了大祭司母女。 她们母女从夸巴苗寨到绵困苗寨。走了六七个时辰。 到底是大祭司,夸巴螟追查到了龙蛊,很快就查到了绵困附近。 “我最近预测。有外人会带着毒药,残害咱们的蛊虫,从界碑处进来的,都要盘查。我听说你这里来了外客,是谁?”大祭司寻了个借口,“除了进来,还有谁出过界碑?” 红婆婆对她很恭敬。一一回答。 “锦娘出去过,领几个祈天福的人进来。”红婆婆道。 “可有女人?” “有两位。” “很好。马上让她们来见我。”大祭司说。 红婆婆看了眼外头,道:“这深更半夜!” “休得啰嗦!”大祭司发火。 锦娘在旁边翻白眼,心想这大祭司好大的架子!虽然“红婆婆”是冒充的,但是大祭司不知道。她对着发火的,是她以为的老者红婆婆。 红婆婆也做过大祭司,十年之后退下来,就是长老,如今又“九十二岁”了,算是苗寨德高望重的老人,大祭司却这样不客气。 锦娘想说什么,红婆婆已经开口:“锦娘,去把客人请过来!” 锦娘无法。只得照婆婆吩咐去办。 陆落大半夜和另一个老太太,被请到了红婆婆的阁楼。 那老太太额头刚刚结痂,四周都红肿了。眼睛肿得睁不开,摇摇晃晃上了竹楼。 陆落跟在她身后。 红婆婆的屋子里,是两个穿着黑色大氅的女子,没有半分苗家的装饰,像偷偷摸摸走夜路而来。 她们坐在幽淡的烛火后面,似吐着信子的蛇。注视着陆落和那位汉人老太太。 “拿去给她们!” 片刻之后,那个穿着黑色大氅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个子高挑纤柔。兜帽之下的唇小巧莹润,尖尖下颌,美丽娇俏。 同时,陆落留意到,少女右边的胳膊无力低垂着,好似是受了重伤。 少女先走到了汉人老太太面前,从袖子里盘出一条蛇。 是一条碧绿的小青蛇。 “啊,蛇,蛇!”那汉人老太太吓清醒了,尖叫着要躲。 陆落还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少女却按住了老太太,猛地让蛇在老太太手背咬了一口。 老太太枯干的手背立马就肿了,像发面馒头。 那老太太不知是疼还是惊吓过度,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没用。”少女用苗语骂道。 她复又走到了陆落跟前。 陆落满头的银发,披散在肩头,在昏暗的夜里格外瞩目。她穿着黑色外裳,及腰的银发披落在肩头和后背,将她拢上层淡淡的银光。 在银光中,陆落的面容谲滟华美,似有绝世的惊艳错觉,少女微愣。 “手!”少女冷冷道。 她说话的时候,浑身流转着煞气,说明她很憎恨陆落。 陆落却不知她憎恨的缘故。 陆落看了眼红婆婆。 红婆婆轻轻点头,轻声说了句:“姑娘伸出头。” 陆落这才伸出了手那只被红婆婆的本命蛊咬过的手。 那蛇冰凉,很麻利一口咬在陆落的手背上,刺痛和麻木很快就席卷了全身。 陆落的手肿得更高。 “之前锦娘拿那么毒的蝎子给我,蝎子反而被毒死了。要不是红婆婆用她的本命蛊安眠了我的蛊虫,只怕现在这少女手中的蛇也要朝拜且毒死,那么他们就会知道我身体有异于常人的蛊虫了。” 红婆婆的行为,陆落终于理解了。 大祭司母女,就是来找陆落体内的蛊虫的。若是发现,她们不会轻饶了陆落。轻则带回去关押,重则杀死。 陆落很感激红婆婆的照顾。陆落是来找石庭的,她不想惹恼大祭司,更不想和苗人作对。 蛇毒会让她浑身发软。 陆落身不由己倒在,神志也慢慢模糊,跟那样老太太一样。 大祭司见状,知晓外人没有私藏他们苗家的宝贝,而苗人更是不敢。 大祭司身边的少女,就是她的女儿夸巴秀。 她让夸巴秀再试试锦娘,因为锦娘也出寨了。 锦娘不同意:“为何要咬我?” “大胆!”大祭司冷哼。 锦娘就更委屈,在苗家百姓心中,红婆婆是很有声望的,大祭司却丝毫不尊重红婆婆。 “呸,活该你们丢了龙蛊!”锦娘腹诽,同时伸出了手。 夸巴秀的蛇咬过来,锦娘大呼:“啊啊啊,疼!” 夸巴秀瞪了她一眼,骂道:“哪里就疼死了!” 锦娘的手背也肿起来,和陆落一样。 确定了这几个人没事,大祭司夸巴螟道:“你们睡吧,叨扰了。” 她们母女又连夜回去。 她们是寻到了龙蛊的踪迹。 龙蛊尚未被新主驯化,旧主很容易嗅到它的踪迹;只要新主驯服了它,它就跟旧主断了关联,旧主哪怕是杀了新主,也得不到它。 大祭司发现了龙蛊,连夜来找,生怕新主驯服了她。 她需要在龙蛊被新主驯服前找到,否则永远会失去它的。 只是,她们不敢声势浩大的查,怕被人看出端倪。 大祭司丢了龙蛊,这是苗家极大的耻辱,大祭司估计也要被处死! 第009章坦白(笑笑66灵兽蛋+8) 大祭司感知到了龙蛊在界碑附近出现过,所以最近两天去过界碑的,特别是女人,她都要查。 龙蛊选择宿主,一般都会选择女子,苗疆巫蛊传人,也是以女子为主。 苗疆的蛊术,女子远胜过男子。 大祭司也不敢查得太深,怕有心人看出端倪。 “连夜到访绵困,希望别引起怀疑才好。”大祭司心中烦闷。 知晓了龙蛊在绵困附近,大祭司也纠结:不来吧,万一龙蛊被新主驯服了,就真没她什么事了;来的话,又担心传出流言蜚语,长老们猜测到她弄丢了龙蛊。 再三衡量,还是找龙蛊要紧,她连夜带着女儿赶来了。 一查不中,她们母女只得立马回去,不敢再深入去查,怕会引起更多人的留心。 “娘,我还想在绵困多留几天,伲昔格尔回了绵困看他的外祖母,可能要住些日子。”夸巴秀对她母亲说。 大祭司大为恼火。 这个没用的东西,丢了龙蛊,却还敢惦记着儿女私情! 伲昔格尔是降术长老的孙儿,是苗寨四十七苗峒最杰出的男儿,大祭司的女儿喜欢他,是他的荣幸! 等夸巴秀做了大祭司,伲昔格尔自然会是夸巴苗寨的女婿。 可她不懂这一点,大事当前,本末倒置,不去想龙蛊,反而专心私情,把大祭司气了个倒仰。 大祭司生过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可惜她福运不厚,孩子们生下来就夭折。独夸巴秀活到了今天。 要不是这样,大祭司也不至于对她寄予厚望。 “混账!”大祭司反手,掴了夸巴秀一个耳光,“东西丢了,你不专心找,居然想男人!” 夸巴秀捂住脸,害怕母亲的喜怒无常。不敢说话了。 她们离开之后,陆落一直在红婆婆的屋子里。 红婆婆用蚂蟥给她们吸了蛇毒。然后让侍女给她们端了碗草药,黢黑的药汁,泛出特别恶心的味道。 陆落还是一口灌了下去。 那位汉人老太太,则始终不太愿意喝。 红婆婆让侍女送老太太回去。明天就让她们出寨,同时却留下了陆落。 虽然留下陆落,红婆婆一直不说话。 她不说,陆落也不开口。 直到大祭司母女离开了绵困两个时辰,红婆婆才道:“有惊无险,你避过了一遭。” 她想把事情和陆落说清楚。 关于体内的蛊虫,陆落更想知道它的来龙去脉。 现在,陆落知晓它是个极其厉害的家伙,厉害到大祭司深夜出来找它。 “……这一遭侥幸避过。却难逃下次。哪怕你离开了苗寨,也会受到大祭司的追查。”红婆婆直言不讳道。 “她找不到我。”陆落试探着道,“中原广大。我随便往哪里一藏……” “她能找到。”红婆婆打断了她,“只要它还在你身上。” “它是什么?”陆落问,“你又为何要救我?” “我自然是为了你好!”红婆婆道,“我不会害你,你要相信我!” “你连真面目都不肯示人,还要我相信你?”陆落激将。“你一定是偷藏了大祭司的东西。我应该去找大祭司,让她揭穿你。” 红婆婆心下猛然一震。 苗疆这么多长老。包括大祭司,没人知晓她的身份,就是蛛丝马迹也嗅不出来。 这个外来的女子,都没有见过她的面容,就能说她是假装的。 她到底是试探,还是知道? 红婆婆心绪起荡,半晌平静不下来。 陆落的激将,让红婆婆的心情起了变化,可她还不会主动说什么。 “你绝不是婆婆!”陆落知晓对方的顾虑,所以戳破窗户纸,“你是乙亥年属猪的,今年才二十五岁!” 黑帐后面,隐约传来一声轻响,似什么折断了。 “你……你是谁?”红婆婆苍老的声音装不下去了,年轻女子微颤的声音透了出来。 “我是玄女。”陆落道,“我是中土的术士,他们都供奉我为玄女。” 黑帐后,寂静了下来。 红婆婆连呼吸都屏住了。 对方是玄女,这就是能解释为何龙蛊选择了她。 她到底不是普通人。 “你是个好人,从我进寨子,你就想保护我,甚至折了三只你苦心养育的蝎蛊,我很感激你,绝不会出卖你。”陆落道。 她的激将,已经起到了作用。 现在,她需要让对方安心。 “你帮我,我也不辜负你,我们真面目相见,就当结识个朋友,如何?”陆落又道。 她声音轻柔。 红婆婆的黑帐内,仍是没有动静。 须臾,红婆婆缓缓走了出来,倩影投在黑帐上,婀娜纤柔。 走到跟前时,陆落瞧见了一张白皙美丽的面容。 “红婆婆”有一双特别深邃的眼睛,大而明亮;小巧的瓜子脸,高挺微翘的鼻,樱唇细颌。 陆落觉得大祭司的女儿夸巴秀很漂亮,可“红婆婆”比她更漂亮。 陆落笑了笑。 “过来坐。”她冲陆落招手,声音有点嘶,没有少女般的娇媚,天生嗓子不是很动听。 却也不影响她的美艳。 她把陆落请到她黑帐后面。 陆落就跟着进来了。 黑帐后面,味道温馨如水,像点了迷迭香。 “你叫什么名字?”坐下之后,她先问陆落。 陆落说,她告诉红婆婆的,都是真名。 “……我叫陆五娘,我师父是中原的老祖,你听说过吗?”陆落问。 红婆婆还真听说过:“老祖!听说他活了上千年,却没人见过他。那你……” 陆落银发红颜,再次让人误解,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 “不不,我不是,我只有二十多岁,这头发是被阵法反噬的。”陆落解释道。 她又用天眼看了下红婆婆,道:“你叫珠儿,是吗?” 红婆婆更震惊了。 不可能是外人告诉陆落的,几乎没有外人知晓这个名字,她的侍女们都叫她“姐姐”。 除了外婆。 “是,我叫桑林珠,桑林是我外婆的姓,珠儿是我的名。”红婆婆道,“你果然是玄女。” 就这么几句话,她们卸下了彼此的防备。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红婆婆有她的私心,陆落也有,她们需要彼此信任。 于是,红婆婆就把她的身世,都告诉了陆落。 第010章身世(第五更求月票) “红婆婆是我外婆,她去世八年了。”桑林珠告诉陆落。 桑林珠装了八年的“红婆婆”。 陆落问她,为何非要装红婆婆:“苗疆遍地都是神婆。以你的资历,说不定还能做大祭司呢,干嘛不堂堂正正做神婆,非要装老太太?” 桑林珠苦笑,摇摇头道:“你不懂,我很想做大祭司,却永不可能。” 陆落问她为何。 桑林珠道:“我不圣洁。” 陆落蹙眉。 “……我有一半外族的血,我不是圣洁的苗人。”桑林珠叹气。 陆落听了,就不说话了。 桑林珠告诉陆落说:“我外祖母任过大祭司,很有族民的爱戴,我母亲天资过人,长老们甚是说过让她做圣女大祭司。” 陆落问她:“大祭司和圣女大祭司有什么不同?” “大祭司每十年换一次,多半是成亲的妇人或者男子;圣女大祭司则是终身的,需得是处子。”桑林珠道。 “我母亲也打算做圣女大祭司的,她天赋很好,外婆教了她很多,长老们也刻意栽培她。 可她二十五岁那年,本应该接任圣女大祭司,成为苗家第四任圣女大祭司时,她退缩了,跟一个外族男人跑了,嫁给了那个男人。 那两年里,苗寨惨遭一年干旱,一年洪涝,大家都说,是圣女坏了贞洁给苗寨带来了灾难。 从此。苗家四十七峒不许姓桑林的女子接任大祭司,甚至不许整个绵困的女子接任。 绵困的族人恨桑林家,桑林家的人则恨我母亲和我外婆。是她们毁了桑林家,毁了绵困。 我外婆一生都在赎罪,她用自己的身体给附近的人豢养蛊虫,慢慢赢得了绵困族人的原谅。 他们敬重她,她的日子稍微好转,在远近有了名望。 我母亲嫁出去的第二年就怀孕了。 她生我的时候,是冬月里。天寒地冻。她婆家说她是苗人,是外族女子。若是在家里产子,会给家里带来噩运,会招惹血光之灾。 冬月很冷,那几天又下大雨。他们把我母亲放在牛棚里。破旧的牛棚漏雨,我母亲淋了一身的寒雨,她的丈夫和婆婆都避讳,不去看她。 我母亲怕孩子落地也淋雨,哭求着家里人接她到干净的屋子里去生。 可没人同意,她嗓子都哭哑了,生了两天才把我生下来。 后来我出生了,她浑身冻得冰凉,淋了雨发高烧。又恶露不下,第五天就去世了。 我母亲去世之后,我外婆赶到了那家。给那家人全部下了死咒蛊,灭了他们满门,带着我回了苗寨。 那时候,桑林家和绵困的人都恨我母亲,若是带着我回去,他们肯定也害怕我会苗寨带去噩运。要杀死我,将我做成古曼童。 我外婆就说。我是在她竹楼的外面捡的。 为了消除疑惑,后来我外婆又捡了几个弃婴。 再后来,人们听说红婆婆收养弃婴,丢在外婆竹楼外的女婴就越来越多,外婆养了十四个女孩子,直到八年前她去世,我才不再收养了。 外婆临终前,怕我将来无依无靠,不得终身,就要我装扮她,继续做‘红婆婆’,好歹有人供奉我。 苗人有三位一百五十岁老人,我就是再装六十年红婆婆,也没人怀疑。到时候,我也八九十岁了,一生就平安无忧过去了。” 陆落听了,半晌不说话,心里感慨颇深。 她想说点什么,可站在外人的立场,说什么都不恰当。 桑林珠也不需要陆落隔靴挠痒的安慰。 两人沉默了下来。 “……你以后真的准备装一辈子红婆婆?”沉默半晌,陆落先开口道。 “不想装一辈子,我想做大祭司。”桑林珠道,“很难,我知道。” “这很好啊,世上哪有不难之事?”陆落煲心灵鸡汤。 桑林珠的故事说完了,陆落也把自己家的事,详细说了几件。 桑林珠没涉足过中原的京都,陆落说那些妻妾同窝斗的事,桑林珠觉得很有趣,她静静有味听着。 “你们中原人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是不是?”桑林珠叹气。 陆落失笑:“正是!” 倏然,屋子里光线黯了下。 一盏灯烧完油了。 桑林珠起身添油,陆落也顺便把话题拉回到了自己身上的蛊虫。 “那是龙蛊。”桑林珠告诉陆落。 何为龙蛊? 这个话题,桑林珠解释了好一通,直到天亮。 “……不驯服龙蛊,就会被那个心狠手辣的大祭司找到;驯服了龙蛊,就要做下一任的大祭司?”陆落终于听明白了。 陆落只见过夸巴螟大祭司一面,她女儿拿蛇咬陆落,于是陆落给她贴了个“心狠手辣”。 桑林珠倒觉得这词很贴切。 “不错。”桑林珠道,“她若是找到了你,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你、我甚至绵困的这二百来户,都要遭殃。” 陆落有点胆寒。 陆落摇摇头:“我既不想惹你们的大祭司,更不想做你们的大祭司。再说了,你们的族人也不会同意一个外人做大祭司。我把这蛊给你……” 她话音一落,倏然腹中传来轻微的疼痛,就像小孩子撒娇,轻轻踢了一下。 陆落抚了下小腹,搞得跟怀孕似的。 龙蛊大概是听到她要把自己让出去,不开心了。 陆落愕然。 桑林珠也道:“不可!龙蛊是咱们苗人的神,它几百年都不会选择新主,既然选择了你,它就是你的。你说让给我,亵渎了它。 你想要安宁,绵困的百姓和我也想要安宁,我们都不愿意得罪大祭司。此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我们俩合力,驯服龙蛊,让夸巴螟找不到它。” “你不是说驯服龙蛊很难,需得十几位长老辅助,咱们俩怎么行?我可是只会一点皮毛咒语。”陆落道。 “此事,完全不是寻常情况。”桑林珠道,“龙蛊选择了你,它自愿认主,你要做的是接受它的认主。我会咒语,我外婆做过大祭司,她教过我。” 其他人成为大祭司之前,龙蛊对新主很排斥,就需要众长老驯服它;而它已经接受了陆落,现在只要陆落懂得驯服,它就是陆落的。 更准确的说,龙蛊在等陆落完成一个仪式,一个接纳它、和它融为一体的仪式。 这个“驯服”,其实是接受。 陆落凭空捡了个宝。 第011章驯服 冬月的苗寨,阴雨连连。 陆落坐在孤寂的山洞里,浑身却温暖舒适,像走在春阳明媚的江南三月。 “红婆婆”桑林珠帮陆落“驯服”龙蛊,她先找了个她所属的山洞,然后让她的妹妹们,也就是她的侍女,把守放哨。 在山洞里,桑林珠教陆落一整套的咒语,还有仪式。 咒语很复杂,光念咒语就得念上三天三夜。 大祭司收服龙蛊,十几名长老在侧,都得花上一个月。 陆落跟着她学。 苗疆的土语很难,陆落学了半晌,舌头仍在打结。 “你只需念这一段,剩下的我来辅助你。”桑林珠道。 “好。”陆落咬牙。 她们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三天下来,终于将龙蛊“驯服”了。 陆落身上很温暖,走到哪里蛊虫都要主动避开她。 “你已经在苗寨住了四天,赶紧走吧。”桑林珠对陆落道,“住得时间长了,还是会引起大祭司的怀疑。” “我就这样把你们的龙蛊带走了,那你们怎么办呢?”陆落于心不忍。 桑林珠就再次提醒陆落:“不是你带走了龙蛊,是龙蛊选择了你!” 龙蛊选择了陆落,那么陆落去哪里,都是龙蛊自己的选择,而不是陆落抢走了它。 没有任何人可以带走龙蛊,除非龙蛊自己愿意。 陆落总是把龙蛊当一个东西。让桑林珠感觉她亵渎了龙蛊。 龙蛊是苗疆的神蛊,它有它的灵智。 她这么一说,陆落心中稍安。 饶是如此。她还没有找到石庭。 桑林珠知道石庭。 “……这人带着个痴傻的姑娘,去了伲昔苗寨。”桑林珠告诉陆落。 伲昔是本地最大最富足的苗寨,他们擅长降术,降术的神坛就设在伲昔。 “伲昔是唯一一个与巫蛊来往的降派,其他的降派早跟我们断了往来,水火不容。”桑林珠又道。 桑林珠又说:“石庭进入苗寨,先求到了我跟前。他带着的那个女子。说是他的徒弟,像是天生的痴傻。蛊术难以回转。 我无能为力,就让他去找旁的神婆。 他很富足,给我们带来了丰厚的礼品,所以在诸苗寨很通顺。走了一段时间。大家都拒绝了他,因为治不好。 最后,他求到了伲昔降派,想用降术救活他的徒弟。伲昔格尔的祖父刚刚将她放在神坛上,还没有施咒,那女孩子突然说话了。” 陆落微愣。 薛澜这是好了吗? “说什么了?”陆落狐疑,因为桑林珠说到这里,脸色就不太好。 “她说,圣姑要回来了。会让苗家四十七苗峒血债血偿。”桑林珠道。 “圣姑?”陆落想起她师父说过的一番话。 她师父说,苗疆降术有个继承人,和她的兄长争夺传人的位置。却惹恼了族人,他们活活烧死了她。 后来,她复活了。 苗疆不管是巫蛊还是降派,对这个消息都感到极度不安,他们派人去找她,希望在她完全恢复之钱。先杀了她。 “……这是一百年前的事,我祖母也是听人说过的。我们苗疆历代的大祭司。都是由巫蛊传人担任,但是那时候,降派进步神速,特别是伲昔苗寨。 有一天,才担任了两年的大祭司,无故暴毙,人们的行为也变得诡异。 后来,才知道是降派有人用降术操控人心和巫蛊,甚至杀死了大祭司,想自己继任大祭司。 她提出过用降术掌控苗寨,甚至掌控天下,她想做天下的女皇。 长老们发现之后,非常害怕。第一怕她控制了整个苗寨,让苗寨的人成为行尸走肉;第二怕她触怒中土,中土的能人异士联手攻击苗疆,让苗寨这片净土充满硝烟,世代生存的苗人流离失所。 于是,长老们联合她的兄长和其他伲昔家族的强者,拿下了她。防止她为祸苗寨,他们烧死了她。 她算是整个苗寨百年来最大的祸害,长老们请了萨满来镇压她,让她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最近十来年,总有她复生的传闻,大家都吓坏了。 石庭的徒弟是不行的,可将她放在神坛上,她却说圣姑要回来了,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他们把那女子关起来,却不知什么时候她跑了。 她跑了之后,石庭就失踪了。我有很多的小蛊虫,也试图去找过他,想让这个外人离开苗寨,没有找到。”桑林珠道。 陆落沉默听着。 这段恩怨,比她师父告诉她的更险恶。 “那薛澜就是那个复生的?”陆落问。 桑林珠摇摇头:“不是她。复生的降术传人在中土的京城,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长老们说过,她今年最多十五六岁。石庭的徒弟年纪上不符合。” “你们找了十几年,也没有找到她?” “是啊,这就更叫人心慌了。”桑林珠道。 总之,石庭和薛澜进入苗寨,薛澜莫名其妙由痴傻好转,还传了口讯,给整个苗寨覆上了层阴影。 大家提起这事,都毛骨悚然。 谁也不愿意想起被降术妖女下降的日子。 现在,最好不要在苗寨打听石庭,否则陆落也危险,会被当成同伙,甚至会被误会就是那个传人。 陆落容貌稚嫩,说她十五六岁,会有人相信的。 “可我必须找到他!”陆落道,“他还在苗寨!” 桑林珠沉默了一瞬,对陆落道:“你离开苗寨,我来帮你找,找到了我派人告知你,如何?” 陆落身上带着龙蛊,百毒不侵。苗疆到处都是蛊虫,随便咬她一口,她就要露出破绽。 她稍微露出点破绽,就会引来夸巴螟的追杀,甚至牵连绵困苗寨。 “也好。”陆落道,“我对苗寨不熟,找也是白找。” 陆落把石庭的大概方位,仔细告诉了桑林珠,让桑林珠派人去寻他。 同时,她和水长宁也准备出苗寨。 “我不能给绵困带来灾祸,我先出苗寨,在最近的城镇落脚,你若是找到了石庭,就派人告诉我。我等你半年,半年之后你还是找不到他,我再进寨来找。”陆落道。 陆落自己找,不如桑林珠派人去找。 苗人行走更方便,更清楚方位和地势。 陆落一个外族人,公然在苗寨行走,会有诸般怀疑,而她又“做贼心虚”,不能被人发现她驯服了龙蛊。 因为薛澜,石庭成了苗人的忌讳,陆落更不能告诉苗人,她在找石庭,否则惹祸上身。 所以,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对她自己、石庭、绵困苗寨和桑林珠都好。 第012章扎堆 陆落和水长宁进入苗寨五天了。 她几乎没空和水长宁说话,直到要离开绵困。 “明日一早就走。”陆落道。 “走?”水长宁言简意赅。 “嗯,我们先出去,红婆婆会帮我们找石庭。”陆落道。 她省略龙蛊和大祭司那一段,只说他们在苗寨行走会惹人怀疑,还不如先退出去,在外头等待半年。 红婆婆会帮他们。 等红婆婆也找不到,陆落再进来找。 “嗯。”水长宁没有二话。红婆婆为何会帮他们,他也没问。 翌日清早,有个高大挺拔,眉目俊朗的苗家男子送他们。 陆落看了眼红婆婆。 红婆婆用苍老的声音,低声对陆落道:“伲昔格尔会送你们出去,他知道一条小路,省了你们的脚力。” 陆落点点头。 伲昔格尔回头,也跟红婆婆说了句什么,言语非常温柔,陆落看得懂。 他们是有情人。 伲昔格尔的官话更好,他告诉陆落说,他常年来往苗寨和外头。 “我是巫医。”他道。 他出去替人看病,与中土的百姓接触多,官话说得很流畅。 陆落就明白,红婆婆桑林珠的官话,都是他教的。 伲昔格尔带着陆落和水长宁,先过了河,然后往山洞里走。 山洞错综复杂。处处险要,不小心就要掉入更深的洞里,摔断腿脚。 没有熟悉的人领路。陆落和水长宁都出不去。 伲昔格尔却很熟悉。 每到难走之处,他都会耐心提醒。 水长宁不爱说话,陆落怕一路沉默尴尬,就找个话题。她和伲昔格尔闲聊,问起了他们伲昔苗寨的圣姑。 陆落体内有龙蛊,此事桑林珠已经告诉了她的情郎。苗人都要臣服龙蛊,就等于臣服陆落。 伲昔格尔也敬重龙蛊。陆落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很是恭敬。 恭敬得水长宁都看出了异样。 水长宁没什么表情,走在前头。陆落和伲昔格尔在后面,一边过山洞一边说话。 “你们找到她了吗?”陆落问伲昔格尔关于那个圣姑。 “没有。”伲昔格尔如实道,“苗家自有苗家的规矩。她若是再复生,会毁了我们,让我们同中原人结下深仇大恨。我们还在找,肯定能找到她。” “若是找到了她,她的降术恢复了,你们能对付她吗?”陆落又问。 伲昔格尔摇摇头。 “我们想趁她尚未恢复,先下手为强。”他道。 同时,他也告诉陆落说:“伲昔旃也复生了,我们也在找他。若是能找到他。我们再派人辅助,对付圣姑就有了胜算。” 陆落问他:“谁是伲昔旃?” “就是圣姑的兄长。”伲昔格尔道,“他也复生在京里。我们原本快找到他了,可八年前突然有人改了他的八字和命格,后来就断了。” 陆落心头倏然一跳。 她想起八年前,她倒是给一个孩子改过八字。 那孩子叫钟琻,常会遇到鬼,瘦得可怜。眼瞧着就要夭折了。他天生的八字太轻了,他家里人求陆落。陆落就替他改了。 之前,桑林珠告诉过陆落,说复生的圣姑大约十五六岁,而钟琻也是这个年纪。 他和圣姑差不多大。 陆落喉咙有点干,她使劲咳了咳。 “您知道这个人?”陆落的咳嗽,让伲昔格尔起了怀疑,他以为是龙蛊暗示了陆落什么。 “不认识,我怎么能知晓?”陆落淡然道。 她也只是猜测。 万一不是,苗家的人却贸然去找钟琻,然后圣姑发现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岂不是害了钟家? 钟琻可是钟家唯一的独苗! 就算是,陆落也要保护他,暂时别漏风声才好。 她什么也没说。 伲昔格尔失望叹了口气。 陆落怕他多心,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 “你也是伲昔苗寨的人,那圣姑是你的祖先吗?”陆落问。 伲昔格尔点点头,说:“是的。” 送走了陆落和水长宁,伲昔格尔回到了绵困苗寨。 桑林珠正在装饰,给自己的手背和脸上,贴一种粉做的薄皮,既能伪装,又能护肤,一举两得。 她身边没有侍女,伲昔格尔就帮她贴额头的地方。 一边装扮,伲昔格尔一边跟桑林珠闲聊。 “……我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伲昔格尔道。 桑林珠不解,问何事。 “龙蛊。”伲昔格尔道。 “龙蛊怎么了?” “我还是不相信,龙蛊抛弃了苗人,选择跟一个外人走了。我想来想去,除了龙蛊讨厌夸巴秀之外,它跑出去,是想保苗寨安稳。”伲昔格尔道。 桑林珠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眼角贴的面皮有点松了。 “你说,龙蛊会不会要亲自去处理掉那个叛逆?”伲昔格尔道。 叛逆,自然是指他们伲昔苗寨的圣姑了。 桑林珠想了伲昔格尔的话,倒也觉得在理。 薛澜突然传讯,说明圣姑的势力已经触及了苗疆。 龙蛊坐不住了,它不能等圣姑毁了苗疆再动手。 它跟一个外族人走,也许正是想上京。 除了外族人,苗疆的人是不可能离开苗寨的。 “龙蛊是圣物,它早有灵智了!”桑林珠笑起来,颇为欣慰。 虽然尊重蛊神的选择,可它真的抛弃苗人,桑林珠也会失望。 伲昔格尔这番话,让桑林珠打消了疑虑。 龙蛊,一直都在庇佑供养它的苗人! 装扮妥当,伲昔格尔亲了亲她贴了一层面皮的唇,道:“我今天得回伲昔去。” “嗯,你已经来了好几天,该走了。”桑林珠笑道。 每次离别,伲昔格尔依依不舍,桑林珠倒是很豁达,让伲昔格尔有点气馁。 他用力搂住了她的腰:“我要娶你进伲昔!” “我从不怀疑。”桑林珠摸了摸他坚毅的面容,“再等些日子,等你们的族人能接纳我,你光明正大背我进伲昔!” 伲昔格尔点点头。 桑林珠的心情很好。 日子安稳,爱情顺畅,她送走伲昔格尔时,伲昔格尔回头看她,她唇角微扬。 她以为不过是一次很普通的告别。 在伲昔格尔看来,也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告别。 他走了三个时辰,才回到了他自己的家。 刚到寨门口时,倏然有什么从他背后闪过。 “何人?”伲昔格尔很惊觉,立马回头。 第013章热闹 出了苗寨,又是个阴雨天。 寒冷,潮湿,道路泥泞不堪,脏兮兮的。 陆落的车夫还等在原地。 他们俩乘坐马车,路上没有交谈,水长宁习惯沉默。 他们这次没去城里。 是陆落的主意。 陆落想离苗寨越近越好,桑林珠有了消息,可以很及时通知她。 “稍微贫瘠点的镇子也可以,能买到吃的,能租赁到房子,我们就能住下来。”陆落说。 水长宁无异议。 距离城里有二十里地,有个很小的镇子,叫做黎平镇。 黎平是离苗家四十七苗峒最近的镇子,苗人若是置办物件,都是在这个镇子上。 镇子上有两家银饰铺子,专门打造苗家的无底覆额帽,或者其他首饰;有一家成衣店,是卖苗人的衣裳,上面也是缀满了银饰,熠熠闪光。 其他则没几家铺子了。 “别往城里去了,咱们就在此处落脚吧。”陆落看了之后,就不打算再走了。 水长宁话很少,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对任何事都没意见,陆落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陆落给了车夫十倍的酬劳,辛苦他这些日子忠心耿耿等着他们。 车夫千恩万谢,自己想办法回城里去了。 “先住客栈,明天寻一处院子。咱们还不知要等多久,常在客栈也很不方便。”陆落道。 水长宁简单的说了句好。 镇上唯一的客栈。此刻关紧了大门。 陆落敲了半晌,也无人开门,倒是隔壁一户商户。出来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好心对他们说:“别敲了,客人,掌柜的……” 她的官话带着浓浓的土音,陆落听了半晌没听懂。 水长宁听明白了。 “掌柜的孙儿夭折了。”水长宁告诉陆落。 陆落一愣。 跟妇人道谢,陆落和水长宁走在街上,从街头到街尾。再也没有第二家可以歇脚的客栈。 他们满街打听,可有卖房子的。或者租赁的。 小镇没有租赁的房舍,卖房子的反而更多。 陆落心想:这有点奇怪,一般租房应该比卖房多。 “空房子很多,不少人家回乡下去了。” 陆落给一个二十来岁的银饰铺子小伙计几文钱。他就给陆落领路,顺便闲谈了几句。 那人带着陆落和水长宁,找到一处做牙行买卖的掮客。 掮客没有铺子,不拿官本,就是仗着信誉,在此地负责房屋田契的买卖,老百姓都信任他。 这位掮客也姓陆,和陆落还算是本家。 “……空房子?”掮客一听陆落和水长宁要买房子,有点吃惊。 “怎么。没有?” “不,很多。”掮客回神,说道。“最近镇上卖房子的人多,买房子的人很少。” 他口碑好,信誉更好,只因为他诚实。 “为何?”陆落问。 掮客道:“镇子上不吉利,不知是中了降还是蛊,总之人心惶惶。有小孩子的人家,都躲回乡下去了。” 陆落看了眼水长宁。 水长宁也微蹙眉头。 他们想起了那个客栈掌柜。他家的孙儿也是夭折了…… 陆落的天眼看了看这镇子的风水,发现是有点异样,却没煞气。 异样出自何方,陆落暂时不知道。 “我们没有小孩子,不用害怕。”陆落道,“可有便宜的宅子,替我们置办一处,最好是租赁。” “没有租赁的,现在都是卖。”掮客坚持说。 陆落无法,夜里总得有个地方落脚才好。 她就答应买了。 掮客带着他们,去了镇子最西头,几乎到了郊外,有一个很小巧的院子,围着疏朗的篱笆墙,一间中堂,两间大厢房,屋后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就这么个大院子,在湖州府怎么也值上百两,而这位掮客居然只要三十两。 “挺便宜的,住完丢了也不算浪费。”陆落心想。 地处偏僻是一种,镇子上怪事连连更是让房子空置下来。 那些夭折了孩子的人家,绝不敢再冒险回来,房子放着白可惜,还不如换掉银子。 “就这房子吧?”陆落问水长宁。 水长宁颔首。 于是,他们就买下了这处。 黎平镇没有官差,掮客说明日去城里拿了文书,再给陆落和水长宁房契。 陆落给了银子,很痛快。 这样,他们临时就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屋子挺干净的,陆落选了东边的厢房,屋子里有一张红漆小床,还有个立柜。 她屋子里的角落,有一团煞气凝聚不散,是有人在这屋子里离世了。 “这家也有孩子夭折,还是前不久。” 陆落先盘腿坐在床上,念了安魂咒,让那团煞气散去,自去投胎。 煞气散去之后,屋子就跟平常无疑了。 “比荒郊野外强多了,也比客栈好。”陆落环顾屋子,心想。 陆落前几年做官家千金,享受惯了,出门那三个月,真是吃够了苦头。 古代旅行,是一件辛苦万分的事。 苦头吃完了,陆落现在的心态完全改了。 哪怕再破的屋子,她都觉得很好。 没有被褥,陆落打坐了两个时辰,浑身暖融融的,就合衣睡下了。 夜里没有着凉,她揣着的龙蛊,像揣了个暖火盆。 翌日,陆落给了水长宁一张纸:“这些都是我们需要的生活用品,镇上估计没有,赶马车去城里买,晚上应该能回来。” 水长宁接过来,看了眼就点点头:“好。” 陆落自己也不闲着,她要置办另外的东西,比如柴米油盐酱醋茶。 她将自己包裹整齐,走到了街上。 街上乱哄哄的,所有人围在一起,将一处宅子围困得水泄不通。 陆落过不去。 正巧米铺就在那宅子的隔壁,陆落想走也走不了,那是镇子上唯一的米铺。 她在人群后面,拍了拍一位使劲往前挤的妇人:“这是看什么热闹?” 那妇人回头,看陆落包裹得严实,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又是外乡口音,心中不屑,不客气说了句土话。 陆落没听懂。 她约微等了等,人群越聚越多,米铺她是进不去的,四周又没人告诉她何事,她只得先离开。 她转头去了家铁匠铺,准备买一口锅。 老铁匠和小铁匠伸头,也在看热闹。 陆落好奇,就问老铁匠:“那边是什么事?” 第014章犯煞(笑笑66灵兽蛋+9) 陆落询问了老铁匠,那边到底怎么了。 老铁匠听得懂官话,却不会讲,用土话比划了半晌。 陆落一脸茫然。 小学徒忙解释道:“那家人是做针线买卖的,现在闹出来,原来他们是苗人,还是巫师。 这半年来,镇上夭折了很多婴儿,他们说是那巫师要练古曼童,害死了孩子,他们围住了他,怕他跑了,要告官捉拿他。” 小学徒的官话也不算流畅,而且说完就红了脸,很腼腆。 陆落往那边的宅子望了眼。 没有看到煞气。 夭折一个孩子,屋子里都会有一团浓郁的煞气不能散去,何况是害人? 这群人误会了那个巫师。 “世俗的偏见。”陆落心想。 苗人不愿意出寨子,除了世代安居乐业,也是因为外人对他们的误会太深了。 那户苗人,也许根本就不会巫蛊之术,不过是本分的生意人。 陆落买了铁锅之后,再次挤到人群里。 她挤得很用力,却发现人们并不敢冲到巫师家里,只是将他家前后左右团团围住,说等什么萨满。 “萨满……” 他们说的话,陆落听不懂,隐约猜测他们请了萨满,快要到了。 用萨满对付巫师,是当地常见的;反过来,当萨满为祸时,他们也会用巫师对付萨满。 相互利用。 陆落也觉得这镇子有点奇怪。 人们不敢进巫师的屋子。这家人暂时没有危险,陆落就退了出去。 她还是把自己要买的东西先买好,然后在卖油面的店家铺子里。央求店家称了五斤他们家吃的米给她。 小镇客人不多,精明的店家有生意就做,大不了价格高些,还真的称了米给陆落,要了陆落两倍的价钱。 陆落等米下锅,也不跟他计较,见是新米。挺满意的给了钱。 办妥了琐事,陆落拎着东西回家。然后再次出门。 下午的时候,刮起了大风。 她走出门口时,转身去关门,自己的大黑围巾就被风吹开了。她满头的银发露出来。 好巧不巧,正好几个挑担的汉子从乡下回镇子,路过时看到了她。 陆落连忙用手压住围巾。 然而,这群人已经瞧见了,他们眼底露出了惊恐和戒备。 陆落裹好头发:“他们也要把我当妖孽了。” 等那群挑担的汉子走远,她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布了个阵,让外人轻易进不来,才继续出门。 她逛了一圈,回到家中时。已是黄昏了。 水长宁刚从城里回来了,买妥了所有的生活所需。 陆落把东西往里头搬,两个人对半分。各自抱回房里。 水长宁看了眼这屋子,问陆落:“为何布阵?” 陆落就把她上午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水长宁。 那些人看到陆落很惊悚,陆落怕他们围堵她,就像围堵那个巫师一样。 “防患未然,这很好。”水长宁赞道。 搬好东西。陆落差不多就有了个暖和的床了。 只是到了晚膳时辰,她和水长宁都有点尴尬。因为没人会煮饭。 水长宁看陆落,陆落也看他。 落后的苗疆小镇,夜里没有宵夜这种东西,想吃饭就得自己生火。 陆落会煮几个菜,也会做饭,但是她不会生火。 生火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非常难,陆落试了几次,至今没有成功过。 “要不,忍着吧?”陆落提议。 水长宁点头,答应了。 虽然没饭吃,水长宁还是问陆落:“下午你出去逛了一圈,看出什么了吗?” 陆落摇摇头。 她说:“我只是看了看镇子的四周,没有其他不妥当的地方。要么问题出在小镇内部,要么是人为祸害。” 小镇最近半年,夭折了十四五个孩童,对人口稀薄的小镇而言,是非常恐怖的。 “你若是有空,明天去镇子上再逛逛。”水长宁道。 对待生命,水长宁才有几分热心,多说了几句。 陆落说好。他不提,陆落也会去的 夜里,陆落打坐。 少吃几顿饭,他们都习惯了,也没什么饥饿感。 倒是她体内的蛊虫,对她勤奋打坐很满意,好似手舞足蹈。 陆落就浑身暖融融的,精神很充盈。 寒冬的日子,身子暖和了,人就特别舒服。 陆落打坐之后,躺在干净的被褥里,心中想起白天发生的事。 这个小镇风水并不好。 此处贫瘠,除了苗家的银饰铺子兴旺之外,任何的东西都缺乏。 气候潮湿,百姓的身体也不好,多灾多病。 苗疆的巫医出于仁慈之心,就像桑林珠的情郎伲昔格尔,常出寨子免费给这些人看病。 大病请巫医,小病他们自己拖着。 百姓平均寿命不高,死亡一开始没有引起重视,直到婴幼儿夭折比往年都多,而且都是刚出生到两三岁的孩子。 他们怪罪巫医。 陆落到了这里,若是真的发现风水不利,她不能袖手旁观。 翌日清早,陆落出门,去镇子上闲逛。 镇子很小,总共就这么一条街。 街道的后面,有几条胡同,房屋半新不旧。 只有一处的院落,看上去很气派。 陆落把镇子里外都逛遍了,所以知晓,这处院落,凑巧是在整个镇子的中宫线上。 九宫八卦以五为中宫,可以牵动四面八方的风水。 陆落站在院子外,瞧了瞧这院落。 院墙是青砖搭建的,磨砖对缝,很是巍峨。 往后退几步,就能看到院落里有一栋很高的楼,约莫三层,超过了四周所有的建筑。 楼是仿造苏杭建筑,琉瓦飞檐,做了个透明玻璃的屋檐,雨天能飞溅起雨水,又能存下一些;晴天则返照太阳光。 不过,今天是阴天,既没有雨,也没有阳光。 陆落眯起了眼睛,她找到了这镇子风水不利的原因。 是犯煞。 她正想着,身后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让开!”车夫恶狠狠道,嚣张跋扈。 陆落往旁边站了站。 她折身往回走,却见那马车停了,有个小厮匆匆跑过来,拦住了陆落的路:“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陆落觉得奇怪。 什么人家这样尊贵,连门口都不让路过了? 她微微蹙眉。 这时候,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打断了小厮的问话。 第015章生火(笑笑66灵兽蛋+10) 一个中等身量、微胖的中年男人,下了马车。 他看到了陆落。 小厮的责问,让中年人留意到了陆落。 他冲小厮说了句什么。 土话陆落还是听不明白。 小厮和车夫却上前,想要抓住陆落。 陆落旋即明白:他们觉得陆落打扮得鬼祟,偷偷摸摸不安好心,要抓起来审问。 “你尝过毒蝎的滋味吗?”陆落问上前的小厮。 小厮一愣。 此地临近苗疆,而苗疆到处都是神婆。陆落的装扮可疑,中年人和小厮自然也怕她是神婆。 “……往后退。”陆落道,“我不过是路过此地,并非找茬。”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了。 中年人气急,没想到陆落这般凶恶,却又担心她真的是苗人,有些胆怯。 “老爷……”小厮和车夫胆怯,看了眼中年人。 中年人心里也胆寒,对神婆很忌讳,不敢硬追陆落。 “算了。”中年人摆摆手,“她看上去不想惹事,要不然早就放毒物了。” 陆落离开了此地,回到了她的家中。 她越想越觉得那中年人和他的家丁很奇怪,无缘无故路过他家门口,就要把人抓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莫非,他们一直在等什么仇人找上门?”陆落又想。 她回来之后。就发现有人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监视着他们。 “昨天挑担的脚夫看到我的银发,果然他们来了。”陆落蹙眉。 人们对外人的排斥。源于彼此的不了解,害怕外人给他们带来灾难。 陆落的银发,更是叫这群镇民惊恐。 “有人监视咱们。”陆落起身,去了水长宁的房间,对水长宁道。 水长宁点点头。 他早就发现了。 时间到了中午,他们俩昨晚没吃饭,今早也没有。现在都有点饿了。 陆落看了眼水长宁,水长宁回视她。 “……我只吃白米粥。你呢?”陆落问他。 “我也是。”水长宁说。 陆落就跟他商量,轮流做饭,一人一天。 水长宁说很合理,就答应了。 今天先从陆落开始。 陆落只是不会生火。煮粥还是能掌握火候的。 她买的柴火很潮。 不是柴火不好,是气候的问题,苗疆的冬天格外阴冷潮湿。 陆落点了半晌,也没有点燃,弄得满厨房的浓烟,跟起火了一样。 水长宁从窗口瞧见了滚滚浓烟,只当是她烧了厨房,进来对陆落道:“我试试。” 陆落呛得不行,也没有逞强。自己就先跑出来。 水长宁试了试,两刻之后,他出来看着陆落。一双无辜的眼睛。 他也不会。 火还是没生起来。 “要不,再忍一忍,晚上想办法?”陆落道,“或者啃些干粮点心?” “好。”水长宁喟然。 没饭吃,陆落房间里还有半包糕点,虽然有点皮了。 陆落拿出来。和水长宁分食。 不会生火是大事,因为他们不仅要吃饭。还要喝水和洗澡。 烧水也要火。 “……此地犯煞,是‘一枪穿煞’。”陆落把她侦查出来的结果,告诉了水长宁,“要破煞,就要把那栋楼拆了。我今天遇到了那家主人,很凶恶的样子,让他们家拆了楼,估计很难。” 水长宁知道什么是一枪穿煞。 他凝眉想了想,说:“此事会越来越严重。” “我知道。”陆落说,“可我们初来乍到,当地人不会相信我们的。” 水长宁颔首。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能在此地建那么高的楼,的确是财力显赫的人家。 这个年代,县令是最小品级的官,而县令之下的管束,多半由乡绅们代替。 那么,那高楼家的主人,可能就是本地的乡绅,他掌握着本地的权力。 这就难办了。 “朝廷的驻军尚未离开。”水长宁道。 陆落却沉默了。 她懂得水长宁的意思,可以去请驻军的将领入此镇,代朝廷行权,拆了那祸害百姓的高楼。 可对方是颜浧。 陆落曾和颜浧说过,他们此生都要避而不见。 陆落自然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我们明天再想想法子。”陆落道,“若是还不行,你去请驻军将领,我到城里去回避一下。” “好。”水长宁道,也不问陆落为何要去回避。 陆落有时候真喜欢水长宁这个人,一点闲事也不管,非常好相处。 哪怕你在他面前喝一口毒药,他也不会多问你为何要自尽。 陆落很喜欢这样,两人同行,虚伪的关心只会增添负担。 要是他会生火做饭就更好了! 她这么想着,糕点就吃完了。 陆落下午在屋子里打坐,倏然见窗外又滚滚浓烟。 水长宁到厨房去折腾了。 陆落连忙也去了厨房,问他:“你怎么现在生火,还没有到晚上?” “饿。”水长宁言简意赅。 一天没吃饭,神仙也扛不住了。 总之,他这次运气不错,差不多半个时辰,就把火点好了。 “以后在灶膛里留灰,埋一个很粗的木头,让它烧成炭,火就可以长时间不灭。”陆落道。 这是柏兮教过她的。 有了火,他们生活最大的难题就解决了。 晚上,水长宁烧火,陆落炒了个菜,味道不敢恭维,盐还放多了,但好歹有点滋味,比干粮和糕点好吃。 他们甚至烧了热水沐浴。 陆落终于安定了下来,像一个合租的家了。 第二天早上,陆落发现围住他们院子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把我当妖女了。”陆落从窗口里望过去,看着他们想靠近却又不敢,心下全明白了。 陆落正在想办法救他们,他们却把陆落当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陆落有点生气。 “水龙王。”陆落去了隔壁房间。 水长宁正在阖眼打坐,慢腾腾睁开了眼。 “外头全是人。”陆落道。 水长宁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教训他们一顿,否则他们没完没了的,欺负我们是新来的。”陆落道。 水长宁面无表情说:“他们欠教训。” 陆落就出了院子。 她旅行中只带了黑色的衣裳,除了耐脏,就是装神秘。 她披着黑色大氅,推开门,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一身浓郁的黑,黑得像煞气;在这团深沉惊骇的黑中,她银发更加醒目。 远远望过来,她雪白的脸,稠密的发,只剩下两只眼睛,又圆又黑,眼珠子比较大,黑黢黢的像两个窟窿似的。 浑身阴气! “啊,鬼,女鬼!”有个男人吓得当场就腿软跪下了。 陆落从袖子里掏出了黄符。 她祭出符咒,在院子外头凝聚了数不清的煞气。 第016章德高望重(今曦今朝和氏璧+) 黎平镇这几年着实太糟心了。 刚历经战乱,又夭折幼童。 一波未平时,镇上闹鬼了。 “青天白日,那神婆就站在大门口,我们都瞧见了,几十人呢,到处都是鬼!”镇民们全部吓破了胆。 他们在陆落的屋子外面,被浓郁的煞气萦绕,脑子里全是幻觉。 眼前白发的女子,给了他们心理暗示,让他们觉得有鬼。 于是,大家都看到了鬼。 他们看到的鬼,各不相同,有的人看到的比较温和,有的人看到的比较狠戾,都是他们内心的反照。 好几个人吓得尿了裤子。 他们那二十多人都看到了,此事绝不是假的。 其他人也相信了。 “没听说神婆能弄鬼啊!”不在场的人则反驳。 苗疆的降术和巫蛊,跟中土的术士,从本质上还是有很多的区别。 不管是蛊虫还是降术,都是用在人身上,控制活物;而术士可以布阵,改变天地间的磁场,用俗语就是弄鬼,掌控阴灵。 黎平镇的人,的确是头一回见神婆还能聚鬼,都吓坏了。 鬼比虫子更可怕。 “我还没见过鬼呢!”有人则遗憾,这辈子能遇一回鬼,也是一番阅历,因为撞鬼实在太难了。 当然,遗憾没有遇鬼的至少极少数,大多数人庆幸自己没看到。 从此。再也没人敢去陆落那院子了。 陆落和水长宁倒也不介意。 等陆落再去街上时,看到她的人都躲起来,她和水长宁是最近唯一的外来客。在一堆熟面孔中,她藏也藏不住,哪怕没见过她,也知道她就是那个神婆。 只有铁匠铺子的老铁匠和小学徒不怕她。 陆落家的铁器,都在这里买,照顾他们生意,他们很维护陆落。 “……他们说姑娘是鬼。我和师父都不信,姑娘是好人。”小铁匠很腼腆。却很明白事理。 陆落的风氅帽檐垂到了柳眉下面,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清湛澄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她的帽檐。若是不深究,并不奇怪,就像是盖了层浓刘海似的。 小铁匠和老铁匠不相信陆落是鬼。 只是老铁匠不会说官话。小铁匠说的时候,老铁匠使劲比划,红黑的脸上都是慈祥笑容。 陆落心中一暖。 镇子上还是好人居多,他们围住陆落家,也是怕陆落害了他们。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无可厚非。 “多谢你。”陆落笑着对小铁匠道。 小铁匠又连忙道:“姑娘,您还是快走吧。他们去请巫师了,要来杀你。不过,苗寨的路非常难走。他们回来要上十天,您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那些人去请巫师了,也是在陆落意料之中。 陆落摇摇头:“不必担心,他们不过是误会我,以后就不会了。小铁匠,你们铺子西南面。有个很大的院子,建了栋三层高楼。是谁家的?” 她今天出来,主要是打听消息。 她找到了小镇风水不利的缘故,却对那主人家印象不佳,想打听清楚他的身份背景,再去考虑如何应对。 “那是金老爷家!”小铁匠告诉陆落。 小铁匠一开始会很害羞,话题聊开了,这小伙子也是言语通顺,官话越说越顺溜。 他告诉陆落说,金老爷在本地最有名望,因为他儿子在县城衙门任一个没品的芝麻小官,家里有钱有势,田地广阔。 “金老爷就是本地的乡绅,本地大小事务,都由他做主。”陆落从小铁匠的话里,明白了这个意思。 她又问小铁匠:“金老爷那楼,是何时修建的?” “去年。”小铁匠说,“花了好些钱,够把咱们这条街买了的!” 光那些琉璃,就非常值钱了。 陆落听小铁匠羡慕的口吻,就知道金老爷和金家,花了大钱修楼撑面子,断乎是不肯拆的。 拆了,金家在此地的威望就要受到质疑。 这个风水案的化解,就不能硬来,只得智取。 “对面那家,就是上次他们说的巫师,如今怎样了?”陆落又问小铁匠。 小铁匠说:“他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不过,金老爷他们要请巫师对付您,暂时也不敢为难王掌柜。” 小铁匠还说,对面那个巫师,他祖父就从苗寨出来,娶了汉人女子;而后,他父亲又娶了汉人女子。 他骨子里只剩下二三成的苗人血脉,更不会什么巫蛊,说他是巫师,实则牵强。 他很老实善良,街坊们原本都挺喜欢他的。 “他都姓了汉人的姓,姓王,跟我是本家,跟苗寨不相干,是他们迁怒他,看他好欺负。”小铁匠说。 小铁匠年纪小,却很公正。 陆落大概就明白了。 她看着王姓巫师的大门,紧紧闭着,心里盘算着什么。 跟小铁匠打听清楚了,陆落离开了铁匠铺子,临走的时候买了把铁锹,算是支持下老铁匠和小铁匠的生意。 回到家中,陆落先打坐。 黄昏的时候,水长宁煮了粥,陆落喝了半碗,就出门了。 水长宁看到她出门,而且是夜幕之下,他问也没问,只当没瞧见。 陆落偷偷溜到了王姓巫师家的后门。 她轻轻敲门,瞧了半晌,才有个稚嫩的声音,带着颤栗问了句什么。 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子。 小女孩子也是说土话,陆落听不懂,应该是在问门外是谁。 “是我,我是新搬过来的女鬼。”陆落笑道,声音轻柔。 门里突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小姑娘被陆落的话吓到了,急忙跑回去告诉她父亲。 陆落又等了片刻,终于有人开门了。 王姓巫师,他的真名叫王双结,是他读过几天书的祖父取的。 王双结不是什么巫师,他跟苗疆都没什么来往。 “姑娘,您有事?”王双结开了门,看到了陆落,心下有些怜悯。 陆落和他一样,正在承受镇民们的误解。 不过,陆落应该没有他痛苦,因为误解陆落的,只是陌生人。不像王双结,自己的街坊近邻,亲戚朋友,一夜之间都对他喊打喊杀,还要请萨满来对付他。 他的生活面目全非,他枯瘦的面颊陷了进去,满面愁容。 “我有帮你洗脱罪名的法子,让世人消除对你的误解。”陆落轻声说。 第017章相思(第五更求月票) 对于老实巴交的王双结而言,他最想要恢复原本安静的生活。 他虽然闭门不出,闹鬼的消息却也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以为陆落和他一样,也是被世人误解。 这就有种同病相怜。 他想要改变。 想了想,他彻底把后门打开了。 “姑娘请进。”他把陆落请进了家门。 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此刻正缩着肩膀,躲在门户偷窥,想看看女鬼是什么样子,却又很害怕。 可陆落走进来,遮住头发的她,让王太太和王家姑娘们吃了一惊。 不像鬼啊。 陆落肌肤红润白皙,又一张圆脸,看上去比她实际年纪要小,像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一个可爱漂亮的小姑娘,怎可能是鬼? 王太太体格虚弱,把陆落迎了进来。 “姐姐,你是鬼么?”王双结的大女儿偷偷看陆落,忍不住问道。 陆落失笑,对她说:“鬼是热的,还是冷的?” 王家大姑娘说:“冷的。” “那你摸摸我的手。”陆落将手伸了出来。 王家大姑娘激动且惊恐,慢慢伸出了嫩白的小手,抓住了陆落的手掌。 很温暖。 王家大姑娘这才放心了。 王太太和王双结微微笑了笑,很宠溺女儿。 “我是来帮你们,顺便帮我自己。”陆落和王家大姑娘说了几句之后。直起腰开门见山,对王氏夫妻道。 陆落从前没有济世救人的理想,也没有那个能力。 可师父去世之前。反复交代她,要以苍生为己任。 她明知这小镇出现了风水杀局,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别说她的圣母心过不去,也会辜负师父的嘱托。 所以说,陆落也是在帮助全镇的人,以及那些无辜被牵连的幼小生命。 这是她师父的理想。也是师父让她学术法的使命。 玄术,是惠及苍生的。 “您……您真的能帮我们吗?”王太太握住了陆落的手。 王太太的手冰凉。而陆落的手柔软温暖,在这寒冬里似一个小暖炉,王太太握住就不愿意松开了。 “是啊。”陆落道,“要不然怎敢深夜叨扰?” “怎么帮?”王双结问。“需要我们做什么,姑娘只管说。” “我真需要你们做件事。”陆落道。 她放低了声音,在王太太和王双结耳边嘀咕。 她把她的打算,告诉了他们。 陆落说得很仔细,每个细节都告诉他们。 王太太听完了,一开始挺兴奋的,可后面就有点犹豫,道:“这……这样可行吗?我们平素不是这样的人啊,只怕做出来。我们更可疑了。” “没事,要相信我。”陆落道,“我会从旁辅助你们。不会让你们变得可疑的。” 王双结则说:“这样做,只怕没什么用,我们怕辜负了姑娘。” 他怀疑陆落的计划不能成功。 陆落就再三道:“若是你们想自救,就要相信我。” 然后陆落扭头王太太,“您真想让萨满来杀了您家掌柜的?他们请萨满,是花了重金的。若是没有结果,就不会给萨满银子。 萨满千里迢迢来了。肯定是为了赚钱。到时候,他一定要做王掌柜就是巫师,杀了他才能拿到银子啊。” 萨满一来,王双结就是死路一条。 哪怕不是巫师,也要被萨满跌倒黑白,否则萨满怎么赚钱? 王太太在心中想过无数次,可从陆落口中说出来,好似她的担心都成了事实,她惊骇万分。 “我信您的,姑娘!”王太太死死握住了陆落的手。 陆落说动了他们,心中有数了。 说妥了之后,陆落从王家的后门离开。 她穿着黑色的风氅,没入漆黑的夜幕里,悄无声息。 陆落并没有回家,而是在那个破坏整个镇子风水的“德高望重”金老爷家附近逛了逛。 她身上带着符纸,天眼能让她顺利走在黢黑的夜里。 陆落顺着金家的院子,在四周走动,然后在九处关要,各燃了一道符箓。 符箓微弱的光,闪动着,再缓缓熄灭,连痕迹也无,消失在深夜里。 陆落的阵法就布好了。 忙好了之后,陆落回家。 远远的,透过篱笆院墙,就瞧见水长宁的房间还点着灯。 他没有睡。 陆落以为他在打坐,放缓了脚步。 进了屋子之后,刚刚关上门,水长宁突然喊她:“回来了?” 他在等着陆落回来。 陆落以为他漠不关心,其实他心中有数,只是相互尊重,不便过问。 “嗯,回来了。你还没睡?”陆落站在门口,脱下自己沉重的风氅,绕在臂弯里。 水长宁点点头。 他盘腿坐在床上没有动,只是问陆落:“事情办得如何?你是打算硬拆,还是智取?” “智取。”陆落道。 水长宁问:“如何智取,可要我帮衬?” “不必,已经安排妥当了。”陆落道,“我想到王掌柜的事,是百姓深信不疑;我是女鬼,也是百姓深信不疑。 若金家的高楼形成风水杀局,害死了镇上的孩子,百姓也深信不疑,那么此事不就容易了吗?” 水长宁看了她一眼。 “你去说,还是往王掌柜去说?”水长宁道,“好似都难叫人信服。” “他们会信的,放心!”陆落胸有成竹。 水长宁点点头。 陆落就回房睡觉了。 等熄了灯,有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站在她家篱笆墙外,望着她的屋子愣神。 陆落躺下半个时辰都没睡,而后她在黑暗中感觉到墙外有人。 她悄悄藏在窗户后面,望了出去,依稀看到了颜浧。 她心口一紧,匆忙起身点了灯。 灯一亮,外头就有脚步声,那个身影快速跑开了。 陆落披衣执灯,走到了篱笆墙外头。 湿濡的地面,有很多脚印,其中一个脚印很深,像是站了很久,把泥土都踩了进去。 陆落放下灯,半蹲着用手指量了下那个脚印。 是颜浧的尺码。 她蹲下的身子,久久没有直起来,直到水长宁的屋子也重新掌灯,陆落才回去。 第018章布阵造势 陆落回了院子。 她站在台阶上,仍往外看了片刻。 已是深夜了,寒风刺骨,远处的田野荒无,旷疏冷寂,风过时呼啸催枯。 陆落的天眼,再也没寻到颜浧的影子。 他已经走远了。 陆落出现在此地,对颜浧肯定是种残酷的折磨,就像当初他出现在杭州一样。 明知道会受辱,陆落还是想去看他;明明答应过不见,他还是会来。 感情会让人没有尊严,丧失理智。 隔壁屋子的水长宁,以为出事了,所以点了灯。 而后见陆落站在凄寒夜风里,他明白过来。 他一如既往不多管闲事,不多问,也没有虚套的关心。在他眼里,陆落是他恩人的徒弟,确定了她没有出意外,他又灭了灯。 他的灯灭了,陆落手中的灯,因油尽而飘忽,终于也慢慢熄灭。 四周破不开的黑,似一大张幕,笼罩了她。 “他想起了前世,就不再只是颜浧了。” 若只是颜浧,他肯定不会这样放手,他从不自卑的厚脸皮,会冲出来紧紧抱住陆落。 那才是他的性格,是陆落了解的颜浧。 颜浧对陆落,没有过退让,哪怕陆落再嫌弃他,他对她的感情霸道而浓烈。 他生于富贵,从小是天之骄子,拿得起架子,放得下尊严。而现在的他。添了几分沉重,也多了份忧郁。 两世的记忆,成了他的负担。他现在肯定很迷惘,到底哪个才是他自己。 他遵守了承诺,陆落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陆落想回房,可她的脚步挪不开,她定定望着远方,心中什么主意也没有。 她不知在期盼什么。也不知颜浧出现之后,她会如何。 心中有一张疏疏朗朗的网。什么也兜不住,偏偏不死心在撒网,想要捞点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有捞起来。 陆落深吸一口气。回屋去了。她一夜没睡,合衣打坐,直到晨曦从窗口透进来。 远处的天变成了青色,而后慢慢透出白色。 第二天,石破天惊的出了太阳。 这在寒湿的苗疆很难得。 陆落和水长宁都在晒东西。 水长宁把屋子里的被子、柜子、甚至床,都搬了出来。 特别是他搬床的时候,陆落吃惊看着他,觉得他很夸张,又惊叹斯文的他居然这么有力气。 水长宁则对陆落的注视很不解。他犹豫着猜测她的意思:“也想让我帮你搬床出来晒?” 大兄弟,你这重点到底偏到哪里去了? 陆落摇摇头,笑道:“不用不用。” 而陆落。只是在晒柴火,免得每次生火都一屋子烟。 大概是水长宁觉得住比较重要,而陆落觉得吃更重要。 忙好之后,陆落也把被子抱起来晒。 “我出去一趟。”陆落说。 水长宁嗯了声,表示他听到了。 离开篱笆院落时,陆落看到了门口那个脚印。 脚印的确很深。白天看上去比夜里更深。 他军靴的鞋底,清晰印在那个脚印里。 陆落心口闷闷的。她快步离开,不想再想这件事。 她到了街上,再次去铁匠铺子,准备买把铁锄头,然后打探消息。 主要是打探消息。 小铁匠和老铁匠都习惯了陆落,对她挺热情的。 这时候,陆落听到了犬吠声,从老铁匠的后院传来。 陆落心中有数,问小铁匠:“什么动静,你们养狗了吗?” 小铁匠说:“不是我们铺子,是隔壁的孙掌柜,他养了条黑犬。也不知怎的,从今早就开始叫唤,一上午都没停过……” 老铁匠加入,也说了句什么。 小铁匠告诉陆落:“我师父说,街上有四五户人家养狗,狗都不安分,怕是有地动。” 地动,就是地震。 “不至于吧?”陆落佯装道,“此地多山,应该不会地动的。” “是啊,我也没见过地动。”小铁匠说,“我师父多心。” 聊了几句,斜对面的王双结家,打开了大门。 王太太头发零散,大哭大闹说着什么,王双结使劲把她往家里拉。 动静越来越大,王太太的哭声越发高了。 四周的街坊都伸头探脑,甚是围过去。 只见王太太面容狰狞,哭得泼辣嚣张,叫人特别吃惊。 街坊十几年,大家都知道王双结老实,他媳妇更是温顺贤良,从来都是笑眯眯的。 这么撒泼,一点也不像王太太。 所以,大家更好奇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怎么了?”陆落也好似懵懂,故意问道。 小铁匠看了看,摇摇头:“不知道,王家太太哭呢。” 旋即,陆落就听到了声音。 王太太声音又尖又锐,大声叫嚷着什么,用的是土话。 小铁匠和老铁匠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站在门口听。 陆落听不懂土话,却清楚王太太的大概意思,这是她教王太太的。 她还故意问小铁匠:“她怎么了?” “她说……”小铁匠和老铁匠脸上都带着惊愕,“她说,金老爷家的楼,克了咱们镇子,克死了孩子。以后,也要克死咱们,她要说出来请大家评理,王掌柜不让她说……” 老铁匠脸色更不好。 百姓都喜欢安居乐业,没人愿意去招惹权贵。 王太太这席话,居然是冲着金老爷,金老爷能绕过她? “她发疯了。”小铁匠也觉得不可思议。 敢诬陷金老爷,而且说金老爷家引以为傲的高楼不吉祥,不是发疯是什么? 那边,王太太还在使劲叫嚷着。 陆落又问:“她还在说什么?” “她说,噩运已经来了,猫狗是灵物,它们已经知道了,除非拆了金老爷家的楼。”小铁匠说。 这时候,小铁匠和老铁匠都愣了愣。 饶是在王太太歇斯底里的咆哮叫嚷中,铁匠师徒俩,仍是听到从后院传来的狗叫声。 隔壁的黑犬养了三四年,虽然凶狠,却不会乱叫的。 王太太的话,居然说对了。 镇上的百姓越聚越多,团团围住了王家。 陆落布阵,布得是锁魂阵,只是清减了功效,只有一二成的生吉之气被锁死。 人对生物磁场,不如猫和狗敏锐。 小小的封锁,不会伤及猫狗,却让它们感到了焦虑,它们狂躁了。 第019章罪孽(叶枫Sky和氏璧+1) 镇子上小小的骚动,金老爷也知道了。 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他压根儿就瞧不起老实巴交的王双结夫妻。 “老爷,王家媳妇是疯了吗?”管事告诉金老爷,“将她锁起来,饿她几天,看看她的疯病什么时候好!” “是啊,老爷,王家这是恶人先告状!”书童在旁边听到了,也很生气,“明明是他们家的巫师,害了镇上的孩子们。” 金老爷摆摆手,不以为意道:“随他们吧,一个疯婆子,能掀起多大的浪?” 口吻很豁达。 管事和书童连忙吹捧了几句,说老爷仁慈和善等。 正夸得金老爷浑身舒泰的时候,有个小厮跑进来,说白老爷到了。 白老爷也是小镇的乡绅,家中富足,而且古稀之年,金老爷也要叫他一声“叔父”。 金老爷很尊重这个白老叔。 “快进白叔进来。”金老爷道。 一个穿藏青色长衫的老者,是很正统的汉人装扮,进了书房。 他就是白老叔,表情肃穆,听闻他念过几年的儒学。 “业成啊,最近街头巷尾一些闲话,你听到了不曾?”白老叔一句敷衍客套也没有,直接问。 金老爷的字是“业成”,他自己取的,只有讲究的人才会这么称呼他。 每次白老叔叫他“业成”,他都很高兴。觉得自己像个读书人,是儒家子弟,他引以为傲。 可今天。他听着刺耳。 传闻他当然听说了,无非是那个婆娘疯了,怕自家的汉子被当做巫师处死,攀咬他的。 金老爷今年四十八岁了,渐渐将心狠手辣掩藏,想得个宽容大度名声。 那婆娘自己作死,不知轻重敢攀咬他。等风头过了,再慢慢处置她。这是金老爷的打算。 他听说了,暂时却没有理会,也没有叫小厮去砸了王家。 他心胸多宽广! 可白老叔亲自跑过来,当件要紧事告诉他。让他察觉到了白老叔的心思:白老叔是相信的。 白老叔也觉得,是金家的楼,危害了小镇的风水。 “老不死的!”金老爷在心里骂道,嘴上也露出了几分不乐意,“听说了啊白叔,您怎么说起这话?” “我家的狗啊,叫了三天了!”白老叔心疼道,“它从来不叫唤的,这次却叫得口吐白沫。就是冲着你家这向位叫的。 业成啊,你听白叔一句,你这楼只怕真有点不妥。你不如去请个道士。再算一算,该修补的地方就修补。” 金老爷的脸就落了下来。 这是糊涂至极的话! 他去请道士,那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百姓怀疑是他家的楼危害了他们的孩子,岂能再尊重他? 金老爷没那么蠢,他气哼哼说了句:“白叔,依我看。您的狗乱叫,只怕是老而不死惹人嫌吧?” 言外之意。白老叔哪里听不出来? “你……”白老叔七十的年纪,以为自己有点分量,被这么一说,气得脸都白了。 白老叔站起身,愤愤走了,很生气。 金老爷更生气。 “这老不死的,一天到晚多管闲事。”金老爷愤怒。 金家这高楼,金老爷是花了大价钱盖的。 为了让附近的百姓都看到,他特意在屋檐上加了昂贵的琉璃瓦,日光下都能发光,特别气派。 金老爷最爱气派了。 谁说他的楼有问题,都是嫉妒,金老爷绝不轻饶他们。 事情的发展,也让金老爷觉得诡异。 “那些狗,真的日夜不息狂吠?”金老爷问管事。 管事不敢说。 这是真的。 狗不至于叫唤死,却都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之后还在叫,很惊慌的样子。 “是不是?”金老爷见管事欲言又止,发火道。 擅长溜须拍马的管事这才吞吞吐吐道:“这几天气候无常,那些狗……” 金老爷冷哼:“那些狗就该全部打杀!” 他仔细想了前因后果,金老爷倒也明白了一件事:住在西头那个银发女人,肯定跟这一切脱不了干系。 陆落第一次在金家院外晃荡,就被金老爷发现了。 金老爷当时很戒备她,以为她是苗疆派来下蛊的。 金老爷常年和苗疆打交道,认识一些苗人,可他对自己不熟悉的苗人,很是戒备。 这有一段往事的。 半年前,金老爷在镇上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有一对衣着破烂的姐弟俩,拦住给他跪下:“老爷,赏口吃的吧。” 弟弟七八岁,姐姐十二三岁。 金老爷有个癖好,外人都不知道,哪哪怕知道了也不敢说。 他喜欢小倌。十三四岁的最好了,七八岁的他也爱。 他每次去城里,都要去逛逛,可镇上没有。 于是,他就在家中养了不少的书童、管事,几乎都被他取乐过。 那弟弟七八岁,稚嫩的胳膊,却有双好看的眼睛,金老爷很喜欢他,准备养在身边。 他就把这对姐弟俩带回家,让姐姐做个干粗活的丫鬟,弟弟养在金老爷房间里,换了绸缎衣裳。 谁知道,那个弟弟性格太烈,金老爷硬邦邦的刚进去,那孩子就又打又踢,又叫又骂,差点把金老爷的命根子折了。 金老爷也是气急了,就往死里打,想着改改他的脾气,让他乖乖听话。 不成想,那孩子饿了很久,身体虚弱,就被打死了。 他姐姐大哭,说要给弟弟报仇。 她居然放出几条蛊虫,想给金老爷下蛊,可惜本事不济。 金老爷也是将她一顿毒打。 “……你别以为我们姐弟俩死了,无亲无故就没人找你算账,我们在苗寨还有远亲!”那姐姐临死前,恶狠狠说。 金老爷和苗寨关系不错,时常去苗寨请巫师或者神婆。 他打听过,没人知晓那对姐弟的来历。 陆落第一次到金家附近,金老爷就想起那女孩子的话,还以为陆落是来下蛊的。 当时,金老爷也没敢硬把陆落抓起来,因为他也害怕被下蛊。 那天,他就派人去找巫师了。 而后没过几天,陆落又被人发现是银发,将她当妖孽。 这时候,金老爷请巫师的下人,已经到了苗寨。 他正想着,就见小厮进来,告诉他道:“老爷,曼丹洛神婆到了。” 金老爷心中一喜,那些阴霾一扫而空。 什么变故,什么异常! 神婆一来,牛鬼蛇神都跑不掉,这小镇还是他金老爷说了算的。 想着,金老爷亲自去迎接了曼丹洛神婆。 第020章厉害(叶枫Sky和氏璧+2) 金老爷对曼丹洛苗寨的神婆很熟悉,他这次请的,也是一位五十来来岁的神婆,叫曼丹洛兰,人称“兰婆婆”。 兰婆婆一双三角眼,眸光就显得凌厉威严,金老爷敬畏她。 她的巫蛊之术很高超,曾给镇子上好几个病入膏肓的人治病,也曾替镇子上除过为非作歹的萨满。 前几年,有个萨满在镇子上为祸,让百姓供奉他,每个人都要交很多的米粮,百姓们怨声载道。 兰婆婆来了,下了蛊毒,没过一盏茶的供奉,那萨满的肚子就烂开了,无数白花花的蛆从他肚子里爬起来。 在场的人都吓死了。 这也证明了,兰婆婆不仅治病厉害,杀人更厉害。 她一来,金老爷就放心了。 “是何人作怪?”兰婆婆不苟言笑。苗疆和黎平镇的土话也不相通,于是他们说话官话。 兰婆婆常跟县城和各处庄子、小镇打交道,官话比金老爷还要好。 “是个银发女人,她特别的狠毒!”金老爷义愤填膺,“咱们镇子上,已经夭折了十来个婴儿。” “我记得贵地夭折婴儿,是从半年前开始的,并不是这几天。”兰婆婆冷漠说道。 金老爷被她说得有点尴尬。 他想将错都推给陆落。 除了银发女人,他是不太敢说王双结的,因为王双结也是“苗人”。 苗人护短。他们要对付王双结,会请萨满,而不是神婆。 想来想去。过错只能陆落一个人背了。 “谁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来的?”金老爷道,“我记得半年前,她就在客栈落脚过,那时候只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怀疑。” 他睁眼编瞎话,反正也无从查证。他就说自己半年前见过陆落,那时候陆落行为鬼鬼祟祟。 兰婆婆听了。沉默片刻,道:“既如此。这妖孽就留不得了。你带我去找那个女人吧,我来处置她。” “兰婆婆,光咱们去不行,得叫上全镇的人。让他们看着那个女人死了,就当给他们的孩子报仇,也让他们安心。”金老爷说,“我回头派人去挨家挨户说,咱们明日中午正午时再去。” 陆落会弄鬼,此事金老爷也听说了。 这两天晴朗,正午阳气最甚,金老爷想过陆落可能有点术法,在阳气最甚的时候肯定使不出来。 镇子上的人都害怕银发女人。 杀了陆落。金老爷再立一功,他依旧是全镇的恩人,从此威望大增;同时。最近的流言蜚语对他不利,他也需要一个替罪羊。 偷偷摸摸弄死陆落又有什么用? 金老爷要全镇的人都看到,看到陆落背负了所有的罪过,看到陆落被金老爷请来的神婆杀死! “那你得给三倍的银子!”兰婆婆道。 兰婆婆是生意人,有买卖就做,给钱就办事。不啰嗦。 “自然,自然!”金老爷笑逐颜开。 他安顿好神婆。收拾了后院干净的屋子给他。 他的家人不多,只有一个老妻,一儿一女;儿子在县衙门当差,女儿也嫁到了县城,后院只有他的老妻。 他让妻子去招待神婆,可惜他妻子天性胆怯,而且害怕蛊虫,不敢招惹。 兰神婆喜欢安静,很满意。 见神婆住下,金老爷召集了家中小厮,派了他们各家各户去通知,说明日中午,要拿下害得整个镇子不得安宁的妖女。 “那妖女半年前就来了,是你们没看见,我家老爷都瞧见了。最近镇上的狗都在叫,不就是因为那妖女的阴气吗?”金家的小厮道。 “可王太太说……” “王太太疯了,她的话可靠,还是金老爷的话可靠?”小厮立马打断质疑。 陆落放出消息,才经过了三四天,发酵的力度不够。 镇民怀疑金老爷,不代表他们相信陆落。 和金老爷相比,他们更加怀疑陆落。 “我们可不敢去,她那里闹鬼!” “明天是大晴天,正中午的,全镇的人都去,还怕鬼?”小厮又说。 于是,大家纷纷答应了。 陆落不知这些事。 她回到家,已经是黄昏了。 路过院门口,发现门口的土被挖了,那些脚印都被新土覆盖,不留痕迹。 不用说,是水长宁干的。 水长宁知晓陆落的踌躇。 陆落有点感激水长宁,他替陆落把心中那张网收了起来,陆落那涟漪四起的心就静了。 院子里的家具都收了,陆落的被子也被水长宁抱回了房。 她先铺好床,然后去做饭。 简单吃了饭,陆落坐在屋子里打坐,突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急促。 陆落起身,从窗口看到了小铁匠。 “你怎么来了?”陆落在堂屋掌灯,请小铁匠坐下。 小铁匠则神色慌张,躲躲藏藏道:“姑娘,金老爷已经请到了神婆,他们明天大中午要来杀死你。” “喝口水。”陆落倒了杯清水给他,“不用担心,他们杀不死我。” “姑娘,您还是连夜跑了,金老爷请的可是神婆。”小铁匠道。 这时候,陆落隐约瞧见远处有人。 金老爷怕陆落连夜跑了,所以派了胆大的家丁,看守着她。 她可是难得一见的异类。 非我同类,在世人眼里就是妖孽,金老爷增添声望的时候到了。 陆落倏然吹灭了堂屋的烛。 “小铁匠,你今晚不要回去了,外头有人呢,要是看到你通风报信,以后会报复你。”陆落悄声。 水长宁也从屋子里出来。 他们透过门缝往外瞧,一共有四名家丁。 “他们明天中午才敢动手,晚上没事。”陆落道,“小铁匠,你今晚在我们堂屋打地铺,等明天下午再走。” 小铁匠也怕金老爷。 他连忙点头。 陆落和水长宁各匀出一床被褥,给小铁匠打了地铺。 然后,他们就吹灯睡觉了。 只有小铁匠睡不着,有点后悔自己来报信。 要是牵连师父和铁匠铺子,太糟糕了。 他胡乱想了一夜,天就亮了。 天亮之后,陆落将小铁匠藏在水长宁的房间里:“等镇民都来了,你就躲在床底,千万别出来。” 小铁匠连忙点头。 第021章神(爱你就是在昨天和氏璧+) 陆落早上跟正常时辰一样醒过来。 她不急不慢做了早饭。 早饭之后,陆落瞧见几个年轻力强的镇民,到了陆落家的附近转悠。 他们不是上次那批人,胆子又大,估计很真想见识见识鬼,就提早来了。 “真是无知无畏,鬼有什么好瞧的?”陆落心想。 令他们失望的是,陆落并没有出去对付他们。 她和水长宁没什么反应,他们俩烧饭、吃饭,然后躲在屋子里打坐,不理会世事。 到了巳正,金老爷的家丁,在陆落篱笆墙外十米远的地方,堆放着柴火,准备把妖女杀死之后,这地方一把火烧了。 外头的人越来越多。 陆落家的附近,以及四周的荒田里,站了满满当当的人。 嘈嘈杂杂的。 人多了,他们的胆子就肥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甚至还有说笑的。 有人用石子砸陆落的窗户:“妖女,妖女出来,变个鬼瞧瞧!” 他们一开始也喊,用的是土话,见陆落没什么反应,才想起陆落是外乡人,听不懂土话,后来才用了官话。 官话说得很蹩脚。 陆落不与理会,慢慢吐纳。她体内的龙蛊精神很好,让她身体暖融融的。 水长宁也是一派淡然。 倒是躲在他床底的小铁匠,吓得瑟瑟发抖。生怕自己被发现,犯了众怒。 “妖女,变个鬼!”好几个人喊。还有女孩子的声音,他们喊完了就哈哈大笑,只当取乐。 人多了,他们的胆子果然壮了。 眼瞧着就要到午时正了。 陆落打坐完毕,走了出来。 碧穹万里无云,金灿灿的骄阳洒落,似披了见温暖华丽的锦裘。 陆落穿着一件深灰色长袄。满头的银发披散在消薄肩头,随风徜徉。 银浪翻滚。有种颠簸于汪洋大海中的晕眩感。 胆小的人不敢看她。 地痞无赖,倒是个个情绪激动,说些下流的话。 他们故意说给陆落听,所以用官话。说得很不堪。 陆落只当没听见。 她站着没动,也不言语。 终于到了午时正,围满的人群让出一条路。 金老爷带着一位神婆,缓步走了过来。 神婆是苗人的装扮,她的银饰无底覆额帽,用的是最好的银子,日光下反映出明晃晃的光。 五十来岁的神婆,气度庄严,比陆落见过的那位大祭司夸巴螟还有气势。 “果然是妖女。瞧瞧她那模样!”金老爷说。 神婆烦厌看了眼金老爷。 金老爷心里骂娘,面上还是停止了唠叨,不敢惹恼神婆。 兰神婆往前走了几步。对陆落也很好奇。 “姑娘,你过来。”兰神婆用官话道。 兰神婆看陆落,只觉得她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陆落的圆脸,又在山上修习三年,肌肤红润年幼,看上去很稚小。旁人不会猜到她二十来岁的,觉得她充其量十五岁! 兰婆婆也是这么觉得的。 世人都以为。小孩子善良可爱。说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罪大恶极,兰婆婆不相信。 她冲陆落招手。 陆落就往前走了几步,银发飞扬,似一道银光低掠而过。 兰婆婆打量她,她也回视兰婆婆。她眼眸澄澈,眼白带点淡蓝色,格外的清纯;而眼珠又大又黑,更是显得纯净无辜。 “姑娘,你是哪里人,怎么这幅模样?”兰婆婆问。 陆落还没有回答,金老爷反而开口了。 金老爷说:“兰婆婆,何必跟个妖孽客套?我们全镇的人,都盼着你能收了她。”陆落的视线,也落在了金老爷身上。 她突然笑了下。 笑容没什么异常,就是同骄阳一样明媚单纯。 “没想到,你居然受他的雇佣。”陆落笑了下,“看来,你也是个没什么人性的。” 兰神婆蹙眉。 身后的闲婆、闲汉们都在等着看热闹,起哄喊道:“快杀了她,等什么呢!” “一会儿过了时辰,她就要放鬼了。” 金老爷也悄声对兰神婆道:“婆婆,您别耽误了,别小瞧了她,她很有本事的。” 兰神婆听到陆落言语中带着污蔑,态度倨傲,一副天地不怕的样子,对她的同情也消失不见了。 她板起脸孔,公事公办。 兰神婆先从自己的口中,吐出她养育三十多年的本命蛊。 她的本命蛊是一只蚕蛊,和龙蛊是同一个品种。 而后,她将本命蛊托在掌心,开始念咒,对陆落隔空下蛊毒。 “兰神婆的蛊毒,中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要死。”金老爷气定神闲负手,心情很不错。 百姓们的态度则是各不相同。 有人兴奋盯着,想看看怎么下蛊;有人则痛苦撇过脸,不忍心见这银发小姑娘死亡;有人则心事重重的。 只有两个人神色悠闲,一个是金老爷,一个是陆落。 “这会子还装腔作势,等会儿还不知死得多难看呢!”金老爷腹诽,对陆落的不慌不忙很反感。 同时,他也欣赏起陆落的银发。 陆落的银发很顺柔,在日光下又珠光般的色泽,配上她年幼稚嫩的脸,其实很好看。 小姑娘胜在年轻,不管如何异类,都不算丑。 金老爷觉得可惜了。 “她要不是会弄鬼,将她抓了卖到窑子里去,只怕能卖个好价钱。”金老爷心想。 这么想来,他就觉得太可惜了。 其他人也各有心思。 神婆的咒语,越念越快。 金老爷越发得意。 几个闲汉更是紧张,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陆落是怎么死的。 就在这时,兰神婆身子倏然发抖,差点站不稳。 兰神婆常到他们镇子上,他们都知晓,她非常了得。 金老爷对这一变化,有点吃惊,回头看着兰神婆。 其他人也将视线从陆落身上,移到了兰神婆身上。 就在他们想看清楚兰神婆是如何用蛊毒杀死陆落的时候,兰神婆双膝一软,噗通给陆落跪下了。 兰神婆匍匐在地,虔诚而卑微。 金老爷目瞪口呆。 在场数百人,鸦雀无声,一切都静得可怕。 好似只有陆落的银发,在风中飘扬时那不可捉摸的细微声音,在他们耳边回荡。 第022章妹妹(五更求月票) 兰神婆跪倒的瞬间,四周寂静无声,人群里没了声息。 而在后面的人看不见,还在说话,一静一动对比明显,他们也吃惊,声音戛然而止。 全场静籁。 所有人都震惊。 而后,有人开始嘀咕,寂静过后是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像苍蝇嗡嗡嗡的,震得耳朵很难受。 他们都在问怎么回事:“神婆为何要跪拜妖女?” “神婆怎么了,这是什么妖女啊?” 兰神婆抬起头,她的七窍全部在流血,鲜红的血涌出来,触目惊心,阴森可怕。 “饶命,饶命!”兰神婆声音颤抖,又使劲给陆落磕头。 金老爷眼珠子只差掉下来。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的,这位兰神婆在苗家四十七苗峒,都是非常有能耐的。 听说她差点做了大祭司! 这里厉害的人,给一个小丫头磕头,而是还不是苗家的小丫头,到底闹什么鬼? 神婆七窍流血,更是叫人害怕,怕他们也跟神婆一样。 眼前的银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金老爷的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 其他人也看到了,纷纷往后退了数步,生怕陆落发怒牵连自己。 “神仙!”倏然,人群里传出一声苍老却又激动的声音。 是一位老者见本事过人的兰神婆跪了。大喊一声,自己也慌忙跪了,也给陆落磕头。 他的声音。在人群上空回荡。 当人很多的时候,个人的意识是没有自主的。 这老者姓白,在本地也算有名望的,人人敬重。 神婆还在使劲磕头,白老爷也跪下,他四周的人见状,全跪下了。 而后。人群里慢慢骚动,几百人争先恐后的。黑压压跪了一地。 陆落站着,只看到一个个微弯的背脊,以及脸色惨白、难以置信的金老爷。 陆落的视线,就落在金老爷身上。她微微抿唇笑了下。 她笑得很可爱,金老爷却愣是感觉自己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打了个寒颤。 陆落没有对金老爷说什么,她起身去搀扶兰神婆,道:“起来吧,我饶恕你了。” 兰神婆的七窍,终于止住了血水,她身子有点颤抖。 陆落将她请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都起来吧。”陆落转身,高声对跪拜的众人道。“我不是什么神仙,我是中土的玄女,我到了此地。自然会庇佑你们! 此事不是你们的错,我不怪罪,都回去吧。我自然会找挑事的人算账,冤有头债有主。若是你们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挑事的人,就是金老爷。 站在金老爷身边的几个人。避之不及躲开了。 人们很听话,赶紧起身走。 很快。人群就散了些,场地逐渐空旷,只剩下金老爷呆若木鸡。 “你进屋来,我们慢慢说。”陆落低声对兰神婆道。 兰神婆吃了大亏,她的本命蛊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她的掌心。 对方身负龙蛊,身为苗寨的神婆,兰婆婆又如何不知? 她一开始就发现了,只是不相信。 龙蛊是苗人的神,现在在大祭司身上,她就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她被反噬,弄得自己五脏六腑皆重伤。 “是。”兰神婆恭敬道。 陆落不管其他人,搀扶着兰神婆进了她的屋子。 兰神婆又要跪拜陆落:“您……” 陆落扶住了她,不让她跪下去,说:“不必跪我,此事另有蹊跷,你先坐吧,我们从头说起。” 兰神婆就不敢不从。 陆落拿出两个蒲团,两人面对面而坐。 兰神婆的精神,终于缓和了些。 “龙蛊?”兰神婆问出了自己最惊诧的话,“龙蛊怎么在您身上?” 陆落擅长相面。 她的天眼看得出,兰神婆一生贞洁,她与大祭司夸巴螟曾有夺情之恨,所以她是整个苗寨最恨大祭司的人。 陆落这才敢用龙蛊对付她。 否则陆落也为难,她的术法和苗疆的巫蛊是两条不想交的平衡线,真斗起来,两败俱伤而已,陆落也没把握会赢。 “我捡到了它。”陆落道。 桑林珠告诉过陆落,是因为大祭司想让女儿夸巴秀驯服龙蛊,惹恼了龙蛊,龙蛊才离开了她们。 陆落也把这话,告诉了兰神婆,只是没提过红婆婆桑林珠。 兰神婆苦笑了下,道:“贪恋权势,私下里传授女儿龙蛊,这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夸巴螟人品不济,兰神婆最有体会,她和大祭司结怨很深。 大祭司丢了龙蛊,她罪该万死,兰神婆知道敌人要倒霉了,心头一喜,精神更好了。 她想要说点什么时,陆落将话题从龙蛊身上,转移到了兰神婆身上。 “你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陆落问她。 兰神婆一惊。 此事,全苗寨无人知晓。 兰神婆的父亲也是巫医,他常出来替人治病时,就跟乡下一个汉人女子生产了感情。 而后的几年,他偷偷摸摸的出寨,与那女子私会。 兰神婆的母亲是长老,知晓之后,严令他不许再出苗寨。 后来,兰神婆在他父亲临终前,知晓那汉人女子替她父亲生了个女儿。 她有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异母妹妹。 兰神婆没有其他至亲的血脉,在她母亲去世之后,她去找了妹妹。 她妹妹嫁人了,有一个四岁的女儿,肚子里怀着孩子,丈夫却病逝了,生活很拮据。 妹妹长得像她们的父亲,兰婆婆就对她没了芥蒂,毕竟是她最亲近的血脉,她唯一的亲人。 兰神婆常接济她们。 她妹妹生了个儿子。 前年,黑蟒起事造反,兰神婆她妹妹的庄子被土匪占了,他们母子三人不知逃到了哪里。 兰神婆找了很久,只找到了她妹妹的尸骨,却没有找到十二岁的外甥女和八岁的外甥。 她心急如焚。 这一年多来,兰神婆常出苗寨,就是想寻那两个孩子。 她曾跟孩子们说过,若是和母亲走散了,一定要去苗寨找她。 她还违背苗人的祖训,教过她外甥女一些简单的放蛊法子,甚至将自己之前养过的一条蚕蛊,送给了外甥女。 可现在,孩子们音讯全无。 “是,我妹妹去世了。”兰神婆不知陆落的意思,说道,“您认识我妹妹?那您知道,她的一双儿女,现在流落何方吗?” 陆落就沉默了。 第023章主子 兰神婆问陆落,可知道她外甥和外甥女的下落,陆落沉默了。 她的沉默,让兰神婆心头发闷。 难以启齿的,自然不是好消息了。 这是兰神婆最害怕的。 那两个孩子,是她亲近的血脉。要是那两个孩子出事,她父亲的血脉就要断了,她会愧对父亲。 “怎么,您见过他们?”兰神婆声音微颤,问道,“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陆落以为兰神婆知道,所以,兰神婆受金大人的雇佣,陆落挺看不起她的。 兰神婆外甥和外甥女的孽债,出现在金老爷的命格里,陆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都是被金老爷杀了。 有了龙蛊之后,陆落的耳目更加精锐,相面也清晰精准,几乎能把别人过去的轨迹,看得一清二楚。 算卦面相就是这样,对往事可以清晰推断,对前程却只能是知晓个大概轮廓,不清楚具体。 所以,陆落看得到金老爷过去的细节,却只能看得他未来的大致方向,前提是没有意外。 意外是不会出现在命格里。 陆落还以为是兰婆婆和自己妹妹不和睦,哪怕自己外甥和外甥女死在金老爷手里,她也无所谓。 现在看来,陆落误会了兰神婆,她并非没有人性。 有人性,陆落就愿意和她打交道。 “……他们已经投胎到好人家了。”陆落委婉道。 兰神婆只感觉当头一瓢冷水。连头发稍都沁出了寒气。她气血翻滚,喉咙腥苦,一口血没压住。吐了出来。 唯一的血脉,就这样断了。 兰神婆自己没有成亲,也没有至亲的兄弟姊妹,她对那个异母妹妹感情还不错,每次出寨,都会去妹妹家落足。 她的两个外甥,特别懂事。每每萦绕膝下,让兰神婆感受到了温暖。 她妹妹为了招待她。特意学苗人的食谱,把姐姐视为上宾,让兰婆婆每次都宾至如归。 “土匪太可恶了,连孩子也……”兰神婆哽咽着道。“我那外甥,都不满十岁。” 太可恨了! 土匪头子黑蟒已经被斩首,首级送往京师,兰婆婆想报仇也找不到人。 陆落却知道,土匪只是杀了兰婆婆的妹妹,最终还是放过那两个未成年的孩子,难说是人性,片刻的恻隐之心是有的。 而金老爷,不管是人性还是恻隐之心。完全没有。 小镇因为他的高楼,受风水反噬,十几个婴儿夭折。都是金老爷的罪孽,等于是他杀了那些婴儿。 陆落如实道:“不是土匪,是金老爷。” 她把金老爷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兰神婆。 这时候,兰神婆面无人色。 等陆落说完,她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像一樽枯槁的木雕。怒到了极致,心全凉了。反而说不出半句狠话。 “好,如此我就能手刃仇敌了!”好半晌,兰神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每个字都似在泣血。 这不仅是为了孩子们的惨死,也为了她的愚蠢,居然受凶手的雇佣。 她心里的痛,让她缓不过来劲儿,面皮雪白,已经没多少活人的生气流转。 她的本命蛊受伤,自己又极怒,片刻之后,她大口大口的吐血。 陆落扶住了她,给了她一道符水,让她喝下去。 “你肯定是要报仇的。”陆落扶兰神婆到自己床上躺下,然后道,“报仇可以,你能否找准仇家,不要牵连无辜?” 本事过人的,都很任性。 像柏兮,动不动把人家杀了,还顺手杀了同住一间客栈的其他人;灭人满门,连孩子也不放过。 上次桑林珠告诉陆落,她母亲死后,她外祖母给她母亲的婆家下了死蛊,全家都灭了,估计也是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这不是术士或者巫师英勇的表现。 既有本事,就应该对人对事,不要牵扯其他人。 可事实上,有厉害本事的,他们都不会考虑这些,他们只是踩死蝼蚁陆落何尝不担心兰神婆去报仇,又把金老爷全家杀了? 金老爷那么一大家子,除了妻子,还有辛苦做事的下人,他们何其无辜? “是,是!”兰神婆听懂了陆落的话。 她睡了一觉,精神头好了很多。 那边,陆落喊水长宁床底下的小铁匠出来,给了他五两银子:“多谢你通风报信,让我有了个防备。” 小铁匠执意不收:“我是看姑娘人好,不是图报答的。” 说着,他就拔腿往外跑,急匆匆回去了。 是个既腼腆又热心的孩子。 兰神婆修养了一个多时辰,恢复了三成的体力,她也要走了。 “姑娘,以后行事且要谨慎。苗疆丢了龙蛊,这是天大的事,若是其他神婆知晓,就会告诉大祭司。 大祭司没了龙蛊,自然不是您的对手。只是,她阴险狡诈,暗地里下拌子,我怕您防不胜防,反而叫她着手。您要万事小心。”兰神婆叮嘱陆落。 兰神婆是绝不会说出去的。 饶是她还想回去,找准机会把此事捅破,让长老们处罚夸巴螟,她也不会说龙蛊的去向,只提夸巴螟丢了龙蛊。 龙蛊在陆落身上,兰神婆和桑林珠一样,敬畏龙蛊,将它视为神明,不敢动抢走的心思,只是暗中将陆落视为“主子”,对她很忠心。 苗人的神婆,都要供奉龙蛊! “我明白。”陆落道。 兰神婆从陆落的院子离开,直接去了金老爷家。 她的“银子”还没有拿到。 她的事情也没有办完。 兰神婆哪怕只恢复了三成的体力,也远胜过其他普通的神婆和巫师。 她到了金老爷家时,金老爷正在家中焦虑万分。 一见兰神婆,他就恼火了。 “你怎如此没用,让我在全镇人面前丢脸?”金老爷看到兰神婆,就一肚子火,“早知道这样,就不请你了!从前倒也有点能耐,现在老了,不中用了就要直说,骗钱骗到老子头上,你是找死?” 他见兰神婆脸色雪白,只当她已经没了巫蛊,说话非常不客气。 第024章(叶枫Sky和氏璧+3) 金老爷敢骂兰神婆,是因为他知道苗寨有个规矩:巫师或者神婆,若是给普通人下蛊,大祭司会处死他们! 苗人也要自我约束,他们是少数,真的惹了汉人的怒,他们也无法安宁。 苗疆的蛊,最开始是用来治病的,巫医才是他们的本分。 非要用蛊杀人,他们只能杀两种。 第一,仇人。对方杀死过苗人的血脉,苗人可以报复,这是杀鸡儆猴,保持血统的永久,让外人不敢欺负苗人。 第二是异教,比如术士,比如萨满,他们可以相互厮杀。 兰神婆是金老爷去苗寨请来的,大祭司知晓。 金老爷清楚苗寨的规矩,有恃无恐,骂骂咧咧。 他料想兰神婆不敢拿他如何。 果然,金老爷的责骂,兰神婆默默受着,不敢反驳。 兰神婆虚弱对金老爷道:“老爷,置口茶吃吧,银子就算了,只要您派个马车,送我回寨子,我已经走不动了。” 金老爷看到她之前七窍流血,又见她不要银子了,只当她真的是完全不行了,心中更是瞧不起她。 兰神婆不要银子了,金老爷的怒火稍微平息,骂骂咧咧让小厮去端茶。 小厮也给金老爷端了一杯。 兰神婆颤颤巍巍接过茶,袖子轻微拂过,差点将金老爷的那杯茶给打翻了。 小厮和金老爷只当她是不小心的。 她急促喝起来。像是渴极了。 金老爷厌烦看了眼她,见她喝得香甜,也端起茶。无意识尝了口。 今天的茶很香甜,比平日里好喝,金老爷生气骂人,嗓子发干,就多喝了两口。 “马车没有,这里有十文钱,你拿去雇辆牛车回去!”金老爷将几个铜板。洒在兰神婆面前的地上,极力侮辱她。 他这个人。可以抬高一个人,也会很恶心的去贬低一个人。 例如把铜板扔在地上。 “十文钱,不够啊!”兰神婆这时候,声音里的虚弱好似减轻了些。她眼眸也恢复了精神。 她三角眼里,透出几分阴冷肃然的光,看着金老爷。 金老爷又来气了:“你还敢讨价还价?你让我丢了多大的脸!” “你抽自己两个嘴巴,我就算了。”兰神婆道。 金老爷觉得可笑。 他还准备再骂时,倏然肚子一阵剧痛,好似刀挖了下,他失措坐回了椅子上。 “你……你敢给我下蛊?”金老爷这时明白过来,不敢相信。 这老神婆不要命了吗? “你赶紧给我解了,我就不告诉你们大祭司。否则你命都没了!”金老爷厉声呵斥。 “大祭司?”兰神婆冷笑,“呵,她现在自身也难保了。” 金老爷不明白这话。还想说什么,肚子却疼得越来越厉害,好似有人拽住了他的肠子,然后搅合成了一团。 刚开始,他还能骂人、威胁兰神婆等,可渐渐的。疼痛太过于剧烈,他直不起腰。倒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大声呼痛。 外院的管事和小厮、书童们,都进了屋子。 “老爷,老爷怎么了?”有个小厮去抱住了金老爷,着急问道。 金老爷哪里还说得出话? 他只剩下叫唤的力气,叫声凄厉无比,脸上全是冷汗,已是苍白。 “快,去请大夫!”管事也吓坏了,对小厮道。 有个机灵的小厮立马跑去的。 “没用的,他是中了蛊。”兰神婆在旁边,声音轻微说。 她阴测测说话,像鬼魅。 金家的下人闻言,吓得腿肚子抽筋,都想往外跑,他们也害怕兰神婆的巫蛊。 兰神婆曾经用蛊虫对付萨满,他们是瞧见了的,至今仍是无数人的噩梦。 那些白花花的虫子,想起来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抱着金老爷的小厮,立马松开了手,跑到门口去大口大口的呕吐,他同样想起惨死的萨满。 管事和小厮们都退到了门边,随时准备跑。 “我去告诉太太!”总管事很机灵,想着赶紧离开,老爷他们是管不了了。 “回来。”兰神婆轻轻说了句。 她的声音,在金老爷的叫疼声遮掩下,显得很轻微,管事的腿却像被钉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金老爷一直疼得满地打滚。 下人们全不敢动。 有个小厮之前就跑了出去,通禀了金太太,想让金太太想个法子。 金太太听说是神婆,大哭道:“早就说过,不要招惹神婆,如今不是自作孽吗?” 她哭着,居然不出来了。 她害怕虫子啊! 小厮目瞪口呆看着自家太太:“太太,您快救救老爷啊!” 金太太却进了佛堂,跪下念佛祖保佑。 老爷还在大堂里哭叫,疼得实在受不了。 而兰神婆,已经把众小厮和管事,都叫到了院子里。 “年初的时候,有一对姐弟俩,小的八岁,大的十二岁。他们……”兰神婆胸口窒闷的疼,她深吸一口气,问,“他们的尸骨在哪里?” 这事,小厮们不太清楚。 毕竟死了人,还是要遮掩的,只有一个亲信的书童和管事知晓。 他们都不说话了。 “好,那让蛊虫来问。”兰神婆道。 那亲信的书童匆忙跪下了:“婆婆息怒,我知道在哪里,我带着您去找!” 他和管事将那两个孩子,葬在乱坟岗,是书童亲手刨得坑。 兰神婆就跟着小厮,去找孩子的尸骨,而金老爷,还在屋子里鬼哭狼嚎的疼着,好似肠子被扯断了。 兰神婆挖到了那两个孩子的尸骨,已经腐烂得只剩下森森白骨了。 身形倒是符合,两个小小的躯干。 兰神婆眼泪涌上来。 她回到镇子,置办了薄板,重新安葬了他们。 翌日清晨,金老爷死了,是活活疼死的,受足了七八个时辰的剧痛,死得也挺惨烈的。 兰神婆则先回了苗寨。 金老爷肚子里,肠子被蛊虫啃得七零八落,而后蛊虫爬出来了。 肚子里没有蛊虫了,仵作来了,也只能判个“肠痧”,了结此案。 当地人不敢和苗寨为敌,只要苗寨的人不留下蛊虫作为证据,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 同时,金老爷的儿子,从县衙门回来给他父亲治丧。 第025章作死(关山月@@和氏璧+) 兰婆婆听从了陆落的话,冤有头债有主,放过了金太太和金家所有的下人。 金老爷的儿子叫金俦,今年三十整,念过几年书,在县衙门是做管文书的师爷。 在小镇百姓看来,这已经是人上人的差事了,他们不说金俦是在县衙门“当差”,只说他在县衙门“做官”。 “我带了仵作,父亲的尸身一定要验!”金俦对他母亲说。 金太太毫无主见,这次却不同意。 这二十几年来,丈夫形同虚设,而对方性情残暴狠毒,金太太跟他早无半分恩情了。 “入土为安才好。”金太太对儿子道,“不是别人害他,是咱们家的楼,害了他!” “楼?” “对,那栋楼风水不好,不仅害了他,也害死了十来个孩子!”金太太又哭了,“这么造孽,你还要折腾你父亲,更造孽了!赶紧入葬,再拆了楼,万事大吉!” 金俦莫名其妙。 他母亲没什么主意,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他只得问过家中的管事。 管事详尽告诉了他。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金俦终于理顺了! 镇上来了个银发女人,是他父亲噩运的开端。 管事也说,是神婆害死了金老爷。 “一定要验尸!”金俦更加肯定道。 仵作给金老爷验尸,心知肚明是巫蛊。却害怕苗疆的报复,睁眼说瞎话:“是肠痧。” 没人敢得罪擅长养蛊的苗人,更别提报仇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俦气极。大家都在欺骗他,将他耍得团团转。 他又不能强迫仵作改了口风,此案不成。 他先下葬了他父亲。 后来一想,金俦没有继续追查。 他也有他的私心。 父亲去世,庞大的家业全是他的,他可以任意挥霍。 从伤心中回神,金俦也不愿意打官司。也不想得罪苗人,毁了他享受的平静日子。 这么想来。金俦就接受了父亲的离世。 他父亲刚过头七,白老叔就带着镇上几个老者,登门要处理金家的高楼。 “你父亲走了,你们家造下的孽障。如今也算补偿了些。我们商议过,此事不再怪你们,只要你们赶紧拆了这楼。”白老叔道。 金俦跟他父亲一样,不相信这高楼会危害镇子的风水。 他气得半死。 可他母亲站在白老叔那边,说:“赶紧拆!从这楼建好,我就浑身不对劲,拆了一干二净!” 金俦觉得他母亲太糊涂了,帮着外人。 金太太却有她自己的主张。 她替镇上的人着想,这只是其次;最主要的。她看到了金老爷就在这楼里,打死了一对姐弟俩,从此金太太常梦地一对童男童女。 小孩子阴气最重了! 没有主见的金太太。这次跟儿子闹了起来,无论如何也要拆。 金俦又不敢背负不孝的名声。 旁的不说,这楼上的玻璃瓦,可是很值钱的! 金俦无法,拗不过母亲。 镇上的老者又在催,说这楼犯了众怒。现在不拆,等他走了。他们还是会挑唆他母亲拆了。 总要拆的,还不如自己拆,把值钱的都搬走。 “那就拆吧,我们自己来!”金俦道。 他请了匠人,先将那些玻璃瓦拆下来,完完整整的,准备带回县城。 他在县城有两个家,一个是正房太太,一个是他娶的二房。 之所以置办两个宅子,是因为那二房不想去大房跟前做妾,敬大房的茶。 金俦爱她爱得入了迷,又跟正房太太怨偶多年,彼此仇恨,就随了二房,另外置办了院落。 原先的那个家,太太成了黄脸婆,两个女儿也是讨债鬼,他已经一年多不回了,甚至银子也不给她们母女三,让她们啃太太的陪嫁。 陪嫁啃完了,太太再回娘家要,金俦所有的财产,都搬到了二房去,已经不养那几个倒霉鬼了。 而二房前不久给他生了个儿子,他更是疼惜极了,打算过了年就把大太太休了,扶正给他续了香火的二房。 那两个女儿,爱去哪儿去哪儿,他不想要了。若是被休的大太太也不要,他就打算送回来给他母亲照顾。 因为妾室生了儿子,金俦打算把他们的内院再修葺得华丽些,让她倍有面子,顺便打造一间更奢华的新房。 这些玻璃瓦,就可以用得上了。 他全部拆下来,带回县城。 玻璃瓦、琉璃瓦全拆了之后,他又把那些做工考究的门窗也拆了,同样带回去。 把玻璃瓦拆了,这栋楼最主要形成的风水煞杀局就破坏了,剩下的楼还拆不拆,无关紧要。 除了瓦和门窗,金俦也把他父亲的财产,全部带走。 家里的下人,或遣走或发卖,金俦很短的时间都处理好,只留下两个小丫鬟照顾他母亲的饮食起居。 “娘,家里放了钱不安全,房地地契,也会被人偷,我都带走了,以后我每个月派人送钱给您。”金俦道。 金太太不在意俗物:“都听我儿的。” 金俦风风火火把高楼拆了,东西全部带走,离开了小镇。 事情办妥之后,白老叔善举民意,到陆落的家中,求问陆落:“风水上的,还请神仙再指点。” 陆落说好,她去了趟金家。 金家已经人去楼空,值钱的东西都被金俦搬走了。 陆落也跟白老叔和几位长辈解释,为何金家的高楼,会危害小镇。 “高楼在中宫轴线上,一整排的玻璃瓦屋檐,下雨天的时候,雨滴在屋檐上,飞溅而起,在风水上称为‘割飞’,损害了本地的旺气,让其断裂毁灭;遇到了晴天,玻璃瓦和残积的雨水,又会发射太阳光,就像一把刀,插入小镇的中心,风水上叫‘穿窿’。 两者相连,就形成了‘一枪穿煞’的风水杀局,先克幼童,再克老者。可能你们没留意,这两年镇子上也是有多位健康的老者离世的。” 陆落的话,让白老叔和众人大为赞服,他们连连点头。 而后,陆落又在此地布了个小法阵,让残存的风水煞赶紧散去。 “那些玻璃瓦,最好能毁了,不要再用,否则还是会招惹灾煞的。”陆落又道。 老白叔等人,并不知晓那些玻璃瓦的去处,他们去问了金太太。 金太太也不知道,但是她烦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直接说:“俦儿把那些瓦都拉出去砸了。” 第026章失踪(黄色天蝎宫和氏璧+) 经此一役,陆落在小镇站稳了脚。 百姓不会把她当妖魔般的外地人欺负,而是把她当神仙供奉。 陆落的生活变得容易很多。 “玄女,这是自家的鸡蛋,给您尝尝。”王双结的妻子王太太,亲自送了礼物给陆落。 这是因为陆落前几天去街上买鸡蛋,结果没买到。 陆落和水长宁需要补充营养,唯一能吃的只有鸡蛋。 王太太自家养了两只母鸡,每天炒菜用的。 听说陆落买鸡蛋没买到,她就把自家的存下来,存了二十只,送给陆落。 “太感谢您!”陆落高兴收下了。 然后,她进屋拿一吊钱给王太太。 王太太不要:“玄女,若不是您,我家掌柜的现在肯定被街坊们当罪魁祸首打死了! 您救了我们全家,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怎能要你的钱?” 陆落心中温暖。 虽然东西不多,她也有了成就感。 另外,陆落再也不用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可以大大方方梳了发髻出去。 街坊们看到她,都客客气气,敬畏有加,她比白老爷子更有声望。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眼瞧着就到了腊月中旬。 一天晚上,两名带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偷偷摸摸进了陆落的家。 是桑林珠和锦娘。 “有了石庭的消息?”陆落迎接了她们。 离开的时候。桑林珠告诉过陆落,说她不方便离开苗寨,会派锦娘和其他侍女跟陆落联系。 不成想。这次居然是桑林珠亲自来了。 肯定还有别的事发生了。 “你们深夜来访,应该不是好消息吧。”陆落先开口,“怎么了?” “不是好消息!”桑林珠叹气。 桑林珠按照陆落指示的具体方位,找到了那个地方,居然是夸巴苗寨的祖祠。 夸巴苗寨的家主,也就是大祭司夸巴螟。 祖祠前后只有那么几间屋子,不可能长期藏一个人。 而陆落笃定石庭还活着。说明夸巴家的祖祠有密室。 “大祭司性情谨慎,我们不能贸然闯入。”桑林珠道。“你更不能进去,免得再次惹得她怀疑。” 陆落点点头。 她将此事,全力托付给桑林珠了。 “你还有什么事吗?”陆落问。 桑林珠亲自出来,不可能是简单说这个消息的。 “你说你是老祖的徒弟。”桑林珠道。“我外婆说过,中土的术士擅长推演算数。你能推演算数吗?” 陆落点点头:“你丢了什么?” “伲昔格尔不见了。”桑林珠道,“他回家的第三天,他弟弟到绵困来找他,还以为他没回去。 两下一对,才知道他不见了。他是绵困的外孙,我们和伲昔苗寨的人都在找他,找了一个月,毫无踪迹……” 说到这里。桑林珠平静的眸子里,焦虑之色遮掩不住,而且越说越快。 “不要着急。”陆落道。“此事很简单,你知晓他的生辰八字吗?” “我知晓。”桑林珠道。 桑林珠原先并不知,他们苗人结亲,不需要合八字。 她外婆跟她说过术士的规矩,她对中土的术士比较了解。 临出来找陆落推演,桑林珠让锦娘去了趟伲昔格尔的外祖母家。问到了伲昔格尔出生的时辰。 桑林珠知道他出生的年、月、日。 就这样,她把伲昔格尔的生辰八字。告诉了陆落。 陆落学会了她师父的术法,又开了天眼,无需借助任何东西的推演,不过是掐指一瞬,就知晓了伲昔格尔的位置。 这个位置,让陆落心头一怔。 “桑林珠,情况不会太好,伲昔格尔这会子已经在千里之外,他正在去京城的路上。”陆落道。 桑林珠更吃惊:“真的?” 陆落点点头。 这就说不通了。 伲昔格尔一个苗家小伙子,他的理想是给四周的百姓看一辈子病,照料桑林珠,让苗人接受她,辅佐她做大祭司。 他的理想,就是苗寨的方寸,以及桑林珠。 “他怎么会上京呢?”桑林珠想不通,“若是他想上京,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从小一起长大,桑林珠对伲昔格尔很了解,了解到他的每句话都相信。 桑林珠是伲昔格尔最重要的人,他不会不告而别。 “……他的宿相有点弱。”陆落又补充一句。 “这是何意?”桑林珠不解。 陆落道:“每个人都有他的宿相,哪怕是把八字遮掩起来,宿相也改变不了。当这个人的宿相变弱,有很多种情况。” “都有哪些情况?”桑林珠问。 “生病、即将有大危险、垂暮等。”陆落道,“反正就是他不太好了。” 陆落这么一说,桑林珠更加着急了。 “我得上京去找他!”桑林珠道,“他出事了!” 桑林珠一生没有离开过苗寨。说到千里迢迢去京师,她心里也怯了。 陆落则想到,苗家百年前的一对恩怨兄妹,复生在京城;而伲昔格尔也是降术传人,不管是谁将他弄到京里,怎么弄去的,都跟那两个复生的人有关。 桑林珠是巫蛊传人,非降术传人。 巫蛊和降术,就像巫蛊和术士一样,很难说谁更有能耐。因为技艺不同,真的斗起来是两败俱伤。 降术的圣姑复生,桑林珠贸然去,陆落怕她凶多吉少。 “不管伲昔格尔发生了何事,他肯定希望你平安。”陆落道,“桑林珠,你暂时按兵不动,我继续帮你留意伲昔格尔的宿相和他的位置,随时告诉你。 等我们找到了石庭,我就陪你上京。我们一术一蛊,对付降术更有把握,而且我还有龙蛊,你说呢?” 自寻死路,并不算勇敢,也绝不是真情。 陆落的一番话,点醒了焦虑的桑林珠。 桑林珠贸然进京,若是自己置身危险,伲昔格尔的处境一定更糟糕。 陆落身负龙蛊,而且是银发玄女,术法高超。 有这么个人辅助,桑林珠才更有把握,哪怕面对降术圣姑,她也不拖伲昔格尔的后腿。 “好,我们要赶紧找到石庭!”桑林珠咬牙道。 陆落这时候,想起了一件事。 “桑林珠,我觉得有件事很怪!”陆落道。 “什么事?”桑林珠问。 第027章阴谋(jwpapa和氏璧+) 陆落思前想后,仍觉得苗寨有件事很诡异。 一切诡异的来源,都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失踪。 不仅是伲昔格尔,还有之前的薛澜。 “桑林珠,伲昔格尔的失踪很奇怪。”陆落道。 这还用说? 桑林珠看了眼她,不知陆落说废话的目的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假如那位圣姑如此厉害,远在京师就能给苗寨传信,而且先弄走薛澜,后又弄走伲昔格尔,那她干嘛不一把毁了苗寨呢?她有这本事,回了伲昔苗寨绰绰有余。”陆落解释道,“搞得如此诡异复杂,没什么意义的。” 陆落见识过柏兮的报复,也听闻过红婆婆的报复。 真正有能力的,不屑于耍阴谋,直接灭掉,虽然很残忍。 装神弄鬼的,多半没什么实力。 桑林珠早也有陆落这样的怀疑:“你觉得苗寨有内鬼?” “是一定有!”陆落道,“薛澜和石庭的失踪,就证实了这一点。而伲昔格尔一定是被他熟悉的人掳走的。” 桑林珠沉默了下。 陆落认定,石庭失踪的地方,是在夸巴苗寨的祖祠里面。 只有石庭还在苗寨。 “搞鬼的人,会是夸巴苗寨吗?”桑林珠疑惑,“夸巴氏是巫蛊,圣姑一直很敌视巫蛊的,他们为何要帮她?” 陆落觉得,苗家四十七苗峒。有人在酝酿着一个大阴谋。 她把自己的猜测,也告诉了桑林珠。 至于什么阴谋,陆落不知道。她对苗家了解很少,之前在苗寨也只住了几天,还带走了人家的蛊神。 “……从你们知晓圣姑复生开始,这个大阴谋就在慢慢滋生。桑林珠,你不能置身事外,现在你的竹马已经牵扯进去。再装作不知道,估计你们绵困也要牵扯进去!”陆落道。 桑林珠点点头。她也觉得不能侥幸。 “我留意伲昔格尔的动向,你去查苗寨内的阴谋。”陆落道。“只有事情水落石出,我才能找到石庭。我找到了石庭,就会辅助你找到伲昔格尔。所以,你先回去查清楚。这是开端。若是有什么需要,你来告诉我!” 桑林珠颔首。 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桑林珠也只能先处理好苗寨内部的事务。 回去之后,桑林珠将此事,告诉了自己心腹的几个侍女,让她们到处查。 在她扮红婆婆之前,她也是红婆婆的侍女珠儿。 桑林珠恢复原本的面目,也可以到处行走。 于是,“红婆婆”开始生病了。她隔三差五才能见客。 桑林珠就能抽身,有更多的时间去查石庭的下落,苗疆的阴谋。 “姐姐。若真有人要害苗疆,而你救了他们,他们应该会感激你,承认你是苗人吧?”锦娘悄声问桑林珠。 其他几个侍女也想这样问。 她们都是苗家遗弃的女孩子,却没有自己的姓氏。 她们没什么天赋,只能指望桑林珠恢复姓氏。甚至将来做了大祭司,也赐予她们姓氏。让她们能抬起头做人。 做个真正的苗人,有名有姓! 桑林珠当然希望这样。 苗人接纳了她,她才是光明正大的神婆,她才可以嫁给伲昔格尔,她也可以竞选大祭司。 她做大祭司,不仅仅是她的理想,也是伲昔格尔的理想。 伲昔格尔希望她可以活在族人们的崇敬中,而不是躲在红婆婆的黑帐后。 “会承认的!”桑林珠肯定道。 她的肯定,不仅是给自己信心,也是给侍女们希望! 希望是吊在骡子前头的那根萝卜,能让她们不停蹄朝着目标前进。 转眼间,就到了年关。 桑林珠还在查,陆落这里则准备过年了。 石庭的宿相没有变化,他活得挺好,位置也没动,他应该是被关在密室里;伲昔格尔的宿相也越来越好,他可能是生病痊愈了。 陆落松了口气。 没出事就好。 过年的时候,陆落就有点伤感。 她想起了很多事。 陆落想到了父母,以及十娘和陈姨奶奶。 她已经离家三年整了。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事,就像她和颜浧,他们从相遇到分离,中间历经过爱情的萌芽、打苞、盛绽、还没有结果就凋零,也只有三年的时间。 陆落通过观察她母亲的星象和宿相,发现她多了个弟弟,已经出生两个月了。 “十娘一定很高兴,她不仅有了父亲,还有了弟弟。”陆落羡慕的想。 想到这里,陆落又觉得前世和今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就像她父母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 有了这件事做佐证,陆落就心安理得不去想柏兮的深情。 她想得最多的,仍是柏兮。 在山上过了两年半,是她最平静快乐的日子,很有成就感。 她学会了术法,告别了师父。 而柏兮,时刻陪伴着她,几乎形影不离。 陆落不能想柏兮,一想到他,就觉得此生太糟糕了,如此混乱,不是她陆五娘的做派。 她丢开了思绪。 除夕夜,小镇热闹起来,到处都是烟花,将天际染得璀璨。 小镇的街上灯火通明,难得的热闹非凡,还搭建了戏台,从县城里请了戏班子,要一直热闹到子夜。 “这是咱们小镇守夜的风俗。”王太太告诉陆落。 王太太领着她两个女儿,来给陆落辞岁,然后和陆落闲聊。 陆落赏了她们压岁钱。 除了王太太,还有其他人家,给陆落送了年夜饭。 他们知晓陆落吃素,除了鸡蛋,其他都是精心准备的素菜。 陆落挺感动的,至少年夜饭不用自己下厨,很轻松愉快。 吃了年夜饭,陆落和水长宁在院子里放烟火。 烟火是陆落自己做的。 “我以前做过火铳,做烟花比火铳简单,我要自己试试。”这是她之前说的。 无论她说什么,水长宁都不会反对。 于是,除夕夜,他们的烟花是最高且最大的,灼目谲滟。 “我是不会很厉害?”陆落问水长宁。 水长宁没说话。 过了片刻,烟花放完了,水长宁很严肃对陆落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第028章不要你了 水长宁总是面无表情。 饶是无表情,他看上去也是淡然温和,是谦谦君子。 他突然这么严肃,陆落吓了一跳。 “什么事?”陆落问,心中猜测他要说什么。 是陆落哪里闯祸了,还是他有事要离开此地了? 亦或者,他预知了灾难? 正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噩耗的时候,水长宁微带愁苦叹了口气,说:“我们没钱了!” 陆落:“……” 猜了半晌,陆落怎么也猜不到,水长宁是要说这事。 没钱了,他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让陆落担心受怕。 这个瞬间,陆落宁愿水长宁永远面无表情! 他一旦有了表情,会把坏消息夸大数十倍,而陆落又是个凡事往坏处想的人。 “……我知道,等过了年,我们想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你去江南西路兑换些来,我在这里等。”陆落道。 陆落早已知晓他们没钱了。 他们俩往苗疆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三百两现银子,其他都是大把大把的银票,足有一万多两。 可往西南走,才知道根本没有可以兑换的钱庄。 他们身上的银票,全部成了废纸,除非坐一个月的马车,往回赶,去江南西路的小县城兑换。 陆落和水长宁都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主儿。这次却省吃俭用,那三百两还是很快就花光了。 如今,光有无法兑换的银票。他们要喝西北风了。 “我知道啊。”陆落道,“前天我还说过,家里快没米了,下次买米要去米铺赊账。” “还是想想法子。”水长宁不想赊账,蹙眉道,“等过了年,我去县城摆摊算命。” 陆落差点被口水噎死。 水长宁不爱说话。可常语出惊人。 不过,他所有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句叫陆落吃惊。 堂堂水龙王去摆摊算盘,这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想出来的法子? 若说陆落是五谷不分,水长宁则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他对生活更加束手无策。 和水长宁同行。都是陆落拿主意。 “老祖的徒弟,沦落到摆摊算命?”陆落哭笑不得,“这是馊主意!你宁愿摆摊算命,也不想花两个月时间,去江南西路境内取些来?” 水长宁不语。 他的表情告诉陆落:是的,乘坐马车比摆算命更苦。 “我可以问别人借一些。”陆落道,“我是这个镇子上的恩人。况且,我身上带着七八块古玉,它们可以卖了换钱……” 那些古玉。都是洪老先生送给陆落,陆落在八坨山润养了半年的,她根本舍不得卖。不过是安慰水长宁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陆落相信自己能想到法子。 除夕夜,陆落原本还悲春伤秋,可水长宁的一席话,让陆落彻底没了悲伤的情绪。 生活费还没着落呢,哪有心思发闲骚? 那些情情爱爱的小心思。彻底被没米下锅这个生活大计给挤兑没了。 特别是怀里还揣着上万两的银票……这种滋味,陆落和水长宁都觉得特难熬。跟守着满仓的粮食挨饿一样。 他们俩说了半晌的银子,夜幕越来越深了,庭院的露水很重,陆落的双手冻麻木了,她使劲搓手。 这时候,水长宁轻轻喊了陆落,然后朝庭院篱笆外点了下头。 陆落抬眸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男人,站在庭院门口,灯笼模糊的淡光落在他脸上。 是颜浧。 陆落一愣。 这次,颜浧没有跑走,甚至主动往前,走到了篱笆墙门边,问陆落和水长宁:“我能进来吗?” 水长宁看了眼陆落,道:“我要出门了,忠武侯随意吧。” 说着,他就先离开了。 他不喜欢听别人的私事,更何况是男女私事,完全听不下去。 颜浧却还一直站着。 陆落站在篱笆墙里。 矮矮的篱笆墙,遮不住视线,甚至挡不住脚步。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氤氲出淡红色的光,铺陈在院子的每个角落。 陆落的脸,映照在旖旎灯火中,朦胧得看不清楚,却又异常的妩媚。 “落落……”颜浧低声喊了句,眼睛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半分也不想挪开。 他的声音,似潮潮的,沉重落入耳朵里,叫人心头发酸。 陆落没有答话。 “……我后天要回京了。”颜浧道,“一直没有好好同你说过话,所以想见见你。” 陆落抿唇沉默了下,道:“进来吧。大除夕夜,喝口热茶再走。” 她开了篱笆门。 颜浧走了进来。 中堂的陈设简陋,却有一整套细瓷茶盏,很是精美。 茶壶里有温热的茶。 陆落倒了一杯给颜浧。 他接过去的时候,是双手托住,并没有趁机握住陆落的手。 颜浧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似乎不再是陆落认识的那个男人。当初刚和颜浧定亲,陆落递糕点给他,他就敢拉她的手。 陆落心中很沉重,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逝,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三年前,咱们说过的话,你没忘吧?”陆落先开了口。 颜浧却不语。 他端着茶盏的手,很用力。 “没忘。”他声音微哑。 “那你多次来找我,是何用意?”陆落道。 颜浧这才抬眸,眸光落在她的头发上,以及她光洁额头上那块疤痕。 “你为我做了很多,我没有道谢。”颜浧道,“我应该做点什么,才能弥补……” “不用。”陆落说。 颜浧望着她。 “你不需要做什么,这世上任何的伤痕,都是弥补不了的。”陆落道,“颜浧,我不需要你的弥补,更不需要你的道歉……” “可我必须……” “你的必须,只是减轻你自己的内疚感,对我毫无用处,我不需要!”陆落道。 颜浧垂首,看着手中的茶盏,他的双手更用力,似乎能捏出青筋来。 “你不必这样决然,我不会纠缠不清的。”颜浧的声音暗哑。 陆落却道:“我不是决然,我是真不需要。颜浧,我不要你了,所以你给的一切,我都不要了。” 第029章算命 陆落的绝情,似把利剑,斩断了他们的前世与今生,过去的日子,已消逝于流年。 颜浧再也想不到,他的落落如今是这般清冷傲然的性格。 她不像前世的她了。 “……我六年前出事,原本的婚期被耽搁,我心中常有亏欠。以后是否再有牵扯,我们都应该谈一谈。”颜浧沉吟了一瞬,才道。 从出事以来,他们的确没有坐下来,理智说过他们的事。 陆落不语。 “若是真不要了,更应该心平气和些。”颜浧道。 他收起了他的伤感,声音峻然。说这话的时候,他言语有点冷酷,似个旁观者,看清楚了陆落蹩脚的谎言。 陆落立马就处于下风,她梗住。 正如颜浧所言,心中还有怨气,并不是真正的放下。陆落那些话,听起来就像是赌气。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情绪,端坐正了身姿。 “你说得对。”陆落喟然。 颜浧轻轻喝了口茶。 茶水不烫,温润从喉间滑到心底,驱散了心头的缱绻,也赶走了冷意。 “你救过我,还弄白了头发。”颜浧道,“我想给你的补偿,你都不想要,你只想我们不再彼此纠缠,就当是两个认识的普通人。” 陆落颔首。 这一直都是陆落的意思。 “不错。”陆落道。 “我能做到。”颜浧说,“答应你的要求,就是我的补偿。以后哪怕真遇到了,我们也没有私情,希望你不要误会。” 陆落应了声。 “以后就等于是陌生人,我不会额外照顾你,你不会怪我吧?”他问,“会不会当我狼心狗肺,不知感恩?” “我希望你把我当陌生人!”陆落道,“这样更好,我求仁得仁!” 颜浧颔首。 “落落,你要保重。”颜浧道。 陆落就没接话。 她不是他的落落,他的落落是前世那个已经消失的姑娘。 这样能说清楚,言语平静,却比那些决然狠心的话,更显得残忍。 这不是赌气,不是口是心非,而是很冷静的告别,就真的把过去都抹掉了。 不管是对陆落,还是对颜浧,都是心头的一阵刺痛。 陆落常担心颜浧找她,更担心颜浧的死缠烂打。 如今,她倒也放心了。 “忠武侯,您也保重!”陆落道,“夜深了,请回吧。” 颜浧颔首。 他站起来,就挡住了方寸间的烛火,在陆落身上投下了浓郁的影子。 陆落心头一悸,也站了起来。 她看着他出去,陆落斜倚着门框,久久没有动。 她想了很多事,直到水长宁回来。 已经过了子时,街上的喧嚣逐渐散去,水长宁估摸着颜浧已经走了,这才回家。 陆落似樽塑像,不知在寒风中站了多久。 “很难过的话,就应该去找他,他还在驻地。”水长宁道。 陆落回神,说:“我不难过。” 水长宁看了眼他。 “是真的,我并不难过。”陆落道。她说完这句话,眼睛莫名其妙就湿了。 她转过脸。 水长宁很识趣进了屋子。 陆落也回房。 这个瞬间,陆落真希望自己也能记起前世。她对前世的记忆,都是柏兮辅助下记起来的。 她之前还带着柏兮给她的凤血玉镯。 离山之后,玉镯留在了山上。 大年初一,水长宁起床,说他要出去一趟。 “你干嘛去?”陆落吃惊。 水长宁几乎不出门的,而陆落又做不到像他那样,天塌下来都不问一句,她忍不住问了。 “去置办些东西,我要去算命了。”水长宁面无表情的说。 原来他说真的。 “真去啊?”陆落问。 “嗯。”水长宁回答一声,就出去了。 陆落就不好说什么,他们都是大人,管得太多惹人嫌。 水长宁想做什么,无需陆落同意。他提了提,是友善的开端,陆落追根究底,就显得不识趣。 平日里,陆落做什么,水长宁问都不问,很尊重陆落,所以他的事,陆落也不好插嘴。 两个时辰之后,他扛了张幡回来,上面写着“神机妙算”。 素衣翩翩的公子,扛一张算命幡,十分的滑稽。 陆落忍得很辛苦,还是当面笑了出来。 “怎么?”水长宁不知陆落笑什么,惊讶摸了下自己的脸,以为脸花了。 “没事,就是这幡做得挺好。”陆落道。 还是笑了半天。 水长宁蹙眉,明白陆落是在笑他的幡,却又不知这算命幡有什么可笑的,茫然看着她。 翌日,他就去街头摆摊了。 水长宁眉目俊朗,颀长玉立,大概和从前瞎眼的先生不同,不少人凑过来,都是看热闹。 还有小姑娘,小媳妇。 “先生,您看我何时能发财啊?”有个中年人问。 水长宁看了眼:“没有财运。” 对方气得变了脸:“你怎么说话的?”然后用土话骂了半晌。 水长宁听不懂,听懂了也不在乎。 又有个老大爷,问:“先生,我何时能走大运?” “这么大的年纪,为何还要走运?”水长宁一本正经问。 他是真的挺疑惑,七十多岁的老太爷,都没几年寿命了,怎么还关心大运?一般老者承不住大运,大运来了受其反噬,反而是寿命的终止。 这话就像在问,算命先生,您看我哪一天死? 总之,水长宁不太像是去算命的,反而像是去砸场子的。 忙了一整天,一文钱也没赚到,还有不少人围着他看热闹。他又不是耍猴的,有什么可看? 水长宁闷闷不乐。 陆落在厨房做饭,今天轮到了她。 她不是有心取笑水长宁,只是越想越觉得他太逗了。 世人算命,有几个真正需要听实话呢?他们无非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寻找一点美好的幻想。 这种“幻想”,就是神棍们的骗。 水长宁实话实说,反而叫人受不了。 陆落在想:她应该想个法子赚钱,或者她自己折回去兑换银子。 陆落盘算着,第二天老白叔就带了个中年人,来见陆落。 “这就是神仙!”白老叔跟来客道,“你有什么为难之事,都可以求她。” 他给陆落带来了一笔生意。 第030章轻佻 大年初二,轮到了水长宁做饭。 他早早收摊回来。 和昨天一样,街坊们都取笑他,围着他看热闹,没人真心实意找他算卦。 不过,他心境已平和了,不为此而恼怒。 他恢复了波澜不惊。 “……我明天要去趟县城。”晚膳之后,陆落告诉他。 水长宁点点头,和往常一样,不多问。 陆落却难得多说几句,跟他解释道:“白老叔有个亲戚,算是他的远方表侄,做粮食生意的,叫魏蛉。 魏老爷十五年前遇到一位游历的中土术士,说给他布置一个法阵,助他发财,魏老爷把家中一樽大玉佛相赠作为酬劳。 那时候魏老爷的父亲刚去世,玉佛是他父亲的,他不知其价值,就送给了那人,让他布了个法阵。 后来翻阅他父亲的旧稿,才知道那玉佛比他所有的家业都值钱,是汉代的。” 她说起就滔滔不绝,水长宁眸光微凝,静静看着她,好像在说大妹子别扯有的没的,赶紧整正事。 陆落明白他的眼神,话题收了回来:“总之呢,魏老爷听了那个术士的话,在自家的祖坟布了个法阵。 从那阵法布起,他生意是越做越好,可他和他太太的身体却非常差了,他今年四十多,没有一儿半女,也没精力纳妾。 他疑心是那阵法的问题,早已将法器丢了,身子却好不了。他从外地请过几名高道,效果微微。 今天他到白老太爷家中拜年,老爷子提到了我。他听闻我是中土的玄女,就想请我去看看。事成之后,给三百两白银。” 在贫瘠落后的南疆,银子更值钱! 三百两,足够陆落和水长宁半年的生活所需,还有回去的路费。 陆落不可能再问人家要三千两,这超过了魏蛉能承受的范围。 南疆跟湖州府不同,他们没那么多银子。 “嗯,要我送你么?”水长宁问。 陆落原打算说不用,她也没想过要他送的。 只是,想到他明天再去街头摆摊,被人当猴戏看,陆落于心不忍,道:“那太好了,辛苦你送我,我回来给你脚力钱。” 水长宁对她的调侃,好似没听懂,面无表情先回房了。 陆落睡觉之前,还是想起了颜浧,他的放弃让陆落深感意外,总感觉他还有后招。 同时,她也有点难过,混混沌沌想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魏蛉安排了马车接陆落。 陆落却乘坐自己的马车:“我师兄送我,这样方便,我回来就无需您派人送,大家都省力。” 魏老爷对陆落的话,言听计从。 水长宁打量了一眼魏老爷,见他命格中并没有什么财运,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大,多半是用健康运换来的。 打量完毕,陆落已经上了马车,水长宁驱车上路。 从黎平镇到县城,十里路,有两段山路,其余地方也是泥泞坑洼,不太好走,过了午时才进城。 小县城不大,进城约莫一刻钟,就到了魏老爷家。 “玄女,咱们先吃了午饭,再去祖坟看看吧?”魏蛉问陆落。 当初那道士,替魏蛉布置法阵,说布在祖坟比较好,更容易成功,魏蛉就答应了。 他后来也是束手无策。 他想过搬迁祖坟的,只是其他道士都建议他,轻易不要动祖坟,否则有灭顶之灾。 魏蛉就真的不敢动。 “有劳了。”陆落道,她有点饿了。 颠簸了一路,她更需要休息。 陆落说,她和她的师兄都是吃素斋,让魏蛉准备几样素菜。 魏蛉安排下去,对丫鬟道:“去告诉太太,就说玄女来了。” 丫鬟道是。 片刻之后,魏蛉的太太从内院出来了。 魏太太和魏蛉一样,常年生病,苍白消瘦,手里杵着一根螭头拐杖,颤颤巍巍的,四十来岁的人,看上去像五六十。 看到陆落时,魏太太震惊失措,手里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她嘴唇哆嗦着,指了陆落。 丫鬟连忙把拐杖捡起来,塞到她手里,她的手已经止不住的发抖。 “神仙……”魏太太眼底涌上了泪,“我怎么见着了活神仙?” 说罢,她就要跪拜陆落。 陆落快步上前,搀扶住了她,见她情绪激动,陆落给魏蛉使了个颜色。 魏蛉就亲自搀扶着他太太,回了内院。 置办好了饭菜,陆落和水长宁用过之后,由魏蛉带领着,去魏家的祖坟看情况。 出了魏家,路过大街上,突然马车猛地停住了。 陆落、水长宁和魏蛉同乘,她和水长宁坐了一方,马车急促停下,大家都没有防备,陆落整个人往后倒,全压在了水长宁身上。 水长宁这个人肉垫子还不错,至少陆落没撞到车壁。 魏蛉则比较惨,磕到车壁上,一声清脆的响,碰得脑袋嗡嗡的。 “怎么回事?”陆落先爬起来,掀起车帘,却见马路中央,横着两条板凳,几个年轻人坐着,得意洋洋。 其中一个生得白皙俊朗,穿着宝蓝色的直裰,带着金冠,很是富贵。 陆落先伸出脑袋,让拦路的那行人一惊,有两个吓得站了起来。 俊俏公子也微讶。 魏蛉旋即下了马车。 “……拦车作甚,你父亲呢?”魏蛉认识这个年轻人。他撞得有点狠,头上起了个包。他身子不好,这会儿眼前还发晕呢。 俊俏公子叫夏炎,其他人都是他的小厮和狐朋狗友。 夏炎是夏明汀的儿子,夏家粮食商铺的少东家。 整个县城,夏家和魏家的粮食生意做得最好,同行是冤家,收粮的时候没少打架。 夏炎正在茶楼喝茶呢,远远就看到了魏蛉的马车。 想到魏家粮食铺前不久与夏家的矛盾,把夏炎的父亲气得半死,夏炎就愤愤不平。 他一个小孩子,带着下人和朋友们教训魏蛉一顿,他就不信魏蛉敢告官。 被孩子打了,再冤枉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不成想,魏蛉车上还有个女人,而且是容貌谲滟的异族女人。 “好啊,魏东家,艳福不浅啊您,从西边弄了这么个风情尤物?”夏炎言语轻佻,“您老这身子骨,还行不行啊?若是不行,卖给我啊,我出三倍的银子!” 第031章双星劫财 小城里鱼龙混杂,各方百姓,他们的土语并不相同,大家都说带着口音的官话。 陆落住了一个多月,已然对这些官话很熟悉了。 她听得懂。 外头那位公子,生得俊俏体面,说话却肮脏下流,他把陆落当成了买卖的玩物。 陆落待教训教训这个嘴巴不干净的孩子,却见水长宁微微一抬手,车帘轻动,外头就传来那夏公子吃痛的惊呼。 “啊!” 夏公子的左边额头,出现一条细长的血痕,血珠子立马沁出来。 这位公子哥经不起疼,尖叫着着弯下了腰,疼得龇牙咧嘴。 他的狐朋狗友和小厮们,都团团围住了他,嘘寒问暖。 “少爷,您没事吧?” “混账东西,敢对我们家少爷下黑手!”有个小厮还指着车帘骂道。 陆落则回眸,看了眼水长宁:“厉害!” 水长宁面无表情。 “……用什么砸他的?”陆落又问。她没见水长宁带着什么暗器,就这么出手,她有点意外。 “这个。”水长宁摊开手掌,是一些很细碎的银子,落在他纤薄干净的掌心。 这些银子被剪开了,不足半两,剪破处有点锋利。 陆落:“……” 半两银子,可以买不少的大米。 用银子当石头打人的水龙王,一定是忘了他除夕夜说“没钱”时候的一筹莫展。 水长宁是术士,不擅长打架,可他用符咒不那么顺利,为了自保,他从小跟着一位师父习武。 他的拳脚功夫并不好,还不如陆落的丫鬟倚竹,不过他学了些下黑手的招数,比如暗中用小利器唬人,加上他天性沉默稳重,总给人高深莫测的错觉。 从前在路上,他们遇到过劫道的土匪,他就用过一次,对方还以为遇到了高人,吓得屁滚尿流全跑了。 “下次揣几个石子在口袋里,银子不是这么用的。”陆落道。 水长宁眉头轻轻蹙了下,大概觉得口袋里揣着石子不文雅,薄唇微微抿起来,不同意。 再穷也要讲究! 外头的夏公子,额头被碎银子滑了条细长的口子,伤口不大也不深,沁出来的血珠也不多,却把这群养尊处优的少爷们吓坏了。 “是谁?”夏公子厉喝,然后指了自己的小厮,“去,把他拖下来,活活打死他!” 小厮们却害怕。 “少爷,只怕是位厉害的。”小厮悄声对夏公子道。 夏炎反手就掴了他一巴掌:“没用的蠢货!” 他倒也不敢真硬碰硬,人家现在能随手割破他的额头,焉知上车之后不会随手割破他的喉咙? 夏公子还是惜命的。 富贵尚未享受够,丢了性命多不值! “魏老三,你等着!”夏公子厉色骂魏蛉,毫无敬重之意。 魏家和夏家的冤仇颇深。 骂完了,夏公子自己一脸血灰溜溜跑了。 魏蛉无奈摇摇头。 他上了马车,跟陆落解释道:“小孩子最是难缠了,打骂轻不得,也重不得。轻了吧,他不怕你,说话口无遮拦,句句诛心;重了吧,又落个长辈欺负小辈的名声,不仁慈。” 这就是传说中的熊孩子! 魏蛉顾虑自己的名声,对熊孩子束手无策。 其实熊孩子多半是欠揍,打一顿就能学乖。 “……他的话,玄女莫要生气。”魏蛉安抚陆落。 “他的土音太重了,我听不懂他说什么。”陆落笑道。 魏蛉微笑,心照不宣转移了话题。 他问陆落:“玄女用了什么法术,弄得那孩子一脸的血?” “不是我,是我师兄。”陆落笑道,“我师兄术法高超,远胜过我。” 魏蛉看了眼水长宁。 水长宁性格清冷,魏蛉跟他说话,他很少回应。 魏蛉一直就觉得水长宁深不可测,如今,更是坚定了他的看法。 同时,魏蛉也告诉陆落和水长宁:“夏家那孩子吃不得亏,从小养得娇惯,他不会这么算了的,玄女你们要多当心。” “事情办完,我们就回镇上了。”陆落道,“不与他打交道就是了。” “我怕他会追过去。”魏蛉道,“总之,多留心就是了,他鲜少吃亏,此次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落点点头。 对付熊孩子,她是不会手软的。 说着话儿,就到了魏家的祖坟。 魏家祖坟的风水还是不错,家宅平安,儿孙满堂,魏蛉却没有孩子。 上次布阵是十五年前,魏蛉而后常生病,请了好几位高人改祖坟的风水,阵法已经不见了。 “当初那人就是在这里,设了个法坛,后来我请道士将法坛给撤了。”魏蛉把陆落和水长宁领到了他家墓地的正南方。 这是九宫八卦中的离位。 陆落和水长宁立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之前也猜到了,只是没有看到魏家的祖坟,不敢确定。 现确定了。 “……这里离我母亲的坟墓很近,当初那个术士说,此处布阵,是最佳风水财运局。”魏蛉又道。 陆落颔首:“魏老爷,那人并没有骗你。你命中财运不厚,不可能挣下这么大的家业,是他帮助了你。他要的那樽玉佛,值他的酬劳。” 魏蛉不解看着陆落,怎么转头就帮那术士说话了? 赚钱是不假,也害得他和太太两人身子骨虚弱,至今无后,不算缺德吗? 魏蛉不知道,术士改这样的风水局,他自身也要受到反噬。 “这是要付出代价的!”陆落道,“任何更改,都是用一桩换另一桩。他给您布置的,是‘双星劫财’,财运大增,健康流逝。您今天找了我,是您福大命大,再过半年,您可能会飞遭横祸了。” 魏蛉听了,倏然后背发寒,冷汗就流了下来。 他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却没有香火,他要是走了,别说家产无人继承,就是他太太,终身也无所依傍。 “您救救我,快改了这局!”魏蛉唇色微白,几乎要给陆落跪下。 陆落搀扶住了他。 “我既然来了,自然是帮衬您的,您不必客气,此事我会帮您处理妥善。”陆落道。 魏蛉这才松了口气。 “魏老爷,当初给您布阵的术士,他叫什么名号?”陆落突然问。 魏蛉不解,这个很重要吗? 还是,对方也是玄女认识的人? 第032章往事 陆落问是谁布阵的,魏蛉说他不记得了。 “您认识他?”魏蛉问。 陆落摇摇头,说:“不认识。只不过对方技艺高超,别犯了他的忌讳才好。” 魏蛉则真不记得对方叫什么了。 当时,他根本也没问过。 他父亲的一樽玉佛,看上去很普通,常年摆在房间的角落,和灰尘堆在一起。魏蛉不喜玉器,白放着而已。 一个道士看中了,说愿意用一个可以发财的阵法,换取这玉佛。 魏蛉当时还只是个小掌柜,既不爱惜这玉佛,也没想过发财,就同意了。他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所以也没太在意那道士到底叫什么。 “双星劫财的阵法,肯定会反噬的。”陆落道,“会如此阵法的人,应该是术法高超,而且故意隐瞒。” 魏蛉后背沁出了冷汗。 陆落又说:“破除此阵法,需得七日。” 双星到会,就是指两颗七赤星同时在壬山丙向。 到壬山,自然就是一级风水局,升官发财不再话下;同时,飞星也会到向方,必然会影响健康。 身体虚弱、常年生病,这还算是好的。若是反噬得再厉害,可能会得各种癌症不治身亡。 流年飞星会动,能牵扯其十五年,对方用了个密招,他用地运牵动星象。哪怕法坛撤去,此阵仍不受其影响。 “想要更改此阵,会牵动地脉,不光影响您,可能会影响您一族人,我得小心。”陆落道。 魏蛉连连道是。 陆落就暂时和水长宁住在了魏家。 魏太太身体不好,还是打起精神招待陆落,嘘寒问暖的。 她把自己的一件皮草风氅送给陆落。 “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陆落笑道,“您收起来吧!” 魏太太道:“这是从前西边的货商卖的,我从未穿过。我身体不好,这皮草火气旺,我受不住。天寒地冻的,姑娘穿着保暖。” 陆落这次要给魏家该的,是个极复杂的阵法。 要是在富饶的江南,她肯定要收几万两银子,才对得起自己的付出。 如今,她只要对方三百两。 魏太太非要把风氅塞给陆落,陆落考虑到自己并没有多要魏家的酬劳,加上魏太太情真意切,却之不恭,衡量再三,她收下了。 “多谢您,很暖和!”陆落当即穿上了,一股子暖流徜徉。 魏太太也很高兴。 她和陆落闲谈,说起魏老爷的发家史。 “……老爷原是夏家的掌柜。”魏太太告诉陆落。 陆落就明白夏、魏两家的矛盾来源于何处了。 自家的管事辞了东家,自己出来开了粮食行,反而比东家更赚钱,产业更大,任谁都要恼火。 “说起来也是造化,我姐夫是个赶马车的,他跟着他家主子东奔西跑,哪里晓得,他家主子居然考中了举人,在吏部报备之后,做了咱们家的县丞。 县丞很器重我姐夫,正巧那年老东家去世,夏家的几个兄弟不和睦,老爷就从夏家出来了。 当时我们只是开个小粮食铺子,夏家就诸多捣乱,夏明汀多次断我们的货源,若不是县丞大人帮忙,这铺子也开不到今天。 老爷有心做一番事业,夏家咄咄逼人,我们快要走投无路,就遇到了那个道士。道士看中我们家一只没用的玉佛,说要帮我们发财。 那时候日子苦,老爷心里有一口气,就是要做给夏家看看。 考虑再三,就答应了那道士。 法坛设完的第二年,县令大人喝花酒一夜暴毙,县丞暂代其职。咱们宿元坡偏僻,朝廷也派不到官,就破格提拔县丞做了县令,咱们有了依靠。 就这样,生意是越做越好,我和老爷的身子骨却越来越差,至今也无一儿半女。之前纳了房小的,没过半年竟然病死了;五年前又纳了个,好端端的女儿家,三个月就病势了。 老爷从此也不想再害人了,就我们俩,混沌着过吧。” 魏家法阵的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因为魏老爷还有其他兄弟。 一旦传出去,那些人不知会说什么闲话,魏太太很谨慎。 这些年,她也有很多的苦水,无处倾诉。 陆落是术士,她唯一可以告知实情的,压在她心头的话,她全部告诉了陆落。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我说夏家那孩子怎如此无法无天。”陆落笑了笑。 “夏家的孩子?”魏太太问,“您也知道夏家的孩子?” 陆落就把今天在街上遇到的夏炎,告诉了魏太太。 魏太太说:“那是夏明汀的独子。老爷离开了夏家,最愤愤不平的就是夏明汀,常年跟我们作对。 后来我们有了靠山,他才收敛些,要不然老爷都要死在他手里。 现在,县令大人高升了,我们两家旗鼓相当,他也没少找麻烦。他那个儿子,更是无理取闹!” “常来闹?”陆落道,“教训他一顿就是了!” “老爷不肯。”魏太太叹气,“老爷从夏家离开,心中总觉得亏欠了夏家的,对不住栽培他的夏老太爷。” 愚忠! 陆落虽然觉得魏蛉愚忠,倒也肯定了他人品,是个不错的。 就这样,陆落暂时在魏家住下。 她白天和水长宁去魏家的祖坟,一点点挪开“双星劫财”的阵法,晚上和魏太太闲聊。 同时,陆落也提醒魏老爷和魏太太:“阵法破除,你们的身子骨会不会彻底痊愈难说,财运肯定会有影响,最近需得事事谨慎。” 魏老爷有点担心。 人也不能太贪心,魏老爷这十五年积累的财富,也不是随便可以败光的,他点点头。 “您也别太担心,我到时候另外给你一个增添财运的符篆,没有双星劫财那么有效,堪堪自保罢了。”陆落又道。 就这样,她利用七天的时候,将这个阵法破除了。 第七天的时候,她和魏蛉在祖坟,远远的,陆落看到有个人探头探脑,在暗中跟踪他们。 “魏老爷,看看是不是夏家的人!”陆落提醒魏蛉。 等魏蛉望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察觉到了,早已跑远。 第033章报应 陆落最后一次在魏家的墓地忙碌,有个人远远的看了几眼。 被陆落发现,那人匆忙跑了。 “是夏家的人吗?”陆落问。 魏蛉眼力远不及陆落,什么也没看清,摇摇头说:“不知道啊。要是夏家的人,也是夏炎那孩子派过来的。” 夏炎吃了亏,肯定会报复的,魏蛉觉得是他。 陆落就说什么。 忙活完了,他们回到了魏家。 晚膳之后,陆落跟魏蛉夫妻说:“我明日得回去,已经出来七天了,银子你们得先给我。术法两个月内必见成效,你们且耐心等待。” 她很直接。 魏蛉知晓她的住处,又是他表叔介绍的,对方仙风道骨,他不敢不给钱。 虽然三百两是很大的一笔,给出去就没了。 魏太太回房,称了三百两银子给陆落。 陆落拿到了银子,回头就给水长宁瞧:“半年吃喝不愁了。” 水长宁点了点头,不喜不悲。 陆落则很高兴,生活有了着落,比她从前进账几万两都开心。 雪中送炭的银子,比锦上添花的银子更有价值。 陆落就计划着明天去买些生活必需品,再回镇子上。 翌日,陆落准备离开,县衙门却有个人找魏老爷,嘀嘀咕咕说着些什么。 “真的?”魏老爷吃惊。 陆落和水长宁准备告辞,见魏老爷和衙役说话,也不好上前。 他们等了片刻。 魏老爷说完了话,转身对陆落道:“玄女,出了桩怪事,你们黎平镇的金俦,便是前不久刚刚去世的金老爷的儿子,他也死了。” “怎么死的?”陆落心中一怔。 她想起金家那栋高楼。 楼是拆了,但是之前的玻璃瓦不见了。 当时陆落反复叮嘱过,最好把那些瓦毁了,但是金老太太对此反感,不想被人质问,说她儿子拿去砸烂了。 反正他们是没有再见过。 陡闻噩耗,陆落就想起那些玻璃瓦。 “一枪穿煞”的煞气,并未完全散去,那些瓦若是摆在屋顶,让阳光直直照入,那些光依旧似“利刀”,直插心脏。 不过,那些瓦的煞气,不至于那么厉害。 这么短的时间,只可能害死一个体弱阳虚的孩子,而不是体壮的成年人。 陆落心思兜转。 “死得挺惨。”魏蛉道,“他在外头有房妾室,仵作说是两个人起了争执,妾室捅了他两刀,他气不过,反手把妾室的头砍了。 他身中两刀,一刀在肾上,没等到天亮人就没了。 衙门知晓他家在黎平镇,官差要去报丧,却不知黎平镇的路怎么走。他们都知道我和他有点交情,所以请我指指路。” 陆落颔首。 “我要去看看金俦的妻儿,帮衬料理后事,就不远送您了。”魏蛉道。 金俦在城里没有其他朋友,也无兄弟,他妻子的娘家在乡下,一时间只怕也没有父兄赶过来帮衬,魏蛉要去帮帮忙。 县令已经找到了凶器,是金俦和妾室互砍,此案完结,尸骨还给金家。 “我能跟着去瞧瞧吗?”陆落道。 她还是想看看,到底跟那些瓦可有关系。 魏蛉则有点吃惊。 “您请。”魏蛉道。 陆落和水长宁回去的计划,暂时搁置,她跟着魏蛉去了趟金家。 金俦的尸骨刚刚入了大殓,还没有报丧,家中只有两个年迈的仆妇,和金太太母女三。 “魏叔。”金太太声音嘶哑,叫了声魏蛉,“您听到信儿了?我这里尚未办妥,就没有去报丧……” “衙门的人说了。”魏蛉道,“你节哀!以后还有两个女儿要抚养,且保重身子。” 金太太虚弱点点头。 她没有哭。 同时,她也看了眼陆落。 “这是中土的玄女。”魏蛉解释道,“她擅长术法。我怕你这里怨气太重,害了你和孩子们,让玄女来瞧瞧。” 魏蛉寻了个很合适的借口。 金太太这会儿反而有点感动得想落泪:“魏叔所虑周到,多谢玄女了。” 陆落就点点头,到处看看。 她看了一圈,这院子并没有那些玻璃瓦,也无一枪穿煞,陆落就放心了。 她回来之后,听到金太太正在跟魏蛉说她丈夫的死因。 “……孩子四个月了,他要休了我,我跟他闹,去了趟那边,那个泼妇用扫帚打我,他也按住打我,你瞧瞧我这脸。”金太太说到这里,忍不住一眼眶的泪,滚滚往下滴。 她鬓角和下巴尚有淤青,半个月没都退干净。 “后来我就没去了。”金太太继续说,“我关起门,他想休了我,总得等他过了孝期。 没想到,孩子突然夭折了,走得不明不白。那泼妇怪我,又要来打我,我躲在屋子里不肯出去,她就把万妈妈打了一顿。 回家之后,他们俩就相互打,那泼妇动刀,他也动刀。如今,总算是干净了。” 金太太说到这里,眼泪反而慢慢收了。 她恨极了她的丈夫,一点虚伪的眼泪也不肯为他流。 陆落就明白,那些玻璃瓦,被金俦装在他的小院子了。 他对小妾宠溺得紧,自己又是在县衙门当差,那小妾打了正妻,正妻都没地方告状,那小妾就更加有恃无恐。 他们重新装了房子,准备休了正房,让小妾光明正大做太太。 哪里知道,房子才修好没几天,她的宝贝儿子就夭折了。 那妾室就靠着这儿子做正房,孩子一死,她先疯了。 她疯起来也不管是谁,一通乱打,还捅了金俦两刀。 结果,两个人都死了。 对金太太而言,她的苦日子到头了。 魏蛉听了,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拿了金家报丧的名单,自己派人去报丧。 “太太,您能带着我,去趟那别院吗?”陆落问,“既然不是冤案,衙门的封条已经撤了,您可以进去吧?” 金太太吃惊看了眼这个银发女孩子:“去给他们超度?我不想去!” “不,去找您最想要的宝贝。”陆落道。 “什么?”金太太蹙眉。 “您懂我说什么。”陆落微微笑了笑。 金太太心念一转,神色微敛看着陆落,她看懂了陆落的表情。 “你……你能找到?”金太太不相信。 “我是术士,术士什么都能找到。”陆落道。 第034章家产 陆落知道金太太要找什么,而金太太也从陆落的眼睛里,瞧见了希望。 她们心照不宣。 “好,我带着您去!”金太太道。 家中还有两个老仆妇,其中一个也是鼻青脸肿的,被金俦的小妾所打。 那小妾的泼辣,叫陆落也目瞪口呆。 “应好门,我带着大师去趟别院,给老爷和姨娘超度。”金太太道。 老仆妇吃惊看着她:太太想去给老爷和姨娘超度? 太太是疯了吗? 金太太倒也没解释,事情隐秘,她不想任何人知晓。 她带着陆落,乘坐自家的马车,来到了别院。 这是一处很小巧的院落,门口种了株古树,正月里落光了叶子,看不出品种,只觉得枝杈婆娑,虬枝繁密。 院墙崭新,朱红色的大门上,有封条揭去的痕迹。 大门上落了两把大锁。 铜锁是崭新的,泛出璀璨的金光,有点迷人的眼。 金太太开了门,带着陆落往里走。 满院子煞气! “等等!”陆落拦住了她。 金太太吓了一跳,竟然明白陆落说什么,往陆落身后藏了藏。 不知是默契,还是金太太聪颖,陆落跟她说话很轻松,无需过多解释。 陆落开始念度亡经。 她立在门口,念了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的煞气这才缓缓散去。 “无妨,他们已经投胎去了,这院子很安全,就是你们自己住,都不会有怪事。”陆落道。 金太太大喜:“玄女,您真是菩萨心肠。” 陆落笑了下。 她们俩进了屋子,中堂很亮敞,陆落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些“一枪穿煞”中带过来的玻璃瓦。 就是这些玻璃瓦,反射了日光,害死了金俦尚未满周岁的儿子。 他们家的这些玻璃瓦,之前害死了镇上十来个孩子。 如今,不知可算因果报应? 哪怕是报应,也太轻了些,镇子上可是因为金家的显摆,死了十几个孩子呢,那些足够毁了一个又一个的家庭。 陆落叹了口气。 “这些玻璃瓦,一定要毁掉。”陆落对金太太道,“这是从黎平镇拿过来的,当初这些瓦就不吉利。” 金太太也抬眸看了眼。 “我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瓦,只知道气派!”金太太说,同时心中一阵快意。 原来是老天爷要收这对狗男女,连死路都给他们铺好了! 果然是苍天有眼,没枉费自己平日里常烧香拜佛,而且多行善事。 人一定要积德行善,积累的善行到了,老天爷会让你心想事成的,金太太心中想着。 “明日就拆!”金太太道,“这院子卖不掉了,我原就打算全拆了。” 陆落欣慰点点头。 事情的根源找到了,陆落希望此事到此为止,别再有其他人被其伤害。 见金太太痛快答应,陆落就放下了。 “您要找的东西……”陆落站在中堂,前后左右看了几眼,指了指正屋,“在这里。” 正屋是金俦和他小妾互砍的地方,他和那小妾都是在这屋子里咽气的,金太太脚步犹豫,觉得晦气。 地上的血还没有洗干净,青石地砖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红,隐隐发出腥味。 金太太怯了。 “没事的,我之前在门口就替他们超度过了,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陆落先踏入。 陆落的童颜银发,在金太太眼里,有种神光普照。 跟着神,还怕什么鬼? 她一咬牙,就进来了。 陆落环视了屋子一圈,对金太太道:“把床挪开。” 一床很沉重的雕花黑漆拔步床,陆落和金太太两个人合力,累得手脚酸痛,挪了一刻钟,才挪出一条细缝。 金太太小巧的个子,纤瘦苗条,她可以钻进去。 她告诉金太太:“从东头开始数,第二十三块砖。” 金太太很听话,她知道陆落要帮她找什么,就依言数了起来。 数完之后,差不多到了床后面靠中间的位置。 “可是这里?”金太太问陆落。 陆落点点头。 金太太推了推那块砖,却发现是结实的,根本推不动。 “就在那块砖里。”陆落道,“你用簪子,把砖四周的泥土都撬了,慢慢撬出来。” 陆落这么一说,金太太也发现,这面墙都是新糊的泥,而且糊得不均匀,看上去不像泥瓦匠的活计,倒像是金俦自己糊的。 这么想来,金太太就知自己所求之物,十有八九真在此处,心中大喜,越发用力了。 弄了身香汗淋淋,约莫两刻,金太太才把这块砖撬动。 她手几乎划出血。 砖落地之后,金太太发现,墙里面是一个铁箱子,其他的砖都是粘在铁箱子上的。 此处,是铁箱子的小小入口。 若是从其他地方撬开,估计要很费工夫。 金太太大喜,双眸几乎放光,打开了铁箱子的小门,她伸手一抹,就摸到了好几个檀木匣子。 她先拿出一只,递给了陆落。 陆落帮她接了。 金太太也从缝隙中出来。 檀木匣子上带着锁儿,金太太一时也踌躇,想打开却又找不到钥匙,要砸。 “找个什么东西砸开才好!”金太太环顾四周,没瞧见可用的东西,就想拿板砖砸。 陆落拔下了她头上一支铜簪:“我来试试吧。” 古代的锁都特别简单,石庭还专门教过她开锁,捅几下就行。 陆落试了试,果然小铜锁应声而落。 金太太笑起来:“玄女,您还是真是神仙,没您不会的!” 陆落笑了下。 打开了匣子,里头全是房契、地契! 金太太打开其中几张,然后贴在自己的胸口,两行清泪就下来了。 她失态跟陆落说:“那个狠心的死鬼,把家里的房契地契,还有我陪嫁的三十亩田,全抢过来了。 这个小贱人,动不动就要卖掉我们母女住的屋子,还说什么没钱吃饭,让我把女儿卖到堂子里去,何等恶毒!他们作孽,合该天收!” 陆落未执一词,只是轻轻拍了拍金太太的手背。 金太太哭了一会儿,又笑了片刻,将墙壁里的匣子,全部拿出来。 一共八个。 金俦所有的财产都在这里,金太太的一颗心稳稳落地了。 第035章落定 金太太喜极而泣,陆落没打扰她,只是安静递了个帕子。 金俦对自己的妻女,可谓狠辣! 别说家中财务,就是金太太母女住的院子房契,他都带走了。 所以,那个小妾格外嚣张。 金太太不敢跟小妾硬碰硬,除了金俦帮衬之外,也是因为金俦抢走了金太太所有的财产,金太太还有两个女儿,她顾虑太多,处处落了下风。 那贱妾是个老童生的女儿,跟着她父亲念过几天书,比起大字不识的金太太,在金俦眼里就是个“才女”。 才不才的,金太太不知道,那贱妾性格却是格外泼辣,不像个知书达理,反而比乡野村姑更会撒泼。 当时,金太太就不同意她进门。 没想到,那贱妾手段高超,居然说动了金俦,让金俦给她令立一户。 “休了她吧,她不过是乡下妇人,我可是秀才的女儿,哪有秀才的闺女给你做妾?”那小妾时常这样说。 她父亲只是中了童生,还不是秀才呢,家中贫寒,不过是她生得有几分姿色,被金俦看中。 金太太娘家,可是实打实的大地主,在贫穷的南疆,绝对算有钱人! 可那贱妾把金俦拿捏得死死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金俦看上去精明能干,他就服那贱妾的管束,金太太无能为力。 休妻这件事,金俦一开始很犹豫。 他没有财产,怕他父亲不答应,断了他的财路。 他还觊觎金太太那些陪嫁呢。 后来他父亲死了,他继承了全部的家产,无人管束他,他又有钱了,不在乎金太太那些东西,就开始听从了小妾的挑拨。 家产全部搬到了小妾这里。 金俦死后,金太太把这屋子前后左右上下,都找了一遍,想找到房契、地契。 除了一些旧金银首饰,一百两左右的现银,一些铜钱,再无其他。 金太太又气又急。 她既要等着衙门办案,又担心家产,心急如焚。 金太太生怕那些衙役顺手牵羊偷走了。 后来,衙门断了是金俦和小妾自相残杀,没有第三凶徒,不与其他人相干,房子和尸身交给了金太太。 金太太不承认那小妾,反正她没喝过小妾敬的茶,让官差把小妾拖到城外乱坟岗去埋了。 她自己则置办丈夫的丧事。 金太太一直守着屋子,衙役们没有顺走东西,她心中就明白,若是家财不在屋子里,肯定在墙壁或者地洞里。 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挖的开地洞、槽得开墙壁? 她一个人,几天也挖不完,就会被四邻听到。 大家彼此清楚底细,四邻一猜就知道她在找财宝,到时候趁着夜色翻墙进来,反而偷了,那可怎么办? 请她的父兄来挖? 父亲她信得过,那些兄长则个个贪婪。请匠人挖,匠人若是挖到了不知声呢? 思前想后,金太太正不知如何是好,左右为难。 陆落却帮助了她! 帮她找到这些,真是帮了她的大忙,摆脱了纠结的困境! 等她们回到金家时,金太太脸色好了很多。 她让马车直接到了正院门口,让她的两个女儿和陆落,都帮着把匣子搬到里屋。 陆落就帮忙拿了两个,藏在她的风氅之下。 “玄女,您再帮我开开锁。”金太太道。 她不想砸锁,弄得兴师动众。 “好,不过您先别开,等我走了您再开,您放心我也安心。”陆落笑道。 她不想看金家的财物。 金太太客套了几句,心中却对陆落这避嫌的态度非常满意。 陆落就一个个帮她开了锁。 开好之后,陆落去了前头,留下金太太母女在屋子里。 金太太一个个打开匣子。 这些财产,几乎都是他公公死后,金俦从家中带来的。 房契中,除了金太太知晓的两处,另外还有三处,目前租赁出去了;四间商铺,都是金家的人在经营着。 田地一共二百亩,还有五十亩的山地。 除了田地,金俦那些匣子里,有八千多两银票、一匣子金子。 这些金子,至少有一百两,值上万两银子。 金太太捂住胸口,喜极而泣。 “娘,您怎么哭了?”她的大女儿眨巴着眼睛,“现在没人。” 金太太的两个女儿也恨父亲,她父亲死后,她们姊妹也哭不出来。 但是金太太教她们,人前还是要哭,两个姑娘很听话。 “不,我不是哭那个畜生。”金太太又是哭,又是笑,“是高兴!咱们娘儿们,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说着,她眼泪又下来了。 两个女儿不知所谓。 除了这些金银房契田产,金俦还有很多的金银首饰。 金太太不想戴,准备拿去卖了! 这些东西,金太太仔细锁好。 她也考虑等丧事结束,也在家里挖个地窖,全部藏起来。 她丈夫没有兄弟,只有个远嫁的妹妹,这些东西无人跟她争。 金太太从未觉得日子这么明媚快意! 陆落走的时候,金太太跟她道:“我已经让仆妇去请泥瓦匠,今天就把那玻璃瓦砸了,玄女放心。” 陆落点点头。 “这是一点小心意,您收下!”金太太包了五十两银子给陆落。 陆落了解过南疆的经济状况,知晓五十两银子对于当地百姓,胜过在湖州府的三百两。 这可能是一家人全年的生活费。 “我不用的!”陆落再三推辞,“您还有两个女儿要抚养,以后用钱的地方多!” “玄女,您收下吧,否则我就跪地求您了!”金太太很坚持,“若不是您,我哪能这么顺利又隐秘找到东西?” 金太太对陆落感激涕零,同时也知道陆落是黎平镇的,她希望陆落不要说出去。 陆落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下,只得接了:“让您破费了!” 金太太欣慰,复又跟陆落道谢。 后来,陆落听说金太太把她婆婆接到了县城,两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相依为命。 她的女儿们很喜欢祖母,金老太太终身也有了依靠。 “我这儿媳妇,比儿子可靠。”金老太太对其他串门的亲戚说。 她儿子说每年给她送银子回来,不过是句空话,大概以后就不会管她;而儿媳妇,面面俱到的照顾她。 金家的事,就彻底落定了。 第036章颜浧的试探 金家把瓦砸了,陆落心中一桩事也放下了。 她拿到了魏蛉给的三百两银子、金太太给的五十两,接下来半年的衣食住行就有了保障。 “我想买些东西再回去。”陆落下午从金家回来,对水长宁道。 水长宁点点头,继续打坐。 魏蛉的太太听说陆落要置办东西,就让车夫送她,顺便让自家身边的小丫鬟,陪同着陆落。 陆落去了趟成衣铺子,买了几套换洗的单薄春装;然后,她又去买了两双鞋,也买了些布。 她还买了些油盐米。 置办妥当之后,陆落从铺子里出来。 街上倏然静谧,所有人都退到了道路两旁。 陆落不知何意。 魏家的丫鬟就跟身边的人打听:“大娘,怎么不走了?” “忠武侯要班师回朝,正过城里。”那位大娘语带崇敬说道。 陆落心中一怔。 她以为颜浧初三就走了。 “忠武侯怎么今天才走?”陆落问。她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有人回答她。 可是她前面的老者,还是回过头,对陆落道:“你不知道,除夕夜忠武侯巡营回去晚了,没有防备,被黑蟒的余孽刺伤了。” 陆落脸色微白。 除夕夜…… 那天他们正式告别,颜浧走的时候,脚步匆忙急促,恨不能逃离,心绪不平,所以没了防备。 远处,传来铁骑沉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陆落站在人群里,发现骑着高头大马领路的,并非颜浧,而是他的下属。 军队中间,跟了一辆马车。 陆落猛然挤出了人群。 颜浧若不是重伤,他肯定不会乘坐马车的,他那么要强。 陆落的心一下子就缩成了一团。 “别挤!”拦道的将士,把陆落挡了回去。 陆落心中发潮。 她不知道颜浧的宿相,也不知他到底是生还是死。 她紧紧咬住了唇。 马车从她面前而过时,她恍惚了很久。她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盘旋:追上去,他要是真死了,你这辈子都要悔恨! 至少要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她差点就拔腿而去,在最后的关头,她想起了师父临终前的叮嘱。 “找到石庭。” 是啊,她还要找石庭,她不是来此处玩乐的。 况且,她和颜浧说过,彼此是陌生人,生死不必在意。 既这样,追上去又有什么意义? 当初她也差点死了,颜浧也没在意过。 陆落转回了身,她最终没有追上去。 回到魏家时,魏太太吃惊看着陆落:“您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陆落回神,摸了下自己的脸,发现双颊一片冰凉。 她的唇都白了。 “外头冷,我一挨冻就这样。”陆落敷衍道。 魏太太却信以为真,她也怕冷。 “我送你的那件风氅,你今天又没穿。”魏太太像个长辈,关切道,“以后要记得,每日穿着,别挨冻。” 陆落道是。 忠武侯的军队出了县城,走上了官道,就突然停下来了。 颜浧从马车上伸出了脑袋。 他跳下马车,生龙活虎的。他往身后看了看,并没有见到他想见之人。 “侯爷,咱们此计,真的能引出最后的余孽吗?”下属问颜浧。 颜浧颔首。 除夕夜,颜浧的确遭到了刺杀,但是他没有受伤,只是大意间让那个刺客跑了。现在,他装受伤,是为了引出那些刺客。 同时,他也想看看陆落的态度。 陆落明知他快要死了,乘坐马车离开,她都没有上前。 颜浧的心,好似被割开了口子,血汩汩往外流,疼痛席卷着他的全身。 她真的同他告别了,没有敷衍,没有余情! 他绝望回视,心碎成了一块又一块,已经七零八落。当初他离开京师、离开杭州,她是否也是如此心碎? 陆五娘的报复,果然是狠绝。 “她一直想退亲,也许她从未在乎过我吧?”颜浧想着,眼眸已经通红了。 陆落东西买好了,在县城的事也暂时结束了,魏家的阵法也要慢慢等待见效,陆落和水长宁准备回黎平镇。 这是他们在魏家住的最后一天。 魏蛉设宴款待他们。 晚膳刚开始,小厮偷偷跟魏蛉嘀咕什么。 魏蛉蹙了蹙眉头,出去了。 “又出事了?”魏太太担心道。 陆落不说话,也默默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三个人用了晚膳。 魏蛉一直没回来。 陆落和水长宁休息,翌日清晨离开,魏蛉和魏太太都起来送他们。 魏蛉眼睛有点睁不开,像困极了,估计昨夜没怎么睡。 魏蛉没有求助陆落,陆落就不好打听人家的私事。 说了几句客套话,陆落和水长宁从县城回去。 路上,陆落还在想:“魏蛉昨晚是见了他的两个堂兄,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他家祖坟的事,被堂兄刁难?” 她胡乱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过心,这样就可以不去想颜浧,以及颜浧的伤势。 回到黎平镇,陆落先去了趟铁匠铺子,问她离开这段日子,可有人找她。 陆落让小铁匠每天关照她的院子。 “没有。”小铁匠道。 陆落就拿了一包点心,送给老铁匠,说她去县城办事买回来的。 老铁匠很高兴。 回到镇上,一切归于平静,苗寨的桑林珠还没有传出来消息。 陆落每天打坐,喂养她体内的龙蛊;水长宁白天仍去算命。 “不是有钱了吗?”陆落疑惑。 水长宁不说话。 陆落猜测:“他大概是不想靠女人养活。没想到,他还蛮大男子主义的嘛。” 她猜得很准,水长宁不想吃软饭,他依旧在镇上算命。 他太年轻了,还不如镇上一个瞎眼的老头子,反正是没人正经请他。 他没有生意,照样风雨无阻的出去,陆落觉得他态度挺好的,至少很努力去经营。 有天天气晴朗,陆落去街上给他送水,远远就瞧见,一个挂着算命幡的摊位,挤满了人。 陆落还以为水长宁又怎么了,却见摊位中间,坐着一个瞎眼的老头子,大家都在找他算命,五文钱算一次。 水长宁也挤在人群里,听得格外认真。 陆落好笑。 她上前,戳了下水长宁,悄声问:“做什么呢?” “学学。”水长宁道。 他实在赚不到钱,而这个老爷子压根儿不懂相术,不过是编几句瞎话,居然一上午赚了好几百文,让水长宁觉得惊奇。 于是,他在学学人家是怎么说的。 陆落无奈摇摇头:“要是师父知道你学人家算命,定要打断你的腿。” “这没什么,总要吃饭。”水长宁理所当然道。 第037章第一笔入账 陆落是明白了,水长宁正在努力做个“算命先生”。 大哥,您这努力方向好像不太对。 “以后,你是不是也要扮个瞎子?”陆落憋着笑,调侃他道。 “不。”水长宁道。 水长宁回答问题,最常用的词是“好”,几乎都是肯定的,他很少反驳。 陆落与他同行一路,只有她问“要不要磕头跪拜苗疆”“要不要扮瞎子”,他清晰有力回答“不”。 他是个老好人,但是有他的底线。 陆落摇头笑了笑,也不干涉他,愿意算命就算命吧,反正等待的日子太过于枯燥,总得寻点事做。 正月过了一半,陆落平常都是打坐吐纳,养育她体内的龙蛊。 龙蛊在她的养育下,更加温顺,它也反哺陆落。 陆落不容易饿,一顿米粥能管一整天。 世俗的俗物进得少,陆落的体力却更加好,精神也充盈;同时,她的天眼更加敏锐明亮。 她和龙蛊彼此都满意,所以龙蛊很乖,润养陆落的身体;陆落也很努力,尽量多打坐吐纳。 正月十五这日,街上有庙会,附近村庄的人都来赶庙会。 水长宁照例要出去算命。 临走的时候,他看了几眼陆落。 “怎么了?”陆落不明白。 水长宁道:“你看着更年轻了,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陆落微愣。 铜镜看不清楚,她拿着仔细瞅了半晌,也没觉得自己哪里有变化。 她的肌肤素来细腻白皙,一张小巧的圆脸,看上去就很智龄。 随着年纪的增长,再圆的脸也会慢慢有了棱角。 陆落却越长越嫩。 “永远十五岁,这也挺好的呀,多少人梦寐以求。”陆落笑道。 水长宁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一日,水长宁遇到好几个来找他算命的,多半是戏弄,只有其中一个衣着富贵的四旬妇人,真心实意想给她女儿算。 “算算我家姑娘的姻缘。”妇人道。 她把女儿的生辰八字给水长宁。 为何她会相信水长宁,水长宁也不知道。 水长宁算了算这个生辰八字,就知道这姑娘相中了一个穷苦的男人,她命格里一世操劳,但是平稳、长寿。 长寿的女人,应该是过得很舒心,虽然日子苦一点。 可眼前这位太太,眉眼微蹙,擅长钻营,大概是对女儿的亲事诸多不满。 南疆不像中土多么教条,当地的姑娘出门很随意,更像是远古时期,民风开化自由。 “……令媛出生当晚,风雨交加,此乃吉兆,托身不凡。”水长宁道。 他这一句话,就笼络了那位太太的心。 “不错不错,先生果然是神明!”那太太大喜,满眸惊喜盯着水长宁。 水长宁学会了算命先生的套路,先从生辰八字的小时候说起。 偏偏他是术士,他能推演精准,每件事都说得很对。 那太太就彻底相信了他。 “先生,您真是神了!”那太太多次打断水长宁,忍不住赞叹。 旁的算命先生,说起往事都是模模糊糊,还经常说错,这位先生则句句精准,每句话说得清楚明白,就像他看见了一样! 这位太太太吃惊了,这么厉害的神仙,一定要多问几句。 “那您说说,我闺女的姻缘,是在何方啊?”那太太又问。 “在您府上的东北方,令媛水缘较深,男方最好是比您女儿大五岁,姓汤为佳……” 那位太太立马就变了脸。 是姓汤的穷读书人? 她早就知道女儿和那姓汤的有点私情,女儿也多次言明,非要嫁他不可,太太气死了。 “令媛心中有旺夫运,却只旺水命之人,姓汤者,八字带水,娶了您的女儿,将来会大有前途,升官封爵指日可待,您女儿凤冠霞帔、诰命加身,也是迟早的。”水长宁道。 姻缘是不能拆散的。 水长宁看得出,姓汤的读书人,此生在前途上应该没什么造诣,可这位太太的女儿,命中注定就是他。 那姑娘一生遂顺,虽然日子清贫了些,可是谁的日子艰难呢? 穷有穷的苦,富也有富的苦,自己甘心,才是最要紧的。 那姑娘长寿,说明她一直过的很满足幸福,无忧无虑的。 “真的?”这位太太被水长宁说得有点心动了。 水长宁之前说了,精准得可怕。 所以他后面的话,也叫这位太太不得不信。 “当然。”水长宁道,“不过,此乃天机,天知晓地知晓,你我知晓,若是贸然说给其他人听,反而坏了令媛的大运,切记切记!” 水长宁也担心自己的胡说八道,改变一个人的心气。 算命真是件叫人苦恼的事,轻重很难把握。 “是是是。”这位太太高兴极了,连忙应承着。 女儿封得诰命,那将来就是光宗耀祖,说不定能提携娘家呢? 姓汤的穷书生,眉清目秀,原来将来是有大前途的! 于是,那位太太赏了水长宁个二两的银锭子。 算命一般都是十文、十五文,这位太太却给了数百倍的卦金,可见是真喜着了。 那么,她家姑娘的婚事,应该会成。 合成一桩美满姻缘,水长宁心情还不错。 他拿着二两银子,心中也是一阵欢喜。而后想起来,他从前在知府衙门去水灾,人家一次给他十万两,他也没这么喜欢过。 他无奈摇摇头。 人穷志短。 街上人来人往,水长宁做成了第一笔买卖,心情很不错,他不愿意挤在人群里,就收摊回家。 水长宁先去把银子换成了铜板。 小铁匠看到了他,问他:“先生,您要喝水吗?” 陆落叮嘱过小铁匠,让他管水长宁的茶水,小铁匠很尽心。 “不了。”水长宁应了声,转身就走了。 路过一处摆摊卖糕点的,他想到自己常喝小铁匠和老铁匠的茶水,他就买了一份,送给老铁匠。 而后,他又买了一份红豆糕给陆落。 庙会摆摊的人多,水长宁又瞧见卖布的,有种黑薄纱,适合陆落做头巾,她出门常裹着,秋冬还好,到了春夏就不透气。 他买了块黑薄纱。 第038章星火 水长宁提着他买的东西,回到了家里。 陆落在厨房,今天轮到了她煮饭。 袅袅炊烟,从小厨房的空窗溢出,似飘渺的林影薄雾。 篱落柴扉,荒郊轻烟,怎么都感觉像个家,他们俩像私奔出来的小口子! 倩影在厨房忙碌着,他闻到了米香。 水长宁心头一怔。 这念头太过于荒唐。 水长宁洞察一切,陆落身边纠缠不清的情缘太深,他蹚这浑水就是伤人伤己。 什么都看得明白,水长宁心如洞火。 他原本性格就清冷,念头一闪而过,自己很快就掐断了,一点星火也不留。 他回房之后,看着自己买回来的糕点和布,成了烫手的山芋。他想了想,糕点翌日拿给了老铁匠,布塞在床的缝隙处当抹布。 “今天怎样?”晚膳的时候,陆落问他。 水长宁低头吃饭,半晌才说:“老样子。” 陆落就以为他是没生意而闷闷不乐,也不敢惹他。 水长宁一向是面无表情,陆落也没看出什么。 第二天,水长宁继续上街算命,临走的时候好像拎了个糕点盒子,陆落想问,他却已经走远了。 后来小铁匠告诉陆落:“先生开张了。” 陆落吃惊:“他都没有告诉我。” “是真的,他还买了糕点谢我们的茶水。”小铁匠高兴道,“送了两次,太客气!” 水长宁没告诉陆落,陆落也不介意,笑了笑。 找水长宁算命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所求的,让水长宁觉得匪夷所思。 除非真正重要的事,比如一个女子的婚姻,一个男子的前途;其他什么发财走运,他都是胡说八道。 于是,有人说他算命很准,有人则说他不知所谓,到底太年轻了,算得不好。 他每天都有点收入,有时候几百个铜板,有时候一二两银子,居然比老瞎子收入高。 他都交给陆落,因为陆落负责家中柴米油盐的采办,水长宁不管琐事。 “还不错啊,你都会养家啦!”陆落调侃他。 水长宁不接话,眉头蹙了蹙,对陆落说也“养家”有点不高兴。 他们俩,不是一个家。 陆落旋即也明白过来,笑笑转移了话题。 那天之后,陆落觉得水长宁还是有点不虞。 “这么嫌弃我吗?”陆落也腹诽。 好在,陆落很快找到了一件事做,暂时可以离开一阵子,缓解下水长宁对陆落的不满。 还是白老叔帮陆落找的事。 看风水的事。 “咱们镇子的东北向,距离二十里路,有个庄子姓秋。邱家庄最近两年发生了些事,族长总想找个人瞧瞧风水,可又遇不到靠谱的。 上次他进城,去看望魏蛉,得知魏蛉关了铺子,散了伙计们,老两口准备过继个儿子,踏踏实实过日子,他问清楚之后,才晓得是来了个玄女。 他就来见我,问我玄女可还在,若是有空,想请您去趟秋家庄,给他们瞧瞧风水。” 白老叔四面八方都有亲戚朋友。 陆落光在家里等桑林珠的消息,也是等得不耐烦。 能有点事情做,她很乐意。 各处村庄见识些风土人情,也不枉她来了趟南疆。 “您跟他们说过,我看风水是要收取钱财的吗?”陆落问。 白老叔点点头:“说过了!我今日先来,就是说此事的。秋家庄不富足,拿不出几百两银子,他们只能凑齐二十两,剩下的,他们会给您些米粮。” 陆落原先是个卖术法的人,不给钱不使力。 现如今总会想起师父的话,不管何时都要救济苍生,这是在积德行善。 二十两,也足够陆落和水长宁买两个月米粮的。 从前二十两还不够吃顿饭的日子,已经离陆落很远了。 那一万两的银票兑不出来之后,她现在布裙木钗,日子很清贫。 二十两也是钱。 “那行,我走一趟,您让秋族长来领路。”陆落笑道。 白老叔很高兴,觉得这玄女不傲气,很给他老白面子。 如果白老叔请不动陆落,他大概会觉得很丢脸。 陆落维护了白老叔的威望,白老叔自然也不能让陆落太吃亏。 第二日,秋族长到了白老叔家,白老叔替陆落说了很多的好话:“玄女术法了得,她上次去给魏蛉看风水,要的是三百两银子,到你们庄子,那是看着我的老脸。 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人家的辛苦钱。依我说,你们别管什么粮食,多送玄女一百斤。” 这个,秋族长很接受:“老叔您放心,我们绝不亏待玄女。” 当天,陆落就见到了秋族长。 秋族长今年六十来岁。 每个村庄的族长,都是那一姓的长房长孙。 秋族长是秋家庄第三十二位长孙了,他父亲去世之后,他成了族长。 族长的权力,比家长更大,相当于一个村庄的“皇帝”。 这个年代以族为村落集聚的地方,它的法则不是这个后世人能理解的,也不是陆落他们城中那种松散的族群能明白的。 边疆落后的村庄,族长的威望更高。 县城的律法,管不到那些偏僻的村庄,于是族长的话,等于是一个村的律法,就是说,族长在这个村,有生杀大权。 这是城里不敢想象,也是后世不存在的。 秋族长态度倒也和蔼,对陆落和白老叔都挺恭敬的。 “玄女第一次去你们庄子,我怕她不熟,我也去吧。”白老叔道。 白老叔知晓陆落是中原来的,可能对秋家庄一些事不了解,万一她吃亏了,白老叔就觉得对不住她。 二十多里的路,颠簸起来挺痛苦的,白老叔却坚持要去。 陆落要去秋家庄看风水,一二天不一定能看妥,可能要小住数日,她就交代水长宁:“你这几天别出去算命了,免得错过了桑林珠报信,在家里守着吧?” 水长宁点点头,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态度,他对陆落没有意见。 “山路难走,要当心。”水长宁道。 “不妨事,白老叔陪着我去。”陆落说。 水长宁点点头。 翌日清早,陆落就跟着白老叔、秋族长,乘坐秋家庄的牛车,一路往秋家庄而去。 第039章水(janeuwoo和氏璧+) 南疆几乎没有一条好路,冬季多阴雨,所有的道路都是坑坑洼洼的。 牛车颠簸,白老叔快要吐了。 陆落身子骨比之前更健朗,她没什么感觉。 她用一块大黑头巾,紧紧裹住了脑袋,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大而明亮,看着沿途的风景。 尚未开春,田地里荒芜着,这是养地的时节。 两旁的柳树,已经泛出了嫩黄的细芽,在瑟瑟寒风追摇曳款摆。 上午还有点日头,一会儿就被乌云遮蔽了。 层层叠叠的云,按压了下来,天越发低了,陆落有点担心下雨。 “没事的,玄女,今天没雨。”白老叔洞察世情,将陆落的眼神看得明白,笑着解释道,“瞧见没,那柳条动呢。” “为何?”陆落没有太多的生活常识。 “秋冬,有风则无雨。”白老叔道。 果然,那些黑压压的云,一会儿自己就散开了。 陆落笑了下。 他们到了秋家庄时,陆落腿脚颠得有点麻木,那条曾经救颜浧断过的腿,在这阴冷潮湿中震了一路,现在开始隐隐作痛。 这是留下的隐疾。 想到自己身上的隐疾,陆落就有点伤感,她对颜浧失忆时冷漠的怨气,至今都没有散去。 她太固执了。 而颜浧,好似根本不明白她的怨气到底有多深。 他若是懂,就不会听了她那些话之后,真的离她而去。 陆落心思回转,敛了情绪,慢慢走着。 好在,白老叔走得更慢,倒也没突出陆落的异常来。 秋家庄的路,和其他地方无异,泥泞不堪,下了牛车几乎没办法下脚。 陆落穿着木屐,还是踩了一脚的泥水,后来就懒得管了,裙摆全托在泥里。 村子蛮大的,从前到后约莫二百来户,跟绵困苗寨差不多。 他们都是竹楼的房子、茅草的顶棚,草盖得很厚,看上去很结实暖和。 族长将陆落和白老叔带到了他家。 和其他的茅草房不同,族长家中的竹楼修建得格外奢华,远远网上去,涂了金粉,辉煌大气。 竹楼是三层的,外头两间很大的门房,是秋家庄长辈们议事所用;走过穿堂,是一方天井,光线幽淡;天井的后面,才是秋族长家的正堂。 “只有我和老伴住,隔壁两间竹楼,是我两个儿子的。”秋族长跟陆落介绍他家的情况。 他有两个儿子,都成亲了,各自建了竹楼,和父母分家了。 坐下歇口气,族长告诉陆落说,他的老妻去看女儿了,所以他二儿媳妇过来帮衬,煮了饭。 陆落和白老叔先吃饭,然后才开始说正经事。 陆落到了地方,为了叫人信服,自然要显一显手段。 她打住了族长的话头:“我先围绕着你们庄子,瞧瞧地势风水,再来说说有什么不妥。若是说得不对,咱们再计较。” 族长也有此意。 试试陆落的本事,这很重要。 这穷迫的乡间,凑出二十两银子是一桩很大的事,比城里的三百两都要贵重,更胜过繁华江南的三千两。 陆落心中有一杆称,她知晓轻重,所以不矫情不抱怨。 吃过了饭,陆落看了下自己的裙子,已经湿到了小腿肚子,着实脏乱得厉害。 她问了问族长的儿媳妇:“能否借我一条裤子换换?” 乡下女人很腼腆,听得懂官话,却不敢说,含笑点了下头,进屋把自己最好的一条裤子,翻箱倒柜寻了出来。 陆落换上之后,将裙子留在这屋子里。 她依旧用大黑头巾裹住脑袋,两只眼睛很水灵,跟着族长和白老叔到处看时,她在观察庄子上七关的风水。 庄子上风水没什么问题,就是有条小河,从庄子西面而过。 小河只有一段是平坦的,往下走几步,就是个陡峭,水流哗啦啦的,似个小瀑布往下淌。 单论风景,这水流很是有趣;若说风水,这就犯了大忌了。 陆落在小河的湍急处站了站。 “玄女,可有什么问题么?”族长问。 陆落道:“已经看明白了,回去再说吧。” 河面有风。 风微微急促,使劲往身上吹,半分的寒意都要散去。 陆落和族长、白老叔回来的时候,族长的二儿媳妇,已经把陆落那条脏兮兮的裙子洗干净了,一双手在寒水中洗涤,冻得通红。 陆落很感动,连声道谢。 她无辜想起了柏兮,她在山上的时候,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柏兮洗,冬天的时候,他的手也是冻得通红。 族长的儿媳妇脸微红,低头又去厨房忙碌了。 等陆落和族长、白老叔坐下,族长的两个儿子,已经回家了。 族长让孩子们去把族中几个长辈,都请过来。 很快,就来了七八个老者。 大家围坐了一处,族长先用土话,说明他们请玄女的缘故。 此事,之前就说过了,这次只是重复一遍。 族长就是土皇帝,长辈们像大臣,他们可以建议、可以反驳皇帝,但最终决断都在皇帝手里。 “……玄女已经瞧过了。”族长最后道,“大家都来听听。” 众人看了眼陆落。 陆落的围巾拉到了下巴,只露出一张小脸。圆嘟嘟的粉脸,被风吹得泛出了红潮,更是俏丽可爱。 众长辈一阵蹙眉:怎么来了个奶娃娃? 陆落明白,就把黑围巾解了。 她一头银发似流瀑,缓缓倾泻,洒满了肩头。 一时间,众人怔住,只觉惊叹。 秋家长辈们的疑惑,吞进了肚子。 “贵村是从三年前开始出事,应该是多人伦惨剧。”陆落道,“至今没有七起,也有八起了。 你们世代安居此处,从未发生过这些,如今却是一件接一件,此事很怪异。” 族长很吃惊。 吃惊的同时,他也高兴:这玄女真厉害。 长辈们则以为是族长告诉陆落的,没什么反应。 白老叔也与有荣焉,自己引荐的玄女这么有本事,白老叔脸上很光彩。 “正是如此。”族长道,“玄女,此事到底因何而起?我们庄子的人,以前可不这样啊!” “因为水。”陆落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你们庄子西面的小河,是三年前你们自己挖渠引过来的吧?” 族长和众长辈点点头。 “问题就出在这个水上。”陆落道。 第040章析 陆落说,这庄子上祸事连连,是因为西面的水。 她这话一说,一个面皮微红的长辈不太自在。 这位长辈约莫六十来岁,和族长同龄,身子骨健康,肌肤被日光照得红黑,竟像个打铁的。 这位红皮老者咳了咳,对族长道:“说水不好,我是不服。当时若不是我想个法儿,咱们秋家的祖坟就完了!” 三年前,南疆大水,秋家的祖坟再次受淹。 这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了。 每次祖坟受淹,庄子上必然受到影响,大家都很害怕。 红皮老者想了个法儿,让在村子的西面挖一条排水沟,这样就能避免暴雨冲击祖坟。 整个庄子上,只有一处祖坟。 大家合计,虽然要花不少的功夫,平摊到每家每户,也就是半个月的苦力。 他们就挖了。 从此之后,祖坟不受淹,旱季还能囤水浇灌,两下得益。 这红皮老者出了个不错的主意,受到了族民们的夸赞。 如今来个怪模怪样的小姑娘,说是这河道影响了庄子,老者首先不相信,站出来反驳。 庄子上按辈分排序,这位红皮老者的辈分就比族长高两代,在自家兄弟中排行第六,他看上去只比族长大几岁,却是族长的爷爷辈。 族落辈分森严,一点也错不得。 “六爷爷,您先别急。”族长安抚这红皮老者,“听玄女把话说完。” 红皮六爷爷就气哼哼的,坐下来抽旱烟,啪嗒啪嗒的敲着烟锅子。 满屋子弥漫着旱烟的气息。 陆落还没有开口,另一个更老的老爷子说话了。 陆落都没插上话。 这位老爷子是族长的同辈,在家中行二,他名字里有个振字,族长称呼他为“振二哥”。 他们只论辈分,不论年纪。 辈分都是祖上一代代传上来的。 “我听玄清大师说过,水是兴旺之物,庄子上绕水,兴家、旺财,咱们自从修建了这水渠,收成的确是好了。”振二哥说道。 “可不是嘛!”六爷爷吐了口烟圈,接话道。 其他长辈要么不说话了,要么附和着振二哥和六爷爷,都觉得他们的水渠没有问题。 族长使劲咳了咳,却阴沉了脸。 玄女是他请来的,这一个个不给面子的反驳,难道是倚老卖老? 众人瞧着族长的脸色,亦想起族长的心思,气氛顿时就尴尬了。 大家都不说话。 陆落原本听不懂土话的,她在镇上生活了几个月,不知是她天赋好,还是肚子里的龙蛊起了作用,她现在几乎能听个七八成。 这些长辈说什么,她都听明白了。 陆落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 等众人终于平静,陆落才开口。 她心平气和对众人道:“水利万物,亦毁运气。” 她看了眼众人,见众人都在认真听,陆落继续往下道:“绕村的水,想要它兴旺族人,利用运气,首先要符合四点。 其一,水要当元当运。就是说,七运中要东方或者南方见水。只有这两处见水,水才助财助兴旺。贵庄是西面见水,大不妥! 二则,水要深,浅水对运气无益,反而会破坏格局。贵庄的水渠太浅了,藏不住财,没有益处。 第三,水要清澈。此处的水都是地表流水,泥沙浑浊。水清才能兴旺,浑浊容易助赌、色。” 陆落说到这里,几个原先神色不虞的老者,突然转过来脸,正色看着陆落,眼底添了几分慎重。 特别是那位老振二哥,更是讶然。 陆落说助“赌”“色”,一下子就击中了这些长辈们的心思,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旱烟袋,吃惊看着陆落。 “还有四,水要静,静水才是吉兆,此处的水太过于湍急,在风水上说,好运全部留不住。”陆落道。 众人听了,心中有了七八分的相信。 陆落分析,的确和他们庄子上的情况差不多。 原来修个水渠,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吗? 众人心下发寒。 顿了下,陆落最后总结道:“所以,此处水是大患,它将河边变成了无情水。无情水会影响庄子,容易出现赌、色,甚是人伦丑态或悲剧。” 族长心头大震,已经在陆落是万分的信服。 他和玄女见面,从头到尾都没有来得及说庄子上的情况,而陆落已经分析出来了。 庄子上这几年的倒霉事,的确离不开:赌、色和人伦丑态这三样。 从前也不会如此的。 常发丑事,老人家们都会说:“坏了风水”。 族长也相信。 他只是听闻玄女厉害,就请了她。如今看来,他们庄子是真的“坏了风水”,而不是随口的话。 “族长,不如请玄女先休息,我们商量商量再说?”其中一个白衫老者,看上去最儒雅,对族长道。 他不想族长贸然答应什么,准备商量一下再说。 陆落就站起身,道:“我也有些累了,你们先忙,我去喝口茶。” 族长就忙喊了自己的儿媳妇,让她带着陆落出去。 族长的儿媳妇把陆落带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他们都分家了,不和族长住一起,这个儿媳妇是二儿媳妇,住在族长家后面的一栋独立院子里。 院子也是竹楼,一间稍微窄小的门房,对面是厨房,进了穿堂就是天井,天井里养了腊梅,如今还开着花,幽香四溢。 族长的二儿媳妇请陆落坐,然后端了茶给陆落,就和陆落闲聊。 她说了几句土话,又斟酌着怎么说官话。 “不妨事的,我能听得懂你的话。”陆落笑道,“我说官话,你也能听得懂吧?” 她点点头。 见陆落能听懂,她胆子就慢慢大了些,少了腼腆,和陆落聊起来。 “我娘家姓何,我小名叫慧娘,公婆和庄子上的人,也是叫我慧娘。”她介绍自己。 陆落也告诉她:“我在家中行五,你叫我五娘。” 她这么说着,慧娘还是恭敬称呼她为玄女。 她们一个用官话,一个用土话,都能听懂,聊开了话题,还蛮开心的。 慧娘告诉了陆落很多事。 同时,陆落也发现慧娘这竹楼,有点不同寻常。 第041章人伦 陆落察觉出慧娘的院子有点静,静得太过于异常。 顿了下她才明白:慧娘没有孩子。 慧娘二十六岁,家中应该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家伙跑来跑去,喧嚣热闹的。 注意到了这点,陆落却没说。 慧娘有点害羞,熟了之后也挺能聊的。 陆落了解之后,才知道慧娘是从黎平镇附近嫁过来的,她甚至知道金老爷和金俦。 “那个金老爷,可坏了!”慧娘说,“他喜欢小男孩儿,恶心!” 陆落笑了笑:“他已经死了。” “啊?”慧娘吃惊,同时也心中一喜,笑道,“老天爷都看着呢,玄女你信不信?” 陆落不信,老天爷是最不长眼的。 她敷衍着笑了下。 慧娘说完了金老爷,又跟陆落说起,为何族长要请术士来改风水。 “我嫁过来八年了。”慧娘说道,“庄子上一直都挺好的,大家都本分。是从三年前开始,这庄子就有点不太对劲。” 慧娘还说:“有人说过,河不能乱修,会毁了风水,可是他们不愿意听,怕祖坟受淹,非要修。” “是啊,任何动土都是大事。”陆落道。 陆落只知道他们庄子上有人伦惨绝,还有赌,色,却不知具体是哪些事,她问起了慧娘。 慧娘没什么心机,常年住在庄子上,难得有个人聊得来,很单纯的告诉了陆落。 “西头的五三,他在县城做了两年的小伙计,被东家辞退了,回到了庄子上。”慧娘道。 五三是人名。 古时文化不通,很多男人的父母没文化,就用他们的出生日月,作为他们的名字。 比如朱元璋本名叫朱重八。 叫这种名字,都说明家中非常穷,穷到孩子出生时,拿不出几文钱去请先生取个贱名。 秋五三家中贫寒,很早父母就去世了,族中养育了他和他哥哥,结果这对兄弟长大了,越发好吃懒做。 族长就做主,让他们兄弟去城里碰碰运气,甚至托了人情,将秋五三安排在一家米铺做小伙计。 可是秋五三手脚不干净,掌柜的看着秋族长,忍了几次。 而后,这货居然跟小伙计们赌博,常赌到深更半夜,耽误掌柜的生意,掌柜的忍无可忍,就辞退了他。 他无处可去,回到了庄子上。 秋五三回来之后,无处消遣,又不愿意下地,就蛊惑了一帮老少爷们跟着他赌钱。 他们偷偷摸摸的。 半个月之后,族长才知道。 族长处罚了所有参赌的,可是庄子上年轻的小伙子们,心气已经被带坏了。 赌是有瘾的,起来就难灭了。 族长是恨极了的,将秋五三赶出庄子。 可庄子不是个围墙,出去还是能悄悄回来的。 族长只有一双眼睛,而庄子上两百来户。 大家都背着族长赌。 庄子上乌烟瘴气。 很多人家都受不了,配合村长抓赌,至今三年了,赌博之风压了下去,不过还是有的。 为了防止死灰复燃,族长从未放弃过严查。 “赌博的确是一桩害人害己之事。”陆落道。 慧娘点点头:“可不是嘛!” 很多时候,赌博是其他犯罪的开端,有了赌瘾,人就少了些善念。 原本善良朴质的人们,因赌瘾开了头,后面偷鸡摸狗,成了惯例。 这庄子名声就不太好。 “这三年,我们庄子上退了四门亲事。人家姑娘听说庄子上的小伙子好赌,都不愿意嫁进来。 别说族长,就去其他人,也愁得不轻,现在抓到赌的,不管大小都是一顿死打,饶是如此,还是有人乐意去赌。”慧娘道。 这件事,的确对秋家庄影响很大。 土里刨食的人们,多一个赌博的,就少也一个干活的。 “风水的确不好。”陆落道,“是风水助涨了这些恶劣风俗。” 除了赌博,他们庄子上也有其他丢人现眼的事。 有些传了出去,有些自家隐瞒下来。 慧娘捡了两桩传出去的,告诉陆落。 “……一开始兴赌的时候,我公公尚未留心到。那些人在易生家中聚赌,有人赌有人看,围得团团满满的,闹到了深夜。 易生的妹子,定好了人家,还没有嫁呢,夜里自己出来撒尿,被人按在草堆上给糟蹋了,至今还不知是谁,黑灯瞎火的。”慧娘道。 慧娘说到这里,脸有点抽搐,她气得不轻。 那姑娘叫四儿。 易生是年轻的小伙子,他娘早走了,他爹又聋又瞎,是他妹妹一手操持家务。 出事之后,他妹妹四儿被退了亲,如今躲在家中不见人,已然是半疯了。 易生则是个孬种,受不起庄子上的指指点点,自己跑了,不知去向。 族长用自家的米粮救济四儿。 陆落咬了下唇,心头一口怒焰沸腾,气血不稳。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慧娘也默哀了半晌。 一句可怜,无法概括这样的悲剧,陆落最害怕听到这些充满人性恶毒的事。 慧娘沉默片刻,跟陆落说起了另一件事。 是一桩人伦丑事。 慧娘说:“这件事,大家听很生气。” 陆落应了声,让她继续往下说。 “慕老六,他快六十岁的人了,趁着他最小的侄儿外出办事,哄了他侄儿媳妇,两个人同吃同睡,后来闹出来了。”慧娘道,“真是丢尽了我们秋家庄的脸!” 陆落听到这里,感觉秋家庄的声誉太恶劣了。 十里八乡,估计都靠这些闲言碎语嚼舌根。 娱乐匮乏的年代,一点小事就满城风雨,何况这么大的事? 陆落猜测,秋家庄估计是娶不到外庄的媳妇,也嫁不出去闺女,族长才急了的。 这些丑闻,也的确是这三年来闹出来的。 从前未必没有,其他庄子也未必干净,可人家没闹得人尽皆知。 “现在,你们庄子上是不是娶媳妇、嫁闺女都很难?”陆落直接问。 慧娘连忙点头,道:“正是,人家一听是姓秋的,立马就不要了,也不管小伙子姑娘如何,家世如何……” 这就很严重了。 名声堆砌起来不容易,毁了却是一朝一夕的。 族长很头疼,才愿意花二十两请玄女。 第042章子嗣 陆落曾也是持有科学观的三好少年,现在三观已完全颠覆。 不管是赌博还是丑闻,多少有点一念之间,不是深思熟虑,思前想后的,它带着冲动性。 有时候,就是那个“一念之差”,叫人跌入万丈深渊。 风水,会影响那个念头。 陆落便觉得,秋族长把她请来,责任重大! 秋家庄已声名狼藉,只是陆落和白老叔不知情罢了。 饶是如此声誉扫地,秋家庄那些长辈,还是考虑这、考虑那,更在乎自己的脸面和声望。 “人都是自私的,很少有人能从全局考虑。”陆落想。 她深感棘手。 慧娘聊了几句,起身重新给陆落煮了茶。 是杏仁茶。 在偏僻的南疆山村,茶叶算是奢侈之物。 陆落很喜欢杏仁茶,连连喝了好几口。 “慧娘,你说你成亲八年了,怎么没瞧见孩子?”陆落问。 慧娘脸色一黯,端着茶盏的手有点发抖。 陆落猜得不错,她果然还没有生育。 “我命不好。”慧娘低声道,“我们乡下有人情,这要是城里,只怕早把我休了。” 她进门八年无所出。 这是慧娘心中之痛,为此她吃了很多草药,各色偏方,如今还在吃着,不见成效。 陆落刚来不久,一下子就击中了慧娘痛心的事,慧娘情绪低落。 陆落看了看她的面相,发现她命中有子。 “她命中有子,不知她丈夫如何。”陆落心想,“若是她丈夫也命中有子,就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们夫妻的子孙位了。” 陆落见过很多半调子的风水师,或者自己摆风水位的,为了招财,把一些招财用的风水物--比如密底算盘、捞钱手、元宝风车、聚宝盆、貔貅等,正好不差摆在东北向的艮位,也就是子孙位。 招财之物摆在艮位,最损子嗣。 当然,子孙位除了被招财之物压住,还会受到其他影响。 “……二少爷今天出门了吗?”陆落问慧娘。 慧娘打起精神,笑道:“我们乡下不称少爷的,您叫二郎便是了。他回来了,方才在公公的大堂,您没见着他?” 陆落是没注意。 方才大堂好几个人。 陆落顿了下,没说什么,想给秋二郎相个面再说。 假如是秋二郎命中无子,那么告诉慧娘并不是她命不好,其他人大概会觉得慧娘诬陷丈夫,慧娘心中也生不平。 世道对女人太过于残酷,陆落不是救世主。 救不了她,唯一的善良就是不打破她的生活,让她继续过下去。 所以,陆落衡量了下,什么也没说。 慧娘又起身,给陆落煮了碗茶。 终于,正堂有人来请陆落。 来者便是秋二郎,慧娘的丈夫。 陆落扫了他一眼,就把他的面相看清楚的。她飞快的一眼,没有引起秋二郎和慧娘的留心。 “秋二郎命中子嗣繁茂,如此看来,的确是什么东西,压住了他们家的子孙位。”陆落心想。 等她处理点庄子上的风水河,再帮帮慧娘,就看在她帮自己洗裙子的份上。 陆落想着,到了秋族长的中堂。 诸位长辈仍在。 坐下之后,陆落没说什么抱怨之言,秋族长隐瞒她之事,陆落也没提。 她原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玄女,我们商量了一番,那条河是要填掉的。”族长道,“不知还有什么风水忌讳?” 陆落道:“与其填掉,不如引到南向,南向见水主财旺丁。 只是要留心,河要平坦安静;河不必太宽,却一定要深,水要清澈,以后每隔几年也要疏导淤泥。” 秋族长想了想,感觉此事颇非人力。 已经是开春了,很快就要到春种的农忙。 重塑一条河,至少需要三四个月,族长沉吟了下,预感会很困难。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正如陆落所料,他们已经声名狼藉,需得力挽狂澜,累点不算什么。 族长发话了,谁还敢偷懒? “玄女,您再给我们看个日子。”秋族长道。 那个红皮六爷爷,始终不高兴,议论此事时,他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陆落也没在意他,正事要紧。 掐指算了算,后天凌晨寅时初,就是个好日子。 “来得及,我立马叫人通知各家各户。”秋族长道。 当天晚上,陆落住在慧娘家的隔壁厢房。 她累了一整天,到头便睡了。 翌日,慧娘早早给她烧了洗脸水,她的裙子也在暖炉上烘了一夜,已经干了。 慧娘叠得整整齐齐送进来。 陆落宾至如归。 她换了自己的衣裳,吃了慧娘煮好的早膳,见她丈夫已经出去了,问慧娘说:“你家掌柜的下地去了?” 陆落有时候不知如何称呼对方的男人,用词叫人啼笑皆非。 慧娘从来不喊自家男人为“掌柜的”,城里倒是有这种说法。 她也笑了。 “不,他今天不下地,读书去了。他每个月要抽出八天的功夫读书识字,明天要挑河要忙碌,所以今天去念书了。”慧娘笑道,“他跟着三叔读些书,认得几个字呢。” 秋三叔早年在县城学里做个小厮,却偷偷认字,夫子见他刻苦,就许他旁听。 他认识很多字,也参加过科考,可惜连个童生也没中。 不过,这在大字不识的乡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学问“大儒”了。 秋三叔是五年前回到庄子上的,他一回来,族长就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塞给他,让他教他们读书。 认得几个字,将来记个账也方便。 秋大郎年纪大了,手比擀面杖还要硬,实在拿不了笔,念了两天就不念了,倒是秋二郎有点苦心,读了五年,如今还在读。 “是个读书人,这挺好的啊。”陆落笑道。 慧娘微笑着摇摇头:“什么读书人,不过是识字罢了。” 秋二郎命中也没什么官运和财运,陆落觉得他这辈子,大概也只能做个识字的体面人,再考中估计很难。 她男人不在家,陆落正好对慧娘道:“慧娘,关于子嗣,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 慧娘微愣,心中隐约不安。 第043章子孙位 慧娘很喜欢陆落。 在慧娘眼里,陆落既像是神仙托身的神女,又像是不谙世事的奶娃娃,信仰中带着喜爱。 陆落看上去很年幼,又一头银发,慧娘越看越喜欢,就和她很亲近。 “子嗣?”慧娘听到陆落想跟她说子嗣,顿时不自在。 此事敏感,外人说更不合适。 慧娘不知陆落是别有缘故,还是年纪太小不懂事,怔怔卡望着她,有点紧张。 陆落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咱们出去逛逛?就这屋前屋后。” “……出去逛逛?”慧娘诧然。 不是说子嗣么,怎么好好的,成了出去逛逛? 这几天下雨,道路泥泞不堪。 没什么好逛的。 慧娘不知陆落的牌路,疑惑打量她,又瞧不出端倪,自己先整了心绪,笑道:“您要找什么,我去帮您找,别再弄脏了您的裙子。” “我除了看风水,也会相面。”陆落对慧娘道。 慧娘不明所以。 怎么一会儿要出去逛,一会儿又说相面? 两件事不相干的。 “您想出去给谁相面啊?”慧娘问,“您告诉我,我去请了她进来,免得您走动。” “给你。”陆落说。 慧娘蓦然一惊:“我?” “对。”陆落道,“我给你相面,你命中至少有三男两女,不可能成亲七八年无子嗣的。 我怀疑是你这屋子的子孙位,被什么压住了,就是东北方的艮位,你想你带着我去瞧瞧。” 陆落指了指东北方。 慧娘脸色大变。 孩子是她心头的隐痛,这些年她承受了多少的白眼和嘲讽。 大嫂和庄子上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从来就没断过;丈夫有时候不如意,也要抱怨几句;婆婆不会直接说,但指桑骂槐更是叫人痛苦不堪。 慧娘在秋家夹着尾巴做人,在公婆、大嫂和丈夫面前,像个丫鬟般任劳任怨,不敢直起腰杆子。 想当初,她嫁过来的第三年,还是没有子嗣,她婆婆和大嫂带着她去庙里求签,结果签文上说,她前世造了孽,所以今天注定无子。 她婆婆是个体面人,没有吵闹打骂;也也不像其他婆婆,去她娘家骂她母亲等。 只是从此之后,婆婆和大嫂的神态言语都变了。 冷嘲热讽,更是家常便饭。她婆婆骂人,从来不带脏字,却句句诛心。 “你是说,我命中有子?”慧娘倏然失态,眼泪簌簌滚落,她捂住了唇,晶莹的泪珠就落在她的指缝间。 她手指粗糙结实,却灵巧勤劳,此刻捂住唇,泪眼朦胧看陆落。 “是啊。”陆落道,“你和你丈夫命中都有子嗣,看来是东北方的艮位,压住了你们。” 慧娘眼泪落得更狠:“真的吗?” 陆落点点头。 慧娘半晌才擦干净眼泪,连忙带着陆落出门。 慧娘屋子建在稍微高些的坡地上,东北方正巧处于下坡,深陷了下去,这是子孙位的大忌。 子孙位应该高大充实,绝不是深陷。 而在那个坡下,挖了个茅坑。子孙位是茅坑,不净之物,更是影响子嗣。 另外,慧娘的屋子失修,东北方是杂货房,曾经有一棵树,后来被大风吹到了,把她东北方的屋角压塌了一处。 他们夫妻觉得没事,也就懒得去修,随意盖了些茅草。 “子孙位深陷,而且不净,屋角又缺失。”陆落分析给慧娘听,“所有犯子孙煞的,你这屋子全占了。” 慧娘一身冷汗,她哆哆嗦嗦的又看了一遍。 她眼泪滚将下来了,不知是激动,还是委屈:“玄女,您稍坐,我出去就来。” 慧娘去找她丈夫。 她越想越委屈,就一路哭哭啼啼,去了三叔家,把陆落丢在家中。 秋二郎正在听三叔讲解一套新书,两个人挺认真之际,慧娘来了。 三婶先瞧见了慧娘。 “哟,这是哪儿委屈着啦?”三婶心疼,连忙上前搀扶了她,“怎的啦,跟婶儿说说?” 慧娘只顾摆摆手,直接进了屋子。 秋二郎仓皇看着她。 哭成这样,是出了大事。 慧娘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秋二郎见状,只当是他丈母娘那边报丧了。 “……回去说!”慧娘拉丈夫的手,哽咽着难言。 秋二郎也得随了她出来。 出了三叔家的门,站在墙角根上,慧娘才一行哭一行话,把陆落的相面说清楚了。 “子孙位?”秋二郎也愣了愣。 若说子嗣,父母并没有秋二郎夫妻那么焦心痛苦。 他和慧娘过得挺好的,两口子恩爱,慧娘更是贤惠极了,秋二郎没想过要二房。再说了,也养不起。 就是她这一直不生娃,也是美中不足。 秋二郎怪她也不敢说,只是有时候醉酒或者气闷到了无处发泄,才抱怨几句,大部分的时候,他还是忍着,敬重慧娘。 如今听闻那玄女这般说,秋二郎心思动了。 “咱们后面,是大哥家的茅坑啊。”秋二郎道。 慧娘使劲点头,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 “行行,不要哭,我去跟他们说,现在就填了!”秋二郎带着媳妇,先回了家。 他回来的时候,陆落还在。 秋二郎不太好意思跟玄女说话,对陌生女人有点害羞,如今是壮起了胆子,把此事问了一遍。 陆落就把自己告诉慧娘的,再告诉了秋二郎。 秋二郎从玄女口中听到,更是心头发热,看到了希望。 若他和慧娘有个孩子,此生大概就圆满了。 “慧娘,你款待好玄女,我去找大哥!”秋二郎道。 慧娘点点头。 她已经不哭了,神色仍是很激动。 秋二郎去找了他哥哥。 今天,族长正在挨家挨户的通告,明天开始,重新挖河,秋大郎不在家,帮衬着父亲忙碌。 秋二郎找了一圈,直到黄昏的时候,才寻到了他大哥。 正巧,他大哥夫妻俩,在他父母的院子里商量事儿。 “二郎,正好你来了,我们累了一整天,快叫慧娘过来做饭。”他母亲吩咐道。 “慧娘今儿没空。”秋二郎脸色一沉,说,“爹、娘,大哥大嫂,你们以后不可再像使唤丫鬟似的使唤慧娘!” 众人微愣。 第044章不信 秋二郎突然发火,让众人微愣,不明所以。 他们都使唤习惯了。 慧娘性格懦软,手脚勤快麻利,什么活儿都抢着做,一副小媳妇样儿,不使唤她,她反而惴惴不安。 众人也是一阵不解,纷纷看着秋二郎。 “……玄女说了,慧娘没事,是我们屋子的子孙位,害得我们没孩子!”秋二郎情绪激动,说道。 他一股脑儿的,把陆落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他心中有气,又不知是气哪个。 到底是气他大哥在他屋后挖了个大粪坑,还是气他自己曾经也迁怒慧娘,让她受尽了委屈? 总之,秋二郎是气鼓鼓的来了,说话也夹着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全说了。 “噗。”他大嫂周氏忍不住笑了。 慧娘如今不安分了,来了位什么狗屁玄女,就串通人家,编出这等瞎话! 屋角破了一块、挖了茅坑、东北向地势比较低,就会坏了她生孩子? 闻所未闻! 不下蛋的母鸡,怪鸡窝不好喽? “二郎,也没人怪慧娘啊,你大哥前几日还说,把咱们家小五过继给你,你没香火,谁不着急啊? 我们好心替你们着想,你们怎反手给我们扣屎盆子? 你大哥的茅坑,害得慧娘不能生娃子,传出去我们俩成什么啦?那个玄女呢,请她来,我跟她说道说道。”周氏笑嘻嘻道。 周氏完全没当回事,只当是个笑话儿,她还准备说给庄子上的人取乐呢。 秋二郎则气得变了脸。 “我明日一早,就叫人填了茅坑,顺道把那地填了,大哥我跟你打过招呼了。”秋二郎愤愤道。 秋大郎有点不高兴了。 “真怪我那茅房?”秋大郎冷声道,“你可要想好了,茅房填上了,你们俩以后无儿女送终,可别怪大哥狠心,不给你点香火继承。” 秋二郎更气,和秋大郎吵起来。 他们兄弟俩火气旺。 一个记恨哥哥在他后院挖茅坑,一个怪弟弟不懂事,把这么重大过错推给自己。 两不相让。 周氏则在旁边,笑语嫣然的煽风点火,百般嘲弄。 倒是族长两口子沉默。 “行了,二郎你先回去吧!”族长道。 族长两口子也不太相信,却不好表现出来,儿子的子嗣是大事。 晚上,族长和他妻子孙氏,去见了玄女。 玄女昨日来的,孙氏有点事去了趟女儿家,今早刚回来,还是头一次见到。 孙氏是个很体面的老太太,中等个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服帖整齐,一点也不像乡下的。 孙氏很讲究,她瞧见了陆落的银发,眼底亦闪过几分疑惑。 “这老太太气质很不错。”陆落心想。 陆落就把自己相过的情况,告诉了族长夫妻。 族长两口子听得明白,回眸又瞧见慧娘,委委屈屈的还在抹泪,也是不落忍。 夜已经深了,族长还是连夜把大郎两口子叫过来。 “……明日你什么也别做,替你兄弟把那地势和茅坑填了。”族长道。 族长两口子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秋大郎很委屈:“爹,难道还怪我?这生孩子是床上的事,不管屁股的事,怨茅房做什么?” 秋大郎说话荤素不忌,族长被他气了个倒仰。 这时候,孙氏沉沉发话了:“是一点名声要紧,还是你弟弟的子嗣要紧?赶紧填,明日晚上填不好,我先揭了你的皮!” 孙氏在家中威望高过族长,她的孩子们都敬重她。 儿子和媳妇更怕孙氏。 大媳妇周氏还准备说什么,瞧见婆婆冷漠的眉眼,话全咽了下去。 孙氏说一不二,秋大郎两口子,就一句闲话也不敢撩了,恭敬应下:“是,娘,明日一早就填。” 次日,秋家庄忙碌了起来。 陆落和白老叔成了闲人。 庄子上男女老少,都集在西面的水坝上,等着重新挖河引水。 族长在高处指挥着,似统领千军万马,很是威严。 陆落和白老叔原在秋二郎家,后来秋家兄弟掏茅坑、填茅房,实在太臭了,陆落就和白老叔离开,到河边看热闹。 他们站在族长身边。 陆落用一条大黑围巾,紧紧裹住了脑袋,银发隐藏其中。 有人偷偷打量她,然后议论纷纷。 一个中年人走到了族长身边,对族长道:“再过几日就要下秧了,这河哪一天能填完?” “慢慢来。”族长道,“农活忙的时候就下田,空了一天就挑河,两不耽误。” 那人觉得族长是要累死他们,不满的蹙眉,也不敢说什么,就回去了。 一上午,很多人上前说了同样的话,就是快要播春秧了,没空挑河。 “日子我来安排。”族长烦躁道,“哪里就这么多事?” 族长的意思是,今天忙完了,以后每家每户都抽出一个人挑河,不是所有人都在这里,其他人该下地就下地。 总之,大家累死也要把这河挑好。 晚夕回到家,秋大郎和秋二郎,已经把院子后面填得平平整整,充实饱满,茅坑也填结实了。 东北向的墙,秋二郎也修好了。 “玄女,您再瞧瞧,可有什么不妥?”秋二郎请陆落。 陆落颔首。 “能弄到黄纸和朱砂吗?”陆落问。 秋二郎连忙道:“我家里就有。” 朱砂是之前买过的,一直放在族长家;黄纸是祭祀用的,更是现成。 慧娘就从屋子里,寻出一些朱砂,用水调和均匀了,交给陆落。 陆落画了张增丁的符咒,贴在修补过的墙上。 而后,她又在东北方布了个小阵,用符咒作为法器,增加此处的吉运,让子孙位的生吉之气更加充足。 “半年之内,必见成效。”陆落道。 秋二郎和慧娘很高兴。 当天晚上,他们那屋就早早灭了灯。 秋二郎两口子灭灯之后,却是到子夜都还有动静,不知止歇。 乡下汉子虽然读书,也是半耕半读,常年下地干活,体力特别好,快赶上当兵的了。 陆落自从得了龙蛊,视线通达,听觉敏锐,他们那屋的木床吱吱呀呀,其中还有女人压抑不住的娇喘,男人兴奋敞快的低吼,从他们进房就没停过。 陆落很尴尬,翻身用捂住耳朵继续睡。 她迷迷糊糊睡着,却做了个梦,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春梦。 梦里的男人是宁墨谷,她很肯定就是他,虽然仍记不住他的模样。 第045章热血 陆落梦到了宁墨谷,这个梦很露骨,她连细节都记得。 梦里是仲夏黄昏的草原,风过碧色浅浪,晚照给茫茫原野披了件灼目绚丽的锦被。 她淹没其中,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宁墨谷裸露的背,像濒死的鱼儿,微启着唇。 他的攻伐有点野蛮,她就像附身在海浪上,前后颠簸得她晕眩,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小腹处堆积,她快要升入云霄。 她的后背、小腿、胳膊肘都染上了一层草碧色,在最疯狂挺进时,他低头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陆落就窒息得近乎昏迷。 醒过来时,陆落只感觉羞愧难当,稍微回想就觉尴尬极了。 这肯定是一些记忆,而不是她的幻想,她对柏兮没有过性幻想。 她捧住了脸,坐在床上良久未动。 “我怎么从未梦到过跟颜浧?”陆落也会疑惑。 她梦中最亲昵的时候,都是跟宁墨谷,和颜浧则一直都是并肩而行,客客气气的,言语温柔崇敬喊他师兄,连他们新婚都没梦到过。 现在回想,一点也不像夫妻,倒像是对相互搀扶而行的同门。 “前世,是不是从来就没跟颜浧睡过?”陆落也会猜测。 又觉得不可思议。 颜浧那么厚脸皮,他岂能容忍?他定会想尽法子占有他名正言顺的妻,他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他是个奸诈的兵油子。 “也许,前世颜浧真的很腼腆,与今生不同?”陆落又想。 她和前世的性格不同,颜浧又岂能相似? 只有宁墨谷一直都是那个人。 颜浧和柏兮都记得,独她没了记忆,好似只有她蒙在鼓里,被人牵着鼻子走。 陆落很想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个念头比从前更强烈。 再多了就想不起来,只能想到这些了,她轻轻捶脑袋。 “不要再想了,一点益处也没有!”陆落叹了口气。 窗外渐渐明亮,难得见了日头。 骄阳从树梢的缝隙透进来,金光熠熠,温暖又明媚。 陆落起来更衣。 早膳之后,族长的妻子孙氏来见了陆落。 “……我知晓玄女相面厉害,我心中有件事,至今放不下,想请玄女算一卦。”孙氏道。 孙氏的官话也不好,但是她很努力去说,尽量照顾陆落,免得陆落听不懂。 陆落觉得这老太太很有威仪,比她丈夫更有魄力。若她是族长,秋家庄会更繁荣昌盛。 慧娘恭恭敬敬立在旁边。 “您只管说,我尽力而为。”陆落道。 孙氏就把易生妹妹的事,重复了一遍告诉陆落。 此事,慧娘已经说过了,陆落知晓,就是庄子里的人都在一个叫易生的小伙子家中赌博,他妹妹起夜,不知被哪个混账东西按在柴火垛上,捂住她的嘴给糟蹋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那些细节更是不敢跟任何人提。 事发的时候,满屋子人还在吆三喝四的喧闹,没人留意到悲剧发生了。 “四儿最是乖巧,她的婚事还是我保媒的,说给我娘家庄子上的一个勤快小子,两人很般配。”孙氏道,“后来出了那等丑闻,人家要退亲,我也不能干涉,心里总存了口气。 这两年,我总在查访,到底是谁那么缺德,却一无所获。现在,易生觉得太丢脸,跑进城了,也不知哪里混,四儿闭门不出,眼瞧着不行了,也没几年活头,我得给她个交代!” 每每发生这些悲剧,长辈们都会极力遮掩,不查不问,其他人也只在后头骂那女人脏。 而骂得最凶的,反而是其他女人。 孙氏同为女人,她可能是一个庄子贞洁牌坊的缔造者,她却愿意捅破这层遮羞布,把事情弄清楚,给四儿一个公道,陆落就对孙氏刮目相看。 如此见识,难能可贵。 “好,我帮您算一卦!”陆落应下了。 陆落虽圣母情怀不灭,行事却也是多筹谋多计较,罕见热血。 可她也是女人,触及旁人的悲剧,心中会无端添怜悯,她一股子热血翻滚,牙口一断,干干脆脆的答应了孙氏。 孙氏欣慰颔首。 慧娘同样高兴,她看陆落,更觉她浑身金光熠熠,像一樽佛。 孙氏和慧娘婆媳,带着陆落去了四儿的家中。 路过一处又一处的竹楼,人们会看到她们,议论纷纷:“去四儿家了!” “去做什么呢,难道再去问四儿?四儿可怜,她什么也不知道。” “也不能说她可怜,苍蝇不叮无缝蛋,也许她就是故意去勾引人。” 什么声音都有,悲剧的背后,还带着恶劣的诅咒和辱骂,亘古不变。 四儿的父母去世,哥哥受不住人们的指指点点,已经跑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四儿。 她从不出门,天井里有口水井,孙氏婆媳每个月给她送粮食。 敲了敲门,半晌,四儿家的竹门才缓缓打开。 屋子里并无异味,干净清爽,开门的小丫头很瘦,看上去不过十四五,怯生生的。 她就是四儿了,如今空荡荡的屋子,就她一人。 她穿着破旧却整齐,头发也梳得滑溜,离疯还挺远的,就是眼神太怯了,像只受惊的雀儿,战战兢兢的。 “奶奶,二婶。”四儿称呼孙氏和慧娘,然后看到了陆落,她不由自主往后躲了几步。 孙氏就进门了。 众人坐下,四儿要去煮茶,被孙氏喊住了。 “四儿,你过来坐。”孙氏道。 四儿道是,乖巧搬了小竹凳,坐在孙氏旁边。 孙氏就问陆落:“玄女,您看要怎么相面,可需要生辰八字?” 陆落摇摇头,只是盯着四儿。 四儿紧张垂首。 “没事,你抬起头。”陆落柔声对她道。 陆落到底只是个小姑娘的模样,又生得可爱甜美,四儿只当她是同龄人,就放松了警惕。 四儿抬起头,却低垂着眉眼,不敢与人对视,焦虑等待陆落的相面。 “好了。”陆落看了一瞬,对孙氏道。 “算得出来吗?”孙氏问。 她问这话时,四儿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她声音微颤,转脸问孙氏:“奶奶,是要算什么!” 第046章出谋划策 算好了之后,孙氏婆媳带着陆落,先回到了族长家。 彼此坐下,陆落就跟孙氏说起自己推演的结果。 “这么快就推演出来了?”孙氏有点吃惊,觉得太儿戏了。 “算卦不是靠磨时辰,靠的是本事。”陆落解释。 孙氏深以为然,点点头。 陆落算出来,庄子上有个丁丑年属牛的男人,住在村子最东头第三间,他就是四儿命中的劫难。 “第三间……”慧娘想了想,突然低呼了一声。 她知道是谁了。 是六爷爷的幼子秋璋。 丁丑年属牛的,今年大约二十四岁,而秋璋也恰好是。 当初出事的时候,秋璋的媳妇正巧怀了八个月身孕。 庄子里的小伙子,没有几乎通房、妾室,媳妇怀孕了,就要忍着。 这么一说,孙氏和慧娘都明白过来。 孙氏听了,唇色微白。 秋六是长辈,在庄子上颇有名望,当初挖那条河,还是秋六提议的。 秋璋看上去机灵体面,谁能想到…… “禽兽!”慧娘低声骂道,很是恼怒,“简直是猪狗不如!” 孙氏则不评价什么,没有过激的言语,心中却有了盘算。 族长还在忙挑河之事,晌午才回来吃饭休息。 孙氏到底不是族长,她不能做任何的决断,故而先将此事告知了族长。 “陆姑娘的话,我是相信的,只是此事无凭无据,他如何肯认?”族长听了,很是苦恼。 这种事,姑娘家应该最清楚。 可当时黑灯瞎火的,四儿又是被人反扑在柴火垛上,她什么也没看见。 她自己作不了证,其他人又如何会认? 这要是认了,一生就毁了,在庄子上再也抬不起头。 而且,族长会将他逐出秋氏一族,这就意味着,他没了田地和家人,此生就彻底完蛋。 秋璋死也不会认的。 “……好不容易大家不说了,四儿也心静了,关门过日子,你闹出来的话,四儿她愿意吗?”族长又考虑道。 有时候,流言比罪孽更可怕。 族长也担心四儿在庄子上无立足之地。 “你先知道。既然你也同意,我来想过法儿。”孙氏道,“叫他不打自招!” 同时,孙氏也想问问四儿,她是怎么想的。 孙氏也知道实情,心中有数,同时也要顾虑四儿。 当天晚上,孙氏独自去看了四儿。 族长家的奶奶一天来两次,四儿很害怕,开门的时候缩着肩膀,问:“奶奶,您还有事么?” 孙氏就让她开门。 进了屋子,孙氏细声把此事,告诉了四儿一遍。 四儿不能听这些话,一听就浑身流冷汗,她瑟瑟发抖。 “你想查清楚吗?”孙氏道,“还是一辈子躲在这屋子里?” 四儿就哭了。 她低低怯怯的哽咽,像只孤零零的野猫。 “哥哥怪我,说我太丢脸了,怎旁人家的姑娘不出这事,独独我这样?”四儿哭着对孙氏道。 孙氏一阵好气:“那个混账东西,等他回来,先打断他的腿!” 孙氏骂完了,又道:“不怪你,你才是最苦的,只怪你哥哥,聚众赌博,才弄出事;更怪那个混账!” 四儿蜷缩着弯下了身子,抱住孙氏的腿,可怜兮兮的。 孙氏心头发软,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一桩事。 她提起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奶奶,我能去观音庙吗?”四儿哭了半晌,抬眸低声问孙氏。 秋家庄的祖祠旁边,有个观音庙,是全族人出钱修建的,供奉着求子观音。 观音庙里都是尼姑,一共五人,她们全是对庄子上有功劳人家的女人,不愿意过俗世了,自愿陪伴青灯。 这不是随便某个人就能进去的。 庄子上每个月都供奉庙里柴米油盐,尼姑们不用劳作,不少懒婆娘居然羡慕,也想进去。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观音庙轻易进入不得。 像四儿这种情况,是丑闻,不是功劳,不可能送她到庙里。 这是族规,世代如此。 “你想去观音庙?”孙氏问。 四儿使劲点头。 “庙里很苦。”孙氏又道,“你还年轻,可以……” “我不怕吃苦,我只怕无处安身。”四儿哭着不撒手,“奶奶,除了咱们庄子的观音庙,您若是还认得其他庙,也送了我去吧!” 佛门八方开,可管佛门的人却不是那么好说话。 偏远的南疆,庙宇稀少,四儿要去做姑子,也没门路。 “容我想想。”孙氏犹豫道。 四儿便道:“我愿意查清楚,让族人看清那个禽兽面目,可我害怕。我想去观音庙!” 孙氏就明白了。 她跟四儿道:“你放心,族中不会让你委屈。” 四儿又哭着道谢。 孙氏再次回到了家中,和族长商议此事。 族长也同意。 “可怎么让秋璋招认?”族长无计可施。 他至今也不敢相信,秋璋是这么个道貌岸然的东西。 就连六爷爷,族长也记恨了起来。 六爷爷那一家子,是整个庄子里辈分最高的,秋璋虽然才二十五岁,却是族长的叔父辈。 于是,他们在庄子里很有威望,家中也富足。 “想个法子。”孙氏道。 他们老两口苦思冥想,一夜过去了,什么法子也没想出来。 族长半夜的时候睡着了,孙氏则是一夜未合眼。 翌日,她去找陆落:“玄女,你可有法子,叫秋璋自招?且要人人信服,令他不能翻供。” 屈打成招肯定不行,庄子上会留有闲言碎语。 族长也不能如此残暴,要不然没了威信。 陆落就想了想,笑道:“我有个馊主意,不知是否可靠。” “比我这没主意的强。”孙氏道,“快说说。” 陆落就凑在孙氏耳边,将此事嘀咕了一通。 孙氏听罢,眼眸骤亮,道:“此计甚好,玄女太谦虚了!” 陆落笑道:“这也不是我想的,我是曾经见人用过的。” 孙氏又夸了陆落几句,就派人去寻了只很大的水缸。 “再去捉一只活蝎子来!”孙氏道。 水缸准备好了,活蝎子也捉来了,孙氏把计划告诉了族长。 族长听了,亦道:“倒也可以一试,也许真能试出来!” “最好是今晚丑时初,当初事发,也是这个时辰,最容易叫人信服。”孙氏道。 族长点点头,同意了。 第047章不打自招 陆落给孙氏出了个馊主意,她从以前的影视剧里看来的,能否起效,看运气。 她也不是个算无遗策的机灵人。 陆落的馊主意,在知识匮乏的年代,孙氏反而觉得陆落高明,连族长也赞同了。 陆落汗颜。 但愿能成功。 孙氏行事雷厉风行,很快就把庄子上的长辈全部叫到了家中。 族长出面。 长辈们不知何事,茫然看着族长:“又要改风水?” 陆落成了罪人似的,搅得他们庄子上不得安宁,让他们受累。 稍微有点事,他们就以为犹豫折腾他们了。 “不,是四儿的事!”族长道。 众人面面相觑。 四儿的事,从来没议过,因为要“遮丑”。 “四儿又怎了?” “是谁糟蹋了四儿,要查清楚。”族长道。 长辈们更是不解。 这种事,遮都来不及,还查? 颜面不要了吗? 要逼死四儿? 不止四儿一个人丑,整个秋家庄也不光彩,拿出来说,大家都难堪。 重修河道之事,众人对族长都有点怨气:谁知道这玄女是不是胡说八道骗钱? 一事未平,又提一事。 他们个个沉默。 “玄女擅长术法,也懂一点苗疆蛊术。”族长道,“她用四儿的血,喂养了一只水蝎子……” 长辈们蹙眉。 此地离苗疆很近,他们最不愿意和苗疆打交道。 族长却要用苗疆的术法? “蝎子放在大水缸里,那天在易生家赌钱的,全部到谷场去。把手伸进水缸,谁糟蹋了四儿,蝎子就会咬谁。”族长道。 长辈们微愣。 “可靠么?”有位长辈问。 族长颔首。 “非要这么兴师动众,不怕丑?”那个红皮六爷爷不悦。 就是他儿子秋璋害了四儿。 族长眼眸阴冷:“难道让四儿受这等委屈?” “若是贞烈圣女,她就该一头碰死,别给咱们庄子丢人现眼!”六爷爷道。 众长辈不接话。 族长神色更冷:“说得轻巧,您没有女儿,也有孙女吧?” 众人愕然。 族长如此顶撞长辈,还是头一次,难道他不满六爷爷吗? 一股不安,在众人心口弥漫,六爷爷则气得半死。 族长这是在诅咒她孙女。 生气归生气,命令还是传达下人去了。 “那天在易生家赌钱的,一共二十六人,谁不到场谁就有嫌疑!”族长道。 大家都怕有嫌疑。 “今晚在谷场,丑时初,所有人都要去,蝎子会认出元凶。”族长又道。 秋家庄二百来户,每户至少有五六人,老老少少的上千人谷场宽大,可以容纳。 “忙了一天,不能早些吗?”有人也问,“非要等丑时初?” 丑时初,已经是黎明了。 大家都有点熬不住了。 此事极具八卦性,哪怕是抱怨,大家也好奇,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糟蹋人家小姑娘。 又有族长的死命令,所有人都不得不去! 谷场上搭建了一个高台。 高台上放了个大水缸。 带了子夜,谷场四周点满了火把,火光照得天际通明,泛出谲滟的霞。 “快到时辰了。”族长站在暗处。 那二十六个人,年纪最大的四十岁,最小的十二岁,全部站在高台上,被人瞻仰。 他们中,就有一个人是衣冠禽兽。到底是谁,现在看不出来。 “会是谁啊?”众人猜测。 他们一个个猜。 猜到了秋璋的时候,大家都说:“这不可能,秋璋是正人君子。” 终于到了丑时。 四儿一直没有露面。 “好了,已丑时了!”族长走上了高台,对四周的人道,“把火把全灭了,这样更敬畏神灵。” 于是,远处的、近处的火把,一一熄灭。 整个谷场黢黑而寂静。 “你们围过来!”族长在黑暗中发话,“从我身边走后,依次将手放中水缸中,蝎子知晓是谁,就会咬谁。” 大家都看不清,朦胧中,高台上的二十六个人,小心翼翼走过。 族长不停的说话,用声音给他们辨别方向。 “小心些,别打翻了水缸,把手伸出去,多放一会儿!”族长的声音,穿透整个黢黑的夜空,“放进去了吗?” 路过族长的人,都要回答一声:“放进去了”,声音很大,在场每个人都能听到。 二十六个人,过程有点慢。 “好了,最后一位已试完了,点火!”片刻之后,族长说道。 四周的火把,由不同的村民点着,接二连三亮起来。 “你们别靠在一起,分开站!”族长对高台上的人厉喝,不许他们太近,每个人至少要有半寸距离。 火光亮起,谷场如白昼。 “把手全部举起来!”族长道。 上千双眼睛,死死盯住了高台,隐约有点兴奋。 罪魁祸首终于要抓到了! 这可是秋家庄最大的冤案! 秋璋一开始很紧张。 可此刻,他心中安定了,他知晓自己没有被咬,因为他根本没有伸手进水缸。 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伸手? 秋璋好笑,觉得族长这事办得太幼稚了。 不伸手进去,蝎子怎么咬?那蝎子再灵验,也不可能跳出来咬吧? 族长让众人把手高高举起,高台上就有人相互看,贼头贼脑的;只有秋璋心中有数,镇定自若,不往旁人瞧,唇角含笑,一副端正谦和的好面目。 秋璋的心,特别的稳。 高台上的火光更亮,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得清楚,纤毫毕现。 秋璋胸有成竹,顺着族长的话,高高举起了手。 他含笑。 这时候,他隐约发现,人群里好像都在看他,有个小孩子对着他指点,众人议论纷纷。 秋璋不解:他的手没有被蝎子咬伤啊,他都没伸进水缸,万无一失的,为何都看着他? 他很疑惑,镇定就有点撑不住了。 他斜眼看了下身边的老六。 这一看,秋璋差点摔倒在地,脸色煞白。 老六的手,全是墨汁。 那根本不是一缸水,也根本没有蝎子,而是一缸墨汁。 高台上,整整二十六个人,其中二十五个人举起来的,都是一只沾满墨汁黑乎乎的手,除了秋璋。 秋璋的手,没有墨汁,在众手之中格外醒目。 若不是心虚,为何不敢把手伸到水缸里? 秋璋的手,颤抖了起来,他的镇定全不见了,满脸惊惶。 “这……这是误会,我刚刚没有摸到水缸……我……”他急促辩解,声音又快又急。 众人却一脸冷笑回视他。 二十六个人,秋璋是在中间,每个人都摸到了水缸,伸手进去了,独他没有?再说了,族长一遍遍问伸进去没有,秋璋高声回答伸进去了的。 可笑! 他是不敢。 村民不是傻子。 “抓起来!”族长下令道。 秋璋就这样,不打自招了。 第048章出路(eastsunrise0 这一晚,秋家庄没人睡觉,大家的精神都有点亢奋。 “族长高明,英明神武!”村民都夸族长,十分的崇拜。 这一招在村民们看来,是很新鲜的,就突显了族长的智慧。 族长自然不会一个个去解释,这是陆落的主意。 利用的是“做贼心虚”。 黑灯瞎火的,做贼的那个人,一定会心存侥幸,不敢把手伸进去,以为可以蒙混过关。 一千多双眼睛盯着,秋璋再也赖不掉了。 “他那么体面的一个人,怎如此龌龊?”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禽兽,四儿才多大!” 半夜的时候,又闹起来了。 陆落跟着慧娘两口子去看热闹。 原来,是秋璋的媳妇去打四儿了。 揪出秋璋之后,族长要秋璋家里拿出五十两银子给四儿,秋璋永远逐出秋家庄,不许他再踏入一步。 就当他死了,他媳妇要么跟着他走,要么守寡。 秋璋的媳妇泼辣,不甘心,上门要打四儿。 “都是你这个小贱人,你勾搭男人,害得我们妻离子散,家不成家!”秋璋的媳妇又哭又闹。 她觉得错在四儿,是四儿害得他们很可怜。 现在可能有人同情四儿,等再过一段日子,见秋璋的妻儿过得糟糕,肯定有人会怪四儿。 人们的同情心,只偏向弱者,有时候残忍却不自知。 四儿一改之前的懦弱,拿着门栓打秋璋的媳妇:“我害人?我才是被害得最惨的,你们一家子都该死!” 这样就厮打了起来。 秋璋的媳妇强壮,应该能打死四儿的,可是四儿很激动,异常的愤怒,居然把高大的秋璋媳妇按在身下打。 族长也被惊动了。 众人围过来的时候,两个女人打得满脸是血。 “……再敢撒泼,就休了你!”族长愤怒,对秋璋的媳妇道。 族长是一个庄子的“律令”,他可以将任何一个人赶出庄子。 此事闹到天亮。 陆落跟着看了一晚上的热闹。 这次,几乎没人敢帮秋璋说话。 族人都看不起秋璋。 翌日,秋璋就已经被庄子上人押送,赶出了庄子。 “谁敢像收留五三那样收留秋璋的话,一旦我察觉,一起赶出去!”族长又道,“我说话算数!” 同时,族长让秋璋家里三天之内,凑齐五十两银子,赔偿给四儿。 在族长的督促下,秋璋家无奈,只得拿出了银子。 事毕,族长的妻子孙氏去找四儿,给了她两个选择:“把五十两银子和你家里的地,都交给族里,族中同意你去观音庙;还有一条路,带着这笔钱,离开庄子,去县城找户人家做丫鬟,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要回来了。” 一辈子没离开过庄子的四儿,很害怕离开庄子。 可是她恨庄子上的闲言碎语,她知道她没出路了,而观音庙也是庄子上的人,她逃不开流言蜚语。 四儿咬牙之后,选择了第二条路。 她想去县城。 “奶奶,那个人会不会半路抢劫我?”四儿又担心。 她说的那个人,是指秋璋。 “我能随便让你走吗?”孙氏笑道,“我家有亲戚在城中大户人家做事,她过年的时候就说过缺丫鬟,我送你去,保证万无一失。 你手脚勤快些,将来得了太太姑娘们的喜欢,自然会有你的前途。” 四儿流泪,给孙氏磕头:“奶奶活命之恩,四儿不敢忘!” 就这样,孙氏亲自把四儿送到了城里。 孙氏的堂妹在县城一户姓胡的人家做管事妈妈,她可以带着四儿。 “你身上有一大笔银子,不能告诉任何人!”孙氏叮嘱四儿,“见财起意的人太多了。” 孙氏就帮四儿,把银子存到了钱庄,换成银票,让四儿贴身藏好。 此处的钱庄,是南疆特有的,与中土的钱庄不通来往。 “你若是离开南疆,一定要记得带银子走。”孙氏面面俱到的叮嘱,“咱们南疆的银票,到了中土兑换不了银子。” 四儿再次道是,虽然她不会离开南疆。 “就是你孙妈妈,也千万别说,他们怎么哄你也别说。”孙氏又道。 钱是大事,五十两银子,更是特别大的事。 四儿在孙氏的连番叮嘱之下,警惕心极高,一再点头。 “你的事,也别跟任何人提起!”孙氏再叮嘱。 四儿点点头。 孙氏买了些礼品给堂妹,让堂妹多照顾四儿,说四儿很可怜,无父无母。 “我知道这孩子艰难,你托付给我,就放一百个心。”孙氏的堂妹保证道。 孙氏就把四儿,托付给了孙妈妈,带入胡家做丫鬟。 胡家给五两银子,买了四儿十年。四儿懂事,把银子交给孙妈妈收着。 孙妈妈就更喜欢她。 四儿每个月五百文的月钱,她吃喝不愁,也交给孙妈妈。 孙妈妈就越发觉得四儿还不错。 有了孙妈妈的提携,大家都对四儿有善意,又没人知晓她的过去,四儿放开了手脚。 四儿照顾胡家大太太的茶水,做事勤快又机灵,大太太很喜欢她,后来就调到身边管衣裳,再后来又让她管钱财。 这是格外的器重。 又过了六七年,四儿越发大了,胡家的大太太就做主,将四儿嫁给家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小管事做继室。 四儿生得不俗,又得太太器重,为人温婉勤快,没人不喜欢她的,那小管事也是相中四儿多时。 四儿有点吓住了,她偷偷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大太太。 大太太也没想到,她这么勤快机灵的一个人,居然遭遇这等悲惨。 大太太就准备推了四儿的亲事。 那管事却患了相思,多次私下里找四儿,问及缘故。 他一番痴情,四儿也如实相告。 “突然推了亲事,我就想了很多。哪怕你嫁过人,在乡下还有汉子没死,我也想娶你的!何况你只是惨遭不幸。”那男人说。 他是个很实在的人,嘴上不花哨。 他这么说了,心里自然就是这么想的。 到了城里,四儿也看开了些,在大太太的保媒之下,她就嫁给那位小管事。 她嫁过去没多久,大太太身体不太好,缠绵病榻一年多。 第二年,四儿就生了个儿子。她儿子刚出生不久,胡家大太太的病就一日日好了。 “哎哟,这是冲喜了吧?”孙妈妈在旁边帮衬着说好话。 大太太病了一年多,此刻却无故好了,更是相信四儿的儿子是她的福星,说将来要帮衬着养,大太太也越发器重四儿。 同年,胡家的老太太去世了,大太太管家,四儿是她身边的第一位管事妈妈。 胡家上下,都要敬一声“秋嫂子”,四儿的日子,彻底扬眉吐气。 再后来,四儿在街上看到了过秋璋,他做了乞丐,人人喊打。 四儿快意极了,她一点也不可怜他。 她把此事告诉了她丈夫。 他们夫妻感情深厚,她丈夫既像是她的家人,更像是她的知己,他们无话不谈。 她丈夫当时没说什么,哄着她赶紧睡觉,不必多想,心疼搂住她。 没过几天,那乞丐秋璋就横尸街头,下体还被人割了。 四儿吓一跳。 她看了眼自己那沉默寡言的丈夫。她丈夫今天心情好似不错,四儿眯起眼,微微笑起来。 大家心照不宣。 这是后话,此后不提。 第049章怀孕(eastsunrise0 四儿连夜走后,族长算了银子和米粮给陆落。 陆落不要米粮。 秋家庄不富裕,陆落只要那二十两,已经是很大的一笔钱。 “我明日就回去了。”陆落拿到了银子,和族长商量好。 族长点头,说:“明日让二郎送玄女。” 陆落笑了下。 慧娘找陆落。 慧娘神神秘秘的,把陆落叫到她屋子里,关上了门。 “我有样东西,放在我身边白可惜的,送给你!”慧娘压低了声音。 她从箱子底下,翻出一本书。 陆落好奇接过来,看不懂。 她不解何意看着慧娘。 “这是讲降术入门和养蛊虫、下蛊毒的书。”慧娘悄声道。 书看上去很薄,其实每一页都是用薄薄的蚕丝织就,薄如蝉翼,字很小,密密麻麻的,写得满满当当。 这种书写技艺和纺织技术,都快要失传了,湖州府的纺织作坊,也造不出这么轻薄的布。 “这是宝贝!”陆落立马就明白了,“我不能要!” 慧娘声音更低,指了指外头,让陆落也别声张。 “……我娘家庄子上有个老阿婆,无儿无女,我从小照顾她。她告诉我说,她是从苗寨出来的,她有一本苗家的宝贝书,我出嫁的时候给我添箱。 庄子里最忌讳蛊虫和降术,我大字不识,二郎也是最近才读书,我不敢给他看,怕给他招来麻烦。 玄女是中土人,读书认字,这书光这些书页,就挺值钱的。我出不去的,你拿去不管是卖还是自己读,都比我烂在箱底好。” 陆落有点踌躇。 她自然想要的,同时又担心此物太过于贵重,占了慧娘大便宜。 “那位送书给我的老阿婆,已去世多年了,不会有人知晓这书的去向,你藏好了。”慧娘悄声说。 却之不恭,陆落就收下了。 陆落随身带着好些古玉,每天都戴一块在身上。 她现如今戴着的,价值二千多两银子,在贫寒的南疆应该也算宝贝,陆落再没钱吃饭也舍不得卖。 她拿出来,送给了慧娘。 “此物,保佑你早日心想事成,将来孩子健康。”陆落道,“你贴身戴着。” 慧娘恭敬接在手里,不推辞了。 陆落也把书认真藏起来。 “……有了好消息,记得派人告诉我。”陆落道。 慧娘颔首。 交代妥当,陆落离开了庄子。 陆落走后,庄子上继续挑河,众人平白多了一桩事,非常累,背地里都在骂那个玄女! “她胡说八道,骗人钱财!” “族长信她,有什么法子?” “族长也是老糊涂了。” 这时候,族长的大儿媳妇周氏,开始跟庄子上的妇人们闲聊,把慧娘的事,当作一件趣闻,告诉了众人。 “谁没有生过娃?”周氏笑嘻嘻道,“我嫁到秋家,生了五个,也没有填过茅坑,修过屋子,能生照样生!” 众人哈哈大笑。 “……八年种不出庄稼,我看那种子不行,地也不行!”周氏又道。 众人更是乐不可支。 大家在一处挑河,没事就拿此事取乐,说得津津有味。 “慧娘也是可怜,病急乱投医。”有位婶子同情慧娘。 “多拜拜送子观音,比听一个妖女胡说八道要强。”有人反驳,“那个妖女除了让咱们受累,还做过什么?” 慧娘成了笑话。 族长的妻子孙氏也听说了,严厉骂了大儿媳妇一顿:“自家的事,你到处说,你就体面了?” 周氏委屈不忿:“娘,媳妇都是为了慧娘好。生不出娃,多吃药拜菩萨,听那个什么玄女的话,误人误己。” “误人,误了谁啊?”孙氏眼风一紧,似刀刃递过去。 周氏没接住,壮着胆子说:“误了二叔啊!娘,我表妹还在娘家守着呢,她生了两个娃,不带过来。她娘和她姐姐们,个个都生五六个,遗传得好。她只要过门,保管还能生养。” 周氏有个表妹,死了丈夫的,想跟秋二郎,做个二房也不怕,毕竟是族长的儿子,地位比一般庄稼汉高。 这不是周氏的意思,是她那表妹的意思。 前年过年,她表妹过来走亲戚,就相中了秋二郎。 周氏就常在公婆跟前吹风。 “不许再说!”孙氏厉喝,打断了长媳的话。 论起来,孙氏更喜欢慧娘,可惜慧娘肚子不争气。 哪怕要抬二房,孙氏也想给儿子找个勤快伶俐的。 周氏那表妹,虽生得好看,手懒腰软、嘴不饶人,孙氏看不上。 过了半个月,慧娘的笑话越传越盛,周氏推波助澜,说什么:“慧娘夜夜坐在二叔身上,都不准二叔睡。” “我也瞧着二郎是瘦了,都被榨干了吧?” 荤笑话更可乐。 秋二郎自己也听说了些,气得不轻,要去找他哥哥算账:“还能不能有点爷们样,管好他家里那张嘴!” 慧娘拖住了他:“自己争气就行。”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慧娘的笑话儿。 并不是每个人都带着恶意,而是讯息贫瘠的庄子上,有件趣事不容易,玩笑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都没有人相信慧娘能怀孕。 “都这么久了,填个土就能怀孕,那什么玄女成神仙啦?”庄子上的人都这样说。 这些声音,在第二个月的清晨,慧娘在门口吐得昏天黑地,她婆婆孙氏请了大夫给她把脉,然后大放鞭炮庆祝,就戛然而止。 慧娘怀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流言止住。 “这也太神了!”庄稼人感叹。 周氏端碗吃饭,碗啪嗒掉地上,摔成四瓣,她嘴巴再也合不上。 “神奇,中土的人能成活神仙!” 从此,他们挑河就格外用心,甚至日以继夜,不辞辛劳。 那么神的神仙给他们指点了风水,还不好好挑? 族长心情极好,恨不能给陆落立个生祠。 族长的大儿媳妇周氏则有点灰溜溜的,她嘲笑慧娘不成,现在自己成了笑话。 “拿弟媳妇取笑,没有长嫂的宽和,不自重,将来只怕是撑不起门庭。” 周氏的丈夫,就是未来的族长,相当于整族的律法,她如此不堪,更是受人讥讽。 “……听说她还想把她表妹给二郎做小呢。” “真是太过分。” 想给弟媳妇泼脏水,反而自己惹了身骚,周氏好些日子闭门不出,暗暗诅咒慧娘这胎保不全。 慧娘这胎,证实了陆落术法的厉害,村民们挑河越发自觉,不敢再抱怨。 两个月的功夫,就重新开了河。 十月怀胎,慧娘生了个大胖小子,彻底堵住了悠悠众口,周氏再次取笑慧娘的计划也落空。 而后的几年,慧娘又生了两个儿子,两个闺女。 因这事,她们妯娌俩始终不太和睦,慧娘柔声细语的,却也记仇。 秋家庄的风水,是越来越好。那些丑闻再也没听说过。 隔了四年,他们庄子上有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跟着三叔念书,居然中了个童生。 这彻底惊呆了十里八乡。 “祖坟冒青烟!”邻庄的人艳羡。 “不是,听说他们请高人改过风水。” 除了这个童生,秋家庄每年的收成都不错,人们健康,子嗣兴旺。 再后来,那个童生又考中了秀才,光耀门楣。 附近庄子上的人,也想去请那个玄女,只可惜时隔太久,在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这也是后话,此后不提。 第050章不甘心的颜浧 秋家庄的事毕,陆落和白老叔回到了镇子上。 水长宁在家打坐。 “……没有消息。”他通知陆落。 桑林珠仍是无消息传来。 陆落颔首,心中揣了几分不安,总感觉苗寨最近是多事之秋。 晚夕,天际晴朗,快到亥时正,陆落出来观测天象,寻到了石庭的宿相,发现他的位置并没有变。 陆落心头稍安。 倏然,她在黑暗中听到了一声叹气,沉重而压抑。 她微愣。 院落的南边,站着一个人影,在黢黑无月的夜里,高大似棵茁壮的树。 陆落心口遽紧。 她的天眼,隐约瞧见了那人眸子里炙热的怒焰。 再熟悉不过了,是颜浧。 陆落微抿了唇,下颌紧绷。 她准备后退一步,颜浧却往前走了几步。 他立在篱笆院外,沉声问她:“你出来,还是我进去?” 屋里的水长宁听到了动静,愣了一下:算了算日子,颜浧应该是离开数日,心有不甘再折回来的。 水长宁不动,微微阖眼,耳根清净,什么也不去听。 陆落则闻言往前,走到了院落门口,道:“我出来!” 远处都是荒野,开春之后,陆续有人耕作,田埂泥泞不堪,不好走过去。 茫茫夜色,什么也看不清,陆落顺着记忆,往前走了几步,差不多到了水长宁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地方,停住脚步。 她折身,面对着他。 “……不是走了吗,怎又回来?”陆落问。 颜浧倏然上前,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几乎要把她纤细的胳膊捏碎,呼吸粗重:“你那天看到了我!” 在县城那天。 颜浧知晓陆落的宿相,他是故意从陆落眼前路过。 “我看到了。”陆落如实道,微扬下巴,“那又如何?” “不知我快要死了吗?”颜浧切齿,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带着蚀骨寒意。 他快要死了,传得满城风雨,若是关心,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看一眼,至少要确定他的死活。 陆落没有! 颜浧心口有一团怒焰,越烧越炙。 他们可以赌气,可以说狠话,但她不能变了心! 颜浧让下属继续前进,他一人一骑,从小路奔回了黎平镇。 陆落回到了镇子上,帮人看风水,或给另一个男人煮饭,过着毫无忧虑的生活。 他要死了,她过得却悠闲。 “……四年前,我们说过了恩断义绝,你我同意,此约达成,此生再无瓜葛。”陆落一字一句,缓慢道,“你哪怕死了,也轮不到我陆五娘为你哭丧守寡!” 颜浧的手更用力,几乎要捏碎陆落的骨头,他的呼吸越发沉重,一声声的,似从肺叶里排挤出来。 “你变了心!”颜浧道。 “七年前你发生了意外,记得所有人,独独忘了我。是你先变了!”陆落低哮。 “你明知我是逼不得已。” “对我而言,没什么差别。”陆落道,“走了就干脆点,像个娘们纠缠不清,只会让我看不起你!” “你为我白了头发,你觉得我能干脆点走?”颜浧声音更嘶,“让我欠下了你的,此生也还不清,一辈子不得心安,你却又变心了!” 陆落心口猛然沉了下去。 她挥手推他,却被他拦腰抱住,他用力箍住了她。 他将陆落搂在怀中。 陆落被他抓得生疼。 “……也许,不是我变心了,而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个多余的人!”陆落倏然满怀恶意,狠毒说道,“颜浧,你上辈子曾是她的丈夫,你尽过丈夫之责吗?” 颜浧瞳仁收紧。 往事一桩桩浮上心头。 陆落的话,虽然是实情,却实实在在侮辱了他! 他的另一只手,托住了陆落的腰,手指猛然一紧,像鹰抓刺入陆落的腰里,几乎要刺破她的肌肤。 她闷疼,倒吸了口凉气。 她猜对了,上辈子他没睡过人家。 真滑稽! 陆落想想就觉得好笑,他自负深情,口口声声“落落”,殊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尴尬地位? 谁在乎过他? 若是陆落有了前世的记忆,一定会看不起他。 真正为他豁命的,是她陆五娘!她陆五娘才是真正爱他的,其他人谁把他当回事? 连睡都不肯给他睡,把他当什么?陆落这个瞬间,连前世那个女人都恨。 可惜,他似乎没明白过来。 陆落的心,抽搐的疼,她恨极了他叫她“落落”。 曾经他们多亲昵,他称呼她五娘、落儿,他是她爱过的人。 他糊里糊涂的,分不清状况,陆落恨得牙根都痒。 她真想甩他两巴掌,问问他现在脑子清楚没有! 缓缓的,颜浧松了手。 他轻笑,笑声却格外的阴森。 “你觉得可笑?”他问陆落,声音里带着薄凉与阴暗,“我敬重你的心意,尊重你,到头来是个败寇,所以很可悲可笑?” 陆落咬唇不语。 “……你永远做不了真正的决断,你的每个决定,都把自己和旁人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我听了你的,我们下场都很惨,你如今拿那些事笑我?”颜浧冷笑,笑声凄皇而阴森,“那好,我不能让你笑两辈子,从今以后我来做决定,我要扳回一局!” 陆落后背有点冷。 她似乎闻到了嗜血的味道。 他要扳回一局…… 颜浧笑得很邪恶:“落落,你曾爱极了我,为了我连命都不要,弄得自己满头白发,我为何要难过? 我应该高兴,这是证据,你抹不去也否忍不了,你的心是我的! 你是我的战利品,你以为我会丢了你?不,我要把你摆在最高的地方炫耀,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是我在情场上的战功!” 陆落攥紧了拳头。 “我在京里等你。”他俯身,在陆落耳边吹了口气,“你变了心,没关系,我们再找回来。” “你是不是有病?”陆落一时没忍住,情绪失控般怒斥,“你可听到到自己的话,是有多病态?” 颜浧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带着渗骨的冷意,胜过夜枭,在阴冷寂静的夜空,叫人不寒而栗。 “颜浧,你现在是不是也人格分裂,搞不清状况?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的话尚未说完,颜浧就捧住了她的脑袋亲吻她。 他的舌强悍又温热,顶了进来。 陆落越发恨得厉害,所有的解释都被他堵了下去。 这货已疯! 第051章作茧自缚 陆落从未想过,有一天颜浧也疯了。 他抱着她亲,陆落试图用符咒打他,被他挡了回来。 “要斗法吗?”他搂得更紧,唇齿间含混不清问。 陆落欲咬,又被他捏住了下颌。 他到底是千衍的得意弟子,记忆一恢复,他术法胜过了初学成的陆落。 陆落学成术法不到一年,颜浧前世学成了近十年。他的记忆恢复了四年多,他已悉数想起、找回。 陆落在术法上赢不了他,唯有拳打脚踢,近身肉搏。 那更是毫无胜算,被他亲得几乎窒息,脑子逐渐混沌,她停了下来。 他也松开了她。 “我知你在此地有要事,给你五个月,赶紧忙好了,到京里来,我慢慢偿还你的债。”他最后轻轻在她耳边吹气,热浪一阵阵往她身上涌。 “不需要,我不会去!”陆落厉喝,往旁边挪。 “你去不去,我说了算!”颜浧道。 从此以后,他来拿主意,他再也不能迁就她半分,免得重蹈覆辙,再被她嘲笑。 陆落心头一冷,他的笃定让她想到了什么,道:“你若是敢对我叔公下手,用我叔公逼迫我上京,我杀你全家!” “杀我全家?”颜浧玩味这个词儿,竟很喜欢,觉得俗且霸气,适合他这种粗鲁军士。 不太符合陆落的性格,不过有趣。 他轻笑:“好,给你杀,到时候你吩咐一声,我把他们全部捆绑起来,连宫里的太皇太后都捆到你面前,任你宰割。” 陆落气结。 他还有公务,耽搁不得,暂时先抽身离开。 他走的时候,看了眼水长宁的屋子,低声道:“别招惹新的人进来,白搭一条命,咱们俩这辈子够闹腾的……” “收起你的龌龊!” 就他们兄弟把他们的落落当个宝,其他人谁在乎! 贱骨头! 颜浧离开了镇子。 他答应恩断义绝,两不相欠,直到他确定陆落真的不管他死活时,要跟他毫无瓜葛时,他怒了,食言了。 他答应成全陆落和柏兮,直到陆落用言语攻击他,上辈子娶了个媳妇还做和尚,一辈子没碰到人家,他也怒了,同样反悔了。 相让,不仅自辱,也侮辱了落落,更侮辱了墨谷! 他们是旗鼓相当的三人,谁也不用谁同情! 陆落不是个好的舵手,她只会把船往深渊里开,船上的人都万劫不复。 上辈子那条船,都是被落落自己毁了,她做不到! 这次,颜浧要自己掌舵! 陆落肺都气炸,被他亲吻过的唇,让她恶心了好一阵子。 他亲的是她,心里想着的却又不是。 陆落非常明白她是谁,颜浧却完全分不清了。 她又气又悲。 颜浧想不起来,她难过生气;他想起来了,她更生气。 他想起了前世,陆落似乎失去得更彻底。 颜浧的面目,越发可憎、愚蠢,亦或者,他更爱前世那样娇娇女。 成亲了不给他睡,不给他碰,肯定是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惹得他怜惜,似朵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 到了陆落这里,硬碰硬的,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他倒是不客气上下其手。 没什么可比的,在他们心中,陆落和前世就是一个人。 可陆落分得这么清楚。 她很矫情的自找苦头。 陆落想跟前世的人一刀两断,彻底不承认,可她的术法又是她师父教的…… 到了这里,陆落的思绪就作茧自缚,已经把自己捆死了。 挣不脱,逃不开! 没人在跟前的时候,也不必逞强给谁看,陆落眼泪止不住的流。 一切都变了,她幻想过的生活,完全变了模样! 她记得的后世没有男人招惹,有时候心情寂寞时会叹自己没魅力,如今想起来,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舒心。 那晚的话,水长宁也听到了,他不发一语。 过了好几天,天气晴朗,阳光把庭院照得干爽,陆落将被褥、衣裳全晒了,满屋子阳光的味道,她心情好了些。 “敢对我叔公下手,我要剥了他的皮。”陆落每天夜里都要看她叔公的宿相,生怕颜浧对其下手,逼迫陆落上京。 颜浧暂时未到京师,叔公是安全的。 水长宁依旧每天出去算命。 “以后你每天出去算命,饭我来煮。”陆落道。 她无所事事,心中被颜浧撩拨起来的那点涟漪,怎么也压不下去,需得有点寄托。 忙碌对她有好处。 “好。”水长宁无异议。 陆落每天除了打坐吐纳,就是收拾屋子、洗衣煮饭。 “我现在不管去哪里隐居,都能照顾好自己了。”她颇有收获。 从前搞不定这些,都是丫鬟做;在山上那两年半,都是柏兮做。 如今,她学会了。 “桑林珠还没有消息!”陆落等得心焦,从秋家庄回来之后,更是心急。 她不想困在此地,还是担心颜浧那个疯子对付她叔公、她堂兄,以及在宫里的陆芙。 京城有陆落的牵绊。 又过了两天,心彻底静了,颜浧那晚变态的言行,逐渐淡去,陆落揣度他只是一番气急的狠话,不敢真怎样。 颜浧不是柏兮,他会顾虑后果,而不是发泄一时的恨意。 静下心来,陆落研究慧娘给她的那本书。 书页浅薄,比蝉翼更薄,却很结实牢固,陆落一开始怕撕坏了,后来不小心带了下,她匆忙去抓,抓住了书页,还以为会撕破,不成想很牢固。 比陆落衣裳的布料更结实。 华夏的纺织业,有些匠人的鬼斧神工,叫人惊叹。 字太小了,陆落根本看不清,需得放大镜。 南疆偏僻,找不到放大镜。 陆落先收起来,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夹了张符咒在里头,免得弄丢。 二月初,陆落终于收到了桑林珠的消息。 是桑林珠亲自来的。 “伲昔格尔如何?”她先问陆落。 陆落一直在观察伲昔格尔的宿相,发现伲昔格尔离她叔公很近,应该在宫廷附近。 “他活蹦乱跳的。”陆落如实说,“找到内奸了吗?石庭呢?” “内奸还没有着落,我也不敢乱走动,不过,石庭好似有点眉目了。”桑林珠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苗寨有人想学中土的术法……” 第052章邀请 苗寨有人会风水,桑林珠闻所未闻。 她断定,是石庭教的。 石庭是被逼教术法,才得以存活。只要他不是很笨,就可以用术法作为要挟,再长久生活下去。 除非对方学会了。 “你现在可安心了些?”桑林珠问。 此事,也不是非要桑林珠来告诉陆落,她可以派锦娘。 桑林珠来,除了要亲口听到伲昔格尔的消息,更是想见见陆落。 陆落是她唯一的同龄朋友,和锦娘等人不同,陆落不是苗寨的侍女。 更平等的关系,让桑林珠乐意每个月冒险见她一面。 同时,她也发觉了陆落的异常。 “你心中有事?”桑林珠问。 陆落微怔。 她没有否认。 “男人?”桑林珠歪头打量,一针见血道。 陆落哑口。 桑林珠坐到了她的床边,有深谈的打算,不愿意离开。 大祭司分身乏术,桑林珠的绵困苗峒再也不是大祭司的侦查对象,晚几天回去也无妨。 桑林珠愿意和陆落聊聊。 陆落可能是心中憋得太狠,郁结不散,竟然和桑林珠倾诉。 她说了半晌。 “……已七年了。”陆落道,“七年可以改变很多,我变了,他也变了。” 桑林珠沉吟片刻。 深居苗疆的她,没有太多的生活智慧。 她知晓陆落的苦恼,无非是忠贞。 陆落已回不到当初爱慕颜浧时候的心气,她的心改变了,她却为此而烦恼,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对感情的忠贞。 和颜浧的那份感觉,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起来。 陆落的困境,源于此。 那份情就像一块布,在心中破成了丝丝缕缕,拼凑不起,又挥洒不去。 “……女子应该娇贵如桃树。”桑林珠突然道。 陆落不知何意。 “七年不浇灌,枝繁叶茂的树也要枯萎干涸。”桑林珠道。 陆落一愣,继而她微微笑了笑。 和桑林珠聊过之后,她心情微缓。 “再过两个月,我安排好一切,接你到苗寨,我们去祭坛,救出你的朋友。”桑林珠道。 “两个月?”陆落蹙眉。 她心中不安。 “我也着急去找伲昔格尔。”桑林珠压低了声音,“若是不仔细安排,你走不掉,后续更麻烦。” 陆落现在的困境是,她师父的遗嘱让她一定要找到石庭。 她不能将此事丢给水长宁,自己跑掉。 师命是她必须要救出石庭。 而她贸然行动,会让苗疆的人知晓她带走了龙蛊。 她既不能走,又不能贸然进去,只得听桑林珠的安排。 石庭是在夸巴苗寨的祭坛,那里守卫森严,一不小心就要惊动大祭司。 大祭司正愁没有替罪羊。 等大祭司发现蛛丝马迹,陆落和桑林珠都有危险。 她们必须谨慎。 “我懂了,是我太心急。”陆落叹了口气。 说妥之后,桑林珠先回去,陆落仍留在镇子上。 她无所事事,身上的银子又足够吃饭的,陆落就整日打坐,研究慧娘给她的那本书。 她甚至试图自己做一个放大镜。 玻璃制品非常罕见的南疆,陆落留下水长宁守家,自己去了趟县城,还是没有找到玻璃。 陆落确定这本书,她用肉眼是看不清楚的,就把书用牛皮纸包了,在院子里挖个坑埋下,并提醒水长宁:“我藏了很重要的东西,我不在家的话,你也要帮我留心。” 她对水长宁不设防。 水长宁颔首。 桑林珠离开的第五天,陆落又迎来了一位苗疆的客人,就是之前那个兰婆婆“曼丹洛兰”。 兰婆婆匆忙而来,身边还跟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 “陆姑娘,我想请你去苗寨看看风水。”兰婆婆道。 苗疆的降术和巫蛊,都是用在人身上,而无法处理风水问题。 他们也受风水的困扰,只是他们不知其缘故,都是忍着罢了。 “我?”陆落微讶。 兰婆婆就暗中给陆落递了个眼色。 陆落心里仍是起了警惕。 兰婆婆知道,陆落身负龙蛊,只要进苗寨,很快就能被人看出端倪。 特别那些长老。 她让陆落现在进去,跟让陆落去送死无疑了。 况且,兰婆婆还带着一个外人。 陆落暗中用自己的掌心一动,轻微有阳气外泄。 水长宁察觉到了,立马起身,站到了陆落房间的门口。 兰婆婆和她同行的小伙子都微愣。 “陆姑娘,是事出有因,才请您进苗寨。”兰婆婆见陆落戒备,话也不敢遮掩,“曼丹洛苗寨最近死了好些蛊虫,大祭司和长老们都以为,是曼丹洛苗峒得罪上圣灵,要我们谢罪,以免圣灵怪罪更多的苗人,牵连无辜。” 陆落眼眸微动:要我去救人,证明什么吗? “……那你们何不谢罪?”陆落问。 陆落以为,什么谢罪,无非是举办一场祭祀,花钱买些祭品。 不成想,兰婆婆却告诉陆落,他们的谢罪,不是那么简单。 “自焚以谢罪。”兰婆婆道。 大祭司和长老们,要整个曼丹洛苗寨数百人自焚,以求圣灵的宽恕。 陆落和水长宁听了,都变了脸。 兰婆婆带了外人,她自己说话很防备,陆落自然也不敢泄露半分。 “我看未必是得罪了圣灵吧?”陆落咬牙。 “我极力反对,跟大祭司和长老们求情,说中土有术士可以看风水。苗寨无缘无故死了那么多的蛊虫,也许是风水不好。 我认得一位风水大师,想请她进苗寨,看看风水。”兰婆婆道,“我再三请求,大祭司和长老们就同意了。” 陆落知晓兰婆婆的顾虑。 兰婆婆怀疑,是龙蛊离开了苗寨,所以那些蛊虫死亡。 此事,大祭司没有挑破,兰婆婆更不敢。 兰婆婆可不想蛊虫再回到夸巴螟身上,她也需要一个应对之策。 事出突然,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 同时,兰婆婆也需要验证,到底是不是龙蛊离开的缘故。 她把陆落作为“风水大师”请到苗寨,她可以随时保护陆落,不许任何蛊虫靠近陆落,而且陆落行动自由。 龙蛊回去了,若是那些蛊虫还继续死亡,兰婆婆再想他法。 此前,她需要陆落。 跟着她一起来的小伙子,名叫曼丹洛桦,是曼丹洛苗寨大巫师的儿子。 他是来看守兰婆婆,怕兰婆婆搞鬼的。 “好,我去看看!”陆落连忙答应了。 第053章歪打正着 兰婆婆经过了大祭司和众长老的同意,邀请陆落入苗寨,陆落非常高兴。 她求之不得。 之前,陆落和桑林珠都犯愁,如何用正当理由进苗寨,又能避免蛊虫攻击陆落时被反杀,从而引起大祭司的怀疑。 兰婆婆一下子替陆落解决了所有问题。 这下,陆落进入苗寨,不会引来无端猜忌,她可以顺手救出石庭,离开此地。 陆落忙不迭答应。 她不仅自己要去,还要带着水长宁去。 “……我行术法,没有我师兄在旁辅佐,我心中没底气。”陆落道。 兰婆婆倒没什么意见。 只是,那位同行的年轻人,眉头蹙了下。 兰婆婆就看了眼这位年轻人。 说好了玄女进寨,如今还带一个人,总感觉不太对劲。 苗寨对外人防范很严。 对方还是术士,有可能伤害他们,就更严格了。 年轻人叫曼丹洛桦,今年不过是二十五岁,已然是苗寨杰出的巫师,稍逊于伲昔格尔。 他是曼丹洛苗寨长老的孙儿,他爷爷做过大祭司,于是他威望很高,类似于汉人的族长。 这么年轻的族长,自然很傲气。 “玄女,你既然是中土人士,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桦巫师问。 他官话说得很好。 陆落道:“我母亲是南疆人,我姐姐也远嫁到南疆,我来此地既是为了探亲,也是为了寻找我外祖母家。 只可惜,至今还没有寻到母亲的血脉。我母亲的心愿,是见一见娘家人,故而我四处探寻。” 寻亲…… 这个理由,既不能相信,也不好怀疑。 若是能找到她的亲戚,那么就证明她的话是正确的;若是找不到,那么又解释了她为何久居不去。 总之,桦巫师将信将疑。 他瞥了眼陆落的眉眼,和苗人没什么不同的,除了那头银发。 也许她真有南疆血脉? 她的银发真好看,像九天玄女,桦巫师想。 “原来如此。”桦巫师收敛心绪,敷衍了一句,就低声跟兰婆婆说着什么。 兰婆婆颔首。 而后,兰婆婆转述了桦巫师的话,他们俩都同意水长宁跟着陆落进苗寨。 晚夕,陆落将兰神婆和桦巫师安排在小镇唯一的客栈休息,准备明日清早动身。 陆落也要准备一番。 她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把那本书挖出来,依旧埋在地下。 离开的时候,陆落会在院子里布个法阵,普通人包括巫师神婆都进不来。 陆落也和水长宁商量:“等到了苗寨,你想方设法先给桑林珠递个信。” 水长宁点头。 “你在冒险。”水长宁又道。 陆落可以等桑林珠的安排。 她贸然要进苗寨,是险中求胜。 水长宁不觉得这是万全之策。 若是好了,自然可以救出石庭,提早离开此地;若是不好,陆落和水长宁都要葬身苗寨,甚至会暴露桑林珠。 桑林珠为他们奔波,这样给她添麻烦,石庭觉得陆落欠考虑。 “我知道!”陆落道,“所以,我们要愈发谨慎小心!进了苗寨之后,你要庇护我!” “我对付不了蛊虫。”水长宁道,“只要蛊虫咬你,他们就会知道你有龙蛊,哪怕你掩饰得再好。” 唯一能庇护陆落,是兰婆婆。 陆落也觉自己棋行险招。 可她实在没耐心了。 颜浧的到来,崔垮了陆落的沉着。 陆落心里时刻念着京师,她的叔公和堂兄、堂姐,没有能力防御颜浧。 况且,陆落快四年没有回家了,她母亲给她新添了一个弟弟,她也很想看看。 陆落的耐性几乎耗尽。 “桑林珠的筹划,未必就不危险。”陆落道,“此计都有风险,就冒险而上吧,机遇可遇不可求!” 水长宁点到即止。见陆落执意,水长宁也只好跟着她进苗寨。 他们俩将自己随身的法器,悉数带上。 翌日,陆落和水长宁随着兰婆婆,去了苗寨。 陆落有自己的马车,兰婆婆亦然。 所以,陆落和兰婆婆乘坐一辆;水长宁驾着自己的马车,随曼丹洛桦巫师坐一辆。 路上,兰婆婆暗示陆落,赶车的车夫可以信任。 于是,她们说了些私密话。 她们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夸巴螟这些日子疯了,到底寻找借口找龙蛊。”兰婆婆道,“她知道龙蛊已经认了新主……” “啊?”陆落微惊。 龙蛊认了新主,夸巴螟就很难寻到它,除非它主动出来。 大祭司已经察觉了。 “她认定是苗疆的长老们收服了它,并非外人。”兰婆婆声音更低,“外人不会收服龙蛊的咒语。” 兰婆婆自己肯定更好奇,到底是谁教陆落的咒语。 陆落不能出卖桑林珠,她装傻。 兰婆婆的话,陆落不回应,等待她说下文。 “……就算是苗疆的人,会收服龙蛊的咒语,甚至有能力收服的,也没几个。”兰婆婆继续道,“年纪大于六十的,肯定不行。” 陆落倏然一愣,好似明白了兰婆婆的暗示。 桑林珠冒充“红婆婆”,算是苗寨高龄的老者,她没有能力收服龙蛊,所以,桑林珠是安全的。 兰婆婆既像是已经洞察了一切,也可能是在试探。 陆落继续装傻。 不是陆落收服了龙蛊,而是龙蛊自己选择了陆落。 兰婆婆和苗寨的其他人,都没有经历过被龙蛊选择,他们不知情况。 非龙蛊选择的驯服,需得花费大量的体力和精力。 年轻的巫师、神婆做不到,年迈的也不可能。 三十岁到五十岁的巫师神婆,成了大祭司的目标。 兰婆婆亦在其内。 陆落微微笑了下,不评价苗疆的纷争。 兰婆婆的话,也给了陆落一颗心丸。陆落是外人,又年纪轻,只要她不作死,大祭司怀疑不到她头上。 兰婆婆说完,让陆落对苗寨的现状心中有数之后,她开始说曼丹洛苗峒的情况。 无缘无故死了很多的蛊虫,人心惶惶,不仅是曼丹洛苗峒,其他苗峒也担心是大的灾难,人人自危。 “……若是寻不到蛊虫因何而亡,真的要整个苗峒几百人自焚谢罪吗?”陆落问兰婆婆,“以前有过这种事吗?” 第054章喂养 陆落憎恨残忍。 她两世的记忆,都生于文明之都,对远古落后野蛮的习俗不甚了解。 至少,她没有亲眼见过。 她无法理解苗人对蛊神的敬仰。 若曼丹洛苗寨的人因龙蛊而受罚,陆落的圣母心会汩汩往上冒,控制不住自己要去相救。 毕竟是她带走了龙蛊。 陆落只能但愿,不是龙蛊离开害死了那些蛊虫,也不希望苗疆有更大的灾祸。 当陆落问起,有没有其他自焚谢罪的,兰神婆沉吟回想了下,道:“从我记事起,四十年前有过一次。” 兰神婆又告诉陆落:“上古时,苗家原是五十二苗峒。” 陆落一怔。 苗家等级森严,任何姓氏都是他们的血脉和骄傲,他们不可能合并。 消失的苗峒,都是死光了。 从五十二苗峒变成四十七苗峒,说明了苗人供奉蛊神的心甘情愿。 陆落轻轻叹了口气:愚昧! 如今,灾难降临到了曼丹洛人身上。 “苗人有没有想过,走出苗寨?”陆落问,“除了养蛊虫,你们也有种田种地谋生,难道你们没想过其他谋生法子?”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草木。”兰神婆道,“轻易岂能背井离乡?” 陆落哑然。 她也不喜欢背井离乡。 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离开故土?人是群居动物,都向往安定,喜欢聚集。 一路上,陆落还问了兰婆婆很多关于蛊虫的事。 陆落甚至问兰神婆,能否教她一些催动蛊虫的咒语。 兰神婆沉吟了下,没有拒绝陆落。 “苗疆的蛊术,不能传于外人,可您已然不算外人了。”兰神婆道,“等此事妥善处理,我们的族人安全无虞,我可以教您一些。” 她把这个作为奖励。 只要陆落能救整个曼丹洛苗峒,兰神婆可以将巫蛊之术全部教她。 陆落微微笑了笑。 从黎平镇到苗寨,依旧是五天崎岖不平的山路。 山路最艰险,夜里是万万不敢行车的。 停下休息的时候,大家烤着篝火,吃些备好的干粮。 陆落带了糕点。 桦巫师好似对陆落很感兴趣。 他的官话和伲昔格尔差不多,很流畅自然,就时不时找陆落搭腔。 “你今年几岁,如何得道?”桦巫师问陆落。 陆落就看了眼水长宁。 她不想回答,希望水长宁能代为处理。 不成想,水长宁不愿意接话,装作没瞧见陆落递过去的眼风,还阖上了眼睛打坐。 陆落气结。 为了打消疑虑,陆落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于孤僻。 “二十三了,是从小得了高师,学得术法。”陆落道。 桦巫师不太相信:“你瞧着不足十五。” 陆落就瞥了眼兰婆婆。 兰婆婆打断了桦巫师的追根究底,转移了话题。 翌日上路,兰婆婆悄悄告诉陆落说,曼丹洛桦是个很傲气的人,苗寨的姑娘他都爱答不理。 他对陆落如此热情,可能是生了几分爱慕之意。 “苗人不能与外人通婚……”兰婆婆又补充了一句。 桦巫师的爱慕和热情,在不能娶陆落的情况下,显得很轻浮。 偏他平日里很傲气,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兰神婆觉得他的心思是真的起了。 兰婆婆不好直接说,就委婉表达了一句。 “我看他是见色起意!”陆落冷了脸,“不知死活的家伙!” 兰神婆没有估计错,曼丹洛桦的确喜欢陆落。 他喜欢别出心裁的东西。 陆落模样甜美,又满头银发,是曼丹洛桦平生仅见的。 就好像,人瞧见了一只可爱乖萌的猫儿。 他甚至跟水长宁打听陆落。 水长宁沉默寡言,对曼丹洛桦的问题,全然不回答。 曼丹洛桦很尴尬,同时也很恼怒,觉得水长宁在轻视他。 他恨不能杀之泄愤! “中土的术士,有什么了不起?他的五脏六腑难道是铁做的?只要他是肉长的,蛊虫就能吃了他!”曼丹洛桦冷哼。 水长宁不爱说话,感觉却敏锐。 等水长宁察觉到了曼丹洛桦不安好意之后,他就不驾车了,只对曼丹洛桦道:“山路难走,我怕把马车驭到山沟里,还是你来吧。” 桦巫师只得接过了缰绳。 第三天夜里露宿的时候,陆落转身上马车,水长宁却悄悄落下她的衣袖。 他从她身后路过,不着痕迹说了句:“当心!” 陆落颔首:“你也是!” 两人心照不宣,就彼此放心了。 此行苗疆,前有狼后有虎,陆落担心水长宁被曼丹洛桦暗算,又想到兰婆婆很不信任曼丹洛桦,就问了她:“我的血,能给旁人喝吗?” 兰婆婆微讶,问为什么。 “喝了,能预防被下蛊吗?”陆落又问。 外人是不可能给陆落下蛊的,却能伤害水长宁,或者石庭。 “这……”兰婆婆也不知。 她自己没有做过大祭司,不知体内龙蛊的血有什么功效。 千百年来,苗家的长辈也不会教他们如何防御蛊虫,只教他们如何敬重蛊虫。 哪怕是蛊虫要吃了苗人,也要心甘情愿奉上自己的灵魂。 陆落突然提出此问,把兰婆婆问住了,她答不上来。 见她也难言,陆落猜想总没有坏处。 第四天夜里露宿,陆落把水长宁叫到了旁边,两人嘀嘀咕咕的。 桦巫师看到了,就问兰婆婆:“他们俩可有私情?” 兰婆婆对桦巫师心怀不轨很鄙视,又不能得罪他,静静说了句:“年轻人的事,我哪里懂?” 桦巫师则盯着他们俩。 光线暗淡,他们俩走得有点远,桦巫师逐渐看不清他们的影子了。 陆落也是估摸着兰神婆和桦巫师看不见,才停下脚步。 “你喝点我的血。”陆落对水长宁道。 水长宁蹙眉。 陆落就把她的猜测,告诉了水长宁:“万一能有效呢?若是有效,我们救石庭更方便了,就不怕他们!” “……我不是怕无效。”水长宁不情愿,“可是活人的血,恶心……” 陆落一怔,咬牙恶狠狠道:“救命的时候你怕恶心?” 水长宁大概慑于陆落的淫威,不再说什么。 陆落划破了手指,挤出几滴血。 水长宁拿起她的手指,放在口中吮吸,说不出什么滋味,就咽了下去,倒也不是真恶心。 第055章通气 陆落喂了水长宁几口血,她当时没什么感觉。 手指划破,哪怕再使劲挤,也就那么点血冒出,能有什么事? 可后半夜的时候,陆落觉得身子发凉。 她和龙蛊心智想通,陆落感受到了龙蛊的虚弱。 “不至于吧?”陆落吓得连忙坐起来,重新吐纳打坐。 她浑身的血液充沛,流那么一两滴,龙蛊就扛不住了? 太娇贵了! 陆落认真打坐。 兰婆婆半夜醒了一次,见陆落盘腿打坐,神色认真,她往旁边缩了下,不打扰陆落。 陆落就这么打坐了一整夜。 她吐纳灵气,周身暖融融的,人却很疲倦。 龙蛊重新生机勃勃,陆落小腹处暖流融融,陆落才停止。 而后的行车,她睡了一整路,直到到了苗疆的界碑处。 停下马车,兰婆婆在前头领路,桦巫师断后。 水长宁隔在桦巫师和陆落中间,却也不妨碍这位巫师跟陆落撩闲,问东问西话家常。 陆落不喜此人,故而不愿意搭理。 后来桦巫师再问,陆落索性装听不见。 对方受到了冷遇,很是恼怒,愤然盯着陆落。 进苗寨,先要路过绵困。 “这是绵困,我之前来过。”陆落突然道,“我要去给红婆婆道谢。” 桦巫师很警惕,立马问:“你来过绵困?” “是啊。”陆落道。 她来过绵困,此事大祭司知晓,当时大祭司还来试探过她的,没必要隐瞒。 假话一定要添几句真话,这才可信。 陆落就随口编了一个自己来绵困的理由。 “……我刚到南疆,水土不服,浑身起了红疹,镇上的人说发瘟疫,需得巫医才可以治好。 没有巫医出来,我需要进入苗寨,就来了。红婆婆替我治病,我尚未谢过她。”陆落道。 桦巫师目带疑惑,看着陆落的眼神,想从她眸光里窥出蛛丝马迹。 却见陆落眼眸明亮,黑眼珠很大,又是一张圆脸,看上去很无辜单纯。 桦巫师慢慢松了口气。 如此单纯的小姑娘,哪怕她拒绝,也是因为害羞。 “暂时不急,红婆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回去的时候再来道谢吧。”桦巫师笑道。 桦巫师不敬红婆婆。在等级森严的苗疆,他如此无礼,是很嚣张狂妄的。 陆落、水长宁和兰婆婆同时蹙眉。 兰婆婆气不过,冷冷讽道:“汉家人这样懂礼,咱们反而不敬长辈?” 桦巫师一梗,他为了在陆落面前显示在苗寨的地位,却被兰婆婆无情戳破了面子,恼羞成怒。 兰婆婆做主,让陆落去给红婆婆道谢。 这位兰婆婆,三角眼有很特殊的肃然,站在那里,似一樽山石,让陆落觉得踏实而安稳,依靠着她,就不会倒下。 兰婆婆镇得住场子。 在桦巫师戒备又不耐烦的注视中,陆落一溜烟跑到了红婆婆的竹楼下。 锦娘先看到陆落。 锦娘知晓陆落和自家主子的约定,怕陆落冒失给她们带来灾难,吓坏了,微微抿紧了唇。 锦娘往前站了几步,阻止陆落继续往前走。 陆落也没进去,站在桦巫师能看到她的地方,高声对锦娘道:“上次红婆婆给我治病,我病好了也没能道谢,这次兰婆婆托我进来帮忙,我特意说一声。” 锦娘虽然为人热情,却也是个极其通透的。 陆落暗示什么,锦娘听懂了。 这是通气,彼此对好口风,免得两边说漏了。 “婆婆这两日身子骨不好,她老人家常年替人治病消灾,您不必放在心上,请回吧。”锦娘道。 陆落就折了回来。 桦巫师冷眼旁观,没瞧出端倪,松了口气。 陆落继续往前走。 桑林珠而后出来,望着他们的背影,秀眉微蹙。 “姐姐……”锦娘预说什么。 “嘘!”桑林珠早已明了,给锦娘一个暗示的眼神。 锦娘会意,偷偷派人跟着去了曼丹洛苗寨。 “曼丹洛苗寨死了好些蛊虫,她是为这个来的。”桑林珠暗想。 陆落也觉得桑林珠明白了,继续跟着兰神婆往里走。 刚进入曼丹洛苗寨,陆落就发现了问题。 是风水问题! 问题很明显,对于一个风水师而言,一眼就能看穿。 这不是神明的惩罚,而是犯煞。 陆落悄悄看了眼水长宁。 水长宁明白,眼风微动,示意她不动声色。 眼神交汇短短一瞬,他们达成了共识,非常默契。 他们的哑谜打得很快,兰婆婆也没有看到。 再往里走,遇到了一群人。 兰婆婆的威望明显高过桦巫师,那行人纷纷先给兰婆婆行礼。 他们也打量陆落。 陆落的银发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 陆落跟随者兰神婆,面上不露端倪。 桦巫师则刻意想提拔自己,可惜买账的人不多。 “先请玄女去见我祖父吧?”桦巫师见兰神婆直接要把陆落带回自己的竹楼,出声提醒。 他时刻在告诉陆落,他家才是曼丹洛苗寨最显赫的。 兰神婆眉头轻蹙:“玄女远道而来,梳洗用膳,才是待客之道。你先回,我们马上就来。” 桦巫师面色不善 他处处碰壁,愈发想要表现自己,反而更拙劣。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恨恨转身。 兰神婆不以为意,请陆落和水长宁到家中坐下。 她的侍女端了热水。 陆落梳洗一番,又喝了两杯热茶,精神充盈。 兰婆婆看了眼水长宁。 水长宁对旁人的心思,总是特别的透彻,一眼就能看穿。 他没等兰婆婆说什么,站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他走后,兰婆婆让她仅有的两个侍女,看住前后,防止有人偷听。 而后,兰婆婆从匣子里,拿出一只蚕蛊,放到陆落的面前。 “它也快不行了,这是我养的,养了五年。”兰婆婆叹气。 她递给陆落。 陆落从前很怕虫子,不管是毛茸茸的还是软糯粘滑的,她都害怕。 兰婆婆递给她,她心底却升起一股怜悯,像捧着她的孩子。 陆落用手指,轻轻抚摸这些蚕蛊的背脊,白绒绒的,柔软顺滑,竟像她抚摸过猫儿的背脊。 “你念咒。”兰婆婆轻声叮嘱她。 陆落不通苗疆的咒语,她看着兰婆婆。 兰婆婆就一字一字的教她。 第056章炙热的眼神 兰婆婆递给陆落的蚕蛊,最终奄奄一息,死在陆落掌心。 “没用吗?”兰婆婆眼眸微黯,眼皮虚搭的缝隙处,有几缕浑浊。 她很伤心。 陆落捧到掌心,就预感这条蚕蛊没有太多的生命力,救不活是意料之中的。 她也向兰婆婆证明了这一点。 曼丹洛苗寨的蛊虫死亡,跟龙蛊离开没有关系。 哪怕是龙蛊回来,亦救不了它们的。 “这就奇怪了。”兰婆婆看了眼陆落,心头一片茫然。 难道真要自焚祭天吗? 苗人对蛊的敬畏,陆落无法理解。 兰婆婆心下灰败。 陆落就道:“不奇怪,问题原本就不出在龙蛊身上。龙蛊是苗人的神,哪怕它走得再远,会庇护苗人。” 她体内的龙蛊,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摇头摆尾欢腾了下。 是的,它永远不会害苗人。 苗人竟以为是它为祸,龙蛊好委屈。 “那是为何?”兰婆婆暗揣度。 难道真是因为风水? 什么风水,不过是兰婆婆信口胡诌,主要是为了不着痕迹把龙蛊的新主请回苗寨。 陆落道:“因为风水。” 她欲详说,兰婆婆的侍女轻轻递了个信,有人来了。 兰婆婆连忙收起了那只死去的蚕蛊,端了杯茶给陆落。 陆落慢腾腾喝茶。 再次来的,仍是桦巫师。 桦巫师换了套崭新的衣衫,裹了头巾,是难得的俊朗。 陆落没怎么见过苗家的男儿,除了这位桦巫师,就是伲昔格尔了。 眼前这位,容貌更清秀俊朗些,却浮躁夸张,很急于表现,没有伲昔格尔那不疾不徐,就少了些气质。 陆落心头微冷。 “……我祖父请玄女。”桦巫师道。 桦巫师的祖父,相当于曼丹洛苗峒的族长,阖族都是他拿主意。 兰婆婆就起身,带着陆落去族长的竹楼。 桦巫师在前头带路,他很刻意照顾陆落。 陆落眉头蹙得更深。 水长宁一直在楼下,见她们出发,他也跟上。 桦巫师就横在水长宁面前,道:“你就不必去了,此处大事,长老们要见玄女,外人不得打扰!” 陆落拳头微紧,再次给水长宁递了个眼色。 她需要水长宁的帮衬。 和以前一样,水长宁看见了。他还是不太愿意管事,犹豫了下,心想着吃人嘴短,喝了人家的血,不太好意思置身事外。 他慢腾腾往前站了两步,不情不愿。 “我是玄女的师兄,她的事由我做主。”水长宁表情平缓道。 水长宁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不是冷峻,也不是轻视一切的倨傲,而是似站在高远之外,世俗难以沾身的平静,像寡言清冷的月。 这种气度,容易被人忽视,没有任何攻击性,因为会下意识感觉高攀不上。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会介意水长宁站在他们身边。 可桦巫师心中有芥蒂,他觉得水长宁瞧不起他。 有了这种误解,水长宁清淡的态度,被桦巫师无限放大,成了目中无人。 桦巫师从小众星捧月长大,性格傲,既然水长宁瞧不起他,自然是要打一架,教训教训这个外来的小子。 怀着这种恨意,桦巫师有个小小的恶作剧:他不着痕迹给水长宁下蛊。 他已经想了很久,路上稍微犹豫,到了苗寨之后,他越发不耐烦,就动手了。 桦巫师下得蛊毒,会让水长宁腹痛如绞,屎尿失禁,拉出无数可怕但是不伤人肠子的白蛆。 这招虽然可怕,在苗疆却不禁止,因为它可以治好一些肠道疾病,算是有益的,只是太恶心了,不知情的外人会被吓死。 苗疆的巫师偶尔用这招当做防身,既能治病,又能吓人,不违反规矩又能出气,好玩! “让你小子装,吓死你!”桦巫师暗爽。 桦巫师想撕破水长宁这张宁静优雅的脸,看他出丑。 “……那您也请吧。”桦巫师一改之前的戒备,笑嘻嘻让水长宁上前。 水长宁不看他,走到了陆落面前。 陆落冲他微微颔首。 水长宁不发一语的走路, 桦巫师在最后面,兴奋盯着水长宁,等着看水长宁的滑稽。 走了几步,水长宁脚步一顿。 “……疼死你!”桦巫师知道水长宁这是开始腹疼了,恶毒想。 下一瞬,水长宁继续走路,若无其事,桦巫师微愣。 “还没有起效?”桦巫师狐惑,“不可能啊,他现在应该疼得满地打滚!” 他心里发紧,眼睛半寸不挪,落在水长宁身上。 水长宁就像没事人。 桦巫师踏入竹楼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足下空虚。 族长的竹楼,围满了曼丹洛苗寨的长老们,大多数是女人。 水长宁随着兰婆婆和陆落进来,表情淡然,没有半分不耐。 桦巫师震惊:“这小子怎么不受我的巫蛊?” 他不相信腹痛如绞、而且想要如厕痛苦,水长宁忍得住。 他更不相信水长宁能解了他的蛊毒。 睡下的蛊,都由自己解。 桦巫师盯着水长宁,双目能盯住火来,又怒又惊,又挠心挠肺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咳!”这时候,桦巫师听到他祖父重重一声咳嗽。 他回神,神婆们都在看他。 曼丹洛桦心头愕然。 神婆们眼神很诡异。 回神想想,曼丹洛桦死死盯着一个外族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不知情的,只当曼丹洛桦被水长宁迷得走失了魂魄。 偏水长宁削瘦白皙,眉目清绝,是个很漂亮的汉人小伙。 曼丹洛桦脸色紫涨。 不仅桦巫师脸色难看,站在某位神婆后面的年轻女子,脸色同样难看。 这位姑娘叫曼丹洛曦。 苗人叫她曦娘。 族长一直想让曦娘做他的孙儿媳妇,这是曼丹洛苗寨人人知晓的,可桦巫师瞧不上曦娘,多次在公然羞辱她。 从前没有外人,桦巫师总是拿大祭司的女儿夸巴秀和曦娘比,说曦娘不及夸巴秀的万一。 言语之中,他是想娶夸巴秀。 可转过身,他又瞧不上夸巴秀,说夸巴秀愚昧无知,刁蛮无礼。 看他的样子,苗寨没有一个姑娘合他的心意。 如今,他盯着外来的年轻小伙子,曦娘顿时就明白了:“原来,阿桦是喜欢男人!” 曦娘又恶心,又难过,难道自己还不如男人吗? 在场的其他神婆,似乎也都是这么想的,因为曼丹洛桦看水长宁的眼神,着实太炙热了。 炙热到让人不能不多心。 第057章趣事 陆落在兰婆婆的带领下,见到了曼丹洛苗峒的长辈。 没有任何意外,她们不信任陆落。 这样的戏码,随时随地发生在陆落身上--一头银发的少女,像个怪人。 说她是神仙,那要看谁会相信了。 贫瘠地区的百姓,他们自然是信的。可苗寨的巫蛊和术士旗鼓相当,让他们也相信,就有点难。 质疑,已经无法让陆落心起涟漪。 太平常,习惯了。 陆落不说话,任由兰婆婆苦口婆心说服众人。 “……宁愿带着一族人自焚,也不愿意试试我这个妖女的法子?”陆落倏然插话。 除了曼丹洛桦的祖父,在场的长辈都是女人。 女人对女人更苛刻。 陆落习惯了南疆的土话,对苗寨的话也能听懂一二。 她们说陆落是“妖女”,兰婆婆很生气,陆落也听懂了。 陆落的话,让屋子里陷入沉思。 所有的神婆心神震荡,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争吵信任与否,是不是很幼稚可笑,甚至不知轻重? “玄女”到底有没有本事,这很重要? 此前最要紧的,不是拖延时间,寻到蛊虫死亡的原因,拯救她们自己和苗寨吗? “……先安顿好玄女,我去见大祭司!”族长最后道,不再听众人的争论。 陆落就跟着兰婆婆,出了族长的竹楼。 水长宁跟着出来。 一位少女一直跟随着某位神婆,她从屋子里出来,恨恨瞪了眼水长宁。 水长宁面容平静,眼神幽淡,任何敌视都像打在棉花上,不起任何作用。 这位少女复又恨恨瞪陆落。 “怎么?”陆落则没有水长宁那么好的涵养,她问这位少女,“为何瞪我?” 少女是偷偷敌视的。 被陆落这么嚷出来,神婆们都回头看着少女,少女尴尬。 少女的祖母也回眸,眸光严厉。 这少女就哑巴吃黄连,收敛了厉色,跟着她祖母离开了。 往回走了几步,兰神婆告诉陆落:“那是曦娘。” 陆落颔首,没兴趣听曦娘的生平。 兰神婆又回眸,看了眼水长宁:“方才你和阿桦怎么了?” 桦巫师眼睛融在水长宁身上,十分诡异。 “他给我下蛊。”水长宁平静说道。 兰神婆停下了脚步,错愕看着他。 陆落也回头。 “下蛊?”兰神婆愕然,“你哪里不舒服?” 苗疆的神婆和巫师都有自己的本命蛊,本命蛊下毒,要自己解。 阿桦是族长最宝贝的孙儿,他给水长宁下拌子,可能没那么容易讨回场子。 兰神婆担心触怒陆落,也不敢得罪陆落的师兄,心提了起来。 “已经好了。”水长宁道,“就是腹痛了一下。” “好了?”兰神婆又吃惊。 越过水长宁,兰神婆眼风带过,落在陆落身上。 陆落轻轻回视她。 兰神婆会意,不再说什么,带着陆落和水长宁去了她的竹楼。 进屋之后,兰神婆给水长宁诊断,发现他体内的确无蛊虫,稍微放心。 同时,她也惊叹道:“阿桦的蛊术很厉害,他从不失手,这次却……” 兰神婆还记得陆落的话。 进苗寨之前,陆落问兰神婆,她的血能否防御蛊毒,当时兰神婆也不知,没有回答她。 后来,陆落偷偷和水长宁说私密话。 兰神婆盯着陆落。 陆落就如实相告:“是我给他喝了点血。” 兰神婆眼眸骤亮。 龙蛊原来还有这等能耐,果然是神物! 兰神婆高兴,陆落亦然。 他们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血有效的话,她和水长宁在苗寨行走就有了依仗,不怕任何人的暗算,同时他们也能带走石庭。 陆落心中重石落地。 曼丹洛苗峒的族长去找大祭司,需得两三天的路程,陆落就暂住兰神婆家,等待消息。 “……血最多两天就能排除体内。”陆落对水长宁道,“你再喝点。” 她作势要刺破手指。 水长宁忍耐着,蹙眉道:“也许喝过一次,以后都有用?龙蛊不是普通蛊物……” 他不想喝。 陆落也不知。她让兰神婆给水长宁下蛊,试试血的有效期。 “怎样?”兰神婆依言,给水长宁下蛊,见水长宁面无表情,问他。 “挺疼的。”水长宁的语气和神态,看不出他疼痛。 兰神婆惊讶看了眼此人,觉得他的脸和眼睛都像假的,毫无喜悲,就连疼痛也不眨下眼睛。 可怕! 兰神婆顿时就敬畏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人。 “疼得厉害吗?”陆落也看不出水长宁哪里疼,“像蚂蚁咬?” “是啊。”水长宁回答。 过了两天,血的效用还有,只是第二次对抗蛊毒,已经减弱了。 兰神婆连忙解了水长宁的蛊毒,将他体内的蛊虫,转移到了一枚生鸡蛋里。 陆落再次给水长宁喂自己的血。 她用簪子刺破手指头,挤出一个大血珠。 “不能化在水里吗?”水长宁问。 一滴血太少,不可能用什么器皿接住。可活血腥甜,水长宁受不了。 若是能将这滴血化在水里,也许可以冲淡一点气味,更容易下咽。 “别矫情!”陆落道,“万一化了之后效用减轻了呢?” 扎破手指挺疼,挤出血她的龙蛊又虚弱,陆落要打坐调养半天。 她付出这么大,水长宁还嫌弃,陆落立马就不乐意了。 水长宁也不再废话,拿起她的手指放在嘴巴里,把那滴血咽了下去。 陆落又戳了下,再次挤出些。 水长宁都咽了下去。 陆落擦干净手指。 她想起在族长哪里,曼丹洛家族诸位神婆的态度,陆落就看了眼兰婆婆:“请我来看风水,并不是大家都同意的?” 若是都同意,就没什么争议了。 陆落来的时候,还以为曼丹洛族是诚心诚意请的,原来只是兰婆婆一个人的主意。 兰婆婆就有点尴尬,解释道:“他们只同意请您来瞧瞧。您来了,年纪太小,他们又不放心——苗寨的人优柔寡断……” 陆落微微笑了下,道:“我不介意,只是问清楚而已。” 第三天,兰婆婆从外头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笑。 “什么事这样高兴?”陆落也精神一正,问她。 “不,是听到了一件趣事,不是喜事。”兰婆婆道。 “何事?”陆落连忙凑上去问。 第058章打架 兰神婆告诉陆落:“阿桦性格孤傲,年仅二十五尚未婚配,没有中意的姑娘。他……” 她要说桦巫师的事。 陆落对桦巫师没有好感,他的“趣事”,陆落深感乏味,立马兴致阑珊。 兰神婆却要把这席话说完,她继续道。 “……他当着诸人的面,盯着看大师中蛊的反应,却被人误传为,他可能钟情男人。”兰神婆继续道。 说罢,兰神婆有点尴尬。 陆落没防备是这话传开了,没忍出笑了出来。 水长宁微微转颐,看着她。 他的眼神毫无责备,陆落却愣是心虚的缩了下肩膀,收敛了笑声。 “这误会大了。”陆落整了整神色,幸灾乐祸尽量隐藏几分,对兰神婆道,“我师兄并无龙阳之好,桦巫师一番深情错付。” 水长宁薄唇微抿。 虽然他云淡风轻,兰神婆警觉看出他神态有了起伏。 微恼。 陆落对水长宁的调侃,让水长宁有点恼怒,只是他的神态似蜻蜓点水,涟漪轻微又小,很快就平静无波。 兰神婆察觉到了,陆落却未知。 “玄女就别取笑了,咱们都知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兰神婆打了个圆场。 陆落仍是在偷笑。 水长宁的情绪一闪而过,再无波动,眼神都静得如古井。 “……桦巫师这人缘这差劲。”陆落笑道。 她听得出,神婆们是极力贬低阿桦,要不然也传不出这种话。 这也是曼丹洛桦自身的原因。 曼丹洛桦太过于傲气,眼高于顶,任何女人都配不上他。 他至今未婚,暗恋他的姑娘不乐意,族人会猜测他不正常。 而水长宁生得俊美,唇红肤白,养尊处优的他有难以言喻的清雅,比苗疆绝大多数女子都要雅致。 就在陆落幸灾乐祸之际,曦娘找上门了。 陆落正巧在竹楼下,和兰婆婆的侍女洗衣裳。 曦娘这时候来的,身后还跟着好些年轻的女孩子。 她来找麻烦,还找了目击者。 陆落眼波微敛,低垂了眼帘。 曦娘有备而来,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开口没有二话,直接怒斥陆落:“你小小年纪就会勾搭男人,没人教养你么?” 她声音很大。 大到附近所有的人都能听到。 曦娘不是来找陆落麻烦的,她是来给曼丹洛桦洗白的。 大声的辱骂,既能羞辱陆落,又能让人们把视线收回陆落身上,从而解除曼丹洛桦钟情水长宁的丑闻。 曼丹洛桦看上了陆落,总比看上一个男人光彩。 陆落也是平白受冤。 “小贱人,勾搭男人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你配得上我们苗寨的巫师……”曦娘气得脸通红,声音越发高了。 她骂得厉害。 这一刻,她可能是真的把陆落当成了假想敌。 兰婆婆则大怒。 兰婆婆在楼上,还没有听到动静,曦娘就开始骂了。 等兰婆婆匆忙出了屋子,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到啪的一声。 陆落没有还嘴,直接上去扇了曦娘一巴掌。 陆落正在洗衣,手掌湿濡,打上去更狠,水淋淋的。 曦娘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五指红痕立马浮现。 被曦娘声音吸引过来看热闹的,都吸了口凉气。 小姑娘遇到这种贞洁上的指责,多半会没了底气,先手忙脚乱欲解释。 谁也不想有污点,解释更重要! 这银发玄女表情淡然,就好像没听到那些恶劣的指责,上前重重掴了曦娘一巴掌,几乎把曦娘打得跌倒在地。 曦娘踉跄了数步,才站稳了身子。 兰婆婆目瞪口呆下了楼,看着陆落。 “怎么啦?”陆落好似不明白兰神婆眼底的震惊,“在我们中原,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大多是打一顿,不打不成器。” 兰婆婆更是愕然。 那边,曦娘逐渐回神,她的半边脑壳都嗡嗡作响,半边脸也麻木了。 曦娘受此大辱,叫嚣着又有扑上来厮打陆落。 “曦娘,住手!”这时候,曦娘的祖母带着人,赶了过来。 瞧见曦娘吃了亏,曦娘的祖母脸色越发难看。 “您孙女不懂事,我帮您教训了,不用感激我。”陆落迎上这位眼神冒火的老神婆,客气道。 老神婆的一口气,就堵在心里无处发泄。 都怪曦娘太冲动了。 这银发妖女看上去就不好对付。 如今,曦娘是挨了打,还理亏,简直是丢尽了颜面。 “我的孙女如何,还轮不到姑娘教训吧?”老神婆声音阴冷,带着警告道。 她是苗疆接触的神婆,巫蛊之术远胜过年轻人,她觉得陆落应该怕她。 正常人都应该害怕她。 但是,陆落明显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客气啥,碰到我手里,我就得帮帮忙,小事而已!” 老神婆就瞪了眼兰婆婆。 兰婆婆眼眸更厉。 既然落了下风,再纠缠会更丢人现眼,曦娘的祖母冷哼着,带曦娘离开了。 曦娘却不肯走,挣扎着还要打骂陆落。 众人看热闹。 “……曼丹洛的蛊虫,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陆落看了眼积聚而来的人,问兰神婆。 “什么?”兰婆婆听不懂陆落这话。 “您看她们,这么空闲凑热闹、传谣言,不像是生死攸关啊。”陆落道。 兰神婆立马尴尬。 曦娘爱慕阿桦多年,人人皆知。阿桦受流言之困,曦娘想祸水东引,把污水反泼到陆落身上,这是她对阿桦的痴心。 只可惜,曦娘看错了陆落。 她哪里想到陆落根本不辩驳,直接动手? 这下子,阿桦的笑话尚未散去,曦娘的笑话又添一层。 热闹。 若是没有蛊虫死亡的灾难阴影,这热闹更烈了。 “年轻人啊。”陆落感叹道,“太沉不住气。” 水长宁只当没听到。 族长这时候,也从大祭司的夸巴苗寨回来。 他带来了两位长老。 “大祭司同意了,若是半个月之内,没有新的蛊虫死亡,曼丹洛苗寨就可存活。”族长道。 众人大喜。 族长把兰神婆叫去,让她告知陆落,赶紧看风水,救活曼丹洛苗寨的蛊虫。 “给什么价钱呢?”陆落问,“我看风水收费很高的。” 兰神婆一愣。 “我原先是打算免费帮你们的,可我被人骂了,心情不好,我不再打算免费帮忙了。”陆落继续道。 第059章讨价还价 陆落趁机要挟。她进寨之前,不提任何报酬,很热心。 现在,她坐地要价。 兰婆婆倏然觉得,自己不太认识陆落了。 这个笑容甜美的小姑娘,性格并不温婉。 甚至有点狡猾。 当初黎平镇数千人围堵她,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生得甜美,就像一株有毒的花儿,越是开得秾丽,越是毒性浓烈。不知情的只当她娇艳脆弱,好采摘,殊不知踏进去就是万劫不复。 她不仅有龙蛊可以依仗,她还有其他。 兰婆婆不敢惹她。 “还生曦娘的气?”兰婆婆试探着问。 陆落虚垂着眼帘,没说话。 此次进苗寨,是为了救出石庭。 一切可以利用的变故,陆落都要用上。 曦娘和曼丹洛桦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像是孩子们赌气,能给陆落遮掩。 “是啊……”半晌之后,陆落叹了口气。 曦娘就是变故之一,不能轻易放过。 陆落打算大做文章。 “那您要多少钱?”兰婆婆问,语气微虚。 苗寨只怕经不起陆落的敲诈。 曦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若是大祭司送我一条蛊虫,顺便教我如何驯养下蛊,我可以不要钱的。”陆落道。 “您是想……”兰婆婆神色大变。 她以为陆落要去跟夸巴螟摊牌,或者妄想把龙蛊给夸巴螟,从夸巴螟那里等到好处。 这等于找死。 夸巴螟决不能容许龙蛊换了新主的消息传出去,她就杀了陆落灭口。 和陆落接触过的其他人,只怕也难逃其罪。 兰婆婆的担心,和桑林珠的担心一样。 “不行!”兰婆婆压低了声音,“陆姑娘,您不能去送死,大祭司此人秉性如何,我最清楚,您得听我一句!” “您放心,我又不蠢。我去见大祭司,没有其他的想法,就是想和大祭司碰一面。”陆落道,“您把我的话,转告给族长。” 兰婆婆这时候才惊觉陆落进苗寨,是另有目的。 但是,她看不出陆落有什么目的。 “我不要点什么,你们的族人反而更看轻我,以为我没本事呢。”陆落道。 兰婆婆不知她到底是心思深远,还是天真傲气,非要赢过曦娘。 踌躇一瞬,触及陆落的眉眼,兰婆婆没看出端倪。 带着疑惑,兰婆婆将陆落的意思,告诉了族长。 “要大祭司的蛊虫?”族长为难,“苗人的蛊虫,从来不传给外人。” “……答应她!”阿桦在旁边,接腔对兰婆婆道。 族长沉吟。 “我再考虑考虑,晚夕你来听信。”族长先把兰婆婆遣走。 兰婆婆一走,族长就教训孙儿:“我跟神婆说话的时候,没有你插嘴的份儿!” 阿桦不知尊卑,族长也苦恼。 可惜族长的儿子死得早,只留下这个独孙,是他唯一的血脉,从小养得娇惯。 阿桦在他祖父面前,认错倒也挺干脆的。 “祖父,那两个年轻人有蹊跷!”阿桦认错之后,说起了陆落和水长宁。 忍了一瞬,阿桦把自己向水长宁下蛊的事,告诉了他祖父。 “……他居然毫无反应,这是不可能的!”阿桦脸色很难看,“我从未失手!” 族长的脸色也阴沉。 “就是年长的神婆,也没有这等能耐!”族长阴着脸,“这两人到底什么来历?” 而后,族长觉得陆落更可疑:“那女人到底多少年纪?看上不过十来岁,却是一头银发……” 提到银发,阿桦隐隐有点兴奋,他想闻闻那银发间的清香。 就好似看到一只漂亮的小狗或者异兽,想要驯养,占为己有,阿桦很想要陆落。 若是她能永远留在苗寨,倒也是赏心悦目的。 用什么方法留住她,阿桦不太介意,反正他就是想要她。 “那女人更要提防!”阿桦道。 族长觉得孙儿有见识,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对他张狂的怒意就消了。 祖孙俩有了商量,觉得找大祭司要蛊虫是不可能的。 最近大祭司脾气很糟糕,连长老们也要骂,任何事到了大祭司那里,都是一通脾气。 不要触及霉头才好。 晚夕,族长把兰婆婆叫了去:“要大祭司的蛊虫很难,我可以将我驯养十二年的蝎子蛊给她,亲自教她如何下蛊。” “我得再问问她。”兰婆婆道。 兰婆婆回去之后,直接把陆落带到了族长跟前,让陆落同族长商议,免得她两头传信,传错了话。 阿桦也在。 他看陆落时,既带着睥睨,似高高在上的尊者,打量陆落;同时,又带着几分热切。 他心里是有些欢喜的。 多好看的人啊,吹弹可破的肌肤,嫩红的唇,银白的发,个子高挑但腰身纤薄,似朵娇滴滴的花。 陆落则无视他,眼风都没撇过他,只和族长说话。 “我不要您的蛊虫,只要大祭司的!”陆落道。 族长再三说:“苗寨有规矩,蛊虫是不能传给外人,我的蛊虫也是偷偷摸摸给你。” 陆落和他讨价还价。 阿桦也帮衬着说:“我还没有送你一套苗女的衣裳和帽子……” 陆落不知道自己要衣帽做什么,静静笑了下,不看他,只看着族长。 族长颇为尴尬。 几番讨价还价,陆落让步道:“我想去祭坛看看,以后出去说我来过了苗寨,旁人也能相信。” 原来是为了吹嘘。 族长倒是松了口气。 兰婆婆却心神一紧。 “祭坛是圣地,外人不能进去。”族长道。 陆落就沉默不语。 族长见她着实想去,又想到和要蛊虫相比,去祭坛看看,不算特别过分的要求。 陆落知道讨价还价的伎俩:先给出一个很高的价格,然后稍微让步,买方反而觉得自己赚了。 她的目的地是祭坛。 “也不是不行。”族长沉吟片刻,“我可以带着你去!” “大祭司会同意吗?”陆落问,“若是事成之后,你们反悔了,我去哪里说理?” 族长就把大祭司派过来的两位长老请到跟前。 这两位都是神婆,六十来岁,精神矍铄。 “我要族长您和这两位长老,给我带路!”陆落道,“你们苗家蛊虫很多,我一个人去害怕!” 族长这时候露出了淡笑。 知道害怕就行! 那两位长老也答应了。 陆落露出几分窃喜,像个孩子似的,族长更是放松了警惕。 兰婆婆却心中打鼓,因为陆落的窃喜表现得太过于明显,不像她的为人。 她更应该喜怒不显的。 短暂的相处,兰婆婆觉得陆落不是这等轻浮天真的少女。 她的窃喜,像是故意做给族长看的。 第060章天阴煞 斜风轻拂,竹帘垂地,苗疆初春的夜寂静无声。 陆落去了水长宁的房间。 烛火摇曳,他们俩的影子投在竹帘上,轻微晃动,两人距离有点远,刻意避嫌。 “……你意下如何?”陆落将自己的主意,告诉水长宁。 水长宁颔首:“可行。” 陆落笑了下。 水长宁不知何意,眸光落在她脸上。 “此举伤及无辜,我还以为你会反对。”陆落笑道。 在陆落眼里,水长宁安静而慈悲,像樽悲天悯人的佛。 水长宁更像陆落的师父,他行事会考虑其他人。 陆落以为,她的计划会遭到水长宁的反对,正想说服水长宁。 不成想,水长宁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正事要紧。”水长宁道。 救石庭,是他们唯一的正事了。 水长宁也不喜潮湿阴冷的南疆,他和陆落一样,想着赶紧离开。 说妥之后,陆落就回房睡觉了。 翌日,陆落正是给曼丹洛苗疆处理风水局。 族长、两位坐镇的长老、曼丹洛苗寨的五位神婆,以及曼丹洛桦,跟随着陆落。 “先到门口。”陆落道。 进苗寨的时候,陆落和水长宁就发现了曼丹洛苗寨的风水问题。 曼丹洛的苗峒门口,有一处很巍峨的高山,两块高地在苗疆并不算罕见。 高山约莫二十米,两处相对,形成一条缝隙。 从缝隙处进入,就是曼丹洛苗峒,依山而建。 和其他苗峒相比,没什么特殊性。 可这两块相对的高山,就是曼丹洛苗寨蛊虫连接死亡的原因。 “这就是缘故了!”陆落指了高山。 苗寨众人蹙眉不解。 陆落跟他们解释道:“这是天阴煞。两座高山相对,缝隙正好是居住之地,若是这一年的飞星中三颗凶星两两会合,就会形成风水煞。” 陆落又跟他们解释说:“今年该方见五黄廉贞星与三碧禄存星会合。廉贞星是最凶的飞星之一,禄存星乃是非星,两星在该方会合,形成了天阴煞。 天阴煞起瘟疫,贵寨的蛊虫,受其影响,死于瘟疫。此状数百年难得一遇,所以你们不曾见过,误以为是灵神的惩罚。” 陆落说完,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苗寨鲜少跟术士打交道,这还是头一回看风水。 陆落说得对不对,他们也无从判断。 其他人犹豫、怀疑,族长则果断开口了:“那要如何化解风水煞?” 族长已经无计可施,他把祖宗传下来的方法,已经用遍了,还是救不活蛊虫。 若真是瘟疫,那么疫情会从曼丹洛苗寨,阔沿到苗家四十七苗峒。 这也是为何祖训让他们整个苗峒自焚! 祖宗们虽然不知这是瘟疫,却也明白,至少烧干净了,才能免其他人受牵连。 祖先果然是有智慧的。 “用阵法改变飞星的位置,让两凶星暂时离开煞方,再用阵法修补此处,驱赶风水煞,即可完好无损。”陆落道。 “那要多久?”族长问。 陆落算了算。 她沉默良久,好似算得很辛苦。 她不说话的时候,族长和其他人都有点紧张,生怕她说不行。 “玄女,你不是想去祭坛吗?”族长生怕陆落半途而废,立马提醒她,“只要你帮了我们,我一定会带你去祭坛。” “七天。”陆落故弄玄虚达到了目的,就松口了。 族长亦松了口气。 “那就有劳玄女了。”族长道,“玄女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陆落带着朱砂和黄纸,还带了好些铜葫芦,她就是怕苗疆没有的话,需得再去镇子上买,来回折腾十天,耽误事。 “我都带了,您记得您的承诺即可。”陆落道。 说罢,陆落就准备在苗寨入口处布阵。 族长怕有人打扰,破坏了阵法,就严禁这七天内出入,除非生死攸关的大事。 “那个女人要在苗寨门口布阵,不准咱们出去!”曦娘最是不满。 曦娘想给曼丹洛桦找回面子,不成想反而弄得他们两个人都成了笑话,曼丹洛桦看到她就恨得牙痒痒! 从此,她和阿桦的距离,又添了一层。 “闭嘴,不嫌丢人!”她祖母呵斥她。 同时,苗寨里的人也听说,他们的蛊虫是发了瘟疫。 “我家已经死了三条,只剩下一条了,真的还有救吗?” 蛊虫是苗人的家业,死一条蛊虫都跟要命似的。 只剩下一条的人家,几乎急哭了。 “玄女说有救。” 大家都带着期盼。 曦娘养了三条蛊虫,她祖母养了十六条。 她的蛊虫死了两条,她祖母的死了三条。 “只剩下这一条了。”曦娘咬牙。 曦娘派了侍女,去把她平日里相好的小姊妹们,都叫到了她家里。 “既然是蛊虫为祸,我们把生病的蛊虫都烧死,不就可以了?”曦娘出主意。 那些小姑娘们吓得脸色煞白。 “你疯了?蛊虫是神物,你烧死蛊虫,以后还活不活啦?” “曦娘,你这样会惹恼大祭司的,龙蛊也会报复咱们曼丹洛人。” 曦娘恼火,一群没用的东西! “可它们还是会死,而且会传染其他蛊虫!”曦娘咬牙道,“我不信那个什么狗屁玄女,能救活咱们的蛊虫!” 其他人也不相信。 可他们更害怕死亡。 “你们看好了,我先把自家生病的蛊虫烧死,其他蛊虫就能活下来。”曦娘道,“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玄女的?” 众多小姑娘摇头。 她们既不听曦娘的,也不相信陆落。 同时,她们也不敢烧蛊虫。 “曦娘,那是你最后的蛊虫了,你祖母从小帮你养活,以后可以炼成你的本命蛊,你若是烧死了它,你以后用什么傍身?”有人觉得曦娘太过于悲观。 “反正它是没救了。”曦娘咬牙道。 “我的病得更厉害,我都舍不得烧死它。”一个小姑娘道,“还是等等吧,熬过七天就见分晓,到时候再烧不迟。” 曦娘说不过她们。 可是她坚持己见。 她鼓励其他族人,都把生病的蛊虫烧死,免得传染给健康的蛊虫。 曦娘趁着她祖母去了族长家,亲自到了族中最宽阔的场地,准备烧死她的蛊虫。 “你们都看着,这样才是救咱们自己的唯一出路!”曦娘见族人们都围过来看,声音更高了。 她一定要在陆落之前,救她的族人们,树立威望! 第061章恢复(第五更求月票) 春寒料峭,场地的柳树抽出细嫩的淡黄色枝条,随风款摆。 场地上寂静无声。 每个人都觉得很冷。 更多的,他们心底生寒。 曦娘在众目睽睽之下,烧死了自己的蛊虫。 这就好比佛教盛行的地区,某个人当众砸碎自己供奉的神像…… 围观的人心下怯怯,亵渎了蛊神。 “曦娘,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有位中年神婆愤怒责备她。 “蛊虫都要死的!它不死,会害得我们家所有的蛊虫被传染瘟疫!”曦娘道,“难道我们要给蛊虫陪葬吗?” “陪葬也是我们苗人的荣耀!”神婆道,“你等着,我去告诉你祖母!” 其他人不说话。 曦娘此举很大胆。 一时间,在曼丹洛苗寨掀起了两种声音。 有支持曦娘的:“拖拖拉拉,只会让更多的蛊虫生病,瘟疫传染起来,谁也控制不了!” “是啊,让族长去请大祭司,把苗寨生病的蛊虫都聚集,一把火烧死!” “难道我们的命,还不如蛊虫吗?它要是庇护我们,就不会让我们陪葬!” 也有反对曦娘的。 “曦娘是无法无天,她会造报应的!” “玄女施了阵法,曦娘气不过,想要和玄女一较高下。若七天之后,咱们的蛊虫还没有起色,继续死亡的话,曦娘就有了声望。” “她亵渎了神灵,蛊神会降罪我们的,我可不想被曦娘牵连!” 似巨石投入湖心,掀起了千层浪。 一半的人在议论玄女和她的阵法,一半的人在议论曦娘。 曦娘从陆落那里分得了一些风头,心中得意。 族长和曦娘的祖母旋即也听闻了。 曦娘得意之余,也担心她祖母骂她。 老太太倒没有责骂。 “……什么玄女,什么阵法,什么天阴煞,全是胡说八道!”曦娘的祖母道,“那个女人是兰婆子找来的,谁知她们安什么心!” 这老太太最宝贝曦娘。 曦娘被陆落打了,从此陆落就是她们祖孙的仇敌。 “是啊,祖母,她们的确是不安好心!”曦娘立马来了精神。 老太太沉吟一瞬,道:“烧死蛊虫虽然不敬蛊神,却也是没法子。依我看,那个女人说对了一点:咱们的蛊虫是发瘟疫了,会传染更多,烧死生病的蛊虫,才是出路!” “祖母!”曦娘激动地热泪盈眶。 祖母支持她,让曦娘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们祖孙在等。 家里还有三只病恹的蛊虫,曦娘要准备烧了。 老太太犹豫了一瞬,居然同意了。 “一只蛊虫,是耗尽无数心血养起来的,你们舍得烧?”有个老神婆问曦娘的祖母。 敬重是信仰,那么付出的就是本钱。 花费了那么大的本钱,怎舍得烧了? “已经没用了,不能让它们传染给其他蛊虫。”老神婆道。 “你们可以等,却也要想清楚了:万一七天之后,家里全部的蛊虫都染上了瘟疫,你们可要自焚!”曦娘道。 曦娘的话,让很多的人动摇。 有人来问族长,到底该怎么办。 若是瘟疫继续下去,他们全族都要陪葬。 “……烧死生病的蛊虫,剩下的蛊虫活着,大祭司没道理逼咱们自焚谢罪。”神婆道。 族长却犹豫:“可亵渎了蛊神,大祭司一样会怪罪!” “她怪罪也不能把咱们全杀了!” 曦娘祖孙俩,前后烧死了四只蛊虫。在她们的鼓动下,有三户人家扛不住,也把自家生病的蛊虫烧死了。 其他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不敢。 他们在蛊虫的敬畏,让他们宁愿奉献自己,也不敢烧死蛊虫。 陆落也听到了烧死蛊虫的消息。 她听到消息的时候,小腹处发凉,龙蛊好似愤怒。 陆落的情绪,受到了龙蛊的影响,她也愤怒:“不许再烧蛊虫!已经过去两天了,再等五天,必见成效!” 陆落让兰婆婆,派人把自己的话传下去。 大家仍是将信将疑。 第四天的时候,又有一户人家,把两只生病的蛊虫烧死了。 “这样做是对的。”曦娘上门鼓励道,“有舍才有得!” 其他人犹豫不决。 第五天的时候,一户人家病怏怏的蛊虫,突然活泼了起来。 “……阵法起效了!”消息一瞬间炸开。 大家都去那户人家查看,包括族长。 曦娘和她祖母两个人听了,很不服气。 “我看是族长的花招,那蛊虫原本就是好的,托儿罢了!”曦娘道,“我就不信发瘟疫的蛊虫,什么摆个阵法就能活。” 她祖母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到了夜里,曦娘家隔壁人家,两条病得快要翻肚皮的蛊虫,竟然也活了。 “快来看啊!”他们高声招呼四邻。 这户人家很老实,曦娘之前也见过他们家两条重病的蛊虫,的确是不行了。 曦娘还劝他们烧了,他们胆小,不太敢! 这时候,曦娘再也坐不住了,急促奔到了邻居家。 要是银发女人的阵法真的起效,蛊虫活了,那么烧死蛊虫的曦娘,就要彻底成为曼丹洛家族的罪人。 曦娘的冷汗都下来了。 她祖母也脸色灰败。 祖孙俩去了邻居家,见邻居家的蛊虫,的确是活龙摆尾,机灵得很,祖孙俩脸色煞白。 邻家高兴坏了,也没顾得上留意曦娘祖孙的神色,只是一个劲道:“早上还不行,我只当熬不过今晚,哪里知道竟然好了!幸好没有烧,蛊神留住了它们!” 曦娘嘴唇都白了。 她祖母神色更差。 祖孙俩回家,思前想后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为何蛊虫会突然好起来。 “难道真的是阵法?”她们不敢相信。 到了第六天的早上,苗疆的蛊虫恢复健康的越来越多。 第七天时,八成以上的都恢复了。 “中土的术法这么厉害!”苗人惊叹,“这位玄女也是神人!” 他们很感激陆落。 在感激陆落、庆幸自家蛊虫恢复的同时,他们也没有忘记曦娘和她祖母。 这下子,别说曦娘了,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神婆,焚烧蛊虫,也变成了曼丹洛族的罪人。 曦娘和她祖母听到了最后的消息时,彻底傻眼了。 特别是曦娘,跌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第062章似曾相识 蛊虫犯瘟疫,亦可以归为“时疫”。 时疫来得快,去得也快。 况且,龙蛊亲自坐镇,虽然陆落不知它做了什么,却笃定它有所作为。 七天之后,天阴煞彻底除去,两颗凶星五十年内很难再聚集在那两处高山的缝隙。 族长、长老和曼丹洛家族的神婆们,个个心悦诚服! “术士这么厉害!”族长感叹,“我们孤陋寡闻了!” “到底是术士更胜一筹,还是咱们的降术和巫蛊更胜一筹?”年长的长老问。 “旗鼓相当!”族长道,不能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 长老却不同意。 “……术士更厉害。那玄女十几岁的年纪,就能和咱们这些老骨头旗鼓相当,术士着实能耐非凡!”长老道。 族长听了有点嫉妒,说:“玄女未必就是十几岁吧,看她的头发……” “她若不是十几岁,就更厉害了!”长老打断族长的话。 族长回神细品自己的观点,倏然头发一麻:若玄女不是十几岁,却能保持十几岁的容貌,岁月在身上静止,这难道不是更可怕吗? 输了就是输了! 术士比他们巫蛊厉害,而巫蛊和降术不相上下,术法就比降术更了不得。 族长是服气了。 长老们也承认陆落厉害。 曼丹洛苗寨的神婆和族民,更是把陆落当神明。 “她救了咱们全寨!” “若不是玄女,咱们的薪火就要断了,玄女是咱们的恩人!” 有族民就亲自到兰神婆家中,给陆落送礼品。 礼品千奇百怪,最贵重的银首饰,各种各样,可以戴在头上,也可以穿在衣裳上作为点缀。 苗家偏爱银饰。 陆落一概不收,逢人就说:“是族长请我的,他答应带着我去祭坛,让我长长见识。” “原来如此!” “玄女是我们苗人的救星,蛊神一定会喜欢您的。” 族长要带陆落去祭坛,就传开了。 陆落这边收获了大量的礼物和崇敬,曦娘那边就惨了。 曦娘和她祖母一共折了四只蛊虫。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们烧死了蛊虫,亵渎了神灵,甚至鼓动其他人烧死蛊虫。 在族人眼里,曦娘和她祖母成了反叛,更是罪人。 “……将她们撵走,否则会牵连我们的!”有神婆对族长道。 “敢烧蛊虫,她们心中没有敬畏,苗家容不得她们了!” 曦娘料定陆落的阵法没用,想抢在陆落前头,夺个决策果断、见识高明的声望,能帮苗寨解决困境。 曦娘一直觉得,烧死生病的蛊虫,防止瘟疫传染,才是唯一的出路。 哪里知道,她功亏一篑,小瞧了陆落! 陆落真的救活了曼丹洛苗寨的蛊虫,曦娘则成了罪人。 现在,她们祖孙闭门不出。 “族长,得让她们走,这已经是很仁慈了。” 苗人世代聚群而居,离开了族群,他们无依无靠。 赶走,也是很严重的惩罚。 “是啊!” 族长的孙儿曼丹洛桦也赞同,立马把曦娘赶走。 阿桦很憎恶曦娘。 曦娘恬不知耻,居然想嫁给他,简直是不知所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就是夸巴秀那么美艳的少女,阿桦都觉得人家配不上他。 况且,曦娘最近闹得事,没有洗白阿桦,反而让阿桦的笑话更胜一层楼。 阿桦恨得牙根痒痒。 “不如杀了她们,一了百了。”阿桦对他祖父道。 族长冷眼掠过。 这个孙儿太过于恶毒,行事不计较后果,让族长也头疼。 将来如何放心把苗寨交给他? 阿桦则不敢再说话了。 年轻人的心思转得很快,阿桦说完之后,就把曦娘丢到了脑后,专心致志想陆落的事。 “她这么厉害,豢养在身边,肯定有趣!”阿桦想。 他自己是巫师,自己身边再带个术法高超的美妾,将来整个苗疆都是他了,他说不定还可以做大祭司呢! 苗家历代的大祭司,以女人居多,男人是很罕见的。 阿桦却觉得自己应该有机会。 有了权力的添筹,阿桦就更想得到陆落。 阿桦也没想娶陆落,在他心中,陆落仍是配不上高贵的他。 思前想后,阿桦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要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他搬出了自己培养多难的古曼童。 阿桦想要占领陆落,曦娘则想杀了陆落。 是陆落在曦娘在曼丹洛苗寨没了立足之地,连带她祖母也受人指指点点。 也许,族长忙完了蛊虫之事,还会赶走她们。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先把陆落杀死! 带着这样的恨意,曦娘认真筹划了起来。 陆落就感觉到了两股子怨煞,从曦娘的屋子和阿桦的屋子传出来。 “……联系到桑林珠了吗?”陆落不想久留苗寨。 主要是她不想杀人。 可别人想杀她,她就不得不反击。 陆落宁愿躲开这些是非。 这几日,她在帮曼丹洛苗寨布阵,又有曦娘焚烧蛊虫,转移到了大家的注意力,桑林珠的侍女锦娘摸到了曼丹洛苗寨。 陆落让水长宁跟锦娘接洽,联络桑林珠,让桑林珠作为自己的内应。 “已经联络妥当。”水长宁道,“她这几个月常派人出入祭坛,知道一条撤离小路,她已经去布置了,尽可能顺利。” 陆落颔首。 有了桑林珠的接应,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阵法完成,陆落去曼丹洛苗寨门口,把她的法器收回来。 其中有一只玉葫芦,是水长宁临时给她的。 陆落瞧着很眼熟。 拿回来给水长宁的时候,陆落端详了半晌。 她好似哪里见过。 “这玉葫芦你常带着?”陆落问。 水长宁颔首。 他接过来,仔细放好。 “我好像见过。”陆落道。 “玉葫芦都长得一样。”水长宁云淡风轻解释。 陆落蹙眉。 她当然知晓玉葫芦都长什么样子,若不是真的有点印象,她为何会说? 陆落是开了天眼的,玉葫芦外形一样,可水长宁这只,里头流转的生吉之气,似曾相识。 “你这个不太一样!”陆落道,想要接过来再看。 水长宁却收了起来。 “再给我瞧瞧。”陆落。 水长宁摇头。 第063章奸计被识破 陆落向来敬重水长宁。 水长宁的的玉葫芦不肯给她瞧,她就不瞧了,不叫他为难。 “……这两天当心些。”水长宁倏然对陆落道。 他也察觉到了阿桦和曦娘的异动。 这两个人年轻人太不安分了。 曦娘对陆落的恨意,来源于自己的失败;而阿桦则完全是为了私欲,不带敬重的私欲! “知道!”陆落道。 陆落也告诉兰神婆,让兰神婆帮忙留心。 “阿桦这个畜生,他最不安好心了!”兰婆婆很生气。 “我能……能对付他的蛊虫吗?”陆落问。 兰婆婆点点头。 杀了他都可以! 陆落和水长宁、兰神婆议论要当心,结果晚上,曦娘就来了。 曦娘偷偷摸进了陆落的卧房。 她带着她祖母的本命蛊。 她祖母的本命蛊,养育三十年才养成的,下毒蛊万无一失。 可一旦本命蛊死亡,宿主也要死亡。 曦娘不是想害她祖母,而是太想杀陆落。 “兰婆婆知道又如何,我不信她敢杀我祖母的本命蛊!”曦娘心想。 曦娘是不把陆落放在眼里的,她没想过陆落能害死她祖母的本命蛊。 同时,她觉得兰婆婆会碍于情面,最多发现了是骂她一顿,不敢拿她祖母的本命蛊如何。 她带着这样的想法,摸到了陆落的屋子里。 曦娘将她祖母的本命蛊,放在陆落的手臂上。 而后,她开始念咒。 黑暗中,陆落慢慢坐了起来。 “好玩吗?”陆落声音清冷,感受着对方浓郁的杀念,陆落心底起了憎恨。 曦娘吓一跳。 同时,曦娘念咒的速度更快了! 她要置陆落于死地! 陆落手背上的本命蛊,在曦娘咒语的催动下,咬了陆落一口。 刚咬完,曦娘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痛得像被什么戳了个大窟窿,她猛地倒地,晕迷不醒。 是门外的兰神婆,给曦娘反下了蛊毒。 曦娘很快就晕死过去。 兰神婆掌灯进来,看到地上晕迷的曦娘,再看陆落:“玄女,如何了?” 陆落手背的蛊虫,在朝拜之后,就死了。 “您瞧,这条蛊虫死了。”陆落道。 兰神婆查看了一下,心中大震:“这是曦娘她祖母的本命蛊……” 陆落知晓神婆的本命蛊,都跟她们自己的命脉相连。 当初在黎平镇,陆落差点杀了兰神婆的本命蛊,也就差点要了兰神婆的命。 如今,她杀死了曦娘祖母的本命蛊。 那么…… “……这是曦娘害死了她祖母,不是您!”兰婆婆立马道。 陆落道:“我也没觉得是我啊!” 兰婆婆就颔首。 这深更半夜,曦娘的祖母肯定睡着了,死了也没人知晓。 “明日一早,你们必须出发去祭坛!”兰神婆道,“再待下去,您的龙蛊就瞒不住了!” 陆落点点头。 “我来善后!”兰神婆道。 陆落眼眸微动,她看了眼地上的曦娘,问兰神婆:“她死了吗?” “没有!” “那就用她来善后。”陆落道。 兰神婆不解。 陆落就说了阿桦,她觉得阿桦要对付她。 “我连夜去把阿桦叫过来!”陆落道,“我有事找他。” 兰婆婆听了陆落的主意,觉得也还不错,当即解了自己给曦娘下的蛊毒。 曦娘还要昏迷一段时间。 陆落和兰神婆将曦娘抱起来,放在陆落的床上。 同时,兰神婆回屋,假装从未出现过。 陆落亲自去叫了阿桦。 她敲了阿桦的门之后:“来我的屋子!”然后就火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阿桦微愣。 他明确是听到了陆落的声音,她是官话的口音,苗寨的人模仿不了。 阿桦又震惊又惊喜,没想到玄女居然对他有心。 阿桦有个计划,这个计划就要提早实行了。 他养了只古曼童。 假如陆落的血能滴入古曼童的坛子里,那么阿桦就可以用蛊虫和古曼童控制陆落的心气,让她对他忠心耿耿,同时不破坏她的术法。 这样,阿桦就等于收了位术法高超的仆人! 一想到这里,阿桦血脉贲张。 多好的机会! 玄女半夜请他,肯定是寂寞了。 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了,也许就再也没有了。 阿桦很兴奋,抱着他古曼童的盒子,摸黑到了兰婆婆的竹楼,摸到了陆落的房间。 果然,房间没有反锁。 阿桦血几乎都冲到了下身,脑子里很激动,就少了防范,阔步进了屋子。 他往床上摸。 首先摸到了一只嫩白柔软的手,阿桦大喜,趁着陆落还没有提防,阿桦迅速割破了她的手指,将血放入古曼童的匣子! 而后,他扑到床上。 这时候,隔壁房间突然亮起了灯,陆落的声音从兰婆婆的屋子里传出去! 阿桦一顿:这不是陆落,那方才他放了谁的血? 他大惊失色。 “什么人!”陆落提灯回屋,大叫大喊,“师兄,我屋子里有人,你快来!” 水长宁就掌灯出来了。 阿桦这时候知晓上当了。 他想从后窗翻跑。 刚到后窗,却莫名其妙转了回来,等他回神,他又在床边。 这屋子被陆落锁死了生吉之气,阿桦出不来,一直会在屋子里“鬼打墙”。 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多的四邻,围了过来。 “是阿桦!”大家都站在门口,推开窗户指指点点。 “床上还有一个人!” “是谁啊?” “怎么看着像曦娘?” “哎哟,太不要脸了,这两人做什么呢!” 陆落神不知鬼不觉中,撤了她的阵法,兰婆婆同时就高喊:“快,快把他抓起来,谁知道在做什么勾当!” 有两个壮汉,立马进屋压住了阿桦,同时,曦娘也慢悠悠转醒了。 曦娘只记得自己给陆落下蛊,却被兰婆婆算计,莫名其妙晕倒,后面她祖母的本命蛊死了,她不知道。 兰婆婆派人去请了族长。 大家闹腾了起来。 阿桦割破了曦娘的手,曦娘的血流入他的古曼童里。 “好,你用族人练古曼童,你果然是好样的!”有人咬牙切齿。 用族人练古曼童,那是死罪! 曦娘则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被阿桦的古曼童缠上了,逐渐失去了一些神志。 族长深夜赶来。 快到黎明的时候,曦娘的侍女来去找,说曦娘的祖母去世了。 阿桦是原罪,曦娘是帮凶,他们俩死也逃不开了。 第064章大祭司的危机 阿桦用古曼童收集成年活人的鲜血,是苗寨最大的忌讳。 曦娘少了神志,曦娘祖母的去世,都算在阿桦头上。 “是她勾引我,给我设下圈套!”阿桦指认陆落。 只是他无凭无据。 他半夜和曦娘出现在陆落的房间,多半是想去害陆落。 他的祖父不是傻子,知晓此前推诿责任已经无用。 族长许诺带陆落去祭坛,其实是空口白话,事成之后未必可行。 但是现在,大祭司要陆落去。 曦娘祖母的蛊虫死了,她祖母也死了,又是在陆落的房间里,大祭司觉得蹊跷。 “……曼丹洛苗寨不是答应那个玄女,送她来祭坛看看吗?”大祭司夸巴螟沉吟,“立马派人去接她来!” 夸巴螟起了疑心。 玄女既然要来祭坛,肯定是带着目的的,夸巴螟想知道陆落搞什么鬼。 唯有让陆落得逞出手,大祭司才能识破她,处理掉她。 怀着这样的自信,夸巴螟让曼丹洛苗寨送陆落去祭坛。 陆落和水长宁就一起去了。 族长、兰婆婆、两位长老和其他人,纷纷相送。 走了两天的山路,终于到了苗家四十七苗峒的祭坛。 祭坛巍峨,高大的四柱耸立入云霄,白银点缀着的祭坛,白幡迎风,庄严肃穆。 陆落走得很慢,她身后跟着数人。 穿着苗家繁复服饰的大祭司,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看着他们。 “动手吧,别失了先机!”水长宁一进祭坛,就对陆落道。 他不想陆落磨蹭。 陆落颔首:“知道了。我拖住他们,你负责找到入口,救出石庭!” 水长宁点了下头。 陆落就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身后众人不解看着她。 就连大祭司夸巴螟,也抬眸盯紧了陆落,蹙眉想看看陆落搞什么鬼。 “怎么不走了?”兰婆婆疑惑问陆落。 陆落却含笑。她笑容璀璨明媚,有点怪异。 “我觉得这里有陷阱!”陆落高声道。 所有人都一怔。 远处的大祭司先是微愣,继而大怒:这小丫头难道怀疑她? “混账,这是苗家的圣地,岂会有陷阱?我当你是客人,你却侮辱苗人?”大祭司忍无可忍。 陆落冷哼道:“我没有侮辱苗人,我只是不信任大祭司您!” 她身后的众人,吸了口冷气:敢跟大祭司叫板,这丫头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只有兰婆婆知晓,陆落是底气十足。 就在陆落和大祭司磨嘴皮子的时候,水长宁已经不着痕迹退到了最后面。 “您敢不敢往前走,走到离我两尺远?”陆落又问。 大祭司一肚子怒火。最让大祭司生气的是,那两位长老和其他曼丹洛苗寨的长者,居然不帮她说话。 难道他们也以为自己给陆落设陷阱吗? 简直荒唐可笑! 大祭司愤怒,想要上前给陆落一点教训,故而果真往下走。 等她走到快要靠近陆落两尺远的地方,所有人都在陆落可控的范围之内时,陆落倏然祭出了数道黄符。 黄符很快燃尽。 “你做什么?”大祭司心中暗道不好,可能这丫头要使诡计。 大祭司的话刚刚说完,众人感觉方寸间空气污浊,每个人的喘不上气,使劲咳嗽,慢慢倒地。 包括大祭司! 祭坛上被浓郁的煞气萦绕着。 等众人醒过来时,银发玄女和她的同伴,已经不见了踪迹。 众人一阵茫然。 同时,一位长老的本命蛊爬了起来,咬住了大祭司夸巴螟。 “啊!”那位长老大惊失色,她不想死啊。 同时又觉得不对劲,她的本命蛊怎么敢咬大祭司? 其他人也醒过来,发现了大祭司手背一点蚕蛊。 “这是怎么了,您的蚕蛊怎么咬大祭司?您没事吧?”同行的人关切这位长老,怕她也死了。 长老吃惊:“我也不知,我刚醒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温热的。 她并没有要死。 另一个长老俯身,探了下大祭司的鼻息,还是有气的。 同时,他们发现,大祭司中了蛊毒! 大祭司中了蛊毒! 这是天大的笑话。 大祭司中了蛊毒,说明苗人的蛊神不在她身上! 龙蛊呢? 大祭司弄丢了龙蛊,这个消息再也瞒不住了。 这个瞬间,没有人想知道银发玄女去了哪里,也没有责备兰婆婆带银发玄女入苗寨,他们心头震撼的,是他们的蛊神呢? “快,快把她弄醒!”长老们道,“问她,蛊神呢?” 这个消息,半天的功夫就传遍了苗家四十七苗峒。 所有家族的长辈,连夜纷纷感到夸巴苗寨,焦虑不已。 一时间,夸巴苗寨挤满了人,所有事在“丢失龙蛊”面前,都成了微不足道。 他们没空去管玄女,也没空管玄女为何要迷晕他们,更没空去查看祭坛下面的密室,以及走失了囚徒。 龙蛊丢了,庇护苗人的神丢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危机。 只有兰婆婆唇角含笑。 陆落和水长宁带出了石庭,过程很顺利。 桑林珠和锦娘接应他们。 而后,桑林珠亲自送陆落出苗寨。 “你就这样走了?”陆落问。 桑林珠道:“绵困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的侍女会继续扮红婆婆,我要跟你去找伲昔格尔。” “苗寨一团糟,你不留下来,趁机恢复你的声誉?” “伲昔格尔的命才是最重要的。”桑林珠道。 于是,桑林珠带着锦娘,一路把陆落众人送出了苗寨。 石庭被囚禁好几年了,肌肤惨白,头发半花,十分的狼狈。 “……薛澜突然跑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石庭告诉陆落,“是大祭司夸巴螟囚禁了我,她想知道薛澜的去向,她以为薛澜是我女儿。 只要留住我,薛澜就可能回头,她也可以趁机找到一个复生的苗女。另外,大祭司想让我教她术法,对我还不错……” 石庭没有受刑,吃得也挺好,就是常年不见日头,又不能动,惨白虚弱,走了几步路就喘气,一身冷汗。 水长宁背着他。 他们走了近路,很快就回到了黎平镇。 陆落在院子里掏出慧娘给她的那本书之后,简单打包了行礼,再买了辆马车,两辆马车载着他们数人,连夜返回中土。 一路上,他们不敢停歇,怕苗寨的人追来。 直到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荆湖南路的一个小镇子上。 刚停住马车,水长宁立马去兑了一千两银子出来。 陆落无语良久。 这是多缺钱? 第065章续命的人鱼膏 陆落从苗疆救出石庭,泄露了大祭司的秘密,从而让苗寨无瑕自顾,不会出来追踪他们,赢得了逃跑的时机。 “苗疆的人绝不会怀疑你的。”桑林珠告诉陆落说,“一是他们自信龙蛊不会选择外人,二来大祭司弄丢龙蛊的流言蜚语,已经暗中传了两三个月,而你最近才进苗寨——至少他们以为你是最近才去的。” 陆落微笑。 她不用猜也知晓,阿桦的下场要么是处死,要么是赶出苗寨;曦娘失去了半缕魂魄,她祖母又死了,将来生活难以自理,估计也是生不如死。 而大祭司夸巴螟,就成了苗寨的耻辱,她是绝对活不成的。 整个夸巴姓氏,也要永远失去再出大祭司的机会。 龙蛊的去向,很难怀疑到外人头上。 他们先会逐一排查巫师和神婆,等他们查完,估计也要一年半载。 陆落心头稍微安定。 一路奔波逃亡似的,石庭受到了颠簸,虚弱的身子骨更是散架,脸色越发惨白,双颊深陷。 “就在这里小住半月,等石庭调养好身子。”陆落道。 一路上,陆落已将师父去世,以及师父的遗言,告诉了石庭。 石庭颔首:“师祖遗训,我不敢不从。”他当天就给水长宁磕头,认其为师父。 石庭俊美无双,哪怕是看上去四十来岁,亦是俊朗不凡的大叔。 只是他病容不减。 水长宁没什么表情,不知他收徒是高兴还是不满。 陆落说小住半个月,让石庭调养身体,水长宁和石庭都无异议。 桑林珠亦同意。 他们包了一家客栈。 此小镇来往的人不多,客栈是东西两个院落,常年空置。 陆落就租赁了西院。 西院七八个房间,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屋子住。 “……陆姑娘,咱们何时动身上京?”桑林珠问。 “我要和我师兄、师侄商量。”陆落道。 薛澜去了京城。 水长宁若是想带着石庭回湖州,他们可以现在此地落脚,等石庭调养好了,再回去。 若是石庭非要去找薛澜,水长宁又同意的话,陆落就等石庭半个月,等石庭修养得差不多,一起动身。 陆落把这席话,告诉了石庭。 石庭不解,问陆落:“你去京里找谁?” “桑林珠帮了我们很多,我承诺帮她去找伲昔格尔的。她不会看宿相,没有我,她也不知道伲昔格尔的具体位置,像无头苍蝇乱撞,所以我承诺过,替她找到伲昔格尔。”陆落解释。 石庭点点头。 “师父,我也去找薛澜,您呢?”石庭问水长宁。 他叫师父叫得很自然。 水长宁态度也平淡,道:“我也去吧,有个帮衬总好些。” 陆落在旁边则听得格外不对劲,这样的师徒好别扭。 回神之后,陆落把讨论之后的结果,转告了桑林珠。 桑林珠颇有几分焦虑。 “再等半个月?”桑林珠无奈道,“那可就说妥了,半个月之后准时出发,不能再拖了。” 伲昔格尔已经失踪四个月了。 桑林珠每天都在煎熬,无时无刻不担心着。 “好。”陆落道。 陆落辅助石庭调养,会布个简单的阵法,凝聚生吉之气。 同时,陆落也熬汤。 “小落落,我知道你疼我,但是你熬的汤太难喝了,你能饶过我吗?”石庭抱怨道。 陆落气得打他。 “没大没小,我是你的师叔!”陆落敲他的头。 石庭道:“到什么时候,你也是我的小落落啊!” 石庭跟着老祖时间长了,也对陆落很有感情,觉得她像自己的女儿。 石庭没有过孩子,却懂亲情,他曾对凌青菀的儿女们,有过类似的亲情,就如对小落落一样。 “我告诉你师父去,说你没有尊卑!”陆落咬牙。 当然,陆落并没有幼稚得去找水长宁告状,好似两个小朋友打架,找家长评理似的。 住了第五天,有人找他们。 是水长宁的小厮。 陆落在门口遇到了他。 “陆姑娘,我家郎君呢?”那小厮问陆落,“就是水龙王……” 陆落记得这小厮。 七年前,陆落找水长宁帮忙,借用他的人鱼膏摆了个阵法,当时在水长宁身边的,就是这个小厮。 陆落还记得他叫青末。 “青末,你怎来了?”陆落问。 青末微讶,没想到陆落会记得他的名字,他道:“我找我家郎君。” 陆落就把他领到了水长宁的房门口。 水长宁总是面无表情,看到青末时,他露出难得一见的淡笑。 他们主仆相见,陆落就避开了。 陆落的客房,就在水长宁客房的隔壁,隔音不算特别好。 龙蛊让她耳目聪明。 陆落静下心,居然听到了水长宁房间里谈话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 “四月十二,您就满三十一岁了……”青末道。 陆落心想:原来水长宁三十一了。 看不出来,陆落还以为他二十刚出头。术士就是这样,年龄在身上流逝得比正常人慢很多。 就像陆落,她已经二十五了,总有人说她不足十五岁。 只是,青末要给水长宁过寿吗? 听其声音,好似很焦虑。 “……怎么办,您想过如何化劫吗?”青末的声音更急。 水长宁沉默。 “郎君,七年前您把续命的人鱼膏给了陆姑娘……” 陆落一怔。 听到这里,隔壁房间的声音戛然而止。 水长宁阻止了青末继续说下去。 陆落却坐不住了。 “……你们谈话,我能听到。”陆落推开了水长宁的房门,直接走进来,“水长宁,到底怎么了?” 水长宁淡淡道:“一点小事……” “不是小事!”青末情绪激动,转而对陆落道,“陆姑娘,我实话告诉您。” “青末!”水长宁声音一紧,从未有过的威严。 青末很难过,垮着脸。 陆落通过那些片段,差不多就懂了。 “水长宁,七年前你帮我,给了我人鱼膏,是你保命的东西?”陆落问,“你今年有劫数?” 水长宁不语。 青末之前把话都说完了,陆落全听到了。 否认没意义,水长宁就沉默。 青末则道:“正是,陆姑娘!我们离家的时候,老太爷给了郎君人鱼膏,推算出他三十二岁的劫难,会难逃一死,让他用人鱼膏续命。 可老祖托付郎君帮衬您,郎君重诺,为了对付宁墨谷,就用上了人鱼膏。四月一过,郎君进三十二岁,他的劫难从此开始。” 第066章陆五娘的承诺 陆落几乎忘了七年前那桩事。 这七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京城的很多事,陆落不敢回想。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最后都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她就顺带着把水长宁这事给忘了。 她还答应给水长宁二十万两白银,至今也没给。 陆落记得当时水长宁说:“我不缺钱,你若是不踏实非要给,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有什么需要你帮衬的,你再还给我。” 他那时候就知道,钱不能救命,术士也许可以帮他一把。 若是水长宁真的性命堪忧,那么就是陆落害了她。 陆落欠他的,不是二十万两,而是人鱼膏,换句话说,是他的一条命! 她情绪再也静不下来。 陆落当时若知道,她绝不会用的。 “我们是同门,哪怕师父不在了,我也会帮衬你的。”陆落道,“水长宁,你的劫数我会帮你渡过。我发誓,若是为了生死关头,我会用我的命来填你的命,报答你当年给的人鱼膏!” 水长宁微愣。 他情绪猛然间有点波动。他很想问,你有几条命可以填给男人? 怎么动不动就想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难道你的命不值钱吗? 可水长宁不善口出恶言,他情绪深敛,面无表情。 “……出去吧,我和青末还有话说。”水长宁道。 陆落亦知事情棘手,她依言出去了。 她为了尊重水长宁,不再偷听他们主仆谈话,陆落直接出了院子。 水长宁就教训小厮:“不该乱说话。” 青末不服气:“小人没有乱说,郎君的性命难道不要紧吗?” 水长宁目光深邃,沉吟良久。 “收拾东西吧,我们明天回家。”水长宁最终道。 青末不同意:“郎君,老太爷说您有劫数,哪怕躲在深山,照样难逃!您需要外人的帮衬!” “我无需任何人。”水长宁道。 “陆姑娘欠您的!”青末道,“哪怕她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闭嘴!”水长宁声音微紧,露出几分恼怒。 他喜怒不显,若是看得出他有一分怒意,说明他心底已然有了十二分,藏匿不住露出来。 青末吓住,不敢再提。 水长宁晚夕跟陆落告别。 “水长宁,我现在分身乏术,你肯定更加不信任柏兮。劫数是躲不开的,需得应对,你需要我的帮助。”陆落思量一瞬,做了决定,“我跟你回去。” 陆落让石庭陪着桑林珠进京。 石庭的术法,找伲昔格尔没有陆落那么精准,却也差不离的。 “无需这样。”水长宁道,“老祖授我术法,我回报老祖,跟你无关……” “我会跟着你的!”陆落道,“我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遭受劫难?” 要不是陆落非要救颜浧,也不会损耗掉水长宁救命的东西。 错误已酿成,水长宁这条命,就成了陆落的义务。 水长宁表情全无,问了句:“要跟着我?” 陆落笃定颔首:“当然,你别想撇开,我钱还没给你,这桩生意我至今没有付账,如今该付了!”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陆落不赖账。 水长宁长长沉默。 良久他才说:“随便你吧。你非要跟着,我躲回山里也没什么意义,去京师吧。” 陆落松了口气。 青末一直很忐忑。 水长宁让青末回去,因为青末跟着,总是时不时提醒他劫难将至,让水长宁心头难静。 “你回家去。”水长宁道。 “郎君……” “现在不回去,以后永远不要回去。”水长宁说。 青末低垂了脑袋。 他最清楚水长宁的性格。 水长宁不喜欢强迫任何人,但是对方铁了心跟随他,他就会在这个人身上留一个记号,在心中认定:是我的人。 水长宁十一岁被邵家赶出来,青末和他爹非要跟着他。 水长宁劝了两次,让他们父子俩回去,青末父子不同意。 “现在跟着我,以后就要永远跟着我。”十一岁的水长宁如此说。 青末父子就一直跟随者他。 如今,他的人不听话了,水长宁的意思是今天不听,以后就不必再听。 他不是随口的。 “是,郎君。”青末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格,半句话也不敢违逆,只得先回去。 青末当天晚上就走了。 此事,石庭和桑林珠不知,只有陆落和水长宁清楚。 陆落也给水长宁相面,发现他三十二岁的命格里,的确有大凶劫数。 之前,水长宁遮掩了自己的命格,陆落不清楚他的宿相,看不出来。 直到青末说了之后,她特意问了,水长宁告诉她,她才算了一命。 “你介意不介意石庭知道?”陆落问。 水长宁说不介意。 陆落就告诉了石庭。 石庭一愣,很是骄傲道:“没想到啊,我师父这人看上去冷血无情,却如此仗义!” “你这样说你师父,我要去告状!”陆落道。 石庭说:“你多大?”三岁孩子才动不动就去告状。 陆落梗住。 休息了半个月之后,他们起身去京师。 陆落还是会观察她父母、她叔公等人的宿相,看看他们是否安全。 父母没什么的。 到了五月初,陆落发现她叔公的宿相,突然黯了。 陆落大惊。 “我叔公生命堪忧。”陆落后背发凉。 算了算日子,这时候颜浧应该刚到京师。 他说要陆落上京。 陆落上京不是为了他,却陡然见叔公遇险,陆落咬碎了一口银牙。 “颜浧是不是疯了!”陆落气得发颤。 她迫不及待要到京里。 马车越来越快了,颠簸得很厉害。 陆落每天都看叔公的宿相,发现叔公并没有好转,而是越来越黯淡。 叔公也许快撑不住了。 颜浧这个贱人! 水长宁和石庭也看出了陆落的焦虑。 “忠武侯让你上京,还是想再续前缘,若是闻公公出了事,你们之间的罅隙再也弥补不了,他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石庭安慰陆落,“他绝不敢害闻公公的。” “那是从前的颜浧。”陆落道,“从前他有理智,现在他疯了……” 一个疯子会做什么,正常人哪里知道? 陆落不敢保证,颜浧万一对她叔公下手呢? 陆落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到京师去。 第067章妹婿 颜浧回到京城,刚过端午节。 忠武侯凯旋,短短两年缉拿南疆惯匪,为朝廷除去一心腹大患。 普天同庆。 朝臣们的表情却很复杂。 既想高兴,又揣着隐忧。 忠武侯功高盖主! 不管是百姓心中,还是西北、南疆将士心中,忠武侯威望早已盖过年幼的君主。 “老师,此次南疆大捷,朕心甚慰,朕敬老师一杯!”皇帝亲自设家宴。 小皇帝已经十七岁了,再也不是九年前,那个用一双稚嫩双眸打量他的孩童,他长大了。 皇帝长大了,颀长身量,但单薄文弱,一双眸子里隐含着文人的智慧。 家宴上,皇帝再三表明,自己对老师颜浧毫无芥蒂,师徒远胜过父子,他希望颜浧能永远辅佐他。 这些话,一次两次,可能会感动;听久了,麻木了。 家宴上没有后妃,只有几位亲王。 一个身材窈窕的管事姑姑,领着宫女服侍。 颜浧看了眼那个管事的姑姑,他认识她。 她叫陆芙,是陆落的堂姐,进宫已八年了,明年就二十五岁。 宫人到了二十五岁,都要放出去。 很多人应该想陆芙尽早出宫。 颜浧不在京师,也听闻过皇帝终年歇在自己的寝宫,由陆姑姑服侍,不涉足后宫,六宫粉黛形同虚设。 所以,皇帝至今无嗣。 皇帝也至今没有选后。 立后之事,闹了一趟又一趟,皇帝擅长制衡,总是给两族或者三族希望,让他们相互去斗,斗得两败俱伤。 个中缘由,外人不懂,颜浧却是一清二楚。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皇帝脸上。 皇帝越过众人,有温柔的余光,追逐着那窈窕倩影。 “皇帝倒也痴心。”颜浧瞥了眼端庄沉稳的陆芙,心中盘算着什么。 宫里的家宴结束,颜浧回到了忠武侯府。 一切如常。 府上没有女主人,他妹妹颜洀立在门口,穿着一袭粉色衣衫,俏丽贞淑,等待着他归来。 洀洀今年二十了,当初被颜浧逼着退了亲,如今还没有着落。 永熹侯府的人,倒是想给她说亲,被颜浧驳回。 “三哥!”洀洀笑容明媚,少女的心气未改,姝颜俏丽,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等了很久?”颜浧轻轻笑着,带头往里走。 洀洀忙跟上:“也没有,我知晓三哥在宫里赴宴,算着时候才出来等的。” 她从早上等到现在,脚都站酸了,不好意思说。 颜浧轻微颔首。 洀洀敏感,留意到了他的疏离,心头微紧,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四年前,她哥哥南下征粮,出了点意外,被淳宁郡主刺伤,耽误了一整年才回京。 他回来那天,满脸浓髯,眼眸阴森,像个鬼煞从地狱归来,洀洀当时吓坏了。 从那之后,她就感觉她哥哥变了。 颜浧最疼洀洀的,可现在,他们兄妹之间,永远是隔了一层。 洀洀觉得她哥哥对她很冷淡,淡到了无关紧要的地步。 这种冷淡,不是责备,而是从未在意过…… “三哥,屋子收拾好啦,换了新的被褥,干干净净的;你的书房,我也收拾啦;我还叫厨房做了你最爱的糕点和红烧羊骨;另外……”洀洀跟在身后,絮絮叨叨。 “好了,回去休息吧!”颜浧声音清淡,阔步进了书房。 洀洀立在门外,怔怔没有动。 等了一整天,他回来都没仔细看她一眼,甚是不等她说完话,就要打发她走。 不耐溢于言表。 洀洀的眼泪就涌了上来。 她咬了咬唇,转身回屋了,有点赌气。 乳娘和丫鬟们安慰她:“侯爷行军两年,太累了,姑娘要体谅他,他最是疼姑娘的。” 洀洀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翌日,舅舅来看颜浧,顺便说外祖母很想他。 “你每次回京,踏入京城就要去看她老人家,昨天等了你一夜。”方尚书道,“没出事吧?” 颜浧眉头轻蹙了下。 他按了下眉心,说:“昨日宫中设宴,陛下……” 他故意歪曲,让方尚书往严重里想,其实皇帝没说什么。 “……我有点头疼,又多喝了几杯,怕外祖母担心,就没去了。”颜浧道。 方尚书乃重臣,自然懂官场厉害,沉默了下,很理解颜浧。 颜浧跟着舅舅,准备去方家。 洀洀立马跟上:“我也要去。” 到了方家,颜浧客气有余,亲热不足,方老太太也吃惊,自己养大的外孙,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无论颜浧怎么伪装,老太太都看得出来,有点担心他。 “三郎啊,南疆一行不太顺利吗?”外祖母悄声问他。 颜浧道:“很顺利,外祖母。” 客客气气,一板一眼。 老太太呆住了。 在方家用过了午膳,回到忠武侯府,颜浧原本快步回书房,没顾上身后的洀洀。 倏然想起什么,他脚步微顿,停下来等了他妹妹:“晚上一起用膳,三哥有话跟你说。” 洀洀大喜,几乎喜极而泣。 三哥哥难得主动表示亲昵。 “是!”洀洀笑逐颜开,“三哥有什么想吃的菜,我叫厨房去做。” “没什么想吃的。”颜浧道。 洀洀立马张罗,弄了桌盛筵,兄妹俩对桌而坐。 烛火影微,洀洀小心翼翼看她兄长的脸色,但见她哥哥面无表情,眼眸毫无温度。 洀洀掌心捏出了汗。 她的三哥哥可疼她了,处处讨好她,如今却要她处心积虑的讨好,他还不给面子。 洀洀难受极了。 颜浧很少动筷子,只是不停的喝酒。他酒量极好,不见醉意。 “你今年二十了。”颜浧半晌才抬眸,桌子的菜都凉了。 洀洀嗯了声,委屈得不想跟他说话。 “该成亲了。”颜浧继续道。 洀洀一惊,手中的沉木筷子,哐当一声掉在桌面上。 她惊愕看着颜浧。 颜浧从前说过,要洀洀幸福,要精挑细选妹婿,现怎么跟处理旧货一样,随手想把洀洀丢出去? 洀洀紧张攥住了手,几乎折断指甲。 “景耀八年的探花郎,做我妹婿应该不错。”颜浧轻轻道。 洀洀一愣。 继而,她脸不争气的红了。 景耀八年的探花,是陆茂。 陆茂景耀八年中了探花,任翰林院任中书舍人。 颜浧不在家,陆茂和洀洀常有来往,早已私下定情,只是洀洀不准他说,怕颜浧不悦,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颜浧。 颜浧曾与陆五娘退亲,洀洀以为他接受不了陆家的人,不成想他居然同意了。 洀洀大喜,一时间脸红的滴出血来。 颜浧看在眼里,心中浮动一些念头,眼眸带煞,像精心布阵的猎人。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为了实现他心中所愿,他把洀洀推了出去,却毫无愧疚之感。 哪怕他再努力,他已经不是颜浧了。作为颜浧的那三十余年,几乎在他心中淡去,他的人家,他的朋友,甚至他最疼爱的妹妹,在他心中没有半分痕迹了。 他看着洀洀惊喜又羞赧的神色,心中仍记得这是最爱的妹妹,可感情却找不到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子。 他轻轻呷了口酒,思绪飘得很远。 第068章青梅竹马 “什么?” 忠武侯托兵部侍郎,暗示陆茂此事的时候,陆茂震惊了。 他想过和洀洀之间的千难万险,却压根儿没想到颜浧一回京,就应下了此事。 太蹊跷了! 颜浧和陆落的恩怨,陆茂最清楚,陆茂以为,颜浧绝不会将妹妹给他的。 他陷入两难境地。 “这是……忠武侯的意思?”陆茂仍是不敢相信。 他要见洀洀一面。 “是啊。”兵部侍郎笑道,“陆大人,您的前途来了,恭喜恭喜啊!” 颜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忠武侯更是军功卓越,做了颜家的女婿,还不是平步青云? 兵部侍郎有点羡慕,要是自己再年轻二十岁就好了…… 陆茂苦笑着,先送走了兵部侍郎。 他打听到颜浧进宫了,就从后门摸到了忠武侯府。 洀洀吃惊:“你可不能乱来,被三哥抓到了,说你行为不端,再生波折!” 说到这里,倒好像自己迫不及待要嫁他,洀洀脸微红。 陆茂也顾不上这些儿女私情,问洀洀:“忠武侯为何说起咱们的事,是你求他了?” “没有。”洀洀低声道,“肯定是乳娘告诉了外祖母,外祖母告诉了三哥哥。” 这是她的猜测。 三哥去见了外祖母,回来就说这话,洀洀自然以为是外祖母帮她说情了。 “他怎么会突然提起你的婚事?”陆茂又问。 洀洀疑惑看着他:“要是你妹妹年过二十了,你不考虑她的婚事吗?” 说着,她就不悦了。 她今年都二十了,她堂妹比她小两岁,孩子都会叫娘了。 妹妹! 陆茂灵光一乍,倏然想起了什么。 他也有个妹妹,在皇帝身边呢。 安抚了洀洀几句,陆茂匆忙去找闻乐喜。 陆落母女离京,陆茂和闻乐喜关系亲密,只当是个长辈。 “……叔公,您说这是怎么回事?”陆茂跟着陆落,也喊闻乐喜叔公。 这几年,闻乐喜很照顾陆芙和陆茂。 闻乐喜倒是心中有数。 “忠武侯比任何人都擅长揣测圣意。”闻乐喜道。 “圣意?陛下想让我娶洀洀?”陆茂觉得不可思议。 “陛下想让颜家做你的靠山!”闻乐喜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多年,还是没涨见识? “颜家?”陆茂这时候,恍惚明白了什么。 陆茂的靠山,可以奠定他以后的地位;他的地位,就是陆芙的靠山。 “芙儿出不了宫。”陆茂怔愣中呢喃。 闻乐喜也叹了口气:“他十二岁的时候,刚比陆姑姑高一点,就会把她抱在腿上,说将来要娶她做皇后,他可不是个奶娃娃!” 皇后,外头没个靠山,没有强大的外族,如何服众? 皇帝在等,等陆茂取得功名,等陆茂学得钻营,甚至等陆茂傍个势力强悍的姻亲! 皇帝自己不能提醒陆茂,怕露出马脚,他寡母幼儿的,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闻乐喜却是时常点拨,还带陆茂认识不少的官员。 这个瞬间,陆茂醍醐灌顶! 宫里的流言蜚语,也不是第一天传到坊间,陆茂将信将疑,直到今天才彻底信了。 “芙儿呢,她愿意留在宫里吗?”陆茂问。 “九年了……”闻乐喜轻声道。 小皇帝第一眼瞧见了陆芙,就喜欢上了她,她比他大七岁。 他十二岁就比陆芙高了,他拥抱她,得到了她的亲吻,她的服侍。他们俩相互学习,懵懂情开,陆芙是皇帝的女人。 结果,还有那么多人在问,她会出宫吗? 大家都在装糊涂! 太后多次请皇帝封陆芙一个才人,免得宫里嚼舌根,皇帝都不送口。 既不封陆芙,又不让她走,太后也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亦或者说,太后也不敢相信皇帝的打算。 陆茂沉默了,闻乐喜也不语。 好半晌,陆茂的心思转回来,他略带惊讶问闻乐喜道:“忠武侯最疼洀洀的,他明知是一场权势的交易,怎舍得把洀洀推出来?” “人是会变的。”闻乐喜脸微冷,“他军功太高,多少眼睛盯着他?他也需要新的助力。” 忠武侯没那么在乎洀洀了。 这个认知,让陆茂微愣,他心疼起洀洀来。若是洀洀知道,该多难过! 第二天,陆茂就托人去忠武侯府提亲了。 颜浧答应了,交换了庚帖。 彼此心知肚明。 唯有洀洀内心雀喜,带着天真的幻想,陆茂有点不忍。 陆茂真心爱洀洀,可这门亲事,带着几分他自己都不屑的交易,他不敢看洀洀那双纯净的眼睛。 楚王也听说了,赶过来恭喜洀洀。他是喜欢过洀洀一阵子,后来新进的美人多了,就丢开了手。 颜浧抽空,去拜会了闻乐喜。 闻乐喜挺惊讶。 “……有几年不见了。”颜浧先开了口,神色冷峻,无半分善意。 闻乐喜却是副不动声色的表情:“是有几年了。” “落落何时来看您这个叔公?”他问。 问起陆落,态度仍是冷傲,甚是带着蚀骨恨意。 他恨陆落。 “怎么,忠武侯还有闲心操心我的家务事?”闻乐喜反笑。 “我不操心你,我操心她。”颜浧冷漠道,“她在外头过得潇洒快活,我心里不乐意,她该回来了。” 他在说陆落,态度傲慢,似俯视弱小。 “公公,辛苦你一些。”颜浧又道,说罢他站起身,衣袖里一道符咒祭出,在空出划了个圈儿,焚烧起来。 闻乐喜不知何意,却感觉身体微冷,头重脚轻,他轻轻咳了咳。 “你……你做了什么?”闻乐喜斥问,身不由己跌坐在椅子上,动弹不了。 “没什么。”颜浧兀自喝茶,脸上毫无表情,并不解释什么。 闻乐喜晕眩了半晌,神志越来越模糊,他想喊人,声音却嗡嗡的。 他软软倒地。 颜浧最亲信的下属蒋凡听到声音,走了进来。 “将军,您杀了闻公公?”蒋凡问。 颜浧瞥了眼倒地的人,不语。 “陆姑娘会恨您,这样请她回来,又有何益?”蒋凡担心道。 颜浧倏然将手中茶盏掼在地上,碎瓷四溅,怒道:“我和颜悦色请她,她就不恨我?我要死了,她都没追上来看一眼……” 还在恨那件事。 在南疆的街上,陆落明知颜浧重伤,始终没追上来。 蒋凡沉默,他扶起了闻乐喜。 闻乐喜只是昏迷,还有气息和脉搏。 “安排好了,将军,可以走了。”蒋凡道。 两人踏出院子里,满院寂静,所有人都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没人会记得颜浧来过。 第069章要乖要听话 陆落心急如焚,车马日夜不息,几个人都在颠簸中晕头转向。 石庭屡番安慰她,见她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也怒了些:“吃饭,再不好好吃饭就敲断你的腿。” 水长宁眼风微过,瞥了下石庭。 石庭认识陆落十年了,看着她从那么小的娃娃,长成如今这幅妖魔鬼怪的银发模样,不嫌弃她。 他常拿陆落取笑,这姑娘一直都是他的“小落落”。 如今不过是几句闲话,他师父的眼神就递过来。 水长宁不会说狠话,甚至一个严厉的眼神都没有,可石庭心下明了:水长宁不喜石庭把陆落当孩子。 石庭尴尬咳了咳。 陆落仍在担忧。 等她到了京城时,已然是夏末,京师秋叶渐落,她到叔公家门口的那天早上,银杏树叶缀了满地的金黄。 陆落敲门,小太监吓住了。 后来,是一清出来见了陆落。 “姑娘,您……”一清震惊,看着陆落的银发,几乎要哭出来,“您怎么……” 陆落没有理会,直接问:“我叔公呢?” “公公还在晕迷。”一清道。 闻乐喜已经晕迷了将近三个月。 这段日子,小皇帝来看过他三次,请便了名医,都束手无策。 好在闻乐喜虽然昏睡不醒,气色却没有退。 一清每日定时定量灌水和补药,维持着闻乐喜的性命。 陆落一进门,就瞧见他叔公的屋子里,布了个凝聚煞气的法阵。 法阵是两阵相扣,很繁复。 “颜浧!”陆落几乎咬牙,认出是颜浧所为,这是她师门的手法。 在闻乐喜府上布阵的,果然是颜浧。 颜浧为了请陆落,已经不惜残害陆落最亲的人。 陆落咬紧了唇。 她用了半个时辰,才将法阵一一去除。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叔公才慢悠悠醒过来。 “落儿,你怎来了?”闻乐喜吃惊,同时也看到了陆落的银发。 当初陆落离京时,还只是发梢灰白,没现在这么严重。 闻乐喜同样吓到了。 陆落抱住他哭:“叔公!” 闻乐喜哄了她半晌。 后来,闻乐喜也知道陆落匆忙进京的缘故,更知道自己昏睡了三个月。 “……我已经不记得了。”闻乐喜不知为何会昏迷,“我最后记得的事,是陆茂来跟我说,他要和忠武侯府结亲。” “没事的,叔公,不记得就不记得啦。”陆落笑道。 陆落带着石庭、水长宁,桑林珠主仆俩,暂时住在闻乐喜府上。 桑林珠和锦娘化作陆落的丫鬟。 “你这两个丫鬟,倒也伶俐。”闻乐喜道。 陆落每天早起,都要强迫闻乐喜散步,围着院子走一个时辰,走得闻乐喜腿脚酸软。 “我知道很难。”陆落担忧道,“可是您躺了三个月,再不动动,以后更难了,您还得长命百岁呢。” 闻乐喜就打起精神。 祖孙俩一边散步,一边聊天。 陆落把自己这几年的事,都告诉了闻乐喜。 “你一直没回家?”闻乐喜问。 陆落颔首。 说起父母,闻乐喜和陆落一样,希望他们永远留在湖州府。 “京里不太平了,别回来才好。”闻乐喜道。 到了第四天,颜浧来了。 闻乐喜不记得颜浧弄晕他的事,所以恨意是有的,却不强烈。 陆落则暴怒。 她匆匆出去见了颜浧。 颜浧站在外院的屋檐下,金灿日光洒了他满身,他笑容和煦,眼眸明亮,像等待心上人归来。 陆落更怒。 “你敢对我叔公下手!”陆落反手就想掴他一巴掌。 手却被他捉住了,他带着无赖的浅笑:“要不然呢,如何叫你回来?我们的账还没有算清,你总得回来。” 他说罢,就吻了下她的掌心。 一阵酥痒。 陆落用力抽回了手,掌心带着他唇的温热,她用力在胳膊上擦了擦。 “要怎么算账,忠武侯?”陆落抬眸,明亮的眸子冰冷,在银发的映衬下,似凝了层霜,“我欠了你多少?” 冷艳动人。 “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的。情账,自然是肉偿。”他倏然俯身,在她耳边道,然后轻轻咬了下她的耳朵。 陆落心头震撼。 颜浧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冷血且无赖,轻浮滑油。 陆落用力推开他,却早已被他抱住了腰。 他哈哈笑起来:“像只猫!” 他喜欢看陆落张牙舞爪,别有韵味。 陆落心却全沉了下去,闷闷的发紧,她遏制不住想要一刀捅死他的冲动。 她用力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却被他反手夺了去。 “你骗我到京里,只是为了这样?”陆落沉稳的声音问他。 他居然恬不知耻的点点头,更用力抱着她:“就是为了这样!” “你以前可没这么急色!”陆落咬牙,冷冷鄙夷他,想要挣脱他铁箍般的怀抱,“我真瞧不起你!” 挣脱不开,他却很享受自己在他怀里磨来磨去,陆落就不挣扎了,背后紧绷。 颜浧很认真的想了想。 他收敛了笑容,倒也不严肃,态度轻松愉悦对陆落道:“两辈子都是我先遇到了你,我百般讨好你,取悦你,将你捧在掌心,围着你转。 结果呢,我两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心。前世我死的时候,你躺在别人怀里;今生你知我要死了,仍是在跟旁人快活。 围着你转,你就瞧得起我了?我看未必。落落,以后要听话。 你乖呢,我就对你好一点;你若是不乖,我们就拼死一搏,看谁心更狠手更毒,谁死在谁手里。” 他微微垂眸,瞧见她气得铁青的脸,笑了下:“你父母带着孩子们,快要到京里了。” 陆落心头一缩。 他在她耳边,喷薄着炙热的气息:“落落,你的枷锁来了,你斗不过我的!” 他终于松开了陆落,轻轻撩拨她鬓角的银发,轻叹道:“真好看,这是为我而生的银发,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陆落咬住了唇。 他转身离开时,陆落丢了个符咒,结果被打了回来。 他的术法更胜她。 他已然不是陆落认识的颜浧,他变了模样,添了戾气。 他恨陆落! 同时,他为了争那口失败的闲气,他为了证明自己在爱情里也赢过,他要陆落! 已经是个改头换面的人了! “疯子!”陆落咬牙咒骂。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疯了,陆落脸色铁青。 又添一劲敌! 师父曾说,她和颜浧若没有姻缘,就是孽缘。陆落此刻全懂了,师父果然没骗她。 第070章趁醉行凶 叔公并无大碍,太医诊断也说神奇,身体没有太大的损耗,就是气血虚弱,除了补气,就是要多活动筋骨。 陆落帮他揉按小腿,带着他散步,闻乐喜察觉陆落生怕他死去,心中温暖,同时也顺着她。 陆落到京安定下来,暂住叔公家,桑林珠和锦娘装扮成陆落的丫鬟。 她们主仆扮得很好,因原本就是红婆婆的侍女,连叔公也夸她们伶俐。 可陆落还是想念她的倚竹和碧云。 陆落到京,除了颜浧,其他人都不知道。 等陆落彻底确定了叔公无事,心中重石放下,她派人去请陆茂。 陆茂高兴来了。 和其他人一样,陆茂看到陆落的银发,先是一阵发愣,而后关心难过了几句,同时发现陆落看上去稚嫩,又是惊叹。 “去看看我的院子!”一番契阔之后,陆茂对陆落道。 他还是小孩子脾气。 陆落说好,就跟着去了。 他们两个人坐在温暖的炕上,半推开轩窗,一株盛绽的木樨树将幽香暗递。 堂兄斟酒,两人说起旧事。 一别七年整了! “我们都这样漂泊,估计是陆家的祖坟不好,你、芙儿,还有我。人家像咱们这么大,孩子都遍地跑了。”陆茂酒意上头,感叹道。 他今年三十三了。 他一个同僚比他大两岁,抱孙子了,请他去喝酒的时候,陆茂深受刺激。 陆落失笑。 她缓饮半口酒时,丫鬟进来通禀:“忠武侯和乐安郡主来了。” 陆落微愣。 陆茂解释道:“忠武侯军功太高,朝廷已经没什么能封赏他的,他就给洀洀请封了郡主……” 陆落恍然。 一转眼七年了,那个怯生生的小洀洀,已经成了乐安郡主。 所有人都变了…… 丫鬟去开了门,颜浧和洀洀走了进来。 陆落站起身。 七年未见,洀洀长大了,也长开了些,比从前添了妩媚,是个风姿绰约的佳人。 “陆……陆姑娘。”洀洀咬唇,半晌才勉强称呼。 她眼中倏然有了晶莹的泪。 颜家舍不得陆落的,唯有洀洀。 陆落也站起来,拉住了洀洀的手。 洀洀眼泪就滚下来:“你常梦到你,你是不是忘了我?” “没有,我也常想起你的。”陆落替她擦眼泪。 颜浧立在身后,上次相见时的无赖表情尽收,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的时候,威严肃穆,陆茂就有点怕他。 这哪里是大舅哥?陆茂总觉得是岳父! 这才像陆落认识的颜浧。 两个人的饮酒闲谈,变成了四个人。 大家都默不作声。 颜浧先站起来,道:“我出去走走。” 然后,他邀请陆落,“陆姑娘,陪我一行可好?” 陆落道:“我头晕。” “要我抱你吗?”他俯身问,声音不小,语气却暧昧酥麻。 陆茂和洀洀都望过来,同时又会意低下头,装作不懂。 陆落拳头攥起来。 她跟着他离开了屋子,让陆茂的后院去。 这院子是陆落帮陆茂买的,也是陆落帮他装修的,她很熟悉。 秋风温热微醺,拂面而过时,陆落的酒意却越发浓烈,她口干舌燥,而且很热。 她脸醉红了。 颜浧扳过了她的肩膀,说:“好看!” “银发好看?”陆落反唇相讥,“你很得意?” 女人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凭什么不得意? 内疚和弥补无法缓释五脏六腑的抽痛,颜浧就打算换个方式,让自己过得更心安理得些。 “当然得意,是个男人都会得意!”颜浧低声,凑近了她。 陆落往后躲,他就趁势一用力,将她压在身后的石柱上。 他将她挤在自己和石柱之间,不留半分空隙。 陆落肺里的空气被他压空了,她抬头启唇,想要吸口气。 颜浧冰凉干燥的唇,就在她唇瓣上摩挲,他挑逗着,想吻却又不吻下去。 “流氓,无赖!”陆落骂道,“贩夫走卒都比你体面!” “我要什么体面?”颜浧轻笑,对她的刻薄不以为意。 他不在乎她的感受了,所以她怎么说他、怎么骂他,他都过耳不过心。 这样真轻松,想怎么来都行,颜浧从未如此欢喜过。 他从前两次的失败,也许就是败在顾虑太多上。 “你不要脸,我还要!”陆落使劲踢他。 他的小腿,比铁柱子还要硬,陆落没踢伤他,自己的脚趾却疼了起来。 “松开,我的颜面被你败光了!”她的酒意在折腾中,越来越浓烈,她脑袋开始发沉,沉得她快看不清眼前这货的面目了。 “颜面?”颜浧低低笑道,吻了她的面颊,“不要想太多,你觉得你还能在京中寻门亲事吗?我们都声名狼藉,索性破罐子破摔,寻些乐子……” 他说完这一句,就低头吻了她,吻得非常用力。 宽大结实的手掌,托住了她的后脑,他狂烈迷乱吞咬着她的唇。 他压得更紧,几乎要把她和他一齐嵌入这石柱里,长长久久的做一樽粘合的雕塑,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谁也分不开,逃不掉! “落落!”他从唇齿间旖旎着她的名字。 陆落这时候,已经快要晕了,她几乎窒息被他揉搓着,四肢无力推不动他,脑袋中浑浊,更是想不到怎么报复他。 颜浧不惜用闻乐喜逼迫陆落回来,自然是打算好了如何折腾她。 他有备无患。 他松开陆落的唇,往往下滑,撕开了她的衣领,吻她细柔的脖子,精致的锁骨,以及锁骨下香腻的柔软。 陆落没有动,她的酒终于醒了大半。 她开始念咒。 颜浧倏然停下来,他肚子一阵剧痛。 “给我下蛊虫?”颜浧心知肚明,笑道,“很厉害嘛。” 熟悉那阵剧痛,他忍着不动声色,只当不存在。 而陆落的反抗,激怒了他。 他用力一撕,将她褙子的衣襟撕开,露出月白色的中衣,以及中衣下薄薄的肚兜,肚兜里微颤的一对嫩白。 陆落的蛊虫,让颜浧腹痛如绞,这个疯子却恍若不觉,撕开了她的衣裳,露出了她最私密的身体。 这是在她堂兄的后院,丫鬟们随时可能进来。 他已经疯了,疯到不顾一切。 正常人去跟疯子碰,要么也疯了,要么一身狼藉。 陆落停住了念咒,紧紧收拢自己的衣襟:“颜浧,你已经连畜生都不如了!” 她唇色惨白。 “那我可以做个蛊虫!”颜浧不以为意,附身继续咬她的耳朵,“钻到你肚子里……我比那只蛊虫好,我会让你快活。” 他已经无耻到了如此地步。 他恨极了陆落。 陆落亦恨极了他! 第071章爱情的舍与得 陆落的父母果然离开了湖州府,正在准备北上。 颜浧的法子,无非是闻乐喜病重、陆落病重等,否则父母也不会匆忙拖家带口赶来。 亲人生病这种消息,哪怕明知可能是陷阱,也不得不踏入--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真的,那岂不是最后一面也见不上,悔恨终身? 颜浧稳赢不输。 陆落急匆匆赶回闻乐喜府上,没有和堂兄道别。 她已经瞒不住了,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叔公。 闻乐喜就知道,原来他晕迷三个月,是颜浧搞鬼的。 “混账东西!”闻乐喜大怒,一怒就隐约有点印象,颜浧面目可憎站在他面前,说他操心五娘,不操心闻乐喜的家务事等。 闻乐喜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他简直是无法无天!”闻乐喜怒喝。 他如此一说,陆落倏然心情灰败。 颜浧有无法无天的资格。 颜浧恢复了他的术法,他几乎和柏兮持平,不相上下,天下术士都不及他;他在军中位高权重,军权八成在他手里;他是地位尊贵的忠武侯,朝中人脉广。 皇帝忌惮他,朝臣害怕他,术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确无法无天了! 颜浧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无所忌惮。 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甚至不珍惜陆落的家里人了。 颜浧肯定以为,陆落会跟他们一样,拥有长长久久的生命,一世家人无非是过客。亦或者,他们相依为命的兄弟可以互相残杀,家人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曾经颜浧很冷酷,对颜家也谈不上感情,但是他也有他珍惜的家人,他的外祖母、他的妹妹洀洀、他的兄弟楚王、他的好友宋义山和成阳大长公主。 现在,这些人他也未必在意了。 “……叔公,您立马派一清去拦,能拦住我爹娘最好!”陆落道,“拦不住也要提前告知他们,让他们提防!” 她母亲是柔弱女子,她继父断了条腿,十娘八岁,幼弟两岁,就这么这些人,如何提防颜浧? 能劝他们回去最好了! “好,我立马派一清去!”闻乐喜道。 陆落亲笔给母亲写了封信,告诉母亲信任一清,哪怕是京里翻了天,也绝不要上京。 “让一清把我爹娘送到八坨山去。”陆落道。 柏兮在八坨山。 和颜浧相比,现在陆落更信任柏兮。 她把一清叫到了跟前,告诉一清如何去找她父母,同时告诉一清,怎么去八坨山,到了八坨山的河边,如何跟对面的人联系等。 交代清楚之后,一清第二天就出发了。 陆落的心情才稍定。 这天,陆芙亲自到闻乐喜府上,看望闻乐喜。 陆芙不知陆落来了,只是隔三差五出宫,代表皇帝看望闻公公。 姊妹俩时隔八年再见,彼此都换了模样。 竟有隔世之感。 陆芙小时候跟只猴儿似的,上蹦下窜,泼辣活泼。如今,她穿着管事宫人的衣衫,梳了发髻,面容绝美,举止端庄。 二十五的陆芙,褪了少女的青涩稚嫩,正是女人最美的年纪,她似朵盛绽的牡丹,华美灼目。 陆落眼角微湿:“五姐……” 陆芙捂住唇,眼泪落得更狠,上前拉住了陆落的手:“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漂亮!” 她提也不提陆落的银发,甚至不多看一眼。 宫里八年的洗礼,陆芙那些幼稚不倨的性格,全部被打磨得干干净净。她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像是精心装饰过的,不叫人抓住半分破绽。 她扶陆落的时候,陆落发现她左手背到袖子里,有一条狰狞的疤痕。 陆落微愣,拉住了她的手,往上一撩衣袖,伤痕缠绕着她的整条小臂。 陆芙急忙遮拦:“不小心被开水烫的……” 她使劲拉下袖子,眼底带着几分急切,不想和陆落聊此事。 陆落心中酸得厉害,这胳膊是怎么弄的,再也问不出口。 “你是从湖州府来的,家里怎样?”陆芙问。 陆落跟她说了很多湖州府的事。 二太太每年都派人上京,给陆茂送钱财,让他打点官场,顺便带来家中消息。 每每有人从湖州府来,陆芙都要借口到闻乐喜府中,见上一面,问及故土。 说完了湖州的事,陆落也告诉她,“我四年没回去了。” 陆芙出宫只有半个时辰。 路上耽误了一会儿,再闲坐两刻钟,什么话也没说尽兴,她就要走了。 陆落很伤感。 “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陆芙道,“你不走吧?” “我暂时不走。”陆落道。 陆芙微笑,笑容恰到好处的优雅。 陆落小时候最羡慕陆芙,活得恣意快乐,无忧无虑。 可现在,陆芙身上的每一份稳重,每一点戒备,都是用伤疤换来的。吃过亏了,就洗心革面了。 她手背那条狰狞的伤口,不像是开水烫的,倒像是有人用烙铁,一寸寸印上去的。 陆落不寒而栗。 等她走后,陆落问叔公:“她那伤,是谁弄的?” 陆落知道那人的生辰八字,没有见过,却不知她的姓名和地位。 “周贤妃。”叔公道。 周贤妃是当初进宫的那四个女孩子之一,年纪最大,最想争宠为后。她是颜家的姻亲,深得太皇太后的器重。 此事发生之后,太皇太后力保,若是闹大,朝廷又是一番风波。 太后苦劝皇帝,压下此事,他们母子没有势力相抗衡。 陆芙初进宫门时,性格张扬,会教皇帝和太后马球,何等洒脱。 因此,她树敌无数。 吃了数不清的亏,甚至连皇帝都为难,她慢慢就都收敛了。 “……叔公,我五姐她怀过孩子!”陆落通过相面,发现了这一点,她透不过气来。 闻乐喜不语,沉痛良久才说:“嗯,她原本要母凭子贵封昭仪的,可她吃坏了东西,孩子落下来四个月,成型了,是位公主,此事瞒了下来,知道的人不多……” 陆落遍身发寒。 没有术法的女子,没有强大的家庭支撑,在后宫就是柔软的草,谁都可以践踏。 “她怎么不出宫来?”陆落问,“她八字里,注定没皇后、太后的命……” “陛下不让。”闻乐喜道,“她也不舍。” 陆落怔住。 “她不舍吗?吃了那么多的苦。”陆落声音嗡嗡的,“我以为她在宫里锦衣玉食。” “若她只是个管事的姑姑,自然是锦衣玉食了……”闻乐喜叹气道。 陆落沉默。 第072章吃醋 陆落见到了陆芙,心里郁结了一整天。 叔公说“众生皆苦”,陆落深有感触。 和这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女子相比,陆落是非常幸运的,她的命运自己能做主。 她为数不多的敌人,是像颜浧之类,而不是这吃人的礼教、肮脏的权力把戏。 她算是从世俗中跳脱出来。 如今她满头银发,哪怕她想入俗世,别人也不会把她当个平凡人。 叔公告诉陆落说:“陛下想封陆姑姑为皇后,他隐藏得很深,从来不说,但是我和太后心知肚明,亦不敢言明。 别说朝臣和世族,就是太后和我,也觉得此事万万不可,陛下又何尝不知? 陛下知晓后宫手段厉害,封了陆姑姑,入了后宫,就要和其他妃子平起平坐,陛下护短只会让她更惨。 思虑再三,陛下不顾太后和我的谏言,执意将陆姑姑作为女官留在自己身边,日夜守着她。 所以,陆姑姑至今还没有名分,陛下在等,等陆家成为新贵,陆姑姑有了靠山,或者生了儿子,再封赐她。 不过,陆姑姑而后再也没怀孕。之前那次落胎,只怕是有人用了猛药,她这辈子啊……” 陆落想起初见陆芙时,她一袭玄色束衣,坐在高高的马上,挥汗击球,风姿飞扬,比任何女子都要洒脱。 陆芙也曾说,她要做将军,和男人一样征战四方。 陆芙入宫,就是不想嫁人,将来得到皇帝的信任,出宫之后可以破格封赏她,让她女流之辈入军。 哪里知道,这情情爱爱的,最终还是没躲过去。 这些理想的磨灭,不知是否带着血泪? 陆落到京的消息,而后也慢慢传开了。 第二个来看陆落的,是陈容枫。 一别又四年,原本就不太熟悉的人,陆落如今更陌生了。 她看到陈容枫,张口想问候一句,却憋了半晌,不知该问候什么。 陈容枫惊讶看着陆落,心想:“她越发年幼了……” 原以为她长大了,慢慢可以弥补他们年纪上的差距,哪里知晓她越长越稚嫩,自己和她的更远了些。 陈容枫心头涌上几分无奈。 “我听说你出去学道了,这次到京里来,以后还走吗?”陈容枫温柔问道。 陆落也不知。 “人哪能预知后事?”陆落笑道,“以后走不走,我也说不好。” 陈容枫失笑。 陆落又问他:“你这几年身体还好么?” 陈容枫立马想到,他见到垂垂老矣的长辈,也会问候对方的身体状况。 陆落如此发问,让陈容枫脸色微黯,总觉得勉强笑道:“挺好的,这几年都没怎么生病过。” “……前几年有段日子病得厉害,没有去成江南,不过我听闻第二年你就离开了。”陈容枫又道。 陆落颔首。 她几乎没什么话说。 而陈容枫口齿不算特别伶俐,在她面前莫名拘谨,同时想到对方是个小姑娘,自己应该成熟稳重些,偏又拿不出来。 一时间心念百转,他竟沉默良久。 闻乐喜进来的时候,差点以为他们俩闹僵了,屋子里气氛沉闷。 闻乐喜来了,陈容枫和他闲聊起来,话题投机,聊了半个时辰。 陈容枫离开的时候,陆落送他到大门口。 “重阳节去登高,可好?”陈容枫欲走,回身见她立在高高的丹墀上,衣袂微扬,从前的心动都回来了,甚至更加强烈,他鼓起勇气道。 他说罢,陆落微微拧眉。 在湖州府,有几次陈容枫出去玩,结果都不是很理想。 其实他们一点共同的话题也没有,陆落话不多,陈容枫亦非油嘴滑舌,使劲找话题,很累。 “我想陪叔公去。”陆落明确拒绝了他。 陈容枫眼眸一黯,说了句应该的,就转身走了。 陆落站在门口,看着他马车远去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舍不得么?”倏然,她身后传来声音。 是颜浧。 陆落一惊。 颜浧不知何时,竟然站在她背后,闲庭信步般在她叔公的院子里来回。 陆落想起上次的轻薄,眼底起了杀意。 颜浧亦瞧见了,笑道:“想要谋杀我?我看不必,你的术法还不及我,而你的蛊术平平,我的五脏六腑经过了萨满药汁的浸染,你毒不死我,最多是疼疼,你不必费这个心思。” 他自信满满,似乎是将她圈固在掌心玩耍。 陆落想起洀洀的婚事。 从洀洀的婚事可以看出,颜浧不在乎他妹妹。 若是从前的他,就绝不会拿洀洀的幸福来进行权力的补给。 陆落始终认为,一个人的身体里,只能有一个主导人格。 哪怕再有记忆,另一个人格也会被慢慢吞噬。 颜浧恢复记忆四年了,他做了选择。他前世的人格主导了他,他已然不是那个颜浧了,虽然他仍继承了颜浧全部的记忆。 他也不再是陆落爱过的那个男人。 陆落心中窒闷,这种情况很难处理。 她转过头,静静看着远方,心思回转间,再也理不出头绪来。 颜浧却以为她在目送陈容枫:“他只是个书生,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是柏兮的朋友,你动他试试!”陆落回神。 颜浧失笑:“落落,我是在意墨谷,才会顾忌他的朋友。若我不在意,他的朋友又有何用?” “你现在不在意么?” “嗯。”颜浧回答,“没缘分,没意义!” 他把一切都放下了。 他不仅放下了陆落,也放下了他的兄弟。 他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过去那四年里,他比陆落和柏兮更煎熬。 那种煎熬,烧灼着他的理智。陆落在南疆的羞辱、淡漠,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几分理智残余。 陆落沉默不语,心中却很难过。 他继承了前世那个人格,却把前世的亲情丢开了;他明明想用颜浧的记忆活着,却很难理解颜浧所维护的东西。 他是混乱了。 “你彻底疯了。”陆落道,“我不认识你!” 这不是气话,颜浧是真的疯了,他现在不知自己到底要什么,他的选择更是稀里糊涂。 他再也不是陆落的颜浧,他是前世的人,宁墨谷的兄长,落落的丈夫,千衍的徒弟。 他不是洀洀的哥哥,更不是陆落爱过的颜三郎。 第073章前世与今生 陆落不了解人性,她无法理解现在的颜浧,在她眼里,他就是个疯子。 他最疯狂的是,当天大摇大摆不经过允许进入闻乐喜的院子之后,晚上又偷溜陆落的卧房。 那时候陆落就更衣躺下了。 桑林珠主仆二人住在隔壁厢房,已经没了动静,估计是阵法锁住了她们。 一路北上,因陆落太着急闻乐喜,马车很快,桑林珠受不了颠簸,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原本要多教陆落一些蛊术,最后却只教了很简单一样。 蛊术和术法一样,咒语是死的,蛊虫是不变的,想要蛊术厉害,同样需要练习。 他站在陆落的帐子外。 “怎么,你要进来睡我吗?”陆落当时语气冰冷,气得浑身发抖。 她没想到他每天都在刷新无耻的下限! 他果然撩起帐子,爬到了她的床上。 陆落抬手扇他。 她掌风尽量快,在颜浧眼里仍是笨拙,还没有靠近他,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我不睡你,就是想你想得厉害,想见见你,一刻也等不得。”他喃喃道,唇齿间有了淡淡的酒香。 他伸手摸她的脸,掌心粗粝:“落落,不要摇摆不定了,选择我,我们好好过。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不想选你!”陆落咬牙,另一只手再去打他的脸。 两只手都被他捏住了。 他将衣着单薄的陆落,带入怀中。 他下巴有青青的胡茬,落在陆落的头顶,陆落挣脱不开。 颜浧又轻笑,就感觉怀里有只猫,伸出锋利的爪子,抓来挠去,都是不痛不痒。 “你总得选!” 他如此笃定了自己的地位。 陆落必须选他。 “我可以选,但是你不是备选之一。”陆落怒,仍在使劲挣扎。 “况且,我不想选了,情情爱爱的羁绊太深,我受不住,我一个人挺好!”陆落道。 颜浧又笑:“你想逃避选择,那我如何是好?我可不想一个人过。” “你也可以另找一个。”陆落道,“生命可贵,何必这般执着?换一个人,新鲜有趣,难道不是更好吗?” 颜浧沉吟了片刻。 他笑道:“我不想换,我就要你!” “……疯子!”陆落欲抓狂,抬起脚加入战斗。 她身体比从前强壮了,可在从军快二十年的颜浧面前,仍是不值一提。 他很快就把陆落制服了。 见陆落挣扎得厉害,颜浧索性将她裹在被子里,紧紧压在床上。 “悄声些,把人都引来,不是更让我如意吗?”颜浧笑道,“我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我睡了你。” 陆落一怔,果然手脚停下。 她不说话。 这一停,她心中就涌起了悲凉,一股子凉气从心底沁出,席卷了她的全身。 颜浧将她压在床上,被子凉滑,她的肌肤亦温软凉滑,颜浧心中起了涟漪,压住她的时候就有了反应。 他低头吻陆落的脸。 陆落的眼泪,毫无预兆落入了头发里。她绝不想哭,更不值得为他而哭啼,可眼泪是身体感到悲凉的本能反应,超出了陆落的预料。 颜浧吻到了微咸,停下来。 他亦钻入被窝,从背后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银发里。 她的头发凉软清香,颜浧深吸几口气,心满意足。 “落落,不要哭了。”他低声吻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我不欺负你。从前不欺负你,以后也不会。” 陆落不语。 “我只是不能松开你,不能将你让给别人。”颜浧道,“我听说你后来……” 他听说她后来一尸三命,未死就散了一半的魂魄,所以她投胎转世的时候,没了前世的记忆。 他任由她离开了,不在她身边,她把自己弄得那么惨。 颜浧以为,别人会照顾她,可是离了他的身边,他掌控不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 陆落也许不再是那个落落,但是她在感情还是一团糟。 颜浧要替她做主,他无法忍受再次失去她时,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丈夫本就是她的山,她的依靠。 “……落落,你觉得我太坏了,我却知道你心中还有我,我若是丢开了你,你会更怪我!”颜浧声音嗡嗡的。 陆落不知那句话触动心弦,眼泪流得更狠,她咬唇不语。 “你滚开!”陆落半晌才道,声音里没了哭腔。 “我什么也不做,我就这样抱着你!我娶了你,这是我作为丈夫的职责。”他低声道。 他还记得陆落说过他没有履行丈夫之责。 嘲笑之余,她是不是也恨他没有尽到丈夫的本能,任由她走了? 颜浧回味过来,原来女人这么别扭! 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你没有娶!”陆落倏然发狠,挣扎着坐了起来。 这次,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我是陆五娘!” 颜浧微愣。 黑暗中,陆落的声音已经凉了。悲凉中带着叹息,她说:“颜浧,我是陆五娘,我不是你的落落。” “陆五娘就是落落。” “不是!”陆落道,“我不是。” “你的宿相没改,那就是一个人。”颜浧坚持道。 陆落却使劲咬牙。 她想说什么,满心的话全堵在胸口,却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陆落感受到了指缝间流逝的感情。 她失去了全部! 当真正明白过来,自己已经失去了颜浧的时候,她突然崩溃了。 她紧紧拉住颜浧的衣领,大哭起来:“你把颜三郎还给我,哪怕他再混账,要打要骂也是我们俩的事,你把他还给我!他欠了我这么多,不能这么不管不顾就走了!” 颜浧搂紧了她。 “你做了选择,你没有选择他!”陆落大哭道,“你不是他!” 颜浧刚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比现在的陆落更混乱。 所以,他抱紧了她。 “落落,我一直都是他,你也是我的落落,你以后会明白的!”颜浧低低吻着她的发丝。 他想,陆落现在肯定也混乱,她分不清楚。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会明白,其实没有两个人。 从来都没有! 她和落落是一个人,而颜浧和前世的他,更是一个人。 第074章陆落的反击 陆落想教训颜疯子一顿! 她最不愿牵连无辜,这次却也打起了歪主意。 她和颜浧的恩怨,她需得找一个制衡他的方法,比如他半夜爬到她床上,让她忍无可忍。 术法对他无效,巫蛊对他无用,肉搏赢不了他,陆落就采取了另一个方法。 一个她自己也过意不去、觉得丢脸的方法。 九月初一的京师,金风细细,秋阳高远。 陆落和桑林珠在屋子里密谈时,颜浧闯了进来。 他穿着乌金盔甲,日光下泛出清冷决然的光,步履急促。 “这人着实无礼,用蛊虫咬死他!”桑林珠低声从苗疆土话骂了句。 陆落听懂了这句。 “他和萨满结盟,喝过萨满调治的药,蛊虫伤不了他。”陆落道。 “他来做什么?”桑林珠问。 陆落摇头。 她们说着话的时候,颜浧已经到了跟前。 他一路畅通无阻,闻家的护院根本无法阻止他。 颜浧脸色铁青:“去解了毒蛊!” “你说什么?”陆落斜睨他,冷冷问道。 颜浧上前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手!”陆落冷然。 她静静盯着他。 颜浧眸子盛怒而炙热,他恨不能捏碎她的骨头。 触及她毫不退让的眼神,颜浧的怒更添了几成。 他一把扛起了陆落。 陆落倏然凌空,心下猛震,头朝下的晕眩席卷而来。 “你住手,你做什么!”桑林珠亦大惊,和锦娘连忙追上来。 颜浧脚步很快,三两步出了院子。 他随手一翻,隐约丢出什么东西,阳光微动了下。 等桑林珠和锦娘再回神时,她们重复回到了屋子里。 院子出不去了,颜浧封锁了生吉之气,桑林珠气得跺脚。 “出不去了,姐姐。”锦娘道,“这个人也会这招!” 锦娘见过陆落用,甚是厉害,中土的术士很可怕。 桑林珠颔首。 “他怎么会?”锦娘问,“中原人都会,还是玄女教他的?” “他自己会,既不是中原人都会,也不是玄女所教。这很难学,数千万的中土人,也只有他们两三个人会这招。”桑林珠道。 锦娘慢慢透出一口气。 “姐姐,那个人好可怕,像个鬼煞!”锦娘道。 桑林珠亦觉颜浧气势强盛,往那里一站,就透出强悍威严,让人不敢反抗他,若没有巫蛊或者术法傍身的女人,在他身边只怕大气也不敢出。 自从他进来,桑林珠亦感觉她和陆落两个人联手,对付他也是凶多吉少。 “……姐姐,他会知道是咱们帮玄女下蛊吗?”锦娘又问。 陆落实在不忍颜浧的骚扰,几番较量没有结果之后,陆落和桑林珠商量,给城外八千驻军下蛊毒。 那些都是颜浧的精锐。 他可以不在乎他的外祖母,不在乎洀洀,却肯定在乎他的兵! 桑林珠当时不同意:“我们苗疆的蛊虫,不是用来害人,而是用来治病的!” “他们常年从军,身体里还没有点顽疾吗?我们先下一个吓唬他们的蛊毒,就是从前曼丹洛桦下过的,让人腹痛腹泻,拉出白色的软虫,同时却能治好各种肠道疾病的那个蛊毒。”陆落道。 桑林珠说:“这个我会下,可八千人太多了,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最多一次下十几个人……” “我来下,你教我!”陆落道,“我有龙蛊!” 桑林珠问陆落为什么,陆落就说了点她和忠武侯的恩怨。 忠武侯半夜爬到陆落床上,一次可以侥幸,两次、三次呢? 陆落不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桑林珠也气愤。 她帮助了陆落。 陆落用龙蛊为母蛊,给八千将士下了苗疆那种虽然可怕却又治病的蛊毒。 下完之后,陆落彻底瘫软,手脚冰凉,龙蛊用力过度,软软歇在陆落的身体里。 当龙蛊耗尽体力的时候,就需要陆落滋养它,这时候陆落就会全身发软冰凉。 昨晚下完蛊毒,陆落打坐了一整夜,都没有恢复过来。 她被颜浧扛着,身体其实很虚弱,桑林珠见她软软趴在颜浧的肩头,还以为她昏迷了。 其实桑林珠猜得不错,陆落被倒扛在肩头,又被颜浧快步带着出去,摇摇晃晃中,她是昏过去了。 颜浧气极,带着她一路出了闻乐喜的院子时,翻身上马,仍没有放下陆落,将她扛在肩上,快马奔驰去驻地。 等他下马,准备把陆落放下了的时候,陆落已经晕死过去了。 她浑身冰凉。 颜浧大惊。 他扶正了陆落,见其双唇惨白,毫无血色,一张脸在银发的映衬之下,更加雪白,像个雪娃娃。 一点活气也没有了。 “落落!”颜浧的怒意瞬间消弭,紧张将陆落抱进了他的大帐。 大帐没有守卫。 整个驻地都弥漫着一股腥臭气息,令人作呕,所有人都在腹泻,拉的不是屎,而是白色的虫子。 他们全中了蛊毒! 现在,只要一队两百人马,提刀进驻地,就能砍瓜似的砍了颜浧这批身经百战的精锐。 这些人个个用血肉之躯,替苍生挡过敌人的利箭和长刀,马革裹尸才是他们的下场,而不是死在蛊毒之下。 颜浧痛心疾首。 陆落对他的将士下手,触及了他的底线!哪怕颜浧是术士,他也极其敬重这些用鲜血换来平静安乐的将士们。 他大怒,一路上怒火怎么也平息不了,就把陆落扛了一路。 哪知颠簸中,陆落居然快没了气息。 颜浧又心疼了! “落落!”颜浧抱着她进了大帐,轻轻拍她的脸,呼喊她。 见陆落有进气无出气,颜浧心就提了起来。 她也是术士,怎如此不经颠簸呢? “来人!”颜浧喊了声。 蒋凡应声进来。 蒋凡是颜浧的亲信,时刻跟随其左右,昨夜和颜浧一样,住在忠武侯府,而不是驻地,他没有中蛊。 “去烧热水来。”颜浧道。 蒋凡却为难了。 驻地没有水井,烧水是远处的河,昨晚到现在,这八千人拉个不停,那河里现在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将军,河水污浊,只怕……”蒋凡为难道。 颜浧这时候也想起来了。 可陆落的身子是冰凉的,她的面颊和唇也是冰凉,像在寒冬腊月冻了一晚上。 “出去。”颜浧对蒋凡道。 蒋凡出去之后,颜浧就脱了自己的盔甲,以及他的中衣,赤着上身抱着陆落,上了他的床铺。 第075章一箭双雕 陆落的身体像冰,颜浧气血旺盛,身体火热,用他的身体去捂陆落的,他亦寒颤了下。 “你这是怎么了?”颜浧心疼摸她的面颊,用掌心去捂,“你是生病了吗?” 他离开她很久了,不知陆落是否有了什么疾痛。 “以前没有这种病啊……”他抚摸她的脸,触及她的银发,心下一颤。 是当年白头留下的隐疾吗? 颜浧几乎摒弃了今生的性格和感情,也许是因为陆落——他让她白头,他再也弥补不了了! 如此,还不如丢了! 他也恨那个自己。 陆落也恨那个他,所以他装死的时候,陆落都不去看一眼。她说她要颜三郎,无非是她的逃避。 她要颜三郎,就可以责备他、辱骂他,从而丢了他!颜三郎退亲了,陆落可以光明正大不要他! 颜浧不会给她这种逃脱的机会。 他吻她的唇,用赤裸的身体,覆盖在她的身体上。 两人肌肤相亲,颜浧有了反应。 他顶着陆落,轻轻的吻变成了炙热,吻得越发用心,双手在她肌肤上游走,用力摩挲着她。 他的炙热昂扬,似乎比他更迫不及待,想要去他向往的地方。 颜浧忍住了。 同时,他又想到陆落的嘲讽,说他上辈子没有尽到丈夫之责,言外之意是怪罪他。 “落落,你是我的妻,你是醒过来快乐,还是在梦里快乐?”他粗喘着气息,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先抚摸她,等待她的湿热。 陆落逐渐暖和,在梦中忸怩着身体,痛苦的蹙紧眉头。 她的眼泪顺着眼眶,没入银色的发丝里。 颜浧微怔,停了下来。 他最害怕她哭。 她一哭,颜浧就完全没了主见,所有的狠心都要决堤。从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颜浧犹记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带着进山的目的,故意撞上她。 她的糖人粘了他满身,她那时候委屈极了,小嘴一扁差点要哭出来,他心下大惊,下意识想哄她。 那是初相见的悸动。 从那之后,只要她稍有委屈,他就事事顺着她。 他叹了口气,终究没能继续做下去,他明知她还是会嘲讽他,觉得他没有男子的魄力,他仍是做不下去了。 他受不了她的眼泪。 颜浧细细吻她的鬓角:“落落乖,不哭,我会疼你的,我方才是生气,才把你扛在肩头,以后你乖些,我不会害你的。” 他搂着她,喃喃说道。 他仍摩擦着她的肌肤,让她的肌肤回暖。 陆落逐渐有了个热乎气,颜浧将她抱在怀中,紧紧压住她,包裹着她。 等陆落醒过来的时候,触及是他精壮的胸膛,神色又是大变。 两人的上衣都不见了,陆落上身片褛未着。 她立马坐起来,找自己的衣裳。 颜浧没防备她醒,被她挣脱开了。 她的衣裳就在铺的里侧,陆落胡乱裹在身上,穿错了袖子,回手就要扇他。 手依旧被颜浧捉住,他说:“若我做错了,自然任由你打骂,可我是为了帮你暖身子!” 颜浧不知陆落何时养成随手打人的习惯,她以前绝不动手,哪怕颜浧或下人再做错,陆落也不动粗。 女孩子娇惯点没关系,任性亦可,动不动就要扇人,很是粗鲁,颜浧不喜欢。 陆落收回了手。 她继续把衣裳穿好,一粒粒扣衣扣,扣得很急,偏那些细小的扣子难以扣拢,她忙得焦头烂额。 那边,颜浧也穿好了中衣,先站了起来。 他把陆落的褙子,挂到了他身后盔甲的钩子上,静静看着她没有外衣,打算怎么出去。 “你给我的士兵下蛊!”颜浧见她醒过来,精神恢复了几分,怒意重新上来。 她可以伤害颜浧,甚至杀了颜浧的家人,颜浧也觉得无所谓,但是她不能伤害这些将士。 颜浧上辈子生活在动乱的草原,这辈子从戎二十年,将士们的艰苦,他深有体会,陆落最不该折磨他们。 “是的!”陆落抬眸,声音却透出虚弱。 颜浧捏住了她的下颌,道:“落落,你要分轻重,你不高兴可以拿颜家出气,拿方家出气,那些享受富贾荣华的老爷少爷、太太姑娘们,你害死他们更容易,可你不能害我的兵!” 陆落愤然盯着他。 颜浧的手又紧了两分:“我的兵都是刀口里滚过的,你们的安宁,全是他们用命换来的。 你们有家庭,他们没有;你们吃热饭睡暖炕,他们餐风宿露;你们有前途有未来,他们却不知哪一日脑袋就被削掉,他们连梦里都没有平静,你居然害他们!” 陆落做此事,原本也是立场不稳,再听颜浧这席话,陆落低垂了羽睫。 “害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陆落道,“你不招惹我,我就不会害你的将士。” “胡言乱语,你先解了蛊毒!”颜浧道。 “我凭什么答应你?”陆落冷哼,“除非跪地求饶,答应我的条件。” “落落!”颜浧咬牙,手更紧了,几乎要捏碎陆落的下巴,“落落,我并不是每次都这么好的脾气!” “我们可以谈一谈。”陆落吃痛,打他的手,“你害得我叔公晕睡三个月,我就不能让你的将士们吃点苦头吗?” 闻乐喜是一个人,颜浧的将士是八千人! 颜浧眼眸里炙热,几乎蹦出火:“闻乐喜早有退意,皇帝不让,太后不放心,他就拖到了今天。 我让他昏睡三个月,身体无碍,却可以名正言顺摆脱朝政,解除所有人的疑虑,回乡安享晚年,难道他没有好处吗?” 陆落微愣。 叔公的身体的确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而他昏睡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皇帝有了新的掌印太监。 闻乐喜彻底和朝政断绝,哪怕他要离开,太后和皇帝甚至朝臣也不担心。 他昏迷这三个月,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 这段日子,陆落也看得出,她叔公已经无碍,宫里派人来请他的时候,他却装病。 他不想进宫,更不想再去替皇帝分忧。 “可你只是为了逼我上京……” “一箭双雕,小笨蛋,难道做一件事只能带一个目的吗?”颜浧怒道,“现在能解了毒蛊吗?” 第076章解蛊 颜浧的确让陆落的叔公脱身了。 叔公五年前就想脱身,那时候叔公常说:“我只怕此生不得善终。” 他是太监,他的权势越大,在利益权衡的时候,总会不知不觉得罪很多人,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 皇帝现在用他,将来未必不忌惮他。 一旦他离开了司礼监,他身后没有门生和世族依靠,他会饱受磨难。 叔公身不由己,进退两难,这些年何尝不是担心受怕? 颜浧让他昏睡三个月,叔公的确找到了脱身之借口,而皇帝也顺利接过了他手里所有的权力,对他没了后顾之忧。 最近宫里常来人,包括陆芙,但是闻乐喜都以身体尚未痊愈为借口,拒不进宫。 再拖上半年,宫里就彻底没了他的地位,他的权力交替得很顺利,顺利到他可以真正置身事外。 平安终老,才是叔公最大的心愿。 陆落给颜浧的将士们下蛊,只是吓唬吓唬他们,那蛊没有危害,甚至可以给肠道排毒,治好一些顽固的肠道疾病。 颜浧没有害死她的叔公,陆落也没有真正伤害颜浧的下属。 “颜浧,以后不准你出现在我眼前百米之内,更不许你翻墙入院。”陆落道,“否则,我还会给你的兵下蛊!下次,我就不客气了。” 陆落把话说清楚了。 她打算过两天再解的,让威胁更有力度。 如今被颜浧扛过来,他又是那么一番话,陆落就于心不忍。 虽然蛊没事,恐惧却是挥之不去的,若是有人用心不轨,偷袭这支驻军,他们就毫无战斗力。 这些将士,也保卫过陆落的太平生活,他们不仅是颜浧的下属,也是国土的守卫。 “你听懂了吗?”陆落穿好衣裳,站稳了身子,微微扬眸,眸光落在颜浧脸上。 颜浧沉着脸,不说话。 陆落想,他是懂了的。 陆落身子是凉的,她的龙蛊很矜贵,像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一点劳累就歇菜。 龙蛊一歇菜,陆落浑身冰凉,手脚无力。 “你把所有人聚过来。”陆落见颜浧不说话,继续道,“你们伙食营有什么牲畜?” 颜浧这才瞥了她一眼,道:“有几只待宰的羊。” “牵两只过来。”陆落道。 颜浧就让他的亲信下属蒋凡去吩咐。 蒋凡道是。 颜浧从大帐出去了。 他站在高台上,大声鼓励士气,然后道:“这是苗疆的方法,咱们会找到下蛊之人。如今,我请了位术法高超的玄女,解了你们的蛊毒!” 众将士个个脸色蜡黄,甚至带着惊恐。 恐惧会传染,当恐惧聚在一起时,会无限放大。 将士们满怀急切的希望,看着颜浧。 颜浧深吸一口气,拳头紧攥! 他早该知晓,陆落已不是那个术法不济、懦软柔软的小姑娘,她主意很正,心思更深。 她拿他的兵作伐子,太混账! 很快,蒋凡把两只羊牵来。 陆落从大帐里出来,脚步轻缓,雪白的脸孔,满头的银发,苍白的唇,只剩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十分可怕。 可怕的同时,将士们亦觉得她是高人。 陆落念咒,不过片刻,冷汗就顺着她的面颊留下,打湿了脸侧的头发,唇更加白了。 颜浧紧张盯着她,生怕她倒下去。 一刻之后,那两只羊到底抽搐,将士们的腹坠感减轻了。 “好了……”陆落声音嘶哑,低声道。 颜浧搀扶住了她。 陆落丢开他的手,道:“忠武侯,没有下次了!我敬重你的将士,也请自重,害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 颜浧脸色阴沉。 “给我一匹马!”陆落道。 “什么马?”颜浧蹙眉,“瞧瞧你这气色,为了对付我,把自己弄得这样?你这样骑马回去,命还要不要?”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此愚蠢的做法,让颜浧既恼火又心疼。 陆落不理会他,转身要走。 颜浧又一把将她扛起来,搬回了大帐里。 丝毫不在乎他下属们的目光。 后来,蒋凡不知从哪里弄了干净的水,烧了滚烫的茶端进来。 “喝杯茶。”颜浧递给她。 陆落浑身冰凉,像是在雪地里住了一夜,那口气半吊着,怎么也接不上来。 她使劲吸气,仍感觉空气被冻住了,她吸不动。 头也是昏沉的。 陆落也想要一口热茶喝,颜浧递给她,她没有矫情,端起来喝了。 茶水很烫,陆落还是三两口喝完,那温热就顺着她的胃,传达到四肢百骸。 她不说话,只是喝茶,颜浧也沉默。 颜浧静静看着自己的茶盏,眸光深沉,久久不语。 “我该回去了!”陆落放下茶盏,站起来的时候,脚步还是虚浮了下。 颜浧立马起身,扶住了她的胳膊。 “蒋凡,备车!”颜浧高声道。 很快,就有马车停在大帐外面。 “请吧。”颜浧冷漠道。 陆落就转身出去,上了马车。 她有点无力,榻上马凳的时候,差点跌倒,颜浧就将她抱上去。 而后,颜浧叫人将陆落送回闻乐喜的院子。 他折回了营地。 “将军,我叫人宰了那只羊,您猜怎么着?”蒋凡几乎欲吐的模样,使劲忍着,告诉颜浧。 颜浧眼眸锋利,不耐烦听蒋凡卖关子。 蒋凡就知道他心情糟糕,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两只羊的五脏六腑里,全是白色的蛆。”蒋凡又想吐。 “拿去烧掉。”颜浧面无表情道。 到了下午,他的将士们才消停,大家不再腹泻,也无白蛆。 颜浧神色冷峻,不说话。 沉吟片刻,颜浧起身道:“回府。” 蒋凡道是。 回到忠武侯府,颜浧立马集合了他最精锐的四名护院,道:“跟我出去一趟!” “将军,您去哪里?”蒋凡问。 “去趟忻州。”颜浧道。 忻州在京城附近,若是普通的马车,大约四天的路程;若是两匹快马轮流着换,一天就能到。 “去那么远?”蒋凡又问。 颜浧颔首,翻身上马。 “去做什么呢,将军?”蒋凡再问。 “闭嘴!”颜浧烦躁道,指了蒋凡,“你留在京里。” 实在不想他跟着。 第077章抢先一步 颜浧当天快马加鞭,黄昏的时候就赶到了忻州。 他在忻州的某处农庄,找到了一栋庙宇。 庙宇四周布置严密。 “降术。”颜浧看了眼,让他的人停下来,微微后退。 颜浧对降术、萨满和巫蛊的了解,都是源于老祖千衍,浮于皮毛。 他在西北十几年,后来失忆之后,误以为是陆落对他下蛊,为了防止被术士加害,他认识了一位萨满,对付巫蛊或者药降很有效果。 可降术除了用药下降,还有其他很多繁杂的。 此处到底是什么降术,颜浧也看不懂,他只知道不能硬闯。 想了想,颜浧对他的护院轻声道:“去,买了柴火和油,给我烧了这院子。” 护院道是。 他们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在院子外面洒满了桐油和柴火。 夜深人静的时候,颜浧一声令下,他的护院开始点火。 火星四窜。 屋子里的人抱头逃了出来,个个吓得半死。 一共有五个人。 四个人像是看守,其中一个男人被绳索绑紧,像是囚犯。 他们从屋子里逃了出来,降术自然就破了。 颜浧认准了那个囚犯,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他上前一重拳将其打晕。 其他四个人,颜浧下令他的护院:“全部杀死,扔回这屋子里。” 这些人并没有高深的武艺,在颜浧的护院面前,跟奔着的山羊一样,被一个个捅死,扔回了火焰滔天的屋子里。 “这个人带回去!”颜浧道。 “要给他松绑吗?”下属问。 颜浧摇头:“不用,他是巫师,你们要当心,只要他有醒过来的样子,立马打晕他。” 下属心惊胆战,他们都出征过西南,知晓巫师、神婆们的厉害,实在不愿意与这些人打交道。 颜浧再次连夜,急匆匆赶回了京师。 路过某地的时候,颜浧看到了同样返程的水长宁。 颜浧认识水长宁,甚至有点恼火这个人。 水长宁生得俊美斯文,更讨女人喜欢。 颜浧冷哼一声,理智克制住了他想杀人的念头,和水长宁错身而过。 他直接回了忠武侯府。 回了之后,颜浧就将他带回来的巫师,关到了地牢里。 地牢的外面,颜浧层层布阵,确保万无一失。 原本应该八天来回的路,颜浧的快马两天就跑完了。 他也略感疲倦,还是撑起精神去了趟驻地。 他的将士们已经恢复了健康。 “这几天可还有人发病?”颜浧问。 一位姓胡的副将道:“已经痊愈了,倒是……” “什么?” “有几个人说,精神比从前好,有两位百夫长常发肠炎,每每进食就疼,如今居然好了。”胡副将道。 军中伙食粗糙,有得将领常年患肠胃疾痛。 众人一愣。 回想起来,他们这几天是感觉精神抖擞,好似肠道里的污浊都排除,那些恶心的虫子,没有给他们留下病毒,反而带走了他们身体的沉重。 颜浧心念一动,道:“苗疆的蛊虫,害是少数,治病才是他们的本分。” 这么说来,前几天恶心的阴影,就减少了很多。 此话也在军中传开。 八千将士闻得此言,越来越多的人说,自己这里的病痛好转、那里的病痛痊愈。 “将军,陆姑娘很厉害。”蒋凡对颜浧道,“她倒也没想害咱们,她的心还是向着您的……” 蒋凡知晓颜浧的心。 哪怕再狠绝,还是希望得到陆落的,所以蒋凡说些好听的话。 “心是好心,她不敢害人,却不是向着我。”颜浧深吸了口气。 颜浧是想再去看看陆落。 陆落这几天还在气头上。 她在找一个人,已经被颜浧捷足先登,她肯定会着急上火,找到忠武侯府来。 等她自己登门的时候,她会更有耐心听颜浧说话,态度会更好一点。 颜浧笑了下,进账小憩片刻。 他很累,躺下之后却满脑子都是陆落。 两天前她解除蛊毒的时候,唇色惨白,冷汗满面,看得出她身体很虚弱。 颜浧脑海里,总是她摇摇欲坠的模样。他是恼怒的同时更想得到她。 他和她较劲,无非是想着等她彻底明白自己不是对手,乖乖臣服。 而她大概不会臣服的。 想到此处,颜浧更恨。 很到了极致,脑海里只有她虚弱的模样,他的心提了起来。 终于,他爬起来,仍驱马回了趟城里。 颜浧想起陆落说,不许他再翻墙进院,否则还要折腾他的将士们一回,颜浧就握紧了拳头。 饶是如此,他仍是等到了深夜,等陆落睡着了,人不知鬼不觉悄悄潜入。 陆落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她睡得安稳,应该没什么大事,颜浧又悄悄离开。 颜浧深夜回忠武侯府,躺在自己的书房里,终于踏实睡了一觉。 两天之后,水长宁回到了京师。 陆落先见了水长宁,问他:“如何,找到伲昔格尔了吗?” 水长宁颔首:“找到了。” “他人呢?”陆落又问。 “还在忻州。”水长宁道。 陆落一愣:“可是你到忻州的第二天,伲昔格尔的宿相就变了,我还以为你带了他上京。” 水长宁沉默。 他沉默中,面无表情,沉吟片刻才说:“我没有带他。” 陆落的一颗心,微微往下沉。 远在南疆的时候,陆落看到伲昔格尔的宿相在京师,但是等她和桑林珠进京的前一个月,伲昔格尔突然去了忻州。 忻州离京城约莫七八天的路程。 陆落初到京城,最担心的是她叔公,不能亲自去找伲昔格尔,就让水长宁代劳。 桑林珠也要去。 水长宁问桑林珠:“你擅长降术?” 桑林珠摇摇头,不解何意。 “伲昔擅长降术,能带走他的人,亦有此长。你无法与之争斗,还不如先留在京师,我去探探情况。若是容易,我带他回京;若是很难,我再回来,咱们商量。”水长宁道。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半分表情,好似他不在意此事。 可他素来沉默寡言,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足见他真心实意。 桑林珠就道:“那我托付给您了,您一路当心。” 水长宁就一个人去了忻州。 陆落也觉得一个人好:“免得打草惊蛇。” 结果水长宁到了忻州的第二天,伲昔格尔的宿相就变了,陆落还以为他回来了。 同时,陆落和桑林珠联手给颜浧的将士们下蛊,让她身体虚弱,再也没有能力去查看具体的宿相。 她还以为,伲昔格尔宿相的变动,是上京了。 没想到…… 第078章议和 陆落给了颜浧一个教训,自己却元气大伤。 不是龙蛊无用,更不是桑林珠教授不得法,而是陆落自己不熟练。 龙蛊遇到这么硬拼的主人,估计也是万般无奈。 解蛊那天,她回来之后手脚全软了,打坐也坐不住。 所以,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留意伲昔格尔的动向,她自身都难保。 “……你刚到的第二天忻州的时候,我查看过他的宿相,他的位置改变了,我还以为你带着他上京了。”陆落道。 水长宁说:“我当天晚上就返程,没有在忻州留到第二天……” 他又跟陆落解释说:“看守伲昔格尔的院子外,布满了降术。我不熟悉降术,只得先折回,寻个对策。” 水长宁回来得很快,他要考虑伲昔格尔的安全,以及找桑林珠帮忙,越快回来,变故越小。 可伲昔格尔动了。 陆落等到了夜里,再用天眼观察伲昔格尔的宿相,发现他没了踪迹。 有人特意用了阵法,将伲昔格尔藏起来了。 能躲过陆落的观察,陆落暂时只能想到颜浧。 桑林珠也知水长宁已归,急匆匆来见:“如何了,水先生?” 水长宁不隐瞒,将他瞧见了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桑林珠。 桑林珠脸色骤变,头皮发麻:“谁要这样折腾伲昔格尔?他一个苗疆的巫师,这么重要么?” 把伲昔格尔弄到京师来的人是谁,陆落不知道,也不知道伲昔格尔到底多重要。 陆落也不敢乐观,伲昔格尔到底是伲昔降术的巫师,京里复生的苗女,是他的祖先,他们拥有相似的血脉,而伲昔格尔又是后辈中最优秀的。 “……能把他藏得我也找不到,只有一个人。”陆落道。 水长宁和桑林珠顿时会意。 忠武侯! 桑林珠咬唇,满心的话都堵住了。 陆落看出端倪,问她:“你有话说?” 桑林珠就把陆落拉到了别处,两个人关起门,她对陆落道:“五娘,你知我素来崇敬你的。” 陆落狐惑看着她。 “……可你和忠武侯的私事,能否不要牵扯其他人?”桑林珠道,“之前是那些将士,现在是伲昔格尔,将来会是谁?” 陆落沉默。 “跟他议和!”桑林珠道。 “不是我不愿意议和,是他……” “我知道,你不愿意跟他,他想要你!若我能想个法子,解了你们俩的困境,让你们和平相处,你可愿意听?”桑林珠问,“还是,你根本没有与他休战的打算?” 陆落哑口。 “……五娘,休战是双方退让,若是一方割地纳岁,那是战降。”桑林珠又说,“你让一步,他让一步,彼此都付出一点,如何?” 陆落又沉默。 “你想他让步,你也得让步,除非你能赢过他。”桑林珠又道。 陆落摇摇头。 她赢不了颜浧,最多旗鼓相当。 “当局者迷,你们身在其中,兴许无能为力,我站在外面,我可以帮你们。”桑林珠继续道,“五娘,你听我一回。” “好,我听你的,我也不想和他争论不休,伤及无辜。”陆落道。 桑林珠这才点点头,舒了口气。 她们俩嘀嘀咕咕,商量了半晌。 水长宁就回房了。 “师父,找到人没有?”石庭正在打坐,见水长宁回来,又是一脸的漠然,也看不出端倪,起身问了句。 水长宁不说话,直接进了房。 石庭一头雾水。 晚夕,石庭特意去陪闻乐喜下棋,陆落也在旁边。 “小落落,找到人了吗?”石庭问。 石庭从水长宁脸上看不出端倪,若是别人那表情,那应该是一脸的晦气,搁在他师父身上,就阴晴莫辩了。 “没有。”陆落喟然。 “这么难找吗?”石庭吃惊。 石庭想到了薛澜,薛澜也找不到了。 陆落道:“原本找到了,后来又丢了。” “丢了?”石庭愕然,“他可是巫师,怎这么轻易就丢了?” 闻乐喜亦停下手里的白子,转颐看了眼身边的陆落:“就是你说的那位巫师?” “是啊。”陆落道。 闻乐喜心头微紧。 “不对劲。”闻乐喜站起身,踱步道,“巫师到京里做什么?” 闻乐喜的意思,是有人把巫师弄到京里,要做什么! 这京里,如今既有巫师,又有术士和萨满,国师能挡住吗? 前几年,皇族最信任的术士世家邵家,被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至今都没有找到凶手。 失去了邵家的依傍,钦天监拿什么抵御这些身负异禀的人? 若是无人抵御,那些人岂不是为所欲为。 “叔公,还有我呢。”陆落道。 想到此处,陆落又是一顿。 她对付忠武侯就够吃力了…… 颜浧真是棘手,若是能有个与他抗衡的人牵制他,陆落就能坐山观虎斗。 想到这里,陆落倏然想到了柏兮。 不过,这念头只是转瞬即逝。 把柏兮叫过来,那是引狼入室,说不定他哪天不高兴,就要把整个京师灭了! 一只虎危险,两只虎狼更危险,陆落不能冒这个风险! 陆落沉默。 “叔公,您这棋还下吗?”石庭打破僵局,问道。 闻乐喜回神,笑了笑,坐回了他的位置,继续跟石庭下棋。 石庭的棋风稳健,闻乐喜和他对弈,一盘棋要下很久,陆落看他们温吞吞的,实在看不下去,起身离开了。 她在院子里碰到了水长宁。 水长宁略微颔首,准备出门。 “要出去吗?”陆落问他。 “嗯。”水长宁轻轻应了声,阔步走了,陆落都没顾上问他去了哪里。 天已经黑了,陆落也看不清水长宁的表情。 他这一去,晚上就没回来。 陆落躺下,也是一晚上没合眼,心里模模糊糊想着事情。 有些念头不由自主,起了就再也停不下来。 翌日清晨,桑林珠早起,先和陆落私语了一番,然后更衣,带着锦娘出去了。 “早点回来。”陆落低声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桑林珠微笑,道:“你放心吧,你做好自己的事,我这里不用你担心。咱们商量好的,你也要谨慎。” 陆落点点头,目送桑林珠主仆二人出去。 第079章了解 桑林珠主仆出去了,水长宁彻夜未归,陆落也是忙忙碌碌的,只有石庭闲下来。 石庭总感觉他们有事瞒住了他,就拉着陆落闲聊。 陆落在等桑林珠的消息,故而毫无心情,有一搭没一搭接腔。 “……没想到,你和忠武侯闹成这样。”石庭感叹道,“当初上京的时候,我还是挺喜欢他的。” 陆落微愣。 当初上京…… 那是十年前了! 十载弹指间,人事隔经年。 “当初辛苦师父给我们改了红鸾星,要不然十年前就要开始闹了。”陆落苦笑,想起来了师父,心中酸楚难当。 陆落和颜浧注定是孽缘,那是柏兮五百年前改过的宿相。 在师父找到陆落之前,陆落已经认识了颜浧,而且救了他的命。 他们的孽缘从此开始。 师父不忍心陆落吃苦,违背天命给他们改了红鸾星,平白添了他们的姻缘。 好事差点就成了,而后又被柏兮改回去。 到了今天,陆落谁也不恨了,不管是柏兮还是颜浧。 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摆脱他们,彻底跟他们没关系! “石庭,你天天跟着我师父,为何他当年找到我的时候,不教我术法?”陆落问。 若是她从十四岁就开始学,现在应该和颜浧旗鼓相当。 “你那时候才十四岁啊!”石庭道,“你学过师祖的术法,知道徒弟要五脏六腑清净,荤腥不能沾,饭都不能吃饱。 你才十四岁,身体都没有长好,那时候就让你断绝世俗的饮食,岂不是要毁了你的健康? 所以,学老祖的术法,基础从十岁开始,真正要学成逆天之术,需得用十八岁开始。你那时候基础甚好,而且没有开天眼,老祖说过不用着急,再等你再长大一些。” 陆落恍然。 她想了很多,却独独没想到这点。 她在山上那三年,清瘦了十几斤,一餐一顿稀薄的米粥,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孩子,的确是种摧残。 “原来是这样,我竟然糊涂了。”陆落叹了口气,微笑起来。 “那你以为是哪样?”石庭问。 陆落笑而不语。 石庭见她心情沉闷,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去哪里玩?” “去太原?”石庭笑道,“我小时候在太原长大,太原是西北第一重镇,繁华堪比京师。” 陆落失笑。 “我从两浙路到京里来。西北再繁华,能繁华过两浙路的苏州、杭州么?”陆落道。 石庭叹气:“你真扫兴。” 他是想替陆落排解烦闷,陆落不同意,石庭也乐得清闲。 一路颠簸上京,石庭其实哪里都不想去,他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健康。 想起出去的水长宁,石庭又问陆落:“我师父呢?” “水龙王素来有他的主意,他没说去哪里,肯定是不便说,过几天他就会自己回来了。”陆落道。 石庭笑道:“没想到,你跟他认识时间不长,却很了解他。” 陆落笑了笑。 她和水长宁从八坨山到苗疆,历时三个月。 旅途最能见秉性。 一个人什么性格,几乎能从旅途中看九成。 那趟旅途中,陆落差不多就了解了水长宁。 水长宁对世俗要求不多,对朋友忠心耿耿。 他和陆落答应帮桑林珠找人,结果人丢了,不是水长宁的错,但他不会坐视不理,他肯定想办法去了。 而水长宁对没有把握之事,向来也保持警惕。 陆落信任他。 听了陆落的话之后,石庭没有再过问水长宁。 桑林珠主仆去找颜浧,当天没有回来。 “忠武侯比从前更冷面无情,你派桑林珠去,会不会有危险?”石庭担心。 中原人讲究“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苗人善良居多,可在中原人眼里,他们会驾驭蛊虫,就成了妖孽。 很多人害怕苗人和神婆。 石庭担心颜浧直接杀了桑林珠。 “无妨,桑林珠能应对。”陆落道。 话虽如此,她也担心。 桑林珠的主意靠谱,可颜浧不靠谱啊! 颜浧现如今的脾气,陆落摸不透。 亦或者,他从前的脾气,陆落就不太了解,他在陆落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总不是一个样子。 楚王、成阳大长公主,甚至洀洀,都告诉过陆落,他们的三哥哥,在陆落面前是不同的,完全不同于在其他人跟前。 陆落至今不清楚当年她遇到的颜浧,他的真实面目是什么。 如今,陆落更是不知道了。 “石庭,你活了很久,而且转世会有记忆,你感激这些记忆吗?”陆落问。 若是陆落死亡,再次投胎,她希望不带任何记忆。 “不!”石庭表情突然见凝重起来。 他不感激。 “……若是我再投胎,我什么也不想要。”石庭道,“投胎了,老天爷给了我一间空空的屋子,填满什么,装饰什么,我宁愿一点点去挣。 带着记忆,就好似那间本应该空空的屋子,一半填满了古董,一半填满了废弃腐烂的垃圾,这样的屋子,你住得下去吗?” 陆落愕然。 石庭这个比喻,让陆落深有体会。 带着记忆的复生,一半是财富,一半是负担。 不管是财富还是负担,新的生命都宁愿自己去挣,而不是继承从前的。 回想起前世,是种惩罚! 就像颜浧。 陆落从前的记忆里,没什么负担,而柏兮始终只有那一世记忆,带着这种痛苦复生的,只有颜浧。 所以,他自己痛苦,连带着跟他相关的人也痛苦。 陆落沉默。 沉默一会儿之后,石庭起身回房,陆落等待桑林珠。 这一等就是黄昏。 黄昏时分,桑林珠没回来,水长宁倒是回来了。 瞧见陆落坐在中堂,双目茫然放空,他走了进去。 “……桑林珠还没有消息?”水长宁问。 他知晓陆落不是在等他。 陆落没有亲自去周旋,肯定是桑林珠去了。 “是啊,一整天了。”陆落道。 水长宁道:“桑林珠很有主见,她在苗疆装神婆数年都没人发觉端倪,她有了主意,肯定能成事。” 陆落颔首,端起茶喝了一口,发现茶是凉的。 凉茶微涩,陆落咽了下去。 她问水长宁:“你在忙什么,昨日彻夜未归,今天又回来这么晚。” “我有点事。”水长宁含混道,“我在找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陆落问。 水长宁不答。 而后,水长宁道:“回房去等吧,枯坐着也无益。” 说罢,他自己先进去了。 翌日,陆落早早起床,仍在等待桑林珠的消息时,水长宁早起出门。 瞧见陆落,他犹豫了下,过来跟陆落打声招呼:“我出去一趟。” 陆落颔首。 水长宁又道:“可能要离开京城,大约半个月左右回来。” “去做什么?”陆落问。 “私事。”水长宁道。 说罢,他不等陆落回答,转身就离开了。 第080章亲信 水长宁又走了。 石庭仍是问:“他去哪里了?” “有事。”陆落回答。 “什么事?”石庭不解。 陆落默然。 “你没问啊。”石庭道,“他这两天好像不高兴。” “他什么时候高兴过?”陆落答,“那是你师父,不是你儿子,没必要事事操心他。” 石庭失笑,而后果然不再问了。 吃过早饭,石庭也出门了,他还在找薛澜,至今不知其踪迹。 陆落还在等桑林珠的消息。 她相信桑林珠,心里却总有一块石头。 水长宁今年有一场浩劫,他这样出门,陆落也担心他,却又不能说。 要是陆落有浩劫,大概是尽人事听天命,谁天天在耳边提醒的话,也是够烦的。 陆落只得陪着她叔公,暂时转移注意力。 他们在前院、后院散步,满地的嫩黄木樨碎蕊,院子里飘满了清香,陆落甚至摘下一支,别在自己的鬓角上。 “叔公,我听说昨儿宫里又来人看望您了。”陆落略有所指。 闻乐喜笑了笑。 他明白陆落的通透。 “再看些日子,他们就不想看了。”闻乐喜笑道。 闻乐喜打算拖下去。 陆落想起当初自己离京时,叔公那时候就萌生退意。 他是景耀三年回京的,是太后招他回来的,太后最信任他。 而他跟小皇帝,则没有太多的相伴之情。 “叔公,我在湖州府帮您置办好了宅子,就在我爹娘的院子旁边。都是用山水树木修葺的院落,景致最好。”陆落道,“您那时候怎么没去?” 闻乐喜就叹了口气。 “那时候陛下初懂事,比一般人家的小孩子成熟睿智,不甘心朝臣拿捏他,就连我,他也是提防着。 我实在不忍心辜负太后和先帝,又担心过犹不及,那时候就跟太后和陛下提过多次,说想回湖州府,聚天伦之乐。 当时陛下是松口了,可见他也想我早些离开,司礼监掌印太监换成他自己的心腹,他已经有了人选。 可那一年,朝廷出了些事,皇帝器重的两位大臣,最后都犯了大事,被聂家和颜家揪出来。 就连陛下信任的内侍,暗地里也和聂家亲近。陛下心灰意冷,知晓朝中局势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从此不敢轻举妄动。 他复又想起我,唯我不与朝臣来往勾结,是能信得过,我再三请辞,他也不让走。” 陆落沉默听着。 叔公是景耀三年进京的,在小皇帝眼底,他是太后的人。 小皇帝有心励精图治,不愿意被托孤老臣们束缚,在他眼里,闻乐喜是他母亲派过来看守他的。 他那时候对闻乐喜颇有微词。 直到后来,他精心谋划的亲政被无情碾压,他才知道,这个朝廷还轮不到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做主! 这种痛苦,让他小心翼翼,同时分清了谁才是他真正的助力。 闻乐喜是他依仗。 那时候,他自然不想闻乐喜走了。 “叔公,京里的气候,不如江南温暖舒适。”陆落笑道,“颐养天年,还是江南好。” 闻乐喜深以为然,点点头:“可不是嘛。”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跟陆落道:“落儿,在陛下和太后眼里,我只是家仆,出再多的力,顶下半壁江山,也得不到敬重。功劳越多,下场越凄凉。” 一朝天子一朝臣,闻乐喜的前途,在先帝去世的时候,就该停歇了。 太监不是朝臣,皇帝和太后永远不会把闻乐喜视为朋友。 等级森严的年代,太监哪怕再位高权重,都是下等人。这下等人还能拿苍生的主意,别说朝臣,就是百姓也不信任他。 他是深陷泥潭。 如今,他算是在这泥潭里拔出一条足,另一条能否拔出,全身而退,就要看他的造化。 “那您继续‘病’着,病个一年半载的,就可以离开了。”陆落道。 闻乐喜微笑。 “咱们一块儿回江南。”闻乐喜笑道,心中倏然有了些期盼。 陆落神色微黯。 师父临终前说,再过三四年,天下即将大乱。 而后,要乱十年,这十年的国运不要去改,任由它乱着。 陆落十三四年都不能离京了。 她要守在这里,守住师父的遗愿,守住这苍生。 英雄才有救国救民的抱负,而陆落一直都是个小人物,她有时候难以接受师父给的重任。 饶是如此,她也要完成。 陆落想要解释时,二门上的小丫鬟进来了。 “何事?”陆落问。 小丫鬟道:“姑娘,成阳大长公主和小侯爷来了。” 陆落连忙站起身。 她连忙去迎接了成阳大长公主母子。 景耀七年的时候,成阳的公公去世,她丈夫继承了爵位;两年前,宋义山去世了,成阳和宋义山这对青梅竹马的金童玉女,从此阴阳两隔。 成阳的儿子则成了新的延平侯。 年轻丧夫的成阳,守着庞大的家业和年幼的儿子过活。 陆落也准备这几天去看看她的义子。 “五娘!”成阳穿着一件玫瑰色褙子,梳着低髻,步履匆忙中衣袂翩飞、钗环摇曳,周身有光流转。 她明艳动人,神采飞扬,没有半分守寡的寂寥。 陆落也就放心了,她迎了上去。 “五娘,你回来多时也不告诉我,我今日才知晓!”成阳急促拉住了陆落的手。 她也看了眼陆落的银发。 “我叔公身体不好,这几日忙着照顾他,也没空去拜会你。”陆落笑道。 “咱们姊妹间,这样客气!”成阳失笑,眼睛从陆落的银发上挪开,不动声色,然后拉了她的儿子。 “斜照,快见过你义母!”成阳道。 斜照今年八岁了,比一般的小孩子沉稳,长得很像宋义山,眉眼俊朗:“义母。” 然后,他又说,“义母,我娘常说您是神仙,娘亲果然没有骗我!” 陆落失笑。 成阳也微笑:“你义母是玄女下凡,她就是活神仙。要不是她啊,都没有你的命!” 小侯爷眼睛亮晶晶的。 “陈年旧事了,不值一提。”陆落笑道,“快进去坐。” “七年不见你了,我好些话跟你说!”成阳感叹道。 陆落何尝不是! 第081章缘故 成阳和陆落坐下,就让下人陪着小侯爷出去玩,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成阳拉紧了陆落的手。 “五娘……”一句话没说完,晶莹的泪珠就涌上了她的眼睫,凝而迅落,无限伤心。 陆落也回握了她的手。 成阳眼泪默默流了一瞬,她用帕子拭去,才道:“你和三哥哥这样,都是义山害了你们。” “逝者为尊,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陆落道。 陆落没想追究往事。 她连颜浧都不要了,往事论过错,更是毫无意义的。 成阳默默流着眼泪。 一阵心酸过去,成阳收敛了悲切,对陆落道:“后天我宴请,就当给你接风洗尘!” 陆落默默回京,闻公公又带病修养,京里人若是知晓了,还不知怎么看热闹,成阳怕陆落脸上无光,被人轻瞧。 殊不知,这正是陆落求之不得的。 “不必了,我这次回来,没想再跟世俗众人打交道。你常带着孩子来看我,我们清清静静说话,比什么都强。”陆落道。 成阳抬眸看了眼陆落的银发,心知哪怕是她用大长公主的身份去抬举她,外人也未必不看她的笑话。 避开那些俗人,还能落个高深莫测的神秘,也挺好的。 “行,都听你的。”成阳道。 成阳又说:“驸马走后,我也闭门谢客了一年,如今跟亲戚朋友走动的不多。” 宋义山跟颜浧一样的年纪,喜好打猎、马球,身体强壮硬朗,他盛年而逝,陆落也是惊诧。 成阳命中不该守寡的,可见宋义山的去世算是个意外了。 见陆落眉眼低垂着,成阳不知她在想什么,接了个话茬,说起七年前的旧事。 当年那件事,成阳吞吞吐吐,如今就毫无顾忌,全告诉了陆落。 “……恭王府的那个小贱人,是我的亲侄女,她刚出阁就死了男人,回娘家小住,跟义山好了多年。 我那时候什么样子,你也是知晓的,他们就等着我死了,那小贱人好嫁过来。”成阳叹气,“若是旁人,我告到我公公跟前,闹到太皇太后跟前,拿住义山打一顿,出出气也就罢了。 可偏偏这事闹不得、说不得,别说太皇太后,就是我公公跟前,我也张不开这嘴。 侄女上你男人的床,又牵扯皇家的颜面、宋家的体面、我自己的面子,我能怎么办?能置身事外帮我的,就只有三哥哥了。 景耀五年,就是他们出事的那天,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吗?”成阳慢腾腾说着,语气轻柔得很诡异。 陆落摇摇头。 她等着成阳告诉她。 “我生了儿子,孩子又活下来了,我们夫妻鹣鲽情深名声在外,太皇太后很器重义山重情重义,义山正如日中天,那小贱人就知义山起了回头之念。 等了多年无望,那个小贱人想约义山私奔,义山从小锦衣玉食,他舍不得侯府的家业,况且他还有儿子,怎么也不肯走。 那小贱人使计,派人告诉义山说她去庙里烧香被土匪绑了,要义山去救他。义山不敢带家里的护院,生怕我知晓了,就去求三哥哥。 三哥哥当时也说,没有土匪敢绑架恭王府的郡主,哪怕是真的,干嘛不让恭王府的人去救? 义山再三苦求,答应三哥哥说,这次救回来,以后就断了。 三哥哥想让义山死心,带着他去戳破那小贱人的诡计,促我们夫妻和睦,不成想却中了埋伏……” 陆落轻轻叹了口气。 恭王府的郡主,哪怕是守寡回来的,也不可能给成阳大长公主的驸马做妾室。 皇家丢不起这个人,祖制也不允许。 成阳生病期间,驸马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丫鬟也没有。 也正是这样,义山就跟恭王府的归善郡主勾搭上了。 归善比成阳小几岁,嫁了个进士,过门半年丈夫病势,她不愿意在婆家守寡,恭王府就把她接了回来。 她偶然认识了义山。 而宋义山那时候被妻子的病折磨得几乎崩溃,不离不弃多年,都是迫于压力,心中难免有怨气。 倏然遇到一个解语花般温柔小意的女人,自然是摒弃了理智,做了欲望的奴仆。 两人做得隐蔽,处处谨慎,没有任何风声透出来。 成阳不知此事。 而斜照出生之后,成阳一日日好转,成阳是宋义山青梅竹马的妻子,成阳温柔多情远胜过归善郡主,宋义山的确是起了浪子回头之念。 可归善那边还在等着,等成阳病逝,等光明正大过门。 希望破灭,归善郡主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她和宋义山也有好几年的感情,岂容宋义山反悔? 说什么约好私奔,说什么绑架劝情,都是宋义山的妄想,那归善郡主应该是受了柏兮的指点,给宋义山设下死局。 得不到,还不如杀了干净! 颜浧救回来,失去了记忆,忘了陆落;而宋义山从那之后,深受打击。 成阳知晓事实,对他再无恩情,他苦求了些日子,成阳态度坚决,半分松动也无。 宋义山心知两个女人,一个恨他要杀他,一个再无心与他做夫妻,心灰意冷。 他在柏兮的阵法里也吃了很多亏,身体还不如颜浧,心情又糟糕,就病倒了。 病了几年,他去世的时候,成阳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妥当,家中有他没他,毫无差别。 他走的时候,没有看到妻子和儿子眼中的半分留恋。 成阳看着他绝望的眸子,临死也难以甘心的委屈,痛快之极。 所以,守寡的日子,成阳过得很舒心,反而比从前更悠闲自得。 这些话,成阳没有告诉陆落。 “……我有个儿子依傍,要不然我也没这个底气,是你帮我保住了斜照!”成阳叹气,心里越发难过,“你对我的恩情这么大,我们的家务事却弄得你们如此之惨。” 陆落再三说,她和颜浧之前,是因为缘分的,不怪外人。 哪怕真要怪,亦是柏兮弄鬼的,并非成阳夫妻。 成阳那天跟陆落说了很多话,而后也常来跟陆落作伴,说些京里的趣事给陆落听。 桑林珠去找颜浧,到了第五天,她终于回来了。 不仅她回来了,还带了伲昔格尔。 陆落连忙迎上来。 第082章约定 桑林珠把伲昔格尔带了回来。 “是忠武侯的人送我们回来的,他就在外院,你去看看吧!”桑林珠道。 陆落见伲昔格尔很虚弱,预备查看时,桑林珠阻止了她,希望她先去见颜浧,处理好自己的事。 “这里有我,忠武侯还等着你呢,别让他以为你毫无诚意!”桑林珠道。 桑林珠对此事很坚决,希望陆落赶紧将这些捋顺了,别牵扯到自己的生活。 陆落颔首,只得先出来。 颜浧站在外院的中堂,负手而立,欣赏一副白描的字画,听到脚步声他亦不回头。 他穿着玄铁盔甲,站在阴影处,那盔甲沉重坚硬,亦如他的性情。 陆落微微犹豫,停下了脚步。 颜浧这才转身。 他看到了陆落站在门口踌躇。仲秋的骄阳明媚温暖,洒在她银白如练的发丝上,泛出美玉般白洁的清辉,映衬着她雪色肌肤,玲珑颈项,美得不沾尘埃。 在颜浧眼里,没有人比她更好看了,她哪里都好,无一缺点! “准备站在门口磨蹭到我消失吗?”颜浧声音清冽,陡然在前方响起,让陆落回神,“过来。” 陆落就迈着步子,跨过了门槛。门口的时候脚步稍大,露出裙裾下一双墨绿色的绣鞋。 “坐。”颜浧利落道,比陆落更像是主人。 陆落这时候,已然恢复了神志,笑了笑,请颜浧先坐,自己再寻了个与他对面的椅子,缓缓坐下。 光影在他们之间流淌,频年的离恨,言未尽、恨未消,他们之间似乎经历了太多。 没有人给他们端茶,亦无人打搅。 颜浧先开了口:“你的朋友,那个神婆,她用蛊术解了我三位副将的旧疾,我把巫师还给她,不是为了你。” 桑林珠去驻地,找到了颜浧,用蛊术作为条件,给陆落和颜浧之间,搭建了一条议和的桥梁。 她蛊术了得,远远胜过了中医。颜浧爱惜他那些疆场杀敌无数的将领们,同时这些将领们不少人有疾痛。 餐风宿露,毫无规律的饮食和休息,难免身体旧疾不消。 就是太医,对这些疾痛也毫无办法,桑林珠花了几天的时间,治好了他们,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桑林珠也累得够呛,几乎快要牺牲掉自己养育十几年的蛊虫。 正是如此,颜浧看到了陆落这边的决心,突然就醒悟了。 他也不需要陆落的恨意。 同时,桑林珠说了自己的目的,她想给颜浧和陆落和解。 颜浧同意了,不仅是桑林珠的蛊术,更是她对伲昔格尔的感情。 他们,让颜浧想起了自己和陆落,心中起了怜悯。 桑林珠的不离不弃,亦让颜浧记得了陆落,陆落曾经也是如此的执着。只可惜造化弄人,她的执着最终都没有好结果。 有了这份悲悯,颜浧不想为难有情人。 “神婆说,只要我退几步,你就愿意跟我好好相处。”颜浧含笑,饶有兴趣看着她,似乎一头狼,寻找猎物可以下嘴的弱处。 陆落装作看不见,径直道:“不错,这是我的意思!我不想跟你争斗了,来来往往的,损耗我们俩!” 颜浧点头:“倒也明事理!” 像说孩子的口吻,评价陆落的行为,陆落握了握拳头。 “你有何种打算?”颜浧又问。 陆落就把她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我愿意给你十三年的时间,这十三年里,我会一直住在京城,你能找到我、看见我,我不会跟其他人好,你也别行为过分。 你不许翻我的院墙,不许亲热;作为回报,我每隔两个月会抽出一天的功夫,陪伴你,当然还是不能亲热。” 每隔两个月,他们可以见一次面,彼此平静相处,除了亲热。 跟从前定亲的时候差不多。 她特意强调了不许亲热,让颜浧有点难以接受,可他答应了桑林珠,自然不会反悔。 同时,十三年的约定,好似给颜浧吃了颗定心丸。 十三年里,若是他再得不到她的心,大概真的可以放弃了。 颜浧看着她的皎皎眉目,心想:和平常人相比,我们的十几年更像是弹指间,她已经很有诚意了。 这段日子的紧逼,颜浧心中也不太舒服,虽然他不肯承认。 “好,我答应了!”颜浧道。 说罢,他快速站起身,将陆落拉到了怀里,捧起了她的脸。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用力吮吸着她的唇珠,旋即又松开了她,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咱们和解达成!” 他缓缓松开了手。 他看着她柔嫩的唇,凉滑的肌肤,心头微微酥软,有点舍不得,同时却也明白,他现在的行为,是在竭泽而渔,并不会有好的结果。 陆落不是那种逼一逼就会顺从的女子。 现在,她已经心平气和跟他相处,颜浧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可以收敛了。 “落落,我先回去了。”颜浧轻笑,手指绕过了她的银丝,撩拨得有点缠绵,才缓缓放手。 陆落面无表情点点头。 颜浧走出去,步入阳光里。从前每次见他,他都是踏着明媚而来,那时候陆落心情也雀跃过。 只是,此刻再无涟漪,因为他已经不是颜浧了。 她退了一步,颜浧也退了一步,他们之间的争斗暂时可以缓解,对陆落是好事。 陆落回到了内院,去看伲昔格尔。 伲昔格尔吃了点苦头,在颜浧军中修养数日,精神好了很多。 桑林珠正在给他调治一种苗疆的草药。 “……是夸巴梅和伲昔木,他们想接圣姑回苗寨,需要八名巫师帮衬。”伲昔格尔告诉陆落。 当初薛澜突然好转,也是伲昔木弄的,她也在伲昔木手里,只是关押薛澜的地方不同,伲昔格尔找不到她。 夸巴梅和伲昔木是一对夫妻,他们都五十来岁了,却野心勃勃。 圣姑有没有复生,其实还没有明确的事实佐证,一直在传谣的,就是伲昔木两口子。 “原来他们就是苗寨的内奸!”陆落道,“虚惊一场!” “不是虚惊。”伲昔格尔表情沉痛,“现在,圣姑真的复生了……” 第083章颜浧的暗示 伲昔格尔回来了,桑林珠的眸子里添了潋滟的光,笑容也变得瑰丽灼目,她很开心。 桑林珠很美,笑起来更美,如今更是容光焕发。 陆落很羡慕。 桑林珠千里迢迢,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寻到了她的情郎,他们之间没有生死、失忆等阻隔。 找到了,他们就完整了。 而陆落曾也很努力,为了颜浧,为了她自己的感情,却全部化为泡影。 “术士犯五弊三缺……”陆落怅然,她一直都知道,却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 她侥幸以为,自己能躲过去。若是她真的很重视五弊三缺,当初就不会对颜浧投入感情。 深秋天青云远,百草凋残,陆落望着庭院萧疏落木,心情有点郁结。 桑林珠晚夕找陆落。 “对不起,五娘。”桑林珠先道。 陆落不解:“怎么说这话?”她没觉得桑林珠哪里对不起她。 桑林珠微微咬唇,道:“五娘,我是懂得你的,你心里始终放不下。如今这么逼迫你议和,无非是逼着你,苦了你。” 陆落摇摇头。 她和颜浧之间,外人是看不明白的,陆落却是清楚她自己的心。 颜浧已然不是颜浧了,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已经认清了。从前是真放不下,如今想明白,就能放下了。”陆落道,“他不是与我定亲的那个人。” “什么?”桑林珠见陆落不是敷衍,不免惊诧反问。 陆落笑笑:“你不懂,以后有空再说吧。” 翌日清晨,晨曦尚未散去时,陆落起身,准备让厨房做好早膳,然后陪着叔公在后院散步。 二门上的丫鬟来通禀,说忠武侯来了。 “他来做甚?”闻乐喜大怒。 陆落握住了叔公的手,笑道:“没事,我去见他。” 颜浧一大清早就来,肯定是昨晚想起了某件事,急切想要告诉陆落。 他没有昨晚闯进来,也没有今早直接进陆落的房,而是照规矩让丫鬟通禀,他已经在履行他的诺言。 陆落自然不能避而不见,先毁了承诺。 她从来见颜浧。 颜浧坐在外院的大厅里喝茶,神态悠闲,倒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紧急的。 陆落走过去,问他:“一大清早过来,你有什么事吗?” “有点小事。”颜浧道。 这么早急匆匆而来,陆落觉得此事小不了,她微微拧眉。 颜浧递了个匕首给她。 这个匕首陆落见过。 “我昨晚翻东西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个。”颜浧道,“这是景耀元年,我们相遇时,你救了我的命,我送给你的匕首。我还想继续给你,算作重新开始。” 这把匕首很华丽,当初陆落重金卖给了楚王,楚王再给了颜浧。 从前他们要好的时候,颜浧要给陆落,陆落一直没收。 匕首用红宝石镶嵌了鞘,清晨稀薄暖阳中,红宝石泛出烈烈浓郁的艳光,很是贵重。 这是宫里赏赐给颜浧的。 陆落叹了口气,道:“那我收下了。” 她真不想要,却又不想做得太过分,再次得罪他,毁了现在的平静。 收起来,放在柜子里锁起来,也不碍陆落的眼。 接过来时,颜浧深邃的眸光微闪,有些狡诈闪过。 陆落瞧得真切,心想颜浧是故意暗示她什么,她却装作没看见,不动声色,先接过来再说。 颜浧送完了刀,也没有纠缠就离开了:“衙门还有事,我先去官廨,若是有事,派人去兵部找我。” 陆落颔首,心知她是不会去找颜浧的,却也没说出来。 颜浧走后,陆落拿起这把刀,看了片刻。颜浧那眼神,直接告诉陆落,他不是送刀这么简单。 可他想做什么,陆落一时也想不出来。 当年颜浧在赵州被困,差点死在阵法里,是陆落救了他。当时这把刀他随身带着,是他唯一值钱的东西,就送给了陆落。 陆落忙着去追那一袭白衣的术士,也没有多看就收下了。 后来,那白衣术士没追到,陆落看到一个残留的阵法。 她当初术法浅薄,遇到了阵法里残留的生吉之气,当即用这把匕首聚拢。 这匕首也算是个法器。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匕首里的生吉之气还没有消失,陆落开了天眼,可以清楚瞧见它缓缓的流淌。 生吉之气太单薄了,现在对陆落和颜浧而言,是毫无作用的。 若是陆落凭空得来,她不会多看一眼,偏颜浧故意的暗示,让陆落不能不琢磨。 早膳之后,陆落对着这把匕首,愣神了片刻。 倏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隐约想起什么。 陆落微怔。 这个念头有点奇怪,她也不敢置信,将匕首丢得远远的。 “怎么了?”闻乐喜也问。 “没事。”陆落遮掩,复又把匕首放了起来,心里却一直惦记着。 他们刚刚散完早步,水长宁回来了。 陆落和闻乐喜散步到门口时,正巧遇到了他。 他风尘仆仆。 “不是说半个月吗,怎提早回来了?”陆落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水长宁一袭白裳,眼眸平静,璀璨的朝霞落在他身上,他整齐浓郁的青丝发出青稠般的光泽。 有些念头在陆落心中一闪而过。 “我没有出城,在城里遇到了故友。”水长宁解释,然后对陆落道,“你有空到我院子里来,我有东西给你。” 陆落道:“我现在没事。” 闻乐喜就自己回了内院。 陆落去了水长宁那边,她跟在水长宁身后,细细打量他。 水长宁喜欢穿素色衣裳,个子颀长,飘渺似仙人般绰约。 陆落微微眯起了眼睛。 进了院子,水长宁坐下时,陆落突然问:“水长宁,之前在苗疆,我见过你有个玉葫芦,甚是有趣,能再给我瞧瞧吗?” 水长宁面无表情,只是眼帘垂下了一瞬,抬眸平静道:“不知放到哪里了,回头找到了送给你。” 陆落看了他一眼,眼底碎芒涌动,没有继续追问。 水长宁若无其事,对陆落道:“我此次出去,寻到了一样东西,可以帮助你。” “什么东西?”陆落的注意力立马转移。 第084章钟琻的提亲 水长宁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药瓶。 药瓶是玻璃制成的,很是昂贵,也很小巧,可以握在掌心。 瓶中装满了碧绿浓稠的液体,微微晃动,能泛出谲滟的光。 陆落凝眸打量,问:“这是什么?” “……是一个萨满给我的,它是用苏鲁锭长矛上的凝血,混合了斡难河里百年不断的水草,萨满向长生天祈福九个月,碾压而成的药汁。”水长宁道。 陆落不太了解蒙古,只知道苏鲁锭长矛是蒙古战神的象征,而长生天是蒙古人信仰的神。 她细细打量这瓶绿液,顿时觉得它珍贵无比,就问水长宁:“有什么用?” “它可以破除任何萨满的药物。”水长宁道。 陆落心头一动。 颜浧喝过萨满的药,他的肠胃百毒不侵,蛊虫也无法在他的体内生蛊,而混合这瓶药汁,陆落就可以对其下蛊。 若是昨日,陆落会非常高兴。 可现在她高兴不起来。 陆落拿着这瓶药汁,眸光若点漆,深邃绵长,而后才露出笑容:“这太珍贵了,多谢你。” 水长宁面无表情看着她。 他眼神很平静,可平静里有一丝涟漪闪过。 他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不会点破。 水长宁看了眼陆落,心知陆落见过了颜浧,他没有什么表情。 “那你收好了。”水长宁站起身,对陆落道,“先回去吧,我出门好几天,要歇息了。” “要人端早膳给你?”陆落问。 水长宁摇摇头,只说:“打了热水来,拿套干净的衣裳。” 陆落就出来,顺便吩咐这院子里的小丫鬟去忙。 陆落带着他给的东西,就从他的院子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陆落拿出颜浧给她的匕首,以及这瓶药,沉吟良久,眸光越发阴冷犀亮。 她把匕首和药瓶全部收起来! “我不能腹背受敌,但愿只是我多心了。”陆落伏案垂眸,良久难以缓过劲来,她心底有寒意暗暗沁出。 水长宁千辛万苦弄回来的药,是帮她对付颜浧的,陆落不应该怀疑什么。 她重新净面梳头,去看了桑林珠和伲昔格尔。 桑林珠告诉陆落说:“夸巴梅和伲昔木不知去向,我暂时不能回苗寨,我不能任由他们毁了苗寨!” 陆落说好。 桑林珠要留下来,伲昔格尔又找到了,颜浧和陆落也暂时达成了和解,陆落的心静下来。 陆落有件很重要的事,需得桑林珠帮忙。 以前时机不到,现在刚刚正好了。 “桑林珠,我有件事求你。”陆落道。 “那你求啊。先跪下磕头,才算求得有诚意。”桑林珠说,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伲昔格尔也在旁边笑。 陆落原是一本正经跟她说要紧事,见她插科打诨,好好说话的心思也没了。 正要求不求的时候,外院又有人来通禀,说钟少爷要见陆落。 “钟琻吗?”陆落心中微喜,她很喜欢这个孩子。 算了算年纪,钟琻也十六七了,是个大人了。 他当年呆呆萌萌的,很是可爱。 “快请他进来。”陆落对丫鬟道,同时对桑林珠说,“我先去见个朋友,回来之后再收拾你。” 桑林珠吐吐舌头,少女的娇憨不加掩饰。 伲昔格尔在旁边笑得更开心。 陆落不理会他们,举步出来,终于看到了钟琻。 钟琻和她想象中差不多,个子长高了,还是那么文弱消瘦,肌肤雪白中透出虚弱,唇微微泛红,一双眼睛倒是颇有神采,精神炯炯看着陆落。 “姐姐!”钟琻微笑叫她,然后目光落在陆落的银发上,眼眸逐渐转暗。 他很心疼。 陆落第一次想把自己的头发藏起来。她下意识扶了下鬓角,才笑道:“琻儿,你长大了!” 他平安长大了,这是陆落的功劳。 钟琻微笑,露出一口非常洁白又整齐的牙齿,灿烂之极。 他和陆落说了几句话,也没什么可聊的,就道:“姐姐,我去给闻公公请安。” “好。”陆落带着他,去看叔公。 不成想,陈容枫今天来了,正在陪着闻乐喜下棋。 白玉棋枰上,陈容枫的黑子已经溃不成军,他故意相让。 陆落进来时,陈容枫闻到了一阵馨香,手里的棋子拿不起了。 “叔公,您还记得钟琻吗?”陆落笑道,“是钟侍郎的孙儿。” 闻乐喜自然知晓钟侍郎的孙儿。 陆落离京之后,钟琻常来看闻乐喜,问起陆落的情况。 闻乐喜颔首,让丫鬟给他们端茶。 陆落接过茶,慢慢拨动浮叶,喝了半口。 钟琻不接茶,而是站在闻乐喜身边,肃然道:“闻公公,我有件事求您成全!” 闻乐喜一愣,就连陆落和陈容枫,也不解看着钟琻。 “何事?”闻乐喜笑道,“我可不知能否成全你……” “我想娶陆五娘!”钟琻声音高振。 陆落一口茶喷了出来。 陈容枫手中棋子,啪的一声落在白玉棋枰上,清脆响动似敲在每个人心上。 闻乐喜何尝不是震惊? 陆落先回神,笑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快过来,坐下喝茶!” “不,我说真心话!”钟琻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严肃道,“我从小就仰慕姐姐,励志要娶姐姐为妻。 若是姐姐已嫁,我自然不敢打搅,如今姐姐待字闺中,我不能耽误了!闻公公,求您成全!” 说罢,他居然给闻乐喜跪下了,一连磕了三个头。 陆落哭笑不得。 闻乐喜也一脸无奈。 只有陈容枫,呆如木鸡看着这一切,心里颇受刺激。 “你这个孩子,哪怕要求娶,你也要让你祖父请个媒人,认真上门提亲,这么说说岂不是儿戏?哪有人自己给自己提亲的?”闻乐喜道,声音里笑意压不可抑。 陆落闻言要抓狂:谁来提亲这是重点吗叔公! “那公公就是答应啦?”钟琻则大喜,“好,我叫我祖父派人来提亲!” 说罢,他不等陆落说什么,急匆匆跑了。 “琻儿!”陆落瞠目结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我叔公还没答应啊孩子,你快回来! 真像一场闹剧。 她又想笑,又觉得难过,她已经沦落到被小孩子可怜的地步了吗? 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回眸却见陈容枫,面无人色,怔怔坐在那里。 第085章勇气 钟琻一席话,陆落啼笑皆非,闻乐喜当件趣事,笑了半晌,唯有陈容枫,魂不守舍回家了。 闻乐喜也瞧出了陈容枫的异常。 手捧着旧窑十样锦的茶盅,闻乐喜手指纤长枯瘦,慢腾腾喝茶,说起了陈容枫:“他什么都好,就是瞻前顾后。” 陆落竟像做了亏心事,埋头不接话。 她不是很想跟叔公谈论陈容枫。至于为何,大概是她总觉得陈容枫接近叔公是带着功利性的,就是为了陆落,而她叔公是真心把陈容枫当忘年交。 “他什么都跟我说过了。”闻乐喜见陆落沉默,知晓她心中所虑,笑着说道。 闻乐喜早已清楚,他并不介意。 “说什么?” “说他当年在祈隆寺相看方六娘,却一眼相中了你。”闻乐喜道。 陆落轻垂了浓睫,自己操多余的心了,叔公和陈容枫早已谈过。 她讪讪道:“我在湖州府就跟他解释清楚,也请他不用再等。况且,我们都大了,没有等的意义。” 闻乐喜笑了笑,道:“他是个忠诚的臣子,是个孝顺的长辈,是可靠的朋友,也是慈祥的父亲,却独独不太适合你。” 陆落讶然,抬眸看了眼叔公。 闻乐喜继续道:“你牵绊太少,而他顾虑太多,必定无法全心全意信任你。” 陆落没想到叔公这么懂她,心中温暖又湿濡,差点落泪。 她轻轻握住了叔公枯瘦干冽的手,靠近他身边,良久不语。 闻乐喜也轻轻拍陆落的手,微叹一口气。 钟琻的一席话,陆落当个玩笑听,闻乐喜亦然。 他们都明白,钟家是高门望族,虽然人丁稀薄,势力却是不减的。而且,钟家还是颜家的亲戚。 陆落被颜浧退亲,钟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求娶,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饶是知晓结果,陆落还是挺感动的,钟琻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 钟琻的心思,陆落非常明白,绝不是什么感情,这孩子仍是一心一意为了陆落好,怕陆落的过往以及她的银发被世人嘲笑,所以想金屋藏娇。 陆落心中温暖。 此事,闻乐喜和陆落过耳不过心,唯有陈容枫深受刺激。 从闻乐喜府上回去,陈容枫独坐外书房,良久未动。 风穿过雕花窗棂,将他满桌的旧稿吹散,纷纷扬扬撒了满地,似雪片轻飞,他没有去捡,良久才回眸,瞥见旧稿中有一封信。 那是他写给陆落、尚未寄出去的。 未寄的信稿,又何止这一封?这些年囿于京师,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事情太多。 景耀八年,他母亲去世了;同年,陆落也离开了湖州府,去了山上。陈容枫去了湖州府也找不到陆落,况且他还要守孝。 如今孝期已满,陆落也回到了京师。 那时候,每每心情愉悦或失落,亦或者微醺夜雨,都要写一封信,寄托情丝。这些信,有的露骨缠绵,自然不能寄出去,一封封存起来,已经存了厚厚的一叠。 可又能如何呢? 他还不如个孩子! 他这么拖拖拉拉,到底是为何? 猛然间,陈容枫站起来,去寻他的兄长。 他父亲去世之后,兄长继承了爵位,成了新的广德侯。 “侯爷呢?”陈容枫踏入他大哥在外院的书斋,进门就问。 “十二郎。”西边的小书阁里,他大哥正在跟几位幕僚谈论事情,见他来找,就推窗喊他。 陈容枫忙折身去了小书阁。 “……先这样吧,让李满先回太原府,从个小协管做起,以后还有他的机会。”广德侯对幕僚道。 幕僚们听了,又见陈容枫进来,纷纷告辞。 陈容枫随口问了句:“李满怎么了?” 李满是陈家的一个朋友,他大哥的同窗,从小常在陈家玩,陈容枫视他如兄长,常跟他请教学问,半师半友。 “还不是上次兵部那点事,忠武侯容不得他,要把他调到西南去。”广德侯道,“我和老四商量过了,暂时把他安置在太原府,以备后用。” 老四,并不知指陈家的四老爷,而是指太后的胞弟、聂家的世子爷,也就是陈容枫兄弟们的姨母表弟。 陈容枫的母亲和太后的母亲陈国夫人是同胞姊妹,陈家是太后的亲信,和聂氏一党结盟。 忠武侯颜浧既不依附于颜氏,也不偏袒聂氏,中立且凶猛。偏他战功显赫,又是帝师,大家都拿他没办法。 遇到了忠武侯,聂家也不敢硬碰,尽量保存实力,不想和忠武侯鹬蚌相争。 陈家依附聂家,处处替聂家考虑,广德侯折损一名同窗,也是无可奈何。 “你当初把李满塞到兵部去做什么?”陈容枫问。 李满是个文人。 当然,兵部各司中,七八成都是文人,就是战略决断的职方司,多半也是用文人。 如今,兵部由忠武侯管事,他容不下纸上谈兵的文人了。 “……还是老四的话,打武选司的主意呗。”广德侯道。 陈容枫微愣,回神气道:“你们太贪心了,好好的毁了李满的前途,他可也是十年寒窗读出来的!” 广德侯就觉得弟弟幼稚,把官场碾压看得太过于简单。到底只是个吟诗作赋的学子,广德侯对陈容枫也不抱希望,笑了笑,就把话题岔过去。 “你有事吗?”广德侯问。 陈容枫踌躇起来,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犹豫再三。 而后,他想起那个单薄纤瘦的孩子,掷地有声告诉闻乐喜,他爱慕陆落,他不在乎陆落的年纪,更不在乎世俗,他要娶陆落。 一席话,太过于刺激陈容枫,难道他连个孩子也不如么? “大哥,我想分家,自己出去单过!”陈容枫道。 广德侯大惊。 千算万算,没想到陈容枫是这么一番话。 “怎么,我亏待你了?”广德侯吃惊,“你怎突然要分家过?” 陈容枫又沉默。 “觉得我们和聂家太近了,怕我们不得善终,将来连累你?”广德侯心里冒寒气。 父母都去世了,广德侯以为自己跟陈容枫感情深厚,没想到弟弟倏然说要分府,隐约是瞧不上他与聂家混,吃相难看,心中又尴尬又难过。 第086章成熟 陈容枫没想那么深。 他一辈子风花雪月,想得最多的也不过如此。 兄长的质问让他微愣。 陈容枫不曾瞧不起兄长的钻营,谁家的富贵荣华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都是一步步的挣来? 他只是想娶亲了,不想兄长为此阻挠他。 “我想娶妻!”陈容枫道,“你们也许会觉得她给广德侯府丢脸,我索性出去,你们不为难,我也不为难。” 广德侯大惊:“娶谁啊?”同时,广德侯心中也微微一松,到底轻瞧了弟弟些,他弟弟并没有酸腐气息,懂得权势的来之不易。 只是,说出“丢脸”、“为难”的话,广德侯自然以为是某位名伎了。 陈容枫这等才子,青睐他的名伎也不止一两个,从前有,现在更有,将来亦不会少的。 真领个名伎回来,丢脸的可不止是广德侯府!到时候,就连聂家,太后,甚至陈惠妃陈璇,都要受人指指点点。 陈家不能接受! 这不是丢脸和为难了,这是给全家抹黑! “不许胡闹!”广德侯摆出了兄长的威严,“哪怕你再疼她,她也只是个欢场女子,你让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陈容枫蹙眉:“不是欢场女子,她是良家的!” 广德侯不解。 “我就知道你要啰嗦,索性分了家,咱们各顾各的。”陈容枫道。 广德侯自然不同意了:“你到底要娶谁啊?” 陈容枫的面子,也关乎宫里的陈惠妃陈璇。 广德侯府还指望扶持陈璇一把,让她做皇后,要是她父亲丢下丑闻,陈璇入主中宫也要收到朝臣的反对。 广德侯甚至帮陈容枫物色了一门亲事,可以帮衬陈家的,还打算过些日子再谈。 “……十二郎,你不许再胡闹,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广德侯痛心疾首。 陈容枫虽然没有儿子,可广德侯的孙子都五岁了,陈容枫也算“祖父辈”的。 这么大的年纪,还闹小孩子脾气,就显得幼稚了些。 “不光是咱们陈家,你不想想璇娘?”广德侯又道。 陈容枫这次固执己见:“我娶亲,关璇娘何事?” 兄弟俩吵了一架。 广德侯说服不了陈容枫,陈容枫甚至不告诉他们,他要娶谁。 陈容枫一心闹着要分家,分开了之后他再去提亲,这样没人能说多余的话。 广德侯绝不同意,气哄哄回了内院。 正巧广德侯夫人进来,见丈夫一脑门官司,就问他出了何事:“李满的差事又添了变故?” “不是李满,是十二郎!”广德侯气得不轻。 陈容枫从前要去江南做官,就传出跟闻乐喜的外孙女私定终身的话,陈家不同意,而后他生病留在京师;再过一年,老夫人去世,陈容枫守孝三年,也安分了三年。 可刚刚除服,陈容枫又开始闹腾了。 这次还不知是什么女子! 既然能让陈家丢脸,肯定比闻乐喜的外孙女更糟糕了! 到了这一步,广德侯倒宁愿他还想着闻乐喜的外孙女。 广德侯就把这件事,一股脑儿告诉了他夫人。 陈夫人听了,微笑道:“大多的事,十二叔素来通透,劝劝他就是了,犯不着和他拧。他那个人啊,服软话,你说些家里的难处,再搬出惠妃娘娘,他就什么都依了。” 广德侯冷哼。 翌日,陈夫人进宫去拜见太后,顺道去看了陈惠妃陈璇。 陈璇今年十六了,生得白皙颀长,容貌谲滟。这宫里的几个女子,独数陈璇姿容绰约,远胜过其他。 也或者说,其他人都有些青涩,毕竟年纪不大,独陈璇成熟妩媚,身材玲珑,她发育得比较好。 “……我爹爹这些日子在忙什么?”陈璇问。 陈璇只有逢年过节才可以见一次父亲。 她常托了太后娘娘,招她的二伯母--也就是广德侯夫人,进宫看望她,顺便问起她父亲的事。 陈璇事无巨细都要问道。 陈夫人也不隐瞒,就把陈容枫要分家、娶亲的话,告诉了陈璇。 “娶亲?”陈璇怔愣,“我第一次听到说他要娶亲,娶谁啊?” “你大伯问了,没问出来。”陈夫人笑道,“你大伯不同意。不过,也该给你父亲正经娶门亲事了。” 陈璇手指的茶盏微动,差点泼出茶来。 茗香氤氲中,她的眸子阴冷,转瞬消失。 陈夫人觉得璇娘成熟稳重,对她的态度并不见惊讶。 陈夫人走后,陈璇沉吟良久,去了趟太后娘娘的寝宫。 当年是太后要求陈璇进宫的,如今宫里众妃子,太后也独爱陈璇。 陈璇有了太后作为依靠,反而越发谨慎小心。 “臣妾想见见家中父亲。”陈璇泫然欲泣,“听闻他这些日子,身子骨不好,臣妾没亲眼瞧见,日夜不安。” 陈璇孝顺,这是美德。 陈容枫是太后的姨母表弟,有时候会破格召见他。 “外臣不好入宫,况且今天也不是召见的日子。”太后迟疑。 陈璇泪盈于睫:“臣妾的母亲走的时候,臣妾尚且年幼,不懂失怙之痛;若是爹爹也……” 她不吵不闹,只讲道理,太后就觉得律令无外乎人情。 考虑再三,太后下懿旨召见了陈容枫。 陈容枫也不知何事,匆匆忙忙赶到了太后的宫殿。 请安磕头之后,太后指了指偏殿,道:“惠妃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你们父女也多时未见,你去看看她吧。” 陈容枫脸上立马泛出了容光。 如今能让他开心的,除了见陆落,就是见他最心爱的女儿了。 到了偏殿,宫人们左右服侍着,陈璇一袭宫装,立在屏风后,只有窈窕倩影落在屏风上。 陈容枫正要下跪,给惠妃娘娘磕头时,陈璇转过了屏风。 “娘娘!”陈容枫大惊。 陈璇生得越发像她的生母,一双流沔美目,潆然眸子里能倒映出人影来;小巧的脸,修颈窄肩,云鬟嵯峨,美艳又不失庄严。 她一点也不像十五六岁,反而像二十五六岁,美艳得叫人挪不开眼。就算生父,也感叹女儿真的长大了。 “爹。”陈璇走出来,和陈容枫面对面,搀扶起她跪拜在地的父亲,“爹爹,女儿很想念您。” 她小时候,父亲常抱着她,这跟普通人家的父女不同。 她父亲的臂弯,最是强壮有力。 陈容枫心知宫廷规矩森严,怕给女儿带来麻烦,却见宫人们早已默默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父女俩。 他情绪也流露出来。 “爹,您要娶妻?” 屏风前只有一小锦杌,陈容枫坐着,陈璇就半蹲在他跟前,一双手搁在父亲的膝头,柔声问。 第087章续弦 陈璇问陈容枫,您是不是要娶亲了,陈容枫沉默了下。 陈容枫不是要娶妻,而是他想娶。 能不能娶到,他没有把握。 陆落对他,一直都是拒绝,他一厢情愿坚持到今天罢了。 他明明只比陆落大十一岁啊,如今陆落倒像是钟琻的同龄人,而陈容枫像他们的父辈。 真是触目惊心。 陆落越发稚嫩年幼,她是游方之人,得道修为,陈容枫比不了。 再看陈璇,陈容枫都感觉璇娘比陆落成熟。 女儿柔声问,他是不是要娶妻了,陈容枫似乎不愿意在女儿面前露怯,沉默片刻,遂含笑点头:“是啊。” 陈璇一双璀璨流彩的眸子,倏然似铺上了层乌云,密布的阴霾让陈容枫倒吸一口凉气。 陈容枫从未见乖巧可爱的女儿露出如此阴狠的神色。 “娘娘……”陈容枫低声,喊了句女儿。 陈璇却伸出纤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我不准!” 陈容枫心里微凉。 孩子都是这样,害怕后母。 璇娘已经嫁人了,做了宫里的娘娘,她仍摆脱不了小姑娘的天性。 她依赖父亲。 陈容枫柔声劝慰女儿,压低了声音,用儿时的称呼:“璇娘,你母亲已经走了十几年,你爹爹至今无后,都没有一个亲兄弟帮衬你。 我放心,爹爹不会忘记你母亲的,逢年过节都会记得给她上香。璇娘,我要再娶,也不会有人取代你们母女的,你永远是爹爹的长女,爹爹最疼的人就是你……” 陈璇的手更紧了:“我根本不知我母亲是谁,我不记得她,没见过她,我只记得你!” 她眸子里潋滟又狠戾,两种情绪在她脸上流淌,越发美艳动人--美得令人窒息,像美女蛇。 陈容枫莫名其妙,总感觉女儿的神态很陌生。 他心中恍惚。 仔细想想,璇娘进宫八九年了。 八九年的前,璇娘只是个心智未成熟的孩童,她如今的性格,多半受宫廷影响,不在是陈容枫膝下那个稚嫩乖巧的孩子了。 陈容枫半喜半忧。 孩子长大了,多半是高兴的;可是她变了,做父亲的又有点失落。 “我不准你成亲!”璇娘俯身,在他手背上吻了下,而后咬牙落泪,“父亲,你不能属于任何人,除了我!” 这席话陈容枫不懂,他莫名其妙看着璇娘,不知璇娘到底想说什么。 璇娘哭了,却哭得阴隼,叫陈容枫不寒而栗。 晶莹泪珠打湿了面颊,湿濡中她薄唇微抿,透出狠戾。 “璇娘,你都这么大了。”陈容枫心中震惊,同时又无奈。 他要娶妻的理由太多了:他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他妻子去世十几年了,他没有儿子。 而他不娶妻,反而很牵强。 这世上反对他娶妻的,大概只有璇娘一个人吧! 陈容枫知晓女儿舍不得他,怕他将来有了其他孩子,不疼她了。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心酸,没有照顾好她。 而后,有个宫女进来说:“惠妃娘娘……” 这是提醒她,陈容枫该走了。 陈容枫就站起身。 璇娘抹了眼泪,转到了屏风后面,陈容枫从偏殿出来,再次给太后请安。 “和惠妃说了什么?”太后问。 陈容枫道:“回禀太后,小臣欲觅焦桐续清音,说给了惠妃娘娘听,她也很高兴。” “真是好事啊!”太后也欣慰笑道,“这么多年,你可算是想通了。从前姨母、你大嫂每每说起你房中至今无后,都心急如焚。” 陈容枫知晓,他母亲在世时,常催他再娶;哪怕不娶,也要抬几个姨娘。 陈容枫有两名贴身服侍的通房,红袖添香足以,姨娘是不打算抬了,也不想要她们添丁增口。 “定下了哪家的姑娘?”太后又问。 陈容枫不答。 太后只当他害羞,笑道:“时辰不早,你先回去吧,我改日叫了广德侯夫人来问。” 陈容枫出了宫门。 陈璇立在窗棂之后,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唇角有绝望的冷笑。 “我不喜欢任何人碰我的东西!”陈璇捏紧了帕子,眼神没了半分温度。 她很小的时候,表姐觊觎她的陶瓷玩偶,祖母做主,要送给表姐时,璇娘偷偷砸了,还诬赖是表姐弄的,自己先哭了一回。 从此之后,她那个表姐再也没到陈家做客,她祖母而后常说那表姐不懂事,表姐在亲戚朋友家名声就增了笔黑点。 如今,也是一样! 守不住了,陈璇早已知晓,有些东西她守不住。 她微微扬起下巴,望着远处已经没了踪迹的身影,唇瓣抿得有点紧,果断又坚毅冷酷。 陈容枫从宫里出来,感觉好似变了天,他身上酥酥麻麻的,总感觉有什么爬到了肌肤上。 蚀骨的寒意沁入。 陈容枫来的时候精神抖擞,回去的时候却头晕眼花,好似染了重风寒。 回到广德侯府,他哥哥广德侯瞧见了他进门,正打算再次劝他,娶妻和分家都要慎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二郎,你到我书房来……” 陈容枫身子却摇晃了下,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十二郎!”广德侯吓了心惊胆战,连忙去搀扶他。 小厮们七手八脚,把陈容枫抬进了屋子。 “快快快,去请太医!”广德侯焦虑道。 他摸了下陈容枫的脑袋,凉透了,他整个人都像一块冰。 “十二郎!”广德侯探了下陈容枫的鼻息,感觉没有出气了,更是焦虑。 陈容枫的五哥也出来,瞧见这模样,见陈容枫脸都青了,同样吓着了:“他这是什么病啊?” “和四年前一样,旧疾复发了。”广德侯道,“” “比那时候严重多了,四年前也没这样啊!”陈五郎道,“他是不是没活气了?” 陈家上下一时间乱成一团糟。 闻乐喜当天晚夕就听说了。 陈容枫算是闻乐喜的忘年交了,两人感情不错。 “他四年前就发过这种病,当时差点没挺过来,我得去看看他。”闻乐喜道。 “叔公,您自己还在‘病中’呢,让其他人去吧。”陆落连忙拦住了她叔公。 第088章诚意 话表两头。 钟琻说要求娶陆落,陆落和闻乐喜都觉得不靠谱,当个笑话儿。 可让他们祖孙俩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钟琻的祖父居然真的来到了闻乐喜府上议亲。 别说陆落,就是闻乐喜也差点跌倒在地。 好歹也是侍郎府,堂堂名门望族,这点脸面也不要了吗? 见过不靠谱的,就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 “钟侍郎这是老糊涂了吧?”闻乐喜腹诽,一脸震惊掩饰不住。 钟侍郎则没有半分儿戏,很认真解释道:“琻儿的命都是陆姑娘给的,陆姑娘是我们钟家的恩人。退亲改嫁,这属于平常,好女百家求,能娶到陆姑娘是琻儿的福气。我也知公公生病,以后不会牵扯宫闱。” 闻乐喜以后不再参与朝政,钟侍郎才放心求娶。 没有陆落,钟琻就活不到今天。 其他人家可能会考虑地位、年纪、颜面,钟家却知道,陆落能给钟琻保命。 钟家以后的香火全靠钟琻,等于全靠陆落。 钟侍郎夫妻原本不敢想的,觉得配不上陆落,陆落又不是凡女。 但是钟琻对陆落念念不忘,又大胆提亲了,正中了他们夫妻的下怀,于是高兴来议亲了。 没什么比钟家的延续更重要了。 陆落可是玄女啊! 娶个仙女回来,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陆落当时哭笑不得,等钟侍郎一走,她心中陡然一酸,眼泪滚了下来。 “怎哭了?”闻乐喜连忙安抚她,“钟家没有恶意。” “我知道的。我只是没想到,居然真有人家长辈不嫌弃我!”陆落悄悄抹去了她矫情的眼泪,微微笑道。 闻乐喜听了,心里也一酸。 “钟琻虽然单薄瘦弱了些,却是个痴情重义的孩子。”闻乐喜本该觉得滑稽,可陆落这番话,他竟认真考虑起来。 陆落生得稚嫩,站在钟琻旁边,看上去和钟琻同龄。 她上山三年,修为让她的容貌越发年轻。 这么看来,这门婚事也不是那么可笑,万一真成了呢? 造化就是这么不可捉摸啊! “别连累人家!”陆落连忙打断她叔公的筹划,“我是不可能嫁给钟琻的。在我心里,他像是我的晚辈,我跨不过去的。” 陆落答应过颜浧,十三年不谈婚嫁,要是她答应了钟家,颜浧岂不是又要发疯? 陆落不想再对付那个疯子了。 闻乐喜略带遗憾叹了口气:“那就是有缘无分,怪可惜的。” 难得碰到人家真愿意求娶陆落,而且男方不错,门第富贵,闻乐喜回转过神来,越想越满意。 可陆落不愿,也不好勉强。 在闻乐喜心中,大概也觉得陆落超凡脱俗,俗世的婚姻对她有害而无益。 晌午的时候,派去看陈容枫的小厮回来了。 小厮回禀闻乐喜和陆落道:“陈大人还没有醒,太医说很危急……” 陆落一怔。 闻乐喜坐不住了。 上次见面时,陈容枫有点神不守舍,是为了陆落。 别闹出什么事才好。 闻乐喜想去看看陈容枫时,陆落再次拦住了他,道:“叔公,石庭是神医,而且他学过巫医,我带着他过去看看,再回来告诉您,如何?” 石庭学过巫医,只是他的巫术仅仅皮毛,不及伲昔格尔的万一。 可伲昔格尔现在虚弱,桑林珠不会同意陆落带着他出门去治病的。 桑林珠可护短了,她的情郎跟宝贝一样,陆落不能任意驱使。 想来想去,陆落还是先带着石庭去看看。 “好,那你快去!”闻乐喜迫不及待道。 陆落颔首。 回到内院,陆落重新梳头更衣,换了件浅绿色挑丝缠枝莲花的褙子,月白色澜裙,银发梳了低髻,带了两支碧绿色的翡翠簪子,去找石庭。 “如此盛装,是要去哪里?”石庭问。 石庭觉得陆落这样装扮很好看,而且得体。 她银发柔软有光泽,泛出的淡淡珠光,似在她脸上傅了层淡粉,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眉黛如柳,眸亮如星。 “跟我去趟陈家。”陆落道。 石庭之前去找薛澜,找了几天毫无结果,就在家中休息。 “哪个陈家?” “广德侯府。”陆落道,“陈容枫生病了。” “他怎生病了,是不是有人害他?”石庭问,略有所指。 陈容枫喜欢陆落,石庭等人都看出来了,颜浧肯定也知晓。 石庭的意思,陈容枫“生病”,可是颜浧所为? “我也不知道,所以带着你去看看。”陆落道,“换身衣裳,走吧!” 石庭就不再多言。 两人到了广德侯府,但见侯府门口,停满了香车宝马。 来探病的人很多。 陆落在大门口的场地下了马车。 她下车时,有人远远看到了她,只当是某位人家的老太太,还穿得如此稚嫩,有点不得体,故而多看了几眼。 没看到陆落的脸,也就无所谓。 石庭上前去敲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四旬的男人,带着自己的小厮,也来探望陈容枫。 男人还在想,这位老太太脚步轻盈得很,体格真不错,就看到了陆落微微转过来的脸。 “哎哟!”他一声尖叫,吓得连退了数步,跌下了台阶,还崴到了脚。 他的小厮连忙去搀扶他。 这人去惊叫道:“鬼,女鬼!” 一头银发不可怕,配上一张稚嫩年幼的脸,就吓死人了! 他的小厮也吓到了。 石庭愤然,准备去找那人算账,陆落拉住了他的袖子,低声道:“正事要紧。” 石庭就狠狠刮了那人一眼,不再说什么,跟着陆落上前敲门。 陈家的小厮则不同,他看到陆落,惊讶道:“您您……您是神仙!” 银发童颜的陆落,要么是妖孽,要么是仙女,总是颇受争议。 好在陈家的小厮以为陆落是仙女,于是陆落进入陈家就容易多了。她递上她叔公的名帖,道:“闻公公派人来看陈大人了,你进去通禀一声。” 小厮恭恭敬敬接过来,然后把陆落请到了厢房接待女客的地方坐下。 陈容枫生病,几乎没什么女客探望,故而屋子里只有陆落。 略微等了片刻,广德侯夫人就亲自迎出来。 第089章降术 广德侯夫人还记得陆落。 虽然七八年未见,陆落的头发全白了,容颜仍未改半分,依旧是当年那个陆五娘。 陡然一见,还有点亲切,毕竟当年陆落帮了陈家很多,让陈家十一郎的案子有了眉目。 老夫人要是在世,肯定很喜欢她。 当年传出陈容枫和陆落的闲话时,老夫人还说过,若是真的,也可以同意,陈家原本就跟颜家是政敌,不怕人情面子难堪。 可惜后来陈容枫生病,接着老太太又去世了。 “陆姑娘……”广德侯夫人含笑,和陆落见礼。 她的视线停留在陆落的银发上,努力忍住了惊讶。 陆落跟她见礼之后,向她引荐了石庭:“我叔公尚未痊愈,不便前来。他听说陈大人病重,特意托了我带神医来看望陈大人。” 说罢,她指了指石庭。 陈夫人看了眼石庭。 石庭如今瞧上去四十来岁,像陆落的父亲,虽然不乏俊美,到底是个长者,无形中有了威望。 石庭站在陆落身边,也有几分仙风道骨,陈夫人觉得他高深,应该医术不错。 陈夫人道了句有劳,就把陆落和石庭领到了陈容枫的院子。 此刻院子里没有太医,广德侯兄弟也不在,只有陈容枫在静养。 “太医早上来过的,明日早上再来。”陈夫人解释道,“太医叮嘱过,十二叔这里不得喧闹,若不是怕公公担心,也不好贸然请姑娘来。” 陆落颔首,又道了句:“叨扰了。” 陈夫人就让丫鬟撩起了陈容枫的帐子。 陈容枫屋子里装饰得很沉稳,一整套的花梨木摆设,就连帐子也是天青色团纹的,没有半分脂粉气。 等撩起帐子时,陆落和石庭都瞧见了陈容枫的脸。 他们心头微震,不由自主对视了一眼,眼底都带着浓浓的担忧。 陈容枫的脸是铁青色的,眼底淤积很重,唇色发铅,整个人像具被炮制的尸身。 石庭坐到了陈容枫床边,试了试他的鼻息,很微弱,有进气没出气的。 见状,石庭给陆落使了个眼色。 陆落会意,对陈夫人道:“夫人,神医他诊脉时身边不能有人,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陈夫人倒也不怕石庭害陈容枫,他是闻公公派来的。她点点头,就随着陆落到了隔壁梢间。 陆落问陈夫人:“太医怎么说?” “太医也说不清楚,说什么的都有。”陈夫人道,“有说是厥症,也有说是撞邪,还让我们请个道士。” 陆落沉吟。 陈夫人看着陆落的银发,已经适应了,就问了句:“当初你离京的时候,头发还是好好的,是后来生病了吗?” 她这么直接问,陆落倒是意想不到。 很少有人这么问。 陈夫人问了,因为她心中对陆落仍有好感,就带着关切。 笑了笑,陆落道:“不是生病,是我后来顿悟得道了,所以头发就白了。” 她自称是神仙。 陈夫人惊讶,眼底添了几分敬重:“真的啊?” “是的。”陆落道。 陈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真是造化!” 她们略微聊了片刻,石庭看好了。 看好之后,石庭请了陈夫人,对她道:“这病我也没见过,只怕要砸招牌了,我得回去翻阅古籍,看看可能找到医案。” 陈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意料之中,太医们都说不行的。 陆落就和石庭告辞。 刚出陈容枫的小院,陆落就悄声问:“是降术么?” “是降术!”石庭肯定回答,“尸降,长时间晕迷,拖上半个月就无药可救,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要陈容枫死。”陆落愕然, 石庭摇摇头。 “未必会死。”陆落咬唇,“咱们家还住着一位巫师呢。” 她想让伲昔格尔出马。 石庭不再说什么, 陆落心情沉闷,带着一肚子的郁结往外走。 刚刚走到大门口,就遇到了方才进门时那位四旬年纪的男人。 那男人被陆落吓了一跳之后,跌下台阶,扭伤了脚,现在还火辣辣的疼着。 此刻,秋阳娇艳中,男人看到了陆落的影子,确定她不是鬼,只是个怪胎的时候,男人啐了陆落一口:“什么玩意儿,这样晦气!” “周老爷,口下积德!”陆落原不想理会的,只是看了此人的面相和八字,知晓他有个女儿,就是当初伤害陆芙那个贤妃,陆落心中一阵冒火。 她今天心情很不好! “骂你怎么了,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吓着我家老爷了!”周大人尚未开口,他的小厮先跳脚了。 怪模怪样的人,周家的小厮却是不怕的。 方才进门的时候,周家的小厮听到陆落说她是闻公公府上的,周家的小厮更是恼怒。 周家和闻乐喜有仇。 或者说,整个颜氏一党,都给闻乐喜有仇,闻乐喜是辅助聂家的。 “长这个怪模样,就不要出门,丢人现眼!”周大人也道。 石庭气得半死。 陆落阴沉着脸。 周大人和他的小厮高傲从陆落眼前走过时,陆落掌心一翻,有轻微的阳气外泄,在空中画了个圈,打向周大人的后背。 周大人只感觉后背一凉,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你做什么?”石庭没看懂,陆落的术法远远超过了他。 “给他布了个尖角煞。”陆落道,“他要倒血霉了。” 尖角煞,陆落曾经给她的先父陆其钧用过。这种煞本身没什么危害,却能让人四周的正能量自动消除,所以做什么坏事都容易暴露。 简单的说,这个人的运气会特别差。 周家有权有势,不能见光的事太多了,只要这位周大人走进家门,他就会把尖角煞带回家,从而周家做过的坏事,都会“运气不好”而暴露出来。 石庭微笑,道:“小落落,你学聪明了!” 陆落却没心情开玩笑,她也并不因这个小恶作剧而情绪好转,她转身上了马车。 回到家里,他们先去见了桑林珠和伲昔格尔。 到了桑林珠的院落时,锦娘守在外面,见他们来了,也不让里头让,只是重重喊了声:“姐姐,五娘子来了。” 陆落立马明白过来。 第090章阳寿 陆落突然回来,直奔桑林珠这里,让桑林珠措手不及。 桑林珠急匆匆从伲昔格尔怀里爬起来,整了整衣襟,问伲昔格尔:“怎样,看得出来吗?” 伲昔格尔看着她鬓角微乱,自己先笑了,说:“很好,一点也看不出来!”颇有点恶作剧的顽皮。 桑林珠信以为真,舒了口气去应门。 陆落不想打扰桑林珠和伲昔格尔亲热,只是事情紧急,硬闯了进来。 他们进来的时候,桑林珠鬓角有点散,气息微喘,唇瓣透亮,一屋子暧昧的气息,谁都看得出来。 石庭会意的微笑了下。 伲昔格尔厚脸皮,回笑。 陆落没什么表情,可两个男人之间的眼神,桑林珠看懂了,她慢慢红了脸,刮了伲昔格尔一眼。 陆落将自己和石庭探到的情况,告诉了伲昔格尔。 “尸降?”伲昔格尔很意外。 桑林珠也愕然。 “对,应该是尸降,我不会认错的,我亲眼看过陈容枫。”石庭道,“我曾在我师祖的书籍里读过,尸降分三种,死人能动,全身刀枪不入;死人能动,倏然身体膨胀数倍,力大无穷;活人沉睡,半月死去,尸体百年不腐。” 前两种尸降,是将尸体制成武器;后一种尸降,则能让某个人永远不腐烂,可以怀念他。 陈容枫是后者。 伲昔格尔和桑林珠自然都清楚什么是尸降。 他们俩相视一眼。 最后,是伲昔格尔跟陆落和石庭解释的。 伲昔格尔是降术的传人,他的话更有威信。 伲昔格尔看了眼陆落,道:“陆姑娘,能单独说话吗?” 意思是让石庭出去。 伲昔格尔的谈话,要涉及到陆落身上的龙蛊,此事石庭还不知情,最好越少人知晓越好,伲昔格尔不得不顾虑再三。 石庭会意,无所谓道:“我也累了一整天,先回去了,你们慢聊。” 他转身出去了。 石庭离开之后,桑林珠仔细掩好门,又让锦娘留意四周,确定无人偷听时,才对伲昔格尔点点头。 伲昔格尔开口:“陆姑娘,你可能对我们苗疆的降术有点误解,它没有你们中土术法那么厉害。应该说,它没有你的术法那么厉害。” 中土术士不少,就连赫赫有名的邵家,术法世家,也不过是柏兮手里的蚂蚁,随便就碾死了。 所以,伲昔格尔和桑林珠都知道,他们见过很厉害的术法,那只是陆落或者陆落的朋友厉害,而不是整个中土的术法厉害。 绝大部分的术士,只能算命看风水而已。 苗疆的降术,陆落总觉其神秘莫测。对于普通人,普通术士,自然是神秘,可在陆落眼里,不应该如此。 “尸降很厉害,想要下尸降却很难很。就像我,算是伲昔苗寨比较勤奋的后生,我下不了尸降。”伲昔格尔道。 陆落沉默听着,没有打断他。 伲昔格尔又道:“一般的降术,最多能迷惑人的神志一刻钟,最厉害的大祭司,利用龙蛊,也只能迷惑人两个时辰。过了时辰,降术就自己解了。” “那陈容枫为何晕睡不醒?”陆落问。 伲昔格尔道:“石庭也说了,这种尸降会让人昏迷半个月,直至死亡。这种降术是非常难的,我们苗疆从古至今没几个人会,而且再厉害的巫师,下如此恶毒的降术,都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陆落蹙眉。 “自身的寿命。”伲昔格尔道,“下这样的降术,至少要损阳寿十年。再例如我,哪怕是我宁愿损阳寿十年,我也下不了。陆姑娘,陈家老爷遇到了复生的那个人……” “复生?” “我们伲昔苗寨的圣姑,她复生了,陈容枫遇到了她!”伲昔格尔神色凝重。 陆落眉头微蹙。 她想到了什么。 “……哪怕是你们苗寨的圣姑,迷惑人心的降术,也只能持续两个时辰,超过了就要付出寿命作为代价?”陆落问。 伲昔格尔点点头。 “这种降术能有突破吗?”陆落问。 伲昔格尔摇摇头:“不可能有,我们无法逆天行事。” 陆落点点头,心中稍微安定。 同时,陆落也从伲昔格尔的话中,听出了另一个意思。 “若是你去解了这种降术,是否也要付出寿命的代价?”陆落问。 伲昔格尔点点头:“是的。” 桑林珠欲言又止,隐约是不会同意伲昔格尔帮陆落。 陆落也不会要求伲昔格尔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她不想欠别人这么多大的人情。况且,伲昔格尔身体还不够结实,若是他去解开降术,他可能会一命呜呼。 桑林珠非杀了陆落不可。 “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陆落问明白了,起身要走。 “陆姑娘,若是你用龙蛊的血去救他,我在旁边再念咒语,我们一人损失五年寿命,也许可行。”伲昔格尔补充道。 “不行!”桑林珠和陆落同时道。 伲昔格尔是个很慷慨的人。 损十年寿命他有点接受不了,五娘的话他可以考虑,只是他身体未愈,哪怕是付出寿命,他也未必救得回陈容枫,他需要陆落的帮衬。 有了龙蛊,伲昔格尔更有把握些,不至于白费力气,而不是非要陆落也牺牲五年他才觉得公平。 “五娘,我许是自私的人,我可以把我的寿命给你,伲昔格尔不行。”桑林珠挡在陆落和伲昔格尔中间。 陆落笑了笑:“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岂会让伲昔格尔去送死?陈容枫又不是我害的,我没必要为了他损耗自己的阳寿。我只是了解下他的病情,没想过去拼命救他,时辰不早,你们也歇下吧。” 桑林珠松了口气。 陆落转身要走,桑林珠又说:“五娘,你若是查出谁害了陈容枫,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好有个防备。” 陆落道:“不用查,我知晓是谁……” “谁?”伲昔格尔和桑林珠同时问。 “陈璇。”陆落道,“宫里的惠妃娘娘,陈容枫的爱女。” 伲昔格尔和桑林珠细细品位这话,都惊呆了。 是陈容枫自己的女儿害他? 第091章庇护 陈惠妃! “这主意不错,不想被苗疆的人找到,宫廷是最好的庇护之所!”桑林珠道。 同时,他们也深感棘手。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一筹莫展,别说他们,就是苗疆的大祭司,轻易也入不了宫门。 一个尚未恢复术法的圣姑,想要躲起来增进修为,有哪里比宫廷更安全? 普天之下,能让绝大多数人禁足的,非宫廷莫属了! 这一步走得挺狠。 桑林珠都要拍案叫绝。 “陈璇和陈容枫父女感情深厚,当年陈容枫舍不得爱女,极力阻拦陈璇进宫,可最后也没留住她。”陆落道,“我也好奇过,陈璇怎舍得离开父亲和家庭,原来她那时候就筹划好了。” 闻乐喜告诉过陆落,当初陈容枫去湖州府做官,除了陆落退亲无望,更是因为陈璇兴致勃勃要进宫,刺激了陈容枫。 陈容枫千般不舍,女儿却跃跃欲试,十分的向往,让陈容枫很痛苦。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情,又失去了爱情,痛不欲生的他离开了京师。 陈璇很早就有了神志,她知晓自己是谁,她一直在寻找庇护之所。 这些年,只怕她的降术也替她做过很多事。 闻乐喜和陆芙在宫里平安无事,大概他们并不是陈璇的仇人。 陈璇有她的理想,她不是一条疯狗,逮住谁都咬,她只要达到目的,不是她的拦路石,她都不会去碰。 她不增加无谓的仇敌。 若陆落救活了陈容枫,违逆了陈璇,那么陆落就是陈璇的仇人,以后陆芙和闻乐喜也都是。 闻乐喜脱身了,以后不会再进宫,可陈璇怎么办? 陆落也是愁眉微锁。 “那是她父亲,她为何要杀自己的亲生父亲?”桑林珠不解。 陆落也不知,需得等陈容枫醒过来,才能确定。 可陈容枫是不会醒的。 闲坐片刻,见桑林珠和伲昔格尔比她还要犯愁,陆落起身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中,想起陈容枫的病情,怎么也放不下。 陆落拿出当初慧娘给她的那本书。 那是一本记录苗疆蛊术和降术的书,只可惜它造得太过于神秘,这个年代又没有放大镜,陆落看不见。 她沉吟良久。 陆落没有把这本书告诉伲昔格尔和桑林珠,不是陆落不信任他们,而是她也不知这本书会带来什么后果。 万一牵连他们,陆落会很内疚。 有些秘密会是灾祸,越少的人知晓越好。 独坐片刻之后,陆落起身。 她去了趟忠武侯府。 衣裳未换,陆落仍是这套浅绿色的盛装华服,坐车到了忠武侯府的大门口。 她亲自上前敲门。 正巧一个护院要出门,瞧见了陆落,恭敬上前行礼:“陆姑娘!” 陆落认识他,他叫蒋凡,是颜浧身边最亲近的下属之一。 “……忠武侯在家?”陆落问。 蒋凡道:“将军不在家,他在官廨,派属下回来取点东西。姑娘可要等将军?” “那你告诉他,我在侯府等着他,也不是什么急事。”陆落道。 蒋凡道是。 陆落就径直进了大门,在二门上丫鬟的带领下,去了洀洀的院子。 洀洀养了五只猫,其中两只在屋檐下晒太阳,慵懒伸展柔软的腰肢。金阳筛过树梢,落下一个个细微的光圈。 洀洀又惊又喜,疾步迎出来,上前就拉住了陆落的手。 “上次你突然走了,是不是我三哥哥又惹你了?”洀洀问,“你以为你连我也不理了!” 说罢,声音就哽咽了。 陆落差点和洀洀成了姑嫂,在她心中,洀洀就如同她的妹妹,这点并不因为颜浧而改变什么。 她回握了洀洀的手:“我怎会不理你?以后,你就是我嫂子啊!” 他们仍是姑嫂,只是身份变了下。 洀洀莫名红了脸,说:“你取笑我……” 陆落笑。 洀洀这里难得有贵客,又是陆落来,洀洀很激动,一时间手忙脚乱,又是叫丫鬟沏好茶,又是让婆子们端茶点,所有人都被洀洀指挥得团团乱转。 乳娘看洀洀这样,无力扶额:如今也是郡主了,怎么就像没使唤过下人的暴富乡下姑娘一样,如此失了章程? 最后,还是洀洀的乳娘出面,一件件吩咐妥当。 等丫鬟们把热腾腾的香茗端到陆落跟前时,颜浧就回来了。 他跑得极快,满额头的细汗,步履轻盈进了院子。 从前,他每次见陆落,都是这么匆忙急促,生怕陆落多等。 陆落微微愣了愣。 她愣神间,颜浧就把陆落手里的茶抢过去,说了句:“渴死我。”就一饮而尽。 丫鬟们都来不及给他倒杯茶。 洀洀惊讶,看着她哥哥把陆落的剩茶喝完了。 放下茶盏,他坐到了陆落身边的椅子上,问洀洀:“你们聊什么?” 洀洀一时间哑口,她现在颜浧面前有点拘谨。 颜浧很严肃冷漠,对洀洀也很疏离,就算是此刻问话,眼睛也没有落在洀洀脸上。 洀洀既赌气,又难过,轻声哼了句:“不聊什么,家常而已。” “那正好,我们走吧。”颜浧站起身,看着陆落道,“不是找我有事吗?” 陆落也起身,对洀洀道:“我改日专门来看你,今天有点事跟侯爷商量。” “那你哪一日来?”洀洀追问。 陆落算了算日子,一时间竟真答不出到底哪一日有空。 她最近会比较忙。 洀洀眼神就暗淡了。 “后天,我接你到我叔公府上去玩,可好?”陆落心中一软,连忙补救道。 洀洀的眼睛里,重新添了神采:“那好,我后天在家里等着你!” 陆落和颜浧出来,洀洀一直送他们到垂花门口。 颜浧俯身,悄悄在陆落耳边道:“洀洀很喜欢你,咱们像不像换媳妇?” “呵。”陆落翻了个白眼。 陆落没有理会他,直接出了垂花门,去了他的外书房。 一进门,颜浧就要抱她,亲吻她,就像从前那样。 陆落抵住了他,双手搁在他结实的胸膛,用力推开他:“承诺还算数吗?说好了,不许这样!” 颜浧泄气,嘟囔了句女人真麻烦,就往后退了数步,问陆落:“找我何事?” 陆落自然是有事的:“帮我办两件事。” 第092章胡搅蛮缠 颜浧自是愿意帮陆落的,别说两件,二百件也行--他付出越多,将来就可以理直气壮索取更多! 他坐在椅子上,身姿随意依靠着,一双沾满泥土的靴子搭在书案,干净整齐的花梨木书桌落下不少的泥屑。 陆落有点受不了他土匪一样的架势,和从前判若两人。 从前也是这种性格,只是在陆落面前刻意隐藏,不会这么不修边幅。他每次见陆落,都要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很重视仪态,哪像现在这样? 陆落想指出来,让他把蹄子放下去,转念又想事不关己,于是忍了。 她没有坐,站在颜浧身边的书案旁,手指敲了下光洁如鉴的桌面,说:“第一,我要一块上等的透明水精。我曾经有一块的,后来送给了你二嫂,你们颜家欠我一块。 第二,我要做国师。我叔公如今养病,在皇帝跟前不好讨人情,你去帮我讨,让皇帝准许我随时进出宫门。” 颜浧静静看着她。 书房里光线微淡,陆落的面容逆光,更显得轮廓柔美,下颌尖尖的,红唇柔嫩一张一合,却不知再说些什么。 颜浧的思绪飘得很远。 他想起了前世,临行去蒙古那一年,她立在高高的祭台上,穿着国师的朝服,衣袂飘洒,青丝高束,声音雀跃喊了声:“师兄。” 她那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跟他圆房,他们心意想通。 如果他去孔雀河道没有带她的话,也许他们前世的结局完全不同。 颜浧很想抱她。 这个念头一起,就停不下来。 他将脚放下,隐约听到她说第一第二,就站起来,走到了她身边,闻到了她身上特有的馨香,道:“我抱抱你。” “你的话,你一句也没听?”陆落往后退两步,却被颜浧拦腰搂住。 他让她的脸,贴着在他的胸膛。 陆落推他,他也就松开了,被她推得微微踉跄,自己先笑了。 “混账,你毁约在先,小人!”陆落那厢骂道。 她跳脚的模样,很像洀洀养的猫。 颜浧笑,很无赖道:“又没亲热,抱抱也不行么?” 而后,他又问陆落到底说什么。 陆落忍怒,把自己的要求说了。 颜浧听了,两件都不是难事,只是她非求自己不可。 水精容易,讨要国师的封号却很难。当然,对颜浧而言却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三天后给你答复。”颜浧道。 陆落转身就要走。她转得很快,淡绿色的裙袂飞扬,似荡起绿色的涟漪,削瘦高挑的她,似一株亭亭玉立的荷。 他的丫头不仅好看,而且自信有本事,比前世长进了,颜浧很欣慰。 哪怕她强悍拒绝他,颜浧也找到了乐趣,这比她从前不爱说话,不顺心就哭好玩多了。 颜浧最害怕她哭,因为会心疼。 爱情里最让人欣慰,应该不仅是培养,还有相互的成长。看着陆落深谋远虑、术法过人,颜浧比谁都高兴。 他喊了蒋凡,让蒋凡去找水精。 水精并不常见,大部分都是很小巧的,用在饰品上。 陆落要的大水精,要去矿上找,京里没有,蒋凡领命,派人连夜去了。 同时,颜浧进宫去觐见皇帝。 “刑部尚书唐立勋今年五十二了,身体不好,不如让他告老还乡,以示陛下仁慈宽和。”颜浧道。 皇帝震惊。 唐立勋是聂家的门生,他外祖父多番叮嘱,他要重用唐立勋,压制颜氏一党。 如今,颜浧居然参奏要换掉唐立勋。 “御史自然会参。”皇帝一边含笑一边敲打,让颜浧不要越俎代庖,然后转移话题说起了家常。 颜浧却寸步不让。 他将一叠奏折,书写着唐立勋的罪证,交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心中又恨又怒,又对颜浧无可奈何,今天敢训斥颜浧,说不定明天就兵临城下,他这个皇帝也做不成了。 君臣二人磨了半天的嘴皮子,颜浧稍有松动。 “……老师,秦王府的常德郡主,上个月刚刚及笄。秦王妃多次跟母后提及,郡主十分仰慕老师……” 皇帝再次想用宗室女跟颜浧联姻,让颜浧忠心与他,而不是太皇太后。 颜浧从小就不乏仰慕者,每每回京都能笼络好些芳心,他从来不在意,如今更是绝了这些念头。 除了陆落,他谁也不想要。 “常德郡主?”颜浧笑道,“听闻她生得姿容一般啊!” 公然嫌弃宗室郡主长得丑,简直是目无尊卑! 皇帝一阵愤怒。 在愤怒中,颜浧再次提起了刑部尚书的事,言语中是不肯松口,大约要把他找到了罪证交给他二叔。 皇帝几乎要哀求他。 最后,颜浧道:“陛下,唐立勋之事是可以放一放的,只是微臣有件小事……” 你铺陈这么多,这事就小不了! 皇帝心中腹诽,仍是客客气气问颜浧何事。 颜浧就说:“微臣结识一方外仙人,她是女子,她对陛下和诸位后妃娘娘忠心耿耿,想要为国效力。求陛下圣恩,赐封国师,准许其自有出入宫门。” 皇帝更是胆战心惊:这是要把道士塞到宫里吗? 以后在宫里作法,朕还有活路吗! 皇帝眼睛急转,正要想怎么拒绝他,能让他饶过唐立勋,又能阻止他的人进出宫门。 赐封国师是小事。 国师原就不是什么官职,不过是爵位一样的封赏,封赏多少个都无伤大雅。 但宫门是绝不准进入的。 对方是颜浧的人,还要允许她随时进出宫廷,这就是大事了! 皇帝正要回绝,就听到颜浧继续道:“陛下兴许也听说过她,她就是闻公公的外孙女,陛下跟前女吏陆姑姑的堂妹。” 皇帝错愕。 他自然知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对方叫陆五娘,是颜浧退过的未婚妻。 陆五娘应该是陆芙的亲戚,是颜家的仇敌,但是颜浧来说这番话,又叫皇帝不摸着头脑。 皇帝没有当即答应颜浧,而是打发了他,回到后宫将此事告诉了太后。 太后道:“陆姑姑跟哀家说过她堂妹,已经成了仙。忠武侯是不是察觉到陛下想要招纳陆五娘,抢先一步,故意误导陛下,让陛下以为陆五娘是他的人呢?” 第093章国师青云子 皇帝拿捏不准颜浧的意思。 颜浧来替陆落讨封国师,皇帝意外,也觉得不可思议。 同时,太后和陆芙都觉得,颜浧是察觉到了,皇帝迟早要招揽陆落的,索性先下手为强,让皇帝怀疑陆落。 “陛下,您可以信任落儿,她是我的堂妹,哪怕她真是颜浧的人,她也绝不会害我!”陆芙道。 八年的宫廷洗礼,陆芙还能说出这么斩钉截铁信任的话,让皇帝松动了。 颜浧最擅长跟这小皇帝玩真真假假的把戏。 小皇帝聪明精明,也励精图治。 越是这样,小皇帝越是多疑。 颜浧认认真真去给陆落讨要国师,小皇帝肯定会以为,陆落是他的耳目,以后陆落进出宫门,多有阻碍。 就连太后和陆芙,也要提防着陆落。 如今颜浧这么一闹,小皇帝自然怀疑他的动机,以为是颜浧察觉到闻公公想让外孙女进宫辅佐,颜浧提前来搅局。 如此,小皇帝和太后对陆落会有八成的信任,陆芙也更加相信陆落。 这就差不多了。 颜浧能给陆落铺了八成信任的路,已经尽力了。 小皇帝可是时刻防着他。 “成了,等着宫里的封赐。”颜浧回去之后,去了趟闻乐喜府上,将此事告诉了陆落。 陆落微微颔首,表情淡然。 颜浧笑问:“不谢我?” “要谢什么?”陆落睥睨他,“你昨天不是抱过我了么?” “伶牙俐齿!”颜浧笑,“我现在让着你,你再怎么能言善道,我都不计较。这次你欠我的,过几日还给我。” “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完!”陆落突然发怒。 颜浧失笑,道:“承认我欠了你的?” 陆落就感觉自己掉陷阱里了。 颜浧俯身要抱的时候,陆落避开,颜浧轻笑着摸了下她的脸,道:“今天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收拾你。” 他阔步走了出去。 翌日,宫里果然下了圣旨,将陆落视为道家,赐了封号和度牒,给陆落赐了个“青云子”的道号,尊其为“国师”。 朝野一片哗然。 京里从未听闻过“青云子”的盛名,皇帝就御封她为“国师”,所有人都大为意外。 青云子是谁,一时也成了话题。 很快,他们就打听出来,就是当年的陆五娘,被颜家退亲的那位,如今她满头银发回来了。 京师流言四起。 “这个人在江南得道了,本事了得,远胜过那些盛名已久的大师了。” “她是闻乐喜的外孙女,这就难怪了。” 说什么的都有。 百姓议论,朝臣也议论。 工部尚书求见,问皇帝:“陛下,新封的国师,不用给她修建道观吧?” 工部是不想修的,耗费国力。 “不用。”皇帝道。 工部尚书就松了口气。 只要不出钱,爱怎么封就怎么封,工部尚书满意的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蒋凡求见陆落,送了一块巴掌大的水精给陆落。 这算是还了当年陆落给颜家的恩情,陆落接下了。 “多谢。”陆落道。 她当即出门,找了匠人打磨,做成一块放大镜。 就在京里议论新的国师青云子时,陆落正在家中,关上房门研读她那本书--慧娘给她的那本。 她想看看陈容枫是否还有救。 有了水精做成的粗糙放大镜,陆落一个个整理文字。 文字是通用的,很多晦涩难懂,对陆落而言却不是难事,她之前读过她师父给的《六仪籍志》,现在任何的古涩文集都能精准读出来。 这本书的纸张太薄,页数很多,陆落一段段的找,找关于尸降的咒语。 从黄昏时分,一直到窗棂透出稀薄的晨曦,陆落花了一整夜的功夫,才找到了一整段她要的咒语。 咒语明确说过:这一段咒语会反噬念咒者自身,折损十余年的阳寿;亦或者,可以用龙蛊的血辅助。 陆落深吸了口气:“陈容枫,你命不该绝。” 查到之后,陆落将咒语一个个抄录下来,然后默默背熟。 早膳之后,叔公再次道:“落儿,我得去看看容枫,这几天京里都在谈论他的病情。” 除了陆落的国师,陈容枫的病情也是谈资。 “我去看吧!”陆落道,“叔公,您哪里也别去,等陈容枫好了,他会来看望您的。” “我是怕……” “不会的叔公,他不是个短命鬼,现在是意外。意外有救不回来的,也有救回来的,我去看看!”陆落道。 闻乐喜怕陆落为了救陈容枫,伤害自己,对她道:“落儿,你要量力而行,没人值得你拼命。有些事尽力即可,其他随天意吧!” 陆落失笑。 她早已过了为男人拼命的年纪。 人的一生,拼过一次之后,大概再也没有力气了。 “我不会的叔公,我还要替您养老呢!”陆落笑道。 见到用过了早膳,陆落去了趟陈家。 距离她上次到访,已经过去四天了,陈容枫的身体越发僵直、冰凉,肌肤却粘腻,隐约泛出了异味。 广德侯好几天没阖眼,守住他弟弟,太医、神医等换了一拨又一拨。 陈家已经设了灵堂。 灵堂不仅仅是为了丧事,也是为了冲一冲。 陆落也不是四天前的陆落了。 四天前,她还只是闻乐喜的外孙女,被颜浧退亲的可怜白发女人;如今,她是御赐的“青云子”国师,地位猛增,就连广德侯也必须亲自出来迎接她。 “国师,您快请进!”陈夫人不知陆落的国师是怎么得来的,还以为她这几天施了仙法,得到了陛下的器重。 陈家的态度特别恭敬。 陆落也见到了广德侯和陈家五老爷、五夫人。 没有多余的客套,陆落直接去了陈容枫的屋子。 陆落看了眼床上的陈容枫,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气息了。陆落对广德侯夫妻道:“能否让闲杂人等都避开?” 广德侯问:“国师,您是要救十二郎吗?” “我尽力而为。”陆落道,“能不能救好,就看他的造化。” 陈家上下大喜! 新晋的国师,到底会有点能耐吧?十二郎这病,太医们已经束手无策,只有国师道士可以给陈家一线生机。 “有劳国师!”广德侯再三道,看得出他们兄弟感情很深,这几天广德侯都熬得枯干了。 第094章怜惜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陈容枫的里卧只有陆落和他--昏迷不醒的他。 陆落探了他的鼻息,他良久才有微弱的气。 “十二老爷,你这么好的人,为何偏偏要遭遇这些?”陆落叹气。 陈璇要杀死陈容枫,陆落初时也惊叹万分,难以置信。 而后明白过来,陈璇不惜以自身的寿命作为代价,对陈容枫下尸降,无非是想要独占他。 尸降的尸体不腐朽。 活人她得不到,还不如干脆制成尸体,永远拥有他! 这种想法对正常人是匪夷所思的。 陆落想起师父说过的复生苗女,就是在苗疆听闻过的圣姑。 一切放在那个传说的人物身上,就合乎逻辑了--八成陈璇就是那个复生的圣姑了! 那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 为了不被族人背叛,圣姑提出用降术控制所有人。她的诡异想法,被族人视为恐惧和异端,他们先下手为强,烧死了她。 为什么圣姑是陈璇、怎么会是陈璇,陆落也不清楚。 等她救活了陈容枫,再进宫去见见陈璇,也许一切可以迎刃而解。 陆落自己携针而来,刺破了手指之后,给陈容枫喂了自己的血。 他完全不知吞咽,双颊冰凉僵硬,像被冰冻过的人。陆落摸上去,就像摸在冬天的石头上,寒意能透过他的肌肤,传到陆落的掌心。 陆落褪了他的上衣,按照石庭之前教过她的,陆落用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再刺破陈容枫胸口的肌肤,约莫半个指甲盖的深度。 而后,她一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胸口,开始念她抄录下来的咒语。 苗疆的咒语拗口难背,陆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着。 “……闻声……兮令……大乘而安立……”快要念到最后几个字时,陆落浑身发寒。 一阵阵的冷意,从她小腹处凝聚升腾,席卷她的全身。 龙蛊尽了最大的力气,陆落亦然。 她捂住陈容枫胸膛的位置,终于有了点跳动,在跳动中,陈容枫的喉结微滚,他将陆落放入他口中的血无意识吞咽入腹。 咒语、龙蛊的血,开始起了作用。 铁青灰白从陈容枫脸上褪去几分。 陆落的咒语念完,松开了手,她的双手竟微微发颤,身子似抖糠般,无力跌坐在床踏板上。 陈容枫迷糊中,眼睛动了一下。 陆落起身,一步步蹒跚到了门口,几乎站不稳。打开房门之后,她第一眼瞧见了颜浧。 深秋的骄阳明艳,暖暖照耀在他玄金的盔甲上,坚硬冰凉的盔甲,泛出灼目的暖光,映衬着陆落的眼。 她陡然伸出了手。 她渴望那些温暖,拼命想要汲取。 颜浧快步过来,用力扶住了她,让不让她跌坐在地:“落落!” 他抱起陆落时,陆落没有挣扎,颜浧瞥了眼陈容枫的兄长,眼眸冷如利箭。 广德侯吓了一跳。 颜浧把陆落带走之后,广德侯和陈家众人迫不及待进去瞧陈容枫。 陈容枫的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热乎气,眼皮跳动,眼睛睁了一瞬,唇齿间呢喃了句“五娘”,复又陷入昏睡。 不过,他的气色略有好转,几乎停掉的脉搏,又略有略无能摸到。 “差不多有救了。”太医告诉广德侯。 广德侯大喜。 三个时辰之后,陈容枫终于醒了。他喉咙疼痛,嘶哑着问:“五娘呢?” “你说陆五娘啊,她走了。”广德侯在床边,又惊又喜看着醒过来的弟弟,“感觉如何了?” “五娘……”陈容枫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非常缓慢,除了陆落,他也说不出其他。 广德侯道:“是陆五娘救了你,等你好了些再去跟她道谢吧,她方才回去了,跟忠武侯一起。” 陈容枫又微微阖眼。 他做不出什么表情,心头也是沉甸甸的。 陆落被颜浧带回了忠武侯。 他的外书房,依旧是几年前的摆设,炕上换了暂时的锦缎被褥。 把陆落带回来之后,颜浧叫人烧了一个大暖炉进来,又拿了一个暖手炉给陆落捂手,一个汤婆子给陆落捂脚。 厨房端了热腾腾的鸡汤,还有牛乳、人参汤、燕窝等。 陆落喝了两碗人参汤,全身暖融融的有了半分力气,她开始打坐。 约莫打坐一个时辰,她体内的龙蛊才在痛苦中稍微安睡。 陆落手里捧着人参茶,斜倚引枕,不再打坐了。 “傻不傻?”颜浧脸色铁青,坐在陆落身边,伸手摸她的额头。 陆落低头喝茶,不言语。 “他是你的谁啊,让他死了算!”颜浧更恼火,“怎么,你还真跟他有段私情不成?” 陆落仍不说话。 “你喜欢那种窝囊废啊?”颜浧越说越气,开始人身攻击了。 “人家是进士出身,才学天下闻名,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窝囊废?你大字不识一斗,别太嫉妒!”陆落反唇相讥。 颜浧使劲拍她的脑袋。 “打坏了!”陆落有气无力,被他打得更是头晕,撇嘴抱怨。 “不打也坏了!”颜浧咬牙切齿,“傻东西,就你能耐,全天下人都要你去救!” 这还真是! 她师父临终前,就是这么交代她的! 这个天下,是陆落的责任,虽然她至今也没搞懂这责任的重要性。陆落的心眼太小,还是没找到救国救民的宏伟大志,她只是在履行师父的遗命。 陆落喝了茶,身子暖和了些,手脚不再打颤,她挣扎着要下炕:“我回去了。” 颜浧按住了她:“再歇会儿。” “不想和你呆太久。”陆落道,“你一会儿就要动手动脚的……” 颜浧眼眸又沉了几分。 他脱了长靴,上炕抱住她,用他温热的面颊,贴住他的。 稍微一转头,他就能吻住陆落的唇。 陆落察觉到了,把头撇过脸,颜浧的脸就落入了陆落的肩窝里。 他没有吻她的肌肤,也没有另外的动作,只是轻轻的拥抱,怜惜万分。 “落落,以后别逞强,有什么难事让我去办!”颜浧低喃,“这一辈子多不容易,我们还没有和好,你不能就撇下我!” 陆落无语。 片刻之后,她推开他,执意要回闻乐喜府上。 颜浧就亲自送她。 第095章陈容枫的丧礼 陈容枫醒过来了。 复又晕睡。 广德侯府上下皆大喜。 “娘娘这几天都派了内侍来问,十分操心十二叔的病,十二叔好了,我得进宫去给娘娘报个喜!”陈夫人愉悦道。 广德侯眸色微敛,喝了口茶才道:“不如,等十二郎彻底好了,他亲自进宫去报喜,这样娘娘更安心。” 陈夫人和广德侯夫妻三十年,丈夫的脾气摸透了。 他如此说话,便是所有顾虑。 “怎么?”陈夫人轻声问。 广德侯略有所思,见左右无服侍之人,悄声对妻子道:“不太妥当!宫里莫名其妙召十二郎,他出来之后就病倒,而且病情不同寻常。 四年前十二郎生病,亦是如此;三年前母亲也是从宫里出来,突发重病,她老人家素来健朗。 桩桩件件,我越发觉得事有蹊跷,咱们别兴冲冲去报喜,且待十二郎彻底好了,问清楚之后,再去不迟。” 陈夫人细品丈夫这番话,一时间寒透骨髓:“侯爷是怀疑惠妃娘娘害十二叔?这如何可能?” 广德侯深蹙浓眉,声音越发低了:“这病太过于诡异,需得略微留心!” 陈夫人以丈夫为天,闻言道是,一时就散了进宫的念头。 陈容枫再醒时,已经能自己坐起来,言语也利索了些。 “五娘呢,我想见见她。”陈容枫心心念念着,药也不肯喝。 “昨日国师给你治病,用了她的术法,走的时候脸色煞白,我瞧着是耗尽了精元,也不知她恢复了没有。”广德侯道,“我去问问吧,别太耽误她,那就是咱们不识时务了。” “国师?”陈容枫讶异。 他昏睡了很久吗? 怎么不知不觉,陆五娘成了国师? “此事以后再谈。”广德侯道。 说罢,广德侯起身去了闻乐喜府上。他有些疑问,想要跟陆落谈谈。 他还要另外给陆落道谢。 广德侯准备了好些人参、鹿茸等滋补珍品,叫人拎着,亲自登门给国师道谢。 进屋喝茶,略聊了几句之后,广德侯就想和陆落私聊。 瞧着他谨慎模样,陆落心知他起了疑惑,就把他领到了外书房。 “国师,您能看得出十二郎是怎么生病的吗?”广德侯问。 陆落端着茶,温润的茗香氤氲着她的眸子。明眸似隐藏在轻雾之后,有点朦胧,广德侯一时看不清她的眼神。 “你怎么不问问十二老爷?”陆落道。 广德侯就把他怀疑惠妃的话,如实告诉了陆落:“十二郎的脾气我最清楚了,哪怕真是璇娘,他也要诸多遮掩,我怕他下次连保命的机会都没有!” 陆落放了茶盏,眼眸深邃,墨色眸子里泛出熠熠清辉。 她又沉默了下,说:“是惠妃!” 广德侯一直很镇定,询问的时候也带着三分笃定。 可陆落亲自说出结果时,广德侯突然身子一晃,无力跌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他唇色微白。 陆落无言语,只是略微叹了口气。 傍晚的时候,陆落精神很好,就打算去看陈容枫,结果颜浧又来了,正好把陆落堵在门口。 “我怀疑你安插了眼线!”陆落大怒,“每次我去哪里,你都知道!” 颜浧眼神微闪。 “你还真安插了?”陆落更怒,扬手想要打他。 可他不怕疼,打在他身上,跟挠痒无疑,还有点调情的暧昧。 陆落缩回手,想着明天抽空,把这院子里所有人都要排查一遍。她之前根本没留心这茬,亦或者不在意。 陆落往外走。 颜浧堵住她的去路。 她绕开之后,颜浧又准确堵上:“落落,别再去招惹陈家的事。每天都要死人,此乃天道轮回,最属平常的,你别逆天行事。” “我只是提醒陈容枫。” “白费心思而已,你觉得他会听?”颜浧讥讽,“人家父女情深,远胜过你这个外人! 你是他们的谁啊?就像我和你,我们闹得再凶,来个外人帮你打我,你不见他的情,我更恨他,里外不是人。” 陆落也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可她还是要去见见陈容枫。 费力救回了他,叮嘱是要说的,他听得进去与否,看他自己。 “我里外不是人,我承认。”陆落道,“我去看陈容枫,天色也不早了,你能否陪我?” 颜浧这才止住了他的长篇大论,高高兴兴陪着陆落去了趟广德侯府。 陈容枫气色还没有完全好转,他虚弱苍白,瞧见陆落时,眼底浓郁的愉悦散不去。 陆落在广德侯夫人的陪同下,坐在陈容枫的病榻前。 陈容枫有话和陆落说,陈夫人就先离开,只是吩咐丫鬟端茶。 陈容枫良久开口,先是道谢:“我听闻你耗费颇大,你气色也不太好,辛苦你了五娘。” “我们相识一场,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若是我躺在病榻上,你也会竭尽全力为我。”陆落道。 陈容枫笑,笑容也虚弱无力:“我自然会尽力。我爱慕你,能为你尽点心,欢喜还来不及呢。可你……” 他的声音微顿,有点说不下去,只是道,“多谢你,五娘!” 陆落颔首,不想彼此客套来客套去的。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 谲滟的晚霞从雕花窗口透进来,地上一层稀薄的霞光,将炕几上的锦缎染得更加绚丽。 “是璇娘。”陈容枫喃喃,眼眸森森的,像是绝望到了顶点。 陆落又点头:“是璇娘。” 陈容枫眼底一瞬间就浮动了泪光,他极力压制下去:“五娘,我想见你,只因你是方外之人,你可知晓璇娘她为何……” 为何要弑父。 陆落就把苗疆的传言,全部告诉了陈容枫。 “璇娘是圣姑”这个结论,陆落亦如实相告。 陈容枫痛苦捂住了脑袋。 宫里还在派人,探望陈容枫的病情,广德侯如坐针毡。 告诉璇娘?她会不会再杀陈容枫? 不告诉她,时间久了她是否会记恨广德侯府,从而连累陈家众人? 就在广德侯一筹莫展的时候,陈容枫找到他。 第二天,陈家就到处报丧,陈容枫“病逝”了。 陈家办丧礼的时候,陈容枫再闻乐喜的院子里下棋,算作和闻乐喜的告别。 第096章重诺 陈容枫手执黑子,黑白相应,素淡纤瘦。 他落子很慢,整个人都沉甸甸的,提不起精神。 家里给他办丧礼,连个摔丧扶棂的人都没有,还是从旁枝临时给他过继一个侄儿。 他只有一个女儿。 从前璇娘在家里,他房里的通房妾室,都不受璇娘的待见,不是被赶走就是病死了。 那时候璇娘还小,嫩嫩白白像个小包子,说她有心思害人,陈容枫绝不相信--哪怕到了今天,若不是璇娘害他,他也不信。 提到他续弦,璇娘更是大哭大闹。 他疼爱璇娘,事事顺着她,慢慢的也丢开了传宗接代的心思。 后来,他又遇到了陆落,更是别无他想,只盼着能娶到陆落。 晃晃悠悠这些年景,不是没想过自己无后的尴尬--那时候侥幸,反正他都死了,难堪也落不到自己脸上。 然他岂又想到今日? 陈容枫苦笑:最坏的事都堆到了一处,所有的难堪全甩在他脸上。 他居然亲眼看着自己办丧礼。 若不这样,又能如何? “十二老爷,你可怪我?”陆落见他久久神游,暗揣他的心思,问道。 “不不!”陈容枫回神,连忙摆手道,“五娘,我这一生虽然没什么功业,但是我并不想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我?” 闻乐喜就点点头。 陈容枫出城不方便,陈家也不知哪里有璇娘的眼线,于是决定利用陈容枫出殡的日子,让他混在送葬队伍里,一起出去。 人多好遮掩。 停灵的日子,广德侯府是不能回了,陈容枫就躲在闻乐喜府上。 他颇有些怅然。 亦或者说,他在压抑深深的伤痛。 陆落以为,陈容枫会去和璇娘对峙,问清楚为何要杀他,结果他没有。 真正的伤口是不敢揭开的。 璇娘的事,陈容枫全部知晓了,他无法面对璇娘。到底是将她视为女儿,还是怪物? 到底是该接受女儿的去世,还是该接受女儿从来都不待自己真心? “……等出了城,我就去庙里剃度,从此改名换姓,做个游方的和尚,参悟佛法,写诗作画,另外游山玩水。”陈容枫苦笑。 闻乐喜不忍:“也不必如此,换个身份,远走南疆或者北漠,照样娶妻生子,成一个家。” 陈容枫就看了眼陆落。 这次头一次,他如此光明正大,毫不遮掩看着陆落,说:“不了,早已没这个心思。若当年在祈隆寺没遇到五娘,也许会不同,如今已更改不了。” 陆落坐不住。 而后,她没有再去看陈容枫。 她和伲昔格尔、桑林珠见面比较多,和石庭、水长宁见面比较少。 桑林珠传授陆落下蛊、解蛊,甚至养蛊的方法,伲昔格尔教授陆落一些入门的降术。 因为龙蛊选择了陆落,这对小情侣就把陆落视为苗家大祭司,他们毫不保留。 过了几天,钟琻来探望陆落。 他仍是那么瘦,修削颀长,肌肤很白,白得近乎透明,笑容却和煦温暖,像个懂事的大孩子。 “姐姐,我祖父来提亲了,怎么你不答应?”钟琻有些委屈。 陆落头大。 就是因为钟琻的话,刺激了陈容枫,陈容枫决心要娶陆落时,惹恼了璇娘,差点命都没了。 “琻儿,姐姐跟你像两辈人,你是姐姐的晚辈,姐姐疼爱你,却无法嫁给你的。”陆落道,“况且你的心意,姐姐是懂得的,无需求娶。” “你还想着忠武侯?”钟琻问。 陆落讶然。 还想着他吗? 是的,陆落还想着他,至今记得那个忠武侯,对她忠心耿耿,事事顺着他。 可是他走了。 颜浧放弃了他。 “……你会再和忠武侯定亲吗?”钟琻又问。 活着的那个人,已经不是陆落的忠武侯了。 陆落这次坚决摇摇头:“不会的。” “那你就可以和我定亲啊!”钟琻道。 孩子,你这什么逻辑,你姐姐跟不上趟好吗! 钟琻和陆落说话,定亲不定亲,竟像是谈买卖。 陆落没这个心思,钟琻也未必有。他看着陆落的眼睛,其实没什么娇羞,这不是感情。 当初颜浧那么个傻大个,四目相对都会猝不及防满脸通红。 陆落和钟琻心知肚明。 钟琻只是在兑现当初陆落离京时他的承诺。 那时候他病刚好,难道是说好话哄陆落,如今不需要陆落时就忘记了当初的诺言吗? 钟琻做不出来。 陆落还是很感激钟琻,他始终重信守诺,一直维护陆落。 陆落想,她应该抽空去拜年钟琻的祖母,早日给钟琻定下亲事,别让钟琻总想着娶陆落。 这不靠谱。 陈容枫那厢停灵七日之后,正式出殡,陈容枫从闻乐喜的院子溜回来陈家,换了件衣裳,装成他一个驼背麻脸的族兄,很顺利混出了城。 陆落不放心,让石庭跟着,若是路上遇到了璇娘,可以抵挡一二。 水长宁也去了。 石庭和水长宁亲自送陈容枫出了京师的地界,这才折回来。 一回来,石庭就和陆落细谈:“这件事结束了,好吗?” 陆落看着他,不知他何意。 “落落,若是陈容枫再次遭陈璇毒手,就当是他们父女之间的恩怨,你别再把自己搭进去。”石庭道。 陆落摇头。 “陈璇是苗人,陈容枫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正常人,我应该……”陆落解释。 “你应该什么?”石庭立马问。 石庭好似知晓什么,但是他不能容许陆落说出来。 有些话,石庭不想知道,他明白秘密的危险性。 陆落的话在舌尖一跳,也缩了回去。 “没什么……”陆落微笑。 戛然而止。 陆落随后看陈容枫的宿相,他一直在往江南走,去了繁华的杭州,而后是湖州。 再后来,他在湖州府隐居了。 和陈家众人一样,陈璇也在等待陈容枫出殡。 他出殡之后,陈璇松了口气,心情好了很多。 只是她的宫人发现她的法令纹有点深,眼睛添了几分鱼尾,当时吓住了。 年纪不过十五岁的惠妃娘娘,为何会有皱纹? 第097章计成 铜镜模糊,陈璇看不清自己的面容,皮肤细微的松弛,她并未瞧见。 哪怕到了三十岁,人也不会出现大量皱纹,头发也不会灰败,苍老的迹象不会太明显,陈璇自己没留心。 只是,她再无少女的娇嫩,这点变化是特别明显的。眼角微微松弛之后,那圆润清澈的眸子,有点内敛。 宫女们胆战心惊,却绝不敢提。 倒是太后有点吓住了。 陈容枫“去世”之后,太后多次把陈璇叫到跟前,百般安抚她。当初力主陈璇进宫的是太后,太后常觉得是自己拆散了人家父女亲情。 而陈璇的憔悴,竟有几分苍老,太后触目伤心。 太后跟身边的女官说:“惠妃伤心过度,还强撑着,也不见泣容,哀家真心疼她,她气色都不对了。这孩子从小没了娘,跟她爹最亲近,现在心里不知熬成什么样子。 可怜啊,若是平常人家,还能去祭拜,奉上一缕香火。可这深宫内院,宫规比人情大。” 说着,太后有些伤感。 太后父亲去世的时候,她没被锁在深宫,感同身受。 女官吴姑姑小心翼翼道:“是,惠妃瞧着气色是不太对,难过自是不必说的。想来,也是她的孝心。” “她是很孝顺。”太后道。 吴姑姑暗暗看了眼太后的神色,见太后没有多想,松了口气。 惠妃何止气色不对? 可吴姑姑不敢说。 “唉,可怜的孩子。”太后反复又叹气。 等陈容枫出殡,陈璇立马给她身边的小太监下了降术,让小太监出宫,去外头雇人偷陈容枫的棺木。 陈璇不想出宫,这样太招摇,而且她知晓苗疆的人在找她,出去不安全。 她叫人把陈容枫藏起来。 小太监办事得力,很快就挖到了陈容枫的坟墓。 得到陈容枫的棺木之后,陈璇很想出宫去看的,可惜她暂时无法脱身。 她为了保全她父亲,让陈容枫永远是她心目中的样子,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去下降,现在她伤及元气。 她出宫容易,万一遇到了苗疆的大祭司,她就不容易对付了。 这个当口,一切要以小心为主,等自己恢复了,再去看不迟,反正父亲的尸骨没有长脚,他再也不会擅自离开她,也不会有心去爱别人。 天气逐渐转凉。 庭院丹桂的香韵逐渐流散,孤月皎洁中带着寒意的清辉。 陆落和桑林珠下棋,伲昔格尔在旁边观战,多有帮衬桑林珠之意。 想到桑林珠不远千里,随随便便就找到了她的情郎,完完整整的伲昔格尔,陆落就意不平。 她下棋时连下杀招,偏偏她是个臭棋篓子,很快自己就溃不成军了。 桑林珠初学,稳稳当当,竟常把陆落杀得片甲不留。 “我太厉害了。”桑林珠又赢了一盘之后,忍不住佩服自己。 陆落翻白眼。 石庭恰如其时进了屋子,打断了桑林珠的得意。 “……成功了。”石庭对陆落道。 陆落眨眨眼。 伲昔格尔道:“陈容枫的棺木,被惠妃娘娘挖走了?” 石庭点点头:“是的,昨晚挖的。” “她得到了,接下来她会修养一年半载的。趁着她虚弱,要赶紧除掉她。”陆落道。 陈家怕惠妃丧心病狂,继续害娘家的人,让陈容枫假死。 同时,他们也担心惠妃派人去挖坟,于是早已买好了一具病死的尸身,装在陈容枫的棺材里。 陆落出面,在那个病死的尸身上,施了轻微的降术,可以维持半个月。 陈璇派人挖坟,肯定也会让人看清楚尸身的模样。 她派过来的人,只是回去跟她口述尸骨的模样。身形、冰冻如石的特征一样,陈璇就不会怀疑。 她会把陈容枫藏起来,自己重创,肯定也要修养,短期内不会亲自出去看。 她没有防备,陆落就能先下手为强。 “想杀她可不容易,她诡计多端,而且她是惠妃。”桑林珠道,“你总不能在宫里大开杀戒。” “你放心,我有方法对付她。”陆落笑道。 同时,陆落把棋枰上的棋局给搅合了,低念了句:“这什么烂棋?” “烂的是你的棋技,你这输不起的小妮子!”桑林珠笑骂。 事情办妥之后,陆落给宫里递了牌子,她以国师青云子的身份,打算进宫去看望太后。 很快,宫里下了懿旨,宣陆落十月初三进宫,去拜年太后娘娘。 陆落就准备着。 当天晚上,她月事来了。可能是最近用龙蛊太过于频繁,陆落疼得钻心。 那一阵阵的疼,牵扯心肺,几乎要吐出来。 “要是柏兮在就好了。”陆落想起在山上,她有次在阵法里受寒,也是疼得不轻,柏兮用他外泄的阳气,捂住她的小腹,给她暖宫。 她疼得紧,就让丫鬟去买些暖宫的药物。 龙蛊不喜欢药。 刚喝下去,陆落全吐了。 她只得灌热水。 迷迷糊糊睡着了,有人坐在她的床边,她感受到了温暖。 “柏兮?”她低喃了句,因疼痛感消失,她疲倦得不知事,阖眼继续打盹,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了天亮,外头的骄阳深处,金色帘勾反映着阳光,满屋子暖融融的。 陆落的腹疼感不强烈了,人也活了过来。 她昨晚梦到了柏兮。 她坐在床榻上,微微笑了下。 丫鬟推门,端了早膳进来,陆落闻到了米粥的香甜,心想:“叔公这里的丫鬟越发不成样子,我还没有梳洗,就端了早膳进来。” 她有点想念倚竹和碧云了。 正想着,丫鬟撩起了帘幕。 光影错落间,陆落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随意把帘帐挂起来,口中嫌弃着说:“天天睡这么晚,不早起打坐,术法是不是全还给你师父了?” 他容貌逆光,陆落呼吸一顿,愕然看着他。 “柏兮?”她竟觉得有点不真实。 柏兮上前,捏了下她的脸颊:“还吃胖了!真是没得救!” 陆落才确定,是柏兮来了。 窗棂外的阳光,好似一下子照到了她心里。她心中有光,轻盈明媚,温暖绚丽,一瞬间她不知该说什么,呆呆看着柏兮。 而后她说:“你昨晚是不是摸我来着?” 柏兮:“……” 第098章古老的术士 陆落梳洗更衣之后,喝柏兮煮的粥,隐约有了山上的味道。 她埋头不说话。 柏兮这时候心底紧了下,违背老祖的遗愿下山,陆落会说什么? 柏兮想过她会说什么,心中预测过数万遍,见招拆招,根本不怕她。 可她什么也不说,反而叫柏兮心里莫名空了一下。 “你敢出山,我们就是仇人。”他仍记得陆落临走时的叮嘱。 如今呢? 陆落喝完了一碗粥,这才抬眸,道:“住在我叔公这里,还是我另外给你租赁房子住?” 就这样吗? 若无其事,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她脸上神色淡淡,柏兮瞧不出端倪。 神也猜不透女人的心思。 “住这里。”柏兮回答。 陆落颔首,喊了丫鬟,让丫鬟去水长宁和石庭的院子里,收拾出一间厢房给柏兮。 柏兮能到厨房煮粥,叔公肯定知晓他来了,陆落就没有带柏兮去见她叔公。 看着陆落忙进忙出,柏兮独坐她的香闺喝茶,斜睨着她,等待她开口。 可一直到了晚上,陆落都没说什么。她既不像赌气,也不像逆来顺受,稀里糊涂就让柏兮住下了。 若是她深究不放,柏兮可以装糊涂;但是她先装糊涂,此事就不太妙。 “山上实在无趣……”柏兮欲居高临下的,随意解释几句。可话一出口,怎么都感觉有点委屈的样子。 她走了,那山简直待不得。 稍微一个不留神,就能看到她的音容笑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抹不掉、忘不了。 柏兮煎熬了半年,心想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凭什么我要守承诺?神不用遵循凡人的承诺。 于是忍无可忍中踢破山门,神下山了! “……反正我下山了,你高兴不高兴,我不在乎。”柏兮继续道。 他脸孔板着,努力想做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可心里没底,陆落怎么看他,都觉得他十分委屈,别别扭扭的问,反正我下山了,你能不能别怪我。 “哦。”陆落说。 柏兮的脸就更黑了。 “反正我师父不在了,没人能对付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陆落又说。 这话听着奉承,仔细一想又是嘲讽,在柏兮看来格外刺耳。 “你不高兴你就说,不许阴阳怪气!”柏兮微怒。 “我就要阴阳怪气,你乐意不乐意听,我也不在乎。”陆落道。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柏兮咬牙切齿。 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他说:“你要我怎样?你若是不乐意,我明天就返程回山。” 反正人也见到了,她还吃胖了,柏兮心中稍安。 “来都来了,就住下吧。”陆落道。 柏兮狐惑看着她。 “不能沾染血腥,不能擅自做主,不能乱发脾气,不能对我指手画脚。”陆落说。 柏兮眼眸微沉,心想凭什么。 可柏兮食言下山,理亏几分,底气不是特别足。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神才不跟凡人斗嘴。 就这样,柏兮暂时住到了闻乐喜府上。 陆落夜里睡觉的时候,特别安稳,心中时刻担心颜浧跳窗而入的惊恐,随着柏兮的到来,化为乌有。 她的睡眠改善了很多。 她并不想让柏兮来,怕柏兮失控。但他都来了,也就没必要再赶走,顺毛捋的时候,他可以成为陆落的助力。 尤其是他现在还有内疚感。 “那是宁墨谷!”住在柏兮一个屋檐下的石庭,一张脸全黑了。 石庭怎么也想不到,陆落会把宁墨谷当一只温顺的宠物养。 那是恶狼! 宁墨谷毁了石庭最后一个血脉后人,现在薛澜下落不明。 “薛澜为何会变成那样,都是宁墨谷害的。小落落,那你也无所谓吗?他伤及无辜,手上鲜血有多少,你都忘记了吗?”石庭很愤怒。 “他还杀了水长宁全族呢。”陆落道,“你们俩联手,半夜把他杀了,我保证不说二话。” 石庭瞪她:“小落落,你现在对这么个恶棍无所谓吗?” 陆落看着他:“我没有无所谓。石庭,你一味指责我,那你可有方法,逼迫他再回山?非要赶走他,让他在京里流窜,你觉得是更好的方法?” “我们斗不过他,就必须委曲求全?”石庭愤怒,“小落落,你别不承认,你现在已经没了善恶,你心中混沌了!” 陆落不说话,她不在是一个好人,她只是个术士。 “你当心万劫不复!小落落,你看到他的时候,你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清楚,你别找借口遮掩!”石庭冷了脸。 陆落撇过脸,不回答。 “你师父不在了,你翻了天!”石庭气死了,他实在无法忍受,暂时就住到了客栈。 他绝不跟宁墨谷住一个屋檐下。 水长宁不说话,也好似不在意。 看到水长宁,柏兮倒是想起了一点什么,他对陆落道:“我之前没见过他,他术法也很厉害。” “他术法一般。”陆落说。 水长宁的术法,陆落没见过,应该不算是特别厉害的。 柏兮摇摇头:“你还记得当初你托付他摆玄襄阵对抗我给我哥哥施下的法术吗?他加重了我的法术。” “什么?” “他没有帮你,他只是加重了宁多崖身上的术法,顺便毁了你在颜家布下的法阵,宁多崖才那么容易中招。”柏兮道。 陆落只感觉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跟,她后背的脊椎骨里,泛出阵阵的寒意,头皮一下子就麻了。 “你说,水长宁?”这几个字,陆落说得格外费劲,舌根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千斤重。 水长宁在陆落心中,素来温文尔雅。 他纯净,不染世俗。 颜浧曾给陆落匕首,暗示陆落,景耀元年将他困在树林里的,其实就是水长宁。 当初陆落术法稚嫩,她轻易解开了那阵法,是不是水长宁看到了她,主动放弃? “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我听说过水龙王。他的术法比我们的古老,他可能是我术法还没有学成前的术士。”柏兮道,“他可以降雨、收雨,这是很古老的术法,五百年前就是传说了,更别提现在。” 陆落猛然站起身。 她去了水长宁的院子。 第099章水长宁的秘密 水长宁正在打坐,他一袭白裳,面容纯净,仍是不染尘埃的仙风道骨。 陆落急匆匆走进来。 她站在旁边,看着他,呼吸有点沉重而急促。 她似很多的话要说。 水长宁慢慢抬起眼帘,不解问:“有事?” “水龙王,你是谁?”陆落问。 水长宁仍是不解。 “当初在赵州,是你设阵法害颜浧吗?”陆落直接问。 她眼波中有点锋芒,那锋芒中暗携了怒火和怀疑。可触及水长宁的眼神时,她的表情又稍微平静了些。 她总记得苗疆之行的相伴,陆落坚信水长宁是她的朋友。 水长宁眼底却有了轻微涟漪。 涟漪一闪而过,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平素无疑。 “……为何我能轻易解开你的阵法?是你术法不济,还是你故意让我?”陆落又问,“你用人鱼膏帮我的时候,是你的术法不如柏兮,还是你根本没想帮忙?” 水长宁不说话,轻轻阖上了眼帘,将陆落拒之门外。 他不想解释什么。 “水长宁,你真是我师父的徒弟吗?”陆落又问,“我师父知晓你的身份吗?他让你帮我,你肯定不会害我的,你到底是谁?” 水长宁复又慢慢睁开了眼。 他眼神平和,有种老僧入定的寂静:“五娘,你没有前世的记忆,挣扎在宁家兄弟的记忆中,你很痛苦不是么? 死了,就是死了,对我而言,转世之后恩怨一笔勾销。不用问我是谁,我就是水长宁,你知晓我今生的来历。 是我在赵州设阵,那跟你无关;忠武侯那次,我没有想过帮忙,你师父找我来京师只是帮你,而不是帮忠武侯……” 沉默一下,他道,“我明天离开。” “我没有让你走!”陆落倏然提高了声音,她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水长宁,你常年隐居,可能不太懂人情世故。我当面问你,而不是想方设法去打听,意味着我把你当朋友,我相信你。 当年柏兮害颜浧,我恨柏兮。现在我想通了,你们之间的恩怨,跟我无关。你害颜浧,还是在他们兄弟间挑拨离间,都跟我无关。 我跟颜浧不再是朋友,他的敌人,并非我的敌人。你没有害过我,你曾鼎立协助我,你就是我的朋友。我把我的疑问说了,你告诉我,我依旧信任你!” 水长宁抬眸,眼眸微闪。 他顿了一下。 “五娘,我今年有一场大劫,劫数应在一个八字里有‘子午卯酉’的人身上,不是被他杀死,就是为他而死。”水长宁终于解释。 陆落一怔,她终于明白了。 颜浧就是这个人。 颜浧的八字里带“子午卯酉”,这是很极端的八字,很容易贵不可言君临天下。 此等八字的人,是天定的君主,当然他也可以不做君王,总之运气会很好,比普通人更容易成功。 天定之人,几百年难出一个。 水长宁从小的时候就带着记忆,他知晓今生的劫数,他也知晓人鱼膏无法救命。 若提前除掉他命中的劫数,也许可以更改? 别人的命重要,还是自己的命重要?水长宁挣扎了很久。 “五娘,你没经历过我这样频繁的投胎转世,你不知转世的苦!”水长宁喟然,“既然获得了生命,总想更长久一点,别再死了……” 后来,水长宁还是选择出手,清除掉今生的隐忧。 在赵州的时候,陆落撞破了水长宁的法阵。 陆落搭救颜浧,她稚嫩、术法又单薄,水长宁怕伤及她,索性自己撤了术法,仓促离开。 而后,他在颜浧的外祖父家中,另外布下了法阵,是算准了颜浧回京之后,一并再收拾他。 千衍却发现了。 千衍请求他不要轻举妄动,并承诺他劫数之日辅助他,水长宁同意了。 那个时候,陆落和颜浧相遇,孽缘开始了。千衍不忍心爱女受伤,强行给他们添了姻缘星。 颜浧会是千衍的女婿。 水长宁从此离开了京师,回到湖州府隐居。 再后来,柏兮毁了陆落和颜浧之间的姻缘星,千衍知晓事态骤变,陆落和颜浧今生无法再牵一次姻缘,陆落的坚持会伤害她自身时,千衍再次请水长宁出山。 水长宁怎么处理都无妨,前提是保住陆落的命。 水长宁强化了柏兮的术法,借柏兮的手杀颜浧,化解自己的劫数,同时假装受伤昏迷,不再理会。 可没想到,陆落还是为颜浧拼命了。 人鱼膏是宝贝,但是它救不了水长宁,水长宁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他身边的人不知道罢了。 他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陆落。 “……原来,他才是你的劫数。”陆落恍然,“你会被他杀死?” “未必是亲手杀死,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的某件行为而死。”水长宁道。 陆落紧紧抿唇。 她思考了半晌,突然发现,自己第一个遇到的术士,既不是颜浧,也不是她师父千衍,而是水长宁。 早在赵州的时候,她就见过水长宁。 “你在赵州的时候,没有痛下杀手,因何为我放弃了杀颜浧?”陆落问,“你认识我?” 水长宁沉默。 “你一直在湖州府隐居,你是不是很早就知晓我?”陆落再问,“你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见过我?” 水长宁再度沉默。 良久,他缓缓抬眸,眸光里一片宁静:“五娘,我早已说过,我没有千衍那样的执拗,也没有宁家兄弟那样的深情。对我而言,不管之前多大的恩怨,转世了,一切都化为乌有。我在赵州相让,只是一时的恻隐之心;我隐居湖州,也是巧合,并非跟你有关。” 陆落大大松了口气。 她就喜欢这样的豁达。 转世了,一切都是崭新的,记忆最好能忘却。 “千衍?”陆落又觉得不对,“你直呼我师父的名讳?你不也是他的徒弟吗?” 水长宁这时候轻轻笑了下。 他的笑容有种悲天悯人的慈悲,说:“不是。” “那你是我师父的什么朋友?”陆落又问。 第100章宫里的修罗场 “你是谁?” 水长宁稍微沉默,否定了千衍是他的师父之后,却也没了下文。 他微微阖眼:“有些倦了,我和你师父的关系,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了,以后再说吧,此事更与你无关了。” “是朋友吗?”陆落又问。 水长宁不语。 陆落不好深究不放。 回到自己屋子时,柏兮还在。 “怎么说?”柏兮睥睨她。 见过傻的,没想过向陆落这么傻的。难道她亲自去问,水长宁就一定会告诉她实话吗? 柏兮是不太信。 可陆落决定信任水长宁,她道:“他解释了。” 她把水长宁的解释,也告诉了柏兮。 柏兮听说跟他哥哥有关,微微拧眉。 后来陆落遇到了颜浧,正巧提及此事,陆落也如实告诉了颜浧。 “原来如此。”颜浧无所谓道,“想杀我的人太多,让他有本事就来。” 同时,颜浧又问,“听说我弟弟到京里了?” “你要见见他?” “可以,你让他来。”颜浧微笑。 陆落翻了个白眼。 柏兮还是去见了颜浧,陆落没有陪同。他们兄弟说了几句,柏兮回来的时候,情绪有点低落。 陆落恨不能将自己完全从他们之间摘清楚,问也没问他们说过什么。 到了十月初三,陆落进宫去拜见太后聂氏。 很不凑巧,这天下起了薄雨。细雨斜梳,似密密麻麻的丝线,汇织华丽的锦图。 陆落跟着宫人,到了太后娘娘的寝宫时,雨势转大,檐下滴滴答答不断,似滚珠般嘈嘈切切。 太后一见陆落,先是愣住了。 陆落很庄重,她穿了件玄色素面的风氅,里面穿着一身用料讲究的道袍,头发梳了个道冠。 她面皮白雪透红,几乎透明的肤质,让她有点少女的稚嫩;而头发又是雪白,不像老道们那样白而枯,她的头发很有光泽,远远泛出银辉,映衬着她的脸庞。 “国师!”太后竟然起身相迎。 这么一个人,叫一句国师实至名归。 陆落坐下,和太后闲聊,说过宫里最近哪位娘娘身体不适,是哪里风水稍有问题等,说得头头是道。 宫里只有那么四位娘娘。 陆落刚到不久,惠妃陈璇就和其他两名妃子一起来了。 其中还有周贤妃。 陆落的目光,在周贤妃身上转了下,心想:“就是她害了陆芙,烫伤了陆落的整条胳膊!” 眸光一闪,陆落又看到一名沈淑妃,立马要明白:“是她给芙儿下药,害得她胎死腹中,而且不能再生育了。” 周贤妃、沈淑妃,娘家都跟颜氏是姻亲,算是太皇太后的人。 太皇太后容不下其他势力的宫人先诞下皇长子。 而陈璇,她恢复了几分气色,也涂了厚厚的脂粉,到底看得出不如年轻少女俏丽。岁月的痕迹,往往无处遮掩。 “这位是国师。”太后身边的吴姑姑给诸位娘娘介绍。 陆落站起身,和她们见礼。 她们显然都听说过陆落。 特别是陈璇,眸光里暗含了锋利,一闪而过。 大家客客气气见礼之后,周贤妃看着陆落的银发:“国师这般仙姿,是得道了吗?” “是!” 呵,好大的口气! 周贤妃冷哼:装神弄鬼,肯定是太后和那个死鬼皇帝的阴谋! 自从周贤妃烫伤了陆芙,皇帝就对她恨之入骨,别说不见她,就是平常的份例,皇帝也要克扣她的。 好在周贤妃背后有太皇太后做靠山,跟太后一哭闹,太后也不敢真拿她怎样,到底一切如常。 只是,周贤妃心中记恨小皇帝,隐约要跟小皇帝做冤家,可惜小皇帝从来不买账。 “国师,你可会算命?”周贤妃又问。 “会一点。” “何不给本宫算一算?”周贤妃微笑,给陆落出难题。 陆落明眸轻转:“娘娘是宫妃,命是天定的,岂容小道肉眼凡胎去识破?点破天机,是要遭天谴的,娘娘勿怪!” 周贤妃心想:哼,说得好听,肯定是不会算! 陈璇和沈淑妃埋头喝茶,看着太后微蹙的眉头,国师暗含的讽刺,陈璇和沈淑妃都在心里摇摇头。 这位周贤妃,强势过头了。 周贤妃说了半晌,有意为难陆落的样子,最后被太后忍无可忍打断了。 “……幼时我见过国师呢,一转眼快十年了。”陈璇最后感叹了一句。 “是啊。”陆落也唏嘘。 那时候的光景多好。 太后有点乏了,让诸位妃子们先回宫,周贤妃意犹未尽退下了。 离开的时候,一直对周贤妃很冷漠的陈璇,突然提出,想要去周贤妃的宫里坐坐。 周贤妃从不将陈璇放在眼里,只当是巴结她的,就同意了。 “姐姐,本宫听说这位国师很厉害,她能呼风唤雨。”陈璇慢腾腾喝茶,对周贤妃了。 周贤妃冷哼:“抬高自己的把戏,谁不会做?本宫看她,不过是怪物罢了!” “封赐她国师的时候,准其自由进出宫门,妹妹真羡慕她。我要是也能出去,就太好了。”陈璇感叹。 说罢,陈璇的余光瞥了下周贤妃。 周贤妃突然一怔。 陆落可以常进常去,她又是陆芙的堂妹,谁知道她可有害人之心? 肯定有,谁没有私欲? 陈璇的话,反而提醒了周贤妃,她要想个法子,让陆落断送了进宫的机会。哪怕她还是国师,至少太后和皇帝不敢让她再次进宫了。 陈璇没本事,淑妃跟她不是一条心,周贤妃要靠自己! “别说本宫,就是太皇太后,又如何放心这个妖孽常进出宫门?”周贤妃想。 想着,周贤妃已经有了个主意。 她去了趟太后的寝宫。 她复又赶来的时候,陆落已经走了,周贤妃面露几分失望:“国师走了吗?” “已经走了。贤妃可有事?”太后问。 周贤妃道是:“母后,臣妾想请国师到臣妾宫里坐坐,讲解些道法,长长见识。母后,何时再请国师?” “等下个月吧。”太后叹了口气,有点疲倦,也不太想看到周贤妃。 周贤妃唇角有了个淡淡微笑。 太后说下个月,这很好。 这给了周贤妃一个机会! 什么狗屁国师,周贤妃才不想在宫里看到她。想常进出宫门,就要看看她可有能耐! 第101章国师的建议 太后召见完了陆落,隔了两天,皇帝又在御书房召见她。 陆芙在旁。 “朕小时候见过国师一次,不成想您变成了现在这模样。”皇帝感叹。 他小小年纪,常做风霜之叹,陆落微笑。 皇帝才十七岁,哪怕他神态再成熟,仍有几分稚气。 可能是他养尊处优,太白皙纤瘦的缘故,陆落仍觉得他是个男孩儿,没有成年。 “也没什么不好,国师得道了,到底不同寻常人。”陆芙帮腔说。 皇帝颔首。 陆落的话不多,有问有答。 皇帝试探她,看她是否还是颜浧的耳目。 “小道已是方外之人,俗世恩怨,早已忘却了。”陆落道。 恩怨忘了,感情也忘了。 陆落现在最想要的,是这十年快些过去。等天下太平了,她会回上山去,打坐悟道。 山上的饭菜好吃,山上的空气清新,山上的房子宽敞,山上的一切都好…… 陆落看小皇帝时,见他的八字并不算太好,非帝王之相。 能预料到改朝换代,这皇帝的性命不过十年,陆落就有点不忍。 她可怜陆芙。 陆芙知晓她的爱情如此短暂吗? “这几年,南疆、东北、西北、沿海皆有战事,耗费颇大;两湖又多灾害,收成锐减,国库吃紧。等过两年,天下大定,朕会给国师修建一栋道观,御赐名号,以盼国师护佑苍生。”皇帝道。 这是在拉拢陆落。 国库已经在吃紧了,天下的动乱也逐渐四起。 皇帝以为是暂时的,过几年就好转。 陆落却明白,这只是开端,再过几年会越来越差。 “谢陛下。”她低声道。 从御书房离开的时候,陆芙送陆落。 姊妹俩站在金桥上,望着御河的水缓缓流淌,深秋微寒的风拂面,都沉默不语。 “五姐。”陆落收起小时候的顽劣,很认真喊了陆芙。 陆芙转眸看她。 她眸光璀璨,转颐的瞬间有艳光掠过,她已经是个明媚动人的女子。 “你这辈子,还有其他的打算吗?”陆落问她。 陆芙摇摇头,她很坚定自己的心:“没有了!这一辈子,我已经过完了,现在不过是一复一日的重复着。” 重复这不见血的刀光剑影,重复被一个男人略带歉意的爱着。 “那就别等了!”陆落道,“陛下有他的打算,你也有你的打算。可世事无常,谁能万事筹划妥当?我要是你,我会做他的妃子,名正言顺把他留在自己的寝宫里,让所有人知晓,我光明正大和他睡。” 陆芙转眸,惊讶看着陆落。 陆落居然会讲荤话。 这番话,却让陆芙觉得刺心。 他们还年轻,皇帝还小,他今年不过十七岁,他们还有很漫长的日子,他们可以等待最好的时光。 可陆落的话,愣是落进了陆芙的心中。 当晚在皇帝的寝宫当值,皇帝云散雨收之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幻想何时能种出种子,孕育出他自己的儿子,陆芙突然道:“陛下,我想有自己的寝宫。” 皇帝微愣。 “你不是害怕后宫吗?”皇帝吻她微湿的鬓角。 皇帝还在等,等可以封陆芙为后的那天。 “我其实早就不怕了,只是没有合适的机遇,跟您提起此事。”陆芙道,“国师告诉我,时机到了。” 皇帝当然也乐意。 他可以先封陆芙在婕妤,过半年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封昭仪,再过半年封妃子,一步步的,最后封皇后,更加名正言顺。 “也好。”皇帝道。 皇帝纳一个小婕妤,不算什么大事,况且皇帝和陆芙的事,朝野早已人尽皆知。 这么多年,皇帝的后宫形同虚设,朝臣也懒得念叨,因为他们知晓,皇帝身边是有人的。 太后更是乐意。 “哀家早就跟陛下提过,陆姑姑不进后宫,非长久之计,陛下总是不听,这次反而开窍了。”太后跟身边的管事姑姑道。 “这不是很好?”吴姑姑笑。 太后也觉得很好,就是不知此举到底因何而起,有点好奇。 没过几天,皇帝就下旨,封陆芙为婕妤,赐“长秋宫”。 长秋宫最临近皇帝的寝宫,算是很得宠的妃子才有的。 服侍陆芙的人,都是陆芙自己培养的亲信,她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懂得如何在后宫制衡。 这后宫的一切,陆芙了如指掌。 陆芙这厢封了婕妤,陆落的堂兄陆茂就来找陆落了。 “……你知晓是怎么回事吗?”陆茂担心,“宫里怎么突然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是我建议五姐,让她做个光明正大的妃子,别总宿在皇帝的寝宫,名不正言不顺。”陆落道。 陆茂微讶。 “可后宫凶险……”陆茂担心。 “没人可以永远活在旁人的羽翼之下。五姐从未想过离开宫门,她这辈子都会困在皇帝身边。危险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躲不开的。如此,何不面对?”陆落又道。 陆茂颔首,道:“这倒也是。” 陆茂略微坐了坐,就离开了。 他走后,陆落和柏兮一处说话,也提到了这件事。 柏兮问她,怎么操心起陆芙来。 “小皇帝没几年活头了,这天下也没几天安生日子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离开他的。好日子没多少了,我怕她将来后悔,都没有名正言顺做过他的女人,总是避人耳目,她未必顺心。 所以,我建议她入宫。除此之外,我也需要她,这样我能更频繁进出后宫,不需要太后的召见。”陆落道。 陆落既为了陆芙,也为了对付陈璇。 陆落也担心陈璇杀陆芙。 可陈璇要想杀陆芙的话,陆芙躲在皇帝身边,和住在长秋宫是一样的,都逃不开陈璇。 反正陆芙不想离开。 陈璇现在没把宫里的人视为仇敌,宫廷是她的庇护之所,她更担心引起他们的怀疑,从而招高人进宫收妖,弄得她没处藏身。 她从前年纪小,降术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现在,她因为杀陈容枫元气大伤,一两年之内,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陆落就需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她收拾掉。 “你呢?”柏兮突然问她,“你将来会不会后悔,没有名正言顺做过某人的女人?” 第102章杀人计划的第一步 柏兮的问题,让陆落眉头紧蹙。 陆落不喜欢炒剩饭,一遍遍去怨天尤人,当年她没有把颜浧找回来,她就失去了做颜浧女人的机会,仅此而已。 “不后悔,我都经历过了,现在不需要。”陆落道。 饶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柏兮也看得出她生气了。 柏兮大概从未处理好过女人的生气。陆落恼怒,他更恼怒——不知是气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气她的矫情。 过了两天。颜浧来了趟闻乐喜府上。 这次,他仍依诺等待通禀,没有直接闯进来。 陆落在外院的大厅上,见了他,问他有什么事。 颜浧术法高超,他观测星象,就知道陈容枫的假死,也知道陈璇的秘密。 “你堂姐突然成了婕妤,我不信此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颜浧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又想做什么?” 颜浧知道,陆落是想要收拾陈璇了 “关你何事?”陆落冷漠。 颜浧微怒:“蠢东西,你是不是又打算用自己去救旁人的命?” 陆落不语。 颜浧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落落,这苍生跟你无关,你如今这幅模样,还有付出多少?” “你自私自利,我不会。”陆落打开他的手,“我师父的遗命,就是拯救苍生,保天下太平!” 陆落其实挺茫然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行为的意义。 这些,不过是师父的叮嘱。 师父传授给她术法,她就要遵循师父的遗命。偏她的圣母心常作怪,只得把这些遗命,一点点办妥。 她站起来,毫无兴趣道,“你反复说这些废话,是毫无益处的。我不是在救你,你也帮不了我,就跟你没关系,你置身事外看热闹即可。” 颜浧气得半死。 柏兮出来,依门看着颜浧,眸光阴沉。 颜浧大概不愿意起冲突,冷冷笑了下,转身就走了。 陆芙封了婕妤之后,陆落去了趟长秋宫。 一进门,陆落就对陆芙道:“你这里有上好的人参没有?” 陆芙失笑:“没有,不过可以去御药房拿些。” “那你去要一支,有百年的最好了,其次五十年的也行。”陆落道。 “要做什么?”陆芙问。 百年人参,御药房肯定是有的。但是这种人参,都是留着将皇帝或者太皇太后、太后续命的,哪里轮得到陆芙享用? 陆芙刚刚封了婕妤,皇帝又疼她,宫里都知道她炙手可热,去要一根人参不再话下,只是落个“恃宠而骄”的名声罢了。 陆芙倒也不怕,她只是好奇,陆落为何要人参。 她非要问清楚不可。 她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倒还是保留了。 “你要了来,叫人分成两半,一半立马炖好了,我等会儿要喝。”陆落道,“剩下的切片,拿进来可以给我含着。” 陆芙不解:“你好好的,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陆落看她,眸光微凝。 陆芙见她故弄玄虚,也不再深问了,派了自己的亲信女官,先去了趟御书房,找皇帝要了口谕,让御药房的人送去御书房,再从御书房拿过来。 这样,太皇太后和太后就找不到理由发难陆芙。 陆芙做女官八年,宫里没有比她更清楚局势的人了。 所以,她现在做妃子,更加得心应手。 凡事的利弊,往往要等上几年才看得出来。 陆芙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当初那几天偷偷摸摸,积累了不少的智慧。 半个时辰之后,人参拿来了。 将半支留下来贴片,剩下半支,陆芙的亲信亲自去御膳房熬汤。 “熬成一碗即可。”陆落叮嘱,“越浓越好。” 女官道是。 准备了一番,陆落这才拿出一根银针、一块生吉之气流转浓郁的玉佩,放在面前。 陆落用银针扎破了手,将自己的血挤出一滴,放在白玉佩上,慢慢念咒。 她念咒并不快,声音也不大,陆芙能听懂她的每个字,但是这些字毫无意义,听完之后也不知道她念什么。 陆芙又去看玉佩。 眼瞧着那滴血,竟然慢慢融入玉佩里,成了一抹血玉,陆芙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玄术?”陆芙愕然。 说陆落成仙,陆芙一直是将信将疑,陆落从未做过什么仙家的道法给陆芙看。可此刻亲眼所见,陆芙内心震撼,再也不怀疑陆落的得道。 她惊讶望着,目不转睛。 可陆落念完咒之后,唇色惨白,陆芙又吓一跳,忙扶住她。 “我无妨的。”陆落道,“是这滴血,它快要了我的命,把人参给我!” 陆芙连忙阻止她:“人参补强不补弱,你都这样了,人参不管用的,反而冲撞你!” 陆落摇摇头,咬紧牙关道:“我跟旁人不同,我这弱就需要人参的滋补……” 女官正巧将熬煮的人参汤端进来。 汤很烫,陆落却端起来,一饮而尽,旋即又将人参含在嘴里。 她小憩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了些力气,又打坐了半个时辰,唇色才缓过来。 陆芙一直守在她旁边,吓得不轻。 将她醒过来,陆芙摸着她的脑门,低声道:“你冷得像冰,吓死我了!” “没事了。”陆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她把自己弄好的玉佩,给陆芙戴上:“贴身带着,洗澡睡觉的时候也不要取下来,它可以替你阻挡任何的降术……” 这东西温润,陆芙连忙戴好。 同时,她也不解:“何为降术?” 陆落压低了声音,跟陆芙耳语,把惠妃陈璇的事,告诉了陆芙。 陆芙神色大变:“她会不会伤害陛下?不行,这玉佩我要给陛下!” 她事事以皇帝为先。 “你给了陛下,就等于告诉了陈璇,我们知道她的身份,先暴露给她了,反而打草惊蛇。她若是破釜沉舟,别说陛下,整个皇宫都完了。”陆落道,“陛下跟前,我自然会护他。你先顾好自己,让我没了后顾之忧,我才能放心去对付她。陛下是她最后一招,她轻易不会动陛下的。从明天起,你要帮我办件事。” “好,何事?”陆芙立马道。 陆落让她俯身过来,在她耳边嘀咕,说了半晌的话。 陆芙一一应下。 第103章陆落的 陆落去了趟宫里,让陆芙帮她办件事。 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陆芙完全可以轻松驾驭,没有风险。 转眼之间,十月就过去了,京师进入了冬月。 冬月的寒冬很冷,刺骨的风往骨头缝里钻,肌肤生生要被吹裂。 陆落从前很怕冷,一到冬天就想冬眠,躺着不动弹。自从有了龙蛊,她这种情况好转。 “我看看!”柏兮常拉她的手。 柏兮知晓陆落冬天怕冷,在山上那三年,她的一切柏兮都了如指掌。 她说她暖和了,柏兮自然当她是吹牛。 “……还不错。”他又松开她的手,不言语了。 石庭搬到了客栈之后,自己到处找薛澜,偶然在闻乐喜府上露面一次,也是见见他师父水长宁,不理睬陆落。 柏兮则完全忘记了他害过薛澜。 杀过人的太多,麻木了。 而水长宁则每天打坐。他是准备回江南的,陆落建议他熬过这次大劫再走,等他的劫数到了,陆落可以帮他,这是陆落的承诺。 水长宁答应了。 最近朝中没什么大事,就是周贤妃的娘家,她叔父和她父亲早年在参与一桩赈灾案,贪污了巨款,足够杀头的,被暴露出来。 皇帝要斩杀周贤妃的九族,颜家和太皇太后力保,最后翻盘,有人顶罪,周家的事竟然大事化小。 陆落和柏兮说起此事。 “……当初那个周老爷在陈家门口得罪我,我给他下了个尖角煞,周家最坏的事败露。我以为周家肯定要受挫,不成想竟然不了了之。这个朝廷,皇帝果然是一点也做不了主。”陆落感叹。 不管是文还是武,都有权臣把持,皇帝就坐在皇位上,看着众人角逐。别说朝堂了,就是内宫的女人们,他也身不由己。 陆落不免叹了口气。 见柏兮眼眸骤然添了狠戾,陆落道:“你不会是想再去杀了周氏一族吧?柏兮,你的杀戮怎这样重?” 柏兮在那个瞬间,是有这样的念头。 谁欺负陆落,他自然要替陆落找补回来。从前是这样,如今是这样,以后也会这样。 当年陈员外的儿子调戏落落,柏兮去杀了他们全家,被老祖赶走,从此落入魔道。说起来,他从一开始就是用这种方式对待世俗。 “你委屈你的,不与我相干,我凭什么去替你杀人?”柏兮冷哼,不屑瞥了她一眼,又觉得她自作多情了。 陆落微笑,道:“很好,你这样很乖。” 柏兮大怒。 他想拍死陆落:“我是你养的狗吗,说我很乖?” 陆落觉得柏兮一点也不像狗,他比较像陆落养的猫,动不动就炸毛,十分傲娇。 陆落失笑。 周家的事,让周氏低调了些,却毫不影响周贤妃。 陆落最近和陆芙有筹划,所以到了冬月初一,陆芙依照陆落的计划,病倒了。 陆落让她做的事,就是装病。 她一病倒,就挺严重的,满朝皆知。 陆芙的妃位低,还没有资格召见家里的兄长,陆茂很担心她,再三托陆落去看望陆芙。 “她好好的,是什么病啊?”陆茂忧愁不已。 陆落安抚他:“我明日就去看她,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五姐身体很好。” 后来也弄明白,陆婕妤没什么大病,就是小小的心绞痛。 同时,陆婕妤做恶梦,夜里睡不着。 “让国师来给我念些消灾去魔的咒文吧。”陆芙跟太医们道。 太医们治不好她,正愁没人帮他们脱身,听到陆婕妤这话,他们立马应下了,作为医嘱告诉皇帝。 皇帝问过太后。 “自家封的国师,又不是什么妖道,更是陆婕妤的堂妹,怎么就不能进宫念安生咒?”太后听了之后,力排众议,“让国师来!这后宫都没几个人,好不容易添了新人,别出事才好,婕妤的身体比你们的脑袋都要紧!” 得到了太后的首肯,皇帝就下了谕旨,让陆落进宫给陆芙治病,特许她在长秋宫住半个月。 就这样,陆落光明正大的,可以暂住到长秋宫,做她要做的事情。 柏兮很担心,怕她在宫里吃亏。 “你怕我术法不如那位圣姑啊?”陆落笑问。 柏兮点点头。 陆落撇嘴:“小瞧我!” “我从来就没高看过你,你心里太软了。那位圣姑敢用其他宫人的命来对付你,你肯定不敢还击。说到底,对方心狠手辣,你瞻前顾后,注定不如她!”柏兮道。 陆落觉得他言之有理,她的顾虑就是很多。 然而这次,陆落真没有想过拯救很多人,因为放过了陈璇,等她彻底恢复了元气,天下不安。 “你的话,我会随时记在心上,一旦我遇到了棘手的麻烦,我就想起你的。”陆落道,“我半个月之后就出来,你放心,我能收拾掉她。” 柏兮只得点头。 陆落临走那天,天气有点冷。 柏兮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陆落以为他还有话说,结果他只是握紧了她,他的手掌温热,沉默良久就松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别死啊,死了又不知投胎成什么鬼样子。” 陆落这才看得出,柏兮对她的担心,比她想象中更多。 关心会让一个人患得患失。 “死不了。”陆落道,“在山上学艺,你给我煮了三年的粥,不说其他的,术法是学会了的,否则也辜负你照顾我三年。” 她微微一笑。 晨曦的霞光,落在她的脸上,给她的侧颜镀上了一层金边,灿若桃蕊。 柏兮一直觉得落落就是落落,他的妻子,她不是比任何人好,而是柏兮的生命里只有她。 她是唯一的,没人有资格和她比。 如今,柏兮稍微松动了些,会看四周的人影晃动,他仍是觉得落落是最好的,没有人比她漂亮。 她回眸微笑的样子,比朝霞还要绚丽。 他挥挥手,和陆落告别,心想:“她不会死的,好歹也学了那么多年的术法,我每天掏鸟蛋给她吃,不可能吃到狗肚子里去……” 饶是觉得陆落比狗强多了,柏兮还是担心。 他这叫关心则乱。 告别了柏兮,陆落带着她的几样法器,往宫廷而去。 在宫门口,她被颜浧拦住了。 “你搞什么把戏?”颜浧蹙眉。他穿着铠甲,初冬的阳光映照在他身上,泛出暖暖的光。 第104章美好的误会 陆婕妤病得糊里糊涂,皇帝特旨请国师进宫,消灾除魔,所有人都知晓有蹊跷。 陆落进宫是为什么,大家都在猜。 “怕是行什么不轨之事,给陆婕妤争宠!” “悄声些,那可是御赐度牒的国师,她进宫给娘娘看风水,并无什么不妥。再说了,陆婕妤那样的,还用争宠吗?” “那就是为了子嗣!” 皇帝独宠陆婕妤,且后宫多年无子嗣,朝臣也忧心。 陆婕妤万众宠爱聚集一身,若再添了皇长子,就是贵不可言的。皇帝先给陆婕妤的妹妹封国师,再封赐陆婕妤,如今准国师进宫,不言而喻了。 就连太后和太皇太后,也是这么揣测的。 陆落进宫的目的,就这样被定性了。 她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这种猜测对陆落有利,陆芙也尽量配合。 太后听闻众人如此猜,细想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同时也很欣喜。 不管是哪个妃子生的,能生一个孙儿给她就行,孙女亦可以。 “陆婕妤身体虚弱,将哀家的燕窝送给她。”太后给陆芙造势,也给陆落提供了更便利的机会。 太皇太后则有点坐不住。 只有颜浧和柏兮明白,陆落要收拾陈璇,她不会容忍陈璇修养下去。 颜浧和柏兮一样,不是担心陆落技不如人,还是担心陆落不如陈璇心狠手辣。 颜浧当天在宫门口拦住陆落,希望陆落可以改变心意。 他眼神肃杀。 “你想对付她,自己进宫是最蠢的方法!你这是把自己送到了她的嘴边,任由她咬死你!”颜浧低声,声音嘶哑又急促。 陆落其实可以和颜浧联手,颜浧动用宫里的关系,把陈璇哄诱出来。 旁的不说,光陈容枫那具造假的尸身,放出点风声,就能引陈璇出来。 陈璇发现不对劲,肯定回去陈家找个说法,陈家遭难是免不了的,牺牲几个人,颜浧能和陆落将陈璇堵在外面。 而陆落的想法,是不牵涉无辜的人。 颜浧却想,术士作乱,哪有一个人无辜? 陆落又能保证在宫里没人被牵扯吗? 陆落这性格太过于纯美,像师父千衍的做派。 只是千衍术法更高,他的确可以凌驾世人之上,指哪打哪,想收拾谁就收拾谁,的确可以做到不伤无辜,陆落却做不到。 “你最好回去,我们再想法子。”颜浧几乎想要拉住陆落的胳膊。 “忠武侯,我的事就是我的事,它跟你无关。”陆落道。 她执意要进宫。 颜浧不让:“你都是我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休想我置身事外。” 陆落冷哼了声。 她曾爱过颜浧,可惜眼前这个人,早已没了颜浧的灵魂。 说她是他的,真是想得美。 “你非要堵着,陛下和太后会以为我是颜家的耳目,对我更不利,你是要害死我?”陆落压低了声音。 颜浧一愣。 沉吟片刻之后,颜浧愤然让开了身子,他咬牙切齿道:“宫里是个好地方,外人进不去,我们想救你也无门路,你真会作死!” 恨得不行,还是让开了陆落。 陆落就这样,以为陆婕妤治病的缘由,住到了长秋宫,准备住半个月。 第一天,她念咒的时候,太皇太后带着几名妃子都来听,其中也有周贤妃。 周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若搁在旁人身上,这会子都抄家灭族了,可周家毫发无损,因为他们背后依靠着颜家。 周贤妃肆无忌惮烫伤陆芙,也因为她有恃无恐。 她知晓陆落是陆芙的堂妹,看陆落的时候,眸光微转,带着几分警惕和憎恨,同时心中也有了主意。 陆落住在长秋宫,晚上皇帝还来了,只是闲谈了片刻,只要是跟陆落谈及天象和国运。 国运无法更改,目前是最好的局面,就是皇帝死,天下换主。 皇帝好似一个得了绝症无药可医的人,陆落是不可能实言相告,毁了他暂时的宁静,亦或者让他徒劳挣扎。 “……朕何时能有个儿子?”皇帝也问陆落。 原来,皇帝也误会了陆芙,以为陆芙请陆落进宫,是为了生子。 这样的误会,美丽又甜蜜,皇帝是很高兴的。 万一呢? “陛下,此乃天机。天机一旦泄露,好事反而横生波折。陛下耐心,该有的总会有。”陆落道。 这种万金油的话,皇帝听了,竟沉思了半晌,考虑陆落的用意。 陆落在心里叹了口气。 皇帝来过之后,周贤妃和太皇太后就笃定:“陆婕妤一定是为了子嗣!” “看来,我们也得抓抓紧,别真叫陆婕妤生下了皇长子!”太皇太后蹙眉。 沈淑妃在旁道:“她不可能生吧?” 当初是沈淑妃给陆芙下药的,让陆芙的孩子死在腹中。给她药的人说过,暗含了巫蛊,此生是再难孕育。 “她生不了,要是能生早生了!陛下恨不能死在她身上,她受了多少雨露!”周贤妃愤怒道。 沈淑妃愕然。 都是宫妃,她们从前年纪小,皇帝不曾临幸,如今更是没机会,个个都是未云雨的花骨朵。 周贤妃说荤话,沈淑妃却面红耳赤。 “混账话!”太皇太后恼怒,瞥了眼周贤妃。 周贤妃委屈极了。 太皇太后打算静观其变,看看陆落到底做什么。哪怕真是改风水生子,陆芙的肚子也未必有用,不过是她的贪婪罢了。 退一万步说,陆芙真怀上了,太皇太后也不会让她生下来。这个宫里,太后只能做三分主,太皇太后可以做七分。 她不怕陆芙怀孕。怀不怀是陆芙和皇帝的事,给不给生是太皇太后的事。 沈淑妃很聪明,永远跟在太皇太后身后,只有周贤妃坐不住。 后宫四个妃位的妃子,最恨陆芙就是周贤妃。 曾几何时,周贤妃以为自己可以受宠。 其他妃子无所谓,她们对皇帝的盼望,无非是权势的欲望,而周贤妃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将一腔深情注在皇帝身上了。 皇帝却爱着比他大七八岁的陆芙。 这叫周贤妃如何能忍?自己一个娇滴滴的人,要败给一个老女人么? “常喜,你出宫一趟,把本宫要的东西,都偷偷带进来!”周贤妃跟心腹的太监耳语。 第105章布阵 陆落暂住在长秋宫,陆芙是个很可靠的帮手,她滴水不漏帮陆落安排。 这样八面玲珑、心思剔透,真不像那个骑马打球疯疯癫癫的陆芙。 环境会让人改变,犹如脱胎换骨。 陆落不也是吗? 偶然空闲,和陆芙聊天,陆芙一句话也不提湖州府,不提过往。 长秋宫的宫人们,常往御药房去,说陆婕妤还在病中,什么人参鹿茸,都要最好的。 陛下也特旨准许了,任何药材,只要长秋宫开口,都必须送到。 名贵补品,源源不断送往长秋宫。 “这下子,更是坐实了我的阴谋。”陆芙笑着对陆落道。 外人更加会猜测,陆芙是在求子。 求子不成,估计要成为笑话。为了陆落,陆芙也牺牲蛮大的。 “果然是在求子。”太后很高兴,笃定陆芙是装病求子,所以才要这么多补药。 陆落有这份心,陆落又是御赐的国师,太后也不阻拦,反而暗中相帮。 陆芙没有家世,将来皇长子没有母族,太后再疼惜他,他会倒向太后的娘家聂家的。 太皇太后也觉得陆芙是在求子。 “愚蠢,她那个肚子是块坏死的田,吃再多的补品也回天乏术。”太皇太后心想。 既然是求子,太皇太后也放心了,她知晓不过是闹剧,折腾一回大家都死心,没什么需要她担忧的。 到了第四天,陆芙带着陆落,去了趟御花园。 御花园在“卯”的方位,陆落站在那里,陆芙立在她身边,姊妹俩像是有说有笑的,其实只有陆芙一个人在喃喃自语,陆落的嘴巴一张一合,是她在念咒。 陆落指点的一滴血,滴在卯位。 从御花园回来,陆落和陆芙关在寝宫,宫女炖好了人参汤,陆落一口气喝下去。 “感觉怎样?”陆芙问。 “冷。”陆落道。 陆芙叹了口气。 幸好现在的冬天,寝宫里的地龙可以烧得很暖,再添一个明火的炉盆,陆芙把一件烤得暖烘烘的锦被,批到了陆落身上。 从御花园回来之后,太皇太后派人去看了看她们站的地方。 当时有眼线一直盯着,陆落和陆芙只是站着说话,没有挖土埋任何东西,太皇太后再派人去瞧,地上也没有任何痕迹。 她们不像是做法事,就像是两个人逛了趟御花园。 太皇太后稍微放心。 陈璇一直没有留心这边。 主要是放出陆婕妤求子的消息,也误导了陈璇。 陈璇不是不警惕,而是她知晓陆落是术士,她小时候就认识陆落,陆落是中原人,跟苗疆没关系,她不会怀疑陆落能对付她。 陈璇压根儿不知道陆落去过苗疆。哪怕去过,她也绝对想不到陆落机缘巧合得到了了龙蛊。 陈璇就是太聪明了,什么都了如指掌,就没把陆落放在眼里。 而且,陈璇重伤,她最近也忙着修复自身,无瑕他顾。 她只是让宫人留意长秋宫的动向。 宫人们的回禀,也都是跟“求子”有关,陈璇觉得无聊透顶。 一群愚蠢的女人! 这一辈子,也只能给男人生孩子这点出息了! 第五天,陈璇带着陆落,去了趟太后的宫里。 当时陆落借口去净房,在太后的净房里带了两刻钟,出来之后唇色惨白。 她今天涂了些薄薄的唇蜜,出来的时候又加了一层,外人看不出来。 太后反而安抚陆芙:“这世上的事,最讲究缘分了。有时候求而不得,只是缘分未到,你切莫担心。” 陆芙低垂了头,柔柔道是。 “哀家这里还有两只百年老参,送给你了。”太后又道。 旋即,太后派人把她宫里的珍藏人参和燕窝,都送给了陆芙。 “‘庚’位已经完成了。”陆落对陆芙道,接下来是‘午子线’。” 午子线横穿整个宫廷,其中就要涉足大殿。 陆落需得和皇帝商量,让皇帝把陆落带到大殿去,她自己不出面。 同时,她又需要保密,不给皇帝添烦恼。 这件事并不难办。 皇帝也以为陆芙是在求子,所以陆落的举动,都是为了皇家子嗣,皇帝高兴还来不及。 他果然在大殿召见了陆落。 “陛下,您能回避两刻钟吗?”陆落问,“小道需得在这大殿念一段咒文。” 陛下蹙眉,心中其实也有点担心。 大殿是国之宝殿,万一陆落真做了什么手脚,会动摇龙脉。 他犹豫了下,最终道:“国师直言无妨,朕不会打搅你。” 陆落知晓小皇帝疑心重,也就懒得再说什么,只是道:“陛下在旁也无碍,只是请陛下一定要保密,此事关乎婕妤娘娘。” 皇帝颔首。 陆落在大殿里滴下血,然后开始念咒。那滴血落在光可鉴物的地砖上,竟慢慢消融,和地砖融为一色。 皇帝很吃惊。 “这是作甚?”皇帝问。 陆芙寻了个借口,搪塞皇帝。皇帝对陆芙深信不疑,就没有继续追问。 念完之后,陆落脚步虚浮,回到了长秋宫。 她跟陆芙道:“网已经撒好了,就等八天后再收网捞鱼。” 陆芙松了口气,端了人参汤给她:“快喝一点!” 陆落喝完,再次打坐。 晚上的时候,她又吃了些燕窝,精神差不多恢复了。 “你真是成了仙!”陆芙不知她体内的龙蛊,只感觉陆落的样子有些神神叨叨的,不同凡人。 陆落失笑。 陆芙又问:“你有几成把握能杀了她?” 陆落道:“若是没有变故,我有九成,她现在更虚弱;若是有了变故,我的阵法也让她在宫里待不下去,她会逃走。 只要她逃出京师,我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京里全是王公贵胄,高官达人,他们掌控天下权势。 若他们被陈璇操控,天下都会落入陈璇手心,到时候百姓受尽磨难。把她赶出京师,她就只能靠她的降术去操控,伤害就没那么大。” 陆芙懂了。 陈璇若是操控一个将军,自然比操控一个士卒有杀伤力,因为将军可以杀了全部的士卒,甚至四方百信。 陆落哪怕这次不能斩杀陈璇,也要将她逼出京师,确保她将权贵们一网打尽,再将天下一网打尽。 她失去了先机,陆落才能慢慢对付她。 “还是杀了她妥当。”陆芙低声道,“但愿不会有变故!” 她刚说话,陆落却眼眸一转,道:“变故来了。” 第106章清净 冬月初七这晚,刮起了大风。 猎猎寒风,在屋檐下呜咽,似鬼魅四窜。 太冷了,深宫寂静。 锦被里放了汤婆子,还是冷得厉害。 皇帝夜里来了,陆落住在偏殿,耳聪目明的她,没有听到半点动静。 不知是深宫规矩多,还是皇帝和陆芙偷偷摸摸习惯了,格外谨慎。 陆落虽然熄灯了,却一直没有睡。 子时末,一个纤瘦轻盈的身影,推开了陆落的房门。 “国师。”那声音低低喊。 陆落就坐了起来。 是陆芙身边的宫女素素。 素素是个特别瘦小的女子,她刚进宫的时候八岁,可其他人都在长,她的身高体型,却一直停留在八岁。 到了她十七八岁,孩童的身量让她成了怪物,要被撵出宫门。素素家里没人了,父亲兄弟都饿死了,只剩下一个懒惰烂赌的舅舅,前途堪忧。 她哭着求陆芙,是陆芙护住她,将她收为己用,常带在身边,安排她在御书房服侍。 素素身形娇小,行动便捷,又格外熟悉宫廷。 “……办妥了吗?”黑暗中,陆落悄声询问。 素素不语,只是点点头。 她将一包东西,递给了陆落。 陆落收下之后,仔细看了看。黑暗中,素素看不清,陆落却瞧了个五成。 她将包裹里的东西,仔细看过一遍,发现没有任何异常之后,再交给素素,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素素附耳倾听。 陆落说一句,她点一下头,全部记牢。 说完之后,素素保证道:“国师放心,奴婢绝不辱命。” 夜色和大风的掩护之下,素素悄无声息出了长秋宫。 五更天的时候,风渐渐停了。 素素也回到了长秋宫,人不知鬼不觉。 陆落一直没睡,不知是担心宫女办事,还是太冷了。看到素素回来,她才安心睡觉。 而后,京师飘起了雪。 这是景耀十二年的初雪,浩浩荡荡的雪宛如柳絮,漫天飞舞,天明时分落下满地晶莹。 皇帝上朝之后,陆芙就起床了。 她准备好了洗漱和早膳,等陆落起来。 “昨晚天时地利。”陆芙低声和陆落耳语,“事情办得怎样?” “办妥当了。”陆落道。 陆芙眼眸微微透出几分锋芒,轻快又狡狯,似十五岁的她,坐在高头大马上,起杆逐球的飞扬。 这点异色很快就敛去,她平静如水,吃着她的早膳。 不管多久,陆落始终会对性子被磨灭干净的陆芙心酸。 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需得吃多少苦? “挺冷的。”陆芙放下碗,轻轻摸了下自己手背的伤疤,喃喃道。 她那条伤疤狰狞,这只手也不太便意了,到了腊月骨头缝里头疼,太医们诸番用药,也无计可施。 陆落颔首:“下雪了,冬日还有漫长的两个月,只会越来越冷。” “也会越来越清净。”陆芙低声笑了。 她的笑容,有一抹清冷和快意。 有的人要走了,这深宫会少一位妃子,是会清净一些。 陆芙很笃定,此事陆落会帮她办好。 早膳之后,陆芙就听说,周贤妃病倒了。 意料之中。 陆芙看了眼陆落,微笑道:“落儿,开始了。” 她的笑容,比雪花更清冷,有种不带感情的苍白。 这一刻,陆芙其实向往了很久。 “开始了。”陆落点头,“但愿她这个横生出来的枝节,可以一次性被斩断,别坏了我们的好事。” 陆芙凝眸。 整个后宫,陆芙最清楚消息从哪里传递,又从哪里泄露。 她不在周贤妃宫里,却掌握着周贤妃那边的一举一动。 宫外进献了六盆盛绽的腊梅,是淡黄色的花骨朵儿,幽香暗递,皇帝叫人送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剩下的都送到了长秋宫。 “贤妃娘娘这会儿发癫痫了。”有人给陆芙递信。 陆芙正在和陆落下棋,打发这漫长的日子。 她正赢得高兴,把陆落杀得片甲不留,听闻宫人这话,陆芙撇撇嘴:“早上才风寒,这会儿就癫痫,本宫看她是抽风!” 陆落闻言笑了半晌。 陆芙这边淡然自若,宫里的其他人则坐不住了,特别是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派人去了周贤妃宫里。 周贤妃身体素来不错,突发癫痫,太皇太后有点吓到,亲自去看望她。 太皇太后去了,太后也就去了。 周贤妃的癫痫抽搐,已经压制住了。 太医说:“娘娘这是突发抽搐,从前是没有的,小臣说不明白,只怕是撞了什么邪祟!” 太后心头一动,立马就想到了陆芙。 是陆芙害周贤妃? 当年周贤妃对陆芙施以酷刑,有太皇太后撑腰,皇帝只得把行刑的女官处理掉了,陆芙恨周贤妃,情理当中。 当然,也不乏周贤妃的苦肉计。 太后又看了眼这太医,心中猜测:“周贤妃可收买了这太医?” 按说,太医不敢参与宫闱阴谋,可周贤妃依靠着颜家,颜氏一党早已凌驾于皇权之上,太医们为了自保,不得以也是有的。 太后心思转着,太皇太后也未必比她转得慢。 屋子里沉默了下。 周贤妃的哭声,打破了沉默:“自从国师进宫,臣妾就每晚都做噩梦,夜夜睡不安稳。如今终于撞邪了,都是臣妾命太薄。” 直言不讳,将矛头指向了陆芙,以及住在陆芙宫里,给陆芙治病念咒的陆落。 此事棘手。 陆芙可以说她染了邪祟,请国师治病,周贤妃又为何不可? 太皇太后看了眼太后,说:“贤妃若真是撞了邪祟,也要请个国师看看才好。” 这天下封过国师的和尚和道士,翻古倒今也没几个人。 先皇在世的时候,封过一个高僧,可惜人家早已云游四海,这会儿行径全无,去哪里找? “是要请个高道,断了病根才好。”医政在旁边帮腔。 “母后,贤妃这病,您拿个主意,哀家是没主见了。”太后柔声道。 太后和太皇太后婆媳俩,面和心不和已经多年。随着颜氏一党越大壮大,这对婆媳在宫里更是形同水火。 只是聂太后此人,是绵里藏针的性格,让她主动去顶撞婆婆,也是绝不可能的。所以这几年,暗斗归暗斗,她们还真没撕破脸过。 周氏又是颜太皇太后的亲信,当然要请她拿主意。 第107章是巫术 太医说,周贤妃是撞了邪祟。 这无疑就是告诉太皇太后,需要再请一位高人进宫来去邪祟! 宫里住了位御赐的国师,对方是个女子,太皇太后忍了下来。 如今,还要请和尚道士进宫,这深宫成了什么地方! 历代皇后、太后,跟尼姑来往也多,但是和尚、男道士,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带入宫门。 太皇太后阴沉了脸。 “换个太医吧!”太皇太后当着就诊太医的面,毫不客气道。 她脸沉了下去。 那太医吓得瑟瑟发抖,噗通给太皇太后跪下了:“小臣无能,小臣无能!” 太皇太后摆摆手,烦躁的请太医退出去。 很快,太医院又换了位太医进来。 这次的太医也说:“贤妃娘娘不太像是癫痫,可能撞客。” 周贤妃立马跳起来:“我就说我撞了邪,如今两位太医这般说,自然错不了了!” “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撞客了。”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悄悄跟太皇太后嘀咕。 不给周贤妃请人作法,那陆婕妤那里住着的国师陆落,就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请人作法,又不知该请谁。 “母后,青云子国师不是就在宫里吗?让她来瞧瞧,不也是正好?”太后提议。 “不,皇祖母,母后,臣妾绝不要她给臣妾看。臣妾这撞客,多半就是她搞鬼,想害死臣妾!”周贤妃大哭。 周贤妃认定是陆落害她。 一说到陆落,周贤妃就来了劲儿,一股脑道:“臣妾听闻,国师去了趟御花园,还去了趟母后的寝宫,神神叨叨的。” 这已经毫不遮掩的牵扯陆落了。 太后脸色微冷:“贤妃,你是怀疑哀家串通国师害你?” “母后,臣妾绝不敢有此心,否则叫臣妾被天打雷劈!臣妾平日里很少做梦,自从国师进宫,臣妾就噩梦不断,不得不起疑!”周贤妃大哭起来。 她吵闹不休。 太皇太后这会儿心中也起了涟漪。老实说,她一样不信任陆落。 陆落曾被颜家退亲,她心中到底不会向着颜家。若是她在宫廷兴风作浪,太皇太后又如何自保? 这个国师,必须赶走,甚至削去她的封号才稳妥。 “既然贤妃不信国师,请了只怕也不稳妥,还是要换个人。”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低声再次对太皇太后道。 太皇太后则很反感那些所谓的高人。 高人的术法,是皇权无法掌控的,他们高于权势,叫太皇太后害怕。 太皇太后不喜欢陆落,也是源于这点害怕。 太皇太后就看太后。 她希望太后出面,请个高僧或者高道进宫来,给周贤妃瞧瞧。 将来出了事,也是太后的罪责。 太后却恍若不见。 周贤妃又闹腾得厉害:“皇祖母,您要救救臣妾啊,臣妾还想多服侍您几年呢皇祖母!” 说罢,她又哭了起来:“若是臣妾有个三长两短,定要告诉臣妾的父兄,是姓陆的害臣妾!” “胡闹什么!”太皇太后忍不住,呵斥住了周贤妃,又问太后:“你可曾听过某位高人?” 太后摇摇头:“母后,哀家不知。”她不接太皇太后的招。 周贤妃怎样,太后不关心,她甚至希望周贤妃病死。 太皇太后无法,考虑再三,想到避暑山庄的皇家道观,有一名叫清蕙的女道姑,今年五十来岁,颇有些能耐。 “去请清蕙来。”太皇太后道。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大怒,说:“她就是装神弄鬼!” 太后揉了揉发疼的额头,说:“让她装吧,这次装完了,就能消停些。” 皇帝又担心周贤妃用计害陆芙,去了趟长秋宫。 他让陆落提防:“你们需得谨慎,别中了颜家的招!” “陛下您放心,婕妤和小道走得正行得直,不怕任何妖魔鬼怪!”陆落道。 皇帝又看了眼陆芙。 陆芙低垂着眉眼,唇角含笑,没有半分焦虑,稳重娴静,他心思微定。 两天之后,京里的大雪停了,晴朗的碧穹万里无云,似一块澄澈的宝石。 可是更冷了。 陆落和陆芙站在屋檐下晒太阳,都穿着很厚的风氅,将手缩在暖融融的护手里。护手里还放了很小巧精致的铜手炉。 “娘娘,清蕙道姑到了。”女官悄声告诉陆芙。 陆芙颔首:“知道了。” 而后,她又对陆落道,“我没想到,连清蕙道姑也是颜家的人。” “财可通神,权可通神。别着急,好戏来了。”陆落道。 这几天周贤妃闹得慌,吸引了宫里全部的注意力,倒也方便陆落行事。 陆落早已将她的阵法布好,慢慢收拢,如今只等鱼儿上钩了。 周贤妃的闹腾,给了陆落一个很好的机会,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陆落没把她的吵闹放在心上,陆芙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清蕙道姑到了宫里,先去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再由太皇太后领着,去给周贤妃治病。 这两日,周贤妃再次发作,让太皇太后越发没了耐心。 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此事都要尽快解决,免得宫里人心惶惶。 清蕙道姑来了,带着罗盘,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身边的女官陪同下,把深宫逛了一遍,之后很肃然回到了周贤妃的寝宫,对太皇太后和太后道:“这宫里,的确有不干净的东西!” 太后心中咯噔了下。 有不干净的东西,矛头自然对准了陆落和陆芙。 “陆婕妤太沉不住气了。”太后痛心,同时也有点恼怒。 宫里是绝不能容许巫术的。 在宫中行巫术,那是要灭九族的! 太后还记得陆婕妤刚进宫做女官的那会儿,在宫里弄了个偌大的马球场,她骑马打球,嗓门比谁都大。 陆婕妤是江南望族的女儿,母族是大豪商,娇生惯养的她,这些年收敛心气,可到底是忍气吞声吧? 一旦得势,就迫不得已要报复吗? 这也太蠢了。 太后从来就没觉得陆婕妤聪明,她不过是依仗着皇帝疼她。 皇帝是真疼她,太后看着都嫉妒。 “是巫术,太皇太后!”接着,清蕙道姑把众人的猜疑,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脸色都不好看。 第108章气定神闲 宫中行巫术,自古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陆婕妤这是疯了吗? 清蕙道姑的话,让太皇太后大变了脸色,厉声问清蕙:“此言当真?” 清蕙恭敬道:“太皇太后,贫道才疏学浅,若无真凭实据,也绝不敢在贵人跟前胡言乱语!” “凭证呢?”太皇太后声音更厉,手微微颤抖。 在宫里行巫术,这会摧毁朝廷的气数,简直是其心可诛,灭其九族都不为过! 太皇太后最怕损朝廷气数。 众人见太皇太后如此盛怒,个个敛声屏息,不敢贸然多说一句。 就是清蕙,也有点被太皇太后的怒焰吓到。 “行厌胜之术,都是将木偶埋在地下。贫道跟着罗盘推演,已然知晓了方位,这就去挖出来。”清蕙道。 太皇太后道:“快去挖,赶紧给哀家挖出去!” 下一瞬,太皇太后又道:“哀家跟你一起去,哀家要亲眼瞧瞧,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这件事,太皇太后着实气恼。 周贤妃一愣,继而心中更是窃喜。太皇太后要亲自去看,这就太好了。太皇太后可是最好的人证。 清蕙则脸色紧绷了下,有点紧张。太皇太后跟着,一点错也遮掩不了,清蕙又没底,心里惶惶。 “母后,这大雪刚过,外头阴寒,您身子尊贵,还是儿媳妇去吧。”太后道。 太皇太后却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一起去!” 聂太后道是,她也很想去看看。 一行宫人,个个觉得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紧张得气也不敢大喘,跟着脸色铁青的太后和太皇太后,去挖武术用的木偶。 清蕙在前头带路。 比起宫门人的紧张,两位太后的盛怒,清蕙道姑步履平稳,甚至唇角微微翘起,有点莫名的窃喜。 清蕙的那点忐忑,已经不见了,她想到了光辉的前途。 等东西挖出来,她为宫中除害,估计可以给她也封过国师,修建一处道观吧? 她平步青云的机会来了。 周贤妃给了她一个好时机! 于是,清蕙先把太皇太后和聂太后带到了御花园,就是陆落和陆芙曾站过的地方。 太皇太后和聂太后脸色更差。 陆落和陆芙在御花园站着说话的事,早已传遍了深宫。大家猜测她们做什么,后来没了头绪,只当她们真是闲聊,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清蕙站在此地,太皇太后和聂太后顿时就明白了。 她们婆媳眼底的蕴怒,再也遮掩不住。 “果然是她们姊妹!”太皇太后忍不住暴怒,直接骂道,“皇家如此厚待她们,她们竟敢这般胆大妄为,岂有此理!” 太后抿唇,怒意从眼底倾泻,气得说不出话来。 “在哪里?”太皇太后又问。 清蕙拿着罗盘,教了一个方位,对太后道:“就在这里!” 她指的地方,就是陆落站过的地方。 清蕙的意图很明显,她说陆落在深宫下厌胜之术。 这是要置陆落和陆芙于死地。 “给我挖!”太皇太后厉喝。 宫人不敢犹豫,立马开着挖。下过雪的地面,泥土被冻得结实了,可宫人们不敢懈怠半分,使劲了吃奶的力气,使劲照着清蕙道姑的指点,挖了起来。 清蕙看着太皇太后的盛怒,以及太后隐忍不发的灼热怒焰,她心里安定。 说起来,清蕙真应该感谢周贤妃,她给了清蕙一个机会,让清蕙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出力。 要不然,清蕙只怕永远没机会。 五天前,周贤妃就给清蕙送过信,信中有隐秘的私信,还有一副简单的地图。 她在信中说明原委,更将地图交给清蕙,让清蕙照着地图的方位挖,就能挖到木偶。 周贤妃在宫里准备了厌胜之术,却要借清蕙的口,嫁祸陆芙和陆落姊妹俩。 清蕙不觉得有什么错,反正她能得到好处。 “我今年运势挺好。”清蕙心中高兴。 周贤妃不仅花了重金,还给她一个封国师的机会,擅长钻营的清蕙,如何能不好好抓牢? 至于被诬陷的陆落和陆芙,她们姊妹俩的生死,清蕙不感兴趣。 “挖到了吗?”宫人们挖了半晌,太皇太后等不及了,怒喝道。 “回太皇太后,还没……没有……”小太监战战兢兢道。 “继续挖!”太皇太后更怒。 清蕙看了眼眼前的坑,心中也怪周贤妃:“做得隐秘是好事,但何苦埋这么深?挖这半天!” 同时,清蕙更气定神闲,慢慢等待着。 太皇太后和太后站在寒风的御花园里,饶是有日照,仍是冷得刺骨。 特别是太后,双颊已经冻红。 将清蕙道姑所指的地方掘地三尺,甚至往旁边阔了好几米,仍是没挖到任何东西,太皇太后脸色又变了个样。 而清蕙的笃定和淡然,也慢慢撑不住了。 “怎么回事?”清蕙心里嘀咕。 挖了一个时辰,几乎把这一片的土地挖穿,什么也没有。 清蕙后背一阵阵寒意,唇色开始发白,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了。 难道周贤妃要害她? “你不是说有巫术吗,东西呢?”太皇太后转过脸,问清蕙。 可能是因为太冷,太皇太后那锋利的眸子,更是像冰冻的利箭,钉在清蕙身上。 清蕙双腿开始打颤,心里全乱了套。 不可能的,周贤妃早已安排妥当,这木偶实实在在埋在这御花园,清蕙刚刚来过一次,是周贤妃的女官领路的。 那女官暗示过清蕙,就是这里,和周贤妃的图上一样,怎可能没了? “太皇太后,还要挖吗?”女官凑上去,声音也微颤,问道。 太皇太后眸光紧锁着清蕙,簇了浓郁的怒火,不回答。 太后叹了口气,道:“不用挖了,若是真的有什么巫术,早就挖到了!” 太皇太后回过神,心里已然明白了什么。 “太皇太后,贫道学艺不精,可这宫里的确是有巫术啊!此处若是没有,那就定是在积善宫。”清蕙突然给太皇太后跪下。 积善宫,是聂太后的寝宫。 当初,陆落和陆芙也过去积善宫。 太皇太后转眸看着聂太后。 聂太后的脸变得更铁青。 “好,攀咬到哀家头上来了,哀家倒要看看,哀家的积善宫,有什么样的巫术!”聂太后冷哼。 第109章自打嘴巴 周贤妃心情很好。 她早就想对付陆芙了。 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不是陆芙太过于乖巧,而是因为皇帝太过于维护她。 想到皇帝对陆芙的宠溺,周贤妃牙根都痒。 这次,陆芙的妹妹--什么狗屁国师进宫,给了周贤妃一个机会。 既然是国师,下巫术给陆芙固宠,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周贤妃装病,然后让人买通了太医院的两名太医;再派人拿了银子,去找清蕙道姑,让清蕙配合她。 没有清蕙,周贤妃自己也不好直接点出来。 要不然,谁领路去找那些厌胜?若是周贤妃自己去找,皇帝回头一想,为什么她会知晓,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清蕙则可以称道术高深,通过推演知晓。 周贤妃曾与清蕙打过交道,知晓清蕙不仅贪恋好财,而且嫉妒心极强。 陆落无缘无故被封了国师,同为女人,陆落的名声还没有清蕙响亮,清蕙会嫉妒得发疯。 同时,清蕙的贪念,会让她想要和陆落相同的地位。 清蕙帮宫里出去妖孽和祸害,又帮衬了周贤妃。事后,周贤妃会给大量的封口费,同时让周贤妃去求太皇太后,讨封一个有名无实的国师,不在话下。 名与利的双重诱惑,一定可以引来清蕙,周贤妃都算计好了。 果然,都如周贤妃所预料。 周贤妃躺在寝宫温暖的床上,几乎笑出声来。 “娘娘,现在清蕙道姑,带着太皇太后和太后,去了太后娘娘的寝宫。”亲信女官低声告诉周贤妃。 “好,太好了!”周贤妃大喜。 肯定是御花园的木偶挖到了,然后再去太后的寝宫挖。 她的“病”也一下子好了。 周贤妃知晓,接下来会有特别好看的戏,她需得装扮一番,光彩照人去看陆芙那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她让宫女给她寻衣裳,又梳头化妆。 “娘娘,贴个梅花妆吧?”宫女见周贤妃高兴,也谄媚献计。 “不,今天贴个桃花妆,要艳丽些。”周贤妃微笑。 当初她烫陆芙,幸好皇帝早来了一步,要不然她就要直接烫伤陆芙的脸了。 这几年,周贤妃没有一天不后悔,她太仁慈了,应该直接把陆芙的脸烫烂的! 她这里打扮妥当,估摸着太后那边的东西也搜出来了。 周贤妃去了积善宫。 刚走到积善宫门口,周贤妃却听到了清蕙跪地求饶的哭声:“太后娘娘,贫道是真的看到了……” 周贤妃微愣。 怎么了? 她进了屋子。 太皇太后见她妆容艳丽,衣着华贵,都蹙眉看着她。 这对婆媳顿时明白了什么。 大家都人精,周贤妃这身装扮,简直在不打自招。 “来人,给哀家仗责三十,让这妖道满口胡言乱语!”太皇太后发话。 清蕙更急了,道:“太皇太后,厌胜之术想要功效,需得擅长玄术的人来操控。贫道至今也只能实话实说,是长秋宫那位国师,想要害陛下、太皇太后、太后和娘娘们。您若是不信,现在派人去搜长秋宫,肯定能搜到的!” 清蕙受了周贤妃的命,进宫帮她诬陷长秋宫的陆婕妤和青云子国师。 那国师肯定是得到了信,把东西挖走了。 她出不去宫门,厌胜之术的东西,肯定藏在长秋宫。 现在去搜,准能人赃俱获。 清蕙命悬一线,只得急中生智,直接把周贤妃隐约要陷害的人,点了出来。 周贤妃则微讶:她埋下的东西,难道没有找出来吗? 这怎么可能呢? 周贤妃眼珠子乱转:是不是这没用的清蕙,带着太皇太后和太后找错了地方?不应该啊,之前不是派蕊鹅带着她,到那些地方逛了一圈吗? “来人,去搜长秋宫!”太皇太后急不可耐。 今天非要抓住一个祸首,否则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况且清蕙说厌胜之术,宫里肯定是有脏东西的,却不知藏在哪里! 这是祸害,必须找出来。 片刻之后,陆芙和陆落来到了积善宫。 清蕙看到陆落,微微吃惊:“她居然保养得这样好!她看的银发,只怕是七八十岁了,为何是童颜?” 她更嫉妒了。 “太皇太后,太后,臣妾不知缘故,特来领罪。”陆芙磕头道。 “先坐下!”太皇太后不耐烦道。 宫人们把陆芙和陆落请了过来,再派人去长秋宫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搜了两刻钟。 “回禀太皇太后,什么越制的东西也没有。”女官道。 清蕙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她好像被周贤妃摆了一道。 而周贤妃更是花容失色。 “没有?”周贤妃猛然站起来,差点打翻了茶盏,“怎么可能,给本宫仔细搜!” 太皇太后和太后这时候,已经由六分明白,变成了十分。 “吴姑姑,派人去送栖霞宫。”太皇太后道。 栖霞宫,是周贤妃的寝宫。 周贤妃目瞪口呆,明明自己设下的套圈,怎么东西不见了? “太皇太后,为何要搜臣妾的寝宫?”周贤妃愤怒指着陆落和陆芙,“是她们要害臣妾。太皇太后,她们姊妹狡诈,应该把长秋宫挖地三尺,臣妾要自己去搜!” 周贤妃从宫外带了十二个厌胜进来。 四个埋在御花园,四个埋在积善宫的西南墙角,再买通了长秋宫的宫人,将四个放在陆芙的床下。 那么明显,为什么找不到! 周贤妃理智全无,她快要发疯了,必须自己去找。 太后宫里的太监们,却将急匆匆要出去的周贤妃按住,反剪了双手,将她压着跪在地上。 “放开,本宫又不是犯人,陆婕妤才是,她要害本宫,要害陛下和太皇太后!”周贤妃大吵起来。 太皇太后素来纵容她,养成了她的脾气。 陆芙和陆落静静看着,没什么表情。 清蕙心里大叫不好,此事会有大变故,她不该蹚这趟浑水的。 周贤妃正闹腾着,派去栖霞宫的人,端了红漆托盘进来。 三个托盘,每个托盘里放在四只厌胜,一共十二只,从周贤妃的寝宫里搜了出来。 清蕙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周贤妃却愕然。 第110章收线 十二个厌胜摆在眼前,周贤妃差点跳起来:这不是找到了吗?这就是她安排的阴谋啊! 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蠢货,这是从你宫里找出来的! “不不,太皇太后,这是这妖女害臣妾,这不是臣妾的!”周贤妃这会儿冷汗也下来了。 她一向狂妄,太皇太后给她撑腰,她在宫里耀武扬威,和她在娘家一样。 饶是这般,她还是知晓几分轻重。在宫里行厌胜之术什么下场,她一清二楚,要不然她也不会用这招来对付陆芙了! 用厌胜之术诬陷,虽然看上去很老套,可效果极好:不管真假,为了皇家的气数,皇帝甚至朝臣们,都不会给解释的机会。 周贤妃自以为陆芙死定了,转头却发现自己中了自己的圈套,这下子完蛋了,还要全族陪葬! 周贤妃奋力甩开了太监们,扑到在太皇太后的脚边:“太皇太后,您救救臣妾,这东西不是臣妾的!” 这样的狡辩很无力,太皇太后已知晓是她的。 太皇太后一颗心全冷了。 周贤妃生病,太皇太后千里迢迢给她寻了个高道,结果看她现在的装扮,她根本没病,不过是做戏给太皇太后看。 太皇太后也不喜欢陆落和陆芙,若是戏做得好,太皇太后看得也会开心。 可现在呢? 周贤妃简直是把太皇太后和太后婆媳俩当成唱丑角的。 她们被周贤妃耍得团团转。 “关起来!”太皇太后愤恨难当,“请旨陛下,下廷尉诏狱!” “太皇太后!”周贤妃大哭,挣扎着还要抱太皇太后的腿,却被狠狠拽开。 看到站在一旁的陆落和陆芙,周贤妃又想去抓她们:“陆婕妤,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害了本宫,都是你,这些东西应该在你的寝宫……” 她亲口承认,是她陷害陆芙。 人赃俱获,现在口供都有了。 陆芙看了眼她,唇角略有略无闪过几抹淡笑。 这个周贤妃,已经彻底成了弃子,颜家再也不需要她了。 太皇太后的脸,格外冷漠。 清蕙则慢悠悠醒过来,吓得下身都湿了一片,根本控制不住,一时间臭气冲天。 清蕙连连磕头,额头都磕破了,鲜红的血浸染在青砖上:“太皇太后,小道愿意指认周贤妃,她给小道的信和银票,小道都随身带着!” “也关起来,等候大理寺的审讯。”太皇太后道。 陆落和陆芙一直没说话。 将周贤妃压下去之后,周贤妃满宫的人,全被禁锢起来。 太皇太后累得双目发昏,简直是又累又气。 太后则眸光深沉。 “回去吧,没你们的事了。”太后对陆婕妤和陆落道。 东西是从周贤妃的宫里搜出来的,跟陆芙不沾边;清蕙也是周贤妃找来的,更不与陆落相干。 为何周贤妃要自己害自己,就靠她去跟主审官辩解。 从积善宫出来,地上的残雪未消,远处深褐色的虬枝上,堆积了一段雪,格外晶莹剔透。 陆芙深吸一口气,肺里又凉又清新,她的笑容从眼角递送出来,层层加深。 “这下,周家该被抄家灭族了。”陆芙低声对陆落道。 陆落点点头。 “周贤妃为了害我,不惜用这种风险极大的招数,她还真是恨我入骨。”陆芙又道。 陆落再点头。 周贤妃动御花园的土,陆落立马就知晓了。 等周贤妃把东西埋好之后,陆落立马就派了素素连夜去挖。 陆落又说:“长秋宫里肯定会有个奸细。” 众宫人找出来,往陆落面前一站,陆落的天眼相面,一下子就知晓谁是叛徒。 周贤妃在长秋宫安排叛徒,陆芙就用更高的价,在栖霞宫也安排了叛徒。 周贤妃给陆落和陆芙准备的厌胜木偶,全部被陆芙的人塞到了周贤妃的床底下。 而那个清蕙道姑,着实太鬼迷心窍,敢搀和这种要命又愚蠢的争斗,她死有余辜。 “不能亲手杀她,也是颇有些遗憾。不过,她全族都要为她陪葬,想来我又有点开心。”陆芙低喃。 陆落笑:“挺好的事,应该开心。” 御花园动土,并没有伤及陆落滴血布下的阵法,因为陆落的阵法更深,远远不是挖几米土就能动弹的。 周贤妃这个变故,其实是一个意外。 陆落和陆芙还没空收拾她。 到了冬月十五,陆落的阵法全部布置好,她开始收线了。 到了深更半夜,陆落在陆芙的寝宫摆了个阵法,用洛书大阵直指陈璇的寝宫。 同时,陆落让陆芙带着宫女们,就在殿外下棋,给陆落做个人证,证明她没有出过长秋宫。 陈璇则不知情,她半夜口渴,醒了过来。 这些日子,宫里闹腾得厉害,陈璇是知晓的。 她是太后的亲信,周贤妃是太皇太后的亲信,她们彼此也是仇敌。 看着周贤妃落网,陈璇也挺高兴的。 “厌胜木偶?”陈璇想到周贤妃的计谋,忍不住摇摇头,“真是愚蠢,那玩意吓唬人罢了,一点用也没有!” 她喝水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口中的水,一点点往外吐。 陈璇心中震惊。 突然,她倒地不起,眼瞧着自己的左边胳膊,变成了朱红色。 红得诡异且刺目。 陈璇一下子就明白了:“化神降!” 她中了降术,是降术中最厉害且恶毒的化神降,也成为囚降。 化神降利用地上的七关,将其中四关锁住,再念咒施降。 困在降中的人,灵魂永远不会投胎转世,也不能离开肉体。 就是说,肉体会死,但是灵魂永远离不开,它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身死亡、变臭,然后开始腐烂,生蛆,被白蛆一点点吃掉,再变成了枯骨。 整个过程,比十八层炼狱还要痛苦。 深陷其中的人,永远都挣脱不开。 陈璇现在最惊悚的:是她的肉身死了吗,她现在是一个灵体吗? 看着胳膊变成了朱红色,陈璇全身无法动弹时,她开始念咒。 她是高深的圣姑,她的降咒应该更厉害。 约莫念了半个时辰,陈璇的右手终于能动。就是这么个瞬间的一动,陈璇挣扎着,用符咒斩断了自己的左手。 血如泉涌。 陈璇利用她自己的鲜血,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血咒,然后将自己满宫的宫女们,全部拉入血咒,用她们的生吉之气,给自己添了几分松动。 她跑了。 陈璇跑得飞快,一路利用降术,轻松开门。 整个京城都被化神降掌控,陈璇心下骇然:“到底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连夜凄皇而逃,遇到城门就用降术,终于逃出了京师。 她的断臂被她用符咒封住,倒也流得不厉害,只是平白丧失了一条胳膊。 陈璇躲在城郊的树林里,稍微平息了下,她立马知道是谁害她了。 第111章血仇 陈璇躲在城外,又冷又饿,断臂处的疼痛袭来,她几乎昏厥,唯有咬紧了牙关,硬是将这一切的苦楚扛过去,她唇色惨白。 她之所以这般一败涂地,是因为她太大意了。 陈璇一直以为,宫里是没有苗家的巫师,她在宫里最是安全。 人多少都会有点惰性。 陈璇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宫廷是她的庇护之所,她很相信自己的地盘。 同时,陈璇自以为了解陆落,陆落不过是个小术士,跟巫师不沾边的。 巫术很难学,陆落哪怕学会了,也远不及陈璇,不可能伤害她。 于是,陈璇没有防备陆落! 她父亲陈容枫还想娶陆落。 陈璇是记恨陆落的,但是她没空去收拾陆落。 在陈璇心中,陆落只是一个令她父亲动心的女人。一个陆落被斩杀,后面还会有其他的女人冒出来,她想要得到陈容枫,就只能直接杀了陈容枫,让他再也无法对其他女人动心。 这才是釜底抽薪的方法。 “我好心不与她计较,她反而想要害我!”陈璇愤怒。 陈璇更想知道,陆落为何会降术! 若不是太熟悉陆落,又知晓对方没本事伤她,她也不会这般轻敌,中了陆落的圈套! 果然,熟人才是最危险的。 “她不可能是苗疆的人,那她怎么会化神降?”陈璇百思不得其解。 化神降也称为囚降,是苗疆最厉害的术法之一,和血咒不相上下。 这等厉害的降术,苗家素来只传给大祭司。 大祭司更不能传授给其他人。 陈璇是会的,她前世的父亲做大祭司的时候,她和她哥哥偷学了全部的术法。 她学得远胜过她哥哥,所以后来她才那么狂妄,想要一统天下,摆脱族人躲避世俗的陋规,想让苗人走出苗寨。 可她的族人们不感激她,反而烧死了她! 一群白眼狼! “把我逼到这般境地,可恨!” 陈璇的大意,让她差点被陆落斩杀,同时她也失去了最好的庇护之所、最有利的条件。 她在京里,完全可以控制皇帝,或者朝臣,让他们为她所用,她再一统天下。 从前她没有出手,因为她还在恢复期。 转世很辛苦,她十岁之前,只有一些零碎的记忆,降术还不能完全想起来。 这五年倒是想起来,可练起来又费劲,而且她五年里用过三次大降,两次在她父亲身上,一次在她祖母身上,导致她被反噬。 还没有恢复,反噬更厉害。 如此一来,她才恢复了五成的降术。 饶是这五成,陆落和她面对面的硬碰,也别想困住她。结果,她的大意却让她失去了多年的谋划,以及一条胳膊。 “我定要杀她!”陈璇咬牙。 陆落毁了陈璇精心准备的一切。 她断了胳膊,受了大伤,再回京师就是自投罗网。 还好,她还有她父亲陪着她。 陈璇先去看陈容枫的尸身。 将陈容枫炼成尸降之后,陈璇多次想去看他,可惜宫门难出。 现在,她总算可以与陈容枫朝夕相对了。 到了藏棺木的地方,陈璇怀着一颗热忱且温柔的心,打开了棺木。 她一只断手,努力了半晌,挤出一条缝隙时,她闻到了尸臭。 “怎么回事?”陈璇一惊。 她炼成的尸降,尸体会很完整保存,与生前无异,几百年都会腐化,怎可能有臭味? 陈璇迫不及待,全部打开了棺木。 躺在棺材里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了,面目颇为变形。 饶是面部全非,陈璇也知道这不是她父亲! “啊!”她用力一击棺木,胸口滔天的怒焰,几乎想要烧毁一切。 “陆五娘!”她知道是陆落。 陆落会用化神降,肯定也破了她的尸降,救走了她父亲,还用一个死尸糊弄她。 耻辱! 陈璇这两辈子,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她浑身的血液逆行,气浮于上,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好,好!”陈璇死死咬住了唇,“陆五娘,你敢这么对我,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陈璇不是术士,她无法推演陈容枫的方位。 陈容枫躲到哪里去了,大概只有陆落知晓。 “我要把你炼成傀儡,让你生不如死,为我驱使!”陈璇狠戾道。 这一晚,晴朗的京师又下雪了。 陈璇狼狈站在破庙前,朗声大笑,笑容诡异又狰狞。 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败得这般稀里糊涂。 陈璇逃走,陆落很快就知道了。 她没有动,更没有贸然去追她。 陆落布完这个化神降,早已元气大伤,自己浑身冰凉。 陆芙带着宫人,给她煮了人参汤。 “怎样?”陆芙悄声问。 陆落慢慢喝着热汤,低声道:“没有成功,她跑了。” “跑了?”陆芙愕然。 这巍峨的宫门,陈璇是怎么出去的? “不妨的,我一开始也没把握能一下子就杀死她,她跑了,意料之中。”陆落道,“京师乃重地,她在宫里我一直不放心,能把她逼走,就算我这一步成功了。” “赶快派人去找她,她肯定还在城里。”陆芙道。 “她不敢在城里,她怕化神降的余威,她出去了。”陆落道。 陆芙想说,这夜里都关门了,她怎么出去的? 可想到陈璇能逃出宫门,踏出京师的大门岂不是更易如反掌?她就没问了。 “那明日一早,我让陛下派人去找她。”陆芙道。 陆落还是摇摇头。 “派人去找她,就等于派人去送死。”陆落说,“我修养两天,亲自去找她。” 宫里还有很要紧的事。 陈璇宫中,现在已经是尸横遍野。 此事蹊跷,陆落又是国师,她未必能洗刷嫌疑。 第二天一大清早,太皇太后和太后宫里全乱了套,皇帝也听闻了。 所有人惊骇。 陈璇只有一条断臂,血迹一路出了宫门,她宫里所有的太监和宫女,全部惨死,脸色铁青,硬得像石头。 这些人的死相不狰狞不血腥,却让太皇太后等人不寒而栗。 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帝,全部面无人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凶杀案了,这是邪术! “快,去把国师请来!”太皇太后浑身发抖,这时候也顾不上陆落是敌是友,先把这个国师弄过来坐镇,她才能稍微安心。 第112章找到薛澜 陆落被叫到了陈璇的寝宫。 若她说陈璇是苗家的圣姑,后续会很麻烦,因为陈家要担责任,太后要担责任,整个聂家也要收到极大的打击。 弄个圣姑到宫里,目的是什么,陈家和聂家哪里解释得清楚? 陈璇出身的广德侯府,是聂家的姻亲,而她又是聂太后亲选进宫,甚至要为她争取皇后之位。 这叫太皇太后抓住了把柄,朝廷会有极大的动荡。 颜家也许会趁机把聂氏一锅端了。 陆落明白这朝廷迟早要完,但不是现在。 她还没有彻底解决陈璇呢。 她尽量不挑起事端。 “……小道以为,这是那厌胜巫术起了效果。”陆落道。 众人微愣。 “怎么会这样?”太皇太后难以置信。 自古常出巫蛊案,但真正得手的几乎没有记载。 厌胜巫术会有什么后果,全是事后编造,或者几十年后生拉硬拽的。 没想到,本朝居然出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到底是不是,太皇太后和众人也无法判断真假。 “你这个国师是如何胜任的?你就在宫里,为何发生这等惨事,你事先不知道?”太皇太后大怒,指了陆落。 陆落眼眸平静,不疾不徐道:“太皇太后,小道学的是名门正派术法,风水堪舆,助国之兴旺。这等邪门歪道,小道都没怎么接触过,又如何能规避呢?” 太皇太后哑口无言。 此事,总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责任。 太皇太后和皇帝、太后商量一番,又请了几名高僧和钦天监的术士,让他们确断,这就是厌胜巫术造成的。 惠妃陈璇的下落,皇帝也派人去找,可惜血迹从金桥上就断了。 天下茫茫,去哪里去? “她到底是怎么跑的?”皇帝震惊。 后宫几位妃子里,皇帝最不讨厌陈璇了。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陈璇,觉得她漂亮可爱,很像他妹妹。 虽然面对陈璇,皇帝很难有情欲,却一直很照顾她,在逢年过节的赏赐上偏重她。 如今,陈璇下落不明,派人出去找,也是石沉大海。 皇帝罪过全推到了周家身上。 周贤妃赐死,周家诛九族。 京师一时间无数人掉脑袋,大家都怕受牵连,人心惶惶。 陆落也从宫里出来,此事她和陆芙一点腥也没沾,倒是颜家有点脱不开身,毕竟周氏是颜家的姻亲。 宫里损失两名妃子,太皇太后和太后也没有闲心再去选秀充实。 一切都搁置了下来。 陆落出宫那天,柏兮和颜浧都在宫门口迎接她。 他们兄弟俩难得的心平气和,不知道说什么,气氛还算不错。 “白费一场,人还是跑了。”柏兮道。 陆落撇嘴。 颜浧则说:“还不错,自己没受伤!” 回到了闻乐喜的府上,柏兮和颜浧都没有陈璇的宿相,找不到她,问陆落如何去寻找陈璇的下落。 陆落也不知道。 她给陈璇面相,发现其宿相诡异,好似她这个人从来就没存在过。 苗疆也有本事能对抗术士。 “她已经出了京师,我会派人去找她,你就不要再操心。”颜浧道。 “你若是不想你的将士们白白送死,就不要去找她。”陆落道,“你们不会降术,遭到她手里,全部没活路。” 陆落会自己去找她。 颜浧就不再说什么。 颜浧可以牺牲自己,但是他不会贸然牺牲自己的兵。 他的兵,比他那些所谓的亲戚还要重要。 陆落休养了两天之后,出城去找陈璇。 没有她的宿相,陆落也是没头的苍蝇,碰碰运气罢了。 柏兮跟着她。 远郊的残雪尚未化去,满地枯草上凝聚了一层白霜。 “你还不错,能有这等造化,要不然对付她就很吃力。”柏兮说。 陆落能得到龙蛊,这是让柏兮很意外的。 “那个周家,被株连九族了。”柏兮道,“看看,我不杀他们,他们还是得死,早知道……” 陆落回眸瞥了他一眼:“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死吗?”柏兮问,“我杀的人,都是罪有应得。你们的朝廷因为一点小事,牵连家人,就是正大光明;我牵连其他人,就是罪大恶极?” 陆落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总感觉,柏兮把她让深沟里带,她还甘之如饴跳下去。 朝廷杀人用的法度,也是朝廷自己创造的。 陆落一直遵纪守法,换句话说,她一直做朝廷的奴隶,被奴役着,以为反抗就是离经叛道。 可柏兮从来没有被奴役过。 他生活的地方,没有儒家的礼教。 正义和邪恶,用什么度量去区分,陆落一时间有点茫然。 “闭嘴,你把我弄糊涂了!”陆落发火道。 柏兮就冷哼。 冬月很快就过完了,陆落在各处的城门口,都布下了化神降,确定陈璇不敢回来,她仍在各处找她。 怕别人和陈璇狭路相逢丢性命,陆落一直都是自己去找她。 柏兮会陪同着她。 到了腊月,仍是没找到陈璇。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石庭回到了闻乐喜府上。 他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了薛澜。 “小落落,你看我找到了谁!”石庭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对陆落道。 陆落则吓了一跳。 薛澜变成了痴呆之后,陆落照顾了她很长的时间。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子,眼波清湛,神志清晰,已然不是傻子了。 柏兮也站在身后,静静看着。 “澜姑娘?”陆落收敛惊讶,“真没想到,还能再找到你!” 薛澜笑容有点腼腆,不太好意思说:“我不是薛澜,我叫石青玉,是另一个人。” 陆落不解。 “……我是上辈子的人。”薛澜又道。 她很大方把陆落的疑问给说出来。 她不是薛澜,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陆落收敛着情绪,给她安排了屋子住,同时派了个丫鬟照顾她。 石庭手里,还捧着一株藤蔓,光秃秃的虬枝,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的。 陆落安排好了薛澜,转身去找柏兮。 “怎么一回事,她不是应该痴傻的吗?”陆落问,“你知道吗?” 柏兮眸光一转,不屑和陆落说话,一点也不吃惊。 看来,他是真的知道。 第113章石庭种的藤 安顿好了薛澜,陆落立马找到了柏兮。 柏兮在后院打坐。 庭院的四周,皑皑白雪一层层的铺满,他素衣坐在其中,像一樽塑像,没有表情。 陆落细步走过去,问他:“薛澜是怎么回事?” 柏兮阖眼,不言语。 陆落也坐着,眸光紧盯着他,没有动弹。 良久,他才说话,眼睛仍是轻阖着,不看陆落:“她自己不是说过了吗,她想起前世了!” “可她明明痴傻了!”陆落道。 陆落想起了颜浧。 当初,柏兮也是用这种方法对付颜浧的。 薛澜能好,是不是意味着,当初柏兮并没有对颜浧下杀手? 柏兮这个人,最是傲娇,常常说反话。 “是啊,傻了。”柏兮道,“有人救了她。” “怎么救?”陆落问。 柏兮道:“把今生的记忆抹去,暂时变成傻子,再用术法或者医蛊,就能唤醒前世的记忆。” 陆落倏然沉默。 凉亭顶端的雪,在寒风中簌簌滚落,细细洒下来。 陆落看着柏兮,心中念头一一闪过,她问:“你当初也是想要颜浧前世的记忆?” “不是,我当初是想把他变成傻子,带在我身边。”柏兮冷漠道,“他是我的。” 颜浧是柏兮的兄长,也算是他的家人。除了落落,他还想要颜浧。 颜浧记得有什么好,反正落落是不会让给他的,让他痴呆了,反而快乐些。 至于能否想起前世,也要看他的造化。能想起就更好了,大不了再打一架,彼此恩怨解决;想不起做个傻子也不错,无忧无虑。 柏兮不能容忍,他记得那是他的兄长,他的妻子,而他们却不记得他,还要背着他成亲。 陆落就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落落!”柏兮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起眼帘看她:“当心一点。” 陆落不解:“什么?” 柏兮将她拉近,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说罢,陆落眼眸微动,半信半疑:“当真?” 柏兮就甩开了她的手:“爱信不信。滚吧,我要打坐了。” 陆落离开后院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柏兮的话。 她去了趟薛澜的院子。 薛澜正在和丫鬟一起,将被子抖开,笑容满满的,看得出她很有亲和力。 陆落坐下和她说话,问她:“你去了哪里?石庭他找了你很久。” “我一直被苗疆的人带着,送到京师,听说要接什么圣姑。”薛澜在陆落面前,真诚得几乎透明,没有半句瞎话。 要取得一个人的信任,就要九句真话,掺杂一句假话。 这样真假难辨,更容易取信于人。 “他们把我藏在一处很暗的屋子里,这几天他们不见了,也不送饭,我就敲碎了窗子逃出来。”薛澜道,“从前总有人守着,不敢撬门窗。” “你在哪里遇到了石庭?”陆落又问。 薛澜道:“是在城南,我逃出来之后,也没地方去,就在街上行乞,石公子找到了我。” 陆落点点头。 薛澜突然问:“陆姑娘,你好像不太相信我。” “我最近有个仇敌,我很怕她下黑手,所以任何新进府的人,我都带着几分怀疑。”陆落喟然,“你不会怪我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理应如此。”薛澜笑道,很理解陆落的样子。 陆落的袖底,突然滚出个什么东西,清脆一声响。 “陆姑娘,您的铜板掉了吗?”薛澜笑问。 丫鬟一头雾水。 陆落微笑,俯身在脚后面捡起什么,依旧放在袖底,道:“不是,是一粒银扣。” 说罢,陆落就站了起来,舒了口气般笑道:“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跟家里一样。” 薛澜道是。 陆落出去之后,薛澜幽静的眸子里,泛出几分淡淡的光芒,追随着她的身影,唇瓣一个略有略无的笑容,很快敛去了。 陆落回到了柏兮的后院。 柏兮仍在打坐。 陆落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低声道:“我去见了她。” “怎样?”柏兮给面子问了句。 “和你说得一样,她绝不是想起了前世的人。”陆落道,“我现在比较关心,石庭是否知情。” 柏兮不语。 陆落也静坐了片刻。 对于石庭,陆落还是很有感情的。石庭陪伴在老祖身边,照顾饮食起居,对陆落更像是长辈。 他叫“小落落”的时候,陆落会觉得他是亲人。 石庭回到了闻乐喜府上,他仍不想跟柏兮住在一个院落里,于是陆落安排他住在南花园。 南花园种满了腊梅,这个时候满园梅香。红梅花瓣铺满了雪地,宛如雪帛上的锦绣,精致又艳丽。 石庭正在种一株藤蔓。 这是他带过来的。 冬日里的藤蔓,没有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枯藤,陆落也不认识这是什么。 “种这个干嘛?”陆落问。 “这是我找到的绿藤,听说是西域的品种,叶子会很香,花更像,我一个朋友送的,我种着试试看。”石庭道。 陆落看了眼这藤蔓,道:“冬日会冻死的。” “不会的。”石庭笃定。 陆落就不再说什么。 等石庭种好之后,丫鬟端了热腾腾的水过来洗手,陆落站在旁边,拿了条巾帕替他擦拭。 陆落问他,是怎么找到薛澜的。 石庭描述了下。 和薛澜说的是一样的。 陆落的心,有点沉甸甸的,她心里莫名酸楚。 这比知晓当初水长宁害颜浧要难受得多。 水长宁只是个朋友,石庭却是陆落的师门徒弟,更像是家人。 她收敛情绪,笑道:“回来了,就好好住下,别再跟柏兮置气了。你看,澜姑娘也不找到了吗?” 石庭道:“这个是自然的,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薛澜和石庭就暂时住到了闻乐喜府上。 陆落沉思了很久。 她倒是有了个主意。 从前就很想让叔公去江南,那是叔公的愿望,更是陆落的愿望。 如今,这个计划也许该提上日程了。 叔公在府里不安全,陆落更怕牵连他。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五。 这天下午,陆落特意陪着叔公下棋,就跟他说了此事。 第114章后顾 薛澜和石庭住到了闻乐喜府上。 这两个人不简单。 当天夜里,突然有个身影从窗口跳入陆落的房间。 “小落落,小落落,快……”石庭几乎哽咽着,声音惨烈悲切,使劲推醒陆落。 陆落吃惊,惊讶之余心下也一暖,赤诚之中早已有了打算。 她只能装睡。 现在她不能打草惊蛇。 “小落落,快……快……”石庭的哽咽,慢慢变了样子,恢复了他的冷静和谦和,声音也低了下去。 陆落这时候才睁开眼去,佯装吓一大跳:“怎么了,你怎来了?来人啊,掌灯!” 石庭则很尴尬,他摸了下鼻子:“小落落,我可能是做了噩梦。这些日子,我和宁墨谷住在一个屋檐下,心里惶然。” 陆落则松了口气,披上了外衣。 丫鬟掌灯,看到石庭也是吓一跳。 不过,这丫鬟很聪明,半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给他们上茶。 石庭不喝茶了,想到他和陆落都是穿着薄衣,又是酷寒的腊月,他道:“我先回去了,对不住了小落落,你不会觉得我轻浮吧?” “你敢对我轻浮?”陆落斜睨他。 石庭松了口气。 “若是你不想和柏兮住在一处,我另外寻个房舍给你和薛澜吧?”陆落问他。 石庭摇摇头:“小落落,你不怕宁墨谷吗?他可是个疯子,谁知道他哪天不高兴,就要置我们于死地?” 他的意思,大概是想让陆落赶柏兮走。 “不会的。”陆落不接招。 孤男寡女,衣衫单薄,此事太过于荒唐,石庭有点站不住了,起身回去了。 陆落没有挽留他。 回到了他自己的院子里,他光明正大敲门,值夜的丫鬟开门,也是微愣。 石庭回到卧房,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茶叶。 这茶叶有股很浓郁好闻的异香,石庭拿出来,丫鬟道:“公子,是要沏茶吗?” “出去!”石庭冷冷道。 丫鬟忙道是,退了出去。 出了房门,丫鬟惊悚拍了下胸脯,心想:“石公子这是怎么了,表情好怪啊!明明看着很生气,为何还很焦虑的样子?像两个人……” 石庭把那茶叶,拿出一小把,慢慢放到嘴巴里咀嚼。 他犹豫了下,再抓住小把,依旧嚼烂咽下。 拿出铜镜一朝,表情很自然,石庭倒头睡下了。 他想了一点心事。 “陆五娘肯定会怀疑我的。”石庭心想。 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慢慢沿着掌纹画圈,“术士真不好对付,每个人都不是吃素的。” 石庭晚上这一闹,陆落就觉得她必须加快脚步。 也许,这样石庭还有救。 石庭一定不知道,他坐在陆落对面时,他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和奇怪。 陆落翌日早晨去叫柏兮,把此事告诉了他。 柏兮站起来:“我去杀了他们!” “不行,石庭还有救,他肯定在挣扎反抗。”陆落道,“况且,我需要留住他们,利用他们找到陈璇!” “太危险了。”柏兮道,“一个屋檐下,防不胜防,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顿了下,柏兮又道,“我住到你房里去!” 陆落翻了个白眼:“不行。” “怎么不行?”柏兮道,“我又不是没睡过你。” “呵。” 话题就戛然而止。 石庭和薛澜住进来,陆落没有立马动手,她要用他们做鱼饵,被背后的大鱼钓上来。 只是,叔公在府里,陆落会掣肘。 没有叔公的话,她身边不是巫师神婆,就是术士,她能周转得开。 叔公是她唯一的后顾之忧。 “叔公,您去湖州可好?”陆落道,“湖州远离京师,非军事重镇,不管发生何事,都是很好的庇护之所。” 闻乐喜手里的白子,无缘无故松了,掉在白玉棋枰上,将满棋盘的棋子打得七零八落。 棋盘顿时就乱了。 陆落帮衬着,一颗颗把棋子捡好。 “落儿,即将要出大事么?”闻乐喜听话音而知意,担心问道。 陆落慢慢捡好棋子,沉默一瞬之后,对闻乐喜实话实说:“上次宫里无缘无故走失了惠妃……” 惠妃出事,下落不明,到底是皇家的丑事。 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建议皇帝,从此抹去惠妃此人,只当她死了,被周贤妃的巫术咒死了,以皇妃的身份厚葬她。 哪怕她在外头出了事,也不再与皇家沾。 暗地里,还是要继续找陈璇,以免她真的落入歹人之手,让皇家蒙羞。 闻乐喜很久不进宫,他并不知晓内情。 “先惠妃?”闻乐喜不解,“她怎么……” 陆落就把内情,全部告诉了闻乐喜。 陈璇是苗寨的圣姑,同样告诉了他。 “不能吧?”闻乐喜吓一跳,“惠妃最是乖巧的一个人……” 陈璇是不太屑于内宫的争斗,她一直在找回自己的降术。 她的目标是掌控天下,当务之急是降术,而不是恩宠。 况且,她觉得皇帝对她有好感的,以后想要拿捏皇帝,可以随手动手,不必着急。 她不争宠,安安静静修炼自己,闻乐喜就错觉她无欲无求。 “就是她。”陆落道,“我进宫这半个月,将她打出了京师,如今她下落不明。” 闻乐喜不解:“那我出京师,岂不是更危险?” “我会给您一块玉佩,您不会中降术,她也不敢贸然去打您的主意。我悄悄送您走,保证您这一路的安全。”陆落道,“府里,不太平……” “府里?”闻乐喜又是一惊。 现住在府中这些人,不都是陆落的朋友吗? “你是说,那两个苗人,他们不太安分?”闻乐喜指桑林珠和伲昔格尔。 “不,他们反而很安分。”陆落道,“其他人,就难说了。” 陈璇不会星象学,她是无法知晓闻乐喜的动向,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而陆落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些报信。 或者说,若陈璇敢冒死去抓出城的闻乐喜,更是自投罗网,陆落会布下阵法等她。 她暂时应该不敢。 陈璇现在还有胜算,她想杀陆落报仇,她此前的目标不是闻乐喜。她动闻乐喜,会提前暴露自己和她的棋子,她不会这么做。 除非陆落把她逼到走投无路,她像只疯狗的时候,她才会乱咬。 而这一天,迟早回来。 叔公迟早也有危险。 第115章叔公的秘密 陆落让闻乐喜离开京师,闻乐喜挺担忧的。 他担心出大事,更担心陆落。 “叔公,您信我的话吗?”陆落问,“您已经为朝廷效力多年,如今赋闲养大,再大的事也有他们去折腾,您别操心。” 闻乐喜点点头。 于是,陆落找来了柏兮。 三个人商量了一通,第二天闻乐喜就病倒了。 陆落先请石庭看病,因为石庭是神医。 石庭给闻乐喜把脉,道:“没什么大事,有点风寒发热,吃些散热的药,静养十来天就好了。” 陆落松了口气,道:“你给叔公开个方子吧。” 石庭笑:“我可是神医,杀鸡焉用牛刀?去外头药铺,抓些常见的风寒药就可以了,不必开方子。” “这么说,叔公真是小风寒了?”陆落欣喜。 石庭眼睛微转:“可不是嘛!” 陆落笑起来,彻底松了口气。 石庭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从那天开始,陆落天天在闻乐喜的院子里侍疾。 石庭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薛澜来探过好几次病。 期间,柏兮和水长宁出去了一趟,好像是去找什么东西,石庭问了一次,陆落很茫然:“他们走了吗?我天天在叔公这里,不知道啊。” 她整日服侍闻乐喜,的确没见过。 石庭道:“好像是走了,他们没告诉你?” 陆落摇摇头,很茫然道:“没有,他们干什么去了?你师父出门,怎么不叫你一起啊?” 石庭微微愣了下,道:“师父提过了,不过闻公公还病着呢,我不放心。” 随后,他不再过问。 颜浧也来过几次,陆落直接把他请到了闻乐喜的内院。 这倒也有点反常。 石庭却不好深问,隐约是怕过犹不及。 “……等过了永州,就可以坐船南下,到时候彻底安全了。”颜浧低声告诉陆落。 在帐内的人,撩开了幔帐,伸出脑袋道:“那我就不用再装病了吧?我都病好了,天天躺着好难受。” 是伲昔格尔。 第一次请石庭看病的时候,的确是闻乐喜,他略感风寒;第二天,闻乐喜就离开了,然后伲昔格尔装他。 陆落颔首:“不用了,你明天就可以回桑林珠那边。” 陆落这厢侍疾了半个月,那边在柏兮和水长宁的护送之下,颜浧派了四名精锐将士随行,已经到了永州。 到了永州之下,闻乐喜乘船离开,水长宁和柏兮再返回京师。 闻乐喜府上,则一直声称闻乐喜生病,陆落在此地用术法见了个法阵,任何人进来都会“鬼打墙”,找不到门路,除非是厉害的术士。 苗疆的人则毫无办法。 叔公就这样暂时离开了京师,去了湖州投靠闻氏夫妻。 他离开之前,陆落帮他把财产都转移出去。 他跟陆落说了很多的往事。 比如,他为何要做太监。 闻乐喜对此事讳莫如深,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能说。 他告诉陆落:“这里头牵扯一桩冤案,更是陛下生病之后我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的缘故。你外公在世,多次问我,我没有说,怕露出风声连累闻家。 此事,除了陛下、太后和我,就没人知晓。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凶,过去几十年了,还是没有人知晓凶手是谁。那个凶手,就是我!” 陆落会相面,她早已知晓了叔公的秘密。 只是,叔公不说,陆落尊重他,也当作不知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然而,叔公好似明白,此次分别,可能多年不得相见,更有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他就把自己隐藏的往事,全部告诉了陆落。 那些事,对他还是心头一根刺。 “……我年少不懂事,非要跟着西北的大军进京,是少年人的心气,仰慕京师的繁华。那时候,将军和将士们都很喜欢我。到了京城,我以将军亲卫的身份,住到了将军府的外院。 将军知晓小孩子玩爱,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满京师闲逛,到处走走看看。我到处去逛,也在一处茶馆,结识了刘伦。”叔公说道。 他说话很慢,似很痛快回忆往事,陆落没有打断他。 “刘伦是个市井混混,最擅长穿城过巷,什么新奇好玩的都会。我从苦寒的西北初到繁华京师,心一下子就野了,跟着刘伦到处闲逛。 很快,我身上的二两银子就花光了,又不敢跟将军要,刘伦就借钱给我。 我把刘伦当成了挚友,瞒着将军出去玩,将军回京之后更是军务繁忙,无暇他顾,不知道我已经入了圈套。 刘伦见我长得好看,早已打定了主意,我年轻时很蠢,又不知京里人心险恶,他给我钱花,我想着过几日问将军要了再还给他,不肯叫他轻瞧。 他说,要带我去一处花红柳绿之地,是男人都应该见识见识,京里的男人不经过这遭,都不算大人。 我在家中连通房也不曾有过,心里也热,想着去见识一番,回去也能会同窗们吹牛拔高。 刘伦说,伎馆的人都眼高于顶,没有好看的衣裳,门也不给进,于是他花钱替我装扮。 他给我买了一套月白色的长衫,又买了根玉簪,还让人给我们一人傅了一脸的粉。 我只当这是京里玩乐的把戏,结果刘伦就把我卖到了南风馆,听说我长得太漂亮,刘伦得了五十两银子,算是很高的价格了。 我不见了,将军派人四下里寻我,只是那些军爷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沦落到南风馆,而且是自愿走进去的。 他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我。 我是个读书人,虽然哥哥是个老兵,我到底没见识过太多的酷刑,进去之后诸般反抗,被人用银针一根根扎手指,我至今还记得那疼。 十天后,我又累又饿,就彻底被打垮了,连连求饶,他们给了我饭吃。 我吃饱了饭,起了恒心要逃走,就把头上的玉发簪磨得尖尖的。第一天晚上,来了个纤瘦的男人,我就把玉簪刺痛了他的喉咙,跳窗跑了。 我躲进了一处宅子,被主人家抓住了,昏死过去。 那家的主人姓宋,原来是宫里一位得宠的太监。我昏迷这段日子,京里发生了一件极大的事:穆王被人赐死在南风馆,皇家颜面无存。 宋公公知晓是我干的,因为我昏迷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凶器玉簪。 宋公公正巧跟穆王有仇,而且是仇深似海,他恨之入骨。穆王死了,宋公公巴不得,反而把我当成为他报仇的恩人。 他愿意收留我,只是此事关乎重大,穆王是皇帝最信任的兄弟,不会就此罢休。若是跟着宋公公,齐全可不行。 宋公公说,刺杀亲王是诛全族的大罪,他问我,是愿意苟且偷生,还是愿意负罪被诛族? 一旦我认罪,会牵连闻家不说,连带我进宫的将军和他的下属们也脱不了干系。我一个人齐全,害得众人,我岂能如此自私? 我求生强烈,跪地磕头,求宋公公保密,救我全家性命。 宋公公收留我,受过宫刑之后,将我带入宫门。他对权势很看重,却也把我当心腹。 他说,将来想要善终,就必须处处留下人情。太子跟前,不能没人替他美言,而我年纪小又生得俊俏,不管是谁都会接纳我。 他把我送到了东宫,陪伴太子读书。 宋公公这步棋走得不错,他一身算是完整了,太子继位的第二年,他就寿终正寝,太子厚葬了他。 我是太子的亲信,又对太子妃有恩,等太子继位之后,我成了圣前红人。知晓我罪孽的宋公公去世,我心中少了负担,就把你外公全家接到京师。 你外公很生气,多次问我,为何要入宫为太监,多次说丑莫大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 当初我跟将军也是隐瞒了实情,将军还以为我失踪那些天,是去巴结宋公公了,对我也颇为失望。 直到你外公去世,我也没能跟他解释清楚。 先皇驾崩的三年前,穆王的儿子找到了刘伦,直指我就是当初杀害穆王的人。 我在司礼监多年,朝中老臣对我诸多不满,先皇也要顾忌老臣,怕闹起来两败俱伤,就让我暂时离开京城,去安南国做官。 我离开之后,没人知晓我的去向,穆王被杀一案,仍是不了了之。 景耀元年,穆王的儿子也去世了,没有孙儿,穆王府后继无人,太后明白个中缘由,将我召回。 落儿,你现在知道我为何不能脱身,太后不许我走,我就不敢走。一旦走了,当年的事败露,就是死罪,还要连累你们!” 闻乐喜慢慢说着。 陆落没有打断他。 这一切,陆落通过推演,早已知晓,她从来不提。 从叔公口中听到,她很心酸。 那时候叔公不过十三四岁,有着念书入世的宏伟筹划,结果计划无疾而终,人生也走到了另一个转折点,什么都变得可怕。 “叔公,其实您已经知晓,太后她没有证据。”陆落道。 闻乐喜点点头。 他试探过多次,太后的确没证据,甚至太后并不清楚隐情。 闻乐喜刺杀穆王之事,只有宋公公和先皇知晓,而先皇一直将闻乐喜视为最亲近的心腹,为他保密。 但是,哪怕是流言蜚语,也足以害死闻乐喜,他辅助皇帝批红多年,仇敌太多了。 这次能全身而退,闻乐喜是很感谢颜浧让他昏迷了那三个月。 陆落的安排之下,闻乐喜偷偷离开了京师。 他心情极好,就是有点舍不得陆落。 第116章团圆酒 闻乐喜离开京城,石庭和薛澜不知情,其他人都知。 薛澜探病被阻拦之后,居然没有再次前来,而石庭亦然。 他们的小心翼翼,反而让陆落安心。 她就喜欢他们这样警惕,懂得隐藏。他们不出手,陆落才有先机。 除夕当天,京师又下雪了,浩雪洋洋洒洒,少倾屋脊树梢一层白,京师的繁华被这银装素裹敛去。 下午,柏兮和水长宁回到了京师。 闻乐喜有颜浧的四名精锐部下护送,已经从永州登船,往湖州府而去。 陆落原先不想麻烦颜浧的,可颜浧执意要送。 陆落再想到,自己为他连头发都白了,收点利也是心安理得的,就同意了。 陆落给了闻乐喜一块玉佩,用龙蛊的血炼成的,可以抵抗降术,同时又给了颜浧的部下一些符咒。 这一路上,哪怕是陈璇亲自出马,他们也不会中降。 只要他们不中降,巫师就拿他们无可奈何。 柏兮和水长宁送了一路,确定没有危险了,这才返程。 “放心吧,不会有人跟踪,能顺利到湖州府的。”柏兮道。 陆落相信柏兮的话。 安排万无一失,陆落就不担心叔公的安全。 想到叔公即将享受到的天伦之乐,陆落也欣慰。 欣慰之余,也有点怅然,她对柏兮道:“我叔公要在路上过年。” “别矫情,过年有什么要紧?”柏兮道。 陆落用脚踹他:“野蛮,我们中原人很看重新年。” 柏兮不动,任由陆落踹了下。见她踹完一脚后轻轻吸了口气,柏兮想问她脚趾踹疼没有。明明是关心的话,陆落肯定以为柏兮嘲讽她,柏兮就忍住了。 陆落再以“叔公身体不好”为理由,拒绝了除夕夜的热闹,所有人都闷在自己的房间里。 府上挂起了灯笼,也在门口放了鞭炮,除夕夜的礼数做到了。 柏兮跟着陆落,在闻乐喜的院子里,既像是守岁,也是打坐。 他们在山上过年的时候,都是柏兮陪着陆落守岁。 今年也一样。 陆落和柏兮坐在正院的厅堂,敞开着大门。门口两只大红灯笼,幽黯微红的光线里,大雪蹁跹,似萦绕灯火飞舞的蛾。 京里的空气,和山上有着相似的寒凉,屋檐下的冰锥子,晶莹剔透,呼吸都被白雾萦绕着。 京里冷,却冷不过山上。 陆落这几年心情变了很多,她好似疲倦了。那么爱钱的一个人,突然之前觉得钱带来的安全感太过于羸弱。 她喜欢山上,那座山上有高大结实甚至略带奢华的房舍,下山有忠心耿耿的农夫,衣食住行皆有保障。 心里有了依靠,这繁世的热闹,对她就太过于喧嚣。 她安静坐着,柏兮亦不做声。 他打量着她,一头雪白的发,映衬着她小巧的面颊,眼眸就格外的幽深浓郁,薄薄的唇粉嫩。 他突然伸手,摸了下她的脸,像拂过一只猫的面颊。 陆落没动,毫无感觉任由他的手滑过。 “她不钟情我。”柏兮想。 他曾轻滑过她的面颊时,她眼眸碎芒盈盈,粉颐娇羞,似春日梢头的桃蕊。可现在,她像霜雪在枝头凝结而成的花,晶莹剔透,清冷美艳,可是毫无生机。 她不会因他的触碰而羞涩。 对陆落而言,柏兮的触碰,大概像只猫儿抚过她。 俗世的眼光,柏兮是不在意的,可这个瞬间,他竟然有了几分顿悟。 这顿悟,蜻蜓点水从心尖越过,掀起轻微的小涟漪,旋即归于安静。 “落落,说说你记得的事给我听。”柏兮改变了打坐的姿势,将腿长长伸出去,坐在蒲团上。 他的脚压住陆落低垂的衣摆。 “嗯?”陆落则不解,转颐看他。 “你跟我说过,你有另一世的记忆。”柏兮道。 陆落正要说,小厮跑进来:“姑娘,忠武侯来给您辞岁了。” 她几乎快要忘了,京里还有过年辞岁的礼仪。 陆落已然不想过世俗的节日,更不想依照俗世的规矩拜年,就道:“告诉忠武侯,我们歇下了,请他回去吧。” 院门被一把推开,颜浧的军靴踩在雪地上,吱吱呀呀,他阔步进了院子。 他手里抱了一个很大的酒坛,不请自来。 陆落和柏兮席地而坐,倒也叫他吃惊。 不过,这厅堂挖了地龙,地上竟然比椅子上温暖。 “……除夕夜不辞岁,那还过什么年?”颜浧道。 颜浧穿着很厚的盔甲,外套着玄色素面风氅,结实的军靴,一柄长剑别在腰间。 一路走过来,他玄色风氅上已经落满了皑皑白雪。 他见陆落和柏兮都看他,笑着抖落身上的雪,道:“我要去驻地,跟将士们一同过年。” “你倒是爱兵如子!”柏兮冷哼。 “这个是自然了。”颜浧不以为意,“以前可汗常说……” “别说那个可汗,我不记得。”柏兮冷漠,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又嘲讽,“你心里还当自己是蒙古人?若是这天下乱了,你肯定第一个做叛徒,带着你的兵去投靠蒙古。” 陆落眼芒微动。 颜浧却不生气,对柏兮也是诸般容忍:“我不会去投靠蒙古,现在的蒙古人,没有我敬重的可汗。” 他想了下说,“我自立为汗,这倒也可以。” 颜浧五岁时流落蒙古,身为孤儿的他,没有人天天耳提面命教他民族气节。他跟蒙古人一起生活,从小耳濡目染,他记得家乡在哪里,却不会特意觉得自己是汉人。 “妄想!”柏兮冷然,“国师坐在这里呢,不怕朝廷诛杀你?” “这个国师,是我要来的,她会出卖我?”颜浧笑着,已经坐了下来,将一坛陈年的酒开封了。 颜浧把桌上的茶盏拿过来,就用茶盏当酒杯,利落筛了三杯。 “敬团圆!”颜浧道。 柏兮端起茶盏,和他碰了下:“团圆是好事,我回敬你!” 陆落则没有喝。 柏兮颜浧看着她,等她举杯。 陆落伸脚把那茶盏给踹翻了,清湛的酒撒了一地,她说:“我没有想起前世,跟你们团圆不了,这酒我不喝!” 第117章引蛇出洞 陆落想不起前世,她也不太愿意想起。 从简单的回忆中,她知晓自己前世很悲剧,悲剧得甚至窝囊。 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陆落站起身,道:“你们俩喝吧,我回房了。” 柏兮的腿之前就压住了她的衣摆,她起身又快,柏兮忘了收回腿,陆落就猛然被拉回去,直直摔倒,一下子就扑到了对面颜浧的怀里。 颜浧穿着盔甲,那玄铁打造的盔甲,坚实冰冷,陆落下巴磕下去,生疼。 “啊!”她疼得倒吸凉气,那钻心的疼,似浪潮一波皆一波涌上了,陆落忍不住呼痛。 眼泪都快要疼出来。 颜浧稳稳接住她,也吓了一跳,轻轻揉按她的下巴:“怎这么不小心?” 始作俑者柏兮放开了她的衣摆,若无其事问道:“是啊,这么大人了,还走不稳路?” 颇有些鄙视。 陆落只觉得疼,整张脸都疼,也没顾得上柏兮的厚颜无耻。 要不然颜浧,她估计要直接摔倒地面上。 陆落宁愿摔在地上,也好过摔在盔甲上。她吸着冰凉的空气,整张脸都在疼,她凉丝丝的想:动不动就摔倒,我这玛丽苏命格太硬! 柏兮自然不承认是他不小心害了陆落摔倒。 陆落爬起来,扶住脸,口齿不清:“我回去了!” “我送你。”颜浧立马也爬起来。 “不用。”陆落看到他的盔甲就犯怵,恶狠狠骂道。 下巴太酸了,牙齿漏风,骂人也骂得口齿不清,毫无气势。 后来她的脸疼了好几天。 从此,她心里落下不小的阴影,看到颜浧的盔甲就觉得疼,她再也不想见颜浧了。 正月里,陆落去了趟陆茂府上,给陆茂拜年;洀洀和成阳都来看过陆落。 洀洀即将是陆落的嫂子,这几年不见,她跟陆落倒也不见生疏,仍是很亲昵。 “正月十五,我们一块儿去赏灯会好吗?”洀洀邀请陆落。 从前,好几次的灯会,都是陆落陪洀去的。 那些事洀洀想起来,好似是昨日;而陆落想起来,却恍若隔世。 “好啊。”她答应了。 颜家的老太太竟然请陆落去赴宴。想到当初颜老太的落井下石,陆落拒绝了,她不想再跟颜家修好。 谁知道颜家的老太太安什么心! 钟琻也来给陆落拜年。 “姐姐,你何时答应我们家的求亲?”钟琻旧事重提,“姐姐,你嫁给我不好吗?” 他的个子已经比陆落高,陆落踮起脚也摸不到他的脑袋。 “别闹了琻儿。”陆落笑道,“你对姐姐很好,姐姐明白的,此话就不要再提。” “那我能随时来看姐姐吗?”钟琻又问。 陆落颔首。 让陆落吃惊的是,楚王也来看望陆落。 “玄女,你现在更加仙风道骨。”楚王还是那么逗比。 过了初五,陆落就开始闭门不出,几乎是在桑林珠和伲昔格尔的院子里,跟这对鸳鸯商量降术的事。 陆落从慧娘给她的书里,抄出几个片刻,给伲昔格尔看。 “这……这好像是很古老的降术,我没见过。”伲昔格尔看不懂。 桑林珠反而明白,她对陆落和伲昔格尔道:“这是苗家传给大祭司的术法,我祖母私藏过,后来又烧掉了,只是没这么齐全,也没这么深奥。” 伲昔格尔讶然。 于是,伲昔格尔顺着这些记载,教陆落如何修习。 他们三个人忙了几天。 正月初八那天,成阳大长公主带着小侯爷来看望陆落,顺便送了些南边时新的布料给陆落。 正巧一个小丫鬟提了饭菜回去,路遇陆落时,她给陆落见礼。 “澜姑娘这会儿才用早膳?”陆落问。 小丫鬟道是。 这是陆落派去服侍薛澜的丫鬟。 陆落也没有多问,转身就走,然后随手丢下一个东西。 小丫鬟立马听到了,回头问道:“姑娘,您的银子好像掉了。” 成阳大长公主和小侯爷不解。 陆落俯身,从旁边路牙之下,捡起了什么。 她给众人看了,笑道:“是掉了一个。” 见小丫鬟站着,陆落道,“快去送饭吧。” 小丫鬟一走,小侯爷突然说:“义母,您这块银子不是从地上捡的,是从袖子里掉的,我刚刚看到您弯腰的时候,袖子动了一下。” 陆落轻笑,摸了下小侯爷的脑袋:“斜照这样聪明!” 成阳一头雾水,问:“怎么回事?方才那丫鬟怎知道你掉了银子?” “她听到了响声。”陆落道。 “什么响声?”成阳和小侯爷都好奇,他们什么也没听到。 陆落上次试探薛澜的时候,那个小丫鬟也什么也没听到,现在她能听到了。 薛澜拿住了她。 “走吧!”陆落笑了笑,岔开话题问,“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倒也没什么好玩的。 成阳来了之后,也不过是说些家中琐事,以及她快要给小侯爷定亲了。 陆落骇然:“他才几岁啊?” 而后掐指一算,小侯爷已经十一岁了。 侯门望族成亲,礼数繁复,若是想在十五岁娶亲,现在就该张罗了。 一转眼,就是十一年…… 陆落想起,她和颜浧认识也十一年了!当初她去跟成阳布阵,还是颜浧穿针引线的。 成阳走后,陆落想了很多事。 都是关于颜浧的。 颜浧曾对她那么好,他失忆的时候也对她很坏,若论功过,他的好远胜过他的坏了。 她有点怅然。 她想等找到了陈璇,处理完此事之后,她要和颜浧细谈一番。 陆落叹了口气。 第二天,她去看望薛澜,顺便和薛澜东拉西扯,说了很多的闲话。 薛澜不记得这辈子的事,所以湖州府的往事她都不知道。 陆落就跟她讲述。 “你也闷得慌,怎么不跟着丫鬟出去逛逛?”陆落最后道,“我听说祈隆寺很热闹,我之前常跟我母亲去。” “我不太熟悉。”薛澜宛然,“陆姑娘,您能陪我去吗?” “当然可以啊!”陆落道,“不过,我明天、后天都还有几个故友要拜访,大后天去如何?十二了,人也少些。” “好。”薛澜应下。 陆落走后,薛澜唇角微翘,眼底有了淡淡的神采。 第118章安排 陆落约了薛澜出门,薛澜很痛快的答应了,陆落转头又把此事告诉了石庭。 “我带她出去逛逛,你不介意吧?”陆落问。 薛澜是石庭的后人,她问一句,也是情理之中。 石庭心里快速盘算着,笑道:“为何会介意?出去逛逛挺好的,胜过整日闷在家中。只是,天这样冷,怕你辛苦。” “我没什么,就是担心澜姑娘烦闷。说起来,她也是陆家的亲戚,也算是我的亲戚了。”陆落道。 石庭立马不接话了。 他在思考。 他思考的时候,眼睛是静止的,没什么感情。 陆落又问:“你去不去?” “你们姑娘家出门,我跟着也不太好。”石庭道。 陆落道:“也是呢。” 她不强求。 当天傍晚,陆落把自己的度牒拿出来,放在身上。 第二天上午,陆落去了趟宫里,求见陆芙。 她可以自由出入宫门,很方便就见到了陆芙。 陆落问陆芙:“祈隆寺非皇家寺院,可朝廷总有人跟他们接触过。谁带着我去祈隆寺,我说话主持才会信任?” 陆芙也不知道,就派人去问。 后来,小太监回来说,钦天监的人和各处寺庙都有来往。 钦天监一位叫徐木的术士,和祈隆寺的方丈私交匪浅。 “好,我明白了。”陆落道。 她去找了徐木。 徐木是钦天监的术士,主司祭祀,跟祈隆寺的老住持私交不错。 徐木爱喝茶,祈隆寺那老和尚不仅常有最好的茶叶,还擅长烹茶,十二道茶序,烹出来的茶胜过城里所有的茶肆。 见到国师,钦天监的人多少会敬重她,毕竟这童颜鹤发的模样,足以向世人证明她非平常人。 “国师,您何时要去祈隆寺?”徐木恭敬问。 陆落道:“今晚三更天。” “啊?”徐木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句,“您说什么时辰?” “三更天!”陆落重复道,“我要偷偷去见方丈。” 徐木心下一个咯噔。 三更天出门,说明有要紧事,甚至危险的事。 徐木性格懒散,不太涉足凡尘恩怨,闻言有点胆怯,道:“国师,要不您换个人带您去吧?太要紧的事,我搀和不了。” “就你吧。”陆落很强势。 徐木叹了口气,心想我不想蹚浑水,但是我也不敢回绝国师啊,算了,死就死吧。 果然,他们三更天到了城门边。 守城的将士看到了国师的度牒,现在局势安稳,夜里从城门上用绳子放人下去,也是一句话的事,就给陆落放行了。 陆落去了趟祈隆寺,见到了方丈。 老和尚约莫八十岁,养生有道,须发皆白,精神矍铄。 看到陆落,他惊讶,有心讨教保养之法时,陆落就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我要在此处布一个法阵。十二日当天,贵寺所有的僧人,只准进不许出。” 老和尚不解,同时也担心陆落给祈隆寺带来灾难。 “国师,这是何意?”老和尚问。 “我自有安排。”陆落道。 老和尚心想:这位国师大人好大的谱。 朝廷的人,老和尚不敢得罪,当即毕恭毕敬答应了。 陆落就在祈隆寺忙活了三四个时辰,又是摆法阵,又是弄符咒,将祈隆寺的犄角格拉都收拾了一遍。 她忙好之后,天就亮了。 初春的骄阳从虬枝缝隙照进来,金灿温暖,给这寺庙添了庄严肃穆。 “好了。”陆落很严肃告诉老和尚,“我弄的任何东西,你们都不许动!” 老和尚道是。 这国师穿着青白色的风氅,一头银发低低梳着发髻,却是一张圆润俏丽的小脸,竟像个瓷娃娃。 只可惜眼黑太过于浓郁,若是深夜看到她,就会觉得她的表情挺诡异的。 忙好之后,陆落回城了。 祈隆寺陆陆续续也有了香客。 寺庙里忙碌起来。 老和尚陪着那国师折腾了一夜,准备去休憩时,小沙弥急匆匆跑过来告诉他:“方丈,有三位施主倒在咱们寺院门口了。” 老和尚一惊。 小沙弥走着,就把情况都告诉了老和尚:“一刻之前,是一个女施主,走到院门口就晕倒了,抬进来之后脸铁青;方才又来了两位,也是晕倒,脸铁青。” 老和尚愕然,心里突然打鼓,甚至想起昨晚捣鼓的那位国师。 “后来的两位,是一起来的吗?”老和尚问。 小沙弥点点头。 在寺庙的厢房里,并头躺着三个人,的确是昏睡不醒,而且面色铁青。 “方丈,他们的身体发硬。”旁边的和尚道。 老和尚上去摸了下,的确如此,这三个人又冷又硬,既不像是死了,也没有半分活气。 就像三个石头人。 怪事! “看他们的穿着,都是农家的人,没家人跟着他们吗?”老和尚问。 其他和尚摇摇头。 这三个人都是独自前往祈隆寺上香。 可今天的香客很多,至少有二百人,正月的香火一向旺盛,怎独独这三个人出事? 老和尚想着,这件事很奇怪,肯定跟昨晚国师有关。 “你们看好寺门,暂时别请郎中,等我回来。”老和尚道。 老和尚要亲自去找陆落。 其他人去找,老和尚怕他们说不清楚,非得亲自出马不可。 老和尚先找到了徐木。 徐木再给闻乐喜府上递了名帖。 陆落这次没有拿乔,她没有请老和尚去闻乐喜府上,而是亲自赶到了钦天监,见了徐木和老和尚。 老和尚强自镇定,言语中还是不掩焦虑,把事情说给陆落听。 陆落一派淡然:“不妨事的,方丈。您再回去看,三个人肯定走了。” 老和尚一头雾水。 陆落催他快回去,又道,“若是再有事,你派个小沙弥来告诉我。” 老和尚不敢顶撞国师,又恨此事落在他的寺庙,满心愤懑和郁结,回到了祈隆寺。 一路上,他都在想怎么办,那三个人会不会死在寺里,会不会让寺庙惹上官司等。 着急上火回到了寺庙时,僧人却很高兴,告诉他说:“那三位施主的家人,已经把他们接走了。这是老毛病,他们常发病,原本不该让他们出门的,是他们家里人没照看好。” 老和尚却后背发寒。 怎么感觉不简单? 第119章交锋 正月里苦寒未退,西风飒飒,马车帘子低垂着,还是灌了半卷的风。 陆落和薛澜去祈隆寺。 她们各自带了丫鬟。 路并不长,陆落寻个话题,薛澜也不吝啬言语,两人说着话就到了。 正月的寺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远远就能看到寺庙大殿前香炉里袅袅而出的青烟,空气中弥散着檀香的味道。 “陆姑娘,咱们慢一点走。”薛澜搀扶着陆落的胳膊,很是亲昵。 两个人都带着帷帽,帷幔的纱幔偶然会被风吹到一起。 陆落一直微笑着,心情似乎还不错。 薛澜藏在帷帽下的脸,就没什么表情了。 香客倒是不少。 薛澜进门时,就自动摘了帷帽。 祈隆寺敬香的男男女女,没这么多矫情,都是一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 陆落则没摘,跟着踏入了寺庙高高的大门。 薛澜心中坦然,唇角的笑意清浅,从头到尾就没露出异样。 与此同时,薛澜还用余光打量陆落。 可惜陆落从头到尾都笼罩在帷帽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瞧见她的银发,泛出清谲的辉。 “陆姑娘,今天的香客很多。”薛澜说话,中气很足。 她看上去很愉悦,好似幼童跟着长辈出来上香,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好奇。 陆落嗯了声。 薛澜又说:“祈隆寺的斋饭不错,咱们吃些再回去吧?” 陆落又说了句好,脚步不停往里走。 对于薛澜的好奇,陆落没什么表示,好似很习惯。 倒是陆落的丫鬟,不解开了薛澜几眼。 薛澜再次说:“陆姑娘,你提前准备好厢房了吗?我听说祈隆寺的后院厢房挺紧俏,都是给大户人家女眷准备的。” 陆落这时候,停下了脚步,撩起帷帽的纱幔,露出小脸笑道:“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她的笑容很暖,在这阴测测的天际之下,她冻得发红的双颊,竟像是一抹俏丽的朝霞--暖得很有生机。 陆落很开心。 陆落高兴,薛澜的笑容就更深了,深达眼底。 两个人心情都不错,薛澜好像明白陆落在欢喜什么,但是她知道,陆落一定不清楚她内心的想法。 人很多,男男女女拥挤着。 佛门八方开,虔诚的善男信女很多,没什么龌龊事,每个人都带着他们赤诚的心,祈求今年一整年的好运。 陆落和薛澜也拜佛。 大殿里点了数不尽的烛,桦烛映衬着金碧辉煌的殿堂,璀璨神圣,又有几分温暖。 陆落拜佛,带着帷帽很不方便磕头,她这时候就摘了帷帽,复又快速戴上身后的观音兜,她的银发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磕头的时候,格外认真,好似把自己的前途,都托付给这泥塑的金装塑像,这叫薛澜又好奇又好笑。 “没想到,她信佛。”薛澜觉得讽刺。 陆落这么厉害的大术士,相信这泥巴搭造、金粉涂就的佛。 可笑得很。 “不应该啊,她为何会信佛?”薛澜又想。 可薛澜没那么睿智,她想不通,只觉得陆落在拖延时间。 陆落把每个佛面都跪拜一遍,又抽了两支签。 “是什么签?”薛澜凑上前来问。 陆落递给她看。 两支下下签。 薛澜几乎要笑出声,白跪了那么多次。她忍笑将签文还给陆落,道:“这庙不灵的。” “我倒是觉得非常灵。”陆落道。 薛澜又安抚了她几句。 两个人动前殿出来,有小沙弥带路,领着她们去吃素斋、去厢房歇脚。 薛澜一改之前的沉稳,话很多,甚至有点活泼。 吃素斋的时候,薛澜夹着一块素豆腐,说:“这豆腐不新鲜。” 陆落吃得还算合口,百忙中抬眸,看了眼薛澜。 陆落的眼睛大而明亮,银发、雪肤,清湛的眼波,就越发显得那两个眼珠子很黑--也许不是特别的黑,只是在那成片的白色中,她的眼珠子格外醒目,黑得像玛瑙,细看很漂亮,若是黄昏时不小心带过,就很鬼气阴森。 如今,她那两颗黑眼珠里,倒映着薛澜的脸,她说:“澜姑娘,你今天话很多。” 薛澜莫名心虚了下。 “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很健朗,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是个正常的人吗?”陆落又问,乌黑的眼珠子一眨一眨,薛澜的倒影就忽明忽暗。 薛澜倏然紧张。 陆落这话的意思,非常明确,她好似明白了。 “不用怕。”陆落突然起身,凑近薛澜。 她那两只大眼珠凑近,黑黢黢的,比正常人的黑更多,平常远看她很明亮,突然这么近,就阴测测的。 陆落的声音更低,如一阵寒风拂面:“这寺庙里有法阵,能保护咱们,你什么也不用怕。” 薛澜慢慢透出一口气。 心情镇定之后,她问:“什么法阵啊?” 陆落却神秘莫测的一笑,不答,继续坐下来吃饭。 她的话,她这点故作神秘,反而安抚了薛澜,薛澜乱跳的心,沉稳了。 一顿斋饭之后,她们去了之前准备好的厢房歇脚,歇好了再回家。 厢房所在的院落,应该还有其他女眷,此刻却静悄悄的。 天是阴的,厢房里也暗淡。 推开门时,陆落先踏入,她刚刚走进来,两个丫鬟尚未跟入,薛澜就猛然关上了房门。 屋子的阴暗处,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单薄消瘦。 陆落没有动,薛澜站在她身后,等她回头时嘲讽她几句,却见陆落始终没有回头,目光只盯着眼前那团阴影。 她一点也不意外,这反而叫薛澜吃惊。 那身影从暗处走进,窗棂稀薄的光透进来,陆落看到一个农女装扮的人,在寒冬里穿着很薄的青灰色裤褂,斜梳了辫子。 她一条胳膊空空荡荡,衣袖似轻扬的水袖,行走间飘飘荡荡的,缓步走过了。 是陈璇。 光影暗淡中,陆落看得出她更加苍老,不过十几岁的陈璇,看上去足足三十出头,因为瘦,脸上有很深的法令纹,更显得老。 “陆五娘,见你一面可是不容易!”陈璇微笑,声音嘶哑,像是坏了嗓子一直没好透。 第120章黄雀在后 屋子里光线很淡,陆落的笑容却很深,甚至可以说很灿烂。 这份得意,原本应该属于陈璇的,此刻却出现在陆落脸上,陈璇好似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不能宣泄,她的情绪现了恼怒,问:“你笑什么!” “高兴啊!我找了你很久,一直寻不到你的踪迹,如今随意一个陷阱就捕捉到了你,岂能不高兴?”陆落笑道。 屋子里很冷,阴寒又从窗口灌进来,越发冷。 陆落笑了几声。 陈璇知晓陆落的年纪,对方是个二十六七岁的成年女子,可为何她的笑声盒盒的,带着几分奶声奶气? 诡异! 陈璇后背微紧。 难道她这次还是轻敌了吗? 陈璇憎恨陆落偷袭她,害得她失去了一条胳膊,失去了唾手可得的成功。 在宫里,随便用个降术掌控皇帝,她就可以得到这天下。 陈璇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她自负。她在宫里,深宫就是她的地盘,皇帝只是盘中之物,她想何时动手都可以。 人对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会存在一份懈怠。不说大东西,就是书这种小东西,都要借来的才肯读完,自己的则束之高阁。 陈璇也是这样,她觉得皇帝是她的,不着急动手。 陈璇那时候术法尚未全部恢复,她若是着急动手掌控皇帝,普通人看不出端倪,巫师肯定会知晓。 这样,会提早惊动巫师,而陈璇没有把握能对付他们。 她一直在提高自己的术法,将前世的巫术都找回来。 有了本事,她才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被人烧死! 哪里知道,遇到了陆落这个卑鄙小人,趁她还没有动手时,先把她赶出来,让她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陈璇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若她不对陈家用那三次降术,她早已术法大成,也不至于轻易被陆落偷袭;而她害陈家那三次,全是因为陈容枫喜欢陆五娘。 总归到底,还是因为陆五娘! 陈璇从未这样恨过某人! 杀了陆五娘,京里的降术破除,陈璇才能再回宫廷。 哪怕她断了胳膊,皇帝念旧情,也一定会看望她一眼。 只有她能见到皇帝,或者宫里的某位妃子,她就可以用降术操控他们,从而重新回到宫廷。 回到皇宫,这次她不会再含糊了,她会立马操控所有人,这天下仍是陈璇的。 陆落是陈璇唯一的绊脚石。 “你捕捉我?”陈璇想笑,偏一肚子怒火,笑不出来。 她微显苍老的面容上,狰狞毕现。 “你布下的那些阵法,的确是很不错,你们术士倒也有几分能耐!可你想跟苗疆的巫师斗,也未免太幼稚!”陈璇冷然。 薛澜邀请陆落,陆落提出来祈隆寺时,薛澜早已将消息告知了她的主子。 而后,陈璇派出眼线,亲自到祈隆寺。 探子回去告诉陈璇:“圣姑,我刚走入祈隆寺时,就浑身发冷,脑袋沉沉的往下掉,若是不退出来,就要晕倒了。” 陈璇就知道,陆落想利用祈隆寺的阵法,试探薛澜。 陆落肯定不知薛澜是否中降,亦或者说她没有把握。 为了麻痹陆落,让陆落以为她的阵法很管用,陈璇给三位村民下降,让他们去祈隆寺,同时昏倒。 陆落的阵法,其实没这么厉害的。 陈璇此举,无非是让陆落得意,以为阵法很厉害。一得意,她就会露出端倪。 而后,陈璇亲自看了下陆落的阵法,对付不了她,也就没动,只是将那三个人接走,不惊动陆落。 薛澜的确是陈璇的傀儡。 祈隆寺的阵法薄弱,对薛澜无用。 薛澜走进来,一直自言自语讲述众多,无非是向陆落表明:她没有收到任何干扰,陆落可以消除对她的怀疑。 没了怀疑,陆落就更容易落入圈套。 陈璇到底还是自负,她以为陆落只是试探薛澜的,肯定不会防备陈璇就在寺庙,所以陈璇亲自出来,出其不意将陆落拿下! 她明明可以等,等薛澜安排妥当,可她没这个耐心了。 失去庇护之所的陈璇,变得浮躁而急切。 “你那些雕虫小技的阵法,也想伤及我?”陈璇冷笑,笑声莫名有点嘶哑苍老。 “阵法原本就不是想伤你,那只是诱饵。”陆落笑道,“你出现在我面前,这诱饵不是起效了吗?” 陆落大张旗鼓的摆阵法,她的阵法有什么效果,她一清二楚。 有人晕倒在寺庙门口,陆落就知道只是陈璇的障眼法,想让陆落以为阵法很有效,从而轻敌。 从陈璇派出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入了陆落的圈套。 陈璇以为她顺着陆落的计策,可以把陆落玩得团团转时,陆落早已黄雀在后。 陈璇这时候也想通了。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陆五娘到底是自负,还是真有本事? “你诱我出来,难道不怕我?”陈璇切齿冷笑,“陆五娘,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吗?” 她冷嘲一声,袖底微微抖动,屋子里立马被一阵青烟笼罩,有黑雾缓缓弥漫着,陈璇立在陆落的面前,她消瘦的身影,瞬间有点变化。 她好似长高了。 身后的薛澜,应声而倒。 屋子里被黑雾笼罩,越来越浓烈,那黑雾从薛澜的身上飘出来,似蛇般缠绕着陆落。 这是苗疆的“鬼降”。 鬼降有很多种的下法,最常见的用古曼童,养育古曼童驱使。 可陈璇不是普通的巫师,她用的鬼降,是将另一个的魂魄,封锁进薛澜的身体,让薛澜灵活自如,从此对陆落下鬼降。 降术一起,黑雾浓郁得睁不开眼,陈璇料定陆落即将倒下,就更加用力。 陆落突然一个健步上前,她动作敏捷,丝毫没有中降之后的呆滞。 陈璇微讶,却见陆落凑到了她的跟前,紧紧掐住了她的脖子。 陈璇冷笑,这蠢货以为她能随便杀死她吗? 结果,陆落的左手阳气却外泄,很快速划了个符咒,似光圈般。 陆落袖底滑出一支金簪,她划破手掌,鲜血混合着她阳气外泄的光圈,一掌打在陈璇的眉心之处。 “啊!”陈璇突然大惊失色,痛苦不堪的惨叫。 第121章交底 陆落明白,杀死陈璇不容易。 对方会反复投胎转世。 陆落依照慧娘给她的古籍,欲用龙蛊的血收住陈璇的魂魄,将其封锁起来,慢慢温顺她,不许她再投胎。 结果,陈璇在惨叫中,她身后的薛澜爬起来,紧紧抱住了陆落。 薛澜的胳膊像两条石块,几乎要把陆落的肋骨勒断。 陆落被她抱得透不过来气,又死死按住了陈璇的眉心,陈璇像被丢尽了油锅里炸,喉间发出丝丝咧咧的叫声。 她口中吐出一只金蚕蛊。 那只金蚕蛊,原本是扑向陆落的,结果靠近时,突然噗通倒地,给匍匐在陆落的脚边。 “龙蛊!”陈璇这时候全明白了! 这是苗疆的大祭司,她太轻敌了。 为何外人可以成为苗疆的大祭司,陈璇这会儿也无法思考。 如今,只有用她最后一招保命了。 陈璇那只断手,祭出一柄短刀,陆落以为要刺向她的时候,陈璇刀锋一转,那柄短刃刺向了她自己。 刀带出了心尖血。 这血味道很怪,腥臭得像化了脓,恶心的气息一阵阵扑向陆落。 空气的黑雾越发浓烈了。 陆落被这股子气息包裹,眼前的陈璇被她控制住了眉心,仍是在使劲的挣扎着,她一手的臭血,在陆落身上画动。 陆落微微侧过身子,没有让她的血沾上,反而落了几滴在薛澜胳膊上。 薛澜的胳膊,立马像被腐蚀了般,出现一个极大的口子,血肉全没了,森森白骨露出来。 陆落身子微微发凉。 她体内的龙蛊,好似感受到了威胁,正在提醒陆落后退。 而薛澜的双臂,哪怕是露出白骨,仍紧紧抱住陆落,想要把陆落勒死。 “心尖的血?这是最厉害的血降了,陈璇求生欲太强。”陆落心中焦虑。 陈璇曾是最厉害的圣姑,陆落想要用陈璇的法子,将陈璇的魂魄拿出来练古曼童。 若是其他人,这会儿早就魂魄离体,会成了龙蛊的傀儡,可陈璇只是心神动荡而已。 同时,她反击中用了最恶毒的血降。 最厉害的血降,是用心尖的血画成。 当陈璇的血降攻向陆落的心口时,陆落没把握能斗赢她,也许会被她拿住魂魄,当即收了手。 陆落带血的手从陈璇眉心一松时,陈璇立马后退。 陈璇身后的窗户,应声而裂,她快速且仓促从陆落的手底逃开。 若是再斗下去,陈璇没把握能收服陆落,而陆落也未必可以拿下她,两败俱伤。 和陆落的拼死相比,陈璇更惜命,她投胎一次不容易! 陈璇一跑,薛澜失去了古曼童的控制,变成了一个僵硬的死尸。 薛澜的胳膊,还紧紧抱住了陆落。 “国师,国师!” 是老和尚的声音。 这厢房一阵阵冒黑烟,祈隆寺的和尚还以为是着火了,急匆匆派人来救火,却见那黑烟不同寻常,闻到的人都昏迷倒地。 和尚们不敢靠近,急匆匆去禀告了老方丈。 老方丈就知道,那位国师要闹腾出大事情来。 而后,有个人急匆匆跑出去,削瘦单薄,一条袖子空荡荡的,浑身是血。 是个女人。这女人抓住面前一个看热闹的强壮香客,趴在他背上。 那强壮男人居然像条狗似的,四肢匍匐,疯了一般往外跑。 跑得太快了,那男人掌心被石子路磨出了血,甚至磨掉了肉,只剩下森森白骨,仍是不知道疼,使劲狂奔下山。 这又吓倒了和尚们。 香客们也议论纷纷,寺庙顿时就乱糟糟的。 “进来!”陆落哑着嗓子大喊,喊了半晌,那些和尚才听到。 但是没人敢进去。 半个时辰之后,那黑烟终于散去,有个胆大的试探着往里走,但见这小院寂静无声。 陆落厢房的门口,倒着两个丫鬟,一个是软绵绵的昏死了,一个则全身僵硬,似石块般。 和尚们推开房门,陆落无力倒地,脸色惨白,她被同行的女子抱住了。 抱紧陆落的女子,也是浑身僵硬如铁,手臂像两根铁柱,将陆落圈固在其中,这女人没了呼吸。 陆落还没死,也是也跟死差不多了,她有进气没出气。 “快快,救人,把国师拉出来。”老和尚急促道。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才把陆落从薛澜的胳膊里拉出来,陆落身上已经被薛澜抱得发紫。 她慢悠悠睁开眼睛,有气无力说了句:“若是香客们还没有醒,不必打扰惊惶,等时辰到了,她们自然会醒。” 说罢,她彻底昏死了。 老和尚派人用藤椅,把陆落抬下山,然后将她送回闻乐喜府上。 寺庙的厢房里,的确每个房间的香客都昏迷不醒。 老和尚原本吓坏了,想起陆落的话,又强自镇定,道:“不必着急,等她们醒过来。” 过了三个时辰,这些人全部醒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祈隆寺的香客,只知道冒黑烟,也看到一个男人像狗一样背着一个女人,疯一般跑下山,其他都不知道。 所以,“祈隆寺失火”的消息,就传开了;而陈璇驱使活人做傀儡,香客们只当是两口子的玩笑,还以为那男人背媳妇呢。 陆落回到家,黄昏的时候才醒。 她屋子里烧了数个暖炉,她浑身也热腾腾的。 柏兮坐在屋子里,用炉火煨着两碗人参汤,等陆落醒过来,立马给她喝。 “还疼吗?”柏兮问她。 陆落身上,肋骨差点就折断了。 “没事。”她哆哆嗦嗦捧着碗。 柏兮又问她:“还是没杀死那个人?真没用。” 术士和巫师不同,很难分出高下,陆落对付陈璇,用的是她临时学会的降术。 “我也没指望能一次诛杀她,你以为她这么容易死?”陆落道,“这次,我们都交了底,再想找到她就更难了。” 陆落对付陈璇,无非是一次次的试探。想轻易杀死陈璇,那是很难的。 陈璇曾让整个苗疆甚至天下术士闻风丧胆,她并非小角色。 同时,陆落低声问,“石庭呢?” “还在呢。”柏兮道。 “再找到陈璇,就要靠他了,暂时别惊动他。”陆落道,“你让他来见我。” 第122章玄女什么都知道 陆落去祈隆寺,料定陈璇会出现。 虽然陈璇的宿相模糊,陆落找不准她,却知晓陈璇生性自负,并不害怕陆落,故而她会出现。 柏兮当时说,派几个人守在寺外,若是陆落控制不住陈璇,等她逃出来时,柏兮带着人去阻拦她。 陆落不同意。 隔行如隔山,术士和巫师之间,也是天壤之别。 陆落若是没有龙蛊、没有慧娘送给她的书,她也没把握对付陈璇。 柏兮带着人去阻扰抓捕陈璇,柏兮也许可以脱身,他带去的人定然性命不保。 没必要带人去送命。 对于陈璇,陆落暂时是占了上风的,而陈璇哪怕操控旁人,陆落事后也能解了她的降术,不会死太多的人,除非是陈璇最重要的棋子。 陆落告诉柏兮说,一斧头无法砍倒合抱的大树。 龙蛊在陆落身上,陆落就有义务收拾做乱的苗疆叛徒,其他人都没有牺牲的必要,所以袖手旁观。 这次陈璇再次逃脱,也是陆落的意料之中。 陆落并非无所获,她至少知道了陈璇的魂魄不容易驱散,她需得从慧娘给她书中寻找更厉害的方法来对付陈璇,以及,陆落需要找到破除血降的方法。 陈璇的血降,是她最后的杀手锏,若是没发出破除她的血降,也就无法真正杀死她。 陆落这么想着,石庭就到了跟前。 祈隆寺已经把薛澜的尸体送了回来。 “……对不起石庭,我没想到她会突然叛变。今天我差点死在祈隆寺,都是她联合了陈璇。石庭,她也骗了你。”陆落虚弱又委屈,对石庭道。 石庭沉默了良久。 片刻之后,他声音暗哑,对陆落道:“这是我最后的血脉了,断了也就没了。不怪你,是她时运不济。” 陆落也默哀。 陆落问石庭:“你可要亲自选块墓地?” “不用选墓地,先停灵在某处小庙,等开春水路方便,我亲自送她回南疆安葬,落叶归根。”石庭哀痛道。 陆落不语。 当天,石庭就给薛澜入殓。 陆落和石庭之间,也许心知肚明,也许彼此不清楚底细。 “五娘,那个丫鬟也中降丧命了,还是焚烧掉比较妥当。”桑林珠告诉陆落。 石庭不肯焚烧薛澜,目的是什么,陆落也不去追究。 而桑林珠告诉陆落,中降的人,尸体很容易就被巫师利用,再炼成尸煞,威力无比,浑身像石块,可以作为兵器。 桑林珠口中的那个丫鬟,是陆落派去服侍薛澜的。 那个丫鬟,原本是成王府派在闻乐喜府上,监视闻乐喜的眼线。 闻乐喜曾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他身边各方势力都有。 那些小太监、丫鬟中,不乏有人派过来的内应。 陆落是开过天眼的国师,她一下子就能看出下人的过往。 权贵们处理奸细,都是直接杀死,这方面是没有情面可留的。 陆落找出来之后,没有自己杀她,而是派这个丫鬟去服侍薛澜。 “烧掉吧!”陆落道,“她还不错,死的比较痛快。” 陆落吩咐人,去把那个丫鬟的尸骸焚烧。 “陆姑娘,你怎知晓薛澜是内应?”丧脸的丫鬟锦娘有点好奇。 说起来,此事倒也有意外,主要是柏兮的功劳。 柏兮告诉陆落说:“中过我的术法,若是想要想起前世,需得再用我的术法去破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 薛澜之所以自称想起了前世,不知是哪里打探来的消息。 柏兮不相信她,告诉陆落要堤防。 陆落从慧娘的书上,知道一个方法:若是某个人中了降术,她的神志至少有一魂失落。 失落了一魂的灵体,会无意识寻找自己的魂魄。 这时候,可以用画一个符咒,将其点燃,牵动她去寻找。 陆落可以阳气外泄,她不需要专门去画符咒,再去点燃符咒布阵,她只需要微微在掌心画了个符,然后当地上一丢,就有响动。 具体是什么声音,每个人听到的都不相同。 陆落听了柏兮的话,薛澜进府当天就去试探她,果然薛澜听到了响动,她是中了陈璇的鬼降进府的。 她仍是个痴傻,她体内住着的,不过是一只古曼童的灵体;而她将操控了她的丫鬟,让丫鬟成为内应。 陆落再次试探时,那丫鬟也露出了马脚。当天陆落丢下符咒,成阳大长公主和小侯爷都在场,独独那丫鬟听到了。 而陆落在祈隆寺布下法阵,也只是想让陈璇误以为,陆落就那点本事而已。 轻敌,又有薛澜的错误情报误导,陈璇一定会出现。 “玄女什么都知道,我能通神。”陆落笑道。 锦娘脸上又惊讶又崇敬:“真的吗?” 桑林珠翻白眼:“她放大话!” 陆落休息了几天之后,精力恢复,开始和桑林珠、伲昔格尔研究如何破除血降,缉拿陈璇。 而陈璇,每个小半年,她是不敢再露面的。 还要等。 “应该主动去找她,总是等来等去,太急人!”桑林珠抱怨道。 陆落不以为意。 山上修习了三年,陆落可以与天借命,也许不会像她师父那样活上千年,至少一二百年是不会死的。 时间,她多得是。 正是因为陆落有的是时间,所以她不主动激怒陈璇,她慢慢在熬。 熬不起的人,是陈璇。 陈璇是苗疆的祸害,她会连累整个苗疆,龙蛊不能言语,但是龙蛊出苗疆,目的就是想要消除她。 如今,陆落是龙蛊的主人,这个重担就落在了陆落身上。 陆落休养了一日,第二天冒着寒风,跟柏兮出城去找陈璇。 “那天陈璇驱使了一个人做傀儡,驼着她下山的。”陆落道。 她和柏兮寻着血迹,又问了寺庙,可有家属找寻那个男人,再去人家问问。 结果,没人问起。 那个男人,也许一开始就是陈璇的傀儡,等候着背她撤退。 下山就是官道,血迹早没了踪迹,地上的枯草染了霜色,骄阳照在身上,没有丝毫的暖意。 京里的初春也这样冷。 找了一整天,柏兮和陆落一口水也没喝,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又累又渴。 柏兮的情绪坏到了顶点:“要是我出手,早就杀了她!” 他觉得陆落在逞能。 而陆落没有让柏兮出手,除了苗疆的事不沾外人手之外,也是陆落无法证明,到底是术法更厉害,还是降术更厉害。 柏兮不会降术,而陈璇已经对术士很警惕了,陆落担心柏兮吃亏。 柏兮一旦吃亏,情绪会更加失控,到时候他可能会用更极端的方法来对付陈璇,比如凝聚满城的煞气,将陈璇困在其中,用全城的人陪葬。 他做得出来。 陆落则觉得,她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处理掉陈璇,没必要牺牲那么大。 “总能杀她的。”陆落道。 陆落的安抚,在柏兮饥肠辘辘情况下,简直是鸡肋。 “你渴了?我的血给你喝好不好?”陆落打趣他。 柏兮冷冷瞥了她一眼:“人血越喝越渴,你不知道吗?” 陆落想问,你喝过?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柏兮不是个好人,他说他喝过人血,对陆落而言并不值得惊诧。 问明白了,没有任何意义。 幸而后来遇到了一处凉棚。 凉棚不仅卖茶,还有新鲜的蒸糕。 柏兮喝了半盏茶,吃了几口热腾腾的蒸糕,想把陆落生吞活剥的念头就打消了,对她也生出了几分耐心。 第123章我只有你 陆落和柏兮出去寻找了陈璇,京师的方圆百里,全部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陈璇的踪迹。 陈璇已经知晓了陆落的底细,她再也不敢轻敌,甚至不敢露面。 “当时若是我在场,肯定能抓住她!”柏兮气哼哼道。 陆落不言语。 而陈璇在陆落身边,还安排了眼线,她是不会放过陆落的。 陆落又跟皇帝请旨,加固了京师的阵法。 “薛澜这颗棋子没有用好,她应该把这府上的人都变成了鬼降,而不只是她的丫鬟。”桑林珠总在想薛澜的事。 陆落倒是明白:“薛澜没那么大的本事,她若是正常人,的确可以。当她早没了神志,能让她灵活自如,那位圣姑都是费尽了苦心。” 薛澜的条件实在有限。 被柏兮弄傻之后,薛澜是没什么自主能耐,全靠鬼降撑住她。她能那么灵活自如像个人,已经很难得了。 让薛澜有思考能力,估计很难! 不是薛澜这颗棋子没有用好,而是薛澜原本就不好用。 桑林珠颔首。 顿了下,桑林珠对陆落道:“我有件事,既想现在告诉你,又觉得不合时宜。” 陆落细看她的面容,眉心已开,带着几分艳丽,心中立马就明白了。 桑林珠已经不是少女。 桑林珠比陆落还要大,她也是快三十岁的女子了。 她和伲昔格尔相恋快二十年,能熬到今天才睡在一起,果然礼教很厉害。 陆落不动声色问:“何事?我叔公不在家,这院子现在也没个长辈,在这里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 闻乐喜这院子,现在住着一群无家无族的人。 “我和伲昔格尔想把婚事办了。”桑林珠道,“苗家的婚事繁复,回去之后肯定也要诸般受阻。我们就照汉人的规矩,买一对红烛,一套吉服,请你做个见证,我们就结发为夫妻了。” 陆落笑。 桑林珠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都怪元宵节的米粥太过于香甜甘醇,她多喝了几口,和伲昔格尔诉说往事。 两人青梅竹马,从小就相互爱慕,偷偷摸摸的,诸般疾苦。 说到动情处,伲昔格尔说:“阿珠,若是你不来寻我,我现在肯定跟薛澜一样,成为傀儡尸体。” 是桑林珠救了伲昔格尔。 若没有桑林珠,陆落凭什么去找伲昔格尔? 生死走过一遭,从前十几年的禁忌和约定,好似都不重要了。 两个人亲吻着,后来就滚到了一处,再后来想要分开时,桑林珠舍不得了。 她抱紧了伲昔格尔:“我没有家了,只有我自己。我自己做主,我要做你的女人!” 伲昔格尔早就愿意的,是桑林珠忌讳颇多。 稀里糊涂,事情就成了。 事成之后,两个人并不后悔,反而有点欣慰,好似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一样。 考虑到苗家的规矩,伲昔格尔建议索性成亲,就照汉人的规矩办。 生米成了熟饭,以后桑林珠就是伲昔苗寨的媳妇了。 “好事啊。”陆落笑道,“我可以给你们办个苗家的婚事。” 桑林珠拒绝:“私下成亲,原本就违背了祖宗,再办个不伦不类的婚事,更是践踏了规矩。我和伲昔格尔考虑再三,等回去认真办事是等不及了,不如索性变通了些,就照你们汉人的来。” 桑林珠不想要任何礼仪,她只要一对红烛和两套喜服。 陆落不理解苗家的礼仪,但是很尊重桑林珠。 他们算是方外之人,婚事的重点原本就不是礼数,而是成亲的那个人。 陆落想起,她曾经差点嫁给了颜浧。 那时候怀着一种期盼的心情,至今都记得。正是因为挺期待的,戛然而止之后,她很长时间都无法接受。 这几年也见惯了婚丧嫁娶,没什么感触,突然桑林珠说想要一对红烛和一套喜服嫁给伲昔格尔的时候,陆落的心再次被触动。 她派人去给桑林珠买。 二月初五,桑林珠和伲昔格尔一人一套喜服,点燃了喜烛,不拜天地也不拜父母,两个人剪下一缕青丝,红绸带扎起,放在一个金锁匣子里,喝了交杯酒,就是夫妻了。 陆落从头到尾观礼,明明简陋至极,她仍是看出几分感动,险些落泪。 除了陆落,桑林珠没有请其他人,包括柏兮和水长宁。 水长宁和柏兮好似也不太关心。 婚礼的过程极其简单,除了陆落和锦娘,没有外人。 结束之后,柏兮才隐约觉得不对劲。 “他们胡闹什么?”柏兮事后问。 “他们成亲了。”陆落道。 柏兮微讶。 随后,他又说:“那两人八字很合,是金玉良缘,不错,将来能儿孙满堂。” 陆落不语。 柏兮知晓她心中有事,肯定又是想起了她和颜浧的婚姻。 那么执着! 柏兮没有再说话。 他想起了前世自己和她的婚礼。 那次的婚礼,落落刚回到柏兮手中,她昏昏沉沉的,甚至有点迷茫,柏兮却很开心,虽然他总是冷着脸。 他请了最好的萨满给他们证婚,屠宰了一百只羊款待宾客,这是蒙古极奢华的婚宴了。 “……我有时候常会想,若当年你不害我们,现在我的孩子有多大了。”陆落喟叹。 柏兮大怒。 他攥紧了拳头。 “要不是你,我现在的儿孙也成群了。”柏兮咬牙切齿,“你还没有嫁,有没有孩子另说,我的孩子却是……” 他几乎要跳起来,掐住陆落的脖子。 陆落被他吓住了,无意识往后退了数步,转身就想逃开。 他用力拉住陆落的胳膊。 陆落以为他想要揍她,却被他紧紧抱住,抱得有点紧。 两个人依偎着彼此,陆落没有听到他的心跳声,他也没听到陆落的。 柏兮和陆落,并非这俗世平凡的男女,他们的感情没那么直白,甚至有点说不清楚。 至少不会脸红心跳。 有点欣慰,又有点难过。 柏兮慢慢松开了她,像个耄耋老者,沉沉叹了口气。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总有种古森深处的木香。 “我从不恨你,落落。”柏兮静静看着她,“我只有你。若是恨你,我一无所有。” 第124章确定心意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成亲,简单到了极致的礼仪,完成了他们的终身大事。 陆落不知苗疆是否认同这桩婚事,也不知伲昔格尔的家族是否会接纳桑林珠,不过他们二人甚是开怀。 “……等我处理好京中事务,龙蛊就给你,你们回苗疆去好好过日子。”陆落对桑林珠道。 桑林珠没有反对。 陆落到底没有苗人的血脉,龙蛊不可能永远跟着她的。 “五娘,你呢?你不想好好过日子?”桑林珠问。 陆落微愣。 她很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对于陆落而言,婚嫁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因为她的颜浧不见了。 她不知该嫁给谁。 她曾经计划过嫁给曹广谱,后来被颜浧给毁了;她也曾经计划过嫁给颜浧,又被柏兮给毁了。 如今再去计划,无非再收获一个失望。 陆落前世就没结过婚,她对婚姻原本就没什么期盼。 她命犯五弊三缺,也许嫁人了,以后子女不顺,会收获更多的痛苦。 “想啊,可是跟谁呢?”陆落没有扫兴,顺着桑林珠的话说。 颜浧应该是回不来了,他很喜欢做从前的自己。 而陆落爱的,是今生的他。 这种感觉从旁观者的角度,很难理解,但是陆落明白内心的介意。 “柏兮啊!”桑林珠道。 陆落骇然:“这不可能的。” 桑林珠突然掐了下陆落的手背。她的指甲很长,掐得陆落手指顿时一个痕迹,几乎要现出血来。 “作甚?”陆落蹙眉问。 桑林珠笑道:“原来你有感觉的,还知道疼。那你心里的感觉,为何不细细体会?你不想跟柏兮吗?” 陆落眉头蹙得更深:“当然不想,我从来就没想过。” 桑林珠轻轻戳她的脑袋:“你害怕什么?” “我不害怕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他。他也不是个好人,我也不是个贤妻,我们是一类人,做不成夫妻的。” 互补的婚姻才最好,两个人相似,反而不恰当,就好似磁场的同极,会相斥的。 “傻孩子。”桑林珠说,略有所指。 “别说胡话了,我从未那么想过。”陆落道。 这席话,被站在窗外的柏兮听到了。 柏兮并非偷听,而是偶然路过时,正巧她们俩说起此事。 他心中微动。 当天傍晚时,柏兮去找陆落,陆落正在房间里打坐。 夕阳暖融融的,有了初春的盎然,从雕花的窗棂透进来,映照在他们脸上。 柏兮坐在旁边。 他沉默着。 陆落微微抬眸,问他:“你有事吗?” 柏兮沉吟片刻,道:“落落,等事情结束了,咱们去游历山河,怎样?” 陆落不解其意:“游历?” “对,你和我,就像两个同门。”柏兮道,“我们不谈终身,不论过往,走到哪里算哪里。天下山川河流数不尽,我们可以去漠北,也可以去南海……” 陆落心中倏然有点向往。 母亲和十娘有了新的家庭,父亲对她们很好,她们不需要陆落的照拂。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那个家了,他们磨合得更好,陆落添进去,可能会让大家都不适应。 况且她白发童颜,会惹来非议。 曾经,父母和家庭,是陆落的义务,她不敢丢开,如今倒是可以放手。 “不耽误你娶妻生子?”陆落问。 柏兮看了眼她。 陆落就明白他的意思。 “好啊!”陆落干脆道,“不过要等很久,至少要十年呢。十年天下太平,我们可以去游历。” 柏兮伸手,将她小巧白皙的手包裹住,低声道:“约好了?” 陆落很认真点头:“约好了!” “不会改变,不跟他跑?”柏兮又问。 陆落最近想了很多,特别是桑林珠和伲昔格尔完婚之后,她想得更多。 桑林珠说她装傻。 她的确在装傻。 如今,她不想装了,很明确道:“不,我跟他缘分尽了。” 不管是怎么尽的,这缘分是没有了。 他曾经弄伤了她的额头,伤疤至今未散;她曾经抽了他三鞭子,鞭痕历历在目。 “好!”柏兮握紧了她的手。 半晌之后,他才缓缓放开。 有了这个约定,陆落好似从迷惘中回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脚步。 时至二月,陆落和柏兮仍到处找陈璇。 陈璇重伤,她怕被陆落找到,故而小心翼翼躲藏,不敢用降术害人,免得落下足迹。 “她倒是出来活动活动啊!”柏兮很恼火,“我就说了,杀光天下的巫师和萨满,只有术士一派,大家才有规矩!” 非我族类都该死! 这是柏兮的人生观。 陆落冷冷瞥了他一眼,说:“那你和陈璇满相配的,她也是这么想的。” 陆落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站在一处寺庙高高的台阶上。 柏兮大怒,扬手就把她推下去。 见她真的跄踉往前,他又回手拉住她,气得不轻。 陆落是被他吓个半死。 陈璇真的成了惊弓之鸟,她暂时不敢动,任何降术都不敢用。 “陈璇肯定在憋着大招。”陆落道。 柏兮深以为然。 什么大招,无非是血降。 而陆落暂时还没有从书上找到克制血降的方法。 “我和陈璇,其实还不算交底,我不会破除血降,而她不知道。”陆落道,“她肯定会在我身上用一次,试探试探我。” 回去之后,陆落再次翻阅慧娘给她的那本书,磕头钻研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破除血降的方法。 “她暂时还不敢动,一旦动了就是杀招,我们要提早找到她。”陆落道。 颜浧也知晓了此事。 他欲帮忙找寻。 “不要自寻死路了。”陆落道,“你自己去找,还是派你的下属去找?都不是良策。” 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陈璇,石庭带回来的那棵藤蔓,则开始发芽了。 藤蔓带着异香,香得整个院子都能闻到。 伲昔格尔倒是挺开心的,他知道那是什么。 “我能挖出来带回苗疆吗?”伲昔格尔问陆落,“苗疆很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宝贝了。” “是的,它失传很久了,我也只是听说过。”桑林珠道。 陆落不同意,警告这对鸳鸯:“正经事要紧,还是一棵藤要紧?” 伲昔格尔和桑林珠立马沉默了。 特别是伲昔格尔,仍在打那棵藤的主意。 第125章药汁 陆落对石庭还是有感情的,他像是陆落的长辈。 除此之外,石庭常年跟随陆落的师父,侍奉日常,尽到了陆落没有尽过的孝道。单凭这一点,陆落一定要救石庭。 “我们要合力,先把石庭救回来。”陆落对水长宁和柏兮道。 若是她不想救石庭的话,她会让伲昔格尔直接砍了那棵藤。 可现在,她不想触怒任何人,她知道石庭还有救。 和去世的薛澜一样,石庭是中降了。 中降之后,人的意识就不由自己掌控,石庭也是身不由己。 正是因为石庭也中降了,陆落才不敢轻易让柏兮和颜浧去找陈璇。 石庭也是术士,术法仅次于陆落,陈璇能掌控他,焉知她不能掌控其他人? 陈璇自然不敢冒险,主动去找颜浧和柏兮,因为她也没把握。 她现在处于劣势,没把握的事她更加不敢做。 但是,若柏兮或者颜浧去找她,狭路相逢时,她拼死一搏,万一她得手了,掌控了柏兮或者颜浧作为傀儡,那陆落必死无疑。 “一个人中降就很危险了,再添一个,我只怕没办法对付。” 石庭的中降,让陆落明白,术士也有突破口,她不得不防。 她也把她的担忧告诉了柏兮和颜浧,这两个人虽然自负,却也把陆落这席话听了进去,果然没有给陆落添乱。 陆落颇有些欣慰。 上次石庭半夜跑到陆落的房间,哽咽着喊小落落,他大概是想让陆落快逃,别中了陈璇的诡计。 他那点反抗,很快就被打压了下去。 陆落不想石庭走薛澜的老路,她不想石庭死。 二月初,陆落的二伯一家人,还有陆茂的舅舅们,都到了京师。 陆茂即将大婚,父母要到场。 陆落去拜见了二伯父和二伯母。 “……你爹娘动身要到京里来看你,可半路上遇到了你叔公的小太监,又回去了。”二伯母对陆落道,“你娘很担心你。” “回去挺好的,我叔公也快要到了。”陆落笑道。 湖州府的人都来了,大家免不了一番契阔。 颜浧以长辈的身份,亲自见了陆落的二伯父和二伯母,商议大婚的具体事宜。 陆落想避开,颜浧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回去的时候,颜浧坚持送陆落。 “洀洀的大婚办完了,咱们的也该办办。”颜浧低声对陆落道,“落落,我们何时大婚?” “下辈子吧!”陆落道。 颜浧想了想,道:“我是想要这辈子的,若真没办法,那下辈子也行啊!” 反正他们会一直记得。 投胎转世,无非是多些经历,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罢了。 颜浧并不是傻子,他明白要想拿住陆落,需得用些特殊的手段;而他满身的手段,面对陆落时又使不出来。 这叫他心生绝望。 他不想唱苦情戏,哪怕是绝望也深埋心底。 那天陆落先走,颜浧站在她身后,看了很久。 前世她的模样,很难和现在的她重合起来。 她从前温柔腼腆,细心善良;现在的她,术法高超,自信果断。 完全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颜浧想起了赵州外溪山,当时她骑着骡子,铃铛叮叮当当,似铃雨飘洒。 她似从天而降的玄女,救了他! 颜浧又想起了景耀三年的桃花林。 那天落英如雨,纷纷扬扬的花瓣,秾艳绮丽,飘洒在她的肩头。她说她要退亲,颜浧捧起她的脸,亲吻了她。 他心中最美好的陆落,不是他前世撞到她时的梨花带雨,而是她从骡子上飘下来,轻易打破阵法的骄傲自信。 颜浧之所以无法选择今生的记忆,是因为他觉得今生亏欠了陆落太多,她的伤疤、她的银发都是颜浧弄的。 他太痛苦,无法偿还她,无法弥补她,索性全丢了,不承认。 前世他没有伤害过她,他更自信些。 所以,颜浧选择拥有前世的记忆,成为前世那个人,至少他面对陆落时,理直气壮。 可现在他明白,他仍是爱这个陆五娘,他更爱她。 他欣赏她的一切,甚至胜过了前世那个纯美的女子。 只是,她能原谅他今生的所作所为吗?他自己还能不带愧疚去挽回她吗? 颜浧心里的这道坎,很难过去。 他沉默良久。 陆落没那么多感触,她在当初分开的三年里,已经感触了太多,现在很麻木。 回到闻乐喜府上,石庭正巧出门。 “出去吗?”陆落问。 石庭颔首。 “去哪里啊?”陆落又问。 石庭已经知晓闻乐喜离开京城,明白陆落对他的芥蒂,他出门就解释清楚:“有个朋友得了一幅古画,请我去帮他鉴定真伪。” 而后他又问,“你可想一起去?” “改天吧。”陆落笑道,“今天有点忙。” 石庭很好奇她忙什么。 等石庭一走,陆落去了趟水长宁的院子。 水长宁这些日子都格外清闲,几乎不出门,也不说话,沉默打坐。 “怎样?”陆落问水长宁。 水长宁拿出一个瓶子,递给了陆落:“弄好了。” 陆落扒开木塞,凑在瓶子口闻了几下,似乎什么也没闻到,她狐疑打量了几眼:“行不行啊?感觉像白水。” “我是照你说的方法去找的,没问题。”水长宁云淡风轻道。 “真的吗,你确定?”陆落问。 水长宁抬眸看了眼她,说:“哪怕没用,也伤不了我啊。” 陆落:“……” 哪怕火烧眉毛,水长宁也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完全不动声色。 她先收起来。 陆落去了趟正院。 叔公离开之后,柏兮就搬到了正院,坐镇整个闻府。 他现在心情不好,非常焦虑等着陆落回来。 每次陆落去看颜浧,柏兮都如在火上煎熬,心里总在想:她会不会跟他跑了?跑了还能追回来吗? 好在她回来了,这颗心暂时就放下了。 “东西准备好了吗?”陆落问柏兮。 柏兮冷冷道:“你张嘴一说,别人就去劳心劳力,你还好意思问准备好没有!” 陆落不解看着他:“你发什么疯?” “你怎么才回来?”柏兮忍无可忍问道。 第126章符篆 柏兮无缘无故发火,对陆落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她都习惯了他的咆哮。 “湖州府的人来了,多说了几句话。”陆落解释,也是漫不经心的态度。 柏兮的气焰却下去大半,像个孩子似的很好哄,嘟囔道:“下次事情办完就早点回来。” “嗯。”陆落随口道。 柏兮的怒意顿时就没了。 他无事找事,心里其实是没底的,陆落一解释,他的怒意就烟消云散了。 陆落让他出去找一处风水宝地,孕养一些朱砂,顺便裁好黄纸,她要画符咒,柏兮也准备妥当。 “朱砂呢?”陆落问。 柏兮不再闹脾气,转身去把朱砂找出来,递给了陆落。 他自己看了看,挺满意的,这才放到了陆落手里:“放了三四天,比普通的朱砂管用。” 陆落点点头,从天眼看了下,发现里头有生吉之气流转,的确是很不错。 她拿出一个海碗,又拿出一套毛笔,将水长宁送给她的那个瓶子里的水倒在碗里。 水长宁帮陆落找到的水,是透明的,无色无味,但细看有点蔚蓝色,清澈无比。 这看上去就是一碗很普通的水。 陆落将朱砂倒入,水却突然像沸腾般,一个个的冒泡,发出一股子刺鼻的香,香得非常浓郁,浓到呛人。 柏兮嫌弃道:“这水不好!” 陆落不理会他,用一根细木把朱砂和水搅合,很快水里就不冒泡了,泛出一股子红,红得璀璨诡异,还是异常的香。 香味片刻之后,也慢慢淡去了些,这时候就闻到了檀香的味道。 有很多的香气,檀香却是主味。 “好了,开始画符咒吧。”陆落道,“我们各一千张。” 柏兮裁了两天的黄纸,才把这两千张的黄纸裁好。 这件事可以交给丫鬟,但柏兮怕丫鬟们不懂,剪裁得不合适,非要亲自动手。 他细心帮陆落准备。 他搬过来,放在两人的面前,两人各一大堆。 陆落画符咒很用心,而且她的描绘功底不好,画起来就有点吃力。 而柏兮,笔走游龙,须臾就是一张。陆落画一张的功夫,柏兮已经画出来三四张了。 两个时辰之后,柏兮就画完了,满地都是黄纸,等着笔迹干。 朱砂的符咒,泛出灼目的红,那红中有柏兮外泄的丁点阳气,故而有零星的金芒,一闪而过。 陆落才画了一半。 “笨手笨脚。”柏兮嫌弃道,“瞧你这符咒画的,你师父要气活过来。” 陆落不理睬他。 柏兮饿了,又不喜欢厨娘煮的东西,亲自下厨去熬煮米粥。 火侯架好,等着小火慢慢炖粥,柏兮回到了正院。 陆落略感疲倦,也停了手。 “我饿了。”她叹气道。 柏兮吩咐丫鬟,去大厨房端了些红豆糕给陆落。 柏兮知晓陆落喜欢吃红豆糕,常用它做点心,就叫厨房随时备着,新鲜的,热的,更加爽口好吃--反正不花他的钱。 片刻之后,红豆糕端来了。 陆落正巧画坏了一张符咒,顿时气得没心情吃了。 “放着吧。”陆落道。 柏兮夹了一筷子,送到了她的唇边。 陆落微微抬眸,犹豫了下,还是吃了下去。 红豆的香醇立马溢满了口胃,她精神好了不少。 “还要。”她重新拿了一张纸,一边画符咒一边道。 柏兮就像喂小鸟一样,一口一口喂她,很是认真。 他最喜欢看陆落吃东西。 每次柏兮煮了好吃的,陆落眼睛总是亮亮的,一副贪嘴的模样,乖巧又温顺,全心全意看着食物,十分痴情! 她从来没那样看过男人! 两块红豆糕吃完了,柏兮又端了碗茶给她。 见她还没有画完,柏兮没有帮忙,而是坐在旁边打坐,等她慢条斯理做自己的事。 陆落不喜欢旁人插手她的事务。 “……这么辛苦,石庭也未必有得救。”柏兮静了片刻,大概是见陆落蹙眉画符的样子很辛苦,就开始犯贱说胡话了。 陆落眉头蹙得更深:“别胡说。” “我是说真的,不管是鬼降还是草降,一旦落入大脑,就会毁掉原本的神志,否则也控制不了。”柏兮道,“对石庭最好的结果,就是杀了他,让他赶紧去投胎转世!” 陆落瞥了他一眼。 柏兮对陆落的仁慈常常感到无法理解。 石庭是术士,死了之后再投胎,仍有前世的记忆,不过是换一具更年轻的身体,甚至还有家人,也许是另一番开始。 当然,也要重新经历生死离别。 这点比较糟心。 柏兮这么没心没肺的人,他投胎之后,他的父母和族落被屠杀,他也难过了很久。后来报仇了,把仇人全部落变成了傀儡,仍是无法弥补内心失去的痛楚。 投胎就这点不好,血脉的情是天生的,再无情的人都避免不了。 “哪怕死,也要让他想起自己是谁。”陆落道,“我们不能束手旁观。” “哪怕明知他救不了?”柏兮问。 陆落颔首:“是啊。” “蠢!”柏兮评价道。 哪怕骂陆落蠢,柏兮还在休息片刻之后,帮她一起画符篆,一起准备对付陈璇。 他是为了陆落。 天色渐晚,柏兮亲自去掌灯,屋子里铺陈了橘黄色的光线。 符篆画好之后,陆落和柏兮一起,等着朱砂彻底干涸。 陆落洗了手,坐下来喝茶。 “我想在洀洀大婚之前,处理好石庭的事,这样我才有心思恭贺洀洀和我二哥。”陆落慢腾腾喝茶。 热茶氤氲,蒸得她的唇越发嫩红,像盛绽的花瓣。 柏兮看的有点出神。 他一点不关心洀洀和陆茂的大婚,他也不在乎石庭的生死,他只在意陆落。 陆落期盼的,柏兮就也生出几分希冀;陆落担忧的,他也生出几分关切。 “可以。”柏兮道,“只要她再出现,我们就杀了她!” 陆落点点头。 她布下一个天罗地网,将陈璇一举拿下。 陆落之前两次,都没有把握。 这次,她知晓了陈璇的底线! “吹牛。”柏兮还是不相信,觉得陆落太自负了。 最关键是,陆落不肯用他。 不需要他,就能成事? 想得美! 第127章半夜的勾当 二月初,京师天气转暖。 郊外颓败的古树枝头,泛出了一层单薄的新绿,绿的太淡了,远处一瞧还是一片荒芜,只有走近才有几分春色。 “水长宁,我们要出去一趟,你要坐镇家中,确保万无一失。”陆落道。 从前陆落觉得水长宁的术法不济,直到柏兮告诉她说,水长宁其实很厉害,陆落如今就刮目相看了。 “嗯。”水长宁风轻云淡应着。 他看上去丝毫没放在心上,但他答应了,就一定能做好,陆落放心他。 家里有水长宁,陆落就跟桑林珠夫妻,还有柏兮,出了城。 还是冷。 夜风尤其冷。 两辆非常宽敞的马车,停靠在一处的荒地,冷风簌簌的灌,袖底一片惊寒。 陆落和桑林珠各自裹了件极大的风氅,玄色风氅和夜融为一色,淹没了她们。 “冷!”桑林珠穿着鹿皮小靴的脚,已经冻得发僵了,半晌没有知觉。 她想跺脚,又怕有响动。 想了想,她最终没敢动,任由寒风肆虐,面颊早已冻僵。 一盏挂在马车旁边的明角灯已经熄灭了,夜里极浓,月初没有琼华,桑林珠只能看到陆落薄薄的身影。 陆落站着不动,目视前方,似樽雕塑。 她是开过天眼的,可以瞧见远处忙碌的人影。 桑林珠也望过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得问陆落:“他们挖好了吗?” 陆落仔细看了几眼,轻声告诉她:“还没有,才挖了两具。” 桑林珠不再说什么,默默等着。 这次一处乱坟场的边沿,柏兮、伲昔格尔、陆落和桑林珠驾了两辆大马车,傍晚的时候就出城了,却等到深夜,再到乱坟岗。 乱坟岗的人,多半是没有亲属或者犯了大错,他们的尸骨不过是放在堆里烂。 桑林珠提议,他们去挖出十二具尸骨,以备后用。 这明明是桑林珠的主意,这可会儿漆黑一片,远处冷风阵阵的刮,好似比往日的夜里更冷,桑林珠有点害怕。 苗疆的神婆用蛊术,但他们也相信鬼神。 桑林珠怕鬼。 陆落则告诉她:“若是鬼来了,我就把它的煞气收住,不会伤害你。” 桑兰珠觉得术士都是傻大胆,就没反驳陆落。 她不知不觉依靠着陆落,把陆落当靠山。 陆落则没说什么。 猜测到桑林珠心中的怯意,陆落时不时和她说几句话,驱散她的害怕。 “我们是不是要等天亮才能进城?”桑林珠问。 陆落点点头。 “那我们今晚就要和挖出来的尸骨坐在一起?”桑林珠又问。 陆落道:“一辆车放尸骨,一辆车我们自己坐。” 桑林珠慢慢松了口气。 “……我们苗家不用无名之人的尸骨,我们都是自家祖宗留下来的。”桑林珠告诉陆落。 陆落问她:“你试过吗?” 桑林珠道:“我哪有机会?只有大祭司和长老们才可以。” 陆落深以为然。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挖好了,柏兮和伲昔格尔轮流往马车上搬,都是挑选完整的、成年的、血肉烂尽了的尸骨,放在马车上。 “怎这么久?”陆落帮忙撩起车帘,闻到了尸臭,问柏兮。 她觉得应该两刻钟就可以挖好,他们愣是挖了一个时辰。 柏兮没回答。 他身后的伲昔格尔倒是帮忙回答了:“这位大爷不想要矮个子,非得挑个个一样高大的,才选了这么久!” “哪怕是布阵,也要一排很漂亮整齐的尸骨,歪瓜裂枣看着不舒服。”柏兮道。 陆落:“……” 桑林珠:“……” 忙好了之后,他们把马车赶到了河边。 柏兮和伲昔格尔受不了满身的异味,敲破河面一层薄冰,下河洗澡去了。 二月的京师还是这么冷,若是在江南,河水早就开冻了。 而后他们换了干净的衣裳,脏衣裳就地焚烧点火。 陆落和桑林珠趁他们洗澡的时候,已经捡了很多的柴火。 篝火燃起,他们四个人围坐着。 陆落说起江南的初春。 桑林珠没有过去江南,南疆是个阴冷苦寒之地,她没见识过江南的繁花似锦。 她言语中对江南很向往。 “以后我们去江南定居。”伲昔格尔趁机表忠心。 桑林珠摇摇头:“苗寨才是我们的家。” 陆落失笑。 柏兮腹诽,女人真麻烦。 熬到了天亮,城门打开之后,伲昔格尔和柏兮一人一辆马车,进了城门。 刚进门口,正巧遇到了出城去营地的颜浧。 颜浧带着七八个下属,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而来的人纷纷让道。他气势不凡过来,正好看到了赶车的柏兮。 “做什么去了?”颜浧拦住了柏兮的马车,下马好奇问道,“这么早进城,昨夜歇在城外了?怎么不直接让他们开门?” 柏兮冷漠道:“人家凭什么给我开门?” 颜浧想说,你可以用术法啊,转而又觉得不宜激怒他,微笑了下。 “谁在车上?”他问。 柏兮赶了这么一辆大马车,但是车上的味道挺奇怪的。虽然寒冬腊月冻住了,还是有些酸腐气息。 颜浧鼻子灵敏,觉得味道有点熟悉。 像死人的味道。 从前的蒙古部落之间常年征战,死者无数,他们兄弟常要去帮忙埋尸骨,对这味道记忆犹新。 “很多人。”柏兮道。 颜浧上前,掀起帘幕要看,柏兮一下子就攥住了他的手。 “不要手贱。”柏兮警告道。 他这么说着,颜浧就更加好奇了,非要看。 最终,是陆落从后面的马车上,钻出了脑袋,喊了声“忠武侯”,颜浧才放弃掀开车帘的打算。 颜浧走到了另一辆马车跟前。 驾车的伲昔格尔,颜浧认识他,当初还是颜浧把他从巫师手里弄回来的,颜浧记得伲昔格尔还有个相好。 颜浧没理会,想上陆落的马车时,陆落跳了下来,道:“桑林珠还在车上。” 她附耳,跟颜浧说了几句话。 颜浧浓眉微蹙。 “别耽误了。”说罢,陆落道,“你若是想知道详情,等我叔公府上再细谈。” 颜浧还有些公务,要先去趟营地。 他没有再为难,给柏兮和陆落放行,让他们先回去。 颜浧急匆匆去过营地之后,赶到了闻乐喜府上。 第128章镇台 颜浧看到了柏兮和陆落回城,对他们半夜外出好奇不已。 “大半夜在城外,肯定有要紧事。” 而陆落语焉不详,让颜浧更加好奇。 同时,颜浧也担心柏兮胡闹,陆落会跟着他,酿成大祸。 这世上的芸芸众生,颜浧最了解的莫过于他的妻子和他的弟弟。 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一个是他亲手带大的。 颜浧记得,陆落最是崇拜柏兮,从前柏兮说什么她都信奉,她听柏兮的话,胜过了把她养育长大的千衍。 千衍估计没少感叹“女大不中留”。 柏兮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自负自满,他若有一分的把握,就敢做使九分的力气,从来不顾后果。 颜浧知晓柏兮的能耐,但是百密一疏,万一出事了,会连累陆落。 到了闻府,颜浧见到了陆落和柏兮。 “事情很简单,我们要收拾陈璇了。”陆落道。 他们要摆一个很大的阵法,将陈璇一举拿下,免得她再兴风浪。 陈璇还留着最后一手,陆落不敢掉以轻心。 就连桑林珠和伲昔格尔也说过,血降会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包括施降者自己。 真把陈璇逼到了那个地步,陈璇估计会跟他们同归于尽,她做得出来。 为了避免与陈璇同归于尽,陆落打算先出手了。 陆落的方法,也是挺凶险的。 “你们挖了十二具尸骨回来?”颜浧愕然,“要用到尸骨,就不是什么正派的东西了。动用邪术的话,落落,你当心反受其害。” 不仅是十二具尸骨,还是十二具高低差不多的尸骨,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里。 陆落想起柏兮在寒风凛冽的夜里,挖开乱坟岗还一具具比对尸骨的长短,就无语良久。 “你跟你师父一样的口吻!”柏兮闻言大怒,“什么是正派?他的术法就是正派吗,你们就是正派吗?我早就说过,杀了你们中原所有的术士,教教你们规矩,让你们知晓你们多自大!” 柏兮曾经受教于千衍,就没少跟千衍顶嘴,他总觉得千衍太过于仁慈。 在千衍看来,苍生都是珍宝,既然术士得了天道,就应该维护苍生安稳,这是天授之权。 柏兮则觉得苍生都是蝼蚁,随时可以牺牲为神者进贡,他们都是下等人。人也不是随时吃猪牛羊吗? 如今,颜浧学会了千衍那套说辞,柏兮忍不住就发火了。 “这不是自大,而是自知!”颜浧忍不住接口,心中也起了愤怒,“术法乃天道,天道不许为孽。” 事情尚在危急,他们俩眼瞧着就要先打起来,陆落满头黑线。 她站起来,道:“你们俩先打一架,打完了我们再说。” 陆落脸色不好看。 见她发火,这两人才沉默下来。 等他们没有再吵架的打算,陆落开口,把她的计划,告诉了颜浧。 陆落先留意,无人偷听,就说得很仔细,把她的计划一点点告诉颜浧。 免得颜浧怀疑他们用邪术,为了“拯救陆落”,毁了陆落的阵法。 说明白了,颜浧心中就有底了,不会轻举妄动。 “……我们不是打算用什么歪门邪道,只是想用墓葬的方法,争取最少的牺牲。”陆落道。 对付陈璇,不可能没有牺牲的。 陆落想尽可能减少伤害。 “这行吗?”颜浧蹙眉,并不是很赞同陆落的打算。 从墓葬的方法,就可能用到煞气和机关,这两样都是最容易失控的,会伤了自己。 “试试吧,总得想个法子,免得陈璇把我们一网打尽!”陆落道。 颜浧道:“我来帮你。” 柏兮立马道:“不需要!” “要布十二个镇台,每个镇台都需要时间和人力,现在你有这么多人吗?”颜浧肃穆道,“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柏兮仍是道:“不用你管。” 陆落也道:“颜浧,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你跟我们不同,你还有营地在城外,若是陈璇知晓你参与了,也记恨你,摸到了你的营地,你怎么办?” 颜浧突然脸色大变。 看来,他需要在营地周围做点手脚。 此事不能耽误。 “这不得不防!”颜浧立马离开了,先去了自己的营地。 可刚出了闻家的大门,他又转回来。 陆落正好和柏兮准备去出门,从今天开始布阵。 遇到了回来的颜浧,柏兮脸色很不好看,瞪了他一眼。 颜浧没有理会,对陆落道:“我想了下,你得帮我!” 术士的术法,可能没办法对付巫师,但是陆落可以。 陆落已经把陈璇逼得像丧家之犬,陈璇之前还想翻盘,利用薛澜杀死陆落,回到京师,旋即又被陆落重伤,暂时不敢露面。 但是,陈璇的伤情迟早要缓过来,而她知晓翻盘无望,就只会像条疯狗撕咬陆落。颜浧曾经是陆落的未婚夫,等颜浧缓过劲来,少不得要对付颜浧的营地。 现在她还不敢出手,她知晓陆落在找她,暴露行踪被找到,她斗不过陆落,就是死路一条。 “……你在京师布了什么法阵,去我的营地也布一个,免得她对付我的兵。”颜浧道。 “你说得理所当然,凭什么帮你?”柏兮不快道。 颜浧想了下,当初定亲,是因为他耍了个心机,直接和陆落的父亲定下的。而后退亲,也是他自己做主的。 非要说凭什么,陆落曾是她的未婚妻,并不是陆落帮他的理由。 但不得不防。 万一陈璇动手,颜浧就悔之晚矣。 “我可以帮你们负责四个镇台!”颜浧道,“如此一来,你们也轻松些。” 柏兮立马拒绝:“不需要!” “我们是需要帮手,你若是不怕牵连你的将士和家人,你可以帮忙。”陆落道,“镇台不容易布置,多个人多分力气。作为交换,我可以去你的营地布下化神降。陈璇最害怕化神降。” 化神降对巫师而言很可怕,因为中降的人哪怕是死了也不知道,直到尸体开始腐烂,才会明白自己已经去世,而灵魂要永远锁在那个枯骨里。 不明不白的。 这也是为何陈璇死也不敢再回京城。 “好。”颜浧道,“现在就去?” “嗯。”陆落答应了。 柏兮不放心,要跟着去。 于是,他们三个人就去了颜浧的营地。 第129章三个人的结盟 陆落去了趟颜浧的营地,帮颜浧在营地的方圆下化神降。 化神降很难,而且损害施降者自身的寿命,一般的巫师都做不到。 就像伲昔格尔,他说:“若是我下化神降,至少要折损十年的寿命。” 可陆落有龙蛊,于是她仅仅损害了龙蛊的精血,她和龙蛊都痛苦万分,不损寿命。 龙蛊受损,陆落就会全身冰凉难受,人也死了一半。 她下此降,颜浧也知难为她。 “落落,辛苦你了。”施降开始,颜浧低声对陆落道。 陆落摇摇头:“不用说客气话,你也要帮我的。” 颜浧不再打扰她。 若是可以,颜浧肯定会替她受苦,但是他不懂巫术,他帮不了她。 再说客气话,就显得很虚伪,颜浧负手而立,没有言语。 陆落寻找到了营地的七关,在七关的各处,分别下了降术。 陆落滴下了自己的血。 此降专门针对陈璇的。 陈璇就无法踏入此地,也无法踏入京师。 颜浧心中安定。 陆落却昏倒了。 一次施降太过于用力,龙蛊虚弱不堪,陆落就浑身冰凉昏迷。 她醒过来的时候,睡在叔公的府上,颜浧和柏兮将她送回了家。 上次和陈璇的斗法,陆落只恢复了八成。 柏兮和颜浧对面而坐,不知说什么,倒也没吵起来。 陆落想睁开眼,无奈眼皮太过于沉重,她躺着没动。 “……你可以住到我府上。”颜浧对柏兮道,“我们到底是亲兄弟。” 陆落觉得柏兮又要发火了。 她准备坐起来劝架,不想听他们吵闹不休,可柏兮却异常的沉静。 片刻之后,柏兮慢慢道:“我不想。” 颜浧准备劝说他。 柏兮继续道:“你有你的主张,而我总想你属于我。一旦我们有了分歧,最终妥协的人都是我。饶是这般,你还是会离开我,不管是自愿,还是不得已。 没有家,就没有指望;一旦有了,再失去,我不喜欢这滋味。我们在草原游荡了很久,你知道漂泊不好受,要不然当年你会跟我走的。” 颜浧的眼底,浮动了几分愧色。 弟弟做错事,他这个做哥哥的,应该跟着他离开,一起接受惩罚。 哪怕老祖不想赶颜浧走。 但是颜浧留下来了。 正如柏兮所言,他们兄弟是没有家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安定。 他们原本可以留在山上,从此那就是他们的家。 山下土财主的儿子调戏落落,柏兮明明可以跟颜浧商量,颜浧可以帮他想一个既不让师父生气、又能叫那户人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替落落出气。 偏偏柏兮选择了最粗暴的方式。 师父大怒。 颜浧也生气了,他觉得柏兮在自毁前途。 柏兮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跟着走,那是他内心的自私,他想要安稳,他想成为老祖的子弟、老祖的女婿。 他喜欢中原的术法,也喜欢中土的繁华,更喜欢八坨山的悠闲。 最重要的,他喜欢落落。 “我那时候,想要个家!”颜浧声音暗哑。 “没了我,你仍有个家。”柏兮淡淡道,“我什么也没有。” 颜浧不语,屋子里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颜浧吸气的声音。 “……墨谷,我没有照顾好你。”颜浧声音里带着哽咽,“那年,我应该跟你一起走。” 柏兮就很伤感。 他茫然看了眼银帐,银帐里的女人还昏睡着。 柏兮轻轻叹了口气。 他静静问了说:“醒了就起来把参汤喝了。” 陆落虚虚抬起了眼帘。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 柏兮把银帐挂起,暖流在屋子里徜徉,甚至有点热。 他端了参汤给陆落喝。 陆落一口气喝下。 滚热从喉间一直流到了胃里,四肢百骸里灌进些许的温暖,人也有了点精神。 颜浧站在床边,对陆落道:“没想到这么吃苦,辛苦你了落落。” 柏兮立马就生气了:“你轻描淡写一句话,她就要拼命!” 陆落不止一次为颜浧拼命,却从来没有为过柏兮。 虽然是柏兮从未让自己陷入困境。 “别吵了,我脑壳疼。”陆落道。 这话听在柏兮和颜浧耳朵里,都是她在维护颜浧,颜浧心中蓦然温暖开阔,柏兮则大怒。 陆落慢腾腾喝汤,把头埋在碗里。 后来她和柏兮谈过一次。 柏兮没打算和颜浧重修于好,他已经不想害颜浧第二次,自然也不想和颜浧做朋友。 “前世的时候,你为何要杀他?”陆落问,“他好像并不介意死在你手里。” 颜浧提到前世,诸般内疚,却从未提及自己因柏兮而死。 他不恨柏兮杀他。 柏兮不语。 再后来,陆落追问柏兮的打算,柏兮告诉陆落说:“我和他曾相依为命,后来我孤零零的。我不想再和他作伴,若是分离,我会难过。” 陆落轻轻叹了口气。 她道:“我若是能想起前世就好了。” “那还不简单?”柏兮道,“你先变成傻子,我帮你。” 陆落立马拒绝:“不!” 柏兮鄙视她。 休息了一天之后,柏兮将开始在闻家的院子内外,布置了一圈法阵。 同时,水长宁依旧坐镇闻府,桑林珠和伲昔格尔这对夫妻则负责照看形势,若是出了意外,立马通知陆落。 桑林珠夫妻不会术法,陆落要摆的阵,他们帮不上忙。 忙碌了一通之后,陆落就跟柏兮、颜浧出城了。 “我们一人负责四个镇台,用自己的阳气镇入,以后若是起了变化,就把自己填进去。”陆落告诉颜浧,“这是我和柏兮的打算,若是出了错,我和柏兮打算从自己的寿命来填补,如今你替我们分担了四个镇台,你也要知晓,此事危险。” 颜浧颔首,道:“明白了。” 说清楚之后,他们就动手了。 陆落和柏兮、颜浧忙了三天。 之前柏兮和陆落画好的符咒,全部放了进去。 “怎样?”柏兮问。 “我这边应该没问题。”陆落道。 他们三个人,陆落修习术法的时间最短,而且悟性不如另外两个,她若是没问题,他们就更加没问题了。 忙好了之后,陆落就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第130章得手 外头的事忙好了,陆落就回到了闻府。 颜浧除了营地,就是照看他们的镇台,不参与闻府的纠纷。 陆落天天和柏兮傍在一起,吃喝完毕就打坐,而后睡觉。 陆落也不要丫鬟服侍,夜里睡觉的时候,她睡在里间,柏兮睡在外间,不伦不类的,甚至有点荒诞。 丫鬟们几乎不踏入他们的院子,很多事都是柏兮和陆落自己做,包括打扫屋子。 这就有点像回到了山上。 二月初十那天,夜风有点和煦,陆落突然打了个喷嚏,对柏兮道:“好像要开始了。” 柏兮颔首,依旧打坐,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陆落就喊了丫鬟:“你想个法子,送几坛好酒去车马房,把那群车夫和小子都灌醉。” 丫鬟不解。 陆落摆摆手:“快去吧。” 丫鬟道是。 第二天,起床之后,陆落和柏兮去看了桑林珠和伲昔格尔,还有水长宁,人全不见了。 石庭也不在。 “挺好的,一网打尽!”陆落道。 “意料之中。若是不一网打尽,你就真应该高看她几眼。”柏兮道,言语中对陈璇的手段充满了鄙夷。 家里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所有人都失踪了之后,后院的那株藤蔓也不见了。 陆落和柏兮也就顺着痕迹,出了城。 出城之后,马车先往东边而去,越过了高道,走上狭窄坑洼的小路。 陆落坐在车里,片刻的功夫就丢出一道黄符,这是她和柏兮画好的。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柏兮又回到了原地,然后换到了西边,从西边再出发,依旧下了官道走小路。 这次,柏兮没有再折回来,陆落也坐稳了,不再丢黄符。 远处的田埂,小麦露出青湛湛的苗,一丛丛的,绿得泛出墨色,阡陌间有农夫的身影。 阳光明媚的初春,农田里人影不少,一路过去,马车两次陷入泥坑里,挣扎半天才能起来。 这一走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晌午,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头顶,陆落和柏兮才到了一处庄落。 庄子门口没有人,栽种了很多的草,草茂盛无比,叶子却是发黑。 陆落刺破了指尖,让柏兮喝一滴她的血。 而后,他们俩下车,进了庄子。 “落落,看虫子。”柏兮饶有兴趣看着那些草飘动起来,虫子往他们身上撞。 柏兮燃气一道符咒,那些虫子顿时落地,变成了焦尸。 柏兮撇撇嘴,心想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别卖弄,先把自己的实力交底。”陆落低声提醒他。 那些虫子靠近陆落,立马像被烫了似的,迫不及待退出去,不敢再上前。 于是,陆落就一路很顺畅进了庄子。 庄子里更安静,一共三四十户人家,门口连只狗也没有,声息全无。 柏兮突然低声对陆落道:“我感觉有冷风。” “很正常,你喝了我的血,要不然你不会有任何感觉。”陆落回答。 柏兮颔首。 他和陆落一样,观察这庄子的四周,平静无异常。 而后,他们到达了庄子上的祠堂。 祠堂供奉着全庄子的祖宗排位,是整个农庄最高大巍峨的屋子,祠堂门口一株百年槐树,虬枝蜿蜒的树冠上,已经盖了层稀薄的嫩叶。 树冠几乎遮住了半块场地。 祠堂的地势比较高,修了两段台阶。 陈璇站着最高的台阶处,她身后跟着两个人,冷漠看着陆落。 和上次相比,陈璇更老了,她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灰白色,面容苍白如雪。 “陆五娘,你送死来得倒是很快!”陈璇道,她的声音低沉暗哑,不高不低,入耳却莫名有点震撼。 陆落停住了脚步。 自从陆落踏入庄子,陈璇就知道了,她非常吃惊。 她以为陆落至少要一两天甚至几天之后才能找到她,不成想只隔了几个时辰,陆落就到了。 陆落来得太快,让陈璇心中没底。 饶是没了底气,陈璇仍是一副倨傲高深的模样,立在门口。 她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老者,穿着苗人的衣裳,另一个则是伲昔格尔。 陈璇派薛澜和石庭进入闻家,分了两个打算。 她想要薛澜把陆落引出来,然后亲手杀了陆落;为了防止万一,陆落逃回去,石庭再黄雀在后。 可她没想到,陆落身负龙蛊。 一计不成,牺牲了一个傀儡,陈璇立马改变了主意。 她知道石庭杀陆落是不可能的,但是陆落身边高手如云,把这些人全部弄到陈璇身边,陈璇再将他们做成傀儡,对付陆落的胜算就大了很多。 陈璇是打算弄好了之后,再去找陆落。 没想到,陆落自己来了。 只有陆落死了,陈璇才能回到京师,继续进行她的理想,她必须要杀死陆落。 所以,薛澜一死,陈璇的目标就是闻府那些人,包括柏兮。 可柏兮对陆落寸步不离,石庭没机会下手。 陈璇修养一个月,终于恢复了,她再次出手。 “我不是来送死的,我是来送终的。”陆落道,“璇娘,我会帮你找到平静!” 陈璇很快速瞥了眼四周。 她已经布下了草降。 草降是苗疆的降术中,看似最无用实则最强悍的降术,它不像其他的降术那么容易布下,因为它讲究很多。 第一考究施降者的能耐,没有过硬的本事,下不了草降;第二需要用材辅助。 苗疆的草降需要用到一种藤蔓,它叫做“结玉含”,山海经中有记载,相传是玉石的精魄所化的种子,异香无比。 玉石肯定种不出藤,这“结玉含”到底什么来历,也说不清楚,苗疆几千年的大祭司和长老,见过的人不多。 偏偏陈璇知晓。 她会下草降。 “帮我?”陈璇的笑声冷而锋锐,“你先帮帮自己去吧!” 说着,她挥起那条残留的胳膊,准备先把陆落拿下的时候,倏然背后伸出一条胳膊,用一块布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陈璇大惊,下意识吸了口气,又凉又辣的气味,就钻到了她的口鼻之中。 等她再想挣扎时,身上已经没了力气。 陈璇翻白眼之前,垂死挣扎,想要将草降发力,不成想她自以为威力无比的草降,居然像死了一样沉寂,毫无动静。 而已经被她下降的巫师伲昔格尔,正是偷袭她的人。 陈璇不知自己又哪里疏忽了,那不甘心的眼皮,终究缓缓沉了下去。 第131章圣姑之死 陈璇再次醒过来时,她闻到了花香,是茉莉的味道。 这个时节的盛京,还没有盛放茉莉的气候。 她浑身酸痛,拼了命想要动了下,浑身却酸痛无力,像是被千斤石块压住。 她无法动弹,睁开了眼睛,触目是苍白的屋顶,装满了霉斑,斑驳破旧。 “醒了吗?”她听到了声音。 这声音太熟悉了! 陆五娘! 陈璇运筹帷幄,可她不小心着了道,功亏一篑,全是因为陆五娘。 陈璇没有着急发火,而是心念一转,微微曲了下手指。 她中了化神降。 只有活人能中化神降,而且中了之后也不是立刻就死,至少有三四天的寿命。这三四天中,本事稍微差的巫师,根本不会发现自己中降,直到身体烂透了才会明白。 而陈璇知道。 她的身体还没有死,她暂时也不会死。陆落若是杀了她,她就可以去投胎,接下来继续报复陆落。 所以,陆五娘也不会杀她。 她有三四天的时间。 这三四天,她可以再翻身,陆五娘肯定比她更紧张。 她还能说话,眼珠子也能转,甚至头能微微侧过,只是手脚不能动半分。 “陆五娘,你好狠,我并未害过你,你为何这般对我?”陈璇说话很慢很慢,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隐约带着几分求饶。 陆落不答。 求饶,并非陈璇的作风,她从小就诡计多端,这会儿说出这等示弱的软话,背后还不知藏了什么诡计。 陆落静静坐着,照着慧娘那本古籍上的方法念咒,加速陈璇身体的死亡。 这个过程有点漫长,可能要长达三四天。 很多人中了化神降,都是不知不觉,没有防备的死了;而陈璇,她是知晓的,她更加确定陆落不敢直接捅死她的身体。 她还有翻身的可能性。 她说任何话,陆落都是过耳不过心。 “陆五娘,我父亲一直很喜欢你,我也想过你做我的后母,我们有机会做一家人。”陈璇继续道。 她的舌尖迟缓,每句话都拼了全力。 陆落充耳不闻。 “你还记得我父亲吗?”陈璇又道,“他们都说,你跟我父亲好过,甚至和他睡过……” 她开始攻击陆落。 任何人听说这样的话,估计心中都会有点涟漪。 “我大伯母说,你在湖州府,跟一个歌伎一起服侍我父亲,你借助我父亲的权势敛财。”陈璇又道,“你是不是很快乐?他让你舒服吗?” 她越说越露骨,越说越恶毒。 她用各种下作的言语,扰乱陆落的心智,寻求一点生机。 陆落听到这里,突然停下来,静静看了眼颜浧,低声笑道:“你父亲他在床上,的确是个很精壮的男人,你知晓他并不文弱吗?” 陈璇一愣。 她不过是用污秽的话攻击陆落,不成想陆落反而说出这句话。 难道流言蜚语都是真的吗? 看陆落如此这妖魔鬼怪的模样,她应该没有世俗的廉耻,那么她和陈容枫…… 陈璇心血翻滚,一口气涌上来,使劲的挣扎,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陆落。 她想恶心陆落,却被陆落恶心得不行。 之前的那点巫术,立马被冲散了,她重新陷入化神降的降术之中,功亏一篑。 她准备再动心思的时候,陆落开始说话了。 陆落不说陈容枫了,只说她和陈璇。 “你在庄子上布下降术,又将我的朋友炼成傀儡,应该万无一失,你可知晓我是如何破除你的降术的?”陆落问她。 陈璇对失败不甘心。 为何会失败,她自然很想知道。 “我不知,你会告诉我吗?”陈璇问。 “可以啊。”陆落笑道,“不如,我们先说说‘结玉含’这株草的事?” 陆落对付陈璇的方法,用的术法结合墓葬。 她摆了个“十二脉”的阵法。 十二脉是用来护墓的,只要触及一个镇台,十二个镇台的煞气就会首尾相连,让人无处可退。 桑林珠身上带着蛊虫,随时告诉陆落她的动向,不管她是否有意识。 陈璇抓到了桑林珠等人,肯定要先确定他们没有喝过龙蛊的血,才会对他们下降术。 陆落的镇台,不管在什么地方,利用柏兮所创造的“洛书大阵”,只要两个方位的总和等于十五,就能将镇台里的威力挪过来。 而水长宁找到了一种水,降术中俗称“窫水”,窫水可以解除任何的草降,包括结玉含。 水长宁有个本事,他总能弄得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像从前的人鱼膏,又像这次的窫水。 将沾满了窫水的符咒填入镇台,再用洛书大阵,对准了随便某位地方,柏兮稍微动用术法,就解了陈璇辛苦布下的草降。 陈璇永远无法明白这些。 巫师和蛊术是用在活人身上,对天地无效;而术法不仅可以用在人身上,更能掌控天地的气场。 陆落需要的,是石庭把桑林珠夫妻带走,这样她就可以利用桑林珠身上的蛊虫,找到陈璇。 陈璇果然没有辜负陆落的期望,她出手了,贪婪把桑林珠和伲昔格尔都弄过来了。 于是,陆落就跟过来了。 这些,陆落并不打算告诉陈璇,她只不过是编个很长的故事,转移陈璇的注意力,等待她的自然死亡。 “你知道术法里的‘十二脉’吗?”陆落八句假话、二句真话,开始跟陈璇讲故事。 陈璇也许没有听,也许听了,陆落和她一样,一心二用,齐头并进。 到了第三天,陈璇的身体终于死了。 确定她的魂魄仍在身体里,而她身体已经死亡,陆落开始和桑林珠合力,将陈璇的身体练就封存,让她永世无法再复生。 可万万没想到,到了第三天晚上,陈璇那具僵硬了的尸体,突然开始流血。 她浑身血管破裂,血流得到处都是,沁入了地下,把那边土地染得通红。 “这不可能,她都死了,血早已凝固,不可能再流血的!”陆落愕然。 虽然陆落也曾听闻,有的人死后两天内,突然七窍流血。 陈璇的血流了一地之后,就停止了。 陆落和桑林珠封存了她的尸骨,寻了个秘密之所,将她藏起来。 陆落花了很长时间,确定陈璇是否真的死亡,得到的结果是肯定的。 陈璇死了。 只是那一地的血,总叫陆落不安心。 第132章善终 陈璇死了。 她死得太过于轻巧,陆落心中耿耿于怀。 那方染了陈璇血的土地,陆落也叫人挖出来,挖地三尺,把那些染血的土全部放在一处,仍用化神降的降术,将土也封锁起来,免得再出意外。 陆落看着那些泥土,心中非常不安。 “你们生于苗疆,听说过的事比我多,圣姑她已经死了,她还有什么方法翻身吗?”陆落问桑林珠和伲昔格尔,“哪怕是传说,也告诉我。”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出来。 他们再也想不到圣姑还能怎么复生。 “我想不到了。”桑林珠道,“你别多心,她的魂魄被化神降囚禁,她永远投胎转世不了。” 伲昔格尔也道:“那血应该是意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翻身。” 桑林珠点点头。 伲昔格尔又道:“陆姑娘,我以为圣姑只是想让你不安心,故而设下了圈套。她哪怕死了,也要叫你过不好。” 桑林珠蹙眉:“她会这样吗?” “谁知道呢,人心难测。”伲昔格尔道,“圣姑好胜,她怎甘心一败涂地?” 陆落不敢掉以轻心,同时又有几分相信伲昔格尔。 她心情稍微舒缓了几分。 杀掉了陈璇,他们还抓到了苗疆的两名巫师,都是五十来岁,是伲昔苗寨的,就是他们一直在辅助圣姑。 当初薛澜离奇失踪、伲昔格尔被绑到京城,都是他们干的,他们想借助圣姑的手,掌控整个苗寨。 有野心的人真不少。 陆落拷问了他们,没有告诉他们圣姑已死,只是旁敲侧击。 “……用血能施什么降?若是你说的好,我就放你回去。”陆落恩威并施。 这两位巫师是夫妻,他们落入了陆落手中,心知不妙,求生念头强烈,就争先恐后告诉陆落。 他们说的,陆落都从慧娘的书上看到过,没有新鲜的传闻告诉陆落。 陈璇的血,几乎并没有什么用。 担忧了一段日子,陆落觉得总挂着此事也不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也放开了。 陈璇哪怕再反复,陆落仍可以杀她,下次只怕没这么顺利了。 陆落总要过日子。 石庭中了草降,陈璇死后,但是结玉含没有灭绝,石庭的草降就解不了。 陆落用龙蛊的血喂他。 一开始,他使劲挣扎,甚至咆哮;喂了半个月之后,他偶然又一次露出几分神志,看到陆落就大喊:“小落落,你快跑!” 陆落喜极,她看到了希望。 石庭有了清醒的预兆。 用龙蛊的血喂养石庭,陆落深受其害,她每天都虚脱无力,慢慢的热参汤也救不了她,她脸色惨白,比她的头发更白。 白发、白面、白唇,她比鬼都可怕。 “救他干嘛,我去杀了他!”柏兮怒道。 陆落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别犯浑,我已经够累了,你别添乱。” 柏兮也只是抱怨,并没有真正去伤害石庭。 两个月后,到了四月中旬,石庭终于清醒过来了。 他神色虚弱:“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你遇险了,偏偏我手里还拿着刀,想要捅你一刀。” 而后他闻到了花香。 他出事是在寒冬腊月,现在他庭院的一株槐树,开满了雪白色馥郁的花,花香浓郁,阳光的影子从树梢里筛下来。 他愣住了。 原来时间过了这么久。 “你没有伤害我,哪怕是出事了,仍记得让我快跑。”陆落道。 石庭也看出了陆落的虚弱。 过了几天,他也从伲昔格尔那边,知晓了前因后果,薛澜的去世,石庭再也没了执念,唯一觉得对不起陆落。 若他不去找薛澜,也不会发现这些事,更不用陆落如此操劳。 老祖死了,薛澜也死了,石庭此生再也没了牵挂。 陆落身边的人很多,石庭都插不进脚,陆落不需要他,所以他打算离开。 以后到底如何,他也不知,他要去寻找自己长生的意义。 “我想回太原去。”石庭告诉陆落,“我曾生于太原,我和我心爱的姑娘都埋在太原府。” “你不是生于东南望族吗?”陆落问。 石庭:“……” 临走的时候,石庭跟陆落说过,他这一生的际遇很长,他对安氏朝廷的庇护,也至今为止了。 而他和凌氏的感情,他始终没说,那是他的秘密。 他一生跟随老祖,救济苍生,从未想过自己要什么。 如今,他想去寻找自己的平静。以后或永生,或转世,他都打算顺其自然。 “你不是我的羁绊,我也不是你的,我要去找一个我自己的。”石庭笑道,“小落落,你真像我女儿。” 陆落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知道这是告别,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石庭了。 陆落不是伤心,只是有点伤感,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会想念你,多谢你照顾我师父多年。”陆落道。 石庭拍了下她的脑袋。 而后,石庭去跟水长宁作辞。 “甚好,俗世太过于喧嚣,有个去处是好事。”水长宁老气横秋道。 水长宁有点羡慕,他最期盼宁静了。 若不是今年有个大劫,他早已回去躲起来了。 劫难应在颜浧身上,水长宁也躲不开,只得陷在京里,等待后续。 劫难未必就会死,而且死了也等于再投个胎,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师父,您保重。”石庭道。 石庭很敬重老祖,老祖给他安排的师父,他同样敬重。 在温暖明媚的四月中旬,繁花似锦的时节,石庭离开了京师,去了太原府。 他寻到了一处深山老林,而后再也没有出山过,陆落也不知他的动向。 陆落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石庭,她想,石庭应该寻到了自己的安宁。 这是好事,甚至是他们所有术士都期盼的事。 石庭有个善终。 术士的善终,并非富足,或者儿孙绕膝,亦或者长寿。 善终,是自己觉得最后的结果。 石庭找到了。 石庭离开之后,陆落休息了两个月,脸上才恢复了血色,人也活了过来,她的眼眸更加澄澈,仍是十四五岁少女的模样。 虽然满头的银发。 第133章旧账 陆落修养身体,一养就是两个月,就错过了很多事,最要紧是错过了她堂兄和洀洀的大婚。 洀洀是准备生气的,可而后想到,自己没什么朋友,陆落算是一个,真气跑了她,以后也找不到她这样的。 况且陆落的确有大事要做,三哥哥都告诉她了。 洀洀就原谅了她。 等陆落病愈,能到处走动的时候,她听到了洀洀怀孕的喜讯。 是颜浧先告诉她的。 颜浧拎着两支人参来看望陆落,顺便告诉陆落:“洀洀已经有了,三个月。” 洀洀嫁出去就怀上了。 陆落道:“我二哥真有福气!” “是我妹妹争气,她厉害而已!”颜浧道,然后低声告诉陆落,“你若是嫁过来,肯定也是这样。” 陆落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面无表情。 这些话听得有点麻木,麻木久了就生出几分伤感来。 她不言语了。 翌日清晨,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铺满了屋子,陆落起身。 她难得一次精神抖擞。 状态差不多恢复了,陆落就打算去看看洀洀。 她也拎了礼物,去了趟二哥府上。 陆落的二伯和二伯母还没有回江南,估计以后不会走了,至少要等洀洀诞下孩子再说。 洀洀纤瘦,没有孕态,脸色却比较憔悴。 “感觉如何?”陆落问。 洀洀道:“其他都好,就是吃不下东西。” 洀洀不怎么呕吐,但是什么也不想吃,看到东西就犯恶心。 陆落记得,当初颜浧的二嫂怀孕,特别喜欢吃江南的酸芋头煮肉。 腌制的芋头是江南的土产,京里可能找不到。 这次二伯父和二伯母上京,带了很多的江南特产,独独不会带腌芋头这种小东西的。 为了洀洀,陆落还是派人去寻,甚至去附近的城镇找。 不成想,有个馆子的老板娘就是江南人,她娘家前不久捎了两坛子给她,陆落就高价买了一坛子。 她自己先验过了,又给太医验过,确定这些芋头没什么问题时,陆落送给了洀洀。 洀洀果然胃口大开,连日来胃气不升也得到了缓解。 “以后孩子的小名就叫芋头。”洀洀高兴道。 陆茂一头黑线。 陆家其他人不能进宫,二伯母有什么话,都通过陆落带给婕妤陆芙。 陆落心里没了大事,就围绕着这些小事打转。 “这样的宁静,也不知还有几年。”陆落就越发珍惜,至少格外珍惜和陆芙见面的机会。 将来事发,也不知陆芙会怎样。 陆落最担心陆芙了,因为陆芙是不会离开皇帝的。 皇帝没有好下场,陆芙岂能善终? 六月开始热了起来,骄阳似火,地面一层滚热炙烫。 陆芙身上不太舒服,在大热天里发温病,烧了起来。 生病之后,她很想念家里人,太后特旨召了陆芙的母亲进宫,让陆落陪同着。 陆芙多年未见母亲,和二太太抱头痛哭,伤心欲绝。 二太太只在宫里逗留了半个时辰,哭得伤心。 陆落在旁边看着,这时候她就很想念自己的母亲。 出了宫门,二太太擦了眼角的残泪,问陆落:“芙儿手上那么长的伤疤,是怎么弄的?那像是烫伤,而且是故意而为。” “是周贤妃烫的。”陆落道。 她就把周贤妃的事,告诉二太太。 周贤妃全族已经被诛,轮不到二太太去报仇,二太太无力叹了口气,眼泪又涌上来。 “芙儿小时候,我成天苦恼,日夜求菩萨保佑,让她收收性子,别总像个小子顽劣。如今,她倒是端庄温婉,我这个心却……”二太太说着就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二太太很明白,女儿的性格收敛成今天这样,是吃了大苦头的。 陆落安抚她。 陆芙也知道她母亲伤心,从此之后再也不敢召母亲进宫了。 她的发烧,持续了几天,人昏昏沉沉特别难受,陆落每天都进宫。 天气炎热,陆落每次进宫却是清清爽爽的,陆芙很羡慕她。 常出入宫门,就会碰到熟人。 陆落偶遇了晋王妃和晋王世子夫人,就是淳宁郡主的母亲和嫂子。 在宫门口,三太尉安玉岫正在等着,接他母亲回家。 几个人都愣了下。 淳宁郡主成了通缉的要犯,早已尸骨无存,颜浧秘密处理掉了她。 晋王府还在找,哪怕回来坐牢,也要找到她,却多年无音讯。 淳宁郡主当初是陷害陆落不成,反而被逐出京师的,如今再见,晋王妃眼睛顿时就红得冒火,恨恨盯着陆落。 陆落视若不见。 “国师。”晋王世子夫人上前见礼,那蛇一样阴毒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刻意撑起来的笑容,“难得见到了国师的真容,您真是仙风道骨,术法齐天。” 陆落微笑:“您过誉了。” 三太尉仍是有点怕陆落,往旁边挪了挪。 错身之后,陆落总记得晋王世子夫人看她的眼神。 在整个晋王府,世子夫人最喜欢淳宁郡主了,几乎把那个小姑子当女儿一样养大,比晋王妃更疼爱她。 晋王府的人是进宫去看太皇太后的。 天气炎热,太皇太后也不太舒服。 “方才在门口看到了国师。”晋王世子夫人对太皇太后道,“几年不见,她的模样真变了很多。” 太皇太后点点头道:“是啊。最近陆婕妤发病,她是进来看她姐姐的。” “太皇太后,我们府上最近也不太安稳,想请国师给个平安符,不知可妥当?”晋王世子夫人问。 太皇太后没力气管这些事,道:“你若是信她,就去找她要个平安符,没什么不妥当的。” 晋王世子夫人眼芒流转,恭敬应下了。 王妃看着儿媳妇,心知她有了打算。 出了宫门,王妃细细擦额头的薄汗,对儿媳妇道:“那是国师,她本事厉害着,你莫要轻举妄动,况且也不是她害了你妹妹。” “就是她,婧儿去了趟湖州府,而后就出事了,陆五娘一直在湖州,谁知道她搞什么鬼!”世子夫人道,“娘,您放心吧,我不会胡乱行事的。” 王妃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第134章心事 六月一过,天更热了。 陆落很矫情,冷了不想动,热了也不想动。 她软软坐在搁了冰的房间里,一阵阵的发呆。 其实她没想什么,却也不算全无心事,一事又一事过心头,都不要紧。 “师父说,要乱十年,这十年里,不许乱动天象,否则会酿成大祸。那么,现在最要紧的,只剩下水长宁的劫难了。” 等十年动乱结束,陆落再辅佐新君,这是师父的主意。 “动乱的这十年,新君还没有定数,我可以离开京师吧?”陆落突然想。 她之前答应过柏兮,要和他游历山水,也想明年就可以走了。 “今年水长宁有劫难。他的人鱼膏给了我,我也答应过帮他,今年是不能离开的。”陆落又盘算着。 过了今年,水长宁的劫难有了个定数,此事就算完了。 水长宁是希望活得久一点,因为转世很辛苦,从孩提时期开始,重复又重复那些年少无知的经历,着实厌烦了。 “师父什么时候投胎?” 师父去世一年多了,至今还没有投胎转世。 难道投胎很难吗? 师父还没有投胎,陆落暂时找不到他;母亲有人照顾,无需陆落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等水长宁的劫数一过,陆落就该走了。 她有十年的自由时间。 走走逛逛,十几年之后天下安定,她再回来。 “陈璇那摊血,到底有没有问题?”陆落放不下此事。 这些心事,只是从她脑海中滑过,就好像思想茫然走过一段路,并不能引起涟漪。 她一件一件的想,想得轰轰烈烈,实则寡淡无味,没什么事能让她流连忘返。 她无所事事这么想着,想来想去,都是这些事反复而过,她呆呆依靠着凉椅,一下午就过去了。 柏兮坐在旁边打坐,没有打扰陆落发呆,也对陆落无所事事很鄙夷。 而后,有个小丫鬟跑进来,将一张名帖递给了陆落。 “晋王府的人要拜访我。”陆落看完之后,既像是告诉柏兮,更像是自语。 想到晋王世子夫人那眼神,陆落心中一片冷然。 她不想和晋王府再打交道。 “明明是颜浧和淳宁郡主的恩怨,为何非要牵扯到我头上?因为我好欺负吗?” 世人都是捡了软柿子捏。 颜浧现在位高权重,晋王府大概是不敢动他。 郡主刺伤了颜浧而获罪,却不记恨颜浧,反而怪起了陆落,这脑回路陆落骑马也赶不上。 看晋王世子夫人那眼神,她是憎恨陆落的。 陆落现在没什么戾气,看到这拜帖,她随手丢在一旁,道:“不见,就说我不太舒服。” 丫鬟就出去回话了。 这丫鬟略耿直,直接说:“国师今天不太舒服,请您改日再来。” 晋王世子夫人碰了个壁,又是大热的天,这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想起淳宁郡主,陆落思绪微微转动。 陆落告诉柏兮:“你知道你们孔雀河道还有传人吗?” 淳宁郡主那个师父宋谌,就自称是宁墨谷的传人。 他们到处在找柏兮。 可惜那时候柏兮杀了人,躲起来不问世俗。 “知道。”柏兮淡然,“都是些不成器的徒孙,丢我的老脸!” “我见过一位,他叫宋谌,当初他在湖州找了你很久。”陆落道。 她就把淳宁郡主那个师父的事,告诉了柏兮。 当初那位大师在湖州府闹撞客,可是弄得人心惶惶。 柏兮就冷了脸,道:“这般阴毒无能,哪怕我哥哥没杀他,我也剁了他。” 颜浧出事之后醒过来,得知自己失去了陆落,又失去了柏兮,伤心欲绝从八坨山离开回京。 而后的几年,淳宁郡主和她的师父、师兄逃走了,音讯全无,颜浧却能找到他们。 他们没了踪迹,肯定不是藏得隐蔽,而是早已被颜浧先一步找到,秘密处死了。 淳宁郡主捅伤他不说,单说湖州府撞客,让他误会陆落,把陆落抓到牢里,从而让陆落对他的芥蒂更深,他就不可能放过淳宁郡主。 陆落和柏兮都了解颜浧的性格,淳宁郡主这会儿尸骨都烂透了,只有晋王府的人不死心,还在找她。 晋王世子夫人找陆落,估计也有让陆落帮忙的意思。 当然,利用完了,他们还是会给陆落下拌子。 没过几天,陆芙再次召陆落入宫。 陆落就去了。 “……你怎么惹了晋王府?”陆芙问陆落。 陆落问她:“她们进宫告状了?” “是啊,告到了太皇太后跟前,说大奶奶求见你,想寻一枚护身符,你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还让下人侮辱她。”陆芙蹙眉,“我是不信,太皇太后好像信了,发了脾气。” 陆落哦了声。 她就把那天的事,伙同之前偶遇晋王妃的事,都说给了陆芙听。 “可恶,她居然造谣生事!”陆芙怒道,“堂堂亲王府,越发下作了!” 陆落连忙点头。 淳宁郡主捅伤了颜浧,而后逃走了,可颜浧到底没死啊,太皇太后再有怒气,也不会真的牵连亲王府。 况且颜浧和颜家已经不是一条心,太皇太后越发没把这个侄儿当自己人,如此就更不会迁怒淳宁郡主。 晋王妃再一哭诉,只怕太皇太后也担心淳宁郡主的安危了。 陆落到长秋宫,和陆芙说了不过几句话,那厢就来了一个女官。 “太皇太后宫里的人。”陆芙低声告诉陆落。 女官倒也客气,笑盈盈跟陆落见礼之后,道:“国师,太皇太后听说您进宫了,请您过去,她老人家有几句话说。” 陆芙先站起来,道:“辛苦洪姑姑,这就去。” 洪姑姑微笑,笑容从陆芙身上滑过,略带几分怪异,转身走了。 陆落低声告诉陆芙道:“宫里很多人不忿你。” 陆芙也是个管事的姑姑,她却得到了皇帝的独宠,这对和她平级的女官而言,是一种痛苦的刺激。 谁不想得到皇帝的青睐? “我知道。”陆芙笑道,“她们以为我凭美色笼络了陛下。” “你难道不是吗?”陆落道。 陆芙想了下,自己先笑了:“还真是。” 陆落笑岔了气。 第135章热心 陆落去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倒也没有当陆落的面发火,只是说了陆落轻待晋王世子夫人的事,让晋王府不高兴。 这有点藐视宗族。 “你如今乃是国师,言行关乎陛下和朝廷,羞辱亲王府的世子夫人,此事大有不妥。”太皇太后严厉道。 亲王府的世子夫人,乃是宗媳,羞辱了她,就是羞辱天家。 这是要入罪的! 陆落居然点点头:“的确不妥。” 顿了下,她继续道,“不过晋王府的世子夫人欺骗太皇太后,更是不妥了。” 太皇太后神色微凝。 陆落不等她说什么,继续道:“那天我的确是不太舒服……” 她就把自己不舒服,而晋王府的世子夫人没有提前支会,直接到她门上递了名帖,陆落也请丫鬟客客气气的回复她,一并告诉了太皇太后。 “……丫鬟也并未羞辱她。她堂堂亲王府长媳,还能被一个丫鬟羞辱到吗?”陆落顺便指责晋王世子夫人的无能。 大家各执一词。 太皇太后沉默了下。 说起来,太皇太后觉得晋王府那位世子夫人有点滑头,而陆落也不是省油的灯。 估计都没说实话! 太皇太后又不是应天府的,难道给她们断案分谁有理谁没理吗? 有点烦心的太皇太后,挥了挥手,不想再听陆落说话。 陆落就退到了旁边。 太皇太后没有骂陆落,略微说了几句话,就让陆落告退了。 没过两天,太皇太后把晋王世子夫人叫到了宫里,骂了一顿:“你连国师也敢诬陷,好大的胆子!” 晋王世子夫人吓得不轻。 太皇太后脸色微转,又道:“哀家知道你们想找淳宁,这样吧,哀家出面,请国师去找。” 先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 晋王世子夫人大喜:“多谢太皇太后。” 闹了一圈,目的还是达到了,晋王世子夫人心中高兴。 太皇太后丑话说在前头:“淳宁作怪闹事,江南的惨案未必跟她无关;另外,她刺杀钦差,畏罪潜逃,都是大罪。找她回来之后,不管刑部怎么断案,你们都要受着!” “哪怕是死,也要看她最后一眼,才不枉父母养育她一场啊。”世子夫人哭着说。 太皇太后也生儿育女,知晓为人父母对孩子的牵挂。 况且当年颜浧翻了船,案牍全毁了,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淳宁郡主和江南的惨案没关系,唯一的罪过是刺杀颜浧。 刺杀钦差,此事就可大可小了。 郡主能回来,此事晋王府就可以周旋开。 现在唯一的难题,是找不到郡主了。 “那好,将来莫要反悔。”太皇太后道。 太皇太后把陆落召到了宫里。 晋王妃和世子媳都在。 太皇太后把她的打算,告诉了陆落:“你既是皇家御赐的国师,就应该为朝廷效力。郡主是宗女,找到她乃是你分内之事。” 陆落无心顶撞太皇太后,更不介意去帮晋王府找郡主,就温顺道:“是。” 她毫无怨言的答应了,反而叫晋王妃和世子夫人不安心,好似陆落后背耍什么心机。 心眼太多的人,看别人都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吧? 陆落这边刚刚答应过,那边颜浧就和楚王进来了。 楚王这几年成熟了些,可看到了陆落,立马就原形毕露,恭恭敬敬叫了声:“玄女!” 态度十分的虔诚。 太皇太后蹙眉。 颜浧也冲陆落微笑,低声问了句:“进宫做什么?” 陆落不答。 颜浧转而瞧见了晋王府的女眷,神色顿时就冷了。 “……太皇太后,这是要做什么?”颜浧直接问。 太皇太后对颜浧,一分亲情,三分拉拢,六分忌惮,故而颜浧问什么,太皇太后也不藏掖,直接告诉了他。 颜浧就知道,晋王府的人逼迫陆落去找郡主。 “当年郡主刺伤我,也是情非得已,她着实想跑。”颜浧旧事重提,对晋王妃道,“我认识一名术士,术法胜过国师,不如我带着他去找郡主?” 晋王妃和世子夫人吓得半死。 若是颜浧先找到了,郡主还有活路吗? 颜浧又道:“天气这么热,国师身体不好,让她到处去找郡主,实在强人所难。国师是庇佑陛下江山千秋万载,难道是替你们找人的吗?” 好像晋王府的故意调虎离山,然后要谋害皇帝一样。 这么大的帽子,晋王府接不住。 晋王妃和世子夫人素来伶俐,却在真正的强悍面前,失了她们的八面玲珑。 说到底,她们欺负弱小很擅长,面对颜浧就说不出来。 颜浧自作主张,非要去找郡主。 晋王妃不答应。 晋王府的世子夫人心里一想:“哪怕不让他去找,他也暗中行事。若是他暗中找到了郡主,杀死了郡主,郡主反而死得冤枉;若是他明着去找,他有所顾忌,自然就不敢下手了。” 于是,晋王世子夫人道:“太皇太后,让三弟跟着忠武侯去找郡主吧。” 她想让安玉岫跟着。 颜浧最近军务不忙,他可以抽出半个月,去找找看。 太皇太后烦透了此事,为了堵住晋王府的口,又见颜浧颇为热心的样子,就答应了。 晋王妃也同意了,不过颜浧必须带着三太尉。 出了宫门,陆落对颜浧道:“你故意揽事,我不领情。” “谁要你领情啊?”颜浧笑,“最近有了老朋友,躲到了京师附近,不知搞什么鬼,我去会会他。” “什么老朋友?”陆落问。 “一个萨满,你还记得他吗?当年他儿子奴役我和墨谷,我们杀了他,把他做成了咸肉干……” 陆落猛然记得,前世落落就是被老萨满囚禁,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了母子蛊煞。 当时陆落想杀了柏兮,给颜浧报仇,去问老萨满有什么方法。 她去的时候,只是想找个方法,结果老萨满说可以用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还没有开眼的婴儿煞气最重。 落落虽然很傻,但是她不同意,她爱自己的孩子。 老萨满知晓她不配合,直接囚禁了她。 后面的一切,她身不由己。 “我也要去!”陆落道,“你找到了他?我也想会会他。” 第137章黄雀在后 颜浧想要去找老萨满,那是他们前世的仇敌。 陆落在这个瞬间,就生出了一些疲倦:术士修天道,实则是苍天的惩罚。 永世的记忆,什么也忘不了,爱恨都记得,永无宁日。 过一世忘一世,该多好,清清楚楚! 陆落上辈子什么也不记得,她活得很自在。 可同时她想到一件事:前世她的太师父说她天赋异禀,天生就是做术士的料。 太师父是谁? 陆落还记得太师父的音容笑貌,可他并非陆落现在遇到的这些人。 也许是,只是他转世了,陆落不知道他的宿相。 是她的师父,还是宁家这对兄弟? 为何她前世一直没有结婚? 陆落以前很清楚,现在却突然迷茫了,她的前世好像跟自己记忆中不太一样。 她隐约记得自己好像也有点情缘,最后不了了之,多少是有点奇怪的。 “……你留在家中,我自己去找。”颜浧不同意陆落跟着去,“你太弱小了,他会偷袭你。” 原来是怕陆落成为累赘。 陆落屡遭嫌弃,她没有恼怒,也没有逞强。 五百年前的那一世,对陆落而言只是一个心中无法解开的谜团,她不是特别在意仇恨,只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颜浧不让她去,陆落没打算坚持。 “颜浧,淳宁郡主死了吗?”陆落问他。 颜浧点点头:“早就死了,她的尸骨被我剁碎,喂了野狗。” 陆落默然不语。 颜浧不让她去,顺便让她回到了闻府,把此事告诉了柏兮,顺便给柏兮带个话,问柏兮是否也有前往。 柏兮一听,冷然道:“知道了。” 陆落问柏兮:“你没有杀过他?” “杀了啊。”柏兮道,“我放他的灵魂自由,让他自己去投胎转世,等他的家庭完整了,我再杀了他的妻儿和族人,生生世世。” 他是这样打算了。 所以他那辈子轻轻松松让老萨满死了。 柏兮是做好了永世报仇的打算,让这老萨满生生世世承受柏兮失去妻儿的痛苦。 可惜,他的报复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因杀戮过重,失心疯一样几乎杀光了西域所有的人,被老祖囚禁了五百年。 出来之后,他又忙着找陆落。 和仇恨相比,他的妻子更重要。 找到了落落,却并不顺利,陆落不属于他。现在,他的心思几乎在圈牢这个女人,报仇不急一时。 颜浧反而先寻到了老萨满的转世。 柏兮站起身,道:“我出去一趟,你守好家门。” 他要去帮颜浧对付老萨满。 柏兮起身要走时,又折回来,捣腾了半晌,寻些法器放在身上。 “蒙古有种药,是用苏鲁锭长矛上的凝血,混合了斡难河的水草炼成的,水长宁得到过,他给了你,现在在哪里?”柏兮问陆落。 水长宁的确给过陆落一种药汁。 当时陆落是用来对付颜浧的。 后来陆落明白,水长宁也想颜浧死,他那瓶药汁,就被陆落丢到了一旁。 再后来,陆落知晓水长宁是很远古的术士,他通晓世间万物,什么传说中的物件,水长宁都能弄到。 他给陆落的药汁,用来对付萨满,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在我房里,我拿给你?”陆落道,“有用吗?” “有用,可以破除萨满的药物,让他的灵魂失去保护。”柏兮道。 陆落立马去找出来,递给了柏兮。 柏兮看了眼,又扒开罐子闻了下,微微颔首。 拿到东西之后,柏兮要去忠武侯府,陆落跟着一块儿去了。 她再三问:“真不需要我帮忙吗?” 颜浧很坚持:“不需要,你就在府上等着,万一我们出事,你再接手,不必所有人都赔进去。” 分流的做法很靠谱。 况且,若是柏兮和颜浧联手都不敌,陆落在场也只是个送死的。 她跟着去,实在没意义。 “你们保重啊。”陆落道。 颜浧则很计较,问陆落:“你是想让我保重,还是他保重?” 柏兮侧眸看着陆落,似乎也有点期待。 陆落心一横,说:“你们俩!” 颜浧又问:“若我们必须死一个呢?” 陆落看不惯他的得寸进尺,况且先撩者贱,犯贱就该被抽打,陆落说:“你死!” 颜浧默然。 柏兮忍不住笑了。 这个瞬间,有点像在山上求学的日子。 陆落回家之后,心中仍是挂念着,真怕他们出事。 同时又想,颜浧诡计多端,柏兮术法高超,不至于被一个转世的老萨满拿下。 只要能找到,应该是有七八成的把握获胜。 她就放下了心。 可能是陆落没什么要紧事,整日空闲,心思很快又转到了找老萨满身上。 这个瞬间,陆落非常想知道,她那辈子到底发生过什么。 无聊又烦躁,陆落去找水长宁闲聊,想跟水长宁说说话。 不成想,水长宁在他院子里摆了个很大的阵法。 他院子里有个凉亭,亭子四面通风,水长宁四平八稳坐在亭子里,准备作法。 “你干嘛啊?”陆落不解。 水长宁微微抬了眼眸,道:“太热了,我祈场雨,解了这酷暑。” 陆落:“……” 陆落坐到了他身边,把老萨满的事,告诉了水长宁。 “你省省力气,也许他们需要咱们的帮助,别到时候使不上劲。我再弄点冰块给你,可好?”陆落劝他。 水长宁叹了口气,叹得格外悠长,最终不情不愿同意了。 陆落叫人多搬了两盆冰给水长宁,同时简单改变了他院子里的气流,让热浪散得更快。 水长宁心中安静,就不再想着降雨贪凉了。 陆落和水长宁静坐。 水长宁知晓很多事,巫师、术士、萨满,他们彼此擅长什么,杀招是什么,分什么门类,他都一清二楚。 说起萨满,水长宁也是头头是道。 “……早在远古时期,巫师和萨满是救活人,术士是葬死人的。”水长宁道。 第138章变动 陆落心中担心会发生意外,就和水长宁闲聊。 水长宁不爱说废话,和陆落关系非同一般,见她着实担心,这才多说了几句。 他说起了巫师、萨满和术士三种人的不同。 他条理清晰。 巫师和萨满的术法,是用在活人身上,治病消灾;而术士只管墓葬,让人死后灵魂安息,保佑活人。 可随着人类慢慢进步,各种术法不停精进,巫师、萨满和术士,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他们甚至混合学习,彼此的术法越发复杂了。 “你知晓宁家兄弟的仇敌吗?”陆落问,“宁墨谷那么有名,至今西域奉他为神,他的仇敌应该也有名气吧?” “我不喜欢萨满,也不是巫师。巫师喜欢摆弄虫子,萨满喜欢摆弄药汁,太脏太恶心了,就从未留意过萨满有谁声名显赫。”水长宁道。 水长宁爱穿白衣,干净清爽。 术士的术法,除了用到朱砂和黄纸,其他都是金银玉器,干净又昂贵,水长宁比较能接受。 而萨满的药汁,有些味道恶心、颜色诡异,水长宁受不了。 他这个人,有点避世,最奢望就是躲起来自己过日子。 他知道归知道,却从来不去接触。 所以,他知道宁墨谷,却不知宁墨谷的仇敌。亦或者说,他不在乎,也不想知晓。 陆落叹了口气。 水长宁看得出,她自己等在家里,心情有点郁结,甚至过意不去。 难得的,水长宁开导陆落说:“你不是不记得前世吗?” 陆落点点头。 “那就不是你的仇敌,何必要你去拼命?”水长宁又道。 陆落一愣。 “五娘,你这个人很仗义。但与己无关之事,还是要少做。”水长宁道,“活一次不容易,要活得好好的。” 水长宁又轻叹了句转世的辛苦。 陆落笑了下。 随后,她也把柏兮出城的事,告诉了桑林珠和伲昔格尔。 他们四个人在家,除了彼此的打坐修养,就只剩下无聊。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答应过陆落,等过了年,水长宁的事结束,他们再回苗疆,一是陆落需要他们帮忙,二是陆落暂时不能归还龙蛊。 四个人在一起,沉默的时候比较多,也没什么值得大家开口去说的,气氛却挺温馨的。 时间慢慢过去,还是很热。 水长宁总跃跃欲试要下场雨,改变京师的燥热,每次都被陆落拦住。 转移就过了两天。 两天之后,八坨山的道人突然来见陆落,把陆落吓了一跳。 “小人打开了信,把玉器运给姑娘。”道人说。 “什么信?”陆落不解。 道人说:“老祖走之前,留下了一些书信给小人。若是廉贞星异常的明亮,就打开一封。最近廉贞星开始异于平常,小人打开了老祖的信。信中,老祖让小人送玉器给姑娘。” 陆落愕然。 她没想到,师父会给道人留信。 五黄廉贞星是最凶的星之一,每当廉贞星当令,就会出现大的祸事。 四年前陆落上山,将洪老先生送给她的玉器,一起运到了山上。 玉器太多,陆落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几块。 她也想过回去拿,但是路途遥远。 没想到,师父都安排好了。 陆落这个瞬间,有点伤感,比当初师父走的时候更难过。 她把玉器全部收起来。 这道人远走千里,陆落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你再帮我一个忙。” 道人不肯要银子:“帮忙是应该的,姑娘先把银子收起来。若是山上艰难,老祖就留下书信,让小人去找银子,不需要姑娘的,老祖什么都算好了。” 在道人眼里,老祖就是神。 陆落也觉得她师父是神。 但陆落还是坚持把钱给他。 “你去趟湖州府,找到邬家,把这封信带给我的父母。”陆落道。 陆落给父母写了封信,一旦有事,请他们带着叔公和孩子们去八坨山躲避,道人会给他们领路,让他们设法和这道人沟通好,到时候随时可以走。 陆落已经没空顾虑他们了。 “姑娘放心。”道人谦饶了半天,才勉强将银票收下,保证不辜负陆落。 道人是守卫山门的,他不能离开太久。 玉器送到,他第二天就要上路回去。 陆落知晓路途辛苦,挽留再三,让他多歇几天在动身,都被他推辞了,他坚持要走。 陆落只得道:“你一路保重。” 她重新给道人置办了一辆更舒适的马车,送他出城。 陆落将玉器全部放在正院里。 水长宁看了眼这些玉器,对陆落道:“若是有事,这些玉器可以摆一个很大的玄襄阵。” 陆落点点头。 有了玉器,他们暂时安心。 陆落和水长宁准备摆一个玄襄阵,一个洛书大阵。以防万一,他们就先摆了起来,一旦出事可以直接用。 转眼就过了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柏兮和颜浧还是没有回来,陆落有点担心。 “颜浧说他们半个月之后回来,怎如今还没有音讯?” 陆落心中想着此事,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就感觉府上有点不对劲。 闻府的气流全乱了。 陆落最先感受到了,她立马去找桑林珠和伲昔格尔。 桑林珠没什么感觉,她的侍女锦娘修为比较低,自己的蛊虫正在乱动,甚至濒临死亡。 “怎么回事?”锦娘急哭了。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是巫师,他们没有天眼,看不到四周气流的变化,只有陆落可以。 “到正院来,我们聚在一起!”陆落道。 气流一乱,陆落立马就知道了。 水长宁也知晓。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体内有蛊虫,蛊虫比他们敏锐百倍,他们的蛊虫虽然没出问题,却烦躁不安,也影响了他们。 陆落把他们叫到了正院。 自从玉器到了京师,陆落和水长宁就在院子里摆了两个大阵——玄襄阵和洛书大阵。 陆落最喜欢用洛书大阵。 洛书大阵是柏兮创造的,他的心思精密无比,这阵法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用十五总和,放大其他的阵法。 “我们能做什么?”桑林珠问。 正如水长宁说过,巫师的术法是用在人身上。 假如大军压境,他们可以放出蛊虫咬伤他们;可现在天地间的磁场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这个时候,桑林珠和伲昔格尔就束手无策。 “你们守在这里!”陆落道,“暂时没什么需要你们做的,但是守在这里,万一发生了意外,你们就补上。”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点点头。 第139章守阵 陆落和水长宁分别入了阵法。 水长宁负责玄襄阵,陆落负责洛书大阵。 前些日子对付陈璇,陆落和柏兮、颜浧设了“十二脉”的阵法,有十二个镇台在庇佑京师,现在用洛书大阵可以调动起来。 陆落坐在家里,就能掌控整个京师的风水局势。 她入了洛书大阵。 阵法中的陆落,开始念咒。 可总感觉有股子很神奇的力量,一直在牵扯着陆落。 “怎么回事?”陆落吃惊。 陆落似逆风而行的人,她很艰难,有股子力量一直在牵扯着她,似乎想把她引入万古深渊。 萨满的力量如何,陆落也是第一次知晓。 她稳稳坐住,体内的龙蛊给予她温暖和力气。 需要龙蛊的时候,龙蛊也是会拼命帮助陆落的。 陆落念咒很快。 两刻之后,天空被乌云密布,视野里的庭院黯淡,狂风肆虐,斜枝茂叶被风吹得乱颤,发出诡异的呜咽声。 这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桑林珠目瞪口呆看着,眼瞧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被黑压压的乌云布满,而后黄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 雨滴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雨幕,在地上掀起一阵轻烟。 泥土的气息顿时涌入鼻端。 水长宁的法阵起了效果,果然下雨了。 “这位水先生常说要下雨解暑,我以为他随口说说的!”桑林珠震惊看着暴雨,难以置信对伲昔格尔道。 伲昔格尔同样震惊。 他们第一次知晓,术士能有这般的本事。 “我何尝不是?”伲昔格尔道,“术士能厉害,我想学术法!” “降术也可以很厉害。”桑林珠安慰丈夫。 暴雨倾盆,他们视线中的陆落和水长宁,坐在庭院的凉亭里,浑身不沾水迹。 陆落的耳边,也听到了雨声。 雨滴落在凉亭的琉璃瓦上,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滴滴答答的连成一片。 随着暴雨的降临,将天地间诡异的磁场打乱,那股子要把陆落带跑的力量,突然就减弱了很多。 陆落趁机念咒,趁着一点缝隙,掌控了局面。 接下来,那股子磁场还想要拉动陆落的阵法,却没了之前的优势,陆落已经能掌控它,虽然还是很费劲。 “水长宁这场雨救了我。”陆落心想。 真是一场及时雨。 之前的磁场,是有人故意而为,他先下手为强,掌控了优势,陆落和水长宁都补救不回来。 一场雨之后,整个磁场被重新洗牌,陆落就这个洗牌的过程中,抢先占领了先机。 陆落的洛书大阵,慢慢在起效果。 她念咒念得很快,越来越快,唇色越发苍白。 一个时辰之后,陆落设在城外的“十二脉”,终于被她的洛书大阵调动,阵法起效,紧紧护住了整个京师。 天地间的气流慢慢趋于稳定。 等彻底稳定之后,雨终于停了。 陆落瞥了眼水长宁,发现水长宁阵法中的玉器,有一块由透明变成了黑色,是浓郁的黑,黑得有点肮脏。 “玉变黑了?”陆落搜肠刮肚想,为什么玉会在阵法中变成黑色。 她不知道。 见识浅薄的时候,这时候完全没了想法,她茫然看了几眼,很担心水长宁。 而水长宁静坐,神色不变。 陆落继续念咒,她坚持了一个时辰,一切都巩固了,暂时没什么能伤害他们的时候,陆落站起身。 她走向水长宁的时候,水长宁突然道:“不要动。” 陆落一愣。 “五娘,继续念咒。”水长宁说,声音很平稳,脸色也如常。 陆落再次看了下四周,的确是没什么意外。 但是水长宁的话,她还是听了的。 她坐下来继续念咒,一动不动。 她时常瞥一眼水长宁。 水长宁没有动。 陆落也就不敢动。 而后,陆落亲眼看到水长宁阵法里的其他两块玉器,也慢慢改变了颜色,从通体透明的玉,变成了漆黑。 陆落心下惶然,继续念咒护阵。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守在旁边,同时守卫整个闻府,不许任何人踏入。 六个时辰之后,天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要不要给他们送点水?”桑林珠问。 陆落和水长宁不吃不喝,已经六个时辰了,桑林珠怕他们受不了。 伲昔格尔拉住了妻子:“不能送,术法作法的时候,他们的阵法一旦有外人踏入,就会伤及他们,要不然五娘何必让我们守住?” 桑林珠深以为然,点点头。 他们两口子和锦娘,都守在正院。 桑林珠和锦娘偶然出去,巡查下宅子的四周,顺便把家里的佣人都叫到一处院子,锁了起来,再给他们下了昏睡的蛊。 “以防万一,还是别叫他们乱走。”桑林珠道。 桑林珠在闻府的外面,布下了蛊虫,任何人进来,都会中蛊。 整个闻府就密不通风,任何人都出不去,也进不来。 等她们主仆回到正院的时候,陆落和水长宁还在阵法中,除了念咒的唇,其他都不动。 但是水长宁阵法中的玉器,继续变黑,越来越多,桑林珠和伲昔格尔也有点害怕,心中惶惑不安。 暴雨之后的京师,舒爽宜人。 等着等着,就天亮了。 “他们在阵法中多久了?”桑林珠坐在门槛上打盹,迷迷糊糊问伲昔格尔。 伲昔格尔却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保持清醒:“快一天了。” “雨也停了,蛊虫也不闹了,他们怎么还不出来?”桑林珠问。 伲昔格尔摇摇头。 远远望过去,陆落和水长宁仍是稳坐如钟,不停的念咒。 陆落的状态不太好,汗珠不时从她的额头冒出来。 相比较之下,水长宁则是平常的模样,稳稳当当的,浑身清爽,没有半滴汗珠,好似他根本不出力。 但是水长宁阵法中的玉器,五成以上的变成了黑色。 伲昔格尔由此判断,水长宁付出更多。 第140章调虎离山 陆落和水长宁守阵,桑林珠和伲昔格尔等在旁边。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他们不眠不休都三天了。”桑林珠提心吊胆,“他们没事吧?” 他们一动不动,细看之下,仍是能瞧见他们嘴皮子在动。 陆落和水长宁还在念咒。 “你瞧,水先生阵法里的玉,已经全部变成黑色的了。”桑林珠对伲昔格尔道。 伲昔格尔也预感不太好,但是他帮不上忙。 术士和巫师,隔行如隔山。 又过了一个时辰,桑林珠实在忍不住了,她很担心陆落,就试探着去给陆落送水。 伲昔格尔想拦没拦住。 伲昔格尔就看着他的妻子端了一碗燕窝粥,走近陆落的阵法。 刚靠近的时候,桑林珠身不由己打了个转,脚步快速往回走,手里的燕窝粥泼了满地,她都没有发现。 伲昔格尔微讶。 等桑林珠回走到伲昔格尔身边时,她才吃惊道:“唉?” 手上有点温热湿濡,是燕窝粥泼出来的。 桑林珠茫然。 伲昔格尔这才拉住了她:“别过去了,现在还不能打扰他们。” 桑林珠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靠近阵法那个瞬间,她完全没记忆了。 伲昔格尔说给她听,她也是将信将疑。 到了第四天的清晨,明明是没有半分朝霞的晴朗天气,转眼就下起了暴雨,雨势比之前的还要大。 好好的突然下雨,说明水长宁用力了。 “又出事了?”桑林珠和伲昔格尔正在吃早饭,闻言就放下了筷子,立马走到门口。 闻府的佣人被桑林珠用蛊虫控制住,锁在院子里,锦娘就负责烧死煮饭。 陆落和水长宁可以不吃不喝,桑林珠和伲昔格尔却不行。 “我没什么感觉。”伲昔格尔道,“你呢?” 桑林珠查过了自己的蛊虫,没什么问题,就摇摇头道:“我也没有。” 他们夫妻有点紧张。 这时候,他们发现陆落和水长宁阵法中的玉器,几乎全变成了黑色。 昨天还是只有水长宁阵法中的玉变色,今天陆落阵法中的也变成了黑色。 这场雨很大,不过一会儿就由大转小,淅淅沥沥的,从早上下到了黄昏。 陆落还是没有动,水长宁亦然。 到了黄昏,雨终于听了。 “整整四天了!”桑林珠担忧,“他们这样行不行啊?萨满也未免太厉害了。” 伲昔格尔不说话。 这天夜里,突然阵法中爆发中噼里啪啦的响动,似有东西爆炸而裂。 桑林珠走到院子里,借助灯笼微弱的光,她看到了陆落,身子已经歪到在地。 她顾不得其他,冲进去扶住了陆落。 阵法已经破除了一角,桑林珠顺利进入了阵法当中。 陆落软软匍匐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像是碎了,桑林珠扶起她的时候,她连最后挣扎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 “五娘?”桑林珠扶起了她。 她抱不动陆落。 伲昔格尔紧随着进了阵法,将陆落挪了出来。 那边,水长宁也停下来了。 伲昔格尔准备去抱水长宁的时候,水长宁懒懒道:“别动。” “先生,你没事吧?”伲昔格尔问他。 水长宁道:“没事,出去!” 听他的声音,好似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又不能动,让伲昔格尔不解。 伲昔格尔不敢乱动,怕毁了水长宁的阵法,当即退出去。 陆落被桑林珠灌了一碗人参汤,终于慢悠悠醒过来。 她叹了口气,说:“很久了。” “整整四天,今天是第五天了。”桑林珠道,“感觉如何?” “累。”陆落慢慢吐字。 她知道结束了。 陆落之前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是稳固阵法。 可是到了后来,她只知道要帮水长宁,具体做什么她不懂,只是将整个阵法掌控在自己手里。 水长宁操控着全局,陆落在后面帮忙。 直到水长宁暗示她可以收了,她才敢停下来。 一停下来,她就发现手脚无力,身不由己往地上倒。 整个过程中,她后来也是累糊涂了。 “水长宁呢?”陆落问。 桑林珠道:“他还在阵法中。” 陆落颔首。 她阖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就是七八个时辰,睁开眼,都快要到黄昏了。 颜浧坐在她的床边。 陆落没有动,浑身的骨头都像裂开了,她懒得很。 颜浧摸了下她的脑袋,问:“头疼吗?” 陆落眨了下眼睛,轻轻嗯了一句。 “柏兮呢?”她问。 “他没事,在外面呢。”颜浧道。 良久之后,她彻底醒了,才问:“找到萨满了吗?” 颜浧道:“找到了。” 陆落舒了口气。 颜浧把他们找到萨满的过程,告诉了陆落。 “他一直藏着,悄无声息的。我快要找到了他时,他又不见了,很是狡猾。我们在山里跟他捉迷藏似的,寻了半个月。”颜浧道。 能躲避颜浧和柏兮半个月的,那位萨满很是厉害。 “……后来,我发现京城发现的气流有点不对。可是很快,这点混乱的气流就被压下去了。过了两个时辰,气流重新乱起来。 到了三天前,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端倪,我们趁机找了两天,才找到他。”柏兮道。 老萨满是故意放出风声,让柏兮和颜浧去找他。 这是调虎离山。 柏兮和颜浧离开之后,老萨满就想把陆落炼成傀儡,成为他的尸煞。 老萨满知道自己躲不开宁墨谷,唯一的活路,就是把陆落做成尸煞,带在身边,这样宁墨谷才不敢下杀手。 这是他唯一保命的方法。 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陆落。 老萨满千算万算,一切都算计妥当了,却没想到冒出个水长宁。 在其他术士眼里,沉默清冷的水长宁,术法并不高超,很容易对付,可水长宁有他的厉害之处。 一场暴雨,顿时就把老萨满的阵法给毁了,而陆落也很争气,短暂的瞬间就压制住了老萨满。 “萨满信奉长生天,他能借助山脉的灵气对付术士。”颜浧道,“这次若不是水长宁,只怕你活不成了……” 第141章不相欠 老萨满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对付陆落。 萨满知晓,自己无法对抗宁氏兄弟,而他们必然会折腾死他,所以他想要拿住陆落。 把陆落炼成尸煞,将她带在身边,她既是武器,也是护身符。 这样,宁家兄弟就会束手束脚。 结果,他没有想到陆落如此厉害,短暂瞬间的优势之后,陆落的阵法就压制住了老萨满。 老萨满知晓,自己没了胜算。 哪怕没了胜算,他也要和陆落同归于尽,让宁家兄弟什么也得不到。 萨满会一种术法:诅咒。 诅咒是无形的。 最有效的诅咒,要借助山体的灵气,这是术士和巫师做不到的,只有萨满会。 等阵法被陆落压制住了之后,老萨满就准备和陆落同归于尽,他用自己的寿命,在深山借助山体的灵气,诅咒陆落。 所以,当陆落以为稳定之后要放弃,水长宁提醒她继续。 “山峦的灵气隐秘而强大,水长宁自己没办法用阵法对付他,所以让你提供灵气,拉着你念了四天的咒。”颜浧道。 水长宁是很有能耐,他能对付各种古老的秘术,但是山峦带来的诅咒太强悍了。 陆落的阵法同样强悍。 水长宁从陆落的阵法里,汲取灵力。 “没有你帮忙,水长宁也无法反过来诅咒死萨满。”颜浧又道。 萨满死了,被水长宁反咒死了。 阵法失败之后,萨满用自己的寿命借山体灵气,诅咒陆落,结果反而被水长宁咒死了,说起来也是太便宜了他。 “水长宁呢?”陆落爬起来问。 她记得他们俩阵法中的所有玉器,都变成了黑色。 “他在自己的院子里。”颜浧道。 陆落爬起来,想要去见水长宁。 颜浧没有阻拦她,反而将她扶起来,替她穿好了鞋子。 “柏兮怎样了,他怎么不来看我?”陆落又问。 颜浧道:“我们找到了萨满,萨满最后快要被水长宁诅咒而死时,他身上有点灵力,他扑到了我身上,被墨谷推开,他受了点轻伤,过几天就要好了。” 柏兮为了救颜浧受伤了。 老萨满扑颜浧的时候,柏兮没有防备,他只是下意识推开了颜浧。在这个过程中,柏兮轻伤。 好在,老萨满死了。 老萨满临死的时候,柏兮没有再跟他玩闹,他没有放过他的魂魄,直接把老萨满收起来,镇压住了。 老萨满魂飞魄散,消失无踪,再也无法投胎转世。 陆落去看了水长宁。 水长宁坐在自己房间的正中央,四周有个小法阵,用了很多的法器,都是颜浧的。 颜浧在帮他续命。 看到陆落和颜浧来了,水长宁缓缓睁开眼,他叹了口气说:“很糟糕,又要去投胎了,下次不知投生到什么人家。” 他已经不行了,这一生的生命,到底没有逃过命中的劫数。 水长宁无数次的转世,有过无所谓,有过欣喜,现在是疲倦。 他很讨厌转世。 不过,既然要死了,他也不执着,不过几年就会再有新的生命。 陆落坐到了他身边。 她知晓,是水长宁帮她挡住了诅咒,否则现在去投胎的就是陆落了。 “你想投生到什么人家?”陆落问他,“等你走后,我可以帮你念往生咒,助你投胎到你想要的人生。” 水长宁认真想了想,眼眸安静。 “我有过一世很美好的生命。”他抬眸对陆落,又看了眼颜浧。 颜浧安静站在旁边,没说话。 陆落点点头,问:“是什么样子的?” “我很小的时候,家中殷实,我父亲是个老实人,母亲又很疼他,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水长宁慢慢道,“还有个祖母,她最疼我。” 简单的小家庭,温暖舒心。 “……我十八岁成亲,妻子很好,有两个儿子。”水长宁道,“我父母很喜欢我的妻子,一家人和睦。有点磕磕碰碰,但是顺利极了,我活到了八十岁,有五个孙儿,我和我的妻子同一天离世。” 原来,水长宁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平淡温馨。 “我可以帮你。”陆落道,“你投胎的时候,我尽量会帮你念咒,你下一世肯定还能得到那样的人生。” “我投胎了二十五次,那是唯一圆满的一生。”水长宁道,“所以那一世的人,我都记得。” 他顿了下,看了眼陆落,而后又道,“但是转世了,我就不会再去找他们。我可以永世记得,他们却没有记忆,若是去寻找,会打乱他们的生活,对他们不公平,哪怕我很想念我的妻子。” 颜浧倏然屏住了呼吸,他没有说话。 陆落也沉默了。 她有点不敢往下接。 不管是否自作多情,陆落都害怕听到她预想中的话。 好在水长宁没有继续说。 “你肯定还有圆满的生活。”陆落道,“水长宁,你什么时候走?” 水长宁眼帘虚搭,道:“还有半个时辰。” 快要离世了,水长宁并不伤感,也不留恋。 这一世挺寂寞的,没有任何只得他留恋的人和物。 “水长宁,你投胎了那么多次,你是比我师父更古老的术士吗?”陆落问他。 水长宁点点头:“我遇到你师父的时候,我都是第十七次转世了。他入门的术法,还是我教的。他想认我为师,我拒绝了,我不想收徒弟。” 水长宁和千衍并没有师徒名分,但是千衍一直把他当师父。 千衍追求术法的精湛,他后来比水长宁厉害百倍。 水长宁则是得过且过,从来没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他更不求长生,所以他转世了一次又一次。 他快要走的时候,问陆落会不会唱歌。 陆落不太会。 “唱一首小调好吗?”水长宁道,“我教你。” 他自己唱了起来。 “我没有学会,你再唱一遍。”陆落道。 水长宁果然又唱了一遍。 伴随着歌声,他即将要离开了。 快要走的时候,他很认真对陆落道:“陆五娘,人死了之后,最大的恩情就是烟消云散,重新开始。 若是下辈子遇到,请千万记住这话:别打扰我,别出现在我家门口,你不欠我的。” 第142章私奔 水长宁走得特别安静。 老萨满诅咒陆落,水长宁反击,山峦的灵力太强了,水长宁没有挡住,他这一生的生命,消耗在这场诅咒里。 水长宁从来不追求术法的精湛,他喜欢自由,向往家庭,但是他不苛求。 他的一生散漫悠闲。 他一直告诉陆落说,帮陆落是他自己的选择,陆落不欠他什么。 “千万不要找我。”水长宁道,“记得这句话。” 他很反感生生世世的纠缠。 投胎的次数太多了,水长宁知晓这种纠缠,只会让所有人痛苦。 哪怕付出再多,再大的不甘心,随着躯体的死亡,都应该消失。 水长宁知道,陆落是明白的,她现在就是被宁家兄弟缠上了。 他走得时候,非常宁静。 “是颜浧非要去找老萨满的,所以水长宁的劫数,到底还是应在颜浧身上。”陆落心想。 同时,她答应过帮水长宁度过劫难,却失败了。 饶是如此,她也牢记了水长宁的话,下辈子不会去做报恩这种无聊的事,任由他自己生活。 一辈子的恩怨,一辈子了。 陆落给水长宁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往生咒,希望他下辈子可以投胎到他想要的生命里。 收拾老萨满的时候,柏兮轻伤,修养了几天。 他的伤情,比颜浧描述得要严重些,可他是宁墨谷,伤痛很快就能消弭。 陆落把水长宁临终前的话,也转告了柏兮。 特别是提到转世不许再有纠缠的时候,柏兮以为陆落是在暗示他,就冷哼了声,没有理会。 “……那老萨满用山峦之灵力诅咒你,若不是水龙王,你就活不成了。”柏兮道,“说到底,只有你欠他的。” 水长宁救了陆落。 他最终还是没有逃开命中的劫数。 陆落沉默着。 “不必内疚。”柏兮又安慰她,“水长宁这辈子的生命,并不是他想要的,他很喜欢家庭,却被家族逐出。重新再投胎,对他未必不好。” 陆落点点头。 “若我死了,我也希望今生事今生毕,你不要再找我了。”陆落抬眸对柏兮道。 柏兮眼眸微冷:“这能一样吗?水长宁是付出者,他可以不讨要偿还;你却是亏欠者,你凭什么不许我讨要?” 陆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欠了他的。 水长宁的葬礼结束,京师就进入了初秋。 秋老虎的热浪褪去,天气凉爽起来,陆落时常记得前段日子的燥热,水长宁总想布阵下雨,心中仍是有几分伤感。 她几乎可以断定,水长宁说他那一世很圆满的生活里,那个妻子就是陆落。 不仅陆落明白,颜浧也听明白了。 那天,颜浧似乎有话要说,但是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但是水长宁不执著,他不打扰任何人的生活。 最慷慨的人,是水长宁。 陆落也想做这样的人。 入秋之后,陆落时常进宫,因为太后生病了。 太后生病之后,心情总是不好,想要陆落去给念些咒文。 “闻公公离京,一声招呼也不打,到底是皇家薄情,亏待了他。”太后叹气道。 太后心情总是不好。 她也知道,闻乐喜在去年年底就离京了。 闻乐喜早已没了宫里的职务,他可以自由离开,没有打招呼,不过是失礼,却不算犯错。 陆落也支吾。 “母后这病断断续续的,何时能真正好起来?”皇帝很担心。 陆落想说,太后的寿命到头了。 太后一生富贵,而且和先帝恩爱,她已经比很多女人幸福。 没有人的生命是完整的,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所以太后是个短命的。 人到了死的时候,心中常有预感,这种预感无法解释,就是知道。 所以太后烦躁。 太后舍不得皇帝,她放不下。 朝政已经一塌糊涂,皇帝从未真正掌权过,他至今还没有子嗣,太后每天都在忧心。 她害怕先帝的基业,毁在小皇帝手里。 陆落偶然出宫,太后心情就更糟糕,皇帝只得命令陆落不准走。 “国师,你多陪陪太后,说些开怀的话,让太后早日康复。”皇帝道。 陆落道是。 于是,太后最后一段日子,几乎都是陆落相伴。 人的生命很脆弱,而且无预兆。 太后生病,从十月初一直病到年底。 这中间没什么大事。 陆茂的孩子出生了,洀洀做了母亲。 是个儿子。 陆落去看望的时候,心中很羡慕,良久没有挪脚。 颜浧站在陆落身后,他也挺伤感的。 “三哥,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陆茂对颜浧道。 颜浧笑:“不合规矩。洀洀已经是陆家的人,你父亲在京,岂能轮到我来取名?” 忠武侯很尊重亲家。 最终,陆家给孩子取名叫陆弘。 洗三礼当天,陆芙派人送了礼物。 等孩子满月,陆芙让洀洀抱着孩子进宫,给她看了看。 “很像我二哥!”陆芙道。 那天,陆芙特别难过,她默默哭了很久。 陆芙永远无法做母亲了。 看到洀洀的孩子,她格外刺心。 皇帝陪坐在她身边,安抚了半晌,也没什么用。 太后的病,又起了反复。 “落儿,太后是不是命数到了?”陆芙私下里问陆落。 “这是天机。”陆落道。 她没有向陆芙泄露天机。 过完年,景耀十三年的三月,太后聂氏去世了。 皇帝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蹶不振,他在长秋宫哭得像个孩子。 正巧那天陆落也在长秋宫。 他是嚎啕大哭。 陆落第一次见男人哭成这样,心里一阵阵的酸楚。 陆芙抱着他哭。 皇帝抱紧了陆芙,不时说他不敢相信,他的父母都如此短寿。 “太后想着抱孙儿,是朕不孝。”皇帝哭道。 国丧是二十七天,这二十七休朝,皇帝浑浑噩噩的。 国丧一过,太后的灵柩移居黄陵之后,皇帝突然对陆芙道:“朕厌倦了,朕不想做皇帝了!” 陆芙一愣。 “咱们跑吧?”皇帝道,“跑到南疆去,躲起来做清净日子,就你和朕两个人。” “可……”陆芙想到这江山,想到了她的父母。 这些念头只占据很小的空间,很快就被挤垮了。 于是在夜风温暖和煦的四月中旬,皇帝带着陆芙跑了。 第143章家庭 皇帝的宿相离开宫廷时,陆落立马就知道了。 景耀十三年,并不是动乱的开端,至少要到明年年底,所以陆落没防备皇帝去世,更没想到皇帝逃跑。 陆落这边疏于防范,宫里的其他人更是没想到,皇帝就和陆芙跑了。 宫里封锁了消息,太皇太后最先通知了颜家,颜家掌控了朝政,正在商量如何安抚文武百官,如何应对。 皇帝跑了,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向精明善谋算的颜氏一党,一时间也懵了。 “一定要找到!”颜家最终如是说。 太皇太后气得半死,生气的根源都在陆芙身上。 “她服侍皇帝,却勾搭年幼无知的小皇帝;如今封了宫妃,不曾生儿育女,反而诱拐皇帝出宫,若是找到了他们,先直接杀了那个妖妃,她才是祸根!”太皇太后说。 陆芙肯定是死罪。 同时,皇帝出逃是个极好的机会,不管是宫里还是朝廷,依靠皇帝的内侍和文武大臣,都可以趁机一网打尽。 等皇帝回来,就是个傀儡。 太后死了,聂家这条线断了;陆芙死了,皇帝在宫里寸步难行。 “……哀家原本想着,聂氏去世,咱们用些计谋,慢慢割断皇帝和聂家的结盟,将皇帝拿捏掌中,以后让楚王取而代之。不成想,皇帝给了咱们现成的机会。”太皇太后生气之余,却也高兴。 皇帝这一跑,简直是自寻死路。 颜浧也知晓了。 出事之后,颜浧连夜找陆落,立马去寻皇帝和陆芙。 他们知道皇帝和陆芙的宿相,随便就能找到他们。 颜浧不着急赶路,皇帝不管逃到哪里,颜浧都能寻到他。 “他们居然私奔!婕妤是他的妃子,有什么事不能留在宫里商量,非要跑?”颜浧叹气不止,对小皇帝很头疼。 这几年,小皇帝已经明白,只有颜浧可以依靠,对颜浧的防范少了很多,颜浧也不忌惮他。 陆落不答。 柏兮没有跟着,独独陆落和颜浧,陆落心下很警惕他。 颜浧爱动手动脚,陆落不敌他。 “太儿戏了,他仍是不止疾苦!”颜浧怒道 陆落不说话。 这种无关紧要的抱怨,她完全没必要去接,任由颜浧自说自话,把内心的愤怒发泄出来。 她常会想起从前的颜浧。 颜浧也不是总穿盔甲,但陆落想起他,总是他站在阳光下,乌金盔甲泛出暖暖的阳光。 如今,他为皇帝担心的时候,陆落隐约又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点暖意。 他曾对陆落非常好。 他失忆的时候虽然混蛋,却并不是他,真正的颜浧更是很好。 为何他不选择做从前的自己? 陆落慢腾腾想着,将目光挪开,盯着动来动去的车帘愣神。 马车往东北而去。 颜家的人以为,皇帝肯定会往江南跑,甚至去陆芙的老家湖州,但皇帝和陆芙真正去的,是东北。 他们是想躲几年,等朝臣不再寻他们了,他们再往江南去。 “……颜家的人不敢拿陆婕妤的娘家如何,毕竟洀洀是我的亲妹妹。”颜浧还安慰陆落。 陆芙拐走了皇帝,这是灭族的大罪,颜家可以趁机发难。 但此前消息不宜公开,陆芙的嫂子又是颜浧的胞妹,颜家的确不敢轻易动陆茂和洀洀。 颜浧疯起来,颜家也敬畏他三分。他见陆落总不说话,还以为她担心自家的性命。 “我不担心陆家,我只担心我姐姐。”陆落道。 知晓了方位,陆落和颜浧一路直接找过去,两天之后,在东北一处农庄,找到了陆芙和皇帝。 他们都换上了农家的装扮,像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老师!”看到颜浧,小皇帝有点发虚,又有点欣喜。 陆落是国师,小皇帝不吃惊颜浧能这么快找到他。 四个人对面坐下,陆落和陆芙沉默,主要是小皇帝和颜浧说话。 小皇帝告诉颜浧,为何他要选择逃走:“老师,朕从小在宫里长大,和母后相依为命。 母后去世之后,朕日夜做梦,那宫里简直有魔咒,要把朕的命夺去。江山稳固,谁做皇帝都是一样。 朕已经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荣华,不想再勾心斗角。太医说,芙儿不能再生育,但朕还没有子嗣,他们迟早还要逼迫朕纳妃,那时候朕和芙儿,又会生变。 母后走了,朕只有芙儿。这江山是累赘,朕不想要了,朕想要个家庭!老师,您也没有家,您不懂这漂泊之感吗?” 颜浧原本很多话,突然之前都堵在喉咙里。 说起家庭,颜浧一瞬间就起了共鸣。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永远不能明白他和墨谷对家园的向往。 皇帝对家的渴求,不及颜浧的万分之一。 颜浧的心弦被触动,他这个瞬间,想起了水长宁的话。 水长宁的成全,始终萦绕着颜浧。 颜浧更可怜他弟弟。 若是他们兄弟有一个人能圆满,为何颜浧不能成全他? 水长宁就做到了。 颜浧有点失落,也有点走神。 “老师,您让朕走吧,朕再也不想做狗屁皇帝了。您快回京,及早掌控局势,别到时候朝中也没有您的立足之地。”皇帝道。 颜浧沉默一瞬,道:“那好。” 他不再说什么。 颜浧重新给皇帝安排了路线,告诉他如何逃,到了地方找什么人,怎么藏起来。 陆落就和陆芙出了屋子,站在屋檐下闲聊。 “我都不知道,宫外这个时节都开石榴花了。”陆芙感叹道,“宫里一年四季,好像都是一样。” “快端午了嘛。”陆落道。 陆芙点点头:“在江南的时候,每年端午,我们都要去打马球。我的马球好,每次都顶替二哥上场……” 说着说着,她声音哽咽了。 她问陆落:“我是不是太不懂事?” “没有。”陆落道,“你在宫里,注定没有好结果。” “我实在太想出来了。陛下一说跑,我就立马同意。若是我不答应,他也不会走,我太自私了。我在宫中多年,什么也没有,只有他了。”陆芙道陆芙不能为皇帝生儿育女,她知道他们的感情没办法延续,她迟早要失去他。 她无法忍受,于是就带着他跑了。 正如小皇帝所言,自从他登基,几乎都没有办法掌控朝政,朝中有他没他,是一样的。 第144章回家 朝廷的气数尽了。 小皇帝留在宫里,以后就是个死。 陆芙怎么办,陆落也考虑过,却没理出一个思路。 不是没有活路,而是陆芙不会离开皇帝,所以她的生路被她自己堵死了。 如今他们俩很荒诞无稽的逃出来,反而生出了一条生路,至少陆芙不用守寡。 “我对不起陆家,不知陆家是否受牵连。”陆芙低声道,“爹娘一定会担心我。” “放心吧,此事暂不会有风声的。”陆落道,“你只是个婕妤,不是皇后,哪怕你走了,宫里也不会宣扬。洀洀是陆家的儿媳妇,有她在,别人就不敢拿陆家怎样。” 陆芙心中稍安。 颜浧安排好了路线,又跟陆落一起,亲自送了皇帝两天,让他们暂时躲到东北的老林里,等颜浧来接他们。 “外头很苦,你要当心。”颜浧道,“宫里是回不去了。你如今再想当皇帝,估计也难了。你不是皇帝,师徒如父子,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若是过不下去了,就去找我,我安顿你。” 小皇帝一直很提防颜浧,到了这一刻,反而很信任他。 “老师,多谢您。”小皇帝道。 他们下车之后,在颜浧的带领下,直接去了深山。 陆落自己回了京师。 颜浧随后快马加鞭,仅慢于半天就到了京城。 “都安顿好了。”颜浧告诉陆落。 陆落颔首。 颜浧突然伸手抱住了陆落。 陆落微愣。 “……落落,我们也逃吧!”他下巴搁在陆落的肩膀上,头埋在她银白色的发丝之间,喃喃低语。 陆落推他,没有推动。 她没有答话。 颜浧的拥抱不过片刻,最终悻悻放开了她,心里一片荒凉。他的行为有点失常,好像他要失去陆落一样,他心中默默在酝酿着什么。 陆落感受到了,她既感觉轻松,内心同时又很荒凉。 颜浧走的时候,陆落一个人望着他远去的方向,愣神了很久。 宫里乱成了一团糟,太皇太后支撑大局,不许任何人进宫。 陆落被阻拦在宫门之外,她这个国师再也没资格随便进出。 她去看了洀洀和小侄子,二伯母说起宫里微妙的变化,有点担心:“是不是陛下出事了?听闻圣体不安,已经三天没有早朝,这是从未有过的。” 二伯母很担心陆芙。 陆落支吾道:“也许是生病吧?人都有个三灾九难的,陛下也会生病,您多虑了。” 皇帝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 朝野谣言纷纷,人心不稳。 首辅辅政,楚王时常进出内宫,颜氏一党趁机倾轧异己。 颜浧稳稳占领了先机,他目前跟 “天下要乱十年,这十年里,不能篡改天机。”陆落总记得师父的话。 故而朝政乱成这样,陆落没有理会。 水长宁走了,陆芙也走了,整个京师再也没有陆落牵挂的人,陆落和柏兮商量,他们也准备离开。 这十年的动乱,陆落和柏兮想离开中土。 师父说,新主会出现,但不是现在。等出现了新主,陆落再来辅佐他,定好天象,保叙两百年的根基。 这十年里,陆落不能做任何事。 她不是军人,也不是朝臣,天下苍生固有一劫,陆落救不了他们,只能置身事外。 “我们应该走了。”陆落道,“当初师父说三四年就要大乱,就是明年了。趁着现在还太平,赶紧回去把我家里人安顿好,然后我们从湖州府出发” 柏兮大喜:“好。” 顿了下,柏兮又问,“不是说,要等十年吗?这十年里,你不管了吗?” “我原是打算走了之后,再也不回来了。但这十年,我留在京里也是无所事事,等去逛逛,等十年之后我再回来。”陆落道,“我在京里过的太压抑,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只有一件事,让陆落放不下。 “陈璇死了快一年,但是她那摊血,我始终不放心。”陆落道,“总感觉要出事。” “一年都没有出事,你难道等着吗?危险来了,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空等太傻了。”柏兮道。 陆落想了想,道:“也是呢,我们走吧。” 她和柏兮商量好了,他们先回趟湖州府,去看望陆落的父母。 然后再从湖州府出海,用十年的时间环游世界,再从俄罗斯进入东北,回到京师。 这是陆落的打算,柏兮欣然同意了。 确定好了路线之后,柏兮开始筹划,他们准备到湖州去买一条很大的船,再雇一些熟悉水性的人。 陆落也找桑林珠和伲昔格尔,准备把龙蛊给桑林珠。 龙蛊若非自然择主,就需要念咒帮助。 “那我们开始吧?”陆落道,“尽快把龙蛊还给你们。” 他们三个人一起念咒,桑林珠和伲昔格尔辅佐陆落。 可折腾了半个月,龙蛊仍是纹丝不动,呆在陆落的体内。 桑林珠有点泄气:“是不是我们的术法不精?” 伲昔格尔却看得比较通透,他说:“龙蛊是苗疆的神,不是咱们的奴隶。它选择了陆姑娘,就不想再改变了。” 龙蛊不肯走,它喜欢陆落。 陆落倏然心中温暖。 半个月的念咒,已经毫无办法。 “算了,我们要遵从龙蛊。”桑林珠道。 于是,桑林珠和伲昔格尔打算回苗疆,恪守秘密,免得苗疆的人打扰陆落。 龙蛊仍是留给陆落,这是龙蛊的选择。 陆落和柏兮也要南下。 柏兮定好了船,桑林珠夫妻也想去趟江南,再回苗疆。 “我从来没有去过江南,正好想去逛逛。”桑林珠道。 “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路逛回去。”陆落笑道,“其实我也挺舍不得你们的,我们在一起已经快两年了啊。” 桑林珠点点头。 伲昔格尔同意。 他们四个人,打算在五月二十日出发。 叔公这栋宅子,陆落托付给了陆茂,将来陆茂可以住。 “我要回去了。”陆落对陆茂道。 洀洀也就知道了。 二伯母托陆落带信和礼物回去,陆落答应了。 很快,颜浧也知道了。 正在陆落临行的前一天,颜浧来找陆落和柏兮。 “要走了吗?”颜浧问。 第145章先放手的那个人 颜浧知晓陆落要离京了。 他来看陆落和柏兮,还带了两坛酒。 陆落以为,自己要和他打一架,要么被他打趴下,要么将他打趴下,才能顺利离开。 不成想,颜浧居然道:“离开也好,这京里即将乱成一团糟。你这般有本事,少不得有人拉你,到时候你不得安宁。” 陆落抬眸看着他。 柏兮亦然。 颜浧站在背光的地方,他的影子投下来,高大威武。 “你不喜欢权势的,而且心软,京里不适合你。即将乱糟糟的,你还是离开的好。”颜浧又道。 “……你这话,是真心的?”陆落问。 颜浧颔首。 他想起水长宁去世那天说过的话,也想起了小皇帝的话。 水长宁跟陆落讲述了他的过往。 颜浧和陆落一样明白,水长宁说过他最怀念的一生,妻子就是陆落的某一世。 但是,他知晓转世之后一切皆空,所以他不打扰、不渴求,他不把自己的幻想强加在陆落身上。 颜浧听了那些话,他想了很久。 这大半年来,他时时刻刻回想起水长宁,心中的执念好似减轻了很多。 颜浧真的为了陆落好吗? 其实不然。 同时,小皇帝又说起了家庭。 谁不向往家庭? 陆落,颜浧和柏兮他们三个人,无法组成一个家庭! 必须有个人退出去,颜浧和柏兮可以是一家人;颜浧和陆落,或者陆落和柏兮,可以是一家人。 但是三个人…… 想通了,颜浧就放开了。他明白此生的缘分,早已尽了,他的落落再也不会变成黑发。 她已经做了很多,接下来就需要颜浧的付出了。 他的坚持,只会拖垮自己和陆落。 若陆落和柏兮这辈子能寻到他们的安宁,对颜浧而言,成全何尝不是一种英勇? 陆落曾也是柏兮的妻子。 “若将来你回到京师,就来看看我。”颜浧道,“跟我说说你走过的地方,就当替我也阅历一番。我走不了,我若是离开,这些将士和兵,我怕无人善待他们的命。” 颜浧还带了两坛酒。 陆落听着他的话,总感觉身在梦中,难以置信他如此通情达理。 同时,她对颜浧的酒带着几分警惕。 颜浧自己喝了一坛,陆落和柏兮分别喝了一坛。 陆落半夜的时候醒了。 清湛的琼华从窗口撒入,给地面铺上了一层银霜。 陆落愣愣看着歪倒在地的颜浧,以及躺在她脚边的柏兮,才知道没有阴谋诡计,颜浧真的是来送别的。 快到黎明的时候,颜浧才醒过来。 陆落送他到院门口。 他突然拔出刀,割下了陆落一小缕头发,说:“给我留个想念,这是为我熬白的头发。” 陆落觉得凉。 晨曦熹微中,颜浧的面容有点模糊,清晨的风带着几分寒意,从袖底灌入。 “落落,你保重。”颜浧道。 “你也保重。”陆落道。 颜浧转身就走。 走得太快,那清晨的凉风裹挟着一枚细叶,打在了他的眼睛上,眼睛陡然就又疼又涩,滚热的泪毫无预兆落下来。 颜浧有点狼狈般一抹眼睛,翻身上马,迫不及待离开了闻府。 马蹄扬起阵阵轻烟,陆落看着,心中空荡荡的,好像初夏清晨的凉风都灌了进去,凉,甚至有点潮湿阴冷。 这天上午,陆落就和柏兮、桑林珠夫妻,离开了京城。 她来得静悄悄,走得也静悄悄。 陆茂还想送她,殊不知等他到了闻府时,闻府的佣人散尽,大门紧锁,一些静谧得可怕。 好像做了一场梦。 陆五娘第二次进京,就像是梦境。 心中没事,陆落等一行四人,带着桑林珠的丫鬟锦娘,是边走边玩。 刚到通州码头时,有个小那孩子,约莫二三岁,穿着很可爱的夏布衣衫,蹒跚着跑来跑去,他身后胖墩墩的乳娘跟着他,满头是汗。 陆落坐在茶寮里喝茶,等着船夫将行李装船,那小孩子居然直接跑到了陆落这边。 小孩子手脚笨重,年纪太小了,跌跌撞撞扑倒在陆落脚边。 陆落失笑,扶住了他。 “姑娘,对不住,我家小少爷脾气大,抱着他就哭闹不休,非要自己下地,给您添了麻烦。”乳娘重新接过来孩子。 胖墩墩的乳娘将孩子抱起来。 两三岁的男孩子,重量是足够的,力气也大,他挣扎着下地,乳娘根本抱不住他,转瞬就从乳娘的臂弯里溜了下来。 陆落笑。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也津津有味看着。 孩子的活泼和童贞,让他们挪不开眼睛,特别是如此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旁边的一艘船上,一个穿着藏蓝色夏布衣衫的妇人,打扮得格外庄重,正在吩咐下人装行李。 忙好了之后,她朝这边走过来,喊道:“伦儿?” 奶娃娃就笑咯咯的,迈着短小的步子,奔向了妇人,兴高采烈喊“娘”,任由妇人抱在怀中。 乳娘松了口气。 陆落看了眼这妇人,心中颇有几分熟悉之感。 而后陆落想起来了,她站起身:“八娘?” 这妇人叫吴八娘,是陈容枫的小姨子,当初在湖州府的时候,陆落还跟她有过一点渊源。 特别是她去找陆落算账时,还没有开口,自己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让陆落记忆犹新。 妇人也吃惊回眸。 “陆姑娘!”吴八娘又惊又喜,“怎么,在这里遇到了你……” 她惊喜得语无伦次。 吴八娘将孩子带在身边,和陆落等人闲谈,说起这几年的境况。 “陆姑娘,我真的嫁到东北去了……”吴八娘脸微红。 当初吴八娘去找陆落算账,哭得太厉害,陆落就免费给她算了一卦,说她将来会有个很好的归宿。 如今,真的都应验了。 吴八娘告诉陆落说,她的丈夫叫孙灏生,是他们家长房的亲戚,比她小五岁,从小就爱慕她。 孙灏生没了母亲,也无兄弟姊妹,他父亲做官,家里需要一个女主人掌事。 吴八娘是改嫁的,名声不太好,但是孙灏生坚持,而他做官的父亲爱民如子,一心铺在政务上,也没空理会家务事,也没空和儿子较劲,就答应了。 第146章重逢 吴八娘嫁给了孙灏生,是孙灏生力求的。 吴八娘是大户人家出身,持家有道,嫁过去之后,孝顺公公,体贴丈夫,家里家外井井有条,也得到了她公公的认可。 他公公是个痴心为民的官,不似其他官员的油滑、贪婪。 没过两年,她给孙家添了个大胖小子,从此地位就牢不可破。 当然,出嫁之前的坎坷是有的,却不足以对外人道,吴八娘也没有细说。 “外子在荆湖南路任官,今年调任,要把我和孩子都接过去。”吴八娘笑道。 吴八娘衣着特别的沉稳,二十多岁的人,穿得像四十岁,只因她太过于美艳,怕花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偶遇吴八娘,实在是一个巧合。她如今很圆满,陆落看着心中也踏实。 “陆姑娘,谢谢你当初告诉我那些话。”吴八娘也道。 吴八娘对嫁人很抵触,生怕重蹈覆辙。 孙灏生要求娶她的时候,所有人觉得不可能,若没有陆落的话,吴八娘只怕也觉得希望渺茫。 怕失望的女人,会锁紧心门,从而失去这桩美满的婚姻。 “谢什么?”陆落笑道,“你的日子是你自己过出来的,都是你应得的。” 陆落还送了一块法器玉佩给吴八娘的儿子,保佑这孩子健康活泼。 她们没有谈陈容枫。 不是忌讳,而是根本没想起来了。不管是对陆落还是吴八娘,陈容枫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吴八娘的船先行,陆落在码头送她,她抱着孩子,吃力登上了甲板,脸上红扑扑的,全是幸福美满的笑容,陆落也笑了。 半个时辰之后,陆落也登船了。 他们一路上闲逛,每到一处就停下来游玩几天。 原本三四个月的水路,他们愣是走了八个月,直到景耀十四年的二月,才到湖州府。 二月的湖州,已经是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时节了。 一下船,陆落就直奔邬宅。 邬予钟任期满了之后,就没有再做官了,他的腿脚不便,不适合长途跋涉。 柏兮和桑林珠夫妻,暂时去了客栈,等陆落回家支会一声,他们再登门拜访。 陆落独自一人,回到邬宅。 邬家的大门口,干干净净,一株槐树发出了嫩绿色的新芽,阳光的疏影照下来。 陆落敲开了门。 应门的,居然是从前在青敖湾的老下人。 一看到陆落,特别是她那头银发,立马激动得哆嗦:“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很快,整个邬宅都知道陆落回来了。 闻氏迎出来时,跑丢了一只鞋。 一看到陆落,她就抱住她大哭,都没等陆落说话。 “你这个狠心的孩子,你走了多少年啊!”闻氏眼泪根本干不了,一直哭得肝肠寸断。 闻氏每天都在想念陆落。 稍微有点蛛丝马迹,她都要去打探。 她知道陆落安全,不担心她,只是想念她,从未停歇过。 孩子的心是野的,玩闹着就忘了爹娘,母亲却是一直牵挂着。 闻氏哭得停不下来,陆落劝慰了半晌。 家里准备了午膳,陆落也见到了其他人。 叔公也来了。 叔公到湖州府一年多了,气色比在京师好百倍,精神抖擞的。 邬予钟看上去也是精神饱满,家庭的幸福让他浑身洋溢着儒雅和从容。 十娘陆苓已经是十岁了。 和小时候相比,十娘已经瘦了很大,也长高了。她仍是有点黑,但是眉眼精致,不太像她的生母,反而更像陆其钧。 陆其钧是个很俊美的男人,虽然他品行恶劣。 不能说十娘是个美人儿,但是她很清隽秀雅,气质内敛。 “五姐。”十娘给陆落见礼。 陆落也见到了她从未蒙面的小弟弟--五岁大的孩子,穿着一件天青色绣竹纹长袄,乌黑浓密的头发,圆溜溜的眼睛,嫩白的小脸,漂亮又机灵站在陆落面前。 陆落险些落泪,这是她的弟弟! 陆落和十娘同父不同母,和弟弟同母不同父,却都有相似的血脉。 “姐姐!”幼弟在十娘的教导之下,恭敬喊了陆落。 陆落就在家中住下了。 她母亲满心的话跟她说,一谈就是一整夜。 离家这几年,闻氏每天在陆落祈福,保佑她平安。 血脉的天性,弟弟很喜欢陆落,总是粘着她。 “姐姐,为何你的头发是白的?”幼弟问。 “不好看吗?” “好看!”幼弟立马道。 陆落失笑,心想这孩子将来肯定会哄人。 小孩子喜欢新鲜的人与事,陆落回来之后,幼弟几乎都粘着她的,每每跟她同进同出。 陆落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他。 她去了趟青敖湾,拜见了老祖宗,说了二伯和二伯母、陆茂的事给老祖宗听。 陆芙和皇帝逃跑,虽然有了风声,至今还没有确定的消息传出来,老祖宗不知道,还问起陆芙:“她在宫里可好?” “她很好,祖母。”陆落言简意赅。 陆落又回了南府,去看了她自己的祖母陈姨奶奶,以及霍姨娘、八娘、九娘。 “落儿,你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陈姨奶奶拉着陆落的手道。 陈姨奶奶这几年脑子慢慢迟缓了很多,她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陆落又去看了霍姨娘她们。 八娘已经出嫁了,就嫁在湖州府一户殷实人家;九娘也定亲了。 陆落的弟弟陆慕,还在书院读书,先生说他的功课很不错,若是没有动乱的话,将来能中进士。 霍姨娘活得安稳舒心。 “五娘,简姨娘怎样了?”霍姨娘问。 简姨娘是陆其钧的大姨娘,生了三娘和六娘的。 “成王府搬去了东北,六娘就把大姨娘接走了,我此次去京师,没有见过简姨娘。”陆落道。 霍姨娘颔首。 她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不关心简姨娘。 陆落在家中小住。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柏兮也住到了邬宅。 叔公问起京师,陆落就把小皇帝带着陆芙跑了的事情,告诉了叔公:“他们跑了。” 叔公震惊:“何时的事?” “快一年了吧。”陆落道,“叔公,您远在湖州府不知道,这一年京师乱了套了,不过圣上失踪之事,还没有闹开,外人都不知道。” 第147章泄露天机 陆落将小皇帝和陆芙逃跑的事,告诉了叔公。 闻乐喜很担心,道:“若是被寻到,颜家为了江山,会杀了圣上的啊!” “不会被寻到的,颜浧安顿好了他。”陆落道。 闻乐喜冷哼:“忠武侯也是颜家的。” “他更是圣上的老师,他有轻重的。叔公,忠武侯并非奸佞之辈。”陆落道,“他想要权势,却不会违背承诺。” 闻乐喜看了眼陆落。 陆落信任颜浧,闻乐喜就不能多说什么。况且,颜浧虽然是颜氏子弟,但他和他叔父并非一脉,他是军人,他有他的忠义。 小皇帝既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徒弟,闻乐喜转念再想,颜浧是可信的。 有颜浧在,小皇帝就能保住性命。 “陛下太鲁莽了!”闻乐喜叹气,“也太儿戏了!” “圣上从小养在深宫,哪里知道外头的艰苦和险恶?而我堂姐,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们一拍即合,当时就跑了。”陆落道。 人的智慧,跟年纪无关,只跟阅历有关。 有些事没有经历过,哪怕再大的年纪也学不会,但是经历过就懂了。 小皇帝从未体验过普通的生活,他想要逃离,不过是一种美丽的幻想。 现在他们俩怎样了,陆落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还活着,还在东北。 陆落又说,即将要动乱了,去年还没有乱,今年必定会开始的。 “……叔公,我把你们迁到八坨山去吧。师父走后,那座山门就留给了我。”陆落道,“那是世外桃源,可以远离动乱。” 闻乐喜凝眉:“再怎么乱,也乱不到江南吧?再说了,我如今是跟着你爹娘,此事你父亲做主。” 他有点不想去。 在湖州府住了一年多,闻乐喜住出了滋味。 这里的生活,就是他幻想中的天堂,闻乐喜一辈子就想过这样的日子。 他苦苦挣扎了半生,如今才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他还没有过够,不太想挪地方。 这个时候,陆落就觉得她叔公像个孩子。 是不是人老了,都会慢慢越发像小孩子呢? 陆落转而去和父亲说此事。 邬予钟仔细问了,动乱是不是真的要开始。 陆落一一告诉他。 “此事,我和你母亲、叔公再商量商量。”邬予钟很慎重,不会轻易答应什么。 陆落点点头。 桑林珠很仰慕江南的繁华,不时感叹街道的热闹,院落的精致。 “走,我带着去看看我的铺子。”陆落笑道。 她去看了千丝斋。 如今千丝斋是滕元娘一手把持着,平素的账本交给闻氏看。 闻氏是不太懂,但是陆落的妹妹十娘看账精准。 十娘对闻氏道:“娘,姐姐不在家,滕姐姐的账目却没有半点含糊,她这个人值得信任!” 颇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闻氏也告诉了陆落。 陆落一直很信任滕元娘,用人不疑,况且她开了天眼,没人能骗她。 正是因为看的透彻,陆落把所有事都放心给了滕元娘。 这几年里,滕元娘给千丝斋挣下了很庞大的家业。 陆落去千丝斋的时候,只有掌柜的在,滕元娘不在。 “东家,您回来了?”掌柜的大喜。 掌柜的每年都要分成拿,如今生活很滋润,却对千丝斋始终保持着他的感恩和忠心。 “是啊。”陆落也感叹。 滕元娘重新装修了千丝斋,扩大了三间门面,修缮得很奢华,也增添了七八个伙计。 千丝斋很有气派,俨然要超过苏州最大的布庄。 “这是你的生意吗?”桑林珠很吃惊,“你好厉害啊五娘,我没想到你还能做这么大的生意。京师的布匹行,也没有你这铺子气派!” “做生意而已,回头我们去杭州,再去苏州,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大商铺,你就不会觉得我厉害了。”陆落笑道。 给桑林珠、伲昔格尔、锦娘和柏兮都挑了几块布,让人直接送到邬宅,陆落叫丫鬟陪着桑林珠主仆闲逛,她自己只身一人,去了趟滕家。 滕家还是老院子,有点破旧,但收拾得整洁,紧俏中透出温馨。 滕元娘的母亲这几日身体不好,她在床前服侍。 看到陆落来,滕元娘又惊又喜。 “我前几天才到家的。”陆落笑道。 “东家,您这几年没怎么变。”滕元娘道。 滕家的老祖宗留陆落吃饭。 陆落就没有推辞。 饭后,陆落专门和滕元娘闲聊。 “元娘,我母亲告诉过我,你这几年替我赚了很多钱,我早已回本,而且赚得很丰厚。”陆落道。 滕元娘不解,看着陆落。 “……若将来有一天,我们全家都搬离湖州府了,铺子仍交给你管理,我会派管事和你联系。 湖州有什么意外的话,你要记得我的话,先把铺子关门,将伙计们全部安全转出去,你们赶紧离开,最是要紧。”陆落道。 滕元娘仍是不明白:“东家,您惹祸啦?” “没有没有。”陆落笑道,“我只是叮嘱你,人命比赚钱要紧。你是个通透的人,我很放心你。我只是先把话放在你这里,记住了,一旦出事,所有人保命要紧,铺子能保就保,不能保就丢了,以后再重新开始。” 滕元娘稀里糊涂。 “也许要等几年,也许是今年,谁也说不准。”陆落道。 滕元娘更茫然了,还是点头答应了。 过了两天,陆落从前的丫鬟碧云来看陆落了。 陆落离家之后,闻氏把碧云和倚竹都嫁出去了。 她们年纪都大了。 碧云嫁给了管事小瑞儿。 小瑞儿一直很喜欢碧云,他是闻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不少人家要许姑娘给他,他却一根筋惦念着碧云。 陆落未嫁,碧云就拖着,拖成了老姑娘了,小瑞儿也耐心等待。 等陆落离开了湖州,闻氏立马就把碧云给嫁了,完成小瑞儿的苦心。 碧云早已和小瑞儿暗中对过眼,还给小瑞儿做了很多鞋袜,闻氏一清二楚。 不仅碧云嫁了,那个傻丫头倚竹也嫁了。 “姑娘,倚竹快要生了,您去看她吗?”碧云问。 倚竹不仅嫁了,还要怀孕八个多月了。 第148章远航 陆落的丫鬟倚竹,嫁给了北府的一位账房。 那账房叫吴锦,是陆家五房做事的,读过几天书,家住在倚竹的邻庄… 倚竹过年回去看她弟弟,那账房也回去看父母,他的马车失控,马儿急匆匆的跑,差点将他摔下来。 他吓得脸色雪白。 倚竹一下子就把马给降住了,还一把将他扛了下来,力气特别大。 倚竹力气虽然很大,但是个子不粗壮,甚至有点颀长,眼眸又纯净。 回来之后,吴锦就跟五老爷提及,想要娶倚竹。 五老爷很器重吴锦,又听说他相中的是闻氏身边的丫鬟。有意巴结闻氏,五老爷就同意了。 五房派人来通气,问闻氏的意思,五老爷甚至愿意出五十两的聘礼。 闻氏一听还有这奇缘,再去打听了那账房的人品,得知对方的父母都是老实人,家中四个兄弟,他是老小,都是北府的下人。 自家的人,闻氏信得过。 所以就答应了。 倚竹嫁过去,没过多久就怀孕了,如今八个多月大的身子,她婆家生怕她磕了碰了,不许她出门。 “我要去看她。”陆落道。 闻氏失笑:“没这样的规矩,我派人叫她来。”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别折腾她了,她大肚子不方便。”陆落笑道,“我还怕旁人说三道四吗?” 陆落去看了倚竹。 倚竹的确是大肚子,行动却非常迅捷。看到了陆落,她恨不能蹦起来,她婆婆和大嫂在旁边龇牙咧嘴,生怕她动了胎气。 “姑娘,婢子想您!”倚竹呜呜的哭。 哭完了又笑。 她婆婆急匆匆拿出家里最好的茶盏和茶叶,给陆落沏茶。 “不要哭,我也想念你啊。”陆落给她抹泪,“已经是大人了,要好好养胎,知道吗?” 一提到孩子,倚竹就很高兴。 她拉陆落去摸她的肚子,说:“姑娘,我的孩子会踢人。” 然后又说,“等他出来了,我送给姑娘好不好?” 倚竹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想到陆落。 她非常爱肚子里动来动去的孩子,所以也想给陆落。 她婆婆和大嫂在旁边笑。 “孩子怎么能送人呢?”陆落笑道,“你要自己养活他,要疼惜他!” “是,姑娘。”倚竹答应了。 倚竹怀孕了,碧云暂时还没有,陆落也就见过了碧云。 碧云不停的叮嘱陆落,不管再去哪里,一定要带上她等。 陆落没办法答应她。 既然到了湖州府,陆落也要去见见陈容枫,她知晓陈容枫躲在哪里的。 陈容枫住在城外的寺庙中,跟和尚作伴,下棋作诗,悠闲自得。 见到陆落,他倒也不意外。 只是心中对陆落的那点期盼,已经绝望了,他不再幻想拥有她。 “十二叔,璇娘死了。”陆落告诉他。 对璇娘的伤心、失望,陈容枫这几年经历了太多。 多到现在,除了心尖无法遏制的疼痛之外,他没了其他的感觉。 这点疼痛,一直在心头,潆绕不散,他问陆落:“她走的时候,没有害更多的人吧?” “没有。”陆落道。 “那就好。”陈容枫低了头,良久才道。 后来,陈容枫在寺庙给陈璇立了一个牌位,请老和尚诵经,愿陈璇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他很冷静接受了这个消息。 可是当天夜里,他还是哭了。 女儿曾是他的精神支柱,虽然早已坍塌,仍是伤心。 从此之后,他没了家庭,没有爱情,他只有自己。 “这青灯古庙,也许就是我的一生了。”陈容枫想。 没过几天,他就正式出家,做了和尚了。 陆落请父母去八坨山。 过了几天之后,邬予钟和闻氏终于商量妥当了,他们暂时不去八坨山。 若动乱到了湖州府,他们会立马撤退。 同时,他们会买很多的粮食,放在八坨山的庄子里。 若是动乱了,他们就赶过去;若是不动乱,就给那些村民吃,他们只当做点好事。 “我们选存上二十几个人三年的口粮,放在那边的庄子上,以后的事再说。”邬予钟道。 至于家产,田地和商铺能卖就卖掉,不能卖的放着,都换成金银细软,随时可以带走。 他们这样安排,是做足了准备的,有备无患,陆落道:“如此也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小住半个月,家里都安排妥当,父母和叔公随时可以撤退,陆落就安心了。 她和柏兮的承诺,要去海外,陆落准备动身。 陆落以为,闻氏会阻拦她。 她还准备劝说母亲,不成想,闻氏却同意了。 闻氏和陆落秉烛夜谈。 “……从你懂事开始,都是你照顾我们。现在这世道,你留在我身边,哪怕我不催促你成亲,旁人也要说三道四。我是不怕闲言碎语,但是我怕你听了难过。 你出去走走,过你想要的日子,娘高兴。娘总是会想着你,但孩子不能攥在手里。 娘会每天诵经念佛,给你祈福。不管你走到哪里,娘都知道你很平安,这就足够了。”闻氏道。 母亲的通情达理,让陆落心中一阵温暖,同时又有了离别的伤感。 家里的一切陆落都放心了,父母和叔公健康,而且准备好了撤退;十娘越发懂事聪明,幼弟活泼可爱,陆落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正如母亲所言,她不管是住在哪里,都会引来流言蜚语,以及打扰。 出去才能让获得真正的自由。 陆落向往自由。 这段日子,柏兮早已叫人打造了一只很庞大的海船,雇了二十多个擅长出海的人,还有两名多次走海货的商人。 柏兮自己还有很多的金子,都搬到了船上。 他知道,不管走到哪里,金子都可以交易。 春光明媚的三月中旬,陆落作别了父母亲人,以及桑林珠和伲昔格尔,跟着柏兮远航去了。 桑林珠和伲昔格尔也从湖州府出发,回苗疆去了。 陆落给他们留了足够的盘缠,让他们能顺利回去。 海风咸湿温柔,陆落站在甲板上,柏兮立在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陆落立马抽回了手。 柏兮没有再坚持,只是道:“要走十年?” “对,十年!” 第五卷:结尾,我们在现代 第149章尾声(1) “落落,快起床!” 房门被拍得震天响,母亲的声音似魔音穿墙,陆落从梦中醒过来。 陆落坐了起来。 和往常一样,她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确定很疼,不是在梦里,她下床趿了拖鞋,头昏脑涨去洗手间梳洗。 玻璃镜子很清晰,清晰得能看的瞳仁中的倒影,陆落又愣了很久。 她是陆落,陆乙承和闻漪的女儿,今年十七岁,正在念高三。 这是她曾经的生活。 是的,她一觉醒过来,柏兮、颜浧、父母、远航都成了梦境,她糊里糊涂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她已经回来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月来,她仍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导致她期末考试一团糟糕。 陆落的脑子总是很混沌的。 在古代的那一世,别说人与事,就是咒文她都记得很清楚,甚至她现在仍开着天眼,可以看穿每个人的一生。 她的记忆没有问题。 可记忆终止在和柏兮远航的那天。 那天起锚,柏兮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抽回。 “我们要走十年。”这是她那一世最后记得的话。 后来发生了什么? 而后发生了什么,她全部忘记了。 在缺失的记忆中,她只记得一件事:满天的红,像璀璨的晚霞,更像是熊熊的炉火。 那血红的颜色,一直伴随着她。 其他的,她全然不知道了。 同时,她又很确定记忆里有段空白--很长很长的空白,至少有十几年。 这段空白很空虚,也是她时常发呆的原因了。 她想不起来,人就想脱了力一样,总是挣扎在往事里。 这跟想不起前世不一样。 想不起前世,那是从未拥有过;而现在的空白,她是明确知晓她失去了。 “……行李都准备好了,机票在桌子上,走得时候别忘了啊。”闻漪麻利给他们父女盛了米粥,同时对丈夫道。 今天父亲要去出差。 “知道了。”陆乙承温柔笑道,同时看了眼心不在焉的爱女,“落落,要不要跟爸爸去香港玩?” “你正经事不办啦?”闻漪立马道,“你总惯着她,她现在要死不活的,都是装腔作势。你让她不补习了,她立马就生龙活虎的。” 同时,闻漪气势汹汹对陆落道,“陆落,你别装蒜卖可怜,期末考成那样,你还有脸卖惨?数学才考了四十五分,你还要不要高考!” 现在是暑假,母亲给陆落报了补习班,很显然陆落很讨厌。 “四十五分也不错嘛,九五之数……”陆乙承准备替女儿说句话,结果妻子的眼风递过来,他立马噤声,埋头喝粥。 临走的时候,陆乙承拍了下陆落的肩膀,“爸爸救不了你了,回来给你带礼物,别耷拉着脸,笑一笑。” 陆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陆乙承心想,还是别笑了,转身就拿着行李走了。 出门去补习班,外头的烈日炎炎,能晒掉一身皮,空气是滚烫的。 闻漪开车,麻利上路了,嘴里不停交代这、交代那的,陆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记忆中的母亲,总是她生病时候的寡言,现在想起来,她前世的母亲是个很利落干练的人。 “娘,绿灯了。”陆落见绿灯亮起,母亲却因为找东西,忘了开车,她提醒道。 “娘?”闻漪失笑,“电视剧看多了吧?你这半死不活的,是不是昨晚熬夜看电视剧了?” 陆落自己也笑了。 “傻乐!”闻漪道。 闻漪是家庭主妇,所以她对陆落的要求并不是那么高,她也不爱攀比。陆落的功课不好,她担心归担心,却也没到心急如焚的地步。 数落陆落爱睡懒觉,可上路之后,闻漪也没有深究不放。 陆落靠着座椅,眼神有点茫然。 路上车来车往,毫无古代的痕迹,她仍不敢相信,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的。 “落落,你这几天都不开心。”闻漪一改之前的利落,有点期期艾艾问陆落,“是不是因为赵廷元啊?” “赵廷元?”陆落疑惑,“谁啊?” 闻漪吸了口气,车厢里气氛很沉闷,闻漪心中一个咯噔。 “落落,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男孩子,那个男孩子比赵廷元还要帅气呢。可后来就遇到了你爸爸,比那人好百倍。”闻漪开导陆落。 陆落现在的时空,是她穿越前的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的记忆,又隔了一个时空,她真模糊了。 听母亲的口吻,应该是她喜欢过的男孩子。 陆落在该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开过,所以后来回想,她一辈子好像没有特别喜欢某个男孩子。 倒是有过几次不错的情缘,感情浅浅的,最后无疾而终的时候,陆落也不觉得遗憾。 赵廷元不算其一。 陆落对这个人没印象。 下车的时候,陆落看到一个身影,高大英武,像极了颜浧。 虽然是短头发。 陆落可能是记忆缺失,到了极其绝望的地步,于是她零星的希望,她都要抓住,她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母亲去停车,陆落就去追那个人。 补习班在闹市区,虽然炎热,依旧是人来人往的,那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闻漪满头是汗抓住陆落的时候,气得半死:“你还敢逃跑?陆落啊陆落,你的上进心呢?失恋了,书不好好念,整日恍惚,你哪里像我的女儿?” 数落归数落,还是把陆落抓到了补习班去了。 补习倒也有个好处,就是可以正大光明发呆,想着她自己的心事。 晚上回家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白天在街上看到类似颜浧的身影,陆落就做梦了,梦到了前世。 背景是红,像血一样的红,红得刺目耀眼,她视线里逐渐一片模糊。 有点烫,红得有血腥味。 陆落醒了过来。 第150章尾声(2) 十七岁是很美好的年纪,假如数学能及格,就更好了。 陆落整个暑假都在和功课做斗争。 她做术士的时间太长,脑子还是灵活的,真捡起来学也不难,只是她很难平心静气去学。 太多的事让她烦心。 古代的那一世,她有太多的牵挂。若她都记得,那么也无所谓了,安心接受再次重生的事实。 偏偏都忘记了。 一旦忘了,就很难心安理得的做个无知少女。 因为陆落不知道,她忘却的那段记忆里,到底欠下过什么。 “妈,太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啊?”陆落已经是第十次问闻漪了。 她记得太师父的模样,可她始终不知道,他到底是前世的谁。 陆落灵魂回来的时候,太师父正巧去了趟美国,是一个跨国大公司的总公司重新选址开工,请太师父去看风水了。 “说了年底,一个项目哪里是一天就能做完的?”闻漪在厨房里忙碌,抽空回答她,“你太师父回来了,你就可以不补习了吗?快去写作业!” 陆落又坐回去发呆。 翌日从补习班出来,一个男孩子杵在她面前。 陆落看着他,实在想不起他是谁来,就大大方方的打量着他,甚至把他的生平八字读了一遍。 看完了才知道,他是赵廷元。 “陆落,我爷爷让我跟你说对不起,上次是我们家太失礼了。”赵廷元低声嘟囔。 陆落通过相面,也看出了是怎么回事。 赵廷元在学校里追求陆落,陆落似乎也面红心热,到底年纪太小了,经不起爱情的诱惑,答应和赵廷元约会一次。 不是答应做他的女朋友,而是经不起人家的苦苦追求,仅仅是答应约会。 她母亲闻漪对此素来是不支持也不反对。 倒是男方的母亲,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明里暗里说陆落先主动的,影响了赵廷元的学习。 老师挺喜欢陆落,因为陆落素来乖巧,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转告了陆落的母亲。 母亲不生气,她知晓自家闺女的性格,陆落是不会主动去追求男孩子的。 闻漪反而很理解女儿为什么期末没有考好。 当然,让闻漪去跟对方家长对峙,闻漪又做不出来,她只是默默告诉陆落,以后离那个男孩子远些。 陆落求学时期,对学校一直不太在意,仔细想想,高中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导致她后来也谈恋爱也格外苛刻。 此事对陆落没有心里阴影,只是督促她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后来她压根儿就忘记了。 “没事的。”陆落道,兴致乏乏想要走。 她知晓男孩子小,性格会有缺陷,但没有担当是从小的,改不了。 她不喜欢这个人。 赵廷元却继续道:“都是我妈,她认识了一个大师,说你的八字会克我,让我考不上大学。我爷爷已经骂过她了,爷爷说改日请你去家里吃饭。” 是赵廷元的母亲,把这件事闹到了学校里。 “什么?”陆落却突然精神一震。 这个大师,肯定是她认识的某个人转世。 “是什么大师,你带我去看!”陆落猛然抓住了赵廷元的胳膊。 夏天穿得上短袖,陆落就直接抓到了男孩子的胳膊上,赵廷元很不争气的,一张脸通红。 陆落悻悻放了手:“你知道那个大师吧?你带我去见见他。” 赵廷元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陆落眼睛微转,道:“你若是还有点歉意,就帮我做件事吧--问清楚你妈妈,到底是哪个大师,我想去见见他。” 赵廷元不解,难道陆落要去跟大师解释吗? 那还不如去跟他妈妈解释呢。 陆落的态度,让赵廷元也摸不着头脑,仍是答应:“好,我去打听打听。” 同时,他又跟陆落道,“我们不要分手,好吗?” “我们只是试着约会了一次,都还没有正式交往过,什么分手不分手,我跟你没关系!”陆落肃然。 赵家小孩子就垂头丧气的走了。 晚夕,他果然给陆落打了电话,告诉陆落一个地址:“对方姓宁,自称是风水大师,要价昂贵,我妈也是经人介绍才去的,你小心被骗钱。” 陆落道:“谢谢你。” 赵家孩子还想说什么,陆落就挂了电话。 她眼眸都冷了。 宁? 不是柏兮,就是颜浧吧? 很好,果然是有阴谋的,陆落咬牙切齿! 第二天一大清晨,趁着她妈妈还没有起床,陆落就溜了,溜到了赵廷元告诉她的地址。 她到了一处办公楼。 尚未到上班的时间,办公楼的一楼空空的,陆落没有多想,乘坐电梯,一路上了十六楼。 整个十六楼,都是同一家公司租赁,门口写着:易经研究所。 呵,还挺会拽文! 陆落站在门口,等到了早上八点半,才有人上班。 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开门,问陆落:“同学,你找谁啊?” 陆落低头,发现自己早起时出来匆忙,穿了条校服裤子,导致旁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高中生。 她这老黄瓜刷了层嫩嫩的绿漆,就心安理得喊对方叫姐姐:“宁大师在吗?” 女孩子很有经验,笑道:“同学,你是准备高考了,看看运气吧?” 看来高考求运的人不少,这家公司收益不错。 怎么可以光明正大搞封建迷信? 没有被封吗? 陆落腹诽着,回答道:“是啊,宁大师今天会来了?” “不要叫大师,叫先生就可以啦,如今不流行叫大师的。”女孩子告诉她,态度很和蔼,“有位明星搬了新家,请先生看风水去了,先生去了北京,下周才回来。同学,你过几日再来。” “那能把他的私人电话给我吗?”陆落问。 “这个不方便。”女孩子道。 陆落就说:“其实我是想拜师的,我也会点风水,你们还招人吗?” 她的话,让这前台这姑娘笑得半死。 这姑娘挺热情的,拍了下陆落的肩膀:“小妹妹别闹,快回去好好念书吧!” “你不信啊?我帮你推演下往事,好吗?”陆落道。 那姑娘还没有答应,陆落就自顾自的说开了。 第151章尾声(3) 这家易经研究所很奢华,但是员工不多,陆落耗到了九点半,除了这位前台姑娘,都没有其他人上班。 陆落就把这姑娘的生平掰扯了一遍。 她说起这姑娘的出生年月日时,这姑娘只是笑笑,心中疑惑:“她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呢?现在的信息太不安全了。” 而后,陆落又说起她的父母,以及他们的生辰。 姑娘就有点惊悚,愕然看着陆落。 陆落再说:“你大一的时候谈过男朋友,后来不小心整出事了,去了趟医院……” 陆落又把她去医院堕胎的日期说了一遍。 这姑娘这会儿就又惊又怒,指着陆落:“你……你查我!” “我查不出来的,我不过是推演。”陆落道,“那能不能告诉我宁先生的电话?” 这位姑娘大怒,把陆落给推搡了出去。姑娘虽然生气,倒也不惊恐,当初让她堕胎的男生,他们至今还在一起,年少的无知,两个人一起承担了。 毕竟那时候还是学生,他们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但是陆落明白,这姑娘心中会重视的,甚至会将她的事,告诉那位宁先生。 于是,陆落在门口写了个便条,留下了她的电话。 回到家里,陆落将重生前的这辈子回想了下,好像她的生命里,的确有个“宁先生”。 第一次请他去看风水的,对方好像说什么宁先生引荐的…… 她的几次情缘,都断得莫名其妙。 而后她看过的建筑项目,似乎都或直接或间接跟宁先生有关。 只是,她重生前没有经历过古代,又不认识宁先生,调查了几次不了了之,就没有深究不放。 现在回想起来,她毛骨悚然。 一直跟着她的,到底是颜浧,还是柏兮? 第二天一大早,陆落再次到这家公司门口守着。 等待她的,是颜浧。 他是个转世的人,今年二十七岁了,但是他和前世的容貌一模一样,陆落一眼就认识他。 整个楼层,只有颜浧依靠着墙壁,默默站在那里。 他仍是从前的样子,很高大,只是比前世白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一套很休闲的长裤短袖。 头发也是短短的,很干练。 同时,他带了一副眼睛,是很小巧的无框眼睛,像个斯文变态。 “五娘。”颜浧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上前迎接了陆落,他一点也不吃惊。 颜浧是接到了前台的电话,连夜从北京赶回来的。 他早已知晓陆落,所以有男孩子追求陆落时,他给人家使了个计策,害得陆落在学校被抓了早恋典型,以后再也不敢谈恋爱。 一劳永逸,只是陆落委屈了点。 陆落面无表情,走上前问他:“怎么回事?” 颜浧开了公司的门,道:“进来说。” 他把陆落带到了会客厅。 他公司的会客厅,装修得像个古典的茶馆,桌椅都是实木的。 他给陆落倒茶。 陆落这会儿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前世今生的怨恨都起来了,恨不能扇这厮一巴掌,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不记得了! 柏兮呢? 她后面十几年的记忆呢? 她答应过师父,要辅佐新主,建立新的天象秩序;她也要等师父投胎转世,她还牵挂着陈璇的那摊血。 可这些,她全不记得了! 陆落不相信,这跟颜浧无关! 现在陆落的生活,并不是幻象。陆落曾在她师父的幻象里多时,她能分清现实和幻境。 “说吧。”陆落不喝茶,“我为什么会回来?” “这我哪里知道?”颜浧道,“你死了,你就投胎转世了,很简单的。五娘,你怎么现在想起了从前的记忆?” 陆落见他不老实,更怒:“颜浧,你不许耍滑头,你给我说清楚!” 颜浧却趁机抱住了她。 “五娘,你真好看,和以前一样,你一点也没有变,不过是黑头发了,我喜欢你这样!”颜浧道。 陆落推开他,恨不能扇他一巴掌。 他也就松开了手,没有强求。 关于转世,颜浧告诉陆落说:“我死后,直接出生在八十年代,就是你说过的生活。你出生之后,我就找到了你。不过,我们有过约定的,所以我没有去看你。” “什么约定?”陆落问。 “你不记得了吗?” “废话,我当然不记得!”陆落道。 “但是你记得我!”颜浧笑,“五娘,你一直忘不了我,是不是?” “混账!”陆落满心焦虑,他却东扯西扯,让陆落愤怒不已。 颜浧捉住了她的手,道:“你真好看,五娘!” 那天,他跟陆落说了他的生平。 他生在军人家庭,家中有点军方背景,不过他父亲殉国了,家人都在北京。 他是独子,母亲也是官员,平日里很忙,几乎顾不上家庭,也顾不上他,他是放养长大的。 他专门从北京到这所城市来找陆落,所以暂时落足在这里,等着陆落。 他比陆落大十岁,如今是闻名遐迩的风水师。 “那柏兮呢,他的转世呢?”陆落问。 颜浧沉默。 “颜浧,你老实告诉我,柏兮后来是不是死了?”陆落问,“你还没有找到他的转世,对吗?” 颜浧道:“没有,你死了,我也死了,他没死。” “怎么死的?”陆落问。 颜浧笑道:“你自己想!” “颜浧,你个混蛋玩意!”陆落恼怒。 找到了颜浧,陆落前世记忆的空白并没有被填起来,反而是更加模糊空虚了。 后来的十几年,陆落都不记得,颜浧却半个字也不肯说。 当天他送陆落回家。 闻氏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不知自己的闺女怎么跟这么个英俊且看上去很成功的男人搅合在一起。 颜浧一走,闻氏就逼迫陆落交代。 “宁先生?他到底是谁啊?”闻漪问,“你这些日子不正常,你不会谈了个社会上的男朋友吧?” “第一,我没有不正常,我只是心情不好;第二,那货不是我男朋友!”陆落恨恨道,说完猛地关上了房门。 闻漪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立马给远在外地出差的丈夫了个电话。 第152章尾埰(4) 见过了颜浧,记忆中的空白,让陆落更加发虚。 为何在她身边的,不是柏兮呢? 依照柏兮的性格,他不会放手的啊。陆落不是想念柏兮,而是担心他。 她害怕柏兮牺牲了。 陆落不想任何人为她牺牲。 颜浧和陆落相认了之后,时常往陆落家里跑。 陆落的父亲回来了,颜浧低声道:“他不就是你后来的继父吗?” 颜浧说的是邬予钟。 “嗯。”陆落点点头,他们是一个人,只不过是投胎转世罢了。 陆乙承问起,陆落和颜浧是怎么认识的,颜浧就编了一个故事。 颜浧说:“落落上补习班的时候,给一个女同学算命,把人家的生平都说了个遍,人家家长找我了,让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见到了落落,发现她在看相方面天赋异禀,故而很欣赏她,想和她做朋友,就有了来往。” 陆乙承很高兴:“我女儿在风水这方面的确很与天赋。” 和颜浧闲聊,陆乙承发现颜浧的术法,几乎比他师父还要厉害,而且颜浧年轻,陆乙承很喜欢他。 快要开学的时候,颜浧到陆家蹭饭,公然在饭桌上问陆氏夫妇:“我很喜欢落落,我能追求她做女朋友吗?” 陆落一口饭喷出来:“滚犊子!” 陆氏夫妇也惊呆了。 陆乙承先回神,说:“宁先生,这个不太妥当吧,我女儿比你小很多,而且她还在念高中……” 闻漪却在桌子底下踩了陆乙承一脚。 “我知道家长的担心,我不会和落落上床的,至少她满二十岁之前不会。”颜浧道。 他这么直白,让有点保守的陆乙承尴尬不已,不知怎么接话。 这种话,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 闻漪也尴尬。 气氛一时间很冷。 “我不同意,你可以滚了!”陆落直接放了筷子,起身赶颜浧走。 闻漪却道:“落落,不许胡闹,女孩子说话这样粗鲁!” 而后,闻漪对颜浧道,“宁先生,你很坦诚,没有背后偷偷追求落落,我们很欣赏你这态度。这样,我们先商量商量,过几天给你答复。” 能说出商量的话,说明闻漪有点看上了这个女婿。 颜浧会意,道:“好的,多谢阿姨。” 饭后,颜浧早早离开,陆家就开了个家庭会议。 “我不喜欢他,他那么老!”陆落道,“而且他像个变态……” “从他的面相上看,他这个人还是很忠诚的。”陆乙承道,“性格应该是表里如一,人的面相骗不了人,宁先生是个厚道人。” “你们别面相面相的!”闻漪打断了他们父女的神神叨叨,“我觉得宁先生不错!” 陆落和陆乙承都抬眸看着她。 “妈,我才多大!”陆落道。 闻漪却有她的一整套妈妈经:“宁先生是有真才实学,不是神棍。他家庭不错,年轻有为,而且他敢直接跟我们说明要追求落落,他不是在玩弄感情。 现在这世道,靠谱的男人少之又少,要么不结婚,要么就找个可靠的。跟着女儿去捉奸、闹离婚,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陆落和陆乙承瞠目。 “老婆,你想太多了,落落不选择宁先生,未必就要去离婚。”陆乙承道,“哪有那么多糟心事?” “难说呀!”闻漪道,“你看你女儿,她能有什么眼光?将来她自己谈男朋友,还不知谈个什么人呢!到时候,他们在一起了,你认还是不认?” 陆乙承这么一想,倒也赞同妻子的话。 知根知底的,比不认识的人要好。 至少陆乙承能接受宁先生。 然后,陆乙承又道:“总得落落自己喜欢!” 陆落连忙点头,爸爸还是你疼我! “人家宁先生是问,我们是否同意他追求落落,又没说让我们把女儿卖给他。我们同意他追求啊,能否追上,就看他的能耐了。”闻漪道,“落落喜欢不喜欢他,看他的本事,我们不反对。” “妈,您能靠谱点吗?我马上就要念高三了,不用备考的吗?”陆落扶额,“这时候你同意人家追求我,我的前途不要了?” “这个可以和宁先生商量,让他不许打扰你的学习。”闻漪道,“你成绩一直很好的,数学才考了四十五分,不照样进全校前一百名吗?” 陆落他们学校的前一百名,上大学基本没问题。 而陆落数学考成那个德行,都能进前一百名,闻漪不担心她的高考,反而更担心她的婚姻。 于是,她的父母居然真松口,答应颜浧追求陆落了。 同时,他们也不许颜浧打扰陆落念书。 陆落觉得颜浧给他们家下咒了,要不然她爸妈怎么会如此不靠谱? 颜浧则很高兴。 “五娘,你爹和你娘还是跟从前一样好。”颜浧道,“我岳母总是最疼我的。” “滚蛋!”陆落不耐烦。 陆落想不起前世最后那十几年的事,而颜浧摆明了要卖关子,不肯告诉她。 他说,如果陆落让他亲一下,他就回答一个问题,陆落立马拿了圆珠笔戳他的手。 他拉住了陆落的手,低声笑道:“五娘,你还是从前的脾气!” “你为什么叫我五娘,而不是落落?”陆落问他,“你什么时候改口的?” 颜浧又不说了。 陆落指望不上他,前世那段空白,她要自己填补上。 找到了颜浧,她还是一团糟,因为她找不到她师父,也找不到柏兮。 她记忆里还是有那团红,红得妖艳,漫天遍地的红。 为何会有那样的画面? 为何没有声音? 开学了之后,陆落去念书了。 从前的同学朋友,都回到了她的生命里。 再次和他们相遇,甚至能知晓他们的未来,陆落觉得有趣,甚至温馨。 颜浧每个周末都会来找她。 陆落不愿意理他,他就会用一些往事吸引陆落。 比如他说:“你知晓水长宁转世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陆落对这个很有兴趣。 “什么?”陆落问。 “我们去爬山好吗?到了山顶我告诉你。”颜浧道。 陆落又怒又恨,还是跟着去了。她很想知道水长宁后来怎样了。 第153章尾声(5) 陆落跟着颜浧去爬山。 游客很多,颜浧心情不错,带着陆落爬到了山顶。 以前的重阳节,他专门带陆落出去玩过,那些记忆很美好,颜浧都记得。 “你记得那次吗?”颜浧问陆落。 和颜浧的相恋,是陆落两辈子唯一一次的爱恋,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每个细节,她都记得。 但是陆落不想给颜浧脸,就道:“我忘记了。” 颜浧略微伤感,叹了口气。 说起了水长宁,到了山顶之后,颜浧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了陆落。 “老萨满的诅咒是借了山峦之力,水长宁受到了个极大的反噬,他转世的时候,第一次失去了记忆。 可能是你念了四十九天的往生咒,水长宁投胎的家庭很好,他生在一户富农人家,殷实和睦。 到了十八岁,他就娶了妻子,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孩子们都很成器,水长宁活到了八十岁才去世。 他后来又转世了几次,都没有了术士的记忆,所以过得都很幸福,至少是他想要的那种和睦温馨,他一直都有很好的家庭。” 对于术士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 陆落也希望自己转世的时候,不要带着记忆。 “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知道的?”陆落疑惑,“是不是你乱编造的?” “不是,这是墨谷告诉我的,他活了很久。”颜浧道。 陆落一听这话,柏兮还活着。 颜浧总是避免谈起柏兮,这还是他头一回说。 “他去了哪里?”陆落问,“他为何不来见我?” 颜浧也自悔说漏了嘴。 他不想继续谈,但陆落冷了脸,颜浧无法,只得实言相告。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上次见到他,还是十五年前,那时候你才几岁。见过面之后,他就去了欧洲。好像你们那时候在那边有一个老宅,他一直住在那里,我没有去过。”颜浧道。 陆落和柏兮远航的时候,去过很远的地方。 那段远航,陆落已经没了半点印象,但是肯定很好玩。 也许,她和柏兮在远航的过程中成亲了? 生儿育女了吗? 他们有后代吗? 陆落虽然这样想,心底却觉得不可能。 直到今天,陆落才肯承认,柏兮给她的安全感,仅仅是一个强者对弱者的庇护。 陆落对柏兮没有爱情,而柏兮对陆落,也是一种超乎感情的依赖。 柏兮很想要个家。 他总觉得,抓紧了陆落,就抓住了一个家。至于爱情,对柏兮而言是很飘渺模糊的。 他爱前世的落落,却对后来的陆落,始终有点距离感。 “你能找到他吗?”陆落问,“我有很多话想问他。” “我找不到,他若是有事,会来找我的。”颜浧道。 陆落泄气。 水长宁因祸得福,彻底摆脱了上千年无法逃避的记忆,每一世的转世都是新生,这是他最奢望的生命,陆落也挺欣慰的。 下山的时候,陆落说脚疼,颜浧非要背她。 “走开。”陆落不同意。 但还是挨不过颜浧的软磨硬泡,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说:“好小!” 陆落就捏他的耳朵,恨恨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成年,以后就会大的!” “你从前也很小,但是我喜欢。”颜浧道。 “流氓!”陆落又掐他的耳朵。 颜浧笑。 阳光很温暖,甚至有点热。 颜浧背着陆落,就像把整个世界都背上了,他觉得踏实,心里很安稳。 一路下山,陆落一开始还跟他说几句话闲话,后来就趴在他的肩膀上睡熟了。 她居然还做了个很短暂的梦。 她回到了颜浧。 那天颜浧站在城门口,骑在马上,迎接她和柏兮。 “回来得很及时啊。”颜浧说。 而后光影一转,陆落就看到了颜浧穿着黄袍的样子。 他做了君主。 醒过来之后,陆落问他:“颜浧,你后来造反了吗?” 颜浧摇摇头,说:“没有,不过成王造反了。我辅佐楚王登基,十年平定叛乱,但是我二叔力主除掉我,楚王向我告密,同时愿意禅位与我。” 楚王,始终是那个逗比,将颜浧视为兄长的逗比。 饶是十年的皇位,他也舍得让出来。 他知晓颜氏一党和太皇太后容不下颜浧,楚王坐皇位,迟早要成为他们的棋子,他不想做棋子。 他把自己和颜浧的兄弟感情看得更重,同时他也不想做皇帝了。 颜浧又跟陆落说:“东北叛乱,成王军功显赫,颜家想要扶持楚王登基,就害怕成王不满,想要收回成王的兵权,关押了成王的侧妃--也就是你的六妹。” “后来呢?”陆落问。 颜浧笑道:“下回再说。你想要提前知道,亲我一下。” 陆落就掐他的耳朵:“混账东西,几辈子也改不了这流氓德行!快说!” 陆落这一发威,颜浧也就说了。 “成王侧妃一直知晓成王的野心,只是他不愿意落个乱臣贼子,而他的军士也未必愿意跟着他造反。 于是,朝廷扣押了侧妃之后,她自尽了,自尽之前将血书送到成王军中,诬陷朝廷羞辱了她,激怒了成王的将士们,他们打到了京城。从那时候,整个天下就乱了。”颜浧道。 陆落愕然。 她沉默良久才说:“六娘为了成王的大业,不惜牺牲自己,她很爱成王,也很有勇气!” “你也是啊,你也很有勇气!”颜浧突然抱紧了她的腿,说道。 “我做了什么?”陆落问。 颜浧又不说。 “你为什么吞吞吐吐?”陆落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怕我知道?” 颜浧只是笑,不承认。 陆落想到颜浧说,后来楚王禅位与他,那么他的朝廷是需要延续的。 他娶妻生子了吗? “颜浧,你后来的太子是谁生的?”陆落问。 “凌氏啊。”颜浧道。 “凌氏是谁?”陆落不解。 “凌氏就是我的二嫂,当年我们送走她,她怀孕了,生了个儿子。那孩子七岁的时候,凌氏去世了,我找到了他,认为养子。我登基之后,就封了他做太子。”颜浧道。 “你没有后妃吗?”陆落又问。 “没有,我只爱你!”颜浧说。 陆落啐他:“你肉麻不肉麻?” 第154章尾声(6) 假期结束,陆落重新去上学。 她并不讨厌学校,甚至有点喜欢。从前的老朋友,她也很努力去维护。 周末几乎都是被颜浧霸占着。 颜浧则很讨厌念书,他问陆落:“你不觉得很繁琐吗?” “不啊。” “你们这个时代的孩子,好辛苦。”颜浧深有感叹,估计小时候没少为学业厮杀。 不过,现在的世道很和平。 和从前的战争相比,做个读书人,颜浧也能接受,只是辛苦。 他感叹学业辛苦,陆落不理他。 第一次模拟考,陆落的数学考了个九十二分,总成绩也排在第八十二名,没有退步,她妈妈高兴坏了。 “看来,得要个人管着,你才肯好好念书。”闻漪把功劳算在颜浧头上,对这个宁先生更加满意了。 陆乙承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他们俩不出格就行。 陆落赶不走颜浧,她也很想要颜浧提醒她,前世最后到底如何了,就学着和颜浧和睦相处。 颜浧在的时候,她会想起更多的往事。 对于颜浧的追求,陆落也认真谈过一次:“上辈子我很爱你,最后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若是柏兮再回来,我们还是要分道扬镳。 颜浧,失恋的痛苦,我不想尝第二次了。你到时候再把我忘了,你轻轻松松,痛苦都是我的。” “那就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颜浧道,“我不会出事,也不会伤害,我用时间证明给你看。” 陆落仍是拒绝他,不想跟他谈恋爱。 这样的拒绝,仍是无用功,颜浧爱她,他不会离开的。 下学期到了天凉的时候,颜浧偶然也会去接陆落放学。 他最厉害的就是,他先跟陆落的妈妈一起去,见过了陆落的班主任。 后来他再去接陆落,老师只当他是陆家的亲戚,从来没单独过问陆落他是谁。 “陆落,你表哥好帅!”陆落的女同学倒是谈论过。 呵呵,一群眼瞎的少女! 有天下了寒雨,陆落忘记带伞,她的同桌提出送她。 两个女孩子挤一把伞时,颜浧就出现了。 他捧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给陆落暖手。 掌心很温暖,陆落捧得紧紧的。 颜浧将他脖子上的围巾,围在陆落的脖子上。 围巾尚有几分暖意,暖流徜徉着,陆落抬眸去看他。 伞下的光线微淡,霓虹灯的影子透过薄薄的雨伞照进来,他的面容被渡上了一层薄光。 “我同学说得对,他真特么的好帅。”陆落心想。 陆落审美一直偏强硬话,所以颜浧在她眼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个俊朗的男人。 他帮陆落戴好了围巾,然后开车送她回家。 晚上在陆家吃了晚饭,眼瞧着雨下得更大了,外头又特别冷,闻漪就说:“阿浧,你今晚住在你叔叔的书房吧,别来回奔波了,明早直接去公司。” “不用了妈,他开车来的,没几步路。”陆落道。 “你是不心疼人!”闻漪指了陆落道。 颜浧笑:“那我就省力气了,不回去也好。我自己一个人住,家里是怪冷清的。” 不着急回去,颜浧就和陆乙承研究了一本风水古籍,那是陆乙承偶然所得,但缺失一两页,颜浧说他看过,愿意帮陆乙承补全。 爷俩说了半晌的话。 后来父母先去睡了,陆落在客厅。 颜浧洗澡出来,说:“五娘,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好吗?” “你住这里,我爸爸的书房挪到哪里去?”陆落道,“快去睡吧,我妈妈把床铺好了。” 陆落父亲的书房有个折叠沙发,平素做沙发用,来客了就拉开,做个现成的床。 颜浧躺在陆乙承的书房,听着外头缠绵的雨滴,心中格外的安稳。 他想,他即将有个家了。 他的岳父岳母很喜欢他,他只要搞定了陆落,他就入赘了陆家来。 他还把他的想法,告诉了陆落:“我入赘到你们家,怎样?” 陆落犹记前世,颜浧失忆之后,陆落想过,将来有一天他想起来了,陆落也不要他,除非他愿意入赘。 不成想,隔了上千年,居然真的要实现了。 “有没有出息!”陆落回神,数落他,“堂堂男子汉说要入赘,你也不怕你家里人打断你的腿?” “我不怕啊。”颜浧笑道,“再说了,出息跟入赘有什么关系?我是自愿的,不是被迫的。我看现在很多人,结婚了住在丈母娘,也不是挺好的吗?” 陆落都快忘了,他这个人几乎是不要脸的,会顺杆爬。 陆落脑残才去接他这句话。 后来,只要天气不好,颜浧就去接陆落放学。 每到下雨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就站在学校的门口。 期末考试的时候,陆落第一次考进了全校前五十名,老师夸她进步神速,闻漪和陆乙承也高兴。 同时,他们将功劳归在颜浧身上,他们觉得是颜浧激励了陆落。 “落落成绩从来没这么好过!”陆乙承笑道。 “女孩子就是这样的,有人谈恋爱之后更专心,有人谈恋爱之后没办法静心,还是要看男孩子。 男孩子稳重的话,会影响女孩子,阿浧是个稳重懂事的,落落现在比从前更刻苦了。”闻漪笑道。 翌日颜浧过来,闻漪问他:“阿浧,你今年回北京过年吗?” “要回去的。”颜浧道。 他这次的生命里,还有母亲健在,他需要回家过年。 “阿姨,我想带落落去北京玩一趟,顺便带着她去各处的高校看看。”颜浧道。 这是想让陆落去见母亲。 闻漪感觉太快了。 而且,闻漪也不想女儿嫁到北京去,太远了。 他们只有落落一个女儿。 可人家父母也只有颜浧一个儿子,这么说来又不公平。 女儿总是要外嫁的。 “要问问落落的意思。”闻漪道。 陆落不同意。 “不想去!”陆落懒懒道,“我什么没见过!” “我妈妈你见过吗?”颜浧笑道,“你若是去,我就告诉你我们俩是怎么死的。” 陆落说她梦里有大片的红色,颜浧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若是去的话,我什么都告诉你。”颜浧又道。 第155章尾声(7) 颜浧说,若陆落去北京见他的母亲,他就把前世最后的那一段事,告诉陆落。 陆落这半年来,记忆没什么进步。 梦里的大片红色,像血又像火,偶然会看到颜浧站在她身边。 只有颜浧!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陆落觉得不合理,若是最后发生了一点什么,应该是柏兮站在她身边的。 柏兮却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颜浧,这货明明知道,却像掉一根胡萝卜在陆落的眼前,就是不告诉她,趁机各处各种流氓要求。 陆落不惯他,所以至今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长久下去,她能想起来吗? 要不要跟颜浧去趟北京呢? 但是去了的话,就等于自认是他的女朋友了。 上辈子的记忆,到底只是镜花水月,知道了又能怎样? 这辈子的生活,却是实实在在要继续的。 陆落已经开始筹划这辈子的人生,她肯定会比上辈子更圆满。 这个计划,不需要前世记忆的辅佐,知道不知道无所谓,总有一天能想起来。 陆落拒绝了颜浧:“我不会去的!” 颜浧很失望。 他自己回了北京。 等颜浧走后,陆落就很认真跟她父母谈了。 “我是不会跟他谈恋爱的,他追求我半年了,我也试过了,我不想跟他谈。以后,就让他少来我们家吧。”陆落道。 闻漪和陆乙承只当是他们俩别扭了,没当回事。 陆落做了这个的决定,心里是很荒凉的。 颜浧在她身边半年了,这半年插科打诨,开心的日子多。 哪怕是一个玩具,放久了也舍不得丢开。 她心里闷闷的,不说话。 她多次拒绝颜浧,甚至闹过,只差打他了,就颜浧就是不走。 陆落不知还与什么方法,能逼走他。 腊月二十五,陆落的太师父终于回来了。 陆落和父亲去机场接他。 和前世记忆中一样,陆落机场时看到的是个消瘦颀长的老年人,他面目慈善,言语儒雅,穿着中式的衣裳。 “太师父!”陆落远远就喊了他。 重生之后正式碰面,陆落发现他并不是上辈子的谁,和从前的自己没有过交集,只是单纯欣赏陆落父女的天赋而已。 他是个很慈祥的长辈。 原来,每一辈子都会遇到新的人,他们对陆落同样很重要。 这就是生活和际遇。 “落落,长高了。”太师父声音洪亮有力,身体很好,看到陆落就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太师父对陆落是隔代亲,就像祖父对自己的孙女一样。 见太师父并非转世前的人,陆落其实有点失望的。 不过,谁又能真的和前世所有人都有关联呢? 这样也挺好的。 太师父回来了,家里就更热闹了。 闻漪还把颜浧的事,说给了太师父听,直接介绍他是陆落的男朋友。 “……落落有男朋友了?”太师父哈哈笑起来,“挺好挺好,你们觉得他好,那肯定不错。” 太师父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一家人欢声笑语。 到了除夕夜,陆落和爸爸去楼下放花炮,妈妈和太师父在阳台上指挥着。 烟花绚丽绽放,在那明暗错落的光线中,陆落看到了颜浧。 他围着那条很厚的围巾,是陆落的妈妈给他织,站在不远处,看着陆落傻笑。 寒风吹在脸上,刺辣辣的疼,但是心里发暖,一直能暖到四肢百骸里去。 陆落倏然眼眶一红,莫名其妙的。 “阿浧回来了?”陆乙承也看到了他,又是高兴,又是好笑,“怎么现在到的?” “我吃了年夜饭,就赶飞机过来的。”颜浧解释道。 陆乙承很懂,转身就拎了颜浧的行李,先上楼去了。 陆落则和颜浧站在空地上。 “过年好。”颜浧对她道,“想到以前,年三十是要给岳父岳母辞岁的,规矩不能废。” 陆落撇过脸,想抹去眼底的泪光。 颜浧就捧住了她的脸。 陆落的脸冻得冰凉,而颜浧的掌心是温暖的。 他低头轻轻吻了她的唇。 “五娘,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走了多久的路,我仍爱你,我只爱你,你是陆五娘,是我颜浧的爱人!”他说。 陆落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她哽咽着说:“你说这么多好听的话,肯定背后是做了什么错事。等我想起来,再找你算账!” 上楼吃饭的时候,颜浧偷偷握陆落的手,陆落没有反对。 颜浧就在陆家过了年。 太师父一见面就给颜浧相面,得出和陆乙承一样的结论:颜浧面相忠诚,他是个只得信任的人。 这个孙女婿,太师父很满意。 颜浧得到了陆家上下一致的认可。 陆落却不放心。 在古代的时候,他们也不是这样吗?那时候觉得,不可能会有什么变化,直到柏兮将他们的生活弄得支离破碎。 “颜浧,我们去找柏兮吧?”陆落道,“见过了柏兮,我就跟你去北京见你的家里人。” 颜浧犹豫了下,才说:“我一直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给柏兮发了信息。 “他已经动身了,大概后天下午到机场,我们去接他吧。”颜浧道。 陆落点点头。 她甚至有点胆怯。 她和柏兮走了很多年,他们到底怎样了? 为何柏兮不在她身边? 她那些空白的记忆,都是柏兮抹去的,还是她自己受伤了? 就像水长宁,他诅咒老萨满的时候受伤太严重,结果转世的时候,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陆落也是一样的吗? 大年初三的下午,陆落和颜浧去机场。 他们等候了个小时之后,终于简单了柏兮。 柏兮仍是从前的模样,他的长发没有剪掉,也没有挽成发髻,而是披散着,一路上引得无数人回头看他。 看他,就会看上他。 他异常的英俊,至少比九成以上的明星俊朗,那头黑发又滑又亮,罕见但不怪异。 “说好了我们三个人永远不见面的,找我回来做什么?”柏兮一开口就直接问。 陆落看了眼颜浧。 颜浧尴尬摸了下鼻子。 果然,颜浧先失言了。 怪不得他那么巴结陆落。 而柏兮,不太想看陆落,他好像很生气,同时也很失望。 第156章尾声(8) 柏兮回来了,他不像颜浧推三阻四,而是直接告诉了陆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很冷漠说着往事。 陆落和柏兮的确是远航了,十年之后,他们如约回到了中土。 刚回来一个月,就出事了。 上前是钟琻挑起来的。 “陈璇用自己最后一缕魂魄,牵连了她的兄长--就是那个瘦啦吧唧的孩子钟琻,他被迫成了傀儡。你曾给过钟琻玉佩,所以他用你的灵力,给你下了灵降,将你也炼成陈璇的傀儡。 龙蛊救了你,自己死了,你醒过来之后,陈璇布下的血咒开始起效了,京里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发黑斑,浑身肌肤溃烂,一天之内上百人去世,甚至往外地扩。 我们建了一个很大的阵法,想要破除血咒,就需要一个术士的整个阳气祭祀。我们三个人,有一个要跳入熔炉里,牵动阵法。” 柏兮说到这里,陆落就明白了,原来她梦里的红,是炉火。 怪不得那么铺天盖地。 陆落和柏兮的确是游历了十年,等颜浧成为新主的时候,陆落和柏兮回到了京城。 那十年里,他们彼此了解、陪伴,却始终没有爱情。 陆落不爱柏兮,而柏兮慢慢将她和前世的爱人分开。 柏兮最终承认,她不是落落,她只是陆五娘。所以,柏兮也无法爱她,他最爱的还是前世的落落。 他们明白,所以只是朋友,更像是家人,走过了很多的路,见识了大千世界的繁华。 柏兮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家人而已。 他们刚回来,陆落就被已经成为傀儡的钟琻下的灵降迫害,龙蛊牺牲自己救了陆落的命,柏兮斩杀了钟琻。 钟琻死后,他的血和他妹妹陈璇的血融合,成了最可怕的血降。 血降降临,就像瘟疫一样,所有人中降,京师的人莫名其妙生黑斑,然后全身溃烂。 短短数日,死伤近千人,京师大恐慌。 长此以往,会有更大的牺牲,甚至整个天下都要遭殃。 陆落和柏兮、颜浧决定,他们要布一个更大的阵法,破除血降。 阵法布好,需要一个人牵动阵法,跳入熔炉,以全身的血脉和阳气作为钥匙,牵动整个阵法,必须要牺牲一个人。 陆落、颜浧和柏兮三个人,只能死一个,剩下两个要掌控好阵法,让阵法发挥效力,破除陈璇的血咒。 他们是术士,死了之后不过是投胎转世,不影响什么。 所以,死亡并不可能,仅仅是一次远行。 他们抽签,决定谁做祭品,跳入熔炉。 抽签的前一天,他们三个人在宫里喝酒。 “明天就要死一个人,咱们三个人都有可能,说说心愿吧。不管是什么心愿,活着的人都要完成遵循,不得敷衍。”陆落道。 颜浧和柏兮同意。 柏兮先说了:“若是我死了,我想落落做皇后,你不许再纳其他后妃,你要疼她。” 然后颜浧说:“若是我先死了,我希望墨谷能收住我的魂魄,让我魂飞魄散,不再投胎转世。我们三个人的纠缠太深了,要一个人先走,我愿意先走。” 陆落最后说:“若是我死了,我希望我转世的路上,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看到你们俩。请你们不要再来找我,让我过我想要的日子。” 说妥了之后,三个人碰杯,记住了彼此的心愿,并且承诺会遵守。 然后他们抽签。 颜浧抽中了。 他要去做祭品了,于是他回了御书房,安排好了一切,将皇位留给他的养子,自己最信任的大臣辅佐他,甚至让陆落和柏兮辅助新帝几年,让朝政安稳。 安顿好了之后,他找柏兮和陆落聊天。 当着柏兮的面,陆落就哭了。 陆落哭着对颜浧道:“你个混账东西,我陆五娘从一开始就爱你。你屡次犯浑,我离开并非我要走,而是对你太失望,想要逃离你。我想念八坨山,只是逃避,你知道我多蠢!颜浧,我不想你死!” 她这席话,颜浧很震惊,柏兮倒是淡然。 陆落的心思,柏兮很早就知道了,他也能接受了。 柏兮和陆落,是两个相互扶持的人,他们太像了,像到了极致,就好像看镜子里的自己一样,爱镜子里的人,却完全没了爱情。 她爱颜浧,柏兮也知道。 没有不甘心,柏兮已经能接受,她只是陆五娘,并非前世的人。 柏兮的落落,不是她,他的落落没有变心。 “我不想承诺来生了,颜浧。若是你死了,你就走吧。”陆落又道,“你要记住,我陆五娘爱你。我不是你的落落,我是陆五娘,我恨你叫我落落!” 柏兮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陆落一直陪着颜浧,她又说又哭,消磨了整个晚上。 她把她心中的恨、不甘,以及从未消失过的爱情,都告诉了颜浧。 她多爱他啊,为了她,她连命都能舍弃! 她离开京师的时候,她自己没说过,可她非常希望颜浧能挽留她。 颜浧没有,这个混蛋东西,他先要退出去了! 颜浧抱紧了她,也哭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镇台的时候,他反复告诉柏兮:“我走后,让我的魂魄消散,我们说好的,谁也不许失信!” 柏兮同意。 颜浧走上镇台之前,陆落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亲吻了下他的唇。 颜浧也搂住了她。 趁着这个空隙,陆落的手用力捏住了颜浧的后颈。 短暂的昏迷中,陆落转身就跳入了熔炉。 柏兮一直站在远处,这样的结果,他也预料到了。 他们的爱情,是他们彼此的牺牲,柏兮多参与一脚都是累赘。 他成全了他们。 他也成全了陆落的牺牲,这是她的心愿。 陆落也不止一次要把命给颜浧,柏兮又何必替她惋惜? 她自找的。 死,不过是转世而已,柏兮再也不在乎,他甚至希望她下辈子能记得他,这辈子已经无望了。 陆落掉下去,阵法立马被启动,柏兮一个人稳定了整个阵法,颜浧醒来之后,立马入阵。 颜浧悲痛,但是他知道,不能让陆落白死,这个瞬间他将万念俱灰都压抑住,辅助柏兮固阵。 阵法起了效果。 五天之后,血咒破除。 京师肌肤溃烂的人,死了两千多,剩下的人慢慢也恢复了健康,瘟疫没有扩散到外地。 颜浧手腕强悍,将动乱压制。 后来,柏兮离开了京城,他重新走了海路,去了他和陆落曾经呆过的地方。 陆五娘死了,她一直都是陆五娘,深爱颜浧的陆五娘。 颜浧将皇位让给养子,他也知道现在放手不适合,但是他放开了。 他寻了个深山,开始修炼,将陆落的灵魂送回她曾经来的地方,借助天象,他也转世到了陆落的时空。 只是距离太长,颜浧早生了十年,而陆落两世的记忆,经过十七年才重合。 这十七年来,颜浧一直通过陆落的宿相,观察她,照顾她,直到她两世的灵魂重合,她主动来找颜浧时,颜浧出现了。 陆落说,不许再去找她,颜浧失信了。 她和柏兮那段远航的往事,也是颜浧抹去的。 防止陆落想起来,想起最后永不相见的承诺,颜浧一直不敢告诉她真相。 他不会从陆落的门口走开! 第157章尾声(9) 事情说完了,柏兮重新回欧洲。 他在那边生活了几百年,换了一个又一个的身份,甚至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以及名声。 他每隔十几年就换个地方,当然那些地方都是他的窝。 他一个人,却终于有了家。 他自己的家! 柏兮再也不把自己的安稳托付给其他人,他不想要兄弟,也不想要妻子,他自己营造自己的家园。 那些地方,都是当年他和陆落远航时,他自己选中的。 他没有谈过恋爱,因为他不喜欢非亚洲人,同时又不喜欢亚裔。 “走了,以后不要叫我回来,飞机十几个小时,累!”柏兮道。 他只在陆落的城市呆了四个小时,重新回去了。 陆落想开口挽留他多住几天,话到了嘴边,总觉得很虚伪。 她当年和柏兮远航,不就是打算跟他吗? 最终她没有做到,而柏兮更不稀罕陆落的虚情假意,他需要一个女人情真意切的爱他。 而柏兮毫无遗憾。 陆落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为何柏兮没有遗憾。 柏兮说,陆落一直没记起前世,不过是柏兮的谎言,他是宁愿陆落没记起来。 在远航的第八年,他们在海上出了事,陆落差点死了。 濒临死亡的时候,陆落想起来她作为千衍养女的那一生。 她告诉柏兮说:“你知道她为何要杀你吗?她不过是骗人骗己,她并不是想替颜浧报仇。” 柏兮疑惑看着她。 陆落说:“柏兮,她一直爱的人是你,她之所以要跟你同归于尽,是因为她失忆的时候,你带她杀过很多人,她想解脱。她想和你一起死,给那些无辜的人赎罪!” 这样的想法很天真。 但那辈子的落落,就是个天真的人。她一直养在深山,思维有时候单纯得很愚蠢。 她去找萨满的时候,只是想找个方法杀柏兮,并不想伤害自己的孩子。 落落是想等孩子生完之后,再跟柏兮同归于尽。 可是老萨满直接把她囚禁了起来,将她和肚子里的双胞胎炼成母子尸煞。 “她从来没有和你哥哥做过真正的夫妻,她利用他的爱慕,让他带着她去西域。你还记得你为何杀你哥哥吗?”陆落又问。 柏兮当然记得。 颜浧到了西域,杀了柏兮的同门,反手想要收服柏兮的时候,落落突然闯入阵法。 眼前着颜浧就要伤及落落,颜浧立马收手,而柏兮怕他收不住,真的伤了落落,一个煞气打过去,误中了颜浧。 那个瞬间很危急,柏兮只是下意识想要救陆落,他并不想害死颜浧。 他就这样误杀了颜浧。 颜浧知晓是误伤,记起之后,颜浧没有怪过柏兮。 而陆落记得,她记忆中的落落告诉她,当时落落是故意的,她实在太害怕颜浧伤害柏兮,所以才闯进去想帮忙,想救柏兮。 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的闯入,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等颜浧被柏兮误伤,真死了之后,落落痛苦不堪,她明白是自己的愚蠢害死了颜浧,并非柏兮杀了颜浧。 柏兮知晓无法弥补,索性抹去了她的记忆,将她带在身边。 陆落记起了那些之后,她无法选择做落落,她不喜欢那些记忆,甚至那个人格。 “我没那么蠢!”陆落道,“柏兮,她是个很好的人,她太单纯了,不适合我。” 她告诉柏兮,她只是陆五娘,前世的记忆,她会全部忘掉,她只选择一个人格。 她的这个人格,爱颜浧。 而柏兮知晓了上辈子,他和落落的爱恨情仇,从来都没有颜浧的参与,他内心既是满足,也是愧疚的。 他的落落,从来没爱过颜浧。 他退出了陆五娘和颜三郎的感情,就像颜浧成全他和落落一样。 她是陆落,是陆五娘,她爱颜浧。 柏兮有他的记忆,他和落落的那一生,他有很多遗憾,但这些遗憾,不应该强加在陆五娘身上。 他的落落,一直都只是他的。 他离开了。 这辈子的陆落,没有想起那些事,一直都没有想起来。 她过自己的日子。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陆落就要高考了。 她重新来一次,不至于多么优秀,却也考得不差,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 志愿填完了之后,颜浧带着她出去旅游了。 说是去旅游,其实是去了很远的深山挖墓。 颜浧是做过皇帝的人,他走之前把很多的金子,都藏在一处墓穴里,然后在墓穴里布上阵法和机关。 作为千衍的得意弟子,颜浧藏金子的地方,上千年过去了也没人挖开,保存得非常完整。 他带着陆落,全部挖出来交给陆落。 “你曾经说过,你喜欢钱,钱能给你安全感。”颜浧道,“这些金子,都是你的。” “给我这么多金子,要我把全北京买下来吗?”陆落无语良久。 另外,颜浧在这堆财宝里,找到一个小匣子给陆落。 说是匣子,其实是一块玉牌。 这块玉牌,是陆落的师父千衍离世之后,留在八坨山的人,让道人十四年后转交给陆落。 可那时候陆落死了。 道人给了颜浧。 颜浧看完了,存起来,打算等陆落转世了,再告诉她。 “是什么?”陆落问。 颜浧阳气外泄,用一点阳气,玉牌上立马显示出字。 陆落看完,整个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再看了一遍。 在玉牌上,师父告诉陆落说,他并非去投胎转世了,而是魂飞魄散。 他一生与天斗,消耗太大,已经没有转世的能耐了。 他没告诉陆落实情,怕陆落接受不了。 等十四年后,天下安定,师父希望陆落嫁人生子,不要再做国师了,也要远离术士,远离反噬。 “……师父再也没有了吗?”陆落震惊看着颜浧。 颜浧点点头。 陆落手里的玉牌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大哭起来。 陆落都没有和师父作别,只当师父远游,过段日子再回来,陆落都没有悲伤太久。 现在她却知道,她的师父从这个天地间永远的消失了。 他临走前叮嘱陆落,看好山门,都是在转移陆落的注意力,免得陆落怀疑什么。 他永远的走了。 “别难过了。”颜浧抱住了她。 第158章大结局 陆落的师父,永远消失与天地之间。 时过境迁,陆落还是很悲伤,她真没想到师父是这样的结局。 离开山墓的时候,颜浧拿出了一部分的金子,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剩下的仍放在墓地里,以后谁有了机缘就拿去。 况且,陆落和颜浧自己也可以赚钱。 颜浧留在陆落的城市,他仍是开着易经研究所。 陆落继续念书。 周末的时候,她也会去颜浧的公司,顺便帮几个人看相。 颜浧和陆落一样,他们都保留着前世的术法,看相真只是小儿科。 她到了大三的时候,她父母几乎将她托付给了颜浧,老两口到处旅游,不再管陆落了。 心不是一般的大! 大三上学期,天象出了变化,正巧那时候发生了很多大事。 可能是这些天象,影响了陆落的磁场,她想起了往事。 她记起了最后那十年。 她和柏兮,始终只是朋友。柏兮爱上辈子的落落,而陆落,永远无法选择成为那个落落。 她和柏兮相处的时间久了,柏兮很平静将陆五娘和落落分开了。 想起了这些之后,陆落就没了遗憾,她不亏欠任何人的。 大三的寒假,陆落的父母远在北欧,旅行还没有结束,陆落就和颜浧两个人过年。 “太不靠谱了。”陆落道,“我感觉我的生活还是有变化的,从前我父母没这么不靠谱!” “他们是觉得我可靠!”颜浧道。 脸皮还是这么厚。 因为颜浧,陆落大学里没有谈过恋爱,除了自己不想谈,也是颜浧防备她跟防贼一样。 他几乎抓牢了她。 到了这个时候,陆落就安心认栽了,这辈子是不可能从颜浧手里逃脱的。 她也不想逃,她爱颜浧! 学校放假之后,颜浧请陆落去吃饭。 饭后,他们俩沿着街道散步,正巧大厦的广告荧幕里,有个婚戒的广告。 颜浧拉住了陆落的手。 “干嘛?”陆落看着他。 他就半跪了下去。 陆落一看这架势,心想完蛋了,立马弯腰去扶他:“别闹,好多人看着呢!” 颜浧推她,让她站好了:“你才别闹,我很快的!” 他拿出了钻戒。 颜浧很早就买好了钻戒,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求婚,这一刻他觉得时机不错。 街上很多人在看,陆落尴尬极了,她无法享受这样的目光。 颜浧刚要说一些套词,陆落就从他手里抢过来,快速戴在自己手上,很大的钻戒,璀璨灼目,正好是她的尺码,她道:“好了好了,快平身!” 这样,就算订婚了。 当天回家,颜浧就拥吻了陆落。 陆落把钻戒戴在手上,拍了照片传给了她的父母。 母亲很快回了电话,说:“这钻戒看着挺值钱啊,落落。” 老娘,这是重点吗? “……挺好的,你也快毕业了,一毕业就结婚,婚姻学业双丰收。”母亲又说。 陆落的父亲倒是有点伤感,毕竟好白菜终于被猪拱了。 但是这只猪在他家吃白饭已经好几年了,失落感其实也没那么大。 正好父母在旅游,陆落就跟着颜浧,回了颜浧北京的家。 陆落长相甜美,家世简单干净,加上颜浧家里对他没什么指望,一直都是放养他,对他的妻子也不苛刻。 他家里同意这门婚事。 陆落也见到了颜浧的母亲,是个很干练的女人。 宁太太把家务事和公事分得很开,在家里,她就是个慈母。 “落落,以后阿浧就交给你照顾了!”宁太太说。 全票通过。 宁家商量,等陆落的父母回来,再办一个订婚宴。 订婚宴安排在第二年的三月,那时候陆落还是个大三的学生。 订婚宴很热闹,陆落和颜浧并没有通知柏兮。 对柏兮而言,他们的不打扰,才是最大的仁慈。 订婚宴当晚,回到酒店的时候,颜浧顺势将陆落压在床上。 两辈子了,第一次做上床,陆落很紧张。 颜浧似乎也没有什么丰富的经验。 两个人都尴尬。 好在顺利完成了。 回到陆落的城市时,颜浧就开始装修新房。 新房离学校更近,陆落几乎是和颜浧处于同居的状态。 到了大学毕业,陆落六月拿了毕业证,七月份就拿了结婚证,同年的十月底办了婚礼。 颜浧没什么要求,就是一切都要奢华。 “土财主!”陆落骂他。 “土财主婆!”颜浧吻她的唇。 新婚当晚,陆落和颜浧并头躺着,两个人想起了很多事。 而如今,终于走在了一起。 “落落,我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忠诚,让你过得快乐顺心。”颜浧道。 陆落点点头,说:“乖!” 儿子八岁的时候,陆落的女儿两岁了。 孩子们在公园里放风筝,小女儿非要自己牵线,结果不小心被线割到了手,疼得直喊哥哥。 “吹吹。”儿子拉着小女儿的手,又是吹气,又是亲吻,像个长辈那样,“还疼吗?” “哥哥抱,哥哥抱抱就不疼了。”小女儿撒娇。 于是,儿子就抱着她放风筝。 陆落和颜浧坐在旁边看。 “你这闺女将来矫情得不行,最会欺负她哥哥。”陆落说。 颜浧低声,揽住了陆落的肩膀,道:“像她妈!” 远处的场地里,很多孩子在玩闹,陆落的儿子才八岁,吃力抱着白胖的小妹妹,高高兴兴放逐着风筝,一脸的喜悦。 三月的阳光很暖,柳条缱绻,春意盎然。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孩子们稚嫩的脸上,他们活泼健康。 陆落和颜浧已经不做术士了,他们做起了生意。 怕被反噬,被牵连家里人。 现在的生活,陆落和颜浧都很满意。 颜浧的生意,都交给他亲自挑选的下属去管理,他平常都是带着陆落和孩子们,到处游山玩水。 远处,儿子不小心被绊了下,抱着妹妹滚到了地上。 “摔疼了吗?”儿子担心,问小妹妹。 女儿却捏住了哥哥的手,亲了一下,说:“不疼,哥哥不疼!” 两个孩子咯咯的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他们却很开心,笑着笑着就满草地打滚。笑声愉悦,传到了颜浧和陆落的耳朵里。 他们俩也笑了。 “春阳真暖和!”颜浧道。 陆落纠正他:“是心里暖!” 全文完。 ps:另外,我想写一个关于柏兮和落落的番外,改一下他们的结局,写一个甜向的,这就可能会跟本文的结局有点冲突,为了避免混乱,也为了咱们盛世芳华的完整性,也避免大家额外花钱订阅,我就不放在本文了,直接放在我的wei信公主号里。 因为跟本文的女主关系不大,大家觉得麻烦可以不用关注,不会修改本文的结尾,对本文没影响,更像是同人文。 有兴趣的同学加下我的公zhong号:15端木景晨。 月底30号开始更新,会稍微有点长。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