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久久不醒)为您整理制作 ============= 《安乐天下》 作者:弱颜 文案: 十六岁夭折,重生回到十岁,纪晓棠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就是能够活的长久安乐。然而,她渐渐发现,事情的背后还埋藏了惊天的秘密。简单的愿望竟是奢望。 “或许,你可以考虑嫁给我。” “你只能嫁给我了。” ============= 第一章 除孝 任安府清远县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清远县背山面海,春天来的更早一些,街上的行人大多都已经换上了夹衣。 紫石巷在清远县城西,是城中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刚过未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紫石巷一座朱漆大门前缓住了去势。车帘被风掀开一角,车中人隐约可见。 这门楼四柱三间,雕梁画栋,门前两座方形石墩,雕刻着精巧的鱼戏莲底纹样。马车在门前并不曾停下,而是径自往前进了西角门。 三三两两的行人远远地瞧见,就都停下来观望议论。 这气派的大宅内住的,就是清远县内第一等的人家纪家了。致仕回乡的纪老太爷三年前染病过世,纪家两个在外做官的儿子都回家丁忧。如今,纪老太爷三年丧期已过,今天正是纪府上下除孝的日子。 纪家父子三进士,在清远县烜赫一时,纪府除孝自然有一番不同的排场。众人刚目送一众僧道从纪府离开,就看见县中最有名的李郎中被这样请进了纪府,看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莫不是纪二老爷身子有什么不好?”就有好事的人如此猜测。 这样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纪二老爷至情至孝,这三年来按照古礼为老父结庐守孝,就是身体强壮的男子只怕都受不了,何况是纪二老爷这样的书生。这一两年间,纪府已经请了李郎中入府两次为纪二老爷诊脉。如今除孝,纪二老爷哀思过度,有些什么差池就也并不十分意外了。 而且,有眼尖的人早就发现,车中除了李郎中,还有纪家的纪三老爷和城中的江大老爷。 纪家人口并不多,能让这两位亲自去请郎中,除了纪家的老太太,也这就只有纪二老爷了。可谁都知道,纪家老太太虽然年近五旬,身子却一直硬朗的很。 “并不是二老爷,听着好像是纪家的三姑娘……”一人压低声音道。 纪家三姑娘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却这样大的排场,众人不免心中暗暗盘算,只怕,纪家是出了大事了。 “听着说怕是不好了!” 这句话证实了众人的猜测。大家不免唏嘘,这样的一个年幼的小姑娘,听说自小跟着她父亲纪二老爷熟读诗书,很是聪慧温顺,而且还是个美人胚子。小小的年纪,又生在锦绣堆中,就这样夭折了,实在可怜。而纪家在除孝这一天出了这样的事,也算得上是霉运当头了。 可是,并不曾听说纪三姑娘染了什么疾病,怎么突然之间,就不好了?! 纪府后宅 纪老太太在临窗的大炕上盘膝坐着。她虽将近五十的年纪,但面容白皙,身形富态,看着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刚除了孝,纪老太太穿着一件石青缂丝的对襟大褂,乌黑不见一丝白发的头上只插戴了两只福寿字的金簪,石青缂丝的抹额中间却嵌了颗指甲盖大小的祖母绿。 纪老太太紧绷着面孔,一看就是情绪不佳。纪府的二姑娘纪晓芸就坐在纪老太太的身边。 纪晓芸是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杏眼出奇的大,更显得樱唇点点,分外娇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紧挨着祖母坐着,虽然极力镇定,但是煞白的脸色还是显出了她此刻的惊惧。 纪晓芸在炕上坐着,一边却忍不住往炕下瞄去。 纪老太太炕下左右各摆了三张黄花梨的太师椅。纪二老爷就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正襟危坐。他也是紧绷着脸,眼中难掩焦躁,分明察觉了纪晓芸的动静,却并不去看纪晓芸。 纪晓芸收目光,面色越发惨白,又往纪老太太的怀中靠了靠。 纪老太太似乎是感觉到了孙女的情绪,只是此时季晓棠的情况不明,实在不好开口说些什么,只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 院子里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晓芸脸上都微微变了神色,目光急切地向门口望去。纪二老爷更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进来的,却并不是家中的丫头小厮,而是一个中等身材,头戴青色璞头,年约四十出头的男子。 “老祖母,二叔,”这男子进门来,就是一脸的笑,冲着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弯腰行礼,声音洪亮地道,“托老祖母的福,三妹妹吉人天相,已经醒过来了。” 醒过来了几个字一出口,纪老太太就松了一口气,纪晓芸苍白的脸上也见了些血色。 纪老太太说了声好,一面伸手宠溺地揽住了纪晓芸,挺直的腰背也放松下来。纪老太太倚在烟青色的弹墨靠背上,看似完全放下心来。 “晓棠醒过来了?!李郎中怎么说?”纪二老爷连问数句,也不等男子回答,目光已经转向纪老太太。 纪二老爷虽未说话,眼神中请求的神色已经十分明显。 纪老太太放下了悬着的心,神态中却又带出几分不耐烦来。 “我就说没事,小孩子家磕磕碰碰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偏你们蝎蝎螫螫地。她一个小人家,这样劳动的一家子长辈亲戚,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气。”纪老太太说话声音中气十足。 只要没有性命之忧,那就不算什么事。她刚才还白白地担心了一场! “不是我说,晓棠被你们娇养的太过了些。如今在家里有你们护着,以后出了门子给人家做媳妇,难不成你们也这样护着。到时候有她的苦头吃。……我都是为了你们好!” “母亲一片为儿女的慈心,儿子时刻并不敢忘。”纪二老爷忙低头说道。 纪老太太知道纪二老爷是急着要去看纪晓棠,却偏不就放他走。 “晓芸不过是错手,还是晓棠太娇了些,自己没有站稳。如今晓棠已经没事,你和你媳妇不可责怪晓芸。看这会把这孩子吓成什么样子了。别再晓棠那边没事,再将晓芸吓出个好歹的来,那我可是不依的。” 纪二老爷抬起头来,目光第一次落到纪晓芸身上。 纪晓芸似乎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纪老太太立刻瞪了纪二老爷一眼,摆明了是要给纪晓芸撑腰撑到底了。 纪二老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本也没有打算会重重责罚纪晓芸。然而看此刻母亲和女儿的情形,纪二老爷心中忧虑更甚。只是他生性至孝,并不想有一丝一毫违背母亲的意愿。 父亲去世,母亲寡居,也多亏了纪晓芸早晚陪在身边,使得母亲不至于悲伤过度。 “都听母亲的。”纪二老爷点头应道。 纪老太太听纪二老爷如此说,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既然这样说了,可不准反悔。别一会你媳妇和晓棠说些什么,你又转了心思,我是不依的。”再次确认纪二老爷不会惩罚纪晓芸,纪老太太才大度地摆摆手。 “你人在我这里,心只怕早就飞到那边去了。罢了,摆出这幅脸色,我还拦着你去见女儿不成。多大点儿的事情,就生离死别似的,我看不得这个。我这里不用你了,你去吧。” 小女儿被大女儿推的一跤撞在门框上,就此晕厥不醒,气息渐渐的都没了。老母亲却同时受了惊吓,要死要活。纪二老爷左右为难,还是选择留在母亲身边服侍,只让妻子去照顾小女儿。 如今纪老太太发了赦令,纪二老爷忙行了礼,慢慢从纪老太太屋子里出来,直奔妻子和女儿的院子。 第二章 意外 纪二老爷从纪老太太屋子里出来,中年男子朝纪老太太笑了笑,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到了院子里,中年男子才回答方才纪二老爷的问话。 “二叔不用太过担心。李郎中刚才给三妹妹诊脉,说是三妹妹并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气血淤堵住了。三妹妹年纪轻,将养几天,也就全好了。” “我知道了。”纪二老爷点头,对男子露出赞许的神色。“庆善,多亏了你里外帮忙。你的事也不少,快去忙你的吧。改天二叔请你吃酒。” “不敢当二叔的谢,都是我分内该做的。我有什么事,总比不上二叔家的事要紧。二叔自去看三妹妹,我回去陪着老祖母说说话。”江庆善陪笑说道。 “这就更好了。”纪二老爷拍了拍江庆善的肩膀。江庆善极善言谈,有他去陪着纪老太太说话,开解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很放心也很满意。 江庆善一直将纪二老爷送出了院门,看着纪二老爷走远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莫测起来,等他转过身,却又是满脸最亲热坦诚不过的笑了。 “老太太受惊了,二妹妹受惊了。” …… 纪家还是在纪老太爷父亲的时候在清远县定居,买下了城中这处房舍。纪老太爷在太原府知府任上致仕返乡,又很是修缮扩建了一番,才成就了今天的规模。 纪府前后共有四进,纪老太太一应女眷就都住在这第三进的内院。纪二老爷的院子离纪老太太的院子并不远,纪二老爷又心急,一会的工夫就到了。 李郎中已经给纪晓棠诊了脉,如今正由纪三老爷陪着在厅中开药方。 纪二老爷先见过了李郎中,知道纪晓棠的情况正如方才江庆善所说,这才往西屋来见妻女。 纪晓棠躺在枕上,纪二太太穆氏侧身坐在旁边。穆氏一面轻轻抚摸着纪晓棠的头发,一面低声对纪晓棠说话。 纪晓棠却异常安静,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中没有任何的情绪,似乎根本就没有听纪二太太说话。 纪二太太听见脚步声,知道纪二老爷来了,就慢慢地扭过头来。纪晓棠却似乎无知无闻,一双眼睛依旧空洞~洞的。 纪二老爷唤了一声纪晓棠,纪晓棠依旧毫无反应。 纪二老爷的心就翻了一个个。往常纪晓棠的眼神是何等灵动,如今的样子,竟仿佛是失了魂一般。 李郎中说纪晓棠没有大碍,指的是纪晓棠的性命无忧。但是李郎中还对他说了别的话。 纪晓棠撞了头,外伤方面倒是无碍,至于内里,李郎中却不肯妄下断言。这件事可大可小,可能毫无妨碍,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纪晓棠从此以后会留下一些病根。 这两种可能,各占五五之数。 至于会留下怎样的病根,李郎中没有明说,但是纪二老爷还是明白了。 如果落生就是如此,那也就罢了。可是,本来那样聪慧的孩子,如果从此以后…… 纪二老爷不忍再想下去了。 “晓棠她,一直就是这样?”纪二老爷和并肩站在纪晓棠身前,一面轻声问纪二太太道。 纪二太太含泪点头。 纪晓棠自打睁开眼睛,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晓棠她,好像都不认得人了。”纪二太太低声道。 “晓棠,”纪二太太俯下~身,脸上强颜欢笑,“晓棠快看看,你爹爹来看你了。爹娘就在你身边,好孩子,你别吓唬娘,好歹看娘一眼,应娘一声。”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纪晓棠身前站了半晌,纪晓棠依旧是那个样子。 纪二太太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纪二老爷愁容满面,也红了眼圈。 纪晓棠终于第一次有了动作,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晓棠倦了。”纪二太太忙说道,一面为纪晓棠仔细地盖好被子,一面对丈夫使了个眼色。夫妻两个轻手轻脚地从西屋出来。 “醒来就呆了,怎么唤她都不应声,换了个人似的……,晓棠这个样子,可怎么好。” 在厅中坐下,纪二太太再也撑不住,整个人都崩溃了。 “三弟已经去抓药。李郎中医术高明,他说晓棠没有大碍,就一定没有。等吃过几剂药,就会好起来。”纪二老爷强忍着心酸安慰纪二太太。而这些话,他也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夫妻两个不敢高声说话,怕惊扰了屋子里的纪晓棠。 “不管怎样,即便是不好了,咱们一直养着她,总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冤孽……”纪二太太哭道。 “哎。”纪二老爷叹气,一拳狠狠地捶在自己的腿上。 小女儿这样,怨不得别人,害她如此的,正是她嫡嫡亲~亲的姐姐。两个孩子,都是他们的亲生骨肉。纪二太太此刻的伤心,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件事,怎么能怨你。”看到纪二太太自责,纪二老爷的痛苦地皱眉,心中越发难受起来。 “怎么不怨我,如果不是我不得娘她老人家的欢心……”纪二太太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中却是极力压制的委屈和抱怨。 这就是纪家说不得的事了,纪二老爷的心仿佛油煎一般。 “别再说这样的话,要怨,也是怨我……” 夫妻两个正在纪晓棠的未来担忧,一面自怨自艾。西屋内,纪晓棠却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并不是不认得爹娘,也不是心中有怨气故意不理睬两个人。 她实在是太过震惊,生怕自己是在梦中。 前一刻,她还在四处漏风的茅草屋中,四处饥民围绕,各种哭声骂声不绝。她熬不过饥饿和疾病,在爹娘的哭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还不满十六岁。 然而转眼醒来,竟回到了纪家的老宅。锦绣丛中,一家安乐,无忧无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然而一切又都那么真实。 撞破了头这件事,她一直都记得。 祖父除孝,送走了亲朋和一众僧道之后,她脱去素服,欢天喜地地换上了颜色衣裳。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她也爱漂亮。为了今天,她早就准备好了最喜欢的那套鹅黄色的衫裙,还将一直藏在匣中的那只蝴蝶点翠的金缕丝钗。 这还是她六岁的时候,随父亲在钦州任上时得的。她几乎还没有机会好好的戴出来,就赶上了祖父的丧事。 就是这只钗惹了祸。 姐姐纪晓芸看见她戴了这只钗,立刻醋意大发。姐妹两个小小的口角,纪晓芸是骄纵惯了的,脾气很是不好,就推了她一下。 她的头就磕在祖母纪老太太屋子的门框上,当时就晕了过去。 那个时候她十分懂事,醒过来之后怕爹娘担心,一家子口角,只说自己没事。纪老太太怕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责怪纪晓芸,当下也说小孩子家磕磕碰碰不过是小事,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因此,家里连郎中都没有请,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不对,事情到此还没有完。因为她没事,姐姐纪晓芸反而委屈了起来。纪老太太也责备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偏心,好东西只给了纪晓棠,却没有给纪晓芸。 纪老太太数落起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来,最后终归会落到不孝这两个字上面。因为纪晓芸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苛待了纪晓芸,就是眼睛里没有她这个老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受不了,哄着纪晓棠将金缕丝钗给了纪晓芸,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天知道,纪二太太因为没能亲自带大纪晓芸,对纪晓芸很是挂念,凡是给纪晓棠制备什么东西,总要给纪晓芸也准备一份。纪晓芸得的,只比她多,绝不比她少。而纪老太太的东西,却只给纪晓芸,极少有纪晓棠的份。 纪晓棠记得,当时她没有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为难,但是回到自己屋子里,却是难过的哭了半晌。 那个时候,一件衣裳,一只钗,在她的眼睛里便是天大的事情了。她哪里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性命不保这样的事那。 纪晓棠转眼看了看旁边小桌上放着的金缕钗。 不过是芝麻绿豆一样,再小也不过的一件事罢了。 如果纪晓芸想要,那就给她,她再也不会为了这个而难过哭泣了。 不过,这一次,纪晓芸应该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了。毕竟,她好不容易醒转,在众人眼中,是差点就死掉了的人。而且,还十有八~九会落下病根。 凭着纪晓棠的聪慧,自然是知道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担心着什么。 纪晓棠慢慢地坐起来,拿了金缕钗在手中把~玩。此刻,她已经知道这并不是梦。苍天有眼,又或许是祖父在天有灵,让她重生,那么她就要好好的谋划谋划。 她之所以十六岁就夭折,是天灾人祸造成的家道败落。 天灾她不能避免,但是人祸却是可以消除的。这辈子她没有什么野望,只希望能够安乐地活着,老死于床榻之上。 回想前生的经历,此时那暗中的黑手已经成了气候,就要伸向纪家。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必须要立刻行动起来。 其实晕厥过后,她早已经醒了过来。不过一时错愕,并非有意,造成了众人的误会。然而这应该并不是什么坏事。 将错就错,这件事大有可为。 第三章 再世为人 纪晓棠正在心中盘算,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说话。 “二哥,二嫂,药我抓回来了。药罐子在哪,我这就去给晓棠把药给煎了。早点儿吃药,早点儿好。” 是纪三老爷回来了,他不仅亲自去抓了药回来,听这说话的意思还要亲自给纪晓棠煎药。 纪家秉承先祖遗风,生活历来提倡节俭,因此并不曾大肆蓄养仆役,但也不缺干活服侍的下人。纪三老爷心疼小侄女,亲自去请郎中也就够了。抓药和煎药都要亲力亲为,热情的有些过了。 厅中坐着的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心里明白,纪晓棠心里也有数。对于纪晓棠这次受伤,纪三老爷心里是怀着愧疚的。 虽然动手推了纪晓棠的是纪晓芸,然而这件事要论祸起的端由,其实还是纪三老爷。 如果当时他不是那么多话……,虽然他并没有恶意,但是造成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他后悔莫及。万一纪晓棠因为这件事有什么,纪三老爷这辈子也难以安心了。 虽是如此,但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万不会让纪三老爷去熬药。纪二太太忙吩咐了心腹的大丫头去熬药,纪三老爷就说要看看纪晓棠。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推辞不过,就领着纪三老爷走进西屋来。 “你侄女刚睡下,不让你看一眼你又不放心。……看过了,赶紧就去老太太那边。老太太方才已经打发人来问了你两回了。”纪二太太压低声音劝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连连应声。 三个人都是轻手轻脚,显然是不想惊醒纪晓棠。但是纪晓棠此刻非常清醒,知道他们来了,纪晓棠心中略一思忖,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纪晓棠睁开眼,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都不由得有些欢喜,上前来唤着纪晓棠的名字。 纪晓棠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 “爹,娘。” 纪晓棠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这还是让纪二太太几乎欢喜的再次落泪。女儿认得他们,这是不是说女儿的脑子并没有碰坏,这会已经恢复了过来了? 纪三老爷心急地探过头来,冲着纪晓棠露出大大的笑脸,等着纪晓棠叫他叔叔。 然而纪晓棠的目光落在纪三老爷身上,却并没有开口,而是皱了皱眉,神色有些陌生。 这样的目光,这是……认不得纪三老爷了! 小姑娘还是碰伤了脑子,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纪三老爷额头的薄汗还没来得及擦,如今又冒出一层来。他虽是季晓棠的叔叔,却是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老来子,今年刚刚十五岁。 “晓棠,我是小叔啊。怎么不认得小叔啦?去年秋天,小叔还背着你爬树摘柿子来着……”为了让季晓棠快些想起自己,纪三老爷情急之下竟提起这件糗事。 纪二老爷忍不住嘴角抽搐,斜瞥了纪三老爷一眼。 纪三老爷背着她爬树摘柿子,这件事,纪晓棠怎么会忘记。她当时还没有摘到柿子,就被毛毛糙糙的纪三老爷摔下了树,还因此被纪老太太罚着禁足了一个月! 成事虽不足,败事颇有余!这就是她的小叔,纪府的三老爷纪文达。 纪晓棠认真地打量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身量还未长足,但是站在纪二老爷身边,也只比纪二老爷矮了一头左右。他瘦削的身材,容长脸,面皮白皙,剑眉大眼,正是纪家男儿典型的相貌。 此刻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一双眼睛中闪着急切的光。 纪晓芸虽然是纪老太太的宝贝疙瘩,但是在纪三老爷面前,却还得退出一箭之地。 造成纪家败落、家破人亡的*,起源就是纪三老爷。年少轻狂,胆大妄为,失去了纪老太爷的约束,又被纪老太太宠溺的无法无天,纪二老爷略说纪三老爷两句就会引得纪老太太大吵大闹。 纪三老爷是注定要为纪家惹来灾祸的。 好在,如今一切还没有开始,应该还来得及。 如果纪家没了纪三老爷,就算是有人算计,也没有能够入手之处。 治病除根,纪三老爷就是纪家的祸根。 纪晓棠的眼神清澈,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她冷静地盘算着。 纪三老爷自然不知道此刻纪晓棠心中所想,他见纪晓棠愣愣地出神,忙又说出几件事来,事无巨细,难得他竟记得这样清楚,最后甚至将他某年某日上街给纪晓棠买回几串糖葫芦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是陈记最有名的糖葫芦,上面还有整个的蜜桔,是晓棠你最爱吃的。你娘怕你坏了牙齿,不肯让你吃,每次都是小叔偷偷买了来给你吃。” 纪二太太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纪三老爷此刻却都顾不得了。 而此刻,纪晓棠心中已经打好了主意。她眨了眨眼睛,对着纪三老爷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小叔”。 “哎!”纪三老爷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有些欢喜的没有入脚处了。 这会工夫,纪二太太的大丫头香秀已经熬好了药送进来。 纪晓棠还没来得及喝药,纪老太太那边却又打发了人过来,却不是问纪晓棠如何了,只找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为纪晓棠的事情忙了半晌,都没有往纪老太太身边去。纪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劝纪三老爷快些去见纪老太太。 “别再让老太太担心了。这里有我和你二嫂,你赶紧去陪着老太太。”纪二老爷对纪三老爷说道。 “哎呀。”纪晓棠突然叫了一声,抬手扶额。 “怎么了,晓棠?”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忙都问道。 “我的头好疼。” 李郎中留下话来,纪晓棠未康复之前,很可能会头疼。就算将养好了,以后还是可能会落下时不时头疼的病根。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的面色就又有些紧张了起来。纪二太太忙将纪晓棠抱在怀里,一面去摸她的头,似乎是期望这样能让纪晓棠好受一些。 “赶紧将药喝了,喝了头就不疼了。”纪二老爷忙说道。李郎中开的药方,应该是能够缓解头痛的。 药被送到了纪晓棠面前,却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药碗顿时摔做两半,还冒着热气的药全都洒在了地上。 这件事太过出人意料,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 纪晓棠自幼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身边长大,两人对纪晓棠的教导都很用心,并且深知纪晓棠的性情。纪晓棠不仅生性聪慧,顾全大局,脾气更是乖巧柔顺。纪晓棠从不对家中长辈使性子,就是对身边服侍的下人也没发过脾气的。 可是方才……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色。 是因为头疼太过难忍的缘故?还是这次受伤的后遗症,竟让纪晓棠改了性子。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虽然很是宠爱纪晓棠,但是家教却是极严,尤其是在看着长女被纪老太太娇惯的有些不像话之后,对纪晓棠就更加严格了。 如果是平时,纪二老爷肯定就要说纪晓棠。但是此刻,他却不忍心。 纪晓棠是因为头疼不过,才失手打落了药碗。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两个丫头忙收拾了,又出去重新煎药。 “我去煎药。”看着平日乖巧的小侄女被头疼折磨成这样,兄嫂两人愁眉不展,纪三老爷的心里难受极了。他此刻在屋子里就有些呆不住,仿佛只有再亲自为纪晓棠做些什么,才能缓解他的愧疚。 纪三老爷担心纪老太太责怪,却拦不住纪三老爷,只得让纪三老爷去了。 纪晓棠终于吃了药,是纪三老爷亲自熬好的。 纪三老爷抬手抹了抹额头上不经意弄上的炭灰,笑了。他也是娇养着长大的,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 因为愧疚啊……,纪晓棠含了纪二太太递过来的杏脯,垂下了眼帘。 可是这样的愧疚并不能改变纪三老爷,也改变不了纪家以及她夭折的命运。 纪三老爷的事,处置的一定要快,否则迟将生变。 “小叔……” 纪晓棠吃过了药,似乎头疼好了一些,对纪三老爷也显出几分亲近来。 只是不等纪晓棠跟纪三老爷说话,纪老太太那边再次打发了人来。 纪老太太很生气。 “……知道三姑娘醒了,又没伤到腿脚,让三姑娘也过去。小人家不能娇惯,粗糙着些才能站得住。” 纪老太太叫不回纪三老爷,知道纪三老爷在服侍纪晓棠,干脆发了脾气,让纪晓棠就去见她。 第四章 杀手锏 “我去跟娘说……,晓棠伤成这样,应该好好歇着,出去再见了风。等晓棠好了,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也是一样的。”纪三老爷深知纪老太太的个性,一面忙替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解围。但话说到最后,纪三老爷还是忍不住为纪老太太遮掩了两句。 “娘大概也是担心晓棠,所以想亲眼看看才能放心。” 纪晓棠受了这样的伤,纪老太太如果真的担心孙女,想要看孙女,完全可以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里来看。一般的老人家,只怕此刻早就来了。 虽是如此,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谁都不想说破。纪老太太有些左性,却肯听纪三老爷的话。有纪三老爷大包大揽为纪晓棠在纪老太太跟前说项,也省了一场气。 夫妻俩这么想着,就要点头。 “老太太想要见我才能放心,那我就去见见老太太。”纪晓棠却突然说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有些诧异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任上生下的,与一直在清远老宅居住的纪老太太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纪二老爷丁忧回家,纪晓棠对纪老太太的印象根本就十分的淡薄。 而纪老太太对于这个小孙女也并不热络。从前见面的时候少,却每次都要挑出纪晓棠的错儿来,摆明了不待见这个孙女。自从住在了一起,这种情况也没有丝毫的改善。 漂亮聪慧,几乎是人见人爱的小女儿,却偏不得嫡亲祖母的意,这可是一件怪事。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对此却心知肚明,并不是纪晓棠有什么不好,纪老太太不待见纪晓棠,是心中另有打算。 纪晓棠虽然是好性子,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因为纪老太太的偏心和挑剔,日子久了,纪晓棠对纪老太太能避则避。除了晨昏定省,纪晓棠从不会主动到纪老太太身边去。 如今纪三老爷说了话,纪晓棠完全可以不去,却怎么主动要去见纪老太太了? “老太太除了担心我,应该也对今天的事情有了决断。”纪晓棠却继续说道,“我不去,怕老太太对姐姐会罚的更加严厉。” “所以,我还是去吧。”纪晓棠最后说道。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纪二老爷是从纪老太太那边过来的,自然知道纪老太太根本就不想处罚纪晓芸。 这件事纪二老爷还没跟纪二太太说,但是纪二太太肯定已经猜到了。 可是现在纪晓棠说话,却摆明了不会放过此事,是要纪老太太惩处纪晓芸的意思。 这孩子,果然是碰伤了脑子,所以改了性情!又或者,纪晓棠只是忘记了纪老太太是怎样对待她和纪晓芸的。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若是平时,纪晓棠可不会这样做的。纪晓棠虽然是妹妹,但是与纪晓芸相处的时候,总是处处让着年长的姐姐。 “怎么,老太太会重罚姐姐?”纪晓棠似乎是误解了三个人的沉默,出声问道。 “我为姐姐求情,老太太看在我受伤的份上,应该不会惩罚的太重。”纪晓棠见三人都不说话,就又说道。 “我说的对不对?爹,娘,小叔?”纪晓棠最后又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纪晓芸作为姐姐,仅仅因为一只钗就将纪晓棠伤成这样,于情于理都该受到惩戒。 “晓棠,”还是纪二太太小心地先开了口,“你姐姐她,也并不是故意要伤你。她也没想到你会伤的这样重。她很害怕,也很……” 纪二太太是个并不善说谎的人,想说纪晓芸很是后悔的话一时竟难以出口。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一时无话可说。总不能明着说是因为纪老太太偏心袒护,所以让纪晓棠不要再计较这件事吧。虽然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但是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纪晓棠,却是谁都无法将话说出口。 纪晓棠看着三人的面色,哪里会不清楚他们心中所想。 这种情形在她面前曾经重复上演,直到纪晓芸出嫁,后来纪家刚露出败落的迹象,纪晓芸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婆家。那个时候,纪晓芸也才不过十七岁。 纪晓芸的悲剧后面有很多原因,其中之一,就是纪晓芸被骄纵的不知轻重的性子。 打铁还需自身强。纪晓棠就要改了纪晓芸这个性子。 “爹,娘,小叔,”纪晓棠的目光逐一在三人的面上扫过,语气镇定而认真。“姐姐给娇惯的不成样子,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果这次不能让姐姐知道厉害,从此悔过,以后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来。” “如果这次我没醒过来,你们想过结果会怎样吗?” “我没了性命,姐姐虽活着,可带着害死亲妹的名声,她能活成什么样子?” “你姐姐她并不是……”纪二太太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娘的意思。姐姐已经十二岁,传说出去,谁会认为她是无意的。谁会因此就原谅她。人们会说,她小小年纪,就能亲手害死嫡亲的妹妹,是怎样的心肠,怎样的辣手……” 其实,这样的后果纪晓棠想到了,纪二太太未尝就想不到。方才纪晓棠没醒过来之前,纪二太太那样伤心焦虑,一方面自然是为了纪晓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纪晓芸。 姐妹相残,最后两败俱伤。 “爹娘总不会不知道,这人言可畏吧。”纪晓棠意味深长,“爹,娘,你们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是心头一震。 “爹,娘,老太太溺爱姐姐,爹娘为了孝顺老太太只依从着老太太的心思,难道就没想过这样会害了姐姐?想来,老太太的初衷也并非如此。” “孝顺,孝顺。顺从的是老太太的心意。老太太的心意也是为了姐姐好不是吗?” “晓芸这孩子继续这样下去,确实不成样子。”纪二老爷思索片刻,终于说道。 “老爷,你……”纪二太太看着纪二老爷,纪二老爷要罚纪晓芸,那势必要过纪老太太这一关。 而纪二老爷可是从未违逆过纪老太太的话的,纪二太太很有些担心。 “小叔,你会帮忙的,对不对?”纪晓棠见说服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转向纪三老爷问道。 “嗯……,”纪三老爷略一迟疑,就点了头,不过又小心地问纪晓棠,“晓棠,不会罚的太严重对不对。你姐姐她身子不大好。” 纪晓芸自小就养在纪老太太身边,可以说是跟纪三老爷一起长大的,纪三老爷虽然心中更喜欢纪晓棠这个聪慧乖巧的小侄女,也是心疼纪晓芸的。 “怎样算严重,怎样算不严重?”纪晓棠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的目光,心中竟然一凛,说不出话来。 几个人商量定了,就起身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三老爷就要背纪晓棠,被纪晓棠拒绝了。纪三老爷摸摸鼻子,有些受伤。 众人进了纪老太太的上房,江庆善已经有事先离开了,只有纪老太太带着纪晓芸在炕上坐着。 看见纪三老爷来了,纪老太太的嘴角和眼角都带上了笑意。 “这半天都去了哪里?”纪老太太让纪三老爷在自己脚边坐了,一面就嗔着数落道,“我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你就不见了人影。家里这么多人,什么事都要你去,你是谁的小厮、伙计?……太是托大,从不知道心疼人!” 纪老太太这么说着,面色冷冷地扫了纪二太太一眼。 显然,纪老太太已经知道纪三老爷都做了什么,并且将这笔账,都记在了纪二太太的身上。 “娘,”纪三老爷陪笑,“我是晓棠的亲叔叔,我不去谁去。……都是我自己乐意的,二哥二嫂百般拦着我,我不肯听他们的。” 纪老太太见纪三老爷为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就冷哼了一声。 “娘您看,晓棠也醒了,我这不也回来陪您了。这都是托了您老人家的福。”纪三老爷说了一番好话,才将纪老太太的脸色哄转了过来。 说到底,如果纪晓棠转危为安,纪老太太心中并不是不庆幸的。 “醒了就好,以后要小心些。”纪老太太仔细看了一眼纪晓棠,“过来跟你姐姐说句话,你姐姐也为你担心了半晌。” 不仅没有斥责纪晓芸,还隐隐有让纪晓棠给纪晓芸赔话的意思。 “娘!”纪二老爷叫了一声。 “什么事?”纪老太太转向纪二老爷。 “今天这事,晓芸……” “晓芸怎么了?”纪老太太有些警觉,“方才不是说清楚了,你难道还想找后账不成?”果然是受了媳妇和小女儿的撺掇,这要来动她的心头肉了吗? 纪老太太又有些动气。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晓芸这孩子,再不教她些道理,以后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纪二老爷这样说,就证实了纪老太太的猜测。 纪老太太立刻涨红了面皮,眼睛也瞪了起来。 “你这是在埋怨我?谁不知道,晓芸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是我带着的。你这样说,分明是说我没有教好她。我自己也不是个好的,不懂得道理,当然教不出好的来!” “你何苦去教训她,你干脆来教训我!”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并纪三老爷都忙跪了下来。 “娘老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不敢管束纪晓芸,盖因为此! 每次纪晓芸做错了事,纪二老爷或者纪二太太但凡开口,纪老太太就会这样胡缠一通,总要搞得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灰头土脸,不敢再说纪晓芸的不是为止。 不过,今天的纪二老爷并没有因此就让步。 “娘,晓棠差点没了性命……" 纪老太太见纪二老爷说出这话来,目光一闪,竟就哭了。 “老爷,你好狠的心,就这样扔下我,让我一个寡妇可怎么活。我前世没有积德,没有生下个好儿子。老爷啊,我不如跟了你去……”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并纪三老爷只能磕头。 纪老太太干打雷不下雨,纪晓芸缩在纪老太太身侧,偷偷地撇了撇嘴,一面有些得意地瞥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并没有跟着跪下,而是有些出神地坐在椅子上。 纪老太爷过世,纪老太太又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这样一招杀手锏! 纪老太太,她的这位老祖母,还是如此的机智、中气十足,令人……怀念。 第五章 尚方宝剑 纪晓棠还记得,在那样的颠沛流离中,纪老太太竟一直活了下来。纪老太太亲眼看着她所依傍的家族一步步败落,亲眼看着她所包庇信赖的人翻脸无情,亲眼看着最宝贝的儿子和孙女死在她面前。 在纪晓棠弥留的时候,纪老太太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那样脾气暴躁的人,最后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纪晓棠闭上眼睛的时候,纪老太太甚至没有哭。 只虽然没有哭,但是脸色比哭了还更难看。纪老太太那个时候已经哭干了眼泪,哭瞎了眼睛。 死亡,对于纪老太太来说是一种解脱。还有什么痛苦比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死在自己前头更惨痛。 那个时候,纪老太太经常哭纪老太爷,让纪老爷子带走她。不过那个时候是情真意切的,可不是这个时候的虚张声势。 纪老爷子过世,纪老太太成为未亡人,只要说出这句话来,在纪家无往而不利。 纪老太太有撒手锏,纪晓棠却早准备好了尚方宝剑。 “祖父,祖父!”纪晓棠突然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纪老太太撒泼,众人只敢柔声劝解,没有人敢打算。纪晓棠突然哭了,很是出乎众人的意料。纪老太太一时也怔住了,转头来看向纪晓棠。 “祖父不要丢下我。祖父带我走吧,我的头好疼……”纪晓棠哭着道。 “娘,晓棠她虽然醒了,可还没有完全好。娘……”纪三老爷忙趁机爬起来。他压低声音,在纪老太太耳边如此这般将纪晓棠的情况大体说了。 纪老太太面上闪过诧异的神色,再次看着纪晓棠,也带了些小心。 “我看见了祖父。”纪晓棠语出惊人。如果还有什么人能够让纪老太太听话,就只有纪老太爷了。然而,纪老太爷已经过世三年,如何能来辖制纪老太太。 “我真的看见了祖父,就在刚才晕过去之后。”纪晓棠言之凿凿。 “你梦见你祖父了?”纪老太太忍不住问。 虽然纪老太太不愿意承认,但是大家都知道,纪老太爷生前,是十分疼爱纪晓棠的。 因为知道纪晓棠跟着纪二老爷读了书,纪老爷子曾经考校过纪晓棠的功课。结果让纪老爷子又是高兴,又是惆怅。高兴的是纪晓棠聪敏通透,惆怅的是这样聪敏的孩子,竟是个女孩子。如果纪晓棠是个男孙,那么不久的将来,纪家肯定会再出一位进士。 这样的话,纪老爷子当着纪老太太的面曾经说过好几次。 纪老太爷虽撒手尘寰,但是泉下有灵,惦记这个小孙女,因此回来看看就并不奇怪了。 “你祖父他是怎样?”纪二老爷也忙问道。 “……是在一个特别冷的地方,有两个长的很可怕的人拿了铁索要来索我,”纪晓棠似乎是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我很害怕,祖父就出现了。” “祖父跟那两个人说话,那两个人就放开我走了。祖父摸着我的头,告诉我那不是我该来的地方,让我回来。……祖父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醒了。” 纪晓棠这话说出来,纪二太太先就相信了。 纪晓棠当时的情形很不好,如果不是纪老太爷打点了阴差,只怕纪晓棠就被勾了魂,再也醒不过来了。 “老太爷在天有灵。”纪二太太含着泪朝上拜道。 “你祖父他,还对你说了什么没有?”纪二老爷也红了眼圈,问纪晓棠。 “你看见你祖父时,他是什么模样?”纪老太太也忙着问。 “祖父他样子不太好,一脸的愁容。我从没见祖父这样愁过,祖父还对着我落了泪……”纪晓棠并没有就回答两人的问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怎么会,怎么会?” “你祖父为什么哭?” “父亲他有什么事放心不下?是儿孙们不孝!”纪二老爷痛心道。 大家又都追问纪晓棠,到底纪老太爷还说了什么别的话没有。 “祖父说,他日日为家事烦忧,看着家中颠倒,却无能为力。祖父还说,如果我们不肯警醒,自省其身,眼下就有大祸将至。……纪家败落,儿孙都死于非命……” 众人听了纪晓棠的话,都不由得又惊又疑。 “你祖父可告诉了你,是什么祸事?”纪老太太定了定神,又问纪晓棠。 纪晓棠摇了摇头。 “祖父没来得及说,我就听见有声音催促祖父。祖父就推了我回来。” “不会的,不会的。”纪老太太用力地说道,“我们家能有什么祸事?我们家怎么会败落?我……” “祖父猜到我人小言微,虽然带了他的话来,恐怕难以取信。”纪晓棠见众人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也并不着急。“祖父推我的时候,让我看了一件东西。” “你祖父让你看了什么?” “是一块白玉壁,”纪晓棠用手比了玉璧的大小和形状,“玉璧我见过不少,祖父手里拿的我从来没有见过。” “那玉璧,可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纪老太太的手紧张地握在了一起。 “祖父拿的玉璧里有一条红线。很像是一条蛇的样子。”纪晓棠道。 “啊!”纪老太太脸色更变,惊呼出声。 “娘,您老怎么了?”纪二老爷等人都看出了纪老太太的异样,忙询问道。 纪老太太就哭了起来,一面嘴里絮絮地说着什么。大家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分辨出是在说纪老太爷,似乎是在抱怨纪老太爷不肯托梦给她。 纪老太太这是完全相信了纪晓棠的话。 纪晓棠暗暗吁出一口气来。只要纪老太太信了她的话,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去了最大的阻力。 这自然还要多谢那枚玉璧,她本不应该有机会看见,也不应该再现于世间的东西。 想到那玉璧如何会再现世间,纪晓棠的心顿时一阵揪痛。 这个时候纪老太太正在给众人解惑。 “……那是你们父亲当年交给我的,从不曾拿出来过。你们父亲去了,我想着是他心爱的东西,就让他带着了。” 玉璧是纪老太太在装殓纪老太爷的时候,偷偷的放进棺椁里的。不只是当时不能上前的纪晓棠无从知晓,就是纪二老爷几个也是不知道的。 玉璧是纪老太爷心爱的,在她生下长子之后给了她让她贴身戴着,这些年都不曾离身。纪老太爷黄泉路上先行一步,纪老太太想着就让这块玉璧先代替她,陪在纪老太爷的身边。 这是纪老太太的一点小心思,不好对儿孙们说明。 而纪晓棠说出这块玉璧来,纪老太太对纪晓棠的话是再无怀疑。 纪老太爷不仅救了孙女,还给全家示警,这一片慈爱之心感人肺腑,屋里众人都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等着伤心过了,都想起纪老太爷的话来。 纪老太爷的话,是不能够等闲视之的。 “父亲没有说是什么祸事,想来是天机不可泄露。父亲让我们自省,肃清家事,这正是教给我们的避祸之道。”纪二老爷说道。 肃清家事,大家就都想起纪老太爷说的家中颠倒的话来。 眼前正有一件颠倒不清的事。 第六章 整肃 “今天这件事,晓芸委实太不像话。如果不是父亲有灵,救了晓棠回来。母亲可想过今天这事的后果没有?”虽然纪老太太相信了纪晓棠的话,但是纪二老爷还是很耐心地劝解。 “晓芸已经十二岁,不能再说是不懂事的孩子。这件事传说出去,……嫉妒残害亲妹,不仅连累我纪家名声扫地,晓芸她自己……” “这两年就要议亲,哪个好人家肯来说她。”纪二老爷沉痛道,“母亲心疼晓芸,难道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纪老太太沉默了下来。纪二老爷说到纪晓芸的亲事,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晓棠,晓棠这不是没事吗。”纪老太太这句话,说的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你们要罚,我也不拦着。只是……” 纪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纪晓棠,纪老爷子的话犹言在耳。纪老太太略一犹豫,为纪晓芸辩护求情的话就咽了回去。 “你们要怎么罚晓芸?”纪老太太只是问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还未说话,纪晓棠却先开了口。 “第一个,是要姐姐她知道是非对错。她做错了事,对不起妹妹。姐姐要向我道歉。”纪晓棠正色道。 “这是其一。其二,见微知著,姐姐的性子是时候改改了。不如就禁足两个月,每天抄写《女则》和《女戒》。” “这样处罚,也算妥当。”纪二老爷虽有些吃惊,但是对纪晓棠的话却是赞同的。 “……板一板她的性子。总要让她认识自己错了,懂得悔改为止。另外,老爷和我还打算……”纪二太太接着说道。 说到这里,纪二太太就看了一眼纪二老爷。 关于纪晓芸的教导问题,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私下里不只一次商量过。两个人的本意,是要纪二太太亲自教导纪晓芸。这本来是情理之中,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是考虑到纪老太太的性子,如果这样做了,只怕又有一场气。 纪二老爷孝顺,纪二太太也是最柔和不过的性子。 “就请一个老成的教养嬷嬷来,好好教教晓芸各样规矩。晓棠虽然还小,也可以跟着学一学。”纪二老爷替纪二太太说了下去。 “这样……也好。”纪老太太就点头,因为刚才纪晓棠的话,她还在震惊中,此刻连纪二太太说话她也顾不上驳回了。 纪二老爷松了一口气,暗中跟纪二太太又交换了一个眼色。 纪二太太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夫妻俩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可巧趁着这个机会得以实行。能够这样顺利,还是多亏了纪晓棠。 屋中人人欢喜,只除了纪晓芸。 纪晓芸的脸苦的都有些泛绿了。 禁足,抄书!纪晓芸何曾受过这样的苦。何况还要请什么嬷嬷来教规矩!她自小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几乎是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纪老太太可从来没拿什么规矩约束过她。 而且,这处罚还是纪晓棠定的!大家竟然都听纪晓棠的! “祖母……”纪晓芸哭着向纪老太太求助。 纪老太太爱怜地看着纪晓芸,她想要为纪晓芸说话,但是…… 纪老爷子的话,纪老太太不想,也不能违背。她并不想成为纪家的罪人。 “好孩子,这都是为了你好。别人家的女孩儿,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乖乖的,我让你爹娘快些放你出来。”纪老太太安抚纪晓芸。 纪晓芸见纪老太太这样说,就知道禁足是免不了的了。但是向纪晓棠道歉…… “我是姐姐,长幼有序,就该她敬着我,没有姐姐向妹妹道歉的理。”纪晓芸鼓着嘴强辩道。她和纪晓棠素来不睦,如果今天向纪晓棠服了软,她的脸面可就都丢光了,以后别人会怎么看她。 “哦……”纪老太太沉吟,她心里是偏着纪晓芸,但是…… 往常这种时候,纪晓棠就会主动提出放弃,大家都不难做。 但是今天纪晓棠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这孩子怕是伤了脑子,性情有些改变,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又或是有什么别的病根留下来。想起方才纪三老爷说的,纪晓棠醒来后半晌都认不得人。如果这孩子以后痴傻了…… 纪老太太不待见纪晓棠,但是想到这儿,还是有些不忍心。 而且,纪家这么多人,老太爷偏选了纪晓棠来托梦。 “你去给你妹妹认个错吧,姐妹之间……”纪老太太说道。 “祖母……”纪晓芸委屈极了。 纪晓芸再不甘心,最后还是得向纪晓棠道歉。 “……是我的错,我不该推……,我也没想到……”纪晓芸别别扭扭地向纪晓棠屈膝福了一福,最后又嘤嘤地哭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想到没想到的,姐姐难道就能对我动手。”纪晓棠淡淡地道,一面对纪晓芸还了一礼。“姐姐,你这样对我,我或许会原谅你。因为我们是嫡亲的姐妹。可姐姐这样成了习惯,遇到别人,别人怎么会轻易原谅你。你害了别人,自然有人不会放过你。怕你害不成人,人家反而害了你。” 纪晓棠一番话大有深意,纪晓芸听得懵懵懂懂,一时怔住了。 纪晓芸已经下意识地觉察到,她这个妹妹突然之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坐在那里不言不动,就让人无法忽视,说出来的话,更让人不能不听。 纪晓芸愣怔之间,甚至忘了流泪。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两姐妹,她却并不觉得跟纪晓棠亲近。现在,她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了。 纪晓芸要禁足,但是禁足的地方还没有定。 纪晓芸跟着纪老太太,就住在纪老太太卧房的西次间内。可是如果让纪晓芸在这里禁足,依着纪老太太性子,这禁足的惩罚也就形同虚设。 “晓棠的屋里旁边还有两间屋子,立刻就收拾出来……”纪二太太忍不住说道。纪晓棠就住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后院,纪晓芸若搬了过去,就离着纪二太太极近了。 纪老太太立刻抬起头,目光有些犀利。 纪二太太知道失言,立刻住了嘴。 “天气暖了,靠园子的小书斋向阳,地方又清静。”纪晓棠立刻就道。小书斋离纪二太太的院子并不近,离纪老太太的院子更远。纪老太太是溺爱纪晓芸,但是对于纪二太太,纪晓棠也并不能完全放心。 谁也没有纪晓棠更加清楚,因为没能亲自带大纪晓芸,纪二太太对纪晓芸是存着愧疚的。而如今纪晓芸的性子几乎已经成型,要板正过来谈何容易。 纪晓棠担心纪二太太中途会不忍心。 “我听父亲说,原先祖父在世,父亲和大伯也曾被罚在里面读书。现在让姐姐搬过去正合适。” 纪二老爷立刻点头,纪老太太也没别的话说。 “姐姐快去收拾东西吧,禁足不同别的,姐姐只带一个小丫头伺候饭食就够了。”纪晓棠又道,如此给纪晓芸立下了规矩。 “怎么只准我带一个丫头。”纪晓芸很不高兴,“你也禁足过,何尝只一个丫头服侍?” 这话倒并不假,但是纪晓棠却根本就不打算理会。 纪晓芸闷闷不乐,最终还是只带了一个丫头,收拾着往后面小书斋去了。 第七章 纪三老爷 打发走了纪晓芸,纪二太太不放心,也跟了去。 “晓棠现在的情形究竟怎样?”纪老太太终于想起关心纪晓棠。 她不待见纪晓棠,并不是纪晓棠本身有什么惹她讨厌。而如今,纪晓棠更是亲眼见过了纪老太爷,还捎来了纪老太爷的话。 纪老太爷还给纪晓棠看了那块玉璧! 老爷子虽然没给她托梦,但是心里头还是惦记着她,看重她的。 纪老太太此刻心中一片酸软,看着纪晓棠也就顺眼起来。 “如果李郎中这里看不好,就打发人往府城里去,再请好太医过来。实在不成,就……就给你大哥写封信,让他也帮着寻个好太医。” 让纪老太太说出找纪大老爷的话,着实不容易,由此可见她对纪晓棠这件事是真的上了心。 “母亲说的是。”纪二老爷点头,“我的打算,是暂时先吃着李郎中药再看看。若是不好,我就带了这孩子去府城求医。” “我也跟着去。我不会做别的,鞍前马后的,跑腿总比那些小厮们伶俐些。”纪三老爷立刻接过话茬。 “哪里用得着你!”纪老太太立刻嗔怪道,“这几年给你父亲守孝,我和你哥哥看着你不让你出门。看把你憋的魂不守舍的。如今但凡得了机会,就要往外面野去!” “我若出门,三弟自然要留在家里。家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纪二老爷笑。 “你哥哥也说了,你就老实在家里,比什么不好。”纪老太太就又道。 纪三老爷轻哼了一声,也就不言语了。 “庆善那,”左右看了看,纪三老爷突然就问,“怎么不见庆善?” “我打发他回家去了。”纪老太太就道,“方才他家里来人找他,他家里有事。” “能有什么事,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原本还说……”纪三老爷低声念叨。 “原本还说什么?”纪晓棠耳聪目明,就听见了纪三老爷的念叨,立刻警觉起来。 纪三老爷与江庆善十分亲厚,发展到后来几乎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不能让纪三老爷和江庆善亲近。 “没,没什么。”纪三老爷忙摇头否认。 纪晓棠眯了眯眼,原本想要追问,转念一想,就放弃了。 “祖父示警,我心里一直在想。”纪晓棠就道,“祖母,爹爹,你们说咱们家如今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家中大事,以前都是纪老太爷做主。纪老太太已经习惯不大理会这些,就没说话。 “你且说说是什么?”纪二老爷却是发现女儿的聪慧还超出了他的预料,因此想听听她是怎么说。 “就是小叔的功课啊。”纪晓棠说的理所当然。 纪三老爷的脸立刻成了苦瓜样,一面连连向纪晓棠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嘴下超生,千万别提这个茬。 纪晓棠只当没看见,径自说了下去。 “祖父生前十分放心不下小叔的功课。圣人说,三年不改父之志,此为大孝。这三年小叔不大出门,只在家中苦读。如今出了孝,小叔也该准备起去应试,为咱们家光耀门楣了。” “祖母,爹爹,不如就考校考校小叔的功课,看是什么火候了。” 纪晓棠说完这些话,还故意冲着纪三老爷笑了笑。纪晓棠的笑容是全然善意的,而且目光中还满带了期待和仰慕。 小叔,我很看好你哦! 纪三老爷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顿时焦头烂额,半晌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纪老太太瞧了瞧纪三老爷,就移开了实现,继续一言不发。说到纪三老爷的功课,纪老太太难免有些心虚。 纪二老爷却是赞许地看了纪晓棠一眼,转而面向纪三老爷,板正了脸色。 “晓棠说的对,我也正打算跟你说这件事。” “二哥,你饶了我吧。”不待纪二老爷多说,纪三老爷立刻就央求道,一脸的讨好。 纪二老爷不为所动。今天机会正好,不好好敦促敦促纪三老爷怎么能行。 “你还有脸讨饶。”纪二老爷数落弟弟,“你自己说说,这三年你都做了什么。父亲临终前是怎么嘱咐的,你就忘记了?……仗着母亲宠你,整天在母亲跟前打马虎眼。一说到读书,不是头痛就是脚痛。三年时光,你能读了几页书在肚子里?” 纪家书香传家,到了纪二老爷兄弟这里,纪老太爷更督管的严厉。好在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都是读书的种子,先后中了进士,让纪老太爷很是欣慰。 在督促前两个儿子读书上面,纪老太爷并没有十分费神。但是到了小儿子这里,却大不一样。 纪三老爷一点儿也不像他的两个哥哥,他是捧着书就头疼,勉强启蒙认了些字,但是到了文章义理这里,却是说什么都读不下去了。 纪三老爷不爱读书,却爱刷枪弄棒。 纪老太爷却容不得纪三老爷做家中的异类。然而打也打过,骂也骂了,各种法子使尽,纪三老爷却依旧并不开窍。 有一次纪老太爷气的狠了,差点将纪三老爷打死。 纪老太太不让了。 纪三老爷是老来子,纪老太爷虽严厉,恨纪三老爷不成器,但是心里未必就不疼这个小儿子。 老夫妻两个大吵了一场,纪老太太寻死觅活,纪老太爷扔掉了手里的板子,说让她们母子爱怎样怎样,他从此不管了。 从那以后,虽然还是督促纪三老爷读书,就并不太勉强了。而纪三老爷情知纪老太爷对他灰心,又有纪老太太撑腰,也就只在面上应付差事罢了。 有的时候纪三老爷被逼的急了,还央求纪晓棠替她做功课,瞒哄纪老太爷和纪二老爷。 纪老太爷注意到纪晓棠读书的天分,还是因为看了纪晓棠为纪三老爷代笔做的文章。 而纪三老爷在纪晓棠面前那般殷勤,除了血脉至亲,也有这个缘由在内。 纪二老爷数落了纪三老爷一番,又放缓了语气。 “父亲在我们兄弟身上期望很高。三弟,可不要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二哥,不是我不愿意读书,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纪三老爷苦着脸,“再者说,家里有你和大哥,也够光耀门楣的,不差我这一个。二哥,你就放过我吧。” “这是什么话!”纪二老爷不高兴。“咱们在这里禀告过母亲,从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读书。” “母亲,我先带着三弟读书,一面慢慢寻合适的先生。母亲看怎么样?”纪二老爷又请示纪老太太。 “就依着你。有你亲自教他,我也放心。”纪老太太点头答应了。 家中并不是没有给纪三老爷请过西席,奈何每一位都做不了多久,不是被纪三老爷气的自己辞了,就是被纪三老爷弄促狭想了法子赶走。 纪老太太心里也隐约知道这些事,因此纪二老爷要教纪三老爷,纪老太太是放心的。 虽然知道小儿子无赖,但是毕竟是纪家的子孙,多少总有些读书的天分。纪老太太心里也是抱着万一的想头,万一小儿子也读书成了,那不仅对不得列祖列宗,可以安慰泉下的纪老太爷。小儿子出息了,从此安身立命,建功立业,她也高兴。 “我自然好好教他。”纪二老爷忙道,“只要母亲放心,三弟的功课都交给我。只是还有一句话,三弟的性子,以后还请母亲不要再被他瞒哄。” “他也一天大似一天,你别打他。其他的,任由你吧。”纪老太太瞧瞧两个儿子,就说道。 “三弟的功课,我已经有了腹稿。三弟,你这就跟我来,我细细跟你说。” 这是打铁趁热,一点儿转圜的机会都不给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无奈,只得起身跟纪二老爷出去,一面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却不看纪老太太,而是看纪晓棠。 纪三老爷的眼神非常哀怨。 纪晓棠扭过头,只当没看见。 纪三老爷从此会被纪二老爷禁在家里面读书,不管纪二老爷是否能够长久地禁得住纪三老爷(对此,纪晓棠是怀着疑虑的),暂时纪三老爷是不能出门了。 这样也就够了。纪晓棠想,这段时间,她正好着手接下来的布置。 “晓棠,你到祖母身边来坐。”纪老太太见两个儿子出去了,就招手叫纪晓棠,“再跟祖母说说,你祖父他……” 第八章 忧虑 纪晓棠回到纪二太太的院子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一个安排好了纪三老爷,一个安排好了纪晓芸,已经都先回来了。 “怎么这会才回来?”纪二太太就问纪晓棠。 “祖母留着我说了半天的话。”纪晓棠就在纪二太太下手的椅子上坐了。 纪二太太忙拉了纪晓棠上炕,在自己身边坐了,又仔细打量纪晓棠,帮着纪晓棠理鬓角。 “你祖母都跟你说些什么?”纪二老爷放下手中青底粉彩连枝花卉纹的茶盅,问纪晓棠。 难得纪老太太和纪晓棠能说这半天的话。 “祖母让我把见到祖父的事又详细说了一回。”纪晓棠如实说道,又从袖中拿出一块网着豆绿络子的羊脂玉福在眼前的玉佩来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看,“这是祖母给我的。”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相对叹息。 “多亏了晓棠,”纪二太太看了玉佩,说是好东西,让纪晓棠好好收起来。“不然咱们要管教晓芸和三弟,老太太这一关无论如何过不去。果然还是得老太爷。今天咱们这算是开了个好头,可不能白费的这个机会。” “这个自然。”纪二老爷点头,一面又盯着纪晓棠问,“你祖父他……,可都是真的?” “难道爹爹怀疑是假的?”纪晓棠不答反问。 “晓棠不是那样的孩子。况且,她才多大,就是故意编的,也编不出这些个来。老太太说的那块玉璧,咱们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老太爷有灵,晓棠怎么会知道。”纪二太太就道。 “哎。”纪二老爷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晓棠。” 纪二老爷不像纪老太太那样好哄。但是纪晓棠所说实在是滴水不漏,纪二老爷也不能不信。 “方才在老太太那里,不想让老太太操心,所以我并没有说。”纪二老爷其实也信了纪晓棠的话,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老太爷救了晓棠,还托晓棠给咱们示警。” “咱们家这大祸,到底从何而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家中的大事,并没有支开纪晓棠。从这个时候开始,夫妻俩潜意识里头,已经将纪晓棠看做是家中能商量、决定大事的一员了。 “晓芸那边咱们好好教导着,三弟你亲自看着他念书。咱们家从祖上从来是行善积德,如今内外和睦,实在想不出祸从何来。”纪二太太道。 “莫不是大老爷那边?”纪二太太想到了在外为官的纪大老爷。 “大哥和我一样受老太爷教导,一向为官清廉,不党不群。大哥比我还要圆融练达些。”纪二老爷也想不出纪大老爷那边会有什么祸事,但还是打算给纪大老爷捎一封书信。“老太爷托梦这件事,要让大哥知道。” “晓棠,你再好好想想,你祖父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暗示?你也想一想,家里能有什么祸事?”纪二老爷又问纪晓棠。 家中会有什么祸事,纪晓棠心中自然清楚,而且非常想立刻就告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但是她同时也清楚,如果现在说出来,是难以取信的。 纪晓芸和纪三老爷的事情,早就被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看在眼睛里。但是她想要说的事情,却还没有显露。 不能急,要一步步来。纪晓棠暗自告诫自己要稳住。如果操之过急,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对她失去信心是一件,她更担心事情会脱出掌控,变得更加无法收拾。 “祖父并没有什么暗示。”纪晓棠就说道,一面做仔细回想状,“哦,我记起来了。祖父最后似乎说了一句,要小心心腹人!” “小心心腹人!”纪二老爷皱眉深思起来。 纪晓棠看纪二老爷的模样,似乎还是不明白。但是纪晓棠暂时也不打算就此再多说了。她相信,纪二老爷会记住这句话。 目前而言,这样也就够了。 “凡事谨慎从事,加紧将晓芸和三弟管教好了,也就不惧什么祸事了。”最后,纪二老爷说道。 纪二太太点头称是。 “姐姐那边,还得娘不要心软。我担心的是小叔,”纪晓棠说出自己的忧虑,“爹爹,你有把握看得住小叔吗?” “哦……”想想纪三老爷过往的战绩,纪二老爷其实并没有把握。“老太太不给他撑腰,无论怎样,也要看住了他。” 三口人就商量着具体要怎样禁住纪三老爷。 “晓棠啊,从今以后,也不许你替你小叔做功课了。”纪二老爷还不忘记告诫纪晓棠。 从这天起,纪二太太每天都去小书斋看着纪晓芸抄书,一面耐下心来教导纪晓芸一应为人处世的道理。纪二老爷则是将纪三老爷禁在园子里的藏书阁内,每天亲自教他读书作文。 纪晓棠只在自己屋里将养,按时吃药不说,得空就往纪老太太这边来。 纪晓芸和纪三老爷都被禁住了,纪老太太这里就有些空落落的。纪晓棠负责陪着纪老太太,也免得纪老太太往纪晓芸或者纪三老爷那边去添乱。 几天下来,祖孙俩倒是处的极为融洽。 “这是你姐姐打发人送过来的。晓棠你看看,你姐姐的字,是不是长进了?”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身边摆了一张黄花梨雕刻祥云纹的小炕桌。炕桌上放了一沓宣纸,是纪晓芸抄写的《女则》和《女戒》。 纪老太太并不曾念过书,还是后来嫁了纪老太爷,跟着些微识得几个字。对于纪晓芸的字,她其实看不出好坏来,就是觉得孙女应该长进了,因此问纪晓棠。 纪晓芸还从来没有写过这么多字那。纪晓棠一面认真地翻看纪晓芸抄的书,一面用朱笔在上面涂抹。 纪二老爷负责纪三老爷的功课,纪晓棠就负责纪晓芸的。 “托祖母的福,姐姐是长进了。”纪晓棠一句话,哄的纪老太太就笑了。 纪晓棠就慢慢地告诉纪老太太,纪晓芸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决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受过的辛苦就白费了。 “这个道理我懂。”纪老太太就点头。 纪晓棠稳住了纪老太太,一面又打发人去告诉纪晓芸要用心,不能应付差事。 纪晓芸抄的书,她都会仔细检查。凡有写错的字,写错一个就要抄写一百遍。如果同一个字再错,就翻倍,两百遍。 纪晓芸想要从小书斋中出来,重获自由,首先她的字要得纪晓棠的首肯! 字的好坏其实还是次要的,纪晓棠要的是磨练纪晓芸的性子。 纪晓芸在书斋中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有时候悲从中来,就扔了笔哭。 “晓棠是记恨我。要她满意,怎么能够。她这是打算一辈子把我关在这里了!祖母和爹娘竟然都听她的!呜呜呜……” 哭过之后,却还是得拿起笔重新写。 这样过了几天,纪老太太吩咐小厨房做了两样果馅酥饼,又一碗燕窝粥,就让纪晓棠给纪三老爷送去。 “我不过去,免得你爹又要背地里埋怨我,说我纵容着你小叔。好像你小叔不读书,都是我的主意!你去给你小叔送过去。你识文断字的,帮我看看,他读书读的怎样了。……我知道你和你小叔最好,你小叔如果实在为难,你……你就帮帮他。”纪老太太和颜悦色地嘱咐纪晓棠。 这是纪三老爷向纪老太太诉苦,又想要纪晓棠代为做功课了。 “我懂祖母的意思,祖母放心吧。”纪晓棠会意,痛快地答应下来。她不像纪二老爷,对于纪三老爷读书这件事,纪晓棠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说让纪三老爷读书,不过是为了禁住他,不让他出去乱走惹祸。 “好孩子。”纪老太太很欣慰。 与纪晓棠相处的久了,纪老太太发现纪晓棠的聪慧和懂事都明显在纪晓芸之上,是个一点就透的孩子。撇开以往的偏见,有纪晓棠陪着说话,是非常让人愉快的事。 纪晓棠让小丫头提了食盒,就往后园中来。 从纪老太太的院子的后角门中出来,绕过两间亭子,过了一座小石拱桥,就见绿树掩映一带粉墙青瓦,花园门上方石匾刻了两个飞白的大字“如意”。 纪家的园子,名为如意园,因为园中种了百来棵的柿子树,取红事当头,事事如意之意。 进了园子,转过一道假山屏障,一路穿花拂柳,纪晓棠径直往藏书阁中来。 纪二老爷不在,只有纪三老爷贴身跟随的小厮铜钱在藏书阁门口守着。 铜钱远远看见纪晓棠,笑嘻嘻的迎了过来。 “三老爷正在读书,姑娘送了什么来,交给小的,一会三老爷歇了,小的再送进去。” 纪晓棠往藏书阁中看了一眼,果然看见纪三老爷背对着窗户,手里捧着一卷书摇头晃脑地在背诵。 “难得三老爷这样知道用工。”跟来提食盒的小丫头是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一面笑道,一面就要将食盒交给小厮铜钱。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的背影,心中却是一动,抬脚就往藏书阁里走。 “姑娘,姑娘慢着。”铜钱要接食盒,瞧见纪晓棠的动作,急着上来要拦,又不敢十分拦。 纪晓棠已经几步走进藏书阁,抬手就扯掉了纪三老爷的头巾。 第九章 冥顽不灵 纪三老爷立刻从椅子上跌下来,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小厮铜钱从外面赶进来,看见这幅情形,知道事情败露,立刻也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了肩膀,扑通一声跪了。 “你抬起头来。我问你,谁给你的胆子装成三老爷?你不要命啦!”纪晓棠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问跪着的“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却哪里是什么纪三老爷,原来是跟着纪三老爷的另一个小厮,身量与纪三老爷相仿,名字叫做知了。 “姑娘饶命。”知了立刻向纪晓棠磕头求饶,“给小的一万个胆子,小的也不敢装成三老爷。这、这都是三老爷吩咐小的做的。” “你在屋里装扮成三老爷的样子糊弄人,”纪晓棠指了指铜钱,“你就是在外头放风,防着人走近细看,对不对?安排的倒好精细!” 如果她不是进屋里来看,还真有可能被这两个小厮给骗过了。 铜钱也忙不迭地磕头讨饶,只说是纪三老爷吩咐他们做的。 “小的原本也不肯,三老爷的脾气姑娘也知道。小的们也是没法子啊。”两个小厮一脸的可怜相,只说是纪三老爷逼迫的。 纪晓棠差点被气笑了。 纪三老爷虽然爱惹祸,最后还败了家,但是对于服侍的下人,尤其是他身边几个得用的小厮,却是十分不错的。 就比如现在,肯定是纪三老爷安排下的这个局。两个小厮痛快地就说出纪三老爷来,必定也是纪三老爷留了话,让他们一旦被发现,就将事情推到他身上。这样,也免得小厮们被重罚。 “说什么没法子?你们白长了腿,白长了嘴了?让你们服侍三老爷。三老爷有什么不是,你们就该劝着。劝着不听,还有老太太,还有二老爷、二太太。你们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去哪了?稳住三老爷,到前面报个信儿有什么难的,就是告诉给我知道,也是个法子。” “分明是你们纵容着三老爷不学好!很有可能,还是你们起头撺掇的,不过是为了讨好三老爷!” “小的们不敢,小的们冤枉啊。”两个小厮听了,都害怕起来。 “暂时先将你们的罪过压下,我问你们,三老爷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去了哪里?”纪晓棠又问。 两个小厮都说不知道。 “这可怪不得我了,看来不打着你们是不肯说。”纪晓棠就让人去前面传信,又让掌管家法的管事过来,要打两个小厮板子。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铜钱和知了两个,都是自小就在纪三老爷身边,一起长大的,最是纪三老爷的心腹。纪三老爷去了哪里两个小厮不会不知道。只是他两个极忠心纪三老爷,因此上不肯说。 纪晓棠恨这样的忠心。 两个小厮见纪晓棠动了真格的,都慌了,忙央求纪晓棠。 “求姑娘别惊动了人。” “姑娘和三老爷好,还求姑娘帮着遮掩一二。三老爷回来恩有重报。” 因为纪晓棠以前常帮着纪三老爷做功课,两个小厮还将纪晓棠当做是自己人。 “你们先告诉我,小叔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去了哪里?”纪晓棠又问。 “……出去了有一个多时辰,是、是……”铜钱支支吾吾。 “是什么?”纪晓棠追问。 还没等小厮们回话,纪晓棠就听见靠着假山那边的窗户隔扇响了一声。两个小厮面冲着窗户,脸上都现出喜色来。 “哈!”纪三老爷从窗户外跳进来,放下系在腰间的袍子,看见纪晓棠,就怪笑了一声,“吓我一跳,原来是晓棠。” “小叔!”纪晓棠板着脸,看纪三老爷,。 “晓棠,晓棠,高抬贵手,小叔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纪三老爷笑嘻嘻地,上前来哄纪晓棠,一面还挥手,让小厮和丫头们都出去。 “没事了,出该该干嘛干嘛去。” 铜钱和知了巴不得的,立刻连滚带爬地出去了。跟着纪晓棠来的几个小丫头却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深吸了一口气,冲丫头们点了点头。 丫头们也都退了出去。 “小叔!”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眼中的神情有些复杂,她在等纪三老爷的解释。 纪三老爷拉了把椅子,亲亲热热地在纪晓棠身边坐了。 “晓棠,你看,这是什么?”纪三老爷从袖子取中一个象牙的玲珑球来,献宝一样地递给纪晓棠。 纪晓棠扫了一眼,并不感兴趣。纪家虽生活节俭、低调,但是家底颇丰,纪晓棠从小就见过不少好东西,这玲珑球在她来说虽然精致,却并不稀罕。 “晓棠你仔细看看,这可不是一般的玲珑球。”纪三老爷硬是将玲珑球塞到纪晓棠的手里。 “咱们家也有这东西,只怕没这个雕刻的精致。况且,也多是两层三层,晓棠你看这个,足有九层,说是前朝机巧大师落霞生亲手做的。这可是件宝贝!”纪三老爷的语气有些兴奋。 “九层玲珑球……”纪晓棠听纪三老爷如此说,也不由得将这象牙的玲珑球托到眼前仔细打量,一边拿手摆弄,“还真是九层。” 精雕山水的象牙九层玲珑球,还是落霞生的遗作,还真是件宝贝。 “小叔,这个你哪里得来的?”纪晓棠忙问。 “嘿嘿。”纪三老爷只是笑,不肯说。 “小叔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要。我还要拿到前头去,跟祖母和爹爹说。”纪晓棠立刻就道。 “晓棠。”纪三老爷忙拦纪晓棠,“晓棠你怎么了。你以前可是从不告状的好孩子。” “那小叔你到底说不说?”纪晓棠不为所动。 “好,我说。”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这是他在外面偶然得来的。 “怎么得来的,花了多少银子?”纪三老爷说的含糊,纪晓棠并不肯就此放过,“小叔,不如你从什么时候出去,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才得的这件宝贝,就从头说起如何?” “就说给你不要紧,你要替小叔保密。”纪三老爷被逼不过,只得让步,又跟纪晓棠商量,“晓棠,小叔对你好不好?咱们是一国的,你不记得了?” 纪晓棠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好,好,我说……” 原来今天纪府有客来拜,纪二老爷就留了功课给纪三老爷,让小厮们看着他在藏书阁背书。 纪三老爷探知纪二老爷一时不能回返,就安排两个小厮在这里替他,自己却偷偷地从花园的后角门溜了出去。 “定是有接应的人了!”纪晓棠突然道。 “是和庆……”纪三老爷不防头随口应道,话一出口,就觉察出不对来,忙顿住了。 “哪里有什么接应的人。我就是这些天在家里憋闷坏了,好容易得了机会,随意出去走走。”纪三老爷忙又描补。 身边服侍的小厮,纪三老爷也要护着,更何况是他认作知己的人。 纪晓棠没有追问,只让纪三老爷快说是如何得到玲珑球的。 “我在街上闲走,正巧就碰见谢安、刘桂,兴龙那几个,他们约我喝酒,我却不过……,席间打赌,就得了这个。” 谢安,刘桂,都是清远县城中的纨绔子弟,与纪三老爷年纪相仿,都不肯读书上进,每天只知道斗鸡走狗。 这就是纪三老爷的那一般狐朋狗友了。至于兴龙,除了江庆善的儿子江兴龙没有别人。 “小叔,我看起来那么好骗吗?”纪晓棠自然不信,一面就站起身,“我这就去告诉爹爹去。” “别,别……”纪三老爷叹气摇头,最后才含糊地说了玲珑球的来历。“是谢家当铺中当死了的东西,拿出来打个赌,被我赢了过来。” “我一看见这东西,就想着要弄来给你。晓棠……”纪三老爷眼神可怜兮兮的。 纪三老爷还是对纪晓棠怀着愧疚,所以想淘换好东西来讨好纪晓棠。 “打的什么赌,”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遮掩了眼中的情绪,“人家拿出这宝贝来,小叔定是也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说什么吃酒,打了个赌,分明就是被那般人拉去赌钱了! “我忙着出去,并没带什么东西,随便写了个抵押,他们都信得过。”纪三老爷以为在纪晓棠面前混过去了,很有几分得意地说道。 随便写个抵押,纪三老爷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纪晓棠却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小叔,祖母和爹爹都不许你再去赌,你不记得了?”纪晓棠垂下头,不去看纪三老爷。 “不过是兄弟间玩耍玩耍,不当得什么事。我也并没想赌,就是他们拿出这个玲珑球来,我想着你会喜欢。” “赌就是赌,祖父生前为此还打过你,小叔你也不记得了?” “又不是大赌,小赌怡情,小赌怡情。我知道分寸的。”纪三老爷讪笑。 “小叔就没想过,或许是他们故意拿这个东西出来,引诱你去赌。” “他们不会的。”纪三老爷大咧咧地,“况且,谁不知道我的手气旺。这么些年,只有我赢他们输的。他们就是气不过,也是枉然。” “奈何爷我的手气旺啊,哇哈哈哈。” 既然是赌,又哪里有只赢不输的。像纪三老爷这样,如果输了,就不会是小数目。只是输些钱财还罢了,就怕人家想赢的是别的东西。 纪三老爷冥顽不灵,终究会是祸根。与其来日他败了纪家的基业,害死家人,自己也身死人手,不如…… 第十章 决心 心里想着,纪晓棠的脸色就渐渐缓和了下来。 纪三老爷看见了,就认为是他已经说服了纪晓棠。 “晓棠,晓棠……”纪三老爷干脆就蹲在纪晓棠跟前,一脸笑嘻嘻地看着纪晓棠。他等着纪晓棠给他个准话。 “罢了,也轮不到我管这些。”纪晓棠终于说道。 “太好了。”纪三老爷高兴的眉开眼笑,“晓棠,我就知道,小叔没白疼你。” 纪晓棠扭过脸不搭理纪三老爷,一面用手随意在桌案上翻着。 桌案上放着几本字帖和书,还有纪三老爷做了一半的功课。 “嘿嘿。”纪三老爷站起身来,又跟纪晓棠商量,“……这么多功课,小叔实在做不来,到时候,又要惹你爹爹生气,怪不好的。晓棠,你看,是不是……嘿嘿……” “我就知道,小叔你送我东西,肯定又是让我给你做枪!”纪晓棠故意生气道。 纪三老爷嘿嘿地笑,一个劲央告纪晓棠。 “好吧。”纪晓棠最后无奈,只得答应了。“先说好了,要是让我爹爹瞧出来,可别说出我来。” “一定,一定。真有什么事,小叔一力承当,绝不让你吃挂落。”纪三老爷赌咒发誓。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纪晓棠又道。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纪三老爷连连点头。 纪晓棠离开藏书阁,慢慢往园子外走。 下不为例,这句话她曾经说过多次,但总还是有下一次。 赌博的危害,纪老太爷,纪二老爷也不止一次地对纪三老爷耳提面命,但都只能管住一时。纪三老爷只将其当做无伤大雅的小小娱乐,而且还认定了他自己赌运极旺,没人能赢他的。 纪三老爷却不知道,他一直能赢,不过是那些人畏惧且要巴结纪家,因而让着他的。 如果人家要做局,想要赢他,实在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纪三老爷这样的人一旦输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纪晓棠还记得前世纪三老爷输的红了眼睛,竟然将家中的……都输给了人! 纪三老爷败家,还不止在赌上面。 纪晓棠走到前边,先去纪老太太那边坐了一会,随后就到纪二太太这边来。 纪二老爷已经送走了客人,正在厅中和纪二太太说话。 “是从你祖母那里来?”看见纪晓棠回来了,纪二太太就问。 “嗯。”纪晓棠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行了礼,就在纪二太太下手的一张椅子上坐了。 小丫头立刻捧上茶来。 纪晓棠接了白底斗彩的葵花茶盅,慢慢喝了一口,这才又告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祖母让我送了些吃食去给小叔。” “你小叔可在认真背书?”纪二老爷就问,“方才来了客人,没奈何只能抛下他,这一会我怕他坐不住。” “爹爹说的没错,”纪晓棠就笑着道,“我过去的时候,小叔抓耳挠腮的。被我问他书背的怎么样了,却连一页也没背出来。我笑了他一顿,有些恼了。” “你别去招惹他。他这几天被我禁住了,正不耐烦。”纪二老爷就道。 “嗯。”纪晓棠点头应承,一面就问纪二老爷来的是什么客人。 “是钦州的一个秀才,说是跟咱们家祖上相交过。他家里开了买卖铺子,到咱们这来摊着些事情。你庆善大哥给引荐了来,托我在你子谦伯伯那说个人情。”纪二老爷随口就告诉纪晓棠道。 纪家的先祖原本在钦州居住过。纪二老爷说的子谦伯伯,是纪二老爷的同年好友,如今任着清远县的县令,与纪家是通家之好。 “庆善大哥也来了?”纪晓棠却是心中一动,问道。 “是他陪着人来的。”纪二老爷点头。 这也怪不得纪三老爷能够放心偷跑出去玩耍了。肯定是江庆善前面绊住了纪二老爷,使人给纪三老爷传了消息。也正因此,纪三老爷出去了,才那么凑巧就碰见了那一群狐朋狗友,还得了件宝贝来家。 纪晓棠摸了摸袖中的玲珑球,却只字不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前提起。 “他们托的事,爹爹答应了?”纪晓棠又问。 “那秀才无辜,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写了帖子打发人送去县衙。”纪二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回家丁忧,又与本县知县交好,像这样请托的事情并不少见,而其中大多都是江庆善引荐而来。 纪二老爷本性清廉,并不肯受人财物,江庆善于其中受了多少好处,却没人知道。 江庆善祖上不过是帮闲无赖。到今天,江家已经成了清远县数得上的富户,手下还聚集了一班人,全凭他依傍上了纪家。 钱财还是小事,其中还有更大的弊端。 纪二老爷对江庆善信任有加,处事几乎全听江庆善的一张嘴。江庆善在其中弄权,危害更大。 “如果真是小事,庆善大哥去衙门里跟他的知交好友说一说,只怕事情就成了,哪里还用来求爹爹。我听说,庆善大哥跟衙门上下都极好,帮着人打官司,一年不知赚了多少钱,且有许多人怕他。” “晓棠,这些话你从哪里听说的?”纪二老爷忙问。 “爹爹不知道吗?”纪晓棠故作吃惊,“我还当是人人都知道的。街上人都这么说。前两天我的小丫头在后角门买绒线,听人说了,回来学给我听的。” “有这回事?!”纪二老爷皱眉,“庆善他,只是为人热情,爱打个抱不平。所以有时候难免揽事情上身。” 纪晓棠是小孩子,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如果这话是真的,江庆善竟然在衙门包揽讼事! “他不敢这样做。”纪二老爷又道,“若是有,怎么会没人告诉我。” “或许是人乱说的吧。”纪晓棠也不争辩,“爹爹按照古礼为祖父守孝三年,也不问外面的事,就是庆善大哥有这些事,人们都知道他和咱们家亲近,也不敢来告诉爹爹知道。” “一会我叫了他来问问。”纪二老爷就道,显然很看重这件事。 “这样做怕是不妥。”纪晓棠道,“爹爹还是该多寻访寻访,就是要问,何不问问子谦伯伯?” “晓棠说的对。”纪二太太就点头,“若是有人中伤庆善,你这样叫了他来问,恐怕伤了他的脸面。” “你们都这样说,那也好。”纪二老爷就道。 只要纪二老爷留了心,总会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纪晓棠又陪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坐了一会,就告辞起身,转过螺钿嵌金的大理石屏风,从后门出来。 出了后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朱红栏杆。台阶下是粉白的一道影壁,画着山水大画。转过影壁,是个小小的天井。天井中种了几棵石榴树,已经冒出绿芽,又有两个大缸,缸里种了睡莲,养了几尾锦鲤。 正面则是小小的三间正房,鹿角钻山,东西各有厢房三间。 三间正房,就是纪晓棠的住处了。东西厢房则是纪二太太的私库。 纪晓棠先在台阶下拿鱼食喂了锦鲤,然后上了台阶。 廊下挂着几只鸟笼子,纪晓棠刚走上台阶,其中一只虎皮鹦鹉就拍着翅膀叫了起来。 “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喂了食水没有?”纪晓棠就问接出来的大丫头锦儿。 “就它会献勤儿!回姑娘的话,早上已经喂过一次了。”锦儿忙笑着答道。 纪晓棠走到鸟笼边,就看见里面食水尽有,不过还是从丫头手里接过瓷碗,给每个鸟食罐里都加了些碎蛋黄,这才往屋里走去。 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迎了纪晓棠进屋。 “姑娘快脱了外面的衣裳,躺一躺吧。”大丫头绣儿捧了茶上来,一面就问,“姑娘做什么去了,累的这样。” “我的样子,很累吗?”纪晓棠就问。 “婢子瞧着是的。”绣儿就道,“姑娘这些天忙前忙后的,可是忘了,李郎中还嘱咐姑娘多歇歇。姑娘还没全好那。” 锦儿和绣儿是她贴身服侍的两个大丫头,今年都刚好十二岁。 覆巢之下无完卵。在纪家败落的时候,这两个丫头不肯离开纪晓棠。锦儿性格泼辣,也有些冲动,竟想要以身饲虎,为纪家,为她争取一线生机,结果命丧黄泉。绣儿性情温柔,心细如发,最后她把自己卖给了一个老财主,给纪晓棠换来小小的一袋糙米。 纪晓棠就让两个丫头服侍着脱了外面的衣裳,一面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保护她所能保护的,放弃必须要放弃的。 纪晓棠再次坚定了心意。 第十一章 准备 转天早上,纪晓棠安静地享受了一会早春清新的气息,以及耳边悦耳的鸟叫,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锦儿就在纪晓棠屋里值夜,见纪晓棠醒了,忙去会同了绣儿,两个一起进来,端了面盆手帕等物,服侍着纪晓棠梳洗。 “姑娘今天穿什么衣裳?”梳洗已毕,两个丫头又拿出几套衣裙来,让纪晓棠挑选。 纪二太太是爱美的性子,最愿意打扮女儿,因此纪晓棠的衣裳极多。 纪晓棠无可无不可,只随便挑了件月白云锦衫,茜红满地金比甲和一件水蓝的挑线裙子。 “今天不出门,就这么穿着吧,自在些。”纪晓棠说道。 这边穿戴妥当了,就有小丫头来问要不要摆饭。纪晓棠点头,随即从卧房出来,到东次间的贵妃榻上坐了。锦儿和绣儿带着小丫头安放桌子,铺陈菜色。 纪晓棠如今还在养伤吃着汤药,因此早上的饭食大多清淡。 一碟香椿芽炒面筋,一碟糟鲥鱼,一碗酸笋鸡皮汤,另有三四个清淡的小菜。锦儿又从一个朱漆六角食盒中取出一碗碧粳粥并一碟桃花烧麦来,就放在纪晓棠面前。 这碧粳米并不多,只供纪老太太每天吃用。纪晓棠受了伤,才用这碧粳米的粥将养。至于桃花烧麦,是纪二太太记得纪晓棠爱吃,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给做的。 一早上无事,纪晓棠挨着窗下看了会书,就收拾了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二老爷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紧锁着眉头,唉声叹气。 纪晓棠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请了安,就问纪二老爷在愁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是你小叔……” 纪二老爷一大早上教纪三老爷读书,走回来时就有了这满腔的愁和气。 “三弟是个极聪明的,少不得你这做哥哥的多些耐心。说不准哪一天,三弟就开窍了。”纪二太太宽慰纪二老爷。 “他是不笨,尤其别的事情上,比谁都机灵。我气的是,不管怎样苦口婆心,他的心思总不在这读书上面。”纪二老爷叹气。 “爹爹,《太子少傅箴》上面说,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我冷眼看着,小叔之所以不能上进,跟身边服侍的人大有关系。”纪晓棠心中一动,就对纪二老爷说道。 “你的意思是?”纪二老爷看向纪晓棠。 “小叔的小厮和长随,都是自小就跟了小叔服侍的。他们最知道小叔的心意,也最能随顺小叔,只是不知道道理,只知道一味的讨好小叔。他们不仅不能劝着小叔上进,小叔每次闯祸,少不得有他们撺掇、协助。”纪晓棠娓娓说道。 如果将纪三老爷身边服侍的人换掉,纪三老爷再要逃学、出去闯祸,没有人在一边协助,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爹爹,让小叔好好读书并不是件容易事,不伤筋动骨,怕是不成。” 所以,先要剪除掉纪三老爷不肯读书、出去闯祸的羽翼。 其实,这并非是治本之法。 纪晓棠有她的打算。 纪三老爷最得用,最心腹的,是小厮铜钱和知了,还有就是两个长随平安和富贵。 纪二老爷被纪晓棠说动了心,但却一时没有答话,显然还有些顾忌。 “咱们家里并不缺服侍的人。没了这几个,难道还挑不出会用心服侍的人吗?爹爹完全不需要担心。”纪晓棠就又说道。 “虽是这样,都是他用惯的人,一旦撵开了,怕你小叔……”纪二老爷沉吟道。 “不破不立。”纪晓棠微微一笑。 “说的有理。晓棠如今比我还有决断了。”纪二老爷略一思忖,也就想开了。 “爹爹记住我一句话,暂时先不要让祖母知道,免得横生枝节。”纪晓棠又嘱咐纪二老爷。等事情过后,纪老太太总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纪三老爷好。 纪二老爷点头,这件事无需纪晓棠嘱咐。 吃过了晌午饭,纪二老爷就将铜钱、知了,平安和富贵四个人叫到跟前,如此这般训诫了一番,随后就打发了人,将他们四个都送出了城。 这四个人,被纪二老爷安排去了纪家最远的庄子上头。 纪三老爷得到风声跑来,纪二老爷已经将事情安排妥当了。 “二哥……他们犯了什么错。二哥要责罚,只管责罚我。咱们家从来不苛待下人,没有无故迁怒下人的。”纪三老爷的脸都红了。 “谁说我是责罚他们?”纪二老爷早有准备,“打发他们去了庄子上,也是要将他们派上大用场,或许比在你身边还更出息些。” “二哥,我,我说不过你们读书人。不过,他们是我的人,服侍我从来精心。二哥你也不能无故就撵他们。我没他们不行。” “你还有脸说!”纪二老爷也生气了,“不是你不上进,何苦连累服侍你的人!” “我……” “人我已经打发走了,你乖乖听话一切好说,要不然,我干脆就发卖了他们!” 看着兄弟俩说的有些僵了,纪二太太忙过来打圆场。 “亲兄弟,有什么事不好商量的。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三弟,你别气,你二哥也是为了你好。……老爷,三弟是急性子,你索性把话都说给他,他也就放心了。” 纪二太太这样一来,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不好意思再发脾气。 “你只要好好读书,让我看你上进了,我就让人接他们回来,继续服侍你。” 这个,就是纪二老爷的条件,或者说是底线了。 纪三老爷气鼓鼓地走了,就跑去纪老太太跟前告了一状。奈何纪晓棠已经先一步跟纪老太太商量好了,纪老太太虽然心肝肉地疼惜纪三老爷着急生气,但是说到接回小厮们,纪老太太就含糊着不肯答应。 “你好好读书。我跟你二哥说,但凡你有一点起色,就让你小厮回来。”纪老太太摩挲着纪三老爷的头顶劝说道。 纪三老爷又气的跑了。他想要出门,可各门的小厮们都得了严令,不肯放他出去。 他气闷半晌,终于是认清了现实,不得已只能抓起书本恶狠狠地背诵起来。 到了晚间,一家子都在纪老太太屋里用饭。 纪三老爷就不像平时那么活泛,只闷头扒饭。 纪老太太看看纪三老爷,就用目光询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今天吃饭却吃的比平时香甜。 “三弟终于知道用功了。” 纪老太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纪三老爷极低的哼了一声,依旧不抬头。 “……只是以前太过荒废,如今要有些起色,并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纪二老爷话锋一转,又说道。 纪三老爷又哼了一声,继续低头。 “他肯用功就好,慢慢来。我听说,外头那些人,有六七十岁才考得个秀才。你三弟总比他们要强上许多。”纪老太太就笑道。 纪二老爷顿时无语,纪三老爷也忍不住抬头,一脸无语加无奈的表情。 纪老太太溺爱纪三老爷已经到了骨子里,只怕日子长了,一切还会恢复到原样! 纪晓棠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她在贵妃榻上坐了,正要拿出针线来,就听见外面小丫头禀报,说是纪三老爷来了。 “晓棠。”纪三老爷人未到,声先到。 纪晓棠只得放下针线,说了声请。 立刻就有小丫头领着纪三老爷进屋来。纪三老爷也不跟纪晓棠客气,就挨着纪晓棠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 “给三老爷上茶。”纪晓棠就吩咐,又问纪三老爷,“小叔,你是要喝碧螺春,还是子谦伯伯刚送来的武夷岩茶?” “随便哪个都成。”纪三老爷立刻就道,“晓棠,我找你有话说。” “哦。”纪晓棠就让锦儿捧了一盅武夷岩茶来给纪三老爷。 “小叔有事尽管说。”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没有开口,只用眼瞄了瞄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 纪晓棠会意,就对锦儿使了个眼色,锦儿和绣儿立刻带着小丫头退了出去。 “晓棠,小叔实在没有法子,一切全靠你了。” 纪三老爷先就跟纪晓棠抱怨纪二老爷撵走了他的小厮和长随,“如今你祖母也不帮着我,晓棠你再不帮我,我可就没活路了。” 纪晓棠抬手扶额。 “小叔,爹爹因为你不肯用心读书,气的吃不下睡不着。就是我帮你去说情,他也不肯让你小厮回来的。” “我知道,你爹这次是发了狠。”纪三老爷继续苦着脸,“只有我读书有了起色,你爹才肯让人回来。” 那你就赶紧用心读书啊,比如有这功夫来找我抱怨,回去背两页书也是好的。 纪晓棠默默腹诽。 “可是我,我实在读不来啊。”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他只要拿起那些圣人的文章,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疼的。 纪晓棠无语。 “晓棠,我想了这半天,才让我想出一个主意来。”纪三老爷的眼睛发亮。 这个表情纪晓棠太熟悉了,纪三老爷肯定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了。 “我不听,小叔你肯定又要我跟你一起闯祸。”纪晓棠立刻扭过身,不理睬纪三老爷。 “晓棠,晓棠,你就帮小叔这一回,小叔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纪三老爷一半是哀求,一半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你爹爹这几天安排下的功课,晓棠你帮我好好的做了,别让你爹爹看出破绽来。你爹爹一高兴,可不就让小铜钱他们回来了!” 这就是纪三老爷想到的好点子。 果然不出所料! 第十二章 陷阱 纪三老爷再三央求,最后纪晓棠才点了头。 “要是被我爹爹发现了,小叔可记得千万别让我吃亏。”纪晓棠嘱咐纪三老爷。 “一定,一定。”纪三老爷见纪晓棠答应了,头上的乌云立刻就散了。“晓棠你放心,真有什么,都是我一力承当。” 送走了纪三老爷,纪晓棠就叫锦儿和绣儿在桌上新添一盏灯,再拿笔墨纸砚来。 “姑娘,又要替三老爷写功课?”绣儿一面给纪晓棠准备纸笔,一面劝纪晓棠。“姑娘现在身子还没大好,何苦点灯熬油的费神。就算是要做,就等到明天再做也不迟啊。” “绣儿姐姐说的不错。”锦儿也劝纪晓棠早些休息。 “你们没看见三老爷急的那样。我既然答应了,迟早都要做的。”而且这次还要做的格外仔细,务求能够瞒过纪二老爷,还得让纪二老爷欢喜。 这天纪二老爷从藏书阁回来,脸上就带了些笑。 这是极少见的。 “老爷,是有什么喜事?三弟读书长进了?”纪二太太见了,就笑着问道。 纪二老爷从丫头手中接过湿帕子擦了手,就对纪二太太点了点头。 “看他的功课,虽然还有些粗疏,但确实是长进了。我就说,以前都是他不肯用心的缘故。”纪二老爷走过来在椅子上坐了。“还是晓棠了解他小叔,提的这个法子好。” 纪晓棠这个时候正在纪二太太屋子里,见自己做的功课成功瞒过了纪二老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成了五分,接下来更加不能出错。 “爹爹,娘,”纪晓棠就慢慢地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她觉得有些闷,正巧这两天感觉身子好了很多,意思是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可巧这几天家中事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分不出身来陪着纪晓棠出去。 “且再等两天,娘带你出城去逛逛。”纪二太太就道。 天气渐暖,已经有人出城踏青了。纪晓棠才十岁,纪二太太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纪晓棠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到了晚饭时,大家依旧在纪老太太屋子里吃饭。纪老太太春风满面,看着纪三老爷眉眼含笑。显然,纪三老爷今天功课过了关,早就自己到纪老太太这边报喜讨好了。 吃饭间,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商量。 “他也憋闷了这么些天。你们念书,不也讲究一个张弛有道的。正好你这两天也忙,明天就放他一天的假怎么样?” 纪老太太并不曾读过书,还能说出张弛有道来,肯定是纪三老爷方才撺掇的。 纪老太太这样说,纪三老爷只装没事人一般,也不说话。 纪二老爷就知道这必定是纪三老爷的主意。他略思忖了一下,也就点了头。 纪三老爷既然肯用心了,那么也该时不时给他些甜头,正如纪老太太说的,张弛有道。 “那就放宽他一天。出去散散可以,可不许又去跟你那般狐朋狗友鬼混。”纪二老爷就告诉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巴不得这一声,当下也不计较。 反正纪二老爷不可能跟着他。只要出了府门,一切还不都是他自己说了算数。 “小叔就好了。”纪晓棠就低声道,“我也想出城去散散,可爹娘都没时间陪我。” “小叔陪你啊。”纪三老爷听见了,立刻就道。 带着纪晓棠,那就不好去会他那一般朋友。好不容易这一天的工夫,虽然有些可惜,但是纪晓棠可不是别人。他能得这一天的假,全靠纪晓棠。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应,只看着纪老太太。 “让你小叔带着你也好。”纪老太太就说道。 纪晓棠又看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那就让三弟带晓棠出城去逛逛吧。”纪二老爷并没有什么犹豫。有纪晓棠看着,就不怕纪三老爷去胡混。 纪二太太见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都这样说,也就没有反驳。 转天早上,纪二太太早早地就安排好了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出行的事,又亲自来为纪晓棠收拾。 “你小叔那样的脾气,你多留心,凡事劝着他些。你身子还未全好,别贪玩,早去早回。过些日子娘闲了,再带你去好好散散。”纪二太太一面又嘱咐纪晓棠。 “娘,我知道了。” 外面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纪三老爷已经收拾妥当,催纪晓棠快些一起走。 纪二太太就带着纪晓棠,到纪老太太屋子里来行礼。 纪三老爷正陪着纪老太太说话。 纪老太太打量了打量纪晓棠,满意地点头。 纪晓棠今天戴了顶赤金镶珠的小花冠,胸前戴了赤金璎珞项圈,穿着鹅黄满地金的襦裙,腰间系了橘色宫绦,压裙的是白玉蝴蝶佩。 这身装扮华贵又不失俏丽,更显得纪晓棠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纪老太太将纪晓棠从头看到脚,又见纪晓棠穿了双杏黄色绣百蝶穿花的绣花鞋,鞋面上各镶了一颗合浦珠,每一颗都有指肚般大小。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打量她的鞋,就笑着抱怨。 “今天出去游玩,我本不想穿这双鞋子。”但是纪二太太说就这双鞋子与她今天的穿戴最相配,一定要让她穿。 “穿了又有什么打紧。”纪老太太却不以为然,“丫头媳妇们看着,你也走不多的路。” 就是怕有些路要走,穿了这鞋不便。可纪老太太这样说,纪晓棠也无法。 “也免得她贪玩。”纪二太太说出自己的初衷。 “我家晓棠略打扮起来,就是画上的小仙子一般。”纪三老爷也眉开眼笑。他今天穿了是月白中衣,宝蓝团花箭袖袍,银红撒花裤,脚下是粉底皂靴。 “小叔的打扮,却像是行猎图上的。”纪晓棠就笑道。 纪三老爷立刻去看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脸色,一面就暗暗冲纪晓棠使眼色,要她千万不要说破。 “不要拿刀拿箭的,只去陪你侄女逛逛就回来吧。”纪老太太又嘱咐。 纪三老爷忙不迭的答应。 终于辞别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纪晓棠坐了马车,纪三老爷骑马,带着一众小厮家人前后围随。另又有一辆小马车,坐的是服侍纪晓棠的丫头和媳妇。 清远县城外面颇有几处风景胜地,尤其出了南门,不过十里地,就有一处春季踏青的好地方。纪家一众车马出了南城门,一路顺着官道而行,等走到一处岔路口,纪三老爷就让车马停了下来。他自己打马到纪晓棠车前,跟纪晓棠商量。 继续沿着官道走,就是游人最多的所在。而如果走岔路,前面也有山有水,这个时候的游人却不多。 “清溪山景色最好,不过多走几里路。况且那里现在没什么人,少了多少拥挤。咱们出来散心,不是来看人的。”纪三老爷对纪晓棠道。“咱们家那里还有歇息的地方,更方便了。” 纪三老爷说的都不错。清溪山景色清幽,也正是纪家祖坟所在之地。纪家在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庄园,可以略做歇息。 更妙的事,那山里可以打猎。 纪晓棠早已经猜到,纪三老爷必定是偷偷带了弓箭,想去清溪山打猎。 这些天没有摸弓箭,纪三老爷想必手痒的紧。 “都听小叔的。”纪晓棠痛快地答应道。一切都正沿着她所预料的那样在发展。 “好咧。”纪三老爷很高兴,立刻打马带着一众车马下了岔路。 跟随服侍的有人要劝,但看见纪晓棠应承了,也就没人敢十分劝阻。 纪晓棠坐在车内,紧紧地握住了双手。 清溪山深处,多有猛兽。她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就是这些天,山里有野猪下来糟蹋了不少冬小麦,还伤了人。附近的猎户在山中设了陷阱。 有人踏青到此,不小心踩进了陷阱中,当即丧命。苦主将设下陷阱的猎人告到衙门,这件事当时闹的很轰动,纪晓棠在闺阁中都听说了。 谢怀瑾更是当故事一般,将一应细情都告诉了她。 纪晓棠还记得那个陷阱的大概位置。 撇开跟随服侍的人,将纪三老爷引入陷阱! 纪三老爷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纪晓棠不能看着他败坏纪家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进山,甩掉跟随的人,都并不难。因为纪三老爷也嫌弃这些人碍手碍脚。纪二老爷新安排到他身边的小厮长随,都呆板无趣,只知道劝他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有这些人在跟前,他根本无法畅快地使用弓箭。 然而,他却想带纪晓棠看些新鲜的玩意儿。 “晓棠,你就在这里等小叔,还是跟着小叔再往山里走走。”纪三老爷背着纪晓棠,一面扭头问。两人已经将跟随的众人都诓的留在了小庄上,偷偷摸进了山里。“等小叔打两只锦鸡、几只兔子来给你,说不定还能打到鹿,嘿嘿。” 纪三老爷还不知道从深山里下来了野猪。 纪晓棠在纪三老爷的背上,一路小心地四下观看,终于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株白桃。 这是她进山以来看到的第一株白桃,再看看左右的地形,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小叔,我有点儿累了,想歇一歇。”纪晓棠就道。 “好。”纪三老爷矮下身,将纪晓棠放在地上。 “小叔,我方才在路上看到一簇马兰,竟然开花了。”纪晓棠站定,就又说道。 “哦,马兰,好,小叔这就去摘来给你。”纪三老爷闻言,立刻往回走。 见纪三老爷走的远了,纪晓棠这才小心摸索着向那株白桃走去,很快她就发现了草皮被动过的痕迹。纪晓棠蹲下身,小心地翻看了一下。 就是这里了。 纪晓棠绕过陷阱,又走了几步,就地坐了下来。 很快,就听见了纪三老爷返回的脚步声。 纪三老爷空着手。 这个时候,马兰还都未开花。 “晓棠……纪三老爷还没到跟前,看见纪晓棠姿势别扭地坐在地上,就有些吃惊。 “小叔,我崴了脚。”纪晓棠告诉纪三老爷。 “怎么崴了脚,严重不严重。”纪三老爷就急了,一边加快速度大步奔了过来。 十步……五步,四步…… 不,小叔,不要过来。 纪晓棠心里喊,然而实际上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事到临头,不能迟疑。 三步,两步…… 纪晓棠闭上了眼睛,耳边就听得扑通的一声。 纪三老爷叫了一声,就没了声息。 纪晓棠这才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第十三章 生死之间 “小叔。”等了一会没听到动静,纪晓棠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陷阱边,往下看去。 纪三老爷委顿于陷阱底,纪晓棠目光粗略的一扫,入目的是大块惊心动魄的红。 “小叔。”纪晓棠的眼角微湿。 不论这个人多可恨,他毕竟是她的小叔。如果不是看他不会悔改…… “晓棠……” 陷阱里的纪三老爷这个时候却抬起头来,他试图要站起来,却又虚弱地摔了回去。 纪三老爷还没有死。 “小叔。”纪晓棠叫了一声,她自己也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 “晓棠,你小心些,往后退退,别一不小心……”纪三老爷开口说话,语气很虚弱。他先关注的是纪晓棠的安危。 “小叔,我在这陪着你。”纪晓棠并没有如纪三老爷说的往后退,而是扒着陷阱的边沿说道。 陪着纪三老爷走完他人生最后的一程,这是纪晓棠能够为纪三老爷做的。 “晓棠,别害怕。”纪三老爷脸上强撑出笑来,却故意恶狠狠地说道,“这是谁挖的陷阱,等我出去,必定不会放过他。” 话到最后,纪三老爷的脸越发的苍白,因为疼痛,嘴里忍不住嘶了一声。 “小叔,你怎么样?”纪晓棠问。 “小叔没事。晓棠,你别在这里陪着小叔了。你慢慢下山去,让咱家跟着的人上来,把我救出去。” 纪三老爷强作镇定地吩咐纪晓棠。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伤的太重,而跟随的人早就被他甩在山脚下,一时半会根本就来不了。他可能快要死了,纪晓棠下山去找人可以救他,就算救不回他,他不想让纪晓棠独自一个人留在这,看着他死。 对于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来说,这太可怕了。 而且,这样深且险的陷阱,毕竟是挖来对付大型猛兽的。纪晓棠一个人在上面,十分危险。 不能让纪晓棠出事。 纪晓棠听了纪三老爷的话,却没有动。 她可以转身离开,只要在途中略耽搁耽搁,甚至不用故意耽搁,她人小力弱,路径不熟,等到她找人上来,……纪三老爷是不太可能支撑到那个时候的。 但是纪晓棠并不想这个做。 “小叔,我知道这里有陷阱。”纪晓棠突然说道。 “什么?”纪三老爷似乎没听懂纪晓棠的话。 “我说我知道这里有陷阱。小叔,我是故意让你落进陷阱里的。”纪晓棠说的很慢,但却很清晰,她要让纪三老爷听清楚。 “晓棠,你什么意思?”纪三老爷努力睁大了眼睛。 这一刻,仿佛永生永世般漫长。 “晓棠,你故意让我落进陷阱?你不知道这陷阱这么厉害,对不对?” 纪晓棠跟她开个玩笑,让他落进陷阱里摔上一跤,摔的灰头土脸。但是不巧的是,这个陷阱并不是能闹着玩的。 “小叔,你还没明白。这陷阱能杀死几百斤的野猪。我事先都知道。”纪晓棠一字一顿。 “不可能。”纪三老爷先是摇头,继而怒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晓棠,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纪晓棠也怒了。 “……不肯读书上进也就算了,家里不是养不起你。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杀了人,给纪家结了生死仇家,……六亲不认的赌棍,输了宅子,连家里的祖坟都让你输给了人!” “大家因为你流离失所!我是饿死的!祖母饿的皮包骨,也活不了几天了!你不配做纪家的子孙!我为什么不能杀你!有你在,大家都要死!你去死,你快去死!” “什么,晓棠你说什么?”纪三老爷的怒火渐渐熄灭,变成了迷茫。 他感觉到了纪晓棠的愤怒,同时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额头。 纪三老爷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那是眼泪,是纪晓棠的眼泪。 “我……”纪三老爷呆愣了半晌,“晓棠,你晕倒的那天,你祖父其实告诉了你咱们家的大祸是什么,对不对?” “这大祸,就是我对不对?” 纪晓棠没想到纪三老爷会这样想,一时没有出声。 “我,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把大家害的那样惨!那我是该死。”纪三老爷的语气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纪三老爷似乎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晓棠,你告诉我,是谁赢了咱们的宅子,是谁赢了咱们的祖坟?”突然纪三老爷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又抬头,“谁敢赢咱们的宅子?祖坟,谁要赢了咱们的祖坟做什么?” 纪三老爷的一连串问话,都问到了点子上。他方才变得暗淡的目光此刻却格外的闪闪发亮。 纪三老爷虽不学无术,但实际上也是个聪明不过的人。 “小叔,就算告诉了你,又有什么用。如果不是你不争气,凭他谁要算计纪家,也算计不去。” 不过是被禁在家里背了几天的书,一旦得到机会,他就跑出去赌。分明早就落在有心人的算计里,却丝毫不觉,任人摆布。 “晓棠你告诉我,不然我闭不上眼睛。”纪三老爷却格外的坚持。 纪晓棠看了看纪三老爷,缓缓地摇头。 “已经没有用了。而且,就算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不如,你去问祖父吧。”纪晓棠道。 “晓棠,如果我能活下来,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人算计纪家,不会让你,不会让大家受一点点儿伤害!” “我身上的那些毛病,我都会改。如果我不改,晓棠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 “我虽然读书不成,但是从不想做纪家的不肖子孙。……我这条命,总会有点用处。” 纪三老爷这么说着,竟然摸索着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一把短匕首来。 “晓棠,你不信我,我就切了我这只赌钱的手给你看!” 纪三老爷说着,真的举起匕首向自己的右手腕切了过去。 “慢着,小叔。”纪晓棠突然喊道。 “晓棠。”纪三老爷抬头看纪晓棠。 纪晓棠说不清这一刻她是怎么想的,但是看到纪三老爷眼睛里的光,那是她所熟悉的,属于纪家子弟的,骄傲的,不屈的光彩。 纪三老爷先前为什么不再求生,后来又为什么想活下来,纪晓棠自信都看的明白。 “晓棠,肯定是你祖父让你这么做。我不怪你。”纪三老爷这样说,但同时也在纪晓棠的眼中发现了什么。 “晓棠,让我为纪家做些什么再死。你祖父跟前,以后我自己去请罪。” 纪三老爷重新举起了匕首。 “小叔,你缺了只手,还能做什么?”纪晓棠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你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手切下来,你也活不成了。” “你不是要活着为纪家做事,保护大家吗?那就别自寻死路。” “晓棠。”纪三老爷眼中的亮光更盛,他当然听得出来,纪晓棠现在是不想他死了。 然而,他真的能不死吗。纪三老爷看看自己腿上和身上的伤,只能苦笑。 不过是一息之间,他就在生、死、生、死之间几度徘徊,这个时候面对死亡的威胁,他竟然坦然了。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眼中的光又渐渐暗淡下去。 那是纪三老爷的生命在流逝。 从家里出来,她打定主意让纪三老爷死。而现在,她要纪三老爷活。 “小叔,你千万别泄气,赶紧把伤口好好包一包。我这就去叫人来救你。……我一定会尽快找到人,小叔,你要争气,不要让我失望。” 纪三老爷抬着头,满眼都是纪晓棠急切的脸。 “好,”纪三老爷点头,“咱们纪家人不能输。晓棠,我等你,你自己要小心。” “嗯。”纪晓棠匆匆答应一声,起身就往山下跑去。 “救命!”纪晓棠放声喊。 从这里去找纪家跟随服侍的人实在是太远了。但是纪晓棠记得,从这里往西转,从一道山坳下去,那里似乎有一户人家。 山里的人,大多都是猎户,家里常年备有伤药。 只要她找到这户人家,带人来先止住纪三老爷伤口的血,再让人去山下送信。这是救纪三老爷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 如果这期间,还能碰上什么人,有什么人听到她的声音赶过来,那就太好了。 但愿苍天保佑。 不知道是不是纪晓棠的诚心真的感动了老天,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耳中竟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纪晓棠也顾不得多想,立刻就转了方向,冲着那脚步声跑了过去。 “来人啊,有人掉陷阱里了,快救命。” 那脚步声却还像刚才一样,并没有因为纪晓棠的喊声而有所变化。 纪晓棠疾步向前跑,刚绕过一株酸枣树,就差点扑进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推挡,最终却将纪晓棠抱了个满怀。 粗糙的青色土布裤褂,腰间扎着条洗的褪了色的褐色布带,脚下却是双八九成新的皮靴。背上还背着弓箭。 这是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身材高大魁伟,纪晓棠的身高仅到他的胸部。纪晓棠推开来人,抬起头。 纪晓棠微微有些困惑。 这人似乎并不老,因为脸上并没有皱纹,但好像也不年轻,褐色的脸膛,鬓边些微露出几块白斑,满脸的络腮胡须如同荒草般,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了,纠结成团。 纪晓棠分辨不出他的长相,只能看出鼻梁高挺,一双眼睛黝黑深邃。 这么普通的一个猎户,竟然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这样的念头飞快地在纪晓棠的脑海中闪过,纪晓棠已经站稳了身子。 “跟我去救一个人,重重有赏。” 第十四章 猎户 一个看着家境普通的猎户,在听到重重有赏这句话,显然说话的人也拿得出重赏的时候,却并没有露出纪晓棠预料中的神情。 这个猎户不仅没有眼睛一亮,还露出些纪晓棠也无法解读的神情。 呆滞?! 这个猎户,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不会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吧! 纪晓棠一瞬间觉得有些脱力。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却是个傻子,这可怎么救纪三老爷。不过纪晓棠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 就算这猎户脑子不好使,但肯定还有一把子力气。这也就够了,脑子,她有就行了。 “就离这不远,人掉在陷阱里了。你跟着我去把人救出来,我重重有赏。” “你放心,不是诓骗你。我说话算数,足够你娶个媳妇过日子的了。”一个傻子,是没那么容易娶到媳妇的,但必定也是盼着娶媳妇的。 纪晓棠前世曾经经历过磨难,所以跟这个阶层的人接触过,她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够打动这样的人。 果然,傻大个猎户的眼珠子慢慢转动了起来。他看着纪晓棠,眼中带着异样的神采和玩味。 “你能……哦,打赏我多少银子?”猎户开口说话。 本来纪晓棠看他刚才的神色,还当自己看走了眼,面前的傻大个不仅不痴傻,反而格外的敏锐,甚至还带了些她都琢磨不透的高深。但是这傻大个一开口说话,纪晓棠就知道,她最初的判断不会错。 傻大个说话极慢,似乎每个字都要认真考虑,而且,一口清远县土话说的结结巴巴。 却还知道问给多少银子。 “你想要多少?”纪晓棠不想耽误时间,这个时候能够尽早救出纪三老爷来,多少银子她都肯出。“快跟我去救人,人救活了,你才能拿到钱。” “啊……”傻大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 “快跟我走,再晚一会,人要没命了。”纪晓棠可跟他拖延不起,一把就抓住了傻大个的一只衣袖。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这种时候讲究不了那么多,何况面前的人心智不全,就更加无需顾忌。 傻大个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纪晓棠抓住的衣袖。 纪晓棠的手在粗糙的青色土布上,越发显得莹白如玉。她手上并没有戴什么装饰,只随意地戴了只细细的赤金扭丝戒子,上面镶嵌了一颗小小的粉色珍珠。珍珠虽小,却浑圆莹润,是最上等的合浦珠。 “好。”傻大个终于应了一声,脚步跟上了纪晓棠。 纪晓棠很快就发现,她已经跑的很快了,这傻大个一步不落地跟着她,仿佛闲庭信步。 他可以走的更快,应该让他先去救纪三老爷出来。但是让他一个人去,纪晓棠又不放心,她要在旁边看着才行。 “你背着我,这样快些。回头救了人,我给你加银子。”纪晓棠喘着气,刹住脚步。 傻大个显然又呆了一呆。 傻大个没听懂她的话,纪晓棠微微皱眉,有些烦恼。 “给加多少?”傻大个问,随后还精明地追问了一句,“还有多远。” “不远了。”纪晓棠见他这样问,反而高兴,“你要加多少银子?” “哦……”傻大个的目光有些闪烁,在纪晓棠身上扫了一圈,就又移开了。 纪晓棠等着傻大个开价。 “一……十两银子……”傻大个似乎并不擅长讲价。 “好。”纪晓棠利落地应允,同时示意傻大个赶紧蹲下身子。 傻大个似乎又呆了呆,随即眼中竟闪过一丝类似懊悔的神色。 “快点,背上我。”纪晓棠又扯傻大个的袖子。 傻大个又似乎琢磨了一会,才明白纪晓棠是让他弯腰蹲身。他左右看了看,这才有些僵硬地弯下腰身。 纪晓棠再小些的时候,经常被家里的媳妇丫头还有纪三老爷背了玩耍,因此十分熟练地爬上傻大个的背。 傻大个站起身,纪晓棠立刻就指着方向,让他快些赶路。 “跑起来,越快越好。” 傻大个背着纪晓棠,仿佛轻若无物。纪晓棠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却走的飞快,而且也极稳。 这肯定是在山中行走惯了,才会练出这样的工夫。 纪晓棠心里暗暗地想到。 “你带了伤药没有?”纪晓棠问。 “哦……带了些。” 纪晓棠的心又放下了一些。 “这附近只有你一个人?你家里其他人呢,或是你村里的同伴?”纪晓棠又问。如果附近还有其他的人,就能更快地救出纪三老爷来。 “家里人……都在家。同……伴……” “在这附近吗,能不能联络到,一样都有赏钱。”说不定这里面就有设下陷阱的猎户,他们更了解情况,救人更有拿手。 “不会少了你那份。”纪晓棠又补充了一句。 傻大个打了个趔趄。 果然,纪晓棠的担心是对的。 “那就说定了。”傻大个闷闷地说道。 “一言为定。”纪晓棠点头。 傻大个背着纪晓棠,一面向前疾走,一面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短哨来放在嘴边。 哨子并没有发出纪晓棠意料中的响亮声响,反而是一种低沉的,绝称不上悦耳的声音。 傻大个只吹了一下,立刻又将哨子收了起来。 这种哨音,离着略远些,根本就听不到! 这傻大个果然还是有他的小心机,不肯让同伴来分薄了他的赏赐。 “我说了,不会少了你那一份。”纪晓棠只得又道,一面腹诽这人白长了这么大个子,心眼竟然这样的小。 “你说过了,我记得。"猎户应道,语气中竟没有丝毫的心虚。 这个人,根本就不傻吧,一定是的。 说话之间,纪晓棠已经能够看到那株白桃树了。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纪晓棠指着白桃树,一面提高声音,“小叔,小叔,我回来救你了。” “原来是你小叔。”傻大个自言自语。 纪晓棠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就点头。 “没错,是我小叔。”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陷阱边,纪晓棠急着往下面看了一眼。 纪三老爷还在陷阱底,他背靠着土壁,听见动静艰难地抬起头来。 纪三老爷的脸色非常差,但是还活着。 “晓……”纪三老爷张了张苍白干涩的嘴唇,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快放我下来,想法子救我小叔。”纪晓棠就对傻大个道。 傻大个回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纪晓棠,这才慢慢将纪晓棠放下来。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嫁了,还嫁了个年岁那么大的。” “什么?”纪晓棠模糊听见傻大个的话,就有些诧异。 只转瞬之间,纪晓棠就明白了。 北面有些地方的风俗,嫁做人妇之后,称呼自己夫君的弟弟,是要称呼小叔的。 “你胡说什么!”纪晓棠立刻数落猎户,“这是我爹爹的弟弟,我的亲叔叔。”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嫁了的,纪晓棠心里暗骂,她分明梳的是未嫁女儿的头,而且她还没到十岁。 这个人,果然还是脑子有些不够使吧。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换做别人,只怕有一顿好打。……快救我小叔。”现在不是跟人较真、斗气的时候。 “怎么掉进去的,这样厉害的陷阱,是要抓猛兽的,旁边会留下显眼的暗记,防着人无意中掉进去……” 说到陷阱,这傻大个就能说的头头是道。 “赶紧救人。”纪晓棠催促。 “要想个稳妥的法子。”傻大个沉思道,一面打量陷阱,一面打量里面的纪三老爷。 陷阱比较深,纪三老爷伤的重,如果过程中不小心,会加重纪三老爷的伤情。 他既然出手,当然要保这人无虞。 纪晓棠看着傻大个的样子,莫名就觉得安心。不管怎样,在这种情况下救人,这个傻大个应该是可以托付、依靠的人。 纪晓棠催了傻大个,一面又低下头看纪三老爷。 “小叔,你要挺住,我们很快就救你出来。” “好。”纪三老爷虚弱地应了一声,脸上还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让纪晓棠安心。 傻大个左右看了看,一只手在身后做了个不易觉察的手势。 纪晓棠只听见细微的风声,诧异间抬起头,就看见陷阱边已经多了四个人。 是四个猎户打扮的人。 纪晓棠看向傻大个。 “我的……同伴。”傻大个简单地对纪晓棠介绍,随即更加简短地对他的同伴说道,“救人。” 纪三老爷很快就被救了出来,速度之快,过程之稳妥,都超出了纪晓棠的意料之外。 纪三老爷主要的伤口在腿上和背上,后来的四个猎户中一个年级略长的人帮纪三老爷处理的伤口,清洗、伤药、包扎。四个人甚至很快地利用树枝做了个简易的架子来。 山路不好走,他们就用这个架子抬了纪三老爷往山下走。 “我们的人就在山下。”纪晓棠告诉几个猎户。 “小叔,你会没事的。”纪晓棠又安抚纪三老爷。 那几个猎户给纪三老爷治了伤,还用一个水囊喂纪三老爷不知喝了什么。纪三老爷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血色,但是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 纪晓棠本来要扶着纪三老爷的架子走,一边的傻大个却轻咳一声,微微蹲下身,示意纪晓棠到他背上去,他要背了纪晓棠走。 纪晓棠并没有怎么犹豫,就爬上了傻大个的背。她并没有看到,那四个猎户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只不过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下山这一路,走的又快又稳。 一行人谁都没有怎么说话。 纪晓棠却发现,这个她心中暗暗称呼做傻大个的猎户,竟然隐隐是这几个猎户的老大。 倒不是说这四个猎户对他怎样奉承。他们到了之后,相互之间也几乎并不说话,跟傻大个也没有什么交流。 但纪晓棠就是觉得,这四个猎户,是看着傻大个的眼色行事的。 有些奇怪呢。 纪晓棠这么想着,随即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纪三老爷的安危,才是她目前唯一关注的问题。 还没到山脚下,迎面就遇见了纪家跟上来寻找的家人。 众人看见纪晓棠无恙归来,都松了一口气,可再看纪三老爷的样子,各个的脸就都白了。 纪晓棠从傻大个的背上下来,跟服侍的人简单地说了情况,就让人抬纪三老爷上了马车,回过头来就招呼傻大个。 自从纪家的人接手了纪三老爷,傻大个并他的几个猎户同伴就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再上前了。 “我答应给你们赏银,我身边没带许多现银子。你们跟我进城,纪家会好好的酬劳你们。”到了这个时候,纪晓棠才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你的托付,我做到了。今天还有事,先不跟你进城。酬劳,我改日去拿。” 纪晓棠想不到傻大个会这样回答。 但是纪晓棠这个时候急着回城,虽然纪三老爷的伤已经经过了妥善的处理,但是稳妥起见,还是要早点回城,找更好的郎中,用更好的药。 纪晓棠也不跟傻大个多说,就嘱咐了跟来的一个管事。 “问了他们的姓名,你记着这件事,不管他们什么时候到府上来,都不得怠慢。” 管事的忙答应了一声。 纪晓棠转身上车,微风吹动鬓发,她抬手撩了撩,无意间一转头,正看见傻大个带着人已经走开,竟是将纪家的管事就撂在了当地没有理会。 傻大个似乎觉察到了纪晓棠的视线,冲着她笑了笑,随即转身走了。 几个人脚步飞快,纪家的管事根本追不上,眼看着人不见了踪影。 回城的路上,纪晓棠在马车上寻思半晌,傻大个最后是留了话给她的。 “你答应的东西,我会去拿。” 第十五章 失踪 回到纪府,难免又是一场忙乱。不说纪老太太心疼的如何哭天喊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被纪三老爷的伤给吓到了。 李郎中很快就被请了来,一同被请来的,还有县城中其他两位善于医治外伤的郎中。 众郎中为纪三老爷看了伤,得出的结论与傻大个的猎户同伴们告诉纪晓棠的大致相同。 纪三老爷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但是因为伤势重,流血过多,纪三老爷需要好好的将养。 “老太爷在天之灵保佑。”纪老太太又是念佛,又是念叨纪老太爷。 “这样的伤,本来绝无生理。但是有贵人相救,也亏得三老爷年纪轻,身体底子也不错。”李郎中告诉纪二老爷。 另外两位郎中也告诉纪二老爷,说纪三老爷能脱险,还亏得救助及时。 纪三老爷的伤口处理的非常好,用的伤药更是精妙。 “只怕咱们也没有这样好的手法,配不出这样好的药来。”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已经听纪晓棠说了,是找的山中的猎户救的纪三老爷。那药,也是猎户们随身携带的。 郎中们听了,就都点头。 “他们世代狩猎为生,祖上恐怕是有什么秘方传下来。” “倒不像一般猎户的药。”另一个郎中就道,“我虽看不透,可是能分辨出来,里面有几味药材,怕是寻常猎户人家未必买得起。” “有这样的好药,等他们上门来领赏的时候,我问问他们。”纪二老爷就道,人家的祖传秘方当然不能贸然开口讨要,但是多给猎户们一些银钱,讨一些伤药预备在家里,应该是无妨的。 纪二老爷这般说,也并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等着送走了郎中们,安顿好了纪三老爷,众人就都陪着纪老太太回房中来。 纪老太太哭了一场,坐在炕上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红的。纪晓芸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小声地劝纪老太太。 因为出了纪三老爷的事,纪晓芸暂时从禁足中被放了出来。 纪二太太忙就吩咐人打水,给纪老太太梳洗。 “老太太先洗洗脸,把眼睛敷一敷。不然明天肿了,三弟醒来看到一定心疼,也不能放心养伤。”纪二太太劝纪老太太。 “母亲的身子最要紧,为了三弟,也要保重才行。”纪二老爷也道。 纪老太太哎了一声,也就没说什么。 随即就有纪老太太的大丫头牡丹和芍药拿了面盆进来,一个服侍纪老太太,一个就打湿了帕子服侍纪晓棠。 纪晓棠自回家来,忙着照顾纪三老爷,解答纪二老爷等人的问题,竟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手脸也都未曾洗过。她脸上带着灰尘,衣裙上还沾了些泥污和血迹,看着让人心疼。 “你们先伺候晓棠好好洗洗,这孩子今天可吓坏了。”纪老太太看了看纪晓棠,叹息着说道。 纪二太太听纪老太太语气不像平常,就多看了纪老太太一眼。 从此以后,纪老太太应该会真心的疼爱纪晓棠了,纪二太太心中欣慰地想到。这倒是这件祸事中引发出来的一件好事。 等祖孙俩都梳洗过了,纪老太太就让纪晓棠将事情的经过再仔细地说一说。 纪三老爷回到家的时候,神智还十分清醒,不等纪晓棠说什么,他先就说了,是他不小心踩进陷阱,还差点儿连累了纪晓棠。 是纪晓棠叫了猎户来,救了他。 当时如果不是纪晓棠在身边,他这条命可就丢定了。 纪老太太也听了几位郎中的话,心中认定纪晓棠救了纪三老爷,看待纪晓棠自然不同往日。 纪晓棠就将事情都说了。 纪老太太就一直叹气。 “老三这孩子,生生要摘了我的心去,一天也不肯让我安心。”纪三老爷爱闯祸,纪老太太心里怎么会不知道。 “不该只让晓棠跟她小叔去。”纪二太太就道,“咱们再忙,怎么就腾不出这半天的工夫来。不然,让他们叔侄俩迟两天再出去,咱们俩陪着,也就没事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很后怕,纪晓棠是个稳妥的孩子,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们怎么就忘了,纪三老爷带着纪晓棠一起闯过的那些祸! 只是以往的时候,纪三老爷都没什么,纪晓棠却每每中招,好在都不太严重。这次却是纪三老爷中招,纪晓棠侥幸没事。 “亏得晓棠有急智,胆子也不小,敢在山中走动。”纪老太太这个时候略缓过来一些,就赞纪晓棠。 “她没一根筋去山下找服侍的人,而是就近去找猎户,这事见的明白。”纪二老爷也点头。 如果这件事换了别人,比如说是纪晓芸,只怕纪三老爷就没命回来了。纪老太太突然想到这个,就看了一眼纪晓芸。 “祖母。”纪晓芸向纪老太太撒娇。 别说是闺阁中的女儿,便是外面行走的男人,在那个时候也很难做的这样滴水不漏。 “哎。”纪老太太轻轻叹气。她虽疼爱纪晓芸,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纪晓芸比纪晓棠是大大的不如。 其实,她平时抬着纪晓芸,压着纪晓棠,也并非完全是因为纪晓芸是她养大的缘故。她早就看出来,纪晓棠比纪晓芸强,因此就多怜惜纪晓芸几分。 但是现在想想,纪晓棠也非常的惹人疼爱,尤其是这个时候,她疼爱纪晓棠的心,更甚于疼爱纪晓芸。 “也担着风险,要是碰见了歹人……”纪二太太在炕下坐着,就拉了纪晓棠的手摩挲,她还是后怕。 “那几个猎户这次救了老三,咱们不能亏待了人家。”纪老太太就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就告诉我知道,我要亲自见见。” “这个自然。”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心中也对几个猎户满怀着感激。 “可也奇怪,怎么就没跟了一起来。”心中放下了纪三老爷的安危,纪二老爷就想到了这件事。 这清远县里一般的猎户,知道救的是纪三老爷,必定巴不得的跟来。说什么还有别的要紧事,当下哪里还有比这件更要紧的。 “或许人家有什么事。这天下人形形色色,也未必都像咱们料想的那样。”纪二太太明白纪二老爷的意思,在旁就说道。 纪家势大,猎户身份低微,但是难保就有这样,并不将权势放在眼睛里的人。 纪二太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与她的出身大有关系。 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二太太,也就点头。 “或许是不同于流俗之人,更加让人敬重了。” 当下纪二老爷就吩咐各门上的人,但凡有猎户来领赏,万不可怠慢了。 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坐了一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带着纪晓棠告辞出来。今天纪晓芸不用回小书斋,晚间只陪着纪老太太就行了。 纪二太太不放心纪晓棠,亲自跟到纪晓棠屋子里,安顿纪晓棠睡下。 纪晓棠的小腿被树枝刮破了两处,纪二太太看着心酸半晌,小心地擦拭抹了伤药,还问纪晓棠疼不疼。 纪晓棠只摇头。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受了伤。这个时候虽觉得有些疼,但是却不肯告诉纪二太太,免得让纪二太太担心。 “不过是擦破了一点儿油皮,两天就好了。娘,你别心疼。” 大丫头绣儿捧着纪晓棠换下的衣裙鞋脚,惊讶地咦了一声,又让锦儿过去帮着她仔细翻检。 “怎么了?”纪二太太正给纪晓棠盖被子,就抬起头来问了一声。 “太太,您瞧。”绣儿放下纪晓棠的衣裙,只捧了纪晓棠的两只绣花鞋过来给纪二太太看。 两只崭新的鞋子,上面如今沾了泥土草叶,还有点点血迹,足可见当时纪晓棠的辛苦。 纪二太太看着又是一阵心酸。 “姑娘鞋子上的珠子不见了一颗。”绣儿就指着一只绣花鞋道。 纪二太太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纪晓棠也睁开眼睛,她也才发现丢了一颗合浦珠。 “竟一直没觉察,怕是丢在山里了。”纪晓棠就道。 那个时候在山里跑,她哪里会去在意鞋上的珠子有没有掉。 “极有可能。”纪二太太就点头,“那山上石头树枝的,不小心就挂扯下去了。你又急着救你小叔,哪里注意这些。” “这可怎么好。”绣儿就道。 “罢了,不过是一颗珠子。以后不穿这鞋就是了。”纪晓棠并不太在意。 “还是打发人去找找。” 纪二太太果真就打发了人去山中寻找,同时,纪二老爷也在找那几个猎户。 等了几天,都没见人来领赏,纪二老爷就打发了人进山去寻访,结果却一无所得。 “……那附近的人家都说,并没有这样的人。难道是天上的神仙,知道咱们家姑娘和三爷有了难,特意化了形下界来搭救的?”锦儿将消息告诉纪晓棠的时候,如是说道。 “或许是咱们家老太爷显灵。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不是一般人,就是去了那边,也还是为官做宰,恐怕做的官更大了。”绣儿也说道。 听着丫头们越说越神奇,纪晓棠却陷入了沉思。 她早就发现了傻大个的怪异之处,只是一直并未深想。 傻大个的衣着虽粗糙,但是两个人近身相处,纪晓棠却并没有闻到什么不堪的气味。相反的,傻大个身上还有股子淡淡的香。 当时她没去注意,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暗暗心惊。 那股香气,就是在她家里,也并不是常见之物。 “搴露纫荷楚泽舷,未胡南海素馨仙。 大门当得桂花酒,小样时分宝月圆。 诗挟少陵看妙手,犀通神物为垂涎。 使君少住幽兰曲,时傍颦山照鬓边。” “是龙涎香。” 一个普通的猎户,怎么身上会熏龙涎香。除非,他并不是普通的猎户。 不熟练的土话,慑人的目光,种种怪异的举动…… 不是普通的猎户,那会是什么人? 第十六章 浪子回头 夜深人静,窗外细雨淅淅。仲春的雨夜寒意如丝,透过轩窗渗透进来。临窗一张楠木大案,个头高挑的紫衣人只穿了件单衫,似乎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寒意。 他坐在灯下,手里捧了颗合浦珠,若有所思地打量。 那合浦珠,赫然正是纪晓棠鞋子上遗落的那一颗。 外面脚步声响,随即就有人在门口禀报。 紫衣人眼睛也未抬一下,只沉声叫人进来说话。 “怎么样了?”侍从进门行了礼,紫衣人才问道。 “回爷的话,纪家数次派人进山寻访,没有结果,看样子是歇了心思。” “嗯。”紫衣人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爷,可还有什么吩咐?”侍从偷眼瞧见紫衣人拿着合浦珠,一时间福至心灵。 “你交代下去大家好好准备,明天进城。”紫衣人似乎并没有听出侍从的言外之意,只吩咐道。 “爷,咱们猎户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做了?进城去,不会打草惊蛇吗?”这侍从跟随紫衣人服侍了多年,颇得紫衣人的倚重,因此才敢这样说话。 “猎户做的好好的?”紫衣人抬眸,“咱们已经被人识破了。再做下去,已经没什么益处。换个身份,进了城,或许还有收获。”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打发了侍从出去,紫衣人又看了会手中的珠子。 “想不到,我也有被人重重打赏的一天。”这天下之间,有资格,敢于打赏他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这笔头款,我先收下了。”紫衣人将珠子慢慢收入袖中。他嘴角微微翘起,烛光下,更显得一双漆黑的眸子暗沉沉深不见底。 纪三老爷养伤,不用纪老太太发话,纪二老爷就先说暂免了他的所有功课。 直到纪三老爷完全康复,是再也不用担心念书这件事的。对于纪三老爷来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这天天色将晚,外面淅沥沥下起了细雨。纪三老爷突然打发了小厮铜钱过来找纪晓棠。 “三老爷今天精神好,请姑娘过去说说话。” 纪晓棠略一思忖,就点头应了,一面罩了件湖蓝色销金紵丝对襟通袖大褂,就叫锦儿带小丫头撑了伞,径直往纪三老爷这边来。 纪三老爷这个时候找她,一定是有要紧的事。 到了纪三老爷的屋里,纪晓棠先拿出纪二太太特意给纪三老爷炖的乳鸽汤。 “我娘特意给小叔熬的,熬了半天,我给小叔带过来。小叔趁热喝,可香了。”纪晓棠将汤盅捧给纪三老爷。 “是二嫂熬的汤,这个我爱喝。”纪三老爷早就坐在榻上等纪晓棠,见纪晓棠这样说,忙将汤盅接了过去,又问纪晓棠要不要也喝两口。 “娘在里面加了参,还有些别的什么,我不喝它。”纪晓棠眯了眯眼。 纪三老爷怔了怔,就知道这里面必定是加了苦口的药了。 药膳药膳,总逃不过一个药气。 “哈,那我就包圆了。”纪三老爷三两口就将汤都喝了,一面叫人将汤盅撤了下去。 经过几天的精心调养,纪三老爷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血色。 “小叔,你感觉怎样了。”纪晓棠幽幽地问道。 “很好,我还觉得自己胖了。”纪三老爷摸摸自己的脸,随即一笑,“这几天,你们赛着给我送吃的,我可都是来者不拒,嘿嘿。” 纪三老爷的笑,一如既往地有些惫懒。 纪晓棠却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别人还发现不了,但是最知道内情的她却不能不有所觉察。纪三老爷的笑容中增添了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纪三老爷似乎在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他故意做出没心没肺的样子,以此为掩饰。 笑过之后,纪三老爷就摆了摆手,将屋里服侍的人都支了开去。 屋中只剩下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叔侄二人。 “小叔。” “晓棠。”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在经历过清溪山之行后,叔侄二人终于可以好好地说说话了。 “晓棠,我早就想找你来说话。”纪三老爷在榻上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惫懒早就消失殆尽。 “我想等小叔的身子再好一些。”纪晓棠却道。 “我等不及。”纪三老爷正色道,“晓棠,我当时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我这条命留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从此之后,小叔以你马首是瞻,水里火里,为了纪家,为了你们,拼了我这条命去,我也心甘情愿。晓棠,你告诉小叔。” 知道他会害的一家子家破人亡,母亲和晓棠都会饿死。纪三老爷当时恨不得自己就死掉。但是纪晓棠又说里面有奸人作祟,纪三老爷又不想死了。 他活下来,哪怕与奸人同归于尽,也要保住自己的亲人。 从前无所事事,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纪三老爷,如今心里头就只有这一件事。 纪晓棠并没有立刻答话。 “晓棠,你不信小叔吗?” “小叔,我信你。”纪晓棠在纪三老爷面上盯了片刻,就郑重点头。 “晓棠,你告诉小叔,究竟……”他到底是受了谁的诱骗,究竟是谁在算计纪家,又是为了什么? “小叔,我们纪家……养虎成患了……”纪晓棠压低声音。 一连数天,纪晓棠每天都去陪着纪三老爷。叔侄两个常常打发了下人,凑在一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不让人靠近。 “偏他们叔侄俩这样要好。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他们有多少体己话说!”纪老太太知道了,就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这话貌似是数落,其实透着宠溺。 “要是晓棠是个男孩子,那该多好。”纪老太太又叹道。 纪三老爷是老来子,跟哥哥们年纪相差大,也玩不到一起去,难免有些孤独。 纪老太太说者无心,纪二太太在旁边听着,就觉得心中被刺了一下。她和纪二老爷成亲多年,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不过,纪二太太是个心宽的人,她也知道纪老太太说话历来是这样不防头,心里堵了一会,就也放开了。 “三弟和晓棠投脾气。别看晓棠乖乖巧巧的,也调皮着那。”纪二太太就道。 “呵呵,”纪老太太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就笑出声来。 “老太太有什么好笑的事,说出来也让媳妇听听。”纪二太太就问。 虽然纪三老爷伤了,但是难得纪老太太这阵子脾气不错,对她的态度也比过去改善了不少。 “我听小丫头们说,这些天晓棠去看她小叔,她小叔但凡有什么吃的,都要让晓棠。就连厨房里按着郎中的方子做的药膳,他也让晓棠吃。”纪老太太就道。 “哎。”纪二太太叹气,哭笑不得,“都还是小孩子脾气,也可见得他们叔侄比旁人都亲。” 小孩子家没有大事,对人好,也就是肯将自己的东西给这个人。 “你不知道。当年晓棠跟着你们第一次回来。你们出去了,她就在我这。那个时候她才多大,走路还走不稳,她小叔就喜欢她,也是得了什么吃的,就先拿来给她吃。” “晓棠那孩子也不挑,她小叔给她什么,她都吃。那天,她小叔弄了些鲜桑葚来,他又不会照顾人,偏又不让伺候的丫头媳妇们帮忙,就自己喂给晓棠。” “等我看见的时候,晓棠已经吃花了脸。”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吃的满手满脸紫。当时纪老太太看见,先是一惊,后来忍不住大笑。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纪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开怀大笑。 纪二太太勉强跟着笑了两声,心中忍不住腹诽。 纪三老爷的不靠谱,恐怕有一部分,是来自这位纪老太太。 纪三老爷是闲不住的人,很快要下炕来走动。纪家请郎中来看了,才肯让他每天闲走几步,伺候的人不得离开左右。 看到纪三老爷能出来走动了,大家还是高兴。纪二太太让厨房里准备了一桌精致的饭菜,大家就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用饭。 纪三老爷一开始还乐呵呵的,到后来却有些恹恹地。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快让人请郎中来。”纪老太太瞧见,立刻就紧张起来。 “娘,我没事。”纪三老爷却说道,并不让人请郎中。 “小叔今天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纪晓棠在旁边突然说道。 大家的目光立刻就落到了纪晓棠的身上。 “是真的。”纪晓棠忙说道,“小叔不让我告诉人。小叔说,这次受伤,他终于想明白了,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的混日子。小叔想要发奋成才。” 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到纪三老爷身上,无不满怀欣慰和希望。 纪老太太甚至激动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可是,小叔拿起书本,就头疼。”纪晓棠又小声补充。 她再小声,在场的人还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叔忍着头疼,读了半个时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 “咳咳,想要读书是好事,不必急在一时。”纪三老爷心情有些复杂地说道。他直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就是,你二哥说的在理。要读书,也等你全好了的。你就算是不读书,那也实在没有什么。”纪老太太一惯宠着纪三老爷,这样的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回。 纪三老爷做痛苦状,闷声不说话, “那天郎中来看小叔。祖母、爹爹,娘,你们还记得郎中说了什么吗?” 郎中说了很多话,大家不知道纪晓棠指的是什么。 “小叔这次重伤,养好了,也要时时注意,最好能学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才能保得长久无虞。”纪晓棠就道。 这句话,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让郎中说的。 “我记得。等过些日子,我就请个人来,传授三弟一套五禽戏,以后三弟勤加练习,长命百岁。”纪二老爷就说道。 纪三老爷还在装可怜,闻言立刻与纪晓棠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纪三老爷的愿望,可不是什么养生的五禽戏。 纪晓棠的愿望,也不止如此。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大伯和爹爹都是从文。小叔文不成,何不弃文从武。不仅强身健体,也能光耀门楣。”纪晓棠干脆说道。 “我愿意学武,参加武举,为我纪家增光。”纪三老爷一眨眼就生龙活虎起来。 纪老太太先是一呆,继而脸上就露出笑容来。 纪二老爷却是变了脸色。 第十七章 纪家的祖训 “此事万万不行,休要再提起。就算是不读书,也休想习武!”纪二老爷说完话,竟然站起身,匆匆给纪老太太行了礼,就拂袖而去。 “老爷是一时气着了,老太太别和他计较。我这就去劝劝老爷。”纪二太太站起身。 “你去吧。”纪老太太摆摆手,就让纪二太太走了。 纪老太太看看纪三老爷,又看纪晓棠。 “你们俩这些天嘀嘀咕咕的,就是商量这件事啊。” 若是放在以前,听纪二老爷说出不读书的话,纪三老爷此刻怕是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然而今天,纪三老爷却沮丧地垂下头。 纪三老爷已经不是过去心中无事的少年,他想要为纪家做些事的心是如此的急切。 “娘。”纪三老爷向纪老太太央求。 “这件事别求我。”纪老太太就摇头,对此她也没办法。“这件事啊,行不通。” 纪三老爷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没说话,只给了纪三老爷一个全包在我身上的眼神,让纪三老爷稍安勿躁。 “小叔该吃药了,早点养好身子,才能说将来的事。”纪晓棠告诉纪三老爷。 “对,晓棠说的对。”纪三老爷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眼看着往常最讨厌喝药的纪三老爷几口就将一碗药喝光,纪老太太欣慰的同时,也有些纳闷。 纪三老爷是和纪晓棠好,但是什么时候这么听纪晓棠的话了? 纪晓棠又陪着纪老太太和纪三老爷说了会话,心里估算着纪二老爷的气应该平了,这才从纪老太太屋子里离开,来见纪二老爷。 “是你小叔央求了你,要你帮他说什么不读书,要习武的话!”没等纪晓棠说话,纪二老爷就先开了口。 “爹,您还没消气啊?”纪晓棠回避了纪二老爷的问题。 “哼。”纪二老爷冷哼了一声,被纪二太太劝解了这半天,他的气已经平下来许多了。“此事再也不要提起。晓棠,你不要跟着你小叔胡闹。” 还真不是胡闹,习武固然是纪三老爷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也是得到了纪晓棠的首肯和支持的。 “爹爹,我不明白。虽然文尊武卑,咱们家书香传家,但是出一名武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总比小叔无所事事的好。爹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纪晓棠问的心平气和,纪二老爷也肯好好回答纪晓棠的话。 “这是咱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家训。纪家后辈,只许从文,不得习武。你小叔自小就爱舞枪弄棒的,你祖父在的时候打骂了他多少次。并不仅仅是因为恨他学文不成,也是不愿意他习武。” 说白了,就是纪家的祖训,纪家人不得习武,更不能入朝为武官。 “可是,时移世易。前人留下的话,也未必一定要全盘接受。”纪晓棠却道。 “这是什么话。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得更改。”纪二老爷不悦道。 “真的不能改?”纪晓棠问了一句。 “不能改。” “爹爹,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纪晓棠小心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卷书来,递给纪二老爷。 “是什么?”纪二老爷伸手接过,一面不解地问道。“这是……,你祖父手抄的论语。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是我这两天在藏书阁里找书看,无意中发现的。”纪晓棠答道。 纪二老爷手捧书卷,如获至宝,一边慢慢翻看。 纪老太爷不仅手抄了全部论语,还详细地做了批注。 “我怎么一直没发现,你祖父也没说过。” 纪晓棠本也不该发现这卷书。 纪家人没人发现这卷书,直到……家破之日,藏书阁被人付之一炬,纪晓棠是在灰烬中找到了这卷那时候已经残破的书卷。 她找到的残卷并不多,当时看着也没什么用,却正好用在现在。 “这书放的隐秘,或许祖父抄过之后就忘记了,或许……祖父并不愿意让人轻易发现。”又或许是根本不愿意让人发现。 可那又为什么要留下来,直接毁掉不就成了。 这点疑惑,纪晓棠只能暂且压在心中。她现在要做的,是说服纪二老爷。 “爹爹,你看这里。”纪晓棠让纪二老爷将书卷翻到最后。 纪老太爷在整卷书的最后,不仅写了批注,还写了其他的东西。 纪二老爷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纪家祖上,竟然还有不得出仕的家训?!” “祖父亲笔,应该不会错。”纪晓棠答道。 虽是这样说,纪二老爷也确认自己不会认错父亲的笔迹,但他还是站起身,从旁边取出一轴画来,将书卷上的笔迹与画上纪老太爷的题字仔细对比。 当然是纪老太爷亲笔无疑。 纪二老爷放下画,手里捧着书卷,明显是困惑了。 纪老太爷在抄录和批注了整卷论语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还留下了一段话。纪老太爷在这段话中透露出纪二老爷从来不知道的一件事。 纪家祖上只让后辈子孙耕读为业,并不允许子孙出仕。纪老太爷怀念自己的父亲,说他才高八斗,却一直遵守这条祖训,只考了个举人,就不肯再向上考,就此隐居于市,只专心教导纪老太爷念书。 纪老太爷的父亲虽然一直遵守祖训,但是据纪老太爷的观察,老人家并不是没有遗憾的。 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天下人谁能够免俗。 纪老太爷在父亲去世后,守完了孝期,就参加了科举。一开始,纪老太爷只是想出去验证一下自己的学文究竟到了什么程度,而随着他一路高中,最后竟半推半就地参加会试做了官。 “怪不得父亲才学出众,参加科举却极晚。”而且做官的时候,虽然尽忠职守,但对于升迁等事却看的极淡。 “如果祖父没有出仕,怎么会有纪家如今的情形。父亲和大伯的一身才华也无处施展。”纪晓棠不失时机地道,“所以说,这祖训并不是不能改的。” “你还是在为你小叔说项。”纪二老爷抬起头看着纪晓棠。 “爹爹,给小叔一次机会不好吗?小叔不会读书,可他也有他的长处,就不该让世人看到小叔的光彩吗?” 这句话,比什么让纪三老爷光耀纪家的门楣,还要打动纪二老爷的心。 纪晓棠了解纪二老爷,自然知道该怎样说话。 纪二老爷沉吟了一会,就对纪晓棠摆了摆手。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我得好好想一想。” 纪晓棠也就不再催促,她相信,纪二老爷会想明白的。 第二天,纪二老爷没搭理纪三老爷和纪晓棠。 “你爹爹就是古板。”纪三老爷向纪晓棠抱怨。 第三天,纪二老爷终于肯看纪三老爷和纪晓棠了。 纪三老爷就眼巴巴地。 纪晓棠胸有成竹。 纪二老爷扶额。 “习武并不是件容易事,你要是受了伤,老太太那里就过不去。你先去问过老太太。”纪二老爷的口风松动了。 纪三老爷立刻就去找纪老太太,不过三言两语,就说的纪老太太点了头。 “你二哥答应了,那就好。刀枪无眼的,学点儿拳脚,把身子练结实了就好。”纪老太太认为纪三老爷只是想玩,因此就嘱咐道。 纪老太太点了头,纪二老爷也无奈。 “习武可以,强身健体。至于武举……,也不是朝夕间的事。”关于这件事,纪二老爷还没有做出决定,“我再写信跟大哥商量商量。” 只要肯让他习武,纪三老爷就是达成了心愿。至于武举,在他还是小事。 纪三老爷只是想保护一家老小。 纪家要请武师,自然不是难事。一时间传话出去,自荐或者来荐人的就络绎不绝。 经过一番考校,武师的人选很快就定了下来。 曾师傅是南少林嫡传子弟,负责教授纪三老爷拳脚功夫。李师傅曾是边军骑兵校尉,就负责教授纪三老爷的弓马。还有一位全师傅,则负责教授枪棒。 纪三老爷不仅自己习武,还在心腹的家人小厮中挑选了一批根骨上佳的,跟随他一起习武。 铜钱、知了,平安和富贵也被接了回来,也跟着纪三老爷在院子里扎马步。 纪晓棠并不是想让纪三老爷从武举做官,她只是想让纪三老爷训练出自己的一队护院。忠心于纪家,能够在乱世之中保护纪家老小的安全。 是的,乱世。 这就是这些天,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秘密商议的结果。纪晓棠在未雨绸缪。 这队护院的作用,还不仅仅如此。 纪晓棠注定不会为这个决策而后悔,相反,在以后的许多时刻,她都无比庆幸及时地做出了这个决策。 还有纪三老爷…… 浪子回头金不换。 纪晓棠不再是孤立无援。 第十八章 心腹 天气渐暖,纪府各房里都在准备换季的衣裳。纪晓棠贴身的衣裳从不用针线房的人,只交给房里的丫头们亲手打理。 “太太刚叫我去给了这几个尺头,姑娘看看喜不喜欢。”锦儿从外面笑吟吟地进来,手里托了几个尺头,让纪晓棠挑拣。 纪晓棠有些心不在焉,略打量了打量,就随手挑了月白的软绸和一个湖蓝的软缎。 “其他的,你和绣儿看着挑拣。”纪晓棠吩咐锦儿。 锦儿就自作主张,另外给纪晓棠又挑了大红和鹅黄的尺头,去跟绣儿商量着要给纪晓棠做针线。 纪晓棠看着外面天气晴好,就留下锦儿和绣儿看屋子、做针线,自己让小丫头豆儿和珠儿提了一罐甜汤和几样点心,就往前面来。 前面的轿厅旁边有个跨院,房舍并不多,但地方却宽敞。如今,这跨院已经被收拾出来,给纪三老爷带着人习武之用。 纪晓棠沿着一条窄夹道向前奏,又过了穿堂,沿着抄手游廊拐进一个月亮门,就到了跨院里。 跨院台阶下摆着一张桌子。纪三老爷就坐在桌子旁边,绛红直缀外散披了一件长袍,正看院中的武师带着一众小厮们蹲马步、踢腿、打拳。 这群小厮已经被操练了几天,看起来颇有些气势了。 纪晓棠在门边略停了停,心中暗自点头。 纪三老爷已经瞧见了纪晓棠,冲着她招手。 纪晓棠就领着小丫头走到纪三老爷跟前。 曾师傅那边也瞧见了纪晓棠,忙让小厮们住了,就过来给纪晓棠见礼。 与另外两位师傅不同,曾师傅是纪晓棠的外祖父推荐来的,之前已经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见过礼。 纪晓棠还了一礼,一面让小丫头倒了碗甜汤给曾师傅喝。 “曾师傅尽管带着他们继续,我在这里无妨的。”纪晓棠又道。 曾师傅是个实心的汉子,听纪晓棠这样说,又抱了抱拳,真的回去继续操练小厮们。 纪晓棠在桌边坐了。桌上堆叠着些书册,纪晓棠翻了翻,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些非常实用的书札之类,其中竟然还有两本账册。 “子曰诗云认得我,我不认得它。倒是这些东西,我还看的进去。就是有不大明白的,问问书房的师爷,或是账房的管事们,也都容易的很。”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 纪三老爷是不指望从科举上晋身了。不仅如此,在组建护院队伍之外,纪三老爷似乎对一应庶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纪三老爷这是打算要操持起纪家的庶务。 纪晓棠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辛苦小叔了。”纪二老爷已经发现了纪三老爷这方面的才干,只是暗地里还会说纪三老爷不务正业。但是纪晓棠却知道,纪三老爷为什么会这么做。 纪三老爷实在用心良苦。 “说什么辛苦,我从前不管这些,如今略看看,却正适合我做。晓棠,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 “这就叫做:天生我才必有用!”纪三老爷哈哈笑。 纪三老爷笑过之后,才慢慢收起笑容,略压低了声音告诉纪晓棠。 “江家那……庆善来了。” “他来看小叔,有什么事?” 纪三老爷受伤,江庆善带着儿子江兴龙已经来看了几回。纪三老爷只说伤的重,并没有给江家父子机会多说话。如今纪三老爷出来走动,江庆善和江兴龙只怕来的就更勤了。 “嗯。”纪三老爷点头,“来看咱们小厮习武。江庆善又要推荐武师给我,我没答应。” “小叔……”纪晓棠微微皱眉。 “我醒得的,晓棠。”纪三老爷立刻就道。他是没有答应江庆善,但也不会让江庆善起疑心,认为是不再被信任了。 “我做事历来随性,他也知道,就是不高兴,也还疑不到旁的上头去。” “总之,小叔还要多加忍耐,万不可打草惊蛇。”纪晓棠点头,随后又嘱咐。 “我会忍。”纪三老爷点头,他会尽力跟江庆善父子虚以委蛇。 “他们走了多久,又去了哪里?”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江庆善和江兴龙来,不会那么容易就走。 “哦,江庆善说是去书房找你爹爹有事。”纪三老爷告诉纪晓棠。 听到江庆善去找纪二老爷,纪晓棠就站起身。 “小叔,你在这里,我去书房看看。” “好。” 纪晓棠带着小丫头从跨院出来,绕过轿厅,直奔前院的书房来。有管事小厮等远远看见,忙都侧身行礼让过一边。 书房里并没有别人,只有纪二老爷和江庆善,因此也无需回避,纪二老爷直接让纪晓棠进书房说话。 江庆善看见纪晓棠,早就满脸堆笑地站起来问好。 “三妹妹出落的越发好了。看气色,已经是没妨碍了?” “老太爷保佑,晓棠如今全都好了。”纪二老爷就笑道,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又问纪晓棠,怎么到前面来了。 “娘说爹爹辛苦,让我送些甜汤来给爹爹喝。”纪晓棠就道。 “放着吧。”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放下甜汤,去并不离开,只随意在书房中看架子上的书画。 纪二老爷也不管她,径自和江庆善说话。 “方才说到哪里了?” “是说小叔习武的事。”江庆善飞快地抬眼往纪晓棠的方向瞟了一眼。 纪晓棠背对着江庆善,似乎是看一轴画卷看的入神。 “小叔从小就爱舞枪弄棒,如今也算是得偿心愿。只是这刀枪棍棒无眼,小叔金尊玉贵,玩玩也就罢了。”江庆善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这话正说在了纪二老爷的心上。 “我也是这样说。且等他这阵子热劲儿过了。” “……还是该有个妥帖的人一边时时照料着。我荐的那位张师傅,不仅枪棒弓马功夫了得,人也老成妥帖。这些年与我相交,从没出过差错,是个最仁义不过的人。小叔却偏嫌他长的粗鲁,请了个不知来头的李师傅。” “你不要管他,随他去吧。”纪二老爷没大在意江庆善的话,反正纪三老爷的热乎劲儿也不会有多久。 “二叔,话不是这样说。”江庆善却压低了声音,他虽不大避忌纪晓棠,但也不想让纪晓棠听见他这些话。“二叔不知道,那姓李的,说是原先是边军中犯了事,逃了回来的。咱们家收留他,我怕给咱们家,给小叔招灾惹祸!小叔年纪轻,不知道厉害!” “有这样的事?”纪二老爷不得不重视起江庆善的话来。 “在二叔跟前我怎么敢胡说。”江庆善立刻就道。 纪二老爷就沉吟起来。江家几代人,就服侍了纪家几代人。纪二老爷赞赏江庆善的能干,而且非常信任江庆善。 尤其是纪家守孝这三年,外面一应的事情,纪二老爷几乎都是交予江庆善来经手的。 江庆善能力出众,交游甚广,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打成一片。别人得不到的消息,他能得到。别人办不成的事,他也能办成。 纪二老爷不仅信任江庆善,还很倚重他。 “如果是这样……”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纪二老爷已经在想着要怎么打发李师傅了。 “二叔,既然将人请来了,热辣辣的不好一时就撵了出去。不如让张师傅也来。他慢慢知觉了,自己就会走。这样不伤颜面,也脱离开了。”江庆善察言观色,趁机立刻就道。 江庆善想要挤走李师傅,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些年来,纪家但凡有什么事,江庆善都会想法子插手。何况是护院这么大的一件事。 纪家的护院队虽还只是雏形,江庆善已经看出了它的威胁,以及它的大用处。 纪晓棠正要一步步将江庆善从纪家事务中剥离。组建护院,本就有一部分是为了对付江庆善,纪晓棠是绝不许江庆善染指的。 第十九章 怀疑 “爹爹。”纪晓棠突然拿了个卷轴过来,打断了江庆善的话。 “我今天刚翻找出来。正打算要题了,装裱起来,就挂在这书房,时时看着,正巧你庆善大哥就到了。”纪二老爷看见纪晓棠拿过来的正是纪老太爷的一幅半身像,就解释道。 江庆善不是外人,谈的也是家事。因此,对于纪晓棠这样走过来,纪二老爷并不觉得突兀。 纪晓棠还是个小孩子。 “爹爹要题什么字,怎么不就题了?”纪晓棠似乎根本就没注意江庆善跟纪二老爷说什么话。 “嗯……” “三妹妹小小年纪,就这样孝顺。”江庆善眼看着事情就要说成,却被纪晓棠打断,脸上也不恼,反而笑着说道。他一面就起身过来,也看纪老太爷的画像。 纪老太爷过世的时候,曾经请人来传了影,之后都随灵烧化了。这幅半身像,还是在纪老太爷生前,请的本地书画大家尹先生给画的。 “二叔,这尹先生画的好传神,仿佛叔爷爷就在眼前。”江庆善又道。 “我也这样说。”纪二老爷点头。 纪晓棠知道江庆善此刻心中必定着急,却只当做不知,一边慢条斯理地给纪二老爷研好了墨。 “晓棠,你看题什么的好?”纪二老爷提笔饱蘸墨汁,突然问纪晓棠。 “爹爹肯定有了腹稿。我不敢在爹爹面前班门弄斧。” “让你说,你就说。你祖父在时,极夸奖你。” “若是这样,”纪晓棠略一思索,“爹爹看题音容如在如何?” 纪二老爷还没说话,眼角眉梢已经显露笑意。 江庆善只看了一眼纪二老爷,就连连叫好,一面就赞纪晓棠是女秀才,神童。 纪二老爷一片爱女之心表达的这样明显,江庆善最乖不过的人,自然跟着凑趣。 纪二老爷又是满意又是得意,竟真的提笔在画像上题了音容如在四个字。 “二叔交予我,保证装裱的妥妥当当,明天就送过来。”江庆善并没有奉承纪二老爷的字。 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纪二老爷是知道的。夸纪晓棠能让纪二老爷开心,奉承纪二老爷却会适得其反。 “好。”纪二老爷立刻应允。 事情交给江庆善去办,最是省心不过,这是纪二老爷多年来的经验。 江庆善小心地收了卷轴。 “二叔,我刚……” 纪晓棠就知道江庆善又要提武师的事。她要让江庆善办不成事,却又暂时不想让他起疑心。 “庆善大哥,方才我从后面来,祖母要你进去说话,问大嫂子究竟怎么样了。”纪晓棠抢在江庆善前面说道。 江庆善一时有些两难。 纪家出了孝,从此以后,纪二老爷出来走动,他做事就没以前方便。 本想着能很快窝盘住纪三老爷,但是没想到,纪三老爷突然受伤。单是这件事本身好坏还不知,结果纪三老爷伤还没好,就招揽了许多人。 江庆善隐隐有了危机感。他要趁此机会,安插人手进纪府,到纪三老爷跟前。 可纪三老爷自打受了伤,也不知道怎么了,待他们父子就不比从前亲热,而且还拒绝了他推荐的人手,就是江兴龙也被回绝了。 纪三老爷那里不成,江庆善就想从纪二老爷这里入手。 纪家如今当家的人,毕竟是纪二老爷。 可纪晓棠却碰巧走了来,本来顺顺当当的事,就变成了磕磕绊绊。 可是纪晓棠看着又不像是故意的。 江庆善想了想,就觉得是自己多虑了。纪晓棠不过是个被父母娇惯,待他仿佛自家人的小孩子罢了。现在去见了纪老太太,回来再接着说武师的事,纪二老爷不会就改变主意。 “既然这样,庆善,你快进去见了老太太来。”纪二老爷就吩咐江庆善。 江庆善再无别话可说,就行礼往后面去了。 纪晓棠没有走。 “晓棠,你有话说。”纪二老爷看着纪晓棠。 比起江庆善,显然纪二老爷更加了解自己的女儿。 “是的。”纪晓棠见纪二老爷瞧破了,就正色在纪二老爷面前坐了。 “爹爹,我上次说的事,爹爹可打发人查探过了?”纪晓棠坐定了,才又开口。 “哦,”纪二老爷略顿了顿,才想起纪晓棠说的是江庆善包揽讼事。“一直没得闲,再加上你小叔的事。” 纪二老爷叹气。 “这几天,我会仔细查问查问。” 纪晓棠看了纪二老爷一眼,心知纪二老爷还是没有十分重视这件事。这在她意料之中,因此也没有抓着不放。 “爹爹,你总会知道,我所言不虚。”纪晓棠说的十分笃定,“方才庆善大哥说李师傅的话,我都听见了。爹爹,你这样轻易就相信了他。” “若不是确有其事,他真的听到了什么风声,无故怎么会说李师傅的是非。”纪二老爷就道。 说到底,纪二老爷还是信任江庆善。 即便是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江庆善是想安插他自己的人进府,纪二老爷也不会将其当做什么大事。 不聋不瞎不做家翁,像这种事,纪二老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手下的人肯用心办事就可以。 “咱们凡事正要谨慎。不仅是给家里惹事,你小叔的性子,我也怕他被人带坏了。”纪二老爷又道。 “可是,单凭他的一面之词,就怀疑、辞退了李师傅,不也是有失公允吗?”纪晓棠却道。 纪二老爷略一沉吟。 “爹爹,不如这样。”纪晓棠见纪二老爷沉吟,忙接着说道,“李师傅将来历说的极清楚,他是在大同府的边军效力。我记得爹爹在大同府也有同年,不如爹爹就写封信过去,托人好好寻访寻访,不愁访不到实情。” “你说的也是。”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点头。 “爹爹,我记得孝宗伯伯现在该在大同府同知任上。事不宜迟,爹爹现在就写一封信派人送去怎样?” 纪晓棠又亲手为纪二老爷研墨。 “你这孩子。”纪二老爷就笑,“难为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只是凑巧那天听爹爹和娘说起。”纪晓棠笑着答道。 “原来是这样。”纪二老爷真的动笔给大同府的朋友写信,打听李师傅的根底。 纪晓棠看着纪二老爷写好了书信,又叫了心腹的长随过来,将信送了出去。 “爹爹,在收到回信之前,咱们先信任李师傅,不要再安插什么张师傅了,好不好。小叔第一次自己办事,咱们该多支持小叔。不能给小叔泼冷水。” “也好吧。”纪二老爷就答应了。 “说起来,你这全是因为护着你小叔?”纪二老爷就问。 纪晓棠笑而不语。 当然不是这样。 在招揽武师之初,纪晓棠就想到了江庆善会安插人手进来。 江庆善为人十分乖觉。 曾师傅是纪二太太的父亲推荐来的,全师傅则是知县谢子谦推荐的。这两个人,江庆善都不会动。 唯有李师傅,是自荐而来的。 江庆善只会动李师傅的脑筋。 李师傅,就是纪晓棠给江庆善故意留下的一个缺口。 果然,江庆善上钩了。 李师傅的根底,很经得住盘查,纪晓棠对此有信心。在数十名人选中挑中了李师傅,纪晓棠有充足的原因。 此刻,李师傅的声名还不显。但是,在几年之后的那场动乱中,李师傅却脱颖而出,因战功而擢升千户。 也是在那个时候,李师傅自出生之后的所有经历都被翻了出来,广为传播。 关于李师傅在军中犯事出逃的风声,是纪晓棠让人故意放出去的。 江庆善注定要在这件事上碰一鼻子灰。他以为算计了人,却不知道正落入纪晓棠的算计中。 纪二老爷对江庆善的信任,也会从此动摇。 第二十章 克妻 纪晓棠跟纪二老爷说了一会话,就放心地离开书房往后院来。 她先到了纪老太太的屋子。 江庆善还在,正眼圈通红地跟纪老太太说甄氏的病情。 “……就是要我耗尽家财,只要能救的了她,我也是心甘情愿。”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听得拿帕子擦泪。 “庆善啊,你不要往窄里想。你媳妇她还年轻,慢慢将养,哪里就将养不好了。我看她不像是个没福的人。……需要用什么,你尽管打发人过来,各样药材,我这里还有一些。”纪老太太劝江庆善。 江庆善从纪老太太屋里离开的时候,眼圈依旧是红的。 “可怜好个媳妇,看这个样子,似乎是有些不大好了。”纪老太太对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感慨道。 大丫头牡丹收拾了江庆善用过的茶盅,转身下去。芍药用朱漆托盘送了两盏香茶上来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老太太就是心好。江大爷这一来说起江大奶奶,老太太又跟着好一阵伤心。”牡丹这个时候回转来,也端了一盅茶,却是格外给纪老太太准备的养心安神的药茶。 纪老太太方才伤了心,正需要安安神。 纪老太太喝了一口药茶,满意地看了牡丹一眼。 芍药递了茶,就退到梢间去做针线。牡丹则是在纪老太太炕下脚踏上跪了,一面拿了美人拳慢慢地给纪老太太捶腿。 丹桂和木樨带着小丫头在外面收拾、晾晒纪老太太的衣物。 纪老太太屋子里就这四个领头的大丫头,也是纪府内最有体面的几个丫头。她们在纪老太太身边服侍多年,将纪老太太一应起居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纪老太太对这四个丫头也甚为倚重宠爱。 其中,最得纪老太太欢心的,就是牡丹。 纪晓棠抿了一口香茶,就慢慢放下茶盅,不经意地打量了牡丹一眼。 牡丹生的五短身材,面皮微黑,单眼皮,嘴唇微厚。论模样,不仅是在纪老太太的大丫头中,就是阖府贴身服侍的大小丫头们,牡丹的相貌也都并不出众。然而,比起别的丫头来,牡丹却又是最会打扮的。 她年纪已长,今年十九岁,虽貌不出众,却最机敏伶俐,能说会道,纪老太太几乎时时离不得她。 牡丹用力不轻不重,纪老太太惬意地半眯起眼睛,一面跟纪二太太说话。 “庆善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没有个不好的,就是这克妻一条……,这世上难有十全十美的事。”纪老太太感叹。 “我也恍惚听人说过,竟然是真的?”纪二太太对这个话题并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接了话茬。 “怎么不是真的。”纪老太太没什么事,最喜欢谈论这些。“他没娶妻之前,就有算命的先生给他算过,说是克妻。当时他也不信,等他大娘子没了,他才有些信了。” “老太太,这算命先生的话,只怕也并不大可信,或许只是蒙对了呢。”牡丹就笑着道。 “就算他是蒙的,那后来又请的那两个算命先生,难道也是蒙的不成?”被牡丹这样一说,纪老太太的谈性就上来了。 江庆善没了原配,想起从前算命先生的话,将信将疑,就又寻了个有铁嘴直断之称的算命先生来给批命。结果这位先生也说江庆善克妻。 江庆善随即又娶了一房,结果不到两三年,竟然也染病去世了。 这个时候,江庆善已经有些相信自己确实是克妻了。他这次,找了一个游方的号称真仙的道人来为他掐算。 结果,依旧是克妻。 如今这位甄氏,是江庆善的第三任娘子。不像前两房,甄氏嫁进江家已经十几年,还为江庆善生下了一儿一女。 江庆善的克妻之名似乎是被洗脱了。 可是现在,甄氏病入膏肓。 江庆善克妻之说,再一次被人记了起来。 纪老太太讲述了一番前因后果,纪二太太就有些唏嘘。 “当年那位道长倒是说过,他这第三房媳妇能为他留下个根苗,只是也不能陪他终老。庆善这克妻的命啊,要克过了三个,就好了。” 纪老太太用手指比了一下,随即又半眯了眼。 牡丹拿着美人拳的手在空中略顿了顿,又重新落在纪老太太的腿上。 前院,江庆善从书房中出来,脸上虽然还带着笑,那笑意却只在脸皮上。 本来十拿九准的事情,竟然没有说成。 他从纪老太太屋里出来,又到书房见了纪二老爷,就说要立刻安排张师傅进府给纪二老爷磕头,慢慢取代李师傅。纪二老爷却摆手,说这件事不成。 纪二老爷告诉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李师傅已经被请了来,就不能因为外面的传闻就疑惑不用。 纪二老爷要留下李师傅来观察一些日子。 “如果他有什么不妥,到时候打发他也有个由头。” 至于张师傅,纪二老爷让人拿了十两银子,说是给张师傅的盘缠钱。 江庆善自然不能收了这个钱。 “江大奶奶又厥过去了,请江爷快些回去。”就有小厮跑来传信。 江庆善带着满头的官司,匆匆地离开了纪府。 最近事事不顺,江庆善想,是不是又该去庙里拜一拜,求求神佛指点。 纪晓棠得了消息,知道江庆善扫兴而去,心中暗暗欢喜,就来跟纪三老爷说了。 纪三老爷也高兴。 “晓棠,咱们需要这么慢慢的来吗。干脆就跟你爹爹说明了。他靠着咱们起家,咱们要对付他,难道不是容易的事?” 纪三老爷想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江庆善。 “小叔,这样做不行。”纪晓棠却告诉纪二老爷。 “一来,是爹爹那一关就过不去。” 纪晓棠可以说纪老太爷托梦给她,告诫纪家将有祸事临头。但是要说江庆善要害纪家,纪二老爷却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只会说纪晓棠胡闹。 纪晓棠要让纪二老爷自己认清江庆善。 再有,也就是更为重要的一件。 江家虽是依附纪家,但是这么多年来,江庆善涉及纪家的事务太深。如果贸然采取太过激烈的手段,纪家难保不受损伤。 不能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对于长在纪家身上的这个毒瘤,只能一步步地拔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纪三老爷是急性子,但并不是不明白道理,因此也同意了纪晓棠的做法。 “往大同的信,来回怕是要有几天。要让你爹认清江庆善,咱们不能干等着。” “当然不能。”纪晓棠点头。 纪晓棠让纪二老爷暗中查探江庆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但是江庆善耳目众多,纪晓棠担心纪二老爷会被蒙蔽。 其他人怕江庆善,与江庆善利害相关,但还有不怕江庆善,跟江庆善没什么干系的人。 而这个人的话,纪二老爷一定会相信。 “谢伯伯有些日子没到咱们家来了。”纪晓棠慢悠悠地道。 第二十一章 竹马竹马 转天,还没等纪晓棠跟纪二老爷说要请谢知县过府说话,谢子谦就自己上门来拜访了。 跟随谢子谦一同来的,还有谢夫人王氏,以及两人的儿子谢怀瑾。 谢纪两家是通家之好,谢夫人的马车进了角门,直接到二门前停下。纪晓棠跟着纪二太太出来,亲自迎了谢夫人进去。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已经有些天没见了,见了面就很亲热。 谢夫人今年刚三十出头的年纪,黄白面皮,瓜子脸,身材修长苗条,说起话来清脆利落。 一路往院子里走,谢夫人就拉了纪晓棠又是打量,又是询问。 原来刚入春的时候,谢夫人也生了一场病,因此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先后受伤,她都没能亲自来,只打发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想挣扎着来看看,又怕过了病气给晓棠。这不,刚郎中说我没妨碍了,我就立刻来了。……老天保佑,晓棠也好了,我的心也能放下了。” 纪二太太先领着谢夫人见过了纪老太太,随后才到自己的屋子里来。 纪晓棠亲自为谢夫人捧茶。 “让伯娘担心了,应该我去看伯娘的。”纪晓棠不称呼谢夫人做伯母,而是叫伯娘,这是更加亲近的意思。 这个称呼,还是谢夫人坚持的。 谢夫人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儿子。纪二老爷在青州任上的时候,两家人就已经是通家之好。谢夫人非常喜欢纪晓棠。 “乖孩子,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似乎瘦了些,却更加水秀了。”谢夫人接了茶,就又拉住纪晓棠打量,随后又让纪晓棠挨着她身边坐了。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就聊起家常。 纪家一些事瞒着别人,却不瞒谢夫人。因此谢夫人也知道了纪晓芸的事。 “晓芸那孩子我看着心性也不坏,只是在老夫人跟前,少了人教导,让她行事有些任性。”谢夫人就道。 “所以我将她禁了足,想要板板她这个性子。”纪二太太点头。 “可惜娘也对姐姐狠不下心来。”纪晓棠就笑,一面对谢夫人道,“伯娘,你知不知道哪里有教规矩的嬷嬷,我娘说想请一位来家里,只是一时没有好的。” “英娘,你帮我打听打听,有好的尽管替我找下。”纪二太太也道。 “哎呦。”谢夫人听了,突然眼睛一亮,“这话可说的正好。” “伯娘想到什么人了?”纪晓棠立刻就道。 谢夫人伸手轻轻捏了捏纪晓棠的脸。 “我怎么就没想起来。若是你们再过两天提起这件事,只怕就错过了。”谢夫人笑道。 “快说,是怎么回事。”纪二太太也笑,“你这么个利落人,今天怎么说话这么没头脑。” “别急,听我慢慢说。”谢夫人就道,“……这位程嬷嬷,是从咱们清远路过,暂且投奔在我那住上两天。” “可不是寻常的教养嬷嬷,这一位,是宫里头出来的人!” 一听说是宫里头出来的人,纪二太太立刻就重视了起来,忙就问谢夫人细情。 纪晓棠一双眼睛也含了期待。 程嬷嬷这个人她是记得的。程嬷嬷从宫里出来,回乡养老的路上途径清远县,就住在县衙里。那个时候,纪晓棠就听谢夫人说过。只是当时纪家谁也没有想过要专门请教养嬷嬷,因此也就跟程嬷嬷失之交臂。 再一次见到程嬷嬷,是在逃难的路上。 纪家一路向南,到了徽州境内,多亏这位程嬷嬷收留,渡过了一段极为短暂却又难得的安稳时光。 程嬷嬷回到家乡,因为近亲都已经不在,最后就在庵堂里面落了发。她身边有些积蓄,都用在了动乱时赈济路过的灾民。 其中,就包括纪晓棠一家。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程嬷嬷这样的人,却是死在抢粮食的暴民之手。 程嬷嬷的为人和行事,以及她即便是濒死,都依旧从容的神态,给纪晓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纪晓棠想报答这一份恩情,她也很欣赏程嬷嬷这个人。 这边谢夫人已经说完了程嬷嬷如何出宫养老的一节,正在说程嬷嬷与她的关系。 原来谢夫人也是徽州人士,与程嬷嬷算起来是出了五服的从表亲。 程嬷嬷在宫中的时候,曾经做过教导新入宫宫女的嬷嬷,后来服侍了太妃。如今太妃过世,宫里恩典放了她出来。 “京中许多世家要请她做个供奉,帮着教导家中女孩儿。她都不肯,执意要回乡,说是落叶归根。” 纪二太太听了谢夫人的一番话,已经是千肯万肯,想要请程嬷嬷进府来教导两个女儿。但是听到谢夫人后面说的话,想请程嬷嬷,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可怎么好。”纪二太太发愁。 “娘,这当然还要请伯娘帮我们的忙啊。”纪晓棠立刻就道。 她没这么容易就放弃程嬷嬷。 “程嬷嬷不肯留在京中,却未必就不肯留在咱们清远。”纪晓棠说道。“如果程嬷嬷愿意,就在我们家养老,也是一样的。” 纪二太太就点头,赞同了纪晓棠的说法。 “这倒说的是,如果能得这样一个地方终老,依我看是最好不过的。”谢夫人看了一眼纪晓棠,略一犹豫,就点了头。“都包在我身上,一定说成了这件事。” “多谢伯娘。”纪晓棠立刻就道。 “你呀,这张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谢夫人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没见过程嬷嬷,她是见过的。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好说成的。她之所以一口应承下来,也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宫里出来有头脸的嬷嬷,不能寻常看待。英娘,你看我这边就写个帖子,亲自去见一见怎么样。”纪二太太就和谢夫人商量。 “先不急,等我回去跟她说了,再给你消息。”谢夫人就道。 “也好,一切就拜托你了。”纪二太太很放心地将事情托付给谢夫人。 这个时候,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谢家小爷到后面给纪二太太请安来了。 “快请进来。”纪二太太忙笑着道。 话音刚落,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领了一个穿着宝蓝团花锦袍的十一二岁少年进来。 谢怀瑾进了门,忙就上前来给纪二太太见礼。 “给婶婶请安。” 纪二太太早已经是满脸的笑,就让谢怀瑾起来。一面让谢怀瑾和纪晓棠相见过。 纪晓棠在谢怀瑾进门的时候就站起身,这个时候就蹲下身,向谢怀瑾福了一福。 “怀瑾哥哥一向可好。” “好,好。”谢怀瑾红了脸,忙侧身还礼,“晓棠妹妹安。” “你父亲打发你过来的?老夫人那里见过了没有?”谢夫人笑着问儿子。 “是父亲打发来的。还没去老夫人那边。”谢怀瑾就答道。 “那就让你晓棠妹妹陪着你去了回来吧。”谢夫人就道,并没有询问纪二太太的意见。 谢怀瑾笑呵呵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看着纪二太太,见纪二太太点头,就痛快地答应了。 谢夫人就向两人摆手,让两人快走。看她的神色,是要跟纪二太太说些体己话,只希望这两个孩子自己玩去,不要打扰了她们才好。 纪晓棠就领着谢怀瑾从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纪晓棠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青州任上生的。她几乎是生下来,就认识了谢怀瑾。那个时候纪二老爷和谢子谦同在一个衙门里,纪二太太和谢夫人很投脾气,经常聚在一处。 两个孩子也被丫头媳妇们看着在一处玩耍。 后来纪二老爷和谢子谦各自任满调任,但是书信往来不断。纪晓棠和谢怀瑾分别了几年,还以为今后再难相见了。 纪二老爷丁忧回乡,谢子谦随后就到清远上任。 再次见面的时候,当年红扑扑的小胖墩,已经长成了白生生的小少年。 几年的分离,并没有让两个孩子疏远。 出了纪二太太的院子,谢怀瑾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晓棠,你的头好了没有?”谢怀瑾大眼睛在纪晓棠身上看了几回,关切地问道,“我娘一开始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说怕我着急。……我听说你头疼,我心疼的头也疼了。” 纪晓棠扭过脸。谢怀瑾的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里面全都是她的倒影。 “你说的什么傻话。”纪晓棠轻声说道。 “不是傻话,是真话。”谢怀瑾就道。 “我的头早都不疼了。”纪晓棠就告诉谢怀瑾。 “那我就放心了。”谢怀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谢怀瑾比纪晓棠略高,身材微胖,也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怎么,额头竟有一层细汗。 纪晓棠下意识地从袖子中抽出帕子,抬起手…… 当年如果没有那些天灾人祸,面前的少年,就是她要携手一生的人。 谢怀瑾,是为了她死的。 第二十二章 同年 纪晓棠领着谢怀瑾给纪老太太请了安,纪老太太就留下两个人吃点心。 “有一阵子没来了,看着长高了些。”纪老太太慈祥地看着谢怀瑾,对于这个长相讨喜的少年,纪老太太还是喜欢的。 “你娘那?”纪老太太又问纪晓棠。 “我娘陪着谢家伯娘说话,让我领了怀瑾哥哥过来。”纪晓棠就道,一面捡了块玫瑰糕给谢怀瑾。她记得,谢怀瑾最爱吃这个。 谢怀瑾笑呵呵地接过玫瑰糕,甜丝丝地吃了起来。 纪老太太看着纪晓棠和谢怀瑾,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说了一会话,纪晓棠见纪老太太脸上露出倦色,就带着谢怀瑾告辞出来了。 春暖花开,纪老太太白天总是犯困的。 两人离了纪老太太的院子,也并不去找纪二太太和谢夫人。纪晓棠带着谢怀瑾就去了小跨院,跟着纪三老爷一起看小厮们习武。 谢怀瑾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趣,只低声跟纪晓棠说话。 “之前就听我父亲跟我娘说了,小叔这回算得偿所愿,找到喜欢做的事了。”说到纪三老爷习武的话题,难免就又提起了纪三老爷受伤的事。“晓棠,你当时肯定吓坏了。多亏掉落陷阱的不是你。” 最后一句话出口,谢怀瑾就觉得有些失言,忙飞快地扫了纪三老爷一眼。他是压低了声音说话,纪三老爷应该是听不清楚的,但总有些心虚。 纪三老爷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只盯着练武场,并没有丝毫的反应。 谢怀瑾朝纪晓棠做了个鬼脸。 “……早就要来看你。可家里事情多,父亲不让我出门。” “谢伯伯公事忙,伯娘也病着,你当然不好出门的。”纪晓棠点头表示理解。 “父亲最近是很忙。”谢怀瑾就道。 “谢伯伯在忙些什么?”纪晓棠随口问道。 谢怀瑾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左右看了看。 纪晓棠立刻就察觉出异样来。 “怎么了?”纪晓棠略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句。 “家里来了客人,父亲把主院都腾出来给客人住,还不让我和我娘过问。”谢怀瑾低低的声音,“也不让告诉人知道。” 即便是这样,谢怀瑾还是说给纪晓棠听了。父亲让他不要告诉人,就是不要告诉别人,纪晓棠并不是别人。 “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公事还是私事?”纪晓棠就问。 “应该是公事。”谢怀瑾摸了摸头,并不十分确定的样子。比起纪家来,谢家的人丁更单薄些,极少亲戚往来。 “你见过这几个人了,是什么样子?”纪晓棠就问。 “没正式见过,昨天远远瞧见的,是几个男人。”谢怀瑾道,“我和娘都猜测,怕是上头派下来私访的钦差。”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这么回事。”纪晓棠就点头,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朝廷几乎每年都往各地派出巡查御史,有明查也有暗访,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如果于纪家有什么妨碍,谢知县无论如何都会知会纪二老爷。 纪晓棠没什么要担心的。 不过既然是暗访,又能让谢知县将主院给腾出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书房里,谢知县正在跟纪二老爷说话。 “文敏兄,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谢知县与纪二老爷隔着书案对坐,听了纪二老爷的话,就有些吃惊。 “并没什么具体的出处,只是偶尔听人说起。子谦兄,这件事我问别人只怕不确实,只能问你。他是否有此不法之举?” “哦……”谢知县没有立刻回答,他在纪二老爷面上扫了一眼,就沉吟起来。 “子谦兄但说无妨。”纪二老爷就道。 “据我所知,他是时常在衙门前走动,结交了一些朋友,也帮着人打过抱不平。至于包揽讼事,应该是没有的。我也不容置下有这样的事。”谢知县沉吟了片刻,这才慢慢地说道。 纪二老爷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衙门里的事,文敏兄你也知道。咱们虽坐在堂上,也未必就什么都知道。文敏兄如果不放心,我回去再仔细查问查问。如果真有此事,是我疏忽了,我再来告诉文敏兄知道。”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也不得不小心。我是怕子谦兄认他是我纪家的人,抹不过面子去,倒纵容了他。” “我与文敏兄相交多年,最知道文敏兄的脾气,万万不会如此。”谢知县朗声笑道。“江庆善是个能任事的人,难免得罪了人,有些闲话出来。文敏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纪二老爷笑了笑,也没跟谢知县辩解。 说江庆善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儿纪晓棠。 江庆善得罪谁,也得罪不到纪晓棠的头上。 谢知县说了,江庆善没有包揽讼事,那就一定是没有。至于纪晓棠,恐怕是这个孩子在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正如谢知县所说,是江庆善的对头在诋毁江庆善。 纪二老爷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当下也不再提这件事。 纪晓棠在跨院里,就有小丫头过来向她禀报,说是纪二老爷吩咐人在后面花厅摆了酒宴,要跟谢大人赏花喝酒,要纪三老爷和谢怀瑾过去。 纪三老爷当然还不能喝酒,但却需要见一见谢知县。 小丫头还告诉纪晓棠,纪老太太的屋子里也摆了席面,让她赶紧过去。 谢知县一家离开纪府的时候,已经是未末时分。 “你这孩子,傻笑什么呢?”坐在马车上,谢夫人一眼一眼地打量着谢怀瑾。 谢怀瑾自打从纪府出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坐在了马车里依旧是如此。在谢夫人眼睛里,谢怀瑾现在的笑容,实在有些傻。 “嘿嘿。”谢夫人连问了两声,谢怀瑾才回过神来。 谢夫人忍不住就笑了,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发顶。 “娘,晓棠……晓棠待我很好。” “你们不是一直相处的很好嘛?”谢夫人笑着问。 “嗯。不过,今天晓棠待我特别的好。”谢怀瑾眼巴巴地看着谢夫人。 “她怎么对你特别的好了,她跟你说什么了?”谢夫人立刻好奇地问。 谢怀瑾仔细想了想,纪晓棠似乎并没有跟她说什么特别的话,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但是他的感觉就是和从前不同。 纪晓棠今天待他特别的……温柔。 是的,就是纪晓棠看他的目光里,也是格外的温柔的。晓棠还想给他擦汗,虽然最终没有真正动手,晓棠一定是害羞了。 其实也并不是很久没见,但是他感觉,纪晓棠很想念他。 “晓棠并没有……”谢怀瑾老老实实地道,“不过,娘,晓棠她,她是个特别温柔的好女孩。娘……” 谢怀瑾说的语无伦次,词不达意。 但是谢夫人却都懂了。 “娘知道,你这个傻小子。”谢夫人看了儿子一会,就笑着搂过儿子来,“娘也喜欢晓棠这孩子。等你们再大上两岁,娘就跟你纪叔叔纪婶婶提亲。” “娘,你太好了。”谢怀瑾激动的满脸通红。虽然心中早就隐隐地知道,但这还是谢夫人第一次明确地把话说出口。 “你这个傻小子,以后要对晓棠好。不过,不可冲撞了她,知道吗?”谢夫人又嘱咐谢怀瑾。 “娘,我不会的。我什么都听晓棠的。”谢怀瑾就道。 “你还得好好读书。你纪叔叔是进士出身,晓棠跟着你纪叔叔读了很多书。你学问要是不好,你纪叔叔就不喜欢你。晓棠也会看不上你。” “娘,我会努力读书,配的上晓棠,让纪叔叔喜欢我。” “这就对了。” “一会回去,我还得找程嬷嬷好好说说。”谢夫人鼓励完儿子,就想起了纪晓棠托付给她的事情。“程嬷嬷家里面应该已经没什么人了。晓棠那孩子,她肯定会喜欢。让程嬷嬷过去,照看晓棠两年,到时候再跟着回来。有她帮着,晓棠以后也省心,我也跟着放心。” 谢夫人越想越开心。 她之所以不顾为难,将这件事情包揽了下来,为的就是纪晓棠。纪晓棠终归会是她谢家的人。 送走了谢家三口,纪晓棠立刻就到书房找纪二老爷。 第二十三章 应变 “爹爹,你跟谢伯伯问过了吗?”纪晓棠问纪二老爷。 “晓棠来了啊,坐下说话。”纪二老爷抬头看是纪晓棠,就指着对面的椅子让纪晓棠坐。“晓棠,关于庆善包揽讼事的事,你究竟是在哪里、听谁说的?” 纪晓棠就是一怔。 纪二老爷这个口气,问出这样的话,是在谢知县那里听到了不同的答案吗。 “爹爹……” 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晓棠,微微叹气。 “晓棠,只怕是你听错了。” 纪晓棠的心顿时就是一沉。 “爹爹为什么这么说?”纪晓棠不死心,还是追问道。 “我已经很郑重地问过你谢伯伯了。你谢伯伯说,并没有这样的事。衙门里若是有人包揽讼事,你谢伯伯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他既然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晓棠,你小孩子家,见的事还是太少,不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你庆善大哥从来不是什么老好人。他这些年在外头办事,难免得罪过些人。这些人奈何不了他,又不敢到我跟前胡说,想通过你一个小孩子毁谤他,这也是有的。” 纪二老爷后面的话,纪晓棠根本就听不进去了。她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会这样。 谢伯伯没有道理为了江庆善说谎,纪晓棠想。谢知县待江庆善从来都是淡淡的,不过是看在纪二老爷的面子上。谢家跟江庆善并没有私交。 江庆善包揽讼事,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谢知县为什么说没有?是被手下人合伙蒙蔽了吗?江庆善竟然有这样通天的手段,连本县的知县都隐瞒过去了? “好了,晓棠,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纪二老爷看见纪晓棠的情绪不怎么好,就又安慰了一句。“这件事,你来告诉我,做的非常好。以后有事,也要如此。” 纪二老爷这样说,纪晓棠却知道,纪二老爷这是不信自己了,拿自己的话当做孩子话。 “谢伯伯……” “你谢伯伯极力夸你,”纪二老爷就笑道,“怀瑾那孩子做的文也颇能看得了。” 谢知县带了谢怀瑾来拜访纪二老爷,还拿了谢怀瑾最近做的文章请纪二老爷看。 “我这还有些事要办,你去后面陪你祖母和你娘去吧。”纪二老爷低下头去看卷宗。 纪晓棠慢慢站起身,迟疑着不想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外面就有小厮进来禀报,说是江庆善来了。 “让他进来。”纪二老爷立刻就道,“应该是你祖父的小像装裱好了。” “爹爹,那我也留下来看看。”纪晓棠忙道。 “好。” 一会的工夫,小厮就领着江庆善来了。 跟江庆善一起来的,还有江兴龙。 江庆善果然是来送装裱好的小像的。 “……让人连夜赶的工。二叔和三妹妹看着还满意不?若是不满意,我立刻让人返工。” 纪二老爷自然是满意的,一面将小像放在一边,一面就让江庆善和江兴龙坐下说话。 与江庆善不同,江兴龙在纪二老爷这里显得略有些拘谨。他今年刚刚十六岁,却长的高大健壮,看上去好像十八九岁的样子。跟他父亲江庆善一样是黑红的脸膛,两只眼睛小而亮。 “兴龙这孩子听说他小爷爷带着人习武,跟我说了,也想跟着学些拳脚。”江庆善指着江兴龙,对纪二老爷说道,“二叔也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跟在他小爷爷后头。” “学拳脚还是小事。他没别的本事,就是皮糙肉厚的,跟在他小爷爷跟前,鞍前马后的服侍,遇到事做个肉垫,挡挡拳脚什么的,绝对比别人忠心。” 江兴龙要跟着纪三老爷一起习武。 江庆善安插武师不成,这就转了念头,想安插江兴龙进纪府到纪三老爷身边了。 “这样不好。”纪二老爷迟疑了一下,就摆手道。 不好的不是江兴龙来习武的事,而是江庆善的话。纪二老爷就算是心中满意,面上却不肯接受。 “二叔,兴龙也不小的年纪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在家里也没什么出息。跟着他小叔,学点强身的工夫也是好的。总比每天没个正事,跟街上那帮子小混混们闹腾的强。……跟着他小爷爷,禁住了他,或许就出息了。” 江庆善这样说,纪二老爷就不好拒绝。 “哦……”但是纪二老爷还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下意识地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二老爷还记得,他答应了纪晓棠,习武组建护院这件事,完全交给纪三老爷,不要随便插手。如今江兴龙要来,纪二老爷自己觉得并没什么,但是却想到了要照顾纪晓棠的情绪。 因为方才的事,纪晓棠不高兴。他要是立刻应承了江庆善,纪晓棠就更不开心了。 “庆善大哥,这件事你来问我爹爹,是问错了人。”纪晓棠突然开口道。 “哦?”江庆善吃了一惊,就看向纪晓棠。 纪二老爷不知道纪晓棠要说什么,却并没有阻拦纪晓棠。 “这件事,能做主的只有我小叔。” “晓棠说的没错。我说过了不插手的。”纪二老爷立刻就顺着纪晓棠的话说道。 “这个……”江庆善最机变不过的人,一时看看纪二老爷,又看看纪晓棠,颇有些不知所措。 纪晓棠却从椅子上站起身。 “不如这样,我带了兴龙去找小叔吧。”纪晓棠说道。 “也好。”纪二老爷就道。 江庆善已经反应过来,顿时满脸堆笑。 “那就有劳三妹妹了。”江庆善又叫江兴龙,“还不给你三姑姑行礼。” 江兴龙忙弯腰就给纪晓棠行礼。 江庆善高兴,纪晓棠带江兴龙过去,纪三老爷肯定会收下江兴龙。 纪二老爷也很高兴。 纪晓棠肯带江兴龙去找纪三老爷,就说明纪晓棠对江家父子并没有芥蒂。 江兴龙总有一天要接替江庆善为纪家做事。如果相互之间有了芥蒂,就会有很多不便。 纪家在清远县是孤姓。江家与纪家沾着亲。江家与纪家这种亦仆亦友的关系,纪二老爷是想要延续下去的。 纪晓棠领着江兴龙往跨院走。 江兴龙弓着腰跟在纪晓棠身后,满脸的讨好。 “西街绸缎庄上刚从杭州进了一批好绸缎,很多新巧的花样,我让人挑好的送过来给三姑姑……,东市上新来了个卖糖人的……”江兴龙一心想要讨好纪晓棠。 不亏是每天在城里各处串的,知道的新鲜玩意就是多,纪晓棠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暗暗地想到。怪不得纪三老爷从前喜欢他陪着玩。江庆善还说江兴龙没什么本事,依她看,江兴龙这玩的本事,比谁都高强。 “可惜,我又不能出门。”纪晓棠听江兴龙说了半天,故意恹恹地道。 江兴龙的小眼睛顿时一亮。 “三姑姑要出门,也不是没法子,只要小爷爷……” 江兴龙有胆子勾着纪三老爷出去玩,可没胆子带纪晓棠出去。可如果纪三老爷肯带纪晓棠出去玩,江兴龙是十分愿意帮忙的。 说着话,就到了跨院。 纪三老爷看见纪晓棠带着江兴龙来了,顿时就是一怔,但他很快就平复了脸色。 “请小爷爷安。”江兴龙上前给纪三老爷行礼。 “起来吧。”纪三老爷懒懒的,一如过去的样子,一面却看纪晓棠。 “小叔。”纪晓棠就在桌边坐了,“庆善大哥来了。兴龙想要跟着小叔习武。” 纪晓棠暗中向纪三老爷使了个眼色。 “哦……哦……”纪三老爷会意,就哈哈笑了两声,“好啊,我正想着让你来陪我,又担心你爹舍不得你。” “别的事我爹舍不得,能跟着小叔,我爹没有个舍不得的。”江兴龙见纪三老爷这么痛快地答应了,心里也高兴。 “不过,习武可辛苦,而且拳脚无眼。”纪三老爷告诫江兴龙,一面又偷偷冲纪晓棠眨了眨眼睛。 纪晓棠微微一笑。 “兴龙,你要想好了。”纪三老爷告诉江兴龙不要急,回家去再好好想想,“我这可不是闹着玩。” “小爷爷,我都想的好好的了,就想跟着你老也出息出息。”江兴龙忙就道。 “既然这样,明天你一早来,咱们正式开始。”纪三老爷见江兴龙这样说,就点了头。 “我这丑话可说在前头。他们都当我是玩的,没几天热劲儿。别人瞧不起我,你可不能给我丢脸。按时来,按时走,不能溜号,出了差错,跟小的们一样要罚。” “兴龙,你要给小爷爷长脸!”纪三老爷大力地拍打着江兴龙的肩膀。 江兴龙连连答应。 一会的工夫,江庆善陪着纪二老爷过来了。 当着江庆善的面,纪三老爷又将这些话说了一遍。 “小叔可不是开玩笑。我看庆善大哥应该再考虑考虑。要是我,我就绝不来。”纪晓棠也笑着道。 “将他交给小叔,小叔就当自己儿子一般,随便敲打。真的帮这孩子成了才,我对小叔感激不尽。” “那就这样说定了。” 江兴龙要来习武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江庆善带着江兴龙欢欢喜喜地走了。 “晓棠,你怎么改了主意?”纪三老爷这才问纪晓棠。 第二十四章 立威 纪晓棠陪着纪三老爷回了屋里,这才将谢知县的事情说了。 “江庆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所以,我们要利用江兴龙。”纪晓棠就道,“他安插人手过来,不过是要随时掌握咱们府里的消息,从中取利。另外就是想影响小叔你。” 只要纪三老爷自己把定了,不受江兴龙的影响和引诱,一切事情都好办。 “这一点,晓棠你就放心吧。我是死而复生的人,再不会像以前一样犯浑了。”纪三老爷就道。 “小叔,你认为,江兴龙比江庆善怎样?”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江庆善老奸巨猾,相比之下,江兴龙不过是个草包。 “小叔,要你对付江兴龙,应该没问题吧。”纪晓棠就笑。 纪三老爷也笑了。 既然江庆善送了江兴龙来,他们就照单全收。 “江庆善有张良计,咱们就有过墙梯。”纪晓棠也微微一笑。 将江兴龙握在手里,以此麻痹江庆善,这一点,纪三老爷完全做得到。 除此之外,纪三老爷还有其他的打算。 第二天,纪晓棠正在梳洗,小丫头翠儿就跑来禀报,说是前面纪三老爷要打江兴龙。 即便是纪三老爷昨天已经提醒了江兴龙,但是第一天来纪府报道习武,江兴龙还是来晚了。 而且足足晚了两刻钟。 纪三老爷训练护院,用的是李师傅在军中的那一套。这第一点,误了时辰,是要打板子的。 这倒并不是针对江兴龙,习武的小厮们就有因此挨过板子的。 江兴龙这是还用旧眼光看待纪三老爷,没将纪三老爷的话往心里去。而且,江兴龙他本身就是个吊儿郎当的纨绔,每天几乎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来。 “老爷和太太那里知道了吗?”纪晓棠就问。 翠儿就说没有。 纪三老爷在前面跨院带人习武,令行禁止,并不允许人往后院传递消息,只有纪晓棠这里是例外。 翠儿才留头,却极机灵,打听、传递个消息最为方便。 纪晓棠就点点头。 “我到前面瞧瞧去。”纪晓棠收拾利落,先不用早饭,只带着两个小丫头就往前面跨院来。 刚走到月亮门口,纪晓棠就听见了江兴龙的惨嚎声,哭爹喊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要被打死了。 纪三老爷不会打死江兴龙的,这一点纪晓棠很确信。 “晓棠,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别腌臜了你的眼睛。”纪三老爷看到纪晓棠来了,就让纪晓棠赶紧回去。 “三姑姑,救命啊。”江兴龙的外袍已经被扒了,只穿着中衣被几个小厮按在条凳上挨板子。他向纪晓棠求救。 “小叔,这是怎么了?”纪晓棠明知故问。 “你不要管他。这没出息的东西。”纪三老爷气愤地道,“我昨天叮嘱他多少回,让他早点来,不要误了时辰。他可好,睡到天亮才慢吞吞地来了。这么多小厮们跟前,让我以后怎么说嘴。他不上进,这是打我的脸。” “小叔,快别生气,你身子还没全好。”纪晓棠忙就劝纪三老爷。 “我再不敢了。我、我是早上服侍我娘,才晚了的。”江兴龙尖着嗓子喊,“求小爷爷饶我这次,再不敢了。三姑姑,救命,帮我说句好话。” “晓棠你看,他还在狡辩。”纪三老爷被气笑了,一边指挥拿板子的小厮,“你是没吃饱饭,再给我重些。看这小畜生还敢扯谎。” “小叔,兴龙不比咱们家小厮。也打了几板子了,看在庆善大哥和大嫂子的面上,就算了吧。”纪晓棠为江兴龙求情。 “别人都当我这是儿戏,晓棠,你难道也这样看小叔。”纪三老爷冲纪晓棠发了脾气。“好,好。我不打他,让他走。” “江兴龙,你现在走,别再提什么习武的事,也不要再来见我!”纪三老爷气的摔了茶盅。 拿板子的小厮听纪三老爷这样说,就顿住了。 江兴龙本来要从条凳上爬起来,也跟着顿住了。 如果现在不挨这个板子,就会被纪三老爷撵走。他再想进来跟着习武,只怕就难了。依着他本人的意思,自然是不愿意来的。但是他父亲吩咐的很清楚。 违逆了他父亲的意思,可不仅仅是挨几板子的事。而且,这也事关他江家一家的荣华富贵。 江兴龙哭了,狠狠心,又重新趴回到条凳上。 这板子他已经挨了一多半了,现在走,前功尽弃,不如就豁出去,都挨了算了。 “小爷爷,是我不对。小爷爷打的对,打的好。该多少板子,打够数吧。”江兴龙颤着声音道。 纪三老爷强忍笑容,依旧板着脸。 “你们还等什么?”纪三老爷吩咐小厮继续打江兴龙。 江兴龙今天误了两刻钟,整整挨了三十板子。等板子打完了,江兴龙已经站不起来了。 “小爷爷,三姑姑。”江兴龙被扶到了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面前。 “罢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误。”纪三老爷的面容就柔和下来,他看着江兴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今天是不能习武了,我让人送你回去,等养好了再来。” 纪三老爷果然打发人送了江兴龙回去,还贴心地送了一份上好的伤药。 随后,纪三老爷又拿起一份花名册,叫了两个小厮出列。 “你们从今以后就不用来了,从前做什么的,依旧回去做什么。” 两个小厮都慌忙跪下了,哀求着不肯走。 跟着纪三老爷习武,不仅拿的月钱比普通执事的小厮要多,而且还经常会有额外的赏赐。当初纪三老爷挑人的时候就十分严格,能到这跨院习武,还是一份特殊的荣耀。 纪三老爷话也不肯多说一句,就吩咐了知了和铜钱,将人拖了出去。 这两个小厮平时误的时辰最多,习武也并不认真。纪三老爷观察了一阵子,就趁着罚江兴龙这个机会,将这两个人一起撵了。 纪晓棠在一边瞧着纪三老爷杀伐决断,心中暗暗欢喜。 这次惩罚江兴龙,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留下来习武的小厮,再也没有无故误过时辰,而且习练的更加专心。 早饭的时候,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知道了江兴龙被打的事。 纪三老爷是按规矩办事,不能说他。 但是江兴龙不是纪家的小厮。 纪二老爷想了想,就要打发管事,拿些药材去江家,安抚江庆善父子。 管事还没走,江庆善就匆匆赶来了。 江庆善一进门,就跪下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磕头请罪。 “是我管教不严,惹小叔生气。小叔打的好,那小畜生就是欠打。” 纪二老爷忙扶起江庆善来。 原来江庆善一大早就出了城,回城之后,才知道江兴龙因为误了时辰被纪三老爷给打了。他片刻都没停歇,立刻就往纪家来请罪。 纪三老爷当着江庆善的面,还是满脸的不高兴。 “我当他来是给我助助声势,结果这第一天,就打了我的脸。” 江庆善儿子被打了,还得连连给纪三老爷请罪、道歉。 “小叔,都是我的错。小叔要是还气不过,干脆打我几板子解气。” “我打你做什么。总之,你们都看不起我,都想法子给我拆台。”纪三老爷冷哼一声。 江庆善赔笑擦汗,连说不敢。 “我正要打发人过去看看兴龙。请了郎中没有?我担心那些小厮手下没个轻重。”纪二老爷就道。 “兴龙他皮糙肉厚的,并没什么事。请什么郎中,让他熬着,也长个教训,以后看他还敢不敢了。……我没管教好他,亏得小叔肯替我管教。就是打死了他,也是他自己找的,只是还惹得小叔生气。” “你快回去,请个郎中给兴龙看看。”纪二老爷就打断了江庆善的话,“让兴龙好生将养着,习武这件事不要急。” “你小叔的脾气你知道。你只有兴龙这根独苗,习武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背了纪三老爷,纪二老爷又告诉江庆善道。 江庆善只说纪三老爷打的好,依旧要让江兴龙来跟着纪三老爷习武。 纪二老爷不置可否,打发了一个管事跟着江庆善回家。 很快,管事就回来禀报。 江家已经请了郎中看过江兴龙了。江兴龙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虽然要受些痛苦,但是将养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纪二老爷这才放下心来,心里想着纪三老爷做事,还是有分寸的。而纪三老爷的这番变化,与纪晓棠直接相关。 “老三终于长大了。”纪二老爷在书房里,对着墙上纪老太爷的肖像喃喃说道。纪老太爷救回了纪晓棠,纪晓棠是纪家的福星。 自从纪三老爷落入陷阱,几乎丧了性命之后,就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如果是这样,他就是不读书,也是无妨了。” 江兴龙要将养一阵子,这在纪三老爷的意料之中。 “可以清静一阵子了,虽然不怕他坏事,没他在跟前碍眼,我心里也痛快些。”藏书阁内,纪三老爷对纪晓棠道。 藏书阁本来是纪三老爷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如今也肯主动过来。这里不仅有诸多藏书,而且四下通透,说话最为方便。 “晓棠,你说,我打了江兴龙,江庆善会怎样?” 第二十五章 命 江庆善当然不会怎样。 仅仅因为纪三老爷打了江兴龙,还是皮肉伤,而打的有理有据,江庆善是不会就有什么举动。他们虽不是纪家的奴仆,却依附于纪家。 前世的时候,纪三老爷做的更加过分,江庆善也一样含忍了。 但却从那以后记恨上了纪三老爷和纪家。 这次的事和那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江庆善只能心里不痛快,只能忍。 没有了前世那件事做为导火索,江庆善还会对纪家下手吗? 清远县北城有座贞烈牌坊,据说还是前朝留下来的古迹。清远人提起这一带,都只以石牌坊代指。 江家就在石牌坊后,是一座连门面到底共四层的院落。 此刻,江家东跨院,江兴龙正脱得精光,趴在炕上。江庆善手里拿着一碗药膏,亲自给江兴龙涂药。他下手故意没轻没重,引得江兴龙不时地鬼哭狼嚎。 “小畜生!你还有脸嚎。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老大不小的,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好。”江庆善面色很不好,一面涂药,一面训斥江兴龙。 这个时候的江庆善,与在纪家时判若两人。 “爹啊,不就是去的晚了一会吗。小爷爷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我怎么想得到,小爷爷他是来真的,翻脸不认人。”说到最后,又伴着一声惨嚎。 江兴龙的奶娘就站在旁边服侍,看江庆善故意折磨江兴龙,一面心疼,一面又不敢劝。不过,这奶娘也是个有急智的人。 “老爷,少爷这么叫,怕会惊动了后院的大奶奶。” 江庆善的手顿了顿,再落下的时候就放轻了许多。 江庆善的态度缓和了,江兴龙就有了胆子,话也多了。 “……从前大家在一起玩,他比谁都没个顾忌。这才几天,什么误了时辰,该打多少,一套一套的。爹啊,你没看见,他打小厮打的才狠。”江兴龙这样说,是存心为自己开脱。 还有小厮比他误的狠,他的错不算严重。 “爹,我再也不去了。再去一回,我就被打死了。”这是另外一个目的,也是江兴龙此刻的主要目的。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江庆善看着江兴龙像没有骨头似地摊在炕上,恨铁不成钢。“这次是你的错,他面子上下不去,才打的你。你要是好好的,不犯了他的规矩,他怎么会打你。” “你这点皮肉伤算什么!快点儿给我养好了滚回去。你敢说不去,我就打断了你的腿。” 江兴龙今天早上已经看到习武的小厮们是多辛苦的。纪三老爷则是铁了心要对他一样看待。江兴龙自忖吃不了那样的苦,是再不愿意去纪家学什么拳脚的。 但是他又怕江庆善,一时不敢再说不去的话,就趴在炕上,哼哼唧唧地耍赖。 “养只猪都比你有用!”江庆善气道。 “爹,饶了我吧。我天天去纪家还不行吗,只要别让我跟着习武。”江兴龙试探着道。 “不行。”江庆善一口回绝,一面将药碗交在奶娘手里,打发了奶娘与服侍的人出去。 “你三爷爷突然兴起什么护院。他不像是玩的,挑的人也很讲究。那护院里必须要有咱们的人,你必须去。你不仅要去,你还得给我争气。那队护院总要有个领头的,这个领头的人得是咱们的人,就是你。”江庆善竟然想让江兴龙掌管纪家的护院。 “爹,小爷爷说了,那得是工夫好的人。” “那你就练好工夫。” “爹,我不行。” “不行也得行。” “娘啊……”江兴龙又嚎。 “小畜生,你给我闭嘴。要是让你娘知道了,我就打断你的腿。”江庆善沉下脸,一双三角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你只管给我去,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江庆善不容江兴龙再说什么,只嘱咐他老实养伤,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没惊动了大奶奶吧?”江庆善问在廊下伺候的奶娘。 “大奶奶一直睡着。少爷的事,没敢让大奶奶知道。”奶娘忙就答道。她将江兴龙自小奶大,同时也是江大奶奶甄氏的心腹。 “这就好。”江庆善点头。 从江兴龙的院子里出来,江庆善又叫了后院一应的管事媳妇们过来吩咐。 “大奶奶最近难得睡着,不管有什么事,谁也不准去惊动了。把猫儿狗儿也给我看好了。” 众人忙都答应。 江庆善自己也不往后面去,略做迟疑,就出来到前面仪门旁的小客厅里坐了。他不让人进来伺候,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那个瞎子的话。 他今天一大早出城,是有重要的事情。 清远县城西二十里,有一座道观,叫做留仙观。江庆善与主持留仙观的青云老道是多年的好友。 那还是在纪家除孝前几天,他从胭脂巷喝了酒回来。天已经有些晚了,他也有了些酒,就没看见巷子口坐着的那个算命的瞎子。 是那个瞎子喊住了他,用一句话。 “可惜,可惜。” 他看看左右并没有别人,一时兴起,就走上前去问那瞎子可是在说他。 “可惜的是什么?”他有什么可惜的。 虽然不是为官做宰,如今在清远县,不论家私还是声威,他都是数得上的人物。这县城里除了纪家和谢知县那里,就是家资巨万的大户见到他也要陪着小心,看他的眼色行事。 说起来,他竟比衙门里那些做官的还威风自在许多。 纪家守孝这三年,他可是有好好的利用。 春风得意,说的就是他。 “本是在天飞龙,却化作地上虫,还为此沾沾自喜,可惜!可惜!”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庆善听着瞎子话说的不好,当时就怒了,上前揪住了瞎子就要打。 那个瞎子却镇定的很,也不挣扎,只是冷笑。 “被人夺了时运,为人走狗,拿某一个瞎子出气,某却是看不上。” 江庆善举着拳头,突然就不想打他了。 “你这种江湖术士的骗术,我见的多了,当我是懵懂小儿,想耍我,你还嫩了些。我今天高兴,不跟你个没眼睛的一般见识。” “瞎子某没了肉眼,却有天眼。” 江庆善当下大笑,扔了一串钱在瞎子跟前,就离开了。 当时有过路的人看见,都说江大爷豪气,随即就散了,没人当做一件事,因为江庆善显然没当回事。 但是江庆善回到家,却立刻打发人去将那瞎子抓了起来,连夜送出了城,交给留仙观的青云替他看守。 那瞎子的一些话,还是入了他的心。 后来纪家除孝,又接连出事,江庆善也跟着忙了几天。 甄氏多年来身子就不大好,就在这些天,渐渐竟支撑不下去了。 江庆善想到了克妻的命,他又想到了那个被他暂时遗忘的瞎子。 昨天一夜没有睡好,今天天光还没放亮,他就带着心腹起身去了城外的留仙观,见了那个瞎子。 那个瞎子很有些门道,他要瞎子给他掐算。他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甄氏。 甄氏已经是药石无救,但或许其他的法子能够救她。 再有,他还要那瞎子解一解那没头没脑的几句话。 瞎子被看守在留仙观,因为有他的嘱咐,这些天好吃好喝,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他说到甄氏,瞎子只说他并不是郎中。 至于那几句话…… 江庆善的手抖了抖,他的心完全的乱了。 坐了半晌,江庆善霍地站起身。 瞎子不能留。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要问几句要紧的话。 江庆善从小客厅出来,到前面骑了马,立刻飞奔出城。他是如此的着急,既没有给家里留下任何话,甚至连一个随从的人都没有带上。 第二十六章 故人 纪晓棠托了谢夫人劝说程嬷嬷,就耐心地等着谢夫人的消息。 这天傍晚,谢夫人终于打发人来送信儿。 程嬷嬷要见一见纪晓棠。 也就是说,谢夫人已经说动了程嬷嬷,这件事有望能成! 纪二太太自然答应了,一面就带纪晓棠来见纪老太太。 “……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教导过宫女规矩,还在贵太妃身边服侍过,京中那些世家大户都抢着要请她。如果能请来教导晓芸和晓棠,实在是再好不过。”纪二太太告诉纪老太太。 因为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所以直到现在,纪二太太才跟纪老太太说这件事。 “宫里出来的嬷嬷,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纪老太太吃了一惊,“能请到这样的人,是好事。不过……” 不过这宫里出来的嬷嬷肯定规矩大,对纪晓芸和纪晓棠也会非常严格。 纪老太太这么想着,就有些心疼孙女们。纪晓棠还罢了,她尤其心疼纪晓芸。她可从来没用什么规矩要求过纪晓芸。 “咱们家嫁娶的规矩你也知道,倒不必……太过严苛。”纪老太太就对纪二太太道。 依着纪老太太的意思,随便请个教养嬷嬷就可以,不必非要请来头这么大的。 “老太太说的对。”纪二太太就笑道,“不过,能多学些东西,对两个孩子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宫里出来的嬷嬷不说别的,见识总比别人多吧。” “这倒是。……以后给孩子们说亲的时候,也好听。”纪老太太这么说着,就瞧了一眼纪晓棠。 “罢了,我老了,不管你们那么多。你和二老爷商量好了,随你们的意思去办吧。” “总要祖母点了头。爹爹和娘都要听祖母的。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祖母见的总比我们多,我娘经常跟我爹爹说,想求着祖母平常多指点指点。”纪晓棠就道。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之间是有心结,但被纪晓棠这样说着,也忍不住笑了。 “我有什么可指点你们的。”虽然是这么说,纪老太太还是吩咐纪二太太,“虽然晓芸在禁足,这教养嬷嬷是给她们姐妹俩请的。” 纪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纪二太太也带上纪晓芸。 这件事,纪二太太自己也是愿意的,当即就应承了。 晚上,纪二老爷来给纪老太太请安。纪老太太背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又叮嘱了纪二老爷一番。 “……从小不在你们跟前,她也不如晓棠嘴乖讨人喜欢,你们看待她就不如晓棠。不管怎样,晓棠有的,晓芸也得有。不准你们偏心,亏待了晓芸。” 纪二老爷当然答应。 “老太太尽管放心,都是我们的亲骨肉,不会两样看待。” 纪老太太这些话,纪二老爷不会对纪二太太说,但是纪二太太知道纪老太太留下纪二老爷单独说话,就猜到了。因为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纪老太太的这个想法,也没特地隐瞒过她。 “将我当后娘一样防备。多亏都是我亲生的,不然岂不是要生分了!” 在纪晓芸的事情上,纪二太太对纪老太太是有怨言的。 纪二太太刚生下纪晓芸,就被纪老太太抢去养在身边。不仅如此,这些年来,纪老太太也一直热衷于离间纪二太太和纪晓芸之间的母女情分。 纪二太太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件事,纪二老爷也觉得对不住纪二太太。 “娘是这样的性子,心肠是好的。我知道你的委屈。晓芸总归是咱们亲生的,等她长大了,见的事情多了,会明白的。” “请教养嬷嬷来,也是希望能教晓芸些人情世故,别被蒙蔽了眼睛。我受些委屈没什么,她以后在别的事情上要还是这样糊涂,可就害了她。” 夫妻两个小声说了半晌的话,才歇下了。 纪二老爷是非常支持请程嬷嬷的。 第二天,纪晓棠早早起来收拾利落,先到纪二太太屋里,随后就和纪二太太一起来见纪老太太。 看见纪晓芸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晓棠并不吃惊。 纪晓芸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好像正在跟纪老太太说什么,看见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来了,就住了嘴。 禁足了这些天,纪晓芸似乎瘦了一些,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显得更大。 纪老太太看向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的目光,就有些不善起来。 这肯定是纪晓芸向纪老太太抱怨委屈了,所以纪老太太迁怒于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这些天事情多,我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也是我疏忽了。”纪老太太是个心里不装事情的人,尤其是在儿孙、媳妇们面前,她总是随心所欲。“让晓芸禁足,是要教她好,不是磋磨她。你是做娘的,你怎么照顾的晓芸。看这孩子,这才几天,就瘦成这个样子!” 纪老太太埋怨纪二太太没有照顾好纪晓芸。 纪二太太心里委屈。 她对纪晓芸已经用了十分的心,甚至纪晓棠那边都疏忽了。 纪晓芸挑食,这是纪老太太惯下的脾气。禁足期间,纪晓芸常常赌气,更加不肯好好吃饭。她作为亲娘,心疼着急,可有什么办法。 纪晓芸总想着有纪老太太做靠山,且与她疏远,虽然不敢跟她犟嘴,但也根本就不怎么听她的话。 纪二太太希望,立刻就能请了程嬷嬷来家里。 纪晓棠也想快点见到程嬷嬷。 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和纪晓棠坐了一辆马车,家人媳妇们前后围随着往县衙来。 “……程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一会你们见了她,可要规规矩矩,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别让人笑话了去。”纪二太太一面给纪晓芸整理衣衫,一面嘱咐姐妹两个。 “知道了,娘。”纪晓棠立刻就应道。 纪晓芸从眼皮底下飞快地瞟了一眼纪晓棠,这才蚊子哼哼似地嗯了一声。 纪晓芸在纪老太太面前也是活泼的,但单独跟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在一处,她就变了样,总显得不那么自在。 而这个时候,纪二太太总是会更关注、照顾纪晓芸。 纪晓芸就会偷偷观察纪晓棠,看她是否吃醋。 纪晓棠将纪晓芸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她当然不会吃醋,前世不会,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更加不会如此幼稚。 很快就到了清远后衙,早有看门的人传报了进去,谢夫人亲自出来,将母女三人迎了进去。 谢夫人领路,不走垂花门,只走西角门,进了离着主院远远的一个跨院,将纪二太太母女三人迎进三间小正房坐了。 “客人还在?”纪二太太往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低声询问谢夫人,“这些天,你就住在这里?” 原来谢夫人将家里来客的事情,也跟纪二太太说了。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谢夫人惯用的东西,所以纪二太太才会这么问。 谢夫人点头,证实纪二太太猜的都不错,一面让人摆上香茶点心来,显然不想多提这件事。 为了回避那几位“钦差”,谢夫人一家都搬到了这里来,进出也只用西角门。 “看来是来头不小,身上有什么要紧的差遣。”纪二太太评论了一句,也就不再多说。 “请程嬷嬷出来见见吧。”为了显示郑重,纪二太太昨天已经打发人送了帖子来。 “我已经打发人去请了。”谢夫人就道,一面打量纪晓棠和纪晓芸。 两姐妹一奶同胞,长的还是有些相像的。纪晓芸更像纪二老爷一些。纪晓棠则像足了纪二太太,只是额头更宽,眉目更加舒展,一双眼睛顾盼之间仿佛会说话一般。 纪晓棠更小的时候,粉团团的,她第一次看见,就喜欢上了。她儿子也是。当时谢怀瑾刚学走路,看见纪晓棠这小女娃就总想着要去抱人家,趁人不注意,就把口水涂了人家小女娃满脸。 谢夫人越是打量纪晓棠,心中越是欢喜。 “这才几年,都出落的花骨朵儿一般。……我都跟程嬷嬷说了,她已经有几分肯。多少也要看我些薄面。……看到两个孩子她一定也喜欢,一会你再志诚些,十有八九就成了。” 说着话,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程嬷嬷来了。 谢夫人忙说了一声请。 小丫头打起帘子,程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到程嬷嬷的第一眼,纪晓棠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程嬷嬷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程嬷嬷中等身材,略有些消瘦,容长脸,五官端正,却又平凡无奇。程嬷嬷的样子并不好看,但也绝不难看,一身上下从容安静,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 今天的程嬷嬷打扮十分素淡,月白色中衣的领子直扣到下巴下,石青色绣缠枝梅花的对襟褂子,鸭青色宽边澜裙,走起路来耳边的丁香坠子和裙边的碧玉禁步几乎纹丝不动。 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见过二太太。”程嬷嬷上前来行礼。 纪二太太早就起身,向程嬷嬷还了礼,一面让纪晓棠和纪晓芸都给程嬷嬷行了礼。 这个工夫,程嬷嬷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将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上下都打量了。她目光落在纪晓棠身上的时候,不由得多停留了片刻。 纪晓棠立刻报之以微笑。 纪晓棠的笑,不仅好看,而且十分温暖。这是程嬷嬷对纪晓棠的第一印象。 第二十七章 后衙 相互见礼寒暄过后,程嬷嬷被请在客座上坐了。 纪二太太先跟程嬷嬷聊了几句家常。 纪晓棠和纪晓芸都坐在纪二太太身边。对于程嬷嬷,纪晓芸比纪晓棠还要好奇,忍不住不停地偷偷打量。 纪二太太很快就说到了正题。 “……就这两个女孩儿,诚心请嬷嬷到我家做个供奉,教导教导这两个孩子。” 纪家以及纪晓棠姐妹的情况,程嬷嬷都已经从谢夫人处知道了,因此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依着程嬷嬷自己的说法,就是见一面,看是否合眼缘。 其实,她是被谢夫人缠不过,想着能够借见面的机会,就推辞了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见程嬷嬷沉吟不语,就让小丫头捧了锦盒,送了四样礼上来。 一匹彩缎,两盒香茶,一方销金汗巾,还有一串沉香串。 礼物并不轻。 “嬷嬷别多心。嬷嬷宫里出来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嬷嬷路过咱们这,权当是我尽些地主之谊。”虽然心里迫切想要请程嬷嬷来家,但是纪二太太言谈态度中并不咄咄逼人。 正如谢夫人对她说的,纪二太太是个性情中人,且行事有大气量。纪家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即便是这样,程嬷嬷并没有收礼,更没有就答应。 “……承蒙太太看重,本该立刻应承。我上了年纪,一身的病痛,是个没用的人,一心只想着回家养老,落叶归根……” 程嬷嬷说话中,竟露出回绝的意思来。 纪晓棠不能让程嬷嬷回绝的话说出口。 “嬷嬷,真的不能留下吗?请嬷嬷留下来吧。” 纪晓棠这个时候竟然开口,不仅是纪二太太和谢夫人,程嬷嬷也有些吃惊。 纪晓棠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程嬷嬷。程嬷嬷是个有主意的人,话说多了反而无益。 程嬷嬷沉吟。 纪家母女三人,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纪晓棠。 纪晓棠实在是太耀眼的存在,不容人忽略。 即便是在宫中见惯了各样的美人,纪晓棠的容貌和仪态,还是令她惊艳。但更触动她的,是纪晓棠看她的目光。 并没有多少好奇的成分,更多的是温暖。 是的,纪晓棠的目光和笑容,都让程嬷嬷感觉温暖,甚至有些熟悉。 这个小姑娘,对她没有陌生的感觉,好像是早就认识了她,而且和她关系很亲近。 程嬷嬷的眼角和嘴角都显露出淡淡的笑意。这在她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她也没有想到,跟纪晓棠一见面,就这样投缘。而且,纪晓棠这样诚恳的挽留她。 这种诚恳,还是她这些年中第一次遇到。 她想要回徽州安神,其实只是想远离纷扰,身边有亲近的人。她在徽州老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若是太太和姑娘们不嫌粗陋,我就暂时留下,给两位姑娘做个伴吧。”即便是这样,程嬷嬷也没有将话说死。她身边颇有些积蓄,不需要谋生。到纪家做供奉,就在投缘两个字。若是什么时候“缘分尽了",她可以抬腿就走。 程嬷嬷做事,总是这样谨慎,纪晓棠会心一笑。 纪二太太见程嬷嬷答应了,喜出望外。 “嬷嬷过谦了,咱们家能请到嬷嬷,是这两个孩子的福气。” 纪二太太也是个急脾气,当下就跟程嬷嬷和谢夫人商量,要尽快接程嬷嬷到纪家去住。 “我出门的时候看了黄历,明天就是好日子。”纪二太太的意思,要程嬷嬷明天就住到纪家去。 谢夫人没话说,程嬷嬷想了想,也就点了头,一面告辞下去说要收拾收拾。 “总算说成了。”谢夫人高兴地合掌,“程嬷嬷很喜欢晓棠……和晓芸。” “她们投了程嬷嬷的缘法了。”纪二太太就道。 “不是我自夸,咱们家两个姑娘,谁看见了能不喜欢。”谢夫人就笑,一面叫人进来吩咐,说是要准备宴席,庆祝庆祝。 “你这还有客人,今天就算了,改天我们再来也是一样。”纪二太太忙就阻拦道。 “不妨事。”谢夫人却道,“那边的事,全不用我插手,都是大人在料理。” 自从那些客人来了,谢知县就住在了前面书房里,就近照看主院那边,并没往谢夫人这里来。 纪二太太听谢夫人这样说,也就罢了。 外面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谢怀瑾放了学,过来给纪二太太请安。 “我说这个时辰他也该回来了。”谢夫人就笑,一面让谢怀瑾进来。 谢怀瑾进来给谢夫人和纪二太太行了礼,又给纪晓芸行礼。 纪晓芸比谢怀瑾年长一岁,谢怀瑾要称呼纪晓芸做姐姐。之后,才是纪晓棠给谢怀瑾行礼,谢怀瑾忙还礼不迭。 “娘,咱们花园芍药开的正好,我领着二姐姐和晓棠妹妹去看看回来。”谢怀瑾就向谢夫人问道。 谢夫人用目光征询纪二太太的意见,纪二太太则看向两个女儿。 纪晓棠无可无不可,纪晓芸却摇头。 她和谢怀瑾不熟。谢怀瑾和纪晓棠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要好的很。纪晓芸不愿意跟她们一起去。 她出来了已经有一会,很想回家,去陪着纪老太太。 看着纪晓芸的样子,纪二太太心中暗暗摇头。 纪老太太带大了纪晓芸,对纪晓芸十分宠溺,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但是却并没有教好纪晓芸。别看纪晓芸在家里很霸道,常欺负纪晓棠。但是出了门,纪晓芸却最为胆小,还有些孤僻。 这孩子这样,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 纪二太太心里这样想,越发想让纪晓芸多接触外界的环境,多些历练。 “你谢家伯娘这里不是外人,你们姐妹就去走走。有丫头婆子们照看着,去去就回来。”纪二太太就道。 纪晓芸左右看看,迟疑着点头。 “照顾好你姐姐。”纪二太太小声嘱咐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 “好生照看你姐妹们,不要淘气。”谢夫人也嘱咐了谢怀瑾,一面又打发了几个老成的媳妇丫头陪着服侍她们姐妹,这才放心让人出来。 谢怀瑾在前面带路,纪晓棠和纪晓芸被一众丫头媳妇簇拥着,穿过两道月亮门,才到了花园门口。 府衙的花园,以芍药最为出名,就叫做芍药园。 如今正是芍药盛开的季节。 园子里,亭台楼榭都小巧别致,放眼望去,繁花似锦,赏心悦目。 “早就想请婶娘、晓棠妹妹……哦,和二姐姐来逛逛。”谢怀瑾见纪晓棠高兴,也跟着开心。 “今年的花开的比往年都好。”纪晓棠道。 “……园子里换了人手,几代人都是种花木的,照料的更加精心。”谢怀瑾就道。谢知县很喜欢这些芍药,因此特意寻了人来照料。 “怪不得。” 谢怀瑾带着纪晓棠边逛园子边说话,纪晓芸也被园中的景色所吸引。 不像纪晓棠,纪晓芸往县衙来的少。 在园子里走了一回,谢怀瑾就带着纪晓棠和纪晓芸到园子中央一处凉亭里坐了,服侍的人送了香茶和点心过来。 “二姐姐喜欢,一会让人折一些拿回去插瓶。”谢怀瑾对纪晓芸道。 纪晓棠得了纪二太太的嘱咐,一路上很是关照纪晓芸,故意找话题跟她说话。谢怀瑾从来是纪晓棠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因此对纪晓芸也非常友好。 见谢怀瑾跟她说话,纪晓芸面色微微发红。 “那倒不用麻烦。”纪晓芸小声说道。毕竟还是小姑娘,玩了一会,她也没那么拘谨和紧张了。 “并不麻烦。二姐姐在这就跟在家里一样,不用客气的。”谢怀瑾诚心实意地道。 纪晓芸飞快地打量了谢怀瑾两眼,就没再说话。 “晓棠,我告诉你……”谢怀瑾左右瞧瞧,略压低声音对纪晓棠说道。 “什么,又出了命案?”纪晓棠眼睛略睁大了一些。 每次谢怀瑾和纪晓棠见面,都要说些外面的新鲜事给纪晓棠听。 纪晓芸在旁边也听见了,吓的手就抖了抖,差点将茶杯中的水泼洒出来。 一面是害怕,一面是好奇。纪晓芸悄悄地往纪晓棠的方向挪了挪。 靠近妹妹,似乎就没那么害怕了,而且,还能听的更清楚一些。 谢怀瑾见纪晓棠感兴趣,越发将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命案发生在城西三十里的李家庄。 准确地说,被害人的尸身是在李家庄发现的。 第二十八章 命案 李家庄一个牧童这天早上如同往常一样出来放牛,他的身边还带了自家养的大黄狗。在离村几里地一片河岸上,牧童停下来让牛儿们喝水。 大黄狗跑进了岸边的树林,并在一棵树下停下来,不住吠叫。它低头嗅着地面,还用爪子刨地。 大黄狗的鼻子非常灵敏。牧童按着以往的经验,以为他家老黄又是发现了谁家埋在地里的死鸡死鸭。 这种村民们自己不肯吃,而且要埋起来的,那肯定是病的不轻。老黄因为偷吃这种东西,有一次差点没命。 牧童忙就过去,想将大黄狗赶开,但却没有成功,大黄狗反而将树下的土扒开了一个坑。 牧童往坑里面一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坑里面露出来的,并非什么死鸡死鸭,而是一只惨白的手。 是人的手。 牧童立刻跑回村里,叫来了村里的保甲和村民。 一具男人的尸首就这样被发现了。这个男人,是被人勒死的。 “衣服都被扒光了,身上什么都没有。衙门的仵作过去验尸,说应该是被人劫杀的。”谢怀瑾告诉纪晓棠,“已经张了榜,还没人来认领尸首,看来并不是这附近的人。” “是远道来的客商吗,这样死在外头,实在是太可怜了。”纪晓芸喃喃地说道。 谢怀瑾就点头,说确实可怜,眼睛看的却是纪晓棠。 “但应该并不是客商。” “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就问。 “死的是个瞎子。”谢怀瑾就道,而且是个天生的瞎子。 瞎了眼睛出来行商的,确实少见。 “这种情况,那会不会是个算命的。”纪晓棠就道。 “一个算命的身上能有什么钱,谁会去劫他。”纪晓芸这会也活泼了一些,接着说道。 纪晓棠点头,纪晓芸说的不错。 “一个瞎了眼睛的人,还是引人注目的,总有人看见过他。谢伯伯顺着这条线索,应该能查出些什么来。”纪晓棠就对谢怀瑾道。 “父亲是查了,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谢怀瑾就摇头。似乎就没有人见过这瞎子。 这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了什么被人杀害了。 “雁过留声,仔细查探,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纪晓棠就道。 “什么都没有。”谢怀瑾就摊了摊手。 这个案子目前是毫无头绪。 “竟然这样!这桩案子,岂不是成了悬案。”纪晓棠就道,“谢伯伯只怕烦恼。” 眼下就有钦差在清远县,出了这样一桩悬案,谢知县的脸上肯定不好看。 谢怀瑾就点头。出了这件案子,他父亲这两天愁眉紧锁。谢怀瑾的记忆中,他父亲做官一直游刃有余,极少有这样的时候。 亭子里她们正说着话,就听见拐角花墙后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是谢知县的说话声,似乎是在向什么人介绍这园中的景致。 纪晓棠听出来了,谢怀瑾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谢怀瑾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站起身。 纪晓棠抬眼看见谢怀瑾的脸色,就有些了然。她瞧了瞧,这里四下空旷,想要回避,却是来不及了。 既然来不及,那就没必要慌张。 唯一还不了解状况的,只有纪晓芸。 转眼的工夫,谢知县就出现在拐角处。 谢知县陪在一个高大的男子的身侧,他微微弓着身子,样子分外恭敬。两人身后,还有三四个人跟随。 谢知县这个时候也看见了亭子里有人,他似乎没料到纪晓棠几个会在这,忙就顿住了脚步。 “是下官疏忽,下官失礼了。”谢知县躬身向高大的男子行礼,一面请罪道。 谢知县就要打发管事的过来,让谢怀瑾带着纪晓棠和纪晓芸回避。 “是大人家的公子、千金?既然碰见了,何不就请过来见一见。”那高大的男子也已经瞧见了亭子里的人,目光微闪,开口向谢知县似乎不经意地说道。 男子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说的一口官话,带着明显的京城口音。 谢知县只是略做踟蹰,便应了,态度中透出欢喜来。 “正是犬子怀瑾。也不知他到园中来做什么,这个时辰他本应还在上课。另外两位,是本县纪大人家的两位千金……” 谢知县就打发了心腹的小厮 到亭子里,叫谢怀瑾、纪晓棠和纪晓芸过去。 纪晓棠已经猜到,谢知县陪同而来的,必定就是谢怀瑾所说的贵客。这贵客遮掩行踪,连谢夫人和谢怀瑾也要回避,现在突然说要见她们。 想来是迎面碰见,知道谢怀瑾在这里,却不过情面去。 这种情况,她们姐妹本来是可以不必过去的。但谢伯伯打发的人却明白说了,让她们姐妹也过去见个礼。 这么做,其实并没有必要。 但是谢伯伯的面子,总是不好驳回的。 纪晓棠给纪晓芸使了个眼色,就在众人簇拥下从亭子里出来,很快就到了男子一行人面前。 “……你们来见过小侯爷。”谢知县让纪晓棠三个给男子行礼,口中称呼男子为小侯爷 小侯爷,是谁? 纪晓棠一面屈膝福了一福,一面心中暗想。 纪家从纪老太爷到纪二老爷,虽然做了几任官,却都是外任。纪晓棠从来没去过京城,只是偶尔听纪二老爷说起过朝堂上的人事。 男子并未还礼,口中说让她们免礼,不过显然是虚词。 行过礼,纪晓棠慢慢起身,一边朝男子的面上看了一眼。这男子年纪很轻,长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尤其一双眼睛精光湛湛,似乎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似的。 纪晓棠心中一动。这个小侯爷,怎么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这个念头在纪晓棠的心中一闪,就被她撇在了一边。她不可能认识这位小侯爷。如果认识,哪怕只是见过一面,她就不会忘记。 这还不在于她的过目不忘,而是这位小侯爷一身的气度,实在让人见之难忘。 只有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一身气度。 朝中哪位侯爷家里,有这样一位如此年轻且出色的公子? 纪晓棠想不出,偏谢知县介绍的如此含糊,她又不好当面询问。 “……小公子少年有为。”男子的声音说道,这是在说谢怀瑾了。 “犬子顽劣……”谢知县忙躬身说不敢。 男子的目光这才又落到纪晓棠姐妹身上。 纪晓棠从容不迫,纪晓芸却紧张地双手捏着衣襟。 “……纪大人至情至孝,已经上达天听,如今能够按着古礼守孝的着实凤毛麟角……” 纪晓棠本不想说话,但是听男子这样说,她不得不开口。 “小侯爷的话,实在不敢当。家父感念祖父生恩养恩教导之恩,恩深似海,又兼伯父夺情,家父恨不得分身出来为祖父尽孝,因此才执古礼。……从此守着祖父坟茔,耕读传家,略尽人子之心,实乃本分。惊动上方,家父惶恐。” 纪晓棠的一席话,男子和谢知县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异色。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纪晓棠身上。 “这是你自己的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男子看着纪晓棠问道。 “家父时常说起,因此记得。”纪晓棠答道。 男子半晌没有说话,目光却凝注在纪晓棠的身上。 “纪大人家有好女,不逊于男子。这清远地方,竟是卧虎藏龙。”男子终于说道,语气虽淡淡的,但听在纪晓棠耳中,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何来卧虎藏龙之说! “小侯爷过奖,小侯爷过奖。”谢知县忙就道,一面躬身低头。 “谢大人过谦了。”男子的目光在谢知县面上滑过,又在纪晓棠身上略停驻片刻,这才慢慢的移开,一面迈开长腿,向旁边芍药圃走去。 “时辰不早,带着你姐妹们回去吧,免得你娘和你婶娘担心。”谢知县匆匆嘱咐了一句谢怀瑾,立刻就跟了上去。 “晓棠……”谢怀瑾看纪晓棠。 “怀瑾哥哥,咱们出去吧。”纪晓棠朝一众人的背影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说道。 “晓棠,纪叔叔他,真的不想复出为官了?”一面往外走,谢怀瑾一面低低的声音问纪晓棠。 纪二老爷,是真的不想再做官了吗? 第二十九章 巧遇 “嗯。”纪晓棠点头,她微微垂下眼帘,“爹爹的意思,不想声张。” 纪二老爷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这也是她的希望。只不过…… “我不会说。”谢怀瑾立刻就道,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纪晓棠并没有察觉谢怀瑾的心情,她突然想到了,方才的小侯爷究竟是谁。 大秦开国,封赏功臣的时候着实有些手紧,世袭罔替的爵位给的不多,后来除了皇子皇孙们,就再没外姓封过候了。 因此如今朝中拥有侯爵的人家并不多,能够让谢知县如此谦恭下礼,且有如此威势的,最多不过三家。 再看这位小侯爷的年纪,以及相貌,除了那一家再没有旁人。 威远候祁家,大秦的开国勋贵之一。祁家爵位不算高,却始终屹立不倒,手握实权,并与皇家联姻,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这一代的威远候膝下有三子一女,嫡出的一子最为年幼,算起来今年只有十六岁,却已经随父兄在战场上历练过,斩获了军功。 传说中,小威远候祁佑年少年英俊,在军中有兰陵王的美誉。 方才的人,就是祁佑年吗?究竟有什么机密要紧的事情,要祁佑年亲自来到清远? 还有谢伯伯,今天的谢伯伯有些奇怪。 在纪晓棠的记忆中,谢知县是从来没出过疏漏的人。纪二老爷说起谢知县,从来都赞不绝口,说谢知县是大才,做事最为周密。 那么今天她们在园子里遇到祁佑年,是不是可以说是谢伯伯的疏漏? 是因为那桩悬案的关系,让谢伯伯心绪不宁,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吗? 可是,谢伯伯几次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她装着没看见,却无法忽视的。谢伯伯的目光隐蔽且带着探寻。谢伯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还有祁佑年,为什么她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与祁佑年似曾相识? 纪晓棠回到跨院,谢夫人已经让人准备了一桌上等的席面。纪二太太和程嬷嬷都坐了客座,纪晓棠和纪晓芸在纪二太太下手坐着。 谢怀瑾因为年纪还小,与程嬷嬷是远亲,又与纪家是通家之好,因此也被安排到席上,坐了末座相陪。 一顿饭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但都暗自欢喜。 吃过了饭,纪二太太就向谢夫人告辞。 谢夫人带着谢怀瑾亲自送纪二太太母女出来。 纪晓棠想到一件事,刚才在园子里遇到祁佑年一行人,所以还没机会说。她又不想等到下次跟谢怀瑾见面,因此就朝谢怀瑾看了一眼。 谢怀瑾立刻会意,同纪晓棠走到了一边。 两个孩子低低的声音说话。 “怀瑾哥哥,我想求你帮我办件事。” 谢怀瑾听纪晓棠要他帮忙做事,不仅一点儿也不为难,反而十分高兴。 “晓棠,你说。” “怀瑾哥哥,你能不能……” 纪晓棠让谢怀瑾帮她的忙,多注意县衙的事情。别的事情纪晓棠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江庆善。 “包揽讼事?”谢怀瑾也微微吃了一惊。 他一直随在父亲的任上,颇知道些衙门里的门道,明白包揽讼事的严重性。 “嗯。怀瑾哥哥,你暗中帮我打探,不要惊动了人。如果打听到什么事,就立刻告诉……” 纪晓棠本来想让谢怀瑾告诉谢知县。 谢知县知道后,必定会来告诉纪二老爷。而且,作为本县的知县,他肯定会辖制江庆善。 但是纪晓棠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口。 “就来告诉我爹爹知道。” “好。” “暂时不要让谢伯伯和伯娘知道。谢伯伯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等跟我爹爹说了,我爹爹再酌情跟谢伯伯说。” “放心,晓棠,我明白。” 谢怀瑾自认为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 江庆善是纪家的人,经常被纪二老爷指派在外面做事。江庆善做出不法的事情来,难免会牵连到纪家。这样的事,先瞒着父亲告诉纪叔叔,是维护纪家。 谢怀瑾愿意为了纪晓棠这么做。 “晓棠,”谢怀瑾答应了纪晓棠,随即脸就微微有些发红,“我父亲最近公事忙,连我的功课都没时间理会了。不知道纪叔叔……嗯……” 谢怀瑾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笑。 “你尽管来我家找我爹爹,他就算没工夫做别的,这个工夫总是有的。……我爹爹上次还夸了怀瑾哥哥,说怀瑾哥哥的文章做的越发好了。” “哪里好,”谢怀瑾就傻笑起来,“纪叔叔他实在是过奖了。” 两个孩子商量好了要紧的事,这才加快脚步,跟上了纪二太太和谢夫人。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一直在说话。两人早就注意到了纪晓棠和谢怀瑾的小动作,竟然也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两个孩子过来了,两个做娘的才会心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两个孩子两小无猜,相处的这样好,再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她们高兴的了。 …… 程嬷嬷从谢夫人的跨院出来,就由小丫头陪着往她暂住的客院中来。程嬷嬷爱清静,谢夫人选了最僻静的客院给她暂住,正好紧挨着芍药园。 不远处的甬道旁有花儿匠在修剪花木,为了回避,小丫头领着程嬷嬷只得绕道。程嬷嬷不熟悉后衙的路径,只跟着小丫头走。 刚走过一道月亮门,竟与谢知县一行人走了个面对面。 程嬷嬷目光一扫,立刻微微低头,福了一福,就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程嬷嬷在谢家是客,与谢知县是见过的。 谢知县将程嬷嬷的举动都看在眼睛里,目光微微一暗。 小威远候似乎并没有看到程嬷嬷,径自就要从程嬷嬷的身边走过。 走到月亮门前,小威远候却突然站住了。他转过头来,似乎是回望身后的景色,目光无意地落在程嬷嬷的身上。 谢知县看小威远候的情形,就要开口。可小威远候却在这个时候收回了视线,迈步跨过了月亮门。 “方才的是府内的亲眷?”小威远候询问的声音顺着微风传到了程嬷嬷的耳畔。 “是贱内的远房亲戚,从县中路过,暂居在此。”谢知县的声音道。 “看着不像普通人家的,竟有些宫里的派头。” “小侯爷慧眼,正是从宫中出来的嬷嬷。” “哦。” 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慢慢地远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程嬷嬷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原来县衙的客人,就是这位爷。他怎么会到清远来了! 谢知县竟然称呼他小侯爷! 程嬷嬷一肚子的疑问,面上却丝毫不显。 那些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早都已经化成了黄土。 “可吓了婢子一跳。嬷嬷,是认得大人的客人吗?”小丫头捂着胸口,活泼地道。 “并不认识。不过看着派头实在不小。”程嬷嬷淡淡地摇了摇头。她在宫中多年,经历了不少的风浪。能够活下来,有今天的体面,头一件事,她管得住自己的嘴。 这位爷装作和她并不相识,显然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么,她也就不认得这位爷。她在宫中,服侍的是太妃,怎么会认识外臣。 她明天就要去纪家,更是跟这些事情再也没有关系了。 第三十章 身份 回到纪府,纪二太太向纪老太太说了请到程嬷嬷的事,就将纪晓棠和纪晓芸留下,带着人去给程嬷嬷收拾住处。 纪二太太一走,纪晓芸立刻拉着纪老太太的胳膊,说起在府衙的见闻来。 纪晓芸平时很少出门,今天对她来说正是大开了眼界。 说到外面的命案,纪老太太的脸色就不大好。 “外面那些事,你女孩子家还是少听。……这吓人唬道的……哎呦……”纪老太太一生平顺,胆子很小。 “祖母,我也是害怕的。”纪晓芸立刻就道,一面就扫了纪晓棠一眼。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却相当的明显,“晓棠好像听惯了,一点儿不怕似的。” 她听到这些事的缘由,还不是因为纪晓棠!都是纪晓棠的错。而且,纪晓棠不是好人,听到命案什么的,根本就面不改色来着。 纪晓棠顿时无语。刚刚两人还算融洽,这一回到家里,到了纪老太太跟前,纪晓芸就给她上眼药! 纪老太太不赞同的目光就落在了纪晓棠身上。 不过,纪老太太虽脸色不好,却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就此事数落纪晓棠。 纪晓棠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两夫妻亲自教导着长大的,长成什么样,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虽然都是她的亲孙女,但这亲疏之间,却是分明的。 而且,如今她已经不好像过去那般随便说纪晓棠的不是。 刚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纪二老爷就打发人将纪晓棠叫到了书房里。 “……在芍药园见到了府衙的客人了?”纪二老爷让纪晓棠坐下,询问道。 方才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晓芸自然没忘记说这件事。纪二老爷这是听到了消息。 “是的,爹爹。” 纪晓棠略一思忖,就将事情的经过一一告诉了纪二老爷,连同她的猜测都一起说了。 “小威远候祁佑年……”纪二老爷又详细地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沉吟半晌。 “爹爹认为不是?”纪晓棠就问。 “难为你这孩子。”纪二老爷看向纪晓棠,他的目光中带着激赏。 仅仅是根据谢知县的态度,以及往常从他这里偶尔听到的朝堂见闻,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由此可见纪晓棠的聪慧。 想到这里,纪二老爷又难免遗憾。 “依你方才所说,应该是他没有别人了。”纪二老爷站起身,在书案后慢慢地踱着。 “爹爹没见过这位小威远候?” “自然没有。你谢伯伯应该也没见过他。”说着话,纪二老爷想了想,确认地点头。他和谢知县偶尔说起政事,就提到过威远候一家。他可以确定,谢知县是不曾见过祁佑年的。 和他一样,谢知县也并没有做过京官。 “是不是他,很快就有分晓。”纪二老爷不知想到什么,慢慢地说道。谢子谦既然让祁佑年见到了纪晓棠,必定会来给他个交代。 …… 第二天,纪二太太就打发了人将程嬷嬷接进纪府。 程嬷嬷进府第一件事,就是来见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知道程嬷嬷的来历,待程嬷嬷就十分的客气。但两个人实在是性格和经历都没什么共同之处,因此不过寒暄了几句,纪老太太就让纪二太太带着程嬷嬷去安置。 为了程嬷嬷的到来,纪二太太做足了准备。 她特意为程嬷嬷收拾了一个院子出来。 那院子不大,有三间正房,左右厢房各三间,各样东西都是齐全的。这院子正好就在纪晓棠屋子的后身儿,挨着如意园的北墙。 因为墙内就是大片的柿子树,到了秋天,柿子挂满枝头,远远看去仿佛是霞云一般,所以这所院子又被称作倚霞居。 正适合程嬷嬷居住,以及教导纪晓棠和纪晓芸。 程嬷嬷是纪家请来的供奉,与一般的教养嬷嬷还不一样。纪二太太对程嬷嬷给予了极高的期望,给程嬷嬷的月银竟等同于她的份例,每个月十两银子。另外四季衣裳等自不必说。纪二太太还拨了两个小丫头服侍程嬷嬷的起居。 程嬷嬷对此只安静地接受了。 傍晚,一大家子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也请了程嬷嬷过来说话。 “两个孩子被我们惯坏了,以后就都托付给嬷嬷。”纪二老爷亲自跟程嬷嬷说道。 “既然诚心请了我来,信得过我,让我给姑娘们作伴,有些话,总要说在前头。”程嬷嬷就道。 “嬷嬷但凡有什么话,请尽管说。”纪二太太笑着道。 “……一应规矩都要依着我的来。”程嬷嬷提出,要她教导纪晓棠和纪晓芸,就要按着她的一套章法。 纪家的人不得干涉。 “两位姑娘都是兰心蕙质,我不敢夸口,只要依着我行,绝不比京城中那些世家大户自小由教养嬷嬷们带出来的差。”这是程嬷嬷的许诺,她有足够的自信。 “若是觉得我做的不妥,我也不敢争辩。只能就此辞过,依旧落叶归根,回家养老去。” 这请来的供奉,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架子!纪老太太在炕上不由得将眼睛眯了眯。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满口的应承,而且还很高兴。 纪老太太也就没有话说。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程嬷嬷当即就说,要纪晓棠和纪晓芸明天在卯正时分就到倚霞居去,不可延误了时辰。 “三姑娘十岁,二姑娘十二岁,都再耽误不得。” 送走了程嬷嬷,纪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请了这样一尊神佛来。依着我,咱们家十分用不着这个。” “都是为了孩子们好。现在严着些,以后她们的日子才会好过。”纪二老爷就说道。 “你们两口子的心也太高了些。”纪老太太垂下眼皮。她看的出来,在请程嬷嬷这件事上,纪二老爷比纪二太太更加坚决。 纪老太太虽然偶尔刁难刁难儿子。但是家中大事,但凡纪二老爷打定主意,纪老太太也都随顺。 程嬷嬷教规矩的第一天,纪二太太特意起了个大早,亲自将纪晓棠和纪晓芸送到程嬷嬷的院子里。 程嬷嬷已经收拾的利落在等着了,她似乎比纪府任何人都起的早。 “全都托付给嬷嬷了,尽管按着嬷嬷的规矩来,不要在意谁说什么。我和老爷,都十分信得过嬷嬷。”纪二太太向程嬷嬷道。这是再次向程嬷嬷表明她和纪二老爷的态度。 “嗯。”程嬷嬷点头。 纪二太太又嘱咐纪晓棠和纪晓芸一定要听程嬷嬷的话,这才去处理家事。 对着纪晓棠和纪晓芸,程嬷嬷没有多余的话。 “……讲究立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今天,我们就从最容易的学起。” 程嬷嬷首先教纪晓棠和纪晓芸的,是怎么坐。 不过是坐着,谁能不会,这简直是太轻松了。 纪晓棠和纪晓芸都不约而同地这样想。 但是坐了一上午之后,纪晓棠和纪晓芸就不再这么想了。 纪晓棠尚且能够支撑。接近晌午的时候,纪晓芸就受不住了,被程嬷嬷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就眼圈一红,开始掉眼泪。 程嬷嬷根本就没有被纪晓芸的眼泪影响。 晌午饭,姐妹俩就在倚霞居和程嬷嬷一起用。之后只略歇了歇,就又继续练习如何坐。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纪老太太已经打发小丫头来看了两回。程嬷嬷终于觉得姐妹两个有了些坐模样,这才放了两姐妹离开。 “明天依旧是这个时辰,不可延误了。”程嬷嬷让两人离开的时候嘱咐道。 纪晓棠和纪晓芸并肩离开倚霞居,相互看了一眼,纪晓芸就径直奔纪老太太的院子。 纪晓棠略停顿了一下,也跟着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晓芸一进门,就扑进来了纪老太太的怀里。 “祖母,我不要学什么规矩。我以后只跟着祖母,让程嬷嬷只教晓棠一个好了。”纪晓芸向纪老太太诉委屈,而且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纪晓棠。 纪晓棠的嘴角抽了抽,一面给纪老太太行礼问安,就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纪老太太看见纪晓芸一身的疲惫,眼睛都是红的,就心疼起来,一面心肝肉地叫着揉搓纪晓芸,一面就问究竟受了什么委屈。 纪晓芸拉着纪老太太的胳膊,噼里啪啦就都说了。 “不过就是坐着,偏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折腾的人腰酸腿疼,这脖子都僵了……但凡有点儿不满意,还拿竹条抽我们……” “程嬷嬷偏心,打晓棠的少,只盯着我打……”这才是让纪晓芸最为委屈的地方。 说到这里,纪晓芸的眼泪又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 纪晓芸一哭,总有人要倒霉。 不是纪二太太,就是纪晓棠。 纪二太太不在,纪晓棠却在。 “打了你了?这还了得!”纪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拿眼看看纪晓棠,却不好发作纪晓棠。 “叫二太太来。”纪老太太大声吩咐。 “祖母别生气。”纪晓棠忙就起身解释,“嬷嬷是严了些,却都是为了我们好。也并不曾真的用力打。” “没用力打你,用力打我了。”纪晓芸立刻就道。 分明不是这样,纪晓芸又告歪状了! 第三十一章 嬷嬷VS老太太 “姐姐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歪曲了嬷嬷的一片心。”纪晓棠就道。 “哼,我才没歪她。”纪晓芸嘴硬。 纪老太太看看纪晓棠,又看看纪晓芸,决定相信纪晓芸。 总归纪晓芸是受了委屈的。 小丫头已经请了纪二太太来。 纪老太太不发作纪晓棠,就将气都撒到了纪二太太的头上。 “……都是你的主意,请的什么霸道的人来磋磨晓芸。养的这么大,我一根指头都没碰过,平白就挨了打。细皮嫩肉的,你们不心疼,我心疼。” “老太太别发火,程嬷嬷是何等来历的人,手下必定是有分寸。而且,这和三弟他们读书一样,一开始总要受些苦,慢慢就好了。”纪二太太忙就说道。 别说是纪三老爷,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小时候读书,也是挨过手板的。 “你总有理。和她小叔怎么一样,他们男人家要出去为官做宰的,吃点苦也就罢了。小姑娘家,又不出去考试,也不去做官,要吃这个苦做什么。” “晓棠也说了,并不曾真的用力打……”纪二太太忙又道。 “你们请来的好人,知道你们偏心晓棠,她也有个眉眼高低,看着晓芸没人疼,只捡着晓芸磋磨……” “左不过是看我碍眼。” 纪老太太又开始歪缠。 纪老太太这样闹的次数多了,纪晓棠早就看出来,纪老太太说这些话,主要是图嘴上痛快,且能拿捏得住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其实,纪老太太心里也并不是真的这样想。 如果她真这样想,早就没有这样的精气神儿了。 “老太太……”纪二太太扶额,哭笑不得。 纪二老爷闻讯赶了过来,这才将纪老太太安抚住了。 纪二老爷的意思,纪晓芸太娇了些。不管她怎么说,明天依旧要去学规矩。 转天,纪晓棠准时到倚霞居,却不见纪晓芸。等到了规定的时辰,纪晓芸依旧没来。 纪老太太却打发了大丫头牡丹过来传话。 “二姑娘昨天累了,今天起来就头疼。老太太吩咐,让二姑娘歇一天。嬷嬷只教三姑娘一个人就行了。”牡丹进门来,满脸含笑地说话。她说话得体,笑容讨喜,只是一双眼睛过于灵活,打量了程嬷嬷,又在屋子里四下打量。 程嬷嬷没有理会牡丹。 牡丹等了半晌也不见程嬷嬷说话,就有些尴尬。 “老太太的话婢子传到了,婢子就不打扰了。”牡丹自说自话,一面对纪晓棠亲亲热热地笑了笑,就灵巧地转身走了。 屋子里就只留下纪晓棠和程嬷嬷相对。 “三姑娘,依着你看,该怎么办?”程嬷嬷抬眼看着纪晓棠。 程嬷嬷这是在询问她的主意?程嬷嬷那些说在前头的话,纪晓棠可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嬷嬷的规矩,都是好的,且有明言在先。爹娘将我们姐妹都托付给嬷嬷教导了,我自然听嬷嬷的。祖母心里当然是为着我姐姐好。” 既然都是为了纪晓芸好,那么实际上就没什么冲突矛盾,大家都是一条心的。 纪二太太那么热切地请程嬷嬷来,还不是知道有纪老太太给纪晓芸撑腰,她做母亲的不能严管纪晓芸的缘故! 纪家的这种情形,谢夫人和纪二太太都委婉地对程嬷嬷说过。 纪晓棠想了想,觉得她不能坐视不理,而是应该再添一把柴。 “嬷嬷……”纪晓棠走到程嬷嬷身边,附耳对程嬷嬷说了一番话。 程嬷嬷抬起头,看了纪晓棠一会,嘴角露出笑容来。 “既然这样,三姑娘,咱们就去见见老太太。”程嬷嬷点头道。 “好。”纪晓棠痛快地答应,一面又对程嬷嬷微笑道,“嬷嬷,可以不要叫我三姑娘,就直接喊我晓棠吧。” 虽然程嬷嬷跟纪晓棠“一见如故”,但是进了纪府,程嬷嬷对纪晓棠和纪晓芸一视同仁,除了非常严格地教导规矩,并没有其他亲近的表示。 像纪晓棠的家人一样称呼纪晓棠,那么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不仅仅是教规矩的供奉和学规矩的学生。 程嬷嬷略做迟疑,就点了点头。 “晓棠,你带我去见老太太。” “哎。”纪晓棠痛快地答应了一声。程嬷嬷生性谨慎,处事严谨,因此纪晓棠并没有一开始就跟程嬷嬷特别亲近。 与这样的人相处,要慢慢的来。刚才她的这番举动,显然已经拉近了两个人的关系。 纪晓棠和程嬷嬷一路就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门口的小丫头见到她们来了,忙就要进去传禀。纪晓棠却拦住小丫头,径直就领着程嬷嬷进了上房。 上房炕上,“头疼”的纪晓芸穿了件淡红色的襦裙,正依偎在纪老太太怀里,笑呵呵地说着话,哪里有丝毫头疼的样子。 程嬷嬷和纪晓棠闯了进来,纪老太太和纪晓芸就都吃了一惊,一时有些无措。 撒谎被人当场抓住,总是会心虚的。何况程嬷嬷虽然安安静静的样子,但是身上的气度却让人不能小觑。 纪晓芸睁大了眼睛,她有些害怕,忙躲到纪老太太的身后。仿佛这样,程嬷嬷和纪晓棠就看不见她了似的。 “老夫人,我来带二姑娘过去学规矩。”程嬷嬷也不提纪老太太包庇纪晓芸的事,只说要带纪晓芸走。 “哦……”纪老太太就有些犹豫。虽然在儿孙们面前她总是随心所欲,但是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很注重体面和道理的。 但凡见过纪老太太一两次面的人,都会夸纪老太太慈祥,是个极通情达理的老人家。 “嬷嬷就放她一天,只教晓棠也是一样的。”纪老太太犹豫了一会,还是庇护纪晓芸,以及维护自己面子的念头占了上风。不过,对程嬷嬷,她还是保持着礼遇。 “老夫人这样,纪家一开始就不必请了我来。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就向老夫人告辞,立刻收拾了离开。” 程嬷嬷只说了这两句,就要往外走。 程嬷嬷的样子可不像是说着玩的,这是真的打算走。 刚请来家只一天的供奉嬷嬷,就这样走了!外面人询问起来,必然要提到纪老太太。 而且,因为她逼走了程嬷嬷,要怎么跟纪二老爷交代。 纪老太太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抬了抬手,却拉不下面子来叫住程嬷嬷。看着那么平和的一个人,谁想到脾气竟然这么大! 纪晓棠左右看了看,立刻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嬷嬷别走,祖母她不是那个意思。”纪晓棠立刻就拦住了程嬷嬷,一面对纪老太太使眼色。 “罢了,罢了。”纪老太太实在在程嬷嬷跟前撒不出泼来,见纪晓棠给了这个台阶,也就顺着走下来了。 “去跟着嬷嬷好好学规矩,如今受点苦楚,以后就是受用了。不要被你妹妹给比了下去。”纪老太太从身后拉出纪晓芸。 纪老太太还是了解纪晓芸的。这句不能被你妹妹比下去,对纪晓芸还是有些激励作用的。 虽然是这样,纪晓芸还是哭了。她的眼泪来的快,纪晓芸没有想到,纪老太太竟然越来越庇护不了她。 “祖母……”纪晓芸哽咽着。 “都是你爹娘的主意,祖母也……”纪老太太扭过脸,眼圈也红了。 这祖孙两个的样子,仿佛是生离死别一般,而程嬷嬷就是那个万恶的人。 没有了纪老太太撑腰,纪晓芸心里万般不愿意,还是从炕上下来,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这孩子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她身子弱,没有晓棠结实。嬷嬷对她耐心些。她有什么,嬷嬷慢慢开导她,别……别打她……”纪老太太对程嬷嬷道。 程嬷嬷没说话,向纪老太太行了礼,转身往外走。 纪晓棠拉了纪晓芸一下,纪晓芸又看看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冲纪晓芸摆手。 纪晓芸只好慢吞吞地跟上了纪晓棠。 纪二太太很快就从纪晓棠那里知道了事情的详细经过。她做不到的事情,程嬷嬷替她做到了。 纪二太太直念佛。 “程嬷嬷咱们是请的对了。” 程嬷嬷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过是一招之间,就抓住了纪老太太的脉门,将纪老太太拿下马来了,而且还没动口角。 纪二太太并不知道纪晓棠在其中做了什么。了解纪老太太的人,是纪晓棠。纪晓棠用对了人,也用对了法子。 纪二太太亲自到倚霞居感谢程嬷嬷,还特意送了程嬷嬷一条杭州绉的汗巾,一匹妆花缎子。 纪晓芸连哭了两三天,见程嬷嬷根本不为所动,纪老太太又无可奈何,慢慢地就不哭了。 当纪晓芸在纪老太太跟前坐着,看着平平常常,却又格外端正,让人看着只觉得好看顺眼的时候,纪老太太也笑了。 “这宫里出来的嬷嬷,确实不是平常人。” 姐妹俩终于学会了坐,又开始跟着程嬷嬷学习“立”,除了行动坐卧,她们还要跟着程嬷嬷学针线。 而这些,还只是初始的课程。 转眼,就到了四月中旬。 江庆善满面红光地带着江兴龙来到纪府,送上请帖。 第三十二章 宴请 四月十九日,是江家大奶奶甄氏的生日,江庆善想要好好操办操办,请纪家阖府过去赴席听戏。 “你媳妇身子好些了?”纪老太太就问。如果甄氏还像前些天说的那样病重将死,江庆善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给她办生日,还要请纪家人都过去。 “托了老祖母的福气。媳妇这两天终于好了一些,能够坐起来了。要不是郎中嘱咐她还不能出门,就要亲自来给老祖母,叔叔婶子们磕头。” “吃的哪位郎中的药?”纪二太太就问了一句。甄氏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如今好了,开方子的郎中就很了不得。 “并不是县城的郎中,是位游方的有道仙长赐下的一付仙药。”江庆善就打了一个突儿,随即笑着道。“可惜仙长留下了仙药,就不告而别。不然,就想要请到府上来,拜见拜见老祖母。” “哦。”听了江庆善这样说,不只是纪二太太,就是纪老太太也有些遗憾。但是人已经走了,也就没有办法。 “……她让我多多上付老祖母,请老祖母一定要去。……格外定了热闹的戏文,都是老祖母喜欢的……”江庆善忙又说道。 江庆善的意思,甄氏难得好转,正要借这个生日好好庆祝庆祝,同时也驱散驱散晦气。 每年江庆善和甄氏的生辰,江家都会上门请纪家人赴宴。纪老太太本来就不喜欢出门,年纪渐长,出去的就更少了。但是甄氏的生辰,纪老太太偶尔会去。她不去,江庆善和甄氏会过来磕头。 纪府其他的人,都会去坐一坐。 这是纪家给江家额外的体面。 今年没有什么意外,依旧要按着往年的例子来。 江庆善却比往年都多了些喜气,还连着给纪老太太磕头,执意要请纪老太太去赴席。 “我早就说要去看看你媳妇,自从她病了,就再没见过面……”纪老太太就被说的动了心。 江庆善喜出望外。 “能得老祖母去,那就更好了。老祖母的福气大。媳妇得老祖母下降,只怕病当即就好了。” 说得纪老太太眉开眼笑。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四月十九日,纪家人都去江家赴席。 江庆善带着江兴龙欢欢喜喜地走了,纪老太太的屋子里也是一片喜气。 纪晓棠面上一片平淡,心中却起了波澜。 这个日子,还是来了。隆庆五年四月十九,甄氏三十二岁的生日,是纪晓棠当时没有在意,之后回忆起来却再也不会忘记的一个日子。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日子,对于江家和纪家都是如此。此刻欢欢喜喜的江家和纪家人都不会想到。江家在这一天,喜事变丧事。这一天,同时也是纪家败落的起点。 屋里几个人,纪三老爷最先觉察到了纪晓棠的异样。 “晓棠……”纪三老爷借故走过来,一面用目光向纪晓棠询问。 “小叔,我找你有话说。”纪晓棠左右看了看,就低声说道。 “好。”纪三老爷看出纪晓棠必定是有要紧的事,当下不敢怠慢。 “……二哥,我有几处不懂的地方,要请晓棠帮我解一解。”纪三老爷就走到纪二老爷跟前,说是念书时遇到了问题,要请纪晓棠帮忙。 纪三老爷虽不再在四书五经上下功夫,但却主动读起一些关于实务的书。遇到什么问题他只喜欢问纪晓棠。若是纪晓棠也解不来,才会去找纪二老爷。 “别带着你侄女胡闹。”纪二老爷习以为常,就点了头,又随意地嘱咐了一句。 “哪能呢。”纪三老爷笑,又在纪老太太跟前说了一声,这才跟纪晓棠从屋子里出来。 两人就往藏书阁来。藏书阁已经成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商量要事的专用处所了。 “晓棠,有什么要紧事?”刚一坐下,纪三老爷就急着问道。 “小叔,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纪晓棠想了想,就问纪三老爷。 “什么事?”纪三老爷见纪晓棠如此郑重其事,就知道事关重大。 “十九那天,小叔不要出门。江家的宴席,小叔不要去。” “我倒是也并不想去,只是你爹爹那里怕是不肯答应,”去不去江家赴席,纪三老爷心里并不十分在意。依着他自己的心意,更愿意留在家里带着众小厮习武。 可是纪晓棠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要求,纪三老爷反而有些动了心思。 “晓棠,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你是担心我到他家,又被他们父子引诱去做败家的事?”纪三老爷问纪晓棠。 如果仅仅是败家,那倒好了。 纪晓棠就没吭声。 “晓棠,你还是信不过小叔。”纪三老爷就道。 纪晓棠并不反驳。 在纪三老爷看来,纪晓棠不反驳,就是默认了对他的不信任。纪二老爷随意的嘱咐也好,纪晓棠现在的态度也好,无不昭显着一件事。 他们都不信纪三老爷真的浪子回头了,还在担心纪三老爷走上从前的路。 “晓棠,你……,等我做给你看。”纪三老爷告诉纪晓棠,甄氏生日那一天,他要去江家。他倒要看看,江家父子会给他设什么圈套。他要让纪晓棠看看,他绝不是个意志力薄弱的废物。 纪三老爷还试图说服纪晓棠。 “他们要设套子给我钻,躲过了这一次,难道就没有下一次?我不去他们家,他们就不会往咱们家来?晓棠,你别拦着我。我一定要去,用行动给你证明。”纪三老爷握着拳头。 纪三老爷的反应,正跟纪晓棠所预料的一模一样。 江家父子要算计纪三老爷,光靠躲是不成的。 纪晓棠用了激将法,要的就是纪三老爷这个态度。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事关重大,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小叔说的也有道理。”纪晓棠这才慢慢地说。“我相信小叔。小叔要去,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晓棠你尽管说?”纪三老爷就道。 “江兴龙上次挨了小叔的板子,这些天一直被江庆善禁在家里养伤。这次趁着他娘的生日,他肯定不会老实。依小叔猜测,他会做什么?” “江兴龙那小子的脾气,我最了解。”纪三老爷就笑,“他肯定会叫上他那一般狐朋狗友,荒唐上几天不可。” 这个荒唐,无非就是吃喝嫖赌。 原先纪三老爷也是那般狐朋狗友中的一员,江兴龙不敢带他去嫖,每次的重头戏,都是赌。 江兴龙最爱的也是赌。 “一定会赌。我发誓再也不赌,不会因此破了誓言。”纪三老爷说道。 纪晓棠点点头,纪三老爷说的都不错。 “我相信小叔言出如山,不会再赌。我要小叔答应的不只是不赌。……我要小叔那天一直跟在我身边。” “啊?”纪晓棠的这个要求,纪三老爷并没有想到,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跟在纪晓棠身边,就代表着要混在女眷们群中。对于纪三老爷来说,这就有些为难了。 “小叔为难吗?”纪晓棠故意道,“仅仅这样就觉得为难,我又怎么能相信小叔是跟那班人一刀两断了。” “小叔答应我这件事,我才让小叔去。” 纪三老爷一时没有答应,而是琢磨了一下。 纪晓棠这样的条件,难道仅仅是为了考验他? “晓棠,你是不是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事?”纪三老爷问纪晓棠,是不是纪老太爷在梦中给了纪晓棠什么提示,所以纪晓棠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并不知道。”纪晓棠说的是实话。 到目前为止,有些事情改变了,有些却没有。她相信纪三老爷不会再赌,但是在这一天,她不想冒险。 而且,她也想知道,如果没有了纪三老爷引发某些事,江庆善是不是还会对付纪家。 “但是,小叔,我希望你能信我。”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好。”纪三老爷想了想,就一口应承下来。他早就下定决心,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也包括他过去结交的那些狐朋狗友。而且,当天的女眷中也不会有其他人,并不需要他特别避讳。 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九这一天,江庆善带着江兴龙亲自到纪家来迎纪老太太众人。 纪家为纪老太爷守了三年的孝,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做客。 各房里贴身服侍的丫头媳妇们都带着欢喜。按着往年的惯例,江家必定给她们都准备了席面,她们也能乐上一天。 在纪家她们是下人,到了江家,她们却是座上宾。 众人收拾妥当,纪老太太带着纪晓芸坐了一辆马车,纪二太太带着纪晓棠坐了第二辆,随后是五辆小马车,是各房里伺候的有体面的丫头媳妇们。程嬷嬷也被纪晓棠邀请,坐了一辆马车前往。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骑马,另有小厮婆子们步下围随,前呼后拥地就往石牌楼来。 江家父子在前面陪着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街边的行人都主动让出道来。纪家守孝三年,这样的排场大家已经是很久没有见过了,难免指指点点,各种歆羡议论。 有的歆羡纪家的家世排场,也有的羡慕江家。 在清远县,一介布衣,能够请得动纪家如此的,也就是江家了。 这是何等的体面,何等的本事。 “今儿个天气不错,庆善和庆善媳妇这真是转了运了。”纪二太太往马车外瞧了一眼,笑着说道。 今天确实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江家是否真的转了运?那件惨剧,还会发生吗? 纪晓棠不知道,她只知道,不论是谁,都休想再伤害她和她的家人。 第三十三章 甄氏 从纪家到石牌楼的路并不长,但是一众车马走的却很慢。 江庆善在最前面带路,特意放慢了脚程。他想让清远的人都看到,江家是何等的体面。 此刻马上的江庆善容光焕发,一扫前些天的郁气。江兴龙也是得意洋洋。江庆善陪着纪二老爷,他就凑到纪三老爷跟前,小声地嘀嘀咕咕起来。 “小爷爷难得出来,今天孙儿把谢安、刘桂几个都叫来了,一会陪着小爷爷好好乐呵乐呵,还给小爷爷准备了好东西……”江兴龙笑的贼兮兮地。 若是以前,纪三老爷肯定会心花怒放。但是今天,纪三老爷只觉得兴味索然,而且还有些恼怒。 不过,纪三老爷并没有将恼怒显露出来。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江兴龙一眼,随后纪三老爷就笑了。 江兴龙大喜。 “小爷爷……”江兴龙又往纪三老爷跟前凑了凑。 纪三老爷却摇了摇头,也不搭理江兴龙,而是勒住马头,等着纪老太太的马车过去,他就骑着马跟在了第二辆马车旁边。 江兴龙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纪家的马车到了江家的二门前才停下来,纪二太太扶着大丫头香秀的手先下了车,随后纪晓棠才从马车中出来。 接纪晓棠的却不是丫头。 纪三老爷笑嘻嘻地站在马车旁边,将要服侍纪晓棠下车的丫头都挤到了一边。 “三弟怎么跟来了,还不去前面找你二哥。”纪二太太看见纪三老爷,又是吃惊,又是无奈。 纪三老爷嘿嘿一笑,并不答言,而是亲自将纪晓棠从车上背了下来。 纪二太太见了,想着纪三老爷只是暂时胡闹,反正还有纪老太太在这,就不管他,忙就带着纪晓棠赶上前去服侍纪老太太。 甄氏早就扶着小丫头的肩膀在二门外迎接,她这个时候已经给纪老太太行了礼,忙又向纪二太太见礼。 “快起来,你身子还弱,这些虚礼就免了吧。”纪二太太亲手将甄氏搀扶起来。 甄氏不过三十出头,长的皮肤白皙,细眉细眼,颇有些风韵。因为久病的缘故,她身子格外的瘦弱,被丫头们扶着,似乎一阵风吹过来,就要被吹走了似的。 甄氏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也是细细柔柔的。 “……早该去给老祖母,婶子磕头,只是媳妇这身子不争气。老祖母、婶子不怪媳妇惫懒,心疼媳妇,亲自上门来……” “说这些做什么,你身子好了,大家伙都为你高兴。”纪老太太就道,她一直都很喜欢甄氏。 这么说着话,甄氏又跟纪晓芸和纪晓棠都见过了,不住口地夸两姐妹。 “……越发的水灵了,别说咱们清远,就是满任安府,再也没人比得上……” 看见纪三老爷,甄氏倒并没有显露出惊讶来,反而十分欢喜。 “小叔也来了,侄儿媳妇不敢当。”甄氏就朝纪三老爷拜了下去。 纪老太太忙叫丫头扶起甄氏来,随即又嗔着责怪纪三老爷。 “你怎么没跟着你二哥,跟着我们到后院来做什么?” “……给寿星拜寿,陪着老太太……”纪三老爷笑嘻嘻地道。 “小叔肯来,是媳妇的福气。这里并不是别人家,小叔才多大,他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只跟在自己家里是一个样。”甄氏立刻就笑道。 纪老太太也并不是真心责怪纪三老爷,听甄氏这样说,也就罢了。 一行人进了二门,先到甄氏的屋子里来。 三间上房,一明两暗,甄氏将众人请进了西面的床房。 甄氏请纪老太太在上首坐了,纪二太太在旁边相陪,然后是纪晓芸和纪晓棠。纪三老爷随意抽了张椅子,在纪晓棠身侧坐了。 甄氏亲自带着人端茶端果。 纪老太太看甄氏行动虚弱,就让她坐下说话。 “都交给丫头们,你好生坐下来,这不容易好起来,再累坏了。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不必如此。” 纪二太太也让甄氏坐,甄氏依旧支撑着在每个人跟前献了茶,这才在下首陪着坐了。 纪二太太就又问甄氏的病情来。 “……庆善说有仙长送了仙药来……”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来的药,我刚吃了也只觉得平常。没想到,这两天觉得身上就有了些气力。”说着话,甄氏的脸上不见欢喜,反而露出戚容来,“婶子,你这侄儿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我拖累了他。” “这些年在我身上,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冤枉银钱,上了多少当,只怕原样打出我这么个银人来,都是富余的。我只说不值当,让他别再费银钱,生死有命,由着我去,他再娶好的进门。他只是不肯……” “再没有这样重情的男子汉,只可惜我福薄……”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忙劝甄氏。 “这大好的日子,怎么提这些丧气的话,快别说了。”纪老太太就道,她年纪大了,最忌讳这个,心中隐隐觉得兆头不好。 “老太太说的对。眼看着你不是好了吗?这也是庆善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不然怎么就这么巧,有仙长送了仙药过来。这是极大的福缘,你只管安心将养,以后还有你的福享呢……”纪二太太道。 这么说着话,就见江兴龙在门外探头探脑,想进来又不敢进来。 甄氏就招手叫江兴龙进来。 “不在前面陪着你二爷爷,到后面来做什么?” “父亲打发我过来请小爷爷。”江兴龙给众人行礼,就笑着说道。 “既然请你,你就去吧,跟我们这坐着有什么趣。”纪老太太就对纪三老爷道。 纪三老爷在椅子上挪了挪,却并没有起身。 “你先去,我稍后再过去。”纪三老爷对江兴龙敷衍道。 纪三老爷被纪老太太宠溺,行事历来随性,大家都是知道的,也拿他没有办法。 江兴龙就颠颠地跑到纪三老爷跟前,低低的声音在纪三老爷耳边劝说。 “……前面特意给小爷爷安排的新鲜戏文,还有格外有趣的杂耍,后面可没有,怕惊着老祖宗。孙儿和谢安还额外给小爷爷准备了好玩的……”江兴龙说着挤了挤眼睛。 “你先去,我稍后再去。”纪三老爷并不直接拒绝江兴龙,反而低声问,“还是原先的地方?” 江兴龙就以为纪三老爷是答应了,只是一时碍着面子,在众人面前做已经学好了的样子。 “还是在孙儿那院子里。小爷爷不想往前头去,直接去孙儿那里也使得。” 这是只有纪三老爷和江兴龙才懂得的话。虽是到了江家,可有纪二老爷在跟前,纪三老爷就不好走了大样。江家父子要格外讨好纪三老爷,必定做了其他的安排。 “我知道了,你们先玩着,不用等我。”纪三老爷也压低声音道。 纪三老爷打发走了江兴龙,回头就看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纪三老爷这样,正合她的心意。 甄氏陪着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成本大套地聊家常。甄氏的话题,除了她自己的病,就是江庆善。 纪晓棠略坐了一会,心中就有些不耐。 甄氏却是最玲珑不过的一个人。 “这屋子里气闷,妹妹们若是烦了,不如就到后面园子里走走。……为了老祖母和婶子来,特意收拾了……媳妇早都吩咐下去,今天这后头除了丫头媳妇们,都不让人过来,不怕有人冲撞了妹妹们。二妹妹和三妹妹尽管去逛。” 江家后院也有个小花园,今天女眷的宴席,就摆在花园里头。 “既然是这样,你们姐妹就去散散吧。”纪老太太看了眼纪晓芸,就说道。 纪晓芸坐在那就不动。 “我陪着老太太。”纪晓芸是这样的性子,她可以一整天都陪在纪老太太跟前,连门都不肯出。 “也好。”纪老太太轻轻拍了拍纪晓芸的后背,一面就满意地笑道,“我这大孙女,最是孝顺不过了。” 纪晓芸在纪家姐妹中排行为二,但是纪老太太经常会这样宠溺地称呼她做大孙女。而且,纪老太太这样说话,虽是夸了纪晓芸,对纪晓棠却并不是好事。 纪二太太脸色微变。 “这么说,我就是那最不孝顺的。”纪三老爷就笑道,“母亲偏心孙女,不疼儿子。” “你倒也还知道!”纪老太太笑着骂道。 “二妹妹文静,小叔叔和三妹妹活泼,不过性子不同,说到孝顺,却都是一样的。”甄氏忙就笑道。 “你说对了,就是我的晓芸好。她们这叔侄两个,猴儿一般,没个安静的时候。你也别在我跟前装了,愿意去哪,你就去哪!”纪老太太笑道,最后这句话,却是对纪三老爷说的。 纪三老爷趁势起身。 “那我就不在这讨母亲厌烦,我陪着晓棠去逛逛。” 纪晓棠也不要江家丫头服侍,就只带了大丫头锦儿,由纪三老爷陪着从甄氏的院子中出来。 江家的园子不大,但是假山湖石,亭台楼榭却一一具足。纪晓棠慢慢看过去,嘴角露出冷笑。 即便她年纪尚小,有些事也是知道的。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是来自于纪家,都是纪家修缮园子的时候“剩下的”。 江家来自纪家的东西,又何止是这个园子。 整个江家,都是建立在纪家的财富上。 甚至江家人的性命,也是纪家人给的。当初江家的祖辈穷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如果不是纪家接济,只怕早就已经饿死了。 正在园中慢慢走着,就见一个翠绿衣衫的小丫头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可找到你了。”翠儿到跟前给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行礼,一面在纪晓棠耳边低低的声音如此这般说道。 纪晓棠微微皱眉,跟纪三老爷略商量了两句,就让翠儿带路。 纪三老爷对江家各处都非常熟悉,路上遇到了江家的下人,不过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开去。 翠儿在前头领路,一径就到了花园的角门边。铜钱正站在那里,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来了,忙就过来行礼。 “出了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清溪山庄子上出事了。”铜钱忙回禀道。 第三十四章 蹊跷 纪家在城外清溪山共有两处庄子。一处在山下,有良田百顷,是纪家最大也是出产最好的一处庄子。就是在整个清远,也是最大最富庶的庄子。纪家人提到这处庄子,一般称之为清溪庄。 清溪山庄子,则是另有所指。那是个小庄院,就在纪家祖坟旁边,是专供纪家祭祖时家眷休憩的所在,平时只有几个负责看守和维护坟茔的家人在庄子上。 上一次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上清溪山,就将跟随的人安置在这处小庄上。 铜钱说是清溪山的庄子出了事,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不由得心中一凛。 祖坟出了事,那可是大事。 “是什么事,可有人去前头找我爹爹?”纪晓棠就问。 “这事……”铜钱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怪异,“小的心里拿不准,不好就去禀报二老爷,因此先来找三姑娘和三老爷禀报。” 纪晓棠在家事上留心,不仅吩咐了自己的心腹丫头们,也跟纪三老爷的心腹都吩咐过。让他们处处留心,但凡有什么不对的事情,就来禀报她或者纪三老爷知道。 “什么事,快说清楚。”纪三老爷瞪了一眼铜钱。 “是清溪山的祖坟上……闹鬼。”铜钱迟疑着道。 “胡说,若是闹鬼,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是哪一个妖言惑众,给我知道,定不轻饶!”纪三老爷就沉了脸道。 铜钱年纪虽不大,却极机灵。 “是怎么回事,你如实的说。”纪晓棠就让纪三老爷不要着急,听铜钱慢慢说。 “小的有个姨表兄弟叫阿牛,就在清溪山的庄子上当差。这件事,还是刚才他进城来找小的,无意间跟小的说起来的。”铜钱忙道。 闹鬼之说,就是近两天才有的。 铜钱这表兄弟阿牛是个打杂的小厮,昨天在纪家坟茔割草,发现有一块地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阿牛不过当这是件闲事无意间提及,但是铜钱想到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的嘱咐,就上心多打听了两句。 这一打听,就打听出更多的事情来。 阿牛虽是打杂,并不管事,但却可以肯定,庄子上并没人动过那块地方。而且,就在三天前的夜里,纪家的坟茔上闹过鬼。 那是在半夜里,庄子上看守的人听见坟茔里有动静,等过去查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当时都吃了酒,糊里糊涂地爬起来去看过,没发现什么,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山猫野狗了。”阿牛当时的话,是这样说的。 然而山猫野狗即便扰动了土地,却不会事后遮盖的那般仔细。 “不是山猫野狗,莫不是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纪三老爷挑眉道。坟茔中的土地是不能随意扰动的,这事关风水大事。 破坏人祖坟风水,不仅犯了律例,而且也是极为伤阴鸷的缺德事。在清远县,谁敢打纪家祖坟的主意,那真的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算是什么事!”纪三老爷皱眉。 “铜钱,你说那天庄子大家都吃了酒,是哪里来的酒?”纪晓棠却突然问道。 “小的特意问了阿牛,听说是宅子里管采买的周管事。他到附近村庄上办事,天晚了,就顺路上山,很带了些酒菜,就请庄子上的人都吃了。每个人都分到了酒肉,当天晚上大家都吃醉了。” 还是有个人吃的吐了,散了些酒气,才听见了动静。 “周管事……”纪晓棠心中一动。 这个周管事管着家里灯油蜡烛等的采买,平时与江庆善来往颇密。后来纪家落魄,这个周管事更直接投靠了江庆善。到了那个时候,纪晓棠才知道,这周管事,一直就是江庆善的人。 江庆善的人送酒,坟茔地土被动。 难道…… “小叔,我要去庄子上看看。”纪晓棠立刻说道。 “晓棠,你……”纪三老爷也听出些门道来,惊疑不定。 “现在我还说不准,必须要亲自去看看。没事最好,如果……”纪晓棠沉吟。 “既然这样,我去就是了,晓棠你等我消息。”纪三老爷就道。那毕竟是阴地,纪晓棠不仅是女孩家,且年纪尚幼,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纪三老爷是一片疼爱小侄女的心,但是纪晓棠却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 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她不亲自去看看,无论如何无法心安。 “怎么跟老太太和你娘说?”纪三老爷拦不住纪晓棠,就问。 “只有先斩后奏。”纪晓棠就道。 她和纪三老爷现在就走,暂时先不让人知道。 “铜钱快准备马车,小心不要惊动了人。”纪晓棠吩咐铜钱,一面又将锦儿叫到跟前来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你先拖上一阵子,到了老太太和太太跟前,就这样说,……我很快就回来。”纪晓棠嘱咐锦儿,千万不能泄露她和纪三老爷真正的行踪。 锦儿有些犹豫,但看纪晓棠心意坚决,也只得答应。 “姑娘不带婢子,好歹带了翠儿去。”锦儿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点头。 铜钱很快就安排好了马车,纪晓棠带着翠儿,和纪三老爷一起出了角门,坐上马车。为了掩人耳目,马车在城里绕了一圈,这才直奔南门,出城直接往清溪山而来。 纪晓棠只带了翠儿一个跟随服侍,纪三老爷的两个长随平安、富贵带着阿牛骑马跟随,小厮铜钱赶车,除此之外,并未惊动纪家的其他人。 至于小厮知了,则是被纪三老爷安排引开江家人的注意力,不至于让他们发现自己的行踪。 一路快马加鞭,等到了清溪山的庄子上,已经将近晌午时分。 纪晓棠没有让人惊动庄子上的人,而是让阿牛带路,直接到了“动土”的所在。 “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肯定是被挖开过。”纪三老爷蹲在地上亲自看了,就皱眉道。 “如果不是尽早来查看,等过两天这草木长实了,只怕再难发觉。”纪晓棠看了看那块草皮,轻声地说道。这块被动了的地块,正挨着纪老太爷的坟头,与纪老太爷比肩。 “三姑娘,老爷,该怎么办?”铜钱就问道。 纪三老爷瞧着纪晓棠。 “把这块地挖开。”纪晓棠没有任何犹豫地吩咐道。 不仅是长随小厮们踌躇,就是纪三老爷一时也是犹豫不定。祖坟动土,是一件大事。而且这动土的地方紧挨着纪老太爷的坟茔,如果扰了老太爷的安眠…… “三老爷,要不要……”长随富贵年纪较长,性格也更加稳重些,就小声地跟纪三老爷说道。他的意思,这样的事情,还是该先禀报纪二老爷做主。 如果出了什么事,纪晓棠是个小姑娘。所有的罪责,怕是都要推到纪三老爷的头上。他们这些跟着纪三老爷的人也跑不掉。 “但凡出了事,都有我承担,你们不必害怕。”纪晓棠却说道。 纪三老爷本来就是个胆大包天的,方才犹豫,不过是纪家子孙本能地对先祖的敬畏之心。这个时候,听纪晓棠都如此了,他哪里还会犹豫。 “挖,都有我。”纪三老爷就道,一面就叫阿牛去取家伙来,“也不用你们,这个活计,我一个人做了。出了什么事,都在我身上。” 很快家伙就被取了来,纪三老爷撩起衣襟,卷了袖子,当先拿了家伙挖起来。铜钱几个见了,也都忙抄了家伙,就往地里挖了起来。 这几个本来就对纪三老爷忠心,经过这段时日,跟着纪三老爷习武,眼看着纪三老爷的变化,对纪三老爷的忠心,以及对纪晓棠的心腹和敬佩,就更深了一层。 “下面有东西!”几个人挖了一会,铁锹就碰到了东西。 这块土果然是被挖开过,而且还在里面埋了东西。 纪三老爷精神大振,让小厮们赶紧再加一把力气。 东西很快就被挖了出来。 看着挖出来的东西,众人都是愕然。 “这……这算是什么?”纪三老爷怒道。 本来以为,是谁要破坏纪家祖坟的风水,埋了压胜的东西下去。但是挖出来的这个物件,分明不是压胜之物。 “原来如此……”纪晓棠看着地上的东西,却有一丝了然。 挖出来的,赫然是一堆森森白骨。 ……那是两具完整的人骨架。 第三十五章 蹊跷 这两具人骨架被挖出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散了形,但是能够看的出来,入土的时候是并排摆放的齐齐整整的。不仅如此,两具骨架上还套着崭新的寿衣。 纪老太爷入土的时候,这周围都曾经修整过。那个时候,肯定还没有这两具骨架。联系到方才铜钱所禀报的事情,这两具骨架,肯定是这几天被人刚刚埋在这里的。 “看看是否有排位之类的东西。”纪晓棠想了想,就吩咐道。 不用小厮们动手,纪三老爷抢先抄了家伙又挖了起来。 并没有找到类似于排位,或者任何能够说明这两具尸骨的身份的东西。 纪三老爷气的举起铁锹,就砸在挖出的骨架之上。那骨架看来是有了些年头,根本经不住,许多骨头就都碎了。 “这是什么人干的事,将什么孤魂野鬼,偷埋进我纪家的祖坟里!”而且埋的地方还与纪老太爷比肩,竟似妄图想成为他们兄弟的叔伯辈。 简直岂有此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纪三老爷兴起,对着尸骨就是一阵乱砸。转眼之间,那尸骨早就没了形状,变成了一堆烂骨头渣滓。 纪晓棠并没有拦阻纪三老爷。 这尸骨显然是去世很久的人,却被人穿了崭新的寿衣偷埋在纪家的祖坟。做这件事的人,显然与这尸骨有莫大的关系。这尸骨落到怎样的下场,都是那埋尸骨的人咎由自取。 等纪三老爷撒过了气,纪晓棠才将纪三老爷叫到跟前。 “小叔,这件事。咱们要好好商量商量。”纪晓棠对纪三老爷道。 “晓棠,咱们是要好好商量商量。咱们这就立刻去告诉你爹爹知道,不论怎样,都要将做这件事的混蛋抓出来,乱棍打死不论!”纪三老爷就道。 纪晓棠却另有打算。 告诉纪二老爷是肯定的,但是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向外声张。纪晓棠隐隐料到。纪二老爷必定是不愿意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的。 “小叔。我想好了一个主意。”纪晓棠对纪三老爷道,“咱们要逼出做这件事的人,必须得如此如此……” 纪晓棠压低了声音。对纪三老爷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他这件事做的机密,却未必就没有蛛丝马迹留下来。”纪晓棠往地下瞧了一眼,慢慢地说道。 纪三老爷的眼睛就亮了。 “好主意!晓棠,就依着你的法子办。”这种时候。还是纪晓棠的脑子转的快。纪三老爷答应一声,立刻叫了铜钱几个过来低声吩咐了。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要让那狗东西知道。什么叫做挫骨扬灰!”纪三老爷背对了纪晓棠,他目光阴沉,语气中的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平安和富贵按着纪三老爷的吩咐,随便用布包将一堆骨头收拢了起来。至于两套寿衣。纪晓棠却有另外的吩咐。 尸骨上无法分辨出身份,但是这寿衣上却有文章可做。 纪晓棠带着人在坟茔中弄出这样的动静来,是瞒不过庄子上的人的。 挖尸骨的时候。纪晓棠吩咐下去,让庄子上的人不得靠近。这个时候纪晓棠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就让人将庄子上的管事叫了过来。 纪三老爷劈头盖脸地将管事训斥了一通,却并不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让他将地方收拾好。 管事的看着地上的坑,脸色红了白,白了红。他想问又不敢问,只能对纪三老爷的吩咐连连点头。 “这件事,要是有人泄露了风声,就拿你是问。”纪晓棠对管事的吩咐道。 “是,是,小的一定约束好下头的人,不敢透露出半个字去。”管事的喏喏答应,却又忍不住道,“不过,三姑娘,这……” “这什么?”纪三老爷一眼瞪过去。 管事的立刻住了嘴。 纪晓棠对这管事没有丝毫的好感。 虽然说是这庄子上的人都吃醉了,才出了这样的纰漏。但是谁能保证,这里面不是有人故意“吃醉”了那。而且,就算不是有心,出了这样的纰漏,也是不能原谅的过失。 这庄子上差事清闲,月银却并不少。纪家并不需要这样只知道拿钱、吃饭,却不做事,甚至背主的下人。 这庄子上的人,务必要重新换过,纪晓棠心中暗自做了决定。 而且,这人还要尽快地换。 纪晓棠正暗自琢磨,就听见山脚下传来马蹄声。 “二老爷打发人来寻三老爷和三姑娘。”铜钱站在高处看了一眼,立刻跑回来禀报道。 “被二哥发现了。”纪三老爷本能地颓丧起来。 “小叔不要怕,咱们这回可不是擅自出来玩的。”纪晓棠就道。 “对。你爹爹这回可不会怪咱们。咱们叔侄俩,这次立了大功。”纪三老爷随即就醒悟过来,说道。 如果没有他们,纪家的祖坟就这样被人偷偷的破坏,这可是事关纪家基业、子孙万代的大事。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往山下走,很快就看见纪家两个长随骑马过来。两匹马奔跑的很急。两个长随在马上看见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从马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两人跟前行礼。 “二老爷请三老爷和三姑娘快些回去。”一个长随就道。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纪晓棠就瞧出两个长随的脸色有异,忙就问道。 两个长随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就都点头。 “是出了事,不过不是府上,是江家。”一个长随就道。 “江家出了什么事?”纪三老爷问。 “是江家大少爷,他被人打了。”另一个长随就道。 听说江兴龙被人打了。纪三老爷有些诧异。 “他好好地在家吃酒,被谁打了。就是被打了,能有多大的事,二哥就这般急着打发你们来寻我们叔侄?” “江大少爷似乎不是在家里被打的,事情有些缠杂不清,具体细情小的们也不知道。” “二老爷打发小的们来,是因为江大少爷伤的不轻。目下还生死不知。” “江大奶奶正陪着老太太、太太吃酒看戏。听说江大少爷被打将死,也跟着厥过去,眼看着不好了……” 两个长随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跟着变了脸色。 这江家欢欢喜喜地给甄氏过生日,这还没到半天的工夫,母子俩竟都一只脚踩进了阎王殿。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赶紧备车。”纪晓棠忙就吩咐道。 铜钱立刻就赶了马车过来。 “你们怎么知道到这里来找?二老爷知道我们往这里来了?”纪三老爷一面扶了纪晓棠上马车,一面突然向两个长随问道。 “二老爷并不知道。只吩咐小的们出来找三老爷和三姑娘。是小的们问知了,知了知道江家出了大事。偷偷告诉了小的上这里来试试。”当时他们还以为是知了糊弄他们的,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得出城来寻。 反正如果这里找不到,回去之后只跟纪二老爷说明。纪二老爷要责罚,也是先责罚知了。 纪三老爷听了,也就不再询问。一行人从清溪山庄子出来,径自回城。 出城的脚程就不慢。回城时也是一样。 不论是纪晓棠还是纪三老爷,他们都想尽快知道,江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 江家的门前,早已经不复早上时的喜庆热闹,而是乌云遮天,忙乱做一团。 看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坐着马车来了,还是纪家的人迎了上来。 “三老爷和三姑娘可回来了。”管事的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又特特地给纪晓棠再次行礼。 “三姑娘,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带着二姑娘回去了,留下了话,找到三姑娘,就让三姑娘也赶紧回去。”管事的这样说着,一面又压低了声音,“这里面乱成一团,怕一会更有事故。姑娘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 纪晓棠心里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更想弄清楚江家发生的事。 “我带着她出门,一会自有我带着她回去。这乱糟糟的,交给别人我不放心。”纪三老爷看出纪晓棠不想走,就立刻说道,一面带着纪晓棠就往里走。 纪三老爷强词夺理,管事的无可奈何,只得在前头带路。 “我爹爹在哪里?”纪晓棠就问。 “二老爷就在前厅。”管事的忙答道。 “江兴龙那?”纪三老爷跟着问。 “也在前厅……”管事的答道。其实,江家大部分人此刻都聚集在前厅里。 江兴龙被人打了之后,就被家人抬了回来,没往后面去,就在前厅里请医问药。 一路往前厅走,竟没人来阻拦,也没人来迎接。江家一应下人匆匆往来,都是张皇失措,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已经六神无主。 很快到了门前,管事的还想阻拦,纪三老爷已经心急地自己打起了帘子。纪晓棠跟在纪三老爷身侧,顿时就觉得一股子血腥气夹杂着臭气扑鼻而来。 纪三老爷显然也觉察到了,脚步就顿了顿,扭头用目光询问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摇头,示意她并不想就此离开。 纪三老爷略做迟疑,也就带着纪晓棠迈步进了厅房。 屋子里倒是没有外头那么乱,不过气氛却更压抑了十倍不止。 厅中的桌椅早就被搬开,中央放了一张矮榻。江兴龙就仰面躺在榻上,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生死不知。 江庆善则是一脸铁青地站在榻边,旁边是三四个郎中,也都满面愁容。 纪晓棠的目光在屋内一扫,就看见了纪二老爷。纪二老爷也在屋中,离开矮榻有几步之遥,正微微低头,听李郎中说话。 李郎中是县城内最好的郎中,自然也被请了来。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的到来,立刻就惊动了屋内众人。 纪二老爷立刻走了过来。他沉着脸,不赞同的目光在纪三老爷面上滑过,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你们两个!”纪二老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显然是想狠狠地数落这叔侄两个,但是想到眼下的事情,还是将话咽了回去。“等回家去再跟你们算账!” “老三留下,晓棠快回去。”纪二老爷随即吩咐道。 这会的工夫,又有三四个郎中匆匆从后院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们进了厅房,李郎中等几位立刻就出来,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纪三老爷看了纪晓棠一眼,就往江兴龙榻前去了。 纪晓棠没立刻就走,眼睛也跟了过去。纪二老爷暗自叹气,一面用身子挡住纪晓棠的视线,一面将纪晓棠带出厅房。 “爹爹,这是怎么了?”纪晓棠轻声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虽然心里气纪晓棠,但却绝不会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前对纪晓棠发脾气,尤其这是在江家,还有许多江家下人在场。 “你小孩子家,不要多问。”纪二老爷这么说着,就抬头捏了捏鼻梁,样子似乎也很烦恼疲倦。 江家出了这样的事,江庆善焦头烂额,不停地在后院甄氏和前厅江兴龙这两头跑。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虽然带着纪晓芸走了,他却留下来。不仅是为了关心,也是为了江家撑场面。 这么多的郎中,能在顷刻间全部赶到,还是因为有纪二老爷的面子在。 纪二老爷不想说,但是低头看看小女儿睁大眼睛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 “……兴龙被人打了,对方下手很重,就算是抢回一条命来,两条腿肯定是要保不住。”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还有你大嫂子那边,身子本来就不好,因为这个受了惊吓、刺激,怕是……” 纪二老爷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江兴龙不是在家里吃酒看戏吗,怎么会出去?他因为什么被打了,被谁打的?”纪晓棠一连串地问道,这清远县里,除了纪三老爷,谁敢对江兴龙下这样的毒手? 纪二老爷并不知道纪晓棠的心思,只当她是关心江家。 “这件事,怕是不容易撕摞清楚……,这里不是你留的地方,快些回家去。” 父女俩正说着话,就见江兴龙的奶娘连滚带爬地从后面跑进来,一跤跌在了厅房门口。 “老爷、老爷,大娘子、大娘子她……咽气了。” 第三十六章 江家的命数 “天啊,天灭我也!” 纪晓棠就听见厅房里江庆善大叫了一声,随即扑通一声没了动静。 “大爷厥过去了!”接着屋里就是一阵大乱。 江庆善听到甄氏咽气的消息,当即就一个倒仰厥了过去。 甄氏已经死了,江兴龙命悬一线,现在江庆善又这样…… 江家的天塌了。 …… 江大奶奶甄氏一死,江家乱成了一锅粥。纪二老爷再不许纪晓棠留在那里,立刻就打发人将纪晓棠送了回来。 而纪二太太等人从江家回来,因为江家的变故,连衣裳都没有换,都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等消息。 纪晓棠就将她所闻所见都说了。 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听了纪晓棠的叙述,都是唏嘘不已。 “这让人怎么想的到。”纪老太太的眼圈有些发红,“刚才她还好好的,陪着咱们有说有笑的。我还说,她从此就好了。谁能想得到,这才多大会工夫,哎……” 纪老太太的手就有些发抖。 “祖母这是怎么了?”纪晓棠的眼睛尖,忙就问道。 “我没事,就是这心里不大好受。”纪老太太慢慢地说道,又是叹气。 纪老太太毕竟还是上了几岁年纪,怕见的就是这样的人命无常。 纪二太太忙就吩咐丫头赶紧煮了安神的茶送上来。 喝了安神的茶,纪老太太才慢慢地舒缓下来。 “这就正应了那句话,阎王叫你三更走,无人能留到五更。”纪老太太又感慨着说道。她这是又想起江庆善克妻的事了。即便是有了仙药又怎样,甄氏还是被江庆善给克死了。 “都是命啊。”纪老太太叹气。 “这也是天外飞来的横祸。”纪二太太也跟着说了一句,一面扭头问纪晓棠,“兴龙那孩子,究竟是怎么挨的打?” 如果江兴龙没有被打的半死不活,甄氏就不会受刺激而死。 纪晓棠就摇头,她被纪二老爷打发人送回来,还没打听出江兴龙被打的事情原委。 “似乎说事情很不简单。”纪晓棠只能告诉纪二太太道。 “听说里面还有人命。”纪晓芸忍不住插嘴道。 “怎么还有人命?”纪二太太一惊。 “……是咱们出来的时候,我无意间听江家下人嘴里嘟哝了这么一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纪晓芸忙说道。 “等会你爹爹和小叔回来了就好。”纪二太太就道。 提到了纪三老爷,纪二太太就看纪晓棠。 “晓棠,你跟你小叔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跟娘说一声!你这孩子,胆子越发的大了……” 纪二太太正说着话,外面小丫头就进来禀报,说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回来了。 很快,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一前一后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进门先给纪老太太请安。 “那边究竟怎么样了?”纪老太太就问。 “庆善媳妇没了。”纪二老爷就道。 江兴龙的命却暂时保住了,只是两条腿却彻底废了,最好的情形也只能一生都瘫在炕上,成了废人一个。至于江庆善,在被郎中救醒之后,他虽然颓唐,但还是支撑着开始料理甄氏的丧事。 纪二老爷留下了几个人帮着江庆善料理,就带了纪三老爷回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对于江家这样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喜事变丧事,纪二老爷也颇为感慨。 世事无常。 “多好的一个媳妇,终究还是没保住。”纪老太太忍不住又叹气。她是真的挺喜欢江大奶奶甄氏。 “……救的了病,救不了命。”纪二太太也道。 “江兴龙怎么被人给打了,是被谁给打的?”纪晓棠问。 “那也是个不省心的。”纪二老爷叹气。 原来,江兴龙带了一班狐朋狗友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酒看戏,久等纪三老爷不去,这些人就坐不住,干脆以寻找纪三老爷为由头偷偷从江家出来。 这一班人,就去了胭脂巷。 说到胭脂巷的时候,纪二老爷故意含糊不清。 两世为人,纪晓棠却是知道这胭脂巷的。 胭脂巷是清远县城最有名的一条烟花巷。江庆善在巷子里长包了个叫王娇儿的姐儿。 江兴龙这一班狐朋狗友去胭脂巷,自然是寻花问柳。他们去的,竟也是王娇儿的家。 事情就发生在王娇儿家里。 王娇儿有个侄女,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清倌人,长的千娇百媚,名字叫做王杏儿。江兴龙一班人就是因为这王杏儿与另外一伙客人发生了冲突。 江兴龙自诩为清远县的一霸,而且这王家还是他们父子常来往的人家,根本没有将别人放在眼里。 然而,这一次,江兴龙却踢到了铁板。 两下冲突,江兴龙先亮了刀子。 混乱中,江兴龙的刀子并没有落在对方的身上,反而插进了同伙谢安的后心。谢安当场就死了,江兴龙一下子也有些发傻,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不能让对方一伙跑了,江兴龙想将这人命推到对方一伙人身上。 打斗纠缠中,江兴龙就被废了双腿,差点丢了性命,而那一伙人却走的没了踪影。 江兴龙被抬回江家,江家一场喜事变作丧事。 这就是事情的前因后果。 纪三老爷显然是已经都知道了,不过再听了一遍,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目光就望向了纪晓棠。 纪晓棠不是不相信他不会再赌,但是却要他保证,今天千万不能跟江兴龙混在一起。 如果他没有听纪晓棠的话,那么现在他还会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纪晓棠此刻却并没有注意到纪三老爷的目光。 事情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变化,这也是纪晓棠始料未及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就在前世的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 纪三老爷跟着江庆善等一班狐朋狗友鬼混,大家赌起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争吵,最后动了手。也是在混乱之中,却是纪三老爷失手将江兴龙刺死。 江大奶奶甄氏知道江兴龙死了,也没有活到第二天早上,就咽了气。 纪三老爷虽是失手,却摊上了人命。纪二老爷没有徇私,就要亲自将纪三老爷绑到衙门,依照律法处置。 这个时候,江庆善却来了。 江庆善不同意将纪三老爷送去法办,还亲手将纪三老爷的绑绳松开。江庆善当时对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说,江家的一切,都是纪家所赐。江家万死难报纪家的恩情。 江兴龙之死,并不是纪三老爷有意,只能说是生死有命。江庆善表示,他并不怨恨纪三老爷,只怨他自己的命不好! 人命关天,衙门那边必定瞒不过去。江庆善已经安排好了,让跟随江兴龙服侍的小厮去衙门作证,只说江兴龙是死于意外,与纪三老爷无关。 纪二老爷虽说要送纪三老爷去法办,但是心里并不是不疼纪三老爷。他见江庆善如此深明大义,知恩图报,当即深受感动。 事情就按照江庆善的提议,很快就处置妥当了。 从那以后,纪二老爷对江庆善的宠信更上了一层楼,给江庆善谋官,为江庆善张罗续娶……,将纪家更多的事情交给江庆善打理…… 直到,江庆善引纪三老爷入了圈套,败了整个纪家,纪二老爷终于发现了江庆善的真面目,然而一切都晚了。 如今,纪三老爷并没有卷入事件之中,他没有失手刺死江兴龙,但是江兴龙依旧遭了祸事,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人却瘫了。而甄氏,还是死了。 没有纪三老爷,江庆善依旧失去了甄氏,儿子成了废人。 江庆善没有理由怨恨纪家,非要置纪家于死地。纪家对他依旧只有如山重恩。 “你们两个,不要就以为没事了!”纪二老爷说完了江家的事,终于想到了要找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算账。 “二哥……”纪三老爷心情还有些激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纪晓棠却回过神来。 “小叔,你还没跟爹爹说?”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立刻就明白纪晓棠所指为何事。 “还没来得及。”纪三老爷道。 “我和小叔有要紧的事要跟爹爹说。”纪晓棠立刻就对纪二老爷道。 “哦……,你们休要弄鬼,想着要蒙混过去,我是不答应的。”纪二老爷并不觉得纪晓棠有什么要紧事要跟他说,只当做是这叔侄要找借口为跑出去玩开脱。 “二哥,真有要紧的事。”纪三老爷就道。 “倒要听听你们说什么。”纪二老爷有些拿不准。 直到跟纪二老爷进了书房,将服侍的人都远远地打发了出去,纪晓棠才将在她和纪三老爷去纪家祖坟的事情跟纪二老爷说了。 “什么?”纪二老爷本来坐在椅子上,听了纪晓棠的叙述,立刻就站了起来。“有人把尸骨埋进了咱们家的祖坟!”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点头。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他想做什么?”纪二老爷又恨又怒,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爹爹这还想不到吗?”纪晓棠幽幽地道,“这清远县可是人人都知道,咱们纪家祖坟的风水最好!” 第三十七章 风水之说 “做这件事的人,是想要夺咱们家的风水!”纪二老爷突然听见这样的事,惊怒之下一时没有想到。经过纪晓棠这样一提醒,纪二老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夺人风水这种事,并不少见。清远县都传说纪家祖坟的风水最好,垂涎那块地的人并不是没有。但是却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和那么大的力量,能够从纪家手中夺走那块风水宝地。 夺不走,就有人想出了这另外的法子,将自家的先人埋进风水宝地,妄图从而荫庇自家的后代子孙。 真是无耻之尤。 这种事,何止是纪家,换做任何其他的人家,都是无法容忍的。 “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纪二老爷略微平静下来,不由得思量起来。 做这件事的人不仅胆子大,而且还有几分疯狂。就那样将自家祖宗的尸骨埋进别人家的祖坟,这几乎是破落户才能做出的行为。 清远县,谁这般胆大妄为? “爹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件事,只怕是……家贼难防。”纪晓棠看着纪二老爷。 “……事关重大,不能妄言。”纪二老爷就有些惊疑不定。 …… 石牌坊江家 此刻的江家,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混乱,但依旧乌云遮顶。 厅房里,江兴龙已经被人抬回了自己的院子。厅房经过收拾,不似方才凌乱,但是血腥气却还没有散尽。 江庆善却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他已经换了一身素服,因为头疼又不得不在头上包了块帕子。此刻,他正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歇息。 不过半天之间。江庆善整个人看上去似乎老了十岁。 外面忙忙碌碌的,江庆善的耳朵却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他还有些不大相信,甄氏就这样没了,而他唯一的儿子江兴龙,从此成了废人。这个废人。不仅仅是说江兴龙从此都将瘫痪在炕。 江兴龙自腰部以下。都没了知觉,想要为江家传宗接代,已经是不可能了。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啊。 江庆善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分明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了那件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甄氏的好转就是明证,江家就要时来运转,改换门庭。可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惨剧。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总不会是那块福地只荫庇纪家后人。却与他江家人犯冲! 正在江庆善几乎想破了头的时候,一个小厮挑帘子走了进来。 “大爷……”小厮显然是江庆善的心腹。能够这样径直走入厅房。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江庆善身边,弯下腰,附在江庆善的耳边,低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他来做什么?”江庆善有些不耐烦地皱眉道。“没看见家里现在这样。有什么事,让他过两天再来。” “大爷,他说有十万火急要紧的事。必须要亲口告诉大爷知道。不能等的。” 江庆善依旧皱眉,突然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就在椅子上坐直了。 “叫他进来,……小心不要让无关的人瞧见了。”江庆善吩咐小厮道。 小厮会意地退了出去,一会的工夫,就领了一个穿青色直缀的矮胖中年人进来。 “大爷,不好了。”那中年人脚步匆匆,一面用袖子擦额头的汗,一面走到江庆善的跟前。 “怎么了?”江庆善隐隐地有了不妙的预感。 “大爷,是这么回事,就在刚才晌午……”中年胖子一边擦汗,一边低低的声音告诉江庆善。 “啊……”江庆善似乎被蝎子蛰了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抓住中年胖子的肩膀用力摇晃。那恶狠狠的样子,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生吞了一般。“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大爷,千真万确,小的、小的不敢跟大爷撒谎,小的躲在旁边亲眼看见的。这真是万没有想到的事……”这中年胖子本就心虚,见江庆善这样,更是吓的话都说的磕磕绊绊。 此时的天气还绝谈不上炎热,他额头的汗水却似乎怎么也擦不干。 江庆善颓然地放开了中年胖子,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随即又仰头嚎了一嗓子,之后却又向旁边一栽,连人带椅子都摔在了地上。 中年胖子几步上前,就见江庆善脸色通红,大睁着两眼,眼珠子却一动不动。 这是气死的,还是吓死的? “不好了!”中年胖子赶紧向外喊人,一面忍不住大着胆子蹲下身,伸出手在江庆善的鼻子下摸了摸。 虽然十分微弱,但是江庆善却还是有呼吸的。 门外看守的小厮忙就带人跑了进来。 当江庆善悠悠转醒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不见了中年胖子的身影。 “江大爷节哀,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李郎中已经开了药方,一面就站起身,对江庆善道。 “多谢先生。”江庆善的声音更加的嘶哑,一面吩咐人送李郎中出去,“今天劳烦先生,改日江某人定会登门道谢。” 打发人送走了李郎中,江庆善又将服侍的人都撵了出去。他一个人呆愣了片刻,突然呜呜地大哭起来。 “天绝我,天要绝我啊……” 他还想着难道是那块风水宝地不肯护佑他江家,没想到,并不是宝地与江家犯冲,而是被人发现了他的勾当,断了他江家的风水。 两位老人家的骸骨被从风水宝地挖出,不知落到了何处。 这也难怪他江家一下子就遭了这样的横祸! “好狠的心!我江家几辈子给他们做牛做马,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光,能碍得到他们什么,竟然都不让我们沾……” “好狠的心。我好恨。” “那块宝地,本来是我江家的。纪家人,欺人太甚!”江庆善一张嘴,吐了一口血出来。 纪家祖坟的所在地,原本是他江家的财产。这件事,江庆善很小的时候就听他祖父说过。 那个时候,他的祖父还在。他经常跟着祖父和父亲在纪家出入。当时江家已经是清远县的富户。他以为他的日子已经非常好。但等到看到了纪家人的排场和吃穿用度,他才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他祖父总说江纪两家是亲戚,为什么他江家竟然不如纪家。 他将这个问题说给了他的祖父。 他的祖父告诉他,纪家并没什么了不起。 纪家如今这样的气派和富贵,原本应该是他们江家的。但是江家祖上被纪家欺哄了。将这泼天的富贵让纪家人给夺走了。 他问他祖父,纪家人是怎样夺走了原本属于他江家的富贵。为什么他们不去要回来。 他祖父告诉他,要不回来的,因为纪家人读书做官,势力大。 至于那富贵的根源。则是在清溪山上。如今纪家的祖坟,原本是他江家祖先的埋骨地。 那一天,是纪二老爷的满月。纪家大宴宾客。他的祖父已经老了,给纪家做事的换成了他的父亲。不过纪家这样大的喜事。他的祖父还是带他去给纪老太爷贺喜。纪老太爷高兴自家添丁,知道他的祖父爱喝酒,就打赏了一整坛的梨花白。 据他祖父说,那是他一辈子喝到的,最好的酒。 老头子喝多了,话就多了起来,不用江庆善追问,就说出许多的陈年往事来。 纪家祖籍清远,与江家牵连有亲,却是在数代之前就搬离了本土不知去向。到了纪老太爷的父亲这一代,才又搬了回来。 原来纪家这些年在外面发了财,因为世道太平了,就想着落叶归根,回祖籍定居。 纪老太爷的父亲回乡,不仅带回了大量的金银,还带回了父母的遗骨。 纪家在清远原本是普通的百姓,并没有任何的祖产。 在购置田宅之前,纪老太爷的父亲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就是为亡父亡母选择一块福地。 纪老太爷的父亲往清溪山踏勘,正好碰见了江庆善祖父的祖父。 那个时候江庆善的祖父还很小,但他说还记得当时的情形。说是纪老太爷的父亲就看中了江家的坟地,花了一点点银子,将地买了下来,逼的他的祖父当时就将先人的骸骨从坟地里挖了出来。 说到纪家人逼迫的急,根本就不容工夫找人帮忙,甚至连家伙事儿都不容工夫去取。江家先人的骸骨,是江庆善的祖父的祖父用双手从地下挖出来的。 纪老太爷的父亲也许是心怀愧疚,竟与江家论了亲。从那以后,江家就开始为纪家办事。 而纪家自从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就发达了起来。 纪老太爷能够科举做官,都是因为这祖坟的风水好。要知道,从前的纪家和他江家一样,是从来没有出过读书的种子的,不要说考中进士做官,就是连个童生都没有过。 这两家人,从来都不读书,识得的大字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一箩筐。 甚至纪家还子孙稀薄,代代单传。 “他纪家占了咱们江家的风水,才会这样发达。他赏我这酒,是他应该的。要是当年我爷爷那老儿没把那块坟地让出去,现如今,那戴官帽做官轿的人,就是该是你爷爷我了。”江庆善的祖父最后还吼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却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江庆善的父亲给吼了来。 江庆善的父亲当即就夺了老头手中的酒,还数落老头是“喝了几两马尿就撒酒疯,这样的话传出去,让纪家知道了,没有咱们家的好。咱们一家现在都靠着纪家过活……” 江庆善的祖父直骂儿子没出息,一面就红着眼边嘱咐江庆善一定要有出息,“别像你爹,奴才秧子。” “儿子是奴才秧子,那爹是什么?” 江庆善的父亲回了一句,就将老头子扶上炕歇着去了。 “你爷爷喝了马尿胡吣,你别听他的。”江庆善的父亲还要忙着去给纪家办事,匆匆嘱咐了江庆善一句就走了。 江庆善点头,没有说话。 他还是将他祖父的那些话都记在了心里。 这些话,老头偶尔喝多了酒,都曾陆陆续续地跟他说过。他年纪越大,就越发的走心。 后来,老头过世了,是因为喝醉了酒,一个人在外头,黑灯瞎火地栽进了茅坑里就再也没有爬出来。因为死的不光彩,丧事也办的潦草。 后来,他的父亲也过世了,轮到他为纪家办事。 纪家两兄弟相继科举做官,纪家的声势越发的大了。 每为纪家操办一次喜事,江庆善都忍不住在心里琢磨。 如果,正如他祖父所说,当初他们江家没有将祖坟的风水宝地让给纪家,那么此刻如此风光的,是不是就是他。 第三十八章 蛛丝马迹 这种事,他也就只能在心里琢磨琢磨,过后还是依旧勤勉地为纪家做事。 纪老太爷过世了。纪二老爷要做孝子,在家守孝的时候,并不大过问庶务,交给他打理的事情越来越多。 仅仅在纪二老爷守孝的这三年期间,他就将家财翻了一番不止。虽然身上并没有官职,但是只要他跺一跺脚,这清远县都要跟着抖上一抖。 闲暇下来,他祖父的那些话就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尤其是,甄氏竟然病重不起,眼看着就是要下世的光景。 他在得意之余,越来越多地感慨老天待他的不公。 纪二老爷除孝,他势必不能够向过去三年那样随心所欲。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瞎子出现了。 纪家祖坟原本属于他江家的事情,并没有旁人知晓。可是那瞎子一开口,就挑破了这件埋藏了几代的秘密。 江庆善不能不动心。 他倒是并没有痴心妄想,就想要从纪家手里夺回那块地。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只将父母的遗骨埋进那块风水宝地,那么从此以后,纪家的风水也就是他江家的风水。 他的父母不仅可以享受纪家的香火祭祀,还能够护佑造福于江家的后代子孙。 江庆善认为,没人能够想出比这更绝妙的主意来了。 而这个法子也确实奏效了。 什么仙长、仙药,不过是他要掩人耳目随便诌出来的。甄氏还是吃过去的药,可是病情却一下子就好转了。 而且,他还得知,就在最近。还有更大的一件喜事,只需要他筹划得当,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那块风水宝地果然灵验!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做的那般机密的事情,竟然就走漏了风声。他父母的遗骨才埋进去没几天,就被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这叔侄两个给挖了出来。 就在两老的遗骨被挖出来当天,他江家就出了这样的祸事。 是纪三老爷。是纪晓棠。是纪家,害了甄氏,害了江兴龙。害了他,害了他江家。 江庆善两眼血红,将牙齿咬的咯吱直响。 杀妻灭子,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如果不能报仇,他枉为人! 然而纪家势大。如果这样明晃晃地找上门去寻仇,只是自寻死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江庆善从牙缝里慢慢吐出这几个字来。 如果抛开权势,江庆善自认为不逊色于纪家的任何人。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不过是胜在会读书。如果说到谋略算计、心狠手辣,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纪三老爷他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只要如此如此,他不仅能报了今天的仇。还能够取纪家而代之。 既然纪家不肯分些风水福气给他江家,那么他就将那整块地都夺过来! 无毒不丈夫。就是这样! 江庆善狠狠的一拳砸在身边的案几上。 案几应声而碎,江庆善的手上也染了血,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大爷,奶娘求见,说是大奶奶入殓的事。”小厮在门口往厅房中望了望,捡了机会忙就进来回禀道。 “叫进来。”江庆善嘶哑着嗓子道。 奶娘应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江庆善,奶娘立刻就唬了一跳。江庆善的打扮可以说是十分可怜,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却让人心惊肉跳。即便是奶娘对江庆善为人已经多有了解,此刻还是被吓到了。 “什么事?”江庆善撩起眼皮看着奶娘问道。 “回大爷,是大奶奶的装裹衣裳。” 江大奶奶甄氏历来体弱,最近几年越发的不好,都是靠汤药维持着。甄氏心知自己活不长,因此早早地就给自己预备下了装裹的衣裳。 不仅如此,甄氏还给江庆善也准备了一套装裹衣裳。她的命短,不能陪江庆善到终老。但是她希望,江庆善百年之后,能穿着她做的衣裳去找她。 这两套装裹的衣裳都选的极好的尺头,是甄氏在病中亲手一针一线地缝制出来的。 这两套衣裳,就压在甄氏的衣箱底,一应鞋脚也是俱全的。 奶娘带着人装殓甄氏,去开了衣箱,却怎么也找不到甄氏的装裹衣裳了。不仅甄氏的那套不见了,甄氏给江庆善准备的那一套也不见了踪影。 奶娘不敢隐瞒,忙就到前面来禀报江庆善知道。小厮还拦了她半晌,才让她进门。 奶娘心中惴惴。 大奶奶的屋子里丢了东西,还是这样要紧的物件,江庆善要发作起来,她也难以推脱。 可是,谁会偷了这两套衣服去,谁又能在大家伙的眼皮子地下偷了东西,而丝毫没人觉察。 出乎奶娘的预料,江庆善听了她的禀报并没有发作。 江庆善耷拉下眼皮子,半晌没有言语。 “这件事,都谁知道?”江庆善突然问道。 “只老婆子一个,再有就是大奶奶身边服侍的两个姐姐。”奶娘忙就答道。 江家并没有什么来往亲密的女眷亲戚,甄氏倒是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前面房头留下来的,已经嫁在外县。甄氏亲生的一个女儿,今年才刚刚十四岁,却是前些日子往姐姐家里去了,且染了时疾,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姐妹俩给甄氏补过生辰。 因此,甄氏小殓,就是奶娘带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 “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嘴。”江庆善眼神冷森森地吩咐道。 奶娘立刻就知道,这里面只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在江家这么多年,对此她并不陌生,当下忙就磕头应了。 “你去陪着大奶奶,我这里立刻打发人买了衣裳来。” 县城中有纸扎、寿材的铺子,也兼卖寿衣等物。只要银子足够,并不难置办。 江庆善对此并没有多想。 眼下,需要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大奶奶的丧事不可俭省,我要好好发送我这贤妻!” …… “……我认为是重要的物证,因此就做主留了下来。只是我怕有什么忌讳,并没有带到爹爹跟前来。”纪二老爷的书房。纪晓棠就坐在纪二老爷的对面说道。 “这个时候。也说不得什么忌讳了。”纪二老爷就道,“你让人拿来就是。” 纪晓棠听纪二老爷如此说,忙就吩咐了下去。 “依着我的意思。就要一把火烧了干净,也免得晦气。晓棠,你说它是物证,可怎么用?” 纪三老爷吩咐人将那两具尸骨裹了去处置。纪晓棠却留下了那两套寿衣。 “我已经跟着娘学做针线。那衣裳的料子我看了,并不是寻常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而且。那衣裳做的针脚细密,显然是用了工夫。爹爹和小叔不做这些肯定不知道,这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手法,说不得从那针脚上。就能看出是什么人做的衣裳。” 找到了是什么人做的寿衣,就找到了埋尸骨的人。 “不瞒爹爹和小叔说,那衣裳的针脚。我看着有些眼熟。”纪晓棠又道。 “晓棠,你认得是谁做的那衣裳?”纪二老爷立刻就问。同时心又往下一沉。 纪晓棠能够认识的,那必定与纪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家贼之说,并非是空穴来风。 “我看着是江大奶奶的针线。”服侍的人早都被支的远远的,这屋子里就他们父女叔侄三人,因此纪晓棠也就干脆地说道。 “是江庆善!”纪三老爷几乎立刻就认同了纪晓棠的说法。“这混账,竟然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我这就带了人,去把他拿了来。” 纪三老爷起身就要出去喊人。 纪二老爷沉着脸,将纪三老爷拦下。 “事关重大,不可轻率行事。”纪二老爷道。 “爹爹说的对,这件事,必定要证据确凿。”纪晓棠这个时候选择站在纪二老爷身边劝纪三老爷。如果没有如山的铁证,江庆善怎么肯承认那两具尸骨是他埋的。 别说江庆善,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承认的。 江庆善这样的人,是完全能够做出来不认自家祖宗尸骨的事的。 如果这件事正要跟江庆善面对面解决,那么必须有让江庆善无法推脱的铁证。 “要怎样个证据确凿?”纪三老爷就没有再往外挣。 不知不觉的,在纪家,纪三老爷最肯听从信服的,已经是纪晓棠了。 “小叔稍安勿躁。”纪晓棠就道,“咱们就先从这寿衣上下手,一步步来。” “好。”纪三老爷点头。 很快,小丫头就将寿衣送进了书房。 纪二老爷看了那寿衣,不由得再次皱紧眉头。他是能看出这寿衣制作精良,但是除此之外,却是看不出别的。 “晓棠,你确定?”纪二老爷就问。 纪晓棠再聪慧,也是才十岁的小姑娘,纪二老爷还不能像纪三老爷一样信服纪晓棠。 “江大奶奶每到年节都会往府里送针线,我那里也有她的针线。”因此她才会发现寿衣的针脚眼熟。 “咱们家,要说最熟悉江大奶奶针线的,还是祖母。”甄氏孝敬纪老太太的衣裳鞋脚最多,也最精致。纪老太太没少人前人后地夸奖甄氏的女红做的好。 “把这衣裳拿给老太太认认。”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纪二老爷却有些迟疑地不肯点头。 “老太太究竟是上了几岁年纪。”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因为甄氏过世,纪老太太不仅伤心,还受了惊吓。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纪二老爷不想劳动纪老太太。 “我的意思,也是不要惊动祖母。”纪晓棠就道。 她考虑的还比纪二老爷多一些。纪老太太不仅极喜欢甄氏,还很信任江庆善。又有些左性,且是个心里和脸上都藏不住事的人。 这件事暂时还是不好让更多的人知道。 “不如想法子从祖母那拿一件江大奶奶的针线,再请我娘来辨认辨认。”纪二太太也是能认出甄氏的针线的。 “这样极好。”纪二老爷就点头,对纪晓棠能如此思虑周翔,感觉十分满意。 很快,纪二太太就被请到了书房,纪晓棠又亲自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找借口拿了一件甄氏给纪老太太做的缂丝万字不断头对襟褂子。 “这是做什么?”纪二太太见拿到自己跟前的衣裳,很是不解,一面又有些好奇地要抓起那件女式寿衣。 纪晓棠忙拦住纪二太太。 “娘,这个不吉利。没法子只好找娘来,娘不要亲手碰它。”纪晓棠寻了块帕子给纪二太太垫手,这才让纪二太太仔细辨认。 “这褂子是你庆善大嫂子给老太太做的。”纪二太太一眼瞧出了褂子的来历,又看寿衣,“咦,这应该也是你庆善大嫂子的活计!” “果然是他!” 第三十九章 心思 “太太,你看仔细了,不会认错?”纪二老爷还是向纪二太太盯准了一句。 “不会认错。”纪二太太见纪二老爷这样郑重,她又仔细地看了一回,才点头。“先说这尺头,这是蜀锦,这个花色、这个织法,并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这是进上的,跟我从钦州带回来的那匹一个样。” 纪二太太随着纪二老爷从钦州任上丁忧回清远,曾经带回来不少的东西。其中稀有的那几件,纪二太太都记得清清楚楚。 “太太带回来的那一匹现在在哪里?”纪二老爷忙问。 “老爷怎么就忘了。”纪二太太笑,“因为这个难得,回来之后,我就送给了老太太。” 那个时候甄氏的身子已经越来越虚弱,但是还能勉强支撑着出门。甄氏上门看望纪老太太,说到她的病,还说已经在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了。纪老太太怜惜甄氏,倒并没有拦着她这么做。 女人家一般都是提前就为自己做好装裹的衣裳。甄氏虽然年轻,先准备了装裹衣裳,这么冲一冲,或许病情就能好转一些。 纪老太太不仅没拦着甄氏,而且找出几个尺头来,送给了甄氏。 除了一些个棉、绫,纪老太太还将纪二太太送的这个蜀锦尺头拿出来也给甄氏。 “这个尺头难得,还是送给咱们晓棠点翠金缕丝钗的那位贵人给的。我自己舍不得用,都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给了甄氏,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舍不得自己用,给了纪老太太。却一点也没落着好。纪老太太将这尺头给甄氏,一方面固然是怜惜甄氏,另一方面,也是要下纪二太太的面子。 不仅是这布料纪二太太认得,她也认得寿衣的针脚。 “是她无疑了,再不会认错的。老爷你看这里,她这个收针的法子。从没见其他人用过。” 经过纪二太太的确认。两套寿衣,正是出自江大奶奶甄氏之手。 那两具尸骨的身份,以及埋骨人究竟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老爷,究竟是怎么回事?”纪二太太见几个人神色凝重,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忙又问道。 纪二老爷还在沉吟。纪三老爷早已经忍不住,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纪二太太说了。 纪二太太也是又惊又怒。 “他竟这样胆大包天?对咱们恩将仇报是一桩。还把他先人的尸骨这样从地里挖出来,不明不白地埋进别人家坟茔里,他这是连祖宗都不要了!” “他是想要利用他先人的尸骨,给他和他儿子赚好处。”纪三老爷冷笑道。 “县里都传说。咱们纪家一连出了三位进士,都是因为祖坟好的缘故。江庆善这是眼红咱们祖坟的风水。”纪晓棠道。 “老爷,这件事……”纪二太太见纪二老爷不说话。忙关切地询问。 纪二老爷沉思不语。 “二哥还犹豫什么?这证据妥妥的在这里,依着我。先把那混账抓来打个半死。二哥不肯自家动手,写帖子去衙门,拿他下狱,也是他罪有应得。”纪三老爷从来是恩怨分明的人。 “送去衙门不妥。”纪二老爷就说道,一双眼睛神情就有些晦暗不明。 “我也赞成爹爹,这件事还是不要送官。”纪晓棠看了一眼纪二老爷,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不过她还是赞同了纪二老爷的话。 虽然同样不同意送官,但是纪晓棠和纪二老爷的想法却未必完全相同。 “……这全县上下谁都知道,江庆善是咱们家的鹰犬。如果咱们纪家得靠送官才能治他,也就从此被人看低了。”纪晓棠道。 纪晓棠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他的身上。 兄弟两个的目光里都带了思量。 “晓棠说的对。”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 “他现在家里出了事,爹爹体恤他,叫道他手上的事情,正好转交给别人处置。”纪晓棠又道。 这话却是说到了纪二老爷的心上。 纪二老爷就点头。 “我正要着手这么做。” “还有那,这样也太便宜了他。”纪三老爷就催问道。 “当然不能这么便宜了他……”纪晓棠就道。 他们已经知道事情是江庆善做的,但是江庆善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江庆善那边,必定还会存着妄想。 原先江庆善能够算计纪家,是无心算有心,纪家在明他在暗的缘故。而如今,只要纪家暂时不声张这件事,瞒的紧紧的,就能反转形势。 “爹爹,小叔,我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有个典故,”纪晓棠笑了笑,慢慢说出四个字来,“请君入瓮。” …… 甄氏过世,纪家第二天就打发了管事的送了奠仪过去。 纪家来人,江庆善自然亲自接进去待茶陪着说话。 “……老太太着实伤心,回去就病倒了,正吃着药。二太太服侍老太太,也暂时不得空。等老太太身子好些,大奶奶烧七,二太太就要陪着老太太过来……” “……我们是晚辈,累的老祖母、婶子伤心,已经是大罪过,怎么还敢劳动老祖母、婶子亲自过来……”江庆善忙就说道。 “江大爷不必如此,老太太、二太太待大奶奶不比旁人。” 江庆善感激涕零,却只略略说了甄氏的丧事,就将话题转到纪家和纪二老爷、纪三老爷身上。 “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二叔和小叔好好乐乐,散散心,没想到成了这个局面。”江庆善就问管事,“总归是我办事不周到,小叔那天没吃席就走了。若是小叔在,有他老人家看着,只怕我那小畜生也不能遭了那祸事。” 这最后一句话半真半假,江庆善的眼睛越发的红了。 “……三老爷想来看望兴龙少爷,只是被二老爷拘住了。”管事的就叹气。 “二叔罚了小叔?”江庆善忙就问道,“若是为小叔逃席的事,大可不必。” 管事的就摇头叹气,只是不肯说话。 “张管事,府里是出了别的事情?”江庆善听管事的说话含混,忙就追问。 “……二老爷心情很不好。可惜我们不得力,不能为老爷们分忧,若是你这里不出事……”张管事言辞闪烁,不管江庆善怎么问,就是不肯多说。 江庆善熟知纪家的行事,看张管事的态度,哪里能不知道。这是纪家出了事,纪二老爷不想声张,对服侍的下人们下了封口令。 “……想来是因为你这里的事,为你担忧。” 张管事又含糊说了一句,就说纪二老爷还安排了别的差事,向江庆善告辞。 江庆善亲自送张管事出来,又悄悄往张管事的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张管事的捏了捏荷包,见硬硬的很有些分量,也就不动声色地拢入袖中,待江庆善的神色越发柔和。 “……如今事忙,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还请张管事多多提点。”江庆善见状,忙就拱手道。 “江大爷客气了,这话反该是我来说才是。谁不知道,二老爷最信赖的,只是江大爷。”张管事这么说着。 江庆善直将张管事送出大门,看着张管事上了马。 “江大爷别送了,我回去回了二老爷,只怕就要出城。” 江庆善就听出些门道来,忙又问张管事出城做什么。 “二老爷还没吩咐,听话音儿,大概是清溪山祭庄。” 江庆善就要继续追问,但是张管事却摆明了不会再多说。 “张管事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去府里亲自谢过二叔。”江庆善念头连转,立刻就道。 “二老爷吩咐,江大爷如今情形不同,这些虚礼都一概免了。” 张管事打马走了,江庆善则是立刻转身回了内宅。他匆匆地换了衣服,就带了两个心腹小厮往纪府来。 一路上,江庆善惴惴难安。 昨天听了那人来报信儿,他缓过神来,立刻就打发了人出城去暗中探听。 人是打发了出去,可惜却并没有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因为那个时候,祭庄上的人都被看守了起来。 他的人去晚了一步。 而纪家那边,却是丝毫风声也没有。 这一夜不用说,江庆善根本就不曾合眼。 如果纪家那边已经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应该早就登门问罪了。纪二老爷或许稳的住,纪三老爷却是沾火就着就性子。 这是还没有发现是他。 他不敢将墓碑或任何标明身份的东西埋进去,就是心虚。 他的谨慎,果然保住了他。 但他万万不敢就此放心,一大早就在琢磨怎样不引人注目地往纪家去探听消息。 而且,他也十分关心那骸骨的下落。先人的遗骨,无论如何是要找回来,而且越快越好。 谁知道那遗骨一天没有下落,他江家还要遭受怎样的横事! 趁着纪家兄弟还被蒙在鼓里,他要找回先人的骸骨,平息了这件事。 第四十章 请君入瓮 纪宅 张管事前脚刚回来向纪二老爷回禀了去江家的事,后脚就有小厮进来禀报,说是江庆善来了。 “让他进来。”纪二老爷吩咐张管事亲自去领了江庆善进来。 纪晓棠在后院已经接到了回报,江庆善来的好快。 “他肯定是要来探消息的,等到现在,也是怕咱们起疑。这样好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纪晓棠笑着对纪三老爷道。 江庆善是个极精明的人,他非常擅长抓住机会。 “小叔,既然人来了,咱们就按照商量好的,分头行事。” “好,分头行事。”纪三老爷点头,整了整衣襟,就往前头去了。 等纪三老爷赶到前院书房的时候,江庆善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给纪二老爷磕头,一边感激纪二老爷,一边述说他的不幸。 “这都是我的命不好,刑克了他们娘儿两个。” “不是这样说,庆善,你千万不要往窄处想。”纪二老爷让江庆善起身,一面劝道。 江庆善的模样很不好,一张脸黑黢黢地,两眼中布满血丝。 见纪三老爷来了,江庆善又给纪三老爷磕头。 “……多亏那天小叔没有跟我那小畜生在一起,不然小叔破了点儿皮儿,也是他的大罪过。” 江兴龙到底废到什么程度,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但是郎中诊治的时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在场,却是知道的。 纪三老爷心中受不了江庆善这样作态,但是想到纪晓棠的嘱咐,就尽量不在面上显现出来。虽然这样。但是比起纪二老爷温煦的样子,纪三老爷的脸色就很不好看。 江庆善被劝着起身,暗中打量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纪二老爷虽然态度温煦,但是眉头却是皱着的。 正如张管事所说,纪二老爷正在心烦。 “你家里事多,我就不留你。”没说几句话,纪二老爷就对江庆善下了逐客令。 江庆善当然不肯就这样走。 “二叔。是不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江庆善就问。 这句话或许别人不当问。但是他历来是纪二老爷的心腹,从来都是无需纪二老爷吩咐,就能主动帮纪二老爷排忧解愁。 纪二老爷看了一眼江庆善。似乎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 “二叔难道还信不过我,有什么事,不能交给侄儿的。”江庆善立刻就道。 “你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要不然。我也不用发愁,只交给你就行了。”纪二老爷就道。 “二哥。你不是说这件事交给我解决。庆善那边怎么脱得开身。”纪三老爷在旁就说道。 “小叔金尊玉贵,一些粗苯的活计,怎么能劳烦小叔。”江庆善就道,“二叔。什么事,尽管吩咐侄儿。” “不成,不成。不仅这件事不能交给你,连你手里的事。也都暂时放下,我这边另打发人跟你交接。你只安心照顾好兴龙,好好发送你媳妇。”纪二老爷就道。 江庆善就有些着急,他不仅没有打探到消息,反而还让纪二老爷卸了他的差事。 “二叔……” “罢了,这件事不能跟别人说,让你知道,却是无妨的。”纪二老爷看了一眼江庆善,似乎是将他的心急当做是忠心的表现。 “二叔尽管跟我说。”江庆善的心就是猛的一跳,忙就应道。 “是这么回事……,”纪二老爷就告诉江庆善,有人趁着清溪山祭庄的人疏忽,在纪家的祖坟中埋了两只“野狗”的尸首。 饶是江庆善城府再深,在听到父母的骸骨被称作野狗的时候,也不由得变了脸色。然而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立刻就遮掩了过去。 “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太岁头上动土!”江庆善跳起来,一张脸涨的通红。“二叔快告诉我是谁。我这就去收拾他。” “那野狗的尸首在哪里,我就去把它挫骨扬灰!” 江庆善似乎比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兄弟两个还要气愤、激动。而且听他的语气,似乎真的认为,埋进纪家祖坟的是野狗尸首。 “埋进去的是人。”纪三老爷似乎忍不住地说道。 “啊!”江庆善眉毛眼睛都扭曲了,似乎对这个消息非常的意外,“那大胆的狂徒是想做什么?是杀人埋尸,想要嫁祸给纪家。” 纪三老爷似乎就没耐心了。 “算了,你也别多问。这件事太丢脸,二哥不肯让人知道。都交给我,一定要查出干这件事的畜生来。” “应该是眼红纪家有如今的富贵,想要坏了纪家祖坟的风水。”倒是纪二老爷耐心地对江庆善解释了一句, “坏人祖坟风水,这可是再缺德不过的。二叔和小叔都是金尊玉贵的人,不该脏了手,还是交予我,定然办的妥妥当当,让二叔和小叔满意。”江庆善这么说着,就问纪二老爷,“那野狗的尸首在哪里,交给我,就去挫骨扬灰。” 纪家兄弟似乎并没有怀疑到他身上,江庆善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当下,问出他父母尸首的下落,就成了最要紧的事。 “若是平时,交给你我最放心。”纪二老爷缓缓地道,言外之意,还是不让江庆善插手。 “那尸首你就该弄回来,也是个证据。”纪二老爷又扭头埋怨纪三老爷。 “我当时气的不行,哪里想的到这个。”纪三老爷却道。 “那尸骨,小叔已经处置了?”江庆善声音略有些发颤,即便处置了,也总有个下落。 “被我扔了,哪里还找的回来。”纪三老爷黑着脸道。 “你呀。”纪二老爷一幅拿纪三老爷没办法的样子,“我已经打发了人去祭庄上,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然后再做定夺吧。” “庆善。你回去忙吧。”纪二老爷又转向江庆善,“这件事入了你的耳,不要对第二个人提起。……咱们慢慢查访,总能找到人。” “是。”江庆善心里不愿意,但却只能答应。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如果他坚持问尸骨的下落,势必会让纪二老爷起疑。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这里走不通。江庆善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惊吓了老祖母。……去给老祖母磕头。”江庆善就向纪二老爷提出,他要去给纪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见了你,两下都伤心。还是缓缓吧。不在这一时三刻的。”纪二老爷就道。 江庆善不能勉强,只得告辞从书房中出来。 “手下人你都安排好了?”看着江庆善走了,纪二老爷才问纪三老爷。 “二哥放心,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纪三老爷就道。“真能像晓棠说的,晚上就能将他人赃并获?” 纪二老爷略沉吟了一下。 今天他几次试探江庆善。江庆善比他预料的更有城府,更沉得住气,更会演戏。 “养虎成患……”纪二老爷想起纪晓棠说的话来。 “二哥?”纪三老爷又问了一句。 “应该不会错。”纪二老爷回过神来,微微点了点头。江庆善在得到尸骨的下落之后。最妥当的行事时间就是在今天夜里。 晚了,怕被纪家抢在前头。而早了也不行,大白天的到处都是眼睛。太容易被发现。 “咱们按计划行事。”纪二老爷就道,“晓棠那边。应该是没问题的。” …… 江庆善前脚出了纪府的前门,走出不远,见左右无人,就叫了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厮过来低低的声音嘱咐了。 “快叫你娘来去后头找……,如此这般,事成了,重重有赏。” 小厮忙就答应一声,飞也似的去了。 …… 纪晓棠从纪三老爷那里得知江庆善走了,默默算了算时辰,就带着跟随服侍的丫头往后面园子里来。 如意园北蔷薇墙旁阴凉处有一架秋千,纪晓棠就带着几个丫头打秋千玩。 正玩的高兴,就见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大丫头牡丹笑吟吟地走了来。 “原来三姑娘在这里。”牡丹笑着走上来,帮纪晓棠推秋千,一面赞纪晓棠,“……就属姑娘的秋千打的最好。” 对于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大丫头,就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是要给些面子的,何况纪晓棠。 “姐姐也来打。”纪晓棠就让牡丹。 牡丹也爱打秋千,而且打的很好,因此很在纪家女眷群中出过风头。但是今天牡丹显然是有别的事。 “……老太太赞姑娘孝顺。”牡丹笑着道。 “祖母在姐姐们跟前说起过我?”纪晓棠面上就带了欢喜,一面却又假装不是很在意地问道。 纪老太太最疼的是纪三老爷和纪晓芸,以前还对纪晓棠颇多微词,虽然近来纪老太太的态度转变了许多,但比起纪三老爷和纪晓芸,纪晓棠还是不得宠的。 纪晓棠特别在意牡丹说的话,这也在情理之中。 牡丹却欲言又止。 纪晓棠想了想,就从秋千上下来,让小丫头们去打,她和牡丹走到旁边蔷薇墙下坐了。 “……三姑娘又聪慧又孝顺,只是在外边的年头多,如今常陪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可不就看出来三姑娘的好了。”牡丹这才又说道。 牡丹极会做人,最善讨巧,不仅在纪老太太跟前善于逢迎,也常常卖好给其他各房的主子。 纪晓棠就曾经亲耳听见,也听别人说起,牡丹在纪老太太跟前为她说话。 “多亏了牡丹姐姐,牡丹姐姐没少跟祖母说我的好话,我都知道的。”纪晓棠就道。 牡丹一下子就笑了。 “那不过是婢子的本分,说的都是实话,算的了什么呢。” 纪晓棠承了牡丹的人情,牡丹对纪晓棠说话就越发的亲密。 “……婢子多嘴说一句,因为昨天姑娘跟三老爷逃席的事,老太太心里不大自在,还说要叫了姑娘到跟前问,虽让婢子拿话岔开,只怕什么时候就想起来。姑娘好歹心里有个准备。”牡丹压低了声音道。 “祖母可是又要罚我?”纪晓棠似乎有些紧张。 “姑娘才多大,自然是三老爷带着姑娘。只是老太太怕不这么想。说起来,三老爷带着姑娘去了哪里?”牡丹装作无意的问道,“姑娘跟婢子说说,婢子也好在老太太跟前替姑娘说项。” “我告诉姐姐,姐姐可不要告诉别人。”纪晓棠就压低声音,在牡丹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牡丹的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牡丹姐姐好歹在祖母面前替我说项,让祖母忘记这件事最好。” “婢子定会为三姑娘想法子。”牡丹满口应承,随即又问纪晓棠,“三姑娘看清楚了,是野狗的尸首?” “并没看到,小叔不让我看。小叔说是死狗,那就是了。” “那死……狗的尸首,三老爷扔到了哪里?” 纪晓棠并没有说纪三老爷扔了尸首,牡丹是怎么知道的?不过纪晓棠似乎并没有发现牡丹的异样。 十岁的小姑娘,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我似乎听小叔说了一句,只是没记住。” “怎么就没记住。”正问到关键的地方,纪晓棠却说没记住,牡丹急得差点咬了自己的嘴唇。 但是她却不敢让纪晓棠看出她着急来,只能慢慢哄着纪晓棠,让纪晓棠好好地想一想。 “似乎是……”纪晓棠想了半天,“没错,应该就是从那山崖上头扔下去了。” 牡丹心中一喜,可又怕纪晓棠记错了,忙又问了一遍。 “三姑娘记准了,是这个地方?” 纪晓棠却突然看着牡丹,不肯说话了。 “三姑娘怎么这样看着婢子?”牡丹就有些心虚,陪笑着问道。 “牡丹姐姐,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啊。”纪晓棠看牡丹的目光中就带了探寻。 “我关心这个做什么,”牡丹忙就掩饰,“不过是想着怎么给姑娘开脱,就多问了几句。” 已经问出了尸骨的下落,牡丹就不肯再耽搁,只说还要到纪老太太跟前服侍,就匆匆地走了。 看着牡丹匆匆而去的背影,纪晓棠面上看不出喜怒来。 祖坟的事情,纪晓棠要瞒着纪老太太,其中就有牡丹这个丫头的缘故。 这些年,纪家不仅前院的事,就是后宅的事都瞒不过江庆善,牡丹这个丫头居功至伟。 牡丹的心,历来就大。 如今江大奶奶没了,牡丹的心,就更大了。 第四十一章 请君入瓮(二) 牡丹从纪晓棠身边走开,并没有往纪老太太身边去,而是拐了个弯,往纪府的后角门来。 一个四五十岁,穿着深紫布大衫,系着青布裙的婆子正在角门首,陪笑着跟看门的小厮说话。这婆子远远看见牡丹,就忙笑着迎了上来。 “我刚才回去,找着了姑娘要的那个式样的帕子。姑娘瞧瞧,可不可心?”婆子满脸陪着笑,从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一方帕子来递给牡丹。 “牡丹姐姐,这婆子在门首等了姐姐半晌了。”那小厮也凑趣地陪笑说道。 牡丹并没有去接帕子,而是招手叫小厮过去,就从袖子里取出一包云片糕来给了那小厮。 那小厮欢天喜地地接了,口中称谢不已。 “你去忙你的去,我这里安生看帕子。”牡丹就吩咐小厮道。 “姐姐有什么吩咐,小的就在门首。”小厮奉承了两句,立刻捧着云片糕走了。 牡丹左右瞧瞧,就拉了婆子到无人处,这才从婆子手中接了帕子。她一面假装看帕子,一面低低的声音跟婆子说话。 婆子一脸的郑重,连连点头答应。 “……不可错了一个字儿。”最后,牡丹又嘱咐那婆子,一面塞了块碎银子在婆子的手里。 “姐姐尽管放心,老婆子肯定误不了事。”那婆子忙就道。捏着手里的银子,婆子并没急着走,而是陪笑问牡丹,“姐姐还有什么事吩咐。” “我还要一方烟霞红销金同心方胜的帕子,一方豆沙绿杭州绉锦上添花的帕子。你找到了。就立刻送来给我。”牡丹一面说着,却又从袖子中拿出个帕子包裹的小包来,飞快地塞进了婆子的手里。 “给大爷……”牡丹两颊飞红,低低的声音道。 “姐姐就放心吧,明天找了帕子,就送来给姐姐。姐姐但凡要什么,只交代给我。无不让姐姐称心如意的。”婆子就高声应了。 婆子从后角门出了纪府。走出不多远,就被人拉近了旁边的小巷子内。 “娘,怎么样。可得了消息。”拉婆子的,却正是江庆善身边心腹的小厮。 “得了,得了。”婆子压低声音连连道,一面又拿出帕子包来。“还得了这个,是那丫头要交给大爷的。” 小厮就伸手拿过帕子包来。在手中掂了掂,脸上就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笑来。 “大爷的好事到了。”婆子的脸上也露出猥琐的笑容。 “她倒是会赶热灶。”小厮冷笑道。 “哪里管那许多,咱们先两下讨些银子是正经。”婆子就又拿出牡丹给的那块碎银子给小厮看。 “娘说的对。娘快回去,我这就回去跟大爷禀报明白。” …… 江宅 江庆善已经听小厮回禀完了话。脸上却并不见喜色,反而更加咬牙切齿。 纪家兄弟口风紧,他又不敢去接触纪三老爷跟前的心腹。怕被纪家兄弟猜疑,就想到了当时在场的纪晓棠。 纪晓棠在场。肯定比别人知道的多。而她还只是个孩子,也容易套话。 从后宅入手,打听出他父母尸骨的去向,神不知鬼不觉,纪家兄弟再也疑心不到他的身上。 这打听来的地点,江庆善也是晓得的。那是在清溪山上一处背阴的悬崖。说起来那悬崖并不算太高,但却十分陡峭,根本就无法上下。那悬崖底下,更是遍布沼泽,乱石横生,四季阴风不歇,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去处。 将他父母的骸骨当做野狗的尸首般扔到那峡底,怪不得他家会惨遭横祸。 必须要尽快将父母的骸骨收殓回来。 江庆善咬牙切齿地道。 可即便他心急如火,也不得不暂时忍耐,一面亲自安排人手,只等天黑了再行动。 “纪家那边,你带两个人去盯着。要是有人出城,更加不能跟丢了。”江庆善又对心腹的小厮吩咐道。 江庆善心性狡诈,这是防备纪家打发人抢在他的前头找回那两具尸骨。 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江庆善这才坐下来,从袖中取出小厮交给他的小包。 这是一方银红的销金帕子,上面绣着含苞待放的牡丹,四角打结,里面包的不知是什么。江庆善看了一会,就将帕子解开,将里面的东西捧在手上打量。 那是一只锦绣荷包,做工极精致,上面绣着极鲜亮的同心方胜花样。 江庆善将荷包和帕子都收进怀里,冷笑了一声。 他并无意招惹纪府的丫头,是牡丹这婢子对他眉目传情。他虽无心招惹,但是送上门的便宜却不会推出去。能够在纪家后宅、纪老太太的身边有这样的耳目,他也是愿意的。 这几年,牡丹没少为他传递消息,虽都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但是对他却多有臂助。 这一回,牡丹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至于牡丹所求,反正他还要为甄氏守孝,那之后,江家和纪家会是怎样的情形,谁又能说的好。这期间,正好钓着牡丹为他做事。 天刚擦黑,江庆善就悄悄地离开了石牌坊。 整个下午,纪家那边并没有任何的动静,不仅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没有出门,除了张管事,就再没往祭庄上打发人了。 看来,纪家是放弃那两具骸骨了,毕竟扔在那种地方,要取回来可不容易。若那不是他的爹娘,他也绝不会去冒这个风险。 取回骸骨,然后……,江庆善脸色阴沉,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出城,汇集了人手,到达清溪山,摸到悬崖下,虽然走的越来越艰难,但好在并没有被人发现。 悬崖下,江庆善刚吩咐人四下寻找,突然间周围一片火光。 “有贼,快拿贼。” 悬崖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数人,手中持着刀剑,都是一式的短打扮。 “不好,中计了。”虽然还不能看清来人的面目,但是那衣裳的样式江庆善一眼就认了出来。 悬崖下,顿时火光冲天,一片混乱。 “人拿到了吗?”纪府前书房灯火通明,纪二老爷坐在桌案后问道。 在桌案两侧的太师椅上,分别坐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 第四十二章 初见功效 进来回话的是教纪三老爷骑射的李师傅。 今天一早,天还没亮,纪晓棠已经跟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做好了布置,从跟着纪三老爷习武的小厮中挑了最忠心、精干的,由李师傅和全师傅带着出了城。 这些人,就埋伏在纪晓棠所说的山崖下,等着江庆善自投罗网。 江庆善果然中计,李师傅带着人回来复命。 “……抓到了三个。”李师傅拱手答道。 “都带进来我看看。”纪二老爷就吩咐道。 很快,护院们就推着三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这三个人都是一身黑,短打扮,脸上本来罩着的面巾已经被扯了下来。 纪晓棠飞快地在三个人面上扫了一眼,立刻就皱了眉。 江庆善并不在其中。 难道江庆善这样小心,爱惜他自己到了这个程度,没有亲自去悬崖下寻找他先人的骸骨?! 不仅江庆善不在其中,这三个人竟然都是生面孔。 纪晓棠抬眼去看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他们也并不认得这三个人。 纪二老爷摆摆手,就让小厮们将三个人带了下去。 “可审问过了?”纪三老爷就问李师傅。 “已经问过……”李师傅就回禀道。 这三个人都不是本地人士,李师傅问到的口供,这三个人是被人拿钱买了做事的。 “不是平常的地痞光棍,看着更像是亡命徒。”李师傅的脸色很是肃穆。 “亡命徒?”纪二老爷就吃了一惊。 按照他们的料想,江庆善会带了身边的心腹去。包括江庆善在内,虽然都有些身手,但却绝不会是练家子的对手,更不是会杀人害命的亡命徒。 “他们可说了,是受了什么人的收买?”纪晓棠就问。 “说了。”李师傅的语气顿了顿,“这三个人异口同声,说是城里的谢大官人花了银子雇的他们。” “谢大官人?”纪三老爷皱眉。 “说是谢贵谢大官人。”李师傅点头。 “怎么会是他?”纪三老爷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谢贵是清远县城的富户,谢安的父亲。谢家是清远县城的老户,从祖上就是开当铺的,如今清远县城最大的当铺就是谢家的。除了当铺等生意,谢家还有良田百倾。 谢安是谢贵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昨天在胭脂巷稀里糊涂没了命的那个谢安。 谢贵因为儿子没了,听说在家里卧病,几乎也跟着去了半条命。他花银子雇这几个亡命徒往悬崖下去做什么? “说是得到消息,害死了谢安的那伙客人就躲在那悬崖底。”李师傅就道。 竟然能够自圆其说,但是纪晓棠却不相信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爹爹,小叔,你们怎么说?”纪晓棠问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这肯定是江庆善弄的鬼。”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没说话,但显然也颇赞同纪三老爷的意见。 “老太爷在的时候,很是夸赞庆善,说他是个能干的人,可惜在出身,且不读书。”纪二老爷似乎想到了什么往事,低声说道。 “爹爹,何必长别人的志气。他不过是经常弄这些鬼蜮伎俩罢了,只是在祖父跟前装的好,祖父又极念旧情,才纵容了他。”纪晓棠就道。 “晓棠说的对。” “这三个人的口供,李师傅怎么看?”纪晓棠又扭过头来问李师傅。 李师傅并没有说三个人口供的真假。 “都是亡命徒,什么都不怕。就算是送去县衙,动了刑,他们依旧会这么说。” 李师傅这样说,纪晓棠就明白了。 “这差事是我没办好。”李师傅突然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请罪,“抓住了这三个,却还跑了一个。” “跑了一个?” “是。”李师傅点头。 纪家虽挑了最精干的护院,但这些人毕竟习武的时间尚短,而面对的又是他们都没想到的亡命徒,因此虽然在人数上占优势,能抓住这三个人,却很是费了一番力气。 至于那个跑了的人,李师傅看出他可能是为首的,因此亲自对上了那个人。 “倒是有些力气,可比其他三个还是不如。本来我就要抓住他了,可惜……还是让他跑了。……老全还受了伤。” “可看清他的模样?”纪三老爷还抱着一丝的希望问道。 李师傅摇头。当时那个人也蒙着脸,他自信可以抓到人,就没有先扯那个人蒙脸的黑巾。 “跑了就跑了罢。”纪晓棠略一思忖,就笑了。“他跑了这一回,总跑不了下一回。” “这次的事情,多亏李师傅。”纪晓棠向李师傅道谢。 纪家对这件事的重视,一次就派出了两位武师带队,李师傅更被安排做了领头人, “是我办事不妥,怎当主家的谢。”没有完成主家托付的事,李师傅很内疚。而且在他手里还跑了为首的人,让他觉得非常丢脸。 “这个谢,李师傅很当得。”纪三老爷也道。小厮们习武到了什么程度,纪三老爷是很清楚的。对上一般人还好,但对上方才那三个亡命徒,却是没有把握的。 现在的情形,虽然跑了一个,但是纪家的小厮们都平安回来了,除了全师傅伤的有点重,其他只是受了些皮肉伤。这里面李师傅的功劳不小。 “全师傅伤的怎样?”纪二老爷就问,一面就打发人去请郎中。 全师傅伤在手臂上,此刻已经包扎好了,也进来回话。 纪三老爷安抚了一番,就让李师傅和全师傅带着小厮们下去歇息。 书房里又添了两根蜡烛,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围着桌案低声商议。 “怎么又跑出谢贵来?”纪三老爷道。 “应该是嫁祸于人。”纪晓棠就道。 看来江庆善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如果不能顺利拿回骸骨,被纪家发现,就把谢家抛出来。即便是嫁祸不成,也可以将水搅浑。 “嗯,”纪二老爷同意纪晓棠的说法,“他是这样事事周全的人。”所以纪二老爷才会放心地将很多事情交给江庆善去办。 “我看跑了的那个人,肯定就是他。”纪三老爷道。 “即便不是他,也是他的心腹。”纪晓棠道。如果抓住了那个人,江庆善就再脱不了干系。 “太可惜了,如果我也一起去就好了。”纪三老爷扼腕叹道。 “胡说什么。”纪二老爷立刻就瞪起眼睛来,“那都是些亡命徒,刀枪无眼,要是你伤了一点儿半点儿,你还让不让老太太活了。” 纪三老爷本是要求一起去的,是纪二老爷坚持不肯松口,留下了他。当时纪二老爷用的借口是稳住江庆善,其实是怕纪三老爷出什么意外。 纪三老爷半晌无话。 “没抓到江庆善,这三个人怎么办?” 纪二老爷沉吟。 这次纪晓棠也没有说话。 “等天一亮,就拿了我的帖子,将人送到县衙去。”纪二老爷想了想,“不管怎样,也要问出他们的本乡籍贯。我看那三个人,只怕身上是背着案子的。” 纪二老爷也是做过父母官的人,眼力还是有的。 “爹爹是打算把事情告诉谢伯伯了?”纪晓棠就问。 “嗯。”纪二老爷点头。 “这三个人口供不改,谢贵可就被牵扯出来了。”纪三老爷道。 “那我们岂不是中了人家的借刀杀人计。”纪晓棠就道。 “晓棠,依着你的意思,该当如何?”纪二老爷见纪晓棠见事如此明白,就故意考校她。 “那就将计就计好了。”纪晓棠没有丝毫的犹豫。 “谢安死的糊涂,谢贵那边未必就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谢家与江家,并非是铁板一块。 原本谢家是根本不屑江家的。 是江家倚靠纪家这棵大树渐渐地做大,此消彼长,超过了谢家。不仅谢安跟着江兴龙做了小弟,谢贵也是要尊江庆善为长。 但是心里头,谢贵未必就服气江庆善。 县城中的当铺,本来是谢家的一家独大。后来江庆善也开了当铺,从谢家抢走了不少的生意。 如果谢贵知道谢安那致死的一刀是江兴龙捅的,而纪家却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偏袒江家…… “将计就计,正好就此事对谢家施恩……”纪晓棠将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连连点头,纪三老爷的目光更是越来越亮。 “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纪三老爷主动道。 “你能办的好?”纪二老爷问纪三老爷。 “保证办的妥妥当当的。”纪三老爷拍着胸脯。 “好,那就交给你。”纪二老爷笑着点头,“你也大了,以后还有更多的事情交给你。” 纪二老爷看着纪三老爷,几乎是第一次露出欣慰的表情来。 “这次两位武师和护院们都辛苦了,”纪二老爷就道。虽然没有抓住江庆善,但是能抓回那三个人来,也是功劳一件。“每个人都有赏赐。这件事我也不管,全都交给你。” 纪二老爷这是完全将武师和护院的事情都交托给了纪三老爷。 原本想着不过是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叔侄俩的小孩子玩意儿,纪二老爷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想着不过是抛费些银钱,让他们叔侄两个过了瘾,也就散了。 但是这次的事,让纪二老爷意识到,这队护院的作用。 如果没有训练出这些人,只是派出家中的管事、小厮们,应付平常的差事还可以,这种情况根本就不顶事。 “若是你早些……,哎,”纪二老爷起身走到纪三老爷身边,轻轻拍了拍纪三老爷的肩膀,“我也不用那般重用江庆善。” 纪家还是人丁单薄了些,少了臂助。 “二哥,我以前不懂事,以后不会了。”纪三老爷就道,他难得被兄长肯定,一双眼睛不由得亮晶晶的。 “咱们一家齐心协力,别说是江庆善,任是谁也别想动摇咱们家的根基。”纪二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就都点头。 纪三老爷就说起赏赐武师和护院的事情来。 “以后这样的赏赐,不要再用你的私房,只管从公中支取。”纪二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并没有拒绝。 “李师傅和全师傅……”纪三老爷特意提到两位武师。 “小叔也看出不对来了?”纪晓棠就问。 “李师傅看着是心里憋屈,有话不好说。”纪三老爷就道。 “全师傅遮遮掩掩,似乎也有话不好当面说明。”纪二老爷说道。 “三个亡命徒都抓住了,反而跑了一个身手没那么好的……”纪晓棠也早已经起了疑心。 李师傅的背景已经调查清楚了,全师傅是谢子谦推荐来的。 第四十三章 忠奸人 第二天,纪二老爷就写了帖子,将抓到的三个人送去了县衙。不仅如此,纪二老爷还亲自带着人去县衙见谢子谦。 随后,纪三老爷也出了门。 纪晓棠依旧同往常一样,和纪晓芸一起到倚霞居受程嬷嬷的教导。如今她们姐妹俩该学的规矩都学的差不多,跟程嬷嬷也相熟了,程嬷嬷就不再那般严厉。 纪晓芸经常缠着程嬷嬷问皇宫里的事。 对于落生就一直待在纪老太太身边,远门都没出过的纪晓芸来说,皇宫是太过遥远和神秘的存在。纪晓芸非常好奇。 程嬷嬷被纪晓芸缠不过,看纪晓棠的样子也是想听的,也就偶尔说说宫里一些不要紧的见闻轶事。 “原来太后和贵太妃是姐妹俩,皇后是太后的侄女……”纪晓芸听的津津有味,“可惜太后和贵太妃不是亲姐妹。” “虽不是一奶同胞,可也算是嫡亲的姐妹俩。”纪晓棠就道。太后与贵太妃都是前首辅韩让的女儿,一个是原配所生的嫡长女,一个是继室所生的嫡女。 而这原配和继室也是姐妹俩。 这件事纪晓棠恍惚听纪二老爷和人闲谈的时候说起过,只不过在程嬷嬷这里说的角度有些不同。 程嬷嬷却是对宫里的事情不愿多说,就将话题岔了开去。 从倚霞居中出来,纪晓棠正想往园子的藏书阁去,就见小丫头翠儿匆匆走过来。 “三姑娘……”翠儿到了纪晓棠跟前行礼。 “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婢子刚往前头去,碰见了李师傅。李师傅说是想见见三姑娘。”翠儿就道。 纪晓棠略一沉吟,就点了头。 “你去跟李师傅说。让他到二门外的议事厅来。”纪晓棠就吩咐翠儿道。 翠儿答应一声忙往前头去了。 纪晓棠就叫了锦儿和绣儿跟随,往二门来。出了二门,左边就有一个小小的倒座厅,是平常纪家人召集管事料理家事的地方。除了花园中的藏书阁,这也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经常商量事情的地方。 昨天晚上的事情,全师傅和李师傅都有所隐瞒。她还在想,谁会先来说。结果李师傅就来了。不过。李师傅难道不该找纪二老爷或者纪三老爷,怎么就找上了她。 这个李师傅,看来是真正心明眼亮的人。 纪晓棠在议事厅中坐了。翠儿就领了李师傅过来。 李师傅恭恭敬敬向纪晓棠行礼,虽纪晓棠年纪尚小,他却没有丝毫的怠慢,完全将纪晓棠当做了能当家做主的主家在对待。 “李师傅请坐。”纪晓棠对李师傅则非常客气。一面就让小丫头端上茶来。 李师傅接了茶,往纪晓棠身侧看了看。却没有立刻开口。 “李师傅要见我,有什么话尽管说。这几个都是口风紧,信得过的。”纪晓棠看出李师傅的顾忌,就说道。 “是。”李师傅忙就答应了一声。 求见纪晓棠。而不是去找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这是李子玉深思熟虑的结果。 或许别人只将纪晓棠当做是还不知事,又被溺爱。跟在纪三老爷身后玩闹的小女孩,但是李子玉却早看出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这叔侄两个。与其说做主的是纪三老爷,不如说是纪晓棠。 他们武师和护院这边的事,虽然一直是纪三老爷出面料理,纪晓棠却是说话算数的。 纪三老爷很听纪晓棠的话。 就在他的事情上,他已经知道,江庆善曾经想让人挤掉他,是纪晓棠在纪二老爷面前说项,留下了他,而且还格外重用他。 眼下这件事,李师傅认为,跟纪晓棠说,和跟纪二老爷、纪三老爷说是一样的,甚至会更好。 “是昨天抓人的事,有些话,因为涉及重大,在下当时不好说。在下回去想了一晚上,想禀报三姑娘知道。” “李师傅请说,我洗耳恭听。” “在下本来就要抓住了那领头的人,是老全,全师傅他突然跌过来,才让那领头的贼人寻了空子跑了。”李师傅就道。 “还请李师傅详细说说。”纪晓棠一点儿吃惊的神色都没有,似乎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一样。 李师傅就详细地说起昨天夜里的情形。 他就要抓住了领头的人,全师傅却突然插到他和那人之间,还好巧不巧地正好撞到了他的刀锋上。如果他没有及时收势,全师傅的一条手臂只怕就不保了。 如果是伤了对方的人,那还不算什么,因为纪三老爷这里早就放了话下去。但是伤到了自己人,李师傅当时也惊了一身的汗出来。 当时全师傅一下子就倒在了他的身上,似乎是伤的非常重。他只好放弃去追那个领头的人。 “在下昨天回去,又仔细问过去的几个护院。老全虽做的巧妙,瞒的了别人,瞒不了我。他似乎对那领头的人,十分回护。”不然也不可能只抓到三个,却放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在下无人举荐,老全却是知县大人保举了来的。不过,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请三姑娘明鉴。”李师傅对纪晓棠抱拳道。 “李师傅虽无人保举,可我们一家是信得过李师傅的。”纪晓棠郑重道。 “知遇之恩,定当竭力相报。”李师傅就道。 “这护院的事,还请李师傅多留心。有什么事,尽管来告诉我知道。” “是。”李师傅忙应了一声是,这才起身告辞离去。 出了议事厅,李子玉却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早知道纪晓棠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但是纪晓棠早慧的程度,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可惜是个小姑娘。”李子玉心中暗暗感慨。如果纪晓棠是男儿身,出将入相都不是难事。 这件事找纪晓棠来说,他是做对了。 …… 纪三老爷虽比纪二老爷出门晚,却先纪二老爷回来了。他刚进了角门,迎面就看见全师傅走了过来。 全师傅上前就向纪三老爷行礼。 纪三老爷忙伸手虚扶了一把。 “全师傅还受着伤,怎么不在屋子里好生将养?是下人们服侍的不周到?全师傅尽管告诉我,定不能轻饶了他们。”纪三老爷就道。 “不是下人们伺候的不好。”全师傅忙就摆手。“是在下在屋里待的憋闷。出来走走。” 出来走走,就这么碰巧地遇见了回来的纪三老爷。 “我陪着全师傅走走。”纪三老爷就道。 “哦……”全师傅在纪三老爷身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还瞧了瞧跟着纪三老爷服侍的知了和铜钱。 纪三老爷会意,挥手让知了和铜钱退了开去。 “全师傅是有什么话说?”纪三老爷问全守仁。 “……在下回去想了想,这事还是得让三老爷知道。”全守仁见左右无人,这才对纪三老爷说道。 “什么事。全师傅尽管说。” “昨天夜里,那个人本来是可以抓住的。在下怀疑。老李是故意放那个人走的。” “全师傅说的是真的?”纪三老爷立刻对全师傅的话重视了起来。 “在下不敢说谎,这是在下的猜测。” “还请全师傅详细说说。” “……我看那人像是个领头的,就想上去拿住他……” 全守仁正专心对付那领头的人,眼看就能将人拿下。可是他没想到。李子玉会突然一刀从他背后劈过来…… “如果不是在下机警,躲闪的快,只怕这条胳膊就要报废。”全师傅说着话。似乎还心有余悸。 “有没有可能,是误伤?”纪三老爷迟疑道。 “在下就是怕冤枉了好人。所以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后来回去想想,……咱们这些护院跟那伙人穿戴上完全不一样,当时又都点起了火把,老李断然不会认错人。以老李身上的功夫,也断然不会有什么误伤……” 言下之意,李子玉那一刀,是故意砍在他身上的。 “三老爷请看我这伤。”全守仁当着纪三老爷的面解开绷带,露出里面的伤口来。 这伤口上涂了药,还没有长上,看着就有些骇人。 “三老爷应该看的出来,这就是从在下背后砍的。在下的后背,可不会交给那伙亡命徒。” “竟然会这样!”纪三老爷显然是相信了全守仁的话。 全守仁的伤,太有说服力了。 而且,全守仁是谢子谦推荐保举来的人。 纪三老爷半晌没说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还请三老爷细查,说到底,这也是在下的猜测。”全守仁将纪三老爷的神情看在眼里,又说道。 “多谢全师傅实言相告。”纪三老爷向全守仁拱了拱手,“这件事,我还要跟二哥商量商量。全师傅暂时不要露出行迹来,也不要将这件事跟别人说起。” “在下明白,定然不会走漏了风声。”全守仁立刻就道。 纪三老爷看着全守仁走了,在原地略站了一会,就往后面来。 纪三老爷先就找到了纪晓棠,如此这般跟纪晓棠说了。 纪晓棠就也告诉了李师傅的事。 “这两个人,还真是各执一词。”纪晓棠道。 “晓棠,依你看,谁说的是真的。”纪三老爷就问。 “这个并不难分辨。”纪晓棠一笑,“只是暂时还不到揭破的时候,咱们留着他还有用处。” “这倒是。”纪三老爷点头,“江庆善狼子野心,亏得咱们发现的早,再晚些,只怕更难收拾了。” 什么叫做地头蛇,江庆善就叫做地头蛇。 “小叔,你去办的事怎么样了?”纪晓棠又问纪三老爷。 “办妥了。”纪三老爷略有些得意地道,“咱们就只等着看戏好了。” 这场戏,比纪三老爷期待的还来的要早些。 还没到晌午,铜钱就跑来送信儿。 “谢贵带着人,大闹了江家的灵堂。”铜钱跑的急,还带了些气喘地说道。 谢安死在了胭脂巷,不管是王娇儿家,还是跟谢安一起的狐朋狗友们,都是众口一词,说谢安是被那伙外地客人刺死的。 这件事报到了衙门,但是那伙客人早已经走了没了踪影,衙门一时也无能为力。 谢安想要给儿子报仇,竟带银子找上了江庆善,要江庆善出力帮他找到凶手。江庆善也一力应承了,在这件事上,他们是同仇敌忾。 可是这两天,却有别的风声传了出来。 原来一起去胭脂巷的那班纨绔中有人口风不紧,竟传出了谢安是被江兴龙刺死的话来。 谢贵听见了风声,又拿银钱买通了王娇儿家一个杂役,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江兴龙是被那伙外地客人打残了不假,但是致死谢安的那一刀,却是江兴龙捅的。 谢家与江家,立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家。 第四十四章 遮掩 当谢贵带着一众家人披麻戴孝地到了江家大门前的时候,看门的江家小厮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还以为谢贵是带着人来吊祭甄氏的,就有人往里面去禀报给江庆善知道。 等看清楚谢贵这一行人还拿着棍棒,他们的反应依旧是迟钝的。 这也怪不了他们。实在是江庆善积威太重,谢家父子在江庆善跟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 所以谢贵带着人并没太费事,就闯进了江家。他们一路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将甄氏的灵堂都给砸了。如果不是江庆善听到禀报出来,召集人手将人给拦住了,谢贵还要去揪出江兴龙来,给他儿子谢安报仇。 江庆善得到禀报,本来可以出来的早一些,不至于就让谢贵砸了甄氏的灵堂。但是江庆善一夜没睡,又受了惊吓,精力十分不济,就晚出来了一步。 江庆善与谢贵就在甄氏的灵堂上对峙。 一听谢贵说要江兴龙给谢安偿命,江庆善就知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即便是这样,江庆善一开始还是想唬住谢贵,矢口否认是江兴龙捅了谢安。 但是谢贵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不肯再听江庆善的。 江庆善软硬兼施,谢贵只红着眼睛要江庆善交出江兴龙来。 最后,还是衙门里的捕快听闻消息赶过来,才算是暂时解开了这个僵局。 谢贵带着人撤走,临走却留下了话,除非江兴龙偿命,谢家不会放过江家。 “……就是豁出我这条命,散尽我谢家的万贯家财。也要讨这个公道!” 谢贵走了,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这么多年以来,江庆善还是头一次栽在了人前,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 有看热闹的人不由得私下里议论,谢贵在江庆善跟前怂了这么多年,这是哪里借了这么大的胆子,敢明刀明枪地跟江庆善对上了?而江庆善竟然没能奈何的了谢贵。依江庆善的为人。肯定不是因为理亏心虚。 难道是因为突然遭了惨祸,江庆善失了锐气了?又或者是,江庆善留有什么后手。要暗地里狠狠收拾谢贵? 众人议论纷纷,江家上下的人也都胆战心惊的,江庆善却暂时顾不得这些,他只吩咐手下人收拾好甄氏的灵堂。就躲进了小客座,不让任何人靠近。 坐在小客座里。江庆善面色铁青,心里犹如油锅一般翻滚着。 他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怎么谢贵这么快就知道了真相?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依谢贵的脾气。也断然不敢这样找上他。 是谁给了谢贵胆气? 是有人给了谢贵胆气。 清远县中,谁有本事给谢贵这样的胆气?要知道,这样对上他。几乎相当于就对上了他背后的纪家,以及与纪家有通家之好的谢知县。 想到这。江庆善的耳朵里轰隆隆地,仿佛打雷一般。 还有昨天夜里的事…… 江庆善不能够再自欺欺人。 纪家已经疑心到了他身上,而且开始着手对付他了! 怎么会,纪家怎么会这么快就怀疑了他。他明明做的滴水不漏,即便是父母的尸骨被挖出,但是两具白骨,纪家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他。 即便是怀疑了他,这下手对付他的手段也太快,太锋利。 纪家如今的当家人是纪二老爷,江庆善是了解纪二老爷的。 这绝不是纪二老爷的手笔。 不是纪二老爷,那是谁? 纪三老爷吗? 不,不可能。 江庆善站起身,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小客座里团团乱转。 纪三老爷他也是了解的,那确实是个急脾气,但是却没有这样的心智、谋略。 纪家除了这两个人,也就没有别人了。 难道,还能是纪晓棠那个小姑娘? 江庆善突然停住了脚步。 牡丹的消息确实是从纪晓棠那里套出来的。纪晓棠也确实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纪老太爷生前因为纪晓棠读书好,还非常遗憾纪晓棠不是男儿身。 设下这连环计,将他逼的毫无喘息的机会,几乎走投无路的,难道真的纪晓棠? 不,不可能。与其说是纪晓棠,江庆善倒更愿意相信是纪三老爷。 再怎么聪明,纪晓棠也是个才十岁的女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界和手段。小姑娘不过是会背书,讨了纪老太爷的喜欢而已。 至于故意告诉牡丹那些消息,那也肯定是纪二老爷、纪三老爷教给纪晓棠的。 不管是谁,现在的情况对他是太不利了。他是打算要向纪家报仇,但前提是暗中行事。 无论如何,一定要取信于纪家,让纪家相信那两具尸骨和他没有关系。 他和纪家还远远没到能撕破脸的时候,他还需要纪家的支持。无论是寻找打残江兴龙的凶手,还是对付谢贵,甚至是……对付纪家本身。 只是,他父母的尸骨,只怕从此只能舍弃了! 江庆善痛苦地抱头。 舍弃了父母的尸骨,会给他和江家带来怎样的厄运,江庆善暂时已经没法子去顾及了。只要对付了纪家,将纪家的坟茔地据为己有,到时候,他家里其他的先人,包括甄氏,都可以埋进去。而且,还不需要跟纪家分享风水,他江家要独占。 就算是有些厄运,那块风水宝地的福气,总是能够抵冲掉的。 就是这样,不过这一切,都要尽快。 …… 纪府 纪二老爷也从县衙回来,他和纪晓棠一起听纪三老爷说了谢贵上门砸了江家的事情,纪三老爷说的神清气爽,纪晓棠听的也嘴角含笑。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背主的奴才,不给他些颜色瞧瞧,他当咱们纪家是任他拿捏的。都是咱们家待他太宽,才纵容出这大胆的狂奴!”纪三老爷骂道。 “这应该就是俗话说的,生米恩,斗米仇吧。”纪晓棠道。 “只是昨夜让他逃了,也太便宜了他。”纪三老爷微微叹气,“晓棠,你再想个法子,咱们这次一定抓住他。” “不用抓他,他自己就会上门的。”纪晓棠淡淡地道。 “他上门来……请罪不成,那也不能饶了他。”纪三老爷就道。 “埋尸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纪二老爷却道。 “那他来做什么?”纪三老爷问。 “表忠心,装可怜,不外如是。”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就看向纪二老爷,纪二老爷微微点头,显然和纪晓棠的想法一样。 “且看他有多大的脸。”纪三老爷气道。 江庆善的脸显然比纪三老爷能够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再次上门的江庆善显出了十足的倒霉相。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给纪二老爷跪了。 “你不在家里操办你媳妇的丧事,怎么又过来了?”纪二老爷如常一样招待江庆善,就让他起来说话。 “二叔……”江庆善不肯起来,跪在地上就哭,“二叔给侄子做主。” “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纪二老爷就道。 “二叔,侄子流年不利,没了媳妇,儿子也废了。这些年因为老祖父、老祖母、二叔、三叔看顾侄子,让侄子的日子好过起来,就有些人看不过眼。平时使坏下绊子就不少,现在见侄子倒霉了,他们恨不得都来踩上一脚。” 纪二老爷沉吟半晌。 “二叔,有人暗中下手,要离间你我叔侄。” “这话怎么说?” “有人暗中传言,说是侄子将自家的先人,偷偷埋进了二叔家的祖坟。” “哦?我怎么没听见这话。”纪二老爷看着江庆善。 江庆善的脸上,却是一点儿破绽也看不出来。 江庆善城府极深,纪二老爷早就知道。但是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来,江庆善还能做到这样,不得不让纪二老爷对他有些忌惮。 “那起子小人知道二叔明辨是非,怎么敢到二叔跟前来搬动口舌。他们不敢对二叔说,难保不会去跟小叔说,还有府里的管事、小厮,总是让侄子百口莫辩,从此让二叔厌弃了侄子。”江庆善说的声泪俱下。 “这种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 江庆善听纪二老爷这样说,心里不由得就打了个突儿。 纪二老爷是真的对他起了疑心。 “二叔说的对,”江庆善咬牙切齿,举手向天,“侄子在这里就发个誓。侄子绝不敢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如果事情是侄子做的,就让侄子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江庆善发的誓又毒,又狠,并没有给自己留丝毫的后路。 不如此,又怎么能够让纪二老爷相信他。 纪二老爷果然动容。 “庆善,你何苦这样咒自己。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既然江庆善矢口否认,纪二老爷也就不想当面去揭穿他。就像纪晓棠说的那样,且看看江庆善还有什么花招。 只不过比起纪晓棠,纪二老爷还有其他的思量。 纪二老爷看着江庆善的目光,就变得复杂起来。 “爹爹,””纪晓棠突然推门而入,她的身后还跟着纪三老爷。“庆善大哥也在。爹爹,那两具尸骨,小叔已经找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多出来的尸骨 “尸骨……找到啦?”江庆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江庆善这样激动,不只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纪二老爷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太好了,这下,可不能便宜了那狗东西!”江庆善拍掌道。 虽然江庆善这样有喧宾夺主之嫌,但是解释为他对纪家忠心耿耿,也算是能解释的通。 “二哥,这尸骨是弄回来了,那现在怎么办?”纪三老爷就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略做沉吟,就看向江庆善。 “庆善,依你看,应该怎么办?”纪二老爷询问江庆善的意见。 江庆善的心就又打了个突儿。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但凡有些应对不好,他就会彻底地失去纪二老爷的信任。 为了能够取信纪二老爷,洗脱他自己的嫌疑,江庆善早已经打算豁出去了。 “尸骨上,可曾留下什么线索?”江庆善先是问道。 “是我当时忍不住气,就是有什么线索,现在也没了。”纪三老爷就道。 听纪三老爷这么说,江庆善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只要纪家兄弟不能将他和那两具尸骨联系上,他就有十成的把握洗干净自己。 那两具尸骨,是他和江兴龙父子两个亲手挖出来,又埋到纪家祖坟里去的。这样私密的事情,他当然不会用别人动手。虽然这件事还动用了其他的人,但是那些人都并不知道真相。 “那尸骨也就没用了。”纪二老爷并没有责怪纪三老爷。 “怎么没用!”江庆善突然就道。 大家的目光又都落到江庆善身上。 “就算是一时找不到做这件事的狗东西,也不能便宜了他。”江庆善大声地道,“二叔难道还打算好好地把那尸骨埋了不成?” “这么做是有些憋屈。”纪三老爷摸了摸下巴,特意多看了江庆善两眼。 “依着庆善。该怎样处置?”纪二老爷又问江庆善。 “不能便宜了他。……挫骨扬灰,看谁下次还敢太岁头上动土!”江庆善立刻就道。 纪晓棠不由得跟纪三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个江庆善,还真是狠人。 要将那尸骨挫骨扬灰,一来可以湮灭证据,二来,又在纪二老爷面前表了忠心,表明他江庆善与那尸骨是没有丝毫干系的。更不是他江庆善将尸骨埋进纪家的祖坟的。 “这样做。会不会太过?”纪二老爷似乎一时拿不定主意。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没有说话。 “不过,一点儿也不过。”还是江庆善抢着道,“这事不用二叔、小叔动手。脏了二叔和小叔的手就不好了。只交给我!保证办的妥妥当当的。” 江庆善拍着胸脯保证道。 “二哥,就依着庆善说的办吧。”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似乎还有些不忍心,但最终还是被江庆善说动了。 “那就庆善去办这件事吧。”纪二老爷道。 “我也跟着去看看。”纪三老爷完全是凑热闹的样子。 “去吧,早点儿回来。”纪二老爷就点了头。 纪三老爷就跟江庆善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两个人回来了。 “事情已经办妥。”江庆善向纪二老爷行礼。 “庆善好样的。”这么一会的工夫,纪三老爷似乎对江庆善更亲热了几分。就拍着江庆善的肩膀,“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什么是挫骨扬灰。” “哎,我就担心你做的太过。”纪二老爷有些不赞同地看了江庆善一眼。却并没有斥责江庆善,反而好言安抚,“男子汉大丈夫。这一生难免都会遇到几个坎儿。我知道你不是那样没用的人,等你料理完你媳妇的丧事。我再找你说话。” 江庆善立刻就感激涕零地跪了下来。 “侄子遭了难,只有二叔肯拉侄子一把。” 纪二老爷话语里已经露出重新信任江庆善的意思来,江庆善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纪家在这清远是孤姓,也就只剩下你们这一两门的老亲了。”纪二老爷叹息着道。“时辰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江庆善又向纪二老爷道谢,这才起身出去了。 等江庆善走了,纪二老爷就看向纪三老爷。 不用纪二老爷询问,纪三老爷就将方才的事情都跟纪二老爷说了一遍。 “这小子真有城府,也是够狠的心,不怕因果报应。”江庆善说挫骨扬灰,是真的一点儿也没留手。两具尸骨不仅让他捣的粉碎,还拌了香油和肉末子,都喂了野狗。 “你没在旁边逼他?”纪二老爷沉默了一会,就问。 “嘿嘿。”纪三老爷笑而不语。 让江庆善自己动手,可比他动手更来的痛快、解恨。 “得饶人处且饶人。”纪二老爷教导纪三老爷。 “二哥说的道理,我都懂。可也得分对谁。对这样的狼崽子,今天饶了他,明天他可不会饶了咱们。”纪三老爷就道。 事情已经做了,纪二老爷也就不肯再多说什么。 纪三老爷就有些得意。 “他还当咱们只是疑心他,并不知道咱们有了证据。这样在咱们面前做戏,连他自己先人的骸骨都狠的下心糟践。如果他知道了咱们早就确认是他,不知道会不会悔死!” “这倒是的。”纪二老爷点头。 江庆善自认为他的所作所为骗过了纪家,殊不知,他今天一切的作态,在纪家人面前正好像是小丑一般。 “他平时也算是个精细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上头去?”纪三老爷问。 “我让人拿回那寿衣,爹爹和小叔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啊。”纪晓棠就笑道。她是早就跟着纪二太太学做针线,才会从寿衣上找到线索。一般的男人哪里会想到这个。就算是江庆善想到寿衣可能会有不妥,也万万不会想到,纪家人会从寿衣上确定是他。 “且看他接下来还要怎样唱戏。”纪二老爷就道。 …… 回到石牌坊,江庆善将自己关进屋内,先是闷头一顿哭。 “爹、娘,你们原谅孩儿,孩儿也是不得已啊。为了咱们家子孙后代,爹娘就受了这委屈。等孩儿发达了,给爹娘塑金身!” 哭过之后,江庆善砸了一屋子的家具。 “我与纪家不共戴天!” 想要跟纪家不共戴天,首先得有些本钱。 …… 夜幕降临,天上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这雨几乎下了一整夜,从小到大,三更时分更是电闪雷鸣。 转天早上,天气转晴,纪晓棠就得到消息。 昨天夜里雨水太大,再加上打雷,江家坟地里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纪二老爷问。 纪晓棠正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用朝食,一边就慢慢放下饭碗,听小厮在门外向纪二老爷回禀。 江家坟地里两座坟头都被雨水冲毁了,露出了里面的棺材。这两座坟头分别是江庆善父母的合葬墓,以及江庆善祖父母的合葬墓。 其中江庆善祖父母的合葬墓因为年头较早,江家还没有现在这般富庶,用的棺材都不是很好。棺材已经腐朽,露出了里面的白骨。 江家那边已经传出了消息,今天江庆善就要往坟上去。 江庆善不只要给他的祖父母换棺椁,还要将他父母的尸骨也取出来另外换更好的棺椁,重新埋葬。 “说是担心再出现这样的事,害得两老暴露尸骨。” 纪二老爷将事情问清楚了,就打发了小厮下去。 “他也真做得出!” “他有什么做不出的!”这是纪三老爷听到了消息,就赶过来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商量。 “他这是要做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想让咱们完全不再怀疑他。”纪晓棠淡淡的。 “他这是下了血本了。不过,他怎么不让雨水把他家所有的坟都冲毁了!”纪三老爷冷笑。 “因为用不着。”纪晓棠就道。 依照挖出来的尸骨的腐烂程度,也就只有江庆善的父母和祖父母这两代人有嫌疑。再往前,那尸骨只怕早就烂没了。 “江庆善做到这个程度,咱们不能不捧场。”纪晓棠想了想,就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道,“我看,还是要麻烦小叔带着人走一趟。” “他应该是正盼着咱们打发人过去。”纪二老爷就点头。 “如此,正好安了他的心,看他下一步是什么棋。”纪晓棠就道。 “好,我去。”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就算是纪晓棠不提议,他本也打算要过去亲眼看看。 纪三老爷带了人,就往江家的坟上去了。江家出了这样的事,纪家过去看看,安抚安抚,这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是纪三老爷亲自去,在外人看来,还是给了江庆善足够的脸面。 纪三老爷很快就回来了。 他亲眼所见,外面的传言并没有虚假。 江庆善祖父母的骸骨已经烂的有些不成样子了。至于他父母的尸骨…… “他当着我的面从棺材里弄出来的……”纪三老爷告诉道。 江家先人的尸骨都还在,那偷埋进纪家祖坟的,就肯定不是江家的人! 第四十六章 消息 江庆善肯定认为纪家人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纪晓棠手里早有了确凿的证据,只怕江庆善的这一连番举动,真的就瞒过了纪家。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看纪晓棠,纪三老爷目光中全是赞赏,纪二老爷的目光中却还夹杂些其他看不透的东西。 纪晓棠很镇定。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外如是。 江庆善用心良苦,如果这个时候去将事情揭破…… “暂时不要如此……”纪二老爷的意思,还是静观其变。 纪晓棠垂下眼帘,沉思半晌。她知道,纪二老爷有自己的打算,她虽心中并不完全赞成,现在却还没有把握可以说服纪二老爷。 江庆善对纪家来说,是毒瘤,是尾大不掉。该果断的时候要果断,而该放缓的时候也要放缓。 不能急。一步步的来,才最为稳妥,才不会伤害到自家。 而且,留着江庆善,还有用。 “我也同意爹爹的看法。”纪晓棠抬头说道。 围师必阙,就是防的狗急跳墙。 从现在开始,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他们的手里,纪晓棠稍微可以松一口气了。 纪三老爷是急性子,依着他的意思,就要立刻钉死了江庆善。但是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要缓缓图之,他也就点头同意。 对他来说,二哥也好,小侄女也好,都比他读的书更多,比他更有脑子。 纪家这边决定了要继续“信任”江庆善。而江庆善那边。也终于放下心来。 想到已经挫骨扬灰的父母,还有那两具体体面面埋在自家坟茔中的尸骨,江庆善一仰脖子,喝尽了杯中的酒。 “无毒不丈夫!”江庆善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 王娇儿忙就将酒杯又斟满,一面将身子依偎进江庆善的怀里。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的杏眼桃腮,身穿一件粉色的抹胸襦裙。露出一抹雪白的胸脯。烛光下。更显得娇柔妩媚。 江庆善伸胳膊将王娇儿往怀里又揽了揽。 “那天的客人,你委实不认得?”江庆善并没有去端酒杯,而是突然向王娇儿问道。 “大爷难道还怀疑奴家说谎?”王娇儿娇声道。“如果奴家认得,也早就跟大爷说了,也好给大哥儿报仇。大爷与奴家的情分,岂是一个外路来的生客能比的。” “一般外路的客人当然不会。可那个客人,倒是叫人难说了。”江庆善打量着王娇儿。“我可是听说,那客人不仅年轻魁伟,且出手大方,气度不凡。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客人。” “大爷不信奴家!”王娇儿就从江庆善的怀里挣脱出来,一面从袖子中拿出帕子抹泪,“可冤死了奴家这些年对大爷的一片心。” 江庆善见王娇儿哭的委屈。又见她确实不像是说谎,忙就伸手又将王娇儿揽进怀里。 “我不过是多问问。并不是疑心你。”江庆善道,“怕你妈妈贪财,你知道什么不敢告诉我。” 王娇儿就破涕为笑。 “妈妈虽然贪财,可并不是糊涂忘恩的人。……真是并不认得那一伙人。” “你再将当时的经过与我细细地说一遍。”江庆善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酒,这才又对王娇儿道。 甄氏还在家里停灵,江庆善就来了胭脂巷找王娇儿。 江庆善却并不觉得这样做对不起甄氏。一来他最近确实太累了,要来王娇儿这温柔乡中散一散。另外,他也是惦记着江兴龙被打残的事情,想从王娇儿这问出更多的消息来。 当天被江兴龙叫出来待客的是王杏儿,但是王杏儿年幼,还是清倌人,经过那次就吓的病的起不了身,对于当时的经过也根本就说不清楚。 好在当时王娇儿也在场,比起王杏儿来说,王娇儿不知老道了多少。 江庆善这些年一直包着王娇儿,不仅是因为王娇儿年轻貌美,也是因为王娇儿的性子合他的意。王娇儿年纪不大,却极聪明,有眼力。 江庆善待王娇儿,颇有些红颜知己的意思。 王娇儿就说了事情的经过,对于那伙客人,王娇儿也是皱眉。 那伙客人是生客,那天还是第一次到王家来,虽然出手大方,但却让王家沾惹上了人命官司,而且从此就没了踪迹。 “……都是一口的官话,听着是京城的口音。那一伙四五个人,以那个最年轻的为首。说是姓韩,让奴家称呼韩老爷。” 说到那个为首的韩老爷,王娇儿的心不由得扑腾腾跳快了半拍。 即便是她见惯风月,又心系江庆善,但是见到那个年轻人,却让她不由得不心动。 那年轻人不仅高大英挺,最让人心折的还是那一身的气度。 “……说是南来北往贩布的客商。奴家这双眼睛却没有瞎。那绝不是什么客商,……不是大官,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 对于这伙客人的身份,江庆善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现在听王娇儿这么说,他的心不由得就是一沉。 韩老爷的身份越是不寻常,他这个仇就越难报。 然而,因为韩老爷身份不寻常,他的儿子就白白被打残了吗? 江庆善无论如何忍不下这口气。 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是在清远的地界上,管他韩老爷是谁,这个仇,他都要报。 要不然,以后他也没法在清远混了。 “我这两天让人四处打听,这姓韩的几个,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江庆善喝着闷酒。 江庆善是清远的地头蛇。行院人家的消息也最为灵通。但是江庆善也好,王娇儿也好,对于韩老爷是什么时候到的清远,离开王家之后又去了哪里。都是毫无头绪。 韩老爷几个人出现的突兀,消失的也突兀,简直就是毫无踪迹可查。 “我相信他们还没有出城,清远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不管他们躲到哪里,只要还在清远,我不信就翻不出他们来。”江庆善恶狠狠地道。 又喝了一杯酒。江庆善就站起身要走。 王娇儿依依不舍。拉着江庆善的衣袖双目含情,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庆善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对着这样的王娇儿也不是不心动的。然而。他现在也确实没有这种心情。 “等这些事情了了。”江庆善告诉王娇儿,“你多替我留心,有那伙客人的消息,立刻打发人告诉我知道。” 王娇儿当然应了。就送江庆善往外走。 走到门首,王娇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 “差点儿忘了。”王娇儿告诉江庆善。“那伙客人,还曾向奴家们打听清远的风土人情,还问了纪大人家……”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想起来?”江庆善猛地抓住了王娇儿的胳膊。 王娇儿显然是被抓疼了。就哎呦了一声。 江庆善这才醒觉,却并没有就放松王娇儿。 “纪家是城中第一等的人家,过往的人知道纪家。问上两句,也是寻常的事。” “他们都问了什么。你都说了什么?”江庆善继续追问。 “……问纪家是什么时候迁来的,除了纪大人家,还有什么族人,还问了县里有没有老户,能问问早些年的事情的……” “你是怎样说的?” “还能怎么说,奴家又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王娇儿道,“大爷,奴家家里做这营生,本不当多嘴。大爷不要告诉给纪大人知道。奴家也没说什么,就生了乱子。” “这个你无需担心。”江庆善就道,又问了王娇儿几句话,江庆善才匆匆地走了。 送走了江庆善,王娇儿回到屋子里就有些怏怏地,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酒。 王妈妈从外面走进来,就在王娇儿的对面隔着桌子坐了。 “娇儿,你都告诉江大爷了。”王妈妈问王娇儿。 王娇儿点头。 “哎。”王妈妈就叹气,“那伙客人有古怪,不是咱们能沾惹的起的。就是江大爷那里,只怕对上了也要吃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有那些银子!” “妈妈怪我多嘴。”王娇儿低着头,下意识地揉着胳膊道。 “妈妈并不是怪你。”嘴上说不怪,王妈妈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但是看看王娇儿,对于王娇儿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明白。 “要说江大爷,在这清远县里,也是难得的人选。如今他家娘子又没了,他那个克妻命,说是克过了三个就好了,他这没的甄氏大娘子,正好是第三个。再进门的娘子,也是无妨的了。你这些年……” 王娇儿低头不语。 “妈妈并不拦着你,”王妈妈接着又道,“不过这男人的心变的快,翻脸无情。还有这几天的事情,这位江大爷什么都好,只是这命,太硬了些。娇儿啊,你不要太心实了。” 这两天江家连遭横事,县城里议论纷纷,都说是江庆善命硬给克的。现在的江庆善,不仅克妻,他还克子,当年虽没克了爹娘,如今也找补回来,带累他爹娘,甚至祖父母的尸骨都遭了秧。 甚至,江庆善是瘟神的话,都有人说出来了。 “妈妈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王娇儿低声道。 “那就好。”王妈妈知道王娇儿主意正,也就没有就此事再多说。“方才你陪着江大爷喝酒,这县城里传言,纪家有些厌了他,是真的假的?” “自然是假的。”王娇儿想也不想地说道,“纪大人看重江大爷,这谁不知道。不过是有人看着江大爷倒了霉,想要从中踩上一脚。” “纪大人这两天还叫了江大爷去商量事。江家大娘子的丧事,大哥儿的伤,纪家都送了东西。就是江大爷整修坟茔,纪大人还打发纪三老爷亲自过去看了,也送了东西安慰。” “这就好,这就好。”王妈妈似乎是放下心来,“杏儿的事,江大爷跟你提了没有?” “江大爷现在哪会有心思理会这个!”王娇儿抬头有些嗔怪地看了王妈妈一眼,“妈妈也不用太心急了。只是杏儿那边,可还愿意?” “她有什么不愿意,这城里还有更好的人吗。”王妈妈立刻就道。 “原先是没有,现在可说不定。”王娇儿的语气,微微有些泛酸,“杏儿起不来,只怕不单是吓的,有大半,是害了相思吧。” “好娇儿,这话不是能够乱说的。”王妈妈立刻拦着王娇儿不许她再说,随即似乎也有些遗憾,“就是再好,那也是过路的。……沾惹不起。” “杏儿的事,还得你多帮着提一提。可惜了兴龙大少爷,是再不能来了。”要不然王杏儿这件事,江兴龙最热心。 王娇儿就含糊地应了 “只怕得有一阵子顾不到这个上头。” “我知道,我知道。”王妈妈点头,也没有太过催逼王杏儿,“你们都有个好前程,我这辈子也就能闭上眼睛了。” 王妈妈又嘱咐了王娇儿两句,让她不要吃闷酒,就起身走了。 王娇儿却并没有听王妈妈的,反而又多喝了两杯。 “……也是个偏心的……” 她当初也是清倌人,王妈妈可没给她做这么好的打算。到了王杏儿这,就不一样了,竟早早地谋算下了一个好前程。 纪家的三老爷。 “想的却是好,就怕是空欢喜。” 纪家三老爷或许有很多恶习,但是却从不在女色上用心,更是从来没来过行院行走。是王妈妈听江庆善和江兴龙父子俩经常提起纪三老爷,纪三老爷的正是这个年岁,王妈妈就上了心。 江庆善也说过纪家在这个上头家风严,而且纪三老爷似乎还是个不开窍的。 王妈妈却根本没将这些放在心上,说是只要江家父子能引的纪三老爷来,她就有本事将人留下。 哪个猫儿不吃腥呢。 只是,这些谋算现在也得靠后了。 不用江庆善说,王娇儿也能感觉出来,江庆善现在的麻烦事不少。 要等到江庆善处理好这些事情,腾出工夫来,有了心思,……续弦的心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娇儿认定她不需要等太久。 江兴龙的伤瞒的了别人,瞒不了她。江庆善一定会续弦,因为他要生儿子,江家才有传香火的人。这可比她一开始盼望的,要好的多。 至于王杏儿,王娇儿虽不免有些泛酸,但却并不打算从中作梗。能帮的她还是会帮,就算不念情分,以后也好相互做个助力。 第四十七章 意想不到 江庆善从王家出来,被风一吹,浑身竟打了一个冷战,酒就醒了大半。 早有心腹的小厮牵了马过来,就要扶着江庆善上马。 江庆善却摆摆手。 “你先回去,我自己慢慢走走。”江庆善吩咐小厮道。 他也不用人跟着,出了胭脂巷,并不往石牌坊走,而是拐了两个弯,绕道翠柳河,就沿着河岸慢慢地走。 夜深人静,四下漆黑,只有几点星光。江庆善摸黑慢慢地走,一边心下琢磨。 那伙客人在王娇儿家里竟然打听纪家。王娇儿或许将这当做是寻常的事情,但是江庆善却并不这么认为。 很显然,那伙客人想打听的是纪家的过去,应该也是想着行院人家消息灵通的缘故。他们甚至还想找城内的老户,深挖纪家的过去。 难道老爷子以前喝醉了酒说起的那些话,并不是胡话?! 纪家,纪家竟然真的是…… 又是一阵风过,江庆善又打了个冷战,酒就全醒了。 不,不可能,这也太让人想不到了。 可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呢? 不管在早年间纪家和江家有什么亲戚,隔了那么多年,纪家搬回来的时候,两家之间就跟天和地差不多。纪家人难道仅仅是因为念旧情,就这样拉拔他们江家吗? 老爷子又好酒又好赌。据说,当时将自家坟地卖给纪家的那位老祖,更是个烂酒鬼、烂赌棍。纪家却一直家风严谨。 纪家凭什么待他江家几代人都这么好! 这都是因为,纪家有把柄在他江家的手里啊! 如果这样想想,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 这样一来,要扳倒纪家,可就比他原先设想的要容易的多了! 江庆善想到这里,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 这打听纪家,盯上了纪家的人,来头肯定不小。如果不是纪家,这些人也不会来清远,就不会去胭脂巷,不会跟江兴龙起冲突,从而打残了江兴龙。 如果不是江兴龙出事,甄氏也不会死!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因为纪家。 江庆善握着拳头对着空中挥了几下,随即就垂下手来。他前后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无人,这才加快步子,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这件事,他得赶紧去告诉那个人知道。那个人,应该是非常愿意听到这个消息的。 …… 清远的四月多雨。 这一天,刚吃过朝食,外面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纪二老爷心情不错,吟了一句春雨贵如油,就让小厮打了伞,往花园的听雨轩中来坐了,一面吃茶,一面拿了一卷古人的诗文慢慢看着。 纪晓棠在倚霞居跟着程嬷嬷做了一会针线出来,知道纪二老爷在园中吃茶,就打发了锦儿去取了东西,打着伞到园子里来。 “我来讨爹爹的好茶吃。”纪晓棠走进听雨轩,笑着给纪二老爷行礼道。 “晓棠来的正好。”纪二老爷从诗卷上抬起头来,看见纪晓棠来了,就笑道。 “爹爹这用的是城外的山泉水?”纪晓棠看了眼红泥小火炉上吊着的银提壶,笑着问道。 “正是。”纪二老爷点头。这个时候他就看见锦儿跟在纪晓棠身后,手里捧了只大肚的白瓷罐子。 纪二老爷又笑了。 “晓棠这是拿了什么好东西来?”纪二老爷心里有些猜着了,却还是问道。 “是前年腊月,从梅花上收集来的雪。埋在地下一年多,现在煮茶正当时。”纪晓棠就道。 “好,好。”纪二老爷很高兴,一面就吩咐烧水的小丫头快将水换了。 “不用她们伺候,我来煮茶给爹爹吃。”纪晓棠就走过去,换下了服侍茶水的小丫头,她亲自洗手煮水烹茶。 “这更好了!”纪二老爷很是惬意,“可惜你母亲不喜欢这个。” 纪二老爷本来是邀了纪二太太同来的,可纪二太太偏就不大稀罕这个调调,只说要看账本、料理家事,让纪二老爷自己来。 “娘自己操劳,也是为的爹爹。”纪晓棠就道,“如果不是娘能干,将一大家子的事情都料理的清清楚楚的,爹爹想要这般清闲,只怕也不能够的。” “对极,晓棠说的对极了。”纪二老爷呵呵笑。 纪晓棠这边刚烧好水,煮了第一壶茶,纪三老爷打着油纸伞来了。 “我来的巧,哈哈。”纪三老爷进了听雨轩就笑,“晓棠,好茶也给小叔来上一杯。” “小叔什么时候也爱喝茶了?”纪晓棠就笑。 “你也知道茶的好坏?”纪二老爷瞧着纪三老爷。 “嘿,你们读书人可不要欺负我。”纪三老爷故意怒道。 这边说着话,纪二太太那边就打发小丫头送了刚出炉的点心过来。 纪二太太虽然不是出身书香门第,不能同纪二老爷吟诗唱和,但确实是贤惠能干。几样点心都精致可口,有纪二老爷爱吃的咸酥,纪晓棠爱吃的豆沙,还有纪三老爷爱吃的牛油。 三个人围桌而坐,纪二老爷也放下诗卷,跟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闲话家常。 “江庆善打发了人满城的找人,竟然连个影子都没找到,听说根本就没人看见那伙人出城,也不知道躲在哪里。”纪三老爷突然说道,“这江庆善,枉人们还说他是地头蛇。” 纪晓棠正在倒茶的手就顿住了。 对于胭脂巷那伙跟江兴龙起了冲突的客人,纪晓棠本没有太过关注,但是衙门和江庆善都找不到人,纪晓棠就留了心。 那伙人的样貌以及在胭脂巷的行事,纪晓棠都已经问过了纪三老爷。 纪晓棠隐隐有些疑心。 如今事情已经过了几天,没人看见这伙人出城,但是江庆善在城内搜索了个遍,也没找到这伙人。 这伙人自然不会凭空消失。 清远县城里,有人收容了这伙人。放眼清远,能将这伙人的行迹遮掩的滴水不漏,瞒过江庆善的,实在屈指可数。 莫非…… 如果是县衙,如果是那个人,这些就都不是难事。 “爹爹,你有没有……”纪晓棠抬起头,问纪二老爷。 “我正要跟你们说……”纪二老爷放下手中的茶盏。 第四十八章 生事 “你们两个最近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淘气。”纪二老爷就告诉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然后还特意嘱咐纪三老爷,“多约束你那些手下护院。这学了功夫,就容易出去招惹是非。” 原来纪二老爷那天去县衙送人,见到了谢知县。他虽然没有见到从京城中来的贵客,但却知道,那些人还没有走,而且似乎是打算要在清远留一些日子。 关于江庆善的事情,纪二老爷主张低调、暂缓处置,也是因为忌讳这京中的贵客的缘故。 事情闹出来,不论真相如何,一来是惊扰了贵客,二来也怕会给这些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纪大老爷还在任上,而他也正当年,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起复做官,对于这京中的贵客,再小心也不为过。 纪二老爷偏在这个时候提到京中的贵客,纪晓棠暗暗猜测,纪二老爷是不是也在疑心什么。 “爹爹,你说,跟江兴龙起了冲突的那伙人,会不会就是……” 纪二老爷不等纪晓棠说完,就忙抬手止住了她。 “晓棠,事关重大,要慎言,慎言。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爹爹,我知道了。”这里不过她和纪二老爷、纪三老爷三个人,就算是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纪晓棠却并没有跟纪二老爷争辩,而是立刻就乖巧地点头。 纪二老爷的态度十分说明问题。 纪二老爷也和她一样,疑心跟江兴龙起了冲突的人,就是现在留在县衙的小威武侯。 纪三老爷除了读书不大行,其实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在旁边这么瞧着。就也猜到了几分。 关于小威武侯祁佑年的事情,纪晓棠是跟他说过的。 “这要是说起来,江兴龙被打成那样,也不算冤枉。” 慢慢喝茶,吃着点心,纪三老爷就将他打探到的当时的实际情形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说了。 江兴龙一众人到了胭脂巷的时候,那位韩老爷已经带着人先到了。因为这位韩老爷人物出众。出手又极为豪阔。王家妈妈就让家里最漂亮出众的王娇儿和王杏儿都出来陪客。 江兴龙在清远是霸道惯了,根本就没将韩老爷等人看在眼睛里,就要在席上将王娇儿和王杏儿拉走。不仅一句客气话都没跟韩老爷等人说。还出言不逊。 韩老爷那伙人却也不是能吃亏的,不仅拦住了王娇儿和王杏儿不让走,对江兴龙也是反唇相讥。 是江兴龙先动的手。 韩老爷坐在座位上根本就没动,一开始也只有他身边的一个伴当伙计出了手。 只这一个人。就让江兴龙一伙吃了亏。 事情如果到此为止,也并不算是大事。 江兴龙拔了刀子。趁着那个伴当伙计不备捅了过去。那个伴当伙计虽然闪开了,但却见了血。 这一下,事情就升级了。 江兴龙这伙里除了几个纨绔,还有跟着的小厮、帮闲。身上都带着家伙。这个时候就都拿出家伙来,韩老爷那边的身边人就又出来两个。 混乱中,先是谢安丧命。然后是江兴龙大喊是对方杀了人,并且红着眼睛对对方下死手。 结果是江兴龙被打残。跟着的一班纨绔、小厮、帮闲都受了伤,韩老爷一伙走的无影无踪。 “……说是从头到尾,那位韩老爷都坐着没动,照样喝酒吃菜,因为看手下人受了伤,才说了一句,好好教训。就是后来走的时候,也是从从容容的,可不是江庆善说的什么逃的无影无踪。”纪三老爷最后道。 “如果这韩老爷真是……那江家这个亏,可就吃定了。” “谢伯伯那里,可跟爹爹说了些什么没有?”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微微摇头。 “你谢伯伯怕是得了吩咐,对我并不曾说什么。只是暗中提醒我对方来头不小,这些日子,大家都要谨慎从事,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可惜还是出了这件事,只怕衙门哪里不好交代。”纪三老爷就道。 三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从前面过来禀报,说是江庆善来了,想要见纪二老爷。 纪晓棠就皱眉。 “他这些天也来的太勤了些。”纪三老爷也很不高兴,“他不在家里好好操办甄氏的丧事,守孝,总往这里跑,也不知道个忌讳!” “我大概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纪晓棠就道。 “为了什么?”纪三老爷立刻问。 “十有八九,是为了江兴龙的事,要求爹爹出面。”纪晓棠就道。 江兴龙自认是清远的地头蛇,收拾个把外来的客商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但是过了这几天,他还是找不到人,应该是也觉察不对,要求纪二老爷出手帮忙。 “他想的美事!”纪三老爷立刻就瞪起了眼睛,“咱们不找他晦气,已经是他的福气,还想咱们出手替他揽下这事!江兴龙不过是罪有应得!” 在小威武侯眼睛里,江兴龙不过如同蝼蚁一般。 而且,这件事,也确实是江兴龙自找的,虽然对方的出手也是辣。 “就说我歇着,让他先回去。”纪二老爷想了想,也是不想理会,就吩咐下去道。 小丫头忙答应了去前面传话,不过很快又走了回来。 江庆善不肯走,说是有要紧事要求纪二老爷。 “……跪在门首,也不打伞,说是等二老爷起了,再让小的们通传,他会一直等。” “岂有此理!”纪三老爷猛地站起身,“二哥,你不用管了,我去前头就打发了他。他这无赖的行径,竟然用到咱们身上了!” 纪二老爷还未说话。就又有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小丫头打了伞过来。 “老太太请二老爷过去说话。” “老太太可说了是什么事?”纪二老爷就问。 “老太太没说,只让二老爷赶紧过去。”小丫头忙回话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老太太,我这就来。”纪二老爷就道。 打发了小丫头,纪二老爷就站起身,整了整袍子。 “我先去老太太那里,你们叔侄还是在这里……” “我去前头打发江庆善。”纪三老爷依旧道。 “不妥。”纪二老爷就拦住了纪三老爷,一面吩咐人去前头传话。“把江家大爷领进书房。说我待会就过去。” “二哥?”纪三老爷不解。 纪二老爷摆摆手。 “先去见了老太太再说。” 纪二老爷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去,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也就随后跟上,一起来见纪老太太。 不知道是阴雨天的缘故。还是有什么事情烦心,纪老太太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等三个人行了礼坐下,纪老太太就直接开了口。 “……咱们纪家跟江家,也是几辈子的交情了。咱们如今虽然发达了。可也不能疏远、慢待了过去的老亲。你祖父、父亲在的时候,对他们都看承的好。到了你们兄弟这里。也不该改了样。” “这些年,江家,尤其是庆善那孩子,可没少为咱们家效力。如今他倒了霉。别人要看笑话,咱们可不能。庆善那孩子,是太惨了。” 说到这。纪老太太的眼圈就又红了。 “庆善媳妇就不用说了,年纪轻轻的。可惜了。还有兴龙那孩子,原来我还不知道,只当是腿不中用了……” 纪老太太红着眼圈瞄见纪晓芸和纪晓棠都在场,且屋子里还有年轻的丫头们,就没接着往下说了。 不过看纪老太太的样子,是知道了江兴龙真正的伤势。 江兴龙成为废人,不能为江家传宗接代这件事,江庆善一直都瞒的紧紧的,少有人知道。 纪老太太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那? 这个疑问只在纪晓棠的脑海中一闪,她随即就想到了答案。 除了江庆善自己,再没有别人了。虽然这些天江庆善和纪老太太并没有机会碰面,但是纪老太太身边,却有江庆善的耳目。 纪晓棠四下扫了一眼。 牡丹就站在纪老太太的炕下,与往常浓妆艳饰的模样不同,今天牡丹只是薄施脂粉,身上衣裙也都是素淡的颜色。 “……怎么就有这么霸道、心狠的人,下手也太重了些!”纪老太太继续说着,显然很为江庆善和江兴龙痛心,还颇有些义愤,“就是国法也饶不过他。” “这种事,不认识的人知道了,还有个路见不平的,别说是咱们家跟江家这样的关系。庆善他再怎么能干,也是个白身。二老爷,你当了几年的官,总有些个门路。况且,你和知县大老爷又是好朋友。这件事,就是庆善不求到咱们的头上来,你也当出面。” “于情于理,你要是不管,不只让庆善寒心,就是这旁边看着的人,只怕也少不了议论。咱们纪家仁义传家,可不能忘记老太爷对你们的教导和嘱咐。” 纪老太太的话说的很明白了,她要纪二老爷出面在衙门方面为江庆善周旋,为江庆善主持公道。 “不过是一张帖子的事,你再往衙门里走一趟。看着你的面子,知县大老爷那边也能更用心。”纪老太太将吩咐又说的更明白了些。 “娘……”纪三老爷就忍不住,想要将事情的真相跟纪老太太说说。 纪晓棠忙就干咳了一声,止住了纪三老爷。 将事情都告诉给纪老太太,纪老太太听不听得明白是一回事,相不相信又是一回事。最后的结果不仅于事无补,只怕更加的添乱。 不论将来如何,现在都不到时候。 他们还得考虑纪老太太身边的眼线。 “娘说的是,我也正在想这件事。”纪二老爷比纪三老爷沉稳、圆融,“方才外面人来禀报,说是庆善要见我。我让他在书房等着,先来见老太太。” “既然这样,你就快去吧。”纪老太太忙就道,“就说我的话,让他多保重身子,这日子啊,总是能好过起来的。” “是。”纪二老爷恭恭敬敬地答应了,这才告辞出来。 纪三老爷随后就跟了出来。 “二哥,虽然是老太太发了话,可……” “我有分寸。”纪二老爷看样子是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我陪着二哥去。”纪三老爷还是不放心,“有些话二哥不好说,就我来说。我的脾气,大家伙也都知道。就是老太太得了消息,最多骂我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还不到那个地步。”纪二老爷瞧见纪三老爷这个样子,反而笑道。 纪晓棠也跟着随后出来,看见纪二老爷的笑容,就放了心。 如果纪二老爷不知道那伙人的身份还罢了。 纪二老爷虽然也心软,但是却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犯糊涂。 纪三老爷随着纪二老爷到了前院书房,江庆善早就等在那里,看见两人来了,忙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侄子不是实在为难,没了路,也不会来求二叔……”江庆善哭着给纪二老爷磕头。 似乎这几天以来,江庆善在纪家人面前都是这样的可怜相。 如果放在以前,纪二老爷或许还会心软,但是想到江庆善做下的那些事,以及对纪老太太的利用,纪二老爷对江庆善只有厌恶。 虽是如此,纪二老爷面上却是丝毫不露。 “庆善,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身慢慢说。” 江庆善自然不肯起身,又给纪二老爷磕头。 “……人肯定没有出城,只是不知道藏在了哪里。真要用心,怎么会找不出来。求二叔去跟知县大人说一说,早日找到凶手,还兴龙一个公道!” 江庆善说衙门的人办事懈怠,要请纪二老爷出面督促。 “我知道二叔清廉、正直。只是这件事,就算被害的不是兴龙,只要是清远的百姓,二叔也不会袖手旁观不是。那外地客人,就算是有些个依仗,便是知县大人这里为难,二叔一封信,一个折子,就能通天,总有个王法在。” “二叔,清远的百姓都在看着二叔!”江庆善又向上磕头,高声说道。 好一顶大帽子! 江庆善想将事情闹大! 他这是也猜到了韩老爷一伙人来历不凡?他是真的一心为儿子报仇,还是想……拉纪二老爷和纪家下水? 第四十九章 听书 江庆善想这样就能将纪二老爷架在火上烤。他将纪二老爷想的太简单了。 “庆善,你不要太激动。你的心情,我很了解。”纪二老爷和颜悦色,“谢知县为官清正,你应该相信谢知县。” “二叔……”江庆善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纪二老爷摆摆手,止住了江庆善。 “你放心,县衙那边,我会再送张帖子过去。谢知县那里,我也会上门拜访。” “二叔,”这一次,江庆善的脸上就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话就不必多说了。”纪二老爷又继续道,“这件事,我也想弄个清楚。……谢贵上门来,说谢安是兴龙刺死的。他对我痛哭流涕,暗指我包庇你。” 纪二老爷突然说起了谢安的死。 江庆善脸色一变,忙就摆手否认。 “二叔,那是没有的事。当时混乱之中,分明是那伙客人……” “你们各执一词。虽然我心里更愿意相信你,但是……如你所说,这整个清远的百姓都在看着。我会督促县衙,尽早查出真相。”纪二老爷就道。 这正是方才江庆善的话,正好被纪二老爷用来堵住了江庆善的嘴。 江庆善一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方才的气势也矮了一截。 “你且去吧,好好料理你媳妇的丧事要紧。此外,不要再生事,不然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就是我想为你说话,只怕谢知县那里也不好交代,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纪二老爷向江庆善下了逐客令。 江庆善垂头沉默了半晌。又给纪二老爷磕头,重复地说让纪二老爷给他主持公道,然后才告辞走了。 “二哥……”打发走了江庆善,纪三老爷看着纪二老爷,两只眼睛就亮晶晶地。 “怎么了?”纪二老爷看纪三老爷这个样子,觉得有些发麻,就问道。 “二哥。”纪三老爷满眼的孺慕。对着纪二老爷就拜,“二哥说的太好了。原来二哥还有这么厉害的时候!” “胡闹什么。”纪二老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不过说的都是实情。倒是你。没事不要总在我眼前晃。老太太心情不好,你去好好陪着老太太说话,将老太太哄高兴了。” “是,遵命。二哥。”纪三老爷故意向纪二老爷行礼,这才一阵风地走了。却先不去见纪老太太,而是找纪晓棠说这件新鲜事去。 纪二老爷看着纪三老爷的背影,微微地摇了摇头。 纪三老爷看到的他,是父母面前的孝顺儿子。妻子面前的儒雅夫婿,女儿们面前的慈爱父亲,还有在他这个小兄弟面前怎么也凶不起来的兄长。 然而。纪二老爷毕竟是做过几任官的,而且官声颇佳。 想来江庆善也是只看到了纪二老爷的这些方面。因此小瞧了纪二老爷,将纪二老爷想的太简单了。 纪二老爷在桌案前坐好,一面就提起笔来。 他自然不会被江庆善所怂恿,然而这件事,他也不好真的置身事外。谢子谦那里,还是要再去见上一面,通一通气才好。 …… 纪晓棠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听纪三老爷眉飞色舞地说了纪二老爷如何反将了江庆善,就微微一笑。 “还是往常爹爹待他太好了,他将爹爹和咱们纪家都当做了泥捏的菩萨。” 纪晓棠一直随在纪二老爷的任上,她曾经不止一次去听过纪二老爷如何审理官司,如何应对同僚和下属等人。官场上的纪二老爷虽然还是儒雅谦和,但却和纪府内的纪二老爷完全不同。 江庆善不过是才尝到一点点苦头罢了。 纪三老爷虽然先来找纪晓棠,但是却并没有忘记纪二老爷的嘱咐,他将纪晓棠也一起带上,来陪纪老太太说话。 纪三老爷来了,只要坐在那里,不用特意说什么话,纪老太太的心情就明显转好。 “娘,不是我说话直接。再怎么样,那也是旁人,儿孙们都好好地在娘的眼前,娘没的把心偏到天边去。娘的身子不舒坦,娘自己遭罪,心疼的还是我们。”纪三老爷劝纪老太太。 “哪个偏心了。”纪老太太就嗔道,“我不过是看着他们的遭际实在让人心酸。”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纪老太太的脸上却终于见了笑容。 “娘,不如等着雨晴了,挑个好日子,我陪着娘出去逛逛,散散心。”纪三老爷就提议道。 之前纪家一直为纪老太爷守孝,出了孝,只碰上甄氏的生日,结果纪老太太不仅没乐着,还受了惊吓。因此,纪三老爷的这个提议,是很合宜了。 纪老太太就有些心动,但却没有立刻答应。 “祖母,难得小叔有这样的孝心。正好现在的天气不冷不热的,等再过些天天气热了,就不好出门了。”纪晓棠在旁边就看出来了,也跟着笑劝道。 “这说的也是。”纪老太太点头。 纪晓棠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纪老太太惯是享福的人,既怕冷又怕热,也只能趁着春秋的时候出一两次门。 “我正想着要去庙里上柱香。”纪老太太思忖着道。甄氏的死,还有江兴龙的残,对纪老太太的触动很大。 “老太太想去上香,不如就去城东的玉皇庙吧。”纪二老爷走来正好听见这些话,就说道。 玉皇庙就在城内,不需要车马劳顿,也免得纪老太太累着。而且,纪家每年在玉皇庙都有不少布施,与玉皇庙的主持方丈极熟,去那里上香,一应安排都极方便妥帖。 “那就去玉皇庙吧,我也有些时候没听悟虚长老说佛故事了。”纪老太太就笑着应了,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 纪老太太决定了要去玉皇庙上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先就打发人去做安排。 这一天天气晴好,大家都到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陪着纪老太太吃了朝食,就起身往玉皇庙来。 到了庙门前,早有主持悟虚和尚带了一众僧人接住,先将众人迎到大殿内上香。 纪老太太拈了三炷香,在佛前虔诚地下拜。 等纪老太太拜过之后,才是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三老爷。然后是纪晓芸和纪晓棠姐妹俩。 之后,众人又陪着纪老太太往后面的禅房静室中来。 纪老太爷的祖父最是敬佛,刚搬来清远的时候。就给玉皇庙里的佛像重塑金身,自己也阪依佛门,号空禅居士,就在这玉皇庙内单独辟了个小跨院。也有静室数间,一个月内也常来住上几日。茹素诵经,听庙里的大和尚讲经说法。 空禅居士过世,这个小跨院却一直留了下来。虽然纪家后人再没有人阪依,但是这玉皇庙也是常来的。 众人陪着纪老太太就到了小跨院的上房静室中坐了。悟虚和尚叫小沙弥端上清茶素果来,就陪着纪老太太说话。 纪三老爷瞅着众人没瞧见,就向纪晓棠使了个眼色。 纪晓棠会意。就在纪二太太耳边低语了两句。 “只许在这庙里逛逛,不许走远了。早些回来。”纪二太太就嘱咐纪晓棠道。 纪晓棠答应了,这才悄悄从静室中出来。 纪三老爷已经带着人等在台阶下了。 “晓棠,”纪三老爷就塞给纪晓棠一个包袱,指着厢房的一间静室,“快去换了衣裳,小叔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纪晓棠一点儿也不吃惊,她就知道,纪三老爷要陪着纪老太太来上香,肯定还想出了别的花样来玩。 纪三老爷是浪子回头,不再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也做起了正事,但是爱玩的天性并没有改。 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纪晓棠进了厢房静室,打开包袱一看,却是一套男子的外裳,看上去有八九成新,比一比,正好和她的身量差不多。 “只怕是三老爷从前的衣裳。”跟着进来服侍的大丫头锦儿就小声地笑道, “晓棠,快点,换好了没有?”纪三老爷在门外催。 “三姑娘……”锦儿就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略有些犹豫,去还是不去呢?如果不去,在这庙里还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纪老太太可是最爱听悟虚长本大套地讲那些因果报应的故事。如果故事新鲜些也还好,可是悟虚每次都只讲那几个,偏纪老太太怎么也听不厌。 如果去的话…… 多带些丫头小厮,逛逛就回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江庆善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纪晓棠紧张的心情略舒缓下来,也早想着出来散一散了。 “锦儿,快帮我换上。”纪晓棠就吩咐锦儿。 如果在这的是绣儿,肯定要劝上纪晓棠几句,锦儿却没劝纪晓棠。 锦儿也是个爱玩的,而且她知道外面有纪三老爷催着,纪晓棠也不会听她的劝。 “哎呦,这衣裳还真挺合身儿。”帮着纪晓棠穿戴好了,锦儿就低声笑道。 鹅黄色的锦绣小帽,帽子正中还镶了一颗指肚大小的蓝宝石,鹅黄色团花锦袍,宝蓝锦带。纪晓棠取下了钗环,换了靴子,这样穿戴起来,赫然是个面如傅粉,唇如涂朱的清秀小后生。 纪晓棠对着镜子看了看,也忍不住笑。 换了这身打扮,就不好再走前面。纪三老爷早就安排妥了,就在后窗下放了凳子,接纪晓棠。 虽然男装还是第一次,但是像这样的事,叔侄俩早不是第一次做了。 纪晓棠利落地跳出后窗,稳稳落地。 纪三老爷见纪晓棠换了打扮,眼睛就是一亮。他绕着纪晓棠打量了一圈,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的小侄子,就该是这个样。……和我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纪三老爷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小叔,你今天要带我去哪?”纪晓棠问。 “先别问,到那你就知道了,肯定让你满意。”纪三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带了四个小厮,两个长随,纪晓棠带了大丫头锦儿,小丫头翠儿和珠儿,一行人从玉皇庙的西角门出来。 穿过两条胡同,就是清远县最为热闹的所在了。 “有极热闹、好听的新书,小叔已经订好了雅间,咱们这就听去。”纪三老爷乐呵呵地道。 原来是听新书,这可比听悟虚那和尚说老故事有趣多了,纪晓棠欣然点头。 叔侄两个在众丫头小厮的簇拥下就上了悦来茶楼,茶楼的伙计早看见了纪三老爷,忙就迎上来,将众人领进了二楼的雅间中坐下。 各式香茶点心随即流水般送了上来。 小伙计看见纪晓棠就有些移不开眼睛,被纪三老爷瞪了一眼之后,小伙计立刻不敢再往纪晓棠的方向看了。 纪三老爷让小厮打赏了伙计,就让伙计退下了。 悦来茶楼是清远名气最大的茶楼,雅间的布置很是不俗。 满堂厚重的红木家具,进门正对着下面戏台的是一张镶了大理石八仙过海的方桌,方桌上首和左右两边各摆了一张雕花高背椅。南窗下是一张长几,上面摆着梅瓶,插着时新的花卉。两侧又各有四张高背椅,中间矮几相隔。再往后,东侧墙上是两幅仿古的山水画,西侧则是绣着花鸟的屏风,屏风后帘幕低垂。 纪晓棠四下打量了一眼,心中暗暗点头,这个地方,以后她倒是可以多来几次。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就在桌子两侧坐了,一面喝茶,一面就听书。 这新书,却原来是个传奇故事。 纪晓棠听了一会,不觉有些惊讶。 故事的背景是前朝末年。 如今大秦承平不足百年,那之前却经历了将近六十年的乱世。纷乱是从前朝末年开始的。 大宋的开国太祖也是文治武功,定国怍三百余年。但是到后大宋末年,却国力渐衰。君主昏庸,官场黑暗,再加上连年水旱天灾,民间怨声载道,四下纷纷举起义旗。 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宋的最后一位皇帝哀帝齐轩在位仅仅十年,就被自封为燕王的谢广德攻破了都城。 谢广德出身不过一介流民,却在短短十几年间聚集了当时天下最大的一股力量,取大宋而代之,改国号为大燕。 大燕只传了两代,历经二十年,就灭亡了。 取大燕而代的,就是当今大秦的太祖皇帝。 第五十章 偶遇 因为大燕传国仅仅二十年,而且在其统治期间,境内战乱频仍,四方诸侯割据,所以现在提起前朝来,一般指的还是大宋。 纪三老爷听书听的入迷,到精彩处还叫了一声好。 “这个书好,等回去跟老太太说了,请老太太也来听,还有你爹娘。”纪三老爷见纪晓棠扭头看自己,就笑着说道。 “好。”纪晓棠微笑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得外面脚步声响,是一行人走到了雅间外。然后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茶楼小伙计的声音。 “客官,客官,小的说过了,已经没有雅间了。那雅间里有客人。” 小伙计的话音还未落地,就已经有人挑起了纪晓棠所在雅间的帘子。 纪晓棠微微吃惊,纪三老爷却皱起了眉头,显然是生气了。 雅间的帘子被挑起,外面的人已经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纪三老爷咳嗽了一声,就给旁边侍立的小厮长随使了个眼色。这种事,纪三老爷自然不会自己出手,他吩咐手下的人将这贸然闯入的人赶出去。 一众小厮和长随就要上前,却看见纪晓棠站起了身。 一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就都顿住了。纪三老爷也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纪晓棠。 此刻,纪晓棠心里比纪三老爷还要吃惊,因为她认得这走进雅间的人。 这大模大样走进来的,赫然正是纪晓棠在县衙后花园曾经见过一次面的京中贵客,传说中的小威武侯。 看见小威武侯进来,纪晓棠有片刻的迟疑。但随即就站起身。 她眼下虽是男装,但是却并没有刻意的改扮,要认出她来并不算难。这种情况下,她就不好假装不认得对方。 纪晓棠虽然站起身,却并没有立刻就说话。 倒是进了门的小威武候将象牙骨的折扇在手心中敲了敲,一副看见熟人的样子先开了口。 “我就说这里有朋友在。” 茶楼的伙计这个时候已经追到了雅间门口,却被小威武候带的手下拦住。小伙计听见了小威武候这句话。就站在那里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的面上瞧。 “小叔。这是……谢伯伯的朋友。”纪晓棠就向愣在一边的纪三老爷说道。 “哦……哦……,”纪三老爷一时还没明白,但却还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也就站起身,先摆手让伙计退下,“我们认识,不关你的事。下去吧。” 小伙计早看出小威武候一行不是寻常人,同时也怕得罪纪三老爷。听纪三老爷这样说,正是巴不得的,赶忙陪笑一溜烟地走了。 等小伙计走了,纪三老爷才向纪晓棠询问。 “晓棠。这位是……” “小叔,这位是谢伯伯的朋友。”纪晓棠不知小威武候这次打算用什么身份,因此只说他是谢知县的朋友。又在朋友两字上加重了音量。 纪三老爷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这一位,肯定就是留在县衙的那位京中贵客。 “在下姓韩。不过是一介商贾。”小威武候突然说道。 “韩……老爷……”纪三老爷的眼角就是一跳。 “纪三老爷客气了。”韩-小威武候语气淡淡地,嘴角却微微翘起,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我比三老爷年长几岁,三老爷不嫌弃,就称呼我一声……韩大哥。” “相请不如偶遇,韩老爷请上座。”纪晓棠不等纪三老爷叫韩-小威武候大哥,忙就将人往上座让。 韩-小威武候也并不客气,迈步就到上首,大马金刀地坐了。 “……换新茶。”纪三老爷也知道这个人来历不寻常,并不会真的因为他一句话,就会亲近。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还站在桌旁,等小伙计送上新茶来,纪三老爷亲自为韩-小威武候倒茶。 “都坐吧。”韩-小威武候点了点头,这才慢条斯理地道。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才道谢坐了。 韩-小威武候一进门,就反客为主。 然而纪晓棠却根本并不放在心上。 所谓礼多人不怪,这位小侯爷来历不凡,目的不明,再多的小心也不算过分。 在桌边坐下,纪晓棠飞快地扫了一眼跟着韩-小威武候服侍的人,就发现里边并没有县衙的人。 “韩、韩老爷这……”纪三老爷跟韩-小威武候搭话。 “三老爷何必如此客气。”韩-小威武候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叫我一声韩大哥就是。” “韩、韩大哥,小弟纪文达。”纪三老爷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见韩-小威武候如此,也就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韩大哥这也是特意来听新书的?” “并不知道有新书,从茶楼下路过,看见这里面热闹,一时兴起走了进来。”韩-小威武候就道。 “原来如此。韩大哥好运气,这新书着实不错。”纪三老爷就笑道。 韩-小威武候不置可否,目光却从纪三老爷身上落到了纪晓棠的脸上。 韩-小威武候一点儿也不隐藏自己的目光,就这样打量了纪晓棠半晌。纪三老爷在旁边就有些不自在。他虽然听了纪二老爷的嘱咐,对这位京中贵客十分小心、礼遇,但是看着这个人明晃晃地打量他小侄女,他还是忍不下。 纪三老爷正要发作,韩-小威武候却适时地收回了目光。 “纪小弟,这是令……侄?” “哦,正是。”纪三老爷略一犹豫,就点了头。 “韩大叔是第一次来清远?”纪晓棠不想任韩-小威武候继续问下去,就将话茬接了过来。 韩-小威武候被纪晓棠的称呼噎了一下,随即竟然笑了。与方才嘴角微翘的神情不同,这是一个真正的笑容。 韩-小威武候的牙很白,眼睛很亮。 “正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清远人杰地灵,早是知道,早该来了。”一笑过后,韩-小威武候答了纪晓棠的话。 “穷乡僻壤,韩大叔过奖了。”纪晓棠也微微一笑,韩-小威武候噎了一下的那个表情,可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大家略寒暄两句,注意力又都集中到听书上头。 “想不到,竟然有这样新奇好听的书。”韩-小威武候微微眯起眼睛,低沉着声音道。 第五十一章 说古论今 听了一会书,韩-小威武候就点头赞道。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都礼貌地附和。 “大宋齐家,竟然还有后人留在世间。”韩-小威武候又感叹了一句,接着目光一闪,看向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纪小弟,纪家侄儿,两位对此怎么看?” 韩-小威武候此刻的兴趣显然是从听书转到了闲谈上。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都不好冷落了他,只得找话陪着。 “不过是说书人编出来的,不能当真。韩大哥家里那边,没有说书的?”纪三老爷就道。 “说书的自然有,这本书却是第一次听。”韩-小威武候就道,语气中就有些冷淡,似乎是对纪三老爷的答案不大满意。 “哈,或许是真的也未可知。”纪三老爷就敷衍地道。 “这么说,是那哀帝瞒着世人留了后手。”韩-小威武候就道。 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哀帝末年的宫廷秘史上。 当年大宋都城被谢广德带兵攻破时,哀帝自忖没有生路,又不甘受辱,就在皇宫里放了一把火,将整个皇宫付之一炬。哀帝自己没有逃,连同他的一众嫔妃以及所有的子女,都死在那场大火中。 这末代皇帝一家子算是以身殉国了,当时跟哀帝这一大家子殉国的还包括几位名臣,以及宫内一些忠于哀帝的宫女和太监。 大宋哀帝齐轩,虽然做皇帝做的极不成功,但却极有文名,流传于世不少的诗作。但是比起这些诗作。他最有名,最广为人知的,却是那封《罪己书》。 这是哀帝在都城被攻破之间写下的。《罪己书》中,哀帝例数了自己的几大罪,而说白了不过是感叹生不逢时,大宋沉珂已久,天灾人祸。无力回天。 从这封《罪己书》中不难看出。哀帝齐轩是个颇有才气且自命不凡的孤傲男子。他最后之所以带着众嫔妃和儿女们身殉皇城,除了不想让亲人遭受侮辱之外,也是一种对天命的绝望。 那些年。哀帝虽然苦苦支撑,内心却感觉到了大宋的气数已尽。 他的前辈祖先虽然也有功于天下,但是到了后期,却很出了几个昏庸的郡王。对民不聊生的局面负有不可妥协的责任。 而哀帝本人并非是皇室嫡枝。 到了大宋末年,不仅国运衰微。皇室在子嗣上面也十分为难。 哀帝是被上一任皇帝过继为嗣子的。而哀帝的嗣父,也是过继的。 大宋最后的三代皇帝,都是过继。到了哀帝那一代,血统足够纯正。有资格作为皇帝嗣子的,已经不足三人。 大宋灭国,哀帝*之举。更是将大宋齐家的嫡枝一举断送。 后来大燕建国,各地也有拥齐家宗室子弟为主的。但经过大燕数年不留余力的追剿,大宋皇室终于湮灭无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这茶楼里的新书,说的却是哀帝还留有一枝嫡亲血脉在世上。哀帝不仅留下了自己的血脉,还留下了一个富可敌国的宝藏。 新书的传奇,就是围绕着哀帝的后人以及这个宝藏展开的。 纪晓棠觉得这书新鲜有趣,但要是说到其真实性,纪晓棠只会付之一笑。 “韩叔叔,”纪晓棠笑着开口,“这闲书,不是这样听的。” “哦,那该怎样听?”韩-小威武候极有兴趣地看着纪晓棠。 “这说书人所编,不过全都是为了附和听众的口味。百姓们爱听什么,他们就说什么。皇室贵胄、富可敌国的宝藏,这两条神秘而遥远,却也最能吸引平民百姓。韩叔叔瞧瞧今天茶楼里这些客人,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哦……”韩-小威武候将信将疑。 “韩叔叔出身富贵,或许不能完全体会。”纪晓棠就道。 “不,我觉得你晓棠说的很有道理。”韩-小威武候就道。 纪晓棠今天并没有跟韩-小威武候通名报姓,可韩-小威武候却好无迟疑地叫出了纪晓棠的名字。 方才好在没有假装不认得这小威武候,纪晓棠心中暗想,他果然是记得自己的。 “可是这两样,如果是说当朝,难免就要犯忌讳。可是将这些安在隔了多年,中间还有大燕的大宋哀帝、齐家身上,就不至于犯了忌讳。毕竟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中间又隔了大燕。而大宋末年,正是这天下最为纷乱的时候。乱世枭雄,可不是更让人听了欲罢不能!”纪晓棠又继续说道。 “说的有理。”韩-小威武候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光又在纪晓棠的脸上打了一个转。 “确实是这个理。”纪三老爷也笑道。 “也就是如今天下承平,大家伙不愁温饱,过惯了好日子,才会喜欢听这样的书。”纪晓棠却突然脸色微变,慢慢地说道。 方才还高高兴兴的,只是一转眼的工夫,纪晓棠的情绪似乎就低落了下去。 韩-小威武候看着纪晓棠的侧脸,不觉心中就是一动。纪晓棠一张脸眉目如画,只是身量还未长成。韩-小威武候见了纪晓棠两次,对纪晓棠的印象是个小美人坯子,说到底,还是个小丫头。 可如今,纪晓棠的一张俏脸却染上了淡淡的清愁,那本不该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让人忍不住伸手想…… 韩-小威武候的手伸到一半,突然醒过神来。他两边看了看,好在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都没有察觉。他也就假装端起茶杯,掩饰这一瞬的尴尬。 “想不到晓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觉悟。”茶略沾唇,韩-小威武候就放下了茶杯。 “纪小弟,若是你,愿不愿意相信这书是真的。或者。如果让你做这书中的主人公,这样的身世,这样大的一笔财富,你愿不愿意?”韩-小威武候的目光又转到纪三老爷身上。 “啊?”纪三老爷显然没有想到韩-小威武候会这样问。 “韩大哥,这事我可没想过。”纪三老爷回答的很诚恳,“谁好好的没事想这个。” “如果让你现在想想呢,你愿不愿意?”韩-小威武候却并没有就此罢休。又问了一句。 “哦……”纪三老爷竟真的微微低头认真想起来。随即抬头一笑,“挺有意思。” “纪小弟的意思,是愿意了?” “我可没说我愿意。”纪三老爷就摆手。“做这个主人公虽然有趣的很,但是也……惨的很。” 就算是空有一个世人眼中的高贵血统又能怎么样,到底身世飘零,亲人缘上浅薄的很。 “我是不肯的。”纪三老爷哈哈笑。 “那宝藏。纪小弟也不想要吗?”韩-小威武候微微眯起眼睛,他神色依旧和煦。只是微微眯起的眼睛里还是泄露出一丝精光。 “宝藏,哈哈,这个……”纪三老爷虽没完全说出口,但是心意已经足够让人知道了。 这样的宝藏。谁不想要呢。 “那前提也是真有这所谓的宝藏。”纪晓棠慢慢喝了一口茶,幽幽地道。 “晓棠有什么见解?”韩-小威武候问纪晓棠。 “……只是略读了一些书,抛砖引玉。韩叔叔不要见笑。”纪晓棠略谦虚了一句,这才接着说道。“大宋哀帝勤政节俭,这事众所周知,不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对此的看法都是一致的。大宋末年到了哀帝的手里,早就国力衰微,国库空虚。试问,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宝藏,哀帝当时怎么可能不拿出来拯救社稷。反而要留给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幼童,图什么复国大计。这不是非常可笑的事情吗?” “普通百姓尚且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何况一国之君。”纪晓棠对所谓宝藏的说法,根本就不屑一顾。 韩-小威武候默然不语。 纪三老爷倒是笑呵呵地,很为纪晓棠的学识和口才而与有荣焉。 纪晓棠扫了一眼韩-小威武候,见他神色略端肃,就不肯再继续说,而是微微一笑。 “这说闲书,不过是图人一笑,赚几个养家糊口的钱。我们听书的人,听过一笑就够了,竟在这里正儿八经地讨论起来,正可谓是闲人听闲书了。”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纪三老爷就笑道。 韩-小威武候没说话,脸上却也露出了微笑。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韩-小威武候注目看着纪晓棠,“晓棠有这样的文采见识,足可见纪大人平时教导的工夫。纪大人如今赋闲在家,是可惜了。” “韩叔叔过奖了。”纪晓棠微微垂头。 “今天我很高兴。”韩-小威武候就道,“出来的匆忙,身边也没带什么东西。” 韩-小威武候说着,就看了一眼自己的扇子,抬手就将扇坠解了下来,递给纪三老爷。 “这个给纪小弟,算是做兄长的一点儿心意。” 纪三老爷却是识货的,一眼就瞧出那扇坠是羊脂玉,玉色温润仿佛最上等的羊脂,且雕刻的太极鱼极为精美罕见。 纪三老爷先就推辞不肯收,后来见韩-小威武候坚持,他就没有继续推却,道谢将扇坠接在了手里。 “韩大哥有空,还请到我家坐坐,容我二哥和我做个东道。韩大哥要是想在清远转转,也尽管找我。这清远,我是处处熟悉的。”纪三老爷爽朗地道。 韩-小威武候微笑,却不置可否,一面转眼看纪晓棠。 他自然知道纪晓棠是女孩子,给了纪三老爷见面礼也就够了。 韩-小威武候似乎是想了想,又从腰间摸出一枚小印来递给纪晓棠。 “这是给晓棠的见面礼。” 纪晓棠自然不肯伸手去接,最后,还是纪三老爷替纪晓棠接了。 纪三老爷将这件事想的很明白,既然是京中的贵客,他一介白身不用提,他大哥和二哥却都是官身,礼尚往来,稍后请这位贵客往家里做客,再送上厚礼,也算是结个善缘。 纪三老爷本就是个爽朗,爱交朋友的性子。 纪三老爷刚收了小印,就要重提邀韩-小威武候做客的话题,就听得楼梯上一阵纷乱。 “江大爷,江大爷,小的是小本生意……”纷乱的脚步声中,还夹杂着茶楼掌柜和伙计的叫喊。 江大爷……,是江庆善来了。 听着那纷乱的脚步声,显然并不是一个人,纪晓棠的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飞快地看向韩-小威武候。 江庆善只怕是冲着这位韩老爷来的。 很快,纪晓棠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 江庆善带着一伙人,手里都拿着家伙,杀气腾腾地冲到了雅间外,就被韩-小威武候的手下人给拦住了。 江庆善却是一眼就看见了韩-小威武候。 “是不是这个人?”江庆善问身边一个抱着胳膊的小厮。 原来那小厮就是跟随江兴龙服侍的人,当时胭脂巷出事的时候这小厮也在场,是见过韩老爷的。这小厮显然也在那时受了伤,如今还没痊愈,就被江庆善拉来认认。 “是,就是他。”那小厮探头往里一看,随即就缩回头去,显然心有余悸,嘴上却对江庆善应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江庆善本来就双眼通红,如今更是几乎要滴出血来。 “抓住他!打死勿论!给我儿子报仇!重重有赏。”江庆善朝身后带着人挥手,就带了头要往里面冲。 江庆善的眼睛里只有韩老爷,似乎根本就没有看到还有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在。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江庆善自己又报仇心切。加上江庆善,这一伙也有二十来个人,都挥舞着手中的家伙往前冲,然而却被韩老爷手下几个人拦在了门口。 眼看着仇人就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及,却偏偏就寸步难行。 江庆善这个时候似乎才看见还有纪家的人在场。 “小叔。”江庆善就冲纪三老爷喊,“侄儿代兴龙谢过小叔。不是小叔,侄儿却寻不到这贼人。小叔,快帮侄儿把贼人抓了。” 韩-小威武候神色不变,纪三老爷却变了脸色。 纪三老爷如何不知道,这是江庆善要将他拖入局中的手段。听江庆善所说,似乎是纪三老爷打发了人给江庆善送信,泄露了韩老爷的行踪。 韩-小威武候神色虽没改变,他手下人看向纪三老爷的面色就有些不善。 第五十二章 律法 没等纪三老爷发作,纪晓棠就沉下脸来,将茶杯不轻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 “江庆善,原来你看见了我小叔在这里。当着我小叔和我的面,你就带着人这样喊打喊杀!江庆善,你还真是将我纪家看在了眼睛里!” “还不让你的人都住手!” 纪晓棠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外面喊嚷的人顿时就都低了嗓门。 江庆善在门口就是一愣。他没有想到发话的是纪晓棠,更没有想到纪晓棠会这样说。 虽然往纪家跑了一趟,要求纪二老爷替他出面,但是同时,江庆善自己并没有放弃搜寻韩老爷一伙人。他在清远经营了这么多年,眼线自然不少,而且这一次他还放出了悬赏,每天都有人给他送消息,只不过那些消息都没有什么用处。 今天,他正在甄氏的灵前闷坐,就有人来禀报,说是发现了韩老爷一行的踪迹。 韩老爷一伙人上了悦来茶楼,而且还跟纪三老爷坐在了一起。 江庆善顿时又恨又怒,立刻就召集了人手带上家伙过来寻仇。 即便是已经知道韩老爷来历不凡,但是仇恨却迷住了他的眼睛。江庆善当下只想着报仇,至于之后,嫁祸于人这种事,他并不是第一次做。 因此,到了茶楼上,他虽然看见了纪三老爷,却也只装作没有看见,只想着先抓住了仇人报仇再说。 可是他带着二十几个人,却和对方几个人僵持不下。江庆善情急之下又生一计,要拉纪三老爷,也就是纪家下水。 如果能够让纪家也蹚进这趟浑水里。江兴龙的仇就更有希望报得,而且,他也正好借韩老爷的手削弱、铲除纪家。 江庆善了解纪三老爷的脾气,只要纪三老爷发话,他就有把握将纪三老爷扯进来,让纪家再脱不了干系。更好一点儿,当场就可以让纪三老爷与这所谓的韩老爷翻脸成仇。 但是。发话的却是纪晓棠。 纪晓棠的几句话。顿时就让江庆善酝酿好了的一肚子阴谋诡计都成了泡影,根本就无法可以施展。 听了纪晓棠的话,放弃寻仇。江庆善不甘心。江庆善隐约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方虽然工夫好,但人数却少。只要他这边的人豁出命去,今天未必就不能拿住仇家。 然而如果违逆了纪晓棠的话。就将他放在了纪家对立的立场上,无形中为纪家撇清。也让他从此之后再难依托纪家,借纪家的势。 江庆善面色狰狞地挣扎了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 “都住手。”江庆善朝身后的人喊了一声,一面就定定地望向纪三老爷。“小叔,求小叔给侄儿做主。” “江庆善,我爹爹是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记了不成?我爹爹告诉你,事情交给衙门。自然能分辨是非黑白,查个水落谁出。若是你占理,自然有国法为你做主。若是你不占理,国法不饶你,我爹爹自然也不会徇情包庇你。” “你不听我爹爹的劝告,带着这些人,明火执仗地闯进茶楼来抓人,还说什么打死勿论!江庆善,你将国法置于何地?” “眼看着寻仇不成,又说什么要我小叔给你做主?你这是置我小叔,置我纪家于何地?” 纪晓棠语音清脆,一句句落地有声,整个茶楼上下此刻都鸦雀无声,只听纪晓棠一个人说话。 “说的好!”韩-小威武侯拍掌赞道。 纪晓棠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看着江庆善继续说话。 “江庆善,原来你在我爹爹面前装腔作势,却是保藏祸心。你今天这番所作所为,知道的,是你眼大心空,胆大妄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纪家纵容的你这等无法无天!” “江庆善,你是什么意思?”纪三老爷立刻就接上了话茬,对着江庆善怒道,“你现在就给我交代清楚!” 江庆善面色通红,额头的青筋直跳。他挣扎了半晌,虽然心里万般的不甘愿,还是垂下了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小叔,侄儿冤枉。兴龙的伤,还有你侄媳妇,侄儿心里憋屈。侄儿对小叔,对二叔,对纪家忠心耿耿。小叔原谅侄儿一时糊涂吧。”江庆善嘶哑着嗓子道。 “你的忠心,倒是奇怪的很。”纪晓棠冷笑。 纪晓棠一开口,就将江庆善将的死死的。 江庆善胸口憋闷,却不愧是个最识时务的狠角色,当下就不接纪晓棠的话,只寻着纪三老爷说话。 “小叔,这人就是打残了兴龙的罪魁祸首。不知道他怎么花言巧语迷惑了小叔,小叔万不可上了他的当。兴龙的伤,总不是假的。小叔吩咐一声,就该将这人送去衙门法办?” “你这是吩咐我做事?”纪三老爷不耐地道。 “不敢,侄儿不敢。”江庆善嘴上说着不敢,神色之间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韩叔叔,江庆善所说,是否属实?”纪晓棠扭头问韩-小威武候。 纪晓棠问的寻常,在众人看来,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跟着小威武候的人没有想到,纪晓棠敢这样当面直接问出来。 就连江庆善也没有想到。 江庆善认为,纪家肯定比他更清楚这韩老爷的底细。纪家不敢得罪这位韩老爷,撇清还来不及,怎么会出口直接询问。 难道,纪家竟然真的敢招惹这样一位贵人,打算为他做主? “韩叔叔……”纪晓棠又问了一声。纪三老爷只比他大了几岁,她自幼叫惯了小叔的。而这位小威武侯虽然年轻,看着也是弱冠年纪,官场上论起来,也很当得起她的叔伯辈了。 何况,还是韩-小威武候先跟纪三老爷称兄道弟的。 “哦,”韩-小威武候抬手摸了摸鼻子,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纪晓棠,随即抬手向跟随的一个手下示意。 那个手下就上前一步,向纪晓棠叉手行礼。 “……是江兴龙带着人先寻衅,江兴龙先动的手……” 一开始大家还只是拳脚争斗,是江兴龙先起了歹意,借着谢安的身子做掩护,想要向对方下毒手。只是对方工夫好过他许多,江兴龙没有刺中目标,反而刺死了谢安。 随后,事情恶化。江兴龙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刀枪无眼,他们人多势众……” 何必解释这么多呢,只要说江兴龙意图行刺,这个江庆善还敢喊什么报酬,这江家一家就算是苟存了性命,也是充军发配的下场。 韩-小威武候的手下心中如是想,却还是遵照主子的吩咐,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江兴龙伤在混乱中,究竟是哪个、或者哪几个动的手,又或者只是意外,谁也说不清。 纪晓棠就暗暗点头。 这个版本,倒是跟纪家探听来的大体相符。至于江庆善说的那个版本,实在是不足采信。 江兴龙是自己找的倒霉,韩-小威武候只是没惯着他而已。 “虽是这样,国有国法,我大秦律法不容怠慢。”纪晓棠心知韩-小威武候身份特殊,因此特意抬出大秦律法来,“到底还是该去县衙将事情说清楚,自然有知县大人依法分辨。” 纪晓棠要韩-小威武候去县衙投案。 本该欣喜的江庆善此刻却没有丝毫欣喜的表现。他只是抬起头,目光阴郁地在韩-小威武候的脸上扫过,似乎是不忍或者是不敢多看韩-小威武候,随即就躲开了视线,重新低下头去。 跟着小威武候的人也都吃惊极了。 若是别人,不知道他们主子的身份还罢了。这位纪家的小姑娘分明是在县衙见过他们主子的。难道她还想不明白,江庆善之所以找不到他们,并不是他们躲了起来,而是因为他们就住在县衙。 知县大人想要遮掩住他们的行踪,江庆善这才找不到他们。 知县大人都装聋作哑,根本就不敢在他们主子面前问起这件事。这纪家的小姑娘却好,不仅问了,还让他们家主子去投案自首。 被这样对待,他们的主子肯定会发怒吧。 他们的主子,可实在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韩-小威武候又摸了摸鼻子。他眼睛瞧着纪晓棠,呵呵地笑了。 纪晓棠面色如常,既没有紧绷着脸孔,也没有笑。 她只是在就事论事。 “晓棠你提醒的好。”韩-小威武候终于开口,“这件事,是该有个交代。” 小威武候这么说着,就指了方才上来回话的手下。 “你去和这个人往衙门里走上一遭,把事情说清楚回来。” 那人忙行礼答应了一声遵命。 “去拿我爹爹的帖子,”纪晓棠见小威武候如此,就叫过小厮铜钱来吩咐,“将这些大白天明火执仗的人都送到衙门里,请知县大人秉公办理。你也跟了去,做个见证,把方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知县大人禀报清楚。” 铜钱忙就答应了一声是。 县衙的捕快、快手们这个时候似乎知道了消息,姗姗来迟,将江庆善一伙人全数带走了。 茶楼里顿时清静下来。 小威武候慢慢地站起身。 第五十三章 纯正以养 “时辰不早,纪小弟,晓棠,咱们后会有期。”韩-小威武候向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道。 纪三老爷忙就点头。在他看来,这小威武候着实是个平易近人、好相处的。 纪晓棠却略有些异样。 从一开始她就发现了,这韩-小威武候待她的态度,似乎太熟稔亲切了。论起来,他们之前也不过是匆匆地见过一次面,也没怎么说过话。 那次见面,韩-小威武候的态度,分明还是有些疏离的。 韩-小威武候带着人出了雅间。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自然跟着就送了出来。将韩-小威武候送到茶楼下,看着人走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对视了一眼。 出来听个新书,就遇到了这种事。此刻,无论是纪晓棠还是纪三老爷,都已经没有心思去接着听书了。 “小叔,我们出来的时辰也不短了,该回去了。”纪晓棠就道。 “对,这书咱们改天再来听。”纪三老爷点头。反正这茶楼不会移动,那说书的见人爱听他的书,自然也会继续说下去。 两人正要往回走,就看见纪二老爷带着人急匆匆地从不远处的胡同里拐了出来,正好跟韩-小威武候一行人前后错过。 “糟了。”纪三老爷就跌足道。 他们出来的还是太久了。肯定是纪二老爷发现他们跑出来玩,这是亲自来抓人了。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办法,纪三老爷只能硬着头皮迎着纪二老爷走了过去。其实他跑来听书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还带着纪晓棠,还怂恿纪晓棠做了男装的打扮。 这一顿训斥。只怕是免不了的。 “二哥……”走到纪二老爷跟前,纪三老爷如同以往犯了错那样,一脸又是可怜又是讨好的笑容。 纪二老爷的目光在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的面上扫过,尤其多看了纪晓棠的装扮几眼,直到两个人都垂下头。 “先回去再说。”纪二老爷忍着气吩咐道,总不能在大街上就数落这两个人,纪家的颜面最重要。 纪二老爷带了马车来。就让纪晓棠带着丫头上了马车。纪三老爷则是随着纪二老爷骑马。一众人并不往玉皇庙去,而是径直回了纪府。 原来纪老太太并没有在玉皇庙用素斋,因此一家人就提前回来了。也正因为这样。纪二老爷才发现纪三老爷带着纪晓棠不见了。 “二哥,老太太没什么事吧?”书房里,纪三老爷问纪二老爷道,他还当纪老太太提前回来是身子不好。 “老太太没什么事。只是身子倦。”纪二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 “既然知道惦记老太太,你怎么就不能听话些。少让老太太操些心。”纪二老爷数落纪三老爷。 “二哥,我出去的事,老太太知道了?” 纪二老爷就瞪了纪三老爷一眼。 “老太太时时将你放在心里,你不在。她怎么会察觉不到。”纪二老爷这么说着,就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告诉老太太。是家里有些事,我吩咐了你带着人去办。” “多谢二哥。”纪三老爷立刻就欢喜起来。 “我并不是为了你。”纪二老爷沉着脸。“只是不想让老太太多担心罢了。” “你们两个,让我怎么说!”纪二老爷指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你们自己说说,你们哪次是不惹事的?” “并不是我们惹事,只是碰巧遇到了事。”纪三老爷小声嘟囔。 “说吧,是怎么回事?我在玉皇庙里都听见动静了。”纪二老爷顿了顿,就问纪三老爷和纪晓棠。 悦来茶楼闹出来的动静不小,纪二老爷也知道了。 “二哥,是这么回事。”听纪二老爷这样问,纪三老爷忙就将他带着纪晓棠去茶楼听书,如何偶遇了韩-小威武候,后来江庆善又如何带着人赶到,纪晓棠如何用言语制服了江庆善,还让韩-小威武候到衙门投案的事情都详细地说了。 说到后来,纪三老爷难免就有些眉飞色舞。 纪二老爷的目光从纪三老爷身上挪到纪晓棠身上,脸上辨不出喜怒来。 纪晓棠回到家中,就被纪二老爷带到了书房,还没有机会换衣裳,因此此刻还是男装。 等纪三老爷都说完了,纪二老爷沉默了半晌,才说了一句。 “太大胆了些。” “二哥是说谁?江庆善那厮确实是胆大包天!” 纪二老爷就瞧了纪三老爷一眼,并没有纠正纪三老爷。 “你说小侯爷送了你们见面礼?”纪二老爷问。 “是的。”纪三老爷忙从怀中取了扇坠和小印出来,递给纪二老爷。“二哥,他送的虽然贵重,可我想着,随后咱们再还上一份更重的礼就是。这也是礼尚往来,结一个善缘。对大哥,对二哥以后就算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不是。” “你还会算计这些了。”纪二老爷淡淡地道,一面低头看着手中的两个物件。 羊脂玉的扇坠虽贵重,却也算不上稀罕。纪二老爷瞧了几眼,就交回给纪三老爷。 “既然是他送的,你就好好收着,不要丢了,也不准弄坏了。”纪二老爷嘱咐纪三老爷。 “是,二哥。”纪三老爷答应着收了扇坠。他本来还想着也寻一把折扇,配了这扇坠每天拿着,听纪二老爷的嘱咐,就将这个念头熄了。这个扇坠,还是收在箱子里稳妥些。 纪二老爷从桌案后站起身,走到南窗下,对着日光仔细打量手中的小印。 那是一方田黄石的小印,不过拇指大小,却通体明透。润泽无比,纪二老爷一眼就认出,这是上好的田黄冻石。 民间素有一两田黄三两金之说,何况最上品的田黄冻石更是稀有珍贵。然后仅仅是石料,还不足以让纪二老爷如此小心。 印章十分精致,章身刻着一丛兰草,虽然只是简单的几笔。却足见工夫。至于印章文样则是四个漂亮的小篆。 “纯正以养。”纪二老爷喃喃地念道。 这印章小巧别致。似乎是女子之物,且广润如脂,应该是被人常在手中把玩的。 纪二老爷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将手收拢起来。 纪晓棠一直安静地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 “这枚印,爹爹先替你收起来。”纪二老爷走回到桌案边,对纪晓棠说道,一面就将印章随手放入旁边一只抽屉里。 “好。”纪晓棠痛快地应道。 对韩-小威武候送的见面礼。纪晓棠并没有什么好奇之心。总归不过是那些东西罢了。她原先跟着纪二太太随纪二老爷在任上,也曾收过许多见面礼。那时她还小,多是纪二太太替她归置收藏。 纪二老爷刚收了印章,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铜钱从衙门回来了。 铜钱从衙门回来。必定是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纪二老爷忙就将铜钱叫了进来问话。 谢知县亲自审理,江兴龙在胭脂巷与人争执斗殴一案,已经结案。江兴龙实在咎由自取。寻衅在先,又先动手打伤无辜。最后身致重伤。乃是他自己从桌子上摔下来的缘故,并不与他人相干。 江兴龙打伤无辜,又造成财产损失若干,因为苦主放弃追究,且念在江兴龙身残的缘故,两下互不追究。 韩-小威武候打发去衙门说清事情的手下已经是毫发无伤地离开了。 至于谢安的命案,则是还没有结论。 “说是要等江兴龙将伤养好了,能上公堂的时候,再另行审理清楚。”铜钱禀报道。 纪家三人对于这样的结果,都并不惊讶。 “还有今天江庆善带人寻衅生事,知县大老爷另有判决。”铜钱又禀报道。 “是怎样判的?”纪三老爷忙就问。 朗朗乾坤,江庆善明火执仗到茶楼寻仇,罪责难恕。谢知县对此非常震怒。江庆善当堂就被罚打了三十板子,另责令他限期交付罚银若干。至于跟着江庆善到悦来茶楼寻仇的那班人,也都各个受了惩戒,一个都没有落下。 听完了铜钱的禀报,纪二老爷也没说什么,就挥挥手,让铜钱下去。 纪三老爷拍手称庆。 “江庆善这厮,也该受个教训。”从此以后,江庆善起码能老实一阵子了。 “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以后再不许胡闹。就算是要出去,也要多带些人。李师傅几个都在家中,下次再有事,至少带上一个武师,再多带些人。”纪二老爷就对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道。 刚开始还是数落,结果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透露出关切来。说起来,纪二老爷在玉皇庙中听见悦来茶楼出事,又知道了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就往茶楼去了,当时就将一颗心提了起来。 后来他让纪二太太陪着纪老太太回府,自己带了人去悦来茶楼,未尝不是怕两个人出事的缘故。 等见到两个人都全须全尾地,纪二老爷虽然生气,但同时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现在这番嘱咐,更将他关爱两人的心思表露无疑。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都垂手听着。 “你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吧。”纪二老爷就挥手道。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就要往外走。 纪二老爷又一眼瞧见了纪晓棠穿着的袍子。 “这幅打扮成什么样子,还不先去换下来。”纪二老爷数落纪晓棠。 纪晓棠忙答应了一声,就和纪三老爷从书房中出来。出了书房,叔侄二人齐齐地松了一口气。纪二老爷这样轻松地放过他们,让他们又是意外,又是欢喜。 纪二老爷在书房里瞧着纪晓棠的背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纪晓棠一身男装,让他难免有些惆怅。如果晓棠真是个儿子,那该多好。当初纪二太太怀上纪晓棠的时候,一大家子都认为是个男胎。 摇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纪二老爷伸手从抽屉中又将那枚纯正以养的田黄印章取了出来。 纪二老爷将印章又仔细端详一遍,然后走到多宝阁前,翻出一卷书来拿到桌案上,将书中某一页与印章来回对照比较。 “这……应该是没错了。”纪二老爷喃喃自语。 如今大秦在位的是泰安帝,泰安帝的父亲乾元帝已经大行十几年了。乾元帝是位极风雅的皇帝,不仅能诗能文,还善写善画。众所周知,这位乾元皇帝还有一个私人的爱好,就是篆刻,其中又以印章最为出色。 只是乾元帝爱好繁杂,却到底时间有限,印章成品并不多,也十分宝贝,流传在外的极少。 方才这本是御制书,是乾元帝主持编写的,最后的印章则是乾元帝自制的一枚私章。 纪二老爷刚看着纯正以养的印章就觉得眼熟,将之与乾元帝的私章做对比,得出的结论,两枚印章应该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小威武候送给纪晓棠的这枚印章,是乾元帝亲手所刻。 “纯正以养,是为颐……”祁佑年怎么会有这枚印章。 纪二老爷拿着印章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方才他跟小威武候在街上错过,但却也瞧见了小威武候的一个侧脸。 难道…… 纪二老爷脸上顿时变色。 沉吟半晌,再看看手中的印章,纪二老爷觉得,他刚刚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究竟是什么事,能够惊动这一位到了清远。纪二老爷觉得,答案或许是他并不想知道的。 “三弟和晓棠与这一位结缘,也不知是福是祸。”纪二老爷望着窗外,自语道。 过了两天,纪三老爷对悦来茶楼的新书还念念不忘,就打发了人还想要定了雅间去听。结果小厮打听回来告诉纪三老爷,悦来茶楼已经不说那部新书了。 “说书的是外来的,突然家里有事,连夜回乡去了。” 纪三老爷难免有些失望,将事情就告诉了纪晓棠。 “怪可惜的,我还想知道那书的结局如何了?”纪三老爷道。 “还能如何,肯定是皆大欢喜了。”纪晓棠就道,这坊间的书再新鲜,大体的套路却是不会变的。 只不过,事情竟然这样赶巧。 纪晓棠从不相信巧合。 第五十四章 端午 “那我安排人去打听打听?”纪三老爷就说道。 纪晓棠也正想着要让人暗地里查访查访,听纪三老爷这样说,就点了头。 “可以安排人去打听,光明正大地去就行,并不用背着人。”这是纪晓棠思索之后,做出的决定。 这说新书的人突然出现在清远,又突然离开,纪晓棠已经隐隐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而如果这件事不简单,还不是一般的不简单。 他们稍不小心,不知道会被卷入什么漩涡之中。 要小心,却不必事事都做出小心的样子来。有的时候,还得反其道而行之。 她和纪三老爷那天去听新书,这在清远并不是什么秘密。如果偷偷摸摸地去打听,反而有些欲盖弥彰,让人多想,不如将事情摆在明面上。 他们爱听这个新书,新书没听完,说书人就走了,他们派人打听打听,完全在情理之中。 “安排个机灵的小厮去,给他些银钱,或许能多打听出些什么事请来。”纪晓棠想了想,就又补充道。 雁过留声,那个说书人既然来过一回,总会留下痕迹。 “好。”纪三老爷答应一声,就去安排了。 暮春初夏,天气渐暖。 这天吃过晚膳,一家人就都陪着纪老太太在花厅闲坐说话。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 大家就说起了节间的安排。 “庆善家这个节,怕是过不好了。”纪老太太坐在榻上靠着引枕,突然就想起江庆善和甄氏来,感慨着道。 江庆善在衙门挨了板子。就被家人接回去养伤了。谢知县当堂盯着,那几十板子打的十分实在,几乎要了江庆善的半条命。 江庆善似乎是老实了。 江兴龙也还在养伤。 至于甄氏的丧事也已经办完了。江庆善和江兴龙都不能理事,却是江庆善已经成亲的大女儿江巧儿一家子过来,就由江巧儿的丈夫马文红出面帮着料理的。 马文红料理完了甄氏的丧事并没有离开,而是一家子继续留在江家,帮着江庆善料理内外的事务。 就在前天。马文红还曾带着儿子来过纪家请安。 “他这一回倒是得了这女婿的济。”纪老太太又道。 除了纪老太太。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谈起江家。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纪二太太就说了一句。 这句话说在这里,其含义就看怎么解释了。 如果认为江庆善是好人。那么江家虽然眼下这一劫难熬,以后的日子终归会好过起来。如果知道了江庆善的所作所为,那么江家如今的一切就是报应到了,罪有应得。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江庆善的许多恶行,纪老太太还都不知道。但是最近一些日子。纪二老爷也好,纪三老爷也好,已经在慢慢地告诉纪老太太一些江庆善所做的事。 比如说江庆善带着人拿着刀闯到悦来茶楼,当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的面就喊打喊杀。 又比如说胭脂巷一事的真相。 纪老太太不仅知道了江庆善并不是表面上那般专情。他这些年一直包养着女人。纪老太太还知道了是江兴龙素日横行,那天又先寻衅生事,害死了谢安。又要杀害无辜的客人,这才不巧跌残了身子。 纪老太太虽然还念着旧情。但是对江庆善一家也不像过去那样总说好了。 如果有需要,总有一天,纪二老爷会将江庆善一切的所作所为,都告诉给纪老太太知道。 “这话是对的。”纪老太太就点头,这样因果报应的话,纪老太太都十分相信。“所以啊,这做人,还是要行善。吃亏是福。” “老太太说的对。”大家都附和道。 “就要端午了,给各处庙里的布施,再添上一成。不用你们出银子,这银子就从我的私房里出。”纪老太太就说道。 “哪里用老太太出银子,家里又并不缺这几个钱。”纪二太太就笑道。 “这是我的一点儿善心。知道你们不缺银子,可不必跟我争竞这个。你们有银子另外增添,或是做别的,那是你们的心意。”纪老太太坚持道。 “就依着老太太吧。”纪二老爷见纪老太太又有些犯了左性,就忙说道。 纪老太太私房的银子,也不过是公中填补过去的。 纪老太太这才满意了。 就有几个小丫头端了新鲜的茶果上来添换。 纪老太太在几个小丫头的身上扫了一眼。 “这一季的新衣裳,还没有做得?”纪老太太喝了口茶,就又问纪二太太。 “回老太太的话,就快做得了。”纪二太太笑着道,“老太太这边的衣裳是最先做得的,……然后是三爷、老爷,程嬷嬷那里和几位武师傅,最后是我和晓棠她们姐妹俩……,最迟也就是这两天,全都能换上新衣。” 纪老太太的衣裳自然是最早做的,纪老太太屋子里服侍的丫头和媳妇们也是纪家最早换上夏季新衣的。方才这几个小丫头都是纪二太太院子里服侍的,还依旧穿着去年的旧衣裳。 纪老太太听了,似乎并不满意。 “你打算给晓芸和晓棠做什么衣裳,做的怎么样了,也该拿来给我看看。”纪老太太就道。 纪老太太想看纪晓芸和纪晓棠的新衣裳。 对于纪晓棠姐妹的衣裳,纪二太太也是上心的。 “按着往年的例,她们姐妹一人四套衣裳,想着今年除孝,又多给她们添了一套。方才针线上的人来跟我说,明天就全……”纪二太太正要说明天就能全部,再拿来给纪老太太看。 纪晓棠瞧着纪老太太的脸色不对,忙就轻轻地扯了扯纪二太太的衣袖。 “哦……”纪二太太的话就顿住了,眼睛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冲纪二太太使了个眼色,提醒纪二太太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纪二太太迟疑了一会,才想明白过来。 “……也快要做得了。”纪二太太立刻就改了口,“因为想着先让人做了霞表妹和雪表妹的衣裳,她们姐妹的就迟了一些。” 纪老太太刚才绷起来的脸顿时就松泛开了。 “虽然霞儿和雪儿她们是长辈,到底不该迟了晓芸和晓棠的。” 顾霞儿和顾雪儿,是纪老太太的两个娘家侄女,这些年多住在纪家。只因为纪家为纪老太爷守孝,这两年才来住的少了。 原先顾霞儿和顾雪儿在纪家住着的时候,一应份例都等同于纪晓芸。 就比如这四季的衣裳,都是盒纪晓芸一样的。就是两个人因为什么事没住在纪家,到时候的衣裳、月银却一样会送过去。 亲戚家的姑娘,父母俱在,家里也颇过得,这样行事其实并不合规矩。 纪二太太是跟着纪二老爷回来丁忧,才管起了家事,而且顾家姐妹又没在跟前,一时之间,就忘了纪老太太手里行的这个“旧例”。 还是纪晓棠心细,看出纪老太太不会无缘无故地关心她和纪晓芸的新衣裳,忙给纪二太太提了个醒儿。 纪二太太说也给顾霞儿和顾雪儿做了新衣裳,而且还在纪晓芸和纪晓棠之前。纪老太太一点儿都没谦逊,而是将这认为理所当然。 “你该多安排人手,或是早些预备起来,免得让她们姐妹要过节了还穿着旧衣裳。”纪老太太这么说着,语气中已经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不过是习以为常,要压着纪二太太说话罢了。 对于纪二太太能想着给顾霞儿和顾雪儿做新衣,且还做在了纪晓棠的前头,纪老太太还是满意的。 “娘倒是早就预备起来了,只是今年除孝事情多。是我跟娘说的,我们的衣裳不打紧的,以前的还很能穿。咱们家祖父时的教导,总是要节俭为宜。”纪晓棠就笑着给纪二太太解围。 纪二太太就觉得方才有些堵的心顿时就舒坦了不少,爱怜地摸了摸纪晓棠的发顶。 纪老太太瞧了纪晓棠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昨儿个江二过来,说是你们老舅他们已经回来了,约摸着就这一两天就能到。你老舅也是上了年岁的人,这么赶着,不过是想着这个时候庄子上事情多,要回来帮你们料理。这世上,我也就这一个亲人了。等他到了,你们替去接一接。”纪老太太对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吩咐道。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齐声应了。 “霞姨和雪姨要来了。”纪晓芸高兴道。 “这回有人陪你了。”纪老太太也高兴地道。 将纪老太太送回屋里安顿好,大家才告辞出来。 纪三老爷就和纪二老爷走了个并肩。 “……赶着回来帮咱们料理,这话说的好听。只怕是看着庄子上到了收成的时候,赶着回来往自己手里搂才是真的。”出了纪老太太的院子,见左右无人,纪三老爷小声地跟纪二老爷嘀咕道。 纪二老爷左右看看,忙给纪三老爷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 “……图老太太高兴吧。”纪二老爷轻叹一声道。 第五十五章 娘家人 转天,纪晓棠正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陪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就有人来禀报,说是顾老舅一行人已经到了城外了。 纪二老爷略做迟疑,还是让纪二太太为他准备衣裳。 “昨天老太太特意嘱咐了,好歹我要去迎一迎。”纪二老爷说道。 昨天纪老太太的意思说的很明白,是想让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出城去迎接顾老舅。 纪二太太就瞧了一眼纪二老爷,也没说什么,起身叫了丫头去给纪二老爷拿衣裳。 “依我看,只让小叔迎到城外,也就足够了。”纪晓棠就开了口。 纪二太太立刻就站住了。 “孩子话。”纪二老爷就道。 “祖母上了些年岁,且并不通外面的世路,有的时候难免感情用事。爹爹如今当家,对祖母孝顺,却大可不必事事都听祖母的。舅老太爷并不是稀客。”纪晓棠却道。 “晓棠说的也是,舅老太爷在咱们家常来常往。这也不过是出门去了些时候罢了,并非远客。”纪二太太就道。 “舅老太爷的脾气,应当不会介意。爹爹不去,反而更好。”纪晓棠又道。 纪晓棠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如果是别人还没什么,可是顾老舅这个人很有些“特别”。纪二老爷出城去迎,这顾老舅得意起来,还不知道会怎样行事。 “爹爹如今是一家之主,凡事当为家事考量。”纪晓棠慢慢地道。 纪二老爷心中也不愿意到城外去迎顾老舅,只是因为纪老太太特意发了话,他才会迟疑。这个时候听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劝他,他的心思就更加动摇了。 纪二老爷还没决定到底去不去。纪三老爷已经得了消息赶过来。 “我就说只我一个人去迎就够了,他是什么上得台盘的人物!”纪三老爷就对纪二老爷道。 纪二老爷立刻就瞪了纪三老爷一眼。 “胡说什么,那到底是长辈。让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纪三老爷忙左右瞧瞧,随即嘿嘿一笑。 屋子里并没有外人,只有纪二老爷夫妻和纪晓棠。纪三老爷如今的脾气已经收敛许多,有别人在。他不会说的这样毫无顾忌。 纪三老爷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虽然纪二老爷说了,但是有些话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 “并不是我不敬重长辈,实在是他没有半点儿长辈的样子。看他这两年行事。越来越让人敬重不起来。”纪三老爷略低了声音道。 纪三老爷这样说,纪二老爷也想起顾老舅这两年做的事,就不再犹豫了。 为了让顾老舅以后行事能有些顾忌,不能太逞了他的脸。 最后。只有纪三老爷带着人出城去接顾老舅。纪二老爷则往前面书房去了。 纪二太太则是带着纪晓棠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显然也已经得了信儿,正坐在炕上时不时地往门口张望。一脸的喜悦和期盼。 “他们兄弟出门去接了没有?”见纪二太太带着纪晓棠来了,纪老太太忙就问道。 “爹爹听了信儿,正打算跟小叔一起出门去接,不巧有个外地的举人来拜。爹爹不好怠慢了客人……”纪晓棠就替纪二太太答了。 纪老太太此刻正满心欢喜,听纪二老爷并没有去接顾老舅,竟然也没有生气。 “罢了。你小叔去接也就是了,你爹爹那里正事要紧。”纪老太太就道。 纪二太太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眼色。纪二太太就松了一口气。 陪着纪老太太坐了片刻,外面就有小丫头跑进来禀报。 “舅老太爷和舅老太太带着霞姨、雪姨已经到了府门外了。” “快、快请进来。”纪老太太忙喜的说道。 纪二太太忙就起身。 “老太太稍坐,我带了晓芸和晓棠去接了舅老太爷和舅老太太来。” “去吧。”纪老太太就点头。 听到人来了,纪晓芸早高兴地站起身,这个时候就跟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一起迎到了二门上。 顾家的马车就停在二门外,先从车上下来一个中等身材、长条脸的中年妇人。这中年妇人穿着茄紫色的妆花褙子,大红的挑线裙,打扮的满头珠翠,正是顾老舅顾远山的原配发妻江氏。 江氏身后,又有两个少女从车上下来。 先下车的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五短身材、肌肤微丰、黄白面皮,画着两道又细又弯的眉毛,双眉下一双眼睛似睁非睁,颇有几分动人的风韵。最后下车的女孩子年纪尚小,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一张团团脸,小鼻子小眼睛,眼睛下略有几个麻点。 两个姑娘也都是满头珠翠,妆花褙子挑线裙。 这就是纪老太太昨天特意提及的两个娘家侄女,顾霞儿和顾雪儿。 江氏早就看见了纪二太太,立刻咧嘴笑着上来,一把就拉住了纪二太太的胳膊。 “外甥媳妇,怎么还劳动你接了出来。我们都不是外人,又不是不认得路的,不用这些虚礼。”江氏一开口,就露出长得参差不齐的一口黄牙来。 纪二太太与这江氏舅老太太见的还少,不习惯她的做派,当下就有些尴尬。 顾霞儿在后面忙就紧走两步上来,一面干咳一声给江氏使了个眼色,一面就对着纪二太太盈盈地拜了下来。 “霞儿见过表嫂,表嫂一向可好。” 顾雪儿慢了一步,也跟着向纪二太太行礼。 “好,好。”纪二太太伸手去搀扶顾霞儿和顾雪儿,趁机将胳膊从江氏的手里抽了出来。 顾霞儿还没站直身子,纪晓芸就已经笑着上前去握住了顾霞儿的手。 “霞姨,你可来了。” “晓芸。”顾霞儿满脸堆笑,“……我没有一天不念着你。这些日子不见,晓芸又长高了,更漂亮了。” 纪晓芸红了脸笑,只顾着跟顾霞儿说话,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一边的顾雪儿。 顾雪儿就沉了脸,干咳了两声。 纪二太太忙开口。让纪晓芸和纪晓棠跟江氏、顾霞儿和顾雪儿都见了礼。就将这母女三个迎进了二门。 “老太太早就盼着,不要让老太太等急了。” 众人进了纪老太太的院子,还没进上房。江氏已经一口一个大姐地叫了起来,一面就越过了纪二太太,等不及小丫头打帘子,就抢先进了上房。 纪二太太只得加快脚步。随后跟了进去。 江氏已经给纪老太太见了礼,高一声低一声地问纪老太太身子好不好。又说她们是怎样的赶路,就是想早一点儿见到纪老太太云云。 纪老太太含糊答应着,等看到了顾霞儿和顾雪儿,态度才热切起来。 地下摆了锦垫。顾霞儿和顾雪儿都跪了给纪老太太磕头。 “快扶起来,到我身边坐。”纪老太太忙就道。 纪晓芸亲手扶了顾霞儿起来,两人说笑着走到纪老太太跟前。被纪老太太一手拉了一个在身边坐了。小丫头也扶了顾雪儿起来。顾雪儿走到纪老太太身边,只能挨着顾霞儿坐了。 “霞儿出落的越发好了。怎么看着像是瘦了些?”纪老太太亲切地打量着顾霞儿。 “一定是因为赶路,吃不好睡不好的。这丫头,就想着快点儿见到大姐,每天从早到晚的念叨。”江氏就哈哈笑着道。 “姑母,霞儿并没有瘦。姑母关心霞儿,才觉得霞儿瘦了。”顾霞儿却笑着道。 说了半天的顾霞儿,纪老太太又想起顾雪儿来。 “雪儿长高了,也胖了。” 顾雪儿今年已经十二岁,与纪晓芸同庚,只比纪晓芸大了两个月。这两年她的身量并没见长高,却是长胖了不少,心里面最忌讳别人说她胖。 纪老太太说她胖了,顾雪儿却只能忍下,但是嘴巴就咕嘟了起来。 顾霞儿一眼瞧见,趁人不注意,就偷偷捏了顾雪儿一把。 顾雪儿这才勉强地把嘴抿起来,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模样。 “你们说,这人怎么能不老。……好像昨天还在怀抱里,眼瞅着就这么大了。再过两年,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纪老太太瞧着面前的侄女和孙女,颇为感慨地说道。 这里面就顾霞儿的年纪最大,纪老太太说到成了别人家的人,纪晓棠几个都还没什么,顾霞儿就红了脸。 “姑母,要是姑母不嫌弃,霞儿一辈子就陪着姑母。”顾霞儿将头靠进纪老太太怀中,撒娇道。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傻话。”纪老太太就笑了。 “老太太舍不得她们,就让她们多陪着老太太,行李我都给她们带过来了。”江氏立刻就道。 顾霞儿的脸上更红,她眯了眼睛也不去看江氏。 “……这一回来,就径直来看姑母,还没来得及回家。”顾霞儿说道。 这一句话,倒是体面地化解了江氏的行李一说。 “我也正要留你们姐妹俩跟我住上一些日子。”纪老太太轻轻拍着顾霞儿的背。 “老太太看让两位表姑娘住哪个院子好,媳妇这就带人去收拾了出来。”纪二太太就道。 “霞姨还是跟我住。”纪晓芸就抢着道。 “不用给她们姐妹另外安排院子。”纪老太太就对纪二太太道,“还是像从前一样,就让她们跟我住,也跟晓芸是个伴儿。” 顾霞儿和顾雪儿就都点头,说极愿意跟纪老太太住。 “只是以后要麻烦表嫂了。”顾霞儿站起身,又向纪二太太福了一福。 纪二太太对顾霞儿的印象不错,觉得这小姑娘很会打扮不说,还极懂礼貌,会说话。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也愿意家里热闹一些,老太太有妹妹们陪着也高兴。……需要什么,缺了什么使唤,尽管打发人来告诉我。”纪二太太热情地道。 纪老太太见纪二太太这样,就很满意,一面微微点了点头,但是夸奖纪二太太的话却是不会出口的。 “外甥媳妇真是个贤惠能干的人儿,让人见了就觉得喜欢。”江氏却立刻就笑道。 “不敢当舅老太太的赞。”纪二太太就道。 正说着话,外面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陪着顾老舅来了。 原来顾老舅在前面下车,先被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迎到书房里说了几句话,这才来见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见了顾老舅,眼圈就红了。 “大姐。”顾老舅不顾人阻拦,踏踏实实地跪在地下,就给纪老太太磕了两个头,然后才到纪老太太的炕下坐了。 纪老太太就仔细地将顾老舅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看见人没瘦,精神还好,这才放下心来。 纪老太太和顾老舅是嫡亲的姐弟,不过年岁却相差了十几岁。纪老太太看待顾老舅,还不止是弟弟,几乎跟儿子差不多。 “你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那边什么都没有了,以后只打发雷儿每年回去一趟也就是了。”纪老太太有些心疼地对顾老舅道。 顾家本家并不在清远,而是在离着清远几百里的博望。如今顾家只剩下纪老太太和顾老舅姐弟两人,顾老舅也早在多年前就迁居来了清远依附纪老太太。但是顾家这两姐弟的父母,却是埋在博望的。 每年清明,顾老舅都会回乡祭祖。这一次因为修缮坟茔,所以顾老舅才会到了这个时候才回来。 “大姐说的是。”江氏立刻就道,显然对于这番车马劳顿并不十分欢喜。 “你懂什么?”顾老舅立刻就瞪了江氏一眼。 江氏咕嘟起嘴来,但是看看纪老太太,就没敢还嘴。 “……只要手脚还能活动,必定是要去的。不为别的,只为替大姐瞧一眼爹娘的坟,在爹娘坟前,替大姐上一炷香。”顾老舅对纪老太太道。 纪老太太这次不仅红了眼圈,还落了泪。 说到贴心,这世上只怕没有人比她这个弟弟更体贴她的心了。 见纪老太太落泪,大家忙都开口相劝,好半晌才将纪老太太劝好了。 “雷儿呢?”纪老太太就问。 顾雷儿是顾老舅唯一的儿子,纪老太太的内侄。 “……打发他跟他二舅一起下田去了。” “何必这样辛苦。”纪老太太就道。 “不辛苦,不辛苦。”顾老舅就道,一面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姐,江二犯了什么错,怎么就被革了差事。” 第五十六章 亲戚 “江二?”纪老太太并不大管外面的事,所以一下子没想起来江二是谁。 “就是我那兄弟,雷儿他们的二舅。”江氏早就伸长了脖子听着,这个时候忙就答道。 江氏和顾老舅一样并不是清远人,本家都在博望。他们两个是双方父母早年定下的娃娃亲,后来顾家败落了,还是纪老太爷资助着成了亲。 顾老舅来依附姐姐姐夫,江氏就也带了她的兄弟一起来,这两年被安排在纪家的庄子上做了管事。 这江二舅所管的,正是纪家在清溪山上看守福地的祭庄。 “哦,”纪老太太听江氏说了,这才想起江二是谁来,“他被革了差事,我并……” 纪老太太说着,就看向纪二老爷。 “既然是雷儿他舅舅,不比别人,好歹看在亲戚的面上。”纪老太太不问青红皂白,就替江二求情。 不过,纪二老爷也早有准备。 “祭庄虽小,但责任重大。前一阵子出了事,我打发了大管事去处置,回来说都处置妥当了,我也就没有过问。老舅刚回来,先歇息几天,以后的事情再说也不迟。”纪二老爷就说道。 这完全是避重就轻,既没有承认什么,也没有承诺什么。 纪二老爷做了几任官,也算是颇有些心得。 纪老太太听得云山雾罩的。但是她最惦记的是顾老舅,江二虽然隔了一层,但却关系顾老舅的颜面,何况顾老舅还亲自向她提了。 纪老太太觉得这件事很好处理,既不会让儿子为难。也可以让兄弟满意。 纪家多的是庄子、铺子,安排一个江二是太容易了。 “既然是这样,就让他跟着你,在哪里做管事都是一样的,你身边也多个帮手。”纪老太太就道。在纪老太太看来,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样的结果,并不是江氏所想要的。她兄弟江二跟她说的。还想继续做祭庄的管事。 祭庄的差事最清闲不过。可月银一点儿都不低。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油水,江二很舍不得这份差事。 当下江氏就要开口。却被顾老舅一眼瞪了回去。 “我就是这么随口一提,江二他要是犯了错,该打就打,该罚就罚。没得因为他坏了大姐家的事情。”顾老舅就呵呵笑着道。 纪老太太点头,觉得她没有白疼她这个兄弟。她这个兄弟果然是处处为她、为着纪家着想的。 “就先让他跟着我做个管事吧。”顾老舅就道。 虽然不能做祭庄的管事。先做别处的管事也是好事。 纪老太太就点头。 纪二老爷只能不说话。 顾老舅陪着纪老太太又说起博望的事情来,哄的纪老太太一会哭一会笑的。 “……老太太,厨房里已经预备下了宴席,这时辰也不早了。舅老太爷、舅老太太和两位表妹远路回来……”纪二太太就起身向纪老太太道。 纪老太太抬头看时辰确实不早了。就点了点头。 “你看我这一说起话来,就忘记了时辰。你们一路回来,也该饿了。” 席面就设在纪老太太正房的厅中。 纪二太太先叫人抬了四扇的花开富贵绣屏来摆在厅中。她安排了两桌席面,打算是要分开入席。纪老太太瞧了那屏风一眼。对此倒是也没有说什么。 “雷儿呢,怎么还没来?快打发人去叫了雷儿来。”纪老太太见顾雷儿还没到,让人先不上传菜,说是要等顾雷儿来,人全了再开席。 “我们先陪着老太太入席,不必等他。”顾老舅就道,“这里都是他的长辈,没得让长辈等他的道理。” 纪老太太却坚持不肯。 “雷儿那孩子太心实,庄子上的事安排人去看着也就是了,他细皮嫩肉的,仔细晒坏了。” 纪老太太就让纪二老爷吩咐人去找顾雷儿。 留下纪老太太和顾老舅、江氏在屋中继续说话,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借故出来。纪二太太带着人亲自去厨房看着准备席面。 纪晓棠左右瞧瞧,就见纪晓芸和顾霞儿稠密的一个人似的在小声说话,顾雪儿紧挨着顾霞儿,也偶尔能插上两句。 纪晓芸抬头看见纪晓棠一个人坐着,就冲纪晓棠得意地笑了笑。 纪晓棠就站起身来。 顾霞儿是个周到的人,再等一会,顾霞儿一定会拉着她过去说话。但是纪晓棠却并不想跟着她们掺合。 纪晓棠只说去帮纪二太太,就从屋中出来。 “晓棠,过来坐。”纪三老爷和纪二老爷在厅中坐着,就招呼纪晓棠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了。 “一会顾小舅来,江管事必定会跟着一起。”纪晓棠突然说道。 “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他们两个人方才也想到了这一点。 “方才爹爹说的含糊,祖母却说,在哪里做管事都是一样。舅老太爷一定将祖母的话听了进去……” 一会顾雷儿带着江二来,顾老舅一定会趁着纪老太太高兴,就敲定了让江二跟着他做管事的事情。 若非不是打着这样的主意,那顾雷儿也是个拈轻怕重、吃不得半点儿苦的人,怎么会才回到清远,就跟着江二去庄田上。 这分明就是个幌子,为的就是一会让江二能有个名目跟着顾雷儿一起出现在纪老太太跟前。 江二管着祭庄,却让江庆善将江家人的尸骨埋进了纪家的祖坟。就算江二没有被江庆善收买,也是一个玩忽职守的大过。 比起玩忽职守,江二更有可能是被收买了。 祭庄不可能再让江二管着了。 事情发生的当天,纪晓棠就跟纪二老爷说了,祭庄上下,除了铜钱的那个姨表兄弟阿牛,其他的人全都换过了。 祭庄上的两个管事都被革了差事。其中一个,就是江二。 革了江二祭庄管事的差事,也不可能再让他去别处做管事。 祭庄的事情性质严重,如果不能做到赏罚分明,这以后还怎么令行禁止,还有谁肯忠心为纪家做事。 “祭庄上的事,是时候让祖母知道了。”纪晓棠就道,“舅老太爷一家回来,以后祖母还不知道会听到些什么。与其让祖母被他人哄骗,不如咱们先告诉祖母知道。也免得事后祖母伤心。” 瞒着纪老太太一些事,也是为了少生事端,让纪老太太省心。 顾老舅回来了,纪老太太注定再也省不了心。 顾老舅与江庆善私交甚好。 江二与江庆善是连了宗的。 “好,就这么办。”纪三老爷就道。 “也只能如此。”纪二老爷想了想,也就点了头。 很快,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顾雷儿来了。 不出纪晓棠所料,顾雷儿还带了江二一起来。 江二是顾雷儿嫡亲的舅舅,两个人站在一起,也有几分相像。 江二矮胖的身材,穿着一件青色的潞绸直缀,一边走路一边擦汗。顾雷儿的身量与江二相仿,穿的是葵花色杭绸袍子。顾雷儿虽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却已经微微有些发福,站在那里,肚子微微前挺。 顾雷儿进屋,本是要直接去见纪老太太,却见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在厅中坐着,只得上前来见礼。 “二表哥,三表哥。” 江二贴在顾雷儿身后,也跟着行礼。 “雷儿快去见老太太。”纪二老爷就道,“你舅舅先等一等。” 顾雷儿只得先进屋拜见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见了顾雷儿,又是一番欢喜。她将顾雷儿叫到跟前来,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摩挲着顾雷儿的头顶,直说顾雷儿又长高了,也更壮实了。 “都是托了姑母的福。”顾雷儿就道。 一边的江氏忙着向顾雷儿使眼色。 “姑母,侄儿有一件事求姑母。”顾雷儿就挨着纪老太太的腿边跪了下来。 “你这个孩子。什么事,尽管跟我说,起来说话。”纪老太太慈爱地看着顾雷儿。这是顾老舅和江氏唯一的儿子。顾老舅如今也是人到中年。顾雷儿称得上是顾家千倾地里的一颗独苗。纪老太太对顾雷儿的关爱溢于言表。 “是我舅舅……”顾雷儿就道,“这些年一直忠心为姑母家做事,……喝酒误了一点儿事,……他家里几口人,就靠着他一个。他是侄儿的舅舅,革了差事,侄儿一家也跟着没脸。” 纪老太太听了别的尚可,听说顾老舅一家会跟着没脸,立刻就上了心。 “谁没个差错儿,不是成心的就好。亲戚情分,你照看他,他比旁人更用心为你做事。”纪老太太说着话,就吩咐小丫头,“去请二老爷来。” “祖母,”纪晓棠应声从外面走了进来,“祭庄上的事,祖母不知道,我却听大管事的说了。我竟不敢相信,吓煞人!” 纪老太太有些胆小,听纪晓棠这样讲,哪里能不问。 “是出了什么事?” “大管事的说,祭庄上的管事瞒着咱们,在咱们家的福地里埋了人,还就埋在了祖父身边!”纪晓棠走到炕下,向纪老太太说道。 “什么?”纪老太太的手就是一抖,脸色也跟着变了,“晓棠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第五十七章 发作 “祖母别问了,是我一时没注意,说走了嘴。爹爹说了,不要告诉祖母。就是怕祖母一激动,伤了身子。”纪晓棠见纪老太太询问,却又不肯说了。 这分明让纪老太太更心急,更加想知道真相。 “好孩子,你快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着我!”纪老太太忙就让纪晓棠到她近前去。“我上了年岁,耳朵不好使,晓棠,你再跟我说一遍。”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这样,就也没有再坚持。 “我跟祖母说可以,不过祖母要先保证,不能激动。如果祖母伤了身子,爹爹不会饶了我的。”纪晓棠先对纪老太太道。 纪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抚了抚自己的胸脯。 “祖母不激动,祖母没事。好孩子,你快告诉祖母。” 纪晓棠这才又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别人的尸骨偷埋进了纪家的福地,这是何等的大事,旁边的顾老舅、江氏也都变了脸色。 纪晓棠的目光迅速地在顾家几个人的脸上扫过。 除了顾老舅和江氏,顾霞儿也吃惊不小。 没什么反应的事顾雪儿。 纪晓棠倒是并不疑心顾雪儿。顾雪儿只是年纪小,不知道事情的轻重,而且也是真的并不在意这些事。 至于顾雷儿…… 顾雷儿并没有顾老舅和江氏那样吃惊。 这是不是方才跟着江二在一起,江二已经向他透露了些风声的缘故呢? 顾家这两个月都远在博望,纪家福地一事,他们应该是事先并不知情。 等纪老太太慢慢地将这个消息消化了些,纪晓棠就又将事情的经过略做添减都跟纪老太太说了。只是没有提到江庆善。 “竟然有这样的事。竟然有这样的事。”纪老太太连连说道。 这个时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才从外面走了进来。 “晓棠说的,可是真的?”纪老太太就问纪二老爷。 “都是真的。”纪二老爷就道,“本来不打算让老太太跟着操心。” “这样的大事,怎么能瞒着我。这是……天大的事。出了这样的事,老太爷九泉之下不会安宁。”纪老太太就说道。 “老太太别生气,事情都已经解决了。”纪二老爷忙就说道。 “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纪老太太就问。 “是啊。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人可抓住了没有?”顾老舅也跟着问。 “要想知道是谁做的,还得舅老太爷帮忙。”纪晓棠就道。 纪老太太就看向顾老舅。 顾老舅一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带江二上来。”纪三老爷就吩咐道。 江二这个时候才战战兢兢地进来。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方才他就被纪三老爷安排人看在门口,屋里面的话,他都听了个大概。 江二本是想借着姐姐、姐夫的光。能拿回纪家的差事来。毕竟纪老太太只有顾老舅这一个弟弟,平时又护短的很。纪二老爷又是个极孝顺的。 他没有想到,差事没拿回来,纪家还要跟他算旧账。 当时纪二老爷打发了大管事到祭庄上,只是换了人。革了他和另外一个管事的差事,却并没有深究。 那福地埋尸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又提了起来。看样子还想要拿他狠狠发作。 江二跪在那里,一面不住地拿袖子擦额头的汗。他本就身子笨重易出汗。这个时候心里紧张,更加的汗如雨下。 “舅老太爷替我祖母问问他,想来他看着跟舅老太爷的亲戚份上,还能说出真话来。”纪晓棠就道。 这话中的意思,显然是将江二当做是埋尸的同谋来看待了。 “……冤枉啊,”江二忙就喊冤,“……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喝了些酒,当晚睡了过去,真是什么也不知道。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我可说了是哪一天了,你不是同谋,你怎么就知道了?”纪晓棠冷笑问道。 江二当即就被问住了。 哑了半晌,江二才又反应过来,又忙着喊冤,一面眼神就往顾老舅和江氏的方向飘。 “真的不知道,我、我就是猜的,就是那天晚上喝醉了,不知道,不知道……” “纪家看在老舅的面上,给了他这个要紧的差事。看看他是怎样报答纪家的。”纪二老爷就道。 “姐姐、姐夫……”江二眼看着不好。他是心虚的人,就害怕查不出是谁埋的尸,想要将事情推到他的身上。 这件事如果定了案,到了衙门里,最轻也是个充军发配的刑罚。 就算纪家有所顾忌,不将他送进衙门,纪家处置下人的家法也不会放过他的。 “老太太,他们这么做,不仅扰得父亲和纪家的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也是想坏了咱们纪家的风水。”纪二老爷又对纪老太太道。 纪老太太是护短,偏心亲弟弟,但是在弟弟的小舅子和纪老太爷以及纪家的风水两者之间,纪老太太是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纪老太太看了一眼江二,就将目光落在了江氏的身上。 纪老太太看着江氏的目光很不善。 等江二再喊姐姐、姐夫的时候,顾老舅就猛地站了起来。 顾老舅走到江二身边,略顿了顿,就抬起脚来,狠狠地一脚将江二踢翻在了地上。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枉我姐姐一家养活了你这些年,你不知道好好报答,反而还害我姐姐、我外甥。也不用费事送你去衙门,我这就打死了你,大家干净。” 顾老舅说着。又连踢了江二两脚,踢的江二在地下翻滚,连声嚎叫。 纪老太太就有些见不得这个。 “你问他,那事是谁干的,给了他什么好处了?”纪老太太就对顾老舅说道。 顾老舅就问了江二。 江二一边护着脸,一边就答,依旧是说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不说。看来是不知道疼。”顾老舅就又踢了江二一脚。 “真的并不知道。”江二还是不改口,却又说道,“是府上的周管事送了酒菜去。大家伙才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该如问问周管事。” 江二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就将周管事给说了出来。 这个周管事的可疑之处,纪晓棠早就跟纪二老爷说了。但是纪二老爷一直没有动周管事。 不过,既然江二说出他来。那么也没必要再留着他了。 “叫周管事来。”纪二老爷就吩咐道。 周管事很快就被叫了来,纪二老爷亲自询问,周管事也说好不知情,只是路过清溪山。正好手里有些酒菜,就拿上祭庄去请众人吃用了。 周管事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还是为了巴结江二。他才这么做的。 纪晓棠也好,纪二老爷也好。对此都并不吃惊。 如果能够那么容易就盯准江庆善,他们就不会用这种法子了。 纪二老爷就下令,打了周管事二十板子,又让人查抄了周管事的住处,结果就查出不少来路不明的东西来。 周管事做了许久这灯油蜡烛等项的采办,中饱私囊,是搜刮了不少。 有这些错处,周管事无论如何不能再留。纪二老爷一声令下,只给了周管事随身的衣物,就将人赶了出去。 没有将周管事送官,这已经是网开一面。 然而犯了这样的错被赶出去的下人,从此以后的日子注定不会好过。 至于江二,眼看着周管事挨了板子被赶了出去,此刻是再也不敢想什么管事的差事了。 顾老舅又连踢了江二两脚。 终究还是看在顾老舅的面上,江二的一顿板子就免了,也被赶了出去。别说什么管事了,以后想在纪家做个最平常的伙计都不可能了。 经过了这一场,再摆上酒席来的时候,气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太过热烈。 顾老舅的这场接风宴席,最后草草收场。 纪老太太留下顾霞儿和顾雪儿,让顾老舅、江氏带着顾雷儿早些回家休息。 “明天早上来给大姐请安,就去庄子上。”顾老舅临走的时候就对纪老太太说道。 “不必心急,你多歇歇,只打发忠心能干的人去就是了。”纪老太太就道。 “大姐心疼我,我能不替大姐和外甥们想。忙过了这阵子,我再歇也不迟。”顾老舅就道。 原先纪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是安排了顾老舅管着城里一个小绸缎庄,照应的顾家上下衣食无忧。纪老太爷过世,顾老舅就悄悄地跟纪老太太说了些什么。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说,让顾老舅去管了纪家最大的田庄,也就是清远县城外清溪山下那处有百倾良田的庄子。 顾老舅管了庄子,连带着他小舅子江二也去相邻的祭庄上做了管事。 自顾老舅管了田庄,虽然连年风调雨顺,但是庄子上上缴的收成却是每年渐少。 纪老太太被顾老舅几句话就哄住了,只说顾老舅辛苦。 至于纪二老爷,看在纪老太太的面子上,对这件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顾老舅赶着麦收的时候回来。看来今年的田庄上,注定又要歉收了。 送走了顾老舅,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都往前面去了。 纪二太太带着纪晓棠则留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 顾霞儿和顾雪儿留下来,纪二太太就说要帮着料理料理。 并不用另外收拾院子,纪老太太这屋子里各色东西都是齐全的,因此顾家姐妹很快就安顿了下来。像往常一样,这两姐妹都跟纪晓芸住在一起。 纪晓芸得了顾霞儿做伴儿,满脸的笑模样。 “你从前不在家里,跟你霞姨和雪姨相处的少。”纪老太太就特意对纪晓棠说道,“以后多过来跟你霞姨和雪姨一起,慢慢的就熟了。你们虽然不同辈分,年纪却都差不多,正该一处伴着。” 这样说着,纪老太太就又添了一句。 “你霞姨极好相处。” 纪二太太帮着顾霞儿和顾雪儿料理好了,这才跟纪老太太告退。 “晓棠就留在这,跟你姐姐,还有霞姨和雪姨玩吧。”纪二太太笑着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心里不愿意。 “爹爹留了功课给我,还没做完。等做完了我再来。”纪晓棠就道。 “你爹爹也是,你一个女孩子,用这样的工夫做什么。”纪老太太就不赞成,但是也没有多说。 纪二老爷要将纪晓棠教导成一个女学士,纪老太太不想管。 纪二太太更不会说什么,就带着纪晓棠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晓棠,你今天怎么了?”到了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纪二太太挥退众人,这才拉过纪晓棠来询问。 “娘为什么这么问?”纪晓棠不答反问。 “别人看不出,娘还看不出吗。你是不喜欢霞姨和雪姨?你姐姐自小不跟你在一处,跟她们在一处的时候多,所以你姐姐跟她们更亲近些。你祖母也……,还是相处的时候少的缘故,你祖母对你已经跟从前不同……” “娘,你在想什么呀。”纪晓棠有些无语,纪二太太真是将她当做一个小孩子来看待了。她怎么会吃这样幼稚的醋。“娘,我什么时候这样小气过。” “这倒是。”纪二太太就笑了,可又更加不解了,“那晓棠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我不喜欢他们。”就母女两个,纪晓棠也不拐弯抹角。 “并不是娘想的那个缘故。”纪晓棠看纪二太太的神色,忙又说道,“并不仅仅是娘想的那个缘故。” 顾老舅一家依附纪家,照顾穷亲戚这种事,纪晓棠见的多了,并不会在意这些银钱。但是顾老舅太过贪心,这让她不喜。 然而,这还并不是纪晓棠不高兴的主要缘故。 “我不喜欢顾霞儿。”纪晓棠看着纪二太太说道。 连霞姨都不叫了,纪晓棠是真的很讨厌顾霞儿。 “为什么,我看顾霞儿可比顾雪儿好多了。你是讨厌她太圆滑做作?这也难怪,她一个姑娘家,靠着亲戚过日子,难免会如此。”纪二太太就劝纪晓棠,她和顾霞儿见面的次数还不多,对顾霞儿很有好感, 纪二太太越是这样,纪晓棠越不高兴。 “我不喜欢她看爹爹的眼神!” 第五十八章 异样心思 纪二太太听了纪晓棠的话,先是愣了一会,然后就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你懂什么眼神。她看你爹爹,是什么……眼神。”纪二太太一开始还带着笑,话说到最后,却慢慢收住了笑。 纪晓棠虽然聪慧,但却只有十岁,懂得的事情究竟不多,说什么顾霞儿看纪二老爷的眼神…… “晓棠……”纪二太太有些迟疑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是聪慧的,小孩子也是最为敏感的。 “她看你爹爹是什么眼神,我怎么没注意到。”纪二太太就问纪晓棠。 “我说不好,和看小叔的眼神大不一样。就好像是……”纪晓棠略顿了顿,想起纪二老爷在钦州任上的一件事来,“娘还记得咱们在钦州的时候,爹爹的一个同年来拜爹爹,送了一个说是扬州什么千户的女儿。我偷偷去看过,那个女人看爹爹的样子很讨厌。” “顾霞儿刚才有偷偷看爹爹,就和那个女人一样!” 纪二太太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件事,纪二太太当然也是记得的。 纪晓棠不懂,纪二太太却知道,什么扬州千户的女儿,那是有名的扬州瘦马。纪二老爷的那个同年别的都好,只是好色。还将送扬州瘦马给人当做是一件风雅的事。 纪二老爷自然没有收下那个瘦马,但是因为这件事,纪二太太还是好些天对纪二老爷都没好脸色。 自那以后,纪二老爷就跟那位同年疏远了。 顾霞儿看纪二老爷的目光,跟那瘦马看纪二老爷的目光一样?! 顾霞儿竟然对纪二老爷怀了异样的心思了? 她怎么就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在纪二太太的印象里。顾霞儿是个懂事讨喜的姑娘。顾霞儿在纪二太太面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让纪二太太挑不出错儿来。 有纪二老爷在场的时候,顾霞儿大多数时候都是低垂着头,十分守礼。 “顾霞儿那种眼神看爹爹,自然是要背着娘的。”纪晓棠似乎猜到了纪二太太在想什么。就又说道。 “晓棠。你……” “娘不信我,我也没法子。”纪晓棠说着就站起身要走。 “晓棠,”纪二太太拉住纪晓棠。“这件事,不要对人说起。” “嗯。”纪晓棠就点头。 纪二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 脸色不好,总比事情闹出来伤了身子的好,纪晓棠想。 “娘。爹爹并没有看顾霞儿。”纪晓棠又道。 纪二太太就笑了笑。 “娘,你要保重身子。” “你这孩子。”纪二太太看着纪晓棠,“娘不会有事的。” 纪晓棠并未留下陪纪二太太,而是径直从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纪二太太需要时间好好的消化这件事。 纪晓棠是故意让纪二太太看出她不高兴,这样纪二太太才会问她。她才能够顺理成章地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不喜欢顾霞儿是真的。 顾霞儿对纪二老爷怀着异样的心思,这也是真的。 前世的时候,顾霞儿姐妹也是在这个时候住进了纪家。 纪二老爷守过了孝期。某一件“大事”就被有心人在纪老太太跟前提了出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成亲多年,膝下只有两个女儿。纪二老爷还没有儿子传递香火。 而且。纪二太太在生下纪晓棠之后就再没有怀过孩子,如今纪二太太的年纪也不算轻了,以后在子嗣上会越加的艰难。 就算纪二太太还能生,那生的也一定是女儿。 有人告诉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命中无子,只能生女儿。 纪老太太就动了给纪二老爷另娶一房的心思。 正巧,纪老太太身边就有个最合适的人选。 被人说有宜男之相的顾霞儿。 将顾霞儿给纪二老爷做个二房,既能为纪二老爷生育子嗣,也是纪家与顾家亲上做亲,顾霞儿有了好归宿,以后就算纪老太太仙去了,纪二老爷也会尽心地照顾顾老舅,以及顾雷儿一家。 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说了这件事。 虽然母命难违,但是在这件事上,纪二老爷却并没有愚孝。他守住了对纪二太太的承诺。 但是,有一天,纪二老爷却被人发现与顾霞儿睡在了一起。 顾霞儿被抬进纪家,做了纪晓棠的姨娘。纪二太太因此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却留下了病根,整个人也跟着变了。 顾霞儿在纪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却并没有如纪老太太以及顾老舅一家所期盼的那样为纪二老爷生下儿子。 纪家屡次被江庆善算计,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夫妻失和,家宅不宁也是原因之一。 然而顾霞儿这道裂痕,却永久地留在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中间。 这一世,无论如何,纪晓棠都不能让顾霞儿再得逞。 出言提醒纪二太太,让纪二太太能预先有个防备。 这样,即便是到最后结果还是不那么尽如人意,纪二太太有了思想准备,也就不会受到那样沉重的打击。 当然,纪晓棠并没有打算再给顾霞儿这样的机会。 纪晓棠从纪二太太的院子里出来,想了想,就往前面书房来。 书房里,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正在说话。 “怎么没跟你姐姐她们一起玩,又到前面来做什么?”纪二老爷见纪晓棠来了,就问道。 有的时候,纪二老爷也会想,他是不是太溺爱纪晓棠了。纪二老爷对纪晓棠的溺爱,又不同于纪老太太对于纪晓芸的溺爱。 纪二老爷溺爱、纵容纪晓棠,是很多时候都将纪晓棠当做儿子在养和对待。 比如可以自由出入前院书房,有时候来了外客,纪二老爷也不让纪晓棠回避。 好在纪晓棠现在年纪还小,再过一两年,怕是不好再继续这样了。 “不想跟她们一起玩,没趣。”纪晓棠就在纪二老爷面前坐了。 “哈哈。”纪三老爷就笑,“晓棠别烦,你不愿意跟她们玩,一会小叔带你去玩好玩的。” “又胡闹。”纪二老爷瞪了纪三老爷一眼。 “爹爹,小叔,我有事情同你们商量。” “什么事?” “庄子上麦收的事。”纪晓棠就道。 第五十九章 闺中 “晓棠也懂得麦收了。”纪二老爷就笑了。 “晓棠要是想去看,小叔就带你去看。”纪三老爷也笑。 纪晓棠幽幽地看看纪二老爷,又幽幽地看看纪三老爷。 兄弟俩就都不笑了。 “怎么了,晓棠?” “舅老太爷并不懂得麦收。”这还不算是大事,因为下面办事的人懂就可以了。“这么一直纵容他贪墨,真的好吗?” 纪三老爷干咳两声,就去看纪二老爷,一副“这家里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晓棠”的表情。 纪二老爷一时也没有说话。 “我知道,爹爹和小叔都是看着祖母的面上,要周济亲戚。周济亲戚我没有意见,可却不应该是这样的周济法。”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清溪田庄是纪家最大的田庄,是纪家耕读传家的家训中耕的根本。 “就是我也知道,这两年报上来的收成,还不如过去的三分之一。……下面已经有人在议论了。长此以往,必定让下面的人无法心服。风调雨顺的好时节还罢了,一旦……年景不好,恐怕会生出乱子来。” “爹爹也曾教导过我圣人之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第一,然后齐家。爹爹现在的行事,可与齐家之道大相径庭。” 纪晓棠说着就站起身,走到纪老太爷的小像前。 “爹爹,小叔,你们还记得祖父在的时候,是怎么待舅老太爷一家的吗?” 纪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看在纪老太太的面上。对顾老舅这个小舅子十分照顾。 但是纪老太爷却没有将清溪田庄交给顾老舅,而是只将城里一个不大的绸缎铺子给顾老舅打理。 纪老太爷在绸缎铺子里安排了能干的管事和账房,顾老舅在铺子里不过是个摆设,只是每个月拿的月银却极为丰厚。 纪老太爷的态度很鲜明,就是将顾老舅给养了起来。 除了绸缎铺子的月银,纪老太爷还会时不时地周济顾老舅些银米。至于纪老太太私下里贴补顾老舅,纪老太爷是从来不管的。 “爹爹。小叔。祖父的做法非常英明,该效仿。”纪晓棠说道。 纪二老爷沉吟。 他何尝不想依着纪老太爷的法子来对待顾老舅,但是纪老太太那里却不答应。 纪老太爷在世的时候。顾老舅还是很老实听话的。纪老太爷过世,纪家就是纪老太太为尊,顾老舅仗着纪老太太,他又是纪家兄弟们的舅舅。就不再满足于只拿银米的日子了。 顾老舅要管事,要掌权。他还想要更多的财富,所以才向纪老太太求了掌管清溪庄子的差事。 纪二老爷当时一片孝心,念着纪老太太新寡,就心软答应了下来。 “……当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贪心。”纪二老爷也说了实话。顾老舅贪心日重。第一年管清溪庄子的时候,上缴的收成还只是少了两三成。到后来,上缴的收成渐渐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却是连脸面也不要了。 纪二老爷明知顾老舅贪墨,但是纪家家底殷实。想着能让纪老太太开心,竟也就不大放在心上。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纪晓棠慢慢说道,语气颇有些沉痛。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大方,当然是想不到以后一家子还有吃不饱饭的时候。 “我也看不下去老舅在外面指手画脚,他在外面还曾放出话来,仿佛没有了父亲,咱们就该听他的,他就是咱们的一家之主了。”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并不十分在意被顾老舅贪墨去的银钱。 “爹爹,小叔,你们看看祖父。”纪晓棠提高了声音,“我们纪家可以养猪,但是不能养蛀虫!” 如果说纪老太爷对待顾老舅的方式是养猪,那么纪二老爷对待顾老舅,就有放纵顾老舅蛀蚀纪家基业之嫌。 当然,纪二老爷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纪晓棠这样在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面前说话,严格地说,是有些不敬的。 但是纪晓棠的这股气势,还有她说出来的话,却让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完全没有心思去追究这一点。 “晓棠……”纪二老爷沉吟片刻,觉得还说纪晓棠几句,然后他一开口,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我儿竟有这样的见识!” “二哥,晓棠,那咱们该怎么办?”纪三老爷看看纪二老爷,又看看纪晓棠,就问道,“这就打发人去告诉老舅,田庄的事不让他管了?” “清溪田庄的事,就小叔去接手。”纪晓棠就道。 “好啊。”纪三老爷立刻就道,“不过,我也并不大懂庄子上的事。” “小叔不懂怕什么,有人懂就行。若咱们什么都懂了,还用手下的人做什么。咱们只要会用人,用对人就行了。”纪晓棠就道。 “嗯。”纪二老爷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说的有模有样地,就没插嘴。 “晓棠说的对。”纪三老爷极赞同纪晓棠的这句话。 “小叔要是一时想不起能用的人,我像小叔推荐一个。就是祖父在世的时候,清溪庄子上的田庄头。”纪晓棠就道。 “田庄头,是有些可惜了。”纪二老爷显然也是记得田庄头的。 纪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田庄头管着清溪庄子的所有事务,是纪家几个田庄上最能干也是最忠心的庄头。 后来顾老舅管了清溪庄,是在田庄头之上。清溪庄子的事务,还是田庄头管着。是顾老舅觉得田庄头碍手碍脚,明里暗里的排挤,最后田庄头无奈告老。 纪二老爷没有亏待田庄头,给了田庄头丰厚的养老银子。 “小叔去找田庄头,把田庄上的事托付给他。小叔只负责给田庄头撑腰。不让舅老太爷捣乱,一切就都妥当了。”纪晓棠就道。 “老田走的时候,心里有气,可能还有怨。现在请他回来,他未必就肯回来。”纪二老爷突然说道。 “只要小叔去,老田就会回来的。”纪晓棠却很有信心。 对于田庄头,纪晓棠是有印象的。田庄头是个对纪老太爷。对纪家很忠心的。而且还十分好强的老人。如果纪二老爷去找他,他或许还会推却一二。可纪三老爷去,田庄头却不会推。 纪三老爷长得太像纪老太爷了。而且纪三老爷还太年轻。 田庄头一定会答应纪三老爷的。 “我和老田很谈得来。”纪三老爷就笑道。 纪二老爷也就点了头。 “小叔,你知道我为什么提议让你接管清溪庄吗?”纪晓棠小声地道。 “自然是小叔能干。”纪三老爷拍了拍胸口道。“晓棠,你说什么事,小叔不是都支持你的吗?” “是的。正因为这样,我不能瞒哄小叔。”纪晓棠就笑了。“接管清溪庄,难免会给舅老太爷有冲突。打发家里的管事去,必定会诸多顾忌,施展不开。小叔去,就没有这个顾忌。再一件,也是最主要的一件……” “祖母发怒。遇到小叔,总会……和缓一些。”纪晓棠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如果是纪二老爷发话说要人接手清溪庄。肯定就受不了纪老太太的怒火,最后还是纪二老爷让步。然而换做纪三老爷,事情就不一样了。 纪老太太还是会发怒,但是她又能拿心爱的小儿子怎么办呢。 一边是一直护着的娘家兄弟,一边是一直当眼珠子一样看待的小儿子。 “哈哈。”纪三老爷大笑。 “晓棠,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件事,正当是我去。我只说是我想管清溪庄的事,跟二哥并不相干。” “三弟……”纪二老爷瞧着纪三老爷的眼神就有些内疚。 “二哥不必如此。这件事情说白了,咱们兄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是为了咱们纪家。”纪三老爷爽快地道。 “就是这样。”纪晓棠点头。 三个人商量定了,纪晓棠又说了一句。 “据我所知,顾老舅跟江庆善过从甚密。”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神色越发郑重起来。 纪三老爷是个急性子,立刻就要带人去找田庄头。纪二老爷不同意,说天色太晚了。 “老田住在村子里,出城还有几十里路。你现在去,晚上赶不及回来。明天再去。” 纪三老爷却不愿意等到明天。 “干晚间能到老田的村子,我就在村上住一晚,明天早上回来。”纪三老爷就道。 “村里如何比得家里,你只明天再去。”纪二老爷就道。 “二哥,我不是小孩子了。这点连苦都算不上。我就去拿上两坛好酒,晚间正好听老田说说从前的事。”纪三老爷坚持。 纪二老爷见说不动纪三老爷,也只好点头答应。 “多带些人。”纪二老爷嘱咐纪三老爷,又将纪三老爷身边的长随和小厮叫过来亲自吩咐了一番,这才放了纪三老爷离开。 纪三老爷出门去了,纪晓棠还待在书房里。 “还要做什么?”纪二老爷拿起一卷书,又放了下来,“晓棠,你渐渐大了,以后……” “爹爹,你要对娘好一点儿。”纪晓棠却突然道。 “嗯?”纪二老爷有些不解,纪晓棠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爹爹今天没有看到。老舅太太看着娘的眼神,有些不善。” “不可这样说,那毕竟是长辈。……(江氏是)无关紧要的,她能对你娘做什么。你娘最是大方,待她们极好。” 纪二太太在银钱上可以大方,但是在纪二老爷身上,却从来不是大方人。 “爹爹,你知道祖母待我娘怎样。祖母谁的话都肯听的。……舅老太太看着娘的眼神,带着算计。她要算计我娘。” “偏你这样多心多虑的。……不可背地里这样说长辈。” “爹爹记住我的话,待我娘好些就是了。” “孩子话。……这还用你说。” 纪晓棠从书房中出来,略略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纪二老爷还是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 纪老太太的院子里,上房,西梢间 南窗下的大炕上铺着大红的毡条,纪晓芸和顾霞儿都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坐在一处。顾霞儿正在整理她从博望带回来的东西。 顾霞儿先分出一份来给了纪晓芸,是她自己做的两样针线,一对画着折枝花样的小葫芦,还有几件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乡下地方,并没有什么好东西,也就是些野趣儿,给你看个新鲜,不要嫌弃。这两方帕子,是我这些时没事绣的。”顾霞儿笑着对纪晓芸道。 纪晓芸并没有嫌弃东西不好,高高兴兴地收了。 “霞姨去了这么远,还想着我。” “不想着你想谁呢。”顾霞儿就笑道。 “是啊,咱们可是一处长大的。”纪晓芸就道,这么说着,她就有些出神,想到了纪晓棠,谢怀瑾。 谢怀瑾和纪晓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感情才会那么好。 纪晓芸出了神,顾霞儿对她说话,她都没有听见。 “晓芸?晓芸?”顾霞儿连唤了几声,纪晓芸才回过神来。 “霞姨?” 顾霞儿正将另外一份礼物整理出来,说是给纪晓棠的。 纪晓芸的脸色就没有方才好看。 “晓芸,你说这些东西,晓棠会喜欢吗?”顾霞儿问纪晓芸。 “我怎么知道。”纪晓芸提起小葫芦在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人家跟着爹娘,从小见惯了好东西的。” 顾霞儿飞快地朝梢间外看了一眼。 “晓棠跟着表哥表嫂,见识的多些。可晓芸你在姑父姑母跟前,姑母什么好东西不给你,晓棠未必比得过你的。” 顾霞儿这样说,纪晓芸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晓芸,你说,晓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见左右无人,顾霞儿小声问纪晓芸。 “她喜欢哪个?她就喜欢……”纪晓芸突然就顿住了,不肯往下说。 “晓棠喜欢哪个?”顾霞儿试探着问。 纪晓芸胡乱地摆摆手,似乎是要把什么念头从脑子里挥出去一般。 “她就是那样,谁也入不了她的眼。我是她嫡亲的姐姐,她连我也不喜欢的,根本就不和我玩。……霞姨,你干嘛问她喜欢不喜欢?” 第六十章 表礼 “晓棠平时就是那样的。”纪晓芸就道。 虽然纪晓芸心里并不喜欢纪晓棠,但是要说实话,纪晓棠平时虽待她并不亲热,不像别人家的妹妹对姐姐那样敬重和亲近,但是仔细追究,却也挑不出纪晓棠的错儿来。 遇到事情的时候,纪晓棠还总是可以依赖的。 这么想着,纪晓芸就没有多说。 “霞姨,你在乎她喜不喜欢做什么。只要祖母喜欢,我喜欢。你在这,就跟家里一样。就是她不喜欢,她也不能怎样。”纪晓芸又道。 就是顾霞儿和纪晓棠之间要走一个,那走的也应该是纪晓棠,留下的是顾霞儿。 纪晓芸心里隐隐这般想着。对于她来说,纪晓棠是后来的。这个家,与其说是她和纪晓棠的家,不如说是她和顾霞儿的家。 “霞姨,你回来就好了。”纪晓芸靠在顾霞儿的胳膊上,轻声地说道。 顾霞儿飞快地扫了纪晓芸一眼。纪晓芸有心事。 “你不烦霞姨,霞姨以后都陪着你。” “那敢情好。”纪晓芸立刻应道。 顾霞儿就慢慢地跟纪晓芸说话,问她离开的这些天,纪家都发生了什么事,又慢慢地打听纪晓芸和纪二太太都喜欢什么。 对于家中发生的事情,纪晓芸倒是能说出不少来。可是关于纪晓棠和纪二太太的喜好,纪晓芸却没什么好告诉顾霞儿的,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 转天,顾老舅和江氏又带着顾雷儿来见纪老太太。 顾老舅跟纪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说要往城外庄子上去。 “下面的人惫懒,没咱们自己人看着不行。大姐和外甥们将这样大庄子交给我照料,我不尽心怎么行。……只是昨天进城,遇到庄子上的人,说是今年年成不如往年。”顾老舅就道。 纪二老爷情知顾老舅这样说话,不过是为了贪墨,在他和纪老太太面前打草稿。 “别的庄子上可都说今年年景好于往年。”纪二老爷就故意说道。“清溪庄的田地还比别的田庄都肥沃。” “……是。是今年遭了虫。”顾老舅立刻就道,一面又苦着脸对纪老太太说他们父子如何辛苦,庄子上的人如何滑头懒惰。 “庄田上的事。不过是靠天吃饭,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你是读书做官的人,哪里懂得这个。也没得为了这个操心。你老舅管事,总比别人更放心些。就是一年两年少收些。咱们家却也不差在这个上头。”纪老太太就道。 顾家原本经商,家中并没有地土。关于农桑,纪老太太毫无所知,心里还隐隐有些瞧不上。只觉得那是极辛苦却又出产极少的一桩事。 “老舅辛苦。”纪二老爷听纪老太太这样说,就不再多问,只向顾老舅道了辛苦。 至于纪三老爷去找田庄头。要接管清溪庄的事情,纪二老爷却是一句都不曾提及。 顾老舅高高兴兴地带了顾雷儿离开了。 纪老太太的话。给了他更多的底气。 顾老舅走了,纪二老爷也去了前面的书房,屋里就留下一众女眷们说话。 “是我们姐妹俩做的两样针线,表嫂莫要嫌弃粗陋。”顾霞儿就拿出两双绣花的便鞋来,双手递给纪二太太。 针线都是顾霞儿做的,但送出的时候却还是带上了妹妹顾雪儿。屋里众人心中大都明白,却不会有人说破,都觉得顾霞儿体贴周到。 “表妹有心了。”纪二太太笑着接过来,看了看,就夸顾霞儿的针线做的出色。 “拿来给我看看。”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就说道。 纪二太太忙将顾霞儿的针线递给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拿着顾霞儿做的鞋子对着日光打量,也连连点头。 “这针脚做的细密,花样也好,绣的也鲜亮。”纪老太太这么说着,又看鞋底,“这鞋底子纳的又厚又软。” 看过了鞋子,纪老太太就有些心疼地看着顾霞儿。 “你这实心眼儿的孩子,做这样的针线,得花多少工夫!仔细熬坏了眼睛!手也粗了。”纪老太太嗔着顾霞儿道。 “我也是闲着,就家里这几个人,难道我肯给别人做这活计。姑母心疼我太过了。”顾霞儿就道,一面微微垂了头,“我也没有别的,只是这一点儿心意罢了。” 顾家败落的时候,顾霞儿已经有些记事了,是顾家三个孩子中唯一过过苦日子的。纪老太太看见顾霞儿这样,想起顾老舅一家刚投奔过来,顾霞儿黄黄瘦瘦,战战兢兢的模样。 “霞儿这孩子,实在可人疼。”纪老太太就道,一面这才将鞋子又给了纪二太太。 “我上了年岁,很多事情想不到了。你这两个妹子在我这里,你多用心吧。”纪老太太对纪二太太道,“她们都是实心的好孩子。” “哪里还用老太太吩咐呢,我见这两个妹子,心里欢喜的紧。”纪二太太就道,一面就将腕上戴的两只金镯子捋下来,给了顾霞儿和顾雪儿一人一只。 顾霞儿和顾雪儿忙都道谢,顾雪儿更是满眼透出欢喜来。 顾霞儿脸上欢喜,背了人垂下头来,眼神中就透出思虑来。 纪老太太在一边瞧着纪二太太给的赤金镯子颇有些分量,心里也暗暗满意。 纪晓棠却知道,两只镯子虽值钱,却并不是纪二太太寻常戴的。 纪二太太今天特意戴了这两只镯子,想来心里也是有所准备的,纪晓棠心里也暗暗满意。 顾霞儿又将给纪晓棠的礼物拿了出来。 一双软底的绣花鞋,几样乡间的小物,一看顾霞儿就是用足了心思的。 纪晓棠道了谢收下了,还了顾霞儿和顾雪儿一人一对金丁香。 顾雪儿就要收,顾霞儿就不肯收。 “我们虽年纪不比晓棠大什么,可毕竟是长辈。这点东西着实拿不出手的,不过是个心意,晓棠不嫌弃就好。怎好再收晓棠的重礼。” 江氏在旁边就给顾霞儿使眼色,怪她多事,顾霞儿却只当做没有看见。 还是纪老太太做主,顾霞儿才收了丁香。 一只金镯子,一对金丁香,纪老太太满意,江氏欢喜,顾雪儿喜形于色,只有顾霞儿面上欢喜,眼神中却透出忧虑来。 第六十一章 条件 “霞儿表妹今年多大了,是冬月生人是不是?”大家闲话家常,纪二太太就问起顾霞儿的年岁来。 “是冬月初七生人,今年就满十八岁了。”江氏就替顾霞儿答道。 “时光过的真快,好像是一晃眼,霞儿都是大姑娘了。”纪老太太就道。 “十八岁了……”纪二太太不由得又打量了顾霞儿两眼。 顾霞儿似乎有些害羞,就垂了头。 十八岁可真的是大姑娘了。这个年纪,很多姑娘家早就嫁做人妇,且生儿育女了。 “霞儿表妹定给了哪家,什么时候成亲,我这也好早些预备添妆。”纪二太太就笑着道。 纪晓棠暗暗点头。她昨天说的话,纪二太太是真的上心了,这样就好。 说到亲事上头,顾霞儿的头垂的更低,纪老太太和江氏脸上的神色就都有些复杂。 “霞儿的亲事……,霞儿还没说定人家。”江氏就道,一面眼珠子乱转,看看纪老太太,又看纪二太太。 顾霞儿似乎就坐不住了,嘴里含糊说了句什么,就垂着头硬拉了纪晓芸往里屋去了。 顾雪儿迟疑了一会,也随后跟进了里屋。 纪晓棠只当没看见,还是安安静静地在纪二太太身边坐着。 似乎是因为顾霞儿走了,纪老太太和江氏的说话就再也没有了顾忌。 “霞儿这孩子,也是可怜。”纪老太太一脸的心疼说道。 原来顾霞儿小时候是定过亲的,对方是博望的富户。只是后来顾老舅败了家,那家子做事也干脆,就硬逼着顾家退了亲。 再之后。顾老舅一家就来了清远投奔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 “那家子知道我们又过的好了,也来过人,说是后悔了,还想娶咱们霞儿。”江氏絮絮地道。 “是我没有答应。”纪老太太就道,“那样嫌贫爱富的人家,霞儿嫁过去,不知道得受多少的委屈。我们顾家的女孩。难道还愁嫁不成!” 即便是现在说起这件事来。纪老太太还是难掩怒气。 当时那户人家来人,顾老舅就来跟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商量。 不仅纪老太太不同意继续这门亲事,纪老太爷也是不赞成的。用纪老太爷的话来说。那户人家反反复复,翻脸如同翻书,太过市侩且目光短浅,实在不是良配。 “这是那家子没有福气。在清远这些年。就没给霞儿再说一门亲事?”纪二太太就又问。 “一开始霞儿年纪还小,后来……霞儿说。是她姑父姑母养大了她,这孩子实心眼儿,不忘恩。姐夫过世了,这孩子就说她姑父待她像亲闺女。她就要像个亲闺女似的给她姑父守孝。” “是跟她二表哥学呢。这不,也才出了孝,还没想到亲事上头。霞儿这孩子。不但孝顺,心里也简单。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呢。”江氏就呵呵笑着道。 纪晓棠手里拈起一颗樱桃,对江氏的话很不以为然。 江氏的话,少半是真,多半是假。 顾霞儿被退亲是真,倒也并不是完全因为对方嫌贫爱富。 顾家穷了,是因为顾老舅不作法、败家的缘故,对方不想娶个败家子的女儿。后来顾老舅来依附纪家,那家子得到了消息,就生出了攀附的心思,想要继续这门亲事,这件事却是真的。 至于后来顾霞儿一直没有说成亲事,则是因为高不成低不就。 顾霞儿是被顾老舅和江氏给耽搁了,和为纪老太爷守孝完全没有干系。 可江氏偏这么说,看样子纪老太太还相信了。 这样的话,似乎纪家无形中对顾霞儿又多了一份责任。 “虽是这样,毕竟是人伦大事。”纪二太太就道,“老太太和舅老太太要是信得过,我倒是想为霞儿表妹做个大媒。” “怎么,你有合适的人?”纪老太太就问纪二太太。 江氏张了张嘴,却没说话。这件事,本来应该是她这做娘的最为急切,然而看她的样子,却似乎并不大想让纪二太太做这个大媒,甚至对于纪二太太说的是什么人都不感兴趣。 “娘,喝杯茶。”纪晓棠亲自起身倒了一杯茶给纪二太太,又背着纪老太太和江氏对纪二太太笑了笑。 纪二太太有备而来,连顾霞儿的婆家都给找好了,实在是做的好。 母女两个交换了一个眼色,纪二太太喝了一口茶,这才继续对纪老太太和江氏说道。 “昨儿个见了霞儿表妹,我就喜欢的紧,跟老爷商量起来,都愿意做这个大媒。他一个男人家不好说的,就让我来说。”纪二太太表示,给顾霞儿做媒并不是她一个人的意思,也是纪二老爷的意思。 “我要说的这个人,也并不是外人,是……” 江氏就突然干咳起来。 纪老太太正听纪二太太说话,就转头看向江氏。 “外甥媳妇,……咱们的要求并不高,你霞儿妹子人才怎样,你都看在眼里,总要寻个般配的。”江氏就道。 “自然不会委屈了霞儿妹子。”纪二太太就道。 “……也没别的要求,就是要个读书人。”江氏又干笑着道。 “哦,我那娘家堂弟,也是读书的。”纪二太太略顿了顿,就说道。穆家要找个读书的且与顾霞儿年纪相当的年轻人出来并不难。 江氏却似乎并不太相信纪二太太的话,又干笑了两声。 “……少不得要是个举人,你霞儿妹子,也会看书会写字的。”江氏又道,一面就拿眼睛去看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半晌没有说话。 纪二太太收了脸上的笑容。 江氏轻飘飘地说出要个举人来,似乎这样才勉强能配的上顾霞儿。然而,这整个清远县,又有几个举人? 江氏说她们的要求并不高,这分明就是极高的要求,也难怪顾霞儿十八岁了,还没有说定亲事。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就有些发僵。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沉默不语,只有江氏讪讪地笑着。 “这事,是你有心了,且容后再商量。”沉默半晌,纪老太太就道。 “都听老太太的。”纪二太太就笑道。 纪二太太告辞出去,纪晓棠也站起身,眼角余光一扫,却突然往里屋走去。 纪晓棠猛地掀开里屋的帘子,就听得啊的一声。 顾雪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雪姨趴在门边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第六十二章 端倪 “晓棠,”纪老太太就叫纪晓棠,“你和晓芸带着你们霞姨和雪姨去园子里逛逛。” 纪老太太知道顾雪儿在偷听。她想支开几个小姑娘,跟江氏好好谈谈顾霞儿的婚事。 纪晓棠就答应了。 等纪晓棠、纪晓芸、顾霞儿和顾雪儿走了,纪老太太又将屋子里服侍的小丫头支了出去,却留了心腹的大丫头并没有往外打发。 “霞儿要找个举人为配,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爹的意思?”纪老太太就问江氏。 “大姐,”江氏露出一口黄牙来,讪笑着,“我一个女人家,哪能做得了主。这是霞儿她爹的主意。……本打算再做两天,等这阵子忙过了,再跟大姐提这件事。霞儿的亲事,还得大姐给做主。” 依着顾家的家世,如何匹配的上举人,少不得还是要借助纪家的家世。 纪老太太虽然心疼顾霞儿,觉得顾霞儿无处不好,但却还知道举人难寻。 “要是想寻个举人老爷,只怕年岁上……”纪老太太瞧了一眼江氏。 举人难寻,少年举人就更少。如果顾霞儿想要寻个举人老爷为配,对方的年岁恐怕就要大上许多。而那个年岁的举人老爷,哪会还没有婚配呢。 这样的话,顾霞儿只怕就得做填房了。 这是纪老太太的心思,她认为不用说江氏也能明白。 “差些年岁并不要紧的。”江氏忙就道,“年岁大些,知道疼人,霞儿的日子更好过。” “霞儿的年纪到了。这得快些寻起来。”纪老太太就道。如果顾霞儿一定要找个举人,还得靠纪二老爷。“她二表哥认得的出息的读书人多,我稍后跟他说说,让他替你们上心。” “霞儿的前程,就靠大姐了。”江氏巴不得的这一声,忙就应道。 “你们的打算……,罢了。你们亲生的女儿。我做姑母的也不好说什么。”纪老太太又看了一眼江氏,摇摇头说道。 依着纪老太太,觉得做填房总不如结发夫妻。一家一计来的好。但是对于顾老舅的心思,纪老太太也能猜到一些。如果能顺了顾老舅的意,对于顾家也是件好事。 “大姐。”江氏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眼珠子也转了几转。 纪老太太瞧见,就知道江氏是有体己话要说。不想让别人听见。 “你们都出去吧。”纪老太太就对旁边服侍的牡丹和芍药说道。 牡丹和芍药答应了一声,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什么事,说吧。”纪老太太这才对江氏说道。 “大姐,外甥媳妇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江氏压低了声音问道,一面眼珠子不停地乱转。 江氏的一句话,却正问到了纪老太太的心上头。 “还用问我。你自己看不出来?”一提到纪二太太的肚子,纪老太太就没好气。 纪老太太就不肯想想。这几年孝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一直是分开睡的。 “外甥媳妇的肚子,这几年都没见动静了。是不是……”不能再生了?江氏对纪老太太眨了眨眼睛。 “谁知道!”纪老太太继续没好气。 纪二老爷别的事情上都很孝顺,只是有一件事,有些护着媳妇。 “我心里也猜疑。”顿了顿,纪老太太缓和了语气。 “外甥正当年,依我看,只怕是外甥媳妇的身子……不行了。大姐就不着急?” “我着急有什么用。”纪老太太冷哼了一声。 “外甥大男人家,想不到这个上头去。大姐不替他操办,谁替他操办。外甥媳妇再能干,这个上头却有些独。若换了那十分贤惠的,外甥身边早就安排了人。这香火可是大事啊。”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江氏的话正说到纪老太太的心坎上。 “我跟他说过,他被他媳妇辖制住了,只说他们都还年轻,不着急。这一年又一年的,让我白白盼着。” “大姐还是该早些替外甥操办。”江氏站起身,挪到炕边,就在纪老太太的膝边斜着身子坐了,又将身子压的低低的。“……不过是指望着外甥媳妇还能生,那就请个会看的人来看一看。要是她不能生了,外甥也死了这个心,大姐给外甥寻人,她也就不好拦着。” “外甥这个年岁,又是这个家世身份,若是别人,儿子早不知有了几个了。大姐可再不能等了!” 纪老太太低头想了一会,就点了头,似乎是下了决心。 “是不能等了。只是,去哪里寻个会看的人。” “这个不用大姐操心,就交给我和他老舅,保证办的妥妥当当的。” “交给你们,我最放心。” “大姐,我这就去找人去。”江氏听纪老太太这样说,却似乎比纪老太太还要心急似地,立刻就站起身一溜烟似地走了。 “舅老太太不知道有什么喜事,这笑的都合不拢嘴了。”门口守着的小丫头看见江氏几乎脚不沾地地出来,小声议论道。 …… 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纪二太太正跟纪二老爷说话。 “……说要找个读书人,这却不难,也是他们一片为女儿的心。可竟然说非要个举人不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纪二太太挑眉看着纪二老爷,“老爷说说,他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就是咱们家晓棠和晓芸,也未必就能说上个现成的举人。这现成的好事,哪里去找?她们当自家的女儿是王侯千金,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县主!” “他们要找现成的举人老爷,这件事少不得要落在老爷你的身上。” 纪老太太听得连连皱眉。 “老太太也没说她一句?”纪二老爷就问。 “老太太是什么也没说。”纪二太太摇头,“我看老太太的意思。也像是赞成的。” 纪二老爷抬手扶额。 这件事让他头疼,顾老舅一贯是眼大心空。在顾霞儿的婚事上,纪二老爷原本猜测顾老舅是想找个有万贯家财的女婿,他也没想到,顾老舅竟然有这么大的“志向”。 “也不算心高了,起码人家没说要找个进士……”纪二太太突然冷笑道。 “进士……”纪二老爷看向纪二太太,就觉得纪二太太看他的目光格外有深意。“这怎么可能。” “其实。大表妹原来定的那门亲。很是做得。”纪二老爷突然道。 “怎么说,方才老太太和舅老太太可不是这样说的。”纪二太太就有些奇怪,将方才纪老太太和江氏的一番话跟纪二老爷学说了一遍。 “并不是那么回事。”纪二老爷就摇头。 原来退亲的事情确实有。但是错却并不全在对方。 顾老舅不作法败光了家产,想起还有这个亲家来,就隔三岔五地上门借银子。对方借了几次,就瞧出顾老舅这边是个无底洞。不肯再借他银两了。 顾老舅就耍起了无赖,不仅不还从前借的银子。还要对方再出银子给他,否则就要将顾霞儿卖掉。对方不过是普通的富户,不愿意撕破了脸跟顾老舅扯皮,也担心未来媳妇的名节。就此退了亲。 因为退亲,顾老舅还敲了对方一笔银子。 后来顾老舅在博望住不下去,来清远投奔纪家。 是纪老太爷管住了顾老舅。顾老舅一家靠着纪家,算是过上了正经人家的日子。 对方听到消息。也曾来重提过亲事。 顾老舅却根本就不愿意。他认为有了纪家做倚靠,对方配不上顾霞儿了。顾老舅就在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面前编了一番话,将两人骗住,干脆地回绝了对方。 后来纪老太爷知道了真相,然而对方已经另外定了亲事。纪老太爷也只好将这件事情放下不再提起。 “这还是后来父亲跟我说起过,老太太那里并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纪二太太对顾老舅和江氏的为人行事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他们要找举人,我可是帮不上忙了。”想到顾霞儿的亲事,纪二太太又说道。 “那就不要管。”纪二老爷痛快地道,“你是热心,但这件事……” 纪二老爷暗示纪二太太,最好放下这件事不管。不论是纪老太太,还是顾老舅和江氏那里,都不是什么好性子。纪二太太管这件事,是费力不讨好。 纪二太太忍不住白了纪二老爷一眼。 这些难道她是不知道的吗? 可是,不将顾霞儿早点儿嫁出去,只怕人家就要打他的主意了。 只是那边毕竟还没有露出什么行迹来,纪二太太不好跟纪二老爷说。 “霞儿表妹出落的倒好个模样了……”纪二太太小心地查看纪二老爷的神色。 “哦……”纪二老爷随口哦了一声,“我那方鱼跃龙门的端砚放在哪里了?帮我找出来,好送给怀瑾。” “怎么突然想送那砚台给怀瑾?”纪二太太就问。 “我看那孩子文章近来很有长进,送他方好砚台鼓励鼓励。” “怀瑾的文章有长进了!”纪二太太欢喜道。 “还是不如咱们晓棠。”纪二老爷道。“不过再磨练一两年,一个小秀才是跑不了的。” “那之后呢?”纪二太太追问。 “他肯一直这样用心,二十岁之前,举人也是有些拿手的。”纪二老爷慢悠悠地道。 “那太好了。”纪二太太眉眼带笑,顾霞儿的事暂时就被抛在了脑后,忙就去给谢怀瑾寻砚台去了。 纪二老爷看着纪二太太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素来知道纪二太太是个热心的人,然而在顾霞儿的事上,纪二太太还是急切的有些过了。而且,纪二太太这两天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 “女人的心思……”纪二老爷喃喃地说了一句,也不等纪二太太找出砚台来,就起身往后面园子中来。 …… 如意园中,纪晓棠几个正在一众丫头的簇拥下倚在荷池的栏杆旁看池中的锦鲤。 纪晓棠撕了片馒头撒在池中,悠悠然地看着鱼儿们摇头摆尾过来抢食。顾霞儿就在纪晓棠旁边,也跟着撕了鱼食扔进池中,不过她的目光却并未追随抢食的鱼儿,而是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纪晓芸站在顾霞儿的另一边,脸色就有些难看。 顾霞儿太关注纪晓棠了,总是在讨好纪晓棠。纪晓芸很不开心。 “晓棠,你一直在跟着表哥念书是不是?”顾霞儿又开口跟纪晓棠说话。 “爹爹闲暇时教我念了几页书。”纪晓棠随意地应着。 “能得表哥亲自教导,晓棠的学问肯定是极好的。”顾霞儿就道,“我也喜欢读书呢,只是没有晓棠这样好的福气。” 纪晓棠的目光从池面上抬起,看着顾霞儿。 顾霞儿似乎意识到她方才说的话有歧义,脸面就微微的一红。 “若是晓棠肯,……不知道晓棠愿不愿意教我。我想多认识些字……”被纪晓棠清冷的目光瞧着,顾霞儿竟有些心虚,本来想好的说辞,竟也说的有些语无伦次。 “霞姨要读书,可以来问我呀。”纪晓芸却听不下去了,“还是祖父亲自教我认的字。” 纪晓芸的言外之意,她的学问比纪晓棠的要好。 这并不是实情,平时纪晓芸也不会这样说。 “姐姐说的对。”纪晓棠却格外给纪晓芸捧场,“霞姨跟姐姐住在一起,更方便些。” “正是。”顾霞儿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大家又都低头去看池中的锦鲤,顾霞儿却抬起头来,就看见对面岸上花木掩映下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走了过去。 顾霞儿的心顿时扑通扑通地猛跳起来。 看看那人影去的方向,顾霞儿摸了摸胸口,鼓起勇气,就要往对岸走。 “霞姨要去哪里?”纪晓芸就拉住了顾霞儿。 “……姑父的藏书阁中有许多书……”顾霞儿就道。 “我带霞姨过去。”纪晓芸立刻就扔下手中的鱼食。 “今天爹爹在藏书阁中待外客呢。”纪晓棠却幽幽地道。 纪晓芸只能就站住了。 “那咱们改天再去。”顾霞儿只好说道,一面飞快地扫了纪晓棠一眼,眼神转向幽暗。 第六十三章 心机 之后,就只有纪晓棠一个人看锦鲤看的开心,纪晓芸、顾霞儿和顾雪儿都有些心不在焉。 还是纪晓芸忍不住,就说回去。 大家都说好。 几个姑娘在众丫头簇拥下就从园子里出来,径直回到纪老太太的上房。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纪老太太见她们回来,就问道。“ “没什么趣儿。”纪晓芸就道。 顾霞儿没说话,眼神却往纪晓棠的方向飘。 纪老太太就瞧见了,也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只当做不知道。 “霞姨本想去藏书阁,可不巧爹爹正在那里。”纪晓棠就道。 “哦,”纪老太太就点点头,“霞儿和雪儿刚回来,恐怕是赶路太累了些,就是歇着吧。” 顾霞儿和顾雪儿答应一声,就跟着纪晓芸往西梢间去了。 纪晓棠并没有跟过去,她在屋里略站了站,就往纪老太太跟前坐了。 坐在纪老太太身边,纪晓棠却不说话。 难得纪晓棠肯这样主动亲近她,纪老太太伸手摩挲着纪晓棠的后背。 “晓棠,怎么不跟你姐姐,还有两个姨姨一起?”纪老太太问纪晓棠。 “姐姐跟霞姨、雪姨是一处长大的,我却不是。”纪晓棠幽幽地道。 在纪老太太眼中,纪晓棠现在的样子分明是有几分失落。 “你雪姨年纪还小,你霞姨极好相处的人。”纪老太太就道。 “霞姨待姐姐比待我好。”纪晓棠又幽幽地道,“祖母,我并不生气。霞姨和姐姐一处长大。更好些是应该的。” “你这孩子。”纪老太太笑了笑,就不想说什么了。 不过是小孩子之间那么点儿事,纪老太太不想管了。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半眯了眼睛,就跟纪老太太告辞从屋子里出来了。 顾霞儿现在是很巴结她。可是用不了多久,顾霞儿就会发现根本无法讨好她。那个时候,顾霞儿肯定不会对纪老太太告她的状,顾霞儿没那么简单。 顾霞儿方才在纪老太太面前特意小心地瞄她。可不就是为了引起纪老太太的疑心吗。 顾霞儿还会利用纪晓芸。 纪老太太更容易相信纪晓芸的话。 但是有了她今天在纪老太太面前的这番表白在先。纪老太太只会将这些当做小孩子的小妒忌,小心思,等她们长大了就好了。根本不值得关注。 …… 西梢间 顾霞儿似乎正如纪老太太所说,因为赶路辛苦,还没有歇息过来。回到西梢间,顾霞儿就脱了大衣裳。在炕上和衣躺了。 闭上眼睛,顾霞儿的心里却不能平静。 虽然在纪老太太看来。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对她非常好,但是顾霞儿自己却隐隐地感到了这母女二人对她的排斥。 上次她来纪家的时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对她还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这母女二人突然改变了态度? 顾霞儿自忖她并没有露出什么行迹来。至于她爹娘那里的行动也应该还没有这样快,而且。那些行动,肯定是要将纪二太太瞒的死死的。 等纪二太太知道的时候,一切应该都已经成了定局。 顾霞儿已经弄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将纪二老爷放进了心里的。只是在她发现的那一天,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其他的人了。 这世上再也不可能有比纪二老爷更儒雅、更让她心动的男人了。 所以。即便是只能做妾,她也觉得分外满足。 顾霞儿从来没有想过取纪二太太而代之。看惯了她自己爹娘之间的相处,再看纪二老爷对待纪二太太,顾霞儿觉得,纪二老爷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没有之一。 心里存了这样的念头,顾霞儿一开始却并不敢说出口。但是每当有媒人来说亲,顾霞儿却总是能找出理由来让她爹娘回绝。 这几年她的年纪渐渐大了,但是心中这个念头不仅没有熄灭,反而越来越强烈。 这次回乡祭祖、修缮祖坟,又有博望本地的人家上门来说亲。 那户人家家世、身价都很说得过去,顾老舅和江氏就有心答应。 但是顾霞儿却坚持不肯点头。 被江氏逼问的急了,顾霞儿终于吐露了口风。 顾老舅和江氏一开始都惊住了。但是很快,这两个人对这件事就变得比她还热心起来。两人还夸她不愧是他们的好女儿,竟然有这样的心机和见识。 纪二老爷除孝之后,肯定是要继续去做官的。纪二太太没能生子,有表兄妹这层关系在,有纪老太太撑腰,只要顾霞儿能给纪二老爷生下儿子,纪二太太就成了摆设。 “虽说名义上是妾,只要你生了儿子,她生不了,你就能掌家!慢慢地扶正了你也是有的!别人或许不成,可你还有你姑母在。你姑母不喜欢那二太太,肯定会为你做主!” “大姐现在肯关照咱们。可等大姐没了,外甥们怎肯再这样继续照应咱们。可要是外甥变成姑爷,咱们再有了纪家小爷做外孙,这就不一样了。就是咱们要搬半个纪家过来,那也是容易的事。” “纪家祖坟好,总出做官的人。你二表哥又是那样有才学的人,你生下的儿子以后肯定也是做官的。到时候,也能为你讨个凤冠霞帔的。你以后,就是你姑母那般了!” 顾霞儿不过是说了她心里深埋的一个念头,顾老舅和江氏就急急忙忙地为她筹划了起来。 纪二太太几年都不曾生育了,现在纪家除孝,正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一切顺利,不出今年,她就可以梦想成真。 外面的事情不用她操心,顾老舅和江氏有有力的帮手,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她这里,只要让纪家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好。 纪老太太和纪晓芸这里她有十足的把握。 纪二老爷,她的表哥,自然也是愿意接受她的。只要想到纪二老爷温柔的目光,顾霞儿就忍不住双颊泛红,心里扑腾扑腾直跳。 只有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是她拿不准的。 纪二太太倒也罢了,只要纪老太太开口,纪二太太不答应也只能答应。 可纪晓棠不一样。 虽然似乎在这件事上纪晓棠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但是顾霞儿却并不这么认为。 她本来以为,讨好纪晓棠即便不如讨好纪晓芸那么容易,也应该并不难。纪晓棠毕竟是个才十岁的孩子。但是现在,她有些不这么想了。 如果不能让纪晓棠喜欢她,她该怎么办? 顾霞儿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如果不能让纪晓棠喜欢她,那么只能让纪老太太讨厌纪晓棠。 顾霞儿慢慢地睁开眼睛,纪晓芸正在做针线,看见顾霞儿的身子动了动,就叫了一声霞姨。 顾霞儿坐起身子。 “晓芸,晓棠是真的不喜欢我呢。” “她总是那样的。霞姨你别放在心上。” “我跟别人不一样。”顾霞儿就苦笑,“我不过是倚靠着你们家的穷亲戚,晓棠瞧不起我,也是有理由的。” “晓棠以前交往的只怕都是官家小姐,最不济也是有钱人家。晓棠心里不知道多厌烦我们。我想,我和雪儿该收拾收拾,还是回家去吧。” “霞姨,你不要走。要走,也是晓棠走。她敢瞧不起你们,祖母第一个不会放过她。霞姨,你等着,我这就去跟祖母说。” 顾霞儿忙拉住纪晓芸。 “晓芸,不要去。为了我惹祖母烦心,是我的不是了。” “我不说是霞姨,只说是我看出来的。” “还是不要。” “霞姨你不要管了。爹和娘都疼晓棠,不肯说晓棠。只有祖母能管的了晓棠,我也早看她不顺眼了。” 纪晓芸就朝外面走,顾霞儿一把没拉住,纪晓芸就走了出去。 顾霞儿看着纪晓芸怒气冲冲的背影,慢慢地垂下眼帘。 第六十四章 架空 纪老太太正倚在枕上小睡。纪晓芸就不管不顾地跑到了跟前。 “祖母,祖母!”纪晓芸连叫了两声,将纪老太太叫醒了。 纪老太太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是纪晓芸。 “怎么啦,晓芸,大呼小叫的。”纪老太太并没有起身,就问纪晓芸道。 “祖母,我有事要告诉你。” 纪晓芸正要说话,就见外面有小丫头快步进来。 “老太太,舅老太爷来了,要见老太太。”小丫头行了礼,就向纪老太太禀报道。 “舅老太爷怎么来了,不是去庄子上看着收麦了!”纪老太太就有些不解,但显然小丫头并不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有什么事呀!”纪老太太慢慢地坐起身来,旁边大丫头芍药和牡丹忙都上来伺候,“请舅老太爷进来。” 纪老太太喝了一口茶,就吩咐道。 “祖母。”被忽略在一边的纪晓芸委屈地再次开口。 “晓芸有什么事?”纪老太太就问。 还没等纪晓芸回答,就听见院子里腾腾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刷地被掀了起来。 顾老舅涨红着脸闯进来,都来不及让小丫头替他掀帘子。 “大姐!”顾老舅进门来就叫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纪老太太看见顾老舅的样子就吓了一跳。顾老舅在纪老太太面前,从来都是一副神似弥勒佛的笑脸。现在顾老舅却板着脸,离的近的都能看见他额头跳动的青筋。 顾老舅没等纪老太太让坐,就一屁股坐在了纪老太太的炕下。正好几案上放着一杯茶,顾老舅拿起茶杯。也不管是凉是热,一仰脖子就喝了。 牡丹最有眼力,忙就走过去,快手快脚底拿了一个粉彩葡萄纹的茶盅给顾老舅倒了一盅凉茶。 顾老舅又将凉茶一饮而尽,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这才呼出一口气来。 “是怎么了,不是说往庄子上去看麦收。这急巴巴的。出了什么事了?”纪老太太关切地打量着顾老舅的神色问道。 “大姐,这清远我不能待了!”顾老舅张嘴就说要离开清远。 纪老太太就知道事情严重了。 “怎么,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给了你气受了?” 纪老太太这样的询问。并不是空穴来风。顾老舅刚来投奔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时候十分落魄,不仅是清远城中,就是纪家的下人里也有那种势力的,看不上顾老舅。当着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面还好,背了两人就有嘲讽挤兑顾老舅的。 后来还是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狠狠地罚了几个。这才没人敢给顾老舅一家脸色看了。 至于这几年,顾老舅在纪家,在清远的地位都蒸蒸日上,只有他给别人脸色。哪里还会有人给他找不自在。 有人欺负顾老舅,这是纪老太太最不能够容忍的事情。 “大姐,”顾老舅见纪老太太这个样子。立刻就换了一副脸孔。他哭丧着脸,就向纪老太太诉委屈。“……不顾辛苦去看着收麦,谁想到,那个黄老头又回来了,根本就不将我放在眼睛里……” “哪里是不将我放在眼睛里,分明是没有将大姐放在眼睛里。” “黄老头,你说的是谁?”纪老太太就问。 “就是原来清溪庄上那个姓黄的庄头。大姐不记得了,当初大姐和外甥安排了我去庄子上,就是这个老东西推三阻四,好不为难我。” 顾老舅这样一说,纪老太太就想起来了。 “是他呀。我记得他不是回家养老去了。已经撤了他的差事,他又回来做什么,还有谁会听他的不成?那不是没了王法了。” 顾老舅从眼皮子底下偷瞄了纪老太太一眼。 纪老太太虽上了些年岁,但是眼神还不错,就看出顾老舅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究竟是怎么了?” 顾老舅就开始抹眼睛,呜呜地哭了。 纪老太太就着急。 “你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有事就好好说。现在谁还真的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顾老舅等的就是纪老太太这句话。 “那田老头依仗的不过是文达。” “怎么又关老三什么事?” 顾老舅就如此这般告诉纪老太太。原来他今天早上带着人往清溪庄上,要看着人收麦。可等他到了庄子上,就见庄户们已经开始收麦了,监管领头的人,正是他的老相识原来的田庄头。 田庄头见了他,倒是还肯守礼,给他行了礼,之后却不再理睬他。 而田庄上的人,上至管事下至小厮、庄户,都听田庄头的号令,干脆就将他晾在了一边。 等他到了麦场上就更加吃惊了,庄户们收来的麦子一一过称,而在旁边带人看着的,赫然是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带着田庄头接管了清溪庄,将他给架空了。任凭他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却是一只手都插不进去。更不要说像他原先所计划的那样,要偷偷瞒下大部分收成肥己。 顾老舅完全没了法子,只好回来找纪老太太为自己做主。而到了纪老太太跟前,他又不敢说太多纪三老爷的坏话,只能含糊地说着,将错处都推到黄庄头的身上。 “……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糊弄住了三外甥,三外甥什么都听他的,把我挤兑的倒像是一个外人。” “老三去庄子上做什么!”纪老太太又是吃惊又有些不悦。“这大太阳地里,再晒坏了他。” “就是,就是。”顾老舅连连应声,“我也是说,这些粗糙的活计。我这个当舅舅的替他做了。他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何苦去受这个苦。……被那黄老头瞒哄了,将亲人当仇人,只怕家计都被外人给算计了去。” “他也是胡闹。”纪老太太就叫进小丫头来吩咐,“往二门上传话,就说我说的,打发人去庄子上。就叫三老爷回来。” “二外甥在不在家。知不知道三外甥往庄子上去的事?”顾老舅转了转眼珠子,就别有用意地提醒纪老太太。 “是了,你们去请二老爷来。”纪老太太听了。忙就改变了主意。 纪二老爷很快就被请了来。 纪老太太就问纪二老爷,知不知道纪三老爷去庄子上胡闹了。 “当着外人的面下你们老舅的脸。恐怕是被那个原来的庄头给糊弄住了。你快打发人去将他叫回来。他在庄子上,我放心不下。” 纪二老爷似乎也很吃惊,一边忙就吩咐了心腹的管事去找纪三老爷。 “这事我并不知情。”纪二老爷就道。一面让纪老太太和顾老舅都不要着急生气,“三弟的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还是个孩子呢。等他回来,问清楚就是了。” 纪老太太也并不是真心气纪三老爷,倒是担心纪三老爷在庄子上吃苦的心更重些。 等了几乎半个时辰,外面才有人来禀报。说是纪三老爷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纪老太太忙就吩咐道。 很快,院子里就有靴子声响起,还伴着纪三老爷的说话声。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我好羡慕小叔。”接着就是少女悦耳的说话声,还夹杂着愉快的轻笑。“不知道跟祖母说说,祖母肯不肯让我去看看。” “一会我们好好跟你祖母商量商量。”随着纪三老爷的这句话,两个小丫头抢着打起了门帘。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叔侄两个脸上都是笑意。 两人进来给给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顾老舅都见了礼。 “来陪祖母说话,正好碰见了小叔。”纪晓棠说了这一句,就退到一边,只在靠墙的一张矮榻上坐了。 “你看你……”纪老太太开口要数落纪三老爷,先忍不住将纪三老爷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看出受了什么苦的样子。 纪三老爷不仅没有辛苦的样子,他从外面进来,身上仿佛带着耀眼的阳光,整个人又是俊朗又满是生气,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纪老太太看见这样的小儿子,哪里还有什么气。 “你这半天去哪里了?听你老舅说,你又野去庄子上了?”纪老太太故意沉了脸,但是谁都看的出来,她根本就不是在数落纪三老爷。 “娘忘了?”纪三老爷就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我忘了什么了?”纪老太太不解。 “昨天我就跟娘说了,今天要往庄子上去。”纪三老爷就道。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你不要糊弄我!”纪老太太就道。 “我敢糊弄娘!我是娘的儿子,娘还不知道我吗!”纪三老爷就露出委屈来。 不同于顾老舅的苦瓜脸,纪三老爷这委屈脸分明就是卖乖。 偏偏纪老太太还就是吃他这一套。 纪晓棠在一边瞧着纪三老爷这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别人倒还没有在意,纪三老爷本来在小侄女面前做这样小儿女态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因此特别敏感,就听见了。 纪三老爷一眼向纪晓棠扫过来。 纪晓棠立刻低头,抿了嘴。 “就是昨天下晚儿,我跟娘说了。我说要找个有知识的老人,习学习学农桑。”纪三老爷昨天下晚儿出门,晚上没有回来。 不住在家里,纪三老爷当然得跟纪老太太说。 纪老太太这才恍惚记起来,纪三老爷似乎确实来跟她说过要去庄子上。 可纪三老爷并没有说是清溪庄,也没有说是带人接管顾老舅的差事。 “罢了,罢了。”纪老太太就摆了摆手,这些细节她也不想深究了。 “你老舅说,你让人挤了他的差事。把个清溪庄又给那个黄庄头管了?”纪老太太就问。 “并没有这样的事!”纪三老爷立刻就道,一面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老舅,“老舅为什么要在我娘面前这样说!” 顾老舅没想到纪三老爷会完全不认账,倒是显得好像他是回来告刁状的了。 “只怕是有些误会吧。”纪二老爷适时地说道。 纪二老爷的说法,却正合了纪老太太的心意。 “你们舅甥之间有什么误会,就说开了也好。”纪老太太就道。 “外甥他肯定是受了那姓黄的蒙蔽,挤兑我的差事,让人不听我的管,肯定不是外甥的主意。”顾老舅就道。 纪老太太就点头。 “老舅这话从何说起?”纪三老爷却显然不想就着这所谓的台阶往下走。 “娘,二哥,”纪三老爷正色对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道,“老黄是父亲手里使唤出来的老人儿。父亲在的时候,对他就很礼遇。老黄这些年对我纪家忠心耿耿,纪家敬他这份忠心。” “姓黄的这话,要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我第一个就不容他。” 纪三老爷扫了顾老舅一眼,眼神中带着冷意。 纪老太爷都看重礼遇的人,顾老舅凭什么这般诋毁。这将纪老太爷置于何地,又将纪家置于何地。 顾老舅又涨红了脸,他看看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忙就转向纪老太太求助。 纪老太太干咳了一声。 她虽然默认并且纵容顾老舅挤走了黄庄头,但是却也并不好说黄庄头什么不好。 黄庄头却是极得纪老太爷的信重,而且在纪家多年,都是有功无过的。 顾老舅就讪讪地,嘴里含糊地不知嘟囔了两句什么。 “挤兑老舅差事一说,更是完全没有的事。”纪三老爷倒是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深究下去,只是又说道。 这次顾老舅就不说话了,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纪老太太。 “我请了老黄来,是知道他熟悉农桑,我也正好趁着麦收的机会习学习学。老舅你自己说说,我是不是在庄子上的人面前都说了,庄子依旧是老舅管着,咱们各干各的,互不相扰。” “老舅怎么就自己先回来了,原本我有些事情不明白,还要问老舅请教来着。” 纪三老爷几句话,就将顾老舅显得像是个回来无理取闹的一般。 顾老舅张口结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六十五章 危机 “看来老舅是误会了,没人会挤掉老舅的差事。”纪二老爷温和地道。 顾老舅的脸色并不好。 纪二老爷这句话说的慷慨。但是落到实处却并没有什么用处。今天的情况他都看到了,他和纪三老爷放在一处,那些人想都不用想,只会听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摆明了是支持黄庄头,他完全被架空了,虽然月银应该不会少了他的,但是那些眼看着就落入他的口袋,变成白花花的银子的麦子啊。 顾老舅心疼极了。 “外甥们都是好的,只是那个……”顾老舅想想纪三老爷方才说的话,就不敢管黄庄头叫姓黄的了,“黄庄头实在可恶。大姐,清溪庄上,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纪三老爷还能整天都留在庄子上不成。只要挤走了黄庄头,慢慢地庄子还会落回到他的手上。顾老舅心里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干脆就跟纪老太太说道。 他不能跟纪三老爷争,但要说打发走一个庄头应该还没问题。 纪老太太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娘,你看今年的麦穗。”纪三老爷这个时候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金黄的麦穗来,就笑呵呵地递给纪老太太看。“娘,今年年成好,麦子丰收。” 顾老舅说今年年景不好,麦子歉收。纪三老爷却拿出饱满的麦穗来,说今年麦子丰收。 “父亲重视农桑。他老人家如果还在,见了这个一定高兴。”纪二老爷就感慨着道。 纪老太太就有些为难。偏偏有些话,又不好这么当面跟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明说。 纪家家大业大。她唯一的娘家弟弟却没什么产业。让顾老舅从田庄上搬挪些回家,也是照应亲戚,又是孝顺她这个做娘的。 “庄子上有什么好,你去玩了这一天,就收心回来吧。黄庄头那边,你好好安置他。庄子上,还是交给你老舅。”纪老太太想了一会。就说道。 顾老舅立刻就挺起了胸脯。 纪三老爷并不跟纪老太太争竞。 “庄子当然还是交给老舅管。有老舅照应着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黄庄头,我就是留他在我身边。说说父亲在时候的事情。”说到最后,纪三老爷的神情就有些黯然。 “父亲要是还在,该多好。”纪三老爷才十几岁,就没了父亲。上面虽然有两个哥哥,但是仔细想想。也是可怜。 纪老太太就被打动了。 “麦收就这几天,之后我就不去庄子上了。”纪三老爷忙又趁热打铁。 纪二老爷也好,纪三老爷也好,都并不是想夺了顾老舅的差事。而且纪三老爷也就是麦收这几天常往庄子上走走。 纪老太太实在没什么好反对的。 “罢了,你也大了,我总不能时时将你捆在家里。你要去就去吧。只是不准淘气,遇事多听你老舅的。”纪老太太最后就道。 纪三老爷痛快地答应了。 纪二老爷在旁边嘴角含笑。 只有顾老舅嘴里发苦。 只要纪三老爷在庄子上。他就没有法子做手脚。麦收过了,他还有什么油水可捞。只能等到秋收,可秋收的时候,难保纪三老爷不再这么来上一次。 顾老舅偷偷地从眼皮子底下打量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这是长大了,有了心机,竟然算计着防备他。偏纪三老爷话说的动听,面上做的滴水不漏,一句不提他贪墨,也不说要撤他的差事,只是暗地里架空他,这才让他有苦说不出。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却认为事情是圆满地解决了。 纪三老爷更是开心。 “娘,等我亲自磨了新麦面,回来让厨房给娘做面条。” “今年老太太的寿面,就包在你身上了。”纪二老爷就笑道。 “没问题。”纪三老爷拍着胸脯做保证。 兄弟俩终于,哄的纪老太太更是喜笑颜开。 顾老舅在旁边也只能强颜欢笑。 “老舅,你是在家里歇着,还是和我再往庄子上去。……我有好些事要请教老舅。”纪三老爷亲热地对顾老舅道。 顾老舅就咧了咧嘴。 “我,我陪着外甥庄子上去。”顾老舅脸上带笑,语气也有些发干,“我看着外甥,大姐也能放心。”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纪老太太点头。 看着顾老舅和纪三老爷走了,纪老太太十分欣慰。 “老三小的时候,跟你们老舅最好,最喜欢让你们老舅背着他。”如今纪三老爷长大了,还能跟顾老舅这般融洽,纪老太太怎么能不高兴。 纪三老爷是跟顾老舅的关系不错。 因为顾老舅从来不督促纪三老爷念书,还常在纪老太爷跟前给纪三老爷打掩护。 前世的时候,江庆善引诱纪三老爷烂赌败家,这位顾老舅在其中也居功甚伟。 顾老舅本身就爱赌。 至于后来纪家败落,顾老舅私底下偷埋纪家的庄田,那可是丝毫并不手软的。清溪庄,最后就是毁在顾老舅的手上。 所以,纪晓棠怎么会让顾老舅继续掌管清溪庄呢? 先将顾老舅架空,然后再慢慢想法子将他从清溪庄上完全剥离,这是纪晓棠、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定下的计划。 目前看来,计划进展十分顺利。 纪三老爷其实也是个人才。 “祖母,小叔知道上进、顾家了,祖父要是知道了,该多高兴!祖母高不高兴?”纪晓棠趁机就上前说道。 “嗯。”纪老太太点头。 “老三是个男子,不是姑娘家。老太太也不必约束的太严,总可靠的人在他身边服侍,他又不曾走远。不过在咱们自家的庄子上。”纪二老爷也道。 “都大了,我也管不了什么了。”纪老太太就道。 “再大,也是祖母的儿孙。祖母不要不管我们。”纪晓棠就笑道。 纪老太太被说的心中熨帖极了,抬眼看见纪二老爷,就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二老爷……”纪老太太一开口,就想起纪晓棠还在旁边,还有纪晓芸。 纪晓芸本来想跟她说什么来着。因为顾老舅来了。纪晓芸就先离开了。 “晓棠,你去找你姐姐和霞姨她们去玩。”纪老太太就想要支开纪晓棠。 纪晓棠想了想,只得答应一声。转身去找纪晓芸。 纪老太太又将屋子里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将纪二老爷叫到跟前来说话。 “你父亲没了,这件事娘不为你操心,还有谁为你操心!你年纪也不小了。晓棠如今都十岁了,我的金孙呢?”纪老太太并没有做什么铺垫。几乎开门见山地对纪二老爷道。 纪二老爷隐约觉得不妙。 “大哥那里不是已经有了两个侄儿,纪家不缺承继香火的人。还有三弟,这两年该为三弟寻一门好亲事……” “不要打岔!”纪老太太却不上当,“我说的是你。” “娘。我们还都年轻。” “生晓棠的时候年轻,现在还敢说这样的话。你媳妇这是多少年肚子都没见动静了!” “娘,这三年我们守孝。” “这三年之前呢。晓棠都十岁了。除孝这也有些日子了,你媳妇肚子可有动静?”纪老太太步步紧逼。 “娘。我们身子都康健,这种事命中注定,有迟来的,有早来的。” “你这糊弄我的话也说了不止一回了。子嗣大事,容不得你总是如此。你怕在你媳妇跟前不好说,我叫她来,亲自跟她说。” “娘……”纪二老爷忙阻拦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之间的关系才稍有些缓和,如果再提起这件事,婆媳关系势必又要恶化。 “娘,就再给我们些时间。”纪二老爷跟纪老太太商量。 “时光不等人。我看你媳妇只怕是不能再生了,娘少不得为你操办起来。晓棠再好,总不能真的充作儿子。” 母子两人低声谈了半晌,结果却相持不下。 纪老太太只是答应纪二老爷,暂时不跟纪二太太说这件事,留给纪二老爷自己去说,其余的却再不肯让步。 纪二老爷从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脸上就见了愁容。 纪二太太这两天心里正敏感着,见纪二老爷这样的神情,就颇有些疑心。纪二老爷却一字都不肯透露,心里想着他要想法子劝好纪老太太,也免得纪二太太伤心,婆媳失和。 纪二老爷将纪老太太的打算,完全隐瞒了下来。 纪晓芸终于找到机会,就跟纪老太太告了纪晓棠一状。 “晓棠瞧不起你霞姨和雪姨?” “是的。”纪晓芸忙点头。 “这是……你霞姨说的,还是你雪姨说的?”纪老太太就问。 “不关霞姨和雪姨的事,是我看出来的。” “哦。”纪老太太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祖母……”纪晓芸奇怪,怎么纪老太太不见发怒,也没吩咐人去叫了纪晓棠来训斥。“祖母不管管晓棠?” 纪老太太就安抚地拍了拍纪晓芸的后背。 “晓棠这些年在外头的时候多,在家里的时候少,跟你霞姨和雪姨都不熟。慢慢熟悉了,就好了。你多带着她们一起玩玩。” 纪老太太根本没有将纪晓芸的话听进心里去。 如果是顾霞儿或者顾雪儿说纪晓棠瞧不起她们了,纪老太太或许还相信。可纪晓芸偏说是她自己看出来的。 这可不正应了纪晓棠来她这说的那些话了吗。 小姑娘家在一处,少不得会有这样的小问题,好在都是好孩子,总会好起来的。 纪老太太安抚了纪晓芸几句,就让纪晓芸去陪着顾霞儿和顾雪儿。 这几乎是第一次纪晓芸告纪晓棠的状却没告赢的,回到西梢间,纪晓芸还是气鼓鼓的。 顾霞儿见了,忙就问纪晓芸是怎么了。 纪晓芸就都跟顾霞儿说了。 “早就说让你不要去。”顾霞儿就道。 “你忍得下这口气,我却忍不下。只是祖母听了,竟然也不说她。”纪晓芸又是委屈又是生气。 “祖母是跟你怎么说的?”顾霞儿细细地问了纪老太太的反应,心里就是一沉。 纪老太太与纪二太太之间的恩怨,以及迁怒纪晓棠,并不大待见纪晓棠这件事,别人不知,顾家人却都是知道的。 纪老太太有多偏袒纪晓芸,顾霞儿也知道。 但是看今天纪老太太的反应,分明是情况早就不一样了。 即便纪老太太是喜欢纪晓棠的,可纪晓棠但凡有瞧不起顾家人的嫌疑,纪老太太都不应该放过。 可纪老太太偏就放过了,像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纪晓棠不简单,非常不简单。 看来,她要更加小心些,同时也要将纪晓芸抓的更紧一些。 顾霞儿安慰了纪晓芸一番,就岔开话题,说起了纪二太太。 “我娘,第一次见面,我根本不认得她。……她也是偏心晓棠的。”还有纪二老爷,只是纪晓芸不敢说。 顾霞儿看着纪晓芸黯淡的样子,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是你想多了。你是表哥的亲生女儿,表哥怎么会不心疼你。”顾霞儿拉着纪晓芸的手,“谁都看的出来,咱们晓芸是最孝顺最乖巧的。我看晓棠常在表哥跟前,你却不大去。” “或许,你该跟晓棠学学。常到表哥跟前,表哥看到你的好,自然心就偏到你这边来了。” “真会这样吗?”纪晓芸问。 “当然了,你试试就知道了。”顾霞儿就道。 纪晓芸没有说话,但从神色上来看,显然是被说动了心。 “不管怎样,你还有我是不是。你要是不嫌弃,霞姨总会陪着你。”顾霞儿又低声的道。 “霞姨你不是骗我?昨天我还听丫头们说,我娘要给你做媒,你就要嫁人了,还怎么陪着我。”纪晓芸就道。 纪二太太要给她做媒这件事,顾霞儿自然也知道了。 难道是纪二太太已经起了疑心了,顾霞儿为这件事心中一直不安。 不过,这却并没有丝毫动摇她对纪二老爷的心思。 不仅如此,顾霞儿还增添了紧迫感。 这件事,要越快成事越好,迟了,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只要晓芸愿意,霞姨就能总陪着晓芸。到时候,有霞姨疼你,你再不用担心表哥、表嫂偏心晓棠……”顾霞儿嘴角含笑,循循诱导。 纪晓芸忽闪着一双仿佛婴儿般的大眼睛,里面全是顾霞儿的微笑。 第六十六章 高枝儿 纪府花园后墙外一带有许多房舍,都是纪家仆众的居所。再往后面去,与这些房舍只隔了一条窄窄的巷子,就是烟袋胡同。胡同里多是两进三进的宅院,住的大多是清远县城中的小康之家。 顾老舅家的宅子,就在烟袋胡同里。 这是一所三进的宅院,还是顾老舅携家带口刚搬到清远来的时候,纪老太爷赠送给顾老舅的。 天将傍晚,顾老舅带着顾雷儿回来了。 往常这父子二人若是从庄子上回来,必定会满面春风,可是今天这两人面上却都仿佛罩了寒霜。 江氏正在炕上坐着,见他们父子这样,不由得就惊了一跳。 “这是咋地啦?”江氏忙就问,“庄子上出啥岔子了?” “你还问!”顾老舅一屁股坐在炕上没好气地道,一面就吩咐小丫头给他脱鞋子。 顾雷儿跟着顾老舅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我看爹这庄子的差事,怕是保不住。”顾雷儿蔫蔫地道。 “啥!”听这一句话,对江氏来说仿佛就是晴天霹雳一般。“咋就保不住?有大姐在,谁还敢夺了你爹这份差事?” 清溪庄对顾家的意义非同一般。虽然依靠着纪老太太私底下以及纪家的接济,顾老舅一家倒也衣食无忧,但也只是衣食无忧罢了。 有了清溪庄在手就不一样,一家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一年下来还能积攒下一笔颇有可观的银钱。除了银钱之外,还有底下人的逢迎、巴结,被人赶着叫老太爷、老太太。 顾老舅只掌管了清溪庄这两年。一家上下就已经尝到了甜头,再是不肯舍弃的。 “别人是不敢,可三表哥就敢。”还是顾雷儿说道。 “啥,你三表哥夺这差事干啥?”江氏先是不信、不解,继而又道,“那他也不能不听他娘的。” “不愧是纪老太爷的儿子。”顾老舅已经让小丫头服侍着脱了鞋子和外面的大衣裳,一面就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说道。“一肚子的弯弯绕绕。咱们姓顾的。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顾老舅这是一肚子的怨气。 在纪老太太跟前他并没有讨到丝毫的好处。虽然后来跟着纪三老爷又回到了清溪庄上,也并没能够改变什么。 他们父子两个,名义上是掌管着清溪庄。但是实际上不过是庄子上的两件摆设。 偏纪三老爷待他们又极好,让人挑不出礼来。 顾老舅和顾雷儿一替一句的,就将今天的事情都跟江氏说了。 “大姐让他们兄弟几句话也给绕在里头了。”顾老舅叹气。 “这不行啊。”江氏就着急,“你还是该再去跟大姐姐说说。都说明白了。咱们就靠着这庄子过活。你不管事,那些银子怎么到的了咱们手里?” “我还能去怎么说!”顾老舅的口气也急。“我还能去跟大姐说,让她拦着老三别去庄子上,我好做手脚,把那些麦子往咱们家里搬?” 就算是纪老太太再偏袒他们。这样的话也是无法明着说出来的。 顾老舅这也是气话。 “那可怎么办。”江氏急的抬手在护炕上挠了一下,“老三以前不是跟你最好,啥事都不管的。怎么就改了脾气了。” “这谁知道。咱们这次回来,看他面上还好。可是内里待我就跟过去两样。”顾老舅气闷道。 他今天也曾试着跟纪三老爷套近乎,话里话外地要带纪三老爷去“耍”,就像过去那样听曲儿赌钱,想着能通过这样拉近关系,又让纪三老爷没心思再来管庄子上的事。 若是过去,纪三老爷早就开心地点头了。但是今天,纪三老爷却对他冷笑。 纪三老爷话说的明白,他已经决定再也不赌了,谁要是敢再勾引他去赌,去败家,他就和谁势不两立。 “就是我的仇人。老舅不想做我和纪家的仇人吧。” “这可咋办?”江氏听了也跟着发愁。“原先还想着,姐夫没了,纪家当家的就是大姐,老二跟咱们不亲,过了这两年,他就还得出去做官。走的远,也管不着家里的事。家里就剩下个老三。这个家,也就差不多得让你做舅舅的掌管着了。” 可现在纪三老爷这样,他们的如意算盘可是落空了。 别说什么掌管纪家了,眼下连掌管庄子的差事都要丢。 “能咋办。”顾老舅冷笑,“大姐再向着我,那也要看跟谁比。我能跟他亲儿子比。老三那颗是大姐的眼珠子一般。” “大姐咋变了心,他有几个儿子,可就你这一个兄弟。你是他老顾家传香火的人!”江氏出离愤怒。 “哼!”顾老舅冷哼。 一家子愁眉不展。 “要不然,把我姐叫回来商量商量。”顾雷儿突然道。 顾霞儿在姐弟三个中最为年长,而且是个极有主意的。 提到顾霞儿,顾老舅和江氏的眼中都是一亮。 “对啊,咋就忘了,咱们还有霞儿!”江氏就拍手道。 “对,霞儿。”顾老舅脸上愁容散去,换了笑容。“要是霞儿的事办成了,今天这点儿事,就不算个事。” “咱霞儿要是给她二表哥做了二房,再生下头生儿子来……”江氏算计着。 “老二也得向着咱们说话!”顾老舅接着道,“别看老三那样,依着我看,纪家当家的还是老二。” “到时候别说是掌管清溪庄,再多给咱们几个庄子,那也是二表哥一句话的事。”顾雷儿也欢喜道。 “那时候就不只是庄子啦……”顾老舅两手交叠放在自己颤巍巍的肚皮上,颇有些踌躇满志。 “咱这个宅院也小了,现在能挤着住。等着两年雷儿说了媳妇,还不该住个再大些的宅院。”江氏就道。 “我想……,”顾雷儿笑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要是二表哥去做官,也能带上我就好了。” “大老远地,你跟着去做什么。等他走了,纪家清远这些家当,还不是咱们说了算!”江氏就道。 “还是雷儿的脑子好使,有眼界。”顾老舅哈哈笑,竟然赞同顾雷儿,一面数落江氏,“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那些大老远跟前说的上话的人可是威风。不说别的,一年下来的孝敬银子,起码就有上千。” 那些人送的,还不只是银子。 这样美好的前景,一家子就都有些醉了。 这样醉了一会,还是顾老舅先回过神来。 “那都是以后的事,咱们还得先顾着眼下。”顾老舅就道,“我本打算这两天找人闹点儿事啥的,暂时就算了吧。霞儿的事最要紧,别的都先往后放放。” “我姐要进他家门,下聘的银子就得上千,他做那么大的官。”顾雷儿就道。 跟这样容易来的银子比,偷埋庄田的粮食,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你不是说要找人,人找好了没有?”顾老舅就问江氏。 “还用得着你催,人我已经找好了,就是老宋嫂子。”江氏立刻就道。 “她办事妥当不?”顾老舅不放心。 “管保妥当,那是个能干的人儿,啥都会,平常就走街串巷,走动的都是大户人家,给那些奶奶、小姐、丫头们送些个钗环首饰、汗巾子,她又会看眼色,又会说话,人人都喜欢她。她还会说媒拉纤,还会收生,会哭灵……,原先江家大娘子用她用的好。” “她不是有个儿子在江庆善宅里头做事?”顾雷儿突然道。 “就是她。”江氏点头,随即又道,“说到江庆善了,我二兄弟那件事……” “先放放,霞儿的事成了,别的都是一句话的事。”顾老舅就摆摆手。 “还有,江庆善今天打发人来了,说是让你们爷俩有空上他那里去……”江氏又道。 顾老舅和顾雷儿都半晌没出声。 “谁想得到,他倒了这样大霉!”江氏看顾老舅父子的脸色,也说道,“他原先是帮了咱们不少,那不也是看着纪家?咱也没啥必要就念他这个情。往后,就跟那里断了也没啥。……原先我还说,他家江巧儿跟咱家雷儿也算般配,这肯定不行了。” “谁说断了!”顾老舅就皱眉。 江氏一时没明白顾老舅的意思。 “江庆善那可不是一般的人!那是一肚子心眼子,手眼通天的人。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句话你们不知道?” 江氏和顾雷儿就都没有说话。 “这两天我抽个空过去,看看江庆善咋样了。”顾老舅思虑着说道,江庆善虽然倒霉了,但未必就没了用处。“你赶紧带宋嫂子去见大姐。” …… 这一天,纪晓棠刚和程嬷嬷到纪二太太处陪着纪二太太说了会话,就从纪二太太的院子里出来,慢慢地往倚霞居走。 正走到一处小石拱桥上,就见远处江氏带了个婆子正往纪老太太的院子中去。 离着略有些远,纪晓棠看不清那婆子的面容,可看衣着打扮就知道并不是纪家的人。 “嬷嬷,这里树荫不错,咱们在这里坐坐吧。”走过拱桥,纪晓棠就和程嬷嬷在一处树荫下的石凳上坐了。 江氏和婆子进了纪老太太的院子不久,就见一个小丫头从纪老太太院子里出来,匆匆地往纪二太太的院子中去了。 第六十七章 宜男之相 纪二太太正在屋子里向管事媳妇们吩咐家事,就见纪老太太打发了小丫头过来。 “二太太,老太太请二太太过去。”小丫头进屋行礼说道。 “我这就去。”纪二太太就道,随后又问小丫头,“老太太可说了是什么事?” “回二太太,老太太并没有说。”小丫头就道,却还是提醒了一句,“舅老太太来了。” “我知道了。”纪二太太就点了头,打发小丫头回去了。 吩咐了管事媳妇们,纪二太太不敢耽搁,忙就整理衣裳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进了纪老太太的上房,果然看见江氏在坐,而在江氏的下手,还坐着一个穿紫色衫子系青裙子的婆子。 见纪二太太来了,那婆子忙就陪笑站了起来。 纪二太太与纪老太太、江氏见了礼,那婆子也忙给纪二太太行礼。 这个婆子,纪二太太却也是认识的。 “宋嫂快坐吧,难得你过来陪我们老太太说话。”纪二太太就道。 大家就都落座。 “老太太叫我有什么事吩咐?”纪二太太就问。 “也并没有什么事,”纪老太太就道,一面目光落在纪二太太的身上打量,“就是问问你,节下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没有?” 原来是问过节的事情,纪二太太心中松了一口气,但同时怪异的感觉却又挥之不去。 虽然还躲躲藏藏的,但是江氏和宋嫂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和往常不同。 纪二太太这样想着,面上却也没露出什么来,就向纪老太太说了节下是如何安排的。 “正要问老太太。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媳妇哪里安排的不周到,还得老太太指点我。” “你安排的极妥当,就是这样吧。”今天的纪老太太却是格外好说话,不像往常必定要挑出纪二太太的一点儿两点儿错儿来。 “二太太是个能干的人儿,”江氏就笑着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来,“我们大姐时常夸二太太。” “满城的人谁不知道,老太太是个最有福气的。媳妇也娶的好。人才不用说是顶好的,也最孝顺。老太太说一不二。”宋嫂也陪笑说道。 “这里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纪老太太就对纪二太太道。 纪二太太只得起身告辞出来。 等纪二太太出了院子。屋子里纪老太太已经等不及支开了服侍的丫头们在问宋嫂了。 “你仔细看了,怎么样?” “哎呦……”宋嫂就露出一脸的为难来,似乎是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 纪老太太的心就是一沉。 “有什么你就直说。”纪老太太催促宋嫂。 “我刚记起来,我家里还有别的事。我这就跟老太太和舅老太太告辞回去。”纪老太太这么一催。宋嫂却更不肯说了,就要走。 “你这是做什么。”纪老太太就有些生气。 江氏忙就拦住了宋嫂。 “你这婆子。巴巴的请了你来,还不就是我了让你跟我们老太太说句实在话。你这推三阻四的,我们老太太好性子,我却要大嘴巴扇你!” “哎哟哟。”宋嫂忙就陪笑,“我算什么,……还当请别个来。或许比我看的准。” “这清远县里,哪个还能有你看的准。你别当我不知道……”江氏这么说着。就噼里啪啦地说出了若干了例证来,只说宋嫂一看就准的。 “……不一定准,且怕老太太听了生气。”宋嫂这才又说道。 “你只管实说,我生什么气。”纪老太太就道。 “我们老太太最通情达理。你实说了,还要打赏你。”江氏忙又道。 宋嫂这才又肯坐下来。 “依着我看,二太太这面相,这身形,却最是个宜女之相。”什么是宜女之相呢,宋嫂又仔细向纪老太太和江氏解释,就是纪二太太生下的,十有八九都是闺女,且生下的闺女还都个顶个是极好的。 “这可不说着了。”江氏立刻就附和道。 “二太太这些年,就连生了两个闺女了。不说养在我们老太太身边的晓芸,那是千好万好的。就是第二个晓棠,那也比别家的强上许多。” “她还……能不能生养男孩?”纪老太太就问,这才是她目前最为关心的。 宋嫂就又为难了。 “让你直说,你怕啥?”江氏就鼓动宋嫂。 “不敢瞒老太太。二太太以后只怕……子嗣上是极艰难的。”生闺女还是好的,依着宋嫂的意思,纪二太太以后都难再生育。 纪二太太生了纪晓棠之后,多年都再未怀上身孕,纪老太太不是不担心的。 “莫不是生晓棠的时候伤了身子,没有调养好?”江氏就道。 “并没听他们说起过。”纪老太太就道。 “大姐,这种事,她怎么肯告诉大姐。”江氏就道,“……在外头,她又年轻,再有许多的事,只怕也是有的。” 这么一说,纪老太太就更多信了几成。 “依着你看,她真是再不能生育了?”纪老太太又问了一句。 “艰难,太艰难。”宋嫂却并不肯将话完全说死了。 但是一个艰难,也就足够了。 纪老太太叹气。 “大姐别急,咱们再想法子。……二外甥身子是康健的。”江氏就道。其言外之意已经很鲜明,纪二太太不能生了怕什么,主要的可不还是纪二老爷吗。 纪老太太的郁闷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也很明白并且赞同江氏说的道理。 等顾霞儿走进来的时候,纪老太太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 顾霞儿似乎并不知道宋嫂也在,她是拿了双鞋子进来的。鞋子是给纪老太太做的,还没有完全做好。 “……姑母试试跟不跟脚。再选个中意的花样子。”顾霞儿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坐了,因为有个外人宋嫂在,她的样子似乎还有些羞怯。 “你这孩子,跟你说了不要再做这些,你偏不听。”纪老太太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姑母疼我。我也并不给别人做这些。”顾霞儿就道,一面亲自服侍纪老太太试了鞋子。 “大小正好。”纪老太太熨帖地道,“霞儿做的鞋子我最爱穿。最合适不过。还轻便软和。” “这孩子,心里只有大姐,我和她爹都还得退后一步。”江氏就笑道。 等纪老太太试过了鞋子。又挑好了花样子,顾霞儿就告辞出去了。 宋嫂就在座位上站起身,眼睛黏在顾霞儿的后背上,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还不肯坐回去。 “你这老货是干啥?”江氏就故意道。 “竟有这样好相貌的姑娘!”宋嫂这才回过神来,就赞道。 “这是我家的霞儿。”江氏就道。 “咦?”宋嫂就吃惊道。“怎么没在你家里见过?” “……一直养在她姑母身边的。” “怪不得,原来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这整个清远县,再挑不出这样十全的姑娘来了。定了人家没有?”江氏就又道。 “还没定人家。”江氏就道。 “哎呦,这我可是来着了。”宋嫂立刻大喜。“我这有两位大户人家的老夫人,正托我给寻个宜男旺家的好媳妇,我还正愁找不到这样的姑娘。这可不就有了!” “我们霞儿宜男旺家?”江氏忙道。 “可不是,若是有半点儿差。就挖了我这一双眼睛去。”宋嫂指天发誓地说,从来就没见过像顾霞儿这样好面相好身材的女子。 “……命里注定至少有三男两女,男儿全都是为官做宰,女儿都是诰命夫人。……再没这样贵且好的相了。快告诉我生辰八字,我去替你说。两户人家随你挑拣……” 宋嫂和江氏说的热闹,还是江氏先想起纪老太太来。 “我们霞儿的婚事,说不得还是她姑母做主。”江氏就道。 江氏这样说,很让纪老太太高兴。至于江氏完全没向宋嫂提什么必定要个举人老爷的条件,纪老太太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你好好打听了来,我们再说。”纪老太太让宋嫂好好打听那两户人家的底细。 宋嫂自然应承了。 “虽说是有些般配不上顾大姑娘的面相,可在清远这里,也是顶好的了。”宋嫂就道。 “老太太还有什么吩咐?”宋嫂就陪笑又问纪老太太,她看出纪老太太还有另外的话说。 “你帮我寻个宜生养的姑娘……”纪老太太告诉宋嫂。 纪二太太几年都不再生育,纪老太太早就存下了给纪二老爷另寻一房的心思。如今经过宋嫂方才一番话,纪老太太心思越发坚定,且不打算再等。 “要好人家的姑娘……,相貌倒也不必要顶好,性子要好。”最重要的,是能生儿子! “老太太这要求,要说也并不好找呢。”宋嫂就陪笑,一面偷偷向江氏扫了一眼。 江氏立刻递给宋嫂一个眼神。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宋嫂用了玩笑的语气,“要说这最合适,能般配得上二老爷的,也就是顾家大姑娘。能般配的上顾家大姑娘这贵重相的,也就是二老爷。肥水不流外人田……” 宋嫂一面说,一面打量纪老太太的脸色。 江氏也偷偷地打量着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并没有生气,却似乎有些愣住了。 宋嫂和江氏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宋嫂立刻就打起哈哈来。 “我这就去给老太太找,只怕难找到合老太太意的。”宋嫂对纪老太太道,一面却又极热切地对江氏说话,“我这回去,就去找那两家说,没有不愿意的。你要多少聘礼,怎样个章程,尽管跟我说。大姑娘这个媒,我是做定了。” 最后,还是江氏亲自送了宋嫂离开。 等江氏回到上房的时候,纪老太太正坐在炕上沉思。 将顾霞儿给纪二老爷这个想法,纪老太太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但是今天经由宋嫂这么一提,纪老太太就仿佛是突然开了窍似的。 她怎么早就没有想到这上头呢。 顾霞儿的后半生有了好的归宿,而纪二老爷也不用再担心膝下无子。 这可不正是一桩亲上加亲、十全十美、上天注定的好姻缘。 纪老太太打定了主意,再看着江氏的目光就有些热切。 “弟媳妇,你看这件事怎么样?”纪老太太直接问江氏。 江氏高兴的恨不得立刻就应承下来,但是想到顾老舅的嘱咐,还是假装不明白纪老太太再说什么。 “大姐说的是啥事?” “霞儿和她二表哥。”纪老太太完全没有拐弯抹角。 江氏强忍着没有立刻答应。 “这……,原本都该听大姐的。可……还有外甥媳妇……” 第六十八章 比较 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很快就又打发出人来,这次却是到二门上传话,让人去庄子上寻顾老舅回来。 顾老舅很快就被找了来,进了纪老太太的院子,半天都不曾出来。 纪晓棠和程嬷嬷坐在树荫下,纪老太太院子里的动静她都看在了眼睛里。 就在刚才,她曾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一回,却被门口守着的丫头给拦住了。 原来是纪老太太吩咐了下来。 “不只是三姑娘,就是二姑娘她们老太太也是这么吩咐的。”牡丹陪着笑对纪晓棠说道,“还不只是姑娘们。老太太也没说是什么事,总归这样吩咐还是为了姑娘们好。” 不用明说,纪晓棠也就猜到了。纪老太太正在跟人谈一些不方便让人知道的事,或者说是,特别需要她们这几个女孩子避讳的事情。 纪晓棠并没有硬闯。她知道,就算是她进去了,能暂时冲散某些事情,却并不能够解决任何问题。 看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这次是真的上了心。 “嬷嬷能不能帮我个忙?”纪晓棠思虑片刻,就抬头对程嬷嬷道。 …… 纪老太太的上房内,纪老太太、顾老舅和江氏正说的热闹。 江氏告诉纪老太太,顾霞儿的事情,她一个女人家还做不得主,纪老太太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江氏做的很对,这才打发人将顾老舅找了回来。 顾霞儿的事。纪老太太要跟顾老舅两人亲自商量。 等纪老太太对顾老舅把事情说了,顾老舅答应的倒是很痛快。顾老舅的话,这要是换做别人,他肯定是不依的。但是纪老太太提出来了,而且对方是纪二老爷,他这个做舅舅的,就只能依了。 但是。顾老舅还有顾虑。 顾老舅跟江氏一样。也提到了纪二太太。 “……霞儿是咱们家的闺女,也是有头脸的人家。上面有外甥媳妇,我怕……”顾老舅担心顾霞儿以后要受纪二太太的辖制。受纪二太太的气。 “这个你们尽管放心。”纪老太太大包大揽,“霞儿是我的侄女,我还能让她吃了亏。等霞儿生下儿子来,就是我纪家的大功臣。” “话是这么说。但是名分上到底吃亏。”顾老舅却不肯放松。 纪老太太想了想,就问顾老舅想怎么样。 “……得明媒正娶。”顾老舅就道。三媒六证都要有,就像娶正头娘子一样。“是二房太太,不是妾。” “……进了门,就另外安排个单独的院子。只服侍大姐,不去二太太跟前立规矩……”江氏忙就跟着说道。 纪老太太低头想了半晌,就点了头。 顾老舅和江氏对视一眼。眼中都透露出欣喜来。 “霞儿不是别人,是大姐嫡亲的侄女。从根儿上就比别人都尊贵。”顾老舅就道。 “要是霞儿给她表哥生下儿子来,二太太却没儿子,大姐就该做主,将霞儿扶了正。”江氏又忙说道。 这一次,纪老太太脸上就露出为难的神色来,思索的时间更长了。 顾老舅偷偷打量着纪老太太的脸色,就朝江氏瞪了一眼,示意她太心急了。 “这个事以后再说。要是换做别人,那是一定要的。可这是咱们大姐,咱们外甥,少不得咱们就吃些亏。”顾老舅忙就道。 “对,对,等以后,那也是大姐一句话的事。”江氏就附和道。 纪老太太对此依旧不置可否。 纪老太太虽然不待见纪二太太,但确实还从来没有想过要纪二老爷休了纪二太太。 休妻在纪家可是大事。 三个人说了半晌,算是将事情就定了下来。 “大姐,那这事……”什么时候办呢?顾老舅就问。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纪老太太就道。 事情定下来了,纪老太太这才想到纪二老爷的态度。定下顾霞儿的事似乎有些急了,但是纪老太太也并不后悔。她不早点儿定下,顾霞儿可就被别人定了。 这件事,她还没跟纪二老爷商量。想想纪二老爷往常的态度,要他纳顾霞儿,恐怕没那么痛快就能答应。 “为了纪家的子嗣……”纪二老爷不答应也得答应。 事情就这么定了。 “那咱们就该准备起来了。”顾老舅和江氏都满面欢喜,说要开始给顾霞儿预备嫁妆。 “原本想着,不过是个普通人家,嫁妆也预备的普通。可这回不一样,不能让大姐和外甥面子上不好看……”顾老舅看着纪老太太,讪哒哒地咧嘴笑着。 纪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叫进贴身的大丫头芍药来,让芍药进里屋取了一个锦匣出来。 锦匣里是五个金元宝。 “这个你们先拿去,给霞儿预备出一份儿体面的嫁妆来。”纪老太太就吩咐道。 顾老舅和江氏巴不得的一声,两个人抢着捧锦匣,就不肯撒手了。 “那就接了霞儿家里去?”江氏心喜之下,就问了一句。 “这个倒不必。”纪老太太就道。 纪老太太的打算,是要等明面上将事情定下来了,再走个形式,让顾霞儿回家去备嫁。这个备嫁的日期也不会长。纪老太太恨不得立刻就将顾霞儿娶进家来给纪二老爷生个儿子。 另外,纪老太太还有些不好说出口的小心思。 留顾霞儿在她身边,能跟纪二老爷多见几面。纪二老爷如果看上了顾霞儿,那一切就会顺利很多。 虽然是为了子嗣计,同时纪老太太也有些自己的私心在里头,纪二老爷是她亲生子,顾霞儿是她喜欢的亲侄女。纪老太太还是希望他们都满意这门亲事的。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都听大姐的安排。”顾老舅立刻就道。 不用接顾霞儿回家,家里就能少一份嚼咕。能让顾霞儿跟纪二老爷亲近,让纪二老爷喜欢上顾霞儿,以后顾霞儿吹起枕头风来才更有效力。 “咱们都是为了儿女好,霞儿那里,也是要问一声的。总得她自己点了头。我这做姑母的不能强她的意思。”纪老太太又说道。 “大姐何必问她,只要大姐吩咐,不管是什么事。她没有不应承的。大姐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心眼最实在,最孝顺大姐。”顾老舅就笑着道。 “姑娘家,还是要问过才好。”纪老太太心里熨帖。一面笑着道。 顾老舅和江氏抱着匣子兴高采烈地走了,纪老太太在炕上又坐了一会。这才吩咐人叫了顾霞儿来。 顾霞儿自然很快就来了。她仿佛还什么都不知道,只挨着纪老太太坐着,却也没问纪老太太叫她过来是什么事。 不过,纪老太太的目光太过热烈了一些。顾霞儿就有些受不住,慢慢地红了脸。 经过方才宋嫂那样一番说辞,纪老太太此刻看着顾霞儿的眼神。就跟往常大不一样。 往常纪老太太看顾霞儿,不过是看喜欢的侄女。现在。却是看儿媳妇了。 顾霞儿的面容虽算不上头等靓丽,但是身材却比同龄的女孩子要丰满。纪老太太这么瞧着,就觉得顾霞儿很有些像当年的她自己。再想到那三子二女,儿子各个做官,女儿各个诰命的说辞,纪老太太就越加的满意起来。 “霞儿也大了,该出门子做媳妇了。”纪老太太抚摸着顾霞儿的头发,缓缓地说道。 顾霞儿有一头好头发,乌黑浓密,摸着顺滑无比。 “姑母。”顾霞儿更加害羞了,“我不出门子,我只陪着姑母。” “你这是说真?”纪老太太立刻就抓住了顾霞儿的这句话,追问道。 “霞儿什么时候对姑母说过谎。”顾霞儿就垂着头道。 “你要是真心,姑母倒也是愿意的。”纪老太太就道。 顾霞儿就似乎怔了一下。 纪老太太觉得自己发现了少女的小心思,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在哄姑母。” “霞儿并不是哄姑母。姑母若真肯留霞儿在身边,是霞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当年若不是姑母,霞儿今天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为了姑母,霞儿什么都愿意做的。” “只是世人的嘴,霞儿虽愿意,怕别人为此说姑母。”顾霞儿低低的声音道。 顾霞儿的意思是愿意一辈子不嫁陪着纪老太太,只是这样,纪老太太难免就要落下不好的名声。 纪老太太就又笑了。 “姑母哪里会拦着你嫁人。这是人伦大事。姑母巴不得你早点儿嫁个如意郎君。” “姑母。”顾霞儿羞的脸色通红,却还是小声地道,“霞儿一切都听姑母的。霞儿说句不孝的话,霞儿的爹娘都要靠后的。” 这却正合上了顾老舅和江氏的口风。 纪老太太越发满意。 “霞儿,姑母跟你商量一件事。” “姑母尽管吩咐。” “姑母给你看好了一个人,并不是别人,是你二表哥。”纪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打量顾霞儿的脸色,“霞儿看如何?” 顾霞儿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前。 “二表哥……有表嫂了。”几乎是蚊子哼哼一般,顾霞儿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来。 “这就是委屈你的地方了。”纪老太太叹气道,“你表嫂……不能给你表哥生儿子。姑母这金孙,就指望你了……” 纪老太太跟顾霞儿说了半晌,顾霞儿从耳朵到脖子都染上了红霞。 “为了姑母,霞儿都听姑母的。” 纪老太太大喜。 “姑母已经让你爹娘去为你准备嫁妆了,不会亏待了你。你先不要露出来,只跟往常一样。……你表哥有些左性,又被你表嫂辖制惯了。以后有了你在他跟前,我也就能放心了。” 顾霞儿都点头应了。 “霞儿只孝敬姑母。……表哥心里也是孝顺的……” “你那表嫂……,哎,当初我就不同意做这门亲,现在说也晚了。你倒是不必太在意她,一切都有姑母和你表哥。” 顾霞儿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去的时候,脸上还是红的。 回到西梢间,纪晓芸就看出来了。 “霞姨这是怎么了?”纪晓芸就问。 “并没怎么。”顾霞儿就道。 纪晓芸就拿了耙镜来送到顾霞儿面前。 “霞姨的脸怎么这样红?” 顾霞儿见瞒不住纪晓芸,就只胡乱支应了两句,绝口不提纪老太太要给她和纪二老爷定亲的事。 “祖母叫霞姨过去做什么?我要跟去,祖母还不肯。”纪晓芸又问顾霞儿。 “并没什么事,不过是说些家常。”顾霞儿就道。 “我不信。霞姨有事瞒着我。” “并没有。” “哼,霞姨不说真话。我总能查出来。”纪晓芸赌气道。 顾霞儿瞧了纪晓芸一眼,知道她并不是真生气,也就没再说什么。 现在她虽还不好跟纪晓芸说,但是等几天纪晓芸真知道了,那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对于哄住纪晓芸,顾霞儿还是十分有拿手的。 …… 傍晚,纪老太太将一家子都叫到她的屋子里用膳。 在座的有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顾霞儿和顾雪儿却都没有回避。 “也都不是外人,不必讲究那些虚礼。”这是纪老太太的话。 似乎是为了营造在宅子里的人一个都不缺少的气氛,程嬷嬷也被请来一起用膳。 用过晚膳,纪老太太又留下众人陪着她闲话家常。 纪老太太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就在纪二老爷和顾霞儿之间来回移动,说话之间也有意无意地引着纪二老爷和顾霞儿搭话。 纪二老爷并没有回避顾霞儿,但也没有特意往顾霞儿身上看。对于纪老太太故意引到顾霞儿身上的话题,纪二老爷更是一句都不肯接。 程嬷嬷在跟纪二太太说话。 “宫中的贵人我也见的多了,有人子嗣早些,有人子嗣迟些。二太太这样的面向、身量我也曾经看过,子嗣上极圆满,只是迟一些。”程嬷嬷的话,引得一屋子人都向她和纪二太太看了过去。 纪二太太脸上微红,却显然露出喜色来,还忍不住朝纪二老爷看了一眼。 纪二老爷倒也没有避讳,脸上也带了笑。 “嬷嬷说的,自然没有错。” 纪晓棠微微眯眼,眼角余光就朝顾霞儿扫了过去。 顾霞儿原本嘴角含笑,此刻却突然凝住了。 程嬷嬷这番话,正是纪晓棠请她说的。 她要让纪老太太改主意,让顾霞儿知难而退。 第六十九章 泄露 这本开头或许不合大家的意,可以从中间试着开始看。保证后面剧情精彩。大家可以先收藏,有空过来看,不然会错过好戏哦= ̄w ̄= …… 按理说,事关纪二老爷的子嗣,纪老太太是十分关切的。可纪老太太分明听见了程嬷嬷和纪二老爷这边说话,却并没有搭茬,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似的。 纪二老爷就有些奇怪。 “老太太,”纪二老爷就笑着对纪老太太将程嬷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程嬷嬷不同一般人,她的话肯定是没错的。老太太这下子也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是有福气的人。”程嬷嬷也接着说道,“二老爷和二太太这子嗣虽来的晚些,却极贵重极好。” 程嬷嬷虽然教导纪晓芸和纪晓棠,对纪家的家事却从来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今天肯这样帮着纪二太太,是因为却不过纪晓棠的情面。 这些日子的相处,程嬷嬷和纪晓棠已经有了感情。程嬷嬷甚至私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就跟着纪晓棠养老了。 纪老太太这下子不想说话也不成了。她也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就没再说别的,看向纪二太太的目光中,更多的是狐疑不信。 顾霞儿早就垂下了头。 这样的话题,她也确实不好掺合。 说到底,纪家这一家子,还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她掺合的余地。 纪老太太虽表面上没什么,但是程嬷嬷的话她到底还是听了进去。兴致就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么高了。又略坐了一会,纪老太太见顾霞儿总垂着头,也不说话,就开口说自己倦了。 大家都忙站起身来,一面请纪老太太安置,一面就都告辞出来。 顾霞儿几个因为就住在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因此留在了最后。 纪老太太就让纪晓芸和顾雪儿先回房。只留下顾霞儿来说体己话。 “……你别放在心上。”纪老太太安抚顾霞儿。“虽是那样说,谁知道是真是假。再者,她说吃来的迟。也没说到底有多迟,也不知道我这老婆子还等不等的及。你二表哥年纪也不小了,也等不起。” 纪二老爷的儿子,还是越早来的越好。 “霞儿都听姑母的。”顾霞儿只乖巧地点头说道。 顾霞儿的态度让纪老太太十分满意。 …… 这边纪晓棠跟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先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程嬷嬷怎么今天说起这个?”纪二老爷压低声音问纪二太太。“你和她说了?” “我也并不知道,嬷嬷她突然跟我说起这个来。”纪二太太还在欣喜中。就对纪二老爷说道。 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二太太,就知道纪二太太说的是实话。 “哦……”纪二老爷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哦。他原本还想着,程嬷嬷那些话是纪二太太授意说的,为的就是安纪老太太的心。免得纪老太太生出什么别的念头来。 纪二老爷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 “是我想多了。”纪二老爷喃喃自语。他和纪二太太这么多年的夫妻,纪二太太的性子,并不是肯用手段的人。 纪二太太这样的性情。纪二老爷是喜欢的。或者说,大多数时候是十分喜欢的。只是偶尔有些时候,纪二老爷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纪二太太在某些事情上肯用些手段,他……也是喜欢的。 纪晓棠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后进了屋里。 看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情形,纪晓棠就知道,有些事情,还是得她来说。反正她自小操心大人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爹,娘,你们知道吗?”纪晓棠挨着纪二太太坐下,一面将服侍的小丫头打发出去,只留下纪二太太两个心腹的大丫头。“今天祖母那边可忙的很。” 先是江氏带着宋嫂,纪二太太还被叫过去待了一会,然后就是顾老舅。 “不知道老太太在跟她们说些什么,我要去给老太太请安,都被拦在外头,说是谁都不让进。可后来霞姨进去了……” “霞姨在屋里坐了半晌,出来的时候脸红红的。” “舅老太爷和舅老太太走的时候,还抱走了个匣子。听说啊,里面装的是金元宝。” 纪晓棠的话并不多,但是听在有心人耳朵里,其内容可就丰富了。 “还有小丫头听见舅老太爷和舅老太太小声嘀咕什么嫁妆。” “老太太给大表妹定下亲事了?”纪二太太就先猜到这个上去了。 纪二太太猜的其实并不算错。 “如果是定了亲事,还开始预备嫁妆了,怎么老太太没说?”纪二老爷微微皱眉。这种喜事,依着纪老太太的性子,根本就在心里存不住,肯定在第一时间就说出来了。 那么纪老太太为什么没有说? 是有什么不好说出口,不方便让大家伙知道的? 想到纪老太太找他私下里说的那些话,纪二老爷不得不多想。 但是这个时候,纪二老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纪老太太给顾霞儿定下的亲事,正是他。 纪二老爷略一思索,忙就叫了个心腹小厮进来,如此这般嘱咐一番,打发了小厮下去。 小厮很快回来,将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纪二老爷。 宋嫂走的时候,也带了东西,是纪老太太给的赏赐。 有纪家的下人看见,还曾问过宋嫂,纪老太太给她安排了什么好差事。宋嫂只含糊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另外,纪老太太给宋嫂的赏赐很丰厚。 以往宋嫂也往纪家来过。纪老太太从未如此厚待过她。 纪二老爷就开始疑心。 莫不是纪老太太固执己见,已经托了宋嫂给他寻妾室的人选! 纪二老爷忙看了一眼纪二太太,莫名有些心虚。 一旦事发,即便是纪二太太知道这件事不是他的主意,却不好去跟纪老太太闹,只会找他的麻烦! 是不是该打发个人去找宋嫂,告诉她不可多事? 纪二老爷飞快地思量着。 “我听夜里服侍老太太的小丫头们说。老太太夜里做梦。梦见得了孙子。……不是大伯家的,是爹和娘的。”纪晓棠见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不说话,就又说了一句。 纪老太太要给纪二老爷找身边人。主要的原因,同时也是极能摆的到台面上来的理由,就是纪二太太还没生儿子。 可这种事情不是想有就有的。 为今之计,只能拖延。 “娘最近事情太多。我担心娘的身体。”纪晓棠就又道,“爹爹。不如就请个好郎中来给娘看看吧。” “我身子好的很,没事请什么郎中。”纪二太太先就不以为然地说道。 “请郎中来给娘看看是其一,另外……”说到这,纪晓棠故意顿了顿。“另外我看祖母最近也忧心的很。老人家身子经不住这些,不如到时候请郎中顺便说上一句,解一解祖母的心结。岂不是皆大欢喜。” 今天程嬷嬷说的子嗣晚的话,还只是纪晓棠计划的第一步。 她计划的第二步。就是请清远县城最好的郎中来给纪二太太诊脉,然后告诉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的身子非常康健,很快就能生儿子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暂时没有了子嗣上的问题,纪老太太想给纪二老爷身边安插人,就没了最要紧的借口。 纪二老爷的态度再坚决一些,纪老太太也不能硬塞人给纪二老爷。 这虽然不能从根子上解决纪老太太想给纪二老爷纳妾的事,但是拖延一阵子却完全没问题。 等纪二太太再怀孕,若是男孩子自然皆大欢喜,就是再生个女孩儿也证明纪二太太是能生的,用不着找别人给纪二老爷生。 纪二老爷此刻没有说话,但他心里的想法却几乎和纪晓棠一模一样。 “嗯,这件事,我来安排。”纪二老爷就点头,一面就对纪晓棠道,“时辰不早了,我跟娘说话,你早些回去安置吧。” 纪晓棠立刻就明白了,这是纪二老爷要跟纪二太太商量体己事,不好让她听见。 纪晓棠欢欢喜喜地应了往外就走,却并没有就回自己的屋里,而是故意逗留在外头,一面假装跟小丫头说话,一面侧耳听纪二太太屋子里面的动静。 打发走了纪晓棠,纪二老爷就跟纪二太太开了口。 “……请个郎中来,说几句话安抚住了老太太……” 纪二老爷认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是纪二太太却先是一愣,继而就红了脸。 “老爷,是不是老太太那边有了什么话?” 女人在这个问题上面,总是出乎意料的敏感。 纪二老爷不敢承认,只说是防患于未然。 可是纪二太太并不信他。 纪二太太也是个聪慧的女人,如今又掌管家事,她将前前后后诸多线索都联系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不就是还没生下儿子,我又不是不能生,晓芸和晓棠都在那里。我又不是年纪老大,就这般等不得,容不下我!” 纪二太太爆发了。 纪二太太平时温柔和顺,可一旦发起脾气来,却也不是好开交的。 “纪文敏,你说,你是不是也有了别的心思。我不生儿子,你就厌弃了我,不要我了!” 纪二老爷无奈苦笑,他就知道,纪二太太一定会迁怒于他。 第七十章 嫌隙 纪晓棠在外面,就听见了纪二太太抬高声音叫了纪二老爷的名字。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吵起来了。 接下来,就见香秀和香草两个丫头从屋子里出来。两个丫头一出来,就摆手让小丫头们都退的远一点儿。 打发走了小丫头们,香秀和香草就过来找纪晓棠说话。 纪晓棠叹口气,什么都没问,更没有进屋去劝阻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意思。 两个丫头就陪着纪晓棠在台阶上坐了。 坐在台阶上,隐约还是能听见屋里的动静。 屋子里,纪二老爷正在低声给纪二太太陪小心。 “阿珊,你知道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纪二老爷陪笑。纪二太太高声,他就低声。纪二太太迁怒他,他并不生气。他了解纪二太太的脾气。 纪二太太明知道是纪老太太在其中作梗,却想着他孝顺,难道还能在他面前数落纪老太太的不是,也就只能拿他撒气了。 这么多年,纪老太太没少对纪二太太做过分的事情,纪二太太却一直容忍了下来。其中一方面固然是纪二太太自己贤淑,另一方面还是看的他。 纪二老爷是很领纪二太太这份情的。 任凭纪二太太拿他撒气,纪二老爷只是好脾气地陪笑,又拿出软化来哄纪二太太。 渐渐地,纪二太太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纪晓棠并不担心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会真的吵起来,就是因为她知道两个人的脾气。 类似这种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夫妻两个每次这样不仅不会翻脸,反而还会增进感情。 “……还想我怎么做。”纪二太太絮絮地说了这几年她在纪老太太跟前是如何忍气吞声的,一面就红了眼圈。 纪二老爷忙就走过去。将自己一侧的肩头献了出来。纪二太太也就顺势靠在了纪二老爷的肩膀上。 “原本我在家里,也是爹娘手心里的娇女,别说给我气受,大声呵斥都从来没有过。可自从到了你们家,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事事顺着她老人家,就是再冷硬的心也暖过来了。怎么就是不肯容下我!” 纪二太太越说越委屈,就掉了泪。 “阿珊……”纪二老爷忙从袖子中拿出帕子来。半搂过纪二太太的肩头替纪二太太擦泪。 “是我对不起你。” “关你什么事。”纪二太太先是说道。继而却又故意瞪起眼睛来,“都是你的事,都怪你。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嫁给你。” “是我的错,我的错。”纪二老爷忙陪笑,“阿珊千万不要不嫁给我。” 被纪二老爷这样哄着,纪二太太忍不住破涕为笑。 然而这样。事情却还没有解决。 “老太太其实并不是心硬的人,只是有些左性。偏听偏信了一些。谁亲谁疏,真到了关键的时候,老太太还是分的清的。阿珊你想想,这些日子。老太太待晓棠怎么样?” 纪老太太待纪晓棠是比过去好了。 “那是晓棠争气。”纪二太太哼了一声,就说道。 “晓棠学会了和她祖母的相处之道。”纪二老爷循循善诱。 这一次,纪二太太不再反驳。 然而说到眼前的事情上。纪二老爷说请郎中,纪二太太却无论如何不肯点头。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么做,是能暂时解决问题。可我就是不想这么做!”纪二太太犯了拧性子。“我不服气。真要那样做了,我这辈子心里都会有个疙瘩。” 她嫁进纪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媳妇,与纪二老爷举案齐眉,孝顺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纪家上下没有人能说出她一丝一毫不好来。 仅仅是还没有生下儿子,纪老太太就要这样对她! 她是可以用手段,但是她不屑用,不肯用。她就是要争这一口气,争纪二老爷对她的心,争纪老太太对她的…… “就是这样。”纪二太太已经沉静下来,目光坚定好不躲闪。“你放心,我不会去跟老太太争吵。老太太真要给你找女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纪二太太告诉纪二老爷,如果新人进门,她就收拾了走。 纪二老爷知道纪二太太这是气话,然而也知道,纪二太太是伤了心。 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纪晓棠慢慢扭头,就见纪二老爷站在了门口。 香草和香秀忙都站起身。 “去打些水来,服侍你们太太梳洗。”纪二老爷就向两个丫头吩咐道。 香草和香秀忙答应一声去了。 “爹爹?”纪晓棠起身走到纪二老爷跟前,用目光询问事态的发展。 “你娘说什么都不肯。”纪二老爷无奈地道。 “我娘是这样的脾气。”纪晓棠并没有吃惊。 “你娘是真性情的人。”纪二老爷就道。 “那爹爹打算怎么办?”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还能怎么办。”纪二老爷微微一笑。“咱们总要护着你娘对不对?” “嗯。”纪晓棠欢喜地点头。 只要纪二老爷无心纳妾,纪老太太就不是不可战胜的。 “你去陪你娘说会话,”纪二老爷就对纪晓棠道,“让你娘开心些。” “好。”纪晓棠点头,就进了屋子。 …… 纪老太太院中上房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听着牡丹低声向她禀报。 “二老爷和二太太吵架了?”纪老太太本来眯着的眼睛立刻就睁开了。 “是的。”牡丹就点头。 “可听见了吵的是什么?”纪老太太又问。 “并没听见,是咱们茶水上的小丫头路过二太太的院子……,并没听见吵什么。”牡丹就道。 “好个贤良人!”纪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惯常不总是说夫妇俩相敬如宾,今天这是怎么了。还当我不知道她的性子!” “快扶了我过去看看!”纪老太太就要下炕。往纪二太太那边去。 牡丹忙上前拦住。 “老太太这是何苦。” “二太太惯是辖制着二老爷。他们在外头的时候,我是看不着,管不到。如今就在我眼皮子地下,难道还要纵了她!” “说不得还要老太太大人大量。”牡丹忙就陪笑劝纪老太太,“老太太想要管,只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二老爷最是个脾气好的……” 牡丹听小丫头过来嚼舌,知道纪二太太院子里的大致情形。 如果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真的对着吵了。或是像原来大老爷和大太太在家里的时候还摔了东西。纪老太太过去,正是拿个正着,到时候发作起来也有个根由。 但显然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情形不同。 牡丹丝毫都不怀疑。如果纪老太太这个时候过去了,纪二老爷会维护纪二太太,纪老太太不过是讨个没趣儿罢了。 “……二老爷护着二太太,且二太太……。老太太过去,反而不好。”牡丹陪笑道。 纪老太太气了一会。倒也觉得牡丹说的有道理。 “你说的是。二太太惯会做这些表面的文章。”可恨的是,纪二老爷每每都护着她。她这个做婆婆的想要给纪二太太立规矩,也立不大起来。 “哎,二老爷从前不是这般。”没有跟纪二太太成亲之前。纪二老爷对她是言听计从的。可有了纪二太太之后…… “有了媳妇忘了娘。”纪老太太喃喃自语。 纪二老爷没少让她伤心,就是当初她要接过纪晓芸来身边养育,纪二老爷还曾阻拦过。 “老太太对二太太好。二太太总会知道。等二太太跟老太太贴了心,二老爷是老太太的亲儿子。还有什么说呢。”牡丹听见了纪老太太的喃喃自语,就又笑着劝道。 “要她和我贴心!”纪老太太又冷哼了一声。 纪二太太是不会跟她贴心的。 儿媳妇贴心了,儿子才不至于跟她离心。 霞儿的事,看来她还是要抓紧。 …… 转眼之间,就是端午。 一家子都打扮了,就到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 大节下,纪老太太也穿了喜庆的衣裳。她端坐在炕上,左手边坐着纪晓芸,右手边坐着顾霞儿和顾雪儿姐妹两个。 三个女孩子都打扮的花枝招展。 顾老舅、江氏和顾雷儿一家也被请了来,跟纪家一起过节。 这也是往年的旧例了,无需多说。 大家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说笑了一阵,就都起身,在众丫头媳妇的围随下往如意园中来。 端午节宴席就摆在如意园的戏楼上。 楼上楼下各摆了一桌,楼上是纪老太太带着一应女眷,楼下是纪二老爷、纪三老爷、顾老舅和顾雷儿。 纪三老爷早请了一班小戏,宴席开始,戏台上也吹拉弹唱,甚是热闹。 楼上,纪老太太坐在上手,就让江氏在她左手坐了,右手边是纪晓芸,然后才是顾霞儿。 刚上楼来的时候,纪晓芸和顾霞儿的坐席还出现了一些争执。 纪老太太本是要让顾霞儿挨着她坐的,顾霞儿却执意不肯,让给了纪晓芸。 纪老太太最后也没坚持,只是笑着夸顾霞儿性子好,有做长辈的样子。 等着宴席上来,纪二太太像以往一样服侍纪老太太,纪老太太却没有就让纪二太太坐。 汤都上了两道,纪二太太还在纪老太太身后站着。 第七十一章 节日宴 纪晓棠本就没有动筷子,这个时候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像这样的一家子宴席,纪二太太这需要在纪老太太身后走一个过场,纪老太太就该让纪二太太入座。不仅是纪家,就是别的人家也都是如此。 可今天纪老太太却似乎是忘记了,一直让纪二太太服侍她,不肯让纪二太太坐。 这还是在有外客的情况下。 纪老太太分明是在刁难纪二太太,给纪二太太没脸。 纪二太太则是赌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纪二太太竟然是想要看看纪老太太能做到什么程度。 纪晓棠却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 纪晓棠站起身来,纪晓芸却坐着没动。顾霞儿倒是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随即也就只装作没看到。 纪晓棠压下心中怒气,面上依旧如常微笑。她起身就也走到纪老太太身后,跟纪二太太站在了一起。 “我也来跟娘服侍祖母。”纪晓棠拿了筷子,替纪老太太布菜。 纪老太太手里拿着筷子就顿住了。 纪老太太要刁难纪二太太,并不想刁难纪晓棠。给儿媳妇难看可以,给孙女难看是另外一回事。 “姐姐,你还坐着?”纪晓棠挑眉,看了纪晓芸一眼。 纪晓芸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纪二太太一直服侍着纪老太太没有入座,在纪晓芸看来竟不觉得异常。直到纪晓棠也跟纪二太太站在了一处,又开口叫她,纪晓芸心里才觉得有些不自在。 纪晓棠见纪晓芸还愣坐着,干脆就过去。拉了纪晓芸起来。 纪晓芸眼神游移,竟然也没有反抗。她的目光在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纪老太太之间来回移动,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纪老太太放下了筷子,刚吃进嘴里的饭菜一点儿都没了滋味,刚还听的极入耳的唱腔,突然也变成了嘈杂的噪音。 “你们都起来做什么?”纪二太太见纪晓棠和纪晓芸都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一腔的气早就缓和了多半。“快回去坐着去。我这里服侍你们祖母就够了。” “哎呦,”江氏似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纪二太太还站着,她用帕子擦了一把嘴。“今天这请的戏班子唱的真好听。我都听入迷了。外甥媳妇咋还站着?” “大姐,你这不愧是大户人家,就是有规矩。外甥媳妇守规矩,是个孝顺的。”江氏说完了。还哈哈笑了两声。 纪晓棠面色不变,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江氏一眼。 江氏这样幸灾乐祸。她记下了。 江氏扭头看见纪晓棠的目光,虽纪晓棠面色温和,可江氏不知道为什么就打了个冷战,顿时就卡了壳。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话就再说不出来。 顾霞儿见此情形,忙就偷偷扯了一把顾雪儿,一面就站起身来。 一张桌子。只有纪老太太和江氏还是坐着的。 纪老太太的脸上就有些下不来。 “都站着做什么?”纪老太太就沉下脸来,“好好的一家子吃席看戏。不知道的。还当我是故意要磋磨谁。还不都坐着去!” “就是,就是。”江氏这个时候就反应过来,也忙就站起身,却是向着纪二太太陪笑,“二太太,你大人大量吧。老太太她年纪大了,一时半会有个想不到的。二太太就当提醒着老太太。” “你看你这么站着,孩子们也吃不好。不知道的,还得怪老太太。” 江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不是纪老太太想要磋磨纪二太太,而是纪二太太故意要陷纪老太太于不义。 “舅老太太这是什么话,怪我们祖母,这话我们就听不懂了。”纪晓棠立刻就笑了,“如舅老太太所知所见,我们纪家是有规矩的人家。我娘服侍我祖母,没我祖母的话,自然不肯就坐。我娘站着,我和姐姐自不当坐。” “霞姨和雪姨却不用多心,我娘虽是你们的长辈,你们毕竟是客人。” 纪晓棠的话说的都不错,但是顾霞儿的脸却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这种事情认真计较起来,对江氏也好,对顾家姐妹也好,都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事情。江氏出言对纪二太太落井下石,纪晓棠就对顾霞儿和顾雪儿指桑骂槐。 “我们坐着怎么了,是姑母吩咐的。”顾雪儿不如顾霞儿沉得住气,就跟纪晓棠拌嘴。 纪晓棠不怒反笑。 “雪姨还是多心了,我可没说霞姨和雪姨坐的错啊。” 顾霞儿忙给顾雪儿使眼色。这种事她们什么都不说过去就算了,这个时候真要计较,就要落个没脸。 一时之间,席上再无人说话。 就有小丫头从楼下走上来,给纪老太太行礼。 “二老爷和三老爷打发婢子上来问问,是怎么了?”楼上出了异样,楼下的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有所觉察。 纪老太太也并不想将这件事闹到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跟前去。 但是这样的话,纪老太太又拉不下面子来说,就看了江氏一眼。 江氏啊啊了两声,这才明白纪老太太的意思。 “没事,我们都好着呢,二太太没咋样。”虽是这样说着话,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 纪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江氏一眼。 “都坐着吧,还等我起来请你们入席?”纪老太太就又沉着脸说道。 纪老太太这样的语气,纪二太太本心就要继续跟纪老太太赌这一口气,然而看看身边的两个女儿,终究还是心肠一软。 好好的端午节下,正该大家开心的时候。 纪二太太决定还是忍下这一口气,换得大家都能过个安稳开心的端午节。她尤其不想让纪晓棠和纪晓芸因此而有什么阴影。 纪二太太就向纪老太太行了礼。这才带着纪晓棠和纪晓芸都入了席。 接下来的宴席上,虽大家都有心要将气氛弄得和乐些,却也只是浮于表面。 在座之中,也就只有江氏和顾雪儿是吃喝的高高兴兴。 很快酒席撤下,就换上茶来。 下面就又有小丫头上来禀报,说是顾老舅和顾雷儿都吃多了酒,要先回家去了。 “好生安排人送他们回去。”纪老太太就忙嘱咐了两句。 江氏却并不动身。只讪笑着陪纪老太太。 “让他们爷两个家去。家里有人服侍,没个不妥当的。大节下的,我陪着大姐多坐一会。这戏唱的极好。”江氏就道。 虽是酒席撤下去了。戏台上的小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江氏爱听戏,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纪老太太心里很有些看不上这个兄弟媳妇,却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顾老舅走后,楼下的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相继离席。纪二老爷也说有了酒。要去歇一歇。纪三老爷却是精神头十足,另外拿了两坛酒要去前头。 今天过节,武师那边另外安排了席面,还请了个杂耍班子来演杂耍。纪三老爷早就巴不得过去跟着热闹。 “三老爷问姑娘要不要去。”纪三老爷还极体贴地让小丫头翠儿来偷偷给纪晓棠传话。 纪晓棠瞧瞧左右。就摇摇头。 纪三老爷得了消息,就自己往前头去了。 一会,又有前头的管事来传话。说是本县一个秀才娘子来了,求见纪二太太。 “节下登门。只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纪二太太就起身,向纪老太太和江氏告了罪,就下楼来。 纪晓棠想了想,也围随着下来。 “晓棠,你跟娘到前头去?”纪二太太下了楼,就问纪晓棠。 “我还是不去了。”纪晓棠却摇头。 纪二太太本来还以为纪晓棠在楼上待的气闷,要跟她离开。不过见纪晓棠摇头,纪二太太也没多说。 “随你吧,若是累就,就先回去歇着。”纪二太太就走了。 纪晓棠就在旁边的荼蘼架下坐了。 “姑娘不高兴?”绣儿陪着纪晓棠,就低声小心地问道。 “绣儿,你都看见了,我能高兴吗。”纪晓棠就道。今天锦儿和绣儿一直在楼上跟着她服侍,一切都是看在眼睛里的。 如果纪老太太刁难纪二太太这件事还能暂时放下,江氏和顾家姐妹却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我若还能高兴,就放过了他们当没有这回事,我也不配为人子女了!”纪晓棠低低的声音说道。 打定了主意,纪晓棠就低声跟几个丫头吩咐了,然后重新走上楼来。 纪老太太正跟顾霞儿说话,看见纪晓棠又上楼来,就有些吃惊。 纪老太太仔细打量纪晓棠,见纪晓棠笑吟吟地,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模样。 “怎么没跟了你娘去,还回来做什么?”纪老太太盯着纪晓棠的面上就问道。 “跟我娘去做什么,我自然是回来陪着老太太吃茶听戏的。”纪晓棠就笑眯眯地道。 “哼。”纪老太太小声哼了一声,“就是嘴巴甜。” 纪晓棠方才帮纪二太太出头解围,纪老太太心里是不自在的。但是纪晓棠这样,她也拿纪晓棠没办法。 桌上摆了香茶,大家都慢慢喝着,只有江氏吧嗒吧嗒嘴,似乎觉得没什么滋味。 纪晓棠看在眼睛里,微微一笑。 一会的工夫,就有个小丫头上楼来,却是找纪晓棠的。 “三老爷打发婢子来见姑娘,请姑娘再打发人拿两坛子金华酒。”纪二太太掌管家事,因纪晓棠经常就在身边,有时候也让纪晓棠分担些事务,自然都是要紧却又不繁杂的,比如说记些往来的人情账目,或者拿着库房的钥匙。 纪二太太往前面去见客,所以纪三老爷就打发人来朝纪晓棠要酒。 纪晓棠手里有酒窖的钥匙。 “刚不是拿了两坛,这会怎么又要?”纪晓棠就问。 “不要给他,他再喝多了。”纪老太太听见,忙就说道。 “并不是三老爷要。方才那两坛子,都赏给了下面的小厮,两位武师傅那里酒没了。”小丫头忙就陪笑着说道。 “这样倒也罢了,你传我的话,让三老爷不可再多喝。”纪老太太就道。 “祖母不用太担心。”纪晓棠就道,“一来小叔有酒量,他也有分寸。二来这批金华酒是爹爹打发人特意采买的,不仅是最上等好喝的,就是多喝些也不上头,不容易醉的。” 纪晓棠说到酒,对面坐着的江氏差点儿就流下口水来。 江氏不仅爱听戏,还十分贪酒。方才在席上虽然也有酒,但不过是小小的一壶。纪老太太不怎么饮酒,大家只陪着喝了两小盅,就没有再喝了。 现在听纪晓棠说好金华酒,就逗引起了江氏肚子里的酒虫。 “这样好酒,我却没有福气呢。”江氏就腆着脸开口道。 “舅老太太怎么不早说!”纪晓棠立刻就道,“可惜只剩下两坛,给了小叔他们,就没了。舅老太太想喝,我跟爹爹说了,记下下次多采买一些来。” “却是没有了?再采买只怕还得个一年半载的。”江氏一听说酒没了,就越发馋起来。 纪晓棠看着江氏,就很为难。 “要不然,我就让他们分一壶来给舅老太太?” “这样好,这样好。”江氏巴不得的一声,立刻点头,然后才觉得样子有些难看。“难得三姑娘这份心。” “却还得问过祖母。”纪晓棠却又不肯做主了,就问纪老太太。 江氏又眼巴巴地看着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看了江氏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既然是这样,晓棠你就让人装一壶来给舅老太太带回去。”纪老太太发话道。 江氏就乐了,纪晓棠也微微一笑,随即就吩咐了下去。 很快,就有小丫头提了一壶酒上来,在纪晓棠的示意下,直接就交给了江氏。 “祖母,不如咱们来打叶子牌。”纪晓棠见江氏收了酒,就对纪老太太提议道。 “你们姐妹们玩,我帮你们看着。”纪老太太痛快地应了。 小丫头很快摆了桌上来,纪老太太、纪晓棠、纪晓芸、顾霞儿和顾雪儿就移到新桌旁,大家拿了叶子牌玩耍。 江氏一个人留在方才的桌上继续看戏。 纪晓棠正对着江氏,顾霞儿和顾雪儿坐在纪晓棠对面,只背对着江氏,因此自然并没有发觉,江氏偷偷倒了桌上杯中的茶,换了壶中的酒。 一杯下肚,江氏根本就管不住自己。 一会功夫,江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第七十二章 丢丑 江氏的笑声来的极突兀,大家都不由得朝她看了过去。 江氏满面通红,一双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就瘫坐在椅子上笑,一面还用手对着戏台上直比划。小丫头早先递给她的酒壶已经歪倒在了桌子上,却没有半滴酒水洒出来。 那一壶的酒,刚刚全被江氏给偷偷的喝了。 江氏喝多了酒,就会撒酒疯! 江氏看见众人都在看她,其中纪老太太的目光颇为不善。 江氏有些惧怕纪老太太,当即笑声戛然而止,还打了个满是酒气的饱嗝。 “大、大姐,我没醉,我没偷喝酒。这酒不还在这吗,在这……”江氏手忙脚乱地去拿起早就空了的酒壶,一面讪笑着又拿起旁边的茶壶来,要将茶壶里的水倒进酒壶里。 一边服侍的丫头媳妇们都是想笑,却不敢笑,憋的十分辛苦。 顾霞儿看见江氏在众人面前出丑,又羞又气,也是满脸通红。 顾霞儿忙就放下叶子牌,起身到旁边桌上,去抢江氏手里的壶。 “娘、娘你喝多了,快回家去吧。”顾霞儿就想要把江氏拉走。 “回家,回什么家!我不回家去!家里有什么好。这里好,我就在这里。”江氏却不肯,手里虽放下了酒壶,却抓着桌子不肯起来。因为顾霞儿拉扯她,她似乎突然就伤心了。 “霞儿,娘的后半辈子,可就靠着你了。娘跟着你,就在这里,吃香喝辣……” 顾霞儿听着江氏越来越说的不成样子。只怕再耽搁一会,就将她们那些私底下的算计都当众说了出来。 “娘,你喝多了,不要胡说。”顾霞儿一面忙握住江氏的嘴巴,一面招呼顾雪儿过去帮忙。 “你们还看什么,还不快扶了舅老太太家里去。”看着江氏丢脸,纪老太太也觉得十分没意思。一面就吩咐旁边服侍的丫头媳妇们。 就有小丫头要上去帮忙。却被牡丹带着纪老太太屋子里两个心腹的小丫头给挤开了。 这样好几个人拥着江氏,这才把江氏从桌子边带开,就往楼下去。 走到楼门边。江氏终于挣脱开握着她嘴巴的手,还使劲儿扭回头来跟纪老太太说话。 “大姐,我不走。大姐,你别敢我走。” “哪个赶你。看你醉成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回家挺尸去!”纪老太太没好气,嘴里也骂了出来。“你不成器。只带累了霞儿和雪儿两个。” 今天江氏在这里撒酒疯丢了脸,顾霞儿和顾雪儿两个以后难免都要被纪家上下耻笑。 有这样一门亲戚,纪老太太的脸上也没有光彩。 “不关霞儿的事,霞儿是顶好的。大姐……”即便是醉成了这样,江氏心里还有一件事最为清楚。不能让纪老太太认为顾霞儿不好。 江氏这样一着急,越发是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扶着江氏的手就是一松。江氏正扭着身子,一只脚踏空。连带着扶她的小丫头一起栽倒,叽里咕噜就滚下楼梯去了。 楼上楼下顿时就是一片惊叫。 纪老太太也惊的站起身来,等看见牡丹扶着顾霞儿还好端端地站在楼梯口,纪老太太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至于顾雪儿,早在牡丹带着人上前的时候,她就自动地退开了。 一众丫头媳妇们在楼梯下扶起了江氏。 江氏发髻散乱,脸上被划了两道子出来,看上去狼狈无比。好在这楼梯势缓,又有小丫头在旁边做了缓冲,江氏实际的伤并不严重。 除了一些磕碰,就是将脚给扭伤了。 纪老太太知道了江氏没大事,就一刻不想再将她留在眼前。纪老太太就吩咐人赶紧将江氏送回家去,至于请郎中之类的事情,纪老太太却是连提也没提一句。 顾霞儿红着眼圈,就跟纪老太太说她要陪着江氏回家。 纪老太太就给拦住了。 “你娘那没什么事,家里有人服侍着,你倒不必就跟回去。”转念想了想,纪老太太又道,“让雪儿跟回去吧。” 顾雪儿立刻就撅起了嘴。 “你娘没事你再回来。”纪老太太就又说道。 顾雪儿这样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好在江氏经过这样一摔,似乎是吓到了,就不再胡言乱语的,顺顺当当地被一众丫头媳妇送了出去。 “好孩子,你不用这样。你娘是你娘,你是你。你是顾家的好女孩儿……”送走了江氏,楼上顿时清静下来,纪老太太就拍着顾霞儿的背安慰着。 “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再提,也不准出去胡说八道!”纪老太太安慰了顾霞儿,又对一众服侍的人下了禁口令。 众丫头媳妇们忙都答应了。 这样闹了一回,戏自然也就不听了,叶子牌也不玩了,纪老太太带着人就说要回屋里歇息。 纪二太太还没来,纪晓棠就吩咐了一个管事媳妇好好在后面料理,她一面打赏了戏班子,一面看着众丫头媳妇收家伙。 顾雪儿和纪晓芸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纪老太太,顾雪儿就回头看了纪晓棠一眼。 两人一人在楼下,一人在楼上,视线对了个正着。 顾雪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这天气好的很,你们自己在园子里散散,不用陪着我。”纪老太太在楼下,就让大丫头牡丹扶了她回房,将纪晓芸和顾雪儿留了下来,让她们自己逛园子散心玩。 顾雪儿往戏楼上看了一眼,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邀纪晓棠,而是跟着纪晓芸就朝如意园深处去了。 纪晓棠在楼上随即就听到了禀报。 “打发人跟着,有什么事就来禀报。”纪晓棠低声吩咐了一句。 这么说着,纪晓棠也慢慢走下楼来。 就有个小丫头在不远处瞧着纪晓棠,要上来说话又犹豫着不敢上来的样子。 纪晓棠一眼瞧见了,认出是纪老太太院子里一个洒扫上的小丫头。 “叫那个小丫头近前来说话。”纪晓棠吩咐锦儿去叫小丫头过来。 坐在荼蘼架下,纪晓棠回想着方才小丫头向她禀报的事情。 那个小丫头正是方才去搀扶江氏的丫头中的一个,江氏从楼梯上摔下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混乱之中,小丫头看清楚了一件事。 就是在江氏说话的关键时刻,是顾雪儿松开了扶着江氏的手,不仅如此,顾雪儿还在江氏的背后推了一把,江氏这才摔了下去。 第七十三章 亲近 纪晓棠对顾霞儿这个人有了新的认识。 能够对自己的亲娘下手,顾霞儿是个心狠手辣的。对于这样的顾霞儿,纪晓棠就更多了戒备。 此刻的顾霞儿正跟纪晓芸坐在如意园中一处凉亭内。 服侍的丫头们都被支了开去,顾霞儿正拿帕子抹着眼泪,向纪晓芸哭诉。 “……我是个命苦的人。”顾家原来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小康之家。可是顾霞儿落生的时候,顾家的情形就大不如前了。 顾老舅没什么本事,不仅不能够创业,连守业他都做不到。即便是这样,只要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是不愁的。但偏偏顾老舅还不肯安稳过日子。 顾老舅染上毒瘾,将家产一点点都败了。如果不是来清远投奔了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一家子早就流落街头了。 还有顾霞儿原先定的那门亲事。 不过,对于这件事,顾霞儿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向纪晓芸透露。 “我娘原本并不是这样,是我爹败光了家里的产业,我娘也跟着变了。……她醉了不知道什么,我的脸却没出搁。晓芸你一定看见了,周围那些丫头媳妇们都怎么看我。我要跟了我娘一起回去,偏姑母又不让。” 纪晓芸也觉得江氏上不得台盘,方才更是丢脸。但是她却并没有因此就改变了对顾霞儿的看法。 “并不关霞姨的事。霞姨你多心了,没人会因为这样看不起你。” 纪晓芸见顾霞儿还是一脸的伤心,忙又搜肠刮肚地劝解她。 “……喝酒喝醉也是平常的事。你没看见我小叔喝醉了那个样子,当时大家伙都笑。后来不是该怎样还怎样了。” 顾霞儿抬头看了纪晓芸一眼。 纪晓芸的劝解一点儿也没有安慰到她。 江氏怎么能跟纪三老爷比。一个男人喝醉了疯一疯,和一个女人喝醉了耍酒疯,这在世人眼中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纪晓芸还是那样的不通世故! “霞姨你别伤心。祖母不是发话了吗。有祖母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纪晓芸又道。 这句话倒是真的。不管怎样,只要纪老太太肯护着她,她就能够安心在纪家住着。但是…… 就算纪家上下碍着纪老太太不会表面上对她有什么,但是私底下的议论。就是纪老太太也禁止不了。 从今以后。她只怕就成了纪家上下的一个笑柄。 顾霞儿此刻的眼泪和沮丧并不全是作态,对于顾老舅和江氏,她是深深的无奈的。但是再无奈又怎么样。她无法改变自己是她们的女儿这个事实。 “那酒……”顾霞儿就提到了那壶金华酒。 “对,就是那酒的错。”纪晓芸立刻就道,“没有那酒,舅老太太怎么会喝醉。……都是晓棠的错。等一会回去我就跟祖母说。让祖母罚晓棠。” 那酒还是经过纪老太太的首肯,纪晓棠才让丫头给江氏的。而是说的极明白,是让江氏带回家去,可没人让江氏当场就将整壶酒都喝掉。 这样还要怪到纪晓棠身上……,纪晓芸是任性。却是无心,但是顾霞儿…… “晓芸,这并不关晓棠的事。是我命苦罢了。”顾霞儿就对纪晓芸道。 “霞姨。你就是心肠太好了。”纪晓芸道。 顾霞儿哭了一会,眼睛就微微有些发红。纪晓芸就说要回去,也好让顾霞儿重新梳洗。 “在外面坐坐,我心里还好受些,先不回去吧。”顾霞儿就道。 纪晓芸见顾霞儿这样,也就顺着她,一面就叫小丫头端了面盆来,服侍着顾霞儿简单地擦了手脸。顾霞儿又拿出随身带的胭脂粉盒来,重新施了脂粉。 就有小丫头端着托盘从凉亭旁经过,看见纪晓芸和顾霞儿在,就像两人行礼。 “你做什么去?”纪晓芸似乎认得这小丫头,就问了一句。 “二太太吩咐婢子给二老爷送醒酒汤去。”小丫头就笑着回道。 “哦,那你去吧。”纪晓芸听了,也没多问,就摆手让小丫头走了。 纪晓芸就回过头来,看见顾霞儿都收拾好了。 “霞姨,咱们还是在这坐着,还是去别处走走?”纪晓芸打算要好好陪着顾霞儿散心。 “这里也坐的烦了,不如咱们就到处去走走。”顾霞儿心中一动,随即就说道。 “好。” 纪晓芸答应了一声好,就和顾霞儿从凉亭里出来。 顾霞儿似乎不经意地往方才小丫头走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边花木掩映,小丫头的身影早就不见了。顾霞儿是自小常住在纪家的,对着如意园也十分熟悉。看小丫头去的方向,也不过是一两个去处。 顾霞儿心思一转,就有了主意。 她并不和纪晓芸跟着小丫头的方向走,而是有意无意地往右绕了过去。纪晓芸毫无所觉,只当两人是信步乱走。 转过一处湖石堆砌的假山,就见旁边是一处楼阁,楼阁前面牌匾是上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藏书阁”。 不知怎么,两个人竟走到了藏书阁前。 藏书阁前并没什么人,只有两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坐在台阶上正在翻花绳玩。 顾霞儿就说走的腿有些倦了。 “咱们正好去藏书阁里坐坐。”纪晓芸立刻就道。 “藏书阁里,会不会有别人?”顾霞儿往藏书阁里看了一眼,并没看见人影,却还是问道。 “就是有人,也不会是别人。”纪晓芸就道。 纪晓芸就拉着顾霞儿的手往藏书阁里走。 两个翻花绳的小丫头后知后觉,等两人到了跟前,她们才惊觉地站起身。小丫头虽然懵懂。却还是认得纪晓芸的,都忙着叫二姑娘。 纪晓芸却被顾霞儿无意之间拥着,就已经走上了台阶。 “外面是谁?”纪二老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纪晓芸吓了一跳,当即就站住了。 “爹,是我,晓芸。”纪晓芸的声音有点儿小,即便是站在门外。还没见到纪二老爷的面。她的头却垂下了。 “哦,晓芸啊,进来说话。”纪二老爷在屋子里说道。 纪晓芸站在门口正有些踌躇。就感觉到手心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她微微扭头,就看见顾霞儿正鼓励地对她使眼色。 纪晓芸就想起顾霞儿曾经跟她说过的话,要是能够多跟纪二老爷相处,纪二老爷就会疼爱她超过纪晓棠。 因为自幼就被养在纪老太太身边。纪晓芸对纪二老爷的感觉除了生疏、敬畏,还有孺慕。尤其是看到纪晓棠在纪二老爷跟前撒娇。纪二老爷又格外宠爱纪晓棠的时候。 纪晓芸很想就进屋去,但却还有些害怕,她就抓紧了顾霞儿的手。虽然纪晓芸并没有开口,但是意思却很明显。她要顾霞儿陪着她一起进去。 顾霞儿却轻轻地摇头。 “不。霞姨陪我。”纪晓芸根本不容顾霞儿拒绝,就拉了顾霞儿的手走进藏书阁。 纪二老爷正坐在桌案后,看见纪晓芸进来。脸上就露出了笑。随即,他就看到了顾霞儿。 纪二老爷没有想到。顾霞儿跟纪晓芸在一起,而且一声不吭地就进来了。 虽然有些惊讶,但是纪二老爷却并没有显露出来。 “是晓芸和大表妹来了。快坐。”纪二老爷就指着椅子对两个人说道。 …… 纪晓棠看着人收拾妥当了,正想着要往前面去找纪二太太,就见翠儿匆匆走过来。 “回姑娘,二姑娘和顾大姑娘往藏书阁去了。……二老爷在藏书阁里。” 纪晓棠就哦了一声。 纪晓芸也在,顾霞儿应该做不出什么事情来。但是想到顾老舅一家对纪二老爷转的念头,顾霞儿与纪二老爷同处一室这种情形,就让纪晓棠从心里面膈应。 “我们也去瞧瞧。”纪晓棠就起身,带着一众丫头往藏书阁来。 纪晓棠并没有打发人通知纪二太太。 这样的事,还用不到纪二太太操心。 到了藏书阁门前,纪晓棠就看见跟着纪晓芸和顾霞儿的几个丫头都站在外面。 “三姑娘来了。”几个丫头看见纪晓棠,忙都行礼。 “我姐姐在这?”纪晓棠就问了一句。 “回三姑娘,二姑娘和顾大姑娘都在。还有二老爷。”就有丫头回道。 “是晓棠吗,进来说话。”纪二老爷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纪晓棠迈步进了藏书阁。 纪二老爷正在桌案后伏案写字,纪晓芸和顾霞儿就站在纪二老爷的身侧,似乎正在看纪二老爷写字。 纪晓棠的目光飞快地在三人的面上扫了一眼。 纪二老爷面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纪晓芸和顾霞儿却都脸色微微发红,颇有些兴奋喜悦的样子。 “爹爹在做什么?”纪晓棠笑着走过去。 “爹在给我们写字!”纪晓芸就抢着答道,语气中莫名地有些炫耀的感觉。 不是我,而是我们。 很快,纪晓棠就弄清楚了。纪晓芸向纪二老爷求字,顾霞儿也跟着求了一幅。纪二老爷已经写好了给纪晓芸的字,正在写的,是打算给顾霞儿的。 纪晓芸会有这个心思要纪二老爷的字!纪晓棠可不相信。 纪二老爷答应给纪晓芸写一副字,对于随后就提出同样要求的顾霞儿就不好拒绝。只怕,这个才是真相。 “恭喜姐姐和霞姨。爹爹的字可是极好的,外面的人求都求不到。”纪晓棠就笑着,似乎不经意地靠近桌边。 纪二老爷手边就放着一只茶盅。 “爹爹,我也要一幅字。”纪晓棠就道。 “你也来凑热闹。”纪二老爷笑道。 “给了姐姐和霞姨,就不给我吗。我要去告诉祖母,爹爹偏心。”纪晓棠就道。 “好,好。”纪二老爷只得答应。 纪晓棠高兴之下,衣袖轻轻拂过桌面。纪二老爷手边的茶杯就侧翻过去,茶杯中还有半杯茶水,打湿了纪二老爷正在书写的宣纸。 纪二老爷正在写的字,也跟着花了一块。 纪二老爷立刻就放下了笔。 “是我一时失手了。”纪二老爷就道,说茶杯是他不小心碰翻的。 纪晓芸还没怎样,顾霞儿却变了脸色。 “这字是不能要了。”纪二老爷说着,就将宣纸揉成了一团。 顾霞儿想要阻止,已经是来不及。 “这幅不成,爹爹再写一副给霞姨。”纪晓芸就道。 “爹爹,方才小叔打发人来找爹爹,要爹爹上前头去。”纪晓棠就道。 “我几乎给忘记了。”纪二老爷立刻就接了话茬,“几位武师那里,我也该去走一走。” “爹爹的正事要紧,只是不要忘了,还有霞姨和我一人一幅字。”纪晓棠就笑道。 “忘不了,忘不了。”纪二老爷笑着,就往前面去了。 藏书阁里,就留下纪晓棠、纪晓芸和顾霞儿三个。 纪晓芸收了纪二老爷的字,很开心地抱在怀里,还安慰顾霞儿,虽然今天没拿到纪二老爷的字,但是纪二老爷毕竟答应了。 “下次咱们再来找我爹,让我爹写给霞姨好了。” 对于纪晓棠也没有拿到纪二老爷的字,纪晓芸却难免有些开心。 “霞姨,我们回去吧。”纪晓芸高高兴兴地拉着顾霞儿走了。 顾霞儿走到门口,不由自主地回头,正对上纪晓棠的脸。 纪晓棠的脸上淡淡的,一双眼睛里却是温度全无。 …… 纪晓棠离开藏书阁,就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二太太并不在屋内,只有纪二老爷在榻上坐着。 “晓棠回来了,坐吧。”纪二老爷就招呼纪晓棠,对方才纪晓棠碰翻茶杯一事只字不提,也不提纪晓棠说纪三老爷找他往前面去的话。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就有了默契。 “爹爹,怎么随便答应把字给人?”纪晓棠先开口。 “哎。”纪二老爷叹气。 情形和纪晓棠猜测的差不多。 纪二老爷是有心想跟纪晓芸亲近,毕竟这个女儿没养在他身边,和他不亲不说,见到他还颇有些害怕的样子。纪二老爷没想到顾霞儿跟纪晓芸在一起,两人都进了屋,他哪里好撵顾霞儿出去。 三人相处,纪晓芸没什么话,都是顾霞儿给纪晓芸提着话头儿。纪晓芸要纪二老爷的字,也是顾霞儿提的头儿。 顾霞儿接着也要,纪二老爷没法子拒绝。 还多亏了纪晓棠过去,给纪二老爷解了围。纪二老爷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字落入顾霞儿的手里,因此将碰翻茶杯的事情就自己给揽下了。 第七十四章 暑气 “晓棠,你有空,多陪陪你姐姐。”纪二老爷突然说道。 纪晓棠就点头。她倒是愿意尽量多跟纪晓芸在一起,但是纪晓芸愿意吗?从前家里只有她们两个,或许还说些。如今顾霞儿和顾雪儿来了。纪晓芸跟顾霞儿好的一个人似的,更加不愿意与纪晓棠亲近了。 “我会尽力。”纪晓棠对纪二老爷说道。 …… 到了晚间,纪二老爷就和纪二太太说起纪晓芸。 “我有些担心晓芸,”纪二老爷告诉纪二太太,“晓芸这孩子,心思单纯的过头了。” “老爷发现了什么?”纪二太太就问。 “并没有。”纪二老爷闭口不提藏书阁的事情。并不是他有意要隐瞒纪二太太什么,而是不想让纪二太太生气、担心。 “晓芸这孩子的性情,我也发觉了。”纪二太太就叹了一口气,“请程嬷嬷来家,教什么规矩还在其次,主要还是为了她。” 但是纪晓芸的性情似乎已经定了形,虽然一应的规矩、女红之类都学的很好了,但是人情事理方面,却还是懵懵懂懂的。 “当初我就不该吐口,如果晓芸一直跟着咱们……”纪二太太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她的意思纪二老爷如何能不懂。 纪二老爷也叹气。他也没有想到,纪老太太会将纪晓芸教成这样。 又或者说,纪老太太只是娇养、宠溺着纪晓芸,至于教导方面,却是一片空白。 “老太太的心,”纪二太太苦笑。“只要晓芸心里向着她,不把我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老太太也就满足了吧。” “不要如此说……”纪二老爷这句话,说的就有些无力。 …… 纪老太太院中上房 顾雪儿送了江氏回家,很快就返回来了。纪老太太正问顾雪儿顾家的情形。 “爹和哥哥都很好,也醒了酒了。娘回去也喝了醒酒汤,就睡了。并没什么事。就打发了我回来。爹和娘明天还要带着哥哥来给姑母请安。” 纪老太太也就放了心。 “祖母。给你看这个。”纪晓芸就笑呵呵地将纪二老爷写的字捧给纪老太太看。“是爹特意写给我的。” 纪老太太并看不出字的好坏来,但看见纪晓芸高兴,她也就开心。 “你爹怎么写了字给你?”纪老太太就问。 纪晓芸就叽叽喳喳地将她和顾霞儿去藏书阁的事情说了。 “本来还打算写一幅字给霞姨。可惜被茶水给弄湿了。不过爹说会再给霞姨写一幅新的。” “是这样?”纪老太太就看向顾霞儿。 “是。”顾霞儿就陪笑着答应,“我本来就是陪着晓芸的。晓芸得了字就好,我的并没什么要紧。” “怎么不要紧。”纪晓芸却立刻反驳,她的本意自然是护着顾霞儿。“霞姨平时不就说爹是大才子。字写的最好了,要是能有一幅挂在屋子里。那都是一家子光彩的事。咱们好不容易找我爹要了字,我爹又答应了,怎么就又不要了。” “一定要的。”纪晓芸轻轻推了顾霞儿一下,似乎是担心她不想要纪二老爷的字了。 纪晓芸不知道的事情。纪老太太却是知道的。顾霞儿一下子就红了脸。 “霞姨不好意思的话,我替霞姨想着,下次见了我爹。我就去说。”纪晓芸又热切地道。 “晓芸不怕你爹了,也敢跟你爹说话、要东西了?”纪老太太就笑道。 这下子轮到纪晓芸害羞了。 “还是……多亏霞姨。”纪晓芸小声地道。 纪老太太就又看向顾霞儿。 “……二表哥和晓芸嫡亲的父女。天生就该亲近的。不过是晓芸不在二表哥身边,所以生疏些。姑母别怪我自作主张,晓芸和二表哥亲近些,也能多得些疼爱。二表哥看着也是疼晓芸的。”顾霞儿就道,脸上的红霞一直没有褪。 “好孩子!”纪老太太包含感情地叫了一声,“还是你这孩子心思细,想的周到。多亏你肯为晓芸这样着想。” 纪晓芸不亲近纪二太太,纪老太太喜闻乐见。但是纪晓芸不亲近纪二老爷,还有些怕纪二老爷,纪老太太并不会因此而高兴。 “……你是该多去你爹身边走动。”纪老太太对纪晓芸说道。 得到纪老太太的鼓励,纪晓芸也高兴。 “要霞姨陪着我。我到了爹跟前,不知道该说什么。”纪晓芸就道。她本就是个心里没什么城府的,在纪老太太跟前就更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好,就让你霞姨陪着你。”纪老太太点头答应。 “就怕……晓棠不乐意呢。”纪晓芸却突然又说道。 纪晓芸的意思,是说纪晓棠会因为她亲近纪二老爷,纪二老爷转而疼爱她而生出嫉妒之心来。 顾霞儿听了纪晓芸的话,却突然神色黯然地低了头。 她就坐在纪老太太身边,这个神情自然被纪老太太看在了眼里。 纪老太太的心中,就有了不同的计较。 天色渐晚,纪老太太打发了纪晓芸、顾霞儿和顾雪儿去歇息,她自己却只倚在炕上闭目养神。纪老太太想了很多事,从顾霞儿到纪晓芸,又想到了纪晓棠。 纪晓棠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好。 “晓棠这孩子,还是跟她娘一条心。”纪老太太喃喃自语道。纪晓棠在酒席上为纪二太太解围的事情,纪老太太是介意的。 还有顾霞儿跟纪二老爷的事。能让纪二老爷多了解顾霞儿,看到顾霞儿的好,再提亲事就会顺利很多。纪老太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 这门亲事,不好现在就提,要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而这个合适的机会很快就会到来。纪老太太已经想好了。纪老太太有把握,到时候不容纪二老爷拒绝。 …… 过了端午,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纪晓棠陪着纪二太太坐在北窗的榻上,一边翻检花样子,一边听纪二太太向管事媳妇们分派家事。 屋子里放了冰盆,大大地缓解了暑气。 纪二太太正向管事媳妇吩咐给各房里面送冰。 “老太太那边的份例加倍,两位表姑娘都在。”纪二太太说着。就想起纪老太太吩咐的一件事来。“你今天再打发人往烟袋胡同去送一盆冰。” 纪二太太所说的烟袋胡同,指的就是顾老舅家。 顾老舅昨天来纪家见纪老太太,就跟纪老太太说起家里房屋拥挤。屋子里又热,他和顾雷儿都着了暑气。纪老太太听了就十分心疼,随后就叫了纪二太太过去。 纪老太太告诉纪二太太,让她送些冰给顾老舅。 “并不用公中的份例。我另外从私房里拿钱给你。”这是纪老太太的原话。 纪二太太自然不会同意接纪老太太的私房,只说家里采买的冰还足够。分些给顾老舅家送去完全没问题。 纪老太太这才满意了。 家事料理完,将管事媳妇们都打发出去。大丫头香秀就端了两碗冰镇的酥酪进来。 “以后我这的冰就少放两成。”纪二太太端了酥酪,看了一眼,就吩咐香秀道。 “娘。家里的冰不够用了?”纪晓棠就问。 “我特意问了管事的,按着往年的例倒也差不多。不过今年老太太那边要冰要的勤些,怕家里备的不够用。外面的又难买,到时候老太太要用了不凑手。就不好了。”纪二太太就道。 纪老太太那边要冰要的勤,却并不是纪老太太要的,而是顾雪儿。 顾雪儿今年越发的体胖,最是怕热,一天到晚就打发小丫头们来要冰。 另外就是顾老舅家了,原先到了到了这个时候,送一两盆冰过去就足够了,但是今年的情形看来,只怕是不能够了。 顾老舅一家近来总是用各种名目来要东西。有一些,纪老太太那边私下就打发了,可还有很多,都是经过纪二太太的手,拿的公中的钱物。 “老太太每常都是说用她的私房,可何曾用过她的私房呢?”最近顾家来的频繁,纪二太太也有些不耐烦。如今屋中没有旁人,她忍不住就跟纪晓棠抱怨了这么一句。 纪二太太不好说婆婆的不是,但是有些事情,纪晓棠却是知道的。 纪老太太当初嫁进纪家的时候,顾家还是小康之家。按着顾家当时的家境来说,纪老太太的嫁妆也是体面的。 然而,也只是体面而已。 后来顾家在顾老舅手里败了,纪老太太私下里贴补顾老舅。如果只按她的嫁妆来说,早就花的精光了。 原来顾老舅在绸缎铺子也好,后来在清溪庄上也好,都是纪家在养着。 纪老太太的拿她的私房,只是习惯性的一句话而已。 也就是纪二太太这样度量大不爱计较的人,换做是个计较的儿媳妇,只怕早就有不好的话传说出去了。顾家这样子,难道是打算要搬空纪家不成! “她们要是不生事也罢,不过是几个银钱的事。”纪二太太又道,这句话半是真心,半是自我安慰。 纪二太太说着话,就打了个哈欠。 “娘昨晚上没睡好?”纪晓棠立刻就问。 “也就是和平常一样,只是这两天总觉得有些倦。只怕是事情多的缘故。”纪二太太就道,并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端午,纪二太太也没能够歇上几天,因为六月份,就是纪老太太的生辰了。 这是出了纪老太爷的孝期之后,纪老太太的第一个生辰,纪二老爷的意思,是要办的隆重一些。 纪二太太自然就闲不下来。 “娘要保重身子。”纪晓棠就劝纪二太太,“祖母生辰的事,娘吩咐下去就是了。若是娘不放心,交代些事情给我做,也能替娘分担。” 纪晓棠这样贴心,纪二太太就觉得心中十分熨帖。 “好晓棠,娘有分寸,不会有事的。”说到这,纪二太太的嘴角就露出一丝冷笑来。 她当然不能因为给纪老太太办生日就把自己给累病了,把身子给累坏了。 她病了,身子坏了,可不正好给别人腾地方吗?当她看不出顾老舅和江氏的虎视眈眈,看不出纪老太太的眼神看她时带出的厌弃和打量吗。 这些人的眼睛时不时地都在她的肚子上打转。 不生儿子,她就不是纪二太太了?她在这些人的眼睛里就成了可以抛弃、可以任意踩踏的了? 纪二太太嘴上说自己不会有事,但其实她自己却骗不了自己。 她性子倔强,赌了一口气在心里,在一些事情上还因为纪二老爷不得不忍气吞声,最近的身子确实不如以往了。 “娘,我年纪小,娘不放心我。我就请程嬷嬷来帮着娘料理吧。”纪晓棠打量着纪二太太,就做了决定。 前世,纪二老爷和顾霞儿的事情就是在纪老太太的生日上闹出来的。当时纪二太太一病不起,未尝没有之前就积劳成疾,忧郁成疾的缘故。 纪晓棠不能看着纪二太太倒下。 “怎么能劳烦程嬷嬷来管这些杂事。”纪二太太就不同意。 “娘你放心,我跟嬷嬷说,嬷嬷没有不答应的。”纪晓棠却坚持。 纪二太太也就不说什么了。 纪晓棠正要去倚霞居找程嬷嬷说话,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马文红又来了,要求见纪二老爷。 “他又来做什么。”纪二太太微微皱眉。 马文红最近来的也有些勤。 江庆善父子都在养伤,江家内宅的事务就交给了大女儿江巧儿,外面的事则托给了女婿马文红。 端午节,江家送了节礼过来,比往年的例还厚了几乎一倍。马文红更是频频来纪府,巴结讨好的意思非常明显。 小丫头来后面禀报,是因为纪二老爷并没有在前面的缘故。 纪二老爷此刻正在藏书阁,跟纪三老爷商量事情。 “你回了他,说二老爷有事正忙,让他先回去吧。”纪二太太并没有让人去禀报纪二老爷,直接就回绝了。 小丫头答应一声就往前面去了。 一会,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来了。 纪二太太就说了马文红的事。 “回绝的好,我不想见他。”纪二老爷就道,“马文红,乃小人也。此人,必是江庆善的一个劫数。” 第七十五章 暗算 马文红来纪家,一开始还规规矩矩,都是奉江庆善的吩咐来的。后来慢慢地他来的次数渐多,就显露出自己的某些小打算来。 比起江庆善,马文红还是嫩了些。 纪二老爷看不上马文红过于明显巴结的嘴脸,他不待见这样的人。所以马文红来了,纪二老爷都是能不见,就不见。 “多行不义必自毙。”纪二老爷又道,这句话说的却是江庆善。 “老舅跟江家那边,并没断了走动。”纪三老爷就说道。顾老舅何止是没跟江庆善断了走动,最近走动的还更勤了些。 “凤凰不落无宝之地。”纪二老爷就道。 这说的是顾老舅。 现在的江庆善,还能给顾老舅什么好处呢?这就颇为引人思量了。 “清溪庄的事,老舅退的太快、太顺。”纪三老爷若有所思。 “来宅子这边却勤了。”纪二太太就道。 顾老舅那么容易就放弃了清溪庄的利益,他另外图谋的绝不比清溪庄小。 那么顾老舅图谋的会是什么呢? 纪二老爷冷笑。 “老太太生日的事,筹备的怎么样了?”纪二老爷就问纪二太太。这也是他和纪三老爷一同过来的主要目的。 纪二太太就将筹备的事情都跟纪二老爷说了。 “爹爹,我看娘这些日子累的很,刚才跟娘说了,要请程嬷嬷来帮我娘几天。我娘还不大愿意。爹爹,你帮我劝劝娘。”纪晓棠就开口道。 “……身子不舒服。就该歇歇。我看晓棠的提议就很好。”纪二老爷很支持纪晓棠,又关切地打量纪二太太,“太太,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纪二太太就飞快地扫了纪二老爷一眼,心中猜疑纪二老爷又想到了上次的主意,想要郎中来替她在纪老太太面前说几句话。 纪二太太就拧在这个上头了,说什么都不肯请郎中。 “不过是没睡好。并没什么事。……就劳烦程嬷嬷来帮我料理几天吧。”纪二太太就道。 纪二太太这样的态度。纪二老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纪晓棠就去了倚霞居,跟程嬷嬷商量了,程嬷嬷也痛快地答应下来。 程嬷嬷出来帮忙。果然让纪二太太轻松了不少,这样几天下来,纪二太太虽还是有些疲倦,但是脸色却明显好了一些。 转眼就到了六月。六月二十是纪老太太的生辰。 六月十九,纪家大宴宾客。 纪老太太的生辰。江家也送来了寿礼。 来送寿礼的除了马文红,还有江庆善的女儿江巧儿。夫妻两个还带了他们的儿子马玉才来给纪老太太磕头。 江巧儿和马文红一个是先房撇下的出嫁女,一个是姑爷,又都是白身。在清远这样的地方,只要出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热孝,也就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了。 这个当然是在江家而言。纪家却还是有些避讳的。 马文红和江巧儿就被管事的用言语暗示给打发了回去。 散了席,众宾客都走尽了。顾老舅、江氏却都留了下来,两口子就陪着纪老太太在屋子里闲话家常。 顾老舅就提到了江家。 “……庆善那孩子,是真个仁义重情的汉子。想来给大姐磕头,又怕大姐忌讳,只好打发了他闺女女婿来。说是在家里冲着大姐这边磕了三个响头,要求菩萨保佑大姐长命百岁。” “江大娘子好个贤惠人儿。大姐原先多疼她,和亲生的孙女不差啥,可惜她年纪轻轻的就……”江氏接着就道。 “庆善那孩子,就是命不好,怪可怜见儿的。”纪老太太就道。 “可正是的。”顾老舅和江氏就都点头。 “这世人都是捧高踩低,庆善家倒了霉,许多亲朋都不与他来往了。我们不是那样的人,见他不如从前,还得更高看他一眼,比从前多走动走动。这是患难见真情。”顾老舅就道,“可笑有那一等势利的人,还背地里胡说,说是纪家、大姐这也看庆善倒了霉,待他不如从前了。” “这是没有的事。”纪老太太就道。 “我知道大姐不会这样,是那些见不得人好的小人胡说。”顾老舅立刻就道。 “巧儿出门子这几年,竟然比从前还出息了。那天她送礼来,我还看见了,好热心,知道礼节,会说话。”江氏就说到了江巧儿,“方才坐席咋没看到她。” 纪老太太当时并没在意,听江氏说了,这才想起来确实没看到江巧儿坐席。 “一腔热心地奔了大姐来,不会是下面人看她不起,没让她坐席?”江氏看纪老太太的脸色,立刻就接着说道。 “胡说!”顾老舅立刻就数落江氏,“是外甥媳妇管家,处处妥帖周到,怎容得这样的事!” “哦……”纪老太太略一沉吟,就想到了,必定是纪二太太没让江巧儿坐席。 “当年大姐管家时,再没有慢待亲戚的。哎……”江氏故意叹气,“也难怪,谁让巧儿是没时气的人。咱们也别说巧儿,咱们跟巧儿也不差啥!” 江氏的话,不仅是埋怨纪二太太慢待江巧儿,还隐隐暗示,纪二太太也是同样瞧不起他们的。 “外甥媳妇这些天见了我们,脸色不好哩。”江氏见左右没有旁人,又略低了声音,“怕是嫌我们这些日子来的多了!” 纪老太太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纪二太太这些天料理她生辰的事,虽说安排的还算妥帖,但却总是一副倦倦的样子,还请了程嬷嬷出面帮忙。 这本来也都不是什么事。但是纪老太太早晚听了身边亲近人的话,就多了心,不自在起来。纪老太太觉得纪二太太这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一来是要显示自己的贤惠,二来是要显示她的不慈。为了自己的生日,把个儿媳妇给累坏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猜测,纪老太太虽心中不舒服,但也没什么由头发作。 今天顾老舅和江氏的一番话,就将纪老太太的火气给拱了起来。 纪老太太就想要借题发挥。 “我久不管家,就家宅反乱起来了。”纪老太太沉下脸来,叫了小丫头进来吩咐,“去叫二太太来。” 第七十六章 教训 纪老太太打发了小丫头去找纪二太太。 顾老舅和江氏两个就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又将得意的神色掩藏了起来。 “大姐,这样的好日子,还是算了吧。”顾老舅干咳了一声,就假惺惺地劝纪老太太。 “她在这样的日子找我不自在,我还要算了?这可是没了王法了!”纪老太太自然不肯听劝。 “大姐,那……那我们先躲躲。”顾老舅就又道,一面脸上还露出些惧怕的神情来,“大姐教导儿媳妇,我们在的话,怕外甥媳妇脸上过不去。以后见了面想起来,怕是……” “你们怕什么?”顾老舅害怕,纪老太太就更加生气了。“有我在,还怕她能把你们怎么样,做出这没出息的样子来。” “大姐,谁让咱家败了呢。”顾老舅就摊了摊手,脸上却毫无愧疚之色。 这句话,却正说在了纪老太太的痛处。顾家败了,就是她的娘家败了。她娘家唯一的兄弟要靠着纪家过日子,她就是没了娘家撑腰的女人。 在这一点上,她不能跟纪二太太比,因此就更加害怕纪二太太会因此小瞧了顾家,小瞧了她。 纪老太太有这样的担心,越发就想要敲打纪二太太。 “你们就在这里。也要让她知道些规矩,懂得个长幼尊卑。让她管着家,不过是我上了些年纪,不愿意操心罢了。真当这个家里,她就是天。她就说了算了!”纪老太太高声道。 纪老太太要留下顾老舅和江氏来,让他们看着自己教训、弹压纪二太太。这样一方面是给两个人出气,另外一方面也是替两个人在纪二太太面前立威。 顾老舅和江氏巴不得这样,只是装做不敢的样子推辞了一下,因为纪老太太实在坚持,两个人才“勉为其难”地答应留了下来。 …… 纪老太太打发小丫头到了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纪晓棠和程嬷嬷正在帮着纪二太太整理礼单。 “老太太叫我有什么事?”纪二太太就问来传话的小丫头。 小丫头就说不知道。她是纪老太太院门外听使唤的。是纪老太太屋子里的丫头打发了她来。小丫头既没有看见纪老太太,也没听吩咐她的丫头说什么。 “我这就去。”纪二太太说着,一边整理衣裙。一面就站起身来。 “麻烦嬷嬷带着晓棠先整理这单子,我去去就来。”纪二太太就对程嬷嬷和纪晓棠说道。对于纪老太太这个时候找她,纪二太太根本就没有多想。今天招待宾客,明天还有家宴。纪老太太叫她过去问些事情,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纪二太太走了。程嬷嬷看着纪二太太的背影,若有所思。 纪晓棠正好抬头,就看见了。 “嬷嬷怎么了,是想到了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程嬷嬷就有些犹疑不决。 “并没什么事。”程嬷嬷就道。“二太太最近没请郎中来看看?” 程嬷嬷这样说,纪晓棠立刻就认真了。程嬷嬷不是那种会说无用的话的人。 “嬷嬷认为该为我娘请郎中看看?我娘最近身子是有些不大好,偏她自己还说没事。我和爹爹都劝不转她。嬷嬷看出什么来了?” “……那应该是我多想了。”程嬷嬷就道。话虽是这样说,脸上的犹疑之色并没有完全褪去。“你娘自己都说没事。你娘也生过你们姐妹两个了。” 纪晓棠略愣了愣,随即就明白了程嬷嬷的意思。 “嬷嬷是怀疑……” “你娘自己说没事,应该不是。”程嬷嬷就道。 程嬷嬷低下头,继续翻看桌子上的礼单。 纪晓棠的心却乱了。 前世的时候,纪二老爷和顾霞儿的事,就是在纪老太太生辰的正日子上发作出来的。纪二太太得了消息,当即就病倒了。 纪晓棠记得,当时纪二太太病倒,就有下血的症候。 那个时候家里除了请来了李郎中,还请了清远县另外一位擅长妇科的关郎中。 两位郎中得出的结论,都是纪二太太气郁成疾,血气受损。 这样的症候,可大可小。依着纪家的家底,只要好生调养,没有调养不好的。但是纪二太太经过那一场病却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完全好起来。 程嬷嬷的话,让纪晓棠想起当时她看到李郎中和关郎中的情形。 两位郎中面上都有焦虑之色,除此之外,还有为难以及欲言又止。 这两个人是商量了半晌,又往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那边去了很久,才做出了同样的诊断。 当时纪晓棠就有些怀疑,这两个郎中怕是隐藏了什么事情没有说。不过她很快就打消了这样的怀疑,因为她没有证据,就只当是纪二太太的病症有些棘手,才会让两个人这样谨慎。但是程嬷嬷的话却仿佛是一道闪电,在她脑海中劈开了另一扇门。 气郁成疾、血气受损,为什么会有下血的症候。 有没有可能,纪二太太那个时候是怀了身孕,只是月份还小,所以大家都没有觉察。两个郎中虽然有所觉察,但是也同样没有把握,为了不再给纪家、给纪二太太造成更多的痛处,所以才一致决定将事情隐瞒了下来。 又或者,这件事,只是对纪二太太隐瞒了。 纪老太太也许从郎中那里知道了真相,却为了保护一些人,故意授意郎中那样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真相掩藏了起来。 因为,若是没有顾霞儿,纪二太太不会……小产。 只可惜。这些怀疑最终只能是怀疑,因为纪晓棠无法回到那个时候再去探寻真相。 可惜、可恨,当时她太小,虽然不能说像现在的纪晓芸一样不知事,却同样是个天真无力的孩子。她没法子看透有些人心的险恶,没法子保护自己的亲娘,没法子护着这家。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不管她的怀疑是不是真的。她都宁愿信其有,以策万全! 如果那个时候纪二太太就有了身孕,那么现在。纪二太太十有八九是同样有了身孕。 纪老太太这个时候叫了纪二太太去,顾老舅和江氏还没有走。 如果放在平时,纪晓棠还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如今纪二太太的身体情况不同。不能让纪二太太受到丝毫的伤害。 纪晓棠想到这里,就再也坐不住了。 “香秀。你去找我爹爹来。”纪晓棠先打发了香秀去找纪二老爷,然后才对程嬷嬷道。“嬷嬷稍坐,我去看看我娘。” “好。”程嬷嬷看了纪晓棠一眼,就点了点头。她并没有主动提出要跟纪晓棠同去。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程嬷嬷对纪晓棠有足够的信心。 纪晓棠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应对这家里一般的事情,却已经是游刃有余了。 纪晓棠嘱咐了程嬷嬷两句,忙就带着丫头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 纪老太太院中上房 纪二太太进屋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可是抬眼看到纪老太太的脸色,纪二太太的心就是一沉。 纪老太太从来不擅长掩藏心思。怒气都摆在了脸上。看着纪二太太,纪老太太的脸上不仅是怒气,还有恨意。 纪二太太虽然不知道纪老太太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心里却明白,今天这一场不能善了。 虽是如此,纪二太太还是带着笑给纪老太太行礼,然后就要给顾老舅和江氏见礼。 “他们经受不起!”纪老太太立刻就阻止了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立刻就愣住了。 “他们是什么人,当不起你二太太的礼。他们不过是我这个破落户老太婆的兄弟、兄弟媳妇,怎么跟你这金贵的二太太比!” “也别说是他们了,就我这老太婆,也当不得你二太太的礼。我算什么,吃喝穿戴都靠的是你二太太,你二太太不高兴了,立刻就能治死了我,要你给我行礼,当是我老太婆给你磕头!” 纪二太太一下子更加懵了。纪老太太一顿骂来的没头没脑,却句句诛心的话。纪二太太并不是个性子软弱的人,却也实在当不得这个,当下就红了眼圈掉下泪来,一面就给纪老太太跪下了。 “老太太,这些话是怎么个来头。老太太要治死媳妇,也得让媳妇死个明白。”纪二太太的话软中带硬。 这是纪二太太的性子使然。纪二太太也是个性子倔强的女人,尤其是在被无故冤枉的时候,她内心是不甘低头的。 纪二太太的话,进一步地激怒了纪老太太。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我这好贤良的儿媳妇。我不过说了她两句,她就说我要治死她。”纪老太太立刻越加发作起来,“颠倒黑白,今天气死了我,她就得了意了。” 顾老舅和江氏忙都假惺惺地劝纪老太太,只是他们不劝还好些,这一劝,纪老太太的怒火更旺了。 “……自打进了门,仗着多带了两箱子的破烂嫁妆,就眼睛里没人,何曾将我这做婆婆的放在眼睛里。只知道狐媚着二老爷,让二老爷跟我离了心。什么都听她的,还认得我这个娘!” “二老爷去赶考,她仗着怀了身孕,处处找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是。她没了二老爷在家里做依仗,竟打发人叫了她那做胡子的爹来。不是我们老太爷察觉的及时,我这一条命就丧在她那胡子爹的手里!” “我不跟她计较,可她却不肯放过我。二老爷赶考回来,她就在二老爷面前告了我的状,说都是我的不是。” “她跟着二老爷去做官逍遥,将刚落生的晓芸丢给了我。我含辛茹苦地带大了晓芸,她又说我没安好心,故意教坏了晓芸。让晓芸跟她生分,跟她作对……”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指着纪二太太,将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悉数搬了出来。 “一直将我当做眼中钉!我这个该死的老太婆,怎么就不早死了,好让二太太心气顺起来呦……”纪老太太这么骂着,还哭了。 纪二太太跪在地上。眼泪已经不怎么流。却被气的面红耳赤,几乎说不出话来。 纪老太太这边骂纪二太太,早就惊动了西梢间的纪晓芸和顾霞儿两个。顾霞儿本来在前面拦着。不肯让纪晓芸过来。纪晓芸却忍不住跑了来,顾霞儿就都跟了来。 两个人已经在门口站了半晌,将纪老太太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纪老太太哭了,纪晓芸在门口就待不住。立刻就跑了进来。 顾霞儿也跟了进来。 “晓芸。”纪二太太见纪晓芸进来,就含泪叫了一声。 纪晓芸的事。是纪二太太心中难以抹去的痛。 纪晓芸却根本就没答应,而是狠狠地瞪了一眼纪二太太,就飞快地跑到纪老太太的身边。 “祖母,祖母。”纪晓芸扑到纪老太太的腿上,也落了泪,“祖母别伤心。晓芸孝顺祖母。晓芸什么都听祖母的。” 纪老太太听纪晓芸这样说,就搂了纪晓芸。越发放声痛哭起来。 顾霞儿跟着纪晓芸,略慢了一步。她慢慢地走过纪二太太,略微迟疑,再看看顾老舅和江氏,就微微垂了头,忙到纪老太太跟前,安慰纪晓芸。 祖孙两个人抱头痛哭,顾老舅、江氏和顾霞儿儿都面露异色地看着纪二太太,越发将纪二太太显得是个恶人了。 “晓芸,好孩子,只有你是个有良心的,祖母没白疼了你。这里容不得咱们娘儿们,祖母就带了你走,咱们自己过日子去。” 如果过纪老太太的话只是让纪二太太气郁于心,纪晓芸方才那含着恨意的眼神,却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地插进纪二太太的心窝里。 纪二太太的身子晃了晃,就有些跪不住。可她是要强的人,偏不肯声张,咬牙跪直了身子。 “晓芸,晓芸,祖母以后只能靠你。”纪老太太搂着纪晓芸。 纪晓芸有多心疼纪老太太,此刻就有多气多恨纪二太太。 她从纪老太太的怀里扭过头来,含恨看着纪二太太。 “晓芸……” “你别叫我……”纪晓芸正要说出更加诛心的话来,就听见门帘响动,纪晓棠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姐姐,你这是在跟娘说话!”纪晓棠紧赶慢赶,看见屋里的情形,就知道她还是来的慢了一些。 纪二太太的样子,分明是深受打击。 顾老舅、江氏、纪晓芸和顾霞儿都陪纪老太太坐着,唯有纪二太太跪在那里,而且显然是跪了很久。 纪晓棠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就明了了屋中的局势。 纪老太太又在刁难磋磨纪二太太,而纪晓芸作为纪二太太的女儿不仅不知道维护亲娘,还帮着纪老太太一起伤了纪二太太的心。 还有顾家几口,只怕今天的事,就是他们挑唆起来的,现在却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看纪二太太受苦,看纪二太太的笑话。 纪晓棠不能忍。 怒火在纪晓棠的胸中熊熊燃烧,却并没有爆发,而是都化作森森的冷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纪晓棠就发现,怒火不仅不能够让她失控,反而会让她的头脑更加清晰灵活,让她的心更硬,手更稳。 纪晓棠稳稳当当地走到炕前,直面纪老太太、纪晓芸一众人。 “她不是我娘!”纪晓芸见纪晓棠来了,话就越发说的狠绝。 “姐姐,你说什么?”纪晓棠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说她不是我娘!”纪晓芸提高了嗓门又说了一句。 纪晓棠眯起了眼睛在纪晓芸的脸上看了片刻,突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 顾霞儿哎呦一声,捂着脸从炕上跌下来。 第七十七章 喜出望外 纪晓棠的一巴掌,没有落在纪晓芸脸上,却落在了顾霞儿的脸上。 顾霞儿猝不及防,纪晓棠又打的狠,她一下子就从炕上跌落下来。顾霞儿捂住脸,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一屋子的人顿时都没了声音,都愣住了。 顾霞儿先也是一愣,继而又是屈辱,又是气恼,就捂着脸掉了眼泪。 “你……”顾老舅和江氏都指着纪晓棠。 纪老太太也瞪向纪晓棠。 纪晓芸却比别人的反应都慢,还坐在那里发愣。 纪晓棠却不给这些人发作的机会,她打了顾霞儿,立刻就哭了起来。 “姐姐不敬母亲,我是替母亲打她。”纪晓棠这样说,似乎是认为她打的是纪晓芸。 可分明不是,一屋子的人更加反应不及,看着纪晓棠越发的呆愣。 纪晓棠说了这一句话,就不再多做解释,更是看也不看顾霞儿,就径直扑到纪二太太的身边。 “娘,娘你怎么了?娘,你醒醒啊。”这么哭着,纪晓棠忙又偷偷向纪二太太使眼色。 纪二太太虽脾气倔强,但却是肯为儿女低头的。她看纪晓棠的眼色,心里叹了一口气,就也跟着纪晓棠配合起来。 “祖母,我娘晕过去了。”纪晓棠见纪二太太会意,忙就又向纪老太太说道,“我先带了我娘回去。祖母有什么吩咐,等我娘醒了立刻就过来服侍。” 纪二太太都晕了过去,纪老太太如果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就不能再扣着纪二太太不放。而且纪晓棠的话说的极乖,只说纪老太太是来叫纪二太太吩咐事。 纪老太太一时就没说话。 并不需要纪老太太点头应允,只要她不出口拦着就可以了。 纪晓棠忙给带来的丫头使眼色,几个人上来扶着纪二太太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迎面就遇见了被丫头找来的纪二老爷。 “这是怎么了?”纪二老爷见了这幅情形,立刻就惊了一跳。 “爹爹,我娘晕过去了。快打发人给我娘请郎中。”纪晓棠立刻就道。 “好。好。”纪二老爷连连答应。立刻就叫了管事的过来拿了他的帖子去请郎中。 纪三老爷这个时候也闻讯赶到了,忙就叫人备马,他带了人亲自去了。 纪晓棠扶着纪二太太继续往外走。 纪二老爷看看纪二太太这边。又往纪老太太的上房里看了一眼,略犹豫片刻,还是迈步进了上房。 “老太太,外头事情多。二太太又是这样。我一会就回来,有什么事稍后再说。”纪二老爷在纪老太太面前行了礼。略交代两句,也不等纪老太太有机会多说,就急急忙忙地出来了。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脸色阴沉似水。在她看来。纪二老爷这番举动,就是眼睛里没有她。在纪二太太和她这个做娘的之间,纪二老爷又一次地选择了纪二太太。 这个儿子自从娶了亲。就跟她离了心,而且。还越离越远了。 “霞姑,霞姑。”纪晓芸的叫声让纪老太太回过神来。 纪晓芸正拉开顾霞儿捂着脸的手。顾霞儿一侧的脸颊微微有些肿胀,上面是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纪晓棠刚才那一巴掌是使了全力,完全没有留手。 顾霞儿低声啜泣,却是一句话也不肯说。 顾霞儿不说,自然有纪晓芸替她说。 “祖母你看,晓棠太不像话了。她这一巴掌,原本打的是我,谁知道糊里糊涂地就打在霞姑脸上了。祖母,霞姑是替我受罪。……要是我挨了这一巴掌……” 纪晓芸想了想,就打了个冷战。 她还真有些怕纪晓棠。 “祖母要给霞姑做主!”纪晓芸拉着纪老太太的胳膊道。 顾霞儿抬头扫了纪晓芸一眼,尽量掩去眼中的气恼和不耐。纪晓芸白长了个脑袋。纪晓芸是一心想要帮她,可就是这一句话,却正好给纪晓棠方才的话做了佐证。 纪晓棠打她,完全不占理。可纪晓棠打纪晓芸,却是师出有名。 这完全是不能比的事。 纪晓芸心里要帮她,实际上却给纪晓棠帮了大忙。 顾霞儿脸上和心里都火烧火燎的,偏这个时候她还不好说什么。 顾老舅和江氏却不是纪晓芸,两个人只是愣了愣,立刻就回味了过来。 “晓棠哪里是要打晓芸,分明是故意打的霞儿!”顾老舅就道。 “没错,哪有这样打错的,她就是故意打霞儿!”江氏也立刻附和。 纪老太太方才就顾着安抚纪晓芸了,其实并没有看清纪晓棠的动作,就有些狐疑。 “晓棠为什么打霞儿?”纪老太太有些不相信纪晓棠有这么大的胆子。 “大姐,这还用问吗!”顾老舅就指手画脚地说,“晓棠那是谁带大的,平时都听谁的。她这是早就看我们这些穷亲戚不顺眼。她哪里是打霞儿,这打的就是我这张老脸啊!” “打我的脸,也就跟打大姐的脸没两样了!”顾老舅见纪老太太脸色阴沉,越发地火上浇油。 “晓棠她真能这样?”纪老太太皱着眉。 如果顾老舅这些话说的是纪二太太,纪老太太想都不用想,立刻就信了。可顾老舅说的是纪晓棠,纪老太太就没那么愿意相信。 “她这都在大姐面前打霞儿了,大姐还看不出来?”顾老舅就道。 纪老太太皱着眉头,半晌都没言语。 “晓棠……”纪晓芸本来想要跟着说纪晓棠瞧不起顾霞儿和顾雪儿,可是突然想到顾老舅和江氏都说纪晓棠是故意打的顾霞儿,纪晓芸就住了嘴。 纪晓棠瞧不起顾家姐妹,这一点纪晓芸是信的。可纪晓棠真是故意去打的顾霞儿吗? 没有道理啊。纪晓棠分明是恨她。要打她的。 纪晓芸迷惑了。 …… 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李郎中已经被请了来,正给纪二太太诊脉。 纪三老爷没进里屋,只在外间里来回踱步。纪晓棠却没有回避,就跟着纪二老爷守在纪二太太的榻前。 “是怎样,要不要紧?”纪二老爷瞧着李郎中一脸凝重,似乎遇到了什么疑难似的不开口。就有些着急。 李郎中沉吟半晌。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最好是请妇科的老关同来参详参详。”李郎中起身后才对纪二老爷道。 “怎么,李先生拿不准?”纪二老爷的心就提了起来。 李郎中是清远县最负盛名的名医,如果是他都拿不准的事情。那岂不是代表纪二太太这病情……怕是不妙了。 李郎中看着纪二老爷脸色变化,连忙解释。 “二老爷不必着急,或许还是喜事。只是二太太这脉象不稳,最好是请老关再来看看。确保万无一失。” 李郎中这样一说,纪二老爷就带了点儿惊喜。忙就出去让纪三老爷快些请关郎中来。 “李先生,这是真的吗?”随后,纪二老爷又来问李郎中。 “就说是拿不准。原本要不说,又怕二老爷着急。这说了……”李郎中无奈地陪笑道。 “好。好,我先不问,等关先生来了。两位先生仔细参详了再告诉我。”纪二老爷心中存了希望,又有些惴惴地。就等关郎中。 纪三老爷性子急,办事也极利落,很快就将关郎中请了来。 关郎中给纪二太太诊了脉,又问起纪二太太最近的月水情况来。 是贴身服侍纪二太太的大丫头香秀替纪二太太答了。 一直以来,纪二太太的月水就不大准,最近这一两年更是如此,有的时候一个月来一次,有的时候是两三个月才有一次。 问到纪二太太上一次月水的时间,香秀记得是上个月,也就是五月初。 那之后到现在,纪二太太就再没来过月水了。 “前两天略见了点红,然后又止住了。太太只当是最近操劳累着了,月水又推迟,也就没放在心上。”香秀回答的极为仔细。 关郎中和李郎中凑在一起参详了半晌,最后是关郎中出来说话。 “二太太这是喜脉。” 之所以让两位郎中这样难以决定,是纪二太太怀孕的时间尚短,且纪二太太身体有些虚弱,胎坐的不稳。 “喜脉是准的,只是要仔细调养,最忌操劳气恼。”李郎中和关郎中嘱咐了一番话,让纪二太太卧床休养,又商量着开了安胎的方子,这才告辞离去了。 送走了两位郎中,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觉得还在梦中似的。 心里期盼了太久的事情,当事情成真,两个人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但是郎中的话又是确确实实的。 纪二老爷坐在纪二太太身边,握着纪二太太的一只手。夫妻两个对视了半晌,才齐齐地露出了笑容。 “……太过大意了。”高兴过后,纪二老爷就有些后怕。“如果不是今天请了郎中来,太太自己又不知道,这孩子……” 以纪二太太的身体状况,以及家中的情形,如果不是今天及时请郎中来看了,只怕这一胎未必就能保的住。 纪二太太的心情跟纪二老爷的又有些不一样。 得知自己怀了身孕,纪二太太只觉得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一下子就搬开了。原先赌的那一口气,也突然就散了。什么纪老太太的刁难,顾家的无耻,还有顾霞儿的虎视眈眈,现在在纪二太太看来,都不过是芥末般的小事罢了。 纪二太太神清气爽,同时比纪二老爷还更加的后怕。 “都是我不好。”纪二太太诚心诚意地跟纪二老爷说,“我为什么偏要赌那一口气。你和晓棠说要给我找郎中来,我就应该应承。” 想到前两天见的红,纪二太太后悔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要是这个孩子有什么,就是我这做娘的害了他。老爷,你以前劝我的都对。我这个性子,是该改改。” 纪二老爷听了就十分的欣慰。 纪二太太还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来。 “别的都不要想,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纪二老爷轻轻拍着纪二太太的手说道。 “晓棠,晓棠呢?”纪二太太四下看了看,没看见纪晓棠,就忙问道。 纪晓棠这个时候正在外间跟纪三老爷说话。 当郎中确定了纪二太太是怀了身孕,纪晓棠就故意出来,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留出空来说些体己话。如今听见纪二太太在里屋大声唤她,纪晓棠这才走进里屋。 “晓棠。”纪二太太招手叫纪晓棠到她的榻前,一把就将纪晓棠搂进了怀里。 “还多亏了晓棠。晓棠是咱们的福星。” 纪二太太怀着身孕而不自知,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又是跪又是哭,吃了纪老太太一顿冤枉把气都堵在胸中,然后还被纪晓芸狠狠地伤了。 如果纪晓棠没有及时赶过去,纪二太太就不是假晕。也不用等以后,只怕她肚子里的孩子今天就保不住了。 纪二太太越是后怕,越是后悔,就越是感激纪晓棠。 “娘,你以后该多保重自己。”纪晓棠被纪二太太搂在怀里,她也是有些后怕的。“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娘不要再硬扛着了。” “嗯。”纪二太太点头,眼圈就又有些发红。 纪二老爷见了,忙就上前来劝。 “不准再思虑事情,只管安安稳稳地养胎。一切的事情,都交给我。”纪二老爷对纪二太太说道,一面就说要带纪晓棠出去。 纪老太太那边的事不能就这么放着,得尽快妥善地解决。 纪二太太却拦住了纪二老爷。 “不用背着我,我也不是泥捏纸糊的。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不成!” 纪二太太这样说,纪二老爷也就不再坚持避着她,三个人坐下来商量。纪二太太就将在纪老太太屋子里的事情都说了。 “将黑做白,说的都是堵我心窝子的话。……这个时候发作我,应该是受了撺掇了。” 就是纪二太太不这样说,纪二老爷也已经猜到了。 “我还没什么,我现在有了身孕,老太太就是认定我犯了天大的罪,心里再怨恨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我担心晓棠……” 纪晓棠打了顾霞儿,就在纪老太太、顾老舅和江氏等一众人面前。 “我担心那边不肯放过晓棠,把对我的怨恨也落在晓棠身上,晓棠受我牵连,这事不好开交。”纪二太太的意思,让纪二老爷想法子护住纪晓棠。 “老太太实在要罚,我也不会舍出晓棠去。晓棠在我在。真敢动晓棠一根头发,我立刻就打发人给她外公送信儿,接了我们母女家去。” 第七十八章 哑巴亏 “这话是怎么说的,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了!”纪二老爷听纪二太太这样说,忙就劝阻。“老太太不会对晓棠怎么样的。” 这么跟纪二太太说了,纪二老爷转过头来看着纪晓棠。 “晓棠,你真是打错了顾家表姑?”纪二老爷问纪晓棠。 “姐姐说话太伤娘的心。”纪晓棠就道。她真的是想打纪晓芸的。但是,“做亲戚也有做亲戚的本分,祖母那样对娘,她们就该拦着。她们怂恿祖母在先,看娘的笑话,给娘伤口上撒盐在后。” 虽然纪晓芸可恶,但是顾家更可恶。只是打了顾霞儿一巴掌,纪晓棠还觉得没出够气呢。 “我明白了。”纪二老爷就点头。 “若是晓芸有晓棠一半看的明白,拎得清,我也就不用为她挂心了。”纪二太太叹气。 “……年纪还小,再大些就会好。”纪二老爷不想让纪二太太这个时候烦心,只得安慰道。 “只好慢慢来了,大不了咱们多看顾她。”纪二太太心中也是明白,就说道。 眼下重要的事情,还是应对纪老太太。 “你们在这里等我的消息。”纪二老爷略一思索,就有了决定。 纪二太太这样,是不能也不必往纪老太太跟前去。至于纪晓棠,自然也要先躲一躲。现在的纪老太太,应该还是在气头上。 纪晓棠并不怕什么,但是对于纪二老爷的这个决定还是点头赞同的。 纪二老爷从屋子里出去,就找了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知道纪二太太怀了身孕。就忙笑着向纪二老爷道喜。 “恭喜二哥、二嫂。以后我也有小侄儿!”纪三老爷很高兴。 纪二老爷拍拍纪三老爷的肩膀。 “三弟,眼下的事还要你帮忙。”纪二老爷如此这般将事情说了一遍。“……怕老太太正在生晓棠的气……” “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纪三老爷立刻就应了。 兄弟俩一路说这话,就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院中上房 顾老舅、江氏和顾霞儿都没有走,纪老太太安慰了半天顾霞儿,在顾老舅和江氏的催促下,也发了话会就顾霞儿被打一事给顾霞儿一个交代。 纪二太太那边请了郎中的事。纪老太太这边很快就知道了。 先是李郎中。然后是关郎中。 像这样一次竟然接连请了两位郎中来的事情,在纪家却是极少见的。 一屋子的人就都有些惊疑不定,纪老太太更是皱紧了眉头。 “这是当真要拿捏我!”纪老太太从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纪二太太的。在纪老太太看来。纪二太太的身体根本就没什么事,请郎中来,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纪老太太就打发了小丫头往纪二太太那边去打听消息。 打听消息的小丫头还没有回来,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道了。 “老太太。”纪二老爷进屋来就是一脸的喜色,“太太有喜了!” “啊?”不仅是纪老太太大吃了一惊。旁边的顾老舅和江氏也都吃惊地张大了嘴。 纪晓芸睁大了眼睛,顾霞儿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随即面色苍白。 “可是准的,莫不是诊错了?”纪老太太就道。 “老太太……”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老太太。心里面就有些不自在。 让纪二老爷不自在的不是纪老太太的话,而是纪老太太的神态和语气。对于纪二太太怀孕,纪老太太不仅是不相信。而且还明显有些不愿意。 纪二老爷只有两个女儿,如今纪二太太怀孕。对于纪二老爷,对于纪家来说都是大喜的事情。纪老太太的这个态度,就很成问题。 纪老太太话说出口,也看见了纪二老爷看她的眼神,随即就反应过来,她是表现的过于明显了。 “我是说,她多年没再生育,这些天看着又不像,怕是什么病症,若是郎中诊断错了,可不就耽误了。”纪老太太干咳了一声,忙就解释道。 纪二老爷的脸上这才有些释然。 “老太太顾虑的是,还是老太太经见的事情多,想的周到。”纪二老爷立刻就笑着道,“所以又额外请了关郎中,与李郎中共同参详着。脉象是不会错的,是有了喜。” “这都是托了老太太的福。这事早不知道,晚不知道,就在老太太办寿的大喜日子里知道了!”纪二老爷也根本就不提纪老太太叫了纪二太太来数落的事,反说纪二太太有喜是托了纪老太太的福。 纪老太太再想要板着脸,却也是不能够了。 “老太太,这才是双喜临门。”纪三老爷在旁边也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纪老太太心中虽还有别的思量,也不由自主地应和道。 “还有一件事要禀报给老太太知道。”纪二老爷见纪老太太缓和了脸色,忙又趁热打铁。“……太太这一胎坐的有些不稳,李、关两位郎中留下医嘱,让她卧床养胎。方才老太太叫她来吩咐事,她一时身子支撑不住回去了,心里好大过意不去,还想就来再听老太太吩咐。是我拦着她……” “既然是郎中的吩咐,就让她好生养胎吧。我这里也并没什么事。”纪老太太连忙说道。 “儿子这里谢过老太太的慈心。”纪二老爷又郑重地向纪老太太行礼,“老太太知道,这么多年,我们夫妻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这个孩子,对儿子来说。太重要的,实在容不得有丝毫的闪失。老太太就当是疼儿子吧……” 纪二老爷言下还有许多不尽之意,都在深深的一礼当中了。 纪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之间心中酸甜苦辣的滋味几乎都全了。 “去开了我后面的箱子,挑些好东西给二太太送去。”纪老太太吩咐旁边服侍的大丫头芍药。 这个时候,顾老舅和江氏也都反应过来,忙就向纪二老爷道喜。 纪二老爷都淡淡地应了。 顾霞儿脸上还带着巴掌印。也跟着站起身。含羞带怯地向纪二老爷行礼道喜。 “恭喜二表哥。” “多谢顾大妹妹。”纪二老爷也以礼相待。 顾霞儿脸上的巴掌印很明显,但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却都只装没看到。 顾老舅和江氏就有些急。眼下的情形,暂时是无法奈何纪二太太了。但是纪晓棠打了顾霞儿的事却不能放过。他们自然不敢跟纪二老爷说什么,就都看着纪老太太,要纪老太太给顾霞儿做主。 “哦……” 纪老太太正要开口,纪二老爷却抢在了她的前头。 “老太太。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纪老太太只能问。 “方才晓芸顶撞了她娘,晓棠一时气愤。打了晓芸。晓棠有些急躁,但却是替她娘打的。我和她娘都已经说了她。本还当罚她,不过今天的事,是她主张请了郎中来。是有大功劳。我想着,就功过相抵。”纪二老爷对纪老太太道。 在纪二老爷这,纪晓棠打的还是纪晓芸。 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谁都知道,谁都看的到。纪晓棠打的分明是顾霞儿。这算什么,这是一家子合起火来欺负他们! 顾老舅和江氏就有些坐不住了。两人都红了脸,指手画脚地就要争辩。 纪三老爷却又抢在了他们的前面。 “娘,你还不知道,今天二嫂那边有多凶险。”纪三老爷上前去,就在纪老太太腿边坐了,如此这般将纪二太太那边的情形说了一遍。 如果不是纪晓棠及时将纪二太太带离纪老太太的屋子,纪二太太极有可能就小产在了纪老太太的跟前!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纪老太太也不由得心中打起鼓来。 这可是纪二老爷盼了多年才盼来的一胎,如果真在她这出了事,纪二老爷会不会恨她一辈子?纪家的子嗣坏在她的手里,她是否还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纪老太爷和纪家的列祖列宗。 消息传到外面去,只怕世人的唾沫就能淹死她。 这样看来,纪晓棠确实是有大功劳。 纪晓棠不仅保住了纪二太太,保住了纪二太太肚子里的孩子,还保住了她。 纪老太太脸色数变,一屋子的人都看的出来。 顾老舅和江氏就更着急了。顾老舅想的多,还能忍着,江氏就忍不住了。 “大姐,晓棠打的是霞儿!”江氏急的喊道。她怕她这个时候不说出来,就再没机会说出真相了。 “什么?”纪二老爷就露出吃惊的神色。 “晓棠错打了霞儿。”纪老太太就道,语气已经很是缓和,也并没再说什么。 “这孩子!”纪二老爷就皱眉,“果然还是个孩子。” “晓棠才多大,可不就是个孩子。”纪三老爷就接过话头,“她那巴掌,也就跟抓痒痒差不多。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她们小姑娘家平时在一处玩,不小心抓抓碰碰的,也值得拿出来说。” “我看顾家表姐就没说话。”纪三老爷这么笑着,就看向顾霞儿,“晓棠一时急了,错碰了表姐一下,表姐当不会跟晓棠计较吧。” 纪三老爷这样说,顾霞儿还能说什么呢。 “表姐当然不会计较,我这么问,倒是小瞧了表姐。”见顾霞儿没言声,纪三老爷立刻就自己说了下去。“表姐是大人了,晓棠是小孩子,这样的小事,就是同是小孩子也不会计较的,何况表姐。” “表姐自幼跟着我娘长大,不同那些小家子气的女人!” 大家就都看着顾霞儿。 顾霞儿自己不好说什么,但是心里委实不想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纪晓棠哪里是错打了她,那一巴掌分明打的就是她。 顾霞儿偷眼看纪晓芸,心里期望纪晓芸这个时候能替她说话。然而纪晓芸却让她失望了。 纪晓芸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周围人说的话。 顾霞儿等了一会,还是不见纪晓芸开口,只得忍气开口。 “我并没有怪晓棠……” 这一句话,正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想要的。 既然顾霞儿已经说出来了,他们也不想再继续听顾霞儿说其他的。 “我就说的是。”纪三老爷立刻就打断了顾霞儿的话,“不过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大表姐都不在意。偏你们这么吵吵嚷嚷,好像当做一件正事。老舅,你可不是这样婆妈的人!” 纪三老爷又要顾老舅的话。 “呵呵,呵呵……”顾老舅干笑了两声。 纪三老爷立刻就说顾老舅果然不是婆妈的人。 至于江氏,纪三老爷根本就没有理会她。 纪老太太早已经没了追究纪晓棠的心思。纪晓棠打了顾霞儿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了了。 但是纪晓棠却并没有放下顾霞儿。 第七十九章 心腹事 纪二太太的怀孕的消息一传开,纪家上下一片欢腾。 纪二太太这一胎的时候赶的太好了。出了纪老太爷三年的孝期,这是第一件大喜事,同时也抹去了笼罩在纪二老爷这一房里没有子嗣的阴影。 大家都对纪二太太这一胎怀着巨大的期待。 打发走了顾老舅和江氏,纪老太太带着人来看纪二太太了。 纪二太太正躺在榻上,见纪老太太来了,忙就要坐起身。 纪老太太就伸手拦住了纪二太太。 “你躺着吧,不要起来。郎中的话不是儿戏。你也并不年轻了,更该小心。”前面的话还好,说到后面,纪老太太的话就有些不中听。 纪二太太听了,却只是笑笑。她当然没有指望自己这一怀孕,就能改变纪老太太对她的态度。 纪老太太能来看她,给大家伙展露出一个关切的姿态来,对于纪二太太来说,也就够了。 纪二太太就让纪晓棠扶着自己慢慢起身,靠着引枕跟纪老太太说话。 “是我自己不小心,让老太太挂心了。”谈到她这胎坐的不稳,纪二太太就说道。 “你是太大意了。”纪老太太就数落纪二太太,虽然语气并不严厉。“你也不是新媳妇,前头已经生过两个了,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定要闹成这样,要是有个好歹,你不知道心疼,却连累了我!” 纪老太太这么说着,显然并不是担心纪二太太肚子里的孩子。是怕自己担了干系,被人说不慈。 “是我的不是,老太太说的对。”纪二太太没跟纪老太太计较,诚心诚意地认错。 纪二太太这样,有些出乎纪老太太的意料。 纪老太太心里是担心纪二太太因孕生骄,刻意要敲打纪二太太的。 纪老太太顿了顿,自己都觉得继续说下去没什么意思。一面就叫丫头拿了给纪二太太的东西出来。 “这些是给你补身子的。”纪老太太指着那两匣子的补品。然后又指着两个尺头,“给你做衣裳,或是赏人吧。” 纪二太太连忙道谢。就让香秀和香草将东西都收了。 跟随纪老太太前来看望纪二太太的,还有纪晓芸和顾霞儿、顾雪儿。 纪晓芸进了屋子就没出声,她躲在纪老太太的身后,只偶尔朝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偷看上两眼。 顾雪儿这种场合都不大说话。平时最会说话的顾霞儿今天的话也特别的少,只是向纪二太太道了恭喜。 “表嫂要保重身子。” “哎。”纪二太太答应着。面对顾霞儿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纪老太太略坐了一会,就起身要走。 “老太太,能不能留晓芸陪我说一会话。”纪二太太忙就道。 “你的女儿,你要留。还问我做什么?”纪老太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走了。 “晓棠,替我送你祖母出去。”纪二太太就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答应一声。带着丫头送纪老太太出来。 顾霞儿飞快地看了一眼纪晓棠,随即就移开了实现。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纪晓棠,她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纪晓棠却一切如常,送了纪老太太一行人出去,就又返回纪二太太的屋子里。 屋子里,纪二太太正跟纪晓芸说话,纪晓芸半侧着身子坐在榻上,垂着头,并不看纪二太太。 “……娘知道你对娘的误会很大,娘当初并不是不要你。”纪二太太的声音中流露出来的痛苦让人无法忽视。“虽然你不在娘的身边,娘得了什么东西,有晓棠一份,必定会给你留出同样的一份来。娘惦记你的心,还超过对晓棠的心。” 纪晓芸依旧垂着头,嘴巴微微抿起来,还是不肯说话。 纪二太太见纪晓芸这样油盐不进,心中又急又痛。 “娘,你小心身子。”纪晓棠本来站在门口,这个时候忙就上前提醒纪二太太。 “我知道。”纪二太太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就点头。 纪晓芸虽垂着头,目光却也往纪二太太的肚子上瞟了一眼,不过随即就收了回去。 “我该走了。”纪晓芸站起身来,“我得回去陪老太太。” 纪二太太想要多留纪晓芸一会,转念之间又放弃了。 “晓芸,你现在不肯原谅娘。等你将来长大了,出了门子,做了人家的媳妇,生儿育女,或许就能体谅娘了吧。”纪二太太喃喃地说道。 纪晓芸已经起身往外走去,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纪二太太的话。 走到门口,纪晓芸突然又站住了。 “晓芸?”纪二太太就有些期待。 纪晓芸就扫了纪晓棠一眼。 “你要真像你说的对我好,你就管好晓棠!别让晓棠再欺负霞姑!”纪晓芸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就出门去了。 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半晌无语。 “晓棠,你姐姐……”纪二太太拉着纪晓棠。 “娘,你先别操这个心了。姐姐会长大,会看明白的。”纪晓棠就道,“娘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 “一切都会好的不是吗。”纪晓棠又宽慰纪二太太,“那些人还说娘不能再生了,可娘这不是有了。一切都会好的,只要咱们有耐心……”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你说的对。”纪晓棠的话,正说到了纪二太太的心坎上。就怀孕这件事来说,不只是别人那样议论,纪二太太自己也有些不存指望了,这也是她没能及时发现自己怀孕的原因之一。 “晓芸的事,也会慢慢好起来的。”纪二太太就道。 对于纪晓芸的事,纪晓棠认为。纪晓芸如今的性情,大多还是纪老太太教导的“太好了”。然而,纪晓芸的事情是可以放一放,等一等的。 “娘,你说有什么法子,能将顾霞儿和顾雪儿送回家。”纪晓棠跟纪二太太商量。 “这……”纪二太太虽然对顾家的打算有所觉察,看到顾霞儿也有些不自在。但是她却从来没想过要将顾霞儿和顾雪儿赶走。 纪二太太这样并不奇怪。 一来是性格使然。二来是纪二太太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纪二太太虽然有些膈应顾霞儿,但却从来不认为顾霞儿会真的有机会进门,更不要说对她造成什么威胁了。 不用纪二太太开口。只看纪二太太的脸色,纪晓棠就知道纪二太太是怎么想的。 可是有些事她又不能告诉纪二太太。 前世,就在明天,纪老太太的寿辰家宴过后。顾霞儿和纪二老爷被人发现睡在了同一张床上。然后纪老太太做主,将顾霞儿娶进门。给纪二老爷做了二房。 如今纪二太太虽然怀孕了,但这并不代表顾霞儿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纪晓棠必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纪晓棠想了想,就不打算就这件事让纪二太太操心了。她陪纪二太太坐了一会,看着纪二太太睡下了。这才从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回到自己屋中,纪晓棠在榻上坐了,就打发了丫头们下去。顾霞儿的事情。她要好好地想一想。 前世这件事闹出来之后,纪晓棠除了厌恨顾霞儿。对纪二老爷也有怨气。 那时候纪晓棠跟纪家上下的人一样,都认为是纪二老爷想要儿子,又因为顾霞儿年轻貌美,就瞒着纪二太太跟顾霞儿有了私情。但是现在,纪晓棠却改变了看法。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纪二老爷对顾霞儿都只是寻常,私情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这也就解释了后来发生的许多事。 纪二老爷虽然按着纪老太太的吩咐纳了顾霞儿,但是却从来没有对顾霞儿展现出什么柔情与关爱。顾霞儿那里,纪二老爷更是极少去,偶尔几次,背后都有纪老太太施加压力。 顾霞儿年轻且身子康健,但是跟了纪二老爷几年,却从来没有传出过喜讯。 自从顾霞儿进门,纪二老爷的脸上再难见笑容。 当年纪晓棠都当这些是纪二老爷作态,如今看来,就有了新的解释。 既然纪二老爷跟顾霞儿并没有私情,那两人被发现同睡一床,就是阴谋。 纪二老爷是被算计了。 顾霞儿那个时候可以算计纪二老爷,现在同样也可以。 一定要赶走顾霞儿,纪晓棠打定了主意,决定要找人商量商量。 …… 纪老太太院中上房 从纪二太太处回来,纪老太太就将身边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一个倚在炕上闭目养神。纪老太太的心中很乱。 纪二太太怀孕了,这是纪老太太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这些年来,纪老太太自己也疑心纪二太太是废了,那天听了宋嫂的话,纪老太太就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所以才有了后来定下顾霞儿的事情。 事到如今,顾霞儿这件事,可怎么办呢? 干脆就此作罢? 纪老太太心中有些不愿意,而且她也想到了顾老舅和江氏。这夫妻俩对此事的热切,纪老太太都已经看在了眼里。还有顾霞儿,这件事她已经跟顾霞儿说的,顾霞儿也点了头。 看顾霞儿的样子,心里是有了纪二老爷的。 这件事,不是能说算了就算了的。 可不算了又怎么样? 纪二太太刚怀了身孕,这边就让纪二老爷纳妾? 别说纪二老爷是不是能够答应,也实在是没有这么办事的。 顾霞儿毕竟不是家里的通房丫头。 纪老太太隐隐觉得头有些疼。 “怎么办啊,真是左右为难。”纪老太太在炕上辗转反侧。 同样心中不安的,还有顾霞儿。 顾霞儿从纪二太太处回来,就坐在炕上做针线。只是半晌过去了,那绣了一半的月白锦帕还是原来的样子。 纪二太太竟然怀孕了,这对她是晴天霹雳,而更糟糕的是纪老太太的态度。 或许别人还察觉不到,但是顾霞儿自己却发现了。纪老太太看向她的目光中透着些尴尬,纪老太太已经在有意无意地回避她了。 纪老太太变了心思,至少是犹豫了。而她自己的身份,才是最为尴尬的。 原本是纪老太太急切地希望她进门,将纪二太太一房子嗣的期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可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了。 纪老太太不仅不再急切地希望她进门,只怕正在想着怎么打发了她吧。 不,她不想走! 顾霞儿心慌意料,就连针扎在手上,血珠慢慢地渗出来落到帕子上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一定要留在纪家,哪也不去,更不要回到她那个家里。她不要跟她那对爹娘朝夕相对,她不要再对过顾家那样的日子。 她必须要留下来,不是作为依附的亲戚,而是作为顾家人。只有成为顾家人,她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顾家。 还有纪二老爷,明明伸手可及了,现在又变回可望不可即。 不行,她不能任由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她要立刻行动。 “霞姑,你怎么了?”纪晓芸的惊叫声,将顾霞儿从狂乱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顾霞儿感觉到了指尖的疼痛,她低下头去,月白色锦帕上已经晕染出了鲜红的一片。 “没事,我没事。”顾霞儿忍着痛将针拔出来,又安抚纪晓芸,只说自己没事,一面忙就将锦帕收了起来。 她方才的所思所想不能见光,而这方锦帕似乎就是她那些念头的旁证,同样也是不能让人看见的。 …… 烟袋胡同 顾老舅和江氏在炕上相对而坐,都是垂头丧气。 “她咋就怀上了呢,她咋就怀上了呢。”江氏絮絮叨叨地,“老天不长眼啊。……这就算是咱们霞儿进了门,那也是生在她后头。要是她生的是儿子,咱们霞儿的孩子可就没那么金贵了。” 顾老舅比江氏的见识还是要多些的。 “你惦记的远,现在能不能进门都不好说了。”顾老舅嘟囔道。 “啥?”江氏听清楚顾老舅的话,立刻就急了。“大姐做的主,咱们这边嫁妆都预备上了,就不给进门了?这不可能。” “有啥不可能的。”顾老舅继续嘟囔。 “那不行。”江氏就立起了眼睛,“当耍着咱们玩?大姐她必须让霞儿进门,还得尽快。” “到时候霞儿早生几天,说不定还能追上二太太,兴许还能赶在二太太前头!” 第八十章 私心 转天,纪老太太生辰的正日子,是纪家阖府家宴。 纪二太太虽然要卧床养胎,但是一应的事情却都已经事先安排妥当。而且还有纪晓棠和程嬷嬷,本都是帮着纪二太太料理这些,这个时候接手过去,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顾老舅一家依旧是早早地就来了。一家人进了纪老太太的上房,纪老太太就将丫头都打发了出来,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顾老舅一进门,纪晓棠这边就知道了消息,等听说纪老太太那边将屋子里的丫头都支开了,纪晓棠就猜到,顾老舅这是要跟纪老太太商量私密的事。 如今这个时候,顾老舅和纪老太太还能有什么私密事情商量呢。 纪晓棠冷冷一笑,只吩咐丫头们有消息就来禀报,就继续替纪二太太料理家事。 纪老太太上房内,顾老舅正坐在纪老太太的炕下,压低了声音跟纪老太太说话。 顾老舅向纪老太太提议,要让顾霞儿尽快进门。 “这个月二十六就是好日子。咱们自家的姑娘,也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的,只要她进了门,大姐多疼惜她就够了。” 纪老太太听了顾老舅的话,半晌没有言声。 “二太太刚传出喜讯,这个时候就让人进门,不大合规矩。”纪老太太最后还是说道。 从家里来的时候,顾老舅就想到了纪老太太顾虑的是什么,并且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外甥媳妇不能出来走动,一家子谁来料理?大姐如今的身份和年岁,还要为这些家里的杂事操心?另外还有一件要紧的。外甥媳妇是肯定伺候不了外甥了,这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外甥身边也没有个贴心妥当的人来服侍。……外甥和外甥媳妇或许想不到这些,正该大姐尽早安排。” 纪老太太听心中就是一动。 昨天她只想着纪二太太怀了身孕,不好就安排顾霞儿进门。但是今天顾老舅说的这些话,也另有一番道理。 “大姐,这规矩还不是人定的。”顾老舅就又低声劝纪老太太道,“姐夫没了。这家里头就是大姐说了算。大姐还顾虑个什么。” “大姐。你就算不为别的想,也当为自己想想啊。”江氏就往纪老太太身边凑了凑,眨着眼睛说道。“外甥媳妇平时待大姐是什么样,依着我看,那就是个面子情。她可不是真心孝顺大姐。以前是她没儿子,腰板不硬。在大姐跟前就敢梗着脖子这样那样了。等她这一胎生下来要是个儿子,她还不知道能狂成个啥样。” “到时候。她那眼睛里还能容下大姐。大姐,你不趁早给外甥找个能贴你的心的人,以后后悔可就晚了。” “是啊,大姐。”顾老舅也跟着附和。“外甥待大姐是好,就怕他以后心更偏向了外甥媳妇,最后还是大姐吃亏。” 如果说顾老舅方才的话是解开了纪老太太的顾虑。那么江氏这些话,却正好说到了纪老太太最担心的事情上头。 纪老太太一开始要将顾霞儿给纪二老爷。也是打着这样的念头的。 那个时候,还是想着纪二太太不能生了。如今,纪二太太怀了身孕,如果真的是个男胎…… “我就要被她踩到泥地里头去了。”纪老太太皱着眉头,喃喃地道。 “正是,正是。”顾老舅和江氏都连连附和,一面催促着纪老太太,“大姐早拿主意。” “外甥身边没服侍的人,她要是孝顺,就得痛快地点头。” “霞儿早点进门,跟她前后脚儿生下儿子来,她也就狂不起来,到时候还得看大姐的脸色。” 顾老舅和江氏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将纪老太太的心思又说动了。 说到底,顾霞儿这事都商量好了,她总不好就将此事坐蜡。那么让顾霞儿晚些进门,还不如早进门,了了她这一桩心事,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今天就跟二老爷说。”纪老太太终于点头说道。 顾老舅和江氏欢喜地差点儿就跳了起来。 “大姐,这日子有点儿赶。霞儿的嫁妆……,好在不是正头娘子,我们也不挑剔什么。”顾老舅腆着脸笑道。 纪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个兄弟的性情。顾老舅这样说,并不是真的不在乎纪家娶顾霞儿进门的排场,而是在告诉她,顾霞儿是没什么嫁妆的。 至于她给顾老舅的那几个金元宝…… 纪老太太摆摆手,不想跟顾老舅计较这些。 “那些都好说,我先让二老爷点了头。”纪老太太就道。 “大姐说的对,大姐说的对。”顾老舅点头哈腰地。纪老太太不问那些金元宝的去向,他就可以安心地将那些金元宝收进自己的腰包里了。 至于顾霞儿的嫁妆……,纪家家大业大,要什么没有,等顾霞儿进了门,那是一定什么都不缺的,有没有嫁妆都是一样。 “大姐,那聘金……”没有嫁妆,可聘金却一样是要的。 “少不了你的。”纪老太太就有些不耐烦了。 “是,是。”顾老舅也知道见好就收,就暂时不提聘金的事情。 “大姐打算今天什么时候跟外甥说?”顾老舅又追着问。 “我都想好了,不用你操心。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纪老太太就道。 纪老太太寿辰的家宴本来计划依旧设在如意园的戏楼上,可纪老太太却打发人来纪晓棠这边送信儿,家宴改设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 “……都是一家子骨肉,咱们人口又不多,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干脆连戏也省了,只是一家子坐在一处,就学一学那些小户人家,也亲热。”这是丫头过来学说的纪老太太的话。 纪老太太还让丫头转告,既然二太太养胎,家宴是不必参加了,那么就更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到时候只摆一张大圆桌,也不必分桌了。 纪晓棠起身都应了。 等打发了丫头出去,纪晓棠在榻上坐下,心里就不由得思量开来。 纪二太太怀孕,并没能够让纪老太太改变主意,不仅如此,纪老太太还心急的很,根本就等不得了。 第八十一章 执念 按照纪老太太的要求,家宴就摆在纪老太太上房的厅中。 纪老太太扶着纪晓芸和顾霞儿的肩膀出来,就看到厅中摆了两桌酒席,中间用了福山寿海大画的屏风隔开。纪老太太就微微皱眉,立刻停住了脚步。 “我不是说了只摆一桌吗,这是做什么?”纪老太太就问一遍服侍的管事媳妇。 管事媳妇陪着笑脸,眼神左右观望,嘴里含含糊糊地并不答言。 纪老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纪晓棠的身上。 纪晓棠替纪二太太在管事,纪老太太是知道的。 “祖母,我是按着祖母的话吩咐下去的。只是被爹爹听到了,爹爹说要这样摆。”纪晓棠本来跟在纪老太太身后,这个时候才上前两步,笑着说道。 正巧在这个时候,纪二老爷、纪三老爷、顾老舅和顾雷儿几个从门外走了进来。 纪二老爷在门外就听见了纪晓棠的话。 “老太太,是我吩咐的。”纪二老爷就上前来,“如果只是咱们一家几口还罢了,毕竟还有老舅一家,不可简慢了。” 别说顾老舅一家没住在纪府,就算是住在了纪府,那也不是纪家人,而是客人。纪二老爷这番说话没有丝毫不对,完全可以看做是对顾老舅一家的礼遇。 但是在纪老太太看来,这是纪二老爷在故意显示与顾老舅一家的疏远。 “况且,表妹们也都大了,该回避的还要回避,才是尊重。”纪二老爷似乎并没有看见纪老太太变换的脸色。随即又说了一句。 纪老太太早就说了不用回避的话,说的是没了纪二太太这个儿媳妇在场,就没有什么需要回避的。纪二老爷这句话,无疑是驳了纪老太太。然而纪二老爷说的却也没有错。 别人或许还不需要回避,顾霞儿却是需要回避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 纪老太太脸色红了又白,顾霞儿早就垂了头,让人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色。 顾老舅跟着纪二老爷一起进来。这个时候左右看看。干脆就腆着脸笑着打哈哈。 “大姐是一片慈心,二老爷也是一片好心。……都是一家子骨肉,比不得别人。什么回避不回避的,若是搁在小户人家,浅房窄屋的,哪里论的到这个。况且。也不是天天如此,今天这不是大姐的生辰好日子吗。” 纪老太太也慢慢缓和了面色。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她现在并不想跟纪二老爷闹僵。 “我也是这个意思。”纪老太太就道,“我一年就这一个生日,咱们总共就这么几个人,还要分隔成两处。让我这个老婆子不自在。” “就是你表妹们大了,却和你们一样,在我跟前。也是孩子一般。况且,你表妹们不是那等外来的。是自小就长在咱们家,跟你们也算是一处长大的。这个日子讲什么回避,显得过于生分。” “……让我这心里不好受!”纪老太太语气温和,最后还拿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 这个日子让纪老太太伤心,是纪二老爷万万不希望的。 但是,想想纪二太太,再想想方才纪晓棠跟他说的那一番话,纪二老爷还是硬起了心肠。 有些事情,先让了或许是看上去微不足道的一步,接下来的却可能是进退不得的深渊。 这件事情,还是干脆些的好。就算是短时间内让纪老太太不自在,却也免得以后大家都更不自在。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礼不可废。”纪二老爷干巴巴地道,“……老太太想要谁陪在跟前,就让谁陪在跟前,也是一样的。” 纪二老爷先说礼不可废,坚持要两桌分开来坐,可接着又说让纪老太太安排座次。 纪老太太就算是心里想要顾霞儿跟纪二老爷一桌坐着,可既然分了桌,就绝对不可能这么安排。 纪老太太半晌没有说话。 “二哥就是古板,这一点跟老太爷一模一样。”纪三老爷忙就出来打圆场,一面走到纪老太太跟前,压低声音在纪老太太耳边劝说,“二哥这脾气是改不了了,并不是一回两回的。老太太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生这个气不值得。” 纪三老爷嘻嘻笑着,屋子里僵持的气氛顿时就化解了。 纪老太太心里不愿意,但是终归没有扭过纪二老爷,众人还是分桌而坐。 外面一桌,纪老太太坐了首席,然后就是顾老舅,顾雷儿,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江氏被安排去了屏风后,带着纪晓芸、纪晓棠、顾霞儿和顾雪儿。程嬷嬷早被纪晓棠请了来,跟江氏一起在上首坐了。 “让晓芸来陪着我坐。”纪老太太入了座,又吩咐道。 纪晓芸就从屏风后走出来,却不肯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坐。 “也让霞姑来陪着我。”纪晓芸小声对纪老太太说道。 纪晓芸声音虽小,但是说的话一桌子的人就都听到了。 “不懂事。”不等纪老太太说什么,纪二老爷就唬了脸数落纪晓芸,“还当你霞姑是和你一样的小孩子,如此处处牵累你霞姑,嬷嬷教给你的规矩,这是全都忘记了。” 纪二老爷发话,纪晓芸立刻就不敢吭声了,只是委屈地靠在纪老太太身侧。 “老太太,就让晓芸去跟晓棠一起坐着吧。她天天不离老太太左右,倒也不在这一时的。”纪二老爷就又对纪老太太道。 “知道老太太最疼晓芸,我这个儿子都要排在后头。”纪三老爷立刻笑着接了话茬,“老太太,不求你疼儿子超过晓芸,就只这一天,多疼儿子一些行不行?老太太,儿子求你了。” 纪三老爷这样,纪老太太再不高兴,也板不起脸来。 “偏就你无赖、事多!”纪老太太骂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根本就不在意。 “嘿嘿。老太太,一会大家伙喝酒,怕熏着了晓芸。晓芸最怕酒气了是不是?”纪三老爷嘿嘿地笑。 纪晓芸听了纪三老爷的话,也不等纪老太太说什么了,立刻就扭身跑回屏风后面去了。 “你这促狭鬼!”纪老太太又骂纪三老爷,却不好再将纪晓芸叫出来。 有纪三老爷在纪老太太面前插科打诨,不管在座的众人心里怎么想的,这家宴表面上总算是吃的顺顺当当。 等着宴席撤下去,大家又都陪着纪老太太进了里间说话。 纪老太太就说让众人先去散散,她有话要对纪二老爷说。众人只得离开,屋子里只留下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母子两个。 纪老太太还没开口,先落下泪来。 纪二老爷见此情形,赶忙就跪下来了。 “老太太,这样的好日子,老太太怎么反而伤心起来。儿子们有什么做的不对,只求老太太训斥、责罚。” “我是想到了老太爷。老太爷好狠的心,竟撇下了我自己走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个依靠。我这两年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老太爷来带了我去!”纪老太太这么说着,并不说让纪二老爷起来的话。 “老太太这话让儿子死无葬身之地。”纪二老爷听纪老太太这样说话,就知道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儿子不孝,任凭老太太发落。” 若是从前,纪二老爷必定会说他有什么错,纪老太太尽管指出来,他一定改。但是今天纪二老爷有了戒心,就不肯再这样说,只让纪老太太发落他。 这样的差别,纪老太太如何听不出来。 “二老爷,这两年,你变了很多。”纪老太太的话中含有太多的未尽之意。 “老太太,儿子对老太太的一片孝心从来没变。……父亲去了,家里没了支撑,儿子总要支撑起这个家。”纪二老爷也是话里有话。 母子两个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视线相触,纪老太太就叹了一口气。 “你也一把年纪了,起来说话吧。”纪老太太就道。 纪二老爷却自己不肯起身了。 “儿子无能,总有不顺老太太心意之处,这般跪着,才心里好受些。” 纪老太太就看了纪二老爷半晌,心里隐约有些明白,纪二老爷是知道了什么,而且也向她表明了态度。如果事情就到此为止,于各方的体面无伤,倒也不失为是个好结局。 但是纪老太太终究是不甘心。 “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纪老太太的语气越发和缓。 自从纪二老爷长大成人,纪老太太面对她自称娘的时候就屈指可数。纪二老爷想到上次纪老太太这样对他说话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即便是有了心里准备,一颗心还是提了起来。 “你媳妇怀了身孕,你身边无人服侍。即便你媳妇这一胎生下来,不管男女。你们也都不年轻了,子嗣上太单薄了些。若你媳妇是个真懂事、贤良的,也不用我来操心这件事。还有家里的事情……我年纪大了,想着能享享福。” “娘给你看好了一个人,寻个好日子就将人抬进府里来。往后你身边有人照料,娘也放心。又可多多开枝散叶,老太爷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你媳妇有了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帮着,也省许多心,可以安稳养胎。” 纪老太太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第八十二章 相争 “娘,”纪二老爷见纪老太太根本不顾及他的态度,还是将话说的出来,心里十分无奈,忙就截住了纪老太太的话头。 纪老太太还只说给他看好了一个人,没有说出顾霞儿来。如果说出顾霞儿来他在拒绝,这以后大家难免会更加尴尬。 纪老太太这个执拗性子,只有纪老太爷能够驾驭,纪二老爷是深受其害。 “娘的慈心,儿子都知道。只是这件事情,却做不得。” “怎么做不得?”纪老太太见自己这样和颜悦色,纪二老爷开口就拒绝了,顿时就很不自在,语气也没有方才那样好了。 “娘关心的子嗣大事,儿子和媳妇还不算老,身子也还康健,娘不用忧心太过。退一步,即便是儿子这一房子嗣单薄一些,可纪家却不缺后嗣。大哥那一房自不必说,还有三弟。老天保佑,父亲在天有灵,纪家的子嗣绵延,完全不成问题。” 纪老太太要给纪二老爷身边添人,子嗣问题是拿得出手,甚至纪二老爷都无法反驳的。好在纪二太太有了身孕,这个问题就不成问题了。 “娘说儿子身边没人服侍,父亲在世时最厌烦人家蓄养姬妾,说是暴发人家的行径。咱们纪家耕读传家,父亲最尚朴实、节俭,父亲一生,除了娘,身边并无其他姬妾,到老来还得了三弟,世人无不羡慕。儿子不肖,也想跟着父亲的脚步。” “你大哥就不像你这样……”纪老太太就冷笑了一声。 纪二老爷面色变了变,却并没有接纪老太太关于纪大老爷的话茬。 “至于家中,虽然媳妇她暂时不能料理家事。却也是无妨的。晓棠虽年幼,却一直有帮着她娘料理家事,再清楚程嬷嬷来主持,也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就算她们有什么不懂的,来请教娘,娘自然会教给她们。” “家里实在无需再添这么一个人来。” “娘,”纪二老爷说完这些话。就跪爬了两步到纪老太太跟前。“父亲在世的时候,虽没有明白定下家训,私底下却是说过。纪家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如今儿子离四十还颇有些岁月,且媳妇已经怀了身孕,再没有纳妾的必要。” 纪二老爷这样说,是将纳妾一事回绝的干干脆脆。还将纪老太爷也说了出来,显然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你的事。一向是你做主,娘从来没干涉你什么。这件事,是娘的一个心愿。娘就要求你这一件事,以后任由你自己做主。”纪老太太热切地道。 “娘。”纪二老爷垂下眼帘,语气也依旧坚定无比,“别的事情。儿子没有不听娘的。只这一件,……娘。为了一个别家女子,咱们母子之间何须如此!” “并不是别家的女子,就是你霞儿表妹……” “娘。”纪二老爷想要截住纪老太太的话头却终究没有截住。“这件事,万万不能。” “娘要照顾老舅一家,别的事,儿子全都应承。……与儿子做妾,终究低人一等。娘真心疼爱大表妹,何不另寻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头娘子。” “表妹的嫁妆咱们家一力承当,定要表妹风风光光地嫁人。” 纪二老爷早就想好了,只要纪老太太不再坚持将顾霞儿给他做妾,他愿意多给顾家好处。不过是银钱的事情,其实,纪家对顾家从来也没有吝惜过银钱。 “你霞儿表妹……,你竟然……,你再向哪里寻这样一个周正的人……” “娘……”纪二老爷能说的都说了,只跪在那里无声地拒绝。 “还是因为你媳妇……”纪老太太终于完全冷了脸,“你们倒是情深如海,一对璧人,我便是那恶人。” 到了这个时候,纪老太太仍然这般说话,纪二老爷就知道,再说更多的道理也是没用了。他也就不再说话,只直挺挺地跪着。 只要他不松口,纪老太太怎么也不能硬将顾霞儿塞给他。 母子两个这样僵持了约有盏茶的时间。 “你……,你就不能为我想想!我一个老婆子为了你,舍了这张面皮,抢着将霞儿给你定了。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跟你老舅说,怎么跟霞儿说……” 纪二老爷很是无语。 “老太太为了面子,就将儿子舍了出去!” 纪老太太顿时愣了一下。 “胡说。怎么是舍了你,你若应了,明明是你得了人!” 纪二老爷实在拿纪老太太没了法子,突然就咳嗽了起来。 纪老太太的门就被推开了,纪三老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谁让你来的?”纪老太太吃了一惊,就往外赶纪三老爷,“你出去,我跟你二哥说话。” “老太太,我在外面有一会了,都听见了。”纪三老爷笑嘻嘻地到了纪老太太跟前,就拉住了纪老太太的手,“老太太,你还老人家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牛不吃水还不能强按着头。二哥他不愿意,怎么强塞个女人给他。这不是……老太太难道要让别个女人强上二哥!” “胡说八道!”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 “你胡说些什么!”纪老太太就瞪着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也用眼斜着纪三老爷。他是预先跟纪三老爷打了招呼,让纪三老爷见机行事来给他解围,但是这些话,可不是他教给纪三老爷说的。 什么女人强上他,这话成何体统! 面对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的怒火,纪三老爷面色不变,依旧笑嘻嘻的模样。 “老太太,二哥,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什么法子?”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又同时问。虽然两个人隐隐都有些觉得,纪三老爷的法子未必就靠谱。但是现在情形,纪老太太进退两难,纪二老爷也想将事情解决的妥妥当当。 “二哥不愿意,那就让大表姐嫁给我好了。” 纪三老爷话一出口,纪老太太和纪三老爷就都愣住了。 “三弟,不可。”纪二老爷先就忍不住喊出声。虽然是要纪三老爷给他解围。但是这样却牺牲了纪三老爷。纪二老爷无论如何忍不下这个心。 纪老太太抿着嘴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 在纪老太太心中,顾霞儿和纪三老爷是否般配? “大表姐是比我大了几岁。那也没关系,我是老太太的儿子,拿我成全了老舅,成全了大表姐。老太太心中欢喜,我这做儿子的也尽了孝道了。”纪三老爷依旧笑着说。 “当然了。这还得老舅和大表姐不嫌弃我。我比不得二哥是中了进士,做官的人,虽给我是做正头娘子,可也怕人家更乐意给二哥做妾哩!” 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的面色都是一沉。 “谁敢瞧不起你!”纪老太太怒道。 纪二老爷张了张嘴。虽没说话,但意思显然跟纪老太太是一个样。 “大表姐看着是个好说话的。反正我是打好主意了,我不像二哥那样有出息。以后见了父亲,我也不怕他老人家大板子打我。娶了大表姐。我也不会委屈了我自己个。以后啊,我打算就是不娶他十个八个,四五六个美人总是要的!” “胡说八道!” “此有此理!” 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又一起训斥纪三老爷。 “嘿嘿。”纪三老爷嘿嘿直乐。 “气死我了。”纪老太太终究受不了了,抚着胸口喘气。“你们兄弟总要气死了我才甘心。” 纪二老爷也不跪着了,忙就和纪三老爷一起上前劝慰纪老太太。 “你小小年纪,身子骨还没长好,就说什么女人,平白让她们淘率坏了你的身子!你再敢跟我提什么女人,小心我打断了你的腿!”纪老太太喘过气来,就骂纪三老爷。 “老太太放心,这个上头我会盯紧了他。”纪二老爷就道。 纪老太太看看纪二老爷,又看看纪三老爷,让纪二老爷纳顾霞儿进门的话就再也没有出口了。 至于让纪三老爷娶顾霞儿…… 纪老太太从来没有这个打算。 在纪老太太的眼睛里,顾霞儿配不配的上纪三老爷呢。这个答案,也只有纪老太太自己知道吧。就算是纪老太太疼顾霞儿还超过了疼纪三老爷,就是为了疼顾霞儿,她也不能让顾霞儿嫁给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的性子,那可是什么都敢做,娶四五六个女人来家这种事,他完全做的出来。 纪老太太的心里很赌,但是对着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却再发不出脾气来。 “怎么办,我这老婆子是坐了蜡啦。” “祖母怎么坐了蜡?”随着清脆的说话声,纪晓棠从外面走了来,看样子却是来找纪三老爷的,“小叔,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骑马,怎么就躲到祖母这里来了?” “晓棠,你小叔我要娶亲。”纪三老爷故意逗纪晓棠。 “别听他胡说。”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都道。 “小叔要娶谁?”纪晓棠很认真地问。 “气死我了。”纪老太太又开始喘气。 大家赶忙又上前劝慰,好在纪三老爷并没真在纪晓棠面前说出要娶顾霞儿的话来。 “祖母生气,是不是因为不满意小叔要娶的人?”纪晓棠帮着纪老太太顺气,一面小声在纪老太太的耳边问道。 “嗯。”纪老太太含糊地应着。 “祖母,我看这事悬的很。”纪晓棠眼珠微微一转,就唬纪老太太,“小叔的脾气,想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他有了这个心思,只怕咱们大家伙都看不住他。” “哦……”纪老太太就去看纪三老爷。 难道纪三老爷真的对顾霞儿有了别样的心思?如果是这样,以纪三老爷的脾气,闹出事情来是迟早的事。 “祖母也担心是不是?”纪晓棠看清纪老太太的脸色,暗暗一笑,“为今之计,小叔这边咱们管不住,只能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手。” “怎么下手?”纪老太太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赶紧给她安排一门亲事,她嫁了人,小叔总不好再娶她。”纪晓棠就道。 纪老太太沉默不语,想着尽快把顾霞儿嫁出去的可能性。 “要是这样难办,”纪晓棠察言观色,就又说道,“那就只好把她弄的远远的,小叔看不见她,也就没事了。” 纪老太太不说话,盯着纪晓棠。 “祖母,那女人是谁啊?”纪晓棠故意又问。 “你不认得,哦,并没什么女人,你小叔胡说的。” “真的吗?”纪晓棠好像是不大相信。 “真的。”纪老太太立刻就道,“你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事做什么。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你祖母说的对,再不许你提这件事,出去了也不准说。”纪二老爷就也故意严厉地对纪晓棠,“我和你小叔要跟你祖母商量是,你去陪你娘说话。” “哦……”纪晓棠只得答应了一声,慢慢地往外走。 “你们也都走吧,我要自己歇一歇。”纪老太太觉得身心俱疲,就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给撵了出来。 …… “三弟,今天的事多亏你。”到无人处,纪二老爷给纪三老爷行礼。 纪三老爷赶紧躲过,又给纪二老爷还礼。 “二哥,你这做什么。小事一桩,不值当二哥这样。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尽管都交给我。” 纪三老爷这样,纪二老爷就特别的过意不去。 “二哥,你别这样,我不是为了你,这要不是晓棠求我,我还未必肯答应的。”纪三老爷就又笑道。 纪二老爷看看纪二老爷,又看看旁边笑眯眯的纪晓棠。 “你们两个,胆大包天,真是……胡闹!”可是却胡闹的非常有效。 如果不是纪三老爷这般“横生枝节”,纪二老爷想他今天只怕就要跪肿了膝盖。纪老太太虽不能强迫他,但最后母子之间肯定会闹僵了。 “晓棠,咱们这样,老太太真能打发走了顾霞儿?”纪三老爷就问纪晓棠。 “一定会的。”纪晓棠很笃定。 纪老太太的心思,她已经摸的很透很透了。 纪二老爷不会要顾霞儿,这点纪晓棠不但心。她要做的,只是将顾霞儿离开纪府。 要让顾霞儿离开纪府,不能赶,因为这样会引起纪老太太的反弹。所以,得让纪老太太主动弄走顾霞儿。 第八十三章 谁轻谁重 纪老太太这边打发走了儿子和孙女,自己一个人坐在炕上,就有些愁眉不展。 她本来打算的好好的,想要迫使纪二老爷接纳顾霞儿。纪二老爷没那么容易答应这件事,她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就像从前的一些事,只要她坚持到底,纪二老爷就是心里不愿意,也会让步。可是她没想到,纪三老爷会卷进来。 简直一切都乱了! 纪老太太的心也非常乱。 答应纪三老爷娶了顾霞儿?这件事她可从来就没有想过。虽然这样是能解决了眼前的尴尬局面,但是顾霞儿和纪三老爷……并不合适。 这么想着,纪老太太的心就硬了一些。随即她又想到纪三老爷说的那句话来。 顾老舅和顾霞儿未必就能看得上纪三老爷,因为纪三老爷是白身,比不得纪二老爷进士出身,是个官。顾霞儿宁愿给纪二老爷做妾,也未必肯给纪三老爷做正头娘子。 纪老太太不由得就想,如果纪二老爷也和纪三老爷一样,顾老舅是不是还会这么热切? 只稍微这么一想,纪老太太就觉得心里膈应。 现在的情况,纪二老爷是绝对不肯要顾霞儿进门的,她也不会同意纪三老爷娶顾霞儿。 那么要怎么跟顾老舅和顾霞儿交代呢? 纪老太太心烦意乱,然而跟娘家兄弟和侄女交代,还有另外一件事更加让她心烦。 纪三老爷的性子,说一出是一出,他又是少年人。最容易冲动。顾霞儿却是青春正好的大姑娘。两个人住在一个宅院中,难免碰头碰面,如果…… 纪二老爷那边没了指望,顾老舅这边如果知道了纪三老爷说过要娶顾霞儿的话,会不会动心? 想到那个可能的答案,纪老太太就觉得糟心极了。 纪老太太现在最操心的已经不是怎么跟顾老舅和顾霞儿交代,而是……怎么防着纪三老爷和顾霞儿之间闹出事来。 纪老太太连连叹气。但是心中已经隐隐地拿定了主意。 不用纪老太太打发人去找。顾老舅和江氏很快就来了。 这两个人一直注意着纪老太太这边的动静,早已经等不及来听消息了。 “大姐。”看着纪老太太,顾老舅是满眼的期待。似乎就等纪老太太一句话,他立刻就要出去宣扬,他不仅是纪二老爷的舅舅,还成了纪二老爷的岳丈了。 “哎……。”虽然心里打定了主意,但是面对顾老舅。纪老太太难免还有些不好开口。“那件事……暂且放下吧。” 毕竟是她抢着定顾霞儿在先,现在又要反悔,纪老太太就有些心虚。 “什么放下?”顾老舅就是一惊,“大姐。你不是说好了,就让霞儿进门。这婚姻大事,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这、这不是……这让霞儿怎么办?” 纪老太太正是觉得对不住顾霞儿。 “二老爷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我也没有法子。总不能强塞霞儿给她。……霞儿以后的日子也难过。”纪老太太这么说着,想到顾霞儿的颜面,忙又多说了一句,“他一听我说要给他身边添人,就跟我闹翻了,连是谁都不肯听。” 这话说的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纪老太太这么说,一来是为了让顾老舅知道纪二老爷的态度坚决,二来则是维护顾家和顾霞儿的颜面。事情并没有完全说破,以后两家人来往就少了尴尬。 纪老太太相信,以纪二老爷的为人和性情,以后再遇到顾老舅和顾霞儿,一定会假装不知道这回事。 顾老舅和江氏都红了脸,显然都不甘心。 纪老太太忙就摆手,也不让顾老舅和江氏再说话。 “这件事,是我办的急了些。你们莫要为难我老婆子啦。”纪老太太的面色也有些发红,但是话却说的一点儿也不含糊,“这件事都不要再提了,到时候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霞儿那边,你们放心。但凡她定下亲事来,一切的嫁妆都是我来置办,不用你们出一分一毫,保证让霞儿风风光光的出门子!……先前给你们的那些金子,并不算在这个里头,你们自己留着吧。……尽快给霞儿找一门好亲,霞儿的年纪,再不能耽搁了。” 纪老太太想要用银钱来弥补对顾霞儿的歉意。 原先的那些金元宝白白地给了他们,顾霞儿以后成亲又不用他们出一文钱,顾老舅和江氏相互看了一眼,就没有先前那般气势汹汹了。 虽然是这样,两个人嘴上并没有立刻就应。 毕竟,如果顾霞儿跟了纪二老爷,他们将来得到的远不止这些。 “大姐,不能这样啊……” 顾老舅期期艾艾的,江氏则是眼珠子乱转。纪老太太都看在眼睛里,这两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如何能猜不到。 “这些年我待你们怎么样?你们还想如何,事情已经是这样,以后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们。你们再这样,也不用再逼迫我,就去跟二老爷闹出来!我什么都不管了!”纪老太太就沉下脸来。 顾老舅和江氏胆子再大,没有纪老太太撑腰,他们怎么敢去跟纪二老爷闹。 而纪老太太这样一拍两散的姿态,也正是两个人最为惧怕的。 真将纪老太太得罪了,以后他们也别想登纪家的门了。他们一大家子,处处还都得倚靠纪家。而且,纪老太太已经做出了不菲的补偿了。 不能和纪老太太闹僵,让纪老太太心里对他们存些愧疚,以后也好谋求更多的好处。 江氏还在那里不甘不愿地,顾老舅的脑子就转的比江氏快。 “我做兄弟的,大姐说什么我都只有应的份。”顾老舅苦着脸说道。 江氏还想要不答应,却被顾老舅一眼给瞪了回去。 顾老舅这样,纪老太太的心就软了。 “我还会害了你们,自然是为了你们好。”纪老太太虽然心软,但是并不会就此改变主意,“二老爷跟我闹了一场,我这里得有一阵子乱的……,你们先接了霞儿和雪儿回家住些日子吧。” “什么?”顾老舅和江氏就都傻了眼。 第八十四章 难舍 “大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顾老舅就道,“霞儿怎么了,大姐就让她回家。” 依着顾老舅看来,这件事是纪家、纪老太太对不起他们,对不起顾霞儿。顾霞儿并没有做错什么,纪老太太凭什么要将顾霞儿给撵回家。 顾老舅似乎忘了,顾霞儿本就是他顾家的女儿,住在顾家才是本分。这世上,原本就没有父母俱在,却常住在亲戚家的道理。 纪老太太却是吃软不吃硬的。虽然提出让顾霞儿回家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是顾老舅这样的态度,更让她不自在。 “我不是说了。家里乱,霞儿留在这里尴尬。先让她跟着你们回去住些日子,我自然会再接了她回来。” “霞儿有什么尴尬的,她又没做什么事!”顾老舅就道,“大姐你这么做,让霞儿怎么想,霞儿以后还怎么做人?” “你这是责怪我!”纪老太太的口气就也有些不好,“这说亲的事,就是动了媒人,也有个不合分散的。霞儿这件事还是咱们私下里商量。你们不说,我不说,还能有谁知道。” “霞儿这些年,都在我这里。你们这撒手爹娘做的倒也便宜!让她回去住些日子,也是为了她好!” 其实纪老太太这话说的十分在理。如果顾霞儿继续留在纪家,处境是很尴尬的。只是顾老舅和江氏都不这么想。 顾霞儿姐妹住在纪家,就省了家里的一份嚼咕。而且,他们对顾霞儿和纪二老爷的事,还没有死心。将顾霞儿接回家去,这条路岂不是就断了。 顾老舅跟纪老太太嘀咕了半天。纪老太太咬死了,不肯改变主意。 “我不会亏待了霞儿。”最后,纪老太太沉着脸道,“等霞儿回去了,你们好生劝慰着她。等过一阵子,我少不得再接她回来。” 顾老舅见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得忍气住了口。 纪老太太也不耽搁。随即就让人将顾霞儿叫了过来。 因为纪老太太要跟纪二老爷谈纳顾霞儿的事。因此早就让顾霞儿回避了开去。顾霞儿这些时候一直跟纪晓芸在如意园中闲逛。 纪老太太打发人来叫,顾霞儿的心就狂跳起来。她知道,事情必定是有了结果了。 顾霞儿进屋来的时候。心中小兔乱撞,脸上满是红霞,一双眼睛也水盈盈的,可是等看到顾老舅和江氏的脸色。顾霞儿的心顿时就是一沉。 顾霞儿都不必问,事情的结果就在顾老舅和江氏的脸上写的明明白白。 顾霞儿就顿住了脚。 “霞儿。你过来,我跟你说话。”纪老太太看见顾霞儿,心就又软了,她特意将声音又放的更轻柔了些。招呼顾霞儿到她身边坐。 顾霞儿就觉得两腿发软,如同踩着棉花一般地走到纪老太太的跟前,就再也站不住了。 纪老太太忙伸手出来。将顾霞儿搂进怀里。 “我的好孩子。” “姑……姑母……”顾霞儿的声音也有些发飘。 “姑母对不住你。”纪老太太就叹气道。 一句话,说的顾霞儿的眼泪仿佛是决堤的河水一般。 “姑母待我。只如同我的亲生爹娘一般。只有我对不住姑母,姑母没有对不住我。都是我不好,姑母……”顾霞儿一句埋怨纪老太太的话都没有,只是在纪老太太的怀中哭泣。 这一下,纪老太太就越发的难受了。 “好孩子,你别这样,你这是戳姑母的心啊。”纪老太太的眼圈就也有些发红。 纪老太太劝慰了顾霞儿半天,顾霞儿的眼泪却一直流个不停。 “你这孩子,平时我怎么就没看出来,竟和晓芸一样这么多眼泪。”纪老太太拿起帕子替顾霞儿擦泪,“别再哭了,你越哭姑母这心里就越不好受。” 顾霞儿听纪老太太这么说,就忙自己擦泪。 “我不哭了。是我不好,惹的姑母伤心。” “是姑母没有福气。”纪老太太这么叹息着,就又想到了纪二老爷。 顾霞儿是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如果纪二老爷答应娶顾霞儿,这该是一件多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可惜,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是被纪二太太迷住了心窍了。 想到纪二太太,纪老太太就觉得堵心极了。 “好孩子,姑母跟你商量一件事。……你先跟你爹娘回家住一阵子。你从外面回来,还没回家去住过。……等过了这阵子,姑母再接你回来。” 顾霞儿的脸皮毕竟比顾老舅和江氏都薄,听纪老太太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霞儿一切都听姑母的。”顾霞儿低着头道。 “好孩子。你且放宽心,今后你的事姑母都放在心上,就是你爹娘,也不能委屈了你。”纪老太太这是安抚顾霞儿,也是对顾霞儿的承诺。 顾霞儿却听的心里发凉。 纪老太太这么说,是她跟纪二老爷的事完全没了希望了。 纪老太太又好言好语地安慰了顾霞儿几句,就叫了大丫头芍药进来,将她的一个妆匣拿了出来。 “这是姑母年轻的时候爱戴的,现在姑母年岁大了,也戴不得这些个。霞儿,你拣喜欢的拿。”纪老太太打开妆匣,就见里面珠光宝气,直闪人的眼睛。 顾老舅和江氏在一边都张大了嘴,忍不住凑上前来。 纪老太太为了补偿顾霞儿,真是将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是姑母喜爱的东西,我不能要。”顾霞儿看着妆匣中的东西并不是不动心,但却还是说道。 “姑母就是喜欢你这个贵重的性儿。”纪老太太喜欢道,“既然让你挑拣,你就挑拣。本来这些东西我也不会再用。就是打算留给晓芸……和你的。” 纪老太太这样说,顾霞儿怎么听不出来。这一匣子的东西,是纪老太太打算给纪晓芸的。现在是因为对她歉疚,所以特意拿出来分给她一些。 既然是这样,顾霞儿更不肯伸手。 纪晓芸在纪老太太心中的地位如何,顾霞儿知道的一清二楚。虽然这首饰贵重,但是为此让纪老太太和纪晓芸不高兴。却是得不偿失。 顾霞儿不动手。江氏看的着急。 “霞儿,听你姑母的话。”江氏恨不得上前就替了顾霞儿,“你姑母让你拿。你不拿,让你姑母不高兴。好孩子,快拿,快拿。” 江氏催促顾霞儿。 顾霞儿只当没听见一般。就是不动手。 这样的顾霞儿,让纪老太太如何不喜欢。 最后。还是纪老太太亲自动手,先挑了两件镶珠嵌宝的钗环,想了想,又添了两件。拿帕子包了给顾霞儿。 顾霞儿还要不接,江氏的手早就伸了过来。 “大姐,霞儿不懂事。这些东西。我替她拿着。” 纪老太太扫了江氏一眼,忙就抽回手。只将钗环硬塞到顾霞儿的手里。 “给霞儿的东西,你少打主意。霞儿跟你们回去住,我自然常送东西过去,你们不可亏待了霞儿。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刮霞儿,我可不饶你们。”纪老太太知道江氏的脾性,就唬了脸道。 江氏就讪讪的。 “哪能呢,霞儿是我亲生闺女,我待她只有好的。” “大姐比咱们都疼霞儿。”顾老舅立刻就道,“往后霞儿一切都有大姐照应。” “就是。”江氏知道顾老舅在想什么,就忙附和。 “这是自然的。”纪老太太并没有任何的推脱,很郑重地点了头。 顾霞儿回了西梢间,纪晓芸听到了消息,忙就跑了来。 看到顾霞儿果真在收拾包裹,纪晓芸忙就上前拦着顾霞儿的手。 “住的好好的,霞姑这是做什么?”纪晓芸急切地问,她是真的舍不得顾霞儿。 纪晓芸自小养在纪老太太身边,顾霞儿也在纪老太太这里常住。顾霞儿比纪晓芸大许多岁,常将纪晓芸背在背上,抱在怀里,纪晓芸但有所求,顾霞儿没有不应的。 在纪晓芸看来,这世上除了纪老太太第一对她好,就是顾霞儿了。 “晓芸。”顾霞儿看见纪晓芸,忍不住眼角又滴下泪来。她忙抬手将眼泪擦了,故意露出笑脸来给纪晓芸。“住的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晓芸,我总有回家的时候。” “霞姑,这就是你的家。祖母必定不会让你走。”纪晓芸急道。 正是纪老太太打发她走的,但是这话,顾霞儿却并不打算告诉纪晓芸。 “我爹娘在那,姑母留我,也只是一时的。” “好好的,为什么要走?”纪晓芸有些发懵。 “是我自己要走的。”顾霞儿就道。 话是这样说,但是顾霞儿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霞姑,是谁欺负你,给了你气受?”纪晓芸立刻就道。这府中上下,谁敢、谁能欺负顾霞儿,纪晓芸几乎不用想,就认准了是纪晓棠。 “是不是晓棠?”纪晓芸就问。 顾霞儿不置可否。 “晓芸,你别胡思乱想,我想回去跟我爹娘住些日子。” “霞姑你不说,我去问祖母。祖母留你,你就走不成。”纪晓芸这么说着,不顾顾霞儿的劝阻,就径直去找纪老太太。 到了纪老太太跟前,纪晓芸就缠着纪老太太追问,顾霞儿为什么要走。 纪老太太自然不能告诉纪晓芸真相,只说是让顾霞儿回家陪顾老舅和江氏住上一阵子。 “你舍不得你霞姑,祖母也舍不得她。过些日子,再接她来。”纪老太太安抚纪晓芸。 纪晓芸却不肯听。 “祖母舍不得霞姑,为什么要霞姑走。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家里有人容不下霞姑?” 纪老太太就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这落在纪晓芸眼中,就越发认定了自己的看法。 “是谁?祖母就这样纵容她?现在欺负霞姑,撵走了霞姑,以后就该欺负到我头上了,也把我撵走了她才高兴。” 纪老太太和纪晓芸显然想的并不是一个人。 “不关你的事。”纪老太太有些心烦。 “我不让霞姑走。”纪晓芸就干脆赖在纪老太太身边,“霞姑要走,我也跟着一起走。” “胡闹!”纪老太太就斥道,心中并没有将纪晓芸的话当做一回事。 “祖母不管,我就去找晓棠,找我娘,她们开口不让霞姑走了,祖母也不用为难了是不是?”纪晓芸今天特别的有主意。 纪晓芸自然没能去找纪晓棠和纪二太太,最后还是顾霞儿劝住了她。 “……就住在后头,你要来看我也方便。你跟了我去,谁陪着姑母呢。” 纪老太太听见了,就觉得心里十分熨帖。 “你怎么就不学学你霞姑。……过一阵子,祖母自然再接你霞姑进来。” 纪晓芸不再让着跟顾霞儿走,也不说去找纪晓棠和纪二太太,但是心里对纪晓棠和纪二太太的嫌隙却越发的深了。 …… “顾霞儿走了?”纪二太太正在榻上吃安胎的药,就听到消息,向前来看她的纪晓棠询问。 “是的。”纪晓棠点头。 顾霞儿走了,没有单独留下顾雪儿的道理,因此顾雪儿也跟着走了。想到顾雪儿走时那般不情愿,嘴巴撅的几乎能挂住茶瓶了。 有些事情,即便是为了纪二太太着想,纪晓棠也不能瞒着她。 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叫去,要逼着纪二老爷娶顾霞儿的事,纪晓棠就跟纪二太太说了。不过照顾到纪二太太的情绪,纪晓棠说的难免避重就轻了些。 至于纪三老爷如何耍赖,将事情给搅黄了,纪晓芸却添油加醋,说的纪二太太直笑。 “多亏你小叔了。”纪二太太真心感激纪三老爷。 “小叔虽有功劳,可爹爹的功劳更大。”纪晓棠在纪二太太面前就说纪二老爷的好,“爹爹说什么都不肯答应的。” 就算是没有纪三老爷,顾霞儿也别想进门,因为纪二老爷不肯点头。 纪三老爷的作用当然也很大,不仅彻底打消了纪老太太要顾霞儿进门的念头,还让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之间不至于闹僵,而且,还使得纪老太太主动打发走了顾霞儿。 纪二太太心中满意极了,虽不肯说什么,但是脸上的笑容瞒不了人。 母女俩正高兴,就有小丫头来禀报。 纪晓芸来了。 第八十五章 埋怨 听说纪晓芸来了,纪二太太不禁更加欢喜,以为纪晓芸是担心她过来看她的。 “快让二姑娘进来。”纪二太太忙就吩咐道。 纪晓棠却不像纪二太太那般乐观。 对于顾霞儿离开纪府,纪晓芸的表现纪晓棠已经从小丫头们那里知道了大概。纪晓芸这个时候过来,纪晓棠心中隐隐就有不好的猜测。 “娘,一会姐姐说什么,娘都不要放在心上。”纪晓棠不能阻止纪二太太见纪晓芸,只能先让纪二太太有些心理准备,“姐姐跟顾霞儿一起长大。姐姐无心,顾霞儿有心,姐姐受了她的蒙蔽,娘不要跟姐姐一般见识。” “哦,好。”纪二太太就应了。 这个时候,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迎了纪晓芸进来。 纪晓芸的眼睛有些发红,紧紧地抿着嘴唇。 纪晓棠见了纪晓芸这幅样子,就知道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姐姐来了,娘正盼着你。”纪晓棠就起身,并不让纪晓芸往纪二太太榻上坐,只让她在离榻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了。 纪晓棠自己在榻上坐了,正好隔开了纪二太太和纪晓芸。 “晓芸这是怎么了?”纪二太太关心女儿,看着纪晓芸的模样,忙就询问,“是哭了,谁让你受了委屈?” 纪二太太这一开口不要紧,纪晓芸似乎就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还能有谁,就是你们!”纪晓芸尖着嗓子道。 “我们……”纪二太太本来是一腔的欢喜,见纪晓芸这样就仿佛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般。 “姐姐,你有什么话。还请好好说。娘的身子有些不稳。你也不希望娘出事对不对?”纪晓棠忙就说道。 纪晓芸就往纪二太太的肚子上看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迟疑来。然而这点儿迟疑很快就被怒火驱逐的干干净净。 “你说,是不是你赶走了霞姑?”纪晓芸向着纪晓棠质问道。 话虽然是质问的话,但是看纪晓芸的神态和语气,分明是已经笃定了,就是纪晓棠赶走的顾霞儿。 “姐姐这话怎么说?霞姑是祖母留在身边的客人。我为什么要赶走她,我又有什么本事赶走她。”能够让顾霞儿走的。纪府中只有纪老太太。 纪晓棠的态度不温不火。这却让纪晓芸更加恼怒。 “我说不过你,可我知道,这事就是你做的。”纪晓芸就道。“你们早就看霞姑不顺眼了,想法子赶走了她。霞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那么好的人,你们骗就容不下,你们还能容得下谁?” “我都知道。你们这就是容不下我。不就是看我跟霞姑好了,我高兴几天。你们就不痛快。非要将人赶走,剩我孤零零一个,你们好摆布我!” “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纪二太太又是诧异又是伤心。她无法理解纪晓芸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同时也伤心,纪晓芸这样分明是跟顾霞儿亲。跟她疏远。 她这做亲娘的,在纪晓芸看来。竟然比不得一个表姑。 “顾霞儿的事,只有老太太能做主。娘身子这样,家里的事都不管了。你不信,就去问老太太。”纪二太太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就告诉纪晓芸,“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娘只巴望着你好。……你霞姑也不可能长长久久总陪着你在一处。你年纪还小,她却到了年岁,总是要出门子的。” “我才不信。”纪二太太越是和颜悦色,纪晓芸的态度就越激烈。“都是你们使的阴谋诡计,把这一家子上下的人都被你们摆弄了。老太太能做什么主,你们是厉害人,老太太也要看你们的眼色过日子。” 听纪晓芸这样说,不只纪二太太,就是纪晓棠也皱起了眉头。 纪晓芸的话,一半是孩子话不通世故,可另一半听着却让人心惊,那分明不是纪晓芸能够说的出来的。 这是什么人在背后这样影响和撺掇着纪晓芸。 纪晓棠可以不在意纪晓芸,但是对于纪晓芸背后的人,她却非常介意。 纪晓芸说话过分,纪二太太本该训斥。然而,纪二太太总觉得有愧于纪晓芸,就狠不下心来。 “晓芸,这样的话是你能乱说的。好在这里只有咱们母女,若是在旁人面前,你切不可以这样说。……娘成了什么人不要紧,还有你爹,还有纪家的名声!” 纪二太太提到纪二老爷,纪晓芸就抿了抿嘴。纪晓芸沉默下来,眼泪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要霞姑回来,你们把霞姑去接回来。”纪晓芸边哭边说。 这却是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办不到的事情。 “没有顾霞儿,让你妹妹多陪着你。”纪二太太就道,一面给纪晓棠使眼色。 还不等纪晓棠说话,纪晓芸就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我不要她陪我。” 说了这句话,纪晓芸就站起身往外走。 “你们为什么要回来?你们要是不回来,家里都是好好的。我恨你们,你们赶紧走了,离的我远远的才好!” 纪晓芸吼出这句话,就掀帘子出去了。 “哎……”纪二太太就叹气,脸色黯然,不过她还是放心不下纪晓芸,就招呼纪晓棠,“晓棠,你出去送送你姐姐,在我这里闹也就罢了……” “我知道了,娘,你好生躺着,我这就去。”纪晓棠立刻就答应了出来。 纪晓棠很快就追上了纪晓芸。 “姐姐,我有话跟你说。”纪晓棠对纪晓芸道。 “什么话,我不想听。”纪晓芸根本就不看纪晓棠。 “姐姐还是听的好,你不是有很多事都不知道,不明白吗,我可以告诉你。”纪晓棠就道。 听纪晓棠这样说。纪晓芸就站住了。 纪晓棠左右看了看,就将纪晓芸带到旁边一座小轩内,让服侍的丫头们都下去,姐妹俩坐下说话。 “纪晓芸,不该那样对娘说话。”纪晓棠尽力耐心地对纪晓芸说道,“于礼不合,爹爹知道了。说要罚你。祖母也护不住你。” “没了外人在跟前,你就露出了真面目!”纪晓芸的眼神有些闪烁,显然纪晓棠的话是吓到了她。然而。毕竟纪二老爷没有在跟前,纪晓芸对纪晓棠一腔怒火,就斜瞥着纪晓棠说道。 没了外人在跟前,纪晓棠根本就不管她叫姐姐了。而且纪晓棠一开口。就用纪二老爷压制她。 “真面目也好,假面目也罢。最起码,我不会害你。”纪晓棠对纪晓芸的话毫不在意,只认真地说道。 纪晓芸听了,似乎琢磨了琢磨。竟没有开口反驳。 “不管怎样,那都是咱们的亲娘。娘若不好了,对你我有什么好处?姐姐。你不要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 “娘若好了。你有好处,我却没有。谁对我亲,我可看的清楚,不用你来告诉我。”纪晓芸就道。 纪晓芸这样说,纪晓棠也有片刻的无语。 纪晓芸对纪二太太的隔膜竟然这样深,这可不能用她没有在纪二太太身边长大来简单的解释了。 纪老太太对于离间纪二太太和纪晓芸果然是不遗余力。 只是,这样固然是可以伤到纪二太太,难道对纪晓芸就完全是好的! “你既然看的清楚,那你就说说,谁对你亲?”纪晓棠也有些没好气地道。 “祖母对我亲,还有霞姑。”纪晓芸的回答没有任何的犹豫,她说这话,就抬起眼睛来看着纪晓棠。“晓棠,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霞姑回来。” 纪晓芸竟然哀求纪晓棠,为了顾霞儿。 纪晓棠看着纪晓芸,并不说话。 “你有爹,有娘,还有小叔,他们都疼你,把你当做宝贝疙瘩一样。就是祖母也被你哄了,程嬷嬷也偏向你。我孤零零一个,再没有别人,只有祖母和霞姑。霞姑能害着你什么事,你就放过她不行吗?” “纪晓芸,你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吗?爹、娘、小叔,也是你的爹、娘、小叔。她们难道就不疼你。你怎么就孤零零一个了?你把这一家人都看做了什么!” “我说不过你,我只说霞姑。”纪晓芸张了张嘴,一时无法反驳纪晓棠,就赌气地别开脸。 “霞姑的事,真的是祖母做主。”纪晓棠看着纪晓芸,即便是她面对这样的纪晓芸也觉得有些无力。 有些想法已经在纪晓芸的脑子里扎了根,只能说纪老太太给她洗脑洗的太成功了,要让纪晓芸转变想法,绝非一时三刻就能做到的。 “你在祖母身边长大,祖母的性子你还不知道。祖母护着顾霞儿,并不亚于护着你。顾霞儿的事,除了祖母,谁能做主?” 纪晓芸想了想,也不能不认同纪晓棠的话。 “祖母舍不得霞姑。还是你们都容不得她,祖母没办法才……” “你说我们容不得她,我们为什么容不得她?”纪晓棠就问。 “霞姑……”纪晓芸正要说什么,又忽然醒觉,不肯说了 纪晓棠却从纪晓芸的神色中发觉出了异样。 “你知道了,对不对?” “我知道什么了?”纪晓芸立刻否认。 “你果然知道了。” 纪晓芸就不再说话,只是无意识地撕扯手中的帕子。 “是顾霞儿告诉你的?”纪晓棠又问。 “没有。” “你自己猜出来的?” “是又怎么样。” 顾霞儿有什么打算,如果真要瞒着纪晓芸,那是再简单不过的。顾霞儿是故意让纪晓芸知道的。 “那你怎么想,你希望她进门?”纪晓棠问。 纪晓芸撕扯着帕子,半晌没有回答。 纪晓棠却在纪晓芸的脸上找到了答案。 “你、你竟然……” “我怎么了。”纪晓芸见纪晓棠这样,突然就理直气壮起来,“……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偏爹就只能有娘一个人?是霞姑,总好过是其他的女人。” “顾霞儿她以后肯定会对你好,是不是?比亲娘还疼你,还能让爹爹也疼你,是不是?”纪晓棠几乎可以猜到顾霞儿是怎样哄纪晓芸的, “是又怎么样。”纪晓芸竟然就承认了。“你不高兴,阴谋诡计的赶走了霞姑,你不就是怕以后疼我的人多了,疼你的人少了?” 纪晓棠已经不想去反驳纪晓芸了。 见纪晓棠不说话了,纪晓芸就认为纪晓棠是默认了她的话。作为胜利者,纪晓芸不介意多向纪晓棠透露些她的心思。 这些话,她没有跟别人说过,心底里,她也很需要有个人能够让她说说这些话。 “霞姑是个好人,再没有比她性子好的了。可她也很可怜。她那个家,要是你,你肯定一天都住不下去。能嫁进咱们家来,霞姑就不用回去过苦日子了。咱们家也不差这个。……晓棠,你想法子让霞姑回来。我知道,只要你想,你一定有法子。……大不了,我跟霞姑说,让她也疼你。” 纪晓棠的耐心终于耗尽了。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既然我们大家在你眼睛里都不算什么,就顾霞儿好。你搬过去跟顾霞儿过日子好了,也省的看着我们烦心。” 看着纪晓棠冷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纪晓芸就撇了撇嘴。 “当我不能去啊……” 回到纪老太太处,纪晓芸就跟纪老太太闹着要去烟袋胡同,说要陪顾霞儿去。 纪老太太自然不肯让纪晓芸去。 …… 烟袋胡同 顾霞儿坐在西厢房的炕上,正低着头做针线,就听见门帘啪的一声,顾雪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吓我一跳,帘子都让你扯下来了。”顾霞儿惊的一跳,针又扎了手。她忙抬起头来,看见是顾雪儿,就抱怨了一句。 顾雪儿沉着脸,气鼓鼓地走到顾霞儿身边。 “什么破帘子,扯坏了又怎么样。偏你就这样娇气,不过这样就吓着你了?你还当你是纪家姨太太,多金贵的人?” 顾霞儿的脸立刻就涨红了,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雪儿,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实话。”看到顾霞儿这样,顾雪儿的气似乎就顺了一些,一面就也在炕上坐了。“你怕我说,就不要做。做了还没做成,你自己被赶出来就算了,还带累了我!” 第八十六章 计之深远 顾霞儿被顾雪儿气的浑身发抖,手里的针再也拿不住,就掉在了炕上。她只能下意识地两只手紧紧捏着绣花绷子。 “什么被赶出来的?是姑母那里有事,咱们住着不方便,姑母才让咱们回家来住一阵子。” “你还打肿脸充胖子,拿这话糊弄谁!”顾雪儿嘲讽地看着顾霞儿,毫不留情地戳穿顾霞儿的话。“姑母那能有什么事。不是因为你不要脸,姑母怎么会打发咱们回来。” “我做错了什么,姑母凭什么也撵了我出来。都是你带累了我。”顾雪儿不依不饶。回到自己家里,顾雪儿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看到什么都别扭。她一肚子的火气,方才已经在上房跟顾老舅和江氏抱怨了半晌。 顾老舅和江氏也都唉声叹气地,并不能开解顾雪儿。 顾雪儿就将这一腔的火气,都撒在了顾霞儿身上。在顾雪儿看来,顾霞儿就是她们被赶回家的罪魁祸首。 要将顾霞儿许给纪二老爷的事,顾家几个人没有特意告诉顾雪儿,但是顾雪儿还是知道了。 “你看看这,这是人住的地方吗。还说什么过一阵子就接你回去,我看你是做梦。你回不去是你自己闹的,可怜了我,也要跟着你在这个破烂的地方受罪!”顾雪儿对着顾霞儿嚷着。 “什么破烂的地方,这是咱们的家。在姑母那里,原是姑母疼惜咱们,哪里有常住的理,迟早还不是要回来。雪儿。不要以为在纪家住的久了,就成了纪家的人。咱们家现在有什么不好,你不知道咱们家从前是什么样……” “我不想知道。”顾雪儿立刻就打断了顾霞儿,“这里我一天都住不下去,到处破破烂烂不说,吃也没的吃,连个冰盆都没有。我明天就去跟姑母说。求姑母接我回去。” “雪儿。你怎么这样嫌贫爱富。”顾霞儿就要教导顾雪儿几句。 然而顾雪儿如何肯听她的。 “你好意思说我嫌贫爱富。……那些来说亲的,你为什么都不肯应,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早就看上了二表哥。想着过去给二表哥做妾,做纪家的姨娘。那样你就不用回来了,一辈子都住在姑母家里。你才最嫌贫爱富。” “我不是。”顾霞儿被顾雪儿气的几乎掉下泪来。 “做了还不敢承认。”顾雪儿鄙视地看了顾霞儿一眼,随即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就爬到炕上,去翻顾霞儿身边的小包袱。 “雪儿。你做什么?”顾霞儿忙就放下绣花绷子,不让顾雪儿去碰她包袱。 “别当我不知道,方才娘都说了。姑母送了你好几件值钱的首饰。我也被姑母送了回来,那首饰我也有份。你别想自己私吞了。” “你不让我挑,你自己拣两件给我也行。”顾雪儿抢不到包袱,就退了一步说道。 “你……”顾霞儿咬着嘴唇。她素来知道顾雪儿的脾气。在纪家纪老太太跟前的时候还好,知道纪老太太对她只是平平。为了讨纪老太太欢喜,顾雪儿一直板着自己的脾气,也极少说话,装出乖巧的样子来。如今回到自己家里,顾雪儿就没有了这一层的顾忌。 “雪儿,你要首饰,我挑别的给你。姑母这次送的,不能给你。”顾霞儿对顾雪儿道。 “怎么不能给我,我不要别的,就要这个。你当我不知道,那些个统共也比不上这个一件。这是姑母原本打算留给晓芸做嫁妆的。” “我就要这个,你不给我,我跟你没完。” “不是姐姐舍不得,这些还要还给姑母的。”顾霞儿缠不过顾雪儿,只好说道。 “别拿话骗我,当我是纪晓芸,我可没那么傻。”顾雪儿坚持要分纪老太太这次给顾霞儿的首饰。 “并不是骗你。”顾霞儿告诉顾雪儿。 刚回来的时候,江氏就露出想要这些首饰的意思,虽然话说的是替她收着。 顾霞儿并没有答应,她担心这些首饰一旦落到江氏的手里,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她要留着这些首饰在身边,以后找机会还给纪老太太。虽然纪老太太肯定不会要,但是这些首饰一定要保持原样不能少,不能损坏。 “要是以后这首饰我能留长久了,我就分给你。别说分给你,就是都给你,也没什么。”顾霞儿就道。 顾雪儿难免就有些动心,但是想了想,又觉得顾霞儿这话说的太远了。那么远的事情,谁都说的准,还是不如现在就将东西拿到手里。 “我知道,你还惦记着去做纪家的姨太太。可惜,人家不肯要你。这首饰你现在就分给我!” 顾雪儿说着,又上前来抢。 顾霞儿就忙护住了包袱。任由她说破了嘴,顾雪儿都不肯听,只是要抢包袱。 最后,顾霞儿一个闪神,包袱竟真的被顾雪儿抢了过去。 顾雪儿拿着包袱得意洋洋。 “怎么样,还不是让我拿到了。” “雪儿,小心把东西碰坏了,快还给我。” 顾雪儿就是不肯还。 顾霞儿也急了,伸手就去抢。 姐妹两个就抢做一团。 就听得啪的一声,顾雪儿松开了包袱,捂住了脸。 “你、你打我。” 顾霞儿趁机将包袱抢回来,就护在了身后。 她们两个撕缠了这半天,都喘着气,衣裳和鬓发都散乱了。 顾雪儿被顾霞儿打了一巴掌,气更不打一处来,就发了凶性,她也不抢包袱了,只扑上去撕摞顾霞儿。顾霞儿先还是抵挡,后来见顾雪儿的手直往她脸上抓。就怕抓破了颜面,就用力推顾雪儿。 顾雪儿虽凶悍,毕竟年纪比顾霞儿小许多,身量和力气都不如顾霞儿,就被顾霞儿一下推的摔到了炕上。 这一下,顾雪儿是被摔疼了。她一面哭着一面站起身,指着顾霞儿就要骂。 顾霞儿一脸寒霜。面上是顾雪儿从来没见过的凶狠。 顾雪儿一下子就卡了壳。竟有些胆怯起来。 “你,你想打死我。我去告诉爹娘去。”顾雪儿一边哭着,一边跑出门。就去上房找顾老舅和江氏告状去了。 见顾雪儿出了门,顾霞儿只觉得全身脱力,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抱着包袱就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顾雪儿不想回到这个家,她更加的不想。 顾雪儿生下来的时候。顾家已经得了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救济,日子很过得了。顾雪儿其实并没有过过苦日子,可她却是经历过的。 那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经历。 回到这个家。不仅是吃穿用度远远不及在纪老太太身边的时候,她还要面对顾老舅和江氏,还要面对顾雪儿这样的妹妹。 她了解顾雪儿。同样也了解顾老舅和江氏的脾气。 如果只是在家中短住或许还勉强能过得去,如果真住的长了……。她就要每天面对顾老舅和江氏的计较和算计,面对顾雪儿的胡搅蛮缠。那样的日子,顾霞儿几乎不敢想下去。 她想要过更好的生活这有什么错,而且,她并不是去给别人做妾。对方是纪二老爷,是她嫡亲的表哥,是她从小就最为仰慕的人。 可是,表哥竟然不愿意要她,即便是姑母出面了也不成。 顾霞儿的心都要碎了。 哭了半晌,顾霞儿慢慢地从枕头上抬起头来。 她不能就这样算了,那样就代表她还得继续在这个家里住下去,就代表她得任由顾老舅和江氏把她嫁给任何一个能出最多聘礼的人家。 她得回到纪家去。 她怎么回到纪家去,傻等着纪老太太接她回去吗? 且不说纪老太太什么时候能接她回去,只怕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要想法子,尽快回到纪家。 正这么想着,顾霞儿就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是顾雪儿找了江氏过来。顾霞儿忙随手扯了块帕子就要擦泪。 拿着帕子,顾霞儿却愣住了,半晌都没有抬手。 江氏和顾雪儿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顾霞儿捧了块锦帕呆呆地出神。 …… 纪晓芸闹了两天,纪老太太都不肯答应,纪晓芸就打发人往烟袋胡同送东西,还亲自去了一趟看望顾霞儿。 从烟袋胡同回来,纪晓芸就消停了,不再嚷着要接回顾霞儿。 据说,这是顾霞儿劝了纪晓芸的结果。 纪老太太知道了,难免又感慨一番,心里觉得顾霞儿无处不好,往烟袋胡同送的东西越发的多了。 只要顾霞儿不在纪府,纪老太太和纪晓芸送多少东西过去,纪家都没人计较。顾霞儿的年纪已经不小,回到家里,再不聘嫁,就会引起议论。 顾家坚持不了多久,肯定就要给顾霞儿说亲了。 暂时放下了顾霞儿的事,纪晓棠就跟纪三老爷和纪二老爷商量起另外一件大事来。 “屯粮?”纪二老爷奇怪纪晓棠怎么突然想起要屯粮来。 “是的。”纪晓棠肯定地点头。 清远背靠雁山山脉,地处雁山平原。这片平原沃野千里,得天独厚,自古以来就少灾荒。况且,大秦承平以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纪二老爷这一代人根本就不知道饥馁为何物。 纪家除了清溪庄,还有大大小小的田庄十几处,粮食从来不缺,每年除了留下够自己上下吃用的,其余的都卖掉了,就只按着一般的规例,存粮并不多。 要那么多存粮做什么呢,这里南北往来客商,就是万一的情况要买粮食,那也是极为容易的事。只要拿出银子去,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有多少。 纪晓棠不能说这几年天下就有大灾荒,清远这地方也不能幸免。即便是她冒险说了,纪二老爷也不会相信。 “这两天看书,很多延续百年的大户人家都这么做。”纪晓棠只能从防患于未然这个角度来说服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笑了。 “你小小年纪,操心的事却多。” “爹爹,难道我说的不对。”纪晓棠就道。 “你说的也没有错。”不过纪家并不是那些动辄上千人口的大姓宗族,纪家人口少。在纪二老爷看来,就算是偶然遇到什么事,纪家的粮食问题也好解决。 再者那些大量屯粮的举措,一般是在动乱的年代里。如今天下安乐,纪二老爷觉得纪晓棠有些杞人忧天了。 “你爱读书,且能举一反三,这非常好。”纪二老爷鼓励纪晓棠。 纪晓棠一点儿也不高兴,纪二老爷虽然夸了她,但是并没有对她说的话认真。 “爹爹,你当我没事操这个心做什么,还不是想到祖父……” “你又梦见了你祖父?”纪二老爷立刻就问。 纪晓棠摇摇头,纪老太爷托梦一次也就够了,再多些,难免让人起疑,且效用只怕也会大大降低。 “还是你祖父说的祸事……”纪二老爷收了笑容,沉思起来。 纪晓棠见纪二老爷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忙就趁热打铁。 “……家里现在虽然人口少些,以后难道也是这样。我们纪家就不能发展成上千人口,延续百年的大族。既然是好事,为什么不现在就做起来,也给后人留下个章程来。” 上千人口,延续百年的大族,这几个字不能不让纪二老爷动容。 这是纪老太爷从未提起过的……宏图大计。 “二哥,我看晓棠这个建议好,可以行。”纪三老爷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才开口道。“也不用二哥操心,都交给我。” 纪晓棠来找纪二老爷之前,已经先跟纪三老爷通过气了。 “二哥,如今咱们兄弟三个。大哥那里不必说了,二嫂怀了身孕,小侄子明年就出生。二哥和二嫂还年轻,以后不说十个八个,五六个侄儿是有的。这以后还有我……,等到了咱们的孙儿辈,纪家人口就翻了番……” 纪三老爷展望了一下纪家的人口问题,纪二老爷想到纪二太太怀着的孩子,忍不住嘴角含笑。 虽然这样,纪二老爷做事历来谨慎。 “屯粮不是简单的事。”纪二老爷就道。 “我和小叔都想好了。咱们不懂,就请懂的人。凭咱们家的财力,办这件事并不难。”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又思索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 纪家开始兴建粮仓,这件事却并未公开,而是悄悄地进行。等纪二老爷看到最终建成的几处粮仓,也是吃惊不小。 第八十七章 入秋 转眼,就是七月底八月初,暑热尽褪,早晚的风中都带了明显的凉意。 月近中秋,一大家子都非常高兴。 纪二太太也终于能起来走动,主持料理一些家事了。 这个暑天对于纪二太太来说,实在是太难熬了。纪二太太第一胎怀纪晓芸的时候曾经害过喜,但是她身子好,很快就挺不过去。到了怀纪晓棠的时候,纪二太太就没再害喜,顺顺当当地生下了纪晓棠。 而这一次,或许是纪二太太终归没有以前那么年轻了,开始的时候害喜的非常厉害,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偏又正赶上暑热天气,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看的纪二老爷心疼不已,就是纪晓棠也跟着隐隐的担心。 不过为母则强,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健康,纪二太太不仅忍着在榻上足足躺了两个月,即便是没胃口,也会尽量进食。哪怕吃过之后就吐了,纪二太太也会坚持着再吃一些。 就这样,等到了入秋的时候,纪二太太人虽瘦了,但是郎中来诊脉,都说是这一胎终于坐稳了,而且看样子还很健康。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自然都高兴。 天气凉爽下来,纪二太太的害喜症状慢慢消失,不过短短的半月工夫,纪二太太瘦下去的那一圈就又长了回来,看着不仅面色红润,整个人也丰润了。 这阵子纪二太太养胎,就一直是纪晓棠跟程嬷嬷在料理后宅的事务。纪二太太再次接手,就发现一切不仅井井有条,甚至比先前她亲自料理的时候还要清爽的多。 纪二太太私下里探寻了。就知道程嬷嬷这阵子只是辅助,大多数的事情都是纪晓棠料理的。纪晓棠小小年纪就这样能干,纪二太太怎么能不高兴,私底下跟纪二老爷说了,干脆就将一半的家事依旧交给纪晓棠。 “……这孩子月份渐大,我的精力总不如从前。有晓棠帮着,我也轻松许多。” 纪二老爷自然答应了。 其实。纪晓棠的年纪实在还小。家里还有更适合接管家事的人,比如说纪老太太。 但是夫妻两个却谁都没有想过要让纪老太太接管家事。 纪老太太虽然喜欢说一不二,但却并不是个耐烦琐碎事情的人。要纪老太太接管家事。纪老太太大概也会应承,但肯定会有许多牢骚话。另一方面,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并不放心真的将家事交给纪老太太掌管。 即便是原先纪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纪家后宅名义上是纪老太太掌管。但实际操心的,却是纪老太爷。 这一天。大家正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说话。纪二太太今天的精神头不错,因此也在座。 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顾老舅来了。 纪老太太忙就让人情顾老舅进来。 顾老舅进来给纪老太太见礼,满面春风。 “大姐的脸色看着十分好。精神头也足……”坐下之后,顾老舅就笑着对纪老太太说道。 “前阵子是苦夏,现在天凉了才好些。”纪老太太就点头道。 略做寒暄。顾老舅就说明了来意。 “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在家里操办了个小宴席。想请大姐过去吃杯酒,热闹热闹。”顾老舅这是来请纪老太太到烟袋胡同去吃他的寿酒。 顾老舅的生日,纪老太太哪里会不记得。 “你的生日我当然记得,正要跟你外甥们说,还像从前一样,就在这如意园中给你办两桌酒席。家里样样都是现成的,人手也足,也省的你们忙忙乱乱,不得安生。”纪老太太就说道。 顾老舅每年都要办生日,但却从来没再烟袋胡同办过,都是纪老太太吩咐了人,在如意园中为顾老舅准备。一应的抛费自不必说,都是纪家出的,并不用顾老舅花费一文钱。 今年顾老舅主动提起过生日,纪老太太的意思,还是照旧例办理。 纪老太太偏疼顾老舅这个兄弟,从此可见一斑。 从前顾老舅不过推让两次,也就应了。这次却不同,顾老舅说什么都不答应。 “……家里的日子自是比不上大姐这里,可也颇过得去了。别的不说,一个小生日还办的起。并不请旁人,就这一两家实在亲戚。请大姐过去,也是我的一份人心。” 顾老舅要自己办酒席,请纪老太太过去,一方面是赏脸给他祝寿,另一方面,也是他对纪老太太尽些孝心。 纪老太太见顾老舅诚恳,就被说的有些心动。 “知道大姐不愿意出门,可我也不同旁的什么人,一年就这一次。到烟袋胡同去也近便的很,大姐不愿意劳动车马,只用一乘兜轿,从这如意园的后门出去,几步路就到了,也不用回避人。” 纪府后墙外住的都是纪家的下人,几条巷子也是纪家的地方,要从那边斜穿去烟袋胡同顾老舅家,确实是很方便。 “也罢,我就去混你们半日吧。”纪老太太就点了头。 “大姐肯去,我那整条胡同都能沾了福气。”顾老舅就兴冲冲地。他要办寿酒,自然不会只请纪老太太一个人,接着就又请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想要纪家阖府都过去赴宴。 “比不上这边府里宽敞,戏酒也不敢跟这边的比,是老舅的一点儿心思。……别的不敢说,必定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外甥们可一定要给老舅这一点颜面。” 顾老舅将姿态摆的很低,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难以拒绝。 “既然你们老舅来请了,别管有事没事,到时候都去半日吧。”纪老太太就先发了话。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都忙应了。 “只是得让老舅破费了。”纪三老爷笑呵呵地道。 “谈什么破费,只要外甥们肯商量去。”顾老舅笑的十分爽朗。 去顾老舅家赴席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若是缺人手,这里打发些人过去帮你料理。”纪老太太为顾老舅想的十分周到。 顾老舅却拒绝了,只说人手足够。 “……庆善知道我要办寿,早几天就打发了小厮管事过来帮忙。” 纪老太太听说江庆善那边给了顾老舅人手,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顾老舅随即告辞,很快竟又送了当天寿宴宴席单子和戏单子来给纪老太太看。纪老太太看了,也不由得欢喜。顾老舅这宴席虽比不得上纪家的阔绰丰富,却也是山珍海味,十足的体面。 “你老舅办事越发的周全了。”纪老太太高兴地点头,就随手将单子给了正巧在一旁闲坐的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飞快地看了一遍,就将单子袖了,往纪二太太这院子里来。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在上房厅中坐着,吃着庄子上刚送来的石榴。 “今年的石榴个大,水分足,还格外的甜。”纪二太太本来就爱吃石榴,她这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比她还爱吃。就看见她坐在那里,纪晓棠一个还没吃完,纪二太太已经再吃第三个了。 “吩咐下去,庄子上的石榴不要做别的用处了,每天都送一篮子来。”纪二老爷就忙吩咐了下去。 纪三老爷进门,就看见这三口吃石榴吃的高兴的样子。 “哈,也给我一个。”纪三老爷到了这,是一点儿都不肯拘束的,根本不用丫头们服侍,自己就拿了石榴吃。 “你那屋里不是也有,偏来这里抢你侄子的。”纪二老爷故意数落纪三老爷。 “就是抢的,才吃的香甜。”纪三老爷哈哈笑。 “二哥,二嫂,晓棠,给你们看件东西。”纪三老爷说笑着,就从袖子里将方才的单子拿出来,先递给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接过看了,就唔了一声,也没说话,将单子递给纪二太太。 “哎呦,舅老太爷这次怎么这样舍得。”纪二太太也看了,就说道。 然后单子就到了纪晓棠的手里。 纪晓棠最近管家,一应东西的价格她心里都有数,看了单子,心里略计算了一番,也觉得惊讶。 顾老舅这次的寿酒花费不小。 “我总觉得,老舅这次是有别的事。”纪三老爷就道,这才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能有什么事?庄子上,老舅可曾又找你的麻烦了?”纪二老爷就问纪三老爷。 “他不敢找我的麻烦,老田那里却闹了两次,都没闹出什么来。我看他是不甘心。”纪三老爷就道。 夏收的时候,因为纪三老爷插手,顾老舅并没有从庄子上捞到什么额外的好处。眼看着就是秋收,纪三老爷却并没有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厌烦了庄子上的事。不仅田庄头依旧管着田庄,纪三老爷也隔三岔五地过去照管。 这样下去,顾老舅在这一年里可就没有油水可捞了。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推测顾老舅最近会有动作。庄子那边水泼不进,顾老舅的主意就只能打到纪老太太的身上。 “他肯这样花费,请了老太太过去,恐怕是想趁机说服老太太给他撑腰。”纪三老爷说道。 “嗯。”纪二老爷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 “只怕还不止。”纪晓棠放下单子,抬头道。 第八十八章 动机不明 如果只是想要重新掌控清溪庄,顾老舅应该舍不得下这样的本钱。 “他还想要图谋什么!也是贪心太过了。”纪三老爷就皱眉,“庄子上没让他捞油水,那是怕他坏事。咱们并不是不肯接济他。他们父子俩的月钱可一文钱都没有少。这些日子,他们从老太太手里搜刮的,老太太打发人送过去的,都还少了吗?” 纪老太太将私房的金元宝都给了顾老舅,这件事还是让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知道了。 “如果人人都肯知足,这天下早就大同了。”纪晓棠思索着道。 “这话说的是。”纪二老爷就点头。 顾老舅请纪府阖府上下去吃寿酒,肯定是有所图谋。然而,这个寿酒又不能不去吃。 “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他也翻不出多大的风浪来。”纪三老爷就道。他如今有了些历练,气质却不像纪二老爷那般沉稳,反而更显凌厉。对付顾老舅,纪三老爷自认还有些信心。 “还是要多防着些才好,”纪晓棠的思虑更加细密些,“顾家与江家近来交往甚密。”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 比起顾老舅来,江庆善是更难对付些。 没几日,就到了顾老舅的生辰。 除了纪二太太怀着身孕,不方便出门,因此就留下来看家。纪家其他的人都收拾妥当,过烟袋胡同来赴宴。 因为顾老舅家地方毕竟狭窄,因此大家都没带多少服侍的人。纪老太太只带了大丫头芍药和牡丹。还有两个使唤的小丫头。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只各自带了两个小厮。纪晓芸只带了大丫头丁香,纪晓棠带了大丫头锦儿。 纪晓棠本来是想留在家里陪着纪二太太,可最终还是来了烟袋胡同。 纪二太太身边有程嬷嬷照料,还有心腹的大丫头们陪伴左右,并不会出什么事。但是烟袋胡同这边却不好说。纪晓棠心里对顾老舅要图谋的事情十分在意。 进了顾府,纪晓棠游目四顾。她对于前世自己是否来过这里已经是不记得了,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来。 三进的宅院。虽不能与纪家的大宅相比,但是在清远县城也足够体面,足够让顾老舅一家住的十分舒适。 顾老舅、江氏带着顾雷儿、顾霞儿和顾雪儿亲自到门口。将纪家一行人径直接进正院上房待茶说话。 顾老舅在炕下陪坐,就说了一番蓬荜生辉的客套话。纪老太太虽关照兄弟一家,但是这里却显然并不常来。她四下仔细地打量,就问了许多过日子的家常话。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这炕上光秃秃的,我那后面库房里还放了架紫檀大理石的炕屏。这两天就让人给你们送来。来人去客的,摆起来也体面些。”纪老太太就道。 顾老舅和江氏忙不迭地就答应了。 “只有大姐处处惦记着我们。”江氏满脸陪笑地道。 “我总共就这一个兄弟,不惦记你们还能惦记谁。你们也争气些,不要让我操心。”纪老太太就道。 顾老舅连连点头。 说过了家常。纪老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顾霞儿的身上。 “霞儿,到姑母这儿来坐。”纪老太太就招呼顾霞儿。 纪老太太在炕上坐,顾霞儿和顾雪儿就在一边的榻上陪着纪晓芸和纪晓棠说话。 顾霞儿见纪老太太招呼她。这才忙起身走过去。 “我的霞儿……”纪老太太先是握住顾霞儿的手打量,“出落的越发好了。” 打量了顾霞儿半晌。纪老太太似乎很满意,就拉着顾霞儿在自己身边坐了,就问顾霞儿在家里每天都做什么。 顾霞儿今天做盛装打扮,眉眼描的极为精致。比起在纪家的时候,顾霞儿的脸庞和身量似乎都消瘦了一些,眉目之间似乎还添了几分淡淡的哀愁。虽是如此,垂头羞怯的模样,似乎比过去更加动人了。 人说十八无丑女,何况顾霞儿本身长的虽不是国色,却并不丑,且又极会打扮。 “你爹娘没有委屈了你?” “爹娘待我很好。”顾霞儿就道,“每天空闲只是做针线。给姑母做了两双睡鞋、两双便鞋,一会姑母去我那屋里坐坐,给姑母试试合不合脚。” “你这孩子,让你不要再做这些粗活,仔细粗了手。”纪老太太就心疼地道,又打量顾霞儿,“……看着瘦了些。” “是苦夏的缘故。”顾霞儿就道。 “这孩子这一点像大姐。”顾老舅就道。 “嫡亲的姑侄俩,霞儿不像大姐还能像谁。我和霞儿在一起,没人说我们是母女俩,霞儿一点儿也不像我,倒是像足了大姐。”江氏笑的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来。 “就是苦夏,这个时候也该好了。等明天我打发人给你送些补品来,你按顿好好吃了。”纪老太太就道。 自打顾霞儿搬回烟袋胡同,纪老太太就没断了往这里送东西。即便是纪老太太有时候想不起来,还有纪晓芸会提醒。送来的东西,其中很多都是给顾霞儿吃用的。 “多谢姑母。总是累姑母为我费心。” “傻孩子,这话就跟姑母见外了。” 顾霞儿已经搬出纪府将近两月,纪老太太今天只说给顾霞儿送东西,却绝口没提什么时候接顾霞儿去纪府住的话。 若是往常,顾霞儿或许还不会露出什么来,但是顾老舅和江氏脸上竟没有失望的神色…… 纪晓棠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疑窦顿生。 屋里正说着话,外面又有客到。 “你还请了谁来?”纪老太太就问。 “并不是外人。”顾老舅忙就答道,“是庆善一家子。” 纪老太太就哦了一声。 顾老舅和江氏在屋里陪着说话,是顾雷儿出去。将人给接了进来。 首先进门的,是江庆善。 纪晓棠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江庆善,不由得仔细打量。即便江庆善再不简单,这样巨大的一场变故,还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江庆善瘦了很多,两侧颧骨高高的支着,一双眼睛越发的深陷。他今天穿了件暗褐色的素锦直缀。有八九成新。看上去是一件旧衣,穿在他现在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江庆善在衙门挨了板子。如今将养了几个月,伤应该是好了。但是江庆善走路却不像过去那般风风火火,一边手里还拄了根拐杖。 一进门来,江庆善紧走两步。就立刻扑在地上,给纪老太太磕头。嘴里喊着老祖母。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见了,只怕还当他是纪老太太的亲孙子。 “赶紧扶起来。”纪老太太哪里见得这个,忙就吩咐道,“你这孩子。身子还没好,何必行这些虚礼,难道我还能怪你不成。快些起来。咱们娘儿俩坐着说话。” 江庆善并不肯起身,实实在在地给纪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在顾老舅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 “久不见老祖母,也没什么表孝心的,磕几个头吧。”江庆善眼圈微红地向上望着纪老太太,“心里早就想去府上给老祖母磕头,只是我……怕给老祖母添了晦气。” “说什么傻话,并不是外人,并不需要讲究那些个。”纪老太太就道。 江庆善随即又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见礼。他依旧要磕头,毕竟被纪二老爷拦了下来。 “你身子不便,心意到了就成。” 这个时候,小丫头又掀起门帘,原来江庆善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带他们来给老舅拜寿,也给老祖母、二叔和三叔磕头请安。” 先跟着小丫头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妇人,高挑纤细的身材,面色白皙,眉目灵动,却是江庆善的长女江巧儿。 江巧儿今年二十岁,并不是甄氏所生,而是江庆善和他第二个娘子马氏所生,早已经出嫁,嫁的是马氏娘家的从堂侄,也算是亲上做亲。 甄氏过世,江巧儿与丈夫前来奔丧,就被江庆善留下来帮着料理家事。 江巧儿的手里还牵了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正是她与丈夫的独生儿子马玉才。 紧跟在江巧儿的身后的是马文红。马文红还推了一辆轮椅,轮椅上面坐的正是江兴龙。 江庆善这一家子几乎都到了。顾老舅与江庆善一家,这也算是通家之好。 江巧儿和马文红就带着儿子先给纪老太太磕头,又见过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然后还给纪晓棠和纪晓芸都行了礼。 江兴龙残了两条腿,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两只手搁在膝盖上,以头碰手,也算是磕头行礼了。 纪老太太就连说可怜见儿的。 纪晓芸则对江兴龙侧目。 纪晓棠虽然面上没什么,但是对于江兴龙现在的样子也很是吃惊。纪晓棠几乎认不出江兴龙了。才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江兴龙整个人就仿佛是吹了气一般的胖了起来。一张脸几乎有过去的两倍大,两腮上的肉要垂下来一样,差一点儿就将五官都给挤没了。 “兴龙这孩子的伤看来养的还不错。”纪老太太看着江兴龙,半晌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何止养的不错,简直就是养的“太好”了。 江庆善这样的人,竟然就看着儿子在他眼皮子地下变成这样一副模样!纪晓棠看了一眼江庆善。 江庆善并不怎么看江兴龙,偶尔看一眼,眼神中也没有任何的异样。 这人一多起来,屋子里就显得有些拥挤。 “你们女孩子们去自在说话吧。”纪老太太就对纪晓棠几个发话道。 顾霞儿就站起身,和顾雪儿一起引着纪晓芸和纪晓棠要往她的屋子里去。 江巧儿看见了,忙也跟着站起身来。 “老祖宗,我陪着姑姑们去。有我服侍着姑姑们,老祖母尽管放心。”江巧儿笑着对纪老太太道。 纪老太太就很高兴。 “这样正好,你们去吧。” 江巧儿陪着几个人出来,却并不带马玉才,也不将马玉才交给马文红,而是交给了江庆善。江庆善就抱了马玉才在怀里。 “巧儿越发出落的好了,是个利落的掌家娘子样。”看着江巧儿出门,纪老太太就夸道,“看她的言谈举止,竟有几分她甄氏娘的样子。” “老祖母好眼光,我也是这样说。”江庆善立刻就道,“她虽不是她甄氏娘亲生,却是她甄氏娘亲自抚养着长大的。” 既然提到了甄氏,这话可就多了起来。 …… 顾霞儿领着纪晓芸和纪晓棠就进了西厢房。 屋子里显然经过了一番仔细的打扫,进屋就能够闻见淡淡的百合香,正是纪晓芸屋子里最常用的那种熏香。 顾霞儿待纪晓芸自然十分亲切,待纪晓棠就隐隐地多了份小心。 炕上铺着大红的锦褥,顾霞儿就请纪晓芸和纪晓棠在锦褥上坐了,一面亲手倒了茶来,先端给纪晓芸,又端给纪晓棠。 “霞姑,你不用忙,还是过来坐着咱们说话。”纪晓芸显然对这个屋子很熟悉。 自从顾霞儿搬出来,即便是纪老太太拦着,纪晓芸还是往这里来过两回,只是每次都没有用饭。 “……叫丫头们进来伺候吧。”纪晓棠则说道。 “不用丫头们,还是让我来。这屋子小,人多了拥挤。再者,这也是我的一份心。”顾霞儿说她这里简陋,也没什么好东西待客,她亲自动手,心中多少能渐少些歉意。 “那霞姑也不用忙,咱们也不用人伺候,就咱们自在说话就好。”纪晓芸又道。 纪晓棠接了顾霞儿送上来的茶,只是略略沾唇,就放下了。 顾霞儿这屋子收拾的干净,几样东西纪晓棠看着眼熟,稍一思量,纪晓棠就想起来,那都是她在纪晓芸的屋子里曾经看见过的东西。 纪晓芸待顾霞儿是实心实意。 “姑姑和姑祖母都上炕坐着,不用丫头服侍,这里还有我。我在老祖宗跟前下了保的,肯定服侍的姑姑和姑祖母停停当当。”江巧儿让顾霞儿和顾雪儿都坐,她一个人极利落地端了几样的点心和鲜果过来,一面就问纪晓芸和纪晓棠喜欢什么,一面就快手快脚地给两人拿点心、剥果子。 纪晓棠自不会吃这里的点心和果子,她只看着江巧儿。 “这里巧姐儿常来的?” 第八十九章 拼酒 纪晓棠问江巧儿是否经常来顾霞儿这里。江巧儿在回答之前,就飞快地看了顾霞儿一眼。 “……嫁出门去并不常回来。原先的小姐妹们没剩下几个,相熟的也就姑奶奶这里。再找不出姑奶奶这样心底好、性子好的人了。” 也就是说,江巧儿确实经常来顾家。这和纪晓棠得到的消息相符。其实不用江巧儿回答,只看她对顾霞儿这屋子里的熟稔程度,就知道两人是常来往,而且显然处的还相当不错。 纪晓棠问了这一句,就没再问。 即便大家都不说话,这屋子里的气氛也不会冷落,因为有江巧儿在。 江巧儿的话最多,且极伶俐,会看人脸色,说的话讨喜俏皮,不出一会的工夫,就将纪晓芸哄的眉开眼笑。 江巧儿用同样的法子对付纪晓棠,纪晓棠却不像纪晓芸那样好哄。不管江巧儿怎样巴结奉承,纪晓棠一直都淡淡的。 纪晓棠不喜欢江巧儿,也不屑于去装着喜欢她。江巧儿的眼睛太活,里面的内容太多,跟顾霞儿的眼神交换太频繁。 这是个心思极活泛的女人。 纪晓棠前世对江巧儿并没什么印象。前世的江巧儿似乎也没什么作为,那个时候甄氏虽然一样早死,但是江庆善却并不需要江巧儿夫妇来帮他料理什么家事。 可如今的情况大大不同。纪晓棠想到纪二老爷对江巧儿的丈夫马文红的评价,虽对江巧儿态度淡淡的,但对江巧儿的一言一行却都仔细关注。 很快,纪晓棠就发现,虽然同样也奉承纪晓芸。江巧儿更多的心思还是在她身上。江巧儿几乎是不遗余力地在讨好她。 顾霞儿早就跟纪晓芸坐在了一起,两个人头挨着头,低声说着别人听不清楚的体己话。 只坐了一会,纪晓棠就觉得厌倦极了。 如果依着她的本意,当下就告辞离开还好。但是她终归放心不下。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巧姐儿回来有多久了,家里那边可还好?”纪晓棠就问江巧儿。 江巧儿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顿了顿才又陪笑着答纪晓棠的话。 “也回来有几个月了。本是打算帮着发送了大娘就回去,谁知道,爹这里接连发生这些事。家里实在料理不开,就将我们给留了下来。……那边也是一摊子的事,才儿他爹在那边也是操心拿主意的,我也得管家理事。已经来信儿催了我们几次,要我们回去。” 江巧儿这么说着。脸上就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来。 “可有什么法子,爹求着留我们,我也实在是放心不下,不忍心就这样撂开手不管。我是做女儿的还罢了。只是为难了才儿他爹。好在他也是个有担当的,肯将我家的事情放在心上。也多亏得有他在,事事都料理的周全。爹也心里感激他。常夸赞他。若是没有他,这家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爹和兄弟都难好生将养……” 江巧儿说她和马文红在婆家如何任重事多。又说江庆善这里如何离不开他们,以及他们在江家如何的有功。他们想回去,却因为江庆善挽留,他们也放心不下江庆善和江兴龙,这才一直留到了现在。 江巧儿话说的多,却一句也没提什么时候回去的话。 而且,纪晓棠还注意到一点。 江巧儿称她的婆家,也就是马文红家为那边,却称江家这里是她的家。 “……发生这许多事,爹的心都伤透了,差点儿缓不过来,我们只能帮着料理事情,还多亏得才儿。才儿每天跟着他外祖父,他外祖父最疼的是他。我们才儿自小就不像马家的人,与他外祖父却像个足十,比他舅舅还像他外祖咧。” 江巧儿又笑着道。 “三姑姑,怎地不吃这个石榴,我另外剥栗子给三姑姑吃。……这栗子还是我婆家那边送来,给我们和才儿他外祖尝鲜的……” “我昨儿个看见家里有栗子,跟这个很像,是你们送去的?”纪晓芸就问江巧儿。 “正是我们送的。二姑姑要是觉得还能入口,我另外再挑两篮子好的给二姑姑送去。”江巧儿立刻就道,又笑着对纪晓棠,“那边也没别的东西,只这栗子是个好物,每年都挑最好的送到京城去,说是宫里的皇上、娘娘们也爱这个。我们这送来的,就和那些送去皇城的,是产在同一个山上的。” “真是你送的,你有心了。”纪晓芸就道,“倒是不用再送,已经足够了。这东西虽还不错,只是不好多吃,怕克化不了。” “是这个道理。”江巧儿立刻附和纪晓芸的话,“二姑姑年纪小小,却比我们懂得多。” 纪晓芸的脸就微微一红,不是害羞,而是高兴。 “是听祖母说的。” “老祖宗她老人家是年高有德的人,什么没经见过。只可惜我们家里就没这样的老人儿,遇到什么事,也能给我们指点指点。……常想着能多到老祖宗跟前,听老祖宗说说话,我们也跟着长见识,只是怕老祖宗嫌烦。” “你尽管来。”纪晓芸就道,“祖母还曾说起过你,你来了,祖母定是欢喜的。” 江巧儿的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二姑姑最知道老祖宗。二姑姑这么说了,那肯定没错,我明天就去给老祖宗请安。”江巧儿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道。 又说了一会话,外面就有人来传话,说是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纪晓棠她们去入席。 顾老舅家并没有花园,两桌宴席就分别摆在上房的东西间。纪老太太带着众女眷一桌坐在了东面这一间,顾老舅陪着纪二老爷、纪三老爷等男客就在西面那间坐席。 等坐到了席上,纪晓棠才发现,江氏的兄弟媳妇也带了女儿江小梅来坐席。 纪家这一家,江庆善一家,还有江氏兄弟一家,按着顾老舅的说法,这确实是没有外人,都是实在亲戚。 江庆善跟江氏的兄弟江二是连了宗的,两人平时在人前是兄弟相称。但是对于顾老舅、顾霞儿几个的称呼,却并没有随了江二那边,而是随了纪家这边,从纪老太太那开始称呼的。 有的时候,两家子称呼就有些乱。 当然,这并不是纪晓棠会去操心的事情。 纪晓棠只扫了江二媳妇和江小梅一眼。 江二媳妇面貌姣好,江小梅却和她姑姑江氏有八九分相像,牙齿不齐且长,好在不像江氏的牙那般黄。 据说江氏也不是生来就黄牙齿,嫁给顾老舅的时候也是十八一朵花。只是后来顾老舅败了家,江氏染上烟瘾,就将牙给熏黄了。 酒菜很快摆了上来,纪老太太尝了一口就赞了声好,吩咐人给厨房打赏。 今天的寿酒,顾老舅是请了县城酒楼的大厨来掌勺,做出来的滋味自然不差。 江氏还让人温了酒。 “是上好的金华酒,喝着绵软,不上头。大姐也多喝几杯,你们小姑娘也能喝。”江氏劝纪老太太喝酒,又让江巧儿给纪晓芸和纪晓棠斟酒。 顾霞儿向纪晓芸和纪晓棠举杯,纪晓芸笑呵呵地喝了,纪晓棠只略微沾唇。顾霞儿也喝干了杯中的酒,看纪晓棠的酒杯尚满,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神色黯然。 纪晓芸看向纪晓棠的目光里就带了谴责。 纪晓棠只装作没看见。 接着,顾雪儿又来跟纪晓芸和纪晓棠喝。 纪晓棠依旧只是略微沾唇,对顾雪儿和纪晓芸的目光毫不在意。 “晓棠就是不肯给我们这个面子。”顾雪儿就冷笑道。 纪晓棠自来知道顾雪儿性子不好,但顾雪儿也历来不敢在纪家、或者在她面前放肆。今天的顾雪儿,却是发脾气了? 这可真奇怪了,顾雪儿忽然不怕得罪她了,难道顾雪儿不想回纪家住了。 顾雪儿并未压低声音,因此一桌子的视线立刻就落到了她和纪晓棠身上。 顾雪儿气鼓鼓的,纪晓棠神色淡然。 “这是怎么了?”纪老太太问了一句,却并不想深究。“今天是大好的日子,不许你们拌嘴胡闹。……晓棠就跟你雪姑喝上一杯,不用怕你爹娘说你,自然有祖母给你撑腰。” “看,姑母都说了。”顾雪儿有些得意地道。 “祖母,我并不是不肯喝,实在是不胜酒力。”纪晓棠就道,一面眼角的余光就看见了江巧儿,“可谁让我辈分小呢。” 纪晓棠端起酒杯作势要喝,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就顿住了。 “我不能喝,霞姑和雪姑让我喝,我却不能不喝。要是有了比我辈分更小的,是不是也一样。”纪晓棠就对纪老太太道。 “是一样的。”纪老太太就笑道。 “既然这样,这一杯,就让巧姐儿代劳了吧。”纪晓棠笑着将酒杯递给江巧儿,“我知道,巧姐儿是有酒量的。若不肯替我,就是眼睛里没有我这个姑姑。” 江巧儿干笑,想要不喝,却又实在却不过,只得接过酒杯来喝了。 “原来你这样胆小。”顾雪儿小声对纪晓棠道,看纪晓棠的眼神中满是挑衅,“连杯酒都不敢喝。你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第九十章 不动声色 顾雪儿的挑衅太明显,这让纪晓棠对她有了一丝兴趣。 酒宴进行的时间并不长,纪老太太先就退了席,江氏自然陪着纪老太太,就到旁边收拾出来的屋子里去说话歇息。 纪老太太走了,纪晓芸和纪晓棠随后就也站起身来,江巧儿、顾霞儿自然都陪着。 酒席上就只剩下江二媳妇和江小梅,还有一个顾雪儿。 饭菜虽丰盛,但别人都没怎么动筷子,只有江二媳妇和江小梅,似乎并不常见这样的席面,方才当着众人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就不舍得离席。 “我陪着雪儿,你们先去吧。”江二媳妇就推出顾雪儿来做借口。 顾雪儿坐在椅子上,身子似乎有些不稳。 顾雪儿喝醉了。 她要和纪晓棠拼酒,纪晓棠不置可否。后来不知怎地,纪晓棠并没怎么喝酒,她反而在纪晓棠的言语下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顾霞儿陪着纪晓芸,就看了顾雪儿一眼。顾雪儿醉意朦胧的样子大家都看的出来。这样的顾雪儿,显然已经不济事。顾霞儿暗地里皱眉,想想也就不再管顾雪儿了。 “就请舅母替我照料雪儿吧。”顾霞儿就对江二媳妇道。 江二媳妇忙不迭地应了一声。 顾霞儿和江巧儿就陪着纪晓芸和纪晓棠从席上退下来,一起往纪老太太歇息的屋子里来。 屋子里,纪老太太已经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正斜倚着靠枕,跟江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大丫头牡丹在为纪老太太捶腿。芍药则在纪老太太的身后为纪老太太打扇。 屋子里放了一盆冰,有丝丝的凉气四外散开,让人觉得十分舒爽。 纪老太太见她们都过来,就很高兴。 “怎么都来了,我是上了年岁,怕吃多了东西不好克化。你们年纪轻轻,还是该吃饱了。”纪老太太笑着道。 “已经吃饱了。”纪晓芸就道。一面就在纪老太太的身侧坐了。 顾霞儿忙就过去陪着纪晓芸。 江巧儿也忙着附和。直夸今天的席面好。 “我也长了见识呢。” 江氏听了就高兴,一面就絮絮地告诉说置办这酒席采买材料用了多少银子,请大厨又用了多少银子。就是那成套的瓷器家伙,竟然也不是顾家的,而是从江庆善那里借来的。 还有来回帮着传菜服侍的丫头和小厮,也都是江庆善家的。 “还多亏了巧儿帮我料理。”江氏还说道。 “难得你是个能干的人。”纪老太太点了点头。 并没有人问江二媳妇和江小梅。大家似乎也忘记了顾雪儿。 坐了一会,纪老太太的眼睛就有些睁不开。芍药和牡丹忙就铺开了锦褥。安放软枕,服侍着纪老太太躺下了。纪老太太饭后就容易犯困,因此要小睡一会。 “晓棠和晓芸也跟着歇歇吧。”江氏就道。 江巧儿忙就帮着江氏也给纪晓芸和纪晓棠安放枕头和褥子,一面就过来扶纪晓棠。要帮着纪晓棠脱外面的大衣裳。 纪晓芸就抓住了顾霞儿的袖子,低低的声音跟顾霞儿说话,似乎要到顾霞儿的屋子里去。 顾霞儿开始有些迟疑。不过很快就点了头。 “晓棠就留在这,陪着你祖母。”江氏就道。 “祖母睡了。舅老太太陪着就好。我跟姐姐一起去。”纪晓棠就跟着纪晓芸一起往顾霞儿的屋子里来,一面又叫了丫头锦儿过来服侍。 纪晓芸看见锦儿,就想到了她带来的丁香。 “丁香呢?”纪晓芸就问。 “应该还在外面坐席。”顾霞儿就道。今天除了主院上房这两桌主席,前面还安排了桌子,专门招待纪家带来服侍的人。 丁香、锦儿,还有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小厮们都在前面坐席,只有纪老太太身边的芍药和牡丹是例外。两人并没有到前面坐席,而是纪老太太这边席上赏了饭菜下去,两人就在旁边吃了,方便服侍照顾纪老太太。 锦儿是自己早退了席,过来等着纪晓棠吩咐的。若非如此,纪晓棠要找锦儿,就要用顾家或者江家的人,只怕还没这么便利。 锦儿如此,就显得丁香有些惫懒了。从丫头看主子,又可见纪晓棠和纪晓芸之间的差距。 “我们姑娘今天有些不舒服,出门的时候太太格外嘱咐了我。”锦儿是个机灵的,忙就解释道。她这样说,显然是为不在场的丁香解了围,让纪晓芸的脸上也好看些。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丫头。”江巧儿小声笑道,看纪晓棠的目光越发的不同。 酒席上,江巧儿替纪晓棠喝了不止一杯。 纪晓棠就冲江巧儿淡淡地笑了笑。 江巧儿就有些受宠若惊,围着纪晓棠服侍的越发巴结。 “巧姐儿自去歇着吧,我这里有丫头服侍就好。”纪晓棠就道。 “三姑姑让我孝顺孝顺,我少有这样的机会,是我的福分呢。”江巧儿就陪笑着道。 纪晓棠想了想,也不再推拒,一面悄悄地向锦儿吩咐了几句,就打发了锦儿出去。 “既然这样,我这丫头也难得出来,就让她去自在散一散。”纪晓棠就道。 “正该是这样。”江巧儿和顾霞儿都道。 炕上安放了崭新的枕褥,江巧儿就服侍着纪晓棠躺下了。旁边纪晓芸和顾霞儿也相对躺下,两个人低低的声音说悄悄话。 纪晓棠的头一沾枕头,就闭上了眼睛,似乎也有些困倦了。 “我平常喝不得酒。”纪晓棠就道。今天她在席上实在却不过,还是喝了几杯的。不过十岁的小女孩,能有什么酒量。现在犯了酒困也在意料之中。 江巧儿越发服侍的妥帖,轻轻地在旁边为纪晓棠打扇。 这屋子里也放了冰盆,比起上房似乎还要凉快些。纪晓棠一开始还说两句话,很快就呼吸平稳,也不再言语。看样子,是睡着了。 江巧儿试探着问纪晓棠,纪晓棠没答言。江巧儿就抬起头。正与顾霞儿看过来的视线相碰。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纪晓芸也睡着了。 很快。外面就传来的轻轻的脚步声。江巧儿忙就轻手轻脚地起身走了出去。 江巧儿出去片刻的工夫就回来了,她并没有跟顾霞儿说话,只是冲着顾霞儿打了个手势。 顾霞儿随机也轻手轻脚地起来。 “霞姑。你要去哪里?”顾霞儿穿戴妥当,正要出门,纪晓芸却突然醒了,有些迷迷糊糊地问顾霞儿。 顾霞儿吓了一跳。忙就回转身来打手势让纪晓芸低声。 “莫吵醒了晓棠。……晓棠睡着,吵醒她不好。”顾霞儿低声道。 一边的江巧儿忙就看纪晓棠。见纪晓棠兀自睡的香,才松了一口气,向顾霞儿示意。 “霞姑去哪,我也要去。”纪晓芸也压低了声音。同时也坐了起来,就要穿大衣裳。 “我、我并不去哪里,晓芸你接着睡。”顾霞儿先是跟纪晓芸说道。然后看纪晓芸已经完全醒了,且不打算再睡的样子。顾霞儿就改了主意。“好,咱们一起出去走走。” “好。”纪晓芸欢喜地应声。 顾霞儿帮着纪晓芸穿大衣裳,一面和江巧儿又交换了一个眼色。 江巧儿似乎有些担心,顾霞儿让江巧儿放心。 她有信心,纪晓芸不会坏事。 顾霞儿和纪晓芸相携着出去了。江巧儿就过来看纪晓棠。纪晓棠睡的正香,对屋子里发生的事情,顾霞儿和纪晓芸的离开一无所知。 “一个孩子,就算聪明,能懂得什么。”江巧儿低声自言自语,语气中隐隐带着得意。 屋子里很安静,院子里也同样的安静。 东屋的宴席早散了,西屋的宴席刚才也散,客人们都吃多了酒,被扶下去歇息了。一个院子鸦雀无声,似乎大家都睡了。 很快,就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口。 “巧姑娘在不在?”一个面生的小厮在门口,冲着里面喊。 江巧儿见找的是她,又担心将纪晓棠惊醒,忙就起身走到门口,将小厮拉扯到一边说话。 “你是哪里伺候的,在姑娘的房门口大吵大嚷,成什么话!”江巧儿低声训斥小厮。 “我、我是外面伺候的。”小厮被江巧儿的气势唬的有些发愣,说话就磕磕绊绊的,“巧姑娘,你家才哥儿方才在后头玩,不小心掉进井里了。” “要不是这事,我哪敢来。”小厮接着又小声嘟哝了一句。 “什么?”江巧儿一听就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紧紧攥住小厮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才儿不是跟他外祖在一起,跟着服侍的人呢?” “就是刚才,江大老爷喝多了,才哥儿跑出去跟胡同里的小孩儿玩……” 顾家这样的人家,门户自然没有大户人家严谨,况且是今天人来客往的,马玉文跑出去玩,不小心落井…… 江巧儿顿时急的头上就见了汗。 她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就见纪晓棠背对着她躺着,似乎这些动静都没能惊动她。江巧儿看见纪晓棠还在熟睡,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就抓着那小厮让他带路,飞快地往外面去了。 江巧儿刚出了院子,院子的西角门就被轻轻地打开,锦儿从外面轻手轻脚地进来,径直奔西厢房。 纪晓棠已经穿好了大衣裳,见锦儿进来,只摆摆手,并没说话。主仆两个很快就出了院子,神不知鬼不觉。 角门外,纪三老爷好整以暇地站着,他身后还有心腹的小厮铜钱和知了。 “小叔,”纪晓棠叫了一声,随即就问,“那个小厮……” “是知了的朋友,不用担心。”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纪晓棠也不多问。 “小叔,是我想多了吗?” “只怕不是。”纪三老爷面上就泛起冷笑,冷冷的笑容里还带了几分的鄙视。“晓棠,走咱们这就看看去。” “好。”纪晓棠立刻点头。 知了似乎对顾家的格局非常熟悉,就在前面带路,路上并没有碰见任何人。这个时候,主子们吃了酒席在歇息,除了服侍主子的人,其他的人却还在吃酒。 几个人三拐两拐就到了一处小跨院的墙外。 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纪二老爷就被安排在这处小跨院的上房歇息。 这小跨院离着主院并不远,其间却有层层花木相隔,十分的幽静。顾老舅倒是给纪二老爷找了个好地方歇息。 几个人并不进院子,只在院外停了,借着花木的掩映往院子里观看。 上房静悄悄的,显然纪二老爷正在安睡。上房的门口守着两个小厮,都是纪二老爷贴身服侍的。 纪晓棠就看了一眼纪三老爷。 “方才你让锦儿来传话,我知道了,就吩咐了他们。”如果不是纪三老爷吩咐下去,这两个小厮此刻还被顾家和江家的小厮长随们缠着吃酒咧。 “来人了!”铜钱突然小声道。 大家忙都噤声。 很快,就有两个小厮走进了跨院,直奔上房。 “是跟着江庆善的那两个。”铜钱低低的声音道。 两个小厮都是江庆善的心腹,其中一个还是宋嫂的儿子,名字叫做宋福,另外一个小厮叫做钱贵。 宋福和钱贵两个走上上房台阶下,就与纪二老爷的小厮说话。似乎怕惊醒屋里面的纪二老爷,几个小厮将声音都压的很低。 纪晓棠听不清楚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大体是江庆善的两个小厮叫纪二老爷的两个小厮去继续吃酒,说是这里他们来看守,就算是替那两个小厮的班。 几个人说了一阵,宋福和钱贵就走了,看样子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若不是我嘱咐,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子会不会上了人家的当。”纪三老爷低声哼道。 有纪家的小厮守门,就算是有人想要搞鬼,只怕也没法子下手了。 这正是纪三老爷的想法。 “看他们怎么下手!”纪三老爷得意地一笑。 正这么说着,就又听见脚步声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不同于方才小厮的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很轻。紧接着,纪晓棠就听到了女孩子的说话声。 纪晓棠变了脸色。 她不用去看,就知道来人是谁。 第九十一章 黄雀在后 来的正是顾霞儿和纪晓芸。 两个人轻声说笑着到了跨院门口,纪晓芸两手空空,顾霞儿的手里捧着一个朱红漆的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盖碗。两人在门口并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入跨院中。 很快,顾霞儿和纪晓芸就到了上房的台阶下。 纪二老爷的小厮看见两人来了,忙都下台阶来行礼。 “我爹在屋里吗?”说话的是纪晓芸。 “二老爷在屋子里歇息。姑娘有什么事,过会儿再来吧。”这是小厮在答话。 “我来给爹送醒酒的汤,爹喝了睡的更安稳些。”纪晓芸就道。 “这事何必劳动姑娘,小的们送进去就是。”小厮答的很殷勤。 “我就要亲自看着爹喝了。”纪晓芸却道,一面就和顾霞儿走上台阶,“这里不用你们了。前面不是给你们预备了酒席?我爹今天带你们来,就是为了犒劳你们,你们去酒席上乐去吧。这里我们另外安排人服侍。” 这么说着话,纪晓芸和顾霞儿就已经走到了上房的门口。 两个小厮还在犹豫,并没有离开。 “怎么,我说的话,你们都不肯听了。是不是三姑娘是你们的主子,我就不是,你们只听三姑娘的话!”纪晓芸的语气中就带了恼怒,“还不去呢?这里是舅老太爷家,还怕不安排的妥妥当当,没人服侍我爹?……你们也忒将人看的低了。” 两个小厮看见纪晓芸发怒。又听出她话里面很有些缘由,如何敢在她面前硬抗。纪府上下谁都知道,纪晓芸可是纪老太太的心肝宝贝,是无论如何都吃罪不得的。 两个小厮交换了一个眼色,忙都陪着小心往后退。 纪晓芸站在上房门口,直看到两个小厮退出了跨院才收回目光。 “这些个人,果然欺我平日温软。我这一发威。他们也怕了。”纪晓芸轻声笑着对顾霞儿道。 顾霞儿满面笑容。都是对纪晓芸的鼓励。 两个人就掀了帘子走进上房。 纪晓棠几个在外面,这半天都没人吭声。 过了一会,就见上房的门帘一挑。纪晓芸从里面走了出来。 纪晓芸就从跨院出来,自己一个人慢慢往主院那边去了。 顾霞儿并没有随着纪晓芸一起出来。 “岂有此理!”纪晓棠暗暗咬牙。 “晓芸心里太没事!”纪三老爷就皱眉。 外面的小厮都被纪晓芸支开了,如今纪晓芸也走了,屋子里面就只有酒醉的纪二老爷还有顾霞儿两个人。 纪晓芸怎么能让顾霞儿和纪二老爷独处。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小叔……”纪晓棠看向纪三老爷,示意她们应该赶紧行动。 “晓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纪三老爷又是冷冷的一笑,一面就带了知了和铜钱要翻墙进跨院。“锦儿,陪着你们姑娘在这里等着。” 纪三老爷的意思,这种事情。还是让纪晓棠回避。 有什么需要做的,他去动手就是了。 可纪晓棠不放心。 “小叔,我跟你一起去。”纪晓棠就道。说着并不顾纪三老爷的阻止,就快手快脚地攀上了墙头。 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伶俐的动作。不由得扶额。 “晓棠,这都是我的错。”纪三老爷极喜欢纪晓棠这个侄女,一有机会就会带着纪晓棠去玩新鲜的玩意儿。而这种时候,他往往就忘记了纪晓棠是个女孩子这件事。 爬树、翻墙,对于年幼的纪晓棠来说,都是雕虫小技。 “二哥、二嫂知道了,会骂死我的。”纪三老爷嘴里嘟哝着,手上却不由自主地帮着纪晓棠。 纪晓棠轻轻巧巧地落在跨院的地上,锦儿也被知了和铜钱扶着跟了过来。 纪三老爷在前,手里拉着纪晓棠,知了、铜钱和锦儿紧随其后。很快几个人就到了上房的门口。进门之前,纪晓棠眼角的余光往跨院门口一扫,就看见纪二老爷的两个小厮已经去而复返,就守在了跨院的门口。 纪晓棠就看了纪三老爷一眼,知道这都是纪三老爷的安排。 几个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看清屋中的情形,纪晓棠怒从心头起。 屋里靠北窗摆了一张罗汉床,床上的锦帐半掀起来,露出里面侧躺着的人,正是纪二老爷。 床前一张矮桌,上面摆着朱红的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盖碗。顾霞儿就站在矮桌和床榻之间,面对着床榻背对着门口。 看顾霞儿的姿势,却正是在脱衣解带。 纪三老爷带着纪晓棠倚在门边的暗处,并没有就往前去。顾霞儿抖着手脱去了外面的大衣裳,随后又解下了系着的裙子,只穿了一身轻薄的纱质亵衣,一手捏了块锦帕就轻手轻脚地往床上爬。 纪晓棠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纪三老爷捏捏纪晓棠的手,让她站着别动,一面从门后抄起一件东西,就轻手轻脚地进了屋里,走到顾霞儿的身后。 顾霞儿已经爬到了床上,正要掀开纪二老爷盖着的薄被,突然间后脑一阵剧痛,她来不及转头,就晕了过去。 纪三老爷将手中的门插放下,这才转过头来招呼知了和铜钱过去。 纪二老爷很快就被纪三老爷弄醒,只看了一眼,纪二老爷就大概明白了屋子里的情形,一张脸气的发白。 “二哥,让知了带着你先走。这里交给我。”纪三老爷极简短地对纪二老爷道。 纪二老爷看了纪三老爷一眼,就点了头,随手拉了纪晓棠就往外走。 纪晓棠不想走。 “小叔,现在怎么办?”纪晓棠看着昏迷在床榻上的顾霞儿。就问纪三老爷。 “嘿嘿。”纪三老爷额嘿嘿冷笑,“晓棠,你跟着锦儿走。小叔给你变个戏法儿。” “晓棠。”纪二老爷见纪晓棠还不想走的样子,脸就沉了下来。 纪二老爷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纪晓棠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虽然心里还不大乐意,但只能跟着纪二老爷往外走。 走到门口。纪晓棠忍不住回头。 纪三老爷正和铜钱弯腰。将什么东西从罗汉床的床底下往外拖。 出了上房的门口,纪二老爷的两个小厮就过来接应。 纪二老爷留下一个小厮给纪三老爷在外面放哨,就带了另外一个小厮。由知了领着,神不知鬼不觉地离了顾老舅家。 纪晓棠出了跨院,却并没有跟着纪二老爷离开。纪晓棠带着姐儿回了主院。 主院里已经有了人声,不过西厢房里却并没有人。江巧儿还没回来。 纪晓棠想了想,就往纪老太太歇着的屋子里走。 纪老太太已经醒了。正由芍药和牡丹服侍着喝茶,江氏坐在一边陪着。 纪晓芸也在座。 纪晓棠进了屋里,纪晓芸明面就露出吃惊的神色来。江氏看见纪晓棠,则是喷了一口茶出来。接着就咳嗽了个惊天动地,却是被茶水给呛到了。 “喝个茶也喝成这样。”纪老太太不悦地扫了江氏一眼,就让芍药过去给江氏捶背。 “晓棠。你刚才去哪了?”纪晓芸就问纪晓棠。 看来,纪晓芸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先去了西厢房。 “……我醒过来,屋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好在锦儿过来服侍我。”纪晓棠若无其事地道,“姐姐,你起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还有霞姑和巧姐儿都往哪里去了?” “我看你睡的熟,就没叫你。”纪晓芸含糊地答了一句,就扭过头去,显然是不想多说。 江氏好不容易停了咳嗽,就忙问纪晓棠。 “不是让巧儿服侍你,她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不是往这里来了?”纪晓棠就道。 知道江巧儿不见了踪影,江氏似乎就有些坐不住,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外头张望。、 江巧儿一定是与顾家串通好了,来看住纪晓棠的,或者江巧儿还有另外的重要任务,比如说通知江氏,什么时候该“事发”了。所以,江氏听说江巧儿没陪在纪晓棠跟前,且行踪不明,就着了急。 而对于江巧儿来说,顾霞儿的事情再重要,也比不过她独生儿子的安危。江巧儿一定是被绊住了手脚了。 “祖母,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纪晓棠就对纪老太太道。 “着急什么,再多坐坐,这时辰还早着呢。”不等纪老太太开口,江氏忙就抢着说道。 纪晓棠漫不经心地扫了江氏一眼。 她知道,江氏肯定不会让纪老太太走。顾霞儿那边的事情还没闹出来,如果纪老太太走了,这接下来的戏可怎么唱呢。 江氏一定会留下纪老太太,这样事发之后,才好让纪老太太发话,定下来顾霞儿进门的事。 猜到江氏所想,纪晓棠偏就要让江氏着急。 “祖母,咱们出来大半天了,家去吧。”纪晓棠就继续催纪老太太。 “打发人去看看二老爷和三老爷,差不多该收拾了回去。”纪老太太今天心情不错,见纪晓棠催了几次,就开口道。 “我这就打发人去。”江氏又抢在了前头,忙就去外面找人。 很快,江氏就走了回来,却是一脸的慌乱模样。 “大姐,……下人们说,二外甥喝多了,样子似乎有些不好……” 第九十二章 李代桃僵 “什么?”纪老太太听了江氏的话,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手中也是一抖,茶水就泼洒了出来。 芍药和牡丹一个忙接了纪老太太手中的茶杯,另一个忙拿出帕子来给纪老太太擦拭。 纪老太太就盯着江氏。 “你说什么?二老爷他怎么了?” 江氏也说不清纪二老爷到底怎么说,只是说方才出去就听小厮这样禀报,说二老爷那边有些不好了。 “……就急着回来告诉大姐。” “祖母别急,还不知道是怎么了,兴许是小厮糊涂,禀报错了,我爹不会出事的。”纪晓棠忙就劝慰纪老太太。 纪晓芸在一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并没有说出来,只是脸上也现出吃惊的神色来。 “晓棠说的对。”纪老太太正没主意,听纪晓棠这样说了,心里略宽,但她还是让牡丹和芍药扶着,匆忙就下了炕,“快,快带我去看看。” 纪老太爷没了,纪三老爷毕竟年纪还小,如今纪二老爷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纪老太太几乎不敢去想,如果纪二老爷出了什么事,纪家和她以后该怎么办。 纪老太太往顾老舅这边来,原本是坐了兜轿的。只是这个时候大家都等不及兜轿过来,就由江氏在前面带路,大家扶着纪老太太急匆匆地来看纪二老爷。 江氏的脚步没有任何的迟疑,径直奔了纪二老爷暂歇的小跨院。 到了跨院的门口,就见跨院里面静悄悄的,顾老舅带着顾雷儿。还有江二、江二媳妇紧跟着就到了。 顾老舅和顾雷儿也急忙忙的,脸上却并没有慌张的神色。几个人往纪老太太跟前来,顾老舅偷偷地跟江氏交换了一个眼色。 江氏脸上惶急的神色此刻也早消失了。 不是纪晓棠多心,总觉得这一家几口人急匆匆地,却并不着慌,反而是非常兴奋。 江二和江二媳妇,则是一脸想要看热闹的样子。 不过。纪老太太显然并没有发现这些人脸上的异样。纪老太太此刻心里只挂念着纪二老爷究竟是怎么了这一回事。 “怎么这外面也没个服侍的人。”纪老太太虽没发现顾老舅等人的异样。却看到跨院内外都没有服侍的人。 虽然是这样问了,但是纪老太太却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带着众人径直进了跨院。就往上房走。 他们进了上房,跨院外就热闹起来,原来是江庆善、马玉红带着些小厮、丫头们也过来了。 纪老太太走上台阶,牡丹和芍药忙就去推门掀帘子。顾老舅和江氏早就抢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了纪老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反而被挤到了后面。 纪晓棠就看了一眼纪晓芸。 纪晓芸的样子似乎有些惴惴不安。 没有纪晓芸。顾霞儿没那么容易进的了纪二老爷歇息的屋子。又是纪晓芸自己离开,留了顾霞儿和纪二老爷单独相处。 纪晓芸究竟对顾霞儿的计划知道多少? 纪晓棠这么想着。纪老太太已经在顾老舅和江氏的搀扶下进了上房。 纪晓芸随即也快步走了进去,纪晓棠在后紧跟。 纪老太太进了屋,突然就站住了,她面对着罗汉床。就发出一声惊叫。 几乎是同时,顾老舅大喝了一声,江氏也是一声惊叫。随即就哭嚎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江庆善和马文红的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两个人显然是带着人快步往上房赶。也要进屋子里来。 纪老太太一声惊叫后,就没了声音。奇怪的是,顾老舅和江氏也哑了。两个人扶着纪老太太,就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江氏还维持着一个想要往床边扑,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僵住了的姿势。 纪晓棠并没有往前面去,只悄悄挪了挪脚,从纪老太太和江氏之间的缝隙往罗汉床上看了一眼。 罗汉床的锦帐依旧是掀开了,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身材肥大,面朝下躺着,身上盖着薄被,只露出一个猪头般的脑袋和肥腻腻的脖子来。那个人侧着脸,却正是江兴龙。 第二眼,就发现江兴龙并不是一个人。 在江兴龙的身上,还躺着一个人,整个身子都被江兴龙压住,只露出雪白的脖子和半张描画着精致眉眼的脸,赫然正是顾霞儿。 两个人本来都一动不动的,似乎是众人的动静太大,终于将两个人给惊动了起来。 先有了动静的是顾霞儿。 顾霞儿嘤咛了一声睁开眼睛,等看清她身上的人,立刻就发出一声尖叫来,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再一眼,她就看到了纪老太太、顾老舅和江氏。 顾霞儿又尖叫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纪三老爷要变的戏法,纪晓棠想起跟纪二老爷离开时那一瞥所看见的东西。那应该就是江兴龙了。原来纪三老爷早就将江兴龙给弄了来,藏在纪二老爷的床下。 这倒是将计就计,且一箭双雕。 随着顾霞儿的尖叫声,屋子里顿时一阵大乱。 早在看到江兴龙那颗猪头的时候,纪晓棠就悄没声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她只略一犹豫,就将呆愣在那里的纪晓芸也拉了出来。 江庆善和马文红已经带着一群小厮丫头进了上房。 顾霞儿这件事,到此已经再无法挽回了。 顾老舅和江氏也好,江庆善、马文红也好,本来想的应该是让纪二老爷有口难辩,当下就做成了这件事。只是没有想到,作茧自缚,他们踩进了自己精心挖好的陷阱里头。 纪晓棠对屋子里面的事情已经完全没有了去了解的欲望,只拉着纪晓芸快步往跨院外面走。 纪晓芸任凭纪晓棠拉着,竟然也没有反抗,只是整个人仿佛跟失了魂一样,一面跟着纪晓棠走,一面嘴里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纪晓芸说的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出了跨院,纪晓棠终于不耐烦了。 “要不然应该怎么样?”纪晓棠盯住了纪晓芸问道。 纪晓芸如梦初醒,抬眼看了纪晓棠一眼,就慌忙地移开了实现。 “什么怎么样,我哪里知道。”纪晓芸不回答纪晓棠的话,只是含含糊糊地说着。 纪晓棠心中有气,但却并不想现在就在这里追问纪晓芸。 “这里没法待了,咱们就回去吧。”纪晓棠说道。 锦儿一直在纪晓棠身边伺候着,纪三老爷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走来,身后还带着知了和铜钱。 “喝多了,迷糊了这半天。”纪三老爷春风满面、精神抖擞,嘴上却说着完全不同的话。“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闹哄哄的?” “小叔,快打发人准备兜轿,我和姐姐要回家。”纪晓棠就对纪三老爷道。 “好,好。”纪三老爷忙就答应着,一面就打发铜钱去叫兜轿。 “我与你们一同走。”纪老太太扶着牡丹和芍药的肩膀,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看纪老太太脸色发红,显然不仅受了惊吓,还被气着了。 “好咧,我这就让人将老太太的兜轿也抬过来。”纪三老爷忙就道,一面还故意问纪老太太,“老太太,这是出了什么事。老太太是吓着了,气着了?” “不要问!”纪老太太就没好气地,“没出息的东西!” “老太太这肯定不是骂我。”纪三老爷嘻嘻地笑,“是谁气着了老太太?老太太告诉我,我给老太太去出气。” “不要问了,咱们赶紧走。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待了。”纪老太太就摆手,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 很快,铜钱就带了三乘兜轿赶过来。 纪三老爷扶着纪老太太上轿。 这个时候,就见江氏慌慌张张地跑了来。江氏跑到纪老太太跟前,就抱住了纪老太太的腿,不让纪老太太走。 “大姐,不是大姐看到的那样。霞儿,霞儿她不是……,不是江兴龙……,二外甥歇在那个屋子了,是、是……” 江氏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纪老太太却似乎听出了什么名堂,脸色由红转白,继而又满面通红。 纪老太太指着江氏,气的说不出话来。 “大姐,你从来最疼霞儿。……二外甥……” “二外甥也是你叫的!”纪老太太突然抬起手来,一巴掌扇在江氏的脸上。“闭上你的狗嘴,你这、你这……” 这边正不可开交,顾老舅又急急忙忙地跑了来,正看见纪老太太打江氏,江氏却还不依不饶地,嘴里颠三倒四,一句霞儿,一句二老爷。 被纪老太太打了,江氏不再喊二外甥,该称呼二老爷。 然而这样显然还是同一个意思,丝毫不能平息纪老太太的怒火。 眼看着纪老太太的脸色愈来愈糟糕。 顾老舅赶上前来,不由分说,也一巴掌打在江氏的脸上。 顾老舅毕竟比纪老太太力气大,一巴掌就打的江氏歪倒在地上。江氏的发髻立刻就散乱了,嘴角也留出血来,眼见着随着血沫子还吐出一颗长长尖尖的门牙来。 第九十三章 意料之外 江氏终于松开了抱着纪老太太大腿的手,有些发懵。 “大姐不再坐坐。”顾老舅一边偷偷给江氏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话,一面脸上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容来,讨好地对纪老太太道。 纪老太太的面色依旧阴沉,看着顾老舅的眼神中带着探寻的神色。 顾老舅立刻就知道,现在的纪老太太,只怕是连他都怀疑上了。比起江氏,顾老舅更懂得察言观色,也更懂得进退和取舍。 “家门不幸。”顾老舅就苦了脸,“可大姐该知道,霞儿不是那样的孩子。出了这样的事,不好再留大姐。大姐且回去,过后我上门给大姐道扰吧。” 顾老舅这些话就中听了许多。 纪老太太的面色略有缓和,却并没跟顾老舅说什么话,就让纪三老爷扶着上了兜轿。 纪老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三乘兜轿,由纪三老爷带着人前呼后拥地出了顾家的门,就穿过纪府后面的两条巷子,走纪府后角门回了家。 到屋子里坐下,纪老太太立刻就向纪三老爷询问,纪二老爷在哪里。 “二哥今天被老舅和江庆善他们灌多了酒,觉得身子有些不大好,早就回家来了。因为知道老太太歇着,就没让人打扰老太太。”纪三老爷就对纪老太太说道。 纪晓芸睁大眼睛看着纪三老爷,欲言又止。 纪老太太却完全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我累了,得躺一躺。”纪老太太看样子是身心俱疲。 纪晓棠和纪晓芸帮着服侍纪老太太躺下,就和纪三老爷一起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退了出来。 纪晓芸心事重重地去了西梢间。纪三老爷去找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在藏书阁。 纪晓棠本想跟了去,可是转念一想,还是作罢。有些话,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肯定是不想她听到的。 纪三老爷走进藏书阁的时候,纪二老爷正捧着一卷书在书案后端坐。不过纪三老爷一眼就看出来,纪二老爷的心思根本就没在书卷上头。 “怎么样了?”纪二老爷抬头看见纪三老爷,就脱口问道。 “还能怎样。”纪三老爷笑呵呵地在纪二老爷对面坐了。“他们不是都有小心思。就让他们都得偿所愿。” 纪二老爷放下手中的书卷,出了一会神。 “三弟,这次又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要落在这些贱人的算计中了。” 纪二老爷素来是个温和儒雅的人,现在说出贱人这样的话来,显见得心中是恼恨极了。不过想想这也容易理解,不论是谁这样被人算计。都会恼恨。 “二哥,我可不敢居功。”纪三老爷忙就说道。“说起来,还是多亏了晓棠。是晓棠最先察觉不对劲儿的,找人告诉给我知道。要不然,今天的事情。只怕就有些难办了。” 纪二老爷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一面就站起身。在书案后慢慢地踱步。 “今天这件事,江家也参与了?” “二哥。这还用问吗?”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今天在酒席上,对着纪二老爷殷勤劝酒的人,江庆善应该是第一个。为了让纪二老爷能多喝几杯,江庆善甚至不惜自己喝醉了。 江庆善可是海量。 还有顾老舅、顾雷儿、马文才和江二。这些人在酒席上无不想方设法地想让纪二老爷多喝。 纪二老爷是实在却不过,所以多喝了几杯。好在纪三老爷为他挡了不少酒。 纪三老爷也是海量。从今天这宴席上比较起来,纪三老爷甚至比江庆善的酒量还要好。 “还在想着他们要谋算什么,原来是还没有死心!”纪二老爷皱眉说道。 纪二老爷说完了话,继续愁眉深锁。 纪二老爷恼恨设了这个局的顾家和江家,同时他还不能不想到另外一个人。 “晓芸……” 说到纪晓棠,方才还滔滔不绝的纪三老爷也沉默了。 “这件事,只怕不能瞒着你二嫂了。”纪二老爷想了一会,终于决定道。 纪二老爷决定亲自将事情告诉纪二太太。 纪晓棠正陪着纪二太太说话,看见纪二老爷来了,就忙站起身。 纪二老爷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纪晓棠轻轻摇头。 顾霞儿的事,纪晓棠并没有告诉纪二太太。 要不要告诉纪二太太,告诉纪二太太多少,这个决定,纪晓棠留给了纪二老爷。 “晓棠先去歇着吧。”纪二老爷会意,就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这才从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出来,回到后院自己的卧房。 一夜无话,转天就传来了顾霞儿和江兴龙定亲的消息。 这件事在纪家人的意料之中,大家都默契地回避了这个话题。就连最关心顾霞儿的纪老太太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同时,纪晓棠也了解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江巧儿被顾家的小厮以马玉才之名引开,后来就被绊住了脚,直到顾霞儿的事发,江巧儿才匆匆地赶了回来。那个时候,一切都成了定局,即便江巧儿察觉到了她是故意被人引开的,也已经于事无补。 至于江兴龙是怎么出现在纪二老爷歇息的屋子里,纪晓棠也了解到了详细的经过。 宴席散后,江家几口人,包括江庆善、马文才和江兴龙都被引到另一处跨院歇息。江庆善独占了一间卧房,他喝的酩酊大醉,根本就顾不到江兴龙。 是马文才负责照看江兴龙。 但是马文才为了灌纪二老爷酒,自己也喝了不少,其间就被纪三老爷使了个法子给支开了。 江兴龙被迷晕,带到纪二老爷歇息的小跨院,并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来了纪二老爷的床下。 原来纪三老爷在接到纪晓棠的示警之后。就想到了要利用江兴龙。 那个时候,纪三老爷自然已经察觉,江家跟顾家是串通好了的。如果顾霞儿不走那最后一步,对大家谁都没有妨碍,纪三老爷可以考虑暂时放过顾家和江家。但是,顾霞儿还是走出了那最后一步。 那么,就让顾家和江家自食其果。 纪二老爷也默许了纪三老爷这样做。 到了这天傍晚。一天都没露面的顾老舅来了。顾霞儿定亲这件事。纪家虽然得了消息,但是顾老舅还是要来亲自告诉一遍。 顾老舅来的时候,纪家人都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 纪老太太见顾老舅苦着脸。忙就让纪晓芸和纪晓棠回避。 纪晓芸没有到西梢间去,而是转身进了里屋。纪晓棠想了想,就跟着走了进去。 纪晓芸走进里屋,随即就站在了门口。借着门帘遮挡,听外面说话。 纪晓棠只在一边坐了。对于顾老舅会说些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好奇。她只是想看着纪晓芸。 外面,顾老舅已经说了顾霞儿和江兴龙定亲的消息。 江兴龙已经成了废人,这件事外人或许并不知道。但是纪家人是知道了。 经过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的辗转反侧,纪老太太终究是有些心软。 “江兴龙……”纪老太太看着顾老舅。 顾老舅知道江兴龙成了废人,不能人道了吗? “……两条腿残了。好在人还健康。”顾老舅依旧苦着脸,但是却并没有别的表情。“若是放在平时,哎,他如何配的上霞儿。霞儿待嫁这些年,我是想都没有想过他。可如今还能怎么办,可怜我的霞儿!” 看顾老舅的样子,似乎是并不知道江兴龙不能人道的事。 纪老太太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旁边的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来江庆善与顾老舅交好,外面看着两家打的火热,其实论到真正的交情,却也有限的紧。 这也并没什么可意外的,他们之间,不过是利益之交罢了。 说到可怜的霞儿,虽然心里明白再怎么说也改变不了即成的现实,可顾老舅还是想要表白表白。不管怎样,不能就让纪老太太从此厌弃了顾霞儿,那对顾家,对顾霞儿都不是好事。 而且,顾老舅的心里,顾霞儿实在是冤屈的。 除了告知顾霞儿和江兴龙定亲,这个才是顾老舅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大姐,我有苦无处诉啊。”顾老舅就哭了,“江家、江庆善害苦了我家,害苦了霞儿啊!” 纪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追问。 顾老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大姐知道,霞儿是老实本分的孩子,跟着大姐,经由大姐教导,那孩子……自来就洁身自好。她不过是一时好心,谁知道,江兴龙那小子就安了坏心……” 纪老太太有些吃惊。 “是江兴龙……” “是。”顾老舅重重地点头,似乎这样就能让他说出来的话更可信一些。“他早就觊觎霞儿的美貌。有些事我早先都没跟大姐说,是给他江家留面子,怕坏了两家的交情……” 顾老舅告诉纪老太太,江兴龙早就看上了顾霞儿,还曾经出言调戏过顾霞儿。 顾霞儿自然是没有理会江兴龙的。 但是江兴龙却贼心不死。 现在江兴龙两条腿残疾了,即便江家有钱,再想要找称头的婚事也不容易。 江兴龙假借酒醉,让顾霞儿送醒酒汤给他,并借着酒劲儿,欺辱了顾霞儿。 顾霞儿和江兴龙衣衫不整、大被同眠的场景被许多人都看到了,当人们从床上将两人扶起来的时候,还发现了顾霞儿身下垫着的锦帕。 锦帕上血迹宛然,赫然是落红。 “霞儿是贞洁的。”顾老舅继续哭道,“霞儿是真冤屈,我们不愿意答应婚事,可实在是没法子啊。” 那种情况下,顾霞儿的名声已毁的透透的,除了嫁给江兴龙之外,再没有别的活路可走。 当然,如果顾家不肯屈服,也可以去告江家、告江兴龙。 江兴龙在亲娘孝中强辱良家女子,这个罪名,可就够江兴龙受的。 然而此刻,顾老舅却对此只字不提。 “他还在孝中,你们这就定了亲,打算什么时候成亲?”纪老太太叹了口气,同时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就问顾老舅。 “婚期就定在下月初。”顾老舅抹了抹眼泪,说道。 “这么快?”纪老太太惊讶。 就算是江兴龙不在孝中,这也太快了些。 “这是江庆善提的。”顾老舅就道,“哎,事情早了早好。要不然,外面有些风声,我们还能出门抬头见人?” 顾老舅又说,江庆善的话,是说江兴龙已经出了热孝,民间凡事从简,这个时候娶亲于礼法也并无大碍。 “那也罢了。”纪老太太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大姐,霞儿出门子前,来给大姐请安。大姐哪天方便?”顾老舅又小心翼翼地问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虽然心软,但是却还没有忘记昨天亲眼看到的情形,心里面毕竟是膈应的。 “我这几天没什么精神,让她不必来了。”纪老太太就告诉顾老舅,然后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些太无情,就又补救道,“这婚期太紧,也没几天工夫,她要备嫁。让她安心备嫁吧,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哎。”顾老舅偷看纪老太太的脸色,只得不甘愿地答应了。 顾老舅走了,纪老太太依旧有些恹恹的,倚在靠枕上半天也不说话。 里屋,纪晓芸呆愣愣从门边走开,就在纪晓棠身边坐了。 “怎么会是这样?”纪晓芸听了方才顾老舅的话,似乎更加迷惑了。“我不懂,我要去问霞姑,我要去问祖母。” 纪晓芸这样说着,就突然站起身往外冲。 纪晓棠并没有拦着纪晓芸,只跟在纪晓芸身后也从里屋走了出来。 纪晓芸已经冲到了纪老太太的炕前。 “祖母……”纪晓芸直勾勾地看着纪老太太。 “哦,晓芸啊,什么事?”纪老太太就问。 “祖母……”纪晓芸连叫了几声祖母,却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祖母,我想去见见霞姑。”最后,纪晓芸垂着头在纪老太太身边坐了,闷闷地说道。 纪老太太忽地坐起身。 “胡闹。你去见她做什么?”纪老太太从来没有用过这样严厉的口吻跟纪晓芸说话。 第九十四章 各自肚肠 从前纪晓芸和顾霞儿亲近,纪老太太都很乐见其成。然而,如今的情形大不一样。别说亲近,纪老太太是绝不愿意让纪晓芸跟顾霞儿接触的。 不仅是目前,就是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纪老太太的这个态度都不会改变。 纪晓芸见纪老太太这样一口回绝,就嗫嗫诺诺地。 “祖母,我想、我想跟霞姑说说话。”纪晓芸心里面有疑惑,她下意识地认为跟谁都不能说。只有顾霞儿能解开她的疑惑。 “她就要出门子了,你跟她有什么话说的。”纪老太太的语气并不见缓和,这件事上她绝不会纵容纪晓芸。“好生待在家里,要想人陪着你玩,就让晓棠来陪你好了。” 纪晓芸飞快地扫了纪晓棠一眼,就撇了撇嘴。 “哎。”纪老太太看着纪晓芸,有些后怕,也有些庆幸,“从来你跟她都形影不分的。多亏这一回你没跟她在一处,不然……” “那可就要了我的老命喽!”纪老太太说着话,就搂住了纪晓芸。 “祖母,我、我……”纪晓芸想跟纪老太太说,她原本是跟顾霞儿在一处的,所以才会有很多的疑惑。她完全看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怎么?”纪老太太就问。 纪晓芸嘴唇蠕动了半天,最终并没有说出她和顾霞儿在一起的话来。 即便还是懵懵懂懂,但是潜意识里面,纪晓芸知道这话说出来就糟糕了。 “别再想着她了。她和你终归还差了一层,你要亲近。最该亲近晓棠。你们才是嫡亲的姐妹。”纪老太太慈祥地教导着纪晓芸。 纪晓芸看了看纪老太太,其实并没有将纪老太太这句话太放在心上。 纪老太太从前可并不是这么说的。跟她最亲的,第一个当然是纪老太太自己,然后,就是经常来陪着纪老太太的顾霞儿和顾雪儿。 那些曾经在耳边说过的话,明着暗着的引导,早就深深地溶入纪晓芸的骨子里了。即便是纪老太太这个始作俑者。现在出于一些目的想要纪晓芸改变她曾经灌输的观念。也很难让纪晓芸接受了。 但是,纪晓芸总算是没有再坚持要见顾霞儿了。 …… 烟袋胡同 顾霞儿此刻想要见的,却并不是纪晓芸。 “姑母真的说了不见我?”顾霞儿双眼红肿的跟桃子一样。就这样头发散乱地坐在炕上,向刚刚回来的顾老舅问道。 顾霞儿的语气中带着哭音。 自打昨天出了事,顾霞儿的眼泪几乎就没有干过。她无论如何不肯同意江兴龙这门亲事,一门的心思要见纪老太太。 在顾霞儿的心目中。纪老太太是眼下唯一能够解救她的人。 “哎。”顾老舅看了一眼顾霞儿,眼神有些复杂。有心疼、有气恼,还有一丝的不耐烦。“霞儿,你别再七想八想的了。你想的那条路,行不通。你姑母那边。你不用再指望。” “姑母竟然这样绝情!”顾霞儿就又哭了起来。 江氏就在顾霞儿身边坐着,忙就替顾霞儿擦泪,一面劝顾霞儿不要哭。 “你哭的娘这心都揪起来。哭了这两天。还没哭够啊。别哭坏了身子。你看你这眼睛,肿成这样。到时候怎么上轿子!” “你、你们,”顾霞儿气的直哆嗦,经历了这样难堪的事情,顾霞儿的好脾气也到了尽头,以前从来不肯大声说话的她,就朝着江氏吼了起来,“你们怎么就不替我想想,你们现在关心的,根本不是我。你们就关心我会不会丢了你们的脸,能不能给你们赚回来大笔的聘礼!” 顾雷儿和顾雪儿都在炕下坐着,听顾霞儿这样说,顾雷儿就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似乎有些不安。顾雪儿则一直冷着脸,根本毫无反应。 “霞儿你这是啥话。”江氏先是被顾霞儿的态度给惊呆了,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声道屈。“不是为了你,我昨天能挨了你姑母那一巴掌。后来你爹还打了我。你知道你爹打的多狠,打的我脑袋现在还嗡嗡响,门牙还掉了一颗。” 江氏就张开嘴让顾霞儿看她的牙齿,一面向顾老舅投过去十分不满的一瞥。 “过去的事,还说它做什么。”顾老舅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不说你就忘了是不是。”江氏却不肯就此放过,“你打我那一下,我当你对我有啥深仇大恨。你是不是早就憋着要打我。” “好好说霞儿的事,别说那些没用的。”顾老舅就皱了皱眉,然后还是解释道,“你跟大姐说的都是什么话。你当大姐傻的,听不出来你的意思,想把霞儿往二老爷身上推。大姐亲眼所见……,大姐能不恨你,能不疑心你?” “我打你不是出自真心,是打给大姐看的。不打的你狠一些,大姐连我一起猜疑上。从今往后,咱们跟大姐、纪家那边就完了。” 这样的解释,昨天顾老舅就给江氏说过。江氏虽然还是对顾老舅打她的事耿耿于怀,但是心里却不能不认同顾老舅说的话。 昨天的事情,很显然,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心里明镜一般,知道他们算计的是纪二老爷。 但是纪老太太还不知道。 他们必须要做的就是紧紧地把纪老太太给笼住了。只要纪老太太不怀疑他们,就算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跟纪老太太说了实情,以纪老太太的脾气,也未必会相信。 当时的情形,就算是纪老太太再喜欢、再心疼顾霞儿,也是不可能同意让纪二老爷要顾霞儿了。江氏还存着一丝侥幸,顾老舅更加了解纪老太太,就没有江氏的侥幸心理。所以才会那么做。 显然的,顾老舅是做对了。从纪老太太今天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出来,纪老太太是有些膈应顾霞儿了,但是对顾老舅还是如常。 “二老爷和三老爷就没把事情跟大姐说?大姐就没问你啥?”提到这个话题,江氏就问。 顾霞儿也不哭了,虽还低着头,却也侧起耳朵来听顾老舅的回答。 “这个。我也说不准啊。”顾老舅就又叹了一口气。“依着纪老三那个脾气,肯定会说。他还得添油加醋地说。不过,老二……。老二读书人,随我那姐夫,特别的爱面子。十有八九,老二不会说。” 即便是这样。也很不保险。 这个问题,顾老舅显然是仔细地考虑了。就做出无赖的姿态来一摊手。 “说不说的,事情都这样了。他们兄弟也没吃亏,是咱们吃了亏。他们兄弟反算计了咱们,咱们不去跟他们计较。咱们吃了这哑巴亏,他们也理亏,想想亲戚情分。看着他们自己的脸面上,也就不能说了。” 这件事。纪家兄弟肯定不会跟外人说。 “咱们做的识相,他们应该不会告诉大姐。他们兄弟虽然脾气不一样,可都一样孝顺。告诉了大姐能有什么好处,什么都改变不了,还白白惹大姐生气。” 对于这一点,顾老舅还是有些把握的。 只要顺顺当当地将顾霞儿嫁去江家,他们就只当没有算计纪二老爷这件事。就算纪老太太知道了问他,他也绝不承认。 实在不行,就跟纪老太太耍无赖。纪老太太还能将他这唯一的亲兄弟怎么样了! 纪家那边,不管心里怎么想,还是得照看他这个做舅老太爷的。 又说到顾霞儿跟江兴龙的婚事了。 “我不嫁,我宁愿铰了头发做姑子去。”顾霞儿沙哑着嗓子道。即便是心里知道顾老舅已经跟江家定下了她的亲事,顾霞儿还是这样说。她心里面确实不愿意。 “哎呦我的姑奶奶,这件事还哪里由得了你!”江氏就道。 “你要做姑子,你凭什么做姑子?你不嫁给江兴龙,你就只能死,还死的不干不净!别说我们被你连累,就是你姑母,心里也要恨死了你。” “这都是命啊,霞儿,你就认了命吧。”江氏又道。 顾老舅和江氏你一句,我一句,顾霞儿就低下了头。 是啊,她不嫁给江兴龙还能怎么样呢。去做姑子这样的话说着痛快,顾霞儿心里却明白,顾老舅和江氏是绝对不肯的。 这两天江氏和顾雪儿寸步不离地看着她,是怕她生出什么寻死的念头来。 “我不认命。”顾霞儿捂住脸又哭,“事情怎么会这样!” 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甚至本来想要摆脱的纪晓芸,后来还帮了她的大忙。那个时候,顾霞儿是信命的,老天都要成全她。 可是眼看着事情就要成了,半路却杀出个活阎王来。将她打晕,带走纪二老爷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将她和江兴龙放在一处。 想到江兴龙那肥腻腻,似乎重逾千斤,还散发着臭气的身子,还有江兴龙醒来时看她那粘腻而赤裸裸的眼神,顾霞儿就觉得厌恶的想吐。 要跟这样的让一生都绑在一起,顾霞儿痛不欲生。 “我那姐夫是什么样的人,他生出来的儿子,还不各个都人精儿似的。哎,咱们算不过他们也罢了,加上江庆善,竟然也没成。他跟咱们一样也被摆了一道,亏我还把他当个人物看,哎……”顾老舅连连的叹气。 “说啥都没用了,这亲事已经定了,满城都知道了。霞儿,你欢欢喜喜的嫁过去。他江家虽然是比不上纪家,可也不差。江庆善就江兴龙这一个儿子,往后这江家的家当,就都落在你手里。”顾老舅又劝顾霞儿。 这样的话,顾老舅和江氏这两天已经反复说了不知道多少回。 嫁去江家,也是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少奶奶,而且还是当家的少奶奶。 既然纪二老爷那里已经没了指望,这也是件不错的婚事。 只除了江兴龙两条腿废了。 “有丫头婆媳媳妇小厮什么的,不用你动手,你只吩咐人就行。”江氏就道。 顾霞儿已经不再哭,但似乎也没有将顾老舅和江氏的话听进耳朵里。 顾老舅和江氏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猜到了顾霞儿心里想的是什么。 还是放不下纪家。 “你不嫁去江家,是什么都不要想了,你姑母第一个就不认得你。等你嫁过去,这件事就算是平息下去了。你姑母最疼你,也最心软,以后还是要照应你。” 其实纪老太太对着顾老舅已经摆明了态度了。 顾霞儿休想再以顾家未嫁女的身份进出纪府,然而作为江家的少奶奶,顾霞儿就又有了体面的身份。 顾老舅和江氏苦口婆心,直到夜深人静,顾霞儿终于没再说不肯嫁的话了。 …… 同一时刻,石牌坊江家也是灯火通明。 自从定下了亲事,江家就开始准备成亲的一应事宜。 主院上房 江庆善坐在桌案后,在他下手分别坐着江兴龙、马文才和江巧儿。 马文才和江巧儿各自拿了一篇账,跟江庆善禀报给江兴龙预备成亲的事。 “……岳父,这是不是太铺张了些。”马文才小心翼翼地看着江兴龙的眼色,“毕竟,岳母也才过世不久。” “那顾霞儿也不值这些个。”江巧儿随即就接着说道,“他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不过是个破落户,靠着打秋风过日子。顾老舅那两口子实在上不得台盘。顾霞儿配兴龙,年纪略大了些,她还曾经被人退过亲。虽是如今……” 江巧儿说这话,飞快地扫了江兴龙一眼。 “可也不用这般着急。依着女儿看,咱们兴龙完全配的上家世更好,更贤淑美貌年小的美娇娘。”江巧儿说到后来就笑了笑。 江庆善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在马文才和江巧儿的面上打量。 江庆善目光锐利,马文才和江巧儿就都略有些不自在。好在,江庆善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就这么办,铺张着办。”江庆善开口,依旧中气十足。“顾霞儿配不上兴龙,可兴龙配的上这排场。咱们江家,也需要好好办一场喜事!不是冲霉气,是要这清远县的人看一看。” “我江庆善没有倒!江家还是清远县首屈一指的人家!” 第九十五章 刨根问底 江庆善打算要风风光光地为江兴龙娶亲。 马文红和江巧儿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就都没敢继续劝,反而附和着江庆善说话。 “岳父爹这打算好,是该这么办。” “我就是心里觉得,顾霞儿有些配不上我兄弟。”江巧儿又说道。 “我知道你们都是真心为了兴龙好。”江庆善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欣慰的神色来。“既然定了这门亲事,其他的就不要再说了。顾家大姑娘进门后,也不可小看了她。” 马文红和江巧儿都忙点头应承。 江庆善就站起身,走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江兴龙旁边,用力拍了拍江兴龙的肩膀。 “儿子,你喜欢顾家大姑娘是不是?”江庆善问。 “是的,爹。”江兴龙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 “这就够了。儿子,你就高高兴兴地等着娶媳妇过门吧。” “是,爹。”江兴龙两只小眼亮晶晶的,自从受伤之后,几乎是第一次欢喜了起来。 这门亲事,也只有江兴龙是从心往外真正欢喜的。 “你们去忙吧。”江庆善打发走了马文红和江巧儿,又让小厮推了江兴龙下去休息,这才一个人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江庆善靠着椅背,目光阴森。 江兴龙和顾霞儿这件事,他始料未及。 第一次知道顾家在纪二老爷身上打的主意,他并不吃惊。顾家这么大的一个闺女,也不定亲,整天就在纪府。明眼人看见了,都能猜到顾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江庆善本来以为顾家是看上了纪三老爷。 顾家想亲上做亲,不过是看纪家富贵,想着能一直倚靠纪家。纪家有娶小户女的习惯,纪三老爷是白身。即便是这样,顾霞儿想巴上纪三老爷。只有一个依仗。就是纪老太太的娘家侄女。 嫁给纪三老爷,怎么也能分到纪家家常的三分之一。 可顾老舅的心更大,宁愿将顾霞儿给纪二老爷做妾。 顾老舅眼红的是纪家的所有家产。 他心里笑顾老舅异想天开。但是转念又想,这却也并不是全无可能的。他很愿意帮顾老舅一把。顾老舅的愿望能否达成暂且不说,他想先看看纪二老爷的笑话,看纪府内家宅反乱。 可是事情偏就不如他的愿。他没看成纪二老爷的笑话。反先看到了自家的笑话。 当看到是江兴龙和顾霞儿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懵了一下。随即就想到自家被人算计了。他根本就不会去怀疑顾家算计他。有纪二老爷在,顾家这样的唯利是图的人家只会看到纪二老爷。 只能是纪家算计了他。 顾老舅和江氏一开始显然也是懵的,还做梦想要将顾霞儿推到纪二老爷身上。但是两个人很快就反应过来,纪二老爷那边是没指望了。 顾老舅和江氏就缠住了他。要让他给顾家一个交代。 原本是盟友,可是转眼之间就撕破了脸皮,顾老舅和江氏将原本打算用在纪二老爷身上的无赖伎俩。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当时不是不恼怒的。 但是很快,他就提出了让江兴龙和顾霞儿成亲。来平息这件事。 顾家狮子大开口,他也都咬牙应承了。 一方面,事情只能这样解决。虽然纪家那边明白是顾老舅在算计纪二老爷,但是如果江家如果不娶顾霞儿,纪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江兴龙和顾霞儿的亲事势在必行。 顾家虽无赖,但是江庆善自忖对他们非常了解,他自信能够将这一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江兴龙正好需要一个媳妇。 一门体面的亲事,一个体面的媳妇。 虽然他对外隐瞒了江兴龙真正的伤势,但是谁知道这件事能瞒多久。但凡有走漏了一丝一毫的风声,江兴龙要想结一门体面的亲事,可就非常难了。 这个时候,顾家、顾霞儿就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顾霞儿毕竟还是纪老太太的娘家侄女。 他答应了顾老舅所有的聘礼要求,对顾霞儿的嫁妆却并没有提任何要求。在顾老舅看来,只怕当他是怕了才会这样做。 江庆善冷笑。 顾老舅今天拿走了,改天他会加倍拿回来。这世上,还没有能够占他江庆善便宜的人。 至于纪家…… 结了顾霞儿这门亲事,跟纪家就更加沾亲带故了。 其间,大有可为! 江庆善得意的笑了。 …… 马文红和江巧儿回到屋里,先看儿子马文才已经睡熟,夫妻两个就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开去,坐在炕上低声的商量。 他们两个已经在江家住了一阵子,江庆善特意拨出一个跨院来给两人居住。 马文红不过是普通乡间小富户的儿子,夫妻两个人在家时的居所是没法子跟这里比的。 “岳父这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怎地,”离了江庆善跟前,周围又无外人,马文红说话不由得随心、肆意了起来。“白白给兴龙娶媳妇能有个甚用!花这样白花花的银子!娶十个八个媳妇也娶得了,要甚顾家那个水性杨花的烂货!那以后可都是咱才哥儿的银钱。” “你说话小心些,隔墙有耳!”江巧儿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 “怕甚。”马文红笑了一声,“当咱们这些日子是白住的?这院子里现在都是咱们的人。” 江巧儿也就有些得意。 “我也是这样说,可爹就是不听能怎么办。可恨顾家贪心太过,顾霞儿这样的烂货,竟然还讹了那么多聘礼!爹明明知道顾霞儿心里头有纪二老爷,还要风风光光给兴龙娶她过门。” “兴龙那身子。娶了媳妇也是个摆设,不如不娶。娶个不省事的进门,以后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我看那顾霞儿年纪不小,早就知了人事,怕是过门很不好开交啊。”马文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就满面猥琐地笑了起来。” “这话不能说,”江巧儿立刻就道。在江家。江兴龙成为废人的事。是不能够提的。“我看出来了,别的还好,只这一件。是爹万万不能忍的。就算是背地里,咱们也要小心。” 女人家毕竟心细,江巧儿就比马文红小心谨慎许多。 “兴龙那身子,连咱们夫妻都瞒着。当咱们不知道!我看岳父这是防着咱们哩。”马文红就又有些阴阳怪气。 江巧儿半晌没有答言。 “爹喜欢咱们才哥儿。”江巧儿再次开口,说的却是马玉才。 “兴龙是废了。岳父如今也就咱们才哥儿一个孙儿。”马文红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岳父可跟你透露过要过继咱才哥儿的话?” 江巧儿就摇头。 “莫不是岳父还有别的心思?”马文红双眉就皱成了一个疙瘩。“岳父那天说是不想续娶了,莫非并不是真话?” “应该是真话。”江巧儿就道,她曾试探过江庆善。江庆善似乎是真的歇了再娶亲的念头。一方面是因为忘不了甄氏,另一方面。那克妻之说,在江庆善心底的阴影越发的浓重了。 “爹不好女色。”江巧儿又说道。 “这可不好说。”马文红转了转眼珠,“咱们莫要忘了。还有一个妙儿。” 除了江巧儿和江兴龙,江庆善还有一个小女儿江妙儿。在甄氏去世之前。江妙儿的身子就有些不好,因此被江庆善和甄氏送去了江巧儿处将养。后来江妙儿随江巧儿回来给甄氏奔丧,又因为伤痛过度,一直病着,每天只请医问药,并不出来见人。 “莫不是岳父想要妙儿招赘?” 这样一想,虽然江庆善目前只有马玉才这一个外孙,但是能够承继江家家产的人却有很多种可能。 “怪不得岳父总不提这个话哩。”马文红脸色阴沉了下来。 “咱们得想想法子,不能出任何一点儿意外。”江家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候选,那就是他们的儿子马玉才。 “你不是下不了手吧?”马文红看着江巧儿,就问道。“这可不是为了别人,都是为了咱们才哥儿。” “对,为了咱们的才哥儿。”江巧儿慢慢地说道。 烛光摇曳,将马文红和江巧儿的脸色映照的阴晴不定。 …… 纪府,纪老太太的上房,夜已经有些深了,纪老太太还没有睡。 纪老太太在操心纪晓芸。 就在掌灯时分,纪二太太突然打发人来,叫了纪晓芸过去。纪晓芸已经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却还没有回来。别说纪晓芸并不怎么往纪二太太那边去,就是偶尔去一次,也是去去就回。 这是怎么了呢,纪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安。 “去二太太那边瞧瞧,二姑娘在那做什么,怎么还不回来。”纪老太太终究坐不住了,又不好自己去纪二太太那里领回纪晓芸,就叫了大丫头丹桂到跟前如此这般吩咐了,打发了丹桂去看纪晓芸。 丹桂很快回来了,却并没有带回纪晓芸来。 “回禀老太太,二老爷在,说是问二姑娘一些事,让老太太不要担心,若是倦了,就早些歇下吧。”丹桂就将纪二老爷的话告诉了纪老太太。 “二老爷问二姑娘些什么话?”纪老太太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忙就问道。 “这个婢子也并不知道,二老爷没有说。”丹桂如实地答道。 “哦……”纪老太太身子往后倚在靠枕上,“我还不倦,等晓芸回来了,我再睡吧。” 被纪老太太牵挂的纪晓芸此刻正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坐在榻上,纪晓芸和纪晓棠就坐在榻上隔了一张矮几的椅子上。别的丫头早被支了开去,只有香草和香秀两个站在门口服侍着。 纪晓芸的脸色通红,手里无意识地搅着帕子。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问她几句,她只能含含糊糊地答上来一句。 “去看我,是你的主意,还是顾霞儿的主意?”纪二老爷问纪晓芸。 “是、是我的主意。”纪晓芸的眼神就有些闪烁。“我、我想孝顺爹。” 纪晓棠在一边瞧着,就知道纪晓芸说的不是真话。纪晓芸其实并不擅长说谎。纪老太太带大了纪晓芸,除了向纪晓芸灌输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之外,就是将纪晓芸养的格外单纯。 “是顾霞儿让你以为是你的主意吧。”纪晓棠就道,“没有顾霞儿,你能知道爹爹吃醉了,在哪里歇?” 纪晓芸就不满地扫了纪晓棠一眼,显然是被纪晓棠说着了。 纪二老爷一看就知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了。 “……你要孝顺我,去看我,给我送醒酒汤,为什么还带了顾霞儿去,还要将在门口服侍我的小厮给支走?” “我……”纪晓芸我了半晌,终于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我习惯霞姑陪着我,要是我一个人去见爹,我、我害怕。” 这句话,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有些心软。 “霞姑她、她很仰慕爹。爹答应给她写的字还没写。” “什么字的话,是顾霞儿提醒你的吧?”纪晓棠就道。 纪晓芸没说话,但神色间却是默认了。 那天她跟着顾霞儿出了主院,先是在一处凉亭坐了半晌,然后就有江家的丫头端了托盘走过来给两人行礼。 顾霞儿问了那小丫头,她才知道纪二老爷喝醉了,在小跨院里歇息。 确实是顾霞儿提醒她,这是孝顺和关心纪二老爷的好机会。然后顾霞儿就提到了,纪二老爷还欠着她一幅字。 纪晓芸根本就不用犹豫,就带了顾霞儿一起去见纪二老爷。 至于支开小厮…… “……是舅老太爷的生辰,一片好心,怕招待不好下面的人。霞姑说她一家子有时候还要看下人脸色,爹身边的人就更要招待的周到些。” 让纪二老爷的小厮去继续吃酒,自然会有顾家的下人来服侍纪二老爷的话,自然也是顾霞儿说的。 “好,这些爹和娘都不怪你。你看到爹醉倒在那里,为什么自己走了,却留下顾霞儿一个与我独处?”纪二老爷盯着纪晓芸,“晓芸,你不要说谎,不要说你不知道顾霞儿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九十六章 责罚 纪晓芸的脸涨的通红,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内容来。 纪晓棠原先曾经跟纪晓芸私下里谈过,对此并不十分意外。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不同了。 纪二老爷非常生气,纪二太太除了生气之外,更多的是伤心。 “岂有此理!”纪二老爷霍然起身,看纪晓芸还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就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坐着,还不跪下!” 纪晓芸抬起头,睁大一双迷迷蒙蒙的眼睛。她对纪二老爷这个父亲陌生,对父亲的怒火就更加陌生。但这都并不妨碍她害怕。 纪晓芸一下子就哭了,左右看看,似乎并没有看到能够解救她的人,一边就战战兢兢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跪了,一面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来。 她跪在地上哭,说不出话来。 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没有为纪晓芸说情。不是因为恼恨纪晓芸这次的行事,而是担心她如果不接受教训,以后会做出更加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害人害己。 “你……你是怎么想的,你跟我说说?”纪二老爷就问纪晓芸,“爹和娘在你眼睛里,还不如顾霞儿是不是?你跟顾霞儿好,就将爹当做礼物送给了她?你可好大方的性子!你把爹当做了什么!” 纪晓芸被训斥的抬不起头来,跪在那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不说话,你做事的时候不是很有主意吗?”纪二老爷又问。 “你说,顾家设这个圈套,你是不是也参与了?他们、顾霞儿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样出卖爹娘!”纪二老爷的声音越来越大。 纪晓芸跪在地上。几乎就缩成了一团。 “我、我没有。”纪晓芸哽咽着道。 什么圈套,她根本就不知道,更不要说参与了。纪晓芸觉得自己非常委屈。她当然也不是出卖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顾霞儿终归会是纪二老爷的人,永远是她的霞姑,一辈子都陪着她,会比她的亲娘更加疼爱她。既然是这样,当顾霞儿让她先走一步。自己留下来服侍纪二老爷喝醒酒汤的时候。她也就应了。 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根本就没去想。或许潜意识里猜到了些什么,但是结果总会是好的。是件大喜事不是吗。 可谁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变故,顾霞儿怎么就跟江兴龙在一起了。 纪晓芸又是委屈,又是迷惑,又是害怕。 接下来。不管纪二老爷如何训斥,再问什么话。纪晓芸除了我没有那三个字,就再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她只是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哭,渐渐地就有些喘不上气来。 纪二太太最先发现纪晓芸哭的样子有些不好。 “这孩子怎么了?”纪二太太皱眉道。 纪二老爷毕竟是男人。比纪二太太的心要硬一些,而且气急之下,也没注意纪晓芸的异样。 “还能怎么?当眼泪这样值钱。拿这个做逃避的法子。今天这件事情却过不去。”纪二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好好的教训纪晓芸。让纪晓芸明白道理,不会因为纪晓芸掉眼泪,就心软放过了她。 如果不是纪老太太溺爱纪晓芸,没有好好管教她,纪晓芸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去拿家法来。”纪二老爷看纪晓芸只是哭,并不见悔改,也不肯说悔过的话,恼怒之外更加心烦,就吩咐道。 这吩咐的是香草和香秀。 纪二老爷要打纪晓芸,香草和香秀察言观色,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拿了家法出来。 纪二老爷的所谓家法,是大约一尺见长的一块竹板子。 纪晓棠小时候跟着纪二老爷念书,如果贪玩背不出书来,就曾经挨过这个板子。据纪三老爷说,这竹板是学堂里的先生们都有的,纪三老爷挨过不少这样的板子。 可纪晓芸别说挨板子,这个架势却是见也不曾见过的,因此哭的越发的厉害了,这一会的工夫,她就将衣裙的前襟都给哭的湿透了。 “哎。”纪二太太叹气,却并没有阻止纪二老爷。 纪晓棠也不会去阻止。 做错事挨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纪晓芸也不例外。 “伸出手来。”纪二老爷接了竹板,就对纪晓芸道。 纪晓芸哭着四下看,不想伸手,又不敢伸手,迟迟疑疑的。纪二老爷不耐烦,就抓了纪晓芸的一只手过来,一板子打了下去。 “哇……”纪晓芸仰脸张大嘴,原本还是低声落泪,如今变成了哭嚎。 纪二老爷对自己下手的力道心里有数。他虽然生气,但还不至于想打坏了纪晓芸,见纪晓芸偏哭成这样,心里越发的生气。 第二板子就抬了起来。 “住手,住手……”纪二老爷这第二板子还没落到纪晓芸的手上,外面就传来了纪老太太的声音。 纪二老爷皱眉,这一板子悬在空中,终于没有落下去。 纪老太太已经扶着芍药和牡丹的肩膀走了进来。 香草和香秀都忙上前行礼,纪老太太瞪大眼睛,气呼呼地将两个丫头推开了,径自就走到纪二老爷跟前。 “这么晚了,老太太怎么来了,该早些歇息。”纪二老爷给纪老太太行礼。 纪老太太站在纪二老爷面前,先是喘了两口气。 她一直没睡,就等着纪晓芸回去。结果左等纪晓芸没回去,右等纪晓芸还是没回去。纪老太太心里就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好。 有些事情,纪老太太没说没问,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等纪老太太再次打发机灵的小丫头到纪二太太这边打探消息,才得知事情不妙。纪二老爷要罚纪晓芸。 纪老太太知道只是打发丫头来怕是不管用,忙就带着人赶了过来。正赶上纪二老爷对纪晓芸动家法。 纪老太太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喘过气来,就指着纪二老爷。 “你也知道晚了,为什么不放晓芸回去。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打坏了这孩子。” “老太太,晓芸做错了事……” “她还是个孩子!”纪老太太也不等纪二老爷说完,就截住了话茬。“你小时候就没犯过错。我和你父亲是怎样对你来!动不动就打骂了你?这般折磨你来?” “你看你把晓芸这孩子给吓成了什么样!”纪老太太看向纪晓芸,越发心疼,就越过了纪二老爷。俯下身将纪晓芸给抱扶了起来。 将纪晓芸抱在怀里,纪老太太就心肝肉地叫了起来。 一面安抚纪晓芸,纪老太太又看向旁边的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你们也不是好的,就看着她爹这样打她!”纪老太太迁怒于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老太太。只打了一下,她爹如何真忍心打她。”纪二太太就道。 “打了一下不是打?你这做娘的太过心狠。”纪老太太怒道。一面看向纪晓棠,“你姐姐挨打,你怎么不劝着拦着?” “老太太,我……”纪晓棠左右瞧瞧。决定学纪三老爷,“老太太我也怕的。我以前没少挨板子。老太太快心疼心疼我。” “你……”纪老太太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狠狠地瞪了一眼纪晓棠。就不理会她了。 “晓芸,走跟祖母回去。这里没人疼你。还有祖母疼你。谁让你是生下来就不得爹娘疼的。”纪老太太就要带着纪晓芸走。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顿时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说什么纪晓芸生下来就不得爹娘疼,这分明是颠倒黑白。 纪晓芸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曾经无比期盼。纪二太太在怀孕期间,为了护着肚子里的纪晓芸,很是跟纪老太太生过几场气的。孩子生下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更是宝贝的不得了。 那个时候纪二老爷已经参加殿试被钦点为二甲进士,并授了官。纪二老爷要上任,就想要带着纪二太太和纪晓芸一起去。 是纪老太太坚决不准。 纪老太太要亲自抚养纪晓芸,不顾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反对,硬生生将纪晓芸从纪二太太的身边给抱走了。那个时候,纪二太太还没出月子,光着脚追出去,因此还病了一场。后来也就是仗着年轻才将养好了。 后来这件事在纪老太太的口里,就变成了纪二太太不要纪晓芸,是她做祖母的代替母职,“含辛茹苦”地养大了纪晓芸。 当时纪老太太抢走纪晓芸,并不是因为喜欢襁褓中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只是为了让纪二太太不痛快,报复纪二太太,牵制纪二太太。 如果,纪老太太将纪晓芸养的好,那也就罢了,纪二太太看着纪二老爷和纪晓芸,是打算忘记旧怨的。可现在的情形,看纪老太太将纪晓芸养成了什么! “老太太……”纪二太太狠狠地握住了旁边的桌角。 纪二老爷见此情形,心中就有了决断。 有些事,没必要再瞒着纪老太太了。 “老太太,不是我无故罚晓芸。本不打算惊动老太太。不过老太太既然来了,就不妨听一听,替儿子媳妇决断决断。……有些事,我问了晓芸,晓芸不肯说。老太太问,晓芸总会说吧。” 纪二老爷就请纪老太太坐下。 纪老太太略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坐了下来,一面还是搂着纪晓芸。 纪二老爷就将纪晓芸带顾霞儿去他歇息的屋子,故意支开服侍的小厮,然后留下顾霞儿与他独处的事情都跟纪老太太说了。 纪老太太听的脸色发白,手也渐渐地抖了起来。 “晓芸,你告诉祖母,真有这种事?”纪老太太问纪晓芸。 纪晓芸还是哭,眼神躲避着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身子就有些摇晃。她这般年纪,就算是没经见过太多的事情,也不会糊涂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家、顾霞儿这是设圈套要套纪二老爷,而且还利用了纪晓芸。 “老太太说,我该不该罚纪晓芸。”纪二老爷就道。 若是别的事,纪老太太肯定立刻就维护纪晓芸,但是这样的事,纪老太太心里想要维护,话却太难说出口。 纪老太太这一犹豫,纪晓芸就认作是纪老太太也不护着她了。 纪晓芸哭的就喘不上气来,慢慢地眼睛就有些发直。 “哎呦,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喽!”纪老太太就发现了,立刻变了脸色,“快,快去请郎中来。别,别请郎中,你们快来,帮我把晓芸放躺在床上。” 纪老太太先是喊着要叫郎中,随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就改变了主意。 ps:推荐月雨流风《医食无忧》,已经肥了可以开宰 不是说有温柔体贴的亲娘,稳重上进的弟弟,狂拽酷炫的金手指吗? 穿越大神下班别走,我保证不打死你! “翠花,上酸菜!” “骚年,我这里稀饭打折,不来一碗么?” “姑娘,金创药半价,谢谢惠顾。” 第九十七章 心病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第一次看纪晓芸这样,也都有些慌,看纪老太太似乎有经验的样子,就先听了纪老太太的。 纪晓芸被抬到床上,她身子抽搐着,还在哭。 “快,快说你们不罚她了,快说呀。”纪老太太焦急地对纪二老爷嚷道。 这样说了,纪晓芸就会好吗? 纪二老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是看纪晓芸身子抽搐,两眼向上翻的样子,终归还是心软了。 “晓芸,祖母的宝贝,听见了没有,你爹说不罚你了。”催着纪二老爷说出不罚的话来,纪老太太立刻就贴近纪晓芸的耳朵,“这件事就过去了。祖母的心肝宝贝,这不是你的错。你爹和娘错了,不该说你,祖母已经骂了他们。” “没事了,别哭了晓芸,你哭的像是在抓祖母的心。” 就这样,纪老太太和颜悦色、好言好语地哄劝了纪晓芸半天,最后还趁纪晓棠在旁边没防备,假装在纪晓棠的身上拍了一巴掌。 “都是晓棠不好,祖母替你打了她了。好孩子,快别哭了。” 纪晓芸终于渐渐停了哭声,身子也不再抽搐。最后她似乎是倦了似的,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纪晓芸睡过去了。 纪老太太从纪晓芸身边慢慢地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会工夫,纪老太太看样子是真不轻松。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方才都在看纪晓芸,现在两人的目光就都落在纪老太太的身上。两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探寻。 纪老太太就叹了一口气,一面就吩咐人抬轿子来。 “我带晓芸坐轿回去。不能惊醒了她。她这个时候。必须得我在她身边。”纪老太太就道,“二老爷跟着我来吧。” 有些事情,纪老太太是再也无法逃避了。 纪二太太心中关心纪晓芸,就也要跟去。 纪老太太显然并不希望如此。 “二太太重身子,早点儿歇着吧。” 纪二太太只得答应,一面去看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对纪二太太点了点头。纪二太太心中的疑问,也正是他的疑问。他会向纪老太太问清楚的。 很快轿子就来了。一众人像运送易碎的宝贝一样将纪晓芸运了出去。 “晓棠……”纪二太太就向纪晓棠使了个眼色。 纪晓棠立刻会意,纪二太太是想让她也跟去,把事情给问清楚。 …… 纪老太太的上房 纪晓芸终于被安置在了纪老太太的炕上。她睡的并不沉。纪老太太一直抓着她的手陪着她。一旦纪老太太松开了手,或是挪的远了些,纪晓芸就会惊醒,发出如小猫一样呜咽的声音。 “她更小的时候。得我陪她躺着才能安稳。”纪老太太轻声说道。 养大纪晓芸,纪老太太也付出了很多的心力。 纪二老爷坐在炕上。却没说话。他对纪老太太这样养纪晓芸的方式心中很不赞同,但是事到如今,只怕是说出来也没有益处了。 纪晓棠坐在纪二老爷的下手。纪老太太看见她跟了来,并没有赶她。 “老太太。晓芸这样……”纪二老爷还是问出了心中最关切的问题。 谁没哭过呢,可是像纪晓芸今天哭成这个样子,纪二老爷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似乎就不仅仅是爱哭的问题。而是……病。 纪二老爷不能不担心,更让他疑惑的是。纪老太太分明并不吃惊,而且应付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纪老太太既然知道,为什么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纪二老爷这样问了出来,纪老太太自觉没法子再隐瞒下去了。 “晓芸这样,不是一回两回了。”纪老太太微微垂头。 第一次发现纪晓芸哭起来没完没了,而且会将自己哭得抽搐,两眼上翻,甚至口吐白沫,那还是纪晓芸很小的时候,应该是不满三岁。 至于那次纪晓芸是因为什么哭,纪老太太已经不大记得了。 有她的维护,没人会给纪晓芸受委屈。纪晓芸哭,只能是为了她的什么要求不能得到满足。 一旦要求不得满足,纪晓芸就会哭,似乎是自打会哭之后就这样了。 “吓死我了,……请了郎中来……” 郎中用针灸,改善了纪晓芸的症状,但是要纪晓芸止住泪,必须满足她的要求。 这样的事,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次、两次…… 纪老太太再迟钝,也知道不好了。本来她就极为宠溺纪晓芸,为了让纪晓芸不在哭伤了自己,就越发的任纪晓芸予取予求。 等纪晓芸再大一些,这种情况终于好转,一年也不过发作一两次。 纪老太太却不再请郎中来。 “哄转了就好,总请郎中来,传出去说晓芸有病症,对晓芸不好。”纪老太太告诉纪二老爷。 “老太太怎么没告诉我知道?”纪二老爷也垂下头,以此掩去眼睛中流露出的情绪。 纪老太太没有立即回答。 这件事,不管纪老太太表面上如何,终究还是心虚的。 她抢着要养纪晓芸,结果却给纪晓芸养出这样的毛病来,不是说好不好向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代,而是这件事,会让她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前势弱,削弱了她的底气。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肯让纪二太太跟来的缘故。 心里是这样想,但是纪老太太却无论如何不会这样说,哪怕面对的事儿子,媳妇并不在跟前。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纪老太太就叹气,“不过平白让你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管不要逆着她。万事多随顺她就没事了。” “老太太,你管这叫没事了!”纪二老爷无法接受纪老太太的说辞。 “你、你这是怪罪我!”纪老太太心里虚,面上就越发的强硬。 责怪纪老太太,那就是纪二老爷不孝。 “你们再外面自在,可知道我在家里养育晓芸多么辛苦!……不谢我也就算了,竟然、竟然……,让我的心寒……” “老太太。儿子并不是怪老太太。”纪二老爷感觉头大。 纪老太太看了一眼纪二老爷。纪二老爷痛苦焦急的样子让她住了口。 “老太太若肯早些告诉我,寻个良医来,未必就治不好。”纪二老爷说道。 “如今你要请郎中?治得好治不好的。晓芸的名声怎么办。这一两年,晓芸就要说亲了。……况且,也并不要治,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家的孩子。不过就是娇养些,大家伙都顺着她。就什么事都没有。” 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知道,跟纪老太太是掰扯不清这件事的。 这件事,他还需要好好的想一想。还得跟纪二太太商量。 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 “老太太,等晓芸醒了。老舅家的事还需要再问问晓芸。这不是小事,我实在担心晓芸的将来……”因为纪晓芸。顾家算计纪二老爷的事方才就被岔了开去。现在,纪二老爷又将这件事提了出来。 纪老太太叹气,头痛无比。 “哎,今天天晚了,我也累了。”纪老太太有气无力地道。 纪老太太这样,纪二老爷也无法,只得起身告辞。 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离开之后,纪老太太似乎就有些支撑不住。 “这一个两个都不肯让我省心……” 知道了顾家发生的事情真相,纪老太太不能不恼怒、后怕。顾霞儿利用了纪晓芸,纪晓芸就那样傻乎乎的被利用了。 这还是算计纪二老爷,纪晓芸不会受伤。如果是别的人、别的事,纪晓芸被顾霞儿利用,会发生什么纪老太太根本就不敢想。 如果……如果,她在顾家小跨院看到的那副情景里,顾霞儿被换成了纪晓芸…… 纪老太太只觉得一把火直燃到头顶,嗓子眼却涌上来一丝腥甜…… …… 江兴龙和顾霞儿的婚事如期进行,且排场十足,很成了清远县街头巷尾的谈资。有羡慕江家豪富的,也有贬斥江家没有礼法的,众说纷纭。 关于这门亲事,人们还不可避免地谈到另外一件事。 江兴龙和顾霞儿成亲,纪家却无一人出面。 纪老太太病了,而且据说病的还颇严重。纪家众人都忙着给纪老太太治病,在纪老太太跟前侍疾,没人参加婚宴,似乎也并不那么突兀。 当然,很多人并不这么想。 而纪老太太,也是真的病了。 而纪老太太这一病,原本就不打算去参加婚宴的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更不可能去婚宴上露面。 顾老舅曾经在婚宴前往纪家探病,纪老太太没有给他一点儿好脸色。顾老舅就知道是那天的事发,对于纪家无人参加婚宴也不敢再说什么。 至于顾霞儿的添妆,纪老太太只是随便给了两样首饰,纪二太太也学着纪老太太给了两样首饰,就再无其他了。 顾老舅心虚,也不敢争,就是清溪庄上的事也不敢再在纪老太太面前说起。 纪家度过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日子。 谢知县携谢夫人、谢怀瑾来拜访。 谢知县带着谢怀瑾与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在前面书房说话,谢夫人先在纪二太太陪同下看望了纪老太太,送了两匣子的上等补品,然后才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坐了。 “老夫人身体一向好,怎么突然就病了?”这句话谢夫人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问过,现在又问纪二太太。 在纪老太太屋子里,纪二太太答的是场面话。如今只有两人相处,纪二太太就忍不住向谢夫人吐露了真情。 “老太太这是心病。”顾霞儿那一桩,然后纪晓芸的事又是一桩,偏偏两桩事情还凑在了一处。饶是纪老太太刚强,也经受不住。 或者可以说,正因为纪老太太秉性刚强,才越发的受不住。 因为都是打她脸的事。 “顾霞儿的事,我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谢夫人就道。 清远县城总共有多大,而且那天江家只怕看到的人不够多,就算后来江庆善下了禁口令,可耐不过人多口杂,总有管不住嘴的。 这种事情,一旦有点风声传出去,那整个真相也就不远了,人们总要挖掘出来才会作罢。 “不是我说,老夫人平时有些太纵着这门亲戚了。我只是为你担心,好在你这一胎总算坐稳了。”看着纪二太太拢起的小腹,谢夫人有些羡慕,也真心为纪二太太高兴。 纪二太太心宽,顾霞儿嫁进了江家,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顾家狮子大开口,光是聘金就要了八百两白银,其他的东西都另外算。我听着人说,江家娶了顾霞儿,总共花了有将两千多两银子。” 这个数目,即便是对于江家来说,也是非常之多。 而顾霞儿带过去的嫁妆,就有些寒酸了。 “顾家是卖女儿啊。”谢夫人说道。 顾老舅和江氏的为人,纪二太太也是知道的。 “他们这是又多了一处打秋风的地方,我们这边倒是能清静些。”纪二太太就道。只是恐怕也清静不多久,纪老太太总会心软,顾老舅也绝不会放弃再巴上来。 “你们家那几位贵客,可还在?”纪二太太就问谢夫人。 对此,谢夫人似乎就有些难说。 县衙的贵客这些天并不在,至于去了哪里,谢夫人自然是并不知道,只是知道还会回来。 “主院一直给留着,我还是住在那跨院里。”谢夫人就告诉纪二太太。“我这终于能来看你,也是因为那位离开了的缘故。如果不是这样,我怕脱不开身。” 说到脱不开身,其实很有一部分,是谢知县的缘故。 “平常的时候都太太平平的,偏赶在那位来的时候,就出了这几桩事。老爷那里整天不得安宁,还只怕在那位的眼睛里不见好。……老爷今年的评语,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既然是大人物,只怕不见得就关注这些小事。再说,县官不如现管,谢知县这几年兢兢业业,颇有贤名,府衙那里都是知道的。”纪二太太就安慰谢夫人。 “但愿如此,只怕那位回京去会说些什么。”谢夫人道。 谢夫人这样,显然是受了谢知县的影响。 前院书房,谢子谦也正在跟纪二老爷说起这件事。 第九十八章 草蛇灰线 “不怕文敏兄笑话,我担心的紧。也并非是贪恋这权位,只是这些年的辛苦,若就因为这样毁了,实在是太过可惜,心有不甘啊。”谢知县苦笑着对纪二老爷说道。 纪二老爷暗暗点头,如果真是那样,他也要为谢子谦抱屈。 “依我看,子谦兄完全无需如此。”纪二老爷安慰谢知县。他和纪二太太不愧是夫妻,就是安慰的话说的也差不多。 “虽是如此,可那位的脾气看着并不是好相与的。这话我也只敢跟文敏兄说罢了。”谢知县向纪二老爷抱了抱拳,“有些事,还要文敏兄助我一二。” 谢知县的意思,是想要纪二老爷动用他的人脉,先各处为他吹吹风,说说好话。以此来防备万一。纪二老爷的人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纪家是清远大户,纪二老爷如今赋闲在家,对清远的情形应该十分了解,他对谢知县的评价就极有分量。 谢知县跟纪二老爷相交多年,纪二老爷在这件事上能够动用的人脉他也相当清楚。 任安府的知府,与纪二老爷是旧相识。纪二太太的父亲还是府城的老户,相交甚广。纪二老爷在京中也有一两位很可以相托的同年好友。 再还有一个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在任上,离清远何止千里,然而纪大老爷的岳家却是极说得上话的。 谢知县殷殷地望着纪二老爷,就等纪二老爷点头。 好友相托,也就是写上几封信的事情,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点头答应了。 “多谢文敏兄。多谢文敏兄。”谢知县立刻露出喜色,连连向纪二老爷道谢,“有文敏兄相助,我可以放下大半的心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以子谦兄的官声政绩,本就不需要担心这等微末小事。” “这可不是微末小事。对于子谦来说,这是身家性命的大事。”谢知县就道。 纪二老爷就觉得谢知县这话说的言过其实。谢子谦人品温润。和他性格极为相投。平时说话都极沉稳内敛,像这样就似乎有些失态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在纪二老爷的脑海中一闪就放下了。 毕竟那位身份尊贵,目的不明。谢知县身在局中,有些失了本色也情有可原。 谢知县得了纪二老爷的答复,似乎就放下了心底的大石,接下来就和纪二老爷谈论起诗文来。他们这一以文会友。就可怜了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只觉得头疼,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离开。后来实在忍不住,就胡乱寻了个借口出来。 他寻的借口就是带谢怀瑾四处走走。 先带着谢怀瑾去给纪老太太请了安,然后两人就往纪二太太这里来。 寒暄过后,纪三老爷自然也是不耐烦在纪二太太这里久坐的。就说要带着谢怀瑾和纪晓棠逛逛园子。 “怀瑾说想看看咱们藏书阁的书,晓棠对那比我熟悉,就陪我同去如何?”纪三老爷就说道。 “那晓棠就去吧。”纪二太太点头答应。 进了如意园。满园的柿子树上都已经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纪三老爷就不说去藏书阁的事情了,只吩咐人搬梯子来。要带谢怀瑾和纪晓棠摘柿子。 谢怀瑾就有些拘谨,在回话之前偷偷看纪晓棠的脸色。 “喂,谢家小书呆,你只顾读书,人都读的呆呆的,实在无趣,以后要是娶了娘子,岂不是要把你娘子闷死。不过就摘个柿子,不要学小娘子样。”纪三老爷瞄了一眼谢怀瑾,就说道。 谢怀瑾一下子就红了脸,再想去偷看纪晓棠,却越发的不好意思了。 “小叔,你不要欺负怀瑾。”纪晓棠忙护着谢怀瑾。 比起纪三老爷来,谢怀瑾真可称得上是小书呆了,纪三老爷可是最会欺负人的。 纪三老爷就嘿嘿地笑。 “晓棠,你不跟小叔亲了?” “那也不能看着你欺负人啊。”纪晓棠就道。 小厮们已经搬来了梯子,就搭在柿子树上。 “小书呆,你敢不敢去摘柿子。你要知道,晓棠可是不用梯子,就能摘下柿子来。我可给你预备了梯子,还说我欺负你。”纪三老爷挑眉向谢怀瑾。 其实,纪三老爷在人前对谢怀瑾的态度是相当正常的,但是到了私下……,往往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谢怀瑾这个时候才抬起头来。 纪晓棠护着他的态度这般明显,谢怀瑾的心里甜丝丝的,也就涌起了无限的勇气。但是在答应纪三老爷的挑战之前,谢怀瑾还是先看纪晓棠的脸色。 纪三老爷将谢怀瑾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扭开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小叔,不许你再叫怀瑾书呆。”纪晓棠正色道。好在这里没有谢家服侍的人,否则传到谢知县和谢夫人耳朵里,纪三老爷是没有恶意,可也怕人家会多想。 “好,好,不叫他书呆。”纪三老爷看了纪晓棠一眼,不甘心地应着,“怀瑾,我叫他怀瑾侄儿还不成。” “好,我去摘柿子。”谢怀瑾这下就应了,“我摘了柿子给小叔和晓棠妹妹吃。” 谢怀瑾走到树下,看了看梯子,就想到方才纪三老爷说的纪晓棠根本不用梯子的话。 既然纪晓棠都可以,那他一个男子,比纪晓棠还大上两岁,自然也行。 “我也不用梯子。”谢怀瑾就道。 这就是为了在纪晓棠面前逞强了。 纪三老爷又扭过脸去,坏笑了一声,随即又扭回头来,却是一脸热切的笑容。 “怀瑾侄儿,让小叔教你怎么爬树。”纪三老爷拉住谢怀瑾就要青囊传授爬树秘籍。“你得先搓搓手……” 谢怀瑾就一幅十分受教的样子。 纪晓棠扶额,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就上前将纪三老爷和谢怀瑾分开。 “我什么时候不用梯子了,我自来都是用梯子的。”纪晓棠偷偷白了纪三老爷一眼,又低低的声音告诉谢怀瑾,“别听小叔的。他逗你呢。” “我知道。”谢怀瑾看着纪晓棠。满眼睛里都是笑意。 “好了,好了,不闹了。”纪三老爷开够了玩笑。也就笑着道,“这两年家里守孝,不好欢闹,怀瑾还没试过亲手摘柿子吧。这可是好玩的事。不能错过了。” 纪三老爷拍了谢怀瑾一下。 “快去,大家都等你摘下柿子来。” 爬梯子这种事。谢怀瑾还真是第一次做。即便下面有纪三老爷和小厮看着,他心中难免也有些惴惴。不过因为有纪晓棠在,谢怀瑾不肯露怯。 “小书呆可是有些胖啊,多亏我叫人搬了结实的梯子来。”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站在树下。纪三老爷眼睛看着谢怀瑾,嘴里压低声音跟纪晓棠说话。 “小叔!”纪晓棠无奈。 “嘿,我是怕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纪三老爷就道。 谢怀瑾摘了一篮子底的柿子。纪晓棠就看出他是有些不惯的,就忙将他唤下来。 “今年的柿子熟了。我还没来摘过。怀瑾哥哥你歇歇,换我来摘。”纪晓棠的样子,摘柿子是件好玩的事,谢怀瑾当然不会跟纪晓棠抢了。 纪晓棠就摘了满满一篮子柿子,同时,纪三老爷已经不用梯子,就徒手攀到树上,也摘了一篮子的柿子下来。 纪家摆了酒席,留谢知县一家三口用膳。纪三老爷带着谢怀瑾和纪晓棠一直在如意园中玩,直到宴席过后,也并没机会往藏书阁去。 藏书阁之说不过是个借口,谢怀瑾自然也就没提。 送走了谢家三口,纪二老爷就让纪晓棠陪着纪二太太,一面吩咐人往藏书阁送浓茶。 “爹爹有什么事,这样急?”纪晓棠就问。 “是你谢伯伯托我写几封信。”纪二老爷并没有瞒着纪晓棠。 纪晓棠心中就是一动。 “谢伯伯托爹爹写什么信?”纪晓棠忙又问。 纪二老爷也说了。 “那爹爹都打算写信给谁呢?” “吴知府那里必然要写上一封,然后京中你蓝伯伯和钟伯伯,你大伯那里……”说到纪大老爷这里,纪二老爷倒是有些犹豫了。 “爹爹,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纪晓棠略一思索,就道。 纪二老爷就笑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这句话。你不是一向有什么话,都肯直接跟爹爹说的吗。爹爹什么时候为这个说过你。” 纪晓棠也笑了,纪二老爷在这方面确实是个难得的好父亲。 说话之前,纪晓棠将屋子里服侍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 “爹爹,我认为,这信不能写。” “为什么?”纪二老爷问。 “爹爹这信写了,于谢伯伯的事可谓是画蛇添足,而且很有可能还会适得其反。”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半晌无语,示意纪晓棠继续说下去。 “正如爹爹所说,谢伯伯的官声的政绩都摆在那里,上官要为谢伯伯做评语,考量的也是这些。至于那位贵人,就算是他对谢伯伯不满,也不会在这个上头做手脚。” “干涉地方政务,可是不小的罪名,越是皇亲国戚,就越是忌讳这个不是吗?” 纪二老爷点头。 “嗯,晓棠见的很是。” “况且,那位贵人并不见得就对谢伯伯不满。这个时候咱们沉不住气,四下里面疏通,落在有心人的眼睛里,反而成了把柄。所以我才说是画蛇添足,怕适得其反。” 纪二老爷又连连点头,看着纪晓棠的目光中都是喜悦。 “我也是这样想,只是耐不过你谢伯伯央求。” “谢伯伯自来不是这样稳不住的人。咱们能想到的,他也应该能够想到才是。”纪晓棠就道。 “身在局中吧。官场中人,难免身不由己。”做官的念头越过,就越会这样。 “爹爹说的是,想来过一阵子谢伯伯就能想通了。”纪晓棠就道。 “那这几封信,我就暂且不写了。等过一阵子,我再好好劝劝你谢伯伯。”纪二老爷就道。 “爹爹的信可以不写,但是却不必再去劝谢伯伯。什么时候谢伯伯问起来,爹爹也只说已经写了信了。”纪晓棠笑了笑。 “为何如此?”纪二老爷就问,同时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爹爹难道忘了的故事。爹爹如今这样做,也是为了给谢伯伯一个心安而已,不是吗?”纪晓棠就道。 “说的不错。”嘴上这样说,纪二老爷的眼神中还是闪过一丝犹疑。 但是纪晓棠却已经不想更明白的解释了。 “爹爹,那位贵人降临清远,究竟是什么目的,爹爹知道吗?” “我哪里能够知道。你谢伯伯的意思,也是不知道的。”纪二老爷就道。 “那么爹爹相不相信,那位贵人的目的很不简单呢?” “这个是当然。”纪二老爷点头。那样一位大人物,可不是会为了简单的小事千里奔波,必定是有了不得的大事。 “咱们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来,按兵不动就罢了,若是这样四处写信联络,岂不是太过扎眼。他会怎样想?是不是我们跟他的大事相关,因此心虚才会坐不住呢?”纪晓棠就道,“爹爹,你写的信越多,就越帮不上谢伯伯的忙,还有可能反而害了谢伯伯。” “爹爹只不要写信,却无需就告诉谢伯伯。等事过境迁,谢伯伯才真要感激爹爹。”纪晓棠又笑。 纪二老爷也笑了。 “晓棠说的对,这件事,就依你。” “我又帮了爹爹一次。爹爹总不能让我白帮,该拿些好东西出来赏我。”纪晓棠假装没有看见纪二老爷眼中的忧色,故意笑着道。 “你这丫头,跟谁学的,也来敲你爹爹的竹杠。”纪二老爷假装生气。 纪晓棠只是笑。 “说吧,你看上了什么东西?”纪二老爷就道。 “我不要东西,只求爹爹帮我一件事。”纪晓棠就道。 “什么事,尽管说吧。” 纪晓棠就走到纪二老爷身边,低低的声音说了一番话。 纪二老爷不由得大惊失色。 “晓棠,你说什么,爹爹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纪晓棠就真的又说了一遍。 “晓棠,你不是开玩笑?”纪二老爷正色道。 第九十九章 约见 “爹爹,我是认真的。”纪晓棠也正色道。 “有些异想天开了,”纪二老爷思索片刻才道,“不过,这怎么样都是件好事。你既然要做,爹爹自然支持你。” “谢谢爹爹。”纪晓棠欢喜地道。 “也就是你,才有法子能说的动他了。”纪二老爷笑着摇头。 等纪晓棠走了,纪二老爷才慢慢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并且脸色越来越凝重起来。纪晓棠所求之事可以暂且放在一边,让他无法安心的是纪晓棠之前说的话。 那位贵人突然降临,目的不明。他这个时候贸贸然地四处写信,不仅帮不上谢知县,反而会让人对谢知县起疑心,将谢知县裹挟进他们眼下无法预知的大事件中。 引起他人疑心,被裹挟进事件中的,难道只有谢知县。 答案当然不是。 比起谢知县,作为写信人的他更加的让人疑心。如果真被那位大人物知道了,十有八九会怀疑他居心叵测、有所图谋吧。 这么想着,纪二老爷不觉得额头冒出冷汗来。 谢子谦身在局中,应该更没有想到这一点吧。 不论怎样,先按着晓棠说的行事总不会错的。 “晓棠这个孩子,这次确实是帮了大忙。”纪二老爷自言自语地说道。在纪老太爷过世,纪大老爷又远在千里之外的情形下,这个家里能够和他商量大事,作为臂助的,是非纪晓棠莫属了。 秋叶飘落。纪家上下都换上了夹衣,纪老太太的病终于好了。 这天,纪家一众人正在纪老太太屋中陪着纪老太太说话。 病了这一场,纪老太太的身上略有些清减,不过因为她身子底子不错,又被照料的相当好,所以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 “我这也是老病根了。每到秋冬都要来上这么一次。今年这还算是轻的。”坐在炕上。纪老太太如是说道。 大家也就都点头附和。 纪老太太爱面子,无论如何不肯承认她是心病,这样的话一天总上说上一两遍。似乎是这样就能将事情真相给掩盖过去了似的。 纪晓芸依旧是挨着纪老太太的身边坐着。 这一阵子,她也瘦了些,使得原本就有些单薄的身子更加弱不胜衣。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原本是要罚纪晓芸的,但是那天晚上的情形。以及后来纪老太太的病,就将这件事给耽搁了下来。至于之后。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 连同着这些,顾霞儿的事情也算是揭过去了。 比起惩罚纪晓芸,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现在更想让纪晓芸能开朗些,多吃些。将身子养的健壮起来。 纪老太太絮絮地说了一番自己的老病根,就看向纪三老爷。 “老三,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怎么总不见你个影儿?”纪老太太的语气中带着些微的不满。不过更多的是关切、担心。 “老太太,我现在事情多的很。”纪三老爷的样子很有成就感。“庄子上的事,护院的事……” 纪三老爷数了数,却并没有细说。 “这两件是最要紧的,还有其他一些小事。老太太你也知道,我也不小了,我不帮着二哥料理,二哥还能去倚靠谁。” “说的仿佛你是大功臣,没有你不成似的。”纪老太太白了一眼纪三老爷,就看向纪二老爷,用目光询问纪三老爷所说是否属实。 “老太太,都是托老太太的福,如今三弟是越发的出息了。是我一个臂膀,许多事情上比我还料理的清楚些。”纪二老爷也为纪三老爷说好话。 “真是这样?”纪老太太就又问了一句。 “句句属实。”纪二老爷就笑,“老太太不信,叫进家里哪一个管事来一问,就知道了。” “我并不是不信。”纪老太太就有些欢喜,“只是……,哎,老太爷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这样说着,纪老太太就又仔细打量纪三老爷。 “怎么看着瘦了?”纪老太太就让纪三老爷站起来。 纪三老爷听话地起身,还故意在纪老太太面前来回走了两圈。 “瘦了,也高了。”纪老太太就道。 “三弟蹿个子了。”纪二太太就笑着道。 “是的。”纪老太太又看了看,也就点头,一面吩咐大丫头去开箱子,就找出一件织锦暗纹的大氅来,给纪三老爷让纪三老爷穿上试试。 纪三老爷就穿了。 “正合身。”纪二太太就道。 纪老太太的眼睛在纪三老爷身上就有些挪不开。 “老太太,这衣裳是……”纪三老爷就问。 “这是老太爷从前年轻时穿的衣裳。”纪老太太就道。 纪三老爷听了,忙就十分慎重地将大氅脱了。 “你就穿着。”纪老太太告诉纪三老爷,“本来就是打算留给你的,当时老太爷就你这个身量,一样高,比你粗壮些。” 大氅穿在纪三老爷的身上,是有些宽宽大大。 “那好。”纪三老爷也就没再推辞,高高兴兴地收了。“老太太放心,我以后多吃些,肯定能追上老太爷从前的身量。” “好,好。”纪老太太连连点头,面露欣慰。 “老太太,我在庄子上看人做事,老舅似乎不大乐意,还说要找老太太来说话……”纪三老爷是极机灵的人,察言观色,就趁机说道。 提到了顾老舅,纪老太太就有些不痛快。 “说他做什么!庄子上你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他可有什么不乐意的。你自去料理,我不耐烦他来跟我说话。”纪老太太就道。随后却又说了一句,“他们父子的月钱不要少了他们的。” 纪三老爷就给纪晓棠使了个眼色,纪晓棠微微一笑。 “老太太放心,老舅那边的月钱一个不少。” “这也就罢了。”纪老太太就叹气。 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纪老太太都不会给顾老舅一家好脸色。大家总算是能消停消停了。 这边屋子里正说着话,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谢怀瑾来拜。 纪二老爷就起身去了书房。 谢怀瑾隔些日子就会来纪家。向纪二老爷请教学问。纪家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这一次,谢怀瑾却并没有在书房停留多久,就由小丫头带着来给纪老太太请安。待茶过后。谢怀瑾就向纪晓棠使了个眼色,又看纪三老爷。 纪晓棠立刻会意,谢怀瑾找她和纪三老爷有事。 纪三老爷也瞧出来,就起身找了个借口。带着谢怀瑾和纪晓棠出来。 “小叔、晓棠,我是替人捎信儿来。”出了纪老太太的院子。见左右无人,谢怀瑾才道。 “怀瑾哥哥,你替谁捎信儿,是什么信儿?”纪晓棠有些奇怪。忙就问道。 “那位贵人回来了。”谢怀瑾就告诉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他打发人找到我,让我给小叔和晓棠捎个口信儿。要在悦来茶楼上跟你们见一面。”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有些诧异。 “可说了有什么事?”纪三老爷就问。 “说是快到年底,他要回去了。回去之前,想跟你们告别。”谢怀瑾就如实地说道。 “哦。”纪三老爷就点头。 那次见面,他们与“韩大老爷”谈的还算投机,不过这位贵人离开之前特意要与他们话别,还是让人意想不到。 “定了是哪一天?”纪三老爷又问。 “就是后天。”谢怀瑾道。 纪三老爷就看纪晓棠。 纪晓棠略一思索,就微微点了点头。 “好!”纪三老爷立刻就对谢怀瑾点头,“怀瑾,你回去回那位贵人,我们到时候一定去。” “我们会包下酒楼,就在上次见面的雅间恭候大驾。”纪晓棠补充道。 “那我立刻就回去告诉他知道。”谢怀瑾虽然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但是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立刻就告辞回去传话。 送走了谢怀瑾,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立刻就来找纪二老爷。 “那位贵人要专门与你们道别?!”纪二老爷也吃了一惊,不过听到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已经答应了下来,倒也并没有反对。 “这也是缘分,你们去了好好应对就是。”纪二老爷就嘱咐纪晓棠和纪三老爷。 “二哥,你不一起去?”纪三老爷就问。 “我如何能一起去,那位可并没有请我。”纪二老爷就笑,“他既然这样安排,我不好露面的。” 那位大人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也许就是觉得和纪晓棠、纪三老爷这两位小朋友投缘,纪二老爷自然不会去讨这个没趣儿。 “爹爹,上次他送了我和小叔见面礼,咱们这次是不是该还礼。”纪晓棠就道。 “是该还礼的。”纪二老爷也想到了这件事,“我让管事去安排。” “爹爹,这件事还是我和小叔亲自料理吧。”纪晓棠的意思,是不经过家里的管事。 纪二老爷就多看了纪晓棠一眼,随即也就点了头。 “你和你小叔商量好了礼单,拿来给我看。”纪二老爷就道,“这也算是给你们的历练。”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欢欢喜喜地应了。 很快,两个人就商量好了一份礼单出来。 纪二老爷接过礼单,只略看了一眼,脸上就露出震惊的表情来。 “你们……” “爹爹看这份礼怎么样?”纪晓棠笑着问。 能怎么样呢,纪二老爷没有立刻说话。 他看到的礼单,第一行就是“东珠百颗”,然后是“白璧”、“猫儿眼”“金带”“玉带”,至于老参、鹿茸之类更不必说。礼单不算长,然而东西却样样珍稀,加起来的总数何止万金。 即便是他说过要还一份重礼,这份礼单也太重了些。 纪二老爷就觉得纪晓棠和纪三老爷有些不知轻重。 “你们送这份礼,那位会觉得你们必有所求。”纪二老爷提点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你大伯如今在外做着官,我丁忧回乡,眼看着就到该起复的时候……” 那一位很有可能会认为纪家在求官。 这可是行贿。 纪二老爷不屑为此,也不愿意平白担上这样的名声。 “爹爹多想了。”纪晓棠就道,“我们与那位是朋友相交,他并未透露身份,我和小叔都是白身。况且,我们在他面前从未提过大伯和爹爹。” 纪晓棠有提到过纪二老爷,不过说的是纪二老爷无心做官。 “他应该不会想到求官上头去。是我和小叔,想结他这份善缘呢。”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结下的善缘,那就是纪家的善缘。 纪二老爷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步。 “你们俩谁拟的这份单子?”纪二老爷突然问。 “我和晓棠商量着拟的。”纪三老爷就笑着道。 “你们倒是很会败家。”纪二老爷看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咱们家就算是有些家底,也经不住你们这样送几次礼。” 纪晓棠就不说话了。 纪三老爷也沉默。 纪二老爷思量了半晌,又看看纪晓棠,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们拟好了,那就这样吧。” “二哥不改动些?”纪三老爷对于纪二老爷这样痛快地全盘答应,还是有些吃惊。 “不用。”纪二老爷就坐回到书案后,摇了摇头。 “你们都大了,我也不瞒你们。说到这些庶务,我是不大擅长的。原先在任上,这些往来都是太太替我打理。晓棠应该都知道的。” 纪晓棠就点头。 “晓棠跟着她娘,学了这些来也就罢了。没想到三弟也有这般的才能。” 纪三老爷比他有魄力,纪晓棠也比他有决断。 “很好,以后家里会有更多的事情交给你们。”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还没怎样,纪三老爷却很欢喜。 “不用我交代,你们也会自己找事情做不是吗。”纪二老爷就瞧了他们一眼,“这么看,其实我是很有福气的人。” 礼单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纪三老爷当天就将悦来茶楼包了下来,为了郑重其事,纪三老爷亲自去了茶楼。 到了约定的日子,纪晓棠依旧做了男装的打扮,早早地同纪三老爷到了茶楼。两人在雅间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终于等来了韩-小威武候。 第一百章 朔风渐起 韩-小威武候今天穿了件绛色的织锦长袍,衣带当风,站在那里目光四下一扫,就落在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的身上。 韩-小威武候的脸上就露出些微的笑意来。 “纪小兄弟,晓棠,多日不见了。”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忙就上前行礼。 “韩大哥有礼。”纪三老爷就道。 “我和小叔倒是想去找韩小叔,可韩小叔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只好等待召见。”纪晓棠就道。 韩-小威武候低头看着纪晓棠,面上的笑意更浓。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晓棠是开玩笑的,大哥不必当真。大哥是有正事的人,哪里像我们,平时除了吃就是玩的。”纪三老爷就笑道。 三个人说说笑笑,就到雅间里坐了。 雅间的布置并没有变动,不过这次并不用茶楼的伙计服侍。 纪晓棠亲自烹茶,至于茶具和茶叶自然也不是茶楼之物,而都是纪二老爷珍藏的上品。 韩-小威武候自然将这些都看在了眼睛里。或许这些都并不是大事,但越是这样的微小的细节越发显得主人的细心,让人觉得舒适、自在。 韩-小威武候暗暗点头,就随意地问起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在家里都忙些什么。 “我帮着我娘料理家务了。”纪晓棠就笑着道。 “晓棠年纪虽小,却已经会理家,难得难得。”韩-小威武候就道。 “我爹和娘也是这般说。”纪晓棠笑眯眯的,并没有谦虚。 韩-小威武候就转向纪三老爷。纪三老爷方才还说他只是吃喝玩乐,现在见韩-小威武候认真问起。就也认真地回答起来。 “……学着料理田庄上的事。” “韩小叔这些天也很忙?”纪晓棠也就随口问道。 韩-小威武候做的事情,自然不会这样大咧咧地说出来。然而此时若不这样问,反而显得奇怪。 “是啊。”韩-小威武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继续往下细说的意思。 纪晓棠也就不再多问。韩-小威武候面上略有些风霜之色,一看就知道这些日子过的相当充实。 “不过这些了。”韩-小威武候就道,“眼看年底将至,我也该赶回家去了。我这一趟出来。虽然颇见了一些人和事。但真正挂在心上的却没有。” 说到这里,韩-小威武候就看向纪晓棠,眼神幽深。 “除了……你……们两个。”所以他才在回京之前。抽出这个空子来约见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 “足见大哥盛情。”纪三老爷就道。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缘分吧。”韩-小威武候语气低声,似乎另有所指。 “韩小叔身上负有大事,我和小叔虽然想留韩小叔多住些时日,只是不敢耽搁韩小叔的行程。韩小叔形色匆匆。只怕没时间置办土仪。我和小叔自作主张,替韩小叔置办了一份。还请韩小叔千万不要嫌弃。回去赏人用吧。”纪晓棠就道,随即就从袖中取出礼单,郑重地递给了韩-小威武候。 韩-小威武候似乎就有些吃惊,但还是从纪晓棠的手中接过了礼单。 他有些好奇。 等低下头来看清礼单上的所写的都是什么。韩-小威武候脸上并不见异色,只是眉头微挑了挑。 “这是你们两个小家伙替我置办的土仪?”韩-小威武候抬起头来问道。 “正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答道。 韩-小威武候放下礼单,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韩小叔别多心。这真的只是我和小叔的一点儿心意。许韩小叔对我们一见如故。不避嫌疑就送了那样贵重的见面礼,怎么就不许我和小叔与韩小叔投缘。因此投桃报李呢?”纪晓棠也微微挑了挑眉,含笑说道。 “韩大哥,我这个人脾气直,也不会文绉绉的说话,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韩大哥千万不要跟我计较。”纪三老爷也跟着说道,“若不是合了我脾气的人,管他天王老子,我也不会去巴结。” “韩大哥,你要是不收下,就是不认我这个兄弟,瞧我不起。”纪三老爷站起身。 “韩小叔,这份礼,说重也轻,说轻也重。轻的是物,重的是人心。韩小叔若是嫌它轻,我们不说二话,立即收回。韩小叔若是嫌它重,我和小叔也不在韩小叔面前碍眼,立刻告辞。” “你们两个……”韩-小威武候的目光在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面上一转,随即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好!说的好!是我见的小了,竟不如你们这两位小朋友。我罚酒三杯,你们不要就此就不认了我这个朋友!” 纪晓棠微微一笑,纪三老爷也哈哈笑着,就又坐下了。 韩-小威武候倒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当下收了礼单,就要以茶代酒,罚酒三杯。 “既然说罚酒,这茶再好,却不是酒。”纪三老爷多机灵会看机会的人,忙就笑着拦到。 韩-小威武候就眨了眨眼睛。 “韩小叔难得出来跟我们相见,这一回京城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我和小叔准备了一桌小宴席,庆祝结实了韩小叔这样的英雄人物,也给韩小叔送行如何?”纪晓棠就道。 “你们想的倒是周到,好,今天就都依你们叔侄。”韩-小威武候就笑着点了头。 谢知县在县衙那边也已经准备了宴席,但是韩-小威武候这头点的丝毫也没有犹豫。 宴席确实是早就准备好的,纪晓棠这边吩咐了下去,一会的工夫,各色菜肴就流水似地摆了上来。菜肴的品种并不繁,但样样都极为精洁。 韩-小威武候极讲究食不言。三个人安安静静地用了饭,等酒席撤下去,又换上茶来,就有韩-小威武候贴身的侍从上来提醒韩-小威武候。 时辰不早了,韩-小威武候要回京,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 “结识了晓棠和纪小弟,是我这次出行最大的收获。可惜不能久聚。以后晓棠和纪小弟若是来京。可来见我。”韩-小威武候就道。 “多谢大哥盛情。山不转水转。若是有缘,以后定会有相见的时候。”纪三老爷就道。 这句话似乎正说对了韩-小威武候的心思,看着纪三老爷的神色越发温和可亲。 “晓棠……”韩-小威武候转向纪晓棠。“晓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出口,韩-小威武候似乎才发觉有些不妥,随即就问纪三老爷今后有什么打算。 “哦……”纪三老爷没有立刻回答。 “我小叔以后自然是好生读书,好歹求个功名。”纪晓棠就替纪三老爷说了。 纪三老爷就瞧着纪晓棠。当着韩-小威武候的面,他并没有反驳。 纪晓棠就又笑了笑。 “要是朝廷肯开女科。我也很想去试一试。” 这话说出来,韩-小威武候就笑了。 “怎么晓棠也想做官?” “并不是想做官。只是跟着祖父和爹爹读了这许多年的书,想下场去试一试,看自己学问如何了。”纪晓棠就道。 “纪小弟若能上京会试。就来找我。到时候晓棠也一起来,女科一事,或许可以一试。”韩-小威武候就道。 纪晓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韩-小威武候眯着眼微笑。 旁边的侍从又催了一次。韩-小威武候这才与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告辞,上了大轿。被一众人簇拥着往县衙的方向去了。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回到纪家,纪二老爷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他们了。 “怎么样?”毕竟对方来历不同寻常,纪二老爷对这次会面很是关切。 “一切顺利。”纪三老爷就笑道。 看看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的脸色,纪二老爷也就知道,这次的会面相当成功。 双方相谈甚欢,他们送的礼那位也高高兴兴地收了。 只是有一件,让纪三老爷有些不高兴。 “晓棠说什么我要读书考科举,好在韩大哥很快就走,还走的远,不然以后问起来,可让我怎么说!” “晓棠说了这话?”纪二老爷就看纪晓棠。 “嗯,我说了。”纪晓棠点头,“小叔,你不用担心。实在不成,你就真的去参加考试,那还有什么难的。” “这话说的倒是容易的很。”纪三老爷翻白眼。 “就是考不中也没什么,韩小叔跟小叔投缘,到时候给小叔个闲散官职,小叔就也是个官身了。”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沉思。 纪二老爷略一思索,就面露喜色。 “这样也未尝不可。”他不屑于去送礼求官,但是花上一笔银钱给纪三老爷谋个官身却是赞同的。 “你们这礼送的好。”就算其他的谋划都落空,只要那位记下这个情,以后关照纪三老爷,这也就够了。 “爹爹,你劝劝小叔。”纪晓棠就暗地里给纪二老爷使了个眼色。 纪二老爷点头,随即就叫了纪三老爷到跟前。纪二老爷没有跟纪三老爷讲读书如何重要,他说的是官身。 “三弟,你不小了,也该有个功名或者官身在身上……” 纪晓棠没有继续听纪二老爷如何劝说纪三老爷,而是出了书房,就往后面来。 池塘边的石凳上铺了锦褥,纪晓棠手中拿着钓竿。北风吹动池水,漾起层层水纹,池水中有全身金色的锦鲤摇头摆尾,绕着鱼饵来回盘旋。 给韩-小威武候送去厚礼,她的目的既不是给纪三老爷求官身,也并不是之前对纪二老爷所说的那样。或者说,她真正所指的善缘,并不是纪二老爷所理解的善缘。 纪晓棠所求的,是纪家的安稳大计。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鱼饵已经放下,接下来就等着鱼儿来咬钩了。 …… 县衙、主院 侍从推门而入,到高大的锦衣男子面前躬身行礼。 “都仔细查验过了?”锦衣男子沉声问道。 “回爷的话,都已经仔细查看过。” “可有……” “回爷的话,并没有。”侍从答道。 男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是有些失望,半晌没有说话。 侍从躬身站在旁边,屏声敛气,并不敢吭声。 “老四不能留了。”男子再次开口,便是冷酷肃杀。 侍从略略吃惊,随即就恢复常态。 “除掉老四,会打草惊蛇。” “这一趟本就凶险,我都受了伤,何况是他。他还能比我更尊贵?” “是。”侍从立刻会意,忙又问道,“爷的意思……” “事不宜迟,在他再送消息出去之前。”男子简短却果断地命令道。 下一次送出消息之前,也就是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能让那位知道……,侍从立刻明白了些什么,忙就领命。 “老四不容易对付,要动手,最好的机会在穆家寨。”侍从想了想,就对男子禀报道。 “那就穆家寨。必定要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男子吩咐道。 “遵命。” “穆家寨之后,就是任安了吧。”男子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图,看了一眼,脸上的肃杀之气渐消,语气也温和了起来,“在任安停一夜,我要见见年弟。” 男子随即就收起地图。在离开清远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去叫谢知县来见我。” …… 在给韩-小威武候送行之后,转天,谢夫人就带着谢怀瑾来纪家拜访。 “总算是走了,我这心里头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下来。”谢夫人跟纪二太太说道,“这些天,我几乎天天吃不好,睡不安,生怕那院子里出点儿什么差错,连累了我们老爷。” “我们老爷这回也能放下心来了。”谢夫人又说道。 纪二太太瞧着谢夫人整个人似乎都松泛了,恢复了过去自在的模样,就也很为她高兴。 “可是那位贵人说了什么了?”纪二太太就问,她就猜出应该是那位贵人临走前说了什么嘉许的话,才让谢知县和谢夫人如此高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谢夫人就道,“我问了我们老爷,我们老爷只说是公事,让我不要多问。我是看我们老爷的神色,这么多年的夫妻,他瞒不了我。肯定是好事。” “这就好。以谢大人这些年的功绩,也很当得的。”纪二太太就道。 如意园藏书阁 “你父亲可跟你说了,打算什么时候让你参加童子试?” 第一百零一章 晓棠的计划 “父亲说让我再等上一年,可是我想明年就下场试一试。”谢怀瑾就道,这么说话的时候他就有些拘谨,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纪晓棠。 纪二老爷跟谢怀瑾说话,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在场。 “若是明年下场,你有几成把握?”纪二老爷想了想,就问道。如果换做是别人家,父子之间有这样的分歧,纪二老爷肯定就放下不管了。 但是对方是谢怀瑾,情形就不同了。 “总有八九成的把握。”谢怀瑾在袖中握了握拳,说道。 纪二老爷看了看谢怀瑾,就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与你父亲再商量商量。”纪二老爷这样说,是愿意为了谢怀瑾向谢知县说项的意思。 谢怀瑾如何能不高兴,当即就向纪二老爷道谢。 “多谢纪叔叔,怀瑾定然不负谢叔叔的厚望。” “先不要谢我。”纪二老爷笑着道,“最后怎么决定,还是要看你父亲的。你父亲让你再等一年,也是想更加十拿九稳。另外,也应该有不放心你一个人远游的缘故。” 谢怀瑾要考童子试,在清远县还考不了。他得回原籍去考。谢家的原籍在河间府,虽然与清远比邻,但实际的路程可并不近。 谢知县不能陪着谢怀瑾回去,谢夫人也要照看谢知县和内宅,同样不能随同去照料谢怀瑾。而谢怀瑾还是个少年,从来没有自己出过远门。即便是打发稳妥的管事跟随服侍,只怕谢知县和谢夫人也不放心。 “家父家母确实有此担心。”谢怀瑾就道,“在他们眼睛里,只怕我无论长到多少岁。都还是个孩子。我已经不小了,这次出门也算是历练历练。” 历练不历练的是件小事,谢怀瑾又偷偷看纪晓棠。他想早一点儿取得功名,这样就能够让父母早点儿把他和纪晓棠的亲事给定下来。 即便是成亲还需要几年的时间,早些定亲总是好了。他和纪晓棠青梅竹马,双方的父母也不是那等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即便是定了亲,也不会就真的不让两个人见面了。 “嗯。历练是好事。”纪三老爷就随口说道。 一谈到诗文和科举。纪三老爷就兴趣缺缺。 “你看怀瑾才多大的年纪,就有此志向。你做小叔的,在这个上头还当向怀瑾学学。”纪二老爷就趁机说道。 纪三老爷立刻就不说话了。 谢夫人和谢怀瑾并没有留下用饭。县衙后宅还有事情要谢夫人打理,而谢怀瑾则是忙着回去读书。 等送走了谢夫人母子,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再次往藏书阁中做了。 “小叔,我和你商量一件事。”纪晓棠郑重其事地道。 纪三老爷已经习惯了纪晓棠如此。当即也就正色端坐。 “晓棠,有什么事要小叔做?” “还真有事要小叔做。只是怕小叔不肯答应。”纪晓棠就道。 “晓棠,你这话说的。你让小叔做什么事,小叔不肯答应你了。”纪三老爷就抱屈道。 这话确实是实情。原本纪三老爷就极疼爱纪晓棠,后来经历过清溪山的事情。他对纪晓棠几乎是言听计从。 “我要小叔读书。”纪晓棠慢慢地说出一句话来。不是泛泛的读书,而是为了科举应试而读书。 纪三老爷就苦了脸。 “晓棠,别的什么事都行。只这一件。不是小叔不肯,小叔确实不是这块料。” “并不是要小叔去参加会试。进士及第。只要小叔考个举人老爷回来。”纪晓棠就道。 “晓棠,你是会读书的人,将考个举人老爷只当做是寻常的事。只可怜你小叔我,我若真去应试,只怕就卡在童子试上,做一辈子的老童生了。”纪三老爷做出一脸可怜相来,企图得到纪晓棠的同情。 “小叔,你信不信我?”纪晓棠突然就问。 “信啊。”纪三老爷有些摸不着头脑,“晓棠,我当然信你。” “既然这样,小叔只管好好读书。我说让小叔考个举人老爷回来,小叔就能考个举人老爷回来。” 纪三老爷的眼睛就睁大了。 “晓棠,你打算要怎么做?……贿赂考官?是不是就要那位韩大哥帮忙,你是不是私下里跟他说了什么了?……要不,是你打算替我去考?” 贿赂考官是重罪,一旦被发现,一家子都要被连累。这种事,纪晓棠想都没想过。她当然也不会为了这件事去找韩-小威武候。至于替考,这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谢知县就是考官,谢知县会将她认作纪三老爷吗! “都不是。”纪晓棠摇头,“我要小叔名正言顺地考个举人回来。” 纪三老爷一时就没有说话。 纪晓棠这样说,他并不是不心动的。纪二老爷那些关于官身和功名的劝导,纪三老爷终究是都听了进去。 比如他现在的情况,因为是个白身,若是上了衙门,见官是必须要跪的。然而,只要他能考个秀才的功名回来,见官就可以不贵。 除此之外,其他很多行事也方便许多。 现在清远县的人对他尊重,看的是纪老太爷的余荫,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官身。如果抛去父兄的荫庇,他自己一个白身,就算是有万贯的家资又能算什么。 纪三老爷不能不想到谢贵、谢安父子。这父子虽富甲一方,却还得看江庆善的脸色过日子,每年用于各方打点的银钱不知花了多少。 要想庇护家人,就更不能单纯做一个田舍翁。 “晓棠,我若听你的,怎样才能堂堂正正地考个举人老爷回来。”纪三老爷正色问纪晓棠。其实不要举人老爷,只要能考个秀才相公回来,纪三老爷就觉得满意极了。 “首先。小叔要开始认真苦读。小叔还不能默默地苦读,要大张旗鼓,让清远县的人都知道。”纪晓棠就道。 “晓棠,你说,你是不是在算计小叔?”纪三老爷眯起了眼睛,“这样大张旗鼓地说出去了,小叔就是为了面子。也得那个头悬什么。锥刺什么了。” “那小叔答应不答应呢?”纪晓棠无视了纪三老爷的小心思,只是问道。 “答应,我答应。”纪三老爷想了想。一狠心就点了头。 “那小叔就开始读书吧。就请爹爹亲自教导小叔!”纪晓棠就笑了。 “晓棠,这是不是你和你爹爹早就商量好的?”纪三老爷追问。 纪晓棠根本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取出厚厚的几沓宣纸,并一应的笔墨。还有四书五经、字帖等。 “这就是小叔这几个月的功课了。”纪晓棠道。 给纪三老爷准备的笔墨纸砚等物,整整堆满了一桌子。 “小叔只要熬这几个月的工夫。以后不说一劳永逸,也就差不多了。”纪晓棠见纪三老爷还是面有难色,就鼓励道。 纪三老爷不爱读书,纪晓棠这句一劳永逸。却正好深深地打动了他。 “真能如此,那我就头悬……” “头悬梁锥刺股。”纪晓棠给纪三老爷提醒。 “对,就头悬梁锥刺股。也无妨的。”纪三老爷握了握拳,表示他已经能坚持下来。 “这就好。”纪晓棠见说服了纪三老爷。就满意地点头。 隆庆五年,清远县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其中以这年秋天发生的一件事最为引人津津乐道。 清远纪家的纪三老爷,终于开了窍,要读书应试了。 街头巷尾对此事都议论纷纷,尤其在读书人中的议论更多。 “毕竟是纪家的子孙,有那样的老子和兄弟,这老三总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是开窍晚些,这一开窍,只怕就能一鸣惊人。” “再怎样只怕也太晚了些。要知道,这读书就重的就是个童子功。” “如说童子功,纪家老三启蒙可并不比你我晚,还有他父兄教导,比我们还又强些。人家这是天生的好命啊。” 如果说纪三老爷真是现在才开书读书,那么就要应试只怕也得等上几年。然而,纪晓棠可没有时间等。好在纪三老爷虽不爱读书,但是启蒙的早,这些年在父兄监督下,也都在读书。 在众人的眼睛里,纪三老爷是个不爱读书,且读的不怎样的读书人。 读书人是肯定的,不爱读书,读的不好,这些人们都只是风闻,除了教过纪三老爷的几位先生,谁也没有亲自证实过。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纪三老爷既然开窍,又哪里还会是昔日吴下阿蒙。 纪家安排人放出了风声去,然后,纪二老爷真的监督纪三老爷开始读书。 三更睡,五更起。 纪三老爷这一开始苦读,纪老太太先是欣慰,继而就心疼起来。各种补品自不必说,每天都流水似地往纪三老爷跟前送。纪老太太还特意叫了两兄弟到跟前来询问。 “老三肯用心读书,这是老太爷在天有灵。你肯用意教导他,也是你做兄长的一片心。”纪老太太对纪二老爷语重心长地道,“只是我见你们这些天读书,是不是太过辛苦了些。” “既然老三肯读书了,不如就缓缓的来,这样一下子再累坏了他。” “老太太,我不累。”纪三老爷就露出白牙来,给了纪老太太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看着心疼的很。”纪老太太却很坚持,“我虽没什么学问,可从前也常听你们父亲说,这个……要慢慢来,不是着急的事。” “欲速则不达。”纪二老爷就接住纪老太太的话茬。 这么说着话,纪二老爷就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纪晓棠。 依着纪二老爷的意思,虽不像纪老太太那样溺爱纪三老爷,但也觉得这件事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纪三老爷的学问怎样,别人或许还不知道,但是纪二老爷却是极清楚的。 参加明年的童子试,对纪三老爷来说太勉强了。 如果纪三老爷能照着目前这个势头一直好好的读书,再过三年,或可一试。 纪二老爷也曾经跟纪晓棠提过这个意思。 但是纪晓棠却摇头。 要纪三老爷真的踏踏实实,靠真才实学考科举,实在是太难,且耗时太久。 纪晓棠要的就是一蹴而就。 纪家并不是一定再要一位儒林才子,但是纪三老爷要成为纪家的另一根梁柱,却非常需要一个功名护身、行走于世。 按照时间计算,纪晓棠不是不可以再等一年。 但是她却不能等。 纪三老爷必须参加明年的童子试,并在明年一路考过府试、院试,考取举人的功名。 原因很简单,纪晓棠只记得明年的考题! 第一百零二章 过年 纪晓棠记得明年的考题,一方面是因为谢怀瑾就是明年参加的童子试。虽然并不是在清远参加,但是纪晓棠因此对童子试就多了关注。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赋闲在家里,就很关注科考。明年的县试考完之后,纪二老爷就拿到了全部的考题,还做出卷子来,让纪晓棠都试着答了一遍。 其他年份的考题纪晓棠也有些印象,但要说到十分把握,就只有明年。 既然如此,纪晓棠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纪三老爷苦读,要明年参加考试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县衙。正是年底,衙门事情繁杂,但是谢知县还是忍不住上门来询问。 一同前来的,自然还有谢夫人和谢怀瑾。 谢知县就先跟纪二老爷说起谢怀瑾参加县试的事情。 “依着文敏兄,是明年可以一试?”谢知县问纪二老爷意见。 纪二老爷就点头。 “一个秀才还是有些把握的。”纪二老爷说着话,就取出厚厚一沓的文章来,“河间府县试的考官是周青川无疑了。周青川素来最喜华丽的文字。我将他历年所做的文章搜集了一些,怀瑾可以着意参详参详。” 参与科考,不仅要有真才实学,了解考官的好恶也非常重要。 谢知县就翻看了纪二老爷搜集的文章,一面忙就让谢怀瑾向纪二老爷道谢。 “文敏兄如此用心,就是我这做父亲的也略有不如。这是怀瑾的福气。怀瑾,还不快给你纪叔叔道谢。”本来这样的事情,是应该谢知县来准备的。但是他最近忙的很。谢怀瑾这边就疏忽了下来。 好在还有纪二老爷。 谢怀瑾早就站起身,闻言就向纪二老爷行礼。 “自家子侄,说这些未免太过见外了。” 谢知县和纪二老爷商量了半晌,最终决定让谢怀瑾参加明年的县试。 “只参加县试吧,其余的倒并不着急。他年纪尚小,于实务上还欠些火候。遇到喜爱华丽文字的还好,若是遇到重实务的。就要吃亏。”谢知县又道。 “是这个道理。”纪二老爷也点头。 说到了县试。谢知县就又问起纪三老爷来。 “……终于肯用心读书,真是可喜可贺。纪家书香传家,三弟既然肯用心。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纪二老爷就叹了口气,然而神态和语气都是欢喜的。“只要他肯读书,不堕了父祖的遗风也就够了。” “文敏兄过谦了。我虽还不知文达的火候,既然文敏兄同意他参加明年的县试。那肯定是有拿手的了。”谢知县就笑道。 “拿手并不敢说。只是他也读了这许多年的书,一些基本的功底还是有的。” “一窍通。百窍通。有如斯父兄,文达又怎可能是池中之物。”谢知县就道。 说到纪三老爷要参加县试,因为谢知县就是主考,因此纪二老爷还跟谢知县开玩笑地说了句要避嫌的话。 “这又何必。别人不知文敏兄,我还不知吗。”谢知县就道。 …… 纪二太太屋中,谢夫人也正跟纪二太太说起谢怀瑾。 “他年纪还小。从没离开过我。这千里迢迢的,我终归有些放心不下。”这么说着。谢夫人毕竟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放心不下归放心不下,他既然有这个上进的念头,我总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其实再等两年也无妨的。”纪二太太也有些心疼谢怀瑾。“就像我们家三老爷,他如今这年纪,若是放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似乎有些晚,可若是在平常的人家,也就极合适了。” “三老爷肯上进,以后你们又多了一个臂膀。”谢夫人就道。 “谁说不是呢。你不知道,我们三老爷肯读书了,这一家子上下就没有不欢喜的。我们老爷虽平时看着待三老爷严厉,心里着实挂着他。这些日子,我见他忙着,却比从前都欢喜。老太太那边也高兴,只是心疼三老爷。” 这时,纪晓棠就带着丫头端了刚出炉的点心过来。 谢夫人立刻就笑了,拉过纪晓棠在自己身边坐下。 “晓棠越发的能干了。”谢夫人打量纪晓棠,就有些看不够似的。 “我有了身子,不能操心,后宅的事情还真是多亏了她替我料理。不是我夸自己的孩子,她虽年纪还小,却最知道体贴人。换了别个她这年纪的女孩子,谁耐烦理这些事呢,还都是为了我的缘故。” “晓棠自小就最懂事,知道疼人。我爱这孩子,就爱她这个性情。”谢夫人瞧了瞧纪晓棠,就转脸笑着看纪二太太,“等你生下这小的来,干脆就将晓棠给了我吧。我拿她当亲闺女般疼。” 谢夫人这句话,差不多就是表明了提亲的意思。 谢纪两家就纪晓棠和谢怀瑾的事情,早就有了默契。 纪二太太笑而不语,晓棠终归是要嫁到谢家去,先定了亲事也是无妨,只是成亲总要再等几年。纪二太太舍不得纪晓棠。 转眼就到了新年,大年初一纪家祭祖,纪二老爷要在祖宗们面前汇报的事情相当多。 “父亲可以放心了,三弟长大了、懂事,有担当,且肯读书了。父亲在天有灵,就请保佑三弟吧。” “媳妇怀了身孕,虽一开始有些不稳,现在母子康健。求祖宗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纪二老爷还让纪三老爷又额外在纪老太爷的牌位前多磕了三个头。 家宴、祭祖之后,就是亲朋往来。 大年初二,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纪家并无出嫁女,但是这一天,家里却来了许多的客人。 顾老舅、江氏一家,连同回娘家拜年的顾霞儿、江兴龙一起来了。 门上的人进来禀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没拿主意,而是来问纪老太太。 “老太太,是见不见呢?” 顾霞儿出嫁之后,几次回娘家,就曾经往纪府捎话儿,想要来给纪老太太磕头,不过都被纪老太太以身子不好给推了。最后一次,顾霞儿都到了门口,纪老太太也没有见她。 第一百零三章 拜年 纪老太太虽然不肯见顾霞儿,却并没有不见顾老舅。顾老舅就时常来,话里话外地提到顾霞儿,还替顾霞儿将做的针线一次次地带给纪老太太。 顾霞儿婚后的日子似乎就是在做针线。纪老太太这里已经积下了不少她做的鞋袜和衣衫。 每当夜深人静,看着顾霞儿做的这些针线,纪老太太都忍不住要长吁短叹。 听说顾霞儿又来了,纪老太太就沉吟着没有说话。 纪晓棠在一边就看出来了。放在以往,纪老太太都会很干脆地说不见。现在这样犹豫,只怕是心软了。 正在这个时候,顾老舅已经不等人往里面通报,就从外面进来了。 顾老舅进来就给纪老太太跪下磕头。 “给大姐拜年。”顾老舅实实在在地给纪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也不起身,而是很有感情地说道,“自从没了爹娘,大姐长姐如母。如果没有大姐,我们一家现在还不知道烂在哪个坑里。给大姐磕头,就当给爹娘磕头了一样。” 纪老太太瞧着顾老舅,就又叹了一口气。 “赶快起来说话。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大过年的,说话还不知道个忌讳。”纪老太太嗔着顾老舅道。 顾老舅并没有起身,而是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大姐教训的是,我这个嘴该打。……还求大姐一件事,霞儿他们夫妻俩在外头,过年了,想来给大姐磕头拜年。怕大姐身子不好,没敢就直接进来,我就先进来问问大姐。” “大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大姐不念别的,霞儿自小就在大姐跟前长大。霞儿孝敬大姐,还在我们的前头。……她就算是有什么。也并不是坏心。大姐念她年纪小吧……。该教训的也教训的,毕竟是自家孩子。这大年下,人们眼睛都看着。大姐给霞儿留个脸儿……”顾老舅又给纪老太太磕头。 纪老太太没有说话,垂下头寻思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来。 “罢了,这是我的冤孽。让他们都进来吧。”纪老太太就道。 这次不用纪老太太叫起。顾老舅就高兴地站起身来。顾老舅要亲自到外面去带人,纪老太太自然拦住了他。 “让小丫头去。你也是要儿孙满堂的人了。”纪老太太嗔怪顾老舅。 顾老舅就在纪老太太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小丫头出去,很快就将人带了进来。 走在前头的是江氏、顾雷儿和顾雪儿,后面跟着顾霞儿和江兴龙。江兴龙不良于行,是被一个健壮的婆子用轮椅推着进来的。 众人进了屋。就都跪下给纪老太太磕头拜年。 “都起来吧。”纪老太太就抬了抬手说道。 江氏、顾雷儿和顾雪儿就都站起身,江兴龙在椅子上不能跪,顾霞儿却还跪在地下。垂着头又给纪老太太磕头。 “去扶了江少奶奶起来。”纪老太太就吩咐道。 小丫头上前要扶顾霞儿,顾霞儿却不肯起。 “没有什么可孝敬姑母的。就许我给姑母多磕几个头吧。”这么说着话,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哭音。 纪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 “够了,够了。霞儿你起来吧。” 这一句话,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顾霞儿是不再磕头了,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面就跪着爬到纪老太太炕前,紧紧地抱住了纪老太太的膝盖。 “姑母,姑母……”顾霞儿哽咽着,半天说不出别的话来。 正是年下,顾霞儿打扮的十分喜庆富贵,一身崭新的大红色妆花衣裙,满头的珠翠。做了媳妇,顾霞儿依旧爱打扮,一张脸脂粉均匀,眉眼比过去描画的更加精致了。不管是谁见了,只怕都要夸一声俊俏的新媳妇。 只是这个新媳妇面上却并没有任何喜色,并不需要仔细看去,就能看出她眉目间的愁苦。 顾霞儿的下巴尖了,整个人也比过去清瘦了一圈。 “好孩子,快起来。”纪老太太看着顾霞儿,一颗心终于完全的软了,她伸出手去拉顾霞儿。“这大年下的,你又是个新媳妇,说说笑笑也罢,怎么能哭。快收了泪。” 顾霞儿就随着纪老太太的手站起来,一面又忙拿出帕子来拭泪。 “姑母教训的对,是我不好,我不哭。我这是高兴的,见到姑母我高兴。”顾霞儿似乎是深怕有一点点惹纪老太太不高兴,竟然立刻就止住了泪,一面小心翼翼地站在纪老太太跟前,两眼红红。 “就在姑母身边坐吧。”纪老太太就对顾霞儿道。 “是。”顾霞儿答应了,慢慢地在纪老太太身边坐下。一举一动中透出十分的小心来。 原来顾霞儿在纪老太太身边也很小心,但是能看的出来,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的。如今的这份小心,却是发自内心,透着胆怯和心虚。 大家这会都相互拜了年,各自落座。 顾老舅有四份表礼,江兴龙和顾霞儿代表江家自另有一份厚礼送了上来。 纪老太太看了一眼,也就让人收了,一面就又拿出几个荷包来,分别给了顾雷儿、顾雪儿,江兴龙和顾霞儿也各有一份。 “你们今年是新婚,等过了明年,就没有你们的了。”纪老太太这个时候心情已经相当不错,就对顾霞儿和江兴龙道。 这个压岁钱各地的规矩不同。一般只有小孩子过年的时候才有压岁钱可拿,这个小孩子的标准各家又或有不同。而有的人家,比如纪家,但凡还没有成亲的小辈儿,就一律被视作未成人的小孩儿,都可以拿到压岁钱。 所以顾雷儿年纪已经不小,却依然每年从纪老太太这边拿压岁钱。纪家自家里,纪三老爷每年也是要压岁钱的,从纪老太太那里拿了还不算,他还得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要一份才罢。 至于江兴龙和顾霞儿这两个,不仅年纪大了,且还成了亲。但是这是他们第一年来给纪老太太磕头,纪老太太就也给他们准备了荷包压岁。 顾雷儿和顾雪儿都高高兴兴地将荷包塞进怀里,顾霞儿手里拿着荷包,更像是拿着什么宝贝一样。 纪晓棠一大早就拿到了同样的荷包,因此知道,这荷包里是四个小银锞子。 顾雷儿和顾雪儿的样子是爱钱,顾霞儿的样子……,纪晓棠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顾雷儿收了荷包,就正听见纪老太太说的明年不给顾霞儿压岁钱的话。 “只怕到了明年,姑母这压岁钱还是省不下。我姐和姐夫的压岁钱省了,可却会添了小外甥。到时候叫姑母老祖宗,姑母还要加倍拿出大荷包来。哈哈。”顾雷儿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既吉利又俏皮,得意地笑了两声。 屋子里刹那间一片寂静。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顾霞儿的脸则是先白后红,嘴唇颤抖。 江兴龙的脸色一片阴沉。 正在顾雷儿自己也开始觉得诧异,想着是哪里说错了话的时候,顾老舅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就附和着顾雷儿也说了一句,然后打了个哈哈,就有些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了。 “……还是那句话,别再给我做那些劳什子了。熬坏了眼睛、做粗了手!你如今不像从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你又没个婆婆,家里必定事情不少。”纪老太太跟顾霞儿说道。 “姑母不用为我担心。……比在家的时候还清闲许多,只是照顾……”说到这,顾霞儿飞快地瞟了江兴龙一眼,“公公和大姑姐都疼我,只要照顾相公,家里的事并不要我插手。” 纪老太太就哦了一声,心里知道,顾霞儿在江家并不当家。 第一百零四章 苦楚 纪老太太虽然极为护短,但是对于他人的家务事,却是并不肯多说的。 聊了些家常,就有管事媳妇进来向纪老太太询问是否要摆饭。纪老太太没有立刻点头,而是看了顾老舅一眼。 顾老舅这一行人显然是没吃饭就往纪家来了。这是顾霞儿和江兴龙成亲后的第一个年,顾老舅家肯定准备了招待新姑爷的酒席。 顾老舅见纪老太太看他,立刻就明白了,忙就对纪老太太陪笑。 “大姐,家里准备了酒席。不过霞儿和兴龙都说,得先来给大姐、还有她表哥表嫂们拜年。……打算留他们到晚上。”顾老舅的意思,是将纪老太太这边摆在头里。 晌午就在纪家吃,晚饭再回到顾家去吃。 纪老太太见顾老舅是这般安排的,也就点了头,随即就吩咐人开始摆饭。 宴席分了两处,男客的宴席摆在了如意园的暖阁里,女客们的宴席就是在纪老太太平时起居的屋子里。按着纪老太太的话来说,大过年的,也并没有外人,娘儿们们也不大喝酒,就在她这里挤着亲热。 顾老舅、江兴龙和顾雷儿就随着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往如意园中去赴宴。纪老太太屋子里,顾霞儿就由两个小丫头服侍着脱了外面的大衣裳。 也许是男客们走了的缘故,顾霞儿原本全身的绷的紧紧的,现在就显得放松了许多。 纪二太太今天也陪着纪老太太和江氏坐席,她的身子很有些沉重了,但是精神头却相当不错。纪晓棠一面扶着纪二太太坐下,一面就接了香秀手里的软垫,给纪二太太垫在了背后。这样纪二太太坐着就能省力许多。 “你们都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纪晓棠就听见身后顾霞儿的说话声。 纪晓棠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正看见顾霞儿向外打发两个跟随服侍的小丫头。 两个小丫头却并没有就退出去,而是犹犹豫豫地站在顾霞儿身边。 “少奶奶,临出门时,老爷和大爷都吩咐了,要婢子们小心服侍少奶奶。”一个小丫头就说道。 顾霞儿就显得有些不耐烦。 “谁说你们不小心了。你们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统共这么大的屋子,可有我呼奴使婢的份儿?我还要服侍老太太、二太太。你们出去。还怕这一会子我就能跑了不成!”顾霞儿的话说到最后,就有些怒色。 纪晓棠不由得多看了顾霞儿两眼。 顾霞儿除了怒,似乎还有怨。而且。她这话里分明是有文章。哪家做主子的要吩咐丫头什么事,还会说什么要跑了的话! 顾霞儿这样说,只能有一个缘故。这两个小丫头被江家打发了来,不仅仅是服侍顾霞儿的。还担着监视顾霞儿的责任。 那两个小丫头显然是被顾霞儿的话吓到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更有主意一些。瞧着大家的目光都看过来,忙就扯了扯另一个的衣袖。两个小丫头朝顾霞儿行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霞儿过来坐。”纪老太太并没太注意顾霞儿都说了什么,就招呼顾霞儿入席。“还是你和晓芸挨着我坐。” 顾霞儿忙陪笑着到纪老太太身边坐了。 顾雪儿就在江氏的下手坐着,一双眼睛却不离顾霞儿的左右,眼神灼灼有光。 “大姐这样子可见的是少奶奶了!”顾霞儿忍不住说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酸味。顾霞儿有两个小丫头不离身的服侍,却还不耐烦。她想要丫头服侍。可是却没有。 顾家并不是没有服侍的丫头媳妇,但却都是服侍顾老舅和江氏以及顾雷儿的。顾霞儿和顾雪儿都没有专门随身服侍的丫头。 顾雪儿看着顾霞儿,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顾霞儿却根本看也不看顾雪儿一眼,只是殷勤地给纪老太太布菜。她在纪老太太身边住了许多年,纪老太太饮食上的喜恶她自然都清楚的很。 纪老太太笑呵呵地坐着,一边是顾霞儿,一边是纪晓芸。 “……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在姑母身边的时候。”顾霞儿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就说道,随即眼圈就有些发红。 众人诧异地看过去,顾霞儿就觉察到不妥,忙就低头掩饰了过去。 只是再怎么好像,也是不一样的了。不说别的,只说一件。过去,纪晓芸和顾霞儿好的几乎跟一个人似的,但是今天纪晓芸见了顾霞儿,却冷冷淡淡的,不仅不肯主动跟顾霞儿说话,就是眼神都有些躲着顾霞儿。 如果只是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他们说顾霞儿的不好,纪晓芸根本就不会信,反而要跟顾霞儿更亲密些。但是纪老太太的话就不同了。 纪晓芸和顾霞儿之间,还是有了隔阂。 这一点,纪晓棠看出来了,只装作不知。顾雪儿也看出来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竟有些高兴,且还把这高兴带在了脸上。 宴席过后,摆上茶来,一众女眷就都陪着纪老太太说话。 顾霞儿依旧挨在纪老太太身边坐着,还先剥了果子给纪老太太,然后又剥了一个给纪晓芸。 纪晓芸却扭过脸,自己另外捡了个果子慢慢吃着。 顾霞儿神色就有些黯然,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果子。 “嗤……”顾雪儿紧挨着炕下坐着,就发出一声嗤笑。 “……他公公屋子里头没人,兴龙是独生儿子。霞儿嫁过去,就该掌管起家事来。”江氏这个时候得了空,就凑到纪老太太跟前,絮絮地说着,“江家那是迟早都得交到他们小两口的手里是不是。可霞儿过门这也有几个月了,任是什么家事都不让她管。” “那是江家心疼霞儿新进门的媳妇吧。”纪老太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大姐你想的太简单了。”江氏几乎就想朝纪老太太翻白眼。“谁像是大姐的命那么好的。”还没过门,婆婆就没了。等过了门,家里小姑子也就嫁了。纪老太爷屋子里又干净。 “哪里是江家心疼霞儿,是江巧儿……”江氏又往纪老太太跟前凑了凑。“把持着江家的事不放手,不许霞儿插手的。” “她一个嫁出门的,早就是马家的人了,哪有还管着江家事,做着江家管事奶奶的道理。先前让她帮着料理,那江家没人。现在江家有了正经的少奶奶,她就该不等人问。就将家事都交出来。” 可江巧儿不仅不将手里的家事交出来。还千方百计地不许顾霞儿过问家事。 “这都叫什么事。”江氏就走出愤慨的样子来,“江家做事霸道惯了,他们这是欺负咱们霞儿背后没有能说话的人。‘ 江氏这样说话,分明是怂恿纪老太太出面。替顾霞儿争夺管家的权力。 “霞儿要管家?”纪老太太就问顾霞儿。 顾霞儿看了一眼江氏,并没有立刻回答纪老太太的话。 “霞儿你怎么不说话,你姑母问你呢?”江氏忙就给顾霞儿使眼色。 “娘,大过年的。大家伙开开心心陪着姑母,何必说这些!”顾霞儿就道。不许江氏再说这件事。既没说她想管家,也没说她不想管家。 江氏就瞪了顾霞儿一眼,似乎觉得顾霞儿不争气。 纪老太太似乎什么都没看见,随即就说起顾雷儿来。 “听说年前有给雷儿说亲的?”纪老太太问江氏。 顾霞儿嫁出去了。接下来顾家该张罗顾雷儿的亲事了。 “是有一家。”江氏就点头,还撇了撇嘴。“是乡下的小户人家,也就百来亩地。一家子都是种田的。只是年纪还与雷儿相当,别的就般配不上。” “家世还罢了。只要姑娘好。你们就这一个儿子,儿媳妇的人品最要紧。”纪老太太就道。这是难得的正经话。 江氏忙就陪笑。 “大姐说的对,我和雷儿他爹也是这般想。那个姑娘,小户人家,小里小气的,和雷儿不般配。雷儿这媳妇,还是要慢慢地寻。” “大姐可看着哪里有合适的姑娘,若是得大姐做主,那就是再好也不过了。”江氏就又道。 “哦……”纪老太太想了想,还真想不出什么与顾雷儿年纪相当的女孩子来。纪家本就亲眷不多,纪老太太又不爱出门,不喜见客应酬,她总共也就知道自家这几个女孩子罢了。“我这里若有,也早就给雷儿说了。” “雷儿的亲事,还得大姐操心。等看的差不多了,少不得要请大姐出面。”江氏就又道。 这显然是想要顾雷儿娶个门第高些的,顾家出门不够分量,所以才将请纪老太太出面的话说在头里。 “你们去自在说话,不用都陪在这里。”纪老太太突然就想到一件事,就要跟江氏说,转眼看见纪晓棠几个。有些话,不好当着这些女孩子们的面来说。“霞儿虽做了媳妇,也别生分了。” 纪老太太就让纪晓芸带着大家去西梢间。 西梢间正是顾霞儿和顾雪儿在纪家时的住处。 纪晓芸垂着眉眼,不情不愿的,却也没有拒绝。纪晓棠不想去,却被纪二太太轻轻推了一把。纪二太太的意思,是要她关照纪晓芸。 纪晓棠也只好跟着往西梢间来。 进了西梢间,顾霞儿的眼圈就又红了。她东摸摸、西摸摸,似乎对这屋子里的东西都看不够、摸不够。 纪晓芸还没说什么,顾雪儿就有些看不上眼。 “大姐,你做了江家的少奶奶,好东西还没看够、摸够啊,哪还将这些放在眼睛里!”顾雪儿对顾霞儿心中怀着嫉恨,但凡跟顾霞儿说话,话里就带了刺儿。 至于说顾雪儿为什么嫉恨顾霞儿,原因很多,当前却有一件最紧要的事。自打这两姐妹被纪老太太送回顾家,纪老太太就再没提过接两人回来的事。顾霞儿已经嫁了,顾雪儿本来还想着纪老太太会接她回来,但是纪老太太却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提都没有提过。 顾雪儿并不认为是自己不好,不讨纪老太太的欢喜,她认为都是顾霞儿的错儿。 如果不是顾霞儿,她现在还好好地住在这西梢间里呢。 顾霞儿是去做了富贵的少奶奶了,却害的她在顾家那苦窑里煎熬。 “这怎么一样。”顾霞儿却没跟顾雪儿生气,“我一辈子最好的日子,都是在这里过的。” 顾霞儿如今还不满二十,就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顾霞儿在江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顾雪儿就气哼哼地,纪晓棠自然不说话,纪晓芸则是故意扭开了脸,不看顾家姐妹。 “晓芸。”顾霞儿就走到纪晓芸身边,陪着十分的小心。 “我让我爹娘给你捎带的东西,你都收到了没有?”顾霞儿问纪晓芸。 纪晓芸只不应声。 “晓芸,那些东西你喜不喜欢,告诉我一声。下次我专门挑你喜欢的。”顾霞儿嫁去了江家,除了让顾老舅给纪老太太捎了针线过来之外,每次还会给纪晓芸捎带东西。 与给纪老太太的不同,给纪晓芸的东西除了她自己做的针线,还有一些别致好玩的首饰和小玩意儿。那些东西,自然都是江家的。 就算顾霞儿在江家过的不如意,不能管家,但是江家在银钱上面对顾霞儿却并不吝啬。 顾霞儿这样问,纪晓芸还是不说话,却兀自走到一边,就拿出一个小包袱来,然后回身就重重地将小包袱摔在了顾霞儿的怀里。 “我都不喜欢,也不要你再送东西给我了!”纪晓芸大声说道。 包袱摔在顾霞儿的身上就散开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落了一地。 顾霞儿和纪晓芸都不去看那些东西,顾雪儿的眼睛却睁大了。 原来顾霞儿给了纪晓芸这么多好东西。这些东西,顾霞儿都舍不得送给她! “晓芸,你为什么生我的气,你明白告诉我,不要这么呕着我。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几乎天天梦见你和姑母。什么江家的少奶奶,我并不稀得做。要让我选,我宁愿永远跟你和姑母在一起。”顾霞儿哭着道。“晓芸,好晓芸,你就不念咱们过去的情分……” 第一百零五章 还是有算计 “你都是骗人,我再也不相信你了。”纪晓芸也是个爱落泪的人,被顾霞儿这般哭着求着,虽然嘴上是这样说,却也落下泪来。 “晓芸,我从来没有骗过你。”顾霞儿拿帕子拭泪,一面就朝纪晓棠和顾雪儿看了一眼。 来到纪家,顾霞儿就一直在寻找机会,想和纪晓芸单独说说话。但是纪晓芸一直不理她,她也就没有这个机会。现在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只要纪晓棠和顾雪儿自动走开。 顾霞儿可以开口支开顾雪儿,但却无论如何无法对纪晓棠开这个口。而且,她自己也知道,就算她开口,纪晓棠也未必就肯买她的账。 不出顾霞儿所料,纪晓棠只当做没看见她眼睛里明显的哀求神色。 就算是没有受纪二太太所托,纪晓棠也不会给顾霞儿提供方便,让她再将纪晓芸给哄住。 “呀,怎么这一会都哭了?大过年的,一会让老太太知道了,又该担心了。”纪晓棠就笑着走上前去,似乎是无意地将顾霞儿从纪晓芸的身边拉了开来。“咱们回去陪着老太太说说话去。” “江少奶奶如今不比从前,想来是不能常来的,正该趁这个机会多陪陪我们老太太。”纪晓棠笑着称呼顾霞儿为江少奶奶。 “晓棠说的对,江少奶奶还是快走吧。”纪晓芸也赌气道。 “我姐姐今天心情不大好,江少奶奶别和她计较吧。我陪着江少奶奶回去。”纪晓棠这么说着,就往外让顾霞儿和顾雪儿。 顾霞儿还不肯走,只看着纪晓芸。 纪晓芸早已经背过身去,不肯看顾霞儿。 顾霞儿无奈。只得跟着纪晓棠从西梢间出来。 出了西梢间,顾霞儿就忙擦泪。不过等到了纪老太太的跟前,纪老太太还是看出顾霞儿是哭过的。纪老太太见纪晓芸没有跟着来,就猜到了是什么缘故。 纪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目光询问纪晓棠。 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是担心纪晓芸,就示意她尽管放心,纪晓芸没事。 纪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她虽然重新接纳了顾霞儿。但是却并不热衷于让顾霞儿和纪晓芸重归于好。 屋里众人正在谈论纪二太太的身孕。顾霞儿就到里屋问芍药要了镜子和脂粉,慢慢地补妆。顾雪儿左右看了看,就跟了进去。 芍药等几个丫头都是极有眼色的。看出顾雪儿有话要跟顾霞儿说,就都找借口走出来。 等里屋就剩下顾霞儿和顾雪儿,顾雪儿就有些迫不及待。 “姐,你一会跟姑母说。让姑母接我回来住。”顾雪儿开门见山,如是跟顾霞儿说道。 顾霞儿描眉的手就顿了顿。从镜子里看了顾雪儿一眼。 顾雪儿就又将话说了一遍。 “这个话我怎么好说。”顾霞儿就道,“姑母病了一场,想来是没精神,所以没想起来。等姑母好全了。想起你来,自然就接了你回来住。”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只怕是猴年马月吧。”顾雪儿就急了。“你是不着急,大房子住着。每天呼奴使婢,吃香喝辣的。可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还当我是你妹妹吗?”顾雪儿质问顾霞儿。 “你过的是什么日子,爹娘可短了你吃喝了,好是少了你穿戴了?你只看着我……,就不知道……”顾霞儿咬了咬嘴唇,没有将话说出来。“你哪里知道,我宁愿跟你换。” “你倒是换啊,你倒是跟我换啊。”顾雪儿可不会被顾霞儿哀怨的神色打动,“你这样也就哄哄纪晓芸,可哄不了我。” “你必须得跟姑母说。不是你闹出那么多事,姑母怎么会连同我也给送回家。我现在还好好地跟纪晓芸住着呢,可不比那个苦窑里强上百倍。” 顾霞儿心里也并不喜烟袋胡同的生活,但是听顾雪儿说什么苦窑,还是觉得太过了。 “雪儿,人要认命。”顾霞儿放下手里的镜子,“咱们是姓顾的,有姓顾的日子要过。就算是姑母疼惜咱们,咱们也不是晓芸,不是纪家的人。……安守本分,咱们总比那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家强上许多。” 这是顾霞儿的真心话。 如果她能够安守本分的话,就不会阴错阳差地被嫁到江家去。就算是不能给纪二老爷做妾,嫁到一个普通的富裕人家中,有纪老太太帮衬着,她的日子总不会难过了去。 顾霞儿后悔,然而现在她再怎样后悔也都晚了。顾雪儿在想什么她都知道,她不想妹妹走上她的老路,所以苦口婆心地劝顾雪儿要安守本分。 然而她的这一番苦心却注定要白费,因为顾雪儿根本就不领情。 “你是因为认命、安守本分才做了江家的少奶奶?你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安的是什么心。别当我不知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我不管,你就去跟姑母说。你要是不说,哼,可别怪我不客气!”顾雪儿到了最后,还威胁顾霞儿。 顾霞儿心里本就不好受,见顾雪儿这样胡搅蛮差,就也恼了。 “该我说的话我说,不该我说的我去说了,姑母怎么想我,也帮不了你!” “好,你不帮我这个忙,那你接我去江家住也行。你是江家的少奶奶,这件事不用问人,你自己就能做主!” 听说顾雪儿想去江家住,顾霞儿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不行,那更不行。”顾霞儿断然拒绝,竟是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在顾雪儿看来,这样的顾霞儿简直是绝情极了。 “好,好,你不当我是妹妹,我也不当你是姐姐。我知道。你本来就看不上我。你就一心巴结着那个纪晓芸。她什么都有,可是缺那些东西的。可我什么都没有。你就连点儿好东西都舍不得给我,都拿来给了她。” “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姐姐了,你会后悔的。”顾雪儿说了这几句话,就从里屋冲了出去。 纪晓棠在外面,隐隐约约地听见里屋顾雪儿和顾霞儿拌嘴,但是两人具体说些什么却并没有听清。这两个人终究还记得这是在别人家里。因此都压低着声音说话。 这个时候顾雪儿气冲冲地跑出来。见了众人也不说话,径直就跑到外面去了。 纪老太太的目光跟在顾雪儿的身后,就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来。 江氏忙就陪笑替顾雪儿遮掩。 “这孩子。就是这样的直脾气。并不经常跟她姐拌嘴,过去了就好,还是小孩子脾气呢。……也是没当大姐这里是外人。” “我打发人跟着吧,老太太尽管放心。”纪晓棠就对纪老太太说道。 纪老太太见纪晓棠如此周到。再与顾霞儿和顾雪儿一比较,就越发的满意。看着纪晓棠的目光无比的柔和。 “我们晓棠年纪也小,倒是个懂事的。”纪老太太就道。 江氏就看了纪晓棠一眼,然后又慌忙地将目光移开。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纪晓棠虽是个小孩子。但是江氏在她面前却总有些紧张。纪晓棠的目光十分清澈,但似乎又能洞彻人心。 “晓棠是个极好的,没谁能跟晓棠比了。”江氏不敢得罪纪晓棠。不说纪晓棠本身不好惹,她更怕的是纪二老爷。 谁不知道纪晓棠是纪二老爷的眼珠子。纪三老爷又最宠这个小侄女。惹恼了纪晓棠,说他们一句不好,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会的工夫,顾霞儿就重新匀好了脸从里屋出来。看她的脸色,似乎刚才与顾雪儿并没发生什么,不过是顾雪儿又闹起了小孩子脾气。 大家就又聊起了顾霞儿在江家的事。 “听说你小姑子江妙儿又病了?”纪二太太就问。 江妙儿年前的时候重病了一场,听说差点儿就没了性命。 “妙儿病的很重。”顾霞儿就点头。 “那孩子也是多灾多难。自小倒是没听说怎样,现在这是怎么了。她那身子,不会是随了她娘吧。”纪老太太就道。 “大姐倒是说妙儿只怕是真的随了她娘。”顾霞儿就道。 “听说是伤寒,这个病可不好治。”纪二太太就又道。江庆善为了救江妙儿,年前还往纪家来求过一回药。因此纪二太太知道这个消息。 “可说的是呢。”顾霞儿还没答话,江氏已经抢在了前头,“……若是在别的人家,也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也就是江家这样的人家……,银子流水儿似的往外花,吊住了这条命。这江妙儿真是和她娘一样,就是托生在江家散财的。” 江氏这样说着话,语气中就有些酸,还有遮掩不住的不满。最后还压低了声音,嘀咕着什么“不值什么的毛丫头”,不是被顾霞儿狠狠地看了几眼,她似乎还要往下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在江氏看来,江家给江妙儿治病花的银子,那原本可都应该是顾霞儿的。 “妙儿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她年纪轻,慢慢将养着总会好的。”顾霞儿忙就说道。 纪二太太就点了点头。 不管顾霞儿曾经打过什么主意,起码当面说起话来比江氏能上得台面,让人听了心里也舒坦。 谁知道说到了江妙儿,江氏还有许多的话。 “当初还曾经想着,要给雷儿做亲。现在看着,多亏当初没提,不然可不是坑了雷儿了。”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就都没接这个话茬。江氏这个时候才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妥,就也不说了。 外面就有小丫头禀报,说是后面园子的宴席散了。江兴龙打发了人来,要和顾霞儿一起回家。 “这才什么时辰,哪里就这般急?”江氏就诧异道。而且来的时候就说好了,一会他们还要回烟袋胡同去。 “说是家里有事。”两个跟随顾霞儿服侍的丫头就进来行礼说道。 等问起家里有什么事,两个小丫头又说不出来。而且江家分明并没有打发人来叫江兴龙和顾霞儿回去。 这边正说着话,江兴龙竟自己来了。 他喝了些酒,一张脸通红通红,显得越发头大如斗。进了屋里,他倒是还知道给纪老太太、纪二太太行礼。 “家里有事,我们立刻回去,改天再来。”江兴龙瓮声瓮气地说道。他的声音本来也没有这样粗,不知道养病期间发生了什么竟变成这个样子,貌似并不单单是发胖了的缘故。 江兴龙这么说着,就朝顾霞儿看了一眼,眼神中颇有些不善。 一屋子的人都能看的出来,江兴龙生气了。 只是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气,竟然不想再纪家多做停留。 “……并没见家里来人。”顾霞儿坐着没动,“你若是着急,不如就先回去。我好不容易来见姑母一趟,要多陪陪姑母。公公知道了,也必定说妥当的。” 顾霞儿还抬出江庆善来,就是不想跟江兴龙回去。 江兴龙的脸就越发的红了,一双小眼睛也瞪了起来,声音也抬高了。 “要你跟我回去,你就不听我的话!” “这是什么地方,你就这样!也不怕惊扰了姑母!”顾霞儿的眼神略瑟缩了一下,不过随即就又鼓起了勇气。 “你……”江兴龙气狠狠地看着顾霞儿。 顾霞儿这是摆明了知道他不敢得罪纪家,所以才这样辖制他。 只是江兴龙并不是江庆善,而且自从伤了之后,他的性情也变得越发的暴躁了,哪里受的了顾霞儿这样激他,当即也就不管不顾起来。 江兴龙不良于行,气的在轮椅上随手拿身上的东西往顾霞儿身上砸。 “你是我的女人,不听我的话,我休了你,休了你。” “好,你休了我啊,你有本事就真休了我!”顾霞儿几乎是有些快意地道。 纪老太太已经变了脸色,纪晓棠则是见机的早,已经扶着纪二太太往里屋去了。纪二太太怀着身孕不能受到惊吓。 江氏忙就站起身,一面让顾霞儿住嘴,一面上前陪笑要劝江兴龙。她才走到江兴龙跟前,就被江兴龙一肘子正扫在肋条上。 江氏哎呦了一声,向旁跌倒。 一时之间,屋子里就乱了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决断 屋子里正乱着,顾老舅和顾雷儿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两人进了屋子里,别的都顾不上,先忙着劝江兴龙。 还是小丫头过去将江氏扶了起来。 江氏站起身之后,还是哎呦哎呦地叫唤,却并不说江兴龙的坏话。 “小两口拌句嘴,大过年的,说什么休不休的。你们两个谁都不许再提这句话。”顾老舅就道,“这还是在你们姑母跟前,你们两个还不快点儿和和气气地,给你们姑母磕头陪个罪。” 顾老舅劝着顾雷儿,同时也看到纪老太太脸色很不好。 “我也累了。”纪老太太就叹气,扭过脸去,冲着顾老舅摆了摆手,“你们都走吧。我要歇一歇了。” “大姐……”顾老舅小心翼翼地看着纪老太太。 这会工夫,江兴龙被顾老舅和顾雷儿劝的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想起父亲江庆善的嘱咐,就又是后悔又是害怕,不该跟顾霞儿在纪老太太面前争吵。 顾霞儿则是苍白着脸,此刻她也后悔。顾霞儿后悔自己不该太着急,就这样闹起来,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让好不容易被哄转过来的纪老太太又重新厌弃了她。 “姑母,都是我不好。”顾霞儿慌忙就在纪老太太炕前跪下了,一面哭着央告纪老太太。“姑母念在我年轻,不懂事,就原谅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纪老太太低头看顾霞儿吓的脸色苍白的样子,就又有些心软。然而她是真的被闹腾累了。 “罢了,你起来吧。你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累了。”纪老太太执意逐客,就连顾老舅上前来求情也不予理会。 江兴龙虽有些后悔害怕,但是看到纪老太太并不肯给顾霞儿撑腰,就又有些得意。 顾霞儿无可奈何地,往外走。她似乎还不死心,走的一步三回头。 纪晓棠一直在旁边看着,就没说话。这个时候。就有小丫头悄悄进来。在纪晓棠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纪晓棠抬起头,就看见顾雪儿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外。 顾雪儿跟顾霞儿赌气跑了出去,纪晓棠打发了小丫头跟着。小丫头这是回来禀报。 原来顾雪儿出去之后。就找了江兴龙。顾雪儿告诉江兴龙,说顾霞儿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现在虽然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不得不嫁了,但是心里还不愿意。顾霞儿根本就没有将江兴龙、江家少奶奶的位置、还有江家放在眼睛里。 这是大体的意思。顾雪儿说的时候还添油加醋,成功地激起了江兴龙的火气。 江兴龙之所以突然跑来就要带顾霞儿走。都是被顾雪儿挑拨的。 纪晓棠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略想了想,就轻轻的干咳了一声。 “你们这般在我纪府中吵闹,气坏了我们老太太。就想着这样走?”纪晓棠坐在椅子上,瞧着正往外走的众人说道。 顾老舅等人就都站住了,顾霞儿原本是巴不得要留下来。这个时候也战战兢兢,不知道纪晓棠打的什么主意。 “是该给大姐磕个头再走。”顾老舅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陪笑道,“方才没顾上这个,也是怕大姐心烦。我们这就给大姐磕头。” 顾老舅带头,江氏、顾雷儿、顾霞儿、江兴龙和顾雪儿都跪下给纪老太太磕头。 “走吧,走吧。”纪老太太是真的有些不耐烦,就又摆了摆手道,却并没有责怪纪晓棠的自作主张。 顾老舅一众人就都站了起来。 “别的人就都走吧,江少奶奶留下来。”纪晓棠就又道。 顾霞儿看看纪晓棠,又看看纪老太太,眼睛中就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江兴龙吭哧了两声,明显不同意顾霞儿留下来。 “是了,是了,就让他们小两口再多陪陪大姐。”顾老舅左右看看,就陪笑道。 “江少爷家里有事,我们就不留江少爷了。”纪晓棠却道。至于江兴龙从纪府出去,是径直回家,还是去烟袋胡同,纪晓棠可没心思理会。 顾老舅和江氏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个人从纪晓棠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就都去看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抬起眼皮瞧了一眼纪晓棠,就又重新耷拉下眼皮,也没说话。 “送客吧。”纪晓棠就站起身。 屋子里的丫头媳妇就往外送客。 顾老舅、江氏、顾雷儿和顾雪儿,还有一个不情不愿的江兴龙都走了。 “姑母……”顾霞儿就试探着上前,轻声对着纪老太太叫道。 “是晓棠留的你,你与晓棠说。”纪老太太就从炕上起身,扶着两个丫头的肩膀往里屋去了,将这个屋子留给了纪晓棠和顾霞儿。 纪晓棠没开口,只慢慢喝着丫头送上来解腻的香茶,也不去看顾霞儿。 顾霞儿偷偷打量纪晓棠,心里越发的没底。 “晓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顾霞儿小心地问纪晓棠。 “江少奶奶为什么这么问?”纪晓棠这才放下茶盅,目光在顾霞儿的脸上扫过。“这不正是江少奶奶所求的?我这样做,可不正是合了江少奶奶的意?” 顾霞儿立刻语塞,鬓角就微微见了汗。原来她的一切图谋,早就被纪晓棠看破了。既然纪晓棠都能看破,那么纪家其他的人呢? 纪老太太走了,这屋子里闹的这样厉害,却并不见纪家其他的人过来。 原来,她的那一点点心思,早就落在了纪家人的眼睛里。纪家人看她,是不是就像在看耍猴的一般! 顾霞儿的一颗心沉到了底,就觉得双腿一软,竟然就扑坐在地上,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魂魄一般。 “江少奶奶怎么不说话了?”纪晓棠就问,“你应该看的出来,老太太可不会管你这件事。你还要这样闹,以后是再别想见老太太了。” “眼下,就是你唯一的机会。你若是不肯说,我也懒得理你,这就打发人送你回去。” “不,我说,我说。”顾霞儿听纪晓棠这样说,忙就应声道。“我、我……” “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和离。”顾霞儿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第一百零七章 将计就计 听到顾霞儿说想和离,纪晓棠并不吃惊。方才江兴龙气急之下说出要休了顾霞儿,顾霞儿可一点儿都没害怕,甚至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很显然,顾霞儿心里早就打好了主意。 见纪晓棠没有立刻答话,顾霞儿就有些急。 “不和离也行,就像江兴龙说的,让他休了我也行。”顾霞儿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急切。 纪晓棠就看了一眼顾霞儿。 如果夫妻双方和离,一般的情况下,就是男方那头有了大的错漏。和离中,女方的名声会好一些,男方的就要受损。然而休妻就不同。被休了的女子名声肯定会受损,而男方一面却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顾霞儿这是宁愿名声受损,影响到她以后的生活,也要离开江兴龙。 纪晓棠不由得又多大量了顾霞儿两眼。眼前这个女人,一直就是个心里很有成算的人。当还没发现她对纪二老爷的图谋的时候,纪二太太甚至还夸过顾霞儿,说顾老舅和江氏生出顾霞儿来是“歹竹出好笋”。 顾霞儿确实比顾家其他的人都更“上得台面”,她一直在为自己的命而抗争着。 如果顾霞儿不是用下三滥的手段算计纪二老爷,还妄图想挤走纪二太太,纪晓棠就算不喜欢顾霞儿,也不会对她生出太多的恶感来。 为了更好的生活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心术不正。 即便是现在,顾霞儿已经受过了一次教训,可她却并没有悔改。 她还是要利用纪家,利用纪老太太,想要达到跟江兴龙和离的目的。方才顾霞儿那样讨好纪晓芸。应该也似乎觉得这样的话不好直接跟纪老太太说,想让纪晓芸为她传话,帮她说服纪老太太。 对于这样的顾霞儿,纪晓棠并不真的打算要帮助她。 “你要和离,这件事我能帮你办。”纪晓棠看着顾霞儿,“可是,你能为我做什么?” 纪晓棠的意思很明显。她可以帮顾霞儿。但却不会白白地帮忙。顾霞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 “我……”顾霞儿我了半天,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有什么能给纪晓棠的,她又能为纪晓棠做什么。她实在想不出。 她的身份。一直就是依附着纪家。纪家一直在养她、帮她,可她却并没有为纪家做过任何有价值的事情。 对于纪家,对于纪晓棠来说,她根本就毫无价值。 “晓棠。”顾霞儿的脸上红了红,然而还是说道。“咱们并不是外人。你想想,除了你爹娘、祖母、姐姐、小叔,我们就是你最亲近的人了。” 顾霞儿这句话如果换做顾老舅或者江氏来说,肯定就是说他们和纪晓棠是“实在亲戚”。 纪晓棠就笑了。 “原来是这样。我因此就该帮你。而你借此就可以一直算计我们,这就是你所说的最亲近的人?怪不得你一直算计老太太和我姐姐。真多亏我和你没那么亲近,不然被算计的。就该是我了。” 纪晓棠的话一点儿也不客气,顾霞儿顿时满面飞红。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我从来不为难人。你若是没什么能为我做的,这件事我也帮不了你。”纪晓棠就要起身送客。 “不。”顾霞儿就急了,纪家其他的人根本就不会理会这件事,只有纪晓棠。 想要脱离江兴龙,脱离江家,纪晓棠这里是她唯一的机会。 “晓棠,只要你们肯帮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顾霞儿咬了咬嘴唇,似乎是下了决心。她这么说着,随即就又试探着问纪晓棠,“晓棠,你这是……是表嫂……二太太的意思?” 顾霞儿认为纪晓棠现在是在替纪二老爷或者纪二太太出面。 “这个你就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我若是答应了你,就肯定能办成。”纪晓棠淡淡地道。 顾霞儿略想了想,决定相信纪晓棠。 纪晓棠在纪家的身份,就算她从前不知道,现在也很清楚了。纪二太太怀孕,将打理家事的权力交给了纪晓棠,而不是纪老太太或者是比纪晓棠更加年长的纪晓芸。 纪晓棠说出来的话,是能代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就算是纪晓棠自己的主意,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事后也不会不管。 不管怎样,这唯一的机会,她一定要紧紧地抓住。 至于她能为纪晓棠做什么,纪晓棠根本什么都不缺。就算是纪晓棠有什么短缺,那也不是她有本事能给的。 “……江妙儿病的有些奇怪……”想了片刻,顾霞儿就道。 纪晓棠微微点头,示意顾霞儿继续往下说。 顾霞儿立刻会意,如果这些对纪晓棠有意义,她倒是可以试一试。 “……吃了许多的药,本来已经渐渐的要好了,突然间就多了下血的症候,那时候着实吓人,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 纪晓棠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关于江妙儿的病,江家传出来的消息是风寒。可听顾霞儿说的,却根本不是什么风寒的症候。 下血的症候,而且相当吓人,纪晓棠不由得想起了纪二太太。 “……江巧儿说怕是女儿痨。……害怕这个病症传出去,以后没人敢上门给江妙儿提亲,就买嘱了郎中,家里的下人也都吩咐了,对外面只说是风寒。” “就这些?”纪晓棠问。 顾霞儿飞快地看了一眼纪晓棠,感觉到纪晓棠似乎有些不耐烦。 “不,不是。”顾霞儿忙就道,“是江妙儿这个病,它来的奇怪……” 顾霞儿说了半天,纪晓棠终于才明白。顾霞儿怀疑江妙儿的病不是自然得的,而是有人做了手脚。至于顾霞儿怀疑的人,却正是江巧儿。 顾霞儿说她碰巧看见过江巧儿背着人摆弄江妙儿的药。 “我自己品着。似乎……公公也有些疑心妙儿的病。”顾霞儿最后还说道。 “看来你也不能为我做什么事了。”纪晓棠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顾霞儿就有些懵了。一个人不怕没有希望,就怕刚刚以为有了希望,结果迎接她的却是绝望。 “晓棠……” “不过,你常过来,跟我说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也能为我解闷儿。你若是说的好。帮你和离也不是不成。”纪晓棠接着又道。 这却是又给了顾霞儿希望。 “可以。当然可以。”顾霞儿立刻就答应了,“可是,这样我什么时候才能和离?” 要打探江家的情况。和立刻江家,这根本就自相矛盾。 “你不会指望立刻就能和离吧。”纪晓棠问顾霞儿,“江家那边,我们出面。自然没有办不成的。但是,你爹娘那里就能答应吗?” 顾霞儿的脸色就又白了白。 “只要姑母说话……” “老太太不会替你爹娘做这个主。即便是老太太肯开这个口。你爹娘的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就会同意?” 顾老舅和江氏的脾气,可不是将顾霞儿嫁进江家,得了一大笔的聘礼银子就会算了。他们肯定希望能够听过顾霞儿,尽可能多地将江家的家财往顾家搬运。 自打顾霞儿嫁入江家。顾老舅和江氏往纪府这边搜刮的就没以前那么勤,就连庄子上也没再怎么给田庄头找个麻烦了。 江家对顾老舅来说,可是一块肥嘟嘟的肉骨头。而且还比纪家更加好啃。 纪三老爷现在管着许多事,他不比纪二老爷处处顾及颜面和自己的身份。顾老舅在纪家已经不像从前那般能够随意了。 纪晓棠见顾霞儿眼珠子乱转。就知道她还是打着某些不可能成功的主意。 “江家那边可以包在我们身上,但是你爹娘那里,只有你自己去做工夫。你要和离,起码这表面上,得是你爹娘出面。”纪晓棠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纪晓棠可以让顾霞儿和离,但却不会将顾霞儿这个麻烦沾惹到纪家身上。 “你若不同意,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纪晓棠又干脆地道。 “我……同意。”顾霞儿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就好。”纪晓棠看了顾霞儿一眼,心里想着,顾霞儿也许是想到了对付顾老舅和江氏的办法了。要说对于这两个人的了解,顾霞儿绝不会旁人少。 “只是,这总得、总得有个期限。”顾霞儿就问纪晓棠。 “你争得了你爹娘的同意,带给我有价值的消息,我就立刻帮你。”纪晓棠并没有具体说让顾霞儿打探什么消息,但是通过方才顾霞儿告诉她的关于江妙儿的事,纪晓棠就知道,顾霞儿有足够的机灵和细心,一定会打探到她需要的东西。 “晓棠,你可不要哄我。”顾霞儿这会已经恢复了力气,就从地上起身。“我是个命苦的人,你若是哄了我,我可就没法活了。” 顾霞儿说的十分可怜。 “这话说的可笑。”纪晓棠却不为所动,“你现在的情形,难道是因为我哄了你?我要是想对你不利,也不用跟你说这么多的话。我只要不闻不问,你当还有谁会来管你这件事!” 纪晓棠所说的都是实情,顾霞儿无言以对。 “决定你的今天的,还有决定你将来如何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不要推给别人。”纪晓棠正色道。 顾霞儿就是一愣,随即就又激动起来。 “晓棠,你不会懂的。你有好爹娘,你是纪家的女儿。可是我……” 顾霞儿想说,如果她能生在纪家,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样的爹娘,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并不愿意嫁给江兴龙,还是因为顾老舅和江氏贪财,才逼着她嫁的。 “你还在怨天尤人。”纪晓棠冷笑,“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都做了什么。” 顾霞儿捂住了脸。 “好了,我让人带你去客房歇歇,等着江家的人来接你。”纪晓棠就起身道,“会为你做够脸,让你在江家的日子好过些。对了,你想在江家当家理事吗?” “我……”顾霞儿就有些犹豫,关于当家理事这件事,她根本就没想过。但是既然暂时不能离开江家,而且如果想要顾老舅和江氏同意她和离…… “能让我当家吗?”顾霞儿就问。 江庆善并没有流露出让她当家的意思,而且,江巧儿和马文红把持着江家,根本就不容她插手。 “你若想,就能。”纪晓棠就道。 “我想。”这一次,顾霞儿没有犹豫。 纪晓棠点了点头,就让小丫头将顾霞儿带了下去。 虽然被留下来,却没能留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反而被带去了客房。纪家有眼色的下人已经知道了这位纪老太太的外甥女、江家新晋的少奶奶在纪家的地位。 与主子们不再亲近,只需要表面上的礼节也就够了。 这边打发了顾霞儿下去,纪老太太立刻就让人来叫纪晓棠,纪二太太也打发了人来找她。 纪晓棠想了想,就先来见纪老太太。 “……你怎么跟她说了这半天的话?留下她做什么?霞儿那孩子,变了!”纪老太太一见到纪晓棠,立刻就说道。 “老太太,不关她的事。”纪晓棠就笑道,“江兴龙在老太太跟前大吵大闹,还敢动了手。不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可也太让他们小瞧了咱们了。……我是要给老太太出气呢。” 纪老太太听纪晓棠这样说,心里就很熨帖。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所以并没拦着你。”纪老太太点头,又问纪晓棠,“晓棠,你打算怎么给我出气啊。” “一会江庆善肯定得带着江兴龙来接他们家少奶奶,到时候让他们给老太太磕头赔话。有了这一回,以后他们肯定再不敢了。” “都交给你们吧。我也倦了,懒得理会这些事。”纪老太太说着话,又略迟疑了一下,“别人的家事,咱们也不好深管的。” “老太太放心,我有分寸的。” 安抚过了纪老太太,纪晓棠又往纪二太太这边来。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在,显然是在纪晓棠。 “是怎么回事?”纪二老爷就问纪晓棠。 在这三个人面前,纪晓棠并没有半点儿的隐瞒,就将她的打算都说了。 “江家花那么大的代价娶顾霞儿,未尝没有牵制我们的念头。如今我们正好将计就计……” 第一百零八章 掌家 “这个计划可行。”纪二老爷听了纪晓棠的话,略一思索就点了头。 纪二老爷说可以,纪三老爷和纪二太太就更没话说,大家都同意了纪晓棠的计划。 江庆善在纪家有耳目,同时纪家在江家也并不是没有能够通风报信的人。但是若说提供消息,则再没有谁能比顾霞儿更方便了。 大家计议已定,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江庆善来了。 江兴龙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他在纪老太太跟前与顾霞儿吵闹,被纪家赶了出去,并没有就去烟袋胡同,而是回了家,就将事情跟江庆善说了。 江庆善带着江兴龙来纪家负荆请罪来了。 “这件事,爹爹和小叔都不大方便管。”而纪二太太身子沉重,纪晓棠更加不放心。“还是交给我吧,”纪晓棠就提议道,“反正现在我管家,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晓棠,江庆善可不好对付。”纪三老爷就道,显然不放心纪晓棠。 “正因为他不好对付,我才要见他。”纪晓棠却笑了,如果太好对付了,她还没兴趣搭理呢。“再说,不是还有小叔和爹爹吗。我不过是出面说几句话。” 江庆善带着江兴龙被人领进纪家二门外的一间议事厅,就见屋子里管事的媳妇婆子们都在两旁肃立,纪晓棠在上首坐着,正端着茶盅慢慢品着。 江庆善的眼珠子转了转,就在一边站了,并不敢就上前打扰纪晓棠。 半晌,纪晓棠才放下茶盅。点手叫了一个管事媳妇到跟前,如此这般的吩咐了,那管事媳妇连声应着退了下去。 “谁还有事?若没事,就都先下去吧,晚间再来回话。”纪晓棠就吩咐道,似乎是料理好了家事就要离开。 众管事媳妇都说没有事了,一面往外退。 江庆善就干咳了一声。 纪晓棠就都抬头看了过来。似乎这才发现江庆善来了。 “江大老爷来了。怎么不早些禀报?”纪晓棠就数落跟前服侍的小丫头。 小丫头垂着头不敢吭声。 “并不是姐姐们的错。”江庆善忙就走上前,给纪晓棠行礼,“三妹妹越发出落的好了。如今管起家事来井井有条,便是我看见了,都被三妹妹的这般气度压服住了。” 江庆善话中的谄媚之意非常明显。 “江大老爷取笑了。”纪晓棠就笑了笑,语气中却带着疏离。 纪晓棠并没有吩咐人给江庆善让座。 江庆善如今并不敢在纪晓棠面前托大。也就规规矩矩地在地下站着。 “我这次是带了我这小畜生来负荆请罪的。”江庆善见纪晓棠事情繁忙,就没有再多说无用的话。“…………也是喝了几杯酒,他就疯了,拌起嘴来,就忘记了是在老祖母跟前。惊吓了老祖母。我带着他来给老祖母磕头。老祖母没被他气个好歹的吧,我这准备了些山参、茯苓,并不值钱的东西。给老祖母压压惊。” 江庆善就让人送上赔礼来,一面说着要去给纪老太太磕头。 纪晓棠就让人接了赔礼。看也没看,就让人收了下去。 “老太太倦了,正歇着,你们就不必去了。”纪晓棠告诉江庆善。 “老祖母是怪我了?”江庆善立刻做出十分懊恼的样子来。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纪晓棠就道。 不管江庆善怎么说,纪晓棠只不让他去见纪老太太。江庆善无法,就带着江兴龙向纪老太太的院子方向磕头,说是改天等纪老太太肯见他们了,他们再给纪老太太磕头。 江庆善这样,纪晓棠的脸色就略微缓和下来了,这才让江庆善坐下说话。 “……老太太歇下了,谁敢去打扰。本来我娘说要见你说说话,可我娘的身子沉重,今天也受了惊吓了。” “都是我那小畜生的错。”江庆善立刻就道,一脸的悔恨。 “说这些也迟了。我娘让我捎几句话,说不管是因为什么拌嘴,大年下的,就在老太太跟前就闹成那样!就是我们都不敢的。是将我们纪家当做什么了,将我们老太太当做什么了。你们这样的贵客,我们以后可是招待不起。还请你们远着些我们吧。” “都是我的错。”江庆善就又坐不住了,忙就站起来,冲着纪晓棠作揖,只说全都是江兴龙的错,是他管教不善。“兴龙他也不是诚信,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的。还请三妹妹能在老祖母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 “可让我怎么替你说好话呢?在老太太跟前吵闹、动了手,竟然还说出什么休妻的话来。”纪晓棠就看了一眼江兴龙。 江兴龙早就垂下了头。 休妻的话,是他气头上说的,并不是真心。他真心不舍得顾霞儿,同时也是有依仗。顾老舅和江氏贪财,很是巴着他们江家,却不会让顾霞儿离开他。 “我们也不知道江少奶奶这些日子在你家过的如何。既然江少奶奶求到了我们的头上,你们看着也并不将她如何看重。……江少奶奶我们自会送回去烟袋胡同,你们另外再聘更好的吧。”纪晓棠就道。 “三妹妹,这话,这是谁的意思?”江庆善忙就问。 “难道还会是我的意思?”纪晓棠反问,“我听我娘说了一句,时候这样也好,省的闹到最后,两家子的情分都给闹没了。” 这是将冲撞了纪老太太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要说江兴龙休妻的话了。 “晓棠,这万万使不得。”江庆善忙就摆手,“这是兴龙一时酒后气头上的话,不能作准,他过后也后悔的不得了。况且。霞儿那孩子,是我看中的儿媳妇,三媒六证娶进门来,是江家以后的主母,怎么能任凭这小畜生欺辱!” “晓棠,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兴龙他已经知道后悔。晓棠。你就将霞儿请出来。让兴龙当着大家伙的面给她赔礼道歉。” 江庆善这次带着江兴龙来,一是向纪家道歉,二就是要接顾霞儿回去。 纪晓棠一开始并不肯应。江庆善央告了半晌,说了无数的好话,纪晓棠才叹了一口气。 “闹成这样,大家都不好相见。只有我现在管着家,还要管这些我自己都不懂的事。” “三妹妹能者多劳。我这另有一份礼。这两天就给三妹妹送来。”江庆善听出纪晓棠话中的松动,忙就道。 “难道我还稀罕什么礼不成。”虽这么说着,一面就打发了小丫头去请顾霞儿,“庆善大哥十分心诚。少不得我在老太太跟前担些不是。只是还有一件事。……庆善大哥当着我的面说的好,谁知道回去了会怎样?” “三妹妹尽管放心。说起来,是我这小畜生配不上我这个儿媳妇。我看我这儿媳妇。还比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更重几分。三妹妹相信我,……再不会让儿媳妇她受委屈。” “舅老太太方才跟我们老太太提起。江少奶奶过门了这么多天,家里的事你还是让巧姐儿管着的?”纪晓棠就问江庆善。 “是。”江庆善一见纪晓棠这样问,不用纪晓棠再明白说明,就清楚了纪晓棠的意思,“这也是担心她刚进门的新媳妇,江家的家事,迟早要交到她的手里料理。儿媳妇是自家人,巧儿不过是外人。” “既然要交给江少奶奶料理,不如就早点儿交代给她。”纪晓棠又道,“这样也免得舅老太爷和舅老太太整天在我们老太太耳朵边唠叨,老太太听的多了,也烦恼的很。” 纪晓棠将烦恼二字慢慢地说出来,一面就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庆善一眼。 让顾霞儿掌家可不是她的意思,究其根源,都在顾老舅和江氏身上。 江庆善要不满、要怨恨,就去怨恨顾老舅和江氏好了。 “一切都听三妹妹的,这一回去,就让巧儿将家事转交给儿媳妇料理。”江庆善就道。对于纪晓棠的话,他并没有生疑。顾老舅和江氏这方面的心思,他是早就知道的。这还是顾老舅和江氏跟他暗示了没有结果,才跑来要纪老太太给做主撑腰。 “你明白就好。”纪晓棠似乎就很满意,同时还松了一口气,“家和万事兴,什么都比不上一家子和睦来的重要。我这也是替我娘管家之后才悟出来的道理。” “三妹妹说的是,我都明白。”江庆善就道。在他听来,纪晓棠说家和万事兴时颇有些苦衷。纪家的情况,江庆善也是知道的。这次纪家谁都不出面,只让纪晓棠出面应付他。一方面肯定是对他非常不满,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不便。 纪家以前从不插手他的家务事,现在这样做,肯定是被纪老太太给逼的。 为了让纪老太太满意,家庭和睦,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总是在不停地做出让步。 “二婶这么多年,也是辛苦的很了。”江庆善十分有眼色地道。 “我娘自然是辛苦的。”纪晓棠就笑了笑。 江庆善更觉得他猜的对了。 这边都说好了,小丫头就将顾霞儿带了过来。 顾霞儿已经重新梳妆过,但是眼睛还是有些红肿。 江庆善就让江兴龙给顾霞儿赔礼道了歉。有纪晓棠在场,江庆善和江兴龙都不敢轻忽,道歉的十分郑重。 “你是个懂事大度的好孩子,不要跟他这不成器的计较。他今天也是喝多了酒,不然他不敢。……以后但凡他有冲撞你的,你也不要跟他吵,只管来告诉我。我会替你狠狠地教训他。”江庆善也对顾霞儿道。 江庆善对顾霞儿的态度非常温和,这样说起话来,像是真的很疼爱顾霞儿的样子。 纪晓棠就想起来,顾霞儿在她面前对江家诸人的称呼似乎都很不客气,只除了对江庆善。即便是背了人处,顾霞儿还是很恭敬地称呼江庆善为公公的。 江兴龙应该是被江庆善教训过,在顾霞儿面前低声下气,又有江庆善在旁边说了几句,顾霞儿的脸色就好了许多。 “时辰不早,我也不留你们了。”纪晓棠见事情办妥了,就说道,“你们是不是还要往烟袋胡同那边去?” “正是要去,只是给三妹妹添了这许多麻烦。”江庆善忙就陪笑道。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皆大欢喜就好。”纪晓棠就道。 “三妹妹说的是。”江庆善附和道,就又问,“二叔和小叔?” 即便是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不出来见他,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总该露个面。 “你们这些人来拜年,本来是多高兴的事,我爹爹喝小叔也多喝了几杯。……这样的事,我娘说了,不敢交到他们手里,只好让我出来说几句话,把事情了解了。我爹爹还罢了,我小叔的脾气……,如何耐烦这样好言好语地,只怕……” 纪晓棠没有说下去,江庆善还是懂了。 “还得再拜谢三妹妹,还请三妹妹替我多拜上二婶,多谢二婶和三妹妹费心周旋。” 第一百零九章 贪念 江庆善感激地行礼,这才带着江兴龙和顾霞儿走了。 纪晓棠亲自带着人送顾霞儿到二门外,顾霞儿上车前就朝纪晓棠张望,纪晓棠微微地点了点头,让顾霞儿放心。顾霞儿这才坐上车走了。 纪晓棠重新回到小议事厅,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 “晓棠好样的。”纪三老爷就笑道。 就在纪晓棠所坐的矮榻背后有一扇屏风,屏风后是暗门,暗门后是一间静室,有时候纪晓棠理事累了,就会在静室中暂歇。方才纪晓棠见江庆善的时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在静室中,将外面的动静都听的清清楚楚。 纪晓棠现在不仅能将家事料理的清清楚楚,应付起江庆善来,竟然也游刃有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是了解江庆善的。江庆善是个白眼狼,最擅长察言观色,虽然看在纪晓棠背后的纪家并不敢对纪晓棠怎么样,但是如果纪晓棠自己不够强、不够聪慧,江庆善才不会被纪晓棠处处压制。 “江庆善倒是个能屈能伸的。”纪二老爷就道。 江庆善心机深沉,自然是有所图谋。 “不管他图谋什么,最后不过是一场空。”纪晓棠就道,她已经看出来,江家自身内部已经乱了。她帮助顾霞儿,不仅仅是为了让顾霞儿为她传递江家的消息,同时还想为江家的乱局再添一把柴。 转天,江庆善先就上门来。 江庆善这次上门竟不是想求什么事,而是给纪晓棠送了一份厚礼过来,名义上是为了纪晓棠出面周旋,让江庆善和顾霞儿重归于好。 纪晓棠接了礼单。略扫了一眼,见上面除了金银首饰就是布匹尺头,还有些小玩意儿儿,都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所喜欢的,且价值不菲。 江庆善这是发现了她在纪家不同以往的地位,开始在她身上下功夫了。 纪晓棠暗自一笑,略推辞了两句。也就将礼物都收了下来。 “老太太今天精神头不错。庆善大哥在这里等等,我去老太太跟前说说,也好让庆善大哥见老太太一面。”纪晓棠就对江庆善道。 “这就多劳三妹妹了。”江庆善笑道。他在椅子上坐着。姿势就放松了许多。纪晓棠再聪明能干,终归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还能是他的对手?瞧瞧,他不过是多说几句好话。再送些厚礼过来,就打动了纪晓棠。 纪晓棠留下江庆善在厅房中坐了。就来见纪老太太,说了江庆善过来的事。 “该说的我都说了。老太太就见见他,也省的他心里不自在,胡思乱想。”纪晓棠劝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本就无所谓见不见江庆善。听纪晓棠这样说,自然就点头。 “我都听你爹说了,江兴龙和霞儿的事你料理的很好。” “只要祖母欢喜就好。”纪晓棠就笑道。她现在已经十分了解纪老太太。很多事情。其实都没有必要让纪老太太知道详情,她只需要拿出让纪老太太满意的结果来。就能够皆大欢喜。 纪晓棠这才让小丫头去领了江庆善来。 江庆善进门就跪下给纪老太太磕头,说都怪他平常没有教导好江兴龙,才让江兴龙冲撞了纪老太太。 “……他并不是成心的,我已经罚了他,也让他给媳妇赔了礼。只求老祖母不要与那小畜生计较,老祖母要骂就只管骂我,打两巴掌也使得,只要老祖母出气。” “快起来吧,我已经不气了。”纪老太太就道。“也是怪可怜见儿的孩子。” “老太太慈悲。” 江庆善这才起身,规规矩矩地在纪老太太的下手坐了。 略说了两句家常,江庆善就问起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来。 这年间,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难免就有些应酬,不过今天两人还都在家。 “还不是为了小叔要应考,这些天我爹爹和小叔将一切应酬都推了,只在家里闭门苦读。”纪晓棠就笑道。 “是这样的。”纪老太太点头。 “那要提前恭喜老祖母,小叔必定能够金榜题名。”江庆善忙就道。 “我也不指望他金榜题名,他能用心读书,成就了老太爷的心愿,这也就足够了。”纪老太太就道。 江庆善是满脸堆笑地从纪家离开的,只是回到家中,关上门,江庆善的脸色就变了。 纪家和乐融融,且蒸蒸日上的气氛,刺痛了他。 “用心读书,就他,不过是满脑子吃喝玩乐的败家子!说是读书,能骗的了谁,还要去应考!什么金榜题名,我只等着看他落榜,定要大笑三声!”江庆善一扬手,就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下。 外面服侍的丫头小厮听见屋子里的动静,就都战战兢兢,谁都不敢进屋询问。 正在这个时候,就见顾霞儿带着两个小丫头,摇摇曳曳地走了来。 “少奶奶,给少奶奶请安。”一众小厮丫头忙就向顾霞儿行礼。 屋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外面是谁?”江庆善在屋里问道,语气平静,似乎刚才发脾气砸东西的人并不是他。 “是少奶奶来了。”就有小丫头答道。 “公公,媳妇有两件事情,要请示公公做主。”顾霞儿就向屋里行礼说道。 “哦,请少奶奶去暖阁稍等。”江庆善就道,他竟是不想让顾霞儿看到被打碎了一地的茶盏。 …… 纪家,这边刚送走了江庆善,顾老舅和江氏就登门了,两人还带来了顾雪儿。 “大姐,”顾老舅脸上喜气洋洋的,一看就知道是得了什么好事。“大姐大人有大量,没有跟霞儿计较。霞儿如今要管许多事,只怕一时出来不方便,我来替她给大姐磕头。” “还是大姐的话管用。大姐只一说,亲家就让霞儿管家了。”江氏笑的露出一口的黄牙来。 “大姐心慈,这是真心心疼霞儿啊。”顾老舅语气中饱含了感情。 “看那江巧儿再敢给我们霞儿气受!她也是个厚脸皮的,竟然还赖在江家不肯走!”江氏就道,竟然让顾霞儿管了家还不够,颇有些想让纪老太太出面,让江庆善撵了江巧儿一家离开的意思。 顾老舅忙偷看纪老太太的脸色,就给江氏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江巧儿的事了。 “江巧儿的事不急,咱们霞儿管家,她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了。”顾老舅低低的声音对江氏道。 江家这门亲事,从一开始的郁闷不满,到现在,顾老舅和江氏都早已经忘记了当初的不快,剩下的只有无限的欢喜。 顾霞儿掌管了江家的家事,他们的好日子还在以后。至于顾霞儿私底下悄悄说的要与江兴龙和离的话,他们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但是顾霞儿说的,会想法子搬江家的家财来烟袋胡同,他们却都想也不想地点了头。 江氏心中得意,就看见顾雪儿朝她噘了噘嘴。 “雪儿,你不是要找晓芸和晓棠玩,还不快去。”江氏忙就说道。 “我想多陪陪姑母。”顾雪儿就道。她今天特意打扮了,学着顾霞儿的样子描画了眉眼,嘴唇也涂的猩红。 这幅样子或许放在顾霞儿身上还好,但是却并不适合顾雪儿,只是顾雪儿自己并不知道,顾老舅和江氏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雪儿和霞儿一样更亲大姐哩。”顾老舅就道,“这过了一年,雪儿也大了一岁,比过去懂事多了。” 顾老舅这么说着,就和江氏一起期待地看着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就有些心不在焉地,似乎并没有听出两个人话里的意思来。 第一百一十章 县试 见纪老太太不搭话,顾老舅就和江氏交换了一个眼色。 “霞儿从前一直陪着大姐。霞儿出了门子,大姐身边只有晓芸一个,也怪空落落地。晓芸也少了个伴儿。”顾老舅只好继续说道,“大姐,不如就让雪儿来大姐这陪着大姐,给晓芸做个伴儿。” 顾老舅这样明白说出来,纪老太太想要装作听不懂都不成了。 “哦……”纪老太太哦了一会,她并没有去看顾雪儿,“我也上了年岁了,不像过去那般爱热闹。有晓芸一个也就够了,况且如今还有晓棠。倒是你们夫妻两个,霞儿出了门子,正该多留雪儿在身边。” “这日子过的飞快,再过两年,雪儿也该说亲。到时候,你们再想跟雪儿长处,也是不能的。……你们好好带着雪儿吧。” 纪老太太这样说,是明白地表示不打算接顾雪儿来身边长住。也不知道她是因为顾霞儿的事情冷了心肠,还是原本就不大喜欢顾雪儿的缘故。 顾老舅和江氏就有些呐呐地说不出话来。顾雪儿在一边,就觉十分下不来台,脸上涨的通红,一张嘴噘得高高的。 顾雪儿并不认为这是她不讨纪老太太欢喜的缘故,她将这件事,完全都算在了顾霞儿的身上。 是顾霞儿将纪老太太得罪的狠了,因此上连累了她。而且顾霞儿还不肯帮她说话。 她倒是很容易就说服了顾老舅和江氏来替她跟纪老太太说,却被纪老太太这样干脆地拒绝了。顾雪儿闷坐了一会,就觉得坐不下去,干脆一声不吭就起身走了。 顾老舅和江氏两个就都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看着顾雪儿走了。 “这孩子!就是家里有事。也不该就这么急忙忙地走了。”顾老舅见顾雪儿做的太不像了,忙就陪笑着替她描补。 “是,是家里有事,雪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将大姐当做至亲的人。”江氏也附和着道。 “嗯……”纪老太太也不揭破,只应了一声,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雪儿这丫头。性子还是有些鲁。顾家祖辈并没有这样的人。” 纪老太太这样说着,还故意扫了江氏一眼。她言外之意很明显,顾雪儿的脾气自然随的不是顾家的人。是随了她娘。一切都是江氏的错。 “要是大姐肯多教导教导雪儿就好了。”顾老舅就腆着脸道。 纪老太太半晌都不接话。 “我上了年岁,没精神了。”最后,纪老太太才说道。 让顾雪儿来纪老太太身边住的时候,到底就算是完全不成了。 顾老舅和江氏心里就都有些不甘。但是也就不敢再说什么。 转眼就出了正月,二月。便是县试之月了。 纪二老爷早已经替纪三老爷在县署礼房报了名,正月间之二月上旬几乎推了一切的应酬,只在家里专心一意地看着纪三老爷读书备考。 眼看着考期将近,纪二老爷按着县试的规则出了几套试题让纪三老爷做了。看着纪三老爷答好的试卷,纪二老爷也越发的担忧。 再没有人比他更知道纪三老爷学问的底细。 除非是正好考到平时做过的题目,否则纪三老爷参加县试的结果十分堪忧。 这一天在藏书阁。纪二老爷就将他的这个忧虑跟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说了。 “三弟照此继续用工,再过两年应县试。应该是无碍的。”纪二老爷说道。 纪三老爷的脸立刻就苦了,要他再用两年这样的工夫,他是万万做不到的。他肯短期这样用功,还是因为得到了纪晓棠的承诺。 纪三老爷就转头去看纪晓棠。 “依着爹爹看,小叔的字已经过关,四书五经泛泛谈论起来,也能撑得一时半刻不露怯了是不是?”纪晓棠就问。 “是的。”纪二老爷点头。 “考试的规矩,爹爹也全都教给小叔了?”纪晓棠又问。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点头。 “我也同意爹爹的话,只要县试考的是小叔做过的题目,那么小叔就一定能过了县试。”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自然不会怀疑纪晓棠要去贿赂谢知县,或者偷盗县试的考题。他想到的是一般应试的读书人都会想到的事。 “晓棠是说押题?” “正是。”纪晓棠点头。 县试共有五场,其中第一场正场最为关键,考题自来都是两篇四书文,再加上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 “我向祖父祷告,求得三支签……” 纪晓棠就郑重其事地从袖中拿出三支签来。 “小叔照此准备县试,十有八九就能考过。” “快拿来看。”纪三老爷立刻急切地道。 纪晓棠将签递给纪三老爷,纪三老爷自己不看,而是转递给了纪二老爷。纪二老爷将签拿在手里看了半晌。 “这倒确实是谢子谦会出的题目。”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 纪二老爷还有些疑虑。他当初答应纪晓棠的要求,给纪三老爷报名参加县试,并向外面放出风声,主要还是想因此督促纪三老爷读书。至于参加考试求取功名,在他看来,纪三老爷还得多下真功夫,多等两年。 纪晓棠早就猜到了纪二老爷心中所想。 “我知道爹爹不信,可小叔今年参加县试,于咱们没有丝毫坏处不是吗?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试一试?”纪晓棠就劝纪二老爷。 “二哥,我愿意试。”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爹爹,你可是答应过我的。”纪晓棠就又道。 “也罢,就依着你们吧。”纪二老爷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依着你们的事情也不是这一件了。” 确定了要准备的题目,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 纪晓棠捉笔。纪二老爷润色,两篇花团锦簇却又算不上出色的文章,并一篇中规中规的试帖诗就都准备妥当了。纪三老爷只要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到考场上默写就行了。 二月十五,清远县县试第一场开考。 纪家所有人,包括纪老太太都起了一个大早,一家子人将纪三老爷送出大门。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还跟着纪三老爷上了马车。要亲自将纪三老爷送进考场。 清远县县试的考场就设在县衙内。 纪家的马车到的早。纪二老爷虽然心疼纪三老爷,却还是让他下车自己去排队。纪晓棠最后一次帮纪三老爷检查考篮。 纪三老爷的考篮,是纪晓棠带着丫头们按着纪二老爷开出的单子准备的。可以说是样样俱全。 纪晓棠跟着纪三老爷下了马车,将考篮交在纪三老爷手里。 “小叔,一会进去,记得不管怎样都千万莫急。”纪晓棠朝纪三老爷眨眼。再次提醒他不要因为看到熟悉的考题就得意忘形起来,要记得他并不是什么大才子。到时候要慢慢地答题,不要让人,尤其是颇知道他底细的谢知县看出破绽来。 “放心吧,小叔都记得的。”纪三老爷会意地也眨了眨眼睛。 春寒料峭。纪三老爷就不肯让纪晓棠在马车下久站。 “快随你爹回去,等小叔的捷报。” 虽然纪三老爷这样说,纪晓棠还是亲眼看着纪三老爷进了考场。这才回到马车上坐了。坐上了马车,纪晓棠也并不回家。而是往县衙前的酒楼来。 纪二老爷早在酒楼上定了位置,正好斜对着县试考场的出口,也就是所谓的龙门。只要有考生从里面出来,他们父女在酒楼上就能看到。 他们送了纪三老爷来参加考试,也要亲自接了纪三老爷回去。 打着这样主意的考生家长显然并不只有他们这一家。 就有认得纪二老爷的上来寒暄说话,都说长兄如父说的就是纪二老爷对纪三老爷了。纪二老爷对纪三老爷是给予了厚望的。 清远县的县试晨初开考,辰末时分就有首批十名考生交了卷出来。这里面,自然是没有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看着考场的方向,一个担心一个放心。 纪二老爷担心的是这些考生里面没有纪三老爷,难道是纪晓棠没有押对了题目?纪晓棠放心的是,纪三老爷终究还是能够沉住气。 第一批十人出来后,仅仅相隔了一刻多钟的工夫,就有第二批十名考生从考场里面出来了。 “小叔,爹爹快看,小叔出来了。”纪晓棠的眼睛尖,一眼就从十个人中认出了纪三老爷。 “好,我们去接你小叔。”纪二老爷看见纪三老爷也是高兴,就带着纪晓棠从酒楼上下来。 纪三老爷手里提着考篮,看着赶到他面前的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二哥,晓棠,你们没回家去啊?就一直等着我?哎呦,我不是说了,让小厮们等着我就行。二哥这个时候该留在家里才是,郎中可说了,二嫂的产期就在这几天。”纪三老爷絮絮地说着。 纪三老爷平常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他现在如此,不仅仅是感激,还是因为兴奋。别人自然瞧不出来,因为纪三老爷此刻一张脸上几乎是没什么表情的。 可这却瞒不过纪晓棠。 “爹爹、小叔,咱们别在这说话了,快上车回家吧。祖母和娘都该等的急了。”纪晓棠就道。 “说的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同时道。 三个人上了马车,相互看看,就都没说话。直到马车进了纪家的大门,三个人先往前面书房里坐了。 屏退了服侍的人,不等纪二老爷开口询问,纪三老爷的面瘫脸已经转换成一个大大的笑脸。 “晓棠,中了,中了!” 纪三老爷笑着说了这几个字,就向纪晓棠伸出了手,看他的姿势,却是想将纪晓棠抱起来往空中抛。当纪晓棠还是个团子样的时候,纪三老爷常背了人这样带纪晓棠玩。纪晓棠对这个姿势是再熟悉不过了。 纪晓棠眯着眼,站着没动。 还是纪三老爷自己发觉了不妥。纪晓棠已经不是他能随便被他抛起来的小团子了。即便是这样,纪三老爷并没有收回手,还是将纪晓棠双肩抱起来,举了举。 “咳咳!”纪二老爷干咳。 纪三老爷这才将纪晓棠放下。 “快说说。”纪二老爷也有些难掩急切。 “二哥,晓棠押的三道题,都中了。”纪三老爷这才笑着对纪二老爷说道。 “全中了?”纪二老爷又惊又喜。 “全中。”纪三老爷此刻已经有些镇定下来,就细细地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说起考场上的事情来。 “……打开考卷,我先把题目都看了,正是晓棠所押的题目。”纪三老爷当时欢喜的,几乎就要跳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双喜临门 不过,纪三老爷当然没有跳。能够强压制住喜悦,不紧不慢地默写了第一遍在草稿纸上,然后再不紧不慢地誊写到考卷上,直等到第二批放牌才跟着其他九名考生出来,纪三老爷能够做到这样,也是极难得的了。 “谢知县很关注我。”纪三老爷又告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谢知县主持这次县试,那么多考生,谢知县的目光频频落在纪三老爷身上,可算是分外关注了。然而想一想,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在考场之上,关注纪三老爷的并不仅仅是谢知县,监试的儒学署教官也颇关注纪三老爷。 谁让他是纪家的人,且是传说中的回头浪子呢。 “小叔,你没让他们……谢伯伯看出破绽来吧?”纪晓棠就问了一句。 “肯定没有。”纪三老爷对此很有信心。在参加考试之前,纪晓棠就曾经嘱咐过他。即便他们与谢知县是通家之好,但是面对谢知县也不可以松懈。 或者说,在谢知县面前刚要加倍的小心,因为比起别人,谢知县肯定更加了解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这么说着,纪晓棠也就放了心。三个人这才欢欢喜喜地往后院来见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就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坐着,她的产期临近,但是心里也关切纪三老爷参加县试的事情,一直在纪老太太这里陪着。 纪老太太见纪三老爷回来了,忙就叫了他到自己跟前坐了,并不问考的怎样,只问在考场里是不是冻着了。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纪三老爷都答没有,让纪老太太尽管放心。 “娘,我都这么大了,你看,晓芸和晓棠都在……”纪三老爷被纪老太太这样对待着,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多大都是我儿子,我多问你几句怎么了。”纪老太太就嗔道。 纪三老爷忙就陪笑。 纪老太太这才问纪三老爷考的怎么样。 “所有的题目都答上了。而且还是第二批交上卷子的。”纪三老爷就告诉纪老太太。他交卷的时候,考场里还有一大多半的考生没有答完诗卷。“我看见有个胖胖的书生,总共卷子上也没写几个字。哈哈哈。” 纪老太太听纪三老爷这样说,也就十分高兴。 “我的老儿子也出息了。” 二月十七,清远县县试第二场开考。县试第二场也叫做初覆,考试时间和一应的规矩都和第一场差不多。纪家上下还是都早早地起身。还是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亲自送纪三老爷进考场。 到了考场的外头,略等了片刻。就看见县衙里两个人抬了告示牌出来。告示牌上是红纸,红纸上面写着正场前十名考生的名字。 纪三老爷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了第九名。 凭着纪晓棠的才学,再加上纪二老爷的润色。要纪三老爷排在第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样就抬招人眼目,对纪三老爷有害无利。 这个名词,就非常好。正是纪晓棠和纪二老爷所希望的。 纪二老爷就拍了拍纪三老爷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恭喜小叔。小叔要再接再厉。”纪晓棠则笑着道。 纪三老爷重重地点头。 纪晓棠也押了今天的考题,他早已经将准备好的文章默记在心,只要如同正场一样应对,更没有别的课忧虑的了。 “二哥,晓棠,你们回去吧,这次只留下小厮们等我就好。”进考场之前,纪三老爷就对纪二老爷道。 县试只要正场考过了,其余几场也就无所谓了。凭着纪三老爷在正场的发挥,这次的县试已经十拿九稳。 “我还是在这等着小叔,爹爹就先回去,也好看着娘。”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想了想,也就点了头。 一连数日,纪三老爷连考正场、初覆、再覆、连覆共五场,都是纪晓棠带着人接送。二月二十五日,县试发案。 纪家早早地打发了管事小厮们去县衙前守着看榜,一家人就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等候消息。 管事们去的早,将近一个时辰才匆匆地回来,进门来跪下磕头报喜。 “三老爷考过了,中在第九名!” 管事的话音落地,一屋子的人早就喜笑颜开。 纪老太太就直念佛,一面还说着要去纪老太爷排位前烧香。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表现的都很镇定。纪三老爷在正场考在了第九,如今这个名次结果,早就在意料之中了。 管事们是看了榜,先赶着回来通报消息,紧接着县衙报喜的队伍就到了。接喜报,打赏了报子,纪家上下一片欢腾。 纪老太太抱着纪三老爷不撒手,直说苍天有眼,纪老太爷在天有灵,纪家的小儿子也读书出息了。 “去我的箱子里取钱来,发赏。”纪老太太高兴,挥手就道。 纪家上下众人都有赏赐,跟随纪三老爷的小厮长随们更得了重赏,一个个欢喜的手舞足蹈。 “没想到跟着三老爷,也有今天。”小厮铜钱故意做哭泣状,“小的以为这辈子跟着三老爷,就只有挨板子的份儿了。” 这边正欢喜着,就见大丫头香秀急急忙忙地跑了来。 “二太太发动了。” 纪二太太今天并没有陪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是因为有了发动的迹象。这个时候香秀跑来禀报,是纪二太太就要生了。 “老太太,我去看看。”纪二老爷听了,忙就匆匆向纪老太太行了礼出去。 纪晓棠也随后跟了出去。 这次纪二太太生产,该准备的东西早已经准备了,县城里最好的两名稳婆也在一大早就被请了来,还有程嬷嬷,一直都在产房里陪着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从二月二十四日三更时分开始阵痛,一直疼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了二十五日掌灯时分,产房中才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啼。 “恭喜二老爷,喜得贵子!母子平安!”稳婆笑嘻嘻地出来报喜。 纪二太太这一胎,生的是个整七斤七两重的胖小子。 纪家这一天,双喜临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 长生 纪二老爷听稳婆说了喜得贵子、母子平安几个字,虽并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还是欢喜的有些呆了。不过他只是呆了片刻,就迫不及待地往屋子里走,要看纪二太太和刚落生的儿子。 稳婆忙就笑嘻嘻地将纪二老爷给拦住了。 “二老爷再略等等,里面还要收拾收拾。”产房里要清洁干净了,才肯让纪二老爷进去。 纪二老爷就只得站住,一面吩咐重赏稳婆等人,一面告诉纪晓棠去纪老太太处报喜。 纪晓棠也进不得产房,跟纪二老爷都在院子里等消息。 “好的,爹爹。”纪晓棠虽然也想立刻就进屋去看纪二太太和小奶娃,但还是答应了,就带着小丫头往纪老太太处来。 纪老太太的院子里灯火通明,等纪晓棠进了上房,就看见纪老太太和纪晓芸都在炕上坐着,纪三老爷也在炕下陪着。 这祖孙三人也没睡,都在等纪二太太那边的消息。 “给祖母报喜,恭喜祖母又得金孙!”纪晓棠就笑着向纪老太太道。 “真的是个男孩?”纪老太太立刻就问道。 “是的,祖母,千真万确。”纪晓棠就道。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纪老太太就念了一声佛,“你们爹终于后继有人了。” “孩子怎么样,你可看见了?你爹呢?”随后,纪老太太又一连串地问了纪晓棠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孩子和纪二老爷的,并没有一句问到纪二太太。 “稳婆那边还不肯让人进产房。爹爹知道祖母挂心,先打发我来给祖母报信儿。”纪晓棠就道,“虽没看见孩子,可瞧着稳婆的脸色行事,定然是好的。” “这就好,这就好。”纪老太太就忙着要从炕上下来,一面说要摆香案烧香。一面说要去看看小孙子。 纪晓棠忙就拦住了纪老太太。 “祖母要烧香。就只管在这屋子里摆了香案,不要出门了。时辰不早,外面冷的很。要是祖母受了寒,那可怎么好。祖母要去看,也只等明天白天,天气暖和了。娘那屋子里也收拾干净了。” 纪三老爷在旁边也就劝纪老太太暂时不要纪二太太那边去。 纪二太太刚生产,肯定精神不济。这个时候纪老太太过去,又要一番折腾,于大家都没什么好处。 纪老太太想了想,也就点头应承了。只让人在屋子里摆了香案。 将纪老太太这边安排妥当了,纪晓棠才出来。纪三老爷随后也跟了出来。 “晓棠,咱们一起去看你弟弟去。”纪三老爷乐滋滋的。 “好。”纪晓棠就笑了。一面忍不住往后面瞧了一眼。 纪老太太上房的灯依旧亮着,纪晓芸陪着纪老太太。并没有跟出来。 “走吧,让晓芸陪着你祖母就是了。”纪三老爷就道。 再次回到纪二太太的院子里,就看见丫头媳妇们忙进忙出,却一丝不乱,一个个的脸上都带着笑。 一天之内,纪家接连两件喜事,下人们也都跟着与有荣焉。且主子们大方,这些下人们也接连得了两次赏赐,作为纪二太太院子里服侍的人,今晚上的赏封还比别个都更重一倍,所以人人高兴。 产房里亮着灯,不过却是静悄悄的。 纪晓棠跟着纪三老爷走到台阶下,就有小丫头禀报了进去,紧接着是程嬷嬷亲自出来迎了两人进去。 说起来,纪晓棠这个时候来看纪二太太和弟弟也就罢了,纪三老爷也跟了来在别人家就是稀奇的事,然而在纪家情形却不同。 纪三老爷年纪小,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眼睛里看来,他既是弟弟又相当于是儿子般。况且,纪三老爷与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感情都非常好,很多事情不需要避讳。 进了屋里,纪晓棠就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 屋子里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并无一丝的异味,只是比起别的屋子来显得气闷了一些。纪二太太就在炕上躺着,身上盖着大红的锦被。纪二老爷紧挨着炕下坐着,夫妻两人的目光都落在纪二太太身边一个大红的襁褓上。 那肯定就是她新生的小兄弟了。 “既然来了,就来看看吧。”纪二老爷听见脚步声,就抬起头,招呼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过去。 纪晓棠轻手轻脚地走近。大红的襁褓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红扑扑巴掌大的小脸蛋儿来。 新生的小婴儿,脸上还有些皱巴巴的,不过不知道是血脉至亲的关系,还是这个孩子真的长的好,纪晓棠并不觉得这皱巴巴的小脸难看,反而觉得可爱极了。 “哦,这么丑!”纪三老爷从纪晓棠身后探出头来,说了一句。 几双眼睛立刻就瞪住了纪三老爷。 “哦,哦,呵呵,我不是……”纪三老爷见哥哥嫂子,连同小侄女都怒瞪着他,忙就干笑着描补。 小婴儿闭着两只眼睛,本来似乎在睡觉,这个时候突然就在襁褓里动了动,眼睛虽没睁开,小小的嘴巴却蠕动了两下,发出哼哼的两声。 “小叔,都是你的错。弟弟肯定是听到你说他丑了。”纪晓棠立刻就道。 一个丑字刚出口,襁褓中的小婴儿又哼了两声。 “我错了。我是说,看我这小侄子长的多周正。一点儿也不丑。”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不许在说那个字。”纪晓棠就道。 “嗯,嗯。”纪三老爷立刻就做捂嘴状。 小婴儿在襁褓中动了动,果真就安静了下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笑了。 纪晓棠已经到了炕前,她试探着伸出手,先摸了摸小婴儿的襁褓,然而又在小婴儿的面颊上轻轻的摸了摸。这才将手伸进襁褓,轻轻地握住了小婴儿的手。 纪三老爷看的就十分眼馋,却不敢伸手摸他这个小侄子。 小婴儿看上去实在是太小、太嫩了,纪三老爷对这个小家伙简直是又爱又怕。 纪三老爷不敢摸,纪晓棠却是舍不得放手。 这个小娃,应该就是那个前世没能够在纪二太太的肚子里长大,没能够降生人世。与她无缘相见的那个可怜的小家伙了。 这个小娃的降生。肯定会改变许多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他却无论如何无法改变。 乱世依旧会来临,这个小娃此刻降生。于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想想前世所经历的一切,就是纪晓棠这样长到十多岁的,也熬不过那场天灾人祸,这个软软嫩嫩的小家伙。又怎么能够经受得住那样的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呢。 而且,在颠沛流离与饥寒交迫之外。还有更加难以防备的刀光剑影。 到时候,只怕第一个会牺牲掉的,就是这个软软嫩嫩的小家伙! 只要想到有这样的可能,纪晓棠却是一刻都不能够容忍。 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能够容忍。她重生之后唯一的愿望,就是保住自己这一家人。现在,这一家人中又多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她的弟弟,和她血脉相连。可以说是因为她才能够降生到这个世上的。 也许是纪晓棠神态中流露出来的感情过于浓烈,小婴儿又在襁褓中轻轻地扭了扭身子。 纪二太太和纪二太太都看着纪晓棠。 “晓棠,你想抱,就抱抱你弟弟吧。”纪二太太就道,她的声音低沉,还略有些沙哑。生下这个孩子,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娘,我能抱吗?”纪晓棠回过神来,惊喜地问道。 “能,怎么不能。”纪二太太就笑,“以后啊,还得要你帮着娘好好照看你这弟弟。” “这个当然。”纪晓棠想也不想地应道,一面就小心翼翼地将小婴儿连同襁褓一起抱了起来。 “还有些沉甸甸的呢。”抱起了小婴儿,纪晓棠就笑道。 小婴儿在纪晓棠的怀中十分安稳,不哭也不动。 “七斤七两,比你那时候还是轻的。”纪二老爷就道。 “我生下来时比弟弟还重?”纪晓棠就问。 “我生了你们姊妹三个,你是最重的,当时足足有八斤,生下来时就白白胖胖。”纪二太太就笑道。 纪晓棠忍不住也笑,心里却想,她生下来的时候,即便比怀中这小娃胖些,只怕也一样又红又皱,只是事过境迁,在纪二太太的口中就变成了白白胖胖了。 “晓棠第一次回来,是白白胖胖的,好像个糯米团子,可爱极了。”纪三老爷就道,一面看纪晓棠怀中的小娃。这个红红皱皱的小家伙,也会长成白胖团子吗? 最好是,比起红红的小皮猴,纪三老爷更喜欢白胖团子。 “晓芸生下来的时候最轻,才六斤多一点儿。”纪二太太低低的声音又道,仿佛是叹息一般。 “姐姐也要来看娘和弟弟,只是祖母那边也要人陪。”纪晓棠似乎是随意地说了一句。“祖母要来,也被我和小叔拦住了,说是明天再来看娘和弟弟。” “这样极好。”纪二老爷就点头。 纪二太太也觉得十分安慰。 纪晓棠抱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将小娃放回到纪二太太的身边。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在小娃的炕前坐了。 “爹爹,想好了弟弟的名字没有?”纪晓棠就问。 “我刚才正跟你娘说这件事。”纪二老爷就道。 关于这个新生儿的名字,纪二老爷是早就想好了的。 “晓莜,这孩子就叫纪晓莜。” “好名字。”纪三老爷立刻就赞道。 “那可想好了小名没有?”纪晓棠又问。 “这个还在跟你娘商量。”纪二老爷就笑道,一面看了一眼纪晓棠,“怎么,晓棠有什么好建议?” “好建议?”纪晓棠的目光落在纪晓莜的脸上,“我想叫弟弟做长生。” 是的,长生。 即便是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长生不老,但是纪晓棠还是希望,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都能够平平安安,活的长长久久,老死于榻上。 长生,是她给予纪晓莜的希望,也是她对自己和亲人的祝福。 “晓棠这样说,那就叫长生吧。”纪二太太就道。 “好,就叫长生。”纪二老爷也就点头。 纪晓莜的小名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虽然是舍不得离开,但是看着纪二太太实在有些支撑不住,纪晓棠还是先站起身。她一起身,纪三老爷也就跟着站了起来。 “二嫂,我们明天再来。”纪三老爷就道。 他今天没好意思要抱小侄子,等回去跟人问问怎么抱这么小的婴儿,明天一定要抱一抱、亲一亲这小侄子才行。 …… 第二天,纪老太太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纪二太太的院子里,来看新生的小孙子。 在纪二太太炕前坐下,纪老太太抱起小孙子,半天都不撒手,不仅盯着小孙子的脸看,将小孙子的手脚摸了个遍,特别地还观摩了小孙子的小丁丁,只乐的合不拢嘴。 纪二太太见纪老太太这么喜欢小长生,一开始是高兴,慢慢地就又有些担心。 “……和他爹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纪老太太似乎是有些累了,就将小孙子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纪晓芸就在纪老太太身边站着,一双眼睛里带着好奇看着这个新生的弟弟,却并没有伸手去触碰。 香草端了茶进来,奉给纪老太太。纪晓棠趁机就将小长生从纪老太太的怀中抱了过来,回身放到了纪二太太身边。 纪二太太立刻就将小长生抱进了怀里。 “就是瘦小些,”纪老太太接了茶,抿了一口,抬眼看看纪二太太和纪二太太怀中的小长生。“我当时怀着二老爷的时候,为了他能长的好些,每天不住地吃,就是郎中说到时候生的时候要辛苦,我也没听。果然生下二老爷来又白又胖。” 纪老太太这么说着,却并不说纪二老爷生下来的时候有多少斤。 小孙子无处不好,但是生下小孙子的媳妇却万万不能宠着,就得在这个时候敲打敲打,免得从此就翘了尾巴,眼睛里没她这个婆婆。这是纪老太太的小心思。 “二太太,你身子不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耗 纪老太太打量着纪二太太和小长生,慢慢地就开口说道。 纪二太太平时并不是敏感的人,可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纪老太太一开口,她的心顿时就揪紧了。纪二太太下意识地抱紧了小长生,一双眼睛就求助似地朝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看了过去。 比起沉浸在得子喜悦中的纪二老爷,纪晓棠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老太太说的对,”纪晓棠立刻就笑着说道,“小长生看样子是有些倦了。爹爹不是说要跟祖母一起去祖宗跟前上香吗,现在可是正好去。” 纪二老爷这时接到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的眼神,立刻会意地点头。 “正是。”纪二老爷就对纪老太太道,“昨天有些晚了,想着今天要去祖宗跟前上香禀报,也是感激祖宗在天之灵保佑。” “还请老太太与我同去,我尤其要在父亲跟前多磕两个头。”纪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也是担心纪二老爷的后嗣的问题的。 “这样也好。”纪老太太就被说动了,一面被纪二老爷扶着站起身,眼睛来恋恋不舍地看着小长生。“等我回来再看我的乖孙。” 直到纪二老爷与纪老太太一行人走了,纪二太太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娘,你在担心什么?”纪晓棠将服侍的小丫头都打发了出去,这才问纪二太太。 “晓棠,你看出来了?”纪二太太抬眼看着纪晓棠。 “是啊,娘究竟担心什么?是担心小长生?”纪晓棠就问。 “娘是担心,你祖母又要抢了长生到她身边去养。”纪二太太对纪晓棠说出了她最害怕的事。 说起来。自打怀了小长生,纪二太太一直就沉浸在喜悦中,直到顺利生下长生来,都是如此。可就在刚才,看到纪老太太瞧着小长生的眼神,还有纪老太太所说的话,让纪二太太想到了这种可能。 纪老太太显然很喜欢这个小孙子。然而这还不是纪老太太要抢孙子去身边养的唯一和最主要的原因。 “你祖母她是那样的脾气。当年因为我和你爹爹感情好一些,她就要抢了你姐姐去身边养。如今……你爹爹因为我的缘故,不肯纳顾霞儿。跟老太太顶了起来。后来虽然被你小叔给闹的岔了开去,但是只怕心里还记恨着我。” “我得了这个儿子,在你祖母眼睛里,我在纪家、在你爹爹心里的地位又比从前更重了。你祖母怎么容得下我。我怕她为了敲打我。又像当初我刚生下你姐姐时那样,抢了长生去……” “你姐姐的事。我已经后悔的不得了,无论如何,我是再不肯将你弟弟再交给她。”纪二太太越说,态度就越发的坚决。 纪二太太刚刚生产。情绪和体力都不太稳定,但是纪晓棠却相信,纪二太太的这种担心绝不是空穴来风。 纪二太太所担心的事情。纪老太太是真的做的出来的。 “晓棠,你快去看看。我怕这会你祖母已经跟你爹爹提起。你爹爹一时无奈答应下来可怎么办!”纪二太太又急着对纪晓棠道。 “娘,你放心吧。”纪晓棠忙就安抚纪二太太,“不说祖母会不会现在就跟爹爹提。就是她提了,爹爹也绝不会答应的。” 纪晓芸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纪二老爷的后悔不亚于纪二太太,怎么还会答应将小长生给纪老太太养。 纪二老爷虽然在对待纪老太太的问题上经常做出让步,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个糊涂的人。 半晌,纪二老爷回来,面上表情如常。 纪二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地纪二老爷说起了这件事。 “我也想到了。”纪二老爷在炕前坐下,看了看睡的香甜的小长生,“长生是不能交给老太太的养的。” 纪二老爷的态度,如同给纪二太太吃了一颗定心丸。但是夫妻两个还是有些发愁。 如果纪老太太真的提起来,他们该怎样拒绝。 “今时不同往日。”纪晓棠就道,“姐姐那时老太太正当壮年,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老太太已经上了年岁。” 为了孝顺纪老太太,也不能让小长生过去累着了纪老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点头。 “这件事情,只要爹爹和娘咬紧牙关不应,祖母也是无法。”纪晓棠就又道。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一家子人谁也不想看着纪老太太闹腾起来。 “若祖母真要提,我这里倒是准备了一个法子。”见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还是愁眉不展,纪晓棠就道。 “是什么法子?可还是让你小叔出面?”纪二老爷立刻就问,“这件事,我亲自去跟你小叔说。” 纪二老爷立刻就要去找纪三老爷。 “让小叔出面帮着说说,也是大有裨益。不过我的法子却不是这个。”纪晓棠就笑。 “究竟是什么法子?”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忙都问。 “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不值得一提。娘和爹爹尽管放心,都交给我吧。” 看纪晓棠胸有成竹的样子,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心竟都安定了下来。 “晓棠,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娘和你弟弟可就都依仗你了。”纪二太太就道。 “嗯。”纪晓棠点头,伸手轻轻去戳小长生嫩呼呼的小脸,“娘可得要交给弟弟,以后要听我的话。” “你弟弟自然听你的话。”纪二太太笑。 小长生洗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虽然欢喜得子,但是却并没有铺张操办,因此这天只来了几户人家。 谢夫人早早地就来给纪二太太道喜,抱着小长生不舍得撒手。谢怀瑾回了原籍参加童子试,虽然考完了县试,但是接下来还要参加府试、院试,为免来回奔波,就留在原籍读书,要等考完了到七月间才能回来。 没了谢怀瑾在身边,谢夫人虽然每天忙忙碌碌,但却总觉得空落落的,因此一有机会就往纪家来看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除了谢夫人,顾老舅和江氏自然也来了。其余就是顾霞儿和江巧儿。 洗三的仪式过了,只有谢夫人还陪在纪二太太身边,慢慢地说些体己的话。 “……你是个有福气的,虽熬了几年,如今也是儿女双全了。”谢夫人低声道,语气中就有些歆羡和惆怅。 “可是想你家的怀瑾了?”纪二太太就问。 “是有些想。他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我身边。这一去这么远,几个月不回来,我心里哪能不挂着,就怕他吃不饱、穿不暖,下人们服侍的不周到,哪里受了委屈。”谢夫人就道。 她当然当心谢怀瑾,可另一方面,也是看着纪二太太一儿两女,她却只有一个谢怀瑾。 这样的话,即便是谢夫人不说出来,纪二太太也是明白的。 “虽外面说什么多子多福,可咱们自己知道,要是好的,一个就顶几个。怀瑾是个好孩子。谢家也不算无后,且谢大人从来也没说过什么不是。”纪二太太就劝慰谢夫人。 “这个倒是的。”谢夫人本来就是个开朗的性子,且不过是一时的惆怅,并不是真心抑郁。“也多亏得我上面没有婆婆,不然啊,就算我们两个如何想得开,只怕也不好开交的。” 说到这个,两个人不由得就都笑了。 “你得了儿子,你们老夫人终于也没话说了吧。”谢夫人一边拿了个小波浪鼓逗长生,一边就对纪二太太道。 “怎么会没有话。……大家伙都高高兴兴的,只有她埋怨我怀着长生的时候不肯多吃,说长生瘦。还说长生的爹当时生下来时多胖。当我不知道,我们老爷生下来也不过七斤多一些,根本就没长生胖,更比不得我们晓棠。” “你们老夫人也是个有趣的人。”谢夫人捂嘴笑道。 “她只是这样不管说些什么也都罢了,我只是担心……”纪二太太就压低了声音。 …… 纪老太太上房 顾霞儿、顾雪儿和江巧儿都去了纪晓芸的西梢间中说话,纪老太太屋中,只有顾老舅和江氏陪着说话。 见屋中并没有外人,顾老舅和江氏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就都挪到紧挨着纪老太太的椅子上坐了。 “恭喜大姐。”顾老舅就压低了声音道,“二老爷终于后继有人,以后这纪家的家业,就能名正言顺地交到二老爷的手里了。大姐也不用担心以后老了没个依靠。” 纪老太太没说话,但神态上看来似乎颇以为然。 “二太太以前看着还好,今天见了我们,就不大说话。这是拿起大来了?还是有了儿子的缘故!”江氏就跟着说道。 江氏这是冤枉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一直对顾老舅和江氏以礼相待,即便是出了顾霞儿的事,纪二太太在大面上也没错过一星半点儿。至于其他,纪二太太不大可能跟顾老舅多说什么,又跟江氏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可聊。 这并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江氏却特意在这个时候添油加醋地提了出来。 但是纪老太太却偏偏听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抢夺 纪老太太脸色就有些发阴,坐在那里也不说话。顾老舅和江氏就都知道,这是老太太将他们两个人的话听了进去,并不是跟他们生气。 “孩子确实是个好孩子,跟二老爷小时候一般模样。二老爷如今这般出息,还是大姐教导的好的缘故。小长生由着二太太教养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顾老舅因此胆子就越发的大了,就又说道。 “大姐,也就是我们这些跟大姐最亲的人,才敢说这样的话。换了别人,就是看出来,也不敢说。二太太生养了长生,这将近一年都没有管家。这个家,难道就不该交给大姐管?可二太太宁愿让晓棠一个孩子管,都不肯把这个权让出来给大姐。”江氏也接着说道。 “二太太是把家把的紧哩。”顾老舅点头。“从前没个儿子,没有底气,已经是那样。这从今往后啊,这家里还有谁敢说二太太个不是,都得看着她二太太的眼色过日子了。” 纪老太太本来就担心纪二太太会因为生下长生里,就恃宠生娇,从此不把她放在眼睛里。现在被顾老舅和江氏一说,心里越发的烦躁。 “我们这些大姐的亲戚,这往后,就得低声下气,给人家陪着小心了!”顾老舅偷看纪老太太的脸色,故意苦着脸抱怨道。 “胡说!”纪老太太就挑眉,“你一个舅老太爷,谁还敢小瞧了你。” “话虽然是这样说,大姐忘了我刚来投奔大姐时,所受的那些委屈了。”顾老舅就道。 他这样一说。纪老太太顿时就无语。 “让你们说的,我添了孙儿,难道还成了坏事。”纪老太太这么说着,就瞧着顾老舅。 “当然不是坏事了,不过得看大姐怎么做。”顾老舅立刻就道。 “我还能怎么做?”纪老太太似乎是自言自语。 这话这样说了,其实纪老太太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是此刻她并没有十足的底气,很需要有人给她打打气。告诉她她这么做不仅没什么不对。反而是理所当然,且对大家都有好处。 “大姐养大了晓芸。晓芸现在一副大家闺秀样,是再没人能比的。晓棠也是个好孩子。只是让她娘教导的有些不像。就是为了小长生好,大姐也该将他接到身边养着。想来二老爷将来也会感激大姐。” “大姐有了长生在身边,那真是万事具足了。”顾老舅笑着看纪老太太。 只要纪老太太能够将长生抓在手里,纪二老爷也好。纪二太太也好,就都得看纪老太太的眼色。这一大家子的人。都得围着纪老太太的转。 纪老太太重新掌了权,他们也就能跟着重新威风起来了。 虽然因为跟江庆善结了亲家,他们又多了许多的进项,但是顾老舅从来没有忘记纪家这头。江庆善家虽然也算富有。但是真比起纪家来,那还是根本就不能比的。只是因为顾霞儿的缘故,他们从江家搬挪财物比从纪家容易许多。 曾几何时。从纪家搬挪财物也不是难事。 要想过回过去的好日子,只有纪老太太重新掌控纪家。等纪老太太重新掌控住了纪家。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拿回清溪庄。 一连两季,他们都没有从清溪庄上搜刮到任何的油水,眼看着又是新的一年,再不抓紧些,这一年的进项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顾老舅一直在烦心这件事,只是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好在老天保佑,现在机会就摆在了他们的眼前。 本来知道了纪二太太生了儿子,顾老舅还暗自叹息,觉得从今以后只怕再难从纪家搬挪财物出来。正好江庆善请他喝酒,酒入愁肠,他就对着江庆善发了许多的牢骚。 还是江庆善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其实这种事情,纪老太太从前就已经做过了,就是抱了纪晓芸过去养的事。这件事收效甚佳。纪老太太既然早就存有这种心思,没有说一个女孩儿她还抢着去养,纪二太太生了男孩儿,她反而不管了。 如果当初纪晓芸是个男孩,只怕如今纪家的情形就大不一样。 纪晓芸再怎样,以后都是要出嫁去做别人家的媳妇。小长生可不一样,那可是纪家将来的继承人和当家人。 谁抓住了小长生,谁就能够掌控纪家。 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顾老舅当时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些想到这个主意,更是将江庆善当做了知己。 “大姐,这可是纪家的子嗣大事。大姐养了三个儿子,各个出息。二太太毕竟还年轻,教导个晓棠出来,别的都好,只是不大将亲戚长辈放在眼睛里。……大姐就该早打主意,可不能错过了。”顾老舅压低了声音道。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纪老太太耷拉下眼皮想了一会,这才慢慢地说道,“只是,只怕二老爷和二太太不肯。” 不用顾老舅和江氏来说,她自己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迟疑着没有说出来,因为她心里隐隐地知道,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不会将长生给她。 “那就是不孝。”顾老舅立刻就道,“大姐怕什么,只管去说。不信二老爷还真能忤逆了大姐。” 如今纪老太爷没了,纪家就是纪老太太地位为尊。只要纪老太太祭出孝道这面大旗来,不怕纪二老爷不依从。 “哦……”纪老太太就沉吟,并没有应声。 这个法子,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纪老太太也有顾虑,她实在不想跟纪二老爷撕破了脸。 “大姐原本多响快的人,怎么现在反而打不定主意了!”江氏就诧异道,一方面也是为了激纪老太太。想当初争夺纪晓芸的时候,纪老太太可是做的又狠又绝。 “二老爷也是有了些年纪,做了官的人。我做母亲的。总要给他留些面皮。”纪老太太就说道。 顾老舅就和江氏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明白了,纪老太太已经不是原先的纪老太太。纪老太太要仰仗儿子们,因此言谈行事上有了顾虑。 “那就再想个妥当点儿的法子。”顾老舅就道。 “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纪老太太就期待地看着顾老舅。 …… 过了洗三这天,纪家重新恢复了平静。纪二太太要安安静静地做月子,纪三老爷还要为四月间就要举行的府试准备功课。纪二老爷自然是要看着纪三老爷做功课的。 一大早,纪晓棠料理了些家事。就往纪二太太这边来。 小长生刚吃了奶。还没睡,就躺在纪二太太的身边的襁褓里。纪晓棠进了屋,就脱去了外面的大衣裳。又用温水洗过了手,这才走到纪二太太的炕边坐了,一面将小长生抱进怀里。 长生在纪晓棠怀里,张开小嘴吐了个奶泡。两只眼睛就看着纪晓棠。 “小长生,昨天夜里乖不乖。有没有闹咱们娘?”纪晓棠摸了摸长生的小手,就笑着问道。 小孩子生下来,简直是一天一个模样。长生脸上的红已经褪了,也不再皱皱巴巴。白白胖胖的一张小脸,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喜欢。 长生自然还不能说话,就又吐了个奶泡。哦哦叫了两声。 “长生乖着呢,”纪二太太就笑道,“昨夜里只醒了一回,吃了奶就一直睡到天亮。长生是知道心疼娘的好孩子,和他姐姐一样呢。” 纪二太太虽然早就给长生寻下了奶娘,但却将长生留在屋子里,自己亲自带着。 十几年,才又盼来了这个孩子,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都将长生当做眼珠子一般,只怕别人委屈了他。 母女俩正逗着长生玩耍,外面就有小丫头过来禀报,说是纪老太太打发了人过来。 纪老太太打发来的人是牡丹,牡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媳妇子。 牡丹进门来先就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行礼。 “老太太打发你来有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老太太想长生小少爷了,打发了婢子来,要抱了长生小少爷过去看看。”牡丹就陪笑说道。“二太太和三姑娘尽管放心,老太太除了打发婢子来,还安排了妥当的媳妇子,是惯会照看孩子的。” 牡丹这样说着,就让身后的媳妇子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行礼。 “这是前院管事张长贵的媳妇,年前生下个小子,如今出了月子进来服侍。” 纪老太太想的倒是周到,抱孩子过去看,还特意打发了个刚生养的媳妇子来。 纪二太太有些舍不得长生,想着外边天气冷,但是又不好拒绝纪老太太的要求,面上就显出为难来。 “长生刚睡下了。”纪晓棠却机灵,一面用身子挡住长生,“这个时候要是任由你们抱了他去,只怕老太太要心疼坏了,回头不只你们要挨骂,就是娘和我,也要被老太太数落。” 牡丹和张长贵媳妇进门时还听见了长生哦哦的叫声,此事纪晓棠这样说,两人虽不好当面反驳,却也不肯就这样走了。 纪晓棠却不理会牡丹和那个媳妇子怎么想,就将长生交给了纪二太太。 “娘好生看着长生吧。”纪晓棠给纪二太太使了个眼色。 纪二太太立刻会意,紧紧地抱住了长生不撒手。 纪晓棠慢条斯理地下了炕,走到牡丹的跟前。 “牡丹姐姐,我跟你去老太太跟前回话。” 牡丹想要不走,又不敢违逆了纪晓棠,转念想想,纪晓棠跟着她们回去,在纪老太太跟前也算是有了交代了。而且,就算是她要违逆纪晓棠,看着屋子里的情形,想要强行带走长生却是不可能的。 既然这样,何必就得罪狠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呢。 牡丹这样想着,就陪出满脸的笑来。 “还是三姑娘想的周到。” 牡丹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媳妇子,纪晓棠就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院中上房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纪晓芸坐在纪老太太的身边,手里正摆弄着花线。祖孙两人都时不时地往门外张望一眼,显然是盼着什么。 等纪晓棠跟着牡丹进来,纪老太太就往纪晓棠身后看。 “长生呢?”纪老太太忙就问。 牡丹陪着笑,却没立刻开口,只是有意无意地扫了纪晓棠一眼。纪老太太就不问牡丹,只盯着纪晓棠等待答案。 纪晓棠就将方才的一番话说了。 “怕祖母担心,我过来跟祖母说一声。” “哦。”纪老太太就哦了一声。纪晓棠说的滴水不漏,她就算心里不痛快,却也挑不出刺儿来。 “是这样,那就等长生醒了吧。”纪老太太说着,突然就叹了一口气。“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现在心里还慌慌的,晓棠,你去叫了你爹来,我有话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因果 纪晓棠听纪老太太说要见纪二老爷,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爹爹在藏书阁看着小叔念书,我这就去找了爹爹来。”纪晓棠这么说着话,却没有就走,而是看向纪晓芸,“让姐姐陪我一起去找爹爹吧。” 纪晓芸就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纪晓棠。 “也好。”纪老太太就先答应了,一面吩咐纪晓芸,“你就跟晓棠去一趟。正好去园子里走走,替我看看你小叔。” 纪老太太这样说,纪晓芸只得答应,慢吞吞地下了炕,披了件披风跟着纪晓棠往如意园中来。 走进如意园中,纪晓棠就放慢了脚步,一面示意跟随的丫头们退开一些,好方便她跟纪晓芸说话。 “姐姐,你知道祖母找爹爹要说什么事吗?”纪晓棠就问纪晓芸。 纪晓芸迟疑了一下。 “我怎么知道。”纪晓芸就道。 纪晓棠瞥了纪晓芸一眼,就知道她在说谎。纪晓芸肯定是知道的,即便不知道全部,也应该知道一些。但是纪晓芸不肯说,纪晓棠也不逼她。 “姐姐不知道,我却知道。”纪晓棠故意有些得意地道。 “你又知道什么了?”纪晓芸瞄着纪晓棠。 “我知道,祖母想要抱长生在身边养,就像当初抱了姐姐去一样。”纪晓棠就笑道。 纪晓芸哼了一声没说话,正就更加证实了纪晓棠的猜测。 纪晓棠笑的越发开心,她这样开心,就让纪晓芸看不下去。 “祖母抱长生过来,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做什么?”纪晓芸不高兴地问。 “我怎么不该高兴?”纪晓棠就笑。“最该高兴的就是我了。……你看爹爹和娘现在多疼长生。原本我还担心,以后他们眼睛里只有长生,就不疼我了。就算是还疼我,那也跟从前不能比。现在可好了。祖母抱了长生过去,以后爹爹和娘还是最疼我!” 纪晓棠得意的样子,刺痛了纪晓芸的眼睛。可是想想纪晓棠说的话,她又觉得确实有道理。无法反驳。 纪晓芸气呼呼地将路边一颗小石子踢飞了。 纪晓棠偷眼瞧见纪晓芸生气。就知道她这个法子有了五六分成功的希望。只是,她还需要加把劲儿。 “可姐姐你却惨了。”纪晓棠就又道。 “关我什么事?”纪晓芸不服气地道。 纪老太太要抱长生到身边养着,这件事已经悄悄地跟纪晓芸说了。只是嘱咐了纪晓芸先不让她说出去。纪老太太告诉纪晓芸,抱了长生来身边,以后长生就和她最亲,她可以天天带着长生。 纪晓芸跟着纪老太太去看过长生。她当时表现的矜持,但是内心里并不是不喜欢长生的。尤其是这两天。长生的脸长开了些,那可爱的样子,纪晓芸看了也挪不开眼睛。 “姐姐看长生可爱不可爱?”纪晓棠就道,“我看祖母是喜欢极了长生。以后啊。祖母就最喜欢长生,最疼爱长生,至于姐姐你啊。嘻嘻……” “你胡说!”纪晓芸立刻就恼了。 “哎呀,我有没有胡说。姐姐自己想想就知道了。我不跟你争这些口舌。我是知道,在爹娘跟前,我是争不过长生的。在祖母跟前,姐姐你也争不过长生。” “我才不信你说的,就算有了长生,祖母一样疼我。”纪晓芸面红耳赤地跟纪晓棠争辩道。 这些话,纪老太太亲口跟她说过,说是即便将长生养在身边,她还是纪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 最疼爱的孙女,纪老太太疼她当然超过纪晓棠。但是长生却是孙儿。 纪晓芸面上强撑着,心里已经乱了。 “祖母肯定会跟你这么说了。可你就信了?”纪晓棠就道,然而又摆摆手,“算了,反正我听祖母跟前的丫头们都说,姐姐这两年就要做别人家的人,长生可会永远在纪家陪着祖母。” 纪晓芸咬住了嘴唇。 纪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为什么会这么说,不用问,是从纪老太太那听到了什么口风了。 “你自己去见爹,我不去了。”纪晓芸就站住了。 “姐姐怎么能不去?姐姐打算做什么去?”纪晓棠忙就问。 “我回去。”纪晓芸就要往回走。 纪晓棠忙将纪晓芸拦住。 “这件事是我猜的,我看祖母还是疼姐姐的,祖母未必就真要抱长生过去养。况且,爹爹也未必答应呢。”纪晓棠就道。 纪老太太要抱长生养在身边的事情是一定的,纪晓芸很清楚。但是听纪晓棠说纪二老爷未必肯答应,她的心里就又升起了希望。 “晓棠,你说真的?爹不会答应的,是吗?” 纪晓芸这样说,已经是完全不愿意要长生到纪老太太身边的意思了。 “哎,”纪晓棠就又叹气,“就算爹不肯答应,只怕也拗不过祖母。” 纪晓芸就又不说话了。 “姐姐,你说在祖母心里,是你的分量重些,还是长生的分量重些?”一面拉着纪晓芸往藏书阁走,纪晓棠一面低声的问。 纪晓芸下意识地扯着手中的帕子,就没言语。她的心里没底。 “依我看,现在来说,只怕还是姐姐的分量重些。可等长生到了祖母身边,相处一些日子下来,这就很不好说了。”纪晓棠就道。 所以,就不能让长生到纪老太太身边。 纪晓芸心中慢慢地有了计较。 到了藏书阁,纪晓棠就将纪老太太的话向纪二老爷转告了。 “老太太做了什么梦,要找二哥过去说话?”纪三老爷就有些诧异。因为他考过了县试,纪老太太对于他读书的事情就极重视,轻易不会让人来打搅纪二老爷看他读书。 “祖母没有说。”纪晓棠就道,又告诉纪二老爷。“方才祖母打发了人去抱长生。祖母竟安排的十分周全,还找了个刚出月子的媳妇子专门去抱长生。” 这句话,正对着纪二老爷的心事,纪二老爷就警惕起来,一面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点头。 该来的终究回来,想要躲却是躲不过的,纪二老爷心中叹气。却只得将书卷放下。 “我去看看老太太。”纪二老爷说道。 “我也一起去。”纪三老爷立刻起身。 纪二老爷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一会纪老太太真说要长生,还得需要纪三老爷从中帮着周旋周旋。 一行人就从藏书阁出来,直奔纪老太太处。 纪老太太见纪二老爷这么快就来了。还带来了纪三老爷,心里就很满意。 “老太太梦见了什么,跟儿子们说一说,有什么事。大家也好商量。”纪二老爷在纪老太太炕下坐了,就问道。 “我梦见了你们父亲。”纪老太太就开口道。 纪二老爷心中一惊。面上却更加关切。 “老太太梦见父亲怎么了?”纪二老爷就问。 纪三老爷也跟着询问,纪老太太的梦究竟是怎样。 “你们父亲在梦里说,家里的事他都知道了。老三如今也有了出息,你也有了儿子。他总算是放心了。只是有一件,你们父亲说,放心不下我……”纪老太太说到这里。就从袖中取出帕子来擦眼角。 纪老太爷不放心纪老太太,这事情可就严重了。 “是儿子们不好。”纪二老爷只得说道。 “你们父亲说。长生很好。”纪老太太一边擦拭眼角,一边偷偷打量纪二老爷的脸色。“要我抱了长生在身边。我替你们养了长生,我身边也不空落落的,你们也就放了心,好好打理家业。你们父亲这样才能放心。” 纪老太太说纪老太爷托梦,让她将长生抱到身边抚养。 纪二老爷却是不信的。当初纪老太太抢了纪晓芸到身边养,纪老太爷就并不赞成。还是纪老太太闹的太凶,他和纪二太太息事宁人,最后才作罢了。 纪老太爷是极精明的人,且又了解纪老太太,怎么会做出这样令家宅不宁、亲人离心的决定呢。 想起这两天顾老舅频繁出入纪老太太的院子,动不动就关起门来密谈,纪二老爷隐约就猜到了真相。 当年纪老太太与纪二太太矛盾冲突,虽然主要原因是在纪老太太身上,但是顾老舅和江氏也没少帮着兴风作浪。这一次纪老太爷托梦,只怕还是顾老舅帮着出的主意。 纪二老爷心中将这一笔账就记在了顾老舅的身上。 但是这却并不能够帮助解决任何问题。 如果纪老太太自己说出要养长生的话,纪二老爷已经准备好了许多的托词。但是纪老太太将纪老太爷搬了出来,这件事就变得非常难办了。 纪二老爷飞快地思考着,要怎样才能回绝了纪老太太。 纪三老爷看见纪二老爷为难,就干咳了一声,想要出面替纪二老爷解围,却见纪晓棠冲他摇头。 纪三老爷有些不解,不过却还是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爹爹还想什么,”纪晓棠这个时候就抢着开了口,“既然是祖父托梦,就该立刻将长生抱过来给祖母。” 纪晓棠话音落地,纪二老爷和纪老太太就都有些吃惊。 纪二老爷不明白,纪晓棠怎么突然会帮着纪老太太抢夺长生。纪老太太也不明白,纪晓棠难道不是一直站在纪二太太那边的吗,怎么突然站到她这一边来了。 只有纪晓芸并不吃惊。 纪晓芸咬着嘴唇,恨恨地盯着纪晓棠。纪晓棠果然是有私心的,这样催着要抱长生过来,不过是怕长生夺走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对她的宠爱。而长生到了纪老太太身边,她就要被冷落了。 纪晓棠肯定巴不得这一天呢! 大家都不说话,只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就催纪二老爷快些去抱了长生来,一面却走到纪老太太身边。 “祖母,你稍微容我爹爹些时候吧,让他好生跟我娘说。也免得……咳咳……那就糟蹋了祖母的一片好心了。”纪晓棠低低的声音在纪老太太耳边道。 纪老太太当然知道纪二太太会舍不得。可这一次,她倒是并没想要让纪二太太更加难受。将长生接到自己身边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也就点头,还觉得纪晓棠很是贴心。 “你去好好跟二太太说,长生养在我这里,她还是长生的娘,我难道还能不让她亲近长生?她只管好好做好月子,养好了身子,再给我多生几个孙子!”纪老太太就对纪二老爷说道,态度特别的和蔼。 纪二老爷看向纪晓棠,猜到她这是又有了什么主意了,因此就含糊地应着。 纪老太太更加满意,似乎马上就能将长生抱到身边。 “祖母要亲自教养长生,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只是,”纪晓棠却又道,“如今祖母毕竟上了些年纪,不像当初照看姐姐的时候了。长生娇贵,若是祖母将他交给奶娘丫头们带着,那还不如留在我娘身边了。” “哪里会让奶娘丫头们带,自然是我亲自带。”纪老太太忙就说道。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不可能因为这个把事情搞砸了。 “那就要辛苦祖母了。”纪晓棠就道。 “辛苦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纪老太太就笑道。 “祖母要亲自带长生,只怕别的事、别的人,就都顾不得了。”纪晓棠偷偷瞥了一眼纪晓芸。 “别的人和事,自然都是在我乖孙的后头。”纪老太太正高兴,就没注意到纪晓棠的眼色,一面笑着说道。 这一切,都证明了纪晓棠的话没有错。 纪晓芸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现在长生还没抱来,纪老太太就已经当着她的面这样说了。以后长生住过来,纪老太太就真的顾不上她了。 纪晓芸强忍着不哭,眼睛里却已经浸满了泪水。 纪晓棠瞧着火候到了,赶忙就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使眼色,三个人就说要去劝说纪二太太,匆匆地离开了。 三个人刚走,纪老太太舒心地长出了一口气,就听得身侧哇的一声。 纪老太太忙就扭过头,纪晓芸已经满脸都是泪水了。 “祖母,你也不要我了。”纪晓芸大哭,“晓棠有爹娘,祖母以后有了长生,就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不用等祖母撵我走,我自己这就走。我这就走……”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自食其果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正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虽然纪二老爷向纪二太太保证了又保证,无论如何不会将长生交给纪老太太,但是纪二太太还是担心的不得了。 纪二太太抱着长生,谁都不让碰,还要吩咐丫头们替她收拾行李。 “我这就抱长生去他外祖父家里。”纪二太太絮絮地说着,根本就不管她自己现在还没出月子。别说要回娘家了,这个屋子的门都出不得。 纪二老爷看着没有办法。他了解纪二太太的担忧,大概还是想到了当初纪晓芸的事了。 “娘,你就放心吧。咱们且等等,老太太不会再抢长生的。”纪晓棠也跟着劝纪二太太。 对于纪晓棠的话,纪二太太反而能听得进去,真的就不让人收拾行李了,只是追问纪晓棠。 “真的吗,晓棠?晓棠你不是骗娘的?有几成把握啊?要不是十成十,咱们娘儿俩还是带着长生走。” 屋里正说着话,纪老太太就打发了小丫头过来,说是让纪二老爷过去一趟。 “老太太肯定是来催你带长生过去!”纪二太太就急道。 小丫头传纪老太太的话,不仅叫纪二老爷过去,还明确地说,一定也要纪晓棠跟着去。 “出了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小丫头犹犹豫豫的,最后被纪晓棠追问不过,才说是纪晓芸跟纪老太太闹了起来。 纪晓棠就知道,她的法子奏效了。 又安抚了纪二太太两句,纪晓棠就和纪二老爷一起往纪老太太处来。 纪老太太上房 纪老太太抱着纪晓芸。一面嘴里心肝肉地叫着,一面轻轻拍着纪晓芸的后背给纪晓芸顺气。 纪晓芸满脸通红,脸上泪痕未干,还在哽咽着。纪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着眼睛湿润,似乎也哭过了。 看见纪二老爷和纪晓棠来了,纪老太太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 “快。你快说。说你们不把长生送来了。”纪老太太急忙就吩咐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是一愣。 “老太太这是……” “罢了,罢了,都是我的冤孽吧。我不要抱长生过来养了。你们谁也不许送长生过来。你快说,干脆发个誓,免得以后反悔!”纪老太太急急地解释。 纪二老爷顿时喜出望外,脸上却不敢露出来。连忙就按着纪老太太的话说了一遍。 “晓芸,你听见没有。你爹不会送长生过来了。你就别哭了。把我的心都给哭碎了!”纪老太太就拍着纪晓芸道。 纪晓芸的眼珠子就转了转,视线落在纪晓棠身上,然后就盯着纪晓棠不放了。 “对了,还有晓棠。晓棠。你快说,你不会撺掇你爹娘送长生过来。你也发个誓。快些,没见你姐姐哭成这样。你看着难道忍心。”纪老太太又催纪晓棠。 纪晓棠也忙按着纪老太太的话说了,还发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誓。 “好了。好了,这下都好了。晓芸啊,祖母以后身边只留你一个人,什么长生啊、长寿啊,金孙银孙,都比不得我的大孙女。”纪老太太唉声叹气地哄着纪晓芸。 纪晓芸终于慢慢止住了抽泣。 纪老太太又是忙又是急的,这个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忙就让丫头们过来带着纪晓芸去梳洗了。 “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见纪晓芸走了,纪二老爷就问纪老太太。 “怎么回事!是我的冤孽!”纪老太太耷拉着眼皮,一脸的苦涩和无奈。原来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她们刚离开纪老太太这,说是去劝纪二太太交出长生,然后,纪晓芸就跟纪老太太哭闹了起来。 纪晓芸一旦哭闹起来,如果要求不能够得到满足,会是怎样的情形,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是见识过的。 纪老太太自然扛不住。 纪晓芸犯了小心眼,容不得纪老太太身边再来一个长生,担心夺走了纪老太太对自己的关注和宠爱。 纪老太太劝不好纪晓芸,就只得让步,总不能让纪晓芸因为这个哭出个好歹的来。纪老太太这边说了不要长生,纪晓芸还不放心,非要让纪老太太叫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过来发了誓。 “我也上了年岁了,我自己想想,有这个心,只怕精力也不够了。长生还是留在你们身边吧。”毕竟是纪老太太自己先要的长生,现在又说不要了,多少就有些讪讪的。而且她被纪晓芸这一场折腾,神态之间还有些萎靡。 “那祖父的托梦?”纪晓棠还是问了一句,不过是担心以后纪老太太受了哪个的撺掇,又再反悔,她这样问,好将纪老太太所有的后路都堵严实了。 “哎。”纪老太太不过是听了顾老舅献策,才编出托梦一节来。但是被纪晓棠这么问着,她又得找出个妥当的说辞来。 “老太爷也是一片为了一大家子好的心。长生跟着你们,也没什么不好的,老太爷实在是不用担心的。……我一会给老太爷上柱香,跟老太爷好好禀报禀报。这件事,就这样吧。” “就都听老太太的。”纪二老爷见纪老太太这样说了,忙就说道。 长生的事情,就这样出乎意料地解决了,不仅利落,且又没伤了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纪二太太之间的母子婆媳情分。 回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纪二老爷就长出了一口气。 纪二太太也终于将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晓棠,这就是那天你说的另有法子?”静默了一会,纪二老爷才问纪晓棠。 纪晓棠就点头。 “你姐姐……” “姐姐的脾气爹爹也知道,若跟她说实话,她是不会答应的。”纪晓棠就苦笑。 若她去求纪晓芸帮忙说服纪老太太。纪晓芸不仅不会帮忙,反而会为了让她不好过,催促纪老太太抱长生过去。至于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出面…… “晓棠跟她祖母更亲近些,会将我们的话丝毫不差告诉她祖母。”纪二老爷叹气道。 那个时候,事情就成了僵局,不仅保不住长生,还得准备应付纪老太太的一场大闹。 纪晓棠不仅处事果断有谋略。且还能因势利导。不拘泥、不迂腐。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晓棠,暗暗点头,又暗暗叹息一番。 无论如何。纪晓芸虽并非出自主观,这次的事却是帮了大忙。 纪二太太心中欢喜,忙就让人找出几个尺头,并几件钗环来。 “晓棠先挑。留一半给你姐姐送去。”纪二太太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嘻嘻一笑,却并不挑拣。只将所有的尺头和钗环都让小丫头托着,就来看纪晓芸。 纪晓芸在纪老太太上房的西梢间炕上躺着,她重新梳洗过,只是眼睛还有些肿。 “你来做什么?”看见纪晓棠。纪晓芸就没好气道。 “娘让我来看看姐姐。”纪晓棠不理会纪晓芸的态度,径直到纪晓芸身边坐了,一面就让小丫头将尺头和钗环送上来给纪晓芸看。 “娘听说你又哭的差点病了。就很心疼。娘不能亲自来看你,让我送了这些东西来给你。” 纪晓芸靠在枕头上。看了看小丫头托着的东西。 “这是娘给咱们两个的,让姐姐先挑,剩下的给我。”纪晓棠就道。 “真的?你怎么没先挑?”纪晓芸就看纪晓棠。 “自然是给姐姐先挑。姐姐你要是不挑,我可挑了。”纪晓棠就笑道。 “该是我先挑。”纪晓芸就白了纪晓棠一眼,从炕上坐起身,认真挑拣起来。挑足了她那一半纪晓芸还不停手,故意又多挑了一个尺头和一根金镶玉的簪子,一边就用眼睛瞄着纪晓棠。 纪晓棠只当没看见一般。 纪晓芸犹豫了一下,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将多挑的两件重新又放了回去。 “剩下的给你吧。”纪晓芸的语气仿佛施舍。 纪晓棠也不在意,高高兴兴让锦儿帮她把东西收了。 “是我哭了,娘送东西给我,你是借了我的光。”纪晓芸没再重新躺回去,就坐着跟纪晓棠说话。 “是呢,我借了姐姐的光。”纪晓棠好脾气的应声道。 “你、你怎么不生气?”纪晓芸就问纪晓棠,“以后爹娘只照看长生,就不理你了。” “可谁让长生是咱们弟弟呢,也是没法子的事。”纪晓棠就道。 纪晓芸就笑了起来。 纪晓棠暗暗地叹气。纪晓芸竟然将她这句话当真的。此刻,纪晓棠是有些生气的。她在生纪老太太的气。是谁说的,爹娘有了新的儿女,就不再理会、疼爱先前所生的儿女了呢?这样狭隘没道理的观念,也只能是纪老太太灌输给纪晓芸的。 长生的事,纪老太太是输给了自己。 纪老太太咎由自取,只是害了纪晓芸。 只是眼下,却还不是跟纪晓芸说这些道理的时候。 “姐姐,娘让你有空过去看长生呢。”纪晓棠就道。 “嗯。”纪晓芸垂下眼帘,轻轻滴嗯了一声。 “长生很喜欢姐姐。”纪晓棠又道,“姐姐常去看他,他跟姐姐也亲。娘也盼着姐姐常去。” 纪晓芸的心地并不坏,甚至比大多数人的心地还要软善。如果能以长生为由,让纪晓芸多往纪二太太处走走,纪晓芸渐渐地就可以跟家人亲近起来,纪二太太也能将这些道理慢慢地告诉纪晓芸。 “我会去的。”纪晓芸终于说道。 …… 顾老舅这天傍晚就从后角门进了纪府,说是来陪纪老太太聊家常的。他本来想着能够在纪老太太处看到长生,可却听到纪老太太亲口跟他说,不抱长生来身边养了。 听了纪老太太所说的缘故,顾老舅几乎想顿足捶胸。 这么大好的机会,再加上他出的好主意,纪老太太竟然就这样自己放弃了。 “大姐啊,你这……,你这是因小失大啊。”顾老舅无奈地看着纪老太太。 “什么小啊大啊的,总不能让晓芸以为这个有了好歹的。”纪老太太疲倦地道。 “大姐……”顾老舅心里堵的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纪二老爷终归还是要出去做官的,那个时候长生养在纪老太太的身边,一切就都是纪老太太说了算。他也可以因为纪老太太的关系,影响和左右长生。 顾霞儿和纪晓芸亲厚,从中已经获利不少。长生可以纪家的金孙,以后家业的继承人。要是能让长生听他的话…… 可看纪老太太的意思,这件事是再也休想了。 顾老舅是垂着头从纪家走的,不过出了纪家的后角门他就又重新抬起了头。纪家这边暂时没什么入手处,可他还有江家。 顾霞儿如今可是江家的当家奶奶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情报 清远的三月多风,这一天却难得的风和日丽。 纪晓棠就坐在纪二太太屋中的大炕上,炕上铺了大红的毡条,阳光透过琉璃窗洒满了半铺大炕。长生就被放在日阳处,正挥舞着小手自己玩的开心。 虽还没有满月,但是长生嘴壮,已经长的圆滚滚,露出来的小手胖乎乎的都是肉。 纪晓棠坐在长生旁边,一会拿起拨浪鼓逗逗长生,一会就放下拨浪鼓,做手里的针线。那是个绣了一半的小肚兜,大红的软绸,上面绣了童子戏莲,针脚细密,花样鲜亮,正是她给小长生绣了,准备天暖了之后穿的。 纪二太太坐月子,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半躺在那里,瞧瞧长生,再瞧瞧纪晓棠,眼睛里全都是笑意。 “二姑娘来了。”这个时候,就有小丫头在门口禀报道。 纪二太太忙就抬起头来,脸上更添喜悦之色。 “快请二姑娘进来。”纪二太太就吩咐道。 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领了纪晓芸进来。 “这屋子里热,快脱了外面的衣裳吧。”纪二太太眉开眼笑地看着纪晓芸,“到炕上来,跟你妹妹和弟弟一处坐着。” 纪晓芸没有吭声,略犹豫了一下,才让丫头服侍着到炕上坐了。 纪二太太见纪晓芸来心里就十分高兴,怕纪晓芸拘谨,就故意引着纪晓芸说话。 “怎么有空过来?老太太在做什么?”纪二太太问纪晓芸。 “祖母昨天夜里走了困,刚才躺下睡了。我就过来瞧瞧。”纪晓芸说着话,眼睛就瞄向长生。 “要不要抱抱你弟弟?”纪二太太瞧见了,立刻就道。 纪晓芸没点头,可也没摇头。看她的眼神却是愿意的。 纪二太太亲自抱起长生来,递到纪晓芸的怀里,一面仔细地教纪晓芸该怎么抱这么小的孩子。 纪晓芸就小心翼翼地抱了长生。 长生并不认生,被纪晓芸抱在怀里也不哭,只睁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纪晓芸。 “长生的眼睛长的像姐姐呢。”纪二太太就道。 “没我的眼睛大。”纪晓芸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是啊。”纪二太太仔细瞧瞧纪晓芸,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就笑了。“你生下来的时候。一张脸小小的。等睁开了眼睛,这脸上啊,就显了一双眼睛了。你们姊妹三个。你的眼睛最大。” 纪晓芸垂着眼帘,半晌才抬起眼睛来,就飞快地看了纪二太太一眼。 “我的眼睛跟娘的不像。” “你的眼睛比娘的漂亮,像你外祖母呢。”纪二太太就笑道。 “外祖母……”纪晓芸喃喃地道。 “等天热了。想不想去你外祖父家住些日子?”纪二太太忙就又热切地道。 纪晓芸就避开了纪二太太的目光。 “……要在家里陪着祖母。要听祖母的哩。” 纪二太太就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遮掩了失望的神色。又和纪晓芸说起她刚出生的事情来。 “祖母说,我生下来很瘦小,就跟个小猫似的?”纪晓芸问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的神色就有些黯然。 “是的。”纪二太太怀着纪晓芸的时候,纪二老爷进京去赶考。那段日子。纪二太太过的很不顺心。纪老太太几乎每天都在找她的茬。加上晓芸是她的第一胎,身子就没有调理好,晓芸生下来就很瘦弱。 纪晓芸看看纪晓棠。又看看长生,就将长生放下了。要看纪晓棠绣的肚兜。 “等过两天,我也给长生绣一个。”纪晓芸拿着肚兜翻来覆去的看,“管保比晓棠这个绣的好。” 纪二太太就看了一眼纪晓棠,纪晓棠脸上并没有不虞之色。 “是呢,晓芸的针线比妹妹的好。”纪二太太就笑着道。 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纪晓芸却十分得意,脸上也带了笑,还故意瞥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扭头去抱长生。 长生在纪晓棠怀里就活泼了许多,伸着小手抓纪晓棠的下巴。纪晓棠也就由着他抓,小娃娃的手上根本就没多少力,软乎乎的,抓在脸上好玩的很。 “晓芸,你也不小了,要不要跟晓棠一起,学着管家?”纪二太太就试探着问纪晓芸。 还没等纪晓芸回答,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江少奶奶来了。 纪晓棠闻言心中就是一动。 “请江少奶奶到前面小厅中稍坐,告诉她我这就来。”纪晓棠想了想,就吩咐道。纪老太太正睡着,纪二太太坐月子,暂时都不好见客,纪晓棠如今管家,接待顾霞儿也很说得过去。 小丫头忙就去传话了。 纪晓棠将长生交给纪二太太。 “姐姐陪着娘和长生,我去去就来。”纪晓棠说着话就穿戴了出去。 纪晓芸的目光随着纪晓棠,久久都没收回来。 “晓芸,要不要和晓棠一样学着管家?”纪二太太就又问。 “我、我试试。”纪晓芸想了一会,才点了头。 …… 纪晓棠到了小厅中,顾霞儿忙就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江少奶奶请坐下说话。”纪晓棠走过去跟顾霞儿见了礼,两人分宾主坐下。“老太太在睡着,我娘那里暂时不能见客,怠慢了江少奶奶,还请不要见怪。” 纪晓棠待顾霞儿十足的客气。 “晓棠太客气了。”顾霞儿就道,一面使眼色给身后服侍的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就都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纪晓棠见了,心中暗暗点头。她还记得过年的时候顾霞儿来,想要支开身边的丫头都十分犯难,如今的情形却很不一样。 看来顾霞儿已经在江家站稳了脚跟,且有了自己的心腹。 顾霞儿支开了跟随的人。自然是有话要私下里跟纪晓棠说。纪晓棠会意,也将屋子里服侍的人支开,只留下锦儿和绣儿在门口服侍着。 “晓棠,我有话要跟你说。”顾霞儿显得有些急切,但说到这却又顿住了,“我要说的事,非常要紧。晓棠。要不要请、请二表哥、哦,你爹爹过来听听?” “这倒不必。”纪晓棠看了一眼顾霞儿。 顾霞儿立刻就红了脸。 “爹爹看着小叔读书,吩咐了不让人打搅。你说给我听。若是需要我爹爹知道,我自然会去告诉。” “是……,我也没有想到,晓棠。还是请二表哥来听听,实在吓人。江兴龙喝醉了,说……挖坟……”顾霞儿揉着手里的帕子,紧张地说道。 挖坟……,纪晓棠听了这几个字。心中也是一跳。她略犹豫了一下,就抬手打住顾霞儿。 “我打发人去问问我爹爹,我爹爹未必会来。”纪晓棠就说道。 “好。”顾霞儿立刻就道。 纪晓棠打发了人去如意园。不过一会的工夫,纪二老爷就来了。同来的还有纪三老爷。 顾霞儿忙就起身,红着脸给两人见礼。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没说什么,都在椅子上坐着,就示意纪晓棠继续问顾霞儿。 “江少奶奶请说吧。”纪晓棠就道。 顾霞儿似乎比刚才还紧张些,又带着些兴奋。她咬着唇,理了理思路,这才开了口。 江兴龙喝醉了酒,不要别人服侍,只要顾霞儿。顾霞儿服侍江兴龙,听到江兴龙说了件骇人听闻的事。 “他嘴里只含含糊糊地说什么祖坟,是江家的,还说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遭了天谴。我听他说的并不完全像是胡话,就慢慢地探问他,问出一些事来。……我吓坏了,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晚,再不敢耽搁,就找了借口来了。” 吓的顾霞儿彻夜不能眠的事情,在纪晓棠听来却并不新奇,只是证明了她以往的推断。 被人偷埋入纪家祖坟的两具尸骨,确实是江庆善的爹娘。这件事,江庆善并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带着江兴龙做的。 后来这两具尸骨被江庆善亲手挫骨扬灰。为了蒙蔽纪家人,江庆善还故意趁着雷雨夜再次挖开自家的祖坟,并将两具从乱葬岗挖来的尸骨代替了自己爹娘的尸骨。 江兴龙酒后吐真言,说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这件事被上天和江家的祖先惩罚了。本来这惩罚应该也降落到江庆善的身上。但是江庆善有名的命硬,就只好他的妻儿跟着倒霉。 江兴龙残,甄氏死。 江兴龙还说,只有将他们做下的这件事搬正了,他才能够好转。江兴龙的伤已经药石无效,就认定只有鬼之力能够在他身上扭转乾坤。 至于说怎样才算是将事情搬正了? 那两具假冒的尸骨自然要移出江家的坟地,同时还要将江庆善爹娘的尸骨找回来,重新好生安葬。 安葬回江家的坟地还不管用,得将江家的列祖列宗们都移去纪家的福地安葬了,才能够平息上天和江家祖先的怒火。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虽没说话,却是越听越皱紧了眉头。 “他们父子倒是长了眼睛,知道我纪家的福地的好!”纪三老爷冷笑道。 “江兴龙说,纪家的福地,原本是他江家的。”顾霞儿就小心地道,“我问他怎么这么说,他说是公公告诉他的。公公是小时候听他祖父说的。” “无稽之谈。”纪二老爷冷哼了一声。 “我也是这样想。可看江兴龙却相信的紧。”顾霞儿就道。 “就这些?江兴龙还说了别的吗?”纪晓棠就问顾霞儿。 “就这些,他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说,像是魔怔了似的。”顾霞儿就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一些话,顾霞儿实在无法开口。 江兴龙是个废人,顾霞儿成亲之后就发现了。这也是她坚持想要离开江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江兴龙虽是个废人,但是却并不死心,总想着有一天能够恢复。对于江兴龙来说。别的都是小事,只有这一件,只唯一的大事。所以酒醉之后,他无意识地在顾霞儿面前说了出来。 “江家有人知道你听了江兴龙的这些话吗?”纪晓棠又问。 顾霞儿就又摇摇头,她知道事情重大,因此十分小心,并不敢让人知道。甚至今天往纪家来。也是特意寻了个好借口。 纪晓棠见顾霞儿笃定的很,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做的很好。”纪晓棠说道。 顾霞儿就飞快地看了一眼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却并没有看顾霞儿,似乎是在沉思。 顾霞儿有些失望。却并不敢流露出些什么来。 “你回去继续打探,不过也要自己小心。这些事,也不要再告诉别人。舅老太爷和舅老太太那边也不要说。”纪晓棠就道。 “我知道。”顾霞儿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些事,是不能告诉顾老舅和江氏的。 纪晓棠的话。也相当是逐客令,但是顾霞儿心里却舍不得走。 “还有一件事。”顾霞儿就又说道。 “什么事?”纪晓棠问。 “本来长生洗三那天我就想跟你说了,只是江巧儿一直跟着我,我怕她疑心。没有脱开身……”顾霞儿就道。 她在故意拖延时间,但却不敢做的太明显,甚至纪晓棠都没发觉。只当她是因为紧张。 “前几天,江家走了一个喂马的仆佣。” “嗯。”纪晓棠点点头。示意顾霞儿继续说。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就抬起头来,看了顾霞儿一眼。 顾霞儿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说话就流畅了起来。 本来走了一个粗使的仆役,也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个仆役逃走时还偷了一包的银子。即便是这样,往衙门里去报了,四处追拿就是了。 但是奇怪的是,江庆善并没有报官,还下了禁口令,不让家里下人提起。 表面上是如此,然而暗地里,江庆善却派出许多人手,要将这逃跑的仆役捉拿回来。 “我碰巧听见公公说了几句话,说是银钱丢了没关系,人不能丢。若是见到了人,拿不了活的,就拿死的。公公还说了,谁拿到人,就赏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江庆善为了一个逃跑的粗使这样大动干戈,却又瞒着外头,不肯报官,里面必定大有文章。 “我觉得奇怪,就想来告诉……”顾霞儿忍不住又偷偷看了纪二老爷一眼。 纪二老爷此刻却正皱着双眉,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正洒落在纪二老爷的脸上。 顾霞儿就有些痴了。 “告诉、告诉晓棠。”顾霞儿咽了咽口水。 “那仆人叫什么名字?”纪晓棠就问,“除了喂马,他平时还担着些什么别的差事?” “只听说姓马,大家都叫他马五。除了喂马,并不知道他做什么。”顾霞儿掌家的时间还不长,还没机会接触到这些。“不过,我听人说,马五好像不是正经人出身。平时常偷狗来杀了吃肉,也能杀猪杀马。和他一起的仆人,据说都很怕他。” “江庆善找了这马五这些天,可有什么线索了没有?”纪晓棠想了想,就又问。 “我恍惚听见一句,也不知道真不真。说是大概往府城去了。”顾霞儿就道。 纪晓棠又问了顾霞儿几句,见实在再问不出什么才作罢了。 “去看看老太太醒了没有?”纪晓棠就打发了小丫头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小丫头回来,说纪老太太醒了,纪晓棠就让小丫头陪了顾霞儿去见纪老太太。 “若是闲,就留下吃饭吧。”纪晓棠对顾霞儿道。 顾霞儿就欢欢喜喜地走了。 纪晓棠、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则围坐一起,商量了起来。 “爹爹,咱们家的福地,跟江家有什么牵连?”纪晓棠先就问了这个问题。 若是没有一点儿起因,江庆善也不会对纪家的福地这样执着。要知道,眼红纪家福地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有权有势的,但谁也不会生出抢夺为己有的心思。 “这件事,你祖父跟我说过。”纪二老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为我子孙之资粮 纪家祖居清远,只是赶上末代乱世,为了生存只好背井离乡。纪家人在外闯荡了几代,累积而成巨富,此时正好天下安定,因此,纪老太爷的祖父就遵从先祖的遗愿,带着万贯家资回清远定居。 因为纪家在清远早已经没了祖产,纪老太爷的祖父这一回来,一切都要房宅田地等都要置办。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件,就是踏勘福地。 “你那时候还小,父亲只怕没跟你说过,我今天就说给你和晓棠听听。”纪二老爷就对纪三老爷道。 纪三老爷点头,跟纪晓棠一样洗耳恭听。 纪家这位先祖走遍了清远县周边,就看中了清溪山上的那一片地。而那片地,本来是一块无主的荒地,至于为什么跟江家扯上了关系,其中还有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江家本就是破落户,纪家先祖从外回来定居的时候,江家更是破落不堪,可以说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当时江家的当家人,也就是江庆善的先祖是个烂赌鬼,还生了一身的大疮。他没有本钱,为了跟人赌钱,还曾经将妻儿都典押了出去,人们都不记得他的大名,只管他叫江赌虫。 江庆善的先祖,就是这样一个无赖,而且走投无路,眼看着一家就要冻饿而死。就在这个时候,他就听说了江家的先祖踏勘好了福地。这江赌虫一下子计上心来。 江赌虫就连夜将他爹娘的尸骨从乱葬岗挖出来,偷偷地埋进了纪家先祖看好的福地。等纪家先祖在衙门交兑了银钱,办好了红契,来接收土地的时候,江赌虫就带着一家老小来了。拦着纪家的先祖不让接收土地,说那块地是他家的坟地。 大家都知道这根本就是胡说,就都嘲笑江赌虫,只说他想钱想疯了。 江赌虫就赌咒发誓,说他若是有一句假话,就天打雷劈,断子绝孙。当下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还将埋他爹娘的地方指了出来。 原本这样一个无赖。就是衙门的人也不愿意招惹他。但是纪家的先祖是有钱人,为了讨好纪家的先祖,衙门的人就说干脆将江赌虫打走就是。 “可是咱们的曾祖心善。他说江赌虫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纪二老爷叹了一口气说道。 纪家的先祖知道,江赌虫要的不过是银钱。一些银钱于他来说根本就是小事,然而于江赌虫却可以养活一家老小的性命。 江赌虫见纪家的先祖心地慈软。当即就狮子大开口。说他原本是死也不肯出让爹娘的坟地,但是看纪家先祖是个好人。他愿意结交这个朋友。江赌虫提出,只要给他二百两银子,他就立刻让他爹娘腾地方。 二百两银子在当时的清远,可以买上一所不错的三进宅院了。一般的人家一辈子辛辛苦苦。都未必能攒上这么一笔银子。 大家都觉得江赌虫这口开的太大了,纪家的先祖就算是有万贯家财,也不可能平白就给江赌虫这么多钱。 然而出乎众人的意料。甚至也出乎江赌虫的预料(他本来想着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纪家先祖能给他几十两银子就不错了)。纪家的先祖很痛快地就给了这笔钱。 江赌虫得了这样一大笔银子,他也真是光棍的很,当下就当着众人的面,仅用自己的两只手,就将他爹娘的坟扒开,将尸骨挖出,用了一只破麻袋装走,重新又埋回乱葬岗了。 纪二老爷将这段往事说完,纪三老爷就惊愕地张大了嘴。 这简直就是传奇话本中才会出现的情节! “看来挖自己祖坟,暴父母的尸骨,这是江家祖传的技艺啊!”纪三老爷惊愕了半晌,发出一句惊叹。 纪晓棠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江庆善挖开他爹娘的坟,将两人的尸骨偷埋入纪家的福地,然后又亲手将爹娘挫骨扬灰,从乱葬岗胡乱找两具尸骨来冒充他爹娘。当时纪晓棠就觉得江庆善所作所为简直骇人听闻,原来江庆善祖上早就做过类似的事情了。 “不知道江庆善知不知道这段往事?”纪晓棠就道。 “肯定是不知道了。”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也点头。 后来江家依附纪家而发家,这么一段无赖的黑历史,哪里还肯再提,更不会在子孙面前自曝家丑。结果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怎么到了江庆善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完全相反的一个故事。 “江庆善的祖父颇有他乃祖之风,无赖更甚于江赌虫,只是胆气心智却大大不如。”纪二老爷就道。 等了一会,纪二老爷就见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都没再说话。 纪二太太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微微的笑了起来。 “爹爹怎么了?”纪晓棠立刻就问道。 “我想起一件事。”纪二老爷就道,“当时你祖父说起这件事,我和你大伯父都在场。我和你大伯父就都问你祖父,说曾祖太过心软,当时就不该给江赌虫那么多银钱,后来更不该重用江赌虫。你们两个,却谁都没有这么问。” 纪晓棠哦了一声,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点儿什么。 “二哥和大哥这样问了父亲,父亲是怎样回答的?”纪三老爷就问。 “这个答案,我一会再告诉你们。三弟、晓棠,你们说说,我纪家先祖,为什么肯给江赌虫那许多银钱,之后又为什么重用了江赌虫?” “先祖重回清远,可以说全无根基。给江赌虫银钱之前说的明白,并不是不能对付江赌虫的敲诈,只是怜他一家走投无路,给的是救命的钱。先祖此举,定然轰动清远,从此奠定了仁善之名。”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微笑点头。 “还有呢?” “再有,先祖恐怕是看上了江赌虫的狠、绝、厉。”纪晓棠略一思索,就又说道。江赌虫显然并不是好人,但是这个世上,也并没有多少人能够那么准确地抓住机会,毫不犹豫,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做出那样的事。 纪家的先祖,看上了江赌虫的可用之处。 纪二老爷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才又轻轻地叹气。 “爹爹,我说的不对?”纪晓棠就问。 “不,你说的很对,这正是你祖父告诉我和你大伯父的,先祖留下来的话。……我和你大伯父,却没想到这个,只想着一开始就不该给江赌虫这样的人机会。” 当时纪老太爷讲这段故事的时候,纪二老爷和纪大老爷都已经成年,且读书有成。而纪晓棠的心胸和眼界,竟然还胜过他们这样两个成年男子。 “爹爹和大伯的想法也没有错。”纪晓棠却说道,“先祖所处的年代和所经历的事情,与爹爹、大伯完全不同。” 纪家先祖那个时候天下才刚刚太平,纪家先祖是经历过离乱的,他的想法倾向于乱世枭雄,与太平世界下长大的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当然不一样。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惯常经历的,所追求的,都是稳。 “晓棠这话说的有道理,更见得见地不俗。”纪二老爷赞赏地道。 既然纪晓棠能说出纪家先祖看上了江赌虫的可用之处,那么有许多事,他就无需再告诉纪晓棠了。 纪家先祖重回清远,正如纪晓棠所说是根基全无,仅仅依靠银钱,如何置下那么许多的产业,在清远站稳脚跟,成为清远人人仰视的存在?! “晓棠难道不也是生长在太平盛世,难道不该跟大哥和二哥的想法相同,怎么会有与先祖一样的看法?”纪三老爷一直沉思不语,现在突然问道。 纪晓棠眼波流转。 谁说她一直生长在太平盛世,她偏偏就曾经离乱,且已经死在乱世中一回了。 “即便是生长于乱世,也未必就有先祖的心胸和见识。晓棠,颇有我纪家先祖之风。”纪二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说着话,就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有些话,本想着不跟你们说。可看你们叔侄这一年来成长可喜,我想还是跟你们说了吧。”纪二老爷最后在纪老太爷的小像前停住脚步说道。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忙都正襟危坐。 “曾祖颇通易经,晓风水、善占卜。江赌虫带父母尸骨敲诈,从曾祖手中得到大笔银钱,自以为占了便宜。曾祖从中看到的却是别的。” “是什么?”纪三老爷忍不住问。 “资粮。”纪二老爷缓缓说出两个字,“江赌虫当年之举违逆人伦天道,断送了江家的命数。……从此为我所用,为我纪家子孙之资粮。” 最后这句话,是纪家先祖的原话。 “这句话父亲只告诉了我。”纪二老爷又道。原来这句话,纪老太爷只告诉了纪二老爷一个人,连纪大老爷都没有告诉。 而今天,纪二老爷又告诉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 “你们只记在心里,只怕以后也无需跟后辈们提起了。”纪二老爷又嘱咐了一句。 这句话的含义就颇丰富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秘辛 纪晓棠默默地将纪二老爷的话记在了心里。 说完了祖上这段故事,颇解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的一些疑惑。 “江庆善和江兴龙贼心不死,不得不防。”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 除了顾霞儿在江家替他们打探消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做了其他的一些安排。 话题就又转到江家的出逃的粗使仆役身上。 “马五这个人我知道。”纪三老爷就开口道。据纪三老爷所知,马五可不仅仅是替江庆善喂马的。 “……应该是专门替江庆善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我怀疑,马五手上早就沾上了人命。” 说白了,马五这个人,就是专门替江庆善干杀人的勾当的。 “如果是这样,他必定是江庆善的心腹。江庆善待这样的人,不会薄了。马五为什么要逃走呢?”纪二老爷就道。 “马五为江庆善做了某件事,江庆善现在想要杀人灭口,马五知道了,所以先逃了?”纪晓棠就猜道。 “也有这种可能。”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点头。 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得出结论。 马五逃走的原因并不是最重要,找到马五才是重要的事情。 找到了马五,就能知道江庆善许多私下里做的违法勾当,从而掌握先机,随时可以钉死江庆善。 而据顾霞儿说,马五是忘府城逃了。府城繁华,人口众多。流动的人口也相当大,比起山野之中,确实是比较好的藏身所在。 “他倒是懂得隐于市的道理。”纪二老爷就笑道。 “二哥,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纪三老爷想了想,就说道。他已经考过了县试,接下来要考府试和院试。 府试和院试都将在府城举行,本来纪三老爷过几天也要收拾行李往府城去的。 “考试最为紧要。其他不过是细枝末节。你要分清楚轻重。”纪二老爷就对纪三老爷道。 “二哥放心,这个道理我知道的。”纪三老爷点头。 “爹爹,我跟小叔一起去吧。”纪晓棠开口道。 纪二老爷没有立刻答应。要纪晓棠随同纪三老爷往府城去,这在纪家来说是一件大事。不说要告诉纪老太太,先就得经过纪二太太的首肯。 几个人就往纪二太太这边来商量。 纪晓芸此刻已经走了,只有纪二太太带着长生在炕上。 纪晓棠就说要陪同纪三老爷一起往府城去应考。 “小叔身边总得有人照看。那些小厮长随们总是心粗些。我带了几个丫头过去,才能将小叔照料的妥妥当当的。家里面也能放心。”纪晓棠就道。 纪晓棠今年才十一岁,还是个小孩子,是她照顾纪三老爷,还是纪三老爷照顾她呢。 纪三老爷倒是很愿意带纪晓棠同去的。就连连点头。 “我带着晓棠,二哥二嫂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晓棠的。” “我和小叔相互照看。而且,我还能看着小叔念书。”能看住纪三老爷念书的。在纪家不过就两个人,一个是纪二老爷,另一个就是纪晓棠了。 纪二老爷就有些心动。 他想要送纪三老爷去府城考试,但却又实在放心不下家里面,尤其是还有江庆善那一拨人在旁边虎视眈眈。在这种情况下,让纪晓棠代他去,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小叔考试,怎么能少得了我。”纪晓棠就又道,一面朝纪三老爷眨了眨眼睛。 纪三老爷参加考试,全靠的是押题。而押题就全靠纪晓棠的占卜。 这样看来,纪晓棠是非去不可了。 “若晓棠要去,不准你们住在外面,得到晓棠她外祖家里去住。”纪二太太瞧瞧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脸色,就知道两人都是想纪晓棠去的。她拦不住,就提出了这个条件。 住在穆家,有纪晓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照看着,对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都是好事,家里也能够完全放心。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当然点头。 “只是要搅扰叔叔、婶婶了。”纪三老爷就笑道。 “说搅扰就是见外。”纪二太太也笑了,“他们平时盼着你们去,也还盼不到呢。” 纪二太太说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纪三老爷想到某件事,就抬手挠了挠头,觉得有些讪讪的。 “你们去了就好,三弟的性子,很对晓棠她外祖父的脾气。”纪二太太立刻发觉了,忙就笑道。 他们这边商量定了,还得去跟纪老太太说。 这个任务,就落在纪三老爷的头上。因为要纪二老爷或者纪二太太去说,怕是纪老太太会多心,反而让事情变得复杂了。 也不知道纪三老爷是怎么跟纪老太太说的,纪老太太原先并不高兴,后来竟也点了头。 “住穆家就住穆家吧,只是考完了,你就要立刻回来。没事不要跟穆家的人亲近,这次是不得已。”纪老太太私底下悄悄地嘱咐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满口答应了。 说到纪晓棠是去照顾纪三老爷,且看着纪三老爷念书非她不可,纪老太太也就只得应承了。 “你们叔侄俩相互有个照应,晓棠那孩子,小大人似的,我虽还不大放心,可也就只有她了。” 纪二太太听说纪老太太点了头,暗自十分欢喜。 “咱们晓棠也正好去住住姥姥家。她外祖父外祖母盼了她许久,早就想接了她去。”纪二太太笑盈盈地道。 任安这里,小儿嘴里都将外祖父外祖母喊做姥爷、姥姥,也有个住姥姥家的习俗。一般的小儿在长大之前,一年之中至少有半个月或者一个月是在姥姥家住着的。 当然这也不能一概论之。 比如纪家就没有住姥姥家这个习惯。 纪二老爷他们兄弟。是因为顾家离的远,且败落的早,而他们兄弟大多的时间都被纪老太爷看着读书。 至于纪晓棠和纪晓芸,那则是纪老太太不许的缘故。 纪老太太见不得纪二太太的娘家人,也不许纪晓棠和纪晓芸去住姥姥家。纪老太太倒是不会明白把这话说出来,只是她老人家的脾气大家都晓得,不敢触犯。 纪晓棠要去住姥姥家了。纪二太太就又想到了纪晓芸。也想让纪晓芸同去。 “晓棠咱们还领着去见过她外祖父外祖母,晓芸却是从来都没去过。眼看着晓芸也见大了,以后定了亲。出了门子,再想去住也不方便。我爹娘很惦记晓芸呢。”纪二太太就跟纪二老爷说,想让纪二老爷出面去跟纪老太太说。 纪二老爷知道纪老太太的脾气,但同时也不能不考虑纪二太太的心情。而且,纪二太太的要求都在情理之中。因此就硬着头皮来找纪老太太。 虽是这样,纪二老爷并没有直接跟纪老太太说让纪晓芸去住姥姥家。 “晓芸也渐渐的大了,却一直都没出过门,远远比不得晓棠。我想着。这次三弟和晓棠往府城去,不如也让晓芸一起跟了去,见见府城的繁华。她们姐妹也添置些东西。” 纪二老爷的话说的很好,纪老太太一开始还有些高兴。 但是纪老太太并没有高兴多久。就想起来纪三老爷和纪晓棠是要住在穆家这件事。 纪老太太就生气了。 “你们的女儿,你们说了算,还问我做什么?”纪老太太刷拉一下沉下脸来,“这是一步一步地上来了,先是晓棠,然后是晓芸,接下来是什么。是不是就要抱了长生去?有了长生,她就要翻了天了!也都不要姓纪,都去姓穆算了。你们想去就都去,留我一个,还怕我死了不成!他总不能再上门来要打死了我!” 纪老太太一旦这样说话,就是任何道理都听不进去了。 “老太太别生气,这是说的哪里话呢。咱们这风俗如此,那里毕竟是晓棠和晓芸的外祖家,他们这些年也很惦记着孩子们。晓芸年纪已经不小,要是这两年就定下亲事来,就更不好去了。老太太儿孙绕膝,当能明白做老人的心思……”纪二老爷陪着小心,跟纪老太太说了许多的好话。 不让纪晓棠和纪晓芸去看外祖父外祖母,这件事实在违背常理,说出去很不好听。 纪老太太心中不愿意,最后却也只得松口。 “我不管,你们自己去问晓芸去。晓芸说去就去,她若不想去,也不许你们逼迫她。”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在纪老太太已经非常难得。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打发来纪晓棠,将纪晓芸叫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 纪二太太就柔声跟纪晓芸说了打算让她和纪晓棠一同去府城的事。 “你小叔要应考,你们借机正好到处逛逛。晓芸,你还没去过你外祖父家里,就去看看吧,虽没咱们家大,可也很不错。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很想念你。” 纪晓芸两手捏着衣角,垂着头不说话。 “怎么,晓芸你不想去?晓棠也去的。去见见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不好吗?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只在你没满月的时候见过你,心里很记挂你。” 纪二太太这么说着,眼圈就有些发红。 纪晓芸依旧垂着头,不说话。 “姐姐,你到底去不去。府城很好玩的。”纪晓棠就道。 纪晓芸抬头,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 “姐姐想去的,对不对?”纪晓棠立刻就道。 “嗯。”纪晓芸轻轻地点了头。 纪二太太喜出望外。 “太好了。娘这就给你们收拾东西,给你外祖父外祖母写信……” “可我不能去。”纪晓芸却又轻轻地道。 纪二太太立刻就愣住了。 “我要是去了,祖母会伤心。”纪晓芸说了这一句话,起身就走了。 “这、这孩子……”纪二太太怔了一会,眼中就带了泪。 纪晓棠忙给纪二太太擦眼睛,一面劝纪二太太。 “姐姐这次不能去,还有下次呢。娘你何必就这样。这不已经是好了很多了吗?老太太那边总算是松了口,姐姐自己也是愿意去的。咱们要慢慢来不是吗,下次姐姐就会去了。” “是啊,这已经是好了很多。慢慢的,都会好起来的。”纪二老爷也劝纪二太太。 “娘,你在月子里,不为你自己的身子着想,也要为我们,尤其为长生想。长生还那么小。”纪晓棠又道。 “说的对,你们说的对。”纪二太太就忍住了泪,“是我太贪心了,慢慢来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这么想就对了。”纪二老爷就道,心中却暗暗叹息。 最后的决定,依旧是纪三老爷带着纪晓棠往府城去赶考。 这还是他们叔侄第一次独自往府城去,一家上下就都忙碌起来,为两个人的行程做准备。 纪二太太因纪晓芸有些伤心,但很快就打起了精神。不管怎样,纪晓棠能去看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除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各自的行李,纪二太太还为穆家人准备了许多的东西。 “这是给你外祖父的……,这是给你外祖母的……,这是给你大舅舅的……”纪二太太一样一样地详细指给纪晓棠看,告诉纪晓棠她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们都喜欢什么东西。 看着纪二太太高兴的样子,纪晓棠又是高兴,又有些心酸。 纪二太太有娘家,却跟没娘家差不多。并不是纪二太太不认爹娘,也不是穆家不亲女儿,而是因为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跟穆家,尤其是纪晓棠的外祖母穆洪结有“深仇”。 这是纪家不可为外人道的一件秘辛,一个在纪家不能被触及的话题。 纪二太太给穆家捎的东西,都是她这些年体己攒下的,竟是不肯动纪家公中的财物。纪晓棠就看不过,干脆自己做了主张。 最后,纪晓棠加纪三老爷的行李,再加上给穆家捎的东西,整整装了十辆马车。 纪晓棠还往纪晓芸那里去了一趟,不由分说地抢了纪晓芸给纪老太太绣的抹额,还有一双给纪二老爷做的鞋子。 “这些是姐姐亲手做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其余的,我都替姐姐预备了。” 三月二十,宜祭祀、出行、上梁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从纪家出发,前往府城。 (扩大地图,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热闹啦) 第一百二十章 遇险 从清远县城出发前往府城任安,坐马车一般要两天的路程。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一大早出发,行了一天的路,晚上就宿在青木镇。第二天,依旧是天刚刚亮就起身,走了大约几十里路,来到一处树林茂密,两侧峰峦叠嶂的所在。 因这天天气好,纪晓棠就嫌马车里气闷,跟纪三老爷说了,就也骑了一匹白马,和纪三老爷并辔而行。她虽穿着女装,但并没有佩戴什么累赘的首饰,坐在马上颇为自在。 纪晓棠是自小就会骑马,这些日子因为纪三老爷要操练护院,又专门请李师傅李子玉教授马术,纪晓棠也跟着学了,因此骑术更加精湛。 两人这次来府城,除了贴身的小厮和丫头,还带了十来个护院,都由李师傅领着护卫车队。除了这些人,纪二老爷还特意安排了纪府的大管事纪忠跟随。纪忠来过府城,对道路、宿头等都非常熟悉,一路上行程都是纪忠在安排。此刻纪忠就骑马跟在纪三老爷的身侧。 纪晓棠坐在马上,观望两侧的景色,就见周围地势越发的险峻起来。 “纪忠,”纪晓棠就问纪忠,“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看着有些阴森森的。” “三姑娘有一双好眼。”纪忠就笑道,一面告诉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这地方就是有名的穆家寨了。” “穆家寨?”纪三老爷似乎知道这个地名,面上好奇之色越发明显。 “正是穆家寨。”纪忠就点头。 穆家寨在任安府是大大的有名,因这里地形险峻,却又是南来北往、通往府城任安的必经之路,历来是强人汇聚之处。 据说在最乱的时期。最多曾经有十几股山贼啸聚山中,终日靠打劫过往行人和客商为生。 这片茂密的树林中,不知埋了多少无辜的尸骨。 “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和府城卫所又多次派兵剿匪,这穆家寨一带总算是太平了。”纪忠叹气感慨道。 纪忠说如今已无匪患。可是昨天到青木镇的时候,其实时辰还早,如果依着纪三老爷的意思。就想继续赶路。在下一个宿头投宿,这样也能够尽早达到府城。 然而纪忠却无论如何不同意。因为如果不在青木镇投宿,经过穆家寨的时候天色就晚了。 李师傅本来在后面押队。这个时候骑着马跟上来,就正好听见了纪忠的话。李师傅立刻拨转马头,回去挨个跟护院们嘱咐,让他们打起精神来。 “加快脚程。不要乱。” 这个样子,竟是如临大敌。 纪忠对此面露赞许。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难道说,山匪并没有被全部剿灭干净?”纪晓棠就觉察出异样来,问道。 “大股的山匪应该是被清缴干净了。”纪忠就道,“孤身的客人不好说。咱们这样的车队,应该是无妨的。只是小心无大错。这穆家寨的地势,还是太险恶了一些。” 听纪忠这样说。纪晓棠却并不放心,又特意将李师傅叫到了跟前。 “李师傅。你可有什么看法?”纪晓棠问李师傅。 “尽快通过穆家寨才好。”李师傅并不像纪忠那样粉饰太平,他告诉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在投奔到纪家做武师傅之前,他曾经四处游荡过一段日子,听说过关于穆家寨的传闻。 据李师傅所听到的传闻,穆家寨的山匪并没有被缴清,只是隐藏了起来,不再向过去那样频繁地劫掠路人。 穆家寨山匪的名声不仅在任安府内,就是原来李师傅在太原卫所上,也是曾经听闻过的。 听了纪忠和李师傅的话,纪三老爷不仅不怕、不急,反而有些兴奋。 “哈,这山中如果真有匪徒就好了,最好是他们不长眼睛,找上了咱们,正好给爷练练手。”纪三老爷兴奋的脸色有些发红。 他自觉跟着几位武师傅已经学有小成,再加上有李师傅,和十几名纪家最强的护院,大股的山匪对付不了,如果只是几个山贼,可不正好给大家练手。 “晓棠,你快去马车上坐。”纪三老爷就道。 纪晓棠没理纪三老爷,只是吩咐纪忠和李师傅,让车队加快脚程。 虽然纪三老爷是长辈,但是不论是纪忠,还是李师傅,都知道纪晓棠在纪家说话是算数的,尤其是跟着纪三老爷在一起的时候,因此忙都领命,一径安排了下去。 纪三老爷就有些气馁地看着纪晓棠。 “小叔,我爹爹吩咐了我来看着你的。”纪晓棠就道。 “晓棠,就不能通融通融?”纪三老爷跟纪晓棠打商量。 “没的商量。”纪晓棠挑眉。 纪三老爷只得叹气。 纪晓棠提着马缰绳,催促纪三老爷和她一起快走。 穆家寨的山匪,在她的记忆中留有猩红沉重的一笔,她不愿意想起,却又实在无法忘记。 车队正走到两山中间,树林最为茂密的地方,就听见前面树林中传出惨叫声。紧接着,就有三四个樵夫模样的人从树林里突然冒出来,冲着纪晓棠的车队飞奔而来。 纪晓棠勒住马。 纪三老爷从背后抽出了大刀,忙就护在了纪晓棠的前面。 几个樵夫都是背后背着柴,手里拎着柴刀,脚程飞快,转眼就到了纪三老爷的跟前。跑在最前面的樵夫是个矮小干瘦的中年汉子。 “什么人,快站住!”纪三老爷瞪起了眼睛,看几个人虽是樵夫的打扮,但这么跑来看着十分不好,心里就生了警惕。 冲在最前头的干瘦汉子脚步却并没有停。 “有山匪啊,山匪杀人了!”干瘦的汉子喊道。 随即,后面的几个樵夫也一样地喊了起来。 原来这几个樵夫是遇见了山匪,正在被山匪追杀。 “山匪在哪里。共有几个人?”这个时候,李师傅已经纵马赶过来,带了两个精悍的护卫,隔开了纪三老爷、纪晓棠和干瘦的汉子。 干瘦汉子看见李师傅,脚步终于略顿。他终于发现,眼前的车队并非寻常人的车队,李师傅一身的气势也绝对不是普通人。 干瘦汉子只是脚步略顿。随即就又奔跑起来。这次却没直冲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而是朝车队的一侧冲了过去。 “快逃,山匪来了。就在后面,你们不是对手。我们已经被他们杀了一个。”干瘦汉子一边逃,一边喊道。 似乎是为了呼应这干瘦汉子的话,前面的树林中突然又冒出几个人来。都是短打扮,手里各拿着刀枪。 逃跑的几个樵夫就有些慌了。其中一个就在车队的前面摔了一跤,手中的柴刀一下子飞了起来,好巧不巧,却正冲着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过来。 李师傅拦在前面。就举起枪将柴刀磕飞了出去。 刀光剑影,被吓到的人还能勉强镇定,被惊了的马却不像人。 车队里就有几匹马被惊了。纪三老爷的马首当其冲。 纪三老爷的马先惊了,撂着蹶子往旁边就冲。差点就撞翻了李师傅的马。还是李师傅反应快,马术精湛,才没被掀下马来,同时紧紧抓住了纪三老爷的马缰绳。 纪晓棠的枣红马本来还没什么,却是被纪三老爷的惊马给惊着了,灰灰叫着往旁边就是一跳。本来这样纪晓棠还能将马稳住,可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又是谁往人群里扔了一只点燃的火把。 枣红马的尾巴就被燎着了。 枣红马惊跳了两下,慌不择路就冲进了茂林中。 “晓棠!” “三姑娘!” 纪晓棠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而呼喊她的声音则越来越远。好在她骑术精进了不少,且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不仅没有被枣红马颠下背来,还能够躲避左右伸出来的树枝。 这树枝平常看着无害,此刻却无疑是杀人的利器。 纪晓棠抿着嘴,手里握着缰绳,身子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前世她还活了十六岁,这一世她可是要活的长长久久的,怎么能这个时候就死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贴在马背上,纪晓棠的脑子却格外清醒。她回想着方才的情形。 问题出在那几个樵夫的身上。 那几个樵夫看着没有丝毫的破绽,身上的衣服,背上的柴,手里的柴刀。然而如果仔细回想,却处处都是破绽。 既然被山匪追赶,性命不保,怎么就不肯舍弃背上的柴?还有他们手中的柴刀,似乎是磨的太过锋利了,用来砍柴,可有些大材小用。 还有他们见到车队时的表现,普通的百姓可不会像他们那样。 而且,几个樵夫竟凑在了一处。而为劫财的山匪偏偏大动干戈地追杀这几个身无长物的樵夫,难不成他们是缺柴禾了不成。 不对劲,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对劲。 最不对劲的,就是向她和纪三老爷飞过来的柴刀。 事情怎么会那么巧。 如果不是李师傅身手惊人,是不是她和纪三老爷就要直接面对那些手里拿着柴刀的樵夫了,而那飞出来的柴刀,是会砍在她的身上,还是砍在纪三老爷的身上。 还有燃起的火把。 大天白日,无故怎么会点燃火把。而且,那火把真是无意地落到她和纪三老爷所骑的马之间吗? 有人想要她或者纪三老爷的命,又或者说,有人想要他们叔侄两个的命! 江庆善吗?又或者是……另有其人。 要查出真相,找到真相,她首先得活下去,纪晓棠想。 或许,她也不需要活的很长久,但无论如何,她要看着害她的那些人死在她前头。 她不能这么死。 就是凭着这股子求生的意念,纪晓棠不知道坚持了多久,然而耳边的风声却并没有减弱,枣红马还在林间飞奔。 得想个法子,纪晓棠这么想,然而此刻,她又实在无法可想。 就在这个时候,纪晓棠听见后面有声音越来越近,是有人骑马追了上来。 这是来杀她的人,还是来救她的人? 后面的来人马骑的飞快,渐渐地纪晓棠已经能听见另一匹马和另一个人的呼吸就近在咫尺。能够在这样复杂的地形中,追上发疯了的枣红马,这匹马的脚力和这人的骑术都可以说叹为观止了。 如果这个人是来杀她的人…… 纪晓棠没有时间再想下去,枣红马似乎突然被什么大力拉住,灰灰叫了两声,前蹄高高抬起,紧接着轰然一声倒地。同时,纪晓棠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悬空。 “放开手!”少年声音低沉厚重,他的呼吸几乎灼烧了纪晓棠的耳朵。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少年 纪晓棠放开了手中的缰绳,闭上了眼睛,随即就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 等纪晓棠慢慢坐起来,睁开眼睛,就见深林寂静,枣红马就躺在不远处,只看见肚皮起伏,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了。在枣红马的旁边,还有一匹大青马。大青马自己拖着缰绳,正低着头啃地上刚刚冒出来的青草尖儿。 得救了,纪晓棠想。 “呼…………”纪晓棠这么想着,就觉得身下有人呼气声。她这才低下头,饶是她素来镇定,也不由得红了脸。 她这才发现,她此刻正坐在一个少年的肚子上。 不用问了,方才就是这个少年救的她。是这个少年勒住了惊马,并且及时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否则,她即便没有被惊马摔死,也得给压的丢掉半条命。 在看看周围满地的枯枝和石块,落地的时候,也是这个少年将她护在怀中,她才没有受伤。 “我……”纪晓棠张开嘴,正对上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 这少年长的面若重枣,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然穿了一身短打扮破破烂烂的,但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英挺的少年。 少年四肢张开呈大字型躺着地上,胸膛起伏,想必是方才为了救纪晓棠很费了些力气,不过一双眼睛却沉静无比。 纪晓棠微微晃神,少年的眼睛算不得她见过最漂亮的,却是她见过的最沉静的。 “晓棠,放开手……好吗?”少年看着纪晓棠,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哦……”纪晓棠低头再一看。这才发现,她的两只手正紧紧地抓着少年胸前的衣襟。她放开听少年的话放开了缰绳,然后手里不抓住些什么似乎就觉得不够安全。 她一直就抓着这少年的前胸,因为她抓的太紧的,不仅扯破了少年的衣襟,还抓疼了他。 少年方才在喘气,不仅是因为力竭。也是被她抓着的缘故。 “哦。对不住。”纪晓棠慌忙就放开了手,然后就要站起来。 这一路的疾奔,对于纪晓棠来说也是强弩之末。起身又有些急,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竟站不稳,险些就要栽倒。 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及时地扶住了纪晓棠。他往四下瞧瞧,就扶着纪晓棠走到一颗大树下。 大树下有青石。少年挑了一块平坦些的,一面脱了外面的褂子铺在青石上,这才扶着纪晓棠慢慢地坐下来。 “你刚才叫我什么?”纪晓棠在青石上坐了,这才问道。 “晓棠。你不是纪晓棠?”少年就道,一面也不讲究,就在纪晓棠身侧席地而坐。这样。两人谁都不用仰头,正好视线平齐。却是正好说话。 “你怎么知道?”纪晓棠就问,一面就有些恍然,“你是听见我家的人喊我了,是不是。” 少年就嘿嘿笑了两声,露出雪白的牙齿来。 “也算是吧。”少年就道,一面赞赏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一时就没有深究少年的话。 “谢谢你救了我。”纪晓棠向少年道谢。 “没什么。”少年浑不在意地道,“你的骑术很不错。若是换了一般人,等不及我赶到,只怕就没命了。……你几岁了?” 少年说了这些话,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十一岁了。”纪晓棠就道。 少年待她的态度十分熟稔,而纪晓棠竟也并不以为杵,两个人自自然然地说着陌生人之间不可能触及的话题。 “才十一岁,那更难得了。”少年就道,还是夸纪晓棠的骑术好。 “你几岁了,看着年纪也不大。”纪晓棠就道。 “比你大了四岁,刚过完了生日,整十五了。”少年就道,“大家伙都说看我这身量,至少十八九岁了。” “只是从背后看身量吧。”纪晓棠忍不住微笑,少年身量中等,但是细腰宽背,四肢修长结实,就是纪家几个武师傅口中常说的,天生习武的材料。可看看少年的脸,再听听他刚经历过变声期的声音,就知道他年纪不大了。 少年低笑了两声,就从腰间取下水囊来。他扭开水囊的塞子,刚放到嘴边,就想起纪晓棠来,忙将水囊递给纪晓棠。 “喝水吗?” 少年浑身都脏兮兮的,头上还带着草叶,看样子似乎是几天都没洗澡了,只有一口牙齿雪白干净。 纪晓棠看看少年手中的水囊。 水囊是干净的,少年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剪的短而整齐,指甲里也是干净的。 “好的,多谢。”纪晓棠也真是有些口渴了,就接过了水囊,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这才喝了两口,随后将水囊递还给少年。 少年接过去,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就将水囊里的水喝了一半下去。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纪晓棠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就问少年道。少年知道了她的名字,可她还不知道少年姓甚名谁。 “我,我叫祁佑年。”少年痛快地答道,一面将水囊又挂回腰间。 “方才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因为我家人喊我的缘故,你说算是吧。怎么,你还从别处知道了我的名字?”纪晓棠问少年道。 少年就又露出一口白牙来,眼睛顿时弯成一弯月牙,竟是意外的可爱讨喜。 “你果然像你外祖父说的,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我就是从你外祖父那里知道你的名字的。” “你认识我外祖父?”纪晓棠就吃了一惊,但是看看少年的腰刀,再看看不远处还在悠闲地寻觅青草的大青马,纪晓棠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当然认识。我是你穆千户标下的一名百户,这是我的腰牌。”祁佑年说这话。就从胸口掏出一块腰牌来递给纪晓棠。 纪晓棠接过腰牌来看了,正是任安府卫所的腰牌。 纪晓棠与军中人物接触不多,但是却并不是毫无见识。少年的腰刀,是军中之物,而那匹大青马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军马。 也正因为如此,方才她被祁佑年救了之后才放低了戒备,她看出祁佑年很有可能是军中的人。 “……最近这附近不大太平。我们常过来巡视。这两天正好轮到我带人来这里。穆千户本来要亲自来。可惜另外有差事脱不开身,就特意嘱咐了我。” 所以他虽然正在追着可疑的人,但是看见惊马。听见纪三老爷喊晓棠,就立刻猜到惊马上的人是纪晓棠,马上追进了树林。 “我小叔他们怎么样了?”纪晓棠忙就问道。 “你小叔他们没事,放心吧。”祁佑年立刻就道。 虽然祁佑年这样说。但是纪晓棠还是不能就此安心,她觉得自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就站起身来。 祁佑年也跟着起身。 “我们快回去吧。”纪晓棠就道,即便纪三老爷平安,但是没见到他,必定也在担心。 “好。”祁佑年没多说话。立刻打了个呼哨,将大青马招到跟前来。 “你那匹马只怕不中用了,稍后我让人来收拾。你先骑了我的马走。”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也没有跟祁佑年客气,就要上马。却觉得右膝竟有些吃力。 经历了这样的事,要想毫发无伤,自然是不能够的。 祁佑年就看出来,立刻弯曲右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纪晓棠踩着他的腿上马。 “这怎么好。”虽然祁佑年是穆洪的下属,但是她却不是祁佑年的上司,这样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那我抱你上去好了。”祁佑年很干脆。 纪晓棠也就不再多说,一脚踩了祁佑年的腿,翻身上马。 祁佑年就牵了马缰绳,沿着来路往回走去。 往回这么一走,纪晓棠才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方才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不仅她危险,还有祁佑年。在这样的林中纵马追赶她,又救了她,祁佑年也是艺高人胆大了。 纪晓棠很领这份情。 就算她是他上司的外孙女又怎么样,这可是拼命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 “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当了兵?”纪晓棠坐在马上问祁佑年。 “我家里是军户,当兵这件事,自打我生下来就注定了的。”祁佑年就道。 “你是不是你们卫所最年轻的百户?”纪晓棠又问。 “嗯,”祁佑年似乎是仔细想了想,这才点头,“应该是的。” “世袭的吗?”纪晓棠就问。 “不是。”祁佑年回头朝纪晓棠又弯了弯眼睛,“我刚当兵的时候,就是个小卒,这个百户,是我自己的军功升上来的。” “那很了不起。”纪晓棠由衷地说道。 “……并不算什么。”祁佑年却道,并不是故作谦逊,而是实事求是一般。 “你是这任安哪里人?” “并不是任安人,我老家在直隶。” “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啊,还没娶媳妇。” 纪晓棠看着祁佑年的后脑勺,忍俊不禁。 “祁百户,你方才说这里最近不安宁,是出过什么事?” “我叫你晓棠,你叫我阿佑就是。” “阿佑。” “嗯。”祁佑年答应一声,“本来这些事不该跟你说,上面有命,为了不引起慌乱,这些事都是要保密的。不过,对你说说也无妨,你只不要出去说。” “我不会。” “年前的时候,这里有山匪抢劫进京的富商,还害了人命。”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十里亭 “竟然有这样的事?”纪晓棠就吃了一惊,心中隐隐想到了什么,只是当下却没有深入去想。“怎么我们都不知道?” 对普通百姓隐瞒的事情,不代表纪家就不知情。纪二老爷与谢知县相交甚厚,有什么风吹草动,谢知县都会第一时间告诉给纪二老爷知道。有的时候谢知县来不及誊抄,还将原文拿给纪二老爷看过。 “不让百姓知道,附近的府县衙门总会要知会吧。”纪晓棠又问。 “应该并没有行文知会。”祁佑年告诉纪晓棠,虽然说是为了不引起百姓的恐慌,但是祁佑年心里对这样的安排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虽然如此,那却并不是他职权范围内能管到的事。他能做的,也只是自己的本分。 “这样做,只怕并不仅仅是为了不引起恐慌,也是为了保住自己头顶的乌纱帽吧。”纪晓棠就凉凉地说了一句。 纪二老爷与任安府的知府其实还有些交情,但是纪晓棠还是要这样说。 祁佑年一手拉着马缰绳,另一只手在脖子上挠了挠。 “哦……,王大人其实是个好官。” “哼。”纪晓棠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心中却是游移不定。 正因为纪二老爷和王知府有些交情,纪晓棠对王知府的为人也略有些了解。王知府确实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这种人命大事,也不是那么好隐瞒的。 进京的富商,自然会将消息带回京城。 那么,这里面就是还有些其他更加不能为人道的内情了? 会是什么内情呢? “阿佑,你们今天追赶的是什么人?”纪晓棠隐约想到了什么。就又问祁佑年。 “应该是山匪的探子。”祁佑年就道。他告诉纪晓棠,他带着人已经在穆家寨埋伏了两天,发现几个樵夫形迹可疑,上前询问,结果惊动了对方,就造成了纪晓棠刚才在路上看到的情形。 “这山匪,竟然颇有声势?”纪晓棠惊疑不定。 祁佑年转回头来。看了纪晓棠一眼。 “光探子就这些人。那山匪肯定人数不少。”纪晓棠说着自己的判断。而且,这些山匪一次派出这些探子出来,难道不是因为要做什么“大买卖”? 谁是山匪们的大买卖?! “……像你一定是并不知道。”祁佑年就告诉纪晓棠。穆家寨历来是山匪啸聚之地,只是天下太平之后,山匪们也渐渐地销声匿迹。 然而最近两年却有行迹表明,在任安、河间和太原三府的交界处。活动着一股匪徒。这股匪徒来无影、去无踪,轻易并不出手。若是出手就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且他们又活动在三府交界地带,所以直到近来才被察觉。 而穆家寨,就是这股匪徒一处活动的处所。 纪晓棠脸上难掩忧虑之色。 祁佑年半晌没听见纪晓棠说话,就又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就看出纪晓棠在担心。 “放心吧,晓棠。”祁佑年大声地道,“我立志要扫平这股匪徒。只需要两年的时间。” 一个小小的百户,要立志扫平这股啸聚于三府交界的悍匪。祁佑年一定不知道这股悍匪真正实力。他也忘记了以他的身份,根本就做不到这件事。 不仅是祁佑年不能,就是身为副千户的穆洪也不能。 否则,穆洪也不会在纷乱初起的时候,就被冠上山匪的罪名,全家抄斩。 她外祖穆洪一家,是被纪家所连累。 这股悍匪远没有大家所想的那样简单。要扫平这股悍匪,消除隐患,一个副千户手下的兵丁还远远不够。这个人要不仅能够调动任安卫所的兵丁,还要能够调动整个翼东十个卫所的全部兵马。 即便是以祁佑年的升迁速度,两年的时间,根本就不可能。这还得是祁佑年一直照着目前的速度升迁的情况下。 然而,纪晓棠从祁佑年的态度中知道,他是认真的。 这样的少年,让人不忍给他泼冷水。 而且,也难说这世上就没有奇迹发生。纪晓棠从来不相信巧合,也不会寄希望于什么奇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祁佑年的身上,纪晓棠愿意留下希望。 “阿佑,你知道要扫清这股匪徒,首先你得了解他们的底细?你对这股匪徒知道多少?”纪晓棠在问祁佑年,也是在提醒他。 “知道的不多,”祁佑年竟然老老实实地道,“不过,两年的时间,也足够了。”他是知道的不够多,但是他有足够的自信。 给他两年的时间,他还不能够解决这股匪徒,那么他也不配做祁佑年。 正说着话,纪晓棠就听见前面的林子里有人声传了过来。 “是我小叔。”纪晓棠一下子就听出纪三老爷的声音,惊喜地出声道。 “说了不让他们跟来,这里面危险的很。”祁佑年就道。 对面也听见了纪晓棠这边的声音,显然加快了脚步,纪三老爷的声音更是先一步传了过来。 “晓棠,是你吗,晓棠?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纪三老爷的声音中是压抑不住的焦急和关切。 “小叔,我没事。小叔,你好不好?”纪晓棠就高声道。 纪三老爷的马也惊了,虽然有李师傅在身边,但同时还有那几个冒充樵夫的山匪,纪三老爷当时也非常危险。 “我没事。”话音刚落,纪三老爷就从对面的树林中快步跑了出来。 叔侄两个相见,都是喜出望外。 “小叔,你受伤了。”纪晓棠下了马,她看的出,纪三老爷的脚有点跛。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扭了一下。”纪三老爷仔细打量纪晓棠,确认纪晓棠真的没事,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跟着纪三老爷一起来找纪晓棠的,还有李师傅和两个精悍的护院。 大家聚在一处,就欢欢喜喜地往外走。一边走着,纪晓棠已经问清楚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外面发生的事情虽然惊险,但是结局却还不错,这得多亏了祁佑年带人赶到的十分及时。假冒樵夫的山贼跑了一个,却正是那个带头的干瘦汉子。其余几个都被祁佑年的手下抓住了。 抓住这些山匪,纪家的护院还帮了忙。 纪家诸人,除了纪三老爷心急纪晓棠,扭伤了脚,就只有两个护院受了轻伤,其余人和财物都并没有损失。 至于祁佑年所带的兵丁,却因为在先前与山匪有过短兵相接,伤了两个,但他们也打死了一个山匪。 从林子里出来,就看见纪家的车马都在原地,纪忠领着人护卫在车马周围,与祁佑年所带的兵丁分作两处,泾渭分明。 看见他们出来,纪忠忙就赶了过来,知道纪晓棠平安,纪忠就很激动。 他是纪家老仆,如果纪晓棠出了什么意外,他是没脸回去见纪二老爷的。 那边兵丁就也跑过两个来,向祁佑年行礼禀报。 其中一个就喊了祁佑年一声千户大人。 纪晓棠就听见了,看向祁佑年。 “什么千户,这不还没正式行文吗。”祁佑年就对那个兵丁斥道。 “千户大人,虽还没正式行文,可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兄弟们不过早喊上两天,并不算错。”那个兵丁似乎跟祁佑年很熟,就笑着道。 祁佑年挥手,让兵丁回去看守山匪,这才转回头来向纪晓棠解释。 “并不是故意瞒着你,我现在还是百户。” 纪晓棠却并不生气,心里反而对祁佑年越发有了好感。若是换做一般的少年人,只怕不用别人问起,就得先炫耀了。 这是个十分可靠的少年。 纪三老爷这个时候已经跟祁佑年说了几句话,大多是感激祁佑年救了纪晓棠的。 也说不清是谁先提议的,大家都要去府城,不如就一起走。 两方人马都没有异议,兵丁押解着山匪走在最前头,祁佑年则落后了一段,跟着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一起。 纪晓棠的枣红马已经是废了,祁佑年就将自己的大青马让给了她,说是这马怎样都不会惊,他自己则随便骑了纪三老爷让人牵来的一匹黄骠马。 三个人并辔而行,一路说着话。 纪三老爷就觉得和祁佑年很对脾气,知道他和穆洪同在卫所为官,对他更加亲热。 离了穆家寨,道路越来越好走,纪晓棠已经隐隐地能看见任安城的城墙了。 很快,就到了城外的十里亭。亭中恍惚有人,先是跟前面的兵丁碰了面,紧接着,就看见两人骑着马旋风一般眨眼就到了三人的马前。 当先的中年汉子生的异常高大壮实,红脸膛、一脸的络腮胡须,两只眼睛铜铃一样。紧跟着的另一个男子年纪较轻,脸上胡须也甚多,与前面的男子一看就是一家人。 中年汉子到了纪晓棠跟前,这才猛地勒住马。那马在原地尥蹶子、打了个转才停了下来。 纪晓棠也勒住了马,大青马原地动也不动,只是轻轻地刨了刨前蹄。 纪三老爷的马就后退了一步,祁佑年控制着黄骠马勉强没有后退。 “晓棠,真是晓棠!”中年汉子盯着纪晓棠,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就伸出两只簸箕般的大手。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认亲 纪晓棠的身量在同龄的女孩子中算是高的,而且也并不是弱质纤纤的那种类型,她的脸上身上还都有些婴儿肥。可是在这中年汉子面前,纪晓棠就显得格外娇小。 中年汉子的意思很显然是要直接将纪晓棠从马背上抱过来。 他身后的年轻男子忙就干咳了两声。 中年汉子的手立刻就顿住了,他尴尬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年轻男子正跟他使眼色。中年汉子抬手挠了挠头,然后重新又转回头来,两只大手相互搓了搓,笑容就比刚才要矜持了许多。 “晓棠,没有吓到你吧。我是你外祖父啊,你外祖母让我来接你了。”这次,中年汉子说话的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但是很显然的,这样温柔的声音和矜持的笑容根本就不合适他,他整个人因此就显得格外的别扭。 中年汉子身后的男子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不变,祁佑年却已经低下头,发出嗤嗤的低笑声。 “外祖父!”纪晓棠此时当然已经认出了穆洪,忙就下马。 祁佑年动作更快,先就跳下马背,轻轻地扶了纪晓棠一下。他还记得纪晓棠的膝盖不大能吃重。 纪晓棠稳稳地落地,朝穆洪行礼。 穆洪也赶忙下了马,上前来要扶纪晓棠,又怕自己的样子粗鲁,手上力气大,不小心吓到了,或者弄伤了娇滴滴的外孙女。 “姥爷。”纪晓棠主动将自己的手放在穆洪宽大的手掌中,甜甜地笑道。 一般小儿才会用这样的称呼,却显得更加亲近。 穆洪眼见纪晓棠这样。也就将沈氏嘱咐的话都抛在了脑后,将纪晓棠抱起来,就地转了一个圈。上一次他看见纪晓棠,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还是纪晓棠跟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回清远,途径任安的时候,双方也只是短暂的见面,立刻就分开了。 “晓棠。我的乖孙女。想死姥爷了。晓棠长高了。也重了。”穆洪抱着纪晓棠转了一个圈,听见身后儿子的干咳声,这才不甘不愿、依依不舍地将纪晓棠放在地上。 他的动作。好像手里的是精致易碎的瓷娃娃,不小心就会碰坏。 虽是这样,但是穆洪并没有放开纪晓棠,而是上下将纪晓棠又重新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而忍不住又哈哈大笑。 “不愧是我的孙女,长的就是得人意儿。越来越水灵了。”穆洪哈哈大笑道。 此刻如果这里的人不是纪晓棠而是纪晓芸,肯定是要哭的。 纪晓棠有些相信家里那些关于穆洪和纪老太太结仇的事,只怕不全是假的呀。 祁佑年站在旁边,他的那些兵丁们也都停住了脚。就不远不近地那么站着,他们显然都听到了穆洪的话,一个个都有些忍俊不禁。 其实单看穆洪的样子。很难想象纪二太太那样的女子是他的女儿。大家只能猜测,纪二太太的母亲一定是为花为骨、水为肌肤的绝世美女子了。 这个时候。穆洪身后似乎有咳症的年轻男子就上前来,他和穆洪的身量相仿,相貌相似,只是胡须没有那么茂盛。 “晓棠,这是你大舅舅。”穆洪立刻指着年轻人向纪晓棠道。 这年轻的男子,就是纪晓棠的大舅舅穆家英。穆家英很早就跟随穆洪入了军籍,如今也在任安卫所,是位百户。 “大舅舅。”纪晓棠忙就向穆家英行礼。 “晓棠是长大了许多。”穆家英看着纪晓棠的目光虽没穆洪那般炙热,却满是亲切、柔和。 “晓棠,快跟姥爷回家。你姥姥和你小舅舅,还有你大舅母都在家里等着你。”穆洪显然是个急性子,就忙说道。 “姥爷、大舅舅,这位是我小叔叔。我娘和爹爹的信上应该说了的。”纪晓棠忙就说道。 纪三老爷就上前跟穆洪和穆家英见了礼。 穆洪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将纪三老爷打量了一番。谁都知道,纪三老爷是纪老太太最宠爱的老儿子。再想到纪老太太和穆洪之间结的仇,以及纪老太太这些年从中作梗,不许纪二太太与娘家来往…… 纪晓棠就暗暗有些担心。 但是她担心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穆洪非常严肃地打量了纪三老爷半晌,就爆发出一阵大笑,簸箕般的大手拍在纪三老爷的肩膀上。 如果换做是一年前的纪三老爷,此刻只怕就被拍趴下了。但是纪三老爷这一年的工夫可并不是白学的,虽然是咧了咧嘴,但却直溜溜地站着,脸上还挂着笑。 这一下,就对了穆洪的心思。 “好小子,你很不错。”穆洪又拍了纪三老爷一下,这次就轻了许多。先前那一下带着称量的意思,这一下就是长辈对晚辈的赞赏和亲切。 “你长的太像你老子了。”穆洪又说了一句,“来的信我都看了,你小子有出息,你老子九泉之下应该能放心了。既然来了,就不许见外,走,都跟我回家去。……你们兄弟几个,老子最中意你。” 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微微压低了声音说的。 纪三老爷就笑。 这个时候,祁佑年也上前来跟穆洪和穆家英相互见了礼。 显然几个人都是认识的。穆洪对待祁佑年的态度中除了熟稔之外,竟还带了敬重,似乎并没有将祁佑年当做晚辈、下属,而是当做了同龄相交的朋友般。穆洪只有非常佩服某个人的时候,才会这样。 “……欠了你一个人情,来老哥哥家里喝酒。”穆洪对祁佑年道。 “穆千户言重了,属下实在不敢当。不过酒吗,却是要去喝的。”祁佑年就笑道。 穆洪也跟着大笑。 众人寒暄了一番,这才各自上马,一路径直奔任安城而来。 进了任安城,走到城中的白玉桥。穆洪要祁佑年一起去家去,祁佑年看了看纪晓棠,就说得去交代了差事,今天就不去穆家打扰了。祁佑年看的出来,人家祖孙多年没见,就不想这个时候去掺合。 穆洪自然不肯答应,祁佑年就说明天会上门,今天实在是差事要紧。穆洪也知道穆家寨的山贼事关重大,因此也就答应了。 一众人就分作两路,祁佑年带着兵丁往卫所衙门去了,穆洪带着纪晓棠等人就往城东来。 穆家住在任安城东的北关坊胡同,是一座四进的大宅。众人的车马刚一进胡同,远远地就看见穆家大门前站着许多人。 一个中年妇人被众人簇拥在最前头,正翘首往胡同口张望。 “晓棠,你姥姥出来接你了。”穆洪高兴地道。 纪晓棠也瞧见了沈氏,不等到近前就忙下了马,沈氏也瞧见了纪晓棠,在众人簇拥下就迎了上来,祖孙相见,纪晓棠刚刚屈膝要行礼,就被沈氏一把抱进了怀里。 “我的晓棠,可想死姥姥了。”沈氏说着话,眼圈就有些发红。 除了沈氏,还有穆家的大奶奶张氏、纪晓棠的小舅舅穆家豪,连同穆家英和张氏的儿子,穆家长孙穆万杰也都拥上来说话。 “晓棠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咱们屋里去说话。”沈氏就忙道,一面拉着纪晓棠的手往院子里走,一面问纪晓棠饿不饿,渴不渴,要什么吃的喝的。 众人就这样众星捧月一般,将纪晓棠迎到了主院上房说话。 这是穆洪和沈氏的起居之所,上房是三间两耳,鹿顶钻山,两侧各有三间厢房,整个院子十分轩敞。 大家在上房坐下,这才又重新序齿见礼。 纪三老爷称呼穆洪和沈氏为穆叔、穆婶,跟穆家英和穆家豪自然同辈论交,却是他最年幼,要称呼两人为兄长。 纪晓棠见过了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和小舅舅,还见了穆万杰。穆万杰今年只有八岁,长敦敦实实、虎头虎脑,一开始见着纪晓棠他还有些害羞,就将头藏在沈氏的怀里,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工夫,他见纪晓棠笑盈盈的,就忍不住上前亲近,就腻在纪晓棠身边,赶着纪晓棠叫姐姐。 沈氏拉着纪晓棠坐在榻上,就没放开过手,越打量纪晓棠越是欢喜,更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跟纪晓棠说。 大家就说起纪晓棠从清远往府城这一路上的事,穆家寨遇险的事情,纪晓棠本心中并不想说,她怕惊着沈氏。 与穆洪的粗豪完全不同,沈氏是个皮肤白净,细眉杏眼的美貌妇人,性子温柔宁静,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的。 但是穆洪和穆家英已经知道了,只是还不知细情,就特意询问起来。 纪晓棠就都说了。 “改天我亲自带了人,一定要把穆家寨扫平。他长了三头六臂,敢冒犯我穆洪的孙女。我让他有命来,没命回。”穆洪声若洪钟,一面还嘱咐穆家英和穆家豪,“一会你们就去衙门看看,替我招待招待那几个抓来的贼子。” 穆洪所说的这个招待,自然不会是送上好酒好肉了。 沈氏没拦着,也没说什么,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提到不开心的事情。 “晓棠平安就好。” “是啊,哈哈。”穆洪就大笑,他也不说祁佑年,只说纪晓棠骑术好,胆子大,处变不惊。“晓棠很像我呀,是我穆家的女孩儿,嗯,英雄了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另有内情 沈氏见穆洪有些高兴地忘了形,就嗔了他一眼,暗暗向纪三老爷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提醒穆洪,这还有纪家的人在呢,让他说话小心些。 穆洪呵呵笑了笑,倒是真的就不说了。 因为天色已经不早,沈氏忙就让人摆上了酒席来。 “得了姐姐和姐夫的信,就开始预备了。”穆大奶奶张氏带着丫头们摆饭,一面笑呵呵地对纪晓棠道。 张氏是穆洪同袍的女儿,长的高大健壮,说话的嗓门也大,一看就是个直爽的性子。纪晓棠听纪二太太说起过张氏,说别看张氏是女人,但却很有一把子力气,且从小就跟随家人习武,是个能上阵杀敌的女中豪杰,人却很好相处。 大家入席落座,纪晓棠就被安排在沈氏身边坐了,纪三老爷则在穆洪的下手,其余众人作陪。穆万杰就则是挤在纪晓棠身边坐了,他真是喜欢极了这个新来的漂亮姐姐。 酒席十分丰盛,穆洪和沈氏似乎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端上来给纪晓棠。 等酒席散了,大家又喝茶说话,纪晓棠这才有时间让人将带来的礼物拿上来。 纪晓棠准备的礼物十分丰厚,她还将纪二太太亲自准备的礼物特意一一指出来,告诉穆洪和沈氏,这是纪二太太这几年一点点为他们攒下的。 因为纪老太太的缘故,纪二太太只能私底下与娘家来往,总是不大便利。但是从她一直积攒的这些东西就能看的出来,纪二太太心里是惦记着娘家人的。 别说穆洪和沈氏了,就是穆家兄弟也都十分高兴。并不在于礼物的厚重,而是在于纪二太太的这一片心思。 除了纪二太太。还有纪晓棠准备的许多礼物,当然是以纪家的名义送出了。 纪家这次肯让纪三老爷住到穆家,还让纪晓棠跟了来,又送了这许多的礼。穆家高兴,这代表着两家之间的关系不再像以往那样僵持了。 说不得从此就恢复了跟纪家的来往,就能去看看自家女儿和小外孙了。 “你娘可还好。”沈氏拉着纪晓棠就问。 “娘她很好。”纪晓棠纪将纪二太太的情形捡好的说给沈氏听,然后就又说到长生。说长生刚上下来如何。现在怎样变得白白胖胖。已经会用眼睛看人,手也会抓东西了,且嘴极壮。是个壮实的小胖小子。 沈氏听的眼圈发红,穆洪就两眼放光,似乎恨不得就能看见纪二太太和长生。 穆洪这急切的样子就被沈氏看见了,沈氏想起往事。如果不是穆洪鲁莽,也不会这些年都不能见女儿和外孙的面。因此就瞪了穆洪一眼。 穆洪就有些心虚,拉着纪三老爷说话。 “你住在这里,就跟住在自己家里一样,要是见外我可要不高兴。你只管放心地读书。其他的都交给我,保证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穆洪拍着胸脯道,一面想着方才沈氏瞪他的那一眼。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起纪老太太。 “老夫人一切都好吧。”穆洪就道。 这就是一般寒暄的话。但是穆洪心里有些别扭,他不会作伪,因此话说出来语气和神态就不自然。 纪三老爷深知内情,忙就笑着说纪老太太一切都好。 “多劳穆叔和穆婶记挂着。” “老夫人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如今三老爷也出息了。”沈氏对纪三老爷就非常客气,甚至略微带了些讨好的意思。 沈氏其实可有什么要讨好纪三老爷的,不过是一片做父母的心肠,想着通过纪三老爷能让纪老太太高兴些,这样自家女儿的日子也就能好过些。 “老夫人能让你来家里住着,很好。老夫人很好。”穆洪就干巴巴地道,一面却就忍不住,“大侄子,过去的事,并不是那样的。” “我当时小,并不知道什么,却明白必定是有误会。”纪三老爷自然不能说纪老太太的不是,过去的事情要掰扯起来也没什么意义。“如今晓棠她们也都渐大了,亲戚之间自然应该常常走动。是晚辈不好,早就该来府城拜望穆叔和穆婶,还有两位哥哥。” 穆家众人就都听见了,纪三老爷说亲戚之间自然应该常常走动! 这应该并不仅仅是纪三老爷一个人的说法,而是整个纪家的态度。 “对,没错。”穆洪高兴地又拍了拍纪三老爷,“咱们爷俩对脾气,今天你也累了,只喝了几杯酒。改天咱们爷俩喝他个一醉方休。” “定当奉陪。”纪三老爷就道。 “这是我和姐姐亲手做了,给姥姥和姥爷的。”纪晓棠就又拿出自己和纪晓芸做的针线来递给沈氏。 沈氏忙就接过来,外孙女做的针线,这可比那些个金银珠宝更要珍贵许多。 “晓芸那孩子也不知道如今出落成什么样子,怎么这次没跟你一起来。”沈氏就道。 说到纪晓芸,穆洪也不再跟纪三老爷说话,也是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当初穆洪跟纪老太太结仇,就是因为纪晓芸的缘故。 “姐姐很好,比我高这么多。”纪晓棠用手指了指,“姐姐比我长的更像姥姥。姐姐比我年长,也管着些家里的事,所以这次没能跟我一起来,以后肯定要来看姥姥和姥爷的。” 纪晓棠就瞒住了纪晓芸不肯来的事。 穆洪和沈氏就非常高兴。 因为天色渐晚,又想着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车马劳顿,大家虽舍不得,却也只能先散了。 沈氏早就为纪三老爷单独安排了一个安静的院子,纪三老爷带着一众纪家的下人就住了进去。至于纪晓棠,沈氏当然舍不得她,就留在了主院,将东面的耳房布置好给纪晓棠住。 这样不仅方便沈氏照顾。也能让纪晓棠早晚都陪在她身边。 比起别人家重男轻女,穆家就有些重女轻男。穆家数代,都是男丁,只有到了纪二太太这里,是穆家唯一的女孩儿,从小就是穆洪和沈氏的心头肉。如今纪晓棠来了,自家的外孙女。不仅长得娇美可爱。又聪慧灵动,落落大方,顿时就成了穆洪和沈氏的眼珠子。穆家的宝贝长孙都落后了一箭之地了。 沈氏亲自带着纪晓棠到东面耳房安置。 “姥姥亲自给你布置的,有什么不喜欢的,我立刻就让人换下。”终于又有个娇美的女孩儿给自己照料,沈氏几乎样样都要自己动手。将耳房布置成了真正的“香闺”,竟比纪晓棠在家里的住处还要华美些。 沈氏这是将家里的好东西。都给布置在这里了。 纪晓棠自然都说好。 沈氏舍不得纪晓棠,又怕纪晓棠累着,就亲自看着人安置着纪晓棠睡下,这才从耳房离开。 沈氏带着人离开。丫头们也都各自歇着,四周都安静下来。 纪晓棠躺在榻上,脚底下蹬了两个汤婆子(这是沈氏怕她冷。特意安排的),虽然身体很是疲惫。但一时却又睡不着。 穆家寨遇险的一幕一幕,还有穆家人的热情,在她的脑海中反复闪现。 穆家人就是如此,直爽简单,一旦对谁好,就要掏心掏肺。她不仅是纪家的女儿,她的身上也流着穆家的血。 可是就是这样单纯热情的一家人,甚至跟纪家都很少往来,最后却还是被纪家所连累,一家子都死于非命。 纪穆两家疏离,甚至是断绝来往,都并不能够救得了穆家。 两家不仅不能疏离,反而要联合在一处。纪晓棠早就决定要尽力修复纪家与穆家的关系。 穆洪、沈氏、穆家英、穆家豪、张氏还有小万杰的笑脸如同走马灯般在纪晓棠的面前闪现,纪晓棠知道,她不能让这一家人受到伤害。 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纪家的命运,同时,也要改变穆家的命运。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亲人,为此,她可以做任何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穆家是被当做穆家寨的山匪同党被治罪的,而穆家寨的山匪其实另有其人。所以,她得先一步揪出真正的穆家寨山匪。 前世的时候,这一股山匪一直隐伏不出,不为人所知,直到世道乱了,他们才趁乱而起。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股山匪也是因为天灾的缘故才聚集到一处,做杀人劫货的勾当。 然而纪晓棠活的够久(只有十六岁,这样说也是非常心酸),所以知道并非如此。这股山匪很不简单。 但是纪晓棠却又活的不够久(毕竟只有十六岁),所以并不知道这股山匪最后的结局是怎样。 前世这个时候,这股山匪应该正在蛰伏中,为什么现在却频频出现。 纪晓棠飞快地整理着她所得到的各种消息。山匪第一次出现,是劫掠了往京城去的富商。纪晓棠想起祁佑年所说的话,当时她就隐隐地想到了什么,现在算算日期…… 年前,往京城去的富商…… 韩-小威武候可不就是那个时候回的京城,且是以富商的身份。 那么,被劫掠的,会不会就是他? 祁佑年说有伤亡,纪晓棠心中就是一跳,韩-小威武候受伤了吗?无论如何,死的应该并不是他,否则这件事早就传了开来,任安府可不敢瞒下这样一件事。 而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任安府虽然对此事秘而不宣,却对剿匪的事情非常关注。 这件事,明天还要再向外祖父询问询问,看能不能问出更多的细情来。 纪晓棠这么想着。 山匪的第二次出现,就是今天,目标…… 山匪的目标应该正是她和纪三老爷吧。可惜,正好被祁佑年带人给盯上了,这些山匪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几乎被一网打尽。 不管是韩-小威武候也好,还是他们的车队也好,确实都带着大笔贵重财物。 然而,山匪们真的是为了劫财? 纪晓棠这个时候当然并不知道,实际上,今天才是山匪们第一次出动,目标正是她和纪三老爷。 而所谓的山匪的第一次出动,不过是某人的手段,假借的山匪的名义。然而这一下,却是歪打正着,使得任安府对这股他们本来并不重视的山匪重视了起来。 而任安府的隐瞒消息,却也正坑害了这些山匪。 山匪们只当自己神出鬼没,却没有想到,他们没出手就已经背上了黑锅,真正要出手了,就已经被强大的对手给盯上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情已经不可逆转的改变了。 万幸的是,这些改变,对于纪晓棠来说,并不算是坏事。 一夜无话。 第二天,穆洪早早去卫所点了卯,推了件不要紧的差事,就回家来陪着外孙女了。 纪晓棠正好有话要问穆洪。 “年前山匪劫杀富商的事?”穆洪有些奇怪,为什么纪晓棠会问这个。“是祁千户跟你说的?这件事,可是要严格保密的,他竟肯说?” “是的。”纪晓棠点头,“应该跟我们遇到的是同一股山匪,祁千户肯定是觉得外祖父会跟我说起,所以没必要瞒着我吧。” “这倒也是。”穆洪就点了点头,就问纪晓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外祖父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什么。”纪晓棠就道,“比如具体的日期是哪一天,伤了些什么人,又死了些什么人?外祖父可曾见过那位富商?他究竟是什么人?” “让我想想。”这件事,穆洪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相比起别人,他自然知道的不少。 穆洪就说了山匪抢劫发生的日期,纪晓棠略略一算,正好对上韩-小威武候从清远离开的日子。穆洪虽然并没有见到富商一行人,但是听过兵丁的描述,人数和面貌,也与韩-小威武候一伙人对的上。 没有想到,这位贵人回京的路途上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 “那死伤的情况呢?”确定了是韩-小威武候,纪晓棠不由得更急切地想知道更多。 穆洪想了想,就告诉纪晓棠,那富商一伙伤了两个,死了一个。 “据说富商本人也受了伤,好在是轻伤。说那富商在京中很交好了一些贵人,出了这件事,衙门里就不好向上面交代。”因此才对剿匪的事情特别重视了起来。“这件事,是祁千户亲自带人处理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说知 “晓棠这一问起,我又想了想。这件事,说起来还真是奇怪。”穆洪挠了挠自己的络腮胡须,就说道。 有富商在穆家寨被劫,穆洪作为任安卫所的副千户,也是卫所鼎鼎有名的一员悍将,即便是当时并没有赶上,过后也会被安排参与其中。 可奇怪的就是,上面并没有安排穆洪参加,就是穆洪好奇问了几句,得到的答案也很模糊。而这样一件大事,却安排了年轻的百户祁佑年去处置。 当时穆洪没有多想,是因为祁佑年虽年纪小,官职不高,但是却很有本领,为人也不错,在卫所里人缘极佳。穆洪很欣赏这个少年,并不会去多想为什么祁佑年会被委以重任。 “要是再想知道更详细的,我是说不出了,就替你去问问祁千户。”穆洪就又道。 “外祖父如果听到了什么,记得告诉我就好,倒是没必要专门为这个去问祁千户。”纪晓棠就道,虽然她是很想知道更多,但是明确了那被劫富商的身份,纪晓棠心里就存了顾忌。 不能让穆洪就大咧咧地去问祁佑年,要是犯了什么忌讳,可不是坑害了自己外祖父了。 既然说到了祁佑年,纪晓棠就放下山匪的事情,跟穆洪谈起了这位祁千户。 谈到祁佑年,穆洪就竖起大拇指。 “少年英雄,前程不可限量。如今是没什么大仗可打,要不然,这小子就是个万人敌。”穆洪说道。 纪晓棠知道穆洪很赞赏祁佑年,但却还不知道他对祁佑年的评价会这么高。 穆洪很少这样赞许和高看什么人。这只能说明,祁佑年确实有难得之处。 穆洪将他所了解的祁佑年的事情都跟纪晓棠说了,大部分是说祁佑年如何有勇有谋。 祁佑年入行伍的时候,仅仅是个小卒,很快升迁为百户,现在即将成为千户。这很不平常,但却并不是因为祁佑年上面有人关照的缘故。 任安地界还算太平。祁佑年是几次被抽调去别的州府缉盗、剿匪。累积战功,才获得了升迁。 “我有一次跟这小子一起去缉盗,这小子跟人打起来不怕死。很对我的脾气。可他并不是莽夫,还很懂得用计策。……他出的差事,不管怎样,就没有不成功的。大家伙都愿意跟他一起。做事顺,伤亡少。这小子天生就是当兵将的料。” “……是北直隶人。家里世代都是军户,他是接了他家老子的班。……他不常说他家里的事,似乎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不知道定亲了没有……。晓棠,你要想知道,外祖父帮你细细地打听去。”穆洪说到最后。就使劲眨了眨眼睛。 纪晓棠眯起了眼睛。 沈氏就嗔着穆洪。 “你当是在你那群莽汉子跟前!当着孙女的面,胡说八道些什么。晓棠不过是因为祁千户救了她。就问上几句,看你都扯到哪里去了,没个正经。看你惹恼了孙女怎么办?” 穆洪忙就对纪晓棠陪笑。 “晓棠别气,外祖父是开个玩笑的。” 纪晓棠虽与这位外祖父相处的并不多,但是已经大概知道他是什么脾气了,当然不会真的跟他生气。 “你这个脾气啊,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当年闺女的事,都是你这脾气和这张嘴惹的祸。”沈氏见纪晓棠并不生气,也不像一般小姑娘那样抹不开,就放下心来,一面忍不住又埋怨了穆洪一句。 当年的事,是穆洪的一个死穴。 穆洪立刻就不吭声了,脸上表情十分纠结,看着竟有些可怜。 纪晓棠知道,不论当年的事情真相如何,谁对谁错,穆洪这些年却一直都在后悔。 沈氏和穆洪都沉默下来,纪晓棠不忍心,忙就另外岔开了话题。 “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外祖父帮忙。”纪晓棠就道。 “是什么事,尽管跟外祖父说。”穆洪立刻就来了精神,热切地问道。 沈氏也有些好奇地看着纪晓棠,不知道纪晓棠有什么事能求到穆洪的。 “是这样……,我想起外祖父帮我暗地里找一个人。”纪晓棠就说了从江家出逃的仆役马五的事情。 “是江庆善家的马夫!”穆洪立刻就点头,“好,外祖父一会就出去安排,只要这个人在任安,挖地三尺,外祖父也要替你把他找出来。……这马五形貌有什么特征……” 纪晓棠并不熟悉马五。 “我小叔知道,请了我小叔来问问就知道了。”纪晓棠就道。 没等穆洪和沈氏打发人去请,纪三老爷就和穆家英一起来了。 纪晓棠就让纪三老爷说了马五的形貌特征,穆洪表示记下了。 “这是江庆善请托了你们?”穆家英随后就问了一句。 穆洪和穆家英显然还不知道近期江庆善和纪家之间发生的事情,还将江庆善当做是纪家的一房远亲,得力的帮手。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有些事情不能瞒着穆家。尤其是纪晓棠,穆家与纪家,是无论如何撇不清关系的。为了两家都好,江庆善的事情也不该瞒着穆家。 “并不是。”纪晓棠就道,“我想找到马五,就是为了对付江庆善。” 穆洪和穆家英都不由得就吃了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 沈氏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是江庆善得罪了你,还是做了对不住纪家的事情。” “江庆善是个白眼狼!”纪三老爷就道。 “有些事,外面还不知道,却不能瞒着外祖父一家……”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一替一句地将江庆善如何算计纪家的事情都说了。 江庆善不仅觊觎纪家的福地,还帮着顾家想要塞个表妹给纪二老爷。 他们竟然不知道,纪二太太还受了这样的委屈。这些年一直顾忌着纪老太太没有公开跟纪二太太来往,很大程度上是他们都信任纪二老爷。 纪家婆媳之间虽然难相处,但是纪二老爷对纪二太太却是一心一意,总会护着纪二太太。 可竟然有人要给纪二老爷安排表妹做妾,还是在纪二太太怀孕,胎未坐稳的时候。 这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穆洪霍地就站起身,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的更圆了,似乎都冒出火来。 “竖子可恶!何必这么麻烦,我这就带了你两个舅舅灭了他!”穆洪说着就要抄家伙往外走。 他就是这样火爆的脾气。 沈氏、穆家英、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忙都拦着。 “我这个时候去,正好半夜里到,悄悄地灭了他,管保不让人知道。灭他一个江庆善,就如同杀一只鸡般简单。你们就都放心吧!” “你这不是帮忙,你这是给闺女一家招祸!”沈氏拦着穆洪说道,“你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听听孙女和三老爷还有什么话说。” 大家一番相劝,才让穆洪慢慢地压下了火气,重新坐下来跟纪晓棠、纪三老爷说话。 “一个江庆善,还用不着外祖父脏了自己的手。”纪晓棠说道。 又商量了一番,穆洪和穆家英答应会全力帮助寻找马五,然后撬开马五的嘴,深挖江庆善的底。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初来乍到,昨天的宴席已经非常丰盛,然而穆洪和沈氏却还觉得太简了,今天特意安排了正式的接风宴。 除了穆家诸人,穆洪还请了祁佑年作陪。 祁佑年这次没有推辞,早早地就来了。 与纪晓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不同,祁佑年这次为赴宴特意收拾了,朱红熊罴补子常服,腰间扎着锦带,头上戴着玄色幞头,……竟是丰神俊朗、神采奕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友 穆洪性子豪爽,家里没那么多“酸儒”(穆洪语)的讲究,而且因为祁佑年救了纪晓棠的缘故,已经将祁佑年看做了自己人,因此只摆了一桌宴席。 沈氏对祁佑年也十分热情。 “当时慌忙,还没有好好谢过祁千户。”纪晓棠则是正式地给祁佑年见礼。 祁佑年就往旁边让了让,意思不肯受纪晓棠的礼,随即忙又还礼。 “……在山里藏了两天,就是为了抓那几个贼人。当时的样子,只怕冒犯了晓棠,还请晓棠不要见怪。”祁佑年说的是当时他衣衫破烂,浑身脏兮兮的事。 这么说着,祁佑年似乎就有些不好意思。想来他今天特意收拾一番过来,也是想到了当时的情形的缘故。纪晓棠却心中暗笑,当时祁佑年可是一点儿也没不好意思。 或许当时的情形下,没有顾上吧。 “这是咱们的本色。”穆洪就大笑道,“这个祁千户你不用担心,我们晓棠不是那样扭扭捏捏的丫头。” 祁佑年就点头,一面忍不住偷偷瞧了纪晓棠一眼。 “穆叔,你我同袍,如果穆叔不嫌弃,就叫我一声阿佑好了。”祁佑年就对穆洪拱手道。 穆洪听了,就十分高兴,也不假装推辞,就亲亲热热地喊起阿佑来。 “你们同袍,当同辈相交。”穆洪又对祁佑年道,“你只称呼我一声老哥哥,最为妥帖。” “这样却不妥,还有两位穆兄在此。”祁佑年就笑着看了穆家英和穆家豪兄弟一眼。 如果他与穆洪同辈相称,那么比他年长的穆家英和穆家豪就得叫他一声叔叔。说起来,他们也是同袍。 “那也好。”穆洪想了想,也就认下了祁佑年这声穆叔。 “这样论起来,岂不是我最吃亏。”纪晓棠就笑道。 “这个无妨,各论个的好了。”祁佑年就笑,一双眼睛又弯成了月牙。他说话常常带笑,只有对着纪晓棠笑的时候。眼睛才会弯成月牙。“晓棠还是叫我阿佑。” 对于这件事。大家的看法就有了分歧。有的说纪晓棠要叫祁佑年一身叔叔,有的说不该叫叔叔,该叫舅舅。也有的说,平辈称呼最好。 “还是平辈称呼,我怕晓棠将我叫的老了。”祁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见他这样,大家都是哈哈一笑。就再没人争论这件事了。 纪晓棠随即就叫了丫头锦儿和绣儿进来。她往府城来,身边不能没有人服侍。就将屋子里两个大丫头都带了来,另外还有翠儿和碧儿两个小丫头也跟了来,如今都在耳房服侍。 锦儿托着一个锦绣的包裹,绣儿则托了两个锦匣。 “并不是给你的谢礼。我听外祖父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想来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打理,这里是些衣服尺头。还有日常用的东西,都是你能用的着的。”纪晓棠就对祁佑年道。“阿佑你若是不收,就是不认我和我小叔做朋友了。” 不是谢礼,而是朋友之间的赠送。祁佑年本不想收,这下却不能不收。 “男子汉大丈夫,钱财都是身外物。你要是推辞,就不是英雄本色了,我也瞧不起你。”穆洪就虎着脸道。 这下,祁佑年不收都不成了。 纪晓棠准备的东西都十分贴心,知道祁佑年刚刚升任副千户,很多东西需要置办,纪晓棠这份礼里面已经都准备齐全了。 除了尺头等日常所用之物,那包袱里面还有五锭元宝。 银子不多,祁佑年收着没有任何负担。 一众人说着话,不由得都越发亲近,等酒席摆上,气氛就更加融洽热烈。 穆洪好酒,穆家两兄弟自幼在行伍里头,也都颇有酒量,纪三老爷也是个能喝的。至于祁佑年,就看他笑眯眯的,只说酒量不行,但却也跟着酒到杯干,一直都笑眯眯的,脸色不变。 很快,这几个人面前的酒盅就换成了酒碗。 “今天就放开了让他们喝吧。”沈氏就笑道。 沈氏、纪晓棠、穆大奶奶张氏还有穆万杰面前都摆了小酒盅。 纪晓棠就发现,不仅张氏颇有酒量,就是沈氏在几杯酒下肚后,也是神态自若。 “咱们娘儿们不学他们,咱们随意喝喝,驱驱寒气罢了。”沈氏就道,一面暗暗观察纪晓棠。 纪晓棠就跟着沈氏喝了几盅,竟然也没觉得怎样。 沈氏笑眯眯地给纪晓棠夹菜。 “你娘随了你外祖父,颇有些酒量的。你只怕是不知道。”沈氏低低的声音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露出吃惊的表情来,随即就笑着点了点头。 沈氏轻轻一声叹息。 毕竟有女眷们在场,穆洪几个虽然高兴,却也并没有完全放开了量,且还特意保持了些斯文。这主要还是怕吓到了纪晓棠的缘故。 等到撤下酒席,穆洪已经将祁佑年和纪三老爷当做了自家的子侄了。 这两个人酒量好,对了穆洪的脾气。在穆洪看来,若是不能喝酒,那也就不是男子汉,更不会是真英雄了。 从那天起,祁佑年就隔三岔五地常往穆家来,成了穆家的常客。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在穆家住了下来,隔天纪晓棠就只留下大管事纪忠、武师傅李子玉,并几个贴身服侍纪三老爷的小厮长随,将其余众护院都打发了回去。 纪晓棠还写了一封书信,让护院带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至于信的内容,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商量了很久。 “遇到山匪的事情,要不要说?”如果说了,就怕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会担心。可是不说,就真的好吗? “是非常事。非常时,还是要让家里知道才好。”纪晓棠想了想,就道。 想想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维护一时虚假的太平对纪家众人根本就没有好处。 这么商量定了,纪晓棠就在信中将山匪的事情说了,并且透露了她自己的猜测。这些山匪就是冲着她和纪三老爷来了。 只怕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为了害命。 纪晓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目标。但是纪三老爷肯定是的。 纪三老爷浪子回头。又参加科举过了县试。有人将纪三老爷当做了威胁,要在纪三老爷还没成气候之前,就先除掉纪三老爷。 至于这个人是谁…… 纪晓棠在信中提醒纪二老爷。要时刻关注清远县内的动静,并处处小心。 …… 这一天,纪晓棠刚去纪三老爷处看了一会纪三老爷写字、背书,就回到主院上房。陪着沈氏说话、做针线。 沈氏好不容易生了个闺女,结果出嫁后还不能来往。娶的大儿媳妇虽性子爽利,也孝顺,却完全没有小女儿态,并且也并不曾给她生个娇滴滴的孙女。如今纪晓棠来了,沈氏心底的某些渴望终于能够得到满足。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非常疼爱纪晓棠,但是纪晓棠却还没有这样被宠溺过。 沈氏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特质。让接近她的人忍不住都柔了脾性。就是纪晓棠在沈氏身边,也忍不住会将音量压低。 这也就怪不得像穆洪那样火爆脾气的人。却能在沈氏一句轻言细语下就安静下来。 纪晓棠正跟沈氏说着纪二太太的事,就听见了穆万杰的声音。 随即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今天穆洪父子三人都有差事,因此并不在家。 祁佑年叫了穆洪和沈氏穆叔、婶子,已经被看做是穆家的子侄,因此能够到后宅来。 沈氏就忙说了声请。 话音落地,穆万杰的咯咯的笑声和说话声就在院子里了。 小丫头打起帘子,祁佑年一手提着两包点心,一手抱着穆万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今天正好没差事,在附近过,正好看见小杰在外面玩……”祁佑年笑着道,一面将两包点心递上来,“是婶子爱吃的陈记的栗子羹,还有晓棠和小杰爱吃的葫芦巷芸豆卷。” 陈记和葫芦巷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再往这城东的北关坊胡同来,这就几乎将整个任安城都绕了一遍了。 可是祁佑年又说他是在这附近路过,似乎是因为看见了穆万杰才往穆家来的! 沈氏也不揭穿,就笑眯眯地让小丫头接了点心包,一面让祁佑年坐,让小丫头送茶上来。 穆万杰这才从祁佑年怀里跳下来,撒娇地在沈氏的怀里打了个滚,就腻在了纪晓棠的身边。 “阿佑最近在忙什么?”沈氏就问。 距离上一次祁佑年来穆家,已经是四天了。这在纪晓棠来了之后,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上峰安排了差事,往平安县去了一趟。”祁佑年回答的很简洁,他这是刚从外面回来,收拾利落了,又跑了一圈买了沈氏和纪晓棠爱吃的东西,就上门来了。 为了差事离开任安,这在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别说是四天,一去两三个月、甚至半年的时候都有。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他急切地想要回来。 看到任安城门的时候,祁佑年的心是雀跃的。 等进了任安城,他就知道,他思念的并不是这座城,而是此刻正在城中的某个人。 终于看见了纪晓棠,虽然两人还一句话都没有说上,但是祁佑年却觉得,他心中的某个缺口终于被填满了。 他本就来的勤,其实并不需要额外找借口。可正因为这样的心思,历来心有成算,磊落大方的他今天就有一点心虚,所以才说了方才那样自相矛盾的话。 “我听外祖父说了,这次的差事很有些危险是不是?”纪晓棠早已经放下手中的针线,笑盈盈地问祁佑年。 “危险是有一点儿,”祁佑年就道,虽然没有否认,却说的轻描淡写。“不过都解决了。”不仅成功解决了,还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半的时间。 “没有受伤吧。”沈氏就忙问道。这样的事,对她来说也是熟悉的。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都有这样的时候。她只关心他们是否安好,至于他们具体办的是什么样的差事,她却从来不问。 “婶子放心,我好好的,并没受伤。”祁佑年就道,说着话还故意活动了一下手脚,示意他说的是真的,让沈氏放心。 “回来可还有什么事,一会就在家里用饭吧。”沈氏就很自然地道。 祁佑年也不推辞。 他在任安并没有置办宅邸,平时就住在卫所衙门里,虽也有几个亲兵服侍,吃的却是军营的大锅饭。 “晓棠姐,陪我去吗,陪我去吗,可好玩了。晓棠姐每天在家里就不闷吗?”沈氏跟祁佑年说话,另一边穆万杰就拉了纪晓棠的胳膊,又是怂恿又是央求的。 “你要去哪里啊?”沈氏就转回头来问。 “去估衣巷,那可是城里最好玩的地方。晓棠姐来了这些天,还没去过呢。”穆万杰立刻就道,“那里我熟,我带着晓棠姐去。” “你一个小孩子,还要别人带,说什么带你姐姐去!”沈氏就嗔道,一面却又想起来,穆万杰说的也不错。 纪晓棠来了府城数天,真的还没出门逛过。她就顾着跟纪晓棠说话了。 穆家父子近来都有差事,另外还要帮着纪晓棠找人,就很忙。至于纪三老爷,则是每天在他那个院子里闭门读书。 纪三老爷对外说的是谢绝一切访客,自然也就不能带纪晓棠出门玩。 至于纪三老爷谢绝一切访客的缘故,倒并不都是为了念书。纪晓棠押题,纪三老爷只要将纪晓棠准备的答案默记于心,再将字好好练一练就行了。谢绝访客,主要是怕有人闻名而来,要跟他以文会友。 等考过了乡试之后一切都好说,但是现在纪三老爷却不能在人前露底。 这件事,穆家人也不知道。 “等你舅舅们回来,让你舅舅们带你去。”沈氏就道。 “爹和叔什么时候回来。今天估衣巷有舞狮哩,错过了就看不到了。”穆万杰就不肯,“让阿佑叔陪我们去不就行了。” 穆万杰就指着祁佑年。 祁佑年笑容不变,脸却微微有些发热,虽然穆万杰这句话就是他教着说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情窦初开 沈氏对祁佑年的印象非常好。 但是要不要去估衣巷,这还得看纪晓棠的意思。 “晓棠,你要不要去逛逛估衣巷?”沈氏就笑着问纪晓棠。 纪晓棠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是看了一眼穆万杰。穆万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跟小狗似地看着他,满是期盼,让人不忍心拒绝。而祁佑年…… 祁佑年正有些紧张地偷偷看纪晓棠的脸色,正好纪晓棠的目光转了过来。两个人目光相触,祁佑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即便他的麦色皮肤并不显脸红,但是这下却也遮掩不住了。 祁佑年虽脸红,但是却并没有回避纪晓棠的目光。 “我还是想陪着外祖母。”纪晓棠笑了笑,轻声说道。 祁佑年眼睛中的光亮瞬间就是一暗。 穆万杰可就不答应了,他抱着纪晓棠的一只胳膊,无论怎样都不肯撒手。 “晓棠姐去吧,你陪着祖母什么时候都行了,咱们就出去玩一会就回来。”为了让纪晓棠出去玩,穆万杰甚至还拉上了沈氏,“祖母也一起去吧,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沈氏就笑。 “祖母上了年纪了,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沈氏就道,“晓棠啊,你这些天一直陪着我,也该出去逛逛。有阿佑陪着你们,我也能放心。” 沈氏就让纪晓棠出去逛府城。 穆万杰又一直的央求。 纪晓棠最后就笑着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瞥到祁佑年。祁佑年的眸子又熠熠放光了。 穆万杰就欢呼了一声。 让祁佑年稍坐,纪晓棠就往耳房来换了衣服。如今是乍暖还寒的天气,纪晓棠就换了一件湖蓝色的锦缎夹棉袍,外面披了橘红色的披风。为了在外行走方便。她还卸掉了多余的钗环,头上只插了两只珠钗,在镜子里瞧着打扮利落了,这才回来。 有祁佑年伴着,倒并不用带太多的人。纪晓棠就只带了锦儿和翠儿两个丫头,沈氏又安排了四个小厮跟着伺候。一行人就告别了沈氏,从穆府中出来。 从穆府到估衣巷颇有一段距离。众人先是乘坐马车到了估衣巷的巷子口。然后才步行进巷子里逛。 一进估衣巷,就见行人如织,扑面而来人间烟火繁华之气。 “是比清远县要繁华热闹许多。”纪晓棠就说道。 “我就猜你会喜欢。”祁佑年看着纪晓棠就道。 纪晓棠也看了祁佑年一眼。祁佑年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表明了来估衣巷,并不是穆万杰的主意,而是他自己的主意? “我也喜欢。我最喜欢这儿了。”穆万杰就大声地道。 穆万杰此刻也不让祁佑年抱着了,他就走在两人的中间。一只手牵着纪晓棠,一只手牵着祁佑年。 除了自家的祖父、祖母、爹娘和叔叔,穆万杰现在心里最喜欢和亲近的人,就是纪晓棠和祁佑年。 他们三人一字排开。丫头小厮们簇拥在周围,就这样从巷子的一头进去,慢慢地朝前走。 穆万杰显然对估衣巷很熟。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好吃的。竟然都是如数家珍。倒是祁佑年的话就变的少了,只是眼睛一直围着纪晓棠转,纪晓棠多看了什么两眼,他就一定带着大家过去,要将东西买下来。 “阿佑,你并不常来这里玩吧?”纪晓棠就和祁佑年说话。 “被你看出来了。”祁佑年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但还是瞒不过纪晓棠。他也并不争辩,就嘿嘿笑了笑。“平时大多在卫所里,没有差事的时候,也多是跟大家伙聚在一处喝酒,并不往这里来。” 纪晓棠暗自点头,他已经向穆洪询问过。祁佑年办差非常积极认真,别人都想着推却的差事,他却抢着去做。就是平时没有差事的时候,祁佑年也不会跟那些官兵们到处去胡混,他大多会手里拿上一卷书认真地看,或者研究地图。 这样的祁佑年,却又并不显得不合群。他跟同袍们相处的都非常好。 这样的祁佑年,当然不会有多少时间来估衣巷玩。 “就是想着这里热闹,你会喜欢。来之前仔细打听了,还问过小杰。小杰说他对这里很熟。”祁佑年将实话都对纪晓棠说了。 他做足了功课,有信心能够让纪晓棠玩的开心、尽兴。 “我对这里可熟了。”穆万杰听着两人说话,立刻就插嘴道。“那里,那里是桂花楼,里面的东西可好吃了。” 穆万杰就指着巷子前面不远处一座三层的酒楼叫到。 他个子小,往前面指的时候就努力起翘起脚来。 祁佑年见了,干脆一把将穆万杰捞起来,就让穆万杰坐在了他的肩膀上。祁佑年的身量还未长足,但在人群中并不矮,且肩膀宽阔厚实。 穆万杰坐在祁佑年的肩膀上,比周围的人都高了一截,视野也极其开阔,就笑的合不拢嘴。 中间没了穆万杰这个小胖墩,祁佑年脚步移动,就和纪晓棠站的更近了些。两个人垂下的手,几乎都碰到了一起。 “晓棠,那我们去桂花楼坐坐?”祁佑年询问纪晓棠的意见。沈氏说了家里会准备饭菜,让他们回去吃饭,但是离用饭的时间还早,现在去桂花楼里坐坐,垫垫肚子也很合适。 纪晓棠就往桂花楼看了一眼。 桂花楼是估衣巷最高的建筑,坐在楼上,应该能够一览估衣巷的全貌。 纪晓棠就点了点头。 大家就往桂花楼走。 迎面有个瘦小的汉子走过来,他似乎没太看路,就想要从纪晓棠和祁佑年中间穿过去。祁佑年的反应和动作极快,只一步就挨近了纪晓棠,一面还伸出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在前面挡了一下。 那瘦小的汉子遇到阻碍,抬眼看了看,随即垂了头,绕到旁边走过去了。 “这里人多杂乱,”祁佑年这么说着,一只手就正好碰到了纪晓棠的手。 祁佑年的脸又微微有些发热,但是却并没有移开自己的那只手。纪晓棠的那只手上仿佛有股子莫名的吸引力,祁佑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握住了纪晓棠的那只手。 说起来,那天在穆家寨他救了纪晓棠,当时两人之间还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可此刻,只是轻轻地握了握纪晓棠的手,祁佑年就觉得不仅是脸上,整个身体几乎都燃烧了起来。 纪晓棠发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祁佑年握的非常轻,可以说是用他的手虚虚地拢住了纪晓棠的手。纪晓棠微微侧头,入眼的是少年染了一抹红霞的侧脸。 本来要挪开的手,就没有动。 祁佑年见纪晓棠并没有甩脱自己,心中不由得一甜,胆子也大了起来,慢慢地就抓住了纪晓棠的手。 祁佑年的手比纪晓棠的大了许多,正好将纪晓棠的手完全包裹在手掌中。 祁佑年的手非常热,纪晓棠想。 纪晓棠的手温温凉凉,且皮肤滑腻、柔弱无骨。祁佑年握住了纪晓棠的手,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了。 穆万杰坐在祁佑年的肩膀上,一路上大呼小叫,祁佑年都充耳不闻。 “阿佑叔叔,咱们到了,再走就过了。”穆万杰急着叫道。 此时已经来到了桂花楼下,纪晓棠就停住了脚步。 看到纪晓棠站住了,祁佑年才发觉,他们已经都了桂花楼。 楼前有迎客的伙计,纪晓棠轻轻地抽出了被祁佑年握着的手。祁佑年虽不舍得,却也只能放开。 这段路,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短了。 祁佑年就往前面看了看,前面远远地还有另外一座酒楼。 如果方才说好要去那座酒楼就好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巧遇 祁佑年和纪晓棠径直就上了三楼,要了一个雅间,两人就在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穆万杰是个极活泼且活力充沛的小胖墩,他干脆就跪在祁佑年的膝盖上,趴着窗户往外面看。 纪晓棠就坐在祁佑年的对面,穆万杰小胖墩的呱噪一点也不影响两个人说话。 从桂花楼三楼的窗户向外望去,正条估衣巷仿佛是一条被锦绣点缀的长河。 “……原本叫做故衣巷,那时候巷子比现在短很多,多是卖故衣的铺子,后来越来越繁华,各类铺面都有了,就成了今天这样,慢慢就改叫了估衣巷……”祁佑年向纪晓棠讲着他特意打听来的典故。 纪晓棠一边看景,一边听的津津有味。 就有桂花楼的小厮殷勤跑来伺候。 纪晓棠和祁佑年对桂花楼都不熟,两人就问穆万杰。 “要吃什么,小杰做主。”祁佑年就道,“今天阿佑叔叔做东,小杰尽管点。点你和晓棠姐姐爱吃的。” “真的吗,阿佑叔叔,随我点什么、点多少都行?”穆万杰睁大了眼睛道。 穆万杰是穆家长孙,平时自然也是被穆家人千娇百宠的。虽然是这样,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出来到酒楼点菜这样的事,从来轮不到他做主的。 “阿佑叔叔说话,小杰还不信。自然是都随你。”祁佑年就笑着道,一面就看纪晓棠。 纪晓棠笑而不语。 穆万杰年纪小,也被娇宠惯了,但是家教却是极好。虽然祁佑年这样说了,他却并不真的就随自己的心意点菜。而是将他觉得好吃的东西说出来,跟纪晓棠和祁佑年商量。 “这里的桂花鸭最好吃……”穆万杰就道,显然他方才说的几道菜中最中意的是这个。 祁佑年自然依着穆万杰,又问纪晓棠,七七八八地竟点了一桌子的点心和菜肴。 “点这么多又吃不掉。”纪晓棠就道。 纪晓棠其实有点儿担心祁佑年的荷包。祁佑年如今是副千户,是从五品的官职,拿的官饷不多不少。可是纪晓棠听穆洪说过。祁佑年于钱财上并不经心。对人尤其是对同袍出手大方,颇有些大手大脚。 虽然是这样,倒也并不见祁佑年有窘迫的时候。虽然看起来祁佑年家境一般。 “……并没吃过。都尝尝看喜欢哪个。”祁佑年就道,“有好吃的,咱们多买一份带回去给婶子和大家伙。” 祁佑年倒是想的周到。 纪晓棠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就再没多说了。她这次往府城来。身边带了充足的银钱。祁佑年会账也好,她会账也好。无需多想。 “晓棠,你这次跟小叔来,是要考过了乡试才回清远去?”祁佑年问纪晓棠。 纪晓棠就摇了摇头。 “考过了院试,就要回去一趟。不然家里不放心。”这还是跟纪二老爷和纪老太太争取来的结果。 府试和院试都在府城举行,前者在四月,后者在六月。还有乡试,则是在今年的八月。一直考过了乡试再回去。对于纪晓棠和纪三老爷来说也不错,但是家里面却是不许。 本来纪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纪三老爷考过了府试就回去,等院试的时候再来。 还是纪晓棠跟纪二老爷说了,纪二老爷帮忙,大家好不容易说服了纪老太太。这样来回舟车劳顿,不仅对纪三老爷的学业有影响,也太操劳了。 最后,大家折中,就是考过院试后回去。 若是再参加乡试,就再回来。 祁佑年就点头。 “小叔一定能考过院试,只看乡试如何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纪晓棠就问。 “哦……”祁佑年方才是不经意说出了心里的话。他并不是肯定,而是心里面希望如此。这样,他就可以多些时间常常见到纪晓棠了。 “我看出来了。”被纪晓棠这么问着,祁佑年顿了顿,然后干脆地说道。“小叔的样子,一定就是能高中的。纪家书香传家,小叔自然不差。” 看来,祁佑年也是打听过纪家的家世了。 “借你吉言,阿佑。”纪晓棠也没深究,纪三老爷当然会考过,因为她知道考题。“其实小叔的学问并不是十分出色,只是我们占卜,今年最利小叔,不论小叔做什么,都没有不成的。” “晓棠信占卜?”祁佑年就问。 她信占卜吗?纪晓棠不好说。纪家的先祖研读易经,善易者不卜。 “晓棠也读易经吗?”祁佑年有些吃惊。 “嗯。”纪晓棠点头,她通读四书五经,因为身为女子没有科考的压力,还读了许多杂经。 “我也读的,只是很多地方都不大通。”祁佑年就道。 穆洪说过,祁佑年是卫所里面难得的文武全才。所以祁佑年说他读易经,纪晓棠并不觉得奇怪。 “可曾请过先生教导?”纪晓棠就问。 “小的时候家里请过西席,读了几年的书。后来家父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尤其我是个武人。带兵打仗,纸上谈兵误人误己,得实地历练。”祁佑年很认真地说道,看他的神态,似乎是想起了亲人和往事。 “令尊见地不俗。”纪晓棠就道,心中却有些诧异。一个普通的军户,能说出这样的话,给儿子做出这样的安排,这实在是稀有的很。 但是纪晓棠也没多想。谁说只有庙堂之上才有英才,乡野之间也有伏龙凤雏。 “家父教子极严。”祁佑年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就不愿意再多说,而是询问起纪晓棠来,“晓棠自幼就跟着伯父读书的?” “是的。”纪晓棠就笑了,“那个时候我爹爹在任上。差事清闲的很,他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干脆就将我当做入室弟子般教导起来。” “以后有问题,就可以向晓棠请教了!”祁佑年立刻就道,他的眼睛又弯成了两弯月牙看着纪晓棠,显然一直等着说这句话了。 纪晓棠就笑了。 “请教不敢当。”虽然是这么说,却并没有拒绝祁佑年。 多年之后。当两人回想起此时此地。他们几乎都不记得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说了什么话其实都并不重要,他们记得,这个时候他们都非常开心。 纪晓棠此刻暂时地忘记了那些压在她心头的事。而祁佑年这个时候也忘记了他身上所背负的重任。 一边品尝点心,一边这么轻轻松松地说着话,纪晓棠无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就定住了。 祁佑年立刻发现了纪晓棠的异样。一面顺着纪晓棠的目光看过去,一面问纪晓棠怎么了。 “……是看到了熟人?”祁佑年问。 不能说是熟人。但却正是纪晓棠要找的人。 就在桂花楼斜对过不远处一家卖烧饼的铺子前,站着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正啃着手里买来的烧饼,一边东张西望。 那个人,正是马五。 纪晓棠并没有见过马五。但是对于纪三老爷的描述却熟记在心。 祁佑年没有等到纪晓棠的回答,目光却也锁定了那中年汉子。祁佑年立刻就皱了皱眉。 “晓棠,那是……你要找的马五?”纪晓棠托穆洪父子帮忙寻找马五。显然祁佑年也知道了,并且记住了马五的形貌。 “看着像。但是我也不能肯定。”纪晓棠就道。 马五正啃着烧饼,慢慢地随着人群移动,一双眼睛还是东张西望。 “晓棠,回来。”祁佑年立刻伸手,将纪晓棠从窗边拉开了一些。“这个人看着就不是一般的良民。你看他东张西望,其实警觉的很。” 祁佑年见惯了盗匪的,对于这类人的判断非常犀利、准确。 即便是这样,这个人也很可能不是马五。 但是纪晓棠不能看着这个人就这样从自己眼前溜走。不管怎样,先将人抓起来再说。 纪晓棠打定了主意,可惜她身边只带着这几个人。丫头们排不上用场,几个小厮…… 如果对方是马五,这几个小厮并不是他的对手。 纪晓棠有些后悔,应该将李师傅带出来的。 纪晓棠脸色变换,都被祁佑年看在了眼里。 “晓棠,你们坐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把人抓了给你。”祁佑年说着,就起身收束衣裳。他今天为见纪晓棠,特意穿了玄色便服锦袍,只是并没有带腰刀。 但是祁佑年有自信,就算是赤手空拳,也应该能够对付一个马五。 “我是卫所的人,抓了他问话,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祁佑年又对纪晓棠说道。 “阿佑,只有你一个人。那如果是马五,可是个亡命之徒。” “晓棠,你忒小看我了。亡命徒我见的多了,别说就他一个,再多几个,我也能应付的来。”祁佑年说着就露出白牙,对纪晓棠一笑。 这一笑,神采飞扬,尽显少年人的锐气和自信。 祁佑年让纪晓棠不要动,自己也不走楼梯,干脆就从桂花楼的窗口直接跳了下去。 异变,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马五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手扔了烧饼,竟然抬腿就跑。一开始,纪晓棠还以为是他发现了祁佑年要对他不利,但是很快纪晓棠就发现,并不是这样。 马五要逃避的,并不是祁佑年,而是另外一伙人。 纪晓棠匆匆的一眼,就只看到两个人,原本也隐藏在人群中,见马五突然跑了,这两个人撒腿就追。两个人的手里明晃晃地,显然都拿着家伙。 这是……穆洪的人发现了马五,正在追捕马五吗? 这个念头在纪晓棠的脑海中一闪,随即就被她否定了。这不可能是穆洪的人,这两个人看样子根本不是要活捉马五,他们想要马五的命! 纪晓棠的心就提了起来。 马五突然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一只手就捂住了腰。显然,马五是受伤了,而且伤势不轻。他再小心防备,还是不知不觉地被人接近,察觉到危险的瞬间就已经挨了一刀。 这还多亏是他时刻警醒,不然那一刀就足以要了他的命。就在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觉。 纪晓棠在楼上看到马五踉跄,就猜到他受了伤。那两个追杀马五的人比祁佑年离马五要近上许多。两个人追上了马五,厮打在一处。 然而祁佑年也不慢,很快就追了上去。 行人纷纷走避,几个人打在了一处。 纪晓棠知道这个时候她下去不仅不能帮忙,反而会让祁佑年分心,因此强忍着没有下楼,就在窗口坐着,紧紧地将穆万杰抱在怀里。 穆万杰并不知道事情如何紧要,但是他看得出祁佑年正跟人生死搏杀。 穆万杰很紧张,却似乎并不担心,更多的是兴奋。穆家的孩子,自然与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而且,穆万杰对祁佑年怀着盲目的崇拜和信任。 事情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也很快。 四个人,三个人先后倒下,只有一个人还稳稳地站在巷子当中。 “阿佑叔叔赢了。”穆万杰立刻鼓掌叫道。 站着的那个人,正是祁佑年。 纪晓棠看着祁佑年从旁边店铺伙计手里要了绳子,三下五除二地将地上的三个人都捆了。 这是抓到活口了。 纪晓棠心中欢喜,立刻就带着穆万杰一众人从楼上下来。 估衣巷中许多人,虽然好奇心重,但是亲眼看见这样的厮杀,又听祁佑年喊出官军抓贼的话来,就都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张望着。 纪晓棠带着人很容易就到了祁佑年的跟前。 “晓棠,你有什么话,最好快问。”祁佑年低声在纪晓棠耳边道。 纪晓棠并没去看那两个追杀的人,她的目光只落在马五的身上,并且立刻就明白了祁佑年话里的意思。 马五受了致命的伤,活不过这一时三刻。 已经不能将马五带到别处,因为怕他根本就撑不到那里,只能就地询问。 纪晓棠让锦儿掏出一锭大银子,将旁边一个铺面整个包了下来。穆洪带着人正好这个时候赶到,原来也是得知了马五的行踪,带人赶过来,却迟了一步。 马五被抬到铺子里,放在一块板子上。 “你就是马五?”纪晓棠问。 也许是人之将死,知道再隐瞒身份已经没有用处,马五竟然就点了头。 “我是。我认得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悬案 纪晓棠虽然并不认识马五,但马五显然是认得她的。 “你往江家去,我见过你。”马五咧嘴,嘴角有血流出。 纪晓棠知道马五随时都可能会死,因此并不想听他说什么废话。 “马五,你就要死了,也没必要再为什么人隐瞒什么事,对不对?”纪晓棠就道。 马五没说话,但是从神情上能看得出,他是认同了纪晓棠的话。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从江家逃走?”纪晓棠接着就问。 “我骗了江庆善,不能不逃。”马五又咧了咧嘴,这个时候他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骗了他什么?” “他要我杀一个人,我骗他说我杀了,其实没有。”马五就道。 “江庆善让你杀人?是谁?” “就是李家庄树林里挖出来的,那个瞎子,嘿嘿。”马五答道。 纪晓棠微微皱眉,马五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想起来了。那是一桩悬案,又正好发生在京中贵人寻访到清远的时候,很让谢知县焦头烂额了一阵子。具体的情况,还是谢怀瑾告诉她的。 “你就因为这件事逃走?人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你以前就没少为江庆善做这样的勾当,这次为什么要骗他?”纪晓棠一连串问出几个问题。 “是因为这件事,也不是因为这件事。”马五说出一句让人非常费解的话。“人不是我杀的,我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那人将尸首埋了。” 说到这,马五就喘了一口气。嘴角有更多的血沫子流了出来。 祁佑年在旁边皱眉,想要带纪晓棠离开,这样血腥的场景,根本就不适合纪晓棠。但是看见纪晓棠专注地询问马五,就知道马五的话对纪晓棠非常重要。 祁佑年只能忍着。 他和纪晓棠相识不久,就是想要帮助纪晓棠,想要替纪晓棠背负她身上的重担。也得找到合适的入手之处才行。 “我有一回喝酒。不小心说走了嘴。江庆善要问我,有人要杀我。我在江家没法再待了,只能逃出来。”马五喘过来一口气。又慢慢地说道。 原来马五逃离江家还不仅仅是因为江庆善,还有另外的人要杀他。 纪晓棠立刻相信了马五。马五现在没有理由说谎,而且,纪晓棠也亲眼看见了追杀他的人。 “是谁要杀你?”纪晓棠就又问。 “杀了那瞎子的人。呵呵。”马五又咧嘴,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表现的竟有些玩世不恭。 这次是祁佑年皱了眉。 他知道这种人,这就是俗话说的天生的杀坯。他们视人命如草芥,到死也不知悔改。 “是谁杀了那瞎子。为什么?”纪晓棠忙又问,她已经看到马五眼睛正在慢慢地暗淡,抓紧时间想要问出更多的消息来。 “你一定想不到。谁也想不到,江庆善也不知道。呵呵。”马五又笑。 “到底是谁,你还要替他们保密不成?”纪晓棠皱眉。 “是……是衙门的人。我叫不出他的名字来,但是看着眼熟,是衙门里的人没错。”马五咳嗽了一声,吐出更多的血沫子出来。 “清远县衙?”纪晓棠问。 “对。”马五费力地点头。 县衙的人,为什么要杀那个瞎子?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瞎子给江庆善批了命。之后,江庆善就像丢了魂,一会高兴,一会烦躁的,嘿嘿。瞎子出现的很突然,奇怪……” 马五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喂,你别死。你继续说……,你一定知道更多的事,对不对?”纪晓棠忍不住抓住马五的衣裳,用力推了推。 马五的身子随着纪晓棠的手动了动,一双眼睛将要合上,又费力地睁开。 马五看着纪晓棠。 纪三老爷说过,马五长的吓人,倒并不是因为他的五官特别丑陋,而是因为他的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可以说是非人的眼睛,里面没人任何人类的怜悯和善意,有的只是赤裸裸的野兽的光。 可是刺客,马五的眼睛已经暗淡,里面竟然出现了些许的柔光。 也许这是马五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竟然沾染了一丝人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纪三姑娘,你要小心……,要对付你们家的,不只有江……” 说到这里,马五的声音戛然而止。马五的眼睛睁着,头往一侧一歪,就此没了声息。 祁佑年伸出手在马五的脖颈和鼻子下面都探了一回,随即就将纪晓棠从马五的身边拉开。 “他死了。”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也知道马五死了,她还有许多的话要问,可却再也听不到答案了。马五的死,带走了许多的秘密。 纪晓棠的心情非常不好。 “晓棠……”祁佑年想要安慰纪晓棠,却一时不知道从何安慰起。 纪晓棠询问马五,将所有的人都支开了,祁佑年却没有走。祁佑年听到了纪晓棠和马五的每一句话,他隐隐已经猜到,纪家周围的麻烦不小,而本来不应该管这些家事,尚且年幼的纪晓棠身上似乎背负的太多了。 “……总会有法子的。晓棠,我总会帮你的。”祁佑年将纪晓棠揽在怀里,鼻息间是纪晓棠淡淡的发香。他还不清楚纪家和纪晓棠要面对的是什么,却已经暗暗地发誓,要跟纪晓棠一起面对。 无论怎样,他都会帮纪晓棠。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替纪晓棠接下她所背负的所有东西。 简单的几句话,发自少年的肺腑。即便此后时移势易、甚至物是人非,少年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初衷。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的赤诚,纪晓棠真的被这简单的几句话安抚了。 “阿佑……”感激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样的赤诚与深情,任何感激的话都是亵渎。 “不好了。”正在这个时候,穆洪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见纪晓棠和祁佑年,穆洪就停住了脚步,也住了嘴,随即干咳了两声,一双眼睛装作是要避开,其实却非常不想避开。 纪晓棠就后退了一步,祁佑年只得放开了纪晓棠。 他方才是有些忘情了。但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方才的任何言行。 “外祖父,怎么了?”纪晓棠就先问。 “外面抓到的那两个人,他们……都死了。”穆洪就道。 “这怎么可能?”纪晓棠和祁佑年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是我一时大意了。”穆洪面露悔色,“谁知道那两个人,问他们什么都不肯说,趁我不注意,竟然……哎……” 穆洪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们的牙齿里藏着药丸。” 纪晓棠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普通的盗匪或者杀手,怎么会有这样的装备?!追杀马五的并不是普通人,也就是说,在清远杀了那个算命瞎子的,并不是普通人。 那么马五所说的,除了江庆善之外要对付纪家的人,是不是就是这些人? 纪家的麻烦,可真是大了。 这也怪不得前世的时候,纪家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即便是如今她已经占了些先机,一家人也有了警惕,要面对这样难缠的对手,结局也很难预料。 究竟鹿死谁手,这必定是一场苦战。 纪晓棠暗暗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 “牙齿里藏着药丸,咬破之后立刻七窍流血,神仙也救不回?”祁佑年听了穆洪的话,一双眼睛就眯了起来,眼中的精光却是大盛。 “正是。”穆洪有些吃惊,祁佑年当时并不在场,却怎么好像是亲眼看到一样。“阿佑,你怎么知道?” 第一百三十章 合计 祁佑年四下看了看。铺子里虽然没有外人,但是铺子外面的巷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方才在这里问话,是因为马五撑不了多久,只是权宜之计。现在马五死了,继续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咱们还是回去之后再详细说吧。”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立刻点头赞同。 祁佑年、穆洪等人立刻就着手安排,几具尸首就都被送去了衙门,纪晓棠和穆万杰则被赶来的穆家英先一步送回了家。 纪三老爷已经知道了消息,就在穆府的门口接住了纪晓棠。 看纪晓棠毫发无伤,纪三老爷这才放了心。 “如果让小叔陪你一起去就好了。”纪三老爷就说道。 “小叔,我没事。”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虽然急于知道事情的经过,但是并没有急于向纪晓棠追问。 “你外祖母也得了消息,急的什么似的。赶紧去见了你外祖母,咱们再说。”纪三老爷就对纪晓棠道。 穆家英在旁边听着,就暗暗点了点头。他以前跟纪三老爷没什么接触,只是听外面的传说,纪三老爷如何纨绔,如何不知人情世故。但是这些天的相处,纪三老爷却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纪三老爷还很会为人着想,处事机变妥帖。 一众人就往主院来见沈氏。 沈氏就拉住了纪晓棠和穆万杰,挨个仔细打量了,见两个人都活蹦乱跳地,这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来。 “听说出了事,可吓坏我了。你们都好。这我就放心了。” “不是阿佑陪着,怎么就遇见了贼人?”大家落座,沈氏这才又问道。 “阿佑叔叔护着我们,我们只是看着阿佑叔叔捉贼。阿佑叔叔厉害的很。”穆万杰就抢先说道。方才经历的事情,这小胖墩不仅一点儿也不怕,反而觉得有趣、刺激的很。 虽然听他祖父和父亲说过祁佑年如何英雄,但是能够亲眼看见。这还是第一次。 穆家英就揉了揉穆万杰的脑瓜顶。 “别乱插话。听你姐姐说。”穆家英对穆万杰道。 纪晓棠就略过之前的事情,只从在桂花楼上发现马五的行踪开始讲起。 马五找到了,可却死了! 纪三老爷就更加后悔。觉得如果他今天也跟了纪晓棠去,事情很可能就会不同。 “小叔,你别多想了。阿佑说,那两个杀手第一刀就刺中了马五的肺。就是咱们当时在场的人再多。也救不回马五的。”纪晓棠就道。 看马五的伤势,就可以知道那两个杀手的手段是多么的凶残。以及他们是多么的想要马五死。 话说到这里,纪晓棠就找了个借口,将穆万杰支了开去,然后才将她从马五那里问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马五知道他必死,并没有隐瞒,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只可惜……”马五死的太快。然而。纪晓棠也不是一无所得。 “竟然还有另外一伙人!”纪三老爷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们这边说着话,穆洪、祁佑年和穆家豪已经处理好了马五和杀手的事情回来了。 大家坐到一起,就商量起来。 先是祁佑年向大家解惑,为什么他并不是亲眼所见,却能准确地说出杀手是如何自杀身亡的。 “前些天在穆家寨抓了几个山匪,这件事大家都还记得吧。”祁佑年就先说道。 大家自然都点头,这件事谁又能忘记呢。 “阿佑,我正想问你,那几个山匪怎么样了,可问出了什么口供了没有?”纪晓棠就道。 祁佑年看了纪晓棠一眼,神色之间带着几分歉意。 “那几个山匪都已经死了,和今天这两个杀手,是同样的死法。”祁佑年一语惊人。 “咦!这件事,我竟不知道。”穆洪就惊诧地道。 “是上面封锁了消息。”祁佑年就道,原来他抓了那几个山匪,先就关进了卫所的大牢里。 他提审了山匪两次,可那几个人似乎是早有准备,先都是一口咬定是普通的樵夫,可是问他们家在哪里,家里都有些什么人的时候,他们又都含糊其辞。 卫所的大牢并不是客栈,既然山匪们不肯老实招供,祁佑年带着一众手下少不得用了些手段。 可那几个山匪竟然都是硬骨头。 几个山匪挨了两次刑,等祁佑年第三天再去牢里提这些人的时候,就发现几个人都死了。 请仵作验过了尸首这才发现,几个山匪的牙齿中都藏了致命的药丸。 “方才已经请仵作看过了,这两个杀手牙齿中的药,跟那几个山匪是一样的。”祁佑年就说道。这进一步确证了,两个杀手和那几个山匪,就是同一伙人。 这意味着什么呢? 一时之间,屋子里就没人说话。 “阿佑,那几个山匪被抓的时候没有服毒,为什么却在挨过刑之后就服毒了?”纪晓棠第一个打破沉默,提出了问题。 祁佑年眸光一闪,就又弯了眼睛看纪晓棠。 纪晓棠确实非同一般的聪慧,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祁佑年没有立刻回答纪晓棠,而是目光四下扫了一圈。他们此刻已经不在沈氏的房中,而是挪到了偏厅中说话。 沈氏和穆万杰都没有跟来,服侍的丫头小厮也被打发的远远的。 “这件事事关重大,暂时还需保密。”祁佑年就道。 穆洪等人立刻表示,绝不会泄露机密。 “……怀疑是卫所里面有内贼……”祁佑年再一次说出惊人的话来。 任安的卫所里面有山匪们的内应,所以山匪们被抓了,却并不急着求死,他们是希望内应能想办法救了他们出去。 “我虽没想到卫所里面有内鬼。却深知这几个山匪重要。”祁佑年想要从几个被抓的山匪身上打开缺口,问出关于穆家寨山匪的情况,因此对这几个山匪的关押就十分在意。 祁佑年不仅下令加强了卫所大牢的看守,还另外派出了心腹巡视。 那个内鬼想来是发现没有机会救人,又害怕拖的久了,就有心智不坚定的人受不过酷刑说出什么来,因此给几个山匪传了信儿。 “可是那几个山匪就这样乖乖自己死了?” 一般而论。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但是这个规则却似乎对这股神秘的山匪并不适用。 “这些人都是死士!”祁佑年沉声道。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 死士意味着什么?一般的山匪怎么会有这么多死士? 祁佑年抬眼看纪晓棠,满心的忧虑。他想起了那个人私底下交代给他的事情,这股山匪不寻常。剿灭与否倒是并不着急,但是却必须尽早摸清他们的底细。 那个人,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而纪晓棠,竟然也被纠缠进了这件事里面。 那些山匪是要对付纪晓棠。或者说,他们要对付的是纪家。纪晓棠面临的危险也许她自己还并不完全知道。更加让人回味的事。那些山匪为什么要对付纪家? 纪家……,那个人并没有跟他提到过纪家。 纪家,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整件事是越来越不简单了。 可是马五和他们抓到的人却都死了,他们目前能够抓住的唯一线索就此断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卫所里的内奸,一定要尽快找到。”祁佑年想了想。就说道,一面向穆洪几个抱了抱拳。“这件事不宜声张,还请穆叔和两位穆兄助我。” “这个一定,阿佑,你尽管吩咐就是。”穆洪答应的非常痛快。一来这是军务,理所当然。二来,这还牵涉到自家外孙女一家的安危,他不能不管。 “还有那个杀了算命瞎子的凶手,”纪晓棠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山匪一伙不惜当街杀人,也要灭了马五的口。这只能说明,马五看见的那个人非常关键。” 找出了那个人,那伙山匪的真面目也就清晰了。 大家都点头。 “晓棠,这件事你们叔侄心里知道就好,不可再插手。一切都交给我们。”祁佑年就嘱咐纪晓棠。 这伙山匪穷凶极恶,动辄杀人。若是知道纪晓棠抓住了他们的尾巴,那么纪晓棠就有性命之忧。 纪晓棠一个小女孩家,面对凶徒,哪里有自保的能力。 “对,这件事就得交给我们。你们好好过你们的日子,让你爹娘也不要管,只管听我们的消息。”穆洪也明白其中的厉害,也嘱咐纪晓棠。 纪三老爷就不肯。 “晓棠还罢了,我也同意。可是我却不能不管。”纪三老爷告诉大家,他也学了些武艺,而且家里养着三位武师傅,还有一众的护院。 虽然纪三老爷这样说,但是祁佑年的意思,还是不肯让纪三老爷插手。 “这是官军的事。”祁佑年道。 那伙山匪的背后,即便没有能够倾覆天下,也有足够倾覆一方的势力,这完全不是一家一户能够处理的来的事。 双方就相持不下。 最后,还是纪晓棠开了口。 “依我看,不如我们大家合作。”纪晓棠就道,“我和小叔知道厉害,不会随意插手。主要的事情还是交给你们。不过,我们毕竟是当事人,暗中调查起来,有时候更加方便。” 纪晓棠保证会先考虑自己和自家的安危,在此前提下,暗中调查。 “一旦有了什么消息,咱们就可互通有无。这样才能尽快将那股山匪揪出来。”纪晓棠又道。 大家商量了一会,也就只得同意了。 “你小子,很有出息吗!”穆洪又拍着纪三老爷的肩膀,“你二哥那样古板的人,还有你么老夫人。怎么就同意你习武,家里还养了护院了?” “这……”纪三老爷只得笑,“二哥并不真的古板,老太太也……是通情达理的人。还是多亏晓棠帮我筹谋、说项。” “别说,这还真就派上用场了!”穆洪就道。 就说在穆家寨遇到山匪的事情,如果不是有李师傅和一众护院,哪里还能等到祁佑年到跟前。只怕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着了山匪的毒手了。 “是啊。”纪三老爷也这样想。暗暗庆幸不已。 大家就又说起纪家和纪晓棠的安全问题来。 “山匪几次失利,知道任安不是他们能随意乱来的地方,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祁佑年思索着道。起码在任安城中,纪晓棠和纪三老爷是安全的。 “在我家里,肯定没事。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就让他有来无回。”穆洪中气十足地道。“不过,你们叔侄俩要是出门。还是得多带人。” 大家就商量定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要是想出门,必须得有穆洪、穆家兄弟或者祁佑年中的一个跟着。 “不然我不放心。”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应了。 “只是要麻烦大家……” 纪三老爷这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穆洪给打断了。 “说什么麻烦。你不认你穆叔,你就说麻烦!” 纪三老爷知道穆洪的直爽脾气,忙就赔礼。再不敢说什么客气话了。 “还有我那闺女和姑爷,我外孙……”穆洪就又担心起身在清远县的纪二老爷一家的安全来。 “暂时应该不会有事……”纪晓棠就道。 正如祁佑年所说。山匪们几次失利,一段时间内都会夹起尾巴,无论如何不敢到街市上行凶。纪晓棠如此笃定,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前世纪家家破人亡,可每当临难之时,却总会有一线生机。当时她认为是老天不肯绝了纪家,现在想来却并不关老天什么事。 是那背地里的黑手,一直在最后的关头留手。并不是出于心软、同情,而是另有所图。 她的死,纪三老爷的死,对方似乎都不在意。 他们一直没有动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是安全的,在他们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之前。而除了她和纪三老爷,纪家就再也没有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人。 所以,纪家人现在是安全的。 这些话,纪晓棠当然不能说出来。起码是在此刻,还没到能够说出来的时机。 大家商量定了下一步的打算,沈氏就打发人来说饭菜准备好了。他们商量了这半晌,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了。 穆洪就忙起身。 “不管什么事,也得先把肚子填饱。走,你们婶子准备了好酒菜,咱们吃饭去。” 众人从偏厅中出来,穆万杰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不扑穆洪,也不扑他爹穆家英,直扑纪晓棠。 祁佑年捞起穆万杰,将小胖墩放在自己肩膀上坐好。 穆万杰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他太喜欢这样坐在祁佑年的肩头了。穆洪等人看见了,就都哈哈一笑,也不理会。 穆万杰要跟纪晓棠说话,祁佑年和纪晓棠就落在了一处。 “晓棠,今天……,让你受了惊。改天,我再带你和小杰出去玩。”祁佑年就道。本来打算好了,要带着纪晓棠好好逛一逛估衣巷,结果舞狮没有看到,却让纪晓棠看到了那样血腥的一幕。 谈完了正事,少年就为他这一次并不怎么成功的约会烦恼了。 不等纪晓棠说话,穆万杰就应了一声好。他太喜欢跟纪晓棠和祁佑年在一起了。 纪晓棠就听出了祁佑年语气中的歉意。 “阿佑,今天多亏你来找我去估衣巷。马五的死谁也救不了,可是我们若不去估衣巷,就没机会问他那些话。……至于受惊,”纪晓棠向祁佑年笑了笑,“阿佑将我和小杰保护的很好啊。较真起来,还是我连累了阿佑。” 一个人面对两个死士,祁佑年才是身临险境的那个人。然而事后,祁佑年却并没有丝毫的异样。仿佛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阿佑叔叔的功夫一等棒。”穆万杰立刻就道,“祖父说阿佑叔叔是万人敌。” 纪晓棠没有说称赞的话,但是目光中的意思却显露的再明显不过。 “万人敌,指的并不是这个。”祁佑年微微笑道,一贯沉稳的少年目光中带了些傲然。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四月 “千户大人的万人敌,自然指的是领兵打仗,排兵布阵了。”纪晓棠就笑着说道。 这样被纪晓棠一语说破,祁佑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是这样,他却并没有就胡乱说些谦虚的话,只是笑了笑。 显然的,祁佑年非常自信。 大秦承平以来,军士们已经很久没有大仗可打了,就是北边一直虎视眈眈的北蛮这些年都消停了下来。一般来说,祁佑年要想证明他的领兵天赋,是没有机会的。 可是纪晓棠却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祁佑年真是帅才,那么不久之后,就会有他的用武之地。 纪晓棠想着这些天他听到的关于祁佑年的事迹,有勇有谋,只要是他领头办的差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且花费的代价最小,兵士的伤亡最小。 卫所中有人说祁佑年是福将,然而据纪晓棠的分析,这并不能够简单地解释为福将。祁佑年确实有天分,而且从来都是谋而后动。 这样的一位将领,如果能够身居高位,展其长材,不仅是百姓之福,也是国家之福。 几乎是转念之间,纪晓棠就已经决定,她要助祁佑年一臂之力。 “阿佑,昨天我夜观天象,东北有将星冉冉升起,势必大放光彩。我看将星所在的位置,正对着咱们任安府。阿佑会不会就是这颗将星?!”纪晓棠微微笑道。 “晓棠,你……不是开玩笑的?”两人曾经谈到过占卜之术,纪晓棠虽然话说的谦逊,但是在祁佑年听来,却觉得纪晓棠家学渊源。 “当然不是玩笑。我怎么敢跟未来的大将军开玩笑呢。阿佑,我相信,那颗将星,就是你。”纪晓棠就又道,虽然还是嘴角含笑,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是认真的。 祁佑年就看出来,纪晓棠并不是开玩笑的。 “若真有将星临世。岂不是说这天下要……乱……”祁佑年说着话。就已经渐渐地压低了声音,而且脸上的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现在天下一片太平的景象,说这天下要乱。谁会相信?起码就纪晓棠所认得的人中,就没有人会相信她。 但是祁佑年不同。 祁佑年知道许多纪晓棠并不知道的事,他知道,这天下真的可能会乱。 “晓棠。这话再也不要跟人说起。”祁佑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忙就嘱咐纪晓棠。 纪晓棠立刻就知道。祁佑年认真了。 祁佑年认为这天下真的可能会乱? 纪晓棠是因为重生的缘故,所以知道。那么祁佑年又为什么会这样认为?祁佑年知道些什么? “我晓得,不会再说。”纪晓棠心中疑问重重,一时却又无从问起。只得先郑重点头应承。 祁佑年见纪晓棠郑重,这才放下心来,同时暗暗握拳。他得加倍的努力才行,只有手里掌握了更多的兵权。才能够护佑一方乃至天下平安,也才能够帮助纪晓棠,保护好纪晓棠。 两个人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决定,只是都藏在心里,并不肯当下就说出来。 因为顾着说话,两个人是最后走进上房的。当然穆万杰也跟他们在一起。 席间无话,等众人都散去,纪晓棠才和纪三老爷商量着,给纪二老爷写了一封信。 纪晓棠在信中详细地说了马五的事情,并嘱咐纪二老爷一切要小心。至于马五之事,则要纪二老爷暂时保密,谁都不要告诉。 这里面,就包括了纪二太太。 既然连纪二太太都要瞒着,更何况是其他人。 纪晓棠在信中并没有隐瞒县衙中可能有人牵涉在内的事,并说了这件事已经有任安卫所的人接管,且不可打草惊蛇。 谢知县那里先不能告知,怕的就是打草惊蛇。 纪晓棠相信,以纪二老爷的聪敏和阅历,读了她的信,必定会处理的非常妥帖。 转眼就进了四月,府试考期将近。 纪晓棠早就看着纪三老爷背熟了题目,又有穆洪打点了,请人领着纪三老爷先看过了考棚。 府试的考棚就在任安府的贡院内,与穆府所在的北官坊胡同隔着四条街,坐马车一刻钟的工夫就到了。纪三老爷看过了考场,更加信心十足。 四月十五,府试第一场正式开考。 不同于县试,府试是由各州府的知府主持,共分为三场,考试内容有贴经、杂文和策论,考的是考生的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 和县试相同的是,只要考过了第一场,就有了进一步参加院试的资格。 所以,这第一场就至关紧要。 如同在清远的时候一样,纪三老爷参加考试,纪晓棠就早早起来,跟纪三老爷一同用饭,然后又到上房来辞别穆洪和沈氏,坐着马车送纪三老爷进考场。 纪晓棠并不是自己来送纪三老爷的,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父子三个也都骑着马跟了来,小胖墩穆万杰也眼睛还有些睁不开,却谁也拦不住他,也一起跟了来,跟纪晓棠一起坐在马车里。 来送纪三老爷进考场的,还不止是穆家人。 祁佑年也来了。 等到了贡院外头,就见来送考生考试的人头攒动,然而纪三老爷这样排场的,却是绝无仅有。 纪三老爷就冲着众人抱拳,说是深感盛情,一面还自己打趣,说大家这样对他寄予了厚望,如果他考不过,他就没脸出来见大家伙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文达啊,你别想窄了。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你还年轻!”穆洪说着话,就又抬手要拍纪三老爷。 穆家英干咳着拦下了穆洪的巴掌。 “爹,纪三弟还得考试,你这巴掌,等着纪三弟考完也不迟。”穆家英生怕穆洪一下子没轻没重,要是将纪三老爷写字的胳膊给拍出个好歹的来,那可怎么办。 “小叔这次一定能考过,我们就等着吃小叔的报喜宴。”祁佑年就道。 “正是这样。”穆家英就给穆洪使眼色,示意,你看,人家祁佑年多会说话。 “小叔,还和县试一样,只不要紧张,一切就好。”纪晓棠则又低低的声音嘱咐了纪三老爷一回。 “晓棠放心。”纪三老爷郑重点头,让纪晓棠放心。 府试他必须得考过,举人老爷的功名他势在必得,不为自己,而是为了纪家。 穆家寨以及马五的事情,让纪三老爷进一步认清了,纪家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危机。他只能变得更强,才更有力量保护家人。 为了这个,真的让纪三老爷头悬梁、锥刺股地苦读,他也是愿意的。何况,现在还有纪晓棠押了题目,他根本无需地啃那么些的经书,只要记牢了考试的题目就可以。 如果这样他还不能考过,那么他也就真的不配姓纪,不配做纪家的子孙了。 送了纪三老爷进了考场,穆洪父子三个都还有差事,就先走了。祁佑年则陪着纪晓棠和穆万杰留了下来。几个人就来到贡院斜对过的茶楼上。 穆家早就打发了人,在茶楼包了个临窗的雅间,方便纪晓棠在这里等纪三老爷。 祁佑年陪着纪晓棠到雅间落座,纪晓棠就先叫了些点心,让还没吃早饭的穆万杰填肚子。纪晓棠和祁佑年就只喝茶说话。 四月中旬,任安的天气已经转暖,大家都脱了夹衣,换上了单衫。 纪晓棠端着茶盅,先没喝,而是瞄了一眼祁佑年,忍不住嘴角就含了笑意。 祁佑年今天穿了件朱红的箭袖袍,粉底皂靴,剑眉凤目,整个人英姿勃发。方才这一路走来,纪晓棠就注意到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在偷看祁佑年。 “在笑什么?”祁佑年立刻察觉纪晓棠笑容有异。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府试告捷 祁佑年这样问,纪晓棠自然不肯说,只说没笑什么,然后垂下眼帘喝茶。祁佑年当然不信,他左右看看,又看看自己。 “是笑我吗?”祁佑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不自信。 为了今早跟纪晓棠一起送纪三老爷进考场,他是特意收拾过,衣裳也是新的。平时跟那些兵士在一处,他是从来不注意这些的。 是纪晓棠发现了,所以笑他?还是他哪里收拾的不对,纪晓棠才笑他的。 纪晓棠抿了一口茶,这才抬起眼帘,入目的就是祁佑年一脸纠结的神色。纪晓棠就知道,祁佑年怕是误会了什么。 “并不是说谎,不是笑你。”纪晓棠这才缓缓放下茶盅来,“方才咱们上茶楼,遇到的人,都在看你呢。” 原来纪晓棠在笑这个,祁佑年一下子明白了。 可是他并不觉得有很多人看他,那些人分明看的是纪晓棠。 纪晓棠今天穿的是鹅黄的衫裙,虽没施脂粉,也不甚装饰,却肤如凝脂,眉目如画。这样的纪晓棠让他想到“清水出芙蓉”的名句。 那些人分明是看纪晓棠看的痴了。 他总不能将看纪晓棠的人都赶走,只能装作无意地挡在纪晓棠身前,尽可能地隔开那些视线。 心里这么想着,祁佑年却不能说出来。 “阿佑叔叔可受欢迎了。”穆万杰咽下一口海棠糕,抢着开口说道。 “阿佑叔叔怎么个受欢迎法儿?”纪晓棠立刻就笑着问道。 “有好几个人找我娘,问阿佑叔叔定了亲事没有。我娘跟祖母说,她们想将自家的闺女嫁给阿佑叔叔做媳妇哩!”小孩子天真无邪。穆万杰这样说,那就是真有其事了。 纪晓棠就笑眯眯地看祁佑年。 祁佑年的脸就红了。 “没有的事。”祁佑年匆匆地说了一句,一面示意穆万杰不要再说了。 穆万杰就去看纪晓棠。 纪晓棠见祁佑年难得露出这样窘迫的模样,就在心里暗乐。虽是如此,纪晓棠却并没有再问穆万杰,就将这个话题就此放开了。 祁佑年就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最近是有人要给他提亲,不过都被他一口回绝了。他还故意放出消息。说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放出消息的时候。祁佑年存了自己的一点儿小心思。到什么程度算是立了业,那可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纪晓棠的年纪还小。 这么想着,祁佑年的脸上越发地热了起来。为了掩饰,他忙就低下头,端起茶盅,也不管凉热。就一口喝了。 “阿佑,山匪的事情。可查出什么头绪了?” …… 纪晓棠和祁佑年在茶楼说话,一直等到纪三老爷从贡院中出来。 “小叔,这一场考的怎么样?”将纪三老爷迎到茶楼上小坐,纪晓棠就问道。 “考的怎样。我也不好说。所有的题目都答上了。”纪三老爷暗地里给纪晓棠使了个眼色。 纪晓棠立刻会意。纪三老爷这是让她放心,所有的题目都押上了。 祁佑年并没注意到叔侄俩之间暗地里的交流,但是他会看纪三老爷的脸色。 “小叔这次一定是考过了。”祁佑年跟穆家兄弟是平辈论交。按着道理,也应该跟纪三老爷以兄弟称呼。 祁佑年平常也是这么称呼的。但是每当有纪晓棠在场的时候,他总是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跟着纪晓棠称呼纪三老爷为小叔。 “借阿佑吉言。”纪三老爷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地笑道。 几个人略坐了片刻,怕家里担心,就从茶楼上下来,依旧是祁佑年带人前后围随,就回了穆府。 第二天,贡院外面就贴出榜来。 纪三老爷被取在了第十名。 穆家上下一片欢腾。 这第一场录取了,基本上就算是尘埃落定。纪三老爷依旧循规蹈矩地考了第二场、第三场。等到四月二十一日府试放榜,穆家一众人连同祁佑年就都早早地在主院的上房等着了。 穆家豪亲自带着人去贡院看榜。 穆家豪和衙门报喜的人是前后脚到的。 纪三老爷考过了府试,成了一名少年童生,同时取得了院试的考试资格。 穆洪让人厚赏了报喜的人,随即吩咐大排筵席。 “文达是从我穆家这里考取的,我穆家也跟着沾光。咱们家可是从来没出过读书人,这次也沾些文曲星的仙气儿,哈哈!” 穆洪安排了宴席,将所有同僚、好友、甚至左邻右舍相熟的人都请来喝喜酒。 竟然会被称为文曲星,纪三老爷十分不好意思。才过了县试和府试,实在跟文曲星不沾边。要知道,有的人考到老,也不过是个童生。 “况且,我这个童生,还是……”作弊来的。 “小叔别放在心上。”纪晓棠见纪三老爷纠结,忙就笑着劝慰,“外祖父是武人,在外祖父看来,小叔就是很有学问的人了。而且,小叔不会做老童生。六月的院试,小叔就是秀才了。” 纪三老爷眨了眨眼睛,不由得笑了。 穆家这里庆祝,纪晓棠自然不会忘记写信告知清远的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自打她和纪三老爷来了任安,两下里的书信往来就没有间断过。 虽然纪晓棠带足了衣服,还另外带了许多的尺头来。但是天气暖了,纪二太太和纪老太太前两天就又打发人来任安,给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带来许多换季的新衣裳。 纪二老爷更是在信中嘱咐,要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好好读书,别的事情可以暂且不管,考试才是第一重要的。 至于清远的情形。纪二老爷也跟纪晓棠说了。 清远一切风平浪静,纪二老爷让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完全不用担心。 这正与纪晓棠的推测相符。 纪三老爷考过了府试,就在穆府准备参加院试。 日子过的飞快,从刚来府城时候的乍暖还寒,到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 纪三老爷也不是终日读书,他每天总会抽出工夫来。跟着穆洪父子三人练工夫。 穆家的宅子不小。前头特别设了小校场,一切按着卫所的校场设置,只是规模小了。 又是一天春和景明。纪晓棠正在上房和张氏一起陪着沈氏说话、做针线,穆万杰就腾腾腾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晓棠姐姐,晓棠姐姐,出去玩。”穆万杰进屋来。跟沈氏和张氏见过礼,就上前抱住了纪晓棠的手。 “没规矩!”张氏就瞪了穆万杰一眼。 穆万杰当然不害怕。他知道张氏不是真心骂他。 纪晓棠早就放下了针线,将穆万杰抱起来,放到自己身边坐了。穆万杰一个小胖墩很有些分量,一般十一二岁的女孩子真未必能轻松抱的起他来。 但是纪晓棠却抱的很轻松。 张氏看着纪晓棠的目光就带着几分赞许。 别看纪晓棠看着纤纤弱弱。却并不真的是纤弱女子。纪晓棠能骑马,而且骑术精湛,她还跟着纪三老爷一起。跟家中的武师傅学了些武艺在身上。 张氏自己就是个有力气,会武功的。对这样的纪晓棠颇为认同。 “要去玩什么?”纪晓棠就问穆万杰。 “祖父他们在比武哩,晓棠姐姐快些跟我去看。去晚了,就看不到了。”穆万杰忙就催纪晓棠。 他这么说,纪晓棠还没怎样,张氏就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张氏想去看,却不敢跟沈氏说,只偷看沈氏的脸色,一面又一眼一眼地看纪晓棠。 纪晓棠心中暗笑。 张氏是个直爽没心机的。 “外祖母,我们一起去看外祖父比武好不好?我还没见过外祖父练功夫呢。”纪晓棠就主动跟沈氏道。 面前的一大两小打的那些眉眼官司,沈氏都看在眼睛里,心里明镜儿一样。 “我懒得动换,你们去吧。”沈氏就道。 “那我也不去,我陪着外祖母。”纪晓棠就道,她这分明是撒娇。 “我也不去,我陪着婆婆和晓棠。”张氏也跟着说道。 “你又凑什么热闹。”沈氏忍笑,就说张氏,“我不去,可不是不要你们去。你不正好陪了晓棠去!” “去吧,去吧,今天天气好,也不该将你们年轻人圈在屋子里。”沈氏就催张氏带着纪晓棠和穆万杰快些去。 沈氏爱静,但是并不禁着晚辈们热闹。 纪晓棠这才领着穆万杰,跟着张氏往前面小校场来。 还没到小校场,就已经能听见有人呼和,还有喝彩的声音了。 小校场中,是一片火热的场景。 就在进门处左右摆了兵器架子、拴马庄子,地上还散放着些石鼓、石锁等物,小校场中大片夯实的平地,另一头则放了两个箭靶子。 此刻,纪三老爷、穆家英和穆家豪都站在场外,小校场中穆洪和祁佑年两个都打着赤膊,拳脚往来,虎虎生风,不时惹的围观的几个人高声喝彩。 穆洪正当壮年,一身的腱子肉初看上去几乎有些吓人。 与穆洪相比,祁佑年竟一点儿也不逊色,而且十足养眼。 祁佑年的身量正由少年转向成年,一身的肌肉线条流畅,并不像穆洪那样夸张,却饱满而充满力量。力量与美,在祁佑年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看他在场中闪展腾挪,仿佛是一只矫健的豹子一般。 两个人似乎是比了一会,祁佑年的身上见了汗。他打着赤膊,阳光在他肩背上洒下一圈金色的光辉,仿佛是罩了一层金色的铠甲一样。 “好,阿佑好样的。”转眼的工夫,两人拳脚相对,各自到退了两步,穆洪就大笑着道。 “还是穆叔技高一筹。”祁佑年就抱拳,这是向穆洪认输了。 穆洪却不肯接着。 “阿佑,你不实诚啊,哈哈。”虽然是这样说,穆洪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悦。 “力气和拳脚都比过了,咱们再来比一比射箭。”穆洪就道。 两人穿了褂子,穆家英和穆家豪就到兵器架上为两人取弓箭。纪三老爷也来拿弓箭,就看见张氏带着纪晓棠和穆万杰来了。 “都进来,都进来。”穆洪知道了,就大声招呼。“我这儿媳妇也能射箭,拉得开两石弓。” 穆洪的语气中带着自豪。 “小杰年纪还小,只能用小弓,准头也不错了。”穆洪接着又道,一面在穆万杰的脑瓜顶上摸了一把,“晓棠,我听你小叔说,你也学了射箭。今天给外祖父瞧瞧,学的怎么样了!” 祁佑年刚穿好了褂子,就朝纪晓棠看过来,眸子熠熠生辉。 “我们刚才在外面听见,公公要跟阿佑比试哩。”张氏就道。 “是要比试,怎么,你也要比?”穆洪就道。 张氏笑着不说话。 “既然这样,不如咱们大家伙都来比试如何?”纪晓棠就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疼惜 在场的都是好武之人,听了纪晓棠这句话就都雀跃起来。 “枪棒拳脚上不能与父亲和阿佑比,只这射箭还没试过,大家都下场比试一下,也是无妨。”穆家英就笑道。原来他的箭术颇佳,又看方才穆洪和祁佑年比试,有些见猎心喜。 穆家豪年纪尚轻,自觉不是父亲和兄长的对手,但是年轻人也好胜,也愿意一起比试。 纪三老爷就不用说了。他习武的时间尚短,也就只有箭术是自小就练的,也想知道跟穆洪、祁佑年这些人相比,自己到底练到什么火候了。 张氏也不甘人后,穆家豪更是跳着脚欢呼。 纪晓棠见大家高兴,就是心中一动。 “既然要比试,不如再添个小小的彩头,外祖父看怎么样?”纪晓棠就提议道。 穆洪立刻说好,其余人也没有异议。 至于彩头是什么,纪晓棠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我娘刚送了些尺头来,我就选出两个做了这个彩头吧。”纪晓棠这么说着,立刻打发了跟随的丫头锦儿去取了两个彩头来。 一个靛蓝的大焦布,一个大红的杭绸。 穆洪见了,就很欢喜,一面就打发了小丫头去禀报沈氏,让沈氏也拿出些东西来做彩头。小丫头很快回来,沈氏准备了一条锦带并一个湖绿的绸子做彩头。 祁佑年就拿出一个白玉的扳指,纪三老爷也拿了块翡翠环,都一并做了彩头。 大家都很高兴,各个摩拳擦掌。 靶子就摆在百米之外,众人依照年龄排序挨个比试。规定每个人连射三箭。 穆洪是第一个比试的,前面两箭正中靶心,第三箭却略偏了些。比起拳脚枪棒功夫,穆洪的箭术并不是最佳的。 然后是穆家英,穆家英三箭都射中了靶心。众人连声喊好,张氏和穆家豪更都是笑的见牙不见眼,就是穆洪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张氏、穆家豪、祁佑年和纪三老爷都一一比过了。 然后才是纪晓棠。 穆洪就让人将穆万杰平时练箭用的小弓拿过来给纪晓棠。他认为纪晓棠虽学着练箭。但一来是个女孩家。二来年纪还小,这样算算,也就跟穆万杰的水平差不多。 小校场上有许多弓。只怕纪晓棠都拉不开。 纪晓棠却没有接穆万杰的小弓,而是转手接了纪三老爷方才用的。 “晓棠,你用这个?”穆洪就有些吃惊,“这可是一石弓。你不要勉强。不然弄伤了自己。”要是娇滴滴的外孙女在他这里受了伤,他自己心疼不说。沈氏第一个不会放过他,而且女儿那里也不好交代。 “外祖父不要瞧不起人。这个弓,我拉的开的。”纪晓棠就道。 纪晓棠说着话,就将一个象牙的扳指戴在手上。将弓在手里试了试。 “弓弦有些紧。”纪晓棠这么说着,就要自己调弓弦。 “我来。”祁佑年早就到了旁边,忙就说道。一面伸手就接了弓。 穆洪在一边早就喜笑颜开。他亲眼看见纪晓棠果然能拉开一石的弓,而且一看纪晓棠的架势。就知道纪晓棠还是个箭术的行家。 祁佑年很快就调好了弓,交给纪晓棠。纪晓棠又试了试,就点头。穆家英这个时候就选了三支羽箭来给纪晓棠。 纪晓棠连射三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今天是晓棠赢了,哈哈。”穆洪立刻就宣布道。 众人也都赞同,看着纪晓棠的目光颇为热烈。 纪晓棠却不肯承认自己赢了。 “若要论赢,该是大舅舅和阿佑。”纪晓棠就道,穆家英和祁佑年的三箭,几乎都是看也没仔细看,就飞快地射了出去。她的三箭,射的却是慢了很多。 不仔细地去比较准头,她的速度,就输了。 纪晓棠虽然这样说,但是大家却谁都不这么认为。 “晓棠怎么好与我们比这些。”穆家英就道,“我是从脚上能站稳,手上能拿东西开始就练箭术了。”穆家英的箭术师傅,就是张氏的父亲,有百步穿杨的美誉。 而纪晓棠才学了多久,何况她是闺阁中的女孩子,就显得更加难得了。 纪晓棠为了练箭,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 大家都觉得纪晓棠赢了,应该拿走所有的彩头。纪晓棠无论如何都不依。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是个闺阁中的弱女子,因为谦让才让我拿着彩头。可咱们这是比试,不是大家哄着我玩。你们要这样,就是瞧不起我,我要生气。” 纪晓棠这样,大家也都无奈。 穆洪则是越发开心,觉得纪晓棠对他的脾气。 “就依着晓棠吧,家英你和阿佑分了这彩头。”穆洪做了决定,大家也都只有依着。 这个时候,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沈氏准备好了茶点,让穆洪带着人过去歇息喝茶。穆洪打发了小丫头先去回话,然后才带着众人往后边来。 “祖父,我、我还没有比啊。”被忽视了的穆万杰委屈地抱住了穆洪的大腿。 穆洪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家孙子来。 “哎呦,一时高兴,把你给忘记了。”穆洪一把将穆万杰抱起来,让穆万杰在自己肩头坐了。“下次,下次再让我乖孙比过。” 穆万杰本来还委屈,可是坐在穆洪的肩膀上,他的委屈一下子就散了,只剩下高兴,就一路咯咯笑着往里面去了。 “晓棠,”祁佑年走在纪晓棠身侧,“你需要一张自己的弓。我和家英兄能看也不看就射中箭靶,我们拿的都是自己用熟了的弓。” 祁佑年在纪晓棠身上用了心思,纪晓棠要调弓弦,这若是自己用熟的弓,就根本没有这种问题。 “如果信得过我,你这张弓,就着落在我身上。”祁佑年又对纪晓棠道。 祁佑年打算送纪晓棠一张弓。 “只是,不能立刻就得,要等上一段日子。” …… 离开穆府,祁佑年径直回了卫所衙门。他如今是副千户,又独身一人没有在外面置办宅院,就单独住在衙门后一个小院内。 祁佑年进屋坐了,立刻就有亲兵小校送上茶来伺候。 祁佑年却并没有喝茶,他坐在椅子上微微有些出神。 纪晓棠刚刚十一岁,练习箭术还不到两年的工夫,纪晓棠能够拉开一石的弓。 闺阁中的女孩子好武,也有父母溺爱就准练习箭术的。但即便是这样,也都用的是轻弓。没有哪一个女孩子,会无缘无故地去练重弓。 又不需要上阵杀敌,一个女孩子何必要吃这样的苦。 纪晓棠如今能拉开一石的弓,不知道是怎样苦练的结果。 纪晓棠为什么要吃这样的苦? 不是所图非小,就是有了不得的苦衷。 再想想这些日子围绕纪晓棠所发生的那些事情,祁佑年心疼纪晓棠,这也是为什么他决定要送一张弓给纪晓棠的原因。 祁佑年自己就会制作弓箭,然而送给纪晓棠的弓,祁佑年并没有打算自己做。 “准备纸笔来。”祁佑年吩咐小校。 小校出去,一会的工夫,就将笔墨纸砚都送了来。 祁佑年在桌上摊开宣纸,提笔就画了一张草图,又详细地在各处标注了,然后才将草图收起来,另外拿出一沓信纸,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 将草图与信纸都封在同一个信封内,又在信封外盖了火漆, 祁佑年将信交给小校。 “不要耽搁,立刻送回家去,亲手交给老爷。”祁佑年吩咐道。 “小主子,你这是要一张新弓?”小校显然是祁佑年的心腹,且相伴多年极为亲近,就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祁佑年就点头,“要何庸大师出手,必得老爷亲自开口。” 小校的脸上难掩吃惊的表情。 “再将我的后羿拿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见机 听祁佑年说要后羿,小校更加吃惊了。 “小主子要后羿?”神弓后羿,出自上一辈的制箭大师,也就是何庸的父亲何药之手。是老主子传给小主子的,小主子在外,并没有将后羿带在身边。 后羿出,天下乱。 小主子要后羿,那岂不是代表着…… 祁佑年见小校吃惊,也不多做解释。 “该说的,我都在信中说了。你只将信送到,再将后羿带来给我。……等新弓制好了,你一同带来给我。”祁佑年就吩咐道。 “是。”小校立刻答应,小心地收好了书信退了出去。 …… 纪晓棠陪着沈氏坐在炕上,不经意间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如今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穆府各院都已经换了纱窗。 沈氏这屋子里,换的是浅绿色的纱窗,这样看出去,窗外院子里绿意茵茵,仿佛是一窗的碧玉般。 窗外挂着鸟笼子,鸟儿们的叫声清脆婉转。 纪晓棠只穿了家常的粉色衫裙,手里拿着剪刀和彩纸。她们正将一大张的彩纸裁成一张张同等大小的方块,然后折叠起来。 一只只灵巧的燕子,或是一个个彩色的葫芦,就在祖孙两人的手底下翩然落下。 天气渐热,北雁南归,也就是近端午的时候。这个世界,任安府的习俗,就是家家户户要折燕子和葫芦,欢迎燕子归来。 至于葫芦,那自然是药葫芦。是应端午节的景儿的。 沈氏心灵手巧,最擅长这些。纪晓棠是自小跟纪二太太学的,跟沈氏是一脉相传。 祖孙俩一边折纸,一边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自从你娘嫁出门,就只有我一个人折这些。你大舅母什么都好,只是手笨的很,她也不耐烦做这些。她倒是孝顺。肯陪着我。可我看她难受的样子,还是算了。”沈氏说着话,就忍不住笑了。 穆万杰这个时候就从外面跑进来。 “祖母和晓棠姐姐折燕子。怎么不叫我?”穆万杰进屋来,说着话,就让小丫头给脱了鞋子,爬到炕上坐了。 纪晓棠见穆万杰脑门都是汗。忙拿出汗巾子来替他擦了。 “小杰去做什么了?”纪晓棠就问。 “跟着爹举石锁来着。”穆万杰就答道,“我也要拉一石的弓。” “有志气。”纪晓棠就摸了摸穆万杰的脑瓜顶。 别看穆万杰平时也很娇惯。但是在习武方面,穆洪,还有穆家英和张氏夫妻两个却不会宠着他。 穆万杰每天也有许多功课要做。 “怎么小杰也会折燕子和葫芦?”纪晓棠看见穆万杰拿了个刚这好的燕子在手里,就问道。 穆万杰就嘿嘿地笑。 “他会什么。不过是要跟着捣乱罢了。”沈氏就笑道。 “才不是哩。”穆万杰就不依,“我有帮祖母。晓棠姐姐。” 穆万杰所说的帮忙,不过是把沈氏、纪晓棠折好的燕子打开。有将她们折好的葫芦都吹的鼓起来。 折好的燕子和葫芦,还要加上彩色的坠子。都贴到房梁等各处去。暖融融的风吹进屋子里,一排排的燕子和彩色葫芦随风摇摆,竟是十分的好看。 很快,穆洪、穆家英、穆家豪、张氏和纪三老爷也来了。 原来今天穆家父子都在家休沐,方才这些人都是往小校场习练功夫去了。 进屋来看见这一屋子的燕子和葫芦,穆洪就很开心。 穆洪就跟沈氏商量起过节的事情来。端午还要有些天,而在那之前。 “晓棠来了,也没各处好好逛一逛。还有她小叔,每天也只在家里,不是念书,就是跟你们习武。”沈氏轻声地说道,“正好要到端午了。你看哪天你们爷们儿都有空,咱们一家子往城外螺女庙去逛一遭,正好我也要上香还原。” 穆洪听沈氏这样说,哪里有不答应的。 “这样好。我看就是后天吧,”穆洪想了想,就道,“正好这两天卫所里没什么事,我们就告一天的假。……还有,正好将阿佑一起叫上。那天是他休沐。” 穆洪将这个打算跟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一说,两个人也很乐意。 “螺女庙,我听二嫂说过,在府城大大有名啊。”纪三老爷就道。 “你二嫂小时候,我常带了她去的。”沈氏就道,说到纪二太太,沈氏的心情越发地好,就问纪晓棠有没有听纪二太太讲过。 “娘是跟我说过。说这螺女庙还有典故的。”纪晓棠就道。 “是有典故。”沈氏就点头,一面慢声细语地跟纪晓棠说起了螺女庙的典故。 螺女庙的所在,是任安城外一座山,山的名字就叫做螺女山。而原本在任安城外,是没有这座山的。传说中,这座山是天帝的小女儿怜惜任安地方贫瘠,百姓辛苦,下凡幻化而成。因为形状像极了一只海螺,就取名叫做螺女山。 任安本来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可自从有了这座螺女山之后,任安就开始风调雨顺,土地也变得肥沃起来。 人们都说,这是小仙女带来的福气。 为了纪念这位小仙女,任安人捐出资财,就在山上建了一座螺女庙,受四方香火。 “你娘在螺女庙也曾许过愿,你去了,也替你娘拜一拜吧。”沈氏就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自然点头应承。 五月初二,穆家众人出城,就往螺女庙来。 穆洪父子三人、纪三老爷、祁佑年都是骑马,纪晓棠和穆万杰跟着沈氏坐了一辆马车,张氏带着众丫头媳妇另外坐了三辆马车,小厮家丁有骑马、有步下,一路围随。浩浩荡荡地就到了螺女山脚下。 螺女山并不高,从山脚下就有人工的石街直到螺女庙前。为表虔诚,前来庙里进香的人都是步行上山。 沈氏就是极虔诚的人。因此,众人就都在山下下马、下车。张氏拉着穆万杰,纪晓棠扶着沈氏,穆洪等人前后跟随,众人沿着石阶而上。来到螺女庙前。 早有庙里的住持得到消息。带着知客僧人在庙门口迎接。 沈氏带着纪晓棠先到大殿。大殿上供着一位身穿彩衣、眉目端庄的女神像,正是传说中的天帝小女儿螺女。 沈氏就拈香在神像前拜了,然后才是张氏。 至于穆洪等人。只在一边跟着住持说话,并不到神像前跪拜。原来这螺女庙来拜的多是女眷,男人们大多是陪同而来。 到纪晓棠要拜时,沈氏就特意嘱咐她。要拜两次。一次是替纪二太太。 “你娘这么多年才得了你弟弟,听你们说。很是经历过些艰难的。你替你娘多磕一个头,螺女娘娘保佑你娘和你弟弟。”沈氏就道。 纪晓棠自然应允。 替纪二太太拜过了,沈氏就要纪晓棠自己再拜。 “可有什么求的,你只诚心地、暗暗地说给螺女娘娘知道。螺女娘娘才可保佑你心想事成。”沈氏这样说着。慈祥的神态中似乎颇含深意。 “大姐嫁了姐夫,之前就来着螺女庙中拜过的。”张氏就笑着对纪晓棠道。她压低了声音,但是嗓门依旧不小。 穆洪那边几个人就纷纷地看了过来。 纪晓棠眼角的余光扫过。只觉得祁佑年的目光格外炽烈。 在大殿之中拜过,又由住持陪着在庙里四处随喜了一番。这才又到静室中吃茶。 “我有师弟从南面来,沿途颇有些见闻,叫出来给众位施主解解闷吧。”吃过了一道茶,住持就说道。 穆洪就点头。 住持就打发了小沙弥出去,一会的工夫,就领了一个瘦削的僧人进来。 大家相互见礼问询,僧人就在座上坐了。 这僧人十分健谈,说起在南面的见闻就如数家珍。也许是看到穆洪几个都是军官的打扮,这僧人就说起在福建和江浙等地的见闻来。 “……亏得是福建的祁将军能干,这两年倭寇委实消停了不少。” 说到倭寇,穆洪几个都很感兴趣,问了僧人许多的问题。 倭寇来犯,多在福建和江浙沿海上岸,就近劫掠。任安虽然也近海,但是却极少有倭寇之患。这大概是因为任安地方比不得福建、江浙富庶,又近京畿,且海上通路并不发达的缘故。 虽任安并无倭寇,但是穆洪父子还有祁佑年却都是跟倭寇打过仗的。 江浙一带倭寇猖獗时,就有调动任安等地卫所兵力增援的习惯。他们几个人身上的军功,就有不少是打倭寇打来的。 说到倭寇消停了不少,这确实是实情。然而僧人的口气中却隐隐带着忧虑。 “从南面一路北上,途径沿海几地,虽还不曾有倭寇来犯,却有倭国浪人的行迹。”僧人就道。 “今年加强了南面的海防,不会给倭寇可乘之机。那些浪人虽可恶,应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穆洪就道。 纪晓棠正在喝茶,听到倭寇、浪人,一时就听得有些出神。 她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任安地位历来不受倭寇侵扰,也就是穆洪这些人对倭寇耳熟能详,至于民间,尚有许多百姓不知倭寇为何物的。 然而,就是隆安六年,有倭寇来犯任安。 正因为南面防范的紧,倭寇们没有可乘之机,所以才铤而走险,沿海隐匿北上,以浪人身份为掩护,化整为零,劫掠了任安沿海几处富庶的乡镇。 清远县并没有受到滋扰,所以直到此刻僧人提起浪人和倭寇,纪晓棠才猛然想起这件事情。 纪晓棠微微皱眉,仔细回想。 当时共有六座村镇被倭寇劫掠,倭寇共劫掠金银财物总计达二十万两,杀死人命共计一千五百六十三人,杀伤人命无数。 这些数字,纪晓棠还是在谢知县给纪二老爷送来的邸报中看到的。 没想起时还好,一旦想起来,纪晓棠却是不能不痛心。 倭寇贪狠,不只劫掠财物,一个铜板也不肯放过,更视人命如草芥。当时就有富庶的村子一夜之间被劫掠一空。倭寇劫掠之后,还放了一把火。整个村子的男女老幼无一人幸免,都死在了倭寇的手中。 这一世,既然她提前记起了这件事,那就不能再让惨事发生。 可是要如何阻止惨事发生,却还需仔细思量。 纪晓棠皱眉沉思,事情的关键,就是那个富庶的村子。 那个村子的名字,叫做万家村。纪晓棠听谢知县跟纪二老爷说过,倭寇杀尽村中的百姓,还有一个小小的缘故在内。 倭寇劫掠地方,必定会先一步派人探路。 其中就有一个倭寇,做浪人的打扮探路到了万家村。这个浪人不仅贪财好杀,同时还非常好色。他在万家村遇见一个年轻的美貌女子,见左右无人就上前调戏。 然而那万姓女子却是个刚烈的,不肯受辱。她挨了那浪人一刀,拼命逃开,叫来了村子里的人。 浪人在村人的围攻下受了伤,逃回倭寇们的藏身地。 倭寇的头领,却正是这浪人的亲兄长,就发誓要为浪人报仇,所以才有了万家村的惨案。 劫掠万家村之后,倭寇们一路沿海,又劫掠了其余五个村镇,才由海上逃走。 任安府反应不及,等追兵赶到,倭寇们已经在海上。任安并没有足够了水上兵力,只能放任倭寇们逃走。 后来,那些倭寇走到东南沿海,遇到东南水军的埋伏,死伤大半。 东南水军因为这次胜利,军威大振,军中官兵多加官进爵。 浪人探路到万家村,应该是五月初一日。倭寇夜袭万家村,则是在五月初五日。他们特意选了端午当日,就是看中这一天大家过节,更加没有防备。 今天是五月初二,如果前世的事情还要发生,那么浪人已经到了万家村,并受伤逃走。 到五月初五日,却还有时间。 只是,这件事,要怎么告诉给大家知道?僧人显然是并不知道万家村的事。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如此。 纪晓棠略一思索,就在沈氏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站起身,悄悄地出了静室。她说到后山走走,不要人陪,然而沈氏还是打发了张氏和一众丫头跟了出来。 要将张氏和丫头们支开一会,这却并不是难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传讯 纪晓棠找了借口,将张氏和众丫头都支开了,她自己就在后山的树林中坐了一会。这树林中有小亭,还有几条蜿蜒的小路通往山下,只是人迹少至。 等听到张氏和丫头们回来的声音,纪晓棠就先站起身迎了上去。 “怎么不再坐坐了?”张氏看见纪晓棠,就笑着问。 “不了。”纪晓棠的脸上就显出有些惶急神色来。 张氏并不是精细的人,但对纪晓棠颇为关切,且纪晓棠又表现的明显,她就看出来了。张氏就以为纪晓棠是在后山遇到了登徒子之类的人,给吓到了,因此就忙四下张望。 张氏自然是没看到任何人。 “怎么了,晓棠?”张氏就压低了声音问纪晓棠。她本来没有这样的心机,但是总觉得纪晓棠是个闺中娇弱的女子,因此在纪晓棠的事情上就格外的仔细。“是碰见了什么事,跟大舅母说,大舅母给你做主。” “并没遇到什么事。”纪晓棠就道,然后似乎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是遇到了点儿事情,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有什么不该说的,难道你还将大舅母当做外人不成。不管是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没咱们办不到的。”张氏立刻就道。 纪晓棠略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 “大舅母说的对。这件事,要叫了外祖父和舅舅们一起。”纪晓棠就道。 “哎呦,还是大事。”张氏就有些吃惊,她心急想要知道,但是又不肯勉强纪晓棠。忙就陪着纪晓棠往静室中来。 纪晓棠出去了这一会,沈氏正要打发人去找她,见她跟着张氏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她很快就瞧出纪晓棠和张氏的脸色都有些不对。 沈氏就用目光询问张氏。 张氏就看纪晓棠。 “外祖母,我有话要跟外祖父、舅舅们说。”纪晓棠就悄悄地跟沈氏道。 沈氏就点了头,一面就出言暗示说自己累了,想要歇一歇。住持和其师弟都是极有眼色的人。不用沈氏明说。忙就起身告辞。 穆洪心中有些诧异,但是对于沈氏的决定,他历来都是顺从的。穆洪亲自送了住持等一众僧人出去。这才走回来。 “晓棠有话要跟你说。”沈氏就道。 “是什么事?谁给了我孙女气受了不成?”穆洪立刻就道。 穆家英和穆家豪兄弟就都站在门口,祁佑年则被挡在了门外。这两兄弟也看出纪晓棠的神色有异来,怕是她有什么不便让人知道的话,因此就多留了一个心眼。 纪三老爷可不管这些。忙就到了纪晓棠的跟前。 “晓棠,是出了什么事。快跟小叔说。天大的事,都有小叔。” “正要跟小叔说的,请舅舅们进来,还有阿佑。”纪晓棠就道。 穆家英和穆家豪兄弟这才走上前来。祁佑年也快步进屋。 将闲杂人等都打发了出去,纪晓棠这才开口。 “本来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但是又想想。可能又事关重大,如果不说。恐怕会耽误事,因此要跟外祖父、小叔、舅舅们,还有阿佑一起商量。” “有什么,晓棠你尽管说,大家一起参详。”祁佑年就道。 方才纪晓棠从外面回来,他就瞧出纪晓棠的脸色不对。只是当时不好开口询问,现在纪晓棠要说,他巴不得地听着。 “好。”纪晓棠就点头,“方才我在后山,遇见两个来庙里上香的人,听见他们说了一件事。” 纪晓棠就将有浪人到万家村,被万家村人打伤逃走的事情说了。 “这事本身或许不算什么,可方才听住持长老的师弟说起从南面来一路上的见闻,我总觉得心中不安,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穆洪父子和祁佑年都在军中,且跟倭寇交过手,自然比普通的百姓要警觉许多,听纪晓棠说了这样一番话,就都重视了起来。 “咱们任安从没有倭寇滋扰,以前也有浪人来过,却并不滋事。这一次……”穆家英就微微皱眉,这一次是单独的个人行为,还是什么大事的先兆? “我觉得十分可疑。”祁佑年就道,“南面防守严密,倭寇找不到机会下手,未必就肯歇了劫掠的心思。狗急跳墙,知道我们任安没有防备,可能就生出豺狼之心。” “任安突然有浪人出没,不可不防。”穆洪就点头。 “晓棠,你听那两人说话,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祁佑年就问纪晓棠。 “就是五月初一日。”纪晓棠就答道。 “家英,你带你弟弟去后山,看能不能追上那两个人。请回来我有话问他们。”穆洪就道。 穆家英和穆家豪忙就答应了出去。 两个人回来的也并不慢。 “并没追到人,只怕是走的小路。”兄弟两人就都有些受挫。后山有许多条小路,到了山下要往万家村去也不止一条路。 “没追到人,那就算了。”穆洪想了想,“明天派人去万家村再仔细打听了。” 如果等到明天,只怕就晚了,现在的情况是一刻都不能耽误的,纪晓棠心里想。 “外祖父,还是要即刻派人去打听才是。兵贵神速。咱们不当这是一件事就罢了,既然当做是一件事,那就丝毫不能耽搁。”纪晓棠忙就说道。 “晓棠说的对。”祁佑年就点头。 纪三老爷也点头,他历来是最信纪晓棠的话的,本来他该是第一个就赞同的,可惜祁佑年比他快,抢在了他的前头。 纪三老爷就不由得扫了祁佑年一眼。 穆洪看向纪晓棠,欢喜地哈哈大笑。 “对,兵贵神速。不愧是我的孙女,哈哈。”穆洪也是个风火性子的人,既然赞同了纪晓棠的意见,立刻就吩咐穆家英,“家英,你亲自往万家村去一趟,务必要打听仔细了。” 穆家英去万家村,要去探明纪晓棠所听到的事情是否属实。如果属实,就要探明那浪人的去向,这样才好进一步判断和部署。 从任安到万家村,是快马一天的路程。 “遵命,我带两名亲兵,各带两匹马,即刻动身,明早就能赶回。”穆家英立刻站起身,已经不是父子间说话的态度,而是郑重地向穆洪行礼,一面就领命出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英雄所见略同 派了穆家英去万家村打探消息,众人也就不在螺女庙停留,一径下山回城。因为心中有事,众人谁都不肯歇息,除了吃饭,就是坐在一起商量倭寇的事情。 如果万家村的事并不是独立的事件,真的有倭寇觊觎任安,那么应该怎么办。 “自然是打,这些倭寇太不是东西了。敢来咱们任安撒野,就让他们有来无回。”穆洪就道。 大家就都点头。在这件事上,众人的意见相当的统一。然而打仗不是儿戏,要怎么打,这还需要仔细的商量。 已经入夜,大家依旧是谁都不肯去休息,一边商量,一边等穆家英的消息。 天刚蒙蒙亮,外面就有小厮跑进来禀报,说是穆家英回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穆洪就道,一面欠了欠身,这个简单的动作,显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穆家英很快就从外面进来,他根本来不及去洗漱换衣服,满身的奉承之色,脸上的神情中端肃中还难掩一丝的兴奋。 纪晓棠立刻就知道,穆家英将消息打听的实了。 前世万家村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众人都忙向穆家英询问,穆家英连口水的来不及喝,就将他打探到的消息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纪晓棠听到的消息,确有其事。 万家村许多人都不知道那是个浪人,还以为是什么偏远地方来的,所以口音有些奇怪。但是万家村中也有有些见识的,怀疑那人就是东洋来的浪人。 “那两个往螺女庙进香的,显然就是有些见识的。也多亏了是这样。他们若是不说出浪人的字眼来,只怕晓棠也不会将这当做一件大事告诉咱们。”祁佑年就道。 众人都点头。 纪晓棠也就跟着点头。 既然认准了浪人的身份,那么他的许多行为就显得可疑了。 据穆家英向村子中的人询问,那浪人显然是在查看万家村以及周围的地形,尤其是在村中几个豪富人家附近逗留的时间最久。 这就是土匪行中所谓的踩盘子了。 等穆家英再探出那浪人的来处和去向,已经能够断定,这浪人必定是一伙倭寇派出的探子。探听好了路径。好来劫掠的。 “好样子。你这算是头功一件了。”穆洪大喜,就起身拍着穆家英的肩膀道。 “幸不辱命。”穆家英这一天一夜疾驰,都未曾休息。但是却并不显疲态。与他的父亲和弟弟相比,穆家英是穆家肚子里墨水最多的一个,性情也更加稳当。 这也是当初穆洪去城外接纪晓棠,沈氏特意让穆家英跟着一起去的缘故。有穆家英在穆洪身边随时劝谏着。穆洪的火爆脾气就能收敛许多。 生活中还算是小事,这父子两人办差的时候也是极好的搭档。配合相当默契。 面对这样的大事,众人也不说废话,祁佑年立刻就从袖子中取出地图,摊在桌子上。 众人就都上前。围着地图议论纷纷。 纪晓棠也是一夜不曾睡,这个时候忙就又端了一盏灯到桌子上,让大家能够看的更加清晰一些。 祁佑年就在地图上标出了万家村所在的位置。以及倭寇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处。 “这怎么打?要调动水军,咱们水军兵力不行啊。”穆洪就皱眉道。 倭寇派出人探路。但是大股的人马却并没有上岸,而是藏在海上。任安人水军兵力不足,要从别处调兵,却极需要时间。 倭寇探路的人已经回去,随时都可能上岸劫掠。 调集水军根本就来不及。 “可以不用水军。”纪晓棠就道,“只要我们能判断出倭寇的目标。” 倭寇既然派出探子,就不肯能只有在万家村发现的那个浪人。然而现实时间紧急,再派人各处去查探,就延误了时机。 倭寇的目标和行军的路线,因此就不好判定。唯一能够确定的,万家村必定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对,就是万家村。”纪晓棠点头,一面伸出手指,在地图上圈了一个大致的范围,正是她所知道的,遭受倭寇劫掠的六个村镇所在之地,“虽然知道任安并没有防备,他们第一次来,必定不敢太过深入,大致的范围,也就是这里。” 祁佑年看着纪晓棠在地图上所指的位置,却正与他的判断不谋而合。祁佑年不由得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与祁佑年对视,就发现了祁佑年眼中的赞许。 “万家村,会是他们的第一站,也是他们这次的重点。”纪晓棠很快就收回视线,手指指着地图上万家村所在之地,“任安沿海这一代,就属万家村最为富庶。倭寇们派出眼线,应该已经打听出了这一点。” “而且倭寇最是贪狠,睚眦必报。他们的人在万家村吃了亏,必定会想着要加倍报复回来。” 穆洪听了纪晓棠的话,就点头。 “嗯。晓棠说的有道理。万家村这个地方,出海也方便。他们极有可能先到万家村。”穆洪就道。 “万家村不仅会是倭寇的第一站,还会是他们的临时据点。”祁佑年看着地图,“万家村地势得天独厚,易守难攻。倭寇只要占据了万家村,再向周边劫掠,正是进退两宜。倭寇中若是有人会用兵,就一定会先攻占万家村。” 倭寇们确实是先攻下了万家村,最后又从万家村撤回海上,临走的时候,还将万家村整个付之一炬。 这一把火,不仅将万家村烧的鸡犬不留,还很大程度上地拖延了追兵的脚步。 祁佑年整天地图不离身,并不是做样子,他是真的将任安的地形都掌握清楚了。只怕祁佑年研究的。还不仅仅是任安的地形。 “那要怎样,咱们就在任安干掉这些倭寇!”穆洪摩拳擦掌。 穆家英和穆家豪也都面露激动之色。 “父亲,这次一定要带上我们。”两兄弟都说道。 “这还用说!”穆洪就笑。 “穆叔,你能调动的兵马有多少?”祁佑年突然问。 “哦……”穆洪正要回答,突然就是一怔,“阿佑,你是打算。不报给千户大人知道?” “穆叔。只凭咱们目前掌握的消息,禀报给千户大人知道。以千户大人求稳的个性,他会同意召集卫所大军前去吗?”祁佑年就道。 “哦。这个,还真难说啊。”穆洪搓了搓手,也是觉得这个问题比较棘手。 不是不能禀报给任安的千户,但是之后要说服千户。等千户派兵,只怕就延误了战机。千户还很有可能会请示上司指挥使之后。才肯同意派兵。 纪晓棠深知祁佑年忧虑的正是关键,今天已经是五月初三日,而五月初五日,倭寇就会上岸劫掠。这期间。真是一点时间都不能耽搁。 “阿佑已经有了主意?”纪晓棠就问祁佑年。 “嗯,我有个想法,还得请穆叔一同参详。”祁佑年就道。这个时候他说话的态度还很谦逊。他和穆洪如今都是副千户,对待穆洪却一直都很尊敬。 “阿佑你说。”穆洪立刻就道。 “咱们就以练兵为名义。将咱们手下能带的人马都带出去。”祁佑年就道,“一来这样最快,二来也能掩人耳目。” 谁知道倭寇在任安有没有别的探子,如果知道卫所出兵往万家村去了,势必会警惕。 “好,就依阿佑。”穆洪虽自己不善谋略,但是有人想出了好主意,他却是识货的。 “我手下一百一十二个兄弟都能带走。”穆家英就先说道。 “我与孟百户是好兄弟,我们那一百一十二个兄弟也一起去。”穆家豪马上跟着说道。 任安卫所一个千户,下面有兵丁共计一千一百二十。 目前还不知道倭寇的兵力有多少,他们自然要尽可能地带更多的兵丁前去,胜算才更大。 “家英这一百,加上孟百户那一百,这本都归我统领,我还能带上丁百户的那一百兄弟。”穆洪算了算,就说道。 这便是三百三十六人。 “我能带上两个百户的兵力。”祁佑年就道,“再多的人,只怕在千户大人那里,就要多些周折。” 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要带走的就是任安卫所一半的兵力。 要不引人注意,又兵贵神速,这已经是他们能带走的最多的兵力了。 “那就这么多吧。”穆洪就道,“别管他倭寇有多少人,只要在陆地上,只给我一百个兄弟,也能将那些倭寇打个落花流水!” “我算了算,这些兵力应该也够了。”祁佑年就道,“咱们这次,要智取。” 祁佑年的意思,是先到万家村,找有利的地形埋伏起来,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倭寇最有可能在这里进村,这处,就是最好的埋伏之所。”祁佑年在地图上某处指了指说道。 要打埋伏,还可以设陷阱等机关,就是兵力少一些,也并不吃亏。 穆洪自然点头。 “大善!” “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全都占尽了,倭寇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并不足惧!”祁佑年卷起地图收进袖子里,微笑着道。 少年并没有像穆洪那样说出更多的豪言壮语,但是神态间却满满都是自信,势在必得。 天色已经放亮,这一夜,穆家的男人们彻夜未眠,穆家的女人们同样没有休息。 沈氏和张氏都没有仔细打听男人们是怎么商量的,但是她们知道男人们要去打倭寇了。沈氏不仅让厨房准备了众人的饭菜,还和张氏一起,亲自带着她们能召集起来的人,为大家伙准备了尽可能多的干粮。 纪晓棠看到沈氏让人抬进来的干粮,再看看沈氏和张氏因为熬夜而发红的眼睛,心中感动。 穆洪敬重沈氏,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看到妻子和儿媳妇没用他发话,就准备了许多的干粮,穆洪只说了一个好字。 一切,也都在这一个好字里了。 穆洪父子三人和祁佑年匆匆地吃过了早饭,就都收束停当出发了。 纪晓棠送到门前。 “我听爹爹说过,倭寇狡猾,虽喜出其不意。临近端午,他们知道我朝百姓习俗,只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纪晓棠在提醒穆洪和祁佑年,倭寇极有可能在端午这一天上岸劫掠。 穆洪和祁佑年都点头。 显然,祁佑年也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宁愿冒着风险不禀报上司,也要尽快将兵丁带去万家村。 送了穆洪父子三人和祁佑年离开,纪晓棠回到宅子里,就发现纪三老爷不见了。 “我小叔去了哪里?”纪晓棠抓到小厮知了,忙就问道,此刻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知了苦着一张脸。他本来是纪三老爷的心腹,纪三老爷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的。可惜,他这两天闹肚子,搞的一脸菜色,这个时候就被留下来,面对纪晓棠的怒火。 “三姑娘,不关小的事啊。”知了跪在地上,虚弱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给纪晓棠。“三老爷留给姑娘的,说姑娘看了就明白了。三老爷还说,让姑娘尽管放心呢。” 纪晓棠一把将信夺过来。 信封并没有封口,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晓棠亲启”,正是纪三老爷的笔迹。 纪晓棠撕了信封,将信拿出来就看。 纪三老爷的信也的很简单,也很匆忙,就告诉纪晓棠他跟着穆洪、祁佑年他们去万家村了。说是适逢其会,实在不能错过。纪三老爷让纪晓棠不要去追他,追也追不上,因为纪三老爷已经骑着快马,先往万家村的路上去等着卫所的兵丁了。 “姑娘,三老爷带了李师傅在身边,李师傅一定能保护三老爷平安。”知了弱弱地道。 纪三老爷将李师傅带在身边了,这是此刻唯一能够对纪晓棠有一丝丝安慰的消息。 “姑娘,”绣儿在纪晓棠身边,见纪晓棠拿着信不说话,就轻声地道,意思是问纪晓棠要不要派人去追纪三老爷,又派什么人去。 纪三老爷将身边能打的人都带走了,纪晓棠要派人去追,就得找穆家的人。 纪晓棠本来皱着眉,听绣儿这样问,反而舒展了眉头。 她将信慢慢地收进袖子里。 “追什么,不追。”纪晓棠干脆地说道。 知了和绣儿几个都当是纪晓棠气急了说的反话,然而看纪晓棠的神情,却又不是那样。 纪晓棠的嘴角微微翘起,一双美目闪着异样的神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说古 纪晓棠决定不派人去追回纪三老爷,就算是打发人去了,追上了纪三老爷,纪三老爷就能回来吗?这次去万家村虽然有危险,但是也准备充足。 纪三老爷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如今能为了纪家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纪晓棠引着纪三老爷上了正路,却并不想太过拘束了他。 纪三老爷与纪晓棠投缘,平时那样疼宠这个小侄女,并不是没有来由的。纪晓棠可以说是纪家最了解纪三老爷的人,是纪三老爷的知己。 纪晓棠就拿了信往主院上房来,将纪三老爷也去了万家村的事情跟沈氏说了。 沈氏就大惊失色,连声说着这还了得,就要即刻派人去追纪三老爷。 纪晓棠就拦住了沈氏。 “外祖母,小叔既然偷着走了,就不会让我们追上。就算咱们派人追上了我小叔,他也绝不肯回来的。”纪晓棠就对沈氏道,“况且,咱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小叔身边带了人,李师傅会保他平安。” “话是这样说,但是到了那个地步,刀剑无眼的。”沈氏就道。 “我相信小叔会吉人天相,而且这次我们占优势。小叔要去见识见识,也只得由着他。”纪晓棠就道。 沈氏担心纪三老爷本身,同时也担心万一纪三老爷出了点儿差错,不好跟纪家人交代。 “外祖母只管放心吧。”纪晓棠就安慰沈氏,“外祖母若还是担心,倒不必打发人追我小叔。打发人跟我外祖父说一声,让他安排人照看我小叔就是。” “也只好这样了。”沈氏就道。立刻打发人去给穆洪传信儿。 …… 家里的男人们都走了,只剩下众女眷,穆府上下就显得格外宁静下来。 张氏得了丈夫的吩咐,每天都来上房陪着沈氏和纪晓棠,好在还有一个穆万杰,小胖墩跟个开心果一样,总能逗得大家开怀。 纪晓棠也不出门。就陪着沈氏在上房做针线、闲话家常。或是带着穆万杰在院子里玩耍。 穆洪走了,沈氏就觉得冷清,晚上干脆就叫了纪晓棠过来陪着她睡。 祖孙两个相处下来感情越发厚密。沈氏就告诉了纪晓棠很多事。 “我娘和我爹爹是怎么认识、成亲的?”纪晓棠拥着薄被,问沈氏。 关于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亲事,纪晓棠听过一些传言,也问过两人。但得到的答案却都模糊不清,因此就想着能从沈氏打听出更多实情来。 听纪晓棠这样问。沈氏就笑。 “你娘没告诉过你?” “我娘不肯细说。”纪晓棠就道。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沈氏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就往窗外飘。 窗外夜色深沉,想来这个时候,穆洪、祁佑年、纪三老爷等人已经到了万家村了。 “穆、纪两家原本并无瓜葛。穆家是军户,纪家却是耕读传家。你爹爹和你娘能够结成姻缘,这是天然凑巧了。” “咱们穆家是大秦开国。才做了军户。在那之前啊,可并不是……”祖孙俩夜间闲话。左右并没有别人,因此沈氏也就不隐瞒,说起穆家的一段往事来。 大秦开国之前,经历了数十年的乱世。乱世之中,百姓为了生存,也有铤而走险的。 那个时候,穆家还没有搬来任安城居住。 穆家那个时候,就住在穆家寨。 穆家寨中,住的都是穆姓的族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穆姓族人多会武艺、善骑射,打猎为生,本来生活就算不十分富足,却也自给有余。然而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天灾本就让穆家寨的人衣食不济,又有酷吏层层盘剥,穆姓族人都是极有血性的汉子,就不甘心眼睁睁看着父母妻儿饿死。 有第一个人站起来,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渐渐地,除了穆姓的族人,还吸引了不少外姓人来投靠。穆家寨之所以并没有成为另一只逐鹿中原的队伍,还是穆家的领头人没有野心的缘故。 穆家人只想让父母妻儿衣食无忧,保得一方地土平安。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穆家寨中大多数都还是穆姓的族人。 穆家寨偏又正处在南来北往的咽喉要地上,慢慢地穆家寨就也做一些无本的生意。 这就是穆家寨山匪的最初来历。 “也不止是那个时候,穆家寨风水的缘故吧,每到动乱的时候,都会出山匪。等到太平了,山匪也就没了。”沈氏就道。 纪晓棠静静地听着,并没做声。所谓的风水的缘故,不如说是地形的缘故。 穆家寨的地形,让它成为历代山匪的啸聚之处。 纪晓棠问的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如何相识、成亲,可沈氏却说起了穆家的历史。纪晓棠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沈氏说这些,必然是有缘故的。 穆家寨最后是受了大秦的诏安。穆家就有族人依旧回山打猎为生,也有很多像穆洪祖上一样,就投在军中,做了大秦的军户。 “投了军的,能活下来的寥寥无几。穆家的嫡枝,也就是你外祖父这一脉了。”沈氏又是一声叹息。 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历来是残酷的。 投了军的是如此,至于依旧生活在穆家寨中的人…… “外人嘴里都说穆家寨,只是大概的一个称呼。真正了解穆家寨的人却是极少。”沈氏缓缓地对纪晓棠道,“真正到过穆家寨的人就更少了。” 穆家寨并不是平常的村镇。 “咱们在穆家寨还有老宅子,什么时候领你回去看看,你就知道什么是穆家寨了。”沈氏慈爱地抬手,摸了摸纪晓棠的发顶,“这天下太平啊,咱们就在繁华处好好过日子。若是不太平了,咱们也不怕。就躲进山里去,天大地大,咱们最大。任是谁也奈何不了咱们。” “外祖母的意思,是占山为王不成?”纪晓棠就笑道。 沈氏也笑了,却不肯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你娘和你爹爹相识,就是在穆家寨。”沈氏接着说道。 终于说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身上了,纪晓棠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暗夜里更加明亮。 “这个穆家寨,是外祖母说的,真正的穆家寨吗?”纪晓棠就问。 沈氏就顿了顿,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并不是。”沈氏的声音还是平平静静的,“你爹爹跟你祖父还有你大伯,就像你跟你小叔一样,就在穆家寨下的那条路上经过,不巧就遇到了剪径的山匪了。” “你外祖父带着我、你娘,还有你舅舅们那个时候正好探过老宅,正往城里返回,就救下了你祖父父子三个。” “你外祖父本就是热心肠,又见你祖父三人都是仪表堂堂、谦逊有礼,且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就干脆将人请到城里,到咱们宅子上暂住了下来。” “你外祖父一个武人,你祖父却是书生,谁想到,他们两个人竟然谈的十分投契。你外祖父的性子你这些天也看在眼里了,他先是要跟你祖父义结金兰,接着又觉得这样还不够亲近,就说要跟你祖父结成儿女亲家。” 纪老太爷没有女儿,那么这儿女亲家,就只能是将纪二太太嫁进纪家了。 “那个时候,你大伯父是已经定了亲事的,你爹爹却还没定亲。你祖父立刻就同意,为你娘和你爹爹定下了亲事。”沈氏说到这里,嘴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纪晓棠就隐约地猜到了些什么。 “我娘难道就愿意了吗?”纪晓棠就问,“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定十分疼爱我娘,这婚姻大事,即便外祖父性子豪爽,只怕也不肯就自己做主吧。” “你这机灵的小丫头!”沈氏就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端午 “你娘那个时候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是个美人坯子。在这任安城中,也颇有几户人家中意她。谁知道,她竟看不上那些习武的小子,偏偏一见了你爹爹就喜欢了。” 说起这些小儿女的事情,沈氏脸上的笑容都带了甜丝丝的意味。 “可巧,你爹爹也喜欢她。” 沈氏只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彼此喜欢,并没谈及详情,然而看她的神态语气,纪晓棠也能猜得出来,那个时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必定是两情相悦,被双方的父母看在了眼里。 “当时,你外祖父想着你祖父是个读书的人,怕是不愿意跟咱们武人家里结亲的。可为了你娘,你外祖父也是豁的出去的。”沈氏说着话,就笑。 那天穆洪找纪老太爷谈天,什么义结金兰,不过是虚晃一枪,后面要做儿女亲家才是他的本意。 “你外祖父还跟我说,若是你祖父不同意,他也不能看着你娘伤心,干脆就抢了你爹爹回来跟你娘成亲。” “那我爹爹岂不是成了我娘的压寨夫君了?”纪晓棠也笑。 祖孙俩因此就笑了一回。 “还好我祖父也是愿意的。”笑过之后,纪晓棠才道。 “是啊。”沈氏的目光有些幽深,“你祖父……,你外祖父这一生极少佩服谁,却极佩服你祖父。……夜深了,晓棠咱们睡吧。” 沈氏这样说着,就替纪晓棠掩了掩被角。回身躺下睡了。 纪晓棠却一时没能睡着。她总觉得,沈氏似乎是有什么事,瞒着她没有说。方才说到纪二老爷好纪二太太定亲,以及说到纪老太爷的时候,沈氏分明有几次是欲言又止。 沈氏将穆家的底细都跟她说了,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瞒着她? 纪晓棠心中迷惑,却也只能暂时放下。别看沈氏柔柔弱弱的。但却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同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穆洪,纪晓棠就有信心能够问出来。但是沈氏如果不是自己想说,别人是休想能问出来的。 然而今天沈氏的一番话。纪晓棠也不是一无所获。 穆家有这样历史,后来被纪家所连累,才会被冠上山匪的罪名。 山匪的事情,还是要尽快解决。消除隐患。 纪老太爷知不知道穆家的历史呢? 纪晓棠略一思索,就知道了答案。纪老太爷肯定是知道的。穆家的历史。如今只是没人再提起,然而却并不是什么秘密。纪老太爷没有理由不知道。 纪晓棠可以理解,穆洪因为宠爱女儿,而为女儿定下这门亲事。那么纪老太爷呢? 纪老太爷是没有理由给纪二老爷定下这门亲的。 纪二太太并不符合纪家挑选儿媳妇的标准。还有穆家这样的历史。也是被纪家所深深忌讳的。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定亲的时候,两个人都在少年。后来纪老太爷回到清远,纪老太太知道了这件事。曾经非常反对。 纪老太爷对纪老太太颇为纵容,可在纪二老爷的亲事上却一反常态。根本不顾纪老太太的不满,执意履行了婚约,让纪二老爷将纪二太太娶进了门。 纪老太爷极重后宅和睦,他又深知纪老太太的性情,应该会料到纪二太太进门后,与纪老太太之间必定会矛盾不断。 婆媳不和,是后宅的祸根。 为什么纪老太爷明知这些,还答应了亲事,并且后来也没有悔婚? 是因为疼爱儿子?因为要报答穆洪一家的救命之恩? 纪晓棠毕竟年纪还小,与纪老太爷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是她想来想去,都觉得纪老太爷不是这样的人呢。 那么,纪老太爷是看中了纪二太太,或者说,是看中了穆家的什么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纪晓棠渐渐沉入了梦乡。 睡梦中,纪晓棠似乎走进了一座深山。大山深处,两扇高大的石门轰隆隆的推开,那里面…… ……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当日 穆洪等人都并不在家,沈氏就跟张氏、纪晓棠、穆家豪商量着,这个端午节该怎么过。 “虽然他们爷们儿都不在,咱们这个节还是要照常过……” 任安城中端午十分热闹,有庙会,还有赛龙舟。 “晓棠还是第一次来,咱们收拾收拾,大家一起去逛逛庙会,看赛龙舟去……”沈氏这么说着,也准备了出门穿的大衣裳,但是纪晓棠却看得出来,沈氏的兴致并不高。 穆洪父子这次出去并不是普通的差事。 倭寇残暴,这次的差事虽然是谋定后动,但依旧危险重重。 纪晓棠不仅担心穆洪父子三人,还担心纪三老爷。而且,她也记挂着祁佑年。 别说是沈氏了,就是她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心思出门去玩。纪晓棠知道,沈氏说要出去,主要还是为了她的缘故。 “外祖母,我不想出门。”纪晓棠就对沈氏道,“咱们就在家里过节也是一样。有什么好玩的,等外祖父和舅舅们回来,大家再一起去也是一样。” “若依着我,这个节咱们也可以等着外祖父他们回来,顺便就给外祖父和舅舅们庆功了,岂不是更好。” 沈氏看了看纪晓棠,见她说的真心实意,就笑了。 “怪不得你娘总说你最懂事。小小的年纪,就这样会体贴人。晓棠的话,我爱听呢。”沈氏就笑着道。 张氏也很高兴。 “只是这样,就委屈了我们晓棠了。”沈氏又道。 “谈什么委屈呢,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了。”说到这,纪晓棠就想起穆万杰来。她低下头,穆万杰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也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我长大了。”穆万杰眨了眨眼睛,立刻就挺起了胸脯。“我等祖父、爹和叔一起回来,再带我和晓棠姐出去玩。” “好孩子。”张氏就将穆万杰抱起来,在他胖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沈氏当然不肯真的委屈纪晓棠,虽然没再安排出去玩,家里面却准备了丰富的宴席。沈氏还拿出亲手制的两套衫裙,香囊荷包等物给了纪晓棠。沈氏心灵手巧。做的衫裙十分漂亮。 “多谢外祖母。”纪晓棠欢欢喜喜地接了。当即就到里屋换上,这才出来跟着沈氏一起入席。 穆洪等人自出发,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端午夜。纪晓棠和张氏都极有默契地到了沈氏的屋中。 穆万杰闹了一阵,熬不住就在旁边睡下了。 纪晓棠却丝毫睡意也无,再看旁边,沈氏和张氏也都无意去歇息。 娘儿三个就在灯下默默地坐着针线。偶尔说上一两句话,谁都没提男人们的事。 三更天。沈氏才从绣绷上抬起头来。 “没注意,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了。都歇了吧。”沈氏就道,“老大媳妇也别来回折腾了,就在小杰旁边凑合睡吧。” “娘和晓棠先歇着。我还不困。”张氏就道,“等我把小杰他爹这双鞋底子纳完了,我再去睡。” 张氏并不喜做针线。但是穆家英和穆万杰身上的衣裳鞋脚却都是她亲手做的。精致虽不大谈得上,但是却针脚细密。尤其鞋底子纳的最是厚软、结实。 “晓棠去睡吧。”沈氏就道,“我今天白天走了困,现在躺下了也睡不着。” “我也不困。”纪晓棠就道,“将这帕子绣好了,我再去睡。”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互相的心思也就明白了。 “哎……”沈氏笑着叹气,也不催纪晓棠和张氏去睡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在哪里,碰没碰上那些倭寇……”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时候,穆洪、祁佑年、纪三老爷等人应该正与倭寇们短兵相接。纪晓棠轻轻地挑了挑灯芯,火苗蹿了一下,屋子里立刻亮了许多。 烛光中,纪晓棠似乎看见了万家村外的刀光剑影。 四更天,纪晓棠的帕子还没有绣好,还是沈氏担心纪晓棠熬坏了身子,好说歹说地,大家就一起在沈氏的屋子里歇了。 似乎才歇下不久,纪晓棠就听见外面有人声。 纪晓棠猛地睁眼,就见窗外天色刚刚有些发白。 沈氏和张氏都警觉地坐起了身子。 “……老爷打发人回来报信儿了。”就有小丫头在门外禀报道。 “打发了谁回来,快让他进来。”沈氏立刻就道。 纪晓棠忙跟着起来,快手快脚地收拾利落,穆洪打发来报信儿的人就已经被带到了门外。 纪晓棠和张氏陪着沈氏出来到外间坐了,这才将人叫进来问话。 穆洪打发回来的,是他身边的亲兵小校。 “……老爷和祁千户在万家村外埋伏,几乎将倭寇一网打尽。老爷怕家里太太担心,打发小的回来报信儿给太太知道。” “你老爷和你爷们都好?”沈氏忙就问道。 “老爷、大爷和二爷都平安无恙。大爷、二爷杀敌勇猛,老爷非常高兴。”小校就回禀道。穆家英和穆家豪都斩获了不少倭寇首级,回来都是不小的军功。 沈氏和张氏脸上都露出欢喜的表情来。 “纪三老爷可在我外祖父身边?”纪晓棠就问。 “纪三老爷也平安,说是还救了个人,具体的小的就不清楚了。”小校也忙答了。 “那祁千户呢?”沈氏又问。 “这次是祁千户排兵布阵,能将倭寇一网打尽,多亏祁千户用兵如神。”小校立刻就道。 “倭寇共有多少人?大家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纪晓棠就问。 “……正在清点战场,倭寇大概二百人。……先打发了我来传信,还有许多后续事情要料理,今天只怕回不来,怕家里担心。”小校就道。 穆洪打发了亲兵小校回来,一是向沈氏保平安,二就是告诉沈氏,他们最早也要到明天才能回来。 这亲兵小校自然不是自己独个回来的。 祁佑年和穆洪那边收拾了倭寇,就立刻打发人回来给任安卫所的千户送信儿。出去练兵,正好就遇到倭寇来犯,不及禀报上司就地阻击了倭寇,这自然是要层层上报的。 这亲兵小校,就是跟着给任安卫所的千户送信儿的小校一起回来的。 小校在这里向沈氏禀报完毕,就说告辞,说还要立刻回去。 “千户大人得了禀报,必定会亲自带兵前往万家村。小的就跟着大队人马一起走,不好耽搁。”小校这么说着,就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 原来穆洪身边的亲兵小校却是个极机灵的。 沈氏自然不会拦着,一面给了小校赏钱,又让人给小校端了热汤热饭上来。小校也不坐沈氏让他坐的马扎,就蹲在地上唏哩呼噜地吃了,然后给沈氏磕头离开了。 “这回爹可是立了大功了。”张氏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千户大人要带兵去,是要分战功哩!” 原来张氏也是个明白人。 这其实也并不奇怪。毕竟出身自军户,又嫁入军户,对于这军中的事情,天生就比别人多几分敏感,看的更加清楚。 “只要他们都平安就好。”沈氏就道。 “是,娘说的对。”张氏立刻就道。 …… 穆洪、祁佑年、纪三老爷等人是五月初九日,方才回到了任安城。穆洪等人先去了卫所衙门,纪三老爷是最先回到穆府的。 纪晓棠早就带着人等在门口。 纪三老爷在门口就下了马,却并没看见纪晓棠,而是回头跟人说话。 这几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穿的还是出门时的那套衣裳,却已经又脏又破。纪三老爷的脸上也黑一块白一块的,不知道这脸是几天都没洗过了。 若是纪老太太看见了,不知道会怎样心疼,纪晓棠心里想。 “小叔。”纪晓棠就叫了一声。 纪三老爷听见了,立刻转过头来,看见了纪晓棠,纪三老爷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立刻就健步如飞地走过来。 “晓棠。”纪三老爷走到纪晓棠身边,就伸出手,却在半路就顿住了。 纪三老爷的脸上露出极为尴尬的神色。 “晓棠,那个,小叔太脏了……” 原来他自己也知道! “小叔,你回来了,咱们要好好算算账!”纪晓棠就一把拉住了纪三老爷,就往院子里走。 纪三老爷就苦了脸。本来以为能够享受到凯旋的英雄的待遇,谁成想,刚进门,就被小侄女当闯祸的小孩子一般教训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男人的友情 “晓棠,晓棠,”纪三老爷被纪晓棠拉着,并不敢挣脱,一面却朝后面看了一眼,这才转回头来,低低的声音跟纪晓棠商量,“小叔知道错了,不该瞒着你偷跑出去。小叔认罚就是。……这还有外人,晓棠你给小叔留点儿面子。” “什么外人?”纪晓棠一开始以为纪三老爷说的是穆家的下人。 “就是、就是……”纪三老爷往后看。 纪晓棠也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跟着纪三老爷回来的一众人中,确实有个生面孔。 那是个大约弱冠年纪的男子,长的身材颀长,面色微黑、五官俊朗。 纪三老爷还带了一个陌生人回来! “他是……”纪晓棠就问,但是并没有松开拉着纪三老爷的手。 “是万家村的万嘉树万兄,我救了他,他非要跟来的。”纪三老爷就低声地说了男子的来历。 这个时候万嘉树就已经走过来,对着纪晓棠纳头就拜。 “想来就是纪兄嘴里常念叨的纪三姑娘,小子万家村万嘉树有礼了。”万嘉树给纪晓棠行礼,“倭寇来犯,多亏纪兄救了我,救命之恩难报,家父命我送纪兄回来,多多拜上。” 万嘉树行动有礼、说话妥帖,纪晓棠自然也以礼相待。 万嘉树不仅自己跟了来,还带来了马车和从人。看马车上装的满满的箱笼,纪晓棠就猜到了万嘉树的来历。 “万公子太客气了。万公子远道而来,还先请到客厅待茶,等我小叔略洗漱洗漱再来相见,也免得失礼。”纪晓棠就道。一面吩咐跟随的管事妥善安顿万嘉树一行人。 万嘉树颇有眼色,知道纪晓棠是要私下里跟纪三老爷说话,当然点头答应,一面就跟了管事离去。 纪晓棠又让小丫头去上房给沈氏报信儿,也说纪三老爷要先洗漱了再去请安,一面就拉着纪三老爷往他暂居的院落中来。 知了这两天吃了郎中开的药方,身子已经好了。忙就上前来服侍。 纪晓棠这才放开纪三老爷。一面看着纪三老爷洗漱,一面跟纪三老爷说话。 纪晓棠问的,自然是纪三老爷所经历的万家村中的情形。 纪三老爷现在也不隐瞒。从头到尾就都跟纪晓棠说了。 原来那天纪三老爷跟这种人商议,知道有倭寇来犯,就按捺不住热血翻涌,也要去杀倭寇保一方百姓平安。纪三老爷一腔热血。却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鲁莽行事。他将李师傅和身边几个精干的护院随从都带在了身边。 因为怕纪晓棠知道了追赶,也怕穆洪等人不让他跟。纪三老爷就留了心,先行一步上路,等到了万家村附近才出来跟穆洪等人见面。 那个时候,穆洪早就接到了沈氏捎去的消息。并没有赶纪三老爷回来,而是安排了人照顾纪三老爷。 几百兵丁就在万家村外设了埋伏,纪三老爷也想上阵杀敌。穆洪等人这次却不肯答应,祁佑年就将纪三老爷安排在村内。让他和村中的青壮在一起,负责维持村内的秩序,也免得有落网之鱼进村杀害百姓。 端午夜,万家村外热热闹闹地打了起来。 纪三老爷在村中极跃跃欲试,然而他还是听了祁佑年的话,杀倭寇和护百姓,都是同等重要的事情,因此就认真地按着安排带着人在村中巡视。 外面打了一阵,竟真的有落网之鱼偷偷摸进了万家村。 来的还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万家村吃过亏的浪人。这浪人还带了两个同伙,进村就直奔那个被他调戏的姑娘家里。 这还是对人家姑娘心存不轨,且发狠了要报复。 浪人进村,还没摸到姑娘家里,就先遇到了独自一人的万嘉树。 万嘉树身上也颇有些功夫,但却并不是三个浪人的对手,眼看着性命不保,纪三老爷带着人正好赶到。 “是文达亲手砍了那浪人。”李师傅坐在旁边,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李师傅也收拾妥当,被纪晓棠请到屋中来说话。 去了一趟万家村,李师傅整个人的精气神儿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李师傅称呼纪三老爷为文达,不再称呼三老爷,这两人往万家村一趟,共同杀倭寇,关系更加厚密。 “还是李师傅助我。”纪三老爷此刻不仅洗漱干净,还去里间换了套衣裳出来。“我能毫发无伤,多亏李师傅左右护卫。” 纪晓棠就站起身,郑重地谢过了李师傅。 李师傅也忙起身还礼,只说不敢当。 “我看万公子不似普通人。”纪晓棠就说起了万嘉树。 “晓棠你见的不错。”纪三老爷就在旁边坐下来,他告诉纪晓棠,万嘉树是万家村首富万才的长子。“他家也有渔船出海打渔,不过他家之所以成为万家村的首富,还是出海经商得来的。” 万家村之所以成为沿海一带最为富庶的村镇,也正因为这首富一家领着出海经商的缘故。 “别看万嘉树年纪轻轻,已经往海上走了两回,见多识广,他又善言谈,我跟他说了几回话,就觉得受益良多。他要跟来,送厚礼给我。这些我都并不在意,之所以没拦着他,就是这个缘故。” 纪三老爷跟万嘉树很谈得来,并且喜欢听万嘉树说那些海外的见闻。 “既然这样,小叔,我是不是要人给万公子安排住所?”纪晓棠就问。 “我正要留他在城中逗留几天,如此甚好。”纪三老爷就道,“倒不用另外安排住处,只在我这院子里给他收拾出一间屋子就行。这样我们也方便说话。” 纪晓棠就点了头,这才带着纪三老爷往主院来。 见纪三老爷平安归来,沈氏终于放了心,听说纪三老爷不仅亲手杀过倭寇,还救了人,她就更高兴了,一面就忙请万嘉树前来见面。 万嘉树仪表堂堂、举止有礼,沈氏也欢喜,当下就留万嘉树住下,万嘉树也不推辞,一面就让人送了礼单上来。 万嘉树不仅来答谢纪三老爷的救命之恩,连同穆洪和沈氏这里,也备下了厚礼。 第一百四十章 封赏 “并不只是我这一家一户,还是全万家村百姓的一点儿心意。”万嘉树很诚恳地跟沈氏说道。 如果不是穆洪他们带兵保护,没有任何防备的万家村在倭寇的劫掠之下,肯定会家破人亡。万嘉树是见过被倭寇劫掠之后的惨象的,因此对此好不怀疑。 而且,那倭寇还跟万家村结了仇。倭寇残忍且睚眦必报。 “只要大家都没事就好,也是他们爷儿们的职责所在。”沈氏对万嘉树很和蔼,至于万嘉树送来的厚礼,她只说等穆洪回来再做定夺。 “难得你大老远的来任安城,又跟纪三老爷聊得来,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其余不必挂心。”沈氏这是事先听了纪晓棠的话,就安排小丫头去给万嘉树收拾屋子。 纪三老爷带着万嘉树就先去安顿了。 穆洪父子三人,则是天将傍晚的时候才从卫所衙门回来。穆洪将祁佑年也一起带来了。 一家子团聚,自然都欢天喜地。 纪晓棠就问与倭寇的战况如何。 穆洪就兴奋地告诉纪晓棠等众人,这次在万家村打埋伏,共得倭寇首级若干,活捉倭寇若干。除此之外,他们还缴获了倭寇们的船只以及财物若干。 至于任安卫所官兵这方面,除了有少数的伤者,并无一人阵亡。 这在与倭寇的遭遇战中,几乎是绝无仅有的。说起来,这当然是准备充足,且打的是埋伏战的缘故。 “已经写了战报上去,就等着领战功了。”穆洪哈哈大笑。战功还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次的仗打的太舒心了。 “外祖父和两位舅舅都要升官了!”纪晓棠就笑。 “我还罢了。”穆洪就摆摆手。“你两个舅舅是可以升一升的。” 尤其是穆家豪现在还是个总旗,这次凭借战功,应该可以升为百户了。 “这次大捷,功劳最大的,还得说是阿佑。我升不升的还没什么,阿佑就有些可惜。”穆洪就又说道。 祁佑年看上去却很淡定。似乎并不将升官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次救了一个村子的人。这就是无边的功德了。”沈氏就道。 纪晓棠心里暗暗想,若说到功德,这次救的又何止是一个村镇人的性命。 “不只一个村子。”穆家英就道。“审问了抓到的俘虏,原来这伙倭寇这次定好了计划,万家村只是他们的目标之一,另外他们还盯上了几个富庶的村镇。……他们要报复万家村的人。打算要将村里人全部杀掉。” “多亏咱们去的及时。”穆家豪就道。 “对了。”穆洪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事,扭过头来问纪晓棠。“晓棠,你跟外祖父说说,你在螺女庙后山见到的那两个人,到底是长的什么模样?……我们在万家村特意询问了。都说村里和附近的人这几天都没有往螺女庙来的……” 说起来,这一切的源头,还是纪晓棠将无意间听到的关于浪人的消息及时告诉给他们的缘故。 纪晓棠根本就没见到什么人。听穆洪这样问了,只得含糊着说没太注意那两个人的长相。 “这就奇怪了。”穆洪就道。 万家村打了浪人这件事。因为涉及到未出阁姑娘的名节,村子里的人并没有往外面传。 而且,当初穆家英去追的时候,竟然连个人影也没有追到。那两个人竟似来无影、去无踪的。 穆洪觉得奇怪,也说了出来。祁佑年却只是看了看纪晓棠,什么话都没有说。 “总之是好事,你们纠结这些做什么。”沈氏就道,“依着我说,这还是螺女娘娘显灵!通过咱们晓棠,救万家村的百姓。” 沈氏一说螺女娘娘显灵,穆洪本来也不是会纠结细节的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过两天,咱们得再去庙里好好地拜一拜。”沈氏就很虔诚地道。 “或许真是天意。”祁佑年就点了点头。 穆洪父子三个历来知道祁佑年并不相信这个,听他这个时候这样说话,就都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来。 祁佑年却仿佛并没有注意到穆家父子的脸色。 “先是住持的师弟告诉了咱们从南面来的见闻,已经让咱们警惕。接下来晓棠又听到了那段话,这才有咱们带兵往万家村去。这可不就是天意吗。”祁佑年就接着说道。 “天意,嗯,是天意。” 天意也好,螺女娘娘显灵也好,总之是再也没人问纪晓棠关于那两个人的事情了。 沈氏就又说了万嘉树的事情。 对于万嘉树住在穆家,穆洪自然没什么异议。又说到万嘉树代万家村村民送上的厚礼。万嘉树共准备了几分厚礼,纪三老爷和纪晓棠是一份,穆家这里是一份,还有一份,是给祁佑年的。 “打了胜仗,上面自有赏赐。”穆洪就道,“这两天在万家村,万姓族人很是热情。当时就要送我们厚礼,我们不肯收。万嘉树跟着来,只说是要答谢纪三的救命之恩。” 穆洪和祁佑年的意思,还是不收这个礼。 “心意领了就是。”穆洪哈哈笑道。 当晚,沈氏就安排下丰富的宴席,众人尽兴喝了个一醉方休。 因为数天劳碌,宴席过后,大家也就各自散了。 任安卫所的战报送上去,很快就有封赏下来。这次的封赏,竟是出乎众人意料中的丰厚。 穆洪和祁佑年各自晋升一级,从副千户升任为千户。原来任安卫所的千户则是转调他任,从此以后,任安卫所,就归了穆洪和祁佑年全权管辖。 穆家英因为战前查访敌情以及在战役中表现英雄,也加官一级,升任副千户,坐了穆洪以前坐的位子。穆家豪就如同众人预料的一样,从总旗升任百户。 除此之外,各人还得了许多的尺头、金银赏赐。 各人辖下兵士也按战功多少各有封赏。 一时之间,不仅任安城因为这次大捷欢欣鼓舞,穆府上下更是喜气洋洋。 穆洪没有想到,他能做了任安卫所的千户官。从副千户到卫所的千户,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论起职权却大不一样了。 “阿佑那小子不用说,就这里对他来说都是龙游浅滩了。”穆洪私下里就对沈氏和纪晓棠说道。然而这次的晋升对他来说却是意义非常。 对纪晓棠也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财富 “晓棠是我的福星。”穆洪就高兴地道。这么多年,以穆洪的资历、勇武和累积的功劳,早就应该可以晋升,却一直在副千户的位子上没有动。 这自然有许多原因。 穆洪自己早就看开了,他并不怨天尤人,只觉得自己是个武夫,所以上峰不肯晋升他。 如今纪晓棠来到府城,在穆家住了不久,他就能立下这样的战功,得到了晋升,能够统领一个卫所的兵丁。穆洪喜出望外,觉得是纪晓棠给他带来了福气。 这件战功,可不就是纪晓棠带给他们的吗。 “外祖父不要妄自菲薄。依我看,这个千户,还是委屈了外祖父呢。”纪晓棠也笑着道。 穆洪就哈哈大笑。 一大家子都开开心心,只有万嘉树愁眉苦脸。穆家待他非常好,纪三老爷又和他谈的非常投机,但是他被父亲委派,受乡亲所托要送出去的厚礼,却始终送不出去。 “……大家的一片心意,这样回去实在没法子交代。”万嘉树因为跟纪三老爷熟悉了,就跟纪三老爷抱怨,意思是想让纪三老爷帮他想想办法。 正巧,纪晓棠也在场。 纪三老爷就说他没办法,万嘉树就将目光转向了纪晓棠。他在穆府住了这几天,纪晓棠说话的分量,他是知道的。 “只有请纪三姑娘帮我一把了。”万嘉树就给纪晓棠行礼,“求姑娘帮我说项几句。姑娘不只是帮我,还是帮了我一村的父老。” 万嘉树不将这些礼物送出去,是绝对不肯罢休的。 纪晓棠略一思忖,出乎纪三老爷的意料。她竟然点了头。 “可以将礼单给我,成不成的,却不敢保证。”纪晓棠就道。 万嘉树喜出望外,忙就将他随身携带的礼单奉了上来,不是两份,而是三份,其中自然就有给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的。 虽然穆洪和祁佑年对外隐瞒了消息。但是万嘉树还是知道了。如果没有纪晓棠在螺女庙听到了万家村的消息。并及时告知穆洪和祁佑年,他万家村也是劫数难免。 万嘉树见礼单给了纪晓棠,见纪晓棠收了。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收不住。 这礼单他送出去了,可就没打算再收回来。这礼物,就算是送出去了。他这是赖定了纪晓棠了。 纪三老爷在旁边瞧见了,就干咳了一声。 万嘉树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我侄女话说的明白。不成了还要将礼单退回给你。你可不要打什么别的主意,欺负我侄女年纪小、不懂事、心肠软。”等纪晓棠离开了。纪三老爷立刻就对万嘉树道。 纪三老爷的话说的很不客气,由此可见,这两人相处的极融洽,已经到了不避嫌疑的地步了。 万嘉树就对纪三老爷陪笑。心里依旧打定了主意,这礼物,就着落在纪晓棠身上了。 谁让纪晓棠的面子比他们都大呢。 纪晓棠拿了万嘉树的礼单。就回到主院,她没往沈氏的屋子里去。就先回了自己的耳房。 在屋中坐下,纪晓棠才将礼单拿出来大略地看了一回。 三份礼单,祁佑年和穆洪的那两份,各自折合白银约有一千五百两,而给她和纪三老爷的这份,就更多一些,大概折合白银两千两。 礼单上许多东西,都是万嘉树随同出海的船队,从海外带回来的。 万嘉树这个名字,纪晓棠是有所耳闻的。 如今万家跟着船队出海,已经使得万家村都富庶了起来。纪晓棠在意的却并不是万嘉树或者万家村,而是万家出海经商的船队。 那船队并不是万家的,而是万嘉树外祖父洪家的。现在洪万两家的经商船队还不算出名,但是以后,洪家船队却会大大的有名。 洪家船队会因为得到大笔的自助,出海经商创造出数不清的财富。就是这大秦的天下乱了,洪家的船队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洪家的船队并非只有洪家人自己,因为洪家的财力还不足以支撑一整个庞大的船队。船队里就有如万家这样出钱、出人、出船入股的。 万嘉树在穆家住了这几天,纪晓棠一直在暗地里观察他。 万嘉树的人品、性情和才干,纪晓棠对于自己观察的结果还算满意。 纪家与万家虽然以前并不相干,但是现在多了一层密切的关系,纪三老爷救了万嘉树的性命,而且两人明显已经成了要好的朋友。 纪晓棠打算,入股洪万两家的船队。 不管世事如何,银钱总是能够派上大用场的。而且,走通了海外这一条线,也是给纪家留一条后路。万嘉树和纪三老爷聊天,聊在海外的见闻,纪晓棠也跟着听了许多。 海外的许多岛屿、大大小小的国家。 纪晓棠很快就打定了主意。不仅纪家要入股洪万两家的船队,她还打算将穆家和祁佑年都一起拉进来。 等祁佑年跟着穆洪一起回来,在上房里坐了,纪晓棠就拿着礼单走了过来。 “有事情要跟外祖父和阿佑商量。”纪晓棠在椅子上坐下,郑重其事地道。 祁佑年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盅,看着纪晓棠,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晓棠有什么事,尽管说。” 穆洪自然也是点头。 纪晓棠就将万嘉树的礼单拿出来,给了穆洪和祁佑年。 “哦,这件事……”祁佑年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是万嘉树求到了晓棠这里……”礼单由纪晓棠送过来,祁佑年想要不收,却是有些却不过情面的。 万嘉树是个极精明的人,祁佑年早就看出来了。 “阿佑猜对了。”纪晓棠就笑了笑,“我要说的事,与这个有关。” “万家送上这两份厚礼,是感激外祖父和阿佑救了他们全村的人,除此之外,也有别的考量。”纪晓棠娓娓道来。 穆洪和祁佑年都点头,他们也想到了。 “晓棠,他就算是不送这些,难道我们就不管他万家村了?他那里容易受倭寇滋扰,我们已经定了计划,会重点注意的。”穆洪就道。 “万家村,求的是安心吧。”祁佑年也道。 这种事情,他们在官场上也算是见得多了。 “外祖父和阿佑有没有仔细看过礼单,……可有许多并不是咱们本土之物,万家如今做的是出海经商的买卖。”纪晓棠就又道。 “说起来,倭寇这次重点要劫掠万家村,也是因为他家出海经商,声名在外的缘故。”祁佑年就道。 他是将所有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 万嘉树急于送出厚礼,为的就是树大招风,求任安卫所的庇护。 “外祖父和阿佑有没有想过,也在他们出海经商的船队中参上一股?”纪晓棠见渐渐说的靠近主题,也就不再绕弯子。 穆洪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就去看祁佑年。 祁佑年就看纪晓棠。 “晓棠的意思?” “如果外祖父和阿佑肯在船队中入股,不仅从此以后添了个进项,也足够安了万家的心不是吗。”纪晓棠就笑道,“不瞒外祖父和阿佑知道,我已经打算要入股船队了。” “这是……万嘉树向晓棠提议的?”祁佑年就问。 “并不是。”纪晓棠就摇了摇头,“他并没跟我提船队的事,只是求我帮忙,让外祖父和阿佑收下礼物。” “晓棠还懂得经商的事?”穆洪略微有了些兴趣,就问道。 “不敢说懂,但是出海贸易,也是自来就有的事。……船队不需走的太远,就是往南面诸小国走上一趟,用咱们的丝绸、瓷器和茶叶换来宝石,利润何止百倍。”纪晓棠见穆洪有些动心,就趁热打铁,“这两天我有问过万公子,洪万两家的船队都是惯出海的老手,风险虽有,更多的是保障。” 纪晓棠对洪家的船队很有信心。 “一会问问你外祖母,家里有多少闲银子,可以入上一股的。”穆洪想了想,就点头说道。 能够赚到银子自然是好,主要还是纪晓棠开了口的缘故。再说,这样还能安了万家村百姓的心,也算是一举数得了。 见穆洪点了头,纪晓棠就去看祁佑年。 “哦,我没多少银子。”祁佑年的样子颇有些窘迫,“但是勉强也能入一股吧。” 这就是也同意了。 纪晓棠心中欢喜。 “阿佑若是暂时银子不凑手,我这里有,可以先拆借给你。”纪晓棠就微笑道,她知道祁佑年没多少钱,俸禄几乎是月月光。“以后阿佑每月领了俸禄,慢慢还给我就是。” 祁佑年就干咳。 穆洪则是大笑。 他们这里说定了,纪晓棠就先将纪三老爷找了来,将入股的事情跟他说了。说服纪三老爷根本不费什么力气,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我也正有此意。”纪三老爷就道。 “那小叔可跟万公子说了?万公子怎么说?”纪晓棠就问。 “他很想我一起入股。”纪三老爷就道。纪家可是任安府首屈一指的人家。“穆叔和阿佑也要入股,他定然更加高兴,我这就去跟他说。” 纪三老爷匆匆离去,很快就带了万嘉树一起前来。 万嘉树显然已经听纪三老爷说了,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资 万嘉树极善言辞,又将洪万两家船队的情况仔细介绍了一遍,说是非常欢迎穆洪、祁佑年还有纪家入股船队。 入股的事情,当即就定了下来。 至于各家究竟入股多少,却还要继续商议。 穆洪是个急性子,就跟沈氏商量了,一家子就拿出五千两银子来入了股。祁佑年手头并没什么闲钱,但是见穆洪出了五千,不知他想了什么办法,隔天也拿了五千两银子来。 纪晓棠微微有些吃惊,她既然知道洪家船队出海贸易收益丰厚,就打了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念头。祁佑年没什么银两的事情她知道,私底下是打算借钱给祁佑年。 祁佑年有野心、有才干,但是想要节节晋升,除了这些还不够。祁佑年还需要机会,和财力支持。 纪晓棠打算尽可能利用自己重生的优势,给祁佑年提供机会。至于财力支持,她也考虑到了。 “阿佑,你哪里筹来的银子?”这天祁佑年过来,纪晓棠就找了个机会,悄悄向祁佑年询问。 “哦……”祁佑年就略微犹豫了一下。 谁都知道他家境普通,如果这个时候他对纪晓棠说,正巧他娘怕他缺少银子使唤,所以打发人送些体己来给他,只怕纪晓棠不信。 如果要纪晓棠相信,他就得将自己的家世全盘托出。 祁佑年并没打算对纪晓棠隐瞒自己的家世,但现在却还不到说的时候。 “我有我的法子……”祁佑年只得对纪晓棠说道,意思是让纪晓棠不用操心。 “你有什么法子,找人拆借的吗?找别人还不如找我呢。”纪晓棠就道。 祁佑年就笑了笑,只说不是借的。但如何得的这银子,他又不肯说。 纪晓棠心中诧异,但是看看祁佑年的脸色,再转念想想,也就没再追问了。纪晓棠相信祁佑年这银子的来历不会有什么不妥。 至于祁佑年不肯跟她借银子,想来还是看她年纪小,且是个姑娘家的缘故。 “晓棠打算拿多少银子入股?”祁佑年就问纪晓棠。 “我打算多出些银子。”纪晓棠就道。“不过。这还得我娘和我爹爹同意。” 如果只是小打小闹,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能做主。但是纪晓棠显然并不是小打小闹。 纪三老爷也曾问了纪晓棠这个问题。 “十万两,至少十万两。”这是纪晓棠当时给出的答案。 纪三老爷也是想多出些银子的。但是纪晓棠说出来的这个数目,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这么多银子!”这个数目,投入到洪万两家的船队中,只怕就是最大的股东了。 而这。也正是纪晓棠的打算。 她不仅要船队给她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她还想在船队中拥有发言权。 “怎么。小叔认为太冒险?不值得?”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 说到冒险,纪家再也没有人比纪三老爷更具有冒险精神了。 “不是。”纪三老爷就笑,几乎没用怎么考虑,纪三老爷就打算支持纪晓棠的决定。“我只是没想到。晓棠。这可是大手笔。” 纪家虽颇有家底,但是这两年也花了不少。 十万两,即便是对于纪家来说。也不是能轻易决定的小数目。 “你爹爹会同意吗?”纪三老爷担心的是这个。 “咱们尽量说服我爹爹就是。”纪晓棠就道,一面就商量着给纪二老爷写了信。 纪晓棠在信中。还将万家村的事情都跟纪二老爷交代了,最后才提到要入股船队的事。 纪二老爷的回信很快就到了。 让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吃惊的是,纪二老爷在信中竟然痛快地答应了他们要入股的事情。入股是肯定的,但是涉及入股的数目,纪二老爷说事关重大,还得跟纪大老爷商量。 纪家不是他一个人的,这样的大事,得三兄弟都首肯了才行。 纪二老爷在信中告诉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给纪大老爷的信他已经打发专人送了过去,很快就有回音。 最后,纪二老爷还特意嘱咐了两人一句“财不可露白”。纪家打算入股十万两白银的事情,实在不需要声张出去。 这件事,即便纪二老爷不特意嘱咐,纪晓棠也知道其中的厉害,自然不会大肆张扬。 “大伯父会不会同意呢?”放下纪二老爷的信,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 “这个可说不准。”纪三老爷就微微皱眉。他的年纪比两位兄长都要小很多,比起纪二老爷,他跟纪大老爷之间则更加生疏。 纪三老爷对纪大老爷的印象很单薄,而且,并不都是好印象。 “你大伯父那里……哦……”纪三老爷含糊着,似乎是有什么事瞒着纪晓棠。 “小叔,我一直就奇怪。大伯父……究竟为什么,我总觉得,大伯父家跟咱们很疏远。”纪晓棠趁机就问纪三老爷。 “这个,我也说不大清楚。那个时候还没有你,我也还小呢。”纪三老爷就道,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深谈,又或者,他也是真的并不清楚。“管他呢,反正是不要咱们操心的事。” 纪三老爷已经告诉万嘉树,纪家会出相当大的一笔银子,只是具体数目还没定下来。万嘉树已经得了穆家和祁佑年的出资,又听纪三老爷这样说,自然高兴。 这天,纪晓棠又过来找纪三老爷,正巧万嘉树也在。 “万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在府城开一家铺子。我是说,洋货铺子。”纪晓棠正想要找万嘉树,当即就说道。 万嘉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三姑娘的意思是?” 船队从海外带回的东西。一般在码头就转卖给了行商,行商再运到各地买卖,从中取利。纪晓棠那天看过万嘉树送上来的礼单,她认为船队从海外带回来的许多东西,在任安府应该也会很受欢迎。 万家村虽然做着出海贸易,但是任安的洋货市场却还是一片空白。 纪晓棠见万嘉树的眼睛亮了,就知道他也应该想到了这一点。 比起卖给行商的省心、快捷。自己经营商铺虽然要费事一些。但是盈利却并不小。而且,如果自家的铺子开的多了,并不需要依赖行商。那就又是一番更为广阔的前景了。 万嘉树本就极有经商的天赋,经纪晓棠这一提点儿,更是一通百通。 “这次往府城来,就存了几分心。只是我们是乡下人……”万嘉树就笑道。 开洋货铺子的事情,也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一家洋货铺子。自然是开在府城。纪晓棠就让万嘉树去寻铺面,还安排了穆府的一个管事同行。 “你尽管找合适的铺子,其余的事情完全不用担心。”纪晓棠告诉万嘉树。 这边打发了万嘉树去寻铺面,纪晓棠就又来跟沈氏和张氏商量。 “这个不同于船队入股。应该花不了多少银钱,且见收益的快。我想着,要是外祖母和大舅母有意。咱们几个就凑些银子,在这铺子里入股。以后每个月也能赚几个脂粉钱使使。”纪晓棠笑着说道。 沈氏和张氏都笑。 穆洪虽然拒绝了万嘉树的厚礼,但是万嘉树带来许多海外之物,沈氏和张氏见了,就很喜欢,已经打算私底下要跟万嘉树买了。 三个人商量了一阵,就都点头。 “我并没多少私房,搜罗搜罗,也就只有两百两。”沈氏就道。 张氏的私房没有沈氏多,且又不能越过了婆婆去,就说要凑一百两。 “我也出一百两,”纪晓棠就道,她的私房自然不止一百两。“另外,还有我娘、我姐姐,对了,还有小长生,也是一人一百。” 纪晓棠一个人就出了四百两,娘儿几个凑在一起,就是七百两银子。 纪三老爷知道了,就另外拿了自己的私房来,贴给了纪晓棠,共凑够了一千两银子,入了任安府第一个洋货铺子的股。 万嘉树也很快寻好了铺面,纪晓棠就拿出这笔钱来,将铺面盘下。收拾铺面请伙计等事,有穆家英和穆家豪兄弟带人相帮着,自然都顺利极了。 五月底,纪晓棠请人选了个黄道吉日,洋货铺子就正式开张了。 因为之前就将消息散播了出去,这开张的第一天,洋货铺子几乎被大姑娘小媳妇给挤爆了,竟赚了个钵满盆满。 万嘉树忙就过来请辞。 他也没有想到一切会进行的这样顺利,眼看着手里的货很快就会卖光,他得赶紧回去,一来是跟家里禀报清楚,二来也是调集更多的洋货进府城。 万嘉树离开府城,特意绕路往螺女庙去进了香。祁佑年另外安排了人手,护送万嘉树过了穆家寨。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又打发人送了信来。 这次的信中,却并不全是好消息。 纪大老爷接了纪二老爷的信,很快就回了信。纪大老爷并不同意入股船队的事。纪大老爷认为,船队出海风险太大,十次中有一次能顺利往返就算是万幸的事情。 纪家耕读传家,完全不用拿大笔的银钱去冒这个险。 另外,纪大老爷还说,读书人清贵为要,暗示纪二老爷不应该花费心思在经商赚钱上头,失去了读书人的清贵。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一起看着信,两人就都黑下脸来。 然而纪二老爷接下来在信中说的,却让两人的脸色慢慢地好了起来。 纪二老爷说,既然纪大老爷不同意,那就不能动用公中的银钱。纪二老爷愿意拿出他名下的资财来,入股船队。 纪二老爷却拿不出十万两,他为官数年的积蓄,加上其他林林总总的,还有纪二太太的私房,总共就凑了五万两。 这个数目对于纪二老爷来说,几乎是倾囊而出。 “还是二哥,我的亲二哥。”纪三老爷看着信,就感动到,一面看见纪晓棠,就又加了一句,“也是晓棠的亲爹。” “我爹爹只能出五万,剩下的,就得我和小叔想办法了。”纪晓棠看完了信收起来,就对纪三老爷说道。 “我的私房银子也不多,除非我回去偷偷把我屋子里的东西都卖了。晓棠,你有多少……”纪三老爷想了想,就问纪晓棠。 “……压岁钱、首饰、衣裳、尺头、表礼……”纪晓棠就将绣儿叫了来。 绣儿掌管着她的银钱和贵重物品。据绣儿估算,纪晓棠全部的私房加在一起,也就是有五千两。 纪晓棠觉得少,纪三老爷却有些咋舌。这里面,自然不算纪晓棠屋中摆的那些贵重摆设,那些都是纪家公中的东西。 “晓棠,你这么会攒钱。”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比起纪晓棠来说,他这个小叔可就有些汗颜。 “是绣儿帮我管的好。”纪晓棠就道。 她们叔侄两个人,将私房都打扫干净了,最多也就凑够一万两银子。 还有四万两银子的空缺。 “要是能从我爹爹那里把那枚印章拿到手,再拿出去卖了,这银子估计就能凑够了。”纪晓棠自言自语地道。 可是,那印章却是不能卖的。 “为今之计,小叔,还得靠你啊。”纪晓棠的目光就转向纪三老爷。 “我又有什么办法。”纪三老爷先是说道,随即就是眼睛一亮,“晓棠,你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小叔就去做。” “有什么主意?当然是打咱们老太太的主意。”纪晓棠眯了眼睛一笑。 纪晓棠让纪三老爷将纪老太太的私房挖出来。纪老太太的私房,其实就是纪老太爷的东西。 纪三老爷摸了摸鼻子,认真地考虑其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来。 “这件事,只有小叔能行。”至于纪三老爷要去怎样哄纪老太太,纪晓棠却不打算操心。 “好,那小叔就去试一试。”纪三老爷很快做了决定,不管是耍赖也好,还是哄骗也好,他都打算要从纪老太太手里挖出这笔银子。 “只是这样,小叔就得回清远一趟。”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回清远,纪老太太应该是最高兴的人。 “就说我想老太太了,回去看她老人家。”纪三老爷也眯了眼睛笑。 第一百四十四章 书香门第 任安府的院试在六月十五日开考,地点仍旧在贡院的考棚。院试与府试和县试都不同,一共只考两场,由学政主持。 第一场为正场,录取名单用圆圈揭晓,只写座号,不写姓名,俗称为“草案”。纪三老爷考过了正场,草案上榜上有名,随即又参加了第二场,也就是覆试的考试。 覆试之后三天出榜,录取名单揭晓俗称之为“出案”。 纪三老爷考过了两场,就没出门,只在穆府中等待出案。 六月二十二日,院试出案。报子披红挂彩敲着铜锣到了穆府的大门首,穆家上下立刻欢腾起来。 今天的日子特殊,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父子三个都早早去卫所衙门点了卯,然后就回来,大家都聚在正厅中,就等着报子来家了。 前院得到了消息,立刻就有小丫头跑到后院通禀。 纪晓棠此刻正陪着沈氏在上房坐着,虽然她心里对考试的结果已经有了底,但是真的听到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纪三老爷考过了院试,纪晓棠还是难免有些激动。 纪三老爷考过了院试,就有了生员的资格,要被成为秀才相公。从此以后,纪三老爷可以见县官不跪,免除徭役,还可以继续参加接下来的乡试,取得举人的功名。 秀才虽不能做官,却是初步迈进了仕的行列,从此以后再不是白丁。秀才虽不是官,却丝毫不能小看。不知道有多少人白首穷经,一辈子都只是童生。虽距离秀才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却是遥不可及。 纪三老爷素常不喜读书,可一旦浪子回头,第一次参加考试,就顺顺利利地接连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成了秀才相公。这件事。即便是在府城任安。也被人津津乐道了许久。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 许多人都认为,还是纪家的祖坟福地选的好。纪老太爷和纪大老爷、纪二老爷父子三进士,即便是最不出色的小儿子,随便出手,也是一个秀才。 而这。应该还只是个开始。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看好纪三老爷在今秋乡试中的表现了。 纪三老爷知道考中了秀才,也是喜上眉梢。穆府这里大排筵席庆祝。纪晓棠一面就忙给清远的家里写信报喜,一面又给纪三老爷裁制儒生的官靴、巾带、袍服等。 纪三老爷打扮一新,参加了学政在衙门为新秀才举办的酒宴,行过了簪花礼。又拜过了孔圣人,从此以后,就正式成了孔子门生。 这一切都忙完了。纪三老爷就跟纪晓棠商量着要回清远。 他们三月从清远出来,如今已经是六月底。在任安已经是住了四个月了。虽然还要参加八月间举行的乡试,但是这期间,不论是他们自己,还是清远的家人,都希望他们能够回去一趟,亲人团聚。 这本来是早就说好的,但是穆洪、沈氏等人就非常舍不得,一再想让两人继续留在府城。 “来回也是劳心费神的,不如就等着考过了乡试,再一总回去,也是省心省事。” 这边挽留,清远那边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接到了喜报,就派了管事的带着许多护院来接纪晓棠和纪二老爷。 穆洪和沈氏无法,强留着两人又住了两天,这才吐口肯放行了。 叔侄两人来的时候带了许多的东西,回去的时候虽没来时那么多车马,却也是不少。这其中就有许多是穆洪和沈氏一家给两人置办的东西,还有给清远的纪家人捎去的礼物。 就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两个人,也采买了不少的东西打算要带回去, 这一天,纪晓棠和纪三老爷收拾利落了,就从穆府起身。 穆洪和沈氏将两人送到大门口。 沈氏拉着纪晓棠的手,久久舍不得放开。 “回去都待我问好。”沈氏絮絮地嘱咐纪晓棠,“一路上要小心。回去住两天,就早点儿回来。这里你们叔侄也住的熟惯了,早点儿过来,也好准备乡试不是……” 沈氏就拉着纪晓棠,在马车下说话。依着她这个架势,纪晓棠这一天都别打算坐上马车离开了。还是张氏看着时辰不早,上前来劝解,沈氏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纪晓棠。 纪晓棠又给沈氏和张氏行礼,又摸了摸穆万杰的发顶,这才上了马车。 穆洪有差事,只能将纪晓棠送到了城门口,就回去了。 穆家英和穆家豪却带了兵丁,一直将纪晓棠送出城。出了城门,一众车马就在十里亭停住脚。穆家英和穆家豪只能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到这里,他们也有别的差事。 祁佑年带着手下一众亲兵,接替了穆家兄弟的位置,要继续护送纪晓棠前行。 这是在纪晓棠决定了出行的日期之后,大家就商量好了的结果。 本来,穆洪父子三个都打算要送纪晓棠过穆家寨,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偏偏在这一天,他们都有脱不开身的差事,只有祁佑年在这一天,是能腾出空闲来的。 护送纪晓棠的事情,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祁佑年的身上。 其实,这是祁佑年自告奋勇,而穆家人和纪家叔侄也没跟他客气。 十里亭,纪晓棠也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祁佑年身边除了他自己的大黑马,还牵了另外一匹马。那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看骨架比大黑马要矮一些,却丝毫不减神骏。 白马上鞍辔鲜明,额头还勒着红缨。 纪晓棠的目光落在白马的身上,半晌才移开了。 祁佑年已经牵着马到了纪晓棠跟前,他没说话,只弯着两弯月牙眼,将白马的缰绳递给了纪晓棠。 “这是……”纪晓棠犹豫着伸出手。 “这是给你的,晓棠。”祁佑年就道,一面非常享受地看纪晓棠欢喜的表情。 旁边穆家英和穆家豪都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也笑呵呵地看着。 “给我的呀。”纪晓棠接过了马缰绳,又仔细地将白马周身打量了一番,就觉得这白马几乎无一处不合自己的心意。 “试试吧。”祁佑年就道,一面非常自然地充当了上马石,虚扶着纪晓棠上了马。 祁佑年这个时候才放开马的缰绳,问纪晓棠准备好了没有,然而轻轻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白马飞一般冲了出去。 纪晓棠骑着白马在官道上跑了一圈,回到十里亭前慢慢放缓了速度。 看纪晓棠此刻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对这匹白马十分满意。 白马的脚力佳,而且十分稳健、听话。 跑了这一圈下来,也许是因为高兴的缘故,纪晓棠的脸颊微微泛红,更显得人面桃花。她从马上下来,大大方方地向祁佑年道谢。 “是该好好谢谢阿佑的。”穆家英就笑着道,“为了这匹马,阿佑可没少费心思?” 纪晓棠就用目光询问穆家英,究竟是怎么回事。 穆家英这才笑着告诉纪晓棠,这匹白马,是祁佑年在军马场费心寻来,且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精心训练好了,才送给纪晓棠的。 按照穆家英的说法,祁佑年是早就打算要送马给纪晓棠了。 “上一次在穆家寨,你那匹枣红马哪里都好,只是容易惊。”祁佑年当时就打定主意,要送纪晓棠一匹不容易惊的马。 什么马不容易惊,那自然是优良的且经过专门训练的军马。 为了这匹马,几乎是从纪晓棠到了任安开始,他就在着手准备了。而在这期间,他还一个字都没有透露给纪晓棠或者别的人。 如果不是驯马用的地方大,动静也不小,穆家英他们都未必会知道。 祁佑年之用心,可见一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家 “是军马?送给我,阿佑你会不会有麻烦?”纪晓棠听穆家英这样说,忙就问道。 “不会。”祁佑年就笑了,“晓棠你看……” 祁佑年让纪晓棠看他和穆家兄弟们的马,军马的身上都有印记,然而他送给纪晓棠的马身上却并没有。 “别的都还好说,只是找到它颇费了些力气。”祁佑年笑道。 “也就是阿佑了,若是我们,只怕没这么精细的心思。”穆家英和穆家豪就都笑道。 纪三老爷这个时候也将白马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看祁佑年,他没跟着凑趣儿,不过倒也没说别的什么,只是偶尔看向祁佑年的目光中带了些意味深长。 时辰不早,穆家英和穆家豪就跟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辞别,回城去了。 纪晓棠这回不坐马车,而是径直骑上了白马,祁佑年也飞身上了马,一众车马上了官道,就径直奔穆家寨而来。 道路两侧除了树木,就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再远处,遍是一簇簇的农舍。 纪晓棠坐在马上,看着四周景色,她来任安的时候还是乍暖还寒,如今回清远,却是暑气正浓。好在两侧树木成荫,时时又有微风吹来,倒是并不觉得热。 纪三老爷跟纪晓棠说了一会话,就转过头去找李师傅。 祁佑年就上前,跟纪晓棠并辔而行。 渐渐地,已经能看见穆家寨浓密的树林了。 “穆家寨这阵子没发生什么事吧?”纪晓棠就问祁佑年。 祁佑年在马上摇了摇头。自从祁佑年和穆洪执掌了任安卫所,他们就加强了穆家寨周边的巡视,再也没有发现有山匪出没。 那股山匪不知道是被吓破了胆还是怎么着。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卫所中就有人认为,这股山匪并没有多少人,经过两次挫折,折损了人手,已经不成气候。 但是祁佑年却并不这么认为。他一直没有放松对穆家寨的戒备,也没有放弃追查山匪。 “阿佑有查到什么消息吗?”纪晓棠就又问。 “这股山匪神出鬼没,善于隐藏。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祁佑年就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已经离开了任安。” 那股山匪狡兔三窟。发现任安的风声紧,立刻就避开了卫所大军的锋芒,离开了任安。 这样祁佑年的追查工作变得更加困难起来。 不过。祁佑年终究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要这股山匪再有动作,祁佑年就有信心,能够抓住他们的尾巴。 纪晓棠就点头。 眼看着就到了穆家寨。众人还是有些紧张。但正如祁佑年所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大家平平安安地过了穆家寨。 祁佑年送纪晓棠过了穆家寨,就得返回了。 两人都没有下马,纪晓棠犹豫了片刻,还是向祁佑年问出了那个问题。 “阿佑。你知道我外祖父从前的家底。穆家寨这些山匪,和穆家,是否有什么关联?”纪晓棠支开了其他人。略压低了声音问纪晓棠。 “晓棠,你在担心什么?”祁佑年没有立刻回答纪晓棠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我是担心。”纪晓棠点头,“我并不是担心我外祖父真的跟山匪有什么关联,我是担心,有人会借穆家从前的事做文章,构陷我外祖父。” “阿佑,你信我外祖父吗?”纪晓棠问。 纪晓棠这是想到前世发生的事情,如果这一世依旧有人要给穆洪安上山匪的罪名,那么祁佑年的态度就至关重要。 “我信穆叔。”祁佑年并没有什么犹豫,很痛快地答复纪晓棠。“你也说是穆家从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穆叔还没出生呢。穆叔是出生在我大秦军营,生下来就是军户,十几岁就当了兵,这些年行为磊落。谁说他和山匪有关,我第一个就不信。” 纪晓棠心中就是一宽。 祁佑年是个极有担当的人。如果他信任穆洪,就是有人构陷穆洪,他也会努力保住穆洪。 “晓棠,穆叔这一枝肯定没问题,但是……”祁佑年说到这里,就顿了顿。 “但是什么?”纪晓棠忙就问道,“阿佑,你知道或者怀疑什么,尽管跟我说。你该相信我知道轻重。……我或许比任何人都要恨这伙山匪,想他们早早死!” 纪晓棠的语气是淡淡的,但是祁佑年却听出了这背后浓烈的恨意。 祁佑年有些震惊。 纪晓棠立刻就发现祁佑年面色有异,她这个时候也才发觉自己暴露出了不该此刻暴露的情感。 以她目前的经历,对这股山匪不应该怀有如此刻骨的恨意。 纪晓棠就想要描补一番,可是转念一想,干脆什么都没说。 “告诉你也无妨的,这件事,我刚刚跟穆叔提过。”祁佑年等了一会,见纪晓棠没有再说话,这才开口,“穆叔肯定与山匪并没有勾连,但是这并不代表这山中穆家的族人没有。” “你是说,山匪中有穆家的人?” 祁佑年点了点头。 “晓棠,你想想,这穆家寨是什么地方。真有山匪潜藏在此处,别人不知,穆姓族人却不会一无所知。……山匪若不了解地形,也难以在此施展!” 祁佑年的话,让人无法反驳。 其实,纪晓棠心中也早有此疑问。 “阿佑,那你和我外祖父商量了要怎么做没有?”纪晓棠忙又问道。 “我正在跟穆叔商议,要想个法子,找出穆家的内奸。”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祁佑年并没有将所有细情都告诉纪晓棠。他是找过穆洪,说了怀疑穆家寨有穆姓族人与山匪勾结。是穆洪主动要求,负责找出内奸。 穆洪这样做。是为了保住大多数的穆姓族人。穆洪并不相信会有大批的穆姓族人做了山匪。 祁佑年知道穆洪的私心,同时也知道,穆洪比别人更有条件找出穆家的内奸,因此就同意了穆洪的建议。 两人虽未明说,但是心里已经达成了默契。 抓出内奸,同时保住居住在山中的穆家人。 “是这样啊……”纪晓棠的目光越过祁佑年的肩膀,望向远处的深山。山峰叠翠。山顶云雾缭绕。穆家寨是个好地方。“我想,我外祖父一定是自告奋勇去抓出内奸,对不对?” “哦……”祁佑年见纪晓棠这么快就猜到了穆洪的打算。便也没再隐瞒,就点了点头。 “我很担心。”纪晓棠慢慢收回目光,落在祁佑年的脸上。 “晓棠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我外祖父。”纪晓棠就道,“别看他表面上脾气火爆。似乎动不动就要打杀了人。其实,外祖父他的心肠很软。” 穆洪会毫不犹豫地对敌人举起刀。但是面对自己族人的时候…… “我怕他会吃亏。”这种事,真不适合穆洪这样性格的人做。 “还有你大舅舅。”祁佑年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我也会提醒穆叔。” “大舅舅更适合做这件事。”纪晓棠就点了点头。 纪晓棠没有要求祁佑年去换别人做这件事,虽然穆洪不适合。但更不能让其他人做。穆家英是最好的人选。 “嗯,我心里有数。” “晓棠,该走了。”这个时候。纪三老爷就骑了马慢悠悠地过来。 祁佑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头。天边也染上了红霞。 “天色不早了,阿佑你该回了。”纪晓棠就道。她到前边还有宿头,祁佑年可是要连夜赶回任安城的。 “好,晓棠,我们就此别过。”祁佑年在马上,就向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问道,“晓棠,小叔,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派人来此地迎候。” 纪三老爷虽是慢悠悠地过来的,但是目光却一刻也没有放松过。他见纪晓棠并没有小儿女之态,祁佑年也磊磊落落的,也就跟着开朗一笑。 “估计就是七月底八月初了,具体的日子,会先打发人送信告知。”纪三老爷笑着道,“这一路我看也太平的很,到时候也不劳阿佑你们来,如果实在不放心,打发些官兵过来就是。” 纪三老爷知道,就算他怎样拒绝,穆洪那边是无论如何也要派人来的。 祁佑年也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纪晓棠一眼,就在马上向纪晓棠和纪三老爷抱拳,各自说了声保重,随即拨转马头,带着众兵丁飞驰而去。 “这小子,倒是不拖泥带水!”纪三老爷看着祁佑年的背影,自言自语地道。 祁佑年回去了,纪晓棠这一行人也立刻上了路。 叔侄两人回到的清远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一日了。 在二门前的影壁下车,纪晓棠就看见二门前已经占满了人,以纪老太太为首,纪家所有的人都已经在二门前等候她们叔侄两个了。 纪二老爷先就大步走上前来,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忙都行礼。纪二老爷打量了纪三老爷两眼,虽没说话,但是所有的言辞都在他眼睛里了。 “快去见老太太!”纪二老爷干咳了一声,就对纪三老爷道。 纪三老爷答应一声,忙就快步去见纪老太太。 纪晓棠就落在了后头。 “爹爹!”纪晓棠笑着叫了一声。 “哎。”纪二老爷答应,他努力想要板起脸来,做严肃状,但终究不太成功。“好像长高了一些了。嗯,先去见你祖母和你娘。你娘这些日子天天念叨,你再不回来,她就要带着长生去府城找你了。” 纪晓棠就笑着跟纪二老爷一起走向人群。 这个时候,纪老太太已经将纪三老爷搂在了怀里,正心肝肉地叫着,眼圈都红了。 纪三老爷的面色就有些尴尬。他自觉如今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被纪老太太如此对待,实在是……,可他又不能挣脱开纪老太太,也不能不让纪老太太叫他心肝宝贝。 纪三老爷脸上红红的,一面安抚纪老太太,一面左右看,想要寻救兵。 纪晓棠正好这个时候赶到,就故意停顿了一会,欣赏纪三老爷尴尬的样子,然后才上前给纪老太太行礼。 “祖母,可想死我啦。”纪晓棠就道,一面上前拉纪老太太的衣袖。 纪老太太这才将纪三老爷放开了。 “晓棠啊,祖母也想你。”纪老太太看着纪晓棠,面上暖融融的。虽然远远不能与纪三老爷相比,但是纪老太太的心中,总算也有了纪晓棠这个孙女的一席之地。 给纪老太太行了礼,纪晓棠就听见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唤。 纪晓棠忙就转过脸来。 纪二太太手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正看着纪晓棠笑。 “娘。”纪晓棠忙走过去,给纪二太太行礼,一面就感觉自己的鬓发被一只小手给抓住了。 正是长生,见纪晓棠走进了,一面嘴里哦哦地叫,一面就抓了纪晓棠飘在胸前的一缕鬓发。 纪二太太忙就随着长生俯下身来,怕小儿子抓疼了小女儿。 “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纪二太太就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也就起身,正对上长生一张肉呼呼的小脸。 纪二太太上下打量纪晓棠,眼睛中就有泪花闪烁。这是实在太想念纪晓棠,且又高兴的。 “棠……棠……”长生睁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着纪晓棠吐泡泡。 “娘,长生是在……叫我?”纪晓棠惊讶道。 纪二太太就笑了。 “可不是就在叫你呢。” “怎么不叫姐姐!”纪晓棠故意板起脸,装生气。 纪二老爷正好走过来,就也笑了。 “你娘是叫他喊姐姐,可他太小,哪里会呢。成年就听着你娘念叨你的名字,他就学会了这个字了!” “长生会叫姐姐的名字了,乖长生。”纪晓棠忍不住笑道。 长生见纪晓棠笑了,也跟着露出粉红的牙床,笑的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一张脸更向个胖乎乎粉白的包子了。 “快给姐姐抱抱吧。”纪晓棠就伸出手。 长生见她也不认生,竟也伸出两只短短的小胳膊,从纪二太太怀里朝纪晓棠探着身子。 “咳咳……”纪晓棠还没抱到长生,就听旁边有人干咳。 第一百四十六章 皆大欢喜 干咳的人,正是纪晓芸。 大家重逢,都欢天喜地的,只有纪晓芸一个人,显得有些落落寡欢。不管是纪三老爷还是纪晓棠,都只顾了别人,并没有注意到她。 纪二太太忙就将长生抱紧了,一面歉意地看了纪晓棠一眼,示意纪晓棠快跟纪晓芸说话。 “你姐姐这些天也很想你,你们姐妹好些日子没见了,正该有许多话说。” 纪晓棠只得先将长生放下,就对纪晓芸行礼。 “姐姐。” “嗯。”纪晓芸就淡淡地应了一声,膝盖微屈,算是给纪晓棠还礼了。 纪晓芸性情如此,纪晓棠也并不放在心上。 “……还给姐姐带了些好玩的东西回来,一会就拿出来给姐姐看。”纪晓棠就又道。 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在旁边就都笑的很是欣慰。 “是吗。”纪晓芸不冷不热地,也不跟纪晓棠多说话,就转身去扶纪老太太了。 “咱们回屋里说话去。”纪老太太的全副心思几乎都在纪三老爷身上,对旁边的情形并不知觉,一面就在纪晓芸和纪三老爷的搀扶下,进了二门。 纪二太太抱着长生,带着纪晓棠,还有纪二老爷就都跟在后头。 “晓棠,别跟你姐姐计较。她这性子,哎,……”只怕是改不了了。纪二太太心中很是无奈。 “若只跟我这样还好。”纪晓棠就说道。 众人就都到了纪老太太的上房坐了,自然就说起纪三老爷考中了秀才的事情。 “接到你们的信,欢喜的我一夜都没有睡。已经烧了香,告诉了老太爷了。老太爷泉下有知,也能够瞑目了。”纪老太太就絮絮地说着。“外面人都说,是咱们纪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你先歇歇。”纪二老爷也对纪三老爷道,“我打算开了祠堂,带你去祖宗们跟前好好磕个头。” 纪三老爷自然点头应了。 大家就说纪三老爷考试的一番经过,就说了半晌。之后,纪二老爷就问起了穆洪和沈氏,以及穆家诸人的情形。 纪二太太脸上含笑。一面盼着多听些。一面又偷偷觑纪老太太的神色。 说到穆家,纪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许多,但是也并没有拦着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自然说的都是穆家的好话。 “……穆叔和婶子为我操了许多心。不论在家里,还是考试上头,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我想就算是在家里,也不过就那样了。” “接了你的信。打发人去接你的时候,我就让人额外准备的厚礼。”纪老太太就说道。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在三月间往任安城去。是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给穆家准备的礼,纪老太太根本就没有管。这次纪三老爷考中秀才,家中得了信儿,立刻就派人去接两人回来。 纪老太太做主。给穆家又带去了一份厚礼。 按着纪老太太私底下的说法,就是不愿意欠了人情。纪老太太这样说,实际上也就是承认。这次是承了穆家的人情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很念老太太的好,让我和小叔代问候老太太。”纪晓棠就道。 “这也就罢了。”纪老太太就道。显然不愿意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一屋子的人都知道纪老太太的脾气,都不肯破坏气氛,也就转而去说别的。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在府城住了这些日子,要谈论的话题可实在是多,一时之间也说不完。 “我和小叔给大家带了些礼物回来。”纪晓棠就道。 “正是。”纪三老爷附和着点头。 纪晓棠就让人将礼物都搬了上来。 林林总总的,竟搬了好几个箱子进屋来。 “哎呦,你们两个,怎么买了这许多东西,倒是惯会花钱的。”纪老太太就嗔着笑道。 纪晓棠就从座位上起身,先挑出两个箱子来。 “这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给的。”纪晓棠让小丫头打开箱子,一一分派礼物。 穆洪和沈氏给纪老太太送的是两盒老山参,并几个福寿字、万字不断头的吉祥纹样尺头。纪老太太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人收了。 然而是穆洪和沈氏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东西,还有给纪晓芸的东西。 给长生的东西,却几乎占满了多半个箱子。纪晓棠并没有拿出来,只简略说了说,就让人将箱子抬去纪二太太的屋子里。 其余的几个箱子,才是她和纪三老爷采买的。 别的东西都还罢了,纪晓棠又将她采买来的洋货额外拿出来,一件件地展示。 纪晓棠先送了两匣子各色从海外采买的补品给了纪老太太,她又将补品的用途都仔细地说了,哄的纪老太太眉开眼笑。 给纪二老爷的东西却简单,只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盒。 “就听你们在信中说什么洋货,这是什么稀罕玩意?”纪二老爷结果小盒子,打量了打量,就笑着问道。 “这个东西可稀罕。”纪三老爷就笑道,“总共没有几件,晓棠很费了些事,才给二哥弄了一件来。” “那是什么?”听纪三老爷这样说,又见纪晓棠面带神秘地笑,纪二老爷不觉也更多了几分期待。 “爹爹,你打开来看看。”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闻言,这才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是件金黄色仿佛胭脂盒大小的物件,那物件的一头还缀着金黄色的链子。 “唔……”纪二老爷有些不解。 纪三老爷就笑。 “爹爹,这东西叫怀表,是从西洋舶来的。”纪晓棠就上前,将怀表从盒子中取出,又啪地一声打开了表盖给纪二老爷看。 纪二老爷脸上就闪过一丝惊喜。从纪晓棠手中接过怀表来里外都仔细地看了。 “怀表啊,我倒是曾经听说过,确实是稀罕东西。……果然做的精致,好。……这个东西,随身带着看个时辰,是最方便不过了。”纪二老爷显然对这个礼物十分满意,正要纳入怀中。纪二太太就伸手过来要看。 纪二老爷就将怀表递给了纪二太太。 “是洪万两家船队带回来的?”纪二老爷就问纪晓棠。 “他们的船队还没有走的那么远。是从别的走西洋的船队淘换来的。”纪晓棠就道。如今下西洋走的那么远的船队还很少,因此怀表这东西就十分稀罕。 洪万船队,也就只有两块。其中一块留在船队。另一块,就被纪晓棠要了来。她没有自己留下,而是送给了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听纪晓棠说了怀表的来历,心中更加熨帖。纪晓棠虽然极有主意。但同时也是个极为孝顺的孩子。 纪二太太看着怀表,似乎也非常喜欢。长生更是见了新鲜的东西就要往手里抓。尤其听着怀表指针走动的声音,他就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我已经跟船队的人说了,让他们这一次多带这些东西回来。娘也喜欢,到时候咱们一人一块。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纪晓棠就道。 洪万船队得了他们的大笔资助,这次的航线就计划走的更远一些,也能获取更多的利润。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点头。 给了纪二老爷怀表。纪晓棠又将给纪二太太的礼物拿了出来。纪晓棠给纪二太太准备的,除了在府城买的各色尺头。还有一匣子海外带回来的宝石,一匣子珍珠,并一盒补品。 纪二太太自然也高高兴兴地收了。 “我也给姐姐带了个稀奇的玩意回来。”轮到纪晓芸了,纪晓棠并没有因为纪晓芸别扭的态度而就冷淡她。 纪晓棠递给纪晓芸两只匣子。 其中一只匣子里,也是珍珠,只是大小和成色略比给纪二太太的逊色些。纪晓棠所说的稀奇的玩意,指的是另外一只匣子里的东西。 纪晓芸看见纪晓棠带回来的东西,心里早就盼着了,可是表面上还是有些别扭。等纪晓棠催了两次,她才肯打开另一只匣子。 匣子里,是另外一个较小的盒子。看不出盒子的材质,只是盒子的色彩和花样就十分好看。 “这是什么?”纪晓芸忍不住就问。 纪晓棠将盒子取出来,在一个凸起的零件上拧了两下,盒子突然就打开了。 盒子里面另有乾坤。 一个身穿白色纱衣的漂亮人偶在盒子里翩翩起舞,还伴随着悦耳的乐音。 “这是八音盒,也是从西洋舶来的。”纪晓棠就告诉纪晓芸,“姐姐拧这个发条,能放出不同的乐音,跳的舞也不一样。” “真的?”纪晓芸见了这么漂亮稀罕的东西,也顾不得别扭了。 长生被纪二太太抱在怀里,就哦哦叫着,将手伸向纪晓芸手中的八音盒。小家伙看见八音盒,觉得是比方才的怀表更好玩的东西,他想要。 “长生别急,姐姐也给你带了一个。”纪晓棠一边笑着,一边忙就取了另外一个八音盒来。八音盒外表和另一个大同小异,里面的人偶却是做西洋王子打扮,乐音也与另一个不一样,却正适合小男娃来玩。 长生立刻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好。”不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是纪老太太见了这样的情形,也是忍不住笑逐颜开。 纪晓棠将礼物分派完毕,这才又让锦儿拿了另外一个木匣上来。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给老太太、爹爹和娘知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伦之乐 “是什么事啊?”纪老太太就很慈祥地问。即便是心中偏爱纪晓芸,并且因为纪二太太的缘故故意不待见纪晓棠,但是相处下来,纪晓棠的行事却让她越来越喜欢。 纪晓棠就从木匣中拿出两张契纸来递给纪老太太看了。 纪老太太约略认得些字,就看了个大概,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一时不敢确定,只将契纸递给纪晓芸,让纪晓芸看。 纪晓芸认得契纸上的所有字,但是也不大敢相信。 “是什么东西?”纪二老爷也好奇地问道。 纪晓芸就又将契纸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看了。 “……咱们在船队入了股,还是我提议的,让万家在任安城开了间洋货铺子。正好我将自己这些年攒的压岁钱都带在了身边,就干脆在铺子里入了股。……也替姐姐入了一份。”纪晓棠就笑着道。 “我的钱不多,还是小叔另外贴补了一些,就均分成两份,我和姐姐一人一份。……收益是不用担心的,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每月的脂粉钱了,只当是个消遣好了,以后去铺子里买东西也方便。” 纪老太太就笑的眯起了眼睛。 “难得你有这份精心,而且还不忘记给你姐姐也带上一份。”纪老太太就问纪晓棠,她和纪晓芸在洋货铺子里的股份,每个月能够多少收益。 像纪家这样的环境,纪晓棠和纪晓芸就算是以后出嫁了,也不用操心银钱上的事情。纪老太太询问这些,也就是觉得有趣的缘故。 纪晓棠才十一岁。赚多少银子还是小事,难得她有这样的魄力,这份心意。 “……一个月,总有十几两银子的进项呢。我并没有取出来,想着或者年底一起取,或是再投进去赚出息。”纪晓棠就道,“那份给了姐姐。自然是看姐姐自己的主意。” “这就很不少了。”纪老太太就道。“你们姐妹俩如今的月例银子也没这么些。这些银子,在那些中等的人家,也足够一大家子过一两个月了。” “晓棠的眼光是极好的。”纪三老爷就道。 “该早来告诉我。多凑些银子给你们。”纪老太太就道。 “老太太,你想着入股那么容易的。拿着银子想要入股的人,可是不少呢。”纪三老爷就笑。 “多少勿论,算是她们姐妹俩的一点儿消遣罢了。”纪二老爷就道。一面就将契纸递了回来。 纪晓芸就犹豫着没有伸手接。 就算是她不懂事,也知道这个东西的分量。而且。纪晓棠完全可以自己入股,就是不带上她,谁也不会说什么。 纪晓棠平时对她分明很冷淡,不将她这个姐姐放在眼睛里的。 “既然是你妹妹的一份心意。你就收着吧。”纪二老爷就瞧出纪晓芸的犹豫,笑着说道。 “是啊,你们姐妹。不用跟你妹妹客气。”纪二太太也道。 “晓芸就收着吧。”纪老太太知道这是好东西,就也开了口。“等一会你也将你的私房拿出来。将本金还了你妹妹就是了。” 纪晓芸想了想,这才接了契纸,一面就叫了大丫头丁香来,就取了一百两银子给纪晓棠。 并没有多少整银子,多是小银锞子之类,满满地包了一包袱皮。 纪晓棠也就笑着收了,并没有说拒绝、客气的话。 “如今船队手中的洋货存货不足,只够在任安开个铺子。等下次船队回来,我想着还可以在清远开一家铺子。就算没有任安的兴旺,想也不缺少买主。”纪晓棠就道。 “这个好。”大家就都说好。 时辰不早,纪老太太就吩咐人摆了酒席上来,一家人团团坐了。 散席散后,纪老太太就又留了纪三老爷说话。纪晓棠就跟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晓棠进了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就先从榻上抱起了长生。 长生此刻已经是睡过了一觉,吃过了奶,正是精神头足的时候,被纪晓棠抱在怀里,就手舞足蹈,一边嘴里吐着奶泡泡。 “长生重了不少。”纪晓棠掂量了掂量长生,就觉得比她离开的时候压手了许多。 “可是的。小孩子长的快,几乎一天一个样。我们一直在一处还不觉得,你去了这几个月,肯定看出变化了。”纪二太太就笑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榻上坐了,看着纪晓棠抱着长生在屋子里玩了一会,就招呼纪晓棠也到榻上坐着。 “就是我抱上一会,也手酸的。你抱着他到榻上来玩也是一样。”纪二太太就道。 纪晓棠依言带着长生坐到榻上。 “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可都好?”纪二太太早就想仔细询问穆洪和沈氏的情况,是一直忍到了现在。 “外祖父和外祖母身子都很硬朗……”纪晓棠知道纪二太太要问什么,也就事无巨细,从到了任安那天说起。 穆家的琐碎小事,穆洪或者沈氏平常的一些话,纪二太太都听的非常专注。她眼圈微红,时不时地还插嘴问上两句。 纪二老爷坐在一边,虽一直没有说话,脸上却始终带着笑,眼睛里却含着歉意。 “还有许多事,我以后慢慢讲给娘听。”纪晓棠最后就道。 “好,好。”纪二太太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就点头道。 “娘,你已经见过大舅舅了。不久之后,肯定也能见到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二舅舅、大舅母和小杰。”纪晓棠就又道。 纪二太太就又点头,喉咙里似乎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纪晓棠这才又让人将穆家给纪二太太的东西都搬进来,一样一样地让纪二太太看。穆洪和沈氏给纪二太太带来的,都是纪二太太自小就爱吃爱用的东西。 除了给纪二太太,还有许多是给长生的。 吃的、玩的不一而足,还有沈氏亲手给长生缝制的小肚兜、小鞋袜、小衣裳等。大大小小的,加在一起不下几十件。 “只怕长生几年都穿不完呢。”纪二太太就笑道。 “我也是这样说,还劝外祖母少做两件,免得累着、伤了眼睛。外祖母什么也不说,就背了我偷偷地做,我要回来时,才都拿出来,也吓了我一跳。” 沈氏给长生准备的小衣裳,都是依照纪晓棠的描述,又想着小娃成长的速度,估量了尺寸做出来的。 纪二太太就拿起一件来给长生穿了,大小竟然十分合适。 “外祖母就是手巧。”纪晓棠就赞道。 手巧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花费的心思。 “外祖母也给我做了好些衣服。”纪晓棠又道。 “你好不容易到了你外祖母跟前,他们历来又是喜欢女孩子的,还不将你当了宝贝。我还担心着,怕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将你给宠坏了。”纪二太太就笑。 穆家送来的东西,纪二太太都让人小心地收了起来。 纪晓棠这才又拿出另外一张契纸来。 “还是那洋货铺子的,我也替娘入了一份股。”纪晓棠就道。“原本只有一百,后来我又押了两件首饰,凑了三百。娘如今每个月也有十几两银子的红利可拿了。” 纪二太太看了契纸,笑眯眯的,就让纪晓棠替她拿着。 “或是取出红利来花,或是再投进去。娘也不懂这个,你尽管做主就是。”纪二太太就道,一面问纪晓棠押的首饰可取出来了。 “早取出来了,娘后来又送了银子去,我就把首饰取出来了。”纪晓棠就道。 “你呀,小小的年纪,就这主意也太大了。”纪二太太就道。一般的小女孩,不到山穷水尽的,谁肯押自己心爱的首饰。纪晓棠却为了入股就肯这么做。 “一会我让丫头取几百两银子给你,都是娘的私房,也不用给谁说。”纪二太太就又道。 “娘和爹爹如今还有私房吗?”纪晓棠就笑着问。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对视了一眼,也都笑了。 说起来,这些银子都是小事。他们可是将所有的家当五万两都押在船队上了。 “我原本不大赞同的,咱们家不缺那几个钱,出海的风险还是大了些。是你爹爹坚持,也罢了。晓棠,你的胆子太大了些,也是我们从小把你给惯坏了。”纪二太太虽然这样说,语气中却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味。 “我们的私房,本也是要给你们姐弟的。赚了多少,都添在你们几个的嫁娶银子上头。”纪二太太就又道。 “据你祖父讲,从前咱们祖上,也是跟船出海贸易过的,积攒了些资财,才不再去了。”纪二老爷就道,一面问纪晓棠,“是你给你小叔出的主意,把老太太的私房都挖了去?” 纪晓棠就笑着点头。 这件事瞒着别人,却并没有刻意隐瞒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你们两个啊,那差不多是老太爷留给老太太的全部了。”纪二老爷就道。 “爹爹放心,我有预感,不仅绝不会亏,还会大赚特赚。”纪晓棠就道。 “但愿如此。”纪二老爷就道。 “不知道船队现在走到哪里了……”纪二太太就说了一句。 纪家在船队上投了大笔的银子,船队出海,纪家也派了忠心能干的管事跟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家事 纪家已经是船队最大的股东,本来洪家和万家就都商量,要将船队冠上纪家的名字。这不仅是考虑到了股份的问题,添了纪家这个招牌,船队的很多事都会顺利许多。 纪二老爷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纪家派出跟船的人,但也说好了,只是跟船看看,路上的一切,还是洪家和万家说了算。 如今清远很多人都知道纪家入股了船队,但并不知道纪家入股的银两数目,只当是纪三老爷自己小打小闹而已。 不论是纪晓棠还是纪二老爷,都觉得目前这样就很好。 “等以后船队把航线走熟了,咱们的人也能上了手,或许咱们也能出海去瞧瞧呢。”纪晓棠一边逗弄长生,一边就说道。 这句话,似乎是对长生说的。 长生就哦哦叫了两声,显然很是高兴。 “长生很愿意呢。”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个人就都没有说话。 纪晓棠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个出海的打算只怕是很难实现。两个人心里这样想,却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正说着话,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纪三老爷来了。 纪二老爷就说了声请。 纪三老爷已经换过了衣裳,进来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行礼,又将长生抱进怀里逗弄。长生一开始还有些认生,可架不住纪三老爷最会哄小孩子,一会的工夫,长生已经很喜欢纪三老爷了。 “你们母子先歇歇,我带了三弟和晓棠往藏书阁去说说话。”纪二老爷就说道。 纪三老爷就放下了长生。 三个人从纪二太太的院子里出来。到藏书阁中坐了。纪二老爷等小厮送了茶上来,就将服侍的人都支了开去。 虽然一直书信往来不断,但是很多事情,纪二老爷还是要听纪三老爷和纪晓棠亲口说说,大家正好也商量商量。 最最要紧,也是纪二老爷最为挂心的,就是两人在穆家寨遇险的事。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很久了。但纪二老爷不会因此就放松了警惕。 “你们说。那些山匪,是冲着你们去的?”纪二老爷就问。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从所有迹象上判断,正是如此。 “爹爹。究竟是谁想要对咱们纪家不利。”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这绝不可能是跟她或者纪三老爷之间的私人恩怨,只能是因为纪家而起。 “我认为,江庆善的嫌疑最大。”纪三老爷就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一直认为山匪是被江庆善买通的。 以纪三老爷的经历,江庆善也是唯一的怀疑对象。 纪晓棠就比纪三老爷想的要多。 “江庆善是有嫌疑。但是我认为这次不大可能是他。”纪晓棠就道。 “为什么?”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齐声问。 “爹爹和小叔还记得那次咱们设了圈套,江庆善中了计。带人去寻他父母的骸骨。那次抓到的人,虽也是江湖亡命之徒,却跟这次的山匪不是一路人马。” 上次的匪徒都被送去了衙门,查出旧案来。按律处置了。那些匪徒有想过逃狱,但是却绝没有在牙齿中藏毒自尽,与穆家寨以及任安城中袭击马五的死士完全不同。 “晓棠说的有道理。如果江庆善能联络到这些人。上次用的,也该是这批人才对。”纪二老爷就点头。 这样一来。事情就复杂了许多。 对于江庆善,如今是江庆善在明,他们在暗,且掌握了主动。但如果另有人对纪家不利,情势就完全不同,纪家处于很不利的位置。 “或许那个时候江庆善还没跟这股山匪联络上,是最近才有了联络的?”纪三老爷又提出另一种可能。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也无法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爹爹,衙门那个人,爹爹可找到什么头绪了?”纪晓棠就问。 纪二老爷就皱眉,摇了摇头。 马五留下的线索太少,衙门里人员繁杂,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出人来。 “我已经做了安排,若衙门里有人有异动,咱们就会知道。”纪二老爷就道。这些日子,纪二老爷不可能没有任何动作。 纪晓棠就点头。 “并没有惊动了谢伯伯吧?”纪晓棠就又问了一句。 纪二老爷就看了纪晓棠一眼。 “没有。就是你娘那里,我也没说。”这样,也就免得纪二太太不小心向谢夫人透露出什么来。 “顾霞儿这些日子可有送来什么消息?”纪晓棠就又问。 “她倒是来了几次,只是也没什么要紧的消息。”纪二老爷就道,这段日子,江庆善似乎是消停了许多,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她有没有让爹爹帮她离了江家?”不知道为什么,纪晓棠又问了这一句。 “我并没有见她,都是让你娘接待的她。她倒是没跟你娘提起这个。”纪二老爷就道,神色间很是坦然。“她要离开江家,只怕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这话怎么说,难道是舅老太爷那边……”纪晓棠就问。 “正是。”纪二老爷就点了点头。 这在纪晓棠的意料之中。 顾老舅要占江家的便宜,可江庆善岂是会白白让人占便宜的。 不论是纪晓棠,还是纪二老爷,都懒得管顾老舅的事。 说了一会清远的事,纪二老爷就又仔细问了纪三老爷在府城参加考试的情况,然后,才又谈到万家村。 “也是一件有功德的事,入股船队,就是所谓的善缘吧。”纪二老爷说着话,眼神就有些悠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没打扰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很快就收敛了心神,板起脸来看着纪三老爷。 “信中不方便说,三弟,你去万家村,以身犯险,大大的不妥!”纪二老爷很是郑重。 这件事,只是瞒着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事后都知道了。 纪三老爷不敢嬉皮笑脸,就忙站起身,垂着手,一副听训斥的乖顺样子,然而一双眼睛却偷偷瞟向纪晓棠,寻求援助。 纪晓棠就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纪二老爷指着纪三老爷,噼里啪啦地就训斥了一通。 “出钱、雇人,无论怎样,哪怕你拿了咱们的家当去做这件事,我都不会怪你。但是你不该自己去。你怎么能晓棠是外祖父和舅舅们比。不过学了几天的功夫,战场上可是刀剑无眼。” “你怎么就不肯想想,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还不得要了老太太的命!” “二哥,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纪三老爷没敢争辩,而且事情他已经做过了,就很识时务地跟纪二老爷认错。 纪二老爷说了半天的话,似乎也有些累了,端起桌上的茶盅喝了一口。 “你真心认错才好。别看我平常总是督促你,其实你不去科举也无妨,只要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 纪二老爷这话包含了感情。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都点头,表示记下了。 “这件事,还是瞒着老太太,不许任何人在老太太跟前提起。”纪二老爷就嘱咐。虽然事情过去了,可纪老太太若是知道了,只怕还是要受不了。 三个人说了许多的话,最后纪二老爷就嘱咐两个人。 “晓棠多陪陪你祖母和你娘。三弟也多陪陪老太太,再有就是安心在家里念书,不可忘记还有乡试的事。大哥知道你去参加科举,也很高兴呢。”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答应了。 离开了几个月,纪晓棠的屋子里窗明几净,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分别。原来纪二太太几乎每天都要过来,在纪晓棠的屋子里坐一坐,很多时候还会带了长生来。 长生会奶声奶气地喊棠,可想而知,纪二太太每天嘴里是念叨了多少遍。 一路劳顿,虽然精神有些兴奋,但是纪晓棠还是早早就睡下了。 回到清远,与家人团聚,然而需要她做的事情还很多。 转天,纪晓棠起来收拾利落了,就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用朝食。 用过了朝食,纪二太太就让人抬了了一箱的银子过来。 “哪里能让你给娘出钱,你总共才有几个私房。”纪二太太就笑着对纪晓棠道,“你将这钱拿了去,留着压箱底吧。再有什么花销,就来跟娘说。” 纪晓棠就笑了笑,也没推辞。 “将你姐姐昨天给你的银子退回去吧,”纪二太太又说,“你姐姐那份银子,也是我出了。” 纪晓棠对此更不会有意义,痛快地答应了。 “你这次的事做的非常好,你们姐妹就是要相互扶持。你姐姐的性子,以后还得你多费心照看她,娘才放心。”纪二太太就嘱咐了纪晓棠一番,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晓棠,尽量对你姐姐好一些。你姐姐在家里没有多少日子了。” “娘,”纪晓棠略微有些吃惊,“姐姐她……难道已经定了亲?” “已经有媒人上门来提亲了,你姐姐的事,只怕终究要老太太做主。”纪二太太的神态中是难以隐藏的忧虑。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奉承 纪晓棠就跟着纪二太太往纪老太太处来。 纪老太太院中上房 纪老太太穿着一件万字不断头的大衫端坐在炕上,纪晓芸正和牡丹、芍药几个丫头在分绣花线,说是打算绣什么新式的花样子。 见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来了,纪老太太就让两人坐下。 纪晓棠让锦儿将纪晓芸昨天那包银子拿了来,还给纪晓芸。 “还给我做什么?”纪晓芸不肯收。纪晓芸或许有很多的缺点,但是熟悉她的人却不得不说,纪晓芸其实是个性子很单纯、纯良的女孩子。 纪晓芸从来不肯占人的小便宜,当然从纪晓棠手中抢东西的时候例外。 “这个钱,咱们娘替你出了。娘还出了我那份儿。”纪晓棠就笑道。 纪晓芸的目光就看向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笑着点头。 纪晓芸还是没收银子,又扭头去看纪老太太。纪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纪晓芸这才将银子收下了,同时松了一口气。似乎是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欠纪晓棠的人情了。 丫头们分了绣花线,就和纪晓芸往旁边的屋子里去了,似乎是去选花样子。 “祖母,”纪晓棠就坐到纪老太太的身边,“听说,有人给我姐姐说亲啦?” “嗯。”纪老太太就扫了纪二太太一眼,心知肯定是纪二太太跟纪晓棠说的。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疼孩子,尤其是在纪晓棠身上,这疼爱的方式与别人家的父母都不太一样。 这夫妻两个不仅将纪晓棠当做儿子一样看待,还将她当做成年人般。有什么事情都肯跟她说。 不过纪晓棠既然问起来了,纪老太太的心情正好也不错,也就跟纪晓棠说了。 “是有媒人来给你姐姐提亲。” “提的是哪家人,可配的上我姐姐,祖母答应了没有?”纪晓棠一连串地问道。 “你这丫头,也不害羞。”纪老太太就道。 “我是关心我姐姐呀。”纪晓棠就道。 这句话,纪老太太不能反驳。纪晓棠对纪晓芸好。纪老太太是高兴的。 “……是咱们任安府的人。也是读书人家,家里父亲做过一任县官的,只是亡故的早。……只兄弟一个。今年十七岁了,说是个读书的种子,来年也要参加县试的……”纪老太太就告诉纪晓棠道。 “老太太想的怎么样了,媒人说是今天来听信儿。老太太打算怎样说?”纪二太太就忙问道。 “……胜在是读书人家,跟咱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家里人口也清静。”纪老太太就缓缓地说道,“不过嘛……” 说到这,纪老太太就顿了顿。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没打岔,只听纪老太太接下来要怎样说。 “家底贫寒了些。这还罢了,咱们并不在乎这个,到时候多给晓芸些嫁妆也就是了。……一个寡母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我本就担心晓芸过去日子难过,特意让舅老太爷去打听了。那家的那位太太,性子不是个好的。” “早早地没了父亲,又人口单薄,还有这样的婆婆,咱们晓芸如何过的了这样的日子!”纪老太太这样说着,就叹了口气,“一会我再跟二老爷商量商量,这门亲事,我看是做不得的。” 纪老太太说是要跟纪二老爷商量,但是纪晓棠却知道,这门亲事已经是不成了。 “晓芸年纪还小,慢慢看着,并不着急,总要找个稳妥的人家。”纪二太太就道,她还没有做好嫁女的心理准备,对这门亲事是无可无不可。 “嗯。”纪老太太就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一会,纪二老爷就来了。 纪老太太就将方才的话跟纪二老爷说了。 “……要是十全十美,哪里就能够。依我说,这家也算不错了。”纪二老爷就说道,他也托人打听了,知道这提亲的年轻人虽然失估,但本身却是个极爱读书的。 纪二老爷喜欢上进的读书人。 “况且,他以后科举只怕要多倚靠我们,对晓芸总能好些。”纪二老爷是真的认真考虑了这门亲事的。 “就是这样才不好。”但是纪老太太却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只怕他这样来提亲,就是来攀附的,如今老三也考中了秀才了,谁不说咱们纪家更要发达。” 纪老太太就说那家并不是看上了纪晓芸,而是看上了纪家这座靠山。 就这么商量了一会,纪老太太不喜这门亲事,纪二老爷想了想,也就作罢。 很快,外面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媒人来了。 那家为表示郑重,特意请了官媒来说亲。 纪晓棠就避进了里屋,她一进屋,就看见纪晓芸正在门边的榻上坐着,显然听见了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的话。 纪晓芸见纪晓棠来了,脸上就微微一红,作势还要往里面去。 纪晓棠忙就笑着拦住了纪晓芸。 纪晓芸见纪晓棠并没有取笑她的意思,这才重新坐下。 外面,纪老太太几句话就打发了官媒。 纪晓棠就又出来,纪晓芸却说什么也不肯。 “一家女百家求,晓芸十三岁了,这一两年只怕媒人就踏破了咱们家的门槛。我可要替晓芸好好挑一门亲事。”纪老太太正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着。 看到纪晓棠出来了,纪老太太也没避忌。 “晓棠我就不管了,自然有你们两个操心。我现在心里就两件大事,办好了,我也能闭上眼睛。” 纪老太太心中的两件大事,一件事关于纪晓芸,另一件是纪三老爷。 “看着晓芸嫁个好人家。再看老三稳稳当当娶了亲,我就能放心去地下见老太爷了。” “老太太一定得偿心愿,且长命百岁。”纪二老爷就道。 这个时候,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顾老舅听说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回来了,一家人赶过来看望。 纪老太太满面笑容,就忙让人将顾老舅请进来。一面又打发人去将纪三老爷叫了来。 几个月不见顾老舅这一家人。纪晓棠不由得仔细打量。 顾老舅一家四口,都是满面红光,显然这阵子日子过的非常不多。顾老舅的身形越发富态了。江氏倒还是那样瘦瘦的。 顾雪儿穿了一套崭新的妆花衣裳,满头的珠翠,还特意在纪晓棠面前伸出胳膊,露出腕子上两只金灿灿的虾须镯来。 顾雷儿则是满面春风。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喜事。 大家相互见礼后落座。 “昨天就想过来,又想着三老爷和三姑娘这一路上劳累。要早早歇着,我们过来,反而打搅了就不好了,哈哈哈。”顾老舅哈哈笑着说道。 “你也是多心。你并不是外人。就是过来了,也不碍着他们什么的。”纪老太太就道。 显然在这段时日中,纪老太太和顾老舅之间因为顾霞儿的事产生的裂痕。已经完全修复了。 “……三老爷如今也是秀才相公,等到下个月乡试。准准的一个举人老爷。来年再往京城中去,大姐,你就又多了一个进士儿子。三老爷从小我就看出他不同一般人,以前那是没在这个上头用心,这一旦用了心,比那起子穷酸念一辈子的书都强……” 顾老舅接下来就奉承起纪三老爷来,听的纪晓棠甚至觉得有些牙酸。 “舅老爷这话差了,”纪二老爷就打断了顾老舅的话。奉承纪三老爷没关系,但是纪二老爷听不得顾老舅踩其他的读书人。“我们兄弟该当向那些苦读的读书人学习,很值得敬佩。舅老爷再不要说这样的话。知道的人,是舅老爷有口无心。不知道的,还当我们纪家瞧不起人,舅老爷这样,得罪人不少。” 纪二老爷正色说话,顾老舅的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但是他是无论如何不肯当面跟纪二老爷拌嘴的。 “二老爷说的是,是我一时太高兴,是我有口无心,再不会说了。”顾老舅忙就连连说道。 纪二老爷见顾老舅这样,也没有再深究下去。 “……纪家的福地好,纪家祖上积德,我姐夫在九泉之下保佑。还有就是大姐的福气了。”奉承了纪三老爷,顾老舅就又说到了纪老太太的身上,“当年纪家三媒六证,几乎踏破了顾家的门槛,只为了娶大姐进门,就是看中大姐这一身的福气,旺夫旺家还旺子,大姐简直就是王母娘娘下凡,不然哪能生下儿子来,各个这样有出息……” “胡说些什么,也不怕让人听见了笑话……”纪老太太就嗔了顾老舅,然而一双眼睛早已经笑的眯了起来,显然对顾老舅的这番话是非常受用。 这边说了一会话,顾雷儿已经在椅子上挪了几次屁股了。 终于抓住了一个空隙,顾雷儿就站起身来跟纪老太太告辞。 “要做什么去?”纪老太太有些吃惊,“已经吩咐厨下准备了酒席,难得今天人全,正要留你们好好乐乐。” 顾老舅和江氏忙都给顾雷儿递眼色,让他赶紧坐下,不要再提要走的事。 顾雷儿却无视了顾老舅和江氏的暗示。 “是庄子上有些事,爹在这里陪着姑母,我非得去一趟不可。……姑母也不用等我回来吃饭,只怕晚间才能回来呢。”顾雷儿就道。 庄子上有事必须顾雷儿?纪晓棠仿佛听到了了不得的大笑话。 第一百五十章 毒舌 但是纪老太太却一下子就相信了。顾雷儿对庄子上的事情这般上心,纪老太太就十分欣慰。她根本就不知道,自打今年以来,顾家父子就不大往庄子上去了,更不用说为庄子上做事,只是照样拿着月银而已。 “你这孩子,心眼太实了。就是有事,暂且交代给别人就是。”纪老太太很慈祥地道。 顾老舅忙就附和,一面使劲使眼色让顾雷儿立刻答应下来。 这一次,顾雷儿根本就没往顾老舅的方向看。 “姑母,事情挺……那个要紧的,侄儿不亲自去,就不放心。改天侄儿再来陪姑母说话吧。”顾雷儿就说道,看他的神色确实是有些急,似乎是很赶时间。 纪老太太见顾雷儿这样坚持,就叹气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雷儿,你虽年轻,也要顾及身体。这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你这样上心,不枉姑母疼你一场。” 顾雷儿就含糊答应着,一面行了礼下去了。 纪晓棠就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纪三老爷会意,立刻悄悄叫了贴身的小厮来如此这般嘱咐,打发了出去。 “我看老舅满面春风,最近可是碰见了什么好事?”纪三老爷安排了小厮去暗暗跟着顾雷儿,回来坐下就问顾老舅。 “嘿嘿,嘿嘿,”顾老舅嘿嘿地笑,如今纪三老爷是秀才了,他跟纪三老爷说话就不敢像过去那般随意。“能有什么喜事,还不是跟着大姐和外甥们沾光。” “老舅可别瞒我!”纪三老爷就对着顾老舅眨了眨眼睛,他的神情似乎是知道了顾老舅瞒着什么事情一般。 顾老舅的脸上就有些不自在。 “真没什么喜事,就、就是……跟着我那亲家。做了点儿小买卖,挣点儿小钱。”顾老舅含糊着道。 顾老舅在跟江庆善做生意,怎么没听纪二老爷说起?是纪二老爷认为这种事不值一提? 纪晓棠转脸就去看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微微摇头,示意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霞儿他们知道三老爷和三姑娘回来了,也要赶着来行礼问安呢。”江氏就笑着道。 话题渐渐越发的无趣起来,纪晓棠就悄悄起身往外面来,想着去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看长生醒了没有。她刚出了上房的门口。顾雪儿就追了出来。 “晓棠。等等我。”顾雪儿招呼纪晓棠。 顾雪儿平时的话也不多,跟纪晓棠的话就更少,几乎从来没主动找过纪晓棠。在纪晓棠的面前。顾雪儿总是闷着一张脸,就算偶尔露出笑容来,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多。 顾雪儿在纪晓棠面前,一直是自卑且拘谨的。 今天的顾雪儿却一反常态。活泼、热情的有些发假。 纪晓棠还是站住了脚,看着顾雪儿。 “……去了这么多天。我跟爹娘天天念叨你来着。”顾雪儿到了纪晓棠跟前,满面堆笑地说道,“一家子没有不说你好的,只有……” 顾雪儿这样说着话。就故意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就是晓芸,我们也不知道她怎么是这样一个脾气,连自己的亲妹子都容不下呢。晓棠。我告诉你……”顾雪儿就压低了声音,一面往纪晓棠的耳边凑。 纪晓棠就往旁边挪开了一步。 “我姐姐怎样。还轮不到你来说。”纪晓棠对顾雪儿很不客气。 这是她对待顾霞儿和顾雪儿姐妹一贯的态度。 顾雪儿的脸立刻就涨红了,她咽了口唾沫,竟然没有就此走开。 “晓棠,我听说你带回来不少好东西。”顾雪儿的脸上又扯出一丝干巴巴的笑容来。 纪晓棠没说话,她等着看顾雪儿到底要做什么。 “晓棠,那个八音盒,你一定还有对不对。我不向你要,我拿银子跟你买。……你别总不拿正眼看人,我们可不是靠着你家的穷亲戚,我们有钱了。以后,我家说不准还比你家更有钱。……你说吧,一个八音盒要多少银子,我出的起!” 纪晓棠就打量顾雪儿。 顾雪儿过分的装扮,还有此刻这种夸张的财大气粗的派头……,原来如此,纪晓棠立刻就明白了。 顾家是得了什么外财了。 顾雪儿不是要买八音盒,是来跟她显摆的。 但是有银子又怎么样,这天下有太多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能用银子就能买到的。顾雪儿的尾巴翘的有些太早了。 对于顾雪儿的这种小心思,纪晓棠本不打算理会,但是她又想到顾雪儿一开始说的话。顾雪儿要离间她和纪晓芸。 顾雪儿这种浅显的小手段,在她这里绝不会得逞,但是在纪晓芸那却说不准。 而且,顾雪儿有这种心思,就可恶。 “八音盒没有了。”纪晓棠干脆地道。 “晓棠,你是怕我出不起银子!”顾雪儿立刻就道,一面当着纪晓棠的面就卷起了袖子,让纪晓棠看她手腕上的镯子。“我用这两只镯子跟你换。” “晓棠,你知道这两只镯子有多重,值多少银子吗,就是这个做工,天下就少有的,那是专门伺候宫里头的贵人手里做出来的……”顾霞儿显摆着手上的虾须镯。 纪晓棠就故意多大量了两眼。 顾雪儿见纪晓棠在意,就越发得意起来。她记得,就是纪晓棠和纪晓芸也没戴过这种镯子。 “这镯子,是你姐姐从江家拿出来给你的?”纪晓棠的目光中镯子上移开,看着顾雪儿问道。 顾雪儿就愣了愣。纪晓棠一下子说出镯子的来历,这让顾雪儿不高兴了。纪晓棠还是看死了她。但是顾雪儿又反驳不了纪晓棠。 “是又怎么样。”顾雪儿就道。 “我记得这对镯子。”纪晓棠淡淡地道,“我娘跟我爹爹刚从任上回来,你姐姐她婆婆来给我娘磕头,还送了亲手做的针线。我娘见她温顺、孝顺,一高兴,就赏了她这对镯子。” “你姐姐在江家得了势,把她婆婆的首饰都拿来给你了。”纪晓棠看着顾雪儿。 顾雪儿知不知道顾霞儿貌似光鲜的外表下,在江家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镯子,我们姐妹都不肯戴。死沉死沉的,又不值几个钱,只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才将它当做宝!” “你……”顾雪儿气的满脸通红,眼睛都瞪起来了。 但是她又不敢真的跟纪晓棠发脾气。 “纪晓棠,你别忘了,你还要叫我一声姑姑呢。”顾雪儿这样说着,就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心里琢磨着如果她这个时候闹起来,说纪晓棠瞧不起她,不知道纪老太太会不会站在她那一边。 “呵。”纪晓棠就冷笑了一声,“顾雪儿,我知道,你不大瞧得上我姐姐。可是,就凭你,你给我姐姐提鞋都不配呢。再让我知道你敢四下里挑拨,你可不要怪我不认得你是谁!” 顾雪儿语塞。 “……以为有了几个钱,就能跟我们姐妹平起平坐了,你也配!这个世上,你见都没机会见,听都没听说过的好东西多着呢。……拿银子买,也亏你敢说的出口,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劝你还是安生过日子,你若还有些人心,就去好好想想,你那银子的来头!” 纪晓棠一点儿没客气,将顾雪儿训斥的一张脸从血红到惨白,就转身走了。 “姑娘,这样好吗?”离开了纪老太太的院子,大丫头绣儿就有些担心地对纪晓棠道。 “对付这种人,只能这样。”纪晓棠就道。不管心里怎么想,纪晓棠几乎从来不说这样厉害的话。但是面对顾雪儿这种人,却只有这种法子最省力、也最有效。 纪晓棠是真的不喜欢顾家人。 尤其是顾霞儿和顾雪儿。她们利用纪晓芸,却又因为纪晓芸的容易利用而在心里看不起纪晓芸。现在顾霞儿是老实了,顾雪儿却又冒出来,竟然想要离间她和纪晓芸。 纪晓芸就算再不好,也不是别人能够在嘴里嚼说、欺负的。 纪晓棠陪着长生玩了半晌,就有小丫头过来请她去吃饭。 宴席就摆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分作了两桌,别人都陪着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和纪晓棠另坐一桌。 两桌上就都不见顾雪儿。 “……什么也没说就跑了。”纪晓芸告诉纪晓棠,“她看了我的八音盒,想要,我不给她,还说要跟我换,我也没理她,估计给气坏了。” 纪晓芸说话,带着孩子般的快意。 “那好歹是你们祖母的侄女,比你们辈分高……”纪二太太就嘱咐两个女儿,意思是对顾雪儿要以礼相待,多少敬着些。 纪晓芸喜欢顾霞儿,却不喜欢顾雪儿,根本就没将纪二太太的话往心里去。 纪晓棠也没应声。 纪二太太说了这话,也不再提,只是看着两个女儿好好吃饭。 …… 宴席散后,纪晓棠见天色不错,就带着众丫头往如意园中散步消食。走到园中一座小石桥,就看见纪三老爷迎面走了过来。 “小叔……”纪晓棠就叫到。 “晓棠,我正要去找你爹爹。”纪三老爷快步走过来,“……我让人跟着顾雷儿,那家伙果然并没往庄子上去。晓棠,你猜他去了哪里?” 第一百五十一章 伎俩 “顾雷儿去了哪?”纪晓棠就也有些好奇,向纪三老爷追问道。 纪三老爷突然脸色就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话来。 “小叔你怎么了?”纪晓棠不解。 “咳咳,”纪三老爷就干咳了两声,他是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告诉纪晓棠,方才激动之下就没多想。顾雷儿这件事,却是不好跟纪晓棠说的。“没什么。晓棠,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去找你爹爹,我走了。” 纪三老爷就撇下纪晓棠,急匆匆地走了。 “好奇怪。”纪晓棠这样说着,却并没有跟上去。 纪三老爷很快就找到了纪二老爷。 “二哥,你当顾雷儿连在咱们家吃饭都不肯,就那么走了,是往哪里去了。二哥,你是再也想不到的。” “他去哪了?”纪二老爷手里拿着一卷书,并没有抬头。 “顾雷儿去了胭脂巷。”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这才抬起头来。 “胭脂巷!”纪二老爷微微皱起了眉头。 纪三老爷就告诉纪二老爷,顾雷儿去了胭脂巷的王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顾雷儿竟然跟王家的王杏儿勾搭上了。 “……梳笼了王杏儿,如今一个月十几两银子包着。这回什么都不顾地去了,是跟那边有约。”纪三老爷是打发人将事情都查清楚了。 顾雷儿和王杏儿是新上的手,正是情浓时。 纪二老爷虽从不曾往胭脂巷去过,但对胭脂巷的情况还是有所耳闻的。 “王家的小粉头,竟然看得上顾雷儿?” 胭脂巷里共有几户行院人家,王家是其中的佼佼者。如王娇儿和王杏儿更是院子里的头牌。历来眼睛长在脑瓜顶上,不是既富且贵的人,根本休想跟他们沾身。 就算是顾家最近发了财,王杏儿看上顾雷儿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说是打的火热,还说要顾雷儿给她赎身,要做正头夫妻。”纪三老爷将又说道。 “顾雷儿往胭脂巷走动,是谁给带过去的?”纪二老爷就问。 “二哥。你果然猜到了!”纪三老爷就笑。“就是江庆善!” “他果然不做好事。”纪二老爷就道。 “二哥,老舅说他跟着江庆善做小生意赚了些钱,你信不信?”纪三老爷又道。 “嗯。”纪二老爷略做沉吟。“我让人看着江庆善,他带着老舅赌了几次。” “正是。”纪三老爷击掌。 顾老舅最近春风得意,是家里不断有外财收入。一方面是顾霞儿在江家当家,悄悄地往顾家搬运了不少的东西。另一方面,就是江庆善带着顾老舅参加赌局。赢了钱。 据说,顾老舅的赌运极旺,几乎次次都赢。就算偶尔有一次输了,输的也是小钱。转眼就能翻了倍地赢回来。 顾老舅原本就是个赌棍,也正是因为赌这个字上败的家。 “二哥,这不就是江庆善父子当年对付我的手段吗!”纪三老爷就道。 兄弟两个就都知道。江庆善对顾家不怀好意。 “老舅自认聪明,辖制住了江庆善。江庆善的的便宜。可是那样好占的!”纪二老爷就道。 “二哥,你看咱们……该怎么办?”纪三老爷就问纪二老爷。 如果依着纪三老爷的本意,就是不想管。江庆善是恶人,顾老舅也好不到哪里去,且看他们狗咬狗去。 “既然知道了,不能不管。”纪二老爷想了想,就道。顾老舅可恶,但还有纪老太太,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件事,还是得让纪老太太知道。 兄弟俩略做商量,就往纪老太太处来。 “……他说要去庄子上,饭都顾不上吃。我就不放心,安排人去追他,就想帮他早点儿料理完了事,也好早点儿回来大家一起乐一乐。可老太太你猜怎么着,他根本就没往庄子上去……” 纪三老爷将顾雷儿**王杏儿的事,就捅给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顿时就吃了一惊。 随后,纪三老爷又将顾老舅重新染上赌瘾的事跟纪老太太说了,说是小厮在胭脂巷听人闲谈听来的。 “……这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来,不然咱们也不知道。” 若说顾雷儿**了王杏儿还只是让纪老太太吃惊,关于顾老舅又赌上了这件事,纪老太太就有些慌了。 “这是真的,不是听错了,或是人家胡乱说的?”纪老太太还有些不敢相信。 “老太太,这样的事,不打听确实了,我们怎么肯来老太太跟前说。”纪二老爷就道。“老舅是长辈,我们也不好说他,还是要老太太做主。” “这可不得了了,这没长进的东西。”纪老太太立刻就吩咐了下去,也不管天色早晚,就让顾老舅来。 人打发出去了半晌,却并不见顾老舅来。纪老太太又打发人去催,依旧不见顾老舅,只有江氏来了。 “大姐,找他爹什么事?”江氏见纪老太太脸色很不好,却并没怎么往坏处想,还是陪笑问道。 “都是你这败家精!”纪老太太等了半天不见自家兄弟,就将怒火撒在了江氏的身上,随后将一个茶盅扔过去。 江氏毫无防备,就给砸了个正着,却是砸在了脸上。 茶水已经不怎么烫,但是这一下子也不好受。江氏嗷地叫了一声,立刻就捂住了脸。 “大姐,你是咋地啦,干啥打我?”江氏顾不得装相,一开口就是满嘴的土话。 “我顾家好好的,就是娶了你进门,雷儿他爹才慢慢地走了邪路,把家产给败花了。……你根上就不是个好的,教不好儿子,又带坏了相公。我好不容易拉拔得你们好了,你就又给我勾引坏了他们父子!” “一个就又赌上了,一个竟然还学会了女-票,都是你干的好事!” 江氏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张嘴就要辩解。 纪老太太哪里肯听她说话。 “别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你这个败家精、搅家精,我顾家娶了你,是老天不长眼啊。” “大姐,我冤屈啊。”江氏就咧着嘴,带着哭腔,“爷们儿的事,哪里会让我一个妇道人家知道。大姐不是不知道,我们那家里,是你兄弟当家,我就是个摆设!” 顾老舅去赌,江氏是知道的。至于顾雷儿的事,她也恍惚知道个影,只是并不详细。可当着纪老太太的面,江氏还是矢口否认。 江氏也是真的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纪老太太就是这样的不讲理,还将陈年旧事提起来,将顾家败落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果然这天下的大姑子、小姑子就没一个不可恶的。江氏心里暗恨,一面就又想到了顾霞儿的身上,更加确认她这个想法是没有错的。 “我呸!”纪老太太就啐了一口江氏,满脸的不屑,继续骂道,“你还敢说你不知道。爷们儿赌赢来的钱,你是没花着,没置办那些个金银首饰!等他输了,败光了家产,你就又推说不知道了。不是你贪那赢来的钱,时时地撺掇他,他就算是去赌,也不过小打小闹的,怎么会败了家!” “你这个败家精,不把我顾家败的家破人亡,你是不肯罢休的。等雷儿他爹来,就让他休了你。”纪老太太一阵子骂的痛快了,就厌恶地向江氏一摆手,让江氏滚。 江氏被劈头盖脸的这一通骂,心里也恼,她也知道纪老太太的脾气,想着干脆就趁机溜走。 谁知道,江氏刚迈步往外面走,就又被纪老太太给叫住了。 纪老太太这是回过神来,觉得这样就让江氏走,是便宜了江氏。 “你给我在一边跪着,等我问过了雷儿他爹,再来说怎么处置你!”纪老太太恨恨地道。 江氏心里不服,然而也只得忍气吞声,不甘不愿地在旁边跪了。 又过了盏茶的工夫,顾老舅终于来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是从哪里来!”纪老太太见了顾老舅,披头就问。这也是因为知道顾老舅又去赌了,所以就处处疑心,以为顾老舅这个时辰不在家,必定是又去赌了。 这一次,还真就让纪老太太给猜着了。 原来顾老舅从纪家赴过宴席回去,就被江庆善打发人给请了过去。江庆善请顾老舅,自然是打听在纪家的所见所闻。 顾老舅并没有隐瞒,什么都告诉江庆善了。 两个人说完了话,江庆善就说已经找人凑了个局,问顾老舅要不要掺上一角。顾老舅乐不得地答应了。 顾家打发人去找顾老舅的时候,他正在赌桌上,一开始还不愿意回来,等被催了两次,猜到纪老太太可能有要紧的事,他不去不行,才忙忙地赶了回来。 “我……”顾老舅正要答话,就看见了跪在一边的江氏。 江氏正偷偷给顾老舅使眼色。 顾老舅知道不好,但却没猜出是什么事。 “是亲家那边,请我过去喝酒,略喝多了些,回来的晚了。”顾老舅就道。这句话在他看来,是回答的滴水不漏了,却不成想正撞到纪老太太的心事上。 纪三老爷已经跟她说了,顾老舅赌,是江庆善在其中牵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各自肚肠 “你又去赌了,是不是?”纪老太太立刻就指着顾老舅质问,“是江庆善又勾引了你去赌,是不是?” 顾老舅张了张嘴,立刻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他们已经做的很机密,且这些日子,纪家的人的心都系在远在任安城的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身上,谁承想,还是被知道了。且就在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刚刚回来的时候! 顾老舅立刻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顾老舅却最清楚,纪老太太对于他去赌,是多么的深恶痛绝。 “大姐,不可信外面的传言啊。”顾老舅跪在地上,满面的诚恳。“是去亲家家里吃酒,正好他有朋友来,大家不过是凑趣儿,总共还不到一两银子的输赢。” “就像大姐平时还斗个叶子牌,一贯钱到头了,就是大家热闹高兴。大姐知道我,我是改了的,也在大姐和姐夫跟前发过毒誓,再不敢赌的。” “我若真的去赌了,大姐尽管砍了我的手!”顾老舅说着,还伸出双手来,任凭纪老太太处置的样子。 纪老太太方才痛骂了江氏一顿,已经不像刚开始听到消息那样恼怒。如今又听顾老舅这样说,且顾老舅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说谎的。 纪老太太的气,就又平了许多。 “真是小玩意儿,怎么外面人都在传说。人家怎么不说我赌了,怎么不说二老爷和三老爷赌了!” “大姐!”顾老舅微微一垂头,两只眼睛咕噜噜乱转,就想着究竟是从哪里走漏的风声。“谁敢说大姐。就是二老爷和三老爷也是没人敢说。可我是谁!这世人,都有个捧高踩低。柿子拣软的捏。” “也是我这些日子跟着亲家做生意,赚了些钱,只怕就招了人的眼,这帮毁谤我!” 顾老舅十分狡猾,并不完全否认赌的事,却只认是小赌玩闹的,然后又装出可怜相来。想让纪老太太心软。 纪老太太却正好吃这一套。 “你不认也罢了。我跟你也操够了心。只随你去。从今往后,你只当没有我这个姐姐,你爱怎样就怎样。以后到了九泉之下。我自去跟爹娘认罪去,再不管你了!”纪老太太就道,一面就真的伤心起来。 顾老舅忙给纪老太太磕头,脸上紧张。心里却是一松。 “大姐,如何说出这样的话。大姐于我。如同再生父母一般。没有大姐,我早不知道埋在什么沟里头了。别说我真的知道错了,就是为了大姐,也再不肯赌的。” “大姐不要不管我。那样兄弟就是一个死。以后大姐但凡知道我一个赌字,任凭大姐打死了我,也是无怨的。真的是不敢了!” 顾老舅又给纪老太太磕头。一面还落了泪。 “你呀,都是我的冤孽!”纪老太太也被触动了。就也跟着落了泪。 顾老舅膝行到了纪老太太跟前,就抱住了纪老太太的膝盖。 姐弟两个相顾落泪,顾老舅赌咒发誓不会再赌,纪老太太就也点头信了。 这场风波,竟就这样过去了。顾老舅其实毫发无伤,只有江氏倒霉。这边纪老太太让顾老舅起来说话,却故意不去理会江氏。 顾老舅这个时候也不敢给江氏说情,江氏就只好依旧跪着。 “我再问你一件事。”纪老太太就说了顾雷儿包占王杏儿的事。“你这爹是怎么做的,咱们家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好好的爷儿们,这样还得了,被淘坏了身子,勾引坏了性子!” 顾老舅立刻就做出吃惊的表情来,说他并不知道。 “都是我的错。”但是顾老舅接着却又认了错,说是他没有管好顾雷儿的缘故。“孩子大了,一时没看住。这事若没有就罢了,若是有,我就打断了他的腿,看他还敢往那糟烂地方去。” 顾老舅说的气势汹汹的。 “赶紧让他收了心,也该好好说门亲事了。”纪老太太就道。 顾老舅连连点头都应了。 纪老太太这一天几乎没怎么歇着,方才又耗了很多心力,面上就露出倦色来。 顾老舅忙趁机告辞,他走,自然是要带走江氏的。 纪老太太倒是没有拦着,只是冷冷地看了江氏一眼。 “暂且先放着你,你不好好规劝着他们爷俩,再有什么事,可不会放过你!”纪老太太就又训诫了江氏一句。 江氏不敢还嘴,闷闷地跟着顾老舅走了。 纪老太太要安置,几个丫头就都进来服侍。等纪老太太躺下了,别的丫头都出去,只有牡丹一个故意留了下来。 牡丹只在旁边留了一盏灯,一面就拿了美人拳过来,在纪老太太身边跪了。 “老太太累了,尽管睡着。我给老太太敲敲腿,解解乏,明儿个醒来也免得腰酸腿疼的。”牡丹轻言细语地道。 纪老太太就在枕上微微点了点头。 “我这些个丫头,就你是最贴心的。” 牡丹就给纪老太太捶腿,她捶的十分用心,纪老太太显然也很受用。牡丹就一面偷偷觑着纪老太太的脸色。 纪老太太是有些困倦,但是心里毕竟有事,一时就没睡着。 “……都说老太太是享清福的人,只有婢子们贴身服侍的,知道老太太为了这个家,为了晚生后辈们操碎了心。老太太,婢子劝您一句,且保重身子。婢子看着都心疼。”牡丹就试着轻声地道。 纪老太太显然听见了,而且也有兴趣回应,她就轻轻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了牡丹一眼。 “你这丫头是知疼知热的。” 牡丹就渐渐地将话题引到顾老舅身上。 “舅老太爷又让老太太操心了……” “有什么法子,别看他一把年纪,也儿女成行,还是小孩子的性子,轻易就让人糊弄了。……自从甄氏没了。这江庆善是身边没了人约束,怎地办事越发的没头脑起来。明天要叫了他来,我要好好说说他。”纪老太太这样,几乎就是自言自语了。 牡丹就觉得眼皮子一跳。 “老太太,是江家大爷做了什么事,惹老太太生气了?”牡丹试探着问。 “可不就是他。本来好好个人,如今又是带着舅老太爷去赌。又牵头让雷儿认识了什么粉头!” “老太太也说江家大老爷本来是好好个人。如何就能这般坏了?舅老太爷跟他又是儿女亲家,就更加没道理了。”牡丹忙就陪笑说道。 纪老太太本来合上了眼睛,此刻就又睁开看着牡丹。 “婢子没什么见识。只是按着常理来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江家大爷走了背字儿,世人趁机踩他,也是常有的事。他们自己奈何不了江家大爷。就想出法子来,先让老爷们误会江家大爷。老爷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小事上反而容易被这起子小人给瞒哄了。” “老太太若是一时气头上,错怪了江家大爷,江家大爷自然不会怪老太太,可老太太自己又怎么能忍心!” “婢子冷眼瞧着。江家大爷对老太太是真心孝顺的。老太太心慈,待江家大爷也跟自己的至亲晚辈一般。” “你说的也有道理。”纪老太太就渐渐地将牡丹的话听了进去。“等庆善来了,我会好好问问他。” 牡丹见自己的目的达到。心中欢喜,就又奉承了纪老太太几句。将纪老太太哄的十分高兴。 “牡丹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总不能耽误了你。你心里头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纪老太太就对牡丹道。 牡丹顿时心头乱跳。 她心里面当然有想法,但是却实在不方便跟纪老太太说。服侍了纪老太太这么多年,牡丹对纪老太太的脾气秉性还是非常了解的。 别看纪老太太说的慈祥,若知道她心里真的惦记着什么人,立时就会膈应了她。到时候别说心想事成,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田地。 可正如纪老太太所言,她的年纪不小了,再不能继续耽搁下去。而且,那边已经出了孝期,据说已经有媒人上门了。若是被别人抢了先,可就枉费了她这些年来的一片心。 这段心事,她不好对纪老太太说出来。如果……如果他肯向纪老太太要她,那就不一样了! 他也知道自己对他的这一片心,自己为他可是没少费神出力,可他为什么迟迟不肯来提亲呢? 这件事不能再等,得尽快想个法子。 转天,一大早天就阴了下来,空气中闷闷的,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纪晓棠就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纪二太太正和程嬷嬷带着丫头们在挑尺头,打算要做些衣裳。纪晓棠在旁边就抱了长生,慢慢地念声律启蒙给他听。 长生的小嘴巴就开开合合,哦哦哦地,似乎跟着诵念一般。 现在当然不能指望长生就会念诵,或者会听懂了什么,但是长此以往,对长生却会大有好处。纪晓棠就这么大的时候,纪二老爷那个时候差事还很清闲,就常这样对她的。 “她这才回来了几天,现在只要她在,长生就不粘别人,只粘着她晓棠姐姐。”纪二太太抬起头来往这边瞧了瞧,就笑着道。 纪二太太如今身材比过去丰腻了,却丝毫不显臃肿,只让人觉得更加圆润且风韵十足。 “这也是天生带来的缘分吧。”程嬷嬷就也笑着道,“三姑娘的个性,也可人亲近。” “我能得了长生,也多亏了晓棠……” 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江庆善一家子来了,都去了纪老太太的院子。 纪二太太就说知道了,又问可否禀报了纪二老爷。 小丫头就说,纪二老爷已经知道,往纪老太太那边去了。 “晓棠他们叔侄回来,我估量着江家也该上门了。”打发了小丫头出去,纪二太太就说道。 江庆善在纪家这边,历来殷勤,这还是晚了一天才来,若是放在以前,只怕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刚到清远,他就带着人先去迎了。 “娘要过去吗?”纪晓棠就问。 “咱们都先不用过去。老太太肯定要问他舅老太爷的事。”纪二太太就道。 纪晓棠就点头。 一会的工夫,外面就听见说话声,随后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江家的大姑奶奶和江家的少奶奶来给纪二太太请安,也给纪晓棠请安问好。 这是江巧儿和顾霞儿来了。 纪二太太就让程嬷嬷将尺头都收拾了往旁边的屋子里去,这才吩咐让人进来。 江巧儿和顾霞儿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小丫头掀起帘子,这姑嫂二人就都迈步进门,却撞在了一起。 两人视线相交,空气立刻就紧张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拐弯抹角 不过,两个人很快就各自移开了视线。 顾霞儿姿态略显矜持,收回腿后退了一步。江巧儿也做出谦让的姿态来,却最终还是先进了门。 江巧儿的手里还牵着她儿子马玉才。 进了屋来,江巧儿和顾霞儿之间又都和和气气的,仿佛刚才的僵持不过是别人的错觉。江巧儿带着马玉才,就和顾霞儿一起上前来给纪二太太行礼,然后又亲亲热热地问候纪晓棠,江巧儿还让马玉才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磕了头。 等两人落了坐,纪二太太让人端上茶点来,江巧儿就忙着跟纪晓棠说话。 “……去了这几个月,三姑姑越发出落的好了,说话行事,都让人又爱又敬的。”江巧儿笑呵呵地道。 顾霞儿也是个聪明的,但是比起江巧儿的能言善道,她就显得嘴拙了。但是顾霞儿却很沉得住气,也并没有跟江巧儿争抢着说话,只是陪笑在一边坐着。 说了一会话,江巧儿就说长生可爱,要抱长生,又让马玉才上前跟长生亲近。 “别看还是在怀抱里,这可是你舅爷爷,快去叫舅爷爷,给你舅爷爷好好磕了头。” 纪晓棠自然不肯让江巧儿抱长生,只推说长生认生。 至于马玉才,却是纪二太太出口给拦了下来。 “又不是在年节间,长生年纪还小,磕什么头呢,快别这样。”纪二太太这么说着,就让人另外拿点心来给马玉才吃。 马玉才接了点心,拿起来就吃,然后才想起去看他母亲。江巧儿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又是满脸的笑容。就对着马玉才点了点头。 马玉才就闷头吃起了点心,偶尔抬头,却是对长生手边的精致玩具露出艳羡表情来。 江家如今是让顾霞儿掌了家务,但是江巧儿和马文红一家三口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住了下来。纪晓棠打听得知,虽然顾霞儿当家,但是江巧儿在江家也管着事。 这姑嫂两个面上和气。私底下却是磕绊不断。顾霞儿常在嘴上吃亏。但却将掌家的权力牢牢地抓在手里不放。 纪晓棠暗暗打量江巧儿和顾霞儿,一面纪见长生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一双眼睛也有些要睁不开的样子。纪晓棠忙就叫了奶娘来。将长生抱了下去。 江巧儿和顾霞儿就都跟纪晓棠打听府城的事。 “我还是在出门子前,才往府城去了一回,真是繁华热闹的好地方。……听说府城开了什么洋货铺子了,三姑姑可去逛过。那天我瞧见人带了件西洋的玩意儿,倒是好精巧。” 洋货铺子就是纪晓棠的主意。而且她还在铺子里面有股份。这件事,江巧儿当然是不知道的。 “也不用羡慕府城,等过一阵子,咱们县里也有了洋货铺子。你们去逛一逛就知道了。”纪晓棠就道。 “咱们这也要开洋货铺子?三姑姑怎么知道?”江巧儿立刻就问。 纪家入股船队的事,在清远县并不是秘密。 “我当然知道,因为正是我要开这洋货铺子。”纪晓棠就笑道。 江巧儿的脸上就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只是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顾霞儿也关注地看了过来。 “你们也知道,我爹爹和小叔入股了出海的船队。这船队带回来的货物总要发卖。与其送去别人的铺子,不如就在自己的铺子里头卖。”纪晓棠就道,“我娘和我爹爹说了,到时候这铺子,就给我做消遣。” 纪晓棠说的也半真半假。 江巧儿和顾霞儿就都点头,两个人就都有些羡慕。在她们看来,纪晓棠自然不会去经营店铺,这所谓的开洋货铺子,那就是纪家的打算。 至于说给纪晓棠消遣,那就是纪二老爷打算将铺子的收益给纪晓棠。 纪晓棠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心肝宝贝,即便是两人有了儿子,对这女儿的疼爱也丝毫不减。纪晓棠才几岁,那洋货铺子大概就是留着给她以后做陪嫁的了。 “只盼着这铺子早点儿开起来,我们也能去见见世面才好。”江巧儿就道。 这个时候,就有丫头过来,说是纪老太太的话,让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过去。 纪二太太就起身带了纪晓棠,往纪老太太院子里来。江巧儿带了马玉才、顾霞儿都跟在后头,一路上奉承的话就不断。 众人进了纪老太太的上房,江庆善忙就起身,江兴龙坐在轮椅上不能起身,也跟着给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行礼问安。 纪晓棠的眼睛四下一扫,就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不错,纪老太太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纪晓棠的目光就转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向纪晓棠微微点头,纪三老爷却摇了摇头。 纪晓棠立刻就知道,纪老太太还是问了江庆善,但是却没能奈何江庆善,这是被江庆善给糊弄过去了。 相互见礼寒暄过后,大家重新落座。 “……我虽然并不算是十分富裕,也能张罗出些银钱来。这入股的事,告诉了我,我也能跟着凑个热闹。小叔不像以前疼侄子了,这样发财的事情,竟然不告诉我。”江庆善在跟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谈船队入股的事情。 “什么发财的事!”纪三老爷就笑,“我也是却不过情面,随便掏几两银子玩玩罢了。这出海不似别的,风险太大,就没想着要带上你。” 纪三老爷轻描淡写,就将这个话题岔了开去。 江庆善察言观色,也不再提,转而又说纪三老爷考中了秀才的事。 “小叔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街上那起子小人素来都说小叔不好,再想不到小叔是会读书的,且这一出手,就是稳稳当当的一个秀才相公到了手里……” 纪三老爷脸上带着笑,却站起身来,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就走了出去。 江庆善微微一怔,却又立刻转向了纪老太太。 纪三老爷考中秀才这件事,再说多少次,纪老太太都是听不腻的。 纪晓棠见纪三老爷出去了,就也借故出来。 纪三老爷正站在一株石榴树下,逗着鸟笼子里的八哥。 “我听他说的絮烦,虚情假意的,我就出来散散。”见纪晓棠来了,纪三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心腹的小厮就在不远处,并没人接近,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可以放心说话。 “方才老太太问了他吧,他是怎么说的?”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 “他是推脱的干干净净。”纪三老爷说到这,就有些不忿。“他做事历来狡诈,存了害人的心思,知道这些事不妥当,早就找好了退路了。” 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江庆善在纪老太太跟前直喊冤枉。 “他还说他这两天听到了些风声,正想着要规劝舅老太爷,还想着要不要来告诉给咱们知道,也好一起规劝舅老太爷父子走正路。” “小叔打听来的,绝不可能是人胡说,他这个怎么解释?”纪晓棠就问。 “顾老舅在他那只是小赌,他这个没什么好不敢承认的,也跟老太太说了,以后再不敢了。至于顾雷儿的事,他也说不是他,只是有一次他和许多人在一起喝酒,当时顾雷儿也在,就有人请了唱的,里面就有王杏儿。后来的事情,他就都不知道,也是近两天听到了些风声,还不敢相信。” 江庆善将事情推脱的干干净净,而恰巧就合了顾老舅的说辞。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纪三老爷就道。 江庆善这种伎俩,也不算稀奇。什么坏事都是他暗中安排,但是细查起来,却又都不是他直接经手。 “罢了,也没想着因为这个就将他怎么样。”纪晓棠就道,“咱们为的,还不就是敲打舅老太爷他们,不让他们就走了邪路。再有,老太太虽然被糊弄了过去,心里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待见江庆善。” “小叔,你总还记得那句话,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丧身。” 有些恶人,做了许多恶事,在人前却还风风光光,似乎是苍天无眼,然而这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恶贯满盈吗,我看他如今已经算是恶贯满盈了。”纪三老爷就道。 如今纪三老爷说话,也能偶尔掉一掉书袋。虽然纪晓棠押题,纪三老爷只需要背诵了答案就好,但是他这些日子的努力还是显出了功效。 “那就是时机还未到。”纪晓棠就道,“小叔,有时候,我们需要耐心等待。” 纪三老爷就点头。 叔侄俩说了一会话,心情都很好,就说说笑笑地走了回来。 江庆善看见两人回来了,且脸上都带着笑,刚才的一点儿疑心也就散了。 “三妹妹越发像个大姑娘。过些天该就是三妹妹的生日,家里喜事连连,正该给三妹妹好好大办一办。”江庆善突然提到纪晓棠生日的事。 纪老太太没有说话。 “她年纪还小,又不是整生日,只按往年旧例罢了。”纪二老爷就道。 “二叔这样说,三妹妹孝顺自是无话,可我却为三妹妹委屈哩。……二叔信得过侄儿,就交给侄儿,管保办的体面隆重,不辱没了三妹妹。” 第一百五十四章 虚实 江庆善突然如此热心地要为纪晓棠办生日,纪晓棠就觉得有些奇怪。 说起来,纪家所有人的生日,江庆善都很殷勤。但是像现在这样热心,并表示一切他希望将一切都包下的待遇,却只有纪老太太能够享受到。 江庆善这是想做什么? 纪晓棠略一思忖,想起上次江庆善送过来的厚礼,心里就明白了。江庆善这是看她在家里更受宠爱和重视,想要通过讨好她,来达到某种目的。 江庆善有求于纪家,而且他这次所求的还不是小事。 江庆善说要给纪晓棠大办生日,纪二老爷一开始不肯应允,但是慢慢地却也有些心动。 纪晓棠为家里做了太多的事,而且,正如江庆善所说,纪家最近也算是喜事连连,纪三老爷考中秀才的事一家子还没怎么庆祝也不好大肆庆祝。 正好纪晓棠的生日临近,好好地热闹热闹,也是一举数得的事情。 纪二老爷虽然心动,但是却不会松口答应让江庆善来操办。现在的情形和过去可不一样了,纪二老爷已经不再信任江庆善。 “她一个小孩子家,若要大办,怕折了她的福气。”纪二老爷就说道。 江庆善也没法子再说要大办的事,就转而又说给纪晓棠准备庆生的礼物。 “……早就在想着这件事,巧儿和兴龙媳妇都已经慢慢地置办了起来……,看的好样子,全套赤金镶宝的头面……”江庆善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纪晓棠的脸色,似乎是想知道她究竟喜欢什么。 纪晓棠一直笑眯眯的。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三妹妹可有喜欢的东西,只要是这天下有的,大哥哥都给你踅摸了来。”江庆善就又说道。 “庆善不可。不要宠坏了她小孩子。”纪二老爷就拦住了江庆善的话头,“什么都不要预备,她还小,且不是整生日,消消停停的。是对她好。” “二叔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可也不能拦着侄儿尽自己的一片心。”江庆善就笑道,显然并没有就此歇了心思,不过倒是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又坐了一会。纪晓芸、纪晓棠,带同着顾霞儿和江巧儿就都往纪晓芸的屋子里来坐了。 “听说有媒人上门来给二姑姑说亲呢……”江巧儿就笑着问纪晓芸。 纪晓芸脸皮薄,立刻就红了脸,低了头不肯说话。 顾霞儿见状。立刻就岔开了话题,拉着纪晓芸说些针线之类。纪晓芸这才慢慢地好了。 纪晓芸又将八音盒拿出来给顾霞儿和江巧儿看。 顾霞儿和江巧儿第一次见到这样稀罕的东西,都爱得不得了,听说是纪晓棠从府城带回来的,只有两个。两个人就都啧啧称羡。 等纪晓芸收了八音盒,顾霞儿就说要匀脸,纪晓芸就带了顾霞儿往里间去了。 江巧儿并没跟了去。一面殷勤地给纪晓棠剥果子,一面跟纪晓棠说话。 话题从八音盒上。就转到了纪晓棠在府城过的这些日子。 “……才儿他爹前些日子也往府城去了,说是在街上恍惚看见了三姑姑。”江巧儿突然就道。 “哦?”纪晓棠不由得看了江巧儿一眼,“我并没见到县城的熟人。” “他说当时三姑姑身边许多人,他怕认错了,到时候惹祸不小,就没敢上前。我说他只怕是认错了。什么当街打杀了人,三姑姑怎么会在场!”江巧儿立刻就笑着附和,然而说出来的话却颇有内容。 “是怎么回事,你跟我细说说,什么打杀了人?”纪晓棠就问。 “府城有名的估衣巷,他也并不怎么到府城去,就带了两个伙计想去瞧瞧,给我们买些新鲜玩意儿回来。结果……” 江巧儿就告诉纪晓棠,马文红往估衣巷里去,正好撞见了有人当街行凶。江巧儿说的日子,以及她的描述,却正是估衣巷里山匪追杀马五的那一幕。 纪晓棠并没纠结马文红看到了自己,她在想,马文红当时真的在场吗?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追杀马五的那两个人,真的是江庆善派去的。江庆善,真的跟穆家寨的山匪有勾结? 可是,似乎有哪里不对。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江巧儿怎么会轻易说出马文红当时就在估衣巷?即便是想跟她打听马五的事情,也不应该透漏这件事。这岂不是亲自将把柄给了她,自投罗网吗? 江巧儿不会是为了自己来询问他,应该是出于江庆善的授意。 江庆善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整件事的疑团,似乎越来越难解了呢,纪晓棠心里想。 而如果杀马五的并不是江庆善派出的人,江巧儿这么做倒是可以解释。至于马文才那个时候出现在府城估衣巷,也在情理之中。 江庆善也在派人四处寻找马五,并指导马五很有可能在府城,因此打发了马文才带人过去。 马文才那个时候,是不是也觉察到了马五的行踪,可跟穆洪等人一样,都晚了一步?! “这件事,我也知道。”纪晓棠略一思忖,就对江巧儿说道。 江巧儿的手就是一顿,看着纪晓棠的目光亮了一下。 “三姑姑怎么知道的?”江巧儿忙就问道。 “或许他们看到的人,真的是我。”纪晓棠就告诉江巧儿,“我那天带着人去估衣巷,正在桂花楼上吃点心,下面突然就乱了起来。” “原来有人斗殴,正好我外祖父带着兵丁去接我,就去抓人。我当时看见我外祖父,忙就下去找他,倒是没注意周围的人。” “这么说,他看见的真是三姑姑了。该死,他竟然没去给三姑姑请安。三姑姑,是曾外祖抓的人,可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江巧儿就问。 纪晓棠暗暗打量了江巧儿一眼,就看出来,这才是江巧儿要问的关键所在。 马五那件事的后续,被卫所衙门严密地封锁了,外面根本就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既然江家想知道,纪晓棠倒是不介意透露一些。 “我也问过外祖父,外祖父说不是我一个女孩子家该问的。”纪晓棠欲擒故纵道。 “哎呦,”江巧儿显然大失所望,却又不甘心,继续追问纪晓棠,“就真的什么都没说,三姑姑也没听见什么?” “……后来外祖父喝了些酒,无意中倒是说了几句。” “说的什么?”江巧儿几乎已经遮掩不住她的急切了。 “巧姐儿,你怎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纪晓棠就看住了江巧儿问道。 江巧儿面色一变,随即立刻又堆出满脸的笑容来。 “……咱们整天待在家里,哪里见过这些个,既然听说了,就想知道个究竟。三姑姑知道,我历来就是个好信儿的人,这个脾性啊,只怕也改不了了,三姑姑别烦我。” 江巧儿确实机灵,这样解释,竟也说得过去。 纪晓棠似乎就被江巧儿说服了。 “外祖父说,人是他抓的,可把人送到了卫所衙门里,接下来的事却不要他管了。外祖父想要提审犯人自然是不行,就打听了两句,还被当时的千户数落了。” “我外祖父的资历,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就很不开心。我问他,他不肯说,一来是不知道,二来,也是因为心里不痛快。” 纪晓棠说的活灵活现的,就将江巧儿给说愣住了。 “那马……哦,”江巧儿轻轻掩了掩嘴,随即忙又问道,“那抓到的人,竟还活着。才儿他爹在人群里瞧着,说人是抬出去的,看着可是很不好呢。” 当时纪晓棠包下了一个铺子,将马五和两个山匪带进去。之后马五死,山匪自尽,这个消息只有铺子里的几个人知道。 虽然三个人是被抬出去的,但是他们都死了的事,却是不曾往外泄露过。 就算是当时围观的人怀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何况还是心中有鬼的人。 越是怕马五活着的人,就会越担心他没有死。 纪晓棠就是要在江庆善心里扎这一根刺,让他怀疑马五还没死,落到了卫所衙门手里,从而得不到片刻安宁。 悬在头顶随时都会落下的刀,江庆善每天都会品尝这种滋味。 江巧儿似乎就有些慌,过了一会,她才又问纪晓棠。 “三姑姑,如今咱们曾外祖做了任安卫所的千户了,这几个……恶徒,是不是就该落在咱们曾外祖手里处置?”江巧儿问的很小心。 纪晓棠就摇了摇头。 “我外祖父做了千户,那是隔了一阵子的事。那几个人,听说是早就被送走了。上一任的千户,最是贪功,也不知道人被送去了哪里了。……虽是凶恶,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纪晓棠就道,言下之意,穆洪根本没把这件事情往心里去。 “还没恭喜曾外祖做了千户。……总想着要上门拜见,只是……”江巧儿说到这,眼神就往纪老太太屋子的方向飘了飘,“这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给曾外祖上门请安?” 看江巧儿的神色,是知道纪老太太跟穆家的恩怨的。 这是试探? “你们若是有心,怎么会没机会!”纪晓棠就笑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礼单 江巧儿这边和纪晓棠说完了府城的事,顾霞儿才和纪晓芸慢慢地从里屋出来。顾霞儿和江巧儿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就各自挪开了视线。 这个时候,纪二太太就打发了人过来,说是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让她们几个赶快入席。 女眷们的宴席就摆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男人们则在如意园中另外开席,这会工夫,纪老太太还让人请了顾老舅来陪客。 席间无话,宴席散后,江家人却并没有就此离开。 纪晓棠往凉亭里来乘凉,就发现其余人都走了,她的身边就只有江庆善和江巧儿陪着。这种情形,是江庆善和江巧儿刻意造成的,纪晓棠早已经察觉,却并没说什么,只是顺水推舟。她想知道,除了要在她这里打探消息,江庆善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江庆善似乎是喝了些酒,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他一边对纪晓棠说着奉承的话,一面观察四周,见并没闲杂人等在跟前,这才从袖子中取了一份礼单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纪晓棠。 “二叔怕折了三妹妹的福气,不肯让我给三妹妹大办生日,我也不敢跟二叔争竞,只是为三妹妹抱屈。不管怎样,大哥哥我这份礼却是早就预备下了。”江庆善这么说着,就看纪晓棠的脸色,一面又笑着道,“三妹妹若是不肯收,大哥哥我的面子可下不来。” 纪晓棠并没有去接礼单。 江巧儿在旁边忙就从江庆善手里拿了礼单,递到纪晓棠的手中。 纪晓棠微微低头,在礼单上扫了一眼。这一眼,即便是纪晓棠心中也不能不吃惊。 便是往年江庆善给纪老太太的寿礼。又或是节间送来的年礼,也远远不能与这份礼相比。不仅江庆善方才说的什么赤金镶宝头面、珊瑚珠子、珍珠冠、各色上等的尺头等都在礼单上,另外还多出许多东西来。 纪晓棠心中稍一核算,就知道要置办下这份礼来,起码要五六千两银子的数。 比起这份礼,上一次江庆善暗中孝敬她的那一份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江庆善送这么厚的礼物,岂能没有所图?江庆善所图的必然不小。 而她现在又能为江庆善做什么事呢? 纪晓棠心中微动。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她怎么会忘记那件事呢。只是这一次似乎来的早了一些。但是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江庆善此举,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前世江兴龙丧命。江庆善并未对纪家和纪三老爷表现出丝毫的怨恨来,纪二老爷对江庆善心存愧疚,总想着要怎样补偿江庆善。 纪二老爷提出过两回在银钱和田宅上补偿,都被江庆善回绝了。 然而到了今年。应该是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江庆善却突然向纪二老爷求一件事。 江庆善请纪二老爷帮忙。帮他寻一个闲官做。而那个时候,正好县里就有这样的缺,纪二老爷与谢知县说了,还动用了其他的一些人脉。帮江庆善谋到了那个所谓的闲官。 而此举,对江庆善可谓如虎添翼,却加速了纪家的败亡。 江庆善现在送上这么厚重的礼物。求的只可能是这件事!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她都还不知道县里会有闲职空缺出来,江庆善怎么会知道,并这么早早地就在她这里做起了工夫? 纪晓棠略一思忖,就暂时将疑虑放下。不管怎样,这件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这么想着,纪晓棠就将礼单拍回到了江巧儿的手上。 江庆善和江巧儿都没有想到纪晓棠会这么做,而且还做的这样干脆。江庆善在纪晓棠这边送过礼,知道纪晓棠是肯收礼,也肯帮着办事的。 这份礼,纪晓棠怎么会舍得不收? “三妹妹,可是嫌这些东西微薄,不入眼?”江庆善立刻就笑着问,“忘记告诉三妹妹,这只是大哥哥私底下与三妹妹的,等三妹妹生日正日子,还有另外一份大礼送上。……三妹妹喜欢什么,现在就告诉给大哥哥,大哥哥管保为你寻来。” “三妹妹也不用担心二叔二婶会责怪,大哥哥肯定不会说出去。这是……三妹妹与大哥哥之间的小秘密。”江庆善笑着,还对纪晓棠眨了眨眼睛。 “若是这份礼都要称微薄,更不知道什么样的礼能送的出手了。”纪晓棠就笑了笑,“是大哥哥这份礼太重了,晓棠不能受。” “三妹妹这是不敢收这份礼?怕大哥哥有什么事相求?”江庆善不愧诡计多端,竟然一下子说中了纪晓棠的心事。“这可不像是三妹妹平常的行事了。” “三妹妹的胆量和智略,并不疏于外面那些个冠带的男子。这个礼别人不敢收,三妹妹却不该这样。就是我真有事要求三妹妹,别人做不来,放在上三妹妹的身上,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难倒我竟是看错了三妹妹,三妹妹是没这个胆,没这个本事的?” 江庆善竟然对纪晓棠用上了激将之法。 自从纪二太太怀了身孕,纪晓棠就开始料理纪家的家务,后来纪三老爷往府城去考试,也是纪晓棠跟随照料。不仅是纪家内部,就是外面的人,提到了纪晓棠,都说这个女孩子虽然年幼,却是个有见识、有本事的。 而但凡有些本事的人,难免同时也多一样病症,就是自傲。 纪晓棠年纪还小,就更加难以免俗。 激将法对于纪晓棠来说,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 然而,江庆善还是小看了纪晓棠。 纪晓棠挥了挥手中的宫扇,狡黠一笑。 “大哥哥说的什么,我竟听不懂。什么胆量、本事,我还小呢。我可不信大哥哥会有什么事求我的。况且,也没这个理是不是。” 纪晓棠这样说着,就让江庆善和江巧儿随意,她就叫了丫头们,一路先走了。 江庆善和江巧儿站在凉亭中,直看着纪晓棠的背影消失了,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爹,这可怎么好,她竟然不收。还是这礼太重,吓到她了,要不要再减去两成……” “我看走眼了。”江庆善阴沉着脸,他显然比江巧儿老道了许多,不会天真地认为在礼单上加减会改变什么。 “这条路走不通,小丫头着实滑头!”江庆善就慢慢地道。 “我看她也不过……,比她姐姐是聪明了些,也不过一般罢了。”江巧儿就不大认同江庆善的话。 “你懂什么!她或许还不大熟悉你们那些个小伎俩,可这件事上头不一样。”江庆善冷哼了一声,“这小丫头自幼跟着她爹在任上,这样的事只怕见得多了,什么礼能收,什么不能收,她比谁都明白。” “爹,那现在该怎么办?”江巧儿就问。 “只能走另外一条路。”江庆善想了想,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面低低的声音对江巧儿吩咐了什么。 江巧儿眼神中略有些犹豫,但嘴上却立刻答应,转身就匆匆地走了。 此刻,纪晓棠已经将江庆善想送厚礼给她的事情告诉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想来是看着爹爹和小叔都宠我,有什么大事,想让我帮他在爹爹和小叔面前说项。”纪晓棠就道,“爹爹、小叔,你们想想,最近可有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纪三老爷就一摊手。 纪二老爷也想不出最近江庆善会有什么大事求他。 “且留心看着吧。”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 “晓棠这边没有应他,他只怕会将主意打到老太太身上。”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先去跟老太太说说?”纪三老爷就道。 “不急。”纪二老爷想了想,就拦住了纪三老爷,“咱们先等等看。” 既然纪二老爷已经有了防备,纪晓棠就将心思放宽了。 …… 纪晓棠从府城回来数天,谢知县一家子却是最后来访的。 谢夫人满面春风,坐在榻上拉着纪晓棠的手,榻下的椅子上坐着谢怀瑾。 “早就该来了,几个月不见晓棠,我心里想念的紧。只是还要打发人去接怀瑾,连带着许多的事。怀瑾昨天到了家里,我们今天就来了。”谢夫人笑着对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说道。 说到谢怀瑾昨天才回来,谢夫人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谢怀瑾的脸上就有些发红。 “怀瑾远道回来,正该好好歇歇,过两天再来也无妨的。”纪二太太慈爱地看着谢怀瑾。 “我若说再等等,他却是一天也等不得的……”谢夫人又看了一眼谢怀瑾,似乎是故意逗谢怀瑾发窘似的。 谢怀瑾果然脸更红的厉害了。 “一定就要立刻来给他纪家叔叔、婶子请安。”谢夫人噗嗤一笑,却接着说道。 谢怀瑾似乎就松了一口气,忙就起身附和,又给纪二太太行了一个礼。 纪二太太忙让谢怀瑾坐,一面给纪晓棠使了个眼色。 就有小丫头捧了个锦匣上来,纪晓棠起身,打开锦匣。 “恭喜怀瑾哥哥高中秀才!”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儿女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给谢怀瑾准备的贺礼是一卷前朝名人的字画,这还是纪晓棠帮着在纪二老爷的收藏中挑出来的。 谢怀瑾的喜好,纪晓棠最清楚。 谢怀瑾接过锦匣来,一面道谢,脸色还是有些发红。以前谢怀瑾虽然偶尔也脸红,但是却不像现在这样。纪晓棠心里暗想,或许是今天谢夫人总是调侃他的缘故。 谢夫人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 谢怀瑾顺顺当当地考中了秀才,最高兴的,莫过于谢知县和谢夫人了。 纪二太太坐在榻上,就看见谢怀瑾面色发红,神态拘谨,但是眼神却总在纪晓棠的身上。纪晓棠倒是落落大方的,脸上只见欢喜。 纪二太太心里就有了数,一面忙就招呼谢怀瑾重新坐下,然后又问起谢怀瑾回乡考试以及回来这一路上的事情。 谢怀瑾都一一答了,慢慢地脸色才恢复了正场,也不像方才那样窘迫了。 纪二太太是真心疼爱谢怀瑾的。 “你这回来了,大家见面虽然是好。只是过两天就还得回去,这路途可不短,来来回回,费许多周折和心神。我这有你晓棠妹子从府城带了些清补的东西回来,一会我让晓棠包些给你。就算是路上,也不要嫌麻烦,每天吃一些,也省的亏了身子。” 谢怀瑾忙又道谢。 “你婶子竟比我还更疼你。”谢夫人就笑道。 本来谢家的打算,是让谢怀瑾一直考了乡试再回来的。是谢怀瑾自己坚持,必定要在这个时候回来。谢夫人知道儿子的心思,也真是想念儿子,因此上也就没有十分的驳回。 纪二太太拉着谢怀瑾说了许多话。谢夫人也问了纪晓棠许多府城的事。等丫头们又送了新鲜的点心上来,纪二太太就让纪晓棠带谢怀瑾去给纪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方才睡下了,这个时辰估计是起来了。晓棠带着去,若老太太还没起来,你们就回来。”纪二太太就道。 纪晓棠就答应着起身,谢怀瑾也跟着起身,两人一起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晓棠。我带了许多好玩的东西给你。”离了纪二太太的院子。谢怀瑾见左右并没外人,只有纪晓棠身边的心腹丫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就噗嗤一笑。 “你不好生读书、考试。还有空踅摸什么好玩的东西?” “读书考试我也上心,给你踅摸好玩的东西我也上心,并不碍着的。”谢怀瑾就笑道,“一会你看看就知道了。你肯定喜欢。” 谢怀瑾就说了几样,满心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两个人虽然年纪渐长。但是谢怀瑾待纪晓棠却还是跟从前一样。有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纪晓棠。到了什么新地方,也会踅摸有趣的东西,并将新奇的见闻带回来说给纪晓棠听。 谢怀瑾说的东西。以前的纪晓棠必定会满心喜欢,但是如今的纪晓棠…… 纪晓棠虽心里并不十分感兴趣,但面上却高高兴兴的。显然很是喜欢。珍贵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人心。 “我也从府城带了些东西给你。”纪晓棠就也笑着对谢怀瑾道。 “我娘说了。”谢怀瑾听说纪晓棠也另外有东西给他。就也十分高兴,但却并不意外。两个人自小都是这么相处下来的。“晓棠你还在府城开了洋货铺子,娘说很喜欢你带给她的新奇洋货。” “伯娘喜欢就好。”纪晓棠就道。 “晓棠你还入股了出海的商船!”谢怀瑾又道。 谢怀瑾还没参加乡试,就执意要赶回来,其中还有一个缘故。谢夫人因为疼爱儿子,总是让人捎信去看望谢怀瑾。谢夫人在信中就说了许多纪晓棠的情况。 自己不在纪晓棠身边,纪晓棠就做了这许多事。 谢怀瑾一颗少年的心就有些乱。他一方面替纪晓棠高兴,一方面心里却放不下,一定要先回来见纪晓棠一面不可。 “是小叔入股,我娘跟着也投了些银钱进去。”纪晓棠就道。 纪二太太也入了股,这当然不是因为纪三老爷,肯定是纪晓棠的主意。不只是谢怀瑾,谢家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是啊,我娘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也跟着投了些银钱。”谢怀瑾就笑道,“可惜我娘告诉的我晚了,不然我还有些私房,可以一并拿出来投进去的。” 这个,自然也是为的纪晓棠。 “晓棠,”谢怀瑾突然就又有些拘谨起来,“娘说,那些银钱,若是打了水漂也就罢了。若是能有收益,以后都是给……给你……” 谢怀瑾这样说着,就直愣愣地看纪晓棠。 “为什么给……我……”纪晓棠这一句话刚问出口,心里就若有所悟,再看谢怀瑾的神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哦……” 纪晓棠就住了嘴,不再问谢夫人为什么得了钱给她的话了。 谢怀瑾见纪晓棠不问,就知道纪晓棠是听明白了。 之后,两人之间再也无话,直到到了纪老太太的门口。 早有小丫头看见,传报进去,纪老太太果然已经醒了,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请两个人进去。 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纪晓芸也在。 谢怀瑾给纪老太太请安,之后又跟纪晓芸相互见了礼。 纪老太太对谢怀瑾还是不错的,说他考中了秀才十分有出息,又说他肯长途跋涉回来是个十分孝顺的孩子。 “你好像瘦了些?”纪晓芸突然就道。 纪晓芸几乎从来不主动跟谢怀瑾说话,她这一开口,谢怀瑾就微微一愣。 纪晓芸说完了这一句,就低垂了头,竟似很不好意思似的。 谢怀瑾微微一愣之后。却也没有多想。在他眼里,纪晓芸虽然是纪晓棠嫡亲的姐姐,但是性格却完全不同。纪晓芸总是这样腼腆,且略有些阴郁的。 “我瘦了吗?可能。”谢怀瑾就笑了笑,说道,“许是赶路的缘故,虽然有家人小厮照料着。毕竟不同于在家里。” “是瘦了些。”纪老太太就瞧了纪晓芸一眼。随即仔细打量了打量谢怀瑾。“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个年纪,只怕是要抽条长个子了。” 纪老太太随后就又问谢怀瑾什么时候再去参加乡试。 纪三老爷和谢怀瑾都是接连参加县试、府试、院试,纪二老爷说起纪三老爷的时候。也常提起谢怀瑾,因此纪老太太知道。 “七月十五之前就要启程。”谢怀瑾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哎呦,你这才刚回来。小小的年纪,也是辛苦了。”纪老太太就感叹道。 “并不辛苦。”这么说着。谢怀瑾就又看了一眼纪晓棠。 他这次回来,将日子卡在这里。主要还是不想错过了纪晓棠的生日。 “来回都是官道,骑马坐车都好。我年纪轻,这些也都不算什么。”谢怀瑾又接着对纪老太太道。 “是个成事的好孩子。”纪老太太就点头。 …… 前院书房 谢知县正和纪二老爷品茗闲谈。 “一个秀才,已经是万幸了。依我的意思。倒不必非要赶着这次乡试。再等两年就火候正好。只是这孩子自己心胜,文敏兄也说的有道理。且让他去试试,长些见识。就是受了些挫折。以后更加老成些。” 纪二老爷就点头。 “子谦兄所见甚是。” 说了谢怀瑾,自然就又提到了纪三老爷。 “三弟还在用功?”谢知县就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点头。 纪三老爷刚才过来跟谢知县相互见礼。略做寒暄就回藏书阁去了。谢知县还说要跟纪三老爷谈一谈诗文,却被纪二老爷给岔了开去。 “怀瑾是扎实的工夫,只吃亏在年纪还小上头。老三这个秀才,得的着实侥幸了。”纪二老爷就道。 “文敏兄过谦了。”谢知县就摆手道,“咱们一路考过来,也见了那许多少年进士、白发童生,哪里有什么侥幸之说。” 谢知县虽然这样说,但是心里对于纪三老爷这次得中,却并不是不吃惊的。他也曾想过,是不是纪二老爷为纪三老爷想了法子作弊,但同时他又很清楚,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只说县试这一关,那是他亲自出的题目,亲自主持的考试。他有认真看过纪三老爷在考场上的表现。 纪三老爷并不是才思敏捷的人,拿到了卷子做题目做的并不快,写出来的文章也不能算十分出彩。而且,他更看的清楚,纪三老爷并没有作弊。 至于后来的府试和院试,谢知县就更不会认为纪二老爷会帮着纪三老爷做什么手脚。纪二老爷不是会做这样事的人,纪家虽然盼着纪三老爷成才,却还不至于冒这样的风险。 而且,纪三老爷这种情况,纪二老爷要作弊也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买通考官,先拿到考题。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三弟是有天份的,只是平时不曾表露出来而已。”谢知县就道。 “天份只怕没有,几分运气却是有的。”纪二老爷只说道。 “接下来的乡试?”谢知县就问。 “还是打算让他去试一试,趁着今年他运道好,且肯在学问上用心。他那性子不定,谁知道明年是怎样?”纪二老爷就道,“若是今年能侥幸考过,是祖宗保佑。若是不过,以后也只凭他性子罢了。” 一个秀才,也算是对纪家这书香门第以及纪家的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很显然,纪二老爷对纪三老爷的要求并不高。 “晓棠这次回来,出落的越发落落大方,言谈举止颇有章法,深得文敏兄真传。”谢知县又夸纪晓棠。 纪二老爷就笑了。 “亏得子谦兄这样夸他。只怕在一般世人的眼里,她被我们太过娇惯了。” “那不过是愚人的见识罢了。”谢知县就道。 纪二老爷没有点头,但从神情上可以看出来,对谢知县这句话他是相当的赞同的。 两个人说了一番家事,就又转到了政事上头。 谢知县左右瞧瞧并没旁人,就从袖子中取出一个文书折子来递给纪二老爷。 “文敏兄你看一看,如今朝廷荒诞到了什么程度!” 纪二老爷见谢知县话说的严重,就并不肯怠慢,忙将文书打开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纪二老爷就皱眉道。 “买官卖官,历来是朝政第一弊端。但凡兴起这个的,就离着败亡不远了!”谢知县慷慨陈词。他身为朝廷命官,这样要命的话,也只能在至交好友面前才敢吐露。 第一百五十七章 顺水推舟 “子谦兄,慎言慎言。”纪二老爷看了一眼谢知县,忙就说道。 “怎么,文敏兄认为我说的不对?”谢知县吃惊地看着纪二老爷,“我以为与文敏兄是个知己,文敏兄难道也成了……” 纪二老爷忙摆手,止住了谢知县的话。 “子谦兄,我对买官卖官跟子谦兄一样深恶痛绝。只是我们这般议论,却是于事无补。” “哎。”谢知县就叹了一口气,“文敏兄见谅,我也是一时激愤,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文敏兄见教的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问我何求!哎!” 谢知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素来自持,言谈举止颇有城府,然而跟纪二老爷相交多年,跟纪二老爷私下相处的时候,他偶尔就会露出这样的一面来。 两人谈论朝政、针砭时弊,在很多事上的看法都相同。 “看这文书上说的好听,什么皇恩浩荡、泽被苍生,实际上不过是朝廷缺钱,那些贪官们也想捞钱。不知道是哪一个撺掇了上头,竟然就真的行起来了。”也许是被纪二老爷平静的态度所影响,谢知县激动过后,也平静了下来,就跟纪二老爷语重心长地说道。 “……都劝我要复出,可我看现在朝廷的情形……,还不如闲散在家里。我有了长生,以后就一心教他读书,也是天伦之乐。”纪二老爷就道。 “文敏兄怎么说出这样丧期的话来!”谢知县忙就劝阻纪二老爷,“如今天下,正当我辈尽力匡扶。文敏兄万不可偷安。这也有悖于文敏兄的夙愿。” 两个人初相识时都是少年意气,共同的心愿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如今纪二老爷竟然露出要彻底淡出仕途的意思,谢知县当然吃惊,而且万万不肯赞同。被谢知县劝说了一阵,纪二老爷就没再说不愿意出仕的话来。 两人就又议论朝政,说到龙椅上的那一位。 “如今也说不得了,后宫当权。龙椅上那位只用心在吃喝玩乐上。后宫初时还罢了。如今渐渐地就……” 两个人说话声音渐低。 最后,话题就又回到了纪二老爷手中的那份文书上。 “依文敏兄看,我清远该当如何?”谢知县就问纪二老爷。 “时局如此。子谦兄便宜行事就是。”纪二老爷就道,并不想在这件政务上左右谢知县的做法。 “还能如何便宜行事,只怕只能遵照而行了。只是,我虽在清远几年。还是不如文敏兄世居此地。虽然是应付差事,但是这人选也不能不慎重。” “还请文敏兄多留心。文敏兄推荐的人,我是一万个放心的。”谢知县见纪二老爷还要推脱,忙就又说道,“这也是文敏兄为我分忧了。万勿推辞。” “也罢,我自会留心。只是这件事,还需子谦兄决策。且不可太过顾忌我。”纪二老爷就道。 谢家三口在纪家盘桓了半日,用过了宴席方才离去。离去之前。谢夫人就又问了纪晓棠生日的事,说是到时候一家都要来。 纪二太太当然答应。 纪晓棠的生日,就在七月初十。 谢怀瑾则再次给纪二老爷行礼,只说还要麻烦纪二老爷,关于学问和赴考的事,他要来请教。纪二老爷也点头应允了。 等送走了谢家的几口人,纪二老爷坐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就皱起了眉头。 纪晓棠正抱着长生玩耍,瞧见纪二老爷皱眉,就抱着长生走过来。长生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嘴里哦哦叫着。 长生的小胖手落在纪二老爷身上,纪二老爷竟毫无觉察。 长生感觉受了冷落,嘴里叫的更大声了。 “爹爹,长生在叫你。”纪晓棠只得出声提醒。 纪二老爷这才回过神来,他将长生的小手握住,轻轻捏了捏,就又放下了。 纪晓棠立刻觉察到不对。纪二老爷是有什么要紧的心事,竟然连长生都顾不上了。 “爹爹,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纪晓棠就问。 纪二老爷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纪晓棠。 “先把你弟弟给你娘,你叫上你小叔,到藏书阁来。”纪二老爷说着,就先往藏书阁去了。 纪晓棠就将长生交给纪二太太,往纪三老爷院中来叫了纪三老爷,一同来到藏书阁。 藏书阁中,纪二老爷坐在书案后,紧皱双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十分烦难的事情。 “二哥,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纪三老爷就问。 纪二老爷让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都坐了,一面想着该怎么开口。有些事情,他虽然偶尔也会谈起,但是还从来没有正式跟着叔侄二人交代过。 现在,纪二老爷觉得,是时候让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知道更多的事了。 “以前觉得你们还小,而且也操心不到这个。如今你们都能当家立事,这些事情多知道一些,也有好处。”纪二老爷就将当今朝廷的局势大概说了一遍。 纪晓棠还好,纪三老爷从来没在这个上头留心,就听的又是新奇又是意外。 “二哥是打算让我做官?”纪三老爷就问。 “我并没有这种想法。不过如果你自己想,我自然会为你想法子。”纪二老爷就道。只要纪三老爷考过了乡试,不需要参加会试,就能花银子补官。 “二哥,我不打算做官。”纪三老爷很干脆地道。 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主意,只不过还不成熟,所以暂时不想说出来。 “不做官也无妨,知道这些,总归有好处。晓棠也是。”纪二老爷就道,“我今天跟你们说这些,是因为有一件事。” 纪二老爷就将谢知县拿来上面下发的文书。 简单地说,朝廷给各府县安排了一些闲缺,无需科举出身,只要捐出一定数额的金银,就可以补缺,从此从白身到官身。 清远县如今就有两个这样的缺。 “你谢伯伯告诉我,说是这件事并不打算张榜公布,让我替他留心人选。”纪二老爷就说道。 这几乎是将安排人补缺的权力都交给了纪二老爷。 谢知县对纪二老爷竟如此信重。 但是,纪晓棠很快就想到了另一层。 “江庆善要送厚礼给我,我还在猜他想求什么事,难道就是这件事?”纪晓棠问。她当然知道就是这件事,却不能不如此问。 这个问题,是给纪二老爷的。 “他从前就曾在我面前透露过,说自己是个白身,不足以光宗耀祖。”纪二老爷皱着眉头,“只是,你谢伯伯今天才告诉了我。江庆善又怎么会提前知道?” “难道江庆善在府衙里面有眼线给他通报消息?”纪三老爷就问。 任安府的衙门自然是比清远县要早些接到行文。 “据我所知,江庆善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纪二老爷就道,“而且这件事,谢子谦不肯公诸于众。想来知府大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纪三老爷想了想,就点头。 “爹爹,可看了文书上的日期?”纪晓棠就问。 她问的自然不是行文发出的日期,而是清远县衙接到文书的日期。每当接到上面的文书,县衙会有专人负责,打上火漆烙印,上面也必定会标明接到文书的日子。 当然,这个火漆烙印,是打在文书封皮上的。 “你谢伯伯只带了文书来。”纪二老爷相当明白纪晓棠问的是什么。 “是这样。”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 “二哥,晓棠,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纪三老爷瞧见了,就问。 纪二老爷略一思忖,就对纪晓棠点了点头。 纪晓棠就跟纪三老爷说明了。 “你们是怀疑,江庆善先从谢大哥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纪三老爷有些愕然。 “只是一种可能,还不曾落实。”纪二老爷就说道,“且留心仔细看着。”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点头。 “那如今怎么办?”纪三老爷就问。 “爹爹是不是不想管这件事?”纪晓棠则是问。 “我是不想管。”纪二老爷就道。他不会为江庆善去求这个缺,也不会理这件事。谢知县说的谦虚,要从县中挑选两个有财势且妥当的人补缺,却是极容易的。 “爹爹,我建议你还是要管。”纪晓棠就道,“这两个缺无论如何,不能落到江庆善的头上。” 两个可捐银钱补的缺,其中一个还罢了,另外一个是衙门理刑的典吏官,虽然说是闲职,但被有手段的人得了,却可做不少的手脚。 前世,江庆善就是得了这个缺,在陷害纪家的时候得了许多的力。 “既然谢伯伯托付给爹爹,我们不如顺水推舟。与其给有心人机会作乱,不如爹爹选合适的人。”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看着纪晓棠,半晌没有说话。 “爹爹认为不妥?”纪晓棠就问。 “不。”纪二老爷就摇头,随即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晓棠,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有。”纪晓棠立刻点头,“江庆善要是谋缺,只怕要谋的也是这个。我们不仅不给他这个缺,还要安排他的对头来补这个缺。爹爹,可还记得谢安?”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时运 纪二老爷当然记得谢安。谢安本是跟着江兴龙鬼混的一个纨绔,在胭脂巷被江兴龙误杀而死。谢安的父亲谢贵也是本地豪富,只是被江庆善借纪家的势打压了下去。 那件案子因为证人都偏向江兴龙,最后是糊涂了结。谢贵想要找江庆善父子报仇,只是苦无机会。 纪二老爷曾表明态度,这件事上不会袒护江家父子。谢贵曾经数次向纪家致意示好。 将这个缺补给谢贵,谢贵就可以更好地牵制江庆善,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个主意好。”纪三老爷立刻就赞成。 纪二老爷略一思索也就点了头。 “至于另外一个缺,爹爹只管挑一个有德的长者,再安排一番,让他领谢伯伯的情就是。”纪晓棠又道。 三个人商量定了,纪二老爷立刻就安排了下去。 …… 这天歇过了晌午,纪晓棠就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和纪二老爷、纪二太太一起逗长生玩耍。纪老太太就打发了丫头过来,要纪二老爷过去有话说。 “娘,我带长生过去给祖母看看。”纪晓棠就道。 “去吧,小心些带你弟弟。”纪二太太只说道,并没有阻拦。 纪晓棠就抱着长生,一群丫头、媳妇、奶娘围随着,就跟在纪二老爷身后到了纪老太太的上房。 纪老太太本是打算要跟纪二老爷说事情的,看见纪晓棠带着长生来了,就让纪二老爷先坐。 “抱给我看看。”纪老太太就对纪晓棠道。 “长生给祖母请安啦。”纪晓棠就笑着将长生递给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就抱了长生。长生现在长得粉嘟嘟肉呼呼的,大眼睛黑白分明,他虽还不会喊祖母。但是一双眼睛已经会跟着人,笑起来就越发的可爱。 纪老太太将这胖乎乎的小孙子抱在怀里,哪里有不喜欢的,就有些舍不得放手。 “这肚兜是谁的针线?”纪老太太摸了摸长生的肚子,看见长生穿着的肚兜有些眼生,就问道。 “祖母,那是外祖母做给长生的。”纪晓棠就答道。 “哦。”纪老太太就哦了一声。又仔细将肚兜打量了一番。“她的针线极好,这是她亲手做的?她比我年轻,看来眼睛还行。” “……一件肚兜也要绣几天。说是不如从前了。”纪晓棠就道。 “我这里也正要给长生做些小衣,一会你跟着丫头们一起挑了花样子吧。”纪老太太就道。 纪老太太的针线也是极好的,只是近年来她已经不大动针线。就算是以前,纪老太太也不随便给谁做针线。 纪晓棠就从来没得过纪老太太做的针线。到了长生这里。纪老太太倒是给了几件衣裳,都是丫头们的针线。 “好。”纪晓棠答应着。见纪老太太不知道想什么有些出神,就将长生接了过来,“长生如今长的快,老太太抱久了怕是有些累。还是给我抱着吧。” 纪老太太点点头,就将目光转向纪二老爷。 “有件事,要跟你商量。”纪老太太开口道。 “老太太有什么吩咐?”纪二老爷忙就道。 纪晓棠并没有离开。而是抱着长生往旁边一张矮榻上坐了,一面逗弄长生。一面听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说话。 “……江家祖上几辈子,跟咱们不仅有亲,还一直为咱们做事。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待他们极厚。他们也知恩图报。庆善那孩子,性格有些刚硬,外面得罪了不少人。” 听到纪老太太提起江庆善,纪晓棠就大概猜到了纪老太太要说的是什么事。 江庆善果然还是求到了纪老太太身上。 “……庆善媳妇好个尊贵贤惠的人儿,只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没了。这日子过的也快,已经过了周年了……”纪老太太感伤了一番,这才慢慢地说到正题上来。 “……可惜是个白身,好歹帮他弄个官身,也不枉他们一家几辈子跟着咱们,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家门楣上好看,以后帮着咱们做事也更方便些。再有就是庆善媳妇……” “庆善打算给他媳妇重新刻碑,若是有个官身,上面也体面些。就是到了地下,那媳妇也不至于委屈了。” 纪老太太要纪二老爷帮江庆善谋个官,不论大小虚实,就是图面子上好看。她从江家祖上就助着纪家,说到江庆善如何能干、孝顺,又说到已故的江大奶奶甄氏。 显然,纪老太太所说的这些,正是打动了她使得她来为江庆善说项的。 江庆善这两天是有来纪老太太跟前走动,但是都没停留多久。江庆善肯定求过纪老太太,但是却没机会这样长本大套地说话。 这些话,还是别人对纪老太太说的。 江庆善不仅自己出面,还请了人替他在纪老太太面前说情。 这几天往家里来的比较勤的,就是顾老舅了。 只怕,在纪老太太跟前替江庆善说好话的,还不止是顾老舅一个人。 纪晓棠眼角的余光往旁边一扫,就见里屋门的帘子微微动了动。此刻并没有风,那里屋门口必定是站着什么人了。 纪晓棠慢慢收回目光,心里已经有数。 江庆善布置的周全,但终究是棋差一招。 “老太太说的是,有机会我会替他留心。”纪二老爷就说道。 “这眼下不是正有机会。”纪老太太立刻就道。 “老太太说的是……”纪二老爷就问。 “不是说衙门里有空缺下来,只要花银子就可以补缺?庆善舍得花银子,你去跟知县大人说说,管保就成了。”纪老太太就道。 “老太太怎么知道衙门里有空缺,只要花银子就可以补缺?” 这件事。纪二老爷只告诉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是纪二太太那里他都还没有说。 纪老太太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是你老舅跟我说的。”纪老太太就道,“他最近交了些朋友,闲谈中得知,过来跟我说了,正好庆善求我这件事,我想着是个好机会。就叫了你来商量。” 这次是顾老舅! 江庆善是从来不肯给人留下直接的把柄的。 “这件事……。”纪二老爷就皱了皱眉,“不敢随便应付老太太。这件事,老太太说的迟了些。” “怎么迟了?” “是上面行文。给了两个空缺。只是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人都争抢着。如今据我所知,这两个空缺都已经有人补了。”纪二老爷就道。 当时他和纪晓棠、纪三老爷商量好之后,就立刻安排了下去。最后还亲自去了一趟县衙,将事情完全定了下来。 因为他的动作快。谢知县当时还很惊讶。 “都有人补了?”纪老太太先是吃惊,然后就是失望,“这样啊,那也……” 既然已经有人将缺给补了。纪老太太也没什么办法。 纪老太太正要这样说,牡丹突然从里屋走出来,就到了纪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牡丹陪着笑,气息略有些急促。她知道她不应该这个时候出来。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商量事情,根本没有她插嘴的余地。然而她又实在忍不住,不能不出来。 这正是关键的时候,如果纪老太太就此罢休,那么江庆善的事就落空了。 “就是别人补了,只要二老爷肯去说一声,也没有什么是改不了的。”牡丹急急地说道。 说完了这句话,看到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牡丹当然知道她是逾越了。 “……那天江家大爷跟老太太说故去的江家大奶奶,老太太听得落泪,婢子在旁边也听的伤心。老太太答应了江家大爷,婢子、婢子这是为了老太太,一时……一时……”牡丹想要描补,然而这种事,无论她怎样巧嘴,也没法子真的描补过去。 牡丹也知道她这样做了之后会被猜疑,但是她还是这样做了。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深吸熟虑之后的结果。 只要江庆善能成功地谋到官职,那么她也就不用继续留在纪老太太身边。 江庆善已经向她许诺,只要她帮着办成了这件事,就接她进门! “你下去吧。”纪老太太深深地看了牡丹一眼,就吩咐道。 牡丹答应了一声,脚步却是迟迟疑疑的。 纪老太太就没再去看牡丹,而是重新转向纪二老爷。 “这丫头说的也没错,庆善这些年,就求这一件事。我已经答应了他,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吧。”纪老太太地纪二老爷说道。 “老太太,并不是我不肯,而是这件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纪二老爷顿了顿,就告诉纪老太太,“上报的文书,已经发走了。这几天就会有回文。” “此事已经成为定局,谁都无法更改。老太太既然答应了他,自然是算数。这次不成,我们再等下一次。” 可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朝廷如今缺钱,解决了燃眉之急后,纪二老爷不相信朝廷还会继续这样做。 就算是真有下一次,那也依旧没有江庆善的份儿。 “这样啊。”纪老太太听纪二老爷这样说,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也罢了。说起来,还是庆善那孩子时运不济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珠光宝气 纪老太太十分感慨,她已经尽了力,而且纪二老爷也肯帮忙。但是事情还是不成,纪老太太认为这一切都是江庆善不走运的缘故。 “等他来了,你与他好好说说吧。”纪老太太又嘱咐纪二老爷,就此将这件事情就放下了。 纪二老爷自然答应。 纪晓棠见没什么事了,就抱着长生跟纪二老爷一起离开了。 他们这边是都放下了一段心事,但是另外有些人,却添了一桩心事。 牡丹被纪老太太撵下去,她就慢吞吞,将之后纪老太太与纪二老爷之间的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听到纪老太太说江庆善时运不济的话,牡丹嗓子眼里发赌,几乎吐血。 纪老太太这样容易就放弃了替江庆善说情,什么时运不济,分明是纪家不肯帮这个忙。 牡丹才不信纪二老爷的话,就算纪二老爷说的是真的,她认为,只要纪二老爷肯,就可以将文书追回来,将缺改补给江庆善。 说到底,是纪家不肯帮江庆善。 牡丹心里为江庆善抱屈,同时也为自己着急。 事情办不成,江庆善不接她进门,她该怎么办?牡丹想不出任何的法子来,最后心里头只剩下怨恨。 …… 纪晓棠的生日,纪二太太就不让纪晓棠管,只让她照看着长生。 纪二老爷虽是早就说了不会大操办,但是按照旧例,也是要办个小家宴庆祝庆祝的。纪二太太和程嬷嬷早就准备好,今年的宴席格外丰盛些,另外还请了一班小戏来唱曲。 纪二太太这边操办。纪老太太那边不能不听到一些风声,就在纪晓棠生日的前一天将纪二老爷叫过去说话。 “晓芸的生日今年已经办过了,晓棠是妹妹。她这个生日,比照着晓芸的生日略减一两成就可,却不可比晓芸的超过了。”纪老太太就吩咐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当下就有些为难,纪晓棠这个生日肯定要超过纪晓芸的。 “……正是好日子,并不是为了晓棠的生日。三弟考中了秀才。咱们并没有怎样庆祝。就想着趁这个机会……”纪二老爷反复告诉纪老太太,并不是为了纪晓棠庆生。“过些日子,他们叔侄还要往府城去。算算。也就只有这个好日子。” 纪老太太听纪二老爷这样说,想了一会,才犹豫着点了头。 “那也罢了。” 看着纪二老爷出去,纪老太太这才叫出纪晓芸来。 “你也听见了。安排的席面,还有叫的唱曲的。都是为着你小叔的缘故,并不是为了晓棠生日。”纪老太太轻轻拍着纪晓芸的后背,“咱们家讲究规矩,再怎么样。晓棠都越不过你去。晓棠自己也知道,你看她在府城,入股了什么洋货铺子。她也并不敢忘记你,还是自己出钱带了你的份儿出来。” 纪老太太哄劝了半晌。纪晓芸的脸色才渐渐地好了。 这件事,自然也传进了纪晓棠的耳朵里。 纪晓棠只是一晒,并没言语。 七月十日,纪晓棠十一岁的生日。 这一天,纪晓棠起的格外早些,就在锦儿和绣儿等一众丫头的服侍下梳洗打扮了,然后穿了纪二太太为她准备的新衣。 湖蓝色立领珍珠扣的软绸苏绣中衣,同色折枝花卉的锦缎挑线裙子,外面又穿了件烟霞红的妆花长身褙子。 纪晓棠打扮妥帖了,就到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等处都磕了头,然后又在纪二太太处坐了。 纪二太太亲自端了一碗面出来,笑眯眯地给纪晓棠。 纪晓棠忙起身接了。 “谢谢娘,又劳娘费心了。”纪晓棠就笑着道。 小小的一碗面,下面必定还窝着两个鸡蛋。这样的一碗面,就是一般的人家也不稀奇,但这却是纪二太太亲手做的长寿面。 自从纪晓棠能够吃面开始,这已经形成了惯例,是纪晓棠生日最重要,也是最温馨的一件事。 纪晓棠将面和鸡蛋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就坐在一边瞧着,见纪晓棠吃的干净,且面条并未中断,夫妻两个都舒心地笑了出来。 “又长了一岁。”纪二太太将纪晓棠揽入怀中,轻轻地摩挲着纪晓棠的发顶,“几乎就是一晃眼的事。”纪二太太盼着纪晓棠长大,一面又想着纪晓棠不要长大才好。 家有儿女,做父母的几乎都有这种复杂而甜蜜的心思。 纪晓棠微笑,往纪二太太的怀中又靠了靠。 十一岁,她又平平安安地活过了一年。这一年,她不仅自己平安地活了下来,还做了许多事。 纪三老爷浪子回头,不仅成了纪家庶务上的一把好手,如今还考上了秀才。纪家成年男丁中,再无白身。 江庆善开始时运不济。纪家前世遭难背后的黑手已经露出了端倪。 小长生出生了。 纪家入股了出海贸易的船队。 与穆家的关系在渐渐修复…… 虽然前路依旧艰难,但是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转化。 这个生日,是该好好庆祝庆祝的。 纪家在清远并没有什么亲枝近族,而且纪晓棠一个小生日,纪二老爷也早放出话去,不接受人来道贺。虽是如此,还是有几家执意上门来了。 顾老舅一家这是最难免的。 然后就是谢知县一家,这是今天纪二太太心里唯一真正欢迎的贺客。 纪晓棠依旧穿着大衣裳,就给谢知县和谢夫人行礼。 谢夫人忙亲自伸手,将纪晓棠搀扶起来。 纪晓棠随后又与谢怀瑾相互见了礼。谢怀瑾今天穿了件朱红百蝶穿花的锦袍,进的门来看见纪晓棠,他脸上就一直带着笑,仿佛天生就不会别的表情似的。 谢夫人看着两个孩子都穿了一身红,这样对着行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抿着嘴笑,两只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谢知县也眯了眼睛在笑,目光在纪晓棠身上停留良久,似乎也十分满意。 行过了礼,谢夫人就将给纪晓棠的贺礼拿了出来。 谢夫人送给纪晓棠的是四个上用的尺头,大红、朱红、豆绿、鹅黄,都是纪晓棠纪喜欢,也最衬她肤色的颜色。 这几个尺头,送给纪晓棠做生辰的贺礼,就十分合适不过了。 除了这几个尺头,谢夫人却又另外拿出一个锦匣打开来给纪晓棠看。 锦匣里衬着宝蓝软绸,上面放着一只赤金点翠朝阳五凤挂珠钗。 “晓棠看看,喜不喜欢?”谢夫人就笑着问道。 纪晓棠就飞快地扫了纪二太太一眼。 谢夫人这份贺礼,太过贵重。 还是那句话,太过贵重。 “这个使不得。”纪二太太忙就说道,“太贵重了,晓棠年纪还小,压不住它。快些收起来吧,怎么将你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虽然极疼爱纪晓棠,但却一直教导纪晓棠要惜福。两个人自己也是这样做的,纪晓棠年纪小,平时插戴的首饰尽管精致,却并不华丽。 “是压箱底的宝贝,这才拿出来给晓棠。说什么压不住,依我看,只有晓棠能戴的起它。”谢夫人就道。 纪二太太就说纪晓棠不能收,谢夫人就执意要纪晓棠收下。 纪二老爷和谢知县在旁边都笑眯眯地不说话,只有谢怀瑾略有些紧张,似乎很盼着纪晓棠能收下这份礼。 最后,却是纪二太太难敌谢夫人的热情。 说到底,两个孩子终归会定亲。别人家若送这东西来,她必定不会让纪晓棠收。 纪二太太点了头,纪晓棠才将锦匣收了。却并不交给锦儿和绣儿,只转身交给了旁边服侍的香秀。 纪二太太见了,就对香秀点了点头。 香秀会意,接了锦匣,小心收了进去。 纪晓棠一番细微的小动作并未逃过谢夫人的眼睛,谢夫人赞赏地点头。 “……他们两个都只有这般大,”谢夫人用手比着枕头的大小,“都是胖乎乎的一团,这些年就过去了,想着仿佛就是在昨天似的。” “可不就是这样的。”纪二太太深有同感。 纪二老爷和谢知县见两位太太说起了家常,就都起身往前院书房去了。 “你带着怀瑾,去找你小叔说话吧。怀瑾和你小叔都要参加乡试,正好可以切磋切磋。”纪二太太就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答应了,就带着谢怀瑾从屋子里出来。 走到假山石畔,谢怀瑾就停住了脚步。 纪晓棠知道他有话说,也跟着住了脚。 “晓棠,”谢怀瑾的脸色绯红,说话语气带着紧张。两人自幼相处,最是自在,单独跟纪晓棠在一处,谢怀瑾难得有紧张的时候。 “怀瑾哥哥?” “晓棠,”也许是纪晓棠这一声怀瑾哥哥,给了谢怀瑾足够的勇气。“我想,等我考过乡试回来,就、就让我爹娘来提亲。” 前世的时候,谢怀瑾也是这样说的。 只是他并没有考过乡试,提亲的事情就拖延了下来。紧接着,纪家出现了变故,一朝败落。 提亲的事情,谢家再也没有提起。 然而,谢怀瑾对她的心却一直没有变。最后甚至为了她丢了性命。 “怀瑾哥哥,能不去参加乡试吗?” 第一百六十章 庆生 纪晓棠说出这句话来,自己先就愣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改口,而是期待地看着谢怀瑾。 原来,这就是她自己的本心啊。 谢怀瑾也愣了。 “晓棠,你不希望我去考乡试?”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显然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他觉得纪晓棠也是希望他早日功成名就的。 纪晓棠确实这样想,但那是过去的纪晓棠。而且,即便是过去的纪晓棠,之所以这样想,也主要是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 谢怀瑾走仕途,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如果真正的计较起来,不论是过去的纪晓棠,还是现在的纪晓棠,都并不在乎谢怀瑾是否金榜题名,是否功成名就。 谢怀瑾的这一颗心,就足够了。 为了这一颗心,为了谢怀瑾这份至死不渝的情谊,纪晓棠可以忽略所有其他的东西。 经历过一次的生死,如今纪晓棠虽然还年幼,却最明白,什么才是最宝贵的。 “谢伯伯和爹爹都说,你吃亏在年纪上,这次去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觉得并不急,再用些工夫,等下一次不是更好。……功名这些,说到底,也还是身为之物。”顾忌着两家的亲长,纪晓棠不能明白说功名浮云的话,但是她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 她不在乎谢怀瑾是否能考中举人。 谢怀瑾这一刻又是欢喜又是纠结。 他欢喜的是,纪晓棠也表明了心迹。虽然他们早就明白彼此的心思,但是纪晓棠能这样表示出来,还是让谢怀瑾喜出望外。 可同时他还纠结。 他想能够更配的上纪晓棠,希望能够给纪晓棠最好的东西。让纪晓棠因为他凤冠霞帔,做体面尊贵的诰命夫人。 他也不想辜负父母亲,尤其是父亲谢知县的期望。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从来没有表示过,但是谢知县却跟他说了,考中了举人,才会考虑向纪家提亲。 他这次从县试、府试、院试考下来,一直都顺利无比。还是县试的案首。府试和院试的名次也都不错。虽然他父亲和纪二老爷都说他火候还差一些,但就是这两个人也得说,他是有一搏的希望的。 谢怀瑾希望搏一搏。 为了纪晓棠。 “晓棠。我、我知道你心疼我。”谢怀瑾想了一会,这才对纪晓棠道,“我并不是汲汲于名利的人,但是我爹娘。还有叔叔、婶子的期望。我自己也想……,若我做了举人。再来提亲,叔叔和婶子会更高兴,别人也会更加羡慕你。” “我爹娘只要我开心,就会高兴。别人羡慕什么的。我才不在乎。”纪晓棠就道。 “晓棠,只是几个月,我就会回来。”谢怀瑾就猜纪晓棠可能是舍不得他了。心里甜丝丝的,就哄纪晓棠。“而且,你也还要陪着小叔往府城去,是不是。” “几个月,很快的。年底、这个年底,我们就能定亲。”谢怀瑾眼睛亮亮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暗暗一声叹息。 谢怀瑾的脾气很温和,尤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就更是如此。谢怀瑾对她几乎言听计从。然而正是这样的人,一旦真的拿定了什么主意,那也是最难更改的。 纪晓棠明白谢怀瑾的心思。 垂着头想了半晌,纪晓棠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其他许多事情都改变了,那么这件事也就有可能改变。 她现在无法说服谢怀瑾,只能让他去。等谢怀瑾回来,大家再尽力就是。只要两人心意不变,一切总有可为不是吗。 谢怀瑾见纪晓棠点了头,不再阻止他去乡试,顿时心中那一点烦恼也没有了。 “小叔也考中了秀才,不知道乡试有几分把握,正好跟小叔好好谈谈。” “小叔读书读的暴躁,好不容易松散一天,你千万不要跟他谈诗文。” 两人说笑着继续往纪三老爷的院子里走,就没发现,假山后头还站着另外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个身影见两人走的远了,才慢慢从假山后走出来,却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二太太屋中,谢夫人正跟纪二太太窃窃私语。 “等怀瑾考了乡试回来,晓棠也从府城回来了。咱们年前挑个好日子,就把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定下来吧。”谢夫人跟纪二太太商量。 “也好吧。”纪二太太也松了口,毕竟最近谢夫人已经数次明显示意了。“只是说好了,晓棠的年纪还小,我还要留她几年,才肯让她出门。” “好说、好说。”谢夫人就笑呵呵地应着。 “你可别糊弄我。”纪二太太也了解谢夫人,就假作生气地道,“先是哄了我把亲事给定了,接下来就该想法子抢了我的晓棠过门了。” “没有的事,怎么会。”谢夫人似乎就被说中了心思,开心地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的高兴,就见奶娘抱了长生过来。原来长生醒了,要见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笑着将长生接到怀里,谢夫人立刻就又凑近了一些。 “哎呦,我们长生越发周正了。瞧着这脸蛋、眉眼,很像晓棠小时候。”谢夫人就道。 “我也是这样说。”纪二太太笑着点头。 谢夫人看着长生,喜欢的不得了,就要抱长生。 纪二太太就将长生递了过去。 谢夫人抱着长生,就见长生身上穿了件宝蓝色绣鲤鱼跃龙门的肚兜,正是她亲手做了给长生的。 “看着正合身。等我闲了,再做两件给长生。”谢夫人摸了摸长生软软的小肚皮,就又跟纪二太太商量,“不如,就让长生认我做个干娘吧。” “你惦记着我一个闺女还不知足,就又打起我儿子的主意来了。”纪二太太嗔道。 两个人就都笑了。 …… 纪府门前,江庆善带人抬了一担礼物正要下马,就见后头又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后面有小厮长随跟随,另外还有人抬了两个担子。 江庆善下马就站住了,一看就知道,这也是来纪府送礼的。 等看清从马车里出来的人是谁,江庆善的脸立刻就黑了。 从马车里出来的,正是江庆善的熟人,谢贵。 谢贵此刻也看见了江庆善。 自从儿子谢安死了,谢贵见到江庆善就从来没有好脸色,不是被人拉着,几次都要上前跟江庆善拼命。然而这一次,谢贵满脸的笑容见到了江庆善也并没大的改变。 “庆善兄。”谢贵竟然抱拳先跟江庆善打招呼。 江庆善心中暗恨,却也抱拳回礼,脸上皮笑肉不笑地叫了一声谢贵兄。 在清远县,谢家要比江家更有根基,但是江家却后来居上。尤其是在纪府这里,江家与纪家有亲,更是纪家的心腹,谢家虽也想着巴结纪家,但与纪家的关系却并不近。 如果是纪老太太或者纪二老爷的生日还罢了,纪晓棠的生日,谢贵是没资格来送礼的。 谢贵跟江庆善打过了招呼,就不再看江庆善,只招呼人抬了礼物,跟纪家看门的说了,径直往门里去。 谢贵,竟然也能如此顺利地进了纪家的门。 江庆善正在咬牙,谢贵就转过头来。 “差点忘记跟庆善兄说了,过两天兄弟请客,还请庆善兄一定要来。哈哈,家有喜事,我就不再让人另外送帖子给庆善兄了。” 谢贵留下这一句话,就带人进了府门。 江庆善看着谢贵的背影,愣怔了片刻,就明白了些什么。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转过身就要往回走。 挑礼物担子的小厮就有些疑惑,叫了一声大老爷。 江庆善这才醒悟过来,背对着纪府的大门,江庆善脸上表情几番变化,俱都是狰狞无比。最后,江庆善还是再次回转身,一张脸上已经满是笑容。 …… 来送礼的谢贵和江庆善在门外碰到了一起,纪晓棠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谢贵只怕是故意为之。”纪三老爷就说道。 纪晓棠点点头。 “要不要我打发人提点他几句。”纪三老爷又道。 “不必。”纪晓棠摆了摆手,“他被江庆善压制了这么多年,又有杀子之仇。如今扬眉吐气,难免如此,由得他去吧。” 纪晓棠本也没打算让谢贵低调。 至于江庆善会知道是纪家帮谢贵得了那个缺这件事,这本就是迟早的事。江庆善又能奈何呢? “就是要这样一点点的打垮他,将他连根拔起!”纪晓棠微微眯起了眼睛。 谢贵送了礼,并没有留下吃饭就告辞走了。江庆善也没有留下吃饭,只让江巧儿和顾霞儿留下,他自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离开了纪府,江庆善拐了一个弯儿,就到了顾老舅家。 顾雷儿**王杏儿的事情被查实了,顾老舅一方面顾忌纪老太太的心情,一方面也觉得顾雷儿败家,着实打了顾雷儿几板子。 因此,今天顾家其他人都往纪府去了,只留下顾雷儿。 顾雷儿见江庆善来了,就有些吃惊。 “怎么打的不能行走了?杏儿可惦念着你。”江庆善就道。 说到王杏儿,顾雷儿就有些发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背地里 江庆善见顾雷儿一幅花痴的表情,心里暗自冷笑,说出的话却是格外体贴。 “我在这里替你看着,你正好趁这个时候,去杏儿那走动走动,也好让她放心不是。不然还当你做了负心人!”江庆善笑着道。 “我对杏儿是真心的。”顾雷儿立刻就道,差一点就要在江庆善面前赌咒发誓。 “这些话跟我说有什么用,去跟杏儿说去。”江庆善就道。 “我……”顾雷儿虽然一心惦记着王杏儿,但毕竟挨了打,腿脚有些不便,且也有些害怕顾老舅和江氏知道了责罚。 顾雷儿虽没什么出息,自来还是很听顾老舅和江氏的话,可以称得上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怕什么,你爹娘还不知道什么回来。再者说,一切有我。”江庆善就大包大揽,一面还打发人抬了一辆轿子来。 顾雷儿忙就回了自己屋子里,一会出来,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袖子里也不知揣了什么东西,就跟江庆善道谢,坐了轿子往胭脂巷去了。 看着顾雷儿离去,江庆善面色就冷了下来。 “一个不知事的乖宝宝,也学着人家包行院的姐儿!不知死的东西!”江庆善骂了这一句,一面就叫了一个顾家的小厮来。 江庆善与顾老舅做了亲家,两家来往频繁,江庆善又是个有手段,且出手阔绰的。如今这顾家许多使唤的下人,暗地里就已经姓了江了。 江庆善跟小厮低声如此这般吩咐了,那小厮忙就答应。出了顾府,直奔纪家的后角门。 …… 纪府如意园 今天女眷们的宴席就设在如意园中,请来的是县城最有名的戏班子。纪老太太今天的心情很好,谢夫人也似乎是得了什么喜事一般。席间气氛极为融洽。纪晓棠作为今天的小寿星,一直在席上陪着。 纪晓棠给谢夫人又斟了一杯酒,无意间一抬眼,就见跟着江氏的一个小丫头正跟牡丹说悄悄话。等纪晓棠重新落座。再次抬起头来。牡丹已经不在纪老太太身后了。 席间大家都很欢喜,只有纪晓芸的话极少,吃的就更少。 “怎么身子不舒服?”纪老太太瞧见了。忙就关切地问道。 纪晓芸就点头,说她是很不舒服。 “那就不要硬挺着。”纪老太太说着,就要吩咐人请郎中。 纪晓芸忙就拦住了纪老太太。 “祖母,我回去躺躺就好了。”纪晓芸说道。 “那也好。”纪老太太就叫牡丹。 牡丹走了这半晌。还没回来。 芍药忙上前来。 “老太太,牡丹方才说有事。说是去去就来。”芍药忙就说道。 纪老太太也并没放在心上,就吩咐芍药亲自服侍着纪晓芸回去歇息。 …… 纪府后角门 牡丹进门的时候,不知怎地脚下一绊,几乎摔倒。她踉跄着站稳。随即就去摸袖子。袖子里的东西还好好地在,并没有掉出来。 牡丹轻轻地嘘出一口气。 看门的婆子赶着上前来奉承。 “牡丹姑娘什么时候出去的,婆子竟然没看见。想是上一班的事。姑娘是往哪里去了,姑娘为老太太办差。可是辛苦了。有什么事,姑娘尽管吩咐婆子……” 若是往常,对于这样巴结的人,牡丹必定会应付上两句。可是今天,牡丹似乎没有这种心情,她一句话也没说,急匆匆地就走了,脚步依旧有些不稳。 “哎呦,牡丹姑娘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是丢了魂似的。”一个看门的婆子就对另一个说道。 “可是说的,慌慌张张的,从来没见她这样过。”另一个婆子就道。 “姑娘们有什么事,不是都打发咱们跑腿,怎么她今天自己出门去了?”先前的婆子这个时候回过神来,就诧异道。 “这是奇怪。”另一个婆子就往门外望了望,“不知道是去了哪。” 先前的婆子就转了转眼珠子。 “牡丹姑娘年纪可不小了。” 两个婆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凑在一处,就低低地笑了起来。 …… 如意园 谢怀瑾在前面的宴席上吃了两杯酒,就借故出来。他在纪家也无需避讳,有意无意就走到如意园中来。虽然知道女眷们的宴席所在,谢怀瑾终究脸皮薄,不敢往近前去。 谢怀瑾正在一处凉亭,进退两难,就见纪晓芸突然走了过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纪晓芸,谢怀瑾下意识地往纪晓芸身后看了看。纪晓芸只带着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丁香,并没有其他人跟随。 谢怀瑾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能看见纪晓棠,他有些失望。然而他又知道,纪晓芸和纪晓棠姐妹俩并不十分亲近,更不会形影不离。他只是突然看见纪晓芸,异想天开地希望纪晓棠也在。 “二姐姐,”谢怀瑾见纪晓芸并不避讳他,直接走了过来,忙就侧身行礼。“不知道二姐姐在这里,怀瑾冲撞了。” “你并没有冲撞我。”纪晓芸屈膝还礼,细声细气地道。 “二姐姐,晓棠……”谢怀瑾想要离开,然而又忍不住问起纪晓棠。 听到谢怀瑾问纪晓棠,纪晓芸的神色就有些黯然。她站在那里,手里捏着衣角,半晌都没说话。 谢怀瑾听不到回话,又见纪晓芸是这个样子,心里却并没有生疑。纪晓芸历来就是这样的性子,看来是从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谢怀瑾正想要告辞,纪晓芸却突然开了口。 “晓棠有什么好。” “二姐姐说什么?”纪晓芸语音很轻,谢怀瑾就没听清楚。 “没什么,好话不说二遍。”纪晓芸就道,竟有些赌气的意味。 比起纪晓棠来。年长两岁的纪晓芸更像一个孩子。 “你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正在谢怀瑾又想要走的时候,纪晓芸却又幽幽地开了口。“我也准备了些东西给你。” 谢怀瑾这次回来,给纪家带了些土仪,还给纪晓棠带了许多东西。另外,在纪晓芸和小长生跟前,谢怀瑾都另外备了礼物。 这自然是看着纪晓棠的。 纪晓芸和长生都不需回礼。谢怀瑾也没这样期盼过。 “二姐姐无需客气。”谢怀瑾忙就说道。 “并不是跟你客气。”纪晓芸说着话。就从丁香手里取过一个锦匣来递给谢怀瑾。 谢怀瑾一时就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收。且他也不好从纪晓芸的手里直接接东西。当然了,如果换做是纪晓棠。两人两小无猜,就没有这样的避讳。 谢怀瑾犹豫,纪晓芸就很不高兴。 “晓棠的东西,你就肯收。我的东西。你就不肯收了吗?”纪晓芸的一双大眼睛中幽怨的神情是如此的明显,谢怀瑾看得就是一愣。 纪晓芸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且恍惚听见有脚步声正往这边过来。 纪晓芸跺了跺脚,直接将锦匣往谢怀瑾的怀里一塞,然后转身就飞快地走了。丁香反而慢了一步,她就要去追纪晓芸。却又突然停住了脚。 “怀瑾少爷,我们姑娘给的东西,你可要好好拿着。我们姑娘支持怀瑾少爷去参加乡试。不要辜负了我们姑娘的一片心。”丁香说了这一句。这才转身去追纪晓芸。 两个人很快就走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谢怀瑾站在当地。就有些呆了。 半晌,谢怀瑾才想着将锦匣打开。 锦匣内,是一方端砚。谢怀瑾瞧着就有些眼熟,随即记起来,是曾经在纪二老爷的桌案上见过。纪二老爷给他说过这端砚的来历,说是刚中进士的时候偶然间得到的,价值不菲。 纪晓芸拿了纪二老爷的砚台来送他?应该不是。那么,这端砚就是纪二老爷给了纪晓芸,纪晓芸又拿来给他的。 如果说单单是收纪晓芸一方砚台,礼尚往来,这也能说得过去。但是纪晓芸方才的态度,让谢怀瑾隐隐有些不安。还有丁香丫头离去时那没头没脑的两句话。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晓棠……”谢怀瑾烦恼着。 少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才好。不说出来,留下砚台,他觉得不妥。可若是说出来,也怕会伤了人。怕纪晓棠生他的气,怕纪晓棠生纪晓芸的气,还怕纪晓芸因此受伤,怕纪家叔叔和婶子…… 谢怀瑾抱着锦匣,仿佛抱了只烫手的山芋。 前院和如意园中的宴席都散了,谢怀瑾被谢知县安排进来接谢夫人。纪二太太就带着纪晓棠往外送这母子两人。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挨肩走着,也不知道两人说些什么,甚是稠密。 后面,才是纪晓棠和谢怀瑾。 纪晓棠就发觉,谢怀瑾似乎有心事。 谢怀瑾几次偷偷看她,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怀瑾哥哥,你有什么话要说?”纪晓棠就问。 “哦……”谢怀瑾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也许,纪晓芸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行事孩子气而已。而且,君子善隐人恶。这件事说出来,也许会让纪晓棠姐妹失和,会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没面子,还会伤了纪晓芸的脸。 他的心里只有纪晓棠一个。这件事他不说,慢慢地就会淡下去,对谁都没有伤害。 “没什么。”谢怀瑾就笑着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意外 以纪晓棠对谢怀瑾的了解,知道他必定是有事。但是谢怀瑾不想说,纪晓棠也就没有追问。 谢怀瑾性子敦厚,对她一心一意。 纪晓棠信任谢怀瑾,却并不至于想掌握他的所有想法和所有事。 谢家的马车刚转过街角,就有几骑快马从街的另一头飞驰而来。接近纪府门前,几匹马就慢了下来。 纪晓棠送走谢怀瑾一家,刚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回到屋中,就有小丫头跑进屋子里来禀报,说是府外来了客人。 “说是二舅老爷从府城来,同行的还有一位祁千户祁大人,都来给三姑娘送寿礼的!”小丫头跑的快了些,说话就有些气喘。 “二舅老爷?府城来的?”纪二太太一听就坐不住了,“是我兄弟来了?” 府城来的舅老爷,且还有一位祁千户同行,不是穆家豪还能是谁。 纪二太太欢喜的一时几乎有些无措。 “娘,二舅舅来了,咱们快去迎迎吧。”纪晓棠就笑着道。 纪晓棠从府城回来,穆洪和沈氏自然都知道她的生日,还曾劝她在府城过了生日再回来。不过那个时候,却没说会来清远给她庆生。 虽然穆家英是随着纪三老爷登了纪家的门,但是考虑到纪老太太的性子,穆家还不敢骤然就跟闺女和外孙们太过亲近,想着要一点点慢慢地来,免得适得其反。 因此,穆家英和祁佑年来了,纪晓棠也觉得有些突然。 但更多的。是欢喜。 “是该去迎迎。”纪二老爷就笑道。 三人忙都起身,就往外来。还没出纪二太太的院门口,就看见纪三老爷已经领着两个一身戎装的年轻男子走了来。 原来纪三老爷得了消息,已经先赶到门口,将人给接进来了。 纪三老爷在府城得穆家的精心照料,与穆家豪和祁佑年都有较深的情谊,因此格外热情。 纪二太太看见纪三老爷身边的人。一下子就站住了脚。 “家豪?” “姐姐!”穆家豪抬眼也看见了纪二太太。忙就抢上前来见礼。 纪二太太一把就扶住了穆家豪,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姐弟俩久没见面,穆家豪又正是长的最快的年纪。纪二太太不禁又是欢喜,又有些心酸。 “又长高了一头,也更加敦实了。”纪二太太就道。 穆家豪憨笑着。 “姐姐可并没有变样。” “都是姐姐不好……”纪二太太突然说出这一句来,随之眼圈就红了。 “娘。”纪晓棠在旁边见纪二太太心酸。忙就给纪二太太使眼色。 穆家豪上门,这样欢喜的事情。纪二太太这样,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纪二太太立刻会意,忙就收拾了心情,一脸笑意地打量穆家豪。 穆家豪忙又给纪二老爷见礼。嘴里很亲热地叫着姐夫。 纪三老爷带着祁佑年这个时候也走了上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早就瞧见了这个眼神的少年。对于祁佑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虽然并没有见过面,但是却不陌生。他们早就从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的嘴里认识了他。 穆家寨遇险。多亏了祁佑年,纪晓棠和纪三老爷才能平安无事。 还有在任安城。以及万家村,祁佑年对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颇多照拂。 祁佑年还是穆洪的同僚兼忘年之交。 “这位想必就是祁千户、祁大人了。”祁佑年虽年幼,但有这些缘故在里头,纪二老爷不可能把他当做晚辈看待,因此并不等纪三老爷介绍,已经先就抱拳说道。 “正是小子。”祁佑年在纪二老爷面前也不肯托大,忙就郑重行礼。“久闻纪大人之名,今日见面,幸甚、幸甚。” “哎,什么纪大人。我如今赋闲在家。祁大人不见弃,与我表字相称就是。”纪二老爷忙就道。 纪二老爷这样说,是要跟祁佑年同辈相交。 “不敢。”祁佑年就说不敢,执意称呼纪二老爷为纪大人,却让纪二老爷同纪三老爷一样称呼他做阿佑即可。 “都是过命的交情,且又不是公事,大家随意称呼,倒不用过分拘谨。”穆家豪就道,显然很祁佑年的情谊是越发的深厚了。 纪二老爷也就点了头。 祁佑年又上前见过了纪二太太。 众人这才进屋,分宾主落座。 “怎么突然来了,也不事先打发人送了信儿,就你一个人来了,爹和娘,还有家英他们都怎么样?”坐下之后,纪二太太就一连串地问穆家豪。 穆家豪几乎都不知道从哪里答起才好了。 “娘是欢喜的有些过了,竟然一开口就是怎么突然来了,不知道的,好像是娘不愿意看见二舅舅来呢。”纪晓棠正带着丫头们往上摆茶果,就笑着道。 屋中众人就都笑了。 纪二太太初见娘家兄弟,穆家豪也是成年以来第一次上纪家的门,多少都有些紧张。众人这一笑之后,两个人才真正放松下来。 “你这丫头,怎么就打趣起娘来了。”纪二太太假装嗔着纪晓棠。 纪晓棠只是笑,并不还嘴。 “娘,你要问什么,一句句慢慢的问。二舅舅既然来了,还怕他就走吗?”纪晓棠就又道。 “是这个理。”纪二老爷就道。 “只怕真的不能久留。”穆家豪就道。 “这是为什么?”纪二太太忙就问。 原来穆家豪和祁佑年这次往纪家来,也是突然决定的。 “是带兵马巡视,正好经过清远。”祁佑年就道。 “哦?”纪二老爷就哦了一声。 如今天下安定,卫所兵马轻易不会远行巡视。且任安府卫所的兵马即便是巡视,也极少往清远这边来,更不要说进城了。 祁佑年就知道瞒不过纪二老爷。 “离着不远,知道晓棠生日临近,我就陪着家豪来了。”祁佑年就又说道。 众人这才明白,为什么两人会来的如此突然。 说什么正好经过,离着不远,其实屋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兵马巡视是有的,但是特意来清远给纪晓棠庆生,也是一定的。 大家心里明白,却都很默契地没有说破。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次所谓的巡视,全是祁佑年一手促成。临出发的时候,他才无意中说出路线临近清远的话。穆洪听见了,就立刻想到了纪晓棠。 能赶上纪晓棠的生日,还是他们一路急行军的缘故。 “……给晓棠带了些东西来。”穆家豪就说道,一面让人将给纪晓棠的生日礼物送了上来。 新制的衣裙、各色尺头,还有金银钗环。穆家给纪晓棠的礼物,整整装了两个箱子。 “不过是个小生日,太过隆重了。”纪二老爷就道,“惯坏了孩子。” 上次纪晓棠带回来的东西,就让纪二老爷有些咋舌。并不是他没见过那么好的东西,而是纪晓棠年纪太小,又不是什么整生日,穆家给的太多。 “姐夫,这哪里算做隆重。不隆重。”穆家豪就笑道,“我爹说了,就是要惯着晓棠。咱们家的女孩子贵重,就要惯着。……晓棠乖巧,可惯不坏。” 小舅子转达老泰山的话,纪二老爷就算不以为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我也有件礼物送给晓棠。”祁佑年就道。 祁佑年的礼物,并不是让人送上来的,而是从背后摘下来的。 那是一张弓。 祁佑年笑着将弓递给纪晓棠。 “晓棠,你试试,看还趁手吗?”祁佑年笑着道。 “啊!”看着递到眼前的弓,纪晓棠不由得惊喜出声。这张弓外形极似开元弓,却与开元弓并不完全相同,略小巧了些,但造型却更加流畅。一张弓给人的感觉,竟然是俊逸这两个字。 纪晓棠记得,祁佑年曾经说过,她需要一张自己的专用的弓,并且把这件事包了下来。可等到纪晓棠回清远,祁佑年送了战马,却对弓的事一字不提。 纪晓棠不认为祁佑年是说过就忘的人,就猜他是太忙,还没有准备好。 没想到,祁佑年是赶着她生日,特意送了这张弓来。 这张弓,一看就不是市面上能够买到的,和卫所中官兵所使用的弓更是不同。 纪晓棠将弓拿在手里,就算她并不精于此道,也立刻就看出这张弓绝非凡品。 “这是……百年柘木?”看着浅褐色弓身上密集华美的金丝线,纪晓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哈,晓棠也认得?”自从祁佑年拿出这张弓来,穆家豪的目光就跟着转了过来,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喜爱。“我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难得阿佑哪里弄来的这样宝贝。” 听纪晓棠说百年柘木,纪二老爷微微动容,就伸出手来。 “给我瞧瞧。” 纪晓棠就将弓递给了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接过弓,仔细打量了一番,就看到了弓背上刻着的一个小小的篆字。 那赫然是一个“庸”。 纪二老爷眯了眯眼睛,再次抬头看着祁佑年的目光就有些不同。 “传说当世最著名的制弓大师非何庸莫属。只是一弓难求,传说何庸大师早已经隐退,不知所踪。……祁千户的这张是新弓。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纪二老爷问祁佑年。 第一百六十三章 棠棣之华 这张弓正是出自何庸之手,但是看看纪二老爷,祁佑年就觉得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我想打制一张弓,就写信告诉了家父。据家父说是请了一位老友亲手制的。家父这位老友,也是深居简出,便是我也并不熟悉。”祁佑年就对纪二老爷道。 纪二老爷却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这种说辞。 “令尊这位好友的名字,不会正好就是何庸吧。”纪二老爷看着祁佑年。 “这张弓真是何庸大师亲手制的?”穆家豪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他虽然并不像他大哥穆家英那样痴迷箭术,对于何庸也早就闻名,心向往之。 祁佑年就飞快地看了一眼纪晓棠。 “家父那位老友的名讳,恕我受人所托,不能泄露。”这张弓就是何庸亲手制的,但是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祁佑年就是有预感。如果他说出了这弓的来历,纪二老爷绝不会让纪晓棠收下这份礼。 然而,他又不能对纪二老爷和穆家豪说谎。思索过后,只能说他不便泄露。 纪二老爷听祁佑年这样说了,竟真的就不再追问。 “这礼物太过贵重,且于晓棠也不相宜。”纪二老爷将弓递还给祁佑年,缓缓地说道,“不过,祁千户这份心意,我们都心领了。至于这张弓,还请祁千户拿回去,另送合宜之人。” 祁佑年自然不肯接。 “纪大人何出此言。……也不过是平常的一个物件,且是晓棠喜欢的。”祁佑年并不是拙于言辞的人,然而在纪二老爷面前。他竟也说不出太多的话来。 纪二老爷的话,是有道理的。 不是在于这张弓有多贵重,而是说这弓箭毕竟是凶器。而纪家是书香门第,纪晓棠却是闺中的娇女。似乎还真没有给这样的小姑娘过生日送一张弓的。 可他以前却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不论是在他家中,还是穆家,这样一份礼物,却都是极合适的。 而在纪府…… 纪二老爷是允许纪晓棠学弓箭的。纪晓棠平时的言谈举止。也能看的出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很疼爱女儿,并不是那等迂腐、呆板的父母。 所以说,现在纪二老爷说什么都有理。 纪二老爷就是不想让纪晓棠收他的礼。是因为这张弓。使得纪二老爷怀疑他的出身吗? 祁佑年长了这么大,第一次有了吃瘪的感觉。 少年脸上挫折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就又镇定了下来。他忙给对面的穆家豪示意,又向旁边的纪三老爷偷偷使了个眼色。 “姐夫。晓棠善射箭,就缺一张好弓。这礼物与晓棠很合适。”穆家豪立刻就开了口。“姐夫莫把阿佑当外人,在府城,我们都是通家来往的,过命的交情。就是这张弓贵重些。那也很无妨的。” 穆家豪的性子显然是随了穆洪,都十分直接豪爽。 “二哥,阿佑一片心意。且是早与晓棠说好的。二哥完全不必如此。”纪三老爷忙就也劝纪二老爷。 纪三老爷此刻想的或许比纪二老爷少一些,却比穆家豪多一些。纪三老爷认为纪二老爷是多心了。关于纪晓棠的亲事。纪晓棠年纪还小,未来成亲的对象,未必就局限在谢家。 依着纪三老爷看来,祁佑年比谢怀瑾更加适合纪晓棠,他也更欣赏祁佑年。 纪三老爷和穆家豪都劝纪二老爷,尤其是穆家豪,似乎是如果纪二老爷拒绝了祁佑年的礼,就跟拒绝了他一样。 “……还是晓棠,更像我穆家的女孩儿。”穆家豪又劝了纪二老爷两句,见纪二老爷依旧不肯点头,就忍不住转回头来,低声跟纪二太太说了一句。 这句话是在夸纪晓棠,同时也是在抱怨纪二老爷。 纪二太太哪能听不出来,一时就有些为难。 纪二太太看向纪二老爷,夫妻两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就都去看纪晓棠。 纪晓棠一直都没说话。 “罢了,一张弓,再珍贵……”纪二太太就低低的声音对纪二老爷说道。就算是这张弓再珍贵,他们收下了也没什么。纪家难道还怕还不起礼吗。 而且,祁佑年和纪晓棠之间都大大方方的,再看纪三老爷和穆家豪的态度,纪二太太就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应该并没有私情。 纪二老爷心中有话,却又不好说出来。他考虑的并不是这张弓价值几何。纪二老爷想了想,轻轻叹了一口气。 “晓棠喜欢,就收下吧。”纪二老爷终于道,心中暗暗念着,儿孙自有孙女福,有些事情也只能顺其自然。 “爹爹,我真的能收吗?”纪晓棠并没有立刻去接。 “收下吧。”纪二老爷瞧着纪晓棠分明就是喜欢的样子,又暗自叹了一口气,却说出这样的三个字来。说到底,他和纪二太太都一样,私心里都是宠溺女儿的。 纪晓棠这才将弓接在了手里。 祁佑年的一双眼睛,再次弯成了两道月牙。他的这个表情,就让他整张脸都染上了一丝稚气。因为他的身份,他平日的言谈举止,人们都忽略了他的年纪。其实,这种略带稚气的表情,才是他这个年纪最该有的。 “晓棠,要不要现在就去试一试。”祁佑年就提议。 纪三老爷立刻附议,穆家豪也说好。 纪二老爷就无奈地看了一眼纪二太太。 “那咱们就都跟着去看看吧。”纪二太太就笑着道。 纪二老爷也只能点头。 纪二太太就让人将长生抱了出来,众人一起往前面纪三老爷平时训练护院的小跨院。 小跨院内摆好了箭靶,纪晓棠在箭靶前一百步站定。 祁佑年又从背上解下一只鹿皮箭囊,箭囊里是赞新的十支雕翎箭。 “我亲手制的。”祁佑年示意,连同箭囊和雕翎箭在内,都是给纪晓棠的生日礼物。而且这箭囊和雕翎箭还都是他亲手所制。 如果不是要给纪晓棠最好的弓,如果不是他制弓的手艺不到家,他当时几乎打算是自己亲手制一张弓给纪晓棠的。 弓不行,但是箭却可以。祁佑年有这个自信,他制的这十支雕翎箭,比得过当今天下任何最好的箭。 纪晓棠见祁佑年这样,知道他要瞒着人,主要还是瞒着纪二老爷。 纪晓棠往身后纪二老爷的方向看了看,就轻轻地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箭在弦上,纪晓棠张弓射箭。就听得噗的一声,箭射出去了,箭靶上却是空的。 跨院内顿时静了下来,紧接着却是鼓掌和喝彩声。 纪三老爷和穆家豪的喝彩声最响亮。 “好准头。” “好弓。” 原来纪晓棠一箭射出,竟是从靶上穿心而过,直接射进了箭靶背后的墙中。 纪三老爷亲自抛过去,将雕翎箭取了回来,脸上满是欣喜。 纪晓棠却是低头看着弓,有些出神。 这弓她用的很是趁手,就是为她量身订造的。她已经能拉开一石的弓,这张弓拉起来毫不费力,可射不出的箭的力道,却似乎增加了一倍有余。 这自然全赖这张弓的缘故。 真的是一张宝弓。 纪晓棠就想到了方才纪二老爷问祁佑年的话。这张弓,不仅用料都是千金难买堪称为神物,还有这样制作的工艺。 这不仅是一张宝弓,还是一张神弓。 方才被纪二老爷拿过去之后,纪晓棠就没有机会再仔细看这张弓。现在仔细一寸寸地看过去,纪晓棠也看到了那个庸字。 这就是纪二老爷为什么会问到何庸的缘故吧。 除了何庸,还真想不到谁会有这样的手笔,这样的神技。 而等纪晓棠继续看下去,又看到了另外一个字。 这个字,显然与那个庸字并非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那是一个篆体的棠字。 纪晓棠抬头看向祁佑年。 祁佑年正两眼弯弯地看着她笑。 这就是为什么一张弓要等这么久的缘故吗?! 纪晓棠正与祁佑年默默相对,纪二老爷已经走了过来。 “确实是神弓,只是在晓棠手里,未免寂寞。然而寂寞,也未尝就不好。”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晓棠手中的弓箭,赞叹道。“祁大人,这弓可有名字?” 当然有,祁佑年已经想好了,这张弓,该名为“棠”。 可是不等祁佑年说话,纪二老爷已经自己将话接了下去。 “《诗。小雅》有《棠棣》,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张弓,不如就以此为名。” 祁佑年看了一眼纪晓棠,又看了一眼纪二老爷,他心中暗想,纪二老爷只怕也是看见了那个棠字,是在对他暗示着些什么。 祁佑年点了点头。 纪晓棠并没有意见。 不管它叫什么名字,它都是一张宝弓。 这张宝弓,从此就被命名为棠棣之华,以后在世人口中有时也被称为棠。 纪二老爷曾预言说这张弓在纪晓棠手里会寂寞终老,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棠棣之华作为神弓的名字,在之后与神弓后羿齐名,几乎主宰了一个王朝的兴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有来头 试完了弓箭,纪二老爷倒是也没再多说,只是让纪晓棠好好地将弓收藏起来。 众人就又都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穆家豪见到了长生,喜欢的不得了,看他抱着长生竟然也有模有样的,很是小心仔细。 “小杰小的时候,就是我常抱着。”穆家豪就解释道。 跟穆洪一样,穆家豪的性子也是粗中有细。 纪二太太跟穆家豪就有许多的话说,然而她也并没有忘记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我带你去见见老太太。晓芸也在老太太那里。”纪二太太就对穆家豪道。 祁佑年第一次登门,也该去纪老太太跟前问候一声。 纪二太太将长生交给奶娘带了,一众人就都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已经得了禀报,知道家中来了客人。除了纪二太太的兄弟,还有任安府卫所的祁千户祁大人。因此,等众人走进上房,就看见纪老太太已经穿好了待客的大衣裳,正端坐在炕上。 纪晓芸也穿着见客的装扮,见众人进屋来,她忙就站起身。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先是带穆家豪给纪老太太行礼,纪老太太矜持地点了点头,虽不亲近,且略显得有些冷淡,倒也并没有摆脸子。 “……当时你姐姐嫁进来,你还小呢。”纪老太太打量了打量穆家豪,就说道。 然后是祁佑年上前见礼。 纪老太太待祁佑年就多了几分郑重。 祁佑年对纪老太太行的是晚辈的礼,不仅很尊重,而且还显得很亲切。 纪老太太对祁佑年就有些好感。他看祁佑年长的年少,就问了祁佑年的年纪。等知道祁佑年竟然跟纪三老爷同龄。纪老太太就有些感慨。 “……一表人才、少年老成。”知道祁佑年与纪三老爷私交很好,纪老太太也高兴。她虽溺爱纪三老爷,但心里却也知道,从前纪三老爷来往的都是些靠着祖上银钱吃喝玩乐的纨绔,如今纪三老爷能与祁佑年这样有为的同龄人来往,可是件好事。 纪晓芸也与穆家豪见过了礼,一边看着纪老太太的脸色。蚊子叫似地叫了穆家豪一声二舅舅。这声舅舅,似乎还叫的有些不情愿。 但是穆家豪丝毫就没多心,能见到纪晓芸。他就很高兴。纪晓芸养在纪老太太身边,性情与纪晓棠恨不同,这一点穆家人早就知道。他们都觉得纪晓芸这样,一方面是性情使然。一方面是纪老太太的缘故。 自家这个外孙女,还是极好的。 纪老太太还说了几句客套话。让纪二太太准备酒席,又说让穆家豪留下来多住两天。 穆家豪就说了身上还有差事,不能久留的话。 纪老太太也就罢了。 厨房里已经准备下了上等的席面,纪老太太就说她年纪大了。精神头不足,不能陪客。众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就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招待穆家豪和祁佑年的宴席。就摆在纪二太太的院子里。 本来祁佑年算是外客,然而他与穆家是通家之好。又曾经救过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纪二太太就没有回避。 纪晓棠也跟着纪二太太入席。 纪二太太还打发人去叫了纪晓芸。纪晓芸没来,只打发了小丫头过来说是要陪着老太太。 纪二太太发觉纪晓芸对舅舅不亲近,心里就不大自在。好在有纪晓棠在旁边劝着,且无论如何,今天的欢喜都大大的超过了这一点儿的不自在。 宴席过后,摆上茶来,纪二太太就拉着穆家豪说话。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就带着祁佑年来逛如意园。 “等秋天,满园的柿子都红了,才是好看。”纪三老爷向祁佑年介绍园中的景致,一边又自嘲道,“也不知我家老祖宗是怎么想的,人家园子里都种些奇花异木,我们这园子偏弄的跟个果园子似的。听说他老人家也并不大爱吃柿子。” 当初纪家搬到清远来,很是舍得各方面撒银子。如意园如此,自然绝不是要节约银子的缘故。 “我看却别具一格,显然老人家不是俗人。”祁佑年就道。 “这还叫不是俗人,哈哈。”纪三老爷就笑,“不过这柿子倒实在好吃,等到了冬天,拿到外边冻一冻,成了冻柿子,又是另一番味道。等今年,我送两车给你尝尝。” “好。”祁佑年笑着应了。 走到一处凉亭,三人进去暂坐,就有小丫头送了茶点上来。 纪晓棠得了宝弓,却还没有机会好好地谢一谢祁佑年,此刻见小丫头来送茶,便亲自斟茶,又向祁佑年道谢。 这次见面,纪晓棠和祁佑年都没机会好好说话,更别说私底下谈谈。 祁佑年想了想纪二老爷的态度,就知道这一次他是根本没有机会了。有什么话,也只能当着纪三老爷的面来说。 “晓棠不用客气。这弓你用着顺手,我就放心了。”祁佑年忙就说道。他看着纪晓棠,目光中似乎就有其他的许多话,只是不好宣之于口。 “阿佑,这里此刻没有别人。你说句真话,给晓棠的那张弓,是不是真的出自何庸大师?”纪三老爷突然就问。 祁佑年略一沉吟,竟就点了头。 “竟是真的?”纪三老爷吃惊,“你小子,深藏不露啊!快说,你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何庸大师?” 纪二老爷拐外抹角,依旧不好问出的问题,在纪三老爷这里却是直接问了出来。 两人性子不同,且纪三老爷是真没将祁佑年当做外人看待。 祁佑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纪晓棠。 方才虽是纪三老爷提问,但是祁佑年的答案却是说给纪晓棠听的。 纪晓棠的脸上也显出些吃惊的神情来,见祁佑年看她。她却并没有开口。祁佑年送给她这张弓,她很感激也很高兴。至于别的,如果祁佑年不想说,那么她也不会追问。 “并不是我的面子。”祁佑年这才笑道,“是我父亲。何庸大师欠了我父亲一个人情,这张弓,就是还了这个人情。” “何庸大师是怎么欠了令尊的人情的?”纪三老爷却又追问道。 “这个。我也并不清楚。应该是早年间的事。或许还在我出生之前。”祁佑年就道。他并没有说谎,只是也不愿意多说。 祁佑年这样说,纪三老爷却突然就了解了。他是家中的小儿子、老来子。纪老太太以及纪家的许多事。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知道,他却并不知道。 “很好!”纪三老爷就点了点头,说的话却意味不明。 “关于山匪,可查到了什么线索?”纪晓棠就问出了她最为关心的问题。 祁佑年就点了点头。 “真的有线索了?”纪晓棠就是一喜。 “查到些蛛丝马迹。这次出来。也正是为了追查线索。”据祁佑年说,是得到线报。在某地发现了山匪的踪迹。 至于这条线索的真假和实际价值,还需要查证。 “这伙是什么人,竟然如此狡猾?”纪三老爷就皱眉,“按理说。他们一旦有行动,你们就能知道。除非他们一直都不动。” “可他们怎么可能一直都不动?如果不动,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纪晓棠看了祁佑年一眼。就知道,祁佑年和她想的一样。 所谓的山匪。绝不是一般的山匪。 “我会一直追查下去,最多两年。”祁佑年看出纪晓棠神色中的忧虑,就又开口说道。 两年……,如果祁佑年真的能够在两年之间挖出山匪的根来,那就能解决很多事。 “如果放任这股山匪,只怕会遗祸无穷。阿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算上我们一份。要我们做什么,出钱、出人,你尽管开口。”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入股出海贸易的船队,想要财源滚滚,为的不是囤积,而是开销。 “好。”祁佑年也痛快,就点头说好。 纪三老爷就喜欢这样的态度,也高兴地连声说好。 “再有像万家村那样的事,可一定不能忘了我。我这里一帮人,正要拉出去练练。”纪三老爷凑到祁佑年耳边,小声地道。 祁佑年笑而不语。 纪三老爷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纪晓棠听了一些去。纪晓棠立刻就猜到了纪三老爷说的是什么。 “小叔!”纪晓棠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赞同。 纪三老爷哈哈一笑,低头喝茶。 “时辰差不多,我该走了。”祁佑年就道,虽是这样说着,却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转向纪晓棠,仔细地说起了弓箭平常该如何**。 纪晓棠自然认真地听了,不时还问上一句。 两个人相对而坐,都非常认真。 纪三老爷在旁边只是看着,并没有言语。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眼前的画面不仅自然,而且非常美好。 纪三老爷再次确定,他喜欢祁佑年这个人,也喜欢祁佑年跟纪晓棠在一起。 “嗯……”纪三老爷就微微有些出神,他要不要做些什么呢。 弓箭**的法子祁佑年都说了,纪晓棠也都仔细地记了下来,祁佑年这才起身。 不等他们往外走,就有小丫头快步走来禀报。 “知县大人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烦恼 小丫头来禀报,说是谢知县来了,要见祁佑年。 原来祁佑年和穆家豪来纪家,在街角处与谢知县的马车擦身而过,就被谢知县的手下人注意到了。回到县衙,谢知县听了下人的禀报,又有衙役来告诉他在县城附近看到任安卫所的兵马。 谢知县就大致猜出了祁佑年和穆家豪的身份。 谢知县是穿戴了官服来纪府,求见任安卫所的武将大人。 纪二老爷自然不能拦着,忙就吩咐了人来请祁佑年。 “都说这位谢大人极精明能干,看来果真如此。”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忙就陪了祁佑年往前院书房,来见谢知县。 书房里,纪二老爷、谢知县和穆家豪都坐着,正谈的极为融洽。见祁佑年这一行人来了,谢知县忙就站起身迎了过来。 显然,谢知县已经从纪二老爷和穆家豪处得知了祁佑年的身份,上来就口称下官。 “不知道祁大人大驾光临鄙县,下官未能迎候,实在失礼。” 祁佑年就扶了谢知县一把,并抱拳还了一礼。 “并无要紧公事,不敢搅扰地方。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知县大人。……并非以官身来此,也请谢大人不要多礼才是。” 双方寒暄着,纪二老爷就走过来,将两人都迎到座位上坐了。 纪二老爷就向祁佑年介绍,说谢知县是他的至交好友。说起纪二老爷和谢知县的交情,是很早了。他们两个人是在进京赶考的时候认识的,并且同榜中的进士,之后又曾经同在一处任职。 纪二老爷就都祁佑年简略地都说了。 “这样。越发不是外人。”祁佑年温和地道。 谢知县就说祁佑年和穆家豪都是少年俊才,他今天能够与他们结识简直三生有幸云云。 “既然经过璧县,有什么需要地方协助,还请两位大人尽管吩咐。”谢知县就道。 “……不过是循例巡视,暂时还无需劳动地方。”祁佑年就道,“只因万家村一事,上峰有命。要加强地方防务。” 谢知县随后又请祁佑年和穆家豪去县衙。 祁佑年和穆家豪就都拒绝了。 “谢大人的好意本来不该推却。只是还有差事在身。”祁佑年就道,“改天必定登门拜访。” 祁佑年似乎对谢知县颇有好感,言谈之间也颇为亲切和看重。 略说了几句话。祁佑年和穆家豪就起身告辞。他们本来就打算要走,谢知县这一来就又耽搁了一阵子,这会是再不能耽搁了。 纪二太太就也出来送穆家豪。 “……你回去跟爹娘说,我很好。让爹娘不用为我担心。……若是得了便,我就带了长生他们去看爹娘。”纪二太太说着话。就又红了眼圈。 纪二老爷在旁边心里也不好受。 纪二太太因为顾忌纪老太太,为了一家的和睦,这几年都没有去府城省亲。这种事,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穆家是武官人家。看着似乎粗鲁不文,但是在这件事上却比平常人家更能忍耐,为的还是心疼女儿和女婿。 “等过了中秋。我必定登门拜见岳父岳母。”纪二老爷就道。他已经打算,等纪三老爷考了乡试之后。他亲自往府城一趟接这叔侄两个回来。 那个时候,即便是不能带上纪二太太和长生,他就到穆洪和沈氏跟前多磕几个头,也能安慰安慰两位长辈的心。 纪二太太瞧了纪二老爷一眼,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穆家豪更是高兴。 “姐夫,那这可就说定了。我回去跟爹娘说,不知道爹娘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文达和晓棠早些捎信来府城,我们也好安排人迎你们进城。”祁佑年就对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说道。 纪三老爷就点头。 送走了祁佑年和穆家豪,谢知县并没有跟着一起走,而是同纪二老爷又回来书房坐了。 “……怎么不打发人告诉我,若不是正巧我得了消息,就这样错过了。”谢知县笑着责备纪二老爷。 “是我二内弟顺路来给晓棠庆生,那位祁大人是随同了前来,不过坐坐就走,就没去打搅子谦兄。……我事先也并不知道。”纪二老爷就笑道。 谢知县也并不是真的责备纪二老爷,笑一笑这个话题也就揭过去了。 随后,谢知县就又谈到了穆家父子三人的升迁,说穆家豪颇有穆洪之风。 “真是可喜可贺。”谢知县说着,就打量纪三老爷的脸色,“文敏兄不要怪我多嘴。穆大人那里,与文敏兄是至亲,早就该常来往的。如今看着,渐渐好起来,我也替文敏兄高兴。” 纪家与穆家这点儿事,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虽然清远的人大都知道一些,但谁都不好在纪二老爷面前说什么。 如今谢知县这也是看到两家恢复了来往,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借子谦兄的吉言吧。哎……”说到这,纪二老爷难免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与子谦兄说,大丈夫立身处世,这修身还并不难,说到齐家就,我很惭愧啊。”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谢知县说着,目光闪闪,脸上却露出些微的笑意来。 纪二老爷就瞧见了,但是却并没往心里去,只当是谢知县对他含着些调侃的意味。 即便两人为至交好友,这件事上,谢知县还含着调侃,就更何况是其他人了。说到底,还是事情本身太过尴尬的缘故。 纪二老爷干咳两声,就岔开了话题。 谢知县也不再多说,随即就又问起祁佑年。 “虽年纪甚轻,然气度沉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此子,可有什么来历?” 纪二老爷心中正对祁佑年的身世颇有些疑惑和猜测,但是他却并没有跟谢知县说。 “说是河间府的人,家里是军户。他走到如今,都是累积战功所得。”纪二老爷所说的,正是大家都知道的祁佑年的身世。 “哦……”谢知县就点了点头。“我还当是什么世家出身。不过若是世家子,这样年纪,难免都有些骄矜。……此子实在难得,咱们能有幸得见,正该好生结交才是。” 谢知县与纪二老爷又谈了半晌,才告辞离去。 送走了谢知县,纪二老爷又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就让人准备纸笔。 纪二老爷坐在书房中,连写了三封书信,随即就叫了心腹的管事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打发了管事的去送信。 纪二老爷这边写信,打发人送信,纪晓棠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就知道了。 纪二老爷三封信中,有一封是给纪大老爷的。 因为这送信的时机,纪晓棠心中就不由得有些怀疑这几封信的内容。 等纪二老爷往纪二太太屋子里来,纪晓棠就问了。 “没什么,不过是问候问候,顺便打听打听如今朝廷中的局势。”纪二老爷就道,然后就问纪晓棠,“晓棠,那张弓你可好生收起来了?” 纪晓棠就点头。 “方才拿到屋子里,绣儿和锦儿看了。绣儿那丫头手巧,就说要绣个绸布套子,将弓箭都收进去,这样就是挂在墙上也无妨的。”纪晓棠就道。 “还是收进箱子里。”纪二老爷就道,“你若要用时再拿出来。切不可跟人显摆。” 其实后一句话纪二老爷根本就不用嘱咐,纪晓棠从来就不是那样的性情。 “爹爹,我知道了。”纪晓棠看了纪二老爷一眼,并没像往常一样出言解释,只是简单地应了。 晚间,纪二太太躺在床上,就听见纪二老爷在她身边接连翻了几个身。 纪二太太就转过身来,看着纪二老爷。 “老爷,怎么了,有什么心事?”纪二老爷难的这样,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心事。 “并没什么。今天太高兴了,一时睡不着。”纪二老爷就道,一面就要起身,“是不是吵到你了。你且好生睡,我去书房吧。” “老爷,你有什么心事,还要瞒我!”纪二太太就轻轻地按住了纪二老爷的胳膊,不让他起身。 “哎。”纪二老爷想了想,就躺了回去。“并没别的心事,是觉得这几年,颇对不住岳父岳母他们。” 纪二老爷没法告诉纪二太太,他怀疑祁佑年的身世。 如果祁佑年正如他所怀疑的,就是那个人,事情可就不简单了。他知道那家的规矩,祁佑年在军中并不稀奇,可却不该在任安。 祁佑年为什么在任安? 如果这个祁佑年,就是那个祁佑年,那么先前往清远来的那位贵人又是什么人。 纪二老爷相信纪晓棠的判断,纪晓棠怀疑那人是祁佑年,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那人故意为之。那个人想要某些人认为他是那个祁佑年。 可这又是为什么? 那个人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平静了这么多年,任安难道也不再是一块净土了? 纪二老爷心绪不宁,就是想找人商量商量,那也只有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然而,他又觉得还不是时候。 这种事,他希望这一辈子都不需要跟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商量。 第一百六十六章 秋风渐起 不能找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商量,就更不能告诉纪二太太。告诉纪二太太,只能徒增纪二太太的烦恼,这是纪二老爷所不愿意看到的。 纪二太太却立刻就信了纪二老爷的话。 “都是我不好。”沉默了一会,纪二太太才闷闷地说道。这是又伤心了。 “怎么是你不好,是我不好。”纪二老爷见纪二太太伤心,忙将心事放下,来劝纪二太太。 夫妻两个人对着赔不是,都说是自己不好。对于双方的父母,却是只字不提。 “爹和娘想看长生哩。”纪二太太又幽幽地道。 纪二老爷也正在想着,去接纪晓棠时带上纪二太太和长生的可能性。想了一会,纪二老爷就有些颓然。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除非两个人不怕惹恼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真的闹腾起来是什么样子,两人都是见过的,无论如何,不想再见到那种场面。 “罢了,我两个兄弟上门,老太太能给个好脸色,我也该知足了。”纪二太太就道。话是这样说,可语气中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们再想想办法。是我对你不起,还亏欠了岳父岳母,以后一定加倍补偿。”纪二老爷劝了纪二太太良久,两个人才睡下了。 第二天,纪晓棠正在跟纪三老爷说话,纪老太太就打发了丫头来找纪三老爷。 “我也去给祖母请安去。”纪晓棠就道,一面跟着纪三老爷来见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身边只有大丫头牡丹和芍药。 纪晓芸并不在屋子里。 纪老太太就叫纪三老爷坐,一面招呼纪晓棠,说是让她找纪晓芸玩去。 “嘻嘻。我陪着祖母坐一会。”纪晓棠却故意道。 纪老太太就嗔了纪晓棠一眼,倒是也没再说她什么。 “昨天来的那位祁大人,说是与你一样年纪的。他是哪里人士,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是做什么的营生的?”纪老太太就探身向纪三老爷询问道。 纪老太太突然这样问起祁佑年,不仅纪晓棠,纪三老爷也觉得有些奇怪。 “老太太问这些做什么?”纪三老爷就问。 “你管我?我问问不行吗?你说是不说!”纪老太太就瞪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忙陪笑。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河间府人。哎呦,那离咱们这可远。他家是军户啊,哎……”纪老太太就叹气。似乎有什么事情委决不下似的。 “他可定了亲事了?”随后,纪老太太就又问道。 这一下,纪三老爷就睁大了眼睛。 “老太太,你这是打算给阿佑做媒?老太太想说的是哪家姑娘?” “胡说什么?”纪老太太就不承认。只说看着祁佑年很好,所以问问。“他倒是定了亲事没有?” “说是没有。”纪三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的话略有些含糊。他这是留了心,生怕纪老太太说出什么不合适的人来,到时候不好开交,所以话中就故意留了余地。 “这是什么话?”纪老太太在这件事上却不好糊弄。当即就盯着纪三老爷追问,“是他说没有,你不确信是不是?” 不等纪三老爷回话。纪老太太已经巴拉巴拉继续说了下去。 “他家里离的远,消息不通。这就是大问题了。你们哪里知道,就有那等人,出去当差也好,做买卖也好,家里分明早就娶了妻,却偏说没有。就这样假装成没有妻室的男子,在外面再骗娶一房的事也是不少。到后来,吃亏的还是女儿家。本是明媒正娶,要做正房的,结果却当不当、正不正的,只能做个妾……” “老太太,哪里就来这样一番话。阿佑不是这样的人。”纪三老爷见纪老太太说的兴起,忙就解释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原本着还想……,罢了。”纪老太太就道。 “老太太原本想什么来着?”纪三老爷就小心地询问道。 纪老太太左右瞧了瞧,就觉得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人。 “你也是做叔叔的,晓芸今年十三岁,这终身大事也该考虑起来了。” 纪晓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纪老太太是看着祁佑年不错,有些想要将纪晓芸说给他的意思。 纪三老爷始料未及,就张大嘴巴愣在了那里。 “原本知道他是当兵的,我心里不大愿意。可我看他说话行事,都稳稳当当,也雅致,与别个不同。只是这离家太远,不知道个底细,哎,也罢了。……倒是好个模样,好个性情,这身份,也不辱没了……” 纪老太太就有些患得患失的。 “阿佑是极好的。”纪三老爷就道。 “你也这样说!”纪老太太就又有些心动。 “老太太,我不愿意。”突然门帘子一挑,纪晓芸红着脸走进来,眼角还挂着泪珠。 原来她正巧经过,听见了纪老太太的说话,一着急,就出了声。可她毕竟是个极腼腆的女孩子,这样闯进来,说出这样的话之后,自己立刻就羞的不得了。 本来眼角就挂了泪珠了,此刻那泪珠更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地从腮边滚落下来。 “晓芸,我的心肝宝贝。”纪老太太就慌了,忙让纪晓棠将纪晓芸扶过来。 纪晓棠就去扶纪晓芸。 纪晓芸摔了纪晓棠的胳膊,垂着头奔到纪老太太身边,就将头埋进了纪老太太的怀里,继续呜呜哭着,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祖母错了,是祖母错了。这个人他不好,不好,祖母再也不提了。晓芸乖,不要哭。”纪老太太忙拍着纪晓芸的后背劝道。 纪晓芸却还是哭,且似乎还哭的越发厉害起来。 “祖母的心肝宝贝哎,祖母都说再也不提这个人了,你怎么还是哭。快别哭了,你想要什么,祖母拼了这把老骨头,也都给你淘换来,只求你别哭了。哭的祖母这心肝都坠着疼。” 这样劝了半晌,纪晓芸才慢慢地止住了泪,但是脸上依旧不见笑容,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忧郁的神情。 纪老太太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 纪晓芸回自己的屋子里去洗脸,纪老太太就坐着叹息了半晌。 “我是看着这位祁大人少年有为,才这么一想。晓芸不愿意,这件事就算了。……他若没定亲,雪儿那丫头倒是合适。就算是他先头已经娶了一房,也是无碍的。”纪老太太就对纪三老爷道。 顾霞儿已经出嫁,顾雷儿娶媳妇要慎重,就还有一个顾雪儿年纪与纪晓芸晃上晃下,顾老舅就暗地里给纪老太太递过话,请纪老太太为顾雪儿留心。 “哎呦,老太太,您老人家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了。”纪三老爷拂袖而去。 纪老太太呆坐半晌,生闷气。她是不可能跟纪三老爷真生气的,慢慢也就好了,只是嘴里骂了纪三老爷两句,顾雪儿的话却是从此再不肯提起了。 纪晓棠是跟着纪三老爷身后出来的,因此纪老太太屋子里就几个丫头陪着。 芍药往里屋去给纪老太太取东西,牡丹给纪老太太捧茶。 “老太太,给孙少爷的小衣都已经做得了。老太太不如叫孙少爷来,就试试合适不合适。”牡丹陪笑对纪老太太道。 “怎么这么快就做得了?”纪老太太此刻心里正想着别的事,就随口问道。 “老太太吩咐下来,又是给孙少爷的,婢子们敢不用心。熬了几宿,也就做得了。老太太瞧着好不好?”牡丹说着话,就取出几件小孩贴身穿的肚兜和小衣来给纪老太太看。 纪老太太扫了一眼,又随手拿起两件摸摸、看看,然后就放下了。 “好。” “那婢子就去请了二太太和长生小少爷来?”牡丹忙就道。 “哦。”纪老太太就点了点头。 牡丹赶忙转身,就往外走。 “哎,牡丹,回来。”纪老太太却突然叫住了牡丹,“不用叫她们来,我也倦了,你把这些给二太太送过去吧。” “老太太,若是这会倦了,就歇歇,再叫二太太和孙少爷过来也是一样。”牡丹忙就道。 纪老太太就有些诧异地看了牡丹一眼。 牡丹心虚地垂了头,却又立刻抬起头来满面陪笑。 纪老太太也没多想,只是恹恹地摆了摆手。 “你这丫头,也是操心太过。不在这个上头。你把东西送过去就是。”纪老太太吩咐。 牡丹不敢再多说什么,答应了一声,就抱着衣服往纪二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二太太上房中,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程嬷嬷正在一处商量家务。 一家子上下秋季的新衣该置办起来了,各庄子上送来的鲜货该如何安排,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的行装也要早早地打点起来,天要冷了,这次准备的东西更多…… 这个时候,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牡丹来了。 纪二太太只能暂时撂下家务,就让牡丹进来。 牡丹怀里抱着几件小衣裳,陪笑给纪二太太见礼。 “婢子是老太太吩咐了来给孙少爷送衣裳的。老太太吩咐了,要孙少爷试试合适不合适,若是不合适,婢子立刻拿回去改。” 目光四下一扫,并没看见长生,牡丹的脸上就闪过一丝阴霾。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变故 “劳老太太费心了。”纪二太太就笑道,“既然是老太太的吩咐,打发个人来,我让人去拿就好,还劳姑娘走这一趟。姑娘请坐下说话。” 牡丹是纪老太太身边得脸的大丫头,又是奉纪老太太的吩咐来送东西,纪二太太对她就很客气,一面让香草上接牡丹手里的衣服。 牡丹却紧紧抱着衣服,没有交给香草。 “老太太吩咐,让婢子看孙少爷试了衣服,看过合适不合适再回去。”牡丹陪笑道,“老太太就等着婢子回话。这也是老太太的一片慈心。” 纪晓棠在旁边就朝牡丹看了一眼。 牡丹大概是纪老太太身边最为机灵的一个丫头,平时极会做人。就是纪老太太吩咐了下来什么,到了纪二太太这里,她将话传到也就罢了,从不会较真,回去到了纪老太太身边也只会说好话。 今天这样,不过是一件小事,牡丹却似乎格外的坚持,这就有些奇怪了。 “长生刚睡下,就叫他起来,他怕是要哭,祖母知道了,也该心疼的。祖母给预备的衣裳,自然是合适的。就算不合适,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纪晓棠觉得奇怪,就故意开口道。 纪二太太就看了纪晓棠一眼,随即转回头来看着牡丹。 每天这个时候,都是长生醒了该吃奶的时候,这之前,长生才是一直睡着的。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才商量了半天的家务。 长生每天的作息大体固定,这在纪家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凡有心人略微留心都会知道。 牡丹就选了这个时候跟纪老太太说衣服的事,也正因为了解这一点儿。 纪晓棠这样说话,纪二太太心中诧异,这才看了纪晓棠一眼。纪二太太对纪晓棠无比的信任,就想着纪晓棠这么说,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所以她才又看牡丹。 牡丹的脸略微抽搐,随即又堆了满脸的笑意。 “婢子刚进门。好像听见孙少爷的声音了呢?或者。孙少爷还没睡下?……老太太特意的嘱咐,也是关心孙少爷。……婢子回去也好回话。”牡丹笑着说话,眼睛迅速地在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的脸上扫过。 这是一定要见长生不可了。 纪二太太略一沉吟。就点了头。 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或许纪老太太真是嘱咐了,让牡丹务必看到长生,让长生试过衣服。纪老太太虽然没有亲自来。就让牡丹做她的眼目,回去牡丹跟纪老太太说了。纪老太太才好放心。 不过是抱长生过来一会,而且这个时候,本来奶娘也该抱长生过来了。 纪二太太吩咐下去,一会的工夫。奶娘果然就抱了长生来。 长生刚睡醒,已经吃饱了奶,身上穿着一套鹅黄色的小褂子。简直玉雪可爱。那鹅黄色的小褂子,还是出自纪晓棠之手。 长生被奶娘抱着进来。一眼就瞧见了纪二太太,就张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让纪二太太抱。 纪二太太早就笑眯了眼睛,立刻接了长生抱在怀里。 “孙少爷长的越发的好了……”牡丹就笑道,一面就走上前,拿着新做的衣裳在长生身前比着。 “这么比着就好,看着极合适的。”纪二太太就道,并不想折腾长生试什么衣服。 牡丹拿了几件小衣服比了比,就也买坚持要长生一定试穿。牡丹拿出的最后一件,是件大红绸的肚兜。她拿着肚兜,就在长生身前比了半晌。 纪二太太就瞧见了肚兜上的彩绣。 “好鲜亮的活计!”纪二太太忍不住夸了一句。 牡丹忙就将肚兜递给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一手抱了长生,一手就接了肚兜仔细看。 肚兜上是满绣的一副刘海戏金蟾,针脚细密,配色靓丽,简直栩栩如生。 “这花样子是哪里来的?”纪二太太还是第一次看到绣的这么细致这么好的刘海戏金蟾,就问牡丹。 “前阵子外面有来卖花样子的,婢子看见了觉得好,就买了下来。”牡丹笑着回答,“二太太喜欢,婢子仔细描了来给二太太。” “倒是好个花样子。”纪二太太点了点头,“绣这个,可要花许多的工夫。” “给孙少爷的东西,自然是要最好的。” “可是难为你了。”纪二太太从肚兜上抬起头,看了一眼牡丹。这样近看,纪二太太才发觉牡丹的眼睛里有不少的血丝。 只怕为了绣这幅刘海戏金蟾,牡丹熬了许多宿。 “老太太吩咐,都是婢子分内的事,何况是给孙少爷的东西。婢子就算是费些功夫,心里可是甘愿的。”牡丹的笑容很甜。 纪二太太就给一边的香草使了个眼色,示意香草拿个大的赏封过来。 牡丹这个时候已经顺手从纪二太太手里接过的肚兜,这肚兜就在长生眼前晃,绣的又鲜亮,长生早就看见,伸手来抓,只是还没抓实。 牡丹接了肚兜,长生就将肚兜抓实了,抓住了还不算,他还攥着肚兜往自己的嘴里送。 “这可吃不得。”纪二太太看见了,忙就拦下,笑着骂道。 “孙少爷喜欢,不如就给孙少爷穿上。婢子回去在老太太跟前也好说。且如今天气渐渐凉了,换上这个肚兜,更暖和些,也免得孙少爷害凉。”牡丹立刻就道。 这大红的肚兜是双层的,还真是正当季。 牡丹这样,纪二太太就不好拒绝,见长生也确实喜欢这肚兜,就要点头。 “我也瞧瞧牡丹姑娘绣的好花样子。”纪晓棠这个时候就走过来,伸手要看肚兜。 牡丹只拿着肚兜给纪晓棠看,似乎并不打算将肚兜交到纪晓棠的手里。 不过是细微的小动作,若是旁人也就忽略过去了。但是纪晓棠不是旁人,牡丹似乎不愿意给她,那她就偏要拿在手里。 纪晓棠伸手抓住肚兜,牡丹不松手。 纪晓棠挑眉看了看牡丹。 牡丹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妥,忙陪笑着松开了手。 纪晓棠拿了肚兜在手里仔细端详,双层的肚兜,摸上去软软的,似乎里面还夹了些什么。极薄极薄的一层,若不是纪晓棠仔细摸,根本就发现不了。 这样薄薄的一层棉絮,夹在两层软绸中间,还絮的这样均匀整齐难以察觉,可不知要费了多少工夫。 牡丹承认这肚兜是她做的。 就算是为了讨好长生,她也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而且牡丹其人,凡是什么讨好的事,历来都是做在明处的。方才纪二太太只说绣活,没说这个,牡丹怎么会也不提起。 奇怪,实在是奇怪。 纪晓棠拿着肚兜,又打量了牡丹两眼。 牡丹虽还满脸的笑容,但却似乎有些紧张。 纪晓棠就笑了笑,并不将肚兜还给牡丹,而是走到一边,将肚兜递给了程嬷嬷。 “嬷嬷也来瞧瞧,果然好花样子。”纪晓棠一边说,一边给程嬷嬷使了个眼色。 程嬷嬷就接了肚兜,也赞了一声好,随即两只手指在肚兜上拈了拈。 看到程嬷嬷递过来的目光,纪晓棠就点了点头。 程嬷嬷似乎嫌没看清楚,就将肚兜往面前又挪了挪。纪晓棠就看见程嬷嬷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慢慢放下肚兜,程嬷嬷看了一眼纪晓棠,目光又似乎不经意地落在纪晓棠的手边。 纪晓棠的手边,正放着一把剪刀。 纪晓棠立刻会意。 程嬷嬷放下肚兜,纪晓棠就伸手去接,她似乎忘记了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 就听得极细微的咔嚓一声,大红的肚兜就被锋利的剪刀剪开了半段。纪晓棠正待发出一声惊叫,就有细细的粉末从肚兜的夹层中散落了出来。 “啊……”一声尖叫,却不是从纪晓棠嘴里发出来的。 “拿住这个丫头!”程嬷嬷起身,指着大惊失色,惊叫出声的牡丹就道。 旁边的香草和香秀首先上前,几个小丫头反应慢了半拍,也跟着上前。 牡丹见人来拿她,一眼瞧见长生,立刻目露凶光,张开两只手,就直奔长生的脖颈。看她的样子,竟是想要掐死长生。 纪二太太万万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然而一个母亲的本能,让她做出了异乎寻常的快速反应。纪二太太抱着长生半转过身,就将自己拦在了牡丹和长生之间。 牡丹的手没碰到长生,却碰到了纪二太太。 牡丹不顾一切地手下用力,就听得刺啦一声,纪二太太的衣襟就被扯开了。牡丹仍旧伸着手,要去抓长生。 纪二太太此时已经扬起另一只手来,啪的一声,狠狠地打在了牡丹的脸上。 牡丹哎呦了一声,就向一边栽倒。 这个时候,香草、香秀、奶娘和几个小丫头也已经上前,几个人合力制住了牡丹。 纪晓棠也赶上前来,就见牡丹给众人压在地上,半张脸侧过来,上面是一个红肿的巴掌印,牡丹的嘴角有细细的血线流出,其中还夹杂着一颗牙齿。 丫头们并没打牡丹,那是纪二太太一巴掌的结果。 纪晓棠不由得看了纪二太太一眼。 纪二太太说到底,还是穆家亲生的女儿。 第一百六十八章 秘药 纪晓棠看牡丹被制住了,就没去理会她,忙上前看纪二太太和长生。 “娘,你没事吧。长生没事吧?”纪晓棠忙就问,一面给纪二太太整理衣襟。 纪二太太只是衣襟被撕,脸上惨白一片,看着却并没有受伤。至于长生,更是被她保护的好好的。 纪二太太忙就坐正身子,将长生抱回怀里查看。别看她方才护着长生,打牡丹时力气那么大,这个时候抱着长生,她的手就有些发抖。 纪二太太这是紧张、后怕的。 “娘,没事了。你看,长生也好好的。”纪晓棠忙就握了握纪二太太的手,用长生转移纪二太太的注意力。 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长生还小,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这个时候已经感染到了屋内,尤其是纪二太太的情绪。 长生抿着的小嘴撇了撇,大眼睛忽闪忽闪四下看,很是委屈。 这要是不赶快给哄好了,接下来长生肯定会哭鼻子。 “娘,别吓到长生啊。”纪晓棠给纪二太太提醒。 “长生,娘的长生。”纪二太太回过神来,她本心中是想按着纪晓棠所说,表现出镇定来,安抚长生,但是却没有做到。 纪二太太将长生紧紧搂进怀里,放声大哭。 这个时候,就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门帘挑起,纪二老爷大步跨了进来。紧随纪二老爷身后,是同样得到消息赶来的纪三老爷。 “这是怎么了?”看清屋内的情形。兄弟俩都吃惊不小。 纪二老爷直奔纪二太太,将纪二太太和长生一起搂进臂弯。 见纪二老爷来了,纪二太太哭的越发厉害了。长生这个时候也跟着哭。 纪晓棠见状,就不再上前,她叫过锦儿来,如此这般吩咐了。 这边纪二太太和长生都还哭着,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 纪老太太的人还没到屋子里。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纪二老爷微微一愣,抬眼就看纪晓棠。纪晓棠轻轻点了点头。 纪晓棠让小丫头打起帘子,出去和纪晓芸一起将纪老太太扶了进来。 纪二太太和长生依旧在哭。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这是要急死我?是谁给我孙儿气受了?”纪老太太被扶着在榻上坐了,屋内的情形让她迷惑不已,并且焦躁不安。 纪二太太衣衫不整,跟长生一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打发来送衣服的牡丹却被几个丫头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娘。祖母来了。”纪晓棠低声提醒纪二太太,“祖母会为长生做主的。” 随后。纪晓棠又将声音压的更低,在纪二太太耳边如此这般劝说了几句。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纪晓棠却明白。纪二太太原本不至于哭成这个样子,是想到了牡丹是纪老太太的心腹丫头。才会如此。 纪老太太会害自己的亲孙子吗,哪怕他是纪二太太生的。 纪晓棠本能的并不相信。纪二太太应该也不信,但是奈何她与纪老太太之间心结太重。这个时候的憋屈和愤怨简直无法言说。 纪晓棠也是看清了这一点儿,才忙打发人将纪老太太给请了来。 一家子人都到了。纪二太太和长生也先后止住了哭声。纪晓棠就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是我不小心剪坏了牡丹给长生做的肚兜,才发现里面不知藏的什么东西,牡丹就去掐长生的脖子。幸亏我娘用自己的身子给拦住了。就是这样牡丹还不打算罢手,直到被丫头们给制住。” “娘和长生都受了不小的惊吓。……本来长生睡着,是牡丹说祖母的吩咐,一定要见长生。谁能想到,牡丹竟想要治死长生呢?”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还请祖母给长生做主。”最后,纪晓棠朝纪二太太行了一礼,郑重地说道。 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瞧着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的脸上就忽红忽白的,她张了张嘴,半晌没发出声音来,只是颤抖着手指指着牡丹。 众人又都去看牡丹。 牡丹这个时候已经被绑了起来,纪二老爷又叫了两个健壮的婆子左右看守着她。牡丹被绑着跪在地上,再也挣扎不得。 “你这贱婢,还不快说,为什么要害长生?”纪三老爷脾气暴躁,上去就狠命踢了牡丹两脚,一边叱问道。 牡丹被踢的缩成一团,这个时候她也有些后悔。 牡丹后悔自己没能沉住气。 只是在她所做的肚兜中发现了那东西,她其实还可以找托词。但是她当时想的是,被发现了,她若不能成功害了长生,就不能被她心心念念的人用八抬大轿抬进家门。她当时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八抬大轿、治死长生。 当时,她的手几乎比她的脑子还要快,就去掐长生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意图是如此的明显,就算是她巧舌如簧,也再找不出托词来为自己解释。 牡丹干脆咬紧了牙齿不开口。 “你、你是疯了不成?”纪老太太这个时候缓过一口气来,就指着牡丹骂道。 纪老太太这一句,可也算是无心之语。但是她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纪老太太的话,就给牡丹提了醒。 牡丹突然开始嚎叫起来,一双眼睛也开始向上翻。她手脚都动弹不得,要装疯,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纪老太太就呆了。 纪二老爷叹气。 纪三老爷气急,他上前,又狠命地踢了牡丹几脚。纪三老爷跟着几位武师傅练工夫,早就不能等同于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且又心里狠极了牡丹。 牡丹不仅害长生。还这样利用纪老太太,纪三老爷不能不气。 牡丹别踢的连连惨叫,一张嘴,就吐了口血出来。这是被纪三老爷踢伤了脏腑了。 牡丹的脸霎时间仿若金纸,但是求生的念头,还是支撑着她继续装疯。 纪二老爷见暂时问不出什么来,就吩咐人将牡丹带下去看押起来。 “二哥。交给我。我一定能撬开那贱婢的嘴。”纪三老爷就道。 “嗯。”纪二老爷点了点头,并没有急着打发纪三老爷去审问牡丹,而是问纪晓棠。在肚兜中究竟发现了什么。 纪晓棠就去看程嬷嬷。 牡丹的意图不容辩解,她方才故意那样说,就是还不知道肚兜里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程嬷嬷这个时候已经将肚兜完全拆开,并将里面的粉末都小心地收到了一个盒子里。这个时候见纪晓棠看她。她就捧着肚兜和盒子走了过来。 “……晓棠察觉牡丹异样,拿了肚兜来给我看。这肚兜有夹层。里面放了东西。我特意闻了闻,气味虽然极细微,别人或许闻不出,我却闻了出来。” 所以她才示意纪晓棠剪开肚兜。 “嬷嬷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纪二老爷对程嬷嬷很客气。 “这是一种专门用来谋害小儿的药粉,没想到在民间也能见到这种东西。”程嬷嬷就道。 “嬷嬷的意思,这东西是……”纪晓棠就问。 “如果我看的不错。这东西还是前朝宫廷里的方子。”程嬷嬷缓缓地道。 “前朝宫廷?”众人不禁都非常不解。 宫廷里怎么会有这样专门暗害小儿的方药?而且前朝宫廷的东西,程嬷嬷怎么会知道。 程嬷嬷大概知道众人疑惑的是什么。也并不隐瞒。 “我说的前朝宫廷,并非大宋,而是大燕。纪大人肯定知晓,大燕国主占据大宋皇宫之后,传到二代,虽广纳嫔妃,然而产下的子嗣却都极少有活过周岁的。” 纪二老爷点头,证明程嬷嬷说的没错。 程嬷嬷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说是大燕灭大宋皇族的手段过于残忍,这是上天的报应和惩罚。后来大秦太祖定鼎天下,抓住了大燕皇宫中一个年老的太监。那太监为了活命,就说出了这个秘密。” 所谓的秘密,便是大燕二代国主有一位宠妃,这位宠妃先生下了儿子,为了不被夺宠,就多方寻觅了这样一味方药来,但凡宫中有人产下子嗣,就暗中用药,致使那小儿夭亡。 那太监说出了秘密,也留下了这味方药。 程嬷嬷说她虽然不知这方药的制法,但是却见过并且认得这味方药。 “……闻到了这气味,就有些起疑,再仔细看着粉末,必定是没有错了。”程嬷嬷就道。 “用了这药之后,孩子都是怎样夭折的?”纪三老爷就问了一句。 “这方药气味极淡,只要藏入衣服夹层里就很难发现。且极易渗透,若被小儿皮肤吸入,小儿就会泄泻不止,药石无用。” 听程嬷嬷说完,大家不由得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纪二太太更是将长生抱的更紧了。 小儿体弱,本就极难站下。而泄泻,更是这个年岁的小儿夭折几大元凶之一。这样夭亡的小儿极多,用这种法子暗害小儿,真是让人极难察觉,也难怪就在后宫那样的地方,那么多人中招,却要等到亡国之后,才被人揭露出原因来。 “这贱婢真该死!”纪三老爷就道。 牡丹是该死,然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牡丹如何能得到这样的方药?是谁给她的?牡丹有什么缘故要害长生?她背后的黑手是谁! 第一百六十九章 黑手 “一个婢子,她哪里能有这样的方药?害了长生,于她又有什么好处?”纪二太太这个时候早就止住了泪,她将长生交到纪晓棠的手里,似乎是这个时候,只有纪晓棠一个才是唯一能够相信的。 “一定是有人指使这贱婢。这害人的药,也是那个人给她的!”纪二太太就转向纪二老爷,“老爷,咱们一定要查出这个人来。不管他是谁,绝不能放过了他。” “这个自然。”纪二老爷就点头。 他们这边说着话,香草、香秀两个丫头在旁边,就已经将牡丹拿过来的衣服一件件地都剪开了仔细查找。这是怕除了那件肚兜之外,牡丹还在别的衣服里面做了手脚。 纪老太太脸色本来就很不好,不经意间扭头就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心口好像就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 纪晓芸是第一个发现纪老太太不对劲儿的。 “祖母,祖母你怎么了?”纪晓芸晃着纪老太太的肩膀问道。 纪老太太没有回答,嘴角微张,一双眼睛就有些发直。 “老太太!”纪二老爷看见了,顿时大吃一惊。纪二太太这样,可不是中风的症候吗。 屋子里立刻就又乱了。 …… 纪老太太这样就不好搬动,纪二太太无法离开,只好由纪晓棠带着长生回避出来。很快,郎中就被请了来。 因为发现的及时,纪老太太中风的症候也浅,郎中施了针,又开了药方。看着纪老太太安稳下来就走了。 纪老太太也被挪回了自己的上房。 这一番闹腾,就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都在纪老太太处,顾老舅一家也听到消息赶了过来。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就只有纪晓棠带着长生。 纪二太太被吓到了,只有奶娘和程嬷嬷看着长生还不够,必须得纪晓棠她才能放心。 纪晓棠想尽了法子,早就将长生给哄好了。此刻长生就依偎在纪晓棠的怀里。两只胖胖的小手抱着八音盒。正咯咯地笑着。方才的一系列事情,似乎并没有给小长生留下什么阴影。 纪晓棠看长生这样,心中略宽。 屋子里还有程嬷嬷、奶娘和香草、锦儿、绣儿几个丫头。奶娘将长生平时穿的衣裳和用的东西都拿了过来,几个丫头正在程嬷嬷的带领下一样一样的仔细查看。 至于牡丹送来的衣服,其中也包括那红色的肚兜,早就被香秀拿出去烧成了灰深深地埋了起来。 “以后长生贴身的衣服。只留下我和太太亲手做的。对了,还有我外祖母家拿来的那几件。其余该扔就扔,不能扔的,就好好地放起来。”纪晓棠一面就吩咐道。 程嬷嬷就答应了。 “少爷的衣服多,平时太太都只挑咱们屋子里头做的。要不就是二姑娘和三姑娘做的给少爷穿。其他的,也都少碰的。”奶娘就道。 “以后二姑娘那边送来的东西,也好生查看着。”纪晓棠就道。 屋子里的都是心腹。对纪晓棠的话立刻就会意了。纪晓棠并不疑心纪晓芸会对长生不利,而是担心纪晓芸和纪老太太一样被人给利用了。 纪晓棠说的含蓄。她们心里却是明白,以后二姑娘送来的东西,也是不能给少爷用的。 “还有那些玩意儿也是,但凡有旁人碰过的,都给我扔了。以后长生能碰到的东西,一件一件都要记清楚来历,不许外人碰。” 几个人也都忙应了。 “在这个屋子里,最要紧是忠心。不过只有忠心还不够,你们一个个可都要机灵些。”纪晓棠又道,“平平安安带大了长生,你们终生都无需再担心别的事。若是长生有什么……” 奶娘和几个丫头忙纷纷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长生。 众人纷纷乱乱地忙了半天,等将纪老太太安顿好了,已经是入夜的时候了,而一家子人还谁都没有用过晚饭。 谁也没有心思吃饭。 刚安顿好了纪老太太,纪三老爷就提出来,要连夜审问牡丹。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自然都同意。 此刻顾老舅还没有走,对于纪家发生的事情,他方才已经从纪老太太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就也做出关切的姿态来,说要跟着一起审牡丹。 “敢害主子小少爷,真是胆大包天,一会我就剥了她的皮。”顾老舅叫道。 这个时候,大家也没多余的心思理会顾老舅,他要留下,也就由得他了。 被打发去提牡丹的小厮很快回来,却是脸色惨白。 “不、不好了!”小厮抖着嘴唇,“牡丹、牡丹死了。” “什么?”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几个都大惊,忙就跟着小厮来到看押牡丹的柴房。 柴房的门已经打开,负责看守牡丹的婆子丫头都跪在旁边,噤若寒蝉。牡丹的尸体就躺在柴房内的草堆上。 牡丹是七窍流血而死的。 “这种情形,只有两种可能。”众人身后,得讯赶到的纪晓棠就说道。 “哪两种可能。”纪三老爷就问。 “一是畏罪自尽,二是被人杀人灭口。”纪晓棠道。 纪二老爷点头,纪晓棠说的没错。 “不应该是自尽。”跟着来服侍纪晓棠的大丫头香草虽战战兢兢的,但是说出的话还条理清楚。“绑了她的时候,就怕她身上还带着什么别的害人的东西,都搜查的干干净净的。” 牡丹此刻身上只有贴身的衣裳,从头到脚再没有别的物件。 牡丹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是要问看守她的人。 纪三老爷立刻就叫了他心腹的护院来,一面将牡丹的尸首看起来,一面就绑了几个看守的丫头婆子们审问。 很快,事情就查清楚了。 牡丹被押进牢房之后除了装疯之外,并没有别的举动。但是在此期间,纪家上下都去顾着纪老太太了,柴房这边确实来过人。 “是谁来过?”纪晓棠就问。 “是、是顾家的雷儿舅老爷。”顾雷儿与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同辈,年纪轻轻在纪家就被称为舅老爷。 “顾雷儿?”纪晓棠皱眉,“除了他,再没别人来了?他又来做什么?” “除了顾舅老爷,再没人来。顾舅老爷说,是奉了老太太的令,来看看牡丹姑娘,还说是劝牡丹姑娘说实话的。” 就这样,她们就放了顾雷儿进柴房。 “老太太打发了顾雷儿来的?”纪晓棠皱眉。 顾老舅在旁边就红了脸,并不是臊的,而是急的。 “关雷儿什么事,他是跟来看看他姑母。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自己出了差错,就寻软柿子,要推我的雷儿出来顶缸。” “小叔!”纪晓棠就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这种事,在加上纪老太太此刻的情况,不好打发丫头们去问,只有纪三老爷走一趟。 纪三老爷去了一会,很快回来。 “老太太并没吩咐顾雷儿什么。”纪三老爷沉着脸,就问几个丫头婆子们,“你们胆敢说谎,可仔细你们的皮。” 纪三老爷发起脾气来有多凶,纪家的下人都知道。 几个丫头婆子都抖抖索索的,说绝不敢说谎。 “顾舅老爷往这边来,路上肯定也有人看见的。” 这话确实是,纪二老爷就又让管事的下去查问,很快查实,确实有人看见顾雷儿往柴房这边来,而且样子鬼鬼祟祟的。那个时候,纪二老爷等人都在纪老太太身边。 纪三老爷就让看守的人将看到的,顾雷儿到柴房之后的一举一动都说出来。 几个看守的你一言我一语,事情的经过也很快就查清楚了。 顾雷儿进了柴房,就将柴房的门关上了。看守的人在外头,只听见顾雷儿是在牡丹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因为顾雷儿特意压低了声音,她们并没有听到。 顾雷儿很快就离开,那之后,牡丹就疯的不那么厉害了。 几个看守的还以为是顾雷儿说的什么起了效用,牡丹被劝服,不再装疯,要说实话了。哪里想得到,再次打开柴房的门,看到的竟然是牡丹的尸首。 牡丹是在顾雷儿离开之后死的,这期间,再没有旁人接近柴房。 问题无疑就出在顾雷儿的身上。 顾老舅的额头就见了汗。 “去找顾雷儿来。”纪二老爷立刻就道。 “我、我去找他。”顾老舅擦着汗,就要往外溜。 纪三老爷抬手拦住他。 “老舅,这跑腿的事不用劳烦老舅,还是我去吧。”纪三老爷立刻就吩咐李师傅去挑几个精干的护院。 从这里走如意园后角门到烟袋胡同是很快的。 “小叔,如果在烟袋胡同找不到人,就……”纪晓棠如此这般,在纪三老爷耳边嘱咐了几句。 纪三老爷的脸色越发的阴沉,点了点头,一声不吭就带着人走了。 …… 顾雷儿脸色惨白地站在一个人面前。 “你不是说是假死吗,可我听人说不像是假死啊。你给我的那到底是什么?我摊了人命了!怎么办,纪家不会放过我,官府也不会放过我!都是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对面人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发出的冷笑声却阴森无比。 第一百七十章 执迷不悟 “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对面的人阴沉地道,“你也不想想,你是顾家的一根独苗。只要纪老太太没事,你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让你老实待在家里,不管怎样都只推说什么都不知道,谁也奈何不了你。你偏不听,这个时候跑到我这里来,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对面的人训斥完了顾雷儿,一面慢慢转着手中的杯子,也不知道心里在转着怎样的念头。 他的话,并没有让顾雷儿轻松多少。 顾雷儿就在地上乱转。 “不行,还是不行。你得给我想法子,我顶不住,就把你说出去!” “哦?”对面的人冷冷地哦了一声,看着顾雷儿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顾雷儿就算是迟钝了些,被男人这样瞧着也觉得背后一阵彻骨的阴寒。 正在这个时候,就有个小厮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老爷,不好了,纪三老爷带着人已经到了外边了!” “什么?”阴影中的男人闻言立刻惊的跳了起来,他一把抓住顾雷儿的衣领子,恶狠狠地问顾雷儿,“你往这里来,告诉谁知道了?” “谁都没告诉。”顾雷儿吓的声音都抖了起来,“我偷偷来的,方才不是说了,也没让人看见。” “那纪三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 “你问我,我哪知道,我也怕他,躲他还来不及。”顾雷儿就带了哭腔。 “没用的东西。”男人的眼神闪了闪,就松开了顾雷儿的衣领子。随后竟缓和下面色和语气,一边替顾雷儿抚平衣领子,一边向顾雷儿嘱咐。 “事情你已经是做了,后悔可来不及。你只要不说出我来,我不仅保你没事,还把王杏儿的事替你办妥了。” “杏儿?”顾雷儿又惊又喜。 “对,就是杏儿。你不方便接她进门。我出银子替你将她赎出来。另外置办了宅子安置了,以后你们可以时时相会,她就是你一个人的了。”男人进一步引诱道。 “那、那宅子也是我的不是?”顾雷儿磕磕巴巴地道。 男人就笑了。 “你小子。有出息了!这个时候还会讨价还价。好,都归你。不过,你要是说出我来,别说这些。我就有本事取了你的性命,你信不信?” 说到后来。男人就又威胁顾雷儿, “我信,我信。”顾雷儿连声道。 “老爷,外面人拦不住。三老爷带人进来了。”小厮在旁忙又禀报道。 “带着他从暗道出去,别让人瞧见了。”男人匆忙又嘱咐了顾雷儿两句,就让顾雷儿跟着小厮走了。 顾雷儿前脚刚走。外面就听见了纪三老爷的声音。 男人忙就整了整衣襟,面上阴沉之色尽扫。露出满面的笑容来,迈大步迎了出去。 “是什么风,这大半夜的将小叔给吹来了。侄子睡迷了,还请小叔恕罪……” …… 纪府 纪三老爷去了良久,才将顾雷儿带了来。 纪晓棠见纪三老爷脸色很差,就知道抓顾雷儿回来并不顺利。 “小叔,遇到了什么事?”纪晓棠忙亲自倒了茶给纪三老爷,一边询问道。 纪三老爷接过茶盅一饮而尽,茶水不冷不热,回味苦甘,喝下之后,纪三老爷甚至觉得就不那么焦躁气恼了。 纪三老爷心中熨帖,知道这是纪晓棠特意给她准备的。纪晓棠对待亲近的人,总是这样体贴周到,让人如沐春风。 “哎,别提了。”纪三老爷又要了一盅茶,慢慢喝下了,才说道。 纪三老爷就告诉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他先带人往顾家去,却不几顾雷儿。然后他一刻都没有停留,立刻就去了江庆善家。 “虽说是夜里,可我看他分明是没睡的模样,却故意让人将我拦在门外。虽然我带人闯了进去,多少耽搁了些功夫。” 纪三老爷往江庆善家去,却并没有找到顾雷儿。但是纪三老爷却发现了江庆善的许多可疑之处,就越发坚信纪晓棠的判断。 顾雷儿一定是去找过江庆善。 后来从江家出来,纪三老爷带着人,是在清远县的大街上抓住的顾雷儿。 “一路上回来我都问过他了,这小子气杀人,竟是一问三不知。”纪三老爷说到这难免还是气,“我竟是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骨气!必定是心中有依仗,知道我们不会真奈何了他!” 这个时候,顾雷儿就被小厮给推了上来。 纪二老爷在灯下打量顾雷儿,就见顾雷儿的脸上略有些青肿,然后似乎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顾雷儿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还抱着胳膊,龇牙咧嘴的,似乎是全身上下都极难受。 纪二老爷向纪三老爷投过去询问的一瞥。 纪三老爷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纪二老爷就知道,纪三老爷肯定是打顾雷儿了,而且还打的不轻。 他猜的不错,纪三老爷在路上就审问了顾雷儿,就是担心回到家中,纪老太太得了消息会有什么不便。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任是他威胁恐吓,顾雷儿虽然害怕,竟是什么都不承认,什么都不肯说。 纪三老爷气急,就打了顾雷儿一顿。一开始是打在了脸上,随即就被小厮随从们给劝住了。纪三老爷再下手,就没有碰过顾雷儿的脸了。 此刻,顾雷儿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只是外面看着还好罢了。 纪晓棠当前的情形都看在眼里,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天这样黑,还在大街上走,看这脸,可是摔着了?”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立刻会意。 “正是。他没带灯笼。还连个跟随的人都买带。我带人看见了他,喊他站住,他偏不站住,还跑了起来,这几个跟头摔的,大家伙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跟着纪三老爷的一众小厮护院们就都连声附和,都说顾雷儿是摔的。 纪三老爷又走过来。揽过顾雷儿的肩膀来。 “你告诉我实话。我可是一根毫毛都没碰你,你这是自己摔的,是不是?”纪三老爷面上带着笑。眼神中威胁的神色却丝毫不加掩饰。 顾雷儿在纪三老爷手里着实吃了亏,如果不是心里有王杏儿支撑着,只怕早就什么都跟纪三老爷说了。他虽不肯开口说什么,但也确实是怕了纪三老爷。 “是、是我自己摔的。”顾雷儿唯唯诺诺地道。 “一会不管谁问你。你也是这样说?” “对,我就这样说。肯定的。”顾雷儿忙就点头。 顾老舅这个时候并不在场,这并不奇怪。自打纪三老爷带人去找顾雷儿,顾老舅就寻了种种借口。纪二老爷又不能真的将他当做囚犯那样看守,竟被顾老舅钻了空子。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顾老舅跑了,纪二老爷并不着急。他知道顾老舅最终将会跑去哪里。他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将纪老太太的住处好生地看了起来。只要顾老舅露面,就会有人告诉他。 审问顾雷儿这件事。决不能让纪老太太插手,否则他们将一无所获。 而且,这件事也只能瞒住纪老太太一时。纪三老爷曾经去问过顾雷儿的事,纪老太太必定警觉。而且,就算拦住了顾老舅,谁知道纪老太太身边还有没有别人会通风报信。 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太乱了。 纪二老爷微微皱眉,面上并无其他的表情。 纪晓棠这个时候却走到了顾雷儿的跟前,她上下打量着顾雷儿。 “想不到,你竟然敢杀人?”纪晓棠开口道。 “没,不是,不是……”顾雷儿听纪晓棠说他杀人,忙就连连否认道。 纪二老爷的眉头就是一松,他怎么忘了,还有纪晓棠。纪三老爷问不出来,他没什么办法,都不代表纪晓棠就问不出来。 纪二老爷就也向前走了两步,一面示意纪晓棠尽管问。 “你说不是,那你觉得牡丹认为你是不是?”纪晓棠继续对顾雷儿道,“牡丹可不会认为是那个人想杀她,她一定认定你才是杀她的人。” “你、你们……都知道了?”顾雷儿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不过话一出口,他就觉察到了不妥。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顾雷儿作势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生怕他的嘴不听他的使唤,会自己说出些什么来似的。 “老太太来了,老太太来了!”纪晓棠正要继续询问顾雷儿,就听见顾老舅的大声的嚷嚷声。 纪晓棠脸色微变,但是心里却明白。只要纪老太太一到,顾雷儿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他会比我们纪家更有钱有势吗?他许诺了你什么,我们一样可以给你,加倍给你,只要你说出实话。”纪晓棠再做最后的努力。 看顾雷儿的神情,心里明显在摇摆。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啊。”可是纪老太太的声音同时也到了。 竟然喊出刀下留人来,纪老太太是怎么想的,难道认为他们在家里就要杀了顾雷儿吗?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脸色同时都变了。 这个时候,顾老舅已经搀扶着纪老太太赶到了。 说顾老舅是搀扶着纪老太太,不如说顾老舅是拖着纪老太太。纪晓芸是跟纪老太太一同来的,她走的也很急,却还是被落下了一大截。 看到顾雷儿还是囫囵个地站在那,顾老舅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纪老太太也松了一口气,脸色却并不好。 “老舅,你要杀了我母亲吗?”纪二老爷真生气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偏袒 顾老舅听见纪二老爷的质问,嘴里含含糊糊地并不敢答话,一面就低眉顺眼地躲到了纪老太太的身后。 纪晓棠就上前去扶住了纪老太太,此刻纪晓芸也赶上来,两人就扶着纪老太太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 “老太太怎么来了,这大半夜的,郎中不是嘱咐老太太要多休息,不要操心的吗。”纪二老爷对纪老太太行礼道。 “哦,我若是不来,你们就将雷儿,就将雷儿……”纪老太太说话就有些气喘。 顾雷儿见纪老太太和顾老舅来了,脸上终于有了人色,他忙就赶到了纪老太太的跟前。看他的样子,若不是现在他块头太大,甚至还想挤进纪老太太的怀中去,似乎只有那样,他才足够安全。 纪老太太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将顾雷儿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她自然就看到了顾雷儿脸上的伤。 “这是……”纪老太太就问。 顾雷儿飞快地瞟了纪三老爷一眼。 纪三老爷咧嘴笑了笑。 “姑母,这不是……,这是,是我自己摔的。”顾雷儿即便不是心虚,还是不敢当面告纪三老爷的状。 纪老太太点了点头,竟然也没有继续追究,就认了顾雷儿所说的话。 “老太太还是回去歇着。顾雷儿与牡丹之死脱不了干系,我们只是问问顾雷儿,查清楚事情的原委。毕竟,这事关有人要害长生。长生是老太太的亲孙。”纪二老爷就道。 “若是舅老太爷不放心,尽管留下。不该拖了老太太出来。你儿子杀了人,他的事竟比老太太还重要?”纪三老爷冷笑着对纪老太太身后的顾老舅道。 “大姐,大姐。”顾老舅不敢跟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说话,只在纪老太太身后撺掇着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就哦、哦了两声,她虽然表面上装的强硬,但是心里面却实在也是为难的。 顾老舅偷偷摸摸地来找他,说是顾雷儿的性命堪忧。然而又正如纪二老爷所说的。长生是她的亲孙子。是纪二老爷唯一的儿子。 牡丹害长生,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牡丹的背后有人指使,这一点也可以确定。 而偏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顾雷儿一脚插进来,跟牡丹的死牵扯上了关系。 这意味着什么,纪老太太心里并不是不清楚的。 一边是娘家唯一的侄子,顾家唯一的一条根。一边是自己的亲孙子。纪老太太不能不为难。 “就是你们老舅不找我,我也要来。这是多大的事!你们也不该拦着我。”纪老太太就缓缓地说道。“雷儿这孩子,我正要亲自问他。” 听纪老太太要亲自问顾雷儿,纪晓棠就暗暗地长叹了一口气。 审问牡丹的时候,纪老太太在场。结果怎么样?正是纪老太太给牡丹提了醒儿,牡丹才装起疯来。如今纪老太太还有亲自问顾雷儿…… 看来今天是无法从顾雷儿的口中问出真相了。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忙说不能劳烦纪老太太,让纪老太太回去歇着。 “你们就算是强把我送回去了。我就真的能歇的下!”纪老太太就道,“这一个个的。都在抓我的心肝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了!” 纪老太太这样,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只能住口。 “依我看,祖母来问,是再好不过的。”纪晓棠突然就道。 众人就都瞧着纪晓棠,面上都有不解之色。 “舅老爷跟别人不说实话,难道跟祖母还不说实话。自然是祖母问他什么,他都肯说的。”纪晓棠笑了笑,“舅老爷不在乎长生的生死,却不会不在乎祖母。难道背后指使了舅老爷的人,会比祖母还要亲?” 纪晓棠这样说,不仅不轻不重地刺了纪老太太,同时也敲打来了顾雷儿。 就算是纪老太太偏心,纪晓棠却从来没有真正怨恨过纪老太太。就算是今天因为纪老太太坏事,他们没能从牡丹嘴里问出什么来,纪晓棠也只当纪老太太是无心。 但是顾雷儿这件事……,就要看纪老太太接下来在心里上如何选择,如何表现了。 “舅老爷,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那指使你的人是将你当了枪使唤的?还是那句话,你只要说出真相,我们就既往不咎。他许诺你什么,我们加倍给你,决不食言!”纪晓棠这次,是对着顾雷儿说的。 “晓棠的话,就是我的意思。”纪二老爷随即就道。 “顾雷儿,你只要不傻,就该知道怎么选吧?”纪三老爷冷笑着看顾雷儿。 纪老太太等他们都说完了,这才开口问顾雷儿。 “雷儿,你见牡丹做什么?”纪老太太就问,“你跟姑母说实话。方才姑母也听明白了,你表哥也不认为是你害了牡丹。你这傻孩子,怎么被人利用做这种事。跟姑母说实话,姑母保你没事。” 顾雷儿在开口之前,就犹豫了一阵。然而他一开口,却还是矢口否认。 “姑母,侄儿冤枉啊。侄儿就是年纪轻,好奇心重,想着牡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就、就抽空去见了她一面。” “胡说八道!”纪三老爷怒道。 “执迷不悟!”纪二老爷皱眉。 “你这话说了谁信?”纪老太太左右瞧了瞧,就又问顾雷儿,“雷儿,你跟姑母亲不亲,对着姑母,你也不说实话吗?” “姑母,侄儿说的就是实话。”顾雷儿哭丧着脸道。 “大姐,雷儿这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他是老实孩子,不会说谎。他这样说,就是真的。雷儿他虽然年纪不小了,可他还是小孩子脾气。大姐。你都知道的。别人做不出这事,雷儿他做得出!”顾老舅忙就说道。 许是救儿子心切,顾老舅说话语速极快。 纪老太太就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显然是有些头疼。 顾老舅瞧瞧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脸色,忙就缩回头,不敢言声了。 “好,那雷儿你告诉姑母。牡丹是怎么死的?”纪老太太缓了缓。就又问。 纪老太太满怀期待地看着顾雷儿。她不说我,而是句句都说姑母,是想着唤起顾雷儿对她的亲情。就此说了实话。 “这、这个,姑母,侄儿实在不知道啊。”顾雷儿立刻就喊冤,“看守的好几个人都看着的。我离开的时候,牡丹可好好的。她死了。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接下来,不管纪老太太如何询问,顾雷儿都没有改口。 纪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罢了,雷儿历来胆子小。有些不着调是真的,这样的事。他是做不出来。”纪老太太就说道,这句话,自然是对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的。 至于这样的事到底指的是什么,那就只有纪老太太自己心里清楚了。 “他不会害长生,也没胆子杀人。” “老太太,我们也不认为是他害长生,是他杀的牡丹。可他方才也没说实话。只要他肯说出背后指使他的人,我们既往不咎,以后还是亲戚来往。”纪二老爷就说道。 可是顾雷儿却偏偏不肯说! 纪老太太转头看向顾雷儿。 顾雷儿此刻却正在与顾老舅打着眉眼官司。 纪老太太的心里就是咯噔的一下子。 有什么人,竟比她对顾雷儿还亲?顾雷儿为了护着那个人,竟然不惜得罪整个纪家,其中也包括她! “雷儿不说,自然、自然是没有这个人,没有这个人。都是牡丹那丫头自己做的。是我、是我……,她年纪大了,指望我给她找一门好亲事,我就给耽搁了。那天,我、我还训斥了她。那丫头就怀恨在心里头了,想着长生是我最心爱的,这才想着要害长生!” 纪老太太一开始说的还磕磕绊绊的,到后来却是越说越顺,似乎事情的真相本来就是如此。 “老太太……”纪二老爷的脸上就带了痛苦之色,“那是长生啊,差一点儿就……,老太太不心疼长生吗?” “我、我怎么不心疼长生,他有什么事,让我用命去换我都愿意。二老爷,难不成你还疑心我?”纪老太太就哭了。 这一回却不是以往撒泼要拿捏纪二老爷的那种假哭。 纪老太太是真的很伤心、很难过。 至于她伤心难过的究竟是什么,那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纪老太太这话说出来,竟是不惜用自己来给顾雷儿垫背的意思。 纪二老爷手扶着椅背,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纪二老爷不说话,纪老太太的心就越发沉了下去。她的手抖索了半晌,一双眼睛就又有些发直…… …… 郎中又被请了来。 看着丫头端来熬好的药,纪老太太却无论如何不肯吃。 “老太太,舅老爷已经被送回家了。”纪二老爷在旁就说道,语气中完全没有起伏。 纪老太太几乎不敢去看纪二老爷,却是终于肯喝药了。 “老太太早些安歇了吧。”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见纪老太太喝了药,就都告辞。 纪老太太低着头,摆了摆手。 等两人都走了,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顾老舅要见她。 “让他滚,滚的远远的,从此再也不要登纪家的门!”纪老太太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牵绊 夜已经深了,但是纪二太太的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榻上坐着,紧挨着榻下的两张椅子上,分别坐着纪晓棠和纪三老爷。 “娘、爹爹和小叔看着老太太的时候,我就吩咐了下去。长生这件事,任是谁都不许往外说。当时没来得及问娘、爹爹和小叔的意思。”纪晓棠正在说话。 “晓棠这样处置的好。”纪二老爷就点头。 这种事,确实不能向外声张。 “那牡丹的死,怎么说?”纪三老爷就问。虽然是个丫头,但是死了人,就要往官府禀报,在官府那里背备了案,才能发丧安葬。 “只说是得急病死的吧。”纪二老爷就道,“明天一早,你就打发个管事去将这件事情办了。” 说是明天,可如今已经过了午夜,离天明不过还有几个时辰的光景。 牡丹的尸体已经被抬出了府去,只等天亮办好了衙门的事情,就会扔去成为的乱葬岗埋了。 “可恶的贱婢,竟得了全尸。”纪三老爷恨恨地道。 像牡丹这样下人谋害主子的,送到衙门去,最轻的也会一刀两断。 “贱婢是可恶,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刀。”纪二老爷就道。 说到背后指使牡丹的人,大家心中几乎都认定了一个人。 谁能够指使得动牡丹?除了纪老太太,就只有一个人。 江庆善。 牡丹人大心大,一颗心就系在了江庆善的身上,总想着要嫁过去做江家的大太太。这件事,本来牡丹自己瞒的紧。但是慢慢地还是露出了行迹。 牡丹对江庆善的心思,纪晓棠因为前世的经历所以知道的很清楚。经过她的提醒,纪二太太就也发觉了。所以此刻对于是谁指使牡丹这件事,大家就都想到了江庆善。 “这个杀坯,我绝不与他善罢甘休!”纪二太太就道。 “二嫂放心,咱们绝对不会放过他的。”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可恨,牡丹什么都没说就死了。还有顾雷儿……”纪二太太极少这样咬牙切齿。但是暗害长生。实在是触动了她的底线。 说到牡丹和顾雷儿,大家自然就又想到了纪老太太。 “今天碍着老太太,先放了他回去。等明天。我想法子将他引出来。我不信,他就不怕死!”纪三老爷冷笑道。 “顾雷儿认定了咱们不会将他怎么样,只怕这个法子也不会奏效。”纪晓棠就道,尤其是在纪老太太出面维护了顾雷儿之后。 “那就这样放过了他?” “顾雷儿历来胆小。他敢这样,一方面是因为祖母的缘故。祖母不会让顾家唯一的根苗出任何事的。另外一方面。应该是江庆善许给了他什么好处。”纪晓棠就道。 “江庆善许给他什么好处,是咱们不能给他的?”纪二老爷就道。 …… 同一时刻,烟袋胡同顾宅 “你这混账,你说。是不是江庆善指使你的?”顾老舅手里提着一根断了的棍子,正赤眉瞪眼地问顾雷儿。 顾雷儿挨了几棍子,如今正跪在地下。江氏为了护着顾雷儿。就扑在了顾雷儿的身上。 顾雪儿远远地站在一边,只静静地看着。并不吭声。 “不,不是。”顾雷儿躲在江氏的怀里,嘴上却连声否认道。 “你这混账,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护着他。我问你,你还不肯说!看来还是打的不够!”顾老舅提着棍子,作势又要打顾雷儿。 顾雷儿就是一哆嗦,又往江氏的怀里拱了拱。 江氏心疼儿子,一边护着顾雷儿,就一边抬起头跟顾老舅拌嘴。 “咱们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养老送终全靠的是他。你这急赤白脸地,你打死了他,你往后靠谁去!为了别人的事,你要打死儿子,你是傻了?!” “什么为了别人的事,这就是咱们的事。”顾老舅气道,“方才大姐连面都不肯给我见了,让我滚,不要再登纪家的门。还说什么养老送终,眼下咱们就要活不过去了。” “你这小畜生,你还不说实话!”顾老舅又拿着棍子问顾雷儿,“你把你老子我害的不浅,你知道吗。你姑母疑心是我想害长生了!” 顾雷儿依旧咬着他在纪老太太面前说的那些话。就算是纪老太太疑心顾老舅,可也没将顾老舅怎么样,还护住了他。这可有什么可怕的。 顾老舅气急,举起棍子打下,就正落在江氏的背上。 江氏就嗷地叫了一声。 “你打吧,你别打死他,你打死了我干净。你现在也有钱了,打死了我们,讨好了你大姐,你再娶个小的,也省的我们娘儿俩在你面前碍眼。”江氏哭嚎道。 顾老舅虽然当家,但是江氏若真的撒起泼来,他也有些没法子。 “你们怎么就不明白。跟我说了实话,难道我还能去纪家告诉去!我是那不知道远近亲疏的人!” 江氏看看顾老舅,似乎认为顾老舅说的是实话,忙就从怀里将顾雷儿给拉出来。 “雷儿,你跟爹和娘说了实话吧。” “就是。”顾老舅也点头,“这是多大的事,你说出来,咱们一家子也好商量。” 顾雷儿的眼神中就有一瞬的动摇,然而想到王杏儿,他很快就做了决定。 真相自然不能告诉顾老舅和江氏,因为其中牵涉到王杏儿。顾老舅和江氏并不允许他和王杏儿来往,更不会答应他从此将王杏儿养做了外宅。 能这样为他做的,只有江庆善。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在纪府,纪晓棠、纪二老爷等人那般许诺,他都不肯说出江庆善的缘故。 而且,顾老舅和江氏是什么性情,顾雷儿也非常了解。 他说出真相,他爹娘是不会往纪家去说,却会去找江庆善。他们倒是不会把江庆善交给纪家,却会将此事当做把柄,要挟江庆善。 那个时候,从江庆善手中得利的,就是顾老舅和江氏了,哪里还能轮到他。 心里这样想着,顾雷儿越发坚定了不说出江庆善的决心。 顾老舅和江氏见顾雷儿依旧坚持前面说的话,两个人就交换了一个视线。 顾老舅还有些疑惑,江氏就信了顾雷儿的话。 “你给我把皮绷紧点儿,让我知道你没说真话,就打断你的腿!”顾老舅一时也没了法子,就恶狠狠地对顾雷儿道。 虽是这样说,顾雷儿毕竟是他儿子。 “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纪家兄弟明面上不能把你怎么样,谁知道背地里会不会下手。我看老三那样,好像要吃了你。……这些天,我也哪里都不去了,就在家里守着你。无论怎样,他们还得给我几分薄面。” “……等事情淡一淡,大姐那边得多费些功夫,说不得还要将地下的老太爷和老太太搬出来……”顾老舅叹气。 …… “或许,顾雷儿是有什么把柄给江庆善拿住了!”纪三老爷接着纪晓棠的话茬道,“总之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去拿了顾雷儿来。” “小叔,不可。”纪晓棠轻轻摆手。 “为什么?”纪三老爷不解。 “这件事,依着我,只能暂时放下。”纪晓棠就道。 众人就都不解,尤其是纪二太太。 “晓棠!” “娘,你先听我说。我恨不得现在就将害长生的人揪出来碎尸万段,但是我们暂时还不能这么做,只能外松内紧。” 纪晓棠说话,纪二太太就多了几分耐心。 “背后那人借顾雷儿的手灭了牡丹的口。他之所以选中顾雷儿,完全是因为顾雷儿的身份。” 顾雷儿是纪老太太的娘家侄子,有下手的便利。同时,选顾雷儿来做这件事,还可以让纪家家宅不宁,家人失和。 “老太太一天之内就病了两次了,如果小叔再追究下去,老太太就要没了多半条命。老太太为了顾家这一根独苗,只怕什么事都肯做出来。” 纪晓棠话音落地,屋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这一点儿,在座的人都想到了,但是却谁都不愿意面对。 “一面是顾雷儿,一面是长生,我不信老太太会选顾雷儿!”沉默半晌,纪三老爷先就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没说话。 纪三老爷就知道,无论怎样,今天纪老太太的所作所为,已经在她自己和纪二老爷、纪二太太之间划出了一条鸿沟。 母子离心,几乎是注定的事。 “我去劝老太太。”纪三老爷就要起身。 “小叔别急。”纪晓棠就拦住了纪三老爷,“小叔现在去劝,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件事,要格外讲究策略。” “我也相信老太太最终会选长生。”纪晓棠先安抚住了纪三老爷,才又接着说道,“但现在的情况是,长生没事,老太太认为有危险的是顾雷儿。” “分明不是这样。”纪三老爷就道。 “但老太太一时半会却看不清。” 纪晓棠的话,众人都无法反驳。 “无论怎么样,咱们一家子都要和和气气的,谁也不能出任何事。”纪晓棠就道,总之,就是不能顺了背后那人的心。 “老太太这边,这次交给我。”等众人点头,纪晓棠又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病 纪晓棠、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商量了一夜,到了天明,大家也不歇息,都按照商量好的各自去行事。 纪老太太这天早上,就没有起来。还是服侍纪老太太的芍药发现不对,找了纪晓芸。纪晓芸跑来告诉给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本来这样的事情,芍药几个可以自己就来禀报的。但是牡丹的事情,别的屋子里的丫头们或许还模糊不清,纪老太太屋子里这几个却都知道些头尾,因此人人自危。 纪晓棠也来看纪老太太。 不过是一夜的工夫,纪老太太眼中的神采就不见了,完全没有了过去的精气神儿,看上去竟是老了好几岁。 纪老太太肯喝药,但是却怎么也吃不下东西。大家在旁边劝着,纪老太太竟也十分顺从,只是勉强吃了些东西下去,随后就都吐了出来。 纪晓棠看的出来,纪老太太这次绝不是装的。 郎中又被请了来,只说纪老太太这是心火,虽开了新的方子,却隐隐暗示,纪老太太这心火,还需要心药来医治。 不用郎中细说,大家也都知道,纪老太太这是心病。 “别再请郎中啦,”纪老太太垂着头,说话有气无力,“我这折腾的还不够啊!别再请郎中了!” 纪老太太声称,即便是再请郎中来,她也绝不让郎中诊治了。 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这是臊了。 纪老太太的性情本就有些拧着,如果任由她这样下去,不是把自己憋屈死。就是反过来折腾,让大家伙都不好受。 而无论是哪一种,对纪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纪晓棠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 这天歇过了晌,纪晓棠打听得纪老太太稍微有了些精神,就走来看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的上房内鸦雀无声,纪老太太躺在炕上,旁边只有纪晓芸坐着。几个丫头都在不远处侍立。 “我来看看祖母。祖母现在可好了些了?”纪晓棠上前,笑着对纪老太太道。纪老太太本是个极爱整洁的人,但是现在却黄着一张脸。鬓发散乱,显然是没心思让丫头们伺候着梳洗的缘故。 纪老太太就从枕头上抬起头来,打量纪晓棠。 纪晓棠嘴角含笑,神态之间与往常无异。 纪老太太就哦了一声。竟然让纪晓芸扶着从炕上坐了起来。 “老太太只管躺着,还起来坐什么。”纪晓芸就不高兴地道。 “让晓棠坐。”纪老太太坐起来。就示意纪晓芸将座位让给纪晓棠。 纪晓芸所坐的,是最靠近纪老太太的位子。 纪晓芸更不高兴了,然而看看纪老太太的脸色,却只得站起身。她又赌气。起身后并不肯往别处坐,就只站着。 纪晓棠对纪晓芸的情绪恍若未觉,极自然地在纪老太太身边坐了。 “歇过晌了没有?”纪老太太问纪晓棠。“这个时候外面日阳还晒,你该多歇歇再过来的。” 纪老太太这些话表达的与其说是对纪晓棠的关切。不如说是讨好。 纪晓棠更加确信,她是来对了。纪老太太应该也是正在等她。 “已经歇过了,本来立刻就要来看老太太,可是长生刚睡醒了,哭闹,必要我抱着,只得先哄好了他,我才过来。”纪晓棠微微一笑,“我还怕老太太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长生怎么样,我想去看他,可惜这身子,又怕过了病气给他。” “长生很好。只是多少受了些惊吓。怕他留病根,因此这两天也只让他在屋子里,不准人带他出来。等过了这两天,我娘就带了长生来给老太太请安。” “哎……”纪老太太哎了一身,似乎是答应,又似乎是叹气,只是这一声落地,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纪老太太一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就摆了摆。 芍药几个瞧见,忙都屈膝行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晓棠……”纪老太太哭着叫晓棠,声音就哽咽着,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祖母,我都知道。”纪晓棠就握住了纪老太太的一只手。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同时也是染上了岁月痕迹的手。 “祖母别多心。长生的事,我娘第一个就说,绝对与老太太没有关系。不管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老太太是绝不会害长生的。”纪晓棠缓缓地道,“若知道是谁害长生,老太太第一个就绝不会放过那个人!” “晓棠……哇……”纪老太太听了纪晓棠的话,眼泪不仅没有止住,反而哇地一声,大声地哭了出来。 纪老太太哭的十分响亮,竟似要把她一肚子的憋屈和难过都哭出来似的。 一边的纪晓芸就着了急。 “纪晓棠,你看你,祖母本来好好的,你一来,就害的祖母哭成这样!你、你……”纪晓芸指着纪晓棠,又忙去纪老太太跟前,就劝纪老太太不要哭。 “姐姐,还是让祖母哭一会吧。祖母哭出来,这病也就该好了。”纪晓棠却拦住了纪晓芸。 纪晓棠和纪晓芸都不去打扰纪老太太,任由她哭了半晌,这才慢慢地止住了哭声。纪晓棠这才让纪晓芸去弄了湿帕子来给纪老太太擦脸。 纪老太太哭,一方面是心里憋屈,另一方面也是心里头愧疚。可是这种憋屈和愧疚还无法对人言说,憋在心里,就成了病。 纪晓棠这番拿话来开解,让纪老太太痛苦一番,可以说是救了纪老太太的命。 “还是晓棠最知道我的心意。”纪老太太脸上清爽了,说话似乎也顺畅了许多。 “祖母自然是一片心为了我们。”纪晓棠就道,“祖母现在若有精神,我想跟祖母商量几件事。” 纪老太太立刻点头,让纪晓棠尽管说。 “第一,祖母心慈,待下历来宽厚。若是本分感恩的还好,若似牡丹之流,反而不美。” “说起来,我如今年纪大了,很多听不到看不到的。这院子里人也杂乱了些。我就不管,只交给你们,别管她是谁,我只留几个老实本分的,其他的,你们尽管去发落,也不用来问我。”纪老太太不用纪晓棠继续说下去,马上就接口应承。 “就是芍药几个,她们年纪也渐渐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也凭你们发落吧,不用来问我了。” “如此,我就让管事的来替祖母操持吧。”纪晓棠就笑道。 纪晓棠让管事的来裁撤她院子里的人口,而绝口没提纪二太太,纪老太太心中那一点点的芥蒂就此也完全没了。 “第二件,咱们府里前门还罢了,如意园后角门却不太严谨,虽后面胡同也都是咱们家的人,但终究人多杂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混进什么人来。……我生日那天,牡丹跟舅老太太一个丫头说了一会话,就出了后角门,人都说她往烟袋胡同去了……” “老太太听听,这人的一张嘴有多厉害,倒不如平时严谨些,有了事,人就是想说,也没得说嘴的。” 纪晓棠笑眯眯的。 纪老太太如何听不出来纪晓棠话里所指的是什么。这件事,她心中有愧。然而,如果纪晓棠,或者纪二老爷他们明着来说,她就算是嘴上应承了,心里也要落下一个难解的结。 纪二老爷是完全有理由、有底气来跟她明说的。但是纪二老爷却没有。 纪晓棠这次来,当然不会是纪晓棠一个人的意思。 纪老太太心中一暖,愧疚更甚。 “你这孩子,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烟袋胡同不烟袋胡同的。就说我的话,让人在那给我砌一道墙来。他那府里头,统共没有个正经能管事的人,只知道吃喝穿戴,可见下面的人得有多乱。我也懒得去理会她,从今以后,只管断了这条路就是了。” 纪老太太这话说的含糊,是断了烟袋胡同从后角门进纪家的路,还是要断了与顾老舅一家来往的路呢。 纪晓棠心里明白,纪老太太只怕无论如何不肯割舍顾老舅。故意这样说,为的是安抚她们。 当下纪晓棠也不说破,也不去接纪老太太要砌墙的话。 真想要拦住顾老舅一家,又何必砌什么墙。 “……有些是祖母送了过去,身契有在咱们这有不在咱们这的,跟咱们这的下人联络有亲,颇有私弊,长此以往,就有祸端。” “这个也只管交给你,你看怎样方便就怎样处置,都说是我的主意。”纪老太太在这一点上也很痛快。 “祖母也累了,我就先向祖母禀报这两件事。”纪晓棠亲手端了茶奉给纪老太太,“祖母最是通情达理,慈悲的老人家。从前我跟爹娘在任上,我娘就时常这样告诉我,她怕她和爹爹孝顺祖母不够,要我多多孝顺祖母。” 纪老太太接了茶,低头慢慢喝着,就听纪晓棠纪二太太长,纪二太太短的,句句都不离孝顺的话。纪晓棠这样一边说,还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纪老太太。 将整杯茶都喝进了肚子里,纪老太太才慢慢地放下茶杯来。 “我还没仔细问过你,你去府城住了这些天,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可还都好?”纪老太太终于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布网 “外祖父外祖母身子还都康健,只是想念我娘和长生。”纪晓棠见纪老太太没装糊涂,暗暗点了点头。 等纪晓棠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离开,芍药和木樨两个就端了点心进来,和纪晓芸一起劝纪老太太多少吃一些。让她们惊喜的事,纪老太太接连吃了几块点心,竟没有再呕吐,而且精神头明显恢复了一些。 纪晓棠出了纪老太太的院子,就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屋子里除了纪二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在。 “老太太能吃东西,且不再吐了。”纪晓棠先就告诉大家道,“看样子只要再修养两天,就能恢复了。” 屋子里的三个人就都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还说,什么时候外祖父和外祖母方便,要请外祖父和外祖母来家里走走。娘和爹爹若是想去府城看望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只管自己安排就是。”纪晓棠又道。 纪二老爷就忙去看纪二太太。 纪老太太当年曾经发过誓,跟穆洪不共戴天。纪老太太的这个不共戴天,是说只要她还活着,就不许穆洪踏进纪家的大门,否则她就去死。而且,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要是认穆洪,就是不认她。 依着纪老太太的脾气,纪二老爷曾经认为,她在这件事上这辈子都是不会松口了,没想到突然出现了转机。纪晓棠竟然办成了这件事! 纪二太太听纪晓棠说了,先前还有些不信,但是看见纪晓棠对她点头,她才慢慢地信了。纪二太太的眼圈就有些发红。 能够跟娘家恢复来往。是她这些年一直盼望,但却早就几乎绝望的事情。 只是…… “我的长生……” “娘,”纪晓棠立刻就猜到了纪二太太想的是什么,忙就附在纪二太太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纪二太太能与娘家恢复来往,是用长生换来的。不论是纪老太太,还是纪二太太。心里头都是这般想的。但是两个人的想法却又不尽相同。 这样的想法对纪二太太来说。仿佛是一把戳心的刀。 纪晓棠就告诉纪二太太,千万不要这么想。 如果纪老太太认为,做出这样的让步。就能够抹平顾家所做的事情,就是对纪二太太和长生做出了弥补,那她就错了。 纪晓棠从来就没有打算要放过顾家。 顾家是亲戚不错,但是这亲戚却对纪家做了什么?纪晓棠不求他们对纪家有所助益。可他们不应该吃里扒外,帮着别人对付纪家。 尤其还是人命关天的事。别人要害的是她的兄弟。 这哪里还是亲戚,分明是仇人,却比仇人更加可怕,因为他们还披着亲戚的皮。更加方便在背后捅刀子。 纪晓棠不打算放过顾家,同时也不打算将这个打算告诉给纪老太太知道,因为纪老太太绝对不会同意。 要纪老太太主动提出恢复与穆家的来往。这只是在安纪老太太的心。 至于纪二太太,这本就是纪二太太应该得到的。根本就算不得补偿。 “我明白了,晓棠。”纪二太太听了纪晓棠的话,就点了头。 纪晓棠嘱咐了纪二太太,就跟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往藏书阁中来坐了。 有些事情,没有必要让纪二太太跟着操心。 “那厮自己断子绝孙,想求官,结果还被对头得了去。再看看咱们家,二哥终于得了儿子,我也考中了秀才。他这是恨极了,就想要挑着咱们最痛的地方下手!”纪三老爷分析道。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都点头。 但是江庆善这样铤而走险,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就前世江庆善的所作所为,纪晓棠并不认为他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害了长生,会让纪家人痛心,却根本就动摇不了纪家的根基,而且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就会让纪家查到他的身上。 江庆善为了报仇,能忍别人所不能忍。他本不该做这样的蠢事,可他还是做了,为什么? 另外还有一件,也让纪晓棠非常不解。 “据嬷嬷所说,那药是前朝宫中的秘方,后来被如今的宫中得到。且制作这方药的药材极为难寻,制法也极复杂。这样的药,怎么会流入民间?即便是流入了民间,可也不是好寻到的。江庆善他是从哪里得来了这个方药?” 两个问题,一个是方药的来源,一个是江庆善这样鲁莽行事的原因。如果不能查清这两件,那么即使立刻就解决了江庆善,却绝不了祸根。 纪晓棠要的是斩除一切祸根。 “小叔,你安排人看住了顾雷儿。”纪晓棠就对纪三老爷道。 “这个一定的。”纪三老爷点头。 纪晓棠并不相信从顾雷儿身上能够得到什么要紧的线索。利用顾雷儿的人比顾雷儿精明百倍,应该看出顾雷儿是个不能成事的,更不可能让他知道什么要紧的东西。 顾雷儿在被利用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悲剧的命运。 纪晓棠让纪三老爷安排人盯着顾雷儿,自然是有另外的打算。 “烟袋胡同那,还得小叔再走一趟。”纪晓棠就又道。 纪三老爷就笑了。 “这个差事,我最喜欢!” …… 隆庆六年秋,纪老太太旧病复发,卧病期间谢绝一切探访。 人经历了岁月,上了年纪,多少身子上都会留下些病根。纪老太太也有些老毛病,这样的事并不奇怪。纪府表面上平静无波,内里也秩序井然。 纪晓棠就拿了花名册子,跟纪二太太和程嬷嬷一起,将纪老太太院中服侍的人都梳理了一遍。该打发的打发,该配人的配人。该调往别处的调往别处。 也有突然染了时疾的丫头小厮婆子,药石无效,就丧了命了。 纪三老爷带人往烟袋胡同走了一趟,他并没有动顾雷儿,只是遵照纪老太太的吩咐,将在顾宅服侍的一些下人带了回来。这其中有纪家拿着身契的,也有顾家拿着身契的。 至于顾家拿着身契的那些。纪三老爷只是一个眼神。顾老舅就乖乖地拿出了身契。 这些下人,并没有被留在纪府,而是很快被送去了庄子上。从此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这天,纪晓棠正在屋中看书,就有小丫头跑来禀报,说是顾霞儿来探望纪老太太。 顾霞儿已经来了几次。都是管事媳妇打发的。 “领她去偏厅稍坐,我这就来。”纪晓棠就吩咐了小丫头。也是时候该见一见顾霞儿了。 打发了小丫头。纪晓棠又略坐了一会,这才在丫头的簇拥下往偏厅来。到了偏厅门口,纪晓棠不让丫头往里面禀报,而是站在门口往屋子里看了看。 顾霞儿在偏厅中。明显的坐立不安。 纪晓棠这才迈步进屋。 顾霞儿见纪晓棠来了,慌忙起身。她似乎是起的急了些,身子就摇晃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几案才站稳了身子。 “坐下说话吧。”纪晓棠扫了顾霞儿一眼,一面在上面坐下。一面就说道。 顾霞儿就斜签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 “听说姑母病了……” “你知道老太太是为什么病的了吧?”纪晓棠就问。 顾霞儿的脸顿时就有些发灰,她犹豫了一下,就在纪晓棠面前跪了。 “请三姑娘明鉴。我那兄弟,他是有些糊涂,不成事,可他实在没有杀人的胆子。他更不会去害长生。他没有这样的胆子!”顾霞儿并不说顾雷儿会顾念亲情的话,只说顾雷儿没有胆量。 顾霞儿的话,竟十分让人信服。 “你起来说话吧,我也不信是他。”纪晓棠就道。 顾霞儿偷觑着纪晓棠的脸色,见纪晓棠是说真的,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往椅子上坐了。 “既然不是他,必定是有人指使的他。”纪晓棠看着顾霞儿,“想来你也去问过他了,他告诉了你了什么没有?” “顾家你是最聪明的,别人见解不到,你应该能见的到。这样隐瞒,对他没有丝毫的好处,最后说不好,还要跟牡丹一样,被灭了口!” 纪晓棠并不是吓唬顾霞儿,顾霞儿的脸色就又灰了。 显然,顾霞儿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我是问了他,他还是那些话。会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顾霞儿看着纪晓棠,眼神有些可怜。 想想长生,想想如果她没有及时发现牡丹的异样,纪晓棠就无法可怜顾霞儿。 “这样的话,你自己信吗?”纪晓棠冷冷地反问。 顾霞儿垂下头,她是不信,但是心里头总隐隐地这样期盼着。 最终,顾霞儿还是摇了摇头。 “你也说顾雷儿十分胆小,谁能指使动他做这样的事?你心中,是不是有了人选?”纪晓棠又问顾霞儿。 “不会是我爹娘。”顾霞儿立刻就道。 “嗯,我信你。”纪晓棠点头,“那么还有谁?” 顾霞儿半晌无语。 “怎么不敢说?”纪晓棠就道,“你能想到,难道我就想不到吗?” “江、江庆善?”顾霞儿颤抖着嘴唇道。 纪晓棠不由得仔细看了顾霞儿一眼。顾霞儿的反应这样激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而且,顾霞儿一贯是称呼江庆善为公公的,今天怎么直呼其名。 转念一想,纪晓棠也就释然了。 既然想到了是江庆善利用的顾雷儿,顾霞儿就算是原先对江庆善还有几分敬意,现在也应该都烟消云散了。 “除了他,还真想不到别人了。”纪晓棠就点了头。 “那、那我该怎么办?”顾霞儿就问。 “最近,江庆善可有什么异动?”纪晓棠就问。 “他最近十分老实,也不出去,每天只在家里。”顾霞儿就道。 纪晓棠点了点头,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江庆善这样,不过是为了避风头罢了。 “他可曾见过什么人?”纪晓棠又问。 “都是平常见的那些,铺子和庄子上的管事,并没其他人。”顾霞儿答道。 “江庆善肯定在偷偷地跟什么人来往。那人给了江庆善害人的药,还能指使的动江庆善。”纪晓棠慢慢地说道,“你只要帮我查到这个人,我就帮你离开江家,甚至不用你爹娘出面。” 这样的条件对顾霞儿来说,无疑是太让她动心了。 “真的?” “一言九鼎。”纪晓棠郑重道。 顾霞儿的脸上顿时就有了喜色。 开始的时候,纪晓棠说会帮她,但是要她自己搞定顾老舅和江氏。然而这两个人贪心不足,只惦记着要她搬空了江家的家财,说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会将她接回家中来。 在顾老舅和江氏的眼睛里,银钱比她重要。 如今纪晓棠说不用通过顾老舅和江氏就能让她和离,这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顾霞儿没有理由不答应。 “好,我会尽快查到这个人。”顾霞儿就点头。 “你要十分小心。”纪晓棠就道。 “我会的。” “我是指,小心你自己的安全。”跟江庆善暗中来往的这个人,绝非一般,他比江庆善更狠、更精,也更神秘。这样的人,如果发觉顾霞儿在查她,绝不会放过顾霞儿。 顾霞儿就很感动,脸就微微的涨红了。 “晓棠,这是、这是……”这是纪二老爷嘱咐了纪晓棠,让她叮嘱自己要注意安全吗?顾霞儿的心跳有些乱。 虽然一直是纪晓棠来吩咐她,但是在顾霞儿看来,纪晓棠并不能做出这些决定,一定是纪二老爷在纪晓棠身后吩咐的。 纪晓棠微微眯眼,顾霞儿今天几次失态,这是怎么了? 顾霞儿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想到纪晓棠的立场,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多谢晓棠,我会的。没办成……托付的事,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那就好。”纪晓棠点点头,就又嘱咐了顾霞儿一些事,才打发人将顾霞儿送了出去。 顾霞儿往外走,正碰上来找纪晓棠的程嬷嬷。 两人错身而过,程嬷嬷就微微皱了皱眉。 纪晓棠见程嬷嬷来了,忙就让程嬷嬷坐。 “嬷嬷有事?”纪晓棠就问。 程嬷嬷就将她来找纪晓棠的事说了。 说过了正事,程嬷嬷看着纪晓棠,欲言又止。 “嬷嬷,可有什么话要说?”纪晓棠就将服侍的丫头都打发了出去。 “我也不知看的对不对……,江少奶奶,怎么像是怀了身孕的样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进府城 “嬷嬷说什么?”纪晓棠吃惊不小,“嬷嬷可看准了?” 程嬷嬷就说她也并不能完全的确定,毕竟她只是短暂的目测。而且,顾霞儿的样子,即便是怀了身孕,日子也极浅,本来就极难判定。 但是有一点程嬷嬷可以肯定,顾霞儿已经不是女儿身了。 程嬷嬷虽然已经不再教纪晓芸和纪晓棠规矩,但是她却教给了她们更多别的东西。纪晓芸十三岁,纪晓棠十一岁,程嬷嬷在纪晓芸面前或许还有些避讳,但是在纪晓棠面前却不一样。 像这样的话,如果不是纪晓棠,程嬷嬷极大可能就不会说出口,即便要说,也只会跟纪二太太说。 纪晓棠早慧,心智比同龄的女孩子成熟许多。 纪晓棠就沉默了一会。 如果顾霞儿怀了身孕,那么很多事情就改变了。 “我安排一下,嬷嬷再仔细看看。”纪晓棠想了想,就对程嬷嬷道。 程嬷嬷自然点头。 纪晓棠说到做到,很快就安排程嬷嬷再次见到了顾霞儿。这一次,程嬷嬷有足够的时间,能够更仔细全面地观察顾霞儿。 等打发走了顾霞儿,纪晓棠忙就叫了程嬷嬷到跟前询问。 “单是从外表看,有五成的把握。”程嬷嬷告诉纪晓棠。“我方才又悄悄地问了跟着服侍她的小丫头,按着她换洗的日子来说,又多了两成的把握。” 七成的把握! 纪晓棠知道程嬷嬷历来谨慎,再联系到顾霞儿近来的频频失态,纪晓棠几乎可以确定。顾霞儿是真的怀了身孕。 可是以江兴龙的身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事情却偏偏就发生了,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那个男人,会是谁? 江家虽不算是正经的大户人家,但是内宅也并不是随意进出的。最为可疑的,就只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哪一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纪晓棠在屋子里慢慢地踱了一会。心里就有了打算。她打发走了程嬷嬷。就在南窗下的榻上坐了,一面拿出一卷金刚经,慢慢地看了起来。 傍晚。纪三老爷就过来找纪晓棠。 顾雷儿这些日子只在家中,连大门都没有迈出去过。而江庆善那头也几乎是闭门不出。纪三老爷找不到空隙,心里十分郁闷。 “小叔,计划有变。”纪晓棠放下手中的经卷。对纪三老爷道。 “怎么?”纪三老爷不解。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来找纪二老爷,三个人在藏书阁中商议了半晌。等他们走出藏书阁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晚饭众人都在是纪老太太屋中用的。 纪老太太本来就是心病,一旦心病没了,身子也就大好。 饭后。众人就说起纪三老爷要往府城去参加乡试的事情。 纪二老爷本来是打算带上纪二太太和长生,一同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去府城,但是因为方才商量的事情。纪二老爷只能取消这次的行程,依旧只有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往府城去。 纪二太太虽然心里极想见到爹娘。但关系到家里的大事,她也并没说什么。以后可以跟娘家常来常往,不过是要再等上些日子,纪二太太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会在这几个月上计较。 当着纪老太太,纪二老爷自然不会说这些,只说他和纪二太太会留在家中,等纪三老爷的好消息。 纪老太太听了,面上忍不住就露出喜色来。 “这样也好,长生还小,这长途往返的,也怕他受不住。”纪老太太就道。 纪二太太做娘的人,就自己反思,确实是太心急了些,也并不因纪老太太这样说而多心。 纪家张罗着给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准备行李,谢家那边却已经收拾妥当,谢怀瑾在启程前一天跟随谢知县和谢夫人来纪家道别。 谢怀瑾终于找到机会,能够跟纪晓棠单独说上几句话。 “晓棠,天气渐渐凉了,你往府城去,一切都要小心。”谢怀瑾嘱咐纪晓棠。 “该小心的是你。”纪晓棠就笑道,“我这才多远的路,而且到了府城,就可以住在外祖父家里。” 纪晓棠就详细问了谢怀瑾一路的行程,以及到了那里之后在什么地方落脚。 谢怀瑾都一一的答了。不过是平常的对话,两人却一字一句都极珍惜。 至于乡试的事情,纪晓棠只嘱咐谢怀瑾尽力而为,不要太执着于结果。 “十二岁的举人,你当这天下有几个!”纪晓棠笑着看谢怀瑾。她这样说,是提前给谢怀瑾开解,她不希望落榜的时候,谢怀瑾太过失落。 谢怀瑾也笑了笑,并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少年举人难得,正因为难得,他才想要尽力去争取。他自小与纪晓棠在一处,比别人都知道纪晓棠是如何的聪慧。他只是想要自己更加配的上纪晓棠,给纪晓棠所有尽可能最好的东西。 “晓棠,你等着我。”谢怀瑾笑了一会,就说道。 等他回来,就请了爹娘来纪家提亲。 “嗯。”纪晓棠点头。 到了该告别的时候,谢怀瑾越发的依依不舍。 “晓棠,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谢怀瑾突然想起什么,就问纪晓棠。 牡丹暗害长生,纪家与顾家翻脸,纪老太太因此生病,这些事虽然瞒的紧,但是清远县里还是隐约有了风声。 “怀瑾哥哥,你听说我家里出了什么事?”纪晓棠不答反问。 “……老太太生病,是因为舅老太爷要害长生。”谢怀瑾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纪晓棠说了。 这种牵涉家事阴私的话,若不是两人青梅竹马,毫无嫌猜。谢怀瑾绝不会说出来。 原来外面竟然是这样传说的,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是有人要暗害长生,舅老太爷一家的嫌疑最大,可是老太太护着,只能不了了之。”纪晓棠就对谢怀瑾道。 “可恶!”谢怀瑾就道,怒意显于颜色,显然是替纪晓棠不平。 谢怀瑾性情温和。极少发怒。 “是很可恶。”纪晓棠点头。 谢怀瑾忙就又仔细地将纪晓棠打量了一遍。发现纪晓棠脸色尚好,也并不见瘦,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父亲说这是家宅阴私。不让我问你的。可是我忍不住。晓棠,我替你担心。” “你还担心有人要害我吗?”纪晓棠故意轻松地道。 “我就是担心。”谢怀瑾立刻就承认了,“另外,我、我也心疼你。晓棠。这些日子,你一定操了许多的心。娘说。你如今帮婶子管了多半的家务。” 谢怀瑾这样真情流露,纪晓棠一时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家大业大,人多事杂,哪一家都差不多。不是有句俗话。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纪晓棠沉默了一会,才又说道。 “晓棠,我家就不一样。”谢怀瑾立刻就道。“我父亲没有兄弟,我娘也只生了我。以后。我们只一家一计过日子,不让你烦恼。” “怀瑾哥哥,你不怕羞!”纪晓棠就道。 谢怀瑾这才察觉失言,顿时就红了脸。 然而此刻只有他和纪晓棠两人,他虽红了脸,却并不十分窘迫,脸上还带着笑。谢怀瑾此刻笑的样子,就有些傻。 即便是有再多的话要说,分别的时刻还是来到了。 “明天不能去送你……”纪晓棠就对谢怀瑾道。 “你要去送,我也不肯。”谢怀瑾就道,“我明天天不亮就得启程。” “怀瑾哥哥,你一路保重,早点儿回来。” “我会的。” …… 送走了谢怀瑾,很快就到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启程的日子。 临行前,纪晓棠嘱咐纪二老爷。 “爹爹,我和小叔不在,爹爹只管按咱们的计划安排下去,却不要有什么其他的举动。一切都等我和小叔回来,到时候咱们再收网。” 纪二老爷留在家里,主要是护住一家老小,不让人有机可乘。 纪二老爷点头。 “放心吧,爹爹知道厉害。你和你小叔也要万事小心。”纪二老爷嘱咐纪晓棠。 “爹爹只管等小叔的好消息!”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 “好!”纪二老爷就笑了。 …… 纪晓棠坐车出了清远县城,等上了往任安城的官道,纪晓棠就弃了马车,骑了白兔,与纪三老爷并辔而行,边走边说话。 白兔,就是祁佑年送给纪晓棠的那匹白马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纪晓棠取的,因为这马一身毫无杂色的雪白长毛。而白兔,也正是始皇帝的七匹名马之一。 白兔果然是经过训练的良种马,不仅驯服听话,且脚力惊人。 “这次到了府城,我也得跟阿佑说说,让他给我淘换一匹这样的马来。”纪三老爷瞧着白兔就有些眼馋,“我知道,这事不容易,我也不催着他现在就要。他如今是千户了,比过去还方便许多。我不信他真用心,就淘换不来。” “便是军中马场的马,我多使些银子,总能办成。”纪三老爷又说道。 “要军中马场的马,并不十分难。真要白兔这样的,只怕很难。”李师傅在两人身后,就接过话茬来。“白兔这样的马,就是在军马场中,也是难得的。” “实在找不到白兔这样的,略微差些的,也将就了。”纪三老爷无奈道。 李师傅一笑,不再说话。 第一天依旧天未黑就投宿,第二天天亮后启程。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看官道两侧层林尽染,不觉心旷神怡。一路行来,渐渐地,已经能看到穆家寨的山峰和密林。 就在穆家寨的密林前,站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马上人一身玄色锦衣戎装,正在往这边翘首张望,正是祁佑年。 “阿佑!”纪三老爷远远地就看见了祁佑年,高兴地叫了一声,随即在马屁股上打了一鞭子。 纪晓棠自然也瞧见了祁佑年,她轻轻一提缰绳,白兔立刻撒开四蹄,不过转瞬的工夫,就追上并超过了纪三老爷。 祁佑年这个时候也看见了纪晓棠,就骑着马迎了上来。 两匹马很快就跑了个面对面,因为跑的急,到了近前,两人虽拉住了缰绳,但两匹马并没有立刻停下来,而是相互打了个转,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有风吹过,扬起纪晓棠鬓边的发丝,落叶仿佛蝶舞。 纪晓棠笑着看祁佑年,一面扬手拂开飘到眼前的发丝。 祁佑年看着纪晓棠,眼神炙热,一时竟忘记了招呼。 不远处,纪三老爷忽然拉住缰绳,让马缓缓前行。眼前的景色太过美好,纪三老爷竟不想上前惊动。 静默了片刻,还是纪晓棠先回过神来。 “阿佑,别来无恙。” “晓棠,你也安好吧。”祁佑年说着话,竟伸手过来。 纪晓棠微微一愣,却并没有躲开。祁佑年的手伸到纪晓棠的鬓边,轻轻地摘下一片落叶。 原来是有落叶沾到纪晓棠的头发上了。 这个时候,纪三老爷才慢悠悠地赶到了,笑着跟祁佑年招呼。纪三老爷的笑容有些促狭,带着些深意打量着祁佑年。 祁佑年忙收回手,飞快地将手中的落叶塞入怀中,这才跟纪三老爷招呼。 祁佑年就告诉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因为穆洪和穆家兄弟都有差事,今天只有他带着人来迎接两人。 “这么巧!”纪晓棠还未说话,纪三老爷先就挑眉道,“那就有劳阿佑了。” 纪三老爷的语气有些奇怪,祁佑年干咳了两声,只假装并未觉察。 这个时候,纪家的车马都已经到了近前。祁佑年就将他带的兵丁从密林中叫出来,两下人马合在一处,穿过穆家寨,直奔任安城。 “穆家寨最近可有什么风声?”骑在马上,纪晓棠问祁佑年。 白兔是祁佑年亲自训出来的,跟祁佑年的大黑马就非常熟稔。两匹马跑起来不点儿几乎一致,还经常将脑袋凑到一处,互相喷喷鼻子,处的十分融洽。 “穆家寨并没什么动静,不过山匪的事情,已经有了头绪。”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大喜。 “查出什么来了?” “这股山匪,自名为杀破狼。”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杀破狼 听到杀破狼三个字,纪晓棠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祁佑年查的不错,那股山匪的的确是自称杀破狼。查到了这一点,这股山匪终于算是露出了冰山一角。 杀破狼是紫微命格的一种,当七杀、破军和贪狼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杀破狼格局预示着一种动荡和变化,主天下易主。 而这股山匪之所以自称为杀破狼,还有一层意思。 杀破狼共有三个首脑,据说除了杀破狼中极少的骨干,没人见过这三人的真面目。这三人真实名字不详,分别号七杀、破军和贪狼。 祁佑年目前手中所掌握的信息并不多,但已经足够让纪晓棠激动。 杀破狼神秘的有些匪夷所思,甚至不像山匪。前世的时候,直到这股山匪出来作乱多时,世人所知的也不过是如此。祁佑年现在就能揭开这冰山之一角,可见是费了许多的工夫。而且,即便是再神秘,只要被抓住了马脚,就距离现行不远了。 纪晓棠对于祁佑年所说的两年之期,更添了几成把握。这少年的自信,并非出自于狂妄,他是真的有这个本事。 “一群山匪,若是无知附会也就罢了。否则,以这三颗煞星自命,其志不小。阿佑,你也读《易》,这三颗星汇聚,主的可是山河动荡,天下易主!”纪晓棠听完了祁佑年所说的话,就故意说道。 纪晓棠这样说,是希望给祁佑年一些警示。她非常清楚。这股山匪如此命名,绝不是无知附会。他们在大秦内忧外患之际挑起干戈,就是为了逐鹿中原,天下易主。 这天下谁做主,纪晓棠其实并不在意。但是群雄逐鹿,遭殃的却是百姓,就是纪家这样富甲一方的士绅都不能幸免。 纪晓棠曾经离乱。推己及人。她绝不愿意这天下乱起来。 祁佑年的神色微微一动,他深深地看了纪晓棠一眼。 此时,两人离前面带路的兵丁和后面的纪三老爷、李师傅等人都有一段距离。也正因为如此,祁佑年才肯将这样秘密的事情说给纪晓棠听。 而纪晓棠之后的反应,则是触动了祁佑年。 祁佑年前后看了看,就轻轻提了提缰绳。两匹马靠的越发近了,祁佑年的腿甚至可以碰到纪晓棠随风飘起的裙角。 “据我探查。那股山匪处处古怪,绝非一般牵强附会的山匪可比。……我也有此担心。”祁佑年略压低了声音道。 纪晓棠本来还担心祁佑年认为她小题大做,见祁佑年竟能见识到此,纪晓棠心中更加欣慰。 “阿佑。你该知道。如果正如我们所担心的,那这股山匪可不容易对付。只凭你一个人,还有任安府卫所的这千名兵丁。只怕有些勉强。” 祁佑年正色点头。 如果真像他所担心的那样,对方就不是山匪。而是反贼。要剿灭这股反贼,自然不是任安一府一县的事情。 “我有心理准备,”祁佑年告诉纪晓棠,“到时候自然会另外调集兵马。” 兵力充足,另外统帅也很重要。而且,这其中还牵涉到纪家,纪晓棠不能没有她自己的想法。 “到时候几府的兵丁合在一处,未必就肯听你或者我外祖父的调遣。阿佑,你的志向和才干,都不应该止于做一名千户。”纪晓棠说道。 两人其实相识的时间还不长,如果单单以这个论,他们之间已经说了许多交浅言深的话。 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多年之后,他们回顾往事,才会真正的意识到,他们可以说是在正确的时间,遇到了正确的人。两个人一见如故,一切都刚刚好。虽然一个心里压着许多事,另外一个肩上肩负着重担。但是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本能的信任对方,那些不肯为外人道的事情,也都愿意与对方分享。 祁佑年就笑了,一双眼睛微微弯起,里面是异样的光彩。 “当然不是。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手握虎符,统领天下之兵将。”祁佑年朝纪晓棠笑了笑,笑容中似乎带了一丝促狭,似乎是他这句话完全可以当做玩笑话来看待。 但是纪晓棠并不认为祁佑年是在开玩笑。 “阿佑,我等着那一天。” 纪晓棠说的这样郑重,反而让祁佑年愣怔了一下。 愣怔过后,心头流转的是满满的欣喜。 “好。晓棠,我们一言为定。”祁佑年看纪晓棠。 纪晓棠就伸出手来。 祁佑年见了,也伸出手。 纪三老爷这个时候就赶了上来,正好看见纪晓棠和祁佑年击掌,纪晓棠笑意嫣然,祁佑年神采飞扬。 “你们这是击掌为信?约定了什么事了?”纪三老爷挤进纪晓棠和祁佑年两马中间,笑着问道。 “小叔去问阿佑好了。”纪晓棠一笑,扭脸去看路边的枫林景色。 纪三老爷果然就转向祁佑年。 祁佑年也是一笑。 “暂时不能告诉小叔。……说出来,怕就不灵了。” “切!”纪三老爷左右瞧瞧,就看出这两个人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告诉他的。“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等着,就不相信你们能有什么事瞒过我去!” 这样说着,纪三老爷还不解气。即便心里有气,那也是万万不能跟自家小侄女发的,错的自然是祁佑年。 “阿佑,你小子等着,不信你没有求我的时候。”纪三老爷说着,给了祁佑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在马屁股上狠狠打了一鞭子,扬长而去。 “小叔生气了。”祁佑年看着纪三老爷跑到前面去了,就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只是笑。她当然知道,纪三老爷并不是真生气。 但是祁佑年却似乎对纪三老爷的情绪很是看重。 “这可怎么办,晓棠,你教我,怎么哄好小叔?”祁佑年就问纪晓棠。 “要哄小叔,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纪晓棠就道。见祁佑年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不觉又是一笑,“方才小叔还在说……” 纪晓棠如此这般跟祁佑年说了。 祁佑年似乎就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却是好办。”祁佑年就追上了纪三老爷,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不过一会的工夫,纪晓棠就听见了纪三老爷爽朗的笑声。 从背影看去,纪三老爷正拍着祁佑年的肩膀,两人又是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了。 纪晓棠微微一笑。 果然秋高气爽。人的心情也容易跟着爽朗起来。 临近傍晚,一行人终于来到任安城下。进城之后。祁佑年就先带兵丁回了卫所,说是一会再到穆家聚齐。这边早有穆家打发了家丁将两人接住,径直往北官坊胡同穆家大宅来。 到了穆家,除了沈氏、张氏、穆万杰。穆洪父子三人也已经从卫所回来,正等着叔侄二人。不同于第一次来府城,这次双方见面更觉亲热。说说笑笑就往内宅上房来。 到了上房,双方又正式相互见礼过。这才坐下说话。 “……可把你们盼来了,刚进了八月里,这一家老小就都念叨着了。”张氏就道。 “在家里也常念叨外祖父这里。……本来这次我爹爹还打算带了我娘和长生一起来的,只是我和小叔都出来,家里留下老太太一个人,实在不放心。”纪晓棠就道。 纪晓棠的语音不高,但是屋子里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沈氏激动地攥住了纪晓棠的手,穆洪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睁的更大了。 “晓棠,你说啥?”穆洪就问,“你说你爹娘也打算来的?” 纪穆两家如今的情形,纪晓棠这句话绝不会是面子上的客套话。虽然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次并没有来,但是能有这样的打算,是不是说纪老太太那边已经不再拦着穆家跟纪二老爷、纪二太太来往了? “是的。”纪晓棠就点头,并用目光示意,他们猜的不错。 “哈!”穆洪高兴地站起来,左右瞧了瞧,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明显,随即就又坐了回去。 “老夫人也上了些年岁,是不应该留老夫人一个在家里。”沈氏就内敛了许多,说起话来也更加周全妥帖,“等过些日子,你外祖父差事上松散些,我和你外祖父打算去清远走一趟。” “长生还不满周岁呢,带着他在路上也不方便。”沈氏说完,又添了一句。 “外祖父和外祖母能去清远,那更是再好不过了。只是,爹爹说,本来应该他先来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磕头的。”纪晓棠就笑道。 纪晓棠的话说的穆洪和沈氏心里都十分熨帖,就算是本来还有一丝对纪二老爷的不满,这个时候也被纪晓棠给哄的烟消云散了。 纪三老爷就朝纪晓棠眨了眨眼睛,偷偷竖起拇指,赞纪晓棠。 众人说了一会话,祁佑年就到了,沈氏忙就吩咐摆上酒席来,众人尽欢方散。 掌灯时分,纪三老爷已经去了客院安歇,纪晓棠还留在沈氏的上房里,跟沈氏和穆洪说话。虽然纪晓棠回到清远之后,与穆家保持了书信的往来,但是还有许多事情,是不好在书信中说的。 “什么,竟有人害长生?”穆洪听到纪晓棠说牡丹下毒害长生一节,就焦躁的听不下去了,一面就说要带家伙往清远去,不管指使牡丹害长生的究竟是谁,就将他一刀两断。 沈氏也听的脸上变色,却稳当许多,就嗔住了穆洪。 “先听晓棠好好说完,这大半夜你一惊一乍的,成什么。” 穆洪只好坐回到榻上,就催纪晓棠快说。 纪晓棠就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包括她的判断,都跟沈氏和穆洪说了,只是涉及到纪老太太的部分,纪晓棠说的避重就轻,免得沈氏和穆洪对纪老太太不满,双方关系再紧张起来。 等将纪晓棠的话都听完了,穆洪倒是不像刚才那样焦躁了。 “确定是江庆善那厮了?那你们打算怎么办?要我做什么?”穆洪就问纪晓棠,“晓棠,你年纪还小,许多东西你没见过,也不用去听见看见。这种事,你爹爹他一个读书的人,他考虑的多。交给我,谁也不用惊动,就帮你们斩草除根。” “江庆善是肯定不能放过的,只是我怀疑在他的背后,另有其人。江庆善好对付,可他背后这个人,我们现在只能抓到个影子,是极难对付的。” 除掉江庆善容易,但要同时抓住他背后的人,这就难了。 这才是纪晓棠迟迟不肯对江庆善动手的真正原因。 “那就这样放着他不管?这不行。”穆洪就道,“我去安排安排,就算不要了他的命,也剥下他一层皮来。” “外祖父稍安勿躁。”纪晓棠就拦住穆洪,“如今事态有变,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化,倒不用早早就脏了自己的手。” “什么变化?”穆洪就问。 “过一阵子,外祖父自然就知道了。”纪晓棠道。 “晓棠,你哪里都好,就这一点,是随了你爹了。”穆洪就有些不满地道。 “你怎么跟孙女说话呢?”沈氏立刻冲着穆洪嗔道,她嫌穆洪说话太莽撞、直白,说说孙女还算了,他这是将纪二老爷也一起说上了。与其说是对孙女不满,根子上还是对姑爷的不满。 穆洪就打了个哈哈,就想着要跟纪晓棠说些什么,把话给圆回来。 纪晓棠却只是一笑,就将话题岔开。 “我也同意晓棠说的,江庆善说什么都是外人,只要想对付他,就不难。我担心另外一件事。”这次是沈氏开口,“老夫人兄弟那一家,只怕你爹爹处理起来,相当的棘手。” 说到顾老舅一家,穆洪的眉心就皱起一个疙瘩来。 “那老小子忒不是个东西!”穆洪握拳,“当年你祖母跟我闹起来,有一半就是那老小子从中间撺掇的。现在他还要害我外孙,我跟那老小子势不两立!” 穆洪和纪老太太之间的恩怨,这件事以前纪晓棠想问却不好问,但是现在纪老太太松口准许两家来往,纪晓棠也就没有了避讳。 而且,听穆洪说,这里面还有顾老舅的事,她就更要知道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宿怨 “只怕你爹娘也不肯跟你说这个,罢了,还是我告诉你吧。”沈氏想了想,就说道,“这件事,说起来,也怪你外祖父性子太急躁了……” 沈氏就从头上拿下一只银簪子来挑了挑烛芯。火苗跳跃了一下,映得人影晃动。等火苗安稳狭隘,烛光就更明亮了一些。 纪晓棠静静地听着沈氏叙说往事。 穆家就纪二太太这一个闺女,在家的时候宠的如眼珠子一般,嫁去了清远,来往虽有些不便,但是两下却经常互通消息。 穆洪还怕纪二太太在纪家受了委屈不说,对他们报喜不报忧,因此另外又托了人,替他传递纪二太太的消息。 “你爹娘的亲事,都是你祖父做主,你祖母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说我们穆家是粗鲁武夫,你娘又过分娇惯,并不适合做纪家的儿媳妇。只是你祖父坚持,你爹爹又喜欢你娘,不愿意退亲。你祖母没法子,只能点头让你娘进门。”沈氏告诉纪晓棠。 而这些,不过是纪老太太说出来的原因。 其实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之所以不赞同这门亲事,还有说不出口的原因。 那个时候,顾老舅已经败了家,正搬来清远投靠在纪家门下。然而当时的穆家,穆洪已经是副千户,按照品级来算,是从五品的官职。穆洪性子豪爽,交游广泛。人们说到这门亲事,都说纪家终于算是对上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这句话里面就颇有些内容。 纪家当时能够拿出来跟穆家拿出来比较的,也就是纪老太太的娘家,还有纪大老爷已经定亲却尚未过门的媳妇娘家。 顾家与周家,都是小门小户。不仅是白身,就是家资也不过是小康。 纪老太太本来就有些心病,听到人们这样说,心里就越发的不自在。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定亲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才成亲,这其中虽然还有一些其他的缘故(事关纪大老爷,沈氏就不肯在纪晓棠面前细说)。但主要还是纪老太太从中作梗。 纪大老爷定亲悔婚。后来娶进门的媳妇更不如纪老太太的意,纪老太太就越发想给纪二老爷挑个她中意的媳妇。 只是,纪老太爷坚持。纪二老爷又喜欢纪二太太,坚决不肯退亲,最终,纪二太太才进了纪家的门。 纪二太太进了门。就开始了被纪老太太挑剔和折腾的生活。好在纪老太爷能压服得住纪老太太,纪二老爷也替纪二太太周旋。纪二太太自己本身又爽朗心宽,日子还能过得去。 后来纪二太太怀了身孕,纪老太爷带着纪二老爷进京赶考,家中只留下纪老太太当家。纪二太太的日子才真正难过起来。 “你娘不肯告诉我们,还是你外祖父的朋友在清远打听的消息,实在忍不过。告诉了我们……” 纪二太太怀着身孕,纪老太太却每天让纪二太太去她身边立规矩。动不动就给纪二太太脸色看。 “你爹娘成亲之前,我也见过你祖母一面。当时是觉得她有些左性,却并不是个心地恶的人。谁知道,她会想出那些法子来对付你娘,你娘当时还怀着你姐姐……” 沈氏不肯详细说,只略挑了两个例子,说纪老太太如何磋磨孕中的纪二太太。沈氏虽说的简略,但是纪晓棠却听得后背发冷,心中却燃了一把火。 不过,在沈氏和穆洪面前,纪晓棠保持了平静,只是一双眸子越发黝黑看不见底。 沈氏却敏感地觉察到了纪晓棠的情绪,她握住纪晓棠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事情都过去了,你娘也从来没在你跟前抱怨过是不是?你也别放在心上,毕竟她是你嫡亲的祖母。日子还要过,晓棠,你还小,不过你记住外祖母的话,要往前看。” 纪晓棠就点头,为了让沈氏放心。 “后来我们才知道,你祖母也是受了别人的撺掇。” “是谁撺掇的她?”纪晓棠这样问着,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还能有谁,不就是顾家那老小子和他那个尖牙的妖婆娘!”穆洪就道,语气中怨气未消。 “平时,你爹爹护着你娘,你祖父也不让你祖母磋磨你娘。在你祖母心里,就是人人都向着你娘。你娘又怀了身孕,她就受了她兄弟的撺掇,怕你娘母凭子贵,她做婆婆的以后在家里越发的没了地位,就想着趁你祖父和你爹爹都不在家,要降服了你娘。” 顾老舅和江氏这样做,虽然是为了讨好纪老太太,同时也有他们的私心。 这一点不用沈氏细说,纪晓棠平时都已经看在眼睛里了。 “到后来,你娘月份渐大,可人却越发消瘦,还曾经几次在给你祖母立规矩的时候晕倒。你祖母不仅不肯请郎中来,还斥责你娘耍心机,说是要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来拿捏她做婆婆的。” 纪晓棠暗暗点头,这种事情纪老太太是做得出来的。倒也并不一定是她真的存心要害死纪二太太,只是性子上的刚愎自用所致。 “你娘本来身子很好,但是受这样磋磨,吃不好睡不好,心情又抑郁,因此,你姐姐是早产。” 而穆洪和纪老太太冲突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纪二太太早产,在屋子里害疼。纪老太太算着日子觉得还早,就根本不信,只当纪二太太是想出这个招数来跟她打对台,就不肯给纪二太太请产婆,还要纪二太太继续到她身边立规矩。 纪二太太疼了一天一夜,她觉得她这是熬不过去了,终于肯打发人给穆洪和沈氏捎了信儿。 当时纪二太太的想法,甚至不是让穆洪和沈氏来救她一命,而是她在临死之前,想要再见穆洪和沈氏一面。 穆洪和沈氏就从送信人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两人当即就坐不住。匆匆收拾了,就往清远县赶。 当时穆家英在外办差,穆洪就带了沈氏和穆家豪。沈氏骑不得马,只能坐马车。穆洪担心女儿等不得,就让穆家豪看护沈氏的马车,他先带着几个亲兵小校,快马飞奔清远县城。 之后。就是穆洪如何不经过通报就闯进纪府的大门。见到纪二太太几乎濒死的模样,穆洪如何痛彻心扉、火冒三丈,就去找纪老太太理论。 在纪老太太的门口。穆洪就遇到了顾老舅。 穆洪认得顾老舅,当时根本不跟顾老舅答话,就对顾老舅饱以老拳。 顾老舅被打,就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躲。穆洪打人。也没注意在什么地方(即便是他注意了,估计也不会在乎)。就打进了纪老太太的屋子里。 纪老太太当时和江氏在一起,她如何见过这样的场面,吓的几乎晕了过去。 顾老舅挨了打,嘴上并不老实。就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喊打死了人之类的话。 外面的人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况,又听到了纪老太太的尖叫声,以讹传讹。就说是穆洪打了纪老太太。 那么,穆洪是否真的打了纪老太太呢? “当时真打她几下就好了。她后来只怕就老实了。”穆洪气呼呼地道。 “你并没打她,后来还闹成那个样子,终究是咱们女儿吃了亏。你若真打了她,那才真没法子收拾了。”沈氏就嗔着穆洪道。 穆洪气哼哼地,倒是并不跟沈氏拌嘴。 沈氏对纪晓棠没有任何隐瞒,也并不为穆洪掩饰。 穆洪就在纪老太太面前暴打了顾老舅,江氏扑上来阻拦,也挨了穆洪的拳脚。至于纪老太太…… 穆洪揪住了纪老太太的头发,拳头举的高高的,却终归并没有落下去。 但是,等沈氏带着穆家豪赶到纪府的时候,事情已经是无法收拾了。 顾老舅被打的成了一个猪头,江氏也鼻青脸肿,府中上下都说穆洪闯进纪老太太屋子里,不仅打了顾老舅和江氏,还打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寻死觅活。 然而,穆洪和沈氏却都顾不上这些。 “你娘早产,加上难产……” 穆洪和沈氏立刻就打发人请了稳婆和郎中来,说的是请,但是当时的情形,穆洪几乎都要疯了。他让认识路的下人带路,打发了兵丁,连夜将城中几乎所有的郎中和稳婆都抓到了纪府。 穆洪当时还说,如果纪二太太有什么三长两短,当时纪府上下所有人,连同那些个郎中和稳婆,就得给纪二太太偿命。 “都是你外祖父这个性子,他当时也是急疯了。”沈氏就道,语气依旧温温柔柔的。 穆洪就扭开脸去,只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 多亏穆洪和沈氏到的并不算太迟,纪二太太的身体底子也好,再加上众郎中稳婆共同努力,纪二太太终于生下了纪晓芸。 虽然纪二太太流了许多的血,纪晓芸也跟只小猫崽似的,但毕竟母女都保住了性命。 “当时你姐姐生下来,只有你外祖父的巴掌大,半天都哭不出声,小脸憋的紫紫的……” 纪二太太当时已经力竭,却强撑着,还亲自为纪晓芸吸出了口中的杂物,纪晓芸这才发出了她人生中第一声哭泣。 “就是哭起来,也跟没满月的小猫崽似的,当时我们还都怕她活不过满月。” 救下了纪二太太和纪晓芸,穆洪和沈氏就在纪二太太的院子里住了下来。 后来穆洪有差事必须离开,沈氏却继续留了下来,一直住到纪晓芸满月。纪晓芸能够活过满月,纪二太太之后还能再怀上纪晓棠,多亏的是沈氏每天几乎衣不解带地精心照顾。 这一个月,纪二太太和纪晓芸的身子都安稳了,沈氏却足足瘦了一圈,当时带的所有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 “外祖母……”纪晓棠将头靠进沈氏的怀里。 沈氏就搂了纪晓棠,轻轻地摩挲着纪晓棠的发顶。 说到这段往事,她的眼睛也早就湿润了。 而穆洪和沈氏在纪家这段时间,纪府内壁垒分明。一边是纪老太太与顾老舅、江氏,一边就是纪二太太这里。纪老太太根本不管纪二太太这边的事,纪二太太这边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穆洪和沈氏自己拿银子安排人去采买了来的。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纪老太爷和纪二老爷从京城中回来。 纪老太太以及纪府上下的人都说穆洪打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在纪老太爷和纪二老爷跟前寻死觅活,跟穆洪不共戴天,而且还要休了纪二太太。她势必不能跟打了她的男子的女儿再做婆媳了。 不论纪老太太做的再过分,这件事情坐实了,穆洪和纪老太爷就有些难相见。 穆洪的意思,就是干脆带了纪二太太和纪晓芸回府城,跟纪二老爷和离。若说和离,女人是带不走孩子的。但是在穆洪这却没关系,他真要带走纪晓芸,就是纪老太爷也拦不住他。 但是,纪二老爷苦求,纪二太太舍不得纪二老爷。 纪老太爷见了穆洪。 “……是难得一见的君子。”穆洪就说纪老太爷,“见了我,还和从前一样,只给我赔礼,说都是他的错。” 若是纪老太爷态度差一些,或者略有些责备穆洪的意思,在穆洪就好办了。可偏偏纪老太爷是如此,穆洪反而没了脾气。 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各退了一步。 穆洪和沈氏从纪家离开,纪二太太留了下来。 纪老太爷的话说的很清楚,纪穆两家依旧是好亲家。然而却谁也不能无视纪老太太的执拗。 穆家几乎断了与纪家的来往,是跟纪老太太达成的默契,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夫妻和乐的代价。 后来纪老太太抢了纪晓芸过去养,穆洪知道消息,要去清远给纪二太太做主,可纪二太太不让。 “她不想见我,难道我愿意见她吗?”穆洪嘟囔着。 如果说穆洪是纪老太太的噩梦,那么纪老太太就是让穆洪最头疼,也最厌恨的女人。 “过去啦,都过去啦。”沈氏就轻轻地摆了摆手,似乎是这一下就将过往的阴影都拂开去了,“这么多年,孙儿们都大了,咱们也上了年岁。等咱们往清远去,你记得可要斯文些,给她陪个礼吧。” “我只看我孙儿和闺女,谁会去见她!”穆洪撇嘴。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中秋 听完沈氏叙说往事,纪晓棠很多的疑惑就都找到了答案。比如说纪老太太与纪二太太之间的心结,比如说为什么顾老舅一家暗地里都不希望看到纪二太太好等。 而单就穆洪和纪老太太这件事来说,纪晓棠心里事站在穆洪这一边的。她并不觉得穆洪做的有什么错,穆洪只是性子鲁直,采用的方式简单粗暴了些。 如果没有穆洪,那纪二太太和纪晓芸只怕都性命不保,也不会有后来的她了。 “我将这些都说给你听,不是希望你记恨你祖母,或是向着你外祖父。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性子应该随你娘,你娘就心宽。”沈氏对纪晓棠道。 如果纪二太太不心宽,而是记仇,纪家如今还不知道是怎样一幅情形。 纪二太太从来不肯对纪晓棠说起这件事,也正是这个缘故。纪二太太唯一介意的,是纪老太太离间她和纪晓芸之间的母女之情,然而却并没有教导好纪晓芸。 “我爹爹常说对不住我娘。”纪晓棠就道。 “算他还有良心。”穆洪听见了,就道。 沈氏立刻就瞪了穆洪一眼。 “现在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都往前看。晓棠,你祖母喜欢什么,我们要上门,也该早些预备起来……” 这一晚,纪晓棠一直在沈氏的屋子里待到将近三更,才回到耳房歇下了。 …… 因为纪三老爷的乡试就在中秋前后,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这个中秋节,是必定要在府城过的。 穆洪一家上下都十分高兴。沈氏带着张氏早早地就张罗了起来。 纪三老爷要备考,纪晓棠就要跟着沈氏帮忙,沈氏却不用她。 “上次来府城,你也没有好好玩玩。如今要过中秋节,府城里比平常都要热闹,你和小杰正好四处好好逛逛。”沈氏打量着纪晓棠,一边轻轻叹气。自言自语。“姑娘家的好日子总共也没多少。以后总是要出门子的。到时候只怕再也没法子无忧无虑地玩耍了。” 沈氏自然不会让纪晓棠和穆万杰单独出门,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父子三个就被安排轮流来照顾这姐弟两个。 当然,还有一个祁佑年。 只是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总是有脱不开身的差事。到最后,陪纪晓棠最多的,反而是祁佑年。 都是一样的当差,大家也不明白。为什么祁佑年总是能够在纪晓棠打算出门的时候有空闲。不过,大家早就将祁佑年当做了自家的一份子。也并没人提出任何疑问来。 这一天,纪晓棠就跟沈氏领了采买点心的差事,就等着祁佑年来。 祁佑年如期而至。 因为今天要带纪晓棠和穆万杰去逛街,祁佑年穿的是便服。 “阿佑。今天又要劳烦你了。”沈氏待祁佑年十分亲切。 “并没什么劳烦的,我来了任安许久,这也才得了机会好好四处看看。”祁佑年就道。“还多亏了小杰,小小年纪。竟是什么地方都知道。” 穆万杰就在旁边,也早打扮的齐齐整整,就等着出门了。听见祁佑年夸他,小家伙就笑的见牙不见眼。 “那是,阿佑叔叔,你以后要往哪里去,你就找我,我带你去准没错。” 众人就都笑。 纪晓棠已经收拾妥帖了,就和祁佑年带着穆万杰跟沈氏告辞从穆府中出来。 “晓棠,今天去哪里?”祁佑年将穆万杰驮在肩上,就问纪晓棠。 纪晓棠就将锦儿手中的单子拿过来又看了看。 “……今天咱们就随便逛逛,等回来之前,往桂芳斋去拿了定好的月饼就行了。”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这样说着,纪晓棠是将今天去哪里的决定权交给了祁佑年。 “晓棠姐姐,阿佑叔叔,咱们去估衣巷。”穆万杰就忙说道。 祁佑年想了想,桂芳斋就在估衣巷的后身,这样也正好顺路。而且,上一次逛估衣巷出了马五那件事,整个估衣巷,纪晓棠只看了不到一半。 “晓棠,估衣巷的话……”祁佑年就问纪晓棠,他怕纪晓棠因为上次的事,对估衣巷有忌讳。 “那就去估衣巷好了。”纪晓棠就点了头。 估衣巷本就是任安最繁华的地方,逢年过节就越发的热闹。 纪晓棠带着穆万杰坐马车,锦儿众丫头媳妇后面坐马车跟随,祁佑年则带了几个亲兵和穆府的家丁或是马上、或是步行,围随护卫马车而行。 很快,就到了估衣巷。 祁佑年依旧将穆万杰驮在肩膀上,就和纪晓棠一起往巷子里走来。 进了巷子口,纪晓棠就闻见了淡淡的桂花香。她不由得循着花香看了过去,原来旁边一家铺子门口有人摆了桂花在卖,鲜桂花、干桂花,还有糖桂花样样齐全。 “怎么,晓棠要买?”祁佑年就问。 纪晓棠见那些桂花都干净可爱,而且香气比平常的桂花要清一些,就点了头。 祁佑年就陪着纪晓棠走到桂花摊前。 纪晓棠就挑了些鲜桂花,又挑了几件干桂花的香囊,她刚要叫锦儿过来付钱收东西,祁佑年已经指使身边的亲兵把钱给付了。 纪晓棠挑的东西,祁佑年也顺手接了过去。 锦儿在纪晓棠身边服侍多年,也是手脚快的,但比起祁佑年和他的亲兵,就慢了一些。当然,锦儿也没想到这两样差事还会有人跟她抢。 锦儿就看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也没理会。 桂花的摊子后面,还有卖桂花酒酿圆子的,甜甜香香还带着淡淡的酒气。纪晓棠只是看了一眼,祁佑年就瞧见了。 祁佑年就打发了身边的亲兵去买三碗桂花酒酿圆子,说是一会送到桂花楼去。 “这家的桂花酒酿圆子最好吃,我听许多人说过。”祁佑年对纪晓棠道。 “我也最爱吃这一家的。”穆万杰立刻就道。 纪晓棠笑着正要往前走,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人。纪晓棠微微一怔,等重新扭头再看,早已经不见了那个人的踪迹。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中秋(二) 祁佑年一直关注着纪晓棠的一举一动,纪晓棠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晓棠,怎么了?”祁佑年就问。 “没什么。”纪晓棠就摇了摇头,“刚才看到一个人,似乎有些眼熟。”可是转念想想,她却又不确定了。出现这样的情形,只表明一件事,那显然并不是她平日所熟悉的人。 纪晓棠说的轻描淡写,若是别人也就这样放过去了。 但是祁佑年却不同。 祁佑年相信纪晓棠的直觉。若是普通的人事,纪晓棠根本就不会在意。若是纪晓棠在意了,那必定不是普通的人事。 祁佑年详细问了纪晓棠在哪里看到的人,那人有什么特征。纪晓棠回忆着都说了。祁佑年就向身边两个亲兵点了点头。 两个亲兵立刻就往纪晓棠所说的那个摊子去了。 “或许是看错了。”纪晓棠见祁佑年这样用心,就忙说道。 “无妨。” 祁佑年也不等那两个亲兵回来说话,就继续带着纪晓棠和穆万杰往前面走。 这个时节,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候。估衣巷中,就也有铺子在卖螃蟹,看样子个头还不小,买的人很多,排起了长长的队。 穆万杰就说要买。 “这个不用买。”祁佑年就道,“有人正要送我些上好的膏蟹,我跟他说了,让他直接送到穆府上去。” “阿佑叔叔,和我们一起过中秋是不是?我听我爹说,要请阿佑叔叔一起来家里过节。”穆万杰就拉着祁佑年的手,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 “这还用说吧,肯定是的。”纪晓棠就先说道。一面看着祁佑年,“阿佑,你不会有别的打算吧。” “没别的打算,自然是要跟大家伙一起过节的。”祁佑年笑道。 纪晓棠和穆万杰就都很高兴。 这一路走下去,纪晓棠又杂七杂八地买了不少东西,将估衣巷都逛了一遍,几个人就来到桂花楼前。 掌柜的就忙迎了出来。 因为上次的事情。掌柜的显然对他们印象深刻。且已经知道了两人的身份,很热情地将两人请到三楼的雅间里坐了。 祁佑年买的桂花酒酿小圆子已经送了来,热腾腾的显然刚出锅。掌柜的又带着伙计送了桂花鸭和一些小菜上来。 “难得祁大人和纪三姑娘来我这小店。上次小店招待不周。这次算做是小店的赔礼。”掌柜的十分的客气。 祁佑年和纪晓棠就都不肯让掌柜的白请。 “三位穆大人也是小店的常客。两位能来,更是让小店蓬荜生辉。……祁大人年轻有为,上次为大家伙抓住了歹人,大家伙都说。这任安有祁大人和穆大人保着,大家伙是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纪晓棠就笑了笑。这掌柜的十分会说话。 掌柜陪着说笑了几句,就带人退了下去。 纪晓棠先吃了酒酿圆子,又吃了几口桂花鸭,就放下了筷子。祁佑年也跟着放下筷子。只有穆万杰一个吃的香喷喷的,头也不抬。 纪晓棠笑着看穆万杰,又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擦嘴。无意间一抬头,就正对上祁佑年的一双眼睛。 “看什么?”纪晓棠随口就问了一句。 祁佑年看她的眼神太过专注。若是换做别人,纪晓棠肯定会不悦,但此刻她心中却只有淡淡的欢喜。 祁佑年笑而不答,却将纪晓棠方才在桂花摊子前买的几样东西拿出来,就递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就有些奇怪,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接了过来。东西接在手中,纪晓棠就察觉到了异样。 有异样的是那只装着鲜桂花的盒子。 这盒子似乎比方才重了一些。 纪晓棠抬头看祁佑年,就从祁佑年的笑容里看出些东西来。 “晓棠,打开看看。”纪晓棠竟一下子察觉出来,祁佑年又惊又喜,就试探着说道。他本来想着,纪晓棠要回到家,翻检东西的时候才会发现。 不管怎么说,祁佑年还是更加愿意第一个看见纪晓棠惊喜的模样。 “这会工夫,你变了什么戏法不成?”纪晓棠挑眉,不过还是动手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本色纸衬底,上面是金黄色的桂花,而那条金色的链子,竟仿佛是将一株株小小的桂花连缀起来,与一盒子的鲜桂花几乎融为了一体。 金子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链子的样子。 纪晓棠将桂花链子拿起来,放在面前仔细地打量。越是打量,她就不由得越是赞叹链子的工艺。 “阿佑,你这是哪里打制的?”纪晓棠就问。那一株株的桂花纤毫毕现,混在真的桂花中竟是极难分辨。更难得的是,还将这样一株株的桂花穿缀成链子,且不露丝毫连缀的破绽。 就是纪晓棠,也极少看见这样精巧的设计和工艺。如果说真要拿东西来跟这个比较,纪晓棠能想到的,就是她那只蝴蝶点翠的金缕丝钗。 那只钗子虽比这链子华丽,但若论精巧,却比这链子略逊了一筹。 “并不是现打制的,是……无意中买到的。”祁佑年就道。 桂花链子真正出处暂时还不能告诉给纪晓棠,祁佑年担心那样纪晓棠会不肯收他这份礼。然而随便编造一个出处,也不是办法。所以,祁佑年只能这么说。 “无意中买到的?”纪晓棠显然半信半疑。 这样精致的东西,怎么会被人无意中买到呢。 “……晓棠,你也知道,我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是偶然从人手中买来的。”祁佑年就道。 “哦。”纪晓棠就点了点头,并没有深究。根据祁佑年的经历,这样的话很说得过去。 “咦,阿佑叔叔。你送东西给晓棠姐姐?”穆万杰从桂花鸭上抬起头来,张着油乎乎的小嘴问道。 “是,过节给你晓棠的姐姐的节礼。你也有一份。”祁佑年就道。 穆万杰这只小跟屁虫,有时候也很有用。比如说这种时候,他这样一说,就让祁佑年极自然地说出了送纪晓棠链子的话。 “晓棠,这链子你看着还中意不?”祁佑年就又笑着问纪晓棠。 “难得你哪里得来的。这样精致。只怕遍寻任安府的金匠,都做不出来这个样子。”纪晓棠就道,话语中并没有拒绝之意。 祁佑年暗暗欢喜。 他特意挑了这条链子给纪晓棠。除了桂花样式正合时宜之外,就是看中这条链子精致不俗,然而若论起价值,却又并不如何昂贵。 送出这样的礼物一来不显得突兀。二来又颇见他的用心,纪晓棠也不会拒绝。 某种程度上来说。祁佑年可以说是深谙送礼之道的。 “不是难得的好东西,也不会拿来送你。”祁佑年就道,一面就让纪晓棠将链子戴上看看。 链子两端有精致的搭扣,正好可以戴在手腕子上。 纪晓棠就戴了。左右打量,很是满意。 “比那些金镯子、玉镯子都好看的多,”纪晓棠笑着道。显然很喜欢这份礼物。 纪晓棠的袖子微微向上摞起,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祁佑年看着,脑海中就闪过四个字“皓腕如雪”。 在祁佑年看来,纪晓棠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一处都长的恰到好处,都最入他的眼睛,最得他的心。 “阿佑,我也准备了礼物给你。”纪晓棠收了手链,就对祁佑年道。 “上次晓棠送的衣袍,我穿的正合适。”祁佑年也没跟纪晓棠说客气话。 这次纪晓棠从清远来,除了给穆家带来许多表礼之外,也没有忽略祁佑年的那一份。纪二太太给祁佑年准备了一整套的衣袍鞋脚,其中就有纪晓棠的针线。 如今中秋将至,纪晓棠私下里又给众人准备了节间的小礼物,其他人的都是她亲手做的针线,唯有祁佑年的那一份不同。 可祁佑年现在这样说话,分明还是要针线。 “我给阿佑准备的,并不是针线。”纪晓棠微微一笑。 “那是什么?”祁佑年忙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除此之外,纪晓棠就一个字也不肯再泄露了。 祁佑年更加心痒起来。 等穆万杰吃的满意了,纪晓棠和祁佑年就从桂花楼上下来。几个人并没有直接往桂香斋去,而是又绕路到了洋货铺子里瞧了瞧。 洋货铺子里不仅卖洋货,还兼卖从南货,因此中秋期间,铺子里的生意非常红火。 纪晓棠带着穆万杰在铺子里挑东西,祁佑年在纪晓棠身后,突然就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一派繁华安乐。 祁佑年不动声色地慢慢转回头来,他身边另几个亲兵立刻就随着铺子的客人往外走去。 等纪晓棠挑好了东西,跟祁佑年一起出来往桂香斋去,纪晓棠就发觉祁佑年身边的人似乎少了些。 纪晓棠并没有询问。 三人回到穆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祁佑年就跟沈氏告辞。 “明天来家里一起过节。”沈氏就嘱咐祁佑年。 祁佑年痛快地应了。 转天,就是中秋,穆府上下一片喜乐融融。 穆洪最喜欢人多热闹,何况今天在他家过节的三个,还都极对他的脾气,是他极为中意的人。 祁佑年早早地就打发了亲兵,挑了几篓子的膏蟹来,送到了穆府的厨房里头。随后,祁佑年很快也到了。 他如今已经很不跟穆家人见外,先见过了穆洪和沈氏,就往纪三老爷的院子里来。 秋高气爽,纪晓棠正跟纪三老爷坐在廊下说话,见祁佑年来了,两人忙起身,让祁佑年一同坐下了。 略做寒暄,纪晓棠就给锦儿使了个眼色。 锦儿就托了个朱漆的托盘上来。 托盘上面是一本书。 这就是纪晓棠给祁佑年的节礼了,原来是一本书。 祁佑年接了书,轻轻翻开,书的纸张都是新的,扑鼻而来的还有一股新墨的香。 祁佑年微微一愣,抬眼看纪晓棠。那并不是市面上印刷的书,而是人抄写的,字迹端秀有力,锋芒内敛。 这个字迹,祁佑年认得,正是纪晓棠亲笔手书。 “是我抄写的,字写的不好,让阿佑见笑了。”纪晓棠就笑着解释,“从我爹爹藏书中找到的一本古兵书,原书有些残破了,我就照着抄了一份,想来阿佑应该能用的着。阿佑只看内容,不要介意字。” “给我瞧瞧。”纪三老爷就探身,一面向祁佑年伸出手来,“我说晓棠在家里每天都埋头写些什么,起早贪晚的,原来是抄书。” 祁佑年手里捧着书,不仅没给纪三老爷,还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纪三老爷的手就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祁佑年并不是夸夸其谈的人,刚认识他的人甚至会认为他有些寡言。但熟悉祁佑年的人都知道,他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少,而且总是说的恰到好处。 这样来评断,祁佑年是个真正会说话的人。 此刻,祁佑年却是半晌也没说出话来,他手里捧着书,眼睛看的却是纪晓棠,似乎是天地间其他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阿佑想看原本也不是难事,等我回去,就向爹爹将书要了来。那本书给了阿佑,也算是得其所哉。”纪晓棠见祁佑年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真爱兵书的人,因此又说道。 她没有将原本拿给祁佑年,并不是舍不得。而是觉得这本书在祁佑年手里,其价值不在收藏,而在于实用。那本珍本,并不适合时时翻阅。 纪三老爷见祁佑年把书当宝贝似的,是不肯给他看了,就慢慢收回手,干咳了两声。 祁佑年如梦方醒。 “晓棠送我的,才是珍本。” “那是,独一无二的,比我二哥手里的什么珍本好多了,全天下你绝找不到第二本的。”纪三老爷打量着祁佑年。 “小叔说的极是。”祁佑年忙道。“这本书,我会好好珍惜。” 祁佑年这么说着,就重新翻开书页。只翻看了两页,祁佑年心中就是一震。 祁佑年合上书页的动作略有些急促,纪晓棠不由得挑眉询问。 第一百八十章 圆月之约 祁佑年见纪晓棠挑眉,就知道自己方才泄露了情绪。他有话要问纪晓棠,然而一眼瞥见旁边的纪三老爷,立刻就改了主意。 祁佑年没有问纪晓棠什么,反而向纪晓棠解释。 “是好书,等我回去慢慢细看。” “晓棠帮你辛苦抄的,肯定是顶好的。”纪三老爷就道。 祁佑年笑着点头。 纪晓棠总觉得祁佑年方才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然而当场也不肯深究,话题就此岔了开去。 祁佑年将兵书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贴身藏好了。 穆府摆了中秋宴,又请了杂耍和戏班子来,一家人连同纪晓棠、纪三老爷、祁佑年,一直热闹到傍晚,才散了宴席。 祁佑年并没有走,而是被沈氏留下来,要夜里一起赏月。 穆洪和沈氏是打算在穆府的小花园中赏月。然而,今年穆府的年轻人却有别的打算。 若论赏月,任安再也没有比螺女庙更好的地方了。 沈氏本来不许,但是经不住一班年轻人撺掇,穆万杰又在她怀里撒娇打滚,穆洪也赞成,说年轻人喜欢,就随他们的便。虽说是夜间出行,然而螺女庙离城并不远。且安全也有保证,就穆家这些人走在路上,不论人鬼都只有怕他们的,没有他们怕别人的。 沈氏对穆洪的话不置可否,但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头。 “我不管你们,只是你们要保证照顾好晓棠。晓棠回来若是少了根头发,我也不和你们干休的。”沈氏就道。 众人忙都答应。 纪晓棠是吃罢了宴席,才知道要往螺女庙去的计划的。她也才十岁出头。正是爱玩且精力充沛的年纪,虽有些吃惊,但更多的还是欢喜。 秋夜已经渐凉,纪晓棠上身穿了秋香色立领珊瑚扣窄袖袄,下面是雨过天青的宫裙,打扮的极为利落。沈氏又找了件大红缂丝牡丹披风来,让纪晓棠披了。一面亲自送纪晓棠出来。 “到了娘娘跟前。记得替我和你娘磕个头,上一炷香。”沈氏告诉纪晓棠。 “外祖母放心。”纪晓棠就自然笑着应了。 沈氏又悄悄地嘱咐跟纪晓棠同去的张氏。 “好好照看你妹子,记得带你妹子去娘娘跟前上柱香。”如此这般地嘱咐着。沈氏还给张氏使了个眼色。 张氏马上会意地点头。 “娘放心吧,我这心里头都有数。还有二弟,也要让他在娘娘跟前好好拜一拜。” 婆媳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众人都是骑马。中秋夜,任安城内到处灯火通明。街上行人如织,因此从穆府到城门众人都缓缓而行。等出了城门。上了官道,一行人就撒开了马。 穆家这一次中秋踏月之旅,除了穆洪留在家里陪着沈氏,其余人都参加了。穆家豪领着一众家丁和亲兵在前面开道。最后面是穆家英和张氏带一众亲兵和纪家的护院们殿后。穆家英怀里还抱了穆万杰,与张氏并辔而行。 走在中间的,则是祁佑年、纪三老爷和纪晓棠。 纪三老爷难得夜间驰马。跟着跑了一阵,就撒欢跑到前面穆家豪那一队里去了。纪晓棠瞧见了。也没拦着,只是叫了后面李师傅上来去照看着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并不担心纪晓棠,因为祁佑年一直不离纪晓棠左右。他非常笃定,有祁佑年在,纪晓棠就万无一失。 纪晓棠和祁佑年并辔而行,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然而气氛越默契极了。祁佑年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纪晓棠的笑脸。 显然,这次踏月之旅,很合纪晓棠的心意。 “喜欢吗?”祁佑年就问。 “喜欢。”纪晓棠在马上点头,此情、此景,还有此刻的气氛,都让纪晓棠的心情既宁静又欢喜。 “我也很喜欢。”祁佑年就接着道。 这次的夜行,其实是他的主意,不过是借了穆家豪的口说出来而已。他十分笃定,纪晓棠会喜欢这个主意。 祁佑年喜欢黑夜。 或许表面上不显,但是祁佑年却觉得,纪晓棠在骨子里,与他有太多的相同之处。两个人在一起,即便是不说话,也有足够的默契。 祁佑年此刻满心都是如何让纪晓棠欢喜,与纪晓棠亲近。 前面穆家豪和纪三老爷已经欢腾起来,两个人似乎比赛似地在马上长啸。 穆万杰在后面听见了,就在穆家英怀里蹦跶起来,一面仰头向天,发出稚嫩的嚎叫。 穆家英和张氏都大笑,穆家英还在穆万杰的脑门上轻拍了一下。 “让老二和纪三都别嚎了,多好听似的,一会再招来狼。”穆家英向前面喊。 “招来狼也没事,咱们都带着家伙。有狼来正好宰了吃肉,还能得块狼皮褥子。”也不知道是谁笑着回了一句。 众人都大笑。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没有完全放开马,一会的工夫,就跟纪三老爷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阿佑,咱们追上去。”纪晓棠就道。 “好。”祁佑年低笑着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就都抖了抖缰绳。两匹马都是万种挑一的骏马,这一撒开了缰绳,两匹马也撒开了欢,哪需片刻的工夫,不仅追上了纪三老爷,还超了过去。 “都小心着点儿,晓棠慢些,别跟他们比。”穆家英在后面徒劳地叫着,一面还要压制着在他怀里撒欢的穆万杰。 众人这样你追我赶,很快就到了螺女山脚下。 螺女庙的主持和尚竟然已经带着知客僧人在山脚下等候了,不仅山上庙中灯火通明,从山脚到山门的山道两侧竟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竟是早有衣甲鲜明的兵士提着灯笼守卫多时了。 纪晓棠第一个赶到山脚下。见此情景,就微微转头看向祁佑年。 祁佑年先利落地下了马,他随手将马缰绳扔给迎过来的小校,就到纪晓棠马前,拉住白兔的缰绳,以膝为下马石,虚扶着纪晓棠也下了马。 “阿佑。你早有准备。”纪晓棠就道。她不是问话,而是肯定。 “是的。”祁佑年也没否认。 今天的出行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计划已久。他就是想在中秋之夜。带纪晓棠来螺女山踏月,然后拜一拜螺女娘娘。 传说螺女娘娘十分灵验,尤其是对年轻男女,说是如果到螺女娘娘面前诚心上香许愿。就能如愿地找到心上人。祁佑年还从穆家豪那里打听得知,纪二太太就是在螺女庙许过愿之后。才遇到了纪二老爷。 这么一会的工夫,纪三老爷等后面的众人也都赶到了。 主持和尚忙上前来迎接,向祁佑年合十行礼。 “有劳大师了。”祁佑年还礼,客气地说道。 众人说着话。就往山上来。 螺女庙内外都都祁佑年手下的兵丁,将众人带到大殿前,主持和尚就很有眼色地带着人退了下去。 这螺女庙。今天夜间就归了穆家这一众年轻人了。 大家都记得沈氏的嘱咐,张氏忙就让纪晓棠先去螺女娘娘面前上香许愿。 纪晓棠拈了香。朝上面拜了几拜,心里想着如果螺女娘娘真的有灵,她别有所求,只要保一家人健康安乐。这一家人中,除了自家,自然也包括了穆家众人。 纪晓棠这样祝祷过了,就从上面走下来。 张氏忙就拦住纪晓棠。 “晓棠,你许了什么愿,告诉给大舅母。”张氏笑着问纪晓棠,其他人,包括穆万杰都被张氏给拦在了大殿之外,说好了,要等纪晓棠拜过之后,才许他们进来。 本来并不需要如此,但是张氏受沈氏所托,心中另有打算。 纪晓棠见张氏问,也并不隐瞒,如此这般说了。 “好孩子。”张氏就点头,“你这样孝顺,螺女娘娘知道了,肯定会护佑的。” 张氏这样说着,就让纪晓棠再拈香。 纪晓棠略有些不解。 张氏往外面瞧瞧,就看见门边探进来一大一小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是纪三老爷和穆万杰。张氏一眼瞪过去,一大一小都吸了口气,忙就脑袋缩了回去。 “你外祖母没告诉过你,你娘和你爹爹的姻缘就是螺女娘娘面前求来的。今天正是好日子,你再去拜一拜,求娘娘保佑你。咱们女人啊,一辈子婚姻如意,才是最大的事。”张氏说话爽快,也知道纪晓棠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才这样说了。 纪晓棠并没有去接张氏手中的香,她向上看了看螺女娘娘的神像,才又慢慢转回头来。 “大舅母,你说,这螺女娘娘真就这般灵验吗?”纪晓棠的眼睛看着张氏,却又似乎看的并不是张氏。 张氏连连点头。 “当然是灵的。大舅母当年,也曾来许过愿的。”张氏连同她做姑娘时候的私密事情都说给纪晓棠听了。 “那看来是真的灵验。”纪晓棠就道。 “当然了。”张氏就笑。嫁进穆家,门当户对不说,公公婆婆都是好说话的人,她和穆家英也情投意合,还生下了穆万杰。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那螺女娘娘每天只怕是忙的很。”纪晓棠就道,“我已经许了愿,就不再许了,免得螺女娘娘认为我贪心,不肯理睬我,或者真的忙不过来,又或者……顾此失彼。” “哪有这样的说法,你这孩子,快去再上一炷香,心诚些,管保心想事成的,这是大事。……咱们大家伙自然都会平安喜乐,你的终身大事,才得求娘娘保佑。” 张氏将香塞在纪晓棠的手里,一面轻轻地推了推纪晓棠。 纪晓棠却不过,只得又上前拜了,口中念念有词。 张氏在旁边就笑着点头,认为纪晓棠是在诚心向螺女娘娘求个如意郎君。 纪晓棠重新走下来,对着张氏笑了笑。张氏也跟着笑了。 “晓棠。娘娘一定会让你如愿的。”张氏笑着道。 纪晓棠就点头。 她也这样希望,希望螺女娘娘能够保佑她的亲人一生平安喜乐。 方才她再拜螺女娘娘,并没有许什么新的愿望,她许的愿,还是求一家人的平安。在纪晓棠今后的人生中,她会拜数不清的菩萨,然而许下的愿心却至死至终都没有变。只有这唯一的一个。 纪晓棠认为。如果神佛有灵,那么她只许这一个愿,神佛们应该会更愿意如她所愿。 纪晓棠和张氏从大殿中出来。纪三老爷等人就笑着围上来。 “晓棠,许了什么愿,告诉给小叔听听。”纪三老爷笑嘻嘻的。 不等纪晓棠说话,张氏就先张开手护住了她。 “女孩子家的事。你们都少问。好了,你们谁要去娘娘跟前拜一拜。许愿找个好媳妇的,就快进去吧。” 张氏的话说的太直接了,正中在场几个年轻男子的心事。 纪三老爷和穆家豪就互相推搡起来,互相指着说对方正要求个如意佳人。就在大殿门口,不肯进去。 纪晓棠抿嘴笑,目光往旁边瞄去。就见祁佑年笑呵呵地正在看她。 穆家英年纪大些,也更稳重些。就拉开了穆家豪和纪三老爷。 “都别闹了,既然来了,当然是都进去拜一拜。”穆家英这样说了,纪三老爷和穆家豪也就不再闹了。 张氏则更是痛快,就让穆家豪快进去拜。 “这也是爹娘的一桩心事哩,二弟你拜的诚心些。” 虽然穆家英和张氏都说开了,但是穆家豪毕竟年轻,一张少男的面皮也实在有些薄,还是微微地红了脸。不过虽然红了脸,却也没再推让,就真的迈步进了大殿。 纪三老爷嘿嘿一笑,随后就跟了进去。 这两个人在里面半晌,才都笑着出来。 众人就都看祁佑年。 祁佑年是和纪三老爷同龄的少年,方才穆家英那样说话,主要还是为了让祁佑年不至于太窘迫。只是纪三老爷和穆家豪都不像穆家英那么想,他们刻意盯着祁佑年,就是要看祁佑年窘迫不好意思的样子。 祁佑年干咳了一声,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纪晓棠,随后径自迈步进了大殿。 纪三老爷和穆家豪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小子,不得了。”纪三老爷就道,一面就拉了穆家豪一把,“走,咱们听听他许什么愿。” 纪三老爷和穆家豪就鬼鬼祟祟地跟了进去。 穆家英摇头叹气,却也没有阻止,而且嘴角还带着笑。 好半晌,纪三老爷和穆家豪先跑出来了,两个人都是一副忍笑的样子。 “想不到,阿佑竟然这样虔诚。”纪三老爷就道。 “不愧是祁千户啊。”穆家豪也道。 “你们听见祁千户许的愿了?”穆家英就问。 纪三老爷和穆家豪竟都没有回答,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随即就都摇头。 “没听见。” “我们没听见。” 穆家英看着两人,就起了疑心。这两个人的样子,分明是听到了什么。既然是听到了,依着这两个人的脾气,就该抢着说出来,可他们竟然守口如瓶。 “事情古怪了。”穆家英摸了摸下巴上的短胡须,缓缓地说道。 穆万杰一直被穆家英拉着,所以才没往大殿里去捣乱,这个时候就也抬起一只胖乎乎的手,学着他父亲的样子摸自己圆乎乎的下巴。 “事情古怪了。”穆万杰学着穆家英的口气道。 众人正在说笑,祁佑年就从大殿中走了出来。离开大殿,众人就往后面走。祁佑年在后山做了安排,那里才是赏月的最佳地点。 一路上,穆家英就问祁佑年是许了什么愿。 “与家豪兄和小叔的一样。”祁佑年就道,目光却朝纪晓棠望了过来,“希望螺女娘娘能保佑我如愿以偿。” 他这样坦白,穆家英反而不好继续问下去,就连穆家豪和纪三老爷也不好拿他取笑。 很快就到了后山。原来祁佑年已经派人在这里安排下桌椅,桌子上林林总总摆了各色鲜果点心,还有小校在旁边烫酒。 众人落座,小校就先端了烫好的酒上来。 酒是上好的金华酒,在座的大多好酒,举杯就喝。 纪晓棠的面前也摆了一盅。 “晓棠也好喝一两杯,”祁佑年自己先不喝。而是端起酒盅来让纪晓棠。“这酒不上头,山上有些凉,喝一两杯暖身正好。” “阿佑说的对。”张氏也劝纪晓棠。 纪晓棠就接了酒盅喝了。 张氏突然就问穆家豪是怎样许的愿。 穆家豪笑着不肯说。但是旁边还有纪三老爷。 “我都听见了。”纪三老爷抢着说道,“家豪想求螺女娘娘给他牵一个美女。” “还说我,你不也是一样。”穆家豪见纪三老爷说了他,他也不示弱。一面冲着众人,“你们不知道纪三多贪心。他说要最少要娶七八个,还说什么环肥燕瘦他都要。” “胡说。”纪三老爷抬手就去揍穆家豪。 穆家豪一边说他并没有胡说,一边笑嘻嘻地躲闪,两个人拳来脚往地就打在了一起。平常在穆家。纪三老爷读书之余,就是跟穆家父子过招,其中跟他练手最多的。就是穆家豪。 两个人打的虎虎生风,且很有默契。 “年轻人啊。”穆家英就笑。 “你也不老啊。”张氏就道。 夫妻俩对视一眼。就走到旁边去了,穆万杰也做个跟屁虫。 “晓棠,不如四处走走。”祁佑年就对纪晓棠道。 纪晓棠也正想如此,就点点头。 两人起身,就往后面走来。 后山是疏林,林中有弯弯曲曲的小径,两个人就沿着小径闲走,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地。 月朗星稀,草虫唧唧,更显得林中静寂。两个人似乎都不想打破这静寂似的,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两人才在一株桂树下站定了。 “没想到,这里的桂花开的这样好。”纪晓棠就道,上次她也来过后山,但是因为另有目的,因此并未注意到这里的桂花树。 “住持屋中平常用来待客的桂花茶,就是用这桂花制的,颇为有名。”祁佑年就道。 “阿佑倒是清楚。”纪晓棠就笑。 “自那次,我又自己来了两次,跟住持也算是忘年之交。”祁佑年也笑了。 原来如此,纪晓棠轻轻点头,突然心中就是一动。 祁佑年既然自己来过,许愿也应该早就许多,选在今天,他应该知道纪三老爷和穆家豪一定会偷听吧,而且还会被大家追问。 祁佑年许愿,其实并不怕被他们听到,或者说,祁佑年许的这愿,就是要让他们知道? 想到此处,纪晓棠不由得又看了祁佑年一眼。 祁佑年也正在看纪晓棠,两只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弯成了两弯月牙。 “今天的月色极好。”纪晓棠轻声地道。 “是啊,今夜的月色是我这十几年中看过的最美的月色。”祁佑年也轻声道,略做停顿,祁佑年的声音更加低沉,“晓棠,我希望余生之中,所有的中秋都能和你一起这样踏月。” 纪晓棠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祁佑年会在此时此刻,这样向她表白。 她希望以后每年中秋都和祁佑年一起赏月吗?纪晓棠默默地问自己。答案在她心中,并不难以发掘。纪晓棠一直很明白自己的心,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 然而,她能答应祁佑年吗? 她很想答应,如果,如果她单纯只是十一岁的纪晓棠…… 祁佑年一直在看着纪晓棠,几乎眼睛都没眨一下。纪晓棠的一双大眼睛里先是惊,随即是喜,再然后却又变得雾蒙蒙地,似乎是罩上了一层轻纱。 那是祁佑年无论如何也无法看透的情绪。 “晓棠,”祁佑年的声音在纪晓棠耳畔再次响起,“我不需要你立刻回答。你年纪还小,或许我不该现在就跟你说。但是,我忍不住,我怕别人抢了先。” “晓棠,我给你时间考虑。你考虑清楚了,再告诉我答案。我……可以等。” 纪晓棠轻轻地嗯了一声,如果不仔细听,仿佛只是风儿轻拂树梢的声音。 然而祁佑年听到了。 “晓棠,你知道我方才在螺女娘娘面前许了什么愿吗?” …… “阿佑究竟许的什么愿?”张氏抓住了穆家豪,低声询问。 “阿佑他说,他要娶晓棠为妻。” 第一百八十一章 知心 因为家里还有穆洪和沈氏,因此众人并没有在螺女庙盘桓太久就返程了。与来时不同,返程的路上众人似乎都安静了许多。 纪晓棠是最先察觉到异样的。她发觉大家都在偷偷的地看她,而一旦被她发现,那看她的人无疑会露出一个明显夸张的笑容。 纪晓棠就隐隐地猜到了什么,她并不转头,之用眼角余光去看祁佑年。 祁佑年立刻眉眼弯弯地给了纪晓棠一个微笑。 祁佑年并没有对纪晓棠隐瞒她的小心思,虽然他也并没有全部坦白,可纪晓棠偏偏就没法子去责备他。 等回到城中的时候,穆府依旧灯火通明,就有管事的出来,将众人迎到的小花园中。原来这个时辰尚不算晚,穆洪和沈氏不仅没睡,还在花园中赏月。 见众人回来了,穆洪立刻就吩咐重新摆上了酒席。大家入座,席间又是觥光交错。 “可拜了螺女娘娘了?”沈氏就低声问纪晓棠。 “娘,你这下可放心吧,晓棠拜过了,大家伙都拜过了。”不等纪晓棠回答,张氏就抢着说道。 “哦。”沈氏就点了点头。 张氏的脸上是藏不住什么事的,因此沈氏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当下也就岔开话题,打算一会叫了张氏,私底下再详细地问她。 中秋夜,众人饮宴直到三更的天气,这才尽欢而散。 祁佑年婉拒了穆洪留宿的好意,带着兵丁回了自己卫所的院子。由亲兵服侍着洗漱了,祁佑年并没有立刻入睡,而是穿着中衣在榻上盘腿坐了,一面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来。正是纪晓棠早间送他的那本兵书。 祁佑年在灯下,将书翻看了一会,就慢慢地合上了。他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是望不见底的黝黑。 他手中的,正是传说中的那本兵家至宝。 《谋战》,相传为先汉常胜将军马原所著,历来被视为兵家至宝。据说得之就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而这本书却已经散佚将近百年。世人手中多为残本,只有宋朝宫室中尚有一完整古本珍藏。可是随着宋的亡国,这本书随同其他许多宫中的藏宝藏书就都没了踪迹。 想不到。他这些年遍寻这本书不着,今天却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 关于这本书,他有许多话要问纪晓棠。然而他今天却忍住了没有问,并不是不急于知道答案。而是在那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件更重要的事情。当然就是对纪晓棠表白。为了这次表白,他已经筹划了一段日子。 他也并不是不能先向纪晓棠询问答案。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向纪晓棠还有他自己表明,不论纪晓棠的答案是什么。都并不影响他对纪晓棠的感情和心意。 “或许,只是我想多了。”祁佑年呆呆地寻思了半晌,自言自语地道。 …… 任安府的乡试。就在中秋之后。乡试的考场,依旧是在贡院。纪三老爷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了。但是他考试这一天,穆家上下依旧陪着他起了个大早。 将纪三老爷送进了考场,穆洪等人就离开去卫所点卯办差。纪晓棠没有回去,依旧是在贡院对面的酒楼上包了个雅间,就在里面坐了,慢慢地喝茶、吃点心,等纪三老爷考完了一起回家。 今天穆万杰没有一起来,纪晓棠就带了一卷书,打算作为消遣。 她在酒楼上并没坐多久,就听见雅间外靴子响,显然是往雅间来的。 纪晓棠抬起头,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纪晓棠包下雅间,并不用酒楼里的伙计伺候,屋子里是贴身服侍她的丫头媳妇,雅间外另有纪家的护院和顾家的家丁。 “快请进来。”纪晓棠就道,心中隐隐有些高兴。 这两天轮到祁佑年在卫所值守,因此早上并没有来送纪三老爷。但是纪晓棠想着,今天祁佑年一定会过来,哪怕不能多停留,他也一定会露面,来看看自己。 小丫头出去,忙就打起帘子,祁佑年从外面迈步走了进来。 纪晓棠看见祁佑年穿的圆领便服,就知道他是从卫所中换了衣服来的。 “吃过早饭了没有?”两人相互见礼之后坐下,纪晓棠就问祁佑年。 “胡乱吃了一些。”祁佑年就道。他就是匆匆吃过早饭,寻了空隙来见纪晓棠的。 “那就再陪我吃一点儿吧,”纪晓棠就吩咐人送饭菜过来,“送小叔起来的早,又挂心他考试的事,早上并没吃下什么。” 祁佑年早就看见了桌上的茶点,就明白纪晓棠这样说是为了他。 祁佑年自然领情,因此也不说破。 饭菜很快就送了上来,都极清淡精致。祁佑年和纪晓棠两个默默地用过了饭,丫头们将饭菜撤下去,又另外上了香茶上来。 “晓棠,我有事要跟你商量。”祁佑年就道,一面左右看了看。 纪晓棠就让锦儿和绣儿两个带着屋子里丫头媳妇们退到雅间外。 “阿佑,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祁佑年这样的架势,应该不是小事。 “那天在估衣巷,晓棠你说似乎看到了熟人。你现在能不能再好好地想一想,那个人可能是谁?”祁佑年就问纪晓棠。 “怎么,你找到那个人了?”纪晓棠忙问。 “已经有了怀疑对象,然而还不能确定。”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在下一步行动之前,手里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 “让我好好想想,肯定并不是我常见的人,”纪晓棠就事关重大,因此放下所有其他心思,细细地回想起来。“如果是我常见的人。即便只是一眼,我也不会就认不出。” 不常见,但是却见过,而且应该不仅只见过一次,却印象并不深刻…… 什么样的人符合这些条件呢? 纪晓棠微微蹙起眉尖,一双眼睛因为冥思苦想而几近于放空了。纪晓棠这样思考的时候,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因此并不知道此刻的她是什么模样。但是祁佑年就在面前。将纪晓棠看的清清楚楚。 纪晓棠是极美的,祁佑年自从第一次见面,远处匆匆的一瞥就已经认识到了这个事实。远看已经极美。近看则更加完美。 祁佑年看不够纪晓棠,此刻的纪晓棠,当然也是美的,比起平时。她此刻美的几乎有些空灵。 纪晓棠并没有注意祁佑年看她的眼神,她冥思苦想。觉得似乎抓到了什么。 “肯定是清远县的人,而且是家里与我家常有来往的,啊……,怀瑾哥哥……” “什么。怀瑾哥哥,谢怀瑾?”祁佑年立刻追问。 纪晓棠的眼睛重新聚焦到祁佑年的脸上。 祁佑年知道谢怀瑾?然而这并没什么好奇怪的。两个人虽没有见过面,但是祁佑年是见过谢知县的。谢知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祁佑年极有可能听人说过。 “阿佑,我想起来了。我应该是在县衙见过这个人。”纪晓棠从记忆中搜寻了半天,恍惚搜寻出一些片段来,似乎是她到县衙,正跟谢怀瑾在一起,旁边有一众衙门的差役经过,纷纷向旁避让给她和谢怀瑾行礼。 这个人,似乎就在那一群人中,是一般衙役的打扮。 纪晓棠常跟了纪二太太往县衙后衙去,看见过的衙役自然不少。而这个人,长的貌不惊人,在众衙役中也并不出众。纪晓棠之所以能够对他有印象,是因为这个人的眼睛。 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的目光。 那次她和谢怀瑾站在一起,众丫头低头行礼,都不敢抬头正视她。只有这个人,似乎飞快地偷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非常锐利,因此虽然只是一瞬,还是碰巧被纪晓棠给捕捉到了。 当时她并没有跟谢怀瑾提及,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至于为什么这个时候能够想起来,纪晓棠觉得,应该是潜意识的作用。 潜意识里,她觉得这衙役的那一眼有问题。 “是清远县衙的衙役?” “十有七八。”纪晓棠又认真想了想,才说道。 祁佑年就点头,表示心中有数了。 “晓棠,你下次再见到这个人,认得出来吗?”祁佑年问纪晓棠。 “能。”纪晓棠肯定地答道,“阿佑,你找到了这个人?什么时候带我去认认?” 如果换做别人,祁佑年就点头了。但是纪晓棠……,祁佑年不想纪晓棠冒险。如果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那个人的身份,牵涉太多的危险。 祁佑年不想将纪晓棠置于危险之中。 “不用。”祁佑年立刻就道,“不需要认人。知道他的身份,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是这样吗?” “是的。”祁佑年点头,“晓棠,如果再见到这个人,不要让他看出你认得他。……离他远远的。” “我知道了。”纪晓棠就道。 “不是知道就行,晓棠,你答应我,你不会去找这个人。”祁佑年似乎看出了纪晓棠的心思,盯着纪晓棠嘱咐道。 祁佑年目光中关切太过热烈了。 纪晓棠想了想,终于点头。她并不是惧怕危险,而是不想像祁佑年所说的打草惊蛇。这个人,千万不能惊动,只有通过这个人,才能找到一切背后的黑手。 “阿佑,你下一步有什么计划,能告诉我吗?”纪晓棠就问,“我想,我总能帮上些忙。” “还没有具体的计划。”祁佑年就道,“晓棠,不用你帮忙,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 纪晓棠再次点头,她看得出,祁佑年是真的担心她。 只是这担心似乎有些太过了,是因为祁佑年的心中她的分量太重,还是祁佑年知道,她深陷的危险太险? “晓棠,你们跟谢知县家,来往很密?”祁佑年端起茶盅,状似无意地问道。他这样问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纪晓棠,手和茶盅几乎完全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这使得他脸上的神情都显得莫测了起来。 “谢伯伯和我爹爹是同年好友,还曾经在一处做官。”纪晓棠大略地将纪、谢两家的交情跟祁佑年说了。 “晓棠和谢……怀瑾很熟?”祁佑年又问,他端着茶盅,其实却并未沾唇。 “……和这件事,有关吗?”纪晓棠不答反问。 祁佑年突然就咳嗽了起来,脸上咳的微微有些泛红,似乎是被茶水呛到了。 “没……,……有……”祁佑年咳着说。 “到底似乎没有,还是有呢?”纪晓棠只得耐心地道。 “暂时我也不清楚,但毕竟,那个是衙门的人,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祁佑年终于缓了过来。 纪晓棠想想,觉得祁佑年的话很有道理。 “怀瑾哥哥,是跟我一起长大的……”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祁佑年却又干咳了两声,几乎是有些突兀地打断了纪晓棠的话。他在来之前,已经详细打探过了。关于谢家、谢知县和纪二老爷的交情,还有谢怀瑾。 他不想听纪晓棠谈谢怀瑾。 纪晓棠十一岁,本来他可以再等两年,之所以这个中秋就向纪晓棠表白,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谢怀瑾的存在。 他不想纪晓棠还没知道他的心意,就被别人抢了先。 他的这个心思,也并没有向纪晓棠隐瞒。 他知道,谢怀瑾正在参加乡试,谢家随时可能会向纪家提亲。然而他虽满心欢喜纪晓棠,但要取得家中的同意向纪家求亲,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虽然他相信他可以办到,可那却需要时间。 不想听纪晓棠提谢怀瑾,祁佑年就转了话题。 “晓棠,你送我的那本书,很珍贵。不知道纪大人是怎么得到的?”祁佑年问纪晓棠。 “你说那本《谋战》?说起来,那并不是我爹爹的藏书,而是我先祖父的。”纪晓棠就笑道。 “纪老大人又是如何得到的,莫非是晓棠祖上传下来的?”祁佑年又问。他虽面上不动声色,心却提了起来。 “阿佑,我并不想瞒你。”纪晓棠就笑了。 “是我问的唐突了。”祁佑年立刻就道。他或许,根本就不该来问纪晓棠的,说到底,不过是一本书,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一段传说罢了。 不论传说怎样惊心动魄、价值连城,都比不上面前实实在在的纪晓棠。 第一百八十二章 自相残杀 “并没什么。”纪晓棠忙轻轻地摆了摆手,“这本书并不是祖传,而是我祖父偶然遇到买下的。” 纪晓棠告诉祁佑年,纪二老爷和纪老太爷都是爱书且喜欢藏书的人。如今每年都有许多新书出来,有的是私人刻印的,有的是官方刻印的,纪二老爷都会买来看,并挑出好的珍藏起来。 对待一般的书已经是如此,如果遇到这样的古书珍本,就是花费万金也是愿意的。 “我家往藏书阁中藏书,还是从曾祖父的时候才开始的。只是肯用心、花钱,才积累的快一些。”纪晓棠说到这里,就对祁佑年笑了笑。 “我倒是想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只是不能骗阿佑。阿佑你或许还不知道,如今我家在清远虽称得上是书香人家,然而我家祖上却是大字不识,后来天下乱了,祖上没法子离家讨生活,才挣下了些家底。” 纪家是从纪老太爷才开始出仕做官,只是因为父子三进士,才名在外,才会有如今的声势。 “原来如此。”祁佑年对纪家的来历也有所知,但是听纪晓棠亲口说来,却是另外一番感触。“这本书十分难得,我也曾看过一些残本,只怕这一本,在当今天下也算是独一无二了。老太爷好运气。” “原来竟是如此难得!”纪晓棠见祁佑年说的如此郑重,就微微沉吟了一下,“如此放在我家里倒是埋没了它,我们并没谁去好好读它,不过是放着。所谓宝剑赠英雄。阿佑,你既然喜欢,我回去跟我爹爹说了,就送给你。” 祁佑年就推辞。 “不过,若能有机会看上一眼,也就足够了。” “那就太简单了。”纪晓棠立刻就笑着应承了。 与纪晓棠的一番话,祁佑年心中隐隐的那股子闷气已经烟消云散。看着纪晓棠言笑晏晏,他就又微微有些出神。 纪晓棠对他十分坦白。关于纪家的家事都告诉给了他。起码是她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然而在这件事上,他却不像纪晓棠那样坦然。 祁佑年并不想对纪晓棠隐瞒他的家世,然而他却不能违背家训。 只要时机到了。我就会向晓棠坦白,祁佑年心中默默地想。到时候他说出苦衷,纪晓棠历来开朗,应该不会真的介意。 心里这么琢磨着,祁佑年不由得就想到了纪二老爷。有些事暂时能瞒过纪晓棠。却不一定能够瞒过纪二老爷。 棠棣之华,纪二老爷不仅看出了他对纪晓棠的心意,只怕还怀疑到了他的身份。 那么,他的身份也就隐瞒不了多久……,又是时候给家里写信了。 两个人说着话,时间就过的飞快,刚过了午时,两个人就接了出场的纪三老爷一起回了穆府。 如同前几次考试一样,纪三老爷交卷子的时间依旧不早不晚,取的是中庸之道。纪晓棠又悄悄问了纪三老爷考试的情形。纪三老爷对纪晓棠轻轻点头,面有喜色。 纪晓棠的心就放了下来。 乡试的结果很快就公布了出来,当报喜的差役敲锣打鼓的上门来,穆家上下又是一片欢腾。热门 纪三老爷乡试中了第二十九名举人,而本次任安府乡试,共取举人三十五名。纪三老爷的名次不仅一点儿也不显眼,而且稍嫌靠后,然而这正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所希望的。 纪三老爷并非才子,以后也不打算往才子的身份上靠拢。 在穆府举行的庆贺宴席上,穆洪就问纪三老爷。会不会参加明年的会试。 纪三老爷很干脆地说不会。 “一个举人,也算是对得起祖宗,没给我父亲和兄长们丢脸。” “举人已经很了不得,以小叔的家世。要给小叔补一个缺绝非难事。”祁佑年就道。 纪三老爷忙就摆手说明,他不仅对读书没什么长久的爱好,对于出仕做官也是完全提不起兴趣。 “你生错了人家,要是在我家,早早跟着我习武吃饷,如今至少也能是个百户。”穆洪喝着酒说道。 沈氏就瞪了穆洪一眼。嫌他说话不避讳,一面还给纪三老爷道歉,说穆洪是大老粗,让纪三老爷不要往心里去。 穆洪是怎样的人,纪三老爷已经很了解了,他自己也有些不拘小节,自然不会在意。 这边在庆贺,纪晓棠早已经在接到喜报的第一时间就往家里送了一封报喜的短信,纪二老爷的回信也很快来了。 本打算要亲自来接他们回去的纪二老爷不能来了,因为实在脱不开身。 纪二老爷在信中并没说明详情,但纪晓棠看到了信,立刻就归心似箭。 叔侄两个就来穆洪和沈氏跟前辞行。 穆洪和沈氏自然不舍。纪晓棠只好将纪二老爷的信拿出来。穆洪和沈氏这才不再留他们了。 “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沈氏就很担心,主要是怕纪二太太和长生有什么好歹。 “外祖父和外祖母不用忧心太过,应该并不是家里的事,否则我爹爹不会不在信中说清。”纪二老爷在信中说的含糊,就代表虽不是纪家发生了事,但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且还与纪家紧密相关。 “晓棠,你回去了,立刻写信回来,不然我和你外祖父实在放心不下。”沈氏就拉着纪晓棠的手嘱咐道。 纪晓棠自然点头。 这次是祁佑年和穆家豪领着人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将两人一直送过了穆家寨双方才分别。其实自打那次他们叔侄遇险之后,穆家寨再没有过山匪的踪迹。但是穆洪和祁佑年依旧每次都要来此接送,纪晓棠也没有提出过反对。 有些事情,大家虽然并没有宣之于口,但是心里头都是有数的。 等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进了清远县城,来到纪家大门前的时候,就看见纪家门口竟是张灯结彩。纪三老爷一下马,就有那伶俐的上前来请安道喜。 纪三老爷也是高兴,立刻就说了声赏。 叔侄两人归来,纪家上下立刻都喜气洋洋,大家就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说话。 纪老太太先前的病已经完全的好的。此时坐在炕上,几乎满脸写着“我的儿子就是争气”,她将纪三老爷揽在身边,不住地问他在府城的情形。 纪三老爷自然一切都说好。 “我和晓棠离开了这些日子。家里也都好吧。”纪三老爷就问道。 纪老太太就迟疑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阴影,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声都好。 “是有什么事,老太太不方便说?”纪三老爷立刻就问。 纪老太太的脸上就有些尴尬。 “咱们高高兴兴的,说他做什么。先不说他。”纪老太太就道。 纪二老爷在一边就给纪三老爷和纪晓棠使眼色,让两个人都不要再问了。 “老太太说的对。”纪二老爷就道,“你们叔侄赶紧都去洗漱,换了衣裳,家里已经备好了宴席,正要给你们接风洗尘。” “听你二哥的,你们走这一路,也该饿了。”纪二太太就道。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果真就不再问,都去洗漱换了衣裳。 给叔侄二人的接风宴席就摆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老太太就让纪三老爷坐了自己的左手,又想让纪晓棠挨着她右边坐。但是一眼瞧见了纪晓芸,她就改了主意。 “晓棠去挨着你娘坐吧,你走这些日子,你娘可想你了。”纪老太太对纪晓棠说着,就让纪晓芸在她身边坐了。 纪晓棠自然不会在意座次,高高兴兴地在纪二太太身边坐下。 接风宴席十分丰盛,纪晓棠虽还没机会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到家中一切安好,也就再无忧虑。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将傍晚,等吃过了宴席。就到了掌灯时分。 纪老太太要留纪三老爷说话,纪三老爷心中却有事,只劝纪老太太早些安歇。 “老太太上了些年岁,还是早些歇着。等明天我一早就过来陪老太太。” 纪老太太也就点头。 众人这才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纪三老爷并不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跟着纪晓棠和纪二老爷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坐下,纪晓棠就问道。 “说来话长,”纪二老爷就道,“你们离开这段日子,清远发生了许多事。” 而最大的也是最引人瞩目的事情,就发生在江庆善家。 “江大少奶奶病了。”纪二太太就道,“然后,江巧儿的那个孩子,不小心掉在井里头……淹死了。” 这就是最近清远县中街头巷尾谈论的最多的两件事。表面上看,都是意外,满清远县的人几乎又都想起了江庆善的命硬之说。 江庆善克死了三个老婆,而且放出风声不打算再娶了。然而他的命是如此的硬,没有老婆可以克了,就开始刑克家里的其他人。 顾霞儿身子富态,在娘家也好,到江家也好,几乎从没什么病痛,然而却让江庆善给刑克的病倒在床上,起不来身。 至于江巧儿的那个孩子,因为是江庆善嫡亲的外孙,而且年纪小,经不住刑克,就被江庆善给刑克死了! “满街的人都这么说。”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两条小人的命啊。”纪二太太轻叹。 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别人不知道,纪二老爷却已经使人打听清楚了。江庆善虽然瞒的紧,而且似乎还自己给自己的命硬、刑克煽风点火,但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街头巷尾也有所耳闻。 顾霞儿并不是病,而是被人下了药,小产了。 “江庆善就怀疑是马文红和江巧儿夫妻俩下的手……”纪二太太说道,“至于马家那个孩子,是江庆善动的手!” 纪三老爷张开了嘴,半晌没有合拢。 “顾霞儿的孩子,是……是江庆善那狗头的?”纪三老爷回过神来,就问了一句。 “是。”纪二太太点头。 “确实吗?”纪三老爷追问了一句。 “顾霞儿亲口说的,能不确实?”纪二太太就道。 “顾霞儿亲口说的?”纪晓棠就看纪二太太。发生了什么事,顾霞儿又是亲口对谁说的? “是顾霞儿亲口告诉我的。”纪二太太叹息道。 饶是纪晓棠,听了纪二太太这样说,也不由得愣住了。 “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略略愣神之后,纪晓棠又问纪二太太。 “并没发生什么事。”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 原来,纪晓棠离开清远之后,顾霞儿再一次上门来。因为纪晓棠不在,纪二太太就见了顾霞儿。顾霞儿在纪二太太面前露出了害喜的症状。 因为知道江兴龙的底细,纪二太太觉得这实在太过尴尬了,就打算装作不知道。但是没有想到,顾霞儿却当着她的面哭了。 纪二太太是心肠软的人,就问顾霞儿怎么了。 顾霞儿告诉纪二太太,她被江庆善奸污了。 因为一心想着要为纪二老爷打探消息,顾霞儿就往江庆善身边走的次数多了。一次江庆善醉酒,顾霞儿想着江庆善能够酒后吐真言,就往江庆善身边伺候。 江庆善借机奸污了顾霞儿。 顾霞儿为了自己的名誉着想,不敢告诉人,就想着忍气吞声,等打探到了消息就离开江家,跟江家一刀两断。但是顾霞儿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怀孕。 那天顾霞儿之所以来纪府,也正是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心里没有主意,下意识地就往纪家来了。 出了这种事,顾霞儿第一个想到的本应该是顾家,她的爹娘,然而顾霞儿第一个想到的,却是纪家,纪二太太。 “我就问她自己有什么打算。她说她也没了主意,说是一切都听我的。”纪二太太述说这件事的时候,脸上依旧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由此可以想见,当时面对顾霞儿,纪二太太到底有多为难。 “娘是怎么说的?”纪晓棠眼睛微微眯了眯,一面就问纪二太太。 “我想了半晌,依旧不能替她拿主意。我告诉她,孩子的去留,她自己做主。不管怎样,我会负责她以后的生活。”纪二太太就说道。 “娘太心善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藏心机 纪二太太心地善良,毫无心机。 纪晓棠叹息了一会,就又向纪二太太追问,之后顾霞儿是怎样说的。 “她也并没说什么,只说得了我这句话她就放心了。”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 顾霞儿从纪家回去之后,只过了两三天,就传来了顾霞儿病倒的消息。纪二太太使人打听,才知道顾霞儿是被人下药害的小月了。 说完这些话,纪二太太的脸上却依旧笼罩着一层阴影。 纪晓棠十分了解纪二太太,就猜到了纪二太太心里的想法。 “娘,你是不是认为,顾霞儿是因为我们,才会被江庆善侮辱,怀了孩子。你是不是对顾霞儿有歉疚?”纪晓棠试探着问纪二太太。 母女连心,有些话纪二太太不能跟别人说,但是却可以跟女儿说。而这件事,她对女儿也有些不好开口,可女儿却先说了出来,而且句句都说到她的心上。 只是这样,就让纪二太太的心头松快了许多。 “是的。晓棠,你说……” “娘,”纪晓棠抬手,止住了纪二太太,“娘你的心太善了。就是不为我们打听消息,顾霞儿要掌管江家的家事,怎么会少了跟江庆善接触。” 顾霞儿对江家其他的人都很冷淡,但是对江庆善却一直存着好感。 而且,顾霞儿这件事,说是江庆善酒后,似乎是意外,但是纪晓棠却不这么想。以江庆善的为人。她更倾向于是江庆善早有预谋。 江庆善不想再娶亲,江兴龙又不能让顾霞儿诞下子嗣,而江家不论是江庆善自己,还是为了平息外界的议论,都需要子嗣承继香火。 江庆善花费大量金银抬顾霞儿进门,之后又对顾家几乎予取予求。江庆善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生意呢。 “顾霞儿怀了身孕,就算是终究纸里包不住火。被顾家知道了真相。娘认为结果会是什么?”纪晓棠问纪二太太。 结果是显然意见的,纪二太太当然能想象的出来。 顾家会对江庆善不依不饶,然而只要江庆善肯拿出巨额金银来。顾家不仅不会对江庆善怎么样,反而会因此沾沾自喜。 顾霞儿掌管江家是掌管定了,而且江家以后的财产,也会落入顾霞儿和她儿子的手中。那也就等于是落入了顾家的口袋里。 而如果顾霞儿一直清清白白跟着江兴龙,可就没有这么多好处了。 江庆善肯定早就料定了顾家的反应。所以毫无顾忌。 “这是他预谋的?!”纪二太太想了想,也觉得这完全是江庆善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只是……她还是可怜顾霞儿。 “娘,你被顾霞儿算计了。”纪晓棠见纪二太太依旧如此,只得说道。 “她怎么算计了我?”纪二太太问。 “她算计了娘的善心。”纪晓棠就道。“娘,你看顾霞儿是个没主意的人吗?这种事,她或者自己做主。或者去跟她爹娘说,要不然。还有老太太,她怎么谁都不去找,偏来找娘?” “她先前就算计过爹娘,本该没脸来跟娘说这些事的。她不过是算计着娘心善,想让娘对她歉疚。娘不是答应要负责她终身了吗?” 顾霞儿既然跟纪二太太说了这件事,而不是去对顾老舅和江氏说,心里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打算要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顾霞儿用这个孩子,博取了纪二太太的一个承诺。 “我现在都怀疑,她上次来见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她就是等我走了,才来找娘,故意在娘面前害喜,好让娘问她。娘不问她,她没法子,自己就说了。” 纪二太太想了半晌,只能叹气。 顾霞儿的心机让她不喜,然而无论如何,顾霞儿本身的遭遇她还是同情的。 纪晓棠也不能让纪二太太改了性情,见纪二太太明白了,也就不再多说。 “爹爹,江巧儿的儿子,确实是江庆善下手?”纪晓棠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点头,说这件事肯定是不会错的。 “江庆善这是给他没出生的儿子报仇?!他可真下的去手啊,那毕竟是他亲外孙!”纪三老爷就道。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纪三老爷心中也是相信,江庆善是下得了这样的狠手的。 “是江巧儿害的顾霞儿?”纪晓棠问。 纪二老爷点头。 “不止是顾霞儿,之前江妙儿,恐怕也是马文红和江巧儿两个的手段。” 马文红和江巧儿本来是来奔丧,被江庆善留住帮助的打理家事。夫妻两个留的久了,自以为掌握了江家的情势。江庆善不再娶妻,江兴龙又不能人道。江兴龙完全不顶用了,江庆善身边再没有比他们夫妻更亲近、更能干、更值得信重的人。 这夫妻两个,就打起了江家财产的主意。他们想要江庆善过继他们的儿子马玉才来承继江家的家业。 江庆善为了笼络这两个为他卖命,在这个问题上就有些含糊不清,让他们自以为很有希望。 然而,江庆善却迟迟不肯过继马玉才。 这夫妻两个就着了急,他们已经将江家视作自己囊中之物,就要扫除他们眼中所有的威胁。 江妙儿正在妙龄,这夫妻两个先就怕江庆善要给江妙儿招赘,因此对江妙儿下了毒手。 江妙儿没有死,但是身子亏的厉害,不知道需要将养多久。这夫妻两个刚刚放下心来,顾霞儿却怀了身孕。 顾霞儿怀孕,以至于怀的是谁的孩子,对于江巧儿来说,都不是很难查出的事情。 夫妻两个立刻就意识到了,相比起江妙儿,顾霞儿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江巧儿就在顾霞儿的饮食里面下了药。 顾霞儿小产,江巧儿和马文红额手称庆。可是夫妻两个还没高兴过劲儿来,就突然被人告知,他们的儿子马文才在外面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井里。等人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为了马玉才,江庆善发落了一班人,还打死了一个小厮。 “那现在,江家情况如何了?”纪晓棠就问。 …… 石牌坊后江家 现在的江家,很安静。 马玉才虽是死在清远江家,但他毕竟不是江家的子孙。他死了,本是该立刻就送回马家的。然而江巧儿因为突然没了儿子,一下子就病倒了,根本就不能挪动。 因此,马玉才的尸体并没有被运走,而是被装殓进一个小小的棺材里头。马家的坟地并不在清远,马玉才一时无法下葬,就暂时寄存在了城外的留仙观。 留仙观的当家的青云老道与江庆善是多年好友,自然安排的妥妥当当。 因为马玉才终究是死在了江家,且马文红和江巧儿如今还都在江家。江家虽没有到处一片白,却也都换上了素色。 当家的少奶奶和姑奶奶都病卧在床,且江庆善才发落并打死了人,江家的仆人们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迁怒了。 顾霞儿房中帘幕低垂,一个小丫头跪在顾霞儿身后,为顾霞儿充当靠枕,另一个小丫头则站跪在床前,手里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盅刚炖好的燕窝,还有一个小丫头站在旁边,正拿了银勺在喂顾霞儿吃燕窝。 地上还立着几个丫头,都是敛声屏气。 顾霞儿只吃了半盅的燕窝,就摆手说不吃了。 听她这样说,站着的几个丫头就都跪下了。 “大奶奶不肯吃,婢子们少不得又是一顿打。大奶奶心善,素来最疼婢子们,求大奶奶发发慈悲,当是疼婢子们了。”刚伺候顾霞儿吃燕窝的丫头就忙说道。 地下服侍的那几个,就有害怕的掉了眼泪的。 顾霞儿四下看了看,也没说话,却还是强撑着将一盅燕窝都吃了下去。如今她“病”在床上,已经放下家事不管,然而待遇却比从前还好了不知多少倍。 为了让她好好养病,江庆善发了话,江兴龙已经被从这屋子里挪了出去,搬到另外的院子里去住了。江庆善另外打发了伶俐的丫头和媳妇来服侍她。 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几乎每天不间断地送过来,尤其是这补品,顾霞儿吃的发腻,却不能不吃。因为一旦她不吃,那么服侍她的这些丫头们就要遭殃。 江庆善每天还会亲自来看她,不论早晚,不避嫌疑。 别说是屋子里服侍的这些丫头们,就是外头服侍的,也都看出了几分风色。 顾霞儿每天锦衣玉食,江庆善吩咐人将她服侍的仿若贵妃一般,但是于顾霞儿自己而言,这些天仿佛是挣扎在地狱之中。 顾霞儿非常后悔,本来情况不至于这样糟糕的。 事情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顾老舅和江氏知道了真相。 她本来打算是要瞒着他们的。但是她“病”了,终究还是拦不住顾老舅和江氏来探病。江氏毕竟是生育了三个子女的妇人,还是她的亲娘,就看出了破绽。 她虽咬紧了牙冠,却终究敌不过江氏的一番翻查。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顾老舅和江氏就挖出了真相。 第一百八十四章 晚秋 顾老舅和江氏知道真相之后,当然不会放过江庆善。两个人找到江庆善大闹了一番,而最后的结果,是江庆善给了两人一大笔钱,同时还许了许多的愿。 顾老舅和江氏并没有将事情闹出去,但是顾霞儿知道,他们也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这些天,他们夫妻两个往这边跑的很勤,表面上说是来看自己的,但是实际上却是找江庆善。 这夫妻两个自以为抓住了江庆善的这个把柄,恨不得就此将整个江家都搬挪回顾家去。 她的爹娘,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她,而是能够利用她,从江家捞钱。 而江庆善给了钱,似乎就觉得跟她是过了明路,竟也不大避忌下人们,顾霞儿心中恨极了,但却无可奈何。 顾霞儿正垂头想着心思,就听见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有小丫头在门口禀报,说是老爷来了。 顾霞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江庆善又来看她了。她恨不得立刻就尖叫起来,她几乎无法忍受跟江庆善同处一室。 然而,顾霞儿却紧抿住了嘴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很多事情发生了,就再难以挽回。既然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还怕什么。江庆善对她怀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她不如就虚以委蛇。 纪二老爷交代她查的事情她还没有查出来。 等查出江庆善到底在跟什么神秘的人物来往,她就为纪二老爷立了大功。到时候,她自会有一番新天地。 “媳妇,今天可好了一些?”江庆善这个时候已经进了屋里,就往顾霞儿的床前走。 顾霞儿尽量压住心底的厌恶。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江庆善一眼。 顾霞儿的态度可以说是很冷淡,但是江庆善见了,心中却是一喜。顾霞儿此刻,比起以往见到他仿若仇人一般的态度,已经是好了很多。 女人都是心软且见识短浅的,搁不住人小意殷勤。何况他对顾霞儿用了这许多的工夫。眼看着顾霞儿渐渐对她软化。再多拿出些钱来买通了顾老舅和江氏,让着两个人劝劝顾霞儿,那么顾霞儿的身和心。也就全都是他的了。 江庆善心里打着如意的算盘,就试探着在顾霞儿的床边坐了下来。 顾霞儿似乎是往床里缩了缩,却并没说什么。 江庆善放心地坐下,握住了顾霞儿的一只手…… …… 纪府 纪晓棠歇了一夜。早上起来就觉得神清气爽。她刚收拾利落了,就见奶娘笑呵呵地抱了长生过来。 “小少爷早上一醒过来。就要找三姑娘哩。” 如今已经入秋,早晚天气有些凉。长生的身上抱着薄薄的小包被,就被奶娘怀中冲着纪晓棠伸出两只短短肥肥的小胳膊,意思是要纪晓棠抱。 纪晓棠忙起身将长生接在怀里。 “长生想姐姐了?”纪晓棠在长生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下。笑着问。 长生笑的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咧开嘴露出粉红的小牙床。他哦哦叫着,就将小脸蛋往纪晓棠的脸上贴。还撅起了小嘴巴,将口水都涂在了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也被长生给逗笑了。 带着长生玩了一会。还是绣儿提醒纪晓棠,该往纪二太太那里去请安了。 纪晓棠就又重新匀了脸,自己抱了长生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在,两人看见纪晓棠抱了长生来,自然都十分高兴。 “你去府城这些天,长生天天都要找你。找不到你就要哭,每次都要哄好久。”纪二太太埋怨道,语气中却都是欢喜。 “小叔考了举人回来,姐姐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里陪着长生。”纪晓棠就揉了揉长生肉滚滚的小屁股,笑着说道。 长生似乎就听懂了纪晓棠的话似的,咯咯地笑了起来。 几个人说了会话,就又都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老太太院中上房,纪老太太正跟纪三老爷说话,纪晓芸在一边陪坐。满屋子的人都面带笑容,只有纪晓芸一个似乎有些落落寡欢。 纪晓棠并没多说话,就带了长生往旁边的矮榻上坐了,一面听大家聊家常。 坐了一会,纪晓棠就察觉出异样来。 纪三老爷中举归来,顾老舅一家却毫无动静。这分明是个讨好纪老太太的大好机会,顾老舅怎么会放弃?而且,纪老太太言语中,竟也一句都不肯提顾老舅。 昨天因为回来的晚,虽然与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谈了许多,但还有些事她没来得及问。 纪晓棠正这么想着,就见纪晓芸慢慢地挪过来,在矮榻边上坐了。 长生认得纪晓芸,就哦、哦地招呼她。 纪晓芸敷衍地应了两声,伸出手来逗弄了长生两下,显然是有什么心事。 “姐,我们回来了,舅老太爷那边怎么没来人?”纪晓棠就问纪晓芸。 纪晓芸看了一眼纪晓棠,眼神中带着些哀怨,还有……谴责。 纪晓棠微微皱眉,很是不解。 “别在祖母跟前提他们。”纪晓芸看了看纪晓棠,就收回了视线,同时提醒了纪晓棠一句。 “为什么?”纪晓棠就问。 “还能为什么,他们惹祖母生气了呗。你不要问,这些事不该你知道。”纪晓芸漫不经心地答道,这个时候就颇有些长姐的架势,仿佛纪晓棠是小孩子,而她已经是个大人了。 “祖母从来不会长久地跟舅老太爷生气,肯定不是因为长生了。”纪晓棠就道。 “是别的事,你别打听了。”纪晓芸不耐烦道。 “姐,你肯定也不知道吧,要不然怎么不说。”纪晓棠故意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还不是因为顾霞儿……”纪晓芸最受不得激,立刻就说道。然而将话说出口,她随即就觉察说走了嘴。 纪晓芸恨恨地瞪了纪晓棠一眼。 “你还有心思管这些?你是没有心的!” 纪晓棠就发现,纪晓芸果然是在谴责她。 “我怎么没有心了?”纪晓棠问。 “你怎么不问问怀瑾?”纪晓芸冲口说道,这话一说出口,似乎就冲破了某种顾忌,“怀瑾落榜了。你知不知道。你还有心思高兴成这样!” 与前世的经历一样,谢怀瑾这一次乡试出师不利,并没有考中举人。谢怀瑾还没回到清远。但是消息已经先捎了回来。这消息自然没有扩散,如今除了谢家自己,就只有纪家人知道。 纪晓棠也知道了,昨天纪二太太就告诉了她。 对于谢怀瑾的落榜。纪晓棠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根本谈不上高兴或者不高兴。 可是。纪晓芸因为这个谴责她,就太奇怪了。 “姐,小叔中了举人,难道我不该高兴?”纪晓棠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视纪晓芸,“你看样子是不高兴,因为小叔中举。还是因为怀瑾哥哥落榜?” 不管是哪一种,纪晓芸都没有理由这样不高兴。 纪晓芸就被纪晓棠给问住了。一下子满脸通红。 长生在纪晓棠怀中,一双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小孩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但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纪晓芸说不出话来,就腾地站起身,红着脸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姐妹俩说话都压低了声音,纪老太太那边并没注意她们说的是什么,这个时候,就被纪晓芸的举动都给惊动了。 “怎么了,”纪老太太暂时放下跟纪三老爷的话,就看过来问纪晓棠,“你们姐俩说什么了,晓芸怎么气成那样?” “并没说什么。”纪晓棠本能地知道,不能说实话,尤其不能提谢怀瑾,“不知道怎么说起了舅老太爷,姐就走了。” 纪晓棠这么说着,就打量纪老太太的脸色 纪老太太脸色微变。 “没事提他做什么?这都是我的冤孽。谁也不许再我跟前提他!” 纪老太太生气了。 纪晓棠忙就起身,顺从地应了。 纪老太太心里窝着火,然而这把火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对着纪晓棠发,她只能自己忍下,然而心情却是彻底地坏了。纪老太太怏怏地靠在引枕上,也不愿意说话了。 众人只得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纪二老爷就看了一眼纪晓棠,却也没说什么。 纪晓棠很快就知道了纪老太太不高兴的缘故。 原来纪老太太恍惚知道了顾霞儿的事,这还不算,她还知道了顾老舅和江氏之后的举动。顾老舅和江氏将顾霞儿的事当做江庆善的把柄,向江庆善勒索钱财。 而且,这两个人还打算干脆就将顾霞儿卖给江庆善。 在纪老太太看来,这根本就是没骨气、没羞耻的行径。纪老太太还曾经特意将顾老舅叫到家中训斥,然而顾老舅嘴上应承的好,却依然故我,根本就不知道悔改。 纪老太太对顾老舅是冷了心。 “祖母就这一个兄弟,历来疼的跟心肝宝贝一样。就是一时冷了心,慢慢也会缓过来。”纪晓棠很理智地分析道。 这也就是为什么顾老舅并不真的害怕纪老太太的缘故。 纪老太太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归根结底,还是觉得丢了脸。 “你今天非调皮要提起来,以后再不许了。”纪二太太就告诉纪晓棠,“你祖母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 纪晓棠就笑着点头,保证以后再不主动提起。 纪老太太的脾气她当然知道,顾老舅给她丢了脸,她就越发要跟纪二太太比较,就越发见不得穆洪一家子的好。这还是她先前因为长生的事情理亏,不然肯定要借题发挥,寻纪二太太的不是,不许穆家人登门。 很没有道理的一件事,然而纪老太太绝对做得出。 “爹爹,祖母管不了,咱们管不管?”纪晓棠问纪二老爷。 “你祖母都管不了,咱们如何管?”纪二老爷放下手中的书卷,“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要自寻死路,神仙也拦不住。” 纪晓棠立刻就明白了。 确实没人能拦住顾老舅,因为顾老舅的眼睛里,只有白花花的银子。 长生的事情,实在是触动了纪二老爷的底线。 …… 八月底,谢怀瑾终于回来了。 因为知道谢怀瑾落榜,只怕心情不好,纪二老爷并不等谢家人上门,就带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往县衙后衙来,说是拜访谢知县,其实是来看望谢怀瑾。 看到谢怀瑾的第一眼,纪晓棠就发觉,谢怀瑾瘦了。 谢怀瑾虽算不得极有资质的读书人,然而自小读书、应试,却也堪称是一帆风顺的。这次的乡试,谢怀瑾自身期望极高,落榜之后也就越发的失落。 纪二老爷少不得劝解、勉励了谢怀瑾一番。 “你才多大,这次本来也是说去历练历练,结果并不重要。你若是有别的想法,可就是想差了。”纪二老爷还给谢怀瑾讲了一个故事,说的前朝的某位大儒,也是少年成名,然而也在乡试中落榜。 这位大儒乡试落榜却并不是因为才学不够,而是因为考官故意将他压了下来。而考官这样做,却是出于善意,怕这位大儒少年意气,虽一时成名,然而却经不住琢磨,终究难成大器。 “玉不琢不成器,少年时经历些坎坷,反而是好事。从今以后,当更加戒骄戒躁,踏踏实实地用工夫、做学问。”纪二太太言语谆谆,真是将谢怀瑾当做了自家子弟般的教导。 等谢怀瑾得了机会能单独跟纪晓棠说话,他就有些不好意思。 “晓棠,被你说中了。” “我说中了什么?”纪晓棠并没有安慰谢怀瑾,“说的仿佛是我咒你考不中似的。” 纪晓棠这样,谢怀瑾哪里还有心思犹豫伤感,忙就给纪晓棠赔礼,说他不是那个意思,是一时不慎说错了话。 谢怀瑾急出满头的汗,做好做歹,纪晓棠才被他哄好了。 “怀瑾哥哥,不过是一次不中,可当的了什么。你就这样,不只是谢伯伯和伯娘要为你忧心,就是我娘和爹爹瞧了,也要认为你没有担待,还是个孩子。”纪晓棠见谢怀瑾不再钻牛角尖了,这才劝他道。 “是我一时想差了。晓棠,我知错就改,再不会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父亲 谢怀瑾的情绪明显好转,纪晓棠这才放了心。一家三口并没有在谢家用饭,就返回了纪府。 等送走了纪二老爷一行人,谢知县和谢怀瑾就都到谢夫人的房中坐了。 谢夫人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谢怀瑾落榜而受到什么影响,方才跟纪二太太一番长谈,谢夫人此刻脸上表情全是欢喜。 谢夫人也看出谢怀瑾已经不像刚回来的时候那样沮丧了。 “我说什么来着,你纪叔叔和婶子绝不会因为这个就嫌弃了你。晓棠也不是那样目光短浅,贪幕虚荣的孩子。”谢夫人就笑着对谢怀瑾道。 谢怀瑾有些欢喜,也有些忸怩。 “我知道。娘,我并不是担心这些,我就是自己心里不好受。”谢怀瑾对纪二太太道。他想更加配的上纪晓棠,给纪晓棠更好的。如果他是个举人去纪家提亲,是给纪家和纪晓棠长脸面的事。 “爹,娘,那……那提亲的事?”谢怀瑾虽然忸怩,但在这件事上却并不含糊。 “你是想让我们就去跟你纪叔叔和婶子提亲?”谢夫人当然知道谢怀瑾的意思,却还是故意问道。 谢怀瑾就点头,一面从眼帘底下看谢知县。 谢夫人这里什么都好说,只要他好好央求央求,就没有不答应他的。谢怀瑾唯一担心的,是他的父亲谢知县。 谢知县手里端着茶盅,默然不语。 “娘……”谢怀瑾忙央求地看向谢夫人。 在这件事上,谢夫人和谢怀瑾的心思是一样的,娘两个都恨不得早早地将纪晓棠娶进门来。 谢夫人故意咳嗽了两声,谢知县果然就抬起头来。目光看向了谢夫人。 “老爷,你看怎么样?两个孩子虽然年纪还不算大,早些将亲事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好。怀瑾从此也能安了心,更加好好读书。”谢夫人柔声对谢知县道。 “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你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就想要娶你晓棠妹子!你去参加乡试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现在还提出来,你自己可羞不羞!”谢知县沉声道。 谢怀瑾就垂下了头。 谢夫人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就挑了眉。 “怀瑾自己心里已经不好受,你怎么还这般说他!本来他这次去,就是去历练的,他纪叔叔也是这般说的。怀瑾并不是不肯上进。你要督促他,也不是这般督促法。好好的孩子。被你这样数落,只怕从此都没了心气儿了!” 谢夫人是爽朗的性子,且这些年跟谢知县夫妻两个举案齐眉,谢知县对谢夫人可以说是又爱又敬。所以今天这种情形,谢夫人就敢这般数落谢知县。 谢知县被夫人数落了,不怒反笑。 “你又笑什么?”谢夫人又挑眉。 “我方才不过是……咳咳。夫人说的都对,是为夫的不是了。”谢知县笑着跟谢夫人赔礼。 谢夫人觉得谢知县今天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多想,就问向纪府求亲这件事,谢知县有什么想法。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谢知县微微笑了笑,“晓棠那孩子,是无般不好。我也想早点为怀瑾定下这门亲事,只是担心怀瑾没出息,糟蹋了晓棠那孩子。” “爹,我肯定会努力读书上进,不会辜负了爹娘的期望,不会辜负了晓棠。”谢怀瑾就从谢知县的话中听出希望来,忙就起身道。 “你在这个上头倒是机灵。”谢知县瞅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淡淡地说道。 谢怀瑾就又被说的有些讪讪的,然而脸上依旧难掩喜色。 “方才跟文敏兄说话,我见他并没有嫌弃怀瑾只是个秀才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就去提亲吧。”谢知县又在儿子身上看了两眼,这才转回头来,对谢夫人说道。 谢夫人和谢怀瑾都欢喜了起来。 “那咱们就挑个好日子去提亲!”谢夫人就道。 “好好准备,切不可怠慢了。”谢知县点头。 将一应准备的事情交代给了谢夫人去料理,谢知县就从谢夫人的屋子里出来,径直到前面的书房坐了。 “文敏兄啊,我们就要做儿女亲家了,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谢知县坐在椅子上,思量了良久,嘴角露出笑意来,低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纪家三兄弟,本来家业自然应该是纪大老爷承继的。但是因为种种缘故,纪大老爷几乎事实上脱出了纪家,到后来纪老太爷最为倚重的,竟是纪二老爷。 如无意外,纪家这诺大的家业,最后也是纪二老爷来继承。 而纪晓棠历来是纪二老爷的掌上明珠。纪二老爷几乎是将纪晓棠当做儿子养大的。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纪晓棠之后,十几年都再未生育,谢知县甚至暗暗地想过,纪二老爷会不会让纪晓棠作为继承人。 这样的事,在当今可以说是匪夷所思,但以谢知县对纪二老爷的了解,纪二老爷是做的出来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的。 即便表面上纪二老爷不会招赘,但是纪家重要的东西,纪二老爷一定会传给纪晓棠。 可是,纪二老爷有了儿子,事情应该就不一样了。但是据他的观察,却并非如此。长生要长大,还要十几年的工夫。而纪二老爷对纪晓棠的宠爱和看重,却丝毫没有因为长生的降生而减弱。 恰恰相反,纪晓棠在纪家在纪二老爷心头的重量,似乎还增加了。 长生还太小,根本不知道性情如何。就算是他长大了,会长成什么样也很难说。 而且,谁能保证长生就会长大。 …… 秋风渐凉,但还不到真正冷的时候,一年四季,纪晓棠最喜欢这个时节。 每天早上。她都会早早的起来,伴随着东升的旭日,到如意园中散步。这个时候,下人们还没有完成园子里的打算,满地都是金黄到火红的落叶。 纪晓棠喜欢感受这个时候的凉,还有踩着落叶的感觉。 有的时候,纪晓棠还会将长生带出来。让长生穿了厚厚鞋子的脚也往落叶上踩一踩。长生这个时候还完全不会走。但每次也都玩的十分高兴,跟着纪晓棠咯咯笑个不停。 长生大了些,在屋子里就呆不住。总喜欢到外面玩。纪二太太总说都是纪晓棠的错,是纪晓棠带长生出去的多了,将小长生给带野了。 纪晓棠只是笑,纪二太太当然也不是真的责备纪晓棠。 这天歇过晌。纪晓棠见天气好,就又带了长生出来。在如意园中玩了半晌,又往藏书阁中坐了一会,才回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 纪二太太坐在榻上,手里拿着针线。神情却在发呆。 “娘,怎么了?”纪晓棠悄悄走上去,就让长生拿小手去摸纪二太太的脸。 “回来了!”纪二太太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就将长生接住抱在了怀里。 长生在外面玩高兴了,在纪二太太怀中也不老实。一窜一窜的,很是欢实。 “别看这小胳膊小腿的,长生正经挺有劲儿。”纪二太太就笑道。 长生是越长越结实,样子也越发的可爱。 纪二太太逗了一会长生,眼神就往纪晓棠身上瞟。 纪晓棠立刻就知道,纪二太太有心事。 “娘,出了什么事,还不能告诉我吗?”纪晓棠就在纪二太太身边坐了。 “你谢伯伯和伯娘要来提亲了。”纪二太太终究还是告诉了纪晓棠。 纪晓棠一下子就沉默了。她想起了前世,虽然那个时候两家也早就她和谢怀瑾的亲事有了默契,但是谢家却至始至终,并没有真正上门提亲。 谢家这样做,是有充分的缘故的,因为谢怀瑾没能考中举人。谢家传达过来的意思,是要等谢怀瑾下次参加乡试,考中了举人,再风风光光地上门提亲。 然而,她和谢怀瑾都没能等到那个时候。 在所谓的下一次乡试之前,谢怀瑾就死了,而纪家也破落下来。 这一回,谢怀瑾乡试依旧落榜,但是谢家却要上门提亲。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 纪晓棠非常想知道。 “是你谢伯伯亲口跟你爹爹透露的意思,说这两天就是好日子,要上门来。”纪晓棠不说话,纪二太太已经自己径自地说了下去。 纪二太太只是将消息告诉给纪晓棠,根本就没有问纪晓棠的意见,在纪二太太看来,这根本就是不需要问的。 纪晓棠也没说什么,就跟纪二太太告辞,从屋子里出来,往如意园中坐了。 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只是还没等纪晓棠开始沉下心来思考,纪二老爷就来了。 “晓棠,你跟我到藏书阁中说话。” 纪晓棠跟着纪二老爷到了藏书阁,纪二老爷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才跟纪晓棠说话。 “谢家要来提亲的事情,你娘跟你说了吧。”纪二老爷开口就道。 “是的。”纪晓棠点头。 “嗯。”纪二老爷点点头,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此刻正微微垂头,纪二老爷从书案后面,只能看见纪晓棠的发顶。纪二老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答应你谢伯伯之前,我也有些犹豫。但是仔细想想,我还是点了头。”纪二老爷语气和缓,“你谢伯伯是做了几件可疑的事情,不过最后证明,他心里还是向着我们的。” 以江庆善求买官的事情来说,虽然纪二老爷疑心谢知县先向江庆善透露了消息,但是后来他保举谢贵等人,谢知县都是一口应承,一应文书等事也办的极为利落。 至于其他的疑点,也都仅仅是疑点。 毕竟,谢知县不可能每件事情、每句话都尽如纪家人的意。 纪二老爷考虑谢知县的为人,以及两人这些年的相交,决定还是信任谢知县。 “在家里,你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可是这女子嫁了人,很多事情往往身不由己。你和怀瑾自幼一起长大,这个情分最为难的。你谢家伯娘也是真正喜欢、心疼你……” 纪二老爷同意谢家上门提亲,主要看的还是谢怀瑾本人,以及谢夫人这位纪晓棠的未来婆婆。 纪二老爷从自己的婚姻生活中得出的经验,女人在婆家生活的如意与否,与她的婆婆休戚相关。而且,谢夫人在谢家的后宅,是能做的了丈夫的主的。 综上所述,纪二老爷认为,纪晓棠嫁进谢家,幸福生活很有保障。 至于谢知县,纪二老爷对他虽然仍旧有些疑虑,但却并不打算跟纪晓棠说。纪晓棠以后嫁入谢家,后宅的事情他不大能够插上手,但是谢知县方面,他能做的事情却很多。 这又是吸取了他自己婚姻生活的经验所得出的真知灼见。 纪二老爷为女儿考虑的很周详,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而这桩亲事,也就算是很完满了。 纪晓棠默默听着纪二老爷给她做的种种打算,嘴角不由得慢慢翘了起来。说实话,纪二老爷这个时候有些絮叨,与他平时的为人,以及他的年纪都不相符,然而纪晓棠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怪异,只觉得很暖心。 纪二老爷说完了谢家的婚事,见纪晓棠虽没说话,脸上却带着笑,心里就松快了许多。 “晓棠,这里有几封信,你看一看。”纪二老爷说着话,就取出几封信来递给纪晓棠。 几封信都已经开封,是纪二老爷看过的,日期也都在这几天刚刚收到的,其中一封,还是纪大老爷处写来的。 纪晓棠也没多问,就将几封信都很快地看完了。 “阿佑……是威武侯府的小侯爷?”纪晓棠轻轻地放下信,抬眼看着纪二老爷问道。 纪二老爷关注着纪晓棠的表情变化,缓缓地点了头。 “这些信你都看了,祁千户,就是威武侯府的祁佑年,这是不会错的了。” “爹爹是因为那张弓起的疑心,才写信去向大伯父和几位叔叔、伯伯询问的,是不是?”纪晓棠问。 “是。”纪二老爷并不否认。 “我应该想到的,同名同姓,又是那样的人物。可我竟没往这上头想……”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就是对面的纪二老爷也看不清她此刻的眼神。 第一百八十六章 端倪 而纪晓棠的语气,却依旧是镇定且平淡的。 “这并不怪你,一叶障目。”纪二老爷就道,“而且,就是我,也万万料不到这位小侯爷会在任安军中。” 大秦疆域辽阔,任安只是一个小地方,并没有祁佑年这样的人的用武之地。威武侯府的小侯爷就算是要历练,也该是去北疆,或者南面倭寇猖獗的地方。 小侯爷来任安肯定不是为了偏安一隅。那么任安府有什么是值得小侯爷来驻守的?! “阿佑才是威武侯府的小侯爷,那么先前的那位自称姓韩的贵人,又是哪一位?”纪晓棠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对于这位韩姓贵人的身份,纪二老爷也尚未判断清楚。 父女两人又谈了一会,纪晓棠就离开了藏书阁。 纪二老爷看着纪晓棠的背影,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只是让纪晓棠明白祁佑年的身份,其他的话一句都没有说。 有些事情,还是要纪晓棠自己拿定了主意。 纪晓棠离开了藏书阁,在如意园中略做徘徊,就往倚霞居中来找程嬷嬷。 程嬷嬷见纪晓棠来了,就忙让座,又有小丫头端了茶果送上来。 纪晓棠这几个月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纪晓芸并没有耐心跟着程嬷嬷学什么。所以程嬷嬷这个教养嬷嬷,如今倒是不管教导纪家的两位姑娘,而是主要帮着纪二太太料理家事。 除了帮着纪二太太料理家事之外,程嬷嬷并不管其他的事。然而程嬷嬷在纪家的地位,却是无人可以企及的。当初请了她来纪家,就与别人不同,这次在牡丹谋害长生的事情中。程嬷嬷可以说是立了大功,纪二太太真是恨不得将程嬷嬷给供起来。 程嬷嬷如今的待遇,就是比起京城那些高门大户中的供奉嬷嬷们,也是丝毫不差。 纪二太太专门安排了丫头媳妇服侍程嬷嬷,程嬷嬷在倚霞居中几乎自成一国,日子过的相当舒适、自在。 纪晓棠和程嬷嬷先是闲聊了几句家常。程嬷嬷是有心的人,就看出纪晓棠找她并非是闲谈。然而她也并不主动询问。只等纪晓棠先开口。 程嬷嬷稳当。纪晓棠也不见着急,聊了一会,才聊到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当时还有一位贵客在谢伯伯府中。嬷嬷想来也是见过的。”纪晓棠抿了一口香茶,缓缓地问道。 程嬷嬷略做沉吟,就点了头。 “晓棠这样问起,我想起来了。似乎是迎面碰见过一回。”程嬷嬷语气也淡淡的。 纪晓棠暗暗点了点头,程嬷嬷没有直截了当的否认。就说明她已经有了取舍,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再拐弯抹角。 “嬷嬷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是谁?”纪晓棠问程嬷嬷。 “我虽在京中多年。可都是在深宫之中,陪伴的又是贵太妃娘娘,京中的贵人。我认识的实在有限。”程嬷嬷说的字斟句酌,“当时在县衙。只是劈面瞧见了一眼,认的并不真切。……看着确是面善,只是那位贵人似乎并不愿意与我相认,我也不好多看。” “多谢嬷嬷。”纪晓棠立刻说道。 “谢我什么,”程嬷嬷笑了笑,“晓棠问我那位贵人是谁,我又没能帮的了晓棠。晓棠不怨我,就很好了。” 纪晓棠微微一笑,随即起身告辞出来。 “爹爹,那位韩姓贵人是谁,我已经知道了。这次绝不会错。”纪晓棠找到纪二老爷,告诉纪二老爷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纪二老爷就问,纪晓棠刚离开了没多久,怎么就解决了这个难题。 “是程嬷嬷告诉我的。”纪晓棠就道。 “哦?” 纪晓棠就附在纪二老爷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原来是他!”纪二老爷恍然道,“怪不得,怪不得他要说他姓韩了。” “爹爹,这样的两个人,一个来任安暗访,一个就驻在任安。难道,任安有宝?”纪晓棠问纪二老爷。 “世事无常,天心难测。”纪二老爷站起身,背对纪晓棠,幽幽地说道。 …… 转天,纪晓棠正在纪二太太的屋中,帮着纪二太太挑选尺头,又是时候要做过冬的衣裳了。 “这块大红的,正好够给你和你姐姐一人做一件长身褙子,可以过年的时候穿。”纪二太太挑出一个花样精巧的尺头来,在纪晓棠的身上比量。 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兴冲冲进来禀报。 纪府门外来了客人。 “是府城的祁千户祁大人上门来拜会二老爷,说是亲家老太爷老太太捎了不少东西来。” 听说祁佑年来了,纪晓棠不由得吃惊地抬起头。 “祁大人现在在哪?”纪二太太很是高兴,就忙问道。 “祁大人正在前面书房,跟二老爷和三老爷说话。”小丫头忙就回禀道。 纪二太太忙就吩咐下去,要厨房准备上等的席面,又让管事媳妇安排往前面书房送新出炉的精致点心和各样新鲜的果子。 “怎地他舅舅们这次都没来?”纪二太太又说道。 来传话的小丫头倒是很精灵,就告诉纪二太太,据说祁佑年这次来清远是有公事,至于穆洪父子三个,应该也是有另外的公事,所以没有一起来。 纪二太太点了点头,就想着要打发人去前边说,他要见见祁佑年。 还没等纪二太太吩咐下去,外面就又有人来禀报,说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带着祁佑年到后院来了。 祁佑年既然替穆家捎带东西过来,同时必定也会捎带些话,那自然是要跟纪二太太见上一见的。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马上就到,她想了想,就找了个借口,从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出来。心中微微有些烦闷,纪晓棠信步就走进如意园,在荷花池边的凉亭里坐了。 荷花早就开过了,如今池中只余残荷。池水清澈,可以看见各色锦鲤在水中嬉戏。 纪晓棠就拿了个馒头,一点点地撕碎了,逗着池中的锦鲤的玩耍。 “晓棠,让我好找,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一会的工夫,纪三老爷就来了,他远远地看见纪晓棠,就笑着招呼道。 纪晓棠没抬头。 纪三老爷走近了,就微微一愣。 “晓棠,阿佑来了,正在你娘屋子里,怎么你不知道?”纪三老爷问纪晓棠。 “哦。”纪晓棠就哦了一声,看着有些懒懒的。 纪三老爷越发奇怪,纪晓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在听到了祁佑年到来的消息之后。 “晓棠,怎么了?”纪三老爷就问。 纪晓棠这个时候才抬起头,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怎么身子不舒服吗?”纪三老爷关切地问。 纪晓棠摇摇头,说自己很好。 “阿佑来了,还问起你。你不去见一见?”纪三老爷就试探着问,“阿佑很想见你。” 方才纪三老爷陪着祁佑年到了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祁佑年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然而一双眼睛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纪三老爷颇知道祁佑年的心事,当然知道他找的是谁,就假装不知道,只在心里头偷笑。 后来,祁佑年竟开口问起纪晓棠来。 纪三老爷不由得有些佩服祁佑年的厚脸皮,同时对祁佑年起了一点同情兼赞赏的心思,就自动出来找纪晓棠。 祁佑年想见纪晓棠,纪晓棠也应该是想见祁佑年的。 “他来清远做什么呢?”纪晓棠似乎没听见纪三老爷的话,只是问道。 “他是带了一队人马来公干的,就住在县衙,说是要住上两三天。一到清远,在衙门那边打了招呼,就往咱们家来了。……就是捎东西,打发人送来也就是了,这么风尘仆仆地过来,也是他的一片心。” 纪三老爷意有所指,他相信纪晓棠也明白。 纪晓棠是明白的,但是心里头却矛盾极了。 纪三老爷说了半天,纪晓棠只是在凉亭中坐着不动,是不打算去见祁佑年的样子。纪三老爷暗自着急,又拿自己的侄女没法子,干脆起身走了。 纪晓棠继续撕碎了馒头逗池中的锦鲤,似乎玩的非常开心。 纪三老爷走了一会,竟又回来,这一次,他的身边还带了一个人。 “……如今这园中又是另外一派风光了,哈哈。”纪三老爷笑着给祁佑年指点园中的景致,然后似乎突然看见了纪晓棠,“哎呦,那不是晓棠,我说她去哪里玩了,原来在这。” 这么说着话,纪三老爷就带祁佑年走了过来。 纪晓棠只得起身,与祁佑年相互见礼。 “晓棠。”祁佑年笑着招呼,眼神中除了喜悦,还带了一丝遮掩的小心,他在偷偷打量纪晓棠。 “祁大人。”纪晓棠笑着道。 祁佑年的眼睛迅速地眯了眯。 纪三老爷也立刻觉察到了不对头。 纪晓棠这个称呼太生疏了。纪晓棠和祁佑年从相识到熟悉,纪三老爷都在旁边。他看得出,这两个人就是一见如故,仿佛前生就相识了一般,纪晓棠一直叫祁佑年做阿佑的,直到上次分别的时候都是如此。 那之后,两人也没再见面,祁佑年是哪里惹到了纪晓棠? 第一百八十七章 横生枝节 祁佑年微微低头,一面暗暗给纪三老爷使眼色。 纪三老爷会意,略一犹豫,还是打了个哈哈,就往外走。纪三老爷自己走了不说,还挥手要将几个凉亭里服侍的丫头都打发出去。 这几个都是纪晓棠贴身服侍的,忙都看纪晓棠。 纪晓棠迟疑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锦儿和绣儿就带着几个小丫头退了出去,将小丫头们远远地打发了,锦儿和绣儿两个却都守在凉亭台阶上。 打发了丫头们下去,纪晓棠就在亭子中坐了。她并不去看祁佑年,依旧只看池中的锦鲤。 祁佑年左右瞧瞧,犹豫了一下,还是挨到纪晓棠的身边坐了。他不愿意坐的离纪晓棠太远,但一时也不敢靠纪晓棠太近。 纪三老爷不明白为什么纪晓棠会突然对祁佑年疏远,但是祁佑年自己却是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纪晓棠肯定是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纪二老爷上次就已经对他的身份起疑,纪二老爷不会就放着不管。这段时间,完全足够纪二老爷查出他的身份。 想到这里,祁佑年其实有些后悔。 如果上一次在螺女庙的时候,他就对纪晓棠坦白了身份,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被动了。他是为什么没有当时就向纪晓棠坦白呢? 是认为两个人相识、相知,都与两人的身份背景无关。他是威武侯府的小侯爷,或者仅仅是任安府卫所的一名百户,都不会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祁佑年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晓棠,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祁佑年坐下之后,立刻就说道。 纪晓棠的目光慢慢地从池水上收回来,落在了祁佑年的脸上。 “我来任安府卫所,确实是用了一个普通军户的身份。之后的一切,侯府也都没有插手。我在任安,就只是你看的这个我,与威武侯府没有任何关系。”祁佑年继续说道。 纪晓棠看着祁佑年。她知道祁佑年说的都是真话。祁佑年对她是真挚的。 因为纪晓棠不说话。祁佑年就觉得心里头发虚。 “我本来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我知道我不对,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晓棠,你不要生我的气。我绝不是有意要欺哄你。” “你是不是威武侯府的小侯爷。真的没关系吗?”纪晓棠幽幽地问。 祁佑年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他是坚信,他是否是威武侯府的小侯爷,都与他和纪晓棠之间的感情没有关系。但也仅仅是如此。 他要跟纪晓棠结成百年之好,那就必定绕不过侯府。 “晓棠。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祁佑年急忙说道。侯府那一头,他自然会想法子去应对。他相信假以时日,侯府总会同意让他娶纪晓棠的。 纪晓棠年纪尚小,几年之后,他取得了侯府的同意。正好风风光光地娶纪晓棠进门。 纪晓棠垂下眼帘,祁佑年此刻说的是假话就好了,如果她不相信祁佑年就好了。 可事实上。她相信祁佑年。 “纪家虽身居乡野,朝堂上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威武侯府世代与皇家联姻。你是小侯爷。那这就是你推脱不了的责任。阿佑,虽然我还没听说你定了亲事。但是你我都知道,你……你是要尚公主的。” “而我,我们纪家的女孩子,从来不与高门结亲。” 纪晓棠这样说,祁佑年就有些慌了。他怕纪晓棠误解他,那样对纪晓棠的伤害就太深了。 “晓棠,不是这样。”祁佑年情急之下,就往纪晓棠身边挪了挪,一把抓住了纪晓棠的手。 纪晓棠并没有立刻挣脱,她只是看着祁佑年。 “威武侯府是世代与皇家联姻,但那是以前,以后却也不一定。而且,就算是要联姻,也并不是非我不可。我不愿意,就是父亲和母亲也不能强迫我做什么。晓棠,遇见你之前,这件事对我来说无可无不可。可现在有了你,就不一样了。我想娶的人只有你,绝不会去尚什么公主。” “还有你说纪家的女孩子从来不与高门结亲,这也未必。我打听的很清楚,纪家家训,男子也不可娶高门之女的。可是,现成的例子,你大伯父,他娶的就是高门之女。既然已经有了先例,到你这里,就越发的好说了。” 原来祁佑年不仅想好了他那一方的事情,还将纪家婚嫁的规矩都打听清楚了。 祁佑年是真的有为他们的感情在认真的计划未来。 “阿佑,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纪晓棠的声音有些悠远。如果纪家这边还好说,那么侯府那边却绝非易事。 如果真如祁佑年所说的,他必定要放弃很多。 就是纪家这边,纪大老爷因为意中人是高门之女,他几乎是等于是叛出了纪家。 “晓棠,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祁佑年更加用力地握了握纪晓棠的手。他绝不会屈服,而纪晓棠也并不是平常软弱的女子。只要他们两个人一条心,就谁也不能够分开他们。 “阿佑,我们都有各自的责任。”纪晓棠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然而祁佑年却紧紧攥住了不肯放。 “除了尚公主这一条,其他的责任都我会背负起来。晓棠,纪家既然不与高门结亲,你也就没有联姻的责任要背负,对不对?” 纪晓棠不点头,也不摇头。 她是没有联姻的责任要背负,但是她有别的责任。 这些责任之中,就有……谢怀瑾。 是的,谢怀瑾是她的责任。 祁佑年说,如果没有遇到纪晓棠,那么尚公主与否。他都并不在意。而纪晓棠想,如果没有遇到祁佑年,那么她就不会认识到,在她心中,谢怀瑾是责任。 因为谢怀瑾一片深情,因为前世,谢怀瑾为她而死。 她舍不得祁佑年。她也并不惧怕前路的压力。但是,她不能够辜负谢怀瑾。而且,她还有家人。纪家前途未卜。无论如何不能被扯进这样的漩涡中。 纪晓棠慢慢地,却又坚定地从祁佑年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阿佑,我要告诉你一件喜事。这两天,谢家就要来我家提亲。我和怀瑾哥哥。就要定亲了。”纪晓棠站起身,面对池水而立。 秋风撩起她的鬓发。吹动她的裙角。 祁佑年的眼中,纪晓棠的身影越来越远,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而纪晓棠的话,一方面仿若洪钟在他耳边震响。一方面却又缥缈的很,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听清。 “晓棠,你说什么?”祁佑年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 纪晓棠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说话,她看了祁佑年一眼。就转身走出了凉亭。 纪晓棠已经离开了半晌,祁佑年还呆坐在凉亭内,就连纪三老爷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边,他都没有感觉到。 纪三老爷不用开口询问,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往祁佑年身边一坐,就开始叹气。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他对纪晓棠的了解,纪晓棠绝对选祁佑年不选谢怀瑾。就算谢怀瑾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样。在他看来,谢怀瑾是喜欢纪晓棠喜欢的不得了。然而纪晓棠对谢怀瑾,更多的是如兄妹一般的感情。 如果没有祁佑年出现也就罢了,可祁佑年出现了,而且出现的还正是时候。 就算是不谈感情,祁佑年也比谢怀瑾更加适合纪晓棠。 纪三老爷虽然辈分高,但年纪上也还是个少年。他想不明白,就也跟着惆怅起来。 祁佑年并未留在纪家用饭,推脱说有公务走了。 纪晓棠在自己的屋子里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难免有些异样,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怅然若失。 …… 谢知县和谢夫人果然挑了个好日子,带着谢怀瑾上门来了。 两家早就有了默契,且是通家之好,因此这次上门并不假媒人之手,想着先将亲事定下,其余三媒六证以后自然也少不了的。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接住了谢家三人,先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说了一会话,就一起去见纪老太太。 纪晓棠的亲事,虽然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做了主,还是要问一问纪老太太,让纪老太太点头,虽然这很大程度上来说,只是走一个形式。 因为要谈的是自己的亲事,纪晓棠今天就一直回避在自己的屋子里。 若是以往,她还不会这样完全回避。但是今天,纪晓棠总觉得有些懒懒的,她想自己安静地待一会。 纪晓棠虽不露面,但是自然有伶俐的小丫头往来给她打探消息。纪晓棠知道谢家人去见纪老太太,要将亲事最后落实,也就没说什么。 这门亲事,纪老太太也是早就知道的。 纪二老爷一行人到了纪老太太屋子里的时候,纪老太太显然是已经得到了消息。纪老太太脸上也带着喜色,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自然,而是有些夸张。 几个人因为心里都高兴,也知道纪老太太脾气历来孤拐,就都没有在意。 略说了几句闲话,纪二太太就夸了谢怀瑾几句,然后说到正题。 “……亲自上门来提亲,孩子们虽然还小,先将亲事定下来,也好慢慢的准备。因此还问老太太拿一个主意。”纪二太太就笑着道。 谢知县和谢夫人都点头附和,谢怀瑾在旁边红着脸,又是喜悦又是腼腆。 “哦,哦……”纪老太太立刻热情地接了话茬,“怀瑾这孩子我看着也是极好的,既然谢大人和谢夫人亲自来提亲,我怎么会不答应,晓芸比怀瑾略大了些,现在准备起来,正好来得及呢……”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立刻就变了脸色。 谢怀瑾还红着脸,没有反应过来。谢知县和谢夫人却都有些尴尬。 “这……”谢夫人就要开口,纠正纪老太太的口误。 然而,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比谢夫人更加了解纪老太太。纪老太太这绝不是口误,她或许可能误将晓棠说成晓芸,但是两个孩子的年纪不一样,这却是绝不会说错的。 纪老太太这是故意的。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立刻就起身,借口带着谢知县、谢夫人和谢怀瑾出来。纪三老爷一面忙就让人找了纪三老爷来,要纪三老爷陪着谢知县、谢夫人和谢怀瑾到客厅暂坐。 “老太太这两天精神不足,一会再请子谦兄过来说话。”纪二老爷就对谢知县道。 谢知县和谢夫人自然不会没眼色地追问,也就都含糊地应了,带着谢怀瑾跟纪三老爷走了。 暂时送走了谢知县一家人,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站在纪老太太的门前,两个人都知道,事情有些难办了。 “这是怎么了?”纪二太太就有些生气。 “我如何知道。”纪二老爷的心情也不可能好。 两个人低声交谈了一句,就又进了纪老太太的屋子。 纪老太太依旧端坐在炕上,脸上神情有些莫测。 见纪老太太是这样的神情,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更加明白,纪老太太方才那样,是故意且是预谋的。 “老太太,这好好的,你老人家是什么意思呢!”纪二老爷问纪老太太。 纪二太太不说话,只瞧着纪老太太。 “不要看我跟个仇人似的,都是我嫡亲的孙女,我还能有什么坏心。我这也是为了大家伙好!”纪老太太立刻先就敏感地觉察到了纪二太太的眼神,而且先发制人。 纪二太太气的说不出话来,只瞪了纪二老爷一眼,意思是让他把话跟纪老太太说清楚。 “知道老太太是为大家伙好,老太太可是觉得怀瑾那孩子有什么不好的?”纪二老爷耐着性子问纪老太太。 “怀瑾那孩子,我看着都还好。”纪老太太就道,一双手放在腿上,就握到了一起。这个动作,代表着她此刻心里也是紧张的。 就算是表面上说的多么理直气壮,但是心里头却不能一点儿不发虚。 但是,纪老太太却还是打算将事情做到底。 第一百八十八章 捣乱的不止一个 “怀瑾那孩子很好,不过跟晓棠并不合适,倒是跟晓芸合适。”纪老太太终于将话挑明,“谢大人他们既然上门来提亲,就将晓芸和怀瑾的亲事定下来,我这心愿也就了了一桩。” “老太太,谢家来为怀瑾提的是晓棠。”纪二老爷只得再次告诉纪老太太,“这件事我们以前虽未明说,老太太不是也知道的吗?现在突然提起晓芸,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孩子们好,可老太太这么做,如果被传说出去,晓芸和晓棠两个孩子以后还怎么做人,让谢家和其他人怎么想我们纪家。”纪二太太在旁边就忍不住了,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早已经气的红了眼圈。 “老太太也是经历过世事的人,这个道理应该懂得。方才……实在是……”纪二老爷给纪老太太行礼,“老太太,一会我们出去,只当是老太太精力不济,一时口误。好好的喜事,咱们就高高兴兴地把怀瑾和晓棠的亲事定下来……” “你们真当我是糊涂了,还是当我是在胡闹!”纪老太太的脸就红了,心情显然也有些激动。“我别的事一概不管,只有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你们只随了我这一件,以后再有什么事,不管你们怎样,我也绝不说一个不字。”纪老太太抬眼看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竟是带了些乞求的意味。 纪二老爷见纪老太太竟然这样固执,真是无奈极了。然而这件事,他又决不能就由着纪老太太胡闹。 “老太太,没有这样的道理。” 纪二老爷想了想,就觉得一时是没法说服纪老太太的。然而今天的事,势必要给谢家一个回复,不然就不成个体统了。 “老太太暂先歇着,等我们去把事情跟谢家定了,再回来服侍老太太。”纪二老爷这样说着,就要携了纪二太太出去。 “不准你们去。”纪老太太立刻就拉下了脸,“若是你们现在出了这道门。以后也不用再来了。我也不说要搬出去的话。我只让人将我这前后门砌了,从此你们过你们的,我带着晓芸过我们的。你们不必再管我们的死活!” “老太太你……”纵容是纪二老爷这样沉稳的人,也被纪老太太这一番话气的嘴唇发抖。 然而,他还不能就这样甩手不管,因为他知道。以纪老太太的脾气,是完全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的。 纪老太太不管不顾。他和纪家却丢不起这个人。 “老太太究竟是要怎么样?”纪二老爷重新走回到榻前,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了。 “我还能要怎么样,我难道还是为了我自己。”纪老太太见纪二老爷回来,一抹眼角。竟然就落了泪。 “我并不是要跟你们胡闹,我有我的道理。你们坐下,好好听我说说。”纪老太太眼角含泪。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纪二老爷就给纪二太太使了个眼色,纪二太太只得也在纪二老爷身边坐了。 “晓芸和晓棠都是我嫡亲的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晓棠机灵,心里嘴上都来得,不管将来嫁去了什么人家,我都不担心她会吃亏。可晓芸不一样……” 纪老太太泪汪汪地看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晓芸自幼在我身边长大,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你们做爹娘的,也能看明白。晓芸的心太善,没什么主意,身子骨又弱。嫁到别人家里,除非那人家千好万好,要不然,晓芸……只要想一想,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可巧,还有谢怀瑾。你们自来跟谢家好,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他们夫妻就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也绝不会亏待了晓芸,对晓芸凡事也有个担待。还有怀瑾那孩子,我暗暗地查看他,那孩子性子是好,温温和和的,以后也不能欺负晓芸。” “晓芸十三岁了,眼看着就得定亲。我满心地寻思,就只有谢家这门亲事,才是合适的,也让我放心。” “至于晓棠……,晓棠那孩子我虽然平常不怎么夸她,我也知道她的好。人品模样才学,样样都齐全的,还怕结不上好亲事?你们前头放出风去,后头媒人就能踏破门槛子。” “来给晓芸说亲的,十有八九看的是纪家的家事,晓棠就算是不靠纪家的家事,也能说上门好亲事,还是尽着你们挑拣。”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面相觑,纪老太太的话听着竟是很有道理,但是同时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老太太,你心疼晓芸,我们都知道。我们也心疼晓芸。可这件事……没有这个道理!”纪二老爷叹气道。 谢家上门求娶的是纪晓棠,而且这件事,两家人早就有了默契了。 “我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但我也想了,只要你们肯,就没有不成的。”纪老太太掰着手指,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讲道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孩子们都还小,都懂得什么,都是大人做主。” “谢家说到底,是要跟纪家结亲。晓芸和晓棠,也并没有差。”纪老太太咬着牙道。 纪老太太是讲理的态度,但是说的却又都是歪理。 “老太太尽管放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晓芸的事情我们怎么会不上心,定会尽心为晓芸寻一门可靠的亲事,让老太太放心。”纪二老爷就道。“这件事,却万万行不得,说出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别说谢家肯不肯的,咱们纪家不能办这样的事。” 纪二老爷觉得纪老太太不讲理,纪老太太却觉得纪二老爷太固执、不通情理。 “我跟你们说了这半晌,难道都是白说的!”既然讲理讲不通,纪老太太也恼了,立刻就竖起眉毛。瞪起了眼睛。 屋子里的气氛就僵持了起来。 最后,还是纪老太太一拍炕桌。 “二老爷,二太太,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们什么事。这件事,就当是我求你们。我、我给你们磕头!”纪老太太说着话,竟然爬起来,就要在炕上跪下去。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怎么能让纪老太太跪。两个人忙就上前。搀住了纪老太太。 “老太太,你这是何苦。”纪二老爷到此刻,满心都是无奈。“儿孙自有儿孙福。说到亲事。还得孩子们自己愿意。” 纪二老爷的言外之意,纪晓棠和谢怀瑾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而谢怀瑾与纪晓芸,只不过是相识罢了。 谢怀瑾属意纪晓棠。纪晓棠也喜欢谢怀瑾。谢怀瑾不会同意娶纪晓芸,纪晓芸难道就喜欢谢怀瑾吗?纪晓芸也知道。谢怀瑾和纪晓棠是一定会成亲的。 “晓芸当然愿意。”纪老太太急忙就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立刻就都愣住了,两个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都看着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方才一时心急脱口而出,这个时候也察觉到是失言了。 然而说出来的话。是无论如何收不回去的。 纪二老爷方才是无奈,现在就是气恼了。 “晓芸在哪里,老太太叫了她出来。我要问问她!”纪二老爷就道,因为气恼。语音都禁不住抬高了。 纪二太太就往旁边瞧了一眼,里屋的帘子微微动了动,显然那帘子后是藏了人。 “晓芸,你出来说话。”纪二太太就喊。 帘子后悄无声息。 纪老太太却急了,就拉住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似乎是怕这两个人一怒之下就闯到里屋去抓纪晓芸。 “不关晓芸的事,这件事都是我做的主。”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就镇定了下来。 “虽是老太太做主,这件事,还是要问过晓芸。老太太打发人将晓芸叫来,她若真的看上了谢怀瑾,我就成全了她。” “真的?”纪老太太先是一喜,然而细看纪二老爷的脸色,纪老太太就是一惊。 她对这亲生的儿子,总归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纪二老爷的样子虽淡淡的,却分明是气急了的样子。这个时候纪二老爷说的话,是不能信的。 真的将纪晓芸叫出来,让纪二老爷确定了纪晓芸对谢怀瑾生情,谁知道纪二老爷会如何处置纪晓芸! “你,那也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想拿她怎么样?”纪老太太就问。 “她明知道那是她妹子要定下的人,她、她怎么敢!是她撺掇了老太太来搅黄晓棠这门亲事,为她抢那谢怀瑾,是不是?老太太从不关心这件事,今天突然这样,必定是这个缘故!” “你……我……”纪老太太支吾着。 纪二老爷气急的话,却都说对了。 如果不是纪晓芸郁郁寡欢,她多次询问却什么都没问出来,无奈之下,她只得找了纪晓芸贴身服侍的两个大丫头来问了。 腊梅和丁香两个,腊梅就一问三不知,丁香一开始也不肯说,后来被她逼问的急了,才吐露了口风。 原来,纪晓芸是相中了谢怀瑾。 可纪家都知道,谢怀瑾是纪晓棠未来的夫婿,谢纪两家不过是在等两个人长大一些,就会正式定下亲事。 纪晓芸郁郁寡欢,正因为此。 纪老太太听了丁香的话,还不大相信,又叫了纪晓芸到跟前,这一次,纪晓芸终于哭着向她承认了心事。 纪老太太也跟着发了愁。 但是眼看着纪晓芸愁眉不展,日渐消瘦,纪老太太又心疼的不得了。她辗转反侧,就想出了方才她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讲述的那一番大道理。 本来纪老太太正打算要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提这件事,谢家就上门求亲来了。纪老太太知道事情不能再拖,就干脆做出方才那样的举动。 她这是想逼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为纪晓芸和谢怀瑾定亲。 至于这样的事如果传出去,对纪家以及纪晓棠姐妹都不好的事情,纪老太太也不是没有考虑到。但是她并不怎么担心,因为她相信,以谢家和纪二老爷的关系,谢家不会把这件事往外面宣扬。 而且,就算是有什么,只要能为纪晓芸定下了谢怀瑾,让纪晓芸如愿,了了她自己的一桩心事,那也都不算什么了。 “不关晓芸的事,都是我做主,你们要生气,要怎么样,尽管都冲着我来!”纪老太太最后依旧强撑着说道。 纪老太太的话音落地,还不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有所反应,就见一个小丫头从里屋冲了出来。 “不好了,不好了。”小丫头满脸的惊慌,冲出来,就跌翻在炕下,“二姑娘,二姑娘寻短见了!” “什么?”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惊跳了起来。 纪老太太更是啊了一声,双眼上翻,就向后仰倒。 屋子里立刻乱成一团。 …… “什么?”纪晓棠也被惊到了。 她避在自己的屋子里,小丫头碧儿时不时跑回来向她通报消息。一开始,碧儿并没有告诉纪晓棠纪老太太搅乱的事情,想着一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服了纪老太太,两家人将亲事定下来,她只告诉纪晓棠这个好消息就可以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超出了任何一个人的想象。 纪晓芸在纪老太太里屋的隔间里,将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自己拿了裙带上吊。之后,自然是被丫头们发现,解救了下来。 纪老太太听闻纪晓芸寻短见,当即就晕了过去,之后也醒转过来,就抱着纪晓芸哭。 纪老太太还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声言,若是纪晓芸有个三长两短,她就要跟了纪晓芸去。 老的小的都要寻死,这并没有让纪二老爷答应纪老太太的无理要求,但这也让他不得不将谢怀瑾和纪晓棠定亲的事情暂时拖后。 谢家那里,纪二老爷当然得有个交代,实话是不能说的,纪二老爷只说纪老太太认为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定亲的事情还是得缓上一缓。 谢家那里虽然吃惊,但应该知道纪二老爷有苦衷,很是通情达理地点了头。 “二太太让厨下安排酒席,还有、还有……”碧儿漆黑的眼珠就转了转。 “还有什么?”纪晓棠问。 “还有……祁大人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狠心 “他来做什么?”纪晓棠立刻问道。 “说是并没什么事,只是上次走的匆忙,这回特意上门拜访的。”碧儿就答道。 祁佑年知不知道今天谢家来提亲?祁佑年如今就带人住在县衙,谢知县一家往纪家来,他肯定不会不知道。 他这是来做什么,是嫌事情还不够热闹嘛?纪晓棠抬手扶额。 …… 祁佑年上门来拜访,可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都分不开身来见他。祁佑年并未因此而离去,反正他和纪三老爷熟,也认得谢知县。 纪晓棠听到的禀报,是祁佑年与谢知县、谢怀瑾相谈甚欢。 不能再回避下去了,纪晓棠想。 纪晓棠换了件妆花褙子,就带着丫头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很安静,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此刻纪老太太正带着纪晓芸坐在炕上。纪晓芸满面的委屈,纪老太太也很伤心的样子。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不在,两个人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客厅中陪着谢知县和谢夫人在说话。 见纪晓棠来了,纪老太太和纪晓芸的脸上就都有些不自在。 事情做都做了,难道这两个人以为可以跟她永不见面吗?纪晓棠心中想着,还是如常地跟纪老太太和纪晓芸见了礼。 之后,纪晓棠就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她倒是要听一听,这两个人对她有什么话说。 “晓棠,这件事,并不怪你姐姐。”纪老太太先开了口。“都是我的主意。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历来对你姐姐也有谦让。这门亲事,你让给你姐姐,我老婆子一辈子感念你,也是你们姐妹的情谊。” 纪老太太依旧是不肯私死心,还想要说服纪晓棠,竟又将跟纪二老爷、纪二太太说的那番道理。又跟纪晓棠说了一遍。 “祖母。有些事情可以让,有些事情却不一样。活生生的人,跟物件不能相提并论啊。”纪晓棠耐着性子听了。这才说道。 纪老太太当然明白,纪晓棠说的是谢怀瑾的感情。 “……这是你爹娘纵容你,否则,还不都是盲婚哑嫁。两个小孩子。一起相处的久了,感情也就慢慢的有了。”纪老太太就不以为然。“况且,怀瑾那孩子,并不是对你姐姐无意。” 纪晓棠微微睁大了眼睛。 纪老太太就低头瞧了一眼纪晓芸,纪晓芸这个时候缓缓从纪老太太怀中抬起头来。脸上神情竟有些得意。 “祖母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就问。 “你们小孩子家的事情,我不想多说。”纪老太太就道,“我这么大年纪了。总不会在这个上头平白编排。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纪老太太方才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前并没有说这样的话,那是因为一片护着纪晓芸的心。此刻在纪晓棠面前。她就没了那些顾忌,这样说起来,却是为了让纪晓棠淡了对谢怀瑾的心。 然而,纪晓棠却不是容易就被人说动的。 “祖母自然不会平白编排,不过别人可就未必了。”纪晓棠说着话,意有所指地看纪晓芸。 “你是说我骗了祖母?我没有。”纪晓芸立刻就搭了话,“你不信,你去问问怀瑾,他是不是收了我的东西。” 纪老太太就叹了一口气。 纪晓棠的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丝毫不肯显露出来。 “这么说起来,怀瑾哥哥还曾送了土仪给姐姐。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能当的什么。”纪晓棠淡淡地道。 纪晓棠越是显得不当回事,纪晓芸就越不能够忍受。 “那可不是什么礼尚往来……”纪晓芸想着纪老太太是什么都知道了,且心里还向着她,当下也不避忌,竟将与谢怀瑾私下相见的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说完了,纪晓芸就有些得意地看着纪晓棠。 “原来是这个,我还当是什么呢。”纪晓棠就笑了,“怀瑾哥哥当天就告诉了我,还说要将那砚台交给我处置。是我没当做一回事,让他尽管拿回去,只是不可拿出来使用。” 纪晓芸立刻就信了,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睛里顷刻之间就蓄满了泪水。 纪晓棠却并不心软,长痛不如短痛。像纪老太太那样纵着纪晓芸,才是真正的在害纪晓芸。 “怀瑾哥哥,自然是听我的。”纪晓棠又是一笑,轻轻地说道。 纪晓棠言笑晏晏,然而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在纪晓芸看来,却都仿佛是刀子一般,直戳她的心。 纪晓芸就哭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 “不信,我们一起去问怀瑾哥哥。”纪晓棠就立起身。 纪晓芸哭的越发的厉害了。就算是她心里再怎么想着谢怀瑾对她并非无情,但是她显然也知道,跟纪晓棠比起来,她还差的远。 纪晓芸是不敢跟纪晓芸一起去谢怀瑾面前对质的。 纪晓芸的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可就把纪老太太给哭心疼了。 纪老太太一面忙就劝纪晓芸,当然一时劝不住。 纪老太太就恼了,抬起头来,用手指着纪晓棠。 “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善的,你看你把你姐姐欺负成什么样了。你这丫头,心肠太毒了些!”亏她看着纪晓棠来时礼貌周全,态度温和,还以为这件事上跟纪晓棠是好商量的。她没想到,纪晓棠表面淡淡的,却是来者不善。 纪晓棠这分明是心中怀恨,特意来打击纪晓芸的! “你走,你快走,离的我们远远的!”纪老太太就指着纪晓棠道。 “祖母慢慢劝姐姐吧,我先告辞了。”纪晓棠向纪老太太行了礼,这才转身从屋子里出来。 她确实是来打击纪晓芸的,如果不狠狠地打击纪晓芸,只怕纪晓芸还不会死心,对谢怀瑾怀有绮念。而那样下去,最后受伤的还是纪晓芸。 纪晓棠不能眼看着纪晓芸就这样毁了。 刚从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迎面就遇到了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是听丫头们说纪晓棠来见纪老太太和纪晓芸,怕纪晓棠跟两人起冲突,这才匆忙赶来的。 “晓棠……”纪二太太抓住纪晓棠的手,想要安慰纪晓棠,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娘,我没事。”纪晓棠见纪二太太一脸的担心,就反过去握了握纪二太太的手。 “这件事,是你姐姐不对,老太太也糊涂了。我和你爹爹不会跟着糊涂。只是,你和怀瑾,你们的亲事得往后拖一拖,等老太太和你姐姐回心转意。……好在,你们年纪都还小。本来娘也不打算早早将你嫁出去。”纪二太太忙就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也没多解释,就点了点头。 纪二太太见纪晓棠这样,才略略放下心来。 娘儿两个一边走,一边慢慢地说话。 “……你别气你姐姐,她虽说年纪比你大,实际上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等她以后长大了,会慢慢明白道理的。” “我不气她,只怕她现在正气我。还有老太太,也将我当做大恶人了。”纪晓棠就道,一面就向纪二太太说了方才在纪老太太屋中的事。 “晓棠,可难为你了。”纪二太太先是惊,之后,满心就都是对纪晓棠的疼惜了。 “谁让她们都是我的家人呢。”纪晓棠笑了笑。 因为都是她所在意的家人,所以她才会不惜做恶人。 …… 不久之后,纪二太太就跟程嬷嬷提起这件事,程嬷嬷也跟着感慨了良久。而程嬷嬷的话,更让纪二太太印象深刻。 “晓棠这样,就是菩萨心肠,霹雳手段了。” 多年之后,回想纪晓棠的所作所为,纪二太太认为,这句话正是纪晓棠行事的写照。 …… 纪二太太来看纪晓棠,除了怕她与纪老太太、纪晓芸争执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情。 “你谢伯伯和伯娘都通情达理,知道我们有苦衷,也没有怎么追问,就答应了。只是怀瑾那里……,我让你跟怀瑾见一面,你好好地跟他说说。”纪二太太将纪晓棠带到一处花厅外,低声嘱咐纪晓棠道。 本来说好了的事情,却临时变卦,而是纪老太太还当着谢家人面前说出了那样的话,这件事不仅尴尬,而且还是纪家理亏。 纪二太太让纪晓棠跟谢怀瑾说清楚,一方面是不愿意让两个孩子之间因此生出什么嫌隙来,另一方面,也是对谢家的交代。 纪晓棠自然点头。 “怀瑾就在里面,我让香秀和香草两个照看他,你们尽管自在说话。”纪二太太说着话,就转身走了。 纪晓棠走进花厅,果然看见了谢怀瑾。 谢怀瑾并没在椅子上坐着,而是站在窗前,正好背对着花厅的门,因此并没有看到纪晓棠从外面进来。 然而纪晓棠刚进了花厅,谢怀瑾就似乎是有了感应一般,立刻就从窗前转过身来。 “晓棠……”看见纪晓棠,谢怀瑾大喜,忙就迎上前来。 “怀瑾哥哥。”纪晓棠笑着应了。 旁边都是心腹的丫头,两个人相互见了礼,就在窗下相对坐了。 “怀瑾哥哥,今天的事……” 第一百九十章 醋意 纪晓棠刚开口要跟谢怀瑾解释一下,谢怀瑾忙就红着脸摆手。 “晓棠,没关系,我知道,我可以等。”谢怀瑾不需要纪晓棠解释,也不想让纪晓棠觉得歉疚。 谢家人并不迟钝,如果说当时他们还会认为纪老太太是口误,后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出来说要推迟定亲,他们也就大致明白了。 这真是一件尴尬事。 谢怀瑾不需要纪晓棠跟她解释什么,他不想让纪晓棠为难。 而且,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虽然说推迟了定亲,但是两个人同时也都说的很清楚,纪晓棠和谢怀瑾这门亲事是不会变的,只是定亲推迟,这甚至都并不影响以后两个人结亲。 反正,两个人的年纪还都小不是吗。 谢家人痛快地点头答应,也是因为心头里十分确定这一点。 纪晓棠见谢怀瑾如此贴心,也就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跟谢怀瑾说谎,同时也万万不好说出实情。 “也是我太心急了些,”谢怀瑾看了看纪晓棠,就又说道,“等再过一两年,我考中了乡试回来,那时候再定亲。……要是我这一次就考中了,该多好。” 纪晓棠微微皱眉,纳闷谢怀瑾怎么又说起乡试的事情来了。 “怀瑾哥哥,你怎么了?乡试的事情,还说他做什么?”难道谢怀瑾还是心结难解,可是那天大家分明都已经说开了的。 谢怀瑾就有些支吾。 “……方才、方才……祁大人,年纪轻轻,已经是正五品的官了,年轻有为,我爹娘对他赞不绝口……。嗯,晓棠,你是去府城,认识的祁、祁佑年……”谢怀瑾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打量着纪晓棠的脸色,神色间竟颇为惴惴。 纪晓棠心中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祁佑年这个时候来纪家拜访,肯定不是什么凑巧。祁佑年就是故意挑着这个时候来的。谢知县和谢夫人心里怎么想不好说。但是谢怀瑾就敏感地察觉到了祁佑年的用意。 祁佑年果然是来捣乱的!亏她那天以为她那样说了。祁佑年就会放弃。 “他是他,咱们是咱们,平白跟他去比较做什么?虽然我并不在乎这个。但是说起来,咱们以后也未必就不如他。”纪晓棠淡淡地说道。 谢怀瑾脸上惴惴的表情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笑意。 纪晓棠其实并没说什么,但是那“咱们”两个字。就已经是亲疏分明,足够让谢怀瑾疑虑顿消。心花怒放了。 看了眼谢怀瑾傻笑的模样,纪晓棠心中轻轻叹息。 “是去府城的时候认识的,他那个时候还是百户,就在我外祖父麾下……”纪晓棠这才又简略地说了他和祁佑年相识的事。却是将穆家寨遇险的事情略了过去。 谢怀瑾此刻自然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事了。 “怀瑾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告诉我?”纪晓棠又瞧了瞧谢怀瑾。就微笑着道。 “什么事情?”谢怀瑾就是一愣,看到纪晓棠的笑容。他心中一痒同时又是一凛。 纪晓棠的这个笑容并不常见,但是对于谢怀瑾来说却也并不陌生。纪晓棠笑的这样甜的时候,通常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但是两个小娃之间,有时候也会起些小小的龌龊。 谢怀瑾是吃过纪晓棠这样的笑容的亏的,也曾见过别人吃这样的亏。 “晓棠,是什么事,我有什么事还会瞒着你!”谢怀瑾赶忙小心翼翼地陪笑,同时心里快速地回想了一遍,确实并没有瞒纪晓棠什么,也没做什么会惹纪晓棠生气的事。 因为回原籍考试,他这一年来与纪晓棠是聚少离多。 “我听说,怀瑾哥哥得了一块好砚台!”纪晓棠一字一句地道。 谢怀瑾的脑中就轰隆一声,随即涨红了脸。 纪晓棠察言观色,就知道纪晓芸的话,并不是凭空捏造。她虽心中相信谢怀瑾不会对纪晓芸生情,但要说完全不恼,那也是不可能的。 纪晓棠就板起脸,看着谢怀瑾。 谢怀瑾就觉得两腿发软。 砚台的事情,他绝对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过,那砚台也是密密地藏着,不曾被人看到过,纪晓棠怎么就知道了? 是了,肯定是纪晓芸说的了。 想想纪老太太的“口误”,谢怀瑾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 “啊……”谢怀瑾恨不得现在就把那砚台拿来,狠狠地砸自己的脑袋。 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当时就算是拼着得罪纪晓芸,他也绝不会收那方砚台。纪晓芸竟然以为他收了砚台就是对她有情,所以今天才会请出纪老太太闹了这样一场! “我是猪!”谢怀瑾在纪晓棠面前抱住了头。 他和纪晓棠好好的亲事,就毁在他的一念之差上头了! “晓棠,你打我吧!”谢怀瑾带着哭腔,“都是我的错!” 纪晓棠见谢怀瑾这番模样,一时也哭笑不得。 “到底怎么回事?”纪晓棠就问谢怀瑾。 谢怀瑾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再为纪晓芸隐瞒了,就将纪晓棠生辰那天,他如何想见纪晓棠,纪晓芸如何走来见他,说了什么话,最后把砚台塞给他然后就跑了的事情都说了。 “我觉得我不该多想,又觉得有些不好,想告诉你,又怕你生气,想着隐瞒不说,等这件事过去,对大家谁都无伤……,我没想到……” 即便是到了现在,有些话,谢怀瑾也无法挑明说出来。 谢怀瑾性子厚道,最不善说人是非。他这个性子,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纪晓棠却清楚的很。 谢怀瑾隐瞒不说,还是为了纪晓芸和纪家的面子,同时也是为着她着想。 但是,纪晓棠还是不能不数落谢怀瑾。 “你不肯告诉别人就罢了,我知道你存了厚道的心思,可怎么也不来告诉我?”如果当时谢怀瑾就把事情告诉了她,她会立刻去找纪晓芸。打消纪晓芸的妄想。 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事,纪晓芸也不用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天。 “你还是想瞒着我!”纪晓棠就怒道。 “晓棠,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我真的没有……,我、我、绝无二心,我对天发誓,如果我有二心。就让我不得好死!” 纪晓棠要拦谢怀瑾,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怀瑾太急于想要向纪晓棠表白。誓言脱口而出。 “你胡说什么!”纪晓棠的眼圈就红了,蓦地站起身来,“什么不得好……,那个字是随便就能说的吗?你。你快收回你的话!” 想起谢怀瑾满身是血的样子,纪晓棠的心中大痛。 谢怀瑾从来没见过纪晓棠这样伤心、愤怒的样子,一时间就有些手足无措。 “是我错了。晓棠,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谢怀瑾连连向纪晓棠赔礼。 纪晓棠缓缓在谢怀瑾的搀扶下坐回到椅子上,等自己的心情慢慢地恢复了些,她才又露出了笑脸。 “怀瑾哥哥,我要你说,你会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会好好活着。”纪晓棠虽然脸上带笑,但是神情却有些偏执了。 她要谢怀瑾立刻发誓。 谢怀瑾就觉得有些异样,但是当时他也来不及细想,自然是纪晓棠让他怎样,他就怎样。 “好的,晓棠,你别急,我发誓。我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活着。”谢怀瑾举手发了誓,这才关切地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轻轻地嘘出一口气来。 “抱歉,怀瑾哥哥,我方才有些失态。” “都是我不好。”谢怀瑾是真的很内疚。 “晓棠,那块砚台……”谢怀瑾等了一会,见纪晓棠并不说话,才小心地问道。那块砚台,在他来说仿佛是烫手的山芋,如今都跟纪晓棠坦白了,这砚台的处置,自然都听纪晓棠的。 “你……”纪晓棠想了想,就告诉谢怀瑾,“你让人送来,我自有处置。” “嗯。”谢怀瑾立刻点头。 纪二太太在前面安排了宴席,估计着纪晓棠和谢怀瑾也应该解释清楚了,就打发人来叫谢怀瑾去前面入席。 纪晓棠就向来传话的丫头询问了几句。 祁佑年还在前面,纪家设了宴席,自然也要留祁佑年,祁佑年一点儿都不见外,纪家留他,他就真的留下来了,一会正好与谢家人同席。 不论是心机,还是别的什么,谢怀瑾都不会是祁佑年的对手。 但是在某些事情上,心机或者别的什么,并不足以让人取胜。 纪晓棠心中略有些烦躁,但是转念想想,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谢怀瑾有些舍不得纪晓棠,但是方才跟纪晓棠一番谈话,他又仿佛是吃了定心丸,因此也就高高兴兴地往前面去了。 纪老太太和纪晓芸都说身子不好,纪二太太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另外摆了一桌,只带着纪晓棠陪谢夫人一起用饭。 谢夫人对推迟定亲一事只字不提,仿佛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等到撤下了宴席,摆上茶水来,就有小丫头进来,说是谢怀瑾的小厮送了东西来,让纪晓棠亲收。 纪二太太只装作不知道,谢夫人倒是抬头看了一眼,却也只是一笑。 “你们小孩子的事,我也不管。我只要你到时候好好将晓棠给我做儿媳妇。”谢夫人前面的话是对纪晓棠说的,后面半句,却是说给纪二太太听的。 “只是孩子们还小,推迟些日子而已。看你,难道我还能反悔不成。”纪二太太就道。 “这就好,这就好。”谢夫人就笑。 谢夫人和纪二太太谁都不问纪晓棠,只是喝茶说话。 纪晓棠就让锦儿将东西收了,然后在纪二太太和谢夫人跟前告了罪出来。 谢怀瑾打发人送来的,果然是那方砚台。纪晓棠就拿了砚台去找了纪晓芸。 纪晓芸此刻正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双眼睛哭的仿佛烂桃一般。纪晓棠就将砚台摔给了纪晓芸,也不多说话,转身就走了。 走到门外,纪晓棠略停了一下,果然就听见屋里面传出纪晓芸的哭声。 伴随着哭声,是砚台落地碎裂的声音。 “哭就哭吧,哭过之后就好了。”纪晓棠自言自语,大步离开,再没有回头。 谢家人用过了饭,就都告辞走了。 祁佑年却没和谢家人一起走。 “祁大人在席上喝多了酒,谢大人本来是要带着祁大人一起走,说是方便照料,祁大人只拉着咱们三老爷的手。三老爷将祁大人留了下来。祁大人跟着三老爷往三老爷的院子里去了,说是要歇一歇,醒了酒再回去。”小丫头如是禀报给纪晓棠。 祁佑年的酒量,纪晓棠在穆家是见识过的。 纪晓棠不相信祁佑年真的喝醉了,但还是安排厨下做了醒酒汤送过去,之后也就放下不管了。 只是等她往倚霞居去了一次回来,就在假山旁跟祁佑年走了个面对面。 纪晓棠只得站下,跟祁佑年见礼。 祁佑年还礼,浑身并无丝毫酒醉的迹象。 “祁大人公事繁忙,既然醒了酒,我们也不好多留祁大人,免得耽误了祁大人的公事。”祁佑年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却偏在今天来,还故意往谢家人面前站,其用心也就可知了。因此,纪晓棠开口就没对祁佑年客气。 “晓棠,我有事要跟你说。”祁佑年却道。 纪晓棠打量祁佑年,就知道有些事情想避是避不开的。 “什么事,你说吧。”纪晓棠就道。 祁佑年就左右看了看。 纪晓棠略一迟疑,还是使眼色,将身边服侍的丫头都支了开去。祁佑年并不是那种无聊的人,她并不怕祁佑年会有什么不当的举动。 两人站在假山下,四周无人,只有风吹树动,树叶飘飞。 “晓棠,你没有跟谢家定亲,我很高兴。” 纪晓棠微微挑眉。 “我不是那个意思。”祁佑年忙就解释,随后又道,“我并不完全是那个意思。” “阿佑,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晓棠,就算不是为了我,我也希望,你暂时不要与谢家定亲。” 第一百九十一章 线索 “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忙就问道。 “晓棠,你还记得上次在府城,马五临死之前说的话吗?”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就点头,马五说的话她几乎字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是指马五说杀死算命瞎子的,是县衙的人?”纪晓棠问祁佑年。就算杀死算命瞎子的是县衙的人,那也不代表就跟谢家有关系。 就算谢知县如何精明能干,但是衙门中的差人历来都是鱼龙混杂,其中很多地头蛇,就是知县也拿他们无可奈何。谢知县算是能够掌控县衙大局的了,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完全掌控得了每一个人。 “如果我说,那人就是谢大人的心腹呢?”祁佑年却道。 纪晓棠的心就是猛地一跳。 “阿佑,这种话不是随意可以说的。你可查实了?” “晓棠,在你心中,我难道人品就那么不堪,为了破坏你和谢家的亲事,就胡乱派罪名到谢大人的头上?”祁佑年看着纪晓棠。 “当然不是。”纪晓棠对祁佑年的人品还是很有信心的,但是事关重大,她不能不谨慎。“阿佑,你可有实证?” 祁佑年郑重地点头。 对于马五所提供的线索,他从来就没有放松过。然而明察暗访,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事情出现突破,还多亏了纪晓棠的敏锐。 “那个杀害算命瞎子的差役,就是晓棠你上次在估衣巷觉得有些面熟的人。”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当纪晓棠告诉他,似乎是看见了熟人,且行迹有些可疑,祁佑年不敢轻忽。当即就派出得力的亲兵去追查。经历了许多的波折,终于顺着时断时续的线索,锁定了可疑的对象。 做到这一点,仅仅是祁佑年卫所的兵力还不够,仅仅是他手头掌握的线索和信息也不足,期间他还借用了其他的势力和线索。只是这一点现在还不能够让纪晓棠知道。 就是谢知县可疑这件事,他也不应该告诉纪晓棠。因为只要稍稍走漏了一丝一毫的风声。他们所有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而为了这一天。他们所下的工夫,投入的人力和财力,几乎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然而。他又不能看着纪晓棠跟谢家定亲。 如果他所怀疑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纪晓棠跟谢家定亲,就是走上了死路。不仅纪晓棠性命难保,就是整个纪家。到时候也难以洗清干系。 而如果如那一位所怀疑的那样,纪家本身就……。那么他这次来,几乎就是自投罗网,自毁前程。 理智上,祁佑年知道他绝对不该来。不该告诉纪晓棠这些。但是感情上,祁佑年又无法让自己无动于衷,坐视不理。 他还是来了。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和挣扎。 这对他来说,就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就保住了纪晓棠。而一旦赌输了,他就输掉了自己。 这几乎是完全不对等的筹码,但是他还是押上自己赌了这一场。 “那人叫做何明,祖籍钦州,颇通文墨。谢知县在清远上任后,他投奔了来,在县衙做了一个差人。”何明表面上是个普通的差役,与谢知县也没有什么旧交,但是经过暗中探查,实际的情况却远非如此。 何明与谢知县不仅有来往,而且来往还颇为可疑,可疑判定他是谢知县的心腹。 “即便是这样,也并不一定就代表谢伯伯有问题。”纪晓棠轻声道。 她并不是在为谢知县辩解,她只是想更严谨地求证。 “晓棠,我知道很难让你一时之间就相信这些。”祁佑年诚挚地看着纪晓棠,“这些话,我本不该现在就告诉你。但是我实在不能……” 告诉纪晓棠这些,他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 “晓棠,你要决意跟谢家定亲,我也不拦着你。我只希望你等一等,等我将事情完全查清楚了。”祁佑年说到这里,眼神中竟带了些微的凄楚,“晓棠,就算你我没有缘分,我也总是期望,你这一生能够平安顺遂。” “暂时不要跟谢家定亲。就是跟谢家来往,也要格外小心。如果谢家真与那些死士有牵连,晓棠,你们一家都有危险。” 纪晓棠垂眸半晌,才慢慢地抬起眼帘。 “我记下了。”纪晓棠只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没有再向祁佑年多问,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来。 “晓棠,你是不是,也早有疑心?”纪晓棠这样,已经不能单纯地用个性镇定来解释了,所以祁佑年问她。 “是。”纪晓棠略顿了顿,就点了头。 这次,换做祁佑年不解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与谢家定亲?”祁佑年问纪晓棠。他隐约知道了纪家为什么推迟与谢家定亲,而纪晓棠和纪家愿意与谢家定亲的态度他更是都看在眼睛里的。 “跟我定亲的不是谢家,是怀瑾啊。”纪晓棠移开视线,望着远处,幽幽地道。 祁佑年顿时就怔住了,半晌无言。 两个人默默地立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佑年慢慢回神,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向纪晓棠的目光更加晦涩。 “晓棠,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就告辞了。”祁佑年对纪晓棠说道。 “阿佑,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谢伯伯可疑的事?”纪晓棠问。 祁佑年点头。 “那你多加小心。”纪晓棠嘱咐祁佑年,“纪家在清远总是经营了几代,若有什么地方能够援手,阿佑你尽管开口。” “好。”祁佑年答应着,这才转身告辞走了。 祁佑年离开之后,纪晓棠轻轻地挪了挪脚,就在旁边一块假山石上坐了。直到纪三老爷过来找她。纪晓棠才发觉,自己一个人坐了许久。 纪三老爷就担心纪晓棠着凉。 “婢子们跟姑娘说话,姑娘也不搭理。”绣儿在旁边小心地说道。 “我没事。”纪晓棠心不在焉。 纪三老爷早已经将纪晓棠浑身上下都仔细打量过了,重点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晓棠,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纪三老爷就开解纪晓棠,她认为纪晓棠是为了感情纠葛在烦恼,毕竟这里面关系到了谢怀瑾、纪晓芸还有祁佑年。就是放在他身上。他也得烦恼。 这么说着话,纪三老爷就压低了声音。 “虽是自小一起长大,终究并没定下亲事。晓棠。你只随你自己的心。有什么烦恼,交给小叔。让小叔出面替你去解决干净。……人生不过几十年,晓棠,你该活的快快乐乐的。不要憋屈着自己个。不然,别说你爹娘。就是小叔也要心疼的。” “小叔,我爹爹在哪?”纪晓棠突然问。 “二哥在藏书阁……,咦,晓棠。你有了决断吗?”纪三老爷忙就道。 “咱们一起去找我爹爹,我有要紧的事。”纪晓棠就道。 “好,好。”纪三老爷连声应着。“晓棠,不管你选谁。小叔都支持你。就算你爹爹说你,小叔替你顶着。” 纪晓棠看了一眼纪三老爷,并没有立刻纠正他的话。 等两个人来到藏书阁,见了纪二老爷,纪晓棠屏退了一应服侍的人,这才将祁佑年的话转述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听了。 “竟然有这种事,谢大哥他……”纪三老爷大吃一惊。 纪二老爷虽不像纪三老爷那样吃惊,却也紧锁了眉头。比起纪三老爷,纪二老爷更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谢知县只是有些自己的小打算,纪二老爷认为这是人之常情,虽心中不大舒服,但却能够包容。 可如果祁佑年的怀疑有确凿的佐证,那事情就大大不同。有很多事情,纪二老爷就需要从新的角度去重新考量。 而一旦从新的角度去考量那些事情,得出的结论可就相当的骇人。 “不会,不会,怎么会……”纪二老爷站起身,扶着椅背的手上青筋暴露。 “爹爹,你想到了什么?”纪晓棠觉察到纪二老爷的异样,就问道。 “没什么。”纪二老爷稳了稳心神,“既然祁大人好心提醒,我们就要领情。多亏将晓棠和怀瑾的定亲的事推迟了。不过,对谢家那边,还是要尽量做到一切如常。”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 “这件事,关系重大。祁大人来告诉我们,也是担了天大的干系。只我们三个人,不要再透露给其他人知道了。”纪二老爷又嘱咐。 “这是自然的。”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又点头。 即便是纪二老爷不说,纪晓棠也要特别提出这一点来,并不是不信任纪家的其他人,而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纪家的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是做不到不动声色的。 “我只希望,这是虚惊一场。”最后,纪二老爷又说道。 纪晓棠没说话,心中却和纪二老爷想的一样。然而她同时也深深的懂得,世事往往是事与愿违。 …… 过不上两三日,谢夫人闲暇无事,就上门来寻纪二太太说话。谢夫人这次来,并没有带谢怀瑾,也没有谢知县陪同。 纪二太太就知道,谢夫人这是探风色来了。 毕竟本来要定亲,结果却出了那样的事,虽然两家都说好了,但是谢夫人还是难免有些担心。 果然,谢夫人坐下,略说了两句家常,就似乎是无意地问起了纪老太太和纪晓芸。 “天凉了,这一老一小本就身子弱,又着了一点儿风,就有些不好。但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饮食清淡些,将养两日也就好了,倒是并不需要担心。”纪二太太就道。 谢夫人就会意点头,收下了纪二太太的暗示。 两人闲聊着,就又说到衙门的事。 “今年也算是流年不利了。”谢夫人就告诉纪二太太,说是衙门里死了人。“一个普通的衙役,都说平时看着本分,谁知道竟是个不老成的,跟不知道哪里走来的一个无赖争风吃醋,两人都一命呼呜,让我们大人很是恼火。” 纪晓棠在旁边听见,就留了心,可惜谢夫人只是跟纪二太太感慨感慨,并不肯多说。 等送走了谢夫人,纪晓棠就找到纪三老爷,如此这般说了。纪三老爷立刻就打发人出去查探,很快就得了消息回来。 死的衙役,正是何明。而命案就发生在胭脂巷王家。何明与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客商,是为了王娇儿争风吃醋,不知道怎么就打了起来。 那个客商却并不是老实的客商,身上带着家伙,就将何明杀死在当场。而何明还手,混乱之中,也刺中了那客商。 两个人都死在了王家。 王家的老老少少,包括王娇儿在内,就都被带到了衙门问话。然而,王娇儿众人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最后定案就是争风吃醋,相互斗杀。 何明是孤身一个在清远,那个客商也并没有什么相伴的人,这件案子因此并没有其他的挂连,很干脆地了解了。 只是王家就遭了秧。 王家凭着王娇儿和王杏儿两个,本是胭脂巷风头最胜的一家行院,然而先是江兴龙和谢安的命案,这才缓过气来,又是两条人命。 据说王家花了大笔的银钱,龟公和**还在衙门挨了板子,这才算解脱回家,王家行院却是从此完全关闭了。 “王娇儿呢?”纪晓棠问。 “王娇儿报了重病,免提。”纪三老爷就道,“是江庆善使的银子。” “又是他。”纪晓棠冷笑。 纪家早就已经知道,江庆善**了王娇儿,几乎就是王家的另一个主子。 就当祁佑年查到了何明身上的时候,何明就这般死了,而这件事,偏偏又与江庆善扯上了关系。 何明死的时机太巧,纪晓棠不能不想到这是杀人灭口。 “小叔,你去找一趟阿佑。”纪晓棠略一思索,就对纪三老爷道,“行院人家,为的不过是银钱。现在就去查王家,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纪三老爷立刻就答应了,去找祁佑年。 纪三老爷回来的很快,一同来的还有祁佑年,然而两人带回来的消息却并不好。 胭脂巷走水,其中王家更是被烧了个干净,王家众人都丧生于火海之中,只留下几具烧焦的尸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厚此薄彼 “怎么突然就走了水?”纪二老爷、纪三老爷、纪晓棠和祁佑年同坐在书房中,纪晓棠就问。 这不仅是纪晓棠的疑问,也是在座诸人共同的疑问。 纪三老爷和祁佑年就分别说起当时的情景。原来纪三老爷去找祁佑年,祁佑年正想要去胭脂巷查问。而等两个人赶到胭脂巷的时候,大火早就已经烧了起来,根本就救援不及。 事后调查,起火点就在王家。因为在火场发现了助燃的油料,断定这次走水并非事故,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王家诸人全被烧死,无一人幸存,而左邻右舍也被牵连,除了财物损失,人员受伤,紧邻王家的两户人家,各有一人被烧死。 火场的情景非常惨烈,纪三老爷和祁佑年顾忌到纪晓棠的心情,就没有说的太详细。 可即便是如此,纪晓棠还是深受震动,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景。 “确定王家人是被烧死的吗?”纪晓棠又问。 祁佑年这次往清远来,表面上是有别的公事,其实是暗中探查何明与清远县衙。何明之死,以及之后谢知县断案,祁佑年为免打草惊蛇,都是不好插手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要事后去胭脂巷查访的缘故。 而胭脂巷走水,祁佑年和纪三老爷就出现在现场。两人只说是去胭脂巷喝酒,适逢其会。虽然祁佑年不能将这个案子要到自己的手上调查,却也抓住了机会,带着人跟纪三老爷一起勘察了现场。 纪晓棠怀疑胭脂巷的走水是有人杀人灭口,祁佑年也有同样的怀疑。所以他仔细地查看了王家人的尸首。 虽然尸首已经无法辨认,但要分辨是否是烧死的却并不难。 “晓棠,被你问到点子上了。”祁佑年看了一眼纪晓棠,面露赞许。他曾经割开尸首的咽喉查探,已经能够初步断定,王家诸人并非死于火中,而是在大火燃起之前。就已经咽气了。 至于王家诸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就得等衙门仵作验尸再做出具体的结论。 因为祁佑年在场,当着县衙众人的面说出他的判断,倒是并不担心衙门里的人会遮掩真相。 “王家所有的人都死了?”纪晓棠就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 “尸首的数目是对的上,不过……”祁佑年略顿了顿,“因为尸首已经难以辨认,就不能妄下结论。晓棠。你有什么想法?” 纪晓棠这样问,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我是想。王家或许有人没死。”纪晓棠缓缓地说道,“我们可以肯定,何明之死,是有人安排。要杀人灭口,对不对?” 祁佑年等人就都点头,这一点几乎是百分百确认了的。 “那么。王家的人或许就看到了什么,又或者。她们就是帮凶。”所以才有了之后的大火,王家人全部殒命于大火之中,这依旧是杀人灭口。 凶手思维缜密,且手段毒辣,根本视人命如草芥。 “如果王家人就是帮凶,或者她们中的某个、某些人是帮凶,那有没有可能,凶手会留下这个帮凶的性命?”纪晓棠接着分析道。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祁佑年想了想,就说道。 “江庆善包了王娇儿许多年,王娇儿帮他做了不少事。如果策划灭口的是江庆善,是有可能留下王娇儿。”纪三老爷就说道,还特意对祁佑年解释了江庆善和王娇儿之间的事。 “是这样!”祁佑年立刻就抓住了这条线索,“我会安排人,注意王娇儿的尸体,看有没有什么破绽。” 几个人商量了一会,祁佑年就站起身要告辞。 何明的事情他无法插手,但是胭脂巷这件事情,他是可以借口说当时在场,表示一下特别的关注的。祁佑年这是打算去衙门探问消息。 “阿佑,何明这样死了,你那边的线索是不是就断了?”纪晓棠也站起身,就问祁佑年。 祁佑年脸上表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他刚将线索锁定在何明的身上,还没等他深入的调查下去,何明就死了。好不容易抓到的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 祁佑年没有告诉纪晓棠,这样的事情虽是在他手上第一次发生,但已经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对方狡诈、凶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是祁佑年至今面对的最难对付的对手。 “我会继续追查下去。”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为了一个何明,就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说明对方也是急了。这同时也说明,他找对了方向。 “阿佑,你要小心。”纪晓棠又嘱咐祁佑年。 祁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纪晓棠,就点了点头。 祁佑年去了县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并没有闲着。纪晓棠坐在家中,不断地有新的消息传来。 王家的人并没有死绝,还有一个王杏儿因为早就不在王家居住,所以侥幸逃脱。也正因此,王杏儿就被叫到了县衙,辨认王家诸人的尸首。 王杏儿辨认出了王娇儿的尸首,王娇儿也死在了大火之中。王杏儿真的事唯一的幸存之人。 至于胭脂巷这场大火,虽然已经认定是有人故意纵火,但是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县衙却毫无头绪。谢知县因此放出了红榜悬赏,虽然提供了不低的赏格,但是却无人问津。 这桩案子,就又成了一桩悬案。 祁佑年来清远已经有了些日子,而且何明死了,线索中断,他的调查也就进入了胶着。为了免人起疑,祁佑年不得不暂时回府城。 在离开清远之前,祁佑年自然来纪府辞别。 纪二老爷对祁佑年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祁佑年的身世他自己不说,纪二老爷就再不肯提及。祁佑年也得了机会,能够跟纪晓棠说上几句话。 “我这次回去,会继续追查其他的线索。晓棠,谢家的怀疑并没有解除,你们与谢家交往,要十分留心。”在纪晓棠面前提到谢家,祁佑年总是尽量避免提到谢怀瑾。 然而这次分别在即,祁佑年虽然犹豫,最后还是提起了这个话题。 “晓棠,我知道,你和谢怀瑾……。你心里肯定他不会害你,然而他是谢知县的儿子,有些时候,很多事情会身不由己。就算他全不知情,且没有害你的心思,却也可能被人利用。晓棠,对谢怀瑾,你不能不防。” 祁佑年现在与谢怀瑾几乎就是情敌的关系,这样说谢怀瑾,很容易被人误会。然而祁佑年却又不能不说,他担心纪晓棠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会因此被人寻了空隙。 纪晓棠半晌都没有说话。 谢怀瑾正是她心中的纠结所在。因为前世的缘故,她几乎是盲目地相信谢怀瑾,并自觉对谢怀瑾负有一份责任。 然而,还是她亲口对祁佑年说过,她和祁佑年之间,不管两人自己怎么想,却始终脱不开两个家庭的影响。那么在谢怀瑾这里,其实道理也是一样的。 谢怀瑾终究是谢知县的儿子啊。 她无法允诺祁佑年,却又执着于谢怀瑾,这本身就是矛盾的。或者说,这样对比起来,对祁佑年就很不公平。 “怀瑾哥哥……”纪晓棠轻声叹息。 不论将来事情如何发展,有一点纪晓棠是肯定的。谢怀瑾本性醇厚,她不会因为谢知县、谢家而谢怀瑾怀恨,她和谢怀瑾,永远不会反目成仇。 不仅如此,她还会努力和谢怀瑾一起走完余生。 “晓棠,你……”祁佑年看着纪晓棠,脸上不再云淡风轻,“深情如斯,却又薄情如斯。”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在埋怨,埋怨她对谢怀瑾太深情,而对他却又太薄情。 “阿佑,你我之间,无论将来世事如何变化,我也始终会将你当做好友。我愿意许诺你的中秋踏月之约,以朋友的身份。”纪晓棠望着祁佑年。 “好。”祁佑年略做迟疑,还是点了头,“晓棠我会记得你的话,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放弃。” “阿佑,你不会永远留在任安。等事过境迁,你会有不同的想法。”纪晓棠就道。 “不会。”祁佑年郑重地摇头。 纪晓棠笑了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跟祁佑年争辩。 “阿佑,这个送给你。”纪晓棠说着话,就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匣来。 祁佑年接过锦匣打开,里面赫然正是纪晓棠曾经提到的古本《谋战》。 “晓棠,这本书价值连城,你真的要送我?你爹爹知道吗?”祁佑年就问。 “价值连城也要物尽其用。阿佑,我断定你是大秦的将星,你就一定会是。……送你这本书,自然是得了我爹爹的首肯的。他也希望你能够善用这本书。” “好,那我就收下了。”祁佑年听纪晓棠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客套,而是将锦匣小心地贴身收了。 祁佑年离开清远回归府城,纪家院中的那株银杏树,也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片黄叶。 “晓棠,你知道王杏儿如今在哪里吗?”纪三老爷问纪晓棠。祁佑年的离开,并不代表着纪家人也放弃了对胭脂巷大火的调查。 “莫非是……”纪三老爷问的奇怪,纪晓棠就有了猜测。 “是的。”纪三老爷立刻点头。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连环凶案 王杏儿之所以能够幸免于难,是因为她早已经搬出王家。而将王杏儿从王家接出来,另外置办宅院安置的人,正是顾雷儿。 而王杏儿自从跟了顾雷儿之后,虽然偶尔还是会回王家串串门,但是却并不在王家留宿了。王家毕竟是行院人家,王杏儿却算是从了良。 “这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纪晓棠就问。 “是咱们去府城参加乡试,顾雷儿挨板子的伤好了之后。”纪三老爷就道,关于这件事情他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 “舅老太爷肯花钱给顾雷儿置办外宅?顾雷儿自己能拿出这些钱来?”纪晓棠不由得冷笑。 置办的宅院需要一笔钱,而将王杏儿从王家接出来,也需要不少的银两。顾老舅是绝对不肯花这个钱的,而顾雷儿自己就算是有私房,也绝没有这么多。 “这就是顾雷儿将牡丹灭口,所得的好处了?”纪晓棠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再明显不过了。 “顾雷儿这小子。”纪三老爷当然也想到了这里,就握紧双手,咬牙切齿地道。上次虽然揍了顾雷儿一顿,但是纪三老爷却并没有解恨,心里早就想着要再好好教训教训顾雷儿。 “小叔,你一定是查过那宅院了,究竟是谁给的银两?”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至于接王杏儿出来是谁出的银子,王家人都没有了,也就无从查证。 “查过了。”听纪晓棠这样问,纪三老爷就有些沮丧。“送银子去买下宅院的,是王家的龟公,说是王杏儿金主。也就是顾雷儿出的钱。那宅子也是落在顾雷儿的名下。” “罢了,小叔不必沮丧。对方老奸巨猾,我们也不该指望会给我们留下这样浅白的破绽。”纪晓棠就道。 “二哥,晓棠,那现在要怎么办?”纪三老爷就问。 “撬开王杏儿和顾雷儿的口。”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点头赞同。 “王家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对王杏儿无论如何都会有所触动。利用这一点,就可能撬开王杏儿的嘴。” 至于王杏儿究竟知道多少。纪晓棠倒是并没有报太大的期望。 对方能够留下王杏儿的性命。就表明她所知不多。 而顾雷儿,对方就更不可能让他知道什么了。 “小叔多带一些人,这件事。不要惊动了外人。”纪晓棠就嘱咐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点头,随即就带了李师傅等一干心腹去抓顾雷儿和王杏儿。 纪三老爷走的急,回来的时候刚刚到掌灯时分。 “有线索了。”纪三老爷兴冲冲的。 “是什么线索?”纪晓棠忙问,一边又吩咐人给纪三老爷上热茶。 纪三老爷这一天都在审问王杏儿和顾雷儿。根本就没顾上吃饭喝水,直到热茶送上来。纪三老爷才察觉他有些口干。 纪三老爷连喝了三杯热茶,舒爽地轻叹了一声。 “三弟,要不要先吃些东西。”纪二老爷在一边就说道。 纪三老爷忙就摆手,说不急。他着急要告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他从王杏儿那里问出来的线索。 询问王杏儿和顾雷儿并不容易。顾雷儿表示他一无所知,而王杏儿的样子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纪三老爷想尽了法子。终于从王杏儿口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王杏儿告诉纪三老爷,关于何明被杀。以及胭脂巷的大火,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她又告诉纪三老爷,她辨认了王家诸人的尸身,发现王娇儿可能并不是王娇儿。 充作王娇儿尸体的,并不是真的王娇儿。那么真正的王娇儿呢? 这就正合了纪晓棠的判断,王娇儿很有可能还活着,只是被幕后的凶手给藏了起来。 “王杏儿可否将她的猜疑告诉过别人?”纪晓棠就问。 “她说并没有,这还是被我逼问急了才说的。据我看,这件事也是她的一桩心病,所以才会说了出来。”纪三老爷就说道。 “不好!”纪晓棠突然站起身,“小叔,赶紧带人去将王杏儿和顾雷儿接到咱们家来。如果去晚了,只怕这两个人性命不保!” “晓棠说的对。”纪二老爷也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王杏儿能看出王娇儿尸身的破绽,那么王娇儿这个时候也应该能够想到这一点。如果她正巧就告诉了那个幕后的凶手,凶手会立刻想法子弥补。他已经杀了这么多人,自然不会在意再多杀两个。 王杏儿和顾雷儿很危险。 “好,我这就去。”纪三老爷放下刚刚端起的茶杯,立刻就带人出去了。 纪三老爷这一次出去,回来的更快。 不用纪三老爷说话,只看纪三老爷脸上愤怒、沮丧的表情,纪晓棠就明白了。 “小叔……” “我去晚了。”纪三老爷一屁股坐进椅子里,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纪三老爷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也并不是没有见过血淋淋的场面。然而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同。 他才跟顾雷儿和王杏儿说完话,才离开两个人不久,那个时候,这两个人还是活生生的。而顾雷儿,不管他多不成器,纪三老爷多想教训他,他都并不是陌生人。 “顾雷儿他……他也在?”纪二老爷就皱眉问道。 纪三老爷无言地点头。 不论是王娇儿还是王杏儿,都能够将顾雷儿玩弄于鼓掌之间。对于胭脂巷的事,顾雷儿是真的并不知道什么。然而凶手杀王杏儿的时候,偏偏顾雷儿也在。 刚刚抓到手里的另一条线索,也这样断了。 …… 顾雷儿和王杏儿一案,自然是经过了县衙,最后定性为偷盗杀人。除了顾雷儿和王杏儿。那外宅里还死了一个贴身服侍王杏儿的小丫头。而顾雷儿和王杏儿存在那宅子里的一应细软都被劫掠一空。 谢知县又张贴红榜放出了赏格,清远县又出了一桩悬案。 …… 顾雷儿死了,这个消息终归瞒不过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没敢在纪老太太跟前提这件事,是顾老舅和江氏带着顾雪儿哭着上了门,告诉纪老太太顾雷儿被人杀死了。 听到顾雷儿死了,纪老太太先是不信,随后明白这是真的。就差点儿晕了过去。 顾老舅和江氏都哭的死去活来。两个人也都并不年轻了。只有顾雷儿这一个儿子。 “我也活不成了,这是生生割我的肉啊!哪个天杀的害了我的雷儿。”江氏跪坐在地大哭。 顾老舅倒是还坐在椅子上,但也一样痛不欲生。 “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顾家绝后了,大姐,顾家绝后了。” 顾家绝后这句话,就正戳中了纪老太太的痛处。她百般照顾维护顾老舅一家。除了姐弟情深,就是念着顾老舅这一家子是顾家唯一的血脉的缘故。 纪二老爷在一旁只能开口劝解。 “老舅节哀。……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 顾老舅就点头,然而却根本就顾不上这个。姐弟俩说了一会话,差一点儿抱头痛哭。顾雷儿的死,让纪老太太对顾老舅一家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不仅如此,纪老太太还越发心疼他这个兄弟了。 至于谈到顾雷儿被害的详情…… “……他才多大的年纪,竟置了外宅。还包的是行院人家的!这哪里能不惹祸,雷儿就是生生被那个狐狸精拖累死的。说是为的财。保不准是有人争风吃醋!”纪老太太就道。 说到顾雷儿置办外宅这件事,纪老太太就有些埋怨顾老舅和江氏。 “日子也不短了,你们两个就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他又是哪里来的银钱?” 顾老舅和江氏都只能支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后干脆又都大哭。纪老太太的心也就乱了,不忍心也没有精力再盘问这件事。 毕竟,顾雷儿都已经死了。 “大姐,这件事你不能不管。”顾老舅哭了半晌,就又说道。 “你要办丧事,我这里有银钱。”纪老太太就道,想着顾老舅是来向她要银子的。 “银钱我都有。”顾老舅难得地拒绝了,“现有大姐,我嫡亲的外甥都是官身,不能让雷儿就这样白白的死了呀……” 顾老舅央求纪老太太,其实是要纪二老爷督促县衙,早日找到杀害顾雷儿的凶手正法。 这件事,纪二老爷并没有推脱,不等纪老太太开口,他就应承了下来。 “这是自然的,我已经使人往县衙送了帖子。这一两天,我再亲自往县衙走一趟,跟谢大人好好谈一谈。”纪二老爷就说道。 “好,好。”纪老太太满意地点头。 顾老舅和江氏也别无话说。 “大姐,只有一件事。雪儿年纪还小,家里浅屋窄户,她很不方便,求大姐让她在大姐身边住上些日子。”顾老舅就又对纪老太太道。 纪老太太并不十分喜欢顾雪儿,但是顾老舅这个时候提出要求来,她也不好回绝,就点了头。 “让雪儿去伴着晓芸吧。” 纪晓棠就在旁边,闻言就用眼角扫了顾雪儿一眼,又轻轻地哼了一声,就别开脸,根本不去看顾雪儿。 顾雪儿低垂着头,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 等顾老舅和江氏走了,纪老太太就打发了顾雪儿跟纪晓芸去歇着,却将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给留了下来。 “……我就这么一个兄弟,他是你们嫡亲的舅舅。他也不年轻了,突然那么大个儿子就没了……,你们不看别的,只看着我吧,过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雷儿都没了。” 纪老太太这样说,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躬身点头应了。 纪老太太就让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多照应顾老舅,打发人帮顾老舅将顾雷儿的丧事办了。 顾家的祖坟还在原籍,顾老舅一时不能送顾雷儿的棺椁回去,就将顾雷儿的棺椁寄存在了清远县城外的留仙观。 留仙观主与江庆善是好友,自然也就结实了顾老舅。 顾雷儿的丧事,江家一应诸人也都来了。等到送灵归来,一众女眷就都往纪家,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坐了。 纪晓棠就看到了顾霞儿和江巧儿。 这姑嫂两个都有明显的变化,江巧儿本就偏瘦,如今更是瘦的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下巴尖尖的,仿佛锥子似的能扎穿宣纸。 而顾霞儿却富态了一些,或许是久在室内不出来走动的缘故,整个人也更加白皙了。 姑嫂两个站在一块,对比就更加鲜明。 两个人被纪晓棠安排着坐在了一起,虽然表面上都是笑着,却至始至终相互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顾霞儿并不去看江巧儿,江巧儿也避免看顾霞儿。然而,江巧儿的目光偶尔会从顾霞儿身上扫过。那目光是阴冷冷的,不带一丝的温度。 江巧儿的目光中有鄙夷,更多的竟是仇恨。 纪晓棠冷眼旁观,心里面已经有了判断。等众人坐了一会,纪晓棠就找了个借口,将顾霞儿引到旁边一间厢房里坐了。 “江大奶奶的身子恢复的不错。”纪晓棠打量着顾霞儿说道。 “我留着我这个身子给三姑娘效力。”顾霞儿很温顺。 纪晓棠点了点头,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多说。 “你兄弟的事,江大奶奶节哀吧。” 说到顾雷儿,顾霞儿的眼角就又有了泪光。顾霞儿显然是没少哭,一双眼睛都略略肿着。顾雷儿毕竟是她的一奶同胞。 “你兄弟是被人害死的,他是受了王杏儿的牵连。”纪晓棠就捡着能说的,把胭脂巷走水等事跟顾霞儿说了。 顾霞儿听的脸色惨白,手都抖了起来。 “王娇儿与江庆善交情不浅,江庆善就是王家的另一个主人。王杏儿是谁为你兄弟买下的?又是谁这样大方还送了你兄弟一座宅子?” “又或者,你兄弟并不是受了王杏儿的牵连,那人要杀王杏儿灭口,同时也要杀你兄弟灭口。你兄弟不是也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吗!” 纪晓棠缓缓地说着,一面看顾霞儿脸上神色变幻。 顾霞儿此刻,对于是谁害了顾雷儿,应该是有了腹稿了。 这正是纪晓棠想要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老亲 “是、是江庆善害了雷儿?”顾霞儿抬起泪眼看纪晓棠。 “十有八九。”纪晓棠点头。“最近,你就没有发现江庆善有什么异动?” “他这些日子是很忙,经常一出去就是半天,有的时候回来的很晚。”顾霞儿一边回想,一边告诉纪晓棠。自打牡丹企图毒害长生被发现,江庆善就几乎龟缩在家里不在外面走动了。这段时间却突然出门多起来,确实是异常,且与最近发生的事情相吻合。 “那么,你有查出他都跟些什么人来往?”纪晓棠又问。 “这个,还没有。”顾霞儿就摇了摇头。 纪晓棠的脸上就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再给我些时间,我肯定能够查出来。”顾霞儿见了,忙就说道。她小月了之后,顾老舅和江氏几次勒索江庆善。江庆善对她的态度,却是越来越热烈了。 顾霞儿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被如此的宠爱。然而顾霞儿却并没有因此而动心,相反,江庆善越是想要亲近她,她就越是反感江庆善。 每一次她都需要调动起全身的毅力,才能忍受江庆善的靠近。 江庆善为人十分谨慎、狡猾,虽然对她这样宠爱,但却并不肯向她透露自己的事情。如果想要查到江庆善背后在跟什么人来往,做些什么事,只怕她目前的态度还不行。 江庆善宠她,但却还不能完全信她。 顾雷儿的死,顾霞儿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江庆善干的。如今她跟江庆善又有了这样一段血仇,而且。还有纪二老爷…… 顾霞儿咬了咬牙。 “晓棠,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查出来。”顾霞儿再次说道。 纪晓棠瞧着顾霞儿的面色转向坚毅,就猜到她必定是下了某种决心。 “好。”纪晓棠就点头。如果能够轻易被顾霞儿查到底细,那么江庆善也就不是江庆善了。纪晓棠想尽快知道江庆善到底跟谁在暗中来往,但她同时也知道,这件事需要耐心。 耐心。纪晓棠从来不缺。 “你跟江巧儿?”说完了正事。纪晓棠突然又问了顾霞儿一句。 “她如今恨不得我死。”顾霞儿就道。 顾霞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被江巧儿暗中下手打掉的。就算是顾霞儿抢了江巧儿管家的位置,但是江巧儿还不至于想要顾霞儿死。 纪晓棠记得。之前这姑嫂两个也并不和睦,但却不是水火不容。 “她认为她儿子的死,是因为我。”顾霞儿见纪晓棠目光流转,竟并不隐瞒。就告诉了纪晓棠。顾霞儿此刻在笑,不过笑容有些凄楚。凄楚之外。似乎还带着了些其他的情绪。 江巧儿知道是江庆善下手害死了她的儿子马玉才,暂时不能对江庆善怎样,就迁怒到了顾霞儿的身上。江巧儿很清楚,江庆善为什么要对她的儿子下手。那是因为她对顾霞儿肚子里的孩子下了手。 纪晓棠轻轻点了点头,在江家,有江庆善护着。她倒并不怎么担心江巧儿能害的了顾霞儿。不过,纪晓棠还是嘱咐顾霞儿。 “你要小心了。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防不胜防。” 顾霞儿就点头。纪晓棠对她态度缓和了些,还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顾霞儿受宠若惊。 “晓棠你也要小心。”顾霞儿就仗起胆子叫了纪晓棠的名字,见纪晓棠并没有表示出反感来,才忙又接着道,“还有二……老爷和太太,江庆善不是善人,他杀惯人的。” “我知道了。”纪晓棠就道。江庆善目前还不敢,也没有实力对纪家人直接下手。 纪晓棠就示意小丫头带顾霞儿回去。 顾霞儿站起身,犹犹豫豫地,想要跟纪晓棠谈谈纪二老爷,然而终究没敢出口。今天给顾雷儿送灵,只有纪三老爷去了,纪二老爷并没有去。因此顾霞儿只是远远地望见了纪二老爷一眼,因为离的远,几乎连纪二老爷的脸都没有看清楚。 看着顾霞儿慢慢地走了出去,纪晓棠微微皱眉。她已经隐约地察觉到了顾霞儿的心思。 “等这件事了了,顾霞儿这边倒是要妥善地安置才行。”纪晓棠自言自语。 …… 秋去冬来,纪三老爷四处查访,却始终没有找到王娇儿的踪迹。至于衙门里的两桩悬案,谢知县那里也是毫无头绪。为了这件事,谢知县还曾亲自上门来跟纪二老爷抱怨辛苦、时运不济,同时也向纪二老爷表示歉意。 顾雷儿的案子,纪二老爷亲自跟谢知县说了,让谢知县用心,务必尽快捉到凶手。然而谢知县却让纪二老爷失望了。 江庆善又蛰伏了起来,几乎闭门不出。谢知县那边更是毫无异动。 清远县平静了下来,纪家也恢复了平静。 转眼就进了冬月。 这一天,纪家的大门外来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纪晓棠穿了家常半旧的秋香色袄裙,外面披了件大红羽纱的披风,正被丫头簇拥着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远远地,就看见有管事和小厮簇拥着个陌生的男子进了纪老太太的院子。 “那是谁?”纪晓棠就问了一声。 纪晓棠一问,立刻就有旁边的管事媳妇跑来行礼应承。 “说是外面来了客,是姨老太太的亲孙秦小相公来拜老太太来了。”管事媳妇满脸陪笑地向纪晓棠禀报道。 “秦小相公,哪个秦小相公?”纪晓棠立刻就站住了脚,问管事媳妇。 管事媳妇就当纪晓棠是年纪小,且自小并不在这清远祖宅长大,所以不熟悉纪家的老亲,就极详细地说了给纪晓棠听。 纪老太太本是姊妹四人,纪老太太是长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其中顾老舅是老幺。纪老太太的另一个弟弟十三岁就病故了,没有成亲,也就没有留下骨血。纪老太太另有一个妹妹,长大之后,嫁到了任安府怀远县。与清远不过百里的路程。 纪老太太的妹子。如今纪家称之为姨老太太的,虽比纪老太太年纪小,却已经亡故了有六七年了。姨老太太留下一子。就是现今这位秦小相公的父亲。 秦小相公的父亲,却比姨老太太过世的还要早。这位秦小相公,自小是由姨老太太拉扯长大的,如今长到十五岁。已经考取了秀才,所以人称秦小相公。 “今天来的。就是他了。说是秦家一大家子都要从钦州搬回来住,秦小相公先回来,还没回怀远老宅,就来拜老太太了。”管事媳妇殷勤地道。秦家祖居任安府怀远县。姨老太太嫁过去之后,一大家子却搬迁去了千里之外的钦州。这也是秦家与纪家来往不多的缘故。 纪晓棠沉默了半晌。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比如这位秦小相公。 秦小相公。正是前世纪老太太为纪晓芸寻的夫婿,纪晓芸嫁到秦家之后还不到两年就丧了命。而且死因可疑。而那个时候,纪家也已经败落,根本没有余力去为纪晓芸讨公道,纪老太太到最后哭瞎了眼睛,起因就是这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纪晓棠站在原地,就瞧见纪老太太院子里不断地有丫头媳妇们出入,手上都拿着东西。纪老太太娘家的亲戚少,她又极其袒护这些人。秦小相公一来,纪老太太恨不得将纪家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 很快,就又有小丫头疾步从纪老太太院子里走出来,看见纪晓棠,忙就敢上前来,说是纪老太太吩咐下来,让纪晓棠赶紧去见贵客。 “二老爷、二太太,还有三老爷那里老太太已经打发人去叫了。”小丫头又告诉纪晓棠道。 “二姑娘呢?”纪晓棠就问。 “二姑娘就在老太太屋子里,已经见过贵客了。” 纪晓棠就点了点头,她并没有急于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去,而是等着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大家一起来纪老太太的屋子里。 一进屋,首先就看到纪老太太坐在炕上,满脸都是笑意。 自从顾雷儿没了,纪老太太虽然不至于每天哭泣,却也脸上终日难见笑容,如今看起来,纪老太太因秦小相公的到来,心情是难得的好。 纪晓芸就挨着纪老太太,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与纪晓芸相对而坐的,就是秦小相公了。 秦小相公名秦博阳,字若谷。 秦博阳见人来,忙就站起身。他多年不曾往纪家来,并不大认得纪家的人,然而他也是聪明,很快就猜出了进门几个人的身份。 “这想来就是二表舅。”秦博阳先就对纪二老爷行礼。 “没错,正是你二表舅。”纪老太太就笑着道,一面又让秦博阳认了纪二太太和纪三老爷。 秦博阳忙都大礼参见,口里称呼二表舅目和三表舅。 然后,就到了纪晓棠这里。 “这是你二表舅的第二个女孩,比你小几岁,是你表妹。晓棠,这是你秦家表哥,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纪老太太就说道。 纪晓棠就和秦博阳平辈行了礼。 纪老太太就又让大家都坐下说话。纪晓棠就趁了这个机会打量秦博阳。秦博阳是中等身材,皮肤如女子般细白,容长脸上长眉高鼻,一双眼睛十分灵动,隐泛桃花。 就男子来说,秦博阳长的单薄了一些,然而不论是谁见了他,都不得不说一声好相貌。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张漂亮的人皮下,包藏着的是一颗禽兽的心呢。 “……终于决定搬回来了,你们表嫂过些日子也要来。原先离着山南海北,实在是不方便,这回可好了。”等纪晓棠回过神来,就听见纪老太太喜滋滋地说着话。 纪老太太非常高兴,近处又多了一门娘家亲戚可以来往。她口中所说的表嫂,当然就是秦博阳的母亲,如今孀居在家,膝下就只有秦博阳这一个儿子。 纪二老爷等人当然只能附和。 纪老太太就又问了秦博阳许多家常的话,然后就提到了秦博阳的祖母。 “我只有那一个妹子,当初嫁在怀远,我已经觉得不够近便,谁承想,她过门没两年,一大家子竟然就搬去了钦州,生生将我们姐妹这样割散开了,别说时常来往说说家常,就是送封信也要走上几个月。……到最后,她竟然还撇下我就先去了,我是个无脚蟹,却是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纪老太太说着,就落了泪。 众人赶忙劝解,半晌,纪老太太才慢慢地好了。 “你这孩子,竟有几分你祖母的模样,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亲近。”纪老太太又打量着秦小相公说道。 “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常这样说,说是看见我,就想起祖母。我自小失怙,还多亏祖母拉扯我长大。祖母在时,常常说起姨祖母……” 秦博阳说话语调轻缓,声音悦耳。 “好孩子,你祖母虽不在了,还有我。”纪老太太就道。不过是刚见面,几句话下来,纪老太太就对秦博阳大包大揽。 纪老太太的性子就是如此,她是长姐,又是纪家姊妹中过的最体面富贵的,恨不得将娘家所有亲戚都护在她的羽翼之下。 “以后全仗姨祖母疼我。”秦博阳忙就道。 他这样乖觉讨喜,纪老太太就更加高兴。 “你如今也十五岁了,可娶了亲没有?”纪老太太就问道。 “并没有娶亲,不仅没有娶,连亲事也还没有定。”秦博阳就笑着道。 “怎么没有定亲,我记得你家都是早娶。”纪老太太就有些诧异。 “因着前几年就打算要搬回任安来,所以母亲并没为我说亲,说是等回来,在家乡寻知根知底的。”秦博阳就道。 “你母亲这个上头是有算计的,正该是这样。” 正说着话,外面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顾老舅一家到了。这自然是纪老太太打发了人去叫了来的。 “这是你舅祖父一家。” 因顾老舅一家到来,少不了又是一番见礼寒暄。少顷,纪家又安排了丰盛了宴席。 “你难得来,要多住几日,我跟你说话。”纪老太太又对秦博阳道。 “祖宅还有些事情要料理,先来拜过了姨祖母,就要回去。”秦博阳就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讨喜 纪老太太很喜欢秦博阳,就不肯放秦博阳走,一定要留秦博阳住上一些日子。 “你们祖宅那边这些年都有人照看,如今不是还有你堂兄们料理?那也就足够了,实在不成,我这边打发几个能干的人过去帮忙就是了,你一定要多留几天,陪着我老婆子说说话。” 纪老太太这样执意挽留,秦博阳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还是留下了秦博阳,就给纪二太太使了个眼色。 “祖母,我这就跟我娘去给秦家表哥将客院收拾出来。”纪晓棠笑着道。 “好。”纪老太太见纪晓棠这样,觉得她对亲戚颇为热情周到,就很满意地点了头。不过,随即纪晓棠忙又摆了摆手。客院在前面,离着内宅较远。 “你秦家表哥并不是外人,且是稀客,我正要他时时陪着说话。你们尽管将跟着他的人安置好了,你秦家表哥就在我这厢房住上几天,也是极妥当的。” “秦小相公十五岁了。老太太这里大大小小的丫头不少,秦小相公住着,只怕会觉得不便。”纪二太太刚才接到了纪晓棠的眼色,这个时候就开口说道。“且客院地方阔朗些,才不算怠慢了客人。” 因为带着纪晓棠一起管家,现在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母女之间可以说是十分默契,只要一个眼神,相互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说纪老太太身边丫头说,秦博阳住着不便,这不过是虚词。纪晓芸如今十三岁了。就住在纪老太太上房的西梢间。需要避讳的,是这两个人。 纪二太太这是一片慈母之心,她并不知道,纪晓棠此举是未雨绸缪,防着秦博阳和纪晓芸亲近。 秦博阳极有眼色,忙就附和纪二太太的话。 “不敢扰了姨祖母身边的姐姐们,我就去客院住极方便的。” 纪老太太偏就又犯了执拗的毛病。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这是我的亲孙。是咱们自家人,并不是客。”纪老太太这么说着,随即就吩咐了下去。“这就去将东厢房收拾出一间来,给秦小相公住。” 纪老太太这样,大家也就无法再说什么了。 天色将晚,众人就从纪老太太屋子里告辞出来。纪老太太却将秦博阳留了下来。说是要秦博阳陪她再说会话。 秦博阳嘴很甜,又有眼色。已经讨了纪老太太的十分欢喜了。 纪晓棠随着纪二太太迈步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略微停顿回头,就看见纪晓芸依旧在纪老太太身边坐着。 秦博阳跟纪老太太说了许多钦州的见闻,纪晓芸似乎很爱听。 纪晓棠走到纪老太太的院子门口。就吩咐跟着纪二太太的一个小丫头。 “你去叫二姑娘往太太这里来,说是长生醒了,找她呢。” 纪二太太就瞧了纪晓棠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对小丫头点了点头。让小丫头听纪晓棠的话快去。 等纪晓棠回到纪二太太的屋中里,纪晓芸随后也就到了。 “长生怎么这个时候醒了,我听祖母和秦家表哥说话正听的有趣呢。”纪晓芸进门来,就笑着说道。 纪晓芸对秦博阳有好感。 “听那些话有什么趣?”纪晓棠就道,一面叫奶娘去抱长生来,“长生要你带着玩,这才是正事。” 纪晓芸面上就有些不以为然,但竟难得好脾气地没说什么。 一会的工夫,奶娘果然就抱了长生来。 纪晓芸也喜欢长生,就接了长生抱在怀里,逗着长生说话玩。 纪二太太早就在榻上坐了,看着一儿两女其乐融融的样子,尤其是纪晓芸满脸带笑的样子,心里就很是熨帖。 谢怀瑾的事情,让纪晓芸很是伤心低落了一阵子。可因为纪晓棠做的干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立场也很鲜明,纪晓芸情知无望,也就无可奈何。 这正是纪晓棠所说的,长痛不如短痛。 后来纪老太太也没法子,就提出来,她可以不坚持谢怀瑾娶纪晓芸,但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必须答应,在纪晓芸定下亲事之前,不得提纪晓棠的亲事。 纪晓芸是姐姐,必须在纪晓棠之前定亲、出嫁。纪老太太说这一点她无论如何不会让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本也没打算让纪晓棠先于纪晓芸成亲,又因为祁佑年示警的话,就很干脆地答应了纪老太太的这个条件。 也许纪晓芸是觉得这样多少挽回了她的颜面,慢慢地也就好了起来。 然后,顾雷儿突然死了,纪晓芸照顾安慰纪老太太,也许是面对这样的暴亡,纪晓芸突然想开了些,情绪就更好了些。 直到今天秦博阳来,不仅纪老太太是多日以来第一次露出笑脸,纪晓芸竟也笑了。这还绝不是勉强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 纪二太太不能不跟着高兴。 长生被纪晓芸抱着玩了一会,终究还是更喜欢纪晓棠,就探着身子朝纪晓棠伸出两条胖藕似的小胳膊。以往这个时候,纪晓芸是不会如长生的意,一定要多抱长生一会。 然而今天,纪晓芸却一反常态。 “长生找你了。”纪晓芸对纪晓棠道,一面就将长生塞进了纪晓棠的怀里。 纪晓棠只得抱住长生。 “娘,那我先回去了。”纪晓芸转身对纪二太太说道。 “时辰还早,你们再玩一会。”纪二太太就道。 “不了,我还得回去陪着祖母。祖母这些天没有我在跟前可不行。”纪晓芸就道,也不等纪二太太再说什么,就走了。 “这孩子。”纪二太太对纪晓芸总是没法子的,就看着纪晓芸的背影笑了笑,随即转头看纪晓棠,“难得你姐姐今天也高兴。” 是啊,今天在秦博阳来了之后,纪晓芸的心情是很不错。 秦博阳一直陪着众人说话,与纪晓芸之间说的话且总共不超过两三句,然而却句句都讨纪晓芸的喜欢。 纪二太太看见纪晓棠皱眉,就有些不解。 “怎么了?”纪二太太就问纪晓棠,“是担心秦小相公住在老太太厢房的事?你姐姐腼腆,知道避讳。我再多嘱咐丫头们两句也就是了。” 避讳不避讳的纪晓棠并不担心,她是担心纪晓芸对秦博阳生出更多的好感来。不,她该担心的不应该是纪晓芸,而是纪老太太。 前世纪晓芸和秦博阳的亲事,就是纪老太太一力做主促成的。 纪二太太见纪晓棠皱着眉头,半天都不说话,就越发诧异起来。 “晓棠,你在想什么呢?”纪二太太略抬高了声音。 “娘,我没想什么。”纪晓棠只得说道,她总不能将前世的事情说出来。即便是她说出来,纪二太太也肯定不会相信。那样,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还会坏事。 “娘,这个秦小相公家,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舅老太爷?”纪晓棠想了一会,还是说道。 纪二太太略顿了顿,就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顾家原来家境不过是小康,后来舅老太爷又将家里败的精光,才成了现在的样子。秦家并不是这样。” 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秦家是大户人家,跟纪家一样是耕读传家,但与纪家不同的是,秦家早前几代就已经出仕做官,反而是到了近几代,虽也出过秀才、举人,但却没人通过会试。 即便是这样,秦家的家底还是十分丰厚,人口也颇多。 “而且,这远近亲疏也不一样。”顾老舅是纪老太太的亲弟弟,顾家唯一传承香火的人。而秦小相公,毕竟是秦家的人,且和纪老太太还隔了两辈,那位秦老太太早就过世了。 “谁家都有两门穷亲戚,只是贴些银钱也不算什么。舅老爷家这样不省心的,终究是少。”纪二太太又道,“而且,这秦家据说家风不错。我看这秦小相公也不是那样的人,十五岁,已经是个秀才,这也难得了。听他跟你爹爹说,还要继续读书,参加乡试,也是有志气的。” 纪二太太对秦博阳的印象也很不错! “你们在说什么?”这个时候,纪二老爷就从外面迈步走了进来。 “在说秦小相公。”纪二太太就笑着道。 长生看见纪二老爷来了,嘴里就开始哦哦地叫,并冲纪二老爷伸出手。纪二老爷立刻笑的眯起了眼睛,接过长生去抱了。 俗话说抱孙不抱子,然而在纪二老爷这里似乎根本不讲究这个。 “爹爹,你对秦家了解多少?”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因为姨老太太出嫁后不久秦家就举家搬去了钦州,所以跟纪家的来往并不多。纪二老爷也只见过秦博阳一面,那还是在秦博阳很小的时候。 至于秦家其他的人。 纪二老爷对姨老太太有印象,说是眉眼长的跟纪老太太很像,只是纪老太太是圆脸,姨老太太是长脸。姐妹俩不仅长的像,脾气也相似,而且,姨老太太的脾气更加火爆刚烈。 然后,纪二老爷印象比较深的,就是秦小相公的父亲,也就是他的那位已经过世的姨表兄弟。 “是个老成的人,很孝顺,只可惜身子弱,早早就没了。” 纪二老爷对秦家和秦小相公,也有好感! 第一百九十六章 难题 夜色渐深,先是长生被奶娘抱下去睡了,随即纪晓棠也告辞走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才准备歇息,一边低低的声音说着话。 “难得老太太和晓芸都缓过来了。”纪二老爷的心情不错。如果母亲和大女儿每天闷闷不乐,纪二老爷难免也会跟着不自在。 “可晓棠今天不大高兴。”纪二太太就道。纪晓棠不仅不高兴,还似乎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晓棠为什么不高兴?”纪二老爷就问,随即就想到了顾老舅一家。秦博阳同样是纪老太太娘家的亲戚。“并不是每个人都跟舅老太爷似的,秦家远不至于。” “我也这样想,不过晓棠似乎为的并不是这个。”纪二太太想了想,“我看,晓棠是不大喜欢秦小相公。” “哦?”纪二老爷就有些诧异了,“这是为什么?她不过才第一次见博阳,从前应该也没听人提起过。”秦小相公今天在众人面前的表现,就算不是可圈可点,也并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晓棠并没说。或许就是不合眼缘吧。”纪二太太就道。 纪二老爷也就没有深究,纪晓棠再早慧,也还只有十一岁,这不,偶尔总是会显出些孩子气的。 “博阳也算是难得了。”纪二老爷说了这么一句,夫妻两个就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 纪晓棠这一夜睡的并不好。第二天,等她往纪老太太屋子里来的时候,就看见秦博阳果然正在陪着纪老太太说话。 秦博阳今天换了一身葵花色的圆领直缀,腰间扎着一条锦带,休息了一夜。比起昨天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又亮眼了一些。 看见纪晓棠来了,秦博阳忙就起身,笑着向纪晓棠行礼打招呼,很是儒雅。 纪晓棠只得还礼叫了一声表哥。 “她比你小,还是小孩子呢,你尽管坐着就是。你这孩子。就是太懂礼了。”纪老太太笑着让秦博阳坐下。秦博阳的举动很显然又讨了纪老太太的喜欢。 纪晓棠就也在椅子上坐了。一面四下扫了一眼。 屋子里除了几个服侍的丫头们,纪晓芸和顾雪儿也都在。 秦博阳继续陪着纪老太太说话,果然就说到了钦州的风土人情。还有路上的见闻。在纪晓棠看来,不过是极浅显的东西,而且她听得出,许多地方秦博阳都故意夸张了。但是纪老太太、纪晓芸和顾雪儿却都十分买账。 纪晓芸和顾雪儿都是满脸的笑。 纪晓芸还罢了。她其实不仅爱哭,也很容易被逗笑。可是顾雪儿却不一样。顾雪儿平常就爱板着一张脸,便是要做出讨好乖巧的样子,那笑容也到不了眼睛里。可是现在,顾雪儿瞧着秦博阳。却是眉眼都带上了笑意。 纪晓棠不由得心中就是一动。 秦家的家事,或许在纪家眼里还是平常,但是与顾家相比。却不知道好了多少。顾家和顾雪儿自己都一心要寻高门富户结亲,这天上掉下来的秦小相公。不就正附和顾家和顾雪儿的要求吗? 如果她能想法子,让秦博阳和顾雪儿定了亲事,那么纪晓芸就能摆脱前世早亡的命运了。 顾雪儿嫁进秦家,如愿得到富贵。而纪晓芸在秦家生存不了,可不代表顾雪儿就不行。 “小姑姑可正说到了点子上,呵呵。” 秦博阳的笑声打断了纪晓棠的思路。 秦博阳称呼顾雪儿为小姑姑!顾雪儿的年纪虽然跟纪晓芸差不多,但是却整整差了一个辈分,也比秦博阳长了一辈。 “晓棠,你怎么不笑,一个人想什么呢?”纪老太太突然问纪晓棠,难得她在这个时候还能关注到纪晓棠。 “回祖母,我并没想什么。”纪晓棠就笑道,“秦家表哥久没来清远了,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我想,小叔正闲,不如让小叔带着秦家表哥各处逛一逛。” 从纪老太太这里带走秦博阳,让纪三老爷好好地查看查看秦博阳的为人。另外,纪老太太和秦博阳接触的少一些,或许就不会那么中意秦博阳,一定要将纪晓芸许配给他了。 “晓棠提醒了我。”纪老太太听纪晓棠这样说,就很高兴。“我只顾着让你陪着我说话,就忘了你也是年轻人,且多年没来清远了,是该让你三表叔带你到处去走走。” 纪老太太立刻就吩咐人去找纪三老爷。 “三表叔想来事情忙的很,与其出去逛,我更愿意陪着姨祖母。跟姨祖母说话,就像我祖母还在世一样。”秦博阳却道。 “真是可人疼的孩子。”纪老太太就道,不过还是要秦博阳跟着纪三老爷出去逛逛。 “祖母,表哥刚到咱们家,连咱们家里园子各处还都没看过。不如,咱们先带着表哥去园子里逛逛,祖母也一同去,这样表哥还可以继续陪着祖母说话,不是大家伙都好。”纪晓芸突然就说道。 众人的目光就都转向纪晓芸。 难得纪晓芸在人前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话,而且还竟然说的很有道理,处处妥帖!这实在是太少见了! 跟纪晓棠同样想法的,还有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这下子,就越发的欢喜起来,也不让人去找纪三老爷了,就让纪晓芸和秦博阳扶着她,带着众人就往园子里来。 纪晓棠也就跟了去。她因为心里想着事,到如意园门口的时候,就落后了纪老太太一段。顾雪儿本来追着纪老太太,回头看见纪晓棠落后,就干脆也慢下来等纪晓棠。 “晓芸今天可高兴,话也多了。”顾雪儿往前面看了看,估计着她压低声音纪老太太就听不到,这才开口对纪晓棠说话。 纪晓棠没理会顾雪儿。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纪晓棠没表示出厌恶来,对顾雪儿就已经是鼓励了。 “看着都比以前机灵了,这可多稀奇。”顾雪儿就继续说道,“晓棠,家里不论谁来,都只有更喜欢你的,偏这秦小相公不一样。他更喜欢晓芸呢。” 顾雪儿的强调就有些阴阳怪气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我竟听不懂。”纪晓棠见她不搭理顾雪儿,顾雪儿就这样说话,就微微挑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秦小相公是表兄,虽是家里的亲戚,也是成年的男子了。你比我们姐妹都大声一些。又长了一辈,是比我们懂的多的缘故?” “你这话我听不懂。就去问问老太太,看她听不听得懂。” 纪晓棠作势就要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找纪老太太。 顾雪儿立刻吓的变了脸色。她是借着给顾雷儿办丧事的机会,被顾老舅硬塞到纪老太太身边的。这些天,纪老太太虽没说让她走的话。但是待她也很平常。 顾雪儿想要继续留在纪家,如何敢让纪晓棠去找纪老太太。她方才的话,往轻里说是挑拨。若是往重里说…… 她可实在是担待不起。 “晓棠,求你。别去跟姑母说。”顾雪儿竟是拉下面子来,向纪晓棠央求。她其实是怕纪晓棠的,方才也是看纪晓棠没什么表示,她才敢说出那些话来。“我是胡说八道,晓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这一回,我一世都记得你的好。” 顾雪儿一脸紧张的可怜相给纪晓棠赔不是。 纪晓棠看了顾雪儿一眼,顾雪儿现在的样子,竟与江氏十足的相像。纪晓棠懒得看顾雪儿,就移开了视线。 顾雪儿见纪晓棠不说话,也不看她,就越发的慌了。她瞧瞧前面的人不注意这里,就抬起手,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晓棠,我胡说八道,晓棠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要替我做一件事。”纪晓棠这才看向顾雪儿。 “什么事,晓棠你尽管吩咐。”顾雪儿就松了一口气,随即却又将一颗心提了起来。纪晓棠从来就不是好说话的,说让她做事,只怕事情会非常难办。 可顾雪儿又不敢拒绝。 “你方才说的喜欢,你喜欢秦家表哥是吗?”纪晓棠并没有立刻说要顾雪儿做什么事,而是突然问道。 顾雪儿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红。 …… 纪晓棠很快就追上了纪老太太一行人。 纪晓芸正向秦博阳介绍如意园中的景致,纪老太太点头听着,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秦博阳也听的很认真,不时发出一声赞叹,或是追问纪晓芸一句什么。 秦博阳的问话都极浅显,纪晓芸绝对不会答不上来。 很快,顾雪儿也跟了上来,就也挨在纪老太太身边,抢着跟秦博阳说话。 渐渐地,纪晓芸看顾雪儿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转天,纪三老爷带秦博阳出门,纪晓棠就暗暗地对纪三老爷嘱咐了两句。等纪三老爷带秦博阳回来,秦博阳又去陪纪老太太说话,纪晓棠就忙来问纪三老爷。 “晓棠,你觉得他哪里有问题?”纪三老爷先问纪晓棠。 这句话,却将纪晓棠给问住了。 纪晓棠只知道秦博阳有问题,但是具体是什么问题,她却并不知道。她之所以烦恼,不知道从何下手,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前世纪晓芸嫁去秦家,怀远与清远相隔百里,纪晓芸回娘家次数又极少,从来报喜不报忧。到后来,纪家渐渐败落,也就不大顾得上纪晓芸。 纪晓芸的死讯传来之时,正是世道变乱,纪家大厦将倾。纪家打发了管事去秦家,帮助料理纪晓芸的后事。是这个管事回来,纪晓棠无意之间,听到了这个管事与纪二老爷之间的三言两语。 那个管事说,二姑娘死的不明白。 然而纪家那个时候的情形,别说一个管事去了在秦家无法施展,就是纪二老爷亲自去,也未必就能做什么。那个时候,秦家实际上已经不将纪家放在眼里,并且露出了要与纪家撇清关系的意思。 随后,纪家一大家子开始逃亡。偶尔提到纪晓芸,纪二太太和纪老太太都是哭,别的却都没有在纪晓棠面前提起了。 纪晓棠只能确定,作为纪晓芸的夫君,纪晓芸死的不明白,秦博阳责任难逃。 “小叔,我就是觉得他有问题。”在极亲近的人面前,有时候是不需要讲道理的。“小叔,你试探了他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妥?” 纪三老爷摸下巴。 他是根据纪晓棠的嘱咐,观察、试探秦博阳。说实话,秦博阳这种性情,并不对纪三老爷的脾气的,但要真说秦博阳有什么错漏,却是没有的。 “这小子不大坦白,有些装模作样。”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 如果要摸清秦博阳的人品,就得需要继续深入了解,而这是需要时间的。 纪晓棠很无奈。 “不管了……”纪晓棠就道。 “晓棠,你在策划什么事?”纪三老爷了解纪晓棠,而且纪晓棠也没特意在他面前掩饰。 “小叔,你别管了。”纪晓棠就道。 “这怎么能行,你的事,就是小叔的事。”纪三老爷向纪晓棠摆明,对于纪晓棠,他历来没有原则,绝对帮亲不帮理。 正因为纪三老爷这样的态度,有些话纪晓棠不能跟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说,却可以跟他说。 “我担心祖母看中秦博阳,要将姐姐定给他。所以我打算……” “哦……”纪三老爷又抬手摸下巴。 “我已经安排好了。”纪晓棠就告诉纪三老爷。 …… 傍晚,纪晓棠和纪晓芸在纪老太太屋中陪着纪老太太说话,秦博阳并不在。 “博阳那孩子去哪里了?”纪老太太就问。 “或许是在外头,他不是很喜欢咱们家的园子吗。”纪晓棠就道。 这么说了几句话,纪老太太就被说动,让纪晓芸和纪晓棠陪着她也从屋子里出来,就往如意园中来。进入园中,三绕两绕,前面就是一座花厅。 这个天气,花厅的窗户却是开着的。从纪老太太这个方向看去,正好能看见花厅内两个人的身影。 两个人对面站着,距离极近,很是亲密的样子。 “那不是秦家表哥?”纪晓芸就看清了花厅里的秦博阳,同时也看清了另外一个人是谁,“雪儿姑姑?” 正在这个时候,花厅里的顾雪儿和秦博阳就抱在了一起。 “啊!”纪晓芸惊叫起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年 纪晓芸惊叫之后,立刻就扯了扯纪老太太的衣袖。 “祖母,你看……”纪晓芸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告状意味。 纪老太太的脸色也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走,我们走。”纪老太太说着话,就要转身回去。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如此,心中就松了一口气。纪老太太显然很生气,然而却打算眼不见心不烦。毕竟顾雪儿和秦博阳都是她娘家的亲戚。 经过此事,不论以后纪老太太对秦博阳怎么样,应该是不会想将纪晓芸嫁给他了。 而这,也就足够了。 可是纪晓芸却不想走,她就拉住了纪老太太的衣袖。纪老太太瞧了一眼纪晓芸,立刻就明白了。 此刻,花厅中的两个人影已经分开,秦博阳显然是发现纪老太太来了,就隔着窗户叫了一声姨祖母。 “祖母,我们去问问清楚。”纪晓芸就对纪老太太道。 纪老太太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随即就点了头。 纪晓棠也只得跟了上去。 等她们走到花厅附近,秦博阳已经迎了出来,却并不见顾雪儿。原来顾雪儿见有人来了,已经从另外的一道门出去,直奔了如意园的后角门。 秦博阳叫着姨祖母给纪老太太行礼,纪老太太哼了一声,依旧沉着脸,却并没有开口问秦博阳什么。 秦博阳十分乖觉,哪里还用纪老太太询问,当即就跟纪老太太解释。 据秦博阳说,是顾雪儿约了他往花厅中来,因对方是亲戚且是长辈他就来了。他到了花厅之后。顾雪儿就跟他说了一番他也不是很了解的话,紧接着,顾雪儿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姑姑应该是一时没有站稳。”秦博阳还替顾雪儿辩解了一句。 秦博阳的话里,没有一句说顾雪儿不好,然而同时却将他自己撇清的干干净净。纪晓棠不由得重新打量秦博阳。 也是了,前世能够让纪老太太看中给纪晓芸定下亲事,且还得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许可。秦博阳不管本性怎样。他都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纪晓棠还记得,纪二老爷前世是很夸过秦博阳的好处的。 听秦博阳这样说,纪老太太的脸上早就阴转晴了。秦博阳不仅说明了他自己清白。且还保住了顾雪儿的脸面,这也就是维护了纪老太太的脸面,纪老太太如何能不喜欢呢。 不仅是纪老太太,纪晓芸本来有些发僵的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雪儿平常就有些毛毛躁躁的。博阳你很好,是个有担待的好孩子。”纪老太太欣慰地笑道。 “姨祖母谬赞。”秦博阳忙就道。一面用目光飞快且不着痕迹地在纪晓芸和纪晓棠的面上扫过。“我已经在清远住了几日,正想要跟姨祖母告辞,好就回去了,以后再来看望姨祖母。” 秦博阳这个时候提出告辞。纪老太太不能不多想。纪老太太一边心里头恼恨顾雪儿,一面挽留秦博阳。 纪老太太无论如何都要秦博阳再住上些日子。 “你若不肯,就是恼了我了。”纪老太太故意板着脸说道。随即又缓和了面容告诉秦博阳,“好孩子。你放心,祖母心中雪亮,自然有所处置。” 秦博阳被纪老太太执意挽留,暂时就不提要走的事情。 纪老太太就让人带秦博阳去找纪三老爷,她自己带着纪晓芸和纪晓棠回屋子里来,就打发了人去叫顾老舅和顾雪儿。 纪老太太很生气。她之所以这么生气,有一半是纪晓芸在旁边撺掇的缘故。纪晓芸告诉纪老太太,顾雪儿肯定心怀不轨,让纪老太太不能轻易放过顾雪儿,一定要好好地教训顾雪儿。 “我倒是要问问,她究竟是想怎样?顾家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屋子里没有别人,且纪老太太历来不大将顾雪儿放在心上,说话也就没有太多的顾忌。 还不等纪老太太打发的人出门,顾老舅和江氏就带着顾雪儿上门来了。 “我有事要跟大姐说!” “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 顾老舅和纪老太太几乎是同时开口道。 两个人说完,就互相瞧着对方。还是纪老太太压了压火气,让顾老舅先说。 “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事要说。”纪老太太就道。 “大姐,”顾老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了一番,就说秦博阳调戏顾雪儿。 顾雪儿此刻就低垂着头站在一边,听顾老舅说完了,她还擦了擦眼角,好像哭过了似的。 “……别的倒也合适,只是辈分上差了一些,不过也是出了五服了……”江氏就跟着说道。 纪老太太不等江氏说完,就发作起来,摔了茶盅。 “住口,都给我住口!”纪老太太指着顾家的三个人,一副又气又恨,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瞧瞧你们现在什么样子,算盘都打到亲戚的头上来了。那可是你嫡亲二姐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你们就要这样算计他?” “你们算计他,当我是眼瞎心盲的不成!” 顾老舅没想到纪老太太的反应会这样激烈,忙就要解释,然而纪老太太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过是想要给你们闺女找个富贵的女婿!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们也知道这差了辈分,还说什么出了五服!你们是猪油蒙了心了!就算是真出了五服,你们也休想。博阳好好的一个孩子,不能让你们糟蹋了!” “你拍拍良心,可对得起你二姐!”纪老太太又骂顾老舅。 顾老舅本是来给女儿讨个公道,顺便赚些好处的,哪里想到当头就挨了纪老太太这样一番痛骂,就有些懵了。 “博阳那孩子,我有安排。”最后。纪老太太略缓了一口气,又正色地对顾老舅吩咐道,“你们都趁早给我死了这份心!再敢有什么,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今天的事,谁要是敢再提起来,就是跟我过不去!” 纪老太太根本就不打算听顾雪儿会说什么,就在心里头直接下了伦断了。就算是纪老太太平素不是很待见顾雪儿。这样做也很不寻常。 纪老太太这样做。只有唯一一个解释。 “你们那边丧事也办完了。既然你们两口子来了,正好接了雪儿回去吧。”纪老太太随即又下了逐客令。 顾家三口目瞪口呆。 顾雪儿就偷偷地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也很无奈。她现在已经看清楚了,纪老太太根本就不想去分辨事情的真相。顾雪儿完全没有机会。而顾雪儿也怪不得谁。 去约秦博阳。让纪老太太和纪晓芸误会,是顾雪儿自愿的。顾雪儿想要搏一搏她自己的前程,如果能够嫁进秦家,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辈分的问题。毕竟两家的亲戚关系已经很远了。 纪老太太大发雷霆,处置的干脆利索。顾老舅和江氏带着顾雪儿灰溜溜地走了,再没敢说别的话。 “我就知道,肯定是她不要脸。”纪晓芸又是高兴,又是得意。就扑进纪老太太的怀里撒娇,“祖母,以后别再让她住进咱们家了。我看她很上不得台面。” “好,祖母都依着你。我也瞧她不上。不会再接她进来了。”纪老太太笑着道。 纪老太太心情很好,一面就让人去找秦博阳,然后才转回头来看着纪晓棠。 “晓棠,你不用在我这陪着了,去陪你娘,不然哄着长生玩去吧。我知道,他们都离不得你。”纪老太太对纪晓棠的态度很慈爱,笑意直达眼角。 自谢怀瑾定亲之事以后,纪老太太虽表面上对纪晓棠没什么,但总有些别扭,如今这别扭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纪晓棠慢慢地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纪老太太今天的所作所为,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 纪老太太是从一开始,就相中了秦博阳,要将纪晓芸许配给秦博阳。但凡纪老太太要是决定了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九牛拉不回了! 秦博阳在纪府连住了几天,才终于告辞离去。纪老太太就算舍不得,也不能不放他走。就算是秦家的祖宅不需要秦博阳去整理,但是秦博阳必须要回钦州一趟,去接了他的母亲回来。 在秦博阳临走的时候,纪老太太已经跟他约定下。等秦博阳的母亲一回来,就来纪家跟纪老太太见面。 隆庆六年的冬天异常寒冷,转眼就腊尽春来。 正月里,纪家有了一件小小的喜事。 这天,纪晓棠抱着长生,脚底踩着细雪,跟随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往纪老太太屋子里来。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烧着火龙,一进门就是暖融融的。 纪晓棠自己先脱了大毛披风,随即也将长生的包被取下,就带着长生坐到纪老太太的炕上玩耍。 长生穿着大红袄大红裤子,外面还罩了件鹅黄色的棉马甲,整个人圆滚滚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就在纪晓棠和纪老太太两个人的怀里来回滚着玩,将纪老太太哄的合不拢嘴。 纪老太太今天似乎格外的高兴。 “晓芸呢?”纪二太太在炕下坐了,左右瞧瞧不见纪晓芸,就问了一声。 “在她屋子里换衣服那,这一会就过来了。”纪老太太就道。 果然,一会的工夫,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迎了纪晓芸进来。纪晓芸正月里也穿着大红的袄裙,略显苍白的脸上泛着两团小小的红晕。 进了屋子里来,纪晓芸就有些羞羞答答的,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见过礼,就温顺地在纪老太太身边坐了。 不仅是纪二太太,就是纪晓棠也看出不对来。 随即,就有丫头拿朱红托盘端了个斗彩的盖碗进来,奉给纪晓芸。 纪老太太就示意纪晓芸接了盖碗。 “赶紧都吃了吧。”纪老太太笑吟吟地。 纪晓芸这才接过盖碗来,盖碗里面,是煮的糯糯的大枣红豆粥。 “老太太,晓芸她……”纪二太太面上是又惊又喜。 “是的。”纪老太太就点了点头,“我们晓芸长大了。从今往后啊,我们晓芸就是大姑娘了!”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谁都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这并不妨碍纪晓棠立刻就懂了。 任安府这里的风俗,女孩子第一次来葵水,意味着女孩子终于长成,从此是个大姑娘,可以出门子给人做媳妇了。这在女孩子来说,是一件重要的大事。这样的场合,家里都会给女孩子准备一碗大枣红豆粥。 纪二老爷是做父亲的,略迟钝了一些,但很快也明白了,就也笑了。 “我们晓芸是大姑娘了。”纪二太太看着纪晓芸,眼睛里闪着笑意,“一会我让厨房里准备一桌酒席。” 纪二太太吩咐厨房里准备酒席,一面就打发了大丫头香草回去,取了个锦匣回来。纪二太太就将锦匣给了纪晓芸。 锦匣里,是一对羊脂玉镯子。 这是纪二太太给纪晓芸的贺礼。 纪晓棠也让锦儿去娶了块玉佩过来,给纪晓芸做了贺礼。 今天的纪晓芸格外的腼腆,几乎没怎么张嘴说话,收了礼物也只是笑。 等纪晓芸往里屋去的间隙,纪老太太就叹了一口气。 “晓芸长大了,我就是在她这个年纪跟你们父亲结的亲。”纪老太太就道。 纪老太太嫁人极早,是十四岁就嫁进了纪家。据说纪老太太的妹子,就是那位已故的姨老太太,是十三岁就嫁去了秦家。 在任安,虽不是家家如此,但这样成亲早的也并不少。 “也该给晓芸说一桩婚事了。”纪老太太接着说道。 纪二老爷忙就接口,说是正在留心,倒是有两户人家的子弟可以考虑。 纪老太太却并没有接纪二老爷的话茬。 “我心里倒是有一头亲事,若是成了,就算不是十全十美,也很过得去了。只是还要再看一看……” 至于纪老太太要看什么,纪晓棠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正月里,秦家终于举家从钦州搬回了任安府怀远县。正月十八,秦博阳就护着她母亲王氏的马车到了清远,来看望纪老太太。 第一百九十八章 议亲 纪晓棠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见到了王氏。 王氏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是个矮矮瘦瘦的妇人,生的一张白白净净的团团脸,看上去就是个好性子的。只是她不笑的时候,两边的嘴角就有些往下耷拉的趋势,再加上鼻翼两侧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让她即便是笑的时候,脸上也带了些悲苦。 想想王氏的经历,她有这样的面相也就不奇怪了。王氏嫁进秦家之后,就在脾气火爆的婆婆手底下讨生活,丈夫又去世的早。 纪老太太跟王氏说话,说的很是热络,还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王氏。看纪老太太的神色,似乎是对王氏十分满意。 王氏说话的声音极轻,语速也很慢。 纪老太太就留了王氏和秦博阳母子住下来。这一回,秦博阳被安排去了客院,王氏却被纪老太太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说是早晚间娘儿两个说话方便。 纪晓棠在纪老太太屋子里坐了一会,就告辞出来。她打听到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正在书房说话,就带了丫头往书房来。 书房里,除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还有清远庄子的黄庄头和其他几个大庄子的庄头。 庄头们正在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禀报庄子上冬小麦的情形。 纪晓棠进屋的时候,庄头们都起身行礼。纪晓棠就在纪三老爷身边坐了,让庄头们继续他们方才的话题。 “这一冬是这几十年最冷的,可偏偏只下了两场雪,还都不大。今年这小麦只怕要减产。”黄庄头说道。 其他几个庄头也都附和。 “大概减产几成?”纪晓棠就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黄庄头是准备好了的。 “据我估计。清远庄子上的小麦,最好能收过去的七成,若是差一点儿,能保得五成就不错了。”减产已经是肯定的了,至于最后的收成还要看开春的雨水。 清远庄子的田地,是纪家最肥沃的田地,比较一下。其他几个庄子上的情况就更加严峻了。 隆庆七年。天下普遍出现旱情,然而多少还有些收成。等到隆庆八年的大旱,很多地方几乎会颗粒无收。 大秦历史上最惨酷的天灾。已经初露端倪,向人们发出了预兆。只是这个时候,人们还没有足够的重视,并且完全想不到。这一年的旱情之后,会接着天下大旱。 一年的旱情。已经可以让许多人流离失所。连续两年大旱,可就能要了许多人的命。隆庆八年,易子而食就不再是传说中的故事,而是真实地在大秦的土地上每天上演着。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都皱了眉头。但也并不真心发愁。 就算田庄减产五成,也并不会影响纪家的根基。但这毕竟是一桩大事。 “可有什么法子,能够缓解?”纪晓棠就问。 庄头们对于纪晓棠出现并发问。谁都没有表示出诧异来。他们虽然在庄子上,但也都知道。纪晓棠如今正帮着纪二太太管理纪家的家务。 纪家的长辈们都很宠爱和信重纪晓棠,纪晓棠对于纪家所有的事务,都有发言权。纪家上下都知道,纪晓棠虽然年纪小,却是纪家的当家姑奶奶。 “清远庄子上有水井,到时候庄户们辛苦辛苦,总能缓解几分。”黄庄头就道,他今天来纪府,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求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拿出钱来,让他在清远庄上再添几口水井。 田庄头将这个想法就说了出来。 纪晓棠就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点头,表示她很赞同这个做法。 一口水井的造价并不少,然而不管是短期还是长期来说,这笔投入都很值得。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纪晓棠这样想。还有许多坐拥田产的人家,是不舍得花钱挖井的。 纪二老爷就点头应了田庄头的请求。 “其他的庄子上,也酌情添些水井。”纪晓棠就道。 这样决定了,账房就被立刻叫了来,当场计算分派了银两。 几个庄头就很高兴。 “挖水井是大事,一旦能动工,立刻开工,不得延迟,也不得将银钱挪作他用,否则必定严厉处置。”纪晓棠就道。 几个庄头忙都应诺。 “到时候我亲自带着人下去看看。”纪三老爷就道,如今田庄上的事,大部分都是纪三老爷管着。 “等水井挖好了,若有临近的人家要用,便借给他们用。”纪晓棠想了想,就又嘱咐了一句。 “三姑娘仁厚,颇有老太爷遗风。”田庄头就赞道。 “气候如此异常,只怕麦收之后也未必就能好转,正该未雨绸缪。今年各庄子上,尽量多种粗粮。”纪晓棠就又吩咐道。 “还有,今年收的粮食,咱们一粒都不卖。”纪三老爷也说道。 这样的吩咐下来,几个庄头就都面露惊诧。再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这样吩咐的含义了。 “二老爷,这是估摸着……”黄庄头忙就问道。 “我看天象,十有八九。总之,防患于未然。”纪二老爷就道。 黄庄头众人就都应了,各自散去。 “怎么不在后头陪着客人说话?”等打发走了黄庄头等人,纪二老爷就问纪晓棠。 “秦家表婶似乎有些累了,祖母让她先去歇歇呢。”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就哦了一声。 “难得老太太近来高兴。” 纪晓棠没说话,就跟纪三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 王氏和秦博阳在纪家住了几天,每天娘儿两个大都陪着纪老太太,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纪晓芸也总在纪老太太身边,竟也王氏极合得来的。 王氏很喜欢纪晓芸。 “万里挑一,模样好。性子好,真真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的气派,我再没见过谁能比得过晓芸的。”王氏就细问了纪晓芸的生辰,知道纪晓芸十四岁了,王氏就向纪老太太询问,纪晓芸是否定了亲事。 “还没有,她父亲正在为她寻。家世也还罢了。最要知根知底。性情好,能够善待她的。”纪老太太就道。 “谁家天大的福气能娶了晓芸去,怎么敢不善待晓芸。若是我能得这样一个儿媳妇。我恨不得将她供起来。”王氏就道。 纪老太太就笑了笑。 纪老太太与王氏说了许久的话,随后又将纪晓芸叫到一边私底下不知说了些什么。 这天吃过了早饭,纪老太太就打发人叫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过去。 “老太太说有事商量。”来传话的丫头如是说道。 纪晓棠当时就在旁边,一面暗暗吩咐了小丫头碧儿。一面就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来见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穿了件暗紫色福寿字缂丝的对襟大衫。满面都是喜色。 几个人进门给纪老太太行礼,纪老太太就让大家都坐下。 “怎么晓棠也来了?”纪老太太就看见了纪晓棠。 “祖母,我跟着过来看祖母。祖母嫌我碍事,我在旁边坐着不说话。”纪晓棠就笑道。 “你爹娘都不管你。我也不管你,你爱怎样就怎样。”纪老太太就道,神态语气中都没有不悦。随即。纪老太太就不管纪晓棠了,只冲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 “找你们来。是商量一件大事。” “老太太尽管吩咐。”纪二老爷就道。 “晓芸的亲事也该有个说法了。我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嫁给了你们父亲。如今,我已经给她看中了一门好亲事,叫你们来问问你们是怎么个想法。”纪老太太就说。 “老太太瞧中了哪一个?”纪二老爷忙问道。 这样问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已经隐隐地猜出了纪老太太相中的是什么人。 “这也是天降的姻缘。”纪老太太笑着道,“不是别人,就是博阳那孩子。” 随即,纪老太太就又说了许多秦博阳和秦家的好处。 “年岁相当,性情也合得来。最是知根知底的,这一点就比什么都强。”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一时就都没有说话。 纪晓棠在一边看着,就猜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对这门亲事也并不怎么反对,只不过没有纪老太太那般热心,而且也更加慎重。 “博阳那孩子,倒是也没什么不好。”半晌,纪二老爷就道,“不过,晓芸才十四岁,亲事并不着急。博阳刚从钦州那边回来,跟咱们来往的少,咱们再慢慢看看。” 纪晓棠就点头,纪二老爷这样才是最稳妥的。 “十四岁,不急怎么行。晓棠的事我不管,晓芸的事却不能全由着你们。”纪老太太摆明了态度,纪晓芸的事情她要做主。“你们也太信不过人了,行动就要疑惑这个,猜疑那个的,我却看不上。博阳那孩子,我暗中留心看他,是个十全的孩子。再慢慢看,也是这样。” “秦家孩子历来成亲的早。博阳是他那一房一脉单传,他祖母、父亲都没了,只有一个寡母,打算要早些成亲。……他母亲已经跟我说了,诚心要求娶晓芸。我没立即应她,叫你们来商量。” 纪老太太嘴里说着商量,其实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根本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老太太一心为晓芸,”纪二老爷微微皱眉,斟酌着词句,“博阳虽好,毕竟跟咱们并不熟。他是单传,亲长们都去世的早……” 这样的条件,如果换做是别人家,只怕纪老太太第一个就会驳回。 “博阳幼年失怙,别人瞧不起他也就罢了,你是他表叔父,你也这样说!你可对不得你过世的姨母和表兄!”纪老太太就不悦道。 纪二老爷无奈,他说的极为含蓄,就因为这层亲戚关系,没想到纪老太太还是会这样说。 “祖母,爹爹并无此意。”纪晓棠见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不好辩解,忙就笑着说道,“就像祖母最疼姐姐。祖母疼爱姐姐的心,肯定超过疼爱秦家表哥的心,爹爹也是如此。” 纪晓棠的意思说的很清楚,亲疏有别,难道纪老太太就因为疼秦博阳,就拿亲孙女纪晓芸的亲事做人情吗? 纪老太太的脸上就闪过一丝不自在。 “罢了,我不是说你们什么。”纪老太太还是收回了刚才的话,“我是一心为晓棠。” “博阳没了亲生父亲,还有叔父伯父。就是要你这个表叔照看他些,你难道就不肯应。……要给晓芸说那人口周全的人家也不难。只是他这人口不周全,也有人口不周全的好。” 纪老太太就看了纪二太太一眼。 “虽是都住在祖宅里头,其余的长辈晓芸都无需理会,只有一个婆婆。你们也看到了,博阳的母亲最是随和、性情温顺的,她极喜欢晓芸,也和晓芸谈得来。晓芸嫁过去,不怕谁给她脸色看。” 纪老太太身为婆婆,是没少磋磨儿媳妇们的。如今要嫁孙女,她也想到了这一点。给纪晓芸找个老实的婆婆,免得纪晓芸以后受婆婆的气。 她这样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竟都无法反驳。 “老太太说的有理。不过,最好还是再缓缓。”纪二老爷显然也对这门亲事动心,但想更多地了解秦博阳。 “缓什么?”纪老太太却心急,“你们说,博阳有什么不好?” “那就这么定了!”纪老太太就决定道。 “祖母,要不等小叔回来,再问问小叔的意见?”纪晓棠忙道。 “晓芸定亲,问他什么意见!”纪老太太虽然这样说,却是缓和了下来,“那就等他来问问他再说。你可别想给我打马虎眼,我不信你小叔有什么说的。” 纪老太太说着话,还瞥了纪晓棠一眼。 几个人回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很快纪三老爷就来了。 “小叔,托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纪晓棠忙就问。 纪二老爷也瞧着纪三老爷。 “这不打发去的人才刚刚回来。”纪三老爷就道。 纪晓棠托了纪三老爷,让他派机灵的人往钦州去了一趟,打探秦家和秦博阳的底细。纪三老爷告诉大家,打发去的人刚从钦州回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完美 秦家在钦州并没有什么名气,纪三老爷派人去打听回来的消息也是寥寥,尤其是关于秦博阳的,可以说十分非常少。 秦博阳在他同一辈的兄弟中年级最小。因为年纪小,且专攻读书,秦博阳很少到外面走动,也没有交往什么朋友。 钦州人对秦博阳的印象,总体来说,是个长的很好,温文尔雅的小书生。秦博阳在钦州并没有恶名,也没听到有人对他有什么非议。 这就是打探到的关于秦博阳的所有事情了。 纪晓棠托纪三老爷做这件事,纪二老爷是知道的。打发去的人选,还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共同选定的,是家里很妥当的一位老管事。正因为这样,纪晓棠想要做些手脚都不行。 秦博阳没有劣迹,那么纪晓芸又是怎么死的?纪晓棠也有些迷惑了。 “外间并没有什么关于秦小相公的议论,但是关于秦家的,却不少。”说完了秦博阳,纪三老爷又开口道。 “关于秦家都有什么议论?”纪晓棠忙就问。 秦博阳是他那一支的一脉单传,却还有两位嫡亲的堂兄。秦家没有分家,所以这三房人口是住在一起的。秦博阳年纪最小,且早年丧父,他这一支并不管事,管事的是他的两位堂兄。 秦家虽然前几代做官,后来却慢慢地变成了经商。当初秦家之所以会搬到钦州去,正是为了经商的便利。如今到了秦博阳这一代,除了秦博阳自己是读书的,他的两位堂兄秦大和秦二却都读书不成,都去经商了。 秦大和秦二倒也并没有什么恶名。只是房中姬妾不少。不过据说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都是能拿捏得住夫君的妇人,虽有许多姬妾,秦家的后宅却还算太平,绝没有宠妾灭妻的事情。 没错,在秦家,王氏并不管事,而是两个侄儿媳妇当家。而秦博阳兄弟三人也相处的比较融洽。秦大和秦二因为经商的缘故经常在外。对秦博阳这个堂弟都很疼爱。 “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都是什么出身?”纪二老爷就问。 “据说都是商户女。”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就微微皱眉。 “小叔。那秦家在钦州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搬回来?”纪晓棠想了想,就又问纪三老爷。 “我正要说这个。”纪三老爷就道。“秦家之所以要搬回清远,据说是在钦州经商赔了钱。”秦大和秦二经商,却没有他们长辈的才干,接手了家业之后不仅没有赚到钱。反而将家业赔出去了大半。 “哦?有这样的事?”纪二老爷就有些诧异,“博阳那孩子可是一句都没提。只说是在外面久了,终究是要回归故里。” “爹爹,我就说他心机深沉,跟姐姐根本不合适。”纪晓棠不失时机地道。 “是啊。那小子,我都看不透他。”纪三老爷也道。 “秦家亏钱,到底亏到了什么程度?”纪二老爷又问。 “说是亏的不少。具体不知道,最少是一半的家当。”纪三老爷就道。秦家虽经商亏了钱。然而外面的排场却丝毫不减,而且他们似乎特别擅长做表面功夫,因为外人很难看透他们的底细。 “就是亏了一半的家当,咱们并不是冲着他们富贵,晓芸凭着自己的嫁妆,也能和她的儿女安稳一世。”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然而,除却这一点,秦家似乎……,晓棠的话说的很对,秦家并不适合晓芸。” 经过这一番打探,秦博阳家不仅不像纪老太太想的那样人口简单,家事单纯,反而是比一般大户人家更为复杂。以纪晓芸的性子,是真不适合嫁进这样的人家。 “这些事,还要告诉给老太太知道。”纪二老爷就决定道。 几个人就往纪老太太屋子里来,纪三老爷就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纪老太太。 “你们还打发人去钦州了?”纪老太太吃惊道。 “祖母,这都是为了我姐姐好。”纪晓棠忙就道。 纪老太太就沉默了半晌。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派人去钦州打听秦家,这是对她的娘家亲戚不信任。然而,她又不能不认同,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这都是为了纪晓芸。 谁说纪二老爷不疼纪晓芸呢?能够做到纪二老爷这样的父亲,其实并不多。 对这件事,纪老太太最后什么都没说。 至于打听来的消息…… “我就说博阳那孩子是个好的。”纪老太太先就下了伦断。 纪晓棠觉得纪老太太有些武断。打听来的消息只能表明大家对秦博阳都所知甚少。其实,就这一点本身来说就很奇怪。 才十五岁的少年,多多少少总有些少年脾性,可秦博阳表现的却太完美了。 “老太太,博阳那孩子咱们所知不多。这个暂且不论,他这家里的情况,晓芸真的嫁过去,只怕很难相处。” 婆婆虽然是个老实温顺的,但家里还有两个当家的妯娌,而且那两房屋子里还有许多的姬妾。 “咱们家人口简单,晓芸哪里见识过那些。而且,秦家家风如此,我担心博阳以后也会……”纪二老爷点到为止。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纪老太太就点了点头。 纪晓棠正想着,纪老太太这也是动摇了。然而纪老太太接下来说的话,证明纪老太太依旧是个固执的,决定了什么,就很难更改的纪老太太。 “博阳的祖父和父亲都早没了,没有跟堂兄们一起过日子的道理。这是他年纪小,还没成亲。等他成了亲,必定要分家出来。”纪老太太思索着说道,“要是给他们定亲,这一点我是一定要先跟他们说清楚的。” 分家出来自己居住,那么秦家后宅混乱的问题。就不会牵扯到纪晓芸的身上。 “至于说姬妾什么的,博阳像他父亲,必不会学他两个堂兄。若是与别人家做亲,这个我还不好说。博阳却不同,我能说他。”纪老太太提出,在定亲之前,他会跟秦博阳和王氏说清楚。 纪老太太并不是不让秦博阳纳妾。而是要让秦博阳和王氏承诺。不经纪晓芸的许可,就不可纳妾。而且,姬妾的人选。必定得是纪晓芸同意。 “晓芸生下儿子之前,他也不可纳妾。”纪老太太又说道,还叹了口气,“这也就是我嫡亲的外甥家。若是别人家,这话怎么好说出口!” 还有一个秦家亏了家当的事。纪老太太也没有忘记,她是真的很为纪晓芸着想。 “我叫了他们母子来问问。”纪老太太就道,“只是亏了些钱,也还罢了。晓芸的嫁妆。不管你们出多少,我另有体己给她。养一家人也足够了,我怎么会看着晓芸吃苦!” “就是晓芸不嫁过去。博阳他们母子有困难,我们也不能不管。” 纪老太太说完。就让人去请王氏和秦博阳。 王氏和秦博阳很快就来了。 纪老太太略寒暄了两句,就说起了正题。 “……刚才家里来了客,提到你们,说秦家在钦州的产业亏了很多钱。怎么没听你们提过?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你们都是我的晚辈,在我面前,可还有什么隐瞒的?”纪老太太当然不会提家里打发人去钦州特意打听秦家的事。 王氏坐在那里,眼神就有些慌乱,却并没有说话。 相比起王氏来,秦博阳却相当的镇定。 “回姨祖母,确实有这件事。没有告诉姨祖母,一来是没有必要。两位哥哥经商,亏盈常有的事,不伤及根本。二来,也是怕姨祖母听了这件事,平白为我们母子担心。”秦博阳陪笑着告诉纪老太太。 “不瞒姨祖母说,就是钦州的产业都亏了,还有祖宅这边,也足够我们兄弟几世花用了。” 秦博阳的笑容中,就带了点儿骄矜出来。 纪老太太就点头,她相信秦博阳的话。 “我也想着也不至于的,只是还是担心你们。你们母子但凡有什么难处,一定不要见外。否则,我也愧对你那过世的祖母。” “姨母尽管放心,晓芸嫁过来,我们绝不会让晓芸受委屈,只是不敢说能比得上姨母家。”王氏这个时候就开了口。 这是在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面前,将提亲的事情挑明了。 “银钱都是身外的事。”纪二老爷就道,并没再多说。 纪老太太见此情景,就干脆地将刚才的话都说了出来。 “小子一心读书,绝不敢有姬妾之想。”秦博阳立刻就道。 “你这话可当真?”纪老太太忙就问。 “不敢在姨祖母和表叔们面前说谎。”秦博阳就道。 “这孩子不是个好女色的,他这般大了,屋子里并没有亲近的丫头。”王氏也道。 这母子两个这样说,纪老太太越发的满意。 就只剩下与堂兄们一起居住这件事了。 在这件事上,秦博阳明显地迟疑了。 “祖母和父亲去世的早,母亲一个人怎么拉扯我长大,还多亏两位堂兄和两位堂嫂,一起住着,比亲兄弟还亲……,如今我刚长大了些,就要分家……”秦博阳不愿意分家。 “不分家也有不分家的好。大奶奶和二奶奶管家,晓芸尽管享清福,最是省心不过。大奶奶和二奶奶都是极好的人,极有大量,会替人着想,待我们母子极好。”王氏也尽力说道。 纪老太太是信秦博阳和王氏的,但是对于未曾谋过面的两位秦家奶奶,纪老太太可没那么轻易相信。 妯娌之间,总是难相处的。纪老太太心里暗暗地想着,她虽然没有妯娌,但这个道理却是懂的。 “别说是堂兄弟,就是亲兄弟,年纪都大了,各自成家,上面又没了父母,该分家的时候也要分家。”纪老太太就坚持道,“即便是分了家,你们依旧是兄弟,不是说彼此就生分了,还和以前是一样的。” 纪老太太的态度很鲜明。 “那、那就……”王氏就想要应,然而却又不敢自己拿主意,就拿眼睛看秦博阳。 “一切都依姨祖母。”秦博阳垂头片刻,这才说道,“我祖母去的早,年幼失怙,有姨祖母肯为我做主,是我的福气。只是,这样骤然分家总不好说,姨祖母可肯缓上一缓,等晓芸过门……” “罢了,就给你一年的时间……”纪老太太就道。 纪晓棠在旁边听纪老太太说一年,就有些不赞同。 “祖母,方才祖母不是说三个月?”纪晓棠就扑到纪老太太身边,抓住了纪老太太的胳膊。她十一岁,故意要做小孩子样,谁也拿她没办法,也说不出她什么来。 “唔……”纪老太太低头看纪晓棠,纪晓棠就给纪老太太使眼色。 纪老太太其实有些犹豫,但是她心里知道纪晓棠是个极机灵且有主意的。不论纪晓棠有什么不好,但是在这件事上,纪晓棠无疑是向着纪晓芸的。 听纪晓棠的肯定没错。 纪老太太就点了头。 “唔,我是说过。年纪大了,这一会就忘记了。那就晓芸成亲之后三个月吧,这也就足够了。” 秦博阳的眼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两下,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笑的人畜无害。 秦博阳收回视线,垂首应诺。 “都由姨祖母做主。” 纪老太太就笑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姨母,这两天就是好日子,不如就将博阳和晓芸的亲事定下来。不瞒姨母说,我这次已经将定里都带来了。”王氏就道。 “还求姨祖母早些做主。”秦博阳就给纪老太太行礼。 “好……”纪老太太立刻就要点头,却发觉胳膊又被纪晓棠摇了摇。纪老太太只能低下头来看纪晓棠。 纪晓棠正给纪老太太使眼色,让她不要点头。 纪老太太是执拗的性子,但纪晓棠这样,她今天又高兴,就难得地没有犯执拗。 “先不急,你们母子去歇一歇,我再……我稍后给你们答复。”纪老太太就对秦博阳和王氏说道。 王氏和秦博阳很快就被小丫头带下去歇息了。 “祖母一定要定这门亲吗?”纪晓棠问。 第二百章 对策 “嗯,我已经决定了。”纪老太太就点头,然后又告诉纪晓棠,“我也问过你姐姐,你姐姐也点了头。” 纪晓芸也愿意跟秦博阳成亲。 “我知道,这次的事,你是为了你姐姐好。”纪老太太对纪晓棠的态度很慈和,“不过,你毕竟年纪还小,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为你姐姐看中的这门亲事肯定没有错。” 纪老太太认为,秦家这门亲事,对纪晓芸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秦博阳本人温文尔雅,且是个读书人,已经读书有了前程,纪晓芸也会妻凭夫贵。且秦家与纪家有亲,知根知底,王氏性情好,纪晓芸嫁去了秦家绝不会受什么委屈。 “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以后你姐姐那边的事,咱们也能说上话。”纪老太太又道,“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比谢怀瑾的那门亲事还要好。 这么想着,纪老太太就又特意看了一眼纪晓棠。 “是皆大欢喜啊。”纪老太太喜欢秦博阳,同时也将纪晓芸这些天的表现都看在了眼里。 秦博阳的到来,让纪晓芸很开心。 “你们姐妹都找到了好归宿,我这桩心事也就了了。” 纪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要成就这门亲事。 纪晓棠就又转头去看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的态度没有纪老太太那么心急,但显然也觉得这门亲事还不错。纪三老爷倒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但是这次只怕也没什么用处。 纪晓棠知道,她是拦不住纪晓芸和秦博阳定亲的。可是,她一定要阻止纪晓芸的悲剧重演。 “祖母,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舍不得姐姐?”纪晓棠转回头来。问纪老太太。 “是啊。”纪老太太点头。虽然她积极为纪晓芸寻中意的人家,但同时也舍不得纪晓芸出嫁。“舍不得归舍不得,总不能将你姐姐一直留在家里,不让她嫁人啊。” “那咱们别让姐姐嫁那么远啊。一百里路,马车快些也要走上一天呢。祖母,秦家表哥要娶姐姐,就在清远成亲。以后也住在清远好不好?”纪晓棠期待地看着纪老太太。“反正秦家表哥没有父亲。跟咱们一起住在清远,这对大家都好不是。” “哦……”纪老太太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时之间就有些怔住了。 这不怪纪老太太没想过。一般女孩子出嫁,自然就去了婆家。纪家又不是要秦博阳入赘。 “秦家除了表哥,并没有读书人。他两个堂兄都是经商,与秦家表哥学业上并没什么进益。住到清远来。能时常跟着我爹爹请教,学业上必定进境的快。爹爹是他岳丈。照顾教导他,这不也是祖母的心愿吗?” 既然拦不住这门亲事,就让秦博阳和王氏搬到清远来。这样就在纪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总能将纪晓芸看顾的周全了。即便是秦博阳和王氏有什么不对头。也是不怕的。 秦博阳能让纪晓芸开心,就算这本非他的真面目,然而在纪家一大家子看顾下。秦博阳也只能将这假面目一直维持下去。 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假的也成了真的。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纪家不倒。 前世纪晓芸的悲剧,其实与纪家的败落是分不开的。如果纪家没有败落,秦博阳那边无论如何都是要顾忌纪家的。 纪家,就是纪晓芸幸福的保障。 “这样啊,这好是好……”纪老太太被纪晓棠说的有些动心,但却没有立刻表态。 一方面,纪老太太觉得今天对秦家的要求,就已经有些出格儿了。如果不是为她的宝贝孙女纪晓芸,她是不会这样做的。让秦博阳和王氏搬到清远来住,依附于纪家,这样做可是有些霸道,不符合为妇之道。 没错,别看纪老太太对儿媳妇是那样,也常拿捏儿子,但是骨子里,她还是个三从四德的贤良妇人。 纪晓棠果然是被纪二太太给惯坏了,根本没有女孩子的贤淑。 纪老太太又瞥了纪晓棠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的不赞同。 她没有立刻表态,不仅是考虑到秦家,还考虑到了纪家这边。 秦家不是没人了,纪二老爷也不是没儿子,纪二老爷愿意这样照应秦博阳吗? “这样也未尝不是个办法。”没想到,纪二老爷却很快地点了头。 “你同意这样做?”纪老太太就问。 “是的。如果秦家不肯答应这个条件,那么这门亲事就……暂缓再议吧。”纪二老爷表态道。 “要是真能这样,其实我也能更放心些。”纪老太太缓缓地道。 这件事情,就由纪二老爷去跟秦博阳说了。 “爹爹,怎么样?”纪晓棠正在纪二太太的屋中陪着纪二太太说话,见纪二老爷回来,忙就问道。 “这两天,就要给你姐姐定亲了。”纪二老爷在纪二太太对面坐了下来。 “秦家表哥同意搬到清远来住了?”纪晓芸就问。虽然猜到了答案,纪晓棠还是这样问。秦博阳为什么没有拒绝呢,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十分舍不得秦家的那些人,连分家都不大愿意的。 “对,我跟他说了,他答应的很痛快。” “这样,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纪二太太就道。 …… 纪家和秦家很快就定了亲,并将婚期定在了三月。而前世,纪晓芸和秦博阳也是正月里定亲,三月份成亲。不同的是,前世是纪家百里送嫁,将纪晓芸送去怀远成亲。而这一世,纪晓芸和秦博阳将在清远成亲。 秦博阳毕竟不是无家无业的人,且还有一个寡母,是不好就在纪家成亲的。而为秦博阳和纪晓芸在清远另寻一处住宅,却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纪二老爷就将纪家在清远的另一所宅子给纪晓芸做了陪嫁。这所宅子在清河胡同,离纪家并不远,只隔了四条街,纪晓芸以后要回娘家,坐一乘小轿,也就一刻钟的工夫就能回来了。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十分满意。 秦博阳和王氏也都点了头。 秦博阳和纪晓芸将在清河胡同的宅子里成亲,以后也会在此居住。 转眼就到了二月。秦博阳和王氏就先回去怀远。要为搬来清远和迎娶纪晓芸做准备。据王氏说,给秦博阳娶亲的一应东西,她早就预备下了。虽然日子紧了些,却是没有妨碍的,到时候绝不会让纪家没了脸面,也不会让纪晓芸受委屈。一定会风风光光的迎娶纪晓芸进门。 纪二老爷担心秦博阳年纪轻,就又另外打发了能干的管事跟秦博阳回去。帮助秦博阳料理一应的事宜。 纪二老爷此举,自然也有别的深意在内,总之都是一片为儿女的心。 至于纪家这边,就开始忙碌着为纪晓芸准备嫁妆。好在。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 关于纪晓芸的嫁妆,纪老太太很是关注,召集了一大家子到她的屋子里商量。纪晓芸没有回避。纪晓棠自然也跟着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 “晓芸的嫁妆,自然是你们做爹娘的做主。想来你们也不至于亏待了她。这嫁妆啊。可是女人家的底气和依仗,也是娘家人的面皮。……我另外还有体己给晓芸,那是另外的,不算在你们的里头。” 纪老太太口口声声说不管,其实意思却恰好相反,似乎生怕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给纪晓芸的嫁妆少了。 “家里也没什么现成的例子,我们不过这几个儿女,只是尽力吧。”纪二老爷就道,他和纪二太太已经商量好了纪晓芸的嫁妆。 除了给纪晓芸成亲用的那座四进宅院,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还给了纪晓芸两个庄子,各有良田百亩、房舍庄户若干,另外还有两个铺面,压箱底的银子三千两。 至于其他尺头、首饰、书画、古董等林林总总的,纪二太太就拿出一张单子来让纪老太太看。 纪晓芸的这份嫁妆,算起来价值将近万两。 “别说是嫁给秦家,就是去做个国公夫人,也是不差的了。”纪三老爷就笑道。 纪老太太也满意地点头,又下意识地看了纪晓棠一眼。原本她还想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会偏心纪晓棠,不舍得陪嫁纪晓芸,现在看来,这夫妻俩倒是偏心纪晓芸多些。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具体有多少私房,纪老太太并不知道,但是这一万两却绝不是小数目,便是长生以后娶亲,只怕也用不了这么多。 纪老太太打量纪晓棠,又看看纪晓棠怀中的长生,一颗心也就有些软。 她本打算着,如果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偏疼两个小的,她就要将自己的体己都给纪晓芸。可是现在,纪老太太不得不重新想想了。 “我有些体己,老三的那份,他自己搬走了,我以后也不管他。” 纪三老爷就嘿嘿地笑。 “剩下的,我打算分成三份,分别给晓芸、晓棠和长生。”纪老太太笑着说道。 这么说着话,纪老太太就叫人搬了几个箱子出来,打开箱子,里面是摆的整整齐齐的元宝。 “老太太什么时候攒下的这个体己,我竟不知道。”纪三老爷惊诧道。 为了入股出海的商船,纪三老爷很是将纪老太太的体己搜刮过一回的,那一次,他认为纪老太太已经将所有的现银子都给了他,他没想到,纪老太太还另外藏着这些。 “都让你知道了还了得,就该被你早败光了。这银子,是我一直藏着,就是给孙儿孙女们成亲用的。”纪老太太说着,就让人数银子。 几箱银子,共有白银一万两。 纪老太爷真是没少给纪老太太留体己啊。这一万两是现银,而纪老太太屋子里、箱子里还有许多的值钱的玩意儿。 一万两,给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三个人分。 “罢了,算我偏心一些,晓棠和长生都是一人三千两,晓芸都拿些,是四千两。……晓芸是我带大的,她比不得两个小的机灵,多些银钱傍身,我也放心些。”纪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慈心,没人敢说老太太偏心。”纪二太太就道。 纪晓棠就抱着长生,摆弄着长生的手脚给纪老太太行礼。 “长生,咱们谢谢祖母。祖母把你将来娶媳妇的钱都预备下了。” 长生哪里懂得这些话,只是觉得好玩,咯咯地笑了个见牙不见眼。长生粉红的牙床上,已经长出了小小的牙齿。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纪老太太也被哄的眉开眼笑。 “除了这些银子,我还有些头面尺头给晓芸。”纪老太太又说道,“那就没多少了,不算也罢。” 这还是纪老太太偏心,要私底下给纪晓芸添东西。 “祖母,给姐姐的东西,还是要都写在嫁妆单子上。我们又不会说祖母偏心,也不会争竞这个。”纪晓棠就道。 纪老太太有些不以为然。纪晓芸嫁的不是别人家,是她亲外甥家,难道还怕秦博阳和王氏贪图纪晓芸的嫁妆吗。 纪老太太没点头,也没摇头,纪晓棠却留了心,打定主意要盯着这件事。 前世纪晓芸死的不明不白,纪家的管事去怀远料理纪晓芸的身后事,纪晓芸的嫁妆可是一分一毫都没带回来。 得提醒纪二老爷,给纪晓芸安排几个能干的管事陪嫁,好好掌管那些陪嫁的产业。 纪晓芸和秦家定了亲,远近自然都知道了。 谢知县一家三口就上门拜访。 纪晓芸要成亲了,那纪晓棠和谢怀瑾的亲事就再也没有了妨碍。谢知县和谢夫人这次来,除了道贺,就是来探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口风来了。 “千里姻缘一线牵,真是没想到的事,可喜可贺。”谢夫人就对纪二太太道。 “可不是,多年不大走动,我也没想到。”纪二太太就点头。 “晓芸十四岁,成亲是不是有些早?”谢夫人就问,一面看纪二太太的脸色。 说到这一点,纪二太太就有些无奈。 “我也是这样说,要再留她一两年。老太太不肯,忙着要做成这门亲事。秦家那边也急着娶,说是家里传统,都成亲的早。老太太说,她这个年纪,已经嫁给老太爷了。” 第二百零一章 春寒 纪晓芸和秦博阳的婚期,是纪老太太跟王氏商定的。纪老太太是急于定下这门亲事,而急于让两人成亲的,却是王氏。 纪二太太说完这些话,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晓芸的事,我们也做不了主,最后都是老太太拿的主意。” 谢夫人对纪家的情况是了解的,同情地点了点头。然而她今天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晓芸马上就上成亲了,等你们忙完了这件事,咱们就把怀瑾和晓棠的亲事定下来吧。”谢夫人就对纪二太太说道。 “瞧你,难道还怕我反悔不成。”纪二太太就嗔了谢夫人一眼。 “不是怕你反悔,实在是我们母子都稀罕晓棠,早点儿定亲啊,这颗心才放的下。”谢夫人就笑着道,这其实是告诉纪二太太,谢怀瑾着急了,要跟纪晓棠定了亲才能安心。“晓棠多招人喜欢,这一年大似一年,我怕有人来抢走了她。到时候别说怀瑾,就是我也要伤心死。” 谁都愿意听人夸奖自己的孩子,纪二太太也不例外。 “你就尽管放心吧。我们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而且,晓棠和怀瑾这两个孩子又那样合得来,咱们做父母的,还能求什么呢。”纪二太太告诉谢夫人,纪晓棠和谢怀瑾这桩亲事是板上钉钉了的。 “不过,那天晓棠她爹爹说了,晓芸嫁的这样早,就更舍不得晓棠了。亲事要定,只是不要急。”纪二老爷的意思。今年还不急着给纪晓棠定亲。 “最早明年,总拖不过后年去。那个时候晓棠也才十四岁,也正合适。没定下亲事,两个孩子来往也自在些。”纪二太太就道。 “哎呦,我可等不及了。”谢夫人就道。 “你也体谅体谅我吧,才嫁了一个女儿,我真是舍不得。”纪二太太就道。 见纪二太太如此。谢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同样作为一个母亲。谢夫人能够理解纪二太太的心情。就算是想要尽早给纪晓棠和谢怀瑾定亲,也要再等等。起码等纪晓芸出嫁,纪二太太的心情缓和过来的时候。 “不只是我着急。我们老爷也急呢。他不好来催纪大人,几次要我来跟你说。”谢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又笑着道。 谢夫人和谢怀瑾是百分百中意纪晓棠的,谢知县虽然也赞同这门亲事。但一直表现的比较矜持,现在这样。只能说明,谢知县也极喜欢纪晓棠,盼着两家结亲,纪晓棠早点儿进谢家的门。 能得公婆这样欢心。纪晓棠将来的日子必定是好过的。 “孩子们还都小呢。”纪二太太就笑,“如今看来,还是生儿子的好啊。” 同一时候。纪晓棠正带着谢怀瑾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她带谢怀瑾来给纪老太太请安,纪晓芸本来也在。见谢怀瑾来了,就回避了出去。 谢怀瑾方才还有些不大自在,不过很快就好了。 进了二月,天气并未转暖,但是大太阳地里,也并不十分觉得寒冷。纪晓棠和谢怀瑾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低低的声音说话。 “晓芸姐成亲,外祖父外祖母会不会来?” “肯定会。我娘已经写信过去,说了日子,外祖父回信,说是他跟外祖母都会来。”纪晓棠就道。 “我好像还没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谢怀瑾笑的有些腼腆。 “这一回你就能见着了。”纪晓棠就道。 “是的。”谢怀瑾点头,又问纪晓棠,“那位祁千户,祁大人也会来吗?” “倒是并没有给他发帖子。”纪晓棠就道。虽然这样,祁佑年肯定会从穆洪那里知道消息。 祁佑年会来吗,自从年前他回府城,就再没往清远来过了。 “没发帖子吗,那祁大人也会来的吧?”谢怀瑾又问道。 “一份礼肯定有,人来不来,可说不清。他毕竟有差事在身。”纪晓棠就道,一面暗暗觉得,谢怀瑾似乎对祁佑年关心的太过了些。 是少年人的敏感吗? 纪晓棠飞快地看了谢怀瑾一眼。 “怀瑾哥哥,你总问祁大人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问。”谢怀瑾有些窘,“祁大人龙章凤姿,我、我想与他结交结交。” “等他来了,我让小叔带你找他。”纪晓棠就淡淡地道。 “晓棠,祁……” 谢怀瑾再开口,依旧提祁佑年,纪晓棠不等谢怀瑾说完,就岔开了话题。 之后,谢怀瑾也没再提祁佑年了。 送走了谢怀瑾,纪晓棠却开始想祁佑年。祁佑年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些天都没有消息?穆家寨山匪一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又查出什么眉目来。 …… 纪二太太每天都忙着给纪晓芸准备嫁妆,家里日常的事情,几乎都交给了纪晓棠,因此,纪晓棠也忙了起来。这一天,她稍微得了些空闲,就抱了长生,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老太太逗了一会长生,就问纪晓棠,纪二太太给纪晓芸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方才我娘跟管事们说话,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两套头面,打的精致些,所以要等几天。……还有成亲当天的事……” 因为要在清远成亲,虽然是秦家迎娶,但是很多事情都被纪家包揽了下来,为的自然是心疼闺女和姑爷。 纪老太太点头,最近她的心情非常好,几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事情。 “那天谢大人一家来,你爹娘说了什么时候给你们定亲没有?等你姐姐的事情忙完了,就可以操办你的事了。”这是纪老太太在向纪晓棠、纪二太太示好。 “劳祖母惦记着。我的亲事,我爹娘说还不急。真说要操办,那也是先操办小叔的。”纪晓棠说着就笑了。 正好纪三老爷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就听见了纪晓棠最后一句话。纪三老爷如今有了举人的功名在身,且又有纪家这样的家世,已经有媒人上门来了。但是纪三老爷却并还不想成亲。 纪三老爷心中有他的打算,只是目前还不好跟家里说出来。 听纪晓棠说他的亲事,纪三老爷就板起脸来。他的心事,别人不知道,纪晓棠却是知道的。纪晓棠这样分明不够义气。 “好晓棠。小叔白疼了你。你竟跟我来死道友不死贫道!” 纪晓棠转头才发现纪三老爷来了。忙就抱起长生,笑着跑开了。 “都没大没小的。”纪老太太就嗔道,“你跟晓棠说的什么。道友、贫道的,不许你这般说话。” 纪老太太这样说着,就忙招呼了纪三老爷到她跟前说话。 纪晓棠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就往纪晓芸的屋子里来。 纪晓芸的屋子里很安静。两个大丫头腊梅和丁香都坐在小杌子上低头做针线,见纪晓棠来了。忙都起身行礼。 纪晓棠瞧了一眼,这两个丫头一个在绣枕巾,是鸳鸯戏水的图样,另一个在绣帘子。却是一副石榴百子图。 “你们忙着吧,二姑娘可在里头?”纪晓棠就道。 “回三姑娘的话,二姑娘就在屋里头呢。”丁香就陪笑道。 纪晓芸这两个丫头。都是自小陪着纪晓芸一起长大的,有一手好针线。腊梅沉默寡言些。丁香却是个机灵会说话的。 纪晓棠点点头,迈步进了里屋。 纪晓芸就坐在屋里临窗的大炕上,她手里拿着绣绷子,等低着头绣的专心致志。纪晓棠来了,在外面跟丫头们说话,纪晓芸都没听见。 纪晓棠就朝长生轻轻地嘘了一声,让长生别出声,一面轻手轻脚上前,看纪晓芸在绣什么。 纪晓芸正在绣的,却是大红绸盖头。 这个时候,纪晓芸才察觉到有人来了,她抬起头,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就露出笑来。纪晓芸笑的有些害羞,已经是个待嫁的新娘子样了。 “怎么来了也不出声,让丫头们准备茶水。”纪晓芸对纪晓棠道,一面却并未放下手中的针线。 “是我让她们别出声,尽管忙她们的。我在祖母那喝过茶了,过来看看你。”纪晓棠就带着长生在炕上坐了。“姐姐这盖头,还要绣几天?” “本来明天就能绣好了,”纪晓芸就道,“可昨天我看这处配线不够鲜亮,就拆了,重新配线来绣。只怕还得再绣上两三天。” 丁香这个时候就捧了茶盅进来,奉给纪晓棠。 “二姑娘忒细致了些,婢子们看着都好,老太太也说不错,只是二姑娘自己不满意,非要拆了重绣。就是拆,也废了许多工夫,足足用了一天呢。”随后,丁香就站在一边,陪笑着道。 “我说不好,就是不好。看,现在这个,是不是鲜亮多了?”纪晓芸就让纪晓棠看。 纪晓棠笑着点头。 丁香就笑着退了出去。 “姐姐别太操劳了。娘请了好绣娘,姐姐尽管交给她们绣就是了。”纪晓棠就劝纪晓芸。 “她们绣些别的也就罢了,这些个,却是要我亲手绣才行。”纪晓芸却摇头。 纪晓芸是真的很在意她陪嫁中这些绣品,即便纪晓棠带着长生来说话,她也依旧不放手中的针线。纪晓棠并没有因此跟纪晓芸计较,她看得出,纪晓芸的心情是真的很好。 “我也帮姐姐绣了两件,到时候姐姐别嫌我绣的不好。” “你绣的是什么,拿来给我看看。你忙着管家,哪有工夫,绣出来也不见得好,还不如交给绣娘呢。” 纪晓棠就呵呵笑了两声。 “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纪晓芸这个时候也发觉她的话不太好听,脸上有些不自在。 “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我是怕你太忙,还绣这些个……”一会,纪晓芸就慢慢地说道。 “我知道姐姐的意思。”纪晓棠就道。 毕竟是同胞姐妹,纪晓芸马上就要嫁人,虽然同在清远,且又住的近,但毕竟比从前不同了。 纪晓芸将手中的针线放下,将一直要她抱的长生接了过去。 等纪晓棠抱着长生从纪晓芸屋中出来的时候,她自己知道,她和纪晓芸这才算是完全的和好了。 转眼,就到了三月十二日,正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纪晓芸和秦博阳就是在今天成亲。 一众女眷都围在纪晓芸的屋子里,看喜娘为纪晓芸梳妆。 纪老太太眼圈发红,不往炕上坐,只在纪晓芸身边的绣墩上坐着,她看着纪晓芸,似乎是看不够似的。 “……抱到我身边的时候,小猫那样大,如今出落的一朵花似的,也长大成人,做媳妇了……” 众人就都笑着附和。 纪晓棠没在纪晓芸身边,而是挨着炕坐着。 炕上坐的是沈氏。 纪晓芸成亲,穆洪和沈氏都来了,陪着两人前来的,还有穆家英和张氏,以及两人的儿子穆万杰。至于穆家豪却没能来,他得在家里看家。而且任安卫所里还有差事,走了穆洪和穆家英,穆家豪就不好再走,只能留下。 “……刚下生的小猫崽那么大,就在你娘怀里,别说吃奶,就是喘气都费劲儿,好不容易养活过来……,一转眼,再见面的时候,就要出门子了……”沈氏喃喃地道,一双眼睛也在纪晓芸身上,却并没往纪晓芸身边凑。 纪老太太霸着纪晓芸的周围,别人还罢了,沈氏若靠前,纪老太太就显出不自在来。 沈氏难得来,且性情温婉,就不肯跟纪老太太计较,反而退了一步。 而纪晓芸也只听纪老太太的,对沈氏竟是面子情的样子。 纪晓棠心中不喜,想要做点儿什么,却被沈氏给拦住了。 “今天是你姐姐的大喜日子。只要她好,别的也就不算什么了。而且,来日方长。”沈氏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只得点头。 吉时一到,纪晓芸早就打扮齐齐整整,喜娘就上来蒙盖头,背了纪晓芸往外走。 “晓芸,我的心肝宝贝,祖母舍不得你。”纪老太太就叫到,一边抓住纪晓芸的手不放。 “祖母……”纪晓芸小猫似地回应。 众人忙就劝住了纪老太太,纪晓芸被背出门,上了秦家迎亲的花轿。 第二百零二章 不自在 一天的热闹忙碌,纪晓芸终于顺顺利利嫁进了秦家。等到了傍晚,秦家那边的喜宴完全散了,纪家这边又热闹了起来。 尤其纪二太太这个屋子里,是特别的热闹。 穆洪、沈氏、穆家英和张氏,还带了一个穆万杰,都在纪二太太这个屋子里,由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陪着说话,长生自然也早就被抱了出来,让穆洪和沈氏一干人稀罕的不得了。 纪二老爷不在纪二太太这里,而是和纪三老爷在前院书房陪其他的客人。 穆家这次几乎全家都来了,说是吃完了纪晓芸的喜宴就要回去。然而,他们难得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怎么会让他们这么快就回去呢,就执意要留他们在纪家住上几天。 “娘,”纪二太太坐沈氏身边,就拉着沈氏的手,“我跟晓棠带着人给你们单独收拾了一个院子,爹和大弟有差事,住几天就要走,你和大弟媳妇还有小杰可得多住些天。咱们娘儿们好好说说话,这么多年了……” 沈氏并没拒绝,只说看看再说。她如今怀里抱着长生,着实舍不得闺女和外孙、外孙女。 “我和你大弟只能住三天,等看着晓芸回过门,我们就得回去。”穆洪就道。 据穆洪说,如今任安卫所的事情也不少,他们爷两个能够出来这几天,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纪二太太也知道不能要求更多,好在来日方长。 商量好了这件事,众人难免就又议论起纪晓芸的婚事和今天的婚宴。 “晓芸婆婆看着是个性子柔顺的,博阳那孩子,也是好个模样。待人也有礼。”沈氏就道,“你们老太太在晓芸的亲事上,还是用了心的。” “表面上看都是好的,只是……本来依着她爹的主意,是要再看看博阳那孩子,并不急着定亲成亲的。晓芸才十四岁。”当着娘家人的面,纪二太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的都是心里话。 “这个倒是。”大家就都点头。也觉得纪晓芸嫁的早了些。 “先定了亲,等晓芸上了十五六岁再成亲,就更稳妥些。这门亲。做的是急了。”穆家英就道。 “已经做了亲,就别说这些个了。”穆洪就道,“你们能让他们小夫妻在清远安家,这件事做的好。” 纪二太太就笑着看了一眼纪晓棠。 “说到这个。还是晓棠先提出来的。我们先前都没有想到。” “我这孙女,比你们姊妹都机灵多了。哈哈。”穆洪就笑。 纪二太太笑着没说话,其实,以世俗的眼光看来,她和纪二老爷将纪晓棠养的有些离经叛道。 “什么离经叛道。都是读书人迂腐的玩意儿。做人,就该像咱们晓棠这样才好。”穆洪不以为然地道,他说着话。就瞧着沈氏怀中的长生眼馋,“小长生。来给姥爷抱抱。” 长生还是第一次见到穆家的人,别人都还好,穆洪的样子就有些粗豪。然而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关系,长长生一点儿都不怕穆洪,还对他的络腮胡须很感兴趣。 现在穆洪伸手要抱他,长生就很愿意,也向穆洪伸出了小胳膊。 可沈氏舍不得长生,就说怕穆洪粗手粗脚地伤到长生。 “而且,你一抱他,他就要抓你胡须,你难道不怕疼。”沈氏就道。 长生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仔细看他,果然是盯着穆洪的络腮胡须在看。 “怕什么疼,乖外孙就是将我胡子都拔了,我也高兴。”穆洪就道。 沈氏无法,只得将长生交给穆洪。 长生被穆洪抱进怀里,一双小胖手就都扑在穆洪的脸上。穆洪乐呵呵地逗长生。穆万杰年纪小,坐不住,就在旁边,跳着脚地也逗长生。 长生还没经历过这样新鲜的热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小子,别看小,这小身子、小手还挺有劲儿。”穆洪似乎是被抓疼了,嘶了一声。再一看长生的小手中,已经是拔了几根胡须下来。 穆洪疼是疼,但是却丝毫不生气,反而夸长生有劲儿,一面就在长生胖乎乎的脸蛋上啵、啵地亲了两大口。 长生更乐了。 晚饭就摆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共摆了两桌,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都过来,陪着穆洪等人饮酒说笑。原本这宴席是要摆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然而纪老太太先打发人来说她不舒服,大家知道她虽同意了与穆家恢复来往,但面对穆家人还是不大自在,因此也就不勉强。 多年少来往,纪二老爷对穆洪和沈氏心怀愧疚,酒席上就十分热情。穆洪和沈氏说什么,他都认真听着。等到酒席撤下,又换了香茶和果子上来,纪二老爷和穆洪、穆家英依旧有许多的话题要聊。 突然就有小丫头跑来禀报。 “老太太不大好了。”来的是纪老太太院子里一个三等小丫头,只说了这一句,就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再也没有了别的话。 “你们都去看看吧,陪着老太太说说话。”沈氏就说道。 沈氏对纪老太太的性子,也算是颇为了解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没说话,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去就行了。”纪二老爷就道,让纪二太太陪着娘家的人。 “你们都去,我们并不是外人,难道还挑这个礼。一家子相处,以和为贵。”沈氏就道,“晓棠也去,好好开解开解你祖母。” 纪晓棠就答应了,留下纪三老爷,她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一起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依旧穿着见客的大衣裳,一手按着额头,斜倚在大靠枕上。见到他们来了,纪老太太就哎呦了一声。 “你们怎么来了,不陪着亲家?我老婆子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快回去。”纪老太太就道。 显然,她这是在说反话。 “祖母吃过了饭没有,我娘让厨房给祖母熬了燕窝粥,还有几道祖母爱吃的精致小菜。”纪晓棠就笑着道。 看见纪晓棠,纪老太太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我一点儿也不饿,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去。”纪老太太就道。 “祖母是为姐姐担心了吧。”纪晓棠就道。 这句话,就正说中了纪老太太的心事。 “……那么大点儿。拉扯长大成人。她这一出嫁,撇下我一个孤零零的。”纪晓芸没出门前,一天到晚都陪在纪老太太的身边。现在纪晓芸嫁去了秦家。纪老太太突然之间就很不适应。 “怪谁呢,谁让祖母做主,早早地将姐姐嫁了。要是再留姐姐两年,祖母也不至于就这样。”纪晓芸听纪老太太这样说。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故意挑眉说道。 纪老太太就被噎了一下。 “难道我是愿意的。”顿了半晌。纪老太太才道。她没跟纪晓棠生气,却是再也不好摆出一脸的哀怨,说什么孤零零的话了。 纪晓棠就朝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眨了眨眼睛。 纪二老爷笑着点头,果然带纪晓棠来是对的。如果换做他和纪二太太应对。一定会苦劝纪老太太,那样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效果,只能让纪老太太说起这个话题没玩没了。 纪老太太不说她孤零零的了。就开始说担心纪晓芸。 “……也不知道吃的合不合口味,她自幼挑食。肠胃又弱,新房子也不知道她睡的惯不惯……,小小年纪就给人家做了媳妇,我后悔啊,不该答应这么早就让她成亲。” 这个时候说后悔,是完全没有意义的。纪晓棠知道,就算是事情重来,纪老太太依旧还是会让纪晓芸早嫁。 纪老太太心里并不认为早嫁就是什么坏事,而是将这当做是女人的必然经历。而且,她还得考虑秦家。是秦家急着要成亲的。 “老太太尽管放心吧,晓芸那里的厨子就是咱们家的,知道晓芸的喜好。那屋子,也是按着晓芸的意思置办的。况且,还有程嬷嬷。有程嬷嬷帮晓芸打理一切,照顾晓芸,实在是没什么放心不下的。”纪二太太就说道。 这些话是在劝纪老太太,同时也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没错,纪晓芸出嫁,程嬷嬷也一起跟了去。 这是纪晓芸出嫁之前,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的结果。纪晓芸从来不曾料理过家事,且是那样的性子,必定得有一个妥当的内宅管事帮她料理不可。 纪二太太想来想去,家里并不是挑不出合适的管事媳妇来,但是程嬷嬷却是最好的人选。 以程嬷嬷的本领和阅历,有她在一边照看着,纪晓芸这辈子必定能安安稳稳、不操心、不费力。然而,程嬷嬷在纪府这么久,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都看出来了,程嬷嬷是打算跟着纪晓棠一辈子的。 程嬷嬷的意愿是一方面,而且,他们也都知道,谁得了程嬷嬷,就是得了一个最得力的臂膀。 让程嬷嬷陪嫁去秦家,其实就亏待了纪晓棠,偏疼了纪晓芸。 夫妻俩考虑了很久,先跟纪晓棠谈了。 纪晓棠倒是没说什么,很痛快地点了头。然而纪晓棠也有条件。 “让嬷嬷去陪姐姐,我也能放心些。只是,不能因此让嬷嬷受了委屈。”纪晓棠提出,程嬷嬷每月的供奉银子以及一应的奉养,都还是由纪家来出,既不用秦家,也不用纪晓芸自己的嫁妆。 程嬷嬷跟了纪晓芸去,却也是独立于秦家的存在。秦家和纪晓芸都得敬着程嬷嬷。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当然点头,都觉得纪晓棠考虑的周全。 两人又去跟程嬷嬷商量,他们不能命令程嬷嬷,只能用他们一片为儿女的心来打动程嬷嬷。 他们实在是不放心纪晓芸,想要纪晓芸能生活的好。 程嬷嬷经过考虑之后,也答应了。 这件事,纪老太太也很赞同。 所以,如今纪二太太提到程嬷嬷,纪老太太果然就觉得心中宽松了许多。纪家对纪晓芸的安排,已经是十分的周全。纪老太太与其说是担心,其实是挂念的成分更多一些。 “……姐姐三天后就要回门,到时候老太太就能见着她了。而且,清河胡同离这里才多远,以后姐姐必然常回来。咱们也能常常去看她。祖母什么时候想姐姐了,就跟我说,我陪着祖母去。”纪晓棠就道。 纪晓棠陪纪老太太说了一会话,将纪老太太哄的高兴了,这才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离开。 “晓棠,以后你多过来陪陪你祖母吧。”返回的路上,纪二老爷就对纪晓棠道。 “好。”纪晓棠点头答应。 …… 清河胡同 虽是夜间,却有一座大宅内外灯火通明,到处挂着大红的双喜字灯笼,门口的灯笼上,写着大大的秦字。这就是纪家为秦博阳和纪晓芸准备的新房了。 秦博阳此刻正在王氏的屋中。 秦博阳以后要在清远居住,王氏自然也跟了来。另外还有秦博阳的两位堂兄,也都过来跟纪家见了面,并帮着秦博阳料理娶亲的一应事宜。 入夜,秦大和秦二都各自回房歇息了,秦博阳却在王氏屋中,垂头不语。 “时辰不早了,别让晓芸等久了。”王氏就对秦博阳道。 秦博阳缓缓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 如果纪家人此刻在这里,恐怕都要认不得这位秦小相公了。秦博阳的脸上竟无丝毫成亲的喜悦,反而是一脸的愁苦和不耐。 “快去吧,去晚了,要被人家挑理。”王氏见秦博阳不说话,就又催促道,一面还有些紧张地往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一眼。 “让我在娘这再坐坐。”秦博阳终于开了口,“这所宅子,虽然写着秦字,可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自在些,才能跟娘说几句心里的话,而不怕人听见。” 纪家给了纪晓芸几房陪嫁,除了管理产业的,就都在这宅子内外服侍。只有王氏这里,用的都是秦家的旧人。 王氏听秦博阳这样说,脸上的表情更加紧张。 “博阳,就是在娘这里,也小心些说话。这宅子就是你岳父的,这万一……,可不好开交的。”王氏声音颤巍巍的,“况且,我看晓芸那孩子很不错。你姨祖母,你岳父待咱们也是好的。” 秦博阳就冷笑了起来。 第二百零三章 灯下 “好孩子,娘就你一个。咱们从此往后,就这么过这日子,也是好顶好的。”王氏见秦博阳不以为然的样子,就又劝了一句。 “娘,你说这日子好?我是秦家的男儿,秦家自有产业,自有族人。我现在这个样子,跟入赘有什么区别?”秦博阳冷笑着道。 秦博阳现在,跟入赘当然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不过是你姨祖母和你岳父多照应你一些,哪里就是入赘了。你岳父并不是没有儿子,人家还有兄弟。……还说什么秦家的产业,罢了。晓芸的嫁妆单子你姨祖母给我看过,咱们娘儿两个这辈子都不用愁的。”王氏就道。 对于目前的状况,王氏非常满意。 “若非知道纪家不会少了纪晓芸的嫁妆,我又何苦……”秦博阳说到这里,就顿住了,似乎有些事对他来说很不堪回首,也不想多说。“娘,你太老实了些,只看表面。纪家是没少给纪晓芸嫁妆,可看看纪家的安排……” 从此以后,他和王氏就要在清远居住,纪晓芸的嫁妆,都掌握在纪家的陪房手里,就是这座宅子内外,也都是纪家的人。 “还专门请了位教养嬷嬷,之前就叮嘱我,说程嬷嬷是宫里头服侍过贵人的,要如何如何敬重。这分明是给了抬了尊大佛要我烧香伺候。以后这个家里,咱们娘儿两个只有听人吩咐的份儿。” “也罢了,只要日子好过,总强过咱们在怀远……”王氏显然与秦博阳的看法不同。 “娘,怀远再怎样,也是咱们自己的家。何况。两位堂兄待咱们不薄。没有咱们过好日子,让堂兄堂嫂喝西北风的道理。” “罢了,罢了。”王氏不喜与人争执,凡事得过且过,她见说不服秦博阳,而且眼看着秦博阳越来越激动,她就怕了。“你只好好待晓芸吧。这一大家子。都指望着她。” “我自然会好好待她。”秦博阳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一双眼睛在烛光下闪烁不定。 王氏就没听出秦博阳的言外之意来,只当秦博阳在这一点上想的明白。是真的会对纪晓芸好。 “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讨好了纪晓芸,他们娘儿两个下半辈子的生活就有了保障。“时辰不早了,你快去陪着晓芸吧。” “好的。娘,我这就去。你也早些歇息吧。”秦博阳就站起身。从王氏的屋子里出来,径直往新房去了。 …… 纪晓芸新婚,纪老太太虽然十分想念孙女,但是这头三天是无论如何不好去打扰的。因此只能在家里耐心等待。好在,她被纪晓棠哄的很高兴,虽然不大愿意跟穆家一家子碰面。但却也没有再生事。 穆洪和沈氏一家在纪府住的很安乐,一天的工夫。不是跟纪二太太、纪晓棠说话,就是哄长生玩耍。穆洪和穆家英还跟着纪三老爷往前面的跨院去,很是教导了护院们几招。 这天,谢知县、谢夫人就带着谢怀瑾来了,专门拜望穆洪和沈氏。 谢怀瑾来给穆洪和沈氏行礼的时候,还有些腼腆,而穆洪和沈氏都没少打量他,沈氏又留着谢怀瑾在身边说了半晌话,才放他往前面去了。 沈氏和谢夫人很谈得来。 “以前不知,今天见了伯母我才知道,晓棠小小年纪,一身的从容气派,原来是从伯母身上来的。”谢夫人笑着道。 这是既夸了纪晓棠,又赞了沈氏。 沈氏已经听纪二太太说过谢夫人,知道她是纪二太太的好友,待她就格外亲切。 “晓棠年纪还小,以后还要靠着你们做长辈的包容、提点她。”沈氏就道。 沈氏的话,也让谢夫人非常高兴。 “真能娶了晓棠进门,是我们家祖上烧了高香了。我别的不缺,就缺个闺女,自然将晓棠当亲闺女待。就是怀瑾,跟晓棠比起来,也要退出一箭之地。” 众人就都笑。 纪晓棠在旁边陪着,一面就吩咐厨房准备了上等的席面,留下谢家三口来。女眷们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坐了一席,男人们另在前院的暖阁中坐。 直到了晌午时分,大家才尽欢散了。 沈氏就夸谢夫人,说谢夫人性子爽朗,知书达理,又聪明会说话。 “若真做了这门亲,晓棠以后的日子不会为难。” 而说到谢怀瑾,沈氏也很喜欢,说是读书人的样子,且看言谈举止,是个敦厚的孩子,而且显然喜欢纪晓棠,很听纪晓棠的话。 “只是太腼腆了些。”穆洪就发表了一点儿不同的意见。 “依着你,就是你那卫所中的粗糙爷们才是好的。”屋里没有外人,沈氏就嗔了穆洪一眼,数落着他,“怀瑾才多大,第一次见咱们。咱们这多人瞧着他。小孩子家脸皮薄,这是人之常情。我就喜欢他腼腆些,不是那等油嘴滑舌的。” 沈氏这么说,穆洪就嘿嘿地不说话了。 “谢大人很善谈啊。”穆洪就说到谢知县的身上,他带着穆家英与谢知县谈了半天。“和咱们姑爷一样,都是满肚子的诗书。不过说话并不像一般酸儒那样讨人厌,是个人物。” 穆洪认为谢知县是个人物。 “谢大人对咱们卫所的事情,似乎太过关切了些。”穆家英就说道。 穆洪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从府城回来之后,纪晓棠这边跟穆家不断书信往来,什么事都没有瞒着穆洪。 “外祖父,大舅舅,你们没有说什么吧?”纪晓棠忙就问。 “当你外祖父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头清楚着呢。”穆洪就道。 穆家英也笑着点头。 “这件事,总要快点儿有个结论才好。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晓棠。”穆洪跟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说道。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点头。 “依着我。干脆以后别再提这门亲事,这样子最稳妥。”纪三老爷就道。 “晓棠和怀瑾自小一处长大,这是难得的情分。若只是误会,那对两个孩子都不公平。”纪二老爷并不赞同纪三老爷。“我与子谦相交了这么多年,我也希望一切都是误会。” “阿佑什么时候来?”纪三老爷就问。 这次穆洪和穆家英都来清远,祁佑年就在任安卫所坐镇,所以没有来。当然。正如纪晓棠所料想的那样。祁佑年人虽没来,却准备了一份丰厚的添妆,请穆洪和沈氏给带了来。 “要等我们回去了。”穆洪就道。“任安那边也不能没人坐镇。另外……阿佑家里,出了点儿事。” 转天,谢知县又在县衙准备了酒席,请纪家人、穆家人一同赴宴。谢知县相请。大家自然不能拒绝,纪晓棠就又跟着往县衙里盘桓了半天。 等从县衙回来。进了二门,就有小丫头上来低低的声音跟纪晓棠禀报,说是顾老舅来了。 穆洪听见了,就嘿了一声。 纪晓芸成亲。顾老舅自然也来了。不过他可没敢摆舅老太爷的谱,一直都乖乖地跟在纪老太太身边,特别注意不跟穆洪碰面。 穆洪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见顾老舅。两个人之间倒是相安无事。 纪晓棠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顾老舅如今往纪家跑的远没有以前勤了。至于其中的原因,纪晓棠当然是知道的。 众人就往前走,刚拐过一道回廊,迎面就来了一个人,却正是往外走的顾老舅。原来顾老舅也听说穆洪一家子回来了,就打算离开,结果好巧不巧,正碰到了一起。 穆洪看见了顾老舅,顾老舅也看见了穆洪。 纪二老爷陪着穆洪,正想着要怎样开口,免得大家尴尬,就见顾老舅已经扯袖子遮住了头脸,就拐进了旁边的月亮门。 顾老舅竟然就这样躲了,真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穆洪就又嘿嘿地笑了两声。 顾老舅还记得十几年前的那顿胖揍,很怕穆洪。而且,这些年他也没少在纪老太太面前搓火,让纪老太太磋磨纪二太太,因此见了穆洪,就越发的心虚、害怕。 穆洪不会真的对纪老太太怎么样,但是再揍他一顿却是不会眨眼睛的。 “这老小子,心虚!”穆洪笑道,“我可没想揍他。” 穆洪已经知道了顾雷儿的事,说不上同情顾老舅,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顾老舅的麻烦。尤其是纪二太太现在过的不错,和纪老太太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 大家往纪二太太的院子里来。 “这就是心术不正,害人终害己啊。”穆洪很感慨地道,说完了才发现沈氏在给他使眼色。 穆洪就闭上了嘴,用眼角去瞥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面上是苦笑,并没说什么。 …… 终于到了纪晓芸回门的日子,一大早纪家就忙碌了起来,准备的妥妥当当的迎接姑奶奶和新姑爷。 很快,门上就来人禀报,秦博阳骑着马,护着纪晓芸的马车到了。 “快,快让他们进来。”纪老太太坐在炕上,忙就吩咐道。 一会的工夫,就见众丫头婆子簇拥着秦博阳和纪晓芸来了。两人都穿着大红的衣裳,面上都带着笑,这么看来,竟是十分的相配。 两人依次地拜过了纪老太太等众人,这才在椅子上坐了。纪老太太嫌纪晓芸坐的远,就又招手叫纪晓芸到她身边坐。 纪晓芸一脸的红晕自进门来就没有褪,她欠身要起来,却又顿住,去看秦博阳。秦博阳笑着微微点了点头,纪晓芸才到纪老太太身边坐了。 纪老太太拉着纪晓芸的手,就上上下下的打量,然后就放了心。 在座的众人就都看的出来,纪晓芸是真心高兴。 留着秦博阳说了一会话,纪二老爷就将秦博阳带走了,男人们也相继跟了出去。屋子里就剩下诸女眷,说话就更方便了。 “晓芸,博阳那孩子待你好不好?”纪老太太等不及地问道。 “很好。”纪晓芸就害羞地垂下头,嗓子眼里吐出这两个字来。 “这不用问了,看晓芸这样,就知道跟姑爷肯定是和和美美。”张氏爽朗,就笑着道。 纪晓芸的头就垂的更低了。 “那就好,那就好。”纪老太太笑着点头,随即众人又问了纪晓芸许多话,纪晓芸也都一一地答了,关于她的新婚生活,秦博阳,还有王氏,都脱不过一个好字。 “这门亲是做对了,我没看错了博阳那孩子。”纪老太太就道,“我总算是又放下了一桩心事。” 这样坐了一会,纪晓芸的目光就总往门口飘。 纪晓芸瞧见了,却没说什么。张氏也瞧见了,就笑出声来。 “新婚的小夫妻,才分开了这么一会的工夫,就开始记挂着啦。” 纪晓芸知道是在说她,羞的满脸通红,又垂下头去。 沈氏忙就使眼色让张氏不要再说了。 “晓芸脸皮薄,性子腼腆,那经得你这样说。”沈氏这话是笑着说的,张氏也笑着应承。 新婚三天无大小,正是拿新郎和新娘打趣的时候。纪老太太见纪晓芸和秦博阳感情好,也笑的眯起了眼睛。 招待回门的姑奶奶和姑爷,纪家大排筵宴。秦博阳跟纪晓芸吃过了宴席,就告辞回去了。纪老太太本来还要留纪晓芸多待个把时辰,秦博阳是点了头,然而纪晓芸却摇头。 “婆婆一个人在家,我想早些回去陪她。” 这话说的很是,纪老太太也无法反驳,是能让秦博阳带着纪晓芸走了。 “晓芸啊……”纪老太太只能看着纪晓芸的背影,嘴里喃喃地不知道说了什么。 亲眼看见纪晓芸回门,知道外孙女过的很好,穆洪也就放了心,转天就带着穆家英回府城了。沈氏和张氏带着穆万杰留了下来,要再多住些日子。 一眨眼,就进了四月,春暖花开。 祁佑年来了。这次他依旧是有公事,先带了人在衙门落脚,随即就来了纪家。 纪晓棠发现,祁佑年瘦了,而且穿了一身的素服。 “发生了什么事,阿佑?”纪晓棠问祁佑年。 祁佑年在戴孝,而且是为很亲近的人戴的。 第二百零四章 山雨欲来 “我家姐过世了。”祁佑年告诉纪晓棠,“我回家奔丧,才回来不久。” 纪晓棠就吃了一惊,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祁佑年这么久都没来清远。 “阿佑节哀。”纪晓棠忙安慰祁佑年,随即又问道,“阿佑的姐姐,年纪应该并不大啊。” “家姐自幼身子就不太好,这之前已经病了几年。”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姐姐是病逝的,家里给他捎信,他就将卫所的事务都交给了穆洪,快马赶回家去给他姐姐奔丧。 家里给祁佑年捎信的时候,他姐姐已经知道命不久矣,想要在临死之前跟弟弟见上一面。祁佑年虽然接到信之后就往回赶,且昼夜兼程,但见到他姐姐的时候,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为了这件事,祁佑年的心情很不好,看起来竟有些消沉。 纪晓棠就知道,祁佑年和他这个姐姐,必定是感情很好。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才不辜负了亲人的期望。”纪晓棠劝祁佑年。 祁佑年点头。 “晓棠,跟你说说话,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其实,从京中回来,祁佑年就想立刻见到纪晓棠,然而却被卫所的事务缠住了脚。 随之而来纪晓芸成亲,他又不可能让穆洪留守,只得等到今天,才得了机会前来。 “晓棠,你这些天过的还好吧。”祁佑年问纪晓棠。 “还好。”这些日子可以说是过的非常太平的。纪晓棠就跟祁佑年说起了纪晓芸的亲事。这些话,她跟谢怀瑾都不曾说,然而当着祁佑年,纪晓棠却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她心底的忧虑。 祁佑年是个很好的听众,他安静地将纪晓棠的话都听完。才点了点头。 “晓棠忧虑的很是。不过,事已至此,你做的也足够了。”这世上有许多事,都不能够尽如人意。尽人事、听天命,在世为人,很需要这种豁达的态度。 “晓棠,你很爱你的家人。”祁佑年深深地看着纪晓棠。 “是吗?或许吧……”纪晓棠就笑了笑。前世的记忆。让她比同龄人更加早熟。少了同龄人的无忧无虑,更多了为一大家子前途命运的忧心和盘算。 很多人认为她爱操心,喜算计。还有的人虽不这样想,也只是当她比常人聪慧,见识的远,只有祁佑年看透了她。知道她之所以这样操心劳力,为的都是亲人。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自然就说到了目前他们共同最关注的话题。 纪晓棠先告诉了祁佑年顾雷儿和王杏儿事情的后续。 “还是没有找到王娇儿,江庆善肯定是参与其中了,至于他在里面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目前还不好说。” 而祁佑年也告诉了纪晓棠一件事。 “杀破狼三大当家之一。很有可能就在清远。” “什么?”纪晓棠微微挑起眉头,“这消息可确实吗?在清远的是哪个,七杀、破军还是贪狼?” “消息确实。”祁佑年向纪晓棠确认。“至于究竟是哪一个,还不能确定。极有可能是贪狼。” “阿佑,是不是不只我们在查这件事?”纪晓棠问祁佑年。 祁佑年看了一眼纪晓棠,并没有立刻答话。他知道以纪晓棠的聪慧,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出口问出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是的。”祁佑年点头。 “是谁?”纪晓棠追问。 “比我们更有来头,而且已经盯着这件事很久了。”这些事情,涉及到朝政大事,甚至还有些*秘闻,祁佑年还不能向纪晓棠和盘托出,只能挑着能说的告诉给纪晓棠。 “原本他们在查的是前朝余孽,结果就查到了杀破狼头上。此事牵连甚广……”他也是这次回京,才得知了其中的许多细情。 即便是这样,他也怀疑,那一位并没有将一切都告诉给他。然而那一位不说,他也不问。跟他的父祖们一样,祁佑年很清楚自身在朝堂上的位置。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威武侯府历经数代,都能够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深得皇帝的信任,且手掌重兵,自是有他的生存之道。 “那阿佑这次来……” 他这次来,当然是急着想见到纪晓棠,而除此之外,就是在清远以肃清安全隐患为由进行明察暗访。祁佑年只告诉纪晓棠,他是为了公事而来。 前面的话,即便是他不说,相信纪晓棠也有所感。 “江庆善身边有我的眼线,虽还没查明王娇儿的下落,不过我目前有一个怀疑……,”纪晓棠告诉祁佑年,“我怀疑王娇儿并没有被送走,她很可能被藏在了城外的留仙观。” 留仙观的观主是江庆善的好朋友,纪晓棠还查到,被何明杀害的算命先生就曾经被江庆善安排,住在留仙观内。 “小叔分别派出几波人去查探,却都没有结果。所以,我怀疑留仙观内有密道或者密室。”纪晓棠将自己所查到的线索和自己的推断都跟祁佑年说了。 祁佑年有更多更精干且专业的手下,纪三老爷的人查不出来的事,不代表祁佑年查不出来。 “我会尽快安排人去查。”祁佑年立刻就道,又问纪晓棠,“谢大人那里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纪晓棠摇头。 县衙那边不仅没有异动,谢知县几乎就没有动,除了对她和谢怀瑾的亲事特别关注,以及急切地想要与穆洪父子结交。 而这些,虽让纪晓棠起疑,却并不能够证明什么。 祁佑年跟纪晓棠说了半天的话,才起身告辞,往县衙去了。他告诉纪晓棠,这一次他会在清远留的久一些。 如果贪狼真的在清远,他是会继续按兵不动,还是会慌中出错? …… 清远后衙小书房 书房内并没有留服侍的人,只有谢知县和谢怀瑾父子两个。谢知县正在看谢怀瑾新近写的文章,不时在上面圈圈点点。 将文章都看完了,谢知县才抬起头看书桌对面站着的谢怀瑾。 “你将这几篇都拿去,给你纪叔叔看看,多向你纪叔叔请教。”谢知县吩咐谢怀瑾,自己却并没有对儿子文章的好坏发表意见。 “是。”谢怀瑾恭敬地答应了。 谢知县却并没有立刻将文章交给谢怀瑾,而是沉吟了一下。 “怀瑾,晓棠最近待你如何?” 谢怀瑾没想到谢知县会这么问,还没回答,先就红了脸。 谢知县瞧见,就呵呵笑了两声。 “你我父子之间,什么话不能说。我也是关心你。父亲是过来人,总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晓棠待我……很好。”谢怀瑾依旧红着脸道。 “很好?怎么个很好法?” 谢怀瑾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晓棠对你的态度,与过去可有什么不同?”谢知县就改了一种问法。 这个问题,就好回答多了。 “晓棠待我还跟过去一样。”谢怀瑾就道。 “你确定,跟过去一样?” “是的。”谢怀瑾点头。 “如此,你娘几次去催定亲,也不见她说什么。你知道你纪叔叔和婶子,对晓棠几乎言听计从。若是晓棠点头,还怕你们不能早点儿定亲吗!” “父亲,晓棠毕竟是女孩家,这种事情怎么好说。”谢怀瑾就替纪晓棠辩解,“而且,她姐姐刚成亲,家里更舍不得她。再等一两年,我正好再去参加乡试,到时候……” 说到未来,谢怀瑾的脸上就添了光彩。谢怀瑾对于他和纪晓棠的未来充满了期许。 谢知县将儿子的样子看在眼里。 “傻小子!”谢知县嘴里喃喃地道,只要长着眼睛,就知道谢怀瑾对纪晓棠情根深种。“你这性子,随了你娘。” 谢怀瑾只是笑。 “既然这样,你就把晓棠看的紧一些。”谢知县提点儿子,“那位祁大人对晓棠很不一般,我看晓棠对他,也是另眼相看。” “晓棠跟祁佑年很谈得来。祁佑年与晓棠的外祖是同僚,晓棠待祁佑年,多半还是看在她外祖父的面上。” “同僚?你哪里晓得他的来历!”谢知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自言自语道。 “父亲说什么?” “并没什么。”谢知县重新看向谢怀瑾,“你去吧,这文章你拿去给你纪叔叔,也随你找晓棠去,别忘记告诉你娘。” “是,父亲。”谢怀瑾巴不得这一声,忙就拿了文章,给谢知县行了礼,满脸带笑地走了。 谢知县看着谢怀瑾的背影,就摇了摇头。 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谢怀瑾远远没有纪晓棠聪慧,但惟独感情这件事是骗不了人的。虽然纪家与祁佑年走的很近,且许多行迹可疑,但是纪晓棠对谢怀瑾还是跟过去一样,那就没有大问题。 纪家还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纪家凭什么怀疑他呢,他可以将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 谢知县沉思着点头,随即就又想到了纪晓棠。 纪晓棠论才貌,倒是也能配的上自己的儿子。既然儿子那么喜欢她,就留下她来。以后谢怀瑾的身边,也不多这样一个女人。 只是祁佑年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祁佑年在清远一天,或者说祁佑年在任安一天,他就无法施展。 “得想个法子。” 第二百零五章 嫌隙 长生已经满了周岁,胳膊腿长的比同龄的孩子都结实,让人扶着,已经很能走上几步路,而且他也最爱这个游戏。 纪晓棠这天帮着纪二太太料理好了家事,就带着长生在纪二太太屋中的榻上玩。纪晓棠先抱着长生让他站好,然后自己就退开两步,招呼长生往自己这边走。长生果然就迈开两条小短腿,两只小胳膊跟翅膀似地扑棱着往前走。等长生快要站不稳了,也正好扑进纪晓棠的怀里。 榻上都铺了毡条,就是长生不小心跌了,也不会痛,更不会摔伤。 姐弟俩玩的高兴,一边挨着窗户做针线的纪二太太偶尔抬起头来,也是满脸的笑容。 纪晓棠等长生玩的累了,就将他抱进怀里,念两首简单且朗朗上口的古诗给长生听了,长生也能咿咿呀呀地跟着“念诵”。 说是念诵,不过只有节奏跟得上,毕竟不能要求他这个年纪就会念诗。 说起来,比起同龄的小孩子,长生不仅长的结实些,说话也早一些。他现在已经能很清晰地喊出爹、娘、姐姐、叔叔、舅舅、哥哥、祖祖这些字了,偶尔还能说出三到四个字的简单句子来。 舅舅,尤其是哥哥这两个字,还是在穆家人来了之后,长生才学会的。 大家都说长生天资聪颖,眼看着就是个小神童。 长生自然是聪明的,但这里面也少不了有人教导的缘故。 “长生,去跟娘说,让娘歇歇,再累坏了眼睛。”纪晓棠就戳了戳长生肥嘟嘟的小屁股。笑着说道。 “唔。”长生揉了揉屁股,就从纪晓棠怀里站起来,张着手往纪二太太身边走。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离着不远,纪二太太见长生走过去,忙将手中的针线放好,伸出手臂接长生。 长生尽力走了几步,咯咯笑着扑进纪二太太的怀里。 纪二太太摩挲着长生的发顶。嘴里却和纪晓棠说话。 “你外祖母和你大舅母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 “算着应该到了。”纪晓棠答道。 “不知道这一路上还顺当不顺当。”纪二太太又道。 “娘尽管放心吧。有阿佑带那么多的兵丁护着,管保外祖母和大舅母她们顺顺当当回到家。”纪晓棠就道。 沈氏和张氏带着穆万杰在纪家住了有两旬左右,虽然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执意挽留。她们还是告辞回去了。沈氏也舍不得闺女和外孙们,但也不能总住在这里,扔着家里的爷三个不管。 正好祁佑年在清远的差事告一段落,正好护送沈氏一行人回去。 这其实也是大家早就商量好了的。 沈氏一走。纪二太太一时难免就有些空落落地,好在纪晓棠和长生时时陪着她。 “这倒也是的。”纪二太太听纪晓棠说到祁佑年。就点了头。 “阿佑那个姐姐实在是可惜了,竟才二十岁,就那样没了。怎么说还撇下个小闺女。”纪二太太一边逗着长生,一边跟纪晓棠闲聊。慢慢地就又说到祁佑年戴孝的事情上。 “是的。”纪晓棠点头,“阿佑跟他这个姐姐感情很好。” “黄泉路上无老少。”纪二太太就感叹道,“阿佑那样的侯门大户。兄弟姐妹都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后宅的事情难免就多,兄弟姐妹间感情好就很难得。” 纪二太太如今自然也知道了祁佑年的身世。 “还是咱们这样中等的人家。一家一计,不求大富贵,日子过的舒心就好。”纪二太太就又说道。 纪家是中等的人家,纪二太太这句话或许说的对了。至于中等的人家,就一家一计,日子过的舒心,那可就很未必了。 纪二老爷这样的家世、年纪,身边没有姬妾的少。 纪晓棠知道纪二太太在提醒她什么,就不接话了。 一会的工夫,外面就有小丫头来报,说是谢怀瑾来了。 谢怀瑾一大早就来了,一直跟着纪二老爷在前面书房,听纪二老爷教导他文章。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是被纪二老爷打发过来的。 果然,等谢怀瑾进屋来,给纪二太太行了礼,就说纪二老爷那来了客,让他来给纪二太太请安,陪纪二太太说说话。 纪二太太就问谢怀瑾谢知县和谢夫人是不是都好,谢夫人在家里做什么,又问谢怀瑾的功课。 “少年人知道努力这很好,只是也要懂得调养,不要熬坏了身子。” 谢怀瑾自然都笑着应承。 纪晓棠早就从榻上下来,带着小丫头摆了新鲜的茶果上来。四月的天,已经有庄子上送了早熟的新鲜樱桃上来。 谢怀瑾知道纪晓棠爱吃樱桃。 “婶子家的樱桃真好。这几天我在街市上寻,都寻不到,稀少有两篮子,都是又小又涩,难比婶子家这个。” 谢怀瑾这么说着,就偷偷瞧了一眼纪晓棠。他是想买了好樱桃来讨好纪晓棠的,可惜没有买到。为了这件事,谢怀瑾还颇为郁闷来着。 “难为你有心。”纪二太太当然知道谢怀瑾的心事,就笑着道,“这怪不得你。庄子上的人来,都说今年年景不好。原本能摘两篮子的樱桃,今年尽力也只能摘得一篮。” “不是贵重的东西,好在还新鲜,一会你回去的时候,我让丫头帮你装一些,带回去给谢伯伯和伯娘尝尝鲜。”纪晓棠就道。 “我总是麻烦纪叔叔,还总偏婶子的好东西。” “说的是什么客套话。你今天带来的芍药,我可是很喜欢。”纪二太太就道。 “我娘说了,这两天要请纪叔叔、婶子和晓棠妹妹去我家芍药园逛逛。”谢怀瑾忙就说道。如今正是芍药盛开的季节。 “好,这两天得闲,我们就去。”纪二太太笑着答应了。 长生在纪二太太怀里听着大家伙说话。眼珠子咕噜噜地,谁说话他就看谁。谢怀瑾常来,他当然认识,就从纪二太太怀里爬出来,张着手叫谢怀瑾哥哥。 谢怀瑾爱屋及乌,对长生也很是喜欢,忙就拿帕子擦了擦手。将长生抱了。 长生咯咯笑着。到了谢怀瑾怀里,就伸出两只小手,捏谢怀瑾的脸。 “怎么又欺负你怀瑾哥哥。”纪二太太看见了,笑着嗔道,“不许捏哥哥的脸。” 长生自然不怕,依旧捏着谢怀瑾的脸不放。 “没关系。长生这是喜欢我。”谢怀瑾忙就笑着道。 纪晓棠在旁边也瞧见了,走上前轻轻拍打长生的手。长生这才咯咯笑着放了手。 “哥哥……”长生奶声奶气地叫谢怀瑾。 “哎,乖长生,去哥哥家玩。” “嗯,长生。哥哥家。” 外面春光大好,纪二太太就说自己有事,让纪晓棠和谢怀瑾带着长生出去逛逛。 “晌午就留下。陪着婶子一同吃过饭再回去。”纪二太太又嘱咐谢怀瑾。 纪晓棠抱了长生,与谢怀瑾一起。在一众奶娘、丫头、媳妇的簇拥下,就往后面的如意园中来。长生最喜欢锦鲤,纪晓棠就在池边的凉亭坐了,和谢怀瑾一起带着长生看锦鲤玩。 两个人一面低低的声音说话。 “晓棠,我告诉你一件事。”谢怀瑾瞧瞧身边只有纪晓棠的心腹丫头,其他丫头媳妇都在亭子外面,就压低了声音道。 “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江庆善带着烟袋胡同的舅老太爷在外面赌,”谢怀瑾告诉纪晓棠,“这是我父亲手下的差役来禀报我父亲知道的。我父亲跟我说了,让我告诉你。” “怎么谢伯伯不亲自告诉我爹爹?” “这个……毕竟是老太太的亲兄弟,我父亲说,他来告诉纪叔叔,怕不方便。”谢怀瑾就道。 “谢伯伯太多心了。”纪晓棠就道,随即就向谢怀瑾打探详情。 原来这清远县中,有明面上的赌场,也有暗地里的赌窝子。就在这几天,谢知县因为某个案子的缘故,就安排了手下的差役在县城各处查赌窝。、 差役们查到一处,发现江庆善正带着顾老舅在那里赌的兴起。那差役自然认得这两位。江庆善还罢了,这两年江家在清远的声势是每况愈下,但是顾老舅却是纪家的舅老太爷。 那差役碍着这一层,故意卖了个破绽,就让江庆善和顾老舅走了。 回到县衙,这差役却将这件事告诉给了谢知县。显然,差役们都知道谢知县和纪二老爷的交情。 “父亲知道这件事,很是担忧。”谢怀瑾又告诉纪晓棠道。 “怀瑾哥哥,你回去替我们多谢谢伯伯。这件事,我会转告我爹爹的。”纪晓棠略一思索,就说道,“不过,只怕我爹爹也不能将舅老太爷怎么样。” 顾老舅的难缠与屡教不改,谢怀瑾也知道一些,就替纪晓棠烦恼和不值。 纪晓棠倒似乎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两人带着长生玩的十分开心,直到纪二太太打发人来找,她们才带了长生回去。 纪二太太屋中摆了一桌小宴席,纪二老爷也从前面回来,纪晓棠坐纪二太太下首,谢怀瑾挨着纪二老爷,四人吃过了饭,谢怀瑾又告辞离去。 等谢怀瑾走了,纪晓棠才将顾老舅的事说了出来。 纪二老爷就皱眉。 “上一次他是怎么跟老太太赌咒发誓的,况且,他儿子才没了多久!” “爹爹打算怎么做?”纪晓棠就问。 要禁住顾老舅,就得用非常的手段。然而他偏不是纪家的人,又是长辈。那些非常的手段,怎么能够用在他的身上? “我去跟老太太说。”纪二老爷想了想,还是说道。 让纪老太太管教顾老舅,这是唯一的办法。那些非常的手段,纪二老爷可以出面,但却要以纪老太太的名义。也就是说,纪老太太得先点头。 纪老太太想救顾老舅,就救,不想救,那别人也没辙。 至于顾老舅,他自己要求死,谁又不是他亲生父母,又怎么能拦得住他。 纪晓棠并不肯放心思在这件事上。 “谢伯伯又帮了咱们一回。”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是的。”纪二老爷点头。 谢知县这样等于是将江庆善抛到纪家的面前。这样看来,他应该是站在纪家这边,与山匪一系列事情无关,否则他就该护着江庆善才对。 “子谦啊子谦,你到底在想什么?”纪二老爷自言自语,“你我的交情,就该亲自来告诉我。如此做作,令人不解啊。” 事不宜迟,纪二老爷立刻就带了纪晓棠去见纪老太太。 听说顾老舅又去赌了,还是在清远最乱的赌窝子里赌,纪老太太就气的不行,打发人去叫了顾老舅来。 顾老舅来到纪家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原来他和江氏带着顾雪儿都不在家,都去了江庆善家,并在江庆善家吃了晌午饭。 到纪老太太面前的时候,顾老舅还有些晕乎乎地,显然是没少喝酒。 纪老太太指着顾老舅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斥骂。 顾老舅是醉中,一开始还乖乖听着,到后来就嘟嘟囔囔地还嘴。 “怎么,我还骂错了你。你不是跟着江庆善去赌了?”纪老太太就问。 “小赌怡情,最多就是一吊钱的事。”顾老舅辩解道。 “你还骗我,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赌窝子里头,没有一百两银子都休想进去。你,你这是作死啊,你怎么就不知道改。” 一百两银子可以进去,但要真坐在里面赌起来,一夜的输赢就是成千上万。 “大姐,你总说疼我,你能给我多少银钱。你的银钱,都给了你儿子,你孙女!哪里轮的上我,只靠着你,我们一家得去喝西北风!” 顾老舅含含糊糊地道,原来他心中早就对纪老太太不满了。 “你大头都给了你儿子、孙女,给我的不过九牛一毛,我还落得个靠着你纪家吃饭的名声。我是顾家的好男儿!我在赌场里坐上一个时辰,就顶的上你一年施舍给我的银子!” “你、你这个混账!” 顾老舅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纪老太太几乎被气了个倒仰。 第二百零六章 慈母多败儿 气过之后,纪老太太就哭了。此刻她也顾不得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在跟前,就哭着又骂顾老舅。 “我手里能有几个钱,能有什么东西。我从顾家带来的嫁妆,你也都知道。这些年,都贴补给了你,我手里还剩下什么。那些钱和东西,都是老太爷留下来的,那是纪家的!” “纪家的东西,我不给纪家的儿孙,难道都给了你!我如何对不得起老太爷。这些年,给你的难道少了。只我那些嫁妆,能将你一家子供养到如今!” 纪老太太这样骂着,越发觉得丢脸。 “你是我亲兄弟,我也上了年岁了,你一点儿不肯给我做脸。你在晚辈们面前丢脸,让我也跟着没脸!” 纪老太太越哭越伤心。她这也是被顾老舅给气急了,所以将以往不肯说的真话都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嫌我没出息,不像你媳妇的娘家体面!”顾老舅却丝毫不体谅纪老太太的心情,反而梗着脖子跟纪老太太顶嘴。 一句话,就正说中了纪老太太的痛处。 纪老太太的一张脸更加苍白了。 “我也这么大年岁了,你还当着人面把我当个孩子般骂。你想没想过我的脸面?你嫌我丢脸,我也不用你管我。纪家有什么了不起,你们纪家以前还不是一样穷的吃不上饭,得卖了孩子去宫里头做太监!” “你们还别瞧不起我?等我发了财,还将你们都给买下来呢!”顾老舅有些站不稳,就在那里晃晃悠悠地。 纪老太太已经张大了嘴,一时之间再说不出话来。 纪二老爷早就沉下了脸。 “舅老太爷这是醉糊涂了,来人。给舅老太爷醒醒酒。”纪二老爷就叫了身边的心腹来,将顾老舅拉了出去。 纪晓棠依旧留在屋子里,一会的工夫,就听见顾老舅呕的翻天覆地的声音。 纪二老爷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 纪老太太先是觉得出了一口气,可听顾老舅越来越没有人声了,就不由得又变了脸色。紧张地朝外面张望。不知道纪二老爷的人在怎样折腾顾老舅。 纪二老爷一直不发话,顾老舅原先是呕的天翻地覆,后来就是一声声的惨叫。接下来,屋子里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二老爷,”纪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老舅喝醉了。都是醉话。他也上了年岁了,雷儿刚走还不到一年……” 纪老太太为顾老舅求情。 纪二老爷没有答话。 纪二老爷素来孝顺。对纪老太太几乎言听计从,现在这样,纪老太太就知道,纪二老爷是生了真气了。这也难怪纪二老爷生气。若是换做别人说出那太监二字来,此刻难保已经没了命。 纪老太太见纪二老爷不说话,心里就怕纪二老爷真治死了顾老舅。 “二老爷。差不多了,难道还真要了他的命。那是你嫡亲的舅舅!”纪老太太急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老太太,那些都是亲舅舅能说的出来的话!”纪二老爷看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也有些心虚。 “他是喝多了胡吣的。这么大年岁了,依旧不成人。……看着我吧。” 纪老太太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纪二老爷只得点了头。一会的工夫,顾老舅就被带了回来。 顾老舅全身从头到脚,几乎都湿透了,脸上也没了血色,战兢兢地一进屋就跪下了。 不用他开口,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酒至少已经醒了七八分了。 “大姐,二老爷,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姐和二老爷别和我一般见识……,大姐说什么,我都听。”顾老舅抖着嗓子开口道。 这是酒完全醒了,也不知道纪二老爷的人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如此有效,顾老舅不仅醒了酒,还怕的厉害。他这个时候不敢喊纪二老爷外甥,甚至都不敢去看纪二老爷。 纪晓棠在一边讲一切都看在眼睛里。 她从来没见过纪二老爷这样生气的样子。纪晓棠了解纪二老爷的性子。纪二老爷这样生气,对顾老舅下手,只能说,顾老舅是触到了纪二老爷的逆鳞。 原来,爹爹的逆鳞,是这个呀。纪晓棠心中暗暗地想。 “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许你再去赌,也别再说什么小赌怡情的话。再去赌,就打断你的两条腿。”纪老太太就指着顾老舅道。 顾老舅连连点头,又指天发誓,说是在不会赌了,哪怕是一文钱的赌,他也不敢了。 纪老太太就又连骂带嘱咐地跟顾老舅说了半晌话,才让顾老舅走了。 打发走了顾老舅,纪二老爷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祖母,爹爹,舅老太爷这样,以后真的能不赌了吗?”纪晓棠就开口道。 “他……”纪老太太想说顾老舅不会赌了,然而心底却知道,这似乎不太可能。“江庆善那厮,我原本看着他好,怎么就坏成了这样!” “老太太有什么打算?”纪二老爷抬起头,问纪老太太。 “只要江庆善不再引诱着你老舅,你老舅也就不会再赌了。”纪老太太想了想,就说道,“打发人将江庆善叫来,我问问他。” “祖母,这样真能有用吗?”纪晓棠就道。 纪老太太噎了一下。 “那能怎么办?对了,你们想想法子,将江庆善送进大牢里去。没了这个祸害,就什么都好了。”纪老太太想了半晌,就又说道。 如果事情真能如此简单,那就好了。 “就是没有江庆善,老舅依旧还会去赌。”纪二老爷就道。他已经看的很清楚,顾老舅现在已经毒瘾深入骨髓了。没有了江庆善,还得把天下赌钱的人都抓起来,让顾老舅找不到和他赌钱的人。 可是。这可能吗? 而且,送江庆善去坐牢,话说的容易。就算真的安个罪名在江庆善头上,江庆善也很容易找人替他定罪。 随便送人去坐牢,纪二老爷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纪家一向有清名,纪二老爷不会去冒这个险。 “真要解决,只能将舅老太爷看押起来。”纪二老爷最后说道。“后面园子里就有几间房。只要老太太点头,我立刻让人去办。” “要看押他多久?”纪老太太小心地问。 “一年吧。”纪二老爷想了想,就说道。 纪二老爷所说的几间房。纪老太太是知道的,那是纪家专门用来关人的地方,很少动用。 “这……,也不至于就到了这个地步。”半晌。纪老太太迟疑着道。 “祖母,舅老太爷这样。不下猛药是不行的。爹爹这可是为了救他。”纪晓棠就劝纪老太太。纪二老爷这样做,是给自己的肩膀上多抗了一副担子。 如果顾老舅不是纪老太太的嫡亲兄弟,纪二老爷何苦要这样做。 “祖母,你想救舅老太爷。就点头。如果不想救,那就算了。”纪晓棠见纪老太太半晌不说话,就催促道。 纪二老爷不能自己去抓了顾老舅关起来。那样传说出去,虽说他是为了顾老舅好。也得受人的褒贬。若是有人借题发挥,弄不老纪二老爷就得将士人的身份丢了。 “我当然想救他,可是也不一定非要用这个法子。”纪老太太忙就道,一面打量纪二老爷的脸色。“他胡说八道,是喝醉了,以后再也不敢的,二老爷你别和他计较。” 纪二老爷只能忍着怒气。纪老太太这样说话,似乎他这样做,是因为顾老舅方才冒犯纪家的话,所以他想借机收拾顾老舅。 “依老太太的意思……” “他经过这次教训,总能消停些日子。二老爷,我还要托付你,四处打点打点,放出风去,不许人再和他赌。……就算是他依旧不听,赌输了,大不了输光了家产,那样他就彻底消停了。” 以前顾老舅正是输光了家产,没办法只能来清远投奔姐姐姐夫,然后被纪老太爷看的紧,也就不再赌了。 纪老太太竟然想到这个法子。显然是打算等顾老舅输光了,肯回头了,她再拿出钱来给顾老舅置办一份家当,让顾老舅重新好好过日子。 这可…… 纪晓棠很无语。 她和纪二老爷又劝了纪老太太半晌,纪老太太始终不肯对顾老舅下重手。最后,纪二老爷只得起身走了。 纪老太太将也要走的纪晓棠留了下来。 “晓棠,祖母知道,你爹爹最听你的话。你帮祖母一个忙,想法子劝劝你爹爹,别生舅老太爷的气了。他是喝多了酒……” “爹爹应该是为了舅老太爷好,并不是因为生气。”纪晓棠就道。 “你只帮我劝你爹爹就是,祖母念你这个好。”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心中已经有成见,就只好点头应了。 “祖母,方才舅老太爷说我们家从前很穷,要卖……,这话是从哪里来的,祖母可知道些什么?”纪晓棠见屋中无人,就压低了声音问纪老太太。 “纪家祖上是小户人家,什么要卖孩子的话却是没有的,祖母就没听说过。舅老太爷他性子有些惫懒,是故意说了还气你爹爹的。晓棠,你务必要帮祖母哄好你爹爹。” 纪老太太并不是有城府的人,纪晓棠就知道,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纪晓棠就答应了,又安慰了纪老太太两句,才回来见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怎么,你祖母可否反悔?”纪二老爷先就问纪晓棠。 纪晓棠摇了摇头。 “罢了,命中注定。”纪二老爷就道。 这是不打算管顾老舅了。纪二老爷其实是真的生气。 “爹爹,他说的那些话……”纪晓棠试探着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瞪了纪晓棠一眼,纪晓棠忙就陪笑。纪二老爷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别理他醉人胡说八道。这些话,你就该当没听见,还敢来问我。” 纪晓棠就不说话了,心中却难免疑惑。 纪二老爷并不是古板、迂腐的人,纪晓棠更小的时候也问过尴尬的问题,纪二老爷可没告诉他什么该当没听见。 这个话题,是真的不能提的,哪怕是自家私底下。 “想来这话是从江庆善那厮嘴里说出来的……”纪二老爷见纪晓棠低头沉思,这才慢慢地说道,“他祖父也曾经在醉后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是无赖的嫉妒、荒唐之言,想着当初他纪家也和他江家一样是普通人家。” 这样的话无论真假,若有心人知道了,势必对纪家的名声有碍。 “他祖父是个不晓事的糊涂酒虫。他父亲却明白事理。他是随了他祖父,想来是以前听过他祖父的醉话。”纪二老爷微微眯着眼睛。“晓棠,你以后但凡听到谁说这个,不必手软。” “是。”纪晓棠点头。 江庆善的祖父是怎么死的来着,应该是酒后跌进茅厕丧了命,非常不体面的一种死法。说不体面还是含蓄了,那何止是不体面呢。 纪晓棠心中若有所悟。 到了傍晚,纪三老爷从田庄上回来,就知道了顾老舅这件事。 “江庆善那厮,是将要用在我身上的手段,用在了他这亲家的身上了!” “也要他肯上钩。”纪二老爷就道。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顾雷儿都没了,他还不知道悔改。”纪三老爷就道,想想自己,又不禁浑身一凛,他原本可不正如顾老舅这样,后来不仅害了自己,还拖累了一大家子人。 想到这里,纪三老爷默默警醒自己,以后要时刻谨记,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二哥,晓棠,顾霞儿那边就没消息?还要留着江庆善吗?”纪三老爷问。 还没查到暗地里跟江庆善来往,能够指使得动江庆善的人,就不能轻易对江庆善下手。偏顾霞儿那边没有有用的消息,而且,祁佑年虽然在留仙观找到了地下密室,却并没有找到王娇儿。 祁佑年前脚发现了密室,后脚留仙观就被县衙给抄了。 留仙观的地下密室中藏着女人,留仙观的观主进了大牢,第一天夜里就自杀了。其余众道人,有些知情有些不知情,却都对王娇儿一无所知。 然而祁佑年手下人搜查的结果,王娇儿曾经在留仙观的密室中住过。 第二百零七章 翻脸 王娇儿曾经在留仙观的地下密室中待过,不过在祁佑年的人找到的时候,却先一步被人转移走了。 至于转移去了哪里,又是一个谜团。又或者,王娇儿虽然逃过了胭脂巷的大火,之后还是被灭了口。 纪晓棠曾经找了顾霞儿询问过,江庆善在胭脂巷的大火之后,就极少出门,甚至并没有往城外去过,只除了帮助安排顾雷儿灵柩停放的事情。 单单凭江庆善,绝对做不到不去看望王娇儿,也做不到将王娇儿转移的不见踪影,又不留痕迹。 所以,为了抓住江庆善背后的那条大鱼,暂时还不能动江庆善。 “不大动,却可以小动。不能让他太得意,而且,咱们越是这样按兵不动,只怕越发让他背后的人起疑。”纪晓棠就纪二老爷建议道。“略略动一动他,根本就不用咱们出手。” “我同意晓棠的意见。”纪三老爷立刻就道,要收拾江庆善,他比谁都热切。 纪二老爷也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稍一思索,就点了头。 “这件事你们不要管了,交给我来安排。”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应了。 不出两天,属于江庆善名下,清远第二大的当铺就被发现私藏贼赃,当铺的掌柜和一干伙计都被带到了县衙,当铺当天也被封了起来。 江庆善作为当铺的东家,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也被请到了县衙。 这件事闹了几天,江庆善不得不交了大笔的罚金才免了当堂提审,当铺的掌柜和伙计都挨了板子。当铺里许多东西也都被衙门没收。之后,江庆善又使了不少的银子,当铺才得以解封。然而经过这一场,当铺元气大伤,只得暂时关了门。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谢贵的影子在里头。谢贵也不避嫌,还当街与江庆善走了个面对面。对江庆善出言嘲讽。谢贵这次占了先机。且已经是官身,江庆善竟不能奈何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庆善再次在谢贵面前落了下风。 江庆善伤财加上气恼,听说就病了一场。 纪晓棠听说了这件事,只是微微一笑。 四月下旬,天气越发暖和起来。这一天。纪晓棠正在如意园中闲走,就有小丫头来向她禀报。说是纪晓芸来了。 “是和二姑爷一起回来的,亲家太太来了没有?”纪晓棠就问。 小丫头告诉纪晓棠,只有纪晓芸和秦博阳来了,王氏并没来。 “我知道了。”纪晓棠就点点头。又剪了几只花,才慢慢地往纪老太太处来。 纪晓芸成亲之后,就住在清河胡同。离纪府并不远。然而,纪晓芸却并没有像纪老太太等人所设想的那样。会经常回家来走走。 纪晓芸有多依恋纪老太太,大家都知道。可是成了亲,她似乎是将这份依恋完全转移到了秦博阳的身上。 纪老太太因此很是失落,还曾打发人去清河胡同传话,让纪晓芸回来。纪晓芸倒是听话地回来了,不过每次都不肯多坐,也不留下吃饭,最多坐不过半个时辰,就会匆匆地回去。 纪晓芸的话,她已经是秦家的媳妇,她有夫君需要照看,还有婆婆需要服侍。 这样贤惠的话,谁能说她错呢。 今天难得纪晓芸自己主动回来了,这个时候,肯定是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 果然,等纪晓棠进了纪老太太的上房,就看见纪晓芸正挨着纪老太太的腿坐着,祖孙俩笑呵呵地在说话。 秦博阳并不在屋子里。 “姐姐回来了。”纪晓棠笑着上前。 纪晓芸欠身起来,颜色却淡淡的,只和纪晓棠招呼了一声,就又坐下了。 “姐夫在哪里?”纪晓棠就问。 “你姐夫他去前头书房,你爹爹要问他功课。”纪晓芸没开口,倒是纪老太太笑呵呵地告诉纪晓棠道。 “你总是管的宽。”纪晓芸低低的声音道。 “姐姐说什么?” “并没什么。”纪晓芸扭开脸,不看纪晓棠。 纪晓棠也没追问,其实她已经听清了纪晓芸的话。 纪晓芸成亲后,几次回娘家,一开始还好,后来纪晓棠就发现,纪晓芸待她和纪二太太越来越冷淡,尤其是待她,完全不像是两人已经和好的样子。 在纪老太太屋中坐了一会,纪晓棠就出声提醒,纪晓芸也该去看看纪二太太了。 “你去看你娘吧,”纪老太太没有阻拦纪晓芸,“你娘这两天身子不大好。” 纪晓芸慢吞吞地起身,并没有问纪二太太是怎么了,就跟着纪晓棠出来。 从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纪晓棠不由得打量纪晓芸。纪晓芸的脸色很好,显然这些日子过的极为舒心。 “程嬷嬷还好吗,怎么没跟着姐姐一起回来?”纪晓棠就问纪晓芸。 纪晓芸似乎就有些不耐。 “她好的很。家里的事情都是她管,我都说不上话,她哪里舍得扔下那些事跟我回来!” 纪晓棠就觉得非常不对劲儿。 纪晓芸口中所说的,根本就不会是程嬷嬷。程嬷嬷是个聪明人,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姐姐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叫了嬷嬷来,大家一起说开了反而好。”纪晓棠就道,现在打发人去叫程嬷嬷,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是纪二太太一直矜持着身份,说是特意叫程嬷嬷来询问家事,怕让秦博阳和王氏误会纪家插手秦家的家务事,会不自在。 “没有误会。好好的,你叫她来做什么。……她在家里,要料理不少事,还要陪着婆婆。”纪晓芸立刻就道,显然不愿意纪晓棠去找程嬷嬷。 纪晓棠不动声色。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要想法子找程嬷嬷来说话。 “……我不像你……” 纪晓棠正想着,就听见纪晓芸又开口说了话。纪晓芸的脸上有不耐,还有明显的厌烦。纪晓棠不由得站住了。 纪晓芸似乎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这个时候终于找到机会可以说出来了。 “我不像你,我可懂得做女子的本分。你自己那样也就罢了,我不去说你。偏偏你还多事。处处都管到我的头上来。不是婆婆和相公知道我。就当我是和你一样的了!” “以后我家的事,你少掺合!” 纪晓芸说完这些话,就怒气冲冲地。先纪晓棠一步往纪二太太的院子里走。 纪晓棠听了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不由得又气又笑。 “姐姐说的什么话,我竟然不懂。我如何掺合了你家的事?” “你还不说实话,当我真的不知道吗?”纪晓芸见纪晓棠这样问。似乎更加的恼了。“我本来要跟相公回怀远成亲,不是你撺掇的咱们爹娘和祖母。让我不能离开清远?程嬷嬷是你的人,也是你出主意将她给了我,好管着我,让我就算成亲了。还不能当家做主!” 纪晓芸一连说了几件事,纪晓棠一心为她打算,在她的嘴里。都成了纪晓棠掺合她的家事,与她作对。要她不好过。 “你哪里有个贤良女子的样子,还要带累坏了我!” 饶是纪晓棠,也不能不生气。 “我贤良与否,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不理你,只求你也别再管我的事。……也只有模样能看,谢怀瑾鬼迷了心窍,非要娶你,以后有他的苦头吃。” 后面的话,纪晓芸是低低的声音说出,但还是被纪晓棠听到了。 纪晓芸不理纪晓棠,飞快地进了纪二太太的院子。 纪晓棠在院子外顺了顺气,才跟着进院,到了上房。 纪晓芸已经坐在纪二太太的榻下,纪二太太正在问她话。 “你婆婆和博阳待你可还好?”纪二太太是关切,自然而然地问出这样的话,然而却不知道触动了纪晓芸的哪一根弦。 纪晓芸就嘟起了嘴。 “婆婆和博阳自然待我好。娘就不该这样问,难道不该问问我是否有好好孝顺婆婆,服侍相公?娘与祖母不好,过的不顺心,不该这样疑心我家。” 纪二太太顿时就说不出话来。 “晓芸、你、你这是……” “我来看过娘,娘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我去陪祖母了。娘有人陪,祖母没人陪。”纪晓芸说了这样一句话,竟就转身离开了。 纪二太太呆了半晌,然后看着纪晓棠。 “晓棠,你姐姐这是……” “我哪里知道。”纪晓棠就将纪晓芸跟她发脾气的事情也告诉给了纪二太太。 “这孩子,这是左性发作了。”纪二太太觉得头疼。 其实从纪晓芸小时候起,看她在对待纪二太太和纪老太太的态度上,大家就已经发觉,纪晓芸有时候,是分不出好歹来的。 原本纪二太太还想着,等纪晓芸长大些,懂得些人情世故,就会慢慢看明白。然而,纪晓芸如今成亲了,可以说是成人了,却不仅没明白过来,反而更加糊涂了。 “这必定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了。”纪晓棠并没有真跟纪晓芸生气,而是很冷静地分析道。 纪二太太就是一愣。 “你是说,有人在中间挑拨?给你姐姐陪嫁的丫头媳妇,可都是我仔细挑选好了的。” “娘,该请嬷嬷回来问一问。”纪晓棠没接纪二太太的话,而是直接提议。 “也好。”纪二太太就点了头,“先叫你姐姐的两个大丫头来我问问。” 纪晓棠答应了,随即就吩咐下去,让人叫丁香和腊梅来。这个两个丫头自小陪着纪晓芸一起长大,如今都做了陪嫁的丫头,跟到清河胡同去贴身服侍纪晓芸。 很快,丁香和腊梅就来了。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将两个丫头分开盘问了一番,腊梅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说纪晓芸和秦博阳感情很好,秦博阳处处都依随着纪晓芸。而王氏则是什么事情都不管,每天只要好吃好喝,对纪晓芸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从不说半个不字。 丁香的话,跟腊梅的差不多,也说纪晓芸过的顺心,王氏和秦博阳都待纪晓芸极好。 这样问了半晌,纪二太太知道纪晓芸确实过的好,就放心了,然而究竟是谁挑拨了纪晓芸? “这些日子,程嬷嬷怎么样?”纪晓棠想了想,就又问道。 “嬷嬷很好,和在家里头一样。”腊梅答道。 “家里的事都是嬷嬷掌管,三奶奶也听嬷嬷的。”丁香答道。 纪晓棠就让人赏了丁香和腊梅,让她们回去依旧好好服侍纪晓芸。 “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太叫你们来问问,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盼着二姑娘和姑爷过的好罢了。”纪晓棠又嘱咐了两人几句,这才打发了她们出去。 “也罢了,你姐姐过的好就行了。”纪二太太就道,“她素来是那样的脾气,好在不是跟别人,咱们娘俩少不得担待她。” “腊梅太老实了。”纪晓棠却道,至于丁香……,丁香这丫头却是个有心计的,只是她的心计也有限的很。 纪老太太留了纪晓芸和秦博阳用饭,厨房准备了两桌宴席,纪二老爷、纪三老爷与秦博阳等人一席在前面,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一席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 纪晓芸在席上,几乎句句离不开秦博阳,都是秦博阳如何如何好,然后就是王氏,还提到了怀远的秦家人。 “相公有两个好哥嫂。我们成亲,两位哥哥出钱出力。天下难得这样的。……虽然经商,并不比读书做官低贱,只是世人势力……” “谁势力?”纪晓棠就问了一句。 纪晓芸突然就生了气,不肯再说了。 “秦大和秦二这次来去匆匆的,等他们下次来,请来府上好好看待。”纪老太太就说道。 纪晓芸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纪晓棠就要说话,旁边纪二太太忙给她使了个眼色,不让她说。 宴席散后,纪晓芸就不肯再多待,还打发人去前头催了秦博阳,两个人就坐车回清河胡同去了。 “哎,女生外向啊……”纪老太太颇为失落地叹气。她不肯说纪晓芸不好,只是这样含糊地抱怨。 “……秦大、秦二与我是同辈,在祖母和爹娘、小叔面前是晚辈。纪家待他们并没有失礼的地方。明明是他们故意回避,不肯亲近,姐姐的话却说我们瞧不上他们!” 第二百零八章 底细 秦大和秦二来清远帮着秦博阳料理迎亲的事情,但是与纪家人的接触并不多。他们也并不是忙的分不开身,以纪晓棠在旁边的观察,他们有故意躲着纪家人之嫌。 在纪老太太跟前还不明显,但是到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跟前,就明显多了。秦博阳似乎也不愿意他两个堂兄多与纪家人接触。 至于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却是都没来,只打发了两个管事的媳妇来。据说,是秦家刚回到怀远,家里有太多的事情要料理。 纪晓芸当时待嫁,这些事情根本就看不到。可是今天却说出这番话来,更确定是有人挑拨、撺掇了。 别的事情不好说,这件事,却必定是秦家的人说的。 “哎呀……”纪晓棠说的有理有据,纪老太太不能不点头。“晓芸的婆婆是个老实人,话也少,没那么多心思。不应该是她说的。也不可能是博阳那孩子说的。莫不是,秦家下人里头,有不省心的?” “方才叫了腊梅和丁香来问,晓芸身边都是咱们家的人,并没有特别得脸的秦家人。”纪二太太就道。她因为担心纪晓芸,给为纪晓芸安排的十分周全。没有秦家的下人可以避开纪家的陪房们,在纪晓芸跟前说挑拨的话。 “哦……”纪老太太就皱眉,半晌才又道,“这,或许是一时看不到也是有的。” 纪老太太无论如何不肯去怀疑秦博阳和王氏。 “他们母子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哪里会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必定是有的下人不好。等我叫了晓芸她婆婆来,好好问问她。这样的下人,还是早些打发了,免得一家子不得安宁。”纪老太太就说道。 “祖母要是这样做。姐姐第一个就不高兴。”纪晓棠就说道。 纪老太太想了想,就不说话了。 纪晓芸和纪二太太从纪老太太院中出来,等回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就见纪二老爷正在榻上喝茶。 “你们去哪里了?”纪二老爷就问。 纪二太太就将方才的事情都说了。 纪二老爷也皱眉。 “博阳可有什么不妥?”纪二太太又问纪二老爷。 “倒是没什么大的不妥。”纪二老爷说的很中肯,他主要又考校和教导了秦博阳的文章。“虽是考中了秀才,可功底并不扎实。这孩子很聪明,文章花团锦簇。却言之无物。他若是不肯下苦功夫改。功名沿途,怕只能就此止步了。” 至于家事,纪二老爷也曾略和秦博阳谈了谈。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这姑爷是极聪明的,咱们晓芸和他比较起来,哎,就是个傻丫头。”纪二老爷叹道。对于这一点。在给两人定亲的时候,纪二老爷就知道了。 聪明并不是坏事。只要肯用在正途上。而且有纪家在,纪晓芸在秦家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那就叫程嬷嬷来家里问问吧。”纪二老爷想了想,就又说道。 纪二太太点头,立刻吩咐下去。找借口将程嬷嬷叫回来说话。 纪二老爷的目光就又转向纪晓棠。 “晓棠,开席之前我见你跟你小叔咬耳朵,你们又瞒着我做了什么事?” “爹爹。并没别的事。”纪晓棠就笑了笑,“小叔安排了人往怀远去。去的日子久了,我就问问。” 纪家在怀远并没有什么产业,纪三老爷安排人去了很久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去查访秦家了。 “肯定又是你的主意了。”纪二老爷就道。 “我就是觉得奇怪,心里头放不下。”纪晓棠就道,“查查怎么说,若有不好,大家早做商议。若是都好,咱们也能放心。” “嗯。”纪二老爷轻轻点头,并没有说纪晓棠做的不好。“等人回来,查到什么,立刻告诉我。” “好的,爹爹。”纪二老爷这样说,其实就是很赞同纪晓棠的做法。 转天上午,纪家一乘小轿,将程嬷嬷接了回来。 “嬷嬷辛苦了。”将程嬷嬷接到纪二太太的上房屋里,纪晓棠笑着请程嬷嬷坐下。 “分内之事,不敢说什么辛苦。”程嬷嬷就道。 “嬷嬷在清河胡同这些日子……”略寒暄了两句,纪二太太就急着转入正题。 “太太和三姑娘特意将我叫回来,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了。”程嬷嬷这并不是问话,而是肯定的话。 “是的。”纪晓棠就点头,将纪晓芸最近的变化,特别是昨天所说的话都简略地跟程嬷嬷说了。 “……托付了嬷嬷,问别人不知道,嬷嬷肯定是知道的。晓芸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究竟是谁挑唆了她?”纪二太太就问。 “……惭愧!”程嬷嬷没说话之前,先道了一声惭愧。 纪晓棠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并没有确实的证据,若是别人我是不说的。可太太和姑娘这般信任我,我也不敢避嫌疑。……二姑娘周围,除了姑爷,在没谁能让二姑娘这样信服,对二姑娘有这样的影响!” “竟然是博阳!”纪二太太吃惊。 “我不敢胡乱编排,我从未听见姑爷对二姑娘说过任何纪家不好的话。相反,有时候姑娘犯了左性,姑爷劝导姑娘,说的都是风光霁月之言,就是我也不能不说姑爷知书达理。姑娘很听姑爷的话,就是换做老太太,也说不听姑娘的,姑爷一说,姑娘就肯听了。” “不是晓芸的婆婆?”纪二太太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问程嬷嬷。 程嬷嬷摇头。 “秦太太与姑娘说话,每次我都在场,她并没有与姑娘避开我私底下说过话。”唯一能够避开程嬷嬷,有足够的机会和时间给纪晓芸洗脑的,只有秦博阳。 纪二太太皱眉半晌。就叫了程嬷嬷到近前,就细细打听起纪晓芸和秦博阳婚后的生活来。纪二太太说话的声音极低,似乎是避讳着纪晓棠。 纪晓棠知机,还略略退开些。 然而,纪二太太和程嬷嬷的一些话,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里。纪二太太问程嬷嬷,秦博阳有没有跟什么丫头过于亲密。又问程嬷嬷秦博阳和王氏有没有觊觎纪晓芸的嫁妆的表现。 程嬷嬷的回答。似乎让纪二太太很放心。 秦博阳对纪晓芸十分专一,对秦家为数很少的丫头也好,纪家陪嫁过去的大小丫头也好。都是正正经经,从不亲近。 程嬷嬷还告诉纪二太太,有一次纪晓芸不在屋子里,秦博阳从外面回来。一个小丫头给秦博阳端了茶,正好被回屋的纪晓芸看见了。纪晓芸还因此发了脾气。让人打了那小丫头,然后就将那小丫头打发到外院去做了粗使。 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长的也并不出色,微微有几分姿色罢了。 纪晓芸竟然是醋劲十足的人! 这又让纪二太太吃了一惊。 至于纪晓芸的嫁妆。王氏和秦博阳的姿态都摆的很正,王氏根本就不提这件事,而秦博阳…… “姑娘曾提出。要让姑爷帮着管她的几处陪嫁,姑爷都摇头拒绝了。说是老爷和太太这里都安排妥当了。他也不善经营,要专心读书,为姑娘挣一个诰命。” 问完了程嬷嬷,纪二太太不禁迷惑起来。 秦博阳在她最担心的几件事上头,都做的相当完美,让她十分放心,且还觉得这个姑爷人品不错。但是纪晓芸的变化,还有说出来的那些话…… “莫非是我们多心了?晓芸那孩子……” 纪晓芸被纪老太太教导的,性子上很多方面都随了纪老太太。 “凭我姐姐自己,说不出来那些话。”纪晓芸干脆地道。 这秦博阳真是让人放心,又让人不放心,纪二太太叹气道,一时之间纠结极了。 程嬷嬷欲言又止,就看向纪晓棠。 “娘,如今姐夫人在清远,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他就算是想做那些事,可做的成?只要他不是笨人,肯定不会露出来。”纪晓棠就道。 程嬷嬷微微点头。 “你们是说,晓芸她所嫁非人?”纪二太太就道。 纪晓棠不说话,程嬷嬷也不开口。 “我就说,这门亲事做的太仓促了!”纪二太太叹气,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这可怎么办?” “娘,你别急。爹爹应该早就心中有数吧。”纪晓棠忙道,“只要将姐姐一家留在清远,有咱们一家子照看着,秦博阳就是一条狼,他也得装一辈子羊。” 只是这样,纪家人就要辛苦一些。 但是为了纪晓芸,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显然是不怕辛苦的。 “姑娘对我也有些微词,只是还不敢明着说出来。”程嬷嬷突然又道。 纪晓棠并没有吃惊,因为纪晓芸已经在她面前抱怨过程嬷嬷了。 “她是那样的性子,请嬷嬷不要放在心上。我们都是站在嬷嬷这一边的,嬷嬷尽管一切照着原来的样子,不必管她高兴不高兴。”纪晓棠就道。 “正该这样。”纪二太太也是个明白道理的人,忙跟着说道,“嬷嬷的一片用心和辛苦,我们都记在心里。嬷嬷能保全了晓芸,就是我们夫妻的大恩人。” 程嬷嬷只好点头答应。在她当初答应陪着纪晓芸出嫁的时候,其实就预料到了今天这样的情况。劳心劳力,还不讨好。好在,嘱托她的是明白人。 纪二太太就要留程嬷嬷吃饭,程嬷嬷摇了摇头。 “太太和姑娘叫我回来说话,我这一回去,二姑娘那只怕就要有话说。我早些回去,也省些事。”程嬷嬷就说道。 纪二太太十分过意不去,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才让人送了程嬷嬷回去。 “多亏有程嬷嬷。”纪二太太就道。 纪晓棠点头,如果不是程嬷嬷,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办不来这样的差事。其实,这个差事,对程嬷嬷来说都是为难的。 转眼,就到了五月间,已经是初夏的季节了。隆庆七年这个春天,任安府各州县普遍出现旱情,清远这里情况稍好,却也仅仅下了一场雨。然而即便是这场雨,也无法真正缓解旱情。 民间已经有了普遍的焦虑情绪,纪家田庄上因为早就不惜银钱和人力挖了深井,就比别的庄田上境况都要好些,然而往比往年,却是大大不如。 纪家上下因此都很忙碌,也少不了被民间焦虑的情绪所影响,就是平常从不问这些事的纪老太太就听到了风声,叫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过去询问,是不是遇上了荒年。 本来就事多,纪晓芸那边偏就不省心。 纪晓芸的日子过的很好,王氏是最慈祥不过的婆婆,秦博阳与纪晓芸夫妻恩爱,对岳父一家也恭敬有礼、言听计从。 本来应该是省心的,如果不是纪晓芸回来说,她要去怀远。 纪晓芸这话没敢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是前两天来纪家,私底下跟纪老太太说的。纪老太太心里头当然舍不得孙女,就没有点头。结果纪晓芸很不高兴,还在纪老太太跟前落了泪,最后怏怏地走了。 纪老太太心里头藏不住话,等纪二老爷到她那里请安,就把这件事说了。而纪二老爷转头,就跟纪二太太商量这件事,自然也没瞒纪晓棠。 “要不,叫亲家太太和博阳过来问问。”纪二太太就道。 “娘,千万不要。”纪晓棠忙说道,“叫他们来,也于事无补。咱们只当没这回事,慢慢看他们要怎样。” “嗯,先要沉住气。”纪二老爷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纪三老爷打发去怀远的人终于回来了。这一次,终于打探到了有用的消息。 秦家是在钦州败光了家产,将房子等都卖了还债,没法子,才回祖籍来的。祖籍这边,毕竟还有老宅子可以居住,另外还有祖上留下来不准买卖的几亩田地,温饱总是够了。 然而,也仅仅是温饱罢了。 “竟然是这样,秦博阳这小子,瞒的我们好紧!”纪二老爷大吃一惊。 “怪不得秦大和秦二要避着咱们,不肯跟咱们多说话!”纪二太太也道。那肯定是怕被纪家人问出破绽来。 第二百零九章 狐狸尾巴 纪三老爷派去怀远的人还打听到另外一件事。 秦家虽然败了,但是秦家上下却还摆着过去的排场,吃穿用度上也并不肯丝毫的俭省。而这些所用的银钱,都是往当铺里典当家当得来的。 也就是说,秦家如今是靠当当儿在过日子。 秦家典当都是在怀远最大的当铺,而当铺的东家还是秦家的旧交,受了秦大和秦二的嘱咐,对秦家典当的事情保密。所以,纪三老爷派去的人,是费了很多的周折和时间,才掌握了这些消息。 “博阳迎娶晓芸的聘礼……”听完了纪三老爷的话,纪二老爷不由得就起了怀疑。 秦家并没有分家,秦大和秦二败了家,没道理秦博阳还留着家底。 “估计是秦家举家凑出来的,好些东西,还是借来的。”纪三老爷就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当初我们就跟博阳说明白了,钱财都是身外物,定亲与否,并不在秦家家业如何。”纪二太太就道。 秦家只剩下个空架子,却还按着旧日的排场迎娶纪晓芸。秦博阳和王氏也处处对纪家妥协,成亲之后却不住地在纪晓芸跟前挑拨…… “……如今姐姐嚷着要去怀远过日子……”如果纪晓芸跟着秦博阳去了怀远,一应的陪嫁自然是要带上了。不说那些房宅田地,就是现银子也就够秦家一大家子开销了。 “秦家那小子巴结着咱们,娶了晓芸,难道是冲着晓芸的嫁妆!”纪三老爷立刻就怒道。 “稍安勿躁。”纪二老爷就抬手向下压了压。他让纪三老爷稍安勿躁,其实他心里何尝不这么怀疑呢。 “要是这样。咱们干脆就接了晓芸回来。纪家的姑娘,还怕嫁不出去吗?”纪三老爷又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不说话。 纪晓棠却暗暗点头,很赞同纪三老爷的话。 “这话不好随便说,女人家,结发夫妻白头到老,才是最好的。”半晌,纪二太太就道。 其实。不仅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双做父母的这样想。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劝和不劝离”。只要还有一丝的可能,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要帮着捏合秦博阳和纪晓芸这一块。 纪三老爷明白了兄嫂的意思。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知道,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是想给秦博阳机会。 “我也赞同爹娘的意思。只是不能没有底线,不能让姐姐受委屈。”纪晓芸就道。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纪二老爷就道。 当下几个人暂时将这件事情压住。只看秦博阳和纪晓芸接下来如何行事。 很快,纪晓芸就再次上门来。这次就在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在场的时候,又一次提出了要往怀远去。 “……正是麦收的时候,各处庄子上都旱了。很担心怀远那边的庄田。”纪晓芸一开始并没有哭闹,而是说的有情有理。“而且,我和相公成亲了这些日子,还没往相公家里去看看。也该到祖坟、祠堂里磕个头,上个香。还得去拜拜两位堂嫂。……婆婆身子弱,相公自小多亏两位堂嫂照看,长嫂如母。……这都是我做媳妇的本分……” “姐夫早说他一直一心读书,不事生产,担心庄子上的事,尽管安排能干的管事回去就是了,何必一定要自己去。”纪晓棠就道,“至于姐姐说的其他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如今天热、大旱,路上很不好走。姐姐不如跟姐夫商量了,明年选好日子去怀远看看。” 纪晓棠并没有一口回绝纪晓芸的话,而是用了一个拖字诀。 纪晓芸就急了。 “我一定要跟相公一起回去。这并不关你的事。”纪晓芸这些日子看纪晓棠似乎是越来越不顺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姐妹之间有多大的仇怨似的。 纪老太太就有些担心地看了纪晓棠一眼,见纪晓棠面色如常,并没有跟纪晓芸生气,这才略略放心。 “晓棠的话,就是我的意思。”纪二太太则是跟着开了口,明明白白地表态道。 “祖母……”纪晓芸见纪二太太这样,只得拉住纪老太太的衣袖摇晃着。 纪老太太最近也听纪三老爷几次说起秦家在怀远的事,心中半信半疑,同时也舍不得纪晓芸受一点儿的苦,因此就不肯像往常那样依顺着纪晓芸。 “……天成不好,祖母这些天也觉得不大舒坦。你就再等等,等天成好了……”纪老太太含糊地对纪晓芸道。 纪晓芸立刻就红了眼圈。 “晓芸,你跟娘说实话,是博阳那孩子要带你回怀远,让你来说这些话,是不是?”纪二太太就打量着纪晓芸问道。 “才不是,不关相公的事。”纪晓芸似乎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差点就跳起来。“这都是我的意思。” 这样说着话,纪晓芸突然就哭了。 “……从小到大,我一点儿主都做不了,什么事都听你们的。晓棠从小就跟着爹娘在外头,见了多少世面!可我呢,我从小到大,只认得这后院上头巴掌大的天,连清远县城都没出去过!就是成亲了,还被你们留在家门口!” 纪晓芸这样说,仿佛是纪家将她留在清远,是为了控制她,根本不是为了她好似的。然而,这还并不是最让人生气的。 “你们自己拍着良心想想,有好人家会这样吗。闺女嫁出去了,还把在手里头不放,不让闺女跟着相公回相公家里去。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还说纪家是书香世家,最讲礼数,这样的做法。可是连乡野里不认识字的种田人都不如!” “你们怎么样我管不了,我可不做这样让人笑话的不贤良人!” “好,好!”纪二太太实在被气的不行了,就扶着纪晓棠的手站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我们都是不贤良的人。只你一个是贤良人。你去做你的贤良人,离的我们远远的,免得我们带累坏了你!” 纪二太太说着话。就和纪晓棠一起往外走。 纪晓芸抽噎着。根本就不阻拦,也没有一点儿后悔的意思。她方才说的真的是她的心里话,她自己是万分相信着她所说的话的。 纪老太太半垂着头。坐在炕上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纪晓芸似乎本也不打算说服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只拉住纪老太太的胳膊央求。纪老太太先是不言不语,半晌才出声劝纪晓芸一句。可纪晓芸见纪老太太只是劝她。却并不肯答应她的要求,慢慢地哭的越发厉害了。 纪二太太带着纪晓棠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刚刚缓和过来,就有纪老太太的小丫头飞跑过来,告诉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纪老太太让她们赶紧过去。 “二姑奶奶哭的不好了!” 一看小丫头慌慌张张的样子。纪二太太就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同时想起纪晓芸那个所谓的老病根。 只要有什么心愿不能满足,就一个劲儿的哭。直到把自己哭的两眼翻白,嘴吐白沫。浑身抽搐。 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不敢耽搁,一面打发人给前面的纪二老爷送信儿,一面就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等走进纪老太太的上房,就看见纪晓芸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地躺在纪老太太的怀里。而纪老太太正帮纪晓芸抚着胸脯,眼角也带了泪儿,一连声地叫着纪晓芸的名字。 “我的心肝宝贝,晓芸啊,你要去怀远,你就去,祖母替你做主了,你就别哭了,哭出个好歹地来,祖母只能跟了你去……” “祖母……咯……答应了也不中用……咯,我爹……娘不答应,我也……咯……走不了……”纪晓芸身子一抽一抽地,神智倒还是清楚的很。 “你爹娘那里都有我。我答应了,他们不敢不依。这件事,祖母就做了主了!”纪老太太慌忙道。 纪二老爷从前院书房赶过来,正好就听见了纪老太太的这句话。 纪晓芸从纪老太太的嘴里得到承诺,又被纪老太太哄了半晌,这才慢慢地止住了哭声。纪老太太又让人取了安神丸来给纪晓芸吃了,纪晓芸这才好了。 好了之后,她就挨着纪老太太坐着,眼睛偷偷地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晓芸要跟博阳去怀远看看,就让他们去吧。晓芸毕竟嫁进了秦家,总该去认认门。他们去一阵子,就让他们回来。”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 纪二老爷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件事,脸上并不见喜怒。 “晓芸,你这次去,打算住多久回来?”纪二老爷问纪晓芸。 纪晓芸就嗫嗫喏喏地,不敢看纪二老爷。 “住一两个月就回来。”纪晓芸的样子,依旧是有些怕纪二老爷。 “那好吧。”纪二老爷痛快地点头答应了,一面就让人去叫了秦博阳来。 秦博阳很快就来了,竟像是对纪晓芸回娘家来闹的事情毫不知情,听纪二老爷说了,他才知道,脸上就露出窘迫的表情来。 “是小婿打算去怀远看看,几天就回,跟晓芸商量了,晓芸说要跟着去,我没有应,怕晓芸不习惯,还有姨祖母、岳父岳母也会担心。都怪我没有劝好晓芸,我这就带晓芸回去,再好好劝劝她!”秦博阳诚惶诚恐地道。 “你再劝我也没用,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而且祖母也答应了。”纪晓芸就有些得意地说道。 秦博阳露出无奈的表情,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纪二老爷给拦住了。 “不必了。”纪二老爷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若是岳父放心,那……就是这两天启程。”秦博阳似乎还不大敢相信纪二老爷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说话小心翼翼的。 “姐姐一家子去怀远,这边家里人就少了。爹娘不打发人过去帮着姐姐姐夫看一阵子家?”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就点头。 “这个是自然的。”纪二老爷又对纪晓芸道,“既然只去一两个月,就少带些行李。如今年成不好,任安境内有些乱,金银细软之物一律都不要带了。我一会打发人去帮你装箱封存起来,这些天另派护院过去帮你们看家,等你们回来,再一一开箱点验就是。” 纪二老爷的意思很明确,纪晓芸可以跟秦博阳回怀远,但是除了随身所用之物,其余嫁妆却不能带过去。 纪晓芸的脸上一片茫然,下意识地去看秦博阳。秦博阳正垂着头,脸上神色难辨。 第二百一十章 灾情初始 不过,很快秦博阳就抬起头来。他脸上神色依旧是恭恭谨谨的。 “岳父比我们年轻人见识广,一切都听岳父的。”秦博阳恭敬地道。 纪晓芸在纪老太太身边似乎就想要开口,终究却没说出什么来。秦博阳就和纪晓芸一起告辞回了清河胡同,说是准备行李,要尽快往怀远去。 这两个人走了之后,纪老太太就一直叹气,却没说什么。纪二老爷沉默着坐了一会,也带着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出来。 “老爷怎么打算,真的让他们走?”回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纪二太太立刻就问,“如果只是回去一两个月,其实也还没什么。” “娘,他们如果现在说从此就搬到怀远去住了,咱们会答应吗?”纪晓棠突然就道。 “当然不会答应。”纪二太太几乎是想也没想,然后又略想了一会,神色就有些黯然,“不过,若是你姐姐这样闹几次,也难说。” “终归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纪晓棠就道,“而且,现在的情形,还可以说是姐姐的主意。如果要搬去怀远住,咱们还能相信是姐姐一个人的主意吗?” “不会。”纪二太太答道,一面就看着纪晓棠,“晓棠,你是说,他们这次去了怀远,就不打算回来了?” “姐姐的嫁妆还在这,他们自然是要回来的。”纪晓棠淡淡笑道。 “你爹爹说不让他们带嫁妆,我看博阳并没什么不高兴,答应的也很痛快。”纪二太太就道。 “姐姐很快就会来闹的。”纪晓棠又淡淡地道。 虽然秦博阳在人前的言行举止几乎无可挑剔,然而一切都表明,纪晓芸是完全被秦博阳给控制住了。 “晓芸从来就不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纪二老爷叹气道。那么纪晓芸现在突然主意这么正。自然是有人在给她出主意。 因为这样,就更不能放纪晓芸跟着秦博阳往怀远去了。在纪家人的眼皮子地下,还形成了现在的局面,如果远远地去了怀远,那纪晓芸就得成为秦博阳手中的傀儡了。 纪晓棠的目光无意识地往窗外飘了飘,心中却想到,纪晓芸现在已经就是秦博阳的傀儡了。只是还在纪家人跟前。且秦博阳还惦记着纪晓芸的嫁妆。所以待纪晓芸还算好。 如果纪家人不在跟前,或者纪家没落了,而秦博阳又拿到了纪晓芸的嫁妆。那结果会是如何? 结果自然是,纪晓芸的死期到了,就像前世那样。 然而现在如果跟纪晓芸说这些,纪晓芸会信吗?答案是显然的。纪晓芸根本就不信。在纪晓芸的眼睛里,只有秦博阳、王氏等一干秦家人才是她的亲人。而纪家人,除了纪老太太之外,都和她的仇人差不多了。其中又以纪晓芸为最。 有时候,有些东西抓的太紧了。反而更容易失去。 纪晓芸如今的情形,纪晓棠认为放手是最好的选择。 放手,并不意味着看纪晓芸去死。也并不意味着纪家就会吃下这个亏。 就算秦博阳掌握了纪晓芸,他也不能达到他的目的。所以。纪晓棠认同纪二老爷的做法。 “嫁妆留下,人可以走。只要秦家那边还有想头,姐姐就不会受太多的委屈。日久天长,秦家人总是要露出真面目的,到时候姐姐自己看清楚了,一切就好办了。” 也是时候让纪晓芸长大了。 “就是这样。”纪二老爷点头。 纪二太太心中有些舍不得,却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纪晓芸本身的个性和纪老太太的教导,不经历一番真实的痛苦,她是根本就长不大了。 “本来想着,只要她能高兴,咱们就这样照看着,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也许也是件好事。但是……”现实显然并不允许大家这样做。 纪二老爷叹气,几个人很快就将事情商量定了下来。 不出纪晓棠所料,转天一大早,纪晓芸就一个人又来了。她一进门,依旧是直奔纪老太太的院子。纪晓芸这次来,是跟纪老太太要求,要将她的嫁妆带上往怀远去。 “……已经给了我的,难道不是给我花用的,还想拿回去给晓棠不成?让外面人知道了,传说出去也很不像。纪家这样的人家,总丢不起这个脸,我也丢不起这个脸……” 纪老太太是最经不得纪晓芸这样闹的,而且纪晓芸闹着闹着,就又掉了眼泪。昨天纪晓芸才哭的抽了过去,纪老太太就又是心疼又是害怕,恨不得纪晓芸说什么都要应了下来。 “罢了,罢了。你爹娘给你的我管不了,我体己给你的那些,随便你拿去哪里,怎样用。”纪老太太就哄着纪晓芸道。 纪老太太给纪晓芸的除了些体己的头面、尺头等物,现银子就有四前两。 “祖母这样说了,爹和娘那里不点头也没法子。我在清河胡同,连个下人都指使不动!”显然,纪晓芸回去清河胡同之后,是想不顾纪二老爷的话,要收拾了嫁妆走的。然而,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安排了那么多的陪房,还有程嬷嬷,都不肯让纪晓芸动那些东西。 纪晓芸这是没有法子,才又找纪老太太来闹的。 纪老太太忍着头疼,只好又打发人叫了纪二老爷过去,如此这般说了。纪二老爷早已经跟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商量好了对策。 一点儿银子不给,看来是不成的,否则怎么引蛇出洞,让秦家人暴露真实面目呢。 “只许你拿一千两银子。”纪二老爷就说道,“一千两银子,足够你们小夫妻奉养你婆婆丰丰足足过上三四年了。” 纪二老爷告诉纪晓芸可以拿走一千两,不过还有个条件。 “程嬷嬷和你娘给你的陪房你都要带上,那都是纪家的人。有什么处置,要来告诉你娘,不许你们随意打发了。” 一千两可以带走,然而纪家的人也都要跟着。 纪晓芸没吭声,点头答应了。 这一回,纪晓芸没有再回来闹,反而是她回去之后。秦博阳赶着上门来向纪二老爷请罪。说纪晓芸是瞒着他回来闹的。 秦博阳跟纪二老爷说,他会回去劝说纪晓芸,依旧是只带随身的东西去怀远。并不带大笔的银钱。 纪二老爷却笑着摇头。 “给晓芸的陪嫁,自然是给你们,还有我将来的外孙们用的。之所以要限制,不过是怕你们年轻。尤其是晓芸不经世事,一时看不到。就胡乱花用了。” “岳父一片慈心,小婿感激涕零。”秦博阳忙就行礼道。 “要你感激做什么,只要你好好待晓芸,好好上进、过日子罢了。”纪二老爷忙就伸手扶了秦博阳起来。随即又关切地问秦博阳,“今年任安府普遍大旱,听说怀远那里的情形比清远还要严重一些。家里可有什么不便之处。你两位堂兄不好说,你知道了不可不告诉我。” “你我翁婿。且又有亲,我们能帮上一把,决不推辞。” 纪二老爷就打量着秦博阳。 秦博阳几乎是没什么犹豫,忙就对纪二老爷摇头。 “今年虽然旱了,秦家也并不是那没有积蓄的庄户人家。别说只旱这一年,就是十年八年的,也碍不着我们什么。”秦博阳说话,似乎秦家还是从前那样豪富。 纪二老爷点了点头,就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秦博阳和纪晓芸收拾行李收拾了三天,第四天就和王氏一起过来,向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辞行。 秦博阳的态度一如既往,王氏甚至还显出些不舍来,倒是纪晓芸兴高采烈的,仿佛是脱出樊笼的小鸟一般。 纪晓棠在一边看了一会,只能暗自叹气。她很快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径自到了二门的小议事厅。程嬷嬷已经带着两个贴身的小丫头在议事厅中等着纪晓棠了。 “姑娘有什么吩咐?这次去怀远,我必定竭尽心力,护着二姑娘尽早回来。” “我确实有话要嘱咐嬷嬷,却不是这些话。”纪晓棠在议事厅中坐了,笑着对程嬷嬷道,“恰好相反,我让嬷嬷到了怀远之后,就装病,什么事情都不要理……” “姑娘这是要……” “引蛇出洞。”纪晓棠笑道,“二姑娘也是时候长大,睁开她的眼睛了。继续溺爱她,像过去那样保护她,到最后反而是害了她。” “老爷和太太都同意了?” “是的,这是我和爹娘商量的结果。”纪晓棠点头。 “大善。”程嬷嬷赞成地点头。 纪晓棠和程嬷嬷又低低的声音说了些细节,这才打发人送了程嬷嬷出府。 五月初十,秦博阳带着纪晓芸和王氏离开清远,十几辆马车的车队,浩浩荡荡径奔怀远而去。纪晓芸不仅带走了一千两的陪嫁银子,还有她未成亲前自己积攒下的几百两银子,以及许多的头面、尺头等物。 纪晓芸这一走,纪老太太几乎病了一场。她似乎是预感到了,从此之后,只怕很难再见到她最心爱的孙女了。 纪晓棠却根本就没有心思伤感。 麦收时节,从去年冬天就显露出端倪的旱情,终于让大家看到了它的威力。任安府内的上等良田普减产五成以上,至于中下等的田地的情形就越发的糟了。 粮食的价格大涨。 然而,这种情况下,受到直接影响的主要还是普通的百姓,至于高门大户、巨富显宦却还没将这些当一回事。 夏收减产了,秋收总不会还这样。即便是秋收依旧如此,那还有明年。 任安府虽上报了灾情,然而也并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朝廷的目光,更多地放在了南方。北方如任安府这样的地方,就算是旱上一年,也就是百姓生活艰苦,却死不了人。然而南方的大水,却可以直接卷走无数的生命,让千里沃野瞬间化为一片汪洋。 纪二老爷与纪大老爷一直保持书信往来,纪二老爷自然告诉了纪大老爷任安的干旱,而纪大老爷更是来信跟纪二老爷诉苦,说南方的水患。 纪大老爷如今在工部任郎中,正管着南方治水的事。 “你大伯信中说,朝廷很快就要安排钦差南下,巡视水情,并赈灾放粮。”书房中,纪二老爷将他刚看过的信递给纪晓棠,让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也看看。“这次南方水患严重,说是百年一遇。朝廷也下了大力气,说是准备了赈灾的白银就有五十万两!” 这五十万两的白银,一部分用来购置粮食赈济受灾的百姓,而大部分则是用来修筑河防的。 纪晓棠很快看完了信,交给旁边的纪三老爷看。 纪二老爷说到五十万两的白银,纪晓棠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今是隆庆七年初夏,前世这个时候,纪三老爷还没有输掉祖宅和祖坟,然而很快,纪家的灾祸就要来了。 灾祸首先并没有落在纪家的清远老宅,而是落在远在京城为官的纪大老爷身上。 纪大老爷作为工部的郎中,就被选为南下赈灾、修筑河防的官员之一。而随后爆发出来的震惊朝野的贪墨赈灾银两大案中,纪大老爷就被卷了进去。 纪大老爷那个时候曾经来信要纪二老爷变卖全部家产,帮他还上贪墨的银子,从而保住他以及他那一房子孙的性命。纪大老爷还向纪二老爷表明,贪墨银子的事情是有,但是他却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被人构陷在了里头。 可是不幸的是,赈灾银子贪墨案爆发出来,纪大老爷参与其中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清远。纪二老爷这边接了信,正要想法子为纪大老爷筹赎命的钱,纪三老爷这边就在赌场上将祖宅和祖坟一起给输掉了。 清远纪家自顾不暇,京城那边的贪墨案子已经落下了帷幕,纪大老爷与一众贪墨的官员被斩首示众,他那一房的人或被流放充军,或被发卖为奴。 纪家是纪大老爷这一房的人先被灭了,随后,清远纪家这里也难挽狂澜,败落的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一家人流离失所,只能随着大量的百姓往南面逃难。 纪晓棠就死在逃难的路上。 纪大老爷无论如何不能跟着这次的钦差南下。 第二百一十一章 书信 历来贪墨赈灾和河防银子的官员,都没有好下场。即便是能补上贪墨的银子,涉案的官员也难逃一死。纪大老爷前世写信回来清远给纪二老爷,不过是垂死挣扎,心怀一丝侥幸。而那个时候,即便没有纪三老爷败了家,就算纪二老爷能够凑上银子,也根本就救不了纪大老爷。 这一世,纪晓棠无法保证纪大老爷不被卷入贪墨案中,她唯一能努力的,就是让纪大老爷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 只要纪大老爷不随着钦差南下,就不会惹祸上身。 纪晓棠其实对纪大老爷并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她必须要帮纪大老爷。纪家三兄弟,前世如果纪大老爷不倒起,清远这边的人多少总会有些顾忌,不会那样肆无忌惮地对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下手。 而这一世,经过她的努力,清远这边不仅没有被人算计,露出败像来,反而比前世更加兴旺。可是,一旦纪大老爷那边出事,势必还会影响到清远。 以纪晓棠对纪二老爷的了解,他不会坐视纪大老爷卷入贪墨案中不管的。 “爹爹,大伯就在工部,这一次钦差南下,大伯会不会也被派去跟随?”纪晓棠思索了片刻,这才抬头跟纪二老爷说道。 “你大伯在工部这几年表现优异,这次朝廷对赈灾和河防的事情这样关注,你大伯是极有可能被选中南下。”纪二老爷就点头。 纪大老爷正因为在工部做的好,才在这两年升任工部郎中。也正因为纪大老爷能干且素有清廉之名,才会在纪老太爷的丧期被上面夺情。 那一次夺情,就是南面某处修筑河防。所以才招了纪大老爷这位能臣过去。 纪大老爷既然有这样的本领,那么这一次,十有八九会被朝廷指派,跟随钦差南下。 “我近来常听爹爹叹气,说是如今朝政不清。而且,这素来赈灾、河防涉及大笔金银被人贪墨的不少。这一次五十万两白银,只怕是落不得干净的吧。”纪晓棠又慢慢地说道。 “我也正为此事忧心。”纪二老爷点头。 “如果是这样。大伯跟随南下。难免会被卷入其中,招来杀身大祸。” “你大伯素来清廉,不似那等为财当官的禄蠹。而且。他在朝中也有靠山。就算是这赈灾银子出事,应该也不会牵连到他的身上。”纪二老爷沉吟了一会,才说道。 “可是,事有万一。”纪晓棠并不认同纪二老爷的话。“爹爹,我总觉得有人在针对我们纪家。大伯终归也是纪家人。难保那些人不会在大伯身上做文章。” 纪晓棠的这句话,仿佛惊雷一般,立刻震醒了纪二老爷。 “一言惊醒梦中人!”纪二老爷站起身,双手击掌。“多亏了晓棠的这句话。是我太想当然了。无论如何,一切当谨慎,以小心为上。” “爹爹何不就写信。劝大伯不论想什么法子,都不要沾着这次南下的差事。”纪晓棠立刻就说道。 纪二老爷就点头。随即脸上又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来。 “历来这样的差事,做的不好,自然是杀头的大罪。可若是做的好了,却是最好的进身之阶。你的阿伯他……,很可能还盼着能跟着南下,从而立下大功,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纪大老爷背后有人撑腰,只要能跟着钦差南下,捞些功劳在身,更进一步就是很容易的事。纪家三兄弟,要数纪大老爷的功名心最重,而且他后宅情况特殊,也不容他不用心。 纪二老爷担心,空口白牙地劝纪大老爷,怕是劝不动他。 “那么,以祖父托梦的名义如何?”纪晓棠想了想,就提议道。 “你的意思是……”纪二老爷瞧着纪晓棠。 “爹爹认为,先祖托梦,大伯会不会听?” “这倒是多了几分把握。”纪二老爷思索着道。 “那事不宜迟。”纪晓棠就催促道。 南下赈灾是紧急的事情,纪二老爷这边收到了纪大老爷的信,怕京城那边很快就要派出钦差上路了。 “好。”纪二老爷当然也知道这些,因此不再耽搁。 纪晓棠磨墨,纪三老爷铺纸,纪二老爷拿起笔来就给纪大老爷写信。 清远干旱,纪家在清溪山上的祖坟出现异象,纪二老爷就梦见了纪家先祖,纪家先祖梦中给纪二老爷留下一句话。 纪二老爷将信写完,看着墨干了,就让纪晓棠看。 “晓棠你看,这样写可成?” 清远的人都说纪家父子三进士,是因为纪家祖坟选的好。而纪大老爷比其他人更相信这个说法。他每次写信,必定都会向纪二老爷问起祖坟的事情,嘱咐纪二老爷要将祖坟维护好,可以说是不厌其烦。 说到祖坟的异象,纪大老爷一定会非常重视。 而纪家先祖托梦,纪大老爷同样不敢轻忽。纪家先祖精研易经八卦,纪大老爷不仅知道,而且非常推崇。 除了这些,纪二老爷还劝纪大老爷,即便是想在仕途上再进一步,以后的机会有的是,没必要非要蹚这次的浑水。 纪二老爷见纪晓棠点头,自觉书信中并没有什么遗漏,这才将书信封了,随即就叫了一个亲信的家人来,让他快马加鞭,将信送往京城。 “务必要亲手交给大老爷,得了他的回信,你再回来。”纪二老爷仔细地嘱咐道。 那家人领命,当天就动身赶往了京城。 五月底,京城纪大老爷的回信到了。 原来,纪大老爷在京城接到纪二老爷的书信的时候,朝堂上已经拟定了这次南下赈灾的人选,纪大老爷的名字赫然在列。 有人举荐了纪大老爷。 南下这趟差事并不清闲,可以说很辛苦。然而纪大老爷是满心地打算去的。不仅能够一展所长,还能借此立功,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纪二老爷的信。纪大老爷在给纪二老爷的回信中说,他当时很是举棋不定,还去跟他的岳父商量。纪大老爷一家子,包括他的岳父都赞成纪大老爷这次南下。 不过。纪二老爷信中说的两件事。实在都是纪大老爷最为在意的事情。 最后,纪大老爷几夜未睡,反复的琢磨。还是决定听纪二老爷的。为了这件事,纪大老爷不仅惹恼了自家的岳父,就是后宅也对有些怨言。 纪大老爷不跟着南下赈灾,自然不能直言推却。而是以抱病为由。纪大老爷还告诉纪二老爷,他给纪二老爷写这封信的时候。南下的钦差队伍已经从京城出发了,言辞之间似乎还有些怅惘。 纪二老爷看过了信,就交给纪晓棠看。 纪晓棠将信看完,不由得心中暗道庆幸。不管纪大老爷如何怅惘。只要他没跟着南下,就遭不了祸事,也就万事大吉。 “你大伯将来怕是要怨我阻了他的前程。”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 “不会。”纪晓棠将信放回桌子上。“大伯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大事情上还是明白的。将来他只有感激爹爹的。” “我并不求他感激。只希望一家子平安。”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点头。 傍晚,一家子聚在纪老太太屋中说话的时候,纪二老爷就将纪大老爷来信的事说了。他并没跟纪老太太说什么赈灾、钦差的事,只告诉纪老太太,纪大老爷一家平安,并且在信中给纪老太太请安的话。 “哦,我知道了。”纪老太太就淡淡地,随即岔开了话题,“晓芸也走了多半个月了,不知道在怀远那边过的怎么样?这孩子,怎么也不写封信回来。” 纪老太太真是很惦记着纪晓芸。 “或许是想着用不了多久就回来的缘故吧。”纪二太太这句话,主要是为了安抚纪老太太。 “老太太且放宽心吧。老太太想想,当初依着老太太的意思,晓芸一成亲,就要去怀远的。”纪三老爷就道。 纪老太太对纪二太太的话还没什么反应,听纪三老爷这句话,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当初那样,我也就不多想了。”纪老太太有些气呼呼地说道。 纪三老爷嘿嘿一笑,就不言语了。 “她年轻,第一次出远门什么都新鲜,也许一时想不到这个。她不写信来,咱们就写信去。”纪老太太顿了一会,就又说道,“就用我的口气,问问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用你们,只要晓棠帮着我写这封信吧。” 纪老太太说着话,就格外慈和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不能拒绝。 纪老太太的信还没送出门,纪晓芸的书信就到了。纪老太太见纪晓芸来了信,立刻喜上眉梢,当即就让纪晓棠拆开了,念给她听。 纪晓芸的书信写的很长,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都是幸福和欢喜。纪晓芸在信中告诉纪老太太等人,她在怀远过的非常好。秦家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人家,尤其是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也就是她的两位堂嫂待她更是无比的好。 纪晓芸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贤淑和气性子好的人,她和秦大奶奶、秦二奶奶简直是一见如故,现在相处起来仿佛的嫡亲的姐妹一般。 按着纪晓芸的原话来说,她从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身上体会到了手足之情,还说一奶同胞都不一定会如此。 纪晓棠念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得就停顿了一下。 纪晓芸这样说,显然是将她与秦大奶奶、秦二奶奶做了比较,觉得纪晓棠这个亲妹妹,远远比不上她这两位堂嫂。 “处的好就好,就好。”纪老太太似乎就没听出来,只是笑呵呵地点头。 纪晓芸说完了秦家的人,就又说起了秦家的吃穿用度,说是很合她的心意,还说什么终于见识到了豪族大户的气派。 显然,秦家人的生活非常豪奢。 在信的最后,纪晓芸还提到了程嬷嬷。说程嬷嬷水土不服,一到怀远没几天就病了,也不能管事,只能卧床静养。纪晓芸本打算派人送程嬷嬷回来,然而程嬷嬷却说受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嘱托,并不肯回。 纪晓芸的意思,是让纪家派人,去将程嬷嬷接回来。 听纪晓棠念完了信,纪老太太眉开眼笑,对纪晓芸的担心都烟消云散。 “……还是亲上做亲,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家,真是让人放心。”纪老太太笑呵呵地道,这也是为她自己表功劳,毕竟是她做主给纪晓芸定下的这门婚事。 这么说着,纪老太太还数落一旁的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你们也是小心太过了,就是疑心别人,万不该疑心到博阳身上。现在你们看看怎么样,要是都依着你们,晓芸哪得这般高兴?只怕如今,他们小夫妻俩都离了心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笑着,只听纪老太太说话,并不回应。 “程嬷嬷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按晓芸信里头说的,打发人将她接回来。家里也好将养些。”纪老太太想起纪晓芸信中最后说的话,就又说道。 纪晓芸成亲之后,每次回来私底下没少跟纪老太太说起程嬷嬷,都说程嬷嬷管的太宽、太严。因为有程嬷嬷,她自己什么事都做不来主,且还很不自在。 纪老太太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主要还是为了纪晓芸,应该是想让纪晓芸在怀远过的更自在一些。 “既然病了,貌似还很不轻,自然是不移动的好。嬷嬷在那里,就算帮不上姐姐的忙,对了,姐姐如今也不需要嬷嬷帮什么。嬷嬷在哪里,总不会碍着姐姐的事。”纪晓棠就说道。 “是这个道理,还是让程嬷嬷好生将病养好了,再回来吧。”纪二老爷就道。 纪老太太想着纪晓芸说程嬷嬷如今万事不管了,也就没再坚持。 等回到纪二太太的屋子了,早就有怀远送信的人等在那里,将程嬷嬷的信呈了上来。与纪晓芸满纸的幸福和喜悦不同,程嬷嬷的信中充满了担心。 不过短短的半个月工夫,纪晓芸的银子,已经花用了大半。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变故 纪晓芸带去怀远的有数的银子,就是一千五百两,不到半月的工夫就花用了一半,而且并不是用来置产的。 秦家已经败了家业,纪晓芸信中说的秦家待她好,各种奢华吃用,其实就是来自于纪晓芸的这些银子。 程嬷嬷得了纪晓棠的嘱托,一到怀远之后就装病不出,对纪晓芸的事情也都不再管,只在暗地里监视、调查,并向纪晓棠禀报,相机行事。 纪晓芸一到了怀远,就立刻被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给窝盘住了,将这两个当做了最知心体己的人。她不仅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嫁妆银拿出来一大家子挥霍,对自己那些上好的头面、尺头等物也毫不吝惜。 另外,程嬷嬷在秦家住了这些天,虽然还没有掌握秦家的全部情况,却已经隐隐发现有些事情不对头。程嬷嬷发现的,自然不是秦家败了家业、靠典当度日这些大家已经知道的事。 程嬷嬷没有在信中明说她究竟发现了什么,说是事关重大,她要先找到确实的证据。 将程嬷嬷的信看完,纪二老爷默然不语,纪二太太则是深深的叹息。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真相的时候,还是难免伤心气愤。 她为纪晓芸伤心,气的则是秦博阳。 秦博阳娶纪晓芸,真的就是冲着嫁妆来的。秦博阳觊觎纪晓芸的嫁妆,还不仅仅是为了他一个人花用,而是为了秦家那一大家子。 “秦博阳骗娶晓芸,秦家那一家子都是同谋。”沉默半晌之后,纪二老爷低沉的声音说道。 纪二老爷表面并不见明显的怒色,然而说话的语气却说明。他的恨意和愤怒一点儿也不比纪二太太少。 “若他明说他家败了,咱们也不会就此瞧低了他,还会拿出银钱来助他一家子。他娶了晓芸去,他家里不好过,晓芸用嫁妆帮补,我们也不会说什么。晓芸陪嫁每年的出息,也都一家子用度了。只是就该好好过日子。量入为出。图个长远。他们这样挥霍,哪里是长久之计!”纪二太太就絮絮地说道。 “老太太不是总说秦家好,怎么都是这样不成器的子孙?” 秦家但凡有一个正经人。都不会纵容这样的事情。 “秦家表哥是个志诚的人,只是秦家其他几房据说是有不成器的。”纪二老爷叹气摇头,而秦博阳的祖父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谁能想到。如今秦家的老辈人都不在了,留下来的子孙竟没有一个正经、争气的。 “如今可怎么办?”纪二太太想了想。就问。 现在再说秦家怎样,或者说这门亲定的太仓促之类的话,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而他们虽然商量好了对策,但真到了实施的时候。纪二太太难免又有些心软,担心纪晓芸受不了委屈。 “就按照咱们商量好的来,且看秦家下一步要怎么办。”纪二老爷就道。 按照程嬷嬷信中所写的趋势发展下来。纪晓芸这次带过去的财物很快就会被秦家吸干。秦家势必不会就这样算了,他们还会继续算计纪晓芸其余的嫁妆。 一千五百两银子。也就是纪晓芸嫁妆的十分之一罢了,大头还都在清远这边,有纪家人严密看守着。 无论是纪晓芸写信回来,还是亲自回来,纪家这边已经打定了主意,再不会让纪晓芸拿一文钱往怀远去。到时候,纪晓芸手里没了银子,对秦家没了用处,看秦家会怎样对待纪晓芸。 纪晓芸受委屈是肯定的,但是有程嬷嬷在,她的性命还是有保证的。 等纪晓芸看清了秦博阳和秦家人的真面目,那就是纪家人出面的时候。 “爹爹,现在就打发人往清河胡同去,把姐姐的嫁妆都抬回来吧。”纪晓芸就道。 “好。”纪二老爷点头,随即又嘱咐,“这件事,暂时瞒着老太太。” 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自然点头,暂时瞒着纪老太太,是免得节外生枝。 纪二老爷安排了下去,就由纪三老爷带着心腹的人,趁着当天夜深人静,就将纪晓芸的一应嫁妆都悄悄搬了回来,依旧都是封的严严实实地,就锁进了纪家的库房里。 这样,就算是秦博阳和纪晓芸回来了,纪二老爷只说为安全考虑,他们也无话可说。 纪家这边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纪晓芸的第二封信很快就到了。 这一次,纪晓芸的信写的很简短,字里行间也没有了以前的幸福和欢快。纪晓芸在信中明言,要纪家送她的嫁妆过去,说是她在怀远要多住上一些日子,将嫁妆送过去供应她的吃穿用度。 至于为什么需要嫁妆供应她的吃穿用度,纪晓芸只说是今年大旱,庄田上都没有收成,而秦家因为一笔大生意的缘故,现银子都拿去做了周转。是纪晓芸主动提出,先拿她的嫁妆银来家用,等秦家的银子周转了回来,再还给她。 纪晓芸的这封信同上一封信一样,也是写给纪老太太的。看来纪晓芸自己也知道,纪家人中她只能指使得动纪老太太,而纪老太太可以指使纪家的所有人。 纪晓棠看了信,只说了一声荒谬。这封信,就被收在了纪二老爷的书房里。既没有告诉纪老太太,也没有给纪晓芸任何的回应。就仿佛是,纪家根本没有接到这封信一般。 也许是没有等到回信,纪晓芸很快又追了一封信过来。这次的信中,纪晓芸的措辞就有些尖锐,隐隐指责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行事霸道,不遵礼仪,把着出嫁女的嫁妆不放。 纪晓芸在信中对纪老太太说,如果纪老太太但凡还有一丝疼她的心,就该做主将嫁妆都放还给她。难道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给的嫁妆都是装面子的,根本就不是给她花用的? “秦家那边是急了。”看了这封信,纪晓棠就道。 秦家虽然急。却并没有放纪晓芸回来。如果纪晓芸亲自回来讨要嫁妆,效果肯定要比写信回来好。秦博阳应该知道这一点,可为什么他没带着纪晓芸回来? 是担心回来之后,纪家人发觉不妥,不仅嫁妆拿不回去,人也回不去了吗? 纪晓棠并不这么认为。秦博阳已经完全控制了纪晓芸,纪晓芸拼死闹起来。纪家人总会妥协。那为什么他不带纪晓芸回来呢?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事情的转机。也就应该在这里了。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三老爷商量了半晌,斟酌着给纪晓芸回了一封信。这封信,是以纪二老爷的语气写给纪晓芸和秦博阳两个人的。 在信中。纪二老爷告诉两个人,纪晓芸带过去的财物,两个人可以随便花用,但是再要多的。却是没有。 一千五百两银子,再加上许多的金银首饰、尺头。别说是纪晓芸一家三口,就是养秦家那一大家子,也能养上两年。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纪二老爷要纪晓芸学会勤俭持家。要秦博阳专心苦读。 纪二老爷在信中,只字没提让纪晓芸和秦博阳回清远的话。纪二老爷不仅没提这些,反而鼓励纪晓芸跟秦博阳就此在怀远住下来。因为那里毕竟才是真正的秦家。 纪二老爷说当初他是舍不得女儿,如今已经想开了。 至于纪晓芸其余的嫁妆。纪二老爷承诺,只要纪晓芸和秦博阳安安稳稳地过上两年,向他证明,他们已经能够当家立事,那么纪二老爷会立刻派人将所有的嫁妆都送去怀远。 而这两年,纪家不会再给纪晓芸任何的资助。 纪二老爷特意打发了个能说会道的管事去怀远送这封信,让管事转告纪晓芸和秦博阳。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让纪晓芸好生跟秦博阳过日子,不要再动不动就写信回家了。 清远到怀远,若是不停地赶路,也就是一天的脚程。管事的早上去,转天掌灯时分就回来了。 纪二太太的院子了灯火通明,不仅纪二老爷在,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也都来了,大家一起听管事这次去秦家的见闻。 “……见了老爷的信,姑爷脸色就不大好看,不过也没当着小的说什么。二姑奶奶当着小的的面就哭了……” 纪晓芸还向管事追问,纪老太太知不知道这件事,难道纪老太太也不管她了。 “你怎样说?”纪三老爷就问。 “小的自然按着老爷的嘱咐说。”管事的答道。 纪二老爷嘱咐了管事的,如果纪晓芸问起纪老太太,只说纪老太太身子不好,不能操心,如果纪晓芸还有孝心,就不要让纪老太太再为她操心了。 纪晓芸听了这些话,自然就哭的越发厉害了。 “小的只留了一个晚上,也并没人搭理小的,小的就赶紧回来了。” “你见了二姑奶奶的面,二姑奶奶怎么样?”纪二太太最关注的还是纪晓芸。 “二姑奶奶衣裳首饰还都新鲜,人却像是又瘦了些,脸色也不大好。小的斗胆,姑爷看着对二姑奶奶很好,可二姑奶奶似乎……有些怕姑爷。” “晓芸怕博阳?”纪二太太的心就是一动。 秦博阳在人前一向温润如玉,待纪晓芸更是温柔似水。纪晓芸在宠爱她的人面前,是很有些小脾气的。秦博阳一向纵容着纪晓芸的这些小脾气,顺着纪晓芸的脾气劝哄。 因此,纪晓芸在秦博阳面前,就有一些小任性。可以说,在清远的时候,从来都是秦博阳担心纪晓芸不开心,纪晓芸何曾会怕秦博阳! 如今,却是连一个不能进内宅的管事都看出来,纪晓芸怕秦博阳了。 “晓芸在怀远,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纪二太太担心道。 纪晓棠没有说话,从管事的禀报中,她能够猜到,秦博阳已经慢慢地露出真面目来,但因为还顾忌着纪家,指望着纪晓芸的嫁妆,所以表面上待纪晓芸应该还不会差。 纪晓芸日子过的不好了,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你可见到了程嬷嬷?”纪晓棠就问管事。 这次打发管事去送信,纪晓棠还吩咐了他,要去见见程嬷嬷,或是听程嬷嬷说什么,或是带程嬷嬷的信回来。 “小的惭愧,没能见到程嬷嬷。”管事的忙就行礼道。 “为什么?” “……秦家人说是嬷嬷病的厉害,怕传给人,因此单独安排了个院子给嬷嬷住,除了送饭送水的,其余人都不能靠近,也不肯让小的见嬷嬷。小的说,哪怕是隔着门,说上一句话也好,秦家人都不肯依。” 也正因为这个,管家才不肯在怀远做任何的耽搁,这么快就赶了回来。 “程嬷嬷,竟然被他们软禁了起来!”纪三老爷吃惊道。 纪晓棠也有些吃惊。她是知道程嬷嬷的本事和手段的。管事见不到程嬷嬷,程嬷嬷却可以想法子见到管事。结果两人却没有见面,而这段日子,程嬷嬷也没有信来。 程嬷嬷真的着了秦家的手了? 纪晓棠微微皱眉。 程嬷嬷纵然再有本事,那也是在秦家,程嬷嬷并不占什么优势。 “这可怎么办?”纪二太太就急了。 “二嫂别急。”纪三老爷立刻就道,“我这就带着人往怀远一趟,将晓芸和程嬷嬷一起接回来。至于那个姓秦的,我先打他一顿,出这口气,然后二哥和二嫂再处置他。” 纪二太太当然不同意纪三老爷打上秦家,但是心里也想着要立刻派人过去。 “慢着。”纪晓棠略一思索,却拦住了两人。 “晓棠,你还有什么嘱咐?”纪二太太就问。 “我没有嘱咐。我的意思,咱们依旧按兵不动。”纪晓棠说道。 “都这种情况了,还要等?” “是的。”纪晓棠郑重点头,“我们等程嬷嬷的信。”纪晓棠相信程嬷嬷,出发去怀远之前,她们已经做了稳妥的安排,程嬷嬷没有理由会被软禁住,完全传不出消息来。 程嬷嬷这样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应该就是我所说的变故和转机。”纪晓棠告诉屋内众人,“姐姐这件事,难办的就在于火候。咱们要等的,也是这个最佳的火候。” 纪晓棠按下纪家诸人,程嬷嬷的信终于来了。 而送信人,却让纪晓棠大吃一惊。 第二百一十三章 送信人 正是酷暑时节,午后难得的下了一点雨,随后天又晴了,到了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丝丝的风带来些微的凉意。 花厅四周都围了纱帐,燃了蚊香,纪家诸人除了纪老太太,都趁着这难得的时光,聚在花厅中避暑。 长生也被带了出来,他在纪二太太怀里坐了一会,就坐不住。纪晓棠就起身,将长生抱了在花厅中闲走,或是指着花厅中的各种摆设,或是指着花厅外不远处的花木,一点点地叫长生记认。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坐在花厅中,谈论今年的旱情,还有庄子上的各种琐事。 就是这个时候,前头小厮赶来禀报,说是大门外来了几个人,为首的人自称姓韩,说是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的旧交。 “姓韩,是我和小叔的旧交?”纪晓棠抱着长生站住,心中微微一动,就问来禀报的小厮,“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小厮忙如实地将来人的外貌描述了一番。据他说来人相貌英俊,且气度非凡,也正因为这样,小厮丝毫不敢耽搁,是一路从前头跑来禀报的。 “莫非是……”纪晓棠心里将自己认识的人筛选了一遍,就有了猜测。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可就非同小可。 纪二老爷听纪晓棠说了,也忙站起身。 “若是他,但万万不能怠慢了。”纪二老爷忙就让纪二太太带了长生回屋去,他自己就整了衣衫,亲自带着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往前面走,一直迎到了大门外。 纪家门口两盏灯笼,将门前一块空地照的雪亮。几个商旅打扮的汉子簇拥着一个青年男子。就站在门前。那男子头上带着靛蓝璞头,身穿月白长袍,正背着手看纪家的门上的牌匾和两侧的对联。 纪晓棠一眼就瞧见了男子,心中猛地一跳。 此刻,男子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微微低头,不急不缓地望了过来。赫然正是那位神秘的韩大老爷。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认出了来人。然而纪二老爷却是从来没跟韩大老爷谋过面。但是一眼瞧见来人,纪二老爷就打了个愣怔,随机目光朝纪晓棠瞟了过来。 纪晓棠微微点头。 纪二老爷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急上前走了两步,就朝韩大老爷行礼。 “在下……” 韩大老爷就扶住了纪二老爷的手,不让他拜,同时微笑着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这个时候也赶上前来。依着长幼给韩大老爷行礼。这一次韩大老爷笑着受了礼。 纪二老爷是极聪明的人,就瞧出来人是并不想让人知晓身份。当下也就不再执着于行礼,而是侧身将来人往里让。 “贵客临门,有失迎迓。这门前说话不便,还请到寒舍里面说话。” “好。”韩大老爷极痛快地应了。 众人这才陪着韩大老爷进门。径自往前面正堂来。纪二老爷平时待客,只按交情远近,或是在书房。或是在前面偏厅,这还是纪晓棠记忆中第一次。纪二老爷打开正堂待客。 韩大老爷见纪二老爷如此,心中也明白,纪二老爷这是瞧出了他的身份。韩大老爷就微微笑了笑,朝纪二老爷拱手。 “晚生韩震,字泽兰。纪大人千万不要多礼。我与纪三弟平辈论交,纪大人年长于我,我当称纪大人为兄。纪大人若不嫌鄙陋,称呼我的字即可。” 韩震当着纪二老爷自称晚生,同时让纪二老爷称呼他泽兰。 纪二老爷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来历。 “万万不可。”纪二老爷就摇头,并不肯称呼韩震的字。 “纪大人不必如此。想当初京城会试,纪大人惊才艳艳,韩震才疏学浅,自称晚生,还是高攀了纪大人。……纪大人不如学学令爱和令弟,洒脱可爱。” “……实在不敢当。但是韩老爷有命,所谓恭敬不如从命,请恕在下僭越了。”纪二老爷听韩震这样说了,这才勉强答应,改称韩震的字。 “泽兰兄是路过清远,还是有事专门来此?”大家重新见过礼,分宾主落座,纪二老爷客气地跟韩震说话。 韩震就笑了笑。 “此次是身上有些差事,路过任安府,本来是到不了清远的,只是想着这里还有两位小朋友,离别将近一载,心中记挂的很,所以绕路前来。” “三弟和小女都顽劣的很,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泽兰兄多多见谅。”纪二老爷忙道。 纪二老爷虽然同意以字来称呼韩震,但是言谈态度上却是格外恭谨客气。 “我与文达和晓棠极谈得来,纪大人不必多心。”韩震也客气地道,随即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我这里还带了一样东西给晓棠。” “有东西给我?” “是的,是一封信,有人托我捎给你。”韩震就道,一面伸手到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 纪晓棠不由得诧异极了,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有谁会让韩震给她带信。 等将信接到手里,扫了一眼信的封面,竟然是她正在盼着的程嬷嬷的信。 “这……这封信怎么到了你手里?”纪晓棠抬起头,问韩震。 纪二老爷并没有看清纪晓棠手中的信,心中也是惊疑不定,又见纪晓棠对韩震说话太过随意,并无敬称,忙就干咳两声给纪晓棠提醒。 纪晓棠立刻会意,正要弥补,却被韩震抬手给止住了。 “纪大人太拘谨了。纪大人再如此拘泥,我就只有告辞了。……晓棠和文达就像从前那样极好,我也自在些。”韩震这么说着,又微微眯着眼睛一笑,“晓棠有话问我,似这般我就说。若是听了你爹爹的,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纪二老爷瞧了韩震一眼,知道他并不是作态,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暗暗给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使眼色,让他么无论如何说话都要注意些。 韩震让纪三老爷和纪晓棠也称呼他的字。 纪晓棠点头,就又问韩震是怎么得到程嬷嬷的信的。 “这件事说来巧了。”韩震摇了摇手中的泥金折扇。 怀远县在任安府的东南侧。韩震是从河间府。经由怀远进入任安府,打算到清远来见见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然后北上返回京城。 在怀远县城。韩震碰巧从秦家大宅的后墙下经过,遇见秦家的几个下人在后角门外纠缠。因为这几个人挡住了韩震一行人的路,就与韩震的手下发生了冲突。 程嬷嬷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是程嬷嬷主动找上了韩震。 “她告诉我,是纪大人家的嬷嬷。如今跟随晓棠出嫁的姐姐住在秦家,有一封极要紧的信。要给晓棠,可惜出了些变故,这信一直无法寄出。她请托我,让我一定要将这封信亲手交到晓棠的手中。” 原来程嬷嬷一直没有来信。真的是被秦家人绊住了脚,看来秦家的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 不过,程嬷嬷会主动要韩震给她带信? 纪晓棠心中就有些不信。事情太巧了。而且,程嬷嬷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纪晓棠心中虽这么想。但表面上当然是不肯露出来的。 “我正等着这封信。这封信,或许关系到我姐姐的生死。韩小叔这次帮了我的大忙了,感激不尽。”纪晓棠虽然关心信中的内容,但是却并没有当着韩震的面看信,而是先向韩震道谢。 韩震告诉纪晓棠,他听程嬷嬷说这封信要紧,竟没有在怀远停歇,是一路昼夜兼程来到清远的。 “我帮了晓棠这个大忙,想来我在清远,这三餐茶饭肯定是不用愁了。” 纪三老爷忍笑,而纪二老爷的脸上的神情难免就有些精彩了。韩震的意思,是要住在纪家。 “这是自然。”纪晓棠也被韩震这样的说话给逗笑了。“只要韩小叔不嫌我们乡野地方粗茶淡饭,还请一定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纪二老爷忙就吩咐人去告诉纪二太太,让她赶快准备酒席,并带人将最好的客院收拾出来。 “酒席就不必准备了,其他也不必过繁,只要干净整洁就可。……此次途径清远,是我个人私事,不过住上几日就要离开,希望不要惊动任何人。”韩震又嘱咐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会意,忙就点头答应。 因为韩震远路奔波(虽然纪晓棠看他身上并无丝毫风尘仆仆的意味),当下纪二老爷就安排了韩震一行住进了客院。 至于宾主之间还有许多话,等到韩震休息好了明天再说也不迟。 这边安顿了韩震住下,纪家人也并没有就此歇息。 纪二老爷就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对纪二太太嘱咐了再嘱咐,一定要招待韩震这位贵客。 “二哥,泽兰究竟是什么身份?”纪三老爷也跟了来,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纪二老爷。 纪二太太也有些奇怪。 “我也正要问,他是什么来头,让老爷如此紧张?” 纪晓棠此刻也在旁边,她虽然没问出口,但显然心中也在疑惑。 “我当年殿试之时,曾经有幸面见过当今的圣上。” “什么,韩震他,竟然是当今的皇帝?”纪三老爷猛地站起身。皇帝微服出巡,这可是只有在话本和茶楼说书中才有的情节,难道今天就被他们给碰到了。 纪二老爷忙摆手,让纪三老爷稍安勿躁。 “当今圣上的模样,我如今还记得。今天来的这位,虽比圣上年轻些,但是模样却有七八分相像。”纪二老爷缓缓说道,看纪三老爷又要说话,怕他胡乱猜测,紧接着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今天这位,应该是圣上的兄弟。” 大行皇帝共留下四个儿子,如今都已经成年。当今圣上在兄弟中排行为二,以太子之尊继承大统,他的三个兄弟都已经分封为王,分别是安顺郡王、靖肃亲王和靖安亲王。 其中靖安亲王年纪最小,相貌与当今皇帝最为相像。 “靖安亲王的外家就是三朝阁老的韩家了。”所以靖安亲王在外行走的时候,如果不便暴露身份,就常常自称姓韩,那正是他外家的姓氏。 “当年我参加会试,座师正是当年的韩阁老。”而当年的韩阁老,正是靖安亲王的亲外公,所以今天韩震在纪二老爷面前自称为晚辈学弟。晚辈是自谦,学弟则正是从当年的韩阁老那边论起的。 因为这两件,纪二老爷已经能够认定韩震的身份。 “原来韩大哥是这样的身份!”纪三老爷的神色就有些复杂,“怎么当初他还瞒着,如今在二哥面前就肯露出来了。” 韩震并非姓韩,而是姓秦,真名应该叫做秦震。 而秦震,正是大行皇帝幺儿,如今的靖安亲王的名讳。这一次,他虽没有明说,但已经相当于是在纪二老爷面前表明了身份。 “那是因为你们俩怎么样也不会认得他,可我就不同了。” “爹爹能猜出他的身份,那么谢伯伯呢?”纪晓棠突然问。 谢子谦跟纪二老爷是同年,也曾经参加殿试。既然纪二老爷能猜到韩震的真实身份,谢子谦也同样可以猜到。可是谢子谦却半点儿也没有向纪二老爷透露过。 纪二老爷沉吟半晌。 “是得了王爷的嘱咐吧。他人在官场,更加身不由己。” 这一次,韩震不是也嘱咐了纪二老爷,说是切不可以泄露他的身份和行踪吗?想来当初住在县衙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向谢知县的嘱咐的。 “现在南方洪涝,北方大旱,我看这位泽兰王爷倒像是清闲的很。”纪三老爷就道。 “怎么可能清闲,不过是不便让咱们知道罢了。”纪二老爷就道。像韩震这样的身份,没有圣旨是不能够擅自离京的。他一旦擅自离京,便会背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韩震离京到此,就算是他说路过也好,身上必定背负着要紧的皇命。 “他既然不肯说,咱们就不要问,就算看到什么,猜到什么,也只假装不知道。”纪二老爷嘱咐纪晓棠和纪三老爷。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点头。 韩震这样一尊大佛,如今住进了纪家,对纪家来说,还不知道是福是祸。然而眼前,他们还有别的事需要担忧。 “还有程嬷嬷的信……”纪二太太忙就提醒道。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伦常 因为有韩震在,纪晓棠拿到信之后一直放在手里,却没有看。这个时候,即便不是纪二太太提醒,纪晓棠自己也想着,要赶紧看程嬷嬷的信。 纪晓棠将信撕开,飞快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一言不发地将信交给了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看过信,纪二老爷又将信给了纪三老爷,而纪二太太已经是又气又伤心地红了眼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纪二太太的嗓音都变了。 “娘,你别气,咱们立刻想办法。”纪晓棠忙就安慰纪二太太。 纪三老爷是急性子,刚将信看了不到一半,就有些忍耐不得,还是在纪二老爷的压制下,他才勉强坐着将信看完了。 “我立刻带人去秦家,将晓芸接回来。秦博阳这畜生不如的东西,秦家都不是好东西,蛇鼠一窝!” 纪晓棠也支持立刻采取行动,因为不能继续再等,也因为火候到了。 “事已至此,再不能瞒着老太太了。现在让老太太知道,也免得节外生枝。”纪二老爷就道。 大家都明白纪二老爷说的对,因此就忙起身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还没睡,正靠着引枕,半闭着眼睛听丫头们说趣事给她听。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当纪老太太看着纪二老爷一众人竟然全来了,且脸上神色都不大好,就忙坐直了身子。 “听说家里来客人了……,是出了什么事?”纪老太太就问。 “家里是来了客人,因为晚了。没来打扰老太太。这位客人,从怀远带了一封信给咱们。”纪二老爷回答。 纪二老爷这么说着话,纪晓棠已经将屋子里服侍的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只让自己的两个大丫头锦儿和绣儿守在门口。 秦家出的丑事,是万万不能够传扬出去的。 纪老太太一听说是怀远,就猜到是关于纪晓芸的,再看几个人的脸色。她就猜出必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了。 “怎么了?是晓芸?晓芸出了什么事?把信给我念念!”纪老太太慌忙就道。事关纪晓芸,纪老太太比平时都紧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却已经微微发抖了。 “祖母千万保重。”纪晓棠忙就到纪老太太身边坐下了,“本来不想惊动祖母,可这件事祖母迟早要知道。不管怎样,祖母千万保重自己。不可动气。若祖母不答应,事情只能瞒着祖母。” “好。好,我不动气,快些告诉我,晓芸究竟出了什么事?那孩子。她还好吧。天啊,我这两天眼皮子总是跳个不停,不会是正应到她的身上吧。天啊。那可就要了我的命!” “祖母安心,姐姐她目前还算……安好。”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最在乎的是什么。 纪老太太果然就舒了一口气。然而她并没有忽略纪晓棠安好之前的那两个字。 “怎么叫还算?晓芸她……” “秦家有人下毒害姐姐,多亏被程嬷嬷及时发现,姐姐性命不仅性命无忧,且也应该没什么大碍。”纪晓棠这才说道。 “啊……”纪老太太惊叫一声,如果不是有纪晓棠前面的话打底,只怕此刻她就要当场晕厥过去了。纪老太太惊叫过后,只是脸红气促,她抓住纪晓棠的手,“怎么回事,是谁害你姐姐。” “祖母别急,听我们从头给你说。”纪晓棠就道。 “老太太,咱们上了秦家人的当。”纪二老爷这个时候才开口,“秦家从钦州搬回怀远,是因为他们在钦州已经将家产败尽,衣食无着,不得已只能回到祖籍。秦家现在,完全就是破落户,不过外表摆着空架子,一家子都是靠典当勉强温饱。” “博阳那孩子说他家只是亏了钱,家底都在,他是撒谎了?”纪老太太就问。 “是的。”纪三老爷替纪二老爷点头答了,还将他打发人去怀远查访到的情况都告诉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叹气不语。 “秦博阳第一次来清远,名义上是来拜见老太太,其实是另有居心。”秦家虽然从钦州搬回怀远,但家业已经消耗殆尽,回到怀远,也不过是有老宅栖身,另外还有几亩田地,仅仅只能让秦家的人不会挨饿。 然而,秦家诸人却是过惯了奢华的生活,这种情况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因此,秦家人就开始想主意,想要弄钱。 秦博阳的母亲王氏就提到了纪老太太,说是可以到纪老太太这里来寻求帮助。纪老太太很顾娘家的亲戚,且与秦博阳的祖母感情极好,就是看着秦博阳祖母和父亲的情面,也不会看着秦博阳饿死。 秦家的其他人本来没想到纪家这里,因为毕竟多年疏于往来了。可王氏的话,点醒了他们。等从王氏的口中得知,纪老太太在清远还有两个嫡亲的孙女,知道纪家必定会为两个孙女准备丰厚的嫁妆之后,秦家的人就想出了一个主意。 与其低声下气求着纪家施舍,不如就让秦博阳娶了纪家的女儿,顺理成章地得到一笔嫁妆。纪家给女儿陪嫁,肯定比施舍穷亲戚大方多了。 秦博阳第一次来清远,就是怀着这样的念头。在纪家短短的几天,他就将目标瞄准了更加年长、更为单纯容易欺哄和控制,且更被纪老太太所溺爱的纪晓芸。 “老太太别不信,这是程嬷嬷亲耳听见的。晓芸……也知道了。” “把信给我,把信给我。”纪老太太颤抖着声音道。 纪晓棠只能将信给了纪老太太。纪老太太跟着纪老太爷,也能认得几个字,她抖着手看信,其实主要还是听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告诉她。 “晓芸说去一个月就回来,到如今还没回。也只写了一封信,就是这个缘故了?”纪老太太眼睛慌乱地在信上扫来扫去,估计也没看进去什么,一面就问。 “晓芸还另外写了信回来,要她的嫁妆。”纪二太太就道。 “啊?”纪老太太抬眼看向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晓芸到了怀远,不到半月的工夫,就被秦家人将她带去的钱物都哄了去。”纪二老爷说道。 “你们没告诉我。是不肯给嫁妆。所以秦家就要害晓芸?”纪老太太在这个上头反应倒是不慢,竟自己将事情的因果给理顺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也完全相信了。秦家骗婚只为谋取嫁妆的事。 “还不仅如此。”纪二老爷说到这里,脸色越发阴沉。 纪晓棠干脆就闭嘴不说话了。 秦家的恶劣还不仅仅在于骗婚谋取嫁妆,秦家后院,还存在着更为肮脏的事情。 秦博阳很小就没了父亲。由强悍的祖母带大,可惜他还未成年。祖母也过世了,照看他的就只有他的母亲,那个软弱的王氏。 秦家没有分家,因此秦博阳一直跟两位堂兄住在一起。两位堂兄先后娶亲,同时广纳姬妾。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是姨表姐妹,都是年纪轻轻。她们竟然借着照看秦博阳的幌子,将手伸向了秦博阳。 秦博阳在刚满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两位堂嫂的入幕之宾了。王氏荏弱,一开始是没有发现,后来发现了,却并不敢言语。 而那个时候,秦博阳的心也早就被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给扭曲了,心里深恋着两位堂嫂。 甚至到后来,秦大和秦二也察觉出来,却因为惧内等原因,都不肯声张,只是听之任之。 秦家的内宅是不曾闹出过什么大事,那不仅是因为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手段了得,还因为这一家子蛇鼠一窝,根本就没有一个清白人。 秦博阳跟纪晓芸住在清远,本来可以一世安稳,靠着纪晓芸的嫁妆和纪家的扶持,渐渐将秦家这一支经营起来。然而,秦博阳却一心想要带着纪晓芸的嫁妆回去怀远。他并不是惦记着什么堂兄的养育照顾之恩,而是心中舍不下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 秦博阳当初与纪晓芸定亲,就在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面前发过誓,绝不会有了新人忘记旧人,娶纪晓芸不过是为了钱,他要拿着那笔钱,给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一世富足自在的生活。 跟纪晓芸在清远成亲,并住在清远,秦博阳是不得已,因为他如果不答应,纪二老爷就不会答应婚事,那么他的一切打算都会落空。 先答应纪二老爷的要求,跟纪晓芸成了亲,秦博阳就开始给纪晓芸洗脑。他自己在纪家人面前装好人,只暗暗地让纪晓芸回纪家闹,要回怀远。 纪晓芸果然就被他控制,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发展。只是,纪家人却没那么好骗,虽然答应了让他们回怀远,却只肯让纪晓芸带上很少的一部分嫁妆。 秦博阳也只能答应,因为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已经催了他很多次,说是很想他,而且秦家那边已经揭不开锅了,就等着纪晓芸的嫁妆去救急。 等带着纪晓芸回了怀远,将纪晓芸手中的东西都哄骗出来也很容易,他们当然想要更多,就指使纪晓芸写信。 然而,秦博阳万万没有想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竟然这么狠得下心来,不仅不答应给其余的嫁妆,反而打发人到了怀远,竟是从此不再管纪晓芸了。 纪晓芸深受打击,然而秦博阳受到的打击更大。 当确认了,纪家人是动真格的,纪晓芸的嫁妆已经没了指望,且纪家很有可能已经识破了他骗婚的伎俩之后,秦博阳、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就渐渐地在纪晓芸的面前露出了本来面目。 纪晓芸的幸福生活就此结束,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从天上落入了炼狱之中。 然而若只是这样,秦家人还没有动要毒害纪晓芸的心思。毕竟,纪家在那里,他们心里还有一丝指望,只要纪晓芸在,纪家总不会永远不管她,到那个时候,他们就能跟着得利。 其实,他们也就是将纪晓芸当做了一个人质。人质是有活下去的价值的,只是没人再善待她而已。 秦博阳完全冷落了纪晓芸,纪晓芸在秦家甚至都不能保证三餐俱全,更别说吃的好坏了。因为秦博阳了解纪晓芸,知道纪晓芸是个软弱没主意的,对纪晓芸的看管就没有十分严密。 秦博阳开始放心地,就像以前那样跟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淫乐。 纪晓芸一次巧合之下,就撞破了三人在一起的场景。 即便是顾忌纪家,即便是还想着靠纪晓芸从纪家拿钱,秦博阳也不得不改变决定,他不能再让纪晓芸活着了。 是程嬷嬷在关键时刻救下了纪晓芸,并瞒过了秦博阳、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 纪晓芸和程嬷嬷如今还在秦家,还没有脱离危险。 “快、快去救晓芸。”纪老太太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忙就催促道。 “祖母,救了姐姐回来,又能怎样呢?”纪晓棠就说道。 纪老太太张了张嘴。 “快去救你姐姐回来,不能再让她跟秦家那畜生过了。咱们家就是一辈子养着你姐姐,也好过让她在秦家。”纪老太太几乎是嚷了出来,同时眼里就落了泪。 纪老太太很后悔。 “那秦家的畜生几个?”纪三老爷立刻就问。 “我哪里还管他们,只随你们去,我也再不想听到他们了。”纪老太太哭着道。 “如此甚好。”纪二老爷就点头道。 本来这是他们最为担心的事情,好在,纪老太太太心疼纪晓芸了,而且秦家*的事情太过丑恶,纪老太太没有护着秦博阳,也没有说什么她妹妹留下的唯一的血脉的事。 “祖母尽管放心,我们立刻就安排人去救姐姐回来。”纪晓棠安抚着纪老太太说道。 “快去、快去。我要晓芸好好的。”纪老太太抓着纪晓棠 纪晓棠告诉纪老太太,纪晓芸一定会好好。至于秦家的人,她也早就做好了安排。 “家里来客,爹爹不能出门。小叔会亲自去怀远……奔丧的。” 推荐弱颜完本弃妇种田文《重生之花好月圆》 水幽寒重生在另一个时空同名同姓的女子身上,遭人陷害被赶出家门,不久发现竟然身怀有孕。 她以为自己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可以甩掉过去的一切,过自己安乐的小日子。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次次的被挑衅,直到她再也无法逃避,无法忍耐。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要把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夺回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处置 纪家二姑娘纪晓芸出嫁不满三月,夫唱妇随前往怀远探亲,正值酷暑,突然传来噩耗。纪晓芸的夫婿秦家三爷秦博阳暴病身亡。 纪家得到消息,上下悲痛,纪二老爷要在家照顾老母,纪三老爷亲自带着人,连夜往怀远奔丧。 纪三老爷去了三天,帮助料理了秦博阳的丧事(因为秦博阳是暴病,且正值盛夏,因此秦博阳只在家停灵三天,就下葬了),秦家上下感恩戴德。之后,纪三老爷就转回了清远,同时带回了纪家的姑奶奶纪晓芸。 纪晓芸回到纪家的时候,不仅一身孝衫孝裙,整个人因为丧夫之痛都枯瘦了。纪家人表明,之所以这个时候就接回纪晓芸,一来是纪晓芸的婆婆王氏主张,二来就是纪晓芸的情况非常不好,她如果继续留在秦家,不仅不能照顾婆婆,反而要婆婆和秦家上下照顾她。即便是这样,纪晓芸也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纪家无奈,只能带回纪晓芸,自家慢慢调养。 因为这件事,清远难免就有些议论。而大家众口一词,都说是这门亲事当初就做的太仓促了,完全是因为纪老太太一片爱惜外甥的心。 秦家秦博阳这一脉,父亲、祖父都是年少早亡,当初纪老太太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不该给孙女定下这门亲事。结果怎样,秦博阳果然随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也是不到二十的年纪就病故了。 人们甚至传说,这是秦家祖上传下来的隐疾。 对于秦博阳的死,人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怀疑,大家只是感慨纪老太太胳膊肘往外拐,哀叹纪晓芸红颜薄命。 而就是这样的议论。也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纪家内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纪晓芸的马车在二门的影壁下停住,纪晓芸是被丫头们搀扶下来的,根本自己就无力行走。纪晓棠得到消息,早就跟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在二门前等候。 看见纪晓芸,纪老太太一下子就哭了,而纪晓芸。却似乎根本就不认得纪老太太了。更不要说纪二太太和纪晓棠了。 纪晓棠就让人背了纪晓芸,送到纪老太太的上房住下,一面请了郎中来为纪晓芸诊脉开方子调理。 纪晓芸的身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精神上受了巨大的刺激,她是在回到家的第三天,才渐渐地恢复了神智。 纪老太太一直在纪晓芸的身边守着,恢复了神智的纪晓芸扑进纪老太太的怀里。祖孙两个就哭成了一团。 随着纪晓芸慢慢康复,纪老太太也从纪晓芸的口中断断续续地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程嬷嬷信中所说的。并没有半句虚言。不仅如此,因为有些话不好在信中说,也是为了照顾看信人的情绪,还有一些细情。程嬷嬷没有写在信中。 纪晓芸到了怀远,一开始的时候千好万好,直到秦家人将她手里的东西都哄走了。让她写信回清远讨要嫁妆。纪家没有回应,那个时候。秦博阳本来是打算带着纪晓芸回一趟清远,让纪晓芸亲自往纪家闹纪老太太的。 然而他们最终却没有成行,因为秦博阳回到怀远,忍不住跟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私会,不小心被纪晓芸看见了。好在当时的情形还不至于太难看,秦博阳用话将事情掩饰了过去。 纪晓芸也相信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怀疑。然而秦博阳做贼心虚,就不敢让纪晓芸回清远。他担心纪晓芸会说走了嘴,被纪家的人猜到真相。 纪家有纪晓芸这样荏弱糊涂的,同时还有纪晓棠那样精明厉害的。 秦博阳是早就见识过纪晓棠的敏锐和聪慧的,也从纪晓芸那里知道了纪晓棠对他并不待见。正因为这样,他和纪晓芸成亲之后,第一个就是离间纪晓芸和纪晓棠。 秦博阳不敢让纪晓芸回清远,才会有了纪晓芸的第二封信和第三封信。 至于秦博阳和秦大奶奶、秦二奶奶合谋毒害纪晓芸的事,就更加凶险了。 那个时候,纪晓芸已经撞破了秦博阳和两位堂嫂的奸情,并被秦博阳冷落。然而纪晓芸并没有完全死心,还想着秦博阳有朝一日会回心转意。 她不仅还对秦博阳抱有希望,就是对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也没有戒心。在她看来,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不知羞,对不住她,就该向她道歉,自己知道悔改。 纪晓芸想不到秦博阳会害她,也想不到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想要她的命。 是程嬷嬷查知这三人的毒计,关键时刻赶到,阻止了纪晓芸喝下那碗致命的燕窝粥。看着秦大奶奶养的狮子狗在喝下一口准备给她的燕窝粥后七窍流血,痛苦丧命,纪晓芸的美梦才完全醒了。 美梦醒了,纪晓芸的人却完全的糊涂了,她变成了她刚回到纪家时的那副样子。 是程嬷嬷一直照顾和保护她,直到纪三老爷赶到。 至于那碗燕窝粥,纪晓芸虽然没有吃,但是同样的粥却被送到了秦博阳的面前,秦博阳没有选择,只能吃下他自己酿制的苦果。 程嬷嬷自然也随同纪晓芸一起回来了。 这天,因为纪晓芸的情况好转,纪老太太又知道是程嬷嬷一直护着纪晓芸,救了纪晓芸的命,就让人请程嬷嬷到她那里说话。 小丫头找过来的时候,程嬷嬷正在纪二太太屋中,跟纪二太太和纪晓芸说话。 “姐姐好些了?那正好我和娘也去看看。”纪晓棠就道,纪二太太这两天也一直在纪晓芸的身边守着,直到纪晓芸清醒过来,她才回来。 纪二太太自然没有异议,就带着纪晓棠和程嬷嬷到纪老太太的屋中来。 还没进屋,纪晓棠就听见了纪晓芸低低的哭声,还有纪老太太的劝慰声。 “晓芸。别怕。那恶贼已经死了,他再也害不到你。祖母的心肝宝贝,别害怕,如今你在家里了,别说是那贼子,任是谁也休想害你。” 纪晓棠迈步进屋,就看见纪老太太正轻轻拍着纪晓芸的后背。而纪晓芸几乎整个人都窝进了纪老太太的怀里。 纪晓芸的情况是好了很多。但是时不时地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怀远秦家的经历,给她的心里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她想要完全康复,还需要很多的时间。 纪老太太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是她们来了,忙就让几个人到她跟前坐。 “我老婆子这几天就顾着晓芸了,还没来得及跟嬷嬷道谢。”纪老太太先就对程嬷嬷到,“秦家的事我都知道了。多亏了嬷嬷。若是没有嬷嬷,只怕我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跟我的孙女天人永隔了。” 纪老太太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感激程嬷嬷。 自从程嬷嬷到纪家来,纪老太太虽表面上礼数不缺,但心里对程嬷嬷就有些不以为然。再后来,程嬷嬷陪着纪晓芸出嫁。纪老太太听信纪晓芸说程嬷嬷管的太宽的话,就更对程嬷嬷没了好感。纪老太太是曾经想过,要将程嬷嬷赶离纪晓芸的身边的。 “过去我老婆子有什么不到的地方。嬷嬷别放在心上吧。”这样想着,纪老太太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一面就吩咐丫头,将她给程嬷嬷准备的谢礼呈了上来。 纪老太太送了程嬷嬷一盒香,两串珠子,几块尺头,还有一些燕窝、人参、茯苓等补品。 程嬷嬷就不肯收。 “不过是我分内的事,老太太这样太客气了,我反而过意不去。”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嬷嬷一定要收下。”纪老太太却很坚持,又说道,“这也是我为晓芸跟嬷嬷道谢。嬷嬷为她操心,这孩子还让嬷嬷受了委屈。等她全好了,再让她给嬷嬷赔礼吧。” 经历了这样一场,纪老太太竟比过去通情达理了许多。 程嬷嬷还想说不要,一边纪晓棠和纪二太太也让她收下。程嬷嬷这才收了礼。 “其实老太太大可不必谢我。二姑娘这次有惊无险,还多亏二老爷、二太太,尤其是晓棠。”程嬷嬷就说道。 “我知道,哎。”纪老太太就垂头叹气,一面轻轻拍着纪晓芸的后背。“晓芸也都知道了。” “我的命不好。”纪晓芸这个时候也开了口,一面用帕子擦泪。 “二姑娘这话过了。”程嬷嬷就道,“二姑娘想想,若是换了别人在二姑娘的境地,如今会是什么样子?只怕坟头上都长草了。” 在秦家的经历,纪晓芸对待程嬷嬷已经不像从前。现在,纪晓芸很听程嬷嬷的话。 “我知道,是我不好,让爹、娘,晓棠为我操心。”纪晓芸又哭了,“我怎么想的到,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坏和恶的人……” 纪晓芸呜呜地哭。 纪老太太就劝。 “让姐姐哭一会吧,把这股闷气哭出来,心里就能好受些。”纪晓棠就道。 纪晓芸现在的哭,跟以前哭抽过去的那种截然不同。纪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就听了纪晓棠的。 “我现在才知道,谁是真心对我好。”纪晓芸哭了一会,就又抽抽噎噎地道,看向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的目光比以往多了一份依恋。 “好孩子,不是你不好,都是秦家那恶贼。你受了这番苦,不过从此以后能分清是非,也是你的福气了。”纪二太太心疼地道。 “娘,我过去真傻。”纪晓芸哭着,就将手伸向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走上前去,抱住了纪晓芸。 “我的晓芸长大了……” 纪晓芸哭了一阵,说了一阵,就露出倦意来。纪老太太忙安排丫头将纪晓芸扶下去歇息。 “我还有些事,要问你们。”纪老太太就留住了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程嬷嬷。 “老太太想问什么?”纪二太太就问。 “晓芸的两个大丫头,怎么只回来了一个,丁香呢?”纪老太太就问。 纪二太太微微皱眉。 “回老太太,丁香那丫头被秦家那贼子收用过了。三老爷就没带她回来,就地发卖了。”纪二太太还是答道。 “哦。”纪老太太顿时恍然,一面又气愤不已。“那贼子,当初怎么说的那样好听的话。这才成亲几天的工夫,就对晓芸的丫头下了手。” “老太太,丁香人大心大,背主忘恩。”程嬷嬷就道。 “竟然有这样的事!”纪老太太又是一惊。 “千真万确。”程嬷嬷点头,“那丫头,应该是早就存下了非分的心思,只是在清远的时候不敢露出来罢了。” 丁香被秦博阳收用,还是经过秦大奶奶和秦二奶奶点头的。原来这两人看中了丁香在纪晓芸身边得用,将她收拢了,好更严密地控制纪晓芸。到后来,丁香完全听他们三个人的,对纪晓芸很是不善。 “倒是腊梅那丫头还好,虽说笨笨的,对晓芸却是忠心。”纪二太太就道。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纪晓芸在秦家各种经历的话,都很是唏嘘。 “姐姐平安就好,从此以后,就不必再提秦家了。”纪晓棠就道。 “这话说的对,尤其是在晓芸跟前。晓芸早点儿将他们忘了,那才好呢。”纪老太太简直不能更加同意了。 此后,纪家人果然都不再提秦家。 而秦家在葬了秦博阳之后,就在怀远存身不住,只好将祖宅和几亩田地都卖了,又往钦州去,就此没了音讯,再也没有人见过秦家的人。 就有传说,说是秦家在去钦州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不仅财物被一抢而空,全家也都丧命在劫匪的刀下。又有传言称,秦家到了钦州,却很快将卖租在和田地的银钱花光,一家人或是死,或是流落为乞丐,年轻些的女人们却去了更为肮脏的地方,靠卖皮肉为生。 这些话,纪老太太当然是不知道的,更不会传进纪晓芸的耳朵了。这祖孙俩只是知道,秦家的人不论曾经多么凶恶,都再也不能伤害纪晓芸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韩震在纪家住了下来,不论家中有什么事,都是不能够怠慢这位贵客的,因此,转天纪家就安排了宴席,为韩震接风。 第二百一十六章 暗访 接风宴上,纪二老爷就试探着跟韩震说起了北方普遍大旱的事情。纪二老爷如今虽不在官位,但并不改他一贯忧国忧民的本色。 “我这次走了一些地方,旱情比各地上报的要严重。”听纪二老爷说到这个话题,韩震的脸色也端肃了起来。 不仅各地上报的旱情与实情有差距,就是朝堂上对这次的旱情也没有足够的重视。目前,朝堂上所有的目光都在盯着南方的水患。 “韩四爷,”纪二老爷面露忧色,“上面没有赈灾放粮的打算吗?如今虽还没什么大事,可照着这个趋势下去,秋收怕是又要落空。等天冷下来,就要有大批百姓挨饿受冻了。” 就算是赈灾放粮是入冬以后的事情,现在就该准备起来,否则到时候难免应对不及。 纪二老爷这是未雨绸缪。 韩震就沉默了一会。如果他在京城中也许还不知道,但是他这一次出来看到灾情,就知道,纪二老爷的话说的很对。 与纪二老爷的未雨绸缪还不同,韩震非常了解如今的国库。 这些年,国库日渐空虚。这次难免赈灾治水,几乎将国库剩下的那一点儿家底都给掏干净了。如果北方的旱情再不能缓解,就算朝廷想要救济,国库里却再难拿出物资来。 也正因为这样,就更应该尽早着手想法子做准备。 “……上面请仙师观天象,说是北方无碍,当前的旱情不会持续。”韩震略一思索,就透露了这样一条消息出来。 “竟然这样。”纪二老爷有些诧异。“从不曾听闻今上是信……仙道的!” 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韩震这样想,却绝不会这样说出来。 “依纪大人所见,这旱情究竟会如何?”韩震竟问纪二老爷。 这个问题,可就让纪二老爷非常为难了。 “韩小叔,你既然一路走来,想必有不少听闻。这种事情。与其问所谓的仙师。问朝廷上的文官,还不如问田间种地的老农。”纪晓棠就说道。 她这一开口,不仅为纪二老爷解了围。也让韩震不由得就笑了。 “晓棠虽年幼,却颇有些见识。” “韩小叔这是听见了什么话了?”纪晓棠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一路走来,见灾情严重。民间人心惶惶,也曾向一些老者询问过。”而那些老者所说的话。正与仙师预测的相反。 当前的旱情不仅不会缓解,而且很有延续到明年的可能。甚至有一位种了一辈子田的老人家,还说出了大旱三年这样骇人的话来。 “韩小叔信不信呢?”纪晓棠就问。 韩震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他信或者不信。 “等回到京中。我必定将这些见闻向上奏闻。这是国计民生的大事,只能早些筹谋。” 纪晓棠目光略转,心里已经明白。韩震是更倾向于民间的说法的。然而就像是纪二老爷有所顾虑,不能畅所欲言。韩震虽身份尊贵,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他比纪二老爷的顾虑还更多。 “不瞒韩小叔,我家田庄上很多老者,对今年的旱情也很不乐观。所以我爹爹和小叔也跟着忧心忡忡。” “纪大人是有远见的人。”韩震就看了一眼纪二老爷,眼神中带着探索和深思的意味。 “四爷过誉。不过是乡居在家里,寄情田园,所以多用了些心思罢了。”纪二老爷就道。这个时候,他当然不能告诉韩震,他早就对旱情非常关注,全是因为纪晓棠提醒的缘故。 “我见有些富户,已经开始积聚粮食,不肯发卖,竟是要等入冬再高价出售。”韩震突然说道。 纪晓棠的心中就是一动。韩震这次出京,说是路过清远,他并没有说是什么差事,因此纪家人也不好询问。但是很显然,韩震是个有心人,民间的各种情形都没有逃过他的视线。 就算不说他明朝秋毫,这份敏锐已经常人难及了。 那么纪家的一些动作,是否也落入了这位王爷的视线呢。 “我们家从去年开始,收上来的粮食就再也没有卖过了。”纪晓棠正色道。 “哦?”韩震似乎就对这话非常感兴趣,一双眼睛发亮地看向纪晓棠,嘴角还带着笑意。 “家里听了下面庄头的话,所以想着将粮食屯起来。如果年成好,不过损失些银钱。如果年成不好,这些粮食就能救命。” “纪大人还怕一家难以温饱不成。”韩震笑着问。 “我们当然不担心这个。”纪晓棠就道,“只是家下田庄、铺子也有许多人,再有清远的相邻。不敢说造福乡里的话,到时候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是这样。”纪二老爷就点头。 “我两次来清远,倒是没听说过。”韩震就道。 “我们并没有声张,毕竟只是猜测。”纪晓棠就道,“不过今年情况不同,爹爹和小叔已经尽量跟能说得上话的乡绅富户打了招呼。……若真的是……,那么纪家一家之力不过杯水车薪。” “还望四爷回京之后能尽量进言,只有朝廷举国之力,才能救更多的百姓。”纪二老爷就拱手道。 “这个自然。”韩震点头,一面又看了一眼纪晓棠。“就是晓棠这样的闺中小姑娘,都肯如此,我等若还不出力,岂不是汗颜的很。” “韩小叔肯出力,是万民之福。‘ 不论韩震是否已经知道,纪家屯粮的事情就这样过了明路,就算是将来有人想要借题发挥,也无处着力。 “纪大人早已经除孝,怎么没有上表?纪大人一身才学,寄情田园太浪费了。”韩震又说道。其实上次从清远回京之后。他就曾想过是否要向上面举荐纪二老爷。只是他最终没有这么做,原因并不仅仅是纪晓棠的那些话。 纪晓棠告诉过他,纪二老爷无心仕途。 “尤其如今的情形,朝廷和百姓,都很需要纪大人啊。”韩震看着纪二老爷道。 “并不是要偷懒,实在是……,四爷也看到了。我如今家中上有老母。三弟还年幼,且家中又有幼子幼女……”纪二老爷叹气道。 纪家的情形,韩震也是知道的。尤其是他这一来,还正赶上纪晓芸的事。 “纪大人这又是托词了。”韩震就道,心中却想,纪二老爷果然如同传闻所说。对仕途并不上心,且是个非常恋家的男人。不过他也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当即就要纪二老爷答应复出。 韩震表示,他无法在清远久住,但是因为纪二老爷提出的旱情问题,他想去城外的田庄上看一看。纪二老爷自然不会有异议。忙就准备了车轿,一众人就往城外的清溪庄上来。 纪晓棠也跟着来了。 城中还不觉得怎样,到了城外看见大片的田地。才会更深刻地感觉到究竟什么是旱情。如今正值酷暑,本来应该是庄稼生长的最为茂盛的时候。然而田地上却处处可见空地。 那是庄稼旱死之后,留下的空地。就是还在生长的庄稼,大多数也发黄枯萎,眼见着是等不到秋收的时候了。 不少农人们都在田地上忙碌着,尽量取水来浇灌即将被旱死的庄稼。然而,即便是他们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结果也不过杯水车薪。 众人见了这番景象,不由得面色都很沉重。 纪晓棠却知道,眼前的情形,还并不是最严重的。她记得前世她随着一家子逃亡,所过之处的田地根本就寸草不生,只有干裂板结的黄土。 如今大家心中起码还有些指望,到了那个时候才会真正的绝望,才会民乱四起。 纪二老爷带着韩震一路看过去,最后就到了清溪庄上。 纪家的清溪庄本就是清远县远近最肥沃的土地,且就近就有水源,再加上纪家不惜银钱挖出的深井,田庄上的情形,就比周围的田地都好上许多。 即便是这样,还是能看出旱情的严重来。 韩震一面看,一面轻轻点头,尤其看见深井,就向纪二老爷询问。纪二老爷将他所知道的都说了,因为韩震问的仔细,纪二老爷又将田庄头叫了来,回答韩震的问题。 韩震就知道,附近一些田庄虽然也有井,但是因为井不够深,如今很多已经干涸,纪家田庄的井因为深,目前尚能保证田庄上的用水。 “不仅是田地里,就是有些村子里的井也快干涸了。”田庄头又告诉大家一个新消息。 旱情不仅没有丝毫缓解的迹象,反而更加严重了。 “来取水的,都是你们这田庄上的人?”韩震四下望了望,又问道。 “不全是。”纪三老爷回答,一面就告诉了韩震,纪家每天固定两个时辰,允许外面田庄上的人来深井中取水。 韩震点点头,因为看取水人各异的神色和装扮,他已经猜到了实情,不过听纪三老爷说了,还是暗暗的点头。 纪家在清远素有仁善之名,而且名副其实。 “若是都像纪大人这样,这旱情也不足畏惧了。”韩震就道。 “不敢。”纪二老爷赶忙道。 韩震在清溪庄上看过,不知怎地就顺路走到了清溪山脚下。韩震站在一处青石阶上,正是从清溪庄往清溪山上纪家福地的青石路。 “这处倒是清气氤氲,风水极佳,是哪一家的?”韩震抬头看了看,就问。 “正是祖上选定的埋骨之所。”纪二老爷忙谦逊着答道。 “原来是纪大人家的福地。听闻纪家先祖颇善八卦风水之道,今天见了,果然如此。”韩震就顺着台阶往上走,显然是想看一看纪家的福地,“正好路过,我也在纪老大人坟前上一炷香吧。” 韩震这样说,纪二老爷不能阻拦。一众人就陪着韩震上了山。 等站在纪家修筑的福地前,韩震又四下打量,频频点头,显然对纪家的福地很是看得上眼。 “确实是块风水宝地,怪不得子孙发旺。” 四周旱情已经十分严重,然而纪家福地这一片却仍旧绿荫遮地,丝毫不见干旱的痕迹。这固然是纪家人维护的好的缘故,却与这块地的地理优势分不开。 也就是所说的风水了。 “纪大人可请过风水师傅,都怎样说?”韩震突然问道。 “这是先祖选定的福地。在下不懂风水,且更相信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因此并没请过风水。只知道祖宗福地,善加维持修缮罢了。”纪二老爷就道。 这是纪二老爷的真心话。 “纪大人豁达的很。”韩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风水的事。 之后,韩震果然在纪老太爷坟前上了香,就被纪二老爷请到祭庄上坐了待茶。 “纪大人人情练达,颇善经济之道。如果复出,必定是朝廷之肱骨。”韩震就又提起了纪二老爷复出的事。他这样反复提起,显然是打算要举荐纪二老爷的意思。 “四爷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纪二老爷忙道,对于复出之事还是并不热衷。 “纪大人过谦,所谓一叶知秋,只看晓棠的见识和气度,就已经远非一般读书做官的男子可比了。”纪二老爷能将年幼的女儿教导成这样,那么他本人又怎么会是他自己所说的迂腐书生呢。 “四爷过誉,万万不敢。晓棠被我们夫妻溺爱,胆子大些是有的,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四爷见谅。”纪二老爷就道。 韩震见纪二老爷一味谦逊,就笑了笑。 众人下了山,在清溪庄上简略地用了饭,到傍晚时分才返回清远县城。 回到纪宅,纪晓棠瞅了个空子,就和纪三老爷到一边说话。 “小叔,你今天发现了什么没有?”纪晓棠上来就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这些日子大多数在庄子上,又操办了纪晓芸一应的事情,脸上被晒成了麦色,整个人却更加干练洒脱了。不过,被纪晓棠这样一问,纪三老爷一时还是有些摸不到头脑。 “发现了什么?晓棠,你起码给小叔些提示。”毕竟,今天可以发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就是韩震,小叔有没有觉得他眼熟?” 第二百一十七章 玲珑 “眼熟?这怎么说,咱们跟他到现在也是熟人了,毕竟上次他来清远,跟咱们就不错来着。” “我不是指上次,小叔再往前想一些。” “再往前的话,我肯定不认得他。晓棠,你之前就认得他?那是跟着二哥和二嫂在哪个任上?”纪三老爷就问。 “不是的,没那么远。小叔你想想,在清溪山上,你掉进陷阱那次。”纪晓棠又给纪三老爷提示。 “哦,那一次……”纪三老爷露出沉思的表情,不过显然并没想起什么是跟韩震有关的。 “就是在山上带人救了咱们的那个猎户。小叔,你好好回忆一下,韩震和那个猎户……”纪晓棠只好又说道。 “韩震和救咱们的猎户?”纪三老爷总算是知道纪晓棠在说什么了,“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啊。” 纪三老爷为了参加科考,虽然说是临阵磨枪,但多少总有些效果,比起过去来,他已经很会用这些在他看来极生动有趣的成语了。 “我本来也没这么想,可是方才……” 方才韩震站在纪家的福地前,纪二老爷陪着他说话,而纪晓棠则是站在后面一些的地方。有那么一瞬,他觉得韩震的背影意外的熟悉。 看着韩震的背影,纪晓棠就突然想到了那个救了他们的猎户。 韩震和救他们的那个猎户,打扮殊异,但是身量却是一样的,挺拔高大,且长手长脚。 “说起来,我第一次在县衙见到他。就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只是当时实在没往那猎户身上想。”纪晓棠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道。 纪三老爷听纪晓棠这样说,也在努力地搜寻自己的记忆。可惜,当时他失血过多,对救他的几个人都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 即便是这样,为首那个猎户的脸,他还是记得的。 “可他们长的一点儿都不像。”那猎户是常年日晒脸色黑红,韩震明显养尊处优。即便是出京办差辛苦些。脸色也与那猎户天差地别。而且还不仅是面色,两个人的五官也并不一样。 “当时他是猎户打扮,脸上应该是做了手脚。”纪晓棠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地说道。同一个人,加上不同的鬓发,再加上胡须的改变,若不是非常熟悉。看上去就会判若两人。 因为韩震的背影让她心里起疑,纪晓棠后来曾经很仔细地观察过韩震。 “别的不敢说。但是这两个人的鼻子和眼睛,却是一样的。尤其是眼睛……” 当时那个猎户的眼睛曾经给纪晓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绝不是一双会长在一般猎户身上的眼睛。 “而且,还有龙延香。” 韩震和那猎户身上一样。都熏着龙延香。即便是龙延香,因为不同工匠加工的方法和所加的配料的不同,其香气也会有细微的差别。 韩震和那个猎户身上的龙延香。却完全是同一种。 “晓棠,你肯定?”纪晓棠说的这样确切。纪三老爷不由得就有些相信了。 被纪三老爷这样问,纪晓棠就有些纠结。 韩震和那个猎户实在是太像了,尤其是那个猎户身上的疑点,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息的无影无踪,如果就是韩震,那么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然而,即便是这样,纪晓棠并不能就武断地说,韩震就是那个猎户。 “十有七八。”纪晓棠很谨慎地说。 “这样的话,那就只能找他当面证实了。”纪三老爷思索着道。 没错,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试试吧。”纪晓棠就点头道。 还没等纪晓棠找到机会跟韩震求证,谢怀瑾就上门来了。 谢怀瑾现在每隔几天就会来见纪二老爷,将他新做的文章拿给纪二老爷看,然后再到后面见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这一次也是一样。 因为纪晓芸的事,以及韩震的到来,纪二老爷就没往常那样空闲,不过依旧像以往一样让人迎了谢怀瑾到书房里说话。 纪二老爷告诉谢怀瑾,文章留下,让谢怀瑾过几天再来拿。 谢怀瑾就知道,纪二老爷忙,暂时抽不出时间看他的文章。 “纪叔叔忙正事要紧,我这文章并不着急。”谢怀瑾这样说着,就提出要给纪二太太请安。 给纪二太太请安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见见纪晓棠。 纪二老爷如何不知道谢怀瑾的心思,微微一笑,就让小丫头领了谢怀瑾往后院去。 谢怀瑾就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看到了纪晓棠。 纪二太太跟谢怀瑾说了几句话,就被两个管事的媳妇请到前面去处理事情,留下纪晓棠跟谢怀瑾说话。 “谢伯伯和伯娘近来可都好。”纪晓棠让丫头端了两样谢怀瑾爱吃的果子上来,就问谢怀瑾。 谢怀瑾就告诉纪晓棠,谢知县和谢夫人都很好。 “因为旱情,父亲最近很忙,也忧心的紧,常常往乡下去,即便回来,也很少歇息,有时候还整夜不睡。” 谢知县历来勤于政事,纪晓棠可以想见他这个时候的忙碌和忧心。 “谢伯伯辛苦了。我爹爹和小叔也为庄子上的事情忧心。”纪晓棠就道。 两个人说了一会家常,谢怀瑾就又问起纪晓芸的事。纪晓芸从怀远回来,谢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谢夫人本来是要上门看望的,不过被纪二太太给拦了回去,说是要等纪晓芸好一些。 纪晓芸现在的样子,根本不适合见外人。 “姐姐遇人不淑。”纪晓棠就告诉谢怀瑾,纪晓芸还需要休养一些日子。 谢怀瑾隐隐猜到些什么,见纪晓棠不愿意说,也就不再追问。 “晓棠,家里是不是来了客人?”谢怀瑾在椅子上微微挪了挪。似乎有些不安。 “怀瑾哥哥看见了什么?”纪晓棠就问。这个时候,谢怀瑾应该不会碰见韩震。而且,她让程嬷嬷亲自安排,谢怀瑾应该不会看出纪家来了客。 “没,没。”谢怀瑾赶忙就道,“我就是问问。” 这样说着,谢怀瑾就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 “哦……”纪晓棠垂下眼帘。略一沉吟。就又重新抬起眼来看着谢怀瑾,“家里确实来了客人,只是客人吩咐。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晓棠……”谢怀瑾脸上微微一红。 他并不是不好意思问了不该问的话,而是心里欢喜。分明是要瞒着人的事,但是纪晓棠却不肯瞒他。 “怀瑾哥哥,我告诉你是无妨的。”纪晓棠压低了声音。告诉谢怀瑾,“就是我在怀瑾哥哥家中曾经遇到的那位贵人。” “啊!”谢怀瑾大吃一惊。 纪晓棠忙嘘了一声。让谢怀瑾不可露出行迹来。 谢怀瑾忙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连连对纪晓棠点头。 “晓棠,我省得的。” 谢怀瑾知道韩震在纪家,也就明白了纪二老爷没有空闲的原因。当下虽然舍不得纪晓棠,还是起身告辞了。 纪晓棠将谢怀瑾送到纪二太太的门口,看着谢怀瑾走远了。才又重新回到房中。 很快,纪三老爷就来了。 “晓棠。韩震在这里的事,你跟谢怀瑾说了。”一进门,纪三老爷就问纪晓棠。 “小叔怎么知道?”纪晓棠就问,谢怀瑾绝不是多话的人,且知道事关重大,才不会一转头就说出去。 “他没说什么,我迎面碰见他,看出来的。”谢怀瑾走的太急,神色不同往常,纪三老爷疑心,试探了几句,就猜到了。 “晓棠,你真说了?”纪三老爷本来还是猜疑,见纪晓棠这样,才知道他竟猜对了。 “嗯。”纪晓棠也没否认。 “晓棠!”纪三老爷不忍数落纪晓棠,但是眼神和语气都表达着他浓浓的不赞同。谢怀瑾知道了,就代表着谢知县知道了。不说他们现在对谢知县的防备,韩震那里也表明了并不希望谢知县知道他来清远的事。 “小叔,咱们家来了这样一位客人,真的能瞒过谢伯伯的眼线吗?”纪晓棠淡淡地道。 如果谢知县真的一无所知,那他也白白地在清远做了这几年的官。 “哦……”纪三老爷就顿住了。“晓棠,你的意思……” “小叔,我的意思很简单,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纪家好!”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一家子能够在接下来的天灾人祸中活下去,而且还要活的好。 纪三老爷无法反驳纪晓棠的话。 “晓棠,我懂了。”纪三老爷慢慢地道。 “小叔,我们要活下去,还是得靠自己。”纪晓棠见纪三老爷懂了,才又轻声地道。 不管韩震的目的是什么,纪晓棠目前只想稳住局面,稳住那个人。因为若不能这样,那么纪家会首当其冲,站在刀口浪尖上。 一大家子人,总会有人受伤。这是纪晓棠无论如何不想见到的。 …… 谢怀瑾匆匆离开了纪家,心中一片欢喜,同时又有些担忧。谢怀瑾欢喜的是纪晓棠这样要紧的事情都不瞒他,担忧的是那位贵客的到来。 谢怀瑾还不知道那位贵客的真实身份,但是却能猜到他必定身份不凡。 这一次两次来到清远,还如此行事,谢怀瑾不能不担心。 清远要出什么大事吗?如果清远要出大事,那么他一家就会首当其冲,而且看那位贵人对纪家的关注,纪家也不能置身事外。 谢怀瑾可以不担心别的,但心里却不能放下这件事。 这么一路想着,谢怀瑾很快就回到了县衙,他刚一踏进后衙的大门,就有小厮跑来,让他往书房去。谢知县正在书房里等他。 谢知县一早出门,临出门前,是知道他今天往纪家去的。实际上,是谢知县这两天额外安排了功课给他,提醒他该往纪家去瞧瞧,顺便问问纪晓芸的情况。 早上出门,谢知县还将他叫到跟前,特意嘱咐了,说是有人告诉他纪家来了年轻的客人。 “你和晓棠的亲事,迟迟没有定下来,我总是不放心。”谢知县又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走了。 这句话,就正说中了他的心事。因此他在谢知县之后,忙就去了纪家。见到纪晓棠,虽然他并没有看到纪家有什么客人,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纪晓棠的实言相告,让谢怀瑾放了心。 后衙书房,谢知县正坐在桌案上,身上的官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显然是刚刚回来。谢怀瑾迈步进门,谢知县的目光就落在谢怀瑾的脸上,不肯放过谢怀瑾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谢怀瑾的性子,像谢夫人要多一些,并不擅长掩藏心事。而谢知县,又是十分了解他这个儿子的。 谢怀瑾很高兴,每次从纪家回来,见过纪晓棠之后,他都是这幅样子,而且可以持续好几天。不过今天,谢怀瑾在高兴之外,似乎还有些忧心。 谢知县就让谢怀瑾坐下,问起他在纪家的情形。慢慢地,谢知县就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到纪家来客的身上。 谢知县当然不会明白的问出来,但是谢怀瑾自然是懂的。 谢怀瑾就有些纠结。 “父亲,最近县里除了旱情,可还有别的事故?”谢怀瑾突然就问。 “怎么这样问?”谢知县顿时就警觉起来,然而表面上却不露声色。 “没、没什么。”谢怀瑾下意识地回避了谢知县的目光。 “你是听说了什么?”谢知县缓缓说道,一面打量着谢怀瑾,“……南北皆遭了灾,如今朝廷又昏聩,奸人当道,我前一阵子上了一本,说清远的旱灾,只怕很不讨喜,或许触怒了上面哪一位……,你和你娘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这么严重?”谢怀瑾惊道。 “不要告诉你娘。平时我也不肯将这些事说出来,就怕你们跟着担心。”谢知县就道。 “父亲,今天在晓棠家,晓棠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谢知县问的有些急切,然而谢怀瑾此刻心事重重根本就没注意到。 “晓棠告诉我,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我和你娘自然不是别人。晓棠那孩子机灵的很,只怕也想要你告诉我们的。”谢知县就笑道。 谢怀瑾一听,谢知县说的果然有道理,心中更是一松。 “晓棠告诉我……”谢怀瑾如此这般说了,最后还嘱咐了谢知县一句,“父亲心里有数就是,千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腹 谢知县眼睛精光一闪,随即微微眯眼敛去了严重的精光。他笑着对谢怀瑾点了点头。 “这个还用你特意嘱咐?父亲可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又或者,你不相信为父?”谢知县眯着眼看谢怀瑾。 “并不是,我、我……”谢怀瑾的脸上就现出些羞愧的神色来,一面嗫喏地道。 谢知县见谢怀瑾难堪,突然就笑了起来。 “我知道,是晓棠在你心里的分量太重了。”谢知县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有些戏谑。 谢怀瑾的脸就涨红了。 “罢了,你去后面看你娘去吧。这些话,不必告诉你娘。万一你娘一个不小心,你可就难跟晓棠交代了。”谢知县见谢怀瑾如此窘迫,笑了笑,就打发了谢怀瑾下去。 等谢怀瑾走了,屋内再无别人,谢知县慢慢地收了脸上的笑容,眯了眼睛沉思起来。 “纪家这门亲,还是要结的。”谢知县自言自语。 …… 韩震在纪家住下来,除了往纪家的清溪庄上和祖坟上去了一趟之后,竟不再出门。他每天在纪家,就是跟纪二老爷、纪三老爷、纪晓棠清谈,或是在如意园中走上一走,竟像是身上无事一身轻,极为自在。 韩震还见了纪老太太,送了些上好的补品给纪老太太做见面礼。面的纪老太太,韩震行的是我晚辈礼,他还陪着纪老太太闲聊了半天。 纪老太太不喜热闹,纪老太爷过世之后,她更极少见外客。就是见了,也不过寒暄几句就罢了。可她竟跟韩震很谈得来。 这当然不是两人性情相投,或者纪老太太突然善言谈了,而是因为韩震太会说话了。 韩震竟然这么会同老人家相处,且极富耐心。 纪晓棠当时在场,不禁又对韩震刮目相看。她没有想到,韩震还有这样的一面。 事后。纪老太太当着纪二老爷等人的面。就极口夸赞韩震,说这个年轻人既有礼貌,又有才学。是她所见过的最优秀的男子。 除了自己娘家的亲戚外,纪老太太很少夸人,像这样极力推崇一个人,就更是少有了。 这天。韩震与纪家诸人正坐在花厅中乘凉闲谈,就有小丫头跑来禀报。说是前面来了客人。 “是府城的祁千户祁大人。” 祁佑年来了。 “这是催我的人来了,呵呵。”韩震就笑道。祁佑年是来见韩震的。 纪晓棠听见,丝毫并不吃惊。韩震身份特殊,就算是出京暗访不惊动地方。但是护卫方面却不会因此松懈。祁佑年作为任安府卫所的领兵千户,且是威武侯府的小侯爷,知道韩震的行踪。并来相见护卫,很在情理之中。 因为祁佑年是来见韩震的。韩震又坐在花厅中并不打算挪动,纪三老爷就亲自到前面,将祁佑年迎到了花厅中。 祁佑年进了花厅,看见坐在上面的韩震,忙撩锦袍就拜。 韩震看着祁佑年,笑的十分亲切。等祁佑年拜了下去,韩震忙起身,拉着祁佑年的手,将祁佑年扶了起来。 “阿佑不必多礼,多日不见,阿佑似乎又长高了。”韩震跟祁佑年带着兄长对幼弟的熟稔和亲切。 两人这一见面,纪晓棠就看出来,这两人不仅很熟,而且关系匪浅。 怪不得韩震上次在穆家寨遇刺,会是当时仅为百户的祁佑年带人料理。 “四哥风采依旧,小弟十分想念。”祁佑年也笑着道。 韩震就拉着祁佑年入座,一面笑着跟祁佑年说话。 “长宁很想念你,知道我出京来,问我是不是会路过任安,还要我答应她,就算是本不从任安路过,也要往任安替她看看你。……长宁还让我捎一封信给你……”韩震这样说着,脸上就露出些戏虐的神色来,“阿佑,为兄为你当了一次信使,你该如何感谢为兄?” 韩震一说到长宁,祁佑年脸上就微微变色,一面就飞快地扫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本来还没太在意,可见了祁佑年的神色,突然就非常想知道,长宁究竟是谁。 “四哥不要耍我。”祁佑年并没有跟着韩震入座,而是无奈地道,“我不过一介武夫,常年在外,与长宁……不过幼年时见过一面。她只怕都不知道我是谁,谈什么挂念、书信。万万不敢。” “你呀,你呀,当着四哥还害羞不成。”韩震却又笑道,“这次回京,你不是见了她,且相谈甚欢。长宁回家之后,可没少说起过你。呵呵,用不了多久,为兄就要向你道喜了。” “万万当不得四哥这样的玩笑。”祁佑年正色道。 韩震见祁佑年如此,又微微一笑,仿佛是在说少年人害羞不老实,口是心非,却也就将长宁的话题暂且放下了。 祁佑年似乎就松了一口气,又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见礼。 跟纪晓棠说话的时候,祁佑年的语气和神态中就带了十分的小心,一直偷偷打量纪晓棠的脸色。 大家略做寒暄,祁佑年也坐了下来。 祁佑年交给韩震一个折子,他是来接韩震的,韩震该回京了。 韩震并没有回避纪家诸人,而是当众就拆开了折子观看。看了一般,韩震微微皱眉,却并没有别的表示,等他将折子看完,就收了起来,脸上神色并无明显的变化。 “本来还打算多住上些日子,看来是住不成了。”韩震慢慢地说道。 纪晓棠等人虽心中好奇,但却并不好出口询问。韩震却并没有隐瞒纪家人的意思。 “京中出了事。”韩震就解释,“打发去南面赈灾的出了大案子。这些胆大包天的蛀虫!” 韩震解释的很简单,并没有详细地说。 然而纪家在场诸人却都心头一震。 往南面赈灾的出了大案子,蛀虫。那还能是什么案子,恐怕真的是有人贪墨了赈灾的银子,而且被告发了出来。这确实是大事,也怪不得京中会让韩震快些回去。 “事情已经出来了,再急,今天也无法启程。且等明天啊,阿佑也略歇一歇。不在这一天。”韩震就道。 祁佑年自然答应。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祁佑年就先告辞离开,他这次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许多的兵丁。因为韩震不能立刻就走。所以他要去将兵丁安置好。 “稍后就会回来。”祁佑年临走的时候说道,又偷偷看了一眼纪晓棠,才匆匆地走了。 祁佑年走了,韩震也站起身。却不往园子外面去,而是信步往里面走。 “听闻纪大人家有藏书阁。不乏古本珍本,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见一见。我求《谋战》一书多年不得,纪大人这里若有,正好借来一观。”韩震笑着道。他这话虽是看着纪二老爷说的,眼角的余光却扫向纪晓棠。 韩震的话意有所指,纪晓棠自然听出来了。 谋战一书。早就被纪晓棠给了祁佑年。而纪家有这本书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外人知道。将书给了祁佑年也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 知道这本书和这件事的,只有纪晓棠、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祁佑年。 纪家人不会跟韩震说这件事,那么就只有祁佑年。 祁佑年倒是什么事都不瞒着韩震! 然而,这件事,真的是祁佑年告诉韩震的吗? 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陪着韩震往藏书阁走,纪晓棠却站着没动。 韩震走了几步,发现纪晓棠没有跟上来,就站住脚转回头来,意思是让纪晓棠也跟着一起去。 纪晓棠垂着眼帘,似乎根本就没看到。 韩震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开口。而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似乎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也没有说话。 最终,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陪着韩震去了藏书阁,纪晓棠等人走的远了,这才慢慢地往如意园外走。 …… 祁佑年再次返回纪府,第一个就见到了纪晓棠。 “晓棠……”祁佑年跟纪晓棠说话,还带着十足的小心。“四哥……长宁……” 祁佑年想要向纪晓棠解释,然而纪晓棠却什么都没有问,而且神色淡淡的,这样祁佑年的心里越发不安,想要解释的话几乎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阿佑,这些事你不必告诉我的。”纪晓棠看了祁佑年一眼,随即转过身去。“你跟你的四哥,自然更加亲近些。你有很多亲近的人,也不必要一一都告诉给我知道。” 祁佑年就有些怔住了。 果然是韩震的那些话,让纪晓棠误会了!然而,以纪晓棠的性子,如果仅仅是那些话,应该不会就这么别扭。而且,纪晓棠的态度、说话,隐隐对他颇有抱怨。 是又发生了什么别他不知道的事吗? 祁佑年百思不得其解。 “晓棠,长宁,并不像四哥说的那样。不是他方才提起,我都不记得上次回京的时候曾经见过长宁。……我来去匆匆,给姐姐奔丧之外,根本顾不得别的事。”不论怎样,祁佑年还是将他要解释的话说了出来,哪怕这样做有些唐突,哪怕纪晓棠不肯听他说。 “阿佑,我送你的那本书……”纪晓棠本来背冲着祁佑年,这个时候才慢慢转回身来。她根本就没问谁是长宁。 “书我一直都随着带着。”祁佑年见纪晓棠问起那本谋战来,忙伸手向胸前,取出一卷书来,正是纪晓棠为他抄录的那本谋战。“古本不宜随身携带,我已经妥善放了起来。这一本,一直没有离身。” 祁佑年这么说着,几乎是下意识地摩挲着书的封面。 书是新书,看上去就知道是常被拿在手中翻看的,然而却保存的极好,显见得看书的人十分小心、珍惜。 “晓棠,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祁佑年问。 “没有。”纪晓棠想了想,就答道。 可纪晓棠的神情似乎与她说出口的话并不相符。祁佑年想问是真的吗,然而终究没有问出口。 “阿佑,我问你一件事。你能说就说,如果不能说,我也不怪你。”纪晓棠略顿了顿,就压低了声音问道。 “什么事?” “韩震他上次来清远,是不是曾经化妆私访?” “他肩上担着要紧的差事,告诉我的不过十之五六。至于化妆暗访,肯定是有的。晓棠,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怀疑我曾经见过他,在清溪山上。”纪晓棠就道。 祁佑年没有说话。 纪晓棠看祁佑年的神色,也就没有再问。 纪晓棠也没有问祁佑年,韩震肩上担着的到底是什么要紧的差事。 “晓棠,你最近出入要多加小心。”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祁佑年就嘱咐纪晓棠,“今年大旱,治安情况不如往年。如果秋收不能缓解,问题会更加严重。” “我知道。”纪晓棠点头,“外祖一家还都好吗?” “他们很好,这次出来的急,没有替你带信。”祁佑年就道。 “无妨,知道大家都好就行了。”纪晓棠点头,“等你回去,帮我娘带一封信就是了。” “好。”祁佑年痛快地答应了。 就有小丫头过来,说是韩震叫祁佑年过去。祁佑年只好跟纪晓棠告辞,往客院去见韩震。 纪晓棠回到自己屋中,坐下来思索了片刻,就起身到了窗下的书案前。绣儿忙准备了了宣纸和笔墨,纪晓棠提起笔,在宣纸上涂抹了一番。 锦儿来送茶,一眼就瞥见纪晓棠的画。 “姑娘,怎么画了个猎户?他是谁?” “我也想知道。”纪晓棠这样说着,看着自己笔下的肖像,对自己心中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 “如此这般,倒是不用去找他证实了。”纪晓棠自言自语道。 午后,天气异常闷热,纪晓棠让丫头们将前后窗都打开,依旧一丝凉意也无。纪晓棠无奈,只好带着丫头们往如意园中来乘凉。 走到如意园门口,就见纪二老爷的小厮正守在那里。 “三姑娘,客人在园子里。”小厮上前来行礼,恭恭敬敬地道。 “客人在园中哪一处?”纪晓棠就问。 “在花厅。” 第二百一十九章 原来如此 “都有谁在?”纪晓棠就问。 “二老爷、三老爷,还有祁大人都在。”小厮恭敬地答道。 “我知道了。我往石坊去,不碍的。”纪晓棠就点了点头,进了如意园,特意绕开往花厅的路,径直去石坊。 如今这个天气,在石坊上乘凉比花厅还好一些。只是如意园中的石坊略小,装饰更偏质朴,所以纪家一般很少在此待客。 纪晓棠踩着花荫一路慢慢走来。清远大旱,然而城中饮水还不成问题。纪家大宅所在地下似乎更是水源丰富,只是照料花木的下人们要辛苦一些。 石坊离着远门较远,纪晓棠又走的慢,半晌才走近了。因为石坊建在水中,与岸边有一条拱形的长廊相连。长廊底下波光粼粼,一走进去,就多了一丝阴凉气。 纪晓棠摇着宫扇,暗暗点头,这里确实是纳凉的好所在,只是在园中的位置略偏。纪晓棠这面一边左右看水景,一边就到了石坊边上。 “咦?”纪晓棠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就站住了脚。长廊与石坊的连接处,有一道玉石屏风。屏风后面,似乎有人。 “谁在里头?”纪晓棠就问了一句。 并没人答话。 这个时候,纪家的诸女眷都在各自的屋子里,纪二老爷他们则陪着客人,这石坊中并不应该有人。想来是自己多心了,纪晓棠这样想着,就迈步跨过一道门槛,然后缓缓绕过屏风。 屏风后的光线就比外面暗淡了许多,然后纪晓棠还是一眼就发现,石坊中站着一个人。那是个极为高大的男子。正背冲着纪晓棠站着,姿态极为洒脱自在。 丫头们跟着纪晓棠进来,也发现了男子。 “是谁这样大胆,三姑娘来了,还不快些退出去。”锦儿忙就喊道。 那男子似乎这才知道有人来了,却是丝毫都不慌乱,而是慢慢地转过头来。 纪晓棠就愣住了。 面前的男子。一身半新不旧的裤褂。微微发黑的脸膛,黝黑的眼睛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是你!”纪晓棠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可不正是在清溪山上帮了她的忙。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那个傻大个猎户吗! “怎么会是你!”纪晓棠紧接着又是一句。 “就是我。”别人或许不明白纪晓棠的意思,然而韩震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眼中的笑意更浓,冲着纪晓棠轻轻点头。确认纪晓棠没有认错。 清溪山上的傻大个猎户,正是韩震。 纪晓棠认出了韩震。不代表跟随的丫头们能够认出面前这个做猎户打扮的人,就是家中的贵客。锦儿和绣儿忙都上前,拦在纪晓棠和韩震之间,看着韩震的表情十分防备。 这样一个人突然出现是石坊中。必定是不安好心,只怕是外面的贼人偷偷进来,要对她们的姑娘不利呢。 “我这次来。可是来领赏赐的。虽然迟了些,晓棠当时的话就不做数了?”韩震笑道。 纪晓棠忙对几个丫头摆了摆手。 “不要惊慌。这是家中的客人。”纪晓棠就道,一面吩咐锦儿,“你去跟二老爷和三老爷说一声,当初帮我救了三老爷的人来了。” 锦儿还有些不大明白,但却立刻答应了,就要往外走。 “慢着。”韩震却抬了抬手,“不过是小事一桩,暂时还不必劳动纪大人。” 纪晓棠看了一眼韩震,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而她也正好有话要问韩震。纪晓棠就对锦儿使了个眼色,让她暂且站到一边去。 石坊内桌椅俱全,丫头们不过片刻的工夫就摆好了锦垫,安排了茶果,纪晓棠请韩震在桌边坐下。 “实在没有想到……”纪晓棠给韩震倒茶,一面说道。 “晓棠不是早已经认出了我!”韩震就道。方才纪晓棠认出他的身份,并没有表露出应有的吃惊,因此韩震就猜到,纪晓棠应该早就怀疑他和猎户之间的关系了。 “没有那么早,还是这次在清溪山上,看到你的背影,突然想起来,觉得十分眼熟。”纪晓棠对韩震实言相告,“不瞒韩小叔说,即便你不这样在我面前现身,我也正打算要向你求证。” “我就想,以晓棠的聪慧,迟早要认出我。与其被你当面问着,不如我先坦白交代了的好。”韩震端起茶盅,眼睛略一直停留在纪晓棠的身上。“晓棠又长高了。” 纪晓棠正处在女孩子长的最快的年纪,比起韩震第一次见她,不仅长高了许多,容貌身段更增添了少女的韵味。韩震第一眼看到纪晓棠,就惊叹这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如今再见纪晓棠,则更令他惊喜。 “韩小叔帮了我们,我当时不知道韩小叔的身份,多有冒犯,就以茶代酒,还请韩小叔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纪晓棠也端起茶盅。 纪晓棠当然也不会忘记她说的,要打赏韩震的话。 韩震听了,仿佛当时的情形就在眼前,那对他来说,也是今生仅有的经历,不由得轻笑了两声。 “那件事,我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韩震说了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却也将茶喝了。 纪晓棠见韩震态度愉快,也想着他那样的身份,应该不会对这种小事耿耿于怀,也就喝了茶,心中放下一件事。 两人说了一会话,气氛更加融洽。韩震在纪晓棠面前丝毫没有亲王的架子,纪晓棠在韩震面前言行举止也极自然,并不拘谨,也不过分客气。 两个人都很满意对方这样的态度。 “韩小叔是暗访,所以才扮作猎户的模样。清溪山里难道有什么?韩小叔究竟在查访什么?”纪晓棠跟韩震回顾了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然后就很自然地问道。 “哦……”韩震沉吟,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却没有回避纪晓棠。 “韩小叔如果不方便说。只当我没有问过吧。” 当前的气氛这么好,韩震总不会什么都不说。而且,他几次出现在清远,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今还住进纪家来…… 纪晓棠笃定,韩震一定会说。只是不知道他会说多少。 纪晓棠看着韩震,韩震眨了眨眼睛。往左右看了看。 纪晓棠立刻会意。让锦儿、绣儿等人都退到石坊外面去。 “我手上有今上亲手所书的密令……”韩震这才缓缓地说道,“我要查的这件事,其实由来已久。可以说自我大秦见过,皇室就有了这条密令。” 韩震说的郑重,纪晓棠也听的十分专注。 “晓棠,你还记得上次在清远。我们在茶楼遇见,当时说书先生说的那套书吗?” “当然记得。”纪晓棠略一思索。就点头,“可惜,那套书没说完,说书人就有事走了。我当时挂念故事的结局。还让我小叔派人去打听过。” “韩小叔,你要查的事,跟那部书有关?” “说书虽说传奇。但很多也是取材于现实。”韩震看着纪晓棠,眼神幽深。 “韩小叔的意思是……” “朝廷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大宋皇室遗孤。”韩震说道。 “不是说大宋皇室早就已经灭绝无人了吗?”纪晓棠惊道。 “大宋灭国。当时皇宫一场大火,说是皇室正宗都亡故在那场大火中,但其实并不然。还有一位最小的皇子被忠心的宫人救了出来。” 大宋的末代皇帝本意是要带着众嫔妃和子女们一起殉国,但是最后的关头终于心软了,决定为自己为大宋留下一滴血脉。 当时最小的皇子还没满月,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忠心的宫人从宫中带出,从此流落民间。大宋灭国,大燕建立,之后的长年战乱,直到大秦建国,大宋皇室旁支早就被灭了个干干净净,只有那位小皇子沧海遗珠,在民间活了下来。 “这难道不是民间附会?别说当年是否真有这么一件事,就算是有,以当时的情形,一个未满月的婴儿如何活下来?就算他当时活下来了,经历那许多年的战乱灾荒,谁能保证他就能延续血脉下来?”纪晓棠微微挑眉,看着韩震,“韩小叔,你真的再查这件事?朝廷这么多年,一直在查?花了很多的人力物力在查?” 韩震张了张嘴,心中的感觉略有些奇怪。他认为绝不是自己敏感,纪晓棠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疯傻人似的。 “咳咳,”韩震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却不得不点头,“是的。这些年朝廷一直都在追查。……是皇室在追查,朝廷中知道此事的人很少。” “韩小叔不觉得这太过捕风捉影了吗?”纪晓棠笑道。 “晓棠,你不要当这是个笑话。……绝非捕风捉影,是查有实据。”就在大秦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还曾经追查到过大宋皇族的踪迹,只是后来被那人走脱了。 大秦皇室这些年追着这条线索不放,如今又更加紧了追查,自然是有其原因的。只是这些事情,一时之间可说不完,而且此时此刻,韩震还不打算都说给纪晓棠听。 “韩小叔身负如此重任,几次来清远,难道,这大宋皇族的遗孤,就在清远?” 纪晓棠问的平淡,韩震却不禁脸上变色,然而他城府极深,很快就遮掩了过去,一般人很难察觉他那瞬间的失态。 “很有可能。”韩震就道。 “很有可能?” “不错。”韩震点头,“清远虽不出名,然而却人杰地灵,是块风水宝地,且位置极佳。” “怎么说?” “晓棠,你博览群书,想来也很清楚清远的位置。”清远南北交通极为便利,然而却又并不在大秦南北交通的主枢纽上。而且,清远还背靠连绵群山,面临大海。 “南下北上,或是退入深山,或是出海远遁,都让人难以寻觅。”韩震用手指在桌上描画着说道。 对于韩震的这番伦断,纪晓棠不能不暗暗点头。 清远确实占有这些地利。 “想不到,清远会有大宋皇族的后裔,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这句是自言自语,也是在问韩震。 韩震摇头。 “晓棠,清远不仅很可能有大宋皇族后裔,还很可能有大燕的余孽盘踞于此。” “哦?” “我身上所负的密令,一是查找大宋皇族后裔,厚加安抚,二就是扫清大燕余孽。” 皇族后裔、厚加安抚,以及余孽,这几个字,已经清晰地表明了大秦皇室对待大宋后裔与大燕后裔截然不同的态度。 “大燕余孽……”纪晓棠喃喃地重复道,脑海中似乎有什么逐渐清晰。 “大燕虽亡于我大秦之后,然后起余孽贼心不死,一直暗中活动,想要借机倾覆我大秦。朝廷前后派出不少密探,很多都死在大秦余孽手中了。”韩震这样说着,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那韩小叔岂不是也很危险?” “这是自然的。”韩震一点儿也没有否认的意思。 韩震能被安排担当这样的差事,一方面说明他确实能干,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深受当今的信任。 纪晓棠难免就流露些微紧张的情绪,韩震如今可住在她家里啊。 韩震似乎看出了纪晓棠的情绪,就笑了笑。 “晓棠放心,我住在这里,没人知道。” “那就好。”纪晓棠就松了一口气。 真的没人知道吗?是他笃定现在不会有人对他下手吧。 说完了这句话,纪晓棠的神情就又是一紧,眉头也微微地皱了起来。 “晓棠还不放心?我自有安排,晓棠不必挂怀。”韩震就道,他身边虽然只带了几个人,可个个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好手。而且,表面上是这几个人,暗地里自然还有其他的护卫,只是一般人觉察不到罢了。 “韩小叔,我是在担心清远的百姓。” 如果韩震说的都是真的,大宋的皇族后裔和大燕企图造反的残余势力都在清远,那么清远势必难以消停,首当其冲的,就是清远的百姓。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清远的旱灾虽并不最严重,却遭了最重的*,十室九空的原因! 第二百二十章 邀请 纪晓棠担心清远的百姓要遭殃,这百姓之中自然也有她自家,而韩震也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 “我会尽量做好安排。”韩震郑重地道,“晓棠,你们一家上有老祖母,下有刚满周岁的幼弟,在清远很不安全,有没有想过进京?” 纪晓棠看向韩震。 “你爹爹起复是迟早的事,而且据我所知,你大伯一家就在京城。”留在清远,即便是纪家也不能保证安全。如果纪家此时举家搬去京城,就可以远离灾祸,而且还能跟纪大老爷一家团聚。 “你们可以跟我一起进京,安全有十足的保证。”韩震见纪晓棠没有说话,就又进一步劝道。 跟着韩震一起进京? 这个选项,纪晓棠从来没有想过。但是韩震的身份和个性,他绝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他今天这样说了,就代表这件事,他已经考虑周全了。 那么,要点头吗? 纪晓棠慢慢站起身,走到石坊边上扶栏远望。 第一次与韩震在县衙见面,她就猜到韩震的身份非凡。第二次在茶楼,韩震主动找上了她和纪三老爷,纪晓棠也顺水推舟。 与韩震结交,是想结一段善缘,背靠大树好乘凉。纪晓棠只想在风水飘摇之时,为纪家寻一个安全、稳固的港湾。 这样看来,韩震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跟韩震去京城,从此就在韩震的羽翼之下,纪家人的安全就有了保障。然而这同时也代表着,纪家从此之后一切都要以韩震马首是瞻。不仅如此,纪家上下一切荣辱生死,都在韩震的一念之间。 纪晓棠想要保护伞,但是绝不接受控制。 她重活一世,想要的就是平安终老,保护一家人平平安安。然而这样被人掌控所换得的平安,却绝不是她想要的。 而且。跟了韩震回去。她一家就真的能平安了吗? “韩小叔所说,是极有可能,却也有可能未必会发生。是不是?”思索了片刻,纪晓棠已经有了决定。她略转过头去,韩震也已经从桌边起身,正站在她的身侧。 “晓棠。你要用一家的安危,赌那一丝可能吗?”韩震不答反问。 “韩小叔。我不是赌,我是相信。我相信韩小叔心怀天下,算无遗策,定会保得清远百姓平安。我纪家也是大秦百姓。就算是在清远,也是在韩小叔羽翼之下。韩小叔认为我说的对吗?”纪晓棠微笑道。 这样的话,韩震不能反驳。 “而且。故土难离。我深知我家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离开清远的。”纪晓棠说着话,就对韩震微微屈膝福了一福,“不管怎样,韩小叔的这份好意,我们心领了。” “韩小叔也不必去问我爹爹和我小叔,我最了解他们。他们的答案跟我是一样的。” 韩震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纪晓棠。 纪晓棠没有避讳韩震的视线,平静地与之对视。 “好。”这样沉默了半晌,韩震突然大笑,“晓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过,我这邀请一直有效,晓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尽管来找我。到时候,不论世事如何,我都能保得晓棠一家平安无忧。” “那就多谢韩小叔了,我会一直记得韩小叔的话。”纪晓棠从善如流,并没有坚持说永远不会去找韩震。 “好。”韩震点头,看着纪晓棠的目光却有些复杂。 天色渐晚,纪晓棠和韩震从石坊中出来,慢慢向园外走。走到花厅附近,远远地就看见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祁佑年正向他们走来。 “我上次送你的印章还在吧?”韩震停住脚步问道。 “自然在的。”纪晓棠点头,不明白为什么韩震突然问这个。 “如果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你可以拿着印章去府衙。不止任安府,大秦疆土之内,所有州府都可以。”韩震告诉纪晓棠。 “什么事情也都可以吗?”纪晓棠微微挑眉,似笑非笑。 “什么事情都可以,只要你愿意。”韩震低头瞧着纪晓棠。 这个时候,纪二老爷等人已经走到了近前。看见纪晓棠和韩震在一起,他们固然惊讶。但是韩震此刻的打扮显然更让他们关注。 “爹爹,原来韩小叔就是在清溪山上,救了我和小叔的人。”纪晓棠就先说道。 此刻韩震虽然依旧猎户打扮,但是脸上的易容已经去掉了。 纪二老爷先是一怔,立刻就向韩震下拜道谢。纪三老爷看了一眼纪晓棠,想到纪晓棠早先跟他说的话,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 因为韩震救过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纪二老爷对韩震的态度就又不一样了。 “晓棠,快去告诉你娘还有老太太,让厨房准备宴席……”纪二老爷就对纪晓棠道。 …… 这一晚的宴席宾主尽欢,直到二更天才散了。韩震邀了祁佑年去客院说话,纪家诸人知道两人必定是有机密事情要谈,自然不会去掺合。 纪晓棠早就对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暗示过了,因此散席后,三人就到纪二老爷的小书房中说话。 纪晓棠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将韩震在石坊中说的,清远有大宋和大燕皇族后裔的事情说了。 “他当真这样说!这……这怎么可能。晓棠,你细细地告诉我,他都是怎么说的?”纪二老爷脸上变色,忙就向纪晓棠追问。 纪三老爷也吃惊不小,他甚至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却忍住了没有开口。纪二老爷问的,也正是他想要知道的。 纪晓棠也不隐瞒,就将韩震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纪二老爷背着手。在书房中不住地踱着,一边喃喃自语。 “二哥,这话有几成真?怎么我像是在听说书一般?真有这样的事?大秦有后人,就在清远?大燕也有后人在清远,还想要造反?”纪三老爷着急地问。 纪晓棠看的出来,纪二老爷很焦心,而纪三老爷更多的是好奇。 显然。纪二老爷比纪三老爷的政治敏感度更高。他是真正地意识到了局势的严重性。 “我也和小叔想的一样。”纪晓棠就道,“历来做皇帝的,将他们的位子看的比天都重。因此疑心病也就重,好像天下人都要来抢他的位子。大燕还罢了,说什么大秦,那都是隔了一个朝代了。他们竟然还追查不休。” “不是说找到大秦后裔,要厚加安抚吗?”纪三老爷就道。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就都看向纪三老爷。 “我说错话了?”纪三老爷指着自己。慢慢地他也明白了过来,“我说错话了,我明白了。” “晓棠,他有没有告诉你。这家皇族后裔,都是咱们清远哪一家?”纪三老爷又问纪晓棠。 纪二老爷也不再踱步,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就摇头。 “他没说。”就是清远有这两家人的事。韩震也说是极有可能,对于究竟是哪两家人。韩震则很明显地回避不谈。 纪晓棠当时没有问,因为她清楚,就算是她问了,韩震也只会含糊其辞,不会将答案就告诉她。 “会是谁呢,会是谁呢,”纪三老爷握着手,“想不到,咱们清远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休要胡说!”纪二老爷立刻就斥道。 纪三老爷就是一愣,不明白纪二老爷怎么突然发火。 “爹爹,小叔,韩小叔还邀请咱们一家跟他一同进京,说是躲避这两家将可能会带来的灾祸。”纪晓棠这个时候就说道。 “啊!”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又都愣住了。 “晓棠,他跟你说了这个?”纪三老爷诧异。 “晓棠,你怎么说?”纪二老爷问纪晓棠。 “我没答应。”纪晓棠就道,“还请爹爹别怪罪,我替爹爹做了主。” “不,你做的对,没答应的好。”纪二老爷很快就说道。 当然不能答应。”纪三老爷在这件事上态度比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还坚决些,“咱们在清远住的好好的,不过是为了些捕风捉影的事,就要搬走,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真有什么事,咱们也不用搬。别的不敢保证,这一家老小的安全,咱们却不需仰仗他人!” 三个人交换了一个视线。他们的决定是一样的,然而各自想的却不尽相同。 “他让咱们跟他进京,这……这是将咱们当做自己人,领了咱们上次送礼的人情?”纪三老爷想了想,突然又问道。 韩震是什么身份,就算是跟纪三老爷和纪晓棠投缘,就肯如此庇护纪家吗? “还是他……他看上了咱们晓棠?” 纪晓棠十二岁了,还是个小美人,且聪慧活泼,在纪三老爷这个做小叔的眼睛里,天下就再也没有像纪晓棠这样完美且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了。也正因此,他对纪晓棠身边出现的人和事都敏感了起来。 “唔……”纪二老爷也看向纪晓棠,目光中带着探寻的意味。 “呵。”纪晓棠就冷笑了一声。 纪三老爷立刻闭上了嘴,然而一双眼睛却睁的大大的,看看纪晓棠,又看看纪二老爷。 “我并不这么想。”纪晓棠淡淡地道。她知道韩震对她有好感,但是这件事,她却并没有向男女之情的方向想。“爹爹,小叔,依我之见。韩小叔此举另有缘故。” “什么缘故?”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怀疑我们就是大秦皇室后裔吧。”惊天动地的一句话,却被纪晓棠再平淡不过的说了出来,仿佛是在说今天荷塘里又有一朵荷花开了,又或者是廊下的八哥需要喂了。 “这、这怎么可能!”纪三老爷的眼睛睁的越发大了。 “怎么不可能呢。”纪晓棠依旧淡淡地,“他手持密令出京,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他在茶楼遇到我们,难道真的只是巧合?那说书人为什么书还说完,就突然走了,而且咱们怎么追查,也追查不到他的踪迹?” “大秦后裔,大燕余孽,这样机密的事情,朝堂上都未必有多少人知道,他凭什么就肯都告诉给我?还邀请咱们随他进京,爹爹、小叔,你们不觉得他已经将话说的很明白了吗?” 韩震喜欢她,有许多的法子讨好她,却不必如此待她。 纪三老爷听纪晓棠这样说,也觉得很有道理,但是…… “不可能,我们纪家身世清白简单的很,我们怎么会是什么大秦皇室后裔,这是不可能的。肯定是他们弄错了。”纪三老爷就道,同时发现纪二老爷一直没有说话。“二哥,你怎么说?” 纪二老爷正垂头沉思,听见纪三老爷问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二哥……”纪三老爷发觉纪二老爷神情有异。 “爹爹……”纪晓棠也叫了一声。她和纪三老爷都在等纪二老爷说话。很多事情,她和纪三老爷不知道,但不代表纪二老爷不知道。 “我们纪家自然身世清白,什么大秦皇室后裔,简直是无稽之谈!”纪二老爷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就是这样说。”纪三老爷显然松了一口气。 纪晓棠神色未动。 “不过,我赞同晓棠的推测。我们虽不是,但不代表靖安王爷不这样猜疑。”纪二老爷接着又说道。 “没错,关键的问题不是我们是不是,而是当今皇室怎样认为。”纪晓棠就道,“这都是隔了多少代的事情了,几乎就是查无实据。然而如果他们认为我们是,那我们就是。” 纪三老爷被纪晓棠一番话就绕的有些头晕。 “晓棠,你简单些说。” “从古至今,但凡牵涉到皇位,历来都只有宁杀错不放过。只要当今皇室怀疑我们是,哪怕他们只有几分的把握,我们就是大祸临头。”纪晓棠就说道。 “是这样。”纪二老爷点头,握着椅背的手青筋显露。 纪三老爷也明白了。 而纪晓棠此刻自然也明白了,前世纪家为什么会那么快破败,逃亡途中纪二老爷为什么会几次死里逃生,还有,她最后为什么会死。 第二百二十一章 仲夏 “二哥,晓棠,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纪三老爷就问。他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无法回避,只能面对。 要怎么面对呢? 向韩震和其他皇室的人证明他们并非是大宋皇室的后裔? 怎么证明,让纪家的列祖列宗都复活吗?这根本就是没法子证明的。纪家虽然祖居清远,但却不像那些世代都没有离开过家乡的人,他们纪家的先祖早在动乱的年代就离开清远讨生活去了。 从那一代的纪家先祖开始,直到纪老太爷的祖父搬回清远来居住,这期间,纪家的几代人究竟在何地做什么,几乎是不可考的。 现在埋骨于清溪山福地中的最早的纪家人,就只纪老太爷的曾祖父和曾祖母。再往前,不论是最早的纪家先祖,还是后来出去讨生活的纪家后人的坟地,都已经湮灭的无迹可寻了。 而且,关于纪家还有那个现在看来非常要命的传说,当年出去讨生活的纪家先祖因为实在走投无路,最后是净身进宫做了中官。这又正对上了大秦皇室所信奉的那个传说,大宋皇室最后一位小皇子,是被忠心的宫人从宫中带走,从此隐姓埋名生活在了民间。 照着这个思路假设下去,那位忠心的宫人就是如今纪家的先祖。为了小皇子的安全,他自然不能再让小皇子沿用大宋的国姓,就让小皇子姓了他的纪,两个人以一家人的身份生活在一起。后来纪家的先祖去世,因为曾经净身,他自然不会留下后代。 小皇子的后代。就一直沿用纪姓,用了纪家的身世。 这也难怪韩震等皇室中人会怀疑到纪家人身上了。 这真是要命的身世。不说身为前朝皇室后裔,而且还是嫡系,一定会成为当今皇室的眼中钉肉中刺,偏偏还有另外一个更加要命的传说。 那位宫人不仅将小皇子带出皇宫,小皇子的身上还牵连着大宋皇室的宝藏! 前世,他们应该就是因为这样的身世。而遭受破家之祸。而一家子人没有立刻被杀死,则是“托福”于这子虚乌有的宝藏。 背后追踪他们的人,不管是皇室朝廷。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想先从他们的身上找到宝藏。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纪三老爷冲口说道。 似乎还真是这样! “我们纪家与大宋皇室并无丝毫关系。”纪二老爷没有回答纪三老爷的话,而是再次郑重重申。“不论到什么时候,何种境地。你们都首先要记住这一点。” 纪二老爷说的郑重,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也都正色地点头。 “我们虽与大宋皇室并无关系,却遭此飞来横祸,还表白不得。我已经想好了。万家船队应该快回来了。等船队回来,我就送你们登船,你们就此离开大秦。往海外找一处安身吧。” 纪家在万家船队投了大笔的银钱,再将纪家的家底搜罗搜罗。除了背井离乡,倒是并不担心他们以后的生活。 “你们叔侄以后相依为命,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纪二老爷又道。 纪晓棠没说话,纪三老爷却忍不住了。 “二哥什么意思,我们走,二哥你不走吗?” “都要走,还能走的了吗?三弟,你带上晓棠,还有长生,你们叔侄三个走了,纪家的血脉就不会断。” 原来这就是纪二老爷所打的主意。 纪晓棠不由得想到当时她想在万家出海船队中投资入股,是因为她知道这几年大秦必将会大乱,她一方面需要大笔的银钱应对这场天灾人祸,另外也未尝不是存了为自家留一条退路的心思。 实在在大秦生活不下去了,就一家子出海,在海外找一处桃花源,总能生存下来。 当时,纪二老爷并没用她怎样劝说,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而且几乎将自己的全部私房都掏了出来。 纪二老爷当时,是不是想到了会有这样一天! 然而,纪二老爷也说了,纪家与大宋皇室后裔并没有丝毫的关系。 纪二老爷说的没错,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到了什么境地,他们都会紧紧地抱持住这一点的。 “二哥,我不走。”纪三老爷立刻就道,“要走,二哥带了老太太、二嫂,还有晓芸、晓棠和长生走,我留下来。不管是谁,我不信我就拖不住他们,总能护着你们平安上船出海!” “你,你这是孩子话!意气用事!”纪二老爷激动地道。 眼看着兄弟两个就要争执起来,纪晓棠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爹爹,小叔,出海远遁,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不过却是最后的一条路。在这之前,咱们未必就不能寻出一条更好的生路来。”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看向纪晓棠。 “大宋皇室后裔的身份,可以是催命符,也可以是护身符。子虚乌有的宝藏,会惹来杀身之祸,也会让任何觊觎宝藏的人即便是恨不得我们粉身碎骨,却动不得我们分毫。”纪晓棠目光清亮,缓缓地说道。 纪二老爷点头。 纪晓棠的话说的很不错,只是这其中的分寸、火候拿捏可不那么容易,一着不慎,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可若用的好,也可以平步青云。”纪晓棠就道。 “想什么平步青云,只要咱们一家平平安安,我就心满意足了。”纪二老爷道。 这何尝不是纪晓棠的心愿,然而身处在纪家这样的境地,想要求这种平常的平安却是奢望。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万劫不复,或者平步青云,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是。”纪二老爷无奈点头。 “那自然是平步青云。”纪三老爷目光坚定。 “爹爹,小叔。我们要多多积存活下去的资本。” 三个人在藏书阁中几乎商量到天亮,因为想着韩震就要走了,他们还要送行,只得暂停下来。 “这些事,家里其他人都无需知道,免得徒增烦恼。”纪二老爷嘱咐纪晓棠和纪三老爷。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也都是这样想的,自然点头。 三个就各自回房。匆匆收拾了。来客院见韩震。 天还没亮,韩震就从纪家离开,在祁佑年等人的护卫下出了清远。径自取道任安返京去了。 …… “四哥,纪家的身世……,依我看,他们并不是。”眼看着将清远县城远远地抛在后面。祁佑年坐在马上,与秦震并辔而行。他故意拉开了与前后护卫的距离,此刻他略压低声音跟秦震说话,并不担心护卫们听见。 “你肯定?”秦震转过头,看着祁佑年。 “我肯定。”祁佑年郑重点头。 “哦。”秦震哦了一声。颇有些意味深长,随即就问,“阿佑。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是。纪家虽然富庶,却是几代经商积攒所得。若真有什么富可敌国的宝藏。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取用过。纵观纪家几代所为,尤其是纪家现在这些人,都是忠心于大秦的子民。”祁佑年说道。 “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不是。”秦震听了祁佑年的话,停顿了一会,才慢慢地开口说道。 “四哥,百年过去了,大宋后裔,早就子虚乌有。” “阿佑,”秦震微微眯了眼睛看祁佑年,“我们并不是现在才接了这个差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样的话。阿佑,你告诉四哥,为什么突然变了。” 祁佑年的目光微微一闪,不过转瞬又恢复了清明。 “四哥,我是满满想明白了。”祁佑年就道,“而且,就算大宋后裔真的存在,倒是另外两处更有可能。纪家是最不可能的。” “呵呵。”秦震轻轻笑了两声,他已经明白祁佑年所想,却不肯揭破。“我也并不想打破纪家安静的生活。……这件事,我并没有上报皇兄知道。” “四哥……” “嘘,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明白。”祁佑年心中一松,随即又是一紧。不过,他并没有任由自己在这个上头多想。不管怎样,有一件事情他是非常肯定的。 既然秦震没有将纪家的事情上报,那么他这里自然更要把纪家瞒的紧紧的,绝不会让纪家推上风口浪尖。 “只是,就算我们不找纪家,可有人却不会放过他们。没有我们,纪家更加危险。纪家已经身在局中,置身事外绝无可能。”秦震的声音清冷,目光扫过祁佑年,心中有淡淡的歉意,不过很快就飘散了。“阿佑,你在任安,晓棠一家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是。”祁佑年隐隐觉察到什么,然而却不好追问,只能点头领命。 “四哥我……”略顿了顿,祁佑年就又开口。 然而,秦震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阿佑,你可看了长宁的信?”秦震满脸笑容地看着祁佑年,“宫中母后和皇兄都已经知道了,就盼着你们的喜讯。” 祁佑年脸上微微变色。 “四哥,我配不上公主。这件事,无论如何,还请四哥为我转圜。”祁佑年从秦震的话中听出了浓浓的危机感。他知道,如果等赐婚的旨意下来,一切可就无法挽回了。而现在,如果只是长宁对他有意,他只要想法子让长宁改变主意就可以。 这件事,别人或许帮不上忙,但是秦震却一定可以。只是看他肯不肯帮。 “阿佑,长宁是真的看中了你。那小丫头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别说是我,就是太后出面也是说不转她的。依我看,你与长宁倒是天生的一对。” “怎么,你嫌长宁长的不好看?长宁可是京中第一美人,即便她不是公主,这第一美人之称也实至名归。英雄美人,岂不是天作之合!”秦震笑声朗朗,显然非常开怀,且对这门亲事的前景很是看好。 祁佑年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的喜色。 “四哥,我并不是嫌长宁,长宁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我已经……” “阿佑,你我的身份,从一出生,就注定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你知道,你的一句话,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祁佑年怔住了。 …… 送了秦震离开,纪二老爷挂念着另外一件事,立刻打发人送信往京城纪大老爷处。纪二老爷派出的人刚走,纪大老爷那边送信的人就到了。 纪二老爷将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召集到书房,三人共同拆开纪大老爷的书信。 “果然出了贪墨赈灾银子的大案!” 纪大老爷信中告诉纪二老爷,南下赈灾和修筑河防的钦差队伍行事很不顺利,不仅没能安抚受灾的民众、缓解灾情,反而在江南触发了两起不小的民乱。 也正因为民乱爆发,钦差贪墨赈灾银两的案子也被揭露了出来。如今朝廷已经另外派了钦差队伍,以亲王为首南下处置民乱,以及接手赈灾和河防事宜,至于第一批的钦差队伍,则是一个不漏的全被押解回京了。 贪墨的案子目前还在大理寺审理之中,但是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人头落地。”这次的钦差队伍,不论官职高低,都难逃律法。 纪大老爷信中极口感激纪二老爷给他送信送的及时,如果不是纪二老爷那封信让他改变了主意,留在了京城,那么此次被押解进京的人中肯定会有他。 这次案子重大,即便是他有人肯尽力保他,只怕也保不住。 纪大老爷不仅感激纪二老爷,还让纪二老爷代他去纪家先祖坟前磕头烧香。他这次能够避祸,还是纪家先祖有灵,知道护佑子孙的缘故。 纪大老爷随信还捎来了不少的东西,有一箱银子,说是他的俸禄,要纪二老爷全部用于祖坟的修缮和四时祭祀,另外给清远的纪家诸人都有礼物,上好的补品,珠玉首饰,还有各色尺头等,林林总总地,一共装了三辆马车。 大家看过信,就都很高兴。 “还是多亏了晓棠。”纪二老爷笑着,轻轻摸了摸纪晓棠的发顶。 第二百二十二章 厚礼 可以说,是纪晓棠救了纪大老爷一家。然而这个真相,只有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知道,是不好就告诉给纪大老爷的。 纪晓棠微微一笑,对此并不在意。她救纪大老爷一家,并不是图他们的感激。 前世这个时候,纪大老爷下狱,紧接着一家子被抄,然后清远这边纪三老爷就被人设套在赌场上将祖宅和祖坟都相继输掉了。纪家全面败落。 如今,纪大老爷平安无数。他虽然没有在这个时候立什么功,但因为这次贪墨案子,大量朝臣陨落,反而将无功无过的纪大老爷凸显了出来。就算纪大老爷没有那么快加官进爵,也会更加得到重用。 而清远这边,纪三老爷早就浪子回头,纪家不仅不会败落,反而比过去还更加红火了。 这些对纪晓棠来说,就是最大的收获。 三个人商量了一会,就将信和礼单都拿着到纪老太太处来。纪老太太听纪二老爷说了信中的内容,也就是点点头。 “你父亲就是在九泉之下,最惦记的还是他这个大儿子。”纪老太太还说了这么一句。纪晓棠在旁边听着,瞧纪老太太的脸色,就觉得有些异样。 纪老太太分明是有些酸意。 可是,这酸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随即,纪二老爷又将纪大老爷送来的礼单给纪老太太看了。纪大老爷的礼单,纪老太太倒是从头到尾都仔细看了。 “难为她竟然舍得!”纪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这么些年了,也就是这一回还算是有些体面。” 纪老太太说着话,就随意地将礼单一扔。 “我都知道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京城送来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置,你们兄弟俩做主就是了。” “都听老太太的。”纪二老爷就忙应了。 虽然是这般说,但是纪二老爷还是让人将纪大老爷送来的补品都让人搬到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另外还从各样礼物中都挑了上好的,也给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一直淡淡的,对这些丰厚的礼物看都不看。 恰巧。纪晓芸这个时候走了来。看见纪晓芸来了。纪老太太的脸上才露出些笑模样来。 “晓芸,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尽管收起来。”纪老太太就对纪晓芸道。她不在乎这些东西,但若是能让纪晓芸高兴起来就好了。 纪晓芸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怯怯的,大家都知道她历来就不是活泼的个性。且还有些怯弱,又经过这一番磋磨。真要完全好起来,可不是能急的来的事。 “这些东西,晓棠有没有?”纪晓芸只知道是京城纪大老爷送了东西来,并不知道细情。她的目光在几箱子东西上看了看。就问道。 屋内众人就都面露欣慰之色。 纪晓芸这样问,并不是像以前那般,要跟妹妹纪晓棠掐尖儿要强。而是想着纪老太太给她东西,是否也该同意给纪晓棠一份。 “自然是有的。”纪老太太就笑道。一面招呼纪晓棠,“你们姐两个都去看看,喜欢什么尽管收着,我不要这些劳什子。” “这是给老太太,大伯另外有东西给我们。”纪晓棠就道。 “正是。”纪二老爷点头,一面吩咐人,干脆将纪大老爷送的礼物都搬了来,让纪老太太带着纪晓棠和纪晓芸挑拣。 纪二老爷让人搬了东西来,还悄悄给纪晓棠使了个眼色。纪晓棠会意,知道纪二老爷是想让纪老太太高兴,她就笑着拉了纪晓芸开始挑拣礼物。 纪晓芸对那些金玉之物都并不怎么在意,倒是多看了几眼各色彩缎,最后却拿了两朵宫花在手里瞧。 那宫花是绢制的,花心中还嵌有米珠做的花蕊,不论是染色还是做工都精致极了,离远了些瞧,就跟真花无异。 “姐姐好眼光。”纪晓棠就道,一面就和纪晓芸拿了宫花到纪老太太跟前,让纪老太太看。 “这个倒是精致。”纪老太太瞧了瞧,也笑着道。 东西好坏都在其次,重要的是孙女们喜欢、高兴。 “礼单上写了,这是宫里内造的东西,还是大伯母和大姐姐往宫里头去赴宴,皇太后娘娘亲自赏下来的。大伯母和大姐姐觉得好,自己不舍得戴,让人捎给我和姐姐的。”纪晓棠就道。她知道纪老太太似乎对远在京城的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有什么疙瘩,而纪二老爷却想修复这母子婆媳之间的关系,所以她才说这些话,希望纪老太太对京城那边的心思能够缓和一些。 纪老太太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纪晓棠就又为自己和纪晓芸都选了几个尺头和两串珠子,等纪晓芸和纪老太太都点头满意了,纪二老爷这才让人将礼物都抬了下去。 等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走了,纪晓芸也累了下去休息,纪老太太就叫住了也要走的纪晓棠。 “今天你姐姐难得高兴,我方才就忍着没说……”纪老太太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是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忙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坐了,认真地问纪老太太有什么事。 “你历来不是眼皮子浅的孩子,今天这样,也是为了让你姐姐和我高兴,是不是?”纪老太太就问。 “被老太太给看出来了。”纪晓棠就笑。 纪老太太显然就松了一口气,而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什么进宫得皇太后的赏赐,她们自己舍不得特意捎了来给你和你姐姐,呸!”纪老太太冲着京城的方向呸了一声,又拉着纪晓棠的手,谆谆地教导纪晓棠,“晓棠,你千万不要信她这些花言巧语!” 纪晓棠心中略微有些诧异。到现在她自然听出来的,纪老太太口中这个她,指的还并不是纪大老爷,而应该是纪大太太。 纪老太太可以说纪大太太的不是,纪晓棠却无论如何不能接茬,只好含糊地应着。 “她是什么性子,骗的了你们。却骗不了我。她哪里舍得将什么好东西给咱们。能给咱们的,那都是她用剩下不稀得要的东西,偏还要说的极珍贵。真真是个狐媚子。没一句真话,最会骗人的。” “晓棠,你没见过她,以后应该也不会见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她的面。你只记得。她说什么都不要信。那狐媚子,最会装好人。我虽不大懂。这次肯定是你爹爹帮了你大伯天大的忙,她才肯拿出这些不知压了多少年、破烂不值钱的东西来。……她教导出来的闺女,跟她是一个样!” 纪老太太絮絮地跟纪晓棠唠叨了许久,虽没指名道姓。但到后来却也越说越明白,她骂的就是纪大太太。 纪晓棠并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烦来,纪老太太发泄了一通。见纪晓棠这样的态度,就认为纪晓棠相信她的话。是站在她这一面的,因此非常满意。 “你记住祖母的话,才不会吃亏。这些话,我并没对你姐姐说。你记住了,以后记得护着你姐姐些。” “老太太放心,我都记下了。”纪晓棠笑着道。 纪老太太这才满意地松开纪晓棠的手,让纪晓棠走了。 纪晓棠回到纪二太太处,见纪二太太正在给长生试新做的衣裳,就上前帮忙。 “怎么去了这半天才回来?”纪二太太随口问道。 “是祖母留下我,说了许多话。”纪晓棠揉揉长生肉墩墩的小屁股,引得长生一面躲,一面咯咯地笑。 “老太太跟你说了些什么?”纪二太太还是随口问。 母女之间,是没有什么好避讳和隐瞒的,因此,纪晓棠就都跟纪二太太说了。 “娘,大伯母的为人……”真的像纪老太太说的那样吗。而且,纪老太太和纪大太太结怨颇深的样子,究竟是发生过什么事?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纪二太太一方面是不愿意给孩子们说这些,一方面也确实是所知不多。“我嫁过来之后,就没跟大太太一起共处过。” 纪二太太与纪二老爷成亲的时候,纪大老爷早就已经成器,并一直没有在纪家老宅住过。 “我还没见过大伯母。祖父丧事,大伯母偏就病重,也没能来清远。”纪晓棠就道。 纪二太太微微叹气,母女俩就默契地放下了这个话题。 转眼之间,又是七月,这天一大早,纪老太太就将纪家众人都召到她的屋子里说话。 “晓棠的生日要到了。”纪老太太开口就说道。 这还是第一次,纪老太太第一个主动提起纪晓棠的生日。 “我上了些年岁,记性不好,差点给忘记了。还是刚才晓芸跟我说话,提起来的。”纪老太太又看了看身边坐着的纪晓芸。 “我、我是跟祖母商量着,要送晓棠礼物,不知道晓棠喜欢什么。”纪晓芸脸上微红,低低的声音道。 “我的晓芸长大了,知道惦记妹妹了。”纪二太太见纪晓芸这个样子,就觉得眼圈发酸,一面欣慰地说道。 纪老太太和纪晓芸都还记得纪晓棠的生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更不会忘。 “老太太是不是要给晓棠好好操办操办?我第一个赞成,要怎么操办,老太太尽管吩咐我。”纪三老爷就忙笑道。 “今年这样的年成,还是算了吧。到时候咱们一家聚在一起吃顿饭也就是了。”纪二老爷却并不赞同,他的意思,纪晓棠的生日就不要操办了。 纪二太太没说话。 “那可不成。”纪老太太就瞪了一眼纪二老爷,“年成怎么样,也碍不到咱们家什么。难道咱们是外面那等贫苦人家,年成不好,孩子过生日都吃不上饭了?” “姑娘家是娇客,能在家里过几个生日呢,你们就要这样克扣她,我是不依的。” 纪老太太这样说话,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只能苦笑,纪三老爷则是笑眯眯地在一边瞧着。 “晓棠这个生日,也不要你们抛费,我自拿出银子来,给她置办就是了。”纪老太太这样说着,就让丫头到里屋去抱了个匣子出来。 匣子里,是整整齐齐的一百两银子。 “就这一百两银子,你们拿了去,好好地给晓棠置办起来,要热热闹闹的。办的不好,我不依。”纪老太太吩咐道。 老太太执意要拿私房银子出来给孙女办生日,纪二老爷虽心中并不赞同,最后也只能点了头。他做父亲的心里头,也想要给女儿最好的,只是想着如今大旱,所以不肯铺张。 纪晓棠领了纪老太太的好意,也知道纪二老爷的心思,她的心中也有自己的思量。 隆庆七年七月,纪晓棠十二岁的生日。因为穆洪一家说要来给纪晓棠过生日,因此,这次纪晓棠的生日就连办了两天。 第一天,来的是清远的众亲友。说是众亲友,其实不过两三家,谢知县一家自然都来了,然后就是顾老舅一家。江家江庆善抱病没有来,只有顾霞儿来了。 不过就是这一两年间,亲戚朋友之间走动,人事已经变化了许多。纪家与江家越行越远,如今不过维持着面子情,这还多是看着顾霞儿。 而顾老舅近来也往纪老太太身边来的少的,倒是再没有向纪老太太要钱。 只有谢家,跟纪家越走越近,给纪晓棠送的生日礼物,也最为丰厚。 谢夫人拉着纪二太太说话,越说越稠密,慢慢地就转到纪晓棠和谢怀瑾的身上。纪晓棠在一边听了,心中微微一动,就借机抱了长生出来。 纪晓棠抱着长生在廊下逗鹦鹉说话,不过一会的工夫,谢怀瑾也跟了出来。 “晓棠,你怎么出来了,我娘正要找你说话。”谢怀瑾低声对纪晓棠道,脖子根微微有些发红。 “怀瑾哥哥,伯娘是不是要说……我们的婚事。” “嗯。”谢怀瑾点头。 这次一家三口来给纪晓棠庆贺生日,也是商量好了,要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重提给纪晓棠和谢怀瑾定亲的事。 “怀瑾哥哥,我希望……能够再等一等。”纪晓棠缓缓地道。 “晓棠……”谢怀瑾有些惊讶地看着纪晓棠。 第二百二十三章 知己 从谢家第一次提出定亲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年。期间,谢家又跟纪家提出了几次。两人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定亲,全都是因为某些客观的因素。 谢怀瑾认为,在这件事上,纪晓棠应该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所以当纪晓棠说要再等等的时候,谢怀瑾不仅惊讶,还有些受伤。 纪晓棠将谢怀瑾的反应都看在眼睛里,心中微微叹息。 “怀瑾哥哥,如今外面大旱,不仅我爹娘,想来谢伯伯和伯娘也操心的很。再有,我姐姐的事,她心中受伤很深,所以我想再等一等,等她再恢复的好些,也免得她再受什么伤害。”纪晓棠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而且两个人年纪尚小,定亲之事还是暂缓。 这并不仅仅是纪晓棠一个人的想法,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如今纪晓棠亲口告诉谢怀瑾,是不想让双方父母因为这件事而伤了感情。 谢怀瑾对纪晓棠历来言听计从,可在定亲这件事上,他终归是有些不愿意,面上就露出来一些。 谢怀瑾不说话,纪晓棠也沉住了气,她知道,谢怀瑾需要一些时间缓和心情。长生在纪晓棠的怀里,他听不懂两个人说话,可两个人说话他听着就高兴。现在,两个人不说了,长生就不乐意了。他在纪晓棠的怀里扭了扭,然后就伸出手去拍谢怀瑾。 “哥哥,瑾哥哥。” 长生胖乎乎的小巴掌落在谢怀瑾身上,似乎一下子就将谢怀瑾给拍醒了。 “晓棠,我知道了,都听你的。”谢怀瑾看着纪晓棠说道。 “那谢伯伯和伯娘那里。就拜托给你了,怀瑾哥哥。”纪晓棠迎着谢怀瑾的目光,谢怀瑾满目的深情中,似乎还夹杂着忧虑。 这是纪晓棠不想见到的,然而世事如此,也无可奈何,只希望很快就会云开雾散。 谢怀瑾又跟纪晓棠商量了几句。就转身往屋子里走。他要尽量赶在谢夫人开口之前。将他的决定告诉给谢夫人。 其实,转念想一想,纪晓棠的话非常有道理。以两家的交情。还有他们俩青梅竹马的情谊。纪晓棠才十二岁,这亲事真的并不急着定下。 他自己虽然心急提出来,但说实话,他并没想到谢知县和谢夫人会支持他。尤其是谢知县。 后来几次催促纪家,还都是谢知县的主意。 而纪家和晓棠…… 不应该由晓棠开口。他就该阻止谢知县和谢夫人的。可他却没有阻止,而是一心盼着能早些将亲事定下来,那样,无论是以后发生什么事。纪晓棠都是他的。 可以后能发生什么事呢,就算是发生一些事,也不会影响到他和纪晓棠不是吗。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真是…… 谢怀瑾自己笑了笑,似乎是这样就都驱散心中的忧虑似的。当然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他和纪晓棠是生下来就注定的姻缘。 等纪晓棠再次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谢夫人和纪二太太言笑如常。谢夫人再没提起定亲的事,只是有些忧虑地谈起如今的旱情,还关切地问纪晓芸。 “总在家里休养也不成,还是该出来多走动走动。”谢夫人建议道。 “我也是这般想,只是要等晓芸养的再好一些。” 按照纪老太太的吩咐,纪晓棠这个生日是决不能粗疏的,然而考虑到外面的情形,比照着去年还是俭省了许多,也只叫了一班小戏,并没点什么热闹的戏码。 宴席过后,谢知县因为还有公事要办,因此就带着谢夫人和谢怀瑾先告辞走了。顾老舅也要走,却被纪老太太给留下来说话。 顾霞儿则被纪晓棠找借口叫去了偏厅。 “你有事要告诉我?”纪晓棠让顾霞儿坐下,就问道。今天顾霞儿来,背着人曾对纪晓棠使眼色,纪晓棠当时虽没理会,却记在了心里。 “是的。”顾霞儿似乎就有些焦急,“江庆善没生病,他此刻也不在清远。” “他去了哪里?” “他瞒着人,不过还是被我知道了。江庆善去了怀远。” “他去怀远做什么?” “江庆善一直怀疑,晓芸的夫婿,就是秦博阳死的蹊跷。他还说,肯定是三老爷下的狠手。事情一出来,他就偷偷打发人去怀远查了,可是都没查出什么来。他不甘心,就自己去了,说是一定要查到证据。” “然后,是当做把柄要挟我们,还是要将我小叔送去衙门呢?”纪晓棠冷笑道,听到这个消息,她不仅一点儿也不惊讶,也没有丝毫慌张的表现。 顾霞儿倒是一怔,因为她偷听到的,江庆善正在这两个选项之间犹豫。 “晓棠,我知道,三老爷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可江庆善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我怕他会编造证据,陷害你们。晓棠,你还是赶紧告诉你爹爹,早做防备。”顾霞儿就道,样子是真的替纪家着急。 “我会的。”纪晓棠就点了点头。 “他手里已经没人可用,非要自己出马不可了吗?”纪晓棠又问。“江巧儿夫妻不是还在吗?” “他给了江巧儿一个田庄,要打发他们夫妻两个去田庄上住。”说到江巧儿夫妻两个,顾霞儿表情厌恶,却并没有什么恨意。 江庆善要打发江巧儿夫妻往田庄上去,江巧儿夫妻自然不肯,如今就赖在江庆善家。江庆善对这两人也有些无可奈何,这两人帮他做了许多事,也知道了他许多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他不再信任这两个人,却也不能翻脸将两人给赶走。 “那如今江庆善不在家……,你要不要回烟袋胡同住几天?”纪晓棠就道。 顾霞儿脸上露出有些夸张的感激表情。 “这倒不用。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你有信心就好。”纪晓棠也不多劝,“对了,舅老太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顾老舅。顾霞儿的脸上就罩上了一层阴云。 “我也说不听他。”顾霞儿慢吞吞地道。 “舅老太爷总算不再赌了吧,是你跟江庆善说了什么?” 顾霞儿低下头,半晌才轻轻地将头点了点。 纪晓棠打量了顾霞儿一会,就不打算再问了。 “老太太为他很是担心,你心里有数,那也就罢了。” “我……”顾霞儿似乎有苦说不出。 纪晓棠见顾霞儿再没什么新的消息,就让小丫头带她往纪老太太那里去。顾霞儿看了看纪晓棠。只得站起身往外走。 如果事情能够早一些解决。那么她也可以早一些脱离那个泥潭。可是,要取得江庆善完全的信任,却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想到江庆善看她时越来越露骨的眼神。还有她爹娘所打的主意…… 也许,也许……,顾霞儿咬了咬嘴唇。 只是,她如果走出了那一步。还能够回来吗! …… 稍晚,纪晓棠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就见顾老舅一家和顾霞儿都已经走了,纪老太太颇有些怏怏之色。 “祖母怎么了?”纪晓棠就问。 “没什么。”纪老太太只是叹气,什么都不肯说。 纪晓棠也没多问,她知道。纪老太太一定是感觉到了顾老舅的疏远,所以心里不大自在。 转天,任安府的人就到了。 穆洪和穆家英因为有要紧差事在身。没能够来,沈氏带着张氏、穆家豪和穆万杰都来了。同行的,还有祁佑年。 纪家上下俱都欢喜。 沈氏给纪晓棠带来了不少东西,而当祁佑年让人将他的礼物抬到屋子里,大家都吃了一惊。 祁佑年的礼物,是四只楠木箱子。看样子,每一只都颇有分量。 “阿佑,你这……”纪三老爷看见了,也觉得祁佑年这礼物送的太夸张。 “并不是我的礼,是有人托我给晓棠庆生的。”祁佑年忙解释道。 祁佑年给纪晓棠的庆生礼很简单,是一把鲨鱼皮鞘,把手上镶了宝石的小匕首。匕首外表小巧、精致,完全可以当做装饰带在身上,而当匕首本身却极锋利,又很可以防身。 纪晓棠很喜欢这份礼物。 对于那四只箱子,纪晓棠也有些好奇,因为听祁佑年说是有人托他送来的,心里面隐隐就有了猜测。 “是谁托你给晓棠送的?”纪三老爷已经在问祁佑年了,屋子里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祁佑年的身上。 “晓棠看过就知道了。”祁佑年没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纪晓棠。 纪晓棠接了信,又看了祁佑年一眼。祁佑年目光沉沉,似乎有千言万语却难开口。 纪晓棠心中微动,略一思索,就将信重新递回到祁佑年的手上。 “不管是谁,阿佑替我谢过他的好意。不过是个小生日,怎么好收这份厚礼。” 祁佑年的目光微闪,却并没有将信收起来。 “晓棠,托我的人还带了口信,他说,你若不肯收礼,就是不肯认他这个朋友。”祁佑年说话并不带丝毫的情绪,只是很忠实地将口信带给纪晓棠,一字不差。 他这样说,纪晓棠更加确信了送礼人的身份,不禁有些犹豫。 “晓棠,收下吧。”祁佑年将信又交到纪晓棠的手里。 纪晓棠抬眼看祁佑年,祁佑年轻轻点头,眼中的神色却更加复杂了。 纪晓棠还是拆开了信。 只有简单的一页纸,短短的几句话。落款是一个龙凤凤舞的震字。这封信果然是秦震写来的。纪晓棠将信收起来,简短地跟纪二太太交代了两句,就让人将四只楠木箱子抬了下去。 比起秦震所送的礼物,秦震送礼这件事才是需要关注的。 之后纪晓棠就找了个机会,将祁佑年请到了花厅中。 “阿佑,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有事要告诉我?”闲谈了两句,纪晓棠见祁佑年心不在焉,就问道。 祁佑年一时没有答话,看着纪晓棠的目光却微微凝滞。他确实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有些事要告诉纪晓棠,可或许瞒着纪晓棠才是对纪晓棠好。 “阿佑,你尽管我,不要小看了我。”纪晓棠就笑了笑。 纪晓棠的笑容,明显让祁佑年的精神放松了许多。是的,他不该小看了纪晓棠。纪晓棠虽年纪不大,却不是经不住事情的小女孩。 “穆家寨的山匪有消息了。”祁佑年想了想,才说道。 “哦?”纪晓棠显然对这个消息非常关注。 “已经查清,穆家寨的山匪是大燕余孽。”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原来如此。”纪晓棠对这个消息并不吃惊。如果是普通的山匪,是不会做到穆家寨这群人这个地步的。 祁佑年见纪晓棠并不太吃惊,才继续说了下去。 大燕被大秦所灭,虽经过大秦数年的清剿,仍旧有些落网之鱼。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组建了杀破狼。杀破狼一直在暗中行动,而他们最终的目的,却是颠覆大秦,复兴大燕。 “朝廷早已经觉察到这股势力,只是他们埋藏太深。” “那现在他们浮出水面,是不是代表他们已经准备成熟,认为时机到了?”纪晓棠问。 祁佑年点头,一面目露赞许。纪晓棠总是这样敏锐,一下子就能抓住事情的关键。 “他们积蓄数代,如今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怎样的实力。而且,南方水患,北方大旱,人心不稳,这些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晓棠,你们可否考虑过,搬到府城,跟穆叔一家一起住?”祁佑年突然问道。 “阿佑,你也认为,我们在清远不安全吗?” “小心使得万年船。”祁佑年就道,一面又问,“还有谁也这么认为吗?” “你口中的四哥,他建议我们搬去京城。”纪晓棠说道。 “哦。”祁佑年并不吃惊,只是问纪晓棠,“为什么不去?” “平安自然重要,可没了自由的平安,我却不稀罕。”纪晓棠淡淡地道。 纪晓棠和祁佑年对视片刻,很多话,已经不用明白地说了。 “这才是我认识的晓棠。”祁佑年的脸上竟然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开端 纪家的事情,不是靠躲避,搬到哪里就能够解决的。祁佑年让纪晓棠一家搬去府城,与穆家同住,也只是方便保护。而这种保护,只能一时,不能一世。 “晓棠,如果你们想要出海,我可以帮忙。”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祁佑年突然又道。 纪晓棠抬眼看祁佑年。 祁佑年轻轻点头。 纪家出资入股出海的商船,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那些人怀疑他们的身份,自然对他们此举有另外的解读。 纪二老爷也曾说过,事到急时,让纪三老爷带上她和长生出海。纪二老爷没有说一家子都走,一方面是以为他自己确实不想走,另一方面也是明白,如果一家子都走,那就谁都走不了。 如果祁佑年肯帮忙,事情当然就不同了。然而,也只是将付出代价的从纪家一部分人,换成了祁佑年。 即便有祁佑年帮忙,纪家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走了。 “阿佑,我不打算出海,我爹爹也是。”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这样……,你们留下来,我也不知道都会发生什么事。晓棠,你想好了吗?” “嗯,我想好了。”纪晓棠点头。 纪晓棠想要留下来,那么他自然会尽力帮助纪晓棠。祁佑年见纪晓棠心意坚决,自己也暗自下了决心。 “……皇室追查此事,由来已久。四哥还未成年,就被大行皇帝委以重任。当今圣上登位,也曾数次督促四哥。”祁佑年瞧瞧左右无人,压低声音,缓缓地说道。 纪晓棠的眼睛就是一亮。她知道,祁佑年这是要将他所知道的来龙去脉都告诉她。 所谓知己知彼,这正是纪晓棠目前所最需要的。 “四哥追查此事多年,已经颇有成效,锁定了几处最可疑的人家,重点调查。” “阿佑,你是说。可疑之人并不仅仅是一个?”纪晓棠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立刻就问祁佑年。 祁佑年点头。 “大燕余孽已经非常清楚,就在杀破狼之中。至于大宋皇室的后裔,四哥共锁定了三户人家。”祁佑年又轻声地道。 原来。他们纪家并不是唯一被盯上的人家。这无疑是给他们增添了新的生机。纪晓棠心中一动,随即就是对祁佑年满心的感激。 祁佑年将这些告诉给她,是担了莫大的干系的。 “阿佑……”纪晓棠叫了一声,然而此刻。相比起祁佑年的付出,任何感激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纪晓棠没将话说出口。然而祁佑年的心却是一颤。纪晓棠对他越是感激,他就觉得越发的无力。他所能够帮助纪晓棠的,也就只有这些。他想要庇护纪晓棠,庇护住纪家。然而他也非常清楚,在这件事上,他其实无能为力。 他保护不了纪晓棠。这是让他最为心痛的领悟。 也正是因为领悟到了这一点,他强迫自己将对纪晓棠的深情眷恋深深地埋了起来。甚至在他知道秦震用意的情况下。还竭力劝说纪晓棠收下秦震的礼物。 大秦天下,能够庇护纪晓棠和纪家的,唯有靖安亲王秦震。 “经过多年的追查,四哥似乎认定了你家。”最后,祁佑年又道,“四哥深受大行皇帝宠爱,如今也极得陛下和太后的赏识信赖,将调查齐、谢两家的大权尽数交予四哥掌握。四哥的调查深入任安府,我正巧在任安任职,四哥将一些事情嘱托给了我。” 再加上之前老侯爷也曾经参与过调查,所以祁佑年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阿佑,大秦天下这么大,你来任安应该也不是巧合。”纪晓棠轻声道。 “如今想来,确实如此。”祁佑年点头。 “还有,阿佑,多谢你肯告诉我这些。这些对我很重要。” “晓棠,你不要谢我。我只恨自己不能保护你。如果这些对你有用,我也能够心安一些。”祁佑年沉声道。 祁佑年说的这些,对她何止有用,简直是非常有用。 秦震在调查齐、谢两家的事情上大权独揽,而以她观察秦震的言谈行事,纪家的生路应该就在这里了。 两人在花厅说话的工夫,外面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紧接着就起了风。纪晓棠起身,走到花窗前往外张望。 “山雨欲来风满楼。”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天上阴云密布,风中却没有丝毫的湿润水汽,显然不可能会下雨。祁佑年却点了点头,他明白,纪晓棠说的并不是如今的天气。 起了风,花厅中就不好待了,纪晓棠就和祁佑年起身往前面来,迎面就正碰到纪三老爷。原来前面已经准备好了宴席,纪三老爷是奉纪二老爷之命,过来请祁佑年入席的。 “阿佑,你可是让我好找。”纪三老爷笑着道,一双眼睛亮闪闪地在纪晓棠和祁佑年的脸上扫过。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避开了纪三老爷的目光。 “小叔,你带阿佑去前面坐席。我去陪外祖母。”纪晓棠就对纪三老爷道。 “哦……,好。”纪三老爷点头答应,一面就带了祁佑年往前面去。 …… 祁佑年在纪家吃过宴席就离开了,径自去县衙歇息。这次祁佑年前来,并不仅仅是护送沈氏,给纪晓棠庆生,他身上还带了差事,有些事情要与谢知县商谈,因此需要住在县衙。 纪晓棠当然知道,祁佑年身上另有真正要紧的差事。 掌灯时分,纪家诸人就都聚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陪着沈氏等人说话。 纪二老爷先就问穆家豪,任安城周边旱情如何。 穆家豪在之前的路上,已经看过了清远周边田庄的情形,说到任安的情况,他就摇头。任安府各州县普遍大旱。其中清远县城的旱情还算是比较轻微的。 穆家在任安城外也有田庄,还有穆家寨山里的果园和山地。 “麦收时只收了往年的十分之三四,如今看情形,秋收只怕有些田地上会颗粒无收。我和父亲、大哥算过,能收到过去的十分之一,就已经是老天留情了。”穆家豪告诉纪二老爷。 “外祖母,小舅舅。如今府城中粮食可还充足。如果买不到粮,家中的存粮可还足够?”纪晓棠就问。 “听你外祖父说,府城中各粮铺都还有许多存粮。只是价格涨了许多。”沈氏就道。 “家中的存粮应该够用到明年的了。”张氏快人快语,紧接着就道,“这还多亏了晓棠提醒,今年田庄上的粮都留了下来。另外还多备了半年的存粮。” 穆家住在府城,习惯是家中只存一个月的粮食。还是听了纪晓棠的建议,家中才多屯了些粮。至于府城中其他中上等的人家,大概和穆家的习惯相仿。 这些人家中粮食不够,还可以去买。只是要付出更多的银钱。难过的是那些贫苦的人家,家中既没有存粮,又因为粮价上涨而买不起店铺的粮食。 而一旦粮铺的粮食接济不上。那么城中就会有大部分百姓要挨饿。 至于城外乡村人家的情况也是一样。 纪晓棠心中飞快地算了算,现在看来。穆家人是不至于挨饿,但是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就是了。 “外祖父、大舅舅和小舅舅的俸禄也不多,倒不必去买高价粮。我家这存粮还不少,本来就存了外祖家的份,这次小舅舅回去,就悄悄带上些,存够明年够用的吧。”纪晓棠就说道。 这样提早安排,是因为考虑到后期任安府会乱,从任安到清远之间来往可就不会如现在这样便利和安全。同时她也非常担心,万一发生什么,穆家一家子会挨饿。 “娘,就听晓棠的吧,以防万一。”纪二太太更是心系娘家,怕沈氏不肯接受,忙就劝道。 沈氏倒并不是矫情之人,听女儿和外孙女这样说了,就点了头。 张氏和穆家豪见沈氏点头,心中也是愿意。穆家和纪家不同,穆家的田地并不多,平时的粮食一多半是要靠采买的。至于果园中的果子,那是不能当饭吃的。而且今年大旱,山中的果园收成也极为惨淡。纪晓棠的生日,沈氏很费了一番心思,才搜集了一车的好果子带来给外孙女尝鲜。 若是在往年,别说一车,就是五车、十车也是极容易的。 “姐夫,那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穆家豪向纪二老爷抱拳道。 “不过是我分内之事,略尽孝道罢了。”纪二老爷忙道。这些年,他自觉很是愧对纪二太太和穆家,能够帮上穆家一些,他心里很是高兴。 “这可好了。”张氏也跟着笑道,“姐姐姐夫还不知道,这粮食的价格涨了,粮食也没有更好。那有良心的还罢了,不过是些陈米。也有那没天良的,不知里面掺了些什么,哪里是人吃的呢。”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纪二太太就问。 “已经有人买到这样的粮食了,只是还没人敢欺负到咱们家头上。”张氏答道,“这才开始,等到过了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屋里的人就都沉默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张氏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 “姐姐、姐夫,”穆家豪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有姐姐姐夫这里,家里我们是不担心的。父亲让我问一问,姐姐姐夫到时候能不能匀出一些粮食来。父亲有些老兄弟,还有我们军中的同僚,怕到时候粮食接济不上。” 穆家不担心自己,但穆家也有亲友故旧,穆家寨中的族人,军中的同袍。这些人家里的境况不如穆家,到时候肯定会挨饿。 “好。”纪二老爷略一思索,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小舅舅,你估算出数目来了,我们也好心中有数。”纪晓棠就提醒穆家豪。 “这个还没算,因为也不知道姐姐、姐夫这里的情形,打算先来问问的。”穆家豪摸了摸头,憨笑道。 “回去就让他们估算出来,然后打发人来告诉。”沈氏就道,“你们先顾着自家要紧,到时候大家都保着饿不死,就是上上签。” 沈氏并不知道纪家早就开始屯粮,就想着虽然纪家广有良田,自给有余,但也不会有太多的余粮照顾他人。 “外祖母放心,我们自有安排。”纪晓棠就道。 “这种时候,大家自然是相助守望。我纪家能做到的,必会不遗余力。”纪二老爷就道。 沈氏欣慰地轻轻点头,心里想着穆洪如果知道纪二老爷这样说,应该会十分高兴。至于穆家豪和张氏,则都被纪二老爷的话感动了。纪二老爷虽然是书生,但是说到讲义气、重感情,和穆家竟是没什么两样。 …… 隆庆七年秋 继南方水患之后,北方普遍大旱,多有地方颗粒未收,民心惶惶。又有北面蛮族也受旱灾波及,因此蠢蠢欲动,颇有南下劫掠之意。 大秦王朝内外交困的局面已经初露端倪。 纪晓棠藕荷色的长身褙子外面还披了件水红色的披风,在几个小丫头的簇拥下,正匆匆地走在青石路上。还是深秋季节,却已经如同往年入冬时一般寒冷了。 穿过一道月亮门,前面便是书房。书房门口服侍的小厮看见纪晓棠过来,一个忙向里面回报,另外两个飞跑过来给纪晓棠行礼。 “姑娘可来了,二老爷和三老爷正等着姑娘。” 纪晓棠轻轻点头,在众人簇拥下上了台阶走进书房。 书房里已经拢起了火盆,并不觉得寒冷。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一个坐在书案后,一个则是站在书前,见到纪晓棠来了,两人脸上都露出笑容。 “晓棠来了,快坐下。”纪三老爷摆手将服侍的丫头打发出去,亲自挪了椅子给纪晓棠。 “都坐下说话吧。”纪二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本来是坐不住的,可看看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也只得耐住性子,跟纪晓棠一起在书案前坐了。 “爹爹、小叔,是万家的船队回来了?”纪晓棠看着要比纪三老爷稳重的多,然而心里却并不是不急的,因此刚一坐下,就问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动乱之初 “是的。”纪二老爷笑着点头。 万家船队已经到了南面的泉州港,稍作补给休整就会重新启程,不日就将返回任安。这是万家船队到了泉州之后,立刻打发人给纪家这里,以及万家的本家捎来了消息。 看着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脸上的笑容,纪晓棠也忍不住笑了。 万家船队的归来,无疑是这个肃杀的深秋的一抹亮色,给人带来惊喜和希望。 虽然是这样,但是纪二老爷也有着他的担忧。 “南方大水,北方旱灾,赶上这样的年成,船上带回的货物,只怕……”纪二老爷担心海船贸易来的货物的销售。 “爹爹,这你就完全不需要担心。”纪晓棠胸有成竹。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万家船队带回的货物,本也不是普通的百姓能够买得起的。而那些买得起的豪门富户,即便是在大灾之年,也不会就失去了购买力或者购买的欲望。 很残忍,然而却是事实。 纪二老爷不能不点头。 “而且,将这几船货物卖出去得来的钱,我们可以用来买更多的粮食,到时候就可以救助更多的百姓。”纪晓棠又道。 “是这个道理。”纪三老爷对此很是赞同,“二哥,晓棠,就让我去万家村接船吧。” 纪三老爷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这次商船带回来的海外珍奇了。 “自然得有劳小叔。”纪晓棠就笑。 “你不必急,晓棠还小,我又离不得家,当然是让你去。”纪二老爷也笑。 三个人在书房说了半天的话,将商船一应事情都商量妥当了。 “还有一件事情。要跟爹爹商量,拜托给小叔……” 秋末冬初,纪三老爷算着日子从清远启程前往万家村。数日之后,纪三老爷带着车队满载而归。跟着纪三老爷一同来清远的,还有万嘉树和他的父亲,如今万家的当家人万老爷子。 纪家是万家船队最大的股东,不过这却是万老爷子第一次来清远与纪家人见面。 万老爷子首先送上了这次货船的货物清单。因为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的嘱咐。这次万家船队从海外带回来的,除了珍贵的珠宝和香料之外,就是诸如八音盒和怀表这些大秦所没有的。被大秦俗称做奇巧机关的小玩意,而在海外,这些都被称为机械。 纪二老爷看过清单,点了点头。又将清单交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将清单从头看到尾,就很满意。即便是在如今的情况下。清单上的这些货物在大秦也是不愁销路的。 看过了清单,众人就坐下商量。这些货物一部分会运到任安的洋货铺子里贩卖,还有一小部分会收到清远的洋货铺子里。 至于其余的部分,则是打算送去京城。 “我已经跟京中联络好了。铺面等一应事宜也都安置妥当。我这里会派能干的管事一同进京,其余事情就拜托给万老爷子了。”纪二老爷说道。 在京城开设洋货铺子,不仅能加快带回货物的流通。同时也方便在京城和清远之间传递消息。而这件事,纪晓棠先前已经跟祁佑年打个招呼。 祁佑年在船队中有投资。京城的洋货铺子也会有他的股份。有威武侯府作为靠山,这洋货铺子在京城也没人敢招惹。 纪二老爷这样,是将最难解决,同时也是万家无能解决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万老爷子自然没话说,就爽快地答应了。 “这次小叔请万老爷子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商议。”说完了这次货物的处置,纪晓棠就提到另外一件事。 万老爷子早就听万嘉树说过,纪家这位小姑娘在家中的地位特殊,是位能当家的小姑奶奶,一次对纪晓棠开口说话并无任何吃惊的表现,反而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我们希望船队稍作休整之后,能够再次出海。”纪晓棠就道。 “这个……”万老爷子摸了摸胡须。 按照一般的惯例,远洋航行的货船归来之后,会有很长的一段休整期。万老爷子本来这次至少要休息上半年,才会再做出海的打算。 “这次不必往远走,只去南面诸小国,占城、暹罗等地即可。置办的货物也只有一项,就是粮食。老爷子回来,应该也知道如今北方干旱的情形了吧。”纪晓棠就道。 “三姑娘是打算,从占城等地运粮食回来贩卖?”万老爷子立刻就明白了纪晓棠意思,一面心中想着,别看小姑娘生长于深闺,且年纪幼小,要说这心思的灵活劲儿他们这些在外面经营的男子们都比不上。 若是往常,很少会有船队这样贩卖粮食,因为收益不多。可是目前的情形却不一样,粮食的价格肯定会一路攀升,这笔生意稳赚不赔。 “万老爷子带人运粮回来,所有的收益我们纪家分文不取。万老爷子带大家赚个辛苦钱,同时也能让少些人挨饿,这是两全其美,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万老爷子说是不是?”纪晓棠就道。 万老爷子听纪晓棠说完,一双眼睛不由得亮了亮,一面就看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笑着点头。 “只是有劳万老爷子了。” 万老爷子也是个爽快人,略一思索就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二老爷、三老爷和三姑娘都有济世救人的菩萨心肠,我万家都是粗人,却也知道见贤思齐的道理。这个事情,我答应了。”万老爷子同时还表示,运回来的粮食绝不会抬价出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万家人也能从中获利。”万老爷子和都说道。北方大旱,万家村也不能幸免。 “还有一件,这次出海。我小叔想要一同前往。”纪晓棠又道。 “三弟从未出过海,这一路上,还请万老爷子和万兄弟多多关照。”纪二老爷也道。 纪三老爷更是笑着对万老爷子和万嘉树抱拳。 纪家是船队最大的股东,要派人同船前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去的会是纪三老爷,还是让万老爷子和有些惊讶,而惊讶过后。父子两人不是不高兴的。 “三老爷如今是举人老爷。若肯同船出海,这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情了。有三老爷这文曲星护航,此去定然一帆风顺。”万嘉树就笑着说道。还说到了海外诸国,大秦的举人老爷,那可是十分的尊贵难得。 纪三老爷身上有了举人功名之后,已经亲身体会到许多好处。如今听万嘉树如此说,心中也十分得意。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还要告诉纪老太太一声。 纪老太太先看到拿到她跟前的海外稀罕东西,就很有兴致,纪三老爷就趁着她高兴。说了要跟船出海的事。 不出大家所料,纪老太太立刻就不答应了。 “我如今也不大管你了,这陆地上还不够你施展的。又要出什么海。那可是好玩的?别当我什么都不懂,我听你们父亲说过。赶上龙王爷一个不高兴,那就……,你好好在家里,要做什么我都不管你,只是不许你再说什么出海。” “老太太,小叔这次不往远处走,只沿着陆地在浅海走,往南面去一趟很快就回来。”纪晓棠自然得帮着纪三老爷说话。 “老太太就放心吧,船队里都是风里来浪里去的老手了,人家往西洋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都平安无事回来了。这次往南洋去,其实是小事一桩,万无一失的。”纪三老爷也忙说道。 “老太太,上次咱们派了跟船出海去的管事伙计们都回来了,这次再打发他们陪同三弟同去,不管怎样,都会保护三弟无事。”纪二老爷也说道。 “咱们家并不缺这个钱,他性子已经够野了,你们还这样纵着他。”纪老太太见大家都赞同纪三老爷出海,就很不高兴。 “老太太,并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我贪玩。这次往南洋去,是去采办粮食。”纪三老爷告诉纪老太太。 听说纪三老爷是去买粮,纪老太太就沉默了一会。 “咱们家并不缺粮。我知道你们的打算,到时候咱们俭省些,其余的,你们尽管往外施舍。” “老太太,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咱们家粮食再多,也不够用的。”纪三老爷说道。 “那是朝廷、衙门的事,哪用的着你操心。你只好好给我在家里,不许再说出海的事。”纪老太太仍旧坚持道。 “老太太……” 纪三老爷跟纪老太太磨了几天,纪老太太见纪三老爷心意已决,她就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纪三老爷了,只是仍旧不肯点头。 “看来,只能偷着走了。”纪三老爷背地里,就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也只能点头。 南洋之行,纪三老爷是一定要去的,而这还只是个开头。 这一天,纪老太太都没见到纪三老爷,心中隐隐猜到了点儿什么,就叫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到身边询问。 “小叔一定要去,天还没亮,就在老太太远门外磕了头走了。小叔说他一定会平安归来,也请祖母为他保重身体。”纪晓棠怕纪老太太迁怒纪二老爷,因此就抢着说了。 纪老太太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慢慢地眼圈就红了。 “我知道,我拦不住他。他这个脾气跟老太爷是一模一样的,一旦要是决定了什么,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纪老太太是早有了心理准备,到此刻已经不再生气,而全是对纪三老爷的牵挂。 “二老爷,晓棠,你们告诉我,老三他这次出海,真的只是为了粮食?”纪老太太眼中含着泪,问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有时候,不知道才是幸福的。所以,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晓棠早就打定了主意,有些事情,决不能让纪老太太等人知道。 “是的。”纪二老爷就点头。 “是为了粮食,除此之外,小叔也想出去历练历练。”纪晓棠接着说道。 纪老太太瞧瞧两人,之前她心中虽然有些怀疑,但此刻却也相信了他们的话。 “自从上次认得了万家的人,得了洋货,他就没少在我跟前说什么海外方物。他这个性子,我还但愿他不成器些,只在家中,就是惹祸也有限,现在倒好……,罢了,我拦不住他,只能求神佛保佑他。” 纪老太太决定,纪三老爷出海期间她都要茹素,以此显示诚心,求神佛保佑纪三老爷的平安。 她这样的决定,也是对自身的安慰,纪家诸人自然不会阻拦。 从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纪晓棠悄悄松了一口气。纪老太太有些左性,但多是在小事上。一遇到大事,纪老太太反而不那么计较了,本能地选择相信,不刨根问底。 纪老太太未必什么都没感觉出来,然而她这样,对她对纪家都是好事。 隆庆七年冬,各地都出现了大量的饥民,盗匪开始滋生,北面蛮族数次试探边境。 清远这一年的冬天,也特别的寒冷。 纪晓棠从纪二太太屋中出来,迎面就觉得寒气逼人。大丫头绣儿忙就过来,快手快脚地帮纪晓棠理了理身上的貂裘对襟大褂,然后又从小丫头手中接过刚添了新炭的手炉,递到纪晓棠的手里,又给纪晓棠拢严实了衣袖,这才退到一边。 纪晓棠往外走,身边除了绣儿,还有程嬷嬷,程嬷嬷身后另有两个半大的丫头,每个丫头手里都捧着账册。她这是刚跟纪二太太禀报过最近的家事,正要打算去前面的议事厅理事。 就有个刚留头的小厮飞快地走来,到纪晓棠的面前行礼问安。 “谢大人来了,二老爷请三姑娘往书房去说话。”小厮向纪晓棠禀报道。 “二老爷叫我过去,是有什么事?”纪晓棠就问。 “回三姑娘,谢大人来借粮。” 谢知县来纪家借粮?纪晓棠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就恢复原状。 “只有谢大人来了?”纪晓棠一边向前面走,一面问。 “只有谢大人一个。”小厮忙答道。 谢知县来借粮,肯定不是谢家没粮吃了。可是纪晓棠再仔细想,也想不到谢知县有什么别的缘故来借粮。 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粮草 纪晓棠走进书房的时候,谢知县正穿着一身官服跟纪二老爷在说话。见纪晓棠进来,两人就都住了嘴,笑着看纪晓棠。 纪晓棠上前给谢知县行礼。谢知县忙伸出手来虚扶了一下,让纪晓棠不必多礼。 “晓棠出落的越发像大姑娘了。”谢知县瞧着纪晓棠,笑的很是慈爱。“我羡慕纪兄,晓棠年纪虽小,却能当家理纪,不像怀瑾,万事还要他娘替他操心。” “子谦兄过奖了,呵呵。”纪二老爷就笑,一面让纪晓棠坐下。“你谢伯伯来借粮。晓棠,你看看家里还有多少余粮?” “谢伯伯家也缺粮,怎么没听怀瑾哥哥提起过?”纪晓棠就诧异道,“既然谢伯伯家要粮,又说什么借字。自然是有我们吃用的,就有谢伯伯和伯娘吃用的。” “晓棠这话说的我心中暖暖的。”谢知县就笑道,“并不是伯伯家里要用粮。伯伯这次来,是朝廷有命,要各地县官筹集粮食。清远县中,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爹爹。” “原来是这样。”纪晓棠听了谢知县的话,已经飞快地跟纪二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你们我想请问谢伯伯,朝廷筹集粮食,具体是怎样的章程?” 除了每年该缴纳的赋税,朝廷要另外跟大户们筹粮,也不是空口白牙,一句话就可以的。 谢知县听纪晓棠问的老到,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纪晓棠虽年幼,但却通今博古,明晓世事。绝不是谁可以轻易糊弄的,也就怪不得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放心让她管家,且家里这样的大事也要找她来商量、拿主意了。 谢知县方才跟纪二老爷提出借粮,纪二老爷不置可否,只说他并不知道家中还有多少余粮,需要问过管家的纪晓棠。 这话当然瞒不过谢知县。纪二老爷是不大爱操心这些庶务,然而如今粮食这样的大事。纪二老爷不可能心中没数。叫纪晓棠来问有多少余粮。其实就是找纪晓棠来商量的意思。 “我方才已经跟你爹爹说过了,”谢知县这样想着,表面上却一点不肯露出来。依旧笑的十分慈和。“……朝廷筹集这些粮食,打算送去北面,充作边军的军粮。如今北蛮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大举入侵。而边军粮草不足。我等虽不能上阵杀敌,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大秦子民,也该出一份力。” “这粮食朝廷并不是白要,按价收购,等粮食送到北面得了收条。即可来县衙领取价银。”谢知县侃侃而谈之后,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谢知县说的冠冕堂皇,然而纪晓棠却并不是不知世事的无知女子。 所谓的按价收购。其实就是低价收购。比如谢知县在纪家筹集到了粮食,县衙只会派出几名差役。而将粮食从清远运送到北边边军所在地,则需要纪家自己出人出车。粮食的数目,则是以去掉路上的损耗,达到目的地时的数目为准。 而这些低价收购的粮食,最终真正能够成为边军军粮的,十分不过三四,大部分会被人中饱私囊、高价转卖。 这种私弊由来已久,几乎成了定例,而且越是遇天灾人祸的时候就越是猖獗。 而且,任安大旱,本地已经十分缺粮,这朝廷的命令对任安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前世因为大旱引发饥馑,继而爆发的民乱,很大程度上,跟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朝廷有命,谢伯伯亲自前来,纪家自当尽力。不知道谢伯伯打算要多少粮?”纪晓棠低头想了想,就问谢知县。 纪晓棠这样问,谢子谦的脸上竟也显出一些为难的神色来。 “北方普遍大旱,相比起来,咱们任安府的情形还算好些,其中又以清远的灾情最清。”谢知县缓缓地说道,“因此,朝廷摊派下来的份额,就以咱们这颇多了些。” “朝廷有命,命清远县筹粮五万担,不得已财帛代替。我带领县衙诸人连夜清理清远土地册子,到纪家头上,应该是一万两千担……” 谢知县说到这里,一面打量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脸色。 “确实略多了一些,不过国难当头。我从中做主,就是一万担,不过即日就要备足,准备北运。” “这么多!”纪晓棠微微挑眉。 一万担粮食,别说是今年这样的荒年,就是放在往年,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筹集到的。当然,这股数目对于如今的纪家来说,到并不是问题,因为纪家提前两年就已经在屯粮了。 然而这件事却是秘密,不为外人所知。这批粮食也另有重要的用场,纪晓棠绝不打算现在就将这些粮食拿出来。 那是纪家,以及清远百姓的救命粮。 “爹爹,可否将朝廷的筹粮文书给我瞧瞧?”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无奈地笑。 “你这孩子,我这里哪有什么筹粮的文书。”纪二老爷这么说着,目光却看向谢知县。 谢知县已经会意,忙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来。 “正要交给纪兄过目,纪兄就吩咐人去叫晓棠。” “她小孩子家初次当家,便是这样孩子气的认真,子谦兄不要介意。”纪二老爷这样说着,却已经将文书接在了手里。 纪二老爷看过文书,不发一言,就将文书递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也将文书从头到尾都看了,文书上与谢知县所说并没有什么出入之处。 看过了文书,纪晓棠恭敬地将文书交还给纪二老爷,纪二老爷转而又递还给谢知县。纪晓棠一面就叫丫头送账册上来。 账册送上来,纪晓棠也没有瞒着谢知县,干脆将账册递给谢知县看了。 “谁能想到今年的年成会是这样,往年的粮食早就消耗尽了,只有今年这点儿收成。本打算自家节省些。余下的全部施粥。如今看来,即便是家中一粒粮食都不留,也不够充这十万之数。”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我平日不管这些,这境况竟比我所想的还要糟糕十倍。这可如何是好。”纪二老爷也道。 谢知县这个时候已经一目十行地看过了账册,貌似并不在意,其实却已经将账册上的数目都记在了心里。 “纪兄,这往年的粮食。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存下?”谢知县问纪二老爷。 “本来还有些。只是去年晓棠和她小叔两个闹着要投钱到万家船队,我十分没办法,让下面将粮食卖了。筹了些钱。我想着也就这些家底,随他们叔侄俩闹腾去,谁知道会碰到今年的年景!如今有钱,也难买到许多粮食。后悔也晚了。” 纪二老爷非常懊恼的样子。 纪家出资船队,开洋货铺子的事情街知巷闻。谢知县自然也知道。而且,纪晓棠给他看的账册和纪家父女的话中都没有丝毫的破绽。 谢知县脸上的表情就更加为难。 “纪兄的难处我也知道,只是为难的并不是纪兄一家。这是家国大事,若是我能做主。也就不会来找纪兄了。”谢知县说的很动情。 纪晓棠看看谢知县,又看看纪二老爷,她知道。谢知县这次拿着朝廷的文书来,如果不将粮食给他。是绝对过不去的。 “谢伯伯,我看这文书上并没有限定一次就将粮食交足,那么可不可以宽限些日子,容我们想法子筹粮呢。如果现在要,就算将我们全部的存粮都拿出来,也是不够。” “哦,这样……”谢知县就有些踌躇。 “还请谢伯伯通融。”纪晓棠紧接着又道。 “晓棠这样说,我只好尽力而为,只是……” “我们也不会让谢伯伯为难,会立刻着手打发人出去买粮。在那之前,就按谢伯伯先前说的日子,我们先想法子筹集出三千担的粮食来给谢伯伯送往北边,也能解燃眉之急。”纪晓棠就转过身去,跟纪二老爷低声商量了一会,这才转回头来说道。 “子谦兄,你是知道我的。这种事情上,自然不遗余力。这实在没法子,子谦兄先收下这批粮食,余下的让我去想办法。”纪二老爷也很诚恳地说道。 谢知县想了想,这确实是当前纪家所能拿出的所有存粮了。其余的,纪家也需要花费银钱去买。现在的粮价,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即便是这样,要买足其余的七千担粮食,也不是简单的事。 纪家这次是要破财了。按照他的计算,纪家如今的浮财也不会太多,要买足剩下的七千担,这银钱从何而来…… 谢知县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好吧,就依纪兄和晓棠。”谢知县痛快地答应了。 说定了粮食的事,谢知县并没有在纪家久留,而是很快就告辞离开。今时不同往日,别的大户那里,他也要亲自走一趟,以确保按期将粮食筹足。 送走了谢知县,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重新回到书房中坐下。 “三千担粮……,罢了……”纪二老爷对着纪晓棠欲言又止,只轻轻地叹气,满脸的沉重。 “爹爹可是觉得多了?”纪晓棠就问,“我也认为多,然而不这样,谢伯伯那里可不会放过咱们。” “你说的是。”纪二老爷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面又压低声音问,“晓棠,你看那文书,可看出什么破绽没有?” 纪二老爷这样问,纪晓棠就知道,他们父女两人想到了一处去。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大问题,除非谢伯伯胆子大到假造文书。”纪晓棠就道,也正是因为没在文书上看出问题,纪晓棠才肯给这三千担的粮食。 “我就疑他假造文书。”纪二老爷皱眉说道。 “爹爹这话怎么说?” 纪二老爷也曾做过地方的父母官,经手过这样筹集粮草的事情。只是因为如今边关告急,很多事情不能按照往常那样一概而论,然而纪二老爷还是觉察出,谢知县这次筹集粮草的举动,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可他又不能确定这是谢知县的问题,因为也可能就是朝廷出的昏招。 “爹爹的疑惑,还需慢慢查证,这第一批粮草,咱们却是不能不给。”不然就会落下一个违抗朝廷命令的罪名。 “爹爹,我只是担心,这批粮草,最终是否真能送去边关。”顿了顿,纪晓棠又道。 “晓棠,你的意思是……”这次,换做纪二老爷吃惊了。 纪晓棠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了前世的经历。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知县也来要过一次粮草。那个时候,纪家正是风雨飘摇,然而还有些家底。纪二老爷一腔报国的热血,被谢知县一番鼓动,就大包大揽,不仅将家里的存粮全部交了出去,还花费巨资,采买了大量的粮食,并将家中忠心精壮的管事下人都派了出去,往边关运粮。 这次的义举,加上纪三老爷被人设套暗算,最终压垮了纪家。 而纪家倾一家之力筹集来的粮草,最后却根本就没有被送到边关。那批粮草刚刚离开任安府,就在任安府和大同府的交界处被劫走了。 而纪家派去的人,也一个都没能够活着回来。 而这一次,纪二老爷是有了警惕,并没有将纪家的家底都奉上去,而这批粮草的最后归宿,会不会还是如同前世一样? “爹爹,我要写一封信给外祖父。”纪晓棠对纪二老爷说道。 …… 三天之后,纪家已经将三千担粮食准备齐全,而同时,穆家正好打发人给纪二太太送来一车鲜果。押送车辆的,是穆家的一个管事。 纪二太太叫人收了鲜果,就将管事叫到屋中说话。 管事到了屋中,摘下头上的大斗笠,就笑出了一口白牙。 “小舅舅。”纪晓棠喜的叫道。 穆洪已经收到了纪晓棠的信,却并不放心打发人送回信,因此借着给纪二太太送秋果的机会,让穆家豪亲自前来,带给纪晓棠一句话。 “信已收到,按计行事。” 纪晓棠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穆家豪将口信带到,一刻都不肯停留,立刻返回了任安。 清远押运粮草的队伍也随后出发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民心所向 临近年底,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在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了。而今年,清远城的街巷上却是行人稀少,显露冷落的情形来。一年的大旱,很多百姓衣食不济,更加没有余钱过年了。 纪府也比往年安静了许多。 这一天,纪家诸人无事,就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说话。 “老三现在到哪里了,能不能赶回来过年?”纪老太太靠在引枕上,问纪二老爷。 “按照计划,三弟这个时候应该到占城了。只怕要年后才能回来。”纪二老爷估算了一下才回答道。纪三老爷乘船出海,不方便书信联系,因此家里只能估算他的行程。 纪老太太就叹气,表情怏怏不乐。 纪二老爷看纪老太太心情不好,忙干咳了一声,给纪晓棠使眼色。 纪晓棠此刻正带着长生玩。长生穿着崭新的红袄,脚下踩了一双大红绸子的虎头鞋,正在炕上练习走路。纪晓棠就站在炕下,一面伸手护着长生,一面跟长生一起走。看见纪二老爷投过来的目光,纪晓棠立刻会意,就引着长生往纪老太太身边走。 长生走到纪老太太身边,就咯咯笑着扑在了纪老太太的腿上。 “哎呦……”纪老太太立刻叫了一声。 长生如今长的虎头虎脑的,肉滚滚的身子颇有些分量,纪老太太要抱长生就几乎有些吃力。 “祖母。”长生趴在纪老太太的腿上,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喊。 纪老太太赶忙应了一声,将纪三老爷的话题就暂时放过一边。她摩挲了长生的头顶,又去揉长生肉滚滚的小身子。 “祖母的长生长的越发结实了。”纪老太太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一面感慨。“再过一年啊,祖母可就受不住你这样一扑了。” 长生就咯咯地笑,屋内众人也都跟着轻笑起来。 “长生快跟祖母说,让祖母放心,小叔一定会平安回来,长生也会好好孝顺祖母。”纪晓棠就教长生说话。 长生虽然比同龄的孩子说话要早,但是现在要说上这么一长段的话还是困难。不过他跟着纪晓棠学舌。断断续续地。还是将意思给表达明白了。 听着长生奶声奶气的声音,纪老太太的心中不由得发软。 “祖母的乖孙啊,怎么这样招人疼。”纪老太太伸出两手。将长生抱起来。 长生精力充沛,在纪老太太的怀里也不肯安生,伸胳膊蹬腿地,纪老太太就有些抱不住他。纪晓芸就在纪老太太旁边坐着。忙就将长生接了过去。 “晓芸,姐姐。”长生先叫纪晓芸的名字。然后又叫姐姐,奶味十足,然而发音已经非常清晰。 纪晓棠在旁边忍不住笑,长生也经常这样喊她。 长生在纪晓芸怀里蹦了两下。突然想起什么来,就低头用胖乎乎的手指着自己的虎头鞋。 “大老虎、鞋子,晓芸做的。”他脚上穿的虎头鞋。正是出自纪晓芸之手,做的极为精致。长生非常喜欢。 “没大没小的,要喊姐姐。”纪二太太忍不住就笑道,一面向纪老太太解释,“我说了几次,说虎头鞋是晓芸做的,恐怕他听见了,就学会了。” “晓芸做的鞋子,晓棠……的袄。”长生听见纪二太太这样说,就又奶声奶气地冒出一句来。 众人都笑。 纪晓棠见纪晓芸带着长生很是妥当,就走到一边,在纪二太太的下首坐了。 “我听见丫头们说,城里来了许多的流民?”纪老太太突然问道。 “是的。”纪二老爷就答道。 北方普遍大旱,许多百姓在家乡无法生存,只能背井离乡,成为流民。清远这里本就富庶,且旱情较轻,因为纪府带着头施粥,保证清远的百姓不仅不用流离失所,还能够吃得上饭。一传十、十传百,许多流民知道这个消息,就都涌来了清远县。 纪二老爷正在为这件事情烦恼。 来了许多的流民,不仅需要更多的粮食,而且治安方面也不像以前那样有保障。就在这几天,本地的百姓与外地的流民之间就发生了冲突,虽然及时地被安抚了下来,但是隐患却并没有消除。 城里许多大户都已经关门闭户,而纪府这里也加强了护院的巡逻。 “爹爹,你去了县衙,谢伯伯那里打算怎么应对?”纪晓棠就问。 “你谢伯伯打算在城中开辟出专门的地方来,安置这些流民,就由县衙的差役们负责管理,维护治安。每天除了去粥厂领粥,就只许他们在安置地内活动,不许随意走动。”纪二老爷句说道。 流民中不少青壮,如果不妥善管理,十分容易生事。 “这倒是个好法子。”纪二太太就点头道。 纪二老爷也点头,如今安置流民的场所虽然还没有修葺完成,但是流民们已经都被衙役驱赶聚集到了那里,所以清远的街道上就比前些天清静了许多。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说好,纪老太太不懂得这些事,就没言语,而纪晓芸带着长生,根本就没听这些事。 纪晓棠也没说话。 “晓棠,你有什么想法?”纪二老爷见纪晓棠的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来,就问道。 “流民中不少青壮,虽然被县衙圈住不许生事,但长此以往,只怕会有变故。爹爹,我在想,这些人并没有丧失劳动的能力,与其每天领粥、无所事事,不如找些事情给他们做,让他们按劳取酬。这酬劳自然不是金银,就用米粮和布匹代替。” “爹爹,我认为,这才是稳定人心和局面最好的法子。”而不是将这些人像犯人一样看押起来。 纪晓棠这样想,有她的缘故。 前世这个时候,很多流民就是因为吃不饱。且无所事事而作乱。虽然那时纪家也有施粥,可以说是他们的恩人。但是这些人却恩将仇报,当年杀进纪府的人中,就不乏这些流民。 纪二老爷为官数年,对于人性也自有深刻的了解,他想了想,就觉得纪晓棠的话有道理。 “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哪里有那么多工给他们做。” “没有也要找出来。”纪晓棠的语气坚定。“爹爹,我想这样安排还有一个原因,我担心。这些人会被有心人鼓动作乱。” “晓棠,你的意思是……”纪二老爷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点了点头。 纪二老爷立刻明白了。 “与其让他们被人所用,不如为我所用。”现在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靠纪家的粮食在养活着。纪晓棠进一步说道。这些流民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与其让这些流民被有心人鼓动作乱,那么不如棋高一着。先将这些流民笼络到纪家这边来。 毕竟,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纪家这些护院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 “好,我这就带人去安排。”纪二老爷立刻就道。 “爹爹要是出门,就将曾师傅带上。”纪晓棠嘱咐纪二老爷。 “我知道了。”纪二老爷点头,就让纪二太太、纪晓棠几个陪着纪老太太。他起身出去布置去了。 纪老太太虽然听不大懂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之间的谈话,但毕竟是上了些年纪,经历过世事的。 “……是要小心些。这人啊,吃不饱要闹乱子。太闲了,也要闹乱子。” “老太太尽管放心,再怎样,总不会乱到我们这里。”纪晓棠忙笑着道。 “嗯。”纪老太太点头,她一点儿都不为自己担心。无论是纪老太爷在的时候,还是后来纪二老爷当家,都将纪老太太保护的很好。“你小叔不在家,也没个人帮你爹。你能帮着你爹出出主意这很好,也要多嘱咐你爹,多加小心。” “知道了,祖母。”纪晓棠笑着应了。 纪二老爷带着曾师傅以及几个能干的管事,很快就将流民的事情安排好了。流民中的青壮都被挑选了出来,每天在清远城内,或是到城外的农庄上做工,然后领取一定的米粮和布匹,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对于一些实在没有劳动能力的,则依旧是安排到粥厂领粥。 几天的工夫,纪二老爷还从青壮中选出了两个领头的人,来协助纪家的管事。这是因为纪家人手确实不足,而且从流民之间选出领头人物来,更容易让流民接受,也更方便管理。 “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个时候,就看出人品的优劣来了。”纪二老爷这样忙碌了几天,这天在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就跟纪晓棠说他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和所感。 流民中大多数青壮,对于干活换取粮食和布匹都接受的很好,但是也有一部分人不是这样。 原本每天无所事事就能混上饭吃,如果让他们做活计了,就很不愿意。不仅背地里说了许多诋毁纪家的话,还曾经试图鼓动流民对纪家的不满情绪。 “若是后来米粮接济不上,或是有别的变故,前者还无妨,这后者只怕就是动乱之源。”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他已经让人将那些特别惫懒的人物都登记在册,并暗中加以监视。 纪二老爷这可不是跟纪晓棠闲谈,而是将自己的经验教导纪晓棠。 从纪晓棠很小的时候开始,纪二老爷就已经这样潜移默化地在教导她了。纪晓棠如今这样早慧,不仅仅是重生了一次的缘故,而是跟纪二老爷这样的教导分不开的。纪二老爷真的是将纪晓棠当做儿子一般在教养。 纪二太太在旁边带着长生,对父女两人这样的谈话早就习以为常。就是长生也安静在坐在纪二太太的怀里,不像平常那样玩耍吵闹。 可以想见,以后等长生再大一些,就会跟纪晓棠坐在一起,听纪二老爷的教导了。 隆庆七年腊月二十三,民间称之为过小年,家家户户都要祭灶。这一天,流民们也暂停做工,放假一天。 纪晓棠起了个大早,她还正在梳洗,程嬷嬷带着几个管事媳妇已经过来等候了。管事媳妇们都在外屋候着,程嬷嬷却进了里屋。 程嬷嬷进屋给纪晓棠行礼,就见纪晓棠已经梳洗妥当了。她未施脂粉,乌油油的头发在脑后利落地挽了,头发上只插了两只鎏金镶珠的簪子,打扮的极为素净。 “嬷嬷来的正好,快帮我选衣裳。”纪晓棠对着镜子说道。 程嬷嬷笑着上前来,就替纪晓棠选了件水红色的妆花褙子,胭脂红的灰鼠皮裙。 “姑娘想着流民日子过的苦,所以打扮的素净些。不过毕竟是大年下的,倒是该穿的喜气些。”程嬷嬷这么说着,又在两件狐裘大氅中选了大红羽纱面的,就跟锦儿和绣儿两个帮纪晓棠穿戴起来。 穿戴利落了,纪晓棠才从屋子里出来,一众管事媳妇忙就上前行礼请安。 “东西可都准备齐全了?”纪晓棠就问。 今天是过小年,纪晓棠早就跟纪二老爷商量好,要跟纪二老爷一起去安置流民的县衙后街给流民们送过节的物资。 “回姑娘的话,都准备妥当了。”管事媳妇们忙都回话。 “好。”纪晓棠点点头,就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前面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晓棠,你爹爹带人去就是了,这大冷的天,那种地方,你大可不必去的。”纪二太太就劝纪晓棠。 “娘,我身子健壮,没关系的。祖母上了年岁,娘在家里又走不开,我代表娘和祖母走上这一趟,也是咱们纪家的一份心。”纪晓棠就笑着道。 纪家为流民提供了粮食、医药和布匹,很多人因此心中感念纪家。 而这还远远不够,纪晓棠想要这些人都成为她纪家的人。 以心换心,纪晓棠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了。所以,这一次,她必须亲自去。 “晓棠要去,就随她去。”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就说道,“长生还小,晓芸又体弱,我也只有晓棠这一个帮手。” “晓棠毕竟是个女孩儿,你还真将她当男儿用了。”纪二太太就嗔了纪二老爷一眼,却也没有再阻拦。 匆匆地吃了早饭,纪晓棠就跟着纪二老爷坐上马车,往县衙后街而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慈悲 涌到清远的流民有千人之众,为了安置这些流民,县衙后街到文庙前的整块空地都被开辟了出来,用砖头和木板等统一搭建了简单的棚子,供流民们居住。 棚子的条件自然不好,但总算能够遮挡寒风,让这些背井离乡的灾民可以有片瓦安身。 街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人见到纪家的马车过来,也都很恭敬地让到了路边。纪家在清远本就有仁厚之名,如今遇上天灾,清远县内普通百姓几乎人人都受过纪家的接济、恩泽,纪家在清远的声望到了空前的高度。 马车很快就到了县衙后街的棚户区。纪晓棠坐在马上上,轻轻地将车帘子掀开一脚。棚户区的灾民早已经得到了消息,都整整齐齐地站在棚户区的入口。有些人远远地看见纪家的马车来了,就已经开始冲着马车行礼了。 清远县施粥施药,接济灾民的并不是只有纪家一户,然而纪家不仅出的物资最多,也最肯为这些灾民着想,就是其他的大户,很多也是在纪家的督促和带领下,才出的米粮。 若是没有纪家,这些灾民中很多人根本就活不过这个冬天。 马车到了棚户区前停下,纪晓棠扶着小丫头的手下了马车,就走到纪二老爷身边。 这个时候,灾民中领头的两个中年汉子并一名老者忙都走上前来,给纪二老爷见礼。 两个中年汉子,就是纪家在灾民中选出的领头人,一个叫做张明,一个叫做王丁,至于那位老者。则被灾民们称作沈老,他是一位久试不第的秀才,原在本乡教授几个蒙童,而且颇通医药,灾民们有什么疑难的事或者头疼脑热都会找他帮忙,在灾民中很有威望。 纪二老爷就伸出手来,先将沈老扶起。又让张明和王丁都起身。 “外面寒冷。何必都到外面来迎,何况还有老弱。我本是来探望探望,却成了惊扰。实在难安。”纪二老爷说话极为客气。 “二老爷不要怪罪,我们兄弟原也说不用,只是大家一心要这样,我们也没法子。”张明和王丁都忙就说道。 “是大家伙的一片心意。”沈老也跟着说道。 纪二老爷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是微微侧身,让纪晓棠上前来。 “这是小女。名字唤做晓棠的,一定要跟着我来,给大家伙拜个早年。”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棠就微微屈膝,福了一福。 沈老、张明和王丁哪里敢受纪晓棠的礼。忙就让到一边纷纷还礼。 “原来是纪姑娘,却与纪二老爷一样是菩萨心肠。只是这里混乱腌臜,如何使得呢。”沈老忙就说道。 沈老、张明和王丁就都有些战战兢兢。一面陪着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到了众人跟前,众人忙又都过来行礼。嘴里说什么的都有,什么菩萨心肠、再生父母…… 即将过年,且又知道纪二老爷会来,灾民们大概都穿上了他们最好的衣服,显示出了他们最好的状态。但是即便如此,大多数人还是衣衫褴褛,面黄肌肉。 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即便是尽纪家之力,也只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冻饿而死。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已经发了话下去,众灾民不在棚户区前站着,而是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上千的人纷纷向里走,然而却极有秩序。纪晓棠跟在纪二老爷身边也往里走,就看见前面灾民中很多年轻的姑娘和小孩子都频频回头。 这些人看的不是纪二老爷,而是她。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先到沈老的棚子里坐了。沈老住的是棚户区最大且最洁净的棚子,这是灾民们一致同意的。沈老不仅是灾民们的郎中,他还将灾民中适龄的幼童集合到一起,每天教授两个时辰的功课。 纪二老爷有一次回家跟纪晓棠提起来,说沈老的来历以及为人如何,纪晓棠想到灾民中必定有不少幼童,所以跟纪二老爷建议的。 纪二老爷是读书人,对这个提议就极为赞成,他立刻找了沈老商量,沈老也愿意。如今这些幼童所用桌椅,以及一应笔墨纸砚等物,都是纪晓棠赠送的。 “……老朽还没有替这些蒙童谢过纪姑娘。请纪姑娘受老朽一拜。”到了棚子里坐下,沈老就说起蒙童的事,然后就特意要给纪晓棠行礼。 纪晓棠忙起身,不肯受沈老的礼。只是沈老实在坚持,纪晓棠只得受了半礼,大家这才能够重新入座说话。 这会工夫,就有一个媳妇带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出来给大家倒茶。沈老介绍说,那是他的小儿媳妇和小孙女。沈老的媳妇倒了茶,就转身往里头去了。小姑娘却慢吞吞地,且频频回头,只看纪晓棠。 纪晓棠就瞧见了,她微微一笑,朝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姑娘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就要往纪晓棠身边来,似乎还忌讳着沈老,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就往沈老那边瞟去。 沈老眼观六路,早将小孙女的举动看在眼睛里,见纪晓棠并不反感,就朝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 小姑娘这才敢到纪晓棠身边来。 纪晓棠坐在幼童用的小凳子上,小姑娘没的坐,干脆抱着膝盖蹲在了纪晓棠身边。她也不说话,只一眼一眼地瞟纪晓棠,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一边还抿着嘴笑,露出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方才小姑娘给纪晓棠倒茶,就一直笑,纪晓棠就注意到了她的酒窝,在看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清澈灵活,心里就有些喜欢这小姑娘。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纪晓棠就问小姑娘。 “叫沈瑶,今年十岁了。”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别看她刚才的举动似乎有些大胆,跟纪晓棠说起话来,却又有些害羞了。 “十岁啊。”纪晓棠又将小姑娘打量了一遍。对于十岁的年纪来说。小姑娘的身量有些瘦小,想来是正在发育,却遇到灾荒,一家子人口多,到小姑娘嘴里的粮食能有多少呢。 纪晓棠就想到了自己,对沈瑶更加怜惜。她对旁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锦儿立刻就捧出个攒盒来。 纪晓棠看了一眼。并没有接。锦儿会意,就又捧了个攒盒出来。 过小年,纪二老爷是来送些额外的米粮。让灾民们过的好一些。纪晓棠则是带着一府的女眷们,准备了另外一些东西。 一个四格的攒盒,每个格子都放的满满的,有过小年必吃的糖瓜、松子糖。还有炒花生、瓜子、风干栗子、枣泥糕,一共六样。代表六六大顺。这是纪晓棠给灾民中的小孩子准备的。 沈瑶显然是很长时间都没见过这样的零嘴,眼睛就是一亮。不过她却不敢接,眼睛又看向沈老。 纪晓棠就将自己的意思说了。来的时候,她已经让人统计过人头。 “有小孩子的人家都有。”纪晓棠笑着说道。 沈老就笑了。对沈瑶点了点头。 方才倒茶的媳妇就出来,身边还带了两个男孩子,一个七八岁。另一个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八九岁的那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垂着手,三四岁的小娃却抓着媳妇的裙角。等看见了攒盒中的零嘴,小嘴巴就蠕动了两下,却并不伸手,只是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娘。 沈瑶机灵,就拿了个笸箩过来,那边锦儿和绣儿帮着将两个攒盒里的东西都收拾进笸箩里。 媳妇就带着沈瑶和两个小男孩又给纪晓棠行礼,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我弟弟比他还小呢。”纪晓棠摸了摸小男孩的包子脸。沈家的孩子都长的一双好眼睛,又大又清亮。 纪晓棠这么说着,就又让程嬷嬷取出一块红绸子来。 “或是做帕子,或是扎头发,过年了,添些喜气也好。”纪晓棠就道,一面将红绸子给了沈瑶。“有小姑娘的人家都有的。” 沈瑶接了红绸子,珍惜地捧在手里,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纪晓棠。 “纪姑娘,你是菩萨转世吗?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好看,更好心肠的姑娘了。”沈瑶轻声道。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看着机灵,说话却呆呆的。”纪晓棠忍笑,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哪里是什么菩萨转世,恰恰相反,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因为曾经经历过苦难,所以更加懂得和慈悲。 在沈老的棚子里坐了一会,纪二老爷就跟沈老、张明和王丁商量事情,纪晓棠则站起身,她要每个棚子里都走一走,将东西亲自送过去。 “这怎么使得呢。”沈老等人都道。 “这也是她的心意,让她去就是了。”纪二老爷就笑道。 众人只得应承,一面就由更为老成的张明带人陪着纪晓棠,沈瑶自发地要跟着纪晓棠,沈老的媳妇也出来,两个小男娃就也跟在他们娘身边出来,不住地偷看纪晓棠。 就这么一众人簇簇拥拥地,纪晓棠将棚户区的每个棚子都走到了。每个有孩子的人家,都得了一攒盒的零嘴,有小姑娘和年轻媳妇的人家,又额外得了一块红绸子。 大多数灾民都是合家出来讨生活的,纪晓棠在每一个棚子里都留下了零嘴和绸子。 “纪姑娘想的周到,菩萨心肠,最难能可贵的是,将我们这些灾民也当人看待。”最后,沈老在送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出来的时候,动情地说道。 纪晓棠今天已经听过太过感激的话,见过太多的感动的泪水了。 “沈老不要这样说。我和爹爹只是恨自己力量微薄,不能为大家做的更多。”纪晓棠说道。 “这里的事,还请大家多多维持。”纪二老爷则是嘱咐沈老、张明和王丁。 沈瑶也跟着来送纪晓棠,她身后还拖着她的两个弟弟。 “你带你弟弟到我家来找我。”纪晓棠上马车之前,看见沈瑶眼巴巴的表情,就说了一句。 沈瑶立刻羞的红了脸,一双眼睛却更加热切地看着纪晓棠。 …… 从灾民处回来,纪晓棠心中感触良多,脸上就带出来了。纪二老爷在一边瞧见,就趁机教导了纪晓棠几句。 “你虽自幼聪慧,熟读诗书,我也并不禁着你去了解外面的事。只是,若没有今天,你也并不能真正懂得,什么叫做民间疾苦。” “爹爹说的是。”纪晓棠点头。 “民生多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晓棠,你们姊妹生在锦绣堆中,比这天下大多数人都要幸运的多,更应该以仁为念,不要忘记同一片天下,还有千千万万受苦的人。若能出手襄助,切不可坐视不理。”纪二老爷又教导纪晓棠。 纪二老爷是心怀天下的,这件事纪晓棠在随着他在任上,看他如何勤政,如何爱民,就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纪二老爷最常对纪晓棠说的话就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样的纪二老爷,本应该尽力寻求起复,去造福一方百姓的。然而,自从出了纪老太爷的孝期,纪家接连发生的事情,纪二老爷从来没提过这件事,还渐渐地露出要终老田园的意思来。 有些事在纪二老爷心中,即便亲近信任如纪晓棠,他也不肯说出口。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爹爹的意思,我都明白。”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纪二老爷的身子微微一震,眼神先是惊讶随即便是了然和释然。 “这就好,这就好。” 纪二老爷要在书房处理些来往书信等事务,就让纪晓棠回后院去见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 纪晓棠就将在灾民处的所见所闻,都将给了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听。这几个人,素来都是软心肠,听着听着眼圈就都红了。 “罢了,罢了,可怜见儿的,我的吃穿用度俭省些,多帮一帮他们吧。”纪老太太就道。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也都是这般说。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的吃穿用度上是已经裁了的,只是没动纪老太太和纪晓芸的。纪晓棠因此也就漫应下了。 转天,沈瑶就来到了纪家大门首。 是沈老亲自送了沈瑶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丫头 沈老不仅送了沈瑶来,还将沈瑶的大弟沈琦也送了来。沈琦今年八岁,已经跟着沈老启蒙。 “……已经会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开始学《千字文》了。”沈老告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原来沈家的孩子启蒙早,而且即便是在逃难途中,衣食不济,沈老也没有放松孙子的课业。纪晓棠听着有趣,当即就让沈琦背诵了一段《三字经》,沈琦果然背诵入流。 “瑶儿虽然是个女孩子,也是早就启蒙过,比她弟弟多学了一部《千字文》”沈老又道。 纪晓棠当时离开灾民的棚户区时,曾经说过让沈瑶带弟弟们来纪府找她。她的意思,是让姐弟到自家来玩,沈家姐弟虽然寒微,但是都长的干净讨喜,且很有家教,纪晓棠认为,不论是纪老太太,还是纪二太太,都会喜欢这几个孩子。 然而沈老将沈瑶和沈琦送来,却不是送来玩的。沈老要将沈瑶和沈琦送给纪家。 “瑶儿就给纪姑娘做个服侍的小丫头,至于琦儿,任由二老爷安排他吧。”沈老对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说道。 “这可使不得。”纪二老爷忙就摇头。 纪晓棠也觉得这样并不好。 “老朽并不是卖儿卖女,而是一片感激、敬慕之情,情愿将两个孙儿送来。这两个孩子自己也是愿意的。”沈老忙就说道。 昨天纪晓棠离开之后,沈瑶还在棚户区的外面张望了很久,直到纪家的马车走的没影了,沈瑶还站在那里不肯回去。后来虽然回去了,却张口闭口都说的是纪晓棠。 而沈琦虽然年纪更小些。一家子逃难的经历,以及在清远的所见所闻,都让他将纪家当做恩人,几乎奉若神明。 将两个孙儿送来纪家,是沈老的主意,儿子媳妇们也点了头,沈瑶和沈琦自己也愿意。 纪二老爷推辞了半天。沈老都执意要将两个孩子留下。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点了头,同意留下两个孩子,意思是要将沈家这两个孩子当做亲戚的孩子抚养在家里。 沈老听了。不仅没有丝毫的欢喜,反而急了。 “这万万不可。”沈老忙就道,“二老爷这样,我老朽成了什么人了。如此投机取巧,让二老爷白抚养我这两个孙儿!老朽虽是落难。一家子生死都在一处。实在是感念二老爷和纪姑娘的恩德,才送他们来服侍。” 这样又争执了半天,双方都不肯让步。纪晓棠在旁边看着这样不是办法,只好出面说话。 “爹爹。要不然就听沈老的吧。”纪晓棠就道,一面暗暗告诉纪二老爷,先按照沈老的意思。将沈家姐弟收下,等两个孩子长大了。到时候年景也好了,再将两人放出也是一样的。 纪二老爷听纪晓棠这样说,立刻就欢喜起来。 “我一时急了,就没转过这个弯儿来,多亏你提醒了我。”纪二老爷低声对纪晓棠道,这才转过身对沈老点了头。 沈老很高兴,就让沈瑶和沈琦上前来磕头。 “这些事,我和爹爹都不懂。”纪晓棠笑着道,一面就让人将程嬷嬷找了来,将事情简单地跟程嬷嬷说了。 “嬷嬷替我处置吧。”纪晓棠对程嬷嬷道。 程嬷嬷如今帮着纪晓棠管家,在纪家说话算数,且与纪晓棠极有默契。她听了纪晓棠所说,又看看沈家这一老两小,就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程嬷嬷就让小厮去找了账房上的一个书写过来,写沈瑶和沈琦两个人的身契。 听说要写身契,纪二老爷就想要说话。不过开口之前他先看了看纪晓棠,纪晓棠微微一笑。纪二老爷最终就没有开口。沈老也若不经意地往纪晓棠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始终没变。 很快,沈瑶和沈琦的身契就写好了,拿过去给沈老画了押。程嬷嬷看过之后,就交给纪晓棠。纪晓棠在身契上扫了一眼,见写的是死契,就暗暗点了点头。 纪家买人服侍,从来都是死契。 纪晓棠看过了身契,就让人递还给沈老。身契本该收在买主这里,却让沈老自己拿着,这表明纪家的态度,身契不过是个形式。 沈老两手略有些抖,却不肯将身契收下。 “……大恩大德,这身契放在纪姑娘这里也是一样。” 最后,还是程嬷嬷代纪晓棠将身契收下了。 “瑶儿从此就跟着我,在我屋子里服侍吧。琦儿就先跟着我爹爹,该学的课业也不要落下,有什么不懂得的,可以来问我,或是问我爹爹。等长生再大些,就让琦儿跟着长生做个书童。”纪晓棠跟纪二老爷商量了,就笑着说道。 在纪晓棠屋子里服侍,虽说名头上是个丫头,但是吃穿用度等,就是外面一般小官富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比不上的。至于跟着纪二老爷,以后给长生做书童,不仅课业不会落下,还能跟纪二老爷请教学问,这更是许多人想求都求不到的好事。 沈老感激的正要说话,纪二老爷就笑着抬手止住了他。 “如今不过是权宜之计,等这两个孩子大了,自然就放出他们。女孩子聘嫁,晓棠自有添妆贴补她。男孩子科举也是无碍的。” 这样的安排,其实还是替沈家抚养两个孩子,而且纪二老爷话中的意思,分明还要教导沈琦成才。 沈老的眼睛就湿了,不由分说,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给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磕头。沈瑶和沈琦两个的卖身银子,沈老说什么都不肯收。 纪晓棠也不勉强,就说这银子先攒下,以后等放沈瑶和沈琦出去的时候,给他们两个做私房钱。纪二老爷又让人额外拿了些米面尺头,给沈老过年。这些东西,沈老推辞不过,只得收了。 沈老临走前,还将沈瑶和沈琦叫到跟前,絮絮地嘱咐两个孩子,在纪家要听话,勤快,听主人的吩咐等。 等纪二老爷打发沈老走了,纪晓棠就带着沈瑶和沈琦往后院来见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已经听纪晓棠讲过沈家的事,又见沈瑶和沈琦两个孩子长的好,且温顺有礼,就都十分喜欢,还让人赏了两个孩子东西。 随后,纪晓棠叫了纪二老爷身边一个小厮将沈琦带走安置,这才带着沈瑶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沈瑶长的讨喜,且嘴巴甜,昨天在棚户区的时候,就跟着绣儿、锦儿几个喊姐姐了,如今见她来,锦儿和绣儿几个也很高兴。 绣儿就将沈瑶带下去洗漱,然后换了一套半新的小丫头衣裙,重新带过来见纪晓棠。 这样收拾了一番的沈瑶,越发清秀可爱。 “这衣裳是……” “回禀姑娘,这是婢子从前穿过的,只穿了几次,过了一回水,找出来,正好沈瑶妹妹穿。”绣儿忙就笑着回道。 “婢子那也有从前的衣裳,沈瑶妹子应该也能穿。”锦儿在旁见了,也笑着说道。 纪晓棠就点了点头,沈瑶在她屋子里,不能穿以前的衣裳了,然而现做衣裳又来不及,先穿锦儿、绣儿几个的倒也合适。 “一会就叫了针线上的人来给你量尺寸,好给你添新衣。”纪晓棠打量着沈瑶道。 “姑娘,我、不、婢子不要新衣,姐姐们的衣裳就够婢子穿的了。”沈瑶忙道,“姐姐们的衣裳,可比我见的那些小姐、奶奶们的好呢。” 屋子里的丫头们就都被她给逗笑了。 纪晓棠也笑了。 “你在我这里,就随着你锦儿姐姐和绣儿姐姐她们,从此就叫瑶儿吧。先让你做个三等的小丫头,跟着学规矩,月银和四季衣裳都按着定例来,不懂的,就问你姐姐们。” 瑶儿喜出望外,忙行礼道谢,一面却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赏赐的东西捧上来。 “这是老太太和太太赏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就是。”纪晓棠就道。 “哦。”瑶儿还犹犹豫豫的。 “你若怕自己留不住,交给你绣儿姐姐替你收着吧。”纪晓棠就道。跟随纪晓棠服侍的小丫头们,很多都将自己值钱些的东西给绣儿保管,十分稳妥。 “嗯。”瑶儿看看绣儿,高兴地应了。 纪家多了一个三等的小丫头和一个书童,不过是纪家每天家务事中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起码,在当时是这样的。 纪晓棠让瑶儿在屋子里服侍,嘱咐了大丫头照看她,也就放在一边,她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料理。 “爹爹,运粮的队伍现在应该出了任安府了吧?”这天,纪晓棠跟纪二老爷在藏书阁中说话。 纪二老爷在心里算了算,就点头。 “应该就是这两天。” 除夕前的这几天,正是各处防备最松懈的时候。纪晓棠的心就提了起来,那件事情这两天就要见分晓了。 那件事,不仅关系一方百姓的安危,也关系着纪家一门的生死。 腊月二十九凌晨,清远县内许多百姓是被马蹄声惊醒的,随即就听到了噩耗。 押运粮草的车辆被劫! 第二百三十章 悲喜 这跑回来报信的,是县衙负责押送粮草的一个衙役。粮草被劫固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很多人心中更加关注另外一件事。 就是那些运送粮草的人。 只有一个衙役跑回来了,那么多运送粮草的人呢? “匪徒人多势众,且十分凶残……”谢知县坐在纪二老爷的书房中,沉痛地说道。据跑回来的衙役所说的情况,其余的人,是再也回不来了。 纪家这次派出不少庄子上的庄户去运送粮草,另外还派了李师傅和全师傅带着几个护院护送。 “李师傅和全师傅也……”纪二老爷有些不愿意相信。 “只怕凶多吉少,”提到李师傅和谢师傅这两位武师,谢知县倒是也没将话都说死。“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是有备而来。”运粮的队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运送粮草过去的,并不仅仅是纪家一家。还有县中许多人家出的是人丁劳役。 “……实在无颜向父老乡亲们交代。”谢知县满脸的苦涩。 纪二老爷叹气,完全没有心情说话来安慰谢知县。 然而谢知县要说的话,还是要说下去的。 “本也无颜来见纪兄,只是朝廷有命,这也是以往的惯例。”粮草没有运到目的地就丢了,那么这批粮草还是要按数目补上。 清远县这些人家,包括纪家在内,还需要限期筹集足了粮草,再组织人夫往北边运送。 “国难当头……若不是按照朝廷律令,小弟不能私离任地,小弟恨不得亲自走上这一趟。押运粮草过去……”谢知县侃侃而谈。 两人在书房说话,清远许多百姓就得到了消息,因为谢知县在纪府,这些人就都聚集到了纪家的门前,很多人竟是披麻戴孝,就在纪家门口大哭,要他们的亲人。 纪晓棠在后院听了小丫头的禀报。不由得暗暗皱眉。她一面吩咐不许人去惊动了纪老太太。一面就跟纪二太太商量了几句。 纪二太太就抱了长生往纪老太太处去,纪晓棠则带着人往前院书房来。 纪晓棠到书房的时候,正听见谢知县在说国难当头的话。要纪二老爷务必想法子,尽快将粮食筹够了数目。 “这次就多派些人丁押运粮草。我已经想好了,咱们自己的人丁不够,好在还有许多灾民在这里。其中许多青壮,足可以当得这件事。”谢知县说道。 县衙并没有权力派灾民的差事。然而以纪家在灾民中的声望,只要纪二老爷肯开口,灾民中的青壮自然就肯卖命。 原来谢知县这次来,不仅是要纪家再次筹集粮草。还要纪二老爷出面,征集灾民中的青壮去运粮。 “谢伯伯,”纪晓棠进了书房。先向谢知县福了一福,“先不说现在能否筹集够粮草。就算有了粮草,这次被劫的事情不查清楚,贸贸然又押运粮草过去,难道就不怕又白白地将大家的性命和保命的粮食送给了匪徒?” 谢知县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然而纪晓棠的话中不知道哪一句刺痛了他,竟然让他微微变色。不过,几乎是转瞬之间,谢知县的神色就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不过是别人的错觉。 “晓棠,不可这般说。”谢知县是一派慈爱长辈的模样,极有耐心地向纪晓棠解释,“事情发生在任安和大同交界处,自然有卫所的官军负责。如今边关吃紧,我们所要负责的,就是尽快筹集了粮草送过去。” “等着粮草筹集足了送过去,官军们自然也将匪徒的事情解决干净了。” 谢知县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无法反驳。 纪晓棠微微垂头。 “谢伯伯,我们家派出去那许多人,一个都没回来。听说回来了一个衙役,谢伯伯,能不能将人叫来,我们也想问他几句话。……不只是我们,外面还有许多清远的百姓,都等着谢伯伯,他们也要个交代呢。” 纪晓棠这样说,纪二老爷就轻轻点头,一面看着谢知县,等他回答。 谢知县就很为难。 “他也受了伤,且飞驰回来报信。”虽然是这样,但是纪家和清远众百姓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这件事,还要纪兄助我。”谢知县想了想,竟然站起身,郑重地向纪二老爷行礼。“子谦虽忝居一县父母,然而无论根基还是声望却远远不及纪兄。纪兄明白,这事本不是我的错,只是要安抚百姓,完成朝廷交代的差事,还的纪兄出面帮我……” “这人命关天,且如今县内,怕是再没有余粮了,就是我肯,也是无能为力啊。”纪二老爷忙也起身说道。 “纪兄,你我为大秦子民,如今大秦有难,就是咱们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要,也得上报皇恩,下报黎民……”谢知县慷慨陈词。 纪晓棠在一边听着,暗暗心惊。她了解纪二老爷,谢知县这些话,都正说在了纪二老爷的心上。纪家前世的悲剧固然有许多其他的原因,但也与纪二老爷的理想主义和一腔热血有关。 若是放在以前,谢知县这样说,纪二老爷一定也会为难,但是为难之后,大概是会答应下来的。 只不过,许多事情已经悄悄地改变了,纪二老爷并没有完全抛弃他的一腔热血和理想主义,但是他也已经不是那个会仅凭这些去行事的人了。 “子谦兄……”纪二老爷很激动,就握住了谢知县的手,也说了许多慷慨的话。 然而谢知县的脸色却并不见好。 纪二老爷话说的慷慨,但是实际的事情却是一件也没答应,偏谢知县还挑不出他的错来。 纪晓棠在一边,却完全放下心来。 谢知县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说动纪二老爷。 “纪兄。事有轻重缓急……,纪兄将给城内灾民的粮食先挪出来,筹备边军的粮草……”边军缺粮的事情要紧,至于涌来清远的灾民,在清远过不下去,他们自然会投奔别处。 然而,谢知县的这种想法。却是纪二老爷无法苟同的。 “纪兄。你……”谢知县就想说纪二老爷是妇人之仁,然而他也只是想了想,最终并没有说出口。两个人虽然态度还都很和煦。但其实气氛已经有些僵持了。 纪二老爷与谢知县相识多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这还是第一次。两人意见相左,无法调和。 不论是纪二老爷。还是谢知县都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各自都警觉了起来,因此虽然还都不肯让步,但是说话的语气都越发的温和。 “谢伯伯,事出突然。差事再急,也要给我爹爹些时间缓和。谢伯伯不如先去安抚外面的百姓,再来找我爹爹商量。岂不是更好。”纪晓棠也看出气氛不对来,就说道。 “这样极好。”纪二老爷先就点了头。 谢知县却似乎还有话要说。 就在这个时候。就见外面有小厮急匆匆跑进来。 “二老爷,三姑娘,祁、祁大人来了!”这小厮平时在前面服侍纪二老爷,很是机灵稳妥,也见多了人和事,这个时候却明显的失态了。 纪二老爷就很吃惊,而谢知县显然比他更为吃惊。 “祁千户?祁大人来了,为了什么事?”谢知县脱口问道。 听说祁佑年来了,纪晓棠的心中也是一动。 “祁大人来了?快请进来。”纪二老爷吃惊过后,忙就说道。 很快,就有小厮领了祁佑年进来。 看到祁佑年的样子,纪晓棠就明白了小厮失态的原因。 祁佑年一身戎装,满面风霜,战袍上似乎还有未干的血迹。这幅样子,分明是刚刚经过血战厮杀。祁佑年的样子肃杀吓人,但面上的表情还和往常一样,温和儒雅,不染一丝血气。 “祁大人这是从何而来,可是出了什么事?”纪二老爷和谢知县就都问道。 纪晓棠虽没说话,然而一双眼睛也关切地落在祁佑年的身上,一面忙就让人换热茶上来。 “两位大人请恕佑年甲胄在身,不便行礼。”祁佑年的品级还在谢知县之上,而纪二老爷如今赋闲在家,身上并无官职,然而祁佑年跟两个人说话,还是极为恭敬有礼。 “佑年是从鹰跳峡而来,为追捕劫了粮草的贼寇。” 鹰跳峡,正是任安府与太原府交界处的一处天险,纪晓棠记得这个地名,前世清远往边关运送的粮草,就是在鹰跳峡被劫走的。 “什么?”谢知县脸色大变,吃惊地出声。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都落在了谢知县的脸上。 谢知县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并且飞快地做出了解释。他是一县的父母官,正在为粮草被劫的事情焦头烂额,听到祁佑年说追捕劫了粮草的贼寇,他自然无法不动容。 因为,这正是他目前最为关注,且与他切身相关的事情。 “阿佑,你先坐下,喝杯热茶。”纪晓棠就道,一面接了小丫头托盘上的茶,用手试了试茶碗的温度,才递给祁佑年。 祁佑年就接了茶,仰脖子一口喝尽,随后将茶碗还给了纪晓棠,轻轻地道了声谢。纪家待客用的都是精致的小茶盅和香茶,可端给祁佑年的却是大碗的茶汤,既可解渴,又可充饥。 “有运送粮草的人回来了是不是?”喝过了茶汤,祁佑年就直接问道。 “是。”纪二老爷替谢知县答了。 “人在哪里?”祁佑年紧接着问。 “人在……,子谦兄?”纪二老爷就问谢知县。 “人……人在县衙。”谢知县就道,面上极少见的竟有些慌乱。 “此人有与贼寇勾结的嫌疑,必须立刻缉拿到案。”祁佑年就道。 “啊?”谢知县显然非常吃惊,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竟有此事?他逃命回来报信,如何与贼寇勾结?不过,祁大人既然如此说,定有缘故。……我这就带祁大人去拿了他来。” 谢知县这样说着,就要往外走。 祁佑年就抬手拦住了他。 “既是在县衙,想必他跑不了。”祁佑年这个时候似乎又不着急了。 “事情非同小可,还是……”谢知县见祁佑年这样,就犹豫着道。 “谢大人放心,我知道谢大人在此,所以先一步前来通报,已经另外派人往县衙拿人去了。”祁佑年这才说道。 “哦……”谢知县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祁佑年的目光就有一瞬的异样。 既然早就安排妥当了,刚才却又那般作态,祁佑年这是为的什么? 说到已经派人去抓那衙役,祁佑年这才在书房中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还请祁大人为下官解惑。”谢知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脸上神色已经恢复镇定自如。 “是啊,祁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粮草,还有押运粮草的人,抢劫粮草的贼人可都抓获了?”纪二老爷也问。 “两位大人莫急。”祁佑年略一摆手,目光却望向纪晓棠,“刚才进门,门外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衙役回来报信,粮草全部被劫,送粮的人也都有去无回,门外那些都是运粮壮丁的家人。”纪晓棠就道。 “运粮的壮丁虽有些受了伤,却并无人丧命。”祁佑年低沉的声音,似乎他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平常的事。“可以让他们回去,等候消息就是。” “这是真的?”纪晓棠喜出望外。 “自然。”祁佑年点头,他看着纪晓棠,脸上这才第一次露出了近似笑容的表情。 “我这就派人去说。”纪晓棠忙道。 “我亲自去吧。”纪二老爷就起身出去了。 很快,纪二老爷就返回来了,告诉祁佑年和谢知县,外面的人已经全部走了。纪二老爷开口说话,清远县的百姓都是相信的。 “是我连累了纪兄。”谢知县就道。 这些家有送粮壮丁人之所以聚集在纪家门首,是因为谢知县得了消息就往纪家来了的缘故。如今就要过年,被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挤在家门口,其实是件晦气的事。 “无妨。”纪二老爷似乎并不在意,“只要人都在就好。” “阿佑,人都没事,那粮草也都在了?”纪晓棠就问。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引蛇出洞 “是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纪二老爷也问。 “前几天,卫所得到密报,会有匪徒在鹰跳峡抢劫运往边关的粮草。”祁佑年点点头,示意大家不要着急,随即就很简略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任安卫所得到密报之后,祁佑年不敢怠慢。他亲自带兵前往任安府和太原府交界的鹰跳峡,安排下了伏兵。 粮草车走到鹰跳峡,果然有匪徒拦截,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而中了祁佑年的埋伏。 抢劫粮草的匪徒大部分被歼,少部分逃跑,运往边关的粮草丝毫没有损失,就由原来的人马继续往边关运送。而祁佑年知道运粮队伍中有人与匪徒勾结,就留下部分官军打扫战场,他亲自带人追捕贼人。 “就是这贼人报信,匪徒才能精确地知道运粮的路线和经过鹰跳峡的时间。至少这贼人太过自信,以为粮草经过鹰跳峡必定被劫,且不会留下活口,因此贪心不足,返回清远,计划要再诓上一批粮草。”祁佑年将细情全部一语带过,最后就说到回来报信的衙役身上。 “竟然有这样的事,简直岂有此理!”祁佑年话音落地,谢知县已经脸上作色,愤慨地道。 “证据确凿。”与谢知县的激动相反,祁佑年只是淡淡地道。 事实的真相是任安卫所的官兵护住了粮草,可回来报信的衙役却说粮草全部被劫,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那个衙役身上问题不小。 “实在惭愧的很,下官一时不察。差一点就上了贼人的当。”谢知县又说道。 “这也难怪谢大人。谁能想到,贼人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瞒天过海。且衙役是谢大人心腹,他的话,谢大人自然是信的。”祁佑年说道。 “是我知道边关告急,缺少粮草,因此太心急了一些。”祁佑年这样说。谢知县似乎更加汗颜了。“挑选去押运粮草的衙役。都是平时极精明能干的。下官不敢说两袖清风,却是并无私心。那古姓衙役,并非下官心腹。只是平时办差事十分稳妥,实在想不到他竟然早与贼人勾结。” “无论如何,下官实有失察之罪。”谢知县早就站起身,说到这里又向祁佑年行礼。 “谢大人不必如此。一切等拿到那衙役。审问过后再说。”祁佑年摆了摆手说到。 “祁大人说的是。”谢知县忙就点头。 纪晓棠在一旁也暗暗点头。不错,一切都得等拿到了那个衙役才有定论。能够担着回来报信这个差事。那个衙役在匪徒中的地位显然并不一般。如果拿住了他,撬开他的嘴,一切都将可能不同。 只是,祁佑年方才来的时候就说。已经同时派人往县衙去抓人。可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这似乎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个人,究竟是抓到了没有呢? 如果她所料的没错。那衙役与劫粮草的都是杀破狼的人,想想杀破狼一贯的做派。纪晓棠不能不担心。 而此刻屋子里担心的,显然并不止纪晓棠一个人。纪二老爷的眉头始终微微皱着,而谢知县似乎根本就不想遮掩他脸上惴惴的表情。 唯有祁佑年,却是一派镇定,很有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大将风范。 等候的这一会,祁佑年就向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问起了清远县灾民的情况。纪二老爷刚说了两句,外面就有脚步声响,随即一个亲兵小校进来,在祁佑年的耳边低低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祁佑年立刻就起身,向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告辞,说是要往县衙去。 “还请谢大人与我同行。”祁佑年说道,却绝口不提是否捉到了古姓衙役的事情。 他不说,谢知县一时竟也不好询问,只能点头。 “稍后,佑年再来与纪大人道扰。”带着谢知县出门之前,祁佑年又说道,目光却恰巧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纪晓棠立刻会意。 纪二老爷带着纪晓棠将两人送到门外,见人走了,才回转到书房中来。 知道运送去北边的粮草以及押运粮草的人夫都平安,可是在书房中坐下,纪二老爷的脸上并无丝毫轻松之色。 “晓棠,你谢伯伯,是真的有问题。” 这并不是纪二老爷第一次对谢子谦起疑心,但却还是纪二老爷第一次将这种想法宣之于口。纪二老爷这样做代表着什么,再也没有谁比纪晓棠更清楚了。 跟纪二老爷的想法相同,纪晓棠对谢知县的最后一点儿幻想也破灭了。 “谢伯伯为人素来周翔谨慎,可这次却轻信一个衙役的话,不经任何证实,就来催粮。谢伯伯应该是在为反贼筹集粮草,同时他还想将我们纪家逼入绝路。”纪晓棠点头说道。 纪二老爷点头。 “这才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与他相交这许多年,竟然一直被他瞒过了。” “爹爹,或许,谢伯伯当初和你结识的时候,就是别有目的。他对爹爹投其所好,一直在我们面前演戏。” 如果真的是那样,谢子谦必定所图非小,而谢子谦这个人也太能忍耐,太会演戏了。 “若是如此,着实可恨可惧。”纪二老爷显然被纪晓棠的话点醒,回忆他和谢子谦结识并相交的经历,不由得毛骨悚然。 纪晓棠对纪二老爷所说的可恨可惧,其实深以为然。在前世,他们可一直没有看破谢知县的真面目。 “不知道阿佑的人抓到那报信的衙役没有。”纪晓棠往门外看了一眼,略有些不安。 “现在还没消息,只怕并不乐观。”纪二老爷就道。 而事情的发展,偏偏就如同纪二老爷所担心的那样。 祁佑年再次来到纪府,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祁佑年还是满脸的风霜,血染的战袍,神情虽还是镇定自若,但是嘴角却略有些绷紧。 将祁佑年迎到书房中坐下,即便是再心急想要知道事情的进展,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也并没有先向祁佑年询问。 纪晓棠先是叫人端了面盆来,让祁佑年洗漱了。祁佑年也没跟纪家父女客气,他洗漱过后,就借用了书房后面的静室,换了一件干净的袍子,这才重新出来,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说话。 “那古姓的衙役可抓到了活口?”纪晓棠就问。 “那衙役死了。”祁佑年告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当时他带人进了清远县城,知道谢知县在纪家,他只带了几个人就到纪家来,另外派了亲信的兵丁往县衙去寻古姓的衙役。 兵丁们倒是很快就找到了那古姓的衙役,不过那衙役十分警觉,看见人来,立刻就知道大事不好,拼了命地想逃。 正如纪晓棠所想,能担着这样要紧的差事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那古姓的衙役竟是一身好功夫,且拼死抵抗,最后官军这里死了一个,伤了两个,虽是将古姓衙役抓到了,但却还是让他自尽身亡。 “本是防着他这一招,不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这么一个关键的人物,却还是没有抓到活口,祁佑年的心情自然不会好。 人死了,线索就又断了。 “鹰跳峡的战事如何?”纪晓棠心中明白,略顿了顿,就将这个话题放下,又问起另外一个她非常关切的事情。 说到鹰跳峡,祁佑年的脸上就又微微有了光彩。 “多亏晓棠的信到的及时。”祁佑年笑着,向纪晓棠拱了拱手。 纪晓棠那时借给穆洪和沈氏写平安信的机会,将她对谢知县的怀疑,以及担心粮草会被劫的想法传达给了祁佑年。因为纪晓棠所说有理有据,祁佑年自然不会轻忽。他立刻派人暗中追踪探查押运粮草的车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押运粮草的人中,有人与神秘人物暗中通报消息。祁佑年立刻就断定,确实有人要劫这批粮草。 而要抢劫这批粮草,最好的时机,就是在任安府和太原府的交界,鹰跳峡天险。 确定了这些,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祁佑年带人在鹰跳峡设伏,给杀破狼反贼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次大捷,不仅仰赖晓棠送信及时,李师傅也出力良多。”祁佑年又告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此次运送粮草,纪家不仅派出了许多人夫,还另外安排了李师傅和全师傅带着些护院一路护送。纪家三位武师,还有另外一位曾师傅,却是被派做纪三老爷的贴身护卫,跟着纪三老爷出海去了。 “那……全师傅?”纪二老爷就问。 “如晓棠和纪大人所料,全师傅也是对方的眼线。”跟神秘人暗中联络的,正是全师傅。全师傅身上很有些功夫,这让当时祁佑年派出去跟踪他的人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哎。”纪二老爷忍不住叹气。 因为曾师傅跟了纪三老爷出海,家中两位武师,派出一位护送粮草,留下一位坐镇家中,这才是最好的安排。但是纪晓棠却做主,将李师傅和全师傅都派了出去。 纪晓棠用的,是引蛇出洞之计。 第二百三十二章 抽丝剥茧 早在纪家福地事件的时候,纪晓棠就怀疑过全师傅。只是当时没有证据,后来全师傅也再没有其他可疑的表现,纪晓棠就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全师傅是谢知县推荐而来,当纪二老爷说要选派武师和护院护送粮草队伍的时候,全师傅的表现就很积极。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商量,干脆就点了头,只不过同时又让李师傅同行。 护送粮草是件大事,这样的安排很说得过去。而如果他们的怀疑是真的,全师傅这次一定会有所动作。这样,也能让他们看清更多的事情。 李师傅无论是功夫还是谋算,都能压得住全师傅。 祁佑年说李师傅这次出力良多,不仅是说他在与抢劫粮草的贼寇对战中表现英勇,还是说他很好地蒙蔽和牵制了全师傅。 如果没有李师傅,即便祁佑年能保住粮草和大多数人夫的性命,但是纪家运送粮草的人却少不了伤亡。 “阿佑,你可捉住了全师傅?”纪晓棠忙就问道。 祁佑年就摇了摇头。 “全师傅死了。”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当时李师傅牵制住了全师傅,全师傅见到官军伏兵,知道大事不好,就想要逃走。李师傅虽然伤了全师傅,但是混乱之中却还是让全师傅混在贼寇中逃跑了。 是祁佑年在逃跑的贼寇中发现了全师傅。 其他的贼寇还罢了,他却万万不能让全师傅给跑了,因为那样会为纪家带来无穷的后患。祁佑年是知道,全师傅在纪家不过是卧底,但这并不代表世人都知道。世人所知道的。全师傅是纪家的武师,在纪家很有体面。 如果将来全师傅出来说些什么,就是纪家一个要命的把柄。 眼看着全师傅就要逃离,祁佑年放弃了手中就要抓到的贼寇,用他的后裔神弓射死了全师傅。 “他与贼寇互通消息这件事,只有我和李师傅知道。李师傅应该不会说出去,我这里就更加无需担心。”祁佑年压低了声音说道。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孤身一人到我府上。据说也没什么家小。否则。定要好好的抚恤一番。”纪二老爷就说道。全师傅之死,就只当做是护卫粮草,死于混乱之中。 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纪家来说,才是最为安全稳妥的。 祁佑年见纪二老爷这样说,也就点头。 纪二老爷就又仔细问起鹰跳峡当时的战况如何。祁佑年也不隐瞒,一一都说了。当时祁佑年几乎将整个卫所的官军全部带去了鹰跳峡设伏。一同带兵前去的,还有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父子三个。 这一战,他们不仅保住了重要的粮草,还歼灭了不少贼寇。 祁佑年前来追捕跑掉的衙役。在路上就写了战报派人送了上去,估计很快就会有批复下来。这一次,任安府卫所的官军们可是立了一大功。 “到时候论功行赏。穆叔父子三个都是大功一件。”祁佑年就道。穆洪已经是任安卫所的千户,或许一时无法再升迁。但是穆家英和穆家豪肯定是能加官进爵的。 粮草和人夫都没有损失,祁佑年和穆家父子又立了功,可以升迁,手中掌握更多的权力和官军,虽然一部分贼寇跑了,而且也没有抓住贪狼,但这已经是不小的胜利,很值得庆贺了。 “虽没有抓住贪狼,但这一次敲山震虎,还削弱了他的爪牙。这贪狼虽然狡猾,也已经在阿佑的网中了不是吗?”纪晓棠就笑着道。 祁佑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还有一件事,这次跑了一部分贼寇。阿佑你刚才说已经分兵去追了,就算不能找到贼寇的老巢,想来也会有不小的收获。”纪晓棠就又道。 祁佑年的眼睛就是一亮。 纪晓棠并没有忽略祁佑年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阿佑,你不会是故意放跑了一部分人,就是想查到他们的老巢吧。” “我很想说不是。”祁佑年的嘴角就翘了起来,一双眼睛慢慢完成了月牙儿,“都被你说中了。晓棠,我是不是应该庆幸,站在我对面的不是你。” “阿佑,你会站到我对面吗?”纪晓棠微微一怔,几乎是冲口问道。 “当然不会。”祁佑年立刻就道,“永远不会。” “我也是。”纪晓棠低声道。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打破这沉默的,是纪二老爷。 “去追逃跑的贼寇的,可是晓棠的外祖父?”纪二老爷问祁佑年。 祁佑年回过神来,就点了点头。 他们在鹰跳峡解决了大部分贼寇之后,就兵分三路。穆洪带着穆家豪去追贼寇,穆家英带兵回防任安,而祁佑年则是往清远来。 而穆洪那一路人马,穆洪和穆家豪在明,另有一组人马在暗。对此,祁佑年只是一语带过,并没有细说。 然而纪晓棠立刻就领会到了,那组在暗处的人马,并非是祁佑年下属的官军。至于到底是谁,祁佑年没说,纪晓棠心中有她的猜测,却也并不打算追问。 “希望那边能有收获。”祁佑年最后说道。 “阿佑这次来清远,也不是一无所得。”纪晓棠就道。虽然没有抓住活口,找出贪狼,然而祁佑年往纪府来这一趟,还是看到了许多东西。 这也正是祁佑年为什么不去衙门抓人,而是知道谢知县在纪府,立刻就来了纪府的缘故。 祁佑年笑了笑,一切都瞒不过纪晓棠。 “阿佑,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纪晓棠又问祁佑年。 “我打算上书,要求朝廷调派更多的官军过来。” 这次鹰跳峡一战,祁佑年虽然大获全胜,但是却并无丝毫骄矜之意。贼寇兵强马壮。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想。 “这次若不是我预先知道消息,出动整个任安卫所的官军,只怕胜负还很不好说。如果不是设伏,而是正面跟这股贼寇遇上,需更充足的兵力。” 纪晓棠听祁佑年这样说,就点了点头。 如果祁佑年只是任安卫所的千户,那么纪晓棠也许会担心。他的上书会不会被重视。然而祁佑年还有小威武候这个身份。且肩上负有秘密使命,纪晓棠相信,他的增兵要求一定不会被忽视。 “如今天灾不断。北边蛮族蠢蠢欲动,这批反贼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时机。抢劫粮草,不过是他们的第一步。我想下一步,他们必定会招兵买马。举起反旗。而且,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任安府。” 任安府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进可攻退可守,很可以做为造反的大本营。杀破狼应该早就看中了这块地盘,所以三头领之一的贪狼才会来此经营。 “谢伯伯刚才找我家筹粮。说到运粮的人夫,竟有意招募来此的灾民。”如果真按照谢知县所筹划的发展,那么不仅新筹集到的粮草。就是这些灾民中的青壮,也都会落入杀破狼贼人手中。 灾民都是走投无路。如果被裹挟进贼寇窝中,被贼寇威逼利诱,极有可能会成为贼寇手中的利器。 “而且,谢伯伯怕灾民不肯,还鼓动我爹爹去做说客。” 如果纪二老爷真的去了,这批青壮几乎就相当于是被纪二老爷送去了贼窝中。等以后事发,纪家可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不错,正是如此。”纪二老爷就点头,一面不由得冒出冷汗来。方才在书房内,虽并无硝烟,但凶险的程度却不亚于在两军疆场之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他几番诡计落空,如今也应该知道我们疑心他,应该不会再有此等举动了。只是,我暂时还动不了他。纪大人和晓棠要多多保重,以防他狗急跳墙。”祁佑年就嘱咐道。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点头。 “阿佑,你不能动他,可否上书说明,还有知府大人那里……”纪晓棠就道。 “他是朝廷命官,便是知府大人,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能奈何他。”纪二老爷就道。 “我会上书,另外再写一封密信……”祁佑年知道纪晓棠的担心,想了想,就做出了决定。 “那有劳阿佑了。”纪晓棠向祁佑年道谢。 祁佑年没说话,只对纪晓棠笑了笑,意思是纪晓棠这样做太见外了。 “还有一件要紧的事,粮草……”纪二老爷突然开口道。 “是啊,阿佑。”纪晓棠也想起粮草的事情来。前面一批粮草既然没有被劫,那么是否还需要继续筹集粮草呢。毕竟,清远也是大旱,大家都没有余粮。而且,这次县衙要求筹集的数目也太庞大了一些。“阿佑,清远县已经再也筹集不到粮草了。边关固然吃紧,可百姓们也要吃饭。” 百姓们已经吃不饱饭,如果还要强行将他们仅剩下的一点儿粮食拿走,那就是活生生要了他们的性命。 官逼民反,古已有之。纪晓棠前世所经历的动乱,很大程度上也是这个缘故。 “我会上书将这种情形表明,”祁佑年沉吟了半晌,最后才说道,“等这批粮草平安到达,其余的,再另外想办法吧。” 筹集粮草的命令,以及那不近人情的数目,确实是朝廷的敕令。祁佑年知道民间的情况,他肯这样应承,是自己将事情抗上了身。 古往今来,为民请命,固然能够得到百姓的爱戴,但是结局往往并不美妙。 “阿佑,不管怎样,我们不希望你出事。”纪晓棠就道。 “我不会出事的。”祁佑年就笑了笑。 “不。”纪晓棠知道祁佑年的意思,他有威武侯府做靠山,遇到事情秦震也会保他,威武侯府积累至今,只要祁佑年不谋反,他的性命总是无碍的。 但是纪晓棠却无论如何不想让祁佑年冒险。 “阿佑,你手中的兵权很重要。若是这兵权落到别人的手中,我们不能保证他也会像你这样。”再也没有人比祁佑年更在意他们的安危,也再没人有祁佑年这样的本事,能够对付得了那股神出鬼没的反贼。 “好,我会上书说明情况,但不会强颜犯上。”祁佑年点头答应。 “至于粮草,我们总会有办法的。”纪晓棠这才告诉祁佑年,“小叔带领的船队,年后也该回来了。” 纪三老爷会带粮食回来,不管用在哪里,都很能解决问题。 “阿佑,”纪二老爷又开口,这次不再称呼祁佑年为祁大人。“北边吃紧,听闻老王爷已经往北边去了。如果局势继续恶化,阿佑你会不会……” 纪二老爷担心,如果北边局势紧张或者干脆就跟北蛮打起来了,祁佑年作为威武侯府的接班人,会立刻被调离任安,赶赴北边。 “不会。”对于这个问题,祁佑年回答的斩钉截铁。 “这就好。”纪二老爷也放了心。 他们这边刚谈完了正事,就有纪二太太打发小丫头过来,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宴席,要请祁佑年留下用饭。 “我娘亲自安排的,阿佑不可推辞。我娘肯定还要问你外祖父的事情。”纪晓棠就道。 “如此,那就叨扰了。”祁佑年抱了抱拳,并没说什么客套话。 他的这个态度,显然取悦了纪二老爷。 “阿佑,眼看就是除夕,你不如就留下来过年。”纪二老爷邀请祁佑年在纪家过年。 外面天色已晚,祁佑年就是现在起身,回任安也好,或是赶往鹰跳峡也好,都得在路上过除夕了。 纪二老爷如此邀请,祁佑年暗暗有些惊讶。不过他是极聪慧的人,知道纪二老爷不是说客套话,而是诚心留他。 祁佑年没有马上回话,而是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笑意盈盈。 “好。”祁佑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头说好。只是这好字说出口,他才察觉似乎有些不妥。“正好县衙这边还有一些后续要查,府城和鹰跳峡那边有穆叔他们,我也能放心得下。” “那就这么决定了。”纪二老爷立刻就道,好像生怕祁佑年会反悔似的。 祁佑年果真就在清远留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三章 过年 年景不好,且纪家今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然而越是这样,这个年就越发地要好好过。 腊月三十,一大早上,纪家内外就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纪二太太带着纪晓棠,后面奶娘抱着长生,都穿着喜庆的衣裳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 过年的一应事情,是早就安排妥当了的,且纪老太太也不过问这些。然而纪晓棠觉得要热热闹闹些的才好,因此干脆将一些事情带到纪老太太这边还处置,正好也可以问问纪老太太的意见。 纪老太太和纪晓芸也早都起了,收拾利落正坐在炕上说话,见她们来了,两人也非常高兴。尤其是纪老太太,见她们娘儿几个都打扮的喜庆,就很满意。 “就该这样,才有个过年的气象。”纪老太太笑着点头,一面接了长生搂在怀里。“还是我们长生最讨喜,打扮的跟年画娃娃似的。” 长生穿的一身大红,他本就肉滚滚地,再加上穿的厚实,看起来就像个大红的喜庆团子。纪老太太揉着长生,就舍不得放手。一边的纪晓芸也凑过去,伸手摩挲长生。 长生就咯咯地笑,一大家子,最没心事,最开心的就是他。 纪二太太就坐下来,一面慢慢地问纪老太太年夜饭要摆在哪里,是否还需要添减些东西等等,纪老太太也就随口应着。 “老三这个时候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过年他们做些什么……”抱着长生,纪老太太就想起了纪三老爷。 这还是纪三老爷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且是在外面过年。 “祖母尽管放心,小叔他们也一样要过年的。吃的怕是比我们还要好……”纪晓棠忙就宽慰纪老太太。她告诉纪老太太,万家的船队常年在外,各方面都很有经验。船上的人也很注重过年。且现在船队应该就在南洋,那里虽然气候与任安府不同,但是物产丰富。 “各种海鲜自不必说,还有很多咱们见都没见过的鲜果。小叔是咱们大秦的举人老人,到了那里。就是上邦的文曲星。人人敬重,恨不得将小叔当神仙供起来呢。” 纪晓棠说的新鲜喜庆,纪老太太听了就忍不住笑。 “真有你说的那样。别是哄我吧。” “不敢哄祖母,我听万老爷子,还有万嘉树万公子都这么说的。祖母不信,等小叔回来就问他。比我说的还好呢。”纪晓棠就道。 “是啊,老太太。三弟出去是长见识去了。且做的还是行善积德的事,老天都保佑他万事顺意的。老太太就安心吧。”纪二太太也笑着道。 纪老太太是挂念纪三老爷,但是一会的工夫,就被众人说的满心欢喜。 “三弟虽不不能回来过年。咱们家今年人口也不少,阿佑在咱们家过年呢。”纪二太太就又道。 “我也正要说。”纪老太太听纪二太太提起祁佑年,忙就嘱咐。“虽然你们不将他当外人看待,祁大人又是好性子。没有半点架子,总不能错了礼数,怠慢了人家。你们各样安排且不可俭省了,虽是年景不同往年,咱们家一时也不在乎这些。” 纪老太太这么说着话,纪晓芸就抱了长生往里屋去了,似乎是要找什么玩的东西。 “还有晓芸,这孩子这一年经历的太多了。” “祖母放心吧,我娘和爹爹也想到了这里,今年务必要热热闹闹的,除旧迎新。”纪晓棠就道。 纪二太太也点头。 “那就好。我知道,你们都想的周到,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们几句。”纪老太太点头。 “只要祖母不贪清闲,多提点我们几句,才是我们的福气。”纪晓棠就笑道。 等纪晓芸抱着长生出来,大家就都默契地转换了话题。 一会,就有小丫头从前院过来,纪晓棠叫住了小丫头,问她纪二老爷在做什么。小丫头就告诉纪晓棠,纪二老爷在前面书房,正在写对联。 “姐姐,我们看看去。”纪晓棠就想去看纪二老爷写对联,还叫上了纪晓芸。 纪晓芸就迟疑,有些不肯往前院去。 纪老太太一心想让纪晓芸活泼开朗些,就劝纪晓芸跟纪晓棠一起去。 “是你爹的书房,且家中并没外人,你们姐妹自在玩耍就是,不必在乎许多。你爹见你们去了,也只有高兴的。” “是啊,还得姐姐替老太太挑一幅对子,咱们正好就替老太太贴起来。”纪晓棠就道。 “就是这样,晓芸,你去替我挑了对子来。”纪老太太笑道。 纪晓芸就点了头。 纪二太太还有些话要跟纪老太太商量,纪晓棠干脆就将长生抱了,在众丫头媳妇的簇拥下,一路说说笑笑往前院书房来。 书房里,却并不只有纪二老爷一个人。 祁佑年正在桌案前帮纪二老爷看对子,见纪晓棠姐妹进来,忙就站起身。 “阿佑,你差事办完了?”纪晓棠见到祁佑年,心中暗暗欢喜,就笑着问道。 “是。”祁佑年笑着点头,“特意早些回来,看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一会还真有事要你帮。”纪晓棠立刻就道。 “好。”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客气!”纪二老爷抬起头来,说了纪晓棠一句,然而不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并没有什么指责的意味。 不仅纪晓棠来了,纪晓芸和长生都来了,纪二老爷心中高兴。 长生在纪晓棠怀里,一边朝纪二老爷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一边奶声奶气地喊爹爹。 纪二老爷忙就放下笔,从书案后走出来,接了长生抱在怀里。长生欢喜地咯咯笑,还将小脑袋瓜贴到纪二老爷的脖子上,显得特别亲昵。 纪二老爷就朝祁佑年笑了笑。 “阿佑不要见笑,小孩子被我惯坏了。”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纪晓棠,还是说长生,或者是将两个都说在内了。 祁佑年笑着摇头。 长生在纪二老爷怀里,就抱了纪二老爷的脖子不肯撒手。纪二老爷一时也不舍得将小儿子放下,就叫祁佑年写对联。 祁佑年就摆手不肯,说不敢在纪二老爷面前献丑。 “阿佑,你就写吧。我们大家伙早就想见见你的墨宝了。”纪晓棠就催促道,一面就走到旁边的火盆边暖了暖手,然后到桌案后面。 纪晓棠先看了纪二老爷写的几幅对子,就另外铺了纸,又亲手研墨,笑呵呵地看祁佑年。 祁佑年实在却不过,也只好走到桌案后,他提起笔略一思索,随即饱蘸浓墨,刷刷点点,一气呵成。 纪二老爷抱着长生走过来看了,就连连点头。 “阿佑胸中有丘壑啊。”字如其人,祁佑年平时温文儒雅,写出来的字也端方圆融,却内藏风骨,且气势惊人。 祁佑年这字,也是童子功。 “纪大人过奖了,是我班门弄斧。”祁佑年就谦逊道。 “爹爹,这对子咱们肯定要留下来,贴去哪里合适?”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就贴去藏书阁吧。”纪二老爷想了想,就说道。 “好,咱们家藏书阁也能沾些武曲星的仙气儿。”纪晓棠就笑。 祁佑年被纪晓棠打趣,嘴角含笑,心中欢喜,根本不想,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晓棠也来也一幅对子吧。”祁佑年就道。 “不敢班门弄斧。”纪晓棠就笑。 “不要淘气,最近都忙,也没问你的课业,你正该写一幅,我也看看,是否有进益了。”纪二老爷就道。 这次是祁佑年给纪晓棠铺纸,研墨,纪晓棠也写了一幅对联。 纪二老爷带着挑剔的目光看了,只轻轻点了点头。 “总算是没有撂下,该再用些心。” “知道了,爹爹。”纪晓棠立刻正色答道。 随后,纪晓棠又催着纪晓芸也写了一幅对子,都让书童收了,这才将长生抱过来,将笔重新交到纪二老爷的手里。 每到过年,总会有许多人来求纪二老爷的对联,实在推不过的,纪二老爷也会答应写上几幅,还有家里各处的对联,纪二老爷总是要写上半天的。 “阿佑,你来帮我们给祖母贴对联去。”纪晓棠就叫祁佑年。 祁佑年就看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先数落纪晓棠,说她没大没小,不该指使客人,然后就让祁佑年自便,不必拘谨。 “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祁佑年就跟了纪晓棠出来,一路到了纪老太太的院子里。 纪晓芸挑了一幅对联,先给纪老太太看过。纪老太太知道是纪晓芸挑的,自然连声说好。外面小丫头就搬了梯子来,祁佑年长手长脚地爬上梯子,亲手给纪老太太贴对联。 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带着一众丫头们就都出来瞧了。 “往年,都是老三来做这个。”纪老太太仰头瞧着祁佑年,轻声地说道,“只是老三小孩子性,贴个对子也不安生,猴子似的。祁大人果然是做官的人,贴个对子,和老三一样便捷,却比老三稳当。” “祁大人和三弟同岁。”纪二太太就道。 “习武的人,看着比老三身量高,也结实。这长手长脚的,还能长呢。”纪老太太笑的越发慈祥。 第二百三十四章 除夕 祁佑年贴好了对联,正站在梯子上想要跳下来,就听见了纪老太太说他稳重的话。他立刻收回了要跳下去的那条腿,稳稳当当、一步一步地从梯子上爬下来。 从梯子上下来,祁佑年就朝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笑了笑,一面偷偷地靠近纪晓棠。 “晓棠,我这对联贴的可还……”祁佑年小声问纪晓棠。方才他在梯子上,是完全听纪晓棠的指令贴的对联,然而此刻,他似乎还是担心,这对联贴的不入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眼。 “我还是第一次贴对联。”随即,祁佑年又飞快地道,似乎是在解释他如此紧张的原因。 纪晓棠就忍不住笑。 原来威武侯府的小侯爷从来没贴过对联,想来在家中应该就是俗话中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祁佑年见纪晓棠,也跟着呵呵了两声。 “家里的对联,都是小厮丫头们贴。” 一般的人家也确实如此,然而纪家历来并不是这样。 “我家的对联,以前是祖父写,现在是我爹爹写。像老太太这屋子里,还有我娘那屋子里,后宅这几处,从来不用下人贴对子。我爹爹也是贴过的,后来就是我小叔。” “小叔还带着我贴过,祖母和娘都夸我贴的最好。”纪晓棠这样说着,就又笑了笑,“阿佑贴的也不错,你瞧祖母和我娘都很喜欢呢。” 祁佑年就看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果然都含笑看着她,笑容极为欢喜、慈爱。 “这外面寒冷,快到屋子里坐着暖暖。……怎么能劳动祁大人做这样的事呢,都是晓棠这孩子太促狭了。”纪二太太就笑着道。 祁佑年就跟着众人往纪老太太屋中来坐了。 “不关晓棠的事。是我自己要做的。自小就没机会做这样的事,今天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年过的也更有趣了。”祁佑年眉眼弯弯,陪着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说话。 长生被放在地上,他一开始看着祁佑年还陌生,现在渐渐熟了,他显然对祁佑年这个人又喜欢又好奇。试探着往祁佑年身边走。 祁佑年说着话。见长生向他走过来,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忙就对着长生伸出手。 只要微微一点善意的表示。对于长生来说就足够了。长生走到祁佑年身边,靠着祁佑年的腿站着,还将自己的小手放在祁佑年的手掌中。 长生就摩挲起祁佑年的手掌来。 长生接触最多的男人,也就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纪二老爷是读书人。纪三老爷虽习武,却也是半路学的。谁都不似祁佑年。 祁佑年手掌中有明显的茧子,这对长生来说简直太新奇了。 “小叔……哥哥……”拿着祁佑年的手掌玩了一会,祁佑年温和可亲且耐心十足,长生就越发和他亲近起来。抬起头试着喊他。 这是不知道该喊祁佑年做哥哥,还是小叔。显然,长生是十分聪慧的。他这是将祁佑年与纪三老爷、谢怀瑾做了比较。 “哥哥。”祁佑年立刻就给了长生肯定的答复。 还不等纪二太太等人说话,长生就已经开始奶声奶气地喊祁佑年做哥哥了。 祁佑年很高兴。将长生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孩子,忒自来熟,不认生了。”纪二太太就笑道。 祁佑年则是低头仔细地打量着长生,脸上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纪晓棠正领着小丫头送剥好的果子上来,走到祁佑年跟前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想什么呢?”纪晓棠忍不住低声问。 “晓棠,你小时候是不是就长这个样子?”祁佑年飞快地答道。 长生此刻正好抬起脸来,圆滚滚肉呼呼的包子脸,小鼻子小嘴巴,加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曾经说过,长生现在,几乎跟纪晓棠小时候一模一样。 看着祁佑年腿上的白胖团子,纪晓棠很快滴别过脸去。 “怎么会!”纪晓棠短促地说了一声,立刻走开了。 祁佑年的两只眼睛又弯了弯,忍俊不禁。纪晓棠这样的态度,他哪里能不明白呢。果然纪三老爷说的是真话,纪晓棠小时候就是另外一个长生。 不仅模样,就是性子也特别像。 祁佑年抱着长生,长生低下头,密密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地忽闪了两下,仿佛正忽闪到祁佑年的心上,让他觉得心中痒痒的,看长生就越发不同,简直舍不得放手了。 在纪老太太屋中坐了一会,纪晓棠就说要往别处继续贴对联。这次不用纪晓棠说,祁佑年就自告奋勇,说是要多体味体味过年的趣味。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只能嘱咐下人们小心服侍着,还让祁佑年千万不要冻着了自己。 祁佑年只是笑,这样的天气,在他来说只不过是寻常罢了。 纪晓芸今天的心情不错,可是她素来体弱,就不肯再出门,长生却粘着祁佑年,一定要跟,结果纪晓棠只能又服侍长生的奶娘等人都带上。 这贴对联的队伍,就十分壮观了。 众人从纪二太太的院子,又到了程嬷嬷的倚霞居,然后又走了几处,就往如意园中来。正贴到藏书阁的时候,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都坐着兜轿来了。 原来他们这贴对联贴的热闹,纪老太太几个知道了,又担心长生,就在屋子里坐不住,也出来凑热闹。 藏书阁贴的是祁佑年亲手写的对联。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夸赞。一众人贴好了对联,这才簇簇拥拥地往回走。 “这样极好,”纪二太太就悄悄地对纪晓棠说道。虽然天逢大旱,纪家也受了不小的影响。纪三老爷不在家中,纪晓芸寡居,但是这个年过的却并不冷清,且比较着往年更加喜庆、热闹了。 纪二太太认为这是纪晓棠为了让大家欢喜,刻意营造的气氛。 纪晓棠只是笑。 “娘,虽然是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可你仔细想想。咱们的好事还更多些呢。” 纪晓棠说着。就一件一件地给纪二太太数她们遇到的好事。 “姐姐脱离魔窟,如今还懂事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长生结结实实。又聪明可爱,又是一件好事。小叔虽不在家,却是出去历练,且做的是大善事。这也是好事。”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比如穆家与纪家又亲密走动了起来,穆家父子加官进爵,纪大老爷那边也传来消息,只怕过了年也会升迁…… “虽然天灾人祸。可咱们都扛过去了,而且还越过越好呢。这个年,正该欢欢喜喜的过。”纪晓棠最后说道。 “你说的对。仔细想想。真是这么回事。”纪晓棠一番话,立刻就让纪二太太十分开怀。 纪二太太就笑着往前面去了。 纪晓棠略落后的两步。祁佑年正抱着长生在后面慢慢走着。原来长生拈祁佑年,不让奶娘抱他,只肯让祁佑年抱。 “羞羞。”纪晓棠就羞长生。 纪晓棠经常这样逗长生,长生自然懂得,他可一点儿都没不好意思,反而咯咯咯地笑的开心又得意。 “我写的那副对联,怎么就不见了?阿佑,你看见了没有?”纪晓棠又问祁佑年。她记得她写的对联也拿出来了,本来打算要贴在倚霞居的。可是在倚霞居的时候,却没找到,贴的是纪二老爷写的。 祁佑年笑而不语。 “阿佑,你是不是看见了?”纪晓棠就又追问。 祁佑年还是不答,一面故意去逗长生。 纪晓棠很无奈,她可以确定那副对联是祁佑年收起来了。 “我才知道,原来小侯爷,祁大千户,还很会耍赖呢。”纪晓棠微微眯起了眼睛。 祁佑年依旧笑而不语,他这样,纪晓棠也真拿他没办法了。 …… 年夜饭,就安排在纪老太太的上房屋内。纪老太太屋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纪老太太今天兴致颇好,吃过了年夜饭,又让人摆上茶果来,就留众人在他的屋中守岁。 纪二老爷听纪老太太这样说,就忙站起身,说让纪二太太等人陪着纪老太太,他要出门去看看。纪二老爷这个时候要出门,想看的必然是棚户区的那些灾民了。 除夕夜,外面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纪老太太就心疼纪二老爷,然而她也知道纪二老爷的脾气,并没有十分阻拦。 “多穿一些,快去快回。”纪老太太嘱咐纪二老爷。 “我陪爹爹一起去。”纪晓棠就起身道,屋子里暖和,纪晓棠只穿了一件收腰的玉色缂丝灰鼠长袍,她一边这样说,一边就叫小丫头快去拿出外穿的大衣裳。 祁佑年这个时候就站起身。 “我正好陪纪大人出去走走,晓棠这个时候很不必去,就是担心灾民,改天等天明了再去也不迟。” “那就阿佑和我一同去吧,晓棠留下,陪着你祖母和你娘说话。”纪二老爷就做了决定。 “那好吧,爹爹、阿佑,你们快去快回。大家还等着你们回来,才好放烟花。”纪晓棠也没争执,就说道。 纪二老爷和祁佑年就都点头,一面穿了大衣裳,叫从人,带了些饭菜吃食并木炭柴火等物,就出门往县衙后街去了。 “去看看,送些东西也好。那些人啊,也是可怜。只盼着老天开眼,明年年景好了,他们都回家去过活吧。”纪老太太就道。 纪二太太就点头。 存着这样想法的,并不只有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这个时候,朝野内外大多数人,还都让认为这天灾只是暂时的,明年就能好转,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纪晓棠听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这样说,也就附和了一句,为的是让两人心安。而她心里却非常清楚,明年的境况不仅不会有丝毫的好转,还会甚过今年。 今天她之所以费尽心思,想要大家伙开怀热闹,是因为她自己也不能确定,明年的除夕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将会在哪里。此刻笑着的这些人,是否都还在。 纪晓棠心中微微叹息,立刻就收敛了心神,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都不变,一面就领了长生到纪老太太跟前,特意跟纪老太太讨剥好的果子吃。 长生却不要果子,就指着大红玛瑙盘上的冻柿子,非要吃那个。 “太凉了,你才多大点儿,怕你受不住。”纪老太太就道。 长生就扭起身子,一定要吃冻柿子。他在纪二老爷、纪二太太,还有在纪晓棠跟前是从不这样的,只在纪老太太跟前,才会如此,因为他知道,纪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他。 纪晓棠就摇头,想要说长生,可是想想是除夕夜,还是软了心肠。 “下不为例吧。”最后,大家商量着,才拿了最小的冻柿子,纪晓棠吃了一半,给了长生一半。 “以后再不许了,不然就告诉爹爹,打你屁股。”纪晓棠捏了捏长生的小屁股,教训道。 “嗯,嗯。”长生不大害怕,却有些不好意思,就嗯嗯地点头。 “你们也不要总这么小心。谁不是从小时候过来的呢,长生这么乖,撒撒娇罢了,还怕惯坏了他!看如今你小叔,不是也好好的。”纪老太太就道。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不好接话,不过心中都有了决定。纪老太太虽然性子改了许多,但是小孩子的教导问题,还是不能让纪老太太沾边。 约略过了半个时辰,纪二老爷和祁佑年会来了。 两个人进屋来,被屋内的暖气一烘,鬓边就有些湿润,由此可以想见外面是如何寒冷了。 他们两个回来,大家都十分欢喜,说说笑笑,隐约地就听见了城内寺庙新年的钟声响了起来。 “阿佑,快来放烟花。”纪晓棠早就穿好了斗篷,从头到脚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地,就叫祁佑年。 “上一年,是晓棠和她小叔放的烟花。”纪老太太就道,精神头竟然很不错,也站起来,说要到外面瞧瞧。 祁佑年就跟纪晓棠先出门来,外面早就准备好了几架烟花,丫头小厮在旁边守着,见两人出来,忙就将点燃的线香送了上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信任 纪晓棠接过线香来,分了一支给祁佑年。祁佑年顺手接过,院子里灯火通明,纪晓棠的笑脸在暖光下越发明媚动人。祁佑年只觉得身上暖暖的,这个冬夜也并不那么寒冷了。 见祁佑年有些发呆,纪晓棠就认为他是连烟花都没有亲自玩过的,就笑着让他看自己如何点燃一架烟花的引信。 “就是这样,很简单的。”纪晓棠笑着告诉祁佑年,让祁佑年去点燃旁边的另外一架烟花。 祁佑年没亲手贴过对联是真,但却也燃过烟花的。可是他并没有纠正纪晓棠的看法,反而故意笨手笨脚地,让纪晓棠拉着他的衣袖,慢吞吞用线香点燃了引线。 “阿佑,你怎么这么笨。”纪晓棠被祁佑年笨拙的动作给逗笑了。 祁佑年不说话,只是笑,觉得这是他这些年来,过的最快乐的一个除夕夜。 纪晓棠教了祁佑年怎么点烟花,就要和祁佑年比赛,看谁动作快,点燃的烟花更多。今年纪三老爷不在家,而且因为年景的缘故,纪家也厉行节俭,因此定做的烟花比往年少了许多,院子里总共就摆了六架烟花。 祁佑年痛快地答应了纪晓棠的挑战,却又故意总是慢了纪晓棠一步。纪晓棠虽有些看出他是故意为之,但祁佑年笨拙的样子,以及有些发痴的眼神,还是让她忍俊不禁。 “晓棠,别抢了,给你姐姐留一架。”纪二太太在门口看纪晓棠和祁佑年放烟花,这个时候就笑着出声道。 纪晓棠这才想起纪晓芸来。 纪晓芸裹着大毛披风站在廊下,两只手抱着手炉掩在袖筒里。一张本就巴掌大的脸也多半裹在披风的帽子里。她自小体弱,平时就怕冷,今天能够跟大家伙一起守岁,且还跟着出来看烟花,可算是很难得的了。 纪晓棠就招呼纪晓芸快过来。院子还有两架烟花没有放,纪晓棠又跑去抱长生。 长生已经跟着奶娘在纪老太太的里屋睡了一觉了,刚才是听到新年的钟声才醒了过来。外面这么热闹。他就不肯再睡。因为是除夕。纪二太太也就答应了,将他裹的严严实实地带出来看热闹。 长生正看的高兴,本就有些跃跃欲试。见纪晓棠来抱他,说让他放烟花,更加欢喜地睁大了眼睛,嘴里奶声奶气地嚷嚷“烟花”、“放烟花”。 纪晓棠穿的厚实。长生更是裹的像个棉球,纪晓棠伸手要抱长生。这才发觉竟有些困难。长生就着急,往纪晓棠怀里扑,纪晓棠却怎么都有些抱不牢长生。 这个样子,着实有些可笑。纪晓棠就先笑了。她这一笑,就更加抱不住长生了。 众人见了她们姐弟这个样子,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只有长生不笑。急的直嚷嚷。 祁佑年这个时候就走过来,伸手轻轻松松地将长生抱进了怀里。祁佑年穿的没那么厚实。且手臂比纪晓棠长了许多。 长生很愿意被祁佑年抱着,一边指着旁边那架烟花,催促祁佑年。 纪晓棠将自己手里的线香给了纪晓芸,让机灵的小丫头陪着纪晓芸去放烟花,她自己就接了祁佑年手中的线香,让长生拿着,她就握住了长生的手点燃了最后一架烟花。 五彩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祁佑年和纪晓棠都微微仰头看着。两个人站的很近,彼此都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无需说话,他们的心情都如同烟花绽放的夜空一样绚烂。 这边烟花上天,纪府大门也有小厮同时点燃了辞旧迎新的鞭炮。 纪二太太就怕这响声吓着了长生,忙将长生抱回到自己的怀里。让纪二太太吃惊的是,长生不仅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十分好奇,兴致勃勃的往大门的方向张望。 “这孩子胆子大。”纪老太太就道。 纪晓棠放完了烟花,就又要了鞭炮来放。祁佑年自然跟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护着纪晓棠,怕她不小心被鞭炮伤了。 纪晓芸放过一架烟花,也高兴的双眼发亮,却是无论如何不敢去点爆竹。长生看着是不怕的,但是纪二太太却是抱住他不撒手了。 “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纪二太太哄着长生。 纪二太太哄过了长生,就又招呼纪晓棠。 “在外面玩了这半天,都要疯了,也不怕人笑话。其他的,都交给丫头小子们吧,快进屋来暖暖。” “这里哪有人笑话我,是谁,出来给我看看。”纪晓棠笑着道,一面却听话地将线香交给小丫头,就和祁佑年往屋子里来。 除夕过了,就是新年。 纪家众人先祭过了祖先,然后就由纪二老爷领着给纪老太太拜年。 纪老太太穿戴一新,坐在炕上受了大家伙的礼,纪晓棠、纪晓芸和长生都得了个荷包,荷包里面是四个笔锭如意的小金锞子。 随后,纪晓棠、纪晓芸和长生又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磕头拜年,依旧得了荷包。 祁佑年在纪家过的年,一大早也来拜年。 纪老太太也给了祁佑年一个荷包,跟纪晓棠姊妹们一样,是四个小金锞子。到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那,两个人就不肯托大,另外送了祁佑年笔墨和袍子作为表礼。 大家团团拜过,祁佑年就说今天要返回任安。 留在清远过年,已经是他的私心,如今却要立刻回任安城去,不论是任安卫所,还是鹰跳峡抢劫粮草的反贼那里,都有太多的事情急需要他去处置。 再没有谁比纪晓棠更知道祁佑年所担着的干系,因此并不挽留,只问祁佑年什么时候动身。 “县衙那里还有些事,我已经安排了人处置,定在午时动身。”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那就是还有一个时辰的光景。这个时候祁佑年本该也守在县衙,却特意安排了留在纪家,也显见得他是不舍得离开的。 来纪家拜年的客人已经陆续登门,纪二老爷已经往前面书房去了。纪晓棠想了想,就带祁佑年往藏书阁来。 “……有几本书,你应该喜欢。”一路走,纪晓棠就跟祁佑年道。 很快。两人就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每天都有纪二老爷的心腹小厮收拾。虽是一大早,屋子里面也早就拢了炭盆,虽不如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暖和。一进屋也有温香扑鼻。 这香并非熏香,而是书香,在加上屋内桌椅和书阁的淡淡木香。 纪晓棠很喜欢藏书阁,她觉得只要一踏进这里。心就能安宁下来。 “这是数代书香才能积聚下来的气象。”祁佑年轻声道。 纪晓棠轻轻点头,她也颇赞同祁佑年这句话。纪家几代都是爱书的人。 “爹爹那天还在叹气。说是今年收的书太少了。”纪晓棠先领着祁佑年看了纪二老爷新的藏书。因为天灾的缘故,去年印的书也少了许多,其中能让纪二老爷看上眼,收入藏书阁中的就更少了。 随后。纪晓棠又领着祁佑年上了二楼,在靠墙的书架前停下。纪晓棠就让祁佑年去旁边取了木梯过来。 “就在这里。”纪晓棠指着最上面一层书架。 这藏书阁的第二层存放的书卷,都是有了些年代。且纪二老爷平常不大看的。书架的上层颇高,别说纪晓棠。就是祁佑年的身量,也休想伸手就能拿到,一定要用梯子才行。 藏书阁内的梯子,与外面平常用的梯子不同,都是纪家特制的,不仅能够攀高,还足够一个人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 有时候纪晓棠用梯子取了书之后,就不下来,干脆就坐在梯子上将书看完了,又放回原处。 祁佑年就按着纪晓棠的指点,安妥了梯子爬上去。 “阿佑,靖安亲王那天来过藏书阁……”纪晓棠突然开口说道。 祁佑年就在梯子上停住了脚,低头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仰头,正对上祁佑年的视线。 “他跟我提到了《谋战》,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纪晓棠看着祁佑年的眼睛说道。 祁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就是了然的神色。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稳稳地从梯子上下来,站到纪晓棠的身边。 “晓棠,他可是说,是在我那里看到的?”祁佑年问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摇头。 “他怎么会这样说呢!” “是了。”祁佑年就更加明白了,“他当然不会明白这样说,但是只要听到他所说的话,都会这么认为,是不是?” 尤其是听在纪晓棠的耳中,就更是这样了。《谋战》古本,天下只此一卷,知道它在纪家,并亲眼见过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秦震只能是在祁佑年那里见过这本书,甚至,应该就是祁佑年告诉给的秦震。 纪晓棠当初将这卷书给了祁佑年,虽没有明言要他保密,但是她和祁佑年都知道这本书的意义。再加上纪家被渐渐揭露出来的家世,以及秦震身上所负的密令,祁佑年将这本书透露给秦震的目的和用意,也就十分可以考量了。 在纪晓棠来的立场来说,这就等同于背叛,是不可以原谅了。 而再继续往深想下去,祁佑年和秦震相比较,完全不用任何迟疑,在纪晓棠的心目中,就会有显而易见的结果。 “晓棠,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为什么当时不来问我?”祁佑年又问。 “阿佑,你说呢,我是为什么?”纪晓棠不答反问。 祁佑年的疑问,其实是并不需要答案的,因为答案早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秦震当时对纪晓棠绝不会只说了这些,但是纪晓棠却并没有找祁佑年求证,待祁佑年却并未疏远。实际上,不仅没有疏远,反而更见亲密、信赖。 就是纪二老爷对祁佑年的态度也改观了许多。 纪晓棠在他和靖安亲王之间从来就没有犹豫过。纵然靖安亲王的手腕再高明,身份再尊贵,然而纪晓棠相信的始终是他。 因为信任,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向他求证。 “《谋战》古卷难得,我不敢暴殄天物,那次回京,就藏进了我的小书房。当时……”说到这,祁佑年就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有人进来看见了。我并没有将书卷给她,只是在争夺的时候,她恐怕是瞧见了封面上的字。” 祁佑年从纪晓棠这里得了古卷,并不是没有想过要与父兄们分享,毕竟这本书珍贵难得,对于祁家的男儿来说更是极为有益。 然而,因为是纪晓棠所赠,这本书就附带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这是祁佑年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的。因此,祁佑年最终决定将书藏起来,而不与任何人说,哪怕是至亲的父母。 将来有一天,他或许会将这本书拿出来,不过那也要先征得纪晓棠的同意。而且,祁佑年私下里的打算,那个时候,纪晓棠应该已经成了他祁家的人。 只是,他心里的这个打算,却无法现在就跟纪晓棠说明。 “阿佑,你的话我都是信的。不过,你是小侯爷,且素来做事稳妥。你要藏书,自然是将人都谴走。谁能擅自闯进你的屋子里,还敢跟你争抢,且竟能抢的过你,将书名都看去了?” 祁佑年的话,前半段没有任何破绽,后半段却是破绽百出。如果他是说谎,只能说他的谎话编的太没有诚意了。 纪晓棠问祁佑年,却并无谴责之意,反而带了些戏虐的表情。 在纪晓棠的注视下,祁佑年的脸竟微微有些发红,明显露出尴尬的神色来。 纪晓棠眨了眨眼睛,紧盯着祁佑年不放。 “是、是长宁。”最后,祁佑年只得说道。 “长宁。”纪晓棠这还是第一次从祁佑年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长宁啊,可是靖安亲王提到过的,跟你青梅竹马,且还特意让他捎信给你的长宁?” 祁佑年现在脸色恢复了,额头却微微见了汗。 原来纪晓棠一切都停听在了耳朵里,且还记得这么清楚,她只是一直没有问他罢了。 这是不是代表这,纪晓棠其实也是很在意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烽烟四起 “并不是他说的那样。”祁佑年一开口就发觉自己焦躁了。他是很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既然发现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晓棠,你听我告诉我。我本来就要对你解释,可是你什么都没问,我……我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不问,你就不说吗?”纪晓棠幽幽地道。 “不是的。”祁佑年忙就说道,刚整理好的情绪,又有点乱了。 纪晓棠瞧了瞧祁佑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祁佑年这才知道,纪晓棠这是故意要让他着急。既然纪晓棠还有故意逗他的心思,那也就说明纪晓棠其实并不真心生气。知道了这一点,祁佑年的心情才终于真正的平复下来。 “长宁,是靖安亲王的妹妹……”祁佑年就将长宁的事跟纪晓棠都一一地说了,“我跟她并不熟,小时候或许见过面,但我都不记得了。” 至于现在,那也是长宁一方面的事。而且祁佑年还并不确定就是长宁的本意。 秦震显然很想撮合他和长宁。 “长宁的信我没收,让靖安亲王帮我还了回去。”最后,祁佑年说道。不管长宁公主那边怎么想,祁佑年的这一举动,已经将态度表达的很清楚、很坚决。 两人心中本来就没什么心结,又这样坦诚地说了半天的话,更加没了嫌隙,就又说起如今清远的局势,以及一些将来的打算。 时光,总是难如人意,特别是在人们想要它慢的时候,它就越发走的飞快。 祁佑年上书架取了书。小心地藏在怀中,就不得不向纪晓棠告辞。两人从二楼走下来,纪晓棠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就叫住了祁佑年。 “阿佑,我另有东西给你。”纪晓棠从袖子中取出一只银色表壳的怀表来,递给祁佑年。 万家船队年前归来,按着纪晓棠当初的指示。特别搜集了几只制造特别精细且贵重的怀表。纪晓棠给自己挑了一只。另外还特意为祁佑年选了一只。 “我看了,这只好像最结实,走的也准。你在外面拿着这个。看时辰也方便些。”纪晓棠对祁佑年道。 祁佑年接了怀表,里外仔细地看了,眉眼弯弯,显然对纪晓棠送的这个礼物很是喜欢。 万家船队这次带回来不少洋货。其中怀表因为是纪晓棠特意嘱咐,都给了纪家。所以。即便祁佑年也是船队的股东之一,却一直无缘得见。 “我一直想要一只。”祁佑年并没有跟纪晓棠道谢,就笑眯眯地将怀表收进怀中,就放在胸口的位置。还小心地按了按。 纪晓棠就送祁佑年从藏书阁中出来。 卫所的亲兵们已经整束好,在前院等候祁佑年了。祁佑年又跟纪二老爷拜别,才骑上马带着一众兵士离开。 …… 隆庆八年春。大秦境内普遍大旱,其中又以北方的旱情最为严重。几乎到了赤野千里,寸草不生的地步。普通百姓自不必说,就是一些中等的人家,也已经存粮告罄。各地粮价猛涨,而且到了即便手中有银子,也未必能买到粮食的地步。 让局势雪上加霜的是,北面蛮族终于忍耐不住,数次出兵骚扰边境。辽东吉庆守军哗变,北蛮一举侵入,大秦的防线竟是一溃千里。 为了守住北边的防线,朝廷屡次下令征兵征粮,又有贪官酷吏从中渔利,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是坐着等待饿死,还是官逼民反,陷中求一条生路,一时间大秦境内匪盗丛生,百姓们更加困苦。更有人聚集起人马举起义旗,声称朝廷无道,他们要替天行道。 任安府也出现了几股山贼劫匪,然而势力较弱,一时不成气候,比起别的州府来说,任安府竟然意外的太平。 清远县,则是任安府中最为太平和宁静的地方,不仅清远地方并无盗贼,就是别处的盗贼也不敢到清远滋扰。因为逃难躲入清远的灾民青壮们都被组织了起来,每天主动巡防。 如果仅仅是灾民的青壮的松散组织,或许还不足以威慑盗匪。但清远的灾民组织显然不同,他们有曾经身为官军,且经验丰富的李师傅作为统领。 纪府,纪二太太上房内 纪二老爷刚看完了府城穆洪派人送来的书信,正在跟纪晓棠和纪二太太说话。穆洪在这次的书信中,告诉纪二老爷,大秦又有两地有人举起了反旗。 “南屏那一拨人马,打的是大燕的旗帜。另外蜀中成都那里,打的却是兴复大宋的旗帜。”纪二老爷说着,不禁露出满面的忧虑来。 纪晓棠正在看信,穆洪在信中写的非常详细,他是将他在任安卫所所能得到的消息,还有祁佑年通过其他渠道得来的消息,都尽数在信中告诉给了纪二老爷。 南屏的人马,不仅打的是大燕的旗帜,据说领头的人还自称是大燕第一任皇帝谢广德的玄孙。这拨人马目前只活动在南屏方圆不过百里的地带,然而那位谢广德的玄孙却已经被拥立为帝,据说连带后宫和满朝文武都是俱全的。 纪晓棠看到这里,不由得暗暗摇头。 然而,和纪二老爷一样,更令她关注的还是蜀中那打着复兴大宋旗号的一拨人马。这拨人马的领头人,名字叫做冯冒,他倒并不是大宋皇室子孙,而是当年大宋一位有名将军的后代。冯冒自封为护国大将军,招兵买马,并声称大宋皇室还有血脉留下,他要聚齐人马拥立大宋皇室的血脉为帝,复兴大宋。而且,竟有不少人投奔在冯冒的旗下,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名正言顺,这些人不过是怕兴师无名,且要借势,才会打起大宋和大燕的旗号。其实又和大宋大燕有什么关系呢。”纪晓棠很快也将信看完了,就说道。 “话是如此说,然而……”纪二老爷摇了摇头,“晓棠,我忘记是否跟你讲过。当年大秦兴国,最开始在大燕的治下,打的也是兴复大宋的旗帜。” 当时大燕立国不稳。大秦的先祖因为打着复兴大宋的旗号。很是聚拢了一部分民心并招揽到不少的人马。 即便是如今看着这两股势力都还弱小,不成气候,然而当今是皇帝却未必会这样想。尤其是想到他先祖的事情,只怕会更加的忌惮。 而如今境内,打着大宋和大燕旗号的,还不仅仅是南屏和蜀中这两处。 “我实在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会真的见识什么是烽烟四起。”纪二老爷在妻女面前发出内心的感慨。 “老爷不必过分忧心。如今咱们这也算是偏安一隅。”纪二太太见纪二老爷忧心,就劝慰道。 “目下倒还好,只是日子久了,又是这样的境况。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呢。”纪二老爷就道。 这下纪二太太也不说话了,因为她同意也有这样的担心。 “而且,咱们任安这里。平静的有些异样了。”顿了顿,纪二老爷就又道。 任安府在之前已经隐隐有暗流涌动。如今天下大乱,任安却格外的平静。事出反常必为妖。纪二老爷担心,有势力正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最佳的时机。 “若是不乱则已,若是乱,就是大乱,到时候只怕咱们比先前的灾民还不如了。” “不会的。”纪二太太就道,这话是安慰纪二老爷,同时也是宽慰她自己。“咱们有螺女娘娘护佑着,总能保得咱们一方平安。” “但愿如此。”纪二老爷忍不住说了几句心里话,见纪二太太忧心,忙就转了话锋,一面却给纪晓棠使了个眼色,就要往书房去。 纪二老爷刚要起身,就被纪二太太给拦下了。 “老爷,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纪二太太看着纪二老爷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们一直有事瞒我。我原先不问,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忧心。可如今,三弟又不在家,你凡事只能跟晓棠商量。” “老太太和晓芸那里瞒着,我也赞同。我是这家的主母,并不是弱不经风雨的,什么事,也让我知道些,心里有个准备。” 纪二老爷就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下了决心,重新又坐了下来。 “太太说的对。”纪二老爷就道,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有些事情再瞒着纪二太太已经没有必要,且不大可能。 纪二老爷就将事情简略地跟纪二太太说了。 纪二太太并没有十分惊讶,而是十分冷静地听了。 “目前最需要担心的,就是有人要在任安造反,且首批目标里,必定就有咱们家。”纪二老爷说道。 “我同意爹爹所说。他们不是不动,应该是在等待时机。”纪晓棠就点头道。 那么,那些人是在等什么时机呢。 “我想,他们是在等小叔的消息。”纪晓棠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件事,这是她的判断。 “此话怎讲?” “小叔去南洋采买粮食,原先咱们秘而不宣,然而如今,只怕这已经并不是什么秘密了。除了咱们亲口告知的,那些有心人也应该能够推断出来。” “晓棠,你是说,他们在等南洋运来的粮食?” “是。”纪晓棠确认地点头,“爹爹,如今到处都缺粮。那些反贼即便是早有准备,难道还怕粮草多吗。” 如今的情形,谁手中有更充足的粮草,就有更多的胜算。 “算算日子,你小叔他们也快回来了。”纪二老爷就道。 “所以,咱们得早做准备了。”纪晓棠就道。 穆洪这次的信中,又提出让纪家人到任安暂住的事情。其实,穆洪最近几次来信,都曾经反复的提及这件事。 纪二老爷一直没有答应。 不到万不得已,纪二老爷并不想离开清远。而且,纪老太太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穆洪第一次来信说起这件事,纪二老爷曾跟纪老太太提过,当时纪老太太的反应很强烈。用纪老太太的原话来说,她就是死,也要死在纪家的老宅,绝不会到别处去。 纪老太太倒是并不阻拦纪二老爷带着纪二太太等人走。 然而,只要纪老太太不肯走,纪二老爷就不能离开清远。纪家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纪老太太当然也明白。 对于这件事,纪晓棠并不意外。 前世,直到纪府被烧成了一片焦土,纪老太太依旧不肯离开,最后还是一家大小在她面前长跪不起,纪老太太才哭着让人将她抬走了。 “老爷,我也不去府城。老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因为又说到这件事,纪二太太就道,“要是实在……,就让晓棠带着晓芸和长生走吧。” “娘,咱们谁都不用走。”纪晓棠就道。 “真的?”纪二太太忙问。 纪晓棠不能说真话。 现在,纪家是能走的不想走,想走的不能走。 她们不能走,也走不了。这不仅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也是各方都一直在促成且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既然一定要留下来,那就要做足准备,哪怕是在目前的条件下。 …… “船队现在到哪里了?”阴暗的灯光下,一人冷冷的声音问道。 “刚刚收到的信儿,船队已经过了胶州岛,最迟两日后,就可到万家村。从万家村再到清远……”几个人齐齐低下头来,看着桌子上的地图,如此这般商量了一番,已经推算出了粮食抵达清远的日期。 为首的那人,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将这批粮食和纪家人都拿到手里,何愁大事不成。” “大人,”听到说起纪家人,一双血红的眼睛就亮了亮,直望向领头的人。“请大人给我些人,不要多,几十个就足够,小的这就杀去纪家,将纪家老小绑来给大人。” “你急什么。”为首的人不动声色,冷冷地看向红眼睛的汉子,“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若是晚些,让他们跑了,那不就前功尽弃了!”红眼睛的汉子急道。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不过,不许你动纪家的人。那是我留下的饵。” 第二百三十七章 父子 红眼睛的汉子似乎十分忌惮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咽了口唾沫,却终究不甘心,还想争取一下。 “先将他们一家子都抓起来,同样能够做饵,还更稳妥些不是。大人,我虽然跟纪家有仇,可说要抓他们,并不是出于我的私心。我这也是为了大事着想。”红眼的汉子眼巴巴地看着为首的人。 为首的人就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温和,甚至还亲切地拍了拍红眼汉子的肩膀。 “你的仇,总有一天会让你报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现在还不能动纪家的人,以为纪家老三还没回来。若我们将纪家的人抓了,走露了风声,你认为,纪家老三采买的粮食还会送到清远?就是纪家老三自己想要这么办,有人也不会答应。” 领头的人给红眼的汉子和屋里其他的几个人分析当前的局势,纪家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中,然而却还不到时候动纪家的人,因为一旦纪家有风吹草动,势必会走漏消息,他们会很难拿到从南洋采买的那些粮食。 “你多带些人,暗中加强巡查,以防纪家有人要逃走。”解释完了当前的局势,领头的人又对红眼的汉子道,“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还要仰仗你!” 红眼的汉子立刻点头,对这领头的人甚至有些感激涕零的意思。 “一切都听大人的吩咐,小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红眼汉子激动地道。 领头的男人呵呵笑着点头,却在听到外面细微的响动的时候,突然变了脸色。 “谁?”领头的人立刻问道。 屋中立刻就有两个人手执刀剑闪身出去,不过一会的工夫。两个人就推搡了一个锦袍的少年进来。那少年似乎是被吓到了,战战兢兢地,还抱着头。 领头的人刚要皱眉,训斥两个手下办事不利。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正当他们在商量这样要紧的事情的时候,宁杀错不放过,他们就该就地将这个人解决了。不该将人带进来。 只是训斥的话还没说出口。领头人的脸色又是一变。 那抱着头的少年已经慢慢地松开手,一张脸就这样暴露在灯下。 “怀瑾!”谢子谦立刻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 “父亲。”谢怀瑾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故作镇静,然而却并不十分成功。 谢子谦的脸上阴晴不定。 “这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在后面歇着,到这里来做什么?你可听见了什么?”谢子谦问着谢怀瑾,一双眼睛仿佛盯上猎物的鹰隼一样,紧盯着谢怀瑾。 “……夜里睡不着。无意间走过来。还没到近前,就突然被这两个人抓了。父亲这夜里不睡。是在做什么?……并没有听见父亲说什么。”谢怀瑾就说道,一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躲避着谢知县的目光。 谢子谦的目光突然就柔和下来。 “我们正在商量赈灾放粮的事,不是你该听的,你没听到就好。时辰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是,父亲。”谢怀瑾似乎巴不得这一声,转身就往外走。他似乎是太着急了一些。脚下凭空的一绊,差点摔倒。 谢子谦发出一声冷笑。 “你们送少爷去后堂休息。这几天外面天气不好,看着少爷好好读书,不许他出门。” 那抓了谢怀瑾进来的两人就上前又抓住了谢怀瑾。 谢怀瑾猛然地明白过来,谢知县这是想要软禁他。他本就是心思单纯的少年,并没经历过什么变故,这一下紧绷的神经立刻就被崩断了。 “父亲,为什么要抓纪叔叔,为什么要抓晓棠,为什么?”谢怀瑾挣扎着要往谢知县跟前扑。 “你果然听到了。”谢子谦冷冷地道,“怀瑾,你还太嫩了。你这个样子,别人尚且瞒不过,还想瞒过我!” “父亲,你究竟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要对付纪家?”谢怀瑾几乎声嘶力竭地问道,他的一双眼睛直盯盯地望着谢知县,似乎是这个时候还想从谢知县的嘴里听到否认的话。 “你们都先下去吧,按照计划好的行事。”谢知县抬手揉了揉眉心,随即向屋子里的几个人挥了挥手。 几个人都答应一声,飞快地退了出去。 等其他人都走了,谢知县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脸上显出倦容来。 “怀瑾,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 “父亲,不要再用这样的话哄骗我了。”谢怀瑾冲口就道。 谢知县就又看了看谢怀瑾。 “是的,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谢知县就又挥了挥手,将抓着谢怀瑾的两个人也支了出去。 “我并不是要对纪家和你的晓棠不利。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想要你纪叔叔和晓棠跟咱们站在一起。怀瑾,你也不希望从此与晓棠为敌,对不对?” “父亲,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是我,是我们。怀瑾,你也是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谢知县如此这般跟谢怀瑾说了半晌,“大秦无道,如今苍天降罪。大秦当死,我大燕当复兴。……我已经一把的年纪,拼着我的余生将这个江山打下来,你就是我大燕复兴的第一位皇帝。” “你当你纪叔叔一家是什么人?什么祖居清远,出外谋生,发了财回来,不过是假托罢了。纪家的老太爷,就是大宋哀帝留在世间唯一的骨血。” 说到这里,谢子谦就又笑了。 “说起来,你和晓棠还真是门当户对,也只有她能配的上你。可喜你们自小就投缘,这可算是天定的姻缘。等你以后登基,就册封晓棠做皇后。怀瑾,你不是总想把最好的给晓棠吗?乡试没有考过,你都那般沮丧,觉得向晓棠提亲都不够体面。” “你做了皇帝,让她母仪天下,这可不正符合你的心意,让晓棠成为这天下至尊至贵的女人!” 谢子谦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没有片刻离开谢怀瑾。 谢怀瑾似乎被谢子谦说动了,竟愣怔在了那里。 “怎么样,怀瑾,这天下,还有晓棠……”谢子谦笑的有些得意。 “父亲,你,你总说我是小孩子,不懂世事。可父亲,你这是异想天开!”慢慢地谢怀瑾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谢子谦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夜袭 与谢子谦相比,谢怀瑾并不会说什么大道理。谢子谦为他描绘出了一幅宏伟的蓝图,然而在谢怀瑾却完全不是这样看的。他几乎认为,谢子谦是疯了。 “父亲,快收手吧,趁现在还来得及。”造反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谢怀瑾几乎要哭出来了。“父亲,我们现在过的不好吗。我们一家人,就像以前那样,父亲不也过的很快乐吗?什么江山,做皇帝,我根本就不稀罕。我只要我们一家几口,安安生生地……” 谢怀瑾这样,谢子谦就有些不耐烦了。 “傻孩子,你难道没听清我说的话。谢家的身世,你想要安生的过日子,哪里能够。你当那靖安亲王几次来清远是为的什么?一旦朝廷确定了咱们的身份,什么安生过日子,想要活命都是奢望。” “怀瑾,我们只有一条路走。还有纪家,若是不跟着我们,他们也同样没有活路。” 谢子谦打量着谢怀瑾。谢怀瑾突然跑来,并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然而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并没有惊慌。 这些事,迟早都是要让谢怀瑾和谢夫人知道的。 而且,谢子谦的心中还存着某些没有说出来的希冀。他希望谢怀瑾听了他的话之后,能够完全和他在一起。这样,谢怀瑾就可以去劝说纪晓棠。 谢子谦看的很清楚,纪晓棠对谢怀瑾有情。如果谢怀瑾能够利用这一点,说服纪晓棠投向他们,那么说服纪二老爷就容易多了。 如果纪家完全投向了他,他就是如虎添翼。夺取这天下,起码又多了三四成的胜算。 然而,谢怀瑾却让他失望了。 谢怀瑾不仅毫无斗志,而且就如登基为帝这样的前景,竟然也不能够打动他。虽然以他平时对这个儿子的了解,谢怀瑾此时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然而他心中毕竟是有所期许的。真正面对结果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罢了,我也不逼你,我说的那些话。你自己去好好琢磨琢磨吧。”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刻,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布置。暂时不能说服谢怀瑾,对于大事也并没有太大的妨碍。 等到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谢怀瑾必定能够想明白的。无论如何。谢怀瑾都是他唯一的儿子。 谢子谦就不想再跟谢怀瑾浪费时间了,一面就将外面的两个人叫进来。让他们将谢怀瑾看押起来。 在两人推谢怀瑾出去之前,谢子谦又将人给拦住了。 “怀瑾,你娘……知不知道?”谢子谦问。 如今这个时辰,谢怀瑾没什么事绝不会到前面来。唯一的可能。是谢怀瑾已经起了疑心,所以故意到前面来探查。如果谢怀瑾都起了疑心,那么与他同床共枕的谢夫人…… 谢子谦回想了一下。这些日子,谢夫人确实有些异样之处。 “我娘……并不知道。”谢怀瑾就道。 “我明白了。”谢子谦看了一眼谢怀瑾就点头,一面已经向看押谢怀瑾的人吩咐。“也将夫人一起带到后堂,与少爷一处好好安置起来。……不许对夫人不敬,我知道了,绝不饶恕。”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谢子谦已经声色俱厉。 两人忙都恭敬地行礼答应,等谢子谦摆了摆手,两人立刻将谢怀瑾带了下去。 等到谢怀瑾走的远了,谢子谦轻轻的吁出一口气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暂时只能让他的妻儿委屈几天,等过了这个时候,他自然会加倍的补偿他们两个。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他荣登大宝,他的妻儿就是跟他共享这江山和富贵的人。 …… 纪府纪老太太的上房内 纪晓棠,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带着长生,还有纪晓芸,都坐在纪老太太的上房屋内,包括纪老太太在内,大家的脸上都有笑容。 “可算是要回来了!”纪老太太两手交握在一处,欢喜地反复絮叨着。 就在方才,纪家跟着纪三老爷往南洋去的一个伙计回来了。这伙计是被纪三老爷打发来给家里提前报信儿的。万家的船队已经到了万家村,不出两日,纪三老爷就会押解着从南洋采买回来的粮食回到清远。 除了伙计带回来的口信儿,纪三老爷还写了一封信回来。这封信非常简短,很具有纪三老爷的个人特色。纪三老爷在信中只说自己平安,并告诉纪二老爷他采买的粮食数目,以及何日到清远,其余的详细情形一概没提。 不过只是这样,也足够让纪家上下一片欢腾了。 纪三老爷平安归来这是一喜。 同时带回来大量的粮食,又是一喜。那些可是救命的粮啊!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自言自语的絮叨,纪二老爷已经吩咐下去,做好了迎接纪三老爷的准备。听到纪二老爷说话,纪老太太也醒过神来,忙就吩咐纪二太太,要纪二太太准备纪三老爷喜欢吃的东西。 “这几个月,都在船上,又去的是那样蛮荒的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怕一定是瘦啦,他这回来,可要好好地给他补一补!” 纪二太太自然忙不迭地应承着。 纪晓棠在一边嘴角含笑,却悄悄地将绣儿叫到身边,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绣儿领命出去,一会的工夫就返回来,手里拎着一个朱漆的八角攒盒。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看见了。 “这是要做什么?”纪二太太就问纪晓棠。 “没什么,我打发丫头往县衙去一趟,给谢家伯娘送些果子和点心过去。”纪晓棠就道。自去年年底以来,谢夫人的身子就不大好,再加上许多其他的事情。她和谢怀瑾往纪家来的就少了。 到了今天,谢夫人和谢怀瑾已经有好些天没上门来了。 纪二太太就没说话,倒是纪二老爷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颇有深意地看了纪晓棠一眼,就点了头。 “这样极好,打发个机灵的丫头过去。”纪二老爷就道。 “就让锦儿带着翠儿和瑶儿两个丫头去吧。”纪晓棠就道。锦儿是纪晓棠贴身的大丫头,不仅聪慧。且性子泼辣。还很善言谈,翠儿却是纪晓棠屋子里最机灵的小丫头。而瑶儿,便是沈瑶了。不仅能写会算,且也极为聪慧。 这都是纪晓棠的心腹,让她们去给谢夫人送东西,算是极为妥当的。 “你们去了。就说老太太这几天身边离不得人,等过两天。我必定亲自过府,去给伯娘请安。”纪晓棠嘱咐锦儿道。 因为某些原因,纪家在前些天就对外宣称纪老太太病了,一家子深居简出。 锦儿忙答应了。提了攒盒,领着翠儿和瑶儿就往县衙去了。 三个丫头去了不久,就回来了。都往纪二太太屋中来见纪晓棠。 纪二老爷也在,和纪二太太在榻上隔着矮桌坐着。纪晓棠则是坐在纪二太太下手的椅子上。 “怎么样,可见到谢夫人了?”纪晓棠就问。 “回姑娘,婢子们并没有见到谢夫人。”锦儿就回禀道。 “怎么回事?”纪晓棠忙追问道。 锦儿就告诉纪晓棠,她们到了县衙后衙,却是谢家的管事接待的她们。据管事说,谢夫人这两天染了时疾,正在卧床,不好见客。 “是管事的接了攒盒,让小丫头送进后宅。最后,小丫头出来,说是传谢夫人的话,谢了姑娘送过去的东西,说姑娘有心了,还厚赏了婢子们几个。” “小丫头还传谢夫人的话,让姑娘好好服侍老太太,不要记挂她,得闲了,就去看看她。说她想念姑娘呢。” 纪晓棠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她已经也偶尔打发锦儿过去送东西给谢夫人,谢夫人哪怕并不方便,都会亲自见见锦儿,亲热地说上几句话,才会放锦儿回来。 可是这一次,锦儿不仅没有见到谢夫人,连内院都没进去。 “那么,谢怀瑾呢,他没出来跟你们说话?”纪二老爷就问。 “也并没见到怀瑾少爷。”锦儿如实回答,“婢子曾斗胆问了那管事一句,管事说,怀瑾少爷被谢大人拘在书房读书。” “他也没打发小厮、丫头跟你们说话?”纪二老爷就皱眉,又问锦儿。 “并没有。”锦儿又摇头。 纪二老爷就皱着眉不说话了。 纪晓棠又问了锦儿两句,见锦儿再说不出别的来,就打发了她下去。 “爹爹,你看……” “谢子谦这是要动手了。”纪二老爷就道。 “小叔要回来了。”纪晓棠点头,她和纪二老爷的想法一样。“这个消息,肯定是瞒不过他的。” “这可怎么办?”纪二太太就急道。 “一切都按原计划行事。”纪二老爷就道。 “老爷,这事但凡出了一点儿差错,咱们就是……” “娘,咱们虽表面还太平,可实际上却一直是命悬一线。就是再大的风险,咱们都不能不这样做。不过,我和爹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不论怎样,都会保住娘和长生,还有姐姐……”纪晓棠就道。 “不。”纪二太太听见纪晓棠这样说,不仅没有丝毫的欢喜,反而更加伤心。“咱们一家子骨肉,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 “太太,不可说那个字!”纪二老爷忙就拦住纪二太太的话头。 纪二太太立刻就意识到,纪二老爷是忌讳那个死字,觉得兆头不好,因此忙就收住了话头。 “我跟老爷在一起,让晓棠、晓芸带着长生……” 这个话题,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谈起了,而每一次大家都不能达成一致的意见。纪晓棠就知道,这次的结果还是一样,因此忙就想法子转开话题。 “娘,那不过是预防万一的。我和爹爹有把握,我们都会好好的。” “真的?” “真的。” 纪二老爷也跟着点头。 纪二太太虽半信半疑,然而心情却也随之好了许多。 …… 纪三老爷押送粮食的车队,明天就会到达清远。为了明天能够有足够的精力迎接纪三老爷,这一天晚上,纪家上下都歇的很早,大宅里很快就是漆黑一片。 三更鼓响,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到了纪家大宅门前,就有人敲响了纪家的大门。 大门并没有打开,过了半晌,里面才有看门的小厮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似乎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这小厮着实惫懒,就在门里朝着外面问是谁。 “我们是万家的人,跟着三老爷出海,如今送粮食来清远。大事不好,粮食在路上被劫,三老爷重伤!派我们前来报信儿,求二老爷赶紧派人救援!”外面的人急急地喊道,“快开门!” 纪家的大门却没有像外面的人预料那样打开。不过片刻的工夫,门内便有众多却并不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大门外就被数十盏灯笼照了个灯火通明。 门外大约有四五个人,都是普通渔民打扮,衣裳狼狈,看着正如方才那人所说,是半路遭了劫,拼死跑来报信儿的。 门外的人抬起头,就看见纪家门上站了数十人,各个都带着刀剑,神情戒备。等看清领头人的模样,方才在门外说话的人就变了脸色。 “李子玉!”黑脸的汉子脱口叫道,显然吃惊极了。 “正是我。”李师傅的目光就落在黑脸的汉子的身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你认得我,我也认得你。” 李师傅的话音刚落,那黑脸的汉子就变了一副神气。他从腰间拔出腰刀,回手冲着后面街道的阴影处招了招。 “纪家已经有准备,大家一起上吧。” 黑脸汉子的话音刚落,就有不下百余名黑衣人从暗处奔出,纪家大门外立刻喊杀连声。 外面第一声叫门的时候,纪晓棠就知道了消息。她本就和衣而睡,此刻起身,不出片刻就已经收拾利落,就往纪二太太的屋中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已经收拾妥当了,纪二太太的怀里还抱着熟睡的长生。 “他们……来了?”纪二太太就问。 第二百三十九章 胶着 该来的,还是来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纪晓棠在屋中,一面吩咐人去通知纪老太太和纪晓芸,一面焦急地等待着前面的消息。很快,李师傅就打发人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情况不容乐观。 虽然并没有如愿地赚开纪家的大门,但是随后在外面围攻纪家的人数,还是超出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预料。 比起外面的人,如今纪府内有战斗力的人数就明显处于劣势。 “看来,对方是志在必得。”纪二老爷就道。 这还是他们提前有了防范,比如说本来应该还在押送粮草途中的李师傅,就是悄悄地带着那些押送粮草的护院回到清远的。 如果没有李师傅带领的这些人,只怕这会工夫,纪家的大门就已经被攻破了。 而对方也并不是没有顾忌的。 此刻围攻纪家的人中,就没有纪晓棠曾经见识过的那些死士。毕竟,对方虽然一直在防范纪家,却同时不得不掩人耳目,不能大张旗鼓地调集人马来清远。 然而,这些顾忌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外面这些人不能攻下纪家来,那么只怕很快,就会有大批的死士赶到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撑到援兵赶到。”纪晓棠对来报信儿的人吩咐道。 报信儿的小厮答应一声,忙就退下往前面去了。 “我们去老太太那里。”纪二老爷就道。得先将家里这些人妥善地安置起来,他才能够放开手脚,去前面跟护院们一起御敌。 纪二老爷就从纪二太太怀里小心地抱过长生,一面挽了纪二太太的手,纪晓棠带着程嬷嬷并一众心腹的丫头媳妇们。匆匆地就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的上房屋中,早已经掌起了灯。纪老太太和纪晓芸都穿戴的整整齐齐的,两人正神色紧张地坐在炕上。 纪晓芸靠在纪老太太的怀里,而纪老太太的腰板却是挺的笔直。 “外面是……”纪老太太见他们来了,忙就问道。 “老太太,这就是我说的那件祸事。”纪二老爷告诉纪老太太。 “是在清远那些灾民?人心怎么能这样坏,没有咱们。他们只怕早就死了。如今为了粮食。就恩将仇报!”纪老太太的眼圈微红,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愤慨。 “祖母,并不是灾民。”纪晓棠拦住纪老太太的话头。外面那些人先假托是纪三老爷派来的人。想要转开纪家的大门却没有成功。他们当中有人就认出了李师傅,一下子明白纪家是事先有了准备。 这些人开始进攻纪家,打的是城内灾民的旗号,说要纪家交出库藏的粮食。就会放过纪家。 这自然又是贼人的诡计。 纪家大门驻守的就有纪家的管事,平时与灾民接触频繁。那些人中。确实有如今住在棚户区的灾民,却是灾民中那些游手好闲、心术不正的家伙,并非是早就被纪家组织起来的灾民青壮。 “祖母,他们那样说。不过还是想赚开咱们家的大门,要咱们束手就擒。”纪晓棠进一步跟纪老太太解释。 “不是他们,那能是谁?”纪老太太惊疑不定。 “有人认出了江庆善。”纪二老爷告诉纪老太太。围攻纪家的人中。就有江庆善。他虽然做了伪装,但却因为冲在最前头。且又是纪家下人极为熟悉的一个,所以很快就被守门的人给认了出来。 江庆善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他的女婿马文红和家中的小厮、伙计们。 “其他那些人,只怕也是被他收买了来的。”纪二老爷就道。 “他……竟然这么欺心!”纪老太太又惊又怒。 “祖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外面的情形不好,还请祖母快些带了我娘、姐姐和长生躲避躲避。”纪晓棠忙就道。 纪二老爷也点头,他过来,就是要将纪老太太这几个人安置好。 “我躲什么,难道我还怕他不成。”纪老太太就道,知道来的人是江庆善,纪老太太虽然吃惊、愤怒,却似乎就不那么怕了。 如果来的只是江庆善,那还真的不足为惧。然而不幸的是,江庆善不过是个马前卒,真正可怕的人还在后头。 纪二老爷飞快地跟纪老太太解释了一番,重点提到长生了纪晓芸。纪老太太这个时候其实心里也没了主意,还是很快就点了头。 “可能躲到哪里去呢?对了,老太爷当年留下了一个藏银的地窖,还算宽敞,我们去哪里躲躲吧。”纪老太太就道。 “祖母的地窖,应该还是当初江庆善的父亲帮着修建的。”纪晓棠就道。 “这么说,咱们家里能藏人的地方,江庆善那厮只怕都知道的!”纪老太太就道。 “这就是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了。”纪二老爷沉着脸道。 “那可怎么办才好。”纪老太太就有些急,“我还罢了,活了这些年纪,就是今天死了,也不算少亡。只是,还有晓芸、晓棠,还有长生。” 这个时候,纪老太太是真心为纪晓棠几个着急的。 虽然说家贼难防,但是好在他们早就对江庆善起了疑心。 “祖母放心,爹爹和小叔另外准备了藏身的地方。”纪晓棠就说道。 纪晓棠在建议暗中修建粮仓的时候,就同时想到了或许会有这样一天。未雨绸缪,她向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建议,在家中另外修筑了一间暗室。 这暗室的所在,就在藏书阁的地下。 后宅的所有下人此刻都已经被聚集到了一处,纪晓芸搀扶着纪老太太,纪二老爷抱着长生,依旧挽着纪二太太的手,纪晓棠带着程嬷嬷。奶娘以及几个心腹的丫头很快就到了藏书阁。 纪二老爷打开暗室的门,让纪晓芸扶着纪老太太先进去,随后才将长生交到纪二太太的手里。 纪二太太接过长生。长生方才醒过来,不过又被哄着睡了,如今在厚厚的包被中,睡的小脸红扑扑的,越发可爱。纪二太太就在长生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随即狠狠心。将长生塞进了纪晓芸的怀里。 纪老太太和纪晓芸都是一惊。 “老太太带着孩子们躲起来就好,我跟老爷在一处。”纪二太太就道,神态和语气都是无比的坚决。 纪二老爷很感动。但是显然并不愿意。 纪晓棠在旁边见了,就知道这两个人争执起这个问题来,肯定会没完没了。 “娘,长生不能没有你。我和爹爹在外面也不会有事。”纪家现在的人。可以阻挡外面江庆善的人,灾民的青壮那边很快就会有救兵过来。 “而且。还有外祖父、舅舅们,还有阿佑。”从事发到现在,纪晓棠一直镇定自若,言行举止跟平时都没有什么区别。 看到纪晓棠这样。就会产生一种错觉,其实眼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终究都会好的方向发展。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坚持让纪二太太留了下来。 纪老太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就看见纪晓棠站在外头。 “晓棠……”纪老太太的意思,纪晓棠也是应该跟她们一起躲起来的。 “祖母放心。我在外面没关系的。”纪晓棠安慰了一句纪老太太,随后就让程嬷嬷和几个丫头也跟进去。 “嬷嬷,这里就交给你了。”纪晓棠看着程嬷嬷,低声道。 纪晓棠这句话并非只有表面的意思。她需要程嬷嬷在密室中照顾纪老太太、纪二太太这些人。而如果事情出了什么差错,她和纪二老爷不能平安的回来,她也希望在以后的生活中,程嬷嬷能够照顾纪家留下来的老弱妇孺。 因为前世在动乱之中见过程嬷嬷,见过她如何镇定且妥帖地照顾大批的灾民,纪晓棠对程嬷嬷非常信任。她相信,如果最糟糕的事情发生,程嬷嬷不会丢下纪家的老弱不管,而且她也有能力照顾好她们。 留下程嬷嬷,当然并不仅仅是这个缘故。 现在这种情况,纪晓棠希望能够尽量减少无辜的伤亡。程嬷嬷并非纪家人,那些人没有必须杀城么么么的理由。纪晓棠希望程嬷嬷能够活下去。 而且纪晓棠也考虑到了程嬷嬷的身份…… 如果她和纪二老爷没能在这场灾祸中活下去,而纪二太太几个人却活了下来,那么她们很可能会落到朝廷的手里。那时候,以程嬷嬷跟靖安亲王的渊源,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护纪家的这些老弱的。 “嬷嬷。”纪晓棠握了握程嬷嬷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嬷嬷脸色微动。出了这样的事,她是应该在外面陪着纪晓棠的,然而纪晓棠却将生的机会给了她。程嬷嬷明白纪晓棠的慈心,也明白她的嘱托。 “晓棠,你放心,只要我在……”程嬷嬷郑重地说道。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会尽力护住这些人。 纪晓棠点了点头,随即朝着里面的人又看了一眼,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就利落地移开视线,跟纪二老爷一起将密室的门封闭了起来。 ……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从藏书阁中走出来,纪二老爷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那一眼里藏着深深的不舍。他和纪晓棠都知道,刚刚或许就是他们跟家人见的最后一面。 就在他们将密室门封闭的时候,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的眼睛里分明都带着泪,纪晓芸甚至要冲出来,说想要代替纪晓棠。 “爹爹放心,无论怎样,娘她们都会平安。”或许她们熬不到援兵到来,但是她坚信,纪二太太和长生她们一定会的。 “是的。”纪二老爷重重地点头。无论如何,他就是死,也要守护纪家,托住外面的贼寇,等到援兵来救出他的家人。“晓棠,爹爹对不住你。这本不该是你的责任。” “这是每一个纪家人的责任,只是如今这里,只有我跟爹爹能担起这个责任。”纪晓棠平静地道。这样的安排,是最正确的同时也是代价最小的安排。 父女俩都没有再多说什么话,因为即便是在这里,也已经听到了四面的喊杀声。纪府已经完全被包围,贼人们正从四面围攻纪家。 “我去前面。”纪二老爷就道。 “我去守住后角门。”纪晓棠就道。 前门和后角门是最容易被攻破的地方,分别由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带人守着,至于其他的地方,则交给李师傅带人守住。 父女两人匆匆地说了几句话,就分道扬镳。纪二老爷一边走,一边罩上小厮送来的软甲,并从小厮的手里接过了宝剑。虽然是一介书生,但只要纪二老爷出现在大门口,就能够极大的振奋纪家的士气。 纪晓棠看纪二老爷匆匆地走了,随即也带着人飞快地往后脚门来。锦儿和绣儿一个送上弓箭,一个送上长刀,纪晓棠一边走就一边利落地披挂好了。 纪晓棠贴身的几个丫头,都没有留在密室中,而是选择跟纪晓棠在一起。锦儿、绣儿、碧儿、翠儿,还有新来的瑶儿,都手中拿了刀剑,还有几个健壮的媳妇婆子,手里也都拿着菜刀、棍棒等跟着纪晓棠。 守卫的家丁不够,纪晓棠将所有的丫头、媳妇和婆子们都召集了起来。这些平时都是各个院子里的心腹,且都十分明白,如今兵荒马乱,如果纪府真的被人攻破,那么等待她们的结局一定不会美好。 这不仅是护卫纪家,同时也是在为她们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战。 纪晓棠已经让纪府内的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等纪晓棠来到后角门的时候,后角门已经岌岌可危,纪晓棠的到来,不仅瞬间鼓舞了士气,还将堪堪就要被攻破的后角门守住了。 负责带人看守后角门的,赫然正是田庄头。他本来应该在庄子上,因为粮食的事情来向纪二老爷禀报事情,天晚了,就留在了纪府。 纪府被人围攻,田庄头第一个站住来,竟然老当益壮,虽浑身血迹,却将一把大环刀舞的虎虎生风。 “三姑娘,外面有家贼。”田庄头看见纪晓棠,就喊道。 第二百四十章 图穷匕见 “怎么,江庆善那狗贼就在外头?”纪晓棠立刻就问。 “不是江庆善那厮,姑娘请自己看。”田庄头就道。 这个时候,纪晓棠已经上了墙内临时修筑起来的高台。站在高台上往下看,立刻就将后角门外的情景尽收眼底。 纷乱地往前冲的人群中,有一个略胖的男人,虽是打扮的和平常判若两人,但是纪晓棠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舅老太爷!”跟着纪晓棠上了高台的锦儿也一眼就认出了顾老舅,还忍不住叫出了声,显然是又吃惊又愤怒。 江庆善背叛纪家,他毕竟并不是纪家的亲戚,可是顾老舅不仅是纪老太太的亲兄弟,是在一家子活不下去的时候,被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救了下来,而且这些年来,一直都是纪家在养活他们。 这样的顾老舅,在纪家被围攻的时候,如果他只是躲在家里不闻不问,纪晓棠只会说他胆小,甚至不会去指责他,可是顾老舅竟然带着人围攻纪家! 就是纪晓棠这样对顾老舅没什么期许的人,也不能不心凉、愤怒。 “方才他还假装好人,说是来看老太太。如果不是小的看他没带家眷实在可疑,而且还发现他后面带着强人,只怕这后门就被他给赚开了。” 原来这些匪徒没有赚开前门,就另生奸计,打发了顾老舅来,想借着纪老太太兄弟的身份,将后门给骗开,带贼人杀进来。 如果不是田庄头心思警惕,及时地发现顾老舅的可疑,那么刚刚他们在往密室的途中。也许就被顾老舅带着人迎面碰上了。 想到那样的可能,纪晓棠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这个时候,顾老舅在下面的人群中也正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纪晓棠。顾老舅的脸色就是一变。 “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枉你还是纪家的亲戚,吃了纪家这么多年饭食,一家大小都是纪家养活。如今还要来害纪家。真是畜生不如!”锦儿是个耿直且火爆的脾气,见纪晓棠气急了却没说话,她就站在高台上。指着顾老舅大骂起来。 不仅没有赚开门,硬攻了这么半天也没能将门攻破,顾老舅刚开始的一片火热心肠已经慢慢的冷了,如今又看见了纪晓棠杀气腾腾的。他平时就有些惧纪晓棠,如今做贼心虚。心中就有些怕了。 只是被一个小丫头骂了,顾老舅的脸上终究还是下不去。他想起来时江庆善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就又将胸脯挺了挺。 纪晓棠再厉害,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纪家威势再盛。如今也是虎落平阳。等将纪家攻破了下来,纪家的那些财富,也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再不用他装可怜,仿佛要饭的花子一样向纪老太太讨要。 到那个时候。他和纪家之间的位置就正好颠倒了过来,纪家就要看他的眼色讨生活,正好出了他这些年胸中压着的一口闷气。 这么想着,顾老舅就又有了些胆气。 “小丫头,别嘴里不干不净,没个上下尊卑。”顾老舅挺着胸脯训斥锦儿,“我是你家舅老太爷,等我进了门,就让人扒了你这小丫崽子的皮!” 顾老舅训斥了锦儿,又看向纪晓棠,却再脸上挤出一丝假惺惺的笑来。 “晓棠,听舅爷爷的话,让这些不知事的下人将门打开,迎了舅爷爷进去。有舅爷爷在,保你一家没事。如果你不知趣,等这些大爷们打进去,到时候,嘿嘿,可别怪舅爷爷护不住你。”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顾老舅心里还想着能够哄骗纪晓棠将后角门打开。 纪晓棠冷冷一笑,根本就不搭话,一面早已经将弓箭拿在手里,对准了顾老舅。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一起跟着家里的武师们学骑射,顾老舅是知道的。然而,他不过将这个当个笑话瞧,只认为是小孩子玩闹,根本就不相信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其中尤其是纪晓棠能学出什么名堂来。 可如今看纪晓棠拿着弓箭对准了他,顾老舅还是害怕的。 顾老舅心思凉薄,见利忘义,但是胆子却并不大。在这方面,他和纪老太太是真正的亲生姐弟,别看他们两人平时动不动就要骂人,很厉害的样子,其实胆子都非常非常小。 顾老舅一面盯着纪晓棠,一面眼角的余光东张西望地往人群中退,匆忙之中,心里全是要自保的意识,就下意识地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人。 这离他最近的人,纪晓棠看着也有些面熟,却是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那人正是江氏的兄弟江二,也就是顾老舅的小舅子,跟江庆善家连了宗的那一个。 是了,顾老舅都来了,怎么能少了他呢。 纪晓棠心中冷笑,手中的箭依旧对准了顾老舅,开弓射箭,没有一丝停顿和犹豫。 就听得下面一声惨叫,却并不是顾老舅。紧挨在顾老舅的身前,站着江二。江二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嘴角却溢出血来。他慢慢地低下头,只看到胸口还在微微颤抖的羽翎,那只箭已经是穿胸而过。 江二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慢慢地向后。 这个时候,才听见了顾老舅的哭声。 顾老舅慢慢地从江二的背后退了两步,看着江二倒在他面前,他抬起头又看见纪晓棠。纪晓棠正冷冷地看着他。 顾老舅的胸口,已经被血染红。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纪晓棠,似乎想要说话,然而却只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就歪倒在了地上。 纪晓棠的那只箭,在江二的胸口穿胸而过,正射中顾老舅的心脏。 纪晓棠的目标是顾老舅,江二死的有些冤,然而又并不冤。 比起顾老舅,江二更没有将拿着弓箭的纪晓棠放在眼睛里。而且,他偏偏还比顾老舅的胆子要大一些。发现顾老舅害怕纪晓棠,他觉得十分可笑,根本不相信纪晓棠能将箭射出来,更不相信会真的射中目标。 因此,江二就做了他这辈子最愚蠢的一件事,大大咧咧地站在了顾老舅的身前。 纪晓棠也没料到江二会这样做。她一箭尽力射出。竟是射死了两个人。 后角门内外,不仅纪家的人,还有外面的匪徒都愣住了片刻。 纪晓棠这一箭。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围攻的众匪徒们顿时一片大乱,有人已经开始向后退,想要逃走。纪晓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机又射死了两个最为凶悍的歹徒。 同时,纪家众人都是爆发出一声喝彩。精神大震。如果说方才见到纪晓棠来,还只是让他们在精神上得到了支撑。纪家的三姑娘都来守门,而且冲在了最前面,显然要与他们共生死的。这自然大大地鼓舞了士气。大家都想着要跟纪晓棠一起拼死。 而如今纪晓棠一箭射出,竟然射死了两个人,纪家众人在精神大振的同时。又有了求生的希望。纪晓棠不是来与他们共死的,却是可以带他们击退外面的匪徒。大家一起活下来。 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都能杀敌,他们难道就不能吗? 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顿时纪家众人就占了上风。 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外面有匪徒退去,却并没有退多远,就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砍倒。 “后退者死!”一个黑衣人喊道。 后退着想要逃跑的人顿时就被吓住了,只能转过头来。这一会的工夫,外面的人数竟是有增无减。那突然增加的人手,全都是一身黑衣,与先前的匪徒大不一样。 这些人不仅纪律严明,而且功夫更好,更加心黑手狠,下手根本就没有一丝犹豫,都是要人命的手段。而更加可怕的是,这些人也并不在乎先前那一拨匪徒的性命。他们不仅砍倒了逃跑的人,对其他的匪徒也毫不容情。纪晓棠就亲眼看着一个黑衣人,将他前面一个无意间挡了他路的杂色衣服匪徒一刀砍倒。 纪晓棠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些黑衣人的身份。 死士,这是传说中杀破狼的死士。 竟然是对方的援兵,比纪家的援兵先一步赶到了?! 好在,这赶来的黑衣人人数并不多,否则纪家的后门立刻就要失手。而即便是这样,纪晓棠也隐隐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在看着黑衣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有小厮跌跌撞撞地从前面跑了来。 “三姑娘,大事不好,……前门失守。”小厮在说了这一句之后,就扑通一声倒下,再也没有了声息。 纪晓棠想问纪二老爷怎么样了,却是无人可问。 这一会的工夫,外面的黑衣人就多了一倍,眼看着就有不少人倒下。 “撤。”纪晓棠当机立断。 早就预料到或许难以避免会有这样的一天,纪晓棠将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到了。她跟纪二老爷约定好,如果大门守不住,那么就撤到内宅去。 以纪家现在的实力,没有援兵的情况下,能够守到这个时候门才被攻破,这已经争取到了大量的时间。 可纪晓棠同时也意识到,外面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还要糟糕一些。 本该第一时间赶到的灾民青壮并没有来。祁佑年、穆洪的援军也没到。推测其原因只可能有一个,他们都被人牵制住了。 纪晓棠心中难免有些着急,但是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怨恨。她知道,这些人此刻的情形,大概并不比纪家的状况好。 这么想着,纪晓棠很快带人退到了藏书阁,这是她和纪二老爷约定的地方。几乎是同时,纪二老爷也带着人赶到了。纪晓棠一眼就看见了纪二老爷衣袍上的血迹。 纪二老爷受伤的,是一路被人搀扶着过来的。 从大门到如意园的藏书阁,纪家设置了几处障碍,多少都可以拖慢追兵的速度。而且,纪晓棠早就料到,这杀进纪家的匪徒中,很多都是为了金银财宝而来。只要进了纪家的门,这些人就会分散开去,各处去翻寻财物。 因此,纪晓棠还曾经特意吩咐下去,只将府内各处极贵重和极要紧的东西密密地藏了起来,表面上还留下了不少财物,这些东西,大概也可以拖住那些为财而来的人。 “爹爹……”趁着追兵还没有赶到,纪晓棠忙就上前扶住了纪二老爷。让她略微放心的是,纪二老爷只是受了轻伤,并没有伤到要害。“爹爹,是谁伤的你?” “是江庆善那厮。”纪二老爷喘着气道。 纪晓棠一只手在宝弓上紧了紧,如果江庆善方才去了后角门就好了,她一定会一箭射死这个狗贼。 “晓棠,你没受伤,很好。”纪二老爷就道。 “爹爹,舅老太爷方才就在后角门……”纪晓棠和纪二老爷简要地交换了前后门的情形,纪二老爷听到顾老舅也来了,就咬了咬牙,显然心中也是恨极。 然而,现在他们却已经没时间计较这些事情了,因为追兵已经到了。 追兵的人数只有方才围攻纪府人马的四分之一,然而这群人显然和方才那些人很是不同,竟都是一式的黑衣黑裤,每个人都蒙着面巾,只有为首的一个人穿着宝蓝色的锦袍,蒙着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那双眼睛离着还远,就锁定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除了纪家父女留活口,其余杀无赦。”锦袍男子冷声道。 纪家的守卫与追兵一接触,就溃退了下来。纪晓棠和纪二老爷只能进了藏书阁,此刻父女两人身边也只剩下十几个心腹。 锦袍男子带着人立刻追到了藏书阁门口。 “晓棠,爹爹对不起你。”纪二老爷此刻的神情格外平静,只是满含歉意地对纪晓棠说道。 此时此刻,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一刻,她们不得不使出最后的一招来。 藏书阁内以及四周,已经布置了大量的火药。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将藏书阁作为最后的退守之地,就是存着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心思。 藏着纪家老弱妇孺的密室入口就在藏书阁内,然而密室却在藏书阁后的假山底下,确保不会被爆炸所波及。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按照纪晓棠的估算,藏书阁爆炸,将会杀死对方的主脑人物和大部分精锐。而剩下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密室的入口就在这里。 这也就给纪家的老弱妇孺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她们一定会等到援军的到来。 而纪二老爷一生爱书,最后用藏书阁全部的藏书来陪葬,用纪二老爷的话来说,也是一件极雅且极奢侈的事情了。纪二老爷唯一的遗憾和歉疚,就是纪晓棠也不得不死在这里。 “爹爹,对不起我的不是你,而是外面的人。”纪晓棠淡淡地道,一面将手中的弓背到身后,面对着门外,“谢伯伯来了,请进来说话。” 纪晓棠一开口,就叫破了锦袍男子的身份。 锦袍男子手里提着宝剑,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然后竟将面上的黑巾扯了下来,赫然正是谢知县。 谢子谦一面吩咐人将藏书阁团团围了起来,一面微笑着迈步进屋。他神态自若,如果不是笑的冰冷,几乎就像他往常来藏书阁中,与纪二老爷谈天说地一般。 “不愧是我选中的儿媳妇,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有这般气度的女子!纪兄有女若此,可谓夫复何求。”谢子谦笑着走到了纪晓棠和纪二老爷的面前。 第二百四十一章 财报 “子谦兄过奖了。如果我交友的运气也能这般好,我纪家也就不会有今日之难了。”纪二老爷也笑道。 如果不考虑两个人所说的话,而是只从表面看来,他们似乎还是过去的知己好友。只是两个人虽面上都带着笑,但是那笑容却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眼底。 纪二老爷话中的讥讽之意已经非常明显,可谢子谦却恍若未觉,一面迈步进屋来,一面很有风度地挥退了想要一拥而入的黑衣人。 谢子谦只带了几个贴身护卫的黑衣人进屋。纪二老爷往自己的左右看了看,目光一闪,随即就暗淡了下去。纪晓棠却是神色未变,因为她非常清楚,谢子谦虽然带的人少,但是自己和纪二老爷这些人,却完全不是对手。 因此,纪晓棠使了个眼色,让护在她身前的几个丫头都退到她的身后。 谢子谦不会轻易动她和纪二老爷,但是对这些下人的性命在他眼里却和草芥一般。纪晓棠不想看到自己身边人无谓的去送死。 “纪兄,晓棠,请坐下来。今日之事,绝非我所愿,实在是万不得已。咱们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谢子谦进屋之后,将手中宝剑还如鞘中,就背着手很是自得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才笑着招呼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谢子谦的样子,仿佛他才是这藏书阁的主人。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谈的。”纪二老爷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由着纪晓棠扶了一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谢子谦想要谈,他们就奉陪。无论如何,这都可以为纪家上下争取更多的时间不是吗。虽然看谢子谦的姿态,似乎是非常自信已经掌握的局面,但无论是纪二老爷,还是纪晓棠,心中还是存着希望的。 尤其是纪晓棠。 纪二老爷心中已经存了死志,而已经死过一次的纪晓棠。却不会放过任何可以生存下去的机会。 “纪兄对我误会良多。”谢子谦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儒雅的姿态。对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说话十分亲切有礼。 纪二老爷有些厌恶地挪开视线。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人。 纪晓棠深知纪二老爷的心思。她不愿意纪二老爷太过为难。 “谢伯伯所说的误会,就是指突然带人杀进我家里来。这样血淋淋的误会,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识。”纪晓棠淡淡地道。 谢子谦就干笑了两声。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纪兄万事都好。不过还是有些迂腐了。” “像谢伯伯这样杀人无算,视人命如草芥。就不是迂腐了。如此的不迂腐。我爹爹可学不来。”即便是强弱悬殊,可以说大家的性命都在谢子谦的掌握之中,但是纪晓棠也觉不容许有人当着她的面说纪二老爷的不好。 纪晓棠如此针锋相对,丝毫不肯让步。谢子谦也微微有些惊讶。他的目光就从纪二老爷的身上移开,慢慢地落在了纪晓棠的身上。 “你这丫头,还是如此口齿锋利。你就不怕吗?”谢子谦冷冷笑道。语气和神态中完全是冷意和杀气。 只要谢子谦一句话,他身边的黑衣人立刻就能要了纪晓棠的命。 “谢伯伯认为我需要怕什么?”纪晓棠又淡淡一笑。直视谢子谦,“怕谢伯伯会杀了我吗?” 谢子谦盯着纪晓棠半晌,然后仰天大笑。 “原来这才是谢伯伯的真性情,这些年,谢伯伯你也是十分辛苦了。”纪晓棠看着谢子谦道。 纪二老爷飞快地给纪晓棠使了个眼色。如果说纪晓棠前面的话非常聪慧,那么后面这一句却不该说,因为很可能会惹恼了谢子谦,立时就让纪晓棠吃亏。 然而,出乎纪二老爷的预料,谢子谦却并没有生气,看着纪晓棠的目光中还多了几分赞赏。 “晓棠才是我的知己啊。”谢子谦感慨道。 纪晓棠只呵呵冷笑了两声,谢子谦却不以为忤。 “晓棠,你爹爹可跟你说过纪家的身世来历?”谢子谦就问纪晓棠,然而显然他并没有期待纪晓棠会回答他,因此又径自地说了下去。 “你本不该姓纪……” 接下来谢子谦所说的话,对于纪晓棠来说,就丝毫没有新意了。 “我们谢家追查数代,若不是纪大兄当年闹了起来,只怕如今我们还在寻找。我与纪兄同年登科,又同地为官,可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这些,难道不是你特意安排?”纪二老爷忍不住说道。 谢子谦就又笑了两声,并没有反驳纪二老爷的话。 “谢伯伯来清远做县官,只怕也不是偶然吧。”纪晓棠目光微转。纪二老爷丁忧回到清远,那个时候,上一任的清远知县任期未满,可随即就丁忧回乡了,因此清远知县才成了空缺,然后就是谢子谦到任。 “呵呵,许大人老父年事已高,根本无需动太大的手脚。”谢子谦笑着道,这等于是承认了,他确实对上一任的知县的老父动了手脚。 又是一条人命,然而在谢子谦的嘴里却根本就是轻描淡写,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子谦兄真可谓用心良苦。”纪二老爷忍不住挖苦道。 “为了纪兄,一切都是值得的。”谢子谦平静地道。 “不过是捕风捉影,那些愚夫愚妇相信也就罢了,我真想不到,谢伯伯也会相信。”纪晓棠沉思片刻,才说道。 “我谢家数代为此事禅精竭虑,寝食难安。是不是捕风捉影,再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谢子谦这样说着,似乎也颇为感慨。 “谢伯伯为什么最清楚?”纪晓棠问。 “这就要说到我谢家的先祖了。”谢子谦这样说着,就起身抱了抱拳,“纪兄。晓棠,我们该重新认识一下。在下谢健、字子谦,为大燕太祖皇帝玄孙。” 谢子谦说完,就看出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并不十分惊讶。 “看来,两位早已经知道了。” “并不知道。”纪晓棠摇头,“不过,谢伯伯肯这般出力。自然该有个不凡的身世。” 纪晓棠此话含义颇深。谢子谦微微皱眉。 “我谢家可不似齐家,只求苟活,连祖宗姓氏也舍弃了。我们有家谱流传至今。” 听说谢子谦有家谱。纪晓棠略有些动容,纪二老爷也抬头看着谢子谦。 “一会,若纪兄和晓棠愿意,就将家谱请出来。让两位瞻仰瞻仰也无妨。毕竟,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哈哈。” “我们怎么会是一家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纪二老爷冷冷地道。 谢子谦看了看纪二老爷,还没等他发话。就有一个黑衣人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附在他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谢子谦的脸色微微一变。 “纪兄果然早有准备。”谢子谦冷笑。“不知道纪兄将老夫人和长生藏去了哪里。我若是纪兄,现在就该说出来。好生将老人家和小公子请出来。不然,若等我的人将他们寻出来,有个三长两短,就不美了。” 纪晓棠打定主意,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而谢子谦显然也在等,他等的是黑衣人将纪老太太等人抓过来,这样就有了威胁纪二老爷的筹码。 然而,黑衣人找遍纪府上下,除了几个下人,却并不见纪家其余人的踪影。 “谢伯伯不要妄想了,你也看出我们早有准备,祖母等人怎会还在家中。”纪晓棠就道。 “正是。”纪二老爷点头,“他们早就被我送走,你休想找到他们。” “我不信。”谢子谦就道,“这些天,出入清远的路径都有我的人把守。老夫人和小公子,一定还在府中。” 谢子谦这样说着,就向来报信儿的黑衣人吩咐:“再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那黑衣人略一犹豫,才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谢子谦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的天光,时间对于他来说也是宝贵的,他不能一直跟纪二老爷、纪晓棠在此耽搁。 “纪兄舍不得老夫人、小公子他们,就舍得晓棠吗?”谢子谦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看着纪二老爷。 “家中财物你可尽数拿走,其他的,你就不要想了。”纪二老爷说道。 “我知道,纪兄家底颇丰,只不过这点儿东西,我还不放在眼睛里。”谢子谦就道,“我要的是什么,纪兄想来也很清楚不是吗?” “要我跟你一起造反?你就算是杀了纪某,杀了纪某全家,也是万万不能。” “纪兄还是执迷不悟。纪兄的身世,不跟着我扯旗造反,难道朝廷就会放过纪兄一家不成?跟着我,纪兄便是开国的王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晓棠与怀瑾定亲,以后也当母仪天下。纪兄想想,难道不要这样的前程,反而愿意死在朝廷的刀下!” “我纪家不过普通耕读传家,只要不造反,朝廷怎么会无故杀我。” “纪兄这话,也只骗骗自己吧。”谢子谦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纪兄顾左右而言他,看来那批财宝,是真的存在了!” “只要纪兄交出大宋皇室藏匿起来的那批财宝,我就送纪兄一家到一处极安全的地方。从此纪兄自由自在,隐居乡野也好,若要出仕,我也许你位居极品,晓棠依旧可以母仪天下。”谢子谦目光灼灼地看着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冷笑。 “说到底,还是为了银钱。”纪二老爷坚定地告诉谢子谦,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宋皇室的财宝。 谢子谦却显然不信。 “谢伯伯熟读经史,想来对大宋那段历史也有研究。大宋末年,天灾人祸,国库早就空虚,否则也不会让大燕打进都城,灭国丧身了。谢伯伯求大宋皇室的财宝,实在是缘木求鱼。” “晓棠,你这就是被蒙骗了。”谢子谦对纪晓棠倒还是和颜悦色,“大宋哀帝为人勤俭,且最好积聚。虽然国库空虚,可他的内库却充盈的很。直到亡国,他都不肯散了内库的钱粮,可为是守财奴中的帝王,帝王中的守财奴!” “他自己都肯带着后宫殉国,难道还会守着金银死物不放?人无完人,哀帝再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纪二老爷就道。 这个气氛,几乎又有点像两人以往的学术交流了。 “谢子谦,以前我们就曾讨论过这个问题,还找出不少散佚的史料来佐证,你竟然还不肯面对现实!” “我是大燕太祖玄孙,哀帝到底有没有财宝,谁会比我家太祖清楚!你找的那些佐证,不过是为了掩盖你是哀帝后裔,想要护住那批财宝罢了。” “你……鬼迷心窍,夏虫不可语冰!” “就算有财宝,谢伯伯怎么就认定我爹爹知道。我爹爹并非长子。”纪晓棠突然说道。 谢子谦就是一笑,表情颇为神秘。 “这个,我自然是肯定的。晓棠,你爹爹虽不是长子,却是……嘿嘿……” “总之,纪兄,今日之事,你若不说出财宝所在,可就不能善了了。”一笑过后,谢子谦沉下了脸。 “确实没有财宝。”纪二老爷说道。 “这样,纪兄还说没有财宝吗?”谢子谦突然抽出宝剑,在纪二老爷的胸前略微一顿,却突地指向了纪晓棠。 剑尖离着纪晓棠的胸口,不过半寸的距离,只要谢子谦的手一抖,就会插进纪晓棠的胸中。而那剑尖上,分明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虽然早存了死志,也知道若援兵不能及时赶到,纪晓棠也难留性命,但是此情此景,纪二老爷还是不由得浑身一抖。 “谢子谦,你也做了晓棠这些年的长辈。你我的恩怨,与后人无关,你要怎样,尽管冲着我来!”纪二老爷站起身,厉声道。 看见纪二老爷动容,谢子谦就知道他的威胁奏效了,竟将剑尖又往前推进了半寸。 “纪兄,是财宝重要,还是晓棠的性命重要?” “你……”纪二老爷目眦欲裂,就要扑上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女儿死在自己的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得门口一阵脚步乱响。 “住手,不要伤害晓棠!”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千钧一发 听到这样一声喊,原本一直镇定自若的纪晓棠脸上第一次显出了惊慌的情绪。如果仔细分辨,那又不仅仅是惊慌,还带着几分宿命的哀痛。 来的人,正是谢怀瑾。 谢怀瑾的衣裳有些凌乱,脸上的神情几乎有些发狂。他是不顾一切地往屋子里闯,对看门的黑衣人手中的刀剑视若无睹。黑衣人们都认得谢怀瑾,匆忙收回刀剑,一时之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谢子谦不用回头,听见说话的声音也知道是谢怀瑾来了。他微微皱眉,拿剑的手就是一抖。而这个动作在闯进门的谢怀瑾看来,就是谢子谦拿钱要刺杀纪晓棠。 谢怀瑾的眼睛立刻就红了,他一面喊着一面不顾一切往前冲。他的目标不是谢子谦,而是谢子谦的剑。谢怀瑾拼命往谢子谦的剑尖上撞去,竟是要对纪晓棠以身相代。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发生了,然而在纪晓棠的眼中,却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眼前的情景,和前世的情景重合在了一起。 前世,也正是在谢子谦要用剑杀她,逼迫纪二老爷就范的时候,谢怀瑾闯了进来。谢怀瑾挡在纪晓棠的身前,被谢子谦一剑穿胸而死。 那个时候,纪晓棠认为是谢子谦收剑不及,才会发生了惨剧。但是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却并不是那样的。谢怀瑾那个时候,是自己撞上了谢子谦的剑。 谢怀瑾来了,他要救纪晓棠,同时心中十分明白,他根本就救不了纪晓棠,也不能够改变纪晓棠和纪家的命运。谢怀瑾来到这里。心中已经存了死志。 这正是纪晓棠所了解的谢怀瑾。 谢怀瑾仁善忠厚,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并没有足够坚毅的心智。在他发现自己的身世,以及父亲谢子谦的图谋之后,他无力说服谢子谦,也救不了纪晓棠,只能一死了之。 “怀瑾!” “怀瑾哥哥!” 谢子谦和纪晓棠同时发现了谢怀瑾的意图。纪晓棠徒劳地伸出手。却拉不住谢怀瑾往剑尖上撞的势头。谢子谦收剑不及,眼看着剑尖就插进了谢怀瑾的胸口。 谢子谦的眼前,是谢怀瑾放大了的面孔。 “逆子。你……”谢子谦大叫。谢怀瑾的表情太过平静,看着他的目光中还带着一点的讥讽。谢子谦立刻就明白了,谢怀瑾这是用他自己的死在反抗他,在嘲笑他。在打击他。 “怀瑾哥哥,不要死!”纪晓棠终于抓住谢怀瑾的衣袖。用力往后扯。无论如何,她不希望谢怀瑾死在她的面前。 她前世亡于十六岁,自认命运多舛。然而谢怀瑾比起她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个苦命的少年。 谢怀瑾似乎是听见了纪晓棠的喊声,竟然转回头看向纪晓棠。他的眼角有泪,嘴角却含着笑。 “晓棠。对不起。” “不!”纪晓棠和谢子谦几乎是同时叫到。 谢子谦已经松开了手中的宝剑,抬脚踢向谢怀瑾。宝剑落地。谢怀瑾的身子被谢子谦踢的撞在了墙上,随即又弹回了地面,然后就静止不动了。 纪晓棠的手里只抓住了一小截衣袖。原来谢怀瑾一路闯过来,外面的衣裳早就有些破烂了,根本就经不住劲儿。 盯着衣袖呆了一会,纪晓棠猛然将衣袖丢掉,转头看向谢怀瑾。 谢怀瑾此刻仰面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嘴角流血,声息皆无。 谢子谦自然也看见了。亲生儿子丧命在自己的剑下,就算是谢子谦城府再深,为人再狠,一时之间也受不了这个打击。他仰天啊地狂叫了两声,那声音中已经没有什么人味,更像是狼嚎。 狂叫过后,谢子谦竟立刻镇定了下来。他并不走近去看谢怀瑾,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身上。 谢子谦的目光中再无一丝暖意,也没有了方才假装出来的温文。那几乎就是一双闪着幽光的、饿狼的眼睛。 “这逆子,烂泥扶不上墙,他死了,我也省得操心。大丈夫,何患无妻无子!纪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点头,说出宝藏的下落,就是无尽的荣华富贵。你若是执迷不悟,那么,我这就送晓棠去见怀瑾!” “你……简直丧心病狂,杀了怀瑾,你还要杀晓棠。谢子谦,你还有没有人性!”纪二老爷怒道。 “哈哈,什么是人性!大丈夫,就当杀伐果断!”谢子谦这么说着,恶狠狠地从旁边一个黑衣人手中拿过一把长刀,就对准了纪晓棠。 “谢伯伯,你从前对伯娘,对怀瑾,都是假的吗?”纪晓棠却毫无惧色,反而直视谢子谦朗声问道。 谢子谦就是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纪晓棠会冷静镇定如斯。 “当然不是。”谢子谦本可以不理会纪晓棠的问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回答了。 “既然不是假的,你怎么能如此狠得下心!”纪晓棠问谢子谦,“显而易见,伯娘和怀瑾哥哥都并不站在谢伯伯那一边。为了镜花水月的功名富贵,将妻儿弃之不顾,真的值得吗?” “小丫头,你是被你爹爹那一套给蒙混住了。这世间真正的王道,你哪里懂得。识趣的,就快些劝你爹爹一家子跟了我,自然有你不尽的好处。否则,就要你今天丧命在这里!” 谢怀瑾突然丧命,且还是死在他自己的剑下,谢子谦虽表面镇定,然而心中不可能不震动。他这震动的直接表面,就是更加的丧心病狂。 看着谢子谦的眼睛,纪晓棠知道,他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晓棠无辜,你要杀,就杀了我。”纪二老爷将纪晓棠往自己的身后拉。然而谢子谦却早防着纪二老爷这一招,立刻就有两个黑衣人上前抓住了纪二老爷,让他动弹不得。 谢子谦的刀就落在了纪晓棠的颈侧,眼看着他只要一动,纪晓棠就性命难保。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一阵大乱,紧接着一支箭如奔雷流星一般破门而入。直奔谢子谦的颈侧。那箭的来势太急太猛。谢子谦不得不扔掉了手中的长刀,一面急忙闪避。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却仍旧快不过那只箭。 纪晓棠眼看着谢子谦颈项中箭。还被箭势带着往旁边踉跄了两步,鲜红的血仿佛小喷泉一样从颈项喷涌而出。谢子谦双手抱住颈项,似乎是想借此阻止血液继续往外流,一面慢慢地转身看向门口。两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纪晓棠一眼就认出了射中谢子谦的那只箭,立刻心中一喜。救兵终于来了。 在纪晓棠等人惊喜,以及谢子谦等人惊恐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祁佑年带着一众亲兵仿佛从天而降,从外面杀了进来。 屋子里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谢子谦在祁佑年进门的时候。就已经不支倒在了地上,其余的黑衣人,有两个试图劫持纪二老爷。却被祁佑年一箭一个当场毙命,其余几人也都丧命在祁佑年所带来的亲兵的刀剑之下。 纪二老爷一直绷着的神经见祁佑年带人来了。顿时就松了下来。他是个书生,平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且又一夜未眠,当下就有些支撑不住,被两个丫头扶住,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晓棠,纪大人,我来晚了。”祁佑年赶上前来,就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并不晚。”纪晓棠说道。 祁佑年一身软甲和战袍几乎全变了颜色,显然是经过了浴血奋战,才能在这个时候赶到纪府。 “是路上遇到了贼寇?”纪晓棠就问祁佑年。 祁佑年点头,就告诉纪晓棠,根据事先的约定他和穆洪等人带兵赶来清远,只是兵马走到穆家寨,就遇到了伏兵。 伏兵正是杀破狼的精锐,且数量还超过了祁佑年之前的预测,其难缠程度,更是祁佑年这些年所没有见过的。 “看样子,反贼确实是想占据任安,将其作为造反的大本营。”而他们占据任安的第一个目标并不是任安府,而是清远。 因为纪家在清远,杀破狼的三大头领之一贪狼也在清远。而且,等他们在清远拿下了纪家,举起反旗,任安府必定派兵,他们正好在官军的必经之路穆家寨埋伏,想要将官军一网打尽,继而攻占任安城,拿下整个任安府。 反贼们算计的十分周密,然而祁佑年这边却也早有准备。 即便是这样,双方在穆家寨也几乎是势均力敌。然而,也只是几乎。只看现在祁佑年到了纪府,而谢子谦那边却并没有援兵就知道,穆家寨一战的结果,终究还是祁佑年这边险胜一招。 “不、不可能。”纪晓棠正跟祁佑年说话,就听得谢子谦断断续续地出声说道。 两人都将视线转向谢子谦。谢子谦此刻躺在地上,两手依旧捂着脖子,一双眼睛里的神色已经暗淡了下来,显然是命不久矣了。 他之所以能够撑到现在还没有死,完全是因为不甘心的缘故。 “怎么不可能?”纪晓棠居高临下,问谢子谦。 “任安……卫所,兵丁、不过千、千人,我大燕精兵尽、出……”谢子谦努力说着话,喉咙里还是不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 “只凭任安府卫所的兵丁,自然不是聚集在穆家寨反贼的对手。不过,谁告诉你我只带了任安卫所的兵马?”祁佑年看着谢子谦淡淡地道。 “你……说、什么?” “阿佑早已经不是任安卫所的千户,他如今是督直隶指挥使,下辖北直隶、南直隶、河间、任安、徽州五府卫所全部兵丁。”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谢子谦的一双眼睛越睁越大。 “除此之外,为了你们这股反贼,我还另外调集了五千精兵。”祁佑年接着说道。 “谢伯伯,你们孤注一掷,将兵马全都集中到任安府,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以一举拿下任安。你却不知道,你们此举,早已经落入朝廷的圈套之中。如今,只怕你所说的精兵,都已经在官兵的包围之下了。”纪晓棠微微一笑。 “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谢大人,或者我应该称呼你贪狼。”祁佑年看着谢子谦。如果反贼依旧隐匿在各地,祁佑年不仅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来找出这些反贼,还要分兵各个击破。这样既苦难,而且还扫荡不干净。 可如今反贼们全都聚集到了任安,正好就进了祁佑年布置的包围圈,可以一举歼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伯伯,你上当了。还说什么复兴大燕,宏图大业,说到底,谢伯伯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志大才疏罢了。”纪晓棠微笑,说的话却毫不留情,直指谢子谦的最痛处。“谢伯伯,你现在后悔不后悔!” “我、我不……信!”谢子谦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了出来,然而却已经毫无声势。他最后一个字落地,一双手也无力地垂下来,只有一双眼睛还睁的大大的。 死不瞑目! 谢子谦就这样死了,他为了他所谓的复兴大业在人前装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然而却在动手的第一役中就功败垂成。 他后不后悔呢,纪晓棠不知道。 “谢子谦最会做作。”纪二老爷见谢子谦就这样死了,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是心中后悔,也不会承认。如果他承认后悔了,那岂不是等于承认他这一辈子都白活了!” 可即便是谢子谦不承认后悔,他这一辈子也完全没有了意义,现在看来,等于就是一场笑话。 这一会的工夫,就不断地有兵丁进来向祁佑年禀报。祁佑年带来的人马,已经将闯进纪家的所有反贼和贼人全部扫荡干净。如今纪府内外都是祁佑年的兵马在看守了。 进来禀报的人当中,还有李师傅。 “李师傅,江庆善呢?”纪晓棠就问道。 “……那厮太过滑溜,被他跑了。”李师傅告诉纪晓棠,江庆善受伤,然而在发现情形不对,就脚底抹油很快地溜走了。 “不能放过江庆善。”纪晓棠就道,“他不会跑远,他家里还有太多他舍不得的东西。” “我这就带人去追。”李师傅就道。 祁佑年也知道江庆善,立刻就分了些人马给李师傅,一同去抓江庆善。 同一时间,纪二老爷已经将密室的门打开,将纪老太太一众人都接了出来。纪老太太众人在假山下,虽然并不知道外面的细情,但心中却都明白,如今出来,看到四下的情景,又见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好好的,难免是又后怕又惊喜。 纪老太太就抱着纪二老爷抱头痛哭起来。 “晓棠她外公和舅舅们……”纪二太太心中挂念穆洪和弟弟们,就上前向祁佑年询问。在纪二太太的心里,祁佑年来了,穆洪父子也应该来了。 “我们在穆家寨被反贼拦截,我急着要来清远救援,穆叔他们都还在穆家寨。穆家寨的战事,需要穆叔主持大局。”祁佑年很恭敬地向纪二太太说道。他知道纪二太太是担心穆家父子,又安慰纪二太太,“二太太放心,穆叔熟悉穆家寨的地形,且握有精兵,我们又早有准备,万不会出事。” “娘,你放心吧,我听人都说,外祖父是一员福将。”纪晓棠也安慰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只得点头,暗暗为穆洪父子祈保平安。 祁佑年安置好了纪府的事情,就要带人往县衙去。纪晓棠听见了,就将谢怀瑾交到旁边人的手里,一面急忙站起身。 “阿佑,我和你一起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重情 “晓棠,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祁佑年听纪晓棠说要跟他一起去县衙,就不同意。虽然他带领的官军已经全面占领了清远,但是清远县城内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纪家。至于其他的地方,尤其是县衙,祁佑年担心会有没有清扫干净的反贼。 而且,现在战事刚刚结束,外面的情景显然不会太好看。祁佑年并不希望纪晓棠看到那些血腥的东西。 然而,纪晓棠却是打定了主意。 “阿佑,我是一定要跟你一起去的。我要去看看谢家伯娘。”据她所知,之前谢知县就已经将谢夫人和谢怀瑾一起软禁了起来。如今谢子谦和谢怀瑾都殒命于此,纪晓棠心中记挂谢夫人。 听到纪晓棠说要去看谢夫人,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叹气。 “阿佑,谢大人这样,谢夫人肯定并不知情。我知道,或许这会有些为难,可是,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牵连谢夫人?”纪二太太试探着开口道。 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纪二太太并不是不知道。然而她还是忍不住跟祁佑年求情。 “我会吩咐下去,让人善待谢夫人。”祁佑年对纪二太太非常恭敬。 “好,那就好。”纪二太太就点头,她知道,这是祁佑年权力范围内能够做到的极限了。至于谢夫人的将来,纪二太太深长的叹息。“晓棠,你看到你伯娘,替我问个好吧。我们都记挂着她。你告诉她,谢大人行事与她无关,我并不怪她。” “好的,娘。我一定将话带到。”纪晓棠就答应了。 纪二老爷倒是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纪晓棠一眼。他不相信纪晓棠现在就要去县衙只是为了看谢夫人。如果是担心谢夫人,只要拜托给祁佑年就可以了。 纪晓棠往县衙去,必定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而这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纪二老爷扭头瞧了瞧旁边躺着,已经用最好的伤药止住了血的谢怀瑾,就隐约猜到了。 “你去吧。”纪二老爷只对纪晓棠说了三个字。 “爹爹。我有分寸的。”纪晓棠轻轻地说道。随即就转身跟着祁佑年往外走去。 …… 街上有些乱,处处可以看到维持秩序和清扫废墟、尸体的官军。还没到县衙,迎面就有一队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纪晓棠都认识,正是城内灾民青壮的首领张明。 张明看见祁佑年和纪晓棠,远远地就站住行礼,然后才由着祁佑年的亲兵领到纪晓棠和祁佑年的跟前。 纪晓棠打量了张明一眼。张明浑身上下都非常狼狈,而且手臂和肋下显然还受了伤。 “给三姑娘磕头。小的愧对纪二老爷,被反贼缠住了,拼死也没能赶去救援纪府。三姑娘无恙,小人欢喜的很。不知道二老爷。还有三姑娘家中其他人都怎么样了。”张明说着话,就落了泪。这是心里实在愧对纪家,当初他们可是向纪二老爷保证过。一旦有贼人进犯纪家,他们会立刻赶到。誓死护着纪家。 七尺高的一条大汉当众落泪,这场景让人不能不有所触动。 纪晓棠忙就伸出手,让张明起来。他并不怨恨张明这些人,昨夜那种情形,谁又能顾的了谁呢。 “我家人都还好。反贼人多势众,也是我们始料不及,哪里会怪你。”纪晓棠说着,就问张明,“怎么不见王丁,沈老一家现在哪里,可都安好?灾民们伤亡情况如何?” 纪晓棠这样一问,张明几乎泣不成声。他是性情刚强的汉子,否则也不会被选为灾民中的首领,而且一路逃难而来,也见过了不少生死。但是如昨夜那样,直接面对鲜血淋淋的死亡,他也是平生第一次。 而纪晓棠听完张明哽咽着说出来的情况,也沉默了下来。 王丁之所以没有跟张明在一起,是因为王丁在昨夜的混战中战死了。而沈老一家虽然被灾民重点保护了起来,但是沈老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却都没有逃过昨夜的灾难,沈老最小的孙子,沈瑶和沈琦两个的弟弟也被杀害了。 沈老受了伤,正在被救治中,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至于其他的灾民,情况也非常糟糕。昨夜,纪家这边乱起来的同时,灾民的棚户区也遭到了内外夹击。原来灾民中除了那些游手好闲、心术不正的自动做了贼寇之外,还有一些人则被利益所鼓动。 这些人一部分去了纪家,另外一部分却留在了棚户区,跟外面的反贼里应外合,给灾民中带来了重创。棚户区已经被一把大火全部焚毁,灾民十成中死了三四成,其中大部分都是老弱。 而如果不是祁佑年他们牵制住了大股的反贼精锐,且几次敲打谢子谦,让大股的反贼不能靠近清远,只怕如今的棚户区以及整个清远,都是另外一副样子了。 “……他们想要我们跟着他们一起造反,说什么荣华富贵……” 原来谢子谦一会之所以控制和袭击灾民们,一方面固然是阻止他们援救纪府,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将这些青壮都收入自己的麾下,做他们造反的炮灰。 而以沈老为首的灾民,因为一直受纪家的救济,对纪家感恩,对朝廷也并没有太大的怨恨,他们并不愿意赌上身家性命去造反。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纪晓棠心中唏嘘,就问张明。 “小的正要去姑娘的府上,给二老爷磕头。”张明抹了眼泪答道。他想要亲眼见到纪二老爷一家平安,而且也是上门请罪。 “这件事倒是不急。你还是先回去,领着大家将乡亲们都安顿好。……所需的衣食药材等,稍后我让人送到。”纪晓棠就道。 张明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连同他身后带的那些人也都跪了下来。 “深感姑娘和纪府的大恩!只是姑娘家也遭了难,这个时候实在不能让姑娘家这样为难。” 纪家昨夜经历了一场洗劫。劫后余生,必定也伤了元气。如今一家子只怕还没喘过一口气来,看见了他们,就又想着要救济他们,且还想的这样周到,张明等人不能不感动。 “如今自然会有许多不便,我们也是尽力而为罢了。”纪晓棠就道。 “这两天灾民的安顿。官军会处置。”祁佑年在旁就说道。一面就安排了一小队人马跟着张明往棚户区去安顿了。 这之后,纪晓棠和祁佑年才继续前行,很快就到了县衙。 县衙门口有官军守卫。领头的一个百户见祁佑年来了,忙就上来行礼,向祁佑年禀报了县衙内的情况。县衙内的匪徒都已经被扫荡干净,至于其他县衙内当差的。还有在后衙服侍的人,则都被看押了起来。 “谢夫人……”纪晓棠心中记挂着谢夫人。就出声提醒道。 “谢夫人在哪里?”祁佑年就问那百户道。 “正要向指挥使大人禀报这件事。是属下无能……”百户见祁佑年问起谢夫人,且神情郑重,就有些惶恐,“谢夫人自尽了。属下带人赶到的时候,谢夫人就自尽了。” “什么?”纪晓棠惊呼出声。 “属下知道谢夫人身份重要,已经安排军中郎中救治。只是……谢夫人伤重。只怕是活不成了。”那百户也是个机灵的,不等祁佑年再细问。忙就将全部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前面带路,带我们去见谢夫人。”祁佑年瞧了一眼纪晓棠,当着众兵丁的面不好去握纪晓棠的手,只能用眼神默默地传递他的安抚,一面就让那百户亲自带路,他带了纪晓棠直接进了后衙,就到暂时安置着谢夫人的屋子里来。 谢夫人竟然被安置在后衙的小佛堂内,不仅地方狭窄,且采光也不好,里面只有一个火盆取暖。 纪晓棠微微皱眉,祁佑年跟着也皱了皱眉。 “禀报指挥使大人,属下带人来的时候,谢夫人就是在这佛堂之内。谢夫人伤重,不能挪动。” 祁佑年就点点头,这种情况,也就不能够怪这百户和兵丁了。 “再去拢一盆火来。”祁佑年就吩咐道。 百户答应一声,忙下去亲自安排。这个时候,纪晓棠已经迈步进了佛堂,直奔挨着小窗的矮榻。谢夫人正就躺在矮榻之上,头发披散,身上胡乱地盖着被子。 祁佑年忙跟着纪晓棠也迈步进了佛堂。 矮榻前还有郎中在看守,见此情景,忙就回避纪晓棠,一面给祁佑年行礼。 “谢夫人怎样了?”祁佑年低声问道。 郎中就摇了摇头。 “大人要是有话问谢夫人,现在就问吧。” 纪晓棠此刻已经到了谢夫人的榻前,她自然也听到了郎中的话。 “伯娘,我来看你了。”纪晓棠掩去了脸上的哀痛之色,上前握住谢夫人的一只手,轻轻地唤道。 谢夫人竟很快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纪晓棠,谢夫人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似乎就要坐起来。纪晓棠忙轻轻按住谢夫人,不让她起身。方才她已经听那百户说过,谢夫人的伤在腹部,因为没有刺中心脏,所以才能支撑到现在。 “晓棠,是你,真的是你。”谢夫人的音色已经不复以往的清亮,然而在纪晓棠听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亲戚。 “是我,伯娘。”纪晓棠笑着道。 “你还能来看我……”谢夫人愧疚地道。 “伯娘,我娘暂时脱不开身,让我捎话给伯娘。我们和伯娘,还和以前一样的。”纪晓棠立刻就道。她眼前的并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谢子谦。谢夫人是无辜的,而且,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在这个可怜的女人最后的时刻,纪晓棠不想让她的心里再添负担。 “是吗!”谢夫人就笑了,“你娘历来宽广、大气,不枉我们一直那么好。只是,我还是愧对你娘,愧对你们。晓棠。你家里……可都好吗?” 谢夫人这句话问的小心翼翼,似乎是生怕听到什么她并不希望听到的答案。 “伯娘放心,我们一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谢夫人的笑容更大了,是放下了心中的负担,释怀的笑。“我没能早些发现……,如果我能早些发现。或许……” “伯娘。”纪晓棠见谢夫人的眼神有些涣散,心中知道她就要不行了,忙就朝旁边看了看。方才那个百户来在屋里又安放了一个火盆。随后就出去了。看守的人都在外面,屋子里,除了谢夫人,就只有她和祁佑年。 纪晓棠不能让祁佑年出去。在这件事上,她注定是要赌一把的。 “阿佑。你帮我把火盆挪的近些,伯娘有些冷。”纪晓棠对祁佑年道。 祁佑年立刻答应,将火盆挪到纪晓棠的近前。 “伯娘,谢伯伯说的家谱……”纪晓棠这才俯下身。在谢夫人耳边低低的声音问道。 “哦……”谢夫人有些吃惊,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双已经有些暗淡的眼睛顿时一亮。 纪晓棠看清了谢夫人的反应,心中也是一喜。谢夫人是应该知道谢家家谱的下落的。 “好孩子,都托付给你……”谢夫人慢慢地说着,一只手费力地在自己的身上摸索着。纪晓棠见了,立刻明白,伸手帮忙。 原来谢子谦跟谢怀瑾摊牌之后,知道必定也瞒不过谢夫人,就将谢夫人和谢怀瑾都软禁了起来。谢子谦还试图说服谢夫人,就来小佛堂中,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身世为实,就将他一直秘藏的谢家家谱拿出来给谢夫人看了。 谢夫人并没有被谢子谦说服,但是谢子谦却很自信,这母子两个顺从他不过是迟早的事。毕竟多年的感情,在加上泼天的富贵,谢子谦不认为这世上有任何人能够拒绝的了。 因此,谢子谦带人举事,就将家谱留在了谢夫人这里。清远大乱,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县衙。而县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谢夫人这里。 而谢夫人也从谢子谦的话中知道,他带着人是去对付纪家了。在小佛堂内,谢夫人和谢怀瑾根本无法安心。是谢夫人使计策骗过了谢子谦留下的看守,让谢怀瑾从小佛堂中逃出,赶去纪家,解救纪晓棠和纪家众人。 而在官兵冲进县衙的时候,谢夫人就自己寻了短见。 “我知道我不能活了,想自己死的体面些。而且,我也没脸再见你们。”谢夫人将家谱叫给纪晓棠,一面低低的声音说道。 原来她和谢怀瑾一样,都是早就心怀死志。 谢夫人也明白她手中的家谱的意义,然而纪晓棠说要,她就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因为她深信,纪晓棠不会害她,不会害谢怀瑾。 纪晓棠将家谱拿在手里,匆忙地翻看了两下。这家谱显然是从很久以前传下来的,而且竟正如谢怀瑾向她和纪二老爷所说的那样。 按照这谢氏的家谱论起来,谢怀瑾是大燕开国皇帝谢广德的第八代玄孙。 这个家谱,就足可以定谢家的罪了。然而如今谢家谢子谦已死,谢夫人命在旦夕,还有一个谢怀瑾…… 这个家谱,决不能留下来。 纪晓棠急着来县衙,除了探望谢夫人,另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家谱。她要毁了这家谱,而且还是当着祁佑年的面。 谢夫人撑着最后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捧着家谱,看祁佑年。 “阿佑,这上面染了谢伯娘的血,字迹已经分辨不清。……没人别人知道它的存在。要定谢伯伯的罪,并不需要这个东西。” “晓棠,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的。” 祁佑年默默不语。 纪晓棠测过身子,将家谱慢慢投入火盆之中。 祁佑年依旧没有说话,却似乎不经意地挪动脚步,将纪晓棠的身子和火盆遮挡的更加严实了一些。 谢家的家谱,慢慢地在火中化为灰烬。 “怀瑾他爹……”谢夫人反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谢伯伯已经……”纪晓棠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谢夫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夫人的脸抽搐了一下,也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怀瑾……,晓棠,”谢夫人握着纪晓棠的手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即便是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手上青筋暴露,却还是有些握不住纪晓棠的手。 纪晓棠也感觉到了,谢夫人最后的一点生命力正在飞快地流逝。 “我将……怀瑾……交给你,晓棠……”谢夫人已经无法再出声,然而她依旧执拗地睁着眼睛,抓着纪晓棠的手,她在等。 “伯娘放心,我会照顾好怀瑾哥哥。” 谢夫人终于松开手,闭上了眼睛。她是笑着离开这个世界的。 纪晓棠抓着谢夫人的手,默默地流泪。 这世界上,除了纪二太太之外,另一个如同母亲一般疼爱她的女人走了。而这个女人,一生正直、清白,是纪晓棠所见的屈指可数的,能够称得上风光霁月的女人。 祁佑年一直站在纪晓棠身边,他没有劝纪晓棠,只是默默地拿出帕子递给纪晓棠擦泪。 “阿佑,谢伯娘的身后事,我不希望她死后还受到羞辱。”纪晓棠 “好。”祁佑年答应了下来。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要跟你商量……” 第二百四十四章 善后 纪晓棠和祁佑年还没说上几句话,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纪三老爷回来了。 “阿佑,”纪晓棠听了,就看祁佑年,“不是说了,让你拖住我小叔,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因为预料到谢子谦等众反贼很有可能在纪三老爷回清远的时候动手,纪晓棠先就跟祁佑年商量好了各种对策,做了一应的安排。 其中一项,纪晓棠对祁佑年反复嘱咐,就是拖住纪三老爷的行程。 虽然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但是纪晓棠非常清楚,纪家在这一天还是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她会尽力保住一家子老弱妇孺,同时也不希望纪三老爷涉险。 只要保住了纪三老爷,就保住了纪家的一只生力军。哪怕清远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纪家就还有人在,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当时祁佑年郑重地答应了,纪晓棠对祁佑年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可是现在,清远的硝烟还未完全消散,纪三老爷怎么就回来了。 “晓棠,我……已经尽力了。只怕是小叔知道了消息,你也知道小叔的脾气。”祁佑年只能苦笑着解释。 纪晓棠虽然嘴上抱怨祁佑年,心中却并没有真正的责怪他。就像祁佑年所说,她深知纪三老爷的脾气。纪三老爷可不是知道有危险就会躲避的人,他简直是越知道危险,就越要往前冲。 不管祁佑年用了什么法子,能够将纪三老爷拖延住,现在才回到清远。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而且,听来人的禀报,纪三老爷应该安好,纪晓棠就更加不会责怪祁佑年了。 因为纪三老爷回来了,而且纪家现在还有许多善后的事情需要处理,纪晓棠就没有继续在县衙逗留。这边她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纪晓棠就跟祁佑年告辞。 祁佑年在县衙这边,可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 “我先回去见小叔。还有小叔带回来的那批粮食。稍后咱们再详细谈吧。”纪晓棠对祁佑年道。 “我还是送你回去。”祁佑年略想了想。就决定道。 虽然城内大拨的反贼已经被解决了,但是谁又能保证没有落网之鱼藏在暗处。祁佑年自然不放心让纪晓棠一个人回去,就是派别人护送纪晓棠。也没有他亲自护送来的更稳妥,也更让她心安。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的担心,因此也没拒绝。 很快,纪晓棠就回到了纪府。她一进门,就直奔纪老太太的院子。 她刚走进纪老太太的院子。纪三老爷就从上房里出来,几步下了台阶,快步走到纪晓棠面前。叔侄俩相对静止了一瞬,都快速地将对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对方虽然疲惫,却并没受伤,才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晓棠!”纪三老爷伸手就将纪晓棠给抱了起来。 虽然纪晓棠的个头已经到了纪三老爷的肩膀。然而纪三老爷抱起纪晓棠来还仿佛她是那个个头只到他腰间的小女娃。 就算是叔侄俩十分亲密,随着纪晓棠一年年的长大。纪三老爷已经很久没抱过纪晓棠了。他这个时候显然是太激动了。 “小叔,快放我下来,还当我是个小娃呢!”纪晓棠心中暖暖的,伸手回抱了纪三老爷一下,随即却笑着嗔道。 纪三老爷这才呵呵笑着将纪晓棠放下,两人说着话进了上房。 纪家一家人都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这屋子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洗劫,然而却也收拾的干净整齐。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炕下依次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长生不在屋子里,方才就被奶娘抱进里屋去睡觉了 程嬷嬷并不在屋内,此刻她正和一众管事们带着府里的下人在各处收拾、整理。 纪三老爷一进门,就被纪老太太给招呼到了身边。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就都忙着问纪晓棠县衙的情况,以及谢夫人怎么样了。 “谢伯娘已经去了……”纪晓棠简略地将县衙的事情叙说了一遍,只是将谢家家谱一事暂时瞒了下来。 一屋子的人都唏嘘不已。 “她怎么这样想不开。”纪二太太落了泪。 “伯娘历来好强,而且,她显然并不赞同谢伯伯的所作所为。”纪晓棠就道。谢夫人并不是那种能够苟且偷生的人。 “也罢了。”纪二太太伤感了一回,其实心中也是理解谢夫人的选择的。“这样,也免得零碎受那些罪了。” 随后,纪二太太又问了谢夫人的身后事。 “我已经跟阿佑说过,阿佑说会尽力而为。”纪晓棠告诉纪二太太。 “那就好。”纪二太太点头,“她如今也没别的人能为她出力,我别的做不了,这件事总要帮她。” 说过了谢夫人的事,话题就又转到纪三老爷的身上。 “小叔,你……”纪晓棠就要抱怨纪三老爷几句。 然而,她才开了口,就被纪三老爷给截住了。 “晓棠,别的事情我都赞同你,只有这件事,你很对小叔不起。”纪三老爷说纪晓棠对不起他,“明知道清远会出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能带人提前赶回来,一家子落难,凭什么就让我一个躲起来做缩头乌龟!” “你不让人告诉我也就罢了,你还让阿佑那小子算计我,将我给绊住了!要不是我察觉出不对,只怕这个时候我还在路上,什么都不知道呢。晓棠,若你们有个好歹,你让我从今以后如何心安!” 纪三老爷责备纪晓棠,态度十分激动。 偏偏他这样的指责,纪晓棠还不能反驳,只能陪笑听着。而以往,纪三老爷才是一直陪笑的那个人。 纪二老爷等纪三老爷数落完了。情绪略略平稳了一些,才开口劝纪三老爷。 “晓棠也是为了咱们一家子的大局着想,三弟,你就不要怪她了。你看,如今大家不是都平安无事吗。” 纪老太太此刻也知道了纪晓棠的安排,深感纪晓棠对纪三老爷的一片心。 “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晓棠!”纪老太太转而就数落纪三老爷,“难道要告诉你。家里要出事。要你巴巴地赶回来送命?那么多的贼人,你回来了,又能顶什么事!留你在外头。不管家里头怎样,都有你这一条根,纪家的香火总有人要传下去。你好好地,也能给一家子报仇雪恨不是。” 纪老太太这样说。纪三老爷就垂下了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就是有人要留在外头。也应该是二哥,晓棠、晓芸和长生。我是没出息的,跟那些贼人拼了命也不亏。” “胡说些什么!”纪二老爷就瞪纪三老爷,不让他继续说。 “晓棠的安排就很好。”纪老太太又道。这是指纪晓棠安排人让纪三老爷留在外头的事。“不过,你这孩子,就想着我们了。一点儿也不顾你自己。你才多大的年纪,我老婆子活了许多年。也够本了。我当时正该在外头,拖住那些贼人,你们姊妹们都该好好地活下去。” 这个话题又被提了起来,那么争论起来,又会没完没了。 纪晓棠立刻就转移了话题。 “小叔,你带回来的粮食如今在哪里?”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 “我察觉出不对,带着人提前奔回来。粮食如今还在江家集,有船队一干人,还有阿佑派出的精兵保护,粮食很安全,估计今天就能运到清远来。”纪三老爷忙就答道。 纪二老爷连连称善。 纪三老爷的粮食到的太及时了。如今到处都缺粮,清远又经历了这样一场劫难,这些粮食不仅是救命的根本,也能够将人心安定下来。 大家说着话,纪老太太也忍不住问起纪三老爷这几个月出海的经历。纪三老爷对这番出海的所遇到的难处和危险一概不提,还故意说了几个趣事,将纪老太太哄的脸上都有了笑容,屋子里的气氛也轻松越快了很多。 “你不说,却瞒不过我,必定是受了很多苦。你看你现在又黑又瘦的,让人看了心疼。”纪老太太就又说道。 纪老太太这话说的不假,屋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 “老太太,我这是在抽条长个。至于黑,在船上哪有不黑的。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怕什么黑,难道担心嫁不出去吗!”纪三老爷就笑着道。 他这样说,又将大家伙都给逗笑了。 纪三老爷确实也是长高了许多,纪老太太瞧着他,虽然心疼,但同时也很欣慰。 劫后余生,亲人重聚,大家都有许多的话要说,然而眼下却还有太多的善后工作需要他们去做,因此又略说了一会话,大家就开始商量。 “沈老家遭了难。”纪晓棠就将遇到张明的事情说了,“一会打发个管事,带着沈瑶姐弟俩去棚户区。如果那边不便养伤,看沈老的意思,就将他接到家里来也好。” “好。”纪二老爷立刻点头,城中灾民的情况他也知道了,还吩咐了人准备衣食和药物,送往灾民暂居的地方。 “怎么没看见你老舅他们……”这些事情纪老太太都插不上话,她只在旁边听着,就想到了顾老舅。 顿时,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就都停住了话头。 顾老舅带着人来攻打纪家后角门这件事,纪老太太还不知道。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视线,都觉得这件事纪老太太迟早都会知道。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件事,还不如他们现在就告诉她。 “老太太不要伤心生气。”纪二老爷就道。 纪老太太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不妙,紧张地看着纪二老爷。 “老太太也知道,来攻打咱们纪家的许多贼人都是江庆善那厮带来的。舅老太爷与那厮走的太近,或许是受了他的蛊惑……”纪二老爷尽量委婉地说道。 “……带着人想来赚开后角门,多亏田庄头发现异样,否则。只怕大家伙来不及躲藏起来,大批贼人就杀进府来了。”纪晓棠接着说道。 纪老太太面色就变了。 “那、那他现在在哪里?”纪老太太问道,声音明显地发抖。 “……刀剑无眼……”纪二老爷说的有些含糊,只告诉纪老太太顾老舅是死在对方内讧的混乱之中。 纪老太太沉默半晌,就落下泪了,倒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纪二老爷。要找到顾老舅的尸体。好好安葬。 “烟袋胡同那里,你们可打发人去看了?”紧接着,纪老太太就又问。 “一定吩咐管事安排人去了。”纪二老爷就道。“相信一会就有消息。” 正如纪二老爷所说,很快就有了烟袋胡同那边的消息。管事的早就派人去过了烟袋胡同,只是因为知道顾老舅吃里扒外,带人攻打纪府。所以并没有急着来向纪二老爷禀报。 纪府被围攻,顾老舅还是其中的一员主要战将。然而顾老舅的家却并没有能够置身事外。不仅如此,还因为那贼人中有人知道顾老舅屯了江庆善许多财物,特意光顾了顾老舅的家。 “……已经被贼人劫掠一空,上房的炕上都挖了个大洞。”管事的向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禀报道。“家里的下人也都跟着遭了难。” “那舅老太太呢,雪儿呢?”纪老太太忙问。 “舅老太太不幸,已经……去了。”江氏的尸首就是在上房被发现的。看样子死前还遭受了酷刑,想来是那些贼人逼迫她说出金银藏在哪里的时候做的。 顾老舅家大笔的金银。都藏在炕洞内,所以那些贼人才会将上房的炕都挖开了。 江氏死了,至于顾雪儿……,管事的说并没有发现顾雪儿的尸体。 “再去找,再去找……”纪老太太连声道,虽然她平时并不大待见顾雪儿,然而如今顾雪儿却是顾老舅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是顾家唯一的血脉了。 管事的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点了点头。 管事的这才应声退了下去。 没有发现顾雪儿的尸体,并不代表顾雪儿还活着,也并不代表顾雪儿是逃过了那场劫难。就算顾雪儿并不是倾国倾城,然而却正是花骨朵的年纪。 昨夜的那场劫难,清远城内并不是没有受害的女孩子。 这样的事,倒并不是谢子谦率领的那伙反贼做的,而是江庆善率领的那一拨人。又提到了江庆善,纪三老爷就瞪起眼睛来。 “江庆善那厮呢,我要手刃了他。”纪三老爷就道。 “他受伤逃了,李师傅已经带人去他家里。”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立刻就坐不住了,根本就不管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的阻拦,手里拿了家伙,召集了人就往外走。 “外面还不稳当,老三这脾气,还是让人担心。”纪老太太就道。 好在,众人并没有担心太久,纪三老爷就和李师傅等人一起回来了。 “怎么样,江庆善那厮呢?”纪二老爷就问。 “回二老爷,天作孽不可活,江家自家杀起来,倒省的玷污了大家的手。”李师傅就禀报道。 纪三老爷却气冲冲的。 “没让他死在我的手里,便宜了那厮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纪晓棠听着两人话中颇有内容,就问道。 “让李师傅说吧。”纪三老爷就在一边坐下了,因为没有亲手杀了江庆善而有些怏怏的。 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了李师傅的身上。 “我到了江家的时候,江庆善就已经死了。”江庆善带伤逃走,绝不可能会自尽,那么他是死在什么人手里呢。 “江大少奶奶还剩下一口气,发生的事情,还是江大少奶奶告诉我的。” 原来在谢子谦带人攻进纪府之后,因为江庆善最熟悉纪府的情况,就安排了江庆善带人搜寻纪家的老小。江庆善心中恨极了纪家人,自然没有异议,他喜欢极了这个差事。可以说,跟着谢子谦来纪家。他盼着的就是这个时候了。 江庆善几乎将纪家折腾了个底朝天,然而除了财物之外,却一无所获。等祁佑年带着兵马赶到,江庆善老奸巨猾,一感觉到大事不好,立刻就扔下他手底下那些人,脚底抹油地溜了。 江庆善没有立刻出城。也没有躲起来。那个时候他还是对情况的严重性估计不足,且心中有舍弃不下的牵挂。 江庆善回到江家,想要带着顾霞儿和江兴龙一起逃走。他有足够的钱财。带上这两个他最牵挂的人,以后就算是隐姓埋名,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这是江庆善的如意算盘。 只是他一回到家,先见到的不是顾霞儿和江兴龙。而是江巧儿。 江巧儿见江庆善一个人回来,劈面就问江庆善她的丈夫马文红在哪里。江庆善也是心急。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江巧儿的异样,就实话告诉了江巧儿,说马文红已经死在了混乱之中。 杀死马文红的,正是李师傅。 江庆善告诉了江巧儿马文红的死讯。就不再理江巧儿,而是径直去找顾霞儿和江兴龙。江庆善找到顾霞儿,就说了要带她和江兴龙一同逃走。以后一起过好日子的话。 江巧儿偷偷跟在江庆善身后,就听见了。江巧儿就明白。江庆善以后的生活计划里,并没有她。江巧儿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悄悄的退了下去。 很快,江巧儿就回来,还为江庆善和顾霞儿端来了热茶。江庆善喝了半盏热茶,就发觉不对。 江巧儿在热茶中下了毒。 江巧儿见计谋被识破,当下也不再假装,竟从袖中拿出匕首来刺江庆善,口口声声是为了她的丈夫和儿子报仇。 江庆善虽然受伤且中毒,但江巧儿依旧不是他的对手。江巧儿刺伤了江庆善,让江庆善的伤雪上加霜,自己却被江庆善夺了匕首杀死了。 江巧儿临时的时候,怀着一腔的怨毒告诉江庆善,她已经先将江兴龙毒死了。 “你杀了我儿子,我就杀你儿子。” 江庆善愤怒至极,知道江兴龙已死,也不去看,依旧要带着顾霞儿走。 顾霞儿并不愿意跟江庆善走,她趁江庆善不备,将江庆善带回放在一边的刀刺中了江庆善。 江庆善倒下了,他不明白顾霞儿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些日子,顾霞儿分明待他很好,而且还自愿地将身子也给了他。 顾霞儿告诉江庆善,她对他只有恨,恨他害了她一家。 江庆善虽然心中不愿,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面对真相,同时也突然醒悟到一件事。顾霞儿并没有喝江巧儿送来的热茶,却默默地看着他将那热茶喝下。 顾霞儿早就盼着他死了。 “那江大奶奶是怎么死的?”纪晓棠就问,这样问着的同时,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果然,李师傅告诉纪晓棠。顾霞儿虽然重创了江庆善,但江庆善也不愧是个少见的狠人,他竟在顾霞儿面前装死,趁着顾霞儿心中高兴不再防备的时候,拼了最后一口气,杀了顾霞儿。 李师傅赶到的时候,江兴龙早已经在自己的屋子里气绝身亡,明显是被毒死的,而顾霞儿就躺在江庆善和江巧儿的尸体旁边。 江庆善杀了顾霞儿之后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顾霞儿还有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李师傅。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纪二老爷就道,“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不让他死在我纪家人的手里,是他不配我纪家人动手。” 大家都点头,只有纪三老爷还有些不快。 李师傅将事情说清楚,就告退下去,下了台阶,李师傅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并转回头,正看见纪晓棠悄悄地跟了出来。 两人都没说话,纪晓棠跟着李师傅走到院门口。 “李师傅是不是还有话没有说。”纪晓棠并不是问,而是相当肯定地道。 李师傅暗暗叹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纪晓棠。有些事情,他本不打算说出来,但是既然纪晓棠问了,那么告诉纪晓棠也未尝不可。 纪晓棠是不能被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来对待的。 “江大少奶奶是还有其他的话。” 当江庆善问顾霞儿,为什么要杀他的时候,顾霞儿说是因为他害了顾家,害了顾雷儿,除此之外,顾霞儿还说了别的话。 这些话,顾霞儿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李师傅。 顾霞儿告诉江庆善,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人,江庆善的一切讨好在她看来都无比恶心。而顾霞儿心里的那个人,正是纪二老爷。 为了纪二老爷她才留在江庆善身边,跟他虚以委蛇。 而江庆善死了,她重新恢复了自由,可以回到纪二老爷身边。因为她所做出的牺牲,还最后手刃了江庆善,纪二老爷这次一定会留下她。 也许正是这些话刺激了江庆善,让他拼最后一口气,要杀了江大奶奶。 而顾霞儿知道自己必死,将这些话都告诉给李师傅,是希望李师傅将话转达给纪二老爷。 “江大奶奶临终还让属下捎话给二老爷。”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这样的话,李师傅可以听,但是却从没打算传达给纪二老爷。 “李师傅费心了。”纪晓棠就点了点头,“此事就到此为止,从此以后再无需提起。” “姑娘放心,属下并不是多嘴、不知道轻重的人。”李师傅立刻就道。 纪晓棠知道李师傅的为人,自然放心。 重新回到纪老太太的上房,就听纪老太太正跟纪二老爷说起顾老舅和江氏的后事。 “还有顾霞儿……,”纪晓棠就道,江家众人最好的归宿也就是乱葬岗。顾霞儿的尸身被纪家派人装殓起来,葬到顾家的墓地。 第二百四十五章 维护 纪晓棠的这个建议,倒是让纪老太太吃了一惊。在纪老太太看来,纪晓棠有充足的理由,而且一直都讨厌顾霞儿,本不该这样为顾霞儿着想。 吃惊过后,纪老太太很快就想明白了。 “晓棠这孩子,归根到底是纪家的人,心地好,想的也周全。”说实话,她自己就根本没有想到顾霞儿的身后事。而且,按照她的想法,顾霞儿既然嫁入江家,无论如何,都是江家的人。 但纪晓棠既然这样说了,纪老太太也不会再说出什么相反的话来。 “这样也好。霞儿那孩子,这辈子也是可怜。”纪老太太叹气道。 关于顾霞儿是怎么死的,纪二老爷并没有将全部的真情都告诉给纪老太太,只说是被江庆善所杀。 顾雷儿的棺椁还在城外的留仙观,并没有送回顾家的祖坟安葬,如今将顾老舅、江氏和顾霞儿的尸骨都收殓起来,也都送去留仙观暂放。 “得找到雪儿,”纪老太太并不是不气顾老舅吃里扒外带着人来攻打纪府,但是顾老舅一家惨事,纪老太太只有伤心。而且她根深蒂固的某些想法,认为顾家一滴骨血也没留下来,这实在太让她难以接受,就是死后也没有颜面去见她的父母。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纪老太太几乎是央求着对纪二老爷要求道。她希望顾雪儿还活着,那样起码还有人能够为顾老舅披麻戴孝。 “老太太放心,我会安排人寻找。”纪二老爷只能说道,其实心中对顾雪儿能否活着,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么将顾老舅一家的身后事安排妥当。纪晓棠就从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沿着纪老太太的院墙往后走,走不多远,正遇到从小厨房绕过来的绣儿。 绣儿的手中小心地提了个食盒,见到纪晓棠忙就行礼。 “他人怎么样了?”纪晓棠忙就问绣儿。 “回姑娘的话,郎中看过给谢公子开了方子,说谢公子的命暂时是保住了。”绣儿忙就答道。“二姑娘一直照顾谢公子。没顾得上吃饭。婢子去厨房做了些吃的给二姑娘送过去。” “很好。”纪晓棠就点头,一面带着绣儿等众丫头就往后面的小书斋来。 纪家很多地方都被破坏的不成样子,需要修缮。只有这小书斋因为地处偏僻,平时就没什么人来,也没有什么珍贵的摆设,所以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破坏。 当时谢怀瑾的情况紧急。纪晓棠想要一处地方安置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这里。 谢怀瑾的身份。在这里也更稳妥些,更能够避人耳目。 一路走着,纪晓棠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谢怀瑾被谢子谦的刀刺中,又被谢子谦踢的撞到了墙上。当时在场的众人,包括纪晓棠在内,都认为谢怀瑾已经死了。 尤其是纪晓棠。因为这个场景对她来说,就是噩梦重现。唯一的不同,就是前世的时候,因为没有防备,她没有认出谢子谦,可以说根本就没往谢子谦的身上去怀疑。 而今世,她一见面就叫破了谢子谦的身份,从而也明白了很多前世不明白的事。 比如说在昨夜的那种情况下,谢怀瑾一个书生是怎么突破重重障碍,就到了藏书阁的,比如说,谢怀瑾为什么要求死。 前者当然是因为那些黑衣人认得谢怀瑾,后者则是因为谢怀瑾知道谢子谦的身份。 不管怎样,当祁佑年赶到,谢子谦倒下的时候,纪晓棠听到了一声**,谢怀瑾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了谢子谦中箭倒下。 谢怀瑾随后又闭上了眼睛,但是纪晓棠惊喜地发现,谢怀瑾还有一口气。 忙乱之中,纪晓棠尽力为谢怀瑾止血,在他的嘴里放了一片百年参片,吊住了谢怀瑾的一口气。她跟随祁佑年去县衙,已经安排人请郎中救治谢怀瑾,并让自己的丫头好生照料谢怀瑾。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纪晓芸。 纪晓芸从密室中出来,第一眼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就被吓的脸色惨白,手抖的几乎拿不住茶盅,可在发现了谢怀瑾的情况之后,纪晓芸却并没有害怕浑身血迹的谢怀瑾。 方才一直没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看到纪晓芸,纪晓棠还有些奇怪,现在才知道,纪晓芸是在照顾谢怀瑾。 纪晓棠这么想着,转过一道影壁,就看见了纪晓芸。纪晓芸正在小书斋的廊下守着个小炉子煎药,手里还拿了把小扇子。 纪晓芸的身边,并没有别人。 “怎么让二姑娘亲自煎药?”纪晓棠走上前,先就发话道。 绣儿没言声,小书斋的门却开了,腊梅快步出来,怯生生地给纪晓棠行礼。 “婢子要煎药的,二姑娘一定要自己动手,让婢子在屋子里看着谢公子。” 纪晓棠微微皱眉。 纪晓芸这个时候也站起身。 “晓棠,是我要煎药的,你别怪腊梅。”看纪晓棠的目光中满是不解,纪晓芸忙又解释,“李郎中说这药效一半要看煎药的火候。我怕丫头粗心,自己看着才能放心。” “即便是这样,也该到屋子里去。外面这样冷,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办?”纪晓棠已经看见纪晓芸的手都冻红了。 而且,纪晓芸自幼娇生惯养,除了出嫁之后往怀远的那些日子,何曾吃过任何一丝苦头呢,她也并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 “不冷,我穿的厚实呢。”纪晓芸就笑笑,很小心地又跟纪晓棠解释,“不能在屋子里,怀瑾受了伤,熏着烟怎么能行。要是我去厢房里煎药,就听不见屋子里的动静了。” “还有,晓棠你不知道,我可会煎药了。以前你跟爹娘在外头。老太太病了,我还亲自给老太太煎药来着。老太太都夸我,比丫头们细心。” 纪晓芸这样,让纪晓棠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好这会工夫纪晓芸已经煎好了药,让腊梅拿来药碗,她提着药罐倒了一碗药。 纪晓芸的动作略有些笨拙,不过神色却认真极了。就是被滚烫的药液溅到手上。竟然也恍若未觉。 “怀瑾哥哥怎么样了?”腊梅掀起帘子,纪晓棠和纪晓芸走进屋内,纪晓棠先问纪晓芸。 纪晓芸的脸上就现出愁容。 “李郎中来看了。说是暂时保住了命,可以后就说不准,怀瑾受伤太重,能够留一口气。已经很难得了。……这半天了,他一直都没醒过来。” 小书斋临窗设有短炕。谢怀瑾就被安置在短炕上。纪晓棠走到炕前,低下头来查看。谢怀瑾的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嘴唇上也毫无血色。如果不是盖在胸口的被子有轻微的起伏。几乎让人怀疑他此刻是否还活着。 谢怀瑾的情况真的并不乐观。 纪晓芸将药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要等药凉一些才能喂给谢怀瑾吃。她在纪老太太身边多年,纪老太太溺爱她。她服侍纪老太太也很用心,因此在这样一些事情上倒是格外周到妥帖。 “晓棠。你说,怀瑾会好起来吗?”纪晓芸走到纪晓棠身边,也低下头看谢怀瑾,一面低声问纪晓棠。 这个问题,让纪晓棠很为难,因此没有立刻开口回话。 “没人特意跟我说,可我多少也听到了些话。”纪晓芸继续低声道,“谢大人要造反是不是,我知道造反是大罪,一家人都要砍头的。谢夫人自杀死了,就剩下怀瑾。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他的,是不是?” “是。”纪晓棠答道。 “晓棠,”纪晓芸就抓住了纪晓棠的一只衣袖,一双大眼睛水盈盈的。“你,你不会不管谢怀瑾的,对不对?你本来可以不救他的,可是你救了。你不会看着他被官兵抓走,被砍头的,对不对?” 在这个问题上,纪晓芸倒是相当的敏锐。如果纪晓棠不是打算要救谢怀瑾,当时放任谢怀瑾死了,对大家都方便很多。 纪晓棠之所以要去县衙找谢家的族谱,当然也是因为谢怀瑾还活着。否则,她又何必去插手这样的事。 “我当然要救怀瑾哥哥,不过,这件事……很难。”纪晓棠就道。 谢怀瑾受了这样的伤,要康复起来,必然需要大量的珍稀药材。然而,这对于纪晓棠来说还是容易的。难的是,谢怀瑾作为谢子谦的儿子,就算他并没有参与谋反,也一样罪责难逃。 而且,只怕还有些人会想从谢怀瑾身上得到些什么。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谢怀瑾的前景都非常惨淡。 纪晓棠早就想到了这些,但是谢夫人临终的嘱托,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就算没有谢夫人的嘱托,她也不会看着谢怀瑾受罪不管。 不仅因为谢夫人待她好,也不仅因为谢怀瑾对她一片痴情。 她喜欢谢夫人,也喜欢谢怀瑾。 所以,不管多难,她都要想办法,不会放弃。她在乎的人,没有人能动。 或许是纪晓棠脸上的神情变化,让纪晓芸就生出了误会。 “晓棠,咱们要救怀瑾,爹和娘会不会同意。怀瑾要好起来,要用很多钱。咱们家遭劫了,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而且,天下大旱,很多人饿死,咱们家也不比从前了。……我、我那些嫁妆,祖母当时说,不管以后怎么样,都还是我的。” 纪晓棠正在想怎么救谢怀瑾的事,一开始没听清纪晓芸在说什么,直到纪晓芸说到嫁妆,纪晓棠才奇怪地抬头看着纪晓芸。 纪晓芸脸上就露出愧疚的表情来,一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我并不是要争那些东西,我是说,我是说,不用爹和娘挪用别的开销,就用我那些嫁妆的钱吧。……如果,那些没有都被抢走的话……” 纪晓芸这样说着,似乎就难受地低下了头。 纪晓棠这才明白,纪晓芸在担心什么。她有些好笑,同时也有些心酸。 “我还当姐姐说什么。怀瑾哥哥的医药,姐姐尽管放心。爹爹和娘的为人。对怀瑾哥哥只会比咱们更加上心,哪里会吝惜银钱。你看咱们家是怎么对那些灾民的,就该知道了。”纪晓棠告诉纪晓芸。 纪晓芸点了点头。 “可是,怀瑾在这,会连累咱们家。爹和娘总会考虑咱们这一大家子,我有些担心。” 纪晓芸的身量原本比纪晓棠高一些,只是这一年纪晓棠长的快。几乎跟纪晓芸一样高了。如今纪晓芸低着头。纪晓棠一眼就能瞧见她的脑瓜顶。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纪晓芸也终于长大了。纪晓棠心中感慨,几乎要抬手摸摸纪晓芸的发顶。名义上。纪晓芸是姐姐,然而在重生了一次的纪晓棠眼中,纪晓芸更像是妹妹。 不过,最终纪晓棠并没有伸出手。因为那样就显得太怪异了,只怕纪晓芸也理解不了。 “爹爹和娘不是会怕被连累的人。而且,我们总会想到法子的。”纪晓棠的语气是这样的肯定,这样见惯了她做事的纪晓芸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不管遇到什么事,晓棠总会有法子的。 “晓棠。别的事情我帮不上忙,我会好好照顾怀瑾。……到时候,嗯。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怀瑾……哥哥。”纪晓芸的样子,几乎有些欢快了。 纪晓棠笑了笑。没说话。 “药该凉了。”纪晓芸就道,一面就让纪晓棠帮忙,两人将谢怀瑾的枕头垫高。随后,纪晓芸就端过药来,也不用丫头们动手,亲自用勺子喂谢怀瑾。 “郎中说,只要怀瑾能吃下药,就有希望了。”纪晓芸一边又说道,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对这药这般重视,一定要亲自煎药的缘故。 纪晓芸连喂了谢怀瑾两勺药,可药汁都顺着谢怀瑾的嘴角流了下来。 纪晓芸就有些呆了,拿着药碗的手都有些不稳。 “我来试试。”纪晓棠就道,一面从犹豫的纪晓芸手中将药接过来,就顺势坐在了炕边。“怀瑾哥哥,吃药了。” 纪晓棠轻轻地唤着,试探地将药喂给谢怀瑾。 就在她和纪晓芸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谢怀瑾的嘴唇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一碗药,纪晓棠几乎用了一刻钟的工夫,才给谢怀瑾喂了下去。 能够吃下药,谢怀瑾就能保住这条命。 谢怀瑾吃过了药,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躺在炕上昏昏地睡着。纪晓棠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不能总守在谢怀瑾的身边。 “晓棠,你忙你的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他。如果他醒了,我就让人告诉你。”纪晓芸就道,谢怀瑾能吃下药,纪晓芸开心的几乎落泪。 要照顾谢怀瑾,并不一定要纪晓芸。 “我会安排妥当的丫头在这里服侍。”纪晓棠就对纪晓芸道,“姐姐也别累坏了身子,而且,还有祖母那里。”纪晓芸久不在纪老太太身边,纪老太太一定会惦记。 “那我先去看看祖母,跟祖母说说。”纪晓芸犹豫了片刻,看谢怀瑾并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这才说道。 纪晓棠和纪晓芸离开小书斋,留下绣儿带着小丫头照看谢怀瑾。 “怀瑾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担心,服侍他的人不肯尽心。那些个下人,都有两张脸呢。”路上,纪晓芸突然低声对纪晓棠道。 纪晓芸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阴郁的。 她什么时候懂得了这些世情了?纪晓棠立刻就明白,这显然是因为纪晓芸在怀远秦家的经历。 “所以我特意安排了绣儿。”纪晓棠就道。 “可是,绣儿更该照看你。”纪晓芸就道。 …… 纪三老爷的从南洋采购回来的粮食当天下午就运到了清远,为清远百姓解了燃眉之急。因为谢知县已死,县衙许多官吏也在昨夜的动乱中蒙难,清远县的一应事宜就暂时由祁佑年接管,等待朝廷另外派员前来接任。 祁佑年将一应事宜大概处理妥当,就来到纪家。他带来了反贼的最新消息。 穆洪父子在穆家寨取得大捷,所有涌入任安府的反贼几乎被剿灭殆尽。谢子谦的身份已经得到证实,确实是反贼三大首领之一的贪狼。而反贼的另外两个首领、七杀和破军却下落不明。 而在清远遭受劫难的同时,大秦各地的动乱竟也愈演愈烈。 祁佑年临危受命,不仅官升至三品,还手握四分之一的虎符,可以调动大秦疆域黄河以北,除了北疆边军以外所有卫所的官兵。他负责扫清黄河以北的反贼和乱民。 各地已经乱成这个样子,龙椅上的那一位也坐不住了。 “靖安亲王已经领了旨意,不日就将赶来清远。”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皇帝赐给靖安亲王尚方宝剑,并另赐靖安亲王一道密旨,令靖安亲王全权负责清缴反贼、平息民乱、赈灾等诸多事宜,并全权审理谢子谦谋反一案。 显然,谢子谦谋反一案,才是此次靖安亲王出京任务的重中之重,所以他出京之后的第一目的地,就是清远。 知道秦震要来,纪晓棠目光一暗。她们一家逃过了谢子谦的围杀,接下来能否逃过当今皇室部下的天罗地网呢。 第二百四十六章 献计 二月底,天气渐渐回暖,但是大秦境内的局势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反而是任安府在这个时候,相比较之下,显得特别安宁。有纪家为首的豪门大户慷慨解囊,再有祁佑年大军的强力压制,任安府内的反贼和匪患几乎被剿灭干净,大部分百姓每天都可以吃到粮食。 纪三老爷从南洋运回来的粮食,这个时候就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天一大早,纪晓棠就忙碌了起来。 “这紫檀富贵牡丹的炕屏虽好,放在这却不大合适。”纪晓棠站在客院上房屋中,正看着丫头们收拾。“老太太院子后边楼上库房里有架琉璃炕屏,你们去找了来。这架紫檀的炕屏,就换到东厢房去吧。” “打发老成稳妥的人去,那琉璃炕屏最不经磕碰的。”纪二太太在一边就说道。“多亏这炕屏藏的严实,没被贼人们发现。不然就算是找回来,只怕也不是囫囵个了。” 谢子谦谋反,纪家被洗劫,明面上的东西几乎被偷抢一空,虽然后来祁佑年带人严加巡查,找回了大部分,但还是损失了不少东西。 程嬷嬷听了,忙就亲自带了几个小丫头去库房抬炕屏。 “娘,你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忙了这半天,且歇歇吧。”纪晓棠又略看了一两处,就走回到纪二太太身边说道。 “我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两天累了你。”纪二太太笑着道。 娘儿两个就在榻上坐下,随即就有小丫头端了热茶和点心送上来。纪晓棠几天早饭吃的少,且忙了半天,这个时候还真有些饿。她先选了块栗子糕奉给纪二太太。然后才自己拣了块桂圆酥皮,就着热茶吃了。 “我也不累,最累的还是嬷嬷。”这个时候正好程嬷嬷走回来,纪晓棠就笑着道,一面招呼程嬷嬷也过来歇一歇。 程嬷嬷带着小丫头将琉璃炕屏摆放妥当了,才走过来,向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行了礼。就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下。端起小丫头送上来的热茶喝。 说最累的是程嬷嬷,并非是纪晓棠的客气话,毕竟。这里最清楚皇室规矩,且还对靖安亲王日常起居好恶有些了解的,也就是程嬷嬷了。 上一次靖安亲王突然到纪家来,纪家没有什么准备。而这一次,靖安亲王却是提前打发了人来说了。他到清远,要住在纪府。 这种情况下,对纪家来说可就麻烦了。虽然因为靖安亲王带了话来,说不想打扰主人。还是住在他上次来住过的院子就好,纪家是不用将主院让出来了,然而这客院的准备。却丝毫不能马虎。 纪晓棠特意找了程嬷嬷,开始整理、布置客院。纪二太太也知道事关重大。每天都会跟着过来。 以靖安亲王的身份,来清远能够住的地方,除了县衙,也就是纪府。然而,纪晓棠绝不会当他是喜欢舒适才选择纪府住下的。 不过,纪晓棠已经想的通透。凡事都有两面,秦震住在纪府,对纪家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她要做的,就是将好处最大化,而将负面的影响最小化。 吃过了点心,歇了片刻,纪晓棠就从上房屋中出来,到东厢房查看。三间东厢房,一间做了书房,一间做了客厅,还有一间则安放了床铺,可做暂时的休憩之所。 书房中书架上已经摆了些书,还有两个小丫头正搬了书卷往架子上摆放。 纪晓棠就看见了沈瑶和沈琦。沈琦是被纪二老爷打发来送书的,选中他做这差事是因为他年纪小,而且比别的小厮念的书都多。 “今天去看过你们爷爷了吗?”纪晓棠就将姐弟俩叫到身边,“不是让你们照顾爷爷,怎么又来干活?” 沈老没了儿子、儿子媳妇和小孙子,而且还受了伤,又不肯来纪家养伤。纪晓棠就跟纪二老爷说了,将沈瑶和沈琦姐弟放回去,让他们安慰和照顾沈老。 “爷爷的伤已经好多了,都开始帮着料理灾民的事了。爷爷不让我们照顾,让我们回来。”沈瑶就行礼道。 “爷爷说,如果不是老爷和姑娘照顾,让我们躲起来,只怕我们也活不到今天。纪府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爷爷让我们回来,好好服侍老爷、姑娘。”沈琦也道。 劫后余生,经历了丧亲之痛。短短数日,这姐弟俩似乎就瘦了一圈,却成熟了许多。 纪晓棠见他们如此,暗暗叹息,也就没再说什么。 …… 纪家将客院收拾妥当,靖安亲王一行如期驾临清远。 纪二老爷作为士绅代表,跟祁佑年等众人一同出城十里,将靖安亲王接进城中。靖安亲王一进城,就到了纪家落脚。 等秦震在前面处理完一应的事务,纪二老爷就让人传话到后面。此刻,纪晓棠等人早都穿了见客的大衣裳,齐聚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听到秦震要见她们,众人忙都起身出来。 秦震已经从前面的书房移到了客院,众人就到客院。 客院内外,如今都已经换了秦震的人。与以前微服出巡不同,这次秦震得了明旨,摆了全副的车架出巡,贴身服侍的人也都带了来。 就有小厮往里面传禀,顷刻间就有内官模样的人出来,领着众人往上房走。 上房厅中,秦震身着绯色蟒袍,头戴玉冠而坐,旁边是纪二老爷、纪三老爷陪同。纪晓棠众人进屋,忙都下拜行礼。 秦震笑着抬起手,就有内官上前,将纪老太太搀扶了起来,随后,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才跟着起身。 “数月不见,老夫人气色依旧。”秦震让众人坐,态度很是和蔼可亲。“前些日子反贼作乱,让众位受惊了。好在有惊无险。不然可要后悔死小王了。” 秦震如今摆明身份,纪老太太不惯这样的场合,就有些拘谨,一应答话都是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秦震也不见怪,一面就让人端出几个托盘来,有金玉如意、龙头拐杖、还有各色彩缎、宫花、珠串,赏给了纪家诸人。 众人谢赏。秦震点头。 “小王到这里。多扰了诸位。老夫人年迈,且回去安歇。”这么说着,秦震就起身往后面去了。 纪晓棠等人出来。都松了一口气。与请安亲王正式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老太太就让纪晓芸带着小丫头帮她脱了大衣裳。 “怪拘束的慌,我平生就不惯这个。”纪老太太说着话,坐回到炕上。整个人似乎才放松下来。她又有些担心。“王爷要在咱们家住多久?” “祖母放心。”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担心的是什么,“不管住多久。肯定有太多的事情要忙。见了祖母一回,尽了礼数,他哪里有时间再见咱们呢。” 纪老太太听纪晓棠这样说,才放了心。 “他上回来。我见他气度不凡,知道必定是位贵人。今天见面,虽然待咱们还是和气。可我总觉得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周身的气度。那必定是龙气了,不愧是凤子龙孙。”顿了顿,纪老太太又道,“这样的人,掌握生杀大权,决定人的生死只在转念之间。这些天,咱们可得处处小心啊。” “老太太放心,我们会的。”纪晓棠只得说道。 …… 纪晓棠再次见到一身常服的秦震,已经是当天的掌灯时分。 客院书房,秦震坐在书案后,书案上的卷宗几乎堆积如山。除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祁佑年也在座。 纪晓棠向秦震见礼,秦震竟站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向纪晓棠还了一礼。 “这怎么敢当。”纪晓棠就有些诧异。 “晓棠很当得起。”秦震却道,“一应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任安平定、反贼伏诛,若没有晓棠,如今只怕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我这一礼,不仅是我个人,还代表这一方的百姓,朝廷百官,多谢晓棠。” “这更不敢当了。”纪晓棠这么说着,眼神下意识地瞥向祁佑年。 “我并没说什么。”祁佑年立刻就道,“王爷下午见过了灾民,还有许多人。晓棠的诸多善举,如今天下尽知。” 至于因为纪晓棠的警示,官军才能取得鹰跳峡大捷的事情,祁佑年是早就跟秦震通过消息了。 那是纪晓棠的功劳,不能够抹杀。 秦震就笑吟吟地看着纪晓棠,让纪晓棠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百姓们都说晓棠是观音转世,也有说晓棠是螺女娘娘真身。我早就知道,晓棠绝非一般女子,原来竟有这样的来历。”秦震这话,就有些玩笑的意味了。 “王爷言重了,不过是她年纪小,大家玩笑着说说罢了,她如何担的起,怕不折了她的福气。”纪二老爷忙就站起身,说道。 纪三老爷也跟着附和。 这是两人在维护纪晓棠,秦震就又笑了笑。 “便是玩笑,也可见民心所向。我从来没有将晓棠当做普通的女子,晓棠也不必以那些俗理来避讳。今天请晓棠来,就是有些大事,要请晓棠帮着一起参详。” 秦震说到最后,原来是请纪晓棠来一起商量事情的。 他虽这样说,但是纪晓棠却并没有立刻就答应,只说自己年纪小,学识浅。 “平常虽是常跟爹爹和小叔说说外面的事,不过是爹爹和小叔溺爱,不会笑话我罢了。” “晓棠太谦。依我看,这天下,只有你笑人,什么人敢笑你,那就是真的无知了。”秦震就道。 秦震的态度很诚恳,纪晓棠又见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祁佑年都并没有其他的表示。她心中略一思忖,也就没有再推脱,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一天,只是个开始。 从那之后,秦震不仅是在与纪家兄弟、祁佑年商量事情的时候总是叫上纪晓棠。就是与一众官吏、幕僚等议事,也会将纪晓棠请过来。 有时候,秦震有什么难解的事情,不叫别人,也会叫了纪晓棠帮他参详。 众人都坐下来,秦震才缓缓地开了口。 “我刚看过地方送上来的文书,还有朝廷转来的一些折子。今年旱情丝毫没有改善。转眼就是麦收。只怕到时候又是颗粒无收。” 朝廷本来是寄希望于旱情改善,今年麦收能收上粮食来,这样很多问题会自动化解。其他的问题也会容易解决的多。 然而,天不从人愿。 再继续旱下去,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谁都无法预料。但是无论谁都知道。那情形肯定会非常不妙。 粮食,是当前最大的问题。 秦震要跟他们商量的。就是这个,怎么能够弄到更多的粮食。显然,在这个问题上,秦震对纪家是寄予了厚望的。 “国库中已经没有余粮。如今京官们的禄米几乎都要打白条了。”秦震告诉大家,大秦缺粮已经到了什么程度。而各地向民间征粮,能够征集到的粮食也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并不是没有粮食,只是。不是人人都像纪大人,他们虽有粮食,却不肯拿出来。”祁佑年就说道。 而这样的人,大都有权有势。豪族势力与官场势力盘根错节,各地官府也奈何不了他们。 “文达从南洋运粮,此举大善,只怕还要劳烦文达走一趟。”秦震就道。他话虽说的客气,但也等同于是下令让纪三老爷再下南洋。 依着纪三老爷的性子,就要立刻答应,但是此刻,他却没有开口。 秦震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去南洋,就算一路顺风顺水,来回也数月有余。远水解不了近渴。”纪晓棠就道。 就是秦震,也不能不承认纪晓棠说的没错。 “我何尝不知。”秦震苦笑道。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双管齐下。我想,王爷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纪晓棠就道。 “不瞒晓棠,正是如此。只是法子虽好,如何具体实施,才是难处所在。”秦震就道,“晓棠可有好计教我?” “不敢。”纪晓棠就道,“姑且抛砖引玉,还望王爷不要见笑。” “晓棠但说无妨。” “王爷自然是知道盐引的……” “盐引?”秦震挑眉,他自然知道盐引,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本朝开国之初,也行过盐引之法,只是后来私弊太重,自大行皇帝元年就取消了。” “然而此时若再启盐引之法,却可解燃眉之急。”纪晓棠就道,“只是这盐引之法,要按照如今的情形多加改良才可。” “晓棠请细说我听。”秦震正襟危坐,向纪晓棠做了个请的姿势。 “如今实行盐引之法,为的是从各地豪族手里取得粮食。所以,这第一条,自然是只能以粮换盐引。”因为大灾之年,朝廷平抑粮价。手里有粮的豪强不愿意平价卖粮,或是囤积不出,或是暗地里买卖。 暗地里抬高粮价买卖如今是触犯朝廷律法的,所以买卖双方都要承担风险。 如果可以用粮食换盐引,必定会有很多豪族愿意拿出囤积的粮食。比起粮食,盐引一本万利,且合理合法。 “只是要让此法顺利推行,朝廷就需让利。而且,还要给予一定的优先、优惠。比如说以粮换的盐引可以优先兑换,各地管卡优先放行等。这样才能让大家主动将粮食拿出来,解决灾荒。” 如此,百姓和手中有粮的豪族都能获利,而朝廷也能解决缺粮的问题,稳定局面。 “只怕这个提议,会让朝廷震动。”祁佑年就道。 大行皇帝废止的盐引,如今要实行起来可并不容易。这需要当权的人有足够的胆识和魄力。 龙椅上那一位纪晓棠不知道,但是很显然,眼前的靖安亲王就有足够的胆识和魄力。 靖安亲王站起身,在屋中上下踱了几步,立刻就拍了板。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本王立即上书皇兄,必要做成此事。就是百官弹劾,哪怕他们秋后算账,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大秦江山稳固,本王也情愿担了这个干系。” “王爷,晓棠抛砖引玉,姑妄谈之。就算有一二可取之处,王爷要上书,当需博学之士细细推敲,方可做得。”纪二老爷忙就起身道。 “正是如此。”纪晓棠也道。 “这个你们无需担心,我自然醒得。这计划就是要制定的越是详尽周密,才能封的住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古董的嘴,让他们无处下嘴。”秦震笑道。他这个时候又自称我了,而且还当着大家的面,就说朝廷百官中许多是老古董、尸位素餐。 “晓棠这一计甚妙,好,好。”秦震又看着纪晓棠,丝毫不掩饰眼中的赞赏和欢喜之意,还连声说好。 “这一计,以值百万黄金。”祁佑年就道。 秦震看了一眼祁佑年,就点头。 “金银财宝,不过是死物。天下兴亡,在人。”纪晓棠微微一笑。 她给秦震出主意,是想救更多的人,同时也是为纪家积累资本。 秦震没提纪家的身世,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罢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权衡 秦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下就召集人手,详细研究起盐引法令来,并很快将研究好的结果写了折子,派快马连夜送进京城。 “此时启用盐引之法,是条不错的权宜之计,可以解得燃眉之急。不过,靖安王爷就要担上些风险。”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 从客院出来,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就往藏书阁里坐了说话。 “要做成事,总得有担风险的人不是吗?”比起纪二老爷的忧虑,纪晓棠看上去似乎就轻松了许多。“而且,依爹爹和小叔看,王爷可是那种怕担风险的人?” “唔……”纪二老爷沉思不语。 纪三老爷就痛快了许多,他觉得抛开王爷的身份,秦震做事还是很对他的脾气的。 “我看王爷是个有胆量有作为的人,他绝不会怕担风险。有王爷在,这天下的百姓应该就有救了。” “三弟,慎言。”纪二老爷立刻就说道。 纪三老爷脸色微变,忙就起身,很郑重地点头应是。 “晓棠,你怎么看?”等纪三老爷重新坐下,就问纪晓棠。 纪晓棠的看法,跟纪三老爷的大体相同。秦震确实不怕担风险,但是他可不会去担无谓的风险。如果盐引这件事做成了,立刻就能大大缓解大秦境内缺粮的问题。 靖安王爷的声望,也会如日中天。 “爹爹,我知道你的担心。可是放眼天下,根本就没有我们能够躲避的地方,也没人会容许我们躲避。”不能躲,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我知道。”纪二老爷叹气点头。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他没有阻止纪晓棠。 盐引的事情,纪晓棠给出了提议,其余的事情再不需要他们来操心。他们来藏书阁,是要商量另外一件要紧的事。 “因为说到盐引,将出海的事情就岔了开去。王爷很快就会再次提起,到时候咱们该如何应对。要先商量仔细。”纪二老爷就道。 “小叔再次出海。只怕事所难免。”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点头。 纪三老爷也点头,他很愿意再次出海,根本就不惧怕什么艰难和危险。 “不过。小叔也不能白白出力。”纪晓棠却又道,“爹爹,小叔,我已经为纪家想好了一条出路。成功与否。就在这几天了。” 纪晓棠将声音压的低低的,如此这般跟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说了一番话。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沉默了半晌。 “这……能行得通?”沉默过后。还是纪三老爷先开了口。 “这件事能成与否,关键还在王爷的态度。”纪二老爷接着说道。 “爹爹说的不错。”纪晓棠点头,“咱们手中已经有了足够的尺码。而且,今天盐引提议。我观王爷的行事,正与我猜测的一般。这一局,我赌他会答应。也有这个本事可以答应。” 纪二老爷思忖了半晌,最后郑重点头。 “这件事。就依晓棠的意思。若是能够办成,各方皆大欢喜,而我纪家从此之后,也可自在天下,再无后顾之忧。” 三个人将事情商量妥当,各自分开行事不提。 …… 秦震数次上书,力排众议,三月中旬,朝廷颁布以粮换盐引的盐引法令。法令一经颁布,果然就有各地豪族响应。 因为秦震亲驻,任安府一地豪族的响应就更加积极。 这天,秦震从外面回来,显见得心情非常不错,还吩咐了下去,让人准备了小宴席,准备傍晚邀请纪家人和祁佑年小酌一番。 纪晓棠在后面就知道了消息,知道秦震此刻正在如意园中,她就略收拾了一番,带着锦儿、绣儿、翠儿和碧儿四个往如意园中来。 一路畅通无阻,纪晓棠在假山旁的凉亭中遇到了秦震。 “晓棠好兴致。”秦震笑着对纪晓棠道,“盐引之法,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多亏了晓棠献策,我还没有好好谢过晓棠。一会我让人准备了个小宴席,晓棠定要赏脸下顾才是。” 秦震是真的心情很好。 “王爷有请,敢不从命。”纪晓棠就笑着道,“只是盐引之事,万万不敢居功。不是王爷以大智慧、大力量、大慈悲,就是有再好的济世救民良策,也无法得以实施。” 纪晓棠的话并没有任何出格之初,完全可以当做是对秦震的歌功颂德来听。然而秦震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看着纪晓棠,目光中饱含深意。 今晚秦震设宴,必定会重提让纪三老爷出海之事。而有些事,必须要在秦震开口之前摆明。 “王爷虽是第二次来,这如意园中只怕还没有看遍。”所以,虽是被秦震这样看着,纪晓棠还是干脆地转开了话题。 “那就有劳晓棠带路。”秦震笑道。 纪晓棠领着秦震,沿着园中的青石路一路走去,却是转出了如意园。秦震左右看看,却只字不提,只跟纪晓棠说些别的闲话。 很快,纪晓棠就领着秦震到了一所小院前面。 这小院紧挨着如意园,小巧、别致且十分幼稚,正是纪家的小书斋。 “请王爷到里面喝茶稍坐。”纪晓棠就道。 秦震一点儿都不吃惊,相反,他似乎是早就猜到了纪晓棠会带他到这里来的。 小书斋的院中静悄悄的,廊下只有两个小丫头守着,见纪晓棠带着秦震来了,两个小丫头忙都行礼,就要往屋子里禀报。 纪晓棠轻轻摆手,让小丫头退下,就带着秦震径直上了台阶,掀帘子走进屋中。 三月的天气,这屋子里却还拢着两个火盆。屋子里暖烘烘的,充满浓郁的草药气味。这对一般人来说,绝不是个舒适的环境。更何况是秦震。 然而秦震进了屋里,却一如往常一样,并无任何异状。 秦震游目四顾,目光立刻就落到了临窗的短炕上。 谢怀瑾穿着厚厚的棉袍,就坐在短炕之上,纪晓芸手中端着药碗,腊梅手中端了一盘蜜饯。都站在炕下。 纪晓芸正在劝谢怀瑾吃药。 “怀瑾哥哥。该吃药了。”纪晓芸柔声道。 谢怀瑾却嘟着嘴,扭了扭身子,并不肯痛快吃药。 “我不吃。你总骗我。说药不苦,可每次都是苦的。” “这次并不骗你。郎中换了药方,这药汁比上回的可好喝多了。”纪晓芸耐心地道。 “你怎么知道?”谢怀瑾不信,一双眼睛在瘦削且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得又黑又大。 “我当然知道。我刚才尝过了。”纪晓芸就道,“怀瑾哥哥。快些吃药。” “那,吃一口药,就吃一块蜜饯。”谢怀瑾眨眨眼睛,伸出手指比划着道。 “好。一口药,一块蜜饯。”纪晓芸好脾气地应道。 谢怀瑾这才不再躲避,任由纪晓芸喂药给他吃。果然是喝一小口药汁,就要吃一块蜜饯。 纪晓棠领着秦震只站在门口。并没往里走,也没出声惊动纪晓芸。看到这里,纪晓棠就侧头觑着秦震的面色,便和秦震又轻手轻脚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王爷,这……就是谢怀瑾了。”站在小书斋的院中,纪晓棠对秦震说道。 谢怀瑾伤重,纪晓棠等众人又向秦震说明,谢子谦造反的事情,谢怀瑾一直被蒙在鼓里,且在反贼作乱当夜,谢怀瑾勇敢地站了出来,用他的性命反抗了谢子谦。 纪晓棠求情,又考虑到各方面的情况,秦震也就默认了纪家照顾谢怀瑾。毕竟,带走个半死不活的谢怀瑾,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而让纪家照顾谢怀瑾,谢怀瑾才能康复,纪家也会因此记他的人情。 谢怀瑾在小书斋,只有纪晓芸带着丫头照顾,还有李郎中按时来诊脉,除此之外,再无外人接触。 就在秦震的眼皮子底下,纪家人知情识趣,做的妥帖,秦震也乐得送这个人情。 然而,这种情况只能是暂时的。一旦谢怀瑾的身子养好了,他就再也没有住在纪家的道理。到时候,清远县衙的大牢,然后,估计就是京城大理寺的死囚牢。 纪晓棠费尽心力保住谢怀瑾,可不是为了让他有个健康的身子好去吃牢饭、被斩首示众的。 “他……一直就是这样?”秦震就问。 “整整昏睡了四天,大家都觉得没指望了。之后虽然醒过来,却什么人都不认得了。不仅如此,似乎这里……”纪晓棠指了指自己的头,“只有七八岁的心智。……他当时受伤太重,且还撞到了头。郎中说,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继续将养,可否康复?”秦震又问。 “完全康复绝不可能,最好的,就是现在这样。”纪晓棠就道。 这一点上,纪晓棠并没有完全说实话。毕竟,这世上,奇迹还是很少出现的。 秦震沉吟不语。 这样的谢怀瑾,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怀瑾哥哥的身世很可怜。”纪晓棠的目光漫不经意地在秦震面上扫过,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哦?”秦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漫应了一声。 “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谢家伯娘并不避讳我。怀瑾哥哥并非谢知县和谢伯娘亲生。” “哦?”这一次,秦震扭过头来,看着纪晓棠,他的全部注意力终于都在纪晓棠所说的话上头了。 “怀瑾哥哥是一生下来,就被谢知县抱来给谢伯娘养了。” “你是说,谢怀瑾不是谢子谦亲生,是他亲族的孩子?” “不。谢知县并无亲枝近族。在怀瑾哥哥被抱给谢伯娘之前,谢知县就曾对谢伯娘说过,有个孩子要抱来,当他们的孩子养育。谢知县不肯对谢伯娘细说,只说这个孩子,非常重要,价值连城,而且……” 纪晓棠略略数语,不禁让人疑窦顿生。谢怀瑾竟是谢子谦杀人夺来的孩子? 这天下,会有哪个孩子能够让谢子谦这么做,且还说他价值连城。 秦震看着纪晓棠,狐疑不定。 “当时大家眼里谢知县谦谦君子,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可我见他那晚杀怀瑾哥哥丝毫不手软,之后也没有任何疼惜、痛苦,我就知道,这只怕就是真相了。” 当时在场的只有纪家人,纪晓棠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晓棠似乎只是感慨谢怀瑾的身世,说了这几句,就打住了话题。 “听说王爷正在为蜀中反贼的事情烦心?” “晓棠也知道这件事?” “怎么会不知道,”纪晓棠笑了笑,“如今外面传言纷纷,都说是蜀中的反贼,是先宋的后裔,如今要匡扶祖宗的基业。” “说起来,宋是被燕所灭,与我朝并无灭国之仇。且如今已过百年,在于我,实在想不出那些人以宋的旗号,竟能招揽许多人。”看看秦震的面色,纪晓棠接着又道。 “民间也已经传遍了啊,”秦震的神色莫测。如今大秦境内声势较大的几股反贼,谢子谦这一股已经大部被灭,剩下的几股力量中,就属蜀中的那一支堪称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官兵几次围剿,都没有讨到好处,反而助长了对方的声威。 “皇兄为此事辗转反侧,我自然是想替君分忧。”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能够证明他们并不是先宋的后裔,那么人心向背,自然局势逆转。”纪晓棠就道。“而且,依王爷所言,朝廷一直并未放弃追寻齐家后裔,想要厚待之。民间也传说纷纷,现在就是说齐家并无后裔,只怕也难以服众了。此事若早些尘埃落定,于国于民都有莫大的好处。” “王爷如果做成此事,造福万民,也是莫大之功。” 秦震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 “王爷力排众议,促成盐引法,我爹爹和小叔的意思,纪家自然倾囊支持。” “还有王爷上次所提出海之事。小叔在海外发现高产作物,且极耐干旱,若是能够寻回来推广,又是王爷一件旷世奇功!” “果真有此事?” “我难道还敢欺瞒王爷,一会叫了我小叔来,细细说与王爷听。” “若是……”秦震垂眸看着纪晓棠,“那么晓棠之意,也未必就无法达成。” 第二百四十八章 加官 纪晓棠与秦震相视而笑,很多事情已经心照不宣。 当晚,秦震在宴席上,就敲定了纪三老爷再下南洋采买粮食的事情。次日,纪三老爷就带着人忙碌了起来,准备一应出海的事宜。 在纪三老爷出海之前,秦震又上书朝廷,说明了此事。秦震主张另外求了圣旨,赐纪三老爷为四品的员外郎,亲善大使。 圣旨到了清远,纪家上下无不欢喜。纪二老爷当天就开了祠堂,领着纪三老爷去祠堂里磕了头。纪老太太更是欢喜的流了泪。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纪三老爷会有这样出息,光耀门楣的一天。 四品的员外郎,虽然是闲职,然而俸禄不少,也同样尊贵,正合纪三老爷的心意。要知道,如今在京城的纪大老爷多年经营,且在朝中还有靠山,也才熬到四品的官职上。 “老太爷在九泉之下,知道老三有今天,也能够瞑目了!”纪老太太还亲自给纪老太爷烧了香,很是激动。 因为纪三老爷封官,这次下南洋的船队也比以往风光了不少。 一切都准备就绪,然而采买粮食的银钱却还是个问题。 朝廷是发了些银两下来,然而那些银两能够采买的粮食数量,对于当前的局势来说,却是杯水车薪。 国库空虚,这分明是要各人自己出银子添补了。 靖安亲王秦震作为主张出海的人,总不能让纪家和万家用自己的钱来补这个窟窿。 “……采买回粮食来,以你们出银的份例,全部换成盐引。总不能让你们既担着风险出力,还得亏银子。”秦震对着纪三老爷、万家老家主和万嘉树一众人等笑道。 秦震亲驻清远。一系列举措都极得民心。尤其是有幸与他接触的人,都被他的才华和气魄所折服。当下,秦震一番话,就将万家船队诸人的心都收拢住了。 等从秦震面前退下来,万家老家主和万嘉树就到了藏书阁,与纪二老爷、纪三老爷、纪晓棠商议出海的具体事宜。 其间,万家老家主就提出来。他们情愿多出些银钱。 “王爷是做大事的人。待下如此亲厚,我等甘愿效犬马之劳。银钱是身外物,万家如今也有了些身家。宁愿多出些银钱……,我等人轻言微,这件事情还得二老爷、三老爷和三姑娘玉成。” 万家老家主和万嘉树见纪三老爷被封了官,也就看着眼热起来。他们并不敢想跟纪三老爷并肩。只希望也能得到一个小小的官职,改换门庭。光耀祖宗。 纪三老爷很是豪爽。因为一同出海,如今他和万嘉树几乎是情同兄弟,当下就拍着万嘉树的肩膀,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只要这次出海顺利。采买回粮食来。老家主的心愿,并不难达成。”纪晓棠就笑道。 现在为万家求官为时尚早,得事情成功。到时候论功行赏,万家想要谋官职并不是难事。 众人商议半晌。皆大欢喜。 隆庆八年四月,纪三老爷率领万家船队再次从万家村港口出海,秦震亲自到港口送行,一时盛况空前。 隆庆八年五月,麦收季节,旱情继续恶化,大部分田地几乎颗粒绝收,赤野千里,饿殍满地。虽然有盐引法,缓解了部分灾情,距离完全解决问题却还是太过遥远了。 同年五月,北蛮大举入侵,与境内反叛势力遥相呼应,更让大秦的局势进一步紧张了起来。 内忧外患,举,国,惶,惶。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清远虽然也粮食紧张,但是相比之下,竟像个安宁的世外桃源了。 纪三老爷从南洋运来的粮食,在运到大秦境内之后,就大部分换成了更便宜和更饱肚的粗粮。这些粗粮虽然难以下咽,却很能充饥,再加上些野菜熬煮成粥,这个法子救了许多的百姓的性命。 大旱两年,田地里早就没有了野菜,这些用来熬粥充饥的野菜,都是纪家提供的。 原来纪晓棠知道即将大旱,早在旱灾成型之前就安排了下去。她不仅让纪家各田庄上的人搜集野菜晒干了囤积起来,还广发告示,拿出银钱采购野菜。 野菜能够换钱,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庄户人家妇孺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但是采摘野菜却是力所能及。将这些野菜卖给纪家,就能得到少许的银钱,贴补家用。因此,当时告示一出,可谓响应者云集。 当时也有许多人不解,甚至暗暗嘲笑纪晓棠,认为这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不懂世事,银子太多,拿银子来玩耍的。 而如今,这些野菜却救了大家的命。 自然再也没人嘲笑纪晓棠和纪家,大家都认定,纪晓棠和纪家就是救命的菩萨。 纪晓棠知道了这件事,只是笑笑,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任由民间传说开去。很快,这种说法就不仅在任安府,甚至传到了其他的府县。 若不是朝廷为了抑制乱局加强了各地关卡的控制,只怕就要有无数的灾民涌进任安府来。 转眼,就到了六月中旬,天气干旱无雨。 这一天,纪晓棠歇过中觉,又往二门旁的小议事厅处理了一回家事,才慢慢回到后院来。纪二太太并不在屋中,小丫头说是往纪老太太处去了。纪晓棠也没进屋,就带了人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上房屋中,纪二太太正在跟纪老太太闲话家常。 “听庄子上的人说,照这个情形下去,秋收的时候只怕也收不上什么来,且还不知道明年会怎么样。我跟老太太商量,家里的饭食,再多添一成的粗粮可使得?”纪二太太对纪老太太说道。 纪老太太就叹气。 “如今的光景,已经这般艰难了吗。” “再如何,总少不了老太太这里的。”纪二太太就道。纪老太太自然不用吃粗粮。纪二太太说的多添一成粗粮的话,指的是下面服侍的人的饭食。 这其中,自然也有纪老太太院子里服侍的人,因此纪二太太要先跟纪老太太商量。 “我都知道了。”纪老太太叹气过后,倒是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如今外头活人不易。我也不管事,一切都由你们看着办吧。我这里的人,自然也不能例外了。到了那实在艰难的时候。就是我这里。少不得也要跟大家一样。” 纪老太太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很通情达理。 纪晓棠进屋来,就见长生也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老太太跟纪二太太说话。他就一个人在炕上抓了玩具在玩,不扰人,也不用丫头服侍他。 见纪晓棠来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就停下话头。长生更是快手快脚地从炕上下来,到纪晓棠跟前。规规矩矩地给纪晓棠行了礼,然后就抱住了纪晓棠的大腿。 “姐姐。”长生仰着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露出一口糯米牙来。 长生的个头。已经高过纪晓棠的膝盖了,不过还是跟从前一样粘纪晓棠。 纪晓棠笑着应了一声,就伸手领着长生。到纪老太太炕下站了。 “难得现在外面阴凉些,祖母。娘,你们要不要出去歇歇凉?”纪晓棠就道。 “我们不去了,你带着长生自在去散散吧。”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就都说道。 纪晓棠这才领着长生从纪老太太屋中出来,慢慢沿着树荫往如意园中走。连年干旱,外面各处树木多有干枯了的,更不必说花草,不过纪家的如意园中依旧绿树成荫,花草虽不似往年繁盛,却也花开似锦。 纪晓棠正站在荷池边,听长生奶声奶气地念莲叶何田田,就见秦震带着两个贴身随从从不远处的花荫后走了过来。 秦震在纪家久驻,闲暇时或是烦恼时,也喜欢往如意园中来走走。对于纪家的如意园,秦震是非常满意的。 纪晓棠忙带着长生给秦震行礼。 “难得阴凉,带着幼弟来散散,希望没有冲撞了王爷。”纪晓棠笑着道。 “晓棠多礼太甚。”秦震笑,还俯下身来伸手摸了摸长生的发顶。“长生又学会了什么,念给我听听。” 秦震在纪家,长生也常能见到他。秦震对长生一直很和蔼亲切,长生不怕他,听他这样说,长生还是转着大眼睛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微笑点头。 长生这才站稳了,背起一双小手,奶声奶气地背诵道:“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一口气背诵完了,长生的小脸蛋就有些发红,一双眼睛却亮闪闪地,期待地看秦震和纪晓棠。 秦震就笑了。 “背的好,纪家又出了个小神童。”秦震这样说着,就从腰间解下一枚玉坠来,递到长生的手里。 长生被家人教育,不能够随意接受别人的东西,因此就不敢接,又用眼睛看纪晓棠。 “王爷的赏赐,却之不恭,长生快收下,向王爷道谢。”纪晓棠就道。 长生立刻笑着接了玉坠,规规矩矩地给秦震行礼。 秦震大笑,显然心情很好。 纪晓棠手里领着长生,就和秦震沿着荷池慢慢地往前走。 “晓棠,这如意园初看上去还只是平平,不过看的多了,就觉出非常的好来。……是块风水宝地啊。”秦震赞道。 如今城中很多水井都已经打不出水来,然后纪府内各处井水还很充足。如意园中的花木能够如此繁盛,一方面是井水灌溉的勤,另一方面,是其占地的地下水丰富的缘故。 至于城外,如今也只有清溪山中,纪家的福地周围还绿意森森。 “先祖确实懂得一些易经、风水之学。不过,这块地却并不是先祖选的,而是纪家祖居之地。只是后来被他人所占,先祖花费了大笔金银又买了回来。”纪晓棠就道。 “这便是祖上遗德了。”秦震就道。 秦震这样的话,本是极好的意思。然而纪晓棠却是心中一动,待看秦震并无其他异样,她才放下心来。 这一路走着,就听见前面凉亭中说话声。 转过荼蘼架,纪晓棠就看清楚了凉亭中的人。纪晓芸带着大丫头腊梅,还有两三个小丫头,正陪着谢怀瑾坐在凉亭中乘凉。 纪晓芸这个时候也看见了纪晓棠和秦震。她脸色微变。想要回避。却是回避不及,站在那里,就有些无措。反而是谢怀瑾。懵懵懂懂的。他一眼就看见了纪晓棠,高兴地叫了起来。 “晓棠,晓棠,来……”谢怀瑾笑容满面地招呼纪晓棠。还举起了手中的东西让纪晓棠看。 纪晓棠就瞧了秦震一眼,见秦震笑眯眯的。并不似要走开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几个人就走到凉亭上来。 谢怀瑾如今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整个身形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脸色也非常不错,一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像极了小孩子不染世事的纯净。 谢怀瑾根本就没看秦震。而是几步走到纪晓棠跟前,让她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纪晓棠笑着问。 谢怀瑾手里拿的。是个草编的小笼子,极为精巧别致。笼子里头,是一只绿色的大蝈蝈。 “蝈蝈,蝈蝈。”谢怀瑾就告诉纪晓棠。 纪晓芸这个时候已经领着丫头们给秦震行礼完毕,虽然在秦震面前她有些拘谨,但见秦震态度和蔼,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带他出来走走,就抓住了这只蝈蝈。这笼子是腊梅编的。”纪晓芸对纪晓棠道。 “对,腊梅,腊梅好,手巧。”谢怀瑾连连点头。“晓棠,蝈蝈我抓的,你喜不喜欢?给你!” 谢怀瑾就要将小笼子往纪晓棠的手里塞。 “怀瑾哥哥自己玩吧,爹爹安排了我做功课,不能玩了。”纪晓棠就道。 “那好,我留着,等你闲了,再送你玩。”谢怀瑾一听纪晓棠说功课,脸上就抽了抽,显然对功课甚是不喜,然而却不敢拦着纪晓棠做功课。 “好。”纪晓棠就点头。 如今谢怀瑾仿佛是八九岁的孩童,她跟谢怀瑾说话,也就格外注意。 “晓芸替我收着。”谢怀瑾捧着笼子,似乎十分珍惜,就怕自己弄坏了笼子,或者弄跑了蝈蝈,转头看见纪晓芸,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忙将笼子递给纪晓芸。 “嗯,我替你收着。”纪晓芸很高兴地收了笼子。 谢怀瑾醒来之后,唯一认得的人就是纪晓棠。而他对纪晓棠的记忆,也停留在八九岁之前。 纪晓芸一直在照顾谢怀瑾,慢慢地,谢怀瑾也识得了纪晓芸,并且越来越信任和依赖纪晓芸。这种情况,并不是纪家诸人所愿意见到的,虽然他们也都愿意好好照顾谢怀瑾。 纪老太太因此跟纪晓芸谈了几次,但是纪晓芸却打定了主意。用纪晓芸自己的话来说,家里每个人都在忙,都在为纪家做事,只有她什么都不能为家里做。照顾谢怀瑾,就是她能够为纪家做的事。她会将谢怀瑾照料的周周全全,不让纪晓棠等人操一点儿心。 纪晓芸照顾谢怀瑾确实精心,而且,她似乎真的因此找到了寄托似的,整个人完全从秦家的那件事中解脱了出来。 看着纪晓芸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纪家诸人对此事也就不再提了。 “怀瑾哥哥,我会背诵江南了,你会不会?”长生的大眼睛在笼子上滴溜溜地打转,却始终没敢伸手,他只是拉住谢怀瑾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道。 长生的语气中,带着丝炫耀的意味。在长生的眼睛里,谢怀瑾虽然长的比他高大许多,却和他一样是个小孩子。 所以,每当他学了什么诗词,看见谢怀瑾,就总想要跟谢怀瑾比一比。 “什么江南?”谢怀瑾就低头问长生。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长生又背起一双小手,摇头晃脑地道。 “哦……”谢怀瑾有些走神。 “这个怀瑾也会的。”纪晓芸忙就道,一面伸手轻轻推了推谢怀瑾,提醒他,“昨天刚背过的,你不记得啦?” “哦,我记得。”谢怀瑾这才回过神来,也背起双手,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一首江南,谢怀瑾从头到尾只在鱼戏莲叶西的时候顿了顿,经纪晓芸略一提醒,他也就顺当地全部背诵了下来。 “怀瑾哥哥也会呢,怎么样,今天姐姐再教你一首新的?”纪晓棠就对长生道。 “嗯,嗯。”长生立刻点头。 纪晓棠跟纪晓芸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笑了。 这件事情,是从纪晓芸开始的。长生第一次找谢怀瑾比试,谢怀瑾输了,为此还很苦恼。纪晓芸就上了心。从那之后,她只要打听长生学了什么新功课,就必定会帮谢怀瑾准备好。 长生现在所学的东西,谢怀瑾虽然费力些,倒也不十分难。 只是,谢怀瑾总是不能够集中注意力。 纪晓棠知道,谢怀瑾本就不是天资特别好的那一类读书人,好在他有一个优点,刻苦用心。只是他的伤还是留下了后遗症,谢怀瑾对读书完全没了兴趣,更不肯再刻苦用心了。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在凉亭中坐了一会,就有人来向秦震禀报,祁佑年回来了。 祁佑年带回了最新的捷报。 第二百四十九章 贼首 祁佑年带兵清缴贼寇,在任安、河间府交界的三河谷全歼谢氏反贼余众,并活捉匪首七杀并亲随若干人。 就是秦震历来喜行不露于色,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拍案叫好。 “阿佑,你辛苦了。”秦震看着祁佑年,有些热切地道。 “这是属下的本分,不敢称辛苦。”祁佑年忙抱拳说道。 “你细细拟了战报来,我即日上表,论功行赏。”秦震就道。 “是。”祁佑年点头称是。 祁佑年这次剿灭了谢氏反贼,不仅捉了七杀,还缴获了不少的物资,其中有谢氏反贼这些年积聚起来的金银珠宝不胜计数,另外还有当下军中和民间都十分缺乏的粮草。 三河谷一战,祁佑年一战成名,在军中开始有了战神的称誉。这一战,让他成为大秦年轻将领中名副其实的佼佼者。他的战功和威名终将超越祁家的历代祖先,成为祁家后辈,以及大秦后来的武将最为仰慕的军中战神。 这一场动乱不仅改变了大秦的格局,也成就了许多人,祁佑年就是在这被成就的人当中。 祁佑年在秦震跟前禀报完毕,从客院出来的时候,碰巧就遇到了纪晓棠。 两人相互见礼,纪晓棠让人端了热茶来,两人就在旁边的凉亭稍坐喝茶。 “阿佑,听说你受了伤。”纪晓棠问道,一边仔细打量祁佑年。她怎么看,都看不出祁佑年伤在哪里,就想着他这是故意掩藏起来了。 “是谁告诉你的?”祁佑年就问,心想纪晓棠的消息好灵通。 “你不要问是谁告诉的,只说是不是受了伤。”纪晓棠就道。 祁佑年略顿了顿。果然就不再问。这次跟随他去剿灭反贼,并一同来清远的还有穆家父子三人。纪晓棠能这么快知道他负伤的消息,其实并不奇怪。 虽然,他曾经特意嘱咐了穆洪他们,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给纪晓棠。 “一定是家豪。”祁佑年就道,既然纪晓棠知道了,他不说清楚。反而让纪晓棠更加担心。“不过是腰间被贼人的刀划了一下。只是小伤,差不多都已经好了。你瞧我现在的样子,哪里像受伤?” 祁佑年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纪晓棠听到的却不是这样。 祁佑年虽没伤到筋骨和要害,但是当时也十分危险,流了许多的血。 纪晓棠就看祁佑年的脸色,祁佑年本来是蜜色的肌肤。征战多日,肤色越发深了些。且他习武的人,有一股子精气神支撑着,从脸上还真看不出什么来。 可是流了许多的血,身子必定是亏了。 “我让人准备了些补血养身的东西。你这些天若能常来家里,就让厨下炖给你吃。我再拿些给服侍你的小校,让他每餐炖给你吧。……你不要不耐烦吃。阿佑。你如今是年轻,或许不觉得什么。可以后等上了年岁,可就吃亏了。” 纪晓棠极少这样絮絮地说话,她这个时候,几乎有些像纪二太太了。 祁佑年看着纪晓棠,双眼慢慢弯成了两弯月牙。他有太多的事要忙,然而却并不觉得纪晓棠絮烦,反而心中十分熨帖。 若纪晓棠将来成了亲,该是何等娇俏体贴的小妻子! “好。”祁佑年眼神略呆了呆,毕竟醒觉还有重要的事,随即就回过神来,只说了一个好字。 祁佑年喝了一口热茶,游目四顾,然后才压低了声音:“我抓住了七杀。” “要送他进京吗?还是在这里审问?他都说了什么?”纪晓棠并不吃惊。她和祁佑年这样的偶遇,两人都心知肚明。 “王爷应该会先审问他,是否上京,还要看皇帝的意思。我已经问过他,谢怀瑾的事情他不清楚,也不关心。……你家的事,他是知道的。” 祁佑年的话让纪晓棠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心中一缩。 “你家的事,只有他们三个首领知道,其余人都不知。……自从被抓到之后,他已经试图自尽了几次。”祁佑年缓缓地说道,一面抬眼看了纪晓棠一眼。 这一眼颇有深意,纪晓棠立刻察觉了。 “不可,太冒险。”让七杀闭嘴,对于祁佑年来说太冒险了。 “毫无危险是不可能的。以我的家世和战功,还无妨。”祁佑年低声道。 “阿佑,这件事我们要仔细。”纪晓棠不希望祁佑年冒险。 “我知道。”祁佑年就点头。 “只要他不进京,其实是无妨的。”纪晓棠就道。“先让他活着见王爷……” 她已经跟秦震谈好了条件,秦震也该明确的表态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祁佑年又点头。 祁佑年没有在凉亭中久留,就有亲兵小校过来催促。抓获的人以及清缴的物资都要整理,该移交的移交,该处置的处置。 接下来的几天,祁佑年忙的几乎不见人。 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都随祁佑年来了清远,这天就抽了个空子往纪家来。 纪二太太自然高兴,跟纪二老爷一起带着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将父子三人接进正房屋中说话。 这还是任安府动乱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本来天下太平,穆洪父子三个在卫所当差,平时最多围剿几个盗贼,可如今却带兵四处平乱,别说往清远来见闺女和外孙们,就是家里都难得回去。 因此,这次见了面,大家都十分高兴,也格外亲热。 “晓棠的事,我都听说了。好,不愧是我穆家的孙女,有我穆家人的胆量和志气!”穆洪先是握住了纪晓棠的手,上下打量,然后还要用大手摩挲纪晓棠的发顶。 “咳咳。”穆家英在旁边,很巧妙地将穆洪给拦了下来。 穆洪就觉察了。也干咳了两声,又是欣慰又是不舍。 “我们晓棠也长成大姑娘了。”穆洪收回手。 众人都笑。 看见纪晓芸的身子和精神都不错,穆洪几个也很高兴,再见白胖胖,打扮的如同小金童的长生,穆洪几乎就合不拢嘴巴了。 他将长生抱在怀里,又托到肩膀上去。然后再抱回怀里。往高处抛,又重新接住,逗得长生又叫又笑。 “父亲。长生是个小书生哩,不比小杰粗糙。”又是穆家英在旁轻声提醒穆洪。 穆洪哼了一声,没理穆家英,却也不再往上抛长生。只是依旧让长生坐在自己的腿上,问长生每顿吃多少饭。 长生就有些新奇。要知道,他所熟悉的人,问他最多的是又背会了什么诗文。 不过穆洪这样问,长生也就捏着自己的小手。一样样,很详细地告诉穆洪,他今天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又吃了什么。 长生奶声奶气的,就连吃了一块桂花糕做零嘴都说了。让众人都有些莞尔。 穆洪也喜欢的不得了,低头就在长生发顶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饭量也还行,不过比起我当年还是差了些。长生,要努力加餐饭啊。长生,你看外祖父,你想不想长大了,长成外祖父这样英雄魁伟?”穆洪拍着胸脯,问长生。 长生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了,爹!”纪二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了,“你看长生已经是个小胖子了,还要多吃,我还怕他伤了脾胃呢。” 穆洪也是见到闺女和外孙们,心中太过欢喜,见纪二太太这样,就哈哈一笑,打住了话题。 纪晓芸带着长生下去,众人这才端正了脸色,谈起正题。 “……显是经营多年,称得上兵精粮足。若不是咱们事先得到了情报,准备充分,一交手就得吃亏。就是这样,官军还是伤亡了不少。这还是阿佑领兵,换做别人,不但不能拿下反贼,还得填进去不知多少人命!” 虽然连续取得大捷,且还拿获了匪首,但是穆洪说起战事,却并无骄矜之色。他很客观理智地分析了战局。 “兵精需要练,粮足需要积聚。就在大秦境内,这么多年,竟然事到临头才被发现!”纪晓棠总觉得,即便这股反贼已经被剿灭,也不能让人放心。 “正是。他们这些年,是怎么避过朝廷和百姓的耳目的?”纪二老爷也道。 “阿佑也这样跟我们说过。”穆家英就道,“他审问了七杀和他的手下人,却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 七杀的口风很紧,威逼利诱对他都不管用,还是祁佑年根据他的性情设计,才让他开口说了些东西。 “还没有恭喜外祖父和舅舅们……”纪晓棠又道。 穆洪父子三个都英勇善战,屡立战功,如今穆洪是千户,全权掌管任安府卫所,穆家英升任副千户,而穆家豪也升为百户。 这次拿获七杀,父子三人又立新功,等送了战报上去论功行善,各人的赏赐必定不少,至少还能升任一级。 说到这个,穆洪、穆家英和穆家豪的脸上都有喜色。 “外祖父,穆家寨现在如何了?”纪晓棠就又问。 “如今都平息了,没事了!”穆洪大手一挥,说道。 穆家寨中确实有人受了反贼的蛊惑,与反贼同流合污。不过因为纪晓棠早先的提示,祁佑年对此非常重视,特意安排了穆洪深入穆家寨解决此事。 之后,穆洪很快就揪出了穆家寨的内奸。也正因为这样,之后谢氏反贼在穆家寨埋伏劫杀往清远救援的官军,祁佑年等人不仅没有中埋伏,反而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穆洪父子不仅没有被穆家寨的内奸连累,被诬告为反贼,反而都立下了大功,得了许多的赏赐。 而穆家寨也因此得以保全。 “很多事,都多亏了晓棠。”穆家英就道。 穆家父子都没说什么夸张的感激的话,他们并不是善于言辞的人,而且更注重行动。 当天,穆家三人在纪家吃了一餐宴席。就都告辞走了,他们要赶回任安去。 …… 秦震亲自审问了七杀,数日后,七杀招供。 纪晓棠很快就知道了供词的主要内容。七杀供述了这些年他们是如何招兵买马的,并供出了两处朝廷还没有发现的藏身地。 除此之外,七杀证词中最有价值的就是确认了反贼三个首领的身份。 谢子谦正是反贼的第一首领贪狼,而反贼的第三位首领…… “这怎么可能?”纪晓棠挑眉。看了看对面的祁佑年。然而又看向上首坐着的秦震,“江庆善是破军?他虽然历来胆大包天,可从前跟谢子谦应该并无瓜葛。只是最后才跟了谢子谦的。” 对于七杀供述的,江庆善就是三首领之一的破军,纪晓棠不大愿意相信。 “我反复问过,七杀供述无误。”秦震就道。 秦震手下能人很多。他自然不能告诉纪晓棠那些人审问七杀的具体手段,但是对于这样得到的七杀的供词。还是很有信心的。 纪晓棠微微皱眉。 “我知道晓棠在担心什么。”秦震见纪晓棠皱眉,就笑了笑。 江庆善一直在清远,在于纪家的关系破裂之前,一直是纪家的心腹。为纪家做事。如果江庆善就是破军,那么纪家跟反贼的关系,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份供词送到京城去。纪家也就被卷入了风波之中,下一步。只怕就要枷锁临身。 纪晓棠想到了,他们可能会因为纪家的身世而有牢狱之灾,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 “放心吧,晓棠。我自然知道,你们跟这些反贼毫无瓜葛。就是朝廷有什么想法,我自当一力维护。”秦震这样说着,还让人将七杀的供词拿来,给纪晓棠看。 纪晓棠将供词看完,又交给了纪二老爷。 七杀的供词中,对于江庆善是破军一事,供述的很详细,其中并没有什么牵连纪家的言辞。如果只是看供词,谁都会认为江庆善就是破军。 纪二老爷看完了供词,也皱眉摇头:“想不到。” 秦震被纪晓棠说的,也有些起疑,然而他显然还是更相信七杀的供词。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或许是一叶障目的缘故。”秦震就道。在他看来,谢氏反贼知道了纪家的身世,将两位首脑都安排在纪家身边,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情。 只是这样还没有达到目的,挖出纪家的目的,将纪家搞垮,这就不能说是反贼们无能,而是纪家…… 秦震的目光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这件事情,还要陛下圣意裁夺。” 秦震的奏折和战报已经快马送进京中,很快就有圣旨到了清远。圣旨中对于秦震和祁佑年等人都褒奖了一番。秦震自然无法加官,只得了丰厚的赏赐。祁佑年等人却都官升一级,还得了金银布匹等赏赐。 除此之外,圣旨中还吩咐秦震,即日将捕获的七杀等人送往京城。皇帝亲自派了御林军中的将领,要亲自看押七杀等人进京。 这在秦震的预料之中,当即就安排了下去。 七杀等人即日就被押送京城。 六日后,清远得到快马传书。七杀等人出了任安府地界,在河间府与太原府交界处,遇到偷袭的北蛮。押送七杀的队伍人员损失惨重,七杀在混乱中被杀身亡。 纪晓棠当时正在客院书房,在座的还有祁佑年。 秦震看了传书,立刻皱起了双眉。他飞快地看了祁佑年一眼,却又立刻收回了视线。 而纪晓棠也是大吃一惊。 她料想到七杀不会活着进京,秦震必定是做好了安排。但这显然绝不是秦震的安排。 巧合吗?纪晓棠从来不相信巧合。 还有人想要七杀死。 为什么?纪晓棠想不出,但她知道,她必须弄清楚,这事关纪家全族的身家性命。 第二百五十章 不世之功 秦震对于七杀的死显然是起了疑心,立刻就派心腹去打探消息。 “如今朝堂内外的局势,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我都需仔细在意。”秦震意味深长地对祁佑年道。 祁佑年没,沉默地点头。 纪晓棠对七杀的死也很在意,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目前在这件事上是做不了什么的,只能等秦震打探来的消息。 不过,七杀死了,对于纪家终归是一件好事。纪晓棠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转眼,就进了八月。 纪三老爷下南洋的船队传来消息。船队在南洋采买了粮食,已经返航,不日就将到达大秦疆域最南部的港口泉州港。船队会在泉州港稍坐休整补给,之后最迟半个月内,就能返回万家村港口。 这个消息,仿佛是干旱天气中的一场及时雨,顿时令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与此同时,蜀中却又传来一条消息,派去围剿蜀中反贼的官军再次失利,整个蜀中几乎成了反贼的天下。 随着这条消息,又出现了另一条传言。 蜀中反贼所拥立的所谓大宋齐氏后人是假的,大宋皇室确实有血脉留了下来,却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根本就不在蜀中,而是在任安。 官军剿灭谢氏反贼,并俘获谢氏的养子。该谢氏的养子,才是真正的齐家血脉。原来谢氏反贼早就找到了齐家的血脉,并奇货可居之,意图在恰当的机会,利用齐家的血脉得到传说中的大宋的宝藏,并招揽人心。 只是还没等他们将阴谋付诸实施。就被剿灭。 齐氏的血脉因而获救,如今正在朝廷的保护之中。 传言中的齐氏血脉,自然就是如今在纪家将养的谢怀瑾了。 秦震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以及谢怀瑾的身世佐证等一并写了奏折,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只等待皇帝的批复再做道理。 当然,在奏折中秦震并没有忘记向皇帝建议。谢怀瑾是齐氏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已经没有任何的亲族留下。且身体亏虚,心智受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齐家的这一点血脉。都不会对大秦的江山社稷有丝毫的动摇和危害。 所以,善待谢怀瑾,招揽人心,不仅能彰显大秦的宽宏仁厚。同时还可以打击蜀中等地以宋为旗号的反贼。 齐氏的血脉都被朝廷招抚,那么打着齐氏的旗号的那些势力。就失去了正义性,再怎样都逃不了乱臣贼子这四个字。 民心所向,这些反贼的土崩瓦解,也就指日可待。 秦震在送出这份奏折之前。特意请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到他的书房说话。 “我朝自太祖就在寻求齐氏后人,如今终于寻到,自然会优容善待。谢氏反贼看大事不妙。狗急跳墙想要杀掉齐家唯一的血脉,多亏你们与之周旋。又细心照料他。不仅他要感激你们,你们也是为朝廷立了一大功。” “一旦齐怀瑾身份得以证实,本王自然会为你们请功。” 秦震这是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这一生,做出过无数的选择,而这一次的选择,无论以后他怎么想来,都是最为正确,让他从不会有一丝一毫悔意的选择。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自然欢喜。 “王爷辛苦多年,终于找回齐氏血脉,兴灭继绝,王爷功德齐天。”纪晓棠笑着起身行礼。 纪二老爷也忙起身给秦震行礼。 “王爷英明,万民感戴。我纪氏一族仰仗王爷提携眷顾,永世不敢忘王爷的恩德。” 被卷入漩涡之中,纪家没有别的选择。而且,纪二老爷也想清楚了。如今天下之大,谁又能够真做到独善其身呢。 秦震,对于纪家来说,已经是极好的选择了。 …… 秦震的奏折递上去,这次却迟迟没有回音。 又半月,纪三老爷带领的船队如期归来。船队不仅带回来如今大秦所最急缺的粮食,还带回了纪晓棠向秦震承诺过,秦震一直盼望着的新作物。 秦震坐在椅子上,看看两只手里握着的块茎。据纪三老爷说,这是两种作物。那圆溜溜的,土黄色外皮,体型较小些的,叫做土豆。而另一种场院行,红色外皮的则叫做红薯。 这就是纪三老爷从南洋寻来的,高产且耐干旱的作物。据说,这两种作物也并非是南洋本土所产,而是从西洋那边引进过来的。 纪三老爷不仅带回了土豆和红薯,还带回来几个擅长种植这两种作物的南洋土著。 如今,这几个南洋土著在对秦震行过礼之后,正站在屋中,向秦震介绍这两种作用。他们说的是南洋的土话,秦震自然听不懂,一时之间也没有安排通译。 然而这根本就不成问题。 纪三老爷就站在秦震的下首,将土著们所说的话一句句地翻译给秦震听。 纪晓棠此刻也在座,她也拿了两种块茎,正跟纪二老爷好奇地查看着。对于纪三老爷已经通晓了南洋土话这件事,纪晓棠虽上次听纪三老爷提过,但是亲眼见到,还是很惊讶,当然也很高兴。 纪三老爷的脸上神采飞扬。 秦震听纪三老爷说了半晌,就轻轻点头,看向纪三老爷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赞赏。他让人安排几个南洋土著下去歇息,又让纪三老爷坐了说话。 “文达,你这才去了几回,已经会说南洋土话了。” “也就是一般的会话,离精通还差的远。第一次出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语言不通的问题。王爷你知道,我爱说话,要是语言不通,那岂不成了哑巴一般,我可受不了。”所以。在海上,纪三老爷就跟着万嘉树和船上带的通译学起了南洋的土话。 纪三老爷虽然在举业、四书五经上头迟钝些,但是学起别的来却都快的很。而且,他又肯用心,那一次,就已经能够不用通译,亲自与南洋人交流商谈了。 第二次下南洋。别的方面不说。语言方面就更加数量,如今都能够给秦震做通译了。 “好。”秦震点头,就又问起纪三老爷在南洋的经历见闻来。 纪三老爷就挑着重要的说了一件。说话之间,他微微侧身,就露出了右侧的鬓角。正好秦震望了过去,就微微皱眉。 “文达。你那鬓角是怎么了?”秦震就问。 纪三老爷忙转开身子,将帽子往下压了压。只说无事。 秦震却狐疑不信。 纪晓棠一直关注着纪三老爷,这时就站起身走到纪三老爷跟前,不顾纪三老爷的阻拦,将他的帽子摘了下来。 纪三老爷的鬓角明显有一道没有愈合的伤痕。只是被鬓发和帽子巧妙的遮掩了。若不是方才纪三老爷太过兴奋,帽子往上移了移,无论是谁都发现不了。 “小叔受伤了!”纪晓棠就叫了一声。 纪二老爷霍地起身。 秦震也面露关切。就让纪三老爷过去给他瞧瞧。 纪三老爷无法,只得让秦震看了。 “这……不像是刀剑的伤痕。”秦震沉吟着道。就问纪三老爷是如何伤着的。 “不过是件小事,本不打算说,免得让王爷和我家里徒增烦扰。”纪三老爷见大家逼问的紧,只好说了事情的经过。原来纪三老爷带领的船队在登陆大食之后,竟遭到了当地土人的袭击。 多亏纪三老爷与当地官军的关系不错,得到官军及时的支援。 但是,船队的人还是有了折损,而纪三老爷的伤,就是土人的箭造成的。 “与咱们的箭不同,他们的叫做吹箭。” “那箭上是不是有毒?”纪晓棠立刻就问。 纪三老爷本想瞒着,被纪晓棠这么问了,就知道瞒不住。 “是土人特有的毒,还多亏了当地的老酋长……”纪三老爷轻描淡写,只说自己现在是完全无碍了。但是纪晓棠却能够猜到,当时该是多么的凶险。 纪三老爷这一次,应该算是死里逃生。 秦震听了纪三老爷所说,也不放心,当即就将随性的御医招了来,给纪三老爷诊脉看伤。 御医对这种南洋土人的毒也并不了解,只说看纪三老爷的脉象应该是无碍了,又嘱咐纪三老爷饮食上要清淡些,注意休息等。 秦震就又吩咐人,取了些雪莲等极珍贵,且有解毒效果的药材来给了纪三老爷。 “……你这一次出生入死,又立下大功,等本王上报陛下,一定重重有赏。”秦震就道。 纪三老爷这次带回来大量的土豆和红薯,其中大部分可作为粗粮食用,少部分则可以留作种来推广种植。而此时还不到耕种的时候,这件事倒是也并不着急。 秦震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就让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领了纪三老爷下去歇息。 “老夫人翘首盼望,只怕已经等的急了……”秦震笑道。 …… 从客院出来,纪晓棠、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直奔纪老太太的院子。 走到纪老太太的院门口,纪三老爷忽然停下来,就向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作揖。 “……我受伤的事,千万不要告诉老太太知道。” “你也知道让人担心,当时怎么就不小心些。……带着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事事你都要冲在头里,你这样下去,实在让人不放心。”纪二老爷就数落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行礼不迭,只说以后不敢了,肯定会非常小心。 纪二老爷见他这样,也不忍心再责备他。南洋许多地方还未开化,纪三老爷往南洋去怎么会没有风险呢。而纪三老爷虽然个性还是有些冲动莽撞,但是他又是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吃这样的苦。 说到底,还是为了家人。 纪三老爷见纪二老爷不说话了,忙偷偷对纪晓棠使眼色。 纪晓棠一笑。也就顺水推舟,劝解了纪二老爷两句。 纪二老爷当下也就不多说了。 “晓棠,等会小叔有好东西谢你。”纪三老爷低声对纪晓棠道。 “我不帮小叔,难道小叔有好东西,就不给我了?”纪晓棠笑,见纪二老爷往前走了,左右无人。她又在纪三老爷耳边低低的声音说了两句。 “小叔如今也学乖了。这样极好,极好。”纪三老爷受了伤,若真不想被秦震发现。秦震又怎么会看到。 “嘿嘿。”纪三老爷腹黑一笑,“韩大哥虽然好,但终究不是咱们家人。” “小叔你做的对。”纪晓棠也笑。 三人迈步进了院门,纪老太太已经带着纪二太太、纪晓芸、长生在影壁后面等着了。 看见纪三老爷。纪老太太抖着手就往前走。 纪三老爷忙紧赶几步上前,扑通跪在纪老太太跟前。砰砰砰给纪老太太磕头,还不等纪老太太反应过来,就又抱住了纪老太太的大腿。 纪老太太就抱住了纪三老爷,欢喜的哭出来。 众人忙都上前劝住。又将纪三老爷扶起来,一同进屋说话。 “又黑了,又瘦了。”在屋中坐下。纪老太太依旧不肯放开纪三老爷,上下打量着他说道。还伸手在纪三老爷的肩头后背摩挲了一番。 “倒是结实了一些。” 纪三老爷就又嘿嘿地笑。 说了一会话,纪三老爷就让人将他从南洋采买的土仪都送上来。 南洋的珠子,土人的织锦,还有玉石和象牙的玩意儿,虽然工艺不如大秦的精湛,但却都是好东西,具有浓郁的南洋风情。 除此之外,纪三老爷还带回了南洋的特产水果。 “在那里是极多极便宜,只是运回来不易,路上至少折损了八九成,只剩下这些还好的,只好大家伙尝尝罢了。”纪三老爷就道。 纪三老爷带回的南洋水果种类不少,其中一种个头颇大,形状类似枕头,外面是仿佛刺猬一般的硬皮。纪三老爷称之为榴莲。 “这个倒是最能久放的。”纪三老爷就道。 大家都很新奇,只是等纪三老爷将榴莲打开,取出果肉,屋内众人就都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南洋的臭豆腐不成?”纪老太太用手帕掩鼻,数落纪三老爷,“老三,你还是这般淘气,爱恶作剧。” 纪三老爷就大笑。 纪晓棠平时最爱看些闲书,尤其是游记见闻之类,就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南人的杂记来。 “这榴莲我在杂记上看过,说是闻着虽味道有些……古怪,吃起来却还不错。而且,还有人虽初时不喜,后来吃着吃着就爱上了的。而且,据说这东西还很滋补。” “这个味道,谁耐烦吃它。”纪老太太就不大相信。 虽是如此,大家终究好奇,纪三老爷强力推荐,又有纪晓棠的那一番说辞,也就都陆续矜持地开始品尝。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芸都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纪老太太在众人劝说下尝了一口,也不肯再吃。 只有纪晓棠和长生,似乎吃的津津有味。 “还是我家晓棠和长生最像我。”纪三老爷就高兴道,显然,他也喜欢吃榴莲。“尽管放心吃,别的东西少,这个我带回来的还有许多。” 纪晓棠微笑。 长生点头:“嗯,嗯。” 众人就在旁边看着。 “哎,你们去别处吃,不要在我这里!”最后,纪老太太忍不住了,即便这吃榴莲的是她宝贝的孙子,她也受不了了。 在纪老太太处坐了许久,纪二太太就带人亲自往厨下去了,她要亲自看着人做纪三老爷爱吃的饭菜。 借此机会,纪晓棠也和纪二老爷、纪三老爷一同出来,到藏书阁中说话。 “我在路上就听说了,谢怀瑾变成了齐怀瑾!”纪三老爷先就问了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你听的没错。”纪二老爷笑着点头。 “这边得了小叔回到泉州,带回粮食和新作物的消息,王爷就做了决断。”纪晓棠也笑道。 “这样,也不枉咱们风里雨里,出生入死。”纪三老爷感慨。 “还有一件事,小叔应该还不知道。”纪晓棠就又告诉纪三老爷,江庆善就是破军的事。 纪三老爷大吃一惊。 “那厮是破军?到看不出他有什么本领!……怪不得跟咱们家做对。” 纪晓棠见纪三老爷是这样的反应,当下也就没有再多说。 纪三老爷这个时候却站起身,走到门口往外面张望了一下。服侍的小厮和丫头们都在台阶下站着,是听不见屋子里面说话的。 纪三老爷放了心,这才走回来,就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卷羊皮来递给纪晓棠和纪二老爷。 “这是海图?!”纪晓棠立刻就认了出来。 羊皮卷上,绘制的是大秦周边的海图,其中以东洋和南洋诸岛绘制的最为详细。这份海图,看上去是有了些年代,且笔迹新旧不一,显然是有人时不时地在增删修改。 其中笔迹最新的一处,是东洋和南洋之间的一处岛链。 “小叔?”在纪三老爷拿出海图时,纪晓棠就隐隐有了猜测,如今看着这岛链,就抬起头来,看向纪三老爷。 “晓棠,二哥,我终于找到了。”纪三老爷虽将声音压的低低的,却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 “就是这里?”纪二老爷也有些激动。 “对,就是这里。”纪三老爷郑重点头。 第二百五十一章 转变 纪三老爷这次出海,找到了适合人居住的无人小岛。而且这小岛的位置隐蔽,就是万家船队这样经常出海的船队,也从来没有发现过。 “小叔,你是怎么找到的这里?这件事还有谁知道?”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发现这座岛链,有一多半也是出于偶然,其中还经历了不少的危险。他并没有仔细地对纪晓棠和纪二老爷说,只是说了个大概,还又提到了给他治疗毒伤的老酋长。 “现在只有我,和咱们的两个管事知道。这件事,就是万嘉树我也没有告诉他。”纪三老爷最后说道。 他发现的这座岛链,必要的时候,会成为纪家的隐居之所,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 纪二老爷听纪三老爷讲完,就欣慰地点头。 “辛苦你了,三弟。” 纪三老爷就笑着摇头。 “二哥,我读书不成,以为我这辈子肯定是没出息了。现在我有机会出去长见识,正对了我的脾气。别人觉得辛苦,我可乐呵。” 纪三老爷生性爱冒险,经过这两次,他显然是已经爱上了出海这个差事。 纪晓棠笑眯眯地看着纪三老爷,半晌都没说话。 “小叔,我总觉得,你还有什么事情瞒了我们。”等纪三老爷察觉看了过来,纪晓棠才笑着开口。 “怎么会。”纪三老爷立刻就否认,神态和语气都有些夸张。“晓棠,你难道怀疑小叔?” 纪晓棠见纪三老爷这样,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丝毫不疑心纪三老爷会不利于纪家,而且也很信任纪三老爷。如果是关系到纪家的身家性命,即便事情难以启齿,他也能够分的出轻重,不会隐瞒。 纪三老爷不肯说,样子还有些讪讪的…… 纪晓棠的目光在纪三老爷的脸上停留半晌,直看的纪三老爷有些发毛了,她才将目光收回来。 “我逗小叔玩的。”纪晓棠轻快地道。 纪三老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那座小岛。就做咱们家最后的退路。以如今的情形看来。咱们还不必背井离乡。”纪二老爷将海图收拾起来,小心地递给纪三老爷。 这份海图,就交给纪三老爷保存了。 “不过既然被咱们发现了。就那么荒着也可惜。小叔若再次出海,可找机会慢慢将海岛经营起来。”纪晓棠就道。 “我也正是这样打算。”纪三老爷高兴地道,“我认识了一些土人朋友,很靠得住。不怕他们会向朝廷告密。有他们帮忙,一切都容易的多。” “你如今办事。我都放心,一切就都交给你了。……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就带了你侄儿、侄女们去岛上自在过活。纪二老爷郑重地嘱咐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就点头。 “二哥放心。”这么说着,纪三老爷还笑了。“其实若真的搬去岛上,日子未必就不好。天大地大,在那里咱们最大。也做个王国的国王,还比南洋那些小岛上的国王更像样哩。” 他这样说。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也都笑了。 纪晓棠却知道,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不同,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出海的,哪怕海外有现成的乐园等着他。而纪三老爷,经过两次出海,他的心却只怕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件事,只怕并不是所有人愿意见到的。然而纪晓棠却想开了,只要纪三老爷自己开心就好。 三人又商量了几件要事,前面的宴席就已经准备好了。三人起身赴宴,之后一夜无话。 …… 纪三老爷回到清远,略休整了一天,就忙碌了起来。 秋收之际,大部分的田地里却空荡荡的,就是纪家最上等的良田,还有深水水井,这个秋收的光景也十分惨淡。 任安府也传出了饿死人的消息,而其他灾荒更严重的地区,还出现了人吃人,易子而食的惨剧。 祁佑年在任安整备军马,偶尔回来清远,与纪晓棠也只是匆匆地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就匆忙地离开。十月中,京中颁下圣旨,任命祁佑年为征讨反贼兵马大元帅,领兵三十万奔赴蜀中,平息蜀中反贼的作乱。 祁佑年还没有启程,就又有一道圣旨下来。 这道圣旨,是颁给靖安亲王秦震的。 圣旨中对秦震平乱安民的功绩大家褒奖,如今境内大股的乱民和反贼势力,除了蜀中一股,其余基本都被清缴干净。 皇帝召秦震回京,并令秦震将齐氏血脉齐怀瑾带了一同进京面圣。 接到圣旨,秦震就吩咐下去开始收拾行李。 “如今虽然暴乱平息,但是灾情依旧,若王爷一直坐镇,百姓们也能少受些苦楚……”秦震书房内,纪二老爷婉转地对秦震说道。 这个时候皇帝召秦震回京,还是太早了些,如果秦震能够留下来,对于百姓,对于大秦江山社稷的安稳,都是最有利的。 秦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皇兄既然下旨,自然会有英明妥帖的安排。我离京数月,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只怕赶不及过年了呢。或许,皇兄也是想我了。” 纪二老爷也曾经在官场数年,心中隐约的明白,当下也就不再多话。 “王爷回去,这赈灾的事情,可交给谁?皇上会派哪位大人接任钦差之职?”纪晓棠想了想,就问。 秦震略微沉吟,屋内除了纪家父女,包括祁佑年在内,都是他的心腹,因此他也就没有隐瞒。 “赈灾的事情,以后都是各府县衙门自己负责。皇兄只怕不会再派钦差下来。” 在皇帝的眼中,赈灾已经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了。 纪晓棠垂下眼帘,心中就有些不自在。皇帝这样的态度,她其实并不应该太过吃惊。她记得前世的经历。灾情确实严重,然而如果上位者能够更重视一些,多一些爱民之心,而不是疏忽不理,也就不会死那么人,乱那么久。 对于皇帝来说,只有他的大位才是最重要的。 “我请你们父女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商量。”秦震这个时候又开口说道。“我已经上书,向陛下举荐了纪大人。朝廷的文书不日即将到达。” “你们不如跟我一同回京,路上也好有个关照。” 秦震要带他们一同回京。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视线。秦震的这个决定,并不是那么意外的。 “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秦震看着纪晓棠,“阿佑这几天就要带兵往蜀中去,穆千户父子起码要跟去两个。留一人镇守任安。你们留在清远,实在不安全。” 谁知道谢氏反贼还有没有残余的党羽隐藏在暗处? 当然。这些都是可以宣之于口,明面上的缘故。秦震要带他们回京,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王爷,可否让我们商量商量。这件事。必得要禀报过祖母知道。”纪晓棠就道。 “我还有几天启程,足够你们与老夫人慢慢商量的了。”秦震点头。 从秦震的书房出来,纪二老爷就让人找了纪三老爷过来。一同到藏书阁中说话。 “王爷既然提出来,恐怕并没有我们说不的余地。”纪晓棠开口就道。她知道。纪二老爷并不愿意进京。 纪二老爷也点头,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二哥,晓棠,咱们该怎么办?”纪三老爷就问,“我这就去安排,咱们悄悄出海?” “不可。”纪二老爷忙摇头。 纪晓棠也并不赞同这个选择。 不说现在出海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的情势下,她们一家不可能不被发现地赶到港口,而且也太过仓促,并不可行。 “肯定是要进京,不过都谁进京,怎么进京,这些事,还有商量的余地。”纪晓棠就道。 三人坐在一处,低低的声音商量,很快就有了结果。 “我和晓棠必不能留下,留下家里其他人在这里也不安全。”所以,纪家要进京,就是全家一起进京。 只除了纪三老爷。 “你还要再次出海,所以不需进京。” 而如果纪家在京城出了什么事,纪三老爷这边也有机会逃生。 三人商量妥了,就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来。纪二太太已经得到了消息,带着纪晓芸和长生都在屋子里等着。 纪二老爷就将要进京的话说了。 纪二太太没言语,无论纪二老爷如何决定,她都会点头。 而正如大家所预料的那样,纪老太太是不愿意进京的。 “一定要去吗?”因为纪二老爷说的清楚,这是秦震要求的,所以纪老太太才这样问。 纪二老爷就点头。 纪老太太叹气,神色十分不安,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就又犯了左性。 “那你们去吧。我是不去的。我就在这宅子里守着,哪里也不去。我这么大年岁了,王爷他也不能太为难了我。……什么危险,我也是不怕的。我这个年岁没了,并不算少亡。” “祖母,我们怎么会丢下祖母?可我们又不得不走。祖母就当是疼惜我们吧。等一应事情都平定了,咱们也不在京城多留,就陪着祖母回来。”纪晓棠就起身,劝纪老太太。 “晓棠说的不错。老太太知道我,我并不是恋官不舍的人。”纪二老爷也说道。 “祖母,我舍不得祖母。”纪晓芸也劝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心中是明白的,只是心里不痛快,在儿孙们面前肆意如此。等众人劝了她半晌,她也慢慢地回转过来。 “罢了,也是我的命罢了。”纪老太太这是答应了。 “老太太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尽力安排妥当,不让老太太受累。”纪二老爷忙就说道。 以他对纪老太太脾性的了解,还以为会多费些周折,纪老太太这样就答应了,让他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纪二老爷也就不吃惊了。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生死之间都走了几回,纪老太太不可能没有丝毫的转变。 而且,在关系一家一族的大事上头,纪老太太也是习惯了听他们父子的话的。 纪老太太点了头,其余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秦震知道了消息,对于纪三老爷不一同进京,而是留在清远,准备下一次出海的事情,也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一家人进京不是小事,当即纪府上下就忙碌了起来。 这天,纪晓棠正在纪二太太屋中一起收拾细软,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大门外面来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 “说是雪儿姑娘,刚好老太太方才出来,碰见进来回禀的人,已经吩咐将人带进来了。” “雪儿姑娘?”纪晓棠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雪儿姑娘指的是谁。 “是顾雪儿?”倒是纪二太太先想起来了。 “娘,我去祖母那里看看。”纪晓棠想了想,就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说道。 “你去吧,应该不会有胆大包天冒充的。且老太太再怎样也不会认错了人。”纪二太太就道,“这么多天了,大家伙都当她是……,罢了,你去看看,回来告诉我知道。” 纪晓棠答应一声,就带了丫头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刚刚走进院子里,纪晓棠就听见上房屋中传来纪老太太的哭声。 “这是……”纪晓棠迈步上台阶。 大丫头芍药早已经从屋子里迎出来,扶着纪晓棠上台阶,一面压低声音告诉纪晓棠:“禀报姑娘知道,雪儿姑娘回来了。” 竟真的事顾雪儿? 纪晓棠就看了一眼芍药。 芍药点头。 “刚带进来的时候没认出来,这洗漱过后,才认出来。老太太问了她话,婢子们也帮着问了两句,如无意外,就是雪儿姑娘了。” 芍药这样说,那来的就是顾雪儿无疑了。 纪晓棠迈步进屋,一眼就看见纪老太太正抱了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大哭。听见声音,纪老太太抬起头,那女人也转过头来。 “晓棠快来看,这是谁。”纪老太太似乎很高兴,就招呼纪晓棠。 纪晓棠走上前,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身量瘦削,脸上皮肤粗糙暗黑,头发毛糙散乱,伸出来的一双手也粗糙的很。然而,她却赫然正是顾雪儿。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临别 “晓棠。”没等纪晓棠开口,顾雪儿先就叫了她一声,怯生生、小心翼翼的。 “这也是老天保佑,让顾家的血脉不至于断绝。”纪老太太让纪晓棠也到自己身边坐下,一面激动地说道,“本来我想着这么多天都没找见,只怕是没什么希望了。今天雪儿自己找回来了,这是老天保佑,不枉我日夜烧香拜佛……” 原本纪老太太并不十分待见顾雪儿,可如今顾雪儿却是顾家留下的唯一血脉,纪老太太看待她的目光就不同了。 纪晓棠耳朵里听着纪老太太说话,眼睛却在打量顾雪儿。 顾雪儿这些天显然过的并不好,这不仅表现在她的穿戴打扮和身体的变化上,更明显地表现在她的眼神上。 别的或许都可以作假,但是一个人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顾雪儿本来性子不好,也不算聪明,有些死鱼眼,但是眼神里却没什么东西。可是现在,顾雪儿的一双眼睛却浑浊了,里面掩藏了太多东西,而那些东西,显然并不美好。 等纪老太太的絮叨终于告了一个段落,纪晓棠就慢慢地询问顾雪儿。那一夜,顾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之后派人去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这些日子,你都在哪?我们外面贴了寻你的榜文,你可曾看见了?”还有,顾雪儿又是怎么回来的? “是啊。雪儿,我也正要问你。你快细说来听听。”纪老太太也问顾雪儿。 顾雪儿的身子就有些发抖,仿佛感觉很冷似的。她还没开口说话,先就又哭了起来。顾雪儿的哭声喑哑粗糙,让人听了非常不舒服。 纪老太太就劝顾雪儿,难得的温和耐心。 顾雪儿哽咽着微微抬头,看见纪老太太脸色亲切。心中安定。她随即又去看纪晓棠。 纪晓棠正盯着她,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流露。 顾雪儿又打了个冷战。 一些事情,在纪老太太跟前还瞒哄得过去。但是在纪晓棠跟前,却没有任何的可能。而且,纪晓棠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她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是不会放过她的。 “那天、那天……”顾雪儿抽抽搭搭地说起了那天晚上的经历。 纪晓棠在旁边听着,偶尔才会问上一句。顾雪儿说了那夜的经过。与当时派人过去查探后所做的推测并没有太大的出入。顾雪儿所说,只是补足了大家所不知道的,她自己的那一部分。 那天晚上,顾雪儿躲了起来。所以歹徒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她。是在歹徒找到了顾家所藏的金银细软之后,准备撤走的时候,发现了她。 歹徒们带走了顾雪儿。 而这些天。歹徒们就带着顾雪儿藏在清溪山中。清溪山中有许多散落的小村落,很多人住的十分隐蔽和分散。有的时候两三户人家就成一个村落,甚至还有一户人家独居的。 “……威胁我要杀了我。我什么都听他们的,趁他们没防备,我就连夜跑了出来。” 至于如何从歹徒手里逃出来,以及一路回清远的过程,顾雪儿并没有详细说明。 “清溪山中我们也派了人去查访过,怎地当时并没有查到什么可疑?”纪晓棠就问。 被纪晓棠这样问着,顾雪儿又垂下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纪家派人之所以没有在清溪山中找到顾雪儿,一方面是歹徒住的隐蔽,将顾雪儿藏的严实,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歹徒的身份。 “抢了我家,杀了我娘,带走我的是三兄弟,他们就是山里的猎户。”顾雪儿哑着嗓子哭道。 “他们是谁,住在哪里,我这就让人去抓了他们来。”纪晓棠立刻就道。 顾雪儿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脸上阴云闪过。 “怎么?”纪晓棠就将顾雪儿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难道顾雪儿并不急着报仇雪恨? 顾雪儿咕噜一声咽了口吐沫,脸颊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虽然很艰难,但是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们是江大三兄弟,就住在……”顾雪儿说出了歹徒的名字和地址。 纪晓棠就打发小丫头去禀报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 “你是不是……认识这三个歹徒?”纪晓棠明察秋毫,就从顾雪儿的神色变化中猜出了一些端倪。 顾雪儿崩溃地嚎啕大哭。 “他们、他们……来过我家,是、是我舅舅的拜把子兄弟。”顾雪儿吐露真情,“他们还将我舅舅家也抢了。” 顾老舅的小舅子江二是被纪晓棠杀死在纪家门外的,后来官军们全城搜索,江二一家也遭了洗劫,妻儿全部被杀死。 城内遭了洗劫的人家不少,当时纪晓棠也没多想,现在听顾雪儿说了才知道,原来是洗劫了烟袋胡同的那三个人做的。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这个时候正好闻讯而来,就听见了顾雪儿的这句话。 “怪不得!”纪三老爷就呸了一口,“这真是什么人招什么人。没有家贼,哪里来的外鬼!” 也只有跟顾老舅、江二走的近的,又是江庆善一伙里头的,才知道这两家暗中藏了金银,而且这两个当家的男人当时并不在家里,正是他们作案的好时机。 纪三老爷对顾雪儿并没什么好脸色,纪二老爷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面上也淡淡的。 纪老太太当然知道是什么缘故,只是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望向两个儿子,希望他们看着她的面子。 纪二老爷就安排了李师傅带了护院,另外还借了祁佑年的一对官军去抓人了。 “你们先带雪儿下去换身衣服。歇一歇。”纪老太太就吩咐道。 纪晓棠来了之后,顾雪儿已经明显没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那么自在。如今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来了,都并不跟顾雪儿说话,顾雪儿似乎更加煎熬了。 纪老太太想让顾雪儿去缓缓,她也好跟纪二老爷、纪三老爷、纪晓棠说几句话。 “慢着。”纪三老爷就抬起手,不让小丫头带顾雪儿下去。 “雪儿,我问你。那天晚上。你爹爹不在家。他干什么去了?”纪三老爷问顾雪儿。 屋子里数道视线齐齐地盯在顾雪儿的脸上。 顾雪儿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我、我不知道。”顾雪儿磕磕绊绊的地说,根本不敢去看纪三老爷。 “你不知道,呵呵。我怎么就不信。你爹没跟你们商量,你没问你娘,你娘没跟你说?”纪三老爷冷笑。顾家几口日常的情形如何,纪三老爷都是知道的。 “我、我、没、没有。”顾雪儿又哭了。 “你当你是谁。在这里装什么可怜。你当你几滴眼泪,就能把前事都了了?”纪三老爷怒道。 纪老太太只想着顾雪儿是顾家留下来的唯一血脉。但是她望了,或者说是故意忽略了一点。顾老舅那天晚上曾经试图赚开纪家的后角门,失败之后,又干脆带人攻打纪家。 纪家在后角门损失了不少的人手。 顾家其他人死了。还有顾雪儿,这个仇,就得找顾雪儿报了。 “我、我真不知道。”顾雪儿抖着身子。普通一声跪到地上,一面就指天发誓。说她真不知道顾老舅出去做什么了。“那天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再没回来。” “我要是说谎,就要我不得好死。” “罢了,罢了。”纪老太太连连摆手,就让丫头强行将顾雪儿带了下去。 等顾雪儿被带出去,纪老太太才抬起泪眼来看着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晓棠。 “……他是糊涂,不成器,我也恨他。他要是活着,如今站在我面前,我自己就打死了他。可他死了,一家子都死了,就剩下这么一个雪儿……” “顾家的人都没了,就只有雪儿一个了。就算是看着我吧。我这把年纪,就只有这么个想头了。留下雪儿,给顾家留一条血脉。我总不能看着顾家就此绝户啊……” 纪老太太说着,就越发伤心起来,一双眼睛很快就哭红了。 “……留下她来照看,一切都有我,不会让你们操心。等我替他找个好人家,把她嫁出去成亲生子,我也就安心了。以后等我到了九泉之下,也有面目去见你们早早过世的外祖父外祖母。” 听纪老太太说了这样一番话,纪晓棠就明白了。纪老太太是想要照顾顾雪儿,直到她成亲生子,只怕还存了要将顾雪儿的孩子承继顾家血脉的念头。 不只是纪晓棠,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都知道纪老太太有多顾念娘家,对于顾家血脉的延续有多执着。 他们是恨顾老舅,并且猜到,对于顾老舅带人攻打纪家的事,江氏也好,顾雪儿也好,只怕都是知情的。但是看在纪老太太的面子上,他们也只能将这件事揭过去。 “那就将她留下吧。”纪二老爷终于说道。 纪三老爷见纪二老爷这样说了,就只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咱们要去京城,也不便带她同去。就留她在清远,让管事媳妇照看着,给她找个厚道的人家嫁过去吧。如果祖母不放心,也可以立刻就挑合适的人家,祖母看着她成亲,也就能安心了。”纪晓棠就道。 从庄子上挑个人来娶顾雪儿,并不是什么难事。 纪二老爷就点头,纪晓棠说的法子十分妥帖可行,而且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顾雪儿的问题。 纪老太太想了想,也就点了头。 …… 天将傍晚,派去抓人的李师傅才回来。 原来江家三兄弟发现顾雪儿逃走,追了一段没追上,就不敢追出山里来。他们知道顾雪儿逃走,他们就危险了。因此立刻回返收拾东西就准备逃走。 李师傅是在他们逃跑的路上将人抓住的。 在清远动乱当晚,凡是趁火打劫的贼人,都从严从重处置。这三兄弟身上沾了几条人命,自然难逃极刑。不过在那之前,纪三老爷还是将人带到了身边审问了一番。 这三人果真是江庆善一党,因为平常跟顾老舅和江二走的近,才将这两家做了他们抢劫的目标。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两家私藏的金银只怕比一般富户还要多。且都不是正路来的,家里又没什么防范,最是容易得手。 至于杀了其余的人。只带走顾雪儿,却是因为顾雪儿年轻,且还有几分姿色,当时又主动提出以身相许。三兄弟动了色心。 顾雪儿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也是因为她百依百顺。 三兄弟都没有想到。顾雪儿会在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之后逃走。因为他们都知道,顾老舅与纪家已经成了仇家,而且顾雪儿在他们面前,对纪家表现出来的也只有怨毒。 与其逃出去之后无处投奔活活饿死。还不如跟着他们三兄弟,只等风声过了,就能凭着他们抢到的财物过上好日子。 纪三老爷没有将这些事告诉给纪晓棠。只是走到纪老太太跟前,都跟纪老太太说了。 纪老太太沉默半晌。最后只要求纪三老爷不要将这些事情说出去。 纪老太太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顾雪儿能活到现在,很多事情即便不说,她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晚上一家人在一处用饭,纪老太太就没让顾雪儿出来。 饭后,纪老太太等众人都离开了,才将顾雪儿叫到跟前来,就将大家商量好的安排跟顾雪儿说了。 “这两天就给你选一门亲事,我自然好好地发嫁你。”纪老太太很慈祥地说道。 “姑母,我不要嫁人。”顾雪儿听了就是一惊,然后扑通跪倒,就给纪老太太磕头,说她不嫁人。“爹和娘都没了,我得给他们守孝。我也不想嫁人,这辈子,就服侍姑母。我就姑母一个亲人了,再不离开姑母。” 虽然,听说了顾雪儿在歹徒面前的表现,纪老太太心里是有些膈应的。可是转过念头来,若不是如此,顾家就真的没人了。 顾雪儿的话,恰巧就打动了纪老太太。 顾雪儿说要尽孝,这是纪老太太最喜欢的。而顾雪儿说不嫁人的话,纪老太太只当她是这些日子受了太多的磋磨的缘故。 “姑母千万不要不要我,离了姑母,我就活不成了。”顾雪儿见纪老太太动容,立刻就抱住了纪老太太的腿,哭着央求纪老太太,“我忍着活下来,就是想着为我爹娘报仇,还有替我爹娘报答姑母,服侍姑母一辈子。” “姑母不答应我,我活着也没意思……” 顾雪儿就要寻死,而且不是假装,是真的拼命往柱子上撞,纪老太太一个人几乎拉不住她,如果不是丫头们听到声音进来,顾雪儿只怕就真的撞死了。 纪老太太的心就软了。 “罢了,算是我欠你爹的吧,都是我的孽障啊。” 纪老太太要带顾雪儿一同进京。 “……算我……求你们了,全都看着我,你们就容不下她一个小姑娘……”这样说着的时候,纪老太太的两鬓就有些散乱。 纪二老爷就瞧见了纪老太太鬓边的白发,最近纪老太太添了许多的白发,两鬓几乎斑白了。 纪二老爷就点了头。 等纪晓棠知道的时候,也就不好再驳回了。 “罢了,进了京城,那是什么地方,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老太太……,也老了许多,她就这个念想儿,也罢了……”纪二太太就劝纪晓棠。 纪二太太素来心慈,且息事宁人。纪晓棠想了想,也就没再说话了。 举家进京,要收拾处理的事情太多,而在临行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天,纪家早早地安排了车马,难得出门的纪老太太也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裳,带着顾雪儿坐上马车。纪二太太带长生坐了第二辆马车,纪晓棠和纪晓芸另坐了一辆马车,后面还有程嬷嬷带着丫头媳妇们也坐了车,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骑马,带着从人径直出城来,直奔留仙观。 大家都穿了素淡的衣裳,纪老太太是来辞别顾老舅,并领着顾雪儿给顾老舅磕头的。 到了留仙观,众人簇拥着进门,就分作了两路。 纪晓棠站在一间静室的门口,招手叫程嬷嬷。程嬷嬷快步过来,身边还带着个身材高挑穿着素淡衣裙的丫头。 “晓棠……”丫头走到纪晓棠身边,忍不住开口,低低地叫了纪晓棠一声,竟是有些低沉的少年的声音。 站在纪晓棠身边的哪里是什么丫头,赫然是做丫头打扮的谢怀瑾。 经过纪晓棠的努力,如今谢夫人的灵柩也停在这里。纪晓棠今天带了谢怀瑾来,就是要谢怀瑾在谢夫人跟前磕头,让谢夫人入土为安。 办这件事,纪晓棠承担了不小的风险,然而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来也不会后悔。她愿意为谢夫人这么做,也愿意为谢怀瑾这么做。 “快去将衣服换了。”纪晓棠左右看看,忙就吩咐道。今天带出来的都是心腹,而内层服侍能够看清谢怀瑾的脸的,更是心腹中的心腹。 程嬷嬷立刻带着人给谢怀瑾换上了一身的重孝。 第二百五十三章 投奔 “晓棠……”换了重孝的谢怀瑾显得很不安。他显然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却又本能地知道不对劲。 这个时候,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和长生也走了过来。 “好。”纪二太太瞧见谢怀瑾一身重孝,立刻想到了谢夫人,声音就有些哽咽。 “晓棠,都已经准备好了。”纪三老爷匆匆走来说道。 就有小丫头在前面带路,众人就往留仙观的后院来。谢夫人的棺椁,就停放在留仙观后院的一间静室内。 “伯娘,我带怀瑾哥哥来看你了。”走到谢夫人的棺椁前,纪晓棠轻声说道。 还没等纪晓棠对谢怀瑾说什么,谢怀瑾已经泪流满面。 “怀瑾哥哥,你给伯娘多磕几个头吧。”纪晓棠见此情景,心中也不好受,就拉着谢怀瑾又往棺椁前走了两步。 不需要纪晓棠进一步提示,谢怀瑾就扑倒在了谢夫人的灵柩前。 “娘……,娘……”谢怀瑾哭着喊娘,一面膝行上前,上半身都扑在了棺椁上。 纪晓芸见谢怀瑾哭的伤心,也跟着落泪,然后就不忍心,想要上前劝解。纪晓棠伸手将纪晓芸拦了下来。 “让他哭吧。”对于谢怀瑾来说,能够放声痛快地哭,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极难得的。 以后,只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等谢怀瑾在灵前磕了头,又哭了一阵子,纪三老爷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是提醒纪晓棠,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得抓紧。 纪晓棠这才上前去将谢怀瑾扶了起来。 她们不能给谢夫人公开发丧,如今带了谢怀瑾来,好歹将谢夫人的丧事办了,让谢夫人入土而安。很快,就有纪三老爷安排人抬起了谢夫人的棺椁,一个小小的却各样俱全的送丧队伍跟随在棺椁前后,出了留仙观的侧门。 谢夫人的坟地。就选在留仙观后。是一处向阳的坡地。 棺椁被安放下去,谢怀瑾再次跪地痛哭。纪二太太带着长生,纪晓棠和纪晓芸。都在谢夫人的坟前拜过,上了香,烧了纸钱,眼看着纪三老爷带人将坟头修整齐整。 只有坟头。没有墓碑。 “伯娘,这几天我们就要进京去了。不能时常来这里看你。……到京城之后,我也会照料怀瑾哥哥。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怀瑾哥哥这一世安稳是没问题的。……伯娘就放心吧。”纪晓棠在谢夫人的坟前默默祝祷。 “……我们都会好好照顾怀瑾。你放心,我会将怀瑾当做我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你放心地去,早些投胎。我让人多念几卷经。多烧纸钱给你,助你投个好胎。下辈子。快快活活地,子孙满堂,活到一百岁。”纪二太太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说道。 “伯、伯母,我也会好好照顾怀瑾。”纪晓芸低低的声音道。 谢怀瑾哭了这半天,声音已经哑了。 “怀瑾哥哥,我们该走了。” 谢怀瑾显然不舍得走,然而她听惯了纪晓棠的话,又有纪晓芸来劝,最后也就顺从地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众人往回走。 “我还能回来吗?”谢怀瑾在换回丫头的打扮后问纪晓棠。 “当然能。”纪晓棠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总有一天,他们想回来就回来。那一天的到来,只是时候早晚的问题。 回到留仙观,纪老太太那边已经带着顾雪儿在顾老舅灵前磕过头了。大家也不在观内停留,纷纷上马上车,就往回走。 纪晓棠和纪晓芸的马车跟在纪二太太的车后,快进城门的时候,就感觉马车速度慢了下来,继而干脆停住了。 纪晓棠忙打发小丫头往前面去询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进出城门都有检查,然而清远来往人口并不多,尤其是遇到纪家的车马,大家都会主动让路,实在没有道路会被堵住。 很快,小丫头就回来。 车马停下,并不是因为城门的盘查。 “是有人在老太太车前跪了,说是来投亲的。”小丫头向纪晓棠禀报道。 有人来投亲? “姐姐,咱们家还有什么亲戚,是我不知道的?”纪晓棠问一旁的纪晓芸。 纪晓芸本有些心不在焉,听见纪晓棠问话才回过神来。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没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亲戚吧。”纪晓芸也不十分肯定。 “究竟是谁,你可问明白了?”纪晓棠就问小丫头。 “说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不是一个人来的,是一家子。老太太已经将人认下了,要带回府里去说话呢。”小丫头忙说道。 果然,这会的工夫,前面的马车就又动了。 纪晓棠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等回到家里,一切自然就都清楚了。 马车在二门前停下,纪晓棠就让程嬷嬷去将谢怀瑾安顿好,一面又让奶娘带了长生先去歇息,她自己则和纪二太太、纪晓芸一起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到了纪老太太的上房,小丫头掀起帘子,纪晓棠跟着纪二太太和纪晓芸迈步进屋。 屋子里果然多了三个面生的人。 坐在纪老太太下首的是个看上去三十几岁的中年女子,她的身后站着年轻的一男一女,一看就知道是姐弟两个。 “这是姚氏琴娘,这是琴娘的一双儿女。”纪老太太就道。 三个客人早都站起身来。按照纪老太太的说话,姚氏是她娘家远房的表侄女,比纪二太太年长,纪老太太让纪二太太称呼姚氏为姐。 至于姚氏的一双儿女,姐姐叫做周念红。今年十六岁,弟弟叫做周桥,今年只有十三岁。 大家相互见礼,序齿而坐。 纪老太太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没有想到,这辈子咱们娘儿们还能见着面。琴娘,当年我第一次见你,你也才十四五岁。如今啊。你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纪晓棠从未听说纪老太太又这样一房表亲,然而看纪老太太对待姚氏的态度,却又似乎曾经非常亲近的。 她果然对纪家过去的事情了解的太少吗?应该并不是这个缘故。纪晓棠细细地回想。将前世的经历也都想了一遍,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个姚氏。 纪老太太、姚氏和纪二太太说话,纪晓棠趁此机会打量着母子三人。 姚氏身材纤细,面容白皙。瓜子脸、柳叶眉,眉梢微微有些下斜。眉宇之间似乎罩着一层淡淡的清愁。显而易见的,姚氏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也还是风韵犹存。而且。她眉目间忧郁的样子,又为她增添了一股神秘的魅力。 至于姚氏的两个儿女,周念红长的与姚氏有七八分相像。却并无姚氏的妩媚,眉目间反而显出女子身上极少见的刚毅来。而周桥则是个尖下巴、瘦瘦的。还未长成的少年。 再看三个人的穿戴,从前应该也是中等的人家,只是如今,这些都讲不得了。 纪晓棠收回目光,就正听到姚氏在向纪老太太叙说旱灾之后,周家所遭遇的不幸。 周家也是耕读传家,原本十分殷实。只是这连年的旱灾,让一家子的境况大不如前。而如果仅仅是旱灾,这母女三人也不至于落到要投亲靠友。 周家在淮安府,淮安府这两年匪患丛生,姚氏的丈夫,就是被土匪绑了,虽然周家如数上交了赎金,但是土匪还是将姚氏的丈夫撕了票。 之后,周家的生活更加一落千丈。 没有了当家的男人,姚氏和一儿一女根本就守不住剩下的家业,不说贼寇们虎视眈眈,就是乡里、同族中的,也有眼红周家的家业。 而其中,不乏还有垂涎姚氏的人。 说到这里,姚氏低声啜泣,她身后的周念红和周桥也都跟着红了眼圈,周桥年纪小,竟也跟着抽噎起来,却被周念红捏了一把,愣是将他的眼泪给捏了回去。 姚氏在淮安就立身不住,正巧听到关于纪家的传闻,姚氏干脆就咬咬牙,将家中的细软收拾收拾,带领两个儿女和几个忠心的家仆,前来投奔纪家纪老太太。 “周家的族人,根本不将我们当做亲人,欺辱起我们来,比那些土匪还甚。我们母子如今在世上,已经举目无亲,想来想去,就只有姑母这里可以投靠。” 纪家在清远施舍钱粮,连素昧平生的人都肯帮助,她们还跟纪家有这一层亲戚关系,纪家应该不会看她们孤儿寡母的不管。 听姚氏说着她的种种难处,纪老太太也跟着长吁短叹,看着姚氏的目光分外怜惜。而在怜惜之外,似乎还有几分歉疚的意味。 “当初都说这周家很好,耕读传家,族长也是厚道的人,怎么如今竟成了这样!” “姑母不知道,老族长是好的,只是早已经去世。如今当家的是老族长的儿子,那……”姚氏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就是那厮,想要欺负我娘!”周桥小少年横眉立目地道。 姚氏本来有些苍白的脸上立刻就染上了一抹红,她难过地垂下了头。 周念红阻拦周桥不及,见他不防头将话说出来,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天下竟有如此畜生不如的人!这样的人,竟然当了族长!”纪老太太叹道。 “姑母是有福气的人,哪里见过外头那些牛鬼蛇神。”姚氏这才抬起头来,苦笑着说道,“原本太平日子也还罢了,如今这个世道,谁也管不了谁,那些人就现了原形了。” 听姚氏说话,竟也是读过一些书的。 纪二太太对姚氏的第一印象很好,对于她们母子的遭遇也是唏嘘不已。 坐了一会,纪老太太就安排姚氏母子住了下来。 “祖母,没听你说过咱们还有这门亲?”纪晓棠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向纪老太太询问。 纪二太太也看着纪老太太,这话她也想问的。 “哦……”纪老太太的眼神就闪烁了一下,“是远亲了,她家里早没了人,她又嫁的远,这些年都没有走动过。她……她若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也不会来找咱们。” 纪老太太显然不愿意多说。 “那老太太的打算?”纪二太太就问。 她们很快就要进京,姚氏在这个时候投奔了来,对于姚氏该如何安置? “嗯……”纪老太太这次思索的时间又长了一些,“我问问她们自己的打算,如果……我打算带她们进京。” “咱们走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在这里也不安全,不如带着她们,我才能放心。……琴娘是个苦命的人,我对不起她。” 说到最后,纪老太太就叹气,然后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等纪晓棠和纪二太太回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纪二老爷正在屋子里坐着,纪二太太就将方才的事情都说了,也说了纪老太太要带姚氏母子进京的话。 “爹爹,这究竟是怎么论的亲?还有祖母说她对不起姚氏,这又是什么意思?”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在听到纪老太太要带姚氏进京的时候,就已经变了脸色。 “晓棠,这些事你不要问。” 纪二老爷这么说着,就急匆匆地起身往纪老太太处去了,留下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心中更加疑惑。 …… 纪老太太上房屋中 “娘,她们母子投奔来,咱们不能不管,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们带进京去啊。这实在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这并不关你的事。……就算是她们跟咱们进了京,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能有什么!况且,错的可不是琴娘!” “娘,如今还讲什么对错!和睦安宁才是兴家之道。” “琴娘来了,就不和睦、不安宁了?琴娘并不是那样的女子,她若是那样的女子,如今也没有……”纪老太太冲口说到这里,又突然顿住了。“罢了,我已经跟琴娘说了,她们也愿意跟着进京。” “娘……”纪二老爷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二老爷,咱们对不住琴娘。看她现在的情形,无论如何不能扔下她。”至于看到琴娘,有的人会怎么样…… 纪老太太少见地露出一丝冷笑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进京 纪二老爷急匆匆地去找纪老太太,过了半晌之后才回来,而且眉头还是皱着的。 “爹爹,怎么了?是关于姚氏?”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老爷,你是不想带她们去京城?老太太不肯答应是不是?”纪二太太也问。 纪二老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猜对了。 “姚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祖母待她有些奇怪?”纪晓棠就在榻边坐了下来,她和纪二太太都不知道的,可是纪二老爷明显是知道。 “晓棠,你不要问了,都是过去的事。”纪二老爷很少有事情会瞒着纪晓棠,可对于这件事却并不肯说。不过,他将话说完之后,似乎觉得有些太敷衍,还是补充了一句。“长辈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哦,我知道了。”纪晓棠觑着纪二老爷的神色,就不再问,转身出去了。 等纪晓棠走后,纪二太太就打量着纪二老爷。 “老爷,不能跟晓棠说,跟我说说总成吧。这要把人带进京去,我总得知道些根底。” 纪二太太这话说的非常有道理,即便纪二老爷不想提这件事,却也不能不告诉纪二太太。 “……你当时应该也听说了一些……”纪二老爷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地跟纪二太太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 “原来是她!”纪二太太恍然大悟,“这确实是有些……” “我就说的是,可老太太……”纪二老爷叹气,“这件事,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我看老太太不仅是想帮姚氏。” 纪二老爷的话点到即止。并没有说透,但是纪二太太却明白了。 “不过,若论道理来说,还真是很对不住……” “哎,我也并不是说……”纪二老爷摇头,心中有些无奈,就想着果然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烦扰。“罢了。我已经尽力了。只是到了京中,后宅之中,只怕还得需你多多调停。” “老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纪二太太点头应承。 …… 隆庆八年十月,纪家终于离开清远,踏上了进京的旅途。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寒。车中并没有燃火盆。只有一个小小的红泥炭炉,上面吊着一只银壶。壶里烧着水,如此虽是坐在车里,也可以随时喝上热茶,红泥小炉的炭火也将车厢烘的微微有些暖意。 纪晓棠穿着妆花通袖夹袄、马面裙。外面还披了件大红的团花披风,脚上却是合脚又舒适暖和的鹿皮小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无论如何不准她骑马。所以她也只能坐在车里。 坐在车里,虽不如在马背上那样开阔自在。但是听着外面的风声、车声、马声、人声,也颇有一番意趣。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纪晓棠轻声地吟诵起那首著名的《兵车行》来,总觉得此刻的情境特别相宜。 她们一家,终于还是离开了清远。 回想自己一家离开清远的情形,纪晓棠的脸上就显出暖暖的笑意来。 为了避免扰民,秦震定下的出发时间是黎明之前,意思是要悄悄的走。而纪家自然得跟秦震一同出发。 等纪家的车马行走在清远的街道上,纪晓棠看到了令她震撼的一幕。 天还没亮,可是街道两侧却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群一直排到了清远的北城门。清远人、包括暂时住在清远的灾民倾城而出,他们送的不是靖安亲王,而是被他们视为救命恩人、如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的纪家人。 纪二老爷也被这一幕震撼了,他红了眼圈,却只吩咐下去,让车马尽量快行。 因为天气寒冷,他不想让这老老少少的人在外面忍受风寒。 等出了城,纪二老爷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他特意告诉纪晓棠要记住刚才的事。 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刚才她所看到的,就是民心。 纪晓棠点头,她记住了纪二老爷的话,也将她这天清晨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在了心里。以后,无论她做什么决定,她始终心怀此刻。她不曾辜负此刻,此刻也不曾辜负过她。 这样回想着,纪晓棠莫名地觉得车厢里都暖了些。 因为要长途赶路,普通的马车太过颠簸,秦震特意拨了几两马车给纪家的人,纪晓棠坐的就是其中之一。这车厢比普通的车厢要宽敞,也更加舒适平稳。 锦儿和绣儿都在车中服侍。 另外的两辆马车,一辆坐了纪老太太和纪晓芸,纪老太太还将顾雪儿也带在了身边,另外一辆里坐的则是纪二老爷、纪二太太还有长生。 姚氏母子三人坐的是纪家的马车。他们虽有自己的马车,却更不适合长途赶路。姚氏母子还带了几个从人,都跟在纪家的车队中。 虽然家中人都反对,纪老太太还是带了这些人一同进京。 在这件事上,纪二老爷是做出了让步,因为要照顾纪老太太的情绪。 纪晓棠也知道,纪老太太能够答应进京是多么的不容易。纪老太爷活着的时候,纪老太太曾经跟随往京城去过一次,她很不习惯京城的生活,用她自己的话,几乎丢了半条命。 而且,京城里还有纪大老爷一家。 纪老太太并不愿意见到纪大老爷一家,更加不愿意跟她的长子生活在一起,而且她也丝毫不掩饰这一点。 关于这件事,纪晓棠知道纪二老爷不会跟她讲,就悄悄去问了纪二太太。纪二太太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大致告诉给了纪晓棠。 但是显然的,还有很多事。是纪二太太也不知道的。 “到了京城,只怕还有的磨呢。”纪晓棠自言自语道。 这还仅仅是家事。 除了这些家事,更重要、也更加凶险的,就是身家性命攸关的那些政事了。 谢怀瑾也在车队当中,等到了京城,只怕谢怀瑾就不能跟她们住在一起了。谢怀瑾那样,着实让人放心不下。这件事。她还得再仔细筹谋筹谋。 “晓棠,晓棠……”纪晓棠正想着,就听见车窗外有人叫她。 纪晓棠伸手将车帘掀开一些。就看见了纪三老爷的笑脸。 “晓棠,我带了东西给你吃。”纪三老爷骑在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的紧紧实实的小包袱来递给纪晓棠。 “是什么好东西?”纪晓棠一边问,一边也不用丫头。自己伸出手,将包袱接了过来。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绝对是好东西,别告诉你爹娘。”纪三老爷神秘兮兮地一笑,随即就拨转马头往后面去了。 纪三老爷不一起进京,他会一路送一家人到任安城。跟纪三老爷一同来送行的。还有祁佑年。祁佑年正在整兵,离往蜀中开拔还有几天的时间,他是特意抽出工夫来送行。 祁佑年带了兵马。就在队伍的最后头,纪三老爷刚才应该就是跟祁佑年在一起。 “姑娘快看看。三老爷送了什么东西来,闻着挺香。”锦儿在旁笑着说道。 纪晓棠的目光这才落到手中的包袱上,果然闻着有些香。 “应该是吃的东西……”纪晓棠猜道,一面将包袱打开。 外面是绸布,里面却是用油纸包裹,等将油纸打开,里面赫然是四只烤的金黄的肥麻雀! 纪晓棠忍不住笑了。 “小叔可真是!”也就是她,小时候就吃过纪三老爷弄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才会一眼就认出来,若是换了别的深闺中的姑娘,只怕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 烤麻雀,貌似是乡村野孩子才会吃的东西,然而纪晓棠却知道,烤麻雀是非常好吃的。 “去将长生带过来。”纪晓棠将烤麻雀又包好了,一面吩咐锦儿和绣儿。 长生长了这么大,却因为纪三老爷时常不在家,根本就没吃过这样的野味。 锦儿和绣儿出去,一会的工夫,果然带了长生来。 “姐姐!”长生进了车厢,就扑进纪晓棠的怀里,“姐姐不让人去接我,我也要过来的。姐姐,我要跟你一起坐。” “你舍得爹娘了?”纪晓棠就笑。 长生嘿嘿地笑:“我想姐姐了。” 等在这时间长了,就会想爹娘了。 纪晓棠就将油纸包拿出来,在长生面前晃了晃。 “好香,是什么?”长生的眼睛立刻就被油纸包给吸引住了,仰起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纪晓棠。 “小叔送来的,好吃的。”纪晓棠就笑,让长生挨着她坐好了,这才将油纸包拆开。 “这是烤麻雀,小叔给咱们送来的。”纪晓棠就道,一面就拆了麻雀肉喂给长生。 长生吃了一口,立刻哦了一声,眼睛睁的更大了,还亮亮的。 “真好吃!”长生赞叹道,看着纪晓棠手里的烤麻雀,“姐姐,长生还要吃。” “好!”纪晓棠笑。 吃了两口,长生就等不及纪晓棠拆肉给他,而是自己伸出小手。纪晓棠就递了只烤麻雀给长生,自己也拿起一只,慢慢地吃了起来。 味道还是依旧既往地好。 一会的工夫,姐弟两人就将四只烤麻雀给吃光了。长生吃的小嘴油乎乎地,很是意犹未尽。他仰着肉呼呼地包子脸,期待地看纪晓棠。 纪晓棠帮长生将手和嘴都擦干净了,又轻轻地捏了捏长生的脸蛋。 “等一会我告诉小叔,再给咱们送两只来。……虽然好吃,也不能多吃,爹爹教咱们的养生道理,可是不能忘的。” “嗯。”长生点头,对于纪三老爷即将送来烤麻雀满怀期待。 “还有,这件事不能告诉爹娘知道。不然,小叔会挨数落。”纪晓棠又故意压低声音,笑着对长生祝福。 “嗯!”这次,长生重重地点头,“我和小叔、姐姐是一国的,我不做叛徒。” 纪晓棠就被逗笑了。 很快,姐弟俩就又吃到了烤麻雀,这一次,是祁佑年送来的。 …… 这天傍晚,车队接近任安城。秦震下令,为了避免扰民,车队并不进城,就在城外的螺女山下安营扎寨,打算夜宿于此,明天一早继续启程赶路。 护卫兵丁们就在山下扎营,秦震、纪家一众人等则往山上来。他们夜里会留宿在庙内。 吃过了素斋,各自安歇。 纪家人在庙内占了一个单独的小院,纪晓棠吩咐小丫头们铺设被褥,自己却带着锦儿和绣儿从角门出来,直奔后山。 出了角门,还没走多远,迎面就遇见了秦震。 纪晓棠心中微微吃惊,面上却是丝毫不露。 “可是凑巧,原来晓棠跟我想到了一处。”秦震笑道,夕阳西下,彩霞满山,确实是极好的景致。 “在车子坐的久了,正好这个时候走走,疏散疏散筋骨。且这螺女山的晚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看到。”纪晓棠就道。 “此地虽好,可更有佳处。”秦震就邀请纪晓棠到一边的亭子里坐下,“晓棠还没去过京城吧。等到了京城,我带你去游西山,西山的暮鼓晨钟,可是京城八大景之一。这里虽好,若说雄伟壮丽,却是大大不如了。” “自然不敢比京中的盛景,不过,晓棠走到哪里,也不敢忘记家乡的山水。”纪晓棠就道。 秦震笑着点头。 “对于晓棠来说,这里自然不是别处可比的。晓棠此刻,可还记得天上的岁月?” 纪晓棠就是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此地是螺女山、螺女庙,秦震的话,指的是她被民间传说是螺女转世的事。 “王爷取笑了。” “哈哈。”秦震就哈哈笑了起来,“虽是民间传说,我却有些信。” 他这样说着,目光就凝注在纪晓棠的身上,似乎真的信了纪晓棠是螺女转世,想要从纪晓棠身上看出些端倪来。 在秦震的目光下,纪晓棠坦然自若。 “子不语怪力乱神。” 秦震的目光就柔和了些,却依旧不离纪晓棠。他站起身,走到纪晓棠的身侧。 “我小的时候,曾经希望,能有一位仙女来到我的身边,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她总能陪着我,听我说不能说给人听的话……” 第二百五十五章 王的建议 秦震小的时候,应该是住在皇宫里的。作为尊贵的小皇子,他的身边应该仆从如云,什么时候都不会少了人陪伴和服侍。他要说话给人听,只怕太多的人抢着上前要做他的仙女。 可听秦震语气中寥落的意味,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尊贵的小皇子,也有孤独和无助的时候吗? “那后来呢,王爷的愿望达成了没有?” “后来,她死了。”秦震低沉的声音,缓缓地道。 纪晓棠的心中就是一动,她抬起头来,正看进秦震黑漆漆不见底的眸子里。那双眸子看似平静无波,可在平静的表面下却翻涌着骇人的漩涡。 惊涛骇浪! 纪晓棠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下来,然而这种沉默却一点儿也没有难堪的意味,相反的,秦震似乎很喜欢这种沉默。 这种沉默,代表了一种默契。 秦震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人前表露这样的情绪了,然而在纪晓棠面前却是如此的自然。因此,他纵容自己沉浸其中的时间略长。 这个对秦震自己略长的时间,实际上,不过转瞬即逝。他特意打听了纪晓棠的动向,来此等候纪晓棠,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话,要跟纪晓棠说。 “晓棠,我现在有些后悔将你们带进京城。”秦震的话,有些突然。 “王爷,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就问。 “在清远,我能处处维护于你。可是到了京城……。我即便身为亲王,也有许多掣肘。而你们……,晓棠,想没想过住到王府中来?只有你们身在王府,我才能护的你们周全。”秦震这样说话,目光幽幽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 “王爷若后悔,现在就可以放我们回去清远。” “可是。回到清远。你们也并不安全。”秦震似乎有些纠结地道。 “王爷要我们进京,肯定是权衡清楚了,我们到了京城。总比在清远要安全。既然如此,王爷还有什么可后悔的?”纪晓棠目光流转,“至于王爷要我们住进王府,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只要晓棠愿意。这于情于理,就大大地说的过去!”秦震这句话答的很快。显然是早有准备,就等着纪晓棠这句话。 纪晓棠慢慢垂下眼帘,秦震的意思,她当然听明白了。 他们这次进京。只怕在许多有心人的眼睛里,已经将他们看做是靖安亲王的附庸。有人会巴结他们,有人不敢动他们。同时也会有人看他们不顺眼。 秦震会护着他们,但是在京城。秦震是不能像在清远那样一手遮天。而且,在很多事情上,秦震还需要避嫌。 这就是秦震所说的掣肘,不能护他们周全。 如果让秦震抛开一些顾忌,甚至就是明摆着偏心维护他们,与他们一身一体,那只有一条路可走。秦震正是在婉转地向纪晓棠暗示这条路。 如此想来,他先前那番关于小时候的话,也绝不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而是事先就想好了,是为了打动她。 然而,怜惜这种感情,除了自己的家人,纪晓棠就只给了两个人,她并不打算将这种感情再分出一丝来给秦震。 秦震所建议的这条路,却并不是纪晓棠所想选择的。 纪家自有纪家的骨气,纪晓棠也有她做人的原则。 “王爷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纪家若如此还不能在京城立足,也就辜负了王爷的一番眷顾和维护了。”纪晓棠淡淡一笑,语气云淡风轻却掩饰不住态度的坚定和自信。“还请王爷放宽心,拭目以待。” 只要秦震遵守承诺,纪家就是纪家,那么其余的事情,纪家人自然有本事料理。 纪家与秦震,与其说是依附,不如说是合作。 在与秦震相识之初,纪晓棠就处处向秦震摆明了这一点。 所谓聪明人一点就透,纪晓棠无需多说,秦震也就明白了她的态度。纪晓棠的态度,就是纪家的态度,对于这一点,秦震也是没有任何疑惑的。 这样被拒绝,如果对方不是纪晓棠,那么可以肯定,顷刻之间,纪家就会陨落。但是,因为拒绝的人是纪晓棠,秦震丝毫没有恼怒。 目标没有达成,以他的身份来说尊贵的提亲被毫不犹豫地拒绝,秦震并不是不沮丧的。 然而,比沮丧更强烈的,是欣赏。 秦震很欣赏纪晓棠,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是越来越欣赏这个女孩子了。 “晓棠,如果你是我的小仙女就好了。”秦震轻声说道。如果纪晓棠早一点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将她当做自己的仙女。 那样,他的仙女就不会死,会一直陪着他。 最起码,她不会那么容易死。 不,他是越来越笃定,她不会死,哪怕对方是那个人,她也能够活下去。她不仅能够活下去,还会成为自己最大的助力。 “晓棠,我不会放弃的。这天下,也再没有比我更合适你,配的上你的人。”秦震不等纪晓棠有所反应,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晓棠,你不必现在就给我答案。我可以等,直等到你点头的那一天。” “王爷……”纪晓棠抬起眼看着秦震,此刻她心中不是不震惊的。 委婉的暗示还罢了,现在秦震是向她表明了心迹。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她分明已经拒绝了他。可他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还进一步表明他的志在必得。 纪晓棠暗暗皱眉,她并不讨厌秦震,但是秦震这样却是麻烦。 “本王一旦认准了什么人、什么事,从来就没有人能让本王改变主意。晓棠你或许可以。但是唯有这件事,万万不能。”秦震又不等纪晓棠说什么,就越发地将话给说死了。 在秦震面前,纪晓棠第一次感觉到了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亭子外的树林间就传来脚步声。这个时候,能够在这林中走动的,显然不会是外人。 祁佑年和纪三老爷说笑着从林间小路走了出来。两个人都是箭袖大氅。带着弓箭。他们出了林子,自然也看见了亭子里的纪晓棠和秦震。 秦震看了看纪晓棠,嘴角含笑地先就站起身。他一起身。纪晓棠也跟着站起来。两人走出亭子,与纪三老爷和祁佑年见面。 “阿佑,文达,你们这是打算要去做什么?”秦震笑着问。看他的样子是跟纪晓棠谈过之后,心情非常之好。 祁佑年的目光飞快地投在纪晓棠的脸上。纪晓棠此刻不方便跟祁佑年说话,是暗暗使了个眼色。祁佑年就明白了,心中略安。 “……附近山林多有鸟兽,我跟阿佑商量着。趁着现在有空闲,正好去打些野味来。”纪三老爷就道,还让秦震看他的弓箭。 纪三老爷和祁佑年是来找纪晓棠。一起去打猎的。早间在路上,纪三老爷就用弹弓子打了些麻雀。烤了给纪晓棠和长生。祁佑年就知道了,祁佑年是箭术高手,用起弹弓子来更不是问题。 后来的烤麻雀,就都是出自祁佑年之手了。 因为烤麻雀,祁佑年就又想起了打猎这个主意。将秦震一行送到任安,祁佑年就该回转,立刻开拔去蜀中。而这之前,他因为忙于集结军队,也没有什么时间跟纪晓棠相处。 临别在即,祁佑年想跟纪晓棠多见见面,说说话。他想到打猎这个主意,因为他知道,纪晓棠必定会十分喜欢。 纪晓棠果然是喜欢的,当时就答应了祁佑年,这个时候走出来,也是来见他的,只是却被秦震中途给截住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秦震听纪三老爷说了,就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可若是弹弓,只怕本王并不大擅长。” 秦震也要去打猎。他还提到了弹弓,显然是知道了纪三老爷和祁佑年打麻雀给纪晓棠吃的事。 即便秦震在队伍的前头,对后面的事情并没有过问,但是他周围发生了什么,他都了如指掌。 不仅是纪晓棠,就是纪三老爷和祁佑年也都明白了,秦震在表达什么。 “王爷的安全要紧。”祁佑年略一迟疑,忙就说道。 “有阿佑在侧,本王的安全很有保障。”秦震却道,一面转头笑着邀请纪晓棠,“晓棠可否愿意同行?” 本来是祁佑年邀请纪晓棠的,现在却变成了秦震。 “我也正想跑跑马,试试箭。”纪晓棠就道。 “等我去换过衣服来。”秦震显然很满意。 “我也要去换了衣服,将弓箭拿上。”纪晓棠也道。 秦震带着人去换衣服,纪晓棠故意落后一步,等秦震走了,她才转过头来跟纪三老爷和祁佑年说话。 “晓棠,王爷跟你说了什么?”纪三老爷就问纪晓棠。他与纪晓棠叔侄俩自幼亲近,能分辨出纪晓棠细微的表情变化,因此就猜到了方才秦震必定跟纪晓棠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王爷提到咱们家进京之后的事……,”纪晓棠斟酌着字句,眼角余光扫过祁佑年。 祁佑年想问而不好问的话,却被纪三老爷问出来,正在侧耳倾听。 “王爷说,到了京城,局势比清远复杂百倍,就是王爷他只怕也不能护我们纪家周全……,所以……”所以秦震建议纪晓棠嫁给他,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偏袒纪家,无底线地护着纪家。 但是纪晓棠却并没有这样说。 看听话的两个人的表情,纪三老爷或许猜不到秦震的意思,但是祁佑年却肯定是猜到了。 “所以怎样?”纪三老爷忙就问。 “所以我告诉王爷,纪家有本事凭自己在京城立足,不会给王爷添麻烦。”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和祁佑年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晓棠,你说的好。”纪三老爷就赞道,“这才是我们纪家人说的话。” “晓棠,你不是要去拿弓箭?不如拿过来,我帮你调一调。”祁佑年笑眼弯弯地道。 “好。”纪晓棠答应了,随即又问,“王爷要一同去打猎,你不需要再去多做些安排?” “不碍事。”祁佑年只是简单地答道。 由祁佑年和纪三老爷陪着,纪晓棠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大家都住在一个小院子里,纪晓棠可以随意出去走走,不必告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可要出去打猎,就得先到爹娘那里去报备。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本心是不大赞同的,但是祁佑年和纪三老爷都陪同着来了,而且两人想也不能将纪晓棠当做平常小女儿那般约束。 最后,两人只嘱咐纪晓棠要小心,又要纪三老爷和祁佑年多照看纪晓棠,也就放了行。 纪晓棠就让锦儿去取了弓箭来给祁佑年,她自己回到屋中飞快地换了衣裳出来。 祁佑年正在客厅中,低头仔细地为纪晓棠擦拭着弓箭。 纪晓棠的弓箭都是特制的,箭的数目有限,上次纪家被围时射出的箭后来都被祁佑年给拣了回来,虽然当时就擦拭过,但是箭染了血腥,和从前还是不一样了。 她的弓箭,不再是漂亮精贵的摆设,而是杀人的利器。而这,也是这弓箭的本来面目。所谓漂亮的精贵摆设,反而是美好而虚幻的盼望。 纪晓棠没有惊动祁佑年,而是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祁佑年低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擦拭着手里的弓,从纪晓棠的方向看过去,可以看见他长长的、厚密的、且略有些卷翘的睫毛,仿佛小扇子一般在脸上映出两弯阴影。 纪晓棠停住脚,看着祁佑年,直到祁佑年察觉抬起头来。 “晓棠……”祁佑年的眼睛就是一亮,纪晓棠换了一身朱红遍地金团花箭袖,乌黑的头发上是一顶精致小巧的赤金莲花冠。这样利落的打扮,给她本来精致如画的面容增添了几许英气。 与他初相见那个时候相比,纪晓棠的美更加惊心动魄。 “给……”祁佑年将擦拭好的弓箭交给纪晓棠,见纪晓棠欣喜地接过,他心中那一丝隐隐的担忧也就消散了。“那天的事,晓棠,我还要向你道歉。”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夜狩 祁佑年只说了那天的事,纪晓棠就立刻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 “阿佑,你要跟我道歉几次才肯罢休?”纪晓棠就问祁佑年,“我都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你尽了力,也救了我们,你实在没什么好道歉的。” “不。”祁佑年在这件事上很执着,“如果我能早一些赶到,你就不用……”如果他能更早赶到纪府,纪晓棠就不会受那些惊吓,也不需要亲自拉弓射箭,那么近距离地面对鲜血和死亡,不是她自己的,就是敌人的。 纪晓棠的弓箭,在那一天,第一次染了血。 弓箭是祁佑年主动送的,但是他竟并不希望纪晓棠的弓箭染血。这样自相矛盾的心情,祁佑年发觉了,却无法改变。 “阿佑,这世上没有如果。我们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阿佑,你领兵打仗,应该比我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可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就一直想不通? 纪晓棠深知有些替祁佑年忧虑,慈不掌兵,祁佑年如果一直有这样的情绪,那他就不会是个称职的将军。因为在对敌的很多时候,他都必须有所取舍。 而那些取舍的决定,从某一方面看来,很可能是残忍的。 “晓棠,我只是针对这件事,只是……你。”只有在纪晓棠的事情上,他无法用他自幼就熟悉且运用自如的战场的原则来处理。 祁佑年的温柔,让纪晓棠的一颗心也软软的。 “阿佑,别这样想。”纪晓棠伸出手,“那个时候,我也是战场上的一颗棋子。” 她既是下棋的人。同时也是棋局中的一颗棋子。纪晓棠从来没有将自己置身棋局之外,这之后,经历了很多事,她一直是如此。 因此,后人有些评论,说她才是这天下最心狠意狠的人。她对别人狠得,对自己更狠的。所以那些狠不过她的人。都输了。不是输掉了命,就是输掉了和性命同样重要,甚至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纪晓棠若是将自己也当做一颗棋子。那么这局棋的赌注就是家国天下,身家性命。赢者生,输者死。 这其实是纪晓棠远远胜过其他人的地方。因为自幼的熏陶,也因为前世所经历的苦难。纪晓棠有更为广博的世界观,以及更加智慧的平等观念。 天下是一个大棋局。人人都是棋子,没人能够例外。那些认为自己高高在上,可以执掌棋局,而不在棋局之中的。都是聪明的愚人。 有些人,正是因为这一点的自以为是,才输给了纪晓棠。 “晓棠。我无法将你当做一颗棋子。”祁佑年明白说道。 她当然知道,这也正是她之所以最喜欢祁佑年的缘故。 “那么。就让我们努力,让我再无需做一颗棋子。”纪晓棠微笑。让我们成为可以主宰棋局的人。 “好。”祁佑年郑重点头。 这个时候,纪三老爷就来报信,说是秦震已经准备好了,催促他们快些去。纪晓棠和祁佑年就起身,跟纪三老爷一同到后山与秦震聚齐。 秦震的身边,也只带了三五个亲卫,显然他跟祁佑年的想法相同,这次的出猎,并不想惊动太多的人。 等他们纵马出来,已经是明月高挂。 晚秋初冬的天气,夜间已经寒气颇重,大地笼罩在月亮的清辉之中,一片萧索、苍凉,更显得四野寂寂,天地辽阔。 这种寂寥、萧索却并非是真正的寂寥、萧索。了解北国秋冬的人都知道,这之下隐伏的是生机勃勃,以及危机四伏。 今夜纪晓棠他们所选取的狩猎场,则更是如此。 比隐伏的猎物更加生机勃发,更加危险的,还是狩猎的人。 月光下,一黑一白两匹战马很快就甩开了其余的马匹,渐渐汇聚到了一处。这一会的工夫,祁佑年已经猎到了一只狍子,纪晓棠则并没有斩获。 纪晓棠还没有开弓。 “晓棠,怎么没看到猎物?”祁佑年提马到纪晓棠近前,问道。 两人离开其余众人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可以安心地说话。 纪晓棠微笑着摇头,她的心自然并不在猎物的身上。 “阿佑,你的月圆之约,今年,我们都失约了呢。”纪晓棠就道,两人并马而立,正对着当空的明月。 今天正是圆月之夜,虽然早已经过了八月十五。 “是我的错。”祁佑年就道。 “当然不是。”纪晓棠反驳。 他们都没有忘记踏月之约,然而世事的限制往往不以人力为转移。 “今天正好补上。”纪晓棠就笑。 “嗯。”祁佑年点头,他提出今天出来打猎,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两人说着话,就并马向前,有意识地往众人相反的方向去。 “阿佑,蜀中反贼如今已经势大,且占据地利,你这次带兵平叛,千里奔袭,危机重重,需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 “阿佑,对蜀中的反贼,你可想好了对策?”纪晓棠就问。 “我正在为此烦恼。”祁佑年并不对纪晓棠隐瞒。“如果像前几任平叛的将领那样强攻,即便占有兵力优势,也会损失惨重。” 祁佑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真的对占据认真地研究过了。他的分析和判断都是正确的。 纪晓棠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回忆着前世的经历。前世这个时候,纪家已经在逃亡的路上了。那个时候,她关注的几乎都是下一餐饭在哪里,明天他们一家是否还能活着,对于蜀中的战事所知不多。 但即便是这样,零零星星地还是听到过一些传闻。 蜀中反贼势力削弱,是自内部开始。 “不能强攻。还是智取为上。阿佑,蜀中反贼人多,内部并不一定是铁板一块。真正为了兴复先宋的人有几个,其余众人为的不过还是功名利禄。” 所以,最好的策略无非是大兵压境,武力威胁,然后从内部瓦解反贼。 “反间计。或者用高官厚禄诏安。只要你选对了人,定可瓦解反贼,平定蜀中。”纪晓棠对自己的这个判断非常自信。 显然。祁佑年也是赞同纪晓棠的,只看他熠熠生辉的眸子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我也正做如此想。”祁佑年笑着道,“晓棠你也这样说,那我的心意就更坚定了。” 对策是好对策。但实施起来未必就没有困难。 而这困难的来源,应该是在朝堂上。 朝廷几次派兵平叛。不仅没有成功,还屡屡受挫。为此,朝廷上下都是颜面大失,到如今难免焦躁。这次。他们选了祁佑年做主帅,还给了他许多的兵马。朝廷上下最期望看到的,就是祁佑年带兵入蜀。与蜀中叛军正面冲突,大获全胜。 朝廷急需祁佑年带给他们一次报捷。而反间计也好,诏安也好,都需要时日,表面上也没有交战告捷那样光鲜耀眼。 祁佑年若是要智取,必须要面对来自于朝堂上的非议和巨大的压力。 到之后,还怕有人会弹劾祁佑年畏战。 这些纪晓棠想到了,祁佑年自然不会想不到。 “我会上书向陛下说明情况。”祁佑年就道,虽然这样说,但是对于上书之后皇帝的反应,祁佑年并没有多少自信。“王爷对局势看的清楚,他会支持我。” 然后,自然还有侯府的势力。 只不过如今北疆情况危急,老王爷和祁佑年的几个兄弟那里也同时承受着压力。 “我爹爹和大伯那里,我会替你说话,只是不知道能有多少功效。”纪晓棠为祁佑年考虑,“阿佑,或许你可以更灵活一些。” “晓棠教我。” “朝堂要捷报,你就给他们捷报。” “哦……”祁佑年沉吟,纪晓棠这样说,自然不是让他在明知道不利的情况下,与大股的反贼冲突,枉送兵士们的性命。“晓棠,你是说……” “阿佑,这个度你自己掌握。兵不厌诈……” 祁佑年目光一转,已经领悟了纪晓棠的意思。 “这样,得等我到了蜀中,看过地形……” “自然要准备充足。”纪晓棠点头。 两人这么说了会话,祁佑年只觉得豁然开朗,而纪晓棠对祁佑年此次出征的结果也有了信心。这会的工夫,两人已经走的离其他众人很远了,环顾四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就只有祁佑年几个贴身的亲兵校尉。 虽然心中不舍,然而看时辰,是该往回转了。 正在两人要拨转马头往回走的时候,纪晓棠就听见空中远远地传来一声鸣叫。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祁佑年的瞳仁就缩了缩。 “阿佑,那是……”纪晓棠也看见了,心中不太确定,就问祁佑年。 “是鹰。”祁佑年肯定滴告诉纪晓棠。空中飞着的,正是此地比较少见的一种山鹰。这种鹰体型中等,然而却飞的又高又快,且十分凶猛,能够叼的起它们三倍体重的猪羊。 显然的,这只山鹰是被来打猎的众人惊动了。 远远地,已经能听见追随而来的人们的声音。 纪晓棠的眼睛就亮了。 不用纪晓棠说话,祁佑年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终于见到能够入你眼的猎物了!”祁佑年轻笑。 “嗯。”纪晓棠并不否认。 “那它就是你的。”祁佑年一眼追逐着山鹰的轨迹,一眼看纪晓棠,同时将背上的弓摘了下来,“晓棠,你第一次射这样的大家伙,不用心急。以你的臂力和准头,只要稳住,射下这只鹰来,并不成问题。” 纪晓棠本就跃跃欲试,听祁佑年这般说,越发的信心十足,立刻就将弓箭拿在了手里,大弓射箭。对准了空中的山鹰。 这一会,山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晓棠,看准机会。”祁佑年叮嘱纪晓棠,一面拉开弓弦射出一箭。 雕翎箭如疾星闪电,却并未射中山鹰,而是擦着山鹰的头部过去了。山鹰受了这只箭的惊吓。鸣叫一声。身子略下坠,立刻就改变了飞行的方向。 纪晓棠的机会就在这里,看到祁佑年的箭落空。她就明白了祁佑年的意思,她当然不会浪费祁佑年为她创造的机会。 棠棣之华发出一个悦耳的音节,带着蓝翎的小箭飞射而出,正中山鹰的脖颈。山鹰惨叫一声。从空中翻滚而下。 祁佑年高声赞好,他并不用小校。而是翻身下马将山鹰取了来,亲自递给纪晓棠。 就在这个时候,秦震、纪三老爷带着一众从人也已经纵马奔到。 “这是晓棠射中的?”秦震就问。 “是我。”纪晓棠笑。 秦震的目光从纪晓棠的脸上移到祁佑年的脸上,随即又转回来凝视着纪晓棠。这山鹰是他看中的猎物。这猎场中不乏走兽,足可供猎取。这只山鹰,是他的属下发现。故意惊动出来,也是秦震此次出猎最看的入眼的猎物。 若是别人猎取了这只山鹰。秦震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可这个人偏偏就是纪晓棠。 “晓棠,你抢了我的猎物。”秦震已经将弓箭收了起来,笑着看纪晓棠。他没去看祁佑年。 纪晓棠没什么打猎的经验,因此很可能不懂,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山鹰,且他的人在紧追不舍,这山鹰必定是他看中的。可祁佑年却是懂的。 就算是纪晓棠想要射鹰,祁佑年如果想阻止,也是可以阻拦得住的。 显然,祁佑年并没有阻拦纪晓棠。 这个时候,秦震还不知道,祁佑年不仅没有提醒、或者阻拦纪晓棠,还正是他助了纪晓棠一臂之力,纪晓棠才能顺利地将鹰射下来。 “啊……”无需有人向她说明,纪晓棠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略有些夸张地显示自己的吃惊。 是吃惊,但是丝毫也不惶恐,而且还隐隐透着欣喜。 哪里又是隐隐的呢,纪晓棠的一张脸上都是喜色,她并没有真心地要遮掩。 “请王爷恕小女不知不罪。”纪晓棠笑着向秦震道歉,“可这鹰就飞到我眼前,难免见猎心喜。况且,兵书有云,天与不取,必受其罪。” 纪晓棠引经据典,偏又带了些小女儿态。让人见了,心中又是钦佩,又是喜爱。 “王爷,我将这只鹰送你给。王爷身份尊贵,本就是想要什么猎物,并不需要自己劳心费力,自然有我等为王爷效力。” 纪晓棠要将猎到的山鹰送给秦震。 秦震哈哈大笑。 “小妮子忒以狡黠,竟让人无可奈何。” “晓棠年小无知,王爷宽宏大量。”纪三老爷立刻笑着抱拳向秦震行礼。 “护着你的人倒是多的很。”秦震又笑,目光在祁佑年的脸上扫过。显然的,护着纪晓棠的人中,也有祁佑年一个。 “晓棠,这可是你第一次出猎?”秦震就问纪晓棠。 “是的,王爷。”以前跟纪三老爷出去玩,都是小打小闹的,真正的打猎,还就是这一次。 “那么,这只山鹰,也就是你的第一只猎物了。” “是。” “小妮子的箭法不错,运气也好的很。好一个天与不取,必受其罪。哈哈,晓棠,这只山鹰,就是你的了。是本王赐与你的。” “真的?” “难道本王还会哄骗你!” “多谢王爷!”纪晓棠痛快地道。 山鹰归了纪晓棠,纪三老爷立刻凑上前,就拿了山鹰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个的凶家伙。”纪三老爷抬头看纪晓棠,“晓棠,这鹰得找个人,帮你好好地制成了标本,长长久久地留下去,这太具有纪念意义了。” 纪三老爷这样一说,祁佑年和秦震都觉得好。 纪晓棠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晓棠,交给我,我帮你制作好了。让人送你给。”祁佑年立刻就道,同时就伸手从纪三老爷手里将山鹰拿了过去。 “阿佑,你就要赶往蜀中,时间上可来不及。”纪三老爷就道。 “这样一件小事,还要劳动你一个大将军。”秦震也道,“我手下也有善于此道的从人。” “若是王爷亲手制作,自然比我做的强。若说别人。不是我夸口。这是我祖传的手艺,自小就会的,别人可比不过我。”祁佑年嘿嘿一笑。“索性晓棠进京还得走些日子,我寻空就能做好了,到时候打发人带给晓棠,并没什么不便之处。” “好。”纪晓棠就说了声好。 纪三老爷自然不再言语。 秦震策马前行。一面微微转头,目光在祁佑年和纪晓棠面上飞快地扫过。也没再说什么。 祁佑年就将山鹰收了起来。 次日,众人启程,过了任安,送行的人就该回转了。 “小叔。你要常常写信。”纪晓棠对纪三老爷嘱咐,“等你再出海,即便是在海上。也要写。” “好。”纪三老爷痛快地答应,“小叔单独写信给你。尤其是在海上的事。” “小叔,你写的详细些,等我把你的信都攒起来,可就是一本海外风物志了。” “这个主意好,晓棠你这么说,小叔一定认真地写,详细地写。” 叔侄两个都笑了起来。 然后,就轮到了祁佑年。纪晓棠跟纪三老爷说话,祁佑年就默默地站在一边。他想在纪晓棠身边停留更长的时间,哪怕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情都不做,只要能够看到纪晓棠,听到纪晓棠的声音,在他来说,也就满足了。 “阿佑……” “晓棠……” 秦震就在不远处,看着这边似笑非笑,但是他并没有催促祁佑年上路。 “阿佑,你如果在军中还方便,也记得写信给我。”纪晓棠压低了声音告诉祁佑年。让祁佑年写信给她,不仅仅是因为离别两地,相互挂念。 她担心蜀中的战事,希望能够及时地了解战况,如果想起什么来,就能帮上祁佑年的忙,早日平息战事。 “好。”祁佑年立刻应道。 然而,两人的关系,祁佑年写信给纪晓棠,从世俗的角度来说,是不大合适的。这一点,纪晓棠早就想到了。她见祁佑年应的这样痛快,没有任何迟疑,就笑了笑。 “阿佑,你将收信人写作我小叔,然后将信送到京城来,我就会收到了。”纪晓棠又将声音压低了些。 祁佑年也笑了。 纪晓棠的顾虑,他也想到了。他倒是没想到用纪三老爷做收信人,只是想着到时候书信并不经过别人,只安排他一个心腹的小校,从他的手里,直接送到纪晓棠的手里,这样也相当稳妥。 不过,纪晓棠既然想到纪三老爷,那么他自然也是依从的。 “晓棠,你也写信给我。”祁佑年鼓起勇气。 “我会的。”纪晓棠也很快地应了。 祁佑年越发笑的眉眼弯弯,是眼角眉梢都掩不住的喜意。 “晓棠,你到了京城,如果遇到了难事,可以去城南的敬慈庵,你将一只箭交给守门人,她会带你去见人。”祁佑年左右瞧了瞧,就又告诉纪晓棠。 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纪三老爷很是乖觉,早已经走到一边,还很贴心地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阿佑,你要我见的这人是谁?”纪晓棠心中有些奇怪。祁佑年应该知道,她如果遇到需要求助的困难,那就非同小可。能够帮忙,且住在庵中的,会是什么人呢。 “晓棠,你先不要问,等你去见了她,就知道了。……我跟她说起过你。”祁佑年飞快地道,竟不肯就告诉纪晓棠对方的身份。“若你闲了,也可以过去找她聊聊。我相信,她一定会喜欢你,你也会喜欢她。” “阿佑这样说,我肯定会过去拜访。” 这会工夫,众人的目光都已经慢慢地转了过来。祁佑年和纪晓棠说话的时间太长了。 “晓棠,我得走了。” “阿佑,一路顺风,马到功成。我盼着你早日进京。”纪晓棠看着祁佑年道。 “我会的。”祁佑年郑重点头。 一众人马就此分作两路,一路蜿蜒继续北上,另一路则飞驰南下。隆庆年间,令大秦的历史进程转折性改变的几个人,就此分开,就是他们自己此刻也并不知道,等他们再次齐聚京城的时候,就是风云汇聚,改天换日之时。 ——上卷完—— 第一章 馨华堂 纪家在通州弃舟登岸,已经是冬月初的时候了。到了通州之后,纪家并没有跟随秦震一同进京,而是特意落后了一步。 京城的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早就得到了消息,当纪晓棠扶着纪老太太到了岸上,就看见纪晓慕带着一应车马、从人迎接的队伍。 纪晓慕是纪大老爷的长子,今年十七岁,已经考中了举人,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他曾经跟纪大老爷到清远给纪老太爷奔丧,因此纪晓棠认得他。 纪大老爷这一房的几个姊妹,纪晓棠也就只见过纪晓慕一个。 纪晓慕身材颀长,面容白皙,相貌英俊,以纪晓棠来看,是长了一副典型的纪家人的模样,然而纪老太太却不这样认为。纪老太太说纪晓慕是完全随了他的娘。 纪晓慕见了纪老太太,忙就上前来,也不顾地下如何,就在纪老太太的身前跪下了。 “孙儿给祖母磕头。”纪晓慕给纪老太太磕头。 纪老太太就往纪晓慕的身后看了看,跟在纪晓慕身后的从人也跪了一大片。但纪老太太想找的,自然不是这些人。 没看到她想看到的人,纪老太太的脸色就明显地沉了下来。 纪老太太的性子本就不大好,她又不惯坐船,这些天煎熬的很,此刻到了通州,这里的天气又比清远要干冷许多。 许多的因素凑在一处,纪老太太的身体和心情都同样糟糕。 “起来吧,”纪老太太恹恹地,“你爹娘打发你来接。是他们有心了。” 这话听着就有些不像了。 纪晓慕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他自小就从没在纪老太太身边养育过,又听纪大太太说了许多纪老太太如何如何的话,心中对纪老太太就有些惧怕。虽为长孙,本来该极为受宠,然而在纪老太太跟前却不敢错了半点儿规矩,更不用说仗着长孙的身份撒娇撒痴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还在后头。别人也说不上话。纪晓棠自然不能就这样看着。 “大堂兄请起来说话吧。祖母不惯坐船,身子不大舒服,见了大堂兄本是高兴的。可这样冷的地。大堂兄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跪着,可不是让祖母心疼?你再不起来,祖母可更要生气了。”纪晓棠这样说着,就让纪晓芸扶着纪老太太。她上前去伸出手虚扶了纪晓慕一把。 纪晓慕忙又磕了一个头,随即站起身。满脸的笑容,心中着实感激纪晓棠。 纪老太太当着下人的面给了他一个没脸,而且话里话外也有责备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不孝的意思。 纪晓棠出面,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这些尴尬都遮掩了过去,好像纪老太太不过是因为心疼孙子,所以迁怒于儿子媳妇。粉饰出一片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和谐气氛。 “祖母辛苦了。从这里进京还有些路程,父亲母亲怕祖母路上颠簸。特意借了外祖父的车子来,倒是比一般马车更舒适,还请祖母不要嫌弃。” 纪老太太看了看纪晓慕,又看了一眼纪晓棠。 纪晓棠就对纪老太太笑。 纪老太太轻轻地哼了一声,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个时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纪晓慕看见纪二老爷,忙又迎上前去,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行礼。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看见纪晓慕都很高兴。 “怎么打发了你来,不怕耽误了国子监的功课!有我和你婶子照看着,只需派个熟悉路径的管事来也就够了。”纪二老爷就扶起纪晓慕来说道。 纪晓慕跟纪二老爷说话虽然同样恭敬,可神态中就放松了许多。这对叔侄虽然也见面不多,但是很合得来,感情不错。 “祖母和二叔、婶子一家进京,侄子就该去清远接着,如今这样,已经是侄子偷懒了。二叔莫要在这样说,让侄子无地自容。……一两天的功课不防事,以后跟二叔一处住着,时时请教,好过在国子监。”纪晓慕就笑着道。 “不可如此说,国子监中都是当代大儒,你要仔细听他们教导。”纪二老爷就道。 纪晓慕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众人自不会在码头上久留,纪晓慕就请纪老太太上杨阁老的车子,纪老太太不肯。秦震给了纪家三辆马车,到了通州,离京城这般近,纪二老爷就只留下一辆来,依旧给纪老太太坐了。 其余众人,就都坐了纪晓慕带来的纪家的马车,倒是将杨阁老的车子给闲置了。 “祖母坐惯了这车子,因此不想换,大堂兄不要多想。”纪晓棠见纪晓慕为难的样子,在上车之前就说了一句。 从通州到京城,都是顺畅的官道。车马一路畅通无阻,等进了京城转到官粮胡同,在馨华堂二门停下车,已经是将近日暮时分了。 纪晓棠扶着纪老太太下车,二门前花枝招展、锦绣丛中以纪大老爷为首,已经是跪了一片。 “母亲……”纪大老爷膝行两步,口中喊着,眼圈却早已经红了。 纪老太太的眼睛紧缩了一下,扶在纪晓棠胳膊上的手也紧了紧。 “祖母……”纪晓棠低声提醒纪老太太。方才在通州码头,已经给了纪晓慕难看,如今到了馨华堂,再如此待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就十分不妥。 纪老太太还是听劝的,紧绷着的面孔终于就松了松。 纪大老爷已经膝行到纪老太太跟前,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抱纪老太太的腿。 纪老太太似乎被吓到了,她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还伸出一只手做推拒之态。 纪大老爷张开的手臂就垂落下来,两只手按在地上,就给纪老太太磕头。 “母亲。想杀儿子了,呜呜呜。”纪大老爷感情充沛,就落下泪来。 “你起来……吧。”纪老太太扶着纪晓棠的手臂,几乎将一半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纪晓棠身上。 纪老太太素来刚强,就是身子不适,也难得如此。 母子见面,竟没有许多话。不过纪大老爷一直哭。看场面也很感人。纪老太太叫他起来,他也不肯。 纪二老爷赶到,才勉强将纪大老爷从地上扶起来。 “父亲、母亲。祖母和二叔一家远路而来,尤其祖母最为辛苦,身子有些不适。父亲母亲该快请祖母和二叔、二婶还有妹妹、弟弟们进屋内暖和处说话。”纪晓慕走上前来说道。 “正是这个道理。”纪大老爷就点头。 纪大太太也点头,一面用帕子擦拭眼角。跟纪大老爷一样。纪大太太这一会也红了眼圈。 众人簇拥着进了二门,请纪老太太在茜华堂的厅中坐了上座。纪大老爷一家子这才又跪在地上,正式给纪老太太见礼。 纪晓棠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纪大老爷这一家子。 纪大老爷人到中年,身材略微有些发福,但是还能看出年轻时英俊潇洒的轮廓。纪大太太则是个装扮的极华贵富丽的美貌妇人。 因为听了许多关于纪大太太的传闻。纪晓棠不由得多打量了纪大太太几眼。纪大太太与纪大老爷同龄,然而皮肤白皙细腻,看着很显年轻。就像三十出头的年纪。 纪大太太不似纪晓棠见惯的北方女子,倒是有几分南方女子的水秀。 若是客观地评价。纪大太太自然称得上是个美人,但是这样程度的美貌,即便于纪晓棠也是常见的。传说中将纪大老爷迷的神魂颠倒,看来并不仅仅是凭借美貌。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给纪老太太磕了头,随后就是纪晓慕和杨氏。 纪晓慕今年年初成的亲,杨氏比纪晓慕年长一岁,是杨阁老的孙女,纪晓慕嫡亲的表姐。 然后,便是纪晓莲,纪晓薛和纪晓芹,都一一过来给纪老太太磕头, 接下来,就是纪晓棠、纪晓芸、长生给纪大老爷纪大太太见礼,然后纪晓慕等人见过叔叔、婶婶, 最后,就是姊妹们之间相见,互叙年齿。 男孙一边,纪晓慕居长,二爷纪晓薛,长生行三。 孙女这边,是纪晓莲年岁最长,然后是纪晓芸,纪晓棠,最小的是纪晓芹,她跟纪晓棠同岁,只是生日晚了两个月,是九月末生的。 “……安排了宴席,给母亲、二弟接风。”纪大老爷笑容可掬。 “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宴席什么时候吃都可以,老太太一路劳乏,早些歇息更好。”纪二老爷就道。 “一切都依母亲和二弟。”纪大老爷见纪老太太神色怏怏,并没什么精神,立刻就答应了。 说到歇息,就是纪大太太出来说话。 “知道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家要来,立刻就开始收拾。”纪大太太笑着说话,语音干脆利落。“这茜华堂,自然是给母亲居住。”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将中路的五进院落都让了出来,让纪老太太带着纪二老爷一家子居住。他们自己则搬到东路的院落去居住。 “都已经打扫干净,换了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和几个侄女喜爱的摆设。”纪大太太一直笑着,十分亲切。 茜华堂是正房正堂,听纪大太太说要将这茜华堂给她住,纪老太太脸上不仅不见喜色,反而有些着恼的样子。 “我住不惯这里。”纪老太太绷着脸说道。 进京之前,按照纪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另外置办宅子居住,并不来纪大老爷这馨华堂。 然而,纪家在京城并没有其他现成的宅邸,且纪二老爷又劝纪老太太,若一家子去了,不往纪大老爷家住,反而去外面另寻宅子,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主要是,这样做对纪大老爷的影响非常不好。 因为早年间的事,纪大老爷隐隐有些不孝的名声,若不是他背后有人弹压维护。纪大老爷这官早就坐不稳了。 如今纪老太太再这样,摆明是说纪大老爷不孝。 纪二老爷为了说服纪老太太,还说这样做,也会让外面人怀疑他们兄弟不合,就是对他自己也十分不利。 一家子再三的劝解,纪老太太才勉强答应来纪大老爷家住。 现在,纪老太太又说不住茜华堂。她话说的直接。也并不遮掩脸上嫌弃的神色。 纪大老爷呵呵笑着,一面却向纪二老爷看去。 纪大太太垂下眼帘,遮掩去目光中的锐利。等她再次抬起眼帘,又时满脸盈盈的笑意。 “老太太的意思,她虽来了,却只是来享大哥大嫂的福。是不肯管事的。住在这里,反而两不便宜。”纪二老爷就道。“大哥大嫂本来怎样,只依旧就好,另外寻两个院子,我们陪同老太太住下就是。” 纪二老爷也并不打算住在中路的院落中。 “这怎么使得。母亲来了。家中一切自然母亲做主。就是有女眷来访,母亲出面见见,也是我脸上有光。打胎提年纪轻。凡事还要母亲指点着才好。”纪大老爷说的热切、自然。 纪大太太没言语,只抬手翘着兰花指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眼角余光在纪大老爷面上扫过,意味不明。 双方这样说了半晌,纪老太太一直不松口,纪二老爷又一直的劝,纪大老爷才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母亲的意思如此,我们做儿女的也只能依从,只是心中不安。” “大哥不必不安,这样母亲也自在,就是大哥的孝道了。”纪二老爷就道。 纪大老爷脸上的笑容就更加亲切了:“二弟说的对。”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依旧居住在茜华堂,另外腾出东路的三进院落来给纪老太太、纪晓棠一家居住。 …… 馨华堂坐落于京城东北的官粮胡同,共有五进院,分中路、东路和西路,院中套院,三百余间房屋。原先纪大老爷一家住着十分宽敞,如今纪晓棠一家来了,房屋也十分够用。 纪老太太不爱热闹,就住了第四进的萱华堂,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带着长生住了第三进的景华堂,第五进的妍华堂就给了纪晓棠和纪晓芸。 三进院落都很干净利落,一看就是早收拾下的。 纪晓棠就在妍华堂上房屋中坐了,看着程嬷嬷带着丫头媳妇各处收拾安置。 很多的摆设,就都换了纪晓棠从清远带来的东西。 “瑶儿,你另外单独造个册子,将这里本来有的一应家伙摆设都细细的登记了。”纪晓棠就吩咐沈瑶。 沈瑶答应一声,忙就另外去造册登记。 这妍华堂正房是三间两耳的结构,因为纪老太太不舍得纪晓芸,叫了纪晓芸去陪着她住,所以这妍华堂就全归了纪晓棠一个人,任由纪晓棠安排。 三间正房,一间充作卧房,一间充作客厅,一间就充作书房。两间耳房,东耳房就给了程嬷嬷,其余几个贴身的丫头就住了西耳房。 正房之外,还有东西厢房各三间,西厢房被纪晓棠做了库房,东厢房暂时空置再做其他的安排。 另外正房之后还有一带几间裙房,就给了其余服侍的人居住。 纪晓棠进京,身边带了锦儿、绣儿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头,另外是翠儿、碧儿、瑶儿、琼儿四个小丫头。除此之外,还有那夜陪着她守后角门表现极忠心又勇敢能干的四个媳妇子,以及两个没留头的小厮。 妍华堂本就有负责洒扫的丫头婆子,纪大太太还分派了四个丫头来服侍纪晓棠。 纪晓棠只觉得身边服侍的人够用了,且并不打算留不知底细的丫头在自己身边,然而她也不想拒绝纪大太太的好意,就将四个丫头叫了进来。 四个丫头,穿着一水儿的葱绿背心、朱红夹袄和挑线裙,两个年纪小的都模样周正,两个年纪略长,大约十六七岁的丫头,竟颇有几分颜色。 纪晓棠将几个丫头打量了一遍,又问了几句话。看她们应对的言谈举止,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让锦儿拿出赏封来,给了两个年长的丫头。 “大太太所赐,本不该辞。只是我年纪小,无需太多人服侍。就送两位姐姐去服侍老太太,也是我的一片孝心。”纪晓棠就让锦儿将两个大丫头送到萱华堂去了。 因为大太太送丫头的事情,纪晓棠心中思忖片刻。就不放心。将妍华堂的事情都交给程嬷嬷,自己就带着翠儿和碧儿两个往前面来。 纪晓棠先到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景华堂。 景华堂的结构与妍华堂大同小异,只是多了两个小跨院。纪晓棠打发了屋子里的人出去。就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 景华堂这里,纪大太太也送了人,除了粗使的,还有四个丫头。四个管事的媳妇子。 纪晓棠刚刚进来,就瞧见了这几个人。因此心中有数。四个丫头,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打扮光鲜,模样周正却并不出众。 “娘、爹爹。”纪晓棠在上房厅中坐了,“大太太也送了我四个丫头,我将其中两个模样极好的给了祖母。” “哦……”纪二太太本想要说什么。可看见纪晓棠的脸色,心中就有所悟。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那我这里……” “娘这里倒不必如此。大太太送给娘的,想来都是机灵可靠的,咱们家的丫头刚来,也不熟悉路径,大太太送来的姐姐们倒是可以往来给娘传递消息。” “我也是这般打算。”纪二太太点头。纪二太太再宽厚,身边也不会用不知道底细的人。大太太送来的人,自然都是在外面服侍。 纪晓棠见纪二太太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我去看看老太太。” 从景华堂的后角门出来,转过一道粉白影壁,就是萱华堂。 萱华堂的布局,与景华堂一模一样。 纪老太太带着纪晓芸住了上房,顾雪儿住在西厢房,姚氏带着周念红和周桥单独住了东跨院。 纪老太太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在发脾气,屋子里谁都不敢吭声。见到纪晓棠来了,纪老太太的脸色才好了些。 “你那里都收拾完了?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告诉祖母,祖母让人给你安排。”到了京城,相比起在清远,纪老太太对纪晓棠是越发亲切慈爱了。“就是到了这里,有人想要慢待你们姐妹,祖母也能给你们做主!” 屋子里除了纪老太太和纪晓芸从清远带来的丫头,还有几个眼生的,俱都战战兢兢地陪着笑。 “一切都有程嬷嬷替我安排,我来看看祖母。祖母放心,大太太细心周到,一切都是的妥当。”纪晓棠就在纪老太太身边坐了,一面吩咐服侍的人都退出去。 芍药几个就都退了下去,眼生的那几个,以一个婆子为首,还陪笑站着。 “让你们出去,还等什么?”纪老太太就不耐烦了,对着婆子瞪起眼睛来。 婆子本待上前说话,见纪老太太如此,当下就不敢说话,只是陪着笑,领着一众人等退了出去。 纪晓棠就要劝纪老太太,然而纪老太太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就对她摆了摆手,不让她说。 “晓棠,你毕竟年纪还小,又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内宅里你经历过什么,见过的不过是你那个活菩萨似的娘,再有就是我这样有口无心的,你哪里见过那面慈心狠,口蜜腹剑的。你好好听祖母说,不然你就要吃亏!”这个时候,纪老太太突然有精神了,而且她还特意将那面慈心狠、口蜜腹剑几个字提高声音说出来,似乎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似的。 纪晓棠想劝纪老太太的正是这个,见她如此,就也有些无奈了。 “……说什么将正房正院腾出来给我住,不过是骗人的谎话。他们若真的有这个孝心,就不是他们了!我也就是懒得跟他们计较,且那什么茜华,实在恶心了我,不然,我就要住在那里,看他们是副什么样的嘴脸!”纪老太太怒气冲冲。 方才她在屋里骂的,正是这件事。 纪大太太的闺名中,正有一个茜字。 纪晓棠知道,这是真的。翠儿机灵,方才就借机跑去了中路的几个院落,尤其是茜华堂,除了刚才他们去过的正厅,其余地方,都是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居住的痕迹,两个人根本就没打算搬出来。 他们是是料定了纪老太太不肯住茜华堂,纪二老爷更不会越过纪大老爷一家住在中路。 第二章 萱华堂 纪晓棠对这件事并没有多想,只是对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的为人行事有了更多的了解。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不必说出来,至少不是像纪老太太这样说出来。可是,纪老太太就是这样的脾气。在这个上头,谁劝她也没用。 “祖母别生气,本来咱们就没打算住在那里,大老爷和大太太那样说,也是他们的好意,祖母若较真,倒是没意思了。”纪晓棠就劝纪老太太。 “我就是气他们虚情假意!”纪老太太心气儿依旧不顺,“嘴里口口声声说着孝顺,可做出的那都是些什么事!对我都这样,对别人就更不用说他们了。晓棠,你还只见到这一件事,你觉得没什么,不想计较。你哪里知道,那都是惯坑杀人的奸猾狠心人!你不计较,她只当你好欺负,越发要欺到你的头上来!” 纪老太太的意思,方才当着下人的面骂了还不算,就要叫了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到跟前来狠狠地骂上一顿。 “别说是你一个小孩子家,你爹娘那都是心里头没什么的,也要吃了他们的算计。晓棠,你且等着看,看祖母怎么收拾他们!” 纪晓棠暗暗叹气。纪老太太的话,难免主观片面,然而却也不是一派虚词,现在也是一片维护她一家子的心意。 纪老太太的心意或许是好的,然而这方法就十分有待商榷。 最主要的,如今的情形,纪家内部必须团结。 “祖母,”纪晓棠只好坐下来。苦口婆心地劝解纪老太太,让她不要在这件事上闹。“咱们刚来,这件事上本就是凭大老爷、大太太说,何况,祖母本就不打算去住茜华堂,为这件事闹起来很不值得。祖母饶过这一遭,大家知道了。感念祖母。以后再也不敢了……” 纪晓棠劝了半晌,才终于让纪老太太松了口。 “罢了,就听你的吧。”纪老太太这样说着。还告诉纪晓棠这馨华堂的一段往事。“……本来是个大盐商造的宅子,大老爷买下来,各处都没有动,只有那处茜华堂。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是大老爷改了。亲手题的牌匾。……你进来时也许看到了,只有那处的笔迹不同。” 这件事,纪晓棠还真的有留意到。 纪老太太愿意说些往事,纪晓棠也愿意听。不管怎样,总比她闹起来的好。 “那大太太闺名中,真的有一个茜字?”纪晓棠低声问纪老太太。 “对。”纪老太太点头冷哼,“杨茜娘。” 当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带着长生过来的时候。纪老太太已经被纪晓棠哄的心平气和,招呼长生到她身边坐了。 “……收拾的很干净,炕都是烧好的,摆设也都是上好的,为咱们来,大老爷和大太太费了心。”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想来也知道纪老太太生气了,特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纪老太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面上神情却越发的柔和了。 …… 茜华堂 方才迎了纪老太太上座受礼的是正院正堂,只用来招待贵客,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平日起居并不在这里,而是在这东面廊下的三间小正房。 此刻,纪大太太正坐在拔步床上,背靠着锦绣靠背,微微眯着眼睛听冯妈妈说东路各院的事。 冯妈妈四十出头的年纪,头上戴着两根金簪,身穿鸭青色的潞绸长身对襟褙子。屋子里其他的丫头都垂手站着,只有冯妈妈一个是坐在纪大太太脚跟前的小杌子上说话。 如果纪晓棠在这里,一定会认得出来,这位冯妈妈就是那时在纪老太太屋子里服侍,唯一不那么怕纪老太太发火的婆子。 “老太太果真骂起来了?她倒是发现的快,竟比从前精明了些。”纪大太太打断冯妈妈的话,立起两条弯弯细细的眉毛,“她都骂了些什么?” “太太,老太太骂人,还能骂什么好话。太太没听到,就只当没这回事罢了,还巴巴地问来做什么呢,可不是自找气生。太太历来聪慧,如何这一点就想不透?”冯妈妈忙就劝道。 纪大太太就笑了。 “妈妈说的对,我也是一时糊涂了。别人不知道,妈妈应该知道,当初我受了老太太多少的窝囊气。一听你说她又骂人,我这血就往头上涌。罢了……,这件事,我怎样说都可,她若闹起来,只有她的不是,就是二老爷二太太那里也不得好,我可急什么,呵呵。” “……说起来,不是三姑娘拦着,还将老太太给劝住了,老太太就要叫了老爷和太太过去骂呢。”如果那样,不管是谁的不对,还是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没脸。 “你说是三姑娘劝住了老太太?这是真的?老太爷没了,老太太发起脾气来,竟还有人能劝的住?” “千真万确。”冯妈妈就点头,“如果不是三姑娘到的及时,老太太就要打发人来叫太太和老爷。三姑娘打发我们出来的时候,老太太还在骂,在外头都听的真真的,是三姑娘说了什么,老太太才没了声,也没再提这院子的事了。” “二老爷一家子过去的时候,瞧着老太太脸上已经晴了。二老爷和二太太都说是太太想的周到,肯用心,各处布置的妥帖。看样子,这一页在老太太那里算是翻过去了。” “老太太也只有看我们大老爷不顺眼罢了。” 冯妈妈默了一会,暗暗叹气。她是杨家陪嫁来纪家的,自幼就在纪大太太身边服侍。纪大太太平日千伶百俐,然而关系到纪老太太和纪家这一家子的事,纪大太太却总有些执拗,往往被气恼驱使。做出些不智的事情来,就是她们做下人的如何劝解拦阻,也无济于事。 “太太,如今也说不得了。不为别的,只为了老爷和大爷,太太也不能不将那些委屈咽下去,好好打起精神来……。依着我看。老太太在京城中是住不惯的,应该住不久。”冯妈妈就劝纪大太太。 “是的,为了老爷和大爷。我会忍!”冯妈妈的话显然打动了纪大太太,纪大太太面色坚定地点头道。 “太太,二老爷这一家子我都见过了,若是太太想以后少些周折。应该尽量结好三姑娘!”冯妈妈又将小杌子往纪大太太身边挪了挪,略压低了声音道。 “三姑娘?” “是。依着我看。老太太身边所有人,虽人都说她最疼的是二姑娘,可我看着,老太太最倚重的却是三姑娘。只有三姑娘敢在老太太跟前说话,也只有三姑娘的话老太太才肯听。”从今天的事情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了,如果不是纪晓棠。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少不得要跪到纪老太太身边去挨一顿骂。 有理没理的,这可不是什么有脸的事。 “三姑娘不仅能劝住老太太。还肯息事宁人。我听见三姑娘说,以和为贵。”冯妈妈又说道。 纪大太太没有立刻答话。她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纪二老爷一家,当时也曾经留心。她对于纪晓棠的印象还是深刻的,因为纪晓棠的美貌。 纪家人的相貌都是出众的,然而她第一眼就注意到的,还是纪晓棠,即便纪晓棠未施脂粉,也并没有盛装打扮。 光彩照人,这是纪大太太第一眼看到纪晓棠时心中的想法。 而如果看了纪晓棠一眼,接下来就会发现,你根本挪不开眼睛。 没想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能生出这样一个丫头来,纪大太太当时这样赞叹。即便是见惯了京中佳丽,纪大太太也不能不承认,纪晓棠的美是令人震撼的。 美人出于民间,看到纪晓棠,纪大太太相信了这句话。 而纪晓棠现在,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前途不可限量。 “还有一件事。太太送给三姑娘的那两个丫头,三姑娘给了赏封,转送给了老太太。”冯妈妈说道。 “什么?”纪大太太突然醒过神来,似乎没有听清楚冯妈妈的话。 “太太给三姑娘的那两个丫头,如今在老太太处了。”冯妈妈只得又说了一遍。 这一下,纪大太太再没心思想别的事情了。 “就是那两个丫头?” “就是那两个。” “三姑娘她怎么……,是二太太看见了,替她安排的?” “并不是。三姑娘见太太送了人去,就叫进屋子里去见了,只说了几句话,就这样安排下来了。三姑娘说的话是,她年纪小,不用许多人服侍,才将太太派去的顶好的人送去服侍老太太,她和太太的孝心就都到了。” 纪大太太的额头薄薄地出了一层汗,她掩饰地从袖子中拿出手帕挥了挥。 “她将人给老太太送过去,还说了什么?老太太又说了什么?” “三姑娘并没别的话了。老太太将人收了,有别的事绊着,也还没注意到什么。” 纪大太太的心中顿时一松,然而转念一想,她的心就又揪了起来。那两个人在纪老太太那里,始终是个把柄。 “人在老太太那,只怕总有一天,老太太会回过味儿来。若是再有有心人挑拨……”冯妈妈当然知道纪大太太心中所想。 “这可怎么办?”纪大太太就有些着急。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太太,纪大太太已经极少有这样着急显露于形色的时候。 “这件事……,都怪我,当时就该拦着太太,不这么行就好了。” “哪里怪你,都是我的主意。”纪大太太苦笑,“我也只想着,她是个小孩子,这样安排,不显山不露水的,再好没有了。” 纪二老爷三个子女,纪晓芸年纪最长,且已经成过亲,还最受纪老太太宠爱,人安排在她身边并不合适。长生就更不合适,只有纪晓棠是最为合适的。 “或许这只是凑巧,三姑娘年纪还小,或许想不到那里去,她只是孝顺老太太。”冯妈妈这样说,多半是为了安慰纪大太太,因为她看出纪大太太是真的急了。 这件事。纪大太太确实做的不妥。揭开来就是一件丑闻。 “真的吗?”纪大太太显然也有些不信。 “只能这样盼着了。所以我说,太太该结好三姑娘。看三姑娘的行事,并不是个爱生事的。太太对她好。她不再提这件事。就是以后老太太突然提起来,三姑娘肯维护太太,为太太说项,也就不妨事了。”冯妈妈就道。 “太太。三姑娘年纪虽小,却不能小看。方才我趁空儿往妍华堂走了一趟。她们这才刚刚落脚,竟已经是水泼不进了……” “真的如此!”纪大太太想了想,就点了头,她相信冯妈妈的判断。“三姑娘那里。我自有安排。只有老太太那,还得你替我多辛苦些。好歹应付了这尊大佛去!” “太太这么说,可不折煞我了。”冯妈妈慌忙就起身道。 纪大太太伸手按住冯妈妈。要她依旧坐着说话。 “老太太有多难伺候,没谁比我更清楚了。我本不舍得你。可除了你,再没谁有这个本事,我也信不过。” “太太尽管放心,我就是拼了这老命……” 这会工夫,就有小丫头过来传纪大老爷的话,说是让纪大太太立刻往萱华堂去,一起服侍纪老太太用饭。 纪大太太自成亲之后,还真没在翁姑跟前服侍过,如今自己都做了婆婆的,反而要服侍婆婆。纪大太太心中不喜,却只能起身,让冯妈妈带着小丫头替她梳洗、更换衣裳。 “好端端的,就在乡下住着罢,真就吃不上饭了?怎么就巴巴地上京来。我这右眼这些天总是跳,总有股不好的预感。咱们的好日子啊,恐怕是到头了!” “坏的不灵、好的灵。”冯妈妈见纪大太太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不知怎地,竟也跟着心惊肉跳。“太太别嫌我多嘴,这样丧气的话可不能说。” “我只是说说罢了。”纪大太太倒是笑了。 外面就有小丫头禀报,说是大奶奶来了,纪大太太立刻就停住了话头不说了。 …… 纪二老爷说了不必接风宴,然而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还是安排了丰盛的宴席,就在萱华堂,一家子服侍纪老太太入座。 纪老太太只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就将筷子放下了。 众人就也跟着住了筷子。 纪老太太反而不喜。 “我说了我吃不下,你们偏要摆出这油腻腻的一桌子来。”纪老太太沉下脸,纪大老爷本来坐着,就有些坐不住,只得站起身,纪大太太慢了一步,也跟着起来,垂手听训。 纪晓慕、杨氏、纪晓莲、纪晓薛和纪晓芹也陆续起身,各个面上神色不同,却也慢慢跟着垂了头。 “老太太,考虑到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家远路而来,准备的都是清淡的菜肴。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且还是迎的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侄儿侄女们,饭菜总不能过简,摆些山野的野菜,那才是我们不恭敬,老太太也看不上眼……”纪大太太就忍不住辩解,语音温柔,口齿伶俐。 然而她这一辩解,纪老太太的五分气就变成了十分。 “我便是那山野的婆子,你大太太就是公侯家正枝正蔓的千金,我老婆子如何入的了你的眼,给我这般饭菜,是你施舍于我了,我这般说,可不是不识抬举了……” 纪大太太的一张粉脸顿时涨的通红,几乎气了个倒仰。她跟人辩理几乎从未输过,然而却总在纪老太太面前落了下风。 纪老太太根本就不讲理,却偏会用身份压制人,还用歪理将人呕的半死。 纪二太太在旁边瞧着,想起自己从前的遭遇,就很同情纪大太太。她并不知道该怎样消除纪老太太的怒气,却觉得这个时候一定要为纪大太太说些什么不可,这样想着,就要上前。 纪晓棠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正巧将纪二太太给挡住了。 纪二太太想为纪大太太说话,还有人比她更急。 “老太太……”纪晓莲就上前一步,粉脸上也红了一片,一双眼睛几乎冒着火。她从没见过纪大太太在谁面前受过这样的气,虽然早就听了纪大太太的嘱咐,却还是忍不住。 纪大太太自己气的不行,但是见纪晓莲开口了,却还有足够的理智拦住纪晓莲。 纪大老爷就在这个时候给纪大太太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说了两个字。 纪大太太咬咬牙,就扑通一声给纪老太太跪下了。 “老太太,都是媳妇的错。” 纪大太太跪了半晌,众人一直劝解,最后纪老太太才缓和了面色,让纪大太太起来。 “厨房里另外备了清粥小菜,今晚上厨房的人都不散,不管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一声,立刻就能备得。”大奶奶杨氏又小心地说道。 纪老太太就没再说什么,只说她累了,让众人各自散了。 纪大太太松了一口气,带着众人告退走了。 纪二老爷就叫住了纪大老爷。 “大哥,我有要紧的事跟你商量。”兄弟俩书信不断,然而还有许多的事情,是不便在书信中提及的。纪二老爷一路劳乏,却等不到明天,就要跟纪大老爷商谈的,必定是无比紧要的大事。 “我也正想要与二弟秉烛长谈,只是担心二弟路途劳乏。” “不妨事,大哥可有清静的所在?” “二弟随我来。”纪大老爷略愣了愣,就明白了纪二老爷的意思,一面让心腹小厮在前面领路,就往宅子的西路来。 纪二老爷转身朝纪晓棠招了招手,纪晓棠就跟在了纪二老爷身后。 馨华堂西路共分三部分,前面是花园,中段则是戏楼,再往后,则是两进的院落。纪大老爷将两人带到第五进,正是他平时颐养静思的后书房。 “我每常斋戒都是在这里,平时并不许人来。”纪大老爷领着两人进了书房,又将服侍的人都远远地遣了出去。 这个时候,纪大老爷才注意到纪晓棠。 纪晓棠竟然跟着纪二老爷来了,还进了书房,就在纪二老爷身边坐了。 “哦……”纪大老爷面露迟疑之色。 “大哥,我要说的事,晓棠都知道。长生尚小,还好有晓棠足为臂膀。”纪二老爷立刻就道。 纪大老爷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然而却不好驳回,将女儿当儿子养,宠上了天什么的,他并不打算说。 “二弟稍等,我这就打发人叫了晓慕来。” “大哥且慢。”纪二老爷却拦住了纪大老爷,“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哦……”纪大老爷微微侧身,摇曳的烛光在他的眉宇间洒下一道阴影。“就依二弟。” 第三章 后书房 纪大老爷在书案边坐下来,纪二老爷才开口,就将清远发生过的,书信中不好跟纪大老爷说的事情从头到尾,捡着重要的都说了一遍。 等纪二老爷将话说完,纪大老爷脸色已经数变,不仅脸上冷汗淋淋,在椅子上也坐不住,站起来不住地踱步。 纪大老爷如此失态,纪二老爷并不以为异常,相反,他还深有同感。如此要命的事情,就是他一开始知道,也是坐立难安,更不要说纪大老爷了。纪二老爷一直都知道,纪大老爷是想要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的。 若这件事情处理不好,别说什么仕途,就是身家性命也都难保。 “二弟,靖安亲王上书,这大宋齐家的后人,不是已经确认了是谢子谦那反贼收养的儿子?” “大哥说的不错。”纪二老爷点头,“不过此事,尚需万岁爷以及满朝文武认可。大哥,不用我说,你也能想的明白。谢怀瑾是齐家后人,或可得朝廷善待。可若是纪家被认定为齐家后人,纪家以后怕是要灭门绝户啊!” 纪大老爷确实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着急害怕的缘故。 “二弟,难道、难道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变化不成?二弟为何在信中从没有提起过……,是了,是我拙了,这种事,怎好在信中提及,就是你我今日说话……” 说到这里,纪大老爷不由自主地看向纪晓棠。 这样的事情,纪二老爷不让身为长孙的纪晓慕参与,却如此信重纪晓棠。不说别的,纪晓棠终归是个女孩儿。以后是别人家的人。 “大伯,这正是我爹爹要跟大伯商量的。”纪晓棠在纪大老爷面前第一次开口,“怀瑾为齐家后人,且齐家后人应该被善待这件事,还需大伯在朝中尽力。” 这样做,不是为了谢怀瑾,而是为了纪家自己。 这是纪晓棠告诉纪大老爷的。当然。她也有她自己的打算,那就是为谢怀瑾争取更加平稳和优越的生活。 “兴灭继绝,各朝各代都有善待先朝后裔的事例。且都作为皇帝仁慈的表征,被颂扬不止。”纪二老爷就说道。 这件事,纪大老爷是无需多做考虑的。 “我自当尽力。”纪大老爷就点头,然后又苦笑。“只是,我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介四品的侍郎。只怕力量微薄,能做的并不多。” “大哥总可做一推力。杨阁老那里,大哥也能想些办法。”纪二老爷就道。 “看来,只能求助于老师了。”纪大老爷就道。 “大哥求助于阁老。什么能说,什么不好说,大哥心中该有个计较。我并不是信不过阁老。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哥能理解我所说的吧?” 纪大老爷此时就明白了纪二老爷之所以不让他叫纪晓慕过来的缘故。略做沉吟。纪大老爷就点了头。 “你我身家性命的大事,我还晓得轻重。” “还请大伯设一誓言。”纪晓棠就道。 “哦……”纪大老爷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目光从纪晓棠身上就落到了纪二老爷身上。 “大哥,论起身家性命,大哥比我还贵重许多。还请大哥莫怪。”纪二老爷就道。 两次三番,纪大老爷已经完全明白纪晓棠在纪二老爷一房中的地位了。他不以为然,且暗暗不喜,但是纪二老爷坚持,而且说的也确实是正理。 纪大老爷就点了头,当着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面发了誓。 知道这件事最难的已经由纪二老爷处理好了,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朝中推波助澜,这显然就容易了许多。纪大老爷想清楚这些,虽然依旧心中惴惴,终究是慢慢镇定了下来,重新入座坐好。 “二弟,朝中传言,都说你是安亲王的亲信。二弟此次进京,王爷对二弟可有什么安排?”这才是纪大老爷打算要与纪二老爷谈论的问题。 “朝中传言并不可信,王爷是因为怀疑纪家,才肯下顾。如今你我兄弟都在京中,岂不是更好掌控了!”纪二老爷就道。 “唔……” “另外,咱们纪家捐钱捐粮,也确实有些寸功。王爷知道我因为守制回乡,如今期满,也想让我给朝廷效力。” 听纪二老爷这样说,纪大老爷就在椅子上微微动了动。 “这样的话,我也正要跟二弟说。二弟满腹经纶,还在为兄之上,老于乡野就太委屈了。” “大哥过奖了,若论学问,以及经济之道,我万万不敢跟大哥相比。并且,我于仕途并无多少期许。此次进京,实在是不得已。” “既然来了,就不要再说不得已的话。二弟,既然王爷有意,你这次是否要留京做官?” “恐怕是如此了。”纪二老爷点头。 “唔……”纪大老爷沉吟,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儿,但是没听纪二老爷说之前,总还存了一些希望。如今纪二老爷这样说了,那就是肯定要留在京城做官。 纪二老爷留京,纪老太太一定会跟着留下。 “二弟属意于什么衙门,告诉大哥,大哥往老师跟前说说,总是多一份助力。”纪大老爷想了想,就问嗯纪二老爷。 “不管是哪里吧。”纪二老爷就道。这件事情上,他实在是没什么想法。 “若是可以,大伯可在翰林院想想法子。”纪晓棠就道,“翰林院若不成,就是礼部和国子监,吏部那里没有空缺,户部万万去不得。” “晓棠!”纪二老爷就阻止纪晓棠,意思不喜纪晓棠说这些。 纪大老爷倒是笑了。 “晓棠倒是清楚的很。”纪晓棠对各个衙门如今的态势这样清楚,那必然都是纪二老爷的话。在纪大老爷看来,这是纪二老爷不好意思跟他说想去哪里,故意借着纪晓棠的口说出来。 “我会尽力去想法子。二弟只听我的好消息吧。”翰林院和国子监都是清贵的地方,且较少涉及朝堂争斗,就是礼部也是个平稳、清闲的地方,在当前的局势下,纪二老爷去这几个地方,是最为安稳的。 至于吏部,可不是泛泛就能进的去的。而户部。如今就是最吃力不讨的地方了。 还有一个就是他所在的工部。纪晓棠没有提,因为朝廷不可能让他们兄弟同时在工部为官。 纪大老爷暗暗点头,他这个兄弟历来拎得清。 说过了纪二老爷到京城之后的打算。纪大老爷又问了许多关于清远的事,主要就提到了江庆善。 “如何能想到,那厮竟然就是反贼首领破军!若不是七杀那厮在押解途中死了,到了大理寺因此咬咱们兄弟一口。咱们就撕摞不清楚!” 在这些事情上,纪大老爷还是感激纪二老爷的。 “江庆善……”纪二老爷就想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他怀疑江庆善并不是破军,但是他刚开口,就看见纪晓棠微微抿了抿唇。纪二老爷立刻就住了口。 “江庆善怎么了?”纪大老爷问。 “咱们家养了一个白眼狼,谢子谦反贼围攻纪家那夜。就是这厮带人进的府。” “这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不过,我是素来知道江家人不是善类,可惜当时父亲在世时。对他们维护的很。”纪大老爷说了这一句,见纪二老爷没有接茬。毕竟是关于纪老太爷的,纪大老爷也就乖觉地住口不说。 “他曾打过咱们纪家福地的主意,二弟,可让他坏了我纪家的风水?”纪大老爷这么问的时候,就在椅子上微微欠起身来,显然对这件事非常在意。 “大哥放心,咱们发现的早,并没让他得逞。”纪二老爷忙道,“说到这件事,还多亏了晓棠。不是晓棠有心,那厮勾结咱们家下人,暗地里行事,只怕我都被蒙在了鼓里。” 纪二老爷又细说了一遍纪晓棠是如何发现江庆善不妥的。 纪大老爷再次看纪晓棠的目光就多了几丝暖意。 之后,纪大老爷又问了许多关于福地修缮,以及清远家中祭祖等事,听到说如今各处干旱,只有纪家福地还郁郁葱葱,纪大老爷的神色就有些得意。 “咱们先祖的好眼光……”纪大老爷握着手,又问纪二老爷,“二弟,我让你找人详细绘的福地舆图,你可带来了?” 知道纪二老爷要进京,纪大老爷特意写信,并在信中反复叮咛了此事。纪二老爷对纪大老爷的要求颇不以为然,以为当今的情势,有太多需要关注的事情,纪大老爷却只关注福地。 虽然如此,纪二老爷还是让人绘制了福地的舆图,并且被纪晓棠嘱咐着,就带在身上随时准备交给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见纪二老爷拿出舆图来,忙就欢喜地接过去,当即就在灯下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点头。 “……藏风聚水……,唔……龙兴之地……”纪大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在纪晓棠和纪二老爷都没听清他的喃喃自语,只是对于他这样痴迷的样子都暗自有些无语。 “二弟辛苦了。”纪大老爷将舆图小心地收入衣袖中,“我最近对易经、风水之学颇有了些心得,正要找一处风水之地对照研究研究,对研究研究。……若非实在脱不开身,我就该亲自往清远走一遭……” 纪大老爷高兴之下,这句话就有些说漏了嘴。不为接纪老太太而回清远,也不为祭祖而回清远,却是为了探查纪家福地的地形风水而回清远! 时辰已经不早,最重要的事情也都已经说了,纪大老爷就提出,其余事情可以明天在说,纪二老爷远路而来,该先休息了。 纪二老爷就带着纪晓棠站起身。 “唔……二弟……”纪大老爷似乎突然又想起什么是,就叫住了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站住,纪大老爷却又不说话了,目光游移到纪晓棠身上。 纪晓棠立刻会意,这是纪大老爷有什么话不好当着她的面说。想想方才所说的事。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是如此要紧,却又要背着她的? 这样想着,纪晓棠还是屈膝福了一福,就先告辞出来了。 纪大老爷安排人送走纪晓棠,这才又对纪二老爷开口。 “二弟,老太太这次进京还带了什么人来?”纪大老爷有些急切。还有些讪讪地。“那时进门。老太太身后站着一个人,怎么似琴……琴娘的模样?” …… 纪晓棠离开后书房,并没有回妍华堂。而是往景华堂来。 长生已经跟着奶娘睡了,纪二太太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她没睡,就在等着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见纪晓棠先回来了,纪二太太就让人端了一碗燕窝粥上来。 “还有你爹爹的。你先吃。”纪二太太看着纪晓棠吃粥,又问纪晓棠。“怎么你先回来了?” “大伯似乎有什么话要私下里问爹爹。”纪晓棠就告诉纪二太太,“爹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谈的怎么样?”纪二太太随即又问。 纪晓棠略顿了顿,才点头。 纪二太太看纪晓棠的神情,就没再问。 等纪晓棠吃了粥。纪二老爷也回来了。 纪二老爷说他不饿,什么都不肯吃。 “大老爷又跟你说了些什么?”纪二太太就问。 “没什么。”纪二老爷瞧了一眼纪晓棠。 纪二太太就不问了,纪晓棠却微微一笑。 “爹爹不肯说。我却能猜到。大伯是不是问了姚氏?” 纪二老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不用他开口。纪晓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纪老太太带了姚氏等人进府,但是匆忙之间,并没有专门的引荐。 又或者,纪老太太这是特意为之。 然而这都并不妨碍纪大老爷在人群中瞧见了姚氏。 “爹爹的忧虑,正是我的忧虑。”纪晓棠索性与纪二老爷说开,“大伯对纪家身家性命的事情自然是关注的,可是……” 可是纪大老爷对纪家福地风水的态度,以及他对姚氏的关注,在身家性命大事的前提下,就显得很不合适。 这样的态度,又岂止是不合适呢。 这样的纪大老爷,不能够让人完全信任,也无法放心地将大事交托给他。 “除了问过姚氏之后,大哥还嘱托我,让我们多为他在老太太跟前周旋周旋。”纪二老爷就对纪二太太道。他之所以脸色不佳,这也是原因之一。 纪大老爷向他诉苦,说自幼就不受纪老太太喜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讨得纪老太太的欢心,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让纪二老爷所不喜。 当然,纪大老爷也说了他自己的婚事,又说到纪大太太肯定是被纪老太太所厌弃的,因此想让纪二老爷转托纪二太太以及“侄女们”,让她们在纪老太太跟前多帮帮纪大太太。 “除此之外,大伯还说了什么?” “并没什么了。”纪二老爷就道。 “大伯没说他官职的事?” “这个倒是没有提。” “这两年朝廷各部官员屡屡被贬,大伯就算无功却也无过,可还是官居四品,并没有寸进。”本来那次贪墨赈灾银子的事情爆发出来,纪大老爷是可以接近往前进一步的,当时纪大老爷的信中也隐约透露了这样的意思。 可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纪二老爷还曾经写信闻讯过,纪大老爷只含糊略过,也没有细说。 “晓棠,你的意思……” “大伯的仕途遇到了瓶颈,便是杨阁老也再罩不住,只能保大伯目前的官位。”这个瓶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所以,大伯要在祖母身上下功夫,急需咱们协助。” 第四章 茜华堂 纪晓棠这样一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豁然开朗,原本觉得有些怪异的事情也就不觉得怪异了。其实,这件事纪二太太或许想不到,但是纪二老爷是该想到的。 纪二老爷是刻意地不往这上头想。 “大哥和大嫂既然有修好的愿望,这也是件好事。咱们自然能帮就帮。”纪二老爷还是说道,当着纪大老爷的面,他也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虽然当时心里不大自在。 纪二老爷是真心希望,通过这一次进京,纪老太太和纪大老爷能够修复母子间的感情。 这个时候,就听见外面梆子声响,三更天都已经过了。 纪二太太就心疼纪二老爷,也心疼纪晓棠。 “都先歇了吧,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 纪晓棠就告辞从景华堂出来,她没抄近走后角门,而是从前门绕出来。出了景华堂的门,纪晓棠就看见中路院落大都熄了灯,只有茜华堂依旧灯火通明。 显然,今天对于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也是一个难眠之夜。 …… 茜华堂 纪大老爷从后书房回来,已经将近四更的天气了。纪大太太没有睡,还穿着晚膳时服侍纪老太太的衣服,就坐在拔步床上等着纪大老爷。 “不是让你早些歇下,不必等我?又熬到这般时候,小心明天头疼。”纪大老爷见纪大太太如此,心中略微吃惊。 “老爷不回来,我如何歇的安心?”纪大太太就站起身,亲手服侍纪大老爷脱换衣裳。“老爷跟二老爷谈了这半夜,究竟是什么事。二老爷竟等不到明天?” “不过是老家的一些琐事。”纪大老爷耷拉下眼皮。 “老家的琐事,可值得二老爷如此?!”纪大太太显然不信。 “哎。”纪大老爷叹了一口气。“还是谢氏反贼的事。你也知道,二弟在老家,与谢氏来往甚密。还有老家那边得用的江家,竟然也是反贼一党!” 纪大太太的手就是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不便说,老爷做哥哥的就该说他。都说二老爷稳妥。可他在老家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他自家被连累也就罢了。可牵连上造反,这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就是到时候父亲护着,只怕我们也逃不了干系。……二老爷不为他自家想。也该想想京中的兄长和侄儿侄女们!” 谢氏一事,纪大太太在京中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如今纪大老爷提起来,顿时将她对纪二老爷的一腔不满都给勾了起来。 “太太。这件事你要慎言。”纪大老爷就端正了面色。“谢氏造反一事,与二弟毫无瓜葛。” “老爷。我知道轻重,不过自家这样说说。到了外面,我自然会维护二老爷一家。老爷想想,事到如今。二老爷还毫发无伤,若不是父亲从中周旋,岂是好开交的!”纪大太太就嗔了纪大老爷一眼。 “多亏老师。”纪大老爷点头。“不过,这件事。委实不怪二弟。……那些人心怀鬼胎,想法子攀上了二弟。” “攀上了二老爷,到头来还不是为的是老爷,还有老爷身后的父亲!”纪大太太又横了纪大老爷一眼,她虽早就不是青春妙龄,然而这一眼中也是媚意十足,让纪大老爷不由得心中一荡。 “太太说的对。” “二老爷若心中有兄长,有父亲,就不该行事如此不检点。” “唔……”纪大老爷不置可否。 他这样的态度,在纪大太太看来就是默认了,只是不愿意当着她的面说兄弟的不是。 “老爷,我们就吃亏在这做人太仁厚了,一家子的便宜都被二老爷占了去。” “太太,此事不要再提。”纪大老爷不爱听了。 “罢了,罢了,老爷不爱听这个,我不说就是。”纪大太太嗔着笑了。 纪大老爷换过了衣裳,并不立刻安歇,而是在旁边的一张矮榻上坐了。纪大太太也跟过去,与纪大老爷相对而坐。 “老爷,那件事,可跟二老爷说过了?” “说过了。” “二老爷怎么说?” “二弟答应了。” “但愿他能说到做到。” “只是还需太太受些委屈。” “老爷也知道我受委屈?今天才是第一天,老太太是怎样的情形,老爷自己也是看见的。这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 “总之,是要有劳太太了。”纪大老爷说着话,就站起身来冲着纪大太太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太太所受的委屈,求太太不为别人,只为为夫,还有孩子们吧……” 纪大太太挑眉横波对纪大老爷似笑非笑。 纪大老爷这一躬几乎到地,纪大太太这才转嗔为喜。 “罢了,一切都是为了老爷。” 纪大老爷坐到纪大太太身边,将纪大太太搂进怀里,握住了纪大太太的手。 “当初为了老爷,我什么舍不得,连命都肯舍了。如今还是一样。我待老爷的心始终如一。老爷却有了新人忘旧人!” “哪有的事。”纪大老爷立刻就要指天发誓。 纪大太太笑吟吟地拦住纪大老爷:“只要老爷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真心待我,还需发什么誓!” 夫妻俩坐着腻了一会,竟有些像是年轻新婚的小夫妻。 “老爷,怎么方才二老爷与老爷说话,还带了三姑娘过去?”纪大太太突然问。 “二弟成亲十几年,只两个女孩,本是不指望有子嗣了,就将晓棠当做男儿般教养,很是倚重。” “看来三姑娘还真不一般!不止老太太倚重她,二老爷和二太太也这般倚重她。只是这般在乡下还罢了,如今进了京城。这样行事未免有些不妥。纪家可并不缺男丁!老爷是兄长,这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这是二弟自家事,我怎好干涉,你也不要管。你看二弟性情温和,真的触到他的底线,那可……”纪大老爷说到这。就不肯再往下说。而是转了话题。“老太太和二弟在这里住不长,太太还是先打算做好咱们要做的事要紧。” “老爷说的是……” 夫妻俩又低低的声音商量了良久,这才安置了下来。 …… 纪晓棠初到京城。且心中有事,只在从景华堂回来后小睡了约有一个时辰就起来了。她拿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卯时了,正是她平时晨起的时候。 绣儿在屋内熏笼上值夜。听见动静,忙就披衣起身。挑灯来看纪晓棠。 “时辰还早,姑娘再多睡一会吧。”绣儿将灯放在旁边,又端了茶来给纪晓棠。“姑娘昨夜多早晚才睡下,又是一路辛苦。姑娘多睡一会。就是起的晚些也没什么。老太太、太太那里必定也是这样想的。” “这些年的习惯了,再睡也睡不安慰。”纪晓棠摆了摆手,“还不如就起来。等今天晌午和晚上我多歇歇就是。” 绣儿知道劝不住纪晓棠。忙就服侍纪晓棠起身。 纪晓棠自幼养成的习惯,每天早起都要读上至少半个时辰的书。年纪更小的时候。是要读满一个时辰。后来她年纪渐渐大了,帮着纪二太太料理家事,才将这一个时辰减到半个时辰。 略做梳洗,纪晓棠就坐在了书房中。 天光放亮,纪晓棠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声,紧接着,就是锦儿进来禀报。 “……大太太身边服侍的冯妈妈来了,说了几句话,知道姑娘起来了,问能不能来给姑娘请安。”锦儿说到这,还向纪晓棠细说了冯妈妈的身份,“是大太太的陪房,自幼跟在大太太身边,如今是府里头大太太身边最有体面的妈妈,说是能当大太太的半个家。” 这样的妈妈,是不能轻忽对待的。 “请冯妈妈到厅中说话。”纪晓棠吩咐,随即从书案边起身,往厅中来。 冯妈妈已经在厅中,见纪晓棠从书房中转出来,忙就陪笑着上前屈膝行礼。 “给三姑娘请安。三姑娘起的忒早,一路劳乏,怎么不多歇歇。” “妈妈切莫多礼,快请坐下说话。”纪晓棠在厅中坐了,就让冯妈妈坐下首的椅子。 冯妈妈自然不肯,旁边小丫头笑着劝,冯妈妈才肯在旁边的脚踏上坐了,陪笑与纪晓棠攀话。 “姑娘这般早起,可有什么吩咐。姑娘初来,只将这里当做家里一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冯妈妈一边说话,一边着意打量纪晓棠。 这样一打量,冯妈妈不免心中暗暗赞叹。纪晓棠眉目如画,清清爽爽的打扮,恰仿佛是出水芙蓉一般,让人一见,只觉得眼前一亮,见之难忘。更难得的是待人接物从容大方,令人心折。 “这是自小的习惯,早起看看书,写写字,倒是劳妈妈过问。……妈妈说的是,伯父伯母这里,自然是我的家。伯父伯母用心,我虽初来,一切都还适意。” “这是姑娘的体贴处。”冯妈妈听纪晓棠这样说,更是满脸陪笑,一面就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匣来,起身呈给纪晓棠。“……人多事繁,有种种不周到之处,多亏姑娘体贴、周全。太太一会还要来看姑娘,先遣了我来……” 纪晓棠就让锦儿将锦匣接过来。 锦儿将锦匣递到纪晓棠面前,随即将锦匣打开。 锦匣内铺着宝蓝色的天鹅绒,上面珠光宝气,却是一只赤金点翠的朝阳五凤挂珠钗。 “这是……伯母所赐?”纪晓棠的目光在珠钗上扫了一眼就收回来,问冯妈妈。 “是太太打发我送来给姑娘,希望姑娘能够喜欢。” “长者赐不可辞,却之不恭,我就收下了。”纪晓棠的态度淡淡的,不像方才亲切。 冯妈妈只当纪晓棠年纪小,第一次见到这么华丽贵重的首饰,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也就没有多想。这样一只珠钗,不要说送纪晓棠一个小姑娘,就是送去哪一位诰命那里,要求一个人情,也是足够打动人了。 纪晓棠不会不心动。 “姑娘喜欢就好。”冯妈妈笑着道,就又坐了一会,才告辞离开。 “姑娘……”锦儿托着锦匣,问纪晓棠该如何处置。 “不要收起来,你先拿着。”纪晓棠一面叫了程嬷嬷来商量了两句,看看时辰,就先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二老爷不在,是被纪大老爷找了去说话。 纪晓棠就同纪二太太一起,带了长生一同往萱华堂来给纪老太太请安。 纪老太太屋中,纪晓芸、顾雪儿、姚氏、周念红和周桥都在,大家相互见礼,各自落座。 “祖母昨天可睡的好?”纪晓棠问。 “祖母不惯这里,昨夜几乎没怎么睡。”纪晓芸替纪老太太回答,纪老太太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我也没睡好,想来是择床,这两天住习惯了就该好了。”纪晓棠说道,又劝纪老太太,“祖母今天且熬一熬,免得走了困,等到晚上再睡,也差不多就好了。” “我也是这样说。”姚氏就笑着道。 “但愿这样吧。”纪老太太道。 趁着大家伙说话,纪晓棠就将纪晓芸叫到一边,将锦匣给了她。 “这是……”纪晓芸打开锦匣见了珠钗,就是一愣。 “送给姐姐戴的。”纪晓棠就笑。 “给了我,你还有吗?”纪晓芸问纪晓棠,“这是哪里来的,没见你有这只钗。” “是伯母送给我的。” 昨天大家初次见面,各人都有见面礼。纪晓棠和纪晓芸都从纪大太太那里得到一份,自然是一模一样的。这只钗却不在其中。 显然,这是纪大太太另外送纪晓棠的。 “那你送给我,合适吗?”纪晓芸问纪晓棠。 “当然合适。”纪大太太送给她是合适的,她转送给纪晓芸就一样合适。“姐姐不要多问,只去戴起来就是。” 纪晓芸犹豫了片刻,就往屋里去换首饰。如今,她也习惯了听纪晓棠的话。 纪晓棠不会害她,且做的事都有道理。 等纪晓芸还了珠钗出来,纪老太太虽精神不济,却一眼就看到了。 “咦,晓芸,你哪里来的这只钗?” “祖母,是晓棠给我的。”纪晓芸实言相告, “晓棠?”纪老太太转眼看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纪老太太确实没精神,知道纪晓棠精灵古怪,干脆也不问她了。 纪大太太带着媳妇儿女来服侍纪老太太,一进门,就看见了纪晓芸头上的珠钗。 第五章 茜华堂(二) 纪大太太顿时心中一跳,却看纪晓棠、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等人面上都没什么异样。提着心在纪老太太身边服侍了一番,直到离开萱华堂,纪大太太心中还是惴惴的。 “你送过去的时候,可将话都说清楚了?”回到茜华堂,纪大太太忙就叫了冯妈妈到身边来询问。 “回太太的话,按着太太的吩咐,都说的清清楚楚的。这样一点儿事,我若是再办不好,不只是辜负了太太,我也白活了这一把年纪。”对于那只珠钗怎么就到了纪晓芸的头上,冯妈妈也是一头雾水。 “那是怎么回事?”纪大太太皱眉,或者她更应该问纪晓棠为什么这样做。“三姑娘是什么意思?” 这句问话,也难倒了冯妈妈。 主仆两人相对,都是愁眉紧锁。 纪大太太不由得在心中琢磨。 “这位三姑娘,竟是让人摸不透。”冯妈妈就道。 纪大太太点头,纪晓棠何止是摸不透,简直是让她忌惮。 纪老太太难伺候,但是在纪大太太看来,纪老太太却并不难对付。可是纪晓棠小小年纪,不显山不露水,似乎只是轻轻拂了拂衣袖,就让她陷入尴尬的局面,进退不得。 “暂且放下那两个丫头的事情不提,只说这只珠钗。她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得了好东西,不肯自己留着,所以送给了二姑娘?还是她看不上这珠钗,嫌我送的礼物微薄了?又或者是想在老太太跟前表示些什么……” 纪大太太想破了头,都想不透纪晓棠的用意。 “怎么想着。这些都不大可能。”冯妈妈慢慢地说道。 纪大太太也觉得这些猜想不大可能。 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主仆两人想了半晌,冯妈妈脸色突然一变。 “你想到了什么?”纪大太太立刻问。 “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可也许正是这样。……这位三姑娘不能做一般小女孩看待。” “到底是什么,你快说。”纪大太太催促冯妈妈。 “太太的行事,惹恼了三姑娘。”冯妈妈为纪大太太分析,“三姑娘既不想在老太太跟前闹起来。让太太吃瘪。家宅不宁,也并不打算忍气吞声……” 纪晓棠在给纪大太太提醒,或者说。她是在敲打纪大太太。 这同时也说明,纪晓棠已经将纪大太太隐秘的用意和手段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她才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她如何会……”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纪大太太不愿意相信。 “可除了这样,再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冯妈妈说道。一边回想纪晓棠的言谈举止,就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纪晓棠并没有与纪大太太正面交锋。甚至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就已经挫败了纪大太太。而纪晓棠更高明的地方在于,她不仅留了余地,也留了后手。 冯妈妈也不由得心惊。只看纪晓棠的这两件行事,其心胸手段,就绝非纪大太太所能相比。远远落于下风的何止是纪大太太。就是馨华堂如今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杨家。也没人是纪晓棠的对手。 “太太……,”想明白这些,冯妈妈忙就劝纪大太太,“好在三姑娘并不打算生事,太太这边也还没做什么,不如就此收手,大家落得安宁吧。” 对于已经做下的事,那只有好生讨好了纪晓棠,向纪晓棠表明那只是误会,且再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发生。看纪晓棠行事,应该就会将过往都放下,不会另生事端。 说起来,对于纪大太太先前所做的手脚,冯妈妈心中是并不赞同的。 “我却不信,她有这样的本领?我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给拿捏了?!”纪大太太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 “太太,何苦跟一个小姑娘置气。”冯妈妈赶忙又劝,“太太不该忘了,此次太太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的目的不应该是拿捏谁,跟谁争个上下高低,而是服侍好纪老太太,洗白纪大老爷的不孝之名。 冯妈妈这样劝,纪大太太终于想起了这件要紧事。 “罢了。”纪大太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看,如今该怎么办?” “珠钗这件事,倒是好解决。太太亲自走一趟,另外送一件相当的首饰给三姑娘也就是了。”冯妈妈给纪大太太出主意。 “真要这样?”纪大太太有些不愿意。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冯妈妈却知道纪大太太的想法。 纪大太太心中是瞧不上纪家二房的人的。这样的情绪,纪大太太没在别人面前显露过,在她面前却并不曾遮掩。在纪大太太看来,纪二太太是乡下人,家里不过是不入流的小武官。说是武官那还是高抬穆家了,其实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 纪二老爷也不过是做过两任七品的小芝麻官,夫妻俩一辈子都在乡下地方,如何能跟她阁老家千金相比。 纪大太太瞧不起纪家二房,也在心中鄙视纪老太太,可偏偏这次纪老太太和纪家二房进京,她还得招待好这些人,甚至还得巴结着。 正是这种相互矛盾的心情,让纪大太太做出了之前的种种安排。 可如今,纪家二房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让她吃了瘪,不得不低下头。 纪大太太当然不甘心。 “太太,她毕竟是个小姑娘,且是晚辈。太太就是宽待一些,那也是太太做长辈的宽厚、慈心。人们知道,只有赞太太的。”冯妈妈忙又劝说。 纪大太太终于点了头。 …… 纪晓棠刚从萱华堂回到妍华堂,就听外面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纪大太太来了。 纪晓棠带着丫头迎出门来,直将纪大太太迎到正房厅中坐下了。 在厅中落座,纪大太太环顾四周。心中微微吃惊。 妍华堂布置好了之后,纪大太太曾经带人亲自来看过,虽记忆并不深刻,但是对屋中的布局和摆设还有印象。如今一看,妍华堂变了一副模样。 就是纪大太太用苛刻的目光来看,也不能不赞一声好。 “没想到,你这孩子竟这样会布置屋子。”纪大太太就道。 “伯母取笑了。”纪晓棠微笑。亲手捧了一盅茶奉给纪大太太。“改了些屋子的布置。还没来得及跟伯母禀报,还请伯母见谅。” “你这孩子何必如此客套。伯母这里就是你的家,正该这样才好。我见了也高兴。”纪大太太笑,一面又暗暗吃惊屋子里的摆设。 为了让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一家满意,她在这几个院落的布置上可没有丝毫的吝惜,从库房中取了不少的古董玩意儿。 可现在看纪晓棠屋中换上的摆设。就是比杨家也是丝毫并不逊色的。其中还有几件显然是海外舶来的稀罕玩意,就是在杨家也只有阁老屋中才能见得到。 这起码代表了两件事。 纪家二房家底之丰厚还超出了她的估计。 纪晓棠在纪家二房的地位。 纪大太太看着纪晓棠的目光。就又多了几分打量。 攀谈了几句,纪大太太就让冯妈妈端上了一只锦匣。 “手下人办事糊涂,晓棠你不要介意。”纪大太太告诉纪晓棠,她准备了两只珠钗。要分送给她们姐妹两个,是下人们办错了事。 冯妈妈就给纪晓棠跪下了,还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都是我老婆子。没见过姑娘这样天仙般的人,想着来姑娘面前讨个好。也借机亲近亲近姑娘……” 纪大太太这是将姿态摆的低低的了。 纪晓棠的目的并不是与纪大太太争斗,她为的不过是让纪大太太知难而退,从此不要再生事端,大家安宁度日,此时见纪大太太如此,自然不会得理不饶人,只接了珠钗,就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 送走了纪大太太,就有香草过来传纪二太太的话,让纪晓棠到萱华堂去。 “太太也在,要跟老太太、姑娘商量些事。” 纪晓棠就跟香草往萱华堂来。 萱华堂上房坐着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 “……咱们也是上下这么多人口,在这住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应事情该定出个章程来。咱们也好,大太太那边也好。”纪二太太就道。 这件事,纪晓棠与纪二太太私底下是商量过的,如今纪二太太提出来,纪晓棠就点头。 “依着我,咱们就该另寻房子住。也不用你们花银子,这京城的房子虽贵,凭我还能买得起一所来,就算小些,咱们住着也亲近。”纪老太太说道。 这话纪老太太说了许多次,纪晓棠是听熟了的,因此只是一笑,并不言语。 纪二太太也不接这个话茬。 “你们都是心里没什么的人,我不管事,也不能不说几句。”纪老太太又开口,“咱们一大家子来了,人家素来看不上咱们,如今只怕还当咱们是在老家吃不上饭,逃荒般地投奔了来,更加瞧咱们不起。人家施舍的饭食,我是吃不上的,你们也给我长些志气!” 纪二太太无法答言,纪晓棠忍不住笑。 “祖母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娘的意思,也不希望搅扰伯父伯母太多……”纪晓棠就如此这般说出一番章程来,然后问纪老太太,“祖母看这样可行?” “极好,就照这样办!”纪老太太十分欢喜,立刻点头。 纪二太太却有些迟疑。 “晓棠,别的都好,只是角门那里,是不是……” “是什么?”纪老太太打断纪二太太的话,“这样就极好,就你想的多,又绵软,这件事我做主,都听晓棠的。” 纪二太太只能不言语了。 “娘就听我的吧,这是两便的事,长久以往。就知道好处。大伯母管家,不会想不到,万不会多心。”纪晓棠笑道。 “我让人去叫了大太太来,吩咐给她。”纪老太太就要叫丫头来吩咐。 纪晓棠忙拦住了。 “祖母,还是我和娘过去茜华堂与大伯母商量。”她们远来是客,对主人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若我们不成了,自然要请祖母出来做主。” 纪晓棠这样说。纪老太太满心欢喜。 “就是这样。莫要觉得到这里来。遇到事情你们就要忍气吞声的,我总给你们做主就是。这所宅子,那也是咱们纪家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咱们要怎么住都行!” 叫奶娘抱了长生来。又带上纪晓芸,只留纪老太太在萱华堂歇息,娘儿几个就在丫头媳妇的簇拥下往茜华堂来。 纪大太太得到消息,亲自出门来。将她们让到上房厅坐了。 纪大太太待客的屋中并没有盘炕,只有一张贵妃榻。榻下两溜黄花梨的靠背椅,几案俱全,椅子上都搭着半旧的朱红弹墨椅袱。榻上摆着一张黄花梨矮桌,两张朱红蟒纹缂丝靠背对设。 请了纪二太太到榻上对坐。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依次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就有小丫头奉上香茶并一应点心果子。 满屋锦绣,瑞兽生香。 聊了一会家常。纪二太太的话自然而然地转到纪晓芸和纪晓棠姐妹身上。 “老太太那里,多亏晓芸服侍。晓棠帮我掌管家事。” 说到家务事上头,纪晓棠就自然地开了口。 “正有一些家事,要与大伯母商量。” 要与纪大太太商量的事情也很简单,第一件,就是纪家二房与纪老太太的吃穿用度,一概不用纪大太太这里操心。她们上下这些人的饭食,也不用纪大太太这边的厨房。 “萱华堂、景华堂和妍华堂都有小厨房,也方便的很。”纪二太太也说。 至于她们的饭食具体如何安排,自然也不用纪大太太插手。 “这如何使得。”纪大太太,“二太太这样,就是不将我们当做一家人看待了。”纪大太太还告诉纪二太太,她早已经安排好了。 老太太的吃穿用度,自然是上上等的,纪二太太的等同于她,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几个一如纪晓莲姐弟。 “几次想要接老太太进京,容我和大老爷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只是老太太舍不得祖居,一直不肯来。我一片待侄儿侄女们如同亲生骨肉的心,也并没有机会好好照看他们。如今老天可怜见儿,我总算有了机会……”纪大太太这样说着,本来打算更做作些,压纪二太太一头,然而瞥见旁边微笑的纪晓棠,纪大太太就打消了这样的主意。 纪大太太说话,就平实了许多,也多了几分诚意。 “就让我在老太太跟前多尽些孝道,也和侄儿侄女们多亲近亲近。” “这样安排,倒是担心搅扰大伯母的心思少些,便于各方照管的心思多些。大伯母要孝顺祖母,要关照我们姊妹,却是没有妨碍的。”纪晓棠笑道。 说了半晌,纪大太太才终于点头,心中暗自高兴。 这样的安排对于她来说,是真的省了许多心,省了许多事,且这是二房自己提出来的,老太太也很赞同,就是外面人议论,也议论不到她的身上。 对纪大太太来说,这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接下来,纪晓棠又说了几件事,都是两方便利,纪大太太自然也都应了。 最后,纪晓棠才提到后角门的事情。 纪老太太以及二房主子出入,自然同纪大老爷一家的出入一样。然而,纪晓棠她们还从清远带来不少服侍的下人,每天的采买,下人们办事进进出出,如果同馨华堂原来的人混在一起,就有许多不便之处。 好在,东路院后侧有一后角门,直通到外面的街上,纪晓棠的打算,是让她们带来的下人专从这个侧门出入。 而馨华堂原来服侍的人,则不许再从此门出入。 “家大人多,如此一来,一目了然,便于照管。”纪晓棠说道。 东侧门直通到外面街上,过一座石桥,四通八达,都是京中的繁华,可以说十分方便。馨华堂的下人,也最爱走这东侧门。 纪晓棠的章程,对馨华堂原先的下人会造成不便,但是却于一大家子的事情有利。 纪大太太略一迟疑,也点了头,只是心中不自在,暗暗觉得纪晓棠有些霸道。 “二太太现如今看着还好,二姑娘不爱说话,长生小孩子还看不出什么来。只这三姑娘,毕竟是跟在老太太跟前的,也学了老太太的霸道。”送走了二房母女,纪大太太跟冯妈妈说。 “若这是三姑娘的主意,这才见三姑娘的难得之处!”冯妈妈却极赞纪晓棠的行事章程,“未出阁的姑娘顾虑多,也大多面赧,三姑娘难得这份利落,且看的透彻。” 纪大太太不说话。 “太太,说起来,东侧门外繁华,府里人走动的多,也有些私弊在里头,屡屡禁止不住。如今这样,于咱们府里头也极有益。况且,这是三姑娘要求的,就是有人抱怨不满,那也只有怨三姑娘还有老太太、二太太的。” “你说的对。”纪大太太这才笑了。 “三姑娘来商量的事,都是有益于太太的。” “是让我省心不少,也不用担着干系。” “那太太有什么打算?”冯妈妈见纪大太太想事儿的样子,就问。 “她们这么着,我也乐得投桃报李、锦上添花。”纪大太太就吩咐下去,以后每个月纪晓棠姊妹三个的月例银子,就依照纪晓莲和纪晓薛的,按月给送过去。“如今冬月了,让账房先支了这一整年的月例送过去,还有过年的新衣裳。……老太太那里,不管二房采买什么,每天从咱们也挑一份送过去……”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各自归房,知道这些安排,都非常欢喜。 “太太,我就说你聪慧无双,多难的事情,在你手里都能处置的妥妥当当。这件事交托于你,我是完全放心。太太不愧是我的贤内助!”纪大老爷赞纪大太太。 “大哥大嫂都是通情达理之人,需得好好相处。”纪二老爷嘱咐纪二太太,“约束下人,不得生事。老太太那里,你们也多为大哥、大嫂说说话。” “晓棠,你们姊妹也要好好相处。”纪二老爷又嘱咐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答应。 “爹爹,你今天去哪里?”见纪二老爷换出门的大衣裳,纪晓棠开口询问。 “如今进了京,爹爹再想做个闲散的人却是不行了。”纪二老爷笑着说话,语气中却带着抱怨。“今天先得去吏部衙门递帖子,然后按着你大伯的意思,还要去杨阁老府上拜望。” “王爷那里呢?” “去过吏部衙门,就去王爷那里递帖子。王爷有空了,我就带你去见,还有你几位世叔那里。” “爹爹莫忘了怀瑾。” 第六章 妍华堂 “我怎么会忘记。”纪二老爷的手顿了顿,叹气道。 就有纪老太太打发人来找纪晓棠,纪晓棠又跟纪二老爷说了几句话,才往萱华堂去。 看着纪晓棠走了,纪二老爷本要出门,却又往炕上坐了,面色忧郁。 “老爷,怎么了?”纪二太太问纪二老爷。 “咱们两个女儿,晓芸柔弱些,晓棠刚强些,可说到底性子还是一样的。……都太重情了。” 纪二太太也跟着叹气。 两人并不是希望儿女薄情,只是父母的私心,与别人相比,总希望自己的儿女们都过的更快乐幸福,是不被辜负那一个。 “女儿们在这个上头,都像老爷呢。”纪二太太想了想,笑着说道,“晓棠也是老爷平常教导的结果。” “还说像我,依我看,更像你些才是。”纪二老爷也笑了。 纪二太太又低低的声音嘱咐了纪二老爷几句,这才送纪二老爷出门。 …… 萱华堂 纪晓棠走进上房屋中,就见除了萱华堂的人,纪大奶奶杨氏和纪家大姑娘纪晓莲也在。 杨氏正陪笑跟纪老太太说话,纪晓莲则不知跟纪晓芸说着什么。 见纪晓棠来了,众人的目光就都转到她身上。 “你大嫂子带人给你们姐妹送了月例来。”纪老太太告诉纪晓棠。她对纪大太太没什么好脸色,对杨氏倒是和颜悦色的。 “是大太太的吩咐,我和晓莲正好要来瞧老太太和妹妹们。”杨氏笑着说话,一面就让丫头将月例银子送了上来。 “祖母……”纪晓棠并不收银子,只在纪老太太跟前笑着。意思要看纪老太太如何拿主意。 杨氏来了一会,早说了月例的事,纪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打发人去找了纪晓棠来,看样子是要听纪晓棠的。 可纪晓棠来了,却又是这样。 纪老太太瞧瞧纪晓棠,又略寻思了一会。就点了头。月例银子这件事。纪大太太做的很体面。除了纪晓棠、纪晓芸和长生姊妹三个,还有顾雪儿、周念红和周桥也都同样有一份。 若是只给前面纪家的三个,纪老太太的意思就不要。可纪大太太偏安排的如此周全。这在纪老太太看来,可不仅仅是银子的事。 “既然是大太太打发你们大嫂子送来,你们姐妹就收下吧。” 纪晓棠这才示意绣儿接了月例银子,一并将长生的那份也收了。 杨氏放下心来。脸上笑容更加和悦,心中则对纪晓棠又看重了几分。 “……听你大哥哥说。三妹妹自幼跟着二叔熟读诗书。现在读哪一本,可有什么诗文……”杨氏拉着纪晓棠的手,慢慢地攀话。 纪晓棠知道,杨氏是杨阁老嫡亲的孙女。不似平常家姑娘,也是熟读诗书的,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据说颇有诗才。 而杨氏的这份诗才,据说是随了杨阁老。 “……不过泛泛念了几本书。比一般多识几个字,倒是《唐诗》读的熟一些。” “妹妹读的是哪个版本?”杨氏立刻就问。 “初学时是前朝周师集注的《唐诗》,后来就是《唐诗缀锦》,现如今每天读的也是这个。” 杨氏一张粉脸上微微泛起喜悦的红晕,一双眼睛也亮了起来。 旁边的纪晓莲就笑了。 “晓棠,你还不知道,这《唐诗缀锦》,就是咱们大嫂的父亲所作。” 纪晓棠立刻站起身,笑着跟杨氏道歉:“竟然是阁老的大作,我竟不知,多有不恭,大嫂莫要见怪。” 杨氏也起身,越发亲热地拉着纪晓棠的手。 “这可有什么可怪的,我高兴还来不及。父亲作这本书并没有用本名,只有几个亲近的人知道,外面全不知晓。……晓棠才学不凡,更具慧眼,能得你喜欢,不仅我与有荣焉,就是父亲知道也会欢喜。” 说着话,杨氏又拉着纪晓棠坐下,问纪晓棠读的是哪一年的哪一版。纪晓棠笑着答了。 “你读的这一版也是难得的了,可见是真的喜欢,也是爱书的人。不过,我那里还有初次刊印的限量版,并没有在外面书市销售,父亲都收着,只送了几个亲近的人,一会我拿来给你。” “如此就多谢大嫂了。”纪晓棠并没有推辞。 “晓棠……”杨氏又含蓄地问纪晓棠为什么喜欢《缀锦》,态度中竟还带了些不好意思。 纪晓棠心中暗笑,却也娓娓道来。 “《缀锦》行文流畅妩媚,词句婉约端丽,让人读起来口齿生香,又仿佛置身于古唐盛世。……这些注解《唐诗》的,只有《缀锦》的作者对唐代历史知识最为渊博,对诗人的生平轶事也搜集的最全,往往还有独到的见解……” 纪晓棠这么说着,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以前并不知道是杨阁老所作。” 她这样说,杨氏不仅不恼,反而更加将她视作知己。她一直拉着纪晓棠的手不放,又问纪晓棠最喜欢《缀锦》里的哪一首附作。 《缀锦》一书不仅是对《唐诗》的注解,还附了很多作者自己以及搜集别人的依韵佳作。 纪晓棠还没回答,就被纪晓莲的笑声给拦住了。 “大嫂,你又犯了这诗呆子的病了。”纪晓莲笑着说话,一面暗暗给杨氏使眼色。 杨氏这才回过神来。 她和纪晓棠谈的来,要跟纪晓棠谈论诗文,什么时候私下里进行都可,现在却将纪老太太等众人都撂在一边,就有些不妥当。 “是我又痴了!”杨氏忙笑,给纪老太太赔礼。“老太太别怪我,我自幼就这样,一谈起诗词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是我跟晓棠妹妹投缘。” 纪老太太与杨氏也才见了几次面,虽没有深入的了解,但是看杨氏的举止和谈吐。已经发觉她有些书呆子气。与纪大太太并不是一路。 这也是纪老太太对杨氏的态度还不错的缘故。 “晓棠也是个爱读书的。我每常说她父亲,女孩子家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罢了。做什么也让她起五更爬半夜的,又不去考进士状元!……好了,如今你们姑嫂有了伴儿。” 纪老太太这样说,大家都笑了。 “……要做过年的衣裳。娘就说等一等,等老太太和妹妹们都来了。大家一起做。尺头已经采买了来,也吩咐了针线房。老太太什么时候有空,就让人将尺头都送过来,凭老太太和妹妹们挑拣。再让针线房的量了尺寸。”纪晓莲又笑着说道。 “娘选的都是京中流行的式样,三妹妹肯定喜欢。”在人前说完上面的话,纪晓莲又私下拉着纪晓棠。显得比其他人更加亲密。 纪晓棠笑吟吟地道谢、应了。 在萱华堂中坐了半晌,见纪老太太有了些倦色。大家才告辞出来。 杨氏和纪晓莲就往纪大太太身边去。因为还沉浸在找到了知己的喜悦中,杨氏满脸的笑容。她早就听纪大太太无数次的提起,说纪老太太如何如何不好服侍,又担心二房一家乡下人,且主母还是武官家出身,一家子定会十分粗野,难以相处。 然而,今天在萱华堂的经历对杨氏来说无疑是愉快的。 杨氏就忍不住要跟纪晓莲分享她的感受:“……我看老太太很慈祥,也好说话。晓棠姐妹们都好,尤其晓棠。” 杨氏已经展望着,纪晓棠一行在馨华堂,大家愉快相处的场景。 纪晓莲看看杨氏,就嗤笑了一声。 “大嫂忘记昨天老太太给的下马威了。” 杨氏顿时就是一呆:“老太太长途来的,身子不舒服,许是因为这个缘故。” 纪晓莲暗暗白了杨氏一眼:“晓棠若好相处,就不会刚落脚就霸占了东面的后角门,不许咱们家的人出入了。我的人从此要买些胭脂水粉,各样小玩意儿可都要绕好远的路。或许晓棠看着大嫂的面子,能对大嫂的人网开一面吧。” 杨氏低头,沉思半晌。 “我是听说晓棠是管家的。她定的章程,我做嫂子的,约束下人听着就是,不好找她徇情,她也不好管别人了。绕路就绕路,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嫂,你可真是……”真是什么,纪晓莲没说,只是被杨氏给气笑了。 表姐妹自幼就相熟,有些事情跟杨氏是说不通的,所以纪晓莲干脆就闭了嘴。 两人回了茜华堂,将萱华堂的事情都跟纪大太太禀报了。纪大太太知道事情办的顺利,就点了头。杨氏在纪大太太身边服侍了一会,纪大太太就让她下去歇息。 杨氏走了,纪晓莲就在纪大太太身边坐了。 “怎么?”纪大太太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她是有话说,所以问。 “娘,以后老太太那边的事,可以多打发大嫂去。”纪晓莲如此这般给纪大太太出主意,“看样子老太太不会为难大嫂。” “我也是这样想。”纪大太太点头。可惜的是,并不能事事都让杨氏代劳,她还是免不了往纪老太太身边去。即便是如此,她也可以轻松许多。 “大嫂和晓棠很投缘。不过大嫂是个呆的,晓棠却是个精的,大嫂与晓棠接触久了,怕是要吃亏。”纪晓莲又道。 纪大太太就想了想。 “随她去,你不要管。你只暗中留心,若你大嫂吃了亏,你就如此如此……”纪大太太说着就冷冷一笑,“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出头。” “我知道了。”纪晓莲表示她记下了,接着又问纪大太太,“娘,顾雪儿是家里什么亲戚?我看她很上不得台面,不是穿的好些,还当她是粗使的丫头。老太太还让我管她叫姑姑,真是让人……” 纪晓莲做出极为厌恶的表情来。 纪大太太又是冷冷一笑。 “那是老太太的一门亲。原先没跟你说过。我也是问了你父亲才知道。那可是什么有体面的亲戚呢!”纪大太太如此这般与纪晓莲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回。 纪晓莲恍然大悟,脸上表情更加鄙夷。 “怪不得,原来是老太太娘家嫡亲的侄女。这样的村姑,爹娘还是那般不成器的,就不该带进京城来。老太太看样子还要抬举她!好不好的让人看见,我们都跟着没脸!” 纪晓莲越说越不高兴。 “娘,晓芸和晓棠还罢了。这个顾雪儿咱们不能容她。” “难道我就喜欢她!老太太带着她。你父亲都无可奈何,我又能说什么?你且远着她些就是了,在老太太跟前别露出来才好。” “……上不得台面。还比我长了一辈。”纪晓莲不依。 纪大太太哄了纪晓莲半晌,说纪老太太这些人总是住不长的,纪晓莲才暂时将顾雪儿放下,又问纪大太太认不认得姚氏。 “……那又是什么亲戚?” 姚氏清楚顾雪儿的身份。对姚氏的身份却有些模糊。 “我问过你父亲。你父亲也不大记得这门亲了,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是老太太娘家远房的一个表侄女。因为家里遭了难,投奔了老太太。老太太不放心将人留在清远,就将人带到京城来了。” “也是乡下的破落户,安排在清远也就罢了。偏都带来咱们家!也要我叫她姑姑!我哪里来的这些不成样的姑姑!” 纪晓棠早已经说的清楚,这些人的吃穿用度,都不用纪大太太这边照管。可即便这样。纪大太太也好,纪晓莲也好。还是觉得被拖累了。 “老太太自己上不得台面,身边也就喜欢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你只不要理她们就是。”纪大太太嘱咐纪晓莲。 纪晓莲点头应了,突然间想到另外一件事。 “娘,长宁公主请我到广月楼喝茶,我该穿哪件衣服去?娘有什么我没戴过的首饰借我戴戴?” “可是昨天公主娘娘打发人送来的帖子?”纪大太太就问。 “正是。”纪晓莲点头。 这两天忙着迎清远来的人,纪大太太心中又生了两场气,几乎将这样的大事都忽略了。京中各宅门女眷走动,纪大太太带着纪晓莲也曾经见过长宁公主。纪大太太暗中使了不少力,才让纪晓莲与长宁公主渐渐相熟起来。 因为长宁公主的关系,纪晓莲在京中未出阁女孩中的地位也高贵了许多。 即便如此,能得长宁公主亲自下帖子相请,也是屈指可数的几回。 这样的机会,纪大太太绝不会让纪晓莲错过,因此忙忙地让人开箱子,给纪晓莲找称头的衣裳首饰。这样挑拣了半天,等挑拣停当了,已经差不多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纪大太太和纪晓莲各自高兴,就在榻上对坐喝茶,纪大太太低低的声音嘱咐纪晓莲茶会时该如何如何。 “公主的驸马人选是定好了。你与公主同岁,这亲事也该操办起来了。我和你父亲暗暗留心,也托了你外祖父……” 说到自己的婚事,纪晓莲羞的脸都红了。 “娘,我还小呢……” 纪大太太见女儿害羞,就笑了起来。纪晓莲的亲事,她已经有了属意的人选,纪大老爷也是赞同的。这件事,她还问过杨阁老和辛姨娘,大家都认为极好。 如果成了,那才真是极好的。 这样想着,纪大太太看着女儿的眼神越发的柔和。 纪晓莲羞了一会就渐渐地好了,毕竟是在亲娘面前,也并没旁人。她眼珠子转了转,转到旁边堆叠的尺头上面,就转出一个主意来。 “娘,老太太方才与我们说话,似乎有意让大嫂和我多带带晓芸、晓棠、顾雪儿和周念红几个。” 纪大太太眯了眯眼睛,随即就笑了。 “老太太与你们说这个了?她原话是怎样的?” 纪晓莲当时并没有十分在意,现在努力回想着转述了纪老太太的话。 “哦,原来如此。”纪大太太显然是明白了什么。 “娘,原来什么?”纪晓莲忙问。 “呵呵,”纪大太太冷笑。“原来还有求着我的地方,这就好办了。” “娘,你说什么?” “这件事你不用理会,你只管好好去赴公主的约。” “娘,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娘,我想带晓棠一起去。” “晓莲,你喜欢晓棠?”纪大太太有些吃惊地看纪晓莲。 “才不是。”纪晓莲摇头。“那几个里头。就晓棠还上的台面,带出去不丢脸。” 纪晓莲在京中素有美貌之名,又有杨家那样的外家。且自幼被纪大太太视为掌上明珠,就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性,一般人她都看不入眼。 比她“显贵”的,没有她书香清雅。比她“清”的,又没有她显贵。 纪大太太没立刻说话。只打量纪晓莲,直将纪晓莲打量的有些发毛。 “晓莲,你要带晓棠去见长宁公主,是因为晓棠不会给你丢脸?” “嘻嘻。”纪晓莲就倒进纪大太太怀里,“什么都瞒不过娘。这件事,娘不要管。” “随你吧。只是不可闹的大了,到时候你父亲那里不好与二老爷交代。” “娘放心。又不是我欺负她。到时候,准保她有苦说不出,还得感激我。”纪晓莲笑。 纪大太太也笑,对这件事竟有些期待。毕竟,她可是在纪晓棠那里吃了瘪的,如果能这样借她人的手杀一杀纪晓棠的锐气,那是再好没有了。 就算是到时候闹出什么来,也不过是小姑娘家的事,而且对方又是长宁公主那样的身份,纪老太太和二房那里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又没谁能说她有什么不是。 “你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你是姐姐,真有人为难她,你还是要护着她些。”纪大太太最后又笑着嘱咐纪晓莲。 纪晓莲心中明白,笑着点头:“娘放心,我会关照晓棠的。” …… 纪晓棠在萱华堂陪着纪老太太又坐了一会,就到东厢房中坐了,将萱华堂的事情料理了一番,这才又来跟纪老太太说话,要回妍华堂。 纪晓芸想看看纪晓棠的住处,还想跟纪晓棠说几句话,就跟了纪晓棠来。纪老太太见了,就将顾雪儿也打发了来,同来的,还有周念红。 周念红是被姚氏暗中使眼色才跟了来的。姚氏的意思,是要周念红与纪晓棠多亲近。 纪晓棠就带着几个人将妍华堂大略看了一遍,除了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都暗中羡慕不已。等几个人在上房屋中坐了,还没说上几句话,纪晓莲就来了。 纪晓莲没想到大家都在,但是既然来了,就没有就退回去的道理,因此也只能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暗中四下打量。 这一打量,纪晓莲心中暗暗吃惊,渐渐地就有些酸意。 她自幼就听纪大太太说过纪家的家事,尤其是纪大老爷不被纪老太太所待见。纪老太太为了打压儿子,还为纪大老爷定下了一桩极不相称的亲事,对方是个粗鲁的村姑。 之后,纪大老爷因为娶了纪大太太,就越发招了纪老太太的厌弃,只保留了面子情,实际上几乎是让纪大老爷离门离户,几乎等于是净身出户了。 至于馨华堂这么大一份家私是哪里来的,纪大太太讲的有些含糊。纪晓莲就认定了,包括馨华堂在内的这份家私,一部分是纪大老爷自己挣得的,一部分则是纪大太太从杨家带来的陪嫁。 纪大太太当时是杨家最为得宠的女儿,嫁妆丰厚之极,在当时京中都是有名的。 因此,纪晓莲对于纪家家族的观念就十分淡薄,只认纪氏有自己一家。对于清远的纪家,她只当做是一房远亲一般。而她对清远纪家的印象,则是略有一些薄财的乡下土财主。 一个土财主再富有又能有几个银钱,对于纪大老爷没有分到什么家私,纪晓莲也就浑不在意。 这次纪老太太和纪家二房进京,在纪晓莲看来,也是因为旱灾,田地里不产粮食了,这些人在老家过不下去,才进京来投靠。 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纪晓莲不耐烦应付。但却被纪大太太嘱咐了,纪大老爷的官途被阻,对于清远来的人,她们无论如何都要好生招待应对。 纪晓莲对清远来人存着轻视的心,可是第一次见面,看见清远来人一应穿戴和排场,她就察觉与她历来所想的似乎差距很大。如今亲眼所见的纪晓棠屋中这些摆设,许多竟是她都没有见过的,但是看一眼就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 不仅东西好,摆设布局也说不出的好看。纪晓棠的屋子,几乎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屋子。 这土财主不仅不土,而且格外的财、厚! 纪晓莲觉得,她知道了某种真相。那就是,纪大老爷,也就是他们这一房人口被家族薄待了,纪家的家常都给了纪晓棠这一房人口。 心中添了这许多的不平,纪晓莲越发坚定了要带纪晓棠去参加茶会的心思。 因为有纪晓莲来,大家都不怎么说话,纪晓莲也不搭理其他人,只跟纪晓棠说话。 周念红首先察觉到纪晓莲是想跟纪晓棠私下说话,她就有些坐不住,但又不好起身,只得偷眼去看纪晓芸。 纪晓芸心不在焉,但也慢慢察觉了。 她现在无法跟纪晓棠提那件事,只能稍后找机会。 纪晓芸先起身,周念红和顾雪儿也都跟着起身告辞走了。 纪晓棠送了几个人出去,这才回来又跟纪晓莲说话。 “晓棠,你第一次来京城,可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纪晓莲笑着问纪晓棠。 “我对京中不熟,还请大姐姐指点。”纪晓棠笑着应道。 纪晓莲笑的正中下怀,她就等纪晓棠这句话。 第七章 粉黛争锋 “老太太吩咐我,让我带妹妹出去走动走动。我娘和我父亲也曾经嘱咐过我。就算是没有长辈们的嘱咐,我做姐姐难道就不留心!”纪晓莲笑意甜甜,她本就长的美貌,这一笑起来更仿佛桃李绽放。 纪晓棠微笑听着,并不插嘴。 接下来,纪晓莲就说了一番京中繁华,以及与馨华堂来往较密的各家女眷,隐隐有些炫耀之意。 “并不是任谁就能攀交的上的。”纪晓莲意有所指,“你是我的妹妹,她们总要给我几分颜面。” “以后还要大姐姐多多照应。”纪晓棠顺势说道。 纪晓莲就笑,意思只要纪晓棠敬她是大姐姐,她自然会关照纪晓棠。 “三妹妹放心就是了。……如今正有一桩难得的好事,长宁公主给我送来帖子,请我去赴茶会。晓棠,长宁公主你可知道?” “倒是听说过。”也仅限于听说,虽然她听说的肯定比纪晓莲认为的要多,但是纪晓棠不认为有必要告诉给纪晓莲知道。 “别人你可以不知,长宁公主你却万万不能不知。”纪晓莲猜到纪晓棠即便听说过长宁公主的名号,也不可能了解仔细。 说起长宁公主,纪晓莲如数家珍。 “……与我同龄……都是雍锦二十年生人……” 长宁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同时也是唯一嫡出的女儿。长宁公主与当今皇帝是一母所出,同是韩太后亲生。 单单就这一点,足可以说明长宁公主的金贵了。 而且,韩太后还十分宠爱这个小女儿。 “……不仅诗词书画皆通,还善骑射……” 纪晓莲说的脸上放光。似乎说起这些,她都跟着与有荣焉。纪晓棠默默听着,已经能描画出这位金贵的公主的轮廓。 才貌双全,天之骄女。 纪晓莲说了很多,只有一件事情并没有告诉纪晓棠。 京中女眷若是得罪了韩太后,或许还有转圜,但若是得罪了长宁公主。必定会在京中立足不住。而长宁公主的脾气。可算不得好。 “晓棠,你要不要跟我同去?能去参加公主茶会的,可都是京中最金贵的闺阁女儿。公主虽没发帖请你。我带上你去见见她,拼着她怪罪我吧!” 纪晓莲这样说,给人的印象就是她与长宁公主交情甚笃,而带上纪晓棠。是她给纪晓棠的极大人情。 纪晓棠嘴角含笑,并没有立刻答话。 纪晓莲将长宁公主和茶会说的这般。若是换做其他人,只怕立刻就应了,还担心应的慢一点儿就会失去这样难得的机会。 “大姐姐一番好意,……容我去禀报祖母和我娘。” “这是应当的。”纪晓莲的笑意未达眼底。 她心中认定纪晓棠千肯万肯。只是城府比一般人深,所以并不显露出来,反而如此矜持作态。 “晓棠才貌双全。必定会与公主谈得来。公主只发帖请了我一人,我尽力也只能带晓棠一个。必定会再找机会带其他妹妹们同去。” 后面这些话。是纪晓莲希望纪晓棠转告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她并不是不带纪晓芸等人去,而是长宁公主那里不许。 同时,纪晓莲这样说,也是隐隐夸纪晓棠优于其他的姐妹。 被人这样夸赞,没人会不高兴,纪晓莲是这样想的。 纪晓棠自然将纪晓莲的意思都听明白了,依旧含笑,除此之外并没有一丝其他的情绪。 “我就回去等三妹妹的消息,茶会就在明天,三妹妹也该好生准备准备。”纪晓莲起身告辞。 纪晓棠送了纪晓莲出去,顺路就往萱华堂来。 纪二太太也在萱华堂,纪晓棠正好将纪晓莲的话都说了。 “长宁公主的邀约!”纪二太太就是一惊。 纪老太太倒是没开口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去。”纪晓棠说道。首先,她对于长宁公主的茶会并不感兴趣。其次,她并不认为纪晓莲这样做是出于好意。 虽然纪晓莲对她比对纪晓芸等人都亲切,但是纪晓棠却能看得出来,纪晓莲其实并不喜欢她。 哪怕天生就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纪晓莲毕竟还年纪太轻,而纪晓棠却经历了太多。她将纪晓莲眼神中的比较、酸意、不满和算计都看的清清楚楚。 在这种前提下,纪晓莲主动要带她去赴茶会的意图,就很值得思量了。 “那便不去吧。”纪二太太说道,“公主跟前,不是那么好应对的,且咱们也不知道她的脾气。”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高官贵宦,纪二老爷如今没有官职,纪晓棠在京中人眼中只是纪大老爷的侄女。 以这样的身份出去,纪二太太担心纪晓棠会受委屈。 “不去就不去吧。”纪老太太也发话了。“大丫头眼睛叽里咕噜的,我对她不大放心。……大奶奶看着还行。” 纪晓棠不由得看了纪老太太一眼。纪老太太虽然左性,但毕竟有了年纪,真的用心看起人来,还是有些眼力的。 得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话,纪晓棠就去找纪晓莲。 从纪大太太起居的三间小正房往后走,路过三间后罩房,之后是两个精致的小跨院,纪晓莲和纪晓芹姐妹两个在此比邻而居。 纪晓莲就住在东面的跨院,小小的一个中庭,上面是三间正房,另外有东西厢房各三间。纪晓棠在上房屋中见到了纪晓莲。 听说纪晓棠并不跟着自己去,纪晓莲的脸就不由得落了下来,然而这样不过一瞬,她又恢复了常态。 “这样的好机会,若是别人,我可不会带她去。晓棠。你可跟老太太、二太太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祖母和我娘都念大姐姐的好。不过我初来乍到,年纪还小,也不懂这里的规矩,怕是去了反而会带累了大姐姐。” “若是怕被你带累,我也不说带你去了。是老太太、二太太信不过我?”纪晓莲故意这样嗔着,其实略有些心虚。 纪二太太还罢了,纪老太太看她的目光是冷淡中带着审视的。 “大姐姐何苦这样多心。”纪晓棠笑。“等安顿下来出门时。还要大姐姐多指点我们。” 纪晓棠的话说到了这里,纪晓莲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暗中就觉得纪晓棠心机深。所谓的安顿下来,指的自然不是在馨华堂住安稳了,而是纪二老爷得官之后。 昨天她偶尔听见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说话,谈到纪二老爷。说纪二老爷这次进京,最低也会有个四品的官职。 这是因为纪二老爷在灾年里几乎散尽家财赈济灾民。还有在谢氏谋反一案中牵制了谢氏反贼,为朝廷大军剿灭反贼立了大功。 纪二老爷虽是进士出身,然而做官的年限并不多,且都是在地方。最高做到了七品。如今到了天子脚下,还能够官升三级,实在是很少见的。到时候就是京中的新贵。 那个时候,纪晓棠的身份就和现在大大不同了。 纪晓莲心中不高兴。送了纪晓棠回去,就又来见纪大太太,如此这般地跟纪大太太说了。 “那也就罢了。”纪大太太想着,纪晓棠再聪慧,也是乡下地方出来的,见识终究有限。要想打压打压纪晓棠的锐气,顺便还纪老太太和二房一家些颜色,以后机会多的很。 偏纪晓莲不肯甘心,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放过了可惜,也正好趁着纪晓棠立足不稳。 纪大太太瞧瞧女儿,心中就明白了。纪晓莲之所以如此执着,想出借长宁公主的手这一狠招,是感觉到了纪晓棠的威胁。 纪晓莲确实是感觉到了威胁。 她自恃美貌与才情,然而纪晓棠一来,先就在美貌上胜过了她。接着纪晓棠与杨氏一番谈话,更是她万万不及的。 还有纪晓棠屋子里布置的不俗,她曾暗暗问过,知道都是纪晓棠的主意。 这样的纪晓棠,简直将她比成了粗俗不文的乡下婆子。而这正是之前,她暗中用来形容纪晓棠等一众清远来人的。 等纪二老爷得了官,纪晓棠在京中女眷中行走起来,必定会脱颖而出,她也将黯然失色。 这是纪晓莲无论如何不能坦然接受的。 长宁公主的帖子,给了她一个好机会。 “她不去,想来也是心里怯了,我偏要带她去!”纪晓莲求助于纪大太太,“娘,你帮我想个法子。” 纪大太太想要不理,奈何纪晓莲苦苦相求,就是不肯罢休。 “你呀……” 大太太暗暗叹气,自己这女儿什么都好,只是太过争强好胜,小时候与诸表姐妹们相处的时候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了,当时还生出些风波来,为此还让她和姨娘有几次为难。 虽然有些叹息,但是纪大太太心底并不觉得纪晓莲的争强好胜就真的不好。 纪晓莲这一点其实随她,也随了姨娘。 姨娘若不争强好胜,也不会在阁老府开辟出那样的局面。她若不争强好胜也不会有如今馨华堂的好日子。 晓莲争强好胜些,才能争出更好的前程。 “不如就这样……”纪大太太心中细细的打算,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好主意!”纪晓莲立刻转忧为喜。“她们毕竟住在咱们家,且初来乍到,还不是咱们说什么她们就得信什么。咱们要让她们成为聋子、瞎子也只由得咱们!” “也只这一次罢了。”纪大太太让纪晓莲不要太高兴,“这件事涉及到公主娘娘,就是她过后猜出来了,也难有个对证,还不好计较。以后却是不成的。” 纪晓棠将东侧后角门控制住了,再等纪二老爷得了官,她们可就再糊弄不了纪老太太和二房的人。 “有这一次也就够了。”纪晓莲笑道。 只要这次事情进行的顺利,纪晓棠以及二房的女眷在京城再无出头之日。甚至,二房这一家都无法在京城住下去。那个时候。二房一家带着纪老太太离开京城,馨华堂就会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纪晓莲就将这话说了。 对此,纪大太太也不由得期待了起来。纪老太太能在京中少住些日子,她求之不得。 …… 萱华堂 纪晓棠只穿了家常的衣裳坐在炕上,正带着长生摆弄一只海船模型。这只模型有尺来长,通体都是水晶所制,且是按照比例制作而成。与真正的海船一模一样。模型的甲板上还有身穿西洋服装的船员,竟也惟妙惟肖。 这是纪三老爷这次出海,从其他海船上看到。立刻就想到纪晓棠会喜欢,所以想方设法给纪晓棠淘换来的。纪晓棠此时拿出来,教长生认识海船,一边还连带讲些纪三老爷海上的趣事。 不仅长生听的专心致志。就是包括纪老太太在内的屋中其他人,也都听的津津有味。 纪晓莲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方才长宁公主打发了人过来。不知怎地,公主知道我有妹妹进京了,特意打发人来要妹妹一起去茶会。……许是公主想听听外面的灾情和反贼的情形,恰好知道妹妹们是从任安府来……” 屋内众人就都是一愣。 “我也没了法子。若妹妹不去,就怕公主怪罪下来,她或是到太后娘娘和万岁爷面前说些什么。我父亲和二叔只怕都不好开交的。……晓棠不去,或是晓芸去。或是……,只要去一个,公主那里就好交待了。”纪晓莲露出无奈的神色来。 “管她是谁,我说的话,不去又能怎地!”纪老太太左右瞧瞧,见纪晓棠不说话,就板起脸,瞪起眼睛发话。 纪晓莲顿时无语。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没说话。 “我们不去!”纪老太太就接着吩咐纪晓莲,“去叫你父亲和你娘来,我吩咐他们!” 纪晓莲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已经目瞪口呆。她早就听纪大太太说了纪老太太的霸道,不过那只是在家里,她可没想到,听到长宁公主的名头,纪老太太还会如此。 纪老太太真的无知到了这种程度吗! “老太太,这……”事情不是这样解决的! 见纪晓莲不听她的话,纪老太太越发怒气冲冲。 “好,好,我使唤不动你,也叫不得大老爷和大太太。我自己去找他们,难不成他们还能关了门,不见我的面不成!”纪老太太说着话,气冲冲就要起身。 纪晓莲完全懵了,脸上涨的通红。 她从来没见过纪老太太这样的人,为什么思路和京中各宅门的女眷完全不一样,道理呢,体面呢,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这件事上头,她们本来应该讨好她,求着她才对啊。 纪二太太忙就起身,去劝纪老太太。 纪晓棠则转过身,低低的声音提点纪晓莲:“祖母和我娘都不知京城的情况。这样的事,自然是请大伯母过来,大家一起商量。祖母十分倚重大伯母,这件事上,自然听大伯母的。大姐姐继续在这里,难免就要……(吃亏),不如快去叫了大伯母来。” “祖母跟前,有我和我娘替大姐姐劝说,大姐姐放心。” 纪晓棠究竟去不去茶会,最终由纪大太太决定。这也意味着,纪晓棠此去的后果,纪大太太就要担上责任。 另外,纪晓棠为纪晓莲在纪老太太面前解围,纪晓莲欠下了纪晓棠一个人情。 纪晓莲嘴角抽了抽,只得起身离去找纪大太太。 看着纪晓莲远去,纪老太太也不吵闹了。 “怎么回事?”纪老太太问纪晓棠。 “祖母也不必问了,等大伯母来了,一切都听大伯母的就是。”纪晓棠笑了笑,说道。 第八章 粉黛争锋(二) 纪晓莲匆匆到了茜华堂,一看见纪大太太,就再也忍不住,扑到纪大太太身边将方才在萱华堂所受的委屈一一说出。 “……怎么、怎么竟有这样的人!竟是完全不讲道理!” 纪大太太听了,对纪老太太也非常头疼。 “你现在知道娘所说非虚了吧。” 纪大太太其实并没有在纪老太太跟前服侍过,所以也没有直接受过纪老太太的气,但是她和姨娘曾经打听过纪老太太,通过纪大老爷与纪老太太有过几次间接的交锋,对纪老太太很看不上眼。 再加上她的一些夸张和润色,所说的与纪老太太的实际情况竟就相当的吻合。 在京城抱怨远在清远的纪老太太,与真正面对纪老太太,是完全不同的。 “这就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样动不动就撒泼,且根本就不按照牌理出牌的婆婆,还真是难对付。 “你呀,就会给我找麻烦。”纪大太太头疼归头疼,还真不能不往纪老太太身边去答应,因此只得打起精神来,带着纪晓莲来萱华堂。 纪老太太虽不算和颜悦色,却也没一见纪大太太就发脾气,这让纪大太太和纪晓莲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晓莲毕竟年纪轻,她说的我没听清楚,请大太太再与我说一遍。”纪老太太对纪大太太道,态度很平和克制。 这样的态度是纪大太太所欢迎的,但是话的内容却让纪大太太心中暗暗叫苦。 她没有出面,而是让纪晓莲来说,这是她留的后路。这样的安排以后真的有什么事,她好推脱。纪晓莲说到底也是个孩子。 现在除非否认纪晓莲的话。否则这件事情的责任就到了她的身上。 可总不能就拆了自己女儿的台,何况她暗地里也希望借此能打压清远来的这些人。 纪大太太只得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听纪大太太说的与纪晓莲说的相符,纪老太太就哦了一声。 “大太太看,晓棠要不要去?” “这件事,还得老太太……和二太太做主。”纪大太太陪笑说道。纪老太太是可以不顾后果,就说不去的,但是二太太却不会这样。所以纪大太太说话特意带上了纪二太太。 “这件事不必问她。我老婆子也不懂。大太太你说去。就让晓棠去。你说孩子会受委屈。不要孩子去,那就不要她去。”纪老太太干脆地道。 纪大太太现在不仅头疼,她的牙似乎也疼了起来。 如果说撒泼的蛮横乡下婆婆难对付。那么除了撒泼之外,还突然有了久历深宅的智慧的蛮横乡下婆婆,简直就是不可战胜! 要不然就算了吧,她可以等更好的机会。纪大太太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瞧瞧纪晓莲却是不肯干休的样子,她只得暗地里咬了咬牙。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公主亲自打发人来请。咱们为臣子的,不去就是抗旨不遵。好在晓棠聪慧,即便是在公主娘娘跟前,也必不会失礼。”纪大太太说的含蓄。 “你的意思。是要晓棠去?”纪老太太可不容纪大太太耍花腔,问的非常直接。 “哦……若是不去,就是……” “我问你。你不要跟我说什么若是。要晓棠去还是不去,你只答我去。或者不去,我不如你识文断字,你说那许多话,难道是为绕晕了我,你打的什么主意!” 纪大太太说的委婉,然而却经不起纪老太太问的直接,几次下来,纪老太太就显出不耐烦来。纪大太太也知道,这样下去,必定会让人起疑。 “去,还是要去的。”纪大太太无奈极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好,就听你的。可要晓棠受了什么委屈,我只拿你说话!”纪老太太立刻就道,也不提让纪晓莲照顾纪晓棠的话。 “老太太……”纪大太太就要辩解几句。 纪老太太根本就不肯听她说,只吩咐她快去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但凡有什么不妥当,就是她心存不轨,办事不利。 纪大太太心里塞塞地带着纪晓莲离开萱华堂。 纪晓莲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确定了纪晓棠会和自己同去,她似乎也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了。 萱华堂上房,纪晓棠嘴角含笑。不得不说,被纪老太太偏袒的感觉是真的很好。 “去便去,若谁让你受了委屈,回来尽管告诉我,我找大太太算账!”纪老太太嘱咐纪晓棠。 纪晓棠微笑。 纪大太太和纪晓莲这样安排,显然是心中有把握。能够说出口的委屈,其实都不算委屈。还有很多委屈,是让人说不出口的。深宅内院,就不乏善于给人这种委屈的“人才”。 与这些人相比,纪老太太的性子有时候反而显得有些可爱了。 她相信,不管她有理没理,只要她不高兴,跟纪老太太说了,纪老太太就可以给纪老太太颜色看。 然而出了馨华堂的大门,纪老太太可就帮不到她了。 “祖母这么说,这天下我都可去得了。”这么想着,纪晓棠还是笑着说道。 纪老太太很得意,也笑了起来。 “晓棠,若是为难……”纪二太太显然比纪老太太更加了解外面的事。 纪晓棠并不觉得为难,只是心中并不愿意去。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走上一遭。 “娘就放心吧。”纪晓棠安慰纪二太太。 多少大风大浪她都平平安安地闯了过来,不过是几个小姑娘的阵仗,她还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并不代表不做任何准备。 纪晓棠回到妍华堂,略想了想。就从书房取了两卷书,打听得纪大奶奶在家,就往芳华堂来。 芳华堂在中路第五进,院落布局与妍华堂类似,知道纪晓棠来了,纪大奶奶杨氏带着丫头们亲自迎了出来。 “我正要去找三妹妹说话,三妹妹就来了。” “本也该是我来拜见大嫂。” 姑嫂两人上了台阶。到上房屋中坐了。 纪晓棠就将自己拿来的两卷诗集给了杨氏。杨氏接了。略翻看了两页,脸上就露出喜色来,显然对这两卷书很是喜爱。 “……我竟没见过。等你大哥哥回来,就让他往书市上帮我寻一寻。若是没有,还请晓棠借我一些时日,等我抄录下来……” 纪晓棠就笑:“大嫂何必如此麻烦。这两卷,本就是我拿来送给大嫂的。” “这如何使得?”杨氏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在杨氏的心里。没有什么比稀有的藏书更加珍贵。纪晓棠拿来的这两卷诗集,虽都是近代人的诗作,然而市面上却没有。她就知道,这必定是纪二老爷苦心搜集来的藏书。 “大嫂放心。这书虽是绝版,我那里还收藏了两套。” 杨氏听纪晓棠这样说,才高高兴兴地将书收下了。随即就又往里屋,取了一套共四卷的《唐诗缀锦》来。正是她说过要送给纪晓棠的。 每卷《缀锦》上,还有杨阁老的印章。纪晓棠立刻就意识到这套书的价值。 “多谢大嫂。”纪晓棠大大方方地收了。 能得纪晓棠亲来,杨氏自然就拉着她说起了诗文。 纪晓棠并不介意与杨氏谈论诗文,然而她这个时候来,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事,因为就将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京中擅长作诗文的女眷身上。 杨氏就提到了长宁公主。纪晓棠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公主给大姐姐下了帖子,大姐姐说公主还打发人叫我也去。我不得不去,然而却心中没底。大嫂久在京中,还请大嫂教我。” 因为发觉杨氏的性情与纪大太太和纪晓莲截然不同,纪晓棠也不跟她拐弯抹角,而是直言相告。 “公主打发人来请晓棠去茶会,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杨氏显然是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纪晓棠对此并没有深究,只是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哦。”杨氏点头,也并没有深想。 “我虽自幼就在京中,与长宁公主差了几岁年纪,来往并不多。”杨氏告诉纪晓棠。她与长宁公主来往不多,年纪的差距还在其次,主要是脾性不同。长宁并不大喜欢杨氏,暗地里曾说过杨氏是书呆子,但凡有聚会很少请杨氏参加。 长宁公主性格外向,在京中名媛圈中十分活跃。 据杨氏所知,长宁公主自及笄之后,是经常发帖子请京中的名媛聚会,曾经举行过诗会、花卉、茶会等。 这样的聚会,一年中总要举行上几回,地点都不确定。最正规的是在宫中举行,其次是借京中王侯们的宅邸或别院举行, 这次的茶会不在宫中,也不在哪家的府邸,而是定在得月楼。 得月楼是京城最为有名的茶楼,也是长宁公主最为喜欢的地方之一。 这样的茶会,往往不会比赛诗文,只是聚在一处喝喝茶,说说话。 “……虽是如此,于我却不敢大意。大嫂教教我,可有什么需要我仔细在意的?”纪晓棠见杨氏说的清楚,就又问道。 “晓棠是怕犯了什么忌讳,得罪什么人?”杨氏就问。 “大嫂,我初来乍到。我自己还罢了,可是这一出门,我代表的就不仅仅是我自己。” “晓棠你这考虑的很对。”这些上头,她也不大在行。好在未出阁前,她也多少也曾出门,倒是听家里的母亲和姨娘们说过不少,甚至祖父杨阁老也曾提点过她两句。 “晓莲出外行走的多。你和晓莲一起出去,只听晓莲的就是,晓莲自然会照应你。” “当然要仰仗大姐姐。我多了解一些,就让大姐姐少操些心。况且,也怕到时候大姐姐事多,来不及照应我。” 杨氏觉得纪晓棠心思细腻。且很为他人着想,对纪晓棠的观感更佳。她也不藏私,就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给纪晓棠听了。 以杨氏的性情,并不是询问这种事情的最佳的人选。但是在馨华堂,杨氏却是纪晓棠能够求助的最好对象。而且,纪晓棠也考虑到了杨氏的家世。 就算杨氏不在这个上头用心。以她的家世。也会比平常人了解的多。 纪晓棠对杨氏很有信心,杨氏确实也没有辜负她。 纪晓棠满意而归。 当傍晚纪二老爷从外面回来,就知道了纪晓棠要赴长宁公主茶会的事。 “长宁公主打发人来叫晓棠去的?”纪二老爷诧异道。 “大太太是这样说。”纪二太太就道。 纪二老爷寻思了片刻:“晓棠要去。就去吧。”他的想法比纪二太太的还要简单些,是觉得纪晓棠为家事操了太多的心,如今去跟京城同龄的女孩子们认识认识,才是一个女孩子正常的生活。 纪晓棠猜到纪二老爷心中所想。也没有费事纠正,只是询问纪二老爷今天外头办的事情如何。是否见到了秦震。 秦震进了京,比在清远的时候还忙了。纪二老爷虽递了帖子,却并没有见到秦震。秦震只打发人给纪二老爷传话,让纪二老爷三天后再去见他。 很多事情。在进京之前,他们就已经跟秦震谈过了,除了担心谢怀瑾。其他的事情都并不急。 “今天大哥领着我见了杨阁老……” …… 纪晓棠要出门参加公主的茶会,纪二太太一早起身。就过来妍华堂。 “娘怎么这么早过来。有嬷嬷帮我料理,娘实在无需担心。”纪晓棠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迎了纪二太太进屋说话。 纪二太太上下打量纪晓棠。 纪晓棠今天穿的是鹅黄色交领中衣,赤金镶珠搭扣,外面是湖色的缂丝窄身对襟灰鼠皮袄,下面是湖色的灰鼠皮裙。 一身装扮端庄素雅,更衬得纪晓棠一张脸眉目如画。 “是不是装饰的简单了些?”纪二太太自言自语道。 “这是我与嬷嬷一起商量着定的。”纪晓棠就道,她这次去参加茶会,并不是与人争奇斗妍的。 这么说着话,程嬷嬷和绣儿已经用一顶白玉缀珠的小花冠将纪晓棠的头上束了起来。这是京中未出阁的女孩中比较流行的装扮。 杨氏如此说,纪晓莲如此的打扮,被纪晓棠打发出去探查的小丫头们回来也是这样禀报的。 别的不说,这头上的装饰是极合纪晓棠心意,她并不喜欢在头上插戴许多首饰。 时辰不早,程嬷嬷又拿了一件青色团花的大毛披风过来,纪二太太接过来,亲自给纪晓棠披上了。 纪晓棠这次出门,贴身带的是程嬷嬷、锦儿、绣儿,还有翠儿和瑶儿。 “晓棠第一次进京,见的又是公主娘娘,还请嬷嬷多费心吧。”纪二太太嘱咐程嬷嬷。 一路过来拜见了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纪晓棠就到茜华堂来。 纪晓莲已经在茜华堂等着了,杨氏也在。 见到纪晓棠,茜华堂上下众人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平时不做装饰,纪晓棠已经美的耀眼,如今看似简单却精致以及的打扮下,纪晓棠简直仿若天人。 纪晓莲看到纪晓棠,突然就有些后悔。 或许,她不该想尽法子带上纪晓棠。 然而无论此时众人心中怎么想,外面的马车和从人都已经准备妥当,纪大太太又嘱咐了纪晓莲和纪晓棠几句话,就送了两姐妹坐上马车,从东角门出来,直奔得月楼。 得月楼下,纪晓棠随着纪晓莲下了马车,随即就被人领着上了楼。 长宁公主的茶会,设在得月楼的三楼。 上了三楼,纪晓棠就听见了环佩叮当、莺声燕语。 长宁公主一众人竟已经先到了。 “我竟来的迟了,罪过罪过!”纪晓莲满面春风,撇下纪晓棠快步向长宁公主走去。 第九章 长宁 临窗下,是一张紫檀木雕富贵牡丹的长方形几案,几案后面是则是一张紫檀木雕刻着同样牡丹纹的贵妃榻。贵妃榻上是铺设着龙凤纹的明黄色锦褥和靠垫。 长宁公主身穿一身明黄色的袄裙,就托着腮侧身坐在榻上,似乎是正在沉思。杏眼桃腮黄金冠,一个侧影已经是明艳照人。 纪晓莲这个时候上前,长宁公主似乎才回过神来,慢慢地侧转过身子。 长宁公主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看着懒懒的,只对着行礼下去的纪晓莲轻轻地抬了抬手,并没有说话,反而是旁边榻上坐着的两三个姑娘走过来,拉住了纪晓莲笑着说话。 纪晓棠就听着有叫纪晓莲表姐的,有称呼纪大姐姐,还有直呼纪晓莲闺名的。 另外还有两个姑娘,则是坐在榻上并未起身,目光却也瞟向了纪晓莲这里。 这些人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了纪晓棠,就有探寻的目光向纪晓棠投射过来,还有人用目光询问纪晓莲。 纪晓棠的打扮,绝非侍女随从。她的态度更是从容稳重,即便是在座的诸位贵女也无法生出任何轻视之心。 纪晓莲撇下纪晓棠,本是想让纪晓棠尴尬,然而纪晓棠却在第一时间就吸引了屋内众人的目光,更加没有任何尴尬难过的表现。 这与纪晓莲的期望不符,也是她方才后悔或许不该带纪晓棠来的原因。 这种情况下,不将纪晓棠介绍给屋内众女,就很不妥,于纪晓棠是怠慢。也不合礼数。 然而纪晓莲还是假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继续上前,笑着跟长宁公主搭话。 她见到长宁公主太开心了,因而忽略了其他,所以有情可原。 “……接到公主的帖子,我开心极了,这几天正想着要给公主请安。多日不见。公主越发神采照人。”纪晓莲满面陪笑。 长宁公主却依旧懒懒的。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掠过了纪晓莲,就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这是谁?”不像其他人只用目光示意。长宁公主问了出来。 纪晓莲再想撂着纪晓棠不理也不成了。 “正要给公主引荐。……是老家来的堂妹,从没到京城来过,所以跟了我来……”纪晓莲这样的话,可跟她在萱华堂说的不同。似乎纪晓莲是自己强要来的,而不是应主人之邀。 纪晓棠心中早就料到会如此。当下脸上却依旧露出了明显惊讶的表情,只是这表情并未在她脸上久留,就被她掩饰了过去。 一进门来,纪晓莲和纪晓棠的种种早就落在屋内众女眼中。心中各自思量不提。 “晓棠,还不快过来给公主娘娘见礼,在家中怎么教你的。”纪晓莲招呼纪晓棠。 纪晓棠并未理会纪晓莲话中的刺儿。一面上前,给长宁见礼。 见她行礼。纪晓莲就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就算是用最挑剔的目光来看,纪晓棠的举止也让人挑不出错儿来,这对一个初次进京见到公主的女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外地官员进京,如果得到召见,首先就要由礼部安排演礼,也就是学习怎样在皇帝面前行礼,就是走路、说话,一举一动都有严苛的规矩要遵循,稍有不慎,就会犯了忌讳。 长宁公主面前,虽不能与皇帝面前相比,但是道理都是一样的。 纪晓莲和纪大太太都故意忽略了这一点,并没有预先教纪晓棠怎样在长宁跟前行礼,然而纪晓棠此刻做来,却是丝毫不错。 不仅丝毫不错,且举止娴静优雅,一看就是出身大家,自幼有一流的教养嬷嬷教导出来的。 这样的纪晓棠,几乎立刻就融入了屋中的环境,可又卓尔不群。 “起来说话。”长宁公主似乎微微打起了精神,看着纪晓棠询问,“你叫纪晓棠,是晓莲的堂妹?” 纪晓棠起身,开口应是。 “你们纪家的老家是在任安府的……” “回公主,是在任安府的清远县。” “是了,我记起来了。”长宁又精神了一些,“纪晓棠,你是从清远来?” “是的,公主。” “你父亲的名字,可是纪文敏?你是纪文敏的女儿,刚刚进京的?”长宁公主问话的态度就有些急切。 “……正是随家父奉侍祖母进京,刚到京不过数日。”纪晓棠回话却还是安安稳稳的。 “你到近前来,我跟你说话。”长宁公主就朝纪晓棠招手。 屋内众女,包括纪晓莲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纪晓莲就要跟纪晓棠一起上前,其他几个女孩子也慢慢走过来。 长宁公主却不耐烦。 “你们自己说话去吧,我只跟纪晓棠说话。”长宁不让众人上前。 众女只得停步。 “公主今天怎么了?”纪晓莲退到一边,低低的声音询问身边圆脸的女孩子。她现在也看出长宁情绪不好。 “不知道怎么了。”吴佳言小声回答,“来的极早,一来就不大高兴,让我们自己喝茶说话,她自己只坐着发呆,并不理人。” 坐在另一张贵妃榻上的杨翩翩就轻笑了一声,等纪晓莲去看她,她却转开了脸,对纪晓莲熟视无睹。 长宁公主此刻正让纪晓棠到贵妃榻上坐,纪晓棠自然不肯。 “我让你坐,你就坐。你不肯坐,才是不给我面子,对我不敬。”长宁公主就唬下脸来。 屋内众女虽小声各自说话,但眼睛耳朵无不关注着长宁这里,顿时就都转过脸来,看着长宁公主和纪晓棠。 纪晓莲心中暗暗兴奋,纪晓棠就要触怒长宁了! “公主有命。就恕我冒昧了。”纪晓棠不卑不亢,依旧笑着道,就真的在公主旁边侧身坐了下来。 “这就对了。”长宁的脸色立刻缓和了,然后迫不及待地问纪晓棠话。“你在清远,可知道……哦……” 只是话说了一半,长宁就脸色泛红,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将心底最关心的那个名字问出口。而是耐着性子问纪晓棠关于清远的情况。 “昨天在慈宁宫。我听母后和皇兄说话,就提到了清远,还提到了你父亲。谢氏反贼真的如此大胆……”长宁就问纪晓棠那夜纪府是如何被围。最后又是如何获救的。 纪晓棠此刻已经猜出长宁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了。 “说起那夜,确实惊心动魄……”纪晓棠娓娓道来,说到纪府如何获救的时候,自然就提到了祁佑年。 “多亏任安卫所的祁千户及时赶到……” 长宁公主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你当时在场是不是?阿佑怎样带人救的你们。你细细的告诉我!”长宁心急之下,就抓住了纪晓棠的手。 屋内众女早都停了说话。都在倾听纪晓棠的叙述,到此刻,就有人恍然地露出了微笑。 长宁抓的颇为用力,抓痛了纪晓棠的手。却毫不自觉。纪晓棠就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长宁的话。 长宁心急,依旧没有发觉是她抓痛了纪晓棠。只当纪晓棠不知道她口中的阿佑就是祁千户。她的性子,本是从来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只有涉及到祁佑年,却才有几分女儿家本能的害羞。长宁自己不肯说,就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纪三姑娘想来还不知道,那位任安卫所的祁千户,就是京中大名鼎鼎的小威武候爷,也是咱们公主嫡亲的表哥。”郑梓在旁边轻笑着说道。 这么一说,即便纪晓棠也能明白。 “不要理她,你快说。”长宁白了一眼郑梓,继续追问纪晓棠。 “我当时并未看到祁大人,只看到一支箭……” 纪晓棠本就颇善讲故事,这两年因为常带着长生,这项技能越发突飞猛进,一段祁佑年如天兵降临的故事说出来,众人仿佛身临其境。 长宁两眼放光,早已经松开了纪晓棠的手,两手交握抱在胸前。 “我恨不得我当时就在那里……”能够亲眼看见祁佑年从天而降,被救下的是她,而不是纪家的人。 众女都隐约知道长宁的心事,纷纷赞起祁佑年来。 长宁听的越发开怀。 “后来呢……”长宁又向纪晓棠追问后续。 纪晓棠知道长宁要听的是什么,略一思忖也就接着说了下去,祁佑年的身影始终穿插其中,也没少叙述清远灾民的苦难、忠心和英勇。 她并不想来参加这样的茶会,但是既然来了,她就想做些什么。 今天在座的,包括长宁在内,身后的亲长和家族无不有巨大的影响力。纪晓棠希望这些人更了解此刻民间的疾苦,做什么决定的时候能多考虑一下。 这样的影响也许不会立竿见影,但是长久以往总是有益的。 纪晓棠讲完了清远的事,长宁与众人还意犹未尽。 “任安的百姓都十分感念祁大人,若不是祁大人智勇双全,也不能保得任安一方平安。祁大人忧国忧民,有百姓家里还供奉了祁大人的长生牌位。” 纪晓棠一番话,夸的是祁佑年,长宁却当做是夸赞她一般的高兴。 “你们任安府的人还算有眼光,有良心。”长宁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又问纪晓棠之后是否又见过祁佑年,还知道祁佑年些什么事,要纪晓棠统统告诉她。 “进京的时候,是见过的。”纪晓棠就道。 “快说,快说。”长宁又催纪晓棠。 纪晓棠欲言又止。 纪晓莲早已经坐不住了。 事情正在向着与她设想的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纪晓棠竟然与长宁公主相谈甚欢,长宁撂下众女不管,只跟纪晓棠说话,还让纪晓棠与她同榻而坐。 这样的亲近,是她都从未领受过的。 而且。看长宁公主的态度,分明是很待见,很喜欢纪晓棠。 她是真的不该带纪晓棠来的,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但是她应该想到,纪晓棠是有这样的本事的。而且,幸运之神显然关照着纪晓棠。 纪晓莲相信。就算是方才纪晓棠行错了礼。露怯让众女取笑,但只仅凭着她说到清远的那些事,就足以让长宁对她另眼相看。 纪晓棠也太有心机了。这样精彩的故事,为什么没有讲给她听。纪晓棠根本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出来过。她这样做,肯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在长宁公主面前讨好! 纪晓莲只顾心中暗暗抱怨纪晓棠。却完全忘记了,说到底。是她根本没有将纪晓棠等人看过家人,根本没有关心过她们在清远的经历。 纪晓莲又是后悔又是暗恨,见纪晓棠顿住,就认为有了机会。忙就上前来。 “就算晓棠看到了小侯爷,那也只能是远远地看见了一眼,还能说出什么来。公主继续问她。她也说不出什么,难道胡乱编了什么话。哄公主高兴不成?”纪晓莲带笑说话,隐隐暗指纪晓棠的话不可信,是特意编了讨长宁的喜欢的。 她认为纪晓棠心机深,是发觉了长宁公主对祁佑年的关注,所以特意有的没的说这些,来博得长宁公主的好感。 长宁却不领情,且觉得纪晓莲扫兴至极。 “我并没问你。”长宁沉下脸来,“你当时不在,怎知晓棠就只远远地看了阿佑一眼,怎就说晓棠的话是编的?难道阿佑人未到箭先到,一箭就取了匪首性命也是编造的!阿佑在任安立下屡屡战功,也都是编造的!” “公主,我不是那个意思。”纪晓莲的脸都白了,忙为自己辩解。 “你且退下,胡乱在我跟前说话,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长宁的脸色越发阴沉。 纪晓莲站在那里十分窘迫,不甘心地还要辩解。一直在旁边看着没说话的杨翩翩忙就走过来,一边给纪晓莲使眼色,一边示意杨珊珊将纪晓莲拉下去。 “晓莲今天一来,我就瞧出不对劲,整个人颠三倒四的,如今话也不会说了。公主大人大量,犯不着因为她生气。”杨翩翩对长宁行礼,却不像别人那样满脸陪笑。 长宁的面色略缓,显然待杨翩翩与待纪晓莲不同。 “还请晓棠妹妹接着说说,我们都在京中,哪里知道这些事,跟着公主开了眼界。屡次听祖父提到小侯爷的战功,可都是一些数字。真该让祖父他们也听听晓棠妹妹说的这些!” 长宁脸上的阴云完全散开了,眉眼都带了笑。 “我也是这样说。可恼还有那些混账种子,竟说什么阿佑全是仰赖侯府声威,还敢质疑阿佑的战功,说什么他们若是去了,绝不会输给阿佑!还能更早些让反贼俯首。简直岂有此理!”长宁愤愤地说道,又转而面对纪晓棠,“晓棠,你说,他们是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纪晓棠不知道长宁所说的他们都有谁,但却从此暗暗留了心。 “……家父曾在家中说,兵营内外,都说祁大人是战神临世。祁大人年纪轻轻,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能与祁大人相比的,恕我见识浅薄,并未听谁说起过。……太后娘娘和今上特选了祁大人为元帅,去平蜀中之乱,太后娘娘和今上的决定,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就是这样!” 长宁一把又握住了纪晓棠的手,眼神热烈。纪晓棠的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纪晓棠心中微动,长宁竟如此倾慕和喜欢祁佑年。 “晓棠,你说,阿佑什么时候能平了蜀中的叛乱回来?”长宁问纪晓棠。 这个问题,纪晓棠却回答不了。 “祁大人总是能够得胜而归的。”纪晓棠就道。 “那是自然。”长宁笑道,仿佛出征的人是她,而不是祁佑年。 “依我看,小侯爷肯定很快就能得胜还朝。”下面就有声音说道。 紧接着,就有附和声。 长宁脸上笑容越发的灿烂。 她今天出宫,邀了几个女孩子来做茶会,其实就是很久不见祁佑年,又见了蜀中战事胶着。祁佑年归期不定,还有人隐隐诋毁祁佑年。她心中烦闷,想着出来找人说说话散散心的。 然而来了得月楼,听众女言之无物,却更加无趣,好在突然来了纪晓棠。 听纪晓棠讲述祁佑年的事情,她仿佛自己能亲眼看到祁佑年似的。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长宁已经认定。纪晓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她很喜欢纪晓棠。 长宁就向身边服侍的一个瓜子脸宫女招了招手。 宫女会意,立刻去端了个托盘过来。托盘上面是一匹十样锦的宫缎。一挂麝香珠串,一对宫花并两方销金锦帕。 这是长宁平常赏人的惯例。 长宁见了,就觉得微薄,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意。她左右看看。干脆从腕子上褪了一只满绿的翡翠镯子下来,一起给了纪晓棠。 “你父亲在清远立了功。母后和皇兄必定给他加官。你以后是在京中长住的了,不要跟那起子不成器的混在一起,只跟着我玩吧。我带着你,她们谁欺负了你。你就来告诉我。……母后也会喜欢你,等我和母后说了,招你进宫说话。” 即便是纪晓棠再没什么新鲜事可讲。关于祁佑年在清远的事迹,长宁还想多听纪晓棠说上几遍。 长宁开心了。也有心情招呼在座的众女说话。 屋内几张紫檀雕花的几案,每张几案上都摆了粉彩葡萄纹的茶壶茶盅,长宁向大家说,今天她从宫中带出来让大家品尝的,是御品的大红袍。 “母后昨儿个刚赏给我的,今年的茶叶都少了,好在这茶还不错吃。” 就有宫女上来斟茶。 给长宁斟茶的,依旧是方才的瓜子脸宫女。她的手不知怎地抖了抖,溅落出一滴茶水来,正落在长宁的衣袖上。 长宁正跟纪晓棠说话,却立刻就觉察了,顿住了话头。 那宫女知道惹了祸,忙就跪下来,颤抖着身子磕头请罪。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赶是要行刺本宫吗?拖下去,赏她赤霞锦!”长宁公主立起眉毛喝道。 那宫女抖着身子求情:“……奴婢服侍公主这些年……” 长宁皱眉,目光狠戾。 立刻就有人来拖了那宫女下去。这些人显然做惯了这样的事,为怕那宫女继续求情叫嚷,还飞快地堵住了她的嘴巴。 长宁眉头舒展开来,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那小宫女,随即就站起身。 就有宫女嬷嬷上前,簇拥着长宁往屏风后去了。 一会的工夫长宁出来,已经另外换了一套杏黄色的袄裙。长宁又坐下,谈笑风生,众人也都凑趣。 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喝了一遍茶,就有老嬷嬷到长宁跟前行礼,说是时辰到了,要回宫了云云。长宁不耐烦,却也慢慢地站起身。 临行之前,长宁还特意关照了纪晓棠几句。 众女相互告辞,陆续离去,却有几位故意留在了后头,目光都落在纪晓棠身上。 “原来你就是晓棠妹妹。”杨翩翩率先过来,她身量高挑,比众女略显丰满,即便笑起来,脸上也带着些冷意。“我听祖父和父亲提起过二叔。等你安顿好了,请务必到我家做客。” 纪晓棠已经从杨氏那里知道,杨翩翩有冷美人之称,这样的态度显然已经是对她另眼相看,当即就笑着应了。 杨翩翩跟纪晓棠说了话,就走到一边,被丫头服侍着穿上了大毛斗篷。从始至终,杨翩翩不仅没有跟纪晓莲说话,也没有朝纪晓莲看上一眼。 “……不知道是称呼姐姐,还是妹妹。”杨珊珊随即过来,一张圆脸上笑意盈盈,就自己介绍说叫做杨珊珊。 纪晓棠已经猜到,这两人都是杨阁老的孙女,杨氏的妹妹,与纪晓莲是嫡亲的表姐妹。 纪晓棠就与杨珊珊序了年齿,两人同年,杨珊珊的生辰比纪晓棠晚了一个月,要称呼纪晓棠为姐。 杨珊珊甜甜地叫了纪晓棠,还想要与纪晓莲说话,就听见杨翩翩轻轻地冷哼一声。 杨珊珊歉意地看了一眼纪晓莲,乖乖地跟着杨翩翩走了。 纪晓莲的脸色就有些发黑。 吴佳言和郑梓都过来跟纪晓棠见了面。 吴佳言是工部尚书的三女,郑梓则是户部尚书家的五女。 …… 纪晓棠和纪晓莲坐上马车,纪晓莲依旧黑着脸,半晌都不说话,只偶尔斜眼偷看纪晓棠,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妒意。 “晓棠,别怪大姐姐不提醒你。公主娘娘身份尊贵,且没什么长性。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喜欢那个。捧的越高,摔的就越狠。” “公主竟然是这样的人!”纪晓棠故意诧异道,对纪晓莲后面的话以及话中的含义却只当做不知。 纪晓莲脸上一僵,就知道又不小心被纪晓棠抓住了把柄,只得在脸上挤出笑容来。 “我是为了你好,咱们姐妹间说话没有忌讳,换做别人,谁会说这样知己的话。晓棠妹妹不会去告诉公主或是别人知道吧。”纪晓莲不情愿的讨好,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纪晓棠暗自微笑。 “大姐姐的心意,我岂能不领会。纪家本就家族不繁,我们是手足。大姐姐比我年长,且自幼受大伯和大伯母的教导,自然比我明白家族兴旺的道理。” 纪晓莲自然也听出了纪晓棠话中的警示之意,虽不甘心,但终究放了心。 “晓棠妹妹说的不错。” 之后,两人再未说话,直到在馨华堂二门下车。 纪晓莲心中发堵。纪晓棠也无心理会纪晓莲。她的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祁佑年不能娶长宁。 赤霞锦,她听程嬷嬷说起过。很美丽的名字,却是一种刑罚。受过此刑的,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而且死亡的过程缓慢、惨烈。 瓜子脸的宫女,显然是长宁所宠信的。 第十章 脱颖而出 进了二门,纪晓莲本意是想立刻回茜华堂见纪大太太,但是转脸瞧见纪晓棠,她立刻就患得患失起来。她想要跟纪大太太说的话,并不能让纪晓棠听见。然而不带同纪晓棠一起,纪晓棠肯定会去见纪老太太。 她不在场,若纪晓棠在纪老太太面前说她些什么,等待她的又是一场没脸。而更可恨的是,她确实有把柄在纪晓棠手里。 这可如何是好。 纪晓莲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晓棠,你打算回哪里?”纪晓莲不知道该如何决定,就打算先问纪晓棠。 “都听大姐姐的。”纪晓棠意外地好说话。 “哦……”纪晓莲犹豫片刻,终于下了决心,“那咱们先到老太太跟前回话,也好让老太太放心。” 将纪老太太这一关混过去,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纪晓莲一面打发人去通知纪大太太,一面就和纪晓棠往萱华堂来。 “老太太还担心我照顾不好你,让你吃亏。一会老太太知道你投了公主的缘分,在公主面前那般得脸,还得了赏赐,不知道该多高兴。我也能够在老太太跟前交差了。……晓棠得意,我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纪晓莲提醒纪晓棠,是她带了纪晓棠去见的长宁,而且暗示,要纪晓棠在纪老太太面前说是她照顾了她。 纪晓莲这般厚下脸皮来,纪晓棠微笑听着,不置可否。 走到萱华堂门口的时候,纪晓莲已经说服了自己,今天纪晓棠的好运道。都是她的功劳。 知道纪晓棠回来,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芸都已经在萱华堂上房等着了,顾雪儿也在一边陪坐。 见了纪老太太,不等纪晓棠说什么,纪晓莲已经抢在前头,将茶会的经过说了一番,刻意渲染了她如何为纪晓棠操心。如何照应纪晓棠。 若是不明真相。听到纪晓莲这一番话,都会认为长宁公主是看着纪晓莲的面子,才会这样善待纪晓棠。 纪老太太想打断纪晓莲的话。但是看见纪晓棠笑眯眯的,就暂时打消了主意,直到听纪晓莲说完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没说什么。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纪晓棠。 显然,要纪晓棠说出来的才作准。 “多亏大姐姐引荐。今天十分顺利。”纪晓棠只简单地说道。 纪晓莲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心中却又酸了起来。 正好这个时候纪大太太赶来了。 纪晓棠就将长宁公主的赏赐拿出来给众人看。 长宁的例行赏赐还罢了,那只翡翠镯子足以说明这次茶会,纪晓棠真的获得了长宁的好感。 纪老太太就点头说好。 “公主亲自打发人来叫。还有晓莲在旁照顾,哪里会有什么不好呢。老太太和二太太担心太过了。”纪大太太也陪笑说道,心中却惊疑不定。只是当下不好就问纪晓莲。 纪晓棠要将东西留在纪老太太处,任凭纪老太太处置。 “公主给你的。你拿回去自己留着吧。”纪老太太笑道。 众人说了一回,纪大太太就带着纪晓莲走了。 “究竟如何,晓棠你慢慢说来。”纪二太太只留下心腹,这才问纪晓棠。 …… 茜华堂 进了上房,纪晓莲脸上的笑容就再也维持不住,颓丧地在纪大太太身边坐了。今天对于她,可以说是诸事不顺。 “是怎么回事?”纪大太太将小丫头打发出去,只留下心腹,忙就询问纪晓莲。 “晓棠心机太深,运气太好!”纪晓莲这才将茶会的实情,都一一对纪大太太说了。在萱华堂,她只说了纪晓棠如何得脸,对自己如何被长宁训斥了则只字未提。到了纪大太太跟前,她将这件事也说了出来。 若没有比较,也就无所谓差距。两相比较,纪晓莲越发心塞、颓唐。 “是咱们莽撞了。”纪大太太听了,低头默了半晌才说道。如果她们知道纪家在清远经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想法子让纪晓棠去见长宁。 如今京中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长宁公主属意的驸马人选是小威武候祁佑年。祁佑年就在任安,解了清远之围。 一着不慎,打压纪晓棠不成,反而为纪晓棠搭了青云直上的梯子。 不仅纪晓莲不高兴,纪大太太也觉得心里发堵。 “长宁那样的性子,她现在看晓棠千好万好,全是因为小威武候。等以后时间长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纪晓莲语气神态中酸气四溢。 纪大太太没有接话,纪晓莲说的固然不错,然而纪晓棠本身却是个变数。 换做另外一个从清远来的人,即便是有同样的经历,也未必就能获得长宁如此的好感。 “晓莲,晓棠比你年纪小,你父亲是长子,你外祖是当朝阁老,无论怎样,她万万比不得你。”纪大太太劝导纪晓莲。 这是她小时候姨娘教导她的。如果对方太过强大,打压不成,那么就不能继续招惹,而是该转变策略尽力招揽。这样才能够左右逢源,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同是纪家的姑娘,不论纪晓棠本身如何出色,在家世背景这一点上,还是纪晓莲占优。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纪晓棠的外祖是杨阁老。 “她们还有许多仰赖咱们之处,若处理的好了,她以后还会是你的助力。”纪大太太进一步劝纪晓莲。 “我才不要她的什么助力!”纪晓莲显然没有纪大太太那么好教导。 纪大太太当下也不勉强,认为是纪晓莲气盛,当下心里还转不过弯儿来。 纪晓莲的眉头却越发皱的紧了,除了纪晓棠,让她心情糟糕的还有别的人和事。 “杨翩翩还是老样子。她特意跟晓棠说话,只是不理我!故意给我难堪!”纪晓莲向纪大太太告状,仿佛杨翩翩为她解围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杨翩翩与纪晓莲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纪大太太知道,却无可奈何。 “她那性子,随了她的娘,又自幼被人撺掇的。你不要往心里去。她以后讨不了什么好。现在。……好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纪大太太哄劝纪晓莲。 纪晓莲不服:“她不过就是瞧不起……,我和她一样是嫡出的!” 纪大太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晦暗。 纪晓莲说完了这句话,也察觉是触到了纪大太太的痛处。 “娘。我不是……,我……”纪晓莲见纪大太太不说话,一面小心地看大太太的眼色,一面期期艾艾地解释。 “傻孩子。娘怎么会因为这个责怪你,你无需解释。”纪大太太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终归有些干涩。 纪晓莲又偷偷瞄了瞄纪大太太的脸色,半晌才放下心来。 杨翩翩的话题不宜再提,关于纪晓棠却还有许多话要说。 “……竟不像是从未进京,自小就在乡下长大的。”纪晓莲说出自己的疑惑。她京城生京城长。将京城以外的其他地方都认作是乡下,更从未将七品的外官放在眼里过。所以,清远纪家的人在她看来。就是远远比不上她们的乡下人。 “老太太是不可能的,二太太……虽比老太太出身强些。家中是武官,在往前两代更是土匪,也不会是她。……这两天我留心看着……,服侍晓棠的那个嬷嬷不一般。”纪大太太说道。 关于程嬷嬷的来历,纪大太太还没有打探出来。 清远来的下人,嘴巴非常紧。 “老太太断然没有这样的管家手段,也不像是二太太,除非我看走了眼。倒是说晓棠管家,可她年纪还小,让我难相信。” 纪大太太这样说,但是看这几天纪晓棠的言谈行事,心中实在已经信了多半。 如果有一位厉害的嬷嬷教导和指点,纪晓棠有如今的表现就更好解释了。 “请来的嬷嬷再厉害,就能如此?除非是宫里头的教养嬷嬷。” 纪晓莲不过是信口这么一说,可却给纪大太太提了醒儿。再厉害的教养嬷嬷,因为本身经历所限,也不会熟悉宫中的礼节,除非是从宫里头出来的。 “难道真是宫里出去的嬷嬷?没想到,二房竟然有如此的远见和手段。”若非没有远见,就不会想到请这样的嬷嬷。有远见而没有手段,也断然请不到这样的嬷嬷进府。 就是他们这样的府邸,一直在京中,家中也没请到这样的嬷嬷。别说是他们馨华堂,就是杨阁老府上,也是没有宫里头出来的供奉嬷嬷。 “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可得重新估量清远这些人……”纪大太太以己度人,顿时就怀疑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是有着莫大的野心。 如果她怀疑的不错,那么晓莲和晓棠之间,就只能留一个。 …… 从得月楼的茶会回来,不过两天,纪晓棠就陆续收到了几张帖子,分别是阁老府的杨翩翩,户部尚书家的郑梓,还有工部尚书家的吴佳言,都是请纪晓棠过府的。 纪晓棠与纪二太太、程嬷嬷商量,都去赴了约。 长宁公主那里却没什么消息,据说是被韩太后带着在宫中做什么事。 纪晓棠也不在意,她还有更为关注的事情。 秦震终于寻出空闲,打发人来通知纪二老爷,要纪二老爷明天往靖安王府去,商量事情。 “应该是事情有眉目了。”纪二老爷欢喜地道。 “爹爹的官职应该没问题,可还有怀瑾那里……”纪晓棠的眉头微微蹙了蹙。 就在昨天,纪晓芸找到她,私下里跟她说了不少的话。纪晓芸很记挂谢怀瑾,她希望能够有机会见谢怀瑾一面。 “亲眼看到他无恙,我才能够安心。”这是纪晓芸的原话。 纪晓芸还告诉纪晓棠,自从进京来,她天天夜里都会做噩梦。噩梦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谢怀瑾遭遇了不幸。 “爹爹明天去见王爷,能不能带上我……和姐姐?”纪晓棠问纪二老爷。 带上她,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要带上纪晓芸,她担心纪二老爷不会答应。 “本就打算带了你同去。”纪二老爷就道。纪三老爷不在跟前,有些事情还不好跟纪大老爷透露,纪晓棠就是他的臂膀。 “怎么晓芸也要去?”纪二老爷有些吃惊。 “姐姐……想跟我一起见一见怀瑾。”谢怀瑾被安顿在靖安王府内,这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哦……”纪二老爷垂下眼皮沉吟了片刻,就抬起眼问纪晓棠,“晓棠,依你的意思是如何?” 这个问题,让纪晓棠有些为难。她权衡了一会,还是点了头。 “好吧。”纪二老爷也就答应了,一面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两天他去见纪老太太的时候,纪老太太也曾跟他提起过,纪晓芸的情绪不太好,整天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爹爹,阿佑那里可有什么消息?”纪晓棠又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虽还没有官职,这两天一直在外面行走,还能从纪大老爷那里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所以纪晓棠问他。 “蜀中战事吃紧,阿佑大军还在路上。朝廷已经颁下两道金牌催促。”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 “原来如此。”这也许就是祁佑年还没有写信回来给她的缘故。“阿佑需要应对的压力更大了。” 蜀中战事如此,朝堂内外都要祁佑年速战、速胜。这与祁佑年定下的策略背道而驰,而且相当的不明智。 “晓棠,我这两天也听到许多事。咱们……其实无需为阿佑担心……”纪二老爷说的委婉,意有所指。 “长宁并非良配。”纪晓棠简单地道。 纪二老爷叹气。 “即便如此,咱们也无能为力。”纪二老爷说的是实话。 纪晓棠不置可否。 …… 转天,纪晓棠带着纪晓芸,跟随纪二老爷往靖安王府来。 靖安王府位于城东,原本是大宋时一位铁帽子亲王的府邸,后来虽然经历战乱,却保存完好,且经过屡次的修缮、改建。 秦震成年,受封靖安亲王,这座府邸就被赐给了他。 这座王府仅次于与之遥遥相对的靖肃亲王府。 第十一章 青云直上 王府的规模,远非馨华堂所能相比。在王府属官的带领下走过层层庭院,纪晓棠最后才在王府后花园的暖阁中见到了秦震。 回到京城不过一旬,秦震的脸庞却明显地瘦削了。很显然,京城中的事务比起在任安时,还要让他繁忙和费神。 纪二老爷带着纪晓棠给秦震见礼,秦震早已经站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伸手让父女两人起身。 “……又不是在外面,此处没有别人,还是像在清远时一样,不必进了京就拘束起来。”见到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秦震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真心笑容。 三人分宾主落座,等服侍的人送上茶果来,就被秦震打发了出去。 “早就想叫你们来见面,只是我这一回来,就忙的分不开身,才拖到今天。……好在,你们关注的事情,都已经有了结果。”秦震看来是真的很忙,并没有说什么闲话,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首先,是纪二老爷的官职问题。 朝中对纪二老爷的任职问题意见不一,还有很多的呼声,想要纪二老爷入户部为官。然而户部的官职,正是纪二老爷极力要回避的。 秦震也不想纪二老爷进户部。 起码,在目前的情形下,他不希望看到纪二老爷进户部任职。 “陛下和三位阁老都已经点了头,只待圣旨下来。”如果没有什么突发的变化,那么纪二老爷会到礼部任右侍郎。 四品的文官,或许在京中贵宦中并不显眼,但是对于纪二老爷的资历,可以算是破格提拔。 “多谢王爷。”纪二老爷就起身行礼。向秦震道谢。 “不忙,不忙。”秦震笑着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纪晓棠的身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大喜事。” “请问王爷是什么喜事?”纪晓棠问。 “这件喜事,就落在晓棠身上。”秦震却并不急着说出答案,反而故意卖了个关子。 落在纪晓棠身上的喜事!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想不出来会是什么喜事。纪二老爷甚至有些惊疑不定。 晓棠身上的喜事。难道是晓棠被什么贵人给看中了! 那可未必一定会是喜事。 纪晓棠也心念数转,却并没有像关心则乱的纪二老爷那样形于颜色。 秦震嘴角含笑,似乎很享受他的话所达成的效果。 “王爷。晓棠身上,能有什么喜事?晓棠她毕竟年纪还小。”纪二老爷忍不住说道。 秦震脸上的笑容更盛。 “晓棠虽年纪尚幼,在清远一地赈灾放粮,救济灾民。民间有观音在世的美誉。晓棠的美名不仅在任安清远,还已经上达天听。” “是王爷为晓棠请了功?”纪晓棠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在我为晓棠请功之前。太后和陛下已经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秦震却道。 纪晓棠微微挑眉,不知道秦震所指的别的渠道是什么。 “民间佳话,一传十十传百,太后和陛下虽在宫中。然而也偶有机会,能够听到民间的声音。”就在几天前,韩太后和隆庆帝带着长宁公主一起到大相国寺进香。是从大相国寺的和尚口中听到了关于纪晓棠的事迹。 至于大相国寺的和尚是怎样知道纪晓棠的事迹的,秦震没有说。 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他也没有提。 韩太后和隆庆帝知道纪晓棠,大相国寺的和尚并非唯一渠道。和尚在跟韩太后和隆庆帝谈及纪晓棠时,韩太后并未表露出该有的吃惊,反而像是已经听谁先说起过了。 秦震没有提这件事,倒并不是想在纪晓棠面前表功劳,而是他也拿不准韩太后是如何知道的。 这件事是个小小的结,被秦震记在心中。 “我也正有心要为晓棠领功,因此又将晓棠在清远旱灾中的功劳一一向太后和陛下详细说了。太后和陛下很受触动,决定重赏晓棠,以为天下表率,也是皇恩浩荡。” 秦震说着,向皇宫的方向抱了抱拳。 所谓的重赏,在纪晓棠想来,也就是多一些金银财帛,因此心中平静的很。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想的一样。 然而秦震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太后和陛下已经商量决定,晓棠不日即将被册封为县主。”秦震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纪晓棠的反应。 纪晓棠并未掩饰自己的惊讶。 只有惊讶,并没有明显的喜悦。 这倒是让秦震心中暗暗有些吃惊。 纪晓棠册封这件事,是他为纪晓棠准备的一份惊喜,因此虽然早就暗中策划安排,但却一直没有告诉纪晓棠。而即便是他,对于这件事也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当韩太后和隆庆帝点头的时候,他也是惊喜的。 更何况是纪晓棠本人? 纪晓棠这种表现,绝非城府深沉喜行不露于色,而是真的并不欢喜。 这似乎就很有些对不住秦震的苦心安排和努力。 然而秦震却并未因此而不满,他心中更高看了纪晓棠几分。纪晓棠确实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智慧和远见,而且淡泊名利。 虽淡泊名利,同时还能够和光同尘,从不清高自诩。 心中暗暗赞叹,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纪晓棠,即便是明知纪晓棠心意的情况下,即便是知道,即便让纪晓棠按照心意行事,他与纪晓棠和纪家之间,依旧能够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那对他的大事并不会有影响,纪晓棠很早就隐晦地向他表示了这一点。 甚至,他还相信,如果他能够成人之美,还会获得真心的感激。这双份真心的感激。将成为他事业无法动摇的基石。 可即便是明知道这一切,他还是犹豫不决,无法放手。 纪晓棠表现的越优秀,他就越无法放手。 “晓棠怎么并不高兴?”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思绪,秦震问纪晓棠。 “受封县主!这件事太出乎意料,我现在还反应不及!”纪晓棠答道,声音和态度一如既往的平稳。 “哈哈哈!”秦震大笑。“晓棠。无论何时,你总是能让我开怀。” “王爷,纪家寒微。晓棠年幼,即便在清远赈灾中确实有功,可也……这份封赏实在是太过隆重吧。”纪二老爷又起身道。 “纪大人此言差矣。”秦震不同意纪二老爷的说法,“纪大人自己算一算。晓棠的一应举措究竟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纪大人也算不清楚吧。” 更重要的是,因为纪晓棠的一应举措和努力。还会有无数的人陆续获救。 纪晓棠不仅救了人命,还同时稳固了大秦的江山。 “若将晓棠的全部功绩都算上,这个封赏还是微薄了。”秦震慢悠悠地道。他明白纪二老爷的想法,是怕受封一事将纪晓棠推到风口浪尖上。 “纪大人素来谦退为人。晓棠淡泊名利。可你们要相信我,受封一事长远来看,对晓棠、对纪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其实。秦震既然已经这样透露了消息出来,就表示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王爷为晓棠。为纪家花费心血,晓棠和纪家铭记在心,必不会辜负王爷。”纪晓棠起身道谢。 纪二老爷也就不再说别的话了。 秦震则点了点头,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晓棠见过长宁了?”秦震问纪晓棠。 “是的。”纪晓棠并不吃惊秦震知道这件事,别说是堂堂的王府,就是京中普通的官宦人家也有不少的耳目,或者互通消息。 那天在得月楼上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成为秘密。 “听说晓棠与长宁相谈甚欢。”秦震又道。这也是他非常赞赏纪晓棠,并舍不得对纪晓棠放手的缘故。 纪晓棠不可能不知道长宁,可在这个前提下,她仍旧能不卑不亢地与长宁见面、交往,还获得了长宁的喜爱。 同时,获得长宁的好感还不是纪晓棠唯一的,或者根本就不是纪晓棠的目的。 那天得月楼上纪晓棠所讲述的事情,如今已经在朝臣之中传开了,并慢慢有了非常有益的影响。 这个应该才是纪晓棠的主要目的。 只有老道的政客,才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纪晓棠似乎天生就习有这样的本领。 “……公主很好相处。”纪晓棠对秦震的话如是回答。 秦震笑着看纪晓棠,他知道纪晓棠说的是真心话。他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真心这样评价长宁。 “太后和陛下商量如何对你封赏,长宁很尽心为你说话。”秦震告诉纪晓棠。 “那么改天见了公主,是一定要道谢的了。”纪晓棠答道。 “纪大人打算就住在馨华堂?有没有想过搬出来居住?我这王府后头隔了两条胡同,就有所不错的宅子。”秦震又问纪二老爷。 搬出来居住这件事,纪二老爷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在听了纪大老爷的苦衷之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家下人口不多,正该与兄长共同侍奉母亲……” 纪二老爷这样说,秦震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话说到了这里,纪晓棠知道,秦震要和纪二老爷商量一些政事了,本来她也该在这里听一听,然而此刻她心中还有另外的事情。 “王爷,怀瑾他……”纪晓棠起身。 她想见谢怀瑾这件事,早就由纪二老爷向秦震转告过了。 秦震似乎才想起这件事来。 “他在我这里,晓棠难道还不放心?” “怀瑾能永远在王爷这里吗?”纪晓棠问。 秦震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他并不是因为纪晓棠的问话而生气,而是因为他不得不给出的答案。 纪晓棠无需秦震的回答,就猜到了结果。 京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秦震在纪二老爷和她的封赏这件事上已经如了愿。然而在谢怀瑾的问题上…… 谢怀瑾如今还能留在靖安王府内,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 “我正要与你们说这件事。”秦震就道,“说起来,这算是第三件喜事。” 经过朝臣的廷议,韩太后和隆庆帝终于在谢怀瑾的问题上做出了决定。谢怀瑾大宋皇族的后裔身份终于被确认,从此要改叫齐怀瑾了。 “……打算封他为顺义伯,承继大宋哀帝祭祀。” 怀瑾受封顺义伯。朝廷立刻会为他安排顺义伯府。再没有住在靖安王府的道理。 谢怀瑾的性命终于可以保下来了。即便是早就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纪晓棠还是松了一口气。 “有王爷照看他,我并不担心。可是怀瑾的情况不同一般人。”纪晓棠诚恳地道。 “本王明白。”秦震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晓棠尽管去吧。” 秦震就打发了心腹的从人带领纪晓棠去看谢怀瑾,纪晓棠自然带上了纪晓芸。 方才与秦震说话,纪晓芸留在了外面。 谢怀瑾在王府中。单独有一个跨院居住。 “……这位公子身份重大,即便是在王府内。也难免各方耳目。王府费心安排,也只能得此片刻工夫,还请姑娘见谅。”从人小声向纪晓棠说明。 这是秦震的心腹,几次跟随秦震往清远去。因此认得纪晓棠,也就知道纪晓棠在秦震心目中的地位,对待纪晓棠特别恭敬小心。仿佛是对待王府的正经主子一般。 纪晓棠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点头应承。一面暗暗递出红包。 这红包与平时打赏的不同,里面装的还不是上等封赏的银锞子,而是金豆子。 那从人也不矫情,接了红包道谢,将纪晓棠和纪晓芸引进屋中。 谢怀瑾早就等在屋内,听见门响就扑过来,看见了纪晓棠和纪晓芸,他的一张脸顿时亮了起来。 “晓棠,晓芸。”谢怀瑾叫,却是压低了声音,显然事先得了嘱咐。 “你们怎么才来看我!是不要我了吗?”见到了人,高兴过后,谢怀瑾突然就委屈了起来,一面还红了眼圈。 如今谢怀瑾的言谈举止,跟八九岁的小孩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看着谢怀瑾一切安好,纪晓棠暂时放下了心。 纪晓芸在一边已经在拿帕子抹泪了。 “早就想来看你,一直没机会,天天梦见你……” “我也梦见你了,晓芸。”谢怀瑾见纪晓芸哭了,顾不得自己的委屈,忙安慰起纪晓芸来,还一边转过头来看着纪晓棠,“晓棠,我也梦见你。” “……吃饭吃不吃的饱?炕烧的暖吗,他们可有人欺负你……”纪晓芸絮絮地问谢怀瑾。 谢怀瑾顾着答纪晓芸的话,纪晓棠在一边就空闲了起来,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别人,正是纪晓芸的大丫头腊梅。 在清远的时候腊梅一直跟着纪晓芸服侍谢怀瑾,之后谢怀瑾进京,晓芸和晓棠姐妹都无法在他身边,却对他放心不下,就与秦震商量了,将腊梅留在了谢怀瑾身边。 谢怀瑾有如孩童,就算秦震照顾他,也怕身边服侍的人怠慢他,有腊梅在他身边,饮食起居上面总能尽心。 纪晓棠就将腊梅叫到一边,问了许多话。 得知谢怀瑾真的被照顾的不错,纪晓棠才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谢怀瑾已经劝止了纪晓芸的泪,两人都走过来。 “腊梅待我很好。”谢怀瑾说道。 “这是婢子的本分。”腊梅忙行礼。 纪晓棠对腊梅的判断没有错,这个丫头或许不那么机灵,但是在本分尽心方面,却是让人放心的。 “你要像服侍我那样,以后我定不会亏待你。”纪晓芸对腊梅道。 “纪家会记得你的功劳。”纪晓棠说道。 腊梅若做的不好,纪家也会记得。腊梅是家生子,老子娘和兄弟都在纪家当差。 “我送给你的那只猫呢?”纪晓棠又问谢怀瑾。 “嘿嘿,晓棠送我的猫,我怎么会忘记。”谢怀瑾一脸“我就在等你问这句话”的表情,一面跑到屋内床后,抱出一直圆滚滚一身雪白的猫咪来。 正是白天,这白猫似乎刚吃饱了,正在打盹,被谢怀瑾抱着,也就懒懒起将眼睛睁开一条线,随即又闭上眼睛,将头尾卷成一团毛球,继续打盹。 “晓棠,你看,小白吃的很饱。”谢怀瑾让纪晓棠去摸白猫的肚皮,“我听你的话,什么东西送上来,先给小白吃,还很小心,不让人看见。小白吃过了,我才吃。” 这是纪晓棠防着有人在谢怀瑾的饮食中做手脚,然而对谢怀瑾说的时候只说是托他照看自己心爱的小猫。 谢怀瑾自来听她的话。 小白猫安然无恙,皮毛光滑,谢怀瑾也应该无恙。 “怀瑾哥哥做的好,果然将小白托付给怀瑾哥哥是对的。怀瑾哥哥要继续帮我照顾好小白。”小白是谢怀瑾给小白猫取的名字,纪晓棠无心干涉,就跟着这么叫。 “我会的,晓棠你放心。”谢怀瑾向纪晓棠保证,“哪怕只有一口吃的,我也会先分给小白一多半。” “好。”纪晓棠笑。 “晓棠,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去?”谢怀瑾摸了摸小白毛茸茸温暖的被毛,问纪晓棠。 “很快,怀瑾哥哥就会有自己的府邸。” 第十二章 青云直上(二) “从这里搬出去,有我自己的地方?”谢怀瑾听了纪晓棠的话,却并没有高兴,“我不要自己的地方。晓棠,你什么时候接我走。我要跟你们住在一起。” 纪晓棠心中暗暗叹气,慢慢地抬起手。 谢怀瑾察觉到纪晓棠的意图,很乖顺地垂下头。 纪晓棠的手抚摸在谢怀瑾的发顶,心中微微发酸。谢怀瑾的心智虽然停留在八九岁,然而身体却在成长。她的身材在同龄的女孩子中绝对算做高的,然而谢怀瑾还是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有余。 如果不翘起脚来,她已经无法顺利地摸到谢怀瑾的头。 好在谢怀瑾很乖。 在纪晓棠的手下,谢怀瑾如同他怀中的白猫一样,就差嗓子眼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了。 “等怀瑾哥哥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可以请我和姐姐去做客,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见面了。”纪晓棠柔声道。 “真的吗?”谢怀瑾大眼睛闪闪发亮。 “当然是真的。”纪晓棠笑着道。 虽然到时候去看谢怀瑾依旧非常不便,但是纪晓棠相信,她总能寻到法子、做好安排。 有些事情,不行也要行。 “那、那好吧。”虽然这样还是不如被晓棠接回家里去,但是总比现在好了许多。 时间过的飞快,纪晓棠知道无法在这里久留,就又劝导了谢怀瑾几句,嘱咐了腊梅,这才从屋子里出来。 纪晓芸跟着纪晓棠出来,不由得又红了眼圈。 等坐上回馨华堂的马车,纪晓芸的眼圈依旧红着。 “姐姐还是补一补妆吧。让祖母和娘看见了,又该担心。”纪晓棠看不下去,就去纪晓芸说道。 “好。”纪晓芸很听话。“晓棠,怀瑾什么时候能搬出来住。” “应该会很快。”纪晓棠答,瞧着纪晓芸,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 圣旨果然很快就到了。 馨华堂最先接到的是纪二老爷任职的旨意,果然是礼部右侍郎。正四品的官职。纪二老爷学识渊博。为人儒雅且端方,正合适在礼部任职。 纪大老爷等人早知道消息,都是意料之中的高兴。 第二道圣旨随之而至。 纪晓棠被封为县主。号安乐,封地就在清远。随同圣旨,宫里还赐下一顶点翠金冠,一双玉如意。一双白玉壁,两挂珊瑚珠。两挂珍珠,四匹宫缎,其余金五十两,银一千两。 纪晓棠年纪尚幼。并不另外赐给府邸。 圣旨颁下,馨华堂上下张灯结彩,众人都聚到萱华堂来。给纪晓棠道喜。 “县主是多大的官?”纪老太太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只能详细地给纪老太太解释,大秦只有亲王次子的女儿才能受封县主。仅在公主和郡主之下,按品级来算是正二品。纪大老爷和纪大老爷如今都是正四品,纪晓棠在纪家品级最高。 纪晓棠自然非皇亲国戚,而是因为功绩和民间的爱戴而受此封赏。圣旨上盛赞了纪晓棠在清远赈灾中的功绩,以及在民间获得的赞誉。 “原来女子也能做官!而且还是这样尊贵的大官!”纪老太太是真心为纪晓棠高兴,“老太爷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家里又有了光宗耀祖的事情,纪老太太第一个想到纪老太爷。 纪老太太就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赶紧准备,她要给纪老太爷烧香,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纪家不仅原来最不成器的小儿子出息了,就是按常理只能待在后宅的小孙女也做了县主。 “老太爷那时考校晓棠的功课,晓棠的功课越好,老太爷就越叹气。他说晓棠怎么偏生就不是个男子。”如果纪晓棠是男子,不仅纪二老爷有了子嗣,纪家的文脉也后继有人。“可咱们晓棠就是这么争气,不是男子,照应样做官,还做的是大官。” 要拜纪老太爷,自然不能只有纪老太太一个人拜,她要带同了纪二老爷一家去拜。纪大老爷就在旁边,立刻说也要一起拜。 这样一来,馨华堂阖府上下就都穿戴齐整了,一起来拜祖先。 原本只是纪老太太的一点儿心思,到最后铺排开来,竟十分的隆重。纪大老爷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做了一片辞藻华丽的祭文。 这祭文是如此华丽,纪晓棠深知私下里想到,或许更适合在礼部做官的是纪大老爷。 “皇恩浩荡,也是我纪家祖宗福德深厚,庇佑后代子孙。”拜祭之后,纪大老爷在纪老太太的下首坐了,摸着颌下的胡须,满面含笑。 纪晓棠是女孩,终归是要出格。纪家的风水和福荫已经延及到了她的身上,更何况是他们父子兄弟。纪大老爷想到某处,不免笑的越发得意起来。 与纪大老爷的欢喜相比较,纪大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显得僵硬、勉强了一些。 受封县主,纪晓棠要准备进宫谢恩。 “进宫见驾不比别的,一应礼仪,错了半点儿就是天大的事儿。”纪大太太笑着,“得请人来给晓棠好好讲一讲,宫里头也需要人提前打点。我这就回相府胡同一趟……” 杨阁老家就住在相府胡同。 最后这句话,纪大太太是跟纪大老爷商量。她这样说话,一方面是显示她作为长子媳妇,纪家的宗妇对此事的热心,另一方面则是特意在人前提起杨阁老。 纪晓棠做了县主固然显贵,然而她的娘家也不逞多让。 见纪大太太如此热心、想的周到,纪大老爷很高兴:“亏太太想的周到,就该快些去。也不知道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纪二太太是个实诚的人,怕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担心,忙就开口:“宫中的礼仪却是无妨的。”纪二太太就将程嬷嬷说了出来。 “原来二太太早就给晓棠请了宫中的供奉嬷嬷!”纪大太太的脸上有些异样。 “程嬷嬷从宫中出来,家里也没了人投奔。路过清远,遇到了我们。我那个时候正好要给晓芸和晓棠姐妹请个稳妥的嬷嬷伴着,就请了程嬷嬷来家,也是缘分凑巧。”纪二太太解释道。 请程嬷嬷,是纪晓棠的主意,主要为的却是纪晓芸。只是这件事不好跟纪大太太说明。 “缘分凑巧!”纪大太太喃喃自语,她才不相信什么缘分凑巧。暗中认定纪二太太早有野心才费尽心机做了这样的安排。 纪晓棠进宫的一应礼仪都不再需要找人教习。而宫中打点的事情…… 杨阁老虽位极人臣,然而一个外臣,竟能打点到宫中……。这只怕也并不妥当。 “伯母一片热心,我感念的紧。不过,晓这次受封,皇恩浩荡。大秦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封外姓的女子。只怕此刻京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家。实在不好为此惊动了阁老。一着不慎,连累阁老被言官弹劾,反而不美。”纪晓棠委婉地拒绝了纪大太太要去托杨阁老打点宫中的提议。 细计较起来,纪大太太不过是空口的人情。 纪大老爷略一思忖。就觉得纪晓棠的顾虑有道理。 “晓棠侄女说的对。这个时候,咱们家是该低调行事,免得惹人非议。晓棠是新受封的县主。进宫谢恩,明堂正道。断不会有什么阴私妨碍,到时候多准备些赏封就是了。就是咱们不去打点,谁还不知道晓棠跟咱们的关系?” 他这样一说,纪大太太也就没有话了。 少不得又安排了酒宴,欢庆一番,才各自散了。 萱华堂上房,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晓棠还在跟纪老太太说话。 “晓棠做了县主好是好,不过……”纪老太太看看众人,第一次在说话的时候迟疑起来。 “祖母有什么话尽管说。”纪晓棠笑道。 “你们不怪我说丧气的话,那我就说。”纪老太太这才继续说道,“晓棠做了县主,就得跟宫里头的贵人们来往。我听老太爷说过一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 纪老太爷曾跟纪老太太说过许多话,纪老太太对这句话的记忆最为深刻。 “……一个不高兴,官没了不要紧,就怕人家一句话,就要了咱们的命。在那些贵人面前答对,哪里是容易的呢。”纪老太太为纪晓棠担心。 “祖母说的并不是丧气话,而是警世恒言。”纪晓棠又笑道。 常人说富贵险中求,纪老太太却并不是这条路上的人。 “要我说啊,咱们就该早早的回清远去。山高皇帝远,晓棠回清远做县主,那就是最大的官,有多少自在福气!”纪老太太这样说着,自己都为这样的前景着迷起来。 来京城还不到一个月,纪老太太已经想回去了。 回清远,纪晓棠不由得暗自苦笑。难道他们是心甘情愿离开清远的? 想要回去,谈何容易!他们退无可退,京城这里纵然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只能拼着闯一闯,而赌注则是身家性命。 “祖母放心吧。咱们总是要在京城走动,做了县主比不做县主总还有些好处。”纪晓棠说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纪晓棠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做了县主,她能为自己,为自己关心的人,以及这天下受苦的百姓做些什么。 …… 茜华堂 “这真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纪大太太在榻上坐了,环顾左右,除了纪晓莲,杨氏和纪晓芹也和她一同回来,都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听她说话。“没有想到的好事。” “是没有想到。”杨氏就接了话茬,脸上兴奋的神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她真心为纪晓棠高兴。“晓棠竟在清远做出那样的善举来,若不是圣旨下来说明,咱们还都不知道。大爷总说二叔是最谦逊不过的性子,果然是这样。换做别人,只怕早就先宣扬开了。” 杨氏的话中,全是对纪晓棠和清远一房人的赞许。 纪大太太对她这样的话就有些听不上。然而当面也不好表示什么。杨氏是儿媳妇,也是侄女。这个侄女的性子与她并非一路,然而却是杨阁老府中唯一与纪晓慕年纪相若、辈分相当的女孩子。 杨氏与纪晓慕脾气相合,纪大太太也满意她的身份,当时很是费了一番心力才定下的这门亲事。 对于杨氏,纪大太太还是很和蔼、宽容的。 “那些事不当别人说也就罢了,可不该瞒着咱们。竟似有些不当咱们是一家人呢。”纪大太太不说话。纪晓莲却忍不住开口。 纪晓芹早已经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衣摆,似乎没有听到大家的话。在人群中。她是个存在感微弱的女孩子。 “也是咱们没有问。”杨氏就道,“晓棠她们当时可是死里逃生。晓棠不主动说,也是怕大家伙跟着悬心。……也是晓棠来的时候还短,若时日长了。多说说话,咱们也就知道了。” 杨氏虽爱诗书。有些呆气,然而却通情达理,这番说话就可见她的性情。 只是她这样通情达理的话,却并不能得到在场几人的共鸣。 纪晓莲觉得杨氏不懂亲疏。是站在了纪晓棠的那一边,心中有气,轻轻哼了一声。就不再跟杨氏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纪大太太。 “老爷叫了大爷去说话。这会工夫,大爷也该回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不用你服侍,你去照顾好大爷,就是最体贴我的心。”纪大太太对杨氏道。 杨氏并没有疑心是纪大太太要支开她,当下顺从地应了。她一走,纪晓芹也很有眼色地告退出去。 “娘非要做主娶了大嫂进门。大嫂这样,何止不能做咱们的助力,只怕以后还要跟着东路那些人跟咱们做对!”纪晓莲终于可以畅所欲言,立刻就表达了对杨氏的不满。 “别说她了。”纪大太太皱眉,不耐烦说杨氏。杨氏的性情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想到清远一房人会来京城与他们同住。“咱们都小看了东路这房人。” 纪大太太语气沉重。 “谁知道是走了什么运道,从没听过这样的事。圣旨将她说的仿佛观音在世,她才多大年纪,就算是真有什么,也并不是她的功劳。”纪晓莲的意思,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宠溺纪晓棠上了天,将纪家在清远做出的功绩都归于纪晓棠的身上,才使得纪晓棠受封。 这样说着,纪晓莲已经不再掩饰语气中的酸意,还一边偷偷瞄了纪大太太一眼。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虽然没有亏待她,但是她在家中的地位显然不如纪晓慕。纪晓莲在想,如果馨华堂有了同样的功绩,那么被推出去受封的肯定不是她,而是纪晓慕。 她的心思表达的这样明显,纪大太太当然不会看不懂,然而纪大太太也没有在意。她的关注点与纪晓莲的不同。 纪晓莲还是太孩子气了。 “竟然被咱们猜着了,晓棠身边竟然真的有宫里头出来的教养嬷嬷。”她看错了东路的那房人。 纪老太太或许真的是乡下妇人,虽有一身的泼悍,却并没有知识。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不同,这夫妻两人是有野心的。 “说是不愿意做官,就希望终老于田园。他按照古礼为老太爷守孝三年,到处散播自己纯孝的声名,却将大老爷比得几乎无处存身。从这一件事上,我就知道二老爷是个藏奸的!” “如果真的没有野心,乡下地方,随便请个嬷嬷也就罢了,做什么费尽心机地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 “偏又在这个时候进京来了,刚进京就让晓棠出门去各府走动,还在长宁公主跟前露了脸。二老爷和二太太所求的是什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晚间,纪大老爷回了茜华堂,纪大太太就将这些话又在纪大老爷的跟前都说了一遍。 纪大老爷摸着胡须,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来。 “太太,你是说……” “没错。”纪大太太确定地点头。 “不会,”纪大老爷摇头,“这样的大事,二弟从来没在我面前露过口风。” “老爷将兄弟看做手足,无话不谈,处处为兄弟着想,可兄弟未必就肯如此对待老爷。老爷想想,二老爷有多少事没有告诉老爷!” “唔……”纪大老爷沉思不语。 “清远在千里之外,晓棠的事迹若不是他们故意在呈在太后和陛下跟前,太后和陛下怎么会知道。晓棠可是得了二老爷的真传。长宁公主的茶会并未请晓棠,是晓棠知道晓莲得了帖子,特意请托晓莲带她同去。等到了茶会,晓棠就将晓莲抛开,还害的晓莲被公主训斥。” “晓棠可是没少跟公主说清远的事!” 纪大老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说的太轻易了,受封一事,就算是二弟他们营谋,就是能成的?这还都是祖宗福荫。我纪家的风水……嗯……”纪大老爷没有往下说。 然而他的这段心事,纪大太太是知道的。 “纪家福地的风水自然是好的,纪家祖宗也福荫后人。只是这好风水,这福荫,都归了二房,何曾照顾到老爷分毫?” 纪大老爷蓦地一怔。 第十三章 深宫 纪大太太见纪大老爷愣怔,知道他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当下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若是这福泽肯分润一二到老爷身上,老爷如今何止一个四品的工部侍郎?还有大爷,也该有更好的前程。老爷是嫡长子,这县主也该出在老爷这一房不是吗?” 别的话还罢了,说到了如今的官职,正是纪大老爷的心中的痛处。 “就是出在二弟的一房,于我也是一样的。”虽是如此,纪大老爷沉吟半晌,还是说道。 纪大太太暗中一笑。 夫妻多年,她了解纪大老爷甚深,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纪大老爷说出来的话都冠冕堂皇。可知道纪大老爷嘴上如此说,其实言不由衷。 “老爷风光霁月,是如此想,只怕别人未必如此。老爷多年来都在京城,并不曾回过清远,谁知道二老爷做了什么手脚?不是还有人曾经觊觎过纪家的福地?若是二老爷动了福地的风水……” 纪大老爷变了脸色,纪大太太立刻就住了口。 “太太,你是说……” “老爷,我什么也没说。我是深宅妇人,能懂得什么,不过一片为了老爷和子女的心。”纪大太太以退为进。 纪大老爷却再也坐不住。他站起身来,不住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面皱眉思索。他越是思索,就越发觉得纪大太太疑心的对。 这些年来,纪家先祖的福荫和福地的风水,其实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这些年在京中做官也算顺利,靠的都是杨阁老。就是贪墨赈灾银子一案中,他因为得了纪二老爷的书信得以置身事外。当时是认作祖宗荫庇,但是现在想来,却并非如此。 如果当时他跟随钦差队伍南下,也绝不会贪墨银两。等贪墨案爆发,他就独树一帜,有杨阁老保着他,为他营谋。他正可以趁机加官进爵。 其后。他因为没有功绩,又被人揭出往年退亲、以及父丧夺情的事体,被言官弹劾不孝。虽有杨阁老鼎力保他。也将事情都解释清楚了,但是升官的路却断了。 莫非,真的是纪二老爷为了他自己,在福地风水上做了手脚?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纪老太爷已经过世。纪老太太对他…… “老三那样的都考中的举人,也被保举做了官。虽是闲职,可也是四品官……”纪大老爷皱着眉,缓缓地说道,目光中有戾色一闪而过。 到此。纪大太太知道,纪大老爷已经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老爷为人宽仁,从来就不是二老爷的敌手啊……”纪大太太慢悠悠地叹道。 “二弟他。断然不会如此。”纪大老爷皱眉,嘴里却说道。 纪大太太不言语。纪大老爷嘴上越是这么说,心里就越相信纪二老爷一定是这样做了。 “依太太的意思,我们应当如何?”果然,接下来纪大老爷就向纪二太太问计。 “这件事,只怕还要同父亲和姨娘通个气。”纪大太太立刻就道。真要与东路那房人斗起来,杨阁老的权势,以及姨娘的智谋都缺一不可。 “毕竟是家丑。”纪大老爷似乎不愿意。 “父亲和姨娘也不是外人。” “也罢,无论怎样,只许他人不仁,我不能不义。” “一切都听老爷的。”纪大太太顺从地道。 “老太太那里,断不可错了一点儿半点儿。”纪大老爷沉思半晌,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嘱咐纪大太太。不论私底下打算做什么,他是一定要挣一个孝名出来,最起码也要在朝堂上洗清他不孝的罪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继续升迁。 “我知道,还有一件事,也是当务之急。”纪大太太点头认同,随即又说道。 “什么事?”纪大老爷问。 “老爷忘记了父亲私下说的那件事?”纪大太太提醒纪大老爷,“虽还没有明确旨意下来,想来年底之前就会有消息。我看二老爷和二太太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这件事上,晓莲可不能输给晓棠。” “是了,多亏太太提醒。”纪大老爷恍然大悟,立刻点头。 无论如何,那件事上,纪晓莲是不能落在纪晓棠的后面。国丈的分量和国丈兄长的分量,可是不一样的。 “长幼有序,这件事就交予太太。”纪大老爷郑重嘱咐纪大太太,而他也要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将另外一件要紧的事办了。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低声商量了许久,直到三更鼓响,才熄灯安歇。 冬月二十九,纪晓棠大妆打扮,一身朝服全副车架进宫谢恩。 跟随纪晓棠一同进宫的,自然是程嬷嬷。也多亏了程嬷嬷将一应诸事料理的稳妥利落,因为纪晓棠被封为县主,以后难免要与宫中的人物来往,程嬷嬷还将许多她从前不肯说的事,都告诉了纪晓棠。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如今虽然是隆庆帝当政,但是韩太后在后宫和朝中都有极大的势力,很多事情,其实是韩太后在说了算。 这次进宫,纪晓棠也是先到慈宁宫拜见韩太后。 到了慈宁宫门前,纪晓棠在门口等候,就有宫女进宫去禀报。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但是因为听程嬷嬷仔细说了宫中的情形,纪晓棠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稳妥。 程嬷嬷就跟在纪晓棠身后,进宫之后,她脸上表情未变,然而纪晓棠却能看得出来,程嬷嬷是有些激动的。 兜兜转转,她从皇宫出去,如今又回来了。 程嬷嬷不愿意回来,但是为了纪晓棠,她不能不来。 站在慈宁宫的门口,纪晓棠心中筹划着下一步的打算,而程嬷嬷却感觉到了宿命。 韩太后并没有让纪晓棠在外面久等。很快就有宫女出来,引领着纪晓棠到了慈宁宫正殿。 纪晓棠行礼如仪。 “起来吧。”韩太后在上面说道,等纪晓棠起身,她又让纪晓棠到她近前,“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纪晓棠走上前几步,直走到韩太后的近前。 大殿内雅雀无声,韩太后细细地将纪晓棠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才点了点头。 “相由心生。果然长的顺眼。”韩太后让纪晓棠在她身边坐了,就问起纪晓棠的年纪、家世,都去过哪里。读过什么书,在家中日常都做些什么。 纪晓棠都一一的答了,慢慢地看清了韩太后的模样。 韩太后今年已经年过六旬,然而看上去不过四十许的模样。竟是保养的十分年轻,且妆容描画的很是精致。就是衣着也颇多亮色。 韩太后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即便是如今,她脸上也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除了眉尖三道深深的竖纹。以及嘴角两道深刻的法令纹。 这几道深纹,让韩太后的面容在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刻薄。 纪晓棠心中就回想起韩太后说的。相由心生来。 然而,韩太后待她态度十分温和。问的话也仿佛是亲近的长辈般闲话家常。即便如此,纪晓棠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你在清远的事情,我听长宁说了。竟有许多是我从未听闻的……”韩太后就让纪晓棠将清远的事情跟她详细的说一说。 亲身的经历,纪晓棠无需准备,当即娓娓道来。 韩太后竟也听的入了神,其间还问了几个问题,纪晓棠都一一答复了。 “难为你这个孩子了!”听完了纪晓棠的叙述,韩太后脸上的神色越发温和,“以你的年纪可算是十分难得,哀家想,就算是换成了哀家在你的境地,也不会做的比你好了。怪不得震儿屡次在哀家面前夸奖你。” 纪晓棠的心中就是一动。韩太后何等身份,与她也是初次见面,怎么就会说出“换成哀家在你的境地”这样的话。 这可不是程嬷嬷叙述中的韩太后。 而那句“震儿屡次在哀家面前夸奖你”,纪晓棠相信,韩震并不是这样肤浅的人,他绝不会这么做。 “太后过奖,实在不敢当。……太后洪福齐天,若是太后所在之处,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韩太后一直看着纪晓棠,听纪晓棠如此作答,她不由得又仔细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神情诚挚,语气平稳。 韩太后哈哈笑了起来。 “长宁说哀家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果然是个可人疼的孩子,简直没有一处不可人心。这一次,长宁倒是很眼光!” “母后又在说我什么,我可是自来就有眼光!”韩太后的话音落地,长宁就已经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纪晓棠立刻就意识到,长宁果然在韩太后跟前受宠,而且不是一般的受宠。她不仅可以不经过传报就走进慈宁宫,还敢在韩太后跟前这样说话,简直就跟普通人家的母女一样。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韩太后都不是普通人家的母亲。 纪晓棠心中正在寻思,长宁已经走到了她跟前。长宁先是向韩太后福了一福,然后就亲亲热热地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晓棠,你可来了。若不是方才有事情绊住了脚,我早就来见你了。”这么说着话,长宁还拉着纪晓棠的手晃了晃,“晓棠你没有怪我吧。那天还说要找你说话,可惜我这几天实在是忙。今天你来了,正好咱们好好说话。” “认识了新朋友,就不理母后了。”不等纪晓棠说话,韩太后就笑道。 韩太后此刻笑起来,眼角就漾起了笑纹。这是长宁没来之前所没有的。纪晓棠暗中瞧见,立刻记在了心里。 “母后,我哪有不理母后。”长宁立刻就放开纪晓棠的手,快步到了韩太后身边,整个身子几乎都靠在了韩太后身上。 韩太后眼角的笑纹越发的深了。 “母后,晓棠第一次进宫来,对宫中的规矩不熟。晓棠人很好,母后可不要任人为难了晓棠。”长宁小声跟韩太后撒了几句娇,随即就又笑道。 “这还用母后吩咐,不是你早就吩咐了下去,晓棠是你的朋友,不许人慢待了她!”韩太后嗔着道。 长宁就咯咯地笑,然后就坐在韩太后身边跟纪晓棠说话。 “我一会带你好好在宫里头逛逛。” “怎么,让你抄的经文,都已经抄好了?”韩太后问。 长宁就吐了吐舌头,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许你来见晓棠一面也就罢了,你还想什么,还不快去将经文抄写好,否则再不许你出宫,也不许你叫了朋友来宫里见面!”韩太后就唬下脸来。 “母后……”长宁苦着脸央求韩太后。 韩太后竟不为所动。 长宁垂头丧气。 “晓棠,等我抄好了经文,就打发人去叫你,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说话。”长宁被宫女嬷嬷簇拥着起身往外走之前,又叮嘱纪晓棠。 她反复说跟纪晓棠好好说话,想要说的,自然是祁佑年。 韩太后的目光追随着长宁的背影,直到长宁走了,韩太后才慢慢地收回目光。 “……虽比你大上几岁,却还是孩子的性格。我看你是个稳妥的孩子,长宁与你交往,我很放心。”韩太后还要叮嘱纪晓棠几句,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封大人求见。” 韩太后眼波微微一横,又跟纪晓棠说了几句话,就叫来一个女官,“领安乐县主去见见皇后吧。” 女官领命,就带着纪晓棠绕道慈宁宫的后殿出来,径奔坤宁宫。 坤宁宫门口,纪晓棠等候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才被领进大殿。 韩皇后半倚半靠在榻上,只跟纪晓棠说了几句话,就打发了纪晓棠出来。等候的有一盏茶的工夫,而面见韩皇后,也就半盏茶的时间。 从皇宫中出来,坐在马车上,纪晓棠若有所思。 “嬷嬷,皇后的病……”纪晓棠低声问程嬷嬷。 “皇后娘娘的身子本就不大好。”程嬷嬷的眼神闪了闪,告诉纪晓棠道,“不过我出宫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 程嬷嬷出宫的时候,韩皇后还是体弱,可今天纪晓棠所见的韩皇后,分明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第十四章 舍近求远 程嬷嬷话中有些未尽之意,不必追问,纪晓棠已经心中有数。 回到馨华堂,大家知道纪晓棠这次进宫一切顺利,俱都十分欢喜。 在册封纪晓棠为安乐县主的同一天,另有宫人往靖安王府传了一道圣旨。这道圣旨中,皇家正式承认了谢怀瑾大宋皇室后裔的身份,并格外加恩,封谢怀瑾为顺义伯,另赐伯爷府居住。 谢怀瑾从此正式改名为齐怀瑾。 伯爷府就在京城的药王庙胡同,府中一应都是齐全的。因此圣旨颁下来的当天,顺义伯就被挪出了靖安王府,搬到了顺义伯府居住。 药王庙胡同离着靖安王府很远,但是离馨华堂却不算远。 纪晓棠和纪晓芸听到了这个消息,都暗暗有些欢喜。 然而顺义伯要出门访友,又或者纪家人要往顺义伯府上拜访,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纪晓棠反复思量,只好求到秦震的头上。 自打与纪晓棠相识,纪晓棠很少求助秦震办事,而秦震也从来没有拒绝过纪晓棠的要求。然而这一次的事情,就是秦震也为了难。 虽然为难,但是秦震想了想,还是对纪晓棠点了头:“晓棠稍安勿躁,容我些工夫想想法子。” 纪晓棠见秦震这样,就知道这件事于秦震也非常难办。本来她是无人可求,存着一丝奢望,如果因此为秦震惹来麻烦,这是她并不愿意看到的。 “……是我将事情想的……”纪晓棠看了一眼秦震,“太简单了。是王爷先认定了怀瑾的身份,又带怀瑾进京,还留他在王府住了这许多天。只怕已经有人疑心王爷。” 圣旨下来。顺义伯就立刻被移出了王府,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而秦震在这件事上顺水推舟,显然他也要避嫌。 “如今怀瑾搬到了药王庙胡同,各方的眼线都盯着那里,王爷不应轻动,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借机生事。” 这次大秦内忧外患。皇亲国戚并满朝文武。除了祁佑年之外,就属秦震的功劳最大,在民间赢得的声望最高。 所谓功高震主。何况这朝中还有另外一股势力一直暗暗与靖安王府在较力。 纪晓棠这样说,秦震很是欣慰,觉得纪晓棠不仅将局势看的明白,也很体谅他。 “那起子小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消停。我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要寻出由头来刁难。这件事。虽然仓促之间不易料理,交给我,我为你安排就是。” 秦震还是将这件事给大包大揽了下来。 然而纪晓棠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在这件事上动用秦震的力量。 “那晓棠是有什么别的打算?”秦震倒是没坚持。只是好奇地询问道。 “王爷想想就能猜到。”纪晓棠笑着道。 “哦……”秦震略一思忖,果然就猜了出来。纪晓棠进京不久,能够搬得动且还能在这件事上出力的人屈指可数。“晓棠可是打算求助于长宁?” “是的。”纪晓棠点头。 “我听说。你与长宁相处的极好。”秦震的目光落在纪晓棠的脸颊上。腊月天,纪晓棠的脸上略添了一点点肉。一张俏脸更加白里透红,越发显得娇俏可爱。 正因为知道纪晓棠与长宁相处的好,且了解长宁的性子,纪晓棠进宫那天,秦震并没有额外做什么维护的安排。 “你与长宁虽相处日子还短,她的性情想来逃不过你的眼睛。晓棠,找她不如找我。” “王爷此刻一动不如一静。”纪晓棠却正色道。秦震回京,虽然宫里颁下不少的赏赐,但是在这种用人之际,却并没有再给秦震安排什么重要的差事,更不说再派他出京。 与此同时,一直托病的静肃亲王秦霖突然病愈,且开始上朝议事。最近还隐隐有风声传出,说是韩太后和隆庆帝接下来打算派秦霖出京办差。 “这件事我会妥当处置,王爷尽管放心。” “我如今闲着也是闲着,能帮晓棠办事,我心甚悦。”秦震笑眯眯地道。 不管秦震怎么说,纪晓棠还是坚决地拒绝了。 秦震面上就有不甘之色,看着纪晓棠的眼神越发幽深了起来。 纪晓棠从秦震跟前告辞出来,坐上马车之后,就皱起了眉头。 在顺义伯这件事上,秦震的态度过于积极,将他的心意表达的也有些露骨。或许,那天韩太后所说的并非虚言。秦震确实是在韩太后面前多次提起过她。 纪晓棠明白秦震的打算。 她一直认为与秦震是合作的关系,在别的事情上她可以尽全力协助秦震,但是唯独在这件事上,她做不到。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舍近求远,打算去找长宁的缘故。 没等纪晓棠去找长宁,长宁的帖子就到了。长宁邀请纪晓棠去赴茶会。 馨华堂只有纪晓棠接到了帖子,纪晓莲这次并没有受到邀请。 “这个茶会不去就不去吧,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纪晓莲不高兴,纪大太太就劝纪晓莲。 “公主都不再邀我了,就是上次她恼我也不至于。肯定是晓棠那次进宫,也不知道她在长宁跟前说了我什么了。”纪晓莲毫无根据地就将事情归罪于纪晓棠。“娘还指望什么更重要的事,有晓棠,只怕都不成的。” 纪大太太知道纪晓莲这是赌气,然而心中着实将纪晓棠当做威胁。 “你别急,娘自有办法。”纪大太太就低低的声音在纪晓莲耳边说了几句。 纪晓莲立刻转怒为喜:“娘,这是真的?” “娘还能骗你不成。”纪大太太笑着嗔道,“千真万确。” “可是,晓棠到时候也会去吧。”纪晓莲高兴了一会,就又担心道。 “我自有法子让她去不成。”纪大太太胸有成竹。又嘱咐纪晓莲,“倒是你,该好好准备准备。若是事情成了,何须在乎晓棠。” “娘说的对。”纪晓莲高高兴兴地去做准备,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来见纪大太太的纪晓棠。 “大姐姐有什么喜事,这样高兴?”纪晓棠问纪晓莲。按着纪晓莲的性子。此刻就算不是恼羞成怒,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会满脸喜色。 “我能有什么喜事。”纪晓莲立刻就道。“知道晓棠去赴公主的茶会,我为晓棠高兴。” 她这样说,纪晓棠心中不信,然而还是笑着回应了几句。 等到了纪大太太的跟前。纪大太太对纪晓棠的态度和煦中还透着尊敬,毕竟如今纪晓棠是二品的县主。虽早说了家人不必行礼,然而纪大太太依旧不敢在纪晓棠面前托大。 “……一应都准备妥当,晓棠看看哪里不合心意,我立刻让人添改。”纪大太太主动说起纪晓棠出门的安排来。 “大伯母安排。一切自然是妥当的。”纪晓棠对此并不在意,她知道纪大太太绝不会在这个上头做手脚。 “晓棠满意就好。”纪大太太陪笑,一面慢慢地向纪晓棠说道。“晓莲虽你年长了几岁,却被我和大老爷给惯坏了。还是孩子气,不懂事,偶尔还敢瞒着我任性作为,还请晓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她哪里不好,就告诉我,我来教训她!……馨华堂是一家!” “大伯母说的对。” 纪大太太见纪晓棠神色温和,就又向纪晓棠托情:“……她一时不慎惹恼了公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晓棠若有机会,能为晓莲说一句好话,晓莲就受用不尽。你们姐妹同进同出,也多一份照应。” “大伯母过虑了。”纪晓棠笑,“依我看,公主的性情很好,只怕早就忘记了当日的事了。这次没有叫上大姐姐,应该是有别的缘故,并不是恼了大姐姐。” “这样就最好了。”纪大太太当然不能说长宁不好,只觉得纪晓棠滑不留手,又更疑心她和纪二太太是早有图谋。 这次的茶会,依旧是在得月楼。 纪晓棠按照约定的时间还早到了一刻钟,然而长宁比她到的更早。这次的茶会,果然比上次的人少了些,受邀的人除了纪晓棠,就只有杨翩翩,郑梓和吴佳言。 大家相互见礼,长宁亲热地让纪晓棠与自己同坐,宫女斟上茶来,长宁就又拉着纪晓棠说清远和祁佑年的事。 这一次,纪晓棠着重讲述了祁佑年在任安和太原两府交界伏击反贼,保护粮草的事。她讲的绘声绘色,长宁几个都听的几乎呆住了。 “安乐县主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仿佛身临其境一般?”郑梓回过神来,问纪晓棠。 长宁完全相信纪晓棠所说的,然而听郑梓这样问,就也看向纪晓棠,期望她的答案。 “……鹰跳峡一役,我家的武师和护院都在当场,外祖父和舅舅们跟随祁大人作战,因此对于当时的战况,我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纪晓棠笑着答道。 “原来如此。”长宁几个恍然。 “真想将你带进宫去,与我住上个把月,将你知道的事都说给我听。”长宁热切地道,“晓棠,你不知道,如今朝堂上那些只拿得动笔的老古董着实可恨!” 长宁议论起朝臣和朝政,纪晓棠只微笑听着,并不答言。 杨翩翩几个也都闭紧了嘴巴。 祁佑年率领大军已经到了临潼,稍加休整,不日即将入蜀。 “……说什么行军速度太慢,贻误战机!他们也不算算是几千里的路程,大军就算是长了翅膀,也不能那么快飞到蜀中。”长宁气愤愤地,“还催促要阿佑速战,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听他们的,必定会败。按照阿佑的策略,才能平定蜀中!” “只要万岁爷和太后千岁支持,朝廷上就是有些分歧,也应该无妨。”纪晓棠委婉地说道,其实是在打探韩太后和隆庆帝对于祁佑年策略的态度。 “母后和皇兄自然是支持阿佑的!”长宁立刻就道。 她回答的这样快,神色间却有些纠结。纪晓棠看的清楚,就知道她言不由衷。 韩太后和隆庆帝也是支持速战的吗?这可就麻烦了。 纪晓棠此刻还不知道的是,长宁正是因为在韩太后和隆庆帝面前力主支持祁佑年,甚至还做了些小动作,因此惹恼了韩太后,被训斥说是干涉朝政,所以才被禁在宫中抄写经书的。 这件事。后宫中很少有人知道。韩太后又下了禁口令,所以瞒的风雨不透。毕竟这件事如果传到言官的耳朵里,可就不好开交了。韩太后未必护不住女儿。她也是觉得长宁做的不妥。 当然,不久以后,纪晓棠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同时知道的是,韩太后之所以罚了长宁。并不是担心朝臣议论、言官弹劾,而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四哥也支持阿佑。我们一定会说服母后和皇兄。”也许觉得纪晓棠跟她更亲近,且受过祁佑年的恩惠,天然是站在祁佑年一边的,长宁说完了上面的话。想了想,就又凑在纪晓棠的耳边说了一句。 长宁这样说的时候,眼神还往郑梓的方向瞟了一眼。似乎这句话她格外不想让郑梓知道。 “公主和王爷一定会成功。”纪晓棠真心说道。 “晓棠,你也认为阿佑的策略好是不是?”长宁更热切地道。 “听外祖父说过蜀中的行事。也听爹爹分析过,祁大人定下的是上策。”纪晓棠并不掩饰纪家的立场。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同朝为官,都官居四品,也是不小的力量。 长宁更觉得纪晓棠是自己的知己,她的心情也因为纪晓棠的话而更加清朗。 纪晓棠见长宁心情好,知道机会难得。 “祁大人不仅是军中的战神,还堪称儒将,学识政见都卓尔不凡。将顺义伯接到京中善待,也是祁大人的主意。” 只要沾上祁佑年,长宁就会爱屋及乌。 “就是那个齐怀瑾?”长宁就问。 “正是。” “我见过他。”长宁告诉纪晓棠,“长的倒是仪表堂堂,可惜是个废人。”嘴上虽然说可惜,但是语气中并无丝毫可惜之意。 “他自幼就被谢氏反贼夺去收养,又被谢氏反贼所害,这一生也是孤苦的很,好在太后娘娘和万岁爷宽仁。”纪晓棠就道。 “晓棠,你认识齐怀瑾对不对?”长宁问纪晓棠。 “不仅认识,还是童年的玩伴。” “这样的玩伴不认识也罢了。”长宁就道。 “话虽如此,只是……,想去看看他……”纪晓棠慢慢地对长宁道。 长宁虽然觉得纪晓棠这个要求有些婆妈了,但是也不愿意就拒绝纪晓棠。 “这也是你的一番好意。你既然想去,我打发人去跟顺义伯的属官打个招呼,你就去看看他吧。”长宁很快地决定道。 “多谢公主。”纪晓棠向长宁道谢。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是一个非常良好的开端。 决定找长宁的时候,纪晓棠就决定了,看望怀瑾不能私下来,而是应该明堂正道地来。纪家与谢家有旧,她与顺义伯青梅竹马,且在清远的时候,就是纪家在照顾顺义伯。 这些事情,只要有心人去打听,终归是瞒不住的。 “上次时间匆忙,也没带你好好地乐一乐。”长宁告诉纪晓棠,今天除了品茶,她还安排了另外的节目。 所谓另外的节目,竟是歌舞。而被长宁招来表演的并非是戏班子的人,而是从教坊司叫来的官妓。 官妓始于宋,在燕时被废除,到大秦又恢复了,是专门供奉官员的妓、女,一般由被抄没的大户人家女眷充人,也有自小培养入行的。官妓不仅要有姿色,还多擅长琴棋书画等才艺,被官员设宴等场合招官妓,别人视作风雅之举。 长宁见纪晓棠认出来的是官妓,脸上就有些得意。 “终归是个玩意儿,许他们男人们玩,难道就不许我们玩!我就偏要玩!”长宁笑着跟纪晓棠说。 她之所以召集在得月楼聚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方便招官妓来这里服侍。 长宁喜欢看歌舞,杨翩翩几个也都看的高兴,纪晓棠虽无心,也随着大家一起观看。 官妓们穿着鲜艳华丽的舞裙,舞蹈起来真仿佛敦煌壁上的飞天活了一般。纪晓棠的目光在众官妓的面上扫过,见各个都画着精致的眉眼,唯有角落里两个官妓,一个弹琵琶,一个弹琴,都低垂着头,只露出乌黑的头发和一截粉颈来。 看罢了歌舞,长宁尽兴地摆驾回宫,纪晓棠也辞别众人回了馨华堂。 进了二门,就见纪晓慕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纪晓慕半垂着头,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根本没有看见纪晓棠一行人,知道走了面对面,纪晓慕才惊觉。 纪晓慕忙给纪晓棠道歉,“一时不慎,冲撞了晓棠妹妹。” “无妨,大哥哥可是想什么文章想的入迷了?”纪晓棠笑着问。 纪晓慕含糊地应了,就跟纪晓棠告辞,离去的脚步略有些仓促。 看来并不是想文章,纪晓棠一面朝茜华堂走,一面心中暗暗地想着,能有什么事让纪晓慕这样失魂落魄?! 第十五章 女眷 纪二太太就在萱华堂,纪晓棠回来的时候,她正陪着纪老太太说话。每次纪晓棠出门,纪二太太总会估计着她回来的时辰,来萱华堂跟纪老太太一起等纪晓棠。 自从来到进城,住进馨华堂,纪二太太与纪老太太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融洽。 同时在纪老太太身边的,还有纪晓芸和顾雪儿。 纪晓棠就将茶会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这才都放了心,同时难免有些欢喜。 纪晓芸眼巴巴地瞧着纪晓棠:“晓棠,你……” 纪晓棠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就笑着答道:“我已经跟公主说了,公主也答应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太好了。”纪晓芸喜形于色。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转眼去看纪晓芸,然后又交换了一个眼色,却都没说什么。 馨华堂接二连三的喜事,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最近的心情都很不错。 “我本来就不爱出去走动,现在还上了年纪。”纪老太太对纪二太太说,“二老爷有了官职,你也有了诰命,以后就多带晓芸和晓棠出去走走吧。” 纪晓棠是县主,已经无需纪二太太带出去走动,纪老太太这句话,主要是为的纪晓芸。 纪二太太立刻点头应了,她明白纪老太太的意思,而且她自己也有同样的打算。 纪晓芸还在因为能够很快见到谢怀瑾而高兴,并没有注意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说的话,顾雪儿却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 顾雪儿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了挪,还轻轻地干咳了一声。 纪老太太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顾雪儿的身上。 “怎么了雪儿?”纪老太太询问,“是着了风寒了?” “姑母。我没事。”顾雪儿又在椅子上挪了挪,眼神就有些闪烁。“姑母,咱们来京城也有些天了。我想,要是不太麻烦的话,附近有没有寺庙……” “你问寺庙做什么?”纪老太太不解。 “……给爹娘和哥哥、姐姐上柱香……”顾雪儿这么说着,就垂下了头。 “哦……”纪老太太恍然大悟,“咱们刚来。事情又多。我就没想到这个。你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纪老太太答应,会尽快给顾雪儿安排。 顾雪儿就向纪老太太道谢,然而脸上并没有丝毫欢喜的神色。 见顾雪儿几次作态。纪晓棠不由得多看了顾雪儿几眼。自从回到纪家,又跟了纪家来到京城,顾雪儿已经被纪老太太养在身边,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比照着纪晓芸。 经过这些日子的养尊处优。顾雪儿已经不是当初的破落模样,甚至比原来在烟袋胡同的时候还水灵了许多。 顾雪儿会打扮了。也爱打扮了,一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小盒的上等杭粉,让她脸上的皮肤也显得细腻白净起来,三分姿色。就显出五分来。 她的变化可以说非常明显,周围的人都能看的出来。 “哎……”纪老太太叹气,就让顾雪儿暂且下去休息。 顾雪儿似乎不大情愿。却不敢违逆纪老太太的意思,跟众人行礼。慢慢地出去了。 “若是出门,也带上雪儿吧。”纪老太太向纪二太太说道。 “老太太……”纪二太太并没有立刻答应。 “雪儿也到了年纪了,总不能耽搁了她。而且,顾家也要靠着她延续血脉。”纪老太太是想让纪二太太给顾雪儿寻一门亲事。 纪老太太不爱出门,也没什么亲交故旧,在这个问题上,只能依靠儿子媳妇。 “老太太……,”纪二太太有些为难,然而一些话,却又不得不说,“媳妇若是出门,来往的都是官宦之家……” 纪二老爷如今是四品官,还有个位居二品,极得太后和公主宠信的县主女儿,这也就决定了纪二太太所来往的女眷们的身份。 这些身份的人家,是不可能娶顾雪儿的。 纪老太太其实心中也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还是皱起眉头,不是恼纪二太太,也是烦恼这件事。 “顾家已经没人了,我能为顾家做的,也只有这件事。”纪老太太的意思很清楚,这件事无论多困难,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得办。 若是将顾雪儿留在清远,嫁给富裕的庄户,其实是很不错的出路。 可纪老太太已经将顾雪儿带到京城来了,这样的话再说也没有益处。 “这件事,我只交给你们。大老爷大太太那里,我信不过他们。”纪老太太干脆又说道。老太太心里清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待她是真心。 “晓棠,你最有法子。不看别人,就看祖母的面子,你帮着给想想法子。”纪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到纪晓棠身上,语气很是和软,甚至有些软弱。 不管心里面如何,纪老太太很少在人前表露出她的这一面来。 “祖母何必这样说,娘、爹爹和我都会想法子的。”养顾雪儿一辈子或许是个稳妥的法子,她们家不在乎多养这么一口人。可她们还得顾虑纪老太太的执念。 “这就好,这就好。”纪老太太见纪晓棠答应了,顿时就高兴起来。 正说着话,外面小丫头就禀报说姚氏来了。 姚氏还带了周念红同来。 纪晓棠这些日子暗中留心,看出姚氏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因为她刚回来,姚氏就没出现,现在应该是估计她们差不多谈完了事情,才带着周念红来了。 姚氏这个时机拿捏的非常好,既不会讨人嫌(因为她们毕竟是外人),也正赶着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在萱华堂。 一阵寒暄,纪二太太就问起周桥:“今天去上学了?不知道在学里习惯不习惯?缺少什么,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告诉我。” 周桥十三岁,正是读书的年纪。 纪大老爷在萱华堂见到了姚氏,也见到了姚氏的一双儿女,攀谈之间,姚氏提起周桥本来在家里请有西席,只是后来动乱,周桥的功课就一直耽误了下来。 纪大老爷当即就大包大揽。说要安排周桥进学里读书。 果然。不出几天的工夫,纪大老爷就将事情给办好了。周桥如今在离馨华堂只有三条街的一间私塾中念书。那间私塾是几家京官合伙请的老儒为自家子侄办的。他们都是文官,其中一位还是纪大老爷的同榜好友。 周桥就用的是纪大老爷外甥的身份在那里附读。 “一早就去了学里。二太太给准备的东西十分周全,桥儿在学里很好。”姚氏笑着说道。 “这就好。”纪老太太点头,“若是有什么不便,你不要瞒着。我可记得。你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最后自己受了委屈。” 姚氏蓦地就红了眼圈。似乎是被纪老太太的话触动了内心的痛处。 “难为老太太还记着,这些年为我操心。”姚氏低下头去,轻声说道。 听姚氏这样说,纪老太太就有些歉疚:“琴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让我心里越发的难受。” 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郁起来。 这种气氛下,周念红就不自在起来。她皱着眉头,轻轻地扯了扯姚氏的衣袖:“娘……” 周念红的语气中包含着一丝不认同。而更多的是痛苦。 “是我不好。”姚氏似乎很听周念红的话,不等别人再说什么,她已经拿出帕子飞快地擦拭了眼角,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姚氏的脸上已经又是笑容了。 “……上次县主说喜欢的花样子,我和红儿给县主做了一双鞋,已经做得了,县主看喜不喜欢,合不合脚。” 姚氏这么说着话,周念红就从怀中取出帕子包着的一双绣花鞋来。 这双鞋用的是京城中时下最流行的莲花高底,鞋面是大红绸子,绣着精致的图样。纪晓棠看了那图样,才想起来,似乎是前几天大家一起翻看花样子,她对这个花样子夸了两句,当时姚氏和周念红都在场。 想来这娘儿两个是那个时候留了心,这几天的工夫,就做出这样一双鞋来。 “这如何使得。”纪晓棠说道。 “说了这是在家里,不用这么县主县主地称呼她,太生分了些,还是依着原来,只叫她晓棠就是了。”纪二太太说道。 周念红立刻垂了头。 姚氏则是满脸陪笑:“晓棠是不喜欢这双鞋?我和红儿再另外做了来……” 姚氏的话纪晓棠并没用心听,她更关注的是周念红。见周念红垂了头,脸上微微发红,纪晓棠心中叹了一口气。 “并不是不喜欢,只是这双鞋子费工极多,我心里怎么过得去。”纪晓棠说道。 “并不费什么工夫,反正我们母女每天也没有事做,做些针线,还是散闷了。……别的不敢说,只这针线还能过的去。晓棠若是不嫌弃,只管将活计交给我和红儿来做。”姚氏热切地说道。 纪晓棠让丫头接过了鞋子来,又细细地看了一回,然后试了试。 鞋子十分合脚,且穿起来也舒适。 “多谢琴娘姑姑和红儿姐姐。”纪晓棠向两人道谢,又夸两人好针线。 姚氏笑容满面,周念红也抬起了头。 “……只听人说过,从未来过……”姚氏就小心地问起长宁公主的茶会,说她和周念红从没来过京城。 住进馨华堂之后,这娘儿两个还从来没出过门。 周念红与纪晓莲同龄,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 纪晓棠与纪二太太一同回景华堂,刚刚小睡过后的长生就蹬蹬蹬跑了过来。 小家伙裹的跟个棉包子似的,偏规规矩矩小大人样地给两人见礼:“给娘请安。给县主姐姐请安。” 举止虽小大人样,然而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 “谁教你的,叫什么县主姐姐?”纪晓棠携了长生的手,一同到炕上坐了。 长生抿嘴笑:“姐姐就是县主,不用人教。” “淘气。”纪晓棠捏了捏长生肉呼呼的脸,“以后只许叫姐姐。” “好吧。”长生没坚持,晃了晃两条小短腿,就应了。 看着长生背了两首新学的诗,又带着他玩了一会,纪二太太就让奶娘将长生抱了出去。 她这是有事情要跟纪晓棠商量。 “老太太吩咐下来的事,我着实发愁。”纪二太太跟纪晓棠说话。 “娘也不必愁。老太太想的好,终归还得看现实如何。”纪晓棠告诉纪二太太她的想法,“我还是原来的意思,咱们在这里虽没庄田,大伯父和大伯母总有的。” 纪晓棠并不打算将顾雪儿嫁入官宦人家,哪怕是小官的人家也不妥。富余的庄户人家,才是最好的安排。 “你是这样想的。我原本还想,她或能给个小官做个填房。”纪二太太说道。 “不妥。那官肯娶顾雪儿,自然看着爹爹,以后要在仕途上依靠爹爹提携。顾雪儿的经历和性情,并不适合。” 纪晓棠不信任顾雪儿,也不想自家要为这个人操一世的心。 说着顾雪儿,纪晓棠就想到了周念红:“倒是她,咱们或许能帮上一把。” “晓棠,你的意思……” “娘,老太太带来的这两家人,可都不是省心的。”纪晓棠说道。 她说不省心,但还是想帮助周念红,也就是意味着她眼中不省心的人,并不包括周念红。 “晓棠,你是不是担心琴娘?”纪二太太问。 “娘就不担心吗?”纪晓棠早已经从纪二太太处得知了纪大老爷和姚氏之间的渊源。 纪二太太叹气。 纪大老爷在萱华堂中第一次与姚氏面对面时的情形,纪二太太如今还历历在目。两个人表面上似乎都是淡淡的,但是纪二太太知道内情,细看之下就知道绝非如此。 纪大老爷是吃惊和激动。 姚氏并不吃惊,因为她早知道进京会见到纪大老爷,但也绝不像表面上那么淡然。 母女俩正要深谈,纪二老爷回来了。 “怎么回来的这样早?”纪二太太问。 纪二老爷今天休沐,就趁机去看望京中的朋友。 “突然想到一件事,要跟大哥商量,所以早回来了一会。”纪二老爷坐下,“也不知道大哥最近在忙些什么……” “爹爹何出此言?”纪晓棠立刻就问。 第十六章 鸿雁 能让纪二老爷在妻女面前抱怨出口,纪大老爷忙碌的程度可见一斑,所以纪晓棠才会询问。 “也没什么。”纪二老爷虽然抱怨了一句,但是却并不愿意多说,只告诉纪晓棠这几天他找纪大老爷很难,虽然每次都有托词,但是纪二老爷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愿意多说,纪晓棠也就没有追问。 “那爹爹回来之后见过大哥哥了吗?” 纪二老爷就回答说没有。 “怎么,你有事找晓慕?”纪二老爷问纪晓棠。 纪晓棠摇头,“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大哥哥。我看他似乎是从大伯父的书房出来,整个人魂不守舍的,以为是写文章的事,问他,他又说不是,……也没说是什么事。” “哦……”纪二老爷微微皱了皱眉,“等我有机会向你大伯问一问。如果有什么犯难的事,也该说出来,一家子商量。” “是这个道理。”纪二太太对此很是赞同。 纪晓棠也点头。 此刻,她们口中提到的纪晓慕正在芳华堂的上房屋中,一边慢慢喝着香茶,一边愣愣地出神。 杨氏从里屋转出来,看到纪晓慕的样子,就有些惊讶。 “晓慕,你在想什么呢,想的这样出神。”杨氏记得她方才进里屋的时候,纪晓慕就是现在的姿势,已经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纪晓慕的姿势却分毫没变。 走近了,杨氏看到了纪晓慕手中的茶杯。 茶杯里的香茶几乎还是满的,纪晓慕根本就没喝茶,却这样举着杯子举了半天。 纪晓慕被杨氏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来,忙就将茶杯放到了手边的矮桌上。 “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去歇着了吗,怎么又出来了?”纪晓慕关心地问杨氏。 “已经歇了一会,感觉好多了。”杨氏在矮桌对面坐下来,“晓慕,你在想什么。有什么烦恼的事?” 纪晓慕犹豫了片刻。 他与杨氏是表姐弟。自幼相识,且两人的脾性还颇合得来,都是爱读书的人。做了夫妻。两人的关系又更近了一层。 杨氏从来不是多话的人,更不是多事的人,而只要杨氏问起,纪晓慕也从来不会特意对她隐瞒什么。 可今天这件事。纪晓慕犯了犹豫。 “什么事,不好说吗?”杨氏又问了一句。 “不是不好说。”纪晓慕还是决定告诉杨氏。“我也只是疑心……” “疑心什么?” “你知道,父亲这些年越来越沉迷于风水玄学……” 杨氏点头,这件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纪大老爷不仅自己沉迷于研究风水玄学,还结交了不少这方面的朋友。这里面既有朝廷命官,也有住持道观、寺庙的道士和尚,还有一些来历不慎清楚的所谓“仙长”。 纪大老爷对他的这些朋友都十分慷慨。 而纪晓慕发现。就在最近,纪大老爷与这些朋友之间的来往更加密切了。不仅连续外出见这些人,还数次将人请到家中来密谈。 这些还不算,纪晓慕今天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事?” “父亲召集了一些人,似乎是打发他们去做一件什么事。” “去哪里,做什么事?” 关于做什么是,纪晓慕并没听到,而去哪里,他却隐约听见了。 “似乎是去清远老家。” “父亲没跟你说,也没跟老太太、二叔他们商量?” “没有。”纪晓慕摇头。纪大老爷不仅没跟他说,在他撞上询问的时候,还闪烁其词,最后干脆吩咐他不许过问。 纪大老爷最近也没跟纪二老爷私下商量过什么事。 实际上,纪晓慕非常肯定,纪大老爷做这些,是完全瞒着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的。 “……二叔来了,父亲也多了一个臂膀。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父亲有什么事,要瞒着二叔?跟二叔商量,多一个人想法子,多一份力,岂不是更好?而且,父亲有什么事,要瞒着你这个儿子?”杨氏越想越觉得奇怪。 “晓慕,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杨氏看着纪晓慕。 纪晓慕皱眉叹气:“父亲对风水玄学太过痴迷了。岂不知古人有言,一命二运三风水。我担心父亲会误入歧途……” “是这样。”杨氏恍然大悟。 纪晓慕看了杨氏一眼,并没有继续解释。他了解杨氏,杨氏虽然性情聪慧,然而于世故上却嫌单纯。她一定没有他想的深。 所以,在这件事上,即便是杨氏也不能分担他的烦恼。 他该怎么办,他劝不听也拦不住纪大老爷,不能阻止他派人去“探查”纪家福地的风水,那么他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纪二老爷呢? 如果纪大老爷只是让人探查纪家福地的风水,他其实可以不说,毕竟他并不相信纪二老爷会为了自己改动祖宗坟地的风水格局,这件事最终会是虚惊一场。 纪大老爷派人探查回来,就此放了心。纪二老爷那边没有觉察。一家人还像从前一样。 可是,万一…… 万一纪大老爷并不仅仅是探查呢…… “父亲不会这么做的。”纪晓慕喃喃地道,似乎是在向自己确定着什么似的。 杨氏担忧地看着纪晓慕。 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纪晓慕如此纠结为难的样子。 …… 妍华堂 进了腊月,京城的天气滴水成冰。 妍华堂上房屋中,却是温暖如春。屋里烧了火龙,熏笼里也燃着炭。从清远来的时候,纪晓棠一家带了足够的银钱,东路一应院落所用的炭和柴火。都是自己购买,因此十分充裕。 纪晓棠坐在炕上,怀中还揣了一个手炉,正和程嬷嬷、锦儿、绣儿几个丫头在做针线。 这是主仆之间日常的轻松消闲时光。 “……这京城可比咱们清远冷太多了,我可算是信了那些冻掉鼻子、冻掉手指的传闻了。”锦儿一面绣着帕子,一面说道。 众人都被她给说笑了。 “傻丫头,那传闻虽不假。却是她们特意说来唬你的。”程嬷嬷笑道。 “怎么又是真的。又是唬我?”锦儿不明白。 “是真的,却并不是发生在京城,那还得再往北。靠近北蛮的地方了。大家刚进京不习惯,再加上清远天气确实暖和,这才将这里比的冷了。……今年啊,只是中等。以往比这冷的时候还有呢。”程嬷嬷说道。 “是真的吗?”几个丫头就要程嬷嬷多讲讲。纪晓棠这个屋子里的丫头们最喜欢听程嬷嬷讲古了。 程嬷嬷没说话。 锦儿几个就都看向纪晓棠,眼神中哀求的神色不能更明显了。 纪晓棠忍不住笑了:“嬷嬷就说个给大家伙听听吧。” 程嬷嬷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正说到有趣处。小丫头碧儿就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碧儿到了纪晓棠身边,附在纪晓棠耳边低声地说了一句。 纪晓棠拿着针线的手就顿住了。 程嬷嬷在碧儿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住了嘴,如今一看纪晓棠的脸色。就猜到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纪晓棠素来喜行不露于色,然而此刻却明显有些激动。 “快去将人带来。”纪晓棠吩咐碧儿。 碧儿应声立刻出去了。 不用纪晓棠吩咐,屋子里以程嬷嬷为首都站了起来。程嬷嬷向几个丫头示意,锦儿和绣儿都留了下来。瑶儿几个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阿佑打发人来了。”纪晓棠说道。 “祁大人终于有信来了!”程嬷嬷、锦儿和绣儿都为纪晓棠高兴。 很快,碧儿就领着成大忠来了。 纪晓棠认得成大忠,可以说他是祁佑年身边纪晓棠最为熟悉的人。 成大忠是祁佑年身边的一名亲兵护卫,领着百户的官职,是祁佑年最为心腹得力的人。成大忠对祁佑年,对祁家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成家自祖上就跟着祁家当兵了,后来被提拔,世世代代做了威武候祁家的家将。如今成大忠的父辈们都跟在老威武候身边,他的兄弟们,则跟着祁家的小辈。 成大忠和祁佑年还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虽身份不同,然而情分上不亚于亲兄弟。 也正是因为是他,纪晓棠才不避嫌疑,让碧儿直接领着他来妍华堂见面。 成大忠见了纪晓棠忙就行叩拜大礼,嘴里称呼县主。 显然,他已经知道纪晓棠被封为县主的事了。 “成百户不用多礼,起身说话。” 成大忠依旧行完了礼,然后才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背上的包袱递上,随同包袱递上的,还有祁佑年的一封亲笔信。 一看见那包袱的大小,纪晓棠就知道,这必定是祁佑年答应做给她的山鹰标本。 纪晓棠将书信小心地放在桌上,一面就让锦儿和绣儿帮着她将包袱打开。 从箱子里将山鹰的标本取出,即便是纪晓棠并不懂得这一行,也不由得要赞叹标本的精致工艺。 栩栩如生! “和真的一样,怪吓人的,可也真威风漂亮。”锦儿忍不住说了一句。 纪晓棠几个贴身服侍的丫头,锦儿的性子最直也泼辣,又被纪晓棠宠着,所以最敢说话。 “难得……”纪晓棠轻轻抚摸山鹰的羽毛。祁佑年现在恩宠极盛,但同时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在如此的压力之下,还能在紧张的行军中将标本做好了送回来给她,又岂止是难得两字! 让锦儿和绣儿将标本收下去,纪晓棠让成大忠坐下,她也不看信,只细细地向成大忠询问祁佑年的情形,这其中自然包含了军中的情况。 成大忠早就得了祁佑年的叮嘱,只要纪晓棠问,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晓棠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而且还相当于是祁佑年的一位谋士,或者提供消息或者提供计策,帮着祁佑年打了几次大胜仗。 与成大忠一番对答,纪晓棠很快就掌握了蜀中前方最新的动态,比纪二老爷从朝堂带回来的更为细致和真实。 纪晓棠还问了祁佑年的身体情况、饮食起居,知道祁佑年一切安好,略略放心。 “成百户的行程是如何安排的?”纪晓棠又问成大忠。 成大忠这次回来,是奉着祁佑年的明令的,去交办了差事,才私下里往馨华堂来给纪晓棠送信。 “……领了衙门的回文,明天就要启程回去。” 成大忠的行程自然安排的十分紧。 “我有回信要给阿佑,成百户下榻在何处?” 成家在威武侯府后身有宅院,成大忠这次回来,打算回家去住一个晚上。 纪晓棠就跟成大忠约定下,成大忠明天寅末来拿回信。 将事情都交代清楚,成大忠起身告辞。纪晓棠忙让程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赏封并一套棉衣拿出来给了成大忠。 给成大忠的赏封又与给别人的不同,是一封五十两银子。 成大忠也不矫情,道了谢就收了东西。纪晓棠待他不同,还不在于银子,而是那套极为合身暖和的棉衣。 让碧儿去送成大忠,纪晓棠拿起桌上的书信。 见纪晓棠看信,程嬷嬷带着锦儿和绣儿都退了出去。 纪晓棠拿了信,并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将信封反复细细地看了一遍。上面是她所熟悉的祁佑年的字迹,端方圆融且锋芒内敛。 纪二老爷屡次赞祁佑年的字,纪晓棠自己的字写的好,但她也非常喜欢祁佑年的字。 如果她不是纪晓棠,那么她非常乐意做祁佑年。祁佑年是她见到的所有人中,最让她赞赏和有认同感的人。她对祁佑年的感觉,就仿佛是两人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很多年或许还不够,她觉得,或许她们已经相识了几世。 信封上,正如他们商量好的,收信人的名字是纪三老爷。 看够了信封,纪晓棠才慢慢地拆了信出来看。 信的抬头只有一个字,“棠”,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仿佛被祁佑年临摹了许多遍。看到这个字,纪晓棠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思念,是可以通过简单一个字表达的这样淋漓尽致。 等纪晓棠将信看完,已经将近掌灯时分了。 第十七章 腊月 纪晓棠看信看了很久,但是程嬷嬷带着几个丫头都并没有来打扰。直到她从信上抬起头来,程嬷嬷才带着锦儿和绣儿进来。 两个丫头忙着点了灯,程嬷嬷则是问纪晓棠,要不要用晚膳。 “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了吧。”纪晓棠说。 晚膳的时辰当然过了。 自从来到京城,纪晓棠虽然独自一个住着妍华堂,然而晚膳却大多会去萱华堂或者景华堂用。 “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打发人来问过,我回说姑娘今天累了,晚膳就在妍华堂吃。……晚膳已经准备妥了,姑娘是现在就用,还是再等一等?” 这句话问完,不等纪晓棠回答,程嬷嬷已经为她拿了主意:“时辰不早了,姑娘就算是要写回信,也该先吃些东西。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身子总是最要紧的。” “嬷嬷说的对。”纪晓棠从善如流,笑着点头。“那就传饭吧。” 如果她这个时候还不用晚膳,传到纪二太太耳朵里,是要为她担心的。 程嬷嬷答应了,立刻安排了下去,一会的工夫,就带着丫头将晚膳摆了上来。 “不是说了,还照着原先的样子就好,怎么又准备了这么多。”纪晓棠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就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她和纪晓芸一样,三餐都有定例。自从她被封了安乐县主,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了,又将她的份例加了几成。 她曾经亲自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过。不用这样,虽然她一再的坚持,纪二太太也只是略减了两成,如今她的份例,都在众姊妹之上,但终究是在长辈们后面的。 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纪晓棠也只好接受了。 “还是我说姑娘累了。老太太和二太太那里特意给姑娘添了两样补身的药膳。”程嬷嬷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纪晓棠这才点头。她略吃了几样菜。就选了几盘菜,分别赏给程嬷嬷、锦儿、绣儿等贴身服侍的丫头。 用过了晚膳,纪晓棠并没有像身边服侍的人猜测的那样。继续看信或者急着写回信。 纪晓棠换了一身衣裳,往萱华堂和景华堂走了一趟,陪着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说了一会话。 祁佑年来信的事情,纪晓棠没跟纪老太太说。却私下里告诉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纪二老爷还问了她一些祁佑年和蜀中前线的情况,纪晓棠也都如实地回答了。 回到妍华堂。纪晓棠先让锦儿和绣儿将山鹰的标本拿出来。 “姑娘打算将它放在哪?”绣儿问,是看出来纪晓棠不打算将标准储藏在箱子中。 “就放在书房吧。”纪晓棠想了想,决定道。 客厅和卧房都不大合适,只有书房中最为合宜。虽然她也从未见哪个女孩子的屋子里有这样的装饰。 纪晓棠亲自带着人将山鹰标本搁置好了。这才在书房的书案后坐下来。 坐在书案后,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只山鹰。 看看山鹰,纪晓棠这才准备纸笔。给祁佑年写回信。 这封信,她写的时间很长。等写完了回信。她只小睡了一会,就到了成大忠约定来取信的时辰。这封信,可以打发丫头交给成大忠。然而纪晓棠还是起了身。 成大忠却并没有按着时辰来。 纪晓棠干脆打发了锦儿往东角门去等着成大忠。 “……或许是略睡过了点儿,又或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绣儿见纪晓棠微微皱眉,就在旁说道,是劝慰纪晓棠的意思。 纪晓棠却摇摇头。 军令如山,定下的时辰更是误不得。成大忠是一门家将,自幼就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最为守时。 而给她送信取信这件事,对成大忠来说,就是祁佑年颁下的一道军令。 睡过了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成大忠身上。至于被事情耽搁了,也不大可能。成大忠回来这一趟,时间都是精确地安排了的。 足足晚了两刻钟,成大忠才出现在馨华堂的东后角门。 锦儿见了成大忠,立刻引他来见纪晓棠。 “属下告罪!”成大忠给纪晓棠行礼告罪。 “是出了什么事?”纪晓棠见成大忠额头有汗湿的痕迹,显然是急匆匆地赶来,就问道。 “是……长宁公主打发人将属下找了去……”成大忠行礼后站起身,面色还有些发红。 “长宁!”纪晓棠心中微微一动,忙就询问细情。 成大忠也不隐瞒纪晓棠,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原来成大忠昨天从纪晓棠这里离开,又往侯府中去了一趟,夜里就回了自己家歇息。 约莫睡到三更天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了成家。 成家是侯府的家将,又住在侯府后面,可不是轻易就能被人闯入的。然而搁不住闯入的人身份不凡。 “是统领御林军的封大人……” 纪晓棠微微一愣,封大人,她隐约记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称呼。 “长宁支使了封大人半夜寻你?!” “是。”成大忠点头。 “那么,你在哪里见的长宁?”纪晓棠追问道。 长宁能够在半夜支使封统领,这件事韩太后和隆庆帝是否知道?即便是长宁,也不能够在半夜叫成大忠进宫说话吧。 那么就只有长宁自己出宫。 即便是这样,也是匪夷所思的。要知道,深宫禁地,夜间的宫禁何等厉害。长宁贵为公主,没有皇帝的圣旨也无法深夜出入。 就算是得了皇帝的圣旨。这种事情也会惊动前朝。 所以,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可显然的,长宁做到了。 “就是在属下家中。”成大忠答道,看他的脸色,显然也知道这件事非常不妥。 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长宁怎么样不好说。毕竟她是韩太后亲女。隆庆帝的亲妹,然而成家可就要遭殃。 “哦。”纪晓棠哦了一声。 不用纪晓棠追问,成大忠已经接着说了下去。长宁让封常硕领他到成家找到了成大忠。并没有别的事,而是向成大忠询问祁佑年的近况。 除此之外,长宁还拿了许多吃的用的东西,让成大忠捎给祁佑年。 长宁盘问起成大忠来。几乎是没玩没了,如果不是封常硕催促。说时辰久了,怕被韩太后发现,只怕此刻成大忠都脱不开身到馨华堂来。 “公主临走的时候,还让我传话给将军。说是让将军放心,尽管照着自己的心意去打仗,朝堂上一切有她。” 长宁公主还让成大忠给祁佑年带了一封信。 成大忠很为难。书信也好,捎话也好。祁佑年都不会让他为难,然而长宁让他捎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用马车根本就带不走。 而成大忠要赶时间,无法带着马车慢慢走。 他将这份为难,也告诉了纪晓棠。 “这件事,你去侯府问问该怎么办吧。”纪晓棠告诉成大忠,他肯定不能带马车同走,那么是让侯府将东西留下,还是后面派车送去蜀中给祁佑年,就让威武侯府的夫人们去烦恼吧。 “是。”成大忠立刻应了。 纪晓棠知道他赶时间,也没再耽搁,只将给祁佑年的信交给他,另外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给祁佑年的一套衣裳鞋袜。 “我知道蜀中那么并不冷,只是潮湿,阿佑自幼就在北方,只怕不习惯。这套衣裳虽不厚,但里面加了特殊的药沫,可以防潮。” 这些纪晓棠都在信中写了,但还是嘱咐了成大忠一遍。 送走了成大忠,天色尚早,然而纪晓棠却一丝睡意也无,只拿了一卷书倚在炕上,可心思也没在书卷上。 长宁这次半夜出宫,一定是瞒着韩太后和隆庆帝的。 她有这样的胆量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封常硕。就算是被长宁威逼,一个御林军的统领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是谁给了封常硕这个胆子? 还有一件事,也非常奇怪。 成大忠叙述中,封常硕催促长宁回宫,只说韩太后,却并不提隆庆帝。 看来,如今的朝堂上真是如传闻所说,是韩太后当政。 那么给了封常硕这种胆量的,也只有韩太后。 韩太后……封常硕 纪晓棠脑中似乎有亮光一闪,她突然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封大人这个称呼了。那是在她受封县主之后,第一次进宫谢恩,就在韩太后的慈宁宫中。 宫女小声禀报说封大人来了,韩太后立刻就打发了她出来。当时带着她的宫女还故意带她走的后门,是为了避开封大人封常硕吧。 还有韩太后听到封大人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虽然只是一瞬,但纪晓棠潜意识中却记忆深刻。 能让她潜意识记忆深刻的,都一定是非同寻常的要紧事…… 转天,纪二老爷从衙门回来,就在景华堂看见了纪晓棠。纪晓棠跟纪二老爷说了一会话,就问起了封常硕。 纪二老爷对封常硕所知不多,只是听朋友提起过,御林军的封统领如今是京城中风头最健的几个人之一,极得圣宠。 封常硕的出身不高,原本是御林军中一个士兵,却在近几年迅速蹿升,一举坐上御林军统领的宝座,全面负责禁宫的守卫。 “出身不高,那必定是极有才能,立了功的?”纪晓棠问。 纪二老爷又摇头。 “并没听说他有什么功勋,至于才能……”说到这里,纪二老爷有些犹豫。 “爹爹?”纪晓棠就追问了一句。 “不过是些酒后的闲谈,不足为凭。”纪二老爷不愿意多说,只说似乎有笑谈,说封常硕是个绣花枕头。 绣花枕头可实在不是什么好词,也就是说封常硕是并没有才能的。 这样却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做了御林军的统领,唯有圣眷正隆这一种解释了。 纪晓棠隐隐有些奇怪,当下从纪二老爷这里又问不出别的来,只能暗暗记在心中。 …… 长宁公主是个急性子,她答应了纪晓棠,虽然因为祁佑年派人回来的事情耽搁了,还是在几天之内就给了纪晓棠回复。 事情已经办妥了,纪晓棠尽管去顺义伯府看望顺义伯。 纪晓棠将事情跟纪二老爷说了。 她要去看怀瑾,纪晓芸自然也要同去。 “我却不便去。”纪二老爷略一思忖,就对纪二太太说道,“还是你出面去一趟比较好。” 纪二太太立刻就答应了:“好些日子不见他,我也担心的很,正好亲眼去看看,才能放下心来。”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到了日子,纪晓棠并不摆县主的车架,而是和纪晓芸一起,随同纪二太太坐了四品诰命的马车往顺义伯府来。 到了伯父门前,纪晓棠还是打发人将安乐县主的身份摆出来,立刻就有顺义伯府的属官上前来行礼。 那属官是个中年的矮胖子,对纪晓棠的态度极为谦恭。 “……下官早得了公主娘娘的口谕,在此迎候县主多时了。” 纪晓棠见他口风对的上,更是放心。 进了顺义伯府,就由属官领着,母女三个在正堂见到了谢怀瑾,当然如今已经改做齐怀瑾了。 怀瑾穿着伯爷的品级常服,板板正正地坐在堂上,样子并不是十分自在。就在他的身边,除了腊梅,还有另外一个大丫头并两个年长的婆子服侍。 见到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三人,怀瑾立刻激动地站起身。 “婶子!晓棠!晓芸!”怀瑾一脸喜色,大步的奔了过来。 属官并几个服侍的人都变了脸色。 属官就要开口说话,纪晓棠却在他之前开了口:“顺义伯一派天真,倒是不必拘礼。” 这样说着话,随同前来的程嬷嬷就送出了几个厚重的赏封。 因为赏封的厚重,属官和几个服侍的人都很快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只跟随怀瑾服侍,怀瑾最离不得的腊梅在堂上。 众人说话立刻方便了许多。 纪二太太拉着怀瑾的手上下打量,又细细地询问他的日常生活起居,慢慢地就红了眼眶。 顺义伯锦衣玉食,又有自己的府邸,服侍的从人,朝廷甚至专门为他安排了属官。 所谓顺义伯府,其实是一个体面的大监牢,而属官,则是这所监牢的牢头。 第十八章 私欲 趁着纪二太太、纪晓芸和怀瑾说话,纪晓棠就叫过腊梅来询问了一番。 腊梅能够跟到顺义伯府继续服侍怀瑾,多是秦震的功劳。而怀瑾这段日子在顺义伯府过的还不错,则是银子的功劳。 纪晓棠给了腊梅许多银子,让她上下打点。 “不要吝惜银子,只要她们肯收。”纪晓棠嘱咐腊梅。 “我不稀罕自己的府邸,我不想住在这。婶子、晓棠,你们能接我去跟你们一起住吗?”怀瑾眼巴巴地看着三人,央求道。 听他这样说,纪二太太和纪晓芸都几乎落泪。 怀瑾如今的心智只有八、九岁,却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懂事,却还这样说,并不是不满意顺义伯府的衣食住行,而是对纪家的依恋。 在他的心中,纪晓棠、纪晓芸和纪二太太是他的家人,他依恋家人,想要跟家人生活在一起。 纪二太太不言语,纪晓芸却红着眼圈看向纪晓棠,脸上带着哀求和希冀的神色。 在纪晓芸看来,纪晓棠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比如说怀瑾的这个要求,纪晓棠就不能办到。 拒绝谢怀瑾是残忍的,然而更残忍的是欺骗他,给他不可能实现的期望。即便心智上只是一个孩子,他也有他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办不到。”纪晓棠并没有选择委婉的说法,而是说的相当直接。 “噢……”谢怀瑾脸上的失望神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怀瑾,你必须要适应这里的生活。”纪晓棠告诉谢怀瑾。 “适应……”谢怀瑾无意识地重复着。 “他怎么适应……”纪晓芸带了哭音,“诺大的宅院,就没有一个真心待他的。能让他倚靠的人,都当他是囚犯一样看着他,要不然就当他是摇钱树,想着法子要从他身上炸出钱财来……” 说到最后,纪晓芸竟有些失控。 这是想到了当初她在怀远秦家的那段遭遇了。 然而谢怀瑾此刻的情形,和纪晓芸的遭遇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 “怀瑾要适应这里,而我们也会想法子。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慢慢来。”然而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纪晓棠永远不会不管谢怀瑾。 “虽然不住在一处,可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纪晓棠告诉谢怀瑾,“以后。我和姐姐会尽量多来看你。” “真的吗?”谢怀瑾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芸也看着纪晓棠,眼神中是同样的问题。 “当然是真的。”纪晓棠郑重的点头。 虽然打通了关节,但是这样的见面也不能维持多久,顺义伯如今还是朝堂上下的关注的中心。纪晓棠心中明白这一点。到了时辰,就让属官和其他服侍的人都进来。 有这些人在场。大家又说了一会话,纪晓棠才起身,在谢怀瑾恋恋不舍的眼神中告辞。 纪晓棠告诉谢怀瑾,她们很快还会来看他。 …… 回到馨华堂。几个人就往萱华堂来见纪老太太。 “怀瑾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纪老太太就问。 “还好。”纪二太太回答。 “能好到哪里,”纪晓芸却说道,此刻她虽止住了泪。但是眼圈依旧红着。“他那个样子,不在自家人身边。能好过到哪里。” “有人欺负他?”纪老太太立刻问。 “并没有。”纪晓棠回答,这一点她跟腊梅确认过。 “哎,那……也就罢了。”纪老太太叹息道。 “晓棠,咱们下去什么时候去看怀瑾?”纪晓芸问纪晓棠。这才刚回来,她就这样问了,或许是觉得当着纪老太太的面,要跟纪晓棠盯准了,担心万一她办不成。 “总要隔上几天。”纪晓棠没有说确定的日子。 “是不是还要找长宁公主,要不找王爷?需要银钱打点,我那里就有。”纪晓芸忙说道。 “谁也不必找,花些银钱就是了。”纪晓棠回答。 纪晓芸立刻欢喜起来,别的她没有,但是银钱在她就不成问题。 “这样……可以吗?”纪二太太毕竟比纪晓芸想的多一些,担心地问纪晓棠。 “嗯……”纪晓棠微微点头,没有多说。 等纪二老爷从衙门里回来,纪晓棠正在景华堂,纪二太太就说起今天看望谢怀瑾的事。 “见一次面这样难,还要求到宫里头,怎么又说以后只需银钱打点,就能常去顺义伯府看怀瑾了呢?”纪二太太不安地道。 “顺义伯刚开府,身份特殊,咱们第一次去,当然得求到宫里头。我找的虽然是长宁,但是通报的却是太后。”这就是过了明路。 纪晓棠仔细地给纪二太太解释,同时也是说出自己的看法,想听听纪二老爷的意见。 “再加上今天在顺义伯府的所见所闻,以后娘和姐姐想要去看怀瑾,尽可以光明正大的去,也只能光明正大的去。”纪晓棠说完,就看向纪二老爷,“爹爹的意思是怎么样?” 纪谢两家的恩怨,保住了谢怀瑾的性命,纪家已经仁至义尽,相信在同样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这么做,也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而纪家做到了。 谢怀瑾做了顺义伯,一辈子衣食无忧,纪家完全可以将他就此放下,这样做无疑是对纪家最为有利的做法。 然而,这得是刨除了感情因素。 “你们放心不下他,想去看他就去看吧。”纪二老爷沉吟了片刻,叹气答道,“只是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总要心中有数。也不要与他私下谈话。要让顺义伯府里服侍的人跟着。” 谢怀瑾孩子心性,倒是不担心他有什么不当的言辞,让宫里头疑忌。 纪晓棠就点头。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怀瑾那孩子能保住性命,已经是苍天见怜,我们不该奢望更多了。”纪二老爷又低声说道,“等再过几年。情况总会慢慢地好起来。” 再过几年。以谢怀瑾的情况极有可能会获得相当大程度的自由。 对此,纪晓棠也是赞同的。 这个阶段,是大家。既包括谢怀瑾也包括她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只是纪晓棠私心里的希望,是这段时间能够短一些,再短一些。见面一定要公开。然而其他的事情却要在私底下进行。 足够的银钱,可以让谢怀瑾在顺义伯府生活的更舒适、更自在些。可以让她们能时常见面。然而更多的,就不是银钱能做到的了。 那得需要…… 这一夜里,纪晓棠辗转反侧,最终她只得到一个答案:翻天覆地。 …… 年底。馨华堂处处都忙碌了起来,大家都在准备过年。 这一天,正赶上纪大老爷、纪二老爷和纪晓慕都休沐在家。一家上下齐聚在萱华堂,围着纪老太太商量过年的事情。 “……托老太太的洪福。今年咱们过个团团圆圆的年。”大体说过了过年的安排,纪大太太笑容满面地说道。 纪老太太哼了一声,似乎就有些不愉快。 纪大太太极聪明,立刻就反应过来,忙就描补:“只可惜三老爷不在京城。清远那里可脱得开身,不如就让晓慕带人去一趟,将他小叔接过来,一来跟老太太团聚,二来咱们这一大家子也可以聚齐了。” 纪大太太其实是个极周全的人,犯了这样的错误,根本的原因还是她根本就没将纪三老爷记在心上。她的一家人,还单单只是她这一房的,二房是在她眼前,纪三老爷远在清远,一时她就给忘记了。 纪老太太的脸色就缓和了下来。 “清远那边很多事,没有三弟不行。而且,三弟身上也有差事,等过了这个年,就得再出海。”纪二老爷就解释道。 “这也是三弟光宗耀祖,为国出力。”纪大老爷摸着胡须点头。 纪大太太笑着附和。 “我也多年没见过三弟,很想见他一面。他如今是出息了。”纪大老爷就跟纪二老爷说道。 “大哥要见三弟,只怕得等到来年年底了。”纪二老爷就道。秦震已经回京,等纪三老爷再次出海回来,应该有机会进京述职。 大家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飞跑进来禀报,说是清远来人了。 这是纪三老爷打发人来了。 纪老太太的脸上立刻就有了喜色,忙不迭地叫人进来。 纪三老爷打发进京的,是他的贴身小厮,随着他两次出海,如今已经是管事的铜钱。 铜钱本就机灵,跟着纪三老爷历练了这几年,越发的干练非常。铜钱带来了三车的年货,另外还有家书。 家书是写给纪老太太拜年的,就被交给纪二老爷,当众念了出来。 纪三老爷在书信中除了问候大家,就是说了他在清远的情况。自从纪晓棠他们离开之后,清远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而纪三老爷则十分忙碌,一直往返在清远、任安和万家村之间,比起清远,他在万家村住的日子更多一些,因为要做明年出海的准备。 纪老太太知道纪三老爷一切安好,就很欣慰。 大家听了纪三老爷的信,也都十分高兴。 铜钱不仅带了纪三老爷的年礼和家书,同时还带来了穆洪和沈氏的两车年货和一封书信,这更让纪二太太喜上眉梢。 纪三老爷和穆家送来的年货都很丰富,几乎样样俱全,似乎是觉得纪晓棠一家到了京城,也没有田庄,一切东西都要采买,所以将东西都齐备了送来。 不说东西价值如何,这份心意,就让大家心里暖暖的。 傍晚,纪晓棠在景华堂,反复看过了穆洪和沈氏的信,又将穆家送来的年货都一一看过了。纪二太太就和纪晓棠商量着要给穆家回信,往任安送些什么东西。 铜钱来的早,给穆家的年礼正好让铜钱给捎回去。 看着到了晚膳的时辰,长生跟着奶娘过来,纪二太太就放下手里的单子。 “等用过了晚膳,咱们再接着商量吧。” 纪晓棠自然点头应承,一面就吩咐下去将她的饭菜也摆到景华堂来。 “铜钱是谁招呼着呢?”纪晓棠又叫了个管事过来询问。 知道铜钱由管事招待着准备在前院摆了饭。纪晓棠略一思忖。就吩咐了下去,让人将铜钱叫来。 “他的饭也摆到景华堂来,就在我们这外屋里。” “也好。我也正想再问他些话。”纪二老爷听了就点头。 一会的工夫,铜钱就被带了来,在外屋门口行礼,一双眼睛就左右瞧了瞧。 纪晓棠早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这里都是自己人。铜钱,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铜钱立刻笑了。就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绣儿过去接了书信,看信封上写着纪晓棠的名字,就捧给了纪晓棠。 “……老爷写给二老爷和三姑娘的,让小的悄悄的给三姑娘。小的还担心怎么给三姑娘递话。三姑娘就打发人叫了小的来。” “那时候忙忙的,不得说话,本来就要叫你过来。再问你些话的。”纪晓棠就道,一面拆了信封看信。 看着信。纪晓棠的脸色就阴沉了下去。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旁边看着,心就都悬了起来。 “是清远出了什么事?”纪二老爷问。纪三老爷不想让纪老太太担心,因此出了事也不在拜年的家信中提及,而是另外写信给纪晓棠。这样的安排,纪二老爷是赞同的。 纪晓棠这个时候已经将信看完了,就转手递给纪二老爷。 “爹爹自己看,是万没有想到的事。” 纪二老爷满脑子的疑惑接了信,等看下去,他也变了脸色:“竟然有这样的事!?” “是什么事?”纪二太太也诧异了。 “铜钱,这信上说的事,你可知道?是否属实?”纪二老爷飞快地看完了信,就抬起头来询问铜钱。 “回二老爷,这件事小的知道,绝对属实。三老爷不查实了,不敢写这封信。”铜钱忙就答道。 纪二老爷一时沉默下来,眉头紧皱。 这个时候,纪二太太也已经将信看了个大概,就叫了一声“我的天”。 能让他们三人如此吃惊,且气恼的,是一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纪三老爷在信中告诉他们,发觉有外地人潜入了清溪山中,在纪家的福地上做了手脚。纪三老爷如今办事沉稳了许多,发现之后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暗中探查。 探查到的结果,让纪三老爷瞠目。 这批人,竟是京城中来的,且是受了纪大老爷的指派。 纪大老爷派出几名风水师,在纪家的福地做手脚,目的是要纪家祖辈的遗泽和福地的风水只荫庇纪家长房,也就是纪大老爷一房。 纪二老爷沉默了一会,脸色从阴沉渐渐变红,他霍地站起身,爆发了出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还是纪家的子孙吗,心里可还有父母、先祖,可还有人伦……” 这样说着话,纪二老爷就往外面走,看样子是要去找纪大老爷理论。 纪晓棠忙起身,和纪二太太一起将纪二老爷拦了下来。 被拦着勉强坐下,纪二老爷还在喘着气。他本是极为内敛的性格,这件事实在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爹爹稍安勿躁。你这样去,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跟大伯父闹僵。”纪晓棠劝解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慢慢平复自己的呼吸,声音沉痛:“我知道他沉迷于风水,只不知道他沉迷到这种程度。在福地上做手脚,他这是利欲熏心,且……”大逆不道。 这四个字,纪二老爷终归没有说出来。 第十九章 圣旨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劝纪二老爷不要生气,生气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纪二老爷略一冷静下来,也知道这个时候去质问纪大老爷并不明智。 毕竟是兄弟,他对纪大老爷的性格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当年江庆善那厮觊觎纪家福地的风水,要将他自家先人埋进我纪家的福地。那毕竟是外人,可是他……他是纪家的子孙,竟然也要做这种事!”纪二老爷气急过后,更添了心痛。 事实确实如此,在这个上头,纪晓棠也没法子劝纪二老爷,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三个人中要属纪晓棠最为冷静。 “为今之计,爹爹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小叔还在等我们的消息。”纪晓棠对纪二老爷说道。 因为知道背后的指使人是纪大老爷,纪三老爷压住了火气,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派人将那几个风水师给监视了起来,又借给京城送年礼的机会,写信将事情告知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这件事要如何处理,纪三老爷要听他们父女的意见。 “你小叔成熟了许多,办事越来越稳了。”纪二老爷低声的说道。 “是的。”纪晓棠点头,“爹爹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纪二老爷想了片刻,就问纪晓棠的意见:“晓棠,依你之见呢?” “我不太了解大伯父的性子。不过从大伯父娶亲的事情来看,一旦他决定了要做什么事,只怕咱们都无法说服他更改。”看完信之后,纪晓棠就在想着怎么解决了。如今纪二老爷问起,她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晓棠说的对。”纪二老爷苦笑。当初纪老太爷还在,以赶纪大老爷出纪家为威胁,都没能使纪大老爷改变主意。如今纪老太爷早已经作古,纪家剩下的人…… 纪二老爷一声长叹。 纪大老爷娶亲的事,他比纪晓棠清楚。他也听明白了纪晓棠委婉的话里所表达的意思。 “一家相处,以和为贵。”纪晓棠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依我的意思,这件事,还是不要跟大伯父揭破的为好。” “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纪二老爷问。 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遮掩去眼神中的情绪。有些事情可以原谅,然而做出某些事情的那颗心,却完全可诛。 “小叔那边,要他不要惊动那几个风水师。等风水师走了。再将福地恢复成原状,在祖宗跟前烧香谢罪也就是了。大伯父这边。咱们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纪二老爷不置可否。 “这件事,爹爹以后再和大伯父私下里理论。如今的情况,咱们家实在不宜……出现任何裂痕。”在纪大老爷的问题上,纪晓棠说话都非常委婉。 这是为了照顾纪二老爷的情绪。 纪二老爷站起身。背着双手在屋内踱了半晌,才终于点了头。 “就依你的意思吧。” 事情这样决定了下来。 “小叔在信里很冷静,不知道他知道这件事的当时。又是怎样的情形?”纪晓棠问铜钱。 铜钱就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当时怎样,你尽管说来。”纪二老爷也跟着催问。 “三老爷当时。很生气。”铜钱答道,只是看他的模样,纪三老爷当时可不仅仅是“很生气”。 “依小叔的脾气,一定暴跳如雷。只是他能忍下,冷静地处理,这就更加难得。”纪晓棠就道。 铜钱连连点头。他一直在纪三老爷身边伺候,对于纪三老爷的成长和变化看的最为清楚。 这个时候,早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纪二太太见纪二老爷的心情差不多平复了,忙就吩咐人传饭。 铜钱的饭桌,就摆在外屋,与里屋隔了一道帘子,等饭菜都摆上来,纪晓棠又挑了好几样饭菜赏给了铜钱吃。 吃过了晚膳,他们又留下铜钱来问了许多的话。 铜钱在京城只停留了三天,就匆匆返回清远。他来的时候带的五辆马车,都是装的满满的年礼,回去的时候,就变成了六辆马车,也同样装的满满的。 即便天下灾情严重,京城依旧不改繁华。 纪晓棠在京中采买了许多任安少见的东西,让铜钱带回去给纪三老爷和穆家众人。与相隔两地,然而亲人间的感情不仅不曾疏远,反而多了许多的挂念。 比起年礼,更重要的是书信。 纪二老爷按下心事,心平气和地与纪大老爷一起商量,写了一封书信给纪三老爷。纪晓棠又另外拟了一封信,瞒过了纪大老爷,也没有告诉纪老太太,让铜钱悄悄交给纪三老爷。 纪大老爷派人在纪家祖坟动手脚的事情,要压下来,暂不发作,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所谓的家丑,就是一旦传出去,对一大家子都没好处。 给穆家的信,是纪二太太口述,纪晓棠执笔,各报平安,倒是没什么大事。 临近除夕,皇帝与文武百官也要过年,正当各部衙门即将正式封印,大家都准备好了要过年的时候,宫中突然传出一条旨意。 为子嗣计,宫里准备挑选一批德容言功俱佳的女子,充入内宫,充当女官。采选的日子,就定在明年的四月。 这次宫中采选女官,并不打算从民间挑选,而是将条件设定在所有七品及以上官宦人家的闺阁女子。采选的范围虽然窄了,然而年龄上却放宽了,是从十四岁到二十二岁未出阁女子都可以参选。 这道旨意颁发下来,仿佛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般。朝野上下表面上虽没有震动,然而私底下却是影响深远。 馨华堂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如今都是四品,且膝下都有未出阁的女儿。纪晓莲、纪晓棠、纪晓芹都在参选的范围内。 纪大老爷约了纪二老爷,要商量这件事。纪二老爷心里有一定的想法。就说得请纪老太太做主。纪大老爷心中虽不乐意,然而也不得不随着纪二老爷到了纪老太太跟前。 于这件事的态度,纪大老爷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流露,然而纪二老爷就恰恰相反了,他明显地流露出不愿意纪晓棠进宫。 纪大老爷就看出了纪二老爷的心思,而纪老太太更是明言表示,不希望孙女们进宫。 “你们别忘了咱们纪家先祖定下来的规矩……”纪家的家训。是不许高娶也不许高嫁的。纪老太太说到这。就看了纪大老爷一眼,随即冷哼了一声。“只怕早都忘光了!” 纪大太太当年嫁给纪大老爷的时候,她父亲虽然还没有做到阁老。却已经是正三品的朝廷肱骨。而如今纪大奶奶杨氏的祖父正是杨阁老,父亲是兵部左侍郎。 纪家的这条祖训,在纪大老爷这一房是没人遵循的。 纪大老爷被纪老太太当面这样说,就很尴尬。干咳了两声,用眼神向纪二老爷求援。 现如今。纪二老爷心里已经完全理解了纪家先祖这条祖训的含义,然而在纪家祖训这个问题上,他也有些心虚。 虽然纪三老爷后来中了举,还被封了个四品官。算是进了文官的行列,可他当初也曾经听了纪晓棠的劝说,同意纪三老爷习武。也不反对纪三老爷以武入仕途来着。 因此,看见纪大老爷求援的目光。纪二老爷立刻出头,将话题岔了开去。 然而,采选女官的事情还是要商量的。 “是宫中要选女官,又与高娶高嫁不同。我等深受皇恩,这个时候理当报效。”纪大老爷说道。当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忠君是要摆在前头的。 纪大老爷这样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晓棠被封为县主,自然另当别论。”接着,纪大老爷又说了一句,意思是纪晓棠可以免选。 这样下来,馨华堂能去参选的,就只有纪晓莲和纪晓芹。 纪大老爷能看透纪二老爷的心事,纪二老爷同样可以看透纪大老爷的心事。 “我是不愿让晓棠进宫,晓棠的性子也不宜进宫。只是免选的事情,还不能我们一厢情愿,总要想个稳妥的法子。” 这件事情上,纪大老爷表示,他可以帮助纪二老爷。 商量了半晌,纪老太太、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倒是没有冲突,然而却相当于自说自话,最后,纪老太太不耐烦了。 “你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这次想来也不会听,我也懒得说了,你的女儿,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纪老太太这样说着话,极少见的不带什么赌气的意味,反而显出几分冷漠来。 “老太太这样说,儿子怎么敢当!”纪大老爷立刻说道,“这样的大事,还要老太太首肯才是。” 纪老太太皱眉,说自己累了,让纪大老爷自便。 纪大老爷就拉着纪二老爷一同退下了。 等纪晓棠知道消息赶到萱华堂的时候,纪老太太正在生气。 “什么要我首肯才行,口是心非,假模假式,我最见不得他这个样。纪家没有这样的人,我们顾家也从没出过这样的人!”纪老太太见纪晓棠来了,立刻拉住纪晓棠抱怨起来。“如果不是想起来你总劝我的话,当时我就要骂他,撕了他的脸皮!” “祖母没有发作是对的。”纪晓棠劝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抱怨过后,出了心里的气,就担心起纪晓棠来:“听那个意思,你也得参选。” 纪晓棠也正在担心这件事。 她是县主,但并非皇族血脉,选女官这件事,她参加与否不能自己做主,全要看宫里头的意思。 说了自己不愿意参选的,安抚了纪老太太,纪晓棠忙就到景华堂来找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 纪二老爷刚从纪大老爷那里回来,正在跟纪二太太说这件事。 “如今后宫中人虽然不少,但是有位份的并不多。还有许多位子空闲,而且更重要的是,陛下至今还没有子嗣……”纪二老爷说到这里就叹气。 这次选女官,其实也就是为隆庆帝选妃,而且圣旨上说明了是为皇嗣计,他们这里在为纪晓棠如何不去参选而发愁,只怕别人家则正在为抢着参选。以及如何被选上也绞尽脑汁。 “我方才跟大哥说了半晌话。我看他的意思,是希望晓莲能够被选上。”纪二老爷见纪晓棠来了,让她坐下。继续方才的话题。 “……皇后也是出自韩家,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只是皇后体弱,我上次进宫看见她,竟隐约有了即将下世的模样。”屋内并无其他人。纪晓棠才会这样说。 所以这次的采选竞争将十分激烈。 如果哪一位被选中的女官得了隆庆帝的宠爱,一朝诞下个小皇子来。那得到的将不仅仅是后宫一个嫔妃的位子,还有可能会……入主中宫。 皇后之尊,母仪天下,这对许多人来说。都太具有吸引力了。 “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应该也想到了这个上头。”纪二老爷微微点头,“衙门即将封信,宫里忽然传出这样的旨意。我与几位同僚都十分吃惊。然而,我观察你大伯父。似乎并没有怎样吃惊。” “很可能大伯父和大伯母早就听到了风声。”纪晓棠分析道。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久居京中,且又有杨阁老这样的靠山。而隆庆帝没有子嗣,皇后体弱多病,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采选的圣旨虽然来的有些突然,宫中的这个打算,应该是由来已久。 “他们要送晓莲和晓芹去参选,我拦不住。咱们只许操心晓棠的事。”纪二老爷对纪二太太说道,要怎样才能够让纪晓棠免选呢。 之所以选择免选,而不是想法子在参选的过程中被淘汰下来,是因为被淘汰总是有缘故的,好好的女孩家,总不能还没出阁,就让人怀疑有什么缺陷。 所以,免选是上策。 “大哥在这件事上很热心,只是他提的几个法子,我都觉得不妥。”纪二老爷又说道。 “难得他们如此。”纪二太太就说道。 “嗯。”纪二老爷本来要说什么,想了想,又没有说。他现在几乎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事,一颗心都系在如何要纪晓棠免选上头。 纪二老爷非常担心,纪晓棠已经被宫中内定下来了。 “虽是县主,却并非皇家血脉,晓棠在民间的声誉又这样好。”而且,纪二老爷没有说出口的是,纪晓棠不论是容貌、品行还是才气,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宫里头几乎没有理由会放过纪晓棠这样的人选。 “偏晓棠过了年,就十四岁了!若是今年选就好了!”纪二太太叹道,那样纪晓棠就不符合参选的标准,大家也不用烦心了。 “如今可怎么办才好!”纪二太太着急,“如果我们不进京来,老爷不做官就好了。” 纪二太太也知道,她这样的抱怨是毫无意义的。 三个人商量了半晌…… “好像,只有为晓棠定亲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纪晓棠要免选,就得在宫里选女官之前先定下亲事,能够嫁出去则更加保险。 可是仓促之间,哪里有合适的亲事? “晓芸的亲事,已经是我平生一大憾事,晓棠的亲事,万万不能草率!” 这样,就又陷入了两难。 …… 茜华堂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正在商量着同样的事。 “二老爷为人机心深沉。你看他虽口口声声说不愿意晓棠进宫,可老爷说出法子来,他又不肯点头。这分明还是存了心要晓棠进宫,只是表面上要清高!” 纪大老爷沉思不语。 “老爷怎么不说话?”纪大太太催问。 “晓棠德容言功俱佳,且民间广有美誉,正是入主后宫的上佳人选。我担心,帝后早就存了这个心思。”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依老师所言,采选女官本来应该是今年的事,可帝后一拖再拖,直到此时方才下旨,且将日子定在了明年。今年晓棠十三岁,年纪太小了些。过了年,晓棠就十四岁了。” “老爷是说,这道圣旨,是专门为晓棠下的?” “到不能如此说,帝后这次有意大肆扩充后宫,以求子嗣,并不在晓棠一人。然而推辞采选日期,应该是有意于晓棠。” 这次,换做纪大太太沉默不语。 “晓棠以县主之尊,若进宫备选,又与其他女子不同,她不会做女官,进宫就会封妃。” “那晓莲岂不是被她远远的抛下了!这不成!”纪大太太立刻道。 纪大老爷看了一眼纪大太太,目光幽深:“当年韩家姐妹同时入宫,太后起初无宠,贵太妃有宠,位份高于太后,可是后来……太后先诞下陛下,晋封皇后,贵太妃多年之后,才诞下了安王爷,那还是在肃王爷之后啊……” 纪大老爷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这段深宫秘事,别人或许不知,纪大太太却是耳熟能详,她一开始不明白,等纪大老爷说完,她还是领悟了纪大老爷的意思,顿时眼睛一亮。 然而,她的眼神又很快暗淡了下来。 第二十章 初一 纪大太太并不是不赞同纪大老爷,也不是不想做这样的事,然而她此刻还头脑清楚,所以明白一点: “晓莲和晓棠,与太后和贵太妃不同!”纪大太太说道。 “哦?” “晓莲不是晓棠的对手。”虽然不愿意,但是纪大太太却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尤其是,否认这一点,将会危害到纪晓莲的利益的时候。“晓棠像二老爷,心机深沉。比起晓棠来,晓莲还是个孩子。” 就算是将纪晓莲和纪晓棠放在同一起点上,纪晓莲也算计不过纪晓棠,更何况是这种情况。就算是有馨华堂、杨阁老府的全部支持也不行。毕竟是禁宫之中,很多事情都不是外面所能掌握的。 除了心机之外,纪晓棠不论是才情还是容貌,也都胜过纪晓莲一筹。 这也是纪大太太一旦开始怀疑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有送纪晓棠进宫的念头,就感到危机,想要阻止纪晓棠进宫的缘故。 纪大老爷皱眉,有些不相信:“晓棠那孩子聪明是聪明,可毕竟年纪还小,终归经见过的少,不至于……” “老爷,这件事,你就相信我吧。我在后宅,比老爷看的要清楚些。”纪大太太忙就说道。有些事情,纪大老爷不知道,她可知道,然而却又不能跟纪大老爷说,比如说纪晓棠刚搬进妍华堂,她送给纪晓棠的那两个丫头…… “这样……,那么依太太之间呢?”纪大老爷略思忖了一会,并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而是问纪大太太。 “最好的法子,是不让晓棠去参选。老爷不是也说了。让晓棠免选吗。” “免选哪里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在纪二老爷不配合的情况下。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纪大太太轻轻地抚了抚腕子上的珍珠手串。 “太太请讲。” “既然二老爷明白跟老爷表示,不想晓棠去参选。那么咱们就顺水推舟……,晓棠不去参选,最妥当的法子,莫过于敢在采选之前定亲!”这件事,纪大太太已经考虑了很久,所以这个时候说来颇有些胸有成竹的意味。 “妙啊!”纪大老爷立刻赞同。“太太可有了人选?” “那时她还没有被封为县主。随便找户人家就行了,最是好办,我本打算年前就跟二太太提这件事的。”可是如今纪晓棠是县主了。再找婆家,这门第就得讲究一些。 “我已经考虑过了,别人家不行,二老爷和二太太有借口拒绝。但是我打算要寻的这一家,他们再是挑剔不出什么来。”纪大太太又笑道。 “太太打算说的是哪一家?”纪大老爷问。 “不是别人。正是老爷的老师家里。”纪大太太挑眉笑道,不说是她娘家,而说是纪大老爷的老师家里。 “哦……”纪大老爷摸着胡须点头,随即又微微皱眉。“我怎么不记得老师家中哪个孙子与晓棠年纪相当?” “有的。”纪大太太却说道,“翩翩的幺弟,那可是阁老府的嫡长房嫡孙。可是配的上晓棠的!” “太太说的是玄让?” “就是玄让。”纪大太太笑。 “若我没有记错,玄让过了年。也才只有十二岁。” “晓棠的年纪是比玄让大了些,不过我回去做这个媒人,想来大哥大嫂总还得给我几分面子。咱们这也算是亲上做亲。”纪大太太笑的有些得意。 这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纪大老爷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思忖了片刻。 杨玄让今年只有十一岁,还没有进学,身上当然也没有官职。杨玄让娶了纪晓棠,就是仪宾,这门亲事,还是杨家赚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会答应吗,纪老太太会答应吗? 纪大太太就看出了纪大老爷的犹豫。 “二老爷不是不想晓棠进宫?那么如今也只有这一个法子。这京城中,多的是心明眼亮的人。晓棠这个时候要定亲,也只有玄让敢娶她。二老爷要挑剔,除非口是心非,还是打算让晓棠进宫。” “好,就依太太。”纪大老爷又想了想,终于点头。 杨玄让匹配不上纪晓棠,然而纪二老爷却不得不考虑杨阁老。 “我回去与姨娘说,如果能说动父亲亲自提亲,二老爷就是不想应,也要应的。”纪大太太略压低了声音说道,显然这也是她早就考虑好了。 至此,纪大老爷再没什么疑虑,也笑着点头。 “此事宜早不宜迟,如是迟了,宫里发下什么旨意来,就无法挽回了。” 纪大老爷没有说明宫里会发什么旨意下来,纪大太太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立刻点头。 …… 景华堂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纪晓棠离开之后,继续商量如何避免她进宫的话题。 “晓棠的亲事,我进京之后,就已经在留意了。”纪二老爷给纪二太太交了底,他有两位同年好友,如今都在京中做官,官职虽然不高,但家世都不错。 纪二老爷所说的不错,并非指对方是高门大户,而是说对方都是书香门第,耕读传家。 这两位好友家中都有未定亲的子侄,都是读书人,且与纪晓棠的年纪相当。 “接下来过年,大家少不得来往,你到时候多留心看看,如果合适,晓棠也不反对,那么就将亲事给定下来。”纪二老爷嘱咐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点头,却又说道:“其他都好说,难得是两个年轻人能相处的来。……要说合适的对象,咱们也看久了的,也不是没有……” “太太是说……阿佑?” “老爷也看出来了?!” 纪二老爷不由得叹气,他当然看出来了,一开始因为祁佑年隐瞒身份等缘故。他并不看好祁佑年。但是后来,他改变了看法。 可是,祁佑年和纪晓棠注定是不可能的。 “阿佑是长宁公主驸马的人选,只差一道圣旨了。”纪二老爷说道。 “可阿佑并不情愿。我看那孩子待晓棠是志诚的,他不会同意。”纪二太太说道。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还有威武侯府一大家子。他的亲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亲事。”纪二老爷摇了摇头。来到京城这些天。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看清楚了。 长宁公主要嫁给祁佑年,祁佑年不想娶也得娶。 “那晓棠……” “晓棠在这一点上。比我们看的还要清楚。她绝不是弄清楚状况的孩子。”纪二老爷深长地叹气,“晓棠重情,但不会因情误事。” “咱们两个女儿,偏是在这亲事上头。都是如此……” 夫妻两个相对叹息了一回,还是决定要开始张罗纪晓棠的婚事。 纪二太太不好在年前就相看人。但是纪大太太却在年前找了个借口回了娘家一趟。等她从杨阁老府上回来,纪晓莲已经在茜华堂等着她了。 “事情说成了?”纪晓莲虽没同纪大太太去,却知道纪大太太这次出门的目的,因此问道。 “嗯。算是说成了吧。”纪大太太点头。 “娘,怎么叫做算是说成了?” 纪大太太在回娘家之前,已经暗中跟姨娘通过了消息。因此这次回去。就直接在杨阁老面前说了这门亲事。 杨阁老还没说话,杨翩翩先就赞成这门亲事。原来她虽然与纪晓棠相处的日子并不长,但是却相当欣赏纪晓棠,觉得自家弟弟能娶到纪晓棠为妻,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偏她这样看得起晓棠,我知道,她这样,不过是为了比照着踩低我罢了。”听纪大太太这样说,纪晓莲噘嘴抱怨道。 虽是抱怨,纪晓莲还是催促纪大太太继续说下去。 杨翩翩再喜欢纪晓棠,也无法决定这门亲事。 “你外祖父倒是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外祖父觉得好,那不就是成了?”纪晓莲不解。 可是事情却没这么简单。 杨阁老虽然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但是终究顾忌明年的采选,以及纪晓棠的身份。杨阁老告诉纪大太太,他对这门亲事是很赞成的,也不会像别的人家,不敢娶县主进门。但是他却不好贸然地上门提亲。 杨阁老要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先与纪二老爷夫妻商量,纪二老爷这边点了头,他才好提亲事。 “孩子们相互看对了眼,我也好往陛下跟前求这个恩典。”这是杨阁老的原话。 “晓棠能嫁给表弟,是她天大的福分,娘去跟二叔和二婶说了,他们但凡懂得些事,就没有不应的。”纪晓莲说道,心中情绪颇有些复杂。 纪晓棠与杨玄让定亲,就不会进宫备选,她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这让她欢喜。然而,另一方面,在他看来,杨家这门亲事,也相当不错,要知道,当初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还没打算让她入宫的时候,未尝没有想过要让她嫁入杨家。 那个时候,纪大太太几次试探,都碰了软钉子。 这样想来,纪晓棠嫁入杨家,又让她心里有些发酸。 等纪大老爷回来,纪大太太就将经过跟纪大老爷都说了。纪大老爷摸着胡须,半晌没有说话。 “老爷……”纪大太太有些搞不清楚他为什么沉默,小心地询问。 “唔……”纪大老爷这才回过神来,撩起眼皮看了纪大太太一眼。就是再聪明,终究还是女人家,很容易被哄骗,在某些事情上看不清楚。 纪大老爷看明白了一些事,但却并不准备让纪大太太知道。 “太太辛苦了,这件事,就全部托付给太太了。”纪大老爷笑着道。 “父亲那里,自然都有我。不过,二老爷和二太太,还有老太太那,还得老爷出面说说才成。”纪大太太嗔道。 “这是自然。”对此。纪大老爷没有推脱。 还没过年,纪晓棠十三岁,就知道她的亲事已经被提上日程。她表面上虽然没什么,但暗地里并不是不烦恼的。 她关于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隆庆帝选女官这件事。然而这并不代表当时就没有这件事。 那时候,她在逃亡途中,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思关注这样的事。 不知道会有哪些人入选。她唯一肯定的是,入选的人里面肯定没有她。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进宫。 不想进宫。就得尽快定亲、嫁人。纪晓棠不是没听过娶荒亲,但她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 纪晓棠不仅知道大家在张罗她的亲事,还知道目前有三个候选人。纪二老爷两个同年的子侄,还有一个杨玄让。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目前表面上一切都很好,然而纪家的危机完全解除了吗? 纪晓棠还不敢这样断定。 在馨华堂众人各异的心情中,很快就迎来了隆庆八年的除夕。 秉承着活着的每一天都非常珍贵。与家人聚在一处的每一天都非常珍贵的宗旨,纪晓棠抛开其他一切心绪,只开开心心地和一家人吃年夜饭、守岁。 虽是搬到了京城。然而在纪晓棠的照管下,馨华堂东路各院自成格局。过年一应安排,大体依照往年的惯例,因此大家都没有什么陌生或者不适应的感觉。 就是最不适应京城的纪老太太,脸上也一直带着喜色,并没有抱怨。 大年初一,祭祖、给长辈拜年。 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都穿了大红的新衣,按长幼顺序跪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前磕了头。 “又都长了一岁……”纪二太太给三个孩子发荷包,荷包里按照旧例,还是四个笔锭如意的小金锭子。“老爷,你看,孩子们是不是又长高了。” 让三个孩子站起身,纪二太太打量着,就扭头对纪二老爷说道。 纪二老爷笑着点头。 “我长高了,我长了这么高。”长生让奶娘帮他将荷包收起来,欢欢喜喜地扑到纪二太太腿上,一面用手比划着,说他这一年长了多高。 他正是对身高最为在意的年纪,平常只要人说他又长高了,就能哄的他欢喜不已。 纪晓棠经常给长生量身高,这个时候,就让小丫头将尺子拿来,又给长生量了量。 “今年这一年,长生长了足有两寸。”纪晓棠笑着说道。 一屋子的人俱都欢喜,长生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晓棠也长高了,我没长。”纪晓芸说道。 “你们姐妹都长高了。”纪二太太坚持。 纪晓棠又长高了些,纪晓芸的变化最小。 纪老太太那里大家已经拜过年,还得去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处拜。纪老太太托付了纪晓棠,让她携带携带顾雪儿、周念红和周桥三个。 纪晓棠自然点头。 因此,纪晓棠手里拉着长生,就与纪晓芸、顾雪儿、周念红和周桥几个一起往茜华堂来拜年,之后又去了芳华堂,同辈之中,纪晓慕和杨氏最为年长,然后还有纪晓莲等处,大家都走了一遭。 大年初一,馨华堂上下都是一片喜庆。 “毕竟是过年了。”纪晓芸轻声说道。 纪晓棠微笑,过年还在此次,人们高兴,还是因为有他们各自的喜事。 等大家相互都拜过了年,就又都聚到纪老太太处来。 “老太太和二弟一家自进京来,因为各自都忙,亲戚们之间还没有相聚过。明天初二,老师家里设宴,要请老太太,还有咱们全家过府赴宴。”纪大老爷说,杨阁老特意将初二这一天空出来,不招待任何其他的客人,只招待馨华堂一大家子。 阁老这样的邀请,是不能拒绝的。 但是纪老太太不愿意去。 “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看家就是。” “老太太怎能不去!”纪大太太忙就笑道。 “还请老太太务必去,老师和师母曾经再三说过,早就想与母亲拜会拜会,只是以前离的远。老太太若不去,老师和师母一定亲自上门相请。”纪大老爷也忙说道,一面又以目示意,让纪二老爷赶忙帮着劝一劝纪老太太。 “老太太就去吧,大哥大嫂这么多年在京城,多亏阁老照看。老太太过去见一见,若身子不适,我们就服侍老太太回来。”纪二老爷更懂得纪老太太的心思。 纪老太太面上就露出迟疑的神色来,她心中也清楚,既然来了京城,杨阁老这个亲家总不能不见。 纪大太太见纪老太太要答应了,忙又笑容满面地说了一句话:“老太太若是担心没人看家,不如将晓芸留下看家。我看晓芸年纪虽不大,可比姐妹们都稳妥安静。” 一句话,立刻就让纪老太太变了脸色。 “你看着我们碍眼,明说就是,何苦这样阴阳怪气!走,我们这就走,免得在这里讨你们的嫌!”纪老太太站起身来,一手拉住了纪晓芸就往后走。 众人立刻都变了脸色,尤其是纪大老爷、纪大太太这些人。纪老太太来京城的时间不算长,他们还不习惯她说翻脸就翻脸的做派。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带着众人上前跪地,拦着纪老太太。 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纪老太太这次翻脸,翻的很对,她可不打算去劝。 第二十一章 敲打 “老太太,儿子、媳妇和孙儿们有什么不对,老太太当教训就教训,儿子媳妇定然听教。还请老太太千万不要生气!”纪大老爷跪在地上,央求纪老太太。 “你娶的好媳妇,什么都会教导你,你还认得我这个娘做什么?”纪老太太抖着手,骂纪大老爷。 纪老太太这气是因为纪大太太。纪大老爷想了想,又往后瞧瞧,就看见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站在后面,似乎并没有立刻上前劝解的意思。 顿时,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纪老太太生气,因为纪大太太刚才说的那句话。 馨华堂一家子出门做客,就算是要留人看家,留的也应该是长房的人,不该是清远来的人。就算东路院中有人想留下来,也不是纪大太太应该开口的事。 纪大太太是嫌弃纪晓芸新寡的身份,大年下的不想让她去阁老府。 寡居之人在诸多场合确实都有忌讳,然而以纪老太太对纪晓芸的宠爱和维护,有人敢先提出这件事来,必定会气恼。 况且,那么多的忌讳和规矩,其实还是人定出来的。纪家对纪晓芸呵护还来不及,从来就没有因为她是寡居而不许她怎样怎样。不仅如此,她们平时还都非常小心,生怕纪晓芸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有什么不如人的想法。 可以说,在一家子的呵护下,纪晓芸日子过的和出嫁前没什么两样,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也是比出嫁前更好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是好脾气的人,然而却绝不会允许有人歧视纪晓芸。 纪大太太刚才那句话,她自己认为已经十分委婉。给足了各方体面,且合情合理,然而纪老太太却从来不吃这一套。 纪老太太看的很真…… “从我来的那第一天起,我就看出来的,跟我皮笑肉不笑的,看不上我这个乡下婆子,认为我不配做你的婆婆。连带着也看不上从小被我带大的晓芸。我成了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啦……” 没人上前劝解。纪老太太就指着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继续骂。 她老人家这些日子被纪晓棠劝着,已经很久没有痛快骂人了。纪老太太是暴脾气,然而奇怪的是。她对待服侍的下人都很温和,很少发脾气。但是对于儿子媳妇们,她从来就没什么顾忌。 “说什么阁老和夫人请我过府去说话,分明是你们想着法子。要撬我走。我就如了你们的意,现在就走。你们何必还假惺惺到底拦着我。快些让开才是正经!” 纪大老爷现在正想在朝中博得一个孝名,最不济,也要洗清他从前不孝的名声,此刻被纪老太太这样指明了骂不孝。顿时额头就见了汗,一边想着老太太还是从前的脾气,发作起来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一面难免暗暗地埋怨纪大太太。 纪老太太有一件事情说对了,纪大太太是不大待见纪晓芸的。一方面因为纪晓芸的性情,更多的,则是因为纪晓芸新寡的身份。 她认为,纪晓芸会给馨华堂带来厄运。像这样刚成亲没几个月,就克死了丈夫,且将夫家也克的败落了的女人,就算不被送去寺庙里从此青灯古佛,也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避讳着不该出来见人才是。 可纪晓芸除了打扮之外,其他一切都与闺阁女儿一样,清远来的这些人,让纪晓芸跟纪晓莲她们一样,大家同席吃年夜饭、守岁、祭祖、拜年。 纪大太太觉得被触了霉头,心里面非常不自在。她觉得纪老太太不懂礼,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不自觉,所以方才才会出言委婉地暗示:大年下的,纪晓芸不适合往阁老府去拜年赴宴。 纪大太太知道纪老太太会因此不高兴,但还想着纪老太太终究会顾忌阁老府,不高兴也不能怎么样。纪大太太没想到,纪老太太会立刻发作,而且这一发作,竟是不可收拾的样子。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暗中交换了一个眼色,各自脸上表情都非常难看。 “媳妇她说话不防头,其实并没有坏心思。老太太大人大量,不要与她计较。儿子和媳妇给您磕头了。这大年下的,不看着儿子媳妇,就看着孙子、孙媳妇还有孙女们吧。”纪大老爷带着纪大太太给纪老太太连连磕头。 “媳妇、媳妇错了,求老太太大人大量……”纪大太太在纪大老爷几次示意下,终究忍着羞耻,向纪老太太认错。 纪晓慕、杨氏一旁早就跟着跪下了,然后是纪晓莲几个,虽然不情愿,还微微噘着嘴,却还是慢吞吞地跪了,嘴里含糊地央求纪老太太。 “老太太,太太她是年下事情太忙,身子又不大好,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让老太太多心。……外祖家离此并不远,家中留下能干的管事,有事立刻去通禀一声也就是了。妹妹们从清远来了些日子了,还没大出过门,正好趁机出去逛逛。……虽是寒冬,外祖家那个园子还有些看头。”纪晓慕就跪到纪老太太跟前,陪笑说道。 “老太太,我娘家的姊妹们只见过晓棠,早就说想要见见晓芸和其他的姐妹们了。老太太消消气,带同妹妹们一起去,大家热热闹闹的多好。”杨氏也跟着说道。 纪老太太眼里不去看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但是对纪晓慕和杨氏却不大拉得下脸。 这个时候,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才上前来,劝解纪老太太。 “老太太息怒,大哥大嫂想来都无恶意。”纪二老爷说道。 “大太太的安排也还妥当,我便留下来与晓芸一起看家就是了,让老爷和晓棠他们服侍着老太太去。”纪二太太说道。 听纪二太太这样说,纪晓棠想要劝纪老太太的话当即就咽了回去。纪二太太这话通情达理,且又退了一步。然而若纪二太太不去,她还会去吗。 可这个时候若说不去,又太给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没脸。 纪晓棠不想违心,同时也不想让事情越发僵持,因此就选择了沉默,只目光略微往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的方向瞄了瞄。 “二太太这样说,让我做嫂子的无地自容。”纪大太太虽是跪在纪老太太跟前。然而却时刻关注着纪晓棠。她知道。别看纪晓棠最为安静,但是她的反应却最为关键。纪大太太知道,方才那一句话。她将纪二太太给得罪狠了,这个时候若不放下身段来,只怕后果真的不好收拾。 纪大太太满脸苦笑给纪二太太赔礼。 纪晓慕和杨氏也忙给纪二太太赔话。 屋子里众人乱了半晌,还是纪二老爷发话。纪二太太才不再说与纪晓芸一起留下来的话。 “便是别人不去,晓芸侄女一定要去。晓芸是二弟的嫡长女。咱们纪家的女孩儿,历来尊贵的。”纪大老爷陪笑说道。 纪大太太也忙着附和,一面又叫人取了套赤金嵌玉的头面来送与纪晓芸。 纪晓芸本是不想去杨阁老家的,对于纪大太太的话她也没当心。然而这个时候,却被众人劝的变成不能不去了。 等纪晓芸说了话,纪晓棠才开口。说大年初一,大家好歹该为新年求个好兆头。 纪老太太上了年岁。对这个尤为在意。 “老太太最是慈心,大人大量,就算是为了孙子孙女们吧。”纪大老爷趁机说道。 纪老太太这才缓和了面色,重新入座。 商量到最后,是依了杨氏的意见,家中并不留人,而是全都往杨阁老府中去,连同顾雪儿,还有姚氏母子三人也在被邀请之列。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从萱华堂中离开的时候,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到了茜华堂,两人脸上的笑容就再也维持不住,都落下脸来。 “太太,你今天何苦多那一句话!”纪大老爷埋怨纪大太太。 纪大太太却是满心的委屈,当着儿子女儿和媳妇以及一众下人的面,被纪老太太给了没脸,还接连向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赔礼。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呢。 “老爷还怪我!我说的难道不对?晓芸新寡的身份,他们自己不忌讳,就不想想别人会不会忌讳?老太太不知道礼,二老爷念了那么多的书,还是当朝的命官,竟然也不知道?!还有二太太,我本还想她是个稍微通些情理的,原来不是!” “如果不是她们太不自知,我何苦要说出来!” 纪大太太这是因为纪晓芸过年期间没有任何避讳,心里头一直不自在。这件事,她跟纪大老爷说过,纪大老爷倒是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哎!”纪大老爷见纪大太太这样,就叹气,语气也温和下来。“无论怎样,咱们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气。凡事隐忍着些,何苦像今天……” 跟纪老太太没道理可讲,他们只能凡事都顺着纪老太太,免得闹得自己没脸。 女人家,还是心眼太小啦,总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不放,因小失大,纪大老爷心中如此思忖,自然不会将这句话说出来。 “我难道没有忍!我天天都在忍!”纪大太太眼圈就红了,“若不是为了老爷,为了晓慕和晓莲他们几个,我何苦受这冤枉气。老爷不知道体谅我,反而埋怨我,我可是里外不是人了!……我这是何苦。罢了,我带着晓莲他们去找他们外祖,这个家都让给你们好了!” 纪大太太说着,作势起身。 纪大老爷忙先站起身,按住了纪大太太,一面对纪大太太陪笑:“好了,太太,你就饶了为夫吧。我这也是一时着急,除了咱们夫妻之间,我想抱怨,又能去抱怨哪个!” 他与纪大太太是最为亲近的人,他最信任的也是纪大太太。 “太太受的委屈,我都知道。老太太的性子,我比太太更清楚。可恨二弟太奸猾!”从前纪老太太专一与纪二老爷过不去,不待见纪二太太。那很多事情,纪二老爷虽然不曾明言抱怨过,纪大老爷却差不多都知道。 然而到了京城,纪老太太竟和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十分和睦,反而将全部的火力都对准了他们。 纪老太太是最喜欢也最擅长给儿媳妇们没脸的。 “这个亲疏,还不都是比较出来的?”纪大太太也认为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奸猾,不过心里更厌恶纪老太太。受了几次气。可以说是恨上了纪老太太。“老太太最疼小儿子,从前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在她跟前,就是二老爷不讨好。” “如今是二老爷跟老爷比。大体人家都是最重长子。最疼幺子,排行中间的就不讨好。老太太疼小儿子还罢了,对老爷……” 纪大太太说到这,偷觑了一眼纪大老爷的神色。 纪大老爷的神色并不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事。 “我是媳妇,老太太不待见我就罢了。我也不抱怨。可老爷是长子,也有了一把子年纪,在外头做了这许多年的官,膝下也儿女成行。是要做祖父的人了。可老太太怎么待老爷的?在那么多小辈下人面前,竟然不肯给老爷留半点儿颜面!” “看老太太这行事,竟是不盼着老爷好!哪家慈心的母亲。是对儿子这样的?老爷别怪我说句笑话,老太太竟不像是老爷的亲娘!” “休要胡说!”纪大老爷霍然站起。 纪大太太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就住了口。 纪大老爷的反应太强烈了,这本身就非常蹊跷。纪大太太与他夫妻多年,最了解他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 “太太是受了委屈,这里也有我的不是。不过这样的话,太太还是不要再说。”纪大老爷站在纪大太太身前,慢慢地说道。 看着纪大老爷的眼睛,纪大太太知道他是认真的,下意识地点了头。 纪大老爷这才坐回到原处,嘴里慢慢地与纪大太太商量明天往杨阁老家去的事情,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纪老太爷一生只娶过一个夫人,就是纪老太太。如果他不是纪老太太所生,他就不是嫡出。纪大太太有女人家的小聪明,却总是在大事上糊涂。 …… 景华堂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也在商量明天往阁老府去的事情。 “大太太不大待见晓芸,可老太太在这个时候闹这样一场……”纪二太太有些顾忌。 “娘,你尽管放心。”纪晓棠却全不在意,“老太太被咱们劝着,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娘难道没瞧出来,大伯父还好,大伯母却有些变样。” “哦?”纪二太太一愣。 纪晓棠微微翘起嘴角。 纪老太太除了刚来的时候发过脾气,后来被纪晓棠劝着,就没再发作过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或许正因为如此,纪大太太就忘记了当初的教训。 纪大太太并不是第一天不待见纪晓芸,却是第一次这样明显地表露出来。 她今天可以这样待纪晓芸,明天就可以照样待其他人。 纪大太太这些天,几乎三句话不离阁老府。 纪老太太今天趁机发作一场,正好敲打敲打纪大太太和纪大老爷。 “……也让大家伙都知道,姐姐不是任何人可以小瞧慢待的。”就算是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也不行。 纪二太太点点头,其实她对于纪老太太今天发作,心里其实并没有反感。 “娘也不用担心明天见了杨阁老不好说话。他们若是因为这点儿事,就对咱们怎样,那就不是阁老府了。而且,……阁老也罢,王爷也罢,就是皇帝太后,既然跟咱们做了亲家,就得对咱们以礼相待。” 纪老太太今天发作,未尝没有对阁老府的怨气。 这么多年,杨纪两家可还没有会过亲家呢。当初若不是杨家支持,纪大老爷也不会最终娶了纪大太太进门。 “我很担心,老太太明天过去,一个不好,只怕就会闹翻。”纪二太太担心地说道。 纪二老爷也有这个担忧。 “一会得去好好劝劝老太太。” “劝当然还是要劝,不过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就是了。”纪晓棠没他们两个那样紧张,“老太太就是这样的脾气,谁也没有法子不是吗。” “晓棠,你的意思……”纪二老爷迟疑地看着纪晓棠,难道纪晓棠希望纪老太太明天大闹阁老府。 “爹爹,我的意思,杨阁老肯定是个极聪明的人,阁老府的聪明人不止杨阁老一个。所以,明天无论如何,他们不会给祖母闹起来的机会的。” “所以……” “所以咱们不用担心,祖母到时候也尽管随意,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纪晓棠笑道。 “这……”纪二老爷嘴角抽了抽。 这似乎有些霸道,还有些无赖,但那又怎么样呢。 说到底,杨阁老对不住纪家,他抢了纪大老爷。那是纪家长子啊。 转天,馨华堂上下收拾利落,一家人服侍着纪老太太往杨阁老府中来。 杨阁老一大早就打发儿子将自己的马车送来,言明是接纪老太太的。 第二十二章 棋局 杨绍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不高,相貌俊逸。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将杨玄让也带了来。父子两人到正堂就坐,先拜了纪老太太。 杨绍态度不算热情,但却谦虚有礼,对纪老太太表现出十分的恭敬来。 至此,纪二老爷更加相信了纪晓棠的话。杨阁老浸淫朝政数十年,就算是运气爆棚,能够做到阁老的位子上,最起码是聪明识时务。 这样尊敬、重视的架势摆出来,就是纪老太太也不能不心里有所感触。 虽是如此,纪老太太依旧不肯坐杨阁老的车,但说出话来就不再呛人,而是展现了她朴实的一面。 “这份心意老婆子领了,只是身份不好逾越。老婆子乡下住惯了,身子没那么娇贵,什么车子都坐得。” 杨绍再三的让,纪老太太再三的不肯,最后还是大家出来打圆场。 杨绍和杨玄让带着杨阁老的车驾在前头带路,众人的车马在后。纪晓棠的马车排在中间略靠后,她只摆了半幅县主的车驾,既不会对杨府失礼,也不会盛气凌人,越过了自家的长辈。 杨绍在前面,却早已经知道纪晓棠摆了半幅车驾,不禁暗自点头。他是来接纪老太太的,方才人多,虽然心中留意,却并没有将纪晓棠看清楚。不过,只看纪晓棠这件事,就知道是个行事稳妥,极有分寸的女孩子。 只这一点,就很可敬爱了。 杨绍心中如此思忖,一面就看了杨玄让一眼。 杨玄让的眼神正在往后面瞟,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杨绍干咳了一声。杨玄让听见,立刻转回头来。 “稳当些。”杨绍提醒儿子,一面告诉他,“一切等回去再说。” 大年初二,京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杨阁老的马车在前面开道,除了在玉阑干桥头遇见肃王府的马车避让了一会。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杨府。 杨阁老与夫人秦氏领阖府上下在二门相迎。一直将众人迎到阁老府的正堂坐下说话。 纪老太太自然被让到了上座。 略寒暄了几句,杨阁老就看出纪老太太不善言谈,且不喜应酬。因此他也不多说,略坐了坐,就将众人都让到后面的暖阁里歇息。 “那里暖和,都是自家人。说起话来也自在许多。”杨阁老笑着说道。 众人就都起身,往后面暖阁中坐了。 暖阁十分宽敞。用红木雕花隔扇隔出几个敞间来。纪老太太就被让到里面,在一张贵妃榻上坐了,秦氏与纪老太太隔了张矮桌对坐,其余众女眷也各自落座相陪。 纪晓棠这时才有工夫仔细打量杨家众人。 阁老夫人秦氏已经年过六旬。头发几乎全白了,因为头发稀少的缘故,头上戴了假发髻。是个瘦小干枯的老妇人,坐在那里。好像支撑不起头上和身上的盛装似的。 秦氏的身体并不大好,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她两个儿媳妇,几个孙女们都在下面坐着,并没有上前服侍,屋子里的丫头们也只在外围,传递些东西。 站在秦氏身边服侍的,是个中年美妇,手脚极伶俐,服侍的极为勤谨、贴心。 这中年美妇,眉眼间与纪大太太有五六分相似的,正是纪大太太的生母,杨阁老的宠妾,钟姨娘。 钟姨娘之名,纪晓棠早有耳闻,然而第一次见面,还是暗暗地吃惊。以纪大太太的年纪推算,钟姨娘怎么也是上五十岁的人了,然而看她的外表,最多不过三十许的年纪,就算与纪大太太站在一处,也很容易被看做是年纪相差不多的姐妹。 钟姨娘的相貌和仪态,还胜过纪大太太许多,面白如玉,长眉细眼,仿佛就是一幅烟雨迷蒙的江南水乡画卷。 看过了钟姨娘,纪晓棠才知道,纪大太太异于北方女子的那股子婉转风流是从哪里承继来的。 而这样一个虽然不年轻,却依旧美丽,并在杨阁老跟前极为得宠的女人,在秦氏身边服侍,不仅没有丝毫骄矜或者矫揉造作的姿态,反而显出十足的真心和关切。 还没有跟钟姨娘说话,纪晓棠就知道,如果说纪大太太的容貌只得了钟姨娘的十分之五,那么这份做人的心智,她最多只得了十分之一二。 秦氏的话也不多,略攀谈了片刻,她的目光就转向了纪晓棠。 论起身份,纪晓棠在今天的客人中最为尊贵,然而她又是晚辈,且摆明了不肯越过辈分去,因此只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 虽是如此,杨家却不敢怠慢,纪晓棠的椅子、椅袱、脚踏,甚至用的茶盅茶碗都与别个不同。这样一来不显得逾越,二来也显出杨家对纪晓棠身份的尊重来。 “安乐县主……”秦氏开口就称呼纪晓棠为县主。 “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叫我晓棠就是了。”纪晓棠笑着道。 秦氏笑了笑,竟真的不再以县主称呼纪晓棠。 “……翩翩常常在我耳边提起你,说你这般也好,那般也好,我早就想请你过府来见见,只是我这身子……咳咳,”秦氏又咳嗽了两声,才接着说道,“今天总算是见着了。” 秦氏就让纪晓棠坐的近一些。 杨翩翩立刻就带着小丫头过来,给纪晓棠搬椅子,又亲手扶着纪晓棠重新坐下。然后她也不归坐,就站在了纪晓棠的身边,一张脸上难得地带了笑意。 杨翩翩是京城中有名的冷美人。 屋中众人都瞧着,纪晓棠的座位离的远,她见杨翩翩对纪晓棠这样亲热、殷勤,心里发酸,就微微撅起了嘴。手里无意识地搅着帕子,一双眼睛依旧片刻不离杨翩翩和纪晓棠。 纪晓芹又坐在纪晓莲的下手,这是个存在感极为微弱的小姑娘,在这种场合中略有些紧张,手里也无意识地搅着帕子,一双眼睛看似四下在看,其实并没注意到什么。 肖姨娘这些天身子不大好。今天没有跟来。一屋子都是人。可纪晓芹坐在那里的感觉,偏就让人觉得孤零零的。 上面秦氏见纪晓棠坐的近了,就坐直了身子。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纪晓棠,一边打量一边点头。 “我也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周正的孩子。”秦氏就说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有福气,然后又问纪晓棠生辰属相。在家里都做什么。 杨翩翩也陪着说话,又问了纪晓棠读些什么书。 “大姐姐上次回来都说了。祖父也很高兴。”这是指杨阁老所著的《唐诗缀锦》。 杨大太太坐的不远,她一面跟纪二太太说话,一面眼睛不时地看向纪晓棠,看的很是仔细。 纪晓棠早已经听到了风声。心中明知是怎么回事,面上却丝毫不肯露出来。 “晓棠喜欢读诗,我们家除了祖父。诗才最好的,就是玄让了。”杨翩翩就道。 “我这几个孙儿。最疼的只有玄让。咱们两家是至亲,就让玄让来,见过纪老夫人和二太太。”秦氏接着话茬就说道。 这显然是早就对过词了,想让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再好好看一看杨玄让。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不好推脱,有人出去,片刻的工夫,就领了杨玄让进来。 似乎因为屋子里都是女眷,杨玄让一进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上略微有些泛红。秦氏眼神不大好,没看到,杨大太太就看到了,给杨翩翩使了个眼色。 杨翩翩走下去,将杨玄让拉了上来。 “除了长辈们,都是自家姊妹,你不要如此拘束。”杨大太太又叮嘱了杨玄让一句,脸上慈爱之情尽显。 杨玄让又重新见过了纪老太太、纪大太太和纪二太太等众人,然后就被带到纪晓棠跟前来,跟纪晓棠行礼。 纪晓棠倒是没什么,杨玄让就显得局促了,他想看纪晓棠,又不好意思,一双眼睛偷偷地看,偏又紧张地到处都是破绽。 屋里里就隐约有了低低的、善意的笑声。 “祖父的《缀锦》我自幼就读,姐姐你最喜欢哪一首?”杨玄让局促地与纪晓棠搭话。 杨玄让才刚十二岁,面容肖似他的父亲杨绍,身量与纪晓棠相仿佛,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纪晓棠不好不理他,却也不想与他热络,因此简略地答了两句,就很巧妙地转开话题。 杨家虽是找了借口让杨玄让过来,终究不好留他在女眷堆中久留,因此一会的工夫,杨阁老那边就打发人来将杨玄让给叫了过去。 杨老夫人秦氏看来身子真的非常不好,坐了这半晌,脸上就明显地露出疲色来。 “祖母上了年纪,且身子不好,只在后堂安养,家中就是来了客,也通不出来见的。今天纪老夫人、县主你们来了,祖母高兴,才能支撑到现在。”杨翩翩就告诉纪晓棠。 “不如我与纪老夫人往里面去,我们随意靠着说话,你们年纪小的,自在玩吧。”杨老夫人就提议道。 众人自然依从。 杨老夫人就扶着钟姨娘的肩膀起身,与纪老太太一同往又里面去了。纪家这边,是纪晓芸带着两个丫头跟着进去服侍。 外面这里,便是杨大太太、杨二太太带着人,招待纪二太太、姚氏等人。纪大太太和纪大奶奶都是杨家的姑奶奶,自然更加随意。 杨翩翩则请了纪晓棠出来,说是要带她到园子里逛一逛。 杨府花园占地颇大,也颇多奇花异木,清泉怪石,虽是寒冬时节,也有些可看之处,尤其是花园一角的梅林,在京城中也很是有名。 杨翩翩就带了纪晓棠来赏梅。 “……只下了一场雪,祖父吩咐了人,不准将雪扫了,一直留着,虽不如往年。也好能入眼。”杨翩翩一边慢慢地走,一面告诉纪晓棠。 梅林中疏影横斜,映着白雪,意境颇佳。 纪晓棠微笑点头,她看的出来,这梅林中的雪不仅没有扫过,应该还将别处的雪都移到了这里。梅林中的景色。半是天然。半是人为,且人为的很精巧。 可以看的出来,主人是相当风雅的人。 慢慢走着。梅林中前面就出现一座小小的山丘,山丘上一座绿瓦红栏杆的小亭子。 从山丘下往山上是一条青石小径,小径边每隔几步都有人服侍,显然。山上凉亭中此刻正有人在。 纪晓棠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此刻她已经能看到。山脚下,带着一众从人站着的人,正是杨玄让。 杨翩翩带她往梅林中来,不只是为了赏梅。还是为了让她再见见杨玄让。 杨玄让此刻也看到了纪晓棠和杨翩翩,立刻就带着人迎了上来。 “……祖父正在山上亭中,请县主姐姐上山一叙。”杨玄让行礼道。 “原来祖父在这里。这可好了。”杨翩翩的惊讶有些刻意,然而欢喜却并不是假装的。“晓棠。祖父听我和大姐姐说起过你,早就想请你来见见,叙谈叙谈,说你是他书中的知己,虽还没见到你的人,就已经将你当做忘年之交了。” 纪晓棠这才明白,不是杨玄让要见他,而是杨阁老等在此处,想要见她。 方才进了杨府,在正堂之上,大家已经相互见过了,杨阁老那时只跟她寒暄了两句,这个时候特意安排见面,想来是要好好跟她谈一谈。 对于杨阁老这个人,纪晓棠心中也有些好奇,且已经到了山前,自然不能拒绝。纪晓棠欣然点头,就在杨翩翩和杨玄让姐弟陪同之下,顺着青石小径上到山上亭中来。 亭子本是凉亭,如今寒冬时节,四周各处都用薄绢围了起来,走入亭中,没有丝毫寒意,反而觉得暖融融的。 走进亭子里,纪晓棠越发觉出主人的雅致和心思。小山与杨府围墙一般高,透过薄绢,不仅梅林的景致,就是整个杨府,还有府外远远近近的景致都能看得见,疏疏淡淡的,增添了一种迷蒙的美。 纪晓棠飞快地四下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亭子中央。 亭子中央是一张圆形的石桌,石桌上刻有棋盘,棋盘上是一局残局。此刻,杨阁老正坐在桌边的石凳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桌上的棋局。 他的对面没有坐人,显然他是在左右手对弈。 亭子内外都有人服侍,然而却鸦雀无声,只有旁边红泥小炉上水烧滚的轻微咕噜声。 纪晓棠见此情景,并不想上前打扰,而是轻轻地停住了脚步,也不让杨翩翩和杨玄让去惊动杨阁老。 杨阁老看着棋局没有抬头,站在杨阁老身后服侍的人却抬起眼来,亲热地朝纪晓棠笑了笑。 这个人,赫然是方才在暖阁中服侍秦氏的钟姨娘。 想来是纪晓棠跟着杨翩翩走了之后,钟姨娘也从秦氏身边离开,到这里来服侍杨阁老了。 大家都不肯惊动杨阁老,钟姨娘也没说话,也没见她怎么动作,只是袖口在杨阁老肩上拂过,春葱般的手指轻轻触了触杨阁老的肩头。 杨阁老的目光从棋局上收回来,抬起头,终于看见了纪晓棠。 “县主来了,有失迎迓,请恕老夫无礼。”杨阁老站起身,迎向纪晓棠。 “阁老太客气了,晚辈万万不敢当。”纪晓棠微微屈膝福了一福。 杨阁老侧身还礼,就请纪晓棠到石桌边坐下。 钟姨娘已经快手快脚地放了厚厚的锦垫在石凳上,候着纪晓棠坐下,钟姨娘才重新站回到杨阁老身边。 还是那身衣着,打扮也没有丝毫的改变,然而此刻亭子中的钟姨娘,和在秦氏身边服侍的亲姨娘,却似乎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她的身姿更加舒展,眉眼间似乎更加漂亮了。 “阿瑶,去烹茶来。”杨阁老说了一声,语气亲切中带着宠溺。 钟姨娘答应了一声,柳腰款摆,就走到一边的红泥小炉旁去烹茶。 “……方才老夫之所以怠慢,全是因为眼前这一局棋。老夫寻思这半晌,竟似局死棋,丝毫没有下手之处。老夫知道,晓棠县主聪慧无双、博览群书,于这棋艺一道想来也颇有造诣。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请晓棠县主陪老夫下完这局棋。” 纪晓棠这个时候已经将桌上的棋局都看在了眼睛里,说难自然是难的,但要说是死局也未免有些夸张。 不过,纪晓棠并没有立刻答应。 “晚辈于棋艺之道,只是略有涉猎,阁老大人所说,更是不敢当。阁老大人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备受儒林推崇,家父和大伯父常在晚辈面前说起,……不敢在阁老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纪晓棠大大方方地说道。 “晓棠县主过谦了。”杨阁老笑道,“听我两个孙女都说过,我早已经将晓棠县主当做我的忘年之交。这是个不情之请,晓棠县主若不肯,老夫也不敢勉强。” “阁老这样说,晚辈更不敢当。晚辈才疏学浅,于棋艺之道更加生疏,放胆一试,请阁老不要见笑。”纪晓棠这才说道。 “如此甚好,甚好。”杨阁老笑。 纪晓棠这才低头,又仔细看了一遍棋局。 “请阁老赐教。”纪晓棠请杨阁老先走棋。 “老夫正是因为无路可走,拘在这里,还请晓棠县主为先。” “既如此,晚辈无礼了。”纪晓棠拈起一枚棋子,轻轻放下。 杨阁老顿时眯起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 中意 “妙!果然是绝妙好棋!老夫冥思苦想,就没有想到这一招!”杨阁老赞道,抬眼打量纪晓棠。他长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温温和和,和他的整个人一样。并非是天生如此,而是多年的历练,特意造就了这样的气质。 “晓棠县主方才真是谦虚了,亏得我一力相邀,否则就错过了晓棠县主这样一个难得的棋友。以棋会友,可是一件乐事。”杨阁老这样说着话,对纪晓棠的兴趣显然超过了棋局。 “阁老过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晚辈也觉得无路可走,所以就随意走了这一步。只是在阁老这样的大家看来,就看出许多妙处来。”纪晓棠笑着对杨阁老做了个请的姿势。 “好一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阁老点头赞许,“只是后面晓棠县主又谦逊了。这一招若是随便走出来的,那么老夫这几十年的棋也都白下了。” 杨阁老这才低头注视棋局,半晌方才拈起一枚棋子走了一步。 杨翩翩和杨玄让就在桌旁站着,关注棋局。杨阁老一边下棋,一边与纪晓棠说话。 “老夫对晓棠县主,是久闻大名,晓棠县主在任安府的事迹,老夫已经全部听闻。” “传闻难免有些夸张,或有不实之处。流民困苦,但凡谁肯伸出援手,他们都会感恩戴德,将其视作恩人,看做是菩萨转生。晚辈只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不值得什么。” “晓棠县主在大灾来临之前,提前两年屯下大量的粮食,这才能够救助一方百姓。灾难之中,朝堂上下都束手无策。还是晓棠县主联络出海船队,往南洋运回救命的粮食,不仅救助了灾民,还保障了北边守军的军粮。这两件,已经是不世之功。满朝冠带,都不如晓棠县主一介裙钗!” “这两件事都有,却不是晚辈一人之功。不世之功。是阁老太过厚爱晚辈了。”纪晓棠淡淡的。手里拈起棋子,又走了一步。 “除此之外,还能料敌先机。清远之围,若无晓棠与纪家,只怕任安一府早就落入反贼之手。” “那全是祁大人和众将官的功劳。我们一家,也是被祁大人带兵救下的。” “晓棠县主。老夫虽身在京师,且一介文官。对于军事却也不是毫无所知。清远城易守难攻,谢氏反贼在城内,一旦得势,就是祁大人英武不凡。领上两倍的兵马,也难以拿下。而若祁大人在清远与谢氏反贼久持不下,其余反贼就可趁势反扑……” “拿下了清远。任安一府也就在掌握之中了。” 纪晓棠手里拈着一枚棋子,心中蓦地一动。 清远一役。朝堂上下赞誉颇多。这一役,祁佑年所得的功劳最大。朝堂上下都知道这一役的重要,然而将战局分析的如此犀利透彻,并真正了解纪家在其中所起的关键作用的,却只有杨阁老一个人。 当然,知道这些的还有纪晓棠自己,以及祁佑年。然而出于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他们默契地将这个认知隐藏了起来。 “明知强敌环饲,独守清远,以自身为饵,不是大智慧、大勇气,实难为之!”杨阁老的语音轻缓,然而听在纪晓棠耳边却仿佛洪钟。“若非有大志向,……大不……得以,也难为之。” 纪晓棠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只微微一笑,轻轻落下一子:“晚辈还不知道,原来阁老也爱听书。” “哦……哦?”杨阁老目光一直在纪晓棠的脸上,半晌才笑了出来。“老夫可不是听书,这还是听翩翩转述给老夫听的。” “那天晓棠跟县主说的,我听的入了迷,回来就讲给祖父听。祖父也爱听,让我连讲了两遍,还嫌我讲的不清楚、不详尽,那时就说要请晓棠过府来,亲耳听晓棠讲一讲。”杨翩翩说道。 那天她是说了清远的事,然而说的全是祁佑年如何英武,何尝有一句说自己的功劳了。 “老夫正要听听晓棠县主与谢氏反贼斗智斗勇的故事。”杨阁老笑道,“谢氏反贼一直当做亲子养在身边的,竟然是大宋齐氏的后裔,这可比那些茶楼说书、话本里的故事更加曲折离奇,让人惊叹。” “只是无常罢了,世事无常。”纪晓棠很淡然。 “好一个无常,世事无常。”杨阁老看着纪晓棠,“七杀、破军、贪狼三大匪首隐藏多年,蓄势待发,却一朝都在任安伏诛,也是无常,不,应该说是天意。无常,就是天意。”如果谢子谦那一伙还在,此刻应该是大秦国境内最大的反叛势力,蜀中的反贼与之相比,就有些不够看。 然而世事如此,这最强的一伙反贼,却是最先被剿灭的。 不是他们不够强,也不是他们算计的不到,而是他们一冒头就碰上了厉害的茬口。 所谓无常…… “阁老可是信佛?”纪晓棠突然问。 “颇读了几卷经文。”杨阁老答,“晓棠县主年纪轻轻,却能宠辱不惊,世事通透,可是……” “这两年经历了些事情,所以多读了几卷经文。”纪晓棠立刻答道。 等钟姨娘再次端了新烹好的茶上来,桌上的棋局已经陷入了更胶着的局面。 杨阁老并未接茶,只示意钟姨娘将茶盅放在桌上,一面继续与纪晓棠说话、对弈。 “阁老棋艺老道,晚辈认输。”等杨阁老又下了一子,纪晓棠沉吟片刻,就不肯再拈棋子。 “怎么这就认输?”杨阁老吃惊地道,“老夫可还没有赢啊,晓棠县主可不要因为老夫的年纪,就让着老夫。那样,老夫可会不高兴的。” “与阁老对弈,晚辈怎敢不用全力。只是棋局如此。晚辈也无可奈何。若阁老坚持,那么我只能请求援助了。”纪晓棠笑。 “哦?杨阁老显然被纪晓棠的话提起了兴趣,就问纪晓棠,“晓棠县主要找谁做外援。今天来的客人里,还有老夫不知道的棋艺高手?” “就算真的有高手,也远不是阁老的对手。我要找援手,自然不会舍近求远。只在这亭子里找。也免得阁老等的着急。” “就在这亭子里找啊……”杨阁老的目光四下看了看,离的最近就站在桌子边的,只有钟姨娘、杨翩翩和杨玄让。 纪晓棠并没有说会找哪一个。杨阁老却笑了。 “这一局,咱们和了。” 他话音落地,杨翩翩和杨玄让的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杨阁老在琴棋书画上浸淫多年,都颇有建树。且极为认真,或者说自视甚高。尤其是在棋道上。 与人对弈,杨阁老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 纪晓棠的身份、年纪,别人或许要让着她。然而杨阁老却不必让。而且,杨阁老的样子,也不是让纪晓棠。而是这一局两个人真的下和了。 “阁老过谦,晚辈惭愧。”纪晓棠也没过多推让。而是一笑说道。 “晓棠,没想到,你棋艺也如此精湛,都没听你说过。”杨翩翩在一边就很高兴,“以后,我要跟你好好请教了。” 杨家其他人,即便是纪晓棠再三说过,称呼她的时候也要叫一声县主。然而杨翩翩却不同,纪晓棠说了两人还是以前的称呼,杨翩翩就答应了,依旧喊她的名字。 “我实并不喜着棋,可若是翩翩,自当奉陪。”纪晓棠就道。 “老夫这些孙子孙女中,最聪慧,最得老夫喜爱的,就是翩翩和玄让了。这两个孩子偏又跟晓棠县主投缘,好极,好极。”杨阁老大笑,“我早已经将晓棠县主引为知己,只是不知道晓棠县主是否嫌弃老夫老朽,肯结交老夫这一忘年之交!” “实所愿,不敢请耳。”纪晓棠道。 “如此就更好了。以后老夫就又多了一个下棋、谈诗的小友了,人生快事,莫过于此,当浮一大白!”杨阁老显然发作了才子的脾性。 钟姨娘站在杨阁老身后笑意盈盈的,听杨阁老这样说,她又多看了纪晓棠好几眼,眼神又与方才有了微妙的不同。 纪晓棠终于知道,在秦氏跟前与在杨阁老跟前的钟姨娘究竟哪里不同。在杨阁老跟前,钟姨娘不仅身姿更加舒展,眼神也更加灵活。 时辰不早,就有人来传话,说是已经安排好了宴席。 杨阁老和纪晓棠都站起身离开石桌,杨阁老走出一步,就转头叮嘱钟姨娘,“收好棋局。” 钟姨娘轻轻地答应了一声。 也恰是在这个时候,纪晓棠迈步中衣袖下垂,不经意地拂过桌面,等她的袖子离开,桌上的棋局已经不是方才的模样,而是乱了。 钟姨娘看见了,飞快抬眼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却恍若未觉,与杨阁老在杨翩翩和杨玄让的陪同下,出了亭子下山去了。 钟姨娘只得收回视线,一双手抚摸着桌子上的棋子,认真回想,方才这些棋子所在的位子。 出了梅林,走出不远,纪晓棠一行人就遇到了杨绍陪同的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等人。 看见纪晓棠与杨阁老在一起,几个人脸上神情都微微有些变化。 “……让人去取年前太后赐下的那瓶御酒来,”杨阁老春风满面地吩咐杨绍,“庆祝老夫刚结实了一位小友,忘年之交。” 杨阁老告诉众人,他方才与纪晓棠下棋,两个人下和了。 “说起来惭愧,只怕还是晓棠县主暗中让着老夫了,哈哈。” “……比平常女孩子多念了几卷书,只是年纪尚幼,且又被她娘宠溺惯了,有冒犯之处,还请阁老不要放在心上……”纪二老爷立刻就对杨阁老抱拳。 “文敏啊,你还是从前的脾气,太过谦逊啦。”杨阁老直接叫纪二老爷的名字。 纪二老爷当年进京赶考,因为纪大老爷的关系,曾经与杨阁老见过面。当时杨阁老还曾提出,可以安排纪二老爷在京任职。 如果纪二老爷当年留京。进的必定是翰林院。 可纪二老爷因为有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嘱咐,就没有接受,而是跟大多数其他进士一样,做了外任。 杨府设宴,宴席设了两处,一处在前面的戏楼,招待男客。另一处就在花园的暖阁。招待女客。 大家站在园中,略说了几处话,就分作两路。杨翩翩和纪晓棠一路。往花园暖阁来赴宴。 秦氏本来说体弱,并不打算坐席,却也出现在了宴席上,虽精神看着确实不济。然而心情却是不错。杨翩翩、杨珊珊几个对纪晓棠自不必说,就是杨家大太太。对纪晓棠的态度也更为温和、亲热。 纪晓棠感觉到杨家诸女眷态度的变化,心中有数,面上礼节一毫不差,却并不亲热。 …… 过了晌午。馨华堂众人才离开杨府,却是由纪晓慕带着人前后围随,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都被杨阁老留在杨府说话。将近傍晚,杨阁老才放了兄弟二人回府。 杨府书房 “父亲。县主……”杨绍在椅子上正襟危坐,看向书案后的杨阁老。 “你和你媳妇今天都见了她,觉得如何?”杨阁老知道杨绍要问什么,没有回答,反而先问杨绍。 然而这个问题,对于杨绍来说也不那么好回答。他们觉得纪晓棠如何呢?不论是他,还是杨大太太,对于纪晓棠的评价,都只有一个好字。 这位安乐县主行动坐卧,言谈举止,都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来。这样的女子,别说是给他们小儿子玄让做媳妇,就是做杨家的宗妇,那也是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杨绍偏偏又有些不愿意说这个好字。 如果深究其原因,或许只能是因为纪晓棠太好了。 “县主无可挑剔,配玄让,只怕……齐大非偶。”杨绍想了半晌,才说出这样一句来。 杨阁老面色微微一动,心中却有些欣慰。他自诩才华过人,然后生的儿子却都天资普通,他始终觉得这是他人生一处缺憾。 然而,今天杨绍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就足以证明,他这个儿子还是有超出平常人许多的聪敏。或许杨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他毕竟感觉到了。 可也正是这个说不出所以然来,同时证明了,杨绍并非是聪明绝顶之人。 普通的聪明人,与天才还是有差别的。虽说勤能补拙,然而大多数时候,这点差别,就决定了一切。 “玄让也是这么想吗?”杨阁老又问杨绍。 杨绍顿时沉默下来。 杨玄让年纪虽小,然而心气儿颇高。一开始家里给他说纪晓棠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愿意,因为他还根本就没想过定亲成亲这件事,且从来没见过纪晓棠。 还是杨翩翩在旁说了许多纪晓棠的好处,杨玄让才没有咧拒绝。 后来见到了纪晓棠…… “那傻小子……”杨绍叹气。杨玄让现在一颗心都系在了纪晓棠的身上了,若是就去告诉他亲事不成,只怕杨玄让一时还接受不了。 “齐大非偶,你只看到了一面,没有看到其他面。杨家与纪家,杨家的门第匹配纪家的门第,还是纪家高攀了。晓棠县主确实人才出众,又有县主的封号。她若不进宫,匹配我们这样的人家为婚,也是上上之选。” “晓棠县主比玄让聪慧,然而她毕竟年长了两岁,玄让以后未必就不能赶上来。”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不想进宫,那么纵观京城上下,敢娶她的人家可没有几户。咱们家,又是上上之选。” 所以这么综合考虑来看,这门亲事还是很匹配的。 “这是天赐良机,而且玄让还这么喜欢她。我们做长辈的,自然要成全。”如果没有宫里要选女官这件事,纪晓棠的亲事不会仓促决定,到时候未必就会选中杨家,选中杨玄让。 以杨阁老对纪家和纪二老爷的了解,纪晓棠的亲事,最可能是选新科进士。 杨玄让要中进士,那可还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 “父亲,这门亲事,于宫里头,没有妨碍吗?”杨绍见杨阁老一心做成这门亲事,当下也不再反对,只是有些担心地问道。 “孩子们你情我愿。何况,为父在朝中效力数十年,太后和陛下那里,总要给为父一些颜面。”杨阁老对此似乎胸有成竹。 父子俩又说了两句话,杨阁老就打发了杨绍出去,他随后也才从书房中出来,走到后面小书房中坐了,打发人去叫钟姨娘。 钟姨娘从外面走进小书房的时候,杨阁老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钟姨娘也不出声,伸出一双手,在熏笼上熏热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杨阁老伸手,在杨阁老的头上轻轻地按摩起来。 杨阁老舒服地唔了一声,抬手握住了钟姨娘的手。 “阿瑶,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见宇哥累了,不忍打搅。”钟姨娘轻笑,随即关切地问杨阁老,“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宇哥这么累。宇哥,遇到了什么烦难事,是玄让和纪晓棠的亲事?” 第二十四章 威胁 “阿瑶,还是你最了解我。”杨阁老拍了拍钟姨娘的手,示意钟姨娘走到他身前来。“将方才的棋局摆出来给我看看。” 钟姨娘立刻应了一声是,动作轻巧地取出棋盘和棋子,一会的工夫,就将方才杨阁老和纪晓棠在小山亭子上的棋局摆了出来。 只是摆到最后几枚棋子,钟姨娘的手就慢了下来。 杨阁老不解,用目光询问钟姨娘。那局残局,是他故意摆好了等着纪晓棠来下的,钟姨娘对残局了然于心,而且还得了他的嘱咐。 以钟姨娘的聪慧,一定会将最后的棋局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出现这种迟疑的情况。 “宇哥,”钟姨娘这才告诉杨阁老,“安乐县主离开的时候,用衣袖拂乱了棋局。”所以对于最后几枚棋子的位子,她有些拿不准。 “她拂乱了棋局?” “是的。” “可是故意的?” “宇哥怎么会这样问。”钟姨娘弯弯的双眉微微挑起,“难道宇哥认为她是不小心。安乐县主那样的人,在宇哥面前,怎么会出现不小心。” “哦……”杨阁老沉吟,到了他这个地位,看人看事早就不相信所谓的巧合,也不会去相信什么不小心。然而在纪晓棠的身上,杨阁老潜意识里,是希望出现巧合和不小心的。经过钟姨娘的提醒,杨阁老意识到,他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危险。“阿瑶,你对安乐县主是这样看的。” “是的。宇哥。”钟姨娘点头,“依我看,安乐县主是一只已经成精的狐狸。宇哥,千万不要因为她年纪轻,就小看了她。” 杨阁老轻轻点头。钟姨娘这个看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是哪几枚棋子的位子你不确定?”杨阁老问钟姨娘,一面凭着记忆。与钟姨娘一起将方才的棋局再现了出来。 之后。杨阁老半晌都没有再言语,而是专注在棋盘上,一步一步地将他和纪晓棠的对弈重新走了一遍。如此反复两次。他才慢慢地从棋盘上抬起头来。 杨阁老的目光更加凝重了。 “宇哥……”钟姨娘小心地询问,“宇哥当时说和局,难道安乐县主的棋力……” “……是我平生所见,最难应付的对手。”杨阁老一字一句地说道。 即便是亲口说出纪晓棠是成精的狐狸。然而此刻听杨阁老如此说,钟姨娘还是吃了一惊。杨阁老的棋力如何。她知道的最为清楚。满朝文武,能够与之在棋盘上较力的不过三人。而即便是这三个人,也从来没有得到了杨阁老如此的评语。 “后生可畏。”杨阁老又说了一句。 “纵然她是成了精的狐狸,宇哥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倒也不必……”纵然是不能小看了纪晓棠。也没有必要如此如临大敌。 杨阁老听钟姨娘的话却摇了摇头。 “观棋如观人,安乐县主的棋道自成一家,与我所见诸人都不相同。”杨阁老说着话站起身来。在屋中慢慢踱着。“第一,安乐县主的棋路并无丝毫拘泥之处。这一点也尤为难得。” 他在亭子中所设下的残局。本来无解,然而纪晓棠貌似平平常常的一步,却盘活了整盘棋。这正是因为她的不拘泥,眼光和思路都没有限制。 仅仅是这一点,杨阁老自忖就落在了下风。 那盘无解的残局,他想了数月,已经想出了解决之道,心中暗自很有些得意,所以摆出来试探纪晓棠。而他不得不承认,纪晓棠想出的解法,要比他的那一步棋更为高明。 他是兵行险招,堪堪盘活棋局,而纪晓棠貌似平淡的一步,却让整个棋局都变化一新。 “第二,安乐县主与我对弈,每一步看似平常,不带火气,不含杀气,然而细细讲究起来,却都有连绵不绝的后手,让人防不胜防。往往我与人对弈,都是我在主导棋局。今天和安乐县主对弈,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认为,但到了后来,我就不这样想了。” 尤其是在两次复盘之后,表面上看,似乎是他在主导棋局,然而实际上,只怕是纪晓棠一直在掌握着棋局的走向。 “第三,就是这结局了。”说到这里,杨阁老已经又走到棋盘旁边,他伸手拈起一枚棋子。“这局棋到了这里,并不是不能继续下。” “那么安乐县主为什么不继续下?”钟姨娘问,“宇哥,纵然我认为安乐县主不容小觑,但我依旧不相信,她能在棋局上胜过宇哥。” “因为继续下下去,就是凶险之局。”杨阁老答道。他已经能看出后面的棋局走向,凶险非常,根本没有和局的可能,而且必将杀气四溢。他们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人会输的非常惨。 纪晓棠或许看到了这种可能,不想与他在棋盘上厮杀,又或者真如她自己所说,走到了那一步,就再走不下去了。 这两种可能,杨阁老更倾向于前一种。 “非常聪慧,又不会逞聪明,进退得宜。懂得藏拙这一点,在年轻人身上,又最为难得。”杨阁老说纪晓棠,一连说了几个难得,可见他对纪晓棠评价之高。 “我今天一见她,就知道咱们那傻女儿不是她的对手。”钟姨娘就说道。 “你告诉她,不要对安乐县主耍心机了。”杨阁老坐回到太师椅上,微微眯上了眼睛。“让她小心看着,安乐县主每天都做是,见了些什么人,事无巨细,都来告诉给我知道。” “事无巨细?”钟姨娘问了一句。 “对。”杨阁老微微睁开眼睛,似乎对钟姨娘这么问有些不满。 钟姨娘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忙就点头答应,一面心中暗暗纳罕。杨阁老还甚少会对她不耐烦,何况她也并没啰嗦多说什么。杨家这许多人。她自忖是最了解杨阁老,且多年来两人之间早就已经有了深深的默契。 杨阁老要事无巨细知道纪晓棠的一切,可不会仅仅是因为要为杨玄让娶纪晓棠进门这个缘故。 “宇哥,”见杨阁老又眯上眼睛不再说话,钟姨娘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地询问,“咱们女儿今天又跟我说。打算送晓莲进宫备选。宇哥对这件事……” “这不仅是咱们女儿的意思吧。我看文忠对此也很热衷。”杨阁老没有睁开眼,慢慢地说道。纪大老爷纪文忠从来就是个有野心的男人。“这些年他在朝中升迁虽顺利,但他心中却很有些不足。他也不想想,他才多大的年纪。” 纪大老爷想做隆庆帝的老丈人。这是效法他不成,打算要效法韩之章。 “他看到了韩家的荣耀,却并不想想。那可是简单的事情。”杨阁老这样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他终究见识还浅。且受宇哥荫庇多年,并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他有见不到的,宇哥看在咱们女儿的份上,就多教导他些。……无论怎样。他在朝中,总是个臂膀。”钟姨娘这样说话,却是一片维护女儿和女婿的心思。 杨阁老不能完全不顾及钟姨娘的感受。就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栽培了他这么多年。自然不会放弃他,何况还有咱们女儿。” “宇哥,宫里头这次下旨选女官,咱们家……,翩翩和姗姗的条件可都合适……”钟姨娘想要问杨阁老,打不打算让杨翩翩和杨珊珊进宫备选。 杨阁老没有立刻回答。 这几天,家里头也在等他就此事做出决定。而钟姨娘此刻似乎不经意地问起,应该是纪大太太的缘故。纪大太太想知道,杨家会不会送女儿进宫备选。 如果杨家不送自家的女儿进宫备选,就会全力支持纪晓莲。 如果杨家打算送杨翩翩和杨珊珊进宫,那么…… “这件事,我还要再想想。”杨阁老如是回答。 钟姨娘立刻就意识道,杨阁老是在认真的考虑送孙女进宫这个选项。如果真的确定下来,那么纪大太太肯定会非常失望。 “翩翩的性子,并不适合进宫。至于姗姗,又嫌普通了些。咱们家的女孩子进宫,自然不能被别人压过了。”钟姨娘就道。 这也正是杨阁老到目前还在迟疑的缘故。 钟姨娘又看了一眼杨阁老,更明白了他的心意,不由得暗暗纳罕。从前,杨阁老可是从来没有过将自家女孩子送进宫的打算的。 是因为什么,让杨阁老又有了这样的打算呢。 杨阁老待她最为心腹,不与别人说的事情也会对她说,然而近来她却发现,杨阁老还有心事瞒着她。 这件事,只是其中之一。 她也曾试探着问起过,却都被杨阁老巧妙地岔了开去。她知道杨阁老不愿意说,就很知趣地没有刨根究底。 虽然不问,但她不免就时刻留心,并敏锐地感觉到,杨阁老的这件心事,与纪家,与纪晓棠密切相关。或者说,是跟任安府清远县有着莫大的关系。 杨阁老一路从翰林院到入阁,其间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波折。然而这一次,钟姨娘隐隐有预感,这次是以往的所有的波折所不能比拟的。 不过,她对杨阁老有信心。无论怎样,她的宇哥都能够摆的平。 “宇哥,那两个清远来的女子……”钟姨娘略压低了声音,向杨阁老询问。 杨阁老睁开了眼睛。 “阿瑶,你安排一下,我要再见她们一面。……这件事,就是阿绍,也不要让他知道。” “是。”钟姨娘答应着慢慢退了出去。 等钟姨娘走了,杨阁老又慢慢靠回到椅背上,闭目养神。 与纪晓棠的棋局,以及之后跟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谈话的片段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如今的情势下,娶纪晓棠进门,着实是有些风险。然而比起这个风险,他更不能看着纪晓棠进宫或者嫁给那两位中的任何一个。 今天见了纪晓棠,他的主意更加坚决。 纪晓棠必须进杨家的门。 “最危险的棋子。就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刻看着,这样才能让人安心……”杨阁老喃喃自语。 而如果不能将其控制在自己的手中,那么就只能够……毁掉她。 …… 景华堂 纪二老爷从杨府回来,与扑上来的长生玩了一会,就让奶娘将长生带了下去。随后,他才坐下来,将纪晓棠叫到跟前。郑重地商量事情。 “……你大伯父很是赞同这门亲事。”纪二老爷对纪晓棠说。“玄让那个孩子,我今天考校了他一番,天资算得上中等。若肯发奋,以后前程是不用愁的。……年纪小了些,只怕性子不定,这有不好处也有好处。以后你肯费心提点他。就不怕他长歪了……” 纪二老爷说完这些,略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杨侍郎为人倒是稳妥的紧。” “他家大太太看着颇为严肃,不过应该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纪二太太也说出了自己观察的结果。 “爹爹和娘说的都不错。不过依我看,这门亲事做不得。” “为什么?”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齐声问道。 纪晓棠觉得跟杨家的亲事不妥,不在杨玄让身上。也不是杨绍和杨大太太身上,而是在杨阁老身上。 “杨阁老?”纪二老爷微微吃惊,他所看到的是杨阁老非常赏识纪晓棠。 “杨阁老摆了局残棋……”纪晓棠详细说了亭子中与杨阁老对弈的事。就比如说纪二老爷考校杨玄让的诗词文章。是要看他的才气和性情。而杨阁老的那局棋,考校的却不是未来的孙媳妇。 “用来考校孙媳妇。未免太凶险了些。”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如果一定要说杨阁老的那局棋,绝不是考校儿媳妇,而是在探政敌的底。 给纪晓棠这种感觉的,除了那局棋,还有杨阁老在对弈期间跟她说的那些话。 “他对清远的事情太关注、太清楚。”甚至超越了他阁老的身份,而且他关注的重点也很怪异。 “爹爹,我们走后,他又留下爹爹和大伯父说话。”纪晓棠问纪二老爷,杨阁老都跟他和纪大老爷说了些什么,“有没有问起过江庆善?” “是数次提起了江庆善。”纪二老爷见纪晓棠问的奇怪,也就将与杨阁老的谈话大体复述了一遍。 纪晓棠仔细地听完,心中的不安又强烈了些。 “……七杀和贪狼的身份已经可以肯定,可我们都认为破军的身份可疑。江庆善固然狼子野心,但要与谢子谦和七杀并列,却显得不足。” 破军应该是更加可怕的人才对,只是谢子谦和七杀相继殒命,他们都只能接受江庆善就对破军。 “爹爹还记得当初咱们与小叔、阿佑还有王爷在一处说话,都说了什么吗?”纪晓棠问。 “当然记得。”纪二老爷点头,当时还是纪晓棠说了一句,说破军很可能是杀破狼中隐藏最深的一个人。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纪晓棠慢慢念诵,当时她就是说了这一句。 “晓棠,你现在还是怀疑……” “是的。”纪晓棠点头。江庆善根本就不是破军,不过是被七杀抛出来的一只替罪羊,目的是为了保护真正的破军。 而真正的破军,就在朝中,而且还不是微末小官。 “……高居庙堂之上,”纪晓棠嘴角微微翘起,“爹爹你想,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掩护的吗?” 纪晓棠当时做如此判断,韩震和祁佑年都沉默以对。被纪晓棠提醒,他们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谢氏反贼势力庞大,暗中招兵买马,却能隐匿多年而不被发现,若没有上面的庇护,根本就不可能。 纪二老爷脸上微微变色,纪晓棠在这个时候谈起这件事,只能代表一件事…… “晓棠,你是怀疑……”纪二老爷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并没有将那句惊人的话说出口。 “或许,杨阁老也有跟我们同样的怀疑,所以才会对某些事情特别关注。” 纪晓棠并没有将话说死,然而纪二老爷却知道,纪晓棠更倾向于哪种判断。 不同意杨家的亲事,已经是最好的诠释了。 “你大伯父那边还等着咱们的回信,该怎样回绝才合适?”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了一下,就问纪晓棠。纪晓棠的亲事本来就要考虑她自己的意愿,何况她不同意的原因还是这个,所以两人自然都是赞同的。 “不需要回绝。”纪晓棠显然早就想好了对策,“爹爹只需要对大伯父说,我的亲事,不知道宫中的心思不敢善专。好在对方是杨阁老,就请杨阁老进宫请一道旨意。” 这个要求于纪二老爷来说,也是合情合理的。 纪二老爷点点头,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向纪大老爷说了。这确实是保证纪家不触怒宫中,且还能够免了纪晓棠进宫备选的上佳途径。 就是杨阁老那边听到了这个答案,也只能说纪二老爷过于圆滑,会保全自己,而不能说出什么别的来。 “那就这样定了。”纪二老爷说道。 “还有一件事。”纪晓棠心中突然一动,问纪二老爷,“爹爹,你好好想一想,跟杨阁老说话时,有没有提到过对江庆善身份的怀疑?” 纪晓棠问的郑重,纪二老爷在回答之前特意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才摇头。 “晓棠,咱们刚进京的时候,你还曾经特意跟我说过,不要向人透露此事。”所以纪二老爷一直都非常注意,他可以肯定,从未在杨阁老面前流露出对此事的怀疑。 “如果我不幸猜对了,那么只怕对方因此已经有了怀疑。”纪晓棠的语气沉重了起来。 “哦?”纪二老爷微微挑眉,他也是极聪敏的人,略一思忖,就明白了。 “若是这样……”那么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爹爹,咱们得尽快跟王爷见上一面。” “是要跟王爷说这件事吗?”纪二老爷问。 “是的。”纪晓棠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于公,它关乎到江山社稷的稳固,于私,则事关纪家的身家性命。 如果破军就在朝中,他们对他的身份没有疑问,只怕他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何况他们对他的身份有了怀疑。 纪晓棠突然就想到了杨阁老为她部下的那局残棋。 他们与破军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我这就去安排。”纪二老爷当然知道事情的厉害,立刻就起身说道。 然而,还没等纪二老爷往靖安王府递帖子求见,靖安亲王韩震就亲自上门来了。 第二十五章 凤求凰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带着人将韩震迎到馨华堂正堂,韩震只坐了一会,就说他在清远的时候,多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照顾,谈话间还特意几次提到“晓棠妹妹”。 韩震说明,他此次上门,是以晚辈的身份专门来看望纪老太太的。 纪大老爷很是受宠若惊,同时心中暗暗埋怨纪二老爷。纪二老爷是告诉过他,韩震在清远就住在纪府。然而纪二老爷却没有告诉他,韩震和他们的关系这样亲近。 这样埋怨的同时,纪大老爷不知怎地,耳边就回想起纪大太太的话来。 纪大太太说纪二老爷城府极深,且野心极大,心中盘算的事情,就是对他这个兄长也瞒的死死的。 这么想着,纪大老爷面上丝毫不敢怠慢,就说要去请了纪老太太来。 “哪有劳动老夫人的道理,自然是我往老夫人处请安拜望。”韩震立刻摆手阻止,说要去萱华堂拜见纪老太太。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都阻拦不住,只得一面让人往萱华堂送消息,一面陪同韩震往萱华堂来。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萱华堂的时候,纪晓棠等人已经得了消息,服侍着纪老太太收拾妥帖,一众女眷,包括纪二太太、纪晓芸、纪晓棠和长生都在纪老太太左右服侍,一起拜见韩震。 这当然是因为韩震特意提起过她们的缘故。 纪大太太带着大奶奶杨氏、纪晓莲、纪晓芹也过来服侍纪老太太,见到了韩震。 众人都向韩震行礼,韩震不肯受纪老太太的礼,见纪老太太拜了下去,忙就亲自伸手将纪老太太给扶了起来。口里亲切地称呼老夫人。其余众人,韩震也都让大家起身。 等众人都站起来,韩震的目光就落到了纪晓棠的身上。 纪晓棠封县主,以及后来过年,韩震都曾经派人送过厚礼来,只是本人并没有到。这还是他被封为县主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或者说。这是她进京之后。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晓棠妹妹出落的越发出尘超逸了。”韩震目光热烈。 纪晓棠的心中就是微微一动,抬眼在韩震的面上飞快扫过。 无事不登三宝殿,韩震此次来馨华堂。一定是有要紧事。可如果是要紧的事,打发人传信儿过来,暗中见面商量才更方便吧。 韩震来的有些张扬了,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纪晓棠心思转的飞快。更让她以及在场众人吃惊的是,韩震并不入座。而是径直朝纪晓棠走了过来。他嘴角含笑,目光凝注在纪晓棠的脸上,似乎根本就听不见旁边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正在说的话。 纪晓棠顿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韩震走到纪晓棠面前,就停了下来。慢慢地抬起手。 让纪晓棠,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松了一口气的是,韩震的手并没有落在纪晓棠的身上。而是悬在了纪晓棠的头上。 他用手比了比纪晓棠的头顶。 “晓棠妹妹又长高了。”韩震笑着说道。 韩震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语,然而他这样的举止。这样的话,无疑已经向众人展示了,他和纪晓棠之间亲近的关系。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等人看向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目光已经有了异样。 而这个时候,纪晓棠已经知道韩震是来做什么了。可令人无奈的是,她还不能有什么表示。因为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只能造成一种效果。 那就是越抹越黑。 韩震这是做足的准备,都算计好了呀。 纪晓棠看韩震的眼神也有了些微的变化,韩震能看的出来,纪晓棠的目光中带着明显谴责的意味。然而他却不以为意,嘴角翘起的弧度又增加了几分,看起来十分得意且愉快。 就在纪晓棠开口打算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韩震却向她身边俯下身。 “小长生。”韩震向长生伸出手。 在清远几个月,韩震和长生已经很熟了,韩震抱过长生,还教过长生念诗,甚至还给长生讲过故事。 长生还记得韩震,而且对韩震的印象相当好。 “安王爷……哥哥。”长生仰着胖乎乎的包子脸,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在清远的时候,大家教长生称呼韩震为王爷,可韩震私底下与长生相处,教他叫自己哥哥,尤其是纪晓棠在场的时候。 这个安王爷哥哥,就是长生综合了大家的教导,自己发明出来的叫法。 显然,这个称呼极大地取悦了韩震。 韩震干脆将长生给抱了起来。 “又长高了,也重了。”韩震颠了颠长生肥嘟嘟的小屁、股,大笑着说道。 长生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因为被韩震颠了,坐不稳,还用两只肥肥短短的小胳膊搂住了韩震的脖子。 纪大老爷看在眼睛里,更加确认,靖安亲王与纪二老爷一家是关系匪浅。 靖安亲王在京中虽然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何尝看过他与谁家这样亲近过。 “二弟啊……”纪大老爷心中略有些泛酸,低低的声音叫到。 纪二老爷立刻扭头,问纪大老爷有什么事。 纪大老爷呵呵笑了两声,并没说话。纪二老爷很是不解,纪大老爷这才又笑了笑,说是有话要稍后再跟纪二老爷说。 纪二老爷并没多想,点头应下了。 就这样,众人迎了韩震在上首坐下。韩震坐下之后,也没有放开长生,而是让长生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轻声问他最近又背了什么诗词文章。 一时之间,屋子里,就只听见韩震亲切的问话,还有长生奶声奶气的回答。 这样的气氛,简直是融洽极了。并不像是尊贵的王爷到访。竟像是一家人重逢。 最后,还是纪二太太将长生从韩震膝上抱了开去。 长生离了韩震的怀抱,在纪二太太身边略待了片刻,就挪到纪晓棠身边,挤到了纪晓棠的怀里。小家伙还有些激动,小脸蛋红扑扑地。 韩震这才与众人说起话来。他先是问了纪老太太身子可好,第一次进京是否习惯等。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就是我前两天也着了些风寒。若非如此,早就上门来了。”等听纪老太太说一切都好,韩震就说道。 韩震面色红润。龙行虎步,众人都瞧不出他身体有什么不适,然而他自己这样说,大家忙都关切地询问。 “……并没什么大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韩震告诉大家,接着面上却又露出淡淡的愁容来。“本来也不至于,只是家中无人住持中馈,身边没人照看,才会如此。” 韩震这样说。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颇为意味深长。 “王妃娘娘已经仙游有两年了吧,王爷情深。也该放开怀抱,好好将养身子。”纪大老爷立刻说道。 韩震笑而不语。 纪大老爷也是乖觉的人。韩震的话都那样说了,他也得再多说几句话,不管他自己愿意不愿意。于是,纪大老爷先是赞了一番安王妃如何贤淑能干,然后又赞韩震与王妃夫妻如何如何情深。 只是逝者已去,无法挽回。 “……诺大的王府,总得有人主持,王爷身边,也需要人照看,这也是王爷的孝道。”纪大老爷委婉地向韩震提议,该考虑续娶王妃的问题了。 韩震到此,才微微点头,显然对纪大老爷的识趣十分满意。 他的目光从纪大老爷身上,就落在了纪二老爷的身上。 纪二老爷的坐姿微微有些僵硬,从韩震说身边没人照顾开始,他就再没说过话。纪二太太自然也没言声,脸上表情略有些紧张。 韩震面上笑容不变,目光慢慢又落在纪晓棠身上。 纪晓棠神色自若,正在捏弄长生的小肥爪。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不说别的,就是这种不论发生什么事,都镇定自若,喜怒不形于色的涵养工夫,就是朝堂上浸淫多年的那些堪称老狐狸的官员,都没几个人能够修炼到纪晓棠这个程度。 对于纪晓棠,他势在必得。 韩震收回目光,双只手放松地放在椅子扶手上。 “纪大人说的对,本王正在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心中已经有中意的人选,希望能够在今年春天完婚。”韩震笑的春风满面,且态度十分笃定。 似乎他已经跟对方商量好了,接下来只需要安排迎娶的一应事情就可以了。 纪大老爷左右看了看,他早已经将韩震的言谈举止都看在眼睛里,心中有了大胆的猜测。 那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纪晓棠如果能够嫁入王府中,对纪家当然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在这之前,杨阁老已经明白向他和纪大太太表示,对纪晓棠很是满意,希望纪晓棠能够嫁入阁老府。 纪晓棠嫁进王府,或者是嫁进阁老府,对他的助力应该是差不多的。虽然王府更为尊贵一些,但是韩震娶的是纪晓棠,更愿意出力帮助的也是纪二老爷,他还要排在纪二老爷之后。而阁老府那边不同,这门亲事成了,杨阁老也好,杨绍父子也好,最感激的是他。 杨家最愿意出力帮助的,是他,而不是纪二老爷。 这样想着,纪大老爷就没说话,而是看向纪二老爷,等着纪二老爷将话茬接过去。 接下来,顺着韩震的话题,就该问韩震,看中的是哪一家的姑娘了。 纪二老爷就接到了纪大老爷的目光,然而那句问话他实在迟疑不敢问出口。 因为他知道,一旦问出口,韩震答了,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韩震是否是纪晓棠的良配?这个问题,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而现在要他想,他认为,王府和皇宫,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距罢了。 纪大老爷不说话。纪二老爷不能不开口,他却打定了主意,只含糊其辞。 韩震却不恼,也不着急,顺着纪二老爷的话岔开了话题。 “听说馨华堂有个园子,是原来盐商仿照江南趣园所建。久闻其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观赏。”韩震说道。 这是要去园子里逛一逛。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忙都起身。邀请韩震去园中走一走。 韩震应允。 一旁的纪老太太等女眷也起身。却并不打算陪同去游园。 “晓棠妹妹和长生也一起去走走,就像我们在清远时一样。”韩震却开了口,招呼纪晓棠和长生。一面又笑着对纪大老爷说道,“晓棠妹妹巾帼不让须眉,本王十分敬重她,并不敢以世俗之见避忌。如今晓棠是我大秦安乐县主。又深得太后喜爱,已经是我韩家的人……” 纪大老爷立刻就明白了。 韩震说他不敢以世俗之见避忌纪晓棠。实际上是告诫众人,不要以世俗之见,也就是所谓的男女之防来看待这件事。 至于后面所说的韩家的人,这句话一语双关。意思就更加的那人寻味了。 纪大老爷心里这么想,嘴上就立刻应了,并且说纪二老爷将纪晓棠当男儿教养。就是他也将纪晓棠当子侄看待的。 韩震笑着点头,一面冲着纪晓棠伸出手。 纪晓棠略一思忖。就没有拒绝韩震一同游园的建议,毕竟她也正要跟韩震商量一些事情。虽然韩震此番任性的举动,在她看来是伤害了两个人合作的关系,但是为大局着想,她不能跟韩震一样任性。 “长生……”纪晓棠也看见了韩震伸出的手,却似乎并不明白他如此暧昧的举动,只是用手推了推长生。 长生就让认为韩震是在叫他,小家伙笑呵呵地上前,去牵韩震的手。 韩震脸上的笑意更浓,顺势就握住了长生的手。 众人就说笑着往西边来。 盐商仿照江南的趣园,在馨华堂修建了一座馨园,就在馨华堂的西侧。馨园面积并不大,分前中后三路。众人从中路,也就是馨园的正门进园,然后沿着抄手游廊先往后园方向游览。 这个馨园,纪晓棠平常也偶尔来逛一逛,园子虽不大,却极别致精巧,一步一景,深得造园技艺之精髓。 此刻还是寒冬,园中略显寥落,游园的众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快,众人就到了一处水榭。 这水榭,是春夏之时,纪大老爷最喜欢的听曲所在。 纪大老爷陪在韩震身后,介绍景致的时候,就略提了一句。 水榭中有现成的琴桌和琴凳。 韩震看着点了点头,随即跟身后跟随的从人招了招手。 立刻就有人上前,从一个红绸布的包裹中取出一张古琴来,摆放在琴桌之上。等人在琴凳上铺了锦褥,韩震就走到琴凳之前。 “王爷这是……”纪晓慕吃惊,看韩震的样子,竟是要在这里抚琴。而且连琴都是早已经准备好的,这位靖安王爷是想做什么呢。靖安王爷并不是附庸风雅的人,且他在京中,也没听说靖安亲王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今天的靖安王爷,怎么看怎么奇怪。 “还不知道王爷会抚琴?”纪晓棠也忍不住询问。 今天她的话极少,此刻听到她问话,韩震的笑容越发的灿烂。 “我有许多的优点,晓棠不知道的还很多呢。”这话说的又有些暧昧,让纪晓棠几乎无法答言。 “久不抚琴,有些手生,在此献丑了。”韩震见纪晓棠的样子终于有些窘迫了,就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一边微笑说着,就大大方方地在琴凳上坐了。 “这一曲,还请晓棠妹妹多多指教。”将手按在琴弦上,韩震看着纪晓棠说道,随即轻轻抬手,琴音随着他的手指慢慢流淌开来。 韩震不仅会抚琴,而且显然曾经经过名师指点,竟是个中的高手。 纪晓慕对于琴棋书画都很喜爱,听了个开头,就要抚掌赞叹,然而他的手掌张开,却又顿住了,一面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似乎也有些合不上。 靖安王爷弹奏的这曲子是什么? 凤求凰! 靖安亲王特意带了古琴来,又特意说了方才那些话,此刻还弹出凤求凰。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没有猜错……,纪晓慕睁大眼睛,目光慢慢转向旁边的纪晓棠。 纪晓棠镇定的脸上,此刻也微微出现了裂痕。 凤求凰,韩震的用意还能再明显一些吗。 脸上出现裂痕的除了纪晓棠,还有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 兄弟两个此刻心情虽然并不相同,但是脑中却闪过同样的几个字“果然如此”! 一曲凤求凰,余音袅袅,韩震微笑又看向纪晓棠。 水榭上诸人,除了夸赞韩震琴艺高超之外,就再没有别的言语了。 “晓棠妹妹以为如何?”韩震对其余人怎么说都不在意,只是看着纪晓棠询问。 “王爷见笑了,晓棠貌陋质粗,才疏学浅,王爷高山流水,晓棠不是知音,不能妄加评论。”纪晓棠此刻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微微屈膝福了一福,淡淡地说道。 她说的委婉,然而拒绝的意思却表达的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众人的目光立刻又都转到韩震的身上,被这样拒绝,可不是那么好接受的。 韩震却似乎并没有听明白纪晓棠的拒绝之意。 “晓棠妹妹过谦了,你若不是知音,这天下就没有我的知音之人了。” 第二十六章 凤求凰(二) 韩震竟然在馨园中当着纪家众人的面表示:非纪晓棠不娶。虽然纪晓棠在之前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 纪大老爷就要上前打圆场,然而他左右看了看,最后却选择了沉默。纪晓慕在这种情况是,是没什么说话的余地的,何况他还在震惊当中,根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王爷一番美意,只是我们……”纪二老爷终于开口说话,自然是跟纪晓棠意思一样,并不同意这门亲事。 可是韩震并不让纪二老爷将话说话,他抬手打断纪二老爷,随即站起身,将古琴抱起来走到纪晓棠身边。 “这张凤尾古琴名为凤凰,为我母妃生前最爱,今天就送给晓棠。想来母妃在九泉之下,知道此琴得遇到晓棠这样的主人,必定会非常欣慰。”韩震要将贵太妃的遗物凤凰古琴送给纪晓棠,并且还告诉纪晓棠,“这琴还是母妃三十岁生辰,父皇从内库中精心挑选,赐给母妃的。” 别说这琴如此珍贵,就是韩震所说,这琴上所代表的含义,纪晓棠就不能收下这张琴。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 然而韩震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拒绝的人。 “晓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韩震微笑,“这张琴就先放在晓棠这里,等晓棠想好了再决定是否留下。……我可以等。” 韩震表示他可以等纪晓棠考虑,但是无论如何不接受此刻的拒绝。 他的态度是如此的坚决,似乎摆明了,纪晓棠不收下这张琴,大家伙今天就在这水榭中。谁也别想走了。 纪晓棠想了想,这样僵持着终归不是办法。要劝韩震改变主意,也不是这样的场合能够做到的。 “是贵太妃的遗物,晓棠实在不敢据为己有。但王爷一片赤诚,晓棠对贵太妃一片仰慕之情,就将古琴暂时留在这里,容我瞻仰瞻仰。”纪晓棠暂时收下了凤凰古琴。但是却没有将话说死。 这样。一方面韩震也好下台,另外一方面也为之后劝说韩震改变主意留下了转圜的机会。 韩震虽然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但是面上还是笑着答应了。毕竟他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他来的太突然。就算是他来的不突然,纪晓棠也不会立刻就答应他的求亲。 他今天来,是为了向纪晓棠和纪家人表达他的意愿,同时也是做给宫里头以及杨阁老看的。 是的。韩震已经知道纪晓棠初二过杨府赴宴,以及纪杨两家有意结亲的事。 韩震不能再等。 他早就想娶纪晓棠。现在更不能容忍别人占先。 纪晓棠收下了琴,大家才从水榭中出来,韩震却明显没有了继续游园的兴致。或者说,他不喜欢纪大老爷等人的陪伴。 “今天天寒。不如还去我父亲的书房,父亲这些天又搜集了两本新书,或许王爷有兴趣看一看。”纪晓棠就提议道。 韩震就知道。纪晓棠是有事要跟他商量,所以立刻点头应了。就在众人簇拥下,出了馨园,到了景华堂。 他表示要看看纪二老爷的藏书,并且对纪大老爷做了隐晦的暗示。纪大老爷立刻会意,韩震是要单独与纪二老爷说话。他虽心中略有些不自在,但却不敢违逆韩震,因此就找了个借口,带着纪晓慕离开了。 等到景华堂的书房中就坐,在场的除了双方心腹服侍的人,就只有韩震、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三人。 “王爷今天的举动,究竟是什么用意?”没有纪大老爷等人在场,纪晓棠对韩震的态度就不再那么恭谨,而是直接质问道。 韩震就笑。 “晓棠,我并非是一时兴起。我早有此意,晓棠并不是不知。”韩震说的很坦然。他确实曾经几次向纪晓棠明示或暗示过,但是纪晓棠都明确地拒绝了。 “我说过,我不会放弃的。”韩震又正色表示,“纪大人,晓棠,婚姻于我,也是大事,绝非儿戏。我对晓棠,是真心的。” “王爷的情意,我们受宠若惊。只是晓棠尚且年幼,且被我和她娘给娇惯坏了,嫁进一般的人家也就罢了,实在配不上王爷。”纪二老爷忙就说道。 他并不怀疑韩震的真心,只是不希望纪晓棠嫁进王府。 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王府。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私下里也曾谈论过纪晓棠的婚事,是希望纪晓棠能过的省心些、幸福些。 进了王府,再怎样也省不了心。至于幸福……,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知道,纪晓棠并不讨厌韩震,但她喜欢的却另有其人。 “纪大人过谦了。我心悦晓棠,非晓棠不娶,只当心我匹配不上晓棠。晓棠嫁进王府,就是王府的女主人,一切自然随他心意,纪大人有些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韩震看着纪二老爷说道,显然他解读出了纪二老爷的言外之意。 虽然韩震如此说,纪二老爷依旧摆手。 “……除非,晓棠已经选好了婆家,难道是杨阁老家?我自忖还不至于比不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韩震一直彬彬有礼,面带微笑,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却带了一丝火气。 “爹爹,王爷,亲事暂时押后再议,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纪晓棠开口说道。 “晓棠有什么事?”韩震立刻就问。 “就是王爷刚刚说的……”纪晓棠端起茶盅,慢慢地抿了一口香茶。 “杨阁老?还是他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韩震这样问着,就看见纪晓棠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嘲讽。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杨玄让确实是个未成年的少年,可以称得上是乳臭未干,然而他在纪晓棠面前再三这样提起。就有些失了风度。 似乎,他在心里真的将杨玄让当做了竞争的敌手。 纪晓棠要跟他商量的,自然是大事,只能跟杨阁老有关,又能关杨玄让什么事呢。 韩震知道,他是失态了。 理智回来,他知道。他本不该这样。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他对纪晓棠,是真的动了心。还不是微微动心,而是深陷其中。 意识到这一点。韩震沉默了一会。 “王爷?”韩震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纪晓棠心中诧异,就出口提醒。 “哦。”韩震这才回过神来。“晓棠那天去阁老府,可是发现杨阁老……有什么不妥?” “王爷神算。”纪晓棠点头。他告诉韩震,他发现杨阁老有些可疑。然而,“我对杨阁老实在所知甚少,因此想请王爷来一同参详。而且,如果我的怀疑正确。那就是一件关乎家国存亡了不得的大事。” 韩震脸上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许多,正襟危坐,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纪晓棠这才将事情经过。以及她的怀疑从头到尾一一说给韩震听。 “晓棠是疑心,杨阁老才是真正的破军!”听了纪晓棠所说。韩震也忍不住吃惊。 “是的,只是疑心,还需要证实。”纪晓棠点头。 “是需要证实。”韩震也点头,“不过,如果杨庭宇就是破军,那么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比如说这些年谢氏反贼是如何避开朝廷的探查的,比如说……七杀的死。 “我还怀疑一件事。”纪晓棠这么说着,就看向纪二老爷。“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想起来,还没来得及跟爹爹说。” “是什么事?”纪二老爷问。 “当初大伯父悔婚,执意要娶大伯母。祖父和祖母坚决反对,最后闹到几乎实质上将大伯父逐出家门。杨阁老应该知道这些事,可还是坚持将女儿嫁给了大伯父。”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还在前头。就是杨阁老实在看中了纪大老爷,然而在明知对方有婚约,且父母坚决反对的情况下,还做成了婚事,这就有些稀奇了。 “晓棠,你是说?” “或许谢氏反贼,在更早就已经盯上了纪家。”纪晓棠语出惊人。“他们最先选中的,是纪家的长子,也就是大伯父。” 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杨阁老为什么执意做亲。 “他们在你大伯父这里并没有收获,所以才将目标转向了我?!” “应该是如此。”纪晓棠点头,当然此事的前提,是杨阁老的身份确实是谢氏反贼的一员。 韩震将父女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朵里,他也觉得很有这种可能:“合情合理。” “如果杨阁老真的是破军,那可相当的不妙。” 纪晓棠立刻就问韩震:“王爷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去查。”韩震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对纪晓棠的分析和判断非常重视和信赖。 “有些东西也只有王爷才能查到。”纪晓棠找韩震商量这件事,本也抱着让他去查杨阁老底细的打算。 要查的事情非常多,比如杨阁老的出身,他这些年升迁的足迹,以及他曾经处理过的,对谢氏反贼具有影响的政务。 “杨家长子,一进官场,就是在兵部任职吧。”纪晓棠又说道。 这件事纪二老爷不知道,韩震略想了想,就给了肯定的答案。 显然,对于三阁老之一杨家的事,韩震早就在关注了。 “这也就是说,杨阁老更容易知道天下的兵事,也更容易影响兵部的部署和决定。”也许,这正是谢氏反贼虽然人多势众,却能这么多年都几乎隐身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立刻安排人手去调查。”此事非同小可,韩震立刻招手叫了心腹上前,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下去。 吩咐人手去调查杨阁老,韩震自己却并未起身。 杨阁老的事关乎家国社稷,不能耽搁,然而他的终身大事也同样重要。或者更应该说,娶到纪晓棠。对他来说,是同样重要的事。 “晓棠,我对你是真心的。”韩震郑重地对纪晓棠说道,“而且,再也没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了。我知道,除了杨阁老那里,是你大伯父安排的。纪大人另外还看好了两位好友家的子侄。你担心宫中选女官的事。又不愿意进宫,所以想先定下亲事。” 韩震说的都没错,纪二老爷和纪晓棠无法反驳。 接下来韩震所说的话。却让父女两人都十分震惊。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次宫中选女官,晓棠已经是太后内定的人选。” “什么?”纪二老爷吃惊。 “真有这样的事?”纪晓棠微微皱眉。 “当然。”韩震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你们想想。以晓棠的条件,宫中如何能够放过她?上次晓棠进宫。不仅太后娘娘很欣赏晓棠,皇后那里,对晓棠也很有好感。” 这些都是韩震私下从宫中探听到的消息,韩太后和韩皇后都希望纪晓棠能够进宫。 “这些事。杨阁老不会丝毫不知消息。”韩震又缓缓地说道。杨阁老知道这样的消息,可依旧要为杨玄让娶纪晓棠。“所以,我也有与晓棠同样的怀疑。” 纪晓棠与杨家的亲事。是肯定不成了。 “至于纪大人看好的那两家,若知道这个消息。只怕也不敢上门求娶。” 这几乎是肯定的,纪二老爷也不能明知会为好友招来祸事,还坚持亲事。 “只有我,能够进宫去求一道旨意,将晓棠赐婚与我。” “王爷,你就不怕因此触怒宫中?或许,正因为王爷如此看重我,宫中更坚持我进宫。” 韩震看了一眼纪晓棠,他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但是无论怎样,他都非娶纪晓棠不可,尤其不能让纪晓棠进宫。 “我有办法,只要我开口,太后必定会应允。” “王爷有什么办法?”纪晓棠问,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她知道,宫里头正忌惮韩震,又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让韩震如愿。 她在民间的声誉,以及她的身份,嫁进王府,对韩震来说,是如虎添翼。 “王爷说自己是唯一合适的人选,其实不然。我若嫁进平常官宦人家,只怕在宫里头还好通过些。” 纪晓棠其实说的不错,但是韩震却绝不会承认。 “晓棠,你可以歇了这个念头了,宫里头绝不会允许的。” “是王爷不许吧。”纪晓棠毫不客气。 韩震看看纪晓棠,只是笑笑,却并不直接回答纪晓棠的话。 “晓棠,你若那样,岂非是明珠暗投。有些事,上天注定,无法更改。”韩震告诉纪晓棠,“太后那里,我会去请一道旨意。晓棠不必问我有什么办法,你只需要知道,我有把握,太后一定会答应。” 说着话,韩震站起身。 “晓棠或许奇怪,我今天来的突然。我不能不来。你可知道,如今京中已经传遍,你与杨玄让两情相悦,就要定亲。” 纪晓棠挑眉。 纪二老爷更加惊诧。 “这话是从何说起。” “自然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韩震淡淡地说道。 不用说,这散播消息的人,就是杨阁老了。 “若这里头还有纪家的人,那么听到消息的人,不信也要信了。” 韩震说了这句话,就告辞离去。他来馨华堂的目的都已经达成,如今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知道,韩震在这件事上不会说假话,而纪大老爷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送走了韩震,纪二太太也回到景华堂。 方才韩震在馨园弹奏凤求凰,并将凤凰古琴赠与纪晓棠的事,如今馨华堂上下都已经知道了。 “这要怎么办?” 一家女百家求,这本来是该高兴的事,但却并不总是如此。 第二十七章 动心 纪二老爷表面上还能大体保持镇定,纪二太太就露出了愁容。 纪晓棠见此情形,只能安慰纪二太太。 “王爷这么做,对我来说,也算是有利有弊。”这件事的利就在于,他们那边的问题迎刃而解,不需要他们再去考虑烦心了。“娘你想想,若没有王爷这么做,杨家和大伯父大伯母放出那样的消息,我就只能嫁进杨府了。” 这句话,成功地转移了纪二太太的注意力。 “大哥、大嫂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纪二太太对着纪二老爷抱怨。 纪二老爷沉默不语。 “无非是利益相关罢了。”纪晓棠淡淡地说道,神态语气中不见丝毫的火气。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的行事她都已经看在眼睛里,不会再因此而生气。 因为有期待,才会有失望。因为在乎,才会气恼。 对于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纪晓棠既没有期待,也并不在乎。 三个人商量,都一致认为,韩震是帮他们完美地解决了杨阁老那边的事,然而韩震本身,并不比杨阁老更容易解决。 “只能见机行事。”纪晓棠思考过后,如此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道。不管怎样,他们现在跟韩震还是合作的关系。而且,这种合作的关系势必会延续下去。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与韩震合作。其原因纪二老爷很清楚,是不必多说了。 而韩震此举,也必将在京城掀起波澜,之后,他们要做和能做的。也就是看各方面的反应,再相机行事。 纪晓棠相信,事情总会出现转机。韩震虽然说的很笃定,但是纪晓棠却不相信,宫里头会那么痛快地点头让她嫁进靖安王府。 除了宫里头,韩震在京中也并非是一家独大,还有其他不容忽视的势力。 这些势力相互角力、争夺。她或许就能从中寻出一线生机来。最大程度地将自己的亲事的决定权握在自己的手里。 从被封为县主,到后来宫中传出选女官的旨意,纪晓棠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她的亲事已经不在是她自己的事,也不是纪家一家的事。 甚至在更早的时候,他们一家从清远搬到京城,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爹爹。娘,你们不用过分担心。”纪晓棠安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不管怎样。她都会让自己和一家人活下去,而且要活的越来越好。 “晓棠,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思。不管怎样,就算是为了我们。你也不要太委屈了自己。”纪二老爷语重心长地对纪晓棠说道。 “你爹爹说的对,娘也是这个意思。只要咱们一家团团圆圆在一处,其余的东西。都可以舍弃。”纪二太太也立刻说道。 “嗯。”纪晓棠微笑点头。她知道,无论怎样。在这世上,还是有人没有任何私心,不计一切后果地为她考虑的。而她也愿意为了这些人去做任何事情。 商量了一阵,纪二老爷就起身去找纪大老爷。 纪二老爷决定,还是不跟纪大老爷撕破脸,只当做并不知道他往外面放出的那些传言。韩震一曲凤求凰,他就算是再心悦杨阁老那门亲事,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然,如果杨阁老那边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在不得罪韩震的前提下,又能让韩震放弃向纪晓棠求亲的心思,那么他是相当乐意的。 这样,就又将问题踢给了杨阁老,让杨阁老去心烦,纪二老爷和纪晓棠这边谁都不得罪。 留下纪二太太在景华堂照看长生,纪晓棠自己则带着人往萱华堂来。 纪老太太和纪晓芸都在,她们也知道了韩震的事。 “……我早就疑心了,”纪老太太让纪晓棠在自己身边坐下,拉着纪晓棠的手,一半关切一半担心。“王爷那样的身份,就算是住在咱们家,对我这个老婆子太过客气,实在是没道理的事。我老婆子是没他能看上的东西,他必定是看中了咱们家什么别的。” 现在她知道了,韩震是看上了她的孙女,纪晓棠。 纪晓棠没说话,纪老太太并不知道,韩震看上纪家的,还不仅仅是她。如果仅仅是她,那么事情还算比较好解决的。 “晓棠,你和你爹娘商量了没有,想要怎么办?”纪老太太接着就问纪晓棠。 “只能先拖着,然后再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纪晓棠告诉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叹气,“也只能这样。我就说不往京城里来,哎。” “车到山前必有路,祖母不用为这件事太过担心。” “我也没什么本事,只有早晚烧香,求你祖父和纪家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能够保佑你吧。” 纪老太太能够想到要这样做,可见是足够用心了。 而这样的话继续说下去,只能徒增烦恼,而于事无补,因此纪晓棠就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正巧就有丫头送了新出炉的点心上来,纪晓棠忙就亲手取了纪老太太喜欢的,递给纪老太太。 “晓棠你也吃,”纪老太太也招呼纪晓棠,“我特意吩咐人,做了你爱吃的豆沙酥。” 纪老太太招呼完纪晓棠,又招呼纪晓芸。 纪晓棠自己拿了点心,目光微转,就看见了送了点心进来之后,就站在旁边听使唤的那个丫头一眼。 这个丫头瞧着有些眼熟,纪晓棠一下子就记起来,这正是她住进妍华堂的第一天,纪大太太打发人送给她的几个丫头中最为出色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怎么就你在这里,另外那一个呢?”纪晓棠放下点心,问这丫头道。 那丫头没想到纪晓棠还记得她,而且还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话。就有些受宠若惊。她忙屈膝福了一福,才回答纪晓棠的问话。 “回三姑娘的话,婢子名字叫做明月,如今在老太太小厨房服侍。和婢子同来服侍老太太的那个名字叫做彩玉,现在老太太小茶房里头服侍。”明月语音婉转清脆,就是简单的一个万福在她做来都显得格外好看。 这是个无论放在哪里,就会冒尖的出色的丫头。 纪晓棠跟明月说话。自然吸引了纪老太太的注意力。 “晓棠。你认得这丫头,我倒是不常见。”纪老太太就说道。 “祖母忘记啦!”纪晓棠就笑道,“还是咱们刚搬进馨华堂来。大伯母送了四个丫头给我。其余两个还罢了,就有两个格外出色的,明月就是其中之一。我不敢使,就送过来服侍祖母了。” 那天她们刚来。纪老太太身子和情绪都不太好,而且事情又忙乱。当时没在意,过后也就给忘了。 “你这样一说,我恍惚想起来了。”纪老太太一边努力回想,一边打量着明月说道。 “祖母。还有另外一个彩玉,比明月丝毫不差,祖母见了肯定喜欢。”纪晓棠立刻说道。 “那就叫过来给我看看。”纪老太太点头。 就有小丫头下去。一会的工夫,就将彩玉带了来。 明月和彩玉两个。都是身材、脸蛋俊俏,言行举止与一般的丫头也不相同。纪晓棠又故意问了彩玉两句话,彩玉的语音比起明月来略微低沉,却更温柔。 纪老太太在旁边瞧着,就有些若有所思。 “这是大太太特意打发人送给你的?” 纪晓棠回答是:“后来不知怎地,大伯母又派人来,说想要回这两个丫头去,另换更好的给我。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将她们送给祖母了。大伯母那边也就没有了下文。” 这个时候,旁边就走出一个管事的婆子来。 “大太太后来也曾打发人来萱华堂,问管事的们,想要回明月和彩玉两个去。我说做不得主,要回老太太。她们就说不让惊动了老太太,只让我不要将她们安排在老太太身边服侍。” 这婆子是纪晓棠从清远带来的心腹,因为忠心能干,所以就安排在萱华堂,给纪老太太打理日常的琐事。 “哦……” 纪老太太听这管事婆子说话,心中越发起疑。 “你们两个,原先是在哪里伺候的?”纪老太太就问明月和彩玉两个。 两个丫头本来还以为出头有望,但是渐渐听着,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当下就支吾着,不敢说出原先是在哪里服侍。 “是、是在大太太院子里服侍的。”最后,两个人低着头偷偷交换了个眼色,才说道。 “在大太太的院子里,也有个具体的执事!”纪老太太不满这个答案,继续追问。 两个丫头就都跪了下来,最后只肯说是在纪大太太身边服侍,别的话再不敢说。 两人这种态度,纪老太太疑心更盛。她先将明月和彩玉两个打发了下去,然后就吩咐管事的婆子去调查。 “去仔细问问,这两个原来究竟在哪里服侍,是不是原先服侍大老爷的!” 纪老太太毕竟有了些年纪,在后宅日久,这样的事情她很快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管事婆子听了吩咐,忙就出去安排。 “祖母,这是做什么?”纪晓棠故意问纪老太太。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我素来知道她心毒,还是没想到她会下作到这个地步!”纪老太太正在喃喃地自语,听见纪晓棠问话方才回过神来。“晓棠,你这个傻孩子,毕竟还是年纪太小啊。” “你也不要问了,这件事交给祖母,祖母定然会给你讨个公道,不会轻易饶了那个贱人。……竟然将下作的手段用在年幼的侄女身上!” 纪老太太发了脾气,并不等管事的婆子调查回来,她心中就已经定了纪大太太的罪。 纪晓棠就不说话了。 管事婆子将两个丫头安排远离纪老太太的视线,以及不肯将人交还给纪大太太,这都是她的安排。如果纪大太太安分守己,不再自作聪明地算计她,那么这一页就算是揭过去了。她不会再跟纪大太太计较。 而如果纪大太太不肯安分守己,继续算计她,这两个丫头就能给纪大太太添堵。 如今,纪大太太算计她的亲事,又不顾她的意愿和名声故意放出消息,合该受些教训。 管事的婆子去了一会,很快就回来。她附在纪老太太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两句。纪老太太的脸色就越发的黑了。 “去,叫了大太太来。”纪老太太立刻就吩咐道。 就有人忙去找纪大太太。 纪大太太正在茜华堂,方才纪大老爷被纪二老爷找去书房说话。纪晓慕和杨氏也跟着离开,如今屋子里就只有她和纪晓莲在。 纪大太太很烦恼。 “谁承想,靖安王爷来了这样一手,这可怎么跟你外祖父那里交代!”杨阁老那边不好交代。或许还有钟姨娘帮着劝说,并不碍事。然而杨玄让如今一颗心都系在了纪晓棠的身上。只怕很难接受这样的消息。 杨玄让是杨绍和杨大太太的心头宝,很可能会因此对她不满。除了这两人,当然还有杨阁老夫人秦氏。 纪晓莲倒是并不烦恼,只是心里酸的要命。 “……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才见了玄让一面,就把玄让迷得什么似的,原来还早就搭上了安王爷。安王爷也是。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怎么也被她给迷惑住了。她肯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纪大太太虽然正在烦恼。但还是听清楚了纪晓莲的话。 “你一个姑娘家,说话也不知道避忌些!什么搭上不搭上的,这是你该说的话?若是让人听见了,可怎么想你。”纪大太太忙就出言,劝导纪晓莲。“晓莲,你得时刻记得,你是要进宫的人。如果到了宫里头,你说话还是这样不防头,能不能入选就是个问题。” 纪大太太告诉纪晓莲,为了进宫,要时刻注意形象。 纪晓莲抿了抿嘴,心中知道纪大太太说的对,然而这并不能丝毫减轻她对纪晓棠的嫉妒。 “娘,我知道了,我也就是在娘跟前才会这样说。出了这个门,我就不说了。” “真要如此才好。”纪大太太不大相信地看了一眼纪晓莲。 比起纪晓棠来,纪晓莲实在是太不稳当,让她放心不下。 “我说的还是好听的,这件事传说出去,还不知道外面会怎样评说呢。我以前就听外祖父说过,安王爷少年老成。可瞧瞧为了纪晓棠,他都做了些什么?堂堂一个王爷,给纪晓棠抚琴,弹什么……什么凤求凰……”说到这,不知道为什么,纪晓莲的脸上就微微有些发红。 “这哪里还有什么少年老成,也太、太逞了纪晓棠的脸了……” 说起这件事,纪晓莲就有些喋喋不休的趋势。 纪大太太当然听的出来,纪晓莲这是嫉妒纪晓棠。不只是纪晓莲,就是她也不能说完全就不嫉妒。 纪晓莲进宫,虽然最终有可能会母仪天下,坐到皇后的宝座上,但看中了皇后宝座的肯定不止她们一家,这条路并不是那么好走了。 与此相比,如果能够嫁进靖安王府,一进门就是正妃,能够在王府的后院一手遮天,又尊贵又生事。 她怎么早就没有想到靖安亲王呢! 纪大太太心中有些后悔。 靖安亲王鳏居已经接近两年,只是他一直跟祁王妃感情好,且鳏居之后就摆出了沉痛的姿态,似乎很不愿意人提起续娶的事情。除此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城。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缘故,京城中的人似乎就忘记了,除了皇宫中那一位,靖安王才是京城中最尊贵、身份最高的单身男子。 “王爷如今也还没有子嗣啊……”纪大太太喃喃地道。 如果今天靖安王来求的是纪晓莲,那该多好,纪晓莲终身有靠,她也不必为纪晓莲进宫的事继续操心烦恼。 杨府那边态度有些暧昧,似乎有意让杨翩翩进宫备选。如果杨翩翩进宫,那么纪晓莲必定要排在杨翩翩的后头了。 “娘,你在说什么?”纪晓莲分明听清楚了纪大太太的话,却假装并没听清。 “哦,并没什么。”纪大太太心中打着算盘,却并不想立刻就告诉纪晓莲。这件事,她得先跟纪大老爷,还有姨娘好好商量商量。 正在这个时候,纪老太太打发的人就到了。 “老太太找我,是有什么事?”纪大太太听见纪老太太找她,心里就开始不自在。 纪老太太不待见她,平常也不愿意见她,这个时候突然派人来找,纪大太太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她一时也想不出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最近,她可没有再说什么话,或者做什么事惹恼纪老太太。 难道,是东路那边决定答应靖安王爷的亲事,叫她过去帮着操办? 纪老太太打发过来的人只说不知道是什么事,纪大太太心里就胡思乱想起来。 “大太太如果没什么事,还请快些移步吧。大太太也知道,老太太是急脾气。”来的管事婆子笑着提醒纪大太太。 纪老太太动辄就会翻脸,如果她去的迟了,难免就会落个没脸。 纪大太太心中不情愿,但真不敢耽搁,忙就起身往萱华堂来。她此刻还不知道,正有一场疾风暴雨在等着她。 第二十八章 教训 来萱华堂的时候,纪大太太留了个心眼,为了在纪老太太面前好说话,虽然管事的婆子暗示她不妥,她还是将纪晓莲也一同带了来。 进了萱华堂上房的门,看到纪老太太满面怒气的脸,纪大太太就知道,大事不好。 此刻,屋子里只有纪老太太在上座坐着,纪晓芸和纪晓棠姐妹已经不知去向。 纪大太太知道事情不好,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给纪老太太行礼。 纪老太太盯着纪大太太,并没有叫她起身,也不说话。 纪大太太膝盖和脸上的笑容几乎一样僵硬,她一面知道必须得忍着,一面却还是心高气傲的性情占了上风,不等纪老太太叫她起来,她就自己直起了腰身。 “老太太叫媳妇来,有什么吩咐?”纪大太太陪笑问道。 “哪个叫你起来了?”纪老太太就等着纪大太太不耐烦,见她自己起来,立刻就发作了。她指着纪大太太的鼻子:“你若还当自己是纪家的媳妇,就给我跪下!” 除了第一次见面,以及年节等大事,一般家中都并不行跪拜的大礼,何况此刻纪老太太要求,分明是问罪的架势。 纪大太太心中委屈,不肯就跪。 “老太太,媳妇有什么不对,老太太尽管教导。媳妇嫁进纪家也这么多年了,兢兢业业服侍大老爷,养育儿女,如今也是做了婆婆的人。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老太太何苦。总该给媳妇留些体面,才是大家子的行事!” 若论口齿,纪大太太相信,纪老太太绝不是她的对手。而且,就像纪老太太这样动辄翻脸的做派,也确实不是大户人家的长辈应该有了。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纪老太太的火爆脾气和魄力。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敢跟我犟嘴。竟抢白上了我。今天摆布了我,明天就要将你兄弟、兄弟媳妇并侄儿侄女们都活埋了!我若还能容你,也对不起老太爷。对不起纪家的祖宗!” 纪老太太气急,鬓边花白的头发都蓬乱了起来,她就从座位上起身,拿了旁边一根拐杖。几步下来,劈头盖脸地往纪大太太身上就打。 “你跪还是不跪?若不打你这个不贤良的妇人。你当我纪家没人,就全凭你算计了去。你不要做梦,但凡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你得了意!” 纪大太太带的人都被拦在了门外。她身边只有一个纪晓莲。 “怎么打人,怎么打人,别打我娘!”纪晓莲一面喊。一面上前,她是想要去夺纪老太太手中的拐杖。 纪老太太身边人此刻都上前来。一面劝着,一面就拦着纪老太太,也有上前来“护着”纪晓莲的。这样忙乱之中,纪晓莲也挨了几下,纪大太太身上却实实在在地挨了不少。 好在,屋子里服侍的人似乎非常尽心,并没有让纪老太太的拐杖落在纪晓莲或者纪大太太的脸上。 纪大太太长了这么大,何曾挨过打,一时又羞又气又疼,几乎就厥了过去。 旁边就有人劝,让纪大太太快些跪下。 “老太太上了年岁了,大太太何苦跟老太太强着。大太太自己受苦,若将老太太给气出个好歹的来,这可怎么收拾,也不是大太太的孝道了!” 这句话,点醒了纪大太太。 就算是本着少吃些眼前亏的原则,她也不能再继续跟纪老太太硬扛着了。纪大太太自己先软了,又有旁边服侍的人上前来“搀扶”,她就一半被迫一半无奈地跪在了地上。 纪晓莲就被服侍的人给拦在了一边。 见纪大太太跪了,纪老太太这一顿拐杖也出了些气,这才在众人的劝解下,将拐杖放下了。 拐杖虽然放下了,然而教训还是免不了。 “你还跟我强嘴!说我不是大家子,你倒是大家子,看看你这大家子的行事,是怎样的畜生不如!”纪老太太气恨极了,骂的也就极狠。 纪大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没有了人色。 “老太太,你要折辱我,总不能空口白牙,也得有个说头……”纪大太太抖着嗓子道。 “你还在跟我装糊涂,真是死不悔改了!”纪大太太越是强嘴,纪老太太越是生气,就招呼人,“去把明月和彩玉两个丫头给我叫进来。” 一听纪老太太提到明月和彩玉,纪大太太心中就是猛地一跳。 她知道,东窗事发了! 可是,事情都过了这么久,纪老太太一直都没有发作,为什么今天突然就发作起来了?这样的事,总是得有个缘故的。 纪大太太跪在那里,心思飞快地转着。可以说,当初的事情,是纪晓棠手下留情给压下来的,那么如今,是谁给揭出来的? 十有八九,还有纪晓棠。 是了,肯定是纪晓棠。 初二馨华堂一大家子往杨府去,纪晓棠见了杨玄让,也见了杨阁老。杨家看中了纪晓棠,愿意求娶,在之后的宴席上表现的可谓明显。而纪晓棠的态度却含糊不清。 说含糊不清是委婉客气,敏锐的人都能够察觉的到,纪晓棠对这门亲事并不热心。 纪晓棠不愿意这门亲事。 可是宴席过后,回到馨华堂,她因为得了姨娘的话,就与纪大老爷商量放出消息去,意思是要纪晓棠不嫁杨家不行。 靖安王爷偏就是在这个关头来了。 纪晓棠肯定是知道她和纪大老爷故意放出消息的事情了。纪老太太却没在这件事情上发作她,毕竟没有证据,她完全可以不承认是她做主放出的消息。可是明月和彩玉两个丫头的事情就不同了。 这两个丫头的事,她无法推脱。 想到这里,纪大太太的背上不由得就冒出了冷汗。 当初的巧计。谁想到算计来算计去,却算计了她自己。 “……既然是大老爷心爱的,你妇人家嫉妒,打发出去也就是了,为什么巴巴地送到还未成年的侄女身边,你安的是什么心肠!”纪老太太指着纪大太太的鼻子骂道。 纪大太太心虚,然而嘴上还是坚持说并没有这样的事。只是声音却终究低了下来。不像方才那样理直气壮了。 “晓棠年幼,并不懂你这样龌龊的心思,好在她孝顺。将人送到我这里来,让你的算计落了空!你这样不贤良的妇人,就该早早将你休了回去,我纪家可容不下你这样黑心的妇人!” 纪老太太竟开口。说要将纪大太太给休了。 若真因为这样的事将纪大太太休回杨府,纪大太太以后也就没脸再活着了。 “老太太。我娘她是一片好意。都是两个丫头痴心妄想,其实并没什么。”纪晓莲扑通一声给纪老太太跪下了。她也有些慌,她虽心中并不将纪老太太当做祖母和长辈,但也知道。纪老太太是能够做主休纪大太太的。 纪晓莲是想为纪大太太辩解,然而她却不知道,她的话。只是证实了确有其事,更加坐实了纪大太太的罪名。 纪大太太忙扭过头来。对纪晓莲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 然而这已经晚了,纪老太太已经听见了纪晓莲的话。 “你还不肯承认,你女儿都知道了!你可还有什么脸,充当晓芸、晓棠她们的长辈!”纪老太太又说道气恼出,就又抓起了拐杖,要打纪大太太。 “老太太手下留人。”就在这个时候,纪大老爷得到了消息,带着纪晓慕和杨氏匆匆地赶来了。 纪大老爷得到的消息,是纪老太太生气,在发作纪大太太。至于纪老太太因为什么发作纪大太太,纪大老爷却并不清楚。 如果他清楚,他就不会来了,更不会将儿子和媳妇都带来。 “老太太有什么事,尽管跟儿子说,老太太这样,气坏了身子,再扭着了伤着了,儿子和媳妇都担待不起。”纪大老爷上前跪地,托住了纪老太太的手。 纪晓慕和杨氏都在纪大老爷身后跪了,一面都给纪大太太求情,让纪老太太消消气。 “你们来的正好!”纪老太太干脆一手将拐杖给扔了,“别说我乡下婆子野蛮霸道,欺负了她这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娇贵女儿。” 纪老太太竟丝毫不给纪大太太留情面,就当着纪晓慕和杨氏的面,将纪大太太所作所为都告诉给了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的脸上就讪讪的,很有些下不来。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而纪晓慕和杨氏两个,就更加不自在了,夫妻两个几乎都不敢抬头。 纪晓慕的心情更为复杂一些。刚才进门,看见纪大太太满脸泪痕,头发散乱,又见纪老太太要拿拐杖打纪大太太,纪晓慕心疼纪大太太,很为纪大太太不平。 那毕竟是他的亲娘,就是做错了什么事,纪老太太数落两句也就是了,这样子对纪大太太,在他做儿子的看来,实在是太过了。 纪晓慕从来没见过像纪老太太这样的祖母,对纪老太太的有些做派,也很看不惯。 但是,当纪老太太说出缘由来,纪晓慕就再没心思想这些,他心中更多的是羞愧。 这些年,他专心读书,所知道的就是父母感情甚笃,就算是纪大老爷男人的本性,偶尔有些什么,也都并不长久,与纪大太太夫妻之间更没有因为这种事红过脸。 这么多年,纪大老爷的屋子里,也就只有肖姨娘一个。 肖姨娘是纪大太太的陪嫁丫头,后来纪大太太怀孕,就抬举她做了通房。肖姨娘做通房做了十数年,眼看年华老去,才生下了纪晓芹,被抬为姨娘。 虽然做了姨娘,但肖姨娘依旧谨守本分,还像个丫头似的在纪大太太身边服侍。 肖姨娘和她生下的纪晓芹,在馨华堂的存在感都非常微弱。 馨华堂一直是融洽的,和睦的。 纪晓慕甚至暗暗地想过。他和杨氏今后也要像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那样,和和睦睦、白头偕老。 可是今天的事,不仅让纪晓慕看到,他眼中慈爱贤淑的母亲竟然会有这样不堪的一面,还让他看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之间并不像他所认为的那样和美。 其实,有些事情。他早就已经暗暗怀疑。只是自己潜意识里并不愿意承认。然而今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只能面对这并不美好的现实。 受到了沉重打击的纪晓慕颓丧地跪在那里。已经无力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杨氏在纪晓慕身边,此刻也羞的满脸通红,无话可说。 好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不在。纪晓棠这些晚辈的女孩子也不在,屋子里的都是他们这一房的人。总算这脸没有丢到外面去。 他们自然也猜到了,纪二老爷那些人,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不肯在这个时候过来。 这样也好。 “老太太。媳妇她事情忙,或许一时糊涂了,做的事情有些不妥。不过。她绝不是故意的。无论如何,她不会。也不敢对晓棠侄女有恶意!”纪大老爷还在向纪老太太央求。 纪老太太只剩下冷笑了。 “这样的话,你说的出口,你摸摸你的良心,你自己相信吗?” “老太太……”纪大老爷还要继续辩解,纪老太太却不愿意再听他说下去了。 “……什么时候有过一句真话。我老婆子好福气啊,好孝顺的儿子和媳妇!”纪老太太冷笑着道。 纪老太太说到孝顺二字,正说在纪大老爷的痛处上。他当然没有忘记,他和纪大太太对纪老太太如此驯服为的是什么。 如果纪老太太稍微有一句半句说他们不孝顺的话传了出去,他们这些日子的忍耐和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他不仅不能洗清不孝的罪名,还将这个罪名给坐实了。 那样的话,他此生的仕途就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如今这样的关口,这件事还不仅关系到他的仕途,还关系到了纪晓莲进宫备选的事。 做父亲的不孝,当女儿的自然也没有资格进宫备选。 纪大老爷一面暗暗地给纪大太太使眼色,一面给纪老太太磕头。 “儿子媳妇有什么不对,老太太尽管教导。儿子媳妇一定改。老太太若心气不顺,郁闷坏了身子,就跟杀了儿子一般!”纪大老爷一副孝顺儿子的样子给纪老太太磕头。 纪老太太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与纪大老爷之间的母子情分,实在是淡薄的很。 “既然这样,我吩咐你们,你们就肯应。可不要当着我的面应了,背地里就当做耳边风。”纪老太太就说道。 “儿子不敢。老太太有事尽管吩咐。”纪大老爷见纪老太太语气虽然严厉,但是口风已经有些松了,忙陪笑道。 “那好,我就吩咐你们一件事。” “老太太请吩咐。”纪大老爷拉上纪大太太,两人同时应道。 “我这里服侍的人也足够了。这两个丫头既然原来是服侍你们的,想来对你们也熟悉。现如今,我就让她们回去,只服侍大老爷吧。”纪老太太慢悠悠地说道。 纪大太太的眼皮子立刻就开始狂跳,心中却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纪老太太不是她所怀疑的那个意思。 “只不过,她们两个在我这里服侍了一阵,那就是我的人了,也是按我的吩咐,去服侍大老爷。谁要是再想随意发落、摆布她们,我却是不依的。” 纪大太太的一丝希望落空。 纪老太太正是她所怀疑的那个意思。那两个丫头如今是纪老太太赐给纪大老爷的了,就算纪老太太不另外说这些话,她也不能再随意处置。 何况还有纪老太太的这些话! “老太太……”纪大老爷看看纪老太太,又看看纪大太太,想要说不收的话就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我看明月和彩玉两个极好,大太太不待见她们,她们就不用往大太太跟前去,只单独服侍你。你也老大的年纪了,身边只有一个肖姨娘,我看她身子也不大好,未必能服侍好你。大太太又忙……” 说到这,纪老太太斜了一眼纪大太太。 “忙的不是出这个错,就是那个错,想来也是照看不好你。我给你这两个丫头照看你,可不是正好 !你那屋子里,也有些年没生养了。或许,我在这,还能再抱一两个乖孙!” 纪老太太这样说,分明是将明月和彩玉的身份给明确了下来,就是给纪大老爷的屋里人。 纪大太太忍气吞声,只盼着纪大老爷能够拒绝。 纪大老爷却并不开口。这个时候,他只想着快些完了这件事,不要再让纪老太太继续发作,其余的事情就都好说了。 纪大太太见纪大老爷不吭声,又想到从前他怎样与那两个丫头眉目传情,心中不免暗恨。 “我的话都说完了,你们到底应不应?”纪老太太见他两个都不说话,偏要他们开口应承。 “一切都听老太太的安排。”纪大老爷说道。 纪大太太咬着牙,从牙缝里应了一声。 纪老太太就又将明月和彩玉两隔叫到身前,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要她们好生照料纪大老爷。 “服侍大老爷一定要尽心,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回我知道。” 明月和彩玉两个赶忙答应了。 两个丫头心头都有些惴惴,然而更多的是欢喜。本来以为此生无望了,但是现在却有了纪老太太给她们做主。这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 她们当然知道,纪大太太不会就此罢休,然而有纪老太太在,她们情愿赌一赌。 而且,她们也并没有忘记,纪大老爷对她们并不是无情。 万一真的能怀上身孕,那么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保障了。 两个丫头暗中欢喜,面上却不敢露出来,都给纪老太太磕头,心中打定主意以后要常往萱华堂来。纪老太太就是她们的护身符。 纪老太太将人给了纪大老爷,就不耐烦这些人在她跟前,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都将心思摆正些,再要黑心算计,可就没有今天这样好过了。我纪家,不缺媳妇,也不缺儿子!” 一句话,纪老太爷不在了,她在家中独大,不仅可以做主休了纪大太太,还能将纪大老爷也给逐出家门。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一行人,灰溜溜地出了萱华堂。 纪老太太吁了一口气,目光转向里间。里间门帘轻响,纪晓棠从里面走了出来。 “祖母的气可消了?”纪晓棠笑着问。 “哎……”纪老太太叹气,她有一股子气,埋藏在胸臆间多年,今天总算略微宽松了些。“原先在清远,我与你爹娘也生过气,却不像这样。……晓棠,我真的能休了她?” 第二十九章 离心 纪老太太原先在清远,远离京城,对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如今她来到京城,与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相处了这些日子,她更加不待见这两个人,尤其是纪大太太。 她竟然真动了要休纪大太太的心思。 纪晓棠知道,这桩恩怨由来已久,最初的源头,就是纪大老爷悔婚,非要娶纪大太太进门。 如果真考虑要休纪大太太,纪老太太其实是有充足的原因的。 不说其他,只说一件,就是纪老太爷过世,纪大太太并不曾到清远奔丧。不仅纪大太太没去清远,她还将纪晓莲、纪晓芹和纪晓薛都给留在了京城,没让他们去清远。 虽然,当时纪大老爷是说纪大太太重病在身,不能移动。而纪大太太重病,还是因为乍一听到纪老太爷过世的消息,太过悲伤所致。 可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 只凭这一点,纪老太太就可以休了纪大太太了。 纪晓棠进京这么些天,对纪大太太的观感也并不好。但是,真的要休了纪大太太吗? 纪二老爷兄弟三人,但是纪晓棠对纪大老爷和纪三老爷却是完全不同的感情。小叔是自己人,而纪大老爷…… 自己人,并非只有血缘关系就够了。 对于纪大老爷的家事,纪晓棠的态度是,能不管就不管。休纪大太太,暂时还不行,纪晓棠不想节外生枝。 而且,显然的,纪大老爷绝对不会同意。 “祖母。好歹看着大哥哥他们吧。”纪晓棠只能劝纪老太太。 “咱们要是能早点儿回清远去,我也愿意眼不见心不烦,不想管他们的事,就像原来那样,只当没有他们,咱们一家子也是一样过日子,心里还痛快些。没这些添堵的。”纪老太太叹气道。 纪晓棠就又宽慰纪老太太。 “祖母。这些话私下里与我说说也罢了,当着人千万不要说。大伯父和爹爹不同,他多年在京城。怕他听了会多心。”方才纪老太太收拾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纪晓棠是给了些提示。 纪晓棠的意思,是对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稍做惩戒,并且给他们找些事。免得太闲了,就动心思来算计她。 然而。休纪大太太,还有纪家并不缺儿子的话,却是纪老太太自作主张。 纪老太太不待见儿媳妇,气头上说要休了儿媳妇。这还有情可原。可是要赶纪大老爷出家门的话,却是有些过了。 以往纪老太太就算是在最生气的时候,也绝没有对纪二老爷说过这样的话。 纪大老爷本来就跟纪老太太生分。这样的话,只能让母子感情更加冷淡疏离。 这是纪晓棠并不愿意看到的事。纪大老爷是纪家的人。不论他平时怎样自私混账,关键的时候他还是得站在纪家的立场上。 纪家人口本就少,自然更应该团结。 “我怕他多心呢!”纪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眼睛中闪过大片的阴影。虽是这样说,但是在纪晓棠的劝说下,纪老太太还是点了头,答应以后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尽量不再说这样的话。 …… 茜华堂 纪晓慕、杨氏、纪晓莲等人已经告辞离去,屋子里就只有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因为儿女们的劝说,两人的情绪,起码在表面上都平复了下来。 也只是表面上而已,方才那样的事,纪晓慕他们也不好深说,最后就是大家装作没事。 儿女们都走了,生下夫妻两个,就不需要再伪装了。 纪大太太脸上的泪痕未干,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半辈子的委屈都在这几天受了。 “再没见过这么蛮横不讲理的老钎》》》婆”纪大太太咬牙切齿,“她竟将我当做泥瓦一般地作践!”纪大太太只说纪老太太作践她,却并不提她往纪晓棠那里塞人的事。 而纪大老爷对纪大太太当着他的面骂纪老太太,竟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这样的态度,对纪大太太来说,就是明显的鼓励。 “……你当初娶我,说自己的家世,也说是书香门第。我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书香门第!”纪大太太语带讥讽,“就是乡下破落户,人家还要讲究几分体面……” 这样说下去,骂的就不仅仅是纪老太太,而是对整个纪家的质疑。 “够了!”纪大老爷终于开口,让纪大太太不要说了。 纪大老爷不耐烦的语气,对纪大太太来说正是火上浇油。今天的事,在纪大太太看来,只有她是吃了大亏,丢了脸。纪大老爷反而是受益的人。 这是最让人受不了的事。 “呵呵,”纪大太太冷笑着看纪大老爷,“老爷是嫌我说了老太太的不好是吧。老太太不待见我这个媳妇,可疼老爷的紧。红袖添香,老爷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吧。” “胡说什么!”纪大老爷心里正烦,听纪大太太阴阳怪气的,火气也就上来了。 “是我胡说!”纪大太太瞪起了眼睛,“老爷若不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当时为什么不拒绝?我就不信,老爷不愿意,老太太还能强压着老爷的脖子答应!” “你!”纪大老爷指着纪大太太,觉得纪大太太不懂事,而且不体谅他,只知道耍妇人家的小心眼,胡搅蛮缠。“你难道没看到,那时候我如果不答应,老太太这场气可有个了局?老太太不肯丢开手,受苦丢脸的,还不是你!” 不仅纪大太太会继续受苦、丢脸,纪老太太若进一步闹开了,他也吃不消,最后肯定会影响到他的声誉和仕途。 “我丢脸受苦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纪大太太也指着纪大老爷,“老爷要是能管得住自己的花心。不去招惹那两个贱婢,我又何苦……”她又何苦施巧计,将人送给纪晓棠,让纪大老爷看得见摸不着。 说到这件事,纪大老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用下作的手段,将人给晓棠送去,哪里会有今天的事。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你!”纪大太太气的浑身乱颤。然后就哭了,“为你们父子让我受这些烂气,最后还都成了我自找的了。罢了。如今你又有了贴心服侍的了,这个家里再也容不下我。老太太说要休了我,只怕这也是老爷的意思。我这就走,回家去!” 纪大太太起身。一面招呼人又有收拾东西,又要准备马车。说要回杨府去。 纪大老爷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起身,将纪大太太给拦下了。他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就将纪大太太揽在了怀里。 纪大太太哭。纪大老爷劝,夫妻两个缠了半晌,纪大太太终于不再提回家的事。脸色也慢慢缓和下来。 这一番低低的细语,纪大老爷发誓不会碰明月和彩玉两个。夫妻两个又站在了一起。 “……我亲近的人,也只有太太了。太太好歹体谅我些。太太难道没有听见,老太太可说了,纪家并不少我一个!” 纪大太太心中蓦地一动。 她当时并不是没有听见这句话,却因为被纪老太太给气急了,沉浸在痛恨中,所以并没有十分留心。如今听纪大老爷再次提及,纪大太太立刻就意识到了,她不该跟纪大老爷置气。 她跟纪大老爷置气,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只能便宜了别人,比如说那明月和彩玉那两个贱婢。 她现在一切痛苦的根源,都在纪老太太身上。解决了纪老太太,就解决了一切。要知道,在纪老太太没来京城之前,她可是一直过的顺风顺水,就算偶尔有些像明月和彩玉那样的问题,她也能够料理干净,哪里会像这次一样呢。 一切,都是因为有了纪老太太。 如果能让纪老太太快些回到清远去就好了。 然而,这似乎是不可能的。纪二老爷在京城做了官,纪晓棠看样子也要在京城攀一户高门未婚,纪老太太根本就不会自己回清远去。 那么,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 这些日子,每当受了纪老太太的气,纪大太太就反复的思索,心中隐隐地有了算计。今天的这场羞辱,则是让她坚定了心意。 纪老太太死,她头上的天就彻底的晴朗了。 而如果纪大老爷和她站在一处,那么要纪老太太死,就更加容易,而且她也没有了后顾之忧,比如说担心纪大老爷会察觉。 可是,要儿子弄死亲娘,毕竟大逆不道,就是纪大老爷只怕也无法下这样的决心。 如果这娘并不是亲娘呢? 她以前也曾经对纪大老爷做过这样的暗示,但不过都是泛泛的,就仿佛一般的女子用的离间之法,让纪大老爷与纪老太太更加疏远。而此刻再说这样的话,纪大太太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 “……但凡是亲娘,不管儿子怎样,总是疼儿子的心占上风。就算是老太太不待见我,为了老爷,也会给我留几分体面。老太太今天,是真的想休了我回家。……我也老爷结缔多年,膝下儿女成行,若我被休,老爷的面子上如何过的去!晓慕、晓莲、晓薛几个孩子今后又如何立足!” “老太太这哪里是要休我,是要灭了老爷一家啊。就算是老爷当年没按老太太的意思娶亲,老太太气了这些年,对老爷不闻不问,也该消气了。为了这件事,就如此待老爷,这心肠……” “老太太对二老爷,可从来没有这样狠心,不管怎样,毕竟是十月怀胎,辛苦生养下来的!” 纪大太太一边说,一边偷觑着纪大老爷的神色。 纪大老爷脸色越发晦暗,眉尖的皱褶越发深密。 “太太不要胡思乱想,我……必须是老太太亲生的。”半晌,纪大老爷幽幽地说出一句来。 纪大太太先是失望,略一思索。眼睛就亮了。她听明白了纪大老爷话中的含义。 “这是当然。”纪大太太明白了纪大老爷的意思,立刻就接着说道,“老太太是老爷的亲娘无疑。只是老太太的性子,心里决定了什么事,只怕不做成了,是不肯干休的。今天这一场闹,怕只是个开头。” 纪大太太的意思是告诉纪大老爷。纪老太太不休了她。或者说不毁了他,是不会罢手的。 “二老爷一家进京,老太太既然那么不愿意离开清远。留在清远,也有三老爷照顾。老太太宁肯自己不便,还跟了二老爷一家来,哪能没有目的呢……”纪大太太又低低的声音在纪大老爷耳边道。 “嗯……”纪大老爷不置可否。但是纪大太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听进了她的话。 “老爷要孝。一切只能听凭老太太的。老太太要咱们死,咱们就只有死了。” 纪大老爷不说话。 “……老太太上了年纪,在京城住不惯,身子越发的不好。老爷。不如咱们多多备办些补品给老太太补身子,……也是老爷和我这个做媳妇的孝道……”纪大太太附在纪大老爷耳边低低的声音说道。 纪大老爷依旧没有说话,纪大太太的声音在他耳边仿佛魔音。虽然恐惧,但却同时具有不可抗拒的引力。句句入耳、入心。让他的心越跳越快。 “……到时候,我这个做媳妇的,也要竭尽孝道,正好补一补当初老太爷时的缺憾……” 纪大太太将话说完,慢慢坐直了身子看着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一双眼睛也看着纪大太太,良久,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太太说的不错,还是太太想的周全,这件事,就全交给太太。太太替我尽孝,我一生感念太太不尽!”纪大老爷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竟站起身,对纪大太太深深地一躬到地。 “老爷,你我夫妻,一身一体,老爷不必如此。”纪大太太伸手扶起纪大老爷来,“老爷莫辜负了我这一片心……” 纪大太太言外之意,纪大老爷哪能不知,当下指天发誓,夫妻俩各遂所愿,相携而笑。 纪晓棠在妍华堂,听到茜华堂平平静静,纪大太太竟是将这一口气给忍下来了,连回娘家去诉苦也不曾去,不由得心中暗暗纳罕。 纪大太太心高气傲,就算是为了纪大老爷和纪晓慕的前程而对纪老太太处处隐忍,但也绝对做不到这个程度。 没有足够的报偿,纪大太太这次绝不会这样忍。 是纪大老爷答应不碰明月和彩玉两个吗?这样的补偿,似乎是太轻了。那么,会是什么呢? 纪晓棠暗生警惕,暗暗留心。 …… 正月间,各处应酬不断,纪晓棠本打算是要陪着纪二太太各处走动走动的,但是因为接连出了杨家和韩震这两桩事,纪晓棠就闭门不出。即便接到请帖,也都委婉的拒绝了。 杨家和韩震的事,京城中果然很快就传开了,也就没有人会怪纪晓棠。 然而,有一个人的请帖,纪晓棠却不能不理。 长宁公主打发人送了帖子来,约了纪晓棠要在得月楼见面,说是请了京城中有名的几个戏班子,要好好地听一天的戏。 宫中有时候也会接戏班子进宫唱戏,但是次数并不多,也不能听尽所有好听的曲目。但是出得宫来,在得月楼就不一样了。 长宁公主的帖子上说,她将京中所有有名气的戏班子都找到了,到时候唱的都是各自拿手的曲目,会相当的精彩,让纪晓棠务必要去,而且还说,纪晓棠不仅可以自己去,还可以带人同去。 毕竟是正月间,要大家同乐才是。除了纪晓棠,长宁还请了纪晓莲、杨翩翩、郑梓等人。 纪晓棠将帖子拿到萱华堂,与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一起商量。 公主的约不能不去,而且这次又不作诗,也不品尝,只是听戏,是很不错的消遣。 “将你姐姐也带了去吧。”纪老太太就说道。 正月里,馨华堂也摆了几次酒宴,请了戏班子和杂耍班子,但是显然比不上长宁公主这个排场。纪老太太是想让纪晓芸跟纪晓棠出去开开眼,散散心。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都点头。 纪晓棠自然答应了下来。 “我也想去。”长生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就让人不忍拒绝。 “你姐姐们都出去听戏了,娘一个人在家里很孤单,好在还有长生陪着。可长生也要去,就剩下娘一个啦。”纪二太太觉得那个场合并不适合长生,就故意说道。 长生想去,但是又不忍心让纪二太太“孤单”。 “那长生不去了,在家里陪着娘。”长生靠进纪二太太怀里,奶声奶气地说道。 不仅纪二太太,在场众人的心都软的一塌糊涂。 长宁约在初八,转天就是初七,纪老太太一早就让人叫了纪晓棠到萱华堂。 “你带你姐姐一个也是带,再将雪儿也带上吧,还有念红。她们两个来了京城,也没机会各处去走走,你带着她们,好歹见见世面。让她们充作你的丫头也好。” 原来昨天大家商量的时候顾雪儿也在场,羡慕的不得了,过后就去求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答应了,正巧姚氏带着周念红过来,谈话间也颇为羡慕,纪老太太一高兴,就让周念红也跟着同去。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将目光转到顾雪儿的脸上。 顾雪儿一脸的兴奋,见纪晓棠看过来,忙就讨好地陪笑。 “县主,我只跟着县主装作个丫头,见见世面,一切都听县主的,不会给县主添麻烦。”顾雪儿一脸快带上我的表情,只怕纪晓棠会摇头拒绝。 纪晓棠又将目光转向周念红。 周念红显然有些不自在,坐在那里,两只手交握在膝盖上,脸色微微发红。 “念红姐姐怎么说?”纪晓棠问了一句。 “我……”周念红心中纠结,并不是不想去,那样繁华热闹的场景,只是听听就让人十分向往了,然而她又以什么身份去呢。 跟着纪家来到京城,她们一家已经给纪晓棠添了许多的麻烦,一家子住的安稳,弟弟能进好学堂念书,都是仰仗着纪家。 可她能为纪家做什么,只有不为纪家再添麻烦。 去得月楼听戏,是姚氏听说了,故意往纪老太太身边,借机为她求来的。姚氏想让她出去多见见世面,还有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 纪晓棠所结交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如果她能够得了谁的青眼,结下一点儿善缘,也许后半辈子就可以平步青云了。 在姚氏看来,这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哪怕是舍出她的脸来央求,也是值得的。 第三十章 不速之客 姚氏是那样想,但是周念红却觉得非常不自在,几乎无法与纪晓棠的目光接触。 在她看来,一家子没办法,需要纪家的庇护,已经欠下了纪家的人情。除此之外,她们就不该再求别的了。这样利用纪老太太的好心和对姚氏的愧疚,借纪晓棠的势攀高,周念红觉得非常羞耻。 现在纪晓棠问她,周念红迟疑了一会,还是按着自己的心意说道:“我、我就不去了,已经给县主添了太多的麻烦。”那样的场合,本就与她的身份不符,这个世面不见也罢。 周念红知道,姚氏是在担心她的亲事,希望她能接着纪家和纪晓棠的势,嫁的更好一些。 可是什么才算好呢,嫁入高门就算好了吗? 周念红并不这么认为。她更希望找户普通的人家,跟她们门当户对,以后安安心心地过普通日子就行了。 因为纪晓棠的目光非常柔和,周念红忍不住就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样的场合,本也不是我这样的身份能够想的。就是去看了,于我能有什么益处,只是平白给县主增添麻烦罢了。” 纪晓棠又仔细看了一眼周念红,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有什么麻烦的,大年下,不过是大家伙去热闹热闹。念红姐姐若是想去,就同我一起去吧。”纪晓棠就说道。 她的意思,是愿意带周念红去。 周念红吃惊地看着纪晓棠,一边的姚氏却已经是满脸的笑容,不等周念红说去不去,就向纪晓棠道谢。 “我、我再想想。”周念红迟疑着说道。终究没有说要去。 “念红姐姐不必多想,只将我当做朋友,一同去热闹热闹就是了。”纪晓棠又说道。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县主都这样说了,你还不快应了。”姚氏就替周念红着急,一面也担心纪晓棠会生气。 周念红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朝周念红笑了笑。这些日子,她暗中留心查看。姚氏一心为子女谋求前程。只要不过分,她都不打算理会。而周念红的为人行事,虽然古板了些。却着实有可敬可爱之处。 纪晓棠喜欢自尊自爱的女子,对于周念红,她心中是愿意帮忙的。 而周念红,却被纪晓棠的朋友两字深深打动了。 “如、如果不是太麻烦。那、那我去。”周念红心中并不是不愿意跟着去听戏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纪晓棠笑着说道。 纪老太太见事情定了。心中也十分欢喜,又嘱咐顾雪儿和周念红到时候务必要听纪晓棠的话。 “……毕竟不是在家里头,晓棠虽然年纪小,听她的总没错的。” 顾雪儿和周念红自然都应承下来。各自心中也是欢喜。 纪晓棠又陪着纪老太太说了一会话,就告辞回去,纪老太太接着就让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也去准备。 顾雪儿和周念红各自准备好了衣裳首饰。先到纪老太太跟前,纪老太太点了头。两人又往妍华堂来见纪晓棠,问纪晓棠的意见。 纪晓棠让程嬷嬷看了,见大体都妥帖,也没什么违禁之物,就点了头。 周念红和顾雪儿高高兴兴地从妍华堂出来,往萱华堂走。 “不是说不去吗,怎么又去了。最会假装,在县主面前装清高,偏县主还就吃你这一套。你骗得了县主,却骗不了我!”顾雪儿见左右无人,就冷笑着对周念红道。 顾雪儿一直看周念红就不顺眼。她认为姚氏一家分走了纪老太太的宠。原本纪老太太身边只有她和纪晓芸,她落在纪晓芸后头,却依旧能得到许多纪老太太的关注。 可是姚氏一家来了,还死乞白赖地跟来了京城。 姚氏跟纪老太太早就出了五服了,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她才是除了纪老太太的儿孙之外,与纪老太太最亲的人。 姚氏善于奉承,又会利用纪老太太的歉疚,在纪老太太面前很有体面。纪老太太一方面要照看纪晓芸,又将更多的心思分给了姚氏母子三人,对她就不像以前那样细致。 而且,更让她心生嫉妒的是,纪晓棠对人总是淡淡的,对她更没什么好脸色,可是对周念红却不一样。 纪晓棠对周念红很客气,还认周念红是朋友。 纪老太太让纪晓棠带她和周念红去得月楼,她说了那许多感激讨好的话,可纪晓棠根本就没理她,反而对周念红很热情。周念红自己都说不去了,纪晓棠还非要带她去。 要说关系亲近,自然是她跟纪晓棠更亲。纪晓棠如此的差别待遇,她不敢对纪晓棠生怨,就将这笔账都记在了周念红的身上。 周念红听到顾雪儿的话,脚步略微顿了顿,扭头看了顾雪儿一眼。 顾雪儿一脸的不屑,回视周念红。 周念红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扭回头,继续往萱华堂走,仿佛没有听见顾雪儿的嘲讽似的。 顾雪儿对她冷言冷语地嘲讽并不是第一次了,周念红一直都忍耐着,从没有跟顾雪儿吵过嘴,也从来没有在包括纪老太太在内的纪家人面前说起过。 顾雪儿见周念红不理她,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她心中不甘,快步赶上周念红。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沉默地回了萱华堂。 妍华堂上房,纪晓棠手里拿着笔,正在看书案上一幅未完的寒梅图,就在她身边不远处,瑶儿正在低声向她禀报周念红和顾雪儿离了妍华堂之后的情形。 “……雪儿姑娘越说越过分,周姑娘一直都没答言。看周姑娘平时的脾气,真想不到她这样能忍。” 纪晓棠没说什么,一面提笔,继续未完的画。 周念红和顾雪儿住进萱华堂之后的情形。她早就听下人禀报过了。正是周念红对顾雪儿的态度,让她更加看重周念红这个人。 “我看周姑娘的装饰太素淡了些,”纪晓棠一面画画,一面吩咐程嬷嬷,“嬷嬷找两件合适的首饰,替我去送给周姑娘吧。” 程嬷嬷立刻就应了。 而此刻,她们正在说起的周念红已经回到了萱华堂的跨院。她刚进屋。姚氏就快步迎了上来。问她在妍华堂的情形如何。 姚氏的脸上是掺杂着欢喜和紧张的神情。她对这一次周念红跟随纪晓棠出门的事十分看重。 周念红却没有姚氏那么兴奋,只说一切都好。 姚氏就有些担心,拉着周念红到炕上坐了。 炕上摆着一张矮桌。从学堂里回来的周桥正坐在桌边做功课。 “桥儿,你去里屋做功课,我有话要跟你姐姐说。”姚氏就要支开周桥。 周桥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看姚氏和周念红都很坚持的样子。只得慢吞吞地起身,往里屋去了。他虽进了里屋。却并没有立刻去做功课,而是隐身在门帘子后头,偷偷地听姚氏和周念红说话。 姚氏拉着周念红的手,仔细地打量周念红的脸色。 “娘……”周念红被姚氏看的有些不自在。先开口道。 “念红,娘知道你不愿意听娘唠叨,可有些话。娘还是不能不说。……孩子,我知道你心气儿高。可是咱们不是从前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像昨天,在县主跟前。娘好不容易求了老太太,让县主带了你同去。县主问你,你就算不像顾雪儿那样讨好,也该立刻就说去。” “反倒让县主反复邀你去,娘都替你捏着一把汗。若是县主恼了,不带你去,又或者认为咱们不识抬举,那可如何是好。以后在县主面前,再也不能这样了。” 姚氏苦口婆心地劝着周念红,如今她们是求人的时候,不能向以前那样硬着脖子。 “娘,我看县主并不是那样的人。”周念红却说道。她和姚氏想法不同,有时候就说不到一起去。 “县主对咱们还好。可我看着,这纪家上下,最厉害的人就是她了,万万不能得罪。”姚氏认为,纪晓棠是纪家最不能得罪的人,同时也是纪家最能帮到她们的人。 所以,她要周念红想法子讨好纪晓棠。 “县主对你,有些另眼相看。”姚氏眼巴巴地看着周念红。 周念红知道姚氏的心思,但却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娘,县主当我是朋友,咱们不能利用她的好心。”周念红稍微用力甩开姚氏的手。 “怎么是利用。她只需要手指头动一动,你的下半辈子就有保障了。你以为凭着咱们家现在的情形,我一个寡妇带着你们姐弟,能给你们姐弟说上什么好人家!你弟弟还罢了,若是能读书出息,也就不怕。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年纪也不小了……” 周念红最不耐烦的,就是姚氏的这个话题。 “娘,凭天由命罢了。我求娘再也不要为我,用什么心机去求老太太,二太太和县主了。”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这样倔强!”姚氏见她怎么说,周念红都不动心,不由得就红了眼圈。 周念红最见不得姚氏这样。 “娘,我不是抱怨娘。娘的苦心,我都知道。我只是想,咱们虽然寄人篱下,可也要挺直了脊梁。咱们能活下来,受纪家庇护过上现在的日子,弟弟又念上了书,于我就再没什么奢求了。……不要让人家觉得咱们贪得无厌,厌弃了咱们,也对不起我爹。” “我的亲事,凭天由命吧,娘不要再为我谋求了,那样我的心中更加不安。娘,过的心安,比什么都好。纪家现在对咱们的恩情,咱们都怕是无法报答了。” “……恩情……”姚氏垂下头,不让周念红看清她此刻眼中的情绪,一面低声喃喃自语。“这是他们纪家欠我的。” “娘,你说什么?”周念红没听清姚氏的话,就问。 “娘没说什么。娘知道你性子硬。也不求你多巴结县主。她既然拿你当朋友,你就好好与她相处。”姚氏忙就说道。 这样的话,却正对了周念红的心思。 “娘不可再拿我的事去算计、求老太太。那样,我也没法子跟县主做朋友。”周念红要求道。 “好,娘答应你。你这个傻孩子。”姚氏慈爱地摩挲着周念红的头发。 周念红见姚氏答应了,心中顿时就是一松。这样,她也能稍微放开心胸。跟着纪晓棠去得月楼了。 姚氏看见周念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模样。心中更加发酸。 自从周家遭难以来,周念红的脸上就再也不见笑容,即便是受到纪家的庇护。一家人生活的安稳,可周念红依旧没有笑模样,年纪轻轻,眉间就已经有了浅淡的皱纹。 不过。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周念红的亲事,有纪晓棠帮忙当然再好不过。即便是纪晓棠这边指望不上了。她还有别的法子。 周桥不是就进了好学堂吗,周念红也会嫁的很好。 只凭周念红这个名字,那个人就不能不动心。 …… 初八,纪晓棠收拾利落。拜见了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带了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又会齐了纪晓莲。在二门摆出了县主的全副车驾,一众车马径直奔得月楼而来。 得月楼前。已经停了不少的车马,原来已经有人在她们之前到了。 纪晓棠下车,后面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都跟了上来,纪晓莲也带了纪晓芹同来。众人上楼,纪晓芹似乎也很少来这样的场合,看她的样子,和纪晓芸几个并没有大的不同。 上到楼上,就有杨翩翩、杨珊珊、郑梓、吴佳言几个笑着迎了上来。 与杨家的婚事不成,杨翩翩待纪晓棠却还和以前一样。这样纪晓棠略微有些欢喜。杨翩翩是她在京城认识的女孩子中,少有的有真性情的人。 大家相互见礼寒暄,就到楼上敞厅中坐了。 长宁公主还没有来,其他的人却都到了。 “……太后已经点了头,绝不会不来,应该是太后留她多说了几句话,所以迟了些。”说到长宁公主还没有到,郑梓就说道,显然对宫中的事情非常了解。 在场诸女,也确实就属郑梓对宫中最为熟悉。 宫中的郑贵妃,正是郑梓的长姐。郑梓有机会经常在宫中出入,据说也很讨韩太后的喜欢。 很快,纪晓棠就察觉到,郑梓今天对她格外热络。 “这几个姐妹都是谁?”郑梓看到纪晓芸等人面生,打扮又不是侍女,就问纪晓棠。 纪晓棠就趁机将纪晓芸几个介绍给众人。 正说话间,就听见楼下车马声响,众人听见动静,都以为是长宁公主到了,忙都起身去迎。 纪晓棠被人簇拥着,就走在最前头。她们只走到楼梯前,下面的人就已经上来了。来人却并不是长宁。 一个头戴凤冠,浑身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众人簇拥下,走了上来。 纪晓棠微微有些诧异,就见郑梓已经越过众人迎了上去。 郑梓在妇人面前屈膝福了一福,嘴里称呼的却是姐姐。 难道是宫中的郑贵妃来了?这妇人的面容,与郑梓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这是肃王妃。”杨翩翩在纪晓棠身边,悄悄地告诉纪晓棠。“她怎么来了?” 来人却是靖肃亲王的妃子郑桂,也是郑梓的二姐。 郑尚书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一根独苗,如今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然而家中女儿却多,且一个比一个美貌。 最美貌的三个,就被京城中人暗地里称作郑家是三朵金花。 第一朵金花,郑尚书的长女郑榕嫁进宫中,被封为贵妃。第二朵金花,是郑梓的四姐,就是面前的肃王妃郑桂,而第三朵金花,不是别人就是郑梓,郑尚书家的幺女,正是待嫁之龄,不知道会花落谁家。 纪晓棠知道了来人的身份,郑梓也已经和郑桂来到了纪晓棠的面前。 纪晓棠与众人忙都屈膝行礼。 纪晓棠方才屈膝,郑桂早就亲切地伸出手,扶住了纪晓棠。 “这就是安乐县主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何止比传说中可人百倍。我今儿个见着了,才算相信,这天下真有这般钟灵琉秀的人儿!” “王妃娘娘过誉。王妃娘娘风华玉树,让人自惭形秽。”纪晓棠依旧行礼道。 “安乐县主这样说,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郑桂就笑,“不成了,老了,可比不得你们这些水灵灵的小姑娘。不过,安乐县主这话,我可是爱听的紧。……不仅长的可人,这说话行事也是如此可人。” 郑桂笑容满面,与纪晓棠寒暄。 众人都上前来见礼,郑桂显然都认得她们,一一地说过话。正热闹间,长宁公主也来了。 大家同到敞厅中坐下。 “……正巧从这里路过,突然想起长宁妹妹今天在这里听戏,就做了不速之客。”郑桂笑着对长宁道,“我那里冷清,没有这么多可人儿,见了这里这么热闹,就欢喜的很,尤其是与安乐县主一见如故,更舍不得走了,宁可讨长宁妹妹的嫌吧。” 长宁自然不能赶郑桂。 郑桂就留了下来,硬拉着纪晓棠与她同坐一榻。 第三十一章 示好 一张贵妃榻,坐了三个人。长宁公主居左,郑桂局中,纪晓棠居右。郑桂一直拉着纪晓棠的手,略与长宁说了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在与纪晓棠攀谈。 郑桂似乎很喜欢纪晓棠,而且对纪晓棠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她详细地问了纪晓棠的年纪生辰,又问纪晓棠读了些什么书,在家里都做什么等等。 纪晓棠敏感地察觉,郑桂并不是正巧路过,她就是特意来的得月楼。 现在时辰尚早,所以按照郑桂所说,她就不是从哪里回来,而是正往哪里去。那么,郑桂就没有理由放下她要去办的事情,而在得月楼上盘桓这么长的时间。 而郑桂来得月楼的目的,就目前来看,应该是她。 这么想着,纪晓棠在与郑桂说话的时候,就留了十分的心。 那边长宁公主看郑桂与纪晓棠谈的稠密,略略有些不耐。郑桂的到来,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郑桂一来,就霸住了纪晓棠。她本来还想跟纪晓棠好好谈一谈。 长宁公主喜欢纪晓棠,不仅因为纪晓棠可以告诉她许多祁佑年的事,纪晓棠博闻强记,说起什么来都绘声绘色,本身就是个极好的谈话对象。 与纪晓棠在一起说话,几乎是一种享受,可换做她认识的其他女孩子,往往说的多了,就会变得非常无聊且无趣。 虽然很想将纪晓棠拉到自己身边来,但是长宁公主也不好扫了郑桂的面子。 郑桂是靖肃亲王王妃,是她的嫂子。靖肃亲王和郑桂平时待她都非常好,几乎什么事情都是顺着她的,也送过她许多好东西。她还曾经数次借用肃王府的花园办过诗会和花会。 戏还没有开始,有几个女孩子看出长宁无聊来,就上前来陪着长宁说话。 “公主今天怎么来迟了一些?”杨翩翩就问长宁。 “别说了,要出来的时候,突然碰到点儿事,耽误了一些时间。”长宁摆了摆手,显然对此并不想多说。 纪晓棠虽然与郑桂说话。一面却分出心神来注意四周。自然就听见了杨翩翩和长宁之间的对话。 长宁来的迟了,原来并不是被韩太后叫住说话,而是遇到了别的事。如果长宁不是遇到了别的事。应该会在郑桂之前赶到得月楼吧。 “……晓棠妹妹和妹妹一家在清远立下的功绩,王爷回来都跟我说过了。这些天,王爷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提起,对晓棠妹妹都是赞不绝口。就是我,也佩服晓棠妹妹的紧。” 说了一会的话。郑桂对纪晓棠的称呼就从安乐县主,变成了晓棠妹妹或者妹妹,显得越发的亲近了。 “晓棠妹妹在京城可还住的惯?早就想上门去看晓棠妹妹,只是年下事情太多。实在分不开身,幸好今天在这里见到了晓棠妹妹……” 说到年下的事情多,郑桂的笑容就露出几分倦怠来。说肃王府家大人多,事情繁杂。 “……全靠我一个人里外操持。别说我本就不是一个能干的,就是能干的,只怕也忙不过来。只恨身边没有一个贤德的好姐妹,若能帮我操持一些,一方面帮了我的忙,也能为王爷分忧。” 郑桂的话题,渐渐就涉及到肃王府的内宅,话里话外说靖肃亲王如何端方并不亲近女色,王府的内宅除了她一个正妃,并无偏妃,姬妾之流也非常少。 “听说妹妹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什么时候还要多向妹妹请教请教。我才疏学浅,且上了几岁年纪,王爷是爱这些个的,每每想与我对答,我偏对答不上,于我于王爷,都是一件憾事。若是有晓棠妹妹这样才学的妹妹相伴,王府内可是更加和乐了。” 郑桂的话,说的就越来越露骨。 “王爷于琴棋书画上也颇有些心得,并不是我自家人夸自家人。妹妹可以去打听打听,王爷虽贵为亲王,在京城中也颇有些才名的。……王爷私下曾与我戏言,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就是生在普通人家,也能金榜题名,扬名儒林……” 郑桂这样说话,郑梓也早走过来,偶尔附和上一两句。 纪晓棠不能打断郑桂,也不好起身离开,只能静静地听着,却并不发表任何意见。话题至此,她大致明白郑桂的意思了。 这算什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吗? 先是靖安亲王秦震,紧接着靖肃亲王也来凑热闹了。秦震因为与纪家的关系,是亲自上门。靖肃亲王与纪家并没有什么来往,自己不好上门,就打发了王妃郑桂来向她示好,并游说她。 郑桂的言外之意已经相当明显,是暗示肃亲王对她很有好感,纪晓棠嫁进肃王府后,就是能入玉册的偏妃。纪晓棠又精通琴棋书画,与肃王正是知音,且郑桂自称年老,纪晓棠则年轻貌美,一定能够独宠于肃王。 郑桂还暗示,纪晓棠嫁进肃王府,还可以分得她一部分掌家的权力。 若换做别的女子,这可以说是极大的诱惑了。 然而纪晓棠并不是别的女子。 不论是安王秦震,还是肃王秦霖,她都无福消受。 郑桂极善言谈,而且似乎跟纪晓棠有太多的话要说,直到台上的戏开始了,郑桂的话才少了些。一边看戏,郑桂对纪晓棠依旧非常殷勤,时不时地向纪晓棠介绍台上的戏班子。 “今天长宁请的戏班子挺全乎儿,上台的也都是有命的角儿。你刚来京城不久,恐怕还不太熟。喜欢听哪一个,尽管告诉我,我叫了他们来府里唱堂会给咱们听。”郑桂低声亲热地对纪晓棠道。 郑桂对纪晓棠如此,已经引得长宁公主几次侧目看了过来。虽然如此,长宁却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多看了纪晓棠几眼。 期间,也有女孩子过来。借口与郑桂说话。郑桂的态度都恰到好处,说话时都会特意提着纪晓棠也说上两句。 看戏的女孩子们看向纪晓棠的目光,也都各自有了思量。 几折戏唱下来有个间歇,长宁公主就安排了宫女流水似地摆上各样精致的茶点来,郑桂并没有品尝茶点,而是说她得先告辞走了。 郑桂不像这些女孩子们,正月里。她还有许多事。不能在得月楼耗上一整天的工夫。 “我与晓棠妹妹一见如故,实在不舍得分开。”郑桂与长宁公主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又转过身来对纪晓棠说话。“没成想会来这里见到晓棠妹妹,第一次见面,也没特意准备什么表礼……” 这样说着话,郑桂就将脖子上挂着的一串东珠取了下来。笑着递给纪晓棠。 “这串珠子,是王爷早些年送与我。我平常带在身上的,就送给晓棠妹妹做个见面礼,也是我和晓棠妹妹的姐妹情分。晓棠妹妹若是不收,就是嫌这珠子微薄了。” 纪晓棠并没有伸手去接珠子。 郑桂进门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这串东珠。并不是她关注这些东西,而是这串珠子实在太过耀眼,即便是在打扮的彩绣辉煌的郑桂身上。这串珠子只怕也是最为漂亮和贵重的。 一串珠子,大概有四十几颗。珠子个头匀净,每一颗都有龙眼般大小,且洁白无瑕。 要凑齐这样一串珠子,只怕倾尽国库,也就这么一串而已。 郑桂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纪晓棠,纪晓棠当然不能收。何况,这珠子虽然带在郑桂的身上,却有其他的意义。 那是肃王秦霖送给郑桂的,再加上之前郑桂说的话,做出的种种暗示。 纪晓棠若收下了这串珠子,就等于是表了态,接受了某件事。 纪晓棠当然不能这样做。 “……太过昂贵,实在不敢收。”纪晓棠推却道。 然而郑桂却并不会这样容易地就放弃。 “晓棠妹妹不收,难道是嫌弃我这个姐姐?晓棠妹妹就算是眼高于顶,想来我也不至于辱没了晓棠妹妹吧。”郑桂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笑。 但是她话中胁迫的意思,却也让人无法回避。 当时的局面就有些僵持,然而周围许多人,包括长宁公主在内,却都无人上前解围。长宁公主任性而为,几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然而在这个时候,也选择了独善其身。 不管怎样,长宁都是深宫中长大的女子,还有个韩太后那样的母亲。 纪晓棠当然知道,这种情形,是不能够指望别人的。 要拒绝郑桂,而不得罪郑桂,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人人都猜,纪晓棠一定会答应下来,就算不答应,也不会拒绝,最多用一个拖字诀,她们都认为,纪晓棠不敢得罪郑桂,不敢得罪靖肃亲王。 然而,她们都看错了纪晓棠。 “王妃娘娘的话,让我承受不起。只是,这串珠子,我确实不能收,并没有任何对王妃不敬的意思。王妃也说,这是王爷多年前送与王妃的。恕我大胆猜测,应该是王爷于王妃情深意笃,才送出如此稀有昂贵之物,王妃也感念王爷,所以将此珠子时刻带在身上。” “君子不夺人所爱,晓棠虽非君子,却也不能、不敢做这样的事。” “这珠子戴在王妃身上无妨,是正当其所,可若是晓棠得了,便是僭越。所以,王妃之命,不是晓棠不从,而是不能从。” 纪晓棠对着郑桂福了一福,态度不卑不亢,意思却再坚决不过。 郑桂手里拿着珠子,看了纪晓棠半晌,脸上表情数变,才又笑了起来。 郑桂慢慢收起了手里的珠子,并不戴上,而是让身边的人收了起来。 “竟真有这样的可人儿,明明是拒绝了我,驳了我的面子,可我竟跟她生不起气来,反而更喜欢她,敬佩她。”郑桂这样说着。就又拉住了纪晓棠的手。 郑桂的容貌和身材都与郑梓有五六分相像,但是郑桂明显微微发福,不仅脸庞和腰身如此,一双手也是肉肉的,竟似摸不到骨头。 被这样一双手握着,纪晓棠却并不觉得温暖亲切。郑桂的手,有些凉。让她总是忍不住联想到一种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动物。 “好了。好了,我若再要你收下这珠子,就显得是我强人所难。是我的不是了。这珠子你不要,可我第一次见你,你总得让姐姐表示表示。” 郑桂就让人端了个托盘上来,托盘上面是四样表礼。虽也都是贵重难得之物,但与方才那串珠子却不可同日而语。 纪晓棠看了。就不再拒绝,将表礼收下,谢了郑桂。 因为知道纪晓芸是纪晓棠的姐姐,郑桂也送了纪晓芸四样表礼。自然比给纪晓棠的薄上许多,至于顾雪儿和周念红,也都得了表礼。又比纪晓芸的差了几成。 “改天请妹妹到我家听戏。”郑桂临走之前,又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自然点头。至于到时候去不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郑桂走了,长宁公主才跟纪晓棠说话。 “……没想到她会来,还一直拉着你说话,我也不好拦的。”长宁公主左右瞧了瞧,又压低了声音告诉纪晓棠,“晓棠你果然是有胆量的。……你别看她长的和气,待人亲亲热热的,可若是发起狠来……” 长宁公主脸上露出让人难懂的表情。 “三王兄身边的人,都让她收拾的服服帖帖,有不服的,嘿嘿……,晓棠,等春暖花开,我带你去肃王府赏花。满京城这么多园子,除了御花园,就属肃王府的花园子收拾的最好,花木长的最茂盛,你知道是什么缘故?肃王府花园子里的花,从不缺少花肥……” “什么花肥?”纪晓棠立刻就问。 长宁公主却笑而不语。 纪晓棠见她不说,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也就不再问了。 长宁公主就起身去更衣,纪晓棠也站起身,去看周围墙上挂着的字画。她来了得月楼几回,就见四周的字画都还不错,只是还没有机会仔细地看。 纪晓棠正在看画,杨翩翩就走了过来。 “翩翩……”纪晓棠看出杨翩翩有话要跟她说,就主动招呼道。 “晓棠……”杨翩翩欲言又止,犹豫片刻,似乎才鼓起勇气来,“晓棠,我都知道了……” 纪晓棠不知道杨翩翩都知道了什么,因此也不好答言,只能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得不说,当纪晓棠愿意的时候,她就是一个难得的倾听者,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她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我都听说了,靖安亲王……,我并不怪你,你也是……,咱们都一样。”杨翩翩说到这里,神色略微有些黯然,“从小到大,我以为我是爹娘的宝贝,家里从上到下,就是祖父也非常宠我,不说随心所欲,但凡我有所需要,几乎没有不随我的。” “可是,这最重要的一件事,咱们却不能自主。” 听杨翩翩说到这里,纪晓棠已经隐隐有些猜到了什么。 “玄让他……,并不怪你,他总会缓过来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杨翩翩话说了一半,又不继续说了,而是又转回来安慰纪晓棠。 杨玄让的话题,纪晓棠并不想提。 “翩翩,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纪晓棠问杨翩翩,“是你家里,杨阁老给你定了亲事了?”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杨翩翩看着纪晓棠,“祖父让我准备,要进宫备选。” 对于这个消息,纪晓棠并不十分吃惊。 如果杨阁老的身份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杨家一定会安排人进宫备选。而杨家此刻最好的人选非杨翩翩莫属。 “只有你一个?”纪晓棠又问了一句。 “姗姗也一起去,”杨翩翩并不隐瞒纪晓棠,“不过,祖父的意思,姗姗算是陪我去,选上选不上都没什么。祖父特意找我过去说话,他说,让我无论如何,都要选上。” 杨阁老还说了许多家族荣辱之类的话,杨翩翩并没有对纪晓棠详细说起。 纪晓棠微微叹气,此刻两人已经离开了听戏的敞厅,正在一边肃静的茶室内说话。 “翩翩是不愿意进宫的是吧?” “当然不愿意。”杨翩翩答道,“父亲母亲第一次跟我说,我就说了不愿意。”为此,她还在杨绍和杨大太太面前哭闹了一场。 然而,即便是杨绍和杨大太太十分疼爱她,在这件事上却也没能由得她。 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杨家的一家之主杨阁老。 杨阁老找了她过去说话,杨翩翩知道,她的命运已经决定,无法更改。 “……只能认命罢了。家里养大了我,要是能让我自在一辈子,是我的福。若是不能,我也只能认命。咱们能为家里做什么,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对于联姻这种事,接受度颇高。当然,她们的环境也决定了,她们不接受也不行。 自己不愿意进宫,却非要进宫,而纪晓棠先后被靖安王和靖肃王示好,还有宫中选女官的旨意,显然亲事也不能自主。 杨翩翩觉得自己与纪晓棠同病相怜。 第三十二章 军令状 杨翩翩和杨珊珊姐妹都要进宫备选,何况其他人家,而且这还是京城里,外任上还有不少的官员。纪晓棠已经可以想象到,这次宫中选女官的盛景了。 其实,现在并不是这样做的最好时机。 天下灾荒连年,朝廷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赈灾救命、休养生息,而这次虽然只要求官宦家的女儿备选,并不从民间采选,然而依旧会劳民伤财。 然而,朝堂和民间还流传着另外一种说法,说什么是因为隆庆帝没有子嗣,才会让天下有这些灾荒,才会让江山不稳。 所谓皇帝没有子嗣,所以老天着急,给天下降下灾荒这种说法,纪晓棠认为非常荒唐可笑。然而因为皇帝没有子嗣,而至于江山不稳这种说法,纪晓棠却不能不点头认同。 只怕宫里头的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会真的相信前一种说法,但他们会非常认同后面的说法。 隆庆帝没有子嗣,如今天下又如此动荡,只怕他的龙椅要坐不稳。 这才是宫里头会急着在这个时候采选女官的真正原因。隆庆帝需要子嗣,也需要更多的助力。有女儿进宫得了皇帝宠爱的人家,自然会对皇帝更加忠心耿耿,同时得到更大的富贵。 至于女孩子们自己是否愿意进宫,可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比如说杨翩翩,她不仅要违背自己的意愿进宫备选,而且还要努力让自己被选上。 不过,对于杨翩翩的入选,纪晓棠是没有任何疑虑的。可以说。只要杨翩翩不要作的太张扬,韩太后和隆庆帝都不会放弃她。 他们选的不是杨翩翩,而是杨家、杨阁老。 因为明白这些,所以纪晓棠实在不能违心地用空泛的话来安慰杨翩翩。 “晓棠,你的亲事,家里头可有什么决定了吗?”杨翩翩说了一会自己,就问纪晓棠。她是真的关心纪晓棠。 纪晓棠摇头。 “安王的事。已经让我爹娘十分为难。再有今天这个……。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纪晓棠的意思,是要回家去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好好再商量商量。 “不过,晓棠你真是既聪明。又有胆量。”杨翩翩看着纪晓棠,目光中都是敬佩。对于今天纪晓棠在郑桂面前的表现,杨翩翩又是赞赏,又是羡慕。“晓棠。我以前自视甚高,可是你来了。和我认识的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我拿自己和你比较,……比起你来,我就是温室中养的花草。” “翩翩你不要这样说。”纪晓棠苦笑,难道她愿意经历那些危险吗。她倒是愿意一直生活在温室里头呢。 “我说的是真心话。”杨翩翩却坚持,“晓棠,虽然咱们两家并不结亲。但这对你我并没有任何妨碍。我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晓棠,我其实没什么朋友。我将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 说到这里。杨翩翩就顿了顿,才继续说了下去。 “祖父也是这个意思。咱们两家婚事不成,都是天意弄人。别说咱们本来就是姻亲,比别人都亲近些。祖父很赞赏纪大人,也非常欣赏你。祖父还说,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要邀你来家里手谈。祖父那里又得了好茶,都舍不得拿出来给父亲和我们喝,说是只等晓棠你这个小友了。” 杨翩翩笑着看纪晓棠。 她显然是十分欢喜,因为杨阁老的态度,她不仅不会失去纪晓棠这个朋友,以后两家还可以来往的更亲密些。 纪晓棠却是心中一动。 原来杨翩翩找她说话,并不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愿,还有杨阁老的差遣。 然而,这又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杨翩翩和她,还有今天在得月楼的所有女孩子在这一点上都是一样的。她们不仅是她们自己,她们还代表了她们身后的父兄和家族。 比如联姻,又比如交友,她们身不由己,却也习以为常。 “……我心中对阁老也敬仰的紧,本来还在担心,爹爹已经跟大伯父说过了,还商量着要选哪天阁老心情好的时候,亲自过府去请罪……,如今听你这样说,我总算能放下心来。”纪晓棠笑着对杨翩翩说道。 这一番话,自然让杨翩翩更加开心。 “晓棠,你完全可以不必放在心上,纪大人也不必去向祖父请罪。祖父自来慈爱,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怪罪纪大人。” “你们姐妹要进宫备选,大姐姐和四妹妹也要去,今天来的这些女孩子们,是不是都要进宫备选?”纪晓棠又问杨翩翩。 杨翩翩就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在回廊中说话的时辰有些久,已经有女孩子注意到她们,远远地朝她们这里张望了。 “别人我不知道,吴佳言肯定是要进宫备选的,其他人家我虽没听确切的消息,但想来也差不多。” “郑梓呢?”其实,这些女孩子们中,纪晓棠最关心,或者说唯一关心的,就是郑梓是否进宫。 听纪晓棠这样问,杨翩翩又回头朝那群女孩子瞧了瞧,这才转回头来,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 “她的事,我就更不清楚了。就是祖父也猜不出。……原先我偶尔听祖父说过,安王爷的祁王妃过世,那时郑梓正在议亲,可之后就没了消息。郑尚书是想将郑梓嫁进安王府呢……” 郑梓当然与郑尚书并不熟,她对郑尚书的印象,都来自于她祖父杨阁老和父亲杨绍私底下的议论。 郑尚书才能平平,然而却长袖善舞,且还特意会生,生了几个不仅容貌且心机也都十分了得的女儿,这就铺就了郑尚书的青云路。 郑家的前两朵金花。一个进宫做了贵妃,一个嫁给肃王做了正妃,如果郑梓再做了安王妃,那么大秦皇朝身份最尊贵的三个姑爷,就都是郑家的了。 郑尚书坐镇户部,手里的金算盘噼里啪啦响。 “可是,如今……”杨翩翩就看纪晓棠。如今安王秦震往馨华堂一趟。一曲凤求凰。已经传遍了京城。郑家那边是否会放弃安王呢?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纪晓棠喃喃低语,郑家这样的打算,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怪不得方才郑梓那样热心帮衬。而郑桂之所以这么巧来得月楼遇见她,想来也有郑梓的一份功劳。 略想一想,也很容易理解。 宫中有郑贵妃,且正得隆庆帝的喜爱。郑家没不要再送一个女儿进宫争宠。而肃王与王妃郑桂感情甚笃,唯有安王秦震那里。妃位空虚,是郑梓最好的选择。 而如果今天郑桂能让成功地让她收下那串东珠,不仅为肃王府增添了纪家的助力,而且也为郑梓入主安王府排除了障碍。所谓一举两得,莫过于此了。 郑桂今天对她如此示好,甚至不惜威胁。也要她当场表态,纪晓棠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容貌倾国倾城。将肃王秦霖和王妃郑桂都给倾倒了,不惜一切要让她嫁进肃王府。 肃王这样的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也不会是因为跟安王斗气而这么做。 唯一的解释,是肃王看中了她所代表的力量,也就是纪家的力量。 然而纪家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力量不过平常,本不该引来肃王的争夺。 肃王知道了纪家真正的实力。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不等纪晓棠想出一个头绪来,那边的戏已经重新开场,长宁公主打发了人来叫纪晓棠和杨翩翩,两人只好重新走入席中。 长宁见纪晓棠回来了,就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和翩翩去了这么久,说什么私房话了?”长宁公主状若不经意地问道,然而她的一双眼睛却透露了她的真实心思。 “也没什么私房话,就是……”纪晓棠略顿了顿,随即微笑,“翩翩说与我依旧是好朋友,杨家和纪家也不会就此疏远。” 长宁公主就笑了,她当然知道纪晓棠略过不提的是什么事。 她正就此事好奇,只是方才郑桂在,一直拉着纪晓棠说个不停,现在,纪晓棠自己提起来了,她正可以光明正大地问一问。 “杨玄让那个小孩子,我好像见过两回,已经没什么印象了,长的好像还没有我高呢,小豆芽菜一样,他们杨家也好意思要你嫁给他!”长宁公主压低声音道,语气中都是笑意,显然她将这当做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了。 纪晓棠干咳两声,往杨翩翩的方向看了一眼。 杨翩翩正在跟吴佳言说话,离着这边距离不近,是听不到长宁公主的话的。也是了,长宁虽然任性,但肯定会留心,不会让杨翩翩听到她对杨玄让如此嘲讽的言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翩翩的弟弟,年纪是略小了些,毕竟是翩翩的弟弟呢。”纪晓棠也压低了声音说话。 长宁公主看了纪晓棠半晌,才噗嗤一声笑了。 “你和翩翩倒好。” “翩翩的性子很好。” 长宁公主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玩的话,咯咯地笑个不停,引得各席上的女孩子都看了过来。 好一会,长宁才止住了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翩翩的性子好,你,晓棠,你果然是个可人儿。” 可人儿三个字,学足了郑桂的语气。 纪晓棠叹气,拿起桌子上的茶盅来,慢悠悠地喝茶,目光也移到了戏台上,不去搭理长宁。 长宁越发觉得有趣,根本就不去看戏,一心只要跟纪晓棠说话。 “晓棠,杨家不去说他了。我知道,我四哥去过你家了,还有刚才肃王妃,晓棠你究竟中意哪个?” 这样的问话,纪晓棠自然不会去回答。 长宁却自说自话:“我竟然也猜不出来。不过,只要我皇兄看中了你,四哥和三王兄他们就只能靠后了。” 长宁或许是随意的一句话,却让纪晓棠的心跳的飞快。 肃王、安王,她都不想选。但是她更不想选的还是皇宫。 长宁见纪晓棠沉思的样子,知道她是在烦恼。长宁只是觉得杨家,安王和肃王都想娶纪晓棠,又见了纪晓棠与郑桂的应对,觉得非常有趣,其实对纪晓棠的事,并不是真心关切。 “晓棠。你知道吗。阿佑昨天从蜀中打发人送来了奏折……” 纪晓棠的耳朵听到阿佑两个字,立刻回过神来,然而脸上却并不肯露出特别关切的神色。 “祁大人送了奏折。是打算要有所动作吗?”纪晓棠问,只是为了让长宁公主继续说下去。 而这,正是长宁此刻所需要的。 “是的,”长宁点头。“许是朝堂上的呼声太大,还有母后和皇兄。他们也……,阿佑这次送来奏折,说是打算快速进军。” “什么?”这一次,纪晓棠是真的吃惊了。 祁佑年为什么要改变策略。不再以招安为主缓缓图之,而是要速战?是真的受不了来自朝廷的压力吗?纪晓棠的印象中,祁佑年并不是这样的人。 说到作战。祁佑年比任何人都稳。 “你也吃惊对不对?”长宁对于纪晓棠这样吃惊并没有多想,反而觉得。在这一点上,纪晓棠是她的知音。“都怪朝堂上那些老不死的,还有母后和皇兄……” 对于韩太后和隆庆帝的抱怨,即便是长宁,也不好当着纪晓棠的面全盘托出。 韩太后和隆庆帝,也是期望速战速胜的。不仅是朝臣们,深宫中的这两位,也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士气,告诉天下,告诉他们自己,秦家王朝是天命所归,而且如日中天。 “晓棠,你说阿佑突然改变策略,这场仗,他究竟……”长宁问纪晓棠。 纪晓棠不能回答。 长宁需要的也不是纪晓棠的回答,她自己脸上神情数变,先是担忧,继而却又满脸的光彩。 “我相信阿佑。他是战神啊。别人速战或许不行,可是阿佑他一定行的。晓棠,阿佑他在奏折上说,他会在三个月之内拿下蜀中,平定叛乱。” 这一次,纪晓棠的惊讶已经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了。 祁佑年说要速战,或许是因为朝廷、太后和皇帝的压力,速战也有许多战法,一方面能缓解京中的压力,一面也能顾全到蜀中的战局。 然而,三个月内拿下蜀中,平定叛乱! 没人这样要求过祁佑年,客观地说,就是京中这些纸上谈兵的朝臣和后宫的帝后,也没谁指望祁佑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祁佑年为什么要这样,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一封奏折,就等于是他在帝后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了! 祁佑年为什么要这样做! 纪晓棠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晓棠,你信不信?”长宁公主当然不能体会纪晓棠的心情,还摇晃着她的手笔追问。 长宁非常希望能从纪晓棠口中听到相信这两个字。她急需要同盟。 “三个月……”纪晓棠对长宁的问题避而不答,“我对蜀中情况并不了解,只是听爹爹他们偶尔谈论,三个月时间太短了。” “可是阿佑一定能行。”长宁却固执地说道,一面又迟疑了起来,脸庞微微泛红,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启齿。 “公主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有告诉我?”纪晓棠就看了出来,笑着问道,她敏感地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 长宁越发不好意思了,同时也越发的兴奋。 “晓棠,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给任何人知道。”长宁往纪晓棠的身边挪了挪,将声音压的越发低了,“阿佑在奏折上说,他三个月拿下蜀中,回来复命,到时候要求母后和皇兄一个恩典。” 祁佑年在隆庆帝和韩太后跟前立下军令状,用不世的战功,换一个恩典。 他所求的,是什么样的恩典? 这句话,纪晓棠问了出来。 长宁含羞更甚。 就算纪晓棠是个迟钝的人,也不能不有所猜测。 “威武候家已经位极人臣,阿佑又是册封了的世子。而且,威武候家家产颇丰。高官厚禄,别人家想要,于阿佑,却都已经有了。他能求的,还能有什么恩典呢……”长宁的声音越来越小,“上次阿佑回来,母后和皇兄都跟他说过话。阿佑的年纪也不小了,老威武候在阿佑的年纪,已经娶了表姑。” “当初,也是老威武候在北疆立下了大功,才能娶了表姑进门。皇族的女孩历来不多(像她这样的公主就更少有了),要想娶皇族的女孩,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接下去的话,已经不用长宁公主明白说出来了。 “祁大人,他在奏折上这样说了?”纪晓棠忍不住问了一句。 “晓棠!”长宁公主嗔怪地看着纪晓棠,“你不了解阿佑。你眼中看到的阿佑,是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可我自小就认得他了。阿佑他其实是个……害羞的人。” 说祁佑年害羞,长宁公主自己却娇羞的像个小女孩,同时骄傲的像个小女人。 “若是他明白那样写了,就是对我不敬,母后和皇兄也要说他狂妄!”长宁又道,随即又将声音压低,“我倒是希望,他能狂一些!” 三个月拿下蜀中,难道还不够狂吗,就是老威武候,也不敢立这样的军令状。 第三十三章 动心 之后,长宁公主就没怎么再说话了,她也没有心思听戏,只差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多少日子,祁佑年就能凯旋而归。 纪晓棠的心思也同样不在戏上头,她在想祁佑年想求的恩典。三个月拿下蜀中,别人或许不行,然而于祁佑年却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是,这场战争,会打的非常辛苦。 然而,即便是祁佑年成功的,他所求的恩典,就真的能够求的到吗? 纪晓棠的整颗心都愿意相信祁佑年能求的到,然而她头脑所做出的判断却并非如此。 等台上的戏终于唱完了,长宁就高高兴兴地回宫去了。她今天出宫来,似乎并不是为了看戏,而是要将刚才那个好消息跟纪晓棠分享。 除了纪晓棠,她也没人能够倾诉这个甜蜜的秘密。 长宁走后,众人也都陆续散去。 纪晓棠起身打算走,却看到只有纪晓芸还在她的身边,却不见了顾雪儿和周念红。 纪晓棠忙就问身边服侍的人,顾雪儿和周念红去哪里了。 “雪儿姑娘说去更衣,周姑娘跟了一起去。”绣儿忙就答道。 “哦。”纪晓棠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一面打发丫头去接顾雪儿和周念红,一面继续往外走。 刚走出敞厅,纪晓棠就看到了顾雪儿和周念红。 她们正跟郑梓在一起,顾雪儿和郑梓面对面站的很近,郑梓笑的很亲切,顾雪儿也满脸是笑,显然还有些激动。 周念红站在顾雪儿身后。正拉着顾雪儿的衣袖,似乎想将她拉离郑梓的身边。顾雪儿却站着没动,一面笑着跟郑梓说话,一面摔开周念红的手。 这个场面颇为有趣。 纪晓棠也不着急,带着人慢慢地走了过去。 “雪儿姑娘,周姑娘,咱们该回去了。若是晚了。老太太要担心的。”程嬷嬷就先上前说道。 此刻,纪晓棠也走到了郑梓的跟前。 郑梓脸上笑容不变,目光从顾雪儿的身上挪到纪晓棠的身上。 “县主。你还有年纪这么小的姑姑,还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真是让人羡慕。”郑梓先就开口说道。 “……给郑姐姐添麻烦了。”纪晓棠淡淡的。 “县主太客气了。雪儿姑娘不仅容貌可人,性子也爽利。我见了十分喜欢,不知道能不能请雪儿姑娘到我家做客?”郑梓笑着问道。 顾雪儿和周念红分明在一起。但是郑梓这话说来,似乎眼睛里只有顾雪儿。 顾雪儿此刻已经激动欢喜的脸色发红。 她自小就有顾霞儿比着,不管是容貌上还是性情上,几乎就没有人夸奖过她。今天不仅有人如此赞美她。而且这个赞美她的人还身份不凡。 郑尚书家的幺女,贵妃和王妃的亲妹妹,在今天之前。顾雪儿几乎做梦都想不到,她会跟这样身份的人说上话。 而且。这个人还这样喜欢她,看重她。 顾雪儿几乎是立刻就将郑梓当做了这天下最好的人。 纪晓棠自然将顾雪儿的神情都看在眼睛里,心中暗暗一晒,对着郑梓态度依旧不变。 “郑姐姐要雪儿姑姑去家里做客,这自然是好事,只怕叨扰郑姐姐罢了。” “不叨扰、不叨扰。”郑梓忙笑着道,一面还抓住顾雪儿的手摇了摇,显得十分亲密。“能让雪儿来我家做客,我高兴的紧,只怕县主……不同意。” “这是哪里话。等我们回去禀明了祖母,祖母定然也会高兴。”纪晓棠见郑梓和顾雪儿都满脸是笑,也露出一个微笑。“郑姐姐若方便,也请到馨华堂来,祖母一定喜欢郑姐姐。” 纪晓棠和郑梓略说了两句,程嬷嬷就上前催促,说是回去迟了,恐怕纪老太太会担心。 纪晓棠借机辞别了郑梓,带了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径直回了馨华堂。 纪老太太见她们平安归来就十分高兴,又问了在得月楼听戏的情形,越发欢喜起来。对于郑桂的事,纪晓棠只一语带过,并没有细说。她不说,纪晓芸几个更不敢多嘴。 等纪二老爷从外面赴宴归来,纪晓棠就辞别纪老太太,与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到景华堂说话。 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纪晓棠并没有隐瞒,将郑桂到得月楼的一应事情都说了。 “我今天碰见了靖肃王爷。”纪二老爷和纪大老爷一同出门赴宴,能够碰见秦霖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是稀罕的是……靖肃王对纪二老爷十分亲切,不仅入席的时候要求与纪二老爷同席,还跟纪二老爷说了不少的话。 “说的都是诗文上的事,我还暗想,靖肃王爷声名不显,竟是个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仔细回想当时的事情,纪二老爷不难意识到,秦霖不仅对他格外亲切,甚至还有几分敬重。 当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就算是秦霖敬重有才学的人,也该是那些大儒。他虽是进士出身,也自负有几分才学,然而放在儒林里,他这样的人不知凡几。 而如果轮到官职,他一个新晋的四品官,更就是泯然众人了。 秦霖实在没有理由对他那样,若是一定要找出理由来,就只能如秦霖所说,是与他特别投缘,一见如故。 当然,这是他那个时候的想法,现在听了纪晓棠的话,他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秦霖对他的亲切和敬重,是因为看上了纪晓棠。 他那个时候,可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个上头去。而且说实话,纪二老爷对肃王秦霖的印象相当不错。当然如果回想起来,这与秦霖对他的“投其所好”不无关系。 “你没有收肃王妃的东珠,还那样跟肃王妃说了?”纪二老爷问纪晓棠。 “是的。”纪晓棠肯定地点头。 如果说,因为秦震与纪家的关系。以及秦震对纪家底细的了解,她对秦震还有些顾忌,不至于断然拒绝,但是对于肃王秦霖,纪晓棠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的。 而且,秦霖不同于秦震,必须得断的干脆利落。 “也好。”纪二老爷想了想。也点头。秦震那边已经很不容易应付了。如果再多一个秦霖,麻烦何止翻了一番。 秦霖和郑桂同时向纪家和纪晓棠示意,而且就在秦震那曲凤求凰之后。其中不乏与秦震打对台的意味。 不管纪晓棠会不会答应秦震的亲事,纪家的立场始终没有变。 “……陛下大婚多年,后宫也不乏佳丽,却始终没有子嗣。”纪二老爷缓缓地向纪晓棠说道。 宫中确实没有皇子诞生过。却有一个小公主,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诞下的。如今才只有五岁。那个宫女诞下小公主之后,就没了。如今这个小公主是养在郑贵妃的宫里头。 当然,这样一个小女孩,是不会被当做隆庆帝的子嗣的。 “陛下多年没有子嗣。朝野中已经隐隐有动荡。大行皇帝共四个皇子,陛下没有子嗣,陛下的兄弟们却是有的……” 言外之意。隆庆帝的帝位应该让贤与他的兄弟。 大行皇帝四个皇子,长子是庶出。且母族身份卑微,这位皇长子自身也人物猥琐,并无任何才干,并不得大行皇帝的喜欢,早年就被打发去了偏远的封地。 这位皇长子,并没有像他的另两个弟弟那样获封亲王,甚至连个郡王也没捞着,只马马虎虎地被封了个侯爷。 隆庆帝的地位,这一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有希望的,是另外两位,靖安王和靖肃王。 说起来,靖肃王的生母当年在宫中的位份,还比靖安王的母妃高出许多来。靖肃王的生母当年在宫中几乎独宠,被破例封为皇贵妃,起位份仅次于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韩太后。 甚至还有传言,如果靖肃王的生母皇贵妃不是早早就薨了,那么很有可能会取代当时的韩皇后。而大型皇帝要废韩皇后,改封秦霖的生母,据说还有秦霖的原因。 大行皇帝有意废掉原来的太子,改立三子秦霖为太子,在他之后承继大统。 是母以子贵也好,还是子以母贵也好,皇贵妃早逝,留下还未长大成人的秦霖,紧接着,就有秦震的出生,改立太子之事就成了泡影,再也没人提起过。 前面有韩太后和太子,后面有更为年幼可爱的秦震,秦霖从皇宫中最受宠爱的皇子,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线。 但是,谁都不能说秦霖从此就失宠了。 在秦霖刚刚成年,大行皇帝就将他封为亲王,出宫开府居住,并将郑桂赐婚给秦霖做了正妃。 那个时候,太子早就娶了太子妃,并封了两名侧妃,其中一位,正是郑桂的嫡亲姐姐,也就是现在的贵妃郑榕。 而等到秦震成年,据说安王的亲王封号,还是韩太后帮着给讨到手的。 纵观这些往事,纪晓棠认为,大行皇帝宠爱秦震,或许还有韩太后和贵太妃的关系,对于秦霖,则是对秦霖本人单纯的喜爱。 隆庆帝无后,那么大行皇帝的这两个爱子,就都有了机会登上大宝。不是他们,也是他们的儿子。 而如今皇家这三兄弟中,只有秦霖的正妃郑桂诞下了儿子,而且早早就请封了世子。 肃亲王世子,如今是皇族中最为尊贵的也最为年长的第三代。 这样看来,隆庆帝无后,肃亲王或者肃亲王世子,就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了。 然而这也并非是绝对的。 秦震虽然没有嫡出的儿子,却有庶子。而且,秦震年纪轻轻,龙精虎猛,只要续娶一位正妃,何愁没有嫡出的子嗣。 秦震在朝野的声誉都在秦霖之上,且秦震的生母贵太妃与韩太后同出自韩家,这样看来,又似乎秦震和他的子嗣继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朝野之中,已经有人算着隆庆帝是不可能有子嗣了。而且如今天灾人祸,江山不稳,就算是隆庆帝这次选女官能生出小皇子来,也挡不住肃王和安王在朝野势力的增长。 很多人都在悄悄地站队,是安王,还是肃王?! 纪家不想站队,但是在人们的眼中。他们自来到京城。就是以安王一派的身份来的。 纪家不能在秦震和秦霖之间摇摆,也不会在这两个人之间摇摆。那样看似聪明,其实愚蠢。他们早就跟秦震绑在了一起。 “爹爹。我还听长宁说起了另外一件事。”纪晓棠又告诉了纪二老爷,祁佑年送上奏折,立军令状说三个月拿下蜀中的事。 这件事,纪二老爷也非常意外。 毕竟是在正月里。宫中接到了奏折,但是大部分的朝臣却还并不知道。 “竟然有这样的事。阿佑不像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难道是……蜀中出了什么变故了?” “并不是,长宁告诉我,阿佑立下军令状,说凯旋之时。要向皇帝和太后讨一个恩典。”只怕现在宫里已经拟好了旨意,答应了祁佑年的要求。 “阿佑要讨什么恩典?”纪二老爷问。 “他在奏折上没有说,但是长宁认为。这个恩典就是求娶她。” 纪晓棠的语气平淡,纪二老爷却不由得多看了女儿两眼。 “太后、陛下和公主都已经认准了阿佑为驸马。阿佑并不需求这样的恩典啊……,难道……”纪二老爷略一思索,就想到了纪晓棠的身上。 “阿佑最近可有信来?”纪二老爷问纪晓棠。 纪晓棠摇头。蜀中与京中距离何止千里,祁佑年就是想常常写信,也无法做到,只能借着传递军情的机会,才能送一封书信给她吧,就比如上次的成大忠。 这样想着,纪晓棠就抬起头,正对上纪二老爷若有所思的眼睛。 不需明言,他们父女两人是想到了一处。 “阿佑是不是在蜀中知道了宫中要选女官的消息?”纪二老爷这样的猜测,十分有可能。蜀中临近的州县应该已经接到了宫中选女官的旨意,这样轰动的大事,祁佑年就是想不知道也不行。 “阿佑的奏折是昨天到的,我今天赴宴,还没有听到任何消息,想必是奏折到的很晚。晓棠,你快安排人往后角门去……” 如果祁佑年也打发人给她送了书信,那么今天就该送到了。 纪晓棠也正好想到了这里,她也不避忌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两个,立刻就让锦儿亲自往后角门去守候。她自己也回了妍华堂。 本来她心中还有一件事,然而此刻也无暇顾及,她更迫切希望看到的,是祁佑年的信使。 祁佑年并没有让纪晓棠失望,夜幕刚刚降临,锦儿就带了一个人进来,赫然正是成大忠。 这样重要的差事,祁佑年最信任的还是他这个童年的玩伴兼忠诚的手下。 成大忠这次的行程比上次的更为紧急,他交给纪晓棠一封信,告诉纪晓棠,他连夜就要启程返回蜀中。 “将军急要听回信儿,而且蜀中战事一触即发,属下必须尽快赶回去。” 纪晓棠见他这样急,就猜他肯定是没吃好饭,忙就让绣儿亲自去小厨房,给成大忠准备一桌酒席,一面向成大忠询问祁佑年的情况。 “你们在蜀中,可是听到了宫里要选女官的事?”时间紧,且对面的是成大忠,纪晓棠也不拐弯抹角,干脆捡着最重要的问题问。 “是。”成大忠立刻点头。 “哦,阿佑送上奏折,是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事吧。” “是。”成大忠回答的更为简洁利落,“将军听到了消息,仔细问过,回到大帐彻夜未睡,第二天清早,就召集了军中将官到大帐商议。只商议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写好的奏折拿出来,吩咐属下送来京城。” 商议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准备好了奏折,显然,那奏折是在夜间就拟定了的。 纪晓棠已经无需再问其他的问题了。 “三个月拿下蜀中,你们有把握吗?” “很难。”成大忠回答的很诚实,说是很难,但是脸上并没有畏难之色,他单手握拳在左胸捶了捶,“有将军带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将士们都是你这样想的?”纪晓棠不由得笑了。 “是的,县主。”成大忠答道,目光坚定,脸上写满了自豪,他是在为祁佑年而自豪。 不论现在速战的机会是否成熟,但是起码祁佑年掌握了军心和士气。 绣儿很快就带着人,在帘子外摆下了一桌酒席。纪晓棠就让成大忠去用饭。 “正好等我看了信,你将回信带回去。” 纪晓棠安排成大忠去用饭,这才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信拆开。 信的抬头,还是那个棠字,这一次,祁佑年的笔力又重了几分,不仅是思念,还有浓浓的担心和焦虑。 在往下看,纪晓棠不由得微微一怔。 祁佑年的信写的太短,短到只有寥寥几个字。 “等我回来。” 只有这四个字,纪晓棠愣怔片刻,就完全读懂了祁佑年这四个字中全部的含义。 一切,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也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 但是,不动心却是不可能的。 她的将军要去完成不可能的事,为了她。 “阿佑这个傻瓜!” 第三十四章 暗棋 在纪晓棠的印象中,祁佑年总是理智的,说话做事都最稳妥不过。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祁佑年也有这样的一面。 如果她能,纪晓棠一定会阻止祁佑年这样做。然而祁佑年已经立了军令状,成大忠这次返回蜀中,将会带去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回复,他们很慷慨地答应了祁佑年的要求,并且从内库中拿出一笔金银,作为为祁佑年大军的犒赏。 这件事,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论是祁佑年还是她,都只能坚定向前。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祁佑年要在三个月之内拿下蜀中,那么她就助他一臂之力。 纪晓棠将信拿在手里,沉思了半晌,就拿起笔来,给祁佑年写回信。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早就有贴心的绣儿给她研好了墨,准备好了纸张。 和祁佑年一样,纪晓棠的回信也非常简短,几乎没有多余的话,她只告诉祁佑年一件事。祁佑年要与蜀中反贼速战速决,但是同时也不应该完全放弃招安。 这些天,纪晓棠虽然身在京城,且每天都要面对很多事情,但她的一颗心却分出了一半,系在蜀中的战局和祁佑年的身上。 纪晓棠一直在努力回忆,想从她前世的记忆中找出尽可能多的线索,希望能够帮助到祁佑年。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让她想了起来。 前世蜀中的叛乱,朝廷数次派兵都无功而返,不过蜀中的叛乱最终还是被平定的,却并不是因为朝廷官兵的缘故,而是蜀中反贼内部出现了问题。 一位名叫韩克让的反贼将领。叛出了反贼大军,最后还因为亲手杀掉了反贼的首领,而获得了朝廷的嘉奖和封赠。 纪晓棠记起来,曾经听从临近蜀中的州县逃出来的难民议论过,说韩克让家本是乡绅出身,自己也是读书人,且还是个举人。却在隆庆初年进京参加会试的时候。无辜被牵扯进科考舞弊案中,不仅从此失去了参加科考的资格,连同举人的功名也被革除了。 因为这件事。韩克让的父亲抑郁而死,韩克让自己也大病了一场,从此寄情山水,倒是成了蜀中的一位名士。 然而。韩克让的心中始终并没有完全放下。 韩克让最后反水,一方面是与反贼首脑理念不合。另一方面未尝没有为当初被冤屈舞弊而雪耻的缘故。 只是他的结局却并不好。 当他进入朝堂,想要为当年的科考舞弊案翻案的时候,却被人告发依旧怀有不臣之心,且暗中收留蜀中反贼的残余势力。最后被推到午门斩首,一家老小也都跟着送了性命。 隆庆初年的那场舞弊案,牵涉太多。背后的人势力太大。 这些,还是她在逃亡的途中。听纪二老爷偶尔提起的。纪二老爷当时言语模糊,似乎对这件事也十分忌惮,不是知道的不多,就是即便知道一些什么,却不敢多说。 纪晓棠告诉祁佑年,可以想法子接触韩克让,如果以为韩克让平反冤案的条件为诱饵,韩克让十有八九会就会向祁佑年投诚。 而有了韩克让在反贼内部,与祁佑年里外夹攻,那么三个月内拿下蜀中,就不再是那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至于祁佑年凯旋归来之后的事,纪晓棠没有说。她只在信的末尾简单地提了一句,告诉祁佑年,长宁公主的误会。 长宁公主的误会,显然还不是她一个人的误会。韩太后和隆庆帝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这件事,纪晓棠告诉祁佑年,只等他得胜之后回到京城,再做计较。 至于怎样计较,纪晓棠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打算,但是却并没有在信中提及。现在这个时候,祁佑年不该分心。 纪晓棠这边将信写好,用火漆封了信。成大忠已经吃饱喝足,就等着纪晓棠的信了。 纪晓棠将信交给成大忠。 “这封信十分要紧,里面有致胜的关键,你要尽快回去亲手交给阿佑。”纪晓棠嘱咐成大忠。 成大忠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立刻就向纪晓棠保证:“……命在信就在。”纪晓棠和祁佑年之间的书信往来,本来就是最为机密的事情,如今这信中又有了蜀中一战致胜的关键,成大忠当然明白这封信的重量。 祁佑年几次大捷,纪晓棠在其中的作用,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成大忠却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在军中,他是祁佑年身边最亲信的人,祁佑年并没有瞒着他。 正因为这样,成大忠对纪晓棠有着近乎迷信的信任。 纪晓棠说是致胜的关键,那就是致胜的关键。 送走了成大忠,纪二太太那边就打发香草过来,给纪晓棠送了一盅燕窝。纪晓棠知道,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知道成大忠来了,并没有来打搅她,直到人走了,这才打发人过来。 送燕窝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向她问询。 纪晓棠也正好有事要问纪二老爷,当下接了燕窝,却并不吃,只让绣儿去放在炉子上温着,她自己则穿了大衣裳,让小丫头打了灯笼往景华堂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果然都还没有歇下,两人见纪晓棠来了,且面上起色不错,没有开口询问之前,就已经略略放下心来。 将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纪二老爷这才向纪晓棠询问。 纪晓棠就将事情大体的说了一番,她并没有提到韩克让。 她当然不是担心纪二老爷会走漏消息,但是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有一件事要问爹爹。”纪晓棠说道。 “什么事?” “爹爹还记不记得,隆庆初年的科考舞弊案?” “那怎么会不记得!”纪二老爷立刻就说道。隆庆初年的科考舞弊案,是大秦建国之后,最严重的科考舞弊案件,也是大秦建国之后。发生在会试等级上的唯一一次舞弊案。 这件案子,不仅轰动了儒林,也惊动了全国上下。 当时纪二老爷并不在京中,而是在外任上头,对这件事案子也颇为关注。 “晓棠,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纪二老爷问纪晓棠。 “我现在的想法还不成熟,暂时不能告诉爹爹。不过。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以前似乎听爹爹提过一两句。只是不大记得了。爹爹对这件案子都知道些什么,能不能详细地告诉我。” “那时我不在京中,对这件案子所知不多。且大多都是传闻……”纪二老爷仔细回想,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都说给了纪晓棠听。 “晓棠,你不会无缘无故关注这件事。是这案子里,有什么蹊跷?”说完之后。纪二老爷又问纪晓棠。 纪晓棠想了想,就点头。 纪二老爷站起身。不安地在屋中踱了几步。 “这件事,我也有些疑问。”纪二老爷当时在钦州任职,隆庆初年,他辖下就有举子进京赶考。被裹进了科考舞弊案中。那个举子还不如韩克让,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返乡,在京中就受不了打击自杀身亡了。 那举子的家里不过是普通的农户。千辛万苦地将儿子供养出来,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那举子的父亲毫无门路。能想到的就是到县衙告状。纪二老爷接了状纸,却无能为力,他所能做的,就是另外写了文书,将状纸上呈,希望能都送达天听。 然而,送上去的状纸和文书都如石牛入海,后来,纪二老爷还被上官特意召了去,明里暗里的训诫和教导了一番。 最后,还是纪二老爷资助那农户家里,去京城接那举子的灵柩。 然而那农户到了京城,那举子的尸体却早被衙门给火化了,农户最后只带回了儿子的一捧骨灰。 “梁兴孝,这就是那举子的名字。那时候你还小,应该是不记得了。他在进京赶考之前,曾经到县衙来找过我。”纪二老爷一边回忆,一边告诉纪晓棠。 一位举人老爷,无论是在哪个知县那里,都是座上的佳客,何况梁兴孝十年苦读,很有几分真才实学,而纪二老爷还是个爱才的人。 纪二老爷和梁兴孝来往颇密,梁兴孝对待纪二老爷如父如兄,纪二老爷也十分爱惜、并且尽力栽培梁兴孝。 对于梁兴孝被卷入科考舞弊案中,并且自杀身亡,纪二老爷非常的痛惜。 “以我看他平时的为人,绝不可能会参与舞弊案。我早就怀疑,他是被人冤枉的,或者其中有什么误会。然而……”然而梁兴孝却自杀死了,而且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而对于梁兴孝的自杀,纪二老爷也有不解。 “他是个非常孝顺的孩子,他父母膝下只有他一个儿子。就算是科考不成,也该知道留得性命回乡,奉养他双亲终老才是。” 自杀这个选择,在梁兴孝这样一个独子身上,是不负责任的选择。而纪二老爷认为梁兴孝曾经困苦,性格坚韧,也不像是一个会选择自杀的人。 然而,他的所有怀疑,都是基于对梁兴孝品性的认定,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后来,我还特意写信给你大伯父,让他帮我细细地调查。” “我记起来了。”纪晓棠听纪二老爷说到这里,也回忆起了一些东西,“我记得那阵子,爹爹收到京中大伯父的信,很不开心,成天长吁短叹的。” “是的。”纪二老爷点头。 “我当时还问过爹爹,是大伯父的信中写了什么,让爹爹不开心了?” “你是问过。”纪二老爷又点头,“那么晓棠,你还记得当时爹爹答了你什么?” “爹爹什么都没说。”纪晓棠就道。 这种情形于纪二老爷是非常少见的,所以纪晓棠虽然年幼,却还是记住了。 “你大伯父在信中就是警告我,说案子已经尘埃落定,铁证如山。让我万万不可触碰那个案子。”若是不小心触碰了,只怕就要万劫不复。 纪大老爷对纪二老爷的警告非常严重。 “那个时候,我就更加怀疑,这科考舞弊案的背后只怕是黑幕重重。”而能够制造这样的黑幕,且又收拾的干净利落的,绝不是泛泛之辈。 “如今虽然已经过去数年,但是情况应该还是一样。或者是更加凶险了。”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那场科考舞弊案,是决不能碰触的。 如果这件陈年旧案被翻起来,朝堂上只怕不只是大海生波。而是山崩地裂。 纪晓棠点头,不用纪二老爷提醒,她也深知这其中的道理。 “可如是能翻出这件旧案,不仅可以使那些无辜的举子沉冤得雪。同时还能够挖出危害朝廷、荼毒儒林的巨贪赌虫,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纪晓棠缓缓地说着。望向纪二老爷。 “晓棠,你的意思……”方才他将所知道的往事都讲给了纪晓棠听,以纪晓棠的聪慧,应该能够猜到。这件科考舞弊案可能涉及到哪些人…… “是的。”纪晓棠简单地点了点头。“或许其中还有别的人,但我怀疑,主要还是……他做的手脚。” “这不是你我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就算是加上王爷,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而且。一旦他们沾上这个案子,就再也没有退路,除了生就是死。 “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当然,一切还言之过早。”纪晓棠慢慢地说着,她得想法子尽快再见秦震一面,这样的事情,得早早商量部署下去才行。 等纪晓棠从景华堂中出来,已经将近三更时分了。 刚入夜的时候刮了一阵风,虽然天冷了一些,却将天上的云彩都刮走了,只剩下一片明空。纪晓棠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一抬头,就能看见一轮明月,淡远的银河。 这样的阔朗的天,这样深的夜色,让人心中顿时生出空旷辽远之感。 纪晓棠就回忆起了他们一行人进京,在任安城外的那场夜狩。 夜色正好,纪晓棠此刻毫无困意,也就不急着回妍华堂,只在青石路上信步慢慢地走着。 锦儿和绣儿两个在她身侧随行,前面领路的则是沈瑶,三个人手里都提着灯笼,锦儿和绣儿提的都是小巧的琉璃宫灯,只有沈瑶提了一盏大红色的气死风灯,将前路照的分外明亮。 “瑶儿,怎么穿的这样少?”纪晓棠看了一眼沈瑶,见她竟没穿大衣裳,只在贴身的夹袄外面穿了件秋香色长身的棉背心。 “姑娘,婢子不冷。”瑶儿听见纪晓棠问她,就回过头来笑着答道。 “姑娘,你不知道,瑶儿这丫头忒耐冷。”锦儿在一边就笑道,“方才婢子和绣儿姐姐在小茶房等着姑娘,知道姑娘一时半会不回去,小茶房地方就窄,就打发瑶儿这丫头先回妍华堂。这丫头偏就不回去,说万一姑娘出来,没她给姑娘打灯笼怎么行,就在外面廊下等了这半天的工夫,怎么劝她也不肯听。” “有这样的事!”纪晓棠又看沈瑶。 夜色中看不大清,而且沈瑶的脸本就有些发红,毕竟还是寒冬的天气。 “绣儿姐姐给她找了件大衣裳,她也不要,说穿着累赘,不如这样轻便。”锦儿就又说道。 “婢子天生就不大怕冷,只是有些怕热。”沈瑶笑着解释,“婢子在廊下,走来走去地不停,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或许是因为感激纪晓棠,又对纪晓棠存着一份深深的仰慕,沈瑶自到了纪晓棠身边,就非常的勤快。就是纪晓棠用不到她,她还是会想法子到纪晓棠身边来,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沈瑶读过书,且心灵手巧,交到她手里的事情她都做的很好,且从来不挑拣,也不拈轻怕重。 纪晓棠屋子里这些服侍的人,包括程嬷嬷在内,都因此很喜欢沈瑶。 “傻丫头。”纪晓棠瞧着沈瑶就笑了,“你只是仗着年纪小,此刻不觉得什么。以后再不许你这样了。” 这样说着,纪晓棠又吩咐绣儿,让她回去之后就另找一件大毛的衣裳来给沈瑶。 “婢子的身份,可穿不得。”沈瑶忙就说道。 “有什么穿不得,我和绣儿姐姐还穿呢,我有一件,还是二太太赏给我的。”锦儿就笑道。 “瑶儿,你若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纪晓棠就说道,“是你弟弟那里缺使用的了,还是你祖父那里?” “没有。”沈瑶听纪晓棠问她的家人,忙就说不是。“琦儿跟着二老爷,什么都不缺,还能念书呢。祖父那边……,婢子虽然有些担心,但那是祖父的选择。只要没有战乱,祖母应该就没事。” 纪晓棠还是听出来,沈瑶终究是挂念沈老的。 纪家进京,曾经问过沈老,要不要跟着。沈老不愿意被纪家白白养着,然而他识文断字,就是在前院做个账房之类的差事,也足可以了。 然而沈老却并不愿意跟随纪晓棠他们进京。 “沈老身上虽然寸官也无,但却忧国忧民。这天下,还有许多像沈老这样的人,他们虽然没有身居高位,做的却是利国安民的事。”纪晓棠叹道。 “祖父……”沈瑶欲言又止,扭过头去继续带路,双眼眼帘下垂,遮住了眼中比周围夜色更浓重的晦暗。 第三十五章 防患 纪晓棠在外面闲走了一会,直到程嬷嬷亲自打着灯笼来找,她才回妍华堂歇息。 转天起来,纪晓棠一边吃着早膳,就想起昨天因为成大忠的到来,她暂时没有理会的那件事。那件事,她委托给了程嬷嬷。 将程嬷嬷叫到跟前,纪晓棠就问她:“昨天的事,嬷嬷查过没有,可去问过周姑娘了?” “昨天县主一直忙,正要向县主回禀这件事。” 郑梓突然跟顾雪儿搭上了话,而且对顾雪儿那般亲热,纪晓棠可不相信她们是一见如故。顾雪儿是有心思要攀上一两个身份贵重的“好友”,但是她却没有足够的心机和手段。 必定是郑梓主动找上的顾雪儿,她一定是看出来了,纪晓棠带着的这些人,只有顾雪儿是一个破绽,最容易被诱拐,而顾雪儿作为纪老太太嫡亲侄女的身份,也非常值得诱拐。 纪晓棠绝没有让顾雪儿步顾老舅的后尘,对纪家再次造成危害的打算。 “嬷嬷慢慢说,我听着。”纪晓棠点了点头,让程嬷嬷继续说。 程嬷嬷就告诉纪晓棠,正如纪晓棠所猜测的那样,确实是郑梓主动找上了顾雪儿,与顾雪儿搭话。顾雪儿则是受宠若惊。 在得月楼,纪晓棠向众人介绍了纪晓芸、顾雪儿和周念红,纪晓芸是她嫡亲的姐姐这个她自然说了,对于顾雪儿和周念红的身份,她只是一语带过,并没有仔细的说明。 但是这并不妨碍别人猜到真相。即便是不去猜,只要问纪晓莲一声。纪晓莲想必也非常愿意告诉她们。 带纪晓芸三个往得月楼去,纪晓莲是不高兴的,觉得她们,尤其是顾雪儿和周念红去了,会给馨华堂丢脸。然而纪老太太的决定,纪晓莲明面上不敢有什么异议而已。 那时在场的女孩子们,各个都有这个眼色。之后对纪晓芸还好。却没有几个人主动理会顾雪儿和周念红。甚至有的还在背后笑话纪晓棠,笑话她将身份相差太多且依附纪家的亲戚带到了那样的场合。 而纪晓棠带她们去,本也就是去看戏。热闹热闹。与在场那些贵女们结交,对于顾雪儿和周念红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 她们也不需要去结交在场的那些人,因为一般来说。她们今后的生活轨迹是没有任何交点的。 纪晓棠的做法,对她们是一种保护。 顾念红是领情的。但是顾雪儿却不然。 顾雪儿在得月楼,一开始是紧张的不知所措,后来慢慢地放松下来,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不妥的话。做什么不妥的事,但是眼神却很不安分。 若是有心人,自然会注意到这一点。 显然。郑梓就是有心人。 郑家有意将郑梓嫁入按王府,而且还是在纪晓棠那样明确地拒绝了郑桂之后。郑梓主动交好顾雪儿的举动,就很让人深思了。 在得月楼,程嬷嬷不能离开纪晓棠的身边,纪晓棠吩咐了其他丫头看着顾雪儿。但顾雪儿的身份是半主半客,若她强要怎样,而且在那样的场合下,对丫头们来说也相当棘手。 顾雪儿在第一次去更衣的时候,就“凑巧”碰到了郑梓。 “……是周姑娘留心,寸步不离地跟着雪儿姑娘。”所以,郑梓和顾雪儿第一次凑巧遇到,并没有机会说什么话,但是郑梓还是趁机表达了她对顾雪儿的“欣赏”。 然后,就有了顾雪儿特意去寻郑梓说话。 “雪儿姑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周姑娘都听了,也没与雪儿姑娘争吵,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雪儿姑娘。” 所以,此刻通过程嬷嬷的叙述,纪晓棠就知道了郑梓和顾雪儿之间谈话的全部内容。 两人之间的谈话,还有周念红在场,自然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郑梓问清楚了顾雪儿的身份,顾雪儿在郑梓面前强调了她是纪晓棠的嫡亲表姑,是纪老太太娘家硕果仅存的一滴骨血,还告诉郑梓,她跟纪晓棠是一起长大的。 “她什么时候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了!”纪晓棠一晒。 “雪儿姑娘也学得了许多心机,她这样说,自然是看出来郑姑娘之所以接近她,就是因为县主你的缘故啊。”程嬷嬷说道。 纪晓棠点头,顾雪儿这样说话,一方面是自抬身份,另一方面,则是看出了郑梓的意图,投其所好。 “她这样的小心机从来就不少。”纪晓棠淡淡地说道,“还有别的吗?” 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 “亏得周姑娘,不然,谁知道雪儿姑娘还会说什么、做什么?” 纪晓棠点头,她暗中观察,也觉得周念红是个有骨气,知道感恩的人。 “嬷嬷可代我谢过周姑娘了?” “自然是谢过了,周姑娘还说给县主添了许多麻烦,深感县主的恩典。县主将她当做朋友看待,比给她多少金银尺头,更加打动她的心。”程嬷嬷笑道。 “嗯,”纪晓棠点头,又吩咐屋子里服侍的人,“周姑娘客居在咱们家,难免有势力的明里暗里慢待她们,你们留心些,若是发现了,就来告诉我知道。” 锦儿、绣儿几个都答应了。 吃过了早膳,纪晓棠就先到景华堂见了纪二太太,如此这般说了一番,然后同纪二太太一同来到萱华堂。 纪老太太也已经吃过早膳,正坐在炕上喝茶,纪晓芸和顾雪儿都在,正在说着昨天得月楼的见闻。 纪晓芸没怎么说话,都是顾雪儿在说。纪晓棠和纪二太太进门的时候,顾雪儿正说到郑梓身上。 “……通身的气派,人却和气的很……” 见纪晓棠和纪二太太来了,顾雪儿这才住了嘴。 “你们都玩的高兴就好。”纪老太太笑着说道。就让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坐下。 大家就聊起家常来,纪晓棠一面就给纪晓芸使了一个眼色。 纪晓芸会意,找了个借口,将顾雪儿带了出去。 顾雪儿有些不情愿,却不敢当着纪老太太的面违背纪晓芸,临出门之前,还回了几次头看纪晓棠。眼神十分不安。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 纪晓棠并没有理会顾雪儿,只等两个人走了,这才跟纪老太太聊到正题。 这个话题。是由纪二太太向纪老太太提的。 “老太太,是不是该操办雪儿的亲事了。” 纪二太太从来不是多事的人,她这样说,纪老太太就是一惊。就问纪二太太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暗地里是疑心顾雪儿做出了什么不体面的事。 纪二太太忙就摆手。让纪老太太放心。 纪老太太就松了一口气:“我说的呢,咱们这里门户严谨,她又少出门,再不该有这样的事。”然后。纪老太太就问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是有了合适的人选了?” “回祖母的话,有了。是爹爹帮着看下的。”纪晓棠就接过了话头。 “哦?”纪老太太很感兴趣,顾雪儿始终是她的一桩心事。 “……是城外十里霍家庄的人……” 纪晓棠与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商量定的人选。是霍家庄的霍二郎。霍二郎一家是祖传的花儿匠,京城中很多大户人家都肯照看他家的生意,馨华堂就是霍家的主顾。 这霍二郎来送过几次花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见过他,跟纪晓棠提起,纪晓棠就留了心,吩咐人暗中查看霍二郎的家世和人品。 霍家小有资产,且都是老实本人的人,而且还不是傻老实,这一点尤为重要。霍二郎兄弟两个,大郎已经娶亲,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平时都极为和睦。 纪二老爷曾经让人暗暗问过霍家的口气,应该是愿意娶顾雪儿,且并不在乎顾雪儿的过去的。 听纪晓棠和纪二太太说完了霍家的情形,纪老太太沉吟不语。 纪晓棠知道,纪老太太是嫌霍家的门第低了些。 “有一件事,我还没跟祖母说。”纪晓棠见纪老太太如此,只得将昨天在得月楼的事情跟纪老太太说了。“祖母也知道,京城不同于清远,略有个行差踏错,对纪家就是没顶之灾。” 纪老太太叹气,还想要为顾雪儿解释两句。 “祖母的心意,我也知道。只是也请祖母想想,如今咱们在京城,能寻到的,且祖母能看中的那些人家。虽然门第高些,但是这样的人家,会的就是精致的算计……” 说到这里,纪晓棠略顿了顿。 果然,纪老太太的脸色就黑了几分,纪晓棠的话,让她想到了纪大太太。 “那样的人家,雪儿嫁进去了,也未必就是福气。”纪二太太适时地说了一句,“霍家虽然门第普通,可一家子人都朴实,娶了雪儿,绝不会苛待了她,只怕都要把她供起来。雪儿一世安稳,延续顾家的血脉,老太太的心愿也就都达成了,也对得住顾家了。” “霍家颇有家资,生计不愁。就算是将来有什么,有祖母和我们在,难道还怕他们少了吃穿不成。不说这一世,以后几世也都有了。”纪晓棠又说道。 她这样说,是承诺会照看顾雪儿之后的生活,还会照顾顾雪儿的后代。 纪老太太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 “早知道这样,不如当初给雪儿在清远找人家了。”纪老太太这样说,还是想着以后要回清远久居。 “这也不差什么,咱们以后回清远,若是祖母不舍得,他们又愿意,就带他们一家子同回清远去。咱们还怕安置不下一家两家人口吗。”纪老太太点了头,纪晓棠也非常大方。 毕竟,将顾雪儿安稳的嫁出去,扫除隐患是主要的,其余都是小事。 说服了纪老太太,顾雪儿那里,就有纪老太太去说了。 纪晓棠的意思。是事不宜迟。这个月,就有宜嫁娶的好日子。 纪老太太就打发人,将顾雪儿叫了来。纪晓芸也跟了顾雪儿一同来。 纪老太太就跟顾雪儿说了霍家的亲事。 顾雪儿的目光一下子就射向了纪晓棠。 没等纪老太太把话说完,顾雪儿就哭了,一面就冲到纪晓棠跟前,扑通一声给纪晓棠跪下了。 “县主,我知道错了。我是笨人。我做错了。你告诉给我,我就改。县主,求求你。不要把我胡乱配人。” 屋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纪老太太给顾雪儿说的亲事,顾雪儿却跑去跪纪晓棠,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似乎是纪晓棠容不得她一般。 若是放在以前,不用顾雪儿再说什么。纪老太太就会出面,护住顾雪儿,不为顾雪儿自身,而是为了顾家。顾雪儿是顾老舅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也是纪老太太娘家的唯一亲人。 但是如今的纪老太太,也不再是从前的纪老太太了。 “雪儿,你这是做什么。快点儿起来。”纪老太太就叫顾雪儿,“是我让二老爷和二太太为你寻婆家。这门亲事,也是我点了头的。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不懂。你信姑母的话,这门亲事于你,再合适不过了。” 这边早就上来两个丫头,将顾雪儿拉起来,离了纪晓棠,送到纪老太太的面前。 顾雪儿吃惊地看着纪老太太。 当初在清远,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他们就想发嫁她,寻的是庄户人家,她不愿意,跟纪老太太求了,纪老太太就回绝了亲事,将她带到京城,还许诺给她找一户门第高些的好人家。 可是这才到京城没多久,怎么纪老太太就变卦了。 霍家是花儿匠,与庄户人家并没什么两样,这和纪老太太许诺她的亲事相差的太远了。 而且,还是在这个时候,当她刚结识了户部尚书家的女儿,就要登堂入室,正有一个崭新、明亮的前程在等着她的时候。 顾雪儿接受不了,这种被从美梦中惊喜,从高处直落下来。 当然,她完全就没有意识到,美梦这话说的是对的,至于从高处落下,却并没有这样的事。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站到高处过,站到高处,本身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美梦罢了。 顾雪儿哭的越发厉害,想要借此得到纪老太太的怜悯,让纪老太太改变主意。 然而她这一哭,不仅哭散了头发,脸也哭花了。她本就容貌普通,这样一来,整个人就显得越发的难看。 纪老太太本来就不大喜欢顾雪儿,嫌她容貌不好,且也不从命,现在看顾雪儿这样,越发觉得她上不得台面。 顾雪儿上不得台面,嫁入高门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嫁入普通人家,生儿育女,如能生下个有些根基的,有纪家的照应,顾家的后代还是能够发达起来。 纪老太太已经完全信服了纪晓棠的话,顾雪儿哭的再可怜,她都觉得是顾雪儿不懂事。只是想到过世的兄弟,纪老太太还对顾雪儿有几分耐心。 纪老太太又劝了顾雪儿几句,并十分明白地告诉顾雪儿,她的亲事就这样了。 “你爹娘都不在了,这件事,我做得了主。你以后会感激我,你爹娘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我的。” 这样,顾雪儿很快就意识到,要让纪老太太改变主意是不可能的。 她是一定要被嫁进霍家了。 可她心里还是不愿意。 顾雪儿擦了擦眼泪,低下头想了一会,这才抬起头来。 “我只是不愿意离开姑母,所以才……,是我不对。”顾雪儿道歉,然后又说,“我所有的事,都听姑母的。只是,爹娘的丧期还没有过。” 顾雪儿的意思,是要给顾老舅和江氏守孝三年,然后再嫁人。 “那是官宦人家的规矩,你爹娘也没个官职,很不必这般。若你年纪还小,或者还有兄弟那也就罢了。你年纪不小了,顾家的血脉还等着你去延续。” 尽早嫁人生子,才是顾雪儿的孝道。 本来纪老太太也没打算让顾雪儿守三年的孝。这种事,在民间屡见不鲜,一般只要守过了百日,就算是全孝了。 “老太太……”顾雪儿想要借着守孝的名义闹,然而看看纪老太太,再看看旁边的纪晓棠,她又实在没有这个胆量。 纪老太太性子固执,决定了什么就是什么。而纪晓棠……,纪晓棠可从来不是心软的人,纪晓棠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可她哪里做错了呢,不过就是得了郑梓的青眼,跟郑梓说了两句话。 纪晓棠太过分了! 顾雪儿心中怀恨,面上就带了出来。 纪晓棠看见了,并不在意,纪老太太却也瞧出来了,对顾雪儿更为不喜。 “……媳妇这就安排人操办雪儿的亲事,再挑个老嬷嬷,教导教导雪儿如何做人家媳妇,以后的日子也能更顺遂些。”纪二太太就笑着道。 “好。”纪老太太点头,“雪儿的妆匣,我早就准备出来了,这个不用你们再费心。” “老爷和媳妇这也给雪儿准备了一份,……妆匣总是不嫌多的。”纪二太太说道。 纪老太太点点头,对纪二太太如此做很是满意。 “雪儿,你放心吧,有我在,总是要照应着你,就是以后我不在了,还有你表哥表嫂,晓棠也会照应着你。”纪老太太慈爱地对顾雪儿道。 纪晓棠会照应她! 顾雪儿暗自打了个冷战,她不要纪晓棠的“照顾”。 第三十六章 未雨绸缪 顾雪儿的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纪二老爷打发人,叫了霍二郎一家来,霍二郎一家对这门亲事都非常愿意。纪家不需要霍家出嫁妆,还会陪送许多东西。因为这桩亲事,霍家从此也与纪家成了亲戚,这对霍家来说,实在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至于顾雪儿本人,年纪正好,长的也不丑陋,霍家也没有什么可挑拣的。 纪老太太还将霍二郎叫到了萱华堂,当面仔细相看了。纪老太太对霍二郎也很满意,小伙子年纪不大,人长的精神,且言谈举止都十分稳妥。 就是顾老舅在的时候,能给顾雪儿张罗亲事,霍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两下满意,纪二太太就带着人开始筹备。 纪老太太亲口说的话,顾雪儿有丰厚的嫁妆就好了,至于婚事却不必铺张操办,反而是简单一些的好。这样一来,操办起来就更容易了。 纪家在为顾雪儿操办婚事,顾雪儿则由一个老嬷嬷带着每天只在自己的屋子里做针线、学习怎样做人家的媳妇。 在此期间,纪老太太还特意将顾雪儿叫到跟前,给顾雪儿看了她的嫁妆单子。顾雪儿只些许认得几个字,纪老太太就让人将嫁妆单子都念给了顾雪儿听。 就是顾老舅还在,也不会给顾雪儿准备这样丰厚的嫁妆。 顾雪儿似乎是被丰厚的嫁妆打动了,从此认了命,再也没有说过什么抱怨的话,对纪老太太、纪晓芸和纪晓棠等人都恢复了以往的态度。 顺从、讨好的有些夸张。 纪老太太只当是顾雪儿终于明白了事理,心中十分安慰。 顾雪儿和霍二郎的婚期。就定在二月初六。 进了二月,天气渐渐回暖。 这天天气晴好,纪晓棠闲暇无事,就在廊下一边喂鹦鹉、八哥,一边晒太阳。 程嬷嬷从院子外走了进来,到纪晓棠身边行礼。她方才是按照纪晓棠的吩咐,往纪老太太那边去了。顾雪儿的婚期临近。所有的嫁妆都置办好了。纪二太太那边打发人来,让程嬷嬷帮着看一看,纪晓棠就打发了程嬷嬷去。 “怎么样?”纪晓棠就问。问的自然是嫁妆的事。 “……二太太都准备的十分妥当,也没有不合这边风俗的东西,老太太十分欢喜。”程嬷嬷大概将萱华堂那边的情形给纪晓棠说了一遍。 纪晓棠就点头说好。 “祖母高兴了,那顾雪儿呢?”纪晓棠喂完了鹦鹉、八哥。又慢慢地给一只绿毛鹦鹉梳羽毛。 “看着……也是高兴的。”程嬷嬷略顿了顿,这才笑着说道。 “哦……”纪晓棠就明白了。将鹦鹉递给一遍的小丫头照看,就回了屋里。 程嬷嬷随后跟进来,服侍的小丫头们都退了下去。 “依着嬷嬷看,顾雪儿从此可会安分?”纪晓棠在榻上走下。问程嬷嬷。 “雪儿姑娘空有野心,心机却也浅显,而且七情上面……。我担心,雪儿姑娘虽然表面顺从了。却未必就肯认命。”程嬷嬷慢慢地说道。 顾雪儿的性子,这一辈子都成不了安分的人。只是她受天资所限,所以以往都没能够惹出什么事来罢了。 纪晓棠对顾雪儿的性情,还是了解的。 “我知道,她心中恨的是我。”纪晓棠淡淡地,“这门亲事,也是我为了治她,特意给她安排的。” “雪儿姑娘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程嬷嬷叹气。她的目光在纪晓棠的脸上扫过。窗外阳光透过琉璃窗,暖暖地洒在纪晓棠的脸上。纪晓棠的脸在温暖的光晕下,显得越发耀眼。 或许,耀眼夺目,这就是大多数人对纪晓棠的印象。然而,只有靠近纪晓棠,与纪晓棠接触的久了,才会知道,纪晓棠其实是柔软的。 纪晓棠有一颗再柔软不过的心。 哪怕是对于顾雪儿,这个她完全没有好感,且还是背叛,差点害死纪家一家人的白眼狼的一员,纪晓棠依旧容下了她。 而霍家这门亲事,更是为顾雪儿量身打造。如果顾雪儿能够惜福,她的后半生没有大富大贵,却是衣食无忧、安稳度日,比大多数的普通人过的都要好。 “她这两天可又见过大姐姐?”纪晓棠又问程嬷嬷。 “并没有。雪儿姑娘是曾经让人带话给大姑娘,想要再见上一面,可大姑娘并没有理会。”程嬷嬷就道。 纪晓棠听了程嬷嬷的话,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她的利用价值不过如此,又怎么指望大姐姐再肯搭理她。大姐姐眼高于顶,特意见了她一次,已经是纡尊降贵了。” 顾雪儿备嫁期间,一次往园子里散心,“凑巧”遇到了纪晓莲。 都在一个大宅里住着,纪晓莲和顾雪儿以前并不是没有碰见过。然而纪晓莲根本懒得理会顾雪儿,有时候干脆就当没看见顾雪儿。 而那一次,纪晓莲却先开口,跟顾雪儿说了话,而且态度还很亲切。 这两人当时说了什么,纪晓棠随后就知道了。纪晓莲显然也是处处留心,或许还从纪大太太那里知道了更多的内情,她跟顾雪儿说话,主要的内容,不过是挑唆着顾雪儿更恨纪晓棠罢了。 用纪晓莲的话来说,纪晓棠太霸道,也没有将顾雪儿当做亲人。顾雪儿不过是没有经过纪晓棠的许可,与郑梓说了两句话,结果回到家,就被纪晓棠嫁给了一个无财无势的花儿匠! 顾雪儿当时没敢说什么话,但是显然将纪晓莲当做了知己,且是可以帮助她的人。所以之后,顾雪儿才会数次想要再偶遇纪晓莲。 纪晓莲却再也没在顾雪儿面前出现过,就是顾雪儿打发人送信儿要见她,纪晓莲也没有搭理。 这也表明了。在纪晓莲的眼睛里,顾雪儿的利用价值,十分有限。 顾雪儿自己未必就不明白,然而每当这种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要抓住机会。 一个靠出卖纪家、出卖纪晓棠,而为自己谋利的机会。 就像她的父亲顾老舅那样。 愚蠢、短视、且忘恩负义! “嬷嬷,我打算再给她一次机会。”纪晓棠端起绣儿捧上来的茶盅。浅浅地喝了一口。“如果她有悔改的心思。还肯念一丝丝纪家的恩情,那么我就给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如果她还是老样子,忘恩负义。那就是她自寻死路。” 不过,她会让顾雪儿死的有些价值。 受了纪家这许多的恩情,她顾雪儿、顾家也是时候该回报一二了。 纪晓棠就将程嬷嬷叫到跟前,低低的声音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她的婚期就在这两天。事不宜迟,嬷嬷就去安排吧。”最后。纪晓棠吩咐道。 “是,我这就去安排。”程嬷嬷恭顺地答应了一声,微微低下头遮去眼中的惊艳,然后屈膝福了一福。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纪晓棠曾经屡次跟她说过,让她不用这样多礼。然而她却一如既往,而且近来还越发的坚持。 她这样。完全出自本心。不是因为纪晓棠的县主身份,而是发自内心对纪晓棠的敬惧。 打发了程嬷嬷下去。纪晓棠也是一声轻叹。 她安下了一枚棋子,然而与其他下棋人不同,她给了这枚棋子选择的权力。 顾雪儿要怎么做,全凭她自己。 顾雪儿会怎么做呢,纪晓棠暗地里一晒,那几乎是没有丝毫疑问的。她唯一还不确定的事情,是在棋局的另一面,谁会最先咬下这枚饵。 纪晓棠正在心中寻思,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靖安亲王来了。 秦震来了! 得月楼之后,秦震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消息,转天就往馨华堂来了,并在馨华堂用了晚膳,还与纪大老爷、纪二老爷和纪晓慕高谈阔论,直到将近两更天,才摆着整副亲王的车驾浩浩荡荡地回了安亲王府。 当天晚上,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看见了,安亲王入夜从馨华堂出来,灯笼将经过的整条街巷都照亮了。 秦震可以自在出入馨华堂,纪晓棠虽没立刻答应他的亲事,但却收下了他送的凤凰古琴。可是肃亲王秦霖与馨华堂的交往只是泛泛,肃王府送出的东珠,被纪晓棠当场回绝。 不管最终的结局如何,纪晓棠究竟花落谁家,秦震的优势已经显而易见,哪怕只是暂时的。 而这件事,还有一个纪晓棠始料未及,然而也不那么意外的后果。 秦震往馨华堂来的勤了。 如果说以前,秦震身为王爷,同时还因为清远的事,出于对纪家的保护,对纪家多少总有些避讳,而如今,秦震却是完全不需要避讳,几乎是想什么时候来馨华堂就什么时候来。 就算他没那么在乎纪晓棠,然而现在秦霖要跟他抢,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秦霖。 起码,外界的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会这么想。 这给了秦震充足的理由,可以经常出现在馨华堂,因此与纪晓棠交换消息、商量事情是越发的方便了。 现在,秦震又来了,纪晓棠一点儿也不惊讶。 她已经发现,就算是为了跟秦霖争竞,为了跟她商量事情,秦震来馨华堂的次数还是太频繁了。 不过,既然秦震来了,她就不能不见。 不是作为被秦震倾慕的女子,而是作为秦震的合作伙伴。 纪晓棠略做收拾,就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往景华堂来。秦震已经往萱华堂见过了纪老太太,如今正在景华堂书房里,跟纪二老爷说话。 见纪晓棠来了,秦震就从书案后站起身来迎接。 秦震一身蟒缎常服,笑容满面,纪晓棠心中却略有些纠结。秦震的样子太自在了,不像是做客,反而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样。 “……今天得了一篮上好的芋头。已经送去厨房,我听纪大人说,晓棠爱吃这个。”秦震笑呵呵地告诉纪晓棠,他王府原来的一个属官,前两年去了外任,就在福建府,这两天回了京城。精挑细选了一篮最好的芋头送给他。 而他知道纪晓棠爱吃这个。就立刻亲自将芋头送来了馨华堂。 北方大旱,而在南方的福建府却是连年大水,庄田上也没了收成。本是当地有名的芋头产量也骤减,就是品质也大不如前。 秦震向纪晓棠保证,他今天送来的这芋头,是那属官自己唯一没有受灾的庄田上产的。且是精心种植,只会比纪晓棠从前吃过的好。绝不会差。 不过是一篮子芋头,秦震却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 纪晓棠只能表示领情。 “王爷近来似乎……很闲!”在书房中坐下,纪晓棠还是忍不住挤兑了秦震一句。 秦震本来兴致高昂,被纪晓棠这样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就低头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干咳了一声。然而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瞟向纪晓棠的那一眼中却带着淡淡地委屈意味。 “晓棠。我这样,都是为了谁啊!” 纪晓棠移开了视线。心中暗暗确定,秦震的脸皮是越来越厚实了。这么想着的同时,纪晓棠却又心中一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见面已经不再是客气的寒暄,而变成了这种…… 心中暗暗警醒,纪晓棠就端正了视线。她和秦震还有许多正事要谈。 “蜀中的战局如何了?”纪晓棠问。 这几乎是纪二老爷每次下朝,秦震没次来馨华堂,纪晓棠第一个必问的问题。 “……已经开战,战事还不明朗。”秦震也端正了面色,在纪晓棠的对面坐下来。 朝廷每隔几天都会收到蜀中快马送出的战报,祁佑年正如他军令状上所说,已经对蜀中反贼发起了进攻。双方第一次正面对战,就在正月二十五,祁佑年大军险胜,拿下了广平。 朝廷上下为此人心振奋,以前还觉得三个月内拿下蜀中,是祁佑年说了大话,如今却认为,拿下蜀中,根本就不需要三个月。 纪晓棠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都十分无语,且为祁佑年抱屈。 然而,她很快就学会了无视这些言语。 家事、国事、天下事,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如此,就是有那么一些人。真的听进了他们的话,认真的与他们计较、置气,才是最愚蠢且最没有任何益处的事情,就像这些人对事业没有任何益处一样。 战事虽并不明朗,然而祁佑年下一步进军的目的地,却是明显的。 “我带了地图来。”秦震适时地说道,就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在书案上铺开。 纪晓棠走到书案前,与秦震、纪二老爷一同观看地图。 祁佑年下一步进军的目的,是汉阳。 三个人看着地图谈论了半晌,秦震才将地图收起来。秦震知道,纪晓棠关心蜀中的战局,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祁佑年。 这虽然让秦震心中有些发酸,然而他自己也是关心蜀中战局的,甚至也关心祁佑年。 而且,每次与纪晓棠谈论蜀中的战事,纪晓棠的见解,有一些与他的见解不谋而合,让他欣喜,而纪晓棠的有些见解,还能让他茅塞顿开。 他来馨华堂的次数越发频繁,不是喜欢馨华堂,也不是要与秦霖争竞,他是来见纪晓棠的。 他甚至有些感激秦霖,能够给他这样的借口,可以光明正大地经常见到纪晓棠,跟纪晓棠说话。 地图收起来了,然而大家的话题却依旧停留在蜀中的战事上。 “这样的进军速度,还不能从当地补给粮草,阿佑那边必定十分吃紧。不知道这个时候,李师傅的粮草送到了没有?” 大秦境内,不仅蜀中有战事,其他还有两处反贼需要剿灭。除了反贼,更有北面时刻准备迎敌的边军。 北蛮那边,似乎是为了呼应蜀中的反贼,最近频频发动攻势。北边战事吃紧,粮草也并不充足。 而国库的粮草,第一优先给了北边的边军,其次才是祁佑年的大军。 祁佑年立了军令状,隆庆帝和韩太后特批了一批粮草已经送往蜀中,然而计算祁佑年的兵力和粮草消耗,祁佑年大军急需粮草。 而蜀中战局一开,蜀中反贼知道祁佑年缺乏粮草,采用了一个狠招:坚壁清野。 就算是城池被祁佑年抢了去,但是粮草却一粒也不能留给祁佑年。 祁佑年大军现在所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纪晓棠在看到祁佑年的那封信之后,就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她并不是未卜先知,知道蜀中用坚壁清野这一招,只是用常识判断一下,就知道祁佑年一定会缺粮草。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祁佑年要速战速胜,必须有足够的粮草支持,否则将士再英勇,祁佑年再善于指挥、用计,都无济于事。 也就是在那一天,纪晓棠又另外写了一封信给清远的纪三老爷。 从海外运回来的粮食,除了一部分换了盐引帮助朝廷赈济灾民,纪家还留存了一部分。而纪家粮仓中,还有几年积蓄下来的粮食,纪晓棠赈济灾民,并没有把粮仓的粮食全部拿出来。 纪晓棠让纪三老爷将这些粮食都押送去蜀中,给祁佑年。 纪三老爷即将再次出海,不能亲自押送,就派了李师傅。 祁佑年要三个月内拿下蜀中,纪晓棠不仅献策,还送上了纪家所有的存粮! 第三十七章 意外的“收获” 这样的事,纪晓棠并没有隐瞒秦震。而秦震知道之后,也派出心腹,协助李师傅沿途押运粮草。 虽然没有瞒着秦震,但是纪晓棠却并不想公开这件事情,不想让朝廷知道。起码就目前来说,她是这样打算的。朝廷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对大家都好。 “应该差不多了。”秦震看了一眼纪晓棠,答道,“依我的估计,这批粮草能够在汉阳之战前送到阿佑的手里。” 而这,正是纪晓棠的希望。 汉阳为蜀中的咽喉,拿下了汉阳,就等于占据了半个蜀中。汉阳之战,对于祁佑年来说是太重要了。别说让纪晓棠拿出全部储存的粮食,就是让她拿出全部家财,她都不会犹豫。 “晓棠,若阿佑如期拿下汉阳,光复蜀中,晓棠居功至伟。”秦震笑着道。纪晓棠不仅告诉了他送粮的事,韩克让的事情也跟他说了。 “晓棠不敢居功。”纪晓棠轻轻摆了摆手,“这件事,王爷也出了很多力。阿佑要感谢,最先当谢的是王爷。” 秦震在之前帮着祁佑年顶住了不少朝廷的压力,之后,在朝廷往蜀中运送粮草的事情上,秦震也亲自出面,完全杜绝了有人从中克扣、或者以次充好等,虽然这些都并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但是秦震还是主动去做了这些事。 用秦震自己的话来说,一方面是他与祁佑年的私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 蜀中不平,大秦就无法全心全力对付北蛮。而一旦北蛮攻破北边的防线南下,大秦的江山社稷岌岌可危。而大秦的百姓也将受到荼毒。 “晓棠过谦啦。”秦震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晓棠。他当然明白,纪晓棠将功劳归于她,而不提自己的原因所在。 纪晓棠此时在这件事上不能不低调,而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纪晓棠是在像他表明。她与祁佑年之间。是用不着一个谢字的。 “昨天进宫,太后还跟我说起了蜀中的事,……太后让我帮她寻一株珊瑚盆景。”秦震突然说道。 蜀中的事。与珊瑚盆景,这之间似乎根本没有逻辑联系,纪晓棠觉得奇怪,也就这样问了。 “是太后为长宁准备好了嫁妆。已经有了一株珊瑚盆景,要寻个相似的。凑成一对,求个好兆头。若非如此,一盆珊瑚盆景,太后也不会兴师动众让我帮她寻了。”秦震说完。微微眯着眼睛看纪晓棠。 秦震的意思,纪晓棠自然也是懂的。 他是在告诉纪晓棠宫里的意思,同时也是表明他的态度。 纪晓棠却没有理会。似乎根本没将这些放在心上似的,她很快就转开了话题。 “王爷。那件科考舞弊案……”纪晓棠之所以将韩克让的事情告知了秦震,就是打算让秦震帮忙来彻查这件事。 如今调查不能摆在明面上,只能暗中进行,也只有秦震有这样的人手和能力。 说到隆庆初年的这桩案子,就是秦震也立刻收敛了其他的心思,脸上神色也端肃起来。 “这件案子的真相并不难查出……”说起来,作为皇家的一员,秦震对这件案子的真相,自然要比纪晓棠他们知道的更多些。 “难的是破除阻力,将真相公诸于众是吗?”纪晓棠就立刻接了秦震的话。 秦震低头看着纪晓棠,眼中光彩闪动。 “晓棠猜到了?” “大体的事理自然是猜到了,也不难猜不是吗。”关系到儒林,而且还是那么大的一件案子,虽然疑点重重,却没有人敢去触碰,真相也被深深埋葬。 这样的原因,纪晓棠只能想到一个。 韩太后和隆庆帝。 而案件发生时,正是隆庆帝刚刚登基,龙椅还未坐热的时候。 “这件案子,也是我的一桩心事。”秦震的目光望向远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陈年往事。“我不是不想翻案,而是时机未到。”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纪晓棠却说道。 秦震收回视线,幽幽地看着纪晓棠。 “若是阿佑不能策反韩克让,那么一切另议。如果阿佑这次得胜回来,带回了韩克让,那么就是天意。老天告诉我们,时机到了。”纪晓棠的语音轻快,“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王爷你也知道这个道理不是吗?” “只凭你我,还有阿佑的力量……” “当然不止我们……” 纪晓棠和秦震压低了声音商议了许久,就见秦震连连点头。 “这件事,要担上莫大的干系。纪大人,你就置身事外吧。”秦震对纪二老爷说道。 纪晓棠笑:“王爷,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哪怕我们摆明了立场,站到王爷的对立面去,有谁能相信?除非……除非我去跟郑桂做姐妹,去做肃王府的偏妃,或者……” 或者干脆就进宫去,以她的身份和声誉,自是不必去做女官,一进宫就可以封妃了。 “那万万不可……”秦震立刻就道,虽然知道纪晓棠是玩笑的,他还是有些恼怒。 等过了片刻,秦震才反应过来,纪晓棠这个玩笑,其实是激将法。然而,这样简单的激将法,且还是在他了解纪晓棠,知道纪晓棠根本不会进宫和嫁给秦霖的情况下,他依然中了计。 这能说明什么呢? 只能说明,他太在乎纪晓棠。他在乎纪晓棠的程度,甚至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料。 “晓棠,本王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秦震唬了脸。 “王爷,我再也不说了。王爷该知道,我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的。”纪晓棠就笑了。 “那就好。”秦震的脸上从阴转晴,他终于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太后确实叫了我去。太后问我,晓芸最近是不是常往顺义伯家里去?” 秦震的话音落地,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沉默了一会,没有立即回答。 半晌,纪晓棠才点了点头。 是有这么一回事,纪晓芸是经常去看顺义伯。 “哦……”秦震哦了一声,也没有别的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太后还说了什么?”纪晓棠就问秦震。 “太后并没说什么。只是问了我一些清远的事,还问我,你与怀瑾之间。是否有过婚约。” “那么王爷是如何答的呢?” “我自然如实回答。”秦震说道,他告诉韩太后,在谢子谦的阴谋还没有暴露之前,纪谢两家是有让谢怀瑾和纪晓棠结为夫妻的打算。只是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定亲。后来谢子谦谋反的阴谋暴露,与纪家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更不会有什么定亲和亲事了。 然而,纪晓棠和谢怀瑾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纪晓棠心肠软,又可怜谢怀瑾的身世。所以对谢怀瑾非常照顾,甚至不顾利害,不避嫌疑。 “就算是王爷不说。只怕太后对这些也早就清楚了。”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秦震对此不置可否。 “太后又问,晓棠跟顺义伯自小一处长大。有情分是自然的,可晓芸似乎并不是……” 听秦震说到这里,纪晓棠微微挑眉。 “太后问我,晓芸去看望顺义伯,是不是受了晓棠的嘱托。” “王爷怎么说?”纪晓棠立刻就问。 “我能说什么,我只说我也不知道。”秦震大笑,“我又说,以我对晓棠的了解,晓棠想去看顺义伯,一定会自己去。” “这之后太后又怎么说?” “太后没说什么,只说有趣。”秦震答道。 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 “依王爷来看,太后是否有什么深意?”纪二老爷问秦震。 秦震想了想,就摇了摇头。不是认为韩太后没有深意,而是他也拿不准。 “太后从来不会说没意义的话。”秦震最后说道。 “那以后只有让晓芸少往顺义伯府去了。”纪二老爷叹了口气说道,只是,纪晓芸会答应吗? 纪二老爷又有些发愁。 然而,这件事虽然也棘手,但是比起其他的事情来,却又不是大事了。 “肃王妃给我下了帖子,说是二月十五在家里请了一班小戏,要摆一桌酒席,请我务必要去。”暂时放下纪晓芸的事,纪晓棠就将郑桂下帖子给她的事情说了。 说起来也巧,秦震来的时候,肃王府的嬷嬷刚刚离开。 “郑桂请你?二月十五?她可是只请了你一个?”秦震就问。 “并不是,还请了我家大姐姐。”而据纪晓棠问过送帖子来的嬷嬷,除了她和纪晓莲,郑桂还另外请了三个女孩子,且都是她比较熟悉的,一个是吴佳言,另外两个则是杨翩翩和杨珊珊姐妹。 “哦……”秦震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来。 郑桂下帖子请这几个女孩子,用意在他看来相当明显,而是据他猜测,二月十五那一天,肃王秦霖也必定会在王府。 “三皇兄这样,不知道宫里的太后和陛下会怎么想。”秦震慢悠悠地道。 纪晓棠看了秦震一眼,没有言语。 是啊,韩太后和隆庆帝会怎么想呢?他们刚刚下了旨意要选女官进宫,结果,秦震第一个就跑来馨华堂,弹了一曲凤求凰。 无独有偶,接下来肃王妃郑桂特意赶往得月楼,要送纪晓棠肃王府的传家之宝东珠项串,而且还说要与纪晓棠做姐妹。这还不算,肃王妃还在这个时候,邀请这几个女孩子过府。 而这几个女孩子,不仅都有进宫做女官的资格,而且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几乎是公开与隆庆帝抢人,而且还是先下手为强。 秦震似乎是读懂了纪晓棠眼中的含义,也想到了他自己。 “这可不一样。”秦震理直气壮。“我可是鳏夫!” 纪晓棠立刻扭开了脸,表示她实在没脸去看如此理直气壮的鳏夫秦震。 秦震见纪晓棠这样,不仅不生气。反而忍俊不禁。 “晓棠,你打算去吗?”笑过之后,秦震就问纪晓棠。 “我能不去吗?”纪晓棠反问。 她可以拒绝郑桂的重礼,但对于宴饮的要求,她却无法拒绝。而且,她也没有打算拒绝。 秦震也猜到了纪晓棠的答案,他也不能阻止纪晓棠去肃王府。 “……总之你一切小心。尽管放开胆子。一切凭心。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得,都有我就是了。”秦震郑重地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微笑。 秦震这天在萱华堂留了饭。其中一道菜,就是他带来的芋头。纪晓棠并没说什么,倒是纪老太太表示很爱吃。 很快,就到了二月初六。也就是顾雪儿的嫁期。 顾雪儿出嫁,纪家并没有邀请宾客。只等到迎亲的队伍来了,这才吹吹打打地送了顾雪儿出门。顾雪儿的嫁妆虽然丰厚,然而婚事办的和普通的百姓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除了嫁妆,纪老太太还给了顾雪儿一个小丫头做陪嫁。之所以没有多陪送人。是因为霍家虽然有些家资,然而家中一向不喜铺张,家里雇了做工的人。然而却只有霍家老太太屋子里才有一个服侍的。 顾雪儿自然不能超过了霍家的老太太。 “……心里倒是有些恒的,原先那般不愿意。说舍不得老太太,这刚才上轿,一滴眼泪也没有。”发嫁了顾雪儿,纪晓棠走在青石路上,就听见远处有婆子的说话声。 纪晓棠没有理会,却将目光转向了程嬷嬷。 顾雪儿出嫁,程嬷嬷就在旁边帮着照看来着。 程嬷嬷就点头。 “县主,要不要派人在霍家那边……”程嬷嬷问纪晓棠。 纪晓棠摆手,表示不必。 霍家庄那边的事情,还是交给秦震。秦震的人做这些事都是老手,比纪家的人熟练多了。 到了萱华堂,纪晓棠就看见纪老太太坐在炕上,拉着纪晓芸的手正在说话。 顾雪儿出嫁,纪老太太就算是对她感情不深,还是很有些感慨,觉得空落落地。上了年岁的人,本来就容易在这些事情上伤感。 “祖母若是觉得孤单了,就多叫周姑娘过来陪着说说话。”纪晓棠上前,劝纪老太太。 “周姑娘她们母女天天来,而且还有你姐姐,并不觉得孤单。就是这心里头……,哎,日子过的真快啊,眼看着你们就都长大了。” 顾雪儿嫁了,纪晓棠的亲事也不会等太久,周念红的年纪不小了,还有纪晓芸…… 纪老太太就让纪晓芸去帮她找某个花样子,就此将纪晓芸支开了。 “晓棠啊,你姐姐这样,总不是个了局。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想着等雪儿的事情完了,就跟你爹娘商量……,你也帮着留心,好歹给你姐姐寻一门稳妥的亲事……” 还没等纪老太太说完,纪晓芸竟然去而复返:“祖母,我不嫁人!” 纪晓芸喊完了这句话,眼圈就红了。她扑到纪老太太的跟前,一面看着纪晓棠。 “你们要是动了这个心思,就是逼着我去做姑子。” “晓芸!”纪老太太叹气。 纪晓芸却牛转身,不理纪老太太,也不理纪晓棠,径自走了。 秦家那门亲事,终究还是将纪晓芸伤的太深了,纪老太太唉声叹气,告诉纪晓棠,她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咱们家不是养不起她,可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年纪轻轻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好歹有个归宿,生下一儿半女,不然就是以后死了,也是个孤鬼。”纪老太太拉着纪晓棠的手,在她看来,一家子里,就纪晓棠最有法子了。 也正因为这样,她还没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纪晓芸的亲事,就跟纪晓棠说了。 “祖母放心吧,姐姐还年轻,暂时转不过弯儿来,慢慢地就好了。”纪晓棠劝纪老太太。 “那要多久,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见?……死了我也闭不上眼睛。” “祖母一定会亲眼看见的。”纪晓棠说道。 “真的?”纪老太太睁大眼睛,似乎只要纪晓棠的一句话,就是金口玉言一般。 “真的。”纪晓棠点头。 “那就好。”纪老太太就松了一口气。“晓棠,你多为你姐姐操些心。祖母念你的好,也是为你爹娘分忧。” “我知道的,祖母。”纪老太太确实一片为纪晓芸的心,纪晓棠也就特别有耐心。 很快,三日回门的日子到了,顾雪儿虽不是纪家的女儿,然而这一天,馨华堂还是做了准备。 吉时已过,却并不见顾雪儿和霍二郎的身影。 萱华堂,纪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 纪二老爷立刻就打发人,沿着霍二郎可能来的路去迎霍二郎和顾雪儿。 过了约莫有两刻钟的工夫,管事的急匆匆地领着霍二郎来了。 霍二郎的身边,却并不见顾雪儿。 霍二郎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来了。他虽穿着大红的喜服,却头发散乱,满头汗水,浑身上下都狼狈很,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匆忙而来,这些都顾不得了。 “出了什么事?”纪老太太隐约觉得不好,立刻就问道。 霍二郎就哭了,还是管事的上前回的话。 顾雪儿跑了。 第三十八章 失踪的新娘 顾雪儿跑了! 屋子里的人都愣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几个字的含义。 纪老太太立刻就急了。 “什么雪儿跑了?跑哪里去了?怎么回事?” 纪二老爷也皱眉,但是他的问题又与纪老太太不同。 “什么时候跑的?是怎么跑的?” 这些问题,就不好再让管事的帮着回答,霍二郎虽然着急上火,但还是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顾雪儿过门,一切还都算顺利,虽然她脸上没什么笑容,也不怎么搭理霍二郎,但是在霍二郎和霍家人面前,该尽的礼节她还是尽到了。 虽然是冷冷的,还有种高高在上和疏离的感觉。但是霍家和霍二郎都没往心里去,一方面想着新娘子刚进门,害羞矜持也是有的,另一方面,顾雪儿毕竟是纪老太太的侄女,他们霍家算是高攀了这门亲事,所以对顾雪儿就非常宽容。 “我看出她好像有什么心事,还试着问过她,她很不耐烦,干脆就不搭理我。我也就不敢问了,想着是刚到我家,不习惯的缘故。” 霍二郎哽咽着。 他的想法,也就是顾雪儿本身不大乐意这门亲事,但毕竟是纪老太太做的主,等时间长了,他再忍耐体贴些,顾雪儿也就转过弯儿来了。很多夫妻一开始也未必和睦,但最终还是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且在共同的生活中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 霍二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顾雪儿会跑。 那还是在昨天,霍家将霍二郎陪顾雪儿回门当做了一件天大的事,可以说顾雪儿一进门。家里就在准备了。昨天是回门的前一天,霍家一大家子聚集在一起商量这件事,主要还是想听听顾雪儿的意见。 顾雪儿这个时候才显出几分热切来,对于回门的礼物和各种安排似乎很感兴趣。霍二郎将这当做了好兆头。 那天大家将事情商量定了,就回房各自休息。顾雪儿向霍二郎提出,她身子有些不舒服,让霍二郎自己去睡。 因为顾雪儿方才的态度转变。霍二郎一点儿都没有疑心。且不想违逆了顾雪儿,就答应了。 霍二郎和顾雪儿当时住的是霍家的西跨院,三间上房。一明两暗的布置。顾雪儿住了两人在西面的卧房,霍二郎就搬了自己的行李,往东屋的炕上睡了一宿。 霍二郎这天夜里睡的很熟,但因为平常就有早起的习惯。且心里记挂着陪顾雪儿回门的事,今天他天还没亮。就早早地起来了。 因为并没有听到顾雪儿的动静,霍二郎就以为顾雪儿还在睡着,不忍吵醒他这个新娘子,就自己收拾了。然而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去叫顾雪儿。 叫了半天,顾雪儿都不应。屋子里也没有动静。霍二郎这才起了疑,但当时也没想过顾雪儿会跑。只担心怕是顾雪儿病了。 霍二郎进了卧房,发现卧房空无一人,顾雪儿不见了踪影。 霍二郎先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找,接着就惊动了一家人,霍家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依旧不见顾雪儿。 霍家这才意识到,是出了大事了。 “……村子里都找遍了,还有附近的田地、山上,河里,问村子里的人,都说没看见。” 霍家天黑就会早早地锁了大门,且昨个夜里,与顾雪儿同住上房的霍二郎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就是住在厢房的陪嫁小丫头也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顾雪儿就这样凭空失踪了。 霍家正是怕不好与纪家交代,一家上下又发动全村的人四处寻找顾雪儿,后来才意识到恐怕是找不到顾雪儿了,所以才让霍二郎来报信儿,就正好遇到了被打发出去迎他们的管事。 霍二郎说完了事情的经过,面上一片灰败。他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承受顾家的怒火。 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嫁进霍家还不到三天,竟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首,纪家气恼之下,只怕就要让他赔命。让他赔命他也认了,只要不牵连家中的父母兄弟。 霍二郎跪在那,一边哭,一边将这些话都说了。 此时,纪老太太已经说不出话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紧皱双眉。 “纪家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家。”纪晓棠就开口道,一面让管事的将霍二郎暂时带下去。 “……雪儿不见了,霍家能有几个人,你们快打发人去找。”纪老太太这个时候才缓过来说话,就吩咐纪二老爷,“去告诉大老爷一声,让他也把人都派出去。” 顾雪儿不见了,纪家自然也是要找的。 纪二老爷没有迟疑,立刻往书房去找了纪大老爷,兄弟俩调集人手,分派了能干的管事,出去寻找顾雪儿。 纪二老爷毕竟与京城还不熟悉,找人的事,商量好了以后,就交给了纪大老爷和纪晓慕。 纪大太太知道,背后抱怨不提,纪二老爷就回萱华堂来向纪老太太回话,一面安慰纪老太太。 “……雪儿也是人生地不熟,走不了多远,这么多人派出去,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但愿吧。”纪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些蹊跷呢?”纪晓棠见大家的情绪已经略平复了下来,这才说道。 方才是因为事出突然,都想着要找到顾雪儿,所以有些疑点就忽略了,如今经过纪晓棠这一提醒,就都回过味儿来。 就是纪老太太,也说事情奇怪。 霍家虽说不是什么深宅大院,但也门户严谨,且乡下地方,人多眼杂,顾雪儿一个年轻的女子。是怎么出了霍家,又离开了霍家庄,却谁也没惊动,甚至谁也没看见。 “难道是霍家?”纪老太太不愿意往顾雪儿身上想,就先想到了霍家有问题。 “霍家不敢,他们也不是那样的人家。”纪二老爷就说道。 若不是确定霍家是本分仁厚的人家,他怎么会同意将顾雪儿嫁过去。 而且。顾雪儿失踪。对于霍家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 顾雪儿也不应该是被劫走的,如果是那样。就算能不惊动人,也必定会留下一些痕迹。而且,谁劫走顾雪儿做什么,顾雪儿并没有那样的价值。 那么。剩下的,就是纪老太太最不愿意面对的一种可能。 “哎……”纪老太太叹气。 “若非出自自愿。她不会走的这样毫无痕迹。若没有外人协助,她也不会走的这样无声无息。”纪晓棠说出了大家心里所想,只是一时还没有说出口的话。 “这个……孽障!”纪老太太终于将哽在喉头的一句话吐了出来,随着这句话爆发出来的。就是关于顾雪儿她一直隐忍在心中的情绪了。 对于顾雪儿,纪老太太其实并没有蒙蔽了双眼,说白了。关于顾雪儿的很多事,纪老太太都是自欺欺人。 但是顾雪儿这样跑了。在一大家子用心为她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纪老太太别说是心里头,就是表面上,也再不能继续违心地袒护顾雪儿了。 “她还是不愿意这门亲事,心里想着能够一步登天!这孽障,枉费了我的一片心!”纪老太太又羞又气。 顾雪儿这样做,不仅让她的一番安排都落了空,而是也让她大失颜面。 好在,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都不在这里,免得了她这一时的尴尬。然而,这种事,又怎么能够瞒的了人。只怕就是现在,纪大太太已经不知道在背地里怎么嘲笑她了。 “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等抓了她回来,定要……定要……” 定要怎样,纪老太太却一时说不出来了。 纪晓棠却认为,纪老太太完全不必烦心顾雪儿被找回来之后的事。 因为,顾雪儿是找不回来了。 这次并不同于顾雪儿在清远被掳走的那件事。 果然不出纪晓棠所料,纪家派出人手寻找顾雪儿,一天一夜,却毫无所获。顾雪儿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纪家众人齐聚萱华堂,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炕下相对两溜椅子上分别坐着纪大老爷、纪大太太、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晓慕、纪晓莲、纪晓芸、纪晓棠。 就是纪晓薛、纪晓芹也都在座,长生也被奶娘带了来,他人小,却也坐了一张椅子,却不按排行,而是紧挨着坐在了纪晓棠的下手。 纪老太太的脸色很差。 本来就算是要商量这件事,也并不需要这样的排场。这是纪大太太坚持的,表面上是对纪老太太侄女的重视,其实心中暗暗想要看纪老太太的笑话。 大家坐下,纪大老爷倒是正正经经地说了几句话,是向纪老太太禀报,他和纪晓薛如何安排人,都在什么地方,动用了什么人脉,用了什么法子来找人,最后却都无功而返。 纪大太太接着也开了口,话里话外,就带了刺儿。 纪老太太最受不得人挑衅,然而纪大太太的话又说的实在太妙,让人心中不痛快又抓不住把柄。这若是放在平时,纪老太太一定会不管不顾的发作,但是今天,纪老太太因为顾雪儿的事,少了些底气。 好在,纪二老爷很快就将话头接了过去。 那之后,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就都留了心,不再让纪大太太有开口的机会。 纪老太太这才舒了一口气,纪大太太意犹未尽,却也知道见好就收。她也知道纪老太太的脾气,不敢太过分。 关于顾雪儿的问题,纪晓棠和纪二老爷已经提前跟纪老太太通了气儿。 “……京城附近都已经找遍了,估计雪儿也走不了这么远。……若再往远处寻,咱们一家力量有限,只好求助地方府衙……”纪大老爷说到这,就看向纪二老爷。 纪大老爷之前也跟纪二老爷通过气儿,京城附近都没有找到顾雪儿。若再往远处,纪家有钱有人,其实并不是真的需要府衙行文。 而且府衙行文,这件事就算是公诸于众。 顾雪儿的事,纪大老爷并不想广而告之,觉得对纪家的声誉十分不利,对他和纪二老爷的仕途也有影响。纪大老爷这个时候故意这样说。就是想要纪二老爷出面拦下。劝纪老太太,不要再继续寻找顾雪儿了。 说起来,因为顾雪儿的事。纪家上下这两天都不得安宁,不仅纪大太太,就是纪大老爷自己也颇有些怨言。 当初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周济顾老舅一家,纪大老爷都是知道的。而且与顾老舅很有过一些接触。纪大老爷对顾老舅的观感非常不好,很以有这门亲戚为耻。 如果说顾老舅与纪二老爷、纪三老爷还曾经有些平常舅甥的情谊。在纪大老爷这里,却几乎没有,有的只是双方的恶感。 纪大老爷厌恶顾家出身低微,顾老舅不求上进。人物猥琐。 而顾老舅对纪大老爷也没有好感。 当初对于顾老舅的好赌,纪大老爷是出过主意,狠治顾老舅。虽然纪老太爷最后并没有采纳纪大老爷的意见。但顾老舅还是知道了,对纪大老爷又恨又怕。 纪大老爷和顾老舅是如此。对于顾雪儿,就更没什么可说了。 “这个天气,雪儿一个人,这许多天了,只怕是……凶多吉少。”纪二老爷竟顺着纪大老爷的语气说道。 “是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纪大老爷立刻附和,并给了纪二老爷一个可谓算是热切的目光。 他们强调顾雪儿是一个人,也就杜绝了任何的丑闻。而顾雪儿即便是一个人,如果久寻不到,最终依旧会是丑闻。 凶多吉少,却只是不幸。 纪老太太坐在炕上一直没怎么说话,似乎慢慢地也认可了这种可能。 转天,顾雪儿的尸身就在霍家庄外一处偏僻的小山坳被发现了。 顾雪儿之死,并非他杀,也非自杀,而是被当地最近传说中的黄大仙所迷,从山上失足掉下来摔死的。 这正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对纪家,对霍家,对顾雪儿本身,然而世事无常,却也无可奈何。 霍家为顾雪儿办了丧事,丧事并不奢华,却也相当体面,顾雪儿的尸身被埋入霍家的祖坟,墓碑上刻的是霍门顾氏雪儿几个大字。 以后霍二郎再娶妻生子,也要叫九泉之下的顾雪儿一声大娘。顾雪儿在霍家祖坟,不愁没有四季祭祀。 办完顾雪儿的丧事,纪家安抚了霍二郎,并告诉霍二郎一个好消息。 只要霍二郎出了百日丧期,就将纪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芍药许配给他做填房。 顾雪儿原先的嫁妆,都归入芍药的妆奁。 霍家不再是纪家的殷勤,但是因为芍药与纪老太太的关系,依旧可以经常往纪家走动。 而芍药本人虽年纪略长,但模样性情都优于顾雪儿。 霍家本来预备着要承受一场大祸,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深感纪家的恩德,走到哪里,都要颂纪家仁义宽恩。 与纪大老爷的担心相反,顾雪儿的事并没有影响他和纪二老爷的仕途,同时又助了馨华堂的声誉。 为此事,纪大老爷很是满意,同时心中暗暗对纪二老爷、纪晓棠更加忌惮起来。 顾雪儿一事,至此尘埃落定。 “顾雪儿死了,一了百了。以后,不管是谁,也不能再用这个身份作妖!”妍华堂,纪晓棠对着一人高的穿衣镜比试着新裁制的衣裙。 明天就要往肃王府赴宴,提前一天,她就在纪二太太和程嬷嬷的协助下,要将衣饰准备齐整。 “就算是雪儿姑娘自己,也是不能。”程嬷嬷俯身为纪晓棠整理裙角,低低的声音道。 “没错。”纪晓棠笑。 顾雪儿最贵重的,是她纪老太太侄女,纪晓棠表姑的身份。 没了这个身份,顾雪儿在某些人眼中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而顾雪儿对纪家的杀伤力,至少减了九成。 顾雪儿不是要跑吗,纪晓棠就让她跑,之后一招釜底抽薪,轻轻巧巧。 “她不知感恩,且有野心,从不知道安分为何物,在乡下地方还罢了,如今来了京城,迟早都是我们的隐患。”纪晓棠试过了衣裙,让程嬷嬷收起来,就到榻上坐了,慢慢喝茶。 而这隐患,因为纪老太太的关系,又不能下狠手除去。 纪晓棠一直在给顾雪儿的机会。可顾雪儿最终还是选择背弃了纪家。 顾雪儿死,很大程度上是扫除了这一隐患,同时,又能给带走顾雪儿的人添些赌。 眼看着手里能撬开纪家大门的金砖变成了瓦砾,那个人此刻的心情,怎么也不会好吧。 “只是不知道是谁得了先手,我现在担心,咱们怕是以后都没机会知道了。”纪晓棠轻轻叹气,语气听来,竟真的有些遗憾。 转天,三月十五,郑桂约定的日期。 纪晓棠收拾利落,摆了县主的全副车驾,纪晓莲的马车在后,前呼后拥径奔肃王府。 在肃王府二门前下车,又换了暖轿到王府花园,郑桂带了郑梓,并两个盛装的美妇人亲自在花园门口迎接。大家相互见礼,郑桂亲热地携了纪晓棠的手,到花园暖阁。 先到的客人已经在暖阁中等着了,纪晓棠又见过了杨翩翩、杨珊珊和吴佳言。 大家落座说话,就有小丫头走到郑桂身边,低低的声音不知说了什么。 郑桂就笑了,一面转向纪晓棠,目光闪烁:“好消息,又来了一位佳客!” 第三十九章 兰花 郑桂向众人说又来了一位客人,但是目光却看向纪晓棠,似乎是很期待纪晓棠与这位新来的客人的见面。 虽然又来了客,但是郑桂却并没有起身,只是让郑梓带人出去,将客人接了进来。 今天来的几个女孩子,也都是这样的待遇,只有纪晓棠除外。纪晓棠毕竟有县主的身份在,而且虽然上次在得月楼她拒绝了郑桂,但是郑桂对她态度依旧,似乎是还没有放弃说服纪晓棠。 “这客人是哪一位,怎么之前没听王妃娘娘说起过?”纪晓莲笑着问郑桂。 郑桂翘起兰花指,小小地抿了一口香茶,这才慢悠悠地回答纪晓莲的问题。这新来的客人,原来并不在郑桂的邀请之中。 “那时候,她还没进京呢。”新来的这位客人,是刚进京来的。 不仅纪晓莲,在座的诸女就都被挑起了好奇心。 刚进京来,而且能被郑桂邀请与她们一同成为座上客的,究竟会是哪一位呢?几个女孩子就都各自想着,最近有什么大人物带着家眷进京了。 可是显然,谁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 郑桂的目光滴溜溜地在诸女面上打了个转,尤其在纪晓棠脸上停留的时间最久。大家都很好奇,纪晓棠也同样露出好奇的神色,却是淡淡的。 这份好奇,似乎只是为了随众,她并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来的是谁。 “县主年纪虽小,却最为自持。难道县主猜到了新客人的身份?”郑桂就笑着问纪晓棠。 她这样一问,屋子里众人的目光就都转到了纪晓棠的身上。 纪晓棠微笑,摇头。 “我怎么会知道。只是我想,客人很快就要进门。大家又何必为此猜谜。”只要客人进门,大家自然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县主说的极是。”郑桂笑道,众人也都点头附和。 正说着话,就听得门口脚步声响,是郑梓带着人回来了。 小丫头挑起帘子,郑梓先迈步进门,又有一个艳装的丽人跟在郑梓身后进了门。 大家的目光。就都不由自主地往郑梓身后看了过去。 纪晓棠的目光也随了过去。因为郑梓在前头,在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丽人的一个侧面。感觉是中等的身材且年纪不大。 郑梓走到郑桂跟前,这才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丽人来。 那丽人就向郑桂下拜。 纪晓棠也看清了丽人的长相。 虽然装扮与往常大不相同,眉眼也精心描绘过了。但是纪晓棠却不会认错。 来的,赫然是前几天失踪的新娘子顾雪儿! “啊!”纪晓莲也看清了来人的容貌。惊叫一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众人都望向纪晓莲,就是郑桂也转过了目光。 “晓莲妹妹这是怎么了?”郑桂笑呵呵地问,目光在纪晓莲脸上打量一番。似有所悟,“难道晓莲妹妹认得咱们这新来的客人?” “我、我……”纪晓莲的目光在郑桂、纪晓棠和新来的丽人之间来回打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就对纪晓棠说道,“晓棠。你看看,这、这不是顾雪儿!” “顾雪儿!”有人重复了这三个字,屋子里有明显的抽气声。 顾雪儿的事,纪家并没有声张,然而却瞒不过京中这些耳聪目明贵人们。 “顾雪儿?!”郑桂微微眯眼,脸上的笑意更浓,“晓棠妹妹,你说咱们这客人,是你那表姑,顾雪儿?” 分明是纪晓莲说的话,也不知道郑桂是不是故意的,竟说成是纪晓棠说的。 而且,纪晓莲也并没有确定,来人就是顾雪儿。 众人又都看向纪晓棠,尤其是郑桂的目光,在盈盈的笑意中竟显出几分犀利来,似乎想穿透纪晓棠淡然自若的外表,看清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纪晓棠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顾雪儿出现在这里,也让她有些意外。但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表露出来。 所以,众人看见的,依旧是那个淡淡的纪晓棠。 “王妃说笑了。”纪晓棠淡淡地开口,“那是个不幸的,已经死了的人。在这个场合提起来,已经不合适,更何况将来客认作是她。” “能受王妃邀请来此的,想来身份贵重,就更不妥当了。大姐姐一时看错了,有失礼之处,还请王妃和这位……” 纪晓棠站起身,意思是替纪晓莲向郑桂和新来的客人道歉,其实是存心,想进一步看清顾雪儿脸上的表情。 就在刚才纪晓莲叫出顾雪儿的名字的时候,纪晓棠的目光就凝注在了这位新客的脸上。 顾雪儿并不善于掩饰情绪,纪晓棠相信,她一定可以看出破绽,最终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顾雪儿,还是一个和顾雪儿长的极为相似的人。 可是,这位新来的客人却在那个时候转开了脸,避开了纪晓棠的目光。 她避开了纪晓棠,纪晓棠就偏要走上前。 而纪晓棠的话,也让郑桂不得不介绍来人的身份。 “这位是宣府指挥同知张大人的幺女张丽蓉张姑娘,张姑娘这次进京,是专程进宫备选女官的。”郑桂简单地介绍了来客的身份。 进了三月,就有各地备选女官的女孩子陆续进京了。宫中特意为这些女孩子们准备了住所,但也有许多女孩子并没有住进去,而是住进了亲戚朋友家里。 住进亲戚朋友家里,自然更为舒适方便,而且,还多了一份照应。这份照应,当然不仅仅是指她们备选之前衣食住行方面的。 郑桂只简单地介绍了张丽蓉的身份,对于为何请张丽蓉来做客等事情,却是只字不提。 如今进京的女孩子们不少,张丽蓉仅凭指挥同知女儿的身份,可很难成为肃王府的座上客。 屋中众人心中都有疑惑。却只上下打量张丽蓉,并不好当面问出。 “方才大姐姐失礼,还请王妃和张姑娘不要见怪。”纪晓棠将方才的话说完,目光看着郑桂和张丽蓉。 这种情况下,张丽蓉可再不能躲避她,也不能不跟她说话。 只要看看张丽蓉的神情,再听她说话。纪晓棠就能确认她的身份。 “不防事的。”郑桂就笑道。 纪晓棠就只看着张丽蓉。“看来张姑娘是见怪了呢。” “张姑娘想来也不会。只是……”郑桂替张丽蓉开口,说到这,还轻轻地笑了笑。“只可惜张姑娘这个时候不能亲口告诉县主。” 张丽蓉这个时候终于转过头来,向纪晓棠屈膝福了一福,她脸上的表情有些紧绷,也没有开口说话。 众人这个时候就都注意到了。张丽蓉自进门来,就是在给郑桂行礼的时候。也没出过声。 “可怜见儿的,张姑娘一进了京城,就水土不服,还略染了些风寒……”郑桂告诉纪晓棠。张丽蓉因为水土不服和风寒的缘故,伤了嗓子,暂时都说不出话来。 这可真是凑巧的很。便利的很。 张丽蓉不能说话,纪晓棠也不好再逼问什么。就看着张丽蓉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却是正襟危坐,也不抬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原来不是顾雪儿,天下竟有长的和顾雪儿这样像的人,简直一模一样!”纪晓莲就又说道。 纪晓莲并不待见顾雪儿,平时也懒得提起,可今天却三番两次地提起顾雪儿,纪晓棠就看了纪晓莲一眼。 纪晓莲恍若不知,还问纪晓棠,是不是也觉得张丽蓉与顾雪儿长的一样。 “依我看,很不一样。大姐姐与她两人都不熟悉,因此认错,也有情可原。”纪晓棠淡淡地,却在有情可原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纪晓莲就意识到了什么,暗自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却是再也不提顾雪儿了。 她不提顾雪儿,屋子里的众人对张丽蓉的好奇心却丝毫没有减少,就试探着略略问询。 郑桂一面正向小丫头吩咐事情,是郑梓回答了大家的疑问。 “三姐姐的奶娘老家就在宣府,张姑娘进京来,张大人打发人护送张姑娘进京,不巧张姑娘就染了病。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就求到了三姐姐奶娘的门上。”郑梓告诉众人,郑桂是因为奶娘的缘故,才将张丽蓉接进王府,不仅让人好生照看张丽蓉,还请了名医为张丽蓉诊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若非有郑桂奶娘的人情,张丽蓉又怎么会成了肃王府的座上客! 纪晓棠却不免暗中微笑。 奶娘的人情,可至于此!然而这个借口却用的再巧妙不过了,既解释了张丽蓉的出现,也不至于让郑桂和王府担太大的干系。 他们与张丽蓉的关系,是可远可近的。 张丽蓉不能说话,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郑桂的话,张丽蓉的身子还没大好,还得多多休息,才不至于耽误了进宫备选的事情。 张丽蓉迈步出门,却又转过头来,看了纪晓棠一眼。 那一眼的神情,是纪晓棠再熟悉不过的。 纪晓棠目送张丽蓉离开,收回视线,就发现郑桂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纪晓棠也笑了。 事情变得越发有趣起来。 比如棋道,若是对手的水平相差太多,虽然赢起来容易,然而却不够尽兴。只有棋逢对手,赢了对方才称得上酣畅淋漓。 纪晓棠有些期待起来。 之后,众人都不再提张丽蓉,即便她们有心进宫,也没有真的将张丽蓉当做对手。张丽蓉的容貌资质摆在那里,就算是有肃王府、郑桂作为靠山,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而且,郑桂将张丽蓉留在肃王府,或许是存着要肃王收了张丽蓉的心思呢? 一个指挥同知,在她们这些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贵女们眼中是不算什么,但也是封疆大吏呢,对于肃王绝对是一份助力。 坐了一会。众人就在郑桂带领下出了暖阁,往王府的花园中各处游览。 三月中旬,虽未到春暖花开,然而天气也已经回暖,花园中池水泛波,有对对鸳鸯栖息,岸上垂柳也已经染上了嫩绿。一眼望去。颇为心旷神怡。 郑桂特意带着众人又看了花圃。 王府中有暖房,一年四季花开不败。而这个暖房,则是郑桂的得意之作。说起来滔滔不绝,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暖房是在郑桂嫁入肃王府之后,按着郑桂的要求建起来的。 “王爷也最爱这里……”郑桂笑着道。 这会工夫,几个女孩子已经分散了开来。郑梓领着杨翩翩等人去了暖房的另一头,郑桂却拉着纪晓棠的手。让纪晓棠看兰花。 有几盆兰花,开的正好。 “是王爷亲手栽种的,王爷最爱的是兰花。这兰花娇贵,不易开花。王爷不放心匠人们看顾它,每每都是自己照顾。就是我,王爷也不大放心呢。……王爷是我见过的。最有爱心和耐心的男人。”郑桂的笑容十分甜蜜。 听郑桂屡屡提到秦霖,纪晓棠心中就隐隐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我是不懂花的人。却知道这兰花娇贵。王爷这般着紧,万一被咱们给看坏了如何是好。”纪晓棠就笑道,意思要和郑桂往别处去。 “花虽娇贵,却哪里比得上人!”随着清越的男声,一个头戴玉冠,面若冠玉的男子从不远处的花架后面走了过来。 纪晓棠并没有见过肃王秦霖,但见来人丰神俊朗,在郑桂面前如此自若,就知道来的必是秦霖了。 纪晓棠微微退后了两步,屈膝行礼。 秦霖抬手,虚扶了纪晓棠一把。 “县主请起。小王来的唐突,还请县主见谅。”秦霖态度彬彬有礼,即便纪晓棠对他有戒心,竟也生不出恶感来。 “不是王爷唐突,是我来的唐突了,唐突了王爷的兰花。”纪晓棠起身说道。 秦霖的眼睛就亮了一亮,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看纪晓棠的目光专注极了。 “兰花虽好,然而在县主面前,是花唐突了人。” 这句话,让纪晓棠有些没法接。纪晓棠脸上神色不变,一面偷眼去看郑桂。 郑桂依旧笑盈盈的,可不知道是不是纪晓棠多心的缘故,郑桂此刻的笑容似乎微微有些发僵。 即便是事先商量好了,这样亲眼看着,亲耳听着,心中依旧是不好受的吧。 这就是嫁进皇家的女子,而且这还是在王府,不是在深宫之中呢。 “王爷这样,我很不敢当。王爷与王妃说话,大姐姐她们正在叫我。”纪晓棠不愿意在秦霖面前久留,说着话就要退走。 “哪里有谁叫你,有我照看你,难道她们还不放心。”郑桂却拦住纪晓棠,“晓棠妹妹,我知道你是最聪慧不过的女子。不过,在王爷和我面前,你大可不必避讳的。” 纪晓棠是县主,虽非皇家血脉,也算是皇家的人。 “正是。”秦霖点头,“小王早就听闻晓棠的芳名和事迹,只盼没有机缘一见。晓棠妹妹不要以世俗之见,拒人千里之外,那就不是晓棠妹妹的本色了。” 秦霖这样说话,倒是与秦震的口气有几分相像。 本来就是兄弟不是吗? 他两人这样说话,纪晓棠也不好坚持要走,只能留了下来。 秦霖就对纪晓棠说起了他的兰花,显然是方才看见,纪晓棠对这些兰花也颇有兴趣。 “兰花,又称君子兰……” 纪晓棠一面听秦霖说话,这才有了机会仔细打量秦霖。 秦霖的身材与秦震相仿,若只是看背影,这两个人几乎难分彼此,可再仔细看去,两人的身材还是略有些区别。 秦霖更加瘦削,而秦震则更为健壮。 两人的脸型也很相似,五官看着不同,然而细看眉眼,很容易瞧出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若说两人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气质了。 秦震也可以说是温文儒雅,但是比起秦霖,却稍显强硬了一些。秦霖是真正能够配的上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这句话的人。 相似的眉眼,秦震多了一份肆意,而秦霖却多了一份忧郁。 是的,这位肃王爷就算是在说笑之间,眉宇间始终都有一股淡淡的郁气消散不开。 可以说,肃王秦霖浑身上下,都笼罩着这股淡淡的忧郁。 纪晓棠不由得想到了秦霖的生母,那个在秦霖幼年,以青春芳华就早逝了的皇贵妃。 “……所以,小王最喜欢的,就是兰花。这也是母妃最喜欢的花。以前在宫中,父皇就有一整座兰花圃,只是后来走了水,宫中就再没种过兰花。小王这府中,也是近些年才栽种了这几株。” “也只有王爷,才能培育出这样的花。”纪晓棠缓缓说道。 她说她不懂花,其实她是懂的。比如说,她就认得,秦霖这些株兰花,都是世间极稀有、珍贵的品种,就是爱兰花的高人雅士,家中能够收藏一株,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哪怕是王府,能收尽天下至今有文字记载的所有兰花明种,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样的事,不仅仅说明秦霖确实钟爱兰花,它还代表另外一件事。 肃王府的实力。 秦霖和郑桂特意带她来看兰花,应该不仅仅是安排她与秦霖见面。 纪晓棠还记得,那次纪二老爷与秦霖会面,之后,纪二老爷曾经对纪晓棠仔细说过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们的对话中,就曾经谈到过兰花。 纪二老爷是很懂得兰花的,而纪晓棠,可是得了纪二老爷真传的。 第四十章 将计就计 “兰花清高娇贵,栽培不易,然而却也不是不能培育,无他,不过是真心、专心而已。”秦霖听纪晓棠赞他,不由得微笑道。 “只这真心、专心就是最难得了。”纪晓棠也说道。然而专心和真心还不够,秦霖首先得有本事从各地搜罗来这些明种。 如果秦霖真的是被韩太后和隆庆帝忌惮,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王爷,他可做不到这一点。 毕竟是当年宫中的神童,一度为先帝最为宠爱和寄予厚望的,几乎取代隆庆帝成为太子的人。 秦霖与纪晓棠侃侃而谈,而这半天的工夫,郑梓和其他几个女孩子那边则毫无动静,似乎是已经出了暖房,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纪晓棠的目光就往原来几个女孩子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秦霖自然就发现了,明白纪晓棠不想继续留在暖房。 “听闻晓棠妹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有幸晓棠妹妹上门来,正要向晓棠妹妹请教。”秦霖对纪晓棠说,暖房的后面,就是小书斋,要请纪晓棠过去喝茶,顺便品评品评他收藏的几幅前人真迹。 对于爱好书画的人来说,秦霖的邀请,几乎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纪二老爷告诉过纪晓棠,秦霖家中藏有唐代书法大家王右军的真迹。 王右军的真迹,如今流传于世的非常少,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而秦霖这里收藏的,则是大秦皇族手中唯一的一份。这还是当年先帝赏赐给秦霖的。 由此又可见,当年秦霖在宫中是如何的深受宠爱。 纪晓棠也爱好书画,对王右军的真迹不无向往,然而她却可以拒绝秦霖的邀请。 但是实际上。纪晓棠并没有拒绝。 张丽蓉都出现了,纪晓棠也不能不有所表现。 秦霖见纪晓棠答应了,就非常高兴,郑桂在一面也笑吟吟的,似乎心情也很好。 三个人出了暖房,果然在暖房后面不远,就有一处小小的精致书斋。一路上秦霖和郑桂都告诉纪晓棠。这处书斋地处清幽。且离着暖房又近,方便秦霖随时过来照看兰花,因此是秦霖最喜爱的地方之一。 秦霖平时看书、写字。以及接见亲近的客人,都是在这里。所以,这里也收藏者王府中最为贵重,且秦霖最为喜欢的书画古董。 等进了小书斋。纪晓棠四下扫了一眼,就知道秦霖和郑桂说的没错。 秦霖领着纪晓棠看了几样古董。都是稀有难得之物,然后才将纪晓棠领到一张大案前。大案上整整齐齐地摆了许多的书卷,一只白玉雕龙的笔筒里密密麻麻地放了许多毛笔,有的笔毛已经秃了多半。 这竟不像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王爷的书案。反而更像是一个苦读的大儒的书案了。 秦霖却并不是让纪晓棠看他的书案的,他指向书案旁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卷轴。纪晓棠的目光顺着秦霖的手指看了过去,即便是她素来镇定。此刻心中也不由得猛地一跳。 墙壁上挂着的,正是王右军的一幅字。 纪晓棠又上前走了两步。离的更切近些,仔细地打量。 “果然是王右军的真迹!”纪晓棠赞叹道。 “……是当年父皇赐与我的……”秦霖站在纪晓棠身后,目光越过纪晓棠的头顶,却也并没有停留在王右军的真迹上头,而是仿佛看进遥远流逝的时光,语气中是浓浓的感怀和眷恋。 秦霖在纪晓棠面前几次提到先帝,每一次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眷恋之情。当然,他也提到了他的母妃,却都是一语带过,仿佛不愿意多说一般。即便是有些微语句谈到,也并没有任何明显的感情流露。 这样看来,秦霖对他父皇的感情,是远远超过了对他母后的。 秦霖的话还在继续,他正详细地告诉纪晓棠,先帝是如何将这幅真迹赏赐给他的。 王右军的真迹,宫中也只有这一份,且是先帝最为心爱的,就放在御书房中,时时地拿出来赏看。秦霖自然也跟着看过多次,心中也非常喜欢。 那一天,秦霖按着先帝出的题目,做了一首诗,使得先帝龙颜大悦,就问秦霖要什么。 秦霖就指着王右军的这幅真迹,说就要这个。 先帝竟没有任何迟疑,就将这幅真迹给了他,只是嘱咐他要好生珍惜。 “……如今想起来,仿佛是昨天,父皇的音容笑貌也就在眼前。”秦霖微微垂下眼帘,他几乎将他如何得到这份真迹的经过都告诉了纪晓棠,只除了一句话。 当时皇贵妃还在,知道那是先帝的钟爱之物,就说秦霖年纪小不懂事,让他另选别的,将这副字还给他父皇。 可是先帝只是摇头微笑,对着他们母子说了一句话。 “朕的江山社稷都是霖儿的,何况这这一副字。”即便是王右军的真迹,那也是一件死物,万万比不过他心爱的皇儿,继他之后的江山之主。 那几乎是他和母妃一辈子幸福的巅峰了。 而就在那之后不久,他的母妃就过世了,他的父皇悲伤过度,身体也变得不好。再后来,慢慢地,他的父皇似乎也疏远了他。 纪晓棠听得身后的秦霖沉默下来,一开始还未在意,可秦霖沉默的久了,纪晓棠就觉察出不对。 她转过头,就看见秦霖站在那里,紧抿着嘴唇,一双眼帘下垂,眼中弥漫着水汽。 纪晓棠震惊了,她在犹豫,是该假装看不见,还是…… “王爷……,”纪晓棠微微屈膝行礼,“是我的不是了。”如果她不跟过来看这副字,就不会让秦霖想到往事伤怀。 然而,方才秦霖和郑桂也都说了,秦霖最爱这小书斋。才将王右军的这副真迹放在这里,以便可以时时赏看。 “是小王失礼了。”秦霖几乎是立刻就露出了笑容,仿佛方才纪晓棠所见的人,并非是他一般。 两个人也不再谈这副字,对于刚才的事情都是默契的只字不提。 也就在这个时候,纪晓棠发现,郑桂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纪晓棠没有问郑桂。却知道。自己应该走了。 “已经打扰了王爷良久,这就告辞。”这么说着话,纪晓棠似乎才发现郑桂不在。脸上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来。 秦霖彬彬有礼地对纪晓棠道歉。 “阿桂方才有事,因不好打搅晓棠妹妹赏看书画,所以并没出声,还望晓棠妹妹不要见怪。……晓棠妹妹不再坐一坐?小王这里倒是还有些不错的新茶。” 纪晓棠当然拒绝了。只说以后有机会再来的叨扰秦霖。 秦霖也没坚持。 “小王送晓棠妹妹过去。”这么说着话,秦霖就领了纪晓棠出来。他将纪晓棠送出小书斋。自己也并不回去,而是亲自陪着纪晓棠往花厅走。 今天郑桂举办的宴席,就摆在花厅中。 一路走,秦霖难免就向纪晓棠介绍些园中的景致。 “如今天气刚刚回暖。等到了四五月间,这园子就颇为可看了。”秦霖邀请纪晓棠到时候再到王府中做客。 纪晓棠都客气地应着,在身前身后服侍的人看来。纪晓棠与肃王秦霖相处的很是融洽,且还很谈得来。 这么说着话。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提到了秦震。 “四弟自小就运气好。”秦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关于秦震的运气,纪晓棠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好在秦霖面前说出来,只能笑着听着。 “我们兄弟四人,就我与四弟年纪相差最小,小时候常玩在一起。”隆庆帝兄弟四人,隆庆帝比秦霖和秦震要长十余岁。 “四弟自幼聪慧,不仅书读的好,弓马上头更是出色。不知道四弟有没有跟晓棠提起过我,小时候,为了在父皇面前争宠,我们还闹出过不少趣事。” 秦霖嘴角的笑意更浓,似乎是回想到了幼年时候的事。 “那么王爷与安王,究竟是谁赢了呢?”纪晓棠笑着问。 “各有胜负。”秦霖笑,“四弟争强好胜,而我比他年长不了几岁,当时也不懂得谦让,哎……” 这么说着话,就到了花厅的外面,纪晓棠已经能听见花厅中郑梓等女孩子们的说话声了。 秦霖这才站住脚。 “小王就不进去了,晓棠妹妹玩的开心些。若有什么,尽管跟阿桂提起。阿桂家中姊妹们多,除了贵妃娘娘,就是她年长,很会照看弟妹们。” 纪晓棠自然答应了,目送秦霖走了,这才迈步进了花厅。 花厅门口早就有小丫头看见纪晓棠与秦霖一起来,这个时候都抢着打起帘子,也才往里面禀报。 然而花厅的花窗开着,屋子里的女孩子们,已经有人看见了纪晓棠和秦霖。 纪晓棠这一进门,女孩子们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种种神色不一而足。纪晓棠只当不知,上前与郑桂又见了礼,就被郑桂拉在身边坐下。 郑桂待纪晓棠越发的亲热,却也不提书斋的事。 花厅中摆了各样鲜花,女孩子们前面的几案上又摆了许多鲜果点心,大家正在议论今春又要流行什么衣服、鞋脚样式。 “……那天跟着母亲进宫去请安,贵妃娘娘穿的是莲花高底鞋,那熏香极淡雅,我竟分辨不出是什么香。”吴佳言清脆的声音说道。 “还有你分辨不出的香,这可奇了。”杨珊珊接着说道。 “这可有什么奇怪的,”吴佳言却道,“宫里新制出来的香,我也未必都分辨的出。何况,或许是贵妃娘娘自己制的,我更不会知晓了。” “贵妃娘娘从不曾自己制香。”郑桂就说了一句。 “皇后娘娘倒是极会制香……”郑梓就道。 话题就转到了韩皇后的身上,众人在这里也不说别的,只说韩皇后原来在娘家的时候,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且擅长制香。美名远播。 这么说着话,郑桂就安排人摆上了宴席,花厅外戏台上小戏们也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吃罢了酒宴,大家又坐着喝茶,纪晓棠看时辰差不多了,就给纪晓莲使了个眼色,跟郑桂告辞。 郑桂挽留。 杨翩翩也起身跟着告辞。 郑桂挽留了一番。见几个女孩子实在要走。且确实已经时辰不早,也就没有继续深留,一面就安排众人离开。 打发郑梓去送杨翩翩和严珊珊姐妹。郑桂依旧亲自来送纪晓棠。 “有一件礼物,晓棠妹妹千万不要推辞。”与郑桂同来送纪晓棠的,还有秦霖。 秦霖送的礼物,是一盆兰花。却是方才暖房中所见,开的最好的那一盆。 “君子不夺人所爱。”纪晓棠自然推辞。“且这花到我那里,只怕就糟蹋了。家里并没有擅长养兰花的人。” 然而秦霖却坚持让纪晓棠收下。 “宝剑赠知己,红粉赠佳人。这兰花于晓棠再合宜不过。晓棠肯照看它,何愁它长不好。这花也是通人意的。”秦霖笑着。又让纪晓棠不要有什么包袱。“何况,花再娇贵,比起人来。却又不算什么了。” “这是我们夫妻的心意,晓棠一定要收下。”郑桂也笑吟吟地说道。 “没能早识得晓棠。是小王的遗憾。晓棠待四弟就无世俗之见,让小王很是羡慕。晓棠怎可太过厚此薄彼……”秦霖笑容温暖,且多了几分亲近。 刚才的相处,已经无形中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他两人这般说,纪晓棠略思索了一下,也就将花收了下来。 “必定会好好照看,有什么难题,少不得还要来请教王爷和王妃。若真的照看不好,王爷和王妃不要怪我。” 纪晓棠这样说,秦霖和郑桂都是喜上眉梢,两人连连点头。 辞别了秦霖和郑桂,纪晓棠和纪晓莲这才各自坐上马车,返回馨华堂。 两人先到萱华堂见了纪老太太,告知一切都好。 纪大太太在椅子上坐着,一眼就瞧见了纪晓棠带回来的那盆兰花。 “这花是……”纪大太太就问纪晓棠。 “娘不知道,那是肃王爷送给晓棠的。”纪晓莲先就替纪晓棠回答了,她的面上虽是带着笑,然而眼神却闪烁不停,语气中也带了些不明的意味。“晓棠可真是受欢迎,先是安王爷送琴,现在肃王爷又送了他心爱的兰花。” 秦霖真爱兰花,这在京城中并不是秘密。而且众所周知,秦霖的兰花是从来不送人的。据说长宁公主曾经向秦霖要过兰花,都被秦霖拒绝了。而秦霖一直很宠爱长宁这个妹妹,除了兰花之外,就从来没有拒绝过长宁的要求。 现在,秦霖却将心爱的兰花,送了一盆给纪晓棠。 纪大太太脸上的神情也意味深长起来,她的目光在纪晓棠脸上凝注了片刻,就又转到了纪二太太的身上,似乎是想从纪二太太身上看出什么来。 纪二太太明显有些不安。 “这是二太太的福气啊。”纪大太太笑着道。 “你们谁喝了醋不成,这酸酸的,让我牙碜。”纪老太太突然就道,微微瞪起眼睛看向纪大太太。 纪大太太立刻就住了嘴,脸上的笑容也端正了许多,一面就站起身来,向纪老太太告辞,说要去料理一些家事。 纪老太太正不愿意看见她,当然不会阻拦。 “这兰花你怎么就收了?”等纪大太太带着纪晓莲走了,纪二太太打量着那盆兰花,就对纪晓棠叹气。 “不收不行啊。”纪晓棠轻轻的声音。 “收了又能怎么样。”纪老太太就给纪晓棠撑腰,“一家女百家求,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盆兰花,收了,再还回去一份相当的礼,不算咱们占便宜。金银那些不成,让二老爷把藏着的字画拿出一副来,那也就差不多了。” 纪老太太这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忍不住笑了。 纪老太太不大管外面的事,而且很多事跟她说了,她也很难理解。反而徒增烦恼。因此,纪晓棠在萱华堂并没多说什么。 等纪二老爷从外面回来,纪晓棠才到书房,将那盆兰花给了纪二老爷。 纪晓棠往肃王府的经过,纪二老爷已经听纪二太太大体说了。虽是如此,见了这盆兰花还是有些惊讶。 “王爷竟送了这盆兰花!” “我不会搭理,干脆就放在爹爹这里。爹爹照看着吧。” 纪二老爷不能推辞。只能点头。 “我于花木,也是纸上谈兵,不过放在我这里也好。”纪二老爷就围着那盆兰花看了半晌。连连称赞是好花。“你说不收不行,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我在肃王府见到一个人。”纪晓棠就将遇到张丽蓉的事情跟纪二老爷说了。 纪二老爷大惊。 “晓棠,你可确定?” “十有八九。”纪晓棠说的很谨慎,“我认为就是她。即便不是她。也是有人特意安排。”不管怎么样,这个人都是冲着她和纪家来的。 而纪晓棠更倾向于。张丽蓉就是顾雪儿。 因为张丽蓉的出现,纪晓棠对肃王和郑桂的态度必须有所改变,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干脆地拒绝。 纪二老爷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虽然他们有所准备,然而顾雪儿这些年在清远。谁都不清楚,她究竟知道多少纪家的事。 好在,顾雪儿已经死了。这个张丽蓉就不能用顾雪儿的身份,明堂正道地栽赃纪家。 “这么说。背后的人,是肃王?” “那也未必。”纪晓棠就道。对手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肃王这一招,反而有些浅显了。 浅显,但确实是有效的。起码,纪晓棠将计就计,让他们觉得,这是有效的。 肃王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然而背后的人,却不一定仅仅是肃王。 傍晚,秦震就来了。 他往馨华堂来的也是熟惯了,因此一应礼节都俭省了,直接就到了纪二老爷的书房。在那里,不出他的所料,正看到了纪晓棠。 还有那盆兰花。 秦震先背着手,围着那盆兰花转了两圈,啧啧两声。 “三皇兄的宝贝,没想到也有舍得送人的一天。晓棠的面子,比我这个王爷都大了。”秦震看向纪晓棠,“怎么没跟三皇兄多要几盆,机会难得。你不喜欢,送给我也好。” “王爷真想要,还怕肃王不给。依我之见,王爷要多少,肃王就会给多少。”纪晓棠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 秦震又啧啧两声,上下仔细打量纪晓棠。 “王爷这样,我就告退了。”纪晓棠被他打量的不耐烦,干脆说道。 “晓棠,别这样,我总有吃醋的权力吧。”秦震就说道,见纪晓棠真的扭头要走,忙就笑了,拦住纪晓棠,“只是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晓棠可别生气。” 纪二老爷也过来,三个人在书房中落座。 “我没想到,晓棠会收下三皇兄的兰花。”显然,秦震是得到了消息,所以才匆匆赶来的。 “我也没有想到,王爷有这样幼稚的一面。”纪晓棠立刻就道。 纪晓棠这样的态度,秦震想要再说两句酸话都不能了,只能好好地端正了脸色,这才跟纪晓棠问起在肃王府的事。 这种提问,就不是吃醋,而是关切,作为同盟和利益共同体的关切。 纪晓棠也不隐瞒秦震,就说了她收下兰花的理由。 因为张丽蓉。 顾雪儿已经死了,那么这个从宣府来的,指挥同知的女儿,就是张丽蓉。 “我的三哥啊……”秦震往后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意味不明地低语了两句。他的语音如此之低,就是纪晓棠也并没有听清楚他所说的话。 “这件事,我已经嘱咐了大姐姐和手下的人,谁也不许说给祖母听。”纪晓棠见秦震走神,就跟纪二老爷说了一句。 “这样做的对。”纪二老爷点头,顾雪儿已经死了,若是告诉纪老太太,只能让纪老太太伤心,而且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父女说了两句话,秦震就回过神来,细问纪晓棠在肃王府的经过。 纪晓棠也都说了,包括暖房的兰花,还有小书斋的王右军真迹。 秦震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感伤的笑意。 第四十一章 家事 “皇贵妃最爱兰花,当年宫中确实专门培育了兰花圃,父皇和皇贵妃还曾一起,亲自在花圃中栽种兰花。王右军的那副字,也是父皇所爱。太后和母妃最受宠爱之时,也只能跟着父王一同赏看,更没敢想过所要。”秦震慢悠悠地说,眼神也悠远了起来,显然也是回忆起了往事。 纪晓棠多看了秦震两眼,敏锐地发现。秦霖和秦震,这兄弟两个在回忆起幼年在宫中的往事的时候,都带着淡淡的感伤。 秦霖的感伤纪晓棠能够理解,因为幼年丧母,而且失去了几乎脱口可得的皇帝宝座。然而秦震,韩太后是他的姑母,而他的母妃,后来被封为皇贵太妃,是在先帝之后,寿终正寝的。 秦震的幼年,是不该有所谓伤感这种的情绪的。 然而,秦震的样子绝不是假装,他也没有必要假装。 深宫之中的事,若非当事之人,谁又能光从表面上来判断呢。 纪晓棠因此只安静地听秦震回忆往事,并不插嘴。 秦震却没怎么说他的父皇,也没有提他的母妃和韩太后,反而说起了皇贵妃,也就是秦霖的母妃。秦震那个时候还非常小,刚刚有了记忆,但是他却清晰地记住了皇贵妃的模样。 韩太后与秦震的母妃年纪相差无几,而皇贵妃却比她们两个都小的十来岁,是秦震的父皇在一次出巡的时候偶然遇见,一见倾心,接进了宫里。 “皇贵妃不仅姿容绝丽,还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女子。”秦震的记忆中。皇贵妃是美丽而温柔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却沉默了半晌,再次开口,就转开了话题。 “三哥从小就擅长这个,以前是在父皇面前,这次对你也用了这样的手段。还当他是个小孩子呢,长了这么大了。儿子也如他当年那般年纪了。他也是豁出来,不知羞了。”秦震告诉纪晓棠,不要相信秦霖。 秦霖小时候丧母。后来就靠着这一招,在他们的父皇面前与他争宠。如今,在纪晓棠面前提起父皇和他早逝的母妃,还真情流露。显然是为了博取纪晓棠的同情。 女人家,往往母性泛滥。纪晓棠一旦对秦霖心软。日子久了,难免就生出感情来。 纪晓棠不能完全赞同秦震的话,但是也不能不承认,秦震的话中有几分真理。 她对秦霖本来就无恶感。见面之后,还有了一些好感。而在秦霖回忆了往事之后,她对秦霖的感觉…… 秦震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纪晓棠却不想当着秦震的面承认这一点。 纪晓棠了解秦震,秦震也不是不了解纪晓棠。他看着纪晓棠,就猜出了纪晓棠心中所想。 “不是告诉你了,去了肃王府,一切凭心,不必顾虑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我不是。”纪晓棠收了秦霖的兰花,以后秦霖与纪晓棠就有了来往的借口,而且,这样,不论是秦霖还是其他人,都认为是纪晓棠表了态。 纪晓棠有可能会接受秦霖。 “……肃王爷还说了几件与王爷童年的趣事……”纪晓棠笑了笑。 “他说了?”秦震虽是问话,但似乎也不是非常吃惊,“我早该想到的。晓棠,他的话先入为主,你肯定当我说的这些,都是争强好胜,为了跟他争竞才说的。” 纪晓棠笑而不语。 “晓棠,你相信我,争强好胜的那个,并不是我。” “我相信。”纪晓棠点头,争强好胜的那个,不仅仅是秦震。“王爷,都传言说肃王爷只是闲散王爷,可以我今天进王府的所见所闻,似乎并非如此。” 肃王府的实力,与安王府相仿佛。 “当然。”秦震笑了。“虽然太后和陛下对三皇兄一直忌惮,但是三皇兄人中龙凤,本就不是易与之辈。父皇的宠爱,也不是表面文章。” 纪晓棠若有所悟,秦震最后一句话中,可是包含了不少内容。 然而,秦震似乎并不打算多说,纪晓棠也就没有多问。 有些事,等时机到了的时候,她自然就会知道了。 “王爷,我收了肃王的兰花,还不仅仅是因为张丽蓉。”更不是出于女人的某种情怀。 秦震看了纪晓棠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两人心中有了默契,就暂时放下这个话题。 “阿佑那里,可有什么新消息?”纪晓棠问秦震。这是她目前最为关切,也是每次秦震来,她必定会问的问题。 祁佑年大军的战报,都是先送入宫中,有韩太后和隆庆帝先看。秦震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几乎每天都去宫里给韩太后请安,韩太后和隆庆帝也让他一起商议军情。 除此之外,秦震还有他自己的眼线。这一点秦震没说过,但是纪晓棠就是知道。可以说,这方面秦震的消息是非常灵通的。 祁佑年的大军,已经攻陷了汉阳,多亏了李师傅及时送到的粮草。如今,祁佑年正领兵向蜀中进军。 而韩克让那边,也终于有了消息。 祁佑年重用蜀中士绅,与韩克让暗中有了联系,并且成功地劝降了韩克让。 下一步,只要两人里应外合,克复蜀中,只在旦夕之间。 这件事,如今朝廷中也就只有秦震和纪晓棠知道,祁佑年在上报宫中的战报中并没有提及。祁佑年这样谨慎,当然防备的是走漏消息。 朝廷中,未必就没有蜀中的眼线。 听秦震说了蜀中战事的最新进展,纪晓棠在信中暗暗地算了算。如果一切顺利,祁佑年应该能够在四月初返京。 正可以赶上宫中采选女官。 历来宫中采选女官或者宫女,除了一部分会充入后宫之外,还有一些会由宫中赐婚给皇室或者朝中的大臣子弟。 祁佑年打的。正是求旨赐婚主意。 “晓棠,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纪晓棠正在沉思,就听见秦震的声音说道,“我方才在宫中,已经在太后跟前,请求太后将你赐婚给我。” “什么?”纪晓棠不由得大吃一惊,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震。 秦震是公开了他想娶纪晓棠的意愿。但是纪晓棠认为,真要请旨赐婚,秦震事先一定会跟她商量的。 “王爷。我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吗?”纪晓棠的话说的委婉,但是质问的语气却毋庸置疑。 “晓棠,你别误会我。”秦震看着纪晓棠的眼睛。忙就向她解释。“在我心中,晓棠是最宝贵的。本来。我也打算要跟你商量。但是……” 但是探听到了肃王府的事情,秦震就等不及了。 “我怕哪怕我只是略迟了一点儿,都会被三哥捷足先登。” 秦震倒不是担心纪晓棠会答应秦霖,而是担心。秦霖一旦获得了纪晓棠的好感,就会抢先到韩太后跟前去请求赐婚。 这样的事,秦霖绝对做得出。 而面对秦霖。秦震从来不会大意。 “那么,太后答应了吗?”纪晓棠此刻已经中震惊中恢复过一些来。颇为镇静地问秦震。 “太后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秦震如此回答纪晓棠。 韩太后说她要考虑考虑,还将秦震骂了一通,说纪晓棠是她为隆庆帝看中的人,可秦震这个“鬼精灵”,竟然抢在了前头去讨好纪晓棠,而且还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她跟前求赐婚。 韩太后骂的并不严厉,就像是是面对自己宠爱的小儿子,嘴上骂着,也遮掩不住心中的宠溺。 而秦震则对韩太后说明,他并不知道韩太后的意图。如果他知道了韩太后的意图,绝对不会跟自己的皇兄抢媳妇。 可是,如今,他已经对纪晓棠情根深种了,只能请太后和皇兄成全他。 隆庆帝不缺女人,可他却是鳏夫,十分冷清,家计没有主持,家里的孩子也没人照看。 这几乎是跟韩太后撒娇了。 他这样,韩太后也拿他没法子,最后既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完全拒绝他,只说要考虑考虑。 这些细情,秦震都没有跟纪晓棠说。 对于韩太后的态度,纪晓棠早在秦震第一次往馨华堂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所以她才没有断然拒绝秦震,今天还收下了秦霖的花。 韩太后不会那么容易让秦震得偿所愿,而秦震要想娶纪晓棠,却只有这一个法子。 正说话间,就有秦震贴身的侍从从外面进来,附在秦震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话。 秦震嘴角翘起,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侍从退了出去。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晓棠,”秦震微笑着,眼中光彩流溢,“就在刚才,三皇兄进宫见了太后,请求太后,将你赐婚与他做侧妃。” 不等纪晓棠说什么,秦震就摊了摊手。 “瞧,我说的没错吧。若是我先来与你商量,可就晚了三皇兄一步了。” 秦霖还真是一点儿工夫都不耽搁。 “你们果真是兄弟。”纪晓棠淡淡地。 单方面表达了意愿之后,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同意,就擅自将事情给定下来,跑去求赐婚了。 如果她不是县主,如果没有宫中采选女官这件事,这两个人是不是将请旨赐婚这一步也给省略了,就直接上门来迎亲了。 这种事,在这两个人的身上,似乎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那么,太后是怎样回答的?”这么想着,纪晓棠还是问秦震。 “与给我的回复一样。一模一样。”秦震笑的高深莫测。 韩太后这么做,并不让人惊奇。 纪晓棠自幼就听纪二老爷经常谈论国中政事,后来知道纪家的身世,她就更加留心。来到京城,就发现,龙椅上的那位隆庆帝。存在感非常微弱。 真正掌握权力的,是韩太后。 再加上隆庆帝年将四十而没有子嗣,帝后两人就将安王秦震和肃王秦霖当做了潜在的威胁。 这些年来,在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左右下,秦震和秦霖之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即便秦震的母妃是韩太后的堂姐妹,韩太后很多时候看着是偏向于秦震的,但那也只是表面上而已。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情谊呢。尤其是在韩太后这样的女人身上。 韩太后不想让秦震得到纪晓棠,同时也不愿意让秦霖得到她,韩太后的本意。就是让纪晓棠进宫,给隆庆帝做妃子。 可是,秦震和秦霖先后进宫求旨赐婚,韩太后却没有断然拒绝。而是态度暧昧。 纪晓棠已经可以想见,韩太后是要将她的作用最大化了。 韩太后要利用她。利用这种情势,而她也可以反过来利用韩太后,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也因为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纪晓棠才没有阻止秦震频繁来访。才那么痛快地就收下了秦霖的兰花。 三人谈话至晚,秦震这次并没有留下来用膳。他实在是太忙了。 纪晓棠就带了长生,在萱华堂。和纪晓芸一起,陪同纪老太太用晚膳。 纪老太太在上首的榻上坐着。她的左手坐着纪晓芸,纪晓棠带了长生坐在纪老太太的右手,丫头们流水似地摆上饭菜,其中就有几个人的份例,另外还有各房里送来的孝敬。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送的是一碗金华火腿蒸肘子,软烂可口且不油腻,这是纪老太太爱吃的,就让人留了下来。还有纪晓慕和杨氏那里送来的一盘素油炒香椿芽,这个菜清淡,纪老太太也留了下来。 又有人送来了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的孝敬,却是一盘用高丽参等补药炮制的乳鸽。 纪老太太也是爱吃乳鸽的,但对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送来的东西,她从来不屑一顾。高兴的时候,就赏给身边服侍的人,不高兴的时候,就干脆打发人给送回去。 今天,因为想起纪大太太和纪晓莲说过的话,纪老太太就不大高兴,就吩咐来人把乳鸽原样拿回去。 “告诉大老爷和大太太,我上了年岁,经不住这些大热大补的东西,让他们留着自己吃吧。”纪老太太冷冷地道。 这就是不给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面子,那送菜来的人知道纪老太太的脾气,并不敢解释炮制乳鸽的补药不同于人参,虽然补益身子,却并不属于大热。 纪老太太平时也吃些高丽参,而且还曾经赞过,说吃着不错。 纪老太太这般行事,就是茜华堂那边服侍的人也都习以为常了。 纪晓棠在旁边看着,也没有说话,陪着纪老太太用了晚膳,服侍的人将饭菜撤下,又端上秦震新送的乌龙茶上来,纪晓棠带着长生也到榻上坐了,就陪着纪老太太说话。 “大哥哥和大嫂子现在每餐都会送了孝敬来?”纪晓棠问。 纪老太太就点头。 以她的性子,迁怒并不是稀罕事。比如说她不待见纪大太太,对于纪晓莲、纪晓薛和纪晓芹就都淡淡的,但是唯独对于纪晓慕和杨氏,还有几分真心的欢喜。 纪晓慕是唯一跟着纪大老爷往清远给纪老太爷吊孝的孙子,而杨氏虽然是纪大太太的侄女,却显然与纪大太太并不是一路人。 “晓慕那孩子,是咱们纪家人,读书的种子。原先你们祖父在的时候,就很喜欢他。晓慕媳妇也是个实诚孩子,就是念书念的有些呆气。”纪老太太对纪晓棠评点道,“他们两个还是孝顺的,就是从小被人带坏了。” 纪晓棠略想了想,就叫过一边的管事媳妇来,问她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这些天都送了什么孝敬菜,然后又问纪晓慕和杨氏的。 这管事媳妇是纪晓棠给纪老太太选出来的,精明能干不说,记忆力也十分惊人,近几天的两个院子里送来的孝敬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即便是这样,管事媳妇还是拿出一个册子来。 “但凡是那边的孝敬,不管是孝敬菜,还是别的什么。都一笔一笔地记下来了。” 这是纪晓棠那边的行事章程,原来纪老太太这边并没有,这管事媳妇在纪老太太身边管事,就依了纪晓棠那边做事的旧例。 “她倒是精细的很。”纪老太太就夸了管事媳妇一句,虽然心中对这样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不得不说,自从这管事媳妇到她身边。她这院子里的事情就一板一眼地。比从前严谨也顺当了许多。 纪晓棠看管事媳妇记录的账目,茜华堂和芳华堂不仅有送孝敬菜品,这些天还送了许多的补品过来。除此之外,茜华堂前天还送了许多的尺头过来。 从纪老太太到纪晓棠这些人,都已经裁制了新一季的衣裳,这些尺头。是额外的,说是给纪老太太。让她随便自己以及给晚辈们裁制衣裳。 东路院一切的衣食住行都是自己支钱,但是还得为纪大太太说一句,在银钱上,她并不小气。 若是这一点都做不到。纪大太太也未免眼界太窄,真的不是阁老府出来的。而且,东路院这边也从来没有亏了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那边。 惠而不贵。是大家都见好儿的事。 纪晓棠将记录都看了一遍,又问了管事媳妇几句。 管事媳妇都一一地答了。 那些尺头。纪老太太分了一些给姚氏母女三人,其余的都堆放在库房里头了。至于那些送来的孝敬菜,就如同纪晓棠方才所见。 茜华堂送来的,纪老太太一筷子都不会动,反而是芳华堂纪晓慕和杨氏送来的,纪老太太多少都会吃上一些。 “我平时只说她呆,晓慕一个男人家,也顾不上这些。谁想到,她竟是个有心的。”杨氏送来的孝敬菜,样样都合纪老太太的心意。 别说纪老太太这样想,纪晓棠也有些吃惊。 杨氏的聪慧,并不在这些上头。若是换做纪大太太,那还有可能。 纪晓棠坐在那,看着手中的记录,就想起了纪晓莲今天在肃王府的表现。长生就坐在纪晓棠身边,抬起头跟纪晓棠说话,见纪晓棠半晌没理他,就抬起手扯了扯纪晓棠的袖子。 “阿姐……”长生现在管纪晓棠叫阿姐,管纪晓芸叫姐姐,纪晓莲和纪晓芹分别的大姐姐和四姐姐。 纪晓棠这才回过神来,让长生等等,就压低了声音吩咐了管事媳妇几句。 管事媳妇心中惊讶,甚至面上都露出来一些。不过她很快就平复了表情,答应了一声。 “请县主放心。” “有你在祖母身边,我放心。” 吩咐了管事媳妇,纪晓棠才低下头来看长生。 原来长生手里拿了一份海图,方才正跟纪老太太热烈地讨论着他小叔现在应该在哪里。纪老太太何曾见过海图,长生又对大秦沿海府县和远近海中岛屿如数家珍,纪老太太就觉得小孙子真是个天才。 因为小天才有个问题答不上来,这才求助他的阿姐。 纪晓棠听了长生的话,忍俊不禁。 长生这是现学现卖。 “这是爪哇岛,上一次咱们小叔还在这里杀过海贼的……”纪晓棠告诉长生,同时也告诉纪老太太。 “以后有什么事啊,我也不问别人了,就问我这乖孙。我这乖孙以后啊,肯定是大学士。”纪老太太摩挲着长生的发顶,笑的眯起了眼睛。 大家都笑,却并没有将纪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这个时候,谁又能想到,有一天,纪老太太的话竟成了真!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个时候也从景华堂过来,见到祖孙几个这样和乐融融的场面,都满意极了。 掌灯十分,馨华堂各院灯火通明。 茜华堂纪大太太的屋子里,纪大老爷、纪大太太、纪晓慕、纪晓莲姊妹几个,还有杨氏都在座,肖姨娘站在纪大太太的下手,与丫头们一起递巾帕,剥果子,低眉顺眼地服侍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 “老爷亲自点的那道乳鸽,又被老太太给退了回来。”纪大太太抿了一口香茶,慢悠悠地说道。 “老太太不喜欢,明天再换别的。老太太收与不收,只凭老太太喜欢。咱们的孝心,却不能打了折扣。”纪大老爷正色说道。 这番话,是回答纪大太太,同时也有教导纪晓慕几个的意思。 第四十二章 访客 纪晓慕率先起身,垂手恭听,杨氏和其他几人也忙都跟着站起来,听完了纪大老爷这番话。 纪大老爷欣慰地点了点头,就让纪晓慕几个坐下。 “大爷和大奶奶送去的孝敬,老太太都留下了,还跟身边服侍的人夸了大爷和大奶奶。”肖姨娘捧了果子上来,一面讨好地说道。 纪大老爷半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纪大太太看了肖姨娘一眼。 肖姨娘心里顿时打了一个突,再不敢说话。 话题就此转开,就谈到了纪晓莲要进宫备选的事情。如今各地备选的佳丽大多已经来到京城,很快就要进行初选。 “初选是不用担心,要紧的在后头。”纪大老爷就说道。 纪大老爷已经决定,让纪晓莲和纪晓芹都进宫去参选女官。对于初选,只凭着纪晓莲和纪晓芹的相貌,再加上馨华堂的家世,就是稳保能够通过的。 竞争激烈的,在后头。 “复选也不用担心。”纪大太太接着就道,虽然杨阁老府也会送杨翩翩和杨珊珊进宫备选,但是同时保纪晓莲和纪晓芹通过复选,还是不成问题。 最关键的,还是终选。 那时候,韩太后、隆庆帝和韩皇后都会到场,由她们来最终选定女官,若有合了帝后眼缘的,当场就会受封。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都对纪晓莲入选充满了希望。 “晓莲见过太后,太后对晓莲的印象很不错。”纪大太太笑着说道。 “晓莲的资质,也是上佳的。就是晓芹,也要努力通过复选。终选之时,就算是不能选在宫内。入了太后和陛下的眼,赐与一桩婚事,也是极有体面的事。” 这就是纪大老爷的打算了。 肖姨娘站在一边,虽然垂首帖耳,但听了纪大老爷的话,还是难掩激动之色。 纪晓芹坐在最下首,却将头垂的更低了。 纪大老爷一眼瞧见纪晓芹如此。微微皱眉。纪晓芹的容貌是好的。只是这性子太过胆小怯弱。 说到进宫备选,大家难免就又想到了纪晓棠。 “不知道太后和陛下怎么安排?”纪大太太就道。 “安王爷已经进宫,向太后请旨赐婚了。”纪大老爷不动声色地说道。 纪大太太。以及在场众人却都大吃一惊。他们还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真有此事,那太后答应了没有?”纪大太太就问。 “确有此事,太后还没答应。肃王爷那边,只怕很快也会有动静。”纪大老爷摸了摸胡须。颇有些料事如神的意味。 纪晓棠今天在肃王府中的事,纪晓莲都已经跟他说了。 不得不说。纪大老爷的判断是准确的,但是他的消息却慢了一步。然而,他究竟是不能跟秦震比的,能够知道秦震进宫求旨。已经堪称是消息灵通。 纪大太太似乎是在回味这个消息,半晌没有说话,纪晓莲却几乎撕破了手中的绢帕。 “我看。这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呢。晓棠爬的太高了,一不小心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纪晓莲忍不住开口。这样的话,如果换一个口气,换一下措辞,也未尝不是担心关切的话。 然而,在纪晓莲,却完全没有这样的问题。她就是出于嫉妒,恨不得纪晓棠如她所说的,摔下来,坏了事。 纪大老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纪晓莲的妒意,反而点了点头。 “一家有女百家求。晓棠确实出色,且又有县主的身份。可若求的人家平常还罢了,偏偏是这两位。真不知是福是祸了。”纪大老爷抬手,又摸了摸胡须。“若肃王知道安王请旨,就此放弃还好。若是肃王也去请旨……” 纪大老爷顿了顿,虽未继续说下去,但是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上,也不难猜到他的意思。 若是肃王也去请旨,对纪晓棠来说,就是祸非福。 “父亲,这话怎么说?”纪晓慕和纪晓莲几乎同时问道,兄妹两人都很急切,然而心境却大大不同。 “晓棠再好,对皇家来说,也不过是个女子。天家兄弟,怎么能因为一个女子肆意争竞,坏了手足的情分。”纪大老爷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推断,“太后就是本想让晓棠进宫,也不能不放弃晓棠,更不会将晓棠赐给安王或者肃王。” “晓棠会被赐婚与他人?那玄让是不是又有了机会?”杨氏本来在纪大老爷跟前很少说话,这个时候却忍不住开口问道。 杨氏喜欢纪晓棠,对于纪晓棠能够嫁给杨玄让的前景很是期待。 纪大老爷缓缓摇头,目光在纪晓慕、杨氏和纪晓莲的面上扫过,自然也将三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睛里。对于三个人的反应,纪大老爷并不满意。 在他看来,这三个孩子都有些迟钝,缺少在朝中为官所需要的敏锐。杨氏和纪晓莲还罢了,缺少这个,对于纪晓慕来说却是致命的。 纪晓慕聪明会读书,但是对于做官…… 纪大老爷暗中叹气,但还是给出了解释。 “安王和肃王两位都是什么样的人物,这些年,谁见过这两位王爷对什么人、什么事这样执着过?!晓棠不管是嫁进什么样的人家,那户人家,就算是与安王和肃王两位王爷都结了怨……” 再往下面的话,纪大老爷就没有说了。 “怎会如此!”纪晓慕和杨氏都是又吃惊,又难过。 “我就猜到了!”纪晓莲却一脸的雀跃,“那晓棠最后是不是会出家?肯定会吧,要不然,留着她,对咱们家也是个威胁。谁知道两位王爷会不会迁怒馨华堂。” 纪大太太撩起眼皮,给了纪晓莲一个警告的眼神。 纪晓莲不再说话。然而脸上欣喜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改变。 “父亲,这件事,现在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吧。”纪晓慕就问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没有直接回答纪晓慕的话。 “这件事,我会提醒你们二叔,和他好好商量商量。”这就算是回答了纪晓慕的问题了。纪大老爷还有些话并没有说出口。 实际上,他是赞同纪晓莲的说法的。纪大老爷认为,纪晓棠出的风头太大。最后会对馨华堂十分不利。虽然之后。以纪晓棠的容貌和才气,总会有不那么在乎仕途的书香人家愿意娶她进门,然而对馨华堂最好的结局。却是纪晓棠出家为尼。 只有那样,才能彻底消除安王和肃王的怒火,让他们不会迁怒于馨华堂。 这件事,还最好是在事情没有发展到最后的时候做成。那样对馨华堂就更有利了。 当然,纪大老爷还有一件事也没有说。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之所以这么想,与杨阁老的分析和启发大有关系。 转天,纪大老爷才知道肃王也进宫求旨的消息,顿时就着急起来。请了纪二老爷到书房叙谈。 这兄弟两人虽多年没有见面,但书信往来不断,在京城团聚之后。两人之间也极为和睦,几乎没有过什么分歧。 起码是没有需要摆到明面上来的分歧。 然而这一次。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商议的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纪二老爷在书房时,纪大老爷还能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和风度,可等纪二老爷走了,纪大老爷就再也忍不住,甚至摔了书案上他喜欢的一方端阳。 “岂有此理!竟是这样自私,完全不为家族考虑!他还当我是他的兄长吗,他的心里,还有没有他的侄儿们!” 等纪大老爷回到茜华堂的时候,依旧余怒未消。 纪大太太自然要上前问询。 纪大老爷就告诉纪大太太,他警告了纪晓棠之事的危险,并指点纪二老爷该如何做。他的话已经说的非常委婉,然而一向性子平和的纪二老爷却反应激烈。 纪二老爷告诉纪大老爷,事情没有纪大老爷想的那样绝望,而且,即便是事情真的朝纪大老爷所想的方向发展,他也不会那样待纪晓棠。 “他对我,他的兄长,竟然说让我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个念头!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的我们纪家!他为了晓棠一个女儿,竟然不顾纪家的大局,不顾我们父子的前程!” 纪大老爷有些激动,一面分析给纪大太太听。 “他自然是不怕的,他只有一个长生,才那么大一点儿。他打的好主意,等长生长大能进官场了,这件事也淡了下去,不会对长生有什么影响。可是,晓慕和晓薛可等不了!” 纪大老爷认为纪二老爷将这些都考虑过了,自私自利,根本不管他这一房的仕途和死活。 “我错看了他,我错看了他!”纪大老爷连声说着。 纪大太太自然尽力劝慰纪大老爷,却没有一句为纪二老爷解释的话。 “事到临头,到时候也由不得二老爷。老爷毕竟是长兄,就该拿出长兄的身份来,不信他不答应。且身在京城,不同于清远,还有父亲和姨娘那里,也不会袖手旁观。”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及纪老太太,似乎是笃定了,兄弟两个冲突起来的时候,纪老太太是绝对不会出面说话的。 经过纪大太太的一番劝解,纪大老爷果然慢慢地消了气。 眼下他们要做的,是不能让纪晓棠影响了纪晓莲和纪晓芹入宫备选。 三月底,蜀中传来战报,祁佑年大军已经克复蜀中,反贼一伙大多伏诛,祁佑年安排好了蜀中的事宜,押送反贼俘虏,正在返京的路上。 战报一经在朝堂上公布,朝堂上下,包括整个京中,都几乎沸腾了起来。 祁佑年真的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三个月内,就平定了蜀中。 纪晓棠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心中暗暗欢喜不已。 而就在转天,纪晓棠在妍华堂接待了一位意外到来的客人。 这位客人,并未走馨华堂的大门。而是直接到了东后角门,要求见纪晓棠。 管事的就跑来禀报纪晓棠,说来客是位穿着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年轻女子。然而女子却并没有说明身份。 “是那位陪同来的大人,出示了他的腰牌。” 因为东路院中最常用的就是东角门,所以纪晓棠在东角门安排了能干的管事和小厮,这些管事和小厮。都是认得字的。 管事的告诉纪晓棠。那位陪同女子前来的大人,出示的是宫中禁卫的腰牌。 “那位大人长的什么模样?”纪晓棠立刻就问,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那位大人。长的体面极了。”管事的叙述中,陪同而来的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魁伟,相貌俊朗。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美男子。 听了管事的话,纪晓棠已经再没有疑问。来人显然是长宁公主,而陪同她前来的,应该就是那位禁军统领。 纪晓棠一面吩咐人去禀报纪二太太知道,一面忙就整理了衣裙。带着人亲自到东角门接人。 等在东角门的,确实是长宁。她穿的虽然华贵,但并没有做宫装打扮。而是穿了京中大户女子常见的衣裙。 在长宁身侧,则是那位禁卫军的统领封常硕封大人。 长宁显然是微服前来。不想被人发现,就像上次,她深夜去威武侯府后街找成大忠一样。 纪晓棠忙就上前,跟长宁见礼。 “公主下顾,怎么不提前打发人通知一声,这样有失迎迓,实在是失礼罪过。”纪晓棠一面行礼,一面说道。 长宁就扶住了纪晓棠,不让她行礼,一面左右看看,示意纪晓棠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来了这里。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找个朋友说说话。你莫将我当公主待,也别惊动了人。咱们到你那里,清清静静的说话才好。” 长宁脸色微红,双眼发亮。 纪晓棠见此情景,只得点头,她也没有忘记旁边还有一个封常硕。 “请封大人往前面书房喝茶。” “这却不必。”封常硕见纪晓棠跟他说话,就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来。“下官就在这里等公主。” “晓棠,不必管他。”长宁就对纪晓棠说。 “那怎么能行。”纪晓棠笑道。 长宁可以不管封常硕,但是纪晓棠却不能。不仅不能放着封常硕不管,还要招待的非常仔细、尽心。 “封大人若不便往书房去坐,前面有间书斋,可以喝茶看看园中的景致。封大人不嫌怠慢的话,就请往那里等候公主,否则我实在过意不去。”纪晓棠对封常硕十分礼遇,甚至比对待长宁的态度更加认真。 封常硕竟是个很好说话的,就点了头,他也确实不便在门外,或者这边的门房等候。 纪晓棠忙就打发了能干的管事领封常硕往书斋去,一面又派人去找纪二老爷,然后,才带着长宁往妍华堂来。 纪晓棠将长宁领进正厅,相互又见礼,方才入座。 纪二太太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同时也知道长宁不愿意见其他人,因此并没有来,只是让厨房准备了许多精致的差点,流水价地送了上来。 长宁只喝了一口茶,微微点头,觉得还不错。她虽在宫中,也很听过一些关于纪家的传闻,纪家祖上商贾出身,几代人积攒下了不少的财富。今天第一次来妍华堂,她虽心中有事,不是特别留心,然而一眼看去,见纪晓棠屋中的摆设,以及吃穿用度,就知道传闻不假。 长宁对此很满意,觉得纪晓棠果真是有资格做她的朋友的。 “晓棠,你一定听说了吧……”只喝了一口茶,长宁就迫不及待地开口。 她来找纪晓棠,实在是知道了祁佑年的消息,满心的喜悦和骄傲,却没有人跟她分享。满京城中,她就只想到了纪晓棠,甚至等不及下帖子安排与纪晓棠见面,就说通了封常硕,偷偷出宫,亲自上门来找纪晓棠。 “是听说了。”纪晓棠也不装糊涂,笑着应道。 她知道长宁会高兴。但还真没想到,长宁会来找她。 她也高兴,但是这喜悦却不能和长宁分享。 “……那些个蠢货,当初还都不信,说阿佑是说大话,如今怎样,可是被打了脸了。那些人的脸皮才厚呢。仿佛先前那些丧气的话不是他们说的。都开始赞起阿佑来。我和阿佑才不稀罕这些反复小人的赞语!” “晓棠,你说,从古到今。可有几个阿佑这样的,我也信他是战神降世,是特地来护佑我大秦江山,是上天注定特地来……我的……” 说到后面这一句。长宁也有些害羞。话虽不好出口,然而眼神已经完美地传达了她的意思。 长宁认为。纪晓棠一定懂。 纪晓棠是懂,却并未附和,只是微笑。 长宁并没有起疑,甚至没有怪纪晓棠。她实在是太开心了。也认为纪晓棠是害羞,不好为她说出那句话。 然而,能够懂她的意思。也就够了。 长宁接着,就举出很多历史上著名将官的名字来。与祁佑年做比较。比较来,比较去,都觉得没人能够比得上祁佑年。 “也只有先汉的冠军侯……” “祁大人定能福泽绵长,长命百岁,这又是冠军侯所不能比的了。”纪晓棠立刻接道。 “晓棠,你说的对!”长宁激动之中,就握住了纪晓棠,“是我一时想的不周全了。” 接下来,长宁又说了许多,都是关于祁佑年,最后还羞答答地提起了她自己的婚事。 “母后和皇兄都说了,我的婚期,就安排在今年六月里。母后找人算过,六月里的日子对我最好。”显然,长宁默认的成亲对象,就是祁佑年。 说了这半天祁佑年和她自己,长宁终于想起了纪晓棠。 “晓棠,不知道你的亲事,落在哪一家。”长宁看着纪晓棠,脸上喜色不减,目光中却多了打量的意味。“三皇兄和四皇兄都跟母后请求,想要母后赐婚呢。” “我的亲事落在哪一家,我是不知,只怕公主都比我清楚。公主能否提点我一二?”纪晓棠笑着问长宁。 纪晓棠这样说,长宁就笑了。她还真的曾经向韩太后问起过,想将纪晓棠指魂给谁。 “晓棠,你也得进宫备选吧。我也更愿意你成为我的皇嫂。宫里头那些都无趣的很,你若进宫,那就好了。母后很喜欢你。皇兄也会喜欢你的。” 纪晓棠不由得心中一沉。 长宁的话,并不仅仅是长宁自己的话,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韩太后的意愿。 “只怕我没有这个福气罢了。”纪晓棠这样说,听者完全可以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去理解。 长宁看着纪晓棠,眼神有些莫测。 在她看来,纪晓棠进宫自然是好事。纪家再富贵,又哪里比得上宫中。可是,她同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那是她听韩太后与她那位皇嫂韩皇后的谈话。 韩皇后入主后宫多年,却始终没有生育下一男半女。 隆庆帝急需要皇子稳定臣子和百姓的心,延续他的血脉和帝位,而韩皇后同样也需要一位皇子来坐稳她的后位。 韩皇后年纪已长,且身子病弱,已经无法自己为隆庆帝诞下子嗣了。 这次宫中采选女官,第一位生下皇子的女人,必定将会尊贵至极,然而那份尊贵却只是昙花一现。 去母留子,将第一个诞生的小皇子养在韩皇后的名下。 韩太后和韩皇后都认为,纪晓棠模样好,性情好,而且聪慧大方,且看着还是个能生养的,她生下的孩子资质必定会有保证,……纪家在朝中的势力也不足惧。 纪晓棠年纪小,虽不耽误生育,却更容易在生产的过程中出事。 想到这些,长宁看纪晓棠的眼神中略带出一丝遗憾来,却没有怜悯。她遗憾,以后很可能会失去这样一个相处极为愉快的朋友。 而提醒纪晓棠,甚至想法子不让纪晓棠进宫,以便防止纪晓棠成为悲剧这样的念头,是从来没有在长宁脑海中出现过的。 “母后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母后看人极准。”长宁笑着道。 正好这个时候,封常硕打发人来提醒长宁,她们出来的时辰不短,再不回去,只怕会被韩太后察觉。 长宁这才起身告辞。 纪二老爷也送了封常硕出来。 “爹爹,太后的意思,是要我入宫呢。”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 第四十三章 密会 长宁虽然是私自出宫,但是除了关于祁佑年之外的那些话,却不是泛泛而说的。本来,纪晓棠还想着,就在秦震和秦霖都进宫向韩太后求旨之后,韩太后会召她进宫说话。 可韩太后并没有,今天长宁的这番话,显然是出自韩太后的授意。 韩太后或许不知道长宁今天往馨华堂来,但是她必定了解长宁,知道长宁因为祁佑年的事,会召纪晓棠说话。她不需要直言让长宁转告纪晓棠,长宁总是会跟纪晓棠说的。 纪二老爷叹气,对于这个结果却并不怎么意外。 这件事,一家人早就想到了。 秦震和秦霖未必就没有想到,他们急着去求旨,不仅是不希望对方抢在自己的前头,还要在隆庆帝之前抢下先机。 依着韩太后所说,她早为隆庆帝看中了纪晓棠。然而,秦震和秦霖并不知情。 不知者不怪。 可现在,韩太后和隆庆帝知道了两人对纪晓棠的心意,隆庆帝收纪晓棠入宫,就显得不怎么友爱弟弟们。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烦恼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纪晓棠很看的开。 祁佑年,必定会在选女官之前回到京城。 纪晓棠预料的不错,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按照祁佑年的行程,明天就会抵达通州。 本来祁佑年的行程不会这么快,是他将大队压着俘虏和所俘获物资的车队抛在后头,一路轻车简从。在后宫帝后以及满朝文武看来,祁佑年这是少年气盛,领功心切。然而纪晓棠却知道。祁佑年这样拼命赶路是为的什么。 秦震也知道。 “王爷,我想请你帮个忙。”知道祁佑年明天就会达到通州,纪晓棠就跟秦震商量。 “晓棠尽管说。”对于纪晓棠的请求,秦震从来就不曾说过一个不字。 “我想请王爷帮忙,让我在阿佑进京之前,先见上阿佑一面。”纪晓棠这才说道,“这件事。也只有王爷才能办得到。” “唔……”秦震沉吟。上下打量纪晓棠。“晓棠,就这一天,你就等不及了吗。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好歹在我面前……刺伤我,晓棠,你好狠的心。” 纪晓棠微微眯了眯眼睛。 “王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震见纪晓棠这样,也正了脸色。 “晓棠是有事要与阿佑说。”显然。秦震也猜到了,纪晓棠要他帮忙,并非儿女私情。 “是的,阿佑进京面见帝后。一定会论及封赏。”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在等着祁佑年向长宁求婚,而祁佑年必定会求两人将纪晓棠赐婚给他。 “那晓棠的意思是?”秦震看着纪晓棠,目光锐利。似乎是想要直接看到纪晓棠的内心深处去。 “我要说服阿佑,另求恩典。”纪晓棠也不隐瞒秦震。 秦震恍然大悟。看向纪晓棠的目光更加深炯。 “晓棠,你可是决定好了?这个机会,唯有一次。你就不怕后悔?”秦震问纪晓棠。 “王爷放心,我已经想的很清楚。”自从知道祁佑年立下了军令状,她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或许,很多人都会认为,祁佑年这样的功劳和才干,若是求旨要纪晓棠为妻,总有些机会达成愿望。 而作为当事人的纪晓棠,对这件事应该存着更多的期待。她本就不是遇难而退,轻易放弃的性格,有一拼的机会,她应该不会放弃。 然而纪晓棠却看的很清楚,她没有一拼的机会。 即便是有那一拼的机会,最后的结果,她不可能会如愿地与祁佑年在一起,同时还会给威武侯府和纪家带来巨大的灾难。 威武侯府或许能够挺过去,但是纪家却不能。 纪晓棠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晓棠想清楚了,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秦震说到做到,竟真的很快就为纪晓棠安排好了行程。 祁佑年会再加快脚程,夜间在通州弃舟登岸,之后会再通州停留一夜,第二天再进京。而纪晓棠则是立刻潜行出发,在通州与祁佑年相互。 纪晓棠与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过了,暗暗出了馨华堂,坐上了秦震安排的马车。 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王爷!”纪晓棠惊讶,秦震并没有说会跟她同去。 “此事大不易,我若不同去,实在不放心。”秦震似乎并未察觉纪晓棠的惊讶似的,如同以往般笑着说道。 避开所有的眼线,安排纪晓棠往通州见祁佑年,这确实是不易做到的事情。 然而,盯着秦震的人,肯定比盯着馨华堂,盯着纪晓棠的人多。秦震同去,只能增加被发现的风险。 “王爷可都安排好了,王爷出京,若被人发觉……”在外的藩王若不经传召私自进京,则等同于谋反。而在京城中的皇族没有圣旨出京,也是一样的重罪。 “晓棠放心,一切俱已安排妥当。”秦震胸有成足。 他这么说,纪晓棠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秦震做事果然可靠,他们所乘坐的马车外表看着平常,而且行走起来却速度飞快,坐在车中也稳当的很,并不觉得如何颠簸。 出城的时候,也不知赶车的人出示了什么东西,城门守卫根本问都没有问,就放了马车出城。 过了京城十里亭,马车就加快了速度。 秦震好神在在,且一派我心情很好,仿佛出来郊游的样子,还很殷勤地从车厢的暗格中取出茶水和点心来。 “晓棠身边也没带服侍的人,若是不嫌小王我粗陋,就让小王我服侍晓棠县主吧。” 也不知道这马车里装了什么机关,那茶水和点心拿出来,竟都是热的。 “王爷折煞我了。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王爷服侍我。”纪晓棠摆手拒绝,又问秦震,“王爷今天性情颇佳,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了,不知道王爷可肯说来听听。” 秦震就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答话,两眼望定了纪晓棠。眼神似乎是在说“你知道的”。 “我不知。”纪晓棠答道。 “晓棠想让阿佑改变主意。这件事,我很高兴。”秦震竟然也就坦然相告。 如果秦震用别的话支吾,或者是用假话讨她的欢喜。她就有千万种的应对法子,可偏偏秦震竟是这样坦白。 纪晓棠无法对秦震生出恶感来。 “王爷不觉得这样有失厚道吗?”看着两个有情的人不能在一起,他不是同情,反而是高兴。纪晓棠向秦震投过去一个谴责的眼神。 “或许。但是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让人的。”秦震不以为忤。依旧笑着说道。 或许,他也非常高兴,终于有机会,在纪晓棠面前。将这些话明白透彻地说出来。 “王爷与阿佑也是自幼的交情,就是现在,我也相信。王爷是信任阿佑,对阿佑怀着善意的。王爷与我。就算不比与阿佑,也总有些香火情。王爷若肯助我们……” 如果秦震肯全力帮助她和祁佑年,那么她和祁佑年就有了更多的机会能够在一起。 “晓棠,你叫我做任何别的事,我都会答应你。唯独这件事……”秦震不再是方才笑呵呵的模样,一双眼睛更加黝黑深邃。“晓棠,我也有一个要求。不要再跟我提这件事。” 秦震是认真的,就仿佛纪晓棠有她的底线,秦震对纪晓棠的宽容,却唯独这件事除外。 纪晓棠低下头,略想了想,就点了头:“好。” 秦震满意的点头。 马车跑的飞快,两人在车上低声的说话,纪晓棠也喝了茶,尝过了点心。 “是从苏州请的点心师傅,这蟹壳黄是他最拿手的,堪称一绝。”秦震很好心情地告诉纪晓棠,说做这点心的师傅,还是一次他出京办差的时候偶然遇到,干脆就给带回王府了。 秦震不说,纪晓棠也知道,他是爱吃这种点心。 蟹壳黄在北方或许少见,但于纪晓棠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但秦震王府里这点心师傅做的蟹壳黄,确实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 纪晓棠就点头赞了一句。 “晓棠喜欢,我打发他去馨华堂,每天做给你吃。”秦震立刻大方地说道。 纪晓棠也忍不住笑了。 “王爷太夸张了。何苦这样大费周章的,我若喜欢吃,打发人向王爷讨,王爷想来也至于觉得太麻烦。” 秦震立刻点头:“这样也好,都随晓棠的意就是了。” 虽然这次出行冒了极大的风险,然而一路上,有秦震作伴,纪晓棠并没觉出什么紧张来,甚至也没有感觉到远行的疲劳。 马车到了通州,就略微放慢了速度。赶车的人显然是秦震的心腹,并不需要秦震特意吩咐,就知道将马车往哪里赶。 最后,马车停在了一座土地庙前。 秦震扶着纪晓棠下车,车夫已经上前叩响了土地庙的门环。 纪晓棠趁这个机会左右看了看,她们正站在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街上,脚下的青石在月光下闪着清辉。小街很是僻静,除了眼前这做土地庙,便是农人的菜地。已经入夜,小街上除了她们,一个人影也无。 “这里不远,就是驿站。阿佑从驿站后门出来,不会被人发现。”秦震低声告诉纪晓棠。 车夫已经敲开了土地庙的门,来应门的,是个老僧。老僧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将庙门打开。 纪晓棠和秦震迈步进了庙门,就有老僧领路,上了台阶。 土地庙不大,前面就是大殿。 “祁将军刚刚到。”老僧推开大殿的门,低声通禀了一句,自己就躬身闪在了门边。 几乎是在同时,里面的人就到了门边。 “晓棠,四哥!”来人赫然正是祁佑年。 分别良久。乍然相见,就是纪晓棠也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止了,然而心却跳的越发热烈起来。 祁佑年未着盔甲,只一身锦袍,腰间宽待扎住,头上包着淡青色的璞头。 月光暗淡,烛光闪烁。但纪晓棠还是看清楚了祁佑年。 数月不见。却仿佛已经分开了几年的光阴。祁佑年瘦了,人似乎也高挑了一些。 “阿佑!”纪晓棠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就伸出手去。 祁佑年几乎是立刻就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秦震方才在车上还说吃醋。此刻面上却只有亲切的笑容。 “这里不便,咱们进殿说话。”秦震提醒道。 祁佑年和纪晓棠齐齐回过神来。 三个人走进大殿,这才正式相互见礼。 大殿内燃着两根牛油大蜡,将三个人的人影照的朦胧晃动。这一幕。恍若在梦中一般。 祁佑年显然还不知道纪晓棠真正的来意,只当是纪晓棠太想见他。所以求了秦震带她前来。少年的脸上已经完全脱去了最后的一丝稚嫩,完全是青年的模样了。 本来资质不凡,比一般人成长的就快。而蜀中的战事,更让他加速了成长。 这样的祁佑年。让纪晓棠有些心疼,也有些骄傲。 因为有了那样的猜测在心间,祁佑年即便是回过神来。当着秦震的面,也不再掩饰对纪晓棠的一片深情。他有些急切地抢着坐在纪晓棠身边。还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本来,三个人的位置,是秦震在上首正中,纪晓棠和祁佑年分居左右下首。 但是祁佑年却更改了椅子的位置。 秦震看出来了,淡淡一笑,并没有计较。 “不必在意我,是晓棠找你有话说,等不及你进京。”秦震笑着说道。 “多谢四哥。”祁佑年对秦震道谢,面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红,只是因他肤色略黑,且烛光不明,倒是不怎么明显。 向秦震道过了谢,祁佑年就将自己的目光和全部注意力都给了纪晓棠。 “李师傅送来的粮草非常及时,我知道,那是你家最后的存粮。若没有韩克让,三个月拿下蜀中,我手下军兵必定会付出惨痛代价。”祁佑年握着纪晓棠的手。 他之所以如此感情外露,且不避忌秦震,是有两个缘故。 秦震送了纪晓棠来,在他看来,已经是一种表态。而且,他进京之后,就会向韩太后和隆庆帝请旨,与纪晓棠结为夫妻。 在现在的祁佑年看来,他与纪晓棠不仅两情相悦,而且纪晓棠很快就会名正言顺地嫁给他,成为他的人了。 “晓棠,我也几乎等不及,若不是收到四哥的消息,就要连夜进京。”只要一见到韩太后和隆庆帝,他就求旨。 “阿佑,我赶来,正要跟你说这件事。”祁佑年这般热切的模样,让纪晓棠的心几乎动摇了起来。 或许,她就该放任祁佑年去求旨,或许,事情就能成了呢。 “好,晓棠你说。是关于亲事,你有什么要求?”祁佑年此刻想的都是美好的事情。 “是的。”她是有要求,但绝不是祁佑年所想的那样。 虽然有片刻的动摇,但终究是理智和对现实的深刻了解,在纪晓棠的头脑中占了上风。 祁佑年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到纪晓棠的异样,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纪晓棠。虽然他很确定,纪晓棠对他,就如同他对纪晓棠一样,所以他才下定决心立军令状,要去请旨。 然而,仔细地想一想,这样对纪晓棠来说,是不是有些怠慢呢。 女孩子家都金贵的很,纪晓棠尤其如此,此刻想要提什么要求,那是合情合理的。如果纪晓棠提了什么要求,他甚至比纪晓棠什么要求都不提还要高兴,并且会想尽法子去满足纪晓棠。 “阿佑,你不要去请旨赐婚。”纪晓棠终于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她说的很直接,甚至没有什么铺垫。 她们见面的时间有限,而且,这样的事,干脆地说出来。比顾左右而言他,做些无谓的铺垫更适合一些。她与祁佑年之间,也不需要那些。 祁佑年似乎并没有听清楚纪晓棠的话。 “晓棠,你说什么?”祁佑年小心地问纪晓棠。 纪晓棠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说的更慢,也更加清晰。 祁佑年不能自欺欺人,他脸上喜悦的神色甚至来不及退却。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晓棠。”祁佑年有些急切,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让纪晓棠不得不委曲求全。 至于纪晓棠改变心意。不再喜欢他这个可能,他根本想都没有想过。 “阿佑,我不是不得已。我们必须要这么做。……与其白白浪费你的战功,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的亲事。难道就没有意义!”祁佑年压抑着内心激烈的感情。 在纪晓棠面前,他还是第一次表现的如此激烈。 秦震就在一边坐着。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他遵守了他的承诺,没有打扰两个人。而那两个人,此刻应该也是完全无视了他。 秦震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地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几乎无法被人觉察的笑意。 有些事情,上天注定,人力所不能及。 “阿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纪晓棠努力镇定,也安抚祁佑年的情绪。让祁佑年理智下来。“阿佑,我们……时机未到。” “若等水到渠成,只怕我们永远没有那样的时机。”祁佑年说道。 显然,他对两人的处境和亲事也是认真地考虑过了。 “阿佑……,”纪晓棠平时说话口才极佳,为了这次来说服祁佑年,她事先还做了充足的准备。然而此刻祁佑年就在她面前,事先准备好的那些话,她却似乎都想不起来了。 她只能告诉祁佑年一个原因,一个祁佑年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且一定会树丛她的原因。 “阿佑此时进宫请旨,不出一月,纪家必定家破人亡。”纪晓棠的神态和语气中,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然而这句话,却让祁佑年立刻就僵住了,连何至于此,他一定会尽力保护纪家这样的话,都无法说出。 半晌,祁佑年垂下了头。 “晓棠,依你的意思……” “阿佑,你带了韩克让回来。”纪晓棠这句是肯定,不是问句。 “是的。韩兄与我同来,此刻就在驿馆。”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称呼韩克让为韩兄,显然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不错。 这也是纪晓棠意料之中的事。 但凡对方不是实在猥琐不堪之人,又怎么会不与祁佑年成为好友呢。 “阿佑要向太后和陛下请求恩典,就请求彻查让韩克让蒙冤受屈,隆庆初年的那场科场舞弊案吧。”纪晓棠缓缓说道。 祁佑年抬起头,一双眼睛望着纪晓棠。 “阿佑,我了解你。虽然兵不厌诈,但是你将韩克让当做朋友,许诺了他的事,你一定想要做到,否则就会寝食难安。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牵连甚多、黑幕重重,若没有恩典,不仅查不出实情,还会害了韩克让。” 似乎是知道祁佑年会说什么,纪晓棠很快又接着说道:“阿佑,内乱虽大部平定,然而北蛮蓄势待发,你也不可能永远留在京中。你护不住韩克让的。” “晓棠,这些日子,你查了那个案子?”祁佑年问。 而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然而那个时候他也并不在京中,且年纪尚小,且一家子武人,不比读书人关心这样的事。 这件事,侯府似乎也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如今见纪晓棠如临大敌的样子,祁佑年立刻就明白了。 祁佑年抬眼看向秦震。 秦震郑重点头。 “阿佑,那件事的黑幕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就算是将我安王府、威武侯府,再将晓棠一家绑在一起,也未必能查到实处,更不要说将真凶缉拿归案,还被冤枉的举子清白。” 祁佑年想了半晌,心中知道纪晓棠夜间来见他就为说这件事,显然其中利害非同小可,也可见纪晓棠的决心。 其实,纪晓棠还是为了他。 就是要的这个恩典,最终受益的,也还是他。 “好。”祁佑年终于点头,“晓棠,求旨赐婚的事,我也不会放弃。” 第四十四章 找茬 纪晓棠垂下眼帘,微微点了点头。 “……只要不是现在,阿佑,我们需要等,等更好的机会。” 祁佑年见纪晓棠如此,心中又是一片火热,身子也不再僵硬,他含笑也点了点头:“嗯。”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时辰不早了,晓棠要赶在明天天亮之前回去。”秦震这个时候就起身说道。 祁佑年和纪晓棠相见不过片刻,又商量的都是大事,两个人之间,还有许多的话要说。然而,两个人也都知道,此地并非可以久留之所。 “那么,回京城之后,我们再见。”祁佑年恋恋不舍。 纪晓棠点头。 “还是要多谢四哥。”祁佑年又向秦震行礼。 祁佑年笑着受了他的礼。 “阿佑长大成人,是我大秦江山的中流砥柱。” 三个人略说了两句话,秦震带着纪晓棠先从前门走了。祁佑年直等到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小街的尽头,才转到土地庙的后面。 土地庙后门外,是成大忠。 “将军。”成大忠是知道祁佑年来此的目的,可见祁佑年脸上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喜色,就关切地问了一句。 祁佑年摆了摆手,让成大忠不要问。 “回去吧。”两个人也不骑马,只大步离开土地庙,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纪晓棠彻夜奔驰,顺顺当当地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妍华堂。脱了大衣裳走进卧房,纪晓棠这才露出疲色,在锦褥上坐了。 “县主……”程嬷嬷端了碗燕窝粥进来。“县主劳累,吃了这个再睡,能歇的好一些。” 程嬷嬷有些担心纪晓棠,从清远到京城,纪晓棠经过许多的事情,但程嬷嬷还是第一次在纪晓棠的身上看到如此疲乏的模样。 纪晓棠不觉得身子累,而是心里。她此刻也无心饮食。但是看看程嬷嬷和锦儿、绣儿,又想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时刻挂念着她,也就强打精神。接了盖碗,慢慢地将一碗燕窝都吃了。 无论如何,明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她需要面对更多的事情。 …… 次日。纪晓棠在萱华堂中陪纪老太太坐着,不仅纪大太太、纪二太太等人都在。姚氏带着周念红也都过来,陪着纪老太太说话。 女眷们一面说着家常,一面让小厮往前面打探消息。 祁佑年已经进京,且受到了京城百姓自发的夹道欢迎。 馨华堂自然也知道了消息。还有没事的小厮婆子跑去看了热闹,回来说给各院的主子们听了。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都上朝去了,今天是大朝会。祁佑年将会出现在朝会上。 不仅纪老太太、纪二太太这边想要知道祁佑年的消息,就是纪大太太、杨氏和纪晓莲几个也都表现出十分的热切来。 三个月克复蜀中。在这些不懂军事的人们眼中,已经将祁佑年当做了神一般的存在。 大秦有这样的将军领兵,他们也不担心北面的蛮人会杀过来,让他们家破人亡了。 就有小丫头不断地从前面传递消息进来,不过是说祁佑年到了哪里,带了些什么人之类,大家听着都又新奇又激动。 然而所有这些,都比不过纪大老爷、纪二老爷和纪晓慕带回来的消息更让她们震惊。 “……祁将军在殿前请旨,不要加官,也不要封赏,只要彻查当年的科考舞弊案,还韩克让和一众被冤枉的举子以清白。”纪大老爷并没有脱换朝服,坐在纪老太太下手,摸着胡须,告诉了大家这个消息。 “韩克让是谁?”纪大太太就问。 不等纪大老爷回答,纪晓莲已经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怎么他求的恩典不是求娶长宁公主,却为这个什么姓韩的求查案子!” 与纪家的女眷们一样,京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非常期待祁佑年的归来,并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功绩只是一方面,人们胸中还都燃着熊熊的八卦烈火。 不知道什么时候,祁佑年会因军功而求娶长宁公主这样的消息,就已经是街知巷闻了。 “韩克让原是蜀中的名士,被反贼裹挟,如今弃暗投明,蜀中之战,多亏他跟祁小侯爷里应外合。”纪晓慕说道,对这件事颇为津津乐道。 “小侯爷不是普通的男子,求为韩克让彻查旧案,而不是儿女情长,求娶公主,这一招不可为不高妙。”纪大老爷摸着胡须,摇着头点评。“此举不仅表明他重义守诺,也收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他一个将官,收天下的人心做什么?”纪晓莲尖声道。 纪大老爷微微皱眉,看向纪晓莲,目光颇有些严厉。 纪晓莲的身子下意识地朝纪大太太靠了靠,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祁将军之后,安王爷立刻附议。”纪二老爷这个时候才开了口。 纪大老爷点头,也不知道是确认纪二老爷的话,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纪晓莲虽然被纪大老爷瞪了,但是心中着实只记挂着一件事,见纪大老爷神色缓和下来,就忍不住又开口询问。 “那、那小侯爷和公主的亲事?” “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经见的少,目光短浅了。这种事,何须担心。小侯爷有如此功绩,又得嘉誉,还愁娶不到公主进门!”纪大老爷摸着胡须笑道。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当这次公主要哭了。”纪晓莲似乎放下心来,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脸色淡淡地,回视纪晓莲。 纪晓莲眼神就是一闪,迅速收回了视线,不再看纪晓棠。 “那帝后答应了没有?”纪二太太问。 “太后和陛下已经下了旨意。着安王负责,祁将军协助,彻查当年旧案。”纪二老爷答道,“为此事,太后和陛下特意将选女官之事延后一个月。” 纪大老爷摇着头不说话。 “看来帝后颇为看重此事啊。”纪大太太就道。 “这一阵子,这朝堂上下,只怕不得安宁了。”纪大老爷微微眯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正说着话。就有小厮进来禀报,说是杨阁老府上打发人来传话,请纪大老爷过府有事。 方才散朝。几位阁老都被留了下来,杨阁老打发人传信,应该是已经回到阁老府了。 这个时候,杨阁老找纪大老爷。想来就是说彻查旧案的事。纪大老爷不敢怠慢,忙就起身向纪老太太告辞。一路去了。 纪大老爷离开,纪大太太也站起身,众人都纷纷告辞,离了萱华堂。 纪晓棠见纪二老爷心事重重。她也正要询问详情,就跟了纪二老爷往景华堂的书房。 落座,小厮送上茶来。就退了下去。 纪晓棠问纪二老爷:“爹爹为何闷闷不乐?” “今天殿上,阿佑细数韩克让功绩。帝后本想封赏韩克让,韩克让都拒绝了。”要不然,此刻大家就该称呼一声韩大人了。 “为什么?” “韩克让说,不查清旧案,不能还他清白,他无法心安理得做这个官。” 韩克让果然对往事耿耿于怀,前世还为此丢掉了身家性命。 纪二老爷详细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祁佑年提起军令状,要求恩典,帝后还很高兴,期盼着祁佑年开口求娶长宁,可祁佑年偏要查旧案。 韩太后脸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隆庆帝却微微变色。 帝后两人试图劝说祁佑年放弃这个要求,案子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且铁案如山,重新提起并无益处。帝后还许诺了韩克让高官厚禄。 “太后和陛下,都不愿意查这个案子啊。”纪晓棠目光深沉。 “是的。” 但是韩克让拒不受官,只要证明清白,祁佑年也坚决求恩,接下来秦震再上前附议…… “帝后不得不答应了下来,却将期限定在了一个月。”若这一月之中查不出真相,则从此往后,谁都不许再提这件事。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纪晓棠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样一件重大的陈年旧案,就是查个一年半年的,都未必能够查出真相来,可现在,韩太后和隆庆帝却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间。 这分明就是不让秦震和祁佑年他们查案啊。 “帝后也有苦衷,当年的事情牵连太广,这个时候重新查起来,毕竟朝野上下震动。”纪二老爷叹气说道。 这样的话,也是事实。如今的情形,朝野镇定,对大秦的局势肯定会有影响。然而…… “即便是震动,也比姑息养奸的好。除旧布新,大秦也需要一些新气象了。”更别说让无辜的人沉冤得雪,让有罪、欺世盗名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那些人,就仿佛是朝廷的毒瘤,越早除去越好,而不是为了什么稳定,放任他们继续发展壮大。 “好在这之间,咱们已经暗中开始了调查……”纪二老爷又说道,而且还颇查出了一些头绪,不至于什么都从头开始。 “只是,如今调查从暗处转到明面上来,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阻力。” 而事情,也正如纪晓棠所预料的那样。 …… 祁佑年回京,几乎没有任何的休息,就带着韩克让,与秦震一起开始查案。 秦震前头,帮手不仅有祁佑年,他还征召了大理寺、刑部等部门的一些官员,共同帮助查案。这些官员的品级都不高,年级也轻,秦震还特意选了没有那么多牵绊的。 除了这些人,另外还有听到了消息,主动上门要帮助查案的。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与当年科考舞弊案受了牵连的人有关。 即便仅有一个月。但是这些人还是看到了希望。 最起码,朝廷允许重新调查这个案子,而且领头的人,还是皇帝的弟弟,靖安亲王。 纪二老爷在礼部任职,秦震和祁佑年都没有让他参与查案,但是纪二老爷自己坚持要参加。他明白。秦震和祁佑年是出于保护纪家的心思。不让他参与。但是…… “覆巢之下无完卵……”纪家,起码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这两支,已经被打上了安王党羽的印记。 “以前还罢了。如今又有不同。三皇兄那边……”听纪二老爷这样说,秦震就笑道,往肃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霖对纪晓棠表达了好感,而且还向韩太后求过赐婚。即便韩太后没有答应,秦霖也做出姿态。表示并没有放弃纪晓棠。 如果纪晓棠嫁进肃王府,那就能完全洗清安王党羽的印记。 纪二老爷是有机会置身事外的。 然而纪二老爷却十分坚持。他还没有忘记梁兴孝,自己非常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还无辜者以清白。 这是纪二老爷的书生意气。 最后。秦震和祁佑年只能答应了。 为了这件事,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就有些不愉快,纪二老爷甚至说出。要搬出馨华堂,与纪大老爷划清界限。免得他日会连累了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当然不肯答应,表示作为长兄,他对纪二老爷很是无可奈何。 纪大老爷没有参与查案,但是对于查案的进展颇为关注。 纪晓棠无法正式出面一同查案,但她也不肯坐在后面等消息,除了帮助分析案情,提一些建议之外,就是帮忙整理一些旧的卷宗。 纪晓棠几乎有过目不忘之能,且又思维敏锐,有她帮忙,秦震、祁佑年都觉得放心了不少。 也因为忙着这件事,纪晓棠将一切应酬都推了,只说身子不舒服,在家里敬仰,不仅不出门,也不让人上门来探望。 这一天,正是祁佑年回到京城的第三天。 纪晓棠正在翻看整理一卷文书,就听见外面突然乱了起来。 她微微皱眉,有程嬷嬷掌管,妍华堂历来都井井有条,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事,都不会有这种声音出现。 “怎么了?”纪晓棠的目光并没有从卷宗上离开,口中就问道。 “县主,长宁公主来了。”锦儿从外面跑进来,向纪晓棠禀报。 长宁公主来了,何至于如此慌乱。 然而,如果长宁公主根本不让人通报,就带着人直接从大门闯了进来,那就不是一件平常的事了。 长宁公主这次并没有走东后角门,而是走了馨华堂的大门,所以妍华堂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通报。至于外面的慌乱声,则是程嬷嬷知道了消息,一面让锦儿来禀报纪晓棠,一面去迎住了长宁。 妍华堂内,唯一能够绊住长宁一时半刻的,就只有程嬷嬷一个了。 “县主……,公主看着来者不善,县主要不然躲一躲?”锦儿见纪晓棠不说话,忙就建议道。 “躲,躲去哪里?”而且,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再者说,我又有什么好躲的。”纪晓棠一笑,吩咐锦儿,“准备迎接公主。” 锦儿就望向书案上堆积的卷宗。 “这件事,不必隐瞒。”纪晓棠看出了锦儿的意思。 若说她这里有什么要瞒着长宁的,也只有一件东西。 纪晓棠的目光朝书房对面的墙上看去。 雄鹰展翼,翱翔万里。 等纪晓棠从妍华堂的上房出来,长宁公主已经冲到了台阶下。 馨华堂所有正房,都是三级台阶,蕴含着馨华堂原来的主人,那位大盐商的美好愿望“官升三级”。那位大盐商富贵以及,家里金山银山花不完的银子,对于子孙做官就存了莫大的期望。 纪大老爷买下馨华堂之后,对此也并没有任何改动。 官升三级,在朝堂做官,就更喜欢这个好兆头了。 “不知公主来了,有失远迎。”纪晓棠镇定自若,似乎根本没有发现长宁公主脸上的戾色,以及她这样闯到屋前来的举动是多么的奇怪。她似乎也没有察觉,这样的神色和举动所预示的危险,依旧如往常见到长宁那样,除了初次见面时的不卑不亢,还带了些亲切。 长宁公主说过,纪晓棠是她的朋友了,而且还曾私自出宫来妍华堂探访过纪晓棠。 长宁目光犀利地盯着纪晓棠。似乎想从纪晓棠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本来是一张俊俏的脸也拉长了,明显突出了嘴角两侧的法令纹。 长宁虽年轻,但是法令纹比一般的女孩子的都深。一不经意,就会露出些刻薄相来。 “公主……”纪晓棠走下台阶,向长宁行礼。 长宁就冷笑了一声。 “好你个纪晓棠,你来京城。本宫一直待你不薄。你莫非以为本宫待你好了,就将本宫当做了可欺之人!你敢在本宫面前捣鬼。你可是长了两个脑袋?!” 长宁公主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一旦翻脸,就毫不念旧情。纪晓棠听人说过,也亲眼见识过。如今,又亲自体验到了。 她却不慌不忙,也不生气。行过礼,站起身。往长宁的身后看了一眼。 长宁的身后,带着四个御林军,都披了甲胄刀剑在身。长宁这么容易就闯进馨华堂来,应该不仅是她公主的身份,与这四个御林军也有很大的关系。 御林军中,多是京中贵宦子弟。 这四个,就都年纪轻轻,且相貌堂堂,此刻都板着脸。 长宁来找她,就算是跟她算账,找她麻烦,自己来也就够了,竟然还带上了御林军! 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眼前的麻烦确实不小!长宁现在,是恨极了她。 而在御林军的身后,还跟着宫中的嬷嬷和宫女等人,除此之外,就是妍华堂服侍的人了。 程嬷嬷正在其中,被人拦住了不能上前。 程嬷嬷的鬓发有些凌乱,而且脸上发红,嘴角似乎还带了一丝没擦净的殷红。 纪晓棠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眯了眯,转回目光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了纪晓莲。 纪晓莲竟然也来了,躲在一众人身后,却两眼放光地看着纪晓棠这边。纪晓棠没能在纪晓莲的身上看到一丝被惊吓到了痕迹。 这很奇怪。 就算长宁明显是冲着她来的,但是长宁也最会迁怒。纪晓莲不害怕,只能有一个解释。 纪晓棠收回视线来,依旧大大方方地看着长宁。 “公主的话,恕我听不懂。公主有什么指教,请进屋来说吧。”纪晓棠的语气依旧如平时一样平静。 就算是长宁的脾气,且是狂怒之下,对于这样的纪晓棠,她也不由得有些发虚。 “好,就进屋去说。看你还说什么来欺骗本宫。”长宁依旧气势汹汹的,但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她的语气已经不如方才那样凶悍。 长宁不等纪晓棠引路,就蹬蹬蹬自己登上了台阶。 纪晓棠随后就要跟上,又想起些别的事情来,停住了脚。 身后的几个御林军正要跟在,就被纪晓棠给阻住了。他们虽然跟着长宁,对馨华堂其余人还可,对着纪晓棠毕竟有些顾忌,不敢真的冲撞。 “几位大人,是在这里略歇歇,还是往书房去待茶。”纪晓棠目光在几个御林军面上扫过。 几个御林军都不敢与她对视,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这里毕竟是内宅,且我还是御前亲封的县主。一时还没有朝廷的文书下来,我这里也不是随便人能够闯的。”纪晓棠语气平淡,但话里却暗藏了锋芒。 几个御林军就很尴尬,虽然他们是奉了长宁公主的命令,但如果真的触犯了安乐县主,之后安乐县主发作起来,长宁公主倒是没有什么,然而他们几个,却难免要吃挂落。 长宁公主这般肆意妄为,其实也并不是第一次了。以往,谁遇到了这样的长宁,都吓的什么似的,任由长宁所为,他们也跟着耀武扬威。过后,那些人也不敢争竞,他们得了长宁的赏,同时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祸患。 但是纪晓棠显然不同。 虽然馨华堂两位大人都不过是四品,比他们以前闯过的府邸就不算个事儿,但是安乐县主却不是他们以前遇到的那些人。 安乐县主不仅对长宁公主毫无惧色,还能镇定应对,并拿出朝廷的律法来压制他们。 几个御林军都是极机灵有眼色的,安乐县主不是那种会吃哑巴亏的人。 御林军没有上前,还各自退了一步。 第四十五章 暗战 长宁这个时候也转过头来,正看到几个御林军不进反退,顿时就火了。 “你们干什么?本宫带你们来,是做什么来了?” 长宁公主这样,几个御林军的脸上更显出畏难之色,几乎进退不得。 “县主,”其中一个,就向纪晓棠抱拳,压低了声音说话,“我等也是奉了公主的命令。我等直在屋外站着就好,不至于冲撞了县主,也算完成了公主的任务。” 御林军这样说着,脸上还显出几分讨好的意味来。 他们要听长宁公主的,却也不能将安乐县主给得罪狠了。 纪晓棠却一步都不肯让。 她让长宁闯进来还罢了,长宁是女子,大家都知道她们素常交好,且长宁还是那样的性子,就当做长宁耍性子好了。但是,如果让御林军上了这个台阶,即便是不进到屋子里头,这性质就有些不一样。 就算是其他人会将这个也当初长宁的耍性子,但是纪晓棠自己却不这样认为。 “几位大人,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除非,几位大人能拿出圣旨来。”纪晓棠这样说话,脸上神色更为端肃,“我父亲伯父都是朝廷命官,我也是御前钦封的县主。没有陛下的圣旨,擅闯官员私邸,擅闯县主闺房,该如何论罪,几位大人不用我说吧。” 纪晓棠不仅没有让步,态度反而更加强硬了。 不用纪晓棠说,几个御林军焉能不知道朝廷的法度。显然的,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两面讨好是不能够了。 几个御林军的脸上,就都露出了苦色。 然而这样僵持着,也不能解决问题。安乐县主的样子,是绝不会让步。几个御林军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最终做出了决定。 “多有得罪,属下这就退下。”几个御林军向纪晓棠抱拳行礼,快步退出了妍华堂。 “你们……”长宁见此情景。气的两只手都抖了起来。她抖着手指着几个人的背影,“你们好大的胆子,是听本宫的,还是听她纪晓棠的?等我回去。立刻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等她话音落地,几个御林军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公主请屋内说话。”纪晓棠这才转过身,对长宁说道。 长宁打量纪晓棠,纪晓棠脸上并没有丝毫得意之色,与方才见长宁时并无两样。长宁猛地想到。她闯进来,一来是气急,二来为的是让纪晓棠措手不及,好好查看纪晓棠的居所,几个御林军在于不在,并不影响什么,她回去收拾那几个也完全来得及。 现在最重要的,是查看纪晓棠的屋子。 这么想着,长宁就冷哼了一声,招呼随侍的宫女嬷嬷上前来。就迈步进了妍华堂的上房。 长宁不管不顾,进了客厅也不停留,径直奔了纪晓棠的书房。 纪晓棠不慌不忙地跟在后头。 纪晓棠的书房收拾的非常整齐,一水花梨木的家具,靠一侧墙是几排书架,上面密密地摆放着书卷,让人一进屋,就闻到淡淡的纸墨香气,靠着另一侧墙,则是一张琴桌。琴桌上摆了一张琴,上面罩着明黄的绸子。 窗下,则是一张大案,大案上的书卷几乎堆积成山。 “公主请坐。”纪晓棠任由长宁四下打量。一面就让长宁到书案前坐下。“公主就是再生气,到了我这里,也该坐下来喝杯茶,将事情说清楚了,也让我能够明白。” 纪晓棠落落大方,没有丝毫的火气。也不带丝毫惧色。 就是长宁性格太暴戾,面对纪晓棠,也慢慢地平静了一些。她并不在纪晓棠所让的座位上坐,而是径直往书案后,纪晓棠的位子上坐了。 “这些都是什么?”长宁一边翻看着书案上的卷宗,一面问。 “这就是安王爷和祁将军正在查的那件案子的卷宗。”纪晓棠如实相告。 长宁的手就顿住了,一双眼睛盯着纪晓棠,仿佛就要冒出火来,将纪晓棠焚烧殆尽。 “你在帮阿佑?” “我父亲也在查案的僚属当中,因我通文字,且处在深闺,不会泄密,就将这些卷宗交给我来整理。这件事,安王和祁将军应该都知道。” 纪晓棠已经大致猜出长宁的来意,但是却并不回避祁佑年的名字。 “你不是在帮四哥,也不是在帮你父亲,你是在帮阿佑!”长宁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同时目光一眨不眨地狠狠盯住了纪晓棠。 “公主,若我说我帮的是太后和陛下,公主信不信呢?” “你倒会说话,本宫差点就被你蒙骗了。”长宁恨恨地道。 “公主何出此言。我哪里蒙骗了公主?”纪晓棠问。 长宁又盯着纪晓棠看了片刻,突然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看上去冰冷冷的,令人背后生寒。 “你对阿佑那样熟悉,且有好感的很,处处为他说话,我原本以为,是因为阿佑救了你,救了你们一家,你知恩图报。我没有想到,是你对阿佑有了爱慕之心,觊觎阿佑,还妄图想勾引阿佑,让他娶你。……纪晓棠,你敢不敢跟说发誓,说你在清远的时候,没有与阿佑经常交往!” 长宁说了这些话,继续盯住纪晓棠,眼神中闪烁着光彩,似乎是在说“我已经了解了全部的真相,不要试图再蒙骗我!” “祁将军驻守在任安,我外祖父也在任安卫所任职,与祁将军交好。我去外祖父家,就认识了祁将军,此后,也还因为谢氏反贼的关系,家中与祁将军有过来往。若公主指的是这些,那么没错。”纪晓棠郑重地说道。 长宁公主听谁说的,她与祁佑年经常来往的话? 张丽蓉吗? 可张丽蓉早已经在那些人的掌握之中了,为什么早不告诉长宁,晚不告诉长宁,偏偏在这个时候! 是了,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呢!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个时候让长宁公主对她发难,闹腾起来,可以大大的阻碍调查的进度啊。显然背后那些人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线索。知道她在这件事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她不仅可以影响秦震,也可以影响祁佑年,更别说对纪家的影响了。 那些人不能直接对付秦震、也不能直接对付祁佑年,引导长宁公主来对付她。是间接的不引人怀疑,但确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这件事背后的,就是与科场舞弊案背后的黑手吧。 纪晓棠不能让这些人的意图得逞。 “你果然与阿佑早就相识,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我以前没说过吗,我似乎告诉过公主我外祖父的事。” 长宁皱着眉想了想。纪晓棠是说过穆洪也在任安卫所,与祁佑年是同僚,且交好。她当时还因为这点儿香火情,对纪晓棠更有好感来着 纪晓棠没明确说她与祁佑年早就相识,但听她说过这些话,却很容易猜到。 “你没有直接告诉我!”长宁依旧质问纪晓棠,但是语气已经不如方才那样激烈。 “那根本就没必要吧。”纪晓棠道。 “就算是你说的都是真的,阿佑总是往你家里去,这总没错。你觊觎本宫的驸马,与本宫的驸马有私情。阿佑是本宫的人!” 长宁这样,几乎没有几分公主样了。 “祁将军总往我家去,这是谁说的?请公主叫他来,再请公主随便叫我家从清远带来的管事,两下对质。祁将军军务在身,除了剿灭谢氏反贼之时在清远停留了数日,其余往清远的次数都十分有限,那时,他还要监视和探查谢氏反贼。” 这样的话,纪晓棠说的很有底气。 她与祁佑年本来就聚少离多。而且祁佑年每次往清远,必定有重要的公事。 “你还不肯承认!”长宁却气红了眼睛,她略犹豫了一下,似乎终于忍不住。“你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有……” 纪晓棠听着长宁气急败坏地指责她,说她与祁佑年在纪府如何如何私会,其中竟然还提到了她的生辰,并将她与祁佑年私会的情形描绘的绘声绘色。 不仅如此,还将如意园的几处景致都说的丝毫不差。若非对如意园非常熟悉的人。根本就说不出来。 然而纪晓棠静静地听完了长宁的话,不仅不慌张,心中反而更加安定。 “公主,告诉你这些的,莫非是位说书先生,或者是唱戏的?”纪晓棠问长宁,脸上显出好奇和好笑的神情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长宁句被纪晓棠问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这么说?” “说我与祁将军私会那部分,公主听着就不觉得耳熟?那分明就是话本和戏文里头的故事。”纪晓棠就道。她和祁佑年何曾做过那样的事!听起来就觉得好笑的很。 “你、你这是不承认了。”长宁看着纪晓棠,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略微静下心来想一想,纪晓棠说的竟也有些道理。 那些肉麻兮兮的对话和私会的情形,确实是戏文中曾经演过的。 难道,那两个人真的是在哄骗她。 可她们哪里有这样的胆子?而且,她们为什么要哄骗她? “没有做过,我为什么要承认。”纪晓棠淡淡地,“不过,公主所说,倒也有几分真实。” “你这是又承认了?” “当然不是。”纪晓棠镇定自若,“公主提到了如意园,想来告诉公主这些话的人,是熟悉我们纪家的。若非亲身到过如意园,就是经常听人说起过。” 所以…… “想来,是我的哪一位故人到了。公主可否为我引荐引荐?”纪晓棠看着长宁。 长宁一时心中就有些乱,虽然她认为纪晓棠说的更有道理,但是满腔的妒意,让她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纪晓棠,你不要岔开话题,我问你是否跟阿佑私下交往?”长宁板着脸,继续问纪晓棠。 “公主,祁将军在军中,什么时候离开,去往哪里。一应踪迹,都有记载。以公主之能,不难查到。”纪晓棠又心平气和地告诉长宁。祁佑年在任安军中,当时还不是总领官。是不能擅离守地的。 关于这个,长宁身为公主,且又对祁佑年十分关注,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在纪晓棠说这些话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罢了。 “我会去查的。”长宁说道。长宁这个时候。已经信了纪晓棠八九分,再没有方才的那般气势了。 “那么,对质的事?”纪晓棠有问。 纪晓棠不仅不害怕对质,反而十分主动,这让长宁对纪晓棠的怀疑之心又去了几分。虽是这样,长宁却并没有回答纪晓棠的话。 “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长宁突然问纪晓棠。 “公主不是从宫中来的?” “我是从宫中来,但来这里之前,我还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纪晓棠没说话,她知道。长宁会继续说下去的。 “我去了威武侯府!”长宁骄傲地道。 纪晓棠这才哦了一声。 长宁就嫌纪晓棠的反应太过平淡。 “我去见了阿佑。阿佑没有请旨要娶我,反而求了恩典,要给韩克让查这个破案子。你、你们是不是认为,阿佑是不想娶我?!”长宁瞪大眼睛盯着纪晓棠。 “我并没有这样想。”她是没有这样想,因为她知道,祁佑年本来就没有娶长宁的意思。 “你们就是这样想的。”长宁却固执地道。 这也是自祁佑年归来,长宁心里就结下的一个疙瘩。她本来热切地期盼着,祁佑年会在朝堂上求隆庆帝赐婚,那天,她还瞒着人。偷偷地跟去了大殿,就在大殿的后头偷听前面说话,她想要亲耳听到祁佑年说要娶她。 然而,事实却让她无比失望。 她几乎是哭着回到了后宫。她认为。她已经成了京中女眷,乃至于天下人的笑柄。 虽然,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安慰她,祁佑年最后还会求旨,但是她心里依旧不满。她私自出宫,就到了得月楼。 本来她是想散散心。或许再找纪晓棠说说话解闷的,然而在得月楼,她却遇到了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告诉她,祁佑年与纪晓棠早有私情。 祁佑年之所以没有求旨娶她,完全是纪晓棠的缘故。 那两个人,对纪家的事情非常了解,由不得她不信。 她本来就想直接杀到纪晓棠这里来,但是半路上,她还是改变了主意,先去找了祁佑年。 她问祁佑年,愿不愿意娶她。 祁佑年的回答,几乎让她心碎。祁佑年告诉她,他对她的心意一直没有变。他们是表兄妹,而祁佑年也一直将她当做小妹妹看待。 兄妹之间,自然不会有什么嫁娶的事。 祁佑年等于是在告诉她,他并不想娶她。 长宁一腔愤怒和嫉恨无处发泄,就想到了纪晓棠这里,干脆就带了人杀来,到了大门也不让人通报,直闯进妍华堂,要打纪晓棠一个措手不及。 她也确实做到了,纪晓棠显然并没什么准备。 她没能找出纪晓棠的丝毫破绽,而且纪晓棠说的话,显然更为可信。 纪晓棠见长宁沉默下来,一面打量长宁的脸色,就知道,今天这场危机是过去了。 然而,事情并不是到此就能了结的。 “安王爷和祁将军奉旨查案,那件旧案据说牵连甚广,大家早就料到,查案过程中会遇到许多的阻碍。只是安王爷和祁将军一定没有想到,岔子会出在我这里。”纪晓棠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长宁立刻就回过神来,问纪晓棠。 “若今天我不能取信于公主,公主打算将我怎么办?”纪晓棠不答反问。 长宁没有回答。 她本来的打算,是一旦认定了纪晓棠确实与祁佑年有私,她就要拆了纪晓棠和这座妍华堂。 是的,这就是长宁的行事风范。纪晓棠是县主,馨华堂是朝廷命官府邸,然而她要纪晓棠死,要砸了朝廷命官的府邸,根本就不需要旨意。 但是现在,她已经确信,纪晓棠和祁佑年并没有私情。再怎样,她也不能对纪晓棠实话实说。 因此,长宁只是冷哼了一声,并不回应。 而纪晓棠也就知道了答案。 “公主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我今天只怕凶多吉少。我自己还罢了,然而我出了事,却势必会影响到我父亲,继而影响到安王爷、祁将军,最终影响的。就是查案的进程。”纪晓棠将自己的分析说给长宁听。 长宁微微皱眉,显然是将纪晓棠的话都听了进去。 “安王爷早就料到,那些人不好自己走到幕前,会用借刀杀人之计。可是,安王爷一定没有想到,他们要借的,是公主的刀。”纪晓棠又继续说道。 长宁的双眉皱的越发紧了。 “可恶!”长宁拍桌子,“这些贱人,竟然敢利用我!” “公主说的,就是告诉公主我与祁将军私下来往的那些人?”纪晓棠立刻问。显然。还并不止一个人。 长宁看向纪晓棠,虽然她信了纪晓棠的话,但是多疑的性情,和满怀嫉妒无处发泄的情绪,让她还是不能完全信赖纪晓棠。 纪晓棠对长宁的心情已经颇有些了解,心中知道,就算长宁暂时信了她,然而经过这一件事,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经形成,只怕是再无法修复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尽量争取长宁。 一方面,不能让长宁在这种时候闹腾,阻碍了查案,另一方面。她也要抓出背后向长宁告密的人。 如果能够顺藤摸瓜,或许就能抓住一两条大鱼!正在调查的科场舞弊案,就可能有所突破。 “对,就是她们。”长宁犹豫了片刻,就点头说道。 “公主一定留住了她们,没有让她们逃走吧。”纪晓棠又问。 “当然没有。”长宁立刻就说道。似乎纪晓棠的话对她是种侮辱似的。 “那公主能否带我去将这两人拿住。”纪晓棠就问,“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是关系到查案的大事。” 长宁挑眉,看着纪晓棠。 “公主有什么要求?”纪晓棠察言观色,就问道。 长宁不说话,手里却拨弄着书案上的卷宗。 纪晓棠若有所悟。 “这件事,既然关系到查案,非同小可,自然该请了安王爷和祁将军同来。”纪晓棠就说道。 长宁的眼睛就是一亮。 纪晓棠能够帮助查案,她身为公主,只有比纪晓棠更好的,当然更能帮助查案。 当然,她对查案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这样却能够帮到祁佑年。 只要她对祁佑年足够好,总有一天能够感动祁佑年。而且,祁佑年不娶她,还能娶谁呢。就算是他真有想娶的人,那她就去弄死了那个人。最后,祁佑年还是得娶她。 “我要跟你们一起查案。”长宁说出了她的要求。 纪晓棠就笑了。 “这种事,公主跟我说有什么用,自然应该跟安王爷去说。想来,安王爷必定会非常高兴。” “四哥高兴不高兴的,我才不管,我只要阿佑高兴。”长宁就道。 两人很快达成了一致,就立刻吩咐下去,让人去请秦震和祁佑年,同时去得月楼抓人。 “……是两个官妓,我还请你看过她们的歌舞,说是清远来的,原先在你们家服侍过,就在谢家造反那天,她们被人掳走,后来被卖做了官妓。”长宁也将告密那两人的身份告诉给了纪晓棠。 “我竟没有丝毫印象。”纪晓棠就道。 “你们家里服侍的人肯定不少,哪里都会记得。”长宁不以为意。 “不是这样。”纪晓棠却摇头,“那天家中确实损失了人口,然而事后家里管事都仔细清查了,不论生死,人人都有下落,什么时候出来这样两个人?” “那么,她们的身份也是假的,是冒充你家服侍的人了?”长宁也惊奇道。 “极有可能。”纪晓棠点头,“等一会人抓来,自然能见分晓。” 因为要认人,纪晓棠就吩咐下去,找了从清远来的几个老管事。 很快,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安王爷和祁将军来了,而那两个官妓,也被一同带了来。 第四十六章 转折 纪晓棠听了禀报,就带了长宁公主从妍华堂上房出来。秦震和祁佑年都来了,应该还带了其他的人,而且还要审问那两个神秘的人物,就需要另外一处妥当的地方。 这个地方,自然就是馨华堂的正堂。 馨华堂的正堂,除了有极为重大的事情或者贵宾来访,平时都是关闭着的。用于这个场合,倒也十分合适。 出了妍华堂,纪晓棠就看见了纪二太太。 原来纪二太太知道长宁闯来,就很担心,早就要进妍华堂来看看。只是程嬷嬷得了纪晓棠的吩咐,将纪二太太给拦在了外面。 纪晓棠担心纪二太太护她心切,会被长宁伤害。而程嬷嬷则告诉纪二太太,她就算是进了妍华堂,到了长宁公主跟前,也帮不到纪晓棠什么,反而会让纪晓棠分心,于事情并没有益处。 纪二太太虽然担心纪晓棠,但也知道程嬷嬷的话是正确的,她不想给纪晓棠添乱,也不肯离开,因此就一直在外面候着。 直到看见纪晓棠好好地从妍华堂出来,长宁的面色也算得上平和,纪二太太才略略放了心。 纪二太太就走上前来,强作笑颜给长宁见礼。 长宁见了纪二太太,脸上也堆出笑来,忙就伸手将纪二太太给扶了起来,没让纪二太太将礼给行全。 “二太太不必多礼,我就是找晓棠说说话。”长宁自然是不会给任何人赔礼的,这样礼遇地对待纪二太太。在她来说已经是极限。 纪二太太并不介意长宁对她的态度,却也从长宁的话中听出来,不管长宁来找纪晓棠是为了什么。现在应该都没事了。 纪晓棠这个时候,就走到了纪二太太身边。 纪二太太一把就将纪晓棠的手给握住了。 纪晓棠的手很稳,而且温温热热。握住了纪晓棠的手,又将纪晓棠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确定纪晓棠是没有受到伤害,纪二太太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即便是这样,若不是旁边还有长宁等人。纪二太太恨不得将纪晓棠带到内室,从里到外地好好查看一番才好。 而纪晓棠却感觉到纪二太太的手在颤抖,她安抚地对纪二太太笑了笑。一面加了点力道回握纪二太太的手。她这是在告诉纪二太太,她很好,让纪二太太不要担心。 纪二太太也没说话,就点了点头。 “晓棠。咱们快些往馨华堂去吧。”长宁在一边就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纪晓棠。长宁现在恨不得立时就能见到祁佑年。 纪晓棠一面答应长宁。一面将抓到人的事情跟纪二太太简单地说了一遍,其中自然略过了长宁如何无礼,只说是长宁受了奸人的挑唆,因此跟她有了误会。 如今误会解开,奸人也已经抓到。因为这件事还涉及到那场科场舞弊案,所以秦震和祁佑年也都来了。 纪二太太点头,纪二老爷此刻已经往前面去迎秦震和祁佑年了。 “……应该是清远的人,娘或许会认得。” “晓棠。我也跟你同去看看好吗?”纪二太太就问纪晓棠。 纪晓棠想了想,就点了头。 三个人很快就到了馨华堂的正堂。 看到馨华堂外守卫的侍从。颇有几个面熟的,除了秦震的王府侍卫,还有祁佑年的亲兵,成大忠赫然就在其中。 秦震和祁佑年已经在堂上了。 长宁性急,抢在纪晓棠前头,迈步就上了台阶。不过,刚踏上一个台阶,长宁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转过头来。 “晓棠。”长宁又下了台阶,走到纪晓棠切近,一面左右看看,又往馨华堂里打量了一眼,这才将声音压的低低的,“方才的事你也说是误会了。一会到了四哥和阿佑跟前,可就很没必要提起来了。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长宁这是担心纪晓棠会在秦震和祁佑年面前告她的状。 纪晓棠就笑了笑:“公主尽管放心,一场误会,本来就不足提及。何况,公主抓人有功,想来安王爷和祁将军都会高兴。” 这样的话,正是长宁最爱听的,她顿时就笑了。这次的笑容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不等长宁再上台阶,秦震和祁佑年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两人竟在纪二老爷的陪同下,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秦震面上带笑,一双眼睛笑眯眯地打量着长宁。 祁佑年的目光却落在纪晓棠的身上,他飞快地将纪晓棠上下打量了一番,下意识地走下台阶。 “阿佑!”长宁就笑着迎了上去。 祁佑年只得顿住脚,侧身向一边,让开长宁。 “臣给公主见礼。”祁佑年微微躬身行礼,正色说道。 长宁脸上泛红,对祁佑年这个冷淡的样子是又爱又恨。 “长宁,怎么眼睛里只有阿佑,竟没看见你四哥我还在这里。”秦震朗声笑着说道。 长宁被祁佑年冷落惯了,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略有些尴尬。她跺了跺脚,就小步上了台阶,到了秦震面前,微微屈膝,只行了半礼,就撒娇着喊四哥。 秦震呵呵笑着揽过长宁来,就问长宁:“长宁啊,你怎么跑到晓棠家里来了。” 秦震提到纪晓棠时的语气非常亲切熟稔,而且问的漫不经心,似乎并不知道长宁来纪晓棠这里并非出于善意。 长宁飞快地瞟了祁佑年一眼,却并没看纪晓棠。看来,她根本也不担心纪晓棠会告状,她唯一在乎的,只有祁佑年。 “我和晓棠是好朋友,我来看看朋友还不行。”长宁仰着头。娇蛮地道。 “行,这有什么不行的。不过,你出宫来。母后知不知道啊?”秦震故意眯着眼,略微拖长了声音问长宁。 “四哥!”长宁扭了扭身子,“不许你跟母后说!” “哎呦,我说与不说,这都得看你自己啦。”秦震笑的越发开怀,一面就揽着长宁往屋子里去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跟纪晓棠说话。 祁佑年就落在了后头。秦震和长宁一转身,他就下台阶往纪晓棠身边来。 这里不仅有馨华堂服侍的人,还有跟来服侍长宁的宫人。 纪晓棠见祁佑年眼睛只看着他。就担心祁佑年在这个时候情不自禁,会露出行迹来。若是那样,一场大闹在所难免,她方才的努力也就付诸东流了。 纪晓棠只能给祁佑年使了个眼色。 祁佑年的脚步略顿。却还是走了下来。走到纪晓棠跟前。祁佑年躬身行礼。 “清远一别,多日不见,二太太一切安好!”祁佑年先问候的是纪二太太,而是行的是晚辈的礼。 而这,是很好解释的。 纪二太太是穆洪的女儿,祁佑年与穆洪父子都是同僚,且十分交好,而且清远纪家曾经资助过任安卫所粮草。祁佑年对纪二太太这样亲切和礼遇,不仅是祁佑年做人谦逊。也有充足的因由。 “祁将军快快请起。”纪二太太伸手,虚扶了祁佑年一把。“祁将军瘦了,这些日子可是辛苦了。” 纪二太太一眼就看出祁佑年瘦了。 祁佑年颇为感动。 见过了纪二太太,祁佑年这才给纪晓棠见礼。 “……见过县主,县主一切安好?” 纪晓棠微微侧身,还了祁佑年一礼。 “劳祁将军动问,我一切都好。”两人离的这样近,相互看了一眼,太多的话,都包含在这一眼当中了。 纪晓棠担心时间久了,会被人看出祁佑年的破绽来,而且,她也真的很关心里面抓到的人。 “人已经抓到了,不知道是谁?”纪晓棠就问祁佑年。 祁佑年会意,一面领着纪晓棠和纪二太太往里面走,一面回答纪晓棠的话。 “人已经抓到了,二太太和县主进去看看,就见分晓了。” 说话之间,三人已经走进屋内。 屋脚处,跪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纪晓棠从两人身侧走过,那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着走进来的纪晓棠和纪二太太。 是两个年轻的女人,都做官妓的打扮,十分妖娆。 纪晓棠并不认得她们。 然而,这两个女人却似乎是认得纪晓棠和纪二太太的。 两个女人嘴里都被毛巾堵住了,不能开口,只从喉咙里发出哦哦的声音,然而那一双眼睛里的表情却让人无法错认。 那是憎恨,彻骨的憎恨还有惧怕。 她是什么时候,或者是纪家在什么时候结下了这样的仇家却不自知呢。 “二太太,县主,请到这边坐下。”秦震已经在屋内坐下了,她坐的自然是首位,长宁就在他的身侧,也在椅子上坐了。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就走上前去,这才与秦震见礼,然后在椅子上坐了。 祁佑年和纪二老爷也分别坐下,纪二老爷就坐在纪二太太的身边。 “老爷……,这两个人我和晓棠都不认得。”纪二太太就问纪二老爷认不认得这两个女人。 纪二老爷叹气,让纪二太太再好好看一看。 “难道是我认得的?”纪二太太疑惑,果然又仔细地将两个女人打量了一番,然后,眼睛里才显出惊异的神色来,“那个年纪小的,倒是有几分甄氏的模样。” 她着实认不得这两个女人,硬往清远的熟人上靠拢,唯一能想到有几分相像的,就是江庆善的大娘子甄氏。 然而,甄氏是早就死了的,且年纪也对不上。 “那个便是江妙儿了。”纪二老爷叹道。 “江妙儿?” 别说纪二太太,就是纪晓棠也是吃了一惊。 江庆善有一子两女,江巧儿和江兴龙都已经死在那场劫难当中。江妙儿是江庆善的小女儿,却是生不见人士死不见尸。 没想到,她竟来到了京城。还做了官妓。 “她是江妙儿,娘怎么认不出?”纪晓棠问纪二太太。 “我如何认得出。”纪二太太就说道,“我记得,我只在她小时候见过她一面,后来就再没见过了。” 纪晓棠恍然,江妙儿自幼身子就不好,所以极少出门。也不见客。比如她,就从来都没有见过江妙儿。 “那另外一个呢?”纪晓棠又问。 “那个,就是王娇儿了。”纪二老爷说道。 王娇儿的身份。是被清远跟来的一个老管事认出来的。 这两个人竟到了一起,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知道了两个人的身份,纪晓棠不用审问。也明白了她们为什么会撺掇长宁对付她了。这两个人。既然侥幸逃得了性命,不隐姓埋名往纪家找不到的地方去,反而追着纪家上京来,显然是为了给江庆善报仇的。 一个是江庆善的女儿,一个是江庆善的红颜知己。 纪晓棠不由得又想到了牡丹。 别看江庆善是个十足的恶人,倒是很有女人缘。 “怎么堵着她们的嘴?”纪晓棠就问。 “又喊又叫的,让人听着不耐烦。”秦震就解释道,一路将两个女人押来馨华堂。自然不能让她们随便喊叫。 现在要问话了,秦震就让人将两人口中的毛巾拿了出来。 “……大人们问话。都老老实实地答了,否则,可有你们的苦头吃。”一个王府的侍从还警告了两人一句。 这两人应该是吃过了一些苦头,虽然眼中恨意不减,但是恐惧之意也是不假的。 “晓棠来问吧。”秦震左右看了看,见纪晓棠眉头微蹙,就说道。 纪晓棠也不推让,这件事她切身相关,也确实有许多话要问这两个人。 “……早就想到,你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之中,是江庆善救了你是不是?后来你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纪晓棠就问王娇儿和江妙儿。 江妙儿垂头落泪,王娇儿虽心中怀恨,却不敢不答。且两个人之中,显然她是那个领头的。 纪晓棠的判断没错,是江庆善救了王娇儿,并将王娇儿藏在清远城外的留仙观。后来纪三老爷派人探查,露了行迹,江庆善就又将王娇儿从留仙观中接走,到外县藏身。 那个时候,江庆善已经跟谢知县勾结在了一起,还是谢知县的手下给王娇儿另找的藏身之处。 再后来,谢知县和江庆善谋反,围攻纪家,妄图想要拿下清远城。混乱之中,江庆善提前一步将江妙儿送走了。 江妙儿从来体弱,极少在人前出现,所以存在感非常微弱。 再然后,谢知县事败,江庆善身死,谢氏反贼党羽和叛军都被清缴。 “我们知道大老爷没了,就趁乱逃了出来,居无定所,却不敢回清远。后来,听说你们一家都来了京城,我们也跟了来,想着京城贵人多,有机会可以为大老爷报仇。” 江妙儿的样子还有些倔强,其实外强中干,王娇儿表面却是顺从的很,问什么答什么。 “我们不过是两个弱女子,想要报仇,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就做了官妓,想要结交些高官。” 可是高官她们没结交上,倒是被长宁公主给召到得月楼,因此就看见了纪晓棠。 纪晓棠不认得她们,她们却认得纪晓棠。 “……听召我们服侍的老爷们说了公主和祁将军的事,想到从前在清远,纪家三姑娘和祁将军来往甚密,纪家因为这个还悔了跟谢家的亲事……” 到了最后,王娇儿还是一口咬定,纪晓棠和祁佑年早有私情。 这是知道她们自己已经没有了生路,无论如何,都要咬上纪晓棠一口。 “住口!”祁佑年就瞪起眼睛,对王娇儿喝道,“不过是下贱女子,为了一己私欲,竟然死不知悔改,还要构陷县主。” 祁佑年平素都是一副和气样,只是经过的战阵多了,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此刻又瞪起眼睛来。顿时杀气四溢。 王娇儿虽然老练,且存了必死的心,但是被祁佑年这一声喝。还是吓的浑身一抖,嘴巴开合了两下,愣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贼咬一口,入肉三分。”纪晓棠就冷笑道,“王爷、公主,祁将军,想来你们也不会被这样小小的伎俩蒙混过去。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吧。” 秦震微笑。 祁佑年恍然。 长宁见王娇儿此刻仍说纪晓棠和祁佑年有私,不由得心里左右摇摆,此刻见他们几个如此。脸上就显出懵懂之态。 “她故意咬死了这个,不过是要我们追着这细枝末节不放,而放过了更重要的事。”纪晓棠心平气和,缓缓地说道。 “什么重要的事?”长宁忍不住就问。 “公主难道没有发现。王娇儿其余都供述的十分清楚。但关键的几处,却含糊其辞?” “关键是哪里?” “第一个关键所在,她们两个弱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是怎么平平安安地到了京城的?是谁的安排,谁的助力?” “第二个关键的所在,公主方才跟我说话,说到了得月楼。似乎并没有召官妓。那她们两个,又是怎么到了公主的身边?是谁的安排。谁的助力?” “王爷、公主,祁将军,我担心,谢氏反贼还有残余势力,且已经渗透进了朝堂之中!” 这件事,秦震和祁佑年都有心理准备,唯有长宁公主是第一次听说,就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晓棠分析的很有道理。”秦震连连点头,一双眼睛满含笑意地看着纪晓棠。 祁佑年没说话,眼神中也带了满满的赞赏还有自豪。纪晓棠机敏若此,他与有荣焉。 三个人的想法,显然是相同的。 接下来,就是审问王娇儿和江妙儿,到底谁是背后的主使,又与谢氏反贼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妙儿依旧不说话,王娇儿这回也没了先前的顺从,也紧闭上了嘴巴,说只求速死。 “抓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就想服毒自尽。可惜,我们已经有了预防,而她们两个,却没有那些死士的身手敏捷。”祁佑年这个时候就说道。 显然,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的时候,祁佑年就判断出,这两个人很可能与谢氏反贼有关。 “这还多亏晓棠……和长宁反应机敏,咱们发现的早,否则,不等我们赶过去,只怕这两个人就被灭了口了。”秦震说道。 他在说完纪晓棠的名字之后,有明显的停顿,然后才提到长宁。他的本意,只想说纪晓棠,转念一想,才带上了长宁。 长宁听没听出来,纪晓棠不知道,但是她是立刻就听出来了。 “这件事,我不敢居功,是公主有先见之明。”纪晓棠就笑道。 若不是长宁听了王娇儿和江妙儿的话之后,就让人将她们给看了起来。这两个人现在,应该已经被灭口了。 长宁留着这两个人,完全是她行事的习惯。她并不是留她们跟纪晓棠对质。王娇儿和江妙儿,在长宁看来,也就是草芥一般。 偏这样草芥的人,竟然知道,祁佑年是为了纪晓棠所以不肯娶她。 长宁不会让这两个人活下去,当时没有立刻处死她们,还是对纪晓棠的气恨,和对祁佑年的不甘占了上风的缘故。 纪晓棠为长宁邀功,秦震微笑,祁佑年脸上就没什么表情。 “晓棠说的对,这件事,是长宁头功一件。”秦震笑着说道,在长宁的面前,秦震脸上一直带着笑,就是态度和语气,都比往常要温和亲切许多。 然而这种温和亲切,却又不是纪晓棠平常所感受到的那一种。 秦震对于长宁,是真的很看重! 纪晓棠和秦震都说长宁有功,虽然祁佑年没赞成,但是他也没有反对,长宁左右瞧瞧,就真觉得自己是有大功劳了。 “四哥,阿佑,你们要怎么谢我?”长宁笑着就问。 “四哥所有,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至于阿佑,你问问阿佑肯不肯以身相许吧。”秦震眯着眼笑道。 “四哥,人家不依!”长宁举起粉墙,轻飘飘地捶了秦震两下,娇嗔之态立显。 长宁是满心欢喜的,秦震这样当着众人面开这样的玩笑,只能代表了一件事。 大家都认定了,她和祁佑年是一对。 秦震只逗了长宁两句,立刻就转到了正题。 王娇儿和江妙儿不肯招供,那么就要采取一些手段,在馨华堂显然就不合适。秦震让手下将人带回王府。 “务必要问出来,不可伤了她们的性命。” 王娇儿和江妙儿,是幕后那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亲自送到他们面前的重要线索。 第四十七章 溯源 纪晓棠、秦震和祁佑年一直怀疑,朝廷中还有谢氏分贼的残余势力,而且,他们正在调查的科场舞弊案也急需要破冰。 王娇儿和江妙儿,可以说,来的正是时候。 秦震与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交代了几句,就要走,他还叫上了长宁。 长宁频频看向祁佑年,似乎想让祁佑年跟着一起走,或者她留下来,陪着祁佑年。 秦震的目光在在场几个人面上轻轻地扫过,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我正要进宫。你立了大功,正好要带你到母后和皇兄面前邀功请赏。”秦震这么说着话,也不顾长宁是否愿意,就揽了长宁走了。 临走的时候,秦震嘱咐了祁佑年一句,说是善后的事情都交给祁佑年。 祁佑年就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 跟祁佑年一起留下来的,还有韩克让。 韩克让这次进京并没有带家眷,他又不肯接受朝廷的封赏,因此暂时就住在威武侯府上,每天只跟着祁佑年进出,专心一意地追查当年的科场舞弊案。 纪二老爷已经认识了韩克让,祁佑年就将韩克让正式引荐给纪晓棠。 韩克让给纪晓棠行礼,口称县主。 他不过三时许的年纪,身材颀长,面白微须,长的仪表堂堂,虽然如今下决心要走回正途,然而身上难免还沾染有几分狂士气息。 这样的人才华不缺,但往往怀才不遇。等案子调查清楚,还了韩克让清白,他若是想在仕途上一展抱负,必定还有许多路要走。 第一次与纪晓棠见面,韩克让似乎并不觉生疏,反而对纪晓棠有几分钦佩,甚至亲切。 “韩某能有此平反的机会,多亏县主。他日韩某证得清白。县主但有驱驰,韩某无不领命。”韩克让正色说道。 这话说的有些突兀,纪晓棠下意识地看向祁佑年。 祁佑年轻轻点头。 “我本不识得韩兄,还是晓棠提醒了我。也是晓棠劝我,向太后和陛下求的恩典,彻查当年的旧案。” 原来,祁佑年将这些事情都跟韩克让说了。且在韩克让的面前,他直接称呼纪晓棠的名讳。 祁佑年和韩克让的交情。比她想到的还要深厚。 韩克让才华横溢、极具风骨,且又是性情中人,祁佑年能结交到这样的朋友,纪晓棠很为祁佑年高兴。 韩克让跟纪晓棠寒暄了几句,就跟纪二老爷一起往别处去了。 显然的,纪二老爷和韩克让也很处的来。 “我爹爹平生最喜欢这样的人物了。”纪晓棠看着纪二老爷和韩克让的背影笑着说道。 “晓棠……”祁佑年叫了一声。 纪晓棠忙就转过头来,正对上祁佑年专注的眼神。 “晓棠,你没事吧,长宁她……”就是在刚才审案的时候,祁佑年也无法全神贯注。因为他一直担心纪晓棠,生怕纪晓棠在长宁的手里吃了亏。 祁佑年和长宁也算自幼相识,对长宁的性子十分了解。 “我没事。”纪晓棠忙就说道,一面用眼神安抚祁佑年。 两人此刻也已经离开馨华堂,就在景华堂的书房内坐了说话。纪二太太没在旁边,却留了程嬷嬷和纪晓棠的几个心腹丫头在书房里伺候着。 纪晓棠并没有隐瞒祁佑年,就将长宁来妍华堂找她闹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不是向祁佑年告状,而是希望他都知道,以后有什么事也好应对。 “长宁太过分了!”纪晓棠叙述的平淡,几乎不带什么个人感情。但是在祁佑年听来,却几乎忍耐不得。 如果不是纪晓棠镇定机警,现在还不知道成什么样了。别说抓王娇儿和江妙儿,就是自身的性命安全都无法保障。 “长宁生性霸道。这些年仗着太后的宠爱,更是为所欲为。不能让她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一会我就和四哥一起进宫奏本。你是县主,长宁的眼睛里,哪里还有什么国纪和王法!”祁佑年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扶手。 老梨花木的椅子扶手,就被祁佑年砸的吱呀作响。 “阿佑,你轻些。”难得见面。纪晓棠不想让祁佑年不高兴,就故意笑道,“祁将军进来征战,三月拿下蜀中,战神威名已经广散于海内,工夫也很渐长,只怕我爹爹这一堂家具,都不够祁将军一拳头的。” 祁佑年本来还怒气冲冲,见纪晓棠笑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满心的愤怒霎时间消散,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纪晓棠就又看到了那一双长在其他男人的脸上会很不协调,但却偏偏非常适合祁佑年的一双弯月。 “是我失礼了,不过晓棠也不该取笑我。别人不知,三月拿下蜀中,一半的功劳还在晓棠身上。” “我能做的其实有限。”看着祁佑年殷切的目标,纪晓棠却说道。她并不是谦虚,是真的这么想。如果她那时候能知道的更多些,现在能记得更多些,就好了。 蜀中之战的话题太多,两人都很珍惜见面的时间,略略提过祁佑年就转到目前他最关切的事情上来。 “长宁往你这来之前,曾经到威武侯府找过我。” “长宁说了。”但是具体情况,却没提。长宁当时的关注点,都在担心自己成了笑柄,纪晓棠也在笑她。 “长宁问我,愿不愿意娶她。”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长宁对祁佑年的心意,在那一次祁佑年回京奔丧的时候,就已经表露的很明显了,之后,也是越来越外露,这才致使宫里的帝后甚至朝廷的文武都认定了祁佑年是长宁的驸马。 然而,问祁佑年愿不愿意娶她,这还是第一次。 即便大胆妄为如长宁,当着祁佑年的面问出这样的话来,也是到了极限了。 “阿佑,你怎么说?” 祁佑年给长宁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坦率。 长宁却不肯死心。追问祁佑年心中是否有了人,那个人是谁。 祁佑年当时非常想回答是的,他的心里是早就有了人,而那个人就是纪晓棠。但是他理智尚在。如果纪晓棠不拦着他,他一回来就会在殿上请旨赐婚。 但是没有求的赐婚之前,在他没有把握能够护住纪晓棠和整个纪家之前,他不能将纪晓棠的名字告诉给长宁。 因为他知道那样做的结果,会将纪晓棠推入死地。 但是祁佑年也没有对长宁说谎。他的回答。就是沉默。 长宁对别人都有办法,唯独对祁佑年没办法。 因为祁佑年不说话,她又想起王娇儿和江妙儿告诉她的那些话,更加相信祁佑年和纪晓棠相好,因此就抛下了祁佑年,气冲冲地往馨华堂来找纪晓棠。 “我并不是不能对长宁虚以委蛇,而是我过不了我自己心里那道关。”不能将他和纪晓棠的感情暴露于阳光下,在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隐痛。要说自己没有心上人,在他来说就是对纪晓棠不住,是辜负了纪晓棠。 “阿佑。你这是何苦。”纪晓棠听的怦然心动,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晓棠,这件事,你不要再劝我。”这是祁佑年在这件事上的底线。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并不是一意孤行的人,然而他一旦心中认定了什么,却也很难让他改变。 祁佑年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大家就都会知道他有心上人了。到时候。除非祁佑年胡乱拿谁来当挡箭牌,否则,他和纪晓棠的感情很快就会暴露。 虽然这样,纪晓棠真的并没有劝祁佑年。 两人低低的声音说着话。祁佑年偶然抬头,就看到了书房临窗上那盆兰花。 祁佑年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就收回了视线,也没有问纪晓棠。 纪晓棠却看见了祁佑年的动作。 “那是肃王爷赠送的,放在这里,由爹爹照看着。” “我都知道了。”祁佑年点头。表示他回到京城,已经听到了有关秦震、秦霖和纪晓棠之间的传闻。 “晓棠,一个月之后,宫里就要选女官。你也会进宫,那时候……”祁佑年要跟纪晓棠商量出一个章程来,到时候如何成就两人的亲事。 祁佑年也知道,纪晓棠一旦进宫,不是被封为妃子,也一定会被指婚给人。他们只有那一次的机会。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纪晓棠微微露出苦笑。“咱们得先解决了眼下的这桩旧案。” 一旦旧案解决,朝堂的形势肯定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到时候他们才好见机行事。 而在那之前,不仅是纪晓棠,就是秦震和祁佑年也有危险。 谁知道舞弊案背后的黑手,还有谢氏反贼的残余势力,会不会铤而走险呢。 “咱们大家都要十分小心。我会以四哥的名义,安排些人手来馨华堂守卫。”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他本来就有这种打算,今天长宁带人闯进妍华堂,更让他生出急迫的危机感来。 “好。”纪晓棠并没有拒绝,虽然身在京城,她并没有忘记清远那一夜的惨景。 两人正在说话,纪二太太就打发了大丫头香草过来,说是准备了酒席,要留祁佑年和韩克让在景华堂用膳。 “很久没吃晓棠家的酒席了,晓棠是将原来厨房的大师傅也带了来是不是?”祁佑年笑着说道。虽然有长宁虎视眈眈,但是祁佑年也不打算避忌,他希望能够尽量在纪晓棠身边多留些时候。 “那两个擅长做淮扬菜的都带来了。我娘记得你爱吃什么,肯定都给你准备好了。”纪晓棠就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 纪晓棠就打发了香草去回话,一面站起身要带祁佑年去见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两人刚走出书房,就见书童琦儿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琦儿见到纪晓棠和祁佑年,忙就行礼。 “你从前头来?什么事,这样急?”纪晓棠就问。 “安王爷打发了人,说是犯人那边问出了口供,要祁将军和韩大人快些回去。”琦儿回答。 “这么快就问出了口供!”祁佑年略微吃惊。 然而这是当前最要紧的事,祁佑年只能和韩克让告辞离开了馨华堂。纪二老爷自然也随同前去。 景华堂,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面对着满满一桌酒席。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特意吩咐做了许多阿佑爱吃的菜呢。”纪二太太有些遗憾地道。 “正经事要紧。……大家都在京城。以后,总有机会的。”纪晓棠就说道。 “话是这样说,我看却未必。”纪二太太却不这样认为,“这里可不比在清远那般自在了。” 纪晓棠不语。 一桌子饭菜。自然不能浪费了,纪晓棠干脆吩咐下去,就将酒席都摆到了纪老太太的萱华堂。 “再留一留,万一一会你爹爹带阿佑他们回来……” “他们绝不会这么早回来的。”纪晓棠却很笃定。 问出了王娇儿和江妙儿的口供,接下来要做的事才是最难的。 这一夜。京城中注定要有许多人失眠。 转天,就是风起云涌。 大朝会上,两位御史上本弹劾了几位朝中重臣,其中就包括了杨阁老、户部尚书郑勉,弹劾他们广聚田宅,与民争利,且有贪赃枉法之嫌。 隆庆帝吃了一惊,本想轻描淡写,将这件事就此揭过去,然而两位御史却丝毫不肯放松。紧接着又有朝臣说话。隆庆帝不得不接了两位御史的奏本,并说要着人调查。 御使大夫们的职责,就是弹劾人。只是隆庆帝在位,他体弱多病,性子淡漠,大权旁落于韩太后手中,所以御史们也大都偃旗息鼓,偶尔出来奏上一本意思意思,却也不会跟隆庆帝争竞。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虽然少见。但计较起来却也并不稀奇。 然而,很多人在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正是这两封看似无足轻重的奏本,掀开了隆庆朝最严酷的一次争斗。 到了下朝的时候。纪二老爷还没有回来,只先打发人来跟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禀报,原来下朝之后,纪二老爷和纪大老爷都被杨阁老给请到阁老府上去了。 这对于纪大老爷来说是件平常事。 杨阁老也经常邀请纪二老爷,纪二老爷却因为近来越发忙碌的缘故,并不常去。 这一次。想来是杨阁老邀请的极为诚挚。 直到天色傍晚,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才联袂归来。 大家已经从纪晓慕那里知道了杨阁老被弹劾的事,纪大太太、纪晓莲几个都很担心,一见纪大老爷回来了,忙就询问。 纪大老爷说的轻描淡写。 “不过是御史大人们牙齿痒了,随便拣出几个人来磨磨牙罢了。” “御史们的脾气,我也知道。可是往常,他们谁敢说父亲半个不字。”纪大太太却不以为然,她潜意识总觉得,事情要不妙。 不得不说,女人家的潜意识,有时候是非常准的。 “谁都有第一次。”纪大老爷却说,就比如说他也曾经被御史弹劾过,罪名就是不孝了。“这是他们闲的,老师说了,不必放在心上。” 纪大太太虽然心中依旧不安,但纪大老爷如此说,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打发了纪大太太和纪晓莲几个,纪大老爷独自到小书房中坐了。周围没了别的人,纪大老爷脸上那种浑不在意的表情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若是平时,御史们弹劾杨阁老或许还不算什么大事,但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人不能不多想。 回想着这些天杨阁老在他面前的言行,纪大老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对杨阁老言听计从,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没有自己的想法。 “那件事,真的是老师做的?不知道他这一次能不能逃的过去。”杨阁老逃不逃得过去,直接关系到他。 杨阁老屹立不倒,他可以继续依仗这位座师兼岳父,可万一如果杨阁老这次倒了,毕竟对方可是一位王爷,还有一位风头正健的小侯爷大将军,那么他势必会被连累。 “老师应该不会倒……” 正当纪大老爷还在猜测,甚至就要拿出龟甲来卜卦的时候。景华堂,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也正在议论这件事。 只是,父女两人讨论的侧重点显然与纪大老爷的不同。 纪晓棠在问纪二老爷,杨阁老都向他打探了什么消息。自从祁佑年会来。秦震开始调查科场舞弊案,而纪二老爷也参与其中,杨阁老就对纪二老爷表现出了更多的关切。 每次有机会请纪二老爷到阁老府去,杨阁老都会巧妙地打听查案的进程。纪二老爷自然也说了一部分。 即便不从纪二老爷这里,杨阁老也能从其他的渠道获得消息。 而且。还有一个纪大老爷。 “爹爹,依你看,大伯父陷的有多深?”书房中再无外人,所以纪晓棠问道。 纪大老爷也曾频繁向纪二老爷打探消息,一部分是出于他自己的目的,另外一部分,显然是受杨阁老所托。 “我看他陷的很深。”纪二老爷叹气。 “我明白爹爹的意思。”纪大老爷心里头应该是陷的很深,但是实质上……“杨阁老应该从来就没信任过他,也不会将秘密透露给他。” 对于这一点,纪二老爷也是赞同的。 “好在如此。” “今天下朝。杨阁老特意等在门口,叫了爹爹和大伯父去,我看,他是察觉了什么,有些坐不住了。”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两位御史的弹劾,而且弹劾的名目也不切中要害,在杨阁老来说应该是件微小的事。真正让杨阁老着急坐不住的,是另外一件事。 王娇儿和江妙儿落入了秦震的手中。 这件事,秦震秘而不宣,然而别人不知道。杨阁老却不会不知道。 王娇儿和江妙儿的口供,直指杨阁老。 两人当然并不认识杨阁老,据她们说,和她们接触的是个非常漂亮。却并不年轻的女人。 通过两人的描述,加上秦震手中掌握的线索,可以肯定,那个女人就是杨阁老的宠妾钟姨娘。而钟姨娘曾经带她们两个去见过一个人,那人隔着帘子与她们说话,她们并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然而这一点也可以肯定。那人正是杨阁老本人。 王娇儿和江妙儿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见到长宁,也是杨阁老的手笔。 而王娇儿和江妙儿之所以能从千里之外平平安安地到了京城,还做了官妓,这背后是有谢氏反贼的残余势力在安排布置。 至此,谢氏反贼已经与杨阁老有了关联。 继续追查,还不仅仅是关联的问题。 江妙儿在躲藏期间,曾经听到反贼之间说话,几次提到破军。 送王娇儿和江妙儿进京,就是让她们在破军的安排下,实施复仇计划。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跟纪家纪晓棠是家仇,同时谢氏反贼一伙也早就将纪家和纪晓棠恨之入骨了。 纪晓棠、秦震和祁佑年曾经做过的大胆推测,杨阁老就是隐藏至深的破军,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而秦震众人调查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其中也有杨阁老的影子。他们已经能初步断定,当初正是杨阁老策划了这一次的舞弊案。 隆庆初年,杨阁老并不是顾命大臣,当时大行皇帝给隆庆帝留下的三位辅臣分别是韩颐,鲁邑人和谢亭章。 其中,韩颐是韩老阁老的长子,也是韩太后和贵妃太的兄长,隆庆帝秦霂和安王秦震的舅父,谢亭章则是大秦建国以来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位六元,人称谢六元,一路从翰林院上来,替皇帝起草诏书,最后入阁成为辅臣。 还有一位鲁邑人,也是状元出身,个性忠直,才华与影响并不亚于另外两位阁老,且在三人之间,与大行皇帝私交最好的不是国舅韩颐,而是这位鲁阁老。 当时大行皇帝突然驾崩,多亏得这三位阁老辅佐,朝廷才在一片平静之中,迎了新君坐上帝位。 隆庆帝为大行皇帝国丧过后,改年号为隆庆,大赦天下,开设恩科。 没错,隆庆初年的会试是恩科。 这次恩科的主考,由隆庆帝钦点,正是鲁邑人。另外还有四位同考官,其中一位,正是当时的礼部尚书杨庭宇,也就是如今的杨阁老。 第四十八章 步步紧逼 鲁邑人与杨庭宇是师生,同时也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之后,舞弊案爆发出来,鲁邑人获罪,杨庭宇却从此青云直上,代替鲁邑人,进入内阁。 从现在查出来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正是杨阁老陷害了鲁邑人。 纪晓棠自打进京,就没有听说过有叫鲁邑人的官员。 “那么,鲁邑人的结局怎样?”纪晓棠问秦震。 此刻,秦震、祁佑年和纪二老爷都坐在景华堂的书房内,跟纪晓棠讲述案件最近的调查进度。 “还能怎样!”纪二老爷苦笑了一声。 科场舞弊案本就非同小可,而且当时还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次开恩科,影响巨大。鲁邑人被赐死,这还是看在他是三朝老臣,且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的缘故。鲁邑人的家眷也被株连获罪,鲁家凡是年满十二岁的男丁,全部被处死,其余妇孺则都被发配到了岭南。 如果是被发配到北面的苦寒之地,或许有身子强壮的还能苟且多活几年,可岭南之地瘴气横行,老弱妇孺发配到岭南,还不等到地方,只怕命就没了。 “顾命大臣,这样的刑罚,未免太重了吧。”纪晓棠听了这些话,不免也有些后背发寒。鲁阁老一家,这样就等于被灭族了。 “谁说不是。”纪二老爷就点头。 然而当时这样的刑罚,在隆庆帝那里却是说的过去的。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且还事关天下的读书人,这样处理,也是严肃法纪。 “除了鲁阁老,还有其他涉案的人呢?”纪晓棠又问。 其他涉案的人员。还没有鲁阁老幸运,一律都被明正典刑,家眷的处理则一同于鲁阁老家。 即便是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且没有身临其境,纪晓棠也能感觉到那些淋漓的鲜血。 “大行皇帝突然驾崩,陛下登基等事都顺顺当当,偏在恩科上。开了这样的杀戒。”纪晓棠的话说的平淡。然而若仔细听,就能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意思来。 在座的都是了解纪晓棠的人,立刻就都会意了。 秦震就看了纪二老爷一眼。 纪二老爷起身到了书房门口。一会的工夫就转回来。 “家下服侍的人,都已经远远地支开了。”纪二老爷告诉秦震,如今门外看守的,就只有秦震的心腹了。 秦震点了点头。 “晓棠。这里说话,绝不会走漏风声。你就把你所想的。都说出来吧。” 纪晓棠就笑了:“王爷这是要我抛砖引玉啊。我所能想到的,王爷和阿佑应该早都想到了吧。” “晓棠可不要谦虚。我们先不说,只怕让你先入为主,影响了你的判断。我们都很想听听你的看法。”祁佑年就笑着说道。 在这个书房里头。无论是秦震,还是祁佑年,都将纪晓棠当做了和他们比肩的人物。很多事情上。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倾听纪晓棠的分析和判断。 “既然如此,那我就大胆地说一说。”纪晓棠见秦震和祁佑年态度诚恳。也就不再推脱。 纪晓棠的判断很简单,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应该是一次大清洗。 这样的大清洗,就算杨阁老是破军,掌握庞大的隐藏势力,也是无法做到的。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 听完纪晓棠的话,屋子里立刻鸦雀无声。 秦震、祁佑年,连同纪二老爷脸上的笑容都在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晓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怀疑的。”最后,还是秦震第一个开了口。 秦震这样表态,祁佑年和纪二老爷才跟着点头。 这样的话都说开了,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这种涉及皇家的隐秘事,知道的最多的,自然是秦震。 “当初,我就这样怀疑了。”而当初看出来真相的,应该还不止秦震一个。但是大家却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因为他们若是要真相,在韩太后和隆庆帝看来,就等同于是要抢夺那张椅子,整个的大秦江山。 “他们主要想除去的,就是鲁阁老吧。”纪晓棠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三朝老臣,先帝钦定的顾命大臣,就算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能说杀就杀。而能够将鲁阁老置于死地的,还不能是一般的罪行。 泄露考题,恩科上行私舞弊,是唯一能够让鲁阁老声明扫地,让韩太后和隆庆帝治他死罪的行为。 “这样看来,那场恩科并非是为天下举子开的,而是专为鲁阁老开的。”那场恩科,就是隆庆帝给鲁阁老的催命符。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除掉鲁阁老?”纪晓棠问。她这句话,单单是问秦震的,“难道鲁阁老属意的储君并不是陛下。”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秦震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了纪晓棠的话:“鲁阁老与父皇私交甚笃,然而却与太后……并不十分和睦。” 事情涉及到了韩太后,纪晓棠微微挑眉。当然,她并没有忽略另外一件事。 此刻说话的秦震,对先帝称呼的是父皇,对韩太后则没有称呼母后。 太后两个字,从秦震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带着森然的冷意。 一个是辅国的大臣,管的是朝政,一个是后宫的太后,母仪天下,管的是后宫的事务。而且,鲁阁老还与先帝感情甚笃。他又怎么会与韩太后“不十分和睦”呢? 这里面,一定是很有文章了。 “是因为太后干涉朝政吗?”纪晓棠问。 在现在这已经并不是什么秘密了。虽然金銮殿龙椅上坐的是隆庆帝,但是朝中的许多大事,没有韩太后的懿旨,却是解决不了的。 很多时候,奏折送到隆庆帝跟前。隆庆帝看过了,还得韩太后再看过,盖了太后的凤印才能作准。而更多的时候,奏折直接送到后宫,隆庆帝根本就不看,全由韩太后独断专行。 而在隆庆帝刚刚登基,也就是隆庆初年的时候。朝堂上的情况还不是这样的。 正是鲁阁老等一干人死后。韩太后才真正地掌握了权柄。 秦震点了点头:“……是的。” “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缘故?”纪晓棠察言观色,立刻看出秦震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秦震突然笑了,看着纪晓棠反问道。 纪晓棠与秦震对视片刻,就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她已经肯定,秦震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同时。她也确定,就算是她追问。秦震也是不会说的。起码到目前为止,秦震都不打算说。 纪晓棠并不认为秦震是在有意隐瞒什么。 秦震不说,自然有他的缘故。 想通了这些,纪晓棠也就不再追问秦震。等时机到了。就是她不问,秦震也会说的。也或者,秦震永远不说出来。对大家来说才是好事。 “也就是说,当初的案子。背后最大的黑手,就是帝后。”所以那么轰动的案子,民间许多喊冤的,这么多年来却被压的严严实实,根本就没人敢翻案。所以,就算以祁佑年的功劳,且有先前的约定,韩太后和隆庆帝还是不同意再查这个案子。 最后,即便是秦震出面,帝后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也只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查案时间。 “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太后的主意。”秦震又告诉纪晓棠。 “王爷,怎么这里面还有别的内情?”纪晓棠问。 秦震点头,说是的。 依韩太后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重新调查这件旧案的。但是隆庆帝却点了头。 这几乎是隆庆帝登基之后,他们母子之间出现的第一次重大分歧,起码就秦震所知道的来讲,是这样的。 “陛下同意大家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啊……” “一个月的期限,也是太后后来加上的。”秦震又说道。 看来这个决定,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两人之间互相妥协的结果。 帝后之间,似乎也并非是铁板一块。 纪晓棠对隆庆帝的印象十分淡薄,她只是在那次进宫谢恩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了隆庆帝一眼。纪晓棠的印象中,隆庆帝是个身材瘦高,脸色苍白的羸弱男人。 “晓棠,你在想什么?”秦震见纪晓棠突然不说话,而是露出了沉思的模样,就问道。 纪晓棠立刻回过神来。 “这样看来,岂不是无论我们怎样调查,都不可能调查出结果来。”纪二老爷这个时候就说道,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帝后是幕后的黑手,那些蒙冤受屈的人,岂不是再也没有了洗雪冤屈的希望。 “爹爹不要太悲观,我们当然会调查出结果来。那具体操作的人,总是跑不了的。而且,这个人难免就没有假公济私……” 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朝廷清洗了一部分人,而那部分人的官职,很快就被补上了。科场的舞弊案,与鲁阁老一起蒙冤受屈的还有许多举子,那么自然是有另一部分名不副实的举子金榜题名。 这些,都是安插人手的大好机会。 纪晓棠相信,韩太后一定借这个机会安插了许多人,而杨庭宇…… “他安插的人手,可不是单单是贪赃枉法。”以杨阁老暗中的身份,他安插的定然是谢氏反贼的人手。 秦震、祁佑年当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并且深知其中的厉害。 “我已经拿到了当年会试榜上有名的人员名单……”秦震说道,这些人都要一一的排查,当然,还有当年那些填补了空缺的官员们,也不能放过。 “有这样一个名目,就算是太后和陛下,也不能姑息。” 大家都点头。 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告慰当年那些蒙受冤屈的举子了。 而杨阁老,即便是一定程度个做了替罪羊。也并不冤枉。 然而,这件案子毕竟已经过去多年,且因为幕后人物非同寻常,要找到能够定杨阁老的罪行,而又不将帝后牵扯进去的证据,却是千难万难。 对于这一点,几个人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并且制定了相应的对策。 隆庆九年四月。朝堂上风起云涌。 继两位御史弹劾杨阁老与民争利,且有贪赃枉法之嫌后,连续数天。每到大小朝会,都会有御史送上弹劾杨阁老的折子。 一开始,他们还会连同弹劾一些别的官员,可到了最后。就只剩下弹劾杨阁老的折子了。 这些弹劾的折子,表面上看。似乎并不足以搬倒杨阁老,甚至对杨阁老的危害也微乎其微,而在朝堂上,杨阁老也表现的很淡然。 只是回到自己阁老府的书房中。杨阁老表面的淡然就轰然崩塌。 或许其他人还没有觉察到那些弹劾折子的厉害之处,但是作为当事人的他却再明白不过了。 比如说他占据某处山林,又比如说他收受某官员的贿赂。虽然就数额来说,相对于他如今的身家和地位都不算什么。但若仔细追究…… 还是被发现了吗? 杨阁老皱紧了眉头。他本来热衷于养生,面貌看着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不过就在这短短数天之内,他整个人看上去,就仿佛老了十多岁。 杨阁老坐在书案后皱眉沉思,就感觉到一袭香风贴近,紧接着一双温温软软的小手就贴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被这双小手在太阳穴上按了几下,杨阁老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阿瑶……”杨阁老叹息似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老爷,是为了那些弹劾的折子在烦恼?”钟姨娘轻声地问,“不过是些苍蝇,虽然讨厌,哪里能伤的了老爷分毫。” “阿瑶,你果然是我的解语花。”杨阁老握住了钟姨娘的手,一边却心不在焉地想着事。 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这么多年来,他用了无尽的心力,自信将身份掩藏的再好不过。而且,事到如今,那些能够指正他身份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如果他不认,没有任何人能将他和反贼联系起来,更没人能因此定他的罪。 为此,他做了太多的事,甚至不惜买通北面的蛮人,为的就是不让七杀活着到京城。 虽然,他有七成的把握,七杀不会出卖他。但是他却不能冒险,只有七杀死了,他才能够完全安全。 七杀死了,贪狼也死了。这两个人为了保护他的身份,也算是费尽心机,竟然将清远一个泼皮无赖认作是破军。 这是七杀亲口的供词,七杀死了,也就再没有机会翻供。 破军已死,这世上再无破军,只有杨阁老。 可就是这样,还是出了破绽。 要对付纪晓棠,虽然也有几分是给原来的同党报仇的意思,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在纪晓棠的身上看到了威胁。 虽然他曾经几次明里暗里,或是间接地通过纪大老爷,或是直接地试探纪二老爷,似乎是没人怀疑破军的身份。 然而,他曾经仔细地查过江庆善和江家过往的一切,朝堂上这些人或许会相信,江庆善就是破军,但是纪家,江庆善的主人家,这些年来一直与江家和江庆善交往甚密。 纪家不会不了解江庆善,他们会相信江庆善是破军? 就算是相信,也该多少有些疑问。 然而,纪家似乎就是毫无疑义地接受了江庆善的身份。 纪晓棠在纪家举足轻重,杨阁老几乎能在谢氏反贼覆灭事件中处处看到纪晓棠的影子。他特意找机会请纪晓棠来阁老府,暗暗观察、试探纪晓棠。 那场棋局,固然也有其他的意思,但他却从中得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信息。 纪晓棠之聪敏老练,远超过他的预料。 而这样的纪晓棠,竟然也默默地接受了江庆善的身份。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其中必定有诈。 他立刻就意识到,纪家是在七杀之后,唯一也是最可怕的。会威胁到他安全的因素。 纪家虽有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但实际的支柱,却是纪晓棠。 纪晓棠是他最大的威胁。 他本来还想,将纪晓棠娶进杨家的门。纪晓棠做了杨家的媳妇,性命荣辱也就跟杨家绑在了一起,也就不再是他的威胁,而是助力。 或许。他还能通过纪晓棠。得到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 但是,纪晓棠却明显不愿意这门亲事,接下来秦震的举动。更是将他的这一计划完全打乱。 娶纪晓棠进门已经没有可能,他只能毁了纪晓棠。 毁掉纪晓棠,可以有好几种法子,但最方便。也最可以将自身撇清的,就是利用长宁。这还是清远来的那两个女子带给他的灵感。 本来计划已经成功。长宁都带着御林军杀进馨华堂了。 可纪晓棠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够驯服住蛮横凶暴的长宁,不仅自己毫发无损,还策反了长宁。 这些年。他极为了解长宁。这样的转折,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然后,更让他措手不及的。是清远那两个女子被秦震和祁佑年抓获。 秦震抓了人,就将人秘密地看押了起来。对外一丝风声也不肯泄露。可这件事瞒不了他,他曾派出人手,想尽了法子,然而秦震那里却放手的滴水不漏。他派出去的人手,都如石牛入海,再没有了音讯。 朝堂上连番弹劾他的奏折,一定是秦震暗中的手笔。 秦震一定是从那两个女人的口中问出了什么,已经将怀疑目标锁定了他,这样一步一步地,就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科场舞弊案他不怕,毕竟他身后还有那两尊大佛。 可是,如果秦震在帝后面前揭穿他的另一个身份,可就再没有人会保他了。 这条线索一定要斩断,他已经意识到,他杀不了那两个女人了,那么剩下的,就是斩断这条线索上其他的环节。 “阿瑶……”杨阁老一边轻声呼唤,一边手上微微用力。 钟姨娘嘤咛一声,顺着杨阁老的力道就坐在了杨阁老的怀里。 “宇哥……” “阿瑶,我不知道,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宇哥说的什么话,阿瑶会永远陪着宇哥的。” 杨阁老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进了钟姨娘的颈窝里。 …… 这天,纪晓棠早起到纪老太太的屋子里请安,就遇到了纪大太太、纪晓莲和杨氏一行几人。很快,服侍的人就摆上了早膳,纪老太太就让纪晓芸、纪晓棠等几个都坐下,陪着她一同用早膳。 纪大太太、纪二太太和杨氏站在旁边,与众丫头们一同服侍。 就在这个时候,就有茜华堂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跑来,进门的时候慌的绊了一跤,就摔进了屋子里。 “这慌慌张张地是做什么?”因为这是自己的丫头,纪大太太就觉得在婆婆和妯娌面前丢了自己的脸,因此唬下脸来训斥小丫头。 小丫头面红耳赤,几乎都顾不上害怕。 “大太太,不、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纪老太太就撂下筷子。她上了些年纪的人,特别忌讳这个。“大早上的,咒谁的不成!” “拉出去掌嘴!”纪大太太一面向纪老太太陪笑解释,一面就让人将小丫头给拉下去。 小丫头就挣扎。 “大太太,是阁老府送来消息,姨老太太、姨老太太没了!”被拉出门之前,小丫头喊道。 “什么?”纪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就白了,耳朵里嗡嗡响,有那么一会,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阁老府刚才打发人来……”小丫头被婆子放下,就跪了下来,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不可能。”纪大太太几乎是嘶喊出来。 屋内的众人,也都大吃一惊。就是纪老太太,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要找纪大太太的岔儿了。 然而,这种事,小丫头又怎么敢乱说。杨阁老府上确实派人来,向纪大太太通报了钟姨娘的死讯。 纪大太太听到了确实的消息,接连厥过去了两次。 等纪大太太清醒过来,立刻就在纪晓慕、杨氏、纪晓莲和纪晓薛的陪同下前往阁老府。 钟姨娘是今天凌晨时分,亲自往小厨房给杨阁老熬制药膳,回来的时候路过小池塘,不小心摔了一跤,跌进小池塘中淹死的。 而就在昨夜,钟姨娘还曾在杨阁老的小书房中侍寝。 杨阁老乍失爱妾,痛不欲生。 第四十九章 相持不下 纪大太太往杨阁老府中去了一趟,哭的跟个泪人儿一般地回来。家里如今有纪老太太,那是她的婆婆,她本想就留在阁老府帮着给钟姨娘办丧事,却不能不回来跟纪老太太请示。 况且,她是主母,诺大的一个馨华堂,她也得做些安排,才能去阁老府小住。 纪大太太回来,就向纪老太太说了钟姨娘的死因,同时也叙述了杨阁老悲伤的情状。 钟姨娘进阁老府数十年,一直都深得杨阁老的宠爱。钟姨娘这一死,杨阁老似乎恨不得自己替了钟姨娘去,只是世上没有这样的法子,他所能做的,就是铺张备办钟姨娘的丧事,然后厚葬钟姨娘。 纪大太太叙述的过程中,就特意着重说了杨阁老的这个决定,以及阁老府里正在做的铺排。她一面这么说着,一面还不住地偷偷打量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等人的脸色。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纪大太太还是在用她的心机。 纪大太太并非是阁老府的嫡女,但是从小到大,乃至于出嫁等等待遇,都与嫡女毫无二致。这些,都仰赖了钟姨娘。 钟姨娘没了,纪大太太担心纪家人认为她失去了靠山,从此就看轻了她。 其实,她这是多虑了。 纪老太太从来就没有看重过她,现在也不会特意看轻她,纪二太太也是如此。 “……不能早晚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就让晓慕媳妇替我给老太太尽孝吧。茜华堂那边的事儿,也都交给晓慕媳妇操持。老太太、二太太和县主有什么吩咐,也尽管找晓慕媳妇。”最后,纪大太太说出了她对家事的安排。 对此。大家自然都没有异议。 “大太太,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吧。”等纪大太太告辞,纪二太太就起身送她,一面说了几句安慰纪大太太的话。 纪大太太也都听了,还说了两句感激纪二太太的话。 “老太太跟前,还有劳二太太了。” “不过是分内的事。说什么有劳呢。”纪二太太就道。看到纪大太太憔悴的模样,纪二太太对她还是很同情的。 纪大太太这边离开萱华堂,就到了茜华堂上房。略收拾了一番,就带了纪晓莲姊妹几个急匆匆往杨阁老府上去了。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下朝的时候,就听说了钟姨娘的死讯。两人先到萱华堂,给纪老太太请安。随即就往杨阁老府上去了。 傍晚时分,兄弟两人才回来。 纪大老爷面上就显出不大高兴的样子来。在纪老太太跟前坐了一会就走了。 “爹爹,大伯父有什么心事?”纪晓棠就问纪二老爷。 “是啊,不至于他小岳母没了,他就把脸拉的马脸一样长。”纪老太太也看出纪大老爷的脸色格外不好。也跟着问。 “大哥是跟杨阁老有些小小的分歧。”纪二老爷回答道。 “什么小分歧?”纪晓棠追问,让纪大老爷显出那样神色的,必然不是什么小分歧。 “杨阁老要大肆发送钟姨娘。大哥提醒杨阁老,说是逾了礼制。”翁婿两人因为这件事嘀咕了几句。杨阁老态度很坚持,根本不听纪大老爷的,让纪大老爷闹了个没趣,因此回来就没好脸色。 纪二老爷说了几件钟姨娘丧事上的铺排,确实是有些逾越了。 钟姨娘说到底,只是个妾。如今杨阁老的原配夫人秦氏还在世,这样大肆操办钟姨娘的丧事,是不合规矩的。 “钟姨娘在阁老府得意了这么些年,却一直谨守着规矩,也没有任何宠妾灭妻的的议论传出来。”这说明杨阁老的头脑一直很清醒,很分得清妻妾的区别,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糊涂起来了? 已经有了那么多弹劾他的折子,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对吗? 借着钟姨娘的丧事,杨阁老想做什么? 吃过了晚膳,纪晓棠正和纪二老爷在书房说话,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秦震来了。 纪晓棠随着纪二老爷将秦震迎了进来。 “……正好在附近路过,想着过来坐一坐。”秦震进了景华堂的书房,就仿佛对自己的书房一般熟稔,自顾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坐下,微笑着说道。 秦震这样的路过,在馨华堂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 纪晓棠亲自泡了茶来,第一杯捧给秦震,第二杯捧给了纪二老爷,然后才自己捧了一杯,也在旁边坐了。 “还能喝上晓棠亲手泡的茶,若能天天如此,就好啦。”秦震笑道,目光下意识地一扫,就看见了窗前那盆兰花。 那盆兰花到了景华堂,竟被纪二老爷侍弄的越发的好了。 此情此景,这盆花,就是唯一的美中不足了,秦震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却暗暗地想到。 秦震来访,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说几句闲话来的。 钟姨娘死了,不过是阁老府的一个妾,貌似并不值得注意,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这是有些坐不住了,开始杀人灭口。”秦震慢悠悠地说道。 纪晓棠点头。 王娇儿和江妙儿的口供,她们是见过钟姨娘的。秦震这些天安排的举措,已经让杨阁老起了警觉,意识到他的身份有被发现的危险。 钟姨娘的失足落水,杨阁老悲痛之余,难免迁怒。纪大太太透露出来的消息,只服侍钟姨娘的丫头被处死了两个,另外还有府中值夜服侍的小厮等人,也都被处罚,死的死,发卖的发卖。 杨阁老的迁怒,绝不是毫无目的的。 而杀人灭口,竟然舍得将恩爱了多年的宠妾,他自己常常说的解语花、红颜知己给弄死了,杨阁老是真的急了。 “不怕他急。只怕他不急。”纪晓棠就笑道。 杨阁老越是坐不住,越是着急,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这些天秦震安排的举措,目的就在于此。 杨阁老为宠妾办理丧事,确实逾了礼制,这一点几乎立刻就被言官们抓住,又在朝堂上奏了杨阁老一本。 而当言官弹劾杨阁老的时候。这位阁老大人却并不在朝堂上。因痛失爱妾。杨阁老身子不适,已经向隆庆帝请假不来上朝了,而是在家中一边养病。一边亲自看着人料理钟姨娘的丧事。 隆庆帝似乎对杨阁老起了同情之心,在朝堂上接了弹劾的折子,然后打发中官去杨阁老府上传旨,让杨阁老将逾礼制的部分立刻整改。 中官传了隆庆帝的旨意。态度说得上温和,随后还安抚了杨阁老两句。 这当然不是中官自己的意思。而是隆庆帝的意思。 杨阁老会意,表面上接了旨意,然而行动上却慢吞吞地。 “这只老狐狸!”景华堂的书房,秦震、祁佑年、纪二老爷、纪晓棠聚在一起。议论事情的最新发展。秦震就骂杨阁老是一只老狐狸。 这只老狐狸不仅杀了他最宠爱的女人灭口,还将这个女人的死利用的淋漓尽致。 “我看他面上虽然哀色不减,但实际上气色好了很多。”纪二老爷今天又随同纪大老爷往严格老府上去探望。仔细观察了杨阁老。 “他这是觉得得了陛下的示意,所以不那么担心害怕了。”祁佑年就道。 众人点头。 然而。杨阁老想要藉此就逃过这一劫,那也是不可能的。 纪晓棠他们的计划还在继续。 “他这一招,想要暂避锋芒,让我们无的放矢。我们就偏趁他这个空隙,给他致命的一击。” 杨阁老称病不上朝,但是弹劾他的奏折依旧每天都递送到御前。 韩太后和隆庆帝将这些奏折都押了下来,然而有一本奏折,就是帝后,也无法在押得住。 秦震奏本,向韩太后和隆庆帝汇报隆庆初年那桩案子调查的最新进程,一切调查的证据,都指向了杨阁老。 如果这些还不能让韩太后和隆庆帝动容,那么随后秦震递上去的名册,却让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大惊失色。 那是因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而得意的一部分举子的姓名和履历,这些人或是已经被证实与谢氏反贼牵连甚密,或是参与,或是协助了谢氏反贼,还有一部分,虽还还不能最后确认,但也有证据表明,与谢氏反贼有关。 秦震在朝堂上说出了他的判断。 杨阁老就是谢氏反贼安插在朝廷中的一枚钉子,而那场科场舞弊案,则全是杨阁老的手笔,为的是一石二鸟。一方面,他可以藉此除掉鲁阁老,取而代之。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安插自己的党徒,也就是谢氏反贼的力量进入朝廷各地方、各部门,以图大事。 最后秦震还说,这个名单,还是他在有限的时间内,所能调查到的一部分。给他更充足的时间,他才能进行全面的调查,清除谢氏反贼在朝廷中的残余势力。 秦震的奏本,朝野轰动。 隆庆帝当时就愣在了龙椅上。 秦震则是片刻都不肯放松,当即就向隆庆帝建议,要立刻捉拿杨阁老进大理寺进行审问,同时派人围住阁老府,查抄杨阁老的家。 仔细查抄杨阁老府上,一定能够找出杨阁老这些年为谢氏反贼效力的更多证据。 秦震慷慨陈词,然而隆庆帝却犹豫不决。 “杨卿是朝廷重臣,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效忠朝廷,此事,还需进一步证实,不可仓促行事,寒了老臣的心。”在这个时候,隆庆帝就显出了他致命的弱点:优柔寡断。 秦震没有继续催逼,却也没有后退,就站在那里没有言语。 这其实是也是一种无声的表态了。 就君臣这样僵持的时候,祁佑年又从站班中走出,说有重要事情要上奏。 而祁佑年的奏本,则让隆庆帝的头上几乎冒出了冷汗。 “陛下一定还记得,陛下调派精兵。押解谢氏反贼头目七杀上京,却在京畿附近遭遇北蛮一股兵力,七杀于乱中,押解的兵丁也折损了大半。” 这件事,隆庆帝就是再健忘,也是不会忘怀的。一来这件事就是去年发生的,距今时隔不久。而来。京畿附近出现了北蛮的兵力,直接威胁到了京城。 当时,这可是朝野震动的大事。就是这个时候祁佑年又提出来,包括隆庆帝在内的众人都是心有余悸。 “朕怎么会忘记。祁卿突然提起,是什么道理?”隆庆帝勉强镇定地问道。 “当时本来应该是臣带兵亲自押送七杀,虽未成形。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祁佑年告诉隆庆帝,他心中一直放不下这件事。这次回京,更是意外得到了线索。 “那些北蛮,是被人重金收买,故意放进京畿附近。为的就是杀七杀灭口。”而祁佑年得到的所有线索也都指向了一个人。 这些北蛮兵,是被杨阁老重金收买的。 杨阁老不仅是谢氏反贼在朝廷中的钉子,为了安插反贼势力。特意制造了当年的科场舞弊案,还与北蛮暗中勾结。 杨阁老可以勾结一小股北蛮兵力。在京畿附近劫杀七杀,也就可能勾结北蛮大股兵力,剑锋直指京城。到那个时候,杨阁老与北蛮里应外合,隆庆帝君臣,以及京城的百姓,只怕还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而大秦江山,一夕之间就可能陷落与反贼与北蛮之手。 事关江山社稷,祁佑年也肯请隆庆帝,应该立刻将杨阁老捉拿归案。 隆庆帝听了祁佑年的奏报,又看手中的奏折,一时间脸色惨白,正犹豫着要不要下旨,站班中就又有人出来说有本要奏。 这次站出来的人,赫然正是靖肃亲王秦霖。 秦霖提出了与秦震和祁佑年截然相反的意见,他赞同隆庆帝的说话,杨阁老是朝廷重臣,多年以来一直效忠与朝廷和帝后,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是不能就贸然地关押杨阁老,更不能去查抄阁老府。 秦霖站出来说话,不仅隆庆帝,就是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都暗暗吃惊。这么多年来,这位靖肃亲王来上朝的次数并不多,也就是近来,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召了他进宫说话,他才按时来上朝。 即便是这样,秦霖几乎从来不再朝堂上发表什么意见。 当下,就有有心人暗地里揣测,韩太后和隆庆帝重用秦霖,果然是有明确的目的的,这个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制衡靖安亲王秦震。 而现在,靖肃亲王的这种制衡作用,就明显地表露了出来。 两位亲王态度相左,而隆庆帝犹豫不决,当下众朝臣就都没有人再向前说话。 “肃王说的不错,没有更为确凿的证据,朕不能如此对待杨阁老。”犹豫了片刻,隆庆帝就说道。 “陛下,祁将军查获的那封信,方才已经有几位大人确认,确是杨阁老亲笔所书。这难道还不是确凿的证据吗?”秦震向上行礼,随即转向秦霖,“就是三皇兄,也不能否认,那封信就是杨阁老写的吧?” 刚才祁佑年在上奏杨阁老勾结北面蛮人的时候,还向上递交了一封他在查这件事时得到的一封书信。那封书信,正是杨阁老写给北面蛮人的某个首领,收买对方派兵劫杀七杀。 这封信,不仅隆庆帝看了,还交给朝堂上的一些重臣传看了一遍,秦霖也是看过这封信的。 “……笔迹确实与杨阁老的笔迹极为相似,然而杨阁老的字本就为天下人所争相模仿,若无进一步的证据,并不足以定杨阁老的罪。”秦霖说的也是实话,就有人将杨阁老的字模样的惟妙惟肖,让人难辨真假的。 “而且,这或许是北面蛮人的反间计,为的就是除掉杨阁老这位朝廷肱骨,让我大秦朝野震动,削弱我大秦的实力。”秦霖略顿了顿,就又说道。 一时之间,事情又陷入了僵局。 隆庆帝在龙椅上左右为难,往下面瞧了瞧,目光就落在另外两位阁老的身上。 “韩卿家和谢卿家,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被问到了头上。韩颐和谢亭章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忙都出班来行礼。 韩阁老和谢阁老倒是意见一致,都觉得以目前秦震和祁佑年所查到的证据,直接定杨阁老的罪似乎略显仓促,然而就这样放着不管更不是办法。 折中的法子,也就是将杨阁老叫到御前来,听听杨阁老自己是怎么说的。 这样一位朝廷重臣。总得给他一个体面的辩解的机会。 两位阁老这样的处置。很得隆庆帝的心,当即就点了头,打发人往杨阁老府去召杨阁老。 这个时候。就有中官从大殿后面走到隆庆帝的身侧,附在隆庆帝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隆庆帝立刻就宣布散朝,并让传旨的中官宣杨阁老到御书房说话。 这样说完,隆庆帝就起身在中官的簇拥下往殿后去了。 文武百官也只能从大殿中退了出来。 秦震从大殿中退出来后并没有回府。而是守在了宫门外。 很快,就看见中官领了杨阁老匆匆而来。 杨阁老请假卧病。但隆庆帝下旨召见他,就算是他病倒在床上起不得身,让人用床抬着,他也得来。 这就是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了。 纪晓棠在景华堂的书房,和纪二老爷一起等待消息。这一天,秦震不断地打发人将消息传递了出来。 杨阁老进宫。大约一个时辰后,韩太后和隆庆帝又下旨。将靖安亲王秦震、靖肃亲王秦霖和小威武候祁佑年都召进了宫中,这个人在宫中直停留到天色将晚,才相继出来。 其中,杨阁老是被人搀扶着出来的。 帝后暂停了杨阁老的职,并安排大理寺清查秦震和祁佑年所上交的诸多证据。而在此期间,杨阁老被要求待在家中,闭门思过。 秦震和祁佑年从宫中出来,并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直接奔了馨华堂来。 等在景华堂的书房中坐稳了,秦震才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方才在宫中,秦震是并不怎么气顺了。 比起秦震,祁佑年的面色可以说是平和的。 “王爷别生气,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大家早就料到的吗?”纪晓棠亲自捧上茶来,一面就劝慰秦震。 “虽然如此,然而事到临头,依旧让人气恼的很。”秦震就道。 能将秦震气成这样,方才在宫中一定还发生了其他的事。纪晓棠没有直接询问秦震,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祁佑年。 “方才四哥在宫中,跟肃王爷争吵了起来。”祁佑年就告诉纪晓棠。 “不提也罢。他为了与本王争竞,竟连祖宗的江山社稷的安危也不顾及了。”秦震就摆手道。 秦震与秦霖在宫中,是当着韩太后和隆庆帝的面,争吵到最后,几乎是为了争吵而争吵了。 纪晓棠几乎无法想象,秦震还会有这样的时候,为了争吵而争吵,而且还真的气的不轻。 这对于秦震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秦震是真的将秦霖当做了对手。 反之,秦霖对于秦震,应该也是如此吧。 “王爷,最后放了杨阁老走的,不是肃王爷,而是太后和陛下。王爷不生太后和陛下的气,只生肃王爷的气。在王爷的心目中,似乎对肃王爷期待颇高呢。”纪晓棠一语点破了秦震的心思。 而这个心思,只怕秦震自己也还没有意识到,或者他是故意没有去关注这一点。 秦震默然无语,半晌,才笑了。 “晓棠,你说的不错。当今天下,知我者,非晓棠莫属。” 秦震对于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没有什么期待,反而对秦霖有颇高的期待,这件事情本身,也是很耐人寻味的。 当下,纪晓棠见秦震不再烦躁郁闷,这才说起正题。 “肃王爷站在杨阁老一边,这一点,王爷和阿佑也该早就料到。”关于张丽蓉的事情,纪晓棠早就对两人说过了。 秦震也早就派人暗中看着张丽蓉,知道她在变成张丽蓉之前,是被杨阁老的人从霍家庄给接走的。在那之后,张丽蓉是如何从杨阁老的手上到了秦霖的手上,秦震的人却无从得知。 虽是如此,也已经可以肯定,秦霖和杨阁老是早就有了亲密的来往。 杨阁老不仅背靠着韩太后和隆庆帝,还为自己找了个强大的盟友。 第五十章 说服 不论是秦震,还是祁佑年,对事情的发展都有些上火。纪晓棠心里也不是不急,然而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稳得住。 “王爷,阿佑,当前的情况,咱们之前商量的时候,不是都预料到了吗。虽然实际的情况,要更让人恼火一些,但大体来说,并没有脱离我们的掌握啊。” 纪晓棠看了看秦震和祁佑年,然后才继续说道:“而且,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也确实不足。” 以他们掌握的全部真实证据,要定杨阁老的罪,其实已经可以了。但是那样的话,就势必会将韩太后和隆庆帝都牵扯进去。 所以,他们不得不将一部分真实的证据压下来,而另外制造了一些证据。 秦震和祁佑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 这种笑一方面是真的被纪晓棠开解了,另一方面也有些苦笑的意味。 虽然,他们都已经十足的确定,杨阁老就是当年科场舞弊案最重要的操作人,而且他还是谢氏反贼的首领破军,正是他买通了一批亡命之徒,假冒北蛮的小股军队,劫杀了七杀。 但是,科场舞弊案已经过了多年,且有韩太后和隆庆帝帮着收尾、遮掩,而杨阁老在后面一件事中,更是谨慎小心,根本就没有留下丝毫可以给他定罪的证据。 那封杨阁老通敌的信件,是秦震找人模仿的。 秦震和祁佑年递交的那些证据中,也有一部分是假造的,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本来他们的计划,这些东西都只是表面上的幌子。真正的杀招则在暗处。 整件事,可以说大体上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发展的,只有一件微小的意外。 这件意外就是秦霖。 他们想到了,秦霖与杨阁老有交往,但是没有想到,秦霖会明面上这么维护杨阁老。就仿佛是,他的利益真的与杨阁老完全绑在了一起。他真的是全力在维护杨阁老。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难办了,我们将不得不调整计划。”祁佑年说道。 “我想,肃王未必是全心全意地要维护杨阁老。”纪晓棠沉思片刻。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窗前那一盆兰花上。 “晓棠,这话怎么讲?”秦震问。 “与其说肃王在维护杨阁老,不如说。肃王在向韩太后和陛下表忠心。与王爷的争吵,也应该是虚实半掺。假的那一半。自然是做给韩太后和陛下看的。太后和陛下重新重用肃王,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秦震笑而不语。 “就是王爷,与肃王爷争吵的时候,只怕也有一半是做出来的吧。”纪晓棠又道。只是这两兄弟牵绊极深。吵着吵着,难免就吵出一丝真火来了。 秦震这次依旧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祁佑年在旁边对纪晓棠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自幼在京中那几年。与秦霖和秦震都有所接触,对这两兄弟之间的事情很有些了解。 “王爷。我的意见是,我找肃王谈一谈。” “什么?”秦震挑眉,这回他再不能沉默了。 “我找肃王谈一谈。”纪晓棠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晓棠,你找他谈什么?让他有机会拿这个做要求,让你嫁进肃王府去给他做偏妃吗?不行,本王不同意。” 秦震发火,祁佑年却镇定的很。显然,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祁佑年对纪晓棠更有信心。因为,他知道纪晓棠的心。 又或者是,祁佑年不需要这样在纪晓棠面前流露火气。 “四哥,不如听晓棠说说她究竟是怎样打算的。”祁佑年劝秦震。 秦震瞄了一眼祁佑年,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他就将目光又转向了纪晓棠,示意纪晓棠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王爷的判断。” “我的判断?” “是的,王爷对肃王爷颇有些期许。王爷与肃王爷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我相信王爷看人的眼光。” 秦震的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方才因为纪晓棠要去找秦霖而生出的那一点不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纪晓棠看到秦震的脸色,也微笑了起来。 “我相信王爷看人的眼光,肃王爷不会不顾及祖宗的江山社稷。王爷,要将杨阁老连根拔起,咱们必须得跟肃王爷联手。” 而种种迹象表明,肃王是有与秦震比肩的实力的,虽然他这些实力大部分都在暗中。 “我们若是联手……”秦震略顿了顿,就苦笑了一声。 “当然不是明面上的联手。所以去找肃王爷的不是王爷,而是我。” 秦震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也直视着秦震。 “王爷,目前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还请王爷暂时能将其他都放下,为了王爷祖宗的江山社稷。” 秦震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数步。 “好。” “那么事不宜迟。”纪晓棠笑道。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而纪晓棠要见秦霖并不难,并不需要她亲自上门求见,秦霖送她的那盆兰花,就是两人见面的一个好因由。 然而,秦震却将这件事接了过去,由他的人安排,很快,纪晓棠就接到了肃王府的回音。 四月天,春暖花开,正是肃王府的花园景致最好的时候。上一次纪晓棠去肃王府,郑桂和秦霖都曾表示,希望纪晓棠以后能常来他们的园子里逛一逛。 郑桂打发人给纪晓棠送了帖子,邀请纪晓棠第二天过府游园。 纪晓棠欣然应允。 到了约定的当日,纪晓棠收拾利落,到萱华堂来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行礼。 纪大太太、杨氏和纪晓莲等人都在。 杨阁老被下令,几乎等于是圈禁在了府中。钟姨娘的丧事不得不终止。钟姨娘的灵柩棺椁都被送去了城外寺庙中暂停,而本来在阁老府中的纪大太太,就被杨家人给劝了回来。 杨阁老府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纪大太太以及纪晓莲等人都不适合再住在那里了。 纪大太太回到家中,就变得有些病恹恹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惊跳起来。她虽然精神不济。但是往纪老太太这里来的晨昏定省却比以前殷勤了许多。 即便是相看两厌。纪大太太还是会在萱华堂陪着纪老太太多坐一会。 当然,纪大太太也留了心,每次都要有杨氏陪同着。 纪老太太最近心情不错。而且也颇给杨氏面子,倒是并不曾刁难纪大太太。 郑桂打发人来,只请了纪晓棠一个。当时那人还隐晦地提了一句,说本是也要请纪晓莲的。可纪晓莲有孝在身,只怕不便。就不敢相邀了。 钟姨娘虽是妾室,却是纪大太太的生母,也是纪晓莲的亲外祖母。纪晓莲是要为钟姨娘守孝的。 纪晓莲坐在纪大太太的下手,见纪晓棠打扮的光彩照人。在众人簇拥下往肃王府去了,心里就很不自在,一张脸上也没什么好颜色。呆坐了片刻,实在坐不下去。站起来说了声身子不适,就闷闷地走了。 纪老太太见了,干脆就发话,让纪大太太等人都散了。 而此刻,纪晓棠已经到了肃王府。 这次游园,郑桂只请了郑梓、吴佳言和纪晓棠三个。见到纪晓棠,郑桂的态度比上一次还要亲热了。亲自带着人将纪晓棠接到花厅中,大家相互见礼寒暄,坐下说话。 比起上次来时,肃王府花园中的景色果然有大不同,可以说是繁花似锦,仿若仙境一般。 只是景物更加繁盛,但是人却少了。 纪晓莲没有来,杨阁老出了事,杨翩翩和杨珊珊姐妹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在场的几个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也没有想到这几个人,大家说话,完全是一派欢欣的景象。 “本来还邀了长宁,可惜她说另外有约不肯来。”郑桂笑着说道。 “公主另外有什么约?”吴佳言就问,“说起来,每年到这个时候,公主不是要办花会,就是要办茶会,可今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似乎将我们这些人都给忘记了。” 吴佳言上次来时,还有些默默无闻的意思,很少主动说话,这次却更加大胆,且开朗了许多。 吴佳言是真正非常开心的。 “公主哪里还记得我们呢。”郑梓就笑。 “你这小丫头,不是明知故问?”郑桂对吴佳言的态度也越发亲昵,“公主另外有约,约的自然是小威武候了。” 原来今天长宁约了祁佑年。 祁佑年今天倒真是有空闲,但纪晓棠不信是两人有约,说长宁打听到祁佑年有空,特意去找祁佑年才更符合事实。 众人都笑,纪晓棠也跟着笑。 “可惜,小威武候为了那个韩克让,将好好的求旨赐婚的机会给错过了。要不然,这个时候,公主大婚的日子差不多都能定下了。”郑梓又道。 “不过略推迟些日子,大婚总是有的。”郑桂就道。 众人说了一会话,郑桂就找机会,将纪晓棠从花厅中带了出来。 “王爷已经在小书斋中等候妹妹了。”郑桂带着纪晓棠,穿花拂柳,一面笑着跟纪晓棠说话,“王爷不好在这里露面,因此还要劳动妹妹多走几步路。” “王妃太客气了,是我多有搅扰。” “妹妹这才是客气。若这是搅扰,我和王爷恨不得妹妹天天,时时刻刻都来搅扰我们。”郑桂的笑容越发亲热熟稔。 郑桂善言谈,纪晓棠在她面前,除了必要的话,也就不再多言。 郑桂似乎也还喜欢纪晓棠这个样子。 “妹妹别怪我多问,我听说,那天长宁往你府上去,妹妹可曾吃了她的亏?”一面走着,郑桂又问起长宁带御林军闯馨华堂的事情来。 这件事在京城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公主并不曾为难我。” 郑桂侧过头来,仔细打量了纪晓棠两眼,就又笑了。 “妹妹果然温婉可人。长宁的脾气,王爷和我都是知道的。妹妹在我面前,不必这样遮掩。……我将这件事跟王爷说,王爷和我都佩服妹妹的紧。能在长宁盛怒之下全身而退,妹妹可算是智勇双全了!” 这么说着话。就已经到了小书斋的前面。 “长宁的脾气。一时放过了妹妹,只怕日后想起来,还会继续跟妹妹为难。妹妹能躲过一次。未必能躲得过第二次。妹妹该早些打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妹妹的家人,准备一个万全之策。”郑桂又将脚步放慢了些。意味深长地对纪晓棠道。 长宁是暂时相信,她和祁佑年之间没有什么。然而时间长了。长宁未必就不会再起疑心。 而且,王娇儿和江妙儿虽再不能成事,可郑桂这里,还有一个“张丽蓉”啊。 至于郑桂提的万全之策。还还有什么呢。 嫁入肃王府,有了肃王爷做靠山,长宁也得有几分顾忌。而且。她嫁了人,与祁佑年之间。自然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纪晓棠微笑不语。 郑桂见纪晓棠这个样子,暗暗皱眉,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拿纪晓棠无可奈何。这样的纪晓棠,进入肃王府,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尤其是对她来说。 秦霖已经站在小书斋前面,迎接纪晓棠了。郑桂因此也就将话题停住,握住纪晓棠的手,笑吟吟地上前。 “王爷,我将晓棠妹妹给你带来了。”她这样的说法和态度,竟有几分暧昧。 郑桂这样,自然是故意的。 秦霖又上前走了几步,满面带笑。 “有劳王妃了。” 纪晓棠忙向秦震屈膝行礼,秦霖微微侧身,还了纪晓棠一礼。 “希望没有太过叨扰王爷。”纪晓棠说道。 “我这里无时无刻不欢迎晓棠妹妹,再没有叨扰之说。”秦霖说着,就将纪晓棠往小书斋里面让。 “我将晓棠妹妹交给王爷,王爷可要好好照顾晓棠妹妹。”郑桂却并不跟着进小书斋,而是笑盈盈的说道。 “王妃请放心,但凡我有不道之处,晓棠与王妃告状,我便自认领罪,任打任罚。”秦霖微笑道。 郑桂就这样笑盈盈地走了。 这次与上次不同,纪晓棠有正事要跟秦霖谈,所以并没有阻止郑桂。 等纪晓棠跟随秦霖到小书斋中坐下,就有服侍的丫头送了香茶果子上来。 “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跟王爷商量。”纪晓棠见小丫头退到一边,就对秦霖说道。 秦霖就向左右伺候的人摆了摆手,等人都退了出去,秦霖就向纪晓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晓棠请说。” “王爷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跟王爷绕弯子了。” 纪晓棠开门见山,她来与秦霖谈的就是杨阁老的问题。 “晓棠这次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我那皇弟的意思?”秦霖听纪晓棠说明了来意,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问纪晓棠。 “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我来之前,已经说服了安王爷。我是凭直觉相信王爷。安王爷则是因为了解王爷,深信王爷,在这件事上,王爷与他是站在相同的立场的。杨阁老的身份已经确定无疑,王爷绝不会愿意保护一个反贼。若是别人,或许会为了一己私利这么做,但是王爷却绝不会这么做。” “哦?”秦霖不置可否,“这是我那皇弟说的。” “是的。”纪晓棠点头,“安王爷很信任王爷。因为与王爷在宫中争吵,王爷竭力维护杨庭宇,安王爷虽然知道王爷有苦衷,有其他的安排,却还是气王爷。” “我那皇弟会生气?他单单只气我?护着杨庭宇的,可不仅是我一个人。” “那是因为,安王爷只对王爷有期待,也只信任王爷。”纪晓棠慢慢地说道,好让秦霖有时间完全体会这句话中的意味。 果然,秦霖听了纪晓棠的话,半晌没有言语,一双眼睛中的流露的情绪复杂难言。 良久,秦霖才回过神来。 “晓棠,我没有想到,你对我那皇弟的影响这么大。” “王爷,并非是我的影响。” 秦霖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跟纪晓棠争论。 “那么晓棠这次来,打算让我做什么?” “不是我要让王爷做什么,而是这种情况下,唯一可以让王爷和安王爷双赢,不会让贼人有机可趁,且最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做法。” 秦霖看着纪晓棠。 “小王洗耳恭听。” “安王爷和王爷都成竹在胸,偏偏不肯说,要借我的口说出来。”纪晓棠笑了笑,“反贼势力必须要连根拔去,而且只有眼下这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所以,秦霖和秦震必须要联手,也只有他们联手,才能彻底除去杨阁老。 “我若同意,你们也未必能办成这件事,只怕,还会让事情更加难办。”秦霖就笑道,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晓棠。 “科场舞弊案中,杨阁老是唯一主谋和首恶,只要王爷和安王爷一样相信这一点,杨阁老就能除去。” “唔……”秦霖看着纪晓棠,这就是让他保证,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牵连到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身上。 “王爷与安王爷联手,当然只能在暗中。” 这句话,让秦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 “至于谋反一案中,杨庭宇也是唯一主谋与首恶,绝不会做无谓的牵连。这也是为了避免朝野上下震动,并非只是权益之举。” 也就是说,即便秦霖和杨阁老暗中有什么来往和交易,秦震也可以视而不见。 然而两人的合作条件还不仅仅是这么多。 除掉杨阁老以及相关的党羽,立刻就会有利益分配的问题。通常来说,这个问题才是最为关键的。秦震与秦霖合作,必将与之分利。 “安王爷愿意与王爷平分。安王爷还让我给王爷捎一句话:兄弟一心,其利断金。” 秦霖的目光微微一闪。 他当然不会错过纪晓棠话中的意思。 将杨阁老连根拔除,在某方面来说,就仿佛是当年杨阁老除掉鲁阁老一样,朝廷上下势必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权力空洞。 那么由谁的人来填补这个空洞呢? 只有他和秦震联手,互相扶持,才能保证他们的人手来填补这个空洞。而如果他和秦震还是各执一端,相持不下,那么得利的,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 秦霖并没有考虑杨阁老。 杨阁老现在的情况,虽然韩太后和隆庆帝暂时保下了他,但以后也绝不可能会再用他。韩太后和隆庆帝现在这么做,还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以及……不让他和秦震借机做大。 韩太后和隆庆帝最不希望的,也就是他最应该做的。 “好!” 第五十一章 联手 见秦霖说了一个好字,纪晓棠心中大喜。 “王爷,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纪晓棠伸出右手。 秦霖笑着看纪晓棠:“晓棠这是……要与我击掌为誓?” “是的。”纪晓棠点头。 “好。”秦霖又说了一个好字,也伸出右手来,与纪晓棠手掌心相击。 纪晓棠就要收回来手,没想到却被秦霖一把给抓住了。 “王爷……”纪晓棠微微皱眉。 秦霖捉着纪晓棠的手,虽见纪晓棠又明显不悦的神色,却并不打算放开。 “晓棠,我的运气似乎总没有四弟好。” “王爷这话怎么说?”纪晓棠问,又试着往回抽了自己的手,却没有抽动。秦霖的运气有没有秦震的好,又和她的手有什么关系呢。 “是四弟先遇到了你。如果是我先遇到了你,该多好。”秦霖语音低沉,眉眼间忧郁的神色又添了几分淡淡的怅惘。而他看着纪晓棠的一双眸子,却幽深难侧。 这样的一双眼睛。 纪晓棠早就已经发现,秦震三兄弟的身架和脸型五官都长的颇为相像,而在这三个人中,还属肃王秦霖的相貌最好。 当初皇贵妃几乎独宠后宫,据说有倾国之色。秦霖的身上,多少还带着些皇贵妃的影子。 “王爷这样说,让晓棠不解。” “如果是我先遇到了你,自然是我们之间更亲厚些。晓棠也会全心全意为我打算。” “王爷误会了。”纪晓棠终于从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与安王爷,并非如王爷所想。王爷耳聪明目,想来也能猜到几分。” 秦霖微笑。 “晓棠。你在别的上都聪慧机敏,洞察透彻,唯有在这件事上,还是太……” 秦霖将天真两个字含在舌尖上,并没有吐出来。 然而这也足够让纪晓棠了解他的意思了。 秦霖和秦震这双兄弟,从小就是争竞着长大的。 “承蒙王爷这么看得起我,我还有一件小事。要求助于王爷。” 秦霖立刻露出很感兴趣的神情。 “若是晓棠的事。无论什么,我都会尽力而为。” “是有这样一桩事……”纪晓棠又往左右看了看。 秦霖则很有眼色,干脆将椅子挪了挪。离的纪晓棠越发近了一些。若不是纪晓棠用神色阻止,他也确实做不出太过“登徒子”的事情来,只怕他就要挨到纪晓棠身边坐了。 纪晓棠将声音又压低了两分,如此这般跟秦霖说了。 “竟然是这件事?”秦霖听了纪晓棠的话。脸上露出吃惊不小的神色,然后在吃惊之中。却也有几分意料中的了然。 “依晓棠的心意,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呢。不过,你是怎么想到了这里?就算是我愿意帮你,这件事又如何做成?”秦霖接连提出几个疑问。 纪晓棠只微微一笑。 “王爷只记住。今天答应了我这件事。不久之后,王爷就会明白。到时候,王爷只要顺水推舟。就是助了我。” “晓棠这样说,那我从命就是。” “王爷太过客气了。” “并非是客气。”秦霖却道。“越是了解晓棠,我对纪晓棠就越发倾慕。” 纪晓棠就噗嗤一声笑了。 “王爷,这天下好女子多的是。若说值得王爷倾慕的,何须远求,就在王爷身边,王妃就是最值得王爷倾慕的人。” 纪晓棠这句话并没有更深的意味,然而在秦霖听来却并非如此。 秦霖看纪晓棠的目光越发深邃。 “晓棠,我已经有阿桂,名分上是有些亏待了你,不过……” 纪晓棠听秦霖这样说,就知道他是一厢情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因此忙就止住了秦霖的话头。 “我以为王爷已经了解我的心意,没想到王爷还是误会了我的意思。王爷还是好好珍惜王妃,至于其他……,这次进京来的就有不少才貌双全的佳丽,王爷自是不难如愿。” 纪晓棠说完了这些话,就站起身,跟秦霖告辞。 “王爷的态度,我也该早些回去,通知安王爷知道。这件大事,宜早不宜迟。”纪晓棠又说起了正事,秦霖也不是分不出轻重的人,随即也端正了颜色,与纪晓棠做了一番约定,就亲自送纪晓棠从小书斋中出来。 “方才若是唐突了晓棠,还请晓棠多多谅解,我也是情不自禁。因此使得晓棠急着要走,我深悔自己孟浪。”秦霖又彬彬有礼地向纪晓棠道歉。 虽然纪晓棠对秦霖总是频频示好这件事很是不以为然,但是秦霖每次都知道适可而止,而且道歉的态度也非常诚恳。 纪晓棠并不真的能够厌恶秦霖。 这样的一个男人,只怕也很少有女孩子真心讨厌他吧。 “王爷英明睿智,谈吐不凡,晓棠很高兴与王爷相识,与王爷交谈,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只是王爷以后不要再拿这样的话题取笑晓棠,就皆大欢喜了。”纪晓棠笑着道。 “晓棠,竟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秦霖在纪晓棠面前,也不再自称为小王了。 “王爷知道答案的,何必再问呢。像现在这样,难道就不好?”纪晓棠说到这里,就不肯继续往下再说了。 “好吧,为了免得让晓棠更加讨厌我,我今天就暂时忍着不说这些了。”秦霖笑着道,送了纪晓棠到小书斋外面也不回去,而是继续陪着纪晓棠往前走。“如今园中景色正好,我陪着晓棠走一走。” 秦霖这样要做招待客人的热情主人,纪晓棠不能拒绝。 很快,纪晓棠就发现,秦霖领她走的路。与郑桂带她来时的路并不一样。纪晓棠看在眼里,脸上并没表露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秦霖一面带纪晓棠看园中的景致,一面跟纪晓棠说话。 秦霖就问起他送纪晓棠的那盆兰花。 “我并不善于养花,只好交给父亲代为照看。父亲对兰花也有一些了解,又知道是王爷送的,很是爱惜。”纪晓棠告诉秦霖。纪二老爷不仅翻出许多养花的书来研习。还请了好几个花儿匠,不耻下问地学习怎么照料花草,尤其是兰花。 “请王爷放心。那盆兰花,被家父照料的很好。王爷若是见了,定然不会失望。”说到这里,纪晓棠忍不住笑了笑。 说起来。自从进了京城,及二老爷可比在清远的时候忙碌多了。如今照料兰花。又多了一桩事,他却不嫌辛苦,反而将这当做了一种消遣。 种种花草,没有让纪二老爷更加疲累。反而是一种放松。 秦霖听纪晓棠讲这些家中的琐事,面上笑容越发温和,眼睛中也添了更多的暖意。 “正想什么时候登门拜访。不知道是否有些唐突。”秦霖就说道。 “王爷肯来,馨华堂蓬荜生辉。我们求之不得。” “是真话?” “自然是真的。” “那我一定会去。” 两人这么说着话,纪晓棠发现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过于僻静了,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右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秦霖并没有停住脚步,纪晓棠也就跟着往前走。 很快,就见一个王府的管事带着两个婆子从岔路口走了过来。 这几个人看见了秦霖和纪晓棠,忙都闪到一边跪下。 秦霖带着纪晓棠走过几个人的身边,似乎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事情,就停住脚步,扭过脸来向那个管事发问。 “……怎么不再前头服侍,到后面来做什么?” 显然,这个管事是在前面办差的,不应该往后面来。 “回禀王爷,”那管事忙行礼答话,“是王妃叫了小的到后头来。说是前些日子来的那位张姑娘病的有些不好了,让小的带人安排后事。” “哦。”秦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个王府的管事,是专门管操办家中一些不大吉利的差事的。 秦霖没有再多问,引着纪晓棠继续往前走。 “……张姑娘,倒是听王妃提起过一句,是王妃奶娘的一个亲戚吧……”秦霖的语气淡淡的,张姑娘,以及与张姑娘相关的事,在他来说,自然都是无足轻重的,他根本就懒得过问。 而纪晓棠立刻就知道,这位张姑娘,说的定是张丽蓉无疑了。 秦霖特意安排了方才的那个场景,是在向她表示合作的诚意。 纪晓棠闻弦歌而知雅意,也不肯多问,只是微笑点头。 张丽蓉的结局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一只小小的飞蛾,偏要往熊熊烈焰的中央飞去,当然只有自取灭亡,而且死的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价值。 说到了价值,纪晓棠心中暗想,那件事,不知道张丽蓉办到了没有。 秦霖亲自将纪晓棠送到了花厅,这一次,他并没有在花厅外止步,而是被凑巧出来的郑桂给碰上了,带进了花厅之中。 花厅中央摆了一张桌子,原来郑桂、郑梓和吴佳言正在打叶子牌。 郑梓和吴佳言都忙起身给秦霖行礼。郑梓亲热地叫姐夫,吴佳言叫了一声王爷,一张俏脸就红了。 秦霖在花厅中坐了片刻,就起身走了。 纪晓棠在肃王府吃过酒席,回到馨华堂已经是未时。 秦震和祁佑年都在景华堂的书房中。 纪晓棠微微吃惊,她没想到两人来的这样早,已经在等她了。 纪二老爷暗暗地告诉纪晓棠,秦震和祁佑年已经来了约有半个时辰。当然,两人并不是在这里呆坐着,他们一直都在讨论案情。 不等秦震和祁佑年问她,纪晓棠就先说出了两人想要听的答案。 “谈成了。” “他没提什么条件?”秦震忙问。 纪晓棠摇头。秦霖不仅没有提任何条件,还同意另外帮她一个忙,虽然这件事暂时还没有必要告诉秦震。 “肃王爷很容易说服,毕竟。这是双赢的事情。”纪晓棠说道。 秦震看了纪晓棠半晌。 “晓棠去说,觉得容易罢了。”换做别人,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说服了秦霖与他合作呢。 实事求是地说起来,也真是只有纪晓棠,才能说成这件事。 然而,纪晓棠却不愿意居功。 “王爷和肃王爷目的一致,注定要在这件事上合作。” 秦震也不多说。只是又详细地问了她与秦霖是怎样谈的。纪晓棠也不隐瞒,一一地都说了。当然,秦霖那些对她表示好感。甚至露骨地表示想娶她进府的话,纪晓棠并没有说。 在秦震自己沉思回味的工夫,纪晓棠就转向了祁佑年。 她已经知道,今天长宁去找祁佑年了。以长宁缠人的程度,祁佑年是怎么脱身的呢。 祁佑年自然注意到了纪晓棠的目光。 “怎么了。晓棠?” 纪晓棠就笑。 祁佑年顿时就敏感起来。 “晓棠,你是听到了什么话?” “我能听到什么话?” “今天长宁到威武候府找我了。”祁佑年竟坦白起来。 “难为你,”纪晓棠并没有醋意,反而想着祁佑年不堪其扰的样子。有些同情,也让她发笑。“是怎么脱离魔掌的。” “晓棠你还笑我。”祁佑年也看出纪晓棠笑他的意思来,跟着苦笑。 人人都拿长宁没办法。然而祁佑年对付长宁还是有些心得的。 这次甩脱长宁,祁佑年是用了计策。同时也利用了秦震。祁佑年现在有充分的借口,他要查案,帝后给的限期已经没剩下几天了,祁佑年一时半刻也不能耽误。 长宁知道祁佑年办正事历来用心,总算是还顾忌着怕祁佑年真的生气,祁佑年这才走脱了。 “晓棠,以后恐怕我们不能住在京城。”祁佑年小声对纪晓棠说。 到时候长宁的骚扰,就会让他们不得安宁。 纪晓棠冷笑。 到时候,谁不能住在京城,可还不一定呢。 “别急,总有办法。”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祁佑年微微一愣。 这一刻的纪晓棠,让他忽然之间竟有些陌生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纪晓棠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假装过。 他早就知道,纪晓棠是有这样的一面的。不论是天性也好,还是为环境所逼迫的也好。 这就是纪晓棠,完完整整,最真实不过的纪晓棠。 秦震与秦霖暗中联手,第二天朝堂上,气氛隐隐地就和往常不大一样了。 秦震和秦霖还是针锋相对,但是秦霖为了维护杨阁老所提出的建议,却进一步将杨阁老推进了深渊。 很快,以韩阁老为首,大理寺等官员参与,秦霖和秦震亲临现场,就查封了杨阁老的家。 这些人并没有动杨阁老和他的家人,但却从杨阁老家中查出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古董玉器、古籍书画等,这些东西,与杨阁老的家底显然并不相符,而且,他们还从杨阁老的家中,查出了许多违禁的东西。 至于那些书信、文件等,则是这次查抄的重点。 秦霖和秦震几乎将杨阁老家中所有有字迹的物件都带回了大理寺,安排人一件一件,仔细的查看,务必要找出杨阁老图谋不轨的证据来。 而要找到这些“证据”,显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杨阁老显然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今天的阁老府,再也没有了往昔的雅致富丽,人人的脸上几乎都笼罩着一层乌云,除了杨阁老本人。 前两天因为钟姨娘过世,杨阁老头上包了帕子,一幅病恹恹,几乎就要随同钟姨娘一同入地府的模样。现在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故,杨阁老送走了查抄的官员,在自家人面前,反而将头上的帕子取了下去。 虽然面色还是有些发黄(他还没时间洗去脸上的化妆),但是杨阁老整个人看来,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儿。 “都别慌。”杨阁老将一家子都召集到一起,镇定自若地安抚众人,“这不过太后娘娘和陛下迫于形势,走的一个过场罢了。咱们杨家问心无悔,别说这样查,就是把杨家翻个底儿朝天,咱们也不怕!” 杨阁老在家里说话算数惯了的,大家见他这样的神情,且还中气十足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都放了多一半的心。 杨阁老又回答了家里人提出来的几个问题,算是将大家的情绪完全安抚住了,他吩咐众人,还像往常那样,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若真有事,这个时候,我还能好好地在这里?你们还能够好好地在这里?” 众人都认为这句话最有道理,因此就听了杨阁老的话各自散去了。 杨绍却留了下来。 杨翩翩本来跟着杨大太太走到了门口,犹豫了一下,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杨阁老自然都看见了。 这一大家子人,还就属杨绍和杨翩翩是最为聪慧的。 杨阁老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也一一丝儿也不肯露出来。 “我要先歇一歇,一会自然会打发人去找你们。”杨阁老就对杨绍和杨翩翩说道。 这父女两人都是一肚子的话,但又不敢不听杨阁老的,只能先行退下。 等厅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杨阁老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丧地跌坐在太师椅上。 他没有想到,一生算计,可以说是算无遗策,可最终还是落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韩太后和隆庆帝很快就会完全放弃他了。 第五十二章 帝后 韩太后和隆庆帝很快就会完全放弃他,虽然那天他们召他进宫,对他的态度很是优容,而且也处处护着他。韩太后还暗示他,暂时停了他的职务,不过是为了平息朝野的议论。只要等到风声过去,就会让他官复原职。 毕竟,他可是太后一派的人物,是太后的心腹。 而要风声过去,也根本无需等待太久。韩太后和隆庆帝给肃王亲王的破案时限,仅仅有一个月。而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不要说是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一年、两年,只要韩太后和隆庆帝微微设置一些障碍,这案子就根本破解不了。 原因无他,韩太后才是这桩案子真正的主谋。 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杨庭宇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事。 隆庆帝在大朝会上宣布开恩科,当时文武百官都齐声赞同。紧接着,隆庆帝就认命鲁阁老作为这次会试的主考官,而他也被认命为同考官之一。 他当时还在礼部,这样的差事对他来说,可以说是一种荣耀。那似乎是象征着,隆庆帝已经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心腹。 他心中暗暗得意,得意于在隆庆帝登基期间他所做的几件事,看来,是他做的那几件事讨好了隆庆帝。 而当他从朝堂上下来,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脱换衣裳,就有宫里的中官到了。中官来,传的不是隆庆帝的旨意,而是韩太后的懿旨。 他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跟了中官去见韩太后。 或许别人还不知道,但是他却看的非常清楚。韩太后是一个有政治野心和手段的女人。他宁愿得罪隆庆帝,也绝不愿意得罪这位韩太后。 等他到了韩太后跟前,韩太后待他非常亲切。 韩太后问了他许多话,还说早就注意到了他,说这么多年,以他的才华,可算是被埋没了。韩太后最后甚至还像开玩笑地说。她认为以他的才干。足可以入内阁辅政,应该会比现在的阁老们做的更好。 只可惜,大行皇帝在世的时候。除了谢六元和韩国舅,眼睛里就有一个鲁阁老,而没有注意到他。 韩太后还貌似不经意地问他,说听说他跟鲁阁老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说了这些话。韩太后就定定地看着他。 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韩太后的用意,因为他确实跟鲁阁老是好朋友。鲁阁老曾经在醉后跟他抱怨,说韩太后有独揽大权,干涉朝政的野心。 而且,韩太后与大行皇帝的感情早就破裂。两个人一直貌合神离。 那次喝醉,鲁阁老还在他这个好朋友面前哭了。鲁阁老哭的是大行皇帝,虽然语意含糊。但是他特别留心,还是从那只言片语里面猜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那绝对是掉脑袋。一家子都要没命的秘密。 鲁阁老后来醒过来,就十分后悔,他似乎并不记得醉后曾经说了什么,但多少有些疑心,特意找他来询问。他当然不会说实话,只是用其他的话将鲁阁老支应了过去。 想到这些,他就意识到,今天韩太后与他的话虽然看似平常,但他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他回答韩太后,承蒙鲁阁老看得起他,他和鲁阁老一直朋友往来。 韩太后就笑了,吩咐人赏了他许多东西,就让他回去了。 这次韩太后召见他,表面上是为了隆庆帝收买朝廷重臣的心。 而回到府中,他看着韩太后赏赐的那些东西,几乎整夜未眠。他知道,韩太后很快就会再找他。那时候,他将不得不做出选择。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将让他飞黄腾达,而另外一条路,则是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前功尽弃。 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用选择。虽然他很清楚,那条飞黄腾达的路,要用鲁阁老的头颈的鲜血来铺就。 不出他所料,韩太后很快就再次召见他。 他与韩太后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有了韩太后做后盾,他又是鲁阁老的好朋友,鲁阁老从来不会防备他,更万万想不到他会陷害他,一切都进行的顺利异常。 隆庆初年朝廷大洗牌,韩太后的许多心腹都占据了要职,而他也青云直上,用趁此机会暗中为自己和谢氏安排了许多的党羽和耳目。 而也正是从那之后,韩太后正式掌握了朝廷的权柄,虽只在后宫之中,并不上朝听证,但是几乎所有重要的政令,都是出自慈宁宫,而不是乾元殿。 隆庆帝在那次的策划当中,一直保持了沉默。但是他知道,韩太后所策划的一切,隆庆帝都是知道的。 可隆庆帝对此采用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只有在最后,知道鲁阁老会被处死,鲁阁老一家也都将被抄没的时候,隆庆帝才说了话。 隆庆帝想要保住鲁阁老及其一家的性命。 然而,那个时候,事情已经无可返回,隆庆帝身为帝王,也救不了鲁阁老一家的性命。 如今,秦震和祁佑年要查他,也是隆庆帝第一个没有阻挡住。 虽然这样,他当时也并不怎么惊慌。还有韩太后,韩太后会保他,而隆庆帝得听韩太后的。而且,他还有秦霖。 与秦霖搭上线,还是在最近,他发现了纪晓棠的威胁之后。 他将他对纪家身世的怀疑,告诉了秦霖。本来,他是不打算揭露这个秘密的,因为他想要将这个秘密所涉及到的利益据为己有。 但是纪晓棠的威胁太大,他只能舍了这个秘密,换来秦霖这个盟友。 纪家的身世,就是秦霖听了也不能不动容。而秦震,更应该知道纪家身世的秦震。却用了李代桃僵之计,将纪家给保护了起来。 秦震所图非小。 秦霖绝不会让秦震得逞,或者说他和秦震有着同样的意图,自然也不能放过纪家。 几方势力拉锯,情形越复杂,他就越安全。 然而他没有想到,秦霖会和他翻脸。看秦霖和秦震同来查抄他的府邸。虽然两人面上依旧不合,但他却立刻就知道,这两个人是联起手来了。 秦霖不再保护他。秦震和祁佑年,一定要置他于死地,隆庆帝摇摆不定,只有一个韩太后。 为了保护住自己。韩太后很快就会舍弃他。 那个时候,就是他的末日。 不能束手待毙。 杨阁老睁开眼睛。一双眼睛中精光四射。 查抄的人,给了他一层遮羞布,没有动他,也没有动他的家人。而且名义上也说的很体面,但这些糊弄别人可以,却糊弄不了他。 他自己最清楚。大厦将倾,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再留恋着这座很快就会坍塌的大厦。他也会跟着粉身碎骨。 虽然一生的心血就这样毁之一旦,但是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且,他还有最后一个秘密。 那个秘密在手,他只要逃离京城,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随便去哪里隐居,或者乘船出海,也能得一个后半生逍遥,而且贵逾王侯。 “只是这一大家子……” 他还有这一大家子人,他根本不可能带走他们。而且,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们是否愿意跟他走呢? 这一大家子,他也是要舍弃了。 但是…… “来人……,”杨阁老在太师椅上坐直身子,叫过一个心腹的小厮来,“去请大老爷过来说话。” …… 与此同时,慈宁宫 隆庆帝坐在韩太后的对面,背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似乎是睡着了。 就在韩韩太后跟他说话的过程中,睡着了。 韩太后忍了忍,似乎等着隆庆帝自己醒过来,但是过了半晌,隆庆帝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反而像是真的睡着了。 “陛下……”韩太后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唤隆庆帝。 “唔……”隆庆帝在椅子上略动了动,这才慢慢地撩起眼皮,却看着大殿一脚的滴漏,“母后,时辰不早了……” 看隆庆帝说话的意思,竟是想要告辞。 可她跟隆庆帝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陛下,方才咱们说到哪里了?”韩太后不等隆庆帝将话说下去,就问道。 “唔……”隆庆帝迟疑,“母后方才说到了哪里?” 韩太后叹气。 “方才,哀家正在与陛下商量杨阁老的事情,大理寺那边,今天又送来了不少文书……” 隆庆帝不说话,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陛下也看了,请问陛下做什么打算?” “母后看该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 “现在要怎么样处置,只怕也由不得哀家了!”韩太后的语气中带着抱怨。“早知今日,陛下当初实在不应该……” 如果隆庆帝那天没有吐口,同意秦震和祁佑年调查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被动。 “这样的大事,陛下就该在朝堂上先缓一缓……”然后回来跟她商量,再做决定。 以往遇到事情,隆庆帝都是这么做的。所以,这次隆庆帝反复说什么迫于压力,实在没法子的话,她是并不相信的。 “陛下……”韩太后看着隆庆帝,眼神十分复杂。“陛下还在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母后,往事已矣,朕不想再提。”隆庆帝恹恹地说道。 隆庆帝可以说正当壮年,然而却并没有壮年男子该有的精神气儿,尤其是私下里到了韩太后面前,更总是这样一幅恹恹的样子。 韩太后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陛下还是在责怪哀家。”韩太后的声音沉痛,一面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母后,朕没有。朕说过,过去的事,多提无益。”隆庆帝态度温和。却并不见被韩太后的这番举动如何打动。 “当年的事,哀家也是不得已。谁承想……”韩太后说到这里,就看见隆庆帝又将眼睛合上了。韩太后立刻就将话头打住了。 隆庆帝看似温和,但若真打定了什么主意,却是谁也说不动的。 “谁承想,这杨庭宇竟然是反贼安插在朝廷里的钉子,咱们都被他蒙蔽了!” 隆庆帝虽依旧没说话。但是眼睛却慢慢睁开了。 “杨庭宇不能留。不过他官至阁老,却做了反贼,若宣扬出去。于大秦国体有碍……” “那么,依母后的意思……” “赐他一杯毒酒吧。” 韩太后的意思,是要囫囵了结这件事。 隆庆帝知道,韩太后说什么大秦的国体。其实不过是担心如果要大理寺审理杨阁老的案子,会将当时案件的内情都牵扯出来。 那么。势必就会牵扯到韩太后自己身上。 韩太后倒是不怕有人来治她的罪,但身上带了这样的嫌疑,就会被天下的读书人所厌弃。那些读书人,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隆庆帝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赐杨阁老毒酒。除掉杨阁老,最心痛的人,莫过于韩太后。 要赐死杨阁老。韩太后并没有下懿旨,而是安排了心腹的人暗地里将毒酒送进了杨府。那人不仅送去了毒酒。还给杨阁老带去了几句话。 韩太后的意思,是让杨阁老自杀。 杨阁老自杀身亡,那么很多真相也就随之永远湮灭于地下。 “本来……”韩太后叹气,脸上神色慢慢变得阴沉起来。本来,她还想留着杨阁老,做另外一件用途,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秦霖和秦震逼的太紧…… “当年的小二郎,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了。”韩太后自言自语,眼中神色阴晴不定。 隆庆帝并没有听清楚韩太后说什么,却警觉地睁大了眼睛,一双苍白的手紧握住椅子扶手。 韩太后的密使到了杨府,却并没有找到杨阁老。 杨阁老与其子杨绍、孙杨玄让等人不知去向。 杨家的人也都大吃一惊,他们也不知道杨阁老这一行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又去了哪里。 密使立刻回宫,将这件意外禀报给了韩太后和隆庆帝知道。 韩太后大惊失色。 “莫非……” 杨阁老是反贼首领,而且还与北面蛮人有所勾连,他突然逃走了,那么京城就危险了! “哀家看错了这狗贼!” 韩太后有些急了,连夜召人进宫,一面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面派出人马去追缉杨阁老父子。在被召进宫里来的这些人中,并没有秦震,也没有秦霖,祁佑年倒是被召进了宫里头。 韩太后对祁佑年的态度,相比起对其他心腹来说,在看重之外,好多了几分长辈般的亲切。 祁佑年如今在京城,除了身边的亲兵校尉,他手中并没有兵马。所有在外面手掌重兵的将帅们,回到京城都是这般的待遇。 本来,追缉杨家父子的差事,也不该找祁佑年。但是韩太后对祁佑年这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怀有很高的期待。 “哀家给你一只兵马,再派人辅佐你,你去将杨庭宇那老贼给哀家捉回来,生死勿论!”韩太后嘱咐祁佑年。 祁佑年自然领命。 韩太后分派给祁佑年的,是一支御林军。 这边几支人马都派了出去,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没有休息,只在慈宁宫等候消息。 至于杨庭宇是怎样逃走的,却还没有查出什么端倪来。 负责围住杨府,看住杨阁老一家的,是大理寺的人马,领头的人是封常硕的姨表兄弟,自然也是韩太后的心腹。 本来,秦震负责调查的案子,既然查到杨阁老的身上,这一应的事情也该有秦震分派人来处置,但是韩太后却并不放心将杨阁老交到别人的手上,或者可以说,尤其是不放心交到秦震的手上,所以才让大理寺的人在其中插手,安排了自己的心腹。 可她的这些心腹,偏就没有看住她要看的人,而且人都跑了,这些人还不知道是怎么跑的。 这也是为什么,追缉杨阁老的差事,她会特意调了祁佑年来的缘故。 就算她那些人抓不住杨阁老,以祁佑年的才干和对京城附近地形的了解,一定可以捉住杨阁老。 最好,祁佑年抓回来的,是一个死了的杨阁老,那样就可以一了百了。 以祁佑年的聪敏,应该是能听懂她的意思的。 韩太后非常看好祁佑年。 …… 此刻,妍华堂,纪晓棠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杨阁老逃走的消息。 “果然逃了。”纪晓棠披衣起身,让锦儿和绣儿掌了灯,就披衣起来。 来送消息是成大忠,他送了消息来并没有走,而是在帘子外等着纪晓棠问话。纪晓棠就问了杨阁老逃走的详细情形,成大忠将知道的都说了。 杨阁老是用什么法子逃的,还在调查之中。目前大家知道的是,杨阁老逃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金银细软,似乎是只带走了儿孙,还有两个心腹。 杨阁老带走的人不多,但留下的尸体却不少。 他留下的尸体并非是他的家人,而是一些服侍的人。显然,那些人都是杨阁老的心腹,杨阁老不想带走他们,就将他们杀了灭口。 “逃的好,不怕他逃,只怕他不逃。”纪晓棠缓缓点头说道,她知道杨阁老逃去了哪里。 第五十三章 结案 纪晓棠当然也注意到了,韩太后特意召了祁佑年,安排祁佑年追缉杨阁老这件事。祁佑年一定会找到杨阁老,但却不会让韩太后如愿。 打发走了成大忠,纪晓棠再无睡意,干脆就走到书房里,取了京畿的地图来仔细查看一回,随即又开始翻看堆放在案头的卷宗,一面静待黎明。 等纪晓棠看完了两卷卷宗,东方终于出现一抹鱼肚白。 而最新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韩太后的心腹虽然放跑了杨阁老父子,但是连夜翻查杨家,终于让他们在杨阁老的书房发现一条暗道。这条暗道,竟然是直通往城外的。 这样规模的暗道,自然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建成的,只怕自从杨阁老搬来这里,就开始营建了。竟然有人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地下,修建了这样的一条暗道,而这么多年都不被人所知。 如果,如果杨阁老真的勾结了贼人,从这条暗道进城…… 那样的后果,让人想都不敢想。 韩太后也好,隆庆帝也好,听到了这个消息,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杨阁老的事情处置的快,虽然阻碍重重,但是秦震以他的霹雳手段,早早地就压住了杨阁老,让杨阁老无法施展。否则,杨阁老只怕就不是逃跑了事了。 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韩太后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大自在。 之后,还有让她更加不自在的事情。 秦震和秦霖听到了消息,竟然先后进宫来,向她和隆庆帝请旨。 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个人都不肯安坐府中等消息,都自告奋勇,要跟着去拿人。 韩太后本来不愿意,说派出去了不少人,且其中还有祁佑年,肯定万无一失。秦震和秦霖陪着她和隆庆帝在宫中等候就可以了。 但是秦震和秦霖都不同意,坚决要求要出力。 “若是这老贼逃出去,勾结了北面蛮子的军队,京城就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身为皇家子弟,责无旁贷,一定要身先士卒。 “难得安王和肃王这一片心,就让他们去吧。”一直没说话的隆庆帝,这个时候就开口说道。 韩太后只能点头。 秦霖和秦震并没有另外带兵马。只是带着各自府中的护卫,一同出城,去追缉杨阁老。 秦震和秦霖是连夜出城,两个人奔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然而就在黎明破晓之前,韩太后和隆庆帝在宫中得到消息。 杨庭宇父子一行人已经尽数被捉住。 不出韩太后所料,捉住杨庭宇的,正是祁佑年。不过除了祁佑年之外,当时在场的还有秦震和秦霖。 虽然秦震和秦霖出城的时候奔了不同的方向,但是两个人根据线索。却都追到了同一个地方。 杨庭宇是在城外的小青山被捉住了。 小青山就在出城是十五里地,距离霍家庄并不远。 杨庭宇被抓住的时候,正带着杨绍等人在挖掘一座坟墓。 原来那坟墓并非是真正的坟墓,而是一种伪装。坟墓里面,埋藏了大量的兵器。很显然,杨庭宇带着心腹从密道中出城,为的就是掘出这坟墓中的兵器,然后再从密道中杀回京城,意图自然是谋反。 很有可能,杨阁老还勾结了谢氏反贼的残部。甚至是北面蛮子的军队。 被这样捉住,杨庭宇谋反的罪名就算是落实了。 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能再给杨庭宇庇护了。 失态急转直下,接下来的许多事情就顺理成章。 以秦震和祁佑年为首的众人。在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查清楚了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那桩案子,正是杨庭宇一手策划,陷害了鲁阁老,并让许多参加会试的举子蒙冤受屈,还借此机会。在朝廷各处安插了许多谢氏反贼的人手。 杨庭宇的身份也同时得到了证实,他正是谢氏反贼三大匪首之一的破军。 谢氏反贼筹划多年,破军和贪狼都进入朝堂,破军杨庭宇费尽心机进入朝廷的核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谢氏反贼大军兵临京城,杨庭宇可以和他们里应外合,直接取隆庆帝而代之。 杨庭宇在被押进大理寺的当天夜里,就自尽身亡。好在在这之前,他还是留下了一些口供。 秦震根据这些口供,以及这些天调查的结果,揪出了许多杨庭宇的党羽。 隆庆帝在位年间,除了隆庆初年那次以外,最大的一次洗牌很快完成。 进了五月,过了端午节,京城中又恢复了以往祥和的气氛。 慈宁宫韩太后颁下懿旨,选女官的事情正式提上日程。而韩太后在颁下这道懿旨的同时,还打发了中官往馨华堂,向纪晓棠传了一道口旨。 韩太后召纪晓棠进宫,免于初试和复试,直接进入最后的环节,也就是被韩太后和韩皇后,以及隆庆帝亲自点选的环节。 跟着韩太后服侍的中官们,就算是到了王侯面前都趾高气昂,别说是馨华堂这样四品官的人家。虽然纪晓棠是县主,然而这个传旨的中官在馨华堂的态度,却格外和蔼可亲。 甚至还带了一丝的巴结,就好像他已经认定了,纪晓棠很快就会成为后宫中仅次于韩皇后和郑贵妃的新贵。 韩皇后和郑贵妃至今都没有为隆庆帝诞下子嗣,而纪晓棠品貌上乘,且年纪轻轻,在宫中的前程肯定是不可限量的。 或许,未来的皇后,就是姓纪的。 纪家众人送走了传旨的中官,就都到纪老太太的萱华堂坐了说话。 杨家的事情,也影响到了馨华堂,今天在座的众人,就少了纪大太太和杨氏。 杨庭宇在大理寺的监牢中自尽,杨家其余的人就没有这般幸运。谋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杨家几百口人,全部被押入牢房中。 几乎是当年鲁阁老的事情重演,不过这一次,换做了陷害鲁阁老的罪魁祸首。 杨家男丁都被判了斩刑。其余女子以及仆役等都是流刑,至于流放地,也与当年鲁阁老的家人一样,都是岭南瘴气荒蛮之地。 这几天的工夫。杨家的老夫人亲事,杨家的大太太等人就已经在牢里头自尽了。 在她们来说,这样干脆的死了,也省的以后再遭罪,反正迟早也是一个死。 纪晓棠听到这样的消息。并不是不唏嘘的。不过,她也不会因此而多愁善感。现实总是要去面对的,政治斗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如果现在去同情杨家,那么当年被杨阁老陷害的鲁家呢,那一家老小岂不是更加无辜。 纪大太太和杨氏,虽然是出嫁女,却在杨家被彻底查抄之后,也被抓去关进了大牢。 纪大老爷和纪晓慕也受到了牵连。 作为杨阁老的门生、姑爷,纪大老爷不可能不被牵连。只是没有了官职,却没有被关进大牢,这还是纪晓棠、纪二老爷暗中出力的缘故。 纪晓慕的情形也是一样。 因此,中官高高兴兴,带着巴结的心情来传旨,纪家人却各自怀着心事,似乎没有一个人是真心高兴的。 或许,只有纪大老爷除外。 对于中官所传的太后的旨意,以及有意无意的暗示,纪大老爷都怀着期待。 他当然知道。他是托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保护,才能毫发无损的坐在这里。然而,如果纪晓棠进了后宫,做了隆庆帝的妃子。得了隆庆帝的宠爱,只要纪晓棠给隆庆帝吹吹枕头风,他不仅可以官复原职,还可以跟着平步青云。 虽然,这样一来,他总得在纪二老爷之下了。但那也比现在的情形要好上百倍。 “……蒙太后恩典,如此看重晓棠,咱们可不能辜负了皇恩。这也是纪家祖上积德,晓棠福缘深厚。”纪大老爷笑着说道,“当日晓棠进京来,我一眼看见,就知道……” 纪二老爷心头正在烦恼,且对纪大老爷这样的态度着实有些看不上,就打断了纪大老爷的话。 “大哥,就不要说这些了。深宫之中,哪里就是女孩家的好去处呢。我和她娘,都只盼她结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一辈子随心。” “二弟,你这……”纪大老爷最不爱听纪二老爷这样的话,当下就要说教几句,但是转念之间就想起了他此时的处境。他的一切,都要倚靠纪晓棠和纪二老爷。 纪大老爷那些说教的话,顿时就不敢出口,更不敢在纪二老爷面前摆兄长的款儿。 “二弟,我这都是为了晓棠好,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纪家好啊。”纪大老爷语重心长,“而且,皇命难违。” 不论纪大老爷是什么样的心思,但是他最后一句话却说对了。 皇命难违,这也正是纪二老爷烦恼的所在。 “爹……”纪晓莲在旁边坐着,见纪大老爷跟纪二老爷说话,只说纪晓棠,半天也不说到她的身上,不由得就有些着急。 纪大老爷听见纪晓莲唤他,扭头去看,就见纪晓莲在向他使眼色,目光中流露出乞求的意味。 纪大老爷知道纪晓棠想做什么,那件事,纪晓莲之前就跟他说了。 纪晓莲还想进宫去备选女官。 而对于她的这个打算,纪大老爷是支持的。 纪晓莲虽然是杨阁老的外孙女,而他如今也没了官职,但纪晓莲同时也是纪二老爷的侄女,安乐县主的堂姐。 朝廷颁下的旨意,是指四品衣裳官员家中的未嫁女,嫡亲的养在身边的侄女,应该也能在备选之列。 纪大老爷想让纪晓莲以纪二老爷侄女的身份入宫备选。 纪晓莲的正当妙龄,且有十分的姿色,能够入宫到隆庆帝跟前,很可能会得宠,到时候,他也就能跟着借光,官复原职,甚至加官进爵。 纪大老爷斟酌了一下词句,就将这个想法跟纪二老爷说了。 “……正是表达臣子忠心的时候,晓莲品貌不差,若是进宫。也可以给晓棠做个臂膀,能够光耀祖宗,那就更好了。” 看着纪大老爷眼中闪烁的光芒,纪二老爷很是无语。 纪大老爷刚刚被罢免了官职。现在正应该是低调行事的时候,却这么快就想着要借女儿东山再起了。纪大老爷实在是太执着于仕途了。就如同当初他不顾纪老太爷和纪老太太的反对,宁愿悔了早就定下的婚约,也要跟杨家结亲。 “大哥,咱们还是多赖于晓棠的关系。才能暂时保住大哥和侄儿侄女们。大哥想想其他那些有牵连的人家,此刻实在不适宜再出头做任何事,等熬过一段日子,风声过去了,帝后知道大哥确实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并不是反贼一党的人。到那个时候,侄儿侄女们的婚事,也就好办了。” 纪二老爷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非常清楚。 纪晓莲进宫这件事,是想都不要想了。纪晓莲是他的侄女不错。但同时也是杨阁老的外孙女。大秦的后宫之中,隆庆帝的身边,真的能够容下这样身份的人吗。 “二弟,你很清楚,大哥我别的不说,对帝后绝对是忠心耿耿。这些年,实在是受了杨家那老贼的蒙哄了。他一直并不信任我,不过将我当做一枚棋子罢了。”纪大老爷表示,他这样被牵连,实在是无辜的很。“朝廷上下。被蒙哄的,又何止我一个。” 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一开始的时候,也还是很维护杨阁老的。 “大哥,现在哪里还能讲的了这些啊。” “二弟。”虽然纪二老爷这般说了,但是纪大老爷还是不肯死心,“咱们与杨家已经断的干干净净,我如今到不了太后和陛下的跟前,若是能到了太后和陛下的跟前,披肝沥胆。也要将我的忠心分说清楚。” “二弟,我就写一封血书,二弟帮我递送到御前如何?安王爷主办这个案子,若是王爷肯为我说一两句话,就是太后和陛下,也会信我。”说到安王爷的时候,纪大老爷还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纪晓棠。 纪晓棠在纪老太太下手坐着,他说了这半天话,纪晓棠都没言声,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些事,他表面上求的是纪二老爷,但他心里清楚,真要办成,还得纪晓棠出手。而只要求的纪二老爷点头,纪晓棠自然会帮忙。 纪晓棠自然看到了纪大老爷那一眼。 “说起来,也是我的福气。虽然受了杨家那老贼的牵连,但我还有二弟,还有晓棠这个侄女。凭着晓棠和二弟,我也并不担心什么。若能起复,在朝堂上,也是二弟与晓棠的一个臂膀。”纪大老爷就又笑了笑,这些话,多一半是说给纪晓棠听的。“那句俗话说的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纪大老爷这般不屈不挠,仿佛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不点头,他就不罢休似的。 他是太心急了。 纪晓棠不能再坐视不理。 “大伯宦海浮沉多年,还有什么是看不清楚的。此刻于大伯来说,一动不如一静。”也就是说,让纪大老爷消停些,什么都不要折腾了,越折腾越坏事。 在这一点上,纪晓棠和纪二老爷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纪晓棠也知道,纪大老爷肯定不会甘心。 “大伯素有才干,等杨氏一案风头过去,朝廷自然也不会让大伯永远沉寂。”纪晓棠这样说着,一面看纪大老爷的神色。 纪大老爷脸上的失望是遮掩不住的。 继续这样下去,纪大老爷肯定不会消停,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就连累的一家子难过了。 “大伯若是觉得闲居无聊,不妨继续与仙师们好好研究研究八卦、风水……” 纪大老爷爱好易经风水之学,平时与一般同好来往甚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然而馨华堂上下,尤其是东路院中纪二老爷、纪晓棠等人,却从来不会跟纪大老爷谈论起这样的话题。 今天这种情形,纪晓棠突然说让纪大老爷继续去研究风水,还特意提到他交往的那些仙师。 纪大老爷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子。他是心中有鬼的人,此刻就疑神疑鬼,难道是他私下做的那件事情,被纪晓棠知道了? 可如果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知道了,那样大的一件事,他们为什么没有发作,不仅没有发作,就是行迹上也丝毫没有表露。 慢着,说是行迹上没有丝毫的表露,似乎并不准确。 纪大老爷耷拉着眼皮仔细回想,就是在去年年前,他派人办成了那件事,纪三老爷曾经打发人送了年货了家书过来,也就是在那之后,纪二老爷对他的态度,似乎就疏远了起来。 是真切的疏远,当时他不以为意,但是现在家中的情形不同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要依赖做弟弟的,难免处处留心,就感觉出了这种疏远。 纪晓棠从来就是莫测的,而纪二老爷也变得越来越心机深沉,难以捉摸了。 纪大老爷这样想着,再看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就越发觉得他的猜测是对的。 “晓棠说的对,是我、是我太急切了一些。”纪大老爷面色发白,终于讪讪地说道。 杨阁老事发,纪大老爷一心惦念的唯有他的仕途,竟是一次都没有提起过纪大太太。 第五十四章 计之长远 纪老太太一直坐在上头没说话,她半眯着眼睛,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大家说话,到了这个时候,就将一双眼睛睁开。 “你那个官做不做的有什么要紧,若是没有你兄弟和你侄女保你,你现在只怕跟杨家的人一样,都在大狱里头呢,可别贪心不足了。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别给大家再招惹什么是非,又不缺你那几两俸禄!”纪老太太数落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虽是腹诽纪老太太没有见识,做官哪里是几两俸禄那么简单呢,可表面上却得恭恭敬敬地听着。 “老太太说的对,儿子都听老太太的。”纪大老爷无比恭顺地说道。 纪老太太扫了纪大老爷一眼,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来。随后,纪老太太就让纪大老爷等人都散了,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和长生也往后面去选料子,要做些新衣裳。 屋子里,就只留下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 “大老爷就是个官迷,为了做官,爹娘家族都可以不要。依着我,他现在不是被罢官了吗,留在这也是个麻烦,要不然,就打发他回清远,让他给老太爷守坟去!”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商量。 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眼色。 将纪大老爷远远地打发走,确实是个法子。 可是仔细想想,这个法子,在目前的情形下,暂时还不能用。 当前的情势复杂,纪大老爷这样的性子。别说有心人会利用他,就算没人利用他,他自己也要生事。为了护住纪大老爷,也免得给一家子带来更大的麻烦,只能将纪大老爷留在身边,将他看的紧紧的,完全约束住。 纪二老爷的想法。是要护住纪大老爷的性命。 “父亲虽然对大哥很失望。但是临终之前,也最放心不下大哥。”为了纪老太爷、纪老太太,为了他们的兄弟之情。纪二老爷想要护住纪大老爷。 而纪晓棠的想法,则更多的是约束纪大老爷。 “哎,”纪老太太听了两人的话,就叹了一口气。“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懂,你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也是担心他不省事,给你们太多的拖累。” 纪老太太要将纪大老爷打发回清远,一方面是烦纪大老爷这样每天想着法地要官复原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他们着想。 她虽然在后宅被保护的风雨不透,但是也隐隐地察觉到了最近的紧张气氛。 怎么能察觉不到呢,虽然来捉拿纪大太太和杨氏的人十分客气。但毕竟是从馨华堂捉走了人啊。这样的事,可是纪老太太一辈子都没有经见过的。 “我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你们不容易。不管怎么样,什么时候,咱们一家子能安安生生地回清远去就好了。什么官啊,还有京城这些东西,咱们都不要。回到清远去,凭着祖宗留下的那些地,就够咱们一大家子过活的了。” 难得纪老太太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有道理的话来,纪晓棠忍不住就笑了。 “老太太从前一直不耐烦农桑的事,怎么今天还惦记起家里的地来了。” “我不耐烦,那是因为从前有你祖父,后来有你父亲。……你祖父在的时候就常跟我说,单凭咱们清远山下的那个庄子,就够养活一大家人了。那是祖宗给后代儿孙千秋万代的打算!” 纪家在清远有大大小小的几处庄子,其中清远庄最大,田地也最是肥沃,就算是遇到连年的旱灾,那片土地上依旧还有出产。 而且,那个庄子的田地,都是祭田。 大秦沿用先宋的法典,不论是家里人犯了什么罪行,可以抄没其他的财产,然而人家家中的祭田却是不能动的。 不得不说,纪家的先祖为儿孙计,真是计之长远。 纪晓棠心中有所触动,垂下头来沉默了半晌。 纪老太太不知道纪晓棠心中在想什么,就认为还是为了纪大老爷的事情烦恼。 “大老爷那里,你们以后不用再管。他说什么,你们尽管让他来找我。就告诉他,他的事情我说了算!”纪老太太中气十足地道。 显然,这是纪老太太在用她的方式,为纪晓棠和纪二老爷分忧。 “好。”纪晓棠和纪二老爷都笑了。 纪老太太说完这些话,脸上就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这在纪老太太来说,是很少见的。她一生在后宅,几乎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且又是那样的性子,在家里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是现在,纪老太太说话之前也犹豫了。 进京以来的境遇,让他们都有了成长,其中也包括了纪老太太。 “祖母有什么话要说?”纪晓棠主动问纪老太太。 “我就是想问一问,大太太还罢了,晓慕媳妇……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纪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问。 纪晓棠无语。 纪二老爷也不说话。 谋反的大罪,已经牵连上的人,都是死路一条。还没有被牵连上的人,都要想尽法子撇清关系,都害怕一招不慎,也会被牵连进去,那就不是一身一命,而是一大家子的性命,整个家族的兴亡。 “我就问问,……怪可惜的,外面的事我不懂,你们按着你们的道理来吧。”纪老太太见两人都不说话,忙就说道。 “祖母,若是有法子,我们绝不会不管。”纪晓棠告诉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点头。 又陪着纪老太太说了一会话,纪晓棠就从纪老太太屋子里告辞出来,她先往后面去找到了纪二太太、纪晓芸和长生。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正在挑选尺头,长生在一边也玩。 如果说这次的事情家里有谁受的影响最小的,那就应该是长生了。 “阿姐!”长生看见纪晓棠。立刻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扑到了纪晓棠的腿上。“阿姐!” 长生对着纪晓棠张开两只肥胳膊。 京城的五月,长生穿着件鹅黄色的小袍子,这样张开手臂,就露出小半截藕节似的胳膊来,白嫩嫩肉呼呼地。 纪晓棠就弯下腰,将长生抱了起来。 长生已经满了三周岁。抱起来相当的有分量了。 纪晓棠捏了捏长生的肉呼呼的屁股。又在手臂上掂了掂,就笑着说道:“长生又重了呢,再过两年。阿姐就该抱不动长生了。” “就是呢。”纪二太太拿着一个烟青色的尺头抬起头来笑,“长生啊,不许总跟你阿姐撒娇,让你阿姐抱。你也知道你有多重,累坏了你阿姐。” 长生依旧坐在纪晓棠手臂上。听了这话就扁了扁嘴,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可怜巴巴地看着纪晓棠。 随着年龄的增长,长生越发的聪明。也越发的会撒娇了。 “怎么就累着了我,万万不能。现在长生还肯让我抱,等再长大些。就该不肯了。”纪晓棠就笑道,低头轻轻地亲了亲长生的发顶。 长生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 “肯的。肯的。”长生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似乎生怕纪晓棠不相信他。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长生跟晓棠最亲。”纪晓芸站在纪二太太下手,将手中的尺头交给纪二太太查看,一面笑着低声说道。 这句话是事实,纪二太太点头。 长生之所以跟纪晓棠最亲,是因为纪晓棠待他实在的好。在清远的时候就不用说了,进了京城,不论纪晓棠多忙,每天都会抽出一部分时间来陪长生,不是陪着长生一起玩,就是教往常背诗写字。 长生今年三岁,纪晓棠看他能拿得动笔了,就开始教他写字。 纪晓棠既是慈爱的姐姐,也是严厉的老师。 有时候纪晓棠严厉起来,长生也会怕她。他聪明了,不仅会撒娇,还学会了告状,背了纪晓棠,偷偷地向纪二太太告状,将纪二太太逗得哭笑不得。 不过,即便是这样之后,长生还是喜欢纪晓棠。 纪晓棠抱着长生,到纪二太太身边坐了。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挑拣的,大多都是色彩素淡的尺头。 纪大太太和杨氏都被抓走了,馨华堂中路院那边就没有人打理,纪二太太只能接手过来,一切都按着原来的旧例,用的也还是原先的那些管事媳妇们。 即便是这样,纪二太太要操心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因为先是钟姨娘没了,然后杨家出事,再就是纪大太太和杨氏都被牵连,茜华堂和芳华堂那边今夏的衣裳还没有置办。 纪二太太现在挑选尺头,就是打算要给这两个院子里的人做衣裳。 “谁能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这才多少天的工夫啊……”纪二太太一边挑选尺头,一边跟纪晓棠和纪晓芸两个说话,说到杨家,她很是感慨。 说对杨家、对大太太这些人感情很深,这当然有些虚假,毕竟大家连熟悉还都谈不到,但是这样短的时间内,一大家子就倒了的事情,还是让人唏嘘。 不过,毕竟经历过清远谢家的事,纪二太太和纪晓芸都不像从前那样脆弱。 “这就是世事无常吧。” 正因为世事无常,所以才更应该好好珍惜现在,好好珍惜家人。 “对了,你大哥哥来找过我……”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 纪晓慕找她,自然是为的纪大太太和杨氏。 纪晓棠叹气。 “他还找了你爹爹,估计也会找你。晓慕这孩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纪二太太叹气,但是却并不说让纪晓棠想法子救纪大太太和杨氏的话。 等纪晓棠从萱华堂出来,在回妍华堂的路上,果然就遇见了纪晓慕。 短短的数天时间,纪晓慕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脸上胡茬拉碴也没有打理。他显然是在等纪晓棠。也不知道在这条青石小径上徘徊了多久。 “晓棠!”纪晓慕急切地走过来,他的眼神中有犹豫,更多的是绝望。 纪晓棠知道纪晓慕为什么找她,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纪晓慕也不会来。 “大哥哥。”纪晓棠对纪晓慕的态度一如既往。 “晓棠……”纪晓慕一开口,声音沙哑的几乎破音。 “大哥哥。往我屋子里坐一会吧。”纪晓棠就说道。 纪晓慕自然依从。 纪晓棠请了纪晓慕往妍华堂的上房坐了。一面吩咐人送了茶水上来。 纪晓慕根本就不碰茶杯,急着要个纪晓棠说话。 纪晓棠抬手止住了纪晓慕。 “大哥哥,你先喝了茶再说话。你不喝茶。我也不听你说。” “好。”纪晓慕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水滑过喉咙,落到肚内,纪晓慕再心不在焉。也觉察出了异样。他方才喝的,并不是普通的香茶。他喝的茶里有淡淡的药香。滑过喉咙的时候只觉得嗓子里一片清甜适意。 纪晓慕立刻就明白过来,纪晓棠注意到了他的嗓子,特意吩咐人给他熬了润喉的药茶来。 “晓棠……”纪晓慕的声音不似方才喑哑,却带了哽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哥哥,不管怎样,你首先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大哥哥这个样子。不只是我,就是祖母、我爹娘。还有大伯,都为大哥哥担心。” “这是我的不是,让长辈们替我忧心。还有晓棠,我身为长兄,不能照顾晓棠,反而让晓棠为我……”纪晓慕低下头去,声音更加哽咽。 “大哥哥,咱们是一家人啊。”纪晓棠只说道。 “是的。”纪晓慕点头,心中却有些内疚,他想到了纪大老爷暗中的行事。 他明明有所怀疑,却没有去阻止纪大老爷,也没有告知纪二老爷。 相比起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晓棠等人对待他,他觉得心中有愧。 然而,今天他还有更加为难的事情要求纪晓棠。 “……实在是汗颜,本来无颜开口,可实在是……,我想求求晓棠……”纪晓慕说着话,就慢慢从椅子上溜了下去,意思是要给纪晓棠跪下。 纪晓棠忙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小丫头上来扶住了纪晓慕,不让他跪。 “大哥哥,有话好好说。” “晓棠,大哥哥想求你……” 纪晓慕求纪晓棠想法子,救纪大太太和杨氏。 “……外祖父死了,大舅舅、二舅舅……玄让,还有表兄他们都死了,外祖母也死了,大舅母……她们都死了。外祖父谋反,大舅舅他们……,就算大舅舅他们知道,可外祖母,舅母,还有翩翩她们,她们都不知道啊,她们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纪晓慕说着话,就落下泪来。 “还有母亲和你大嫂,她们早就离了杨氏的门,是纪家的人了,更从来不知道谋反的事,她们何其无辜……” “大哥哥,”纪晓棠打断了纪晓慕的话,“朝廷法纪如此,你我都无可奈何。况且,杨家妇孺无辜,那么当年的鲁阁老家又怎样!” 纪晓慕脸上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晌,纪晓慕又哭了。 “晓棠,我知道,我这样的要求很……,可是……,无论如何……,晓棠,我知道我这样的要求很自私,可我……,我还是求你,求你想想办法,救我母亲和你大嫂。”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纪晓棠叹气,“大哥哥该看一看李家和张家。” 李家和张家,都娶了杨家的女儿,自然也被牵连,一家子都被押入大牢,虽没有一律问斩,但是显然结局不会太好。 “是啊!”纪晓慕抬手捂住脸,“我知道,跟他们相比,我不该再提这样的要求。可是……” 即便是知道不该,即便是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自私,纪晓慕还是忍不住再三的求纪二老爷、纪二太太,最后还求到了纪晓棠的头上。 “……那是我的母亲和妻子,也是晓棠的亲人啊……”纪晓慕哭道,“晓棠,只要能救了她们出来,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就算是要拿我的命去换,我也愿意。” “大哥哥,你不该说这样的话。你是纪家的长男,你的命,不仅是你一个人的。” “是,晓棠说的对,那样我就是不孝。可……”纪晓慕抬起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纪晓棠。 “可是,晓棠,你的心好硬。”纪晓慕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纪晓棠摇头叹气。 “大哥哥,难道我就不想救大嫂,不想救翩翩吗?” 纪晓慕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下来。 “晓棠,你原谅我,我是太过心急,失心疯了,我不该说那句话。”纪晓慕也知道,他这样说话做事,是不讲道理。 纪晓棠再次无声的叹息。 纪晓慕是完全绝望了,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也不知道告辞,就呆坐在那里,似乎根本不知道该去做什么。 “我可以去试一试。”看着纪晓慕,纪晓棠突然说道。 纪晓慕顿时回过魂来。 “我是去试一试,但是能不能救的人回来,我不能保证。” “我还敢要求晓棠你保证吗,我再厚颜,也不至于此。晓棠,只要你肯去试,不论结果如何,大哥哥一辈子感激你。”纪晓慕说的是真话。 “就算是人救回来,以后还会有许多麻烦。那个时候,大哥哥你要承担起来。你愿意承担,承担的起吗?” “晓棠,只要你救的人回来,将来若有任何麻烦,都有我一力承担。”纪晓慕举手发誓。 “好。既然大哥哥有这样的决心,那首先就有一件事,要大哥哥承担。”纪晓棠冷静地说。 “什么事?”纪晓慕急切地问。 他急着问纪晓棠是什么事,似乎纪晓棠说出来,他承担的,就能马上救回纪大太太和杨氏一般。 纪晓棠暗暗摇头,如果纪晓慕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事,只怕就不会这样急切了。 那件事,她本来是打算隐瞒不说,就此揭过。 然而,纪晓慕这些天的表现,让她改变了主意。纪家的人口不多,如今长大成人,能够担当的起事情来的就更少,所以也更加珍贵。 馨华堂必须要有人撑起来,纪晓棠已经完全放弃了纪大老爷,她希望,纪晓慕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来。 可是纪晓慕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书生,从出生到进入官场,都被人保护的太好了。纪晓慕就仿佛温室中的花朵,没有经历过风雨。 可纪晓慕这几天的表现,让纪晓棠发觉,纪晓慕的本质还不错,是可造之材。 当初曾经想过要放弃纪三老爷的事,始终是纪晓棠心中的一个结,而最后的结果也让纪晓棠欣慰骄傲。如今发现纪晓慕可以改造,她宁愿在纪晓慕身上多耗费些心血。 “我可以救大嫂。但是,大伯母要不要救,需要大哥哥做决定。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请大哥哥看一件东西……” 第五十五章 救还是不救 纪晓棠让锦儿端了一些东西来给纪晓慕看,纪晓慕看的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隐隐地感觉非常不好。 纪晓棠也不难为他,又让程嬷嬷去叫了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都是纪大太太和杨氏从杨家带来的陪房,贴身在两个人屋子里头服侍的。 “把你们知道的,都仔细地说给大爷听。”程嬷嬷吩咐了一声。 两个人忙都跪下,如此这般地跟纪晓慕说了一番话。 纪晓慕的脸从通红转向煞白,从一头雾水,转向了不可置信。 然而,人证物证就摆在他的面前,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他那个慈爱的母亲,通过他的妻子,想要毒死他的祖母。 “天啊!”纪晓慕抱住头。 他历来知道,纪大太太与纪老太太不合。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纪老太爷,尤其是纪老太太因为自己出身低,所以就特别不喜欢出身高贵的儿媳妇的原因。 纪大太太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而纪老太太则是乡下的蛮横自私不知礼的野婆子。 纪晓慕与纪老太太接触极少,且纪老太太还是那样的脾气,他难免就相信了纪大太太的话,之所以能够对纪老太太一直以礼相待,即便是背地里也不抱怨什么,完全是因为他本性极好,且读书知礼的缘故。 纪老太太进京,他是看着纪老太太跟纪大太太之间的矛盾激化,但却无可奈何。同时他也渐渐地发现了他母亲的另外一面,而纪老太太虽然确实蛮横不讲理,却是表里如一。一眼就能看得到底的人。 他也知道,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之所以对纪老太太那般忍让的缘故,多一半还是为了纪大老爷的仕途,想要博一个孝母的名声。 现在,纪大太太谋害纪老太太的证据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纪大太太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两个杨家的陪房说的清楚,纪大太太因为知道纪老太太不吃她送过去的东西。却总会给杨氏一些颜面。所以就利用杨氏往纪老太太那边送的饭菜,想要慢慢地毒死纪老太太。 好在,这件事杨氏并不知情。 “晓棠。祖母她……” 纪晓慕抱着头,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忙就问纪晓棠。 他的神色非常紧张,并非作假。 纪晓棠知道。纪晓慕这是担心纪老太太。 “……好在发现的及时。”纪晓棠简单地告诉纪晓慕。 如果不是安排的人行事周密,且她又凑巧在其中发现了破绽。只怕纪老太太真会不知不觉地就被毒害了。 “那就好,那就好。”纪晓慕这才松了一口气。纪老太太不会被毒死,而纪大太太也不会背上这么深重的罪孽。 纪晓慕放下手,按在胸前。似乎是安抚自己跳的太快的心脏。他猛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晓棠,这件事,你发现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纪晓棠依旧淡淡的。仿佛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常,“家里除了我之外。并没有人知道。当然,现在大哥哥也知道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纪晓棠没有让纪老太太知道。 同时,纪大太太也不知道,她做的坏事已经被人发现了。 “晓棠……”纪晓慕有些愣怔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小小的年纪,却能够揭破安排的这样精细的阴谋,同时还能镇定行事,完全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且行迹间丝毫不露。 纪晓慕自愧不如,对纪晓棠敬重之中,隐隐地就添了几分惧怕。 纪晓棠将这件事情隐瞒不说,现在却又都告诉了他,为的是什么呢。 “不告诉祖母,是不想让祖母生气。祖母年纪大了,气性又不好,万一气出个好歹的来,不是小事。”纪晓棠似乎看透了纪晓慕的心思,“至于不揭破大伯母的行事,大哥哥可以当做,我是期望大伯母潘然悔悟,自己收手。” 纪晓慕半晌无语,然后才又问:“那么将这件事告诉我呢?” “大哥哥既然是以后馨华堂的当家人,这件事当然应该告诉大哥哥知道。”纪晓棠说的理所当然。 他是馨华堂以后的当家人……,纪晓慕看着纪晓棠,眼神中慢慢流露出恍然来。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只有他和纪晓棠知道。 纪晓棠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纪大老爷。 其实,最好的做法,不就是在一发现的时候,就将事情告诉纪大老爷,纪老太爷再做相应的处置吗? 可是到目前为止,纪晓棠都流露出这样的意思来。 这又代表着什么? 纪晓慕不愿意去想,然而答案却还是自己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的母亲,做一切的事情,都是为了他的父亲。 这样大的一件事,他的父亲真的完全不知情吗? 很多以往生活的片段,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还有凑巧看到的某些眼神都一齐涌到眼前,纪晓慕再次捂住脸。 “大哥哥,你要撑起馨华堂。大哥哥,我在等着你的决断。” 纪晓棠的声音,将纪晓慕慢慢唤醒。 纪晓慕是回过神来,但依旧还在痛苦之中。 这是一种他无法解脱的痛苦,只要在他的有生之年,只怕都要生活在这种痛苦当中了。 纪晓棠自然没有忽略纪晓慕痛苦的神色。 因为有良知,才会有痛苦。越有良知,就会越痛苦。 这种痛苦,纪晓慕必须忍受。而这种痛苦,也最能激励他的成长。 纪晓棠下意识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摸一摸纪晓慕的发顶。然而两人同坐在椅子上。虽然纪晓慕的身子有些佝偻,却还是比她高了不少。 眼前的人,不是几年前的纪三老爷,也不是现在的小长生。 纪晓棠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来。 纪晓慕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晓棠,能不能……” “不能。”不等纪晓慕将话都问出口,纪晓棠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断然拒绝道。“大哥哥。这是你要做的决定。” “好!”最终,纪晓慕低沉的声音说道。 兄妹两个说了半晌的话,纪晓棠将纪晓慕送出妍华堂。 “大哥哥。以后馨华堂就交给你了。” “好。”纪晓慕点头,这半天的工夫,他的脸上就增加了十数年的沧桑。 从妍华堂出来的纪晓慕,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纪晓慕了。 等纪晓棠到景华堂的书房。纪二老爷就问她,纪晓慕是怎么了。 “我看他从你院子里出来后。整个人神气儿都不一样了。晓棠,你跟你大哥哥说什么了?” “没有说什么。”纪晓棠就笑了笑,“大哥哥求我救大太太和大嫂,我说让他好好想想。” “哦。”纪二老爷不大相信这样一两句话。就能让纪晓慕跟换了个人似的。但是纪晓棠不说,他也就不深问。“晓慕是个有情义的好孩子。可惜了……” 杨家的事,势必会影响到纪晓慕的前程。 “福祸相依。”纪晓棠却有不同的看法,“大哥哥虽好。只是一直蜜罐子里泡大的,如今经历些变故,以后能将馨华堂撑起来,就是因祸得福。” 让纪晓慕撑起馨华堂,也就是将纪大老爷架空…… 这个做法,纪二老爷是赞同的。 “做不做官都不妨,真想做官,以后也不是什么难事。”纪晓棠又轻描淡写地说了这样一句。 纪二老爷看看纪晓棠,就不说话了。 “大太太和晓慕媳妇的事,晓棠你打算怎么办?”纪二太太想的没有那么远,她只问眼下最急切要解决的事。 “我已经答应大哥哥,尽力去试一试。”纪晓棠答道。 “也好。”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点头。 纪晓棠说要尽力,就真的尽力了。 杨家别的人于她来说都是陌路,然而杨翩翩和杨氏这两个女子,不仅才华横溢,且个性也合她的脾气。 纪晓棠要救人,自然找到了秦震。 秦震对于纪晓棠要救人的想法,表示出很吃惊。 “晓棠,我以为……你不会做这样的要求。”秦震看着纪晓棠,似乎想要看出她心底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 “王爷,我是真想救这两个人。” 杨家的人很多都已经死在大牢里头了,纪晓棠知道,纪大太太、杨氏和杨翩翩还活着。 而杨家这些存活的人,很快就要被押解往岭南。 秦震就看出来,纪晓棠是真的想救人。 “晓棠,你这样做是无益的。”秦震劝纪晓棠。 “我知道。”纪晓棠点头,“无益的事情,我做了也不止这一件。” “好吧。你既然要救,我当然要帮你。不过,你救了人出来,是打算让她们隐姓埋名,苟且偷生,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秦震答应了纪晓棠的要求,却又问纪晓棠。 纪晓棠明白秦震问的是什么。 “王爷,你说,如果我去求太后和陛下特赦……”纪晓棠征询秦震的意见。 “晓棠,你的意思是……” “王爷,我想,我是被太后给盯上了。这些天,只怕太后一直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入狱的都是杨家的人,其中有我纪家的人,也有我的好朋友。” 韩太后一定会非常关注,纪晓棠会怎么办? 至于她被韩太后盯上这件事…… “那还是要多谢王爷,自然也少不了肃王爷的份儿。”纪晓棠的笑容冷冷的。 秦震就呵呵了两声,不置可否。 “首恶已经伏诛,晓棠,别说你只想救两个人,就是再多些。我也有办法。”秦震故意忽略纪晓棠的指责,却很痛快地答应帮她救人。 可纪晓棠反而不求他了。 “太后一定是在等着我呢。”纪晓棠打定了主意,“与其王爷帮我办这件事,让太后和陛下猜忌,不如我们将这个难题交给太后吧。” “晓棠,你要想好。”秦震劝纪晓棠。 “我想好了,王爷。”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完全由得她的。 杨阁老一倒,秦震和秦霖是最主要的两位功臣,他们两人不仅博得了很多的名望。同时也借这个机会,在朝中获得了更多的势力。 杨阁老一案,秦震和秦霖是最主要的受益者。 这件事,势必会引起韩太后的注意和忌惮。 纪晓棠不想给秦震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要办的事情留下难以解决的尾巴。而且,因为秦震和秦霖两个人。韩太后那里更加不会放过她。 与其等韩太后找上门来,不如她主动去找韩太后,这样才能尽可能将主动权抓在自己的手中。 纪晓棠跟秦震商量了一番,就要去写折子。 祁佑年恰好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是来找纪晓棠的。并且在秦震面前并不隐瞒这一点。 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尘埃落定,祁佑年被加封骠骑大将军,总兵。总领任安、直隶、河北军事,韩克让也终于洗清了当年的冤情。到礼部任了五品的堂官。 两个人都得了不少的封赏,韩克让还得了从杨阁老那里抄没来的一处宅院,正在打算将家小都接进京城来,从此就在京城生活下去了。 而祁佑年春风得意,只留一件心事。 “晓棠,我正在找你。”祁佑年站在纪晓棠面前,两只眼睛弯成了两道弯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祁佑年根本就没问纪晓棠有没有时间。 “阿佑,等我从宫里回来怎么样?”纪晓棠答道。 “晓棠,你要进宫?”祁佑年就问,“有什么事,太后召见你,还是长宁……” 提到长宁,祁佑年略有些紧张,对上次长宁硬闯馨华堂的事,他心有余悸,担心长宁会再对纪晓棠不利。 在外面,纪晓棠还有所转圜,可若进了深宫,那可就是长宁的地盘了。 “是我要去见太后……”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见祁佑年露出不解的眼神,纪晓棠又跟他解释了一番。 “要去求太后特赦?”祁佑年看着纪晓棠,他不知道,祁佑年与杨氏和杨翩翩已经有这般深厚的感情。 但是纪晓棠决定了的事,祁佑年知道他阻拦不住,虽然他并不希望纪晓棠进宫去。 “你快去快回,”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会等着纪晓棠,“等你从宫里出来,我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纪晓棠问。 “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祁佑年笑。 祁佑年竟然还神秘兮兮的,纪晓棠也笑了,对于祁佑年要带她去的地方,去见的人,她很期待。 秦震从书房中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的背影。 “晓棠……,纵是再聪慧睿智,也还看不清自己的事啊……”秦震微微叹气,然而脸上和眼中却全都是笑意。“只是,有些对不起阿佑呢。但是这种事,可不能让。” 纪晓棠回到妍华堂,立刻就写了折子送进宫中,很快,宫中就传出韩太后的旨意,召纪晓棠进宫。 纪晓慕亲自来送纪晓棠,他知道,纪晓棠进宫见韩太后,为的是杨氏。 “晓棠,不论结果如何,我和你大嫂这辈子都永远感激你。” 纪晓棠笑着点头,时穷节乃现。 纪晓慕说到底,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进了宫,纪晓棠在慈宁宫见到了韩太后。 不似第一次见面那般正式,韩太后这次是在她的寝宫里见的纪晓棠。 韩太后并未着大妆,一头依旧乌黑浓密的头发散挽着,只穿了家常的明黄龙凤锦袍,脚上穿着软鞋,很适意地坐在躺椅上。 虽是打扮的居家随意,然而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无比的精致,脸上更是经过了精心的描画。 这样的韩太后,看着更显年轻,且无意中还流露出几分媚态来。 根本就不像是个孀居多年,只以权势为念的老女人。 纪晓棠俯身下拜,心中这般想着。 韩太后就让纪晓棠起身。 纪晓棠慢慢起身,眼角的余光无意间一扫,就看见了韩太后的软鞋边上露出一抹艳红来。 那是韩太后的袜子。 在韩太后身边的绣墩上坐下,纪晓棠就说韩太后今天的气色特别好。 “真的吗?”韩太后眉梢微挑,流露出一丝喜意,却似乎又不信,还让一边服侍的宫女拿了耙镜来照了一回。 之后,韩太后笑的越发亲切了。 “你这小妮子,嘴巴真是甜,就会哄我们老人家高兴。老了,每天还有这许多烦心的事,哪里有什么好气色。”虽然这样说,但是韩太后心里却是高兴的。 被人夸气色好,尤其是被纪晓棠这样正值芳龄,根本无需脂粉就面若桃花的女孩子这样夸,没人能不高兴。 而且,韩太后听得出来,纪晓棠的话是出自真心的。 无论是从传闻中,还是亲眼见识,纪晓棠都是个聪明非常,甚至可以说是很狡猾的女孩子。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说起话来,却又非常诚挚。 就这一点,就让人无法讨厌她。 韩太后没问纪晓棠来做什么,而是先提起了长宁。 “……性子单纯了些,将你当做朋友,你们朋友间打打闹闹的,她若是闹的过分,你尽管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公主并未伤害我。”纪晓棠说道。 韩太后的目光停驻在纪晓棠的脸上,颇有深意。 “这满京城里,除了我还能管住她些,也就是你,能克的住长宁。” 第五十六章 仁 说她能克的住长宁,纪晓棠可不认为韩太后这样说是满心欢喜地在夸她,虽然韩太后脸上确实是带着笑的。 纪晓棠从韩太后的笑容中,读出了杀机。 长宁养成如今的性子,与韩太后的溺爱大有关系。 “太后的话,我不敢当。”纪晓棠忙就说道,“公主素来与我交好,虽然受了小人的挑唆,可终究还是留着往日的情面,肯听我的解释。公主虽性子有些急,却本性聪慧,自然分辨的出是非。” 并不是她克的住长宁,而是长宁自己分出了是非,最终并没有被小人利用。 韩太后笑了两声。 “也亏得是你,你当换做别人,长宁是肯听她解释的!”长宁肯听纪晓棠的解释,这几乎就是奇迹。还有纪晓棠是怎么喝退了跟随长宁前去的御林军,韩太后事后可是让人仔细地打探过。 “这样,才是我们的安乐县主啊。”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目光中流露出赞许来。 若不是纪晓棠如此镇定,也不会在清远的时候能做出那样一番业绩来。这样的纪晓棠,能够在长宁盛怒之下全身而退,其实也并不意外。 “……大秦皇族,历来男多女少,到了长宁这一代,女孩子就更少了。她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合适的玩伴。以后,长宁能多跟你交往交往,若她能学到你一成的稳重,我对她也就放心了。” 韩太后希望,纪晓棠能跟长宁多来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到祁佑年。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长宁跟纪晓棠翻脸的缘由,或者是知道了,却根本就不在意。 纪晓棠认为,韩太后应该是后者。 有韩太后在,即便祁佑年心中有人,他也注定要做长宁的驸马。 “你的折子,我看过了。”韩太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甜汤。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这才跟纪晓棠说到正题。“你要跟哀家求情,想让哀家赦免杨家嫁入你家的女子?” “是的,我还想请太后赦免杨翩翩……” 纪晓棠就又详细地向韩太后说了一遍。她请求赦免的理由。 不论是杨氏,还是杨翩翩,都是才华横溢的女子,且个性也比较单纯。两人都是花年绮貌。对杨阁老谋反的事情毫不知情,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了。 “太后也是爱才的人。”说了这些之后。纪晓棠当然也说明了,向韩太后求情,同时也是出自她的私心。 纪大太太为纪家生儿育女,而杨氏和杨翩翩都是她的好朋友。 韩太后一直没说话。然而目光却时刻没有离开过纪晓棠。她似乎是在暗暗观察纪晓棠,想看出来,纪晓棠的话是否是出自真心。 “你大嫂和翩翩。我都见过,确实是两个不错的女孩子。能诗能文。”等纪晓棠说完了,韩太后顿了片刻,才说道。 “还请太后开恩。” “这件事难办的很啊。”韩太后却说道。 纪晓棠却并没有气馁,来之前她就想到了,这件事本来就难办,要韩太后答应,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晓棠,安王很是钟情于你。这个案子,又是他主审。你要救人,怎么没想着去找他。”韩太后突然玩呢纪晓棠。 “回禀太后,我去找过安王爷了。” “哦?”韩太后挑眉。 “我去找过安王爷求情,安王爷说事关重大,他做不得主。”纪晓棠说话的时候,略显出一丝犹疑的神色。 只是这神色一闪即过,若不是极有洞察力的人,绝对看不出来。 韩太后就是极有洞察力的人,且时刻关注着纪晓棠。 “晓棠,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哀家?”韩太后就笑着问,一双眼睛似乎要望进纪晓棠的眼底里去。 “并没有。”纪晓棠忙否认。 韩太后又笑:“晓棠,哀家无论怎样,也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你瞒不过哀家的。是安王爷他……为难你了?” “太后说的哪里话,安王爷怎么会为难我。” 纪晓棠这样说,韩太后更加确信,在纪晓棠和秦震之间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你与安王认识才多久,哀家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你看他现在稳稳当当的样子,小时候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事关重大,他做不得主,他万万不会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韩太后一面说,一面打量纪晓棠的脸色。 纪晓棠什么都没说,但是韩太后却认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件事,似乎极大的取悦了韩太后。 韩太后自己笑了半晌,才停住了。 “罢了,你不肯说,那哀家也就不问了。” “太后,赦免的事……” “按照国法,断没有饶恕她们的道理。”韩太后这样说着,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晓棠来求情,哀家看在晓棠的面上,就法外施恩。” “多谢太后。”纪晓棠赶忙起身行礼。 “还不止如此。”韩太后笑着继续说道,“杨翩翩虽是罪臣之女,然德容言功俱佳,除赦免其流放之外,特准许她进宫服侍。” 纪晓棠心中一惊,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韩太后笑盈盈的,纪晓棠就知道,这个决定,并不是韩太后此时刚刚决定的,而是应该经过了仔细的考量。 韩太后让杨翩翩入宫。 不说京城中适龄的官宦人家闺中贵女,各地来京备选女官的女孩子人数也不少,其中不乏出色的人物。后宫中就算是缺人,也不会缺一个杨翩翩。 韩太后让杨翩翩入宫,肯定是存了什么算计。 没等纪晓棠想出韩太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算计,韩太后已经另外又说出一件事来。 “你大伯一家也受了影响,我知道。你有个大堂姐,叫做晓莲的……” “是的。” “也让她依旧入宫备选吧,我记得她,恍惚与你有一两分相像,也是个可人意儿的女孩子。” 纪晓棠已经不再吃惊,而是稳稳的应了一声是。 求情的事,比她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等纪晓棠回到馨华堂。纪晓慕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了。马车还没停稳。纪晓慕就赶了上来。 “晓棠……”纪晓慕紧张地看着纪晓棠,眼中除了期待,还有恐惧。 纪晓棠接下来的一句话。决定着杨氏的生死。 “幸不辱命。”纪晓棠轻轻地说了一句。 纪晓慕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当即就朝纪晓棠跪拜。纪晓棠忙让旁边服侍的人将纪晓慕给扶了起来。 “……回禀过祖母他们,大哥哥就去牢里接人吧。” 这么说着话,纪晓棠就在纪晓慕的陪同下往萱华堂来。 一大家子人都已经在萱华堂中等着了。 纪晓棠就说了她进宫的结果。 杨氏和纪大太太免死。 纪晓慕喜极而泣。然而纪大老爷听到这个消息,表现的却并不那么开心。 纪晓慕到处求人。最后还求到了纪晓棠的头上。这些事,纪大老爷都知道,却并没有理会。因为他确信,纪晓慕不会得到任何的结果。 然而。纪晓棠偏就被说动了,还进宫去求情,结果还真被她把事情给办成了。 而这一切。并没有人来跟他商量。 他才是馨华堂当家做主的人,不是纪晓慕。 “太后另外还有恩典。”纪晓棠继续说道,“太后不仅赦免了翩翩,让特准许翩翩入宫服侍。” 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杨翩翩进宫之后,只能做一个宫女。 然而纪晓棠相信,韩太后对杨翩翩的期望,绝不仅于此。 对于这个消息,大家的反应都比较平淡,除了纪晓莲。 纪晓莲有些愤愤不平。 “翩翩都能入宫!” 纪晓棠听了,就看了纪晓莲一眼。 纪晓莲立刻垂下眼皮,回避了纪晓棠的视线。 “除了翩翩,太后还说,大姐姐依旧可以进宫备选。” 杨翩翩是进宫服侍,纪晓莲是依旧进宫备选。 纪晓棠的话音落地,纪晓莲已经喜上眉梢,就是一旁闷闷不乐的纪大老爷也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晓棠,好样的,你果真听进了大伯的话。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啊。” 纪大老爷和纪晓莲都高兴,其他的人却并非如此。 纪二老爷在纪大老爷和纪晓莲的面上看了看,又将目光移向纪晓棠。纪二老爷的目光中饱含着忧虑。 不论怎样,纪晓棠这次进宫带回来的消息,让纪家诸人都很高兴,虽然各人高兴的原因不同。 等纪晓棠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纪晓慕就迫不及待地带着人往刑部大牢去了。 杨阁老一案中的诸女眷,如今都监押在刑部大牢中。 纪二老爷打发了稳妥的人陪着纪晓慕同去,一面匆忙地跟纪大老爷说了两句话,就带纪晓棠到景华堂的书房中来。 “咱们家这样的情形,就该低调行事。晓莲进宫备选女官,只怕并非是好事。”在书房中坐下,纪二老爷就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这件事并不是她求的,是韩太后的“恩典”。 当着纪二老爷,纪晓棠又将与她在萱华堂没有说的,与韩太后谈话的一些细节都说了出来。 父女二人都意识到,韩太后这样的恩典,是另有深意。 而对此,他们只能接受,并见机行事。 纪晓慕往刑部大牢去,很快就回来了。 纪晓慕带回了杨氏,以及纪大太太的尸首。 纪大太太是在狱中自尽的。 这就是纪晓慕所做出的决断。 对于纪大太太是如何自尽的,并没有人去询问。刑部大牢是什么样的地方,即便是没有见识过,也能想象得到。纪大太太一辈子养尊处优,在那样的环境中活不下去。因此自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杨家许多女子,都在大牢中自尽了。 看着纪大太太的尸首,纪大老爷落了两滴泪,纪晓慕的眼泪似乎哭干了,纪晓莲、纪晓芹和纪晓薛都大哭了一场。 因为是有罪之身,且堂上还有纪老太太在。纪大太太的丧事办的非常简单。也并没有招待人来吊唁,只用一口普通的棺材将纪大太太成殓了,就送去了城外烧化处烧化了。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重要的。 杨氏不过在大牢中待了几天,整个人却几乎脱了形,回到家中,见了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等众人。就放声痛哭。 她以为再也不能活着回来见到众人了。 “……祖母和婶子都没有忘记我,不嫌弃我是罪人之后……”杨氏跪在纪老太太面前。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磕头,然后又要过来给纪晓棠磕头。 纪晓棠自然不肯受她的头。 “你大哥哥已经都告诉了我,不是晓棠,我也难得活命。” 杨氏对纪晓棠感恩至深。她知道。纪晓棠不仅救了她,这几天她在狱中,虽然过的并不好。却并没有受到凌辱,这还是纪晓棠打通了关节。让人照应她的缘故。 杨氏哭了半晌,说了半晌,毕竟在牢里受了罪,且情绪大起大落,就晕了过去。 纪晓棠忙就让纪晓慕将杨氏送回去休息。 “翩翩呢?”纪晓棠问纪晓慕。 纪晓慕告诉纪晓棠,他到了刑部大牢的时候,杨翩翩已经被韩太后打发人带走了。杨翩翩是被直接带进宫里去了。 这件事,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纪晓棠见纪晓慕急着安置杨氏,也就没有再多问。 “让大嫂好好休养,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打发人过来拿。”纪晓棠略嘱咐了纪晓慕几句,剧让纪晓慕走了。 很快,杨阁老一案所有罪人都处置完毕,或是丧命,或是被流放去了岭南,除了杨氏和杨翩翩,再无人幸免。 之后,秦震又到馨华堂来看纪晓棠。 纪晓棠陪着秦震在馨园中散步。 秦震就问了纪晓棠她见到韩太后的详细过程,之后又问了杨氏的情况。 纪晓棠都一一的说了。 “晓棠,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该去向太后求旨,救这两个人。”秦震告诉纪晓棠,态度颇为推心置腹。 如果是别人,这样的话,秦震是不会说的。 “杨阁老罪大恶极,按照律法,杨家就该诛灭九族。这是大快人心的事。然而在杨家自己的人,却未必会这样看。对她们来说,这或许就是灭家之仇!” 秦震低沉的声音,给纪晓棠讲述这样的道理。 “杨家的案子,是我牵头办理的。然而你和你父亲也参与其中。”而且只要留心,就会知道,纪晓棠在杨家的覆灭当中,还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杨阁老为什么跑去挖坟? 因为有人告诉他,那个地方埋藏着纪家先祖留下来的宝藏。告诉杨阁老的人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纪家人好好的宝藏不放在清远,而是要埋藏在京城附近。 然而,杨阁老是知道许多内情的,他一下子就相信了这些话,而且还断定,那个宝藏富可敌国。 不知道当他挖开坟墓,发现里面并非是什么宝藏,而是刀枪器械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然后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杨阁老一定是立刻就醒悟过来,他是上了当了。 而能够安排这个局的人,只有纪晓棠。 秦震是当时赶到现场的第一批人,他和秦霖联手,将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都压了下来。但即便是这样,后来还是有人接触过杨阁老和他的家人、心腹。 秦震并不能够保证,当时的情况就丝毫没有泄露出去。 那个时候,杨阁老曾经提到了纪晓棠的名字,说他活了一把年纪,没想到会栽到一个小女孩的手里。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杨阁老最后还曾很傲然地对秦震和秦霖表明。 他杨庭宇并不是输在秦震或者秦霖的手里,而是输在纪晓棠的手里。 而且,他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他第一次见到纪晓棠,在杨家花园梅林内试探纪晓棠的那一局棋,是他输了。 是的,那局棋他就已经输了,之后更是一步步地都落入了纪晓棠安排的陷阱里。 杨阁老输的很不甘心,因为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可同时他又输的心服口服,因为对方的手段,就是高出他一筹,所以才会让他一败涂地。 “你虽救了她们,她们未必就会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或许还会恨你入骨。” 而杨氏就是纪晓棠的家人,杨翩翩则已经入宫。 这两个人要是对纪晓棠暗中怀恨,对于纪晓棠来说,是防不胜防的。 纪晓棠很认真地听着秦震的话,她并没有天真到会确定,杨氏和杨翩翩就不会恨她。 “王爷,我救人之前,已经想过这些了。” “那你还去救?” “王爷不也没有阻止我?”纪晓棠笑。 秦震也笑了。 “晓棠,我是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而且,就算我阻止,我能阻止的了你吗?” “不能。” “这就是了。而且,有一件事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一转念,我就可以为你消除后患。”秦震在一颗柳树下停住脚步,低头看着纪晓棠。 “我知道。”纪晓棠略微侧身,避开了秦震的视线。 即便是相较于夏日来说,秦震的目光还是过于炽烈了。 纪晓棠相信秦震,然而她这么做,却并不是因为有秦震这样的保证。 “王爷,我相信这两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杨氏和杨翩翩活着出来了,而纪大太太却是一具尸首。 第五十七章 敬慈庵 纪晓棠相信杨翩翩和杨氏这两个人,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人会变。”秦震并不赞同,“而且,你和她们认识的也并不久。” “我相信,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们能够拎得清。而且,她们两个,我是愿意救的。”纪晓棠告诉秦震。 “说到底,还是你想救她们。”秦震就笑了。 纪晓棠也不否认:“是的。” 两人就在池塘边慢慢地走,忽然就有小丫头跑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祁佑年是来找纪晓棠的。 “晓棠你忘记了,说好了,等你从宫里回来,我们就去一个地方。”秦震就在旁边,祁佑年表现的十分坦然。 “当然没有忘记。”纪晓棠说着话,就看了秦震一眼。 秦震摸了摸鼻子,他当然感觉出来了,三个人在这里,他此刻成了那个不受欢迎的人。 “你们两个这样出去,就不怕被长宁的眼线看到了,给晓棠惹来麻烦?”秦震就说道。 对于这一点,祁佑年当然也想到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人发现。而且,等我和晓棠回来,以后就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的了。”祁佑年笑着说道。 “哦……”秦震露出恍然的神色,他知道祁佑年要带纪晓棠去哪里了。“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好像有什么事,你们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纪晓棠在旁边看着秦震和祁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问。 “晓棠别急,很快你就知道了。”祁佑年安抚纪晓棠。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为了万全起见,还是由我来帮你们这个忙吧。”秦震想了想,就说道。 秦震要帮的忙,就是利用他的人给祁佑年和纪晓棠做掩护。 这自然比祁佑年自己的安排更加稳妥。 纪晓棠和祁佑年都向秦震道谢。 秦震摆手。 “时辰不早了,据我所知,你们要去见的那一位可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虽然对阿佑或许会有所不同。不过。你们还是快些去吧。” 秦震就留下馨华堂。说要与纪二老爷下棋,纪晓棠则忙着去换衣裳。 虽然还不知道祁佑年带她去见的是谁,但她已经隐隐地猜到。这个人对祁佑年很重要,而且可能决定着她和祁佑年的将来。 去换衣裳之前,纪晓棠还跟祁佑年商量。 “……有没有什么忌讳,我穿戴上该注意些什么?” 祁佑年就笑。他还不知道,纪晓棠也有患得患失的时候。是因为猜到了他们要去见的人是谁的缘故吗? “……什么忌讳都没有。你穿这些就好。如果一定要说好恶,祖……她喜欢女孩子打扮的鲜亮些。” “那我知道了。”纪晓棠会意,立刻就回妍华堂换上了纪二太太给她做的最新的夏裙。她平时本不装扮,为了跟祁佑年去见人。还特意施了些脂粉,在镜子里瞧着满意了,才又出来见祁佑年。 “阿佑。你看,这样可好。” 纪晓棠在祁佑年面前转了转。好让他将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 她本就天生丽质,稍稍一打扮更是眉目如画,眼光四射。 祁佑年看的就有些发呆,半天才呐呐地说出好字,再不会说什么别的话了。 纪晓棠忍俊不禁。 “你说好的,如果一会……咱们要去见的人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可都是你的错。” “祖……,她一定会喜欢你。”祁佑年立刻说道。 两个人就往外走。 “阿佑,你还不肯告诉我,咱们要去见的人是谁?”纪晓棠出其不意地又问祁佑年。 可祁佑年意外地坚持,只说到了地方纪晓棠就会知道,意思竟是要给纪晓棠一个惊喜。 纪晓棠也拿他没法子了。 有秦震的人做掩护,纪晓棠和祁佑年出了馨华堂,一路畅通无阻,祁佑年带路,竟是径奔城南而去。 纪晓棠自来京城,还不曾各处逛过,自然猜不出祁佑年要去哪里。 “等咱们的事情定下来,以后我带你将京城好玩的地方都逛一逛。”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对京城很熟,根本无需像在任安那样,想要带纪晓棠出去玩,还要提前再另外做功课。 他这样说,纪晓棠也想到了两人在任安城时候的事。 两人相聚的时光不多,其中还发生了许多事,但是如今回忆起来,却都是香甜的气息。 “那么阿佑我们说好了,以后你一定要带我好好逛一逛京城。” “一言为定。” 祁佑年语音低沉,目光中闪动的都是喜悦兴奋的光。 祁佑年显然对路径十分熟悉,并不走大街,而是专挑小胡同小巷子来走。虽然是小胡同小巷子,然而却十分洁净,颇有些可看之处。 诚然,京城里最为可观的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宅邸,然而这般的小巷子,普通的民居,却也很有特色,别有风情。 纪晓棠来京城这些天,还不曾近距离见识过这些,因此心中非常欢喜。 最后,祁佑年带着纪晓棠在一个角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纪晓棠左右看了看,就认出来,这是一座庵堂。 祁佑年带她来庵堂,纪晓棠立刻就想起来,她在任安与祁佑年分别的时候,祁佑年曾经嘱咐过她。 “对。”不用纪晓棠开口,祁佑年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了。 没错,祁佑年带纪晓棠来的正是敬慈庵,而他要带纪晓棠看的人,就是他曾经嘱咐纪晓棠,若在京城中遇到难事,可以来求助的人。 “我一直没有来。”纪晓棠并不是忘记了祁佑年的嘱咐。只是进京之后,她就事务缠身,而且,她并不想轻易地动用祁佑年留给她的这个人脉。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纪晓棠可以猜到,这个人绝非等闲。 因为相信祁佑年,纪晓棠将敬慈庵的这个人。当做了她最后的退路。 “我明白。”祁佑年点头。 有的时候。他希望,纪晓棠不要那么要强就好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也不知道祁佑年做了什么。角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前来应门的,是个中年尼姑。 这尼姑中等的身材,粉团团一张脸,脸上些微有一些麻点。看相貌不过中人之姿。然而浑身的气韵却让人看着舒服极了。 几乎是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纪晓棠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想到了程嬷嬷。 这个尼姑的气质。竟然与程嬷嬷有几分相似,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尼姑。 “孔嬷嬷。”祁佑年已经招呼道。 祁佑年这样称呼中年尼姑,纪晓棠心中越发惊讶。 孔嬷嬷已经看见了祁佑年,脸上立刻绽出笑容来。 “阿佑少爷来了。快请进来吧。”孔嬷嬷将门开的更大了一些,一面放祁佑年和纪晓棠进来,一面往外面打量了一眼。 不论是祁佑年的人。还是秦震的人,都远远地散开了。并没有跟到近前来。 孔嬷嬷随手就将角门关上了,说给祁佑年和纪晓棠带路,这个时候就又看了纪晓棠一眼。 孔嬷嬷的目光并没有直视纪晓棠,然而那一眼却看的极为认真。 就是这种看人的姿态,也和程嬷嬷像极了。 “嬷嬷,这就是晓棠。”祁佑年一面往庵堂里面走,一面告诉孔嬷嬷。 孔嬷嬷虽然是下人的姿态,但看着祁佑年的时候,眼神中更多的是长辈的慈爱和欢喜。而祁佑年待孔嬷嬷不仅十分亲近,也带着尊敬,并不像是对待普通下人的样子。 “给安乐县主请安。”孔嬷嬷就向纪晓棠行礼。 显然,在这之前,她已经听说过纪晓棠的名字了。 因祁佑年待孔嬷嬷不同,纪晓棠也不肯受孔嬷嬷的全礼,就微微侧身让了让。 “嬷嬷不必客气,只管叫我晓棠就是了。” 孔嬷嬷就笑了。 “县主折煞婢子了。”孔嬷嬷并不以尼姑自称,而是自称婢子。 因为这位孔嬷嬷,纪晓棠对祁佑年要带她看的人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祁佑年朝纪晓棠笑了笑,似乎是猜到了纪晓棠心中所想,并且因为纪晓棠的好奇而十分开怀。 孔嬷嬷在前面带路,路上也遇到了几个尼姑打扮的女子,大多数都是三十岁岁的年纪,也有年纪更大的,却并没有年轻的女子。 这些尼姑打扮的女子,和孔嬷嬷不同的是,她们都没有剃度,而是都留着头发。 这么一比较,孔嬷嬷倒是最像尼姑的一个人了。 很快,孔嬷嬷就带两人走到一间精舍前面。 精舍前面也有尼姑服侍,见她们来了,就有人往屋子里面去,应该是去通禀了。然而孔嬷嬷也不等人出来传,就带着纪晓棠和祁佑年迈步上了台阶。 有尼姑过来打起帘子,纪晓棠和祁佑年迈步进屋。 进门就是一架双面绣富贵牡丹的屏风,转过屏风来,上面一张雕花镶玉的黄花梨贵妃榻,贵妃榻上摆着明黄色龙凤呈祥纹样的锦褥和靠背。 贵妃榻上却没有人,在离贵妃榻不远的窗户下,摆着一张画案,画案前面站着一个身穿明黄宽袍,头插玉簪的女子。 纪晓棠只看到女子的侧脸,女子的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然而身材却依旧挺拔。她手里正拿着一只画笔,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作画。 孔嬷嬷示意两人噤声,也不上前通禀,而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祁佑年见了女子,眉眼就微微弯了起来,他挽了纪晓棠的手,就带着纪晓棠往女子的身边走去。 女子似乎是太过专注了,跟本就没听见有人靠近,依旧在宣纸上作画。 祁佑年也不说话。带着纪晓棠走到画案前,就在女子身边站住了。 纪晓棠往宣纸上看去。 原来女子正在对着窗外的石榴作画,已经就要画成了。至于女子的画技,纪晓棠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女子几乎没有什么画技可言,然而却画的十分认真,且自得其乐。 祁佑年的目光在女子的画上扫过,嘴角也抽动了两下。他忙收回目光去看纪晓棠。正好看见纪晓棠的嘴角抽动。 糟了,祁佑年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他以为他已经考虑的非常周全,却忘记了一件事。他没有想到。正好会碰见她在画画。 纪晓棠问了他需要忌讳什么,这位没有别的忌讳,只有一件,听不得人说她画的不好。虽然事实上,她确实几十年如一日。画的一直就不怎么样。 祁佑年想要提醒纪晓棠,可又不好开口,只能给纪晓棠使眼色,希望纪晓棠能够意会。 “阿佑。看什么呢,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女子手下画笔不停,也没抬起头。却似乎看见了祁佑年一样,发声道。 祁佑年就笑了。忙转过头去。 “祖母,你知道我来了?” “你在门口,我就知道了。听着那风儿的声啊,我就知道是你。怎么,还带了个人来看我?”这么说着话,女子才画完了最后一笔,将手中的画笔撂在笔洗里,慢慢地抬起头,转过身。 纪晓棠这才看清楚了女子的长相。 女子长的一张鹅蛋脸,额头和眼角都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然而面色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竟是个英气十足的老妇人。 这个人,竟然是祁佑年的祖母。 “祖母,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晓棠。”祁佑年向老妇人介绍纪晓棠。 “晓棠见过大长公主。”纪晓棠屈膝行礼。 祁佑年的祖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及。就是祁佑年自己,几乎也没在纪晓棠的面前提起过。可是纪晓棠早些年曾经听纪二老爷和同年老友闲聊中提起过。 现在威武候的父亲,也就是早已经过世的老威武候,娶的是隆庆帝姑祖母,也就是大秦皇朝第三位皇帝的胞姐,大秦皇朝至今唯一的一位长公主。 只是在纪晓棠的印象中,祁佑年的这位祖母,这位大长公主,是在许多年前就过世了的。 具体是什么时候纪晓棠并没有留意,然而,事实就是,大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这位大长公主了。 谁能想到,大长公主还活着,而且隐居在了敬慈庵。 知道了老妇人的身份,纪晓棠立刻就完全明白了,祁佑年那时候嘱咐她的一番苦心。 这位大长公主,论辈分,还是韩太后的姑母,隆庆帝的姑祖母啊。 纪晓棠心中感慨,同时已经拜了下去。大长公主秦敏伸出手,将纪晓棠扶了起来。 “已经很多人没有听见过这个称呼了。”秦敏的语气很平淡,就是纪晓棠也听不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情绪。 秦敏将纪晓棠扶起来,上下打量着纪晓棠。 秦敏的眼神太厉,想到这个人是祁佑年的祖母,纪晓棠就有些经不住秦敏的目光,一张脸慢慢地红了。 她猜到了,祁佑年带她来看的必定不是寻常人,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祁佑年的祖母。 如果不是秦敏就在身边,纪晓棠真想埋怨祁佑年两句。 祁佑年这次的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好的该打! 秦敏打量起纪晓棠来,似乎就没完了,祁佑年一开始还很乐见其成地看着,看着纪晓棠渐渐地红了脸,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息都是甜的。 最后,纪晓棠实在受不住秦敏的打量,眼神瞟向祁佑年。 这是在向祁佑年求援。 祁佑年立刻会意:“祖母,别总站着,再累着了,快坐下吧。” 祁佑年扶住了秦敏,就要往贵妃榻那边去,趁此正好给纪晓棠解围。 可惜秦敏不肯上当,她一摆胳膊,就将祁佑年给甩开了。还白了祁佑年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来看着纪晓棠。 秦敏目光中的锐利尽去,剩下的只有亲切的笑意。 “阿佑的眼光不错,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头一次见到长的这么周正的小姑娘。” 秦敏这样夸奖,纪晓棠还没怎么样,祁佑年就忍不住满眼的笑意。似乎秦敏夸的不是纪晓棠。而是他自己。 “看把你给美的。”秦敏似乎脑侧都长着眼睛,将祁佑年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睛里,就笑着嗔祁佑年。 祁佑年只是笑。 “祖母喜欢不喜欢?” “喜欢。这样的女孩子,谁能不喜欢。……阿佑喜欢的,祖母都喜欢。” 这句话,不仅让祁佑年非常开心。也让纪晓棠对秦敏充满了好感。 “什么大长公主,那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如今没人这么叫我。你就跟着阿佑,叫我一声祖母吧。”秦敏拉着纪晓棠的手,笑着说道。 纪晓棠脸上的热度未褪,微微垂了眼帘。用目光询问祁佑年的意思。 祁佑年重重地点头。 “祖母。”纪晓棠也干脆地叫了秦敏一声祖母。 这一声祖母,显然也讨了秦敏的喜欢。 秦敏拉着纪晓棠,就让纪晓棠看她的画。 祁佑年方才还是高兴。这个时候,立刻就紧张起来。一面暗暗地向纪晓棠递眼色。 秦敏就觉察到了,不客气地用手肘将祁佑年推开,并用身子将他挡住,不让他向纪晓棠示意。 “晓棠,你来看看祖母这幅画,画的好不好?”秦敏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哦……”纪晓棠略微沉吟,祁佑年几次向她示意,应该指的就是这幅画。 关于大长公主的画,她需要小心在意。 纪晓棠知道这个情况下,她最该说的是什么,但是看着秦敏的画,那些话却实在说不出口。 “祖母的话,很难以好坏来论。”纪晓棠又仔细地将这幅画端详了一番,才慢慢地说道。 “这话怎么讲?”秦敏立刻来了兴趣,她作画数十年,这样的评语还是第一次听到。 “祖母的画,画的一点儿也不像。” “哦……”祁佑年扶额,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你做什么怪样子,再不老实些,打了你出去!”秦敏立刻瞪了祁佑年一眼,转过脸来却笑着看纪晓棠。“我的画,画的不像。” “是不像。”纪晓棠实话实话,似乎没有看到秦敏脸上有些缤纷的神色。“皮不像,骨像。” 秦敏的一双眼睛立刻就亮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晓棠,你说我的话皮不像,骨像……” “祖母画的不是石榴的形,却画出了石榴的韵。” 秦敏愣怔了片刻,随即就激动地将纪晓棠的双手都握住了。 “晓棠是我的知音。” 秦敏的话音落地,祁佑年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纪晓棠总算是过去了。站在大长公主身后,祁佑年冲纪晓棠伸出了大拇指,示意纪晓棠做的好。 纪晓棠微微一笑,心中格外高兴。 在敬慈庵,在大长公主的面前,祁佑年展露了他另外的一面,是他几乎从没有在纪晓棠面前展露过的,孩子气的一面。 单凭这一点,纪晓棠就知道,大长公主和祁佑年祖孙之间的感情必定十分深厚。 大长公主将纪晓棠认作是知音,一面又拉过祁佑年来,带着些骄傲的语气数落祁佑年。 “……这么些年,你们口是心非,表面上夸我画的好,暗地里却都瞧我不起,说我画了几十年,一点儿进步都没有,说我的画就一直这么糟糕。现在你们明白了吧,不是我画的不好,是你们不懂得欣赏!” 秦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似乎是憋屈了许多年,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被她逗笑了。 秦敏一面就让人进来收了画,一面带着纪晓棠和祁佑年走到榻上坐了,就从腕子上脱下一只手串来,不由分说地跟纪晓棠戴在了腕子上。那手串非金非玉,因为常年随身佩戴摩挲,珠子表面润滑光亮,并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纪晓棠这个时候自然也注意到了,秦敏的身上,一点儿金玉首饰也没有,真的像在修行的样子。 “多谢祖母。”纪晓棠知道这手串价值连城,也不矫情地推辞,而是爽快地道谢收下了。 祁佑年在一边,脸上喜色更显。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确定,大长公主喜欢纪晓棠,而且接受了纪晓棠。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但是他的祖母能够这么快的接受纪晓棠,还是让他惊喜。 第五十八章 悠长夏日 秦敏很喜欢纪晓棠的性格,她拍了拍纪晓棠的手。 “这珠子叫做长生珠,算不得太珍贵的东西,不过却是天下独一份儿的。你既然戴上了,就不要再摘下来,贴身戴着,也不必给人瞧见了。”秦敏嘱咐纪晓棠。 秦敏说的很含蓄,但是纪晓棠却知道,这珠子不仅珍贵,而且还是秦敏十分珍爱的东西。秦敏将这串珠子送给她,就代表接受了纪晓棠,也同意了她和祁佑年的关系。 纪晓棠心中这样想着,就郑重地应下来,也决定,从今往后,要一直将这串珠子戴在身上,再也不分离。 或许,这串珠子将来还可以当做传家宝,传给她的女儿或者儿媳妇呢。 这么想着,纪晓棠突然觉悟,她似乎是想的太远了。 祁佑年一直看着纪晓棠,就看到纪晓棠又红了脸,虽然不知道纪晓棠在想什么,但没来由地觉得欢喜。 纪晓棠将珠串往腕子上捋了捋,正好用袖子遮掩住,这才抬起头来,正对上祁佑年深情且喜悦的眼神。 带她来见秦敏,却在之前一直对秦敏的身份保密,这正是祁佑年送给她的大惊喜。 如果秦敏肯给他们做主,那么长宁似乎也不是无法逾越的障碍了 纪晓棠读懂了祁佑年的眼神,微笑着轻轻点头。 “老了,老了……”秦敏坐在两人的中间,看着两个年轻人来回交换眼色,就故意笑着叹道。 “祖母才不老。”祁佑年这才收回注视纪晓棠的目光,对秦敏笑道。 “是啊。而且祖母还是寿星下凡,一定能长生不老。”纪晓棠也跟着说道。 “你们两个小孩子,嘴巴一个比一个甜,就会哄我老人家高兴。”秦敏被两人哄的十分开怀,笑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阿佑早就跟我提起过你,怎么你进京来了这么久,也不曾来看我?”秦敏就跟纪晓棠闲话。 纪晓棠就说了自己如何百事缠身的话。 “阿佑也没有告诉我。是祖母住在这里。我只当是阿佑安排了人。怕我遇到危难,要为我解围的,因此一直不想动用。如果知道是祖母。我早就来了。” 这是实话,不要说秦敏是个相处起来令人愉快的老人,就单单她是祁佑年的祖母,且与祁佑年祖孙情深。纪晓棠就会爱屋及乌,希望早点儿跟她相识。并尽量多一些相处。 “祖母,这件事确实是怪我,没有跟晓棠说清楚。”祁佑年也说道。 秦敏就用手指,轻轻地戳在祁佑年的额头上。眉眼间都是宠溺。 “不怪你还能怪谁。都怪你,我今天才认得晓棠,否则早就得了这个知己。我的画也不用寂寞了这么久。” “都是我的错。”祁佑年笑着赔礼,“祖母尽管罚我。” “好。那就罚你替我去提水。”秦敏立刻就道。 祁佑年痛快地答应了。 秦敏就带着纪晓棠起身,出了屋门,到廊下坐了。 廊下两口巨大的大肚水缸,里面都还剩下半缸水。这样的水缸,纪晓棠的妍华堂就有,缸里面栽种的是睡莲。 这种水缸,平时栽了睡莲可以用来观赏,若遇到紧急的情况,还能用来救急。 秦敏屋外这两个水缸中却什么都没有种,也没养锦鲤。秦敏告诉纪晓棠,这两只水缸里的水,都是她用来洗画笔的。 “不是有个古人练字的传说,说是他洗笔,将家里池塘都变成了墨池了。”原来秦敏学的古人,要刻苦学画的意思。 这么说着话,祁佑年已经卷起了衣袖,非常熟练地先将两只缸里面剩下的水都淘了出来,然后又拎了两只木桶,就往外走。 出了精舍不远处,一株老榕树下,就有一口井。 坐在精舍的廊下,就能看见祁佑年如何走到井边,如何摇着轱辘打上水来,等装满了两只木桶,就一手提着一只,健步走回来。 一来一回,祁佑年脸不红,气不喘,而且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做惯了的。 秦敏一直眉开眼笑地看着祁佑年。 “阿佑自七八岁,就会替我提水了。”秦敏似乎是对纪晓棠说的,似乎又像是自言自语。“那个时候,他一次还提不动两桶水,只能提一桶,这一路走来,还要歇上一歇。” 秦敏这么说着话,眼神就有些悠远,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 “那时候阿佑提的,也是这么大的水桶吗?”纪晓棠忍不住问。 “是啊。”秦敏点头。 “哦……”纪晓棠在心里特意地描摹了一下,七八岁的祁佑年能有多高,恐怕也就比这水桶高些有限吧。那样的祁佑年,提着这样大的水桶,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呢…… 这实在是太值得仔细考量啦。 秦敏也笑了。 “小时候阿佑胖墩墩的,比水桶高不了多少,那么小的人,两只手抱着这么大个的水桶,让他换小桶,他还不愿意……” 秦敏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竟有几分少女的模样。 纪晓棠也忍笑不住,正好这个时候祁佑年又提了两桶水回来,就看见秦敏和纪晓棠都笑的有些不寻常。 “怎么了?”祁佑年停下来,问两个人,一面下意识地打量自己,生恐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被这两人给取笑了。 “没什么。”纪晓棠就道,依旧笑着。 祁佑年就不肯信。 “祖母,我可是你的亲孙子。”祁佑年就对秦敏道,意思让秦敏千万不要讲他小时候的糗事。 谁小时候没有几件糗事呢,纪晓棠笑成那个样子,一定是秦敏告密的缘故。 秦敏对祁佑年的请求,也只是笑。故意不答应,要让祁佑年着急。 祁佑年历来拿秦敏就没什么办法,对纪晓棠更无可奈何,只好再次提了水桶去提水。 “阿佑那个时候,就能提起这么一大桶水啦!”纪晓棠的关注点微微偏移了一下。 “是啊,是啊。”秦敏连连点头,对纪晓棠露出一个你果然很识货的眼神。“我们阿佑是天生神力。你看过他的那张弓吧。” 祁佑年的射日神弓很少拿出来。然而纪晓棠自然是看过。还曾仔细地摸过。 秦敏见纪晓棠点头,这才继续说道:“一般人根本拉不开那张弓。祁家为什么能以军功封侯,为什么能世代掌兵。威震四方?祁家的人,都是天生神力。” 而祁家的这一代人中,又以祁佑年的天分最高。 然而关于这些,祁佑年却从来都没跟纪晓棠说过。祁佑年从来不喜欢夸口。他更多的是行动。 而纪晓棠很喜欢这一点。 这个时候,祁佑年又提着两桶水回来了。纪晓棠看着祁佑年。难免又想他七八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胖墩墩的粉团子吗?真想看看啊。 祁佑年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给秦敏提水。 那是不是说,那个时候。秦敏已经隐居到了这敬慈庵中? 纪晓棠想着自己以前听来的一些传闻,觉得应该是的。 可是秦敏为什么好好的侯府不住,要隐居到尼姑庵中?虽然与秦敏刚刚相识。但是纪晓棠本能地觉得,秦敏的性子。并不是个会醉心于修行的。而且秦敏与祁佑年感情这样好,是什么使她放弃了天伦之乐? 秦敏隐居庵中,只怕并非是出于自愿。 想到了这一点,纪晓棠就更不好问秦敏隐居庵中的原因了。 秦敏这个时候微微侧头,就看见了纪晓棠沉思的模样。 秦敏笑了笑,只装作没有看到一般。 “阿佑,过来歇一歇。”秦敏招呼祁佑年。 “祖母,我不累。”祁佑年这样说着话,却依旧走了过来。 “都出汗了。”秦敏打量着祁佑年说道。 已经入夏,艳阳高照,祁佑年提着那么重的水桶走了几个来回,额头确实微微有些汗湿了。 纪晓棠也没多想,就从袖中拿了帕子出来。 祁佑年见了,很自然地将头凑了过来。 纪晓棠也就顺手,拿帕子给祁佑年擦汗。 秦敏笑的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 “甜的我老太婆的牙都要倒了!”秦敏的声音不高不低的。 祁佑年和纪晓棠忙就分开,被秦敏嘲笑了,两个人略有些尴尬。 “祖母。”祁佑年不满,如果不是秦敏,他还可以享受多一点儿纪晓棠的温柔。要知道,自从跟纪晓棠相识以来,两个人聚少离多,而回到京城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能和纪晓棠相处的这么久。 秦敏自然感受到了祁佑年的怨念,笑的颇为促狭。 等祁佑年提完了水,秦敏又带着他和纪晓棠到屋中坐了。 孔嬷嬷带着人送了冰镇的甜汤上来,给几个人,尤其是祁佑年解暑。 “阿佑自小爱吃甜。”秦敏又告诉纪晓棠。 这一点,虽然祁佑年努力遮掩,但是纪晓棠早就隐隐地觉察到了。 “小时候我和她娘都管着他,不肯让他多吃,怕他吃坏了牙齿……”秦敏与纪晓棠低低的声音聊着家常,话题自然都是围绕着祁佑年。 外面烈日炎炎,精舍里面却自然生凉。 夏日悠长,岁月静好。 “祖母……”听着两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祁佑年突然叫了一声。 祁佑年带纪晓棠来看秦敏,就是希望介绍两个人认识,让秦敏接受纪晓棠,让她们彼此喜欢。结果,他的愿望显然是达成了,而且非常顺利。 只是还有一点不足,就是这两个人说起话来,似乎完全忘记了他。 祁佑年被忽略了半天,这是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这两个人的话题大多是他。 秦敏就笑了。 “阿佑吃醋了呢,只是不知道是吃祖母的醋,还是吃晓棠的醋。” 祁佑年的小心思被点破。他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笑。 “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出过敬慈庵了。”秦敏突然叹道。 “祖母,”不等秦敏继续说下去,纪晓棠忙就开口,“我和阿佑来,为的是看望祖母,祖母若是愿意。我还希望以后能够经常来。陪着祖母说说话,这样过上一天半天的。至于其他,我和阿佑自己会想办法。祖母不用操心。” “你这孩子,”秦敏笑了,“不怪阿佑这样喜欢你。蕙质兰心,还这样体贴。” 纪晓棠还要说什么。却被秦敏抬手止住了。 “阿佑早就提起过你,阿佑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们不求我。难道我就不知道你们的为难?你们两个的事,我怎么会坐视不理。我老了,能够成就你们,让我的乖孙如愿。我还有什么不愿意去做的呢。” “祖母。”祁佑年就在秦敏跟前跪下来,将头靠在秦敏的腿上。虽然他从来没有说,但是不可否认。他的心里面是将秦敏当做了最后的靠山。 别的事情,他都可以一力承担。唯独跟纪晓棠成亲这件事,他确实需要帮助。 秦敏是了解他的,也是疼他的。 秦敏抬起手,摩挲着祁佑年的头脸。 “这么多年,阿佑从来没有求过我任何一件事。只有这一件。晓棠啊,阿佑真是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头了。你以后,要对阿佑好,替我照顾阿佑。” “祖母放心,我和阿佑会互相照顾,一直到老。”纪晓棠笑着说道。 “嗯,你这孩子说话,我是放心的。”秦敏点头,一面向纪晓棠伸出手来。 纪晓棠就在祁佑年身边跪了。 秦敏一手摩挲着祁佑年,一手摩挲着纪晓棠,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这件事,祖母替你们做主!” “多谢祖母。” 秦敏将他们两个人拉起来。 “那个长宁啊,我知道她。性子不好,骄纵的很,长的也难看,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惦记着我家阿佑做她的驸马。有我在,就不会让她如愿。想要以势压人,公主怎样,太后怎样,我们威武侯府,谁都欺负不得!” 这几句话,秦敏说的中气十足,慷慨激昂。 不愧是大秦的长公主,威武侯太老夫人。 纪晓棠喜欢秦敏的这种气势,甚至心中暗暗地想,等到将来她和阿佑都老了,她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说完了正事,秦敏就留两人吃饭。 两人出来已经半天工夫,但是却都不想离开,相互对视了一眼,就应了下来。 不管怎样,一切都有秦敏做主。 孔嬷嬷带人去安排饭菜,秦敏就和纪晓棠继续说话,说道祁佑年跟她说过,纪晓棠如何如何能诗能文,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方才看了祖母的画,我就在祖母跟前献丑吧。”纪晓棠走到桌案前,在秦敏和祁佑年的注视下,写了一幅字。 “夏日悠长,岁月静好。” 这是纪晓棠今天的感想,也是她对未来的期许。 秦敏反复看着纪晓棠的字,连连点头。 “字好,意思更好。”秦敏抬起头,看着纪晓棠,“这么多年了,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这副字,晓棠可不可以送给我?” “正想要送给祖母,只要祖母不嫌弃。”纪晓棠自然笑着说道。 “好,好。”秦敏很高兴,让人将字好好地收起来,说要挂到她的卧房去,也好时时刻刻都能看见,然后又对纪晓棠,“我也不白拿你的东西,方才那幅画,就送给你吧。” “多谢祖母。”纪晓棠欣然接受。 那边饭菜已经准备好,过来问秦敏要将饭摆在什么地方,秦敏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一阵乱嚷。 庵堂本就是清净的地方,何况敬慈庵还是秦敏静修之所。纪晓棠来了这半日,庵内都安静的很,这突然之间的吵闹,就显得太不寻常了。 “似乎是……有人闯进来了。”侧耳细听了听,纪晓棠就微微皱眉道。 她第一次来敬慈庵,各处还不熟悉,就能够察觉到了,何况是秦敏和祁佑年。 祁佑年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他听见了一个熟悉且让他心烦的声音。 “是长宁,她怎么来了?!” 纪晓棠也听见了长宁的声音,而且越走越近。 这不由得让她想到长宁那次硬闯馨华堂的情形,难道长宁这是发现了她和祁佑年的踪迹,带着人闯进敬慈庵来了? 这么想着,祁佑年已经沉着脸起身往外面去了。他绝不容许有人冒犯秦敏,对方是长宁越发的不行。 “祖母……”纪晓棠看向秦敏,用目光询问秦敏的意思。 “晓棠,我也多年没有见过长宁了。你跟我去看看……,这位小公主的气派……”秦敏就对纪晓棠说道。 秦敏这是下定决心,打算为纪晓棠和祁佑年做主,在长宁面前表明两个人的关系了。 纪晓棠心里没什么准备,不能说她没有盼望着这一天,但是这一天,比她所预期的,来的要早。 但毕竟是心中所期待的事情,纪晓棠略做犹豫,就点了头,跟着秦敏往外面走。 外面来的,果然是长宁。 长宁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后还跟着一队御林军,另有几个中官和宫中的宫女嬷嬷。这些人显然不是被请进来的,且进来的过程相当的不太平。 而长宁就站在众人的前头,被祁佑年拦在精舍外,与祁佑年正在对峙。 看见秦敏和纪晓棠出来了,就有敬慈庵服侍的人奔上前来。 孔嬷嬷也在其中,鬓发散乱,额头一挑手指粗细的血痕,已经红肿了起来。 长宁的手里拿着一条鞭子,鞭子的另一头正握在祁佑年的手里。 第五十九章 太长公主 孔嬷嬷额头的伤,正是长宁用鞭子给打的。乐文移动网长宁带来的人中,也有很多拿着武器,但是拿鞭子的,只有长宁。 纪晓棠看出来了,秦敏自然也看出来了,本来平静的脸上显出了怒气。不过,秦敏并没有立刻发火,而是招手将孔嬷嬷叫到跟前,查看孔嬷嬷的伤势。 “婢子不碍事的,是皮外伤,上点儿伤药就好了。”孔嬷嬷似乎是害怕秦敏担心,忍着疼,含笑告诉秦敏。 “你这个傻丫头,从来就知道强撑,看你疼的脸色都变了。”秦敏数落孔嬷嬷,一面就叫人拿伤药给孔嬷嬷上药。 “我来吧。”纪晓棠摸了摸袖中,正好有伤药。 她的伤药,还是在清远的时候,祁佑年给她的。她那个时候练习射箭,纪三老爷也练刀枪,难免有受伤的时候,祁佑年就将威武侯府配制的上好伤药给了纪晓棠一些。 并不是治什么严重外伤的药,但是对于愈合皮肤不留痕迹,却极有功效,最适合女孩子使用。 纪晓棠就说自己的伤药是祁佑年给的。 秦敏点点头,放心地将孔嬷嬷交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快手快脚地,一会就帮孔嬷嬷处置好了伤处。孔嬷嬷很感激,也有些惊讶。纪晓棠那样的出身家事,养尊处优,可处理伤口却像极在行,一双手又轻又快。 秦敏见孔嬷嬷没什么大碍,这才带着纪晓棠往门口又走了两步。 长宁和祁佑年还在僵持中。虽然门口只有祁佑年一个,且赤手空拳,但是长宁身后的人都不敢上前。 显然,他们都非常畏惧祁佑年。而在这种畏惧中。未必就没有崇敬的因素。 祁佑年平定任安的谢氏反贼,之前又在三个月中平定了蜀中,战功彪炳,已经被传为战神。在祁佑年的面前,这些人难免气弱。 只有长宁,还气鼓鼓地,看见纪晓棠的时候尤甚。一双眼睛似乎都冒出火来。 “好你个纪晓棠!”长宁用力。要从祁佑年手中抽出鞭子,上来打纪晓棠。 祁佑年自然不会让长宁如愿。 长宁用了两回力,鞭子都纹丝儿未动。 她的鞭子是纯钢打制。上面还带着倒刺儿。祁佑年空手抓着鞭子,手上就见了红。 长宁看见了,更是又气又痛,不管不顾。用力扯鞭子。 “长宁,难道是你母后吩咐了你。要上门来打杀了我不成!”秦敏看着长宁沉声开口说道。 长宁之前眼睛里只有祁佑年和纪晓棠,现在回过神来,见是秦敏对她说话,不由得就犹豫了一下。 祁佑年也看见秦敏和纪晓棠都出来了。干脆手中一用力,将长宁的鞭子夺了过来。 长宁被夺了武器,看身后的人都呆若木鸡。前面还有秦敏冷冷地看着她。 纵是再骄纵,长宁也知道秦敏的身份。她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上前来,给秦敏见礼。 “公主快快请起来吧,我老婆子是什么人,你都带着人打上门来了,我可当不起你的礼。好个大秦的公主,你母后就将你教养成了这个样子!” 纪晓棠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对待长宁。 论起辈分来,秦敏可是长宁嫡亲的姑祖母。长宁是公主,秦敏的身份,如今应该叫做太长公主了。 长宁的脸涨的通红,显然很是不忿,她这个样子,其实已经是极力的忍耐了。 不仅因为秦敏是她的姑祖母,还因为秦敏是祁佑年的祖母,祁佑年很敬爱秦敏。 “姑祖母,长宁不是冲着您。”长宁给秦敏行礼,说话的声音有些不稳,显然是极力忍着气。 “你不是冲着我,你还打了我的人?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我在敬慈庵修行,本来应该梯度,是孔嬷嬷替了我。你打了孔嬷嬷,就是打了我。你连我都打了,还说不是冲着我!” “我,”长宁一时有些语塞。 她几乎没往这敬慈庵中来过,敬慈庵以及秦敏的一切,她都是听韩太后说的。这个时候听秦敏说起来,她才意识到了孔嬷嬷的身份。 她打孔嬷嬷的时候,确实不知道孔嬷嬷的身份特殊。可就算当时她知道了,就不动手了吗? 气急之下,她哪里还管对面的人是谁,总之不管身份再特殊,那也是下人,她就都打得。 心里头这么想着,毕竟还是对秦敏有些顾忌,长宁当然不肯说出来。她干脆不理这个话题,一面就伸手指着纪晓棠:“姑祖母,纪晓棠是狐狸精,她勾引阿佑。长宁就是来抓她的。她花言巧语,姑祖母不要被她骗了。” “长宁,你还是公主,注意你的言辞!”祁佑年皱眉斥道。长宁对纪晓棠言语不善,祁佑年不能忍受。 “长宁,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告诉你。”秦敏这个时候就拉起纪晓棠手,“晓棠是我给阿佑看中的人!是我为阿佑选的,威武候未来的当家主母!” 长宁一下子就傻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祖母,您说什么?” “长宁,你年纪轻轻,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这是病,得治。我就再告诉你一遍,晓棠才是阿佑未婚的媳妇,是威武侯府未来的侯爷夫人。” 这么说着话,秦敏又拉起祁佑年的手来。 秦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不可能。姑祖母,你一定是被纪晓棠花言巧语给骗了。阿佑,阿佑是我的驸马。母后、皇兄都点头了……” “住口,长宁。”秦敏目光严厉,“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大秦的公主,一言一行当为天下女子的表率。且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没有媒证,就大言不惭说阿佑是你的驸马。你当自己是什么。你当阿佑是什么?” 如果这天下间,长宁还有什么畏惧的人,除了韩太后,也就只有秦敏了。 而韩太后会纵容她,但是秦敏却不会。 秦敏的话,一句一句都仿佛是炸雷一般,轰在长宁的头上。让长宁头晕目眩。甚至一时忘记了要找纪晓棠算账。 到目前为止,大家对于她和祁佑年的婚事,都是交口认同叫好的。只有秦敏,一开口就打破了她的美梦。而更可怕的是,长宁心里知道,如果秦敏要为祁佑年和纪晓棠做主。那么她可能真的会失去祁佑年。 “姑祖母……”在巨大的打击面前,长宁几乎一下子就崩溃了。她双腿一软。就跌坐在了秦敏的跟前。“这不是真的。姑祖母,您不能这样对我。母后和皇兄……” “我会去跟你母后和皇兄说的。”秦敏很平静。 长宁的脸上露出更加无法置信的表情。 “姑祖母,您不是……” “我不是什么?”秦敏反问,挑了挑眉。眉眼间尽是骄傲和不屑。“我在哪里,要去哪里,从来都是我自愿。试问这天下间,谁能强迫我!” 长宁顿时哑口无言。像看着什么可怕的事务一样看着秦敏。 秦敏见长宁这个样子,就将语气放缓了一些。 “长宁,你确实身份尊贵。威武侯府与皇家联姻也是自来就有的事。但是……”说到这里,秦敏略顿了顿,眼神也有了些微的变化。 这个时候的秦敏对长宁,甚至是温柔的。 然而秦敏说出的话,却不是,起码在长宁听来就绝对不是。 “你和阿佑并不合适。长宁,你的性子并不适合阿佑。威武侯府可以联姻,但我不会看着我的亲孙一辈子不快乐。你想嫁入威武侯府,你另外选人,不要再打阿佑的主意。” 秦敏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长宁已经面无人色。 秦敏也不想再搭理长宁,只冲着长宁身后的人招招手。 那些人此刻一个个跟待宰的鸡仔一样,都缩着头,没人敢上前,更没人跟说话。 “带长宁回去。这里的事,我明天进宫,自然会跟太后娘娘说个明白。” 长宁来的突然,走的也很快。只是来的时候,她是气势汹汹带人冲杀进来的,走的时候,却仿佛没了魂魄一般,是被人扶着走的。 “别让她扫了咱们的兴。”秦敏就让人去收拾残局,一面带祁佑年和纪晓棠重新进屋。 “……强横霸道,不过是被宠坏了,仗着皇家的势,其实骨子里什么都不是,稍微面对一点儿压力,一点儿挫折,看看她就成了什么样子。阿佑娶这样的媳妇做什么,能盼着她给我生出什么有出息的曾孙不成!”秦敏在榻上坐下,她显然很看不上长宁。 “以后威武侯府到了你和阿佑的手里,我才放心。”转向纪晓棠,秦敏又满脸含笑,仿佛刚才那恼人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纪晓棠正在给祁佑年处理伤口,两人听见秦敏的话,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双双红了脸。 秦敏留两个人吃了饭,饭后又一起喝茶,跟祁佑年和纪晓棠说了许多的话,最后看着天色实在不早了,才让祁佑年和纪晓棠离开。 “明天我就进宫,你们尽管等我的好消息吧。”送两人出来的时候,秦敏笑着说道。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点头。 两人来的时候,走的是后角门,出来的时候,走的却是敬慈庵的正门。 有秦敏做主,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终于可以走到阳光下了。 纪晓棠只觉得身心舒畅。 “要回去告诉爹娘知道。” “我陪你去。”祁佑年就道。 “阿佑,祖母出面,事情一定会成吧?”一路往回走,纪晓棠忍不住又问祁佑年。 这是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的情绪。 “祖母虽多年隐居在敬慈庵,但是身份还在。有祖母为我们做主,太后也不能强求。”祁佑年很笃定地说道。 他们两个人的婚事,不论是身份还是辈分,都足可以做主。 “我就知道祖母会喜欢你。但没想到,祖母会这么喜欢你,还这么痛快就给咱们的亲事做主。”祁佑年说话,也有些恍若在梦中的感觉。 “阿佑,祖母……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侯府不住,却在敬慈庵隐居修行?”纪晓棠终于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件事……”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祁佑年的年纪还非常小。他只记得。是在他祖父过世之后,他父亲承继了威武侯府,紧接着秦敏就带着人住进了敬慈庵。从此之后再没出来,也不再过问外面的事情。 对外界来说,秦敏这个人,似乎随从老侯爷的过世。也一起离开了人世。 祁佑年听他的父亲和母亲说过,是秦敏与老侯爷夫妻情深。老侯爷过世,秦敏就不再眷恋人世的繁华,自愿去了敬慈庵中。 祁佑年这么说着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犹疑。 “只怕。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或者,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原因。”纪晓棠慢慢地说道,“阿佑。你也这么怀疑,对不对?” 纪晓棠点破了他的心思。祁佑年也不再隐瞒。 “祖母身份太过尊贵,威武候府又手握重兵。祖母隐居敬慈庵,应该是为了避免宫中忌惮。” 纪晓棠也想到了这一点,听祁佑年说了,反而放下心来。 如果是这个原因,那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秦敏出面,韩太后和长宁就是再不高兴,也只能点头。 “峰回路转,我实在没有想到。”纪晓棠轻声说道,幸福来的有些突然。 “我也是。”祁佑年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两个人就这样高高兴兴地回了馨华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知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俱都十分欢喜。 秦震也在场,他一直在和纪二老爷下棋,就向祁佑年和纪晓棠道喜。 “多谢王爷。”纪晓棠向秦震行礼。 “我都知道了。”不等纪晓棠再说什么,秦震就说他已经知道了长宁闯敬慈庵的事。“没想到,她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这次她和祁佑年往敬慈庵去,别说祁佑年做了精密的安排,还有秦震派人帮忙,怎么就让长宁给知道了呢? 长宁闯敬慈庵,是知道纪晓棠和祁佑年就在庵里。 “……已经责令下面负责的人在调查了。”秦震就说道。 “好在祖母会给我们做主。”祁佑年就说道,对于消息泄露的事情他完全不在意。 就算消息没有泄露,长宁最迟在明天也会知道。而且,有秦敏做主,这件事对纪晓棠并没有伤害。 相反,这件事对纪晓棠还有好处。 秦敏可是当着长宁的面,确定了纪晓棠的身份,且摆明了会维护纪晓棠。就算是长宁以后要找纪晓棠的麻烦,也得顾忌着秦敏。 祁佑年满心欢喜,几乎可以原谅这世间的一切。 纪晓棠却还是有一些在意的。 秦震也很在意这件事,很快他打发去调查的人就回来了。 调查的结果,怀疑是肃王秦霖。 秦霖的人,一直在关注秦震,同时也关注这纪晓棠,而且,秦霖也是知道敬慈庵的。 至于秦霖故意要泄露纪晓棠的行踪,倒未必是想害纪晓棠。 “像是郑桂的手笔。”秦震分析道,一面还在自责,“看来,我的手下也要整顿了。” “这件事不能怪四哥。”祁佑年反而安慰秦震,“就像四哥能知道肃王在做什么,肃王爷也知道四哥在做什么。” 秦霖和秦震算是棋逢对手,难分伯仲。 “而且,我带晓棠去敬慈庵,这么大的一件事,本就不好隐瞒。”祁佑年说的是实话。他带纪晓棠去敬慈庵本也存了请秦敏维护纪晓棠的心思。 如今,他心愿达成,与纪晓棠成亲指日可待,其他的事情他都不放在心上了。 因为还要等秦敏明天进宫,所以这件事,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知道了,就没有再跟别人说。但这样的喜事,总是要庆祝庆祝的。 当下,纪二太太就带着人安排了丰盛的宴席,秦震也留下来,一同吃酒。 祁佑年在酒席上就说,要请秦震做媒人。 秦震也笑着答应了,一面谈笑自若,似乎也认了命。 …… 慈宁宫 长宁哭的梨花带雨,话也说的断断续续,还是身边伶俐的宫女帮着补充,韩太后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韩太后阴沉着脸。 “你还打了孔嬷嬷?” “我哪里认得什么孔嬷嬷,怕嬷嬷,她拦着我,我就打她了。”长宁说的理所当然。 “不知道天高地厚!”韩太后沉着脸数落长宁,“敬慈庵中的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那位太长公主,就是我见了她,还得让她三分,你竟然带着人打上门去,还打了她的替身嬷嬷!” “你能囫囵个回来,也是你的造化了!” 长宁却不愿意听这个,她要的是韩太后为她做主,要祁佑年做她的驸马。 “太长公主又怎样,最有权势的,还是母后。母后说的话,才是算数的。”长宁的意思,是要韩太后为她做主,等明天秦敏来了,一定要坚持她和祁佑年的婚事。 “你呀,真是被我给宠坏了!”韩太后没有理会长宁的话,“你打了太长公主的人,她虽然没发落你,我却不能放着不管。你这就去给我去偏殿住上几天,抄完了一百卷的《金刚经》,好好想想你犯的错!” “母后!”长宁还不曾被这么重的责罚过,立刻又惊又怒。 “怎么,你还不服?或者,你愿意让人也打你几鞭子?”韩太后冷冷地道。 “母后……”长宁又哭了,她在敬慈庵就受了莫大的委屈,一心想着回来到了韩太后的面前,韩太后会维护她,为她做主,可没想到,韩太后不仅不帮着她,反而要罚她。 “我没有别的事求母后,只有这一件心事。得不到阿佑,我宁愿去死。母后,你要是想看着你唯一的女儿去死,你就不要管我,尽管听那个太长公主的。母后,我还当这天下,没有你怕的人,原来你怕太长公主。” 长宁被人扶下去的时候,还在不甘心地胡乱叫着。 韩太后揉了揉眉心,显然是被长宁吵的心烦意乱。 等长宁走远了,听不见声音了,韩太后才吁了一口气。 “这孩子,是真的被我给惯坏了。”韩太后这样说。 然而现在长宁已经长成,再要改她的性子已经不可能。好在,她可以一辈子宠惯着长宁,那也就没什么妨碍了。 “原来,纪晓棠真的和阿佑相好……”韩太后很快就将长宁放下,想到了纪晓棠和祁佑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对于她正在烦恼的那件事,或许就是一个契机。 还有秦敏…… “竟然破誓要出门了,真的只是为了阿佑的婚事……”韩太后冷笑起来。 第六十章 太长公主(二) 祁佑年在馨华堂盘桓到傍晚,刚才离去。他还要回到威武候府中,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家人。他父亲威武候和几位兄长虽然在北边领兵,但是他母亲威武侯夫人和几位嫂子却在府中。 “虽不好就急着宣扬出去,可是家里人还是应该早点儿知道。”祁佑年是这样说的。 纪晓棠对比表示同意。 这一夜,纪晓棠睡的非常香甜,第二天早起,也觉得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这一天,纪晓棠也就不再外出,而是到景华堂来,陪着纪二太太做针线。 长生到纪二老爷的书房中去了,一会的工夫,纪晓芸也过来了,再有程嬷嬷、锦儿、绣儿,香草和香秀几个,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再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纪二太太心中欢喜,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就说要给纪晓棠置办嫁妆。 只要秦敏那边从宫中出来,取得了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同意,祁佑年和纪晓棠的婚事就要操办起来了。 如今大秦境内和境外都不十分安慰,说不准什么时候祁佑年又得带兵出征,一旦亲事定下来,威武侯府那边肯定是希望两人尽快完婚的。 纪二太太虽然觉得纪晓棠年纪还小,也舍不得她,但是考虑到威武侯府的情况,也不好拒绝。 “……大件的家具这些年慢慢地都预备了一些,都留在清远,要和你爹爹商量,打发稳妥的人去接了来,还得再打发人往苏杭去一趟。多多采办些上好的尺头……这京中的绣娘不知道往哪里去找,不然就干脆都从苏杭那边找吧……又怕侯府那边日子催的紧,来不及……” 要嫁女儿,纪二太太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几个丫头也都叽叽喳喳地跟着出主意,都说绣娘略请几个就好,要是不嫌弃,她们日夜赶工。就能将纪晓棠出嫁所用的绣品都被准备齐全了。 纪晓芸是刚刚知道了纪晓棠和祁佑年的事。看样子非常惊讶。 “我也能帮晓棠绣些东西,要是不嫌弃,我那里还有好多东西。从来没有用过。”纪晓芸说的是她的嫁妆。 “你们姐妹,有什么嫌弃的。”纪二太太听纪晓芸这样说,就很高兴。“只是也大不可必动你的东西,咱们多出些钱。就是时间紧些,也能置办的起来。” 众人就都点头。 一屋子都是喜庆的气氛。大家无不为纪晓棠开心。 纪晓棠自己也是开心,一边等着宫中的消息。 到了午时,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纪二太太忙就说了声请。 很快。纪二老爷就带着祁佑年来了,身边还跟着长生。 纪晓棠一看祁佑年的脸色,就知道。必定是秦敏那里传来了喜讯。 果然不出她所料,祁佑年坐下。就告诉众人,秦敏刚刚从宫中出来,现在已经回了敬慈庵了。 原来,今天一早,祁佑年就往敬慈庵,他亲自陪同着秦敏进宫。 “祖母和太后是怎样谈的?”纪晓棠就问。 这个问题,祁佑年却无法回答。 他陪着秦敏进了慈宁宫,韩太后还因为长宁的事情,向他和秦敏道了歉,并告诉他们,长宁已经被关在了偏殿,正在闭门思过。 韩太后对于秦敏非常客气,但是秦敏和韩太后谈正事的时候,他却并不在旁边。韩太后和秦敏将他支开,那段时间,他都和隆庆帝在一起。 秦敏和韩太后具体怎样谈的,祁佑年虽然不知道,但并不影响结果。 韩太后已经同意了祁佑年和纪晓棠的亲事,并且答应,会约束长宁,以后绝不会让长宁打搅纪晓棠和祁佑年。 祁佑年从宫中出来,送了秦敏回敬慈庵,就来馨华堂告诉纪晓棠这个好消息。 “太好了!”屋中众人都为两个人欢喜。 眼看就是午膳的时候,纪二太太就要留祁佑年在馨华堂用膳。 祁佑年却笑着摇头。 他来馨华堂,首先是告知这个好消息,另外就是奉了秦敏的吩咐,要接纪晓棠往敬慈庵去。秦敏准备了饭菜,要祁佑年和纪晓棠陪着她用午膳。 “既然是太长公主的吩咐,我就不留你了,晓棠自然也是跟你同去的。”纪二太太立刻就道。 纪二老爷也笑着点头。 纪晓棠就让祁佑年在景华堂稍坐,她回妍华堂换衣裳。 程嬷嬷帮纪晓棠挑了一套湖色的衫裙,与锦儿和绣儿一起给纪晓棠换上。纪晓棠按了按鬓角,又照着镜子,将赤金压发换了玳瑁的。 正好程嬷嬷抬起头来,纪晓棠在镜中就看见了程嬷嬷的脸。 今天在景华堂,大家都非常高兴,只有两个人,似乎没那么高兴。 这两个人,一个是纪晓芸,另外一个,就是程嬷嬷。 程嬷嬷没有理由不为她高兴。 “嬷嬷在想什么?”纪晓棠摆手,将锦儿和绣儿都支了开去,只问程嬷嬷。 “县主……”程嬷嬷欲言又止。 “嬷嬷有话尽管直说。”纪晓棠就道。她们主仆相处已久,相互已经非常信任和了解。 “也没有什么,”程嬷嬷还是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或许是这两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我这右眼皮子跳的厉害,心里总觉得有些……有些发虚似的……”总有种隐隐的预感,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后面这半句话,程嬷嬷并没有说出来。 如果不是纪晓棠,前面那些话,她也绝对不会说。 纪晓棠刚刚得了好消息,就要心想事成,大家都在开心。说这样的话,总有些讨霉头的意思。 纪晓棠却丝毫没有怪罪程嬷嬷的意思。 “不瞒嬷嬷说,这两天,我也总有些心里不落实……”这种感情,是纪晓棠从来没有过的。“或许,是因为好消息来的太意外,太快了。我们还反应不过来。” “应该是这样的。”程嬷嬷立刻就道。 这种喜事临头。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一般人也会有。 纪晓棠和程嬷嬷对视了一眼,就都笑了。 一切收拾妥当。纪晓棠带着人从妍华堂中出来,迎面就遇到了纪晓莲。 “县主……晓棠……”纪晓莲看见纪晓棠,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称呼纪晓棠的好,最后才决定了。还是称呼纪晓棠为县主。 “县主今天格外光彩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仔细地打量了纪晓莲一眼。 因为纪大太太刚刚过世的缘故,纪晓莲虽没有浓妆艳饰,但也经过精心的打扮,一张脸上都是讨好的神色。 纪晓莲历来自视甚高。夸奖别人漂亮,尤其这个别人还是纪晓棠,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等纪晓棠答话。纪晓莲已经继续陪笑说了下去。 “县主,我都知道了。恭喜县主。” 秦敏进宫一切顺利,韩太后答应,明天就会下旨意,给她和祁佑年指婚。因此,这件事景华堂那边也就没有再刻意隐瞒。 纪晓莲因此知道了,并不稀奇。 “多谢大姐姐。大姐姐这是往哪里去?”纪晓棠的心情好,对纪晓莲就多说了一句话。 “……正要去萱华堂,陪一陪祖母。晓棠,过两天,我就要进宫了,也想听听祖母有什么训示,还有,晓棠可有什么教我的?”纪晓莲话中另有所指。 “我的意思,大姐姐还是不去的好。”纪晓棠干脆地道。 纪晓莲仿佛迎头被淋了一头冰水。她是知道了祁佑年和纪晓棠即将订婚的消息,觉得纪晓棠不再进宫备选,她的竞争对手就少了一个。 而且,不再是竞争对手,纪晓棠应该不会介意帮她的忙。 或者是在宫中得一个好的位份,或者干脆就……干脆就嫁进安王府中,做了安王妃。 秦震本来属意纪晓棠,如今纪晓棠要被指给祁佑年,换她做了安王妃,依旧是安王府与馨华堂联姻。 因为怀着这样的念头,她打听着纪晓棠这么的动静,等不及纪晓棠从敬慈庵回来,就兴冲冲地到妍华堂外面来等着纪晓棠。 她是等到了纪晓棠,却没等到好消息,等到的只有纪晓棠的冷言冷语。 “县主,你已经不能进宫,我进宫出息了,也是馨华堂的光彩,于县主也有好处。县主何苦……,我若是以前有什么对不住县主的地方,还请县主海涵。县主但凡有所差遣,我没有不应承的。”纪晓莲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干,却依旧说道。 “大姐姐是打定了主意了?”纪晓棠暗暗叹气,又问了一句。 “是的。”纪晓莲重重地点头。 “那好吧,大姐姐此次进宫,必定能够如愿以偿。”纪晓棠淡淡地说道。 “真的?”纪晓莲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她认为,这是纪晓棠应承下来,会暗地里帮助她。 “县主……”纪晓莲就想趁此机会,向纪晓棠进一步地提出要求。 然而纪晓棠说完了那一句,就不肯再多说了。 “我言尽于此,大姐姐好自为之吧。”纪晓棠留下这样一句话,就带着人越过纪晓莲走了。 纪晓莲却在原地站了许久,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发酸。 “……等着瞧吧,你现在再得意,最终不过是侯爷夫人,等我进了宫,却还是在你之上的,到时候看你还能在我面前这样骄傲!” …… 纪晓棠往敬慈庵去,并没有摆县主的车驾,而是轻车简从,只是这次却不再避人,祁佑年骑马带着几个亲兵校尉,护卫着马车,大大方方地往敬慈庵来。 到了敬慈庵的正门,早有人等候,将门打开。迎了两人进去。 秦敏依旧是在精舍招待两人。 “祖母。”纪晓棠见了秦敏,忙上前行礼。她不仅喜欢这位太长公主,也真心感激她,肯为了她和祁佑年的事情出头。 “好孩子,快起来说话。”秦敏伸手拉起纪晓棠,就让纪晓棠在自己身边坐了。 “……太后也好,陛下也好。总归都肯给我老婆子几分面子。明天。太后就会有懿旨,将你指给阿佑。” 有韩太后和隆庆帝指婚,又比一般的婚假更为体面隆重。就是她以后进了威武侯府。在婆婆和众妯娌们面前,也多几分颜面。当然,她有县主的封号,本来也不担心这些。但是。有圣旨,终归还是比没有圣旨好。 太后和隆庆帝指婚。其实也是对威武侯府的恩宠。 她和祁佑年的姻缘,就算是御赐的了,再也不怕谁会来拆散。 “还是要感激祖母,祖母这些年足不出户。为了我和阿佑的事,还要进宫,在太后和陛下跟前说话……”纪晓棠笑着说道。 “你这孩子。就是会体贴人。我这些年在敬慈庵不出去,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禁着我。外面并没有我挂心的事。为了你们这桩事,一切都是值得的。”秦敏笑。 “晓棠,祖母与你一见如故,对你并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待阿佑,与阿佑相互扶持,守好侯府。”秦敏拉着纪晓棠的手,似乎现在就要把威武侯府交到纪晓棠手上似的。 “祖母,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佑,守护侯府。” “阿佑。”秦敏就将另一只手递给祁佑年。 祁佑年握住了秦敏的手:“祖母,我向你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待晓棠,将侯府发扬光大。” “这就好,这就好。”秦敏满意地连连点头,突然又笑了,眼睛看着纪晓棠,“再有一个要求呢,就是要晓棠多给我生几个好曾孙了。” 这句话,不仅纪晓棠羞的满面通红,就是祁佑年也红了脸。 祁佑年更多的是高兴。 秦敏见两个人的样子,高兴的咯咯笑了起来。 秦敏招待两人的午膳,依旧是素斋。 这些年在敬慈庵,秦敏一直茹素,从未沾过半点儿荤腥。 “他们父子都领兵打仗,我在这里茹素,每天也在佛前念几卷经文……”为的是保威武侯府父子的平安,也是为了消除杀孽。 这些,秦敏从前是不信的,还是嫁进了威武侯府,后来又进了敬慈庵,才慢慢养成的习惯。 用了午膳,孔嬷嬷带人送上清茶来,秦敏就带着纪晓棠和祁佑年到花荫下喝茶说话。 秦敏今天似乎特别喜欢回忆往事,说了许多祁佑年小时候的事,还说到祁佑年的父亲,以及侯府的许多往事。 这些事,是祁佑年不曾有机会跟纪晓棠说的,纪晓棠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上一两句。 最后,秦敏还提到了长宁。 “那时候她父皇病着,我进宫去看望……” 长宁是先帝最小的孩子,虽然是女儿,却极得先帝的宠爱。可是秦敏进宫的那一天,先帝似乎病情加重,心情很不高,竟训斥了长宁。 长宁是哭着从先帝身边跑开的。 而先帝,就在当天夜里驾崩了。 秦敏提到了死。 “或许是心中已有所感,所以才会那般不耐烦,对最宠爱的小公主都发了脾气,后来看长宁跑开了,他也有些后悔……” 秦敏说到这,略顿了顿,脸上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之后,就转了话题。 秦敏话题转变的有些突然,但纪晓棠和祁佑年都没放在心上。 什么禁宫,什么长宁,又哪里有威武侯府和他们彼此相关的话题更亲切更吸引人呢。 秦敏一直留祁佑年和纪晓棠待到傍晚,才让两人离开。 “祖母,我和晓棠成亲,你会来的,对不对?” 秦敏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说好。 两人往外走,秦敏将两人一直送到敬慈庵的门口,看着两人一个上车,一个上了马之后,直到车马转过拐角不见了踪影,她还站了许久,方才带人回去了。 纪晓棠坐在马上上,车子转过拐角的时候,她将车帘掀开一角,就看见了秦敏还站在敬慈庵的门口。 她此刻并不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见秦敏。 回到馨华堂,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欢欢喜喜地接住,又叫祁佑年到上房屋中说话。 纪二老爷就问祁佑年对于婚期是怎样打算的。 这件事,祁佑年已经问过了秦敏和威武侯夫人。 “越快越好,北边战事吃紧,境内虽平定了蜀中,但还是不太平,只怕朝廷很快就会再次派我领兵出征。” 秦敏和威武侯夫人也是这个意思,祁佑年还写信给在北边的威武候,估计很快就会收到回信。 威武候的意思,应该也没什么不同。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们想到就会这样,不过,总得容些工夫,给晓棠置办嫁妆。我们知道,你和侯府肯定不挑这些。但是对于女孩子来说,一辈子的大事,不能马虎。”纪二太太就对祁佑年说道。 祁佑年表示理解。 最后,双方大致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婚期就暂定在六月底,具体的日子由侯府挑拣。 掌灯时分,祁佑年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去,若不是要回去准备迎娶的事,他还舍不得离开纪晓棠。 对于他和纪晓棠来说,就只等那道指婚的旨意了。 转天,纪晓棠并没有等到指婚的旨意。 她等来的,是敬慈庵中的噩耗。 第六十一章 骤变 祁佑年打发了成大忠来接纪晓棠。 太长公主秦敏,凌晨在敬慈庵无疾而终。祁佑年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已经赶往敬慈庵。他没时间来接纪晓棠,因此打发了成大忠来送信,并负责带纪晓棠往敬慈庵中去。 “这……”纪晓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天她和祁佑年离开敬慈庵的时候,秦敏还是好好的。而且,她这两天与秦敏接触,秦敏的身子很健康。而且秦敏跟她说了许多话,也从来说过自己有什么隐疾。 成大忠就看出了纪晓棠的心思。 “县主,将军也不敢相信,但是……”这种事情,没人敢开玩笑,也不会有什么误传。 纪晓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成千户稍等……我去换件衣服。”纪晓棠定了定神,就让成大忠在外面等候,她自己进到内室,在程嬷嬷等人的服侍下,飞快地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头上身上所有的暂环首饰也都取了下来,只在头上插戴了两只银簪,这才重新出来。 纪晓棠要往敬慈庵中去。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知道了消息,两个人也都吃惊不小。这么大的事,纪二老爷不放心让纪晓棠一个人去,也换了一身素服,和纪晓棠一起出门。 纪家如今与威武侯府已经有了姻亲关系,秦敏过世,纪家肯定要比别人更积极些。 纪晓棠并没有摆县主的车驾,因为来不及将车驾全部换上素色,就简单地坐了一辆马车,在纪二老爷和成大忠的护卫下。直奔敬慈庵。 敬慈庵外,已经停了一些车马,看车马的标志,全都来自威武侯府。 纪晓棠下了车,眼睛四下飞快地一扫,就看见了祁佑年的马。 秦敏突然去世,敬慈庵中略有些混乱。纪晓棠因为来过两次。也不用人接引,进了敬慈庵的大门,就直奔精舍。 刚走到精舍的大门前。纪晓棠就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哭声。 纪晓棠在精舍门口停住了脚步,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听到了哭声,所谓误传的幻想已经完全破灭。但是,似乎只要她不走进这精舍的大门。就不用去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秦敏就不会死一样。 “晓棠……” 纪二老爷的呼唤。让纪晓棠回过神来。 纪晓棠定了定神,想精舍内迈出了一步。越是接近精舍的上房,哭声越响,而纪晓棠的脚步也更加的沉重。 等纪晓棠走上台阶。上房的门帘被挑开,孔嬷嬷迎了出来。 孔嬷嬷的眼睛通红,但是眼睛里和脸上却都是干的。她显然哭过,而且似乎将泪水都给哭干了。 “县主……”孔嬷嬷给纪晓棠行礼。屈膝的时候,身子似乎支撑不住,就歪了歪。 纪晓棠忙伸出手,将孔嬷嬷扶住了。 “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纪晓棠问孔嬷嬷,她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异乎寻常的稳定。 就仿佛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罢了。 孔嬷嬷抬起头来,就看见纪晓棠一身白衣,头上只用两根素银簪子简单地挽了,除了这两根簪子,纪晓棠全身上下再没有其他的装饰。 然而,纪晓棠的眼睛却是干了。 纪晓棠根本就没有流泪。 孔嬷嬷心中微微一动。 “嬷嬷,究竟是怎么回事?”纪晓棠又问了一句,手里扶着孔嬷嬷并没有放开,且手下微微用力。 孔嬷嬷又看了一眼纪晓棠,就将纪晓棠往屋子里面领。 孔嬷嬷告诉纪晓棠,昨天秦敏送走了祁佑年和纪晓棠之后,并没有任何的异常,傍晚简单地用过了晚膳,就休息了。 这些年在敬慈庵,秦敏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秦敏睡下的时候,也是一切如常。 孔嬷嬷就在秦敏卧房的外面值夜,这一夜,秦敏似乎睡的很香,但是早上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早起。孔嬷嬷觉得一样,进到卧房,发现秦敏已经没了呼吸。 “……身子都冷了。” 孔嬷嬷非常自责。 “嬷嬷千万不要这么想。”纪晓棠捏了捏孔嬷嬷的手,“祖母泉下有知,也不希望嬷嬷如此。” 孔嬷嬷领了纪晓棠进屋,也没再说话,就退到了一边。 秦敏的尸身,已经装殓好了,就停在屋内中央的灵床上。祁佑年就跪在灵床旁边,屋子里除了祁佑年和庵内服侍的人,还有几个面生的妇人和几个小孩子,都披麻戴孝,在灵床边哭泣。 纪晓棠虽不认得这几个,却能猜出,这应该就是威武侯府的女眷们了。 祁佑年看见纪晓棠来了,就从灵床边起身迎了过来。 “晓棠……”祁佑年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纪晓棠深知秦敏和祁佑年祖孙之间的感情,秦敏过世,这个屋子里头最悲痛的,应该就是祁佑年。 祁佑年虽然悲痛,但并没有忘记该行的礼节。他已经看见了纪二老爷,忙向纪二老爷行礼。两个人略寒暄了两句,祁佑年就将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引荐给威武候夫人。 威武侯夫人秦氏四十出头的年纪,长的鹅蛋脸,很是娴静,因为哭过,脸上略显憔悴。 秦氏与纪二老爷略做寒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从来没有想到,她与秦氏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正因为是这样的情境,两人之间并没有多说话,秦氏待纪晓棠非常客气。 客气,而不亲近。 纪晓棠不以为意,她不能指望祁佑年的亲人都像秦敏那样,那么快的接受她,待她那般亲切。 屋子里除了秦氏。还有威武候府三位生育了子嗣的姨娘,以及祁佑年的几位嫂子和侄子侄女们。 大家都匆匆见过,因为屋内多是女眷,纪二老爷就先退了出去。 纪晓棠没有走。 “我要看看祖母。”纪晓棠对祁佑年说道。 秦氏面上微微露出些惊异的神色,却也没说什么,任由着祁佑年将纪晓棠领到秦敏的灵床边。 秦敏一身华服,躺在灵床上。脸上罩着素白的帕子。 纪晓棠看了祁佑年一眼。 祁佑年就将秦敏脸上的帕子揭了开来。一边的秦氏抬手似乎要阻止,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看到秦敏的脸,纪晓棠忍不住心中一酸。眼睛立刻就湿润了。 秦敏面容安详,仿佛是在熟睡。 “祖母是在睡梦中过世的。”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这一点,纪晓棠已经知道了。 “祖母昨天还好好的,祖母可有什么隐疾?”纪晓棠问祁佑年。 “祖母历来身子康健。”祁佑年说道。对于秦敏的突然过世,祁佑年也很接受不了。 “太长公主毕竟是上了年岁了。或许是因为喜悦过度的缘故。”秦氏在旁边慢慢地说道。秦敏过世,方才已经请了太医来看过,说是无疾而终。 那么大家唯一能想到的缘故,也就只有喜悦过度这一种。 秦敏已经将近古稀之年。在这个时候,算得上是一位长寿的老人。在她这个年纪去世,称得上是喜丧。 然而祁佑年和纪晓棠却都并不这么认为。 “祖母答应我们。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祁佑年喃喃地道。 秦氏没有说话,面色虽然依旧柔和。但是看向祁佑年和纪晓棠的眼神中就带了不赞同。 纪晓棠或许不在意别人,但是对于秦氏却不能不在意,因此也就看见了秦氏眼中的不赞同。纪晓棠第一次见到秦氏,对秦氏的印象,都来自于祁佑年的叙述。 祁佑年告诉纪晓棠的,他的母亲温柔和顺,是最典型的大家闺秀和最无可挑剔的侯府主母。 然而这样的秦氏,未必就会喜欢纪晓棠。 纪晓棠心里明白这些,此刻却顾不上秦氏欢喜与否。 “我想与祖母单独待一会。”纪晓棠对秦氏道。 秦氏略微愣怔。 纪晓棠还不是威武侯府的媳妇,她现在的身份,是安乐县主。秦氏待纪晓棠,也全是待县主的礼节。 秦氏也确实温柔和顺,虽然纪晓棠提出的要求或许于礼不合,但是她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母亲和嫂子们一大早就在忙碌,正好趁此机会略做歇息,只怕一会就有客人上门来了。”祁佑年也忙说道。 秦氏看了一眼祁佑年,也没说话,就带着众女眷往旁边屋子里去了。 这停灵的屋中,就留下祁佑年、纪晓棠,还有一个孔嬷嬷。 “我要好好看一看祖母。”纪晓棠就说道。 “晓棠……”祁佑年一下子就听出来,纪晓棠这个好好看一看,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看一看。 “祖母过世,已经第一时间传报宫中,请了三位太医院的太医来……”秦敏不仅是威武侯府的太老夫人,还是太长公主,她突然过世,当然不能等闲看待。 三位太医都曾仔细的检验过,太长公主身上并无伤痕,也没有中毒的痕迹,确实是无疾而终的。 这一点,孔嬷嬷可以作证。 孔嬷嬷在旁边就点了点头。 “可是,我不相信……,祖母昨天还好好的。说什么喜悦过度,我不认为祖母是那样脆弱的人。”纪晓棠在祁佑年和孔嬷嬷的面前,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孔嬷嬷就无声地哭了。 一开始她看见纪晓棠没有流泪,还当纪晓棠是心性凉薄,可现在纪晓棠说出这样的话来,孔嬷嬷知道,纪晓棠不仅不是心思凉薄,反而是用情极深。 不仅用情极深,还心细如发。 “我也不相信。”祁佑年赞同纪晓棠的说法。 但是太医们也不会骗人,在纪晓棠来之前,祁佑年和秦氏等人也仔细地检查过。 秦敏确实是无疾而终。 三位太医,孔嬷嬷。祁佑年,秦氏以及威武侯府的众女眷,纪晓棠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县主心痛太长公主过世,不过这样的想法,还是尽快忘记的好,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孔嬷嬷突然小声说道。 纪晓棠看了孔嬷嬷一眼。 孔嬷嬷却又低下头去。 “多谢嬷嬷提醒。我知道了。”纪晓棠也低声说道。 太长公主过世。果然很快就有吊唁的客人来了。 第一个来的,是秦震,紧接着。就是秦霖,随后宫中也派了人来,随着吊唁的客人增多,纪晓棠不好继续待在灵堂。只能和秦氏、祁佑年告辞,随同纪二老爷回了馨华堂。 “太长公主突然去世。晓棠和阿佑的婚期,只怕要拖延了。”萱华堂,纪二老爷说道。 好在纪晓棠的年纪还小,婚期拖延上一两年。正好可以慢慢地置办嫁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纪大老爷如是叹道。 “就是这句话。”纪二老爷点头。 “不过,太长公主年近古稀。也不算是夭亡。”纪大老爷又说道。 对于秦敏的过世,和纪大老爷持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人们还都传说。太长公主能够无疾而终,还是多年在敬慈庵修行,所得的福报。 所谓寿过花甲,无疾而终,这是世人求都求不来的,这需要极为深厚的福德。 秦敏的丧事,也办的极为隆重。 纪晓棠因为毕竟还没有过门,只能作为客人,并不能每天都在敬慈庵守着。不过,她每天都能收到祁佑年派人送来的消息。 韩太后和隆庆帝亲临敬慈庵,为秦敏吊唁。 长宁公主也去了敬慈庵,而且在秦敏的灵前哭的十分伤心。 而祁佑年作为威武侯府留在京中的唯一成年男丁,自然负担了秦敏丧事的大部分事情,每天从早忙到晚,除了派人给纪晓棠传递消息,根本就抽不出时间来见纪晓棠。 纪晓棠也很理解。 至于威武候等在外领兵的男丁们,则并没有回来奔丧。除了威武候带着两个儿子守在北边与北蛮对峙,祁佑年的另外两位兄长也都守卫要地。如今大秦内外不安,虽然秦敏过世,她的儿孙们却都不能离开守地回来奔丧。 威武侯府中诸人并没有丝毫的抱怨,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威武侯府历经几代天子而始终手握兵权、屹立不倒,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侯府中还在办丧事,宫中却已经开始备选女官。 这一天,纪晓莲精心地打扮了,到萱华堂来辞别纪老太太等诸人。 纪老太太没什么话说,纪二太太只嘱咐纪晓莲要小心谨慎。 “宫中不比家里,选上选不上的,你心里不必太在意。”纪二太太是一番好意,让纪晓莲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选不上女官,以后纪家也不会亏待纪晓莲,会给纪晓莲安排好的出路。 “这正是为臣子为君上尽忠的时候,晓莲,你当勉之、勉之!”纪大老爷则很是鼓励了纪晓莲几句。 杨氏病情还没有痊愈,并没有来,纪晓慕也没什么话说,他负责送纪晓莲进宫。 纪晓慕走了没多久,外面突然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宫中来了旨意。 “莫非是指婚的旨意到了!”纪二老爷忙就站起身来。 宫中这个时候来传旨,除了纪晓棠和祁佑年的婚事,纪二老爷再想不到会有别的什么事。 纪晓棠也疑心是这件事。 本来秦敏告诉她和祁佑年,第二天就会有旨意下来。但是因为秦敏那天凌晨过世,这旨意就耽搁了下来。 只是,现在还在秦敏的丧期,这道旨意虽然是喜事,却难免染上了些伤感的调子。 虽是如此,纪晓棠也不得不将身上的素服换了,跟随纪二老爷、纪二太太来馨华堂正堂接旨。 来传旨的中官是熟面孔,正是韩太后身边得用的张管事。 张管事这次来传的,依旧是韩太后的口旨。 韩太后宣纪晓棠即刻进宫。 传达了韩太后的懿旨,纪二老爷就请张管事在堂上坐了说话。 “太后已经答应太长公主。将晓棠指婚与威武候世子祁将军,怎么不见指婚的旨意,反而要召晓棠进宫?”纪二老爷就问张管事。 这句话,正是纪晓棠想要问的。 张管事笑眯眯的,只说是太后的旨意,具体的他也不清楚。 “县主有什么疑虑,进宫去当面与太后千岁说清楚不是更好。”张管事表示。他只是传韩太后的旨意。其他一概不知。 “……虽还没有太后旨意赐婚,但是太长公主已经定下了我和祁将军的亲事。如今太长公主过世还不足百日,宫中又在选女官。我在此时,实在不宜进宫。”纪晓棠就说道。 张管事就打哈哈。 “县主这样的话,应该去与太后千岁当面说。” 张管事的意思,其余他一概不管。只管带纪晓棠进宫。 是的,张管事传韩太后的旨意。是要立刻就带纪晓棠进宫去。 张管事越是这样,纪晓棠越是疑心。 “哎呦……”纪晓棠哎呦了一手,抬手扶额。 纪二老爷立刻会意。 纪晓棠犯了头痛病。 “原本并没有这个病,只是太长公主去世。太长公主生前待晓棠非常好,晓棠伤痛太过,这几天时时头疼……” 纪晓棠病了。就不能立刻入宫了。 张管事虽然得了韩太后的命令,要他就将纪晓棠带进宫中去。但是韩太后可没告诉他。可以强带纪晓棠进宫。 “……赶紧请太医吧。”虽然疑心纪晓棠是假装,张管事可不敢那么说,只能张罗着请太医,一面就回宫去传信给韩太后。 等张管事前脚一走,纪晓棠的头也不痛了。 “爹爹,赶紧打发人去找阿佑,我总觉得,事情要不好。”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现在对纪晓棠是言听计从,忙就打发人往敬慈庵中去。 祁佑年虽百事缠身,但是见馨华堂来人,还是立刻抽空就来了。 “晓棠,发生了什么事?”祁佑年问纪晓棠。 纪晓棠就将张管事来传旨的事情跟祁佑年说了。 “我不想进宫,总觉得一旦进宫,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纪晓棠告诉祁佑年,“而且,太后指婚的懿旨迟迟没下,我心里不踏实。” 虽然是在秦敏的丧期,延迟指婚的旨意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不论是韩太后,还是张管事,对指婚一事却都只字不提。 “阿佑,你说,我是不是太多疑了?”纪晓棠问祁佑年。 祁佑年沉默了片刻。 “晓棠,你先不要入宫,我进宫去见太后和陛下。” 这正是纪晓棠所希望的。 “虽然,或许不大合适,但是指婚的旨意一天没到手,我就……”说到这里,纪晓棠也略有些不好意思。 “晓棠,你多虑了。就是祖母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祖母只会赞同你。” “我这就进宫,向太后和陛下讨了旨意来。”祁佑年说道。哪怕两人要等孝期过了再成亲,但是先将亲事定下来,祁佑年也才能安心。 “好。”纪晓棠点头。 祁佑年就辞别了纪晓棠,径直往宫中去了。 纪晓棠不能随同前去,却打发了人跟到宫门外,一有消息,可以立刻传送回来。 祁佑年在禁宫门口吃了闭门羹。 当然,不是韩太后和隆庆帝拒绝见祁佑年,而是帝后两人都有事,暂时不能见祁佑年。传达帝后旨意的中官对祁佑年的态度非常客气,让祁佑年安心回去操办秦敏的丧事,其他一切,都有帝后做主。 祁佑年当然不会被瞒哄住,当下就起了疑心,回来与纪晓棠商议。 “太后和陛下,没有不见你的理由啊,除非……” 纪晓棠和祁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 “我立刻回去,太后和陛下若不肯见我,我就一直跪在宫门外……”祁佑年立刻就道。 “阿佑,你抛下祖母的丧事这样做,会被人非议不孝。”纪晓棠提醒祁佑年。 “别人怎样说,我顾不得。我只知道,祖母不会怪我,祖母有知,也会支持我这样做。”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自然只支持祁佑年的。 祁佑年也不在馨华堂久留,立刻返回了禁宫门前。 祁佑年在禁宫门前,从晌午跪到傍晚,一直跪到华灯初上,韩太后和隆庆帝终于答应让他进宫相见。 “祖母确实进宫跟太后提起你和我,却并没有说什么亲事,更没谈到指婚。” 或者是祁佑年假托秦敏的话,又或者是……秦敏误会了什么。 第六十二章 出尔反尔 简单地来说,就是韩太后否认了有指婚这件事。她不仅否认了曾经答应秦敏为祁佑年和纪晓棠指婚,还干脆地否认了秦敏曾经要求过这件事。 仿佛秦敏进宫,只是多年没有见她,所以进宫去跟她说说话,顺便数落数落长宁。 “这怎么可能。”纪晓棠不相信。 祁佑年也不信,他当时就质问了韩太后。 然而,当时秦敏和韩太后谈话,不仅他没有在场,秦敏身边服侍的人也无一在场。在场能够作证的,只有慈宁宫中服侍韩太后的人。而这些人,自然都证实了,韩太后说的才是实话。 而韩太后也说了,她作为太后,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撒谎。祁佑年怀疑她,简直就是在侮辱她。然而,韩太后并没有降罪于祁佑年。 用韩太后的话来说,祁佑年是因为秦敏突然去世,所以悲伤过度,且又……为色所迷。 甚至,韩太后虽然否认了指婚的事,但是却也没提祁佑年和长宁公主的婚事,甚至她还隐隐的暗示,让纪晓棠进宫,或许将来还有一丝可能,她真的将纪晓棠指给祁佑年婚配。 祁佑年当然没有那么天真,会相信韩太后这样的话。 他与韩太后僵持住了,最后还是隆庆帝出面,说祁佑年悲伤过度,有些“失心疯”,硬是让人把祁佑年从宫里头拉了出来。 祁佑年从宫中出来,就遇到了闻讯赶来的秦震。 本来祁佑年离开敬慈庵,就将主持丧事的事情交托给了秦震,而秦震也一直在专注着祁佑年的一举一动。一听说祁佑年在宫中跟韩太后犟了起来,秦震担心祁佑年吃了眼前亏。忙就放下手中的事往宫中赶。 没等他进宫,隆庆帝就打发人送了祁佑年出来。 秦震陪着祁佑年来馨华堂见纪晓棠。 “我信你们,也信姑祖母。”秦震就说道,“这件事,肯定是太后当面应承了,姑祖母去世,太后觉得死无对证。就干脆来了个不认证。只怕。姑祖母当时进宫跟太后说的时候,太后就存了别的心思……” 秦震说到这里,就摸了摸下巴。 “她存了别的心思。难道她知道祖母活不到第二天?”纪晓棠就说道。 她的话音落地,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秦震和祁佑年都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知道,她说了了不得的话,然而这句话。却并非是情急之下冲口而出。 “我从来不相信巧合。”纪晓棠斩钉截铁地道。 太医们的诊断,秦敏是无疾而终。然而以秦敏的健康状况而然,她死的太突然。紧接着,又有韩太后否认指婚这件事,这不能不让纪晓棠更加起疑。 秦震和祁佑年都半晌没有言语。他们开始认真的考虑,秦敏的死于韩太后的关系。 “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一种毒药。可以将人置之死地,却又不留丝毫痕迹。”秦震沉默了半晌之后。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已经中乌云密布。 纪晓棠怀疑,秦震的情绪,并非完全来自于秦敏的死,他是想起了某件更加了不得的事。 “王爷这话怎么讲?”纪晓棠立刻就问。 秦震欲言又止。 “王爷,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和阿佑说的吗?”纪晓棠催问了一句。 “不,只是……我也只是怀疑,说出来于事无补,反而十分无益。……这件事着实蹊跷,我有些赞同晓棠的判断。”秦震就说道。 那件事情,他还没有完全的心里准备说出来,而且,现在的时机也并不成熟。 “晓棠,你的判断,有几分把握?”祁佑年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来,看着纪晓棠问道。 祁佑年的一双眼睛,已经通红似血,然而他表面上却比方才到馨华堂的时候镇定多了。 实际上,祁佑年的表情是太过平静了。 纪晓棠了解祁佑年,这是祁佑年心痛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祁佑年有一点和纪晓棠非常相像,两个人都是那种怒火燃烧到了极致,反而会冷静如冰的人。 “阿佑,咱们不妨一起分析……”纪晓棠的语气就柔和下来,带着安抚的意味,一面邀请秦震,“王爷旁观者清,也请王爷帮我们一同参详……” 祁佑年和秦震都点头说好。 纪晓棠就一件事一件事地分析了起来。 首先,是秦敏的态度。 那天秦敏从宫中回来,是非常高兴的,她跟纪晓棠说了许多的话,不仅告诉了纪晓棠许多祁佑年幼年的趣事,还有许多关于威武侯府的事情。 除此之外,秦敏还再三地叮嘱纪晓棠,要她如何如何照顾好祁佑年,维护威武侯府。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只是大家都太高兴,我并没有深想。现在回想起来,祖母那些反复的叮咛,分明是临终的嘱托。” 不仅纪晓棠这样想,祁佑年此刻回想起来,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秦敏那天说的那些话,仿佛是知道她很快就会离开人世,不能亲眼看着祁佑年和纪晓棠,所以要将身后的事情都安排好。 她将威武侯府,完全托付给了祁佑年和纪晓棠。 而若是计较起来,这样是不大合适的。威武侯爷和侯爷夫人都还在,且威武侯府在两人的手中也有声有色。 秦敏叮嘱的,是将来的事。而这样的话,她应该等到以后,或是她临终的时候,或是威武侯爷和夫人过世的时候。 威武侯爷和夫人都正当盛年,那么秦敏说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 秦敏是知道她就要死了。 这个时候,纪晓棠和祁佑年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指婚的事情的。 “阿佑,我们需要再见一见孔嬷嬷。”纪晓棠立刻站起身来说道。 虽然她曾经询问过孔嬷嬷,孔嬷嬷也说秦敏并没有任何的异样。但是纪晓棠觉得,她还可以再询问的详细一些。 她和祁佑年虽然敬爱秦敏,但却不是与秦敏朝夕相处的人,也不是秦敏临终时陪在她身边的人,这样的人,只有孔嬷嬷。 如果秦敏有任何的异样,孔嬷嬷是唯一可能察觉到的人。 “晓棠。我们想到了一处。”祁佑年立刻点头。 如果秦敏是死因另有蹊跷。那么敬慈庵中服侍秦敏的人,尤其是孔嬷嬷,就可能有危险。 为了保护孔嬷嬷。祁佑年和纪晓棠与孔嬷嬷见面,自然是安排的十分隐秘。 “请嬷嬷再仔细回想一下……”纪晓棠并没有告诉孔嬷嬷是为什么,只让孔嬷嬷将她和祁佑年离开之后,到发现秦敏去世。这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详细地说出来。 孔嬷嬷的眼睛在纪晓棠和祁佑年的脸上扫过。她什么都没有问,就照着纪晓棠的要求,慢慢地回忆了起来。 孔嬷嬷的心思确实很细。 然而秦敏也确实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 如果一定要说异样…… “原本晚膳后,公主就不喜欢太多人服侍。一般只留下我一个人。”可是那天晚膳过后,秦敏却说高兴,留下了许多人在屋子里头服侍。 甚至最后给秦敏值夜的人。也不止孔嬷嬷一个。 本来秦敏还另外安排了人,让孔嬷嬷去养伤。还是孔嬷嬷自己一定要求,才留在了秦敏卧房的外间。 “也就是说,自从我和阿佑离开之后,嬷嬷就再没有跟祖母单独相处过。”纪晓棠问。 “是的。”孔嬷嬷点头,事实确实是这样。 “嬷嬷再仔细想想,除此之外呢……”纪晓棠低头想了想,又问孔嬷嬷。 “除此之外……,确实还有一件……”孔嬷嬷慢慢地说道,“昨天公主安歇,我也跟着服侍。公主特意让人拿出那件杏红色的中衣穿了……” “杏红色的中衣,可有什么特别?”纪晓棠问。 孔嬷嬷点了点头。 “那件中衣,还是公主刚与老侯爷成亲的时候经常穿的,后来公主上了年纪,就不大穿。公主为人大方,很多年轻时候的衣裳都赏了人,或是干脆扔了。唯有那件中衣,公主舍不得,让我很仔细地收拾起来。……老侯爷没了,公主来了这里,特意嘱咐我将那件衣服带着,却不再穿。这个季节,平时公主歇息,都只穿**,唯有那天,特意要了中衣……” 而且还是从箱子底里特意拿出来的,一件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的中衣。 据孔嬷嬷所说,秦敏怀上祁佑年父亲的时候,穿的就是那件中衣。 当时,应该是秦敏与老侯爷最为恩爱的时候吧。 装殓秦敏的时候,其余的衣裳都是新的,唯有那件旧的中衣依旧留在了秦敏的身上。秦敏并没有留下相应的嘱咐,这是孔嬷嬷的自作主张,孔嬷嬷此时也跟祁佑年和纪晓棠坦承了出来。 “那么,祖母有没有说过,类似与临终嘱咐嬷嬷的话?”纪晓棠又问。 孔嬷嬷就又落了泪。 “公主只说,阿佑少爷和县主成亲,就是她为侯府做的最后一件事。还笑着跟我说,让我放心,就算是以后她走到我的前头,我也完全不用担心,都一切都有阿佑和县主。” 这句话,在当时看来是秦敏高兴之余,说的近乎玩笑的话,然而现在换个角度,何尝不是秦敏临终时给心腹的嘱托和安排。 纪晓棠和祁佑年问了孔嬷嬷许多话,孔嬷嬷都一一回答,除此之外,却什么都没有问。 然而,纪晓棠已经隐隐地感觉到,孔嬷嬷是知道了什么。 或许,对于秦敏的死,孔嬷嬷是最早起疑的人。 询问过了孔嬷嬷,祁佑年和纪晓棠心中都已经做出了判断。 秦敏和韩太后具体说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交易,他们已经无从可知,他们只知道一件事。秦敏死于韩太后之手。 而韩太后竟然在秦敏死后,完全否认了指婚的事。 祁佑年和纪晓棠的亲事,应该是秦敏用生命换回来的。 “阿佑,我们一定要为祖母报仇。”纪晓棠轻声说。 “我们会为祖母报仇的。”祁佑年也轻声说道。 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处。 孔嬷嬷就在旁边听着看着,这个时候就又落了泪。 有祁佑年和纪晓棠,秦敏死后也足可以安慰了。 “阿佑少爷,晓棠县主。公主已经过世。公主的意思。一定不希望你们为她报仇,公主一定希望,你们能好好地、开心地活着。”孔嬷嬷就流泪说道。 “嬷嬷你还不知道。阿佑刚才进宫去见过韩太后了。”纪晓棠告诉孔嬷嬷。 孔嬷嬷面露惊讶。 “韩太后否认了祖母进宫为我和晓棠说亲,也否认了答指婚。”祁佑年接着说道。 “啊!”孔嬷嬷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她、她怎么能!” 是啊,韩太后怎么能这么做。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嬷嬷,你准备一下。我就安排你离开。”祁佑年突然说道。 孔嬷嬷略一愣怔,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不,我不走。”孔嬷嬷很执拗,“我如果走了。不管阿佑少爷和晓棠县主安排的多天衣无缝,韩太后疑心大,都会怀疑你们知道了真相。那个时候。你们就危险了。” 秦敏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为的就是保护身边的人。还有纪晓棠和祁佑年。 孔嬷嬷也决定,她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就留在这里,她要来杀我就来杀好了。公主没做完的事,我替公主做完。”孔嬷嬷柔和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 孔嬷嬷自幼就在秦敏身边服侍,所以直到今天,还是习惯地称呼秦敏为公主,称呼秦敏的丈夫为侯爷。 至于秦敏没有做完的事情,自然是粉饰太平,不是出于懦弱,而是出于慈爱。 纪晓棠和祁佑年都说服不了孔嬷嬷,两个人劝的急了,孔嬷嬷干脆就说要自杀殉了秦敏。 纪晓棠和祁佑年交换了一个眼色,只能无奈地点了头。 “嬷嬷一定要好好保重。”纪晓棠离开之前嘱咐孔嬷嬷,“嬷嬷也希望能亲眼看到那一天不是吗?” 纪晓棠并没有说明是哪一天,但是孔嬷嬷都明白。 孔嬷嬷重重地点头。 这就是约定了。 纪晓棠从敬慈庵回到馨华堂,她不得不重新考虑面临的问题。 没有了秦敏,韩太后颁旨让她进宫,她就只能进宫。 这就是现实。 祁佑年自然不肯,他已经能预感到,如果纪晓棠进了宫,那么两人此生就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威武侯府赫赫战功……”祁佑年是想用威武侯府数代的功勋,向韩太后和隆庆帝求一个纪晓棠。 秦震第一个就不赞同:“不可如此。” 秦敏的例子就在前头。 “如今朝廷用人之际,太后和陛下不会自毁长城。太后和陛下不会动阿佑,不会动威武侯府的人,但不代表他们不会动纪家,不会动晓棠。” 如果祁佑年孤注一掷地去这样请求,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 纪晓棠会死。 或许不会像秦敏那样无疾而终,可是这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可以置人于死地。 秦震不允许祁佑年将纪晓棠置于这样的险地。 祁佑年明白过来,当然也不愿意这样做。 “那可怎么办?”祁佑年的目光落在秦震的身上,“四哥……” 如果秦震肯帮帮他们呢。 “阿佑,晓棠,不是我不肯帮你们。” 秦震并不愿意成全祁佑年和纪晓棠,退一步说,就算是他愿意成全,也成全不了。 秦敏就是例子。 韩太后看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纪晓棠当做一枚棋子,牢牢地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我进宫去。”纪晓棠突然说道。 不仅祁佑年吃惊,秦震也吃惊。 “晓棠,你怎么能进宫!”祁佑年不仅担心纪晓棠进了宫之后,两人再无法在一起,他还非常担心纪晓棠在宫中的人身安全问题。 秦震则是吃惊,他不认为纪晓棠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纪晓棠没有理会秦震,而是耐心地安抚祁佑年。 “阿佑,我不进宫,就是抗旨。韩太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置我,处置我的家人。”所以,她只能进宫。“进宫之后,我会见机行事,或许还能为我们求得一线生机。” 劝服祁佑年很难,但是纪晓棠最终还是做到了。 秦敏的灵柩还在敬慈庵,还有许多事情要祁佑年去处理,纪二老爷亲自派人,送了祁佑年回去敬慈庵。 秦震没有和祁佑年一起走。 “晓棠,你是怎么想的?”秦震问纪晓棠。 “王爷,我还能怎么想。”纪晓棠笑,然而并无丝毫欣喜的意味。“形势比人强。” 其实,秦震也知道,纪晓棠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进宫这一条路可以走。 “阿佑未必肯接受事实。”秦震略顿了顿,才说道。 “慢慢的会接受的,而且,或许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秦震都有些不忍心了。 “晓棠……,并不是我不肯帮你。” “我知道。”纪晓棠并不是虚词,她是真的这么想,“我们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阿佑,我、王爷……” 还有秦敏。 秦敏是个热爱生活,且身体健康的老人家,如果能活着,她又怎么肯轻易赴死。秦敏也是身不由己,她选择了对于威武侯府,对于祁佑年和纪晓棠来说,最为有利的一条路。 纪晓棠也要选一条路,对自己最为有利,且能将仇人一步步推上死路。 第六十三章 抉择 秦震看着纪晓棠,他知道,纪晓棠已经做出了抉择。 然而,纪晓棠这样的抉择,祁佑年能够理解吗,或者说,他能够接受吗?祁佑年并不是真的天真,可他到此刻还相信,他和纪晓棠还有可能。 纪晓棠也并不天真,但未必就没有存着希望。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晓棠……”秦震沉吟半晌,有些话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问纪晓棠,“阿佑会理解吗?” “阿佑他总会理解的。”纪晓棠说道。 这边张管事进宫向韩太后禀报了纪晓棠的情况,韩太后情知纪晓棠是装病,为的是拖延时间。她自然不会揭破,一边打发了祁佑年,一边就派了宫中的太医来给纪晓棠诊治。 张管事带着太医到了馨华堂的时候,纪晓棠就说她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只是仓促之间,没有丝毫准备。”纪晓棠希望能够准备一下,然后再进宫。 张管事是得了韩太后的嘱咐的,见纪晓棠的态度转变,也乐得顺水推舟。等太医给纪晓棠诊治后,说纪晓棠没什么大碍,张管事就说纪晓棠可以在家里再留一个晚上,明天进宫。 “其实县主是太小心了,宫里头什么都有,县主什么都没必要准备。”张管事笑着说道,“县主进宫,自然与那些备选女官的不同。” 纪晓棠微笑,让张公公先代她向韩太后谢恩。 纪二老爷亲自送张管事和太医离开,这两个人离开的时候。袖子里都多了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尤其是张管事的那一份。 张管事在韩太后跟前行走多年,得到的红封不计其数,然而馨华堂中送出来的,即便是他也微微有些动容。 纪晓棠就要进宫了,哪怕只在宫中停留几天,各方面都少不得要打点。 世路难行钱做马。纪二老爷本就出手大方。为了女儿将来能方便些,更不会吝惜银钱。 送走了张管事和太医,纪二老爷就回来。 纪老太太和纪晓芸听到消息也都赶过来。此刻正和纪二太太一起,都坐在纪晓棠的床头,纪老太太的眼圈发红,纪晓芸则干脆是在抹眼泪了。 “祖母。姐姐,我真没事。”纪晓棠还以为是太医来的事情。让纪老太太和纪晓芸误会她生了重病。 “我们都知道了。”纪老太太叹气。 她和纪晓芸难过,是因为知道了纪晓棠和祁佑年的亲事不成了,且纪晓棠明天就要入宫。 “好好的亲事,都说到九成了。偏就这样黄了。那个太后也是,多大的身份啊,这般不要脸。为了她自己的女儿,就委屈咱们晓棠。现在还不知道要把晓棠许配给谁,若是她心里要报复晓棠,故意给晓棠找个糟心的婆家,那可如何是好。……可惜我见不到她,若是见到她,定要跟她分辨个清楚!” 纪晓棠本来心里不好受,听纪老太太这样说,却差点笑了出来。 纪老太太想的挺多,也想的很简单。 如果真的像纪老太太想的那么简单,反而好了。 “又让祖母为我操心了。”纪晓棠轻声说道。 “我不过是在家里说说,其实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纪老太太深重地叹气,“晓棠,若是用到祖母的地方,你尽管说。祖母什么都可以做!” 纪老太太这话是发自内心。 虽然知道她帮不上忙,但是纪晓棠还是不能不敢动。 纪晓棠进宫的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大家接下来就商量着,要为纪晓棠进宫做些什么准备。 “也不用准备什么,方才我问过张管事,太后特许我可以多带几个人服侍,我就带上程嬷嬷、锦儿、绣儿、瑶儿和碧儿,另外带上些衣裳和随身需用之物,也就够了。”纪晓棠见纪二太太忙忙的,似乎要将想到的东西都给她带进宫里头去,就忙阻止道。 纪晓棠这样说,还怕纪二太太不肯,就特意叫了程嬷嬷到跟前。 “嬷嬷说说,我带这些也就够了吧。” “是了,宫里头的事,我们统统都不知道,嬷嬷熟悉宫里头,要带什么东西,就由嬷嬷列出来,我亲自去准备。”纪二太太忙就对程嬷嬷说道。 “……县主说的也就差不多了。”程嬷嬷就道,虽是这样还是仔细地列了单子出来。 纪晓棠进宫所需之物,妍华堂都有,就有锦儿和绣儿带着人去准备了。 “要多带些银钱,”纪二老爷在旁补充,“银子带一些,再多多带些金豆子、金叶子,又不累赘,或是在宫中使用,或是各处打点,都方便。” 纪二太太忙就点头附和,一面急忙就去准备。 “金子银子这些,你爹娘那足够,我就不给你了。”纪老太太也想要为纪晓棠出些力,“我这次进京,带了些老太爷当年留下的字画。我也不懂,只是老太爷说珍贵,我就好好收着了。” 纪老太太带这些东西进京,原本是预备着给纪二老爷打点的。 纪二老爷的官做的很顺利,这些字画就都没有送出去,现在她要将这些字画给纪晓棠。 “祖母,我进宫,用不着这些。”纪晓棠就不肯要。 纪老太太就急了。 她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进京以来的这些日子,多少知道了些事,知道为了维护纪家上下的安泰,纪晓棠付出了太多。她是真的想帮忙。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急了,不敢再说不收的话。 “多谢祖母,这些都是难得的好东西,肯定能顶大用处。”纪晓棠笑着说道。 纪老太太这才笑了。 大家都忙着为纪晓棠准备东西,纪晓芸帮着收拾了两件衣裳。见纪晓棠身边没人,就走了过来,有些期期艾艾地在纪晓棠身边坐了。 纪晓棠就看出她是有话要说。 “姐姐有什么事?”纪晓棠问。 “晓棠,我……”纪晓芸欲言又止。 “姐姐有话尽管说。” “我对不起你。”纪晓芸微微涨红了脸,方才哭过的眼睛又有些湿润。 纪晓棠就有些奇怪。 纪晓芸哪里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呢。 “是这样的。”纪晓芸哽咽起来。 乍听到纪晓棠要和祁佑年成亲的消息,虽然并不突然,但是纪晓芸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就想到了谢怀瑾。觉得纪晓棠这样对不起谢怀瑾。 虽然。纪晓棠和谢怀瑾之间并没有婚约,而且,当谢知县渐渐露出马脚之后。纪家就已经绝了跟谢家结亲的心思。 “可是,我总觉得,怀瑾太可怜,晓棠你以后要是不再管他。他就更可怜了……” 纪晓芸自己心里也知道,她这样责怪纪晓棠其实是没有理由的。可她还是怪纪晓棠,或者更多的,是为谢怀瑾难过。 听纪晓芸这样说,纪晓棠才明白过来。 当初听到喜讯。在场的只有纪晓芸和程嬷嬷没那么开心,原来,纪晓芸不开心的缘故在这里。 可是现在。纪晓棠和祁佑年的亲事,却硬生生被韩太后给拆散了。纪晓芸不仅不再怪纪晓棠。反而又替纪晓棠委屈起来。 “晓棠,我对不起你,你不会怪我吧。”纪晓芸哽咽着说道。 纪晓棠只能叹气。 她了解纪晓芸的性格,怎么会跟她生这种无谓的气呢。 “不,我不怪你。”纪晓棠告诉纪晓芸,她不仅不怪纪晓芸,反而有些欣慰。纪晓芸心里有什么事也不大喜欢说出来,在纪老太太面前还好,对她和纪二太太几乎就没什么话。 如今,像这样的话,纪晓芸都肯跟她说了,就说明,纪晓芸是向她打开了心扉,真的将她当做亲人、当做妹妹了。 “我进宫去,以后家中的事,还多靠姐姐。”纪晓棠就趁机嘱咐纪晓芸,“除了陪祖母,也多陪咱娘说说话。有什么事,都和咱娘说,别自己憋着。” 纪晓芸点头。 “我知道。不过,晓棠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纪晓棠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就笑道:“是啊,姐姐说的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此次进宫,她比谁都清楚她要面对的风险。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甚至纪老太太和纪晓芸只怕都隐约有所觉察。 不过,大家都回避了这一点,似乎是只要不提,这种风险就不会存在一样。 纪晓棠当然更不会说。 不论怎样,她都要努力活着回来。 掌灯时分,纪晓棠简单地吃了晚膳,正在灯下与纪二太太、程嬷嬷说话,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祁佑年是知道了纪晓棠明天进宫,所以抽空从敬慈庵赶了过来。 纪二老爷陪着祁佑年一同进来的。 祁佑年看着纪晓棠,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眼睛再也挪不开。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相对叹息,两人悄无声息地往旁边屋子里去了。程嬷嬷也冲锦儿和绣儿摆了摆手,三个人退到屋门口服侍。 “阿佑……”纪晓棠站起身,向祁佑年伸出手。 祁佑年走过来,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晓棠,一切都是我不好。”对于纪晓棠进宫的决定,祁佑年没有怪纪晓棠,他只怪他自己。 如果他足够强大,那么韩太后就不敢这样对待他,就不会强要纪晓棠进宫了。 “这怎么能怪你。”纪晓棠摇头。 就算是祁佑年足够强大,除非他为纪晓棠兵临城下,韩太后都是不可能将纪晓棠给他的。 “如果我从来就不认识长宁,也好了。”祁佑年又说道。 “阿佑,韩太后这么做,为的绝不仅仅是长宁。”纪晓棠告诉祁佑年。 只要略微想想,祁佑年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是受了打击。甚至有些自怨自艾了。 “阿佑,这可不像你了。”纪晓棠抽回自己的手,她知道,她的离开,会对祁佑年造成很大的打击,但是她不希望,祁佑年因此而颓丧。甚至一蹶不振。 “阿佑。你是军中的战神,也是我永远的战神。我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在战场上,祁佑年应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让敌人闻风丧胆。而在她的面前,纪晓棠希望看到的,永远是笑着的祁佑年。 纪晓棠永远不想见到,挫败的祁佑年。 “阿佑。这是祖母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 不论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不应该放弃,永不言败。 “阿佑,这是你我的约定。”纪晓棠这才又向祁佑年伸出一只手。 此刻,祁佑年的眼睛已经再次亮了起来。完全脱去了方才的颓丧之气,整个人仿佛是一柄欲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却又威势天成。 “晓棠,多谢你点醒我。祁家的子孙。永不言败。” 祁佑年伸出手,与纪晓棠击掌为誓,然后就又紧紧地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再怎样说,他都舍不得纪晓棠。 别人不知道纪晓棠进宫的风险,在明白秦敏的死因之后,他是明白纪晓棠所面临的风险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那么自责。 “阿佑,我不会有事的。”纪晓棠笃定地告诉祁佑年,虽然她其实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她必须让祁佑年百分百地相信。 “是的,晓棠,你一定不会有事。”祁佑年竟然也十分笃定地说道。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这一次,他们都有些看不透彼此心中的打算。 但是有一件事,他们却是笃定的,他们都在尽力为对方打算。 “阿佑,祖母跟前,你多替我磕几个头。”纪晓棠嘱咐祁佑年。长夜漫漫,然而属于他们的时间却十分有限。 “嗯。” “你虽然伤心,然而也不能完全不顾忌自己的身子。要按时吃饭,每天也要歇一歇,你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嗯。” 纪晓棠和祁佑年说了许多话,直到三更鼓响,祁佑年不得不离开。 两个人相对,万语千言,都化作两个字。 “保重。” …… 转天,纪晓棠辞别纪老太太、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晓芸等众人,带着程嬷嬷、锦儿、绣儿、瑶儿和碧儿几个到二门来。 祁佑年和秦震竟已经等在门口了,更令纪晓棠意外的是,秦霖竟然也来了。 他们都是来送纪晓棠进宫的。 只是,这样的排场,纪晓棠却消受不起。 “两位王爷的心意我都领了,只是两位王爷也忙,还请两位王爷回去吧。阿佑送我,就够了。”只略寒暄了两句,纪晓棠就对秦震和秦霖说道。 纪晓棠这样的态度,可以说是不假辞色了。 秦震是见惯了纪晓棠这样的,浑不在意。秦霖和纪晓棠的关系还没那么亲近,两人之间一直客客气气的,突然吃了纪晓棠这样的软钉子,他也一点都不恼。 秦震和秦霖还是执意要送纪晓棠。 纪晓棠就站稳了,不肯上车。 秦震和秦霖无法,只得悻悻地告辞离开。 纪晓棠这才上了马车,纪二老爷坐轿,祁佑年和纪晓慕骑马,护送纪晓棠到了禁宫门口。 早就有人向里面禀报了去,就有张管事带着宫女嬷嬷们出来迎纪晓棠。纪二老爷和祁佑年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两个人只能在禁宫门口跟纪晓棠告辞了。 张管事径直带着纪晓棠来慈宁宫,面见韩太后。 盛夏季节,慈宁宫中繁花似锦,又与纪晓棠前两次来时大有不同。 纪晓棠在慈宁宫的正殿见到了韩太后。 韩太后满面笑容,等纪晓棠行礼过后,就让纪晓棠到她身边坐了。 “……怎么身子不大好?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仗着年纪轻,什么都不在意,若是落下了病根,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厉害了,万万大意不得的。”韩太后就先问了纪晓棠的病,听纪晓棠说好的差不多了,就又亲热地数落了纪晓棠一番。 说是数落,话却都是再亲切体贴不过的话。 “正好你进宫来,等会我叫太医院的院判再来给你仔细瞧瞧,需要用什么,我这里也都齐全。”韩太后这样说着,就让人送了两个锦匣上来,却都是些极珍贵的滋阴养身的药材。 纪晓棠忙道谢收了下来。 她刚一进宫,就得韩太后如此招待,又得了重赏,在众人眼中,显然是极得韩太后的宠爱。 “原本早就要召你进宫来,就是没有别的事,也想让你来陪我说说话。”韩太后又告诉纪晓棠。 如今宫中选女官,已经经过了初试和复试,所有过了复试的女孩子们,都被安排住在了储秀宫中,这两天,就要由韩太后、隆庆帝和韩皇后亲自挑选了。 “你自然不用去跟她们挤,就陪我住在慈宁宫中吧,早晚说话也方便。” 韩太后一句话,就决定了纪晓棠在宫中的住处。 纪晓棠的住处,就被安排在了慈宁宫的偏殿中。 韩太后又跟纪晓棠聊了一会,绝口不提秦敏,更不提什么指婚的事。纪晓棠当然也不会贸然提起。最后,韩太后却突然问起祁佑年。 “怎么方才恍惚听张管事说,除了你父亲送你来,小侯爷也来了?”韩太后问的漫不经心,甚至没有看纪晓棠,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没有放过纪晓棠表情上细微的变化。 纪晓棠笑了,笑的很平静。 “是父亲和阿佑一同送我来的。” “阿佑!” 第六十四章 荣宠一时 “阿佑?”韩太后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些惊奇的神色来,似乎是在疑惑,纪晓棠与祁佑年非亲非故,为什么会称呼祁佑年称呼的这样亲切。 纪晓棠垂下眼帘,遮挡过一瞬间涌上来的情绪。韩太后这样,分明是试探,也是笃定了,她是识时务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绝不会说出什么不合宜的话来。 她是不会说什么不合宜,让韩太后下不来台的话,但是也不会说什么违背自己心意,让韩太后开心,甚至拿住把柄的话。 所以,纪晓棠只是笑了笑,只说了声是的。 毕竟,韩太后也没有明白问出什么别的话来不是吗。 韩太后听了纪晓棠的答复,也笑了笑。 “哀家还听张管事的说,哀家的那两个皇儿,安王和肃王来送晓棠进宫,且依依不舍。”韩太后这样说着,目光闪闪,脸上的笑容更加大了一些,似乎还带了几分戏虐的意思。 秦震和秦霖往馨华堂去,本就没瞒着人,就更瞒不住韩太后的耳目。 所以,纪晓棠也不打算隐瞒。 “安王爷和肃王爷确实曾往馨华堂去,说是我初次进宫,想要送我。……我虽初次进宫,却是蒙太后相召,因此只谢了两位王爷的好意。” 韩太后不由得点了点头,纪晓棠的话说的大气爽朗,且滴水不漏,就是她也不能不在心里暗自赞叹。 倒是好个人才,只是可惜…… 韩太后又留纪晓棠说了几句话,就让纪晓棠往偏殿歇息。 “你堂姐。郑梓、吴佳言她们都在储秀宫,你若是愿意过去走走,就让服侍的人带你去。”韩太后似乎对纪晓棠特别优容,也不禁她在宫内各处走动。 纪晓棠就谢了恩,带着程嬷嬷等人往偏殿去安置。 韩太后将偏殿的碧纱橱给了纪晓棠。 进了碧纱橱,先是一个小小的隔间,是服侍的人所在。走过隔间。里面才是纪晓棠的卧房。 卧房内又分为两个隔断,最里面是床帐低垂,是一张黄花梨的拔步床。床前又有黄花梨的圆桌,桌边摆着绣墩,其余衣柜穿衣镜等一一俱全。 靠着外面,临窗则是一张大炕。炕上摆放着炕桌、炕柜,在炕下临窗。摆放着大案、靠椅,还有两只大肚的瓷缸,能看出是官窑的精品,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程嬷嬷经验丰富。几个丫头也都能干,一会的工夫,纪晓棠就安置了下来。 除了她带进宫中来的这几个。韩太后又另外拨了一个嬷嬷和两个宫女照看她。 纪晓棠问了这三人一些琐事,看出这三个应该是精心挑选出来。机灵老道,且口风非常紧。住在韩太后的眼皮子地下,纪晓棠本来也没打算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因此也不失落,厚厚打赏了三人,只让她们随着程嬷嬷一起服侍。 “现在时辰还早,县主不去储秀宫看看?”方嬷嬷就陪笑着问纪晓棠。 “我身子不适,今天就暂且不去了。”纪晓棠知道,方嬷嬷这么说,想来是韩太后希望她去。 可她却偏偏不去,只推脱身子不适,拿了卷书倚在靠枕上,慢慢地静下心来,竟看了进去。 程嬷嬷见状,就摆了摆手,将所有服侍的人都带到了外面的隔间。 “县主就看书?这样可好?”方嬷嬷似乎没见过这样的主子,就笑着问程嬷嬷。 “县主就是这个脾气。”程嬷嬷笑着跟方嬷嬷解释。 纪晓棠与别的同龄小姑娘有一个最显著的区别,纪晓棠爱读书,当然身为女子,她不用去科考,然而读书于她还不仅仅是一种消遣,更是一种享受。 “县主看起书来,可以看上整整一天,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身边有人服侍反而觉得烦。咱们就在这,县主有事召唤,也方便的很。” 方嬷嬷听了程嬷嬷的话,露出恍然的神情来,她又问了程嬷嬷一些话,程嬷嬷都答了。 总而言之,纪晓棠很好服侍。 “我瞧着嬷嬷,似乎有些眼熟。”最后,方嬷嬷的话题就落到了程嬷嬷自己身上。 “嬷嬷贵人多忘事,我认得嬷嬷,只是嬷嬷贵重,不敢贸然相认。”程嬷嬷就笑着道。 方嬷嬷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 两人一番攀谈,方嬷嬷知道了,程嬷嬷原来在贵太妃的宫里头服侍过,贵太妃过世后,正赶上宫里头往外放人,程嬷嬷就出去了。 “……其实家里早就没人了,路过清远,正好纪家二夫人要给两位姑娘找教养嬷嬷,我就留在了纪家,跟着县主服侍了。”程嬷嬷将一应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了方嬷嬷。 “没想到,嬷嬷还有这样一番奇遇,也算是与县主有缘,和这宫里有缘了。”方嬷嬷看着程嬷嬷说道。 程嬷嬷笑着点头,说或许是吧。 方嬷嬷与程嬷嬷又谈笑了一阵,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偏殿。 方嬷嬷与另外两个宫女虽然是安排服侍纪晓棠的,但是纪晓棠也跟她们计较不得,程嬷嬷更管不了方嬷嬷的行踪,也就任由她去了。 方嬷嬷离了偏殿,故意绕了一圈,这才回到慈宁宫正殿。 韩太后正坐在书案后面批阅奏折,方嬷嬷进了门,不敢上前打扰,躬身在旁边站了。 韩太后批了一份奏折,抬眼间就看见了方嬷嬷,这才叫她上前说话。 方嬷嬷就将在纪晓棠处的所见所闻都说了。 纪晓棠只读书,别的事情竟然一概不理,很是遇随而安。 这样韩太后有些吃惊,她知道纪晓棠博览群书,却不知道纪晓棠是这样的性子。 “她会是这样省事的?”韩太后显然不信。 方嬷嬷就又说了程嬷嬷的事。 这件事。还是韩太后特意嘱咐了。原来程嬷嬷随同纪晓棠进宫,尤其是这一次,就被韩太后给看见了。韩太后看着程嬷嬷恍惚有些眼熟,只是记不起来是谁。且程嬷嬷的样子,显然是宫中的老嬷嬷,所以韩太后让方嬷嬷打探打探。 知道了程嬷嬷的姓名,且在贵太妃的宫里服侍过。韩太后才记起来。当时贵太妃宫中,确实有这样的一个人。 韩太后的面色微微一沉,目光也更加幽深起来。 方嬷嬷就告诉韩太后。她过去是认得程嬷嬷。 “在贵太妃宫里很得脸,但不算是贵太妃的心腹。”程嬷嬷的性子没那么温和,而且主要负责的是教导规矩。 对于方嬷嬷的话,韩太后是相信的。然而…… “还是太巧合了一些……” 贵太妃宫里头的人。去服侍了纪晓棠。贵太妃亲生的安王往清远去,结识了纪晓棠。招揽了纪家,还要娶纪晓棠为妃。 “太后是怀疑……” “现在定论,还为时尚早,你好生用心服侍县主。”韩太后吩咐方嬷嬷。 这个用心服侍。方嬷嬷自然深解其意,忙行礼应了退出来。 纪晓棠第一天进宫,除了用膳。竟在慈宁宫的偏殿读了一天的书,等到掌灯时候。拜见了韩太后,她就退回偏殿,早早地歇息了。 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有人禀报到韩太后那里去。 “倒是沉得住气。”韩太后点了点头,阴沉地说道。她并不相信,纪晓棠会是这样一个宁静的女子。沉吟了片刻,韩太后就对身边服侍的人点了点头,“叫他进来吧。” 服侍的人退了出去,很快就带进来一个太监打扮的人。 这人年纪已经不轻,一派儒雅,虽然做的是太监的打扮,但是浑身上下却没有丝毫内官的气质。这人进来,就在韩太后跟前跪倒磕头。 “沈大人免礼,赐坐。”韩太后此刻面色温和,对待来人竟十分礼遇。 “下官不敢。”沈大人虽站起身,却并不敢在韩太后跟前坐下。 “你常年在外,水里火里,前次还差点丢了性命。你家人的事,哀家都知道了。你的功劳,哀家都会记得。” “为太后效劳,下官愿意肝脑涂地。”沈大人立刻说道,却依旧不肯就坐。 韩太后见他如此谦恭,也就随他了。 “任安那边的情形如何?”韩太后问沈大人。 如果这个时候纪晓棠在场,她一定会非常吃惊,因为她一定会认出这位沈大人。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位沈大人竟然会在此刻出现在慈宁宫中。 听沈大人汇报了任安的情况,韩太后轻轻点头。 “那么,这些年来让你查的那件事……,是纪家,还是谢家,又或者是另有其人?”韩太后这个时候将沈大人召回京城,主要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沈大人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略顿了顿。 韩太后的目光立刻犀利起来,凝滞在沈大人的脸上,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答案。 “你不会说,这么多年,还查不出结果吧?”韩太后追问。 “下官无能。”沈大人立刻躬身,“下官调查的结果,已经尽数写在折子上。” 这么说着话,沈大人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韩太后着人接过折子来,在灯下打开细看。将折子看完,韩太后脸上神情喜怒莫辨。 “确实不是纪家?”放下折子,韩太后问沈大人。 “据下官调查,并非是纪家。”沈大人告诉韩太后,纪家确实是清远的老户,原本贫寒,且人丁单薄,战乱的时候在清远活不下去,就干脆背井离乡,先从学徒做起,慢慢地经营起家,后来又借着乱世的机会发了大财。 纪家发家的过程中,自然不是白纸一张,然而说起来不过那些,并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到后来天下平定,那时纪家已经相当豪富。记起先人的嘱咐,就衣锦还乡了。 从纪老太爷出仕做官,纪家才真正发达起来。 另外,沈大人还告诉韩太后,纪家人似乎祖传的天赋,都极擅长经营,如今纪家的三老爷挂着朝廷赐的闲官。与船队出海。不仅帮了朝廷许多,自家也积聚起了更多的财富。 “纪家不是,安王为何抓着纪家不放?”韩太后微微皱眉。 “据下官猜测。一开始,安王爷也怀疑纪家的身份。至于后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纪家三女确实有过人之处。” “纪家不是。谢怀瑾才是?”韩太后继续问。 “谢怀瑾的身份,只怕只有死去的谢子谦才能说的清楚。”对于这个问题。沈大人表示他也无法回答。“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 他这样回答,韩太后反而更加相信。 “唔……”韩太后沉吟。 “太后英明,谢怀瑾不过当年之阿斗。实在不足为虑。太后说他是谁,他就是谁。” “嗯,说的好。”韩太后点头。 当时确认谢怀瑾的身份。本来就出于安定天下的考虑。 韩太后不再追问这个问题。 “那么,那笔宝藏呢?” “……宝藏之事。只怕是子虚乌有。”沈大人苦笑。 这个答案,却不能让韩太后满意。 “派你出去这么些年,费了多大的人力物力,你竟然给哀家这样的答案。” “下官无能,下官会继续调查。”沈大人立刻说道。 韩太后就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你知道,如今国库空虚,如果能找到昔年的那笔宝藏,不仅是江山社稷之福,也是天下百姓之福。” “是,下官一定尽全力调查。”沈大人又躬身行礼。 “听说,你的孙儿们,都在纪家?”韩太后似乎无意地问了一句。 沈大人垂着头,脸上神色不由得一凛。 “回禀太后,当时在清远,纪家三女识得了下官孙女。下官当时也怀疑纪家身份,且知道安王与纪家走的很近,所以顺水推舟,将孙儿和孙女都送进了纪家。” 他将孙儿孙女送进纪家,更可以就近监视纪晓棠。 “也正因为这样,下官才得到更多的证据,证明纪家确实不是太后要找的人。”沈大人郑重说道。 “你家里其他人都没了,只剩下这对孙儿孙女。若非纪家收留了他们,只怕当时也死在乱中了。哀家听说,纪家待他们很好,你一定会知恩图报……” “太后……”沈大人不等韩太后说完,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下官对太后忠心耿耿,唯苍天可鉴。太后若对下官有疑虑,下官愿意以死明志。下官这些年,空耗光阴,本也无颜面对太后……” 沈大人竟然当着韩太后求死。 韩太后盯了沈大人半晌,突然哈哈大笑。 “沈大人,哀家不过是随便问问,你何必多心。这么多年,你的忠心,哀家都知道,快起来吧。” 沈大人又说了一番表忠心的话,这才慢慢起身。 直到鼓响三更,太监打扮的沈大人才从慈宁宫中离开。 他的到来与离开,都被安排的十分巧妙,并没有引起他人丝毫的注意。 身在偏殿的纪晓棠自然也不知道,这两个更次之间,她已经在生死之间打了一个来回。 转天,韩太后让纪晓棠陪着用了早膳,并告诉纪晓棠,今天会有一场宴席,储秀宫中通过了复选的女孩子们都会参加,另外,隆庆帝、韩皇后和郑贵妃也会来。 纪晓棠自然也要参加宴会。 选女官到了最后的这一个关节,当然不会让女孩子们一个个仿佛参加考试一样的被挑选,这样的宴会,其实就是备选的最终环节了。 当然,这一场宴席或许还不足够,之后还会有其他的宴席。 而纪晓棠要参加宴席,同时也就代表了,她也再被挑选之列。 宴席就设在御花园中,纪晓棠收拾利落,就陪着韩太后一同往御花园中来。 风和丽日,韩太后坐着软兜,头上黄罗伞盖,纪晓棠则随同众中官、嬷嬷和宫女们步下随行。不同于众人,纪晓棠占据了软兜旁边的位置,正在韩太后手边,扶着软兜一边走路,一边陪着韩太后说话。 到了御花园中,储秀宫中暂居的女孩子们都已经到了。 锦绣堆中,温香软玉。 女孩子们都上前来,给韩太后见礼,随后,韩太后就介绍了纪晓棠。 看向纪晓棠的目光中,就参杂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纪晓棠进宫来,储秀宫中就有消息灵通的得到了消息。这些女孩子就都知道,纪晓棠是如何得韩太后的恩宠。 住在慈宁宫,陪同韩太后一同用膳,甚至可以扶着韩太后的软兜一路前来御花园赴宴。 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就有带了明显的敌意的。 纪晓棠知道,很多女孩子是将她当做了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了。 在她们看来,韩太后对纪晓棠这样荣宠,只有一个缘故。韩太后打算将纪晓棠留在宫中,给隆庆帝。只怕,她们之中,第一个封妃的,就是纪晓棠了。 这些女孩子中,也有几个熟面孔。 纪晓莲、郑梓和吴佳言因为认得纪晓棠,就都上前来与纪晓棠说话,借此就离的韩太后近了。 果然,韩太后一一的与她们说了话,态度很是亲切。 这下子,大家都巴不得自己也认得纪晓棠了。 “晓棠,你昨天就进宫了,怎么没来看我?我在储秀宫,不能乱走,想来慈宁宫看你……”纪晓莲正跟纪晓棠低声说话,就听有中官大声禀报。 隆庆帝来了。 第六十五章 宫中采选 隆庆帝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跟随隆庆帝同来的还有韩皇后和郑贵妃。在座众人,除了韩太后依旧坐着,其余人都站起身来行礼。 隆庆帝带着韩皇后、郑贵妃过来,先给韩太后行礼,然后才让众人起身,然后各自落座。 韩太后和隆庆帝在上座,左手是韩皇后,右手是郑贵妃,纪晓棠的位子,就被安排在了韩皇后的下手,紧挨着韩皇后,是在场诸女中最尊贵的位子,也是离隆庆帝最近的位子。 在场诸女看向纪晓棠的目光中,未免又夹杂了羡慕和嫉妒的神色。 纪晓棠却并没有在意位次的安排,她与隆庆帝、韩皇后和郑贵妃都曾经见过,但今天才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地打量这三个人。 隆庆帝的脸色依旧苍白,似乎是终年不见日光的样子,在他的身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九五之尊的霸气,更多的是一种可以称得上是忧郁的气质。 因为这种气质,皇家的三兄弟中,隆庆帝与肃王秦霖就显得更为想象了一些。 隆庆帝在韩太后身边坐着,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却并不及眼底。他的话极少,大多都是附和韩太后。纪晓棠甚至隐隐有一种感觉,隆庆帝的人在这里,然而他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 在看韩皇后,纪晓棠心中不由得微微叹气。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韩皇后似乎更加瘦弱了一些,只剩下皮膏骨头,身上衣裳就显得宽宽大大,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将她给刮走了似的。她脸上涂着脂粉,却已经遮掩不住她暗淡的脸色了。 这样的皇帝和皇后,病恹恹的样子,倒是匹配的很。 郑贵妃却与隆庆帝和韩皇后不同,郑贵妃与郑桂、郑梓姐妹五官上有七八分相像,她身量高挑,体态丰满。白皙的脸上透着自然的红晕。 隆庆帝和韩皇后都不怎么说话。反倒是郑贵妃的话多一些,她一面奉承韩太后,一面又不会冷落隆庆帝或者韩皇后。倒是将这帝王一家的气氛调节的和气融融。 跟郑桂一样,又是一位八面玲珑的女子,纪晓棠心中暗道。 “晓棠进宫来了,怎么也没到我那里去?”韩皇后突然对纪晓棠说道。她说话声音很轻。纪晓棠知道,她并非是特意如此。而是因为气息不足的缘故。 纪晓棠博览群书,就是医书也曾草草地读过几卷。不管韩皇后究竟是怎样的病症,其中有一条,肯定气短懒言。 如果说隆庆帝不大说话是性格问题。韩皇后则是因为身体的缘故。 “昨儿个刚进宫,本是要去给娘娘请安,只是听慈宁宫服侍的嬷嬷说了。娘娘这几天身子不适,一时之间没敢去打扰。”纪晓棠忙就笑着说道。“娘娘今天的身子可好些了?” “你倒是体贴小心的很。”韩皇后就道,“这几天是老病根又犯了,刚刚换了方子,今天才觉得好了一些。” “娘娘要保重贵体。什么时候娘娘方便,晓棠去坤宁宫给娘娘请安。” “好。”韩皇后就点头,“你来陪我说说话,也不论是什么时候。我喜欢你的性子,不吵人,还很会说事情。你来了,也能给我解解闷儿。” 纪晓棠自然点头。 韩皇后对在场的女孩子们都不大理会,只跟纪晓棠说话。 郑贵妃比起韩皇后来,似乎就随和了许多,这会工夫,在场几个最为出众的女孩子都已经跟她说过话了。郑贵妃很和气,邀请她们到她的宫里去玩。 女孩子们都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韩皇后虽然贵妃皇后,但是郑贵妃在宫中的位份却仅次于她,而且显然更得隆庆帝的宠爱。 得了郑贵妃的青眼,在这宫中,也可以青云直上。 反观韩皇后,却只跟纪晓棠一个说话,对其余的人都是淡淡的。 隆庆帝身边这两个地位最为尊贵的女人,在皇宫外面也有些传言。韩皇后自幼就有才女之称,相传很是孤高自诩。 而且她还是韩太后的侄女,韩阁老的女儿,小时候就与隆庆帝定下了亲事。隆庆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娶了她做太子妃。 韩皇后个性高傲,而且她也有高傲的本钱。 而郑贵妃则是以美貌和性格好著称的。 韩皇后虽然执掌凤印,但是后宫的权柄至少有一半,是落入了郑贵妃的手中。而且,韩皇后病了多年丝毫都不见好转。如果不是有韩太后,不是有韩阁老,只怕郑贵妃就可以踩到韩皇后的头上了。 而只要有韩太后和韩阁老,韩皇后只要活着一天,她的地位就一天都不可动摇。 但是,韩皇后实在是太难讨好了些。 纪晓棠与韩皇后说话,纪晓莲在不远处一直瞧着,觑着个机会就上前来给韩皇后见礼。 “这是我家大姐姐,名字叫做晓莲。”纪晓棠只得给韩皇后引荐。 韩皇后虽然对别人不假辞色,却很给纪晓棠面子,竟让纪晓莲在一边的绣墩上坐下来,问她多大年纪,什么时候的生辰,平时有什么喜好没有。 纪晓莲难免显出几分急切来,一一地答了韩皇后的问话,被问到喜好的时候,则说是喜欢读书。 纪晓莲告诉韩皇后,她是个好静的人,最喜欢的是读书,而且善于烹茶。纪晓莲确实跟名师学过茶道,然而她却并不是个爱安静的人,也并不喜欢读书。 这就是纪晓莲的小心机了,她看出韩皇后喜欢纪晓棠,猜测韩皇后是喜欢纪晓棠的安静和熟读诗书。 韩皇后未出嫁时,就是以才女闻名的。 果然,韩皇后听了纪晓莲的话,就对纪晓莲多看了两眼。 “怎么,纪家大姑娘善于烹茶?”韩皇后年轻的时候。也以善茶道闻名。 关于茶道,是纪晓莲有自信胜过纪晓棠的地方,闻言忙就点头,又说了她跟随学习茶道的师傅的姓名。 “我知道她。”韩皇后就说道。 纪晓莲和韩皇后竟然说到了一起,纪晓棠碰了茶盅,慢慢品茶,一边将目光移开。 韩太后坐在上方。笑吟吟地将纪晓棠这边的情形都看在了眼睛里。她太关注纪晓棠。一时就疏忽了身边的隆庆帝。 “陛下……”韩太后慢慢转过脸,就要跟隆庆帝说几句话。 可隆庆帝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这一声陛下,隆庆帝的目光正落在众女孩子中间。微微有些愣怔。 韩太后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就收了回去。 隆庆帝后宫中的嫔妃数目并不多,可以说是大秦建国以来嫔妃数目最少的。除了韩太后和郑贵妃,隆庆帝似乎对宫中其他的嫔妃都没什么兴趣。 隆庆帝不好女色,甚至可以说。他在这方面是太过冷淡了。 突然发现隆庆帝也会看着女孩子发呆,韩太后心中又惊又喜。她并不惊扰隆庆帝。而是立刻顺着隆庆帝的目光看了过去。 离着最近的这几个女孩子,包括纪晓棠、纪晓莲、郑梓、吴佳言,可以说是在场女孩子中最为出色的,可隆庆帝的目光却越过了她们。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会一下子吸引了隆庆帝的注意力呢。 韩太后顺着隆庆帝的目光看过去,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隆庆帝目光粘着之处,是几个外省来的四品官家中的女儿。模样只能说是清秀,隆庆帝会看她们看的发了呆? 不会。 韩太后的目光在几个女孩子中打了个转。 这些外省来的女孩子。进宫的时候,每个人身边允许带一个贴身服侍的丫头。今天这些女孩子们来御花园中赴宴,也将贴身服侍的丫头带来,就在外围服侍。 隆庆帝目光所落之处,正有这样一个小丫头,正和另外两个丫头一起,将刚采摘来的鲜花捧给她们的主子。 隆庆帝盯着看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衫裙的小丫头。 在隆庆帝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小丫头的脸。隆庆帝的目光,就随着那小丫头的脸而慢慢的移动。可在韩太后的角度,只能看到小丫头的一个侧脸。 虽然是一个侧脸,但是已经能看出,确实是个俏丽的丫头,甚至比来备选女官的有些女孩子还要漂亮。韩太后微微眯着眼睛,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小丫头将脸转了过来。 阳光照在小丫头的脸上,让韩太后一时没有看清,等她终于看清了小丫头的长相,眼皮就猛地一跳,瞳仁也蓦地收缩了一下。 韩太后捂住胸口,扶着椅子的扶手慢慢站起身来。 她虽然没说话,但是仅仅这一个动作,自然逃不过八面玲珑的郑贵妃的眼睛。 “陛下……”郑贵妃低声提醒隆庆帝,一边自己就站起身来,就要去扶韩太后。 隆庆帝被郑贵妃提醒,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韩太后正脸色阴沉地起身。 “母后……”隆庆帝忙就起身询问。 “哀家突然身子有些不爽利。难得今天热闹,陛下就在这里带着大家伙好好玩一玩吧,也不必送我。”冲着隆庆帝,韩太后的脸色就缓和了一些,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母后哪里不舒服,可要请太医来诊治诊治?”隆庆帝忙就问道。 “并没什么大事。想来是因为欢喜,昨天晚上睡的少的缘故。”韩太后告诉隆庆帝,她没事,让隆庆帝不要担心。 虽然韩太后这样说,但是隆庆帝自然不好放着韩太后不管,继续在这里宴饮。 “我送母后回去,一定要找太医来看看。”隆庆帝就道。 韩太后又推辞了两句,隆庆帝很坚持,韩太后也就点了头。 韩太后和隆庆帝都走了,御花园的这场宴席自然也就到此为止。纪晓棠、韩皇后和郑贵妃都陪同往慈宁宫来。 送韩太后回到慈宁宫,隆庆帝立刻宣召了太医。 太医的诊治,与韩太后自己说的大同小异,确实没什么大碍。只要喝一两剂静心凝神的汤药,再好好歇息歇息,韩太后就可以痊愈了。 “我说是不是,偏你们这样小题大做。”回到慈宁宫中,韩太后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韩太后吃了药,就说要休息,隆庆帝等人就都告退出来。 纪晓棠也回到偏殿。 等众人都走了。本来已经躺在榻上的韩太后却坐了起来。此刻她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倦意,方才的温和神色也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有阴沉。 韩太后抿着嘴唇。嘴角两侧的法令纹越发显得深刻。 她叫了张管事进来。 “方才在御花园,去摘花的,有一个穿鹅黄色衫裙的小丫头,你去查一查她的出身来历。”韩太后阴沉着脸吩咐。“要暗地里小心地查,仔细地查。……千万不要让陛下知道了。” 张管事忙就应了,正要出去,却又被韩太后给叫住了。 “不管她是谁,是什么来历。我都不想再见到她,越快越好,要赶在陛下的前头。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张管事心中一凛,更加谨慎地答道。 “还有她服侍的那个主子。也一并处置了,跟她们走的太近的,若是碍了眼,也处置了。要干净利落!” 张管事又答了一声明白,这才退了出去。 看着张管事走了,韩太后坐在榻上,脸色并没有丝毫好转,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阴魂不散的狐狸精!” 韩太后扬起手,重重地往一边的桌上扫去,一只价值连城的钧窑美人觚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粹。 纪晓棠在偏殿,就听到了一点儿动静,正好方嬷嬷进来,纪晓棠就问方嬷嬷是怎么了。 “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太后睡着,她就进了太后的卧房,还不小心弄碎了太后喜欢的一件瓷器,方才被拖出去教规矩了。”方嬷嬷轻描淡写地道。 “教规矩?”纪晓棠微微挑眉。 “回县主,是教规矩。”方嬷嬷陪笑。 纪晓棠也就不再细问。 等方嬷嬷离开,纪晓棠将程嬷嬷叫到跟前。 所谓的教导规矩,不过是慈宁宫中一种冠冕堂皇的说法。那个小丫头,是没有活命的机会的。 转天早上起来,纪晓棠正在用早膳,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就在昨天夜里,储秀宫中一位备选女官的贵女半夜偷偷去了御花园,却失足落入了御花园的湖中,今天早上才被人发现了尸体。 和那位贵女一起落水溺死的,还有跟随她进宫贴身服侍的小丫头。 “……昨天在御花园,就是那几个没贵女的外省女子,说什么要摘花,贵妃娘娘也好说话,就点了头。没见识过这些珍稀的花木,白天没摘够,半夜还跑去偷摘,一定是不熟悉路径,才落水淹死了。”就有人私下里如此议论。 这种议论并非空穴来风,那贵女和丫头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中还攥着花枝。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议论。 那就是这位贵女因在御花园中见了隆庆帝,就生出了不可说的心思,半夜偷偷出了储秀宫往御花园中去,痴心妄想要偶遇隆庆帝! 死了两个人,在宫中并没有激起任何的波澜,纪晓棠知道的消息,竟并不知道那位贵女的姓名,只知道是外省来的。至于那个一同溺水的丫头,更是没人会提起了。 即便是这样的消息,也很快被其他的消息所淹没。 储秀宫中的贵女们,自从御花园的宴会,都活跃了起来。 纪晓棠不断地收到消息,都是某某某去了某某宫中,而其实能够让纪晓棠略微关注一些的,就是纪晓莲。 纪晓莲去了坤宁宫,据说与韩皇后相谈甚欢。 “昨天大姑娘还说今天要来看望姑娘的。”锦儿在旁边就说道。 结果纪晓莲没来找她,反而去看了韩皇后。 锦儿有些愤愤不平,认为纪晓莲是利用了纪晓棠。纪晓棠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会来看我的。”纪晓棠淡淡地道。她在慈宁宫,还很有利用价值。至于纪晓莲先去了坤宁宫,不过是想要走在她前头罢了。 纪晓棠说的不错,纪晓莲果然很快就来慈宁宫了。 比起在馨华堂的时候,纪晓莲似乎更加光彩照人了。在馨华堂,纪晓莲多少都受了纪大太太过世和杨家一案的影响。而进宫之后,她与那些备选的贵女们都站在了同一个起点上,她甚至还因为纪晓棠的缘故,抢占了先机。 纪晓莲是越来越觉得,皇宫中,才是她命中注定应该生活的地方。 纪晓莲的带来,也带来了许多贵女们的动向。纪晓莲说的津津有味,纪晓棠听的索然无味。 这会工夫,方嬷嬷就走了进来。 纪晓棠就问方嬷嬷,韩太后现在在做什么,是否有空。 “我想带我大姐姐去给太后请安,也不知道是否方便。”纪晓棠这边说着,一边的程嬷嬷早就在方嬷嬷的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封。 方嬷嬷满脸堆笑。 “太后刚刚还在批阅奏折,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婢子这就为县主去走一趟。” 方嬷嬷离开了一会,很快回来告诉纪晓棠,韩太后现在有空,可以见纪晓莲。 纪晓莲在一边,早就喜不自胜。 “晓棠……”纪晓莲第一次在这个称呼中倾注了感情。她没有想到,纪晓棠真的肯帮她。 第六十六章 行刺 “晓棠,我这次如果能够如愿,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纪晓莲偷偷地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没说话,只是看了纪晓莲一眼。 纪晓莲就怕纪晓棠不相信她,忙就举起一只手来发誓:“晓棠,你放心,我说话算话。……晓芹是什么样,你也知道。如今咱们纪家,就咱们两姐妹是最亲的,咱们不互相扶持,还能指望谁。” 方嬷嬷在前面已经在催促了,纪晓棠就对纪晓莲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可是在纪晓莲看来,纪晓棠这是默认了她的话,这让纪晓莲非常开心。 纪晓棠带着纪晓莲见到了韩太后。 “晓莲出落的越发俊俏了。”韩太后仔细打量了纪晓莲,又看看纪晓棠,“真是一对姐妹花。她们都说郑家三姐妹是三只绝世无双的姐妹花,依我看,你们姐妹要更胜一筹啊。” 纪晓莲得了韩太后的夸奖,更加喜形于色,一会的工夫,就是她在跟韩太后说话,纪晓棠反而极少开口了。 纪晓莲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将韩太后的喜好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专捡着韩太后爱听的说,哄的韩太后眉开眼笑。 她的这一面,在馨华堂很少展露,想来,馨华堂的人都不值得她下这样的工夫巴结吧。 冷眼看着韩太后的眼神,纪晓棠心中大概知道了纪晓莲的命运。 求仁得仁,她能够为纪晓莲做的都已经做了。 纪晓莲从慈宁宫中离开的时候,满脸的春风得意。 她离开不久,韩皇后就来了。 韩皇后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极少出坤宁宫。韩太后这里也早就免了她请安。纪晓棠知道韩皇后来了,却没有接到韩太后的召唤,因此也就没往正殿去,只在偏殿中拿了卷书慢慢地看着。 韩皇后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找韩太后,是关于备选女官,她有事情要跟韩太后商量。 “……这几天。我暗中留心。看这些女孩子,只有一个纪晓棠,还能入我的眼。就依着母后先前的安排。将她留在宫中吧。至于要封什么位份,还得请母后拿个主意。我的意思,位份不能低了……”韩皇后跟韩太后说道。 韩皇后早就看中了纪晓棠,而且原本韩太后也属意纪晓棠留在宫中。韩皇后现在过来,也是知道了安王、肃王和祁佑年都钟情于纪晓棠。未免夜长梦多,想要将纪晓棠的名分早一点儿定下来。 可是出乎韩皇后的意料之外,韩太后并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沉吟了起来。 “母后。”韩皇后的身子略微往前倾了倾,“母后的意思是?” “卿卿,纪晓棠……。那么多女孩子,德容言功俱佳的比比皆是。你另外选一个吧。”韩太后沉吟半晌,才开口对韩皇后说道。 韩皇后的小名叫做卿卿,即便是姑侄之间,韩太后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她了。 韩皇后很吃惊。 “母后,这是什么道理,原先咱们不是都说好了?”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韩太后这样说,却似乎并不打算向韩皇后详细的解释,“纪晓棠不宜留在宫中。” 韩皇后是习惯了韩太后乾纲独断的,可她这些天一心都是要纪晓棠留在宫中为妃,最好能早日为她和隆庆帝诞下子嗣来。这个想法,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执念,所以韩太后这个决定,她竟一时无法接受。 “母后,这是为了什么?纪晓棠不论出身,还是自身的品貌,都是最好的人选啊。”韩皇后就有些执拗地道。 韩太后无声地打量了韩皇后一会,对韩皇后这样追问有些不满。 韩皇后本来并不是这样的人,是这些年的病痛,让她年纪轻轻就改了性情。即便是姑侄,韩太后心里还是对韩皇后现在的性情喜欢不起来。 可是,不论怎么不耐烦,面前的总归是后宫的皇后,她嫡亲的侄女。 “这些天的事情,你想来也都知道了。眼下的问题,不是是否让纪晓棠留在宫中,而是,是否要留下纪晓棠。”韩太后语气阴沉,目光冰冷。 韩皇后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她当然听出了韩太后话中的意思。 韩太后正在考虑,要除掉纪晓棠吗。 怪不得韩太后这么早就要纪晓棠进宫,怪不得自从纪晓棠进宫,韩太后就给了她格外的恩宠。原来,韩太后心里是这样打算的。 韩太后如此恩宠纪晓棠,若是纪晓棠出了什么意外,自然没人会怀疑到韩太后的身上。 “母后……” “纪晓棠的身世,我总有些放心不下。”韩太后摆摆手,示意韩皇后不要问,听她说,“而且,她竟然能令祁佑年,肃王和安王都倾心相待,这样的红颜祸水,留之无益。” “是的,母后。”韩皇后见韩太后说的斩钉截铁,知道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垂下头去应了。 韩太后说什么红颜祸水,韩皇后其实并不相信。不过还是因为纪晓棠抢了祁佑年罢了。 心里这样想,韩皇后自然不会说出来。 不能用纪晓棠了,韩皇后就有些发愁。她几乎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观察纪晓棠身上,对于其他的女孩子们根本就没什么印象。 “不是还有一个纪晓莲。”韩太后扫了一眼韩皇后,大致猜出了她的想法。“也是纪家出来的,和纪晓棠却不大一样。虽比不上纪晓棠,却也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她不是还去看过你?” “是的。”韩皇后点头,韩太后提起来,她对纪晓莲是有印象的。“只是急功近利了一些。” “她也来看过我。急功近利也没什么不好,比起纪晓棠,纪晓莲可好控制多了,不是吗?”韩太后面露笑容。 “母后说的是。” 韩皇后离开慈宁宫。她并没有再去看纪晓棠。对于不能留下纪晓棠,她还是有淡淡的遗憾。至于纪晓莲…… 同样是纪家女,什么身世,什么红颜祸水,太后终究是为了她自己的女儿。要祁佑年彻底死心,当然是要纪晓棠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纪晓棠死了,祁佑年或许会悲痛一时。可他是威武侯府的世子。他还能为了纪晓棠举兵造反吗? “死了的人。永远没法跟活人争。”韩太后喃喃自语。 死去的人,只能占据一抔黄土,这世间的荣华富贵。自然是握在活着的人手里的。 …… 御花园的宴会,因为韩太后中途离席,也就半途散场了。韩太后休养了两天,觉得身子大好了。又有了精神,就打算着再举办一次宴席。 她就叫了韩皇后和郑贵妃到慈宁宫。一起商量这件事,纪晓棠也被叫过来帮着出主意。 几个人商量着,这次的宴会不在御花园了,而是干脆就改在慈宁宫中举行。宫中选女官到了现在。加上之前拖延的时间,历时已久,实在不宜再拖下去。 这次慈宁宫的宴席之后。诸位参选女孩子的归宿就可以尘埃落定了。 具体的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办。很快,韩太后就拍板做了决定。事情决定之后,韩太后没有让几个人走,而是将她们留下来,慢慢地说起了那几个比较出色的女孩子。 “你家小妹,颇有几分当年你的气韵。”韩太后笑着对郑贵妃说道。 郑贵妃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就又笑容满面。 “太后过奖了,她在家中是老幺,其实被惯坏了,在太后和皇后娘娘面前还能装出几分大人的样子来,其实不懂事……” 韩太后微笑,又转头看了看纪晓棠。 “这些个女孩子中,还有晓棠的大姐姐,十分出色。” 这会工夫,就有宫女端了茶送上来。大家说话间,自然不会去注意端茶的宫女。小宫女微垂着头,托着茶盘走到纪晓棠的近前来。 因为是在慈宁宫中,服侍韩太后的人,哪怕是小宫女,纪晓棠都以礼相待,因此就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也落到了小宫女的身上。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那个小宫女也不知是脚下绊到了什么,身子就向纪晓棠扑过来,同时手中的茶盘倾斜,眼看着一盏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就直冲纪晓棠的脸上泼洒了过来。 如果被这盏茶水泼洒在脸上,纪晓棠最轻也要破相。 多亏纪晓棠先就注意了小宫女,她也并非是深闺弱智,反应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快些。她忙伸手用袖子遮脸,一面身子飞快地向后仰。 纪晓棠的想法很简单,起码要避开脸面。 程嬷嬷跟在纪晓棠身边服侍,也忙上前来伸手相护。 眨眼的工夫,纪晓棠堪堪地护住了脸,一盏热茶几乎尽数泼洒在她的衣袖上。隔着衣袖,纪晓棠就觉得手背上热辣辣地。 还是受了伤。 这个时候,程嬷嬷也已经护到了纪晓棠的身前。 那个小宫女就扑倒在纪晓棠的脚下,却并不是害怕地请罪,而是立刻抓起地上摔碎的瓷片,挺身就向纪晓棠刺了过来。 程嬷嬷一把就抓住了小宫女的手。 小宫女被抓住了,却依旧不肯放弃,拼命挣扎着还要刺纪晓棠。 这个时候,纪晓棠终于看清了小宫女的长相。 “翩翩!” 做宫女打扮的,正是杨翩翩。杨翩翩瘦了许多,两腮颧骨微微凸起,她看着纪晓棠的神情非常狰狞。 被叫破了身份,杨翩翩不再一声不吭,她干脆喊了起来。 “纪晓棠,你还我一家人的命来!” 而这个时候,大殿内服侍的人也都反应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很快就将杨翩翩制服了。 韩太后立刻将纪晓棠叫到她跟前,脸上是又惊怒又痛惜的神情,一面问纪晓棠是否伤到了。 纪晓棠伤了手背,因为有衣袖护着,伤的并不算厉害。但是也明显地红肿了起来。 “哎呦,这个烫伤是最厉害不过的,处理的略微不小心,一会就会生出水泡来,再者,很容易留下疤痕。”郑贵妃在纪晓棠身侧,啧啧地道。 一个弄不好。纪晓棠本来完美无瑕的手。从此就要留下疤痕了。 “去叫太医来。”韩太后立刻吩咐人去请太医,又叫贴身服侍的宫女去她妆匣里拿药膏,“是宫里特制的。好好地用药,不会留下疤痕。”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过了最初的震惊,纪晓棠此刻已经非常镇定。“还请太后恩准。请太医为我的教养嬷嬷看伤。” 程嬷嬷因为护着纪晓棠,被杨翩翩给刺伤了。手臂上已经见了红。 好在杨翩翩力弱,而且那瓷片也并不尖锐,否则还不知道程嬷嬷会伤成什么样子。 韩太后听纪晓棠这样说,自然点头应承。 很快。太医就赶到了,看了纪晓棠的伤,当场就开了一剂去火调养的药方。至于外用的药膏,韩太后手中的自然是最好的。太医就没有另外开方。 纪晓棠没有急着上药,而是看着太医先给程嬷嬷诊治。 程嬷嬷伤的也并不严重,只是皮外伤,太医开了内服外用的方子,嘱咐了一些饮食禁忌,说是没有大碍的。 纪晓棠这才放下心来。 “你这妮子,这个时候还顾着别个,快过来上药。”韩太后招呼纪晓棠。 纪晓棠忙走了过去。 早有方嬷嬷拿了只精致的白瓷小盒子出来,打开来,里面的药膏是粉红色的,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这就是韩太后所说的上好的药膏了。 韩太后要亲自给纪晓棠上药,瞧了一眼那药膏,就微微周围,眼皮微微撩起看了方嬷嬷一眼。 “这个还差了一等,去拿那个螺钿的盒子来,那个可以保晓棠不会留下丝毫的疤痕。” 方嬷嬷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就忙答应了下去,一会的工夫回来,手里果然拿着一只精巧的螺钿盒子。 螺钿盒子里的药膏也是粉红色的,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与方才的药膏并无二致。 韩太后亲自给纪晓棠上药,药膏抹在红肿的烫伤上,凉丝丝的,让纪晓棠立刻就舒服了许多。 “多谢太后。”纪晓棠向韩太后道谢。 韩太后将整盒药膏都给了纪晓棠,嘱咐纪晓棠一定要勤着上药。 “这样的一双好手,若因此留下了疤,那可就是暴殄天物了。”韩太后痛惜地说道。 这边处理好了纪晓棠和程嬷嬷的伤,韩太后才想起伤了纪晓棠的人来。 杨翩翩一直被人看守在旁边,并没有被带走。 “……若非晓棠给你求情,你怎得了活命,还能进宫。你竟然要害晓棠,真是恩将仇报,好一个不知事的女子!”韩太后面若寒霜地斥责杨翩翩。 到此刻,纪晓棠才知道,韩太后让人将杨翩翩带进宫里,竟然是留在慈宁宫里服侍了。 杨翩翩能够进来献茶,显然已经成了韩太后近身服侍的人。 “婢子只感激太后,是太后给了婢子活命。纪晓棠是婢子的不共戴天的仇人。”杨翩翩的脸色依旧扭曲着,一双眼睛几乎冒出熊熊的怒火来。 她行刺纪晓棠被发现,眼见着性命不保,却丝毫没有惧怕和后悔的意思,看样子,若是给她机会,她还是一定要杀了纪晓棠。 “杨家谋反,理应诛九族。你能活命,就该感恩。如此恩将仇报,我身边怎敢再留你。”韩太后的目光就转向纪晓棠,“晓棠,她行刺于你。依你说,该如何处置她。” 韩太后竟然将处置杨翩翩的决定交给了纪晓棠。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翩翩如今已经服侍太后,自然有太后做主。”纪晓棠略一思忖,就起身说道,“不过,太后若问晓棠。晓棠斗胆给翩翩求情。就念在她是突逢巨变,一时失了神智的份上,请太后从轻发落她吧。” “纪晓棠,不用你假仁慈,我不会领你的情。”杨翩翩立刻就喊道。 在韩太后面前喧哗,不用韩太后吩咐,旁边就有个嬷嬷过来,掌了杨翩翩的嘴。 杨翩翩被打的身子歪了歪,嘴角立刻就见了血丝。 “晓棠,你太过心善了。”韩太后笑着道,“不过,既然晓棠求情,哀家就再给她一个机会。来人啊,将杨翩翩拖出去,打三十板子。” 韩太后话音落地,立刻就有人将杨翩翩给拖了出去。 三十板子,对于一个弱质女子来说,很可能会致命。 “她挨了三十板子若是还能活,就让她活着吧。”韩太后淡淡地道,嘴角甚至带了一丝温和的笑意。“晓棠,你看如何?” “太后处置的极公道。” 韩太后点头。 韩皇后和郑贵妃一同告辞,纪晓棠也从大殿里告退出来。 走下台阶,纪晓棠并没有回偏殿,而是叫了方嬷嬷来询问,杨翩翩是在哪里受刑。 “县主难道想要去看?腌臜的很,莫要脏了县主的眼睛。”方嬷嬷就笑着说道,她不认为经过方才的事,纪晓棠会真的不记恨杨翩翩。 在韩太后跟前装完了慈善人,现在问杨翩翩在哪里行刑,应该是想去看着解恨吧。 “我去看一眼就回来,还请嬷嬷行个方便。”纪晓棠似乎并没有看到方嬷嬷眼中的笑意,继续问道。 第六十七章 花落谁家 方嬷嬷亲自领着纪晓棠,到了杨翩翩的行刑处。 就算是纪晓棠经见过了许多的事情,乍一看到那个场面,心中还是有些不忍。杨翩翩的下半截衣裳早已经血迹斑斑,人被按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还活着吗?”方嬷嬷就上前问道。 行刑的人对方嬷嬷极为巴结,忙就回方嬷嬷的话,说杨翩翩还有一口气在。 已经打了二十板子,还有十板子,不知道再挨十板子,杨翩翩是否还能活着了。 “请嬷嬷行个方便,暂时停一停,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纪晓棠就对方嬷嬷道。 程嬷嬷受了伤,但是伤势不重,因此还在纪晓棠身边服侍。这个时候她早就将一个沉甸甸的红封塞进了方嬷嬷的手中。 方嬷嬷笑着应了,上去一说,行刑的人或许不买纪晓棠的账,却愿意为方嬷嬷行方便。 板子暂时停了下来,又有人兜头一盆冷水,将杨翩翩给浇醒了。 “这贱婢竟然敢行刺县主,也该叫她多吃些教训。”行刑的几个人显然也认为纪晓棠来这里,是为了撒气的。 “翩翩……”纪晓棠走到杨翩翩近前,蹲下身子,唤了一声。 杨翩翩费力地抬起头来,慢慢地才看清楚了,来的人是纪晓棠。 “你……”杨翩翩此刻只剩下半条命,连瞪视纪晓棠的力气都没有了。“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翩翩……” 纪晓棠虽然与杨翩翩相识不久,但两人却很投契。如果没有杨阁老的事情,纪晓棠相信,她和杨翩翩这辈子都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但是,世事无常。 “你来看我死?”杨翩翩努力看着纪晓棠。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纪晓棠微微叹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杨翩翩说了,只压低了声音,慢慢吟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杨翩翩愣了愣,随即眼睛里就含了泪水。 方才在大殿中,她没有哭,受刑的时候。她也没有一滴眼泪。她的眼泪。早已经在大牢中就流干了的。 可是现在,纪晓棠的一句话,还是让她落了泪。 “为什么不让我死!”杨翩翩虽眼中含泪。但是却咬牙切齿,“让我死了才落得干净。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你知道,姗姗是怎么死的?还有祖母、娘、婶婶……” 大牢中的事。纪晓棠不知道,但是她可以想象。 纪晓棠慢慢地站起身。 “翩翩。我知道你不会感激我。你恨我就恨好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能够活着,总归是好的。你还有许多事情可做,别浪费了你一身的才华。” 纪晓棠说了这些话。就不再留恋。 她转过身,走开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向程嬷嬷轻轻地点了点头。 程嬷嬷立刻就从袖中取出几个沉甸甸的红封来,这件事。自然还需要方嬷嬷在其中周旋。 “太后方才说话,也并不是一定要她死。嬷嬷就算行善吧。”纪晓棠对方嬷嬷道。 方嬷嬷是韩太后的心腹,在韩太后身边服侍多年,最能揣摩韩太后的心思。此刻,她见纪晓棠拿出这些红封来,略做推辞,也就乐得顺水推舟。 红封被分给了行刑的人,纪晓棠的红封中,包的都是最好成色的金豆子。行刑的人手下超生,杨翩翩就不会死。 至于以后杨翩翩会走上什么路…… “我希望,我没有看错她。”她和杨翩翩之间并非私仇,纪晓棠相信,杨翩翩会想明白这一点。 纪晓棠这边行事,很快就一丝不差地传到了韩太后的耳朵里。 韩太后的脸上带着笑,十分惬意地坐在摇椅上,一边逗弄着怀中雪白的波斯猫。 这只波斯猫还是封统领前两天从外面寻来,进献到慈宁宫的。韩太后很喜欢这只波斯猫,并赐名为团雪。 “太后,今天那药,就是最好的机会,太后为什么……”方嬷嬷小心地问道。 “纪晓棠不足为惧。”韩太后抚摸着波斯猫的脊背,慢悠悠地说道,“本来我就犹豫,是否要留下她。毕竟留下她来还有许多用处。只是她的性子看着平淡,其实最难掌控,无欲则刚啊,这样的人还是除掉的干净。” 韩太后要除掉纪晓棠,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长宁公主的婚事铺路。很多人在这一点上都看错了她。 “不过……” 不过她有了更多的机会了解纪晓棠,本来就在犹豫,慢慢地完全改了主意。 “妇人之仁!不管她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博一个仁善的名头,终究都成不了大事。留着她,利大于弊。” 杨家与纪家虽然不是私仇,但是杨家的覆灭,却与纪家、与纪晓棠有极大的关系。这种情况下,纪晓棠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绝不该去救杨家的人。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杨家剩下两名女子,然而可不能小瞧了这两个女人。杨氏在纪府,韩太后暂时不打算理会,而杨翩翩她却要牢牢在抓在自己的手里。 纪晓棠与杨家覆灭的关系,她早就确保杨翩翩会知道,而且知道的很多。 这么想着,韩太后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纪晓棠这样的性子,即便不能直接掌控,却可以通过很多的人和事,来让纪晓棠按照她布好的棋局走下去。 韩太后已经为纪晓棠安排好了出路。 “她会成为我手上最好用的一枚棋子。怎么能杀了,太暴殄天物了!”韩太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 韩太后计划的宴会,就在慈宁宫如期举行。这次来参加宴会的,除了上次御花园宴会的所有人,还多了几位宫外的客人。 安王秦震。肃王秦霖以及肃王妃郑桂都被邀请来参加宴席。 这次的宴席,比起御花园的那次来,更加隆重,也更加盛大。 秦震来的最早,他上前给韩太后行礼,之后又与纪晓棠相互见礼。纪晓棠注意到,秦震穿了一身新衣。今天的他似乎心情格外好。而且也格外的注重仪表。 纪晓棠往下面瞧了两眼,众佳丽也都盛装出席。有这些佳丽,慈宁宫的大殿仿佛就像是天宫仙境一般。而秦震这样特意的打扮。想来是存了相亲的心思。 秦震后宅空虚,不仅缺少一位当家的王妃,两名侧妃的名额也都是空置的。纪晓棠已经记不得听谁说过了,秦震的后宅总共就没有几个女人。 而眼下。就是充实秦震充实“后宫”的好机会了。 韩太后也曾经说过,来备选的这些女孩子。除了留在宫中的,还将挑好的另外指婚。 秦震行过了礼,就很熟稔地坐在了韩太后的下手,他嫌座位离韩太后远。还自己将椅子挪了挪,好挨的韩太后更近一些。 秦震跟韩太后说话,甚至有些熟不拘礼的意思。一开口就说韩太后越发的容光焕发,似乎又年轻了几岁。韩太后笑骂秦震。很显然并不是真的恼火。 秦震将韩太后哄的直笑,然而才转头看向纪晓棠。 “晓棠妹妹在宫中过的可还习惯?”秦震问纪晓棠。 “还习惯,多谢安王爷关心。” “关心晓棠,是我分内的事。”秦震笑道,“晓棠,你在太后这里,千万不要拘谨,如果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尽管跟太后提。太后对晚辈最是慈爱。你若是不好意思,尽管告诉我,我替你跟母后说。” 纪晓棠还没说话,韩太后就又笑了起来。 “你长大了,能替我当家了。你那个小心思,还怕我不知道不成。你啊,还担心我会委屈了晓棠!” 秦震立刻就打哈哈,又奉承了韩太后两句,韩太后看看纪晓棠,又看看秦震,目光很是意味深长。 秦震之后,韩皇后和郑贵妃前后脚地也来了。 宴席将要开始,可还不见隆庆帝的踪影,就是肃王秦霖和王妃郑桂也没有来。 韩太后自然就要过问,得到的答案是,秦霖进宫偶遇隆庆帝,就和王妃郑桂跟隆庆帝去了乾清宫中说话。 “想来是他们兄弟话说的稠密,就忘记了时辰。”韩太后听了点点头,就打发人去乾清宫中催隆庆帝。 人刚打发出去,外面就有人禀报,说是隆庆帝来了。 纪晓棠忙和众人一同起身。 不过是两三天的工夫,隆庆帝的脸色似乎越发的苍白了,人也好像更没精神。跟随在隆庆帝身后进来的,就是秦霖和郑桂了。 不走在一起还不觉得,隆庆帝与秦霖一起进门,纪晓棠越发觉得两人相像,尤其是身上笼罩着的那种淡淡的忧郁气质。 只不过,秦霖更加年轻,他的精气神儿是隆庆帝无法相比的。 等隆庆帝和秦霖走上前来,三兄弟站在了一起,对比就越发的明显。 纪晓棠一边低头行礼,一面心中忍不住叹息。隆庆帝虽是九五之尊,人也长得英俊,但是比起他的两个弟弟来,却是略逊一筹。 没错,不管是秦霖,还是秦震,都比隆庆帝更有帝王的气象。隆庆帝,更像是一个书生。 等到大家重新落座,韩太后就略问了隆庆帝一句。 隆庆帝对韩太后依旧很恭顺,但是目光却并不与韩太后接触。 “儿子这几天身子不好,让母后担心的。”隆庆帝今天本不打算来参加宴席的,还是碰巧遇到了秦霖,被秦霖给劝来的。 “这么说,还是多亏了肃王。”韩太后笑着看秦霖。 “太后在这里,辛苦为皇兄操持,皇兄怎么会不来。就算不想来,也是因为知道,太后会为皇兄打理好的缘故。”秦霖就笑着说道。 “你们兄弟,倒是一心的很。”韩太后就笑了,只是笑容却始终无法达到眼底。 “身子不好,才要出来走走,散散心。”韩太后又关切地问了隆庆帝的病情。很是宽慰了几句。 隆庆帝都漫应着,却总有些神游天外,且态度颇有些冷淡。 隆庆帝的身上似乎就少有热乎气儿,然而纪晓棠曾经留心,上次在御花园中,隆庆帝与韩太后之间,还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让韩太后和隆庆帝之间出现了隔阂? 韩太后又略说了两句话。宴席就正式开始。 宴席上,就有备选的佳丽上前展示才艺,有抚琴的。唱歌的,也有跳舞的,还有当众赋诗、写字等不一而足,倒是将整个宴会都烘托的十分风雅。 纪晓棠自然无心观看佳丽们的表演。而且她发现,她并不是一个人。 首先就是隆庆帝。人虽然坐在那里,可显然神魂不知道飞向了哪里,大殿中的一切,仿佛和他根本就没有丝毫关系。 韩太后也有些走神。她时不时地看隆庆帝,显然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隆庆帝的身上。 秦震谁都没看,他只看纪晓棠。 纪晓棠看了一圈。发现,根本就没有人真心地在看表演。即便他们表现的并非如此。 宴席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韩太后就说起后宫子嗣不丰,然后又数落秦霖和秦震,说他们也不肯努力为皇家开枝散叶。秦霖那里还好,可也只有一颗独苗,秦震那里,却是连正妃还没有。 秦震瞟了一眼纪晓棠,就要起身,然而秦霖却抢在了他的前头。 秦霖起身给韩太后行礼。 “太后教训的很是。”秦霖躬身说道,“儿臣谨遵太后的吩咐,想向太后讨一个恩典。” “哦,什么恩典?”韩太后就问。 “儿臣请太后将安乐县主指给儿臣。”秦霖朗声说道。 秦霖话音落地,还不等韩太后有所反应,秦震就霍然起身,也冲韩太后行礼。 “儿臣请太后将晓棠妹妹指给儿臣。儿臣早就向太后求过这个恩典,只是太后一直没有给儿臣最终的答复。”秦震的意思,他求这个恩典,还在秦霖之前。 若是讲究先来后到,也应该将纪晓棠指给他才是。 秦霖却不慌不忙。 “方才儿臣与皇兄在乾清宫,儿臣也向皇兄求了这个恩典。” 原来秦霖与隆庆帝方才来晚了,是在乾清宫说这件事的缘故。 两位王爷,在宴席上,就都向韩太后要求将纪晓棠指婚给他们,大殿上的众佳丽就有些看傻了眼。而话题的中心人物纪晓棠,自然就接收到了数不清的视线。 纪晓棠想过,秦霖和秦震都不会放弃她。但是两人在宴席上就这样提出来,还是让她有些吃惊。这个时候,要是若无其事,才是怪事。 纪晓棠的样子,就有些拘谨。 等秦霖说出,他已经向隆庆帝求过了恩典之后,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隆庆帝的身上。韩太后也在无声地询问着隆庆帝。 “三弟方才确实跟我提起。”隆庆帝确认了秦霖的话。 “陛下……”韩太后的脸略微僵了一下,随即就笑了,“陛下肯定并没有应你,否则,你也不来问我要恩典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件事,我正要与母后商量。”隆庆帝就说道。 他的回答,侧面证实了韩太后的猜测。 韩太后的笑容更加慈和。 “你们兄弟都要求娶晓棠,这委实让陛下和我非常为难。”韩太后慢慢地说道,这句话说的合情合理,别说是在帝王家,就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家里出了这种情况,也让让人不好做决定。 “你们两个,都是陛下的兄弟,可只有一个晓棠,让我许给哪一个好呢。”韩太后也确实显得很为难。 “我与晓棠相识在先,也是我先向太后求旨。自然应该将晓棠指与我。”秦震就说道。 “四弟虽先与晓棠相识,然而我却与晓棠相知。我不仅向太后求旨,还先向陛下表明了心意。而且,晓棠与我更为相陪。”秦霖说道。 “我也很喜欢晓棠妹妹。”郑桂这个时候竟也跟着笑道。 秦震与秦霖两个,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争了起来。 韩太后笑眯眯地看了一会,突然就唬下脸来。 “成何体统,你们不是小孩子了,又不是争一颗糖果!”韩太后这样说,秦震和秦霖暂时就都闭上了嘴。“你们两个,也是被哀家惯的不成样子。竟然不如三岁的孩子,不知道礼让二字。” 韩太后瞧着秦霖和秦震,意思是看谁做出谦让来。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让着四弟,唯有这件事……”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让着三哥,唯有这件事……” 秦霖和秦震竟是同样的说辞。 “你们两个,越发的不像样了。长幼尊卑,你们可将陛下,你们的皇兄放在眼睛里!”韩太后就斥责道。 秦霖和秦震都低下了头。 这次选女官,是为了隆庆帝充实后宫。隆庆帝还未挑拣,秦霖和秦震就先抢起人来,这确实有些不像话。 所以,秦震和秦霖都低头不再言语,然而两人的神态都表明,他们绝对不会因此就放弃纪晓棠。 “罢了,罢了,老了老了,还要为你们这事操心。”韩太后见两人如此,语气反而缓和了下来,像是跟儿孙生气,却又不忍将儿孙怎样的一位慈爱老人。 韩太后站起身,让众人都散了。 慈宁宫的宴席,竟这样结束了。 而一众人的心,却都悬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帝王 韩太后几乎是赶秦震和秦霖离开的,之后韩太后离席,也并没有叫上纪晓棠。 眼看着众人都散了,纪晓棠才从大殿中走粗来。除了程嬷嬷几个,方嬷嬷等人自然也跟了上来。纪晓棠这次并没有立刻回偏殿。 “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纪晓棠就说道,这句话,主要是对方嬷嬷说的。 方嬷嬷名义上是服侍她,却代表了太后,纪晓棠有什么举动,都会问过方嬷嬷的意思。她这样乖巧会做人,这几天在慈宁宫中很得人缘。 就是方嬷嬷,心里也有些喜欢纪晓棠。 “奴婢陪着县主吧。”方嬷嬷陪笑说道。 纪晓棠当然不能不让她陪着,就点头答应了,一行几人出了慈宁宫,就慢慢地往御花园的方向走。纪晓棠心中早就留意,她留意的不是别人,而是隆庆帝。 走到御花园的时候,在御花园的湖岸上,纪晓棠远远地就瞧见了隆庆帝。 隆庆帝背着手,面冲湖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隆庆帝的身边也没有服侍的人,好在这个时候临近傍晚,日光下倒也并不晒。 “原来陛下也在这里,嬷嬷,我们是该回避,还是给陛下请安?”纪晓棠停住脚步,问方嬷嬷。 “这个……”方嬷嬷就笑,纪晓棠很懂事,进了慈宁宫,从没让她为难过,而且仅仅是这几天,就让她发了一笔财。 只要跟韩太后的意图不相冲突,方嬷嬷是很愿意为纪晓棠行方便的。 见不见隆庆帝这件事,方嬷嬷认为并不会影响什么。 “全凭县主自己拿主意吧。”方嬷嬷笑着说道。 纪晓棠也笑了。 “既然碰见了。如果走避开,反而是无礼。” 这么说着,纪晓棠就带着人向隆庆帝走去。 她走到了隆庆帝的身后,故意放重了脚步,然而隆庆帝却似乎毫无觉察。隆庆帝正望着湖面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纪晓棠又上前走了几步,向隆庆帝行礼。然而却并没有出声。 又过了半晌。隆庆帝似乎才回过神来,略微转目,就看见了纪晓棠。隆庆帝显然吃了一惊。他是真的没发现纪晓棠来了。 “安乐县主……” “给陛下请安。”纪晓棠又行礼,“希望没有打扰了陛下。” 隆庆帝就笑了笑,这是个态度非常温和的男人。 “晓棠来了多久了?”隆庆帝问,他显然看出来。纪晓棠已经在这有一会了。 “并没多久。”纪晓棠笑着道。 “怎么不叫我?” “贸然上前,已经有些唐突。怎敢出声打搅陛下。” “三弟和四弟都说的不错,晓棠果然善解人意,十分贴心。”隆庆帝嘴角微微翘了翘,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纪晓棠的身上。 仔细打量纪晓棠。隆庆帝点了点头。 “果然,三弟和四弟好眼光。” “陛下,”纪晓棠与隆庆帝并不熟。她知道她将要说出来的话或许有些莽撞,但是隆庆帝是她现在唯一的机会。“陛下应该已经知道。我既不属意安王爷,也不属意肃王爷。” “陛下请恕我大胆,我与阿佑早就相识,太长公主进宫就是为了我们的亲事。” 提到太长公主,隆庆帝显然就是一震,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即便只是一瞬间的失态,还是被纪晓棠看在了眼里。 “陛下,如今能够帮助我们的,就只有陛下了。”纪晓棠并没有多说太长公主的事,而是直接说出了她的来意。 没错,纪晓棠已经隐隐察觉到韩太后的用意,她看出隆庆帝与韩太后并非铁板一块,且隆庆帝与韩太后也并非是同一种人。 只要隆庆帝点头,韩太后也不能断然回绝。她和祁佑年再努力一下,事情就能成功。 纪晓棠进宫来,可没有打算随韩太后的摆布! 隆庆帝听了纪晓棠的话,愣怔了半晌。 “陛下……”纪晓棠足够有耐心,但是隆庆帝愣怔的实在太久。 “晓棠,朕方才没听错吧?”隆庆帝终于回过神来,态度中似乎多了一丝丝的暖意。“你是说,你与阿佑情投意合,想让朕成全你们?” “是的,陛下。”纪晓棠立刻应道。 隆庆帝仔细打量纪晓棠。 “陛下,我知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大胆,只怕还会有人说我不知道廉耻……” “不。”隆庆帝却摆了摆手,看向纪晓棠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些热切。这个人现在好像才有了一丝活气儿。“晓棠,你很勇敢。有的人,终其一生,未必有你这样的勇气。” 纪晓棠心中一喜,她果然没有看错隆庆帝。 “那么,陛下是肯帮我了?”纪晓棠这样问,又担心隆庆帝还有别的顾虑,“肃王爷和安王爷刚才那般表现,为了他们兄弟的和睦,将我指给阿佑,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这样,既能成全了她和祁佑年一对有情人,同时也免去了皇室兄弟相争。 “长宁也很喜欢阿佑,跟朕说过,非阿佑不嫁。”隆庆帝突然说道。 “公主年幼,过一阵子,也许想法就变了。而且婚嫁的事情,总要两厢情愿。陛下应该也知道,阿佑对公主并无男女之情。”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隆庆帝叹了一口气。 “皇室与威武侯府历代联姻,为的也是江山稳固。如果陛下肯成全我和阿佑,阿佑必定会对陛下感恩戴德,誓死报答陛下。可若陛下执意联姻,不过是早就了一对怨偶。阿佑自然不会对陛下怀有怨望,然而家中不睦。许多英豪都毁在这个上头,陛下英明,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晓棠,你不仅勇敢,而且睿智雄辩。朕终于知道,三弟和四弟为什么会争着要娶你了。”隆庆帝看着纪晓棠,神色就有些奇怪。 就是纪晓棠。此刻也读不懂隆庆帝内心在想什么。 “安王爷和肃王爷只是一时意气。陛下。我和阿佑,只有陛下能够成全。” “我何尝不想成全。”隆庆帝微微垂下头,低声说道。 “陛下?”纪晓棠没有听清楚隆庆帝的话。就又问了一句。 “晓棠的亲事,太后早就有话。太后对晓棠的亲事已经有所安排……” “陛下……,只要陛下肯……” “我会去跟母后说。但是……,我会尽力。”隆庆帝的声音依旧低低的。 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帝王在说话。这是纪晓棠此时最深刻的感触。 韩太后专权,已经到这个地步。隆庆帝这是被韩太后架空了啊。 这是纪晓棠的第二个想法。 隆庆帝是个温和的男人,同时又是一个软弱的男人。 最后这一个认知,让纪晓棠的心微微的一沉。 这么软弱的男人,虽然说要尽力。但是他能成功吗? 可是,眼下,能够帮到她和祁佑年的。又只有隆庆帝。 “不管陛下成功与否,陛下有此心意。我和阿佑终生都感激陛下。……陛下,只要陛下坚持,陛下就一定能成功。”最后,纪晓棠还是忍不住鼓励隆庆帝。 “晓棠……”隆庆帝在笑,只是笑的有几分苦涩的意味。“我会尽全力。” “我相信。”纪晓棠郑重点头。 隆庆帝微微转身,又面向湖水。 “晓棠,你知道吗,这湖水里前两天,又淹死了人。” “回陛下,我听说了。有外省进宫备选的一个女孩子和她的丫头,夜间来御花园,溺死在这湖水里。怎么那之后又有什么人落水了?”纪晓棠一面问,一面心中暗自惊讶。隆庆帝百事不上心的样子,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难道他站在湖边,呆望着湖水这半晌,就是因为里面淹死了人? “一个女孩子和她的丫头,”隆庆帝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冷笑,还是在嘲讽,亦或是别的什么。“你们连她们的名字都不记得,哦,不对,是不知道!” 隆庆帝的语气竟然颇有些激烈。 那么多备选的女孩子,谁又能逐个记住姓名呢。 “陛下悲天悯人。”纪晓棠镇定地说道,“可惜我与那些女孩子几乎没有接触,除了之前就认识的,其他的人一概都不识得。” “你不认得她,你当然不认得她。”隆庆帝叹了一口气,又转头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此刻是小心翼翼的。 “朕并不是怪你。”隆庆帝又和气地说道,“罢了,你去吧。……你托付的事,我会尽力。” “多谢陛下,我等陛下的好消息。”纪晓棠又给隆庆帝行了礼,这才告退,带着人从御花园中出来。 并不是她不想多跟隆庆帝说说话,她是想进一步打动隆庆帝的。但是隆庆帝的心情显然并不好,这么温和的一个男人,竟然也有这样喜怒无常的一面。 纪晓棠微微叹息,她隐隐地感觉到,隆庆帝是因为御花园湖中淹死了人的缘故,才会出现这样的情绪。 可是,这么多年来,御花园的湖中肯定没少淹死过人,难道每一次隆庆帝都会这样? 纪晓棠并不这么认为。 那就是,这次淹死的人是特殊的,或者说,这次淹死的人,对于隆庆帝是特殊的。 “嬷嬷,”一边往慈宁宫走,纪晓棠一面不着痕迹地跟方嬷嬷聊天,就聊到了淹死的女孩子和丫头,然后纪晓棠就问,“是不是后来又有人落水了?” “县主怎么这么问?”方嬷嬷笑呵呵地,“并没有,那之后,宫里头加强了巡查,再没出过淹死人的事。那件事,也着实是意外。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胆子大又不懂规矩。” 方嬷嬷显然不愿意谈论这个。很快就转了话题。 纪晓棠也不再追问。 难道说,隆庆帝在御花园的宴席上,已经看中了那个后来淹死的女孩子。而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了,出于嫉妒等原因,将女孩子给害死了? 纪晓棠略想了一会,觉得有必要探问探问那个女孩子的身世。 而这件事。却不好在宫中进行。纪晓棠第一个就想到了秦震。秦震在宫外,可以很快将女孩子的身世查明。 可是秦震……,想到要秦震帮忙。自然就想到了方才秦震在大殿上向韩太后求恩典的情形。 这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但是一码归一码,她和秦震的合作关系一直都在。 回到慈宁宫,纪晓棠正想着怎么才能见到秦震。或是托稳妥的人给秦震捎个口信儿也好,迎面就见一队人快步走来。 纪晓棠抬头。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来人正是长宁,长宁因为冒犯了秦敏,这个时候应该还被罚在某个偏殿中面壁抄经书。秦敏过世。长宁竟然出来行走自如,这可真是! 纪晓棠很少动气,此刻却动了真气。 不过。她很快就松开了眉头。形势比人强,面对长宁。只能智取。 长宁已经远远地看见了纪晓棠,随即就加快了脚步,走到了纪晓棠的跟前。 “见过公主!”纪晓棠行礼如仪。 长宁竟大咧咧地受了纪晓棠的礼,也不回礼。 “哎呦,瞧瞧这是谁?”长宁故意上下打量纪晓棠,“这不是安乐县主吗?本宫才听说了一个大笑话,某个人痴人说梦,竟然趁着太长公主过世,死无对证,说什么她与阿佑有婚约!哈哈,这是本宫这些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好笑在哪里呢,请公主明示。”纪晓棠平静地看着长宁。 长宁本是希望看到纪晓棠沮丧或者愤怒的样子,纪晓棠不用说话,只她这幅平静的样子,就足够让长宁赶到挫败,从而更加恼羞成怒了。 “本宫这就教教你,什么叫做好笑。”长宁自己卷了衣袖,一面招呼身后跟随的人,就扑向了纪晓棠。 长宁在口头上无法挫败纪晓棠,就想要动手。她本来就胆大包天,连馨华堂都敢硬闯进去寻纪晓棠的晦气,何况如今还是在宫里,是她的底盘。 长宁认为,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能够在纪晓棠身上出一口气了。 可是,纪晓棠身边还有方嬷嬷。 在这深宫之中,有些事情可以发生,而有些事情却万万不能发生。 方嬷嬷忙就上前,拦住了长宁。 长宁自然认得韩太后身边这心腹的嬷嬷,长宁知道方嬷嬷在慈宁宫,在太后跟前的地位。这个时候,如果是别人拦在她面前,她肯定会拳脚相加。但是面对方嬷嬷,长宁却不敢。 “嬷嬷,这不关你的事,你快躲开。” “公主,”方嬷嬷可以说是奋不顾身地拦着长宁,一面劝长宁,“公主不可,安乐县主并未得罪了公主。就算是安乐县主得罪了公主,还有太后娘娘主持公道。” 知道讲道理劝不住长宁,方嬷嬷只得将韩太后搬了出来。 “公主忘记了太后的吩咐了,难道还想去偏殿面壁抄经?!”方嬷嬷一面说,一面对长宁使眼色。 长宁瞧瞧方嬷嬷,依旧不甘心,就用力要推开方嬷嬷。 方嬷嬷紧紧地将纪晓棠护在身后,使出了全身的劲儿在对抗长宁。 长宁无法,撒气地突然松开手。 方嬷嬷一个踉跄,就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即便是摔了,她依旧张着手,做保护纪晓棠的姿势。 长宁却没有趁这个机会再扑向纪晓棠,毕竟这是慈宁宫,方嬷嬷护纪晓棠这样心切,就是韩太后有了明确的旨意。 长宁还真不大敢违逆了韩太后。 “纪晓棠,你一直在骗我。你等着瞧,本宫绝不会放过你,你等着瞧,绝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长宁摔下这句狠话,就气恨恨地往慈宁宫大殿跑去,她要去见韩太后。 等长宁走了,纪晓棠忙亲自扶了方嬷嬷起来。 “方才多谢嬷嬷了。”纪晓棠向方嬷嬷道谢。 方嬷嬷忙就说不敢当。 “公主有些小孩子脾气,并不会真的伤害县主。却让奴婢讨了县主的好。”方嬷嬷这显然是为了长宁开脱。 纪晓棠自然不会揭穿她,就笑着点点头,似乎是认可了她的话:“无论如何,我都是感激嬷嬷的。” 方嬷嬷满脸带笑,纪晓棠实在是懂事,也怪不得韩太后即便是在最想除掉她的时候,仍然夸她的好。 “嬷嬷。我就暂且不去见太后了。”纪晓棠又对方嬷嬷说道。 方嬷嬷知道。纪晓棠是不想再跟长宁碰面,正想要点头,就见韩太后打发了人出来。要纪晓棠立刻进大殿内说话。 “太后想见县主,公主小孩子脾气,来的快去的快,县主再没什么好担心的。”方嬷嬷就对纪晓棠笑着道。 “嬷嬷说的对。”纪晓棠点头。随即就在方嬷嬷的引领下进了大殿。 韩太后满面笑容地在殿上坐着,长宁就坐在韩太后的下首。沉着脸,撅着嘴巴,看样子是在生气。 纪晓棠上前行礼,韩太后就让纪晓棠在她的另一侧坐下。 “长宁是小孩子脾气。心里其实没什么。你们之间也有些误会,我已经都跟长宁解释了。来,我给你们做一个和事老。你们两个好姐妹,就此和好吧。” 韩太后一面说。一只手拉住纪晓棠,另一只手去拉长宁。 长宁扭了扭身子,避开了韩太后的手。 不管方才韩太后是跟她说了什么,长宁却还是犯着别扭。 “长宁……”韩太后就唬起了脸,瞪了长宁一眼,手依旧伸着。 长宁依旧噘着嘴,不甘不愿地伸出手来。 韩太后握住长宁,将纪晓棠和长宁的手合在一处。 “好了,满天的云这就算都散了。你们两个,以后谁再闹别扭,再提起以前的事,就是和我生气,就是抗旨!”韩太后加重了语气,随即又慈祥地说道,“你们姐妹俩好好的,我才放心啊。” 长宁别着脸,不看纪晓棠。 “长宁……”韩太后沉声唤长宁,有一会,长宁才转过头来,“晓棠,我不是有意的,你……请你原谅我吧。” 即便是用僵硬的语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但是长宁确实是道歉了。 纪晓棠却并不吃惊。 “公主客气了。我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公主多多包涵。”纪晓棠笑着说道。 “这就对了。”韩太后大笑,“瞧瞧你们现在多好,让我看着也高兴。” 韩太后做完了和事老,就问纪晓棠方才去了哪里。 “去御花园里走了走,还遇见了陛下。”纪晓棠如实说道。 “哦……,陛下也在御花园?”韩太后的目光慢慢地转了转,就微微耷拉下眼皮来。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这并不是在问她,因此也就没回答。 韩太后沉默了下来,纪晓棠就忙起身告辞。 韩太后并没有留纪晓棠,却将长宁留了下来。 纪晓棠走了一会,韩太后却依旧沉吟不语。 长宁就忍不住。 “母后……”长宁抱住韩太后的一只胳膊摇了摇。 韩太后终于回神。 “母后,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怎么纪晓棠还活着,还要我向她道歉,跟她和好?”方才时间短,韩太后并没有将事情跟她说透彻,这个时候长宁需要一个能让她满意的解释。 “母后,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麻痹纪晓棠。就当是她死前,给她一顿饱饭吃。”长宁不等韩太后解释,随即就眼睛一亮,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韩太后皱了皱眉头,看着长宁就有些无奈。 人就怕相比,方才长宁和纪晓棠在一起,两个人的表现几乎天差地别。跟纪晓棠一比较,长宁哪里有一点儿公主的气度和风范! 然而,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韩太后就算是再不满意她,也还是从心里疼爱她。 “晓棠不能死,我留着她有用。”韩太后告诉长宁。 长宁就吃了一惊,很无法接受。 “母后……,天下人这么多,母后用谁不行,非要用纪晓棠,留着她,我不依。” 韩太后虽然溺爱长宁,但是在正经事上头是从来不会因为长宁而做改变的。 “天下人虽多,然而能做成这件事的,却只有纪晓棠。纪晓棠无论如何不能死,不仅不能死,我们还得好好照料她,让她好好地活着。”这才是方才韩太后让长宁和纪晓棠和解的缘故。 “她不死,阿佑怎么办?”长宁急了。 祁佑年的脾气,根本就不会放弃纪晓棠,除非纪晓棠死。 第六十九章 心术 长宁着急。 她知道祁佑年的脾气。只要纪晓棠活着,祁佑年就不可能甘愿娶她。而同时,她也了解韩太后。韩太后从来不会因为她的要求,而耽误了正事。 “你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韩太后就数落长宁,“阿佑是你的,再跑不了。纪晓棠是咱们的棋子,不一样。你以后见到纪晓棠,一定要客客气气。你实在做不来,就不要见她。” 韩太后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长宁心里不甘,但又不敢真的跟韩太后争竞,而且,韩太后毕竟说了,祁佑年是她的。 有了这一点保证,别的事情,她在韩太后跟前还是可以做出一些让步的。 “那以后就让她躲着我,凡是我到的地方,让她退避三舍。”这就是长宁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没错,退避三舍。不过不是她退,是你退!”韩太后严厉地盯着长宁。 “母后!”长宁几乎是叫了起来。 可韩太后依旧严厉地盯着她,目光中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母后,你为什么偏帮着外人。我贵为公主,纪晓棠是什么人,要我躲着她!” “这是哀家的旨意!” 长宁是哭着离开慈宁宫的,纪晓棠随后就知道了。 “太后是真的心疼县主的,在太后心里,县主的分量还比公主更重一些呢。”方嬷嬷对纪晓棠说的很是语重心长。 “太后的恩德,我永生难忘。”纪晓棠立刻低垂了眼帘,似乎很是感动。 方嬷嬷就满意地笑了。 等方嬷嬷离开,纪晓棠的脸色才慢慢地冷了下来。 “长宁虽是太后的女儿,性子却与太后南辕北辙。”纪晓棠对程嬷嬷说道。长宁虽然凶蛮霸道。却是喜是喜,怒是怒,韩太后却是口蜜腹剑。 “谁说不是。”程嬷嬷点头,“这也是件奇妙的事。” 长宁如何,纪晓棠并不放在心上,她只一心听着韩太后那边的动静。 隆庆帝说要帮她和祁佑年,不知道隆庆帝什么时候会付诸行动? 转天。隆庆帝往慈宁宫来给韩太后请安。之后就与韩太后关了门说话,一开始身边还留了服侍的人,后来就将所有人都支了出来。 隆庆帝和韩太后说话。说了有半个时辰,之后,隆庆帝离开,面色十分难看。 纪晓棠在偏殿。听到说隆庆帝脸色难看,心里就暗道不妙。 “陛下可说了什么没有。究竟是什么样的脸色?”纪晓棠就问程嬷嬷。 “陛下什么都没有说,面色……”隆庆帝离开慈宁宫的时候,面色是铁青的。而离开慈宁宫之后,隆庆帝就回了乾清宫。此刻。隆庆帝正在乾清宫中借酒浇愁。 “太后娘娘知道了消息,已经赶过去了。”程嬷嬷告诉纪晓棠。 隆庆帝喝酒,是一件大事。 据说。原本隆庆帝的身体也是龙精虎猛的,却因为爱酒。且不知道节制,慢慢地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爱酒,不知道节制,只怕没有这么简单。”纪晓棠听了,就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即便是贵为帝王,也有解决不了的心事。” 纪晓棠认为,隆庆帝应该不是爱酒,而是一直在借酒浇愁,所以才会将身子给喝坏了。 “嬷嬷,你在宫中,就没听说过什么?”左右无人,纪晓棠就问程嬷嬷。 “县主推断的不错。”程嬷嬷告诉纪晓棠,隆庆帝确实一直借酒浇愁,近两年才稍微好一些。隆庆帝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或者并不仅仅是因为韩太后专权的缘故。 隆庆帝,是一个心事很重的男人。 “我在贵太妃的宫里,贵太妃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禁着下面的人,不仅不能多口,就是不该听的、不该看的,也不能去听,去看。”程嬷嬷以前就说过,这是贵太妃在宫中的生存之道。 即便是如此,以程嬷嬷的心智和身份,还是能知道不少事。 隆庆帝的心事无人得知,是因为本来就十分隐秘,而且,还被有心人严厉地禁了口的缘故。 “嬷嬷,替我继续打听陛下那边的消息。”纪晓棠吩咐程嬷嬷。 隆庆帝借酒浇愁,韩太后亲临乾清宫,不知道母子两人怎么说的,韩太后回到慈宁宫的时候,就说隆庆帝已经歇下了。 隆庆帝没有打发人来找纪晓棠。 掌灯时分,韩太后却打发人来叫纪晓棠。 韩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着有些憔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韩太后才露出了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保养的再好,韩太后还是老了。即便是在灯光下,韩太后的衰老依旧无法遁形。 “晓棠……”韩太后的语气不算严厉,但却十足的冰冷,“哀家是一国太后,陛下的生母。这女官备选,以及贵女们指婚的事情,都是哀家做主。这一点,陛下也早就同意了。他们男人家,每天操劳国家大事,不耐烦这些琐碎。” “所以,”韩太后说到这里,凝视着纪晓棠。韩太后的目光如此冰冷,即便是纪晓棠,被这种目光盯住,也觉得背后发寒。 然而,韩太后却笑了。 韩太后的笑容,更让人发寒。 “晓棠,你一直很懂是。从此以后,不要去找陛下。哀家只有陛下这一个儿子,陛下是大秦的真龙天子,关乎天下兴亡。哀家不准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到陛下!” 韩太后说完这些话,根本就不容纪晓棠说什么,就让纪晓棠退下。 纪晓棠貌似平静地回到偏殿,这种结果,她已经预料到了。但是有一点,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隆庆帝在韩太后面前。竟然连这样一件事也决定不了。这个国家的大权,不过表面上还在隆庆帝的手里罢了。 “其实,在陛下回答我,需要与太后商量,并说他会尽力的时候,我就应该能够想到现在这样的结果了。”纪晓棠倚在引枕上,面冲着炕里。慢慢地说道。 一般的帝王。就算是非常非常孝顺皇太后,也不会有这样的回答。隆庆帝当时并非托词,而是决定权真的不在他的手里。 程嬷嬷、锦儿、绣儿、碧儿和瑶儿都在炕下服侍着。 纪晓棠表现的很平静。但是贴身服侍的人都知道,纪晓棠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隆庆帝这里失败了,就等于是她和祁佑年已经再无可能。 “县主……”就是睿智如程嬷嬷,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怎样劝慰纪晓棠。难道劝纪晓棠认命吗。那只能让纪晓棠更加难过。 虽然是这样,但程嬷嬷不能什么都不说。 “县主。人活这一辈子,很难能够称心如意。就是陛下,也有他的不得已。县主……,婚事大事。虽说是女孩子一生的大事,但却并不是全部。县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许多心愿要完成不是吗?” “嬷嬷说的对。”纪晓棠转过身来。慢慢坐直了。 这些话,她听着十分耳熟。她曾经用这些话来劝过别人。 道理她都懂,然而事到临头,依旧是难。 “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怎么样的。毕竟,这次进宫来,咱们就是做了两手准备的。”纪晓棠目光澄澈,语音清朗,似乎从短暂的失落中恢复过来了。 但是了解纪晓棠的人却知道,纪晓棠这样,只是表面而已。 但是这种事情,却是谁都帮不了的。 “县主能这么想就好,只是也不要太过为难了自己,慢慢来,慢慢来就好。县主,不是我倚老卖老,等县主活到我这个年纪,很多事情就会看淡了。……而且,将来的日子还很长。” 程嬷嬷服侍纪晓棠躺下,纪晓棠已经昏昏入睡,她还在不停地劝导着纪晓棠。 纪晓棠入睡的时候,心情已经大体恢复了平静。重生之后遭遇的事情,已经让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争取最好的,但却同时做了最坏的准备。 这件事,也不例外。 只是,阿佑…… 程嬷嬷见纪晓棠的呼吸渐渐均匀,是睡熟了,这才从纪晓棠的床边离开。纪晓棠在梦中发出一声轻叹,程嬷嬷听见了,回头去看。 纪晓棠依旧闭着眼睛,并没有醒过来。 程嬷嬷也轻轻的叹了口气,红颜薄命,她不认为纪晓棠是薄命红颜,但是纪晓棠的人生之路,比起一般的女孩子来说,还是太过艰险了。 或许,一切的艰辛和困难,只为了更丰硕的果实吧。 程嬷嬷是这样期待的,也是这样相信的。 在纪晓棠身上已经发生了许多的奇迹,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奇迹。 …… 转天,隆庆帝就病了。 隆庆帝这一病,选女官的事情,就完全落到了韩太后,韩皇后和郑贵妃的手里。 秦震和秦霖都不失时机地进宫,再次向韩太后讨恩典,要求娶纪晓棠。纪晓棠并不曾在场,却听说了,这两位王爷不仅百般的讨好韩太后,还给韩太后送了重礼。 韩太后对秦霖和秦震都非常慈爱,却并没有答应他们任何一个,反而将两个人都给数落了一顿。 自从杨阁老倒台,内阁三首辅只余下两个,应该再补一名辅臣。可是纵观朝堂,似乎没有朝臣有足够的分量,能够入阁与韩阁老和谢阁老三足鼎立。 这种情况下,朝臣们进言,韩太后和隆庆帝不得不同意,让安王秦震和肃王秦霖一起入内阁,共同参详国事。 两位王爷的权势一时之间达到了这些年来的顶峰。 在这种情况下,韩太后和隆庆帝就显得弱势了一些。 因为纪晓棠的事,韩太后再一次将秦震和秦霖抓在了手掌心中,这几天虽然也有些不如意,总体上还是开怀的。 纪晓棠自然也看清楚了这种现实,韩太后要她做什么。她已经大体想到了。 随着秦震和秦霖进宫,祁佑年也再次进宫,在韩太后和隆庆帝面前要求求娶纪晓棠。 纪晓棠被推到了朝野上下舆论的顶峰。 而纪晓棠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一般,每天依旧待在慈宁宫的偏殿,不是静坐看书写字,就是出来看看花草,只有遇到太后宣召。才会到韩太后跟前来。 选女官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结果。 纪晓莲被韩皇后看中,就留在宫中,加封为从七品的美人。另外韩太后和郑贵妃也各自挑选了几名贵女,分别加封为良人、才人,留在宫中服侍隆庆帝。 留在宫中的贵女品级都不高,但是谁也不会就此看清了她们。一旦得到隆庆帝的宠幸。这几位从七品的嫔妃就会青云直上,前程不可限量。包括她们的家人,也会跟着鸡犬升天。 另外,韩太后又从贵女中挑选德容言功俱佳的,指婚给了朝中大臣的子弟。 户部尚书幺女郑梓被指给安王秦震为左侧妃。兵部侍郎宋定国三女宋新月被指给安王秦震为右侧妃,工部侍郎吴晟之女吴佳言被给指给肃王秦霖为左侧妃…… 纪晓棠坐在慈宁宫的偏殿,听着程嬷嬷将贵女们的下落一一说给她听。 别的都还没什么。对于郑梓竟然被指给了秦震,纪晓棠略微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郑家会让郑梓留在宫中服侍隆庆帝。 虽然郑家的长女郑榕在宫中贵为贵妃,但也一直没有子嗣。郑梓进宫,不仅可以帮助郑贵妃固宠,也有机会为隆庆帝诞下子嗣。 郑梓的下落,并不完全是韩太后的意思。 这里面有个故事,纪晓棠并没有亲眼所见,却听人说的活灵活现。 那天秦震进宫,凑巧就在一座拱桥上与郑梓走了个面对面。郑梓一不小心,就从桥上摔了下去。 小桥更多的是装饰性的,并不高,但是桥下却有水流过,这是御花园中的湖水与宫外的活水的连通之处。郑梓落水,秦震情急之下也跳了下去,将郑梓救上岸来。 正是夏季,两个人身上本就穿着单衣,落水之后的情形可想而知。而且,郑梓落水后就晕了,是秦震抱着她上岸的。 郑梓已经不能再嫁给别人,只能嫁给秦震。 郑家一番斡旋,最后韩太后只能将郑梓指给了秦震。 “可惜这两天没见到安王,否则可要好好打趣打趣他。”纪晓棠就笑。这件事,郑家一方固然情愿,秦震那边,只怕也不勉强。 说曹操,曹操就到。纪晓棠正说要打趣秦震,就听外面方嬷嬷禀报,说是安王来了。 秦震是来见韩太后的,不过韩太后此刻正忙,暂时不能见他,因此,秦震就往偏殿来见纪晓棠。 纪晓棠与秦震相互见礼,就请了秦震一同到桌案边坐下。 纪晓棠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秦震,眼睛里带着笑意。 秦震一开始还好,慢慢地就被纪晓棠看的有些发毛。他低下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觉得并没什么不妥。 “晓棠,怎么这幅神情看我,可是我哪里有什么不妥?”秦震问纪晓棠。 “王爷并没什么不妥,只是我看王爷一脸喜气,才想起来,忘记了恭喜王爷!”纪晓棠就笑道。 秦震今天进宫穿了一件紫红色纳纱彩绣四爪团龙长袍,越发显得神采奕奕、玉树临风。 听纪晓棠这样说,秦震立刻就明白过来纪晓棠在说什么。 秦震讪讪地笑了。 “晓棠,你要打趣我,我只能忍着。不过,有件事情,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还是要跟你说出真相。”秦震很认真地看着纪晓棠,“郑梓的事,我事先并不知道。我也是被设计了。” 这件事,秦震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来告诉纪晓棠,只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他现在进宫,就是知道韩太后一时抽不出空闲来,他会名真言顺地与纪晓棠好好说会话。 “难道不是你自己跳下桥的?”纪晓棠不信。 “不是。”秦震一脸正色。 堂堂的一个王爷,这样的事是很难让人相信的。 “晓棠,你知道,我进宫来,身边也不能带多少人。那边跟着我的,都并不是王府的人。”那天他在桥上遇到郑梓,身后跟随的,都是宫里的人。 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并非是自愿从桥上跳下去的。 纪晓棠这次是真的吃惊了。 “谁这么大的胆子?”纪晓棠问。 “我后来回想了一下,应该是郑贵妃的人。”秦震告诉纪晓棠。 “郑贵妃的人……,这倒是说的过去,也就是说,郑家齐心协力,要你娶郑梓了?”纪晓棠此刻的语气中再也没有揶揄的意思了。 “郑勉那个老滑头!”秦震只低声骂了一句。 “户部尚书,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果然名不虚传。”纪晓棠说道。 “是贪得无厌。”秦震显然对郑勉并没什么好感。 “郑家看上王爷,说明王爷奇货可居。”纪晓棠就又笑道。 “老家伙要骑墙,我也不介意利用他。”秦震冷冷地说。 此刻屋子里没有外人,秦震在纪晓棠面前并不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除了郑梓,还有一个宋新月,王爷双喜临门。”纪晓棠的目光在秦震的脸上扫过,突然又笑道。 “宋家……”秦震抬手摸了摸鼻子。 这个动作,纪晓棠看秦震做过几次。 这个宋新月,与郑梓是不同的。 纪晓棠心中明了,却不再问。 “晓棠,如果你肯答应我,郑梓、宋新月,我都可以不要。”秦震突然说道。 第七十章 指婚 纪晓棠打量秦震,知道他不是在说笑。 “王爷娶这两位娘娘进王府,会得到多大的助力,王爷应该不会不知道吧?”纪晓棠不置可否,只是问秦震。 “我当然知道。可是只要晓棠一句话,这些助力,我完全可以不要。”秦震专注地看着纪晓棠。 “王爷不要这样说,我何德何能,而且,我的心意,王爷也是知道的。”纪晓棠微微移开了视线。 “我当然知道。可我也知道,你和阿佑是不可能的。晓棠,婚姻这种事情,有时候是天定的。”秦震的意思,他和纪晓棠才是天命的姻缘。 “晓棠,你只要现在点头,我们立刻就去找太后。定下我们的亲事,退了另外那两门。”秦震说着话,就要握纪晓棠的手。 纪晓棠躲开了。 “王爷,别开玩笑了。你知道,这不可能的。” “晓棠,面对现实吧。”秦震深深地凝视纪晓棠,“其实早在我们相见之初,我就有预感。晓棠,你注定会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你自己也早就知道,不是吗?” 秦震的话,说的很深情,也很霸道。这才是真正的秦震,即便在纪晓棠的面前,他大多数时候都将这种霸道收敛了起来。 秦震说完了这些话,看着纪晓棠怔怔地不说话,竟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站起身在纪晓棠肩头上轻轻地拍了拍。就转身走了。 秦震去见韩太后,除了其他的事情,还有一件最为重要。也是他频繁入宫的目的,就是求娶纪晓棠为正妃。 韩太后指了两位侧妃给秦震,正妃的名头却还空着。 这一次,韩太后的答案还是暧昧的,秦震从韩太后处出来,又来找纪晓棠。 “我觉得,太后很快就会答应我了。”秦震告诉纪晓棠。他的样子很是开怀。 纪晓棠不想谈这个话题,或者说,她在下意识地回避这个话题。 “我托王爷查的那件事。王爷查的怎么样了?”纪晓棠问秦震,她觉得御花园中溺水的主仆有问题,所以托付秦震在宫外调查。 “哦,那件事。”秦震这才想起来。嘴角就带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纪晓棠立刻听出来。秦震是知道内情的。 “是怎么回事?”纪晓棠追问秦震。 “问题不是出在那位备选的贵女身上,而是出在……” “出在她那丫头的身上?”纪晓棠惊讶,“那丫头还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不成?” “不是身世,而是长相。” “陛下……看上了那个小丫头。” “显然是的,却不是全部。” 看秦震老神在在的样子,纪晓棠干脆就不再追问,只耐心地听秦震说明。 “小丫头长的很像一个人。”秦震说到这里,已经转为正色。“这是这宫廷里头,埋藏最深的秘密。” 听说是宫廷里面埋藏最深的秘密。纪晓棠一时就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听。 不过只犹豫了一瞬间,纪晓棠就决定,她要听。此刻的她,已经身在局中,置身事外不过是梦想,这种情况,当然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那小丫头长的有七八分像皇贵妃。” 纪晓棠怔住了。 大秦建国以来,后宫中只出过一位皇贵妃,那就是肃王秦霖的母妃。 “王爷,你的意思是……” 小丫头长的像秦霖的母妃,隆庆帝看上了小丫头,然后小丫头就死了,不是她的主子连累了她,是她连累了她的主子。 这样从头到尾的推测一番,结论就有些吓人。 纪晓棠看着秦震。 秦震点头,告诉纪晓棠:“没错。” 隆庆帝暗恋秦霖的母妃。 听上去颇为惊世骇俗,然而仔细想想却并不是没有可能。 当年皇贵妃风华正茂,身为太子居住东宫中的隆庆帝也正是慕少艾的年纪。 韩太后也知道这件事,而且非常忌讳,即便是时隔多年之后,出现一个相貌像皇贵妃的,她都要立刻将之除去。 当年韩太后就知道了,那么隆庆帝对皇贵妃,只怕并不仅仅是心中的暗恋。 秦震知道的,显然比他说出来的多的多。 秦震走后,秦霖也来见韩太后,然后是祁佑年。 纪晓棠见到了秦霖,却没见到祁佑年。 韩太后安排的很仔细,她不想让祁佑年和纪晓棠见面。 纪晓棠心中惆怅。 “嬷嬷,我们进宫来几天了?”纪晓棠问程嬷嬷。 “回县主,咱们自进宫到今天,正好是二十天整。”程嬷嬷告诉纪晓棠。 “已经这么多天了!”纪晓棠轻轻叹气,不论是这次选女官,还是她在宫中耽搁的时间都已经够长了。“我想我爹娘,还有长生……” 纪晓棠打算去将韩太后告辞。 她实在没有长住在宫中的理由。 纪晓棠要求见韩太后,方嬷嬷立刻就带了她去。 慈宁宫中,除了韩太后,韩皇后和郑贵妃也在。 “……已经在宫中打搅了太后这么久……” 纪晓棠刚说了个开头,韩太后就笑了:“晓棠是想家了?” “是的,让太后取笑了。”纪晓棠点头。 “取笑什么,这是人之常情。我只因为喜欢你,想留你在身边陪伴,差点忘记了,你还有家人了。”韩太后笑着说道,“若是再留你下去,不仅你家里要怨我,只怕还有人更加怨我,一个老人家,不懂得年轻人的心思!” 韩太后似乎觉得她的话非常有趣。说完之后,兀自又笑了一会。 纪晓棠就看出来,今天韩太后的心情格外好。 据说隆庆帝已经病愈。能够上朝了,却没见隆庆帝往慈宁宫中来。 “太后喜欢,是我的福气,我家人怎么会怨太后。”纪晓棠也笑着说道。 “晓棠今年多大年纪了?”韩太后明知故问。 纪晓棠还是如实地答了。 她今年正好十四岁。 “也不小了。安王和肃王都有意于你,这几天频繁进宫来央求,我也被他们烦的不行。不过,我这两个皇儿可都是人中龙凤。是再好没有的如意郎君了。若不是怕委屈了你,我真想就将你留在宫中了。” 韩太后说了一番,意思是要在纪晓棠离宫之前。将纪晓棠的亲事定下来。 而纪晓棠匹配的对象,就是安王和肃王,再无别人。 纪晓棠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凭太后做主。”纪晓棠微微垂头说道。 纪晓棠竟然这样容易地答应了,韩太后略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 她认得纪晓棠这么久。纪晓棠一直就很会审时度势,看来,纪晓棠是看清了形势,自己也想清楚了。 “我这两个皇儿,就是在我心中,也难分伯仲。况且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要你们年轻人自己情愿。我虽老了。可却不是老古板,不做这个强媒人。” “晓棠。安王和肃王,你选哪个?”韩太后笑眯眯地问纪晓棠。 “单凭太后做主。”韩太后连问了几次,纪晓棠都是如此回答。 看来,她是真的认命了。 “你这孩子,太过小心了。”韩太后嗔着纪晓棠,“让你选,你就选。不管你选哪一个,我都会给你做主。” 如果她选祁佑年,韩太后会给她做主吗? 当然不会,纪晓棠心中冷笑。 韩太后这样慷慨,不过是猜到了她会选谁。 她其实没得选择。 虽然如此,纪晓棠还是不说话。 在韩太后以及大殿内的众人来看,纪晓棠这是害羞了。 “来人啊,”韩太后吩咐一声,就让人取了两枚两块玉璧来,一块是羊脂白玉团龙佩,一块是翡翠正龙云纹佩,“这白玉佩,就代表安王,翡翠佩,就代表肃王。晓棠你害羞,不肯说,就选一块玉佩吧。” 小宫女就将两块玉佩托到了纪晓棠的面前。 这个时候,就不能不选了。 纪晓棠依旧低垂着头,似乎根本没有去看托盘中的物事,只是抬手随便一摸,就摸了一块玉佩在手里。 “安乐县主选了安王爷。”郑贵妃眼睛尖,一眼就瞧见纪晓棠拿的是白玉团龙佩。 韩太后也笑了。 “你这小妮子,倒是有些心思。”意思是纪晓棠并非胡乱选的,而是特意选的安王。 她这样说,纪晓棠也不辩驳。因为她知道,不管她现在怎么说,怎么做,消息都会传出去,是她选了秦震。 没错,确实是她选了秦震。 “立刻召安王进宫,不知道他知道这个消息,会欢喜成什么样子!”韩太后大笑着道,“说起来,我这皇儿可是福气不浅,之前已经有两位美人,如今又添了晓棠,这福气啊,竟都到了他的身上了。” 韩太后这样说,韩皇后和郑贵妃也都附和着凑趣。 在这种时候,纪晓棠是不用说话的。 “不过,我也不怕你们谁说我偏心,这些女孩子里,我最喜欢的只有晓棠。晓棠,你以后到了安王府,若是哪里不如意,只管进宫来跟我说,哀家给你做主。” “多谢太后。”纪晓棠立刻就应了,显然她很看重韩太后这个承诺。 韩太后愈加高兴。 “近几年来,晓棠这桩婚事,是最让我欢喜的。”韩太后也确实非常欢喜,或者说是得意。 操纵她的婚事,是韩太后这些年来最为得意的事,纪晓棠心中暗暗给韩太后的话做了注解。 韩太后说以后要给纪晓棠做主,并非是一句空话。她当即就给了纪晓棠一块金牌。 “凭着这块金牌,不管什么时候进宫都可以,没人会拦阻你。”韩太后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很小心地将金牌收了起来。 “太后真的将安乐县主当亲生女儿来疼爱了。”郑贵妃笑着说。“这小女儿家成亲后,难免有些个叽叽咯咯的,半夜里就要回娘家也是有的。太后为安乐县主想的着实周到。” 这句话,又将韩太后给逗的笑了起来。 秦震很快就来了,高高兴兴地接了旨,给韩太后磕头。 “母后果然最疼我。” “得了便宜卖乖。”韩太后嗔着秦震。 “母后,既然母后将晓棠指婚给我。儿臣还有一件事要求母后。” “是什么事?”韩太后问。 “是两位侧妃的事,儿臣只要……” 纪晓棠立刻就知道秦震要说什么,她干咳了一声。随即就站起身,恰好拦住了秦震的话头。 “请太后放心,我一定会与两位侧妃和谐相处。”纪晓棠这句话,与其说是对韩太后说的。不如是对秦震说的。 秦震有些吃惊地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向秦震微微点头。 秦震是需要郑家和宋家的势力的。她也需要。 他们需要郑家和宋家的势力。 这并不是后宅的女人们争宠,他们要争夺的,是更大的东西,他们有更大的目标。 在拿起白玉佩的那一刻起,纪晓棠已经不单纯是纪晓棠了。 韩太后愣了一愣,随即就点头,夸纪晓棠是个贤淑的女子,还没正式成为安王妃。就已经有安王妃的气度了。 “还是你有福气。”韩太后随后又对秦震说道。 秦震自然是笑。 “方才你说两位侧妃,有什么事?”韩太后又问秦震。 秦震飞快地瞧了一眼纪晓棠。再次开口,自然不会说要退掉那两位侧妃。 “想求太后给指个好日子。” 秦震一连要娶一位正妃,纳两位侧妃,时间上自然要安排好。 “……不能委屈了晓棠。”秦震还说了一句。纪晓棠是正妃,且还是他心中所爱。 侧妃进门的日子还好说,纪晓棠进门的日子确实要好好地选一选。即便秦震不问韩太后,韩太后对此心中也早就有了主张。 “总得让晓棠家里准备准备,依我的意思,是等晓棠过了生日,就定在八月初二吧。”韩太后告诉秦震和纪晓棠,她已经让人查了黄历,八月初二那天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如今已经进了六月,到八月初不足两月的时间,秦震觉得这时间有点儿长,然而纪晓棠却觉得有些仓促了。 她想,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一定会这么认为。 但既然韩太后定了下来,而且秦震也没有异议,纪晓棠也就点了头。 “晓棠要回家备嫁,我也就不多留晓棠了。”同时,韩太后终于同意了纪晓棠要出宫回家的要求。 秦震和纪晓棠一同从韩太后身边离开,秦震也不避忌,竟跟着纪晓棠进了偏殿。 方嬷嬷要跟着服侍,也被秦震给支开了。 秦震并不是用暗示的,而是几乎用明说的,他如今和纪晓棠的关系已经不同,等不及要跟纪晓棠说几句体己的话。 方嬷嬷虽想在两人跟前监视着,却也只得笑着离开。 “晓棠,”秦震小心地打量着纪晓棠的脸色,语气略有些急切,“关于郑梓和宋新月,晓棠你不用有一点儿的勉强,都包在我身上,不出一天,我就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秦震的意思,是担心方才纪晓棠在韩太后面前强撑。 再怎么样,纪晓棠也是个年纪尚小,又未出阁的女孩子。 纪晓棠态度从容,接过绣儿送上来的茶盅,亲手捧给了秦震。 “王爷,我在太后跟前那样说,并没有丝毫的勉强。”将一盅茶给了秦震,纪晓棠接了另一盅,慢慢地抿了一口。“王爷有这般心思待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纪晓棠心中隐隐有所预感,她可能会嫁给秦震之后,她一刻也没有过要独占秦震的念头。就算是秦震对她情有独钟。或者是他们两情相悦,以秦震的身份,也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性。 如果秦震是个逍遥王爷还好。可秦震并不是。 想到两情相悦,纪晓棠难免又想到了祁佑年,不觉心头微痛。如果与她成亲的对象是祁佑年的话,她应该就不会这样大度了。那天在秦敏的灵前,她看到了祁佑年的母亲,祁佑年的父亲是有妾室的,而且都是生育了儿子之后才抬成的姨娘。 那个时候。纪晓棠就知道了,祁佑年的母亲当年身子不大好,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几年都不曾怀孕,为了子嗣计,就给祁佑年的父亲选了几个通房。 威武侯府是武将之家,儿子多多益善。历代的每一位侯爷虽然都与皇家联姻。且与皇家所出的原配非常恩爱,但都不少妾室。因为他们要更多。更强壮的儿子。 祁佑年以后是要继承威武侯府的。 当时,纪晓棠心里还微微有些膈应,想着以后该怎么办。只要她一个,祁佑年那里并没什么问题,可是威武侯府的压力会相当的大。 当时,她真是想的太多了。 这么回想着,纪晓棠的嘴角就微微地翘了起来。 “晓棠……”秦震不知道纪晓棠在想什么。见她低垂着头,有一阵子不说话。就唤了一声。 “王爷与安王爷,还有阿佑在太后面前争着要娶我,这朝野内外,已经对我议论纷纷。如今王爷要为我拒绝两位侧妃,只怕我还没进安王府的大门,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妒妇和红颜祸水了。” 这句话,纪晓棠是笑着说出来的。 “晓棠,那些无谓的议论,咱们无需在意。你若不开心,我立刻想法子平息言论。”秦震立刻说道。 纪晓棠将茶盅轻轻地放在炕桌上。 “这种事,堵不如疏。何况,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王爷并非是普通人,王爷与我,也并非是普通的夫妻……” 秦震微微挑眉,对纪晓棠的话有些敏感。 “晓棠,我宁愿与你做一对普通的夫妻。” “王爷,你误会了。”纪晓棠也立刻就知道秦震在担心什么,却也没有多解释。“郑家与宋家能让女儿被指给王爷,想来是看好王爷,想要依附于王爷。如果王爷拒绝了两位侧妃,不仅是将这两家拒之门外,从此还会结下两个冤家。” “王爷也该知道,现在的情形,只能进不能退。王爷需要郑家和宋家,而我也需要。” 要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事,以秦震现在的实力还不足够,别说是两位侧妃,就是再多两位,只要对方背后有可靠的实力,纪晓棠都欢迎之至。 所以,她在韩太后跟前说的话,完全是肺腑之言。她一定会与郑梓和宋新月好好相处的。 “晓棠……”纪晓棠如此,让秦震有些激动。 激动之下,秦震就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纪晓棠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就让秦震握住了。 有些事情,她必须要面对。 她和秦震在总体的目标上是一致的,这样想,一直以来,他们的总体目标也都是相同的。 或许,真的有所谓的天命吧。 在这一刻,纪晓棠心中不由得也有了这样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并没有在她心头停留多久。 两人自然有许多的话要说,但却并不合适在慈宁宫说。 “以后,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晓棠,我恨不得立刻就接你过府。”秦震离开的时候,是这样对纪晓棠说的。 等秦震走了,纪晓棠就叫了程嬷嬷和服侍的丫头们过来收拾东西,然后又去向韩太后辞行。 纪晓棠到韩太后跟前的时候,凑巧遇到了御林军的统领封常硕。 封常硕正在向韩太后禀报事情,韩太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纪晓棠的耳朵里只听到封常硕似乎提到了秦震,还有祁佑年。 纪晓棠心下好奇,却不好开口提问。 韩太后见纪晓棠来了,知道她要辞行,就摆手让封常硕停下,将纪晓棠叫到了跟前。 “已经都收拾好了,看来是真想家了。我虽舍不得你,也不好再留你。以后你别忘了,要时常进宫来看我。”韩太后嘱咐纪晓棠,然后就说纪晓棠可以回家了。 纪晓棠从慈宁宫中出来,一路上,自然会碰见一些宫女太监。 “嬷嬷,我怎么觉得,他们瞧我的眼神有些不对。”纪晓棠低声对程嬷嬷说道。 并非是纪晓棠敏感,程嬷嬷也有同样的感觉。 在慈宁宫住了这些天,纪晓棠足不出户,程嬷嬷却不是。她本就是宫中的老人,且十分有办法,很快就为纪晓棠探听到了消息。 韩太后将纪晓棠指给秦震的事情,已经很快地传开了。秦震几乎是刚踏出宫门,就遇到了祁佑年。 祁佑年与秦震反目,殴伤秦震! 第七十一章 反目 祁佑年为什么会打秦震,不用问,是因为她。怪不得遇到的人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只怕京城近几十年来,都还没有过这样的事。起码,在他们这个层面上,还没有过。 纪晓棠微微攥紧了手心,随即又松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是不担心的。 “咱们快些回家吧,爹娘应该已经知道了消息,正盼着我回去。”纪晓棠对程嬷嬷,以及随从的一众中官和宫女说道。 她所说的消息,指的不是别的,而是她终于被太后允许回家的消息。 对于秦震和祁佑年的事,既然没有人公开来告诉她,她也就只能装着不知道。 从皇宫到馨华堂,一路上遇到官宦车轿都纷纷避让,纪晓棠很快就回到了馨华堂。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已经知道了消息,带着纪晓芸、长生都早早地二门前等着纪晓棠。 纪晓棠下了马车,纪二太太忍不住就快步走上来。 还没开口,纪二太太的眼圈就红了。 “娘……”纪晓棠唤了一声。 纪二太太立刻将纪晓棠揽在了怀里。 “晓棠,我的晓棠……”纪二太太哭了。 纪晓棠进宫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纪二太太自然是想念她的,但还不至于如此。纪二太太如此,主要还是因为,女儿进宫去住了几天,好不容易回来,却很快就要嫁了。 如果纪晓棠嫁的是她的意中人还罢了,所谓的指婚,分明是韩太后先棒打鸳鸯,然后又乱点鸳鸯谱。 纪晓棠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可是为了一大家子。她还不能够反抗。 纪二太太心疼纪晓棠到了极致。 纪晓棠任由纪二太太揽着自己,呼吸着母亲特有的芬芳气息,感受母亲怀抱的温暖。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不论是什么时候,母亲的怀抱都是最治愈,最温馨的所在。 纪二太太哭的很伤怀,纪晓棠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纪晓棠慢慢地从纪二太太的怀中挣脱出来。轻轻地拍着纪二太太的后背。 “娘,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纪二老爷带着长生和纪晓芸也走了过来。纪晓芸本就爱哭,此刻眼睛也湿润了,长生还懵懂,却被纪二太太的情绪感染。竟然也抽噎起来。唯有纪二老爷,毕竟是个大男人。妻儿们哭,他不能哭。 “爹爹……” 纪晓棠叫了这一声,还不等纪二老爷说话,长生就扑到了纪晓棠的腿上。 “阿姐。你要走了吗,你不要长生了?”长生抱住纪晓棠的大腿,哇哇地就哭开了。一会的工夫,就哭成了花猫脸。 纪二太太被长生这一哭。情绪反而缓解了不少。 “小孩子,胡说些什么!”纪二太太嗔了长生一句。 纪晓棠忙就弯下腰,将长生抱起来。 “乖长生,不要哭。阿姐哪里也不会去,更不会不要长生。” 一面又跟纪晓芸,还有一同出来迎接的纪晓慕和杨氏等人打了招呼,纪晓棠干脆抱着长生,跟随众人往萱华堂来。 一路上,纪晓棠就跟长生解释,她以后或许不住在馨华堂了,却还在京城。她不仅会经常回来看长生,长生也可以随时去看她。 “就像现在,阿姐住在妍华堂,你跟着娘和爹爹住在景华堂,也是分开住着的不是。以后啊,阿姐的院子就是比现在远了些,长生只要不怕辛苦,一切都像现在一样。” 纪晓棠也是带弟弟带出了经验,长生被她几句话哄的破涕为笑,不再嚷嚷说阿姐不要他的话了。 “还是小孩子啊!”纪二老爷叹息。 小孩子悲喜都来的容易,因为他们还不能真正懂得这个世界的悲欢喜乐。 到萱华堂见了纪老太太,纪老太太的眼圈也是红的。 “是喜事呢。”纪晓棠问过了,知道纪老太太身子康健,至于她的事情,她就只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表明了纪晓棠的态度,也就定下了馨华堂对待此事的基调。 女孩子出嫁,几乎是一辈子最重要的事,而且,纪晓棠身为县主,嫁的是当朝的亲王做王妃,这当然是一件大喜事。 馨华堂这边已经接过圣旨,知道婚期就定在八月初二。 “时间是紧迫了些,”纪晓慕开口说道,“不过,府里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都可以拿出来挑拣着用。” 纪晓棠出嫁的事,纪晓慕表示是尽全力,有什么事情,纪二老爷尽管吩咐他。而馨华堂库房所有之物,都尽着纪晓棠使用。 纪二老爷就点了点头,告诉纪晓棠。纪晓棠进宫这些天,纪晓慕承担了家里很多事。而杨氏的身子也终于好起来,也开始帮着纪二太太操持家务。 纪晓棠对纪晓慕和杨氏点头:“那就有劳大哥大嫂了。” 纪晓棠出嫁的事情,主要还是假装的置办。 “已经打发人回了清远,吩咐了下去,要他们路上不可耽搁,老家那边的东西,很快就会运送过来。”除此之外,还要打发人去苏杭等地采买尺头,在京中的银楼打制头面首饰,还要雇绣娘等等不一而足。 纪晓棠进宫,必定会定下亲事,所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已经提前在安排了。 就在萱华堂,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慕、杨氏就将一应的事情都定出了章程来,并没有用纪晓棠操心。 “晓芹和晓薛年纪虽小,这回也要他们跟着帮忙历练历练,也是他们对晓棠的一片心意。”纪晓慕又叫了纪晓芹和纪晓薛起来给纪晓棠行礼。 一家子和睦,勠力同心,正是纪晓棠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纪二老爷又告诉纪晓棠另外一个好消息:“你小叔捎信回来,船队已经回城,估计在你生日的时候。你小叔就能来到京城了。” 纪三老爷在海上,与馨华堂这边通信不便,当然不会知道纪晓棠定下亲事。但是,纪三老爷记得纪晓棠的生日,这样特意安排,就是为了回来给纪晓棠过生日的。 “真的,那太好了。”纪晓棠听了这个消息。也不由得喜形于色。 她本以为。她出嫁的时候纪三老爷回不来。 如果小叔能够给她送嫁,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自然是要他送的。”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都点头笑道。 有小丫头送茶上来,杨氏就亲自烹茶奉给众人。到了纪晓棠这里,纪晓棠接过了茶盅,却没喝,而是拉着杨氏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杨氏已经不再是刚回来时那副瘦骨嶙峋的样子。身上的肉长回来很多,但还是瘦。 是瘦。不是苗条。 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或许永远也不能完全恢复,只能慢慢地去忘却。 “大嫂要注意保养身子,以后这个家。还得交托给大嫂。”纪晓棠问了杨氏一些日常起居,就嘱咐杨氏道,“我从宫里回来。太后赏了些养身的东西给我,一会我分出一份来给大嫂送去。” “多谢晓棠。我会的。”杨氏感激地点头。 杨氏与纪晓慕夫妻情深,能够活着回来,对纪家,对纪晓慕,对纪晓棠都只有感激。而且,她回来之后,一家上下对她都非常好,并没有因为杨家的事,就小瞧了她。可以说,大家不仅没有歧视她,反而因为她的遭遇,而对她更为怜惜。 这一点儿,除了纪晓慕,就是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最甚。 这段时日,杨氏养病,之后出来帮着操持家务,与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的感情越发深厚起来。 “……是我的福气……”杨氏是满怀感恩的,同时也很愧疚,“因为杨家,因为我,你大哥他……” 纪晓慕是纪家子,虽然受了杨家的影响,但是以后有纪晓棠,他在朝中的前程还是不可限量的。只是这样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与杨氏完全断绝关系。 纪晓慕接回了杨氏,一定程度上,等于是放弃了前程,尤其是纪晓慕他还是个文官。 “这件事,我心里已经在考虑,大哥不用担心会怀才不遇。就是大嫂,只操持家务,也是浪费了。”这些事,纪晓棠已经有了腹稿,只是时机还不成熟,所以先不肯说出来。 她只让纪晓慕和杨氏放心。 纪晓棠答应的事情,还没有一件是办不到的。 纪晓慕和杨氏不禁都是欣喜,精气神儿也更足了。 又说了一会话,纪晓慕和杨氏就带着纪晓芹和纪晓薛下去,纪晓慕要开始操持纪晓棠出嫁的事,杨氏则要去厨房看着人准备宴席。 纪晓棠回来了,大家要吃一顿团圆饭。 “晓棠的亲事,最后还是落在安王身上。”纪老太太轻轻叹气,比起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她没有那么伤感。“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也是天定的姻缘了。” 纪老太太年纪越大,就越相信天命。她相信,纪晓棠和秦震就是姻缘前定。 这不仅仅是安慰纪晓棠,老太太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呢。依着我看,安王爷就很不错。人样子也好,身份也有,待你也志诚。” 其实,早在秦震第一次见到纪老太太的时候,就已经取得了纪老太太的好感。 纪老太太如今是不管事了,如果让她管事,在祁佑年和秦震之间,她还不一定会选谁呢。 “现在觉得好的,以后未必会一直觉得好。现在觉得不大中意的,以后也许会正合你的意。晓棠,你虽然读书多,可年纪还小。在这件事上,就听祖母的话。祖母活了一把年纪了,总是经见过一些事的。祖母觉得,你和安王爷这门亲事很好。” 纪老太太是一番好意,纪晓棠当然不会反驳。 “多谢祖母开导。我会记得祖母的话的。”纪晓棠说道。 “这就好,你是聪明的女孩子,知道怎么做最好了。”纪老太太点头。 纪晓棠从萱华堂出来。又往景华堂的书房来,这一次,纪二太太也跟进了书房。 纪晓棠在宫中,他们也听见许多消息,但还是要听纪晓棠自己说的还能作准。 “这些日子在宫里头……”纪晓棠明白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心情,就将在宫里的事情大体都说了一遍。 总体来说,纪晓棠在宫里算是过的相当不错了。除了最重要的婚事。 “阿佑和王爷打起来了。爹爹知道了吗?”这是纪晓棠急于想要知道的事情。 纪二老爷点头,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了,而且还知道的很清楚。 “你指婚的旨意一出来。阿佑那边就知道了。他赶着进宫,就遇到王爷从宫里头出来。” 两人碰面,祁佑年的眼睛就红了。 “阿佑指责王爷横刀夺爱,不顾多年的情谊。而王爷则说。什么事都可以让,唯独这件事不能。王爷还说。是你选了他。” 结果,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就翻脸了。 “是阿佑先动的手。” 而秦震的反应是比较克制的。 可就算是秦震的反应不克制,单打独斗,他也不是祁佑年的对手。 “他们都带了从人吧?”纪晓棠就问。她没有问秦震的伤情。 “是都带了人。”不过只有两个人动了手。双方的手下都在旁边,甚至没有上前拉架,还是最后王府的长史官看着秦震受伤。才带人上前将两人给拉开了。 双方带的人没有群殴,且祁佑年和秦震虽带了刀剑。却是赤手空拳打的。 纪晓棠心中略定。 “这样就好,即便是有伤大雅,却也不伤筋动骨。”最重要的是,不会给韩太后以口实。 如果双方群殴起来,那就是大事了,韩太后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拿捏两人。 心中安定下来,纪晓棠才问起秦震的伤。 “说是额头被打破了。”这是面上的伤,至于身上,秦震是挨了祁佑年不少拳脚的。 两人虽年纪有一定的差距,但自小就认识,且交情不错,后来秦震又做了祁佑年的姐夫,这些年,两人就算不能说情同手足,但是关系也铁的很。 今天反目,两人从此以后只怕也再难握手言和。 这是纪晓棠并不愿意看到的事,但同时也有心理准备。 有人烦恼,就必定会有人欢喜。 慈宁宫,韩太后打发走了纪晓棠,就让封常硕细细地将秦震和祁佑年斗殴的事情说给她听。听到祁佑年抽剑,斩下自己的袍角,当众说与秦震割袍断义的时候,韩太后早就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她笑的很高兴。 “还是年轻啊,就是喜欢意气用事。” “启禀太后,只怕不是意气用事。小侯爷应该是真的恨上了安王爷,毕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啊。安王爷表面上虽没说什么,但是脸色也难看的很。小侯爷让他没了面子,安王爷喜行不露于色,只怕心里也记恨了小侯爷。” 韩太后对封常硕的话不置可否,嘴角的笑意不减。 “安王爷我了解他,不是个小气的人。阿佑那孩子,有时候脾气倔了些,也分得清主次。两个人闹开了,不过别扭一阵,就会好了。” 韩太后这么说着,立刻就吩咐了人,传她的口谕,分头去训斥秦震和祁佑年一番。 不过刚打发走了这两个人,韩太后立刻又叫了两个人进来,一个派去安王府给秦震送伤药,另一个派去威武侯府,给祁佑年送去赏赐。 “太后……”封常硕在一边瞧着,面上表情又是恭敬,又是敬佩。他是深深为韩太后的手段所折服了,而且从来不掩饰这一点。 封常硕的目光,让韩太后心中更加得意。 封常硕禀报完了事情,却并没有立刻离去,不仅旁观了韩太后颁下一应的口谕,之后又陪着韩太后说话,在慈宁宫足足待了有一个半时辰才告辞而去。 送封常硕出来的是一个老嬷嬷,老嬷嬷或许是糊涂了,天还大亮着,她的手里却拿了一只烛台。 封常硕是春风满面地离开慈宁宫的。 慈宁宫内,韩太后惬意地靠在引枕上。 这一步棋,刚落子,就已经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让她这个着棋的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赞自己。 杨阁老陨落,两王入阁,时日并不算多,她已经感觉到处处制肘了。她心中焦急,一时却想不出好的办法来解决这种困境。 内外交困,这样下去,她和隆庆帝都会被架空。 好在,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给了她纪晓棠。 本来,她对纪晓棠是甚为忌惮的,想要除之而后快。 纪晓棠促成了安王和肃王的联合,才会拿下杨阁老,并造就了今天这样的局面。这件事,纪晓棠与安王、肃王做的隐秘,但依旧逃不脱她的眼线。 然而,其中再加上祁佑年,以纪晓棠的亲事为契机,她去可以转劣势为优势。 安王和肃王的联合,不过是一时的,是为了对抗她手中的权力。这两个人之所以联合,还因为他们势均力敌。 将纪晓棠嫁给秦震,却立刻就会打破这种联合。 秦震与祁佑年反目,秦霖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一定会去结好祁佑年。秦霖与祁佑年交好,他与秦震之间的实力对比就会发生变化。 秦震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就不得不寻求她的支持。 权力又会回到她的手里。 她会扶持秦震,与秦霖、祁佑年对抗,从而制衡两王。不论两王的争斗最后结果如何,胜利者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她。 这种将所有人都捏在自己的手心里,看着他们随自己的手指起舞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韩太后没有喝酒,却已经醉了。 这样高兴的时候,总要庆祝庆祝。韩太后想到了她夜间安排的小宴席,不禁两颊绯红。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呐,韩太后喃喃地道。 纪晓棠在景华堂,正与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就有人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祁佑年说是来拜见纪二老爷的。 但是纪二老爷立刻就知道,祁佑年这是知道了消息,赶来看纪晓棠。 在吩咐下人之前,纪二老爷用目光询问纪晓棠的意思。 “请进来吧。”纪晓棠就说道。 她难道要避开祁佑年吗,当然不。纪晓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很快,祁佑年就被领了进来。 “纪大人,夫人……”祁佑年进来,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纪晓棠的身上,但他还是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行礼如仪。 之后,祁佑年才与纪晓棠见礼。 “晓棠……” “阿佑……” 祁佑年的脸上微微泛红,纪晓棠依旧称呼他做阿佑。 “晓棠,我们,我们离开京城吧。” 第七十二章 无可奈何 祁佑年一开口,就是要和纪晓棠一起离开京城。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面相觑,祁佑年这是当着他们的面,要纪晓棠和他一起私奔。 纪二老爷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祁佑年扑通一声,就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跪下了。 “伯父、伯母,我与晓棠两情相悦,且之前已经有祖母做主。只是韩太后害我祖母在先,又拆散我和晓棠在后。我要带晓棠离开京城,没有丝毫不敬的意思。” 祁佑年愿意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前发誓,娶纪晓棠为妻,一生不负纪晓棠。 “请伯父、伯母首肯。” 他这样诚恳而郑重,且还是刚刚失去慈爱的祖母,以及心上人的伤心人,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不忍心责备他。 “阿佑,你起来,咱们好好说话。” 私奔的事情,是根本不现实的。就算是心中非常希望纪晓棠能够和她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不会同意这种方式。 哪怕他们对祁佑年的人品和承诺放心的很。 “娘,爹爹,让我阿佑单独说会话。”纪晓棠看向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犹豫了一下,立刻就点了头,两人一同往外间坐着喝茶去了。 纪晓棠将祁佑年给扶了起来。 祁佑年抓住纪晓棠的手就不肯放开了,纪晓棠也并没有挣脱。 “晓棠,我是诚心诚意……” “我知道。”纪晓棠点头。 “可是,阿佑你想没想过,我们离开京城之后怎么办?” “我……” “不论你想没想过。我都已经想过了。大秦咱们待不住,咱们可以出海。小叔如今出海已经有了经验,还在海外买了岛屿。就算他的船队在外头,我也有法子能让咱们顺利出海。从此以后,咱们就可以在海外小岛上,自由自在,相守终生。” 这条退路。本来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为纪家人准备下的。现在随时都可以用。 祁佑年的眼睛就亮了,他不仅高兴纪晓棠将他们的退路想的这样周详,更高兴的是。纪晓棠连这些都想到了,只能代表一件事。 纪晓棠的心里头,只有他。 纪晓棠没有变心,还是他的晓棠。 “晓棠……” 看着祁佑年眼中的热切。纪晓棠心中微微的叹息。她让祁佑年高兴了一会,才又开口慢慢地说了下去。 “可是。我们是逍遥了,自在了,也如愿了。但是纪家呢,威武侯府呢?” 如果祁佑年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一定不会没有想到这些。 “这些我都想过了。”果然,祁佑年说道,“晓棠。纪家主要的事,你我都知道。就算你跟我走了。四……安王他也不好再反口。除此之外,其余的事,你父亲他们也尽可以应付了。至于威武侯府,我父亲尚在壮年,且还有几位兄长,也都能独当一面。我不做这世子,威武侯府并不缺人来继承。” 他也是认真地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过了。他和纪晓棠离开,对家人来说确实是损失,但两家人还是可以照常过下去。 若非如此,就算是他再想跟纪晓棠在一起,也绝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威武侯府确实不缺人继承,但是你的哥哥们却都不如你。”祁佑年是可以将威武侯府发扬光大的,如果换了一个继承人,却最多只能守成。 而且,祁佑年的母亲已经失去了嫡亲的女儿,如今只有他这一个亲生儿子。 “……还有阿佑你自幼的志愿,若是离开,今生就再也无法实现了。”祁佑年自幼的志愿,就是领兵守卫四方,征战天下。 纪晓棠娓娓道来,说到底,这家国天下,他们都抛不下。 “还有很多我们必须做,却还没有做成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秦敏的仇。 他们就这样让秦敏白白的死了吗?纪晓棠看着祁佑年。 她知道祁佑年的答案,祁佑年要带她走,是出自深情,并非出自冲动。她也相信,如果她跟祁佑年走了,他们两人这一辈子会过的很省心、很如意。 但是午夜梦回,他们也会有很多的惆怅。 他们不会后悔在一起,却一定会思念家人,会愧疚,会后悔那些他们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 祁佑年是舍不得她,但是给他时间,他慢慢就会想通了。 “晓棠,你不跟我走吗?”祁佑年只是问,样子甚至有些可怜。 “阿佑,你将成为大秦的战神,从此以后,武道昌隆。你的名字,威武侯府的名字,都会永留青史。”纪晓棠这不是预言却胜似预言,她已经预见到祁佑年和威武侯府的未来。 纪晓棠与祁佑年在书房中说话,直到将近掌灯时分,还没有说完。纪二太太几次走到门口往里面张望,看到最多的,就是纪晓棠和祁佑年相对而坐,低低的声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一开始,祁佑年还很激动,后来就变成了沮丧,再后来,祁佑年终于平静了下来。 纪晓棠一直是很平静的,她似乎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纪二太太走回到纪二老爷身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还没说完?”纪二老爷低声问。 “还在说。”纪二太太点头道。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有这么多的话。”纪二老爷也叹气,“说起来,都是我们做爹娘的没有本事,不仅不能为女儿做些什么,反而连累她不轻。” 纪二太太也觉得很是亏欠纪晓棠。 但是纪晓棠与祁佑年的亲事,却还有长宁公主的因素在里头。就算是纪家不是现在的纪家,只怕也没什么法子。 纪二太太如此劝解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之所以自责。是因为太过疼爱纪晓棠的缘故。 “无可奈何,无可如何……” 纪晓棠与祁佑年如今的境地,正是这样的四个字,无可奈何。 “可怜晓棠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样伤痛的事。”无可奈何四个字,道尽了天下多少伤心人。 夫妻两个正小声地说话,外面就有心腹小厮进来禀报。说是安王秦震来了。 纪二老爷就吃了一惊。赶忙给纪二太太使了个眼色。 纪二太太忙起身,到了里屋的门口。 纪晓棠这个时候正好抬起头来,她已经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娘。是王爷来了?”纪晓棠问。 “是的。”纪二太太点头,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了祁佑年。 祁佑年倒是神色自若。 “王爷既然来了,那就快请进来吧。”纪晓棠很平静地说道,她当然理解纪二太太的眼神。纪二太太是顾忌着是否应该让祁佑年避开秦震。 纪晓棠对此什么也没有说。她认为,没有必要让祁佑年避开秦震。她和祁佑年见面的事情。也没有必要瞒着秦震。 即便是以后她正式嫁入安王府,做了安王妃,她和祁佑年之间,最起码还是好朋友。 秦震到了景华堂的门口。就看见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在门口迎接,而与他们在一处的还有祁佑年。 祁佑年也看见了秦震,目光立刻变得犀利起来。脸色也变得相当难看。 两个人已经打过一场了,现在秦震的脸上还挂着幌子。可是看祁佑年的样子。似乎一言不合,就会在这里再揍秦震一顿。 秦震自然读懂了祁佑年目光中的不善,他脚步略顿了顿,就面色如常地走了过来,先是跟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相互见过,又见了纪晓棠,然后目光自然地转向祁佑年。 “原来阿佑也在这里,正是碰巧了。我带了些南面刚运来的土产,已经交给厨房,阿佑正好也一起品尝品尝。我记得阿佑……” 秦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佑年给打断了。 祁佑年根本没有理会秦震,只是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行礼告辞,然后又对纪晓棠:“晓棠,我有事先走了。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 祁佑年与秦震错肩而过,扬长而去。 秦震就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看了祁佑年的背影一眼,随后抬手摸了摸鼻子,讪讪地一笑。 “阿佑还在生我的气,其实,我不介意再让他打两拳的。”秦震的表现,大度极了。 这种表现,立刻就赢得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好感。 已经有人去送祁佑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连同纪晓棠,陪着秦震到景华堂的上房说话。 纪晓棠自然已经注意到了秦震额头上的伤。伤口显然被处置过,包着洁白的纱布,不过还是露出了些微的青紫。 “王爷究竟伤的怎么样?”纪晓棠就要秦震将纱布取下,她要亲自看看秦震的伤口。 秦震就说不碍事,不让纪晓棠看,然而纪晓棠很坚持,秦震也只得同意。 纪晓棠亲自取下纱布,秦震确实伤到了额头,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青肿,而且还破了一层油皮。伤是真伤了,但是比起这个伤,秦震的纱布就包的有些夸张。 纪晓棠若有深意地看了秦震一眼。 秦震一定是故意这么做的,夸大他的伤口。 秦震又是咧嘴一笑,见纪晓棠不问,他也不解释。 纪晓棠又慢慢地帮秦震将伤口给包扎了起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跟着纪晓棠看了秦震的伤口,纪二太太就有些唏嘘,细细地问秦震用了什么药,感觉疼不疼。 “这个伤现在看着是这样,过了今夜,弄不好会恶化的。阿佑是练武的出身,他的拳脚不比一般人的拳脚。虽然他是个稳妥的孩子,可是毕竟年轻,气急之下……”纪二太太一个劲儿地嘱咐秦震,千万不可轻忽了伤势。一定要找好太医看,不管内服外用的药,都不能马虎了。 纪二太太已经将秦震当做女婿在疼了。 “并不碍事,”秦震不经意之间,身子坐的更加端正了。纪二太太待他如此,他不是不感动的。“阿佑是练武出身,我自幼也跟着宫中的教习学了些工夫。这些年一直没有放下来。这些拳脚,还经受得住。” 纪二太太听秦震这样说,略微放下心来。但还是嘱咐秦震,千万不能大意。她一面祝福秦震,一面偷偷地看了一眼纪晓棠。 母女之间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纪晓棠知道。纪二太太是嫌她对秦震的态度冷淡,让她对秦震表现出更多的关心来。 “我吩咐厨房里。熬些活血败火的汤水吧。”纪晓棠说道,一面问秦震,“王爷今天带了什么来,你身上有伤。还能吃用吗?” 纪晓棠并没有对秦震特意的嘘寒问暖,表现出什么小意儿温存来,然而这样说话。看似平常,却让秦震心中欢喜。就仿佛他和纪晓棠已经做了很久的夫妻。感情并不浓烈,却温馨舒适。 这是家的味道。 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让她感觉到了家的味道。 “我不能吃,就做些我能吃的吧。”秦震笑道,语气也是熟稔,完全不带一丝客套。他早就没把自己当外人看待了。 秦震如此,纪二太太很高兴,就问秦震想吃什么,又提了几道菜,那是秦震来馨华堂用膳,纪二太太观察到他都比较爱吃的。 纪二太太问过了秦震,就高高兴兴地亲自往厨房去了。秦震会在馨华堂晚膳,她要亲自看着人准备宴席。 “……知道晓棠回来,本来回到王府,略收拾收拾就要过来,也好跟岳父商量商量迎娶晓棠的事,”秦震缓缓地说道,“……后来,还是打算晚一些过来。” 秦震对着纪晓棠笑了笑。 秦震眼线众多,且祁佑年往馨华堂来,他也没特意背着人。 秦震这是在告诉纪晓棠,他本来是想早来,因为知道祁佑年来了,所以特意晚一些过来。这是给祁佑年和纪晓棠机会说话。 从方才见到祁佑年到现在,秦震都表现的很大度。 “结果,我在王府里什么也做不下去,走到王府门口几次,还是转了回去,一直到方才,才备了马车过来……” 秦震是表现的很大度,但却并不是完全不在意的。相反,他是非常的在意。并不是猜忌纪晓棠和祁佑年会有什么,而是因为太在意纪晓棠的缘故。 “王爷和阿佑今天打了一架,阿佑与王爷割袍断义。王爷从此以后,打算如何看待阿佑?”秦震这样表态,纪晓棠干脆也开诚布公。 祁佑年的事情,她和秦震在成婚之前,也必须要相互坦白。 “阿佑虽与我割袍断义,但是我心里待阿佑,还是一如从前。阿佑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兄弟。”秦震郑重地说道。 纪晓棠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如果以后,我也待阿佑如好友,王爷是否反对?”纪晓棠又问秦震。 “不,当然并不反对。”秦震立刻就说道,“晓棠,你我相识已久,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我绝不是气量狭小之辈。” 纪晓棠微笑点头,秦震确实很有气量。 这也是她从来都不曾讨厌过秦震的缘故。 “王爷,晚膳还要一会,我们到书房说话吧。”纪晓棠就起身说道。 秦震略微一怔,立刻会意,跟着站起身来:“好。” 纪二老爷自然也一同到书房来,三个人在书房中坐下,将服侍的人都支了开去,纪晓棠这才开口说话。 “以王爷的志量,虽然遭遇阿佑,但是避开与阿佑冲突,应该并无不可。即便是冲突,王爷也有法子不让阿佑打到。可王爷还是让这些都发生了。……所以,我想我要说的话,王爷已经猜到了。” 秦震立刻就笑了,眼中神采奕奕。 “晓棠,你我英雄所见略同。” 两个人之前虽然没有交流过这个话题,但是不论是纪晓棠,还是秦震,他们都知道,韩太后给他们两人指婚,其实不怀好意。 韩太后想看到的,就是秦震与祁佑年反目。 所以,秦震干脆就顺水推舟,在宫门外与祁佑年做了这一场戏。 做戏的是秦震,祁佑年完全是真情流露。 “并非全是做戏。”秦震向纪晓棠解释,“我有意让阿佑打我几下,总得让阿佑出一口气。别人当然不行,可阿佑不一样。” 若是别人,秦震抢了纪晓棠就抢了,根本就不会去理会他。 但是阿佑却不同,秦震几乎是看着阿佑长大的,之后两个人又成了姻亲,这些年感情越发深厚。于私来说,祁佑年是他的小兄弟。于公来说,祁佑年是他最为信重的人。 所以,宫门外与祁佑年遭遇,秦震一半是做戏,一半是因为愧疚。 他一直都知道纪晓棠和祁佑年的感情。但是别的事情他都会让祁佑年,唯有纪晓棠,他绝不会让给任何人。 “晓棠,我希望你不会将我看做是一个伪君子。我对你的心意,从来就没有隐藏过。我的态度,也一直很明确。”秦震看着纪晓棠说道。 “我知道。”纪晓棠微微颔首。 他们正在说正事,秦震却突然又重申这一点,可见对这件事的重视。秦震非常在意她的感受,以及她对他的观感。 纪晓棠也不能不承认,秦震说的都是实话。 “王爷,我与王爷要商量的,正是这件事。” 第七十三章 备嫁 纪二太太准备好了晚膳,接连催了几次,纪二老爷、纪晓棠和秦震才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晚膳就摆在馨园的花厅中,馨华堂一家人都参加了,就是纪大老爷也闻讯从道观中回来,陪着秦震一起用了晚膳。 秦震很晚才离开馨华堂,并与纪二老爷初步商量好了迎娶晓棠的一应事情。之后,会有王府的长史官过来,再与馨华堂这边办事的人具体商定细节。 总之,出嫁的一应事情,都是不用纪晓棠操心的。 “晓棠在家里就操心,以后进了王府,又不比寻常的人家,这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纪二太太心疼纪晓棠,决定,在纪晓棠备嫁的这段时间里,什么都不让纪晓棠管,要让纪晓棠好好地享受一段清闲的闺中时光。 “只要带着人绣绣嫁妆就行,也别累着了,反正请了足够多的绣娘。” 纪晓棠了解母亲一番拳拳之心,也就笑着点头应承下来。 之后回忆,这段时光,也确实是纪晓棠前半生中极为难得的一段清闲日子。 这天,纪晓棠在妍华堂做了一会针线,长生就跑来找她。长生刚被纪二老爷考校了一番功课,纪二老爷许他玩一会。长生就想着来找纪晓棠了。 长生现在虽然还是懵懂,但对于阿姐出嫁的事,还是有了更多的了解。 不管怎样,等阿姐出了门,能够陪伴他的时间就少了。 所以,长生几乎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跟纪晓棠在一起的机会。 长生来找,纪晓棠就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正好歇歇眼睛。”即便是不歇眼睛,她也不会冷落了长生。 纪晓棠就拉着长生的小手。慢慢地到馨园中闲逛。馨园中有许多游廊,这个季节倒也不怕被晒到了。走到一处凉亭,就看见杨氏正在凉亭里,带着小丫头们正在收拾剪下的鲜花。 杨氏要将这些鲜花晒成干花,留着做装饰或者香料用的。能够带着丫头们做这样的活计,说明杨氏精神上也恢复了不少。 纪晓棠为杨氏高兴。 杨氏看见了纪晓棠和长生,忙就迎了过来。 “到园子里来逛。怎么也不让人打着伞?”杨氏让丫头们收拾了花朵退下。就将纪晓棠和长生迎进了凉亭中坐下。 “拣着游廊走,倒也不怕晒。”纪晓棠就笑了笑,说道。“大嫂如今的精神是不错的。” “是你大哥哥待我好,祖母、婶子都疼我,还有晓棠你开解了我。”杨氏笑道。 比起杨家其他的人来说,杨氏毕竟是出嫁女。又有纪家的照拂,并没有受多大的罪。杨氏的憔悴。主要是在心上。 如今她心里放开了,整个人也就恢复了过来。 “大姐姐宫里头要的东西,大嫂都准备齐了吗?”纪晓棠问杨氏。 与纪晓棠不同,纪晓莲被封为美人。就直接留在了宫中,根本就没有机会回家。之后,纪晓莲给馨华堂捎话。要了不少的东西。 就算是纪晓莲不要,馨华堂这边也打算置办些东西给她送去。 因为还有给纪晓棠备嫁这更重要的事。给纪晓莲准备东西的事,就落在了杨氏的身上。杨氏将纪晓莲平常应用之物,都给纪晓莲收拾了起来,另外还采买了不少,只要不逾了美人的位份的东西,都给纪晓莲置办了。 “已经置办齐了,一会正要会齐了采买的管事,到婶子跟前去回禀,请婶子最后裁夺着添减。”杨氏立刻就道,“另外,还想麻烦妹妹身边的程嬷嬷。宫里头一些规矩,我们都不懂。” 程嬷嬷就跟在纪晓棠的身边。送了违禁的东西进宫,对馨华堂有害无益。 “这个好说,到时候就劳烦嬷嬷了。”纪晓棠对程嬷嬷道。 程嬷嬷自然点头应承。 两个人说了一会家常,杨氏就显出犹豫的神情来,似乎是有话要问,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纪晓棠也没问,只是闲闲地说着话,等杨氏自己开口。 “晓棠,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杨氏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 “什么事,大嫂尽管问。”纪晓棠就说道。 “是翩翩……”对于杨翩翩在宫里的事,纪晓棠并没有提过,杨氏只是听到些传闻,也并不清楚。 如今杨家几乎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两个,杨氏很想知道杨翩翩的情形。 “她被太后留在了慈宁宫服侍……”纪晓棠略一思忖,就将杨翩翩想要行刺她的事情说了。“……虽挨了打,但是性命无碍,等伤好了,太后应该会继续在慈宁宫当差。” 纪晓棠叙述杨翩翩行刺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杨氏却听的胆战心惊。 “翩翩她……” 杨翩翩和杨氏不同,杨氏已经是纪家的人,对纪家只有感恩,并没有怀恨。 “晓棠,多亏你宽宏大量。翩翩她一时激愤,走了极端,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想明白。翩翩的性子,晓棠你知道,我也知道,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杨翩翩的为人很正直,纪晓棠是知道的。 “大嫂,我现在有些后悔。或许,我不该救翩翩。”纪晓棠却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么说?”杨氏微微睁大了眼睛,难道因为杨翩翩行刺,所以纪晓棠后悔了? “活着比死去,可难多了。”杨氏有纪家庇佑,过的日子和以前几乎没什么不同。可是杨翩翩,却要独自一个人面对太多的事情。 韩太后要利用杨翩翩,所以杨翩翩不会死。但是有的时候,活着更受罪。 “翩翩她会撑过来的。”杨氏听明白纪晓棠的话,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来。“她是没经历过风雨,但是她的性子可并不弱。” 不仅不弱,还很强。 这一点。也是杨翩翩让纪晓棠赞赏的地方。 “晓棠,我们能有法子照应一下翩翩吗?”杨氏又问纪晓棠,也就是明白纪晓棠的气度和对杨翩翩的好感,杨氏才会这么不见外地询问。 纪晓棠叹气地摇了摇头。 “那、那……”杨氏绯红了脸,“如果,这次往宫里头送东西,让人带信儿给晓莲。让晓莲如果可能的话。照应照应翩翩,这样可以吗?” 纪晓棠沉思了片刻。 “大嫂还是不要捎信儿吧。” “那、那好。”杨氏有些失望,但却立刻就应承了下来。 纪晓棠不让杨氏捎信儿给纪晓莲。让纪晓莲照顾杨翩翩,同时也没有明确告诉纪晓莲,让她不要照顾杨翩翩。 杨氏捎信儿与否,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杨翩翩和纪晓莲。会有她们自己的选择。 纪晓棠离开馨园,没有回妍华堂。而是带着长生来景华堂找纪二太太。 “正要打发人去找你。”纪二太太就拿出一张帖子来,递给纪晓棠看。“刚刚威武侯府的人送来的,说是侯爷夫人的吩咐。” 是祁佑年的母亲,下了帖子给她。 纪晓棠忙就打开帖子观看。 “侯爷夫人邀请我见面。”纪晓棠放下帖子。将帖子的内容跟纪二太太说了。 不仅纪二太太惊讶,纪晓棠心中也是吃惊。 她没有想到,侯爷夫人秦氏会在这个时候想要见她。 秦氏在帖子里写的很客气。因为有热孝在身,她不好登门来馨华堂拜见纪晓棠。因此斗胆请纪晓棠出府与她相会。 相会的地点,则由纪晓棠来选择。 秦氏还在帖子里表示,希望纪晓棠一定要抽时间和她见一面,她会非常感激纪晓棠。 总的来说,秦氏要见纪晓棠,且态度非常客气。 不亲切,但是很客气,帖子上用的都是敬语。 “送帖子来的人呢?”纪晓棠就问。 “已经打发下去喝茶了。”纪二太太说道,然后问纪晓棠,“晓棠,你打算去吗?阿佑的母亲这个时候要见你,你可猜到了是什么事?” 纪晓棠先是摇摇头,表示她猜不出秦氏的用意。但是既然秦氏送了帖子来…… “我还是去见一见她。”纪晓棠很快做出决定。 至于见面的地点,也不用另外选择。 纪晓棠提起笔来,写了一封回帖,然后又叫了威武侯府送帖子的人来,简单地说了几句。 纪晓棠明天会去敬慈庵吊祭秦敏。 “夫人应该时常在庵中,这样也不用夫人来回车马劳烦。”纪晓棠如此说道。 来送帖子的,是秦氏身边得用的老嬷嬷,立刻就感觉到纪晓棠对待秦氏的态度既亲切,而且还带了十足的尊重。 “县主为夫人想的太周到了,本来是夫人劳动县主。夫人就在敬慈庵恭候县主的大驾。” 转天,纪晓棠也不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陪伴,自己坐了马车就往敬慈庵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往敬慈庵中拜祭,那是代表馨华堂。纪晓棠此次来,完全是她自己的心意。 到了敬慈庵,早就有昨天送信的老嬷嬷带人等在了门口,立刻就将纪晓棠迎进庵门。 “夫人叫我多多拜上县主,不是夫人托大,夫人想在私下里见县主,还希望县主能够体谅。”老嬷嬷这样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颔首。她明白秦氏的意思。 秦氏不想让人看到她和纪晓棠在这个时候接触。 纪晓棠先就往灵堂来,在秦敏的灵前烧了纸。此时,秦敏灵前陪灵的人比刚开始治丧的时候多了,众女眷自然不必说了,还有祁佑年的三哥从南面的卫所赶了回来,为秦敏奔丧。 在灵前负责接待男客的,也正是这位侯府的三爷。 祁佑年并不在。 纪晓棠没有问,她知道,这肯定是秦氏知道她来,想法子将祁佑年给支开了。 在灵前尽完了礼节,秦氏亲自上前来跟纪晓棠说话。 “……请县主随我到后面静室稍歇。”秦氏很客气地道。在人前并未表露出丝毫是她邀请了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随着秦氏到后面的静室坐了。 秦氏也不用丫头们服侍,就有侯府的大奶奶亲自捧茶捧果,之后,大奶奶就对纪晓棠行了一礼,又往前面去陪灵去了。 纪晓棠的目光跟着大奶奶到了门口,才缓缓地收回来。 这位侯府的大奶奶虽出身并不高。却也是正经的书香门第嫡出的女儿。很是端庄淑丽。而且看的出来,秦氏对这位大奶奶很是看重。 纪晓棠在看大奶奶,秦氏却一直在看她。 秦氏看纪晓棠的目光很复杂。一如她第一次见到纪晓棠的时候。 “首先还得再次请县主包涵,就这样请了县主来,并非是我托大……”秦氏开口,先就对纪晓棠致歉。 “夫人无需客气。本来我也打算来拜祭祖母的。”纪晓棠称呼秦敏为祖母,秦氏不觉面容微动。接着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县主是最聪明剔透不过的人,我在县主面前也不绕圈子了。请县主出来见面,是我想向县主致谢。”秦氏说着话,就从座位上起身。郑重地向纪晓棠下拜。 纪晓棠出乎意料,微微一愣,也忙起身。伸手扶住了秦氏。 “夫人何必如此!” 秦氏面向温柔,想不到却是个格外执拗的人。虽被纪晓棠扶住了,还是坚持给纪晓棠行了一礼,然后才站直身子。 “这里面自然有缘故,不仅是我,还有侯爷,整个威武侯府,都要感谢县主。” 秦氏这样说,纪晓棠就隐隐猜出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纪晓棠让秦氏坐下说话,随后也在秦氏对面坐了。 “……阿佑并没明白跟我说什么,可他是我的儿子,不用他开口,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孩子,外面说的他英明神武,其实是个最实心眼的孩子,认准了一个人,一件事,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他去找县主,我知道,可我拦不住他。如果不是县主劝住了他,那只怕此刻,侯爷和我就失去了这个儿子。侯府也失去了他的继承人,所以要感激县主。” 祁佑年并没有告诉秦氏,他要带纪晓棠远走高飞。可秦氏毕竟是做母亲的,她肯定是在祁佑年的言行中发现了端倪,猜出了祁佑年的打算。 可是秦氏并没有阻拦祁佑年去找纪晓棠。 “夫人为什么不拦着他呢?”纪晓棠轻声地问了一句。 秦氏沉吟了片刻,才做出回答。 “我想,县主一定不会让他那么做的。”这是她出自一个母亲自私的决定。她知道祁佑年心中的苦楚,可她又不想让祁佑年放弃抛家舍业地和纪晓棠走。如果她阻拦祁佑年,母子之间肯定会有非常痛苦的交锋。 秦氏不想这么做,尤其是在她判断,纪晓棠不会跟祁佑年走的情况下。 “那夫人又为什么这么笃定呢?”纪晓棠又追问了一句。 “我虽在后宅,并没有经见过许多的人和事。第一次见到县主,就知道县主不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县主虽为女子,却并不是一个会儿女情长的人。比起阿佑,县主的心肠更刚硬,也更……现实。” 纪晓棠的眼睛微微地眯了眯,随即就又舒展开了。秦氏并不喜欢她,这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夫人快言快语,是个诚实的人。”纪晓棠笑了笑。在诚实这一点上,祁佑年很像秦氏。 “我想,县主也更愿意听到真话。” “是的。”纪晓棠又笑了。 秦氏不喜欢她,就算是没有长宁,没有韩太后作梗,秦氏只怕也并不希望她做祁佑年的媳妇。但是,如果祁佑年一定要娶她,秦氏也一定不会强行阻拦。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秦氏不喜欢她,纪晓棠还是对秦氏有好感。 “夫人的为人,我很欣赏。不论怎样,请夫人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阿佑,过去如此,将来也是如此。夫人对我的评语,我收下了,我只想对夫人说一句,我本不是这样的人。” 秦氏看着纪晓棠,再次微微叹气,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纪晓棠站起身,向秦氏告辞。 “夫人要说的话都说了,我也收下了夫人的谢意,就不继续打搅夫人了。” “等一等。”秦氏忙拦住纪晓棠。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纪晓棠问。 “我有一个请求。” “请讲。” “请县主以后不要再见阿佑了。”秦氏直视纪晓棠。 纪晓棠眉梢微挑。 “夫人这话的意思……” “我知道,阿佑会去找县主。请县主,请县主看在一个母亲的份上,也请县主看在已故的太长公主的份上,再请县主看在整个威武侯府的份上,即便阿佑去找县主,也请县主不要再见他。” 秦氏这么说着话,作势就要给纪晓棠跪下。 纪晓棠扶住了秦氏。 秦氏没有跪下去,不由得惊讶地又看了一眼纪晓棠。 纪晓棠身材苗条,实在看不出她手上还有这一把子力气。 威武侯府的男人们虽然都武功高强,但是女人们却都是弱质纤纤的闺秀出身。 “这件事,我恐怕不能答应夫人。”纪晓棠想了一会,这才说道。 她的目光坚定地看着秦氏,表明她心意的坚决。 “县主为什么不能,只要县主不见阿佑,阿佑慢慢地才能忘却县主,他才能有他的新人生。” “阿佑会有他的新人生。而且,夫人应该了解阿佑,就是我,也不能够阻止他来见我。”纪晓棠放开秦氏,往外走去,“夫人放心,阿佑会很好,威武侯府也会很好。” “我只希望,阿佑的好,是一个母亲希望的好。”秦氏追在纪晓棠身后,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拉住纪晓棠的衣袖,却最终停在了半空中。“县主,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一个母亲,那时候,你就会深切明白一个母亲对儿女的心。县主,请……” 秦氏的请字出口,纪晓棠已经走出了静室。 她不是不明白秦氏的意思,但却不能够答应秦氏。也不是她心硬,她和祁佑年的命运,早就交缠在了一起,岂是不见面就能解开的。 而且,她也不愿意…… 方才与秦氏的一番谈话,让纪晓棠终于完全了解了自己的心。 秦氏有她做母亲的私心,而她也有她的私心。 纪晓棠走到敬慈庵门口,迎面正遇到祁佑年。 祁佑年脚步匆匆,一眼看见纪晓棠,似乎立刻就松一口气,脸上同时露出喜色。 “晓棠,”祁佑年上前来,“是不是我母亲请你来的,我母亲对你说了什么?” 祁佑年显然是觉察到了什么,担心秦氏对纪晓棠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 “我和侯爷夫人谈的很融洽。阿佑,你有一个好母亲。” 一个非常好的母亲。 纪晓棠此刻不再欺骗自己,她不喜欢秦氏。 第七十四章 备嫁(二) 祁佑年见纪晓棠这样说,且神色平和,这才放下心来。因为见到了纪晓棠,他没有往庵里去,而是陪着纪晓棠往庵外走。 “我娘话不多,但是人很好。”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其实有些后悔,以前竟然没有机会安排母亲和纪晓棠相处。 对于祁佑年的话,纪晓棠点头表示认可。 秦氏对于祁佑年来说,是再好也没有的母亲了,而且还是一位敏锐的母亲。 因为祁佑年陪着,纪晓棠走的很慢。可刚出了敬慈庵的大门,就听见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五弟,五弟。” 纪晓棠和祁佑年同时转过头去。 是祁佑年的三哥追了过来。 “五弟,灵前来了客,母亲请你立刻过去。”祁三爷到了跟前,立刻就对祁佑年说道,然后目光才转向纪晓棠。 “给县主见礼,祁三是个粗人,若有无礼冒犯的地方,还请县主多多包涵。”他没有先和纪晓棠说话,而是先给祁佑年传话,这就是无礼了。 纪晓棠方才就见过祁三爷,此刻又打量了他一眼。 祁三爷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不高,却十分敦实,眉目之间与祁佑年颇有相似之处,只是轮廓没有祁佑年那样分明和英俊。 “祁三爷客气了。”纪晓棠客气地跟祁三爷说了一句。 “县主大人有大量,祁三这就带五弟过去,这里的事,一时少不得五弟。”祁三的手臂就搭上了祁佑年的肩膀。 这个动作他做的很熟练,看来这两兄弟的感情不错。不过此刻祁三应该并不是对祁佑年表示亲近。 他应该是得了秦氏的吩咐,就是硬拉,也要将祁佑年从纪晓棠身边拉走。 秦氏还真是…… 纪晓棠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阿佑你就不用送我了,改天我会再到灵前来陪一陪祖母。” 祁佑年瞧瞧祁三爷,又悄悄纪晓棠。眼看着门外又有客人来,也就点了头,说了一声好。 纪晓棠从敬慈庵回到馨华堂,纪二太太就担心地问她。秦氏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就比如秦氏担心纪晓棠会伤害了祁佑年,纪二太太也同样担心,秦氏会伤害了纪晓棠。 “侯爷夫人向我道谢,应该是猜到了阿佑的企图。”对于秦氏说的,不让她再与祁佑年见面的话。纪晓棠只字未提。 时光似水,备嫁的日子,纪晓棠过的清闲又热闹,几乎每天都要被纪二太太、杨氏等人带着看新置办好的嫁妆。 即便是纪晓棠见惯了排场,还是觉得她的嫁妆未免太丰厚了一些。 纪晓棠提出要俭省些。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别的事情上都依着她,唯独这件事不肯依从。 “王爷送过来的聘礼在那里摆着,咱们的嫁妆总不能显得微薄了。”纪二老爷笑着说道。 秦震已经择了吉日过来下聘,聘礼按照朝廷聘娶王妃的规例,还多添了两成,表示秦震对于纪晓棠的爱慕和重视。 “若是置办不起也就罢了。咱们家又不是置办不起。而且,还有你小叔,若给你的嫁妆准备的少了,你小叔回来定要不依。”纪二老爷又继续说。 纪晓棠明白爹娘的心意,是觉得亏欠了她,就想尽量在嫁妆上多补偿她一些。 “前面还有祁王妃,咱们总要低调一些。”纪晓棠提出这一点来。 而这一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已经考虑到了,他们因此还特意地寻访过。 “祁王妃当年嫁过去,是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杨氏说道。 一百二十八抬。对于王妃这个品级来说,也是非常风光了。威武候府当时就那么一个女儿,且还是嫡出,所以嫁妆准备的很丰厚。 “咱们也是一百二十八抬。不越过她去,免得人说三道四。”至于嫁妆的内容,当然就要丰厚的多。面子是做给大家看的,表示纪晓棠的礼让,里子是他们对女儿的心意,以及纪晓棠的分量。 除了金银尺头等物。纪二老爷这些天带着纪晓慕还请了帮忙的人,在京城的周边给纪晓棠置办了四处田庄。 纪二老爷在清远住了多年,对于农桑的事情颇有些研究,这四个田庄各有各的用场。 距离京城最近的田庄,面积较小,只有一百亩,这是专门种植精细菜蔬瓜果,并放养家禽家畜,方便每天往王府运送,供纪晓棠日常食用的。 另外两处比较大的田庄,则距离京城较远,每一座都有百十间房舍,良田百倾。这两处田庄的出产,就足够纪晓棠几辈子的花销了。 另外,纪二老爷还想了许多的法子,在京城外三十里的落霞山上,给纪晓棠买下了一座温泉庄子。 温泉庄子景色秀丽,且有温泉泉眼,是一处极好的消遣所在。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为纪晓棠想的周到极了。 除了田庄,两人还为纪晓棠在京城里置办了一个三进的宅院,另有几间商铺。 还有与万家船队合伙开在京城的洋货铺子,如今顾客迎门,收益颇丰,纪二老爷将纪家的股份也都给了纪晓棠。 “原本就是你的主意,这铺子应该是你的。我们若是不给你,你小叔回来了,也要给你。” 纪二老爷怕纪晓棠反对,总还将纪三老爷给捎带上。 纪晓棠的心里暖融融的,这丰厚的嫁妆背后,是家人深沉的关爱。钱财仅仅是一方面,在居大不易的京城,这么短的时间内置办下这么多合适的庄田、房舍和铺面,纪家人付出了很多的心力。 纪二老爷其实是个不喜欢处理庶务的人,可是为了纪晓棠,这些天他几乎天天出门,亲自带着人为纪晓棠挑选。 她做的每一个选择,做出的每一个牺牲,其实都是值得的。 “都给了我,以后长生娶媳妇,只怕就出不起聘礼了。”纪晓棠垂下眼睫,遮掩去眼中的波动。随即才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哪就至于了。”纪二太太笑,将长生抱在怀里拍了拍,“我们心疼女儿,也同样心疼儿子。我和你爹爹,自然有你们没见过的体己留给长生。” “都给阿姐,以后我跟阿姐过。”长生突然说道。 众人愣了一会,等明白长生说的是什么时候,哄堂大笑。 长生并不觉得大家是在嘲笑他。反而美滋滋地。阿姐待她好,她跟阿姐过有什么不好的,而且姐夫,也就是安王爷也很喜欢他呢。 长生的这句话,被在场的诸人记了很久,直到长生长大成人之后,还有人会拿出这句话来逗他。 转眼就进入了七月,暑热渐渐消退,然而大秦内忧外患的情况并没有明显的好转。 馨华堂却连续传来好消息。 纪晓莲在宫中,很得韩皇后的喜爱。并且得到了隆庆帝的临幸,被晋封为贵人。 留在宫中的几位贵女都是姿容绝佳,纪晓莲在她们之中却能拔得头筹。她是第一个被隆庆帝宠幸,且还被晋封了位份的。 这是件喜事,但是馨华堂中众人却并没有表示出多少喜悦来,只有一个人例外。 自从被纪二老爷和纪晓棠拒绝,又被纪老太太训斥了一番,纪大老爷做出洗心革面的姿态,竟搬去相熟的道观住了一阵子。 纪二老爷却知道,纪大老爷是去跟那些仙长们一起研究八卦风水去了。只是纪大老爷他们所做的研究。与当初纪家先祖的大不一样。 纪大老爷太过沉迷,在这上面走上了歪路。 可是只要他不惹事,就是有些神神叨叨的,大家也能忍受。 纪晓莲被留在宫中。且还是韩皇后亲眼相中的人,纪大老爷知道了这个消息,就从道观里搬回来了。那个时候,用的是回家帮着纪晓棠备嫁的名头。 如今,纪晓莲晋封的贵人,纪大老爷喜气洋洋。就等着哪天宫里传出纪晓莲怀孕的消息,他这位皇帝的老丈人就一定能够起复。 “承恩侯这个爵位,咱们大秦开国就有,只是还没有人加封过。以后吗,我也不要这个爵位……” 大秦开国之后定下的规矩,加封皇后的父亲为承恩侯,不过,加封之后,这位承恩侯就不能有其他的官职和差事了。 只不过,这个规矩,就一直没有被执行过。 开国皇帝的老丈人早早地就去世了,还是在为大秦开疆拓土中就义的,早就被封了另外更高的爵位,承恩侯的册封,就空了下来。 之后,就再也没有承恩侯了。 皇帝的老丈人们都是手掌大权的朝中重臣,几乎没人敢提出,要加封他们为承恩侯,同时放弃手中的权柄。尤其是近几代以来,这种情况更是如此。 这几代的皇后,都是出自韩家。 而韩家从韩颐的祖父开始,就是内阁的首辅了。 纪大老爷这样说话,是笃定了纪晓莲能做皇后,而他也能够在朝中掌握大权。 这话,纪二老爷就听见了,不由得紧皱了眉头。 “大哥醉了,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不要提起。”纪二老爷劝了纪大老爷一番,说明了其中的厉害。 纪晓莲在宫中,就算是再受宠爱,也越不过韩皇后去,哪怕韩皇后一直不生育。而纪家,也绝不是几朝元老的韩家的对手。 纪大老爷这样的话如果传说出去,就会为馨华堂带来灾祸。 纪二老爷说的声色俱厉,纪大老爷被说的讪了,嘟囔着说以后再也不说了。他确实有了些酒。 纪二老爷叹息,好在在场的只有他和纪晓慕。 “大哥这样,终究不是个办法。”纪二老爷跟纪二太太商量。 纪晓棠在旁边听见了,就陷入了沉思。 纪晓莲的事并没有让馨华堂如何,但接着传来的喜讯,却让馨华堂上下都非常激动。 纪三老爷回来了。 纪三老爷的船队到达万家村码头,但是纪三老爷并没有在码头下船,也没有往清远去,而是与万嘉树一起,带着几艘大船继续北上,走北运河,在通州码头登岸。 纪家得到消息。立刻打发了纪晓慕往通州去迎接。与纪晓慕同去的,还有安王府以及朝廷的人。纪三老爷这次出海,还肩负着朝廷和秦震安排下的使命,如今归来就立刻进京。除了纪晓棠的缘故,这也是原因之一。 为了纪三老爷的到来,整个馨华堂都忙活开了。 纪二太太就想着要给纪三老爷安排院落,就跟杨氏商量,却被纪老太太立刻给阻止了。 “不要另外给他安排院子。就让他在我这院子里住。他总共也住不了几天,我这院子宽敞,屋子也多,平时都空着。”纪老太太的意思,似乎是怕大家另外安排院子麻烦。但是她真实的意思,大家也都听得出来。 老太太这是太想念儿子了,好不容易儿子来住些天,就恨不得他时时在自己眼目前,哪里舍得他往另外的院子去呢。 纪二太太和杨氏就都笑。 要说一个成年了的男子,虽然还没有娶亲。可也该另外一个院子,这样才方便。而且,纪三老爷这次回来,肯定还带了不少人,也得跟着他来馨华堂住。 纪晓棠就将这些话跟纪老太太说了。 “……小叔还是好客的脾气,和祖母一起住着,到时候吵了祖母就不好了。” “我不怕吵,我也不嫌他吵。”纪老太太立刻就道,“他多带些人回来,我才高兴。说明他在外头不孤单。” 纪老太太这是打定了主意,什么反对的意见也不肯听。 大家交换了一个眼色,最终就都顺了纪老太太的意思了。 纪老太太非常高兴,竟亲自带着人给纪三老爷收拾房舍。准备一应需用的东西。大家怕累着她,可看她精神头比往常都足,也就不说什么。 纪晓棠自然也跟着帮忙,对纪三老爷的喜好,她比家里任何人都清楚,其中也包括了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作为母亲。当然是非常了解儿子的。但是儿子长大了,很多事情就不肯跟她说,且这几年总是在外头,也有了很多的变化。 纪家与纪三老爷最亲的,就是纪晓棠。 纪老太太瞧着纪晓棠快手快脚给纪三老爷准备东西,就笑的眯了眼睛。 “晓棠跟她小叔最亲了。他们俩从小就投缘。”这是对杨氏说的,清远来的纪家人早都知道这一点。纪老太太就对杨氏说起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小时候的趣事。 原来,纪三老爷带着纪晓棠的那些淘气,她都是知道的。 纪晓棠也不由得笑了。 …… 天色将晚,馨华堂二门前却是热热闹闹的。 纪三老爷已经在早上到了通州,这是他特意催了船队快走,赶着早上到通州,不在通州休息,换了车马立刻就往京城来。 纪三老爷希望快一点儿看到家人。 而馨华堂的众人,也希望能够早点儿看到纪三老爷。 馨华堂的人,以纪老太太为首,听到纪三老爷到了城门口,就往二门来迎接了。 “怎么还没到,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了?”纪老太太焦急地问纪晓棠。 纪晓棠忍俊不禁。 “祖母,这三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你已经这么问了有五次了。”纪晓棠告诉纪老太太,“祖母不希望出门,进京的时候也没留意,从城门到咱们这,也有一段路,且这城里道路行人多,不好跑马,路上遇到官宦的车轿,还得相互礼让……,祖母别急,估计小叔一会就能到了。” “哎……”纪老太太答应着,这些话,纪晓棠差不多都跟她说过了,她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就是心急。 “原来他远远地在海上,我替他担心,挂念他。如今知道他都进了京城了,离着我不远,原本应该放下心来,我可这心,却越发提了起来,心里也急的很。” “老太太这是人之常情。”大家就都笑着劝纪老太太。 这么说话之间,就见有个刚留头的小厮飞也般地跑来,到了众人面前行礼。 “三老爷回来了,到了大门口了。”小厮高声禀报着。 纪老太太立刻说了一声好,下意识地上前走了两步,才又站定了。这还是纪晓棠在一边扶着的缘故。 旁边就有管事的媳妇上前去,给了那小厮一个大红的赏封。小厮笑逐颜开,他就知道,能来报这个讯是最上等的差事,而所得的赏钱,还比他预料的丰厚了几成。 小厮行礼谢恩,这才忙着跑回去了。 小厮刚转过了影壁,影壁另一侧就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 “娘……”纪三老爷人未到,声先至。 “文达……”这一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娘,让纪老太太立刻就湿润了双眼,她迈开脚步,在纪晓棠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就向影壁走去。 纪三老爷这个时候已经转过影壁,大步流星地到了纪老太太的面前,扑通跪倒,一把就抱住了纪老太太的大腿。 纪三老爷又黑了,而且又长高了,甚至肩膀都比过去宽厚了。 这两年的历练,已经让他从一个俊逸的少年,成长为一个英俊昂扬的成年男子。 纪老太太俯下身去,也抱住了纪三老爷。 母子两人都是笑中带泪。 第七十五章 番粮 等母子两人哭了一阵,情绪稍微缓和下来,纪二老爷、纪大老爷等一行人才脚步匆匆地转过影壁来。 “老三是习武了的关系吧,跑的飞快,我们都追不上他。”纪大老爷喘着气,因为急走了一段路,额头上都见了汗。 纪二老爷的情形比纪大老爷好一些,他虽是书生,但是饮食起居有常,且十分注意养生。 这边纪晓棠等人劝着,才让纪老太太止住了哭声,纪三老爷松开了抱着母亲大腿的手,就跪在青石地面上,砰砰砰地给纪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磕的众人咋舌,纪老太太心疼不已。 “都是大人了,怎么还这样没轻没重的。”纪老太太让纪三老爷起来,仔细看他的额头,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娘,儿子常年不在您身边,不能给您尽孝,磕这几个头算得了什么!”纪三老爷笑。 纪三老爷随后又给纪二太太见礼,然后,就抱住了在一边微笑的纪晓棠。 纪三老爷抱纪晓棠,还是抱小孩子的方式。他抱住了纪晓棠的腰,将纪晓棠给举了起来。 “晓棠又长高了,可怎么好像是轻了。”纪三老爷这么说着,似乎要掂一掂量纪晓棠是不是真如他所感觉的,体重变轻了。 如果纪晓棠现在是个小孩子,估计纪三老爷就将她给抛起来了。 旁边的众人一连声地阻止纪三老爷。 “还是这样没轻没重地。” “晓棠都要出嫁了,是大姑娘,不是小姑娘了。” “老三怎地这样,虽然是叔侄,可实在不成个体统啊……” 随便众人怎么说。纪三老爷抱着纪晓棠,哈哈地笑着,半天都不肯撒手。 还是纪晓棠在纪三老爷的肩膀上捶了两拳,叫了一声小叔,纪三老爷这才将她给放了下来。 叔侄俩也没正式见礼。 “小叔,不是我变轻了,是你更有力气了。”纪晓棠用目光仔细打量着纪三老爷说道。 她看的出来。纪三老爷的肩背变宽厚了。刚才纪三老爷举起她的时候,她还感觉到了纪三老爷的手臂也比过去粗壮。 “是这样吗?!”纪三老爷又是大笑。 “小叔……”有人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纪三老爷低下头,就看见了长生。 长生原本跟在纪晓棠身后。早就被纪三老爷的举止震惊,都看的呆了。他年纪还小,对纪三老爷几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是架不住平时家里人经常提起纪三老爷。尤其是纪晓棠。 因为这个缘故,长生对纪三老爷不仅满心的好奇。还有满心的喜爱和孺慕之情。而且,他也不是个会认生的小孩,看纪三老爷放纪晓棠下来,他就跑上前。叫了一声小叔。 “长生!”纪三老爷立刻就认出了长生。 长生点头,又叫了一声小叔。 纪三老爷弯下腰,将长生给抱了起来。 “长生还记得小叔吗?” “记得的。”长生连连点头。“我记得小叔,阿姐经常跟我讲小叔的事。还有祖母。爹爹、娘,都时常说起小叔。” 长生这么说着,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来,去摸纪三老爷的脸。 纪三老爷的腮帮子上有短短的胡茬,这是小长生平常并不常见的。诸如纪大老爷等人,是以留一部长长的胡须为美,又诸如纪二老爷等人,则是常常理容,将脸刮的干干净净的。 所以,纪三老爷的胡茬子,在长生来说是件很稀罕的东西。 “乖长生,小叔在外头也经常想起你。长生长高了,也重了。”纪三老爷掂了掂长生,对长生结实的样子很满意,然后,又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将长生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长生平常不是被抱着,就是被背着,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他睁大了一双眼睛,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新奇。 小叔的肩头很很宽厚,并不柔软,但是很安全的感觉。 长生坐在了纪三老爷的肩头,整个视野都不一样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想要他下来,他也不肯了。 纪三老爷就这样驮着长生,和纪晓棠一人一边扶住了纪老太太,众人都往萱华堂来。 等到了萱华堂,让纪老太太上面坐了,众人这才重新正式见礼。 纪家一大家子的人,在今天,终于是在京城聚齐了。 大家自然是有许多的话要说。纪三老爷来不及讲自己出海的经历,只问纪晓棠的亲事是怎么回事。自从纪家众人进京,之后他就出海,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纪三老爷都想知道,尤其是纪晓棠的亲事。 “怎么定的是安王爷,还是太后给指的婚?”纪三老爷有些焦虑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与阿佑的感情,纪三老爷都是知道的。依纪三老爷的意思,纪晓棠和祁佑年也是最合适的。秦震虽然身份贵重,且人品样貌等都是一等一的,但是纪三老爷从来没想过他会成为自己的侄女婿。 萱华堂人多口杂,纪三老爷就大略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很多事情都略过不提。纪三老爷对这样的答案当然不满,但是却明智地没有当场追问。 纪三老爷按下心头的焦躁,高高兴兴地给大家说起了他这次出海的事情来。 “晓棠,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了,肯定会非常高兴。”纪三老爷对纪晓棠说道。 纪大老爷在旁边就有些不悦。纪三老爷说话,除了对着纪老太太,最多的竟然是对着纪晓棠。关于出海的事情,更总提着纪晓棠,完全没有将他这个大哥放在眼睛里。 纪大老爷微微扭头,看了一眼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笑眯眯地。根本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仿佛这样才是最理所当然的。 纪大老爷暗暗哼了一声,也只得压下心中的不悦。 纪晓棠已经在追问纪三老爷,“小叔,是什么事,快点告诉我,不要再卖关子了。” “晓棠。你不是要我寻找耐寒耐寒而且高产的番粮吗……” 纪三老爷出海。不仅采买了许多的粮食回来,同时还有纪晓棠的嘱咐,要寻找番粮良种。这件事。后来就被秦震知道了。 这种事,不是纪家一家的事,如果能够成功,甚至能够改变一个国家。秦震当然不会置之不理。他为纪三老爷求官,还另外出资资助了船队。为的就是寻找番粮良种。 纪三老爷前次出海,已经寻来了两种番粮,只是数量稀少,并不能够大面积的推广种植。只在秦震的田庄上试着播种了。 结果,这两种番粮果然如同传说中的,耐寒耐寒。对土地也没有特别的要求,而且产量也相当可以。 其中又以番薯为佳。 番薯的成熟期比普通的作物要短。在南方,就是这个时候下种,入冬之前也能够有收获。 纪三老爷这次就带回了更多的苞米和番薯良种。 而除此之外,纪三老爷还带回了另外一种番粮。 “……我把他们番人的话通译过来,就叫这个东西做土豆。”纪三老爷让人拿上来小小的一篮子土豆,给纪晓棠和在场的众人传看,一面就告诉大家他是怎样得到这种番粮的,以及土豆的种种好处。 土豆的最大好处,也是不挑地且高产,而且与农作物的生产周期可以间错开来。 “既可以做粮食,也可以做菜蔬。”纪三老爷不仅带回了土豆,还带回了善于种植土豆的番人。 纪晓棠仔细地观察着手中的番粮,一面又问了纪三老爷许多的问题,纪三老爷的回答让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有了这三种番粮,那么即便是继续干旱下去,饥馑的问题也可以大大的缓解了。 “方才安王爷传信儿,说今天天晚了,容我先回家来团聚,明天就要跟他一起去面圣,将带回来的番粮送上,再将这次出海的详情向太后和陛下禀报。”纪三老爷最后又说道。 要说出海的一应事情,就是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但是此刻纪三老爷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纪大老爷就没看出纪三老爷的心思,他自然也懂得纪三老爷带回的番粮的意义,两眼也有些放光。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老三这次面圣,肯定是大功一件,不知道会得些什么封赏。就是咱们馨华堂,也是与有荣焉。” 这种功劳,不仅会封赏纪三老爷本人,还应该会恩及家人。 想到自己的情况,纪大老爷不觉有些心动。 纪三老爷却似乎对封赏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他随意地敷衍了纪大老爷两句,目光就转向纪晓棠。 “晓棠,小叔有话要问你。”纪三老爷对纪晓棠说道。 纪三老爷是急脾气,这还是在外面历练的沉稳了,能够没事人一样地等到现在。纪晓棠也有许多的话要跟纪三老爷说。 “好。”纪晓棠就应了一声。 “就你们叔侄最好,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的体己话。去吧去吧,记得回来吃饭。”纪老太太就开口说道。 纪老太太开口,别人再无异议,也就各忙各的去了。 纪二老爷、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往景华堂的书房来,刚一坐下,纪三老爷就迫不及待地旧话重提,他问的,自然是纪晓棠的婚事。 “小叔,你走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纪晓棠就从杨阁老的倒台说起,然后是安王与肃王求亲,又说到太长公主秦敏,被韩太后赖掉的指婚…… 纪三老爷听的聚精会神,到最后,不由得涨红了脸颊。 “老虔婆她竟然敢!” “三弟,慎言,慎言。”纪二老爷赶忙按住纪三老爷的肩膀。 “可是……晓棠岂不是太委屈了。二哥,现在我回来了,咱们总得做点儿什么吧。”纪三老爷心疼纪晓棠。想让纪晓棠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为此,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晓棠,只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水里火里……,大秦咱们待不住,咱们往海外去自立为王!”纪三老爷说的非常慷慨。 纪晓棠被纪三老爷说的笑了。 “小叔,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愿意嫁给秦震。”纪晓棠告诉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有些惊愕。 “晓棠。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用为了一家人委屈你自己。这件事,咱们……”纪三老爷的意思,是要为纪晓棠再想想办法。 “番粮的良种在我手里。会种植番粮的番人也在我手里,这次从海外回来,我还带回不少奇珍异宝,就拿这些给晓棠换个如意夫婿。总还能换的来……”纪三老爷已经在飞快地做着计划了,“安王那里。我去跟他商量,让他放弃晓棠,成全晓棠和阿佑……” 秦震总会以大局为重的,这是纪三老爷的想法。 “不。小叔,不要这么做。”对于纪三老爷的想法,纪晓棠不是不感动的。但是这种想法却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换做一种情形,或许可以。但是此时此事,却行不通。 “小叔,我已经决定嫁给秦震了。”纪晓棠再次告诉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太心疼自己了,如果不说实话,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一个不好,可能还会闯出些祸来。纪晓棠略一犹豫,就将自己的想法对纪三老爷全盘托出。 纪三老爷听着,神色变得越来越肃穆。 听完了纪晓棠的打算,半晌纪三老爷才说出一句:“晓棠,只是太委屈了你。” “不委屈。”纪晓棠很干脆地说道,“这条路,是最好的一条路。” “是对大家而言。”纪三老爷闷闷地说道。 “小叔,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你如果疼我,就不要去做多余的事,不要去破坏我的计划。”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咬了咬牙,最后还是点了头:“好!” 见纪三老爷点头,纪晓棠才松了一口气。 “小叔,别那么苦大仇深的,嫁给秦震,其实也还不错。” “晓棠……”纪三老爷赶忙换了一张笑脸。他了解纪晓棠,不能再让纪晓棠为了安慰自己,而额外的费心了。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小叔回来,不是特意为我送嫁的?”纪晓棠笑着问纪三老爷。 “本来是为你过生日,现在生日也要过,送嫁也要送。二哥,我要给晓棠送嫁,谁都不能跟我抢。”纪三老爷又转过头去,故意虎着脸对纪二老爷说道。 “好,没人跟你抢。”纪二老爷笑。 “我给大家带回来不少好东西!”说笑了一会,纪三老爷的心情也重新开朗了起来。 纪三老爷带回来大队人马,也带回来很多东西,其中一部分,已经由秦震的手下带着往馆驿安置了,另外一些,则被纪三老爷带回了馨华堂。 萱华堂上房,几乎被纪三老爷带回来的箱笼给塞满了,就是纪老太太坐着的炕上,也堆叠了不少的锦盒和精致的红木箱子。 东西太多,就是纪三老爷自己,单凭记忆也不能够了,他笑着从袖子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礼单来,开始分派礼物。 高丽的人参,南海的珍珠、珊瑚、以及各类宝石,天竺、暹罗等地的棉布、织锦,还有更遥远的西洋舶来的各类机巧玩意儿,宝石、宝珠等,箱笼打开的时候,几乎闪花了人的眼睛。 别说其余人,小长生几乎被礼物盒子给淹没了。 而得到最丰厚礼物的,还是纪晓棠,因为在一般的礼物之外,她还多了一份生日礼。 就算是这样,纪三老爷还不满意。 “……事先并不知道晓棠要成亲,所以没有帮晓棠置办嫁妆。除了这些礼物,我那里还带回来许多东西,我去挑好的给晓棠,晓棠你跟我自己去挑……” 这么说着话,纪三老爷还问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给纪晓棠准备了多少嫁妆。 “若是少了,我是不依的。另外,我还要给晓棠一份添妆……” “我据说,三弟回来肯定要跟我说这个。……三弟你放心,不敢亏待了晓棠,等你歇一歇,晓棠的嫁妆就等着你过目,等你点头了。”纪二老爷笑道。 纪三老爷也笑了。 随后,纪三老爷又将随他从来馨华堂的几个人带过来与大家见面,其中纪晓棠最为熟悉的,就是万嘉树了。 虽然纪老太太要留纪三老爷在萱华堂住,纪二太太还是另外为纪三老爷安排了院子,如今那个院子了,就安置了万嘉树等人。 之后,就是跟随纪三老爷出海的小厮随从们上来见礼。 这些人,在纪家人看来,都是保护和服侍纪三老爷的功臣了,待他们自然与待普通的下人不同。 这一番热闹,直到了掌灯时分,萱华堂大摆筵席,吃到了二更天才散了。 转天,纪三老爷早早起身,换上了四品的朝服,就来萱华堂给纪老太太行礼,要进宫去见韩太后和隆庆帝。 纪三老爷一进萱华堂的正房,就看见了纪晓棠。 纪晓棠也是一身朝服,打扮的光彩照人,正看着他笑。 “晓棠,你这是……” “我随同小叔一起进宫。”纪晓棠笑着道。 第七十六章 功劳 纪三老爷惊讶:“咦,晓棠也要跟小叔一起去?” “是的。”纪晓棠笑着点头,关于这件事,早在得到纪三老爷要进京的消息的时候,纪晓棠就已经跟秦震说好了。 纪三老爷是第一次进京,更是第一次觐见韩太后和隆庆帝。纪晓棠虽然对纪三老爷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但总觉得自己跟着会更加放心。 另外,出海以及番粮的种种事情,纪晓棠知道的非常详尽,她希望能够将她的想法说出来,如果能够被朝廷采纳,那将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纪三老爷知道了纪晓棠要跟自己一起去,也非常高兴。 “晓棠是担心我吧。”纪三老爷笑着说道。 昨天,纪晓棠已经将她对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印象,以及后宫的一些事情都告诉给了纪三老爷,为的就是让纪三老爷能够有充足的准备。 “我不是担心小叔。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对,我和晓棠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纪三老爷大笑。 看着时辰不早,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辞别了馨华堂众人,就往皇宫来。 到了宫门前的时候,已经有安王府的左长史在等候他们了。左长史唐采兰告诉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秦震已经进宫,韩太后和隆庆帝打算在御书房接见纪三老爷。 原本纪三老爷要觐见隆庆帝,应该先在礼部演礼。然而纪三老爷带回来的番粮实在是太重要了,隆庆帝干脆就下了旨意,免了这个程序。 纪二老爷就在礼部为官,有他提点纪三老爷。想来纪三老爷的言行举止也不会出了大格儿。就算是有点儿什么不足的地方,大事当前,隆庆帝和韩太后都不会计较。 因此,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顺利的进了宫,就在后宫一位总管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御书房。 纪晓棠也是第一次到御书房来。 纪三老爷虽然第一次进皇宫,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紧张的意思。在外面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浪。而且纪三老爷本身就有些不羁。隆庆帝和韩太后在他的眼中,绝对没有平常人眼中那么高大、神圣。 御书房内,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坐在御榻上。中间隔着一张矮桌。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进了御书房,就在太监的引领下给隆庆帝和韩太后行了礼。隆庆帝轻轻地说了一声平身,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站起身,又向坐在一边椅子上的秦震行礼。 秦震并没有会齐他们一起来。而是特意提前到了宫里,就是为了各方面打点安排一下。 纪晓棠给秦震行礼的时候。秦震就站起身来,还了纪晓棠半礼。 这就是因为,纪晓棠是他未婚妻的缘故了。 韩太后笑眯眯地看着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面容很是亲切。隆庆帝看到纪晓棠。就有几分不自在,但是他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纪三老爷的身上。 “我听安王说起过你,你的经历很传奇。”隆庆帝看着纪三老爷说道。 隆庆帝的态度。让纪晓棠微微吃惊。这位皇帝平素对待任何事情都有些心不在焉,今天却这样一反常态。对纪三老爷表示了十足的关注。 纪晓棠目光微转,看了秦震一眼。 秦震微微颔首,示意纪晓棠不用担心。隆庆帝是真的对纪三老爷很感兴趣,而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臣不过是一介普通男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传奇之处,恐怕是安王爷为臣美言了。”纪三老爷就回道。 “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这一点,就足够传奇了。”隆庆帝笑道。看来,秦震跟他说了纪三老爷从前的事。 说到浪子回头这件事,纪三老爷也笑了。 隆庆帝也是个有趣的人,他明明对番粮和海外的事情非常关切,可是一开始却不提这些,而是关注到纪三老爷这个人。 或许是隆庆帝的态度十分和蔼,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拉近了君臣之间的距离,也减弱了一些这种场合该有的肃穆。 接下来的谈话就十分顺畅。 隆庆帝就问起了番粮的事情。 纪三老爷正要回答,就见外面有总管太监急急地走进来,说是肃王和威武侯世子祁佑年在宫门外求见。 隆庆帝微微一愣。 “让他们到御书房来吧。”韩太后这个时候就开口说道。 总管太监立刻领命出去,根本就没有问,也没有等隆庆帝对这件事有什么吩咐。 纪晓棠心中微微一动。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祁佑年受了情伤,与秦震反目成仇,肃王秦霖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就在这几天,肃王秦霖几次往敬慈庵中吊唁太长公主秦敏,并借机交好于祁佑年。 祁佑年和秦霖这个时候同来,显然不是巧合。两个人是一起来的,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终于走在了一起。 秦霖的动作真的是很快,而且也非常有成效。 另外,这两人偏在这个时候要进宫,再联系到韩太后的表现,纪晓棠不免就有些疑心。 秦霖和祁佑年这个时候来宫里,只怕与韩太后不无关系。 总管太监退下不久,就领着秦霖和祁佑年来到了御书房。 秦霖和祁佑年先是见过了韩太后和隆庆帝,然后跟秦震相互见礼。 祁佑年对秦震横眉冷对,就是那一礼也行的有些马虎。秦震却满面是笑,对祁佑年的行为不以为意。 之后,就是纪晓棠和纪三老爷。 祁佑年对纪晓棠的态度,是无可挑剔的,只是他那一双眼睛,还是泄露了他心中的秘密。 秦霖微笑。 秦震微笑。 纪晓棠垂下眼帘。 韩太后微笑。 隆庆帝轻轻叹息,移开了视线。 纪三老爷依旧是方才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 “……听说纪大人从海外归来,带回来良种。我听阿佑也提起过这件事,阿佑很有些独到的见解,于国于民都有大利益……,如今天下饥馑,我对这件事也十分关切。”秦霖在解释他这个时候入宫的原因,并非是巧合。他和祁佑年就是特意在这个时候来的。 “……以前在清远。县主和纪大人都曾经与我谈论过出海和番粮的事……”祁佑年也躬身说道。 番粮的事情,纪晓棠并没有瞒着祁佑年,相反。他们还为此多次讨论过。 就是如今在京城中十分红火的洋货铺子,那里面也还有祁佑年的股份。 隆庆帝就哦了一声,目光从祁佑年的面上滑到纪晓棠的面上,随即就移开了。 韩太后倒是笑了。 “难得你们如此忧国忧民。有心为万岁爷分忧,那就留下来一起听听。也帮着参详参详。” 韩太后赏了秦霖座位,隆庆帝又格外加恩,让纪晓棠、纪三老爷和祁佑年都坐下来说话。 纪三老爷就说了他找到了三种番粮,前面两种。隆庆帝和韩太后都见过,纪三老爷就将挑选出来的土豆奉了上去。 “……这个季节就可以播种,入冬的时候就能有收获?”隆庆帝惊喜地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答了一声是。 北方入冬早。是不可以的,但是南方气候温暖。这个时候播种是会有收成的。 “纪三,你带了多少土豆种回来?”隆庆帝已经改口称呼纪三老爷为纪三了。不知道纪三老爷哪里打动了他,他对纪三老爷竟是非常的投缘。 纪三老爷说了一个数字,并说了根据计算,这些土豆种能够种植的面积。 纪三老爷足足运回了两船的土豆,为了这些土豆,纪三老爷在海上也没少经历波折。 不仅隆庆帝动容,其余众人脸上也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那个数字所代表的意义,他们都很明白。 这两船的土豆种下去,虽然不能够完全解决大秦所面对的问题,但是却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如今缺粮的现状。 只要这批土豆的收获。 “……臣已经重金聘了善于种植土豆的番人随船同来,有他指导,种植土豆应该没有问题。”纪三老爷随即又提醒了一句,种植土豆并不挑地,但如果是沙土地,则产量会更高。 “南方哪些府县的土地最为适宜?”隆庆帝立刻就问道。 这个问题,秦震和秦霖都能回答出一些来,但是显然不准确也不全面。 隆庆帝立刻就下了旨意,将有司官员召进宫里来,很快就选定了种植土豆的府县名单。 名单定下来,一应具体的安排,自然有下面的官吏去负责。 “若这番粮果然如纪大人所说,那么纪大人就是为国为民立下了大功。”韩太后慢条斯理地道。 在番粮这个问题上,因为隆庆帝非常感兴趣,大多数的话都是隆庆帝说的,然而韩太后的存在感是不容忍忽略的。 “臣不敢。”纪三老爷忙就说道,“若事情有成,全仰赖陛下好太后娘娘的洪福保佑,还有安王爷为此事殚精竭虑,微臣只不过是克尽微劳。” 韩太后微笑着点头,似乎对纪三老爷的态度很是满意。 有了土豆良种,不仅可以缓解眼下天下的饥馑,对于大秦的未来也有着重大的意义。 这实在是一件大喜事。 别说其他人,就是隆庆帝惨白的脸上也似乎有了一点儿血色。 “有这三种番粮,以后国库充盈,百姓们都能少挨些饿,我大秦强盛指日可待了。”隆庆帝说着话,似乎是有些激动了,突然就咳嗽了起来。 纪晓棠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咳嗽的这么激烈。 隆庆帝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咳嗽了,旁边立刻就有服侍的太监过来,拍背的拍背,拿帕子的拿帕子,喂药丸子的喂药丸子。 半晌。隆庆帝才止住了咳嗽,又有服侍的太监将他额头的汗擦干净了,隆庆帝才重新舒出一口气来。 没人问隆庆帝怎么了,只有韩太后看着隆庆帝,眼神中带出几分焦虑的神色,不过她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陛下上次着了暑气,至今还没有全好。应该小心身子。不要过分激动。”韩太后一字一句地嘱咐隆庆帝。 “儿臣知道了,儿臣是开心。像这样开心的事,一生中能有几次!母后不必担心。儿臣的身子,儿臣自己知道。” 韩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笑道:“那就好。” 纪晓棠在一边看着这双母子互动,突然觉得有些淡淡的伤感。 隆庆帝的话。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且,一代帝王。是并不适合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朕自登基以来,并没有什么建树。如果能看着这件事情做成了,以后也能有些颜面去见父皇和祖宗们了。”隆庆帝又说道。 韩太后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她看了一眼隆庆帝。隆庆帝却已经垂下眼帘,轻轻喝了一口清茶。 韩太后将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这确实是有利于社稷的大好事,你们都是国之栋梁。可还有什么好的建议,不妨现在就提出来。”韩太后特意用比较轻快的语气说道。脸上也带了笑容。 她几乎是带着鼓励的笑容在向大家说话,显然是将想将气氛调动起来。 方才隆庆帝接连说的那两句话,已经让御书房的气氛十分沉郁了。 “说到耐寒高产且不挑地的番粮,我与晓棠、文达曾经商量过……”秦震立刻对韩太后做出了响应。 然而,并没有等他的话说完,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秦霖也开了口。 “番粮一事,对于我大秦北边边军也有很大的意义,阿佑有治军护国的良策,请太后和陛下示下。” “哦?”隆庆帝显然对两个人的话都感兴趣。 韩太后更是笑眯眯地看了看秦震,又看了看秦霖,然后目光才落到了祁佑年的身上。 韩太后看祁佑年的目光是非常慈爱的,仿佛祁佑年是她的子侄一般。 “阿佑有什么良策,尽管说来。哀家和陛下,都很期待。”韩太后很看好祁佑年。 “臣想要提的,是古已有之的屯田之策。”祁佑年说着话,就从袖子中取出一份奏折来,他已经将自己的建议拟成了奏折,看来是早有准备。 因为隆庆帝伸出了手,御书房内服侍的中官在韩太后的示意下,将奏折递到了隆庆帝的手中。 隆庆帝在读奏折,韩太后就向祁佑年问话。 祁佑年当下就将他的屯田计划简略地说了出来。 如今大秦北面局势非常紧张,虽然有能长善战的威武候坐镇,但是情形依旧并不乐观。因为境内的饥荒,边军们首先面对的就是粮草缺乏的严峻问题。 “兵家有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如果缺乏粮草,兵士们的战斗力就会大打折扣,甚至不战而败。 如今,纪三老爷带了番粮良种归来,对北面的边军意义非凡。 北面边军驻扎的地方气候寒冷,种植的谷物只有简单的几种,而且产量都并不高。如果将番粮良种传到军中,边军们平时种植番粮,可以保证自身粮草的供给。 祁佑年简单地说完,隆庆帝也看完了他的折子。 隆庆帝的眼睛都亮了,他将折子递给了韩太后。 “阿佑,不愧是我威武侯府的后人,能想出如此良策!” “陛下,此事并非是臣一个人的功劳。”祁佑年说着话,就看了纪晓棠一眼,“当初在清远,臣与县主曾经就此事做过讨论。这几天,臣听闻文达从海外归来带回番粮,与肃王爷交谈。屯田的计划,还是肃王爷与臣共同商量出来的。” “臣不过是一介武夫,如此详尽的计划,都是肃王爷高屋建瓴。” 祁佑年一番话,说的隆庆帝连连点头,看向秦霖的目光也有了变化。 韩太后从奏折上抬起头来,也瞧了一眼秦霖,面容虽是微笑,目光却有些莫测。 “确实,当时一同商议的人还有阿佑。”秦震似乎并没有将刚才被打断话头当做一回事,依旧态度平和地说道,“说到边军屯田,如果能够迁徙更多的百姓过去一同屯田,不仅可以加大粮食的产量,更可以巩固边防。” “安王说的很有道理,阿佑的奏折上也有这一条。”隆庆帝就道。 秦震微笑点头。 关于番粮和屯田的问题,他与纪晓棠、祁佑年还有纪三老爷是曾经讨论过的,大家之间并没有秘密。如今祁佑年与秦霖在一起,以秦霖的眼界和才具,是不会有什么遗漏的。 本来,这件事的功劳,应该全部是他和纪家的,可如今,与其说是秦霖带了祁佑年来,不如说是祁佑年带了秦霖来。 这件事,秦霖不但插手进来,而且还隐隐地抢占了头功。 秦震与秦霖目光相错,两个人都温和地微笑着。 韩太后也看过了奏折,点头称赞,一面就让中官将奏折给了秦震和纪晓棠传阅。 “你们也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一人智短,两人智长。这样的大事,就是要大家伙同心协力,献计献策。”韩太后笑着说道。 秦震先看了奏折,就递给纪晓棠。 纪晓棠仔细地看了,字是祁佑年写的没错,然而行文却并非完全是祁佑年的特色,想来这里面就有秦霖的手笔。 对于祁佑年已经非常熟悉,纪晓棠看着奏折,也不禁对秦霖暗中点头称许。 秦震与秦霖两兄弟,可以说是人中龙凤,且不分仲伯。 至于对奏折的补充,纪晓棠和秦震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奏折上除了他们讨论过的,还增添了一些详细的策略,这个计划,已经做的非常详尽,几乎没有需要补充和改动的地方。 秦霖和祁佑年在这份奏折上,是下了大工夫的。 而本来,这份奏折应该是出自秦震之手,如今,这件大事,这件大功劳,却落入了秦霖的手里。 应该说,是看着就要落入秦霖的手里。 纪晓棠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韩太后。 兹事体大,韩太后是绝对不会让秦霖真正插手这件事的。 果然,韩太后下旨,立刻召了韩阁老和谢阁老入宫,一同参详北面屯田的事宜。众人在御书房商议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将屯田的计划敲定了下来。 至于实施屯田计划的人选,却并非是提出计划有大功劳的秦霖,也不是对计划有深刻了解的秦震。 韩太后将屯田的事情,全部交予了威武侯府。 “威武侯府后继有人,我大秦江山也有了护国的将星,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给威武候世子祁佑年,各部抽调人手,协助祁佑年共同行事。”韩太后颁下旨意,同时加封祁佑年为从二品都指挥同知。 番粮、屯田之事,祁佑年成了最大的赢家。 纪晓棠所预测的,祁佑年武运昌隆,从此在朝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七十七章 歉意 祁佑年全权负责屯田事宜,并直接向韩太后和隆庆帝汇报。至于安王秦震和肃王秦霖,则都被排除在了这件事情之外。不过,韩太后还是宣称两人因此有功,并颁下了赏赐,是一人一斛明珠并一对玉如意。 秦震和秦霖都谢了恩,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他们两人入阁,已经是韩太后为形势所迫做出的最大让步了,韩太后绝不会让他们参与屯田,从而染指军权。 除了他们,因为出海带回番粮良种,纪三老爷是头功一件。原本秦震已经给纪三老爷讨了一个正四品的闲职,如今韩太后和隆庆帝又下旨嘉奖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被加封为正三品的督察员左副都御使,同时赏赐金一百,银五百,宫缎二十四匹,金玉如意各一,并赐宅邸一座。 隆庆帝除了加封纪三老爷,知道纪三老爷有老母在堂,还特意加恩,封纪老太太为正,赐下全副的凤冠霞帔,并赐金手杖、玉如意、珊瑚珠、麝香串。 纪晓棠因为也曾经为屯田献计献策,且还沾了纪三老爷的光,虽然并无加封,却也得了一对玉如意。 之后,众人都纷纷离去,隆庆帝特意留下了纪三老爷说话。 纪晓棠和秦震也留了下来,隆庆帝与纪三老爷、秦震在御书房说话,韩太后就将纪晓棠带到了慈宁宫。 韩太后就问纪晓棠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纪晓棠简略地答了。 “……时间毕竟紧了一些,若有什么来不及置办的,尽管跟我说。”韩太后就笑着道。 这句话就说的非常亲切了,仿佛她是纪晓棠娘家的长辈一番。韩太后果然是在实施她对纪晓棠的承诺。纪晓棠嫁了秦震,从今以后,她就是纪晓棠的靠山了。 “多谢太后,家里对我的亲事很着紧,一应事情都有人准备。若真有什么不错手的,我毕竟会跟太后说。”纪晓棠也就笑着答道。 韩太后对纪晓棠的态度很满意。 “这样就好,晓棠啊。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这么说着话。韩太后突然就叹了一口气。 韩太后叹气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纪晓棠等了一会,才试探着提问:“太后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以韩太后的城府。完全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这样在她面前作态,明显就是等她来问的。 果然,被纪晓棠这么一问。韩太后就开了口。 “晓棠,你有没有发现。阿佑和安王,似乎……” 韩太后说到这里,就看着纪晓棠,不肯再继续说下去了。 纪晓棠心中冷笑。 韩太后这是故意的。 韩太后难道不知道。祁佑年和秦震已经反目。而且,祁佑年方才在御书房表现的那么明显,就算是不知道前情。也完全能够看的出来。 而且,这难道不是韩太后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祁佑年与秦霖走近。秦震从此失去了一只强有力的臂膀。秦霖和秦震的对立和矛盾将会越加的尖锐。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希望她说些什么,然而她却什么都不想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垂下来头。 她这个样子,韩太后反而忙就将话题给挽了回来。 “不过是少年人,赌了一时之气,慢慢地就会好了,咱们也不用为这点儿事情操心。”韩太后这是在尽量将事情淡化。 “太后说的对。”纪晓棠这才说道,她的态度,显然不想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韩太后看了纪晓棠一眼,也就将话题转开了。 韩太后说起了秦霖,她先从秦霖幼年的时候说起。说到秦霖的幼年,就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当年的皇贵妃。 “我还罢了,毕竟是中宫的皇后,可怜震儿的母妃……”韩太后很含蓄地告诉纪晓棠,当初皇贵妃仗着皇帝的宠爱,横行后宫,让秦震的母妃,当时的淑妃很是受了一些气。 即便是后来秦震出生,也完全被秦霖压制住。 韩太后说的很含蓄,很隐晦,但这并不妨碍纪晓棠听懂了她话中的含义。当年在宫中,若不是她照拂着秦震和秦震的母妃,只怕这母子两个,就要被皇贵妃和秦霖给欺负死了。 在韩太后的叙述中,秦霖就是秦震的童年阴影。 纪晓棠默默地听着,这其实与秦震自己的叙述有些出入。他和秦霖自小就是竞争的关系,这一点是没错的。然而说到阴影…… 兄弟之间要争父亲的宠爱,这似乎谈不上什么阴影。如果说秦震的童年真的有阴影,似乎并不是皇贵妃和秦霖。 听韩太后说话,纪晓棠并不表态,她只是做了一个最专心的听众。 韩太后略过皇贵妃的死不提,直接就说到了现在。现在,秦霖和秦震仍旧是对头。 这一点是没有错的。 “如今阿佑似乎又站到了他那一边,我担心震儿……” 纪晓棠就笑了。 “太后有什么好担心的,再怎么样,不论是阿佑,还是肃王、安王,都是大秦的臣子,都是太后和陛下的臣子。只要安王忠心为大秦、为太后和陛下做事,那么还有什么可为他担心的呢。太后和陛下总不会让他吃亏。” 韩太后也笑了,这次是真正开怀的笑。她心中不能不再次感叹,纪晓棠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晓棠你说的很对,不知道震儿是不是也能这般想。” “依我对安王爷的了解,安王爷必定与我想法相同。而且,太后想想,安王与太后和陛下,可是这天下最亲的人了。” 韩太后和秦震的生母同出自韩家,是嫡亲的堂姐妹,如果从那里论起来,秦震还应该喊韩太后一声姨母。而在宫中。韩太后又是秦震的嫡母。 “没错,没错。”韩太后笑着连连点头。 这也是她在秦震和秦霖之中选择秦震的原因之一。 其实,若真仔细考究起来,她也只能选择秦震。 再次,从祁佑年的因素来考虑,她也得选秦震。祁佑年和秦震的感情深厚,和与秦霖的就不是了。 在秦霖和自己、隆庆帝之间。祁佑年更会倾向于选择忠于她和隆庆帝。 韩太后正跟纪晓棠说着话。外面就进来人禀报,说是长宁公主来了。 “让她进来吧。”韩太后随意地吩咐道。 纪晓棠听到长宁来了,就想起身告辞。却被韩太后给拦住了。 “你正该见见长宁,两姊妹好好亲近亲近。除非,你还是想着过去的那些误会。” 纪晓棠只能留了下来。 很快,就有宫人带了长宁公主进来。 长宁身穿杏红色的锦绣衫裙。脚步轻快,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她几乎并没有注意到纪晓棠。给韩太后行了礼,就高高兴兴地问韩太后,加封祁佑年做二品的都指挥同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韩太后嗔着长宁。“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是谁告诉你的?” 对于,长宁就笑着不肯说了。 宫中的人。几乎都知道长宁对祁佑年的心思,知道了祁佑年加官的事情就去告诉长宁。从而讨好长宁,这在宫中,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多谢母后。”长宁摇晃着韩太后的手笔,脸颊红红地说道。 祁佑年加官的消息传了开来,不仅是长宁,还有很多人都认为,给祁佑年这样的恩典,屯田不过是一个名目。韩太后和隆庆帝这是在将长宁嫁给祁佑年之前,特意抬高祁佑年的身份。 所以,长宁才会这样貌似没头没脑地说多谢母后。 韩太后就又嗔了长宁一眼。 “胡乱谢什么,与你并没什么关系,那是阿佑应得的。” 祁佑年这样的年纪,除了皇子皇孙加封亲王郡王,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正二品的官位上。 虽然韩太后这样说,但是长宁却是不信的,她坚持认为,韩太后是为了她。 “总之是多谢母后。”长宁因为喜的几乎忘乎所以,这个时候才看见纪晓棠也在座,长宁的笑脸就是一僵。 虽然是被韩太后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几次,但是长宁每次听人说起纪晓棠,还是会黑脸,正面遇见,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韩太后自然看见了长宁的表情变化,就故意咳嗽了一声,提醒长宁。 上一次,韩太后说的话非常严厉,而且,无论如何,阿佑最后还是她的。这样想来,纪晓棠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而是还是她母后手中的一枚棋子。 长宁的心绪略微平复了一些,脸上的笑容也不那么僵硬了。 纪晓棠和长宁彼此见了礼,长宁甚至还恭喜了纪晓棠。 “以后,可就要管你叫一声四嫂了。”长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公主不必客气,其实,还向以前那样称呼就好。”纪晓棠假装没有听出长宁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平和地说道。 “怎么称呼都好,你们只要知道以后要更加亲近些。”韩太后笑着说道。 “母后,我出嫁的时候,就要四嫂去给我铺床。”长宁突然说道。 京中嫁女的风俗,女方的嫁妆要提前一天进门,并有女方往男家里去,给新娘子铺设新房的床帐。这样的差事,一般都交给女方亲眷中年轻的且极亲近的媳妇担当。 纪晓棠作为嫂子,去给长宁公主铺床,这在情理之中,而且也相当的体面。 可是,如果考虑到她和祁佑年、长宁之间曾经的关系,事情就有些微妙了。 长宁这是想折磨纪晓棠。 可纪晓棠如果能被这样的话折磨到,她也就不是纪晓棠了。 “只要太后和公主不嫌弃……”纪晓棠微笑答道。 “这件事,到时候再商量。”韩太后却没有应下,而是止住了这个话头,“你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且还没有定亲。虽然是在至亲面前,也该矜持些。” 这会工夫,外面就有人来,说是安王秦震打发人来接纪晓棠。似乎是隆庆帝那边终于跟纪三老爷说完了话,大家要回家去了。 纪晓棠就跟韩太后告辞,韩太后正要跟长宁私下里说些话,也就没有继续再留纪晓棠。 纪晓棠跟随中官。却并不是往御书房的方向走。而是渐渐走近了御花园。 “陛下、王爷和纪大人都在御花园。”领路的中官告诉纪晓棠。 在御花园的湖畔,纪晓棠看见了隆庆帝。 “是我与你小叔还有安王说好了,我想跟你说说话。”隆庆帝看纪晓棠有些惊讶。就向她解释。此刻秦震和纪三老爷都在不远处的凉亭中坐着,只等纪晓棠跟隆庆帝说了话,就一同出宫去。 “陛下有话请讲。”纪晓棠行礼说道。 隆庆帝满脸歉意地看着纪晓棠,“晓棠。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陛下……” “你托付我做的事情,我没有做到。虽然我……尽力了。”隆庆帝说的有些艰难,但却终究将话说了出来。 “早就想向你道歉,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正好你今天进宫来。”隆庆帝又说道。 他堂堂帝王。答应了纪晓棠的事情却并没有做到,这本身就是件十分尴尬的事情。然而,若是就此回避不谈。他不仅不像帝王,也不像个男人了。 隆庆帝郑重其事地向纪晓棠道歉。 纪晓棠倒并不惊讶了。她了解的隆庆帝,是会这样行事的。 “陛下不必道歉,当时陛下也并没有答应一定会办成。我相信,陛下一定尽了全力。”纪晓棠慢慢地说道, “可终究没有办成。”纪晓棠的话,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安慰了隆庆帝,但是隆庆帝还是自责的。“晓棠,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纪晓棠干脆地说道。她是真的并不怨恨隆庆帝。 她可怜这个男人。 “你虽然不怪我,可是我却不能不责怪我自己。你和安王,还有阿佑……” “陛下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纪晓棠读出了隆庆帝的担心,“我既然就要嫁给安王,定然会好好相夫教子,克尽为妻之道。阿佑……” 说到祁佑年,纪晓棠的语气微顿,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阿佑他也会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隆庆帝连连点头,一面朝纪三老爷和秦震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你小叔是一个妙人。” 隆庆帝与纪三老爷从御书房一直谈到了御花园,隆庆帝几乎是被纪三老爷所描述的那些海外经历给迷住了。 “多谢陛下青眼。”纪晓棠微笑。 “我已经另外赐了他御前行走,我希望他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能够经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我虽然身在皇宫寸步不能动弹,但是听听他讲的海外方物,就也如身临其境一番了。” 隆庆帝和纪三老爷是真的很投缘。 说了一会纪三老爷,隆庆帝的目光重新又落到了纪晓棠的身上。 “无论如何,我有愧于你。晓棠,除了那件事,你但凡再有所求,我必定会尽力,而且一定会办成。”隆庆帝的话说的很坚决。 纪晓棠抬起眼睛来,仔细地看了隆庆帝一眼。 此刻的隆庆帝是非常认真的。 “哪怕是……与太后的意思不符,陛下也会为晓棠办成吗?”纪晓棠轻声地问。 这句话问的不可谓不大胆。 隆庆帝笑了,然后点头。 “是的。不过,我只能答应你一件。” “陛下有这样的心意,晓棠已经非常满足了,不需要陛下再为我做什么事。”纪晓棠反而说道。 “真的不需要吗,晓棠,你再仔细想想,这个承诺,只要在朕有生之年,就一直有效。”隆庆帝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的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陛下盛情,晓棠却之不恭。”纪晓棠接受了隆庆帝的承诺,她本能地感觉到,隆庆帝的这个承诺,将意义非常。 “好。我们就以这湖水为誓吧。”隆庆帝笑着说道。 纪晓棠也点头,“好,就以这湖水为誓。” 两人相对而笑。 隆庆帝的态度非常温和,而且心情也很好,这让纪晓棠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陛下,这湖水对陛下,一定有很特殊的意义吧。” 纪晓棠的话音落地,隆庆帝的脸色就是一变。 隆庆帝并非动怒,而是被纪晓棠的话触动了内心的最深处。 沉默了半晌,隆庆帝的脸色才略有缓和。 “你说的没错,这御花园的湖,对我来说是有特殊的意义的。” “是我问了不该问的话。”纪晓棠立刻就说道。 “没什么。”隆庆帝摇了摇头,却显然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纪晓棠和秦震、纪三老爷一同出宫,秦震并没有回王府,而是跟着两人回了馨华堂。 纪晓棠就瞅了个机会,悄悄地向秦震询问,御花园的湖水,对隆庆帝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秦震似乎没有想到纪晓棠会这样问,有些吃惊地看着纪晓棠。 “你知道是不是?”纪晓棠立刻追问。 秦震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奇怪。 纪晓棠更加坚信,秦震是知道一些事的。 “怎么,不能告诉我吗?”纪晓棠打量着秦震。 “不是不能告诉你,你将是我的王妃,我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瞒你!不过,这件事……” 那件事,秦震是在成年之后,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第七十八章 亲事 “是眼神……”秦震左右瞧了瞧,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告诉纪晓棠。 少年太子看皇贵妃的眼神是不同的,而且,秦震不止一次地发现,他的太子哥哥在偷看皇贵妃,甚至是找机会与皇贵妃偶遇。少年太子不会跟皇贵妃说太多的话,然而每次说话,脸上都会有遮掩不住的红晕。 而少年太子最常见到皇贵妃的地点,就是御花园的湖畔。 皇贵妃是个如水且爱水的女子。 秦震当时并不明白他的太子哥哥那种眼神代表着什么,可已经隐隐地觉察出了异样。那种眼神被他深深地记在了心里,直到有一天,他长大成人,才猛然之间明白过来,那眼神代表的意义。 明白了这件事,秦震自然不会放着不管。他私下里很是调查了一番。 “陛下第一次见到皇贵妃,也是在御花园的湖畔。”秦震轻声说道。 隆庆帝对皇贵妃,是一见钟情的。 这件事,显然是皇宫里最为隐秘的事情之中。但是少年太子的这种情绪,却也并不是没有人察觉。 就是孩童的秦震都觉出了异样,就别说那些时刻关注着太子和皇贵妃,且又老于世故的人了。 秦震认为,就在当年,韩太后就发现了隆庆帝对于皇贵妃的情愫。 韩太后的震怒是可以想象的。 她与皇贵妃本就是情敌,皇贵妃不仅抢了皇帝的宠爱,还对她皇后的位子造成了威胁。而这些还不够,皇贵妃还迷惑了她的儿子! “以太后的为人,是不可能放过皇贵妃的。”纪晓棠肯定地说道。 秦震冷笑着点头。 “晓棠。你还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生的吧?”秦震问纪晓棠。 自进京以来,纪晓棠以自己的观察,加上听来的诸多传闻掌故,对秦震的身世已经有了些猜测。 但猜测仅仅是猜测,她愿意听一听当事人自己的说法。 “我母妃和太后,是同时入宫的。”秦震站起身,踱了几步。似乎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等他深吸了几口气。心情似乎平复了下来,他才又走回桌边,在纪晓棠的对面坐了。 秦震的母妃和韩太后是堂姐妹。韩太后比秦震的母妃年长两岁。在当时,韩家的这两姐妹在京城中都颇有美名,所以才被韩家双双送进宫中。 初入宫的时候,秦震的母妃就得到了皇帝的宠爱。 说得到皇帝的宠爱还是比较谦逊的说法。秦震的母妃那个时候可以说是宠冠后宫,承恩不久。就被接连加封至淑妃的位份。 而与她同时进宫的韩太后却还是一个美人,根本就没有得到皇帝的宠爱。 韩太后的容貌,即便略有不如,但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她不得宠的缘故。据说是因为某件事,皇帝很不喜欢她的性格。 韩太后却不甘于如此老死于后宫,她就将主意打到了秦震的母妃身上。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大概已经没人知晓了,结果就是秦震的母妃被彻底冷落。韩太后却取代了她的位置,而且怀了身孕。 怀了身孕的韩太后被加封为贤妃,等她生下了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隆庆帝,就母凭子贵,被加封为皇后。 在皇贵妃进宫之前,秦震的母妃已经在冷宫里住了十几年了。 皇贵妃进宫,很快就得了隆庆帝的专宠。这期间,韩太后自然不会置之不理。韩太后想了许多法子,其中就包括给隆庆帝送新宠,希望能够分薄皇贵妃的宠爱,但却一直没有成功。 隆庆帝的眼睛里只有皇贵妃,并不将韩太后安排的各色佳丽放在眼睛里。 隆庆帝爱的不仅是皇贵妃的美貌,还有她的性格和才情。 万般无奈之下,韩太后竟想到了秦震的母妃。 某一天,皇帝就在宫中偶遇了秦震的母妃。 冷宫中的十几年,并没有剥夺韩淑妃的美貌。韩淑妃没有了少女的稚气与娇憨,却增添了成熟妩媚的风韵。 那个时候,韩淑妃二十九岁,如果单单以年龄来论,在宫中嫔妃中可以算是年老色衰,可韩淑妃的人却绝非如此。 那个时候的韩淑妃,可以说是风华绝代。 皇帝第一眼几乎没有认出她来,等认出她来的时候,皇帝喜出望外,他几乎痴了,当天晚上,韩淑妃就再次得到了皇帝的宠幸。 韩太后要分薄皇贵妃宠爱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纪晓棠听秦震用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语气描述着这件事,也微微有些痴了。纪晓棠所痴的,并不是皇帝的宠爱,也不是宫中不见硝烟的争斗,而是韩淑妃这个人。 “王爷的母妃,并非一般人,王爷这般说着,已经让我心生向往了。”纪晓棠有些遗憾,贵太妃已经仙游,她竟然无缘得见一面。 “是的,母妃并非一般的女子。父皇说过,母妃就不是凡尘该有的女子。……母妃并不适合宫中。” 能够在冷宫中住了十几年,不仅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将自己养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不仅需要智慧和坚毅,还需要心性。 而具有这些的女子,在后宫中本应该独占鳌头,可韩淑妃不仅在冷宫安安静静地住了十几年,后来重新受宠,却依旧保持低调,只能说明一件事。 韩淑妃志不在此。 “母妃生性淡泊。”果然,秦震紧接着就说道。 韩淑妃从冷宫出来,很快就生下了秦震。她虽然分薄了皇贵妃的恩宠,但并没有夺了皇贵妃的宠爱。但是,这样对韩太后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助力。 秦霖八岁,秦震六岁,皇帝依然有立秦霖为太子。立皇贵妃为皇后的心思。 可就在那一年,皇贵妃有一天在御花园中游玩,略染了一点儿风寒,当天晚上回到寝宫,躺下歇息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皇贵妃一死,改立皇后的事情就没人再提起了。没有了母妃的秦霖。虽然依旧被皇帝所宠爱,但皇帝同时也宠爱他的幺子,也就是秦震。 “母妃生性淡泊。却并不是不通事故。”秦震淡淡地说道。 秦震这句话所传达的意思,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纪晓棠就想到程嬷嬷口中的贵太妃。贵太妃,也就是韩淑妃当年是完全可以夺了皇贵妃的宠爱的,她应该是刻意地没有这么做。 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为了保护自己以及秦震。 皇贵妃年轻早夭,而韩淑妃却一直活成了贵太妃。她亲眼看着她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并被封为亲王,离开皇宫自己开府居住。 “王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贵太妃被贬入冷宫十几年,贵太妃没有跟王爷提过吗?”纪晓棠问秦震。 他们都猜得到,那肯定是与韩太后有关。或者可以更确切地说,应该就是韩太后的手笔。 韩太后利用自己的堂妹得到宠爱。然后又将堂妹打入冷宫,自己生子、做了皇后。 “母妃从来没有说过,也不许我追问。”这件事,秦震也有些郁闷。 然而贵太妃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理由。 “母妃嘱咐我,要一直尊敬太后如嫡母,要一直记得,她和太后是嫡亲的姐妹,我不仅是太后的儿子,还是太后的外甥。”秦震告诉纪晓棠。 贵太妃这样不论恩怨,也只能有一个原因,只有这样,秦震才是最安全的。 冷宫中的十几年,韩淑妃增长的还有智慧。 在这一点上,皇贵妃就不如韩淑妃了。 或者,在皇贵妃的位子上,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她的结局也只有那么一种。 “皇贵妃的死……”纪晓棠又想到一件事。 秦震所说,皇贵妃只是略染了一点儿风寒,很不至于致命,而且还死的那样快,这里面怎么想,怎么有蹊跷。 “可当时的御医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秦震看着纪晓棠说道。 “王爷的父皇当时起了疑心?”纪晓棠立刻就问。 秦震点头。 皇贵妃暴毙,皇帝伤心欲绝,却没有失去了神智。 当时的皇帝就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而且怀疑的对象,就指向了韩太后。可惜,太医院的所有御医都没有查出异样来。 死的虽然奇怪了一些,但皇贵妃的死,也只能当做是病死来处理。 而当时怀疑韩太后的,还不仅仅是皇帝一个人。 “大家都知道,皇贵妃是太后害死的。”秦震肯定地说道。 如果那个时候皇贵妃不死,韩太后就要让位,太子的位子也得让给秦霖来做。 “那个时候我还小,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太后来找母妃,两个人关了门说话,连我也不让靠近。我只听到,太后在跟母妃发脾气。” 韩淑妃出了冷宫,得了宠爱,生了儿子,却并没有真正地压倒皇贵妃。韩太后还需要自己继续与皇贵妃争斗。 也正是因为皇贵妃,使得韩太后和隆庆帝母子之间出现了第一丝裂痕。 “这并怕是太后的一桩心病吧。”纪晓棠微微叹息。所以才会那样迫不及待地将那个长的像皇贵妃的小丫头给弄死。 “是的。”秦震点头,“而且,她应该认为,那个小丫头,是有人刻意安排进宫的。” 而韩太后所怀疑的人,正是秦霖。 就在弄死了那个小丫头之后,韩太后安排下人手,将小丫头的来历背景查了个底儿掉,之后,就接连有两位封疆大吏被撤职抄了家。 韩太后怀疑,那两个人都是秦霖的党羽。 “肃王也知道这个隐秘?”纪晓棠又一次惊讶了。 秦震点头。 秦霖比他年长,更经常地在皇贵妃的身边,而且一点儿也不比他迟钝。秦震认为,秦霖是肯定知道的。 纪晓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陛下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半晌,纪晓棠才说道。又告诉秦震,隆庆帝给她的那个承诺。 “这个就有趣了。”秦震认真地听完纪晓棠的话,露出沉思的表情来。 “陛下他,并不是个能自己做主的人。”纪晓棠说道,所以她接受了那个承诺,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善意。安抚隆庆帝对她的内疚。 秦震也认同纪晓棠的话。不过…… “可皇兄终究是皇帝。”所以,纪晓棠接受了那个承诺,并没有什么不好。毕竟。谁知道将来的事情呢。 这个时候,无论是纪晓棠,还是秦震,他们都没有想到。将来的某一天,隆庆帝的承诺将会多么的重要。 纪晓棠和秦震说了半天的话。纪家的宴席也准备好了。 纪三老爷官封三品,纪老太太也被封为正四品的恭人,母子两人还得了许多的赏赐,这不论是在哪一家。都是极大的喜事。 遇到这样的事,是要大办宴席,邀请宾客来庆祝的。然而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了,并不打算这么办。 今天。是纪家的一个小宴,除了秦震,就只有纪家人自己。明天,馨华堂将准备戏酒,不过两桌,只会邀请一些亲朋知交。 纪二老爷本就不喜浮华,如今纪家正在风头上,就更要谨慎、低调行事了。 纪晓棠对于纪二老爷的决定表示赞同。 酒宴就摆在馨华堂的花厅中,酒席很丰盛,却并没有请戏班子和杂耍等,很是安静温馨。 酒过半晌,秦震对纪三老爷举杯,就问起纪三老爷的年齿来。 “我的年齿,王爷还不知道吗!”纪三老爷笑。 纪三老爷今年已经满了十九岁。 “可否定亲?”秦震笑着继续问。 “并没有定亲。”纪三老爷回答。 “该定亲了。”秦震又笑着说了一句。 酒席上众人的目光都被这谈话吸引了过来。纪三老爷是纪家的老幺,还没有定下亲事。 秦震想到了这件事,比秦震更早想到这件事的,是纪老太太。 这两年,纪老太太张罗着要给纪三老爷定一门亲事,可纪家这两年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纪三老爷总在外头,纪老太太也没寻见可意的女子,因此事情就一直耽搁着。 现在听到秦震说这样的话,纪老太太立刻就放下了筷子。 “王爷说的对,我也正在想这件事。这次老三回来,一定要将亲事办了,把媳妇给我娶回家,否则,我就不让他再出门。” 纪老太太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纪晓棠也在笑,笑容中却有了一丝忧虑。 同样说纪三老爷该定亲了,纪老太太考虑的很单纯,但是秦震的考虑可不是。 秦震这是在给纪家人提醒。 宴席过后,送走了秦震,纪家人自己坐下说话。 纪晓棠就提到了纪三老爷的亲事。 “晓棠,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你小叔,你是我侄女,不是反过来!”纪三老爷立刻唬起脸来,“别的事就算了,我的什么亲事,就不要你操心了。你乖乖地待着,看小叔将你风风光光嫁进王府做王妃。” 纪三老爷这么说着话,还做出起身欲走的架势,似乎大家继续这个话题,他就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纪晓棠笑着阻止纪三老爷。 “小叔,我说的不是儿女私情。” “不是儿女私情?”纪三老爷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问纪晓棠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的,不是儿女私情。方才王爷给了我们提醒。” 纪三老爷从海外归来,带回了番粮良种,一时圣眷隆重。除此之外,纪三老爷从海外带回来的洋货,也将陆续在洋货铺子里面出售。 这样巨大的荣誉和利益,必定会吸引来许多各色用心的人。 而纪三老爷,就将是这些关注的焦点。 “我估计,会有很多人上门给小叔提亲吧。”纪晓棠说着话,对纪三老爷促狭一笑。 纪晓棠跟大家商量,与其让不知道用心的人塞女人给纪三老爷,不如大家赶紧想办法,给纪三老爷定一门好亲事。 “晓棠,你什么事都要管着我!”纪三老爷不满。 纪老太太、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等人也很赞同纪晓棠的建议。 “只是仓促之间,并没有合适的女子啊……”纪二老爷摊手。 纪三老爷的亲事,纪老太太曾经跟纪二老爷提过。就算是纪老太太不提,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做兄嫂,也在这方面用了心。 他们在清远的时候,就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搬来京城,平时虽然留意了,却也没有特别合适的女子。 “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娶妻娶德,若是不小心娶个不省心的来,就是害了三弟。”尤其是纪三老爷以后还会经常出门。 “不管谁上门,只要是提亲,不管他什么居心,只要女孩子好就行。”纪老太太就发了话,她这么说,可见给儿子娶媳妇心切。 纪老太太的意思,这次趁着纪三老爷回来,一定要他娶了媳妇。 “最好再能留下个乖孙,以后你在外头,我们也有个念想,你也有后了。”纪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对纪三老爷说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讨论纪三老爷的亲事。 纪三老爷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听着,最后干脆表示出不耐烦来。 “娘,二哥、二嫂,你们不要再说了。我的亲事,不用你们操心。” “小叔,你有喜欢的人了?”纪晓棠立刻问。 纪三老爷就是一噎。 “外面来提亲,我也有了应对的法子。二十五岁之前,我绝不娶妻。”纪三老爷说话,掷地有声。 第七十九章 说项 “什么!”纪三老爷话音落地,纪老太太先就急了。“二十五岁,那还得多少年。你也不看看,别人在你现在这个年纪,别说娶亲了,有的人家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你还要等到二十五岁,你要等死我啊。” 纪老太太说到这里,就苦了脸。 “我都是一把年纪了,要等你二十五岁,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能不能活着看到你成亲,看到你生儿育女。” 纪老太太已经很久都没有撒泼、闹腾过了,然而为了让纪三老爷能够娶亲,她是完全不介意像在清远那样闹一闹的。 “娘,你一定能够长命百岁的,别说看我成亲生子,你老比我都活的长远呢。”纪三老爷笑嘻嘻地道。 纪家其他的兄弟都害怕纪老太太闹腾,唯独纪三老爷是不怕的。 纪老太太看见纪三老爷这嬉皮笑脸的样子,本来要继续哭闹一番的,就这样给噎了回去。老太太气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就是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 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就算是对小儿子,纪老太太也是不能轻易退让的。 “你这小子,都怪我以前太纵容你了。这一次,我不管你说什么,你就得给我娶一个媳妇进门。要不然,你就休想离开京城,也别想再出海了。” 纪老太太的话说的严厉,然而说到最后,眼圈却有些发红。 纪晓棠是了解纪老太太的心思的,因为纪老太太曾经跟她说过。海上的生涯,哪里是那么好过的呢,纪三老爷在外面。纪老太太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的,就怕有个万一,纪三老爷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她又实在拦不住纪三老爷往外面跑。 让纪三老爷娶一房媳妇,生下儿女来,给纪三老爷留个后,也能以防万一。聊作慰籍。 这是纪老太太的一片慈母心肠。 纪晓棠就向纪三老爷示意。让他无论如何,都得好好地哄一哄纪老太太。 纪三老爷会意,立刻就收了脸上嬉笑的神色。到纪老太太的腿边蹲下身,抱住了纪老太太的大腿。 纪老太太的眼圈更加湿润,心肠也软的一塌糊涂。 这是纪三老爷自小的时候,就养成的一个习惯性的动作。纪老太太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能在她跟前撒娇,跟她这般亲近的。就只有这个小儿子。 “娘,我知道。有句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心,我这几年在外头。娘没有一时不为我牵肠挂肚的。我也没有一时不想念娘的。”纪三老爷说的声情并茂。 纪老太太虽然还尽力地板着脸,但是嘴角细微的动作已经出卖了她此刻的心境。 “就你惯会甜言蜜语的。”纪老太太骂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挨了骂,一点儿也不恼。脸上笑意更加明显。 “娘让我娶亲,都是为了我好。我比谁都清楚。娘要媳妇,要孙子,我保证,这些都会有,绝不会让娘失望的。” “你说都会有,是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不会让娘等太久的。”纪三老爷说道,接下来的话,就不仅仅是对纪老太太,而是对众人说的了。 “我常年在外,娶了人家好好的姑娘进门来,却让人家一个人守着,这也太对不起人。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事。而且,在海上,什么事情都能遇见,若是有个什么,就更加对不起人家好好的姑娘了。”纪三老爷语气低沉。 原来他不愿意娶亲,并不是不想受约束,而是一片温柔的心肠。 纪晓棠对此并不惊讶,她了解纪三老爷。纪三老爷的骨子里,其实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男人。 纪老太太听了纪三老爷的话,就越发地心疼了。 “你管那么多,咱们娶了她进门来,绝不会亏待了她。能够嫁给你,是她的福气。……也再不许你说那样丧气的话,呸呸呸,老三,你是要长命百岁的!”纪老太太抬起手,抚摸着纪三老爷的发顶。 纪三老爷显出少有的乖顺样子来,干脆整张脸都贴在了纪老太太的腿上。 “多大的人了!”纪二老爷小声地嘟哝了一句,似乎没眼看这个景象,然而眼底却是深深的笑意。 “还有一件,正如王爷所提醒,晓棠所说的。我如今是在风口浪尖上,上门来提亲的人多数是怀着别样的心思,那姑娘嫁进咱们家来,也难和咱们一心。这样的媳妇,不如不娶。” 而即将上门提亲的人,或是身份不凡,或是与纪家有旧,不论是拒绝了哪一个,只怕都会得罪人。考虑到这些,纪三老爷才决定,干脆就说不娶。 一辈子不娶不可能,但是搪塞过这几年去却是没问题的。 “到时候还要娘帮忙。”纪三老爷抬起脸,对纪老太太笑着说道。 “要我帮什么忙?”纪老太太不由得问。 “娘只要我,为我算过命,为了保我平安,不宜早娶,我的亲事,现在不能商议,要再等上几年,才是好时候。” 纪老太太当然是不愿意的,可却实在奈何不了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商量了一下,虽然也愿意纪三老爷早日成家,但纪三老爷的这个决定,在此时却无疑是正确的。 他们这一赞同,纪老太太就更没办法了,最后只能妥协,不过还得多亏纪三老爷反复的承诺。 纪三老爷承诺媳妇会有,孙子也会有,让纪老太太只管耐心等待。纪老太太要一个时限,纪三老爷就说这两三年。 纪老太太勉强地接受了。 纪三老爷在说到两三年的时候,样子是很笃定的,纪晓棠看在眼睛里,认定纪三老爷心里肯定是有了章程了。 “小叔,你真不是有了意中人了?”等从纪老太太身边离开。纪晓棠立刻悄悄地询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就笑着摆手,让纪晓棠不要瞎猜。 “我才不是瞎猜,我最了解你了。”纪晓棠一面说话,一面打量着纪三老爷,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小叔,你在海上遇到了意中人了,她不是咱们大秦的人是不是。所以你担心祖母。还有家里无法接受她?” 纪三老爷的眼角轻轻地抽了抽。 纪晓棠觉得,她可能是说到了点子上。 “小叔,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要她是个好姑娘。对你好,你也喜欢她,就尽管带回来。祖母那里,还有爹娘那里。都有我!” 纪晓棠向纪三老爷保证。 “而且,就算我不去说项。只要是你喜欢的,爹娘都不会真的反对。就是祖母,你肯娶亲她高兴都来不及,一开始或许不赞同。慢慢地就会回心转意。小叔,你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纪晓棠一再地跟纪三老爷确认,如果纪三老爷在海外遇到了中意的人。那也是一件好事。 不得不说,纪晓棠的思想实在是开明。这除了是性格的原因,也有纪二老爷自小教导的缘故。 纪晓棠说了很多,纪三老爷面色虽有些变化,但始终不置可否。 “乖乖准备做你的新娘子,小叔自己的事,小叔心里有数,你不要瞎想。” 纪三老爷的嘴在这件事上特别的紧。 纪晓棠露出委屈的神色来。 “小叔,你从来没事瞒着我的。是在外面久了,跟我不如从前那样亲近了。” 纪三老爷就笑,却并没有上纪晓棠的当,随意敷衍了两句,就让纪晓棠到他那里去挑选东西。 “……特意给你们带的礼物之外,还有不少好东西,没来得及一件件挑拣,你去挑自己中意的。”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小叔也该早点儿回去歇着了。”纪晓棠就说道。 “那也好。”纪三老爷就答应了。 叔侄两人分手,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小叔也有秘密了。”由程嬷嬷带人服侍着脱换衣裳,纪晓棠瞧瞧镜中的自己,微微有些出神地说道。 程嬷嬷一边整理衣裙,一边就笑着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是啊。”纪晓棠点头。 “而且,三老爷是个爷们家,就是跟县主这做侄女的再亲,女人的事,也不大会跟县主什么都说。”程嬷嬷继续说道。 纪晓棠也知道是这个道理。 “嬷嬷,我有一个直觉。”纪晓棠告诉程嬷嬷,“小叔在外头,肯定有女人了。” “那不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是好事啊,哪怕三老爷不说。三老爷一定有他的打算。三老爷如今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县主不需要再像过去那样,事事为三老爷操心。” “嬷嬷你说的对。”纪晓棠想了想,轻笑出声。 就此,纪晓棠虽然好奇,却放下了这件心事。 转天,纪家摆了两桌宴席,秦震自然来了,祁佑年也在被邀之列,与祁佑年同来的,还有肃王秦霖。 “……那天听文达兄讲海外方物,实在是心向往之,且与文达兄十分投缘,今天做了不速之客……”秦霖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与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大老爷寒暄着。 “肃王爷能来,馨华堂蓬荜生辉。肃王爷是贵客,我们兄弟之前只怕冒昧,没敢相邀。”纪大老爷忙就说道。 “王爷能来,我们兄弟颜面生光。”纪二老爷也说道。 “我与王爷也是一见如故。”纪三老爷则说道。 就这样秦霖也被请到了宴席的上座,秦震、秦霖和祁佑年不可避免地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 秦震和祁佑年会碰面,纪晓棠早有准备,也并不担心。这两个人的身份,要他们永远不碰面才是难。但是秦霖的到来,还是让她略微吃惊。她知道,秦霖会想结交纪三老爷,但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的登堂入室。 然而,来者是客。纪家是热情合格的主人,来的诸位宾客也都是佳客。 宴席上,众人言笑晏晏,秦震和祁佑年虽然没有交言,但即便是祁佑年也没有再黑着脸。 他今天来,是给纪三老爷庆祝的,即便秦震在场。他也不能摆脸色。给主家触霉头。况且,纪三老爷的事情,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宴席上。果然就有人提到了纪三老爷的亲事。 这个人,还是纪二老爷的同年老友,说是受人所托。纪二老爷并没有追问他究竟是受了谁的托付,而纪三老爷则当着众人的面。将他不宜早娶亲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庙里求的签很灵验,而且母亲很相信这个。好在我年纪还轻。也不差这几年。等以后不再总往外面跑了,再好好地成就一门亲事,也免得委屈了人家姑娘。” 这样的话说出来,宴席上就再没人说给纪三老爷提亲的事情了。 等到散席散了。宾客们纷纷离去,祁佑年和秦霖却刻意留在了后面。秦霖与纪三老爷说了许多话,然后就留下祁佑年与纪三老爷说话。他则找了纪晓棠。 秦霖有话要跟纪晓棠说。 “赐婚的事情过后,早就想跟晓棠谈谈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王爷有什么指教,请尽管说。”纪晓棠微笑说道。 “赐婚的事情,我很遗憾。”秦霖的态度很诚挚,“太后将晓棠指给四弟,而不是指给我,这是我所遗憾之一。” “难道还有之二?”纪晓棠问。 “是的。”秦霖点头,“之前虽然听了一些传闻,然而传闻不可尽信。我并不知道,晓棠和阿佑是真的……” 听秦霖提到了祁佑年,纪晓棠垂下眼帘,目光微转,然后才慢慢抬起眼来看着秦霖。 秦霖的态度依旧是诚挚的。 “如果我早知道,我就不会与四弟争抢了,虽然我对晓棠依旧不舍,也会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晓棠,那个时候,你们要是肯对我坦言相告,事情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纪晓棠看着秦霖,即便是她,也不能不相信秦霖说的是真话。 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 纪晓棠认为,不尽然。 如果,他们之前向秦霖求助,秦霖或许真的会想法子成全他们,但一定会有条件。那个条件,就是纪家和祁佑年从此都死心塌地地跟从他肃王爷。 可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和祁佑年依旧不可能在一起。 韩太后不会答应,秦震也不会坐视不理。 现在的情况,秦霖的势力,即便是加上祁佑年和纪家,也不足以改天换地。 秦霖这些慷慨感人的话,说到底是空头人情。 然而,纪晓棠又不能戳破。 “事已至此,从前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纪晓棠轻轻叹气,说道。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秦霖却显然并不这么认为,“晓棠,你若想与阿佑在一起,我立刻为你们想办法。” “王爷有什么办法?”纪晓棠立刻问,然而态度却并不急切。 她只是好奇,事到如今,肃王还能有什么好办法不成。如果真的有办法,她早就能想到了。 “晓棠尽管继续备办嫁妆,只是到时候花轿并不抬到安王府,而是抬到威武侯府。若是威武侯府那边不便,肃王府也可以。小王为晓棠和阿佑证婚。” 秦霖的意思,是要她和祁佑年抗旨,将生米煮成熟饭。 如今大秦内外不安,正是用到威武侯府和祁佑年的时候,如果祁佑年这样娶了纪晓棠,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能真的将威武侯府和祁佑年怎么样。 秦霖还会全力在其中周旋,即便是有些风波,最终也能保得纪家和纪晓棠平安。 不得不说,秦霖的计划非常大胆。 纪晓棠不由得笑了。 “晓棠,你同意了?”秦霖心中一喜。 “王爷,你不觉得这样太儿戏吗?”纪晓棠问。其实,这样的大胆的想法,她不是没有过,但那念头只是一瞬,就被她给否决了。 “可是能成功不是吗?”秦霖笑了一笑,答道。 这样,她是可以和祁佑年在一起。 但是结果呢,秦震颜面无存,成为大秦历史上最大的笑话。从此以后,秦震与她、祁佑年必定成为势不两立的仇敌。而她和祁佑年,从此之后,就和秦霖完全捆绑在了一起。她和祁佑年,完全失去了主动权,以后只能任人摆布。 这件事的赢家,只有秦霖。 纪晓棠从没有想过伤害秦震,就是选择合作者,她也是选秦震,而不是秦霖。 至今为止,她都不能说秦霖有什么不好。然而,她依旧会选择秦震。 要问为什么,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王爷,我从来都不想伤害安王,也不会伤害阿佑。王爷的建议,我是能跟阿佑在一起,但是却同时毁了他们两个。” 这样的事,纪晓棠不会去做。 “晓棠,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秦霖目光微闪,继续劝说纪晓棠。 “王爷,我已经被指婚给安王爷,并且打算顺顺当当的嫁过去。王爷只需为我祝福。”纪晓棠向秦霖表明了态度。 “晓棠……”秦霖微微错愕,“你也是这样对阿佑说吗,他还在等我的会话。” 显然,秦霖方才对纪晓棠说的那一番话,事先已经跟祁佑年商量过了。 “阿佑会祝福我。”纪晓棠简洁而干脆地说道。 秦霖看了纪晓棠半晌。 “晓棠,你对阿佑真狠得下心。” “王爷,我只是在做对的事。”纪晓棠挑眉一笑。她只是在做对大家都好的事。这个大家里面,是并不包括秦霖的。 第八十章 庆生 “晓棠……”秦霖注视纪晓棠良久,“我对你的看法没错,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王爷这样说,让我不明白,究竟是赞我,还是贬我。”纪晓棠看秦霖。 秦霖展颜一笑:“是赞。” 秦霖转身离开,一会的工夫,祁佑年就过来了。 “晓棠……”祁佑年唤了一声,今天来参加宴席,他还没有机会跟纪晓棠单独说话。 “肃王方才说的事,和你商量过了?”纪晓棠问祁佑年。 祁佑年点头:“是的。” “你竟然答应了?” “嗯。”祁佑年再次点头,他看出纪晓棠眼中不赞同的神色,就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晓棠,我也知道那个法子不是很稳妥,但是我们能在一起,总是值得的。” 祁佑年也知道那个法子的副作用,但还是对秦霖点了头。 纪晓棠轻叹。 “阿佑,如果那样,我们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祁佑年半晌无语。 纪晓棠也沉默了片刻,随即就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小叔带回来不少好东西,我看见里面还有兵器,一会你去挑两件自己喜欢的。小叔还给你带了礼物回来。”纪晓棠语音轻快。 祁佑年知道,纪晓棠是刻意如此,想让他高兴。 祁佑年从来不会让纪晓棠失望,因此就笑了笑。 先送了秦霖离开,之后,祁佑年就跟随纪晓棠到了纪三老爷的住处。纪三老爷带回来的东西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大多数都会送到洋货铺子出售,其中最好、最稀有的,却都留了下来,是在洋货铺子买不到的。 祁佑年看着满屋子各色的东西,跟纪晓棠和纪三老爷说笑着,仿佛时光倒流,大家还在清远的时候。 祁佑年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可惜我脱不开身。什么时候能够跟着文达往海外走一遭。也可以开开眼界。”祁佑年抚摸着一把鲨鱼皮的细长倭刀说道。 这倭刀是纪三老爷用了一套茶具,从一个倭人武士手中换取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和工艺。刀身虽然轻,但是却又坚固又锋利,堪称是一把宝刀。 这把倭刀,就是纪三老爷给祁佑年带回来的礼物。 “哈哈。”纪三老爷听祁佑年这样说,就哈哈笑了起来。“这一点。你可羡慕我不来。你是大秦的战神,要为大秦平叛守土,大秦离不开你。我却是个闲人,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 说到这些。纪三老爷不由得很是得意。 他也确实有得意的本钱。 带领船队出海冒险,这本就是纪三老爷本性所喜的事情,做自己所喜欢做的事情。这本来就极为难得。同时,他作为纪家的子弟。还能够考中举人,现在做到了三品的副左都御史,很不负纪家的书香,且光宗耀祖。 如今在纪家,除了纪晓棠,就是纪三老爷的品爵最高。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虽都是进士及第,如今的官爵却还在纪三老爷之下。 纪三老爷怎么能不得意。 他在得意之余,当然不会忘记,他能够有今天,是多亏了谁。 “晓棠是我的救星,我的福星。”为了纪晓棠,他愿意做一切事情。 “晓棠……”祁佑年扭头看了一眼纪晓棠,“晓棠也是我的……福星。” 祁佑年这句话说的,就带出一丝酸楚的意味来。 纪三老爷敏感地觉察到了,就冲纪晓棠使了个眼色。 纪晓棠就转过身去,纪三老爷借机将祁佑年拉到一旁,很是开导了祁佑年一番。纪晓棠听到祁佑年的笑声,转头去看时,正好祁佑年和纪三老爷走回来,祁佑年的目光和纪晓棠的目光相触。 纪晓棠面带微笑,心中却有几分黯然。 尽管她已经尽了力,但是祁佑年的心中,只怕还是留下了伤痕。 “阿佑,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希望你能早点儿好起来。”纪晓棠心中默默祝祷。 转眼就到了纪晓棠的生日,这是纪晓棠自进京,做了县主以来的第一个生日,也将是她作为未出阁的女儿的最后一个生日。 纪家人将这个日子看的很重。 馨华堂大排筵宴,为纪晓棠庆生。 纪晓棠在妍华堂,看着程嬷嬷带人收拾礼物。 纪晓棠的生日,纪家并没有发帖子,但是京中各府几乎都闻讯而来,并送上了丰厚的礼物。 再众多的礼物之中,有三个人的礼物最为出众。 秦震送给纪晓棠的,是一顶做工极为精美的珍珠冠,上面共镶嵌了三百零八颗东珠,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祁佑年送给纪晓棠的,则是一只他亲自猎取并亲自制作的金钱豹标本,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独家的秘方,整只豹子栩栩如生,毛皮也像光滑丰润,仿佛还有生命一般。 众多的礼物之中,就属祁佑年送的这只豹子最为奇特,最为扎眼。 纪三老爷很喜欢这只豹子,觉得祁佑年不仅很有本事,而且还别出心裁。 纪晓棠也很喜欢,打算以后就将这只豹子放在屋子里做摆设了。 肃王秦霖也送了礼物来,他送的是一副名为“杨贵妃教鹦鹉念经”的古画,同样价值连城,看来是他的珍藏之一。 韩阁老、谢阁老,兵部尚书宋定国、户部尚书郑勉、工部尚书吴承等都送来了贺礼。 宫里面的韩太后、隆庆帝也都有赏赐下来,甚至长宁公主也送了一份礼物给纪晓棠。 长宁公主送给纪晓棠的礼物,是整整一匣子的宫扇。 纪晓棠对次抱以微笑,除了让人将扇子好好地收藏起来,就是厚赏了长宁打发来送礼的人。如果给人触霉头,诅咒人真的有用的话。这世上能活的好好的人还有几个。 长宁的做法,再纪晓棠看来是太愚蠢,太幼稚了。 威武侯府也送了礼物来,礼物都中规中矩,同时也价值不菲。 这些礼物,都将登记造册,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表示。他们一件都不留。而是都交给纪晓棠带去安王府。 纪晓棠嫁入安王府,秦震当然不会少了她的花销,而且作为亲王妃。她也有朝廷发下的俸禄,但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做父母的心意,希望纪晓棠多多钱财傍身。 做王妃。花销也很大,手里多些银子和东西。做起事情来也方便许多。 “你不花用,那就好好地留着,给我们外孙将来用。”纪二老爷还说道。 纪晓棠这还没出门,纪二老爷就惦记上外孙了。 纪晓棠也没了话说。 来给纪晓棠贺寿的。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位客人,就是顺义伯,如今的齐怀瑾。 “晓棠。你怎么这么久都没来看我。”自从做了顺义伯,齐怀瑾几乎没什么机会离开伯爷府。今天能往馨华堂来,还是纪晓棠和秦震暗中想了办法的缘故。 齐怀瑾见到了纪晓棠,又是高兴,又是委屈。 纪晓棠这些日子实在太忙,确实已经很久没去看他了。 “对不起。”纪晓棠忙向齐怀瑾道歉,“最近太忙了,不过我有让姐姐捎话给你,你都收到了吧。” 纪晓棠虽然很久没去顺义伯府,但是纪晓芸却是常去了。纪晓棠让纪晓芸替她捎话给齐怀瑾,还给齐怀瑾捎带了几次东西。 “你的话,还有你送的东西,晓芸都给我带到了。我很欢喜。”齐怀瑾说话,带着孩童特有的认真,“可是,见不到你,我伤心。” “你现在不是见到我了!”纪晓棠笑。 “是啊,怀瑾,我不是告诉过你,晓棠实在太忙,可是她很关心你的。今天你能来我家,多亏晓棠各方想的办法。晓棠啊,她可关心你了。”纪晓芸就在一边,这个时候就过来劝慰齐怀瑾。“你再这样跟晓棠说话,晓棠该伤心了。” 齐怀瑾嗯了一声,他忍不住跟纪晓棠抱怨几句,却并不想纪晓棠伤心。 “晓棠,我没有不开心了,见到你我很开心,你也不要不开心吧。”齐怀瑾马上就扭回头来,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再次笑了。 她发觉,纪晓芸似乎比她更会哄齐怀瑾,而齐怀瑾也变得很听纪晓芸的话。 看着纪晓芸说话,齐怀瑾乖乖地低头听着,纪晓棠看得出来,现在的齐怀瑾,是很依赖纪晓芸的。 不知不觉中,很多事情都在发生着。 纪晓棠的生日,齐怀瑾也为她准备了礼物。齐怀瑾虽然名义上是顺义伯,但是除了那有数的俸禄,其实什么都没有,自然也准备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 齐怀瑾的礼物,是纪晓芸帮着准备的。 纪晓棠一眼就看了出来。 “晓棠,我知道你要成亲了。”这个时候,齐怀瑾又扭过头来,跟纪晓棠说话,“晓芸说我应该为你高兴,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齐怀瑾说着话,抬起手按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我这里,心里有些不好受,空落落的。” 齐怀瑾已经不记得他和纪晓棠之间的那许多事情,但是对纪晓棠的情愫却是深植于骨髓中,即便没了记忆,心智只有八九岁,这种情愫却依然还在,只是他自己并不明白。 “你自然是舍不得我,像我爹娘,还有长生,他们也很舍不得我。”纪晓棠笑着说道,“即便我嫁了,依旧还是晓棠,还是你们的晓棠。” “真的吗?”齐怀瑾问。 “真的!”纪晓棠郑重点头。 “当然是真的,”纪晓芸就说道,“晓棠还会像过去一样关心你,待你好。” 齐怀瑾就笑着点头,重重地说了一声:“嗯!” 纪晓棠见齐怀瑾笑了,也笑了笑,抬起头来。正看见纪二老爷往这边望过来。纪二老爷看他们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 纪晓棠让纪晓芸和齐怀瑾说话,自己则走到纪二老爷身边。 “爹爹……” “嗯……”纪二老爷答应了一声,目光却并没有移动。他目光正落在纪晓芸和谢怀瑾的身上。 “姐姐最近的精神很好,笑容也多了。”纪晓棠轻声地说道,“怀瑾也恢复的不错。” 除了心智受损无法恢复,齐怀瑾的身体状况现在已经与常人无异。 这还得多亏了纪家大把银子采买的珍稀药材。以及身边人的精心看护。想来朝廷安排在顺义伯府服侍的人。是肯定做不到这样的。 齐怀瑾能恢复到现在的状况,得感谢纪晓芸。 纪二老爷轻声地叹气,什么都没有说。就转过了身去。 纪晓棠也没说话,又朝齐怀瑾和纪晓芸看了一眼,就跟着纪二老爷走了。 “晓棠,那天你张世叔给你小叔提亲。你知道他要提的是哪户人家?”走出一段,纪二老爷就停下来。跟纪晓棠说话。 “是哪户人家?咱们认识的?”纪晓棠也停下来,问纪二老爷。 “那户人家姓郑,是户部尚书郑勉的本家旁支。”纪二老爷答道。 “竟然是他家!”纪晓棠发出一声感叹,原来郑家想将自家的女孩子嫁给纪三老爷。自己却并不出面,反而请了纪二老爷的好朋友来提亲。 郑家会做出这样的事,其实并不奇怪。 “郑勉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几乎想将各方的便宜占尽。海外商贸这样大的一块肥肉,他自然会想咬上一口。” 想在这块肥肉上咬上一口的。又何止是郑勉一个。虽然那天纪三老爷说了不宜早娶,但还是没能完全拦住媒人们上门,为了打发这些人,这些天馨华堂的人颇伤脑筋。 比起其他的人,郑勉的嗅觉更灵敏,也更加贪婪,出手更快。 “……就算咱们抗住了压力,小叔不娶那些女孩子进门,可是,海外贸易这一块,我们也再无法独占。”这句话,是找到了秦震和纪三老爷之后,纪晓棠郑重其事地对大家说的。 就算是安王秦震在上面撑着,也是如此。 “与其被动等着谁插手进来,不如我们主动选人加入。”这是纪晓棠的建议,“王爷,爹爹、小叔,你们怎么看?”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就都点头。 这个问题,秦震也已经考虑到了。 而纪三老爷却是信心满满。 “你们尽管让人参与进来,到了海上,两三个人,我还摆布的过来。他们要加入,就让他们加入,他们出钱出力,到时候跟着分红,不过说了算的,真正掌舵的,始终会是咱们。” 纪三老爷这句话,正是秦震所需要的。 “大善!”秦震笑着点头,纪三老爷这样有把握,他就放心了。 “王爷,是不是郑家得参上一股?”纪晓棠就笑着问秦震。 纪晓棠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秦震瞧着,就有些心虚。 秦震笑了两声:“郑勉那只老狐狸,从来是无利不起早。为了稳住他,就先让他参上一股。” 郑勉的幺女郑梓,如今已经同宋新月一起被抬进了安王府,做了安王的侧妃了。 纪二老爷面上淡淡的,纪三老爷瞧着秦震的目光却有了异样。 秦震不能不多解释几句,更加明确地表态。 “她们与晓棠不同。”秦震正色地说道,“郑勉想要各处押宝,同时取利。他费尽心机地将女儿塞进我的王府,到目前为止,真实目的还不明确。我们要利用他,同时还得防着他。海外贸易的事情,让他参股,跟着分红。猪养肥了,最后是要杀来吃的。” 最后一句话,秦震是慢悠悠地带笑说出来的,但是话里面的寒意却一丝丝地有些逼人。 原来,秦震对郑家是存了这样的念头。 纪晓棠看了一眼秦震,并不没有特别的吃惊。 纪三老爷却很满意,甚至还抬起头,轻轻地拍了拍秦震的肩膀。 秦震也安然地受了。 纪三老爷年纪比秦震小,爵位更比这位亲王低,之所以敢这样对秦震,只有一个缘故。秦震很快就会成为他的侄女婿,这方面论起来,纪三老爷是嫡亲的长辈。 “还有肃王那边……”纪晓棠就提到了秦霖。 祁佑年在万家船队也有股份,他如今站在了秦霖那一边,看他如今的行事,以及秦霖本身所表现出来的兴趣,祁佑年一定会带秦霖参股。 对此,他们要抵制吗? “我的意思,是让他也跟着参一股。”纪晓棠将自己深思熟虑的结论说了出来,“不过,得让阿佑多出些力气。” 秦震、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都默默地点了头。 “还有陛下和太后那里……”秦震又提到了宫里头的这两位,“太后的性情,于这方面不会太过在意,但是她不在意,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也不在意。还有陛下……,陛下这边倒是不用担心。陛下虽然对海外感兴趣,但却不会想着要分利。” 韩太后的人要参股,那也只能让他参股。 纪晓棠已经能够想到,要参股的韩太后的人会是谁了。 至于其他的人,或者参股,或者不参股,就都是容易处置的事情了。 几个人将大的方针定下来,就各自散了。 等宾客们都散尽了,馨华堂慢慢安静下来,傍晚,馨华堂又安排了一席家宴,纪家自家人要安安静静地给纪晓棠过一个生日。 “好想再多留晓棠两年。”宴席上,纪二老爷多喝了两杯酒,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然而这个愿望显然是无法达成的。 秋风渐起,八月,到了纪晓棠的婚期。 第八十一章 坐帐 纪晓棠出嫁,十里红妆,震惊京城。即便是在多年之后,京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在谈到这场盛大的婚事的时候,依旧津津有味。 那一天,纪晓棠的嫁妆让大家开了眼界,安王府娶亲的排场,也让众人瞩目。 秦震为了迎娶纪晓棠,是花费了极大的心思的。他在用这种方式向世人表明,他对纪晓棠这位王妃的重视和情深意重,同时也向纪晓棠、向纪家表明他对纪晓棠的心意。 繁琐的成亲仪式之后,纪晓棠终于在喜娘等众人的陪同下,坐到了煕春堂上房的床榻上。等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跟随她服侍的程嬷嬷、锦儿和绣儿等人,纪晓棠就暂时将盖头取下来,透一口气。 煕春堂是安王府的内正房,也是安王府的王妃日常起居见客等的所在。坐在煕春堂内,纪晓棠隐约能听见戏楼的方向传来的隐隐的锣鼓乐声。 她和秦震的喜宴正进行到了高潮。 此刻,纪二老爷、纪三老爷以及秦震等人都在宴席上吃酒听戏了。 亲王与王妃的成亲仪式是非常繁琐的,自早上出门上轿直到现在,纪晓棠还水米未进,即便是对她来说,也觉得有些疲惫。 程嬷嬷却是个有经验的,她左右瞧瞧并没有外人,就从袖中取出一个帕子出来。 帕子里是一枚果子,并一块豆沙馅的奶糕,两样都是纪晓棠喜欢的东西,既可以充饥,也可以润润口。 “还是嬷嬷想的周到。”纪晓棠笑。本来她是打算偷带些吃的在身边,纪二太太和程嬷嬷都不允许。安王府娶王妃是多大的一件事,处处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如果纪晓棠出了一点儿错漏,虽然无伤大雅,却难免会给人留下口实。 如果不想之后几年甚至十几年都被人在嘴边念叨,就一丝一毫都不许错。 纪晓棠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如果她嫁给别人。以她的年纪,会被说一声娇憨。可她嫁的是安亲王,比舆论对她就不会那么宽容。不会说她娇憨,而是会说她年纪太小,不够庄重做安王的正妃。 无论背地里如何,在人们面前。她必须是一位堪称楷模,且无可挑剔的安王妃。 程嬷嬷这是心疼纪晓棠。不许她自己偷带食物,却暗地里将吃的东西给她准备下了。 纪晓棠正要从程嬷嬷手中接过吃食,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王府承奉司的内承奉前来求见。 嫁进来之前。纪晓棠当然对安王府详细了解过,知道安王府的大致的属衙设置。这个承奉司,是管着在王府内服侍的中官的。里面当差的自然也都是中官。 这内承奉,就是在内院行走伺候的中官了。 不知道这种时候。内承奉到新房来是做什么,就算是要拜见王妃,也嫌早了些。 这么想着,纪晓棠就冲程嬷嬷点了点头,程嬷嬷到门边,将人给带了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一个中官,三四十岁的年纪,手里端着一只朱漆龙凤呈祥的托盘,托盘上四个精致的钧窑粉底红釉双喜字纹样的盖碗。 他上前来给纪晓棠行礼,自我介绍说是王府的内承奉,平时就在秦震的屋子里服侍的,名字叫做汪如海。 汪如海的名字,纪晓棠是听说过的。他自我介绍说是内承奉,但是纪晓棠知道,他实际上是王府承奉司的承奉正,是自秦震小的时候,就在宫中服侍秦震,后来跟着来了王府的。 他是秦震心腹中的心腹,王府内都不管他叫承奉正,而是要尊称他一声大总管。 这个称呼没有错,汪如海确实是替秦震料理内宅事务的大总管。 “是王爷的吩咐,担心王妃这个时候饿了,让奴才送了些小点心来给王妃。”汪如海恭敬地说道。 秦震倒是想的很周到,知道她这个时候肯定会饿。他不仅想的周到,还特意打发了汪如海来。这样的事,随便打发一个中官或者丫头就可以了,却要汪如海亲自来。 秦震这又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对纪晓棠,也是对王府上下的人。 “王爷在后面宴席上头,特意叫了奴才到跟前吩咐。几样点心,也都是王爷挑拣的。王妃若是还有别的吩咐,尽管吩咐奴才,这就叫厨房另外去安排了来。”汪如海没有抬头,继续恭敬地说道。 纪晓棠就对程嬷嬷点了点头。 程嬷嬷就走过去,将托盘接了过来,与锦儿和绣儿一起,将盖碗都放在纪晓棠面前的桌子上。 打开盖碗,果真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其中就有豆沙奶酥,带骨泡螺,蟹壳黄和鹅油卷,咸甜皆有,虽然并不算得稀罕,却都是纪晓棠平时所喜爱的。 除了几样点心,另外还有一盅颜色碧绿的菱角羹,不仅正合时令,且清润解火,极合适纪晓棠现在的状况。 即便纪晓棠是个挑剔的人,对秦震的此种安排也不能不表示满意。 “劳烦大总管走这一趟,辛苦了。”纪晓棠就对汪如海说道。 她并没有多余的话,但是汪如海的心中却是一松。纪晓棠这样,就是满意了。 汪如海笑容满面,问纪晓棠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没有。 纪晓棠示意程嬷嬷,厚赏了汪如海,然后并没有让他退下,而是随意的问了几个问题。汪如海对于纪晓棠的问话,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回答的很是贴心。 不愧是王府的大管家,对于王府的事情,事无巨细,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纪晓棠同时也知道,汪如海必定是得了秦震的吩咐,什么事情都不瞒着自己。这是打算要将王府内宅的事情都交给她了。 对于秦震这样的安排,纪晓棠早在意料之中。 心中暗暗点头,纪晓棠就让汪如海退了下去。 她才进府,需要了解的事情虽然多,却并不急在一时。 打发走了汪如海,纪晓棠才在程嬷嬷、锦儿和绣儿的服侍下,用了半盅的菱角羹和几块点心。 略填饱了肚子。纪晓棠也从疲惫中恢复了一些。看看剩下的点心,知道程嬷嬷几个也还没吃饭,就让她们几个将东西给分吃了。 主仆几个并没有独处多久。很快,新房里就热闹了起来。陪着新娘子坐帐的人,还有来新房看新娘子的人。 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郑桂。 今天的郑桂。与以往又有些不同,明显是额外地装饰了。打扮的富丽华美,仿若神妃仙子。 “晓棠妹妹,今后要叫一声弟妹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叫晓棠妹妹,这样更亲近些。”郑桂坐在纪晓棠身边的绣墩上,握着纪晓棠的一只手。打量着她说到。 既然郑桂要这么称呼,好显得亲近。纪晓棠并没有异议。 “桂姐姐。”纪晓棠也叫了郑桂一声姐姐。 郑桂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以前两个人相处,郑桂总是以妹妹称呼纪晓棠,也要纪晓棠称呼她做姐姐,可纪晓棠虽然态度温顺,却从来没有那样叫过。 如今,做了安王妃,纪晓棠终于肯喊她一声姐姐了。 “晓棠妹妹年岁虽小,这沉稳老道,连姐姐都自叹弗如了。”郑桂笑眯眯地说。 “桂姐姐就喜欢拿我打趣。”纪晓棠也微笑说道。 纪晓棠这样滴水不漏,郑桂也是习惯了,随即也就不再拿话试探。 郑桂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肃王府的一位侧妃。 吴佳言,纪晓棠是认识的。 郑桂与纪晓棠说话,在旁边服侍茶水巾帕的并不是丫头嬷嬷们,而是吴佳言。吴佳言似乎做这些事已经做的非常熟练了,在郑桂面前低眉顺眼地,比服侍的丫头嬷嬷们更恭敬顺从。 郑桂让吴佳言给纪晓棠行礼,吴佳言就给纪晓棠行礼,话却没说什么。 吴佳言原本话就不是很多,也很有眼色,但像这样看郑桂的眼色行事,在纪晓棠看来,还是有些过了。即便是吴佳言的性情,也不至于如此。 纪晓棠不由得想到了那些关于肃王府花园花肥的传言,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肃王妃郑桂,是真的很善于调教肃王爷的女人。 除了吴佳言,郑桂还带来了一位小客人。 肃王府的小世子秦煜。 对于肃王府这位小世子,纪晓棠是早已闻名,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小世子,是太金贵了。 秦霖与郑桂成亲数年,加上王府的其他姬妾,却只产下了这么一个小皇孙。秦煜不仅是肃王府唯一的子嗣,也是如今皇族血脉中唯一的一位小皇孙。 这当然没有算隆庆帝那位被众人遗忘在偏远之地的大皇兄。 隆庆帝、秦霖和秦震这兄弟三个,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个后嗣,而且还是郑桂嫡出,其身份的尊贵可想而知。 就是在秦霖和郑桂那般交好自己的情况下,纪晓棠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小世子。 据说,小世子的身体不太好,而且经过天师掐算,很有些避讳之处,别说是外头,就是皇宫中,也是几乎不去的。 今天,郑桂却将秦煜给带到了安王府来。 纪晓棠第一次见到秦煜,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番。 秦煜今年六岁,长的白白净净,眉眼间能看出秦霖和郑桂的痕迹来,是个模样相当讨人喜欢的孩子。这般模样,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成为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 秦煜并不胖,看样子也不壮实,然而面色白里透红,一双眼睛黑漆漆地极为明亮,说起话来虽然还有些奶声奶气,但语音却十分清亮。 再怎么看,这都不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秦煜规规矩矩地给纪晓棠行礼,称呼她做婶娘。 纪晓棠不由得暗中感叹,秦霖和郑桂虽然不让秦煜出来见人,却将这孩子养的非常好。纪晓棠这样想。也是这样说的,当然她并没有提秦霖和郑桂不让秦煜出来见人的事。 她想,秦霖和郑桂,也只是不让秦煜随便见人罢了,为的是秦煜的安全。 秦煜太贵重了。 听纪晓棠夸奖秦煜,郑桂就如同所有的母亲一样,虽然尽力掩饰。但是脸上还是难免露出得意之色。 “煜儿自小算命。要平安长大,有许多忌讳之处,所以很少带他出来见人。不过。今天是安王爷和晓棠妹妹大喜的日子,百无禁忌,王爷和我,都想让煜儿见一见他的晓棠婶娘。” 明天。秦震将带纪晓棠进宫,除了拜见韩太后、隆庆帝、韩皇后之外。还要见一见其他的宗室。那个时候,秦霖和郑桂也该带着秦煜出现,与纪晓棠见面。 郑桂现在就带了秦煜来,纪晓棠想。或许明天在宫里头,她是见不到秦煜了。 郑桂带着秦煜在纪晓棠跟前,程嬷嬷早就给锦儿和绣儿使了个眼色。纪晓棠屋子里服侍的人都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不是纪晓棠召唤。就不再往前去了。 纪晓棠自己也留了心,若是别的孩子,这么大的年纪,且长的如此可爱,纪晓棠难免会伸手摸上一摸,或者干脆抱一抱,但是对秦煜,她却没有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不是不喜欢秦煜,而是不想让郑桂多心。 夸了秦煜几句,又问秦煜现在读的什么书,师从哪一位先生,不用郑桂在一边说什么,秦煜都自己回答的清清楚楚。 秦霖和郑桂将秦煜看的很紧,但绝不会耽误了他的教育,很早就延请了名师大儒,为秦煜启蒙。 说到秦煜读书的事,郑桂似乎见景生情。 “晓棠有个弟弟,今年是几岁了,听说已经跟着晓棠和纪大人开始读书了?晓棠如此,晓棠的弟弟,想必也是一位神童了。” 长生今年三岁,家里还没有给他请老师,都是纪晓棠和纪二老爷带着他,已经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和《声律启蒙》,另外还在背诵《诗三百》。 不过,纪晓棠不认为郑桂仅仅是见景生情,而没有任何目的,所以自然不会实话实说。 “长生他今年刚满三岁,还不到启蒙的年纪,不过是平时玩闹着,跟我背诵些简单的诗句,也不过是些‘鹅鹅鹅……’,‘床前明月光……’罢了。比起小世子天生聪颖,长生那孩子不过平常。我爹娘成亲多年,只生下这么一个儿子,注定是舍不得让他辛苦的,读书的事情,以后就看他自己的心意了。” 纪晓棠这样说,郑桂微微挑眉,笑容略有些复杂。 “晓棠是太谦逊了,我对晓棠,可是敞开肺腑。”郑桂说着话,旁边就有奶娘过来,将秦煜抱到床上,纪晓棠的身边坐了。 京城中的习俗,新人成亲的时候,都会请健康聪明的孩童来滚床,讨一个好生养、多子多福的上佳兆头。 郑桂告诉纪晓棠,秦霖和她特意带了秦煜来,就是让秦煜给纪晓棠做那个滚床的童子的。 秦霖和郑桂对秦煜有多重视,对别人有多防备,这样做,就表示他们对纪晓棠有多信任,有多看重。 即便是如今纪晓棠已经做了安王妃。 “煜儿读书也想有个伴儿,京中好多人家想送孩子来,王爷和我都没有看重,知道晓棠有个弟弟,且年纪正好,就想着要晓棠的弟弟来与煜儿做个伴儿。”郑桂说出了她的打算。 作为唯一的,且身份极为尊贵的小皇孙,秦煜读书要找伴读,只怕许多高官贵宦打破了头,都想要自家的孩子来陪秦煜读书。 隆庆帝至今没有子嗣,且身子很不好。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必定要从宗室中选人过继来承继大统。 不论是从亲疏,长幼,还是从贵贱考虑,秦煜都是不二的人选。 陪着秦煜读书,几乎就等于陪着未来的太子读书。 纪晓棠做了安王妃,然而秦霖和郑桂却依旧要她的弟弟长生给秦煜做伴读,而且是迫不及待地在纪晓棠成亲的当天就提了出来。 然而,对于秦霖和郑桂的这份盛情,纪晓棠却注定不能接受。 不考虑到立场的问题,她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被卷进来。 她所做的所有的决定,以及她所做的所有的牺牲,不就是为了要保护家人吗,如果接受了秦霖和郑桂的建议,她就违背了她的初衷。 纪晓棠婉言谢绝了郑桂。 “长生年纪太小,且娇惯……,再过两年瞧瞧吧……” 她没有将话说死,而是用了一个拖字诀。 郑桂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然而也没有表现出来。秦霖与她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也已经预见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纪晓棠实在是太难对付了,这一招不成,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秦煜坐在纪晓棠身边,虽然年纪小小,但却规规矩矩,纪晓棠能看出来他对很多东西好奇,但他却能管住自己,不多看,更不会伸手。 可毕竟是才六岁的孩子,在纪晓棠的眼睛里,他的很多心思都非常明显。 引起秦煜好奇的,多是纪三老爷从海外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 “……小叔从海外带回来一些小玩意儿,倒也有趣,给了长生一份,我这还有一份,本来就打算送给煜儿,只是一直没得了机会。” 第八十二章 闹新房 这么说着话,纪晓棠就让锦儿从隔壁的炕柜中取了一只两尺见方的朱漆螺钿匣子来。锦儿将匣子的盖子打开,捧给了郑桂。 匣子里面,都是纪三老爷从海外带回来的,很适合小孩子玩的新鲜玩意儿。 这些东西,长生有一匣子,另外两匣子,纪三老爷都给了纪晓棠。如今,纪晓棠就将其中一只拿出来,送给了秦煜。 匣子虽是捧给了郑桂,但是离着秦煜极近。秦煜往匣子里看了一眼,就有些移不开视线了。 即便是郑桂,见了这一匣子新奇的玩意儿,也不由得微微动容。那些玩意不单单是新奇,而且看材质就已经价值不菲。 不得不说,纪晓棠的出手确实大方。 郑桂笑眯眯地,并没有推辞。 “晓棠妹妹这番盛情,推却实在不恭,我们就愧领了。”郑桂这么说着,就让秦煜给纪晓棠道谢。 秦煜就从床榻上下来,又规规矩矩地给纪晓棠行礼,嘴里说着多谢婶娘,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显然非常喜欢纪晓棠送的礼物。 即便是这样,看着郑桂让人将东西收了起来,秦煜也只是嘴唇微抿,并没有其他的表示。 不论郑桂的为人如何,她都将她的儿子教养的很好。 来新房中看纪晓棠的,除了肃王府的人,还有几个宗室中年轻的媳妇。她们的身份远远不能跟安王府相提并论,即便是来看新娘子,可新娘子毕竟是亲王妃,这些年轻的媳妇们就都有些拘束。只有郑桂,谈笑自若地跟纪晓棠说话。 屋子里正在说话。就听见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传了来,接着就听到有人娇笑。 纪晓棠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她听出了来人是谁。 来人正是长宁。 长宁公主如今算是她小姑了,这个时候到新房来看她,也在情理之中。但是纪晓棠却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长宁来这里,会是怀着什么好意。 虽然心中略有些不耐烦。但是纪晓棠的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无论长宁是来做什么的。有一点她十分坚信。今天是她成亲的大好日子,她绝不允许长宁在这一天闹腾。 这不仅仅是出于她个人的好恶,更是从长远的角度来打算的。如果她嫁进王府的第一天就被人砸了场子。这以后,她也不用在皇族和宗室中混了。她这个王妃还当来做什么呢。 “请长宁公主进来。”纪晓棠吩咐了一声。 程嬷嬷在旁边就给纪晓棠使眼色,问纪晓棠是否需要去找王府的人,比如方才的汪如海。纪晓棠对程嬷嬷轻轻地摇了摇头。 找秦震。或者汪如海,或者是用王府的其他人。是可以辖制住长宁,但是她就要让人看一看,就算不借重王府的人,她一样可以制得住长宁。 秦震诚心待她。她接掌王府应该不会遇到太多的阻力,但也不可能完全的一帆风顺。 如今长宁送上门来,她正好可以借长宁。给王府的人做一场戏,一场杀鸡儆猴的戏。 而这被杀的鸡。就是长宁。 长宁为鸡,还有什么样的猴子是镇不住的呢。 纪晓棠刚刚吩咐了下去,长宁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郑桂今天打扮的华贵,长宁的打扮比郑桂还胜了一筹。纪晓棠只上下打量了长宁一眼,就看出来了,长宁是将她最华美隆重的礼服和首饰都穿戴了来。 纪晓棠打量长宁,长宁更在打量纪晓棠。 纪晓棠素来喜欢素雅,极少穿大红的衣裳,今天一身的大红喜服,将她一张脸映衬的更是人比花娇。长宁原本是要跟纪晓棠比衣饰的,可知看了纪晓棠一眼,长宁就觉得胸口闷闷的。 根本不用跟纪晓棠比衣饰,纪晓棠的一张脸,浑身的气度,即便是她心底再不肯承认,也不能不承认。 纪晓棠是她见过的最耀眼的女人。 长宁公主一向自视甚高,可是在纪晓棠的面前,她却有些自惭形秽。而正因为有这样的感觉,长宁更加的怒不可遏。 依着长宁的本性,就要不管不顾地大闹纪晓棠的新房,可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方嬷嬷,出宫的时候韩太后的嘱咐尤在耳边。 长宁不能不有所顾忌。韩太后告诉她,如果她控制不住自己,在安王府成亲的宴席上闹出乱子来,那么她这辈子,就不要想嫁进威武侯府了。 对于韩太后其他的威胁和警告,长宁还可以不当一回事。但是事关祁佑年,长宁不敢真的违逆了韩太后。 不能大闹,不能闹出大乱子,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是要给纪晓棠添些堵的。她不闹乱子,可若是纪晓棠闹腾起来,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这么想着,长宁走到纪晓棠身边,也不行礼,打量纪晓棠的目光也很是无礼。 纪晓棠对此却并不在意,长宁公主就从来没有公主的样子,这般模样看人,和乡下不知礼的野丫头丝毫无异。长宁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件事,该在意的不是她,而是长宁自己。 “我来见见我的新四嫂。”长宁尖笑了两声,高声地说道。 长宁和纪晓棠之间的恩怨,在座的众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她们也都了解长宁的脾气,见长宁这样的神态和语气,就都知道,长宁这是来找茬的。 纪晓棠也感觉到了,屋子里大多数人都变得很不安,只有郑桂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郑桂只是示意奶娘将秦煜从床上抱下来,紧紧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长宁说了那一句之后,就不再看纪晓棠,也不看屋子里的其他人,而是旁若无人地打量起屋子里的装饰来。这间新房,是馨华堂打发人来布置的。摆设的都是纪晓棠的嫁妆。 长宁自然也看出来了,其中许多东西,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却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还有那些西洋的玩意儿,尤其是墙角的自鸣钟,她还是听人说起过,今天才第一次看见。 长宁的心里就越发的不自在起来。这些东西。她就是想讥讽,也实在找不出讥讽的说辞来,半晌。她才不甘不愿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纪晓棠。 “晓棠,谁能想到,你会做了我四嫂。”长宁假笑着走到纪晓棠身边坐下。看着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微笑:“长宁妹妹,我们都还太年轻。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难说,我们想不到的事情,以后还会有很多。” 无论面对什么,纪晓棠都是一成不变的那种镇静态度。是最让长宁愤愤不平,也是最能激怒她的。 是的,纪晓棠根本什么都不用说。也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平平静静地。就能激怒长宁,让长宁丧失理智。 “肯定有你想不到的事,你想不到,你最终会嫁给我四哥对不对?你还想不到,阿佑很快就会跟我成亲!怎么样,你心里怎么样?你用了那么多的诡计,欺骗了我那么久,最后的结果,阿佑还是我的!”长宁尖锐着声音喊道。 郑桂似乎已经不忍直视这一切,低下头抬手捂住了眼睛,不过嘴角却是忍不住翘了起来,显然是在偷笑。 “长宁,”纪晓棠看着长宁,语气虽然还算和缓,但是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收了。“长宁,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吗。一个闺中的女儿家,张口就是嫁,闭口就是哪个男人是你的。你还有没有廉耻,还懂不懂得规矩和礼法。我从不知你跟威武侯府定了亲。若是威武侯府知道,是否敢娶你这样的媳妇进门!”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四哥成亲,是太后亲口指婚,你若是有什么不满,何不去对太后说清楚?也罢,你不去说,现在我跟你一起去说个清楚!” 纪晓棠说着话,就站起身,一把拉住了长宁。 长宁自小就不是个安静的性子,很是学了一些功夫,后来因为喜欢祁佑年,就更加喜欢武艺,平时身边也喜欢带一条鞭子,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些自信。 被纪晓棠拉住,长宁本能地就想要挣脱。然而她挣了一挣,却没有挣动。 长宁睁大眼睛,她不信纪晓棠的力气比她大,只认为自己是轻敌了,所以再次挣动的时候,就用了全力。 可是纪晓棠的手依旧抓着她,几乎纹丝未动。 长宁的脸色就涨红了,额角的青筋都露了出来,纪晓棠却气定神闲,仿佛不过是拉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幼儿一般毫不费力。 长宁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晓棠:“你……” “怎样,长宁妹妹,我们一起进宫去见太后,听听太后她老人家怎么说。正好,我这身边还带着太后赐给我的金牌,无论什么时候进宫,都不会有人阻拦!”纪晓棠对长宁说道。 “你……”长宁已经被纪晓棠打击的一败涂地,只会说一个你字。 纪晓棠也不等长宁说什么,就要带着长宁往外面走,一面还吩咐程嬷嬷去叫人准备车驾。 刚刚拜过了天地,喜宴还没有结束,新娘子王妃就要往宫里头去,不是因为跟王爷闹了矛盾,而是因为小姑子来闹场,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这种事情如果闹出去,就是皇家的大笑话。 而这大笑话的核心人物,就是非长宁莫属了。 长宁是绝不敢因为这种事闹去韩太后跟前的,她脸涨的通红,想摆脱纪晓棠又摆脱不了。 “你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对这门亲事不满了,我就是对你不满!” 纪晓棠心中暗笑,却不去理会长宁,只是作势就要跟长宁一起进宫。 旁边的人都不敢上前,跟着长宁来的方嬷嬷早就急出了一头的汗。这个时候,别人不上前,她不能不上前。 方嬷嬷赶忙上前,想要拉开纪晓棠的手,却被纪晓棠瞪了一眼。 纪晓棠如今不仅是县主,还是亲王王妃。 方嬷嬷手一松。不敢去碰纪晓棠,只得在纪晓棠的身边跪了。 “王妃息怒,公主她年纪小,说话不妨头,其实并没有恶意。王妃是嫂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和公主一般的见识吧。”方嬷嬷陪笑地央告纪晓棠。 “嬷嬷的话真好笑!”纪晓棠看着方嬷嬷。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暖意。“公主年纪小,公主比我还年长了两岁。我倒是想不计较公主的话,可谁知道。今天大喜的日子,公主巴巴地来,说出这样的话来,究竟是公主的意思。还是什么人的意思!” “若是不满意我这个媳妇,当初何必给我指婚。即便是现在反悔也来得及。我们就到太后跟前,让太后给我一句痛快话吧。” 纪晓棠的意思,竟隐隐地指向了韩太后。 长宁公主年纪小不懂事,她来闹新房并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而是有人指使,而这个指使的人,就是韩太后。 韩太后对纪晓棠不满。对纪晓棠和秦震的这桩亲事不满! 方嬷嬷听的目瞪口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是真的被震惊了。 原本在宫中的时候。纪晓棠在韩太后面前如何恭顺就不用说了,就算是在她和其他服侍的宫人面前,纪晓棠也是非常温和,总是对她们以礼相待的。 可是今天,纪晓棠不仅丝毫不给她面子,竟然还敢隐隐地指责韩太后。 方嬷嬷没有想到,纪晓棠会这样泼辣,而且就在成亲的第一天,就敢如此的撒泼。 这样的纪晓棠,方嬷嬷也招架不住。 可是,无论如何不能让纪晓棠闹出这个新房,更不用说是闹出王府,闹到皇宫中去了。 方嬷嬷只能给纪晓棠陪笑,磕头,一面不住口地央告,只说长宁不懂事,不会说话。 等方嬷嬷央告了半天,郑桂在旁边才走过来,也不咸不淡地劝了纪晓棠几句。 纪晓棠的气似乎就消了一些,可虽然不再扯着长宁往外走,却依旧拉着长宁不放,一面还冷冷地盯了长宁一眼。 方嬷嬷立刻会意,就赶忙叫长宁给纪晓棠赔礼。 “我没错,陪什么礼。”长宁依旧强着嘴。 纪晓棠冷笑,手下微微用力。 长宁立刻疼的哎呀了一声,脸色都有些发青了,她更加不敢置信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神色不变,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 旁边的众人也不认为纪晓棠做了什么,她们只看到长宁自己变颜变色地,都认为是长宁不知道悔改,还在闹腾。 长宁左右瞧瞧,她看的出来,如果她将真相说出来,即便是方嬷嬷也不会相信她。别说方嬷嬷了,就算是韩太后也未必会信! “你……”长宁心中憋闷,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那眼泪,一方面是疼的,一方面是气的。 方嬷嬷却还在劝她给纪晓棠道歉。 “看来,长宁妹妹是想跟我去见太后了。”纪晓棠淡淡地说道。 长宁有些吃疼不过,也不敢跟纪晓棠去见太后。 “我说了什么了,你就这样不依不饶的。”长宁反而委屈起来,她还有很多更厉害的话没有说出口,可纪晓棠却先闹了起来,还将她给制住了。 “公主……”方嬷嬷给长宁使眼色。 纪晓棠眉头微挑,手下又加了力。 长宁又是哎呦的一声。 “四嫂,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长宁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道歉的话的。 纪晓棠见长宁这样,也没有穷追猛打。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且看在大家的面子上,就暂时放过了你。以后,我是你四嫂,你是我小姑,你再犯错,我有权利惩戒你。就是到了太后面前,我也自有话说。只怕太后不会怪我,反而要谢我。”纪晓棠将这一番话说完,才松开了长宁的手。 长宁感觉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两手交握,恨恨地看了纪晓棠一眼,跺跺脚,转身就飞跑了出去。 方嬷嬷跟纪晓棠说了一句,赶忙跟着出去了。今天韩太后特意让她陪着长宁,就是为了看住长宁的。 长宁倒是没闹出什么来,只是被纪晓棠给制了。 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方嬷嬷没有时间多想,她得快些追上长宁,免得长宁再惹出什么别的乱子来。 长宁一走,新房中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其他人都是一脸惊讶和敬佩地看着纪晓棠。 郑桂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长宁这丫头,可算是遇到克星了。” “桂姐姐说笑,大家都是自家人,是我多事,看她实在不成样子,就管了一管。若是桂姐姐肯早出手,长宁也不至于如此。” 郑桂看着纪晓棠,纪晓棠也看着郑桂,两人都是满脸含笑。 一人一句,谁都没有吃亏。 …… 新房中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下了贴身服侍的人,后面的锣鼓乐声也停了下来,来喝喜酒的客人也都散了。 新房中燃起了龙凤红烛,烛光摇曳,人影瞳瞳。 廊下有人往屋子里回禀:“王爷来了。” 随着低沉的靴子响,秦震从门外走了进来。 八月的夜里,已经有些凉了。秦震进屋,带进来一丝凉意还有淡淡的酒香。 “晓棠,你相不相信,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到了会有这样一天。”秦震挑开纪晓棠头上的盖头,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第八十三章 安王府 或许是在喜宴上多喝了一点酒的缘故,此刻秦震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越发的深邃,而且还略带波光。 纪晓棠抬眸看了秦震一眼:“王爷说的第一次见面,指的是什么时候呢?” 秦震曾经以不同的面目在她的面前出现过数次,让她虽有怀疑,却始终无法确认。直到最后,秦震才向她表明了真实的身份。 秦震立刻就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笑着说道:“晓棠,你还欠着我一份赏钱。” 纪晓棠不由得莞尔。 那件事情,秦震显然没有忘记,她也没有。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虽然当时两人都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当时秦震在清远假扮做猎户在暗访,正好被她碰到,抓了他去救了纪三老爷。 为了这件事,纪晓棠的心中对秦震一直都怀有一份深深的感激之情。 虽然当时秦震正在暗访的,正是他们纪家。 如果不是秦震当时就在附近,或许她就救不回纪三老爷了。之后她做的许多决定,比如说选择秦震作为合作者,并且不离不弃,比如说遵从韩太后的指婚嫁给秦震,都与这份感激有着很大的关系。 从根底上来说,纪晓棠是个最重感情和恩情的人。 “当时我不知道王爷的身份,才说出这样的话。这天下之大,又有谁有资格打赏王爷。王爷说起这个,是打趣我了。”纪晓棠笑道。 “并非打趣。”秦震却正色道。 “哦?”纪晓棠微微挑眉。 “晓棠,”秦震深深地看了一眼纪晓棠,随即就在纪晓棠的身边坐了下来,让纪晓棠的脸面对着自己。“今天是我们成亲的大日子,有几件事情。我想先跟你说清楚。” 秦震突然就转换了话题,纪晓棠微微一愣,不过随即就颔首道:“王爷请讲。” “第一件,我娶你,是因为我爱你。与你的身家背景,还有那份大秦皇室很多人深信不疑的宝藏,没有丝毫的关系。与其他。也没有任何关系。晓棠。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纪晓棠的眼睑轻轻地跳了跳,一颗心也随着跳动了两下。 秦震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志诚与深情。纪晓棠也颇见识过一些人和事。她知道,这样浓郁的化不开的感情只能是发自内心,绝不是假装得出来的。 “我明白。”纪晓棠微微地闭了闭眼。 如果不是知道秦震确实对她痴心一片,她也不会嫁给秦震。她虽然死过一次。自认为可以看淡一切,只要自己和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但是事到临头。她却并不能铁心到底。 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炙热的血,她的心依旧是柔软的,如果能够有的选择,如果能够有的选择…… “第二件。我明知道阿佑喜欢你,而你也……有一些喜欢阿佑,却不肯成全你们。晓棠。我保证,在此期间。我绝没有用过什么手段。我只是没有帮助阿佑得到你。在阿佑看来,我是横刀夺爱。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秦震看着纪晓棠,似乎要将纪晓棠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睛里。 纪晓棠的眼神闪了闪。 她不得不承认,秦震说的都是实话,而且对于这一点,秦震在她面前也一直非常坦白。 如果说秦震在她和祁佑年的事情上做过些什么的话,秦震并没有特意为她和祁佑年设置障碍,他甚至还曾经纵容或者帮助她和祁佑年见面、相处。但是在这样做的同时,秦震也一直在争取她的好感,并且顺势而为,最终娶到了她。 “我比阿佑更早与你相识,我们之间有更深的缘分和牵绊。我自认为比阿佑更有资格,也更合适跟你在一起。而且,晓棠,你说心里话,你并不讨厌我是不是。我大胆的猜测,你甚至还有些喜欢我?” 秦震期待地看着纪晓棠,似乎纪晓棠接下来的答话就能判定他的生死一般。此刻的秦震,期待之中带着十分的自信。 起码,此刻若有旁观的人,一定会这样认为。只有秦震自己知道,他此刻是有些心虚的。虽然身为亲王,也并不是个毛头小伙子了,但是作为一个有情人,在心上人的面前,他还是不能免俗。 对于秦震这样的问题,纪晓棠也曾数次拷问自己的内心。 她当然并不讨厌秦震,至于喜欢…… 纪晓棠垂下眼睑,细密卷翘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在微微颤动着。 秦震看到,纪晓棠的脸红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答案了。 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但是秦震还是几乎欣喜若狂。纪晓棠也是喜欢他的,或许不像他喜欢她那样浓烈,但是只要一个喜欢,对他来说,就是足够的报偿了。 秦震喜欢纪晓棠,在看到纪晓棠的第一眼就喜欢了。只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有他的性情,以及纪晓棠的身世,他虽然并不曾隐瞒自己的这种感情,然而表达出来的却还不足十分之一。 那样浓烈的爱意,是他在少年时都不曾经历过的。对于自己的这种感情,某一段时间,他竟然是有些害怕的。 但是,他终究是成熟睿智的安王爷,既不会像少年人一样浓烈的表达,也不会因为少年人的羞涩和别扭,就和纪晓棠失之交臂。 他终于得到了纪晓棠,其过程却还是有些冒险。 “在这件事上,我很后悔。如果能够早一点儿在你面前亮出身份,而不是让你自己猜测,或许……”或许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祁佑年插足的余地。 没错,在秦震看来,他和祁佑年之间,祁佑年是后来者,而不是他横刀夺爱。纪晓棠本来就是属于他的。是上天赐给他的人。 “晓棠,这句话我跟你说过,我再重复一遍。这世上别的我都可以放弃,唯有你,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不管是为了任何人,还是为了任何事。” 秦震说着话。捧起纪晓棠的一只手。轻轻地吻在了纪晓棠的手背上。 纪晓棠只觉得手背一烫,她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秦震依旧捧着纪晓棠的手。就放在自己的唇边。 秦震的嘴唇柔软而滚烫,纪晓棠想,如果她可以触摸到秦震的心,那一定是差不多的触感吧。 “王爷。还有第三件吗?”叹息过后,纪晓棠轻声问道。她并没有抽出被秦震握着的手。 “有。第三件。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身一体,我的整颗心,整个人都是你的。晓棠。我的所有事,你都可以知道。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秦震的语音仿佛在呢喃。 纪晓棠的脸颊更加发烫。此刻秦震的眼神幽深的几乎有些危险。 “可是你是安亲王,你有你的责任。”纪晓棠在提醒秦震。就算是新婚之夜,说这样的情话讨他欢喜,但是他却又不能不去履行的责任。 秦震却似乎完全没有领会纪晓棠的意思,他只是再一次的重复。 “我已经说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你。为了你,那些东西,我完全可以不要。” 纪晓棠深深地注视着秦震,她并不是在分辨他这些话的诚意。无论如何,她和秦震都注定不会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她相信,秦震此刻是真心的。而且,秦震肯这样说,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晓棠,你能原谅我吗?”秦震突然问纪晓棠。 秦震这样开诚布公的态度,确实感动了纪晓棠。而秦震这句看似没头没脑的问话,纪晓棠也立刻就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秦震做过什么事,是要纪晓棠原谅的呢。 “王爷,在韩太后面前,我选择了你。我今天嫁进王府,就是你的娘子,安王府的王妃。”纪晓棠看着秦震说道。 “结发同心?”秦震问。 “结发同心。”纪晓棠轻轻点头。 秦震笑了,他看着纪晓棠,又问了一句话:“晓棠,你方才问我,要什么赏赐。我要什么,你都肯给吗?” “王爷明白我对王爷的感恩之心,王爷想要什么,只要……我有……”话是这样说,纪晓棠的心中却忍不住一阵乱跳。 她隐约地感到,秦震将要所要的东西,她只怕要尽全力,才能够给与。 “晓棠,我不要别的,我只要晓棠你的这颗心。”秦震脸上的神情又是郑重,又有些得意,他一手依旧捧着纪晓棠的手,另一只却轻轻地指了指纪晓棠前胸。 纪晓棠刚满十四岁,然而身量长得高挑,已经超过了许多成年的女子,而且带着少女特有的丰满和苗条,行动坐卧,自然而然就散发出让人无法阻挡的魅力。 今夜的纪晓棠,尤其如此。 “晓棠,你肯不肯给?”秦震见纪晓棠默然无语,就追问了一句。 纪晓棠几乎无法直视秦震的眼眸。 秦震却并不肯放过她,又追问了一句。 他要她的心,她的心…… “王爷,我的心,要同样的心交换。”纪晓棠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愿意用我这颗心,换晓棠你的这颗心!”秦震丝毫没有犹豫。 纪晓棠抬起眼睑,认真地看着秦震。 秦震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就那样诚挚而热烈地看着纪晓棠。 新婚之夜,秦震才完全表露了他对纪晓棠的爱意。 “王爷,我……” “怎么,晓棠不肯吗?”秦震立刻就道。 关于这个问题,秦震绝不容许其他的答案。 秦震自己知道这一点,纪晓棠也知道。 “王爷,我会尽力,我们的一生,还很漫长。”纪晓棠缓缓地道。 秦震略顿了顿,就点了头。 纪晓棠的答案,在目前来说,还是让他满意的。纪晓棠待他,终究与待别人不同。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答案来。秦震知道,纪晓棠不想骗自己,而且既然她这样说了,她必定会真的尽力。 “没错,我们将来的人生还很长。”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赢得纪晓棠的心。 秦震了解纪晓棠,他相信。他终究能够得到纪晓棠的那颗最为珍贵的心。 …… 转天。纪晓棠习惯地在凌晨醒来,没有睁开眼睛,她就发觉自己的周身异常的温暖。有那么一刻。纪晓棠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还在妍华堂,是程嬷嬷怕她害冷,半夜为她添了被子。 就算是再怕冷。现在这个季节也还不至于的,程嬷嬷服侍她。有时候是太过精心了。 纪晓棠这么想着,微微地舒展了一下腰肢,顿时觉得某处隐秘的所在隐隐作痛。 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此刻,她早已经不在妍华堂。不再是纪家的闺中女。就在昨夜,她已经嫁给了秦震,做了安亲王的王妃。 而此时她之所以觉得比往常温暖…… 纪晓棠慢慢地睁开眼睛。正好看进秦震一双带笑的眸子里。 原来,秦震比她醒的还早。为了不惊醒她,才没有任何的动静。而她却是睡在秦震的臂弯里。 看清了自己的姿势,即便是两个人已经成为夫妻,纪晓棠还是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她这样枕着秦震的胳膊,想来秦震这一夜应该没有睡好。 “王爷……”纪晓棠轻轻地唤了一声,就想要将身子挪开。 秦震却揽住了纪晓棠,不让她动。 “这样很好,我喜欢这个姿势。”秦震轻笑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这样抱着晓棠,到地老天荒。” 从昨夜开始,纪晓棠就已经发现了,秦震非常会说情话。 “从此君王不早朝吗?”纪晓棠也轻笑了一声。 今天,他们作为新婚的夫妻,可是不能懒床,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哪怕秦震是亲王,她是王妃,那许多的礼节,也是不能够免俗的。 两人轻声地说笑了两句,看着外面的窗户渐渐透出微白来,就相继起了身。 一番收回,等两人迈进慈宁宫的大门时,已经是辰时了。 贵太妃已经过世,纪晓棠没有婆母可拜,今天就跟着秦震进宫谢恩,来拜韩太后。与韩太后同在慈宁宫中端坐的,还有隆庆帝和韩太后。 纪晓棠先跟着秦震拜韩太后,在韩太后的要求下,喊了她一声母后。 “好,好孩子。”韩太后笑吟吟地打量着纪晓棠,“从此以后,不许你再喊我太后娘娘,都要称呼我为母后。否则,我可要生你的气。” “是,母后。”纪晓棠顺从地答应了。 韩太后打量着纪晓棠,心中暗暗地思忖。 昨天,在安王府新房里发生的事情,长宁和方嬷嬷回宫之后,都已经告诉给了她。长宁很委屈,认为纪晓棠小题大做。她没有在意长宁的话,数落了长宁一番,就将人打发回自己宫里去歇着了。 在那之后,她仔细地询问了方嬷嬷。 对于纪晓棠的举动,韩太后不是不惊讶的,她没有想到纪晓棠还有这样泼辣的一面。纪晓棠在面对长宁的时候,一直都非常隐忍,对她更是恭顺有加。 纪晓棠的变化,当然不是性情变了,只能是地位变了。 这样想着,韩太后看纪晓棠的眼神就有些莫测起来。这样的纪晓棠,更难对付了。韩太后自己都并未察觉,她对待纪晓棠的时候,早就多加了小心。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对人。 韩太后对纪晓棠说了几句为妇之道,又当众再次表明,她是极看重纪晓棠,她不仅是纪晓棠的母后,还是纪晓棠的娘家人。 纪晓棠是她亲自下旨指给秦震的。 纪晓棠奉茶,韩太后送了纪晓棠一对玉璧。 接下来,纪晓棠又和秦震一起拜了隆庆帝和韩皇后。 隆庆帝给纪晓棠的是一方九龙端砚,韩皇后给纪晓棠的则是一对羊脂玉镯子。 秦霖和郑桂也来了慈宁宫,两人果然并没有带秦煜来。按照长幼顺序,秦震带着纪晓棠与秦震、郑桂见礼,秦霖和郑桂送了纪晓棠一挂赤金镂雕镶珠嵌宝的项链,据说是以前皇贵妃心爱的首饰之一。 纪晓棠道谢收了项链,韩太后在座上坐着,脸色就微微有些僵硬。 纪晓棠只做未见,而秦霖和郑桂也都没有任何的异样,似乎并不知道说出皇贵妃来,会刺激到韩太后。 大秦的皇族和宗室并不繁盛,很快纪晓棠就见过了所有的人。韩太后吩咐摆上宴席来,众人同在慈宁宫用了膳,才各自散了。 从宫中出来,纪晓棠知道,她的名字已经被刻上玉碟,从此以后,就是皇族的正式一员了。 回到安王府,秦震陪纪晓棠在煕春堂的正堂坐了。 安王府上下按班排序,都来拜见王妃。 最先上来拜见纪晓棠的,毫无疑问,就是安王府的两位侧妃。纪晓棠认得郑梓,宋新月却是第一次见。郑梓的模样并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做了盛装的妇人打扮。这样打扮起来,郑梓越发与她的两个姐姐相像了。 宋新月瓜子脸,柳叶眉,身材细长,容貌与郑梓不相上下,言谈举止都一板一眼的,不似郑梓那般灵活随和。 两个人都很恭敬地给纪晓棠见了礼,然后退到一边站下了。 接下来进来拜见的,是秦震早年收房的两名侍妾,都是年纪略长,容貌端正,少言寡语。然后,就是王府内院的管事人等,都来拜见了纪晓棠,纪晓棠也都发了赏封。 等这些人都退了出去,纪晓棠就看向秦震。 秦震似乎还忘记了什么人。 第八十四章 安王府(二) 纪晓棠目光略带询问地看着秦震,不用纪晓棠问出口,秦震也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 “荧儿是我特意留到最后,我希望你们母女能自在地说说话。”秦震一面这样告诉纪晓棠,一面对旁边服侍的人点了点头。 很快,门外就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小丫头打起帘子,一个穿着鹅黄衫裙的女童在几个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女童大约六七岁的模样,皮肤白皙,瓜子脸,长眉杏眼,樱桃小口,十分的娇俏。 女童上前来,先拜见秦震,口中称呼父亲。 秦震点点头,让女童起来,就让女童来拜纪晓棠:“来见见你的母亲。” 纪晓棠知道,这女童就是祁氏王妃留下的唯一骨血,也是目前秦震唯一的女儿,秦荧。 秦荧很听话,走到纪晓棠跟前就跪了下去,一面嘴里叫着母亲,一面就磕下头去。 纪晓棠忙就座位上起来,亲自伸手将秦荧扶了起来。秦荧仰着一张小脸,好奇地看着纪晓棠,她的神情还略带了一丝羞涩和不安。 纪晓棠也在仔细打量秦荧。秦荧是祁佑年嫡亲的外甥女,都说外甥像舅,纪晓棠几乎是下意识地在秦荧的脸上寻找祁佑年的影子。 秦荧的相貌,与秦震有几分相似,然而眉眼间确实有祁佑年的影子。 这样一个俏丽的女孩子,却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生母,纪晓棠没来由地对秦荧生出了几分怜惜。 纪晓棠拉着秦荧的小手,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了。 秦荧的举止一看就是经过严格的教养,一板一眼地。虽小小年纪,已经俨然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了。纪晓棠见秦荧不仅害羞,而且还有些不安,就放缓了语气,慢慢地跟秦荧说话。 她问秦荧多大了,又问她现在每天都做些什么。 这些都是秦荧所最为熟悉的,即便是有些紧张。回答起来也很流畅。 秦荧告诉纪晓棠。她今年七岁,是属兔的,已经开始跟着王府的教授每天习字。练琴,还要跟着绣娘学针线…… 虽然只是个七岁的小女孩,但是作为王府的小郡主,秦荧的生活已经被满满的学习日程所占据了。 纪晓棠抬起眼睑。看了一眼秦震。 秦震点头,表示秦荧说的没错。 “关于荧儿的教养。以后就交给王妃。”当着众人的面,秦震都称呼纪晓棠为王妃,以示尊敬和郑重。“若是觉得荧儿目前的安排有什么不妥,王妃尽管酌情处置。” 秦震的意思。是将秦荧的日常生活和教育都交给纪晓棠打理。 纪晓棠对于秦荧的一切,都有完全的处置权。 这件事,早些时候。秦震就向纪晓棠透露过了,更确切地说。是他已经拜托过纪晓棠了。秦荧失了生母,虽然在王府里被一板一眼地教养着,总不如有一位如纪晓棠一般有才学和见识的母亲来亲自照料成长。 世故一些来考虑,纪晓棠照顾秦荧,弄不好就会费力不讨好。但是,秦震的拜托,再考虑到其他的一些因素,纪晓棠还是答应了。 她觉得,她和秦荧这个小姑娘很投缘。 秦荧跟纪晓棠说了一会话,整个人已经放松了下来,现在就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秦震和纪晓棠说话。在说到她的学习安排的时候,秦荧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亮,并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自然将秦荧的神态都看在了眼睛里,不由得暗自笑了笑。 秦荧这孩子,看来是对她自己的学习安排不太满意。 虽是如此,纪晓棠却假装并没有看到秦荧期待的眼神。关于秦荧的事,她还要再仔细地看看,一切本着对秦荧负责的态度来处置。 要讨好、笼络一个小孩子很简单,但要真心的教导她,却并不容易。 这件事,宜于徐徐图之,可着急不得。 “荧儿,你现在住在哪里?”纪晓棠又问秦荧。 “回母妃的话,我现在住在绣云楼。”秦荧立刻恭敬地答道。 纪晓棠点了点头,就就示意程嬷嬷将自己为秦荧准备的见面礼拿了出来。 纪晓棠为秦荧准备了一对白玉双玉佩,另外还有一只小匣子,里面放了一只纪三老爷这次从海外带回来的两件新奇玩意儿。 白玉佩是古物,价值不菲,而海外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更能让秦荧感到新奇。 秦荧给纪晓棠行礼,收下了礼物,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欣喜神色。 “荧儿,你该去教授那里上课了。”秦震就对秦荧说道。 秦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情愿,不过却立刻就站起身来,答应了一声是,然后又规规矩矩地给纪晓棠行了礼,这才在众丫头嬷嬷的簇拥下退了出去。 “晓棠,时间还早,我带你看一看咱们的王府。”秦震也站起身来,笑着对纪晓棠伸出了手。 纪晓棠犹豫了一下,用目光询问秦震。 秦震带她看看王府,这并没有什么,但手拉着手,这是不是有些太……不合规矩了? 秦震哈哈大笑。 “晓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顾忌?这可就不像你了。这王府里头,你我做主,你我就是规矩。”秦震笑着看纪晓棠,他想,纪晓棠不会因为成亲了,做了安王妃,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古板的,循规蹈矩的人了吧。 不过,纪晓棠这样谨慎小心,想要做出古板的姿态,在秦震看来竟是十分可爱的。 安王府中,她和秦震就是规矩。 纪晓棠将这句话在心里头琢磨了一会,觉得很合自己的脾胃。 这样,秦震就挽着纪晓棠的手,先看了煕春堂。 煕春堂这里,从今以后。就是纪晓棠生活的居所了。在纪晓棠嫁进来之前,秦震专门按着纪晓棠的喜好,将煕春堂很是整理了一番,并特意将西厢房三间隔出来,给纪晓棠做了书房。 纪晓棠的陪嫁之中,就有许多书籍,秦震又将王府的藏书搬了一些过来。如今煕春堂的书房已经颇具规模。 秦震的这种安排。很得纪晓棠的心。 看过了煕春堂,秦震又带纪晓棠出来往前面走。 煕春堂在王府的西路,再往前走。转过一道紫藤架,再绕过一道影壁,就是多福轩。这是安王府的穿堂客厅,是秦震平时接见官僚、属下和宾客的所在。 不仅如此。多福轩还是安王府展示历年御赐之物的展厅,多宝阁上金碧辉煌。林林总总地摆满了各样珍玩。 秦震告诉纪晓棠,这里放的不仅是近些年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赏赐,还包括他自幼在宫中得到的先帝所有赏赐。 对于几件特别有意义的赏赐,秦震还专门跟纪晓棠详细地说明了一番。这就涉及到他以前的很多经历,就是纪晓棠也不曾知道的。 纪晓棠知道,秦震不仅是带她在了解安王府。也是让她更深入地了解他这个人。 从多福轩出来,秦震又带纪晓棠往中路走。带她看了王府中最为重要,也是最为庄重华丽的建筑,也就是王府的银安殿了。 亲王府的银安殿,与皇宫的金銮殿相对,是安亲王秦震处理大事,举办各种重要仪式的地方。昨天纪晓棠和秦震成亲,就曾在这银安殿中拜过天地的,只是那个时候,纪晓棠蒙着盖头,什么都没有看到。 秦震带着纪晓棠走到大殿上,亲王的宝座面前停了下来。 “晓棠……”秦震一面在宝座上坐了下来,一面示意纪晓棠在他的身边坐下。 纪晓棠就朝旁边服侍的人看了一眼,并没有人送上椅子或者绣墩。 “晓棠,你自然是与我同坐的。”秦震笑着看纪晓棠,又拉了拉她的手,再次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纪晓棠明白了秦震的用意,却没有立刻就坐。 “怎么,晓棠,你不敢吗?”秦震笑着问。安王的宝座,纪晓棠可以与他共享,也就是说安王府的权力和荣耀,都有纪晓棠的一半。 或许,不该用一半这样的说法,正如秦震在新婚之夜所说的那样,他们从此以后,就是一身一体,不再分彼此了。 秦震的举动,同时也是再次向王府的众人宣布这样的一件事实。 纪晓棠略做犹豫,就微微一笑:“王爷,……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纪晓棠顺着秦震的力道,就在宝座上坐了下来。 她需要安王府的权力,她嫁进安王府来,并不是迫于无奈,以后也不打算简单地做个相夫教子的模仿王妃。秦震的安排,正合她的心意。 秦震不仅爱她,而且也明白她心中所想。 这样,很好,是真的很好。 坐在安亲王的宝座下,纪晓棠并没有激动的情绪,相反,她觉得内心一片平静。 在银安殿中坐下,秦震一声令下,王府内的所有属官顷刻之间就都集结到了银安殿前,按班排序地上殿来拜见纪晓棠。 没错,这正是秦震早就安排好了的。 按照平常的情形,王妃进门,只要受了后院诸人的参拜就可以了,毕竟,以后王妃是要管理内院后宅的。然而,秦震却不仅仅满足于此,她还安排了纪晓棠与他一同坐殿,受所有王府属官的参拜。 以后,纪晓棠不仅可以全权掌控王府的内宅,同时还可以指使王府的这些属官办事。 秦震当着王府的所有属官,也是这样说的。 “以后,王妃的命令,就是本王的命令,若有人敢违抗,按律处置,绝不容情。”秦震说的很清楚,这些都是跟了他很久的心腹,在他的面前,若有一点疏漏,他还会念着旧情从轻发落。可如果这些人不敬纪晓棠,违逆了纪晓棠,那么他是连旧情也不会顾念的。 秦震说的斩钉截铁,众人都齐声应是。 从此以后,安王府就多了一位主人。这位主人,与安王秦震拥有着同等的权力。 别说是安王府,就是大秦的历史上,也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的。 安王府的属官们都没有任何异议,经过这么些年的经营,秦震的安王府已经是铁桶一块了。而秦震今天的命令,在以后也将会被证明是英明正确的。 纪晓棠不仅是一位合格的亲王妃。同时也是一位丝毫不逊色于安王秦震的领导者。 当安王府的众属官随着安王一步登天。他们不仅会庆幸自己跟对了人,而且还会异常感念今天安王所做的决定。 在银安殿见了王府的所有属官,秦震继续挽着纪晓棠的手。来到安王府的东路。 嘉善堂,是王府东路最主要的建筑,秦震平时接待亲朋和心腹就在这里。 安王府占地极广,看过了前面的几所主要院落。秦震就吩咐人抬了双人的兜轿来,他挽着纪晓棠的手一起坐了兜轿。就往王府的后面来。 王府的后面,是一带相连的后罩楼,郑梓、宋新月两位侧妃和秦震的几个姬妾,就都散居在这里。还有秦煜,也在其中的一座二层绣楼中居住。 过了这一带后罩楼,就是王府的后花园。 安王府的后花园没有肃王府那么有名。然而身临其境,纪晓棠发现。无论是从占地之广,还是建筑的精美别致以及花木的繁盛,安王府的花园并不逊色于肃王府的。 秦震似乎看出了纪晓棠心中所想,就对纪晓棠笑了笑。 秦霖当年最受先皇宠爱,得了面子,而他这个最小的皇子也并没有吃亏,得的是里子。 起码,在宅邸这件事上是如此的。 纪晓棠心中恍然。 当年的情形,以韩太后的性情和手段,一定不会眼看着先皇将好处都给了秦霖,而且,那个时候,秦震的母妃还在。 有这两个人的照应,秦震又怎么会吃亏呢。 “其实,王爷是幸运的呢。”纪晓棠轻轻地说了一声,此刻,秦震正在带她参观王府的戏楼。 戏楼是王府花园中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建筑,院落的中央是一座高三层的戏楼,雕楼画栋,彩绣辉煌,而且全部是青砖铺地。 因为青砖的传声效果最好,这样建起来的戏楼,根本不用任何传声的设备,就可以使整个院落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在三层戏楼的四周,就是用隔板隔开的听戏台了,同样是雕楼画栋,彩绣辉煌,每一个隔间都设有桌椅,可以同时宴客,隔间的墙壁和壁板上,都有精美的诗画。 如果要仔细观赏,就是这座戏楼,就足够人好好地看上一天的。 肃王府的花园子在京中出名,安王府的戏楼在京中也是独树一帜。 “晓棠喜欢听戏,咱们王府就有两个小班子,随时叫他们上来答应就是了。”若是纪晓棠要请客看戏,那也都随纪晓棠的喜欢。 “祖母和娘平时闲着没事,倒是喜欢听听戏。”纪晓棠笑了笑。 “哪天就请老太太和二太太来家中吧。”秦震立刻就道,“当然,晓棠你想回去省亲,也随时都可以。” 这么说着话,秦震还小心地打量了纪晓棠两眼。 纪晓棠毕竟年纪还小,刚刚嫁做人妇,他虽然自信将一切都做的很好,也都安排的极为妥帖,但依旧还在担心:晓棠会不会想家呢。 别说是做了王妃,就是做了普通人家的媳妇,也不是说什么时候回娘家就什么时候能回去的。 可是秦震发了话,纪晓棠可以随时回去,只要他有空闲,他还会亲自陪纪晓棠回去。如果实在不方便,纪晓棠也可以将家人接过来团聚。 “多谢王爷。”纪晓棠微微垂下眼睑,对秦震的细心体贴,她不能够无动于衷。 “晓棠喜欢就好。”秦震的脸上笑意更浓,握着纪晓棠的手也似乎更加温热了,“还有,以后不在人前,晓棠不必总称呼我为王爷。就像我喊你晓棠,你可以喊我……阿震。” 纪晓棠张了张嘴,没有喊出来。 “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喊过我了,”秦震似乎并没有看出纪晓棠的迟疑来,而是回想起了什么往事,感慨地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母妃就是这样喊我。” 就是韩太后,有时候为了表示亲近,也只喊过他震儿。 只有贵太妃一个人这样喊过他。 自从贵太妃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再叫过他一声阿震。 纪晓棠从秦震的脸上读出了落寂。 “阿震。”纪晓棠叫了一声。 秦震脸上的落寂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他很痛快地应了一声。 大体地带纪晓棠看过了王府,同时也将王府的事情略交代了一番,最后秦震和纪晓棠回到煕春堂的时候,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汪如海就上前禀报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问秦震和纪晓棠打算在哪里用晚膳。 “就在这里吧。”秦震说道。 这边汪如海带人去传晚膳,郑梓、宋新月几个,连同秦荧都来了煕春堂给纪晓棠请安,准备服侍秦震和纪晓棠用晚膳。 纪晓棠只让秦荧在自己身边坐了。 很快,晚膳就摆了上来,除了程嬷嬷、锦儿、绣儿等人,郑梓和宋新月也在一边殷勤地服侍,秦荧却被纪晓棠留了下来,就坐在自己的下首,一同用了晚膳。 晚膳过后,又摆上茶来。 纪晓棠跟秦荧说了几句话,就跟秦震商量。 第八十五章 回门 “绣云楼虽好,可离煕春堂这里就远了些,荧儿还要来晨昏定省,我也想就近照看荧儿,不如就将荧儿搬到我这煕春堂来。煕春堂后面还有三间后罩房是空着的,收拾出来,正好给荧儿住。” 秦震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一切都交托给王妃。” 秦荧也站起身来,向纪晓棠道谢。 “以后要好好听你母妃的话,不可以淘气惹你母妃生气。”秦震又训导了秦荧几句,秦荧站着恭敬地听了,直到纪晓棠又让她坐下,她才又在纪晓棠身边挺直了身子坐了。 纪晓棠与秦震、秦荧坐在那里说话,郑梓和宋新月就都站在地下,或是奉茶,或是剥果子,或是递帕子。 而其他的几名侍妾却都只能站在一边,最多帮小丫头做一点儿事。能够近前服侍秦震和纪晓棠,是郑梓和宋新月的体面,所以,纪晓棠也没说什么,任由这两个人服侍。 两个人虽是近前服侍,却并不敢多话,纪晓棠和秦震说话,他们更不敢插嘴。 纪晓棠心中暗忖,这两个进王府差不多已经一月有余,看来秦震给她们立了规矩,否则这两个绝不会是这样的情形,就算不恃宠而骄,也不会这样小心翼翼地,连话都不敢说。 她当然并不认为,这两个人如此是害怕她的缘故。她并没有多么厉害的名声,而且很讲理。 不得不说,纪晓棠的想法,起码有一半是对的。 安亲王府虽然数年没有主母,但是规矩却并不少。秦震治理下的亲王府,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有章法的。两位侧妃进门,秦震并没有给她们恃宠而骄的机会。 而另一半纪晓棠没有猜对的,却恰恰是她自己。 纪晓棠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厉害的名声,但是实际上,她在京中已经是出了名的厉害。 这件事,最主要是要感谢长宁。原本纪晓棠在馨华堂住着。还只是县主。就能轻松应付盛怒的长宁,将长宁玩弄于鼓掌之间,而在纪晓棠嫁进安王府的第一天。更是大发雌威,将长宁给治的服服帖帖。 纪晓棠甚至还对韩太后表现出了不逊。 可就在她进宫拜见韩太后的时候,韩太后不仅没有因为此时申斥纪晓棠,反而对纪晓棠荣宠有加。还再次表示,她就是纪晓棠的娘家人。以后有什么事,她都会为纪晓棠做主。 这样的纪晓棠,又岂止能用厉害这两个字来形容呢。 郑梓和宋新月就算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贸然在纪晓棠面前放肆。只能多加了无数重的小心,颇有些战战兢兢地服侍纪晓棠。 常言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纪晓棠治了长宁之后。为了在王府中立威,很可能打算要发落什么人。杀鸡儆猴。而纪晓棠要这么做,这王府里头,她们可是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郑梓和宋新月现在状态的全部原因了。 纪晓棠抿了一口香茶,抬起眼帘,在郑梓和宋新月两个的身上看了一眼。郑梓满脸陪笑,宋新月的姿态没有郑梓的随和,却也是恭恭敬敬地。 郑梓比宋新月更会察言观色,这个时候就笑着递了块帕子给纪晓棠。 纪晓棠正好放下茶盅,就接了帕子擦了擦手,又将帕子递还给了郑梓。 “郑妹妹和宋妹妹如今都住在哪里?”纪晓棠就问了一句。 纪晓棠问话,郑梓和宋新月都不敢怠慢,两人忙都恭敬地回答了。王府的这两位侧妃,如今都住在后面的一带后罩楼上,郑梓住的是烟霞阁,而宋新月住的是望月楼。 纪晓棠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今天就罢了,以后你们没事,也不必如现在这样到我跟前服侍。你们对我尊重,心意到了即可。”纪晓棠说话,是要免了两位侧妃到她这里晨昏请安,三餐服侍。 秦震没说话,只是坐在一边默默地品着香茶。 郑梓和宋新月赶忙给纪晓棠行礼,都坚持说要来纪晓棠身边服侍。 “能够服侍王妃,是我们姐妹的福气和体面。王妃一片疼惜我们的心思,我们感念肺腑。只是请王妃不要夺了我们这份福气和体面。”郑梓和宋新月都说道。 郑梓更是满脸陪笑:“从前在闺中,就对王妃仰慕的很,虽然见过王妃几次面,可惜一直无缘与王妃亲近,聆听王妃的教诲。请王妃一定允许我们来服侍,我们跟着王妃,也能长长见识,增些进益。” 宋新月明显没有郑梓那么善于言辞,脸上神态也寡淡了许多,不过也跟着郑梓说希望能够多亲近纪晓棠,她对纪晓棠也是闻名已久,只是以前并没有机会见面。 纪晓棠来京城的时间不算常,与各家女眷见面也有限,郑梓几个都是在长宁公主的聚会上认识的。宋新月作为兵部尚书的女儿,是够资格参加长宁的聚会的。 “新月,怎么以前一直没见过你?”纪晓棠问宋新月。 在郑梓和宋新月的强烈要求下,纪晓棠开始称呼这两个人的名字,以示亲近、厚密。 “回王妃,”宋新月微微屈膝,“家里祖母年老,不愿意住在京城,非要回到保定府老家去居住。我这两年,一直陪着祖母在保定府。这次,也是因为进宫备选,才回到京城。” 纪晓棠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又问了几句关于宋家老太太的事,宋新月都一一的回答了。 原来,宋新月一直在老家照看祖母,也怪不得看她的性子并不像是个会逢迎的,然而做起服侍人的事情来却是那样的顺手且妥帖。 说到最后,纪晓棠对于郑梓和宋新月依旧要来服侍自己的事,也就默许了。 郑梓和宋新月来她这里,说是服侍她。其实怎么会没有其他的目的。纪晓棠目光流转,扫了一眼秦震,嘴角不由得一翘。 秦震自然不知道纪晓棠此刻的心思,不过见纪晓棠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笑。 之后,秦震就让郑梓和宋新月以及侍妾们都退了下去。 贵妃榻上放了一张花梨木的矮桌,纪晓棠和秦震在桌边对坐。秦荧就站在榻下。她正在向秦震和纪晓棠禀报她今天的所学。 听了秦荧的禀报,纪晓棠也知道了秦荧学习的进度,再看秦荧练习的大字。又听她坐下来弹了一首曲子。 以她这个年纪来说,秦荧已经算得上是个小才女了。 秦震很重视女儿的教育的问题。 “以后功课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来向你母妃请教。你母妃可是有状元之才。”秦震告诉秦荧。 秦荧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纪晓棠。 纪晓棠知道。在她没嫁过来之前,只怕秦震就没少在秦荧的面前提起她。才会让秦荧刚一见面,就对她有这样的感情。 秦震是真的用了心的,纪晓棠在秦荧的大字描红上画下最后一笔,抬起眼睑看了秦震一眼。 或许是纪晓棠的这一眼中含了情。秦震的目光立刻就深邃了起来。 检查了秦荧的功课,秦震就吩咐人带秦荧下去休息了。 这一夜,秦震就歇在煕春堂。他的卧处却与纪晓棠的床帐有一墙之隔。 纪晓棠年纪还小,秦震就算是心急。情急,却绝不是个孟浪的人,恰恰相反,他很懂得如何体贴纪晓棠。这一夜,虽然没有肌肤之亲,但是纪晓棠的感觉,她与秦震,是又更贴近了一层。 三日回门,就是安亲王,自然也不能免俗。 秦震新婚,干脆跟隆庆帝请了假,要陪纪晓棠一阵子,这一天,更是一早就打点了各色礼物,高高兴兴地陪着纪晓棠回门。 纪晓棠的心情更是雀跃的。 在馨华堂的二门前下了车,跃入眼帘的,就是以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纪三老爷为首的纪家一众人。纪晓棠的车驾刚出了安亲王府,他们就到二门前来等候了。 这一见面,自然有一番格外的亲热,随后,众人又都聚集到萱华堂正式见礼。 秦震叫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岳父岳母,还跟着纪晓棠称呼纪老太太为祖母,哄的纪老太太眉开眼笑的。 从纪老太太,到纪晓慕、纪晓莲,都有礼物给秦震和纪晓棠,秦震这边,自然也备办了丰厚的表礼,以尽他这个半子的礼数和孝道。 众人坐着说了一会话,纪大老爷、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纪晓慕就陪着秦震往前面去了,留下屋中一众女眷,自然更好说话。 纪二太太握住纪晓棠的手就舍不得放开。 “王爷对你好不好?”纪二太太问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说好。 秦震待她,是真的好。 纪二太太还不放心,又问了些细节,还问到了纪晓棠和秦震床榻之间的事,纪晓棠知道,纪二太太是担心她,也就简要地说了。 当纪二太太听说,秦震虽接连几夜都宿在纪晓棠那里,但是只同床了一夜之后,这才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 “王爷是个稳妥、体贴的男人,原本我还担心……”下面的话,纪二太太没有说出来。 纪晓棠嫁入王府,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在担心。纪晓棠的姿容,就算秦震是柳下惠,也不能不爱。何况秦震不是柳下惠,而且还很钟情于纪晓棠。 秦震正当青壮,可纪晓棠年纪还小。 他们担心秦震急色,会伤了纪晓棠。 就算秦震不急色,可他的年纪与身份,安王府急需要一位继承人。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担心,秦震为了子嗣的缘故,会伤了纪晓棠。 可秦震却这样的有节制,让纪二太太喜出望外,心中对秦震的好感更甚。 秦震不仅体贴纪晓棠,也很尊重纪晓棠。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纪二太太委婉地劝纪晓棠,“王爷他……,现在看来实在难得。也是你的良配的。女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嫁错人。晓棠,依着娘看,你没有嫁错。好好地跟王爷过日子,别心怀不足,就是福了。” 纪二太太想要说的是,秦震虽然并非是纪晓棠的意中人。但却是一位好丈夫。她希望纪晓棠能够将祁佑年完全放下。全心全意地跟秦震相处、生活。 纪晓棠如果能够做到这些,这辈子注定会过的非常幸福。 纪晓棠垂下眼睑,微微笑了笑。她知道。纪二太太是真心为她好的,而且是过来人说话。她也完全相信,纪二太太说的话是对的。 “娘,我会的。” 纪二太太笑着点头。很是欣慰。 而纪晓棠这样说话,并不仅仅是为了让纪二太太安心。她是真的会努力这么做。 纪晓棠说过了自己的事,难免就问起馨华堂众人来。纪二太太告诉她,馨华堂这几天都很好,大家为了纪晓棠的婚事忙碌了这么久。这几天也没做什么事,就是在歇着,然后就是等纪晓棠回门了。 “你这乍一出嫁。我们都很不习惯。”纪二太太说道,他们都很想念纪晓棠。尤其是长生,因为几天看不见纪晓棠,还跟纪二太太哭了鼻子。 “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又问他能不能去看你。”纪二太太笑着说道。 长生就在纪晓棠手边坐着,因为纪二太太说他哭了鼻子,他小小年纪,已经很要脸面,因此就通红了脸,等纪晓棠看过去,他就嘟着嘴,说他根本就没有哭。 “真的没哭?难道娘还会乱编排你?”纪晓棠抬起手指,轻轻地捏了捏长生的鼻子,笑着问道。 长生眨了眨眼睛,不过却依旧说道:“真的没哭,就是……迷了眼睛。” 他这样说,一屋子的人就都笑了,学着他的语气说迷了眼睛。 长生的包子脸越发的红了,又羞又气的,最后干脆抱住了纪晓棠的腰,将脑袋扎进纪晓棠的怀里。 纪晓棠也忍俊不禁,一面轻轻地呼噜着长生毛茸茸的后脑勺。 等大家不笑了,转换了话题,长生才从纪晓棠怀里抬起脸。 众人说笑了一阵,姚氏就带着周念红和周桥过来给纪晓棠行礼。来到京城,生活在纪家的庇护下,姚氏母子三人早已经没有了当初落魄的模样。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待她们极好,她们对纪家是真正的感激。 至于姚氏,原本心中对纪家,尤其是纪大老爷还是怀有些不完全等同于怨恨的复杂情绪的,但是杨阁老倒台,纪大太太遭厄,以及之后纪大老爷的种种表现,姚氏现在已经完全解开心结,只想将儿女好生抚养长大成才。 对于周桥是长大成才,对于周念红则是找一户好人家。 周念红的年纪,早就该成亲了。而他们在京城,要成就周念红的亲事,还是要完全仰赖纪家。 姚氏很殷勤,也很小心。她在纪晓棠跟前奉承了一阵,就很有眼色地带了两个儿女退下了。 “她倒是真的安定了。”等姚氏走后,纪二太太就说了一句。 纪老太太对姚氏有内疚,而且姚氏在她跟前一直侍奉的很好,纪老太太对姚氏满是怜惜,也肯为姚氏母子三人考虑。 “念红那丫头,也该说一门亲事了。”纪老太太这么说着,就向一边陪坐的纪晓芸瞧了一眼。 纪晓芸眉眼含笑,她的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大家说话。 纪老太太轻轻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就找了个借口将纪晓芸给支了开去。 “还有晓芸,她年纪轻轻的,若是有个子嗣也还罢了,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了局。我以后也闭不上眼睛啊。” 纪老太太的意思,是希望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多费些心思,为纪晓芸安排一桩亲事。 纪晓芸想要嫁人不难,但是以她的性情和经历,想要生活幸福却并不容易。 不用纪老太太提及,纪二太太也在为这件事烦恼。 “祖母和娘可以多找姐姐谈一谈,看姐姐是个怎样的想法,想找什么样的人家,我这边必定留心。只要姐姐愿意,不管是谁,都能做的成!”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看着纪晓棠,纪晓棠这话说的太有气势了。 纪老太太就很高兴:“有晓棠这句话,咱们还担心什么呢!” 纪二太太却并不这样想:“婚姻大事,还是要两厢情愿。你姐姐也不是那样会勉强别人的。” 纪晓棠就笑。 “娘,我这么说,只是让你和祖母放心,只要姐姐那边愿意,咱们总能想法子让她如意、顺遂。” “对,对,就是这个话。”纪老太太不等纪二太太说什么,立刻就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纪二太太也就不说什么了。 等纪晓芸回来,三人就默契地转了话题。 这一天,纪晓棠在馨华堂盘桓了大半天,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在秦震的陪同下告别家人,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秦震并没有骑马,而是同纪晓棠同坐一车。 “晓棠,我说了,你若是想家,随时可以回来,别去理会那么陈规旧俗。安王府,你就是规矩。” 纪晓棠含笑。 时光如梭,转眼就进了九月,安王府菊圃中一派盛景。纪晓棠编撒请帖,要在花园中办一场赏菊宴。 这一个月,秦震就一直歇在煕春堂,朝堂上的事务也懈怠了许多。京城中已经有议论,说安王妃纪晓棠专宠,秦震爱美人不爱江山。 也是在这一个月中,纪晓棠已经办了不下十次大大小小,各色名目的宴席。 秦震和纪晓棠这对夫妻,很有些纵情声色的意味了。 第八十六章 专宠 而秦震,却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人。朝廷上下都知道,秦震多年来受隆庆帝和韩太后的重用,不仅精通且又勤于政务,是朝廷的肱骨,大秦的能臣。 那么安王秦震的这种变化,就只能是安王妃,也就是纪晓棠的缘故了。 纪晓棠在嫁入安王府之前,就因为在清远赈济灾民和剿灭谢氏反贼的事情上立下了大功,所以受封为安乐县主。安乐县主在困窘之时可以大放异彩,可是到了富贵乡中,却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京中的人都知道,安乐县主精通诗书,素有才女之称。而现在看来,这位才女对于政事根本就漠不关心,每天只想着那些风雅的玩意儿。 没错,纪晓棠办了这些次宴席,几乎每次都有新花样,不仅风雅且又十分有趣。 虽然朝野上下因此而诟病安王府,但是同时却又以能够被邀请参加这样的宴席而觉得非常有面子。 朝野上下的议论,以及众人对于安王府宴席的热衷,纪晓棠都是知道的。 “是我连累了王爷。”纪晓棠在一幅菊花图上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微微颔首,这才抬起头来,对上秦震一双带着笑的双眸。 秦震正在一面帮纪晓棠扶着画纸,一面当笑谈一样地跟纪晓棠说起最近京中的议论和传闻。 秦震哈哈一笑。 “本王很高兴被爱妃连累。”秦震的语气带着一丝的调侃,新婚的夫妻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关系更见亲密了。“可笑的是,他们那样说本王和爱妃不务正业,却又眼巴巴地盼着咱们的请帖。” 纪晓棠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等着画上的墨迹干了。秦震也不用丫头头们上前来服侍,一面就熟手熟脚地为纪晓棠将画收了起来。 “晓棠,这幅画就送给我吧。我这就让人去鉴宝斋好生装裱起来,挂在我的书房里,可以时时看得见。”秦震跟纪晓棠商量。 “王爷喜欢,就拿去吧。”纪晓棠点头,一面慢条斯理地地在笔洗中洗画笔。 秦震只告诉了京中关于她爱好风雅。奢靡铺张。爱举办宴席的传言,却并没有告诉她另外一件同样被传的沸沸扬扬的事情。 虽然他们是新婚,但是秦震一直歇在她这里。根本不往两个侧妃那里去,更不必提那些侍妾了。这件事,已经在京中传了个遍。 说秦震专宠的人有之,然而更多的议论。是说她狐媚、善妒。 纪晓棠并不在乎这些议论。 “郑侧妃这些天,每天几乎往我这里跑三次趟。就是宋侧妃,也比原先来的勤了很多。王爷,雨露均沾。我刚进门,王爷要给我做脸。如今一个月已经过去了。王爷也该去两位侧妃那里走一走,慰劳慰劳。”纪晓棠的语气平平。 纪晓棠可以很平静,可但凡涉及这个话题。秦震却非常小心,就比如此刻。他一面卷着画卷,一面就小心地打量纪晓棠的神色。 “本王喜欢在哪里歇,就在哪里歇。要本王去慰劳她们,当本王是什么人!”秦震的语气中,微微带出一丝怒气来。 秦震这样,纪晓棠反而笑了。 “王爷,我不是那个意思。”纪晓棠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对秦震道,“你不去侧妃那里,侧妃自己着急,她们的娘家更着急。郑尚书和宋尚书已经借着由子,找我爹爹说了几次话了……” 郑勉和宋尚书不仅找了纪二老爷说话,攀交情,还找了巧妙的由子,送了纪二老爷几份大礼。他们都知道纪家不缺少金银,但是纪二老爷却是个爱书的人,因此送给纪二老爷的礼物,都是些孤本、珍本,还有稀有的字画。 纪二老爷当然不认为这两人送他厚礼是因为他本人的缘故,因此就打发人跟纪晓棠报备了。 纪晓棠知道后,就让纪二老爷尽管将礼物都收着。 不收白不收。 “我知道。”秦震点头,这些事他也是知道的。“晓棠,你打算为了那几幅字画,几本破烂的书卷,就将我卖给别人是吗?” 这样的话,几乎让纪晓棠没法回答。 “王爷,”纪晓棠看秦震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任性的不懂事的孩子。“当初王爷说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为什么没有答应,王爷又为什么要娶这两位侧妃进门。既然娶了进来,若是这样忽视,可就不是拉拢势力,而是为咱们树敌了。” 新婚一个月,秦震还有些理由可以完全歇在纪晓棠这里,可是过了这一个月还是如此,郑家和宋家那里,只怕就受不住了。 秦震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我这个王爷,做的还真是……” “王爷何必抱屈,古往今来谁还不是如此呢。”纪晓棠根本不理会秦震表露出来的这种小情绪。 秦震真是无奈极了,此刻他对纪晓棠真是又爱又恨。 说到古往今来,在秦震这个地位上的人都是如此,其实也不尽然。如果秦震这位安亲王安于做一位闲散逍遥的王爷,他完全可以和纪晓棠一生一世一双人。 秦震安于做一位闲散的逍遥王吗。 他从来就没这么想过,不过在娶纪晓棠的时候,他是确实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只要纪晓棠如此要求,为了纪晓棠,他可以放弃一直以来的野心和梦想。 可纪晓棠从来就没有这样要求过,相反,在这方面,纪晓棠比他想的还要现实和周全。 对于两位侧妃的身家背景,纪晓棠很满意,平时对待两位侧妃也温和大方,外面传言她狐媚、嫉妒,但是王府中的人却没有一个会这样说。 “晓棠,你不会理会外面的那些传言。”秦震也知道,纪晓棠今天刻意提到这件事。肯定是听到了外面的风声的缘故。“那些传言,有很大一部分,是有人刻意为之。” “我猜到了。”纪晓棠将画笔插进笔海里,淡淡地说道,一面又似很随意地问:“王爷一定是调查过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言论?” “郑勉那老狐狸就是罪魁祸首。”秦震说道。 这与纪晓棠的预测相符。 “宋家就没有任何动静?”纪晓棠问。 “宋家也曾蠢蠢欲动,不过半途撤了出去。”秦震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前些天。宋侧妃回了一次娘家。回来之后,对我欲言又止。她倒是个沉得住气,能平事儿的人。” 秦震也知道。是宋新月阻止了宋尚书与郑勉一同制造舆论。 “还有一件事,”秦震想了想,就又说道,“她们两个往你这里来的勤。却也并非全是为了我。你小叔那边出海贸易,郑勉那老狐狸自不必说。宋家也未必不想分一杯羹。” 郑梓和宋新月两个,是想巴结纪晓棠,从而参与海外贸易。 这件事,纪晓棠也是心知肚明的。 “这件事倒是不难。咱们要人死心塌地,要人出力,总得有些好处给人不是!”纪晓棠笑。 宋家现在看来。是忠心耿耿地跟随安王府的,可是郑家却几下押注。这样秦震提起郑勉来,总是要称呼他一声老狐狸。 可即便是几下押注的老狐狸,也得给他一些饵食,才好让他出力。 下一次出海贸易的人员名单,也是时候该做决定了。 夫妻两人这么说着话,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参加菊花宴的宾客已经陆续到了。 “我得去见客了,王爷是在这里坐坐,还是去多福轩处理正事?”纪晓棠问秦震。 今天纪晓棠邀请的都是女眷,秦震不必出面。 “我就在这里坐坐吧。”秦震想了想,就说道。 这个时候,外面小丫头又来禀报,说是郑侧妃和宋侧妃来了。 纪晓棠举办宴席,郑梓和宋新月都会主动来服侍,纪晓棠也都由得她们。只是她们两个不去客厅帮着待客,却到这书房来见她,只怕她们要见的正主,并不是她这位王妃,而是秦震这位王爷。 纪晓棠朝秦震笑了笑。 秦震就觉得纪晓棠笑的颇为不怀好意,这个时候纪晓棠已经吩咐让郑梓和宋新月进来。 小丫头出去,片刻的工夫,就领了郑梓和宋新月进来。 郑梓和宋新月显然都精心打扮了,宋新月还只是见客的正场打扮,郑梓却一身银红色衫裙,打扮的格外耀眼。 两人进门来,就给秦震和纪晓棠见礼。 秦震懒散地坐在书案旁,并没有起身,也没说话,纪晓棠随意地站在一边,就让两人免礼起来。 “并不知道王爷也在这里。”郑梓就有些沉不住气,陪笑着说了一句,一双眼睛直往秦震的身上瞟。 宋新月垂手而立,神态很是端正,并不去看秦震。 纪晓棠走过秦震身边,暗地里用手指戳了戳秦震。 秦震这才似乎醒过神来。 “阿梓和新月来了,很好,你们好好服侍王妃。”秦震这样吩咐了一句,目光从郑梓的面上略过,在宋新月的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 郑梓和宋新月忙都屈膝答应了,郑梓还因为秦震跟她说了话,而欢喜的脸上微微泛红。 秦震看着宋新月,却又开了口:“新月头上这步摇虽好,只是不大称你那对猫眼石的耳坠。” 宋新月有些惊讶,秦震竟然会注意到这样的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步摇。郑梓的脸依旧红着,也看向宋新月,眼神中却分明带出几分妒意来。 秦震这么说着话,又扭头对纪晓棠:“昨天我刚得了一匣子的首饰,给王妃收了起来,我记得里面仿佛有一只步摇,也镶了猫眼石的……” “王爷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纪晓棠立刻就接了秦震的话茬,吩咐绣儿去里屋取出一只平螺的朱漆木匣来。 纪晓棠打开木匣,自己没有挑拣,而是交给了秦震。 秦震就从木匣中挑出一只镶嵌了猫眼石和蓝宝石的步摇来。递给宋新月。 “戴上试试,比你头上那个合适。”秦震对宋新月说道。 宋新月受宠若惊,下意识地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面色温和,嘴角含笑。 宋新月这才上前,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过步摇来。 纪晓棠就让绣儿带宋新月到镜子前,替宋新月换上新的步摇。 “王爷好眼力,这一支果然更称新月妹妹。”纪晓棠笑道。 宋新月忙就给秦震和纪晓棠行礼。向两人谢恩。而不是单单谢秦震。 郑梓就有些被冷落在一边,她眼神闪了两闪,随即也带笑地夸了两句。说宋新月戴上新的步摇,整个人都更加靓丽了。 纪晓棠不经意地扫了郑梓一眼。 比起郑贵妃郑榕和肃王妃郑桂,郑梓不仅年纪更小,道行也显然多有不如。她虽也有家传的八面玲珑,却并不能完全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 吃醋就好。就怕她不吃醋。纪晓棠心中暗暗地想着。 在书房中略待了片刻,纪晓棠就到上房屋子里来,在两位侧妃,程嬷嬷、几个丫头的服侍下换了衣裳。这才到花园中来宴客。 今天的菊花宴,纪晓棠几乎请遍了京中所有身份尊贵的女眷们,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肃王妃郑桂和肃王侧妃吴佳言。 郑桂见纪晓棠在一众人的簇拥下。仿佛众星捧月般地走了过来,就笑着起身。带着众人来迎了上来。郑桂打量纪晓棠的目光是惊艳的。 纪晓棠的这番情形,让她想起了她刚嫁入肃王府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比纪晓棠大了三岁,处理起肃王府的姬妾来已经很是老辣,可比起现在的纪晓棠来,她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自己的大大的不如的。 还是等到她生下了煜儿,完全掌控了肃王府的后院之后,才有了类似的情形。 那个时候,肃王府的姬妾都没什么位份,今天纪晓棠所带领的,却有两位同样上了玉碟的侧妃。 郑桂不能不佩服纪晓棠,小小的年纪,就有这般的胸襟和城府。看道纪晓棠如今的样子,郑桂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如果纪晓棠能够嫁入肃王府,无疑对肃王府是强大的助力,然而她能压服得住纪晓棠吗? 郑桂想,她终究是应该庆幸的,庆幸纪晓棠并没有嫁入肃王府。 “晓棠妹妹的气色真是让人羡慕,咱们的安亲王果然是最会疼人的。”郑桂与纪晓棠相互行礼,就挽了纪晓棠的手笑道。 她一见面就打趣纪晓棠,显得与纪晓棠亲近无间。 纪晓棠也笑了:“说到这些,郑姐姐自然是最有经验的。” 郑桂被反打趣了,当然也不会恼。 纪晓棠与众来客都见了礼,就在众人的簇拥下往菊花圃旁边的花厅中坐了。今天的菊花宴,就在花厅中举行,很多盆名贵的菊花,已经都摆在花厅中特意搭设的花架上,供来客们欣赏。 “整个京城,不,整个大秦,只怕也只有安王府才有这样品相的墨菊了。”不少人一边观赏,一边赞叹。 肃王秦霖爱兰花,且又善于培植兰花。安王秦震在这方面名声不显,然而家中却有不少珍稀的菊花品种,今天放在花厅中展示的墨菊,就是最珍贵的品种之一。 众人赏了花,这边的宴席也摆了上来。纪晓棠今天准备的,是螃蟹宴。 宴席上螃蟹,个头都很匀净,每一只都是半斤以上的膏蟹。这些膏蟹,都是纪晓棠陪嫁的田庄送上来的。时下正是螃蟹最为肥美的时候,然而这么多如此肥满的膏蟹,却也并不那么轻易得到。 纪晓棠田庄的膏蟹,都不外卖,只供给王府。 郑梓似乎很爱吃螃蟹,一边吃着,就夸赞了一句,还告诉纪晓棠,她那田庄里送上来的螃蟹,没有宴席上的这些肥美。 纪二老爷花高价买下的田庄,就是以到秋天产肥美的螃蟹而闻名的。即便是如今天时不好,螃蟹的品质也受了影响,但是纪晓棠的田庄在这方面却得天独厚。 “郑姐姐若是喜欢,一会我让他们挑两篓子给郑姐姐送回府去,也请王爷和煜儿尝一尝。” 郑梓也不客气,很痛快地就收下了,一面就说要送两坛子金华酒来给纪晓棠。 她们此刻宴席上喝的,正是烫热了的金华酒。 “晓棠妹妹的这酒,也是极好的。”郑梓说着,纪晓棠宴客用的是御酒,怎么能不好呢。“不过,我那酒是王爷刚得的,里面加了数十种珍稀的药材,喝了可以滋阴养颜的。” “如此就多谢郑姐姐了。”纪晓棠也没有跟郑桂多做客套。 她们在花厅中赏花喝酒吃螃蟹,外面隔了一片水面的水榭上,就有王府的小戏们在抚琴吹箫,隐隐约约,极为悦耳。 “对了,长宁今天没有来吗?”郑桂又问纪晓棠。 “我打发人给长宁送了帖子,也不见她回帖,也没见她的人。”纪晓棠平平淡淡地道。 郑桂就笑。 “也不光是你这里,上次我请她,她也不曾理会我。不知道怎么了,她过去最喜欢这些场合的,如今却连宫门也不出了,竟是修身养性了!” 纪晓棠抿了抿嘴。 长宁不出宫,自是有她的打算。 第六十九章 秋风 能够让长宁暂时消停,修身养性的只有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那个人就是祁佑年。 太长公主秦敏去世,祁佑年要守制。可是长宁却等不得了,她甚至不惜自贬身份,想要在百日之内与祁佑年成亲。 韩太后可以下旨给祁佑年和长宁赐婚,但却实在没有脸明白地这样要求。不能明白地要求,那就只能通过私下的渠道向威武侯府示意。 而威武侯府私下里表达的意思,并没有绝对的拒绝长宁这个儿媳妇,但是人家也说了,娶妻娶贤,长宁素来的性子,可是跟这个“贤”字差着十万八千里。 威武侯府的这种回答,让韩太后和长宁公主看到了希望,长宁公主希望尽快嫁入威武侯府,而韩太后也希望通过这个机会,让长宁那莽撞的、不管不顾的性子有所收敛。 这就是长宁这些日子在深宫不出,修身养性的全部缘故了。 长宁做出这样的姿态,就是要祁佑年的母亲,威武侯府的侯爷夫人点头。到那个时候,祁佑年就算是心里不愿意,也不能不答应。 毕竟,纪晓棠已经嫁入安王府,这是绝了祁佑年的念想。没有了纪晓棠,祁佑年还能一辈子不娶妻吗,既然娶妻,那么不如遵从父母的意愿,接受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赐婚,迎娶长宁。 “但愿经过这些日子,她的性子都收敛收敛。”纪晓棠微微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看难说。”郑桂冷冷一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她那性子能改了,这世上的。差不多都是圣人了。虽说公主的身份尊贵,以威武侯府和阿佑,也并不一定要娶个公主来光耀门庭。” 郑桂看着纪晓棠。 “娶妻娶贤,不是我说话难听,谁家真娶了她进门,才叫永无宁日呢。” 纪晓棠面上不显,心中却微微吃惊。郑桂竟然在她面前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来。 郑桂似乎也知道。她的话太直接了,就朝纪晓棠笑了笑。 “这也只是在晓棠妹妹跟前,我才说出这样的大实话来。别人跟前,自不能这么说。” 纪晓棠也笑了:“在这一点上,我恰巧与桂姐姐的看法一致。” 郑桂闻言,脸上笑容更胜。 纪晓棠举起手中的酒盅。向郑桂示意。郑桂也举起手中的酒盅,两人相视一笑。都将酒盅中的温酒一饮而尽。 肃王秦霖也并不希望祁佑年尚主! 这其实并不难理解。秦霖好不容易收揽了祁佑年,如果祁佑年娶了长宁,与韩太后的关系就更近了一层。祁佑年若是倒向了韩太后,那么秦霖之前的一切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秦霖不仅不会看着祁佑年娶长宁。只怕对祁佑年的亲事还有他自己的安排。 秦霖肯定会设法将他自己那方面的人嫁给祁佑年,只是郑家年纪合适的女孩子如今都已经有了人家了。不过,秦霖除了郑家。自然还有别的忠心追随者。 纪晓棠就留了心,一面慢慢地跟郑桂攀谈。不动声色地打听郑家及其亲枝近族的情况。慢慢地,纪晓棠就听出了些苗头来。 酒宴之上,自然不仅仅是郑桂需要纪晓棠特别留心。 今天被邀请来参加宴席的,还有纪晓棠的娘家人。 杨氏今天有事没有来,纪晓芸和周念红都被邀请了来。纪晓芸是被纪晓棠邀请来散心的,周念红被邀请了来,则是纪晓棠希望抬高她的身份,慢慢地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毕竟,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托了她,而且她对周念红的印象还不错。 纪晓芸和周念红在纪晓棠的宴席上仅出现了两次,说亲的媒人都登了馨华堂的大门。 纪晓芸虽然是孀居,但是年纪小,家世越发的显赫,还是安王妃的嫡亲姐姐,而且还有丰厚的嫁妆,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良配。 上门求娶纪晓芸的人家,门第都不低,其中就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看着相当不错的,然而,纪晓芸的亲事却并没有就此定下来。 因为纪晓芸不喜欢。 上门求娶周念红的也有,但是门第就差了些,大都是打着借纪家和安王府的关系飞黄腾达的念头。姚氏和周念红都没什么意见,说是周念红的亲事,全凭纪家和纪晓棠做主。 纪家不想这样委屈了周念红,纪晓棠也看不上那些人,她觉得周念红值得更好的。 她们两个都是待嫁的年纪,如今坐在宴席上,也颇受到众女客的关注。 周念红落落大方,纪晓芸却有些……落落寡欢。 “姐姐,喝一盅暖酒吧。”纪晓棠让人给纪晓芸斟酒。 纪晓芸听见纪晓棠说话才抬起头来,倒是顺从地接了酒盅,慢慢地喝了一盅。 纪晓棠点点头,她看出来,纪晓芸是有心事的。如果她不主动去问,不知道纪晓芸什么时候会对她说。在这件事上,纪晓棠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主动询问纪晓芸。 纪晓芸成长了许多,也到了该为她自己的事情拿主意的时候了。 菊花宴尽欢而散,纪晓棠又留下纪晓芸和周念红说了一会话,才打发王府的马车将两个人送了回去。 “王爷在哪里?”纪晓棠就问服侍的人。 她从花园中回来,秦震已经不在书房了。 瑶儿就留在煕春堂中服侍,闻言忙就上前来回话,说秦震本来是留在书房,是王府的右长史从外面办差回来,所以秦震才去了前面的多福轩。 秦震已经去了有一会,看来右长史这次办的差事有些麻烦。 纪晓棠暗暗留心,也不再多问。 正当这个时候,就有内侍进来禀报,说是外面来了客。要求见王妃。 “……是威武侯府的侯爷夫人……” 竟然是秦氏来了,纪晓棠暗暗吃惊。 因为守制的缘故,威武侯府的女眷们近来都闭门在家,并不出来应酬。然而,纪晓棠嫁入安王府,秦氏却打发了人,送了纪晓棠一份重礼作为添妆。 因为嫁入安王府。纪晓棠与威武侯府就有了亲戚的关系。 但是纪晓棠入府。威武侯府除了祁佑年之外,也没来过其他人。今天,秦氏却突然来了。纪晓棠不能不惊讶。 惊讶归惊讶,纪晓棠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来,而是立刻让人请秦氏进来。 等秦氏被人带进了煕春堂,纪晓棠起身迎接。 秦氏忙就按照品级向纪晓棠行礼。纪晓棠也忙伸手,将秦氏搀扶住了。 除了那天在敬慈庵见过一面之后。纪晓棠就再也没有讲过秦氏。现在打量秦氏,纪晓棠发现,秦氏的脸庞越发的苍白,眼下也有一抹遮掩不过的青黑色。 秦氏的样子。可以说很是憔悴。 纪晓棠就请秦氏坐下说话。 “本来该我上门去拜访,可又怕唐突了……”纪晓棠让人送上香茶鲜果来,一面客气地跟秦氏寒暄。一面就让人去教授那里叫秦荧。 秦氏来了,说是拜访她。可总要见上外孙女一面。说起来,这祖孙两个,也是有日子没有见过面了。纪晓棠听说,秦氏与秦荧的感情很好,相当的亲密。 “我早就想来了,”秦氏忙就接了纪晓棠的话茬,向纪晓棠道歉,“只是近来身子有些不好,怕过了病气给王妃。而且,家中正在守制,寻常也不好出来走动,怕人有什么忌讳,也就是王妃这里,还是我唐突了。” “大家亲戚,比别人不同,夫人不要多心。”纪晓棠就笑着说道,心中想着,秦氏说话还是那样的中规中矩,她能在这个时候来拜访自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秦氏这样做,应该是为了秦荧的缘故。毕竟,秦氏是秦荧的继母,对于唯一的亲女留下的这唯一骨血,是不能不在意的。而且,她将秦荧挪到煕春堂来教养的事情,现在在京中已经传遍了。 为了秦荧,秦氏必须得来。 这么想着,又念及秦氏的性情,纪晓棠就不肯多说话了。 秦氏却有许多话要跟纪晓棠说。她先寒暄了一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渐渐地,话题果真就转到了秦荧的身上。 “……王妃肯为荧儿费心,我这做外祖母的知道了,心里很是感激。就是荧儿的外祖父在北边知道了这个消息,也特意写信回来,很是感念王妃,还说,从此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果然是为了秦荧,纪晓棠微笑着听秦氏说话。 “我与荧儿很是投缘,且荧儿聪明伶俐,乖巧听话,能有她陪在我身边,也是我的福气,不敢当侯爷和夫人如此感谢。说起来,这也是我的本分罢了。” 纪晓棠说照管秦荧是她的本分,然而秦氏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她是国姓,虽然与皇室的关系已经很远,但依旧算是皇族的旁支,不论是在闺阁中,还是在威武侯府中,都是家大人多。 秦氏见识过太多的事情,她知道,纪晓棠按照礼法,是应该照看秦荧。 但是怎么一个照看法,却完全是纪晓棠说了算的。 纪晓棠完全可以取巧,可却没有这样做。纪晓棠进府之后,对于秦荧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为了秦荧好的。 为此,秦氏不能不感激纪晓棠,不能不特意来见纪晓棠。 “本来,荧儿年纪幼小,我时时担心,……阿佑那时就让我尽管放心……”秦氏说着感激的话,突然就提到了祁佑年。 不过,秦氏只是一语带过,就转了话题,但是纪晓棠的心中却是一动。 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秦荧为什么初次跟她见面,对她不仅没有任何反感的情绪,反而发自内心的想要亲近,又比如说,她之后对秦荧的身边人做了些调整,还裁撤了几个原本秦荧贴身服侍的。原本属于威武侯府的人,可威武侯府那边却丝毫没有动静,又比如说,今天秦氏的来访。 原来是因为祁佑年。 是祁佑年让秦荧对自己没有陌生的感觉,让秦荧亲近自己,也是祁佑年说服了秦氏,让秦氏信任自己。 纪晓棠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流淌的情绪。 恰在此时。外面有人禀报,说是郡主来了。 话音落地,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秦荧在众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秦荧看见了秦氏,眼睛顿时一亮,不过却依旧规规矩矩地走到纪晓棠的跟前,给纪晓棠行礼。 “给母妃请安。”秦荧乖巧地道。 纪晓棠笑着抬手。让秦荧起身。 “快去见过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很想你。” 秦荧答应了一声,果然转身给秦氏行礼。嘴里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外祖母。 秦氏哎了一声,就将秦荧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打量。秦氏越是仔细打量,就越是满意,不论是谁都得承认。纪晓棠将秦荧养的很好。 而且,秦氏还发现,比起从前来。秦荧似乎活泼了一些。 这一点,是最让秦氏高兴的。 当秦荧的生母还在的时候。秦荧也是活泼的,可是丧母之后,安王府虽然没人敢怠慢秦荧,而且秦震对秦荧也很关心,但是秦荧的性子却还是渐渐地有了变化,不像过去那么活泼,脸上时常出现郁色,且言谈举止也变得有些呆板。 可现在的秦荧,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祁王妃还在的时候的样子。 秦氏摩挲着秦荧,眼睛不由得有些发烫。 “荧儿,告诉你外祖母,今天都跟教授学了些什么?”纪晓棠见这祖孙两个停了说话,就笑着说道。 说到功课,秦荧立刻就从秦氏的怀里出来,往纪晓棠的身边站了站,然后就巴拉巴拉地将教授今天教的功课都学说了一遍。 学说完了,秦荧就眨着大眼睛先看纪晓棠,随即又去看秦氏。 “很好,荧儿又有进益了。”纪晓棠就夸了秦荧一句。 秦荧的眼睛更亮了。 “有做才女的母妃教养,我们荧儿也变成个小才女了。”秦氏也笑着说道。 秦荧越发的开心。 然而,让她更开心的事情还在后头。 “难得你祖外祖母来看你,今天剩下的课程就免了,荧儿好好陪着你外祖母说说话。”纪晓棠说着话,就吩咐人到前面给教秦荧的教授传话。 秦荧高兴的嘴都有些抿不住了,再怎样,她还是个小孩子,能够少做半天功课,尽情玩耍,在她来说,是件意外的高兴事。 挪来煕春堂,秦荧很快就跟纪晓棠熟了,也曾经试着在纪晓棠面前撒娇,想要旷课,或者少学些东西。不过纪晓棠对她别的都好说,每次提到这样的话题,纪晓棠却总是装作听不懂。 纪晓棠不理会她,她更不敢去跟秦震说,只能每天去上学。 不过,纪晓棠虽然没有如她所愿削减她的功课,却偶尔会跟秦震说项,或是干脆自己做主,给她放假。每当这个时候,几乎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对纪晓棠也越发的亲近和敬畏了。 不得不说,纪晓棠还是很善于和小孩子相处的。 “不要为我耽误了荧儿的功课,”秦氏却忙就推辞,说她出来了一会,见过了纪晓棠,也看到了秦荧,她很放心,就要回去了。 纪晓棠自然不肯放秦氏走,就要留秦氏用膳。 “……还在守制,今天登门,已经是唐突,实在不能久留。等过了这一阵子,我再来拜访王妃,看望荧儿。”秦氏很坚持。 纪晓棠也略有些了解秦氏的个性。 秦氏外柔内刚,外表看着柔顺,其实决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更改。 这一点,与祁佑年很像。 或者应该说,在这一点上,祁佑年是遗传了他的母亲。 也因为这样,纪晓棠无法生秦氏的气。 “……只是要让荧儿失望了。”纪晓棠微笑。 秦荧的脸上确实有不舍和失望,然而她被教养的很好,知道秦氏要守制,就不肯抱怨。 “夫人不方便出门,哪天我让人送荧儿去威武侯府,多陪陪夫人吧。”纪晓棠就又说道。 秦氏喜出望外:“如此多谢王妃。” 秦氏与秦荧告别,满心安慰地走了。 秦荧就眼巴巴地看着纪晓棠,有些话想说又不敢说。 纪晓棠暗笑,特意不说话,看秦荧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头都要耷拉下去了,这才笑着开口。 “既然已经传话给了教授,也不好再更改。荧儿今天剩下的功课依旧免了,只是不许淘气。” “多谢母妃。”秦荧大喜地行礼。 纪晓棠送了她许多好玩的西洋玩意儿,她还没有时间好好地玩,今天可要玩个够。秦荧高高兴兴地往后头去,就连方才因为秦氏离开的那一点点儿沮丧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还是个小孩子呢。”纪晓棠看着秦荧的背影,笑着说了一句。 看着秦荧日渐活泼,纪晓棠也是欢喜的。 “侯爷夫人,是个很周全的人。”放下秦荧,纪晓棠又想起秦氏,就对身边服侍的程嬷嬷说道。 “王妃见的极是。侯爷夫人看着平常,可是这么多年,能够将诺大的侯府管理的井井有条,让妾室们俯首帖耳,哪里会是一般的女子呢。”程嬷嬷也笑着说道。 想想祁佑年的性情言行,对于秦氏的不一般,纪晓棠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有其母,必有其子。而且,祁佑年还有威武候那样一位父亲呢。 纪晓棠正在感慨,秦震却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爷,出了什么事?”纪晓棠看到秦震的面色,立刻就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忙就问道。 “是北边出了事。” 第七十章 噩耗 北边出了事!怪不得秦震去了这半晌,单是一个右长史办差回来交代,又怎么会用这么长时间呢。纪晓棠暗暗心惊,能够让秦震露出如此表情,北边必定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难道是……北蛮突破了威武候的防线?”纪晓棠心中微跳,一面看着秦震问道。 秦震的面色越发的阴沉。 “差不多。” 那就是还没有,不过,这也是非常可怕的答案,即便是对于经历过清远的劫难,如今几乎可以坦然面对任何人和任何事的纪晓棠。 “王爷,到底有多严重?”纪晓棠问,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秦震告诉纪晓棠,刚刚得到北边前线千里加急送回来的战报,北面蛮族几个部落合兵一处,突袭镇山关,守边的官军在威武候的带领下浴血奋战,终于保住了镇山关没有失守。 然而镇山关虽然被保住了,大秦的军队却损失惨重,眼看着根本就经受不住蛮人的第二次冲击。 好在,蛮人在这次大战中也损兵折将,想要重整旗鼓,也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才为大秦的边军争取了一些时间。 然而,紧靠现在镇山关的官兵,也抵挡不住蛮人了。 所以,威武侯向朝廷请求增援,增兵、增将、增粮。 没错,北方前线不仅缺少兵将,还缺少粮草。 能够将镇山关守到现在,这天下,除了威武侯,就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了。不仅是他领兵作战的才能,还多亏了他的威名和威信,才能将镇山关保到现在,没有让蛮人的铁骑冲破关口,长驱直下,直指京师。 而这次的战报中。还有更让人惊心的事。 在这次战役中,大秦军队死伤惨重……,威武候重伤,威武候长子。也就是祁佑年的庶兄则在这次大战中以身殉国。 至此,纪晓棠算是明白了秦震为什么会这么沉重的全部原因。 “威武候的伤势怎样?”即便是心中微跳,纪晓棠还是镇定地问道。 “伤的非常重,如果继续留在北边,将会性命不保。就算是回到京师来。延请名医仔细调养,也只有五成的机会能够活下来。” 显然,威武候已经不能继续留在北边镇守镇山关了。 “那么,威武侯府的人……她们知道这件事了吗?”纪晓棠垂下眼帘,随即又抬起眼来,向秦震问道。 方才秦氏离开的时候,还是满怀欣慰的。那个时候,秦氏一定还不知道,前线出了这样的事。 “我是第一批得到消息的人。”秦震缓缓地说道。 宫中是刚刚得到的战报,还没有来得及传讯给朝中的重臣们。而秦震这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得到了战报上的全部内容。 纪晓棠点了点头,威武侯府的妇孺们,应该还没有得到消息,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而祁佑年…… 祁佑年与秦霖走的那样近,秦震本事这个时候知道战报的内容,秦霖应该也不差。 “阿佑……”纪晓棠轻轻叹息,祁佑年现在应该非常伤痛吧,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阿佑恐怕要去北边了。” “是的。”秦震点头。 不论是从公还是私的角度考虑,要守住北边。都非祁佑年莫属。 父亲重伤,兄弟丧命,于私来说,祁佑年要为家人报仇。而北边的情况严峻。如今这天下之间,能够继威武候守住北边的,非祁佑年莫属。 祁佑年挂帅出征,已经成了必然的事情。 夫妻两人正在说话,汪如海就匆匆赶来禀报,说是宫里来人了。 宫中来的。是韩太后身边心腹的张总管。 张总管曾经几次往馨华堂传旨,与纪晓棠是熟悉的。在纪晓棠的印象中,这位张总管大腹便便,平时也总是一副从容的,甚至有些慢吞吞的样子,像是从来不知道着急似的。 只不过,今天的张总管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走路急匆匆,额角还见了汗。 他向秦震传达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口谕,说是北边送来战报,边关形势危急,韩太后和隆庆帝急召秦震入宫。 秦震不敢耽搁,纪晓棠亲自带着服侍的丫头们,给秦震换朝服。 “王爷,如今情况紧急,陛下急得又犯了咳嗽,太后和陛下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王爷不必换衣服了。”即便是这样,张总管还是在一边催促道。 “礼不可废,况且,这也不耽误工夫。”秦震却说道,一面就问张总管,除了他,韩太后和隆庆帝还召了谁进宫。 张总管也不隐瞒,这种事情,隐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除了秦震,被急召入宫议事的,还有肃王秦霖,威武候世子祁佑年,两位阁老,以及兵部和户部的两位尚书等。 朝中的重臣,几乎都被召入宫中了。 秦震点头,这个时候也已经换好了衣服,就跟纪晓棠道别,带着人跟随张管事径自往宫里去了。 等秦震走了,纪晓棠怔怔地站了一会,才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 程嬷嬷立刻就端了一盅安神茶过来给纪晓棠。 “王妃,喝了这茶水,缓一缓神吧。”程嬷嬷轻声说道。 程嬷嬷是看出来,方才的消息,对纪晓棠的震动非常大。 那样的消息,谁能不震动呢,屋子里都是纪晓棠的心腹,听了这个消息也都变了颜色,心里头砰砰乱跳。虽然她们身在闺中,似乎离北边的前线十分遥远,但是她们也有常识。 镇山关一破,京城就将直接暴露在蛮人的铁蹄之下。 威武候是大秦的长城,威武候伤重倒下了,大秦的长城就坍塌了。 关于蛮人是如何残忍好杀,她们听到的传闻可并不少。 “世子爷一定能够守住镇山关,将蛮人打回去。”锦儿突然说道,她一开始说这句话,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安心、打气,说到最后,却是腰板挺直。已经完全相信了她的话必定会成真了。 “没错,阿佑会守住镇山关的。”纪晓棠轻轻点头。 祁佑年会守住镇山关,虽然,他必定要经历几场血战。 纪晓棠抿了一口程嬷嬷递上来的安神茶。一边坐在半晌不再说话。 在别人看来,纪晓棠很像是在出神,其实纪晓棠的脑子是在飞快地转动着。 她在仔细回想前世的事情。 前世这个时候,她正在逃亡中,每天最为关注的是下一餐在哪里。晚上是不是有可以有片瓦遮身,以及明天,她是否还活着。 对于别的事情,她都没有关注,只是听到了什么,偶然会被潜意识记下来,留在心里。 那个时候,她应该没少听到关于北边的战况。 大秦的北边局势这两年都非常紧张,与北面的冲突不断升级,也经历过几次大战。后来在纪晓棠的弥留之际,还曾听到旁边有人说,镇山关被蛮人攻破了,她也不知道真假。 至于那个时候,北边的守将都是谁,她更是全不知情。 祁佑年一定会去北边,纪晓棠在仔细地搜寻自己的记忆,她想尽力帮祁佑年。同时也是帮助大秦军队守住北边的防线。 这么想着,纪晓棠难免就想到如今皇宫中,韩太后、隆庆帝以及一应朝廷重臣们是怎样商议的。如果。她也能够进宫去,跟着大家伙一起商量就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便心里再着急。也得等着秦震回来她才能知道事情的进展。 秦震这一进宫,直到掌灯时分,还没有回来。 纪晓棠想,事情这样棘手,看来宫中的那些大人物也很难拿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母妃……”秦荧坐在榻下的椅子上,见纪晓棠低头沉思。她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就试探着唤了一声。 纪晓棠立刻就回了神。 “荧儿,是不是饿了?”纪晓棠问秦荧,已经到了平常用晚膳的时候了,这些日子,秦荧一直都跟她和秦震在一起用膳。 小孩子经不住饿。 纪晓棠就吩咐下去,要立刻开饭。 “你父王只怕赶不及回来用晚膳,我猜,宫中留他们到现在,总该有个准备。咱们就不等你父王了,先用了膳,早些歇息吧。”纪晓棠虽然心绪有些烦乱,但是表面上却和往常一样镇定平和。 “母妃,外祖父他……”秦荧又试探着问纪晓棠。 “威武候他……”纪晓棠的语气略顿,显然,秦荧必定是从哪里知道了些消息。关于威武侯府的事情,纪晓棠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完全瞒着秦荧,但是也没必要告诉他全部的实情。“北蛮重兵突袭,侯爷他受了伤,不过却守住了镇山关。” 秦荧重重地点头,自小她周围的人就告诉她,她的外祖父是位大英雄。纪晓棠的说法,淡化了威武候的伤情,却突出了他的英雄,很大程度上安抚了秦荧。 “还有大舅舅……” 纪晓棠往左右看了一眼,左右的人都低下头来。 现在却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因此纪晓棠只在心中暗暗记下,当场并没有发作。对于秦荧的问话,她也点了点头。 “你大舅舅很英勇,他是寡不敌众……,镇山关能守住,你大舅舅功不可没。” 秦荧又重重地点头,虽然眼睛里已经是泪光盈盈。 纪晓棠心中一软,就招手将秦荧叫到自己的身边,将小姑娘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也许是纪晓棠温暖的怀抱,让秦荧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母妃,我知道,小时候,我……我娘就曾经跟我说过,还有外祖父、外祖母,舅舅……” 听着秦荧低声的讲述,纪晓棠暗暗心惊,也渐渐地明白了,威武侯府中对子女是怎样的一种教育,这种教育甚至延伸到了秦荧的身上,让她小小的年纪,就可以比较从容地面对生死。 是从容面对战场上的生死。 祁佑年应该是在同一类,却更加严酷的教育下长大了。 金戈铁马,马革裹尸还。 郑梓和宋新月带着众丫头一起,一会的工夫。就将晚膳摆了上来。两人显然也知道了战报的事情,在纪晓棠面前更加敛声屏气,不敢说话。 郑梓因为以前就与纪晓棠相识的缘故,表现的就比宋新月跟纪晓棠更加熟稔。 “郡主别哭了。威武侯爷一定会平安,等世子爷去北边,将蛮人打回老家去,给咱们的人报仇。”郑梓微笑着,走到纪晓棠和秦荧跟前。放柔了语气哄秦荧。“郡主这样哭,王妃可更加要担心了。” 秦荧就听见了郑梓的话,听说她这样会让纪晓棠担心,立刻就揉了揉眼睛,强行止住了哭声。 这会工夫,秦荧叙说往事,已经开始啜泣起来了。 纪晓棠反而按住了秦荧,没让她起来。 “要哭就痛快地哭一场,你还小呢,该哭的时候就哭。憋在心里,反而做了病,倒不好了。”纪晓棠告诉秦荧。 秦荧就抽抽噎噎的,终究没有继续哭下去。 郑梓在一边答不上话来,就有些讪讪地。 纪晓棠看也没看郑梓一样,就让小丫头拿打湿的帕子来,给秦荧擦了手脸,这才带着秦荧做到桌边。 晚膳一如既往地很丰盛,不过纪晓棠却只让人给秦荧盛了一碗粳米粥。 “你刚哭过,不宜多食。就吃碗粥,也好克化。若是夜里起来饿了,我让人给你准备好宵夜。”纪晓棠对秦荧说道。 秦荧的性子很乖巧,对纪晓棠的话更是从不违逆。闻言果真就听话地喝了粥。 纪晓棠心中有事,也只少少地用了一些,就让人将晚膳撤了下去,随即又吩咐厨房,给秦震准备出膳食来,要秦震一回到王府。随时能吃上可口的饭菜。 郑梓和宋新月一直都在一边站着服侍,并没有离开。 纪晓棠将一应的事情都吩咐了下去,才将目光转向两人。 “北边前线是出了些事,不过有王爷他们,我们大可不必惶惶。你们安抚住了服侍的人,不准人胡言乱语,都安安生生地,不许生事。咱们王府里若人心不安,百姓们知道,还不得当天就要塌了,你们该知晓其中的厉害!” 郑梓和宋新月赶忙都行礼答应着。 “我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都早些回去歇着吧。”纪晓棠见两人领命,就让她们退了下去。 秦荧一直留在纪晓棠的屋子里,知道打起了瞌睡,也不肯离开,最后,纪晓棠只能让奶娘将她安置在一边的矮榻上睡了。 秦荧是在担心,她小小年纪,还比别人更加担心,因为守卫北边的是她外祖家。 原来的祁氏王妃应该跟娘家的关系很好,非常注重娘家人,而威武侯府也对秦荧关爱有加,所以秦荧才会这样。 “别看郡主小小的年纪,竟然也是个有心的。”程嬷嬷在纪晓棠身边,见纪晓棠的目光落在秦荧身上,就轻声地说道。 纪晓棠点头。 “还有一件事要禀报给娘娘。”程嬷嬷又继续说道。 “什么事?”纪晓棠问。 “将消息透露给郡主的,并不是煕春堂服侍的人,也不是郡主身边服侍的人。” 纪晓棠目光微转:“那是谁?” “回禀娘娘,是郑侧妃。” “是她?” “是郑侧妃没错。”程嬷嬷非常肯定。 纪晓棠自然是相信程嬷嬷,而且郑梓也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不过是要讨好郡主,”程嬷嬷低声告诉纪晓棠,“郑侧妃自进门后,就时常往郡主身边去,还送了不少东西,就是为了讨郡主的欢喜。” 现在秦荧搬到煕春堂来了,郑梓要讨好她,就没从前那么方便。郑梓总要忌讳着纪晓棠。 纪晓棠轻轻点头,若非是秦震、祁佑年在秦荧耳边说了她那么多的好话,以秦荧小小的年纪,极有可能就被郑梓给窝盘住了。如果是那样,自己要教养秦荧,就没有如今这般顺手。 “宋新月目前倒还省事,郑梓就……”提到郑梓,纪晓棠微微皱眉。 她进府之后,郑梓几乎就动作不断。若不是她,而是换了另一个人,如今王府是怎样的情形,还真的难说。 然而,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宫里头正在商量的事,才是真正需要纪晓棠关注的大事。 将近三更天,秦震才从宫中迟迟归来。 纪晓棠赶忙起身,将秦震迎进屋中。 “怎么一直没歇着?”秦震看纪晓棠依旧是他离开时的装束,甚至连头上的钗环都未曾取下来,就吃惊地问了一声。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歇的下。”虽然是这样说,纪晓棠却并没有立刻询问商量的结果,而是问秦震是否用过晚膳。 “只在宫中随意用了些点心。”秦震如实地告诉纪晓棠。 不仅是他,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也没有心思用晚膳,几乎都是空着肚子,一直熬到现在。 “想要吃些什么,厨房里都有准备。”纪晓棠立刻就道,“就算天要塌下来,也不能先自己熬坏了身子。” “晓棠说的不错。”见到了纪晓棠,秦震的心情本来就是一震,又听她这般开解,心情更加开朗了些。 等秦震用了膳,脱换了外面的大衣裳,纪晓棠这才向他询问。 “可商量出了什么结果来?” 第七十一章 决定 秦震点头,若非商量出了结果,韩太后和隆庆帝也不会让众人回来。 “……从各地调集人马和粮草,阿佑挂帅,十天之内出征。”秦震将朝中重臣商议出来的结果简略地告诉给了纪晓棠。 这个结果,在纪晓棠的预料之中。 “仅仅十天,能调集多少人马,筹集出多少粮草来?”纪晓棠紧接着又问。他们本来商议好的屯田之策还没有正式开始实施,而如今天下灾荒连年,更难筹集到足够的粮草。 秦震大略地说出两个数字来,是被召集到宫中的各部要员们提供出来的。 在纪晓棠听来,这两个数字都太单薄了。 “我虽然不大懂,但也觉得仅凭这些,还远远不够。”纪晓棠说道。 秦震点头,纪晓棠的感觉没有错。 “这是十天之内能够筹集到了,太后和陛下下了严旨,今后一切供应都以北边为优先,等阿佑这边带兵启程,会再陆续调集人马和粮草过去支援。”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我总觉得不大牢靠。”纪晓棠就说。 何尝是纪晓棠一个人觉得不牢靠,秦震也是这样觉得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秦震叹气,如今的国内的情况如此,只能尽力。 “这样的话,阿佑身上的担子就重了。”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 秦震看了一眼纪晓棠,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不过阿佑已经在太后和陛下面前立了军令状……” “他又立军令状?”纪晓棠吃了一惊,飞快地抬起眼来看着秦震。 “是的。”秦震苦笑,他也觉得祁佑年现在立军令状很没有必要。“他在太后和陛下面前保证。哪怕不给他派一兵一卒,誓死也会守住镇山关。” “国仇家恨。”纪晓棠叹气,虽然不赞同,但在心里却理解了祁佑年为什么会这样做。 “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秦震说着话,就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长宁知道了这件事。” “长宁做了什么?”纪晓棠立刻问。 秦震点头。 “长宁要立刻嫁给祁佑年。就在祁佑年出征之前。”长宁当时闯到了大家议事的慈宁宫正殿中,话说的很是慷慨激昂,甚至说要在祁佑年出征之前。为祁佑年留下一点儿骨血。 纪晓棠微微眯了眯眼睛。 长宁竟然开始长脑子了,或者,为了嫁给祁佑年,长宁已经可以什么都不顾了。 这倒也真是算得上痴心了。可惜她并不是祁佑年的良配。并不仅仅是说祁佑年不喜欢她,长宁的性子。注定做不了一个好妻子,尤其是对祁佑年来说。 “那太后和陛下是怎样说那?”纪晓棠又问。 “太后和陛下都答应了,要为阿佑和长宁指婚,三日之内完婚。”秦震语气有些平板地说道。 “阿佑怎么说?” “晓棠。你应该能够猜到。”关于这个问题,秦震没有立刻给纪晓棠答案。 “不,我猜不到。”纪晓棠摇头。“阿佑突逢如此惨变,我猜不出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纪晓棠认为。祁佑年是有可能接受的,毕竟是在这个时候,什么儿女情长的东西,在祁佑年看来,应该已经完全不重要,根本不值得去考虑了。 现在娶长宁,对祁佑年有很多的好处。 有了驸马这一重身份,祁佑年到了北边,在后续的补给方面,就无需担心,没人敢在这件事上懈怠,那等于是要驸马爷的命,要长宁公主做寡妇。 而且,这种情况下出征,即便是祁佑年也是生死难料。 有个女人能够为他留下血脉,于他自己,于整个威武侯府,都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必须的事。 秦震看了纪晓棠半晌,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阿佑没有答应。”秦震告诉纪晓棠,祁佑年的态度很坚决,先前他是以还在为太长公主守制的理由,拒绝了韩太后的指婚,这一次,祁佑年有了更为充足的理由。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祁佑年这次没有再说喜欢不喜欢长宁的话,他只是像韩太后和隆庆帝表示,没有将北面蛮人打回老家,恢复大秦边境的安宁之前,他不会考虑成亲的问题。 祁佑年还让隆庆帝和韩太后尽快给长宁安排别的婚事,长宁是他的表妹,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 祁佑年说,他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这样的拒绝,或许可以说是委婉,但同样是斩钉截铁的。 不过长宁要嫁祁佑年的心思也同样坚决,而韩太后要用联姻来笼络祁佑年的心意也是同样的。 “或许,阿佑这次出征前不必成亲,但是,他和长宁……”秦震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却是注定的一对儿。” 哪怕将来两个人会成为一对怨偶,他们的亲事也是确定无疑了。 威武侯府一众女眷已经知道了前线的噩耗,也知道了长宁慷慨的表态,秦氏很受感动,心里已经接受了长宁。 纪晓棠暂时将长宁从自己的脑海中挪开,她继续向秦震询问别的事。 “威武候……” “太后和陛下已经下旨,即日就接威武候进京疗伤。”威武侯府大公子的遗体也会被同时运送回京,安葬在威武侯的祖坟中。 威武候府继办完太长公主秦敏的丧事之后,还要办庶长子的丧事。 这还是乐观的预期,大家都希望重伤的威武候能够康复。 两人说着话,就听旁边矮榻上的秦荧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似乎是睡的并不安稳,同时还翻了个身。 “荧儿怎么睡在这里?”秦震方才就想问这句话了。 “荧儿小小年纪,已经很懂事。下人不晓事。将威武侯府的事情给她说了。她很担心,跟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纪晓棠轻声说道。 秦震的目光更加温柔。 “荧儿这个性子,和她娘极像。” 秦震很少在纪晓棠面前提起祁王妃,但也没有刻意避讳。让秦震放心且开心的是,纪晓棠对这件事也并不介意。 因为祁佑年和秦荧的缘故,纪晓棠对从未某过面的祁王妃是有好感的。 秦荧翻了一个身之后,就再没有了响动。是睡熟过去了。再怎么样。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纪晓棠和秦震又将话音压低了几分。 “阿佑往北边之后,朝廷可定下了什么策略?” “太后和陛下要他固守,当前的局势。能够守住镇山关已经非常不易。”秦震就说道。不仅是韩太后和隆庆帝这样想,被召集进宫的朝中重臣们也是一致这样认为的。 “那么,大家都没谈到和谈的事?”纪晓棠垂下头,沉思了片刻。随即抬起头来,看着秦震问道。 “有人提出过和谈。”秦震也看着纪晓棠。他不认为纪晓棠这句话是泛泛而谈。“不过很快就被否决了。” 提出和谈的人,是户部尚书郑勉。 而大家都认为堂堂大秦上邦,与北蛮这样的蛮夷和谈,实在是太掉价。而且。如果和谈,一定会涨了北蛮的威风,灭了大秦的锐气。 甚至有些慷慨激昂之士。根本就听不得和谈二字,就好像谁提出和谈。谁就是软骨头,谁就是卖国一样。 大秦自开国以来,对待北蛮的态度就一直是强硬的,根本就没有过和谈。 “依王爷之见,太后对和谈的看法怎样?”纪晓棠突然又问。 “唔,”秦震沉吟,“郑勉提出和谈之后,我也曾暗中仔细观察过太后。依我看,太后对于和谈,是偏向赞成的。” 可是,由于其他人都反对,尤其是祁佑年和秦霖反对的最为激烈,韩太后最后也没有再提和谈的事。 “那么王爷认为,和谈可不可行呢?” “大秦开国,与北蛮多次冲突,从未有过和谈。”秦震说道。 “我知道。可是如今的情形不同,和谈,是我们唯一的出路。”而不是让祁佑年带着人以一身血勇去跟北蛮人拼命。“王爷,你抛开感情因素,理智地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震又沉吟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他不能不承认,纪晓棠说的话是正确的。 “我想,被召集进宫的那些位大人们,很多也明白这个道理。”比如说韩、谢两位阁老,必定早就看清了局势。之所以他们不提和谈,也没有附和郑勉,还是因为大秦对北蛮强硬的传统,两位阁老爱惜自身,不想因此被人褒贬。 这一天,纪晓棠和秦震几乎是秉烛谈了一夜,直到天色将明,两个人达成了共识。 “这件事,总要有个挑头的人。”秦震喝着浓茶说道。 “王爷不必做这个挑头的人。两位阁老韬光养晦了多年,也是时候该出些力了。”纪晓棠淡淡地说道。 “晓棠,你的意思……” “王爷找韩阁老和谢阁老,让他们出面。两位辅弼重臣,珍惜自身却不顾国家危亡,我也替他们羞的慌。”纪晓棠微微挑眉。 秦震不觉莞尔。 “好,我去说。”秦震痛快地答应了。只要两位阁老,哪怕是只有一位提出和谈,韩太后必定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不过,还有一个人,只怕不容易说服。” “王爷是说……阿佑?”纪晓棠就问。 秦震点头:“没错。” 祁佑年国仇家恨双重抱负在身,誓要与北蛮血战复仇,确实是最难说服的。 “王爷不能说服他?” “以前或许可以一试,但是现在……阿佑不会听我说话超过两句。”秦震苦笑了一声。“晓棠,要做成这件事,非你莫可。” 秦震认为,朝堂上下,能够说服祁佑年与北蛮和谈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纪晓棠。 纪晓棠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言语。 “晓棠,你放心,我不会多心。” “我知道。”纪晓棠轻轻地说道,“我只是也有些为难。” 要祁佑年暂时放下父亲重伤,长兄战死的仇恨,而与仇敌和谈。纪晓棠也不能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过。犹豫归犹豫,该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一定得和谈,而且还得让祁佑年这位主帅从心底里赞成和谈。 “我会劝服阿佑。”纪晓棠郑重地说道。 夫妻两个商量定了。只短暂地歇了歇,就各自忙碌起来。 秦震出门,分别去拜见韩阁老和谢阁老,纪晓棠却不用出门。祁佑年自己上门来了。 “世子爷这是来看望荧儿的。”纪晓棠听了内侍的禀报,就点了点头。 “回禀王妃。世子爷并不是这样说的。”内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内侍告诉纪晓棠,祁佑年对门上的人说的很清楚,他就是来见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鄂。随即就笑了。 当时她曾经跟祁佑年说过,她将始终待他如友。祁佑年显然记得这句话。纪晓棠不能拒绝一位朋友的来访,哪怕传说出去。以过去的那些事情,势必会有些传闻出来。 “请世子爷到多福轩说话。”纪晓棠就吩咐了下去。 她要见祁佑年。男女有别,自然不好在这内正室。好在,秦震早就有吩咐,即便是他的银安殿,只要纪晓棠用的到,都可以用。 在这王府里头,纪晓棠这位王妃有与王爷秦震同等的权力。 秦震出门去了,纪晓棠要用多福轩自然非常方便。 吩咐了下去,纪晓棠也略收拾了收拾,就带着人往多福轩来。 多福轩正堂,祁佑年在靠背椅上坐着,看见纪晓棠进门来,他立刻就站起身迎了过来。 “晓棠……”祁佑年还是旧时的称呼。 熟悉的一声呼唤,让纪晓棠心中微热,脚下也顿了一顿。 “阿佑……” 两人相互简单地见了礼,就在正堂上坐了下来。 纪晓棠不由得仔细打量祁佑年,祁佑年穿了一件石青色箭袖长袍,还是守制的打扮,数日不见,他的一双眼睛有些深陷,脸上也更显棱角。 说起来,祁佑年如今还未满二十岁,这个年纪,对于他正在面对的以及即将要面对的事情来说,是太年轻了。 “阿佑,节哀顺变。”纪晓棠先就说道。 祁佑年家兄弟数人,他虽然与他们年纪相差了一些,但是感情都相当不错。对于庶长兄的死,祁佑年显然是伤心的。 “大嫂整整哭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侄儿侄女们有的哭晕了过去,不是为着他们,大嫂就要追随了大哥而去。”祁佑年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可越是这样,才越让人觉得他伤痛之深。 而对于这样的伤痛,任何言语上的安抚都显得无力。 “侯爷会平安的。”两人沉默了半晌,纪晓棠才又说道。 显然,这可以说是当前压在祁佑年心头最重要的事情。 祁佑年重重地点头。 “父亲一定会平安。” 说起来其实有些残酷,威武候重伤,在北边根本无法很好的医治,可是,如果没有祁佑年出征,代替他守卫镇山关,这位侯爷就躺在病榻上,也得在镇山关守着。 因为换做别人,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能力和威望,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能鼓舞士气,带领残兵守住镇山关。 “晓棠,我过几天就去出征去北边,这期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怕再抽不出时间来看你,所以……”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往安王府来了,倒并不是打听秦震出了门才来的。 即便是秦震在家里,祁佑年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到门上,说他来拜访安王妃。 “我知道,阿佑……”纪晓棠突然顿住了,一时之间,千言万语,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并不是一个拙于言辞的人,但是她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祁佑年。 “阿佑……” “晓棠,我懂。”祁佑年却立刻就会意,“晓棠,你不用安慰我。我们祁家的男儿,生下来那一天,就是准备战死沙场的。” “阿佑,我要安慰你的不是这个。战死沙场的男儿固然英勇,流芳百世,从此无知无觉,可是留下来的人呢……” 是活着的人,在承担这份沉重的伤痛。 祁佑年也默然了。 “晓棠,这种事,对祁家的男人和女人们,都是平常事。”半晌之后,祁佑年才又说道。 这似乎是祁佑年在安慰纪晓棠,而不是纪晓棠在安慰祁佑年。 有些伤痛,别人注定无法分担。 “阿佑,不管怎样,你要记住,我一直在这里。” “是的。”祁佑年点头,所以他今天才来见纪晓棠。 见到了纪晓棠,他的心情就奇迹般地安宁了下来。 “阿佑,关于你出征的事,我有话要跟你说。” “晓棠,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阿佑,你到了北边,打算怎么做?”纪晓棠问。 “自然是重整旗鼓,固守镇山关终究不是个办法,以攻为守,才是上策。”如果当时在宫中立军令状的时候,是凭着一时的义愤,现在的祁佑年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我也认为固守不是办法,并且赞成以攻为守。但是,你打算一直采用进攻?” “是,直到将蛮人赶回他们的老家去。”祁佑年斩钉截铁地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的兵力,还有粮草,是否能够支持你的策略?” “会有困难,但我一定会成功。”祁佑年双眼闪亮,像是在对纪晓棠宣誓一般。 第七十二章 定策 “阿佑,我也相信你会成功。”纪晓棠点了点头,祁佑年非常自信,且存了必胜的意志,而纪晓棠也非常相信他。但是……“但是,我不希望你那样做。” “为什么?”祁佑年问。 “阿佑,这个问题,你何须要问。答案,你应该跟我一样清楚。”纪晓棠看着祁佑年,慢慢地说道。 祁佑年是可以凭借兵法、威望和士气在对北蛮的战斗中取得胜利,但是那样的代价也一定相当的昂贵。如果是平常时候的祁佑年,肯定不会这样想,也绝不会这样去做。 即便是现在,纪晓棠也相信,经过几天的冷静之后,祁佑年是可以放弃他原来的打算的。 常言说,慈不领兵。但同时又有一句话,叫做爱兵如子。 祁佑年爱惜他的兵士,绝不愿意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死去。这也是为什么祁佑年总是筹谋周全,然而才会动兵的原因。因为那样,他不仅可以带领兵士们取胜,还可以将兵士们的伤亡降到最小。 “晓棠,我明白你的意思。”祁佑年果然立刻就懂了,“不过如今各方面的情形,想要守住镇山关,击退蛮人的大军,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祁佑年的这句话,也是实话。 “你有别的选择,大秦有别的选择。”纪晓棠略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这才是她今天跟祁佑年谈话的重点。 “晓棠,你的意思是?”祁佑年看着纪晓棠问道。 “和谈。”纪晓棠简单而没有丝毫犹豫地吐出了和谈这两个字。 祁佑年的脸上微微变色。 “这是……安王的主意?”祁佑年立刻就问。 “不是。”纪晓棠摇头,“恰恰相反,他告诉我。大秦自建国以来,在对付蛮人的方面就一直很强势,从来就没有过和谈一说。” “和谈,是我的主意,正要跟你商量。”纪晓棠看着祁佑年,“阿佑,我希望你能耐心地听我说。然而再做判断。” 若是别人说什么和谈。祁佑年一定会立刻甩袖而去,但说出这两个字来的是纪晓棠,祁佑年无法这样做。 “好。我听着。” “当今的局势,我们都很清楚,我就不再重复了。这种局势下,和谈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只有和谈。才能够给朝廷,给边军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重整旗鼓,将蛮人大军打垮的机会。” 为了守住镇山关,将蛮人打回老家去这个目标,祁佑年也应该选择和谈。 “和谈是权宜之计。兵不厌诈。阿佑你应该最明白这个道理。” 纪晓棠侃侃而谈,祁佑年一直默然不语。 “阿佑,抛开感情的因素。你认为我说的错了吗?”确定祁佑年已经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又给了祁佑年足够的时间思索。纪晓棠最后才问道。 祁佑年不善说谎,在纪晓棠面前更不会说谎。 “晓棠,你说的没错。” “那么,就和谈吧。” 祁佑年的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阿佑,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纪晓棠又道。 和谈并不丢人,而且纪晓棠相信,蛮人那边一定也会答应和谈。这次大秦的边军损失惨重,而蛮人那边受了这么大的挫折,肯定也损失不小。 不论是大秦,还是北蛮,都需要一个喘息的时间。 所以,和谈这件事,一定能成。 至于和谈的条件…… “阿佑,这就要看你了。”纪晓棠嘴角微翘。 祁佑年不是想跟蛮人交战,为父兄报仇,为大秦立威吗。在和谈之前,如果祁佑年能够打一场胜仗,那么一方面能够振奋大秦这边的士气,另一方面,也会让蛮人更愿意接受和谈,并且在和谈的条件上做出让步。 那样一来,和谈将会更加有利于大秦。 “阿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大将军!” 祁佑年离开的时候,说他还要想一想,但是纪晓棠知道,祁佑年已经被他劝服。作为一个具有优秀的指挥才能的儒将,祁佑年在理智下来之后,一定会跟她有同样的想法。 但是和谈这个提议,当然不能由祁佑年来提出。 祁佑年必须主战,强硬的主战。 纪晓棠说服了祁佑年,而秦震那边也传来一切顺利的消息。 韩阁老和谢阁老已经被说动。 “下一次的大朝会,会商议出兵的事情,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提出和谈,一切都将水到渠成。”秦震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正要再与秦震进一步的商量商量,韩太后就打发了张总管来,要纪晓棠进宫。 韩太后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很久不见纪晓棠,有些想念,让纪晓棠进宫去陪陪她。 “太后娘娘对王妃,真是比对亲生女儿还要亲。”张总管传达了韩太后的口谕,就对纪晓棠陪笑。 对于韩太后这个时候召她入宫,纪晓棠并没有十分惊讶,她大概已经能够猜到,韩太后的目的是什么。 摆了全副的王妃銮驾,纪晓棠略做收拾,就在秦震的陪同下,跟随张总管进宫。 韩太后并没有宣召秦震,秦震进宫是去见隆庆帝的。 两人进了宫,先就到慈宁宫来。 韩太后见秦震也来了,略微吃惊,随即就笑了。 “我叫晓棠来,又没有叫你。怎么,你是担心我会吃了晓棠不成,还不放心,一定要跟了一同来!”韩太后嗔着秦震,“又或者,你是一时片刻也离不开晓棠,所以才跟了来。” 韩太后能这样打趣秦震,看来心情是很轻松,并没有为了北边的事情寝食不安。 可是细观韩太后的形容。纪晓棠却并不这么认为。 韩太后如此,不过是故作轻松罢了。 “太后有了晓棠,就不记得我了。我借晓棠的光,来看望看望太后,难道就不成了!”秦震笑着跟韩太后说道。 韩太后脸上笑容更盛。 “明白了,原来还是一时也离不开晓棠的缘故。”秦震专宠纪晓棠的传闻,看来早已经传入宫中了。 纪晓棠就微微垂了下了头。 秦震的笑声则更加得意。并无一丝因韩太后的打趣而害臊的意思。反而相当相当开心。 他这样,韩太后似乎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秦震立刻知趣地跟韩太后告辞,说要去陪隆庆帝说说话。 “去吧。陛下正在为北边的事情烦恼,你能开解开解他正好。”韩太后就同意了,让人领了秦震下去。 等秦震走了,韩太后就让纪晓棠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韩太后仔细地打量纪晓棠。心情就有些复杂。 纪晓棠本就生的明艳照人,嫁做人妇之后。面色似乎越发的好了,身上也隐隐约约增添了几分让人神魂颠倒的气韵。 不过才十四岁,就已经倾国倾城,等再过几年…… 而秦震。并非是纪晓棠的意中人,韩太后本来还想,无论表面上怎样。纪晓棠的心中始终是不得如意的,但是纪晓棠的样子。谁能说她不如意。 若非是纪晓棠并未看重祁佑年,那么就是……纪晓棠的心,远远比她想象的要深要广。 韩太后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她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也和纪晓棠一样,对什么样的打击都能安之若素,即便是在狂风暴雨中,依旧能够风光霁月,若牡丹盛放。 韩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这个人从自己的脑海中摇出去,她实在不愿意想到这个人。 “看到你和安王夫妻琴瑟和谐,我就放心了。”虽然心中有些烦乱,但是韩太后的语气依旧是平缓的,说出口的话也没有丝毫透露她此刻真实的心境。 “多谢母后关心。还是母后几次放话出去,说给我做主。安王就是看着母后,也会好好待我。” 韩太后大笑:“你这孩子,就会说话讨我欢心。安王何曾是看着我,他是心中爱惨了你。这也怨不得他,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如此。” 纪晓棠抿着嘴,没有说话。 她认为,韩太后这样的身份,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而韩太后这样的人,也理应不会这样说。 韩太后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言。 “最近出了很多事,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我这心里烦了很,头上都多了几根白发。叫你进宫来,就是咱们娘儿两个聊聊家常。晓棠啊,也只有你,能够让我开心了。长宁她,就是个不省心的孩子。” 韩太后果然就跟纪晓棠聊起家常,不过大多的话题,都围绕着秦震。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是在打探秦震最近的动向。 秦震最近与韩阁老、谢阁老频繁接触,看来是惊动了韩太后,引起了韩太后的疑心。纪晓棠心中明白,她并没有完全回答韩太后的话,却主动提到了北边的事。 “王爷最近寝食难安,出去的也多了,为的就是北边的事……” 纪晓棠的话,与韩太后得到的消息相符,然而这还并不能够让她放心。 “安王爷是朝廷的肱骨,为我和陛下分忧……” “王爷很自责,说是这件事他竟帮不上什么忙,更谈不上给太后和陛下分忧。王爷说,朝廷中分了两大派……” 一派主战,一派主和。 而秦震之所以频频外出,是因为他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战还是和。 “朝廷中分了两大派?”韩太后立刻就抓住了纪晓棠话中的关键。 “哦,”纪晓棠的语气略顿了顿,“这话并不是王爷说的,是我听王爷说他的烦恼,自己总结出来的。” “主和啊……”韩太后的目光沉了沉,心中暗暗地思量了开来。 看来,朝廷的大臣中果然有许多主张与蛮人和谈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是不是应该顺水推舟。 大秦如今的困境,韩太后知道的清清楚楚,说什么要优先调集人马和粮草供应北方,可也得有人马和粮草。 人马或许还可以凑到,但是粮草…… 国库空虚,而民间因为经过连年的灾荒,家家户户几乎都没了存粮。 这种情况下。要与北蛮交战。虽然她对祁佑年充满了信任,但是祁佑年再强大,也不过是一个人。没有强壮的士兵和足够的粮草…… 威武候爷,就是前车之鉴。 如果祁佑年与北蛮交战,却守不住镇山关,那么不仅是大秦的北门被打开了。从此以后,北蛮的军队尽可以南下。再没了阻挡。 镇山关是大秦的北大门,威武侯父子也是。 为了保住京城,保住大秦的江山,起码是大部分江山。韩太后的心中早就倾向了和谈,只是因为大秦素来对北蛮的态度,她不想被人抓住了把柄。甚至落下骂名,所以才一直隐忍着没有说。 可如果朝臣中有人说出来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韩太后立刻打起了精神,细细地盘问起纪晓棠来。 到了这个时候,纪晓棠却不肯说了。她告诉韩太后,秦震只是跟她聊家常一般的抱怨,并没有说具体的人和事,她跟韩太后说的,大都是她自己的判断。 “太后待我至亲,我也就是在太后面前,才会说这样没顾忌的话。” 纪晓棠这样滴水不漏,韩太后也拿她没办法。 但是好不容易听到了和谈两个字,韩太后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地放过纪晓棠。 “如今我大秦是内外交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韩太后也跟纪晓棠诉起苦来,“我实在不希望看着阿佑等一众将士用血肉之躯……” “那么,母后,不能和谈吗?”纪晓棠看着韩太后,眼神中有急需天真,又有积蓄迷茫,似乎是被韩太后慈悲的话深深地打动了。 “咱们大秦,就没有跟蛮人和谈的先例。”韩太后缓缓地说道。 “先例都是人开的。母后英明睿智,能见到寻常人见不到的,看的也比寻常人看的远。世人碌碌,母后何必在意他们的想法,母后为的是大秦,为的是大秦的百姓不是吗。这样开先河的事情,母后不去做,还有谁去做呢?” “晓棠,你真的这样认为?”韩太后凝视着纪晓棠问道。 纪晓棠认真地点头。 韩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并非出于必要,而是选择。韩太后有着比一般人强烈的多的权力欲和掌控欲,并且自诩英明神武不输给男人,不输给大秦以及以前历朝历代的帝王。 纪晓棠正是抓住了韩太后的这种心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韩太后心中本就想着和谈,又被纪晓棠一番话说的心花怒放,踌躇满志。不过,她毕竟是个老辣的女人。 “咱们还是妇人家的见识。晓棠,你这样想,是不是受了安王的影响?” 纪晓棠立刻摇头,她告诉韩太后,秦震是主战的。 “王爷恨不能亲自带兵往北边去呢。” “哦。”韩太后将信将疑,“和谈之事,不必再提了。” “是。”纪晓棠立刻点头应承,“国家大事,我也不过是随便议论议论,给太后解闷罢了。” “是这样。”韩太后也笑了。 说了这半晌,韩太后并没有让纪晓棠离开的意思。 “阿佑出征,已成定局。”韩太后告诉纪晓棠,“威武侯府已经损失了一名战将,阿佑此去……哎……” 韩太后叹气,随即才说出,想要祁佑年在出征之前完婚的事情。 “威武侯夫人已经答应了,长宁愿意在这个时候嫁入威武侯府。长宁她,毕竟是公主,虽然这样是委屈了她,可是为了国家大义,为了鼓舞威武侯府……” “想不到,长宁竟如此深明大义,确实是委屈了她。”纪晓棠立刻就顺着韩太后的语气说道。 韩太后看了看纪晓棠,似乎对她这种态度非常满意。 然而,让韩太后更加满意的事情还在后头。 纪晓棠离开皇宫,回到安王府之后,凡是见到京城中各府的女眷们,无不要将韩太后的这番话重复一遍。很快,不仅京城中达官贵宦之间知道了,就是普通的百姓也都了解到:长宁公主是如何的深明大义,为国效力,为此不惜委屈她自己。 本来长宁在京城中的名声并不好,可是经过纪晓棠的努力,长宁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危难之时才能见人之本色,长宁公主深明大义,为国不惜牺牲自己。 韩太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知道是怎样的,纪晓棠却是笑了。 祁佑年不会娶长宁,而她已经为长宁铺好了路,一条长宁必须去走的路。 …… 大朝会 果然有朝臣提到了和谈,很快,朝臣们便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以秦霖和祁佑年为首,坚决主战,而另一派,则是主战和谈。 两派进行了大论战,这场论战,断断续续,一直持续了三天。 韩阁老和谢阁老也倒向了主和派。 和谈的声音越来越大,祁佑年似乎也被说动,但还是坚持与北蛮一战。 最后,是隆庆帝一锤定音。 结果,自然与纪晓棠和祁佑年商量的一致。 交战,是为了和谈。而和谈,是为了最终能够解决北蛮这个隐患。 大秦需要时间喘息,祁佑年屯田之策需要时间实施。 出征在即,祁佑年来向纪晓棠辞行。 第七十三章 出征 祁佑年特地选在纪晓棠归宁的一天,来馨华堂向纪晓棠辞行。 秋风渐凉,纪老太太上了年岁,着了凉,身子有些不好。纪晓棠知道了消息,就说要回馨华堂探望,秦震本来很忙,但还是提出要陪纪晓棠一起回娘家,不过却纪晓棠拒绝了。 祁佑年出征在即,很多事情都需要准备,有秦震在一旁帮着盯着,事情会进行的更顺利些。 准备工作做的越好,越充分,祁佑年才有更多的机会打胜仗,才会有更多的将士能够活着回来,其中也包括了祁佑年。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虽然在她面前信心满满,但是这次出征,却是抱了捐躯疆场的决心的。 那样的死,对于祁佑年来说固然英勇、光彩,但却绝不是纪晓棠想要看到的。实际上,纪晓棠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她要祁佑年好好地走,好好地回来。 纪晓棠在萱华堂陪着纪老太太说话。纪老太太吃过了御医开的药,病情已经缓解了许多,有精神坐在炕上跟纪晓棠聊家常。 “不过是上了些年纪,不是什么大事,何苦你又劳师动众的来看我,还让王爷准备了那么多的东西,我哪里用的了。我知道,最近出了大事,你们都忙。” “祖母的事,都是大事。我就是再忙,祖母也总是在头里。”纪晓棠就笑着说道。 纪老太太虽然说纪晓棠不该来看她,但是人来了,她其实比任何人都高兴。 这边说着话,外面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祁佑年来了。 祁佑年这个时候来。只能是辞行。 纪三老爷立刻就站了起来。 “我这还说呢,看阿佑什么时候会来,不会就要出征了,也不想着来跟咱们见上一面!”纪三老爷的语气中有些抱怨,更多的则是热切。 之前,纪三老爷曾经去威武侯府,想要见见祁佑年。结果都没能够见到人。 祁佑年实在是太忙了。 因为知道祁佑年忙的是军国大事。纪三老爷并没有真的埋怨祁佑年。两个人之间的交情,完全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出现什么嫌隙。 因为祁佑年来了,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都往前面去了。 纪老太太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跟纪晓棠聊着家常,然后就发现,纪晓棠突然沉默下来,而且微微有些出神。 纪老太太是老了。但却没有完全糊涂。她看了看纪晓棠,又朝旁边的纪二太太看过去。 纪二太太正在看着纪晓棠。她脸上的表情有五分的悲悯、五分的担心。 纪老太太不由得就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她们以为已经过去了,但是实际上却没有,最起码。那些事在当事人的心里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这些日子,京城里一直在传说,就是我在家里。也听到了一些。可是苦了那位威武候世子了。”纪老太太感慨道。 “阿佑吉人天相,这次出征虽看着凶险。最后必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纪二太太紧接着说道。 纪晓芸也在一边点头附和。 这些话,并非是祝福祁佑年,而是说给纪晓棠听的。 祁佑年出征,家里的人都想要安抚纪晓棠。 纪晓棠不由得笑了笑。 “是的,换做别人会怎样我不知道,可是阿佑,他一定会凯旋而归。” 屋子里正说着话,纪三老爷也不用人通禀,就自己掀了门帘子进来。 “晓棠,一起去见见阿佑。”纪三老爷快步到了纪晓棠跟前,低头看着纪晓棠说道。 方才纪三老爷出去,并没有要纪晓棠同行,过了这一会工夫却回来如此…… “阿佑想见我?”纪晓棠立刻就问。 纪三老爷见纪晓棠猜出来了,也不在隐瞒,就对纪晓棠点了点头。 祁佑年跟他们说了一会话,就主动提出来要见纪晓棠。实际上,他就是挑了这个机会,特意来馨华堂跟纪晓棠见面辞行的。 “就是阿佑不说想见我,我这边跟祖母和娘说几句话,也要去见他的。”纪晓棠就站起身来,跟纪老太太、纪二太太交代了两句,就随着纪三老爷往前面来。 祁佑年已经被纪二老爷请到了景华堂的书房,纪晓棠刚一进门,祁佑年就站起身迎了上来。 “晓棠……”祁佑年的目光和语气一样的热切,显然,他一直盼着纪晓棠出现。两个人其实前些天还见过面,并且深谈过,可是对于祁佑年来说,他似乎是很久都没有见到纪晓棠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每一次跟纪晓棠见面,只能暂时缓解相思,分开之后,相思更重。 “阿佑……”纪晓棠的语气是低沉的,她无法忽视祁佑年眼中深深的情愫。 “别傻站着,都坐下说话,坐下说话。”纪三老爷跟过来,笑着说道。 祁佑年和纪晓棠却都没有坐下。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祁佑年看着纪晓棠,似乎旁边的一切人事都不存在了,天地之间,就只留下一个纪晓棠和他自己。 纪晓棠心中微动。 “馨华堂的秋景也还有些可看之处,阿佑若不嫌弃,我带阿佑四处走走。”纪晓棠轻声说道。 纪晓棠进京之后,在馨华堂几乎居住了有多半年的光景,祁佑年也曾来此看过纪晓棠,却并没有足够的机会好好地游览,而以后也不知道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 纪晓棠理解祁佑年的心思,这里是除了清远之外,她生活过的地方,而且,祁佑年还想跟她单独说说话。 果然。纪晓棠话音落地,祁佑年立刻应诺。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交换了一个目光,也都没有反对,两个人只是跟着纪晓棠和祁佑年从景华堂出来,一路慢慢地往馨园去。 馨园中,已经是一派浓浓的秋意,草木萧疏。落叶飘飞。更衬托出离人的惆怅。 “晓棠,我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晓棠。你……多保重。”祁佑年沉默着走了一会,才说道。 他本来有太多的话要跟纪晓棠说,可是走在纪晓棠身边,他又突然将那些话都忘记了。似乎。只要纪晓棠在他的身边,一切就都圆满了。 他们之间。甚至不需要语言。 纪晓棠点头,她当然会保重自己。 “阿佑,最该保重的是你。不过,我对你很有信心。我相信,很快就能收到你的捷报。”祁佑年是大秦冉冉升起的最闪亮的一颗将星。 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 这样危急存亡之秋。固然对祁佑年是严峻的考验,同时也将成就祁佑年。 “会的。”祁佑年郑重点头。 他早已经制定了成熟的战略。等到了镇山关,他会集结一切的优势兵力和粮草,对北蛮进行全力一击。只有将北蛮人打痛了,北蛮人才会主动提出和谈,才会在和谈的条件上做出让步。 “打一场胜仗,让蛮人主动提出和谈。” 到时候,只要祁佑年将战报送回来,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有人会去操心。 祁佑年现在已经完全接受并全心全力地赞同和谈的策略,这一点上,一方面归功于他自己卓越的战略眼光,另一方面,则是多亏纪晓棠的开解和劝导。 而无论战事怎样,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祁佑年注定是很久都不能回京城了。 “……我娘自然有嫂子照顾,有侄儿侄女们承欢膝下,到时候父亲回来,一家子团聚,我并没有什么可挂念的。” 祁佑年在京城唯一挂念的人,是纪晓棠。 “只是,要好久不见晓棠。”祁佑年转过身,正对着纪晓棠。 “阿佑,我们总有再相见的一天。”纪晓棠只能说道。 “也许……”祁佑年犹豫着回答。 纪晓棠微微吃惊,祁佑年的也许两个字,让她心中生出浓浓的不安来,不是控制着自己,她几乎就要去抓祁佑年的衣袖。 “阿佑,你这是什么意思?”纪晓棠微微皱起了眉头,语气中难得地显出几分急切来,“你一定会平安归来是不是,阿佑,你答应我,你一定会平安归来!” 她只要祁佑年平安,甚至都不在意他是否是凯旋而归了。 “晓棠……”祁佑年知道纪晓棠的为人。他知道,纪晓棠能够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说明她的心里依旧是有他的。 难道他要告诉纪晓棠,他打算从此就镇守北边,再不回京城了? 每见一次纪晓棠,相思就更深一层。相思入骨,无药可医。而纪晓棠已经嫁做人妇,两个人注定无法在一起。那么他的入骨相思,就如同毒药,是根本没有解药的。 如此,还不如从此永不相见。 那样,他不会给纪晓棠造成困扰,而他自己,也不会因为一次次的相见,而更加的煎熬。 祁佑年没有说话,可纪晓棠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心思。 “阿佑,你答应我,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纪晓棠坚持着说道。 “晓棠……”祁佑年的笑容更苦,他直直地看着纪晓棠,似乎想要看到纪晓棠的心里去。 纪晓棠也就任由他看着。 她的想法也许自私,对祁佑年来说,也许还是残忍的,但是她必须坚持。 她有必须坚持的理由。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站了良久,最后,还是祁佑年做出了让步。 “好。”祁佑年的语气是轻的,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掷地有声,“晓棠,我答应你,我会平安回来。” “一言为定。”纪晓棠伸出手,似乎生怕祁佑年会毁约,所以要加上一层保险,虽然她心里一直知道,祁佑年一定会遵守对她的承诺。 “一言为定。”祁佑年的笑容几乎是宠溺地。他也伸出了手。 击掌为誓。 “阿佑,我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纪晓棠再次告诉祁佑年。 “我明白。”祁佑年看着纪晓棠,“晓棠,我只想知道,最后,结果会怎样?” “殊途同归。”纪晓棠只说了四个字。 “好!”祁佑年重重地点头。 有了纪晓棠这四个字,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更有意义。 “还有一件事。阿佑。我要提前跟你商量。”纪晓棠顿了顿,才又说道。 “什么事?”祁佑年问。 “关于和谈……” 纪晓棠压低了声音,如此这般跟祁佑年说了一番。 祁佑年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而他的这种反应。纪晓棠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阿佑,我知道你的想法,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提前跟你说这件事的缘故。阿佑,我不想做多余的解释。这是政治……。阿佑,你能明白的对吗?” “晓棠。既然是你的意思,那么,好。”祁佑年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头。 “阿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这样……”尤其是不想让祁佑年知道,不想让祁佑年也参与其中。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有小丫头急匆匆地从园子外跑了进来。小丫头到了纪二老爷跟前,似乎说了些什么。纪二老爷就朝纪晓棠和祁佑年望了过来。 他和纪三老爷一直跟着纪晓棠和祁佑年,却拉开了一段距离,故意不去听两人的谈话。 纪晓棠立刻就发觉了,也朝纪二老爷看了一眼。 纪二老爷忙快步过来。 “晓棠,阿佑,王爷来了。”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秦震来了。 秦震来了,自然不会在门上等,他知道纪晓棠等人在馨园,径直就过来了。 秦震看见了祁佑年,却一点儿也不吃惊。 “阿佑事忙,想来不会去王府跟我辞行了。能在这里见到,甚好。”秦震的样子,似乎是特意来见祁佑年的。 纪晓棠看了一眼秦震,立刻就知道,秦震确实是来见祁佑年的。 如此面对面,即便是祁佑年也无法完全无视秦震。他叫了一声王爷,然后拱手敷衍地跟秦震行了礼。 “我与阿佑虽然经常见面,但却很久没有好好地说说话了。……阿佑就要出征,我在馨华堂借花献佛,预备了一杯薄酒,与阿佑践行。”秦震对祁佑年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而是继续笑着说道。 秦震对祁佑年的态度非常诚挚,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可祁佑年却无动于衷。 “不劳王爷费心。”祁佑年干巴巴地拒绝了秦震,“请恕我军务在身,不便久留,这就跟王爷告辞了。” 秦震一来,祁佑年就告辞要走,秦震只能苦笑了。 祁佑年果然就跟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告别,说立刻就要走。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当然竭力挽留。 “阿佑,我娘和祖母,都想见见你。用不了多少时间的。”纪晓棠微笑说道。 祁佑年无法拒绝,只能跟着众人往萱华堂来,见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 祁佑年恭恭敬敬地给两个人行礼。 纪二太太的眼圈就红了。 之后,祁佑年又要告辞,纪二太太却坚持要留他用膳。 “哪怕只喝一杯薄酒。不是什么好酒,是从清远带过来的,我和晓棠闲着无事时自己酿的,现在终于能喝了。”纪二太太慈爱地说道。 祁佑年看了一眼纪晓棠,又看了一眼与纪晓棠并肩而立,面带微笑的秦震,最终还是点了头,留了下来。 纪二太太亲自往厨房看着人准备,就在景华堂准备了一桌宴席。 宴席上,宾主尽欢,如果不是祁佑年和秦震之间并不说话,这个场景,甚至让纪晓棠产生了错觉,一切又回到了从前,大家还在清远的时候。 纪晓棠发现,她是如此的怀念清远。 祁佑年再次起身告辞的时候,众人都知道留他不住。 “晓棠,就在刚才,我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心中微动,原来,祁佑年和她有同样的感觉。 “保重!”祁佑年拱手,向众人告辞。 “保重。”众人齐声说道。 “阿佑,我会送你出征。”纪晓棠又说道。 “好!” 直看到祁佑年的背影消失,纪晓棠才收回目光。 秦震就在纪晓棠身边,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手。 纪晓棠没有挣脱,就这样和秦震一起,随着纪二老爷、纪三老爷一起回到景华堂。 “你知道阿佑在这里?”纪晓棠问秦震。 秦震点头。 就像祁佑年知道纪晓棠在馨华堂,他没有跟纪晓棠在一起,当祁佑年前脚踏进馨华堂的大门,后脚他就知道了消息。 “我知道阿佑临行之前,必定不肯来见我,所以我就来见他了。若不能为他辞行,将会是我的遗憾。”秦震说到这里,又苦笑了一下,“不过,事情差一点儿就被我给搞砸了。” 祁佑年见他来就要走,多亏纪晓棠提出纪二太太来,才将祁佑年给留下了。 “可你还是见到了阿佑,跟他一起吃了饭,喝了酒。”纪晓棠笑。 “是的。”秦震也笑。 转天,祁佑年在正阳门拜帅印,辞别隆庆帝和韩太后,率领军队出京城东门,径奔镇山关。当天京城百姓几乎倾城而出,万人空巷,夹道欢送祁佑年出征。 在欢送的人群中,也有不少车马。 纪晓棠就坐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上,看着祁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七十四章 争宠 祁佑年走了,纪晓棠的心里莫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然而,她根本没有时间认真地惆怅,因为等着她去处理的人和事都太多了。 秋去冬来,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浓。 这天一早,纪晓棠不知为什么比平时醒的都早。既然已经醒了,纪晓棠也不打算再睡什么回笼觉,就收拾了起身。 这天在她屋子里值夜的是锦儿,锦儿服侍着纪晓棠梳洗。纪晓棠起来了,屋子里服侍的其他人很快就都过来。 程嬷嬷就有些担心地看着纪晓棠。 “王妃不再多睡一会,现在天还没亮。入冬了,王妃该早睡晚起,才是养生之道。”程嬷嬷和声细语地对纪晓棠说道。 “嬷嬷,道理我都懂。只是偶尔这么一次,并没什么大碍。”纪晓棠告诉程嬷嬷,她的身体没有问题,就是今天醒的早了些。 程嬷嬷就不再继续劝了,但是看纪晓棠的眼神中依旧带着担心。 纪晓棠心中微动,就明白了程嬷嬷的意思。 程嬷嬷并不是担心她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而是担心她是有心事的缘故,所以早起无眠。 纪晓棠就笑了。 “嬷嬷,你该知道我。我怎么会为了那些事烦心。” 纪晓棠说的模糊,但正如她知道程嬷嬷,程嬷嬷也知道她,所以程嬷嬷立刻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程嬷嬷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入冬要添做新衣,正好昨天庄子上和铺子里都送了不少上好的皮毛来,纪晓棠收拾妥帖了,就让人将皮毛送上来,带着程嬷嬷、锦儿、绣儿、碧儿、瑶儿等几个人开始挑选皮毛。 这个时候,天光已经放亮,纪晓棠的屋子里就灯火通明的,大家伙挑选皮毛。一面说笑着给纪晓棠解闷。 “这两块黑貂皮难得品相好,又厚实又顺滑,且一丝杂毛也没有。嬷嬷先收在一边,等我在挑几件。都送去馨华堂。黑貂皮的,正好给我爹爹做件新袍子。”纪晓棠嘱咐程嬷嬷。 程嬷嬷笑吟吟地答应了,将纪晓棠面前的黑貂皮另收进一只箱子里。 给娘家每个人都挑了块皮毛,纪晓棠还为秦震、秦荧和她自己也挑了几块,每块都计算好了。或者是做褙子,或者是做皮裙,或者是做大氅和披风,都一一的记下来,让人先收了起来。 屋子里正在忙碌,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靴子响。 纪晓棠目光微转,这个时候,这样的声响,完全不做第二人响,肯定是秦震。 天色还这样早。秦震怎么就来了? 纪晓棠心中纳闷,面上却不露出来,一会的工夫,果然就有外面的小丫头打起帘子禀报,说是王爷来了。 秦震身披大氅迈步从外面进来,周身都带着些寒意。他在门口略顿了顿,将大氅脱下,交在锦儿手里,又走到熏笼边站了站,这才走到纪晓棠身边坐了。 天气冷了。秦震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这样,按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不希望带进来寒气,冻着了纪晓棠。 秦震的体贴入微。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仿若春雨,润物无声。 秦震的身子是暖了,面色也有所缓和,但是纪晓棠还是能看的出来,秦震因为什么在生气。而且应该还不是小事。 不等纪晓棠问秦震,秦震已经先开口问纪晓棠。 “怎么起的这样早?为了挑这些皮子?皮子什么时候挑拣不成,何必起的这般早,你还在长身体,正该多休息。” “王爷,我没事。”纪晓棠忙就说道,“昨儿个夜里睡的早了些,所以今天早上醒的就早,人又不困,干脆起来了。没别的事,想着要做大毛衣裳,这才叫人拿了来挑拣。” 秦震听了纪晓棠的解释,没再说什么,目光却转向了程嬷嬷。 程嬷嬷赶忙给秦震行礼。 “启禀王爷,我劝过王妃了。王妃身子无碍的,偶尔这么一次,也不妨,只要王妃高兴。” 秦震再看纪晓棠,确实是高高兴兴的样子,这才点了点头。 “偶尔为之未尝不可,只是不可经常如此。” “谨遵王爷之命。”纪晓棠笑着道。 秦震的脸色越发温和。 这个时候,纪晓棠才向秦震发问。 “我起的早些也就罢了,怎么王爷今天也起的这样早。就是早起来,陪着郑妃就是,怎么大老远的过来,中了寒气可怎么好?……这就是郑妃的不是了……” “不要提她。”秦震本来温和的面色,在听到纪晓棠提郑梓的时候,又重新阴沉了下来。 果然是跟郑梓赌气了?! 纪晓棠心中暗忖,郑梓对秦震巴结还来不及,不论秦震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甘之如饴,只要秦震往她那里去,而秦震的脾气,也不可能跟郑梓有什么正面的冲突。 这两个人,会是因为什么闹了气,竟然将秦震气的一大早就扔下了郑梓,跑回煕春堂了。 听秦震的语气,是郑梓做了什么,才惹他生了这么大的气。 郑梓讨好秦震都来不及,会做什么让秦震生气的事。 “郑妃……”纪晓棠就想要委婉地问一问,可她刚说出郑妃这两个字,秦震就立刻表示,他不要听。哪怕是纪晓棠提,他也不想听。 “不要再提她,以后,你也不许再劝我往她那里去。”秦震斩钉截铁地说道。 秦震已经有一个月没往郑梓那边去了,郑梓几乎每天都要来纪晓棠跟前献殷勤。这两天,也正是纪晓棠身子不方便的时候。 秦震往宋新月那里歇了一宿,就打算又回到煕春堂,哪怕不能与纪晓棠同居一室,就睡在纪晓棠的隔壁。 纪晓棠昨天就劝了秦震,郑勉最近的表现尚可,不论是北边祁佑年那里,还是安王府这里,都正是用到郑勉的时候。秦震听了纪晓棠的劝,才往郑梓那里去了。 郑梓好不容易能服侍秦震。应该会万分的小心,她究竟是怎么讲秦震得罪的这样狠。 就算是纪晓棠本来没什么好奇心,也颇有些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可秦震的态度,纪晓棠又不好继续追问。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小丫头又来禀报,说是郑梓来了。 郑梓来了,却没有进上房,而是跪在了台阶下。 郑梓是来请罪的。 “妾身无知,惹王爷生气。并不是妾身的本意,但妾身甘愿受罚。请王爷和王妃示下!” 纪晓棠不由得微微皱眉。 别说郑梓提到了她,就算是郑梓不提她,只提秦震,可郑梓却是跪在煕春堂的院子里,纪晓棠不能不管。 “让她跪着去,不必管她。”秦震见纪晓棠看向他,立刻就说道,“算她识相,知道自己请罪。” 秦震的意思。就让郑梓跪着去,这是对郑梓的惩罚。这还是郑梓亲自来请罪,否则的话,秦震对郑梓的处罚会更加严厉。 可是,这大冷的天,郑梓根本就没穿什么厚衣裳,就那样直接跪在了青石地面上。 这么跪一阵子,郑梓的两条腿就差不多毁了。 郑梓这样的苦肉计,一方面是她确实惹急了秦震,另一方面。则是做给纪晓棠看的。郑梓知道,纪晓棠不会任由她就这样坏了两条腿。 即便是郑梓有错在先,即便是秦震做主,可郑梓若在煕春堂坏了两条腿。世人议论的只会是纪晓棠。 那个时候,安王妃纪晓棠可就更加坐实了嫉妒的名声,不仅是嫉妒,而且还会添上毒辣。 对于纪晓棠来说,名声还是小事。并不是说她不在乎名声。名声和舆论这种东西,她完全可以操控。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可是,纪晓棠不能看着郑梓就这样残了。 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否则,当初秦震接受郑梓做侧妃,又是为了什么呢! 然而,郑梓得罪了秦震,纪晓棠也不能轻易就放过她。 等郑梓在外面跪了一会,纪晓棠才站起身。 锦儿和绣儿忙就上前,一个为纪晓棠披上大氅,一个将刚加了炭的手炉放进纪晓棠的怀里。 纪晓棠走出门来,一眼就看见了郑梓。 郑梓确实穿的不多,看起来是心里着急,匆忙出门的缘故,就是跟随她服侍的人,都穿的比她更为厚实。在清晨的寒风中跪在青石地上,郑梓已经瑟瑟发抖。 郑梓也看到了纪晓棠,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似乎看到了纪晓棠,就看到了希望。 纪晓棠在台阶上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郑梓。 “阿梓妹妹,你究竟做了什么,将王爷气成那个样子。我这边劝了半天,王爷都不肯消气。我也实在没了法子。”纪晓棠叹气,同时就看见郑梓的目光一暗。 “王爷什么都不肯说,只是不肯放过你。这解铃还须系铃人,阿梓妹妹,你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不小心惹恼了王爷。知道了这个缘故,我才好劝说王爷不是?” 此刻,纪晓棠是真的想知道,郑梓到底做了什么。 郑梓本来苍白的脸色立刻就飞红了,却呐呐地说不出什么来,还是刚才的话,说她是她不小心,并不是故意要惹王爷生气。 “究竟是什么事?你不肯说,我可怎么帮你。还有王爷那里,总得让他消气才是,你说对不对?”纪晓棠看着郑梓。 郑梓知道,纪晓棠这是一定要问出一个原委来,才肯帮她。 可是那件事,她实在难以在纪晓棠面前说出口。她也不能让纪晓棠知道那件事。若是纪晓棠知道了,恐怕比秦震还要生气。 然而,若是胡乱说一个理由也不成,因为纪晓棠肯定会去跟秦震讲,那样她的谎言立刻就会被揭穿,进而更加激怒秦震,同时也得罪了纪晓棠。 此时此刻,郑梓进退两难。 本来打的好好的算盘,谁知道秦震竟然那样精明,不仅识破了,还一点儿脸面和情面都不顾忌。就那样从弃她而走。 这件事,若是弄不好,不仅从此要与秦震交恶,再也休想得到秦震的宠爱。而且恐怕还会成为整个安王府的笑柄。 得不到秦震的宠爱,她怎么能生儿子,怎么在王府立足,怎么图谋将来? 成了整个安王府的笑柄,她以后也难在安王府立足。其他的更无从提起。 纪晓棠一点儿让步的意思都没有,郑梓就面对一个选择:是成为整个安王府的笑柄,还是只将脸面丢在煕春堂,丢在纪晓棠的跟前。 郑梓并不担心纪晓棠会将她的事泄露出去,让安王府的人都嘲笑她。 纪晓棠为人大气,不会做那样的事,也不屑于做那样的事。 可是,这件事,当着纪晓棠说出来,她就冒险承受纪晓棠的怒火。 郑梓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咬紧了牙关,依旧含糊着说是因为服侍秦震服侍的不周到,所以才让秦震生气。 纪晓棠看了郑梓一会,笑了笑,随即转身进了屋。 郑梓依旧跪在院子里。 “她既然不肯说,就让她继续跪着吧。”纪晓棠坐回到榻上,她已经猜到了郑梓之所以不肯告诉她真相的原因。 无论郑梓做了什么,都是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她的,因为郑梓所做的,会极大地伤害她。 郑梓不肯说。秦震不愿意说,但是纪晓棠还是很快就知道了真相。 “什么?”纪晓棠挑眉。 程嬷嬷点头,确认纪晓棠并没有听错。 昨天秦震去了郑梓那里,郑梓邀宠心切。不仅在屋中燃的香料上做了手脚,还在秦震的茶水里做了文章。 在秦震的茶水里做手脚,是为了得子。 秦震早起发现,立刻就跟郑梓翻了脸。 纪晓棠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等郑梓在院子里青石地上跪了整整两个时辰,纪晓棠才吩咐人,将郑梓叫进了屋子里。 秦震已经出去了。屋子里除了纪晓棠,还有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宋新月。 郑梓是在服侍的人的搀扶下进的屋子,一身的狼狈并不是装出来的。郑梓其实没有想到,纪晓棠会狠下心来让她跪这么久。 郑梓自认为是认清了纪晓棠的。不论纪晓棠的本性如何,纪晓棠都打算要做一个模范的王妃,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而且,郑梓对自己身后的势力也非常自信。 纪晓棠聪明,务实,而且要贤良淑德,不仅不会把她怎么样,就是她做错了事,纪晓棠对她也会非常宽容。 而实际上,纪晓棠自打进府之后,对她和宋新月也确实很宽容,虽然她们也不敢轻易去招惹纪晓棠。 可是这一次,纪晓棠似乎不打算做贤良淑德的女人,也不顾忌她背后的势力的。 郑梓的心中就有些发虚,被扶着跪在纪晓棠面前的时候,身子还摇晃了两下。 纪晓棠的目光从郑梓的两腿,慢慢地移到了她的面上。 她想的不错,郑梓为了表演苦肉计,貌似没穿厚衣裳,但郑梓自幼娇生惯养,也实在不能吃苦,所以内里还是做了手脚。 郑梓的腿上,肯定是加了东西的,现在被人扶着已经不能行走的样子,应该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即便是这样,这两个时辰,也真是让郑梓受了罪。 纪晓棠看着郑梓,面上再没有一丝笑容:“郑妃,你可治罪?” “妾身、妾身……”郑梓不知道纪晓棠究竟知道了多少,所以就无法决定该怎么说。 不得不说,比起她的两个姐姐来,郑梓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这个时候竟然还心存侥幸。 “这是还不肯认了!”纪晓棠就冷笑,“你想要王爷的宠爱,这并不是错。可你不该在香里做手脚,为了一自私欲,至王爷的健康不顾!” 郑梓面上飞红,心里却稍稍安定了下来。如果纪晓棠知道的是这个,那事情还不算太糟糕。 这么想着,郑梓立刻就给纪晓棠磕头,一面就跟纪晓棠认错。 “……年纪轻,卖香的人说这香只是增加情趣,对人有利无害的,若非如此,妾身也万万不敢……,妾身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郑梓的认错态度非常好。 纪晓棠却不由得冷笑。 “这么说,这香还不是你自己制作的,而是跟外面什么人买回来的?那人是谁,你怎么就那样相信他?他若是存了暗害王爷的心思,你不就是帮凶?” 纪晓棠痛斥郑梓,并让郑梓说出究竟是从哪里买的香。 郑梓一时哪里说的出来,那香根本就不是从外面买的,而是她从娘家带回来,是郑家自己特质的一种催情香,百试百灵,与外面卖的那些香完全不是一回事。 郑家不会暗害秦震,只是想让秦震多宠幸郑梓,让郑梓早些诞下子嗣来。 然而,郑梓却已经不能这样说。 最后,郑梓被纪晓棠逼的,只得说出一个名字来。纪晓棠立刻就叫汪如海从外院传了王府的左长史进来,吩咐左长史立刻带人,去将郑梓所供出的人连同赃物一同抓回来。 这么吩咐下去,纪晓棠就又看了郑梓一眼。 这个人抓回来,肯定要审问的,到时候若与郑梓的话对不上,纪晓棠依旧不会放过郑梓。 郑梓就打了个冷战,心中暗暗祷告,只希望她娘家的人足够机灵,知道事情有变,能够做出相应的安排来,她也好过了这一关。 她已经想到要过关,却并不知道,纪晓棠才刚刚开始,重头戏还在后头。 第七十五章 韬光养晦 将事情安排了下去,纪晓棠并没有理会郑梓,而是接过宋新月递过来的香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随即就放下了。 宋新月忙就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茶盅,递到一边服侍的小丫头手里,这才后退一步站定了。 能够贴身服侍纪晓棠,对于王府的两位侧妃来说,是实打实的荣耀。 一般的情况下,纪晓棠即便许两人在她的屋子里,也并不要两人服侍,只是偶尔心情极好,或者是两人特别懂事的时候,才会让她们近身服侍一回。 现在,郑梓在地下跪着,宋新月却能伺候纪晓棠茶水,两个人的体面高下立现。 纪晓棠喝过了香茶,润了润喉咙,这才慢慢地又看向郑梓。 “既然你已经知道错了,那么你可还有什么事情要向我禀报?”纪晓棠问郑梓。 郑梓心头微颤,不过那件事她确实不敢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见郑梓嘴上说的很好,却只字不提在秦震茶水里下药的事,就知道郑梓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将人带进来!”纪晓棠就吩咐了一声。 一会的工夫,汪如海就带着一个穿着鹦哥绿褙子的丫头被带了进来,随着这个丫头身后进来的,还有王府的两位太医。 接下来,就算是郑梓想要坦白,也再没有机会了。 汪如海就向纪晓棠禀报了,如何受了秦震的吩咐,往郑梓的屋子里去,通过郑梓的心腹丫头,找到了她们还没来得及完全毁掉的茶根儿。证实正是秦震在郑梓的屋子里喝过的。 随后,又怎样通过太医的鉴定,证明那所谓的茶叶里究竟含有些怎样的成分,其中的某些成分,又会如何的损伤人的身体。 听完了这些,纪晓棠面沉似水,郑梓却是面无人色。 这个时候。郑梓是再也不敢隐瞒了。 “……只是生子的方子。绝不会对王爷的身体有任何的损害。就是借给妾身千百个胆子,妾身也不敢、并且不会这么做。请王妃明鉴!” 郑梓承认,那茶水里确实加了料。不过却并不是有害的东西,而是她千辛万苦求得的生子的妙方。 到了这个时候,郑梓也不敢将方子推到什么莫须有的人身上,就承认是她从家里求来的。 “肃王妃正是用了这方子。才得的煜儿。” 郑梓想要借这个例子证明,方子确实是可靠且有效的。而且对于秦震的身体也没有任何伤害。 纪晓棠冷笑。 “对王爷的身子有没有伤害,别人说了不算,王爷说了才算。你想要邀宠,想要生子。我都不怪你,哪一个后院的女人不想,不过是人之常情。我以前能容的下,以后依旧能容的下。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你们能早早地为王爷开枝散叶,咱们的王府才能更加兴旺发达。” “可是,暗地里给王爷下药,不仅是王爷,我也绝不能容!你将王爷当做了什么!这件事我们若是容了,说不好,王爷什么时候就着了你们的毒手!” “方子确实是稳妥的,不信可以请肃王妃来问。是妾身的不是,该事先禀报王爷和王妃知道。”一面求饶,一面向纪晓棠表示,她愿意将方子现出来。 郑梓希望以生子方来打动纪晓棠,让纪晓棠对她能够网开一面。 可纪晓棠根本就不受诱惑。 “旁门左道,子嗣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王爷的身子!” 纪晓棠下令,将郑梓关入柴房,等待进一步的发落,一面就打发人往郑勉的府上,申斥郑勉及其夫人。 这件事,因为郑梓的话,还将肃王府也给牵连了进来。 纪晓棠略一沉吟,也不更换衣裳,就带了人赶忙肃王府。 这一天,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安王妃纪晓棠大闹肃王府。 亲眼见到这件事的人都讳莫如深,那些只是听说的人却将事情说的绘声绘色,还有的传说,纪晓棠大闹肃王府,不仅砸了许多东西,还将肃王妃郑桂给打了。 纪晓棠大闹了肃王府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安王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宫。 她只穿着家常的衣裳,几乎没做任何的装饰,可是拿出腰间的金牌来,就没人敢拦着她。韩太后已经接到了禀报,还特意让人到宫门口,将纪晓棠给接进了慈宁宫。 纪晓棠脸上带着泪痕,就到韩太后跟前告了一状。 这一状,不仅告了郑勉一家,还将肃王和肃王妃都给告了。纪晓棠倒是没有特别提郑梓,因为她自己虽不好处置郑勉一家和肃王一家,却能随心地处置郑梓。 韩太后温言劝了纪晓棠半天,并表示一定会为纪晓棠做主。她将肃王秦霖和肃王妃郑桂都召进了宫里,当面申斥了两个人。 秦霖和郑桂都说冤枉,他们并不知道郑梓为了求子,给秦震下药的事情。郑桂还发誓,她从来就没用过任何生子的药。 “若是我吃还罢了,我怎么敢给王爷用那样的东西。” 不仅秦霖和郑桂矢口否认,等韩太后召了郑勉和夫人进宫,郑勉也矢口否认,他说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拦着,再不会如此无知、大胆。”郑勉特意强调了无知两个字,似乎是郑梓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主要是因为无知的缘故。 最后问到郑勉夫人的身上。 别人都否认了,郑勉的夫人宋氏就将一切都包揽了下来。她告诉韩太后,郑梓将求子的想法跟她说了,她想要帮助自己的女儿,就寻来了生子药的药方子。 至于郑桂就是吃了这个方子,所以才能生下秦煜的事。则是她编造出来的,为的是让郑梓更有信心。 宋氏表示,这件事除了她和郑梓,其他的人都毫不知情。而且她还反复强调,说是确定了方子对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损害,才敢交给郑梓的。 宋氏的话,郑梓是秦震的侧妃。这一辈子的生死荣辱都在秦震的身上。别说她没那样的胆子,就是为了郑梓,她也绝不会希望秦震有事。 宋氏给韩太后磕头。然后又给纪晓棠磕头,说全部都是她的错,郑梓也是被她给瞒哄了,韩太后和纪晓棠要处置。就处置她,无论是什么样的处置。她都没有怨言。 宋氏在慈宁宫磕头磕的满头是血,还想趁着人不注意,就要撞死在慈宁宫的柱子上。 韩太后最后做出了决定,宋氏被夺了诰命。勒令在家里闭门思过,郑勉被连降三级,罚俸一年。却依旧留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 至于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秦霖和郑桂两个,也没有能够逃脱责罚。 韩太后又斥责了两人。罚了两人两年的俸禄。 还有一个郑梓,韩太后问纪晓棠的意见,想要怎样处罚郑梓。 “全凭太后做主。”纪晓棠只说道。 韩太后就派人传旨,狠狠地申斥了郑梓,并罚了郑梓两年的俸禄,并勒令郑梓禁足三个月,期间不能享受侧妃的待遇。 “也是她们母女糊涂,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吃了这样的教训,以后肯定是再也不敢了。”韩太后的意思,是让纪晓棠就此作罢。 纪晓棠也就点了头。 韩太后对于众人的处罚,在纪晓棠看来,是不疼不痒。韩太后嘴上说的好听,却从来没有真正打算过要为她做主。对于这一点,纪晓棠心里知道的很清楚。 然而她这样闹了一场,又找韩太后做主,本来也没有打算因此就能够重重地惩处这些人。 纪晓棠不过是借题发挥,做出一个姿态来。 韩太后见纪晓棠点了头,连连夸赞她贤惠,还赏赐了不少的东西给纪晓棠作为安抚,等秦震进宫来接纪晓棠,韩太后就放了纪晓棠回去。 回到安王府煕春堂,丫头们立刻打了水来,先服侍纪晓棠洗漱了。 纪晓棠洗了脸,也不梳妆,就素着一张脸在炕上坐了。 秦震看着纪晓棠笑。 纪晓棠的脸色白里透红,实在看不出如何伤心,更看不出憔悴来。 “怎样?”秦震只问了两个字。 “还算顺利。”纪晓棠微微地笑了笑,“这件事,最满意的,应该是太后那里。” 纪晓棠找韩太后做主,韩太后看着十分心痛纪晓棠,而且也为这件事情生气,但是纪晓棠却依旧能够看得出来,韩太后隐藏的并不是十分完美的喜悦。 没错,这件事,让韩太后很高兴。 秦震的后宅不宁,还因此拉扯上了秦霖和郑桂,这应该是最让韩太后高兴的事情了。 “宋氏将事情都包揽了下来,肃王和肃王妃完全撇清,太后虽然借机申斥了两人,却不能进一步重罚,若说太后几天有什么不满,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她也该知足了。”秦震就笑。 秦霖在朝廷中威望日增,与王妃郑桂两个行事滴水不漏,韩太后可以很难找到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发落两个人。 今天这样的机会,对于韩太后来说,是很难得的。 “她给了你那么多好东西,主要还不是为了安抚你,而是为了感激你,给了她这样的机会。”秦震继续笑道。 纪晓棠也忍不住笑。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她应该是更加喜欢我了。”这件事情在韩太后看来,是纪晓棠管不住安王府的后院的明证。不管怎样,纪晓棠的年纪还小,而且她的家世也过于简单了,根本就没有见识过后宅的复杂和残酷。 这样看来,纪晓棠就是有些天真的。而天真的纪晓棠遇到了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韩太后做主。 韩太后当然会因此更加喜欢她。 因为这样的她不仅更容易控制,而且还更方便利用。 今天的事情,在韩太后看来,应该只是个开头,以后。她会认为纪晓棠以后会为她创造更多的机会。 而且,今天的事情,无疑还像外界昭示了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秦震还没有子嗣,安王府后继无人。 就是那些本打算追随秦震的人,看到这样的局势,只怕心里都要犹豫了。 后宫没有子嗣。安王府也没有子嗣。只有肃王府有子嗣。 肃王府势必将会受到更多人的瞩目,相比之下,安王府的光彩则会更加暗淡。 别人都能看到的事情。韩太后更能看的非常清楚。 而这,正是纪晓棠的主要目的。 韬光养晦。 这是纪晓棠和秦震早就定下来的策略,纪晓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不过。整件事却并非出自两人的策划。 是郑梓的愚蠢,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契机。 不过。今天的事还有另外一个影响。 “王爷,安王府是该有个子嗣了。”纪晓棠打量秦震,见秦震心情不错,这才慢慢地试探着开口。 “嗯。”秦震点头。“晓棠,你也这样想,那就太好了。” 看着秦震闪闪发亮的双眼。纪晓棠就知道,秦震一定是想差了。 “两位侧妃。郑家的不能信任。还有一个宋侧妃,我一直留心查看她,还是个稳妥的人。”纪晓棠一面说话,一面觑着秦震的面色。 秦震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除了宋侧妃,府里的几个侍妾也是服侍王爷的老人儿了,都还稳妥可靠。若是王爷还不大中意,我再……” 纪晓棠想要说,如果秦震不满意府里的女人,她可以另外为秦震寻几个品貌俱佳且好生养的女人进门,早些为秦震为安王府诞下子嗣。 不过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秦震摆手止住了。 秦震的脸色是严肃的。 “晓棠,我只想要嫡长子。”秦震告诉纪晓棠,他的头生儿子,必须是出自纪晓棠的肚子。 秦震不想要庶长子,这也是为什么宋新月和郑梓都比纪晓棠进门的要走,且年纪也更大,更适合生养,却一直都没有怀孕的根本原因。 因为秦震不想让她们有孕,他无法控制她们生男生女,就只好控制她们不要生。 “晓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秦震抬手,轻轻地按住纪晓棠的肩膀,让纪晓棠正面着自己。“我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维护正统,更是出自我的一片真心。” “我希望,我的所有儿女,都是你亲生的。” 秦震的语气低沉,话音落地,两个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纪晓棠微微愣怔。 秦震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几乎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告白和承诺了。 “王爷……”纪晓棠呐呐。 “晓棠,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 “阿震……”纪晓棠改了口。 秦震满意地点头。 “阿震,我……,我并不是不想给你生儿子,可到现在,我都没有怀孕。你知道,我看过太医,也问过我娘和祖母……” 太医给纪晓棠诊脉,说纪晓棠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 而纪二太太和纪老太太也都跟纪晓棠说了类似的话,纪晓棠的年纪还太小,虽然比同龄人长的要高大丰满,但是身子却并没有完全发育成熟。 这是纪晓棠至今还没有身孕的唯一原因。 而纪二太太私下里还跟纪晓棠说过,没有这么早怀孕,对纪晓棠来说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纪晓棠的身体,再过一两年再生育,才是最好的。 那样,就可以减少很多生育的风险。 生产对于女子来说,相当于是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每天都有女子死在这个上头。为了纪晓棠的安全,晚些生育才是最好的。 可是,秦震的年纪比纪晓棠大了不少,秦震和安王府都需要子嗣。 纪晓棠是在经过了认真的思考之后,才跟秦震说这些话的,她可以接受庶长子,并且还会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可秦震却有完全不同的坚持。 “那就再等上一两年,两三年,甚至更久,我都可以等。”秦震告诉纪晓棠,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坚持要嫡长子。 “可是……”可是,这对安王府和秦震却是不利的。 “就让三哥多出些风头好了。”秦震笑,“这样或许对咱们更好。” 秦震的话不无道理,但是纪晓棠知道,如果安王府现在有了子嗣,事情绝不会更加糟糕,只会更好。 她和秦震有能力护住安王府的子嗣。 可秦震似乎是早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肯让步。 “晓棠,这件事我做主。”秦震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很霸道地终止了话题,“天色不早,晓棠,咱们该歇息了……” 看着秦震带笑的眼,纪晓棠还能说什么呢。 转眼,就进了腊月。 威武候爷已经被护送回京,他确实伤的不轻,到京城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不过回到了京城,有众多名医照看,威武候爷终于保住了性命,至于能恢复成什么样子,现在却没有太医敢下断言。 无论如何,保住了性命,就是一件好事,足可以安抚威武侯府的众人,激励前线的祁佑年了。 镇山关不断地有战报传回来。 祁佑年到了镇山关,立刻厉兵秣马,与北蛮的小股军队发生了几次冲突,各有胜负。刚进腊月,祁佑年终于送了捷报回来。 就在冬月二十九,祁佑年率领镇山关大军精锐,在镇山关外二十里的梁山峪伏击北蛮大军,全线告捷,致使北蛮大军撤军三十里! 捷报进京的次日,镇山关又传来消息,北蛮派遣使者,想要与大秦和谈。 第七十六章 和谈 对于是否要接受北蛮的和谈的请求,朝堂上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朝臣们明显地分为了两排,其中一派认为祁佑年应该乘胜追击,将北蛮的军队彻底打垮,而并不需要和谈。而另外一派则较为理智,他们很清楚目前大秦的局势,认为与北蛮和谈不失为一条上策。 祁佑年虽然带兵暂时取得了胜利,但是大秦的兵力,尤其是粮草根本就接济不上,如果继续与北蛮打下去,不是两败俱伤,就是被北蛮冲破镇山关的防线,直接导致京师危机。 因为祁佑年取得了大捷的缘故,不论是韩太后、隆庆帝还是朝臣们,心中都有了底气,即便是争论的非常激烈,但大体上还是心平气和的。 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脸上,更是出现了近来难得出现的笑容。 朝臣们争执不下,最后还是主张和谈的一派占了优势。 韩太后和隆庆帝并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派出天使往镇山关去犒赏三军,并向祁佑年问计。 祁佑年是主张和谈还是主站继续跟北蛮打,对于朝廷的决定将起到关键的作用。 祁佑年很快就送了奏折上京,在奏折中,祁佑年详细地叙述了如今镇山关的兵马和粮草情况,以及与北蛮的军事实力对比。 祁佑年的意见,是主战和谈。 大秦的军队太需要喘息的机会了,祁佑年倾尽全力取得了一场大捷,并且做出种种假象误导北蛮,为的就是让北蛮人高估大秦的实力,从而心虚主动提出和谈。 这个时候进行和谈。对大秦来说是最为有利的。 大秦非常需要和谈。 韩太后和隆庆帝本来就知道这些,如今又被祁佑年明确地指出来,两人心里也再没有任何侥幸,很快,和谈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首先,是大秦派出使者往镇山关,与北蛮人进行初步的和谈。定下基础的条件。之后。北蛮则会派使者来京城,与大秦完成和谈的最终仪式。 显然,这个时候派出的使者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就成为了事情的关键。 关于使者人选的问题,朝堂上又议论了几天,才最终做了决定。 礼部尚书,也就是纪二老爷的顶头上司魏有真被封为使者。在他之下,还有两位副使。以及数位随行官员、通译等。 纪二老爷就是副使之一,而另外一位副使,则是在朝堂上一直默默无闻的韩克让。 纪二老爷被选为副使,这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纪晓棠和秦震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 纪二老爷虽然进士出身。且素有才名,然而进京在礼部任职的时间太短,按照常理。这种事根本就不会让他去。可偏偏在一些人的运作,以及韩太后的默许下。纪二老爷就成了和谈的副使。 从大朝会上下来,秦震将这个消息告诉给纪晓棠,面上带着明显的愧疚。 “……实在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岳父的身上做文章。我虽然已经尽力,但是……”但是还是没能够阻止这件事。 韩太后和隆庆帝已经下了旨意,纪二老爷出使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秦震让纪晓棠不用着急。 “这两天,就让岳父装病,其他的自有我来安排。” 显然,秦震从大朝会上下来,这一路上就已经仔细地想好了,甚至包括给纪二老爷看诊的太医人选,还有替代纪二老爷出使的人选,他都已经想好了。 纪晓棠听了,却只是笑了笑。 “阿震,你想的很周全,可是不是忘记了问问我爹爹自己的想法?” 秦震微微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他想到的,就只有不让纪二老爷出使,如此才好让纪晓棠安心。 “我爹爹虽没有自告奋勇地要出使,可既然点到了他,他是一定会去的。”纪晓棠告诉秦震,不用在这件事上耗费心思了,纪二老爷一定会去镇山关的。 纪二老爷虽然是书生,却是有满腔热血的人。 纪晓棠既然这样说,秦震就知道,他做什么都没用了。 “既然这样,我安排几个人跟着岳父,好生保护岳父就是。”秦震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就点头,这样的安排,是纪二老爷能够接受的。 “韩克让的事,倒是很顺利。”秦震接着就又说道。 韩克让被选为副使,这件事是纪晓棠和秦震之前就商量定了的,而且韩克让自己也知情且十分愿意。 “其实,对方这么做,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纪晓棠笑了笑。 使团的两位副使都是他们的人,他们自然更方便行事。 “只是有些事,我得亲自跟我爹爹说清楚。” …… 纪二老爷要出使,馨华堂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忙碌之中,自然是依依不舍以及无限的担心。 纪晓棠和秦震到了二门,立刻就被迎到萱华堂坐了。 纪老太太根本不管纪二老爷如何给她使眼色,一下子就拉住了秦震和纪晓棠。 “……那都是野蛮人,动不动就要挖人心吃人肉的,你爹爹一介书生,到了哪里,一言不合,还不得被他们给活吞了。我老了,也不求你们别的事,只有这一件,你们一定能够办到。” 纪老太太央求秦震和纪晓棠,让他们想办法,不要让纪二老爷往镇山关去跟北蛮人和谈。 纪二太太虽没说话,但是眼神中显然也是同样的意思。 “老太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都是传说,做不得准的。而且和谈,自然是和和气气的谈。有阿佑在镇山关,还怕他领着大军。护不住我一个不成!”纪二老爷忙就上前劝说纪老太太,一面让秦震和纪晓棠不要听纪老太太的。 可这样不仅没有任何作用,纪老太太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以后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肯定不拦着。可唯独这件事,得听我的。” “若是能不去,自然更好。”纪二太太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国家正当用人之际。不用我就罢了。既然选定了我,就没有不去的道理。”纪二老爷正如纪晓棠猜测的那样,很是慷慨激昂。表示一定要为朝廷和百姓效力,做好这次的和谈。 双方就有些相持不下。 纪晓棠和秦震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有些无奈。 不过,还是秦震有办法。三言两语,先就安抚住了纪老太太。比纪晓棠出面还有效果。 “本来我和晓棠商量,已经为岳父想好了脱身之法。不过晓棠让我不要费力,说岳父肯定是要去的。”秦震微笑着说道。 纪老太太先是一喜,继而就失望了。 纪二老爷倒是很高兴。赞许地对纪晓棠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还是他的宝贝女人了解他。而且看样子还是支持他的。 “岳父要去,也未必就有风险。” 秦震告诉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和谈就在镇山关举行,那里是祁佑年的大本营,在祁佑年的眼皮子底下,只有北蛮人吃亏的份,大秦这边的人都是十分安全的。 “我再从我的亲卫中挑选几个高手出来,陪在岳父左右,必定要保岳父平安无恙。”秦震向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打了包票,一定会保护纪二老爷的安全。 纪二老爷也再次表示,他一定要随使团出使。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也没了办法,又跟秦震反复确认了纪二老爷的安全,才不情愿地做出了让步。 “你爹爹这性子,和你祖父当年一模一样,决定了什么,是万难更改的。” 一边一直没说话的纪三老爷这个时候也开了口。 “若是我也能同去就好了,我倒是想瞧瞧,北蛮人是长了三个脑袋,还是长了四只手!” “你就不要再添乱了!”纪老太太立刻瞪起眼睛来,她生怕小儿子脑子一热,真就跑去了镇山关。 以纪三老爷的性子,是完全能够做出这种事的。 纪三老爷被纪老太太骂了,立刻陪笑,不敢再多话了。 纪二老爷就很高兴。 “多亏你们及时来了,不然,我就要被你祖母和你娘的眼泪给淹了。”纪二老爷悄悄地跟纪晓棠诉苦。 “我早就猜到了,特意来给爹爹解围。”纪晓棠笑,“爹爹,我还有事要跟爹爹商量。” “什么事?”纪二老爷立刻就问。 秦震、纪晓棠、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齐聚景华堂的书房内,纪晓棠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爹爹这次出使,肯定要尽力维护大秦的利益。我只希望,爹爹能帮我做成一件事……” 纪晓棠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脸上都显出惊愕的表情来。 纪三老爷很快就反应过来,赞了一声好。 “这样最好,不然我还想着怎样帮晓棠出这一口恶气,这么办,太解气了。” 纪二老爷却犹豫了。 “这……” “爹爹,这件事,非关私人恩怨。”纪晓棠告诉纪二老爷,她这么做,并非是出自私怨。 “这是隔山打牛,同时,也是为阿佑免除后患。” 纪晓棠这样一说,纪二老爷立刻就明白了,纪三老爷则连声叫好,说这个主意绝妙。 “他们要是知道,恐怕就不会那么积极推动二哥出使了。”纪三老爷笑道。纪二老爷出使,就有那头“牛”背后指使人鼓动的缘故。 纪二老爷却一直没有说话。 “爹爹,”纪晓棠知道纪二老爷在想什么,“我知道爹爹的意思,可是,我们必须要做出选择。独善其身这种事,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不可能了吗?” 纪二老爷叹了一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有重重地点了头。 说服了纪二老爷,韩克让那里几乎并没有费纪晓棠任何的力气。只要是为祁佑年好的事情,韩克让什么都不用问就会去做。 而这件事,韩克让自己也是愿意的。 他虽然洗刷了冤屈,也如愿地跻身于朝堂之上,可对那场科考舞弊案最终处理的结果却并不完全满意。那个案子的真相,韩克让已经大体猜出了端倪,他不会对他的仇敌手软。 使团很快成行。到了镇山关之后。立刻就与北蛮是使团开始了和谈。 几乎每天都有快马传书进京,汇报和谈的进展。 北蛮的使团也很快定下了他们的条件。 这些条件并不苛刻,相反。从这些条件上看来,北蛮人竟是非常和气和通情达理的,这当然与他们刚刚惨败于祁佑年的手下有直接的关系。 只有一个条件,是让人皱眉。却也是北蛮人无比坚持的。 北蛮人最大的部落首领呼贝汗刚刚丧期,他向大秦提出的和谈条件。就是要迎娶当今大秦唯一的公主,也就是韩太后的亲女,隆庆帝的嫡亲妹妹长宁公主。 北蛮人认为,只有韩太后和隆庆帝肯将长宁嫁给他们的首领。才能表达大秦和解的诚意,以后双方才能够友好相处。 那个时候,北蛮人就是韩太后的姑爷。隆庆帝的妹婿,双方都是一家人了。自然能够好好相处。 见到北蛮人的和谈条件,韩太后又惊又怒,立刻派出钦差,要求继续谈判,别的条件都好商量,只有长宁和亲这一条,是万万不行。 双方僵持下来,各不相让。 紧接着,就有祁佑年的战报传来,北蛮人大批集结,看意思是要誓死攻下镇山关。 祁佑年在战报中不仅说明了情况的严峻,同时还表明,会誓死守住镇山关,不过他同时提出要朝廷尽快送粮草支援。 镇山关的将士们,很快就要饿肚子了,战马的草料也将消耗殆尽。 这还是平时的用量,如果两军交兵,当前仅仅维持不让将士们饿肚子的粮食,根本就无法支持将士们上阵冲杀。 只要有粮草支援,祁佑年就会守住镇山关。 可如果没有粮草的支援,祁佑年会带领将士,与镇山关共存亡。 韩太后立刻就看出了祁佑年的意思,没有粮草,镇山关不保,那么接下来京师也就危险了,而祁佑年会战死在疆场上,维护一个战士以及威武侯府的荣誉。 韩太后可以不在意祁佑年和将士们的死,却害怕镇山关不保。 而北蛮人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长宁公主。 韩太后必须在自己的江山、权柄,和长宁之间做出选择。 纪晓棠和秦震进宫的时候,就看到慈宁宫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人心惶惶。 长宁正在大殿上跟韩太后哭求,她无论如何不想去北蛮和亲。 “……母后答应的好好的,等阿佑得胜回来,就让我和阿佑完婚。我才不要嫁给北蛮的野人。母后一定要我嫁,我宁愿碰死。” 然而,韩太后没有让步,长宁也不愿意就这样去死。 “母后,我宁愿铰了头发,去做姑子,母后,不要让我去和亲!”长宁跪在韩太后的跟前,哭的声泪俱下。 北蛮的传说,即便她在宫中,也听到了不少。那是苦寒之地,茹毛饮血的民族。她如果去了那里,是无论如何活不下去的。 大殿上,除了韩太后和长宁,隆庆帝、韩皇后,郑贵妃都在,另外还有秦霖和郑桂,也被韩太后召进了宫里。 “我也没了法子……”韩太后被长宁哭的,眼睛也有些发红,她不去看长宁,而是看向在场的其他众人,“你们大家想想办法吧……” 众人都没有说话。 掌握着大秦至高权力的韩太后都没有办法,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大秦积弱。 长宁本来哭着,听了韩太后的话,就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又有了希望。她跪在那里,眼睛却四下看了过来,希望能够有人出个主意,让她不至于去北蛮和亲。 可是众人都不说话。 长宁又急又气,却突然灵机一动。 “北蛮人是要公主和亲,母后就另外认一个女儿,封她做公主,让她去和亲不就行了。” 不得不说,长宁的这个主意,历史上曾经被很多朝代的帝王采用过。可是,这个法子现在却不适用。 “北蛮人说的清楚,要的就是长宁妹妹,太后的亲女,陛下的亲妹,北蛮人不会接受其他的公主。”秦霖叹息着道。 韩太后没说话,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秦霖的话是正确的。 “那、那就找个人,装作我,反正,蛮人也不认得我。”长宁急中生智又说道。 这一次,秦霖没说话,别人也没说话,而是韩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韩太后抚摸着长宁的头发,满眼都是疼爱和无奈。 “那蛮人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你的肖像,冒充一事并不可行。”北蛮人明确表示,若大秦给他们的是假公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他们会立刻发兵,就算是只剩下一兵一卒,也要灭了大秦。 “啊……”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长宁叫了一声,就坐到了地上。 “蛮人为什么一定要我?阿佑,阿佑他一定能够保护我?母后,我要去找阿佑!” 长宁到最后,已经有些歇斯底里,还是韩太后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韩太后安排了心腹的方嬷嬷去照看长宁。 “服侍好了公主,不可出丝毫差错……”韩太后满怀深意地吩咐方嬷嬷。 方嬷嬷立刻明白了,领命去看着长宁。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已经做出了决定。 第七十八章 恨的是谁 长宁要跟纪晓棠私下谈谈,显然用意不善。韩太后明明看出来了,却并不阻拦,反而提醒纪晓棠,长宁是为了这天下要去和亲,要纪晓棠多担待长宁。 韩太后这等于是说了,不论长宁怎么过分,怎么对待纪晓棠,纪晓棠都得忍着。 纪晓棠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 “长宁妹妹要跟我单独聊聊,实在是太好了,我也正有这个意思。……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长宁妹妹一面呢。”纪晓棠说的云淡风轻,韩太后和长宁却都变了脸色。 纪晓棠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了。 长宁注定是要去和亲的,这一去,如果没有意外,长宁是再没有机会回大秦、回京城了。她和纪晓棠之间,再也不会见面。 纪晓棠的话柔柔软软,其实却锋芒毕露,根本没有任何柔软的意思。 郑桂在一边就拿了帕子掩住嘴,眉眼间都带了笑意。她早就看出来了,自从纪晓棠嫁入安王府,对于韩太后也好,对长宁也好,都不像从前那样忍耐。纪晓棠不仅敢教训长宁,还敢跟韩太后呛声,如今更当着两人的面挑着两人的痛处说。 这样的纪晓棠,郑桂简直是太喜欢了。 郑桂还知道,纪晓棠这样,韩太后和长宁却奈何不了纪晓棠。这样的纪晓棠就不仅仅是让她喜欢,更让她欣赏和敬佩,虽然这欣赏和敬佩中还带了警惧。 纪晓棠说了这句话,随即就站起身,跟在长宁的身后。从从容容地往大殿外走去。 长宁脚步飞快,脚下却似乎没有根儿似的,出了大殿还踉跄了几步。纪晓棠却不着急,不远不近地跟着长宁,仿佛闲庭信步。 显然,两个人的心境,此刻就如同她们的步履一般。 长宁并没有走远。甚至没往偏僻处去。她只是将纪晓棠引到了慈宁宫大殿后一个小小的花园。这个花园,是韩太后召集能工巧匠特意建造的,园中摆满了各色稀罕的盆景。还有一块不大的太湖石,上面镌刻着三个字“万景园”。 这是韩太后御笔亲书。 韩太后喜欢盆景,她平时很少往御花园去,闲暇时就常到万景园中走走。 长宁走到万景园中这才站住了。回过身来,等着纪晓棠接近。 一边服侍的人都留在了万景园外。显然,她们都认为,长宁带纪晓棠来这里是不怀好意,还不知道要怎样磋磨纪晓棠。 而无论长宁对纪晓棠做什么。她们都会假装看不到。 显然,韩太后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长宁在纪晓棠的身上好好撒撒气。 纪晓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微晒,却不以为意。还将跟着自己服侍的人也留在了万景园外。 程嬷嬷有些担心,不肯留下。 “王妃稍等等,我这就想法子,使人给王爷传信儿……”虽然是在慈宁宫中,但是危机时刻,程嬷嬷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纪晓棠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嬷嬷放心,长宁不会把我怎么样。”纪晓棠告诉程嬷嬷,她了解长宁,此刻的长宁是不会对她动手的。 而且,即便是动手,长宁也不是她的对手,而她也没有打算容让长宁、自己吃亏。 纪晓棠胸有成足,慢慢走近万景园,在长宁的跟前站住了。 长宁的眼圈红红的,眼睛里也带着血丝,显然这些天她没少哭,且必定是心事重重,无法安眠。 纪晓棠打量着长宁,等待长宁自己开口。 “……你说,蛮人让我去和亲,阿佑怎么会答应呢?”长宁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纪晓棠微微一怔。 和在大殿中的时候并不一样,长宁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火气。她的目光虽然看着纪晓棠,但是目光的焦点却并不在纪晓棠的身上。 长宁似乎是透过纪晓棠在看着什么其他的人。 纪晓棠轻轻的叹气。 她记得,前世大约这个时候,大秦和北蛮也曾经有一次议和。北蛮同样要求公主和亲,长宁是大秦唯一的公主,却并不是去和亲的。 去和亲的女孩子,是先皇的大皇子所生的一个女儿,自幼在偏远之地长大,几乎没享受过什么正经的皇家待遇,却在这个时候,被封为公主,送去了北蛮和亲。 纪晓棠恍惚记得听人说过,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似乎还不满十四岁。而到了北蛮,那个女孩子连一年都没有熬过,就过世了。 女孩子是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而女孩子一死,大秦和北蛮之间的战事立刻重启。 现在,去和亲的注定是长宁。 纪晓棠轻轻的叹气:“阿佑并没有答应。” 祁佑年送来的奏折上表明了态度,他作为主帅,不能决定是战是和,这个决定,是韩太后和隆庆帝做出来的。祁佑年表示他完全听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命令。 如果帝后不让长宁和亲,而是主战,祁佑年会在战场上流干最后一滴血。 “我知道!”长宁突然抬手掩住面颊,低低的哭泣了起来。 她去和亲,此去再难活着回转,她不恨祁佑年,不恨众朝臣,甚至也不恨纪晓棠,她真正恨的是韩太后。 是韩太后,她的亲生母亲,亲自做的决定,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烈火之中。 纪晓棠早就看出来,长宁找她说话,看着来意不善,却并不会将她怎么样,因为长宁现在恨的是韩太后。 母女反目,长宁只是震慑于韩太后的淫威,所以才表面上屈服了而已。 “纪晓棠我问你,你那么了解阿佑,你说。阿佑会不会救我?”长宁抽泣了一会,才将手拿开,露出一张哭的发红的脸来。 长宁往北蛮和亲,势必要经过镇山关,长宁这样问纪晓棠,因为她心里头怀着这样的念想。长宁希望祁佑年会将她截留下来,不让她去北蛮和亲。 纪晓棠看着长宁。她没有回答长宁的问题。反而问长宁:“你认为呢?” “我……”长宁略微愣怔,一双眼睛又开始有些放空。“阿佑会救我的。” 长宁的语气,几乎带着几分梦幻的意味。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绝不会像长宁所希望的那样做,然而她却并没有反驳长宁。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阿佑只是边军的统帅,他要听太后和陛下的命令。”纪晓棠只是淡淡地。实事求是地说了这么一句。 长宁却立刻又有些歇斯底里。 “不、不会的,阿佑他一定会救我!” 纪晓棠沉默。 长宁看着纪晓棠。脸上神色数变。 “是了,是母后和皇兄答应让我去和亲的,阿佑怎么会违背母后和皇兄的意思。你不还是嫁给了我四哥,阿佑也没怎么样不是!哈哈。哈哈……” 长宁突然大笑起来。 “阿佑不曾为你,也不会为了我!哈哈,纪晓棠。在这一点上,咱们半斤八两。在阿佑的心里头。咱们是一样的,我没有输,我没有输给你。” 说到最后,长宁已经有些语不成句。 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随即就转过身朝万景园外面走去。 她没有必要告诉长宁,祁佑年为了她是什么都肯做的,是她说不,祁佑年只是遵从了她的意愿。 纪晓棠走出了万景园,方嬷嬷等人忙都拥上前来。 “将长宁公主带回去好好歇歇吧,”纪晓棠镇定地吩咐道,“她的心情很不稳定,需要多休息。” 长宁现在的心理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和纪晓棠在祁佑年心中的地位相当,这种想法是长宁唯一的救命稻草。 走回慈宁宫的大殿,纪晓棠给韩太后行礼。 韩太后飞快而且仔细地将纪晓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发现纪晓棠毫发无伤,且态度从容闲适。韩太后心中叹息,看来长宁还是没能将纪晓棠怎么样。即便是她明显的袒护,长宁对纪晓棠也是无可奈何。 “怎么,你们说完话了。”韩太后心中虽是那样想,表面上却一丝不露,只是很慈祥地笑着问纪晓棠究竟跟长宁说了些什么体己话。 “公主的情绪不太稳定,或许说了一些话,我并没有听懂。”纪晓棠含糊地答道。 “哦!”纪晓棠这样的回答,让韩太后顿生疑窦。 不等韩太后继续追问纪晓棠,方嬷嬷就急急地走了来。她走到韩太后的跟前,行了礼,低低的声音说了一番话。 韩太后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晓棠,你真的没有跟长宁说什么刺激她的话?”韩太后的语气就有些不善。 纪晓棠既不害怕,也不着急。 “回母后的话,我确实没跟长宁妹妹说什么。如果母后一定要问,长宁妹妹似乎提起过阿佑,她说阿佑会救她的。”纪晓棠的语气有些平板。 韩太后的脸色越发的青了,可纪晓棠的这些话却完美地堵住了她的嘴。 韩太后不再追问纪晓棠,她心不在焉地又与纪晓棠和郑桂说了几句话,就发话让两人离开。 “上了年岁,长宁的事让我心力交瘁……”韩太后说她要早些休息了。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这是急着去看长宁。她自然不会说破,就和郑桂一起告辞从慈宁宫出来。 出了慈宁宫,郑桂就将服侍的人略微支了开去,一面靠近纪晓棠,低低的声音向纪晓棠询问。 “……说是长宁有些神志不清,晓棠妹妹,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郑桂看着纪晓棠,两眼闪闪发亮。 显然,郑桂认为长宁的状态是纪晓棠杰作。 纪晓棠与长宁早就是冤家对头,纪晓棠之所以没能嫁给心上人的原因,也是长宁。所以,现在正是纪晓棠对长宁落井下石的最好机会。 郑桂认为,纪晓棠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纪晓棠微笑。 “我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用说什么。就算长宁有什么,那也与我无关。长宁现在这个样子,只跟一个人有关。” “你是说?”郑桂眨了眨眼睛,渐渐地有了些了悟。 纪晓棠点头。 “哦……”郑桂露出了了然的神情,“这也怪不得了。……一直那么疼爱她,如今却亲手送她去北蛮和亲。” 知道长宁恨韩太后,郑桂笑的越发开怀了。 “晓棠妹妹。我怎么觉得。今天的天特别的蓝呢!”郑桂微微仰头,笑着说道。 纪晓棠也略微抬头,就看见禁宫上房的一片蓝天。 今天固然是晴天。可天空却未必就比平常更蓝更清澈。 一切,都是因为心境。 郑桂开心,纪晓棠当然也不会难过,但是也没有特别的开心。在长宁这件事上。她现在已经完全撇开了感情的因素。 对于她来说,长宁已经死了。就在刚才。 …… 北蛮的使团随大秦使团终于来到了京城,秦震作为隆庆帝的兄弟,大秦的亲王,就被韩太后和隆庆帝下旨安排先行接见了北蛮使团。 秦震要去管驿见使团。纪晓棠也不打算留在安王府。 纪二老爷回来了,纪晓棠打算立刻往馨华堂去探望她的父亲。 “也好,晓棠你先去。我办完了正事也会过去。”秦震告诉纪晓棠,除了探望纪二老爷。给纪二老爷接风,他还想跟纪二老爷好好地谈一谈。 纪晓棠点头说了一声好。 夫妻两人前脚后地出了安王府,纪晓棠很快就到了馨华堂。 纪二老爷已经随同使团见过了韩太后和隆庆帝,也在衙门里交代完了差事,此刻刚刚回到家中。纪晓棠赶到的时候,馨华堂上下都是一派久别重逢的欢快。 “爹爹。”纪晓棠微微屈膝,给纪二老爷行礼,亲热地喊了一声。 “乖女儿。”纪二老爷眉开眼笑地,还不自觉地用了以前纪晓棠未出嫁前的昵称来叫纪晓棠。 众人都笑了。 “爹爹这一番可辛苦了。”大家落座,纪晓棠打量纪二老爷,一面给纪二老爷道辛苦。 这一番往镇山关去与北蛮和谈,显然是件非常辛苦的差事。纪二老爷又消瘦了一些,平时总是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上如今布满了胡茬。 “黑了,瘦了。”纪老太太也在打量着纪二老爷,就心疼地说道。 “脸也糙了些,都说北边风沙大,看来是真的。”纪二太太比别人看的都更为仔细,就说纪二老爷的皮肤都变的不好了。 纪二老爷却不以为意。 “不妨事的,你们看,我身子骨不是好好的吗?”纪二老爷说,这次从镇山关回来,他甚至觉得身子骨比以前还结实了,而且,人看起来也更加老成。 纪二老爷表示很高兴。他是白面书生,人长的还面嫩,平时为此颇有些苦恼的。 “这人啊,看来还是需要去外面历练历练!”纪二老爷又说道,一面还看了纪三老爷一眼。 兄弟两个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都开怀地笑了。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却都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担心,纪二老爷出去了这一次,也会像纪三老爷那样一颗心变野了,以后在家里待不住。 两个人都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纪三老爷大笑。 “看来,我并不是家里的异类,这肯定是咱们纪家的祖传。” 纪二老爷却笑着安抚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他不会像纪三老爷那样的。他是一个文官,就算是被放了外任,也是安安稳稳地在一地做官,而且肯定得带上家眷。 “……会一直侍奉在老太太身边,只是老太太别烦了我。”纪二老爷貌似平常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丝的深情。 这就是纪二老爷对纪老太太的孝道了。 纪老太太当然明白,眼圈微微发红,一面笑着点头说好。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也都笑了。 纪晓棠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瞧着。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眼中满满的都是对彼此的深情,他们的这种眼神,纪晓棠是从小就看惯了的。 “爹爹……”被暂时冷落在一边的长生就挨过去,靠在了纪二老爷的腿上。 “长生……”纪二老爷立刻将长生抱进怀里坐了,接下来,他的眼睛里几乎就只有小儿子,再没别人了。 纪晓棠看着,微微有些惆怅。 原本那个位置是她的,现在换了长生。 纪晓棠忍不住笑了。 秦震果然在接待了北蛮的使团之后,就来到了馨华堂,大家重新见礼,相互之间又有一番寒暄。 等众人都坐下,秦震就向纪二老爷询问起了和谈的情况。 和谈的过程早已经有奏报送进京城,秦震都是清楚的,但是他更愿意听听纪二老爷这个亲历者是怎样说的。 纪二老爷告诉秦震,和谈很顺利,蛮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嚣张跋扈。 “这应该多亏了阿佑。”纪二老爷感慨地道。 若不是祁佑年先打怕了蛮人,若不是祁佑年故布疑阵,让蛮人对大秦的军力心里没底,根本就不会有和谈,更不会有北蛮的让步。 可以说,这次北蛮提出的和谈条件,除了长宁和亲这一条之外,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而将条件谈成这样,大秦的使团也功不可没。 “韩非是有大才!”纪二老爷赞了一句。 非是,是韩克让的字。韩克让自入朝为官,表现只能说平平,却在这次的和谈中大放异彩。 第七十九章 破绽 因为祁佑年,所以北蛮提出了和谈。而在和谈上没有让北蛮占到任何便宜的最大工程,则是韩克让。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和秦震,他也是在和谈上才发现韩克让的口才特别好。 韩克让之所以会被选为使团的副使,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通晓北蛮的语言。 他还不仅仅是通晓北蛮的语言。原来韩克让博学多闻,他不仅掌握了数种番邦的语言,还十分了解这些番邦异域的风俗人情。 当他蒙冤得雪,被留在朝廷做官之后,其实一直有些郁郁。因为祁佑年的缘故,韩克让常来馨华堂,就跟纪二老爷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被纪二老爷引为知己。 当纪三老爷从海外归来之后,韩克让就曾经表示,希望下一次可以跟纪三老爷一起出海,以朝廷命官的身份也好,或者干脆就辞官不做,也要跟着纪三老爷去亲眼看看海外的风土人情。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韩克让跟纪三老爷说出,他会说好几种番邦异域的语言。 这件事,纪晓棠自然就知道了,并且记在了心上。当朝廷甄选与北蛮谈判的使节的时候,纪晓棠就跟秦震商量了,暗中运筹,让韩克让做了副使。 韩克让果然不辱使命。 “我已经见过非是了。”秦震笑着说道,又告诉纪晓棠,“他说本要来给你磕头,只是远途归来,恐怕有些不敬,回家去收拾了,明天会带着夫人一同来咱们府上。” “那太好了。”纪晓棠笑。 “这次和谈,非是的功劳最大。论功行赏,这次非是应该可以升迁了吧。”纪二老爷问秦震。 秦震沉吟了一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纪二老爷立刻就明白了。 这次和谈虽然成功,但是韩太后唯一的女儿却要去跟北蛮和亲。韩太后怎么会真心要赏赐使团的人呢。不仅如此,只怕韩太后还会疑心,长宁和亲的事与使团的人脱不开干系。 “可惜了。”纪二老爷也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了更深的一层,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我们与北蛮使者说话。都用通译。只有非是。他可以直接与北蛮的使者说话。太后如果要怀疑,第一个就会怀疑韩克让。” 而且,韩太后做贼心虚。难免还会疑心,韩克让知晓了当年科场舞弊案的全部内部,因此对她怀恨。 纪晓棠和秦震都认为纪二老爷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 韩克让这次不仅不会被升迁,而且还可能会被韩太后给穿小鞋。 “太后虽然威势还在。想要像过去一样随意处置些什么人,却不是那么轻松了。我会照应非是。”秦震就说道。 秦震说的不是尽力照顾韩克让。而是说他会照应韩克让。 纪二老爷明白,秦震这样说,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韩克让平安。 “那么。我就先替非是多谢王爷了。”纪二老爷起身,很郑重地向秦震行礼。 秦震也忙站起身来,表示不敢受纪二老爷的礼。 “这不过是我分内的事罢了。” 几个人又议论了一番如今镇山关和北蛮的局势。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发生。接下来的一两年内,大秦和北蛮之间是不会再有战事了。 然而。这却并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一旦平衡的局势被打破,那么大秦和北蛮之间势必会再次发生冲突。 “希望到了那个时候,阿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将北蛮狠狠地打回去!” 众人就都点头。 一年之后,祁佑年的屯田也该有些成效了,到时候如果大秦境内的干旱也能得到缓解,就算与北蛮开展,大秦得胜的几率都会大大增加。 这次和谈,也正是为了得到这一两年的休养生息的机会。 …… 北蛮的使团并没有在京城留多久,就匆匆地返程了。虽然他们并没有在和谈中占到什么便宜,然而能够娶到韩太后的亲生女,大秦如今唯一的公主,已经让他们觉得十分的荣耀。 长宁的嫁妆,更是让北蛮的使团非常满意,甚至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韩太后嫁女,几乎不遗余力,似乎是想要在嫁妆上面补偿她对长宁的歉疚。 纪晓棠自那次在慈宁宫中见了长宁一面,就再也没有进过宫,自然也没再见到长宁。她和长宁的最后一面,是在北蛮使团启程,长宁身穿大红嫁衣,给韩太后磕头,辞别众人的时候。 长宁有些瘦了,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没有任何光彩。 韩太后落了泪,长宁的眼角却是干干的,她根本就没有哭,跟韩太后辞别的时候,也仿佛是木头人一般,一举一动都像是事先操练好的。 只有到了纪晓棠的跟前,长宁的眼睛里才显出几分活气。 “我会回来的。”长宁告诉纪晓棠。 长宁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告诉纪晓棠自己打算要怎么回来。纪晓棠心中略微纳罕,长宁的样子虽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长宁不再是前些天那个濒临崩溃,心灰欲死的长宁了。在这些天中,长宁应该是找到了继续好好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是还指望着到了镇山关,祁佑年会拦下北蛮使团,将她留下吗? 纪晓棠隐隐的感觉,应该并非如此。 长宁…… 纪晓棠希望不会再有长宁的消息,因为那必定是不怎么好的消息。纪晓棠此时当然还不知道,她的预感十分准确,但是却还是将形势想的不够严峻。 北蛮的使团离开之后,已经是二月中了。 纪晓棠早上起来,正在花园中散步。 与北蛮停战,百姓们以为从此以后就会永远安稳了,此刻的京城似乎是笼罩在一片安静宁和的气氛之中。 纪晓棠很享受这种气氛。她甚至已经感到,北风已经不再那么干冷,细细地去体会,空气中似乎还带了一丝丝的水润之气。 这是干旱即将好转的最初征兆,今年大秦境内的灾荒会有明显的缓解,如果在没有了外患,那么大秦完全可以借此机会恢复生气。 她的前世。虽然北蛮暂时消停了。大秦境内却是盗贼四起,像扑也扑不灭的野火一般。百姓就是想恢复生产也不能够。 而如今,大秦境内几乎是完全平定了。就算是有小股的盗贼却也不成气候。 大秦能够恢复生气,很多百姓就可以免于一死。 纪晓棠微微闭上眼睛,让自己的世界整个安宁了下来。她喜欢这样静思,身边服侍的人也知道她的这个习惯。都不会过来打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晓棠忽然感觉到身边的空气似乎有了微弱的变化。 那是她如今已经非常熟悉的气息。 “王爷。”纪晓棠轻轻地叫了一声。之后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站在纪晓棠切近的,果然是秦震。 “怎么?还是惊动了你?”秦震笑着问。 他刚处理完政务,就往煕春堂去找纪晓棠,然后才知道。纪晓棠已经来了园子里,他随后赶来,就看到纪晓棠在静思。 秦震自然不会让人打扰纪晓棠。却也不想就此离开,他在不远处看了半晌。就不知不觉地走近了。 虽然他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甚至还控制自己的气息,然而他刚到纪晓棠身边,就被纪晓棠发觉了。 “并没有,王爷来的刚刚好。”纪晓棠微笑。 两人就在园中慢慢地散步,秦震将王府的政务挑主要地跟纪晓棠说了。 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虽然纪晓棠并不大过问,但是秦震却习惯将王府的事情都说给纪晓棠听,当然不仅仅是王府的事情,朝堂上的事情,秦震也从来不隐瞒纪晓棠。 秦震愿意说,纪晓棠也愿意认真地听。 “湖南布政司的旨意,是太后拟的?”纪晓棠突然问。 “是的。” “太后看来是完全好了。”纪晓棠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长宁跟着北蛮的使团走了之后,韩太后就病了一场。这场病来势汹汹。纪晓棠得知,韩太后很注重养生,身子一直非常健康。这场病,是这些年以来韩太后病的最重的一次。 太医们的诊断,是偶染风寒。 然而大家都知道,韩太后之所以病,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长宁和亲的打击。 “并没有完全好。”秦震告诉纪晓棠,“只是她舍不得手里的权柄。” 韩太后的病还没有痊愈,就违背太医们的嘱咐,重新开始看折子,处理朝政了。 “王爷,我们今天进宫去看望太后吧。”纪晓棠略微低头,深思了一会,就抬起头来对秦震说道。 “晓棠……”秦震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纪晓棠知道秦震问的是什么,就点了点头。 韩太后能够理事了,一定会立刻展开报复,纪晓棠要进宫,探探韩太后的口气,也好未雨绸缪。 “陛下今天派了我别的差事,恐怕不能跟你同去。”秦震有些为难。 “我自己去也无妨的。我一个人,太后就没那么防备。”纪晓棠则说道。 秦震点头答应了。 …… 纪晓棠来到慈宁宫,略等了片刻,才被宫人领进了韩太后的寝宫。 这还是纪晓棠第一次进韩太后的寝宫,不免四下看了看。这一看,就看到了熟人。 杨翩翩早已经成了韩太后贴身服侍的宫女,如今甚至可以在韩太后身边值夜服侍了。 纪晓棠看了一眼杨翩翩,立刻就收回了目光。杨翩翩则是垂手侍立,根本没有抬头看纪晓棠。这是宫中服侍人的规矩。 不论从哪方面看,杨翩翩都已经是一个完全称职的宫女了。 纪晓棠心中略微感慨,就已经走到了韩太后的榻前。 韩太后坐在榻上,腿上盖着被子,背后还倚靠着引枕。这个时辰了。她还没有梳妆,头发大多披散着,脸上却是薄施脂粉,描画的非常精致。 纪晓棠给韩太后行礼。 韩太后微微抬手,忙就让纪晓棠起身到她身边坐。 “难得你来看我。” 韩太后的声音听着有些有气无力。 纪晓棠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了,一面不留痕迹地仔细观察韩太后。 “……早就想来了,只是怕题目后病中不耐烦。再打扰了母后休息。母后今天感觉如何?” “你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韩太后笑了笑,“我觉得很不错,可恶太医们。偏说我又累着了,不许我操劳,一定要我这么歇着。” 韩太后说着话就叹了一口气。 她这两天感觉好了,就开始理事。结果今天早上整个人就觉得不舒服,差点昏厥过去。太医们过来。就说她的病还没有痊愈,又操劳过度,如果不好好休养,怕是就此留下病根。以后再难医治了。 “……以为这样就能吓住哀家!” 韩太后说她不信,也不怕,可事实上。她应该是真的怕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个时辰就安安稳稳地坐在榻上了。 “……多灾多难。我是这样,陛下这一冬也不好过,勉力支撑,为的不过是大秦的天下和百姓们!”韩太后这样说了几句,就很自然地转了话题,问起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来。 “你还有个祖母,今年究竟多大年纪,听说身子很硬朗?” 纪晓棠都笑着答了,说到纪老太太的身体…… 纪老太太本来身子骨确实很硬实,可毕竟经历了这些事,到了京城之后,她很艰难地适应了,但是身子骨却不如从前。 “毕竟是上了年岁了……” 韩太后今天特别温和,跟纪晓棠聊了许多的家常,她还让人从库中取出两株百年的老山参,让纪晓棠给纪老太太补养身子。 “这还是去年进贡上来的,有钱难买,就是宫中,也是难得的。” 纪晓棠自然明白老山参的价值,当即谢了韩太后。 从慈宁宫中出来,纪晓棠满面带笑。她这次陪韩太后聊了几乎半天,还被赏赐了老山参,无论是谁看来,都是韩太后对她荣宠有加。 被韩太后如此对待,纪晓棠怎么会不满意不高兴呢。 纪晓棠从宫中离开,她如此受宠的消息立刻就传开了。甚至有人私底下议论,长宁离开,韩太后膝下空虚,有些将聪慧乖巧的纪晓棠当做女儿宠爱的倾向了。 而此刻,纪晓棠已经回到了安王府。 “换衣裳……”纪晓棠回到煕春堂,脸上的笑容立刻收尽了,一面就吩咐程嬷嬷几个为她换衣裳。 其他人还没什么,可程嬷嬷等几个从纪家跟来的人,心中就都暗暗吃惊。 别人看不出来,她们却看出来了,纪晓棠在着急。 “王妃……”程嬷嬷低声询问。 “太后赏了老山参给祖母,祖母最近身子不太好,我正好就将这老山参送过去。”纪晓棠告诉程嬷嬷,她要去馨华堂。“王爷呢?” 一面换着衣裳,纪晓棠又问留在煕春堂服侍的人,秦震回来了没有。 秦震出门办差,还没有回来。 纪晓棠想了想,就将瑶儿留了下来。 “等王爷回来了,请王爷到馨华堂来接我。”纪晓棠吩咐道。 安王和安王妃夫妻感情甚笃,安王对安王妃非常宠爱,安王妃也就不吝于跟安王撒娇邀宠,回去省亲,还要让安王亲自接她回来。 或许在别的府中这算是稀奇事,但是在安王府中,这不过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吩咐好了下人,纪晓棠立刻起身往馨华堂来。 纪晓棠这次归省是突然决定的,并没有提前通知,然而馨华堂的人还是都等在二门,大家簇簇拥拥地将纪晓棠接进门,到萱华堂坐了说话。 纪晓棠先就说了去宫中探望韩太后的事。 “太后的病还没有大好,知道祖母上了年纪,前一阵子身体染恙,特意给了两株百年老山参,给祖母补养身子。”纪晓棠说着,就让锦儿将两株老山参拿了上来。 纪老太太等人忙都起身,向皇宫的方向行了礼,才又重新坐下。 “难得太后还能关心我这个老婆子。”纪老太太这样说,心中自然明白,这是因为纪晓棠的缘故。“晓棠,难得你和太后相处的这般好。” “太后确实很关心咱们。”纪晓棠淡淡一笑,说道。 略聊了几句家常,纪晓棠就找了借口,将闲杂人等都支了开去,屋子里面,就只留下纪老太太、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芸。 “……咱们家恐怕要有事情发生。”纪晓棠这才端肃了脸色说到。 “是怎么回事?”纪二老爷见纪晓棠的气色异常,立刻就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是和亲的事情,太后要找后账?” “是。”纪晓棠点头。“太后的病,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她今天在我面前故意示弱,是想稳住我,下一步她要对付的,肯定是你们。” 韩太后坐在榻上,头发披散,然而脸上却精心修饰过。 这让纪晓棠立刻就看出了破绽。 韩太后年轻时也曾经自诩美貌,虽然先帝早就去世,她也上了些年纪,但是却并没有因此疏忽了自己。恰恰相反,韩太后似乎越来越注重自己的容貌。 第八十章 棋高一着 韩太后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尤其是在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面前。但是,她知道,她终究是上了年纪,无法跟年轻的女孩子们比。所以,韩太后很注意脸上的修饰。 纪晓棠几天进宫,是昨天才做的决定,并没有提前通知韩太后。韩太后如果真的病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严重,知道纪晓棠来了,恐怕也没有时间和精神去涂脂抹米分。 既然脸上都涂脂抹米分了,那么头发也不该是披散的。 这种矛盾的现象,只能来源于一个愿意。 韩太后希望纪晓棠认为她的病情依旧很严重,可同时本能的虚荣还是让她无法素着脸见纪晓棠。 可韩太后为什么要这样蒙蔽纪晓棠呢,唯一的愿意只能是,她打算要报复纪晓棠,报复纪家。 现在,韩太后应该是明白过来了,长宁的和亲应该是纪晓棠的手段。 对于韩太后要对付自己家,纪二老爷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他还是不能不焦急。 “若是冲着我,倒是无妨的,不过是罢官查办。我就担心……”纪二老爷并没有将话说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我也跟爹爹有同样的担心。”纪晓棠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之所以这么赶着过来,我大概猜到太后打算怎样报复我们了。” “她打算怎样报复?”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立刻就问道。 “不过是以牙还牙。”纪晓棠眯了眯眼睛,低沉的声音说道。 韩太后今天跟她聊了许多的家常,对纪家的每个人都问候过了,期间自然也提到了纪晓芸。韩太后貌似对纪家每个人都一样的关切,但是纪晓棠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蒙骗的。 “太后特别关注了姐姐。”纪晓棠目光微转。落在了纪晓芸的身上。 纪晓芸坐在炕下的椅子上,紧挨着纪老太太,一面正在给纪老太太捶腿。平常一家子要商量什么事,纪晓芸通常都不参加。今天纪晓芸留下来,还是纪晓棠特意要求的。 听到纪晓棠提到自己,纪晓芸诧异地停住手,抬眼看向纪晓棠。 “太后关注你姐姐做什么?”纪老太太立刻就问。关于纪晓芸的事情。她总是特别在意的。 “她的女儿和亲去了。她关注你姐姐,难道……难道她想在你姐姐的婚事上打主意?”纪二老爷略一沉思,就皱了眉头。 “恐怕。太后就是这个意思。”纪晓棠点头,纪二老爷的判断和纪晓棠不谋而合。 “在她看来,是咱们让她们母女骨肉分离。她要做的,就是让咱们遭受同样的伤痛。家里。也只有姐姐可以让她下手。” 纪晓芸寡居,却依旧年轻貌美。也不乏上门来说亲事的,虽然大都是续弦,但其中就有家世和人品都非常不错的。只因为纪晓芸都不肯点头,所以至今还没有再定下亲事。 如果韩太后要强行做媒。将纪晓芸远嫁,甚至将纪晓芸嫁给某个不成才的人,不仅纪晓芸会痛苦终身。那也会成为纪家上下长久的痛。 “太后的性子睚眦必报,只有这么报复我们。才最能让她解恨。”纪晓棠缓缓地说道,所以韩太后才故意要做出十分病重不能理事的样子,意图是让纪晓棠放松警惕,而私下里只怕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操办这件事了。 “她真要这么做,晓芸可怎么办?晓棠,你们快些想个办法。”纪老太太立刻急了。 纪晓芸也有些动容。 “要真是那样,我宁愿去死!”纪晓芸有些激动地道。 大家都只当纪晓芸还是没有走出第一次婚姻的阴影,也就没往别处想,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忙都安慰纪晓芸。 “办法不是没有。”纪晓棠开口说道。 纪二老爷点头,“为今之计,就是赶在太后下旨之间,立刻给晓芸定一门亲事。” “没错,”纪晓棠也是这个打算,“只要定下了亲事,太后就是再不甘心,也不能让我姐姐改他人” 她往馨华堂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立刻着手给纪晓芸定亲。 只是定亲的人选,还得倚靠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爹爹,娘,这些天,也有不少来提亲的,你们看中了什么人没有。若有看中的,这就定下来吧。”纪晓棠说着话,又转向纪晓芸,“姐姐,你不想被太后推入火坑,就不要再挑剔了,听爹爹和娘的安排吧。他们总会为你着想,不会害了你。” 如今的情形,纪晓芸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她必须要立刻定亲,然后越早嫁过去越好,才能免得节外生枝。 “不,我不嫁,我宁愿去死。”纪晓芸本来已经暂时被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给劝住了,现在听纪晓棠这样说,脸色就又涨红了,一面就丢下众人往小步跑去了里屋。 纪晓芸去了里屋,外面的众人就有了片刻的沉默。 半晌,还是纪晓棠先开了口。 “姐姐她,是不是心里头已经有了什么人?”纪晓棠问。 纪晓芸并不是一个善于掩藏心事的人,纪晓棠这样问,自然是察言观色的结果。 纪老太太自然也察觉到了纪晓芸的异样,她慢慢地站起身来。说到家里头谁跟纪晓芸最为亲近,那就只能是纪老太太了。 “我去问问她,你们等等……”纪老太太说着话,就去了里屋。 约略盏茶的工夫,纪老太太才从里屋出来。 纪老太太坐回到炕上,她没有立刻开口,脸上神色还颇有些复杂。 “老太太,晓芸究竟怎么说?”纪二太太忍不住开口询问,脸上的表情略有一些晦涩。虽然现在她与纪晓芸母女之间的感情已经很融洽了,纪晓芸也终于肯亲近她。但是比起纪老太太来,还是差了一些。 比如说像这样的事情,本来应该她去询问才最为合适。可是纪晓芸肯跟纪老太太说的话,却未必肯跟她说。 纪二太太正觉得心中酸涩,就感到自己的手被轻轻的握住了。纪二太太扭过头去,就看到纪晓棠一双带笑的眼睛。 最明白她此刻心情的,应该就是纪晓棠了。 纪二太太心中顿时熨帖起来。大女儿虽然始终不能将她当做最亲近的人。但是小女儿却善解人意,是真正的贴心小棉袄。 而且,比起过去母女之间势同水火。如今的情形已经好的太多了,好到她过去根本就不敢奢望的程度。 这样想想,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毕竟“知足常乐”。老祖宗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祖母,我姐姐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纪晓棠也问纪老太太。 “晓棠啊。你猜的不错。你姐姐她……”纪老太太说到这里,语气就顿了顿,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启齿。“你姐姐她,她跟我说。要她家人可以,但是她不嫁别人,只嫁……” “晓芸自己看中了人。为什么不早说,她究竟看中了谁?”纪二老爷都有些着急起来了。 “晓芸她……她说要嫁顺义伯。”纪老太太终于将话说了出来。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晓芸她是看上了怀瑾那孩子?”纪二太太惊道。 “谢怀瑾?”纪二老爷也同样吃惊。 唯有纪晓棠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似乎她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 “老太太,晓芸她真是这样说?不是为了搪塞婚事,胡乱拿怀瑾那孩子来做什么文章吧?”纪二太太问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就不高兴了。 “当然是晓芸说的,我还能在这个上头骗你们不成?晓芸要嫁顺义伯,难道我是愿意的!”纪老太太显然并不赞同这样的亲事,只是因为溺爱纪晓芸的关系,才出来说这些话的。 这就难怪刚才她脸上会出现那样的表情了。 “不是我们怀疑老太太,只是这件事,实在是……”纪二太太几乎无法找出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 “怀瑾那孩子固然是好的,只是,毕竟……他如今那个样子,太委屈晓芸了。” “他是顺义伯,还是那样特殊的身份,皇家容不容他娶亲还不好说,就算是要他娶亲,那亲事也是皇家来定的。”纪二老爷没有说他不同意这样的亲事,却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几个人这样说着话,就听见里屋门帘子响。 纪晓芸从里屋迈步出来,一张脸红红的,眼睛也是湿润的,显然方才是哭过了。纪晓芸走出来,几乎是直愣愣地走到了众人的跟前。 “我不嫁别人,要是太后给我做媒,我情愿去死。要嫁,我只嫁怀瑾。我这辈子,只嫁怀瑾一个。”纪晓芸的声音很大,不过头却是低垂着的,两只手也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样的话,不知道她是积攒了多少的勇气,才能在众人的面前说出来。 而以她的性子,能够这样说出来,也足可以说明,她对谢怀瑾的心意和坚决。 要么就嫁给谢怀瑾,要么她就去死。 纪晓芸并没有给家人选择的余地。 纪晓棠站起身,走到纪晓芸的身边。 纪晓芸的身子略微有些发抖,似乎刚才的话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纪晓棠轻叹一声,轻轻地扶住了纪晓芸的胳膊。 “姐姐……” “晓棠……”纪晓芸这才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纪晓棠。“晓棠,怀瑾他太可怜……” “姐姐只是因为他可怜,才要嫁给他的吗?”纪晓棠看着纪晓芸的眼睛问道。 纪晓芸的人不会说谎,眼睛更加不会。 “不、不是的。”纪晓芸满脸红霞,“怀瑾很好,温柔、体贴,听我的话,绝不会伤害我。他、他现在离不开我。我、我以前就喜欢他。” 纪晓芸的理由很简单。很朴实。 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都听得心中发酸。 “作孽哦,都是我做的孽。”纪老太太悔恨极了,如果她当初能够谨慎点儿,多听听儿子、孙女的话,而不是那么仓促地就给纪晓芸定了亲事,纪晓芸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秦家的事,难道要成为纪晓芸一生的阴影吗?! “晓棠。你要帮我!”纪晓芸突然反手握住了纪晓棠的手。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芸的眼神是坚定的,也是哀求的。 纪晓棠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在叹气。 纪晓棠略一思索。就对纪晓芸轻轻地点了点头。 纪晓芸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在她的印象里,纪晓棠答应了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 “晓棠……” “姐姐先往别处去匀匀脸。这件事,祖母、爹爹和娘亲还要再好好商量商量。”纪晓棠让人陪着纪晓芸出去了。这才重新坐下来。 不用纪晓棠开口,屋子里的几个人已经开始议论起这件婚事的可能性。 “虽然心智是那样,但是身子骨并没什么毛病。” “单纯的跟个孩子似的,也确实倚靠晓芸。听晓芸的话,成了亲,不担心他会欺负晓芸让晓芸伤心。” “心智的事。是后天遭了祸事,对晓芸以后的孩子应该是没有影响的……” 不用纪晓棠劝说。在看到纪晓芸的决心之后,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已经主动说服自己了。 纪晓芸早就喜欢谢怀瑾,这在纪家并不是秘密。而近些时候,纪晓芸与谢怀瑾的相处,他们也都看在眼睛里。 其实,对于纪晓芸这样的选择,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只是他们都不愿意主动去面对罢了。 “只是那孩子的身份,这亲事成与不成……”最后,纪二老爷还是回到了最为现实的问题上。 “姐姐自己愿意,如果祖母、爹爹和娘亲都不反对,其余的事,就让我和王爷来想办法吧。”纪晓棠就开了口。 纪晓棠说到了秦震,秦震就来了。 随同秦震一同回来的,还有纪三老爷。原来隆庆帝委派秦震的差事,就与海外贸易相关,隆庆帝同样委派了纪三老爷类似的差事,所以两个人才能结伴归来。 两个人一进萱华堂,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这件事没有隐瞒的必要,纪二老爷就开口将事情都说了。 “这、这太委屈晓芸了。”这是纪三老爷的第一个反应。 “可是晓芸乐意,除了他谁都不肯嫁,还宁愿去死。你们都知道晓芸的脾气,虽然温顺,真认准了一件事,那是无法改的。她就是个实心的孩子!”纪老太太叹气。 纪三老爷就不再说话了。 谢怀瑾如今的状态,根本就不可能引诱纪晓芸。纪晓芸这样坚定地要嫁给谢怀瑾,只能是出于她自己的本意。 “王爷怎么看?”纪二老爷想了想,就问秦震。 纪晓芸的婚事,在纪家是一件大事。这样的大事,以秦震与纪家的关系,是有资格发表意见的。而且,谢怀瑾的身份特殊,秦震在这件事上就有了更多的发言权。 秦震却并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了纪晓棠。 “这件事,我这里没有任何的意见,全看晓棠的意思。最后无论怎样决定,我都会去做我能做的事情。” 这就是完全的信任和宠溺了。 纪晓棠虽然并没表现出什么来,但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都欣慰极了,就是纪三老爷的脸上也带了笑,满意地冲秦震点了点头。 秦震这个姑爷,他们是真的挑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是来。 “晓棠,这件事,你怎么看?”纪二老爷就又问了纪晓棠。 事情至此,纪晓棠已经看出来,对这门亲事,纪家人在心里已经接受了大半,没有坚决反对的意思了。 “我看姐姐的心意很坚决,如果祖母、爹爹、娘亲和小叔都不反对,不如就成全了姐姐吧。” 纪晓棠的一句话,算是最终决定了整件事。 可是,要怎样给谢怀瑾和纪晓芸定下亲事,却还是一件为难的事。 “咱们要去办,自然是为难的,可换个人,也许就很简单了。”纪晓棠说道,显然她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并且有了满意的解决办法。 “晓棠,你的意思,是去求陛下?”纪三老爷就问。 当初在纪晓棠的婚事上,因为韩太后图谋极大,所以隆庆帝并没有帮上忙,并因此对纪晓棠心怀歉疚。如今纪晓芸的婚事就很不同,隆庆帝应该是能够做主的。 隆庆帝曾经允诺了纪晓棠一个要求。 但是纪晓棠却摇了摇头,纪晓芸的亲事,她并不打算求助于隆庆帝。 “杀鸡焉用宰牛刀……”纪晓棠微微一笑,提醒纪二老爷,“爹爹忘记了,咱们上一件事是怎么办的了?” “晓棠,你是说……” “是的。这次的事,还是求那一位来的更便捷些。”纪晓棠点头。 秦震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却并没有说话。 “他一定能办的成?”纪二老爷似乎还有些疑虑。 “只要他肯尽心,一定可以。”纪晓棠很确定。 “那……我再去挑一幅,不,两幅画……”纪二老爷说着话,立刻就出门去了景华堂,一会的工夫回来,他的手中就多了两幅卷轴。 两幅珍贵的古人字画,再加上一匣子金珠,就在当天夜里被送进了京城的某处府邸。 两天过后,韩太后在慈宁宫中颁下懿旨,将礼部侍郎之女纪晓芸赐婚与顺义伯,不日完婚。 (晓芸要嫁给怀瑾了,心疼这两个苦命的傻孩子) 第八十一章 得意 这样的一门亲事,在世人的眼光中,并不是什么好亲事。顺义伯是早就亡国的前朝后裔,他的爵位不过是个摆设,为的是大秦的面子上好看而已。 顺义伯空有一个封号,要资财没资财,要权势没权势,认真比较起来,或许还不如富甲一方的田舍翁。 而且,这位顺义伯还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齐怀瑾空有着成年人的外壳,心智却只有几岁。 别说是纪家的女儿,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要嫁这样一位丈夫,那也是委屈至极的。 甚至还有考虑的特别远的人认为,皇家现在虽然容下了顺义伯,但是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皇家的心胸在有关这类事情上,是从来都不曾真正宽广过的。 因此,韩太后赐婚的旨意一传开,京中就议论纷纷,很多人都猜到了,这是韩太后对纪二老爷的报复手段。 长宁因为和谈而去了北蛮和亲,纪二老爷当时就是使团的副使。 在这之前,已经有两位使者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被罢免了官职了。而作为使团的正使的礼部尚书也在朝堂上挨了申斥。 而比起纪二老爷来,这几个人应该还算是幸运的。同时大家还认为,韩太后的报复行动这才刚刚开始。 曾经在使团中供职的官员已经人人自危。 除了纪家自己人,没有人知道,这门亲事,其实是纪家自己想法子求来的。 韩太后下了旨意,是没人敢违抗的。纪二老爷拜了韩太后的懿旨,带着一家子谢恩之后,又给了传旨的内侍一个厚厚的赏封。送走了内侍。纪二老爷将韩太后的懿旨收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都知道那个人对于韩太后的影响力,但是在事情没有办成之前,大家的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惴惴的。 毕竟,这是关系着纪晓芸一生的幸福的大事,说不好,还会直接关系到纪晓芸的生死。 纪二老爷带着人将韩太后的懿旨供奉在馨华堂的正堂。随即馨华堂上下就开始为纪晓芸的亲事忙碌开了。 纪晓芸和齐怀瑾的年纪都已经不小。而且韩太后的懿旨中也说了,希望两人尽快完婚。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了四月初二日。 对于这个婚期。纪三老爷表示很满意,那个时候他还在京城,应该可以亲眼看着纪晓芸出嫁。 纪二老爷出入如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哀苦之色。更没有对韩太后的抱怨。可是众人见了,却都认为他这不过是强颜欢笑。对韩太后敢怒不敢言而已。 纪晓芸虽是寡居,然而纪家家世蒸蒸日上,还有一个做了安王妃的嫡亲妹妹,纪晓芸嫁给谢怀瑾。真真是太委屈了。而在人们的眼中,韩太后的这一手也就显得恶毒无比。 长宁和亲,是北蛮人的要求。使团的人有功无过。而韩太后却因为疼爱女儿心切,就迁怒了使团的人。还毁了人家女儿的一生。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同情纪家,同情纪二老爷。 而作为当事人,也就是最被人所同情的纪晓芸,却是此刻最为快乐的人。 纪晓芸在家中备嫁,这一天,纪晓棠就抽出空闲来,特意往馨华堂来探望即将出嫁的纪晓芸。纪晓芸的脸上红扑扑的,特意将纪晓棠带到了她的闺房中说话。 纪晓芸的闺房中显得有些拥挤,因为堆放了很多的绸缎尺头,那些都是纪晓芸的嫁妆,绣娘绣好了,拿来给纪晓芸看的。 按理说,纪晓芸的嫁妆是不用再置办的,但是馨华堂上下却都并不这么认为,除了纪晓芸原先有的嫁妆,他们又另外给添置了不少。 顺义伯几乎是没有什么身家的,以后两个人的日子要好过,大都要靠纪晓芸的嫁妆,因此纪二老爷决定要给纪晓芸更丰厚的嫁妆,也好保证两人今后的生活。 进了闺房,纪晓芸亲自动手,在炕上安置了大红的锦垫,就请纪晓棠坐下说话,然后又轻盈地转身,亲手烹茶奉果给纪晓棠。 姐妹俩的感情如今已经很好,但是这样的待遇,对于纪晓棠来说,还是第一次。 “姐姐这是要谢我这个大媒,那只有这样可远远不够。”纪晓棠见纪晓芸开心,就开了一句玩笑。 纪晓芸的整张脸都红了,她虽然成过一次亲,但却腼腆得像是从未出过阁的小闺女。 “要我怎么谢都成。”虽然害羞,纪晓芸还是痛快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纪晓棠忍俊不禁。 “姐姐真是老实人。”纪晓棠笑,“我是开玩笑的,只要姐姐高兴,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 “晓棠,我、我以前……,你、你、不会介意吧……”纪晓芸磕磕绊绊地,意思都有些含糊不清,但是纪晓棠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纪晓芸是指从前她就对谢怀瑾有意,而且还破坏过纪晓棠和谢怀瑾的亲事,而如今,她就要嫁给谢怀瑾了,纪晓棠在意吗? 纪晓棠当然不在意。 “姐姐喜欢怀瑾,愿意照顾怀瑾,而怀瑾也依赖姐姐,愿意接受姐姐。以后,怀瑾就真正是咱们家的人了。你们能够相互扶持、照看,我也能够放心。”纪晓棠的话发自肺腑。 纪晓芸愿意嫁给谢怀瑾,纪晓棠的感觉是欣慰的。 谢怀瑾总是要娶亲,不管他娶了谁,纪晓棠都会不放心,担心人家会欺负他,会慢待他。而纪晓芸将来也要嫁人,可以纪晓芸的性子和经历,也很难得到幸福。 然而这两个人在一起,纪晓棠却能放下多半的心来。 而听纪晓棠这样说了,纪晓芸也终于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一点点负担。 “……晓棠,我以前从来都不敢想……”纪晓芸从来都没有想到,她真的能嫁成谢怀瑾,即便是在谢怀瑾如今的状况下。 “……她们都瞧不起怀瑾。说怀瑾是傻子,可我并不这么认为。”纪晓芸在纪晓棠的身边坐下来,两人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人,说着姐妹间的悄悄话。“怀瑾知道疼人,他的心是最善最软的,宁愿伤害他自己,也不肯有一点点的伤害我……” 纪晓棠轻轻点头。谢怀瑾从前就是这个脾气了。如今虽然心智受损,但是与生俱来的性子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说他的脑子就像八九岁的孩子,孩子有什么不好。不是有一句话,叫做赤子之心吗,怀瑾他永远这样,我也是喜欢的……” 纪晓芸絮絮地跟纪晓棠说了很多。说她和谢怀瑾的相处,说她对将来的期许。 纪晓芸希望。以后能生几个跟谢怀瑾一模一样的小娃娃。 “不在顺义伯府住了也没关系,他最好不要再做顺义伯,我们住到乡下去,最好能够回清远去。消消停停、清清静静、自由自在地……” 纪晓芸的语气和声音都有些梦幻了。 其实,在一些事情上,纪晓芸和谢怀瑾是有着共同之处的。比如说对于荣华富贵以及权势的淡漠。 这两个人本质上确实还都是天真的孩童。 “……总有一天会的……”纪晓棠轻轻地说了一句,这是她对纪晓芸的承诺。 纪晓芸却太沉浸在自己的梦想当中。并没有听清纪晓棠的这句话。 或许,纪晓芸自己也知道,她的梦想终归只能是梦想,并没有奢望会有成为现实的一天。 纪晓棠来看纪晓芸,还为纪晓芸带来了添妆。 “姐姐看看,喜不喜欢?”纪晓棠让绣儿将一只锦盒拿进来,送到纪晓芸的面前打开。 纪晓芸也见过不少的好东西,但是这锦盒一打开,还是让她的眼前一亮。锦盒内,是一顶镶珠嵌宝的赤金花冠,花冠正中镶嵌的一颗莹白色的正圆珍珠,足有龙眼大小,且毫无瑕疵。 “喜欢是喜欢,”看了一会,纪晓芸抬起头来对纪晓棠说道,“可是,这太贵重了。而且,我怕我也不够资格戴它。” “只要姐姐喜欢就好。”纪晓棠笑了笑,“姐姐也别忘了,等姐姐嫁过去,也是伯夫人,这金冠并没有逾制的地方。” 这顶赤金花冠虽然精致华美,而且还是贵太妃原先曾经戴过的,但伯夫人的品级,也足可以戴得的。在确定下纪晓芸和谢怀瑾的婚事之后,纪晓棠就想着要给纪晓芸怎样都添妆才好。 毕竟,她只有这一个嫡亲的姐姐,而且这桩婚事,同时了却了她的两件心事,所以在纪晓芸的添妆上,她就用了十分的心思。 秦震知道了她的想法,干脆就叫了王府的内典库将王府的内库开了,秦震亲自带着纪晓棠到内库中挑拣。 内库中就有专门存放贵太妃遗物的库房,贵太妃是韩家的嫡女,嫁入宫中的时候就带了不少的东西,入宫之后,先后两次得宠,且还十分得宫中长辈的喜爱,因此她过世之后,就留下了一份十分丰厚的遗产。 这遗产,自然就全归了秦震。 这顶赤金的花冠,还是贵太妃刚入宫的时候,从一位老太妃那里得来的赏赐。纪晓棠几乎是第一眼就看中了,而秦震早就说明是任由她挑拣,见她有中意的东西,当然也非常高兴。 “……原来还是贵太妃的东西,那就更贵重了。”纪晓芸听纪晓棠说了花冠的来历,就觉得这份礼物更加珍贵了。 “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嘱姐姐和怀瑾哥哥百年好合。”纪晓棠送给纪晓芸的,是一顶百合花冠,寓意正是百年好合。 这个寓意又比花冠本身更加珍贵了。 纪晓芸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花冠。 “怀瑾应该也会喜欢。”纪晓芸笑着道。 “那就更好了。”纪晓棠也笑。 纪晓棠在馨华堂用了膳,才摆了车驾回安王府。她前脚刚进王府,后脚就有人来禀报,说是慈宁宫韩太后打发人来了。 韩太后的病情渐渐转好,已经又开始理事。她这个时候打发人来找纪晓棠,说是想念纪晓棠了,要纪晓棠进宫陪她说说话。 纪晓棠立刻收拾了,随着宫中的人进了皇宫。 这一次,韩太后是坐在大殿上见的纪晓棠。 韩太后的气色显然好了许多,不仅描了精致的眉眼,一头浓密的头发梳的纹丝不乱。等纪晓棠行礼完毕。韩太后就笑着向她招手。让她到自己的身边就坐。 “怎么好久不来看我?若不是我让人去叫你,你就不来了是不是?”韩太后虽然是数落纪晓棠,但是神态语气中全是亲近的意味。 “这两天有些事情要忙。而且也怕打搅了母后养病,所以忍着没有来。幸好母后宣召,不然我也要闯进宫里来的。”纪晓棠就笑着道。 两个人言笑晏晏,这么看着真仿佛是母女一般。 “你又有什么事要忙?”韩太后明知故问。“震儿竟不懂心疼你,让你操劳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并不关王爷的事。”纪晓棠就道,“王府诸项事情都有专人打理,并不需要我操一点儿心。……是我姐姐的亲事……” “哦……”韩太后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瞧我这记性。是上了年岁。病了这一回,越发的不中用了。” 韩太后亲自下旨赐的婚,现在说起来。却好像是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桩事。 “……我还在病着,他们就进宫来跟我说。顺义伯在京中安顿下来,年纪也不小了,顺义伯府中却始终没有个主持中馈的人。咱们厚待顺义伯,这上头更应该精心,我也想着该给顺义伯娶一位德容言功俱全且家世显赫的名门淑女……” “……只是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我就叫他们用心去寻了来,就有人跟我提起了你姐姐……” 韩太后的意思,纪晓芸并不是她挑选的,而是有人推荐的。 “虽是寡居,却年貌相当,若是别人家,自然配不得顺义伯,不过是纪大人的女儿,晓棠的姐姐,这自然就配的起了。况且说起来,顺义伯与你们还是清远的老乡,你们很关照顺义伯,这就更是一双两好的事情了。” 韩太后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纪晓棠。 纪晓棠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变,很安静地在听韩太后说话。 “还有人说,顺义伯那里,时常多亏你姐姐在照看……,我想这赐婚,纪大人应该很感激我。”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笑容中就有了些复杂的意味。 她说到这里,纪晓棠若是知趣,就该起身行礼,代纪二老爷向她道谢的。 可是纪晓棠却没有起身,也没有道谢。 “太后的安排,总是没有错的。”纪晓棠的声音就有些干巴巴的。 韩太后的眼睛眯了眯,纪晓棠这样的态度,不仅没有让她生气,反而让她更加的高兴起来。韩太后一高兴,就让人取了几个彩缎并一对金玉如意出来,说是给纪晓芸的添妆。 “我就不另外下旨了,你替我将东西送过去,向你爹娘道喜了。” “多谢太后。”纪晓棠这才起身,让人将东西接了过去。 “怎么又叫太后?”韩太后立刻就敏感地觉察到了纪晓棠称呼的变化,她刻意仔细地看着纪晓棠的脸,“晓棠,对这门亲事,你……或者你爹娘……,若有什么,你跟我说,我定然给你做主。” 纪晓棠心中微晒,她知道,韩太后这是在跟她玩猫抓老鼠的游戏,故意引诱她说出对这门亲事的不满,然后进一步的打击自己。 纪晓棠当然不会上这样的当。 “母后的安排,总是没错的。”纪晓棠虽改了称呼,但是语气依旧是干巴巴的。 韩太后自然是感觉到了,而且此刻纪晓棠脸上的笑容在她看来,也同样是干巴巴的,完全是强撑出来的。 等纪晓棠告辞从慈宁宫中走了,韩太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她将上半身都靠在引枕上,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旁边服侍的方嬷嬷立刻很有眼色地走上前来,就跪在韩太后的身前,轻轻地给韩太后捶着腿。 韩太后脸上的神情更加惬意。 “今天我很高兴,感觉病都完全好了。……也让她们都尝一尝,哀家受的是怎样撕心裂肺的苦。” 在韩太后看来,纪晓棠在她面前完全是强颜欢笑。 那天纪晓棠进宫看她,她在纪晓棠面前装的病情很重的样子,一边巧妙地套了纪晓棠的话。跟纪晓棠的一番话,让她更加确定了她对纪家的报复目标,那就是纪晓芸。 原本,她是打算将纪晓芸远嫁的。先帝的庶长子在偏远之地,膝下也有个庶子,非常的不成器,韩太后就打算要将纪晓芸嫁过去。 纪晓芸是寡居的身份,这门亲事怎么说都是嫁入皇族,明面上看是她抬举了纪晓芸,可以让纪家人有苦说不出。 可是还没等她颁下懿旨,封常硕就来看她了。 如今,能够让她真正愉悦的,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一场欢爱,她正觉得酣畅淋漓,无比欢欣,就在与封常硕的交谈中透露出了一点点来,是封常硕提醒了她还有顺义伯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 第八十二章 亲情 将纪晓芸嫁给一个不成器的男人,而且还是嫁去偏远之地,固然可以让纪晓芸和纪家的人痛苦,但是也有很多变数。 纪家家底丰厚,且疼爱女儿,愿意为女儿准备丰厚的嫁妆。纪晓棠是安王妃,与安王琴瑟和谐。皇长子一家很可能会因为金银和秦震的权势刻意善待,甚至讨好纪晓芸。 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是男人不成器,纪晓芸依旧可以过的很好,也就达不到她要报复纪家的目的了。 与此相比,顺义伯则是更好的人选。 顺义伯虽有伯爵的头衔,却不过是个虚衔,平时还得看伯爵府服侍的人的脸色而且,顺义伯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空有着成年人的外表,智力却只有几岁的残障人。 将纪晓芸嫁给顺义伯,纪晓芸的这一生就注定毁了,而这桩婚事,还可以羞辱纪家,让纪家人心痛。 同时,安排这样一桩婚事,还能为她博得一个善待顺义伯,以及抬举纪家人的美名,同时还能够让纪家人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封常硕还跟她说,如果是将纪晓芸赐婚去偏远之地,秦震和纪晓棠肯定不会答应,他们如果想法子阻挠,事情就有很多的变数。可如果是将纪晓芸赐婚给顺义伯,秦震和纪晓棠就没有反对的理由,也不用担心顺义伯那边因为畏惧秦震,而拒绝这门亲事。 韩太后觉得封常硕说的很对,当即就做了决定,并在第二天就颁下了懿旨。 纪家与顺义伯来往甚密,纪晓芸经常往顺义伯府探望顺义伯这件事,韩太后是早就知道的。她方才跟纪晓棠说话。还隐约地暗示纪晓芸这么做,早就与顺义伯不清白了,她赐婚这件事,其实是在给纪晓芸和纪家人擦屁股。 当然,如果纪晓棠认为她这是在揭伤疤,是在嘲讽和挖苦纪家人,那她就没办法了。 北蛮要求长宁和亲。她是怎样忍着心痛做了决定。亲手将长宁送给了蛮人,表面上还得说那是大义,是长宁顾全大局。为了大秦的安宁,心甘情愿地去和亲,同时也是她顾全大局,为了大秦的江山和大秦的百姓。舍弃了她最为疼爱的女儿。 如今,纪家人以及纪晓棠的心情应该和那时的她差不多。 表面上。他们还得感激自己为纪晓芸定下了这门亲事,背地里还不知道会有多么的心痛。纪家有一个智力残障的姑爷,那也是一件相当丢脸的事情。 此外,还有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因为这桩亲事。秦震和顺义伯也就有了亲戚的关系。与顺义伯这样的人同为纪家的姑爷,不知道秦震是怎样的心情。 长宁和亲,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挽救和阻止。因为这件事,韩太后几乎是恨上了所有的人。 韩太后坐在那里。越想越是得意。 而离开了慈宁宫回到安王府的纪晓棠也正在笑。 “太后特意将我叫了去,将我姐姐赐婚给顺义伯还不够,她还想暗示姐姐和顺义伯有私,不仅要看我伤心,还要看我没脸……”纪晓棠将进宫见了韩太后的事情都跟秦震说了。 韩太后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这桩亲事正中纪晓芸的下怀。韩太后更不知道,纪晓棠心中是极赞成这桩亲事的。 “岳父那心爱的两幅画总算没有白送。”秦震笑着点头。 韩太后并不知道,纪家人与封常硕早就暗地里搭上了关系。这件事说起来,还是长宁公主将封常硕给送上馨华堂的门的。 长宁那次私自出宫,找到馨华堂的门上要见纪晓棠,陪同长宁的正是封常硕。 封常硕这个人,虽然是御林军的统领,但其实门第不显,且在京中的风评和人缘都很一般。馨华堂书香门第,纪二老爷又是那样脾气的人,本来是无论如何不会跟封常硕有什么交集,更加不会深交。 但是纪晓棠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封常硕的不一般,所以那一天就嘱咐了纪二老爷,要他尽量结交封常硕。 可巧,封常硕也知道被人诟病,尤其是被读书人看不起,总想着要附庸风雅,纪二老爷对他那样客气,且出手又十分的大方,他当然不会拒绝纪二老爷的示好。 之后,封常硕虽然再没登馨华堂的门,但是到了年节,他必定会接到馨华堂送去的厚礼。 当有一天,纪二老爷另带厚礼求到了他的跟前,且所求的事情在别人虽然困难,在他却极简单,他欣然允诺,并向纪二老爷提出,他不要金银。 封常硕要纪二老爷珍藏的古董和字画,不仅能用来装门面,还可以送给韩太后讨好。 韩太后是非常喜欢这些东西的。 纪二老爷没有收回金银,却很快地送了珍藏的古画给他。当然,他也言而有信,很快就为纪二老爷将事情办妥了。 馨华堂与封常硕的交情就这样越发的深厚起来。 这一次关系到韩太后的报复和纪晓芸的亲事,纪晓棠第一个就想到了封常硕。 而事情的结果也证明,纪晓棠看人没错,封常硕将事情办的很圆满。 封常硕是一个可以影响韩太后的男人。 这件事,韩太后以为隐秘,但实际上已经成了一件说不得的秘密。只是说不得,并不是不为人知。 “只有一件事不大如意,”纪晓棠又笑着对秦震说道,“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可大家伙还都得板着脸,不敢露出欢喜来。也就是我姐姐并不出来见人,否则肯定会露馅儿。” 纪晓棠说不如意,可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秦震也跟着笑了。 大家当然不能表现出高兴来,如果被韩太后知道了,他们其实很愿意这门亲事,那么韩太后必定会继续报复。现在。就让韩太后自以为得计,也就免得再生风波。 韩太后很忙,除了纪家她要报复的人还很多。 就在这两天,韩克让突然被冠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按照大秦的律法,是要罢官并抄没家财的,但因为大家早就有了防备。且还有秦震暗中安排。最后只罚了韩克让在家中闭门思过。 这个惩罚对于韩克让可以说是不痛不痒,反正回到了京城,他就没了用武之地。正好在家中读读诗书,过几天闲散的日子。 韩克让对这样的日子再熟悉不过了,以前那么多年,还背负着天大的冤情他都熬过来了。现在的情形对他来说,就只当是朝廷让他休假了。 秦震已经向韩克让保证。很快就会让他官复原职。 韩克让在与北蛮的和谈中崭露头角,秦震下定决心要将他收揽在自己的手下,而韩克让也已经表示,会效忠于秦震。 之所以这么快做出这样的决定。与秦震主持洗清了他的冤屈有关,另外也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的关系在内。 这样一个得力的助手,秦震当然不会让他闲太久。 时光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纪晓芸的嫁期。 朝廷特意派了礼部的官员来,顺义伯齐怀瑾与纪晓芸的婚礼办的非常隆重。纪家十里红妆发嫁纪晓芸,也让馨华堂纪家富有且重视女儿的名声越发的显赫起来。 纪晓芸成亲三朝回门,纪晓棠和秦震将其余的事情都推了,特意在这一天早早地赶到馨华堂来,这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之前要求的,他们希望一大家子的人能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聚一聚。 而且,纪家在京城本就没什么亲戚,纪晓芸也就只有纪晓棠这一个嫡亲的妹妹,以后,安王府和顺义伯府肯定会有更亲密的来往。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要秦震和纪晓棠回来,也有让两家人更加亲密,让秦震和纪晓棠以后多留心关照谢怀瑾和纪晓芸的意思。 “你们姊妹,本当相互照应。只是晓芸的性子,还有怀瑾的状态……,晓棠,你虽是妹妹,以后总要多照看你姐姐和姐夫。”纪晓芸和谢怀瑾还没到,纪二老爷就谆谆地嘱咐纪晓棠。 纪二太太也附和着纪二老爷的话。 “……我们能照看他们一天是一天,只是,我们的年纪……,你们年纪接近,有你们照看他们,我和你爹爹以后也能放心了。” 父母为子女计,计之深远。多子女的家庭,做父母的难免会有些“偏心”,他们会在他们认为较弱的子女身上倾注更多的心血,给与更多的关爱,同时还会要求其他的子女也一样关照他们的手足。 父母这么做,其实并不是不疼爱的其他的子女。就如同现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嘱咐纪晓棠,在心里,他们其实更喜爱的还是纪晓棠,也与纪晓棠更为贴心。 “爹爹,娘亲,你们就放心吧。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一定会留心照看他们的。”纪晓棠深知这其实是一份很沉重的责任,但是她还是痛快地应承了下来。 “这就好,这就好。”纪二老爷连连点头。 “我就知道。”纪二太太早就料到纪晓棠会答应。“晓棠这孩子,从小就最贴心。也是个爱操心的孩子,还是……操心的命……” 说到这里,纪二太太就有些心疼纪晓棠。 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然后长生咯咯的笑声就传了进来。 “你小叔又带着长生疯玩去了。”纪二老爷对纪晓棠解释道。 话音刚落,纪三老爷就挑门帘子进来了,他进门时还矮了矮身子,以免坐在肩头的长生磕在门框上。 长生小脸蛋红扑扑地,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显然十分开心,看到纪晓棠之后,他越发的开心了。 “阿姐。”长生大叫,小短腿在纪三老爷的肩头动了动,示意要下去。 纪三老爷哈哈大笑,一面用手托着长生的屁股,将长生轻轻地放在地上。长生几乎还没站稳,就向纪晓棠扑了过去。 纪晓棠看他跑的急。生怕他跌了,忙起身伸出手来迎长生。 “慢着点儿,慢着点儿……”纪二太太在一边也忍不住地连连说道。 长生这个时候已经扑进了纪晓棠的怀里,连声叫着阿姐。 纪晓棠在长生的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 “乖长生,又和小叔玩什么去了?”纪晓棠问。 长生张嘴就要说,突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就往纪三老爷的方向看了一眼。纪三老爷龇牙朝长生一笑。长生转回头来。两只小手就握在了一起。 “我、我和小叔……” 纪晓棠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就知道长生这是跟纪三老爷有了约定,不能将他们的事情说出来。 长生虽然与自己亲近,却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很看重做出的承诺,一方面不肯违背跟小叔的约定,另一方面又不想对亲近的人撒谎。 纪晓棠就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小叔带你去爬树了!” “阿姐怎么知道?”长生几乎是立刻惊呼出声。 纪三老爷故意抬手扶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长生毕竟年纪还小,被纪晓棠这简单地一诈。就诈了出来。 长生已经足够聪慧,也意识到了什么,就抬起两只小手,紧紧地将嘴巴捂住了。 屋子里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并不是诈。小叔你瞧瞧,长生的衣服上还有树皮屑你没给收拾干净呢。”纪晓棠就说道。 纪三老爷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长生也放下了小手。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是阿姐猜出来的,并不是他出卖小叔。 这个时候。纪三老爷已经跟秦震见了礼,纪晓棠也放下长生,让长生见过了秦震。之后,大家才重新入座,又说起话来。 纪三老爷看看纪晓棠,又看看长生,就有些感慨。 “时光如梭,仿佛就是昨天,晓棠才像长生这么一点点儿大。长生跟晓棠一样乖……” “是跟晓棠一样,肯跟着你胡闹吧。”纪二老爷不客气地打断了纪三老爷对往日的感怀。 纪三老爷也不生气,反而又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想要个小娃娃带着玩,带着疯,就赶紧自己娶了媳妇,想要几个,就生几个。”纪二老爷就对纪三老爷说道。 “二哥,这里还有晚辈……”又被说到了成亲的事,纪三老爷就有些尴尬,提醒纪二老爷在晚辈们面前给他留几分颜面。 “你还记得你是长辈就好。你再这样下去,晓棠和晓芸的娃儿都比你的娃儿要大了,到时候可怎么称呼!”纪二老爷却执意要敲打纪三老爷。 纪二老爷这么反复地说,纪三老爷脸皮厚实的很,反而不尴尬了。 “二哥,我的娃儿不管多大,那也是他们的长辈,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纪三老爷这样赖皮,纪二老爷噎了一下,也拿他没办法了。 秦震、纪晓棠和长生就在旁边偷笑。 一会的工夫,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是顺义伯夫妇到了。众人赶忙起身,都往萱华堂来。 纪晓慕和杨氏亲自往二门去,将谢怀瑾和纪晓芸接了进来,到萱华堂上,先给纪老太太见礼,之后就是纪大老爷、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然后同辈之间见礼。 两个人都穿着大红的吉服,面上带着羞涩又喜悦的笑,并肩站在那里,竟然十分登对。 谢怀瑾说着显然是纪晓芸提前教好的简单的话语,但是给长辈们磕头的时候却特别的实在,实在到让纪二太太都有些心疼他,怕他磕破了额头。 谢怀瑾准备了给纪家的拜礼,纪家的长辈也准备了丰厚的见面礼,等到了纪晓棠和秦震这里,因为纪晓芸和谢怀瑾居长,还先送了纪晓棠和秦震一份见面礼。纪晓棠和秦震自然也有回礼送上。 大家相互都拜见过,也都改了称呼,这才重新落座。 纪晓芸依旧害羞,但却有问必答,显得比从前在家的时候要大方和开朗了许多。谢怀瑾不大说话,坐在那里只是笑。 谢怀瑾的笑容,显得有些傻。偶尔,他的目光与纪晓芸的目光相触,笑容就更傻了。 纪二太太就看出来些什么,有些心酸又有些欣慰。 坐了一会,男人们就另往别处去坐了,萱华堂只留下众女眷们。 纪老太太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拉了纪晓芸的手,低低的声音询问了两句。 纪晓芸的头垂的低低的,说话的声音仿佛蚊子哼哼一般,纪老太太不得不将耳朵都贴了过去,才恍惚地听了个大概。 但是那也足够了。 纪老太太满意地点头,然后冲着望过去的纪二太太又点了点头。 纪二太太就舒了一口气。 原来以谢怀瑾的情形,纪家人都担心,他和纪晓芸之间会不能完成夫妻之礼。刚才纪老太太询问,纪晓芸的回答是两人之间一切都好。 比纪晓芸的话更让人信服的,是纪晓芸的神情。 那是再也骗不了人的,回想方才纪晓芸和谢怀瑾之间眼神的交流,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最后一点儿担心终于放下了。 “这样就好。”纪老太太说她要去祖宗跟前上一炷香。 谢怀瑾不同于常人,但是两人成亲,能够正常的生儿育女,纪晓芸的将来就有了依靠。这是纪家长辈们的看法,也是世人的普遍看法。 第八十三章 有喜 纪晓芸很开心,纪家上下都为她高兴。 今天不仅是纪晓芸三朝回门的日子,还是纪家全家的团聚日。纪三老爷的船队又要出海了,这一次去,最起码也得一年的工夫才能回来。这也是为什么,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会要求纪晓棠和秦震也到馨华堂来团聚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样的日子,宴席准备的自然十分丰富。 四月初的天气,春和景明,纪二太太干脆让人将宴席就摆在了馨园的花厅中,酒宴共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不过都是自家的骨肉,因此也无需如何避讳,中间就没有摆放屏风,一家子虽分了两桌坐了,也仿佛都在一桌上,说话极为方便。 常言说无酒不成席,今天这样的场合,自然也少不了酒。秦震那一桌除了谢怀瑾,都是善饮的人,喝的是秦震特意拿来珍藏了多年的御酒,那还是先帝还在的时候精工酿造的,非常醇厚。至于纪晓棠这些女眷们的酒席上,则用的是葡萄酒。 葡萄酒滋味更加甘美,且酒劲没那么大,非常适合女眷们引用。 就是纪晓芸、纪晓芹这些平常不能喝酒的,今天面前也摆了酒盅,能跟着大家多少喝上几盅。 这葡萄酒,也是纪晓棠从安王府带来的。 纪晓芸今天高兴,连着添了两次酒,脸上越发有些红扑扑的。纪晓棠就看在了眼睛里。 “姐姐喜欢,一会我让人送两坛子往顺义伯府上给姐姐,姐姐与姐夫闲暇时慢慢喝。”纪晓棠笑着对纪晓芸道。 纪晓芸紧挨着纪老太太坐着,纪晓棠则坐在纪二太太的下手。姐妹两个斜斜相对,她们说话,桌上的人自然也都听见了。 纪晓芸就点头,并没有跟纪晓棠客气。 “别的酒我都喝不来,怀瑾也不是能喝的,只有这酒,我喝着还好。” 纪晓棠微笑。就朝男人们的酒桌上看了一眼。那一桌上。大家伙正推杯换盏,喝的十分开怀。就是谢怀瑾也被纪三老爷等人灌了些酒。 纪二太太这个时候也会意过来,脸上带着笑。就打发大丫头香草过去,将谢怀瑾面前的御酒换成了葡萄酒。 纪老太太也发了话,说是谢怀瑾不善饮酒,让众人不可为难他。只随他的意,喝几杯葡萄酒。大家高兴就好。 这样一来,那一边桌上也就由得谢怀瑾了。 纪晓芸脸上红红地垂下了头,嘴角却全是笑意。 菜肴一道道地端上来,上一道菜几乎还没动筷子。下一道菜就不断地被端了上来。纪晓棠正扭了头跟杨氏说话,纪二太太也不用丫头上前来服侍,就挑了纪晓棠爱吃的菜给纪晓棠夹到碗里。让纪晓棠多吃一些。 纪晓棠扭回头来,正巧纪二太太用银勺舀了一小勺干贝炖蛋给她。 这道菜虽然平常。却是纪晓棠从小就喜欢吃的。当年她的牙还没长齐,吃不了硬东西,最爱吃的就是用奶子加了干贝等海鲜炖的嫩生生的鸡蛋羹了。 纪二太太今天特意在酒席上加了这道菜,为的就是纪晓棠。 “尝一尝,这是娘亲自下厨给你炖的。”纪二太太小声地说道。 “娘,让厨房的人做就是了,你怎么又亲自下厨了。如今家里事情多,再累着了。”纪晓棠就嗔怪道,可那语气分明是在母亲面前撒娇。 “你还说呢,还不是你自小嘴巴就刁的很,这道菜就爱吃我亲自做的,让厨娘做,你吃一口就吐出来,说不好吃,不是我做的……”纪二太太说起纪晓棠小时候的事,眉开眼笑的。 纪晓棠从小就很乖巧,只有在这个上头确实有些挑剔,但是年纪渐长之后,她也就改了。 “娘,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纪晓棠忙说道,一面下意识地往秦震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震手里端着酒盅,正笑吟吟地看着纪晓棠。显然,方才纪二太太的话他都听见了。纪晓棠幼年时的这件趣事,是他以前从不知道的,现在就满脸兴味地听着,似乎是觉得非常新奇。 这件事被秦震知道了,等回去之后,秦震一定会打趣她的,纪晓棠心中暗暗地想到。 “多少年前,对我来说,就好像是昨天的事。”纪二太太却又说道,“家里的事,有你大嫂帮着操办,我如今也闲的很,不过是做一两道菜,哪里就累着了。你喜欢吃,能多吃些,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还是娘心疼我。”纪晓棠笑,一面拿起银勺,将蛋羹送到嘴边。 亲切且熟悉的美味,正是纪晓棠喜欢的味道,可是她将银勺送到嘴边却顿住了。 纪二太太就看见纪晓棠的嘴角抽了抽,脸上似乎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怎么了?”纪二太太忙就问道。 纪晓棠有些急促地将手中的银勺放下,方才她闻到了蛋羹的味道,本来是她喜欢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胃里有些翻腾,本来想着要不能却了纪二太太的一番心意,想要忍着将蛋羹吃下,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下。 “娘,我没事。”纪晓棠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却用帕子掩了嘴,扭过身去,朝身后服侍的人示意。 程嬷嬷就在纪晓棠身后,她眼疾手快,立刻捧了个银痰盂送到纪晓棠的面前。 纪晓棠本想要起身,离开宴席,却实在忍不住,当下就拿开掩住嘴的手,冲着痰盂呕了起来。 这一下,将一大家子人都给惊动了。 纪晓棠吃的并不多,所以呕的也不多,最后只是干呕,慢慢地也就停了,旁边服侍的人忙送上香茶来给纪晓棠漱口。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众人都围到纪晓棠跟前来询问。 秦震也早就走到了纪晓棠的身边。他轻轻地抚着纪晓棠的背,一面仔细打量纪晓棠的脸色。 纪晓棠的脸色本来白里透红,经过这一番呕,却显得有些发白。 “……觉得怎么样,还是去躺一躺,我这就去叫了太医来……”秦震说着话,就赶忙打发人回府去传太医。 纪晓棠就将秦震给拦了下来。 这一番的不舒服来的很突然。呕过之后。她就觉得好了很多,自觉没什么事,就不想因此破坏了这样难得的日子。 “我没事。恐怕是方才在哪里吹了风。”纪晓棠就说道。 然而她这样的说辞,却不能让众人信服。 首先就是纪二太太。 “晓棠自小胃口就好,从不曾这样做。这样的天,哪里有什么风。且你先前也并没吃什么?这桌上的菜是我亲手安排的,晓棠在膳食上从来也没什么避讳……”纪二太太担心地看着纪晓棠。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 秦震也同意纪二太太的看法,对他来说,在纪晓棠身上就没有小事。 纪晓棠就这样被众人从宴席上扶了下来,往花厅后面隔间的贵妃榻上躺了。 “我真没事。实在不必小题大做的。”纪晓棠不愿意躺下,一面挣扎着说道。 奈何众人都不听她的,执意把她当做病患来对待。 已经有人去传太医了。纪二太太就在贵妃榻前坐下来。几乎是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数着纪晓棠今天都吃过什么。 都是很精细的东西,而且纪晓棠吃的很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表现。 “是因为蛋羹?!”最后,纪二太太的注意力就落在了她亲手做的蛋羹上面。 蛋羹就更没有什么问题了,一应材料都是她亲手仔细挑选的,也是她亲手做的,本是纪晓棠最爱吃的。纪晓棠是比较爱吃这些鲜味的东西,所以纪二太太特意在今天的蛋羹里多加了些好料。 “难道……”纪二太太微微皱着眉仔细地琢磨着,突然之间眼睛一亮,她一把抓住了纪晓棠的手,“晓棠,你是闻到了蛋羹的味道,所以才吐的是不是?” “哦……,也许……是吧……”纪晓棠倒有些被纪二太太的神情给吓到了。 纪二太太是非常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糊涂……”纪二太太几乎是第一次说纪晓棠糊涂。纪晓棠从来都是聪慧而仔细的,在她这个做母亲的糊涂的时候,纪晓棠总能给她提醒。可是,今天偏偏在这件事上,纪晓棠似乎有些糊涂了。 “晓棠,”纪二太太这么说着话,就往左右看了一眼。 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和秦震都在旁边,一面关切地看着纪晓棠,一面听她们母女说话。 纪二太太就干咳了一声,给纪二老爷使了个眼色。 纪二老爷立刻会意,纪二太太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他们男人不方便在场听的。 “我们暂出去坐坐,等太医来。”纪二老爷就说道。 秦震和纪三老爷也都会意,尤其是秦震,虽然不舍得不放心,也还是跟着纪二老爷往外面去了。 等男人们都出去了,纪二太太才又压低了声音问纪晓棠。 “……上一次换洗是什么时候?” 纪晓棠并不是不记得,只是她平日处理的事情太多,并不在这个上头留心,因此就将目光投向了身边服侍的几个人。 依旧是程嬷嬷上前来回话。 这种事情,程嬷嬷最为留心,也记得最为清楚。纪晓棠上次换洗正是上个月的初二日。 纪晓棠换洗日子比较规律,按照日子计算,这个月本应该在初一前后就换洗的,到今天是推迟了三四天。 这样几天的提前或者推迟,并不是什么大事,纪晓棠并没有放在心上,程嬷嬷虽然心里嘀咕,但是想着纪晓棠这些天事情多,尤其是为了纪晓芸的事,很是费了些心力。女人家,身子本就脆弱,不论是心情的波动还是身体的状态,都会影响到月事。 “……想着再观察几天。已经留了心。并没有让王妃吃用禁忌之物。”程嬷嬷对纪二太太说道。 “观察什么?”纪晓棠见纪二太太和程嬷嬷说的亲切,她一时却有些懵懂,就问了一句。 纪晓棠没有听懂,但是纪二太太却完全听懂了。 “凡事多亏了嬷嬷。”纪二太太松了一口气,对程嬷嬷非常感激,“晓棠年纪毕竟还小,某些方面还是个孩子。且在这个上头更是没有经过。是不懂的。” 纪老太太、杨氏、纪晓芸几个都在一边,这个时候,就都听明白了纪二太太究竟在怀疑和担心什么了。 几个人的脸上不由得都露出喜色来。 “若是真的。那可是大喜事!” 纪晓棠这个时候自然也明白过来了,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腹部。 因为方才一番呕吐,大家都怀疑她或许是怀了身孕。 这会是真的吗? 纪晓棠的心中一时就有些百味杂陈。 大家看见纪晓棠的神情,知道她这是意外。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是过来人,因此也就不再多说。让纪晓棠有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 还有一点,这毕竟是她们的怀疑,还做不得数,一切都要等到太医到了。给纪晓棠诊脉,才能得出最终的结果。 “……这日子也有些浅,怕是不一定能诊的出来……”纪老太太心里默默地给纪晓棠算着日子。如此对纪二太太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晓棠从来爱吃我做的蛋羹。今天却突然吐了,不是身子不适,那只能是这个缘故了。”纪二太太就道。 “嗯。”纪老太太点头。 不论是纪二太太还是纪老太太,心里都非常希望,纪晓棠这是真的怀了身孕。 纪晓棠年纪虽还小,但是在她这个年纪就做了娘的女人并不少。安王秦震急需要仔细,算一算,纪晓棠嫁入安王府已经有九个月了。 王府还有两位侧妃,年纪都比纪晓棠大,除了两位侧妃之外,还有数名侍妾,都在正好生养的年龄。在这个上头,纪晓棠比起她们来就有些弱势。如果真的让其他人抢在纪晓棠之前生了儿子…… 虽然以秦震对纪晓棠的感情,纪晓棠不会因此失宠,但那必定会对纪晓棠的地位造成影响。 平常人家,庶长子不会夺了嫡子的位,但是在皇家却不同。 就是纪家人也知道嫡长子的贵重。 这么想着,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就开始打量纪晓棠,目光重点落在纪晓棠的腹部。 两人一边打量一边轻轻地点着头。 纪晓棠比她同龄的女孩子长的高,虽然身材苗条,但是臀部颇为丰满,髋骨也比较宽,正是好生养的身材。 这样的身材,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怀孕,也是能够安稳地将孩子生下来的。 纪老太太这样想着,就朝纪二太太看了一眼。 当年,她虽然不同意纪二太太进门,但是用婆婆看儿媳妇的目光来看纪二太太,她对纪二太太的身材还是满意的。 当时她就想,武人家的女儿,身材就是比一般人家的女孩子要丰满,肯定也更加能生。 也正是因为这个,当纪二太太接连生了两个女儿,然后就不再怀孕的时候,纪老太太是很愤怒的,那是一种类似于被欺骗了愤怒。 如今看看纪二太太,纪晓棠的身材很大程度上与纪二太太相类似,好好调养,肯定是很能生养的。 纪老太太这样想着,满面都是笑容。 纪二太太觉察到了纪老太太的目光,先是脊背一寒,随即随着纪老太太的笑意,那寒意才慢慢驱散了。 很快,王府的太医就到了。 秦震他们在外头,并没有来偷听里面的说话,但不知道怎么着,还是知道了她们说话的内容。 秦震几乎是踩着太医的脚步跟进来的,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也随后跟了进来。 “太医诊脉,你们都跟进来做什么?”纪老太太就嗔了一句。 屋子里人太多,确实不利于太医诊脉。 秦震平时对纪老太太十分尊重孝顺,但这个时候却仿佛没听见纪老太太的话似的,径直就跟到了贵妃榻前。 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对视了一眼。屋子里人多,秦震不走,只好他们走了。两兄弟有些不甘心,但还是退了出去,却在门前停了,并不肯走远。 太医给纪晓棠行礼问安,才坐下来给纪晓棠诊脉。屋子里众人无不屏气敛声,可以说是鸦雀无声,就是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等太医终于抬起手来,秦震就先向太医询问。 “王妃是什么脉?”秦震问的明显有些急切。 太医在诊脉之前,就已经问过了纪晓棠的症状,如今见秦震询问,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询问了一番纪晓棠的月事情况。 程嬷嬷上前来,一一地回答了。 “……时日尚短,不敢断言……”太医很谨慎地给出了诊断,纪晓棠是滑脉,十有八九,是怀了身孕。但是因为日子浅,所以还不敢下断言。以他的医术,要等半个月后,才能做出最终的诊断。 可是秦震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王爷可以从宫里多请几位太医来会诊。”王府的太医提议道。 “善。”秦震立刻点头。 很快,宫中几位最好的太医就被请了来,最后一致得出了结论。安王妃确实是滑脉,是有了喜。 第八十四章 爱若珍宝 按照日子计算,纪晓棠怀了身孕尚不足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般的郎中很难能够断定是否真的是喜脉。但是这几位被请来的都是太医院中的精英,他们综合纪晓棠的症状做出的诊断,是不会错的。 众太医纷纷给秦震和纪晓棠道喜。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纪晓棠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毕竟,她虽然两世为人,但是上一世只活到了十六岁,别说怀孕生子,连人她都没有嫁过。重活了一次,在这方面也并没有增长什么经验。 她自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刚刚那一场呕吐。如果不是身为母亲的纪二太太特别敏感和关切,以及身边服侍的程嬷嬷等人的精心,这件事差不多就会被当做一件小事给忽略过去了。 秦震的情形却和纪晓棠大不相同。 不得不说,秦震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了,一旦听说期望成真,他立刻就欣然地接受了这个喜讯,甚至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纪晓棠的身体虽然发育的很好,但是毕竟年纪还略小了些,秦震的期待中,他应该还要等上一年半载地,才能够听到这样的喜讯。 秦震满面春风,就跟众位太医道谢,一面又吩咐人准备了丰厚的谢礼,送往几位太医的府上。 “王妃年纪尚幼,且身子欠佳,以后还需诸位多多费心。”秦震笑着,就请了几位太医往外面去说话。 纪三老爷的眼珠子转了转,也跟在秦震的身后出去了。 屋子里,纪晓棠就仿佛众星捧月般地被一家人给围在了中间。她此刻觉自身一切都好,就不想继续躺在榻上。想要坐起身来,到椅子上坐了同众人说话。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同时伸出手拦住了她。 程嬷嬷几个也在旁边劝阻,不让她动。 “你年纪轻,还是第一次怀胎,一切都要小心,刚刚还折腾了一番,现在还是在榻上安静地躺着最为稳便。”纪老太太对纪晓棠说道。 “老太太说的对。”多年以来。这句话纪二太太说过很多次。就数这一次说的最为真心实意。“……怀的日子尚浅,恐怕坐胎不稳,你就这样躺着。等这胎坐的稳便了,你再起来。” 程嬷嬷也说要纪晓棠安养为宜。 纪晓棠知道大家是一片好意,但还是觉得有些过分了。她不过刚刚怀了身孕,自己几乎还没有任何的感觉。如果从现在起就要躺在榻上,按照众人的态度。她岂不是要躺上足足十个月。 “……整个人岂不是都要锈掉了,而且方才太医都说我的身子康健,可并没有说这样的话。”纪晓棠将太医的话拿出来,说自己没事。 “太医又怎么样。他们毕竟是男人。他们哪一个生过孩子?这女人的事,自然是女人最清楚。”纪老太太干脆地说道。 这话说的很不讲道理,很有她老人家的特色。若换过其他时候。纪二太太肯定是不会接茬的,可是现在。纪二太太却热切地附和了纪老太太,说老太太说的对。 “晓棠,你祖母生育了你爹爹他们几个,在这个上头,你祖母的话总是对的。”纪二太太劝纪晓棠。 “小心无大错。”程嬷嬷很谨慎地说道,“王妃也该知道,王妃这肚子里的孩子对于安王府,对于王爷和王妃的重要意义。” 就是没怎么开口的纪二老爷也劝纪晓棠不要乱动,要好生安养起来。 被众人轮番着这么劝了半晌,纪晓棠也没脾气了。 “我知道了。”纪晓棠倚在引枕上,“我一定听大家伙的话,十分的小心在意。” 她是怀孕的人,若说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关切,她只会比别人多,不会比别人少。 “不过,也不能总让我躺在榻上。我听人说,怀了身孕的人,还是要适当地活动活动才好生养。”纪晓棠这样说着,就举出她在清远听到的一些事情来。 在清远的时候,经常有庄子上的妇人随同送鲜货的马车来城里,也有跟到纪家来开眼界的。偶尔,纪晓棠会遇见这些人,也听过这些人私下里的谈话。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往往有因为难产而过世的,可庄户人家的妇人粗生粗养的,除非是缺医少药,大多数生产都十分顺利,有的甚至一边在灶台边做饭,一边就将孩子生下来了,甚至还有的在田地里干着活,就生了孩子的。 这样的情况,不仅孩子健健康康,就是产妇也平安无事,咬断了脐带,将孩子那衣裳裹一裹,就能继续干活,简直是什么都不耽误。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娇生惯养,怀了身孕就更加了不得,会被当做一只金蛋一样保护一起来,可是生产的时候反而不如经常劳作的妇人痛快。 “我若是觉得累了,身子不好了,自然会休息,平时还是该怎样就怎样。”纪晓棠最后说道。 还没等众人答话,就听得门帘子响,秦震和纪三老爷一前一后迈步走了进来。 秦震一来,众人都很识趣地让开,将挨着贵妃榻的椅子让给了他。 “……将太医们都打发了?”纪晓棠就问秦震。 秦震点头:“已经将人都送了回去。” “阿震还嘱咐了他们几句话。”跟过来的纪三老爷也挑了个椅子坐了,笑呵呵地看着纪晓棠说道。 秦震肯定会嘱咐太医们,比如说纪晓棠的身子该注意些什么,他应该还会向太医们要安胎的方子。这都是人之常情,可看纪三老爷说话的态度,秦震嘱咐的应该并不止这些。 “你还嘱咐了他们一些什么?”纪晓棠也有些好奇。 “安王妃年幼,身子欠佳,需要绝对安养。”秦震笑着回答。 太医们回到皇宫,如果韩太后和隆庆帝或者宫里其他的人问起来,他们的回答还要更加具体一些。安王妃年幼。身子尚未长成,这一胎坐的不大稳便,需要绝对卧床安养,否则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很可能会胎儿不保。 秦震这样,几乎比纪老太太、纪二太太几个的要求更加严格了。 纪晓棠看向秦震的目光中就有了些哀怨。 “晓棠,辛苦你了。”秦震将纪晓棠的手握住。亲昵地捏了捏。 这一句辛苦。不仅是说纪晓棠为她怀孕生子辛苦,这句话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纪晓棠怀了身孕,要平平安安地怀孕生产。不仅要她自己的身子争气,同时她还要面对许多外界的问题。 秦震之所以要送厚礼,私下里嘱咐太医们,就是为纪晓棠未雨绸缪。 有了太医这样的诊断。纪晓棠在顺利生产之前,就可以免去了进宫。更不需要见客应酬。秦震这是为了保护她和她肚子里的婴孩。 纪晓棠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身在这样的位置,处在这样的坏境,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虽是如此,纪晓棠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是特别活跃的性子。如果要安静下来,她可以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但是想到未来将近一年的时间…… 那应该是相当难熬的。 秦震立刻就读懂了纪晓棠的心思。 “晓棠。你不要如此。那不过是对外界说的,你只需要偶尔做做样子就够了。在咱们自家。自然是随你的心意。”秦震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宠溺。 纪家众人都看在眼睛里,暗暗地为纪晓棠高兴,同时不由得也更喜欢秦震了。 “王爷,我们知道你宠晓棠,可也不是这样的宠法。这件事,可不能都随了她的意思。她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呢。”纪老太太就发话了。 纪二太太跟着点头。 纪晓棠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震,我家里人如今都向着你,我几乎成了外人了!” 众人都笑。 “这么大了,还是王妃,如今又要做娘了,还是这样爱撒娇。”纪二太太嗔了纪晓棠一句,眼睛却笑的都眯了起来。 纪晓棠与众人商议了半晌,最后众人才勉强达成了协议。从今天开始,纪晓棠就要敬仰,虽说不必时时卧床,但也不能像平时那样了。而这样静养的日子,纪晓棠要连续过三个月。 按照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等人的说话,怀孕的前三个月是最为危险的,等这三个月过去了,胎坐的稳了,以后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这样的结果对纪晓棠来说是差强人意的,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结果,还是秦震努力帮她争取来的。 没错,秦震是一直站在纪晓棠这一边的。是他提醒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等人,纪晓棠虽然年纪小,而且是第一次怀身孕,但是纪晓棠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与一般的闺阁女孩不同,纪晓棠是习过武艺的。 刀枪剑戟她虽然没怎么练过,但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弓马娴熟。 纪晓棠是在清远学习的骑射,即便是搬到京城来,触眼可及似乎再没有了在清远那样的危险,但是纪晓棠却依旧没有将弓马两项放下。 嫁入安王府之后,秦震对她几乎言听计从。安王府有专门的小校场,秦震不仅允许纪晓棠在那里练习骑射,每次还会陪在纪晓棠身边一起练习。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纪晓棠才知道,原来秦震的骑射工夫也非常不错。秦震不仅擅骑射,刀枪棍棒的工夫也很好。 当皇子其实也并不是轻松的差事,他们要学的功课可比一般高官贵宦人家的子弟多多了,也严格多了。 习过武艺的纪晓棠,身子状况自然比一般的女孩子要好,也更容易生产。 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纪晓棠是感激秦震的。 因为纪晓棠的呕吐,一家人的宴席早就中断了,不过这件事被证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众人的兴致不仅回来了,而且又高涨了许多。 也因为刚才太医给纪晓棠诊过脉。证明纪晓棠的身子状况不错,因此馨华堂又重开宴席。 就是纪晓棠也被特别允许坐在了宴席上,只是她的椅子被换成了一张矮榻,酒席上任何可能会让孕妇忌讳的东西也都全部撤了下去,纪晓棠要入口的东西更是经过纪老太太、纪二太太以及程嬷嬷等人的层层盘查。 纪晓棠觉得不自在,但是心里却又暖暖的。 一桌子的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纪晓棠的身上。一旦开口。说的都是让纪晓棠如何如何保养,平时要忌讳些什么之类的话。 男人们那一桌上,大家也不再去灌谢怀瑾喝酒。而是一杯一杯地向秦震道谢。 秦震本就有些酒量,今天格外高兴,更是酒到杯干。纪晓棠本是不管这些事的,他知道秦震素来自制。而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他们也不会真心要灌醉了秦震,可看了一会。纪晓棠还是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大家都太高兴了,似乎没有了往常的顾忌,而秦震似乎也没有了往常的自制。 纪晓棠这么干咳了一声,纪二太太在她身边。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秦震那边也转过头来看向纪晓棠,那关切的目光中满含着笑意。 “罢了,”纪二太太就说了话。“难得大家高兴,就多喝几杯吧。有咱们在着看着。他们不至于太过量了。” 纪老太太也笑着点头。 纪晓棠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大家欢聚一场,到了天将傍晚,秦震和纪晓棠才在馨华堂一众人殷切的目光护送下,离开了馨华堂,返回安王府。 安王府的人早就知道了喜讯,上前来迎接和服侍的下人们脸上都带着喜色。 秦震则是挥了挥手,简单地说了一个“赏”字。 王妃有喜,安王府上下都得了赏赐,自然更加欢喜。 到了煕春堂的上房,秦震先扶着纪晓棠在榻上坐了,然后才隔着矮桌,在纪晓棠的对面就坐。 郑梓和宋新月两个就上前来行礼,一面说着道喜的话。 纪晓棠笑着点了点头,让两个人起身。 生子药的风波之后,郑梓受了罚,很是消停了一阵,郑家那边则是小心翼翼,想尽了法子在馨华堂纪家人身上做工夫。 纪晓棠和秦震都知道,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了他们去。 近几天,纪晓棠看着郑家那边的工夫也做了十成,这才下令让郑梓搬回了原来的居所。郑家虽然可恶,但是目前安王府正在用人之际,郑家在某些时候、某些事情上还是十分有用的。 郑梓搬回了原来的住处之后,对纪晓棠越发的恭谨奉承。 如今给纪晓棠道喜,郑梓是满面带笑,相比之下,宋新月的面容就显得有些寡淡了。 宋新月一直就是那样一张脸,纪晓棠已经不以为意。反而是郑梓,纪晓棠还是在她满脸的笑容之下看出了一点儿别的东西。 宋家也好,郑家也好,将女儿嫁给秦震,都是有所图谋。相比起宋家,郑家的图谋还要大一些,也要复杂一些。 而郑梓进安王府的第一个,也是首要的目的,就是要生下秦震的儿子。 如今,郑梓的肚子里毫无音讯,还因为生子药的事情在王府体面全无,可纪晓棠却最先怀了身孕。 郑梓的心里无比酸涩,只是脸上尽量不显露出来。可她还是不够老道,被纪晓棠看出了破绽。 看出了郑梓心里发酸,纪晓棠却只当没有看到。 “以后王妃这里,就免了你们的请安。王妃怀了身孕需要静养,你们各安其事,不许来扰了王妃。”不等纪晓棠吩咐什么,秦震就先将话吩咐了下去。 有秦震这样说了,纪晓棠也乐得自在不说话。 “王妃有孕,事关王府后嗣,是王府最大的事。你们过去有些什么,本王可以不予计较,可从今以后,若是有谁惊扰了王妃,本王可绝不容情。”秦震语音低沉,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十足的冷意。 说完这些话,秦震又将目光转向一边服侍的汪如海。 “两位侧妃进府较晚,或许对王府的规矩还不大熟悉。王妃这里不用她们服侍,她们正好有了空闲。你即可安排,请两位王妃再学学王府的规矩。” 汪如海立刻行礼应命。 在场众人当即都明白了,秦震要宋新月和郑梓重新学习王府的规矩不过是一个幌子,为的不仅是敲打这两个人以及这两个人背后的势力,让他们老老实实,不要动纪晓棠的脑筋,同时这还是做给王府上下其他人看的。 对于两位侧妃,他都可以这样,那么对于其他人,就更加不必说了。 秦震这是无比清楚地表明了他自己的态度,敢打安王妃主意的人,格杀勿论。 对于秦震这样的态度,并没有人真正的惊讶。毕竟,自从纪晓棠做了安王妃,秦震对她是如何的宠爱信重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且,秦震到现在还没有子嗣,那么纪晓棠肚子里的孩子,就变得无比珍贵了。 就算秦震不那么宠爱纪晓棠,这个时候也会尽全力护着纪晓棠,更别说秦震本就将纪晓棠当做眼珠子似的了。 府里的事情,根本不用纪晓棠操一点儿心,就被秦震几句话安排的妥妥帖帖。 而随后,韩太后的懿旨就到了。 第八十五章 旁观者清 来宣旨的,依旧是韩太后的心腹张总管。张总管手捧着懿旨,笑容满面,在纪晓棠作势要行礼的时候,他忙就伸手拦住了纪晓棠。 “太后娘娘有旨,安王妃怀有身孕,以后一切行礼都免了。” 秦震和纪晓棠嘴里忙说谢恩,纪晓棠也没客气,就站起身来,真的不行礼了。 韩太后这次虽然不是口谕,但是旨意的内容却也很简单,不过是恭喜纪晓棠怀了身孕,说知道安王府后继有人,她深感欣慰,同时还对纪晓棠说了一篇嘉许的话,并说她知道纪晓棠的身子不大好,这一胎做的并不十分稳当,要纪晓棠安心在王府养胎,以后一切礼节等全免。 不得不说,即便韩太后是秦震的生母,这个时候颁下旨意,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韩太后不仅颁下了懿旨,同时还赏赐了纪晓棠很多东西,这是勉励纪晓棠为皇家开枝散叶的。 张总管念过了圣旨,就让人将韩太后赏赐的东西都搬了进来,给秦震和纪晓棠看。 秦震和纪晓棠再次谢恩,秦震亲手接了圣旨,就暂且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一边的书案上,要等稍后再送去多福轩中供奉。 秦震就请了张总管坐下,一边让人送上红封和香茶来。 因为纪晓棠有喜,王府上下都得了赏赐。秦震和纪晓棠也已经料到,宫中一定会有旨意颁下来,所以提前准备了红封。 这喜事的红封,又比以往还丰厚了几成。 张总管满意地袖了红封,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跟秦震和纪晓棠说话。 “……王爷请了那么多太医。就惊动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还当是王爷或者王妃染恙,十分担心。”张总管笑意盈盈地告诉秦震和纪晓棠,韩太后对他们是如何的关心。 “等太后娘娘知道是王妃怀了身孕,那真是喜出望外啊。太后娘娘当时高兴的,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说她自己的病都好来的大半。这才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纪晓棠怀孕,韩太后之所以这么高兴的缘故。自然是将秦震和纪晓棠都当做了自己最为亲近的晚辈。 “太后娘娘本是要亲自出宫来看王妃。可又怕兴师动众的,再让王爷和王妃不安,尤其是怕惊动了王妃的胎气。这么来回犹豫了三五回啊,才决定还是先不来看王妃了。……本是立刻就要颁下旨意,又知道王爷和王妃在馨华堂,太后娘娘实在是心疼王妃。不忍打搅了王妃与娘家人团聚……” 这也是为什么,秦震和纪晓棠前脚回到王府。后脚宫里就来了旨意的原因。 在张总管的叙述中,韩太后就是一位最为慈祥的,为晚辈们考虑的最为周详,甚至因为这样的唏嘘而有些过分激动的老人家。 “这是本王的不是了。”秦震立刻就笑道。“本来应该立刻进宫,向太后禀报喜讯。只是本王知道,太后病体未愈。所以不敢随便前去叨扰,想着等明天上朝。从陛下那里问问太后的病情,再去宫里向太后禀报……” “这件事,王爷还跟我商量来着。是我,总是担心时日尚浅,这脉不准,又怕母后病体未愈,情绪波动太大,所以犹豫着没有让王爷即刻进宫。”纪晓棠也接着秦震的话茬说道,“既然母后已经知道,且病体尚好,王爷现在就随张总管进宫……”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张总管立刻满面堆笑地说道,“王爷和王妃对太后娘娘最为孝顺,太后娘娘自来是知道的。太后娘娘说了,这样一件大喜事,她是什么别的事情都不在意了,只要王妃养好了身子,早日为太后娘娘诞下小皇孙!” “王爷也不用现在进宫,等到明天无妨。太后娘娘说了,王妃年纪尚小,第一次怀了身孕,王爷该好好陪着王妃身边小心安抚才是。” 说到这里,张总管还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在说他很明白。安王和安王妃这对夫妻好的蜜里调油,这个时候,秦震最想做的,应该就是陪在纪晓棠的身边。 韩太后也是知道这一点,作为长辈特别的体谅。 秦震和纪晓棠相视一笑,又再次让张总管替他们表达谢意。 “母后的关爱,我与王爷感铭肺腑。” 又略说了几句闲话,张总管才起身告辞,回宫交旨去了。 因为惊动了太医院,又有韩太后颁下懿旨,纪晓棠怀孕的消息此刻只怕已经传遍了京城。不过,现在天色将晚,纪晓棠和秦震并不担心会有贺喜的人上门。 也就只有韩太后才会在这个时候颁下懿旨,其他的人,怎么着都会等到明天的。 “王爷,我怀了身孕,太后是真心高兴吗?”纪晓棠倚靠在引枕上低低的声音问秦震。她已经脱掉大衣裳,身上只穿了舒适的软绸中衣。 秦震此刻正跪坐在纪晓棠身侧,双手搂了纪晓棠的腰肢,头却挨在纪晓棠的小腹上,正在凝神细听纪晓棠腹内的动静。 仿佛这个时候他能听到什么似的。 纪晓棠也不想说秦震了,秦震并不是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他曾经做过父亲,不该表现的如此才对。 秦震听见了纪晓棠的问话,却并没有抬头。 “太后是真的高兴。” 纪晓棠怀孕,韩太后当然高兴。如今,肃王秦霖的风头实在太盛了。 宫里选了一回女官,至今也有了些时日,其中也有受到隆庆帝宠幸的,可却至今没有任何动静。朝廷上下难免就有人动了心思,认为问题是出在隆庆帝的身上。 眼看着隆庆帝注定要绝嗣了,而安王和肃王两个是与隆庆帝血脉最近,也是皇族中最为尊贵的男子。安王虽有一正妃两偏妃,但也没有子嗣,唯一有子嗣的肃王。就成了最为接近帝位的人物。 隆庆帝绝嗣,若在皇族中选择子嗣继承皇位,那么就只有肃王世子秦煜一个选择。 人心倾向了肃王,在朝堂上的表现越来越明显。 韩太后手握权柄多年,最近也觉得越发的掣肘。 纪晓棠在此刻怀孕,安王府就有了新的筹码,可以更有力地制衡肃王府。韩太后对于纪晓棠怀孕的消息。自然是高兴的。 其高兴的程度,仅次于隆庆帝的后宫中有人怀孕。 “可是王爷还是做了防范……”纪晓棠有说道。 秦震让人传出她体弱,需要安养的消息。其中有一多半,是针对后宫的。秦震一开始就防备着韩太后了。 “太后高兴你怀了身孕,未必就高兴你产下健康的子嗣。就算她要你产下健康的子嗣,却未必希望你之后还能健康地活着。” 秦震终于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幽深如渊。 “多谢王爷为我想的这样周全。”纪晓棠轻轻地叹息了。 “晓棠,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秦震看着纪晓棠。眼中深情流露,“现在只有你我夫妻相处,不要喊我王爷,喊我阿震就是。” “阿震。”纪晓棠顺从地叫了一声。 她并没有忘记秦震的嘱咐。却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秦震特别提醒,她还是习惯地以王爷来称呼他。但是被秦震提醒了之后。她也能很顺畅地叫出阿震这个名字。 秦震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眼帘下垂。遮掩了眼中深藏的情绪。 再次抬起眼帘,深藏的情绪只余下几分,都被浓浓的深情包裹了。 “谢我做什么,你我夫妻一身一体,我不过是在保护我的心,我的命。”秦震的语气很是平常,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能不让人动容。 纪晓棠怦然心动。 秦震是在告诉她,她就是他的心,他的命。 “阿震……”纪晓棠语气幽幽。 她可以帮助秦震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很大程度上因为那也正是她所需要的。但是这一片深情,该如何报答。 时间,唯有时间……,纪晓棠想,他们有大把的余生共渡,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答案,时间会给她答案,也给他答案。 纪晓棠只叫了一声阿震,可秦震似乎完全明白这一声中所包含的所有情绪。 “是的,晓棠,我们有一生的时间慢慢走下去。”总有一天,纪晓棠不论眼睛里还是心里,都会只有他一个。 秦震有这样的信心,也有足够的耐心。 “晓棠,你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秦震将头轻轻地靠在纪晓棠的身上,有些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纪晓棠淡淡的发香和体香。 “我会的。”纪晓棠郑重的承诺。 即便秦震不嘱咐她,她也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纪晓棠完全明白,从她怀孕的那一刻起,她的身边就开始危机四伏。 危险并不单单来自宫中,不想让让安王府有子嗣,不想让她诞下子嗣的人不知凡几,这些人或在明处,或在暗处,都需要她小心防备。 重生之后,她护住了爹娘,护住了家人,如今她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那是她的骨她的血,她自然更应该护好他,她也一定会护好他,从今以后,尽她一个做母亲的义务,让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他。 “他是我们的儿子,也是安王府的未来和希望。”秦震的声音已经仿佛呢喃。 秦震今天确实喝的有些多,但是后来却也喝过醒酒汤,而且方才张总管来宣旨,秦震的表现都非常镇定。此刻,秦震的醉态,是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震今天太高兴了。 “我知道。”纪晓棠轻轻点头,她当然明白肚子里的孩子的重要意义。 这一夜,秦震就歇在了煕春堂。 转天,果然相继有人上门道喜,不过却没有人见到纪晓棠。 秦震堂而皇之地拿出韩太后的旨意来,有韩太后的旨意,纪晓棠绝对安养,就更加名正言顺。不论是谁来,都不能挑她的礼。 然而有两个人,纪晓棠却不能不见。 首先一个就是郑桂。 纪晓棠还记得她成亲的那一天,郑桂带了秦煜来跟她见面,还让秦煜做了滚床的童子。那之后,纪晓棠又见过秦煜几次面,秦煜对她很是亲热。而郑桂似乎也并不阻止秦煜与她亲近。 纪晓棠知道。这是秦霖和郑桂对她的态度,再也没有比这更为深刻更为清晰的示好与信任了。 听到郑桂来了,纪晓棠一点儿也不吃惊。只是随意地向禀报的人问了一句,肃王世子有没有跟着一起来。 禀报的人告诉纪晓棠,只有秦霖和郑桂两人来了,他们并没有将小世子带来。 纪晓棠也就点了点头。让人将郑桂请进来。 只怕她从此以后,也难再见到秦煜了吧。纪晓棠心中暗暗地想到。 随着她怀了身孕,某些事情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变化,而且是不可逆转的变化。 郑桂被请了进来,依旧是满面春风。 纪晓棠坐在榻上。作势起身迎接,却被郑桂赶上来几步给拦住了。 “晓棠妹妹的身子要紧,咱们姐妹之间。不在乎这些虚礼。” 虽是如此,纪晓棠还是站起身。跟郑桂两个相互见礼,之后才坐下说话。 “多谢桂姐姐来看我。”纪晓棠让人献上茶果,笑着对郑桂说道。 郑桂仔细地打量着纪晓棠,发现纪晓棠面色红润,精神头也很足的样子,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并且丝毫都不吃惊。 纪晓棠此刻的情形,与当初她的情形差不多,应对的方法,也与她当时大同小异。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当时的韩太后对她可没有对纪晓棠这般优容。 不过,对此她并没有丝毫的嫉妒,因为她不相信韩太后是真心对纪晓棠好,而且她还认为,纪晓棠自己一定也知道这一点。 “看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郑桂握住纪晓棠的一只手,“昨天听说你怀了身孕,太医们诊脉,说是坐胎不稳,我一直担心,昨天就想要来看你,只是那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王爷劝我,该让你好好休息……” “是日子尚浅,而且我年纪轻,我自己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纪晓棠轻轻笑着说道。 “你的身子如今何等珍贵,太医们自然是要紧张。他们那样说,一方面是为了你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保。”郑桂一幅非常了解的样子,渐渐地就将话题转到了韩太后的身上。“太后知道你怀了身孕,病理科就好了大半……” 郑桂这样说着,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纪晓棠,她不想漏掉纪晓棠脸上任何微小的表情变化。 可纪晓棠只是加深了笑容。 “太后娘娘很疼爱我,而且毕竟事关皇家子嗣。安王府不像肃王府是早就有了子嗣的……” 无论什么时候,纪晓棠总是这样滴水不漏,郑桂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对纪晓棠的佩服。 在她看来,纪晓棠的城府之深,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年纪。别说是纪晓棠这个年纪,就是在朝堂上浸淫了几十年的那些老臣们,真正能够做到纪晓棠这个程度的,也是屈指可数。 “皇家近些年确实子嗣不丰,太后关注也是应该的。”郑桂也就笑着说道,“不知道晓棠妹妹这一胎是男是女?” “这个确实不知道。”纪晓棠笑。 传说民间有许多可以在未分娩之前就分辨出胎儿男女的法子,不过纪晓棠怀孕的时间太短,那些法子就是真的也用不上。 “王爷倒是跟我说,让我放宽了心,不论这一胎是男是女,他都是喜欢的。如果是女,那么安王府就多了一位尊贵的小郡主,王爷说,他希望女儿能长的跟我一样。如果是男,那自然也好,安王府后继有人。” 纪晓棠的语气淡然,自觉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柔情蜜意来,但是看在郑桂的眼中却不一样了。 郑桂看着纪晓棠,目光中就流露出几分艳羡来。 外界传说她与肃王秦霖夫妻恩爱,举案齐眉,而秦霖对她也确实非常尊重,不仅将王府后院的事情都交给了她,许多外面的大事也都肯让她知道,甚至让她参与。 但是比起秦震和纪晓棠来,她和秦霖之间似乎就少了一些什么。 这份柔情蜜意,即便是在刚刚成亲的时候,在她和秦霖之间似乎也不曾有过。虽然,早在成亲之前,她就见过秦霖,并且芳心暗许,而秦霖对于能够娶到她也表示十分满意。 即便不能说秦霖对她是专宠,但是肃王府的后院之中,秦霖在她那里歇宿的日子最多,对于后院偏妃侍妾等人的处置,秦霖也不会过问,而是完全尊重她的决定。 她和秦霖相敬如宾,她曾经也认为秦霖是宠爱自己的。但是什么事情没有比较,也就看不到真相。与秦震和纪晓棠之间的感情相比较,她确定地知道,秦霖对她并不是宠,也不是爱。 秦霖和她,是肃王和肃王妃,而秦震和纪晓棠之间,除了是王爷和王妃,他们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一直非常自满的郑桂在纪晓棠面前感觉有些失落了。 “晓棠妹妹的这份福气,真是羡煞人!”郑桂不由自主地说道。 第八十六章 羡慕 纪晓棠自然从郑桂的表情和语气里面读出了那份真心实意。 “如果要说福气,桂姐姐是最没有必要羡慕别人的。”纪晓棠笑着说道。 郑家三朵姐妹花,其中以贵妃郑榕的地位最高,但是人们最为羡慕,被公认为最有福气的,却是郑桂。肃王府的后院中不乏姬妾,然而却始终没有谁能对郑桂的身份造成威胁。肃王与肃王妃夫妻也是公认的恩爱,而且肃王妃郑桂还生下了肃王唯一的儿子。 即便是纪晓棠这一胎生的是儿子,但是秦煜占了一个长,在皇位的继承上依旧占据着优势。 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发生,肃王府的小世子将来极有可能会继承皇位,到那个时候,郑桂就是名至实归的皇太后了。 两人相互恭维了一番,郑桂又对纪晓棠嘘寒问暖,还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了许多怀孕时候的禁忌。 “咱们的身份不同,又要比寻常女子多加许多小心……”郑桂话里有话,然而却也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深说。 “多谢桂姐姐提点。”纪晓棠立刻就意识到了,向郑桂道谢。 “只要你肯相信我。”郑桂看着纪晓棠,眼睛中传达着她不好宣之于口的内容,“晓棠妹妹,王爷和我对你从来真心实意。” 这样的话,纪晓棠相信一半。 在她没有嫁给秦震之前,秦霖和郑桂都对她有真诚的招揽的心思。可在她嫁给秦震之后,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变了。 但是秦霖和郑桂对她似乎一如既往,比如说通过秦煜表达的那份真诚与信任。他们还是想招揽她,却未必是因为她本身的缘故。 “多谢肃王爷和桂姐姐的一片深情厚谊。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正该彼此以诚相待。”纪晓棠依旧笑着说道。 郑桂微微挑了挑眉,她有些不确定,纪晓棠是否收到了她要传达的信息。纪晓棠那样聪明,应该是明白她话里的含义的。可纪晓棠实在太聪明了,总是滴水不漏,滑不留手。 难道秦震和那个人喜欢的。就是这样的纪晓棠? 郑桂并不这么认为。她能够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她眼前的纪晓棠并非是那两个人面前的纪晓棠。 而能够将这样两个人中龙凤牢牢地握在手掌心,才是纪晓棠最为可怕的地方。 可是,无论如何。这天下都是男人的。纪晓棠再聪明再厉害,最后的归宿却依旧不能由她自主。 郑桂跟纪晓棠说着话,就微微有些走神。纪晓棠很快就发现了,心中暗暗纳罕。郑桂竟然会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走神,这绝不是郑桂看轻了自己。而是郑桂心里必定有一件极为要紧,或是极为困扰的事情。 郑桂也发觉自己走神了,立刻约束着自己回过神来。她又跟纪晓棠闲聊了几句,就向纪晓棠告辞。 “我毕竟是过来人。晓棠妹妹有什么不知道的,或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打发人去找我。我就不在此打扰晓棠妹妹休息了,免得安王爷要怪我……” “桂姐姐肯来看我。不仅是我,就是王爷也非常感激。” 两人说着客气话,纪晓棠要送郑桂,也被郑桂给拦住了。 郑桂走了,却留下了不少东西,都是些给孕妇补身子的珍稀药材。 这两天,不管是宫里头赏赐下来的,还是人们送来的,这样的东西已经堆了满满的一屋子了。不过纪晓棠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吃用。 这些外来的东西,都会被放到库房里分门别类地储存起来。现在她吃用的一切东西都经过了层层的把关,外面送来的东西,根本就到不了她的跟前。 “这次王妃别不过情面,见了肃王妃,下一次,王妃完全可以以身子不适为由,不必再费这样的神。”程嬷嬷为纪晓棠送来一碗加了安胎药的燕窝粥,一面轻声地给纪晓棠建议。 纪晓棠点了点头。 “她倒是无妨的。”纪晓棠这样说,并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认为郑桂不会害她。郑桂如果要害她,肯定会用更为隐秘的手段,而不会亲自上阵。 这也是秦震能够安心地同意郑桂见纪晓棠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是如此,可也不能不防,能不见就不见。肃王妃当年,可就是这样过来的。”程嬷嬷又说道。 这是真心为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着想的话,纪晓棠略想了想,就点了头。 正在纪晓棠打算完全的闭门谢客的时候,另一位不好拒绝的客人来了。 威武侯府的侯爷夫人带着礼物来了。 纪晓棠听了下人的禀报,就吩咐人将秦氏请进来。祁王妃虽然去世,但是还留下一个秦荧,威武侯府与安王府的亲戚关系并没有断。 而纪晓棠作为继室,心里对威武侯府没有丝毫忌讳,她希望将这份亲戚的关系延续下去。 秦氏很快跟着人进来,她依旧穿着素淡的衣裳,但是脸色却比前一阵子好看多了。 现在镇山关的情况很平稳,祁佑年虽身负重任,但却没有什么危险。威武候爷已经回到京中,经过精心的调养,正在慢慢地恢复元气。 秦氏上前来,给纪晓棠见礼。纪晓棠伸手,让下丫头将秦氏扶起来。 “劳烦夫人过来,请夫人坐下说话。”纪晓棠对秦氏一直都很客气。 “多谢王妃。”秦氏就由小丫头搀扶着坐下了,一面就向纪晓棠道喜,“知道王妃怀了身孕,特意来道喜。” “多谢夫人费心了。”纪晓棠笑着,让人将秦氏送来的礼物收了下去,“侯爷如今恢复的怎么样了?” 说起威武候祁宣如今的状况,秦氏喜忧半参。 “……已经能起来走动,还逞强去校场上拎石锁,说只有多练习才能恢复的更好更快。” 纪晓棠曾经随同秦震去看望过威武候。对威武候的印象不错。威武候是一位不善言辞,却铁骨铮铮的硬汉子,而且心里明白的很。 历代的威武候除了武功卓绝,对大秦忠心耿耿,还都是行事低调却心里极明白的人,否则威武侯府也不会一直简在帝心、兴盛不衰。 纪晓棠听秦氏说威武候逞强,不由得嘴角就露出几分笑意来。 “那不知道太医们怎么说?” “太医们都说。侯爷能够恢复成现在的样子。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还是侯爷身体底子好,而且意志力极强的缘故。太医们也不让侯爷过分操劳了。只是不管大家怎么说,侯爷都不肯听。” 秦氏是真心在为这件事情烦恼着。在她看来,威武候以后能不能上马领兵打仗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好好地活着。 “侯爷历来听王爷的话。还请王妃能跟王爷说一声,若是能抽空劝一劝侯爷。就太好了。”秦氏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我会转告王爷。王爷昨天还跟我说,想要去看望侯爷。本来我也要一起去,没想到……” “王妃年纪轻,又是第一胎。身子最为要紧,还是安养为宜。”秦氏马上就道。 “这第一胎最为关键……”接下来,秦氏就以她自己我例子。给纪晓棠说了些怀孕时禁忌,其中大多是纪晓棠听了许多次的。然而秦震一片诚恳,纪晓棠也肯认真倾听。 “我就是怀着荧儿她娘的时候,不小心,有些伤了身子,许多年后,才有的阿佑。”秦氏告诉纪晓棠,“我说话絮烦,请王妃见谅。王妃有喜,安王府后继有人,以后荧儿也有兄弟扶持,我与侯爷真心为王爷和王妃高兴。” 秦氏告诉纪晓棠,威武候本也是要亲自上门来贺喜的,只是身子的缘故,太医严禁他出门。 说了一会话,纪晓棠就让人去将秦荧找了来。 秦氏和秦荧祖孙相见,都非常欢喜。秦氏还嘱咐了秦荧许多话。 “你母妃怀着身孕,不比往常,你要更加乖巧听话,不要烦着你母妃,更不要惹你母妃生气。” 对于纪晓棠怀孕的事情,秦荧接受的很快,并且又新奇又欢喜,为终于能够有弟弟妹妹了而万分高兴。 “我都知道了,外祖母。”秦荧痛快地答应着,“可他们说,我要等十个月,才能看到小弟弟,我有些等不及了呢。” 秦荧童言童语,说的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秦氏高高兴兴地来,又高高兴兴地走了。 除了郑桂和秦氏两个,再有女客来,纪晓棠都没有出面,只让王府的人接待了。 纪晓棠安心养胎,安王府之外,只有馨华堂的人才能见到纪晓棠。 纪二太太是来的最勤的,然后就是纪三老爷。 这几天纪三老爷就要离开京城,准备再次出海,所以往安王府来的更勤了一些。 “没想到,我这次出海之前,能够看到晓棠怀了身孕!”知道纪晓棠怀孕,纪三老爷的高兴劲儿就一直没有缓下来。“这可是大好的兆头。我们这次出海,一定有大收获!” 纪三老爷兴致勃勃的。 煕春堂上房,纪晓棠和秦震坐在榻上,都笑容满面地听纪三老爷说话。 “就是有一点,我觉得不大满意。”纪三老爷突然又苦了脸。 “什么事让小叔不满意?”纪晓棠立刻问道。 太多的人盯着出海贸易这一块,在秦震的周旋之下,纪三老爷和万家船队才保住了主导人的身份,不过这次出海,他们却不得不带上一些“累赘”。 纪晓棠就认为,纪三老爷是因为这件事情不满意了。 “我这次出海,少则一年半载,多了就更不敢说了。我看不到晓棠的孩子出生……”这是纪三老爷唯一感到遗憾的事情,等他出海回来,纪晓棠的孩子不知道多大了。 这样的答案,让纪晓棠和秦震相视而笑。 “小叔,你能赶在你侄孙周岁之前回来吗?”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能。一定能。”纪三老爷立刻来了精神,“晓棠,我的侄孙,一定向你一样冰雪聪明,等我回来,你肯定教会他叫外叔祖了,对不对?” 纪三老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明白。这是纪三老爷提出的要求。 “小叔回来的时候。他只怕还不满周岁,外叔祖对他太难了。” 纪三老爷本来神采奕奕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纪晓棠却莞尔一笑。 “不过,学会三姥爷应该没问题。” 清远地方的风俗。小孩子都习惯喊外祖父做姥爷,纪三老爷这位外叔祖,按照排行来喊,就是三姥爷。 “好。好。”纪三老爷立刻又笑了,“这样喊着更亲切。我喜欢,就这么定了。晓棠你放心,等着我带一车的稀罕玩意儿回来,给我外孙庆生。” “好。小叔,那我们就说定了。”纪晓棠笑着应了。 与纪三老爷的约定,固然是为了哄纪三老爷高兴。却还有一层更深的意义。 海上风云莫测,出海的人每一天都面临着无数的危险。纪晓棠希望。因为有这个约定,纪三老爷能够平安回来。 纪晓棠的这种想法,纪三老爷心里也是明白的。 纪三老爷这几天往安王府来的勤,除了看纪晓棠,还有正事要商量。 关于出海的人选问题,也是这几天才最终定下来的。 韩太后那里自然有一股,不过不是韩太后出面,而是另外一位“神秘”的人物出面。他并没有明说是代表了韩太后,但是自从他入股,一切事情都变得顺利了起来。 韩太后似乎并不在意出海贸易带来的利润,但是那位“神秘”的人物却是极为喜欢的。 除此之外,秦霖那边,因为祁佑年的缘故,也参了一股,还有郑家,宋家,也都参与了进来。 这是各方面势力博弈的结果,基本上达到了暂时的平衡。 “这样一来,小叔在海上也好方便控制……”虽然多人参股,但是真正派出有分量的人跟随出海的却不过几家。 这几家中,就包括了郑家。郑家要随同出海的,是郑勉的一个堂侄。 “我知道。”说到正事,纪三老爷的表情也端肃下来。“在京城我不得不顺着他们些,可等到了海上,那就是我的天下,拿捏他们几个,都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说不好听的,他们的小命儿都在我手里捏着。” 纪三老爷的话,霸气毕露,甚至还带了些狠戾。 纪晓棠不觉不喜,更不会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心酸。这些年在外头,纪三老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危险。 “小叔可便宜从事。”秦震毫不犹豫地道。 这就是给了纪三老爷尚方宝剑了,纪三老爷自然欢喜,纪晓棠则是看了秦震一眼。 “海上生活,本就是吉凶难料,说好了让他们吃干股他们不肯,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得谁。小叔不是神佛菩萨,不能跟阎王爷抢人。”秦震这是给了纪三老爷随意处置那些人的权力。 秦震既然这样说了,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收尾。 出海贸易这一块,是纪家的,也是安王府秦震的,秦震并不打算让别人插手进来。分利与人,也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纪晓棠心中明白,也就不问了。 “我知道小叔在外面是熟惯了,不过还是要事事小心,平安归来。”纪三老爷告辞,纪晓棠就送了出来,一面低声的嘱咐。 “晓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纪三老爷就道。 秦震送了纪三老爷一段,因有客人来,就往多福轩去了。 纪三老爷左右看看,见并没有外人,就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最近没有阿佑的消息。” 祁佑年定期有奏折送进京城来,但是最近却并没有私信送来。四月天,北边已经进入春耕,祁佑年忙于屯田,应该是实在抽不出空闲。 “这小子,有时候我觉得他变了,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并没有变。”纪三老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应该知道我这个时候要出海,没时间写信,也该捎个口信儿给我。” “我想,小叔很快就会收到阿佑的信了。”纪晓棠说道。 祁佑年是个重情的人,他知道纪三老爷要出海,一定会有信到。 纪晓棠说的没错,祁佑年果然打发人送了信来,却并不是送给纪三老爷,而是直接送到了她的手中。 来送信的人,依旧是成大忠。 成大忠如今已经是祁佑年手下的一名千户,但依旧做着祁佑年的亲兵。他是奉祁佑年的命令,往京城中送奏折,同时送信回威武侯府,之后,就赶到了安王府门前。 成大忠在安王府门前投贴子,说明是拜见纪晓棠的。 这样做,其实有些惊世骇俗,然而王府的门人似乎是见惯了世面,或是得了嘱咐的,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也没有留难成大忠,而是立刻将帖子往里面传送。 纪晓棠见到祁佑年的帖子,又惊又喜,听到是成大忠来了,赶忙就让人将成大忠带进来。 秦震就在府中,纪晓棠同时也打发人给秦震送了信儿。 纪晓棠是在煕春堂的前厅见的成大忠。 成大忠显然是仔细地沐浴梳洗过了,脸上毫无风尘之色,而且衣服显然也是刚换的赞新的衣裳。 到了纪晓棠跟前,成大忠立刻跪下给纪晓棠磕头。 “属下见过县主,给县主请安。”成大忠没有称呼纪晓棠王妃。 第八十七章 托付 纪晓棠并没有在意成大忠对自己的称呼。 “成千户一路辛苦。你们元帅……阿佑他如今怎么样?”纪晓棠一面询问,一面让人给成大忠赐坐。成大忠与她见面的次数有限,但都是为了祁佑年传书。纪晓棠看见成大忠,莫名就感到亲切。 成大忠规规矩矩地道了谢,却并没有立刻在椅子上坐下。 “多谢县主,辛苦的是元帅,属下并不辛苦。”成大忠说着话,就从胸口贴身的衣服里小心地取出一封书信来,双手递上,“禀报县主,元帅一切安好。元帅让属下捎一封信给县主,请县主亲启。” 祁佑年的书信! 这还是他往镇山关之后,也就是两人分别之后,第一次写信给纪晓棠。 纪晓棠心中略有些激动,就使眼色给锦儿。锦儿走到成大忠身边,将信接到手里,重新走回来,恭恭敬敬地呈给了纪晓棠。 厚厚的信封,拿在手上很有一些分量。这是纪晓棠至今为止,接到的最厚的一封信。祁佑年在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呢,竟然有什么多的话要说。 纪晓棠这么想着,就将信拿在手上并没有立刻打开。 “成千户远途而来,在我这里不必拘礼,还是坐下说话吧。”纪晓棠平淡的语气中透着关切,一面就让丫头们将好茶好果端上来给成大忠。 成大忠这才向纪晓棠行礼,谢了座,在椅子上坐了。 纪晓棠这才拆信。 拆开了信封,她才发现,这并不是一封信,或者说,这封信并不是祁佑年在同一个时间写的,而是自祁佑年到了镇山关之后,断断续续地写下的。 这几乎不能算做是一封信,而仿佛是祁佑年与她面对面。向她讲述他在镇山关每天的衣食住行。 纪三老爷也给纪晓棠写过这样的信,那是应纪晓棠的要求,如今纪三老爷的那些信还被纪晓棠收在内室的箱子里,有时间就会拿出来看一看。并打算等闲暇了,就要将那些书信编辑成一本海上游记。 纪晓棠从来没有这样要求了祁佑年,但是祁佑年或者是无师自通,或者是曾经听纪三老爷说过,竟这样记录了他自己的生活。千里迢迢地送来给纪晓棠。 纪晓棠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仿佛祁佑年就在她面前,又仿佛她和祁佑年一起正在镇山关,她仿佛也看到了,祁佑年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几乎没时间洗去一天的风尘,却会将手洗的干干净净,然后在桌上摊开信纸,将这一天的见闻感触写下来,跟她分享。 纪晓棠明白。祁佑年是在用这种办法,跟她分享自己的生活。 本来,因为祁佑年一直没有来信,也没有打发人送什么口信儿过来,纪晓棠心中略有些埋怨。现在看到这样的一封信,纪晓棠心中的那一点点怨早就消失无踪,剩下的都是欢喜与感动。 祁佑年的信写到最后,还详细地跟纪晓棠说了他是如何带领兵士屯田的。 北边的屯田已经大范围展开,参与的除了驻守北边的士兵,还有被征集过去的大批流民。 看了祁佑年的书信。纪晓棠相信,祁佑年的屯田之策,应该很快就会有不错的成效。 叙述完了自己的生活,才是祁佑年这次专门写给纪晓棠的信。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称呼,纪晓棠在那个称呼上略顿了顿,目光才往下移去。 相比起之间的叙述,祁佑年的信写的很简略,他告诉纪晓棠他一切都好,让纪晓棠不用担心。接下来。则是让纪晓棠转告他对纪三老爷的问候。 祁佑年记得纪三老爷就要出海了。 之后,是两行空白。 空白下面,祁佑年向纪晓棠道喜。虽然远在镇山关,但是祁佑年还是很快就知道了纪晓棠怀孕的消息。祁佑年恭喜纪晓棠,并希望纪晓棠能够多多保重身子。 在信的末尾,祁佑年还说,他希望回到京城的时候,可以见到纪晓棠和她的孩子。 纪晓棠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才慢慢地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 成大忠立刻就站起身。 “……属下从镇山关启程,元帅就知道县主怀了身孕。元帅让属下替他向县主道贺,并嘱咐县主一定要保重身子。……元帅还让属下捎来了贺礼,希望县主能够喜欢。” 成大忠说他带来了贺礼,然而贺礼却并不在他身边。 纪晓棠问了一句才知道,原来成大忠带来的礼物有些特殊,被服侍的人给留在外面了。 “什么东西那么特别,让她们给我送进来,我倒是要好好地看一看。”纪晓棠笑着吩咐了下去。 在安王府中,纪晓棠令行禁止,没人敢违背她的命令。她这边吩咐了下去,一会的工夫,就有人抬了祁佑年的贺礼送了上来。 镇山关地处大秦的极北,并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然而祁佑年准备的贺礼却十分丰富。 “……是当地山民在深山里采的老山参,虽然不足百年,也足有五十年。这雪莲,还是元帅亲自往山里,在峭壁善采下来,特意让属下带回来给县主补养身子。”成大忠就介绍道。 祁佑年送的都是镇山关当地的特产,除了老山参,雪莲,还有些皮毛和风干的野物,样样稀罕,即便是京城中也是少见的。 而这些东西之所以被拦在门外,则是因为那一只铁笼子。 铁笼子里面是一只活物,斑斓的皮毛,毛茸茸圆滚滚的,看起来如同一只体型大了些的家猫,却是一只还没断奶的虎崽。 就是纪晓棠看到,也不禁惊讶,就怪不得会被服侍的人给留在外面了。 成大忠立刻就向纪晓棠禀报了这虎崽的来历,原来是祁佑年巡边的时候遇到的。 “……母虎与熊瞎子争斗,双双毙命,就留下这只虎崽。元帅看着可爱,就收养了下来。属下回京,元帅觉得县主会喜欢,就让属下带回来送给县主做贺礼。” 纪晓棠在煕春堂的书房里,还有祁佑年送的花豹的标本。栩栩如生,每每将小丫头们吓的胆战心惊,现在竟然又送了一只活的老虎。 虎崽虽小,那也是老虎。不是猫。 纪晓棠忍不住笑了。 “……这虎崽在元帅身边养了些日子,已经很亲人。它还没有断奶,只要不吃生肉,就会凶性大减,并不会危害人。”成大忠又道。 “元帅是为了让县主开心。县主如果不喜欢,或者不方便养,就让属下再带回去。” 成大忠是个话很少的人,现在说的这些,显然都是祁佑年事先的嘱咐。 祁佑年倒是将什么都想到了。 纪晓棠的目光就又落在了成大忠的身上。 “元帅还特意嘱咐属下,县主怀了身孕,不同以往,让属下一定要记得,一定要干干净净地来见县主……” 纪晓棠还能说什么呢。 “这小老虎我收下了。”纪晓棠说着话,就吩咐人将礼物收了下来。至于虎崽,则派专门的人先送去王府的花园照看起来。“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要问问你。” 成大忠立刻给纪晓棠行礼。 “县主请问,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晓棠点点头。 “你们元帅在信里面说,他托付了人照看我。他却并没有说是托付了谁,我一时也想不到。成千户,你们元帅可否跟你说过这件事?” 祁佑年在信中嘱咐纪晓棠要保重身子,并指出她怀了身孕,因为身份的缘故。必定会有心怀叵测的人要对她不利。 祁佑年说他不能亲自在她身边照料,就托付了可靠的朋友照料她,却没说那人是谁。 “启禀县主,这件事元帅并没有跟属下说过。”成大忠立刻答道。 成大忠没有说谎。看来祁佑年是真的没跟他提过。 纪晓棠微微愣怔,祁佑年托付的人会是谁。 当初,祁佑年曾经跟太长公主秦敏说过她,还让她遇到危难就去找秦敏求助。如今,秦敏早已经亡故,祁佑年还有什么可靠的可以托付的亲人、朋友吗? 纪晓棠不认为祁佑年托付的人会是秦氏。也不会是威武侯府的人,如果是那样,祁佑年一定会说明。 祁佑年暗地里还有这么一个能力超群,能够照顾她,可她却不知道的朋友? 诚心要照顾他,且还有这样的一个人,祁佑年为什么不肯明说? 纪晓棠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 祁佑年在防备着什么人,不想让这个人知道他这位隐秘的朋友的身份。 祁佑年防备的会是谁? 还没等纪晓棠想出一个头绪来,就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随后,就有小丫头清脆的声音往里面禀报,说是王爷来了。 秦震来了。 小丫头打起帘子,秦震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成大忠见了秦震,面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实际上,成大忠长了一张很忠厚,却近似面瘫的脸,别人很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波动来。 成大忠给规规矩矩地给秦震行礼。 秦震显然也认得成大忠。 “成千户请起,你千里奔波回京,辛苦了!” “是属下的本分,不敢说辛苦。” “成千户这是来……替阿佑送信的?”秦震在纪晓棠的身边坐下,随意地问了一句。 “回王爷,是的。”成大忠实话实说。 祁佑年的信还被纪晓棠摊开放在矮桌上,就在秦震的手边。 “阿佑写回来的信。”纪晓棠也说了一句。 秦震的目光在摊开的信上扫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显然他知道,这是祁佑年给纪晓棠的信,因此并没有心思要看。 “阿佑跟我说了些镇山关的情况,知道我怀了身孕,还向我道贺,送了不少东西给我。”纪晓棠告诉秦震。 秦震笑了。 “我已经知道了,方才走进来,就看见有小丫头吓的浑身哆嗦,说什么老虎、老虎。怎么,阿佑现在又送活老虎给你了?” 祁佑年送的山鹰标本,豹子标本,秦震都知道。而且并不介意纪晓棠将它们摆放在书房的显眼处。 “是的,是一只小虎崽,是阿佑巡边的时候捡到的,看着只比荧儿养的那只波斯猫大一点。”纪晓棠笑着回答。 “那小老虎在哪里?”秦震就问。 “已经打发人送去花园了。”纪晓棠答道。 “阿佑送来的。晓棠又喜欢,只是咱们府里还真没有现成的地方养它,百兽之王,总不能亏待了它。”秦震就说道。 下面服侍的人没人吭说,有些人颇知道一些纪晓棠、祁佑年和秦震之间的渊源。都在暗中思量,秦震这样说,分明是不想将小老虎留下来。 可是秦震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众人的意料。 “就在园中假山后建一处虎园吧。” 秦震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去执行。 很快的,安王府中的后花园中就多了一处景致:虎园。 而祁佑年不远千里给纪晓棠送了一只小老虎的事情,也就在京城中传开了。 当年祁佑年和秦震反目,祁佑年以下犯上痛殴秦震,并割袍断义的事情,至今还没有被人们所淡忘。小老虎这件事情,又让人们对那段往事津津乐道起来。 昔日心上人虽已经嫁为人妇,成了尊贵的安王妃,但是痴情的威武候世子,镇山关大帅祁佑年却依旧旧情难忘,就在昔日心上人怀了身孕的时候,不远千里送来活老虎作为贺礼。 而恰巧的是,祁佑年的生肖就是属虎的。 这代表了什么,又能代表什么呢! 而秦震对这件事的表现,就更加的让人津津乐道了。秦震没有任何吃醋的表现。还特意修筑虎园,将祁佑年送来的小老虎给好生地养了起来。 有人说祁佑年痴情,有人说秦震大度。 更多的人则说,祁佑年与秦震。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兵马大元帅,大秦的长城,另一个则贵为亲王,都是能够决定和改变大秦的命运的人物。 这两个男人之间,只怕总有一天会再起冲突。而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就不是赤手空拳谁痛殴了谁就能够了局的。 京城中议论纷纷。韩太后在宫中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韩太后笑容满面,她布置下的棋局,正按照她的设想在慢慢地发展,而这发展的势头还超出了她的预想,让她喜出望外。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韩太后坐在榻上,惬意地接过宫女送上来的香茶。 “太后说什么有趣,能否说出来,也让婢子们也跟着乐一乐。”送上香茶来的宫女小心地陪笑说道。 韩太后撩起眼皮,看了宫女一眼。 宫女穿着鹦哥绿的宫装,长的面容端丽,即便是在一群相貌周正的宫女们中间,也十分显眼。 “翩翩啊……” 这上前服侍韩太后,而且竟敢在韩太后面前这样说话的,正是杨翩翩。 杨翩翩如今已经成为韩太后的心腹宫女,她心思聪慧,且又博览群书,很受韩太后的喜欢,已经成为慈宁宫中最有体面的宫女之一,仅次于跟随韩太后多年的那些老心腹。 然而,这样的问话,还是有些冒险。 可杨翩翩就是这样问了。 韩太后顿了顿,也许是心情太好的缘故,她并没有发作杨翩翩。 “这人心有趣啊……”韩太后笑着说道,还有半句更为要紧的话她没有说出口……玩弄人心,才是这世上最为有趣的事情。 肃王府 秦霖和郑桂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了小老虎的事情。 秦霖沉默半晌,就笑了。 “阿佑还真是个难得的痴情人。” “确实是痴情人。心上的女子都嫁了他人,如今怀有身孕,他还念念不忘,生怕她有什么不测,求到咱们跟前让咱们留心照看。”郑桂也笑着说道。 “若非如此,阿佑又怎么肯跟咱们知心。”秦霖笑,“这件事,还得多谢那老妖婆。如果不是她乱点鸳鸯谱,咱们也得不到这样的臂助。” “这岂止是臂助,我说着就是半壁江山。”郑桂道。 “不错,他确实当的起半壁江山。”秦霖点头。 “只是,咱们得将晓棠那丫头护好了。” “还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 “痴情的有些傻了,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无论如何,我们答应了,就要做到。” “是。”郑桂立刻答道,一双妙目却在秦霖的面上打了个转,“王爷心中,也是舍不得伤害晓棠那丫头的吧。” “王妃此话怎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是晓棠这样的绝世美人,不仅貌美,且蕙质兰心。晓棠不能归王爷所有,王爷一直遗憾吧。” “晓棠,我对她,一切都是以大事为重,王妃应当知道我的心意。在晓棠这件事上,若我是安王,我一定会成全阿佑。” 郑桂就笑了,她相信秦霖真的会那么做。 “安王府中,想来早就被安王爷和晓棠那丫头治理的如同铁桶一般,倒是不用咱们操心,其他的人,也不足为虑,唯一要担心的,就只有宫里头。” “老妖婆心思叵测,最要防备。王妃,你不妨进宫,与贵妃娘娘说一说。” “王爷说的对,我这就进宫。” 有了郑贵妃照看,在动用他们在宫中的内线,即便纪晓棠进宫,他们也应该能保得她的平安了。 保了纪晓棠平安,他们就等于得到了半壁江山。 第八十八章 喜事连连 外面的风风雨雨,丝毫没有影响纪晓棠。 她怀着身孕,秦震担心她情绪波动,会影响了身子和腹中的胎儿,因此早就下了严令,不许服侍的人在纪晓棠跟前嚼舌根。 没人跟纪晓棠说,并不代表纪晓棠不知道。 祁佑年送来这么扎眼的礼物,京城中会有什么议论,她在看见小老虎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但是这显然并不能够影响她,她心上还有许多更加重要的事情。 纪三老爷启程在即,因为纪晓棠不好送行,他特意来安王府,与纪晓棠辞别。 纪三老爷是个开朗的人,分别在即,纪晓棠也不想大家伤感,所以除了嘱咐纪三老爷之外,也尽是捡着欢快的话来说,叔侄之间气氛极为亲切开怀。 说着话,纪三老爷就往左右看了一眼。 屋子里本都是纪晓棠的心腹,不过纪三老爷这一眼看过来,不用纪晓棠吩咐,程嬷嬷就已经会意。 程嬷嬷朝服侍的几个人轻轻地摆了摆手,就带了几个人轻手轻脚地退到了房门外。 “小叔……”纪晓棠略微惊讶,她不知道纪三老爷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话,是需要避讳程嬷嬷她们的。 “晓棠,小叔想……”纪三老爷难得地顿了顿,显出几分迟疑来。 “小叔有什么话,尽管说。” “是这样的。”纪三老爷定了定神,抬眼看向纪晓棠。他的目光清澈,里面包含着深深的担心和烦扰。“阿佑、阿佑他虽然很好,但是如今你已经与阿震成亲,还怀了身孕。” “阿震明知你和阿佑互相有情。却不肯成全你们。这是阿震不对,可是身为男子,我能够理解他。何况,你们成亲之后,阿震对你怎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小叔可以说是最挑剔的,可也挑不出阿震的什么不是来。” 纪三老爷的言外之意。就算是纪晓棠嫁给了祁佑年。祁佑年待纪晓棠也不过是如此了。 纪晓棠没说话,她知道,现在她的家人早已经将秦震当做了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最好的夫君来看待。 “晓棠,阿佑那边,你应该劝一劝他,让他以后不要……。阿佑做的太张扬,太扎眼了。也就是阿震爱你至深,且大肚能容,换做另外一个人,只怕安王府如今已经家宅不宁了。” 纪三老爷一开始还尽量委婉。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将想法直接地说了出来。 祁佑年送来礼物,惊动了京城,馨华堂的人自然什么都知道。 纪三老爷临行之前特意来跟她说这些话。也是一番想她好的意思,虽然他的话说的直接。但是纪晓棠却并不会生气。 “小叔,我知道了。”纪晓棠回答的很柔顺。 “晓棠,光知道有什么用,晓棠,你要,你要想法子,绝了阿佑的念头。”纪三老爷的语气略有些急,“另外,我已经写了信让成大忠捎回去给阿佑。” “小叔给阿佑写信说什么?”纪晓棠问。 “还能有什么。我让他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以后不要再来骚扰你和阿震。” 纪三老爷这样说,显见得给祁佑年的信中是不会太客气的。 纪晓棠垂下眼睑,半晌不语。 纪三老爷时刻关注着纪晓棠的情绪变化,见她如此,心里就更加着急了。 “晓棠,当断不断,以后只怕……,阿佑的性子,我也知道一些,他一心恋慕你,若是执拗上了,他手握重兵……” “小叔。”纪晓棠抬起眼帘,打断了纪三老爷的话,“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我可以保证,不会发生小叔所担心的事情。” 纪晓棠的眸子漆黑幽深,语气幽幽。 “小叔,很多事情,并不是大家看到的样子,也不是小叔看到的样子。阿佑他,背负良多。” 纪晓棠的话,让纪三老爷睁大了眼睛。 “晓棠,你的意思……” “小叔慢慢去想,只是不要说与人知道。这件事,总有见分晓的一天。”纪晓棠缓缓说着话,语气仿佛平静的湖面,丝毫不见波动。 纪三老爷坐在那里,却似乎有些呆怔了。 “晓棠……”半晌,纪三老爷才又开口,“晓棠、你、你们……这样……” 纪晓棠知道,纪三老爷这少一半是不解,多一半则是心疼。 “小叔。”纪晓棠笑了笑,“这是迫不得已,也是大势所趋,还是……我的心愿。” 别的纪三老爷都可以不顾,但是他不能不顾纪晓棠的心愿。 “还是小叔无能……”纪三老爷叹息道。 “小叔言重了。小叔已经做的很好,没有小叔这份助力,我们最终也难成大事。小叔,这次出海,一定要多多保重。” “晓棠,你也要保重。”纪三老爷说道,又急急忙忙地问纪晓棠,“我给阿佑的信,要不要收回来?应该来得及,成大忠还没有离开京城。” 纪晓棠就笑着摇头,“信小叔既然写了,也给了成大忠,就不必收回来。” 纪三老爷看了看纪晓棠,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只能点头。 “好吧,只是……” “小叔不必在意,这不过是小事。”却也能够让事情更加逼真,让人们更加深信不疑。 …… 隆庆十年的夏天,大秦境内普遍迎来了大旱之后的第一场雨,这场雨并不大,有些地方甚至只是落了几滴雨点,但即便是如此,它也为大秦的土地带来了生机,为大秦的百姓带来了希望。 夏末秋初,纪晓棠已经的身子已经显怀,再想穿从前那些贴身的衣裙就显得有些紧了。 纪晓棠自然不会少了衣裳穿,别说王府里面安排的妥帖,纪二太太也早就想着这件事。 这一天。煕春堂上房格外热闹,从院子里就能听见上房屋子里的笑声。 纪二太太带着杨氏和长生来看纪晓棠了,她还带来了亲手给纪晓棠做的新衣裙,正在让纪晓棠试穿。 纪晓棠现在穿的衣服都宽松舒适,纪二太太这件则是软绸的宽袍,也是绣了简单却不失精致的花样,纪晓棠穿了很合身。 “娘什么时候偷量了我的尺寸。我都不知道。”纪晓棠干脆就穿了新袍子。走回来坐到纪二太太身边说话。 “王妃是二太太的女儿,二太太哪里还用量王妃的身量,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了。”程嬷嬷笑着收拾纪晓棠刚换下的衣裙。 “晓棠又长个子了。”纪二太太笑吟吟地看着纪晓棠说道。 “是吗?”纪晓棠有些惊讶,这一点她自己并没有发觉。 程嬷嬷却跟着点头。 “二太太说的不错,这几个月,王妃又长了有半寸。从前的衣裳都要换过了。” 纪家为纪晓棠准备了许多的陪嫁,其中就包括四季衣裳。当时纪二太太心里就念着纪晓棠年纪还小。身量应该还会再长,就只给纪晓棠做了十六套的四季衣裳,更多给纪晓棠准备的是各色上用的尺头。 如今看来,她的这个决定是正确无比的。 “十六套还是多了。大多王妃都从未穿过,以后也穿用不上了。”程嬷嬷就道。 嫁入王府,纪晓棠每月可以领到王妃的俸禄。而且秦震还将内库的钥匙给了她一套,一切尽她取用。四季衣裳更是随时添置,纪晓棠的衣服首饰根本就穿不过来,有些新裁制出来的衣裳和新打制的首饰,根本就从未上身,就压了箱子底。 “阿姐又长高了。”一边吃着点心的长生睁圆了眼睛,从踏上跳下来,就挨到纪晓棠的身边,要跟纪晓棠比身量。 “别烦你阿姐,惹恼你阿姐肚子里的小外甥,他以后不理你,不陪你玩。”纪二太太笑着说道。 长生立刻就犹豫了,眼巴巴地,却不是看着纪晓棠,而是看着纪晓棠拢起的腹部。 纪晓棠失笑,站起身来,让长生挨着自己。 长生立刻又笑的眉眼弯弯,抬手将比了比自己的头顶。 “我的头顶上次就到阿姐这里,这次还是,并没有变化啊。”长生比量完了,就有些困惑地说道。 “那是因为长生也长了个子呀。”纪晓棠笑。 “真的吗?”长生又惊又喜。 众人都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 长生雀跃不已。 “安静些,别惊了你阿姐。”纪二太太就又提醒。 长生立刻就安静了,他很乖巧地挨着纪晓棠坐了,一只小手轻轻地搭在纪晓棠拢起腹部上。 看着长生小心翼翼的模样,纪晓棠的心几乎都要融化了。 “阿姐,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小外甥?”长生突然抬起头来,问纪晓棠。 这个问题,长生几乎是每次见到纪晓棠都会问。 “那要等明年了吧。”纪晓棠笑着答道。 “明年我又长了一岁。”长生计算着,“明年什么时候呢?” “这个……阿姐暂时也说不好。得看你小外甥自己高兴什么时候出来了。”纪晓棠依旧笑着回答。 “哦,我知道了。”纪晓棠的回答有些敷衍,但是长生却认了真。 “如果我对他好,他高兴,就会早点儿出来见我对不对。如果我对他不好,他不高兴,就会不愿意出来见我。……我会对他好哒……” 长生趴在纪晓棠身边,对着纪晓棠的肚子开始絮絮地说起话来。 什么好吃的都留着给你吃一半,好玩的都收起来,留着给你玩之类的…… 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忍俊不禁,屋子里服侍的人也都在一边偷笑。 纪晓棠就不再理会长生,而是跟纪二太太和杨氏说起馨华堂的事情来。 “老太太身子骨还是那样,你姐姐前几天和怀瑾一同回来,他们生活的很好,说打算过几天一起来看你。”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如今家中一切顺利。让纪晓棠不必担心。 “大伯那里……”纪二太太和杨氏都没提纪大老爷,纪晓棠就多问了一句。 “还是老样子。”纪二太太也不好说纪大老爷些什么,就简单地说道。 看纪二太太的模样就知道,这个老样子,肯定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样子。 “大老爷还是沉迷风水,不过多糟蹋些银钱,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你大哥哥差事清闲。总看着大老爷的。”杨氏就说道。 “那就多累大哥哥了。”纪晓棠点了点头。 今天纪二太太她们过来,是纪二老爷陪着过来的,纪晓慕没有来。而是留在馨华堂,应该是为了看住纪大老爷。 说着话,秦震和纪二老爷就从前面过来了。 大家相互见礼,简单地寒暄。就坐下来说话。 “王爷,爹爹。可是有什么喜事?”纪晓棠就问,这两人一进屋,她就看见两人面带喜色,而且竟还有些激动。 一定是有什么大喜事发生了。不然这两人绝不会如此。 王府此时,会有什么喜事呢,纪晓棠一时竟想不出来。 “不错。是有喜事。”纪二老爷立刻笑着应道。 “镇山关刚刚有奏报送了回来。”秦震拿出一张帖子,递给纪晓棠让她看。 帖子上。是简略抄录的祁佑年奏报的内容。 镇山关屯田初见成效,种下去的第一批土豆和番薯接连有了收成。 正如同纪三老爷所承诺的那样,这两种番粮不仅耐寒耐寒,不挑拣土地的肥瘦,而且比起大秦本有那些作物来说,产量也十分惊人。 边军和百姓们共同开垦的土地,收获的土豆和番薯,大体上已经能够满足今后一年镇山关官兵的粮草需求了。 果然是大喜事,就是纪晓棠本来就对祁佑年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也对番粮寄予了极大的期望,这样的结果,还是让她喜出望外。 这样的结果,不仅意味着边军的粮草得到了保证,也意味着一旦推广开来,从此以后,大秦的百姓就可以吃饱肚子,不再受饥馑之苦了。 “这奏报……”纪晓棠拿着帖子,抬头问秦震。 纪晓棠也难得地有些激动了。 “奏报已经送入宫中,估计很快,大家就会都知道了。”秦震笑着道,“阿佑为大秦又立下一件大功。” “是的。”纪晓棠点头,众人也都点头。 “小叔也是功在社稷。”秦震接着又说道,“这还不仅是小叔的功劳,晓棠也居功甚伟。” “王爷为此也花费了许多心血。”纪晓棠说道,随即就笑了,“王爷,我们这算不算是互相吹捧。” 屋子中众人都笑了起来。 …… 慈宁宫中 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是满面带笑,隆庆帝甚至激动地在大殿上走了两个来回,直到体力有些不支,又咳嗽了起来,这才重新在韩太后身边坐了下来。 “我没有看错人,阿佑果真是可造之材。从此以后,我大秦再无忧患了。”韩太后有些激动地说道。 “母后说的没错,阿佑屯田有功,应该重赏。”隆庆帝接着说道。 祁佑年往镇山关去领兵镇守,他们已经几次下旨褒奖,祁佑年的官职,在武将中是极为少有的。 但是不论是韩太后,还是隆庆帝,在祁佑年的事情上都是少见的意见一致。 两人商量了片刻,就决定,给祁佑年再次加官,正一品的武职,祁佑年现在算是位极人臣了。 除了加官,韩太后和隆庆帝还准备了许多的赏赐,派遣了钦差,即刻启程送往镇山关。 “若蛮人再启战事,咱们对阿佑可就赏无再赏了。”隆庆帝笑着对韩太后说道,“母后有没有想过,为威武侯府加爵。” 韩太后本来笑着,听了隆庆帝的话,面上神情却是一变。 “母后……”隆庆帝立刻觉察到韩太后情绪的变化,略微惊愕之后,就明白了过来。 大殿上几个服侍的人都是韩太后心腹中的心腹。 “本来哀家是打算,阿佑做了长宁的驸马,等他平定了北蛮,就将威武侯府改为北靖国共府……” 韩太后不仅早就想过要为祁佑年加爵,甚至连封号都想好了,不过却有一个前提:祁佑年尚了长宁公主。 可是如今,祁佑年虽然尚未婚配,但是长宁却已经和亲去了北蛮。 这正是在这大喜的时刻,韩太后会突然变脸的原因。 她想到了长宁。 她此刻正在那蛮荒之地受苦的亲生女儿。 “母后……”想到了长宁,隆庆帝不得不安慰韩太后,“母后不是一直托了阿佑,阿佑也说,长宁在北蛮那边过的很不错。” 韩太后虽然狠心地让长宁去和亲,却始终记挂长宁,就私下使人致意祁佑年,让祁佑年注意探听长宁在北蛮的情况。 祁佑年每次送回奏报,都会附上一些长宁的情况,但也仅止于长宁平安,更多的,就是祁佑年也无法探听到了。 自从议和,北蛮大军就撤了回去,北蛮的王庭又在北方大漠深处,道路艰难,壁垒重重,消息难通。 “如果……”韩太后的目光投向远处的一片阴影,“如果这番粮能早一点儿送进大秦,如果屯田能够早上哪怕是一年,长宁也就不用……” 可世界上的事情,哪里又有什么如果。现在的情形,已经是众人努力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原本他们是没有指望的。 隆庆帝只能叹息,希望韩太后能够想开一些。 “哀家想,今秋接回长宁。”韩太后语出惊人。 第八十九章 转机 大秦的局势刚刚有了好转的兆头,韩太后就动了心思,要接回长宁。 这件事,韩太后跟隆庆帝说的时候,也是刚刚起的念头。只是这个念头一起,就仿佛星星之火,不仅再也没有熄灭,而且还越燃越旺。 虽是如此,韩太后却没有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她在等,等待最好的时机。 进了七月,暑热渐退,纪晓棠腰腹之间的凸起越发的明显,虽是如此,因为她身量高挑,又极苗条有致,整个身材并不显得臃肿。 她这一胎自然早就坐稳了,王府的太医定时来诊脉,都说不论是纪晓棠还是她腹中的胎儿都十分健康。 也许是因为习过骑射,身体底子比一般人好的缘故,怀了身孕的纪晓棠很少会有精神不济的情况,除了一开始的一两个月有些害喜,到后来就和常人无异了。 她的情况好,秦震在很多事情上也都由着她,因此她虽怀着身孕,还照样打理王府内宅的事务,秦震外面有什么事,也依旧会和她通气、商量。 紧接着祁佑年屯田的喜讯,馨华堂那边又传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纪晓芸怀了身孕。 这个消息,是纪二太太亲自来告诉纪晓棠的。 “昨天我去顺义伯府看你姐姐,正赶上她有些不舒服,请了郎中来看,说是喜脉。你姐姐别的事情糊涂,这件事上头却比你还明白些……” 原来纪晓芸也早已经疑心自己怀了身孕,因此留了心,没有那么早请郎中的缘故,怕的是时日尚浅。郎中诊脉不准。 纪晓芸如今也已经请封了诰命,是顺义伯夫人了,但她这顺义伯夫人与其他的伯夫人却是不能比的,更不能跟纪晓棠比较。 顺义伯没那么大的面子能够请到诸多太医上门会诊,可以早早地判定喜脉。 “算算日子,你姐姐这一胎,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纪二太太喜滋滋地说道。 这么算来。纪晓芸是嫁入顺义伯府三个月就怀了身孕。可以说是极早的。 看来,纪晓芸竟是个好生养的身子。 “你们姐妹俩都有了归宿,且又怀了身孕。我和你爹爹,实在欣慰的很。” 纪晓棠虽然是嫁进王府之后半年多才怀的身孕,但因为她年纪略小,比较起来也显得很是可贵。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两个女儿。都是进门不满一年就怀了身孕,在世人的眼中。就很值得称道羡慕了。 “晓棠,并非是我厚此薄彼。你姐姐怀了身孕,我和你爹爹激动的几乎一夜未睡。你姐姐命途坎坷,能够有今天实在是不容易啊。” 纪二太太说着话。就有些感慨。 原本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就将纪晓芸一辈子养在家里,不希冀她会嫁人生子了。 纪晓芸如今的状况。不仅是她自己幸福,也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喜出望外。 “娘。你放心,我不会吃姐姐的醋。姐姐有今天,我也喜闻乐见。”而且,纪晓棠今天的幸福,还是她极力促成的。 “娘知道,娘知道。”纪二太太连连点头。 知道纪晓芸怀了身孕,纪晓棠也非常欢喜,当下就吩咐程嬷嬷去库房挑些好东西。 “我和王爷说了,明天就去看姐姐。姐姐身子的还好吧,有没有害喜?”纪晓棠问纪二太太。 “她身子不如你结实,有些害喜,不过看着精神还好。晓棠,如今你身子重,凡事要与王爷商量,尤其是出门。王爷若是能陪着你,就更好了。” 纪二太太的意思,纪晓棠心里关心纪晓芸,但还应该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娘,我晓得轻重的。”纪晓棠笑着点头,“姐姐怀了身孕,怀瑾是怎样的?” 说到谢怀瑾,纪二太太笑着摇头。 “……高兴的几乎傻了……” 听纪二太太描述谢怀瑾的样子,纪晓棠也忍不住发笑。 别说是谢怀瑾了,就是秦震,在知道她怀了身子之后,有些表现也非常幼稚,看着傻兮兮的。 “晓棠,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等纪晓棠笑过之后,纪二太太提出另外一件事来。 “娘有话尽管说。” “你姐姐不比你,顺义伯府也不比安王府。你姐姐怀了身孕,我很担心她。……能不能让你姐姐和怀瑾暂且搬到馨华堂来,我也好方便照看。” 对于纪二太太的要求,纪晓棠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沉吟起来。 纪晓芸嫁给谢怀瑾之后,纪家人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顺义伯府,但也只是大部分。在安王府的帮助下,纪家并不是不能全部掌握顺义伯府,没有那么做的原因,就是不想引起后宫的猜疑。 这种情况下,再考虑到谢怀瑾和纪晓芸的性子,纪二太太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这件事,只怕也是纪老太太的意思。 “娘,这件事,我得跟王爷商量商量。”沉吟过后,纪晓棠对纪二太太说道。 “这是自然。”纪二太太痛快地点头。 这样大的一件事,关系到方方面面,必须秦震点头,也只有秦震从中周旋才能够成功。 秦震此刻并不在府中,等秦震回府,纪晓棠立刻就打发人将他请到了煕春堂。 秦震与纪二太太见礼之后,就在纪晓棠身边落座,等秦震说过了问候的话,纪晓棠才将纪晓芸怀孕,以及纪二太太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件事,王爷看行不行得?”纪晓棠问秦震。 “岳母一定要亲自照看,才能放心?”秦震低头想了想,才抬起头来问纪二太太。 “是啊。”纪二太太点头,一面又小心地询问,“这样做。会不会妨碍了大事?” “倒也无妨的。”秦震就说道。 秦震说无妨,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依我的意思,一客不烦二主,还是收拾些东西,去求那一位最为便捷。”纪晓棠就提议道。 她只说那一位,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不论是秦震还是纪二太太。却都立刻明白她说的是谁。 “这样做极好。”秦震表示赞同。 “那太好了。我回去就让你爹爹着手去办。”纪二太太高兴地说道。 送走高高兴兴的纪二太太,回到煕春堂,夫妻两个相对坐下说话。 “这样做。真的没什么妨碍?”纪晓棠问秦震。 “太后如今心里想着别的事,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多留心。”秦震就道。 纪晓棠点了点头。 “虽是如此,我还是有些担心。” “晓棠,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太后那边会看出真相。” 纪晓芸与谢怀瑾成亲,是韩太后下旨赐婚。目的在于报复纪家。当时纪家人并没有流露出伤心哀痛的情绪,那还可以说他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是纪晓芸和谢怀瑾成亲之后,馨华堂与顺义伯府来往稠密。纪晓芸和谢怀瑾脸上的笑容,周身弥漫的喜气,都是不能蒙哄人的。 而且时间长了。纪家对于顺义伯府的关照,也是瞒不了人的。 韩太后若是得了风声。只怕就会明白,她的那一道圣旨不仅没能成功地报复到纪家,反而促成了一桩好姻缘,让纪家和纪晓芸都过的幸福快乐。 韩太后怎么会容忍这样的结果呢? 可是,快乐这种事,正如金银一般,都是遮掩不了的。 总有一天,韩太后会知道真相。 可也不能让纪家和纪晓芸一直装痛苦,他们不会装,也不可能装一辈子啊。 “亲事已成,你姐姐还怀了身孕,太后就是懊恼,还能如何。即便她有所动作,咱们也不是木头人。到时候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秦震安慰纪晓棠。 纪晓棠觉得秦震说的很有道理,也就点头,不再计较了。 转天,秦震特意告了假,陪同纪晓棠带了许多的礼物往顺义伯府来。 纪二太太知道纪晓棠今天会来顺义伯府,回家说了,就和纪二老爷陪着纪老太太一同来了。所以,等纪晓棠在顺义伯府二门下了马车,就看到二门前迎候着一大群人。 众人都上前来,给秦震和纪晓棠见礼,略做寒暄,就往顺义伯府正堂上房坐了。 这还是纪晓芸成亲之后,纪晓棠第一次来顺义伯府。 她左右看了看,就点了点头,比起从前,顺义伯府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温馨,更像一个人家了。 这些,自然是纪家帮助经营的结果。 “昨天娘就打发人来说了。晓棠你身子沉重,派人来看看我就行了,还和王爷亲自前来,让我担当不起。”纪晓芸微红着脸,跟纪晓棠说道。 “姐姐说什么客套话,我身子再沉重,别的地方不能去,姐姐这里却一定要来的。就是你们不欢迎我来,我也要来。我可是要做姨母的人了。”纪晓棠笑。 纪晓芸含羞而笑。 谢怀瑾坐在一边,更是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正如纪二太太所说,是笑的有些发傻了。 “晓棠,你来了,我很高兴。我和晓芸都很高兴。”这么多的人,除了秦震之外,都是他极为亲近的人,谢怀瑾也敢安心地大声说话。 “我早就想来看你们了。”纪晓棠语气轻柔,却带着重重的情意。 如果不是纪晓芸回门那天被诊出怀了身孕,她早就打算来顺义伯府,探望成亲后的纪晓芸和谢怀瑾。 “看到你们过的很好,我也就能放心了。”纪晓棠又道。 纪晓芸本就有些善感的性子,听纪晓棠这样说,就红了眼圈。 “晓棠,我知道,你真心对我们好,为我们操了许多的心。我们能有今天,多亏了你。”纪晓芸也是真情流露。 “姐姐这话就见外了。”纪晓芸低垂了头,纪晓棠伸出手去。就摸到了纪晓芸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她两世为人,纪晓芸说是她姐姐,其实在她眼中,反而将纪晓芸当了小妹妹看待。纪晓芸不争气的时候,她气她恼她,可以狠下心来教训她。可等纪晓芸乖了。或者受了委屈。她又为她着急,心里疼她。 纪晓棠是一心为了纪晓芸好的,她同样也是一心为了谢怀瑾好。 “你们姐妹和睦。又都和和美美的,我这心里头最高兴,以后也能闭上眼睛了。”纪老太太就出言说道。 “祖母长命百岁,再不好说这样的话。我们自然会和和睦睦,和和美美。”纪晓棠忙就说道。 “对。对,晓棠说的对。”纪老太太高兴地合不拢嘴。 众人说着话,一时就都没有注意谢怀瑾。 谢怀瑾确是看见纪晓芸的眼圈红了,就立刻急的红了脸。他搓着手站起来,疾步走到纪晓芸身边,有些笨手笨脚地拿出条石青色的帕子来。就去替纪晓芸擦拭眼角。 “晓芸别哭,晓芸别哭。”一边这样做。谢怀瑾的嘴里还一边哄劝着,那态度和语气,仿佛是在哄一个幼童一般。 众人就都略有些呆愣。 纪晓芸的脸色越发地红了,她有些急促,却又不是温柔地推开谢怀瑾。 “我没哭,我这是高兴的。”纪晓芸告诉谢怀瑾。 谢怀瑾就有些手足无措。 大家看在眼里,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纪晓棠也是一方面高兴,谢怀瑾这样关切纪晓芸,可另外还有些心酸。若是好好的谢怀瑾,又怎么会分辨不出纪晓芸的喜与悲来! 可是再看纪晓芸,却只是羞与喜,并没有丝毫恼怒的迹象。 “我并没有哭,我这正是高兴的。今天大家都来看咱们,我高兴。”纪晓芸推开了谢怀瑾之后,又耐心地向谢怀瑾解释。 谢怀瑾很快就接受了纪晓芸的话,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了。 纪晓棠的心中豁然开朗。 世人的眼光又怎样,最重要的是纪晓芸自己开心。 “姐姐难道是经常哭,怎么我看怀瑾哥哥动作如此熟练?”纪晓棠故作认真地问道,其实带着十足的打趣意味。 纪晓芸的脸皮最薄了,一下子就又红到了耳朵根儿。 “难道怀瑾哥哥还欺负姐姐不成?”纪晓棠却又故意追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纪晓芸忍着羞,忙就摆手答道,“他怎么会欺负我,只有我欺负他的。” 纪晓芸嫁入顺义伯府之后,确实当着谢怀瑾的面哭过几次,谢怀瑾也是如现在这般心疼和紧张。不过,纪晓芸的几次哭却并不是因为受了什么委屈,有两次,她是因为高兴的,还有一次,那是想到了以前的经历,有些心酸而已。 听纪晓芸羞答答地解释了,众人都如释重负。 “这样极好,极好。”纪二老爷低声地说道。 姐妹两个人都怀了身孕,要说的话就更多了,纪晓棠就让人将她带来的东西都呈了上来,除了几个尺头,大都是些补身养胎的补品。 “都是我曾用过,觉得不错的,也给姐姐准备了一份。从今以后,姐姐诊脉也不必再往外头去找郎中太医,我已经跟王爷说过,王府的太医会定期来给姐姐诊脉。姐姐如果有什么事,也尽管打发人去安王府,安王府的太医随叫随到。” 纪晓芸赶紧就向纪晓棠和秦震道谢。 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满意极了。 纪二老爷就又说起了正事。 “……我已经去打点过了,那人也应了下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纪二老爷告诉秦震和纪晓棠。 那个人对韩太后的影响力,秦震和纪晓棠都清楚。而且,这件事不大不小,怎么处置全凭韩太后的心意,纪二老爷用的礼物能让那人满意,事情就没有办不成的。 他们说这些话,不没有背着纪晓芸。 “娘,是什么事?”纪晓芸敏感地意识到是跟她有关,却不问纪二老爷,而是问纪二太太。 “就是那天娘跟你说的事。”纪二太太就告诉纪晓芸,要接她回馨华堂养胎。 “那怀瑾呢,我还是留在这里,陪着怀瑾吧。”纪晓芸立刻就道。 “怀瑾自然是跟着你一同到馨华堂,馨华堂不缺你们两人的住处。”纪二太太有些无奈,也有些欣慰。 纪晓芸立刻就点了头,再没有丝毫的犹豫。 纪老太太在一边满意地连连点头。 正如众人所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给韩太后递了折子,说纪晓芸身子虚弱,如今怀了身孕要接她回家调养,韩太后很快就给了批复,答应了婆媳两人的要求。 纪晓芸被接进馨华堂,顺义伯谢怀瑾也跟着住了进去,朝廷上下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此刻,这件事,已经不算什么大事,根本吸引不了人们的注意。 暑气散去,秋风渐起,祁佑年从镇山关再次传回喜讯。 自收获了番薯和土豆之后,镇山关也已经完成了秋收,又一批番粮入库,镇山关守军的粮草已经有了充足的保障,而移居北边的流民们,也大多勉强可以填饱肚子了。 不仅如此,大秦境内的饥荒也渐渐有了改善。 这都是值得大大庆贺的事情,朝堂上下为此兴奋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韩太后与隆庆帝一起上殿。 韩太后第一次在朝堂上提出,要与北蛮接洽,接长宁归省。 第九十章 舅父 韩太后一向强势,从前提出什么来,朝臣们几乎没有敢反对的。然而这一次,韩太后却碰了钉子。众朝臣几乎一致反对韩太后的这个提议。 自北蛮与大秦讲和,长宁和亲去了北蛮,北蛮虽然并没有再派兵进攻镇山关,但是小股兵力的骚扰却并没有完全终止。 除此之外,北蛮还几次以长宁为借口,向大秦要东要西。 如今北边屯田初见成效,粮库里有了存粮,只怕北蛮人正在眼红。如果这个时候韩太后向北蛮提出要长宁归省,北蛮肯定会借机狮子大开口。 朝臣们的心里都有一本清晰的账目,长宁是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要长宁归省,不过是满足了韩太后一个人的私心,可却要朝廷和百姓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很多朝臣之所以不同意韩太后的这个提议,还是因为他们猜到了韩太后的真正目的。 要长宁归省是假,借故将长宁接回来,再不往北蛮去了,才是韩太后的最终目的。 而如果任由韩太后这样做了,那么大秦与北蛮之间立刻就会烽烟再起。 朝臣们十分珍惜刚好不容易得到的太平,并不愿意为了长宁,为了韩太后的一己之私而将整个大秦再拖入战争之中。 这还是自先帝驾崩,隆庆帝登基以来,韩太后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阻力。 这一次的朝会提前结束,韩太后拂袖而去。 因此,秦震也比往常更早地回到了安王府,到煕春堂上房来见纪晓棠。 纪晓棠见秦震回来了,就从榻上起身。上前亲自帮着秦震脱换朝服,又将打湿的面巾亲自交到秦震的手上。 秦震虽心疼极了纪晓棠,但也乐得让纪晓棠为他做些这样贴身服侍的小事,这让他感觉与纪晓棠更加亲近。 “王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纪晓棠随意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有缘故的。”秦震就将韩太后要长宁归省的事情,以及朝臣们的反应都跟纪晓棠说了。 秦震梳洗过,换了家常的宽袍,就和纪晓棠一起在榻上坐了。 “太后竟然有这样的打算?”纪晓棠听了秦震的话。就微微有些吃惊。“她未免太心急了些。” 如果现在大秦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那么韩太后要接长宁回来,应该就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阻力。 抛开主观的情感不说,仅仅从客观的条件上来考虑。现在接长宁回来,是很不明智的一件事。 “太后渐渐上了年纪,与陛下又是那样,所以特别思念长宁吧。”秦震缓缓地说道。 韩太后这一辈子只生了一儿一女。隆庆帝虽然对她言听计从。但却在心里和她极为疏远,母子之间仿佛隔着天堑。 又因为近年来的几次冲突。加上隆庆帝的身子越来越糟糕,母子之间几乎连表面的母慈子孝都维持不住了。 这种情况下,韩太后越发思念长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太后并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她难道不知道。咱们目前的情形,根本不具备接长宁回来的条件?”纪晓棠微微皱眉。 秦震就冷笑了两声。 “太后虽然将权柄抓的牢牢的,说到这军国大事。她可未必就真懂。”而且,在韩太后看来。大秦已经慢慢在恢复,尤其她对镇山关的祁佑年怀着几乎有些盲目的信任,在她看来,现在接回长宁,就算与北蛮冲突,祁佑年也足可以应付。 而且,长宁在北蛮多留一天,就会多受一天的苦。那样的蛮荒之地,长宁自幼养尊处优,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不测。 “太后要接长宁回来,应该还有另外一个缘故。”纪晓棠思索着说道。 “什么缘故?”秦震问。 “陛下的身子,只怕比看上去还要糟糕。”纪晓棠略压低了声音。 秦震不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着话,外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韩阁老韩颐来访。 韩颐不仅是朝廷重臣,还是秦震的堂舅。不过,他与秦震并不怎么亲近,以前也极少往安王府来。还是纪晓棠嫁入安王府之后,举办了几次甚为风雅的宴席,这位阁老知道了,托人婉转致意,纪晓棠和秦震才给他发了帖子。 韩颐往安王府来了两次,之后偶尔会上门来,跟秦震聊聊天,或是找纪晓棠下下棋。 不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韩阁老更加像是纪晓棠的堂舅,而不是秦震的堂舅。 而秦震对这位堂舅的态度,也颇有些耐人寻味。 听说是韩颐来了,秦震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向纪晓棠。 “太后提起让长宁归省,韩阁老说了什么没有?”纪晓棠就问秦震。 秦震摇头,韩阁老在朝堂上并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但是到了韩颐的地位,很多话,已经并不需要他亲口说出来了。 韩颐的意思,自然会有其心腹党羽替他说出来。 “看来,韩阁老也并不同意韩太后的提议了。”纪晓棠思忖着道。 “应该是吧。”秦震点头。 那么现在韩阁老来安王府,是为了什么呢。 韩颐似乎很喜欢纪晓棠举办的宴席,更是对纪晓棠按照古人传记安排的“曲水流觞”特别的推崇。然而,纪晓棠可不会认为,韩颐来安王府,单单是喜欢安王府别出心裁的聚会宴席,她也不会认为,韩颐是将她当做了单纯的棋友,才会来跟她对弈。 无论如何,这样一位人物的到来,都不能被拒之门外。 “请阁老到多福轩说话。”秦震就吩咐了下去,一面问纪晓棠,“晓棠,跟我一起去见见韩阁老如何?” “好。”纪晓棠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因为刚才问过来禀报的人,知道韩颐是穿着居家的常服来的。所以秦震和纪晓棠也没另外换衣裳,就携手出了煕春堂往多福轩来。 进了多福轩,韩颐已经在座上等着了。 韩颐站起身,迎上来给秦震和纪晓棠见礼。 秦震和纪晓棠都忙还礼。论公,韩颐是先帝留下的辅弼重臣,当朝的首辅,论私。他还是两人的长辈。 双方行礼之后。才分宾主落座。 韩颐也是宽袍大袖,态度十分适意自若,仿佛跟到了自家一般。 “今天有些闲暇。本是想往静安寺去喝杯茶,走到安王府附近,突然改了主意,想来看看王爷和王妃。若王妃方便,能与王妃手谈一局。就更好了。”韩颐含笑说道。 他已经年过花甲,却鹤发童颜,说起话来语音略有些低沉,却十分柔和。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只是,这番话却说的有些客气,甚至可以说是矫情。 纪晓棠心中知道。韩颐是特意往安王府来的,却要说什么静安寺。分明是有些刻意,甚至是矫情了。 韩颐本不该是这样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秦震面前总是如此。 “难得阁老闲暇,能往安王府来,我们夫妻都欢迎之至。”秦震笑着说道,笑容和语气中却并没有什么温度。 “阁老不嫌弃,肯教导我棋艺,晚辈求之不得。”纪晓棠对韩颐的态度却好很多。 韩颐相貌好,风度好,而且博学多才,谈吐更是一等一的,纪晓棠有些喜欢这个老头子。 “老夫还带了一包大红袍来,若有雪水,最相宜了。”韩颐说着话,真的就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掐丝珐琅茶罐来。 这是要与纪晓棠烹茶对弈了。 纪晓棠不禁有些莞尔。 秦震一声吩咐下去,就有人准备了和田玉的棋盘棋子上来,三个人就从正堂移到一边的花厅。纪晓棠与韩颐对坐,秦震则坐在了纪晓棠的身边。旁边红泥小炉上的梅蕊雪水已经烧的轻轻响了起来。 这一刻,竟是静宜美好。 这样的情景,在安王府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韩颐下棋落子很慢,似乎他的多半心思并不在棋盘上。纪晓棠也跟着韩颐的节奏,偶尔还会与秦震低语两句,三个人一面品茶,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话家常。 “晓棠的棋艺又精进了。”韩颐看纪晓棠落了一子,就微笑着说道。 “阁老过奖,晚辈若棋艺果有进步,还多亏阁老近来的指点。”纪晓棠微笑回应。 “王妃这样说,老夫可不敢当。老夫何曾指点过王妃,总是来叨扰王妃倒是真的。” “阁老与晚辈下棋,便是对晚辈的指点。” 韩阁老抬起眸子,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随即就又垂下了眼睑,漆黑的眸子中却满盈着笑意。 对于纪晓棠说他指点她的话,这次却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差点忘了给王妃道喜,”韩阁老突然又说道,“听闻顺义伯夫人身怀有孕,已经被接到馨华堂养胎,王妃与顺义伯夫人姐妹情深,京城中人人称羡。” “多谢阁老。”纪晓棠目光微转,也笑着回答,“家中幼弟尚小,我与姐姐相互扶持,也能让家中父母放心。” “善,甚善。”韩阁老连连点头,对纪晓棠的话很是赞许,目光却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秦震。“手足之情难能可贵,就该常来常往,相互扶持,方是正道啊。” 一局结束,纪晓棠竟然以半子的微弱优势,赢了韩阁老。 “阁老承让了。”纪晓棠就笑道。 “老夫老了,甘拜下风。”韩阁老丝毫不见愠色,似乎输给纪晓棠是一件高兴的事。“老夫曾经与纪大人手谈过几句,王妃说棋艺师承自纪大人。老夫观王妃的棋路,与纪大人截然不同,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等服侍的人收过棋局,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韩阁老就起身告辞。 纪晓棠微微挑眉,朝秦震看去。 秦震接收到了纪晓棠的目光,略微顿了顿,就说要留韩阁老用膳。 “……有上好的女儿红。阁老若不嫌弃,就留下来,跟王爷小酌几杯。”纪晓棠也亲切地说道。 韩阁老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老夫今天出来的时辰已经有些久了,答应老妻回去陪她用膳。王爷和王妃的心意,老夫心领了,改日再上门叨扰。” 大家都知道。韩阁老与原配发妻感情甚笃。甚至还有一些传言,说航阁老很怕他这位老妻,也就是个妻管严。 他如今这般说了。秦震和纪晓棠就不好强留他。 送走了韩阁老,纪晓棠和秦震又回到煕春堂,简单地吃了晚膳,秦震就陪着纪晓棠到后花园中散步。 园中红叶飘飞。已经是满目的秋景。 两人一路走来,秦震就牵了纪晓棠的手。 这样的散步。还是王府太医的嘱咐。纪晓棠如今怀孕数月,自然不能剧烈的运动,但是每天这样多走几步路,对她腹中的胎儿。还有对她将来的生产都十分有益。 秦震听了太医的话,每天不论多忙,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陪纪晓棠散步。而且。因为怕纪晓棠不小心会摔跤,秦震还坚持全程都牵着纪晓棠的手。 一开始。纪晓棠还有些拒绝,但是秦震非常坚持,慢慢地她也就习惯了。 走了一会,纪晓棠见秦震的心情不错,这才试探着开口。 “王爷和韩阁老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心结?”纪晓棠问的有些直接,因为他们如今的关系,也因为这个问题本身。 若是拐弯抹角地问出来,只怕反而会让秦震反感。 “晓棠为什么这么说?”秦震不答反问。 “韩阁老本是王爷的舅父,按理说,应该与王爷十分亲近。可我看王爷与阁老之间的关系,却微妙的很,若一定要找合适的词来形容,我只想到四个字。” “哪四个字?” “若即若离。” 秦震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他低下头来看着纪晓棠。 “晓棠,你学识渊博,这四个字,用来说我与韩阁老,似乎不大合适。” 不是似乎不大合适,而是非常的不合适。 纪晓棠忍笑。 “我知道。可除了这四个字,我实在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来了。” 秦震轻叹,目光瞟向了远处。 “你这样一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与舅父的关系了。” 秦震并不是第一次在纪晓棠的面前称呼韩阁老为舅父,但是当着韩阁老的面,他却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 纪晓棠一直想知道为什么。 “当初母妃生下我,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多亏了舅父。”秦震将纪晓棠带到一处凉亭,两人就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了,秦震这才慢慢地说道。 纪晓棠微微地睁大了眼睛,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秦震说起。 当年,秦震生下来之后,韩太后竟是想要对他不利的! “是的,是舅父专门进宫,要太后不要动我。”秦震似乎看出了纪晓棠心中所想,轻轻点头,告诉纪晓棠她想的没错,就是那样。“而当初母妃遭到陷害,被打入冷宫,之所以能够保住性命,也多亏了舅父。” 这些事,是贵太妃告诉秦震的。 贵太妃虽然从不对秦震说她和韩太后之间的恩怨,但是却将这些事都告诉给了秦震。 “母妃的意思,是要我念舅父的好,能够与舅父亲近。” “贵太妃这也是为了王爷着想。”纪晓棠立刻就说道。秦震能够与韩颐亲近,舅甥之间感情加深,那么韩颐也会对秦震更多的照顾和保护。 “是的。”秦震点头。 “既然这样,王爷为什么还对韩阁老不冷不热?”纪晓棠有些不解地问道。 秦震和韩阁老的疏离,并不是假装出来做给韩太后的看的,对于这一点,纪晓棠非常肯定。 “当年陷害我母妃失宠进冷宫,仅凭韩太后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秦震冷冷地说道。 “王爷是说……” “是的。”秦震再次点头。 当年韩太后成功陷害了贵太妃,并取而代之,不仅仅是因为她善于算计,贵太妃毫无防备,韩阁老还在其中出了力。 那就怪不得秦震会对他有怨。 可仅仅是这样,似乎又不能完全解释秦震对韩阁老的态度。 纪晓棠有些迷惑了。 “后来还有一些事情,他……他是太后的人。”秦震的话说的有些急促,显然是非常不想提起后面的那些事情。 纪晓棠敏感地觉察到秦震的情绪变化,就没有继续追问。 如果需要她知道的,秦震总会在恰当的时候告诉她。 “无论如何,今天韩阁老前来,对王爷是好意。”纪晓棠说到了韩阁老今天的来访。 韩颐今天来,是为了要提醒她和秦震一些事情。 “太后应该已经知道,她对岳父的报复落空了。”秦震就说了一句。 “是的。”纪晓棠点头,“还有一件更为要紧的。王爷确实该多进宫去看看陛下了。” 秦震沉思良久,方才点头。 “韩阁老的好意,我们不该辜负。”纪晓棠劝秦震,她对韩颐怀有好感,也希望秦震能够善加利用这个助力。 秦震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老狐狸,最会见风使舵。他最终为的是他自己,为了韩家。” “可无论怎样,他坚持不肯骨肉相残,在权力的漩涡中,能够坚持这一点,也算难能可贵了。” 秦震的目光再次落到纪晓棠的脸上,神情渐渐温柔起来。 “晓棠,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第九十一章 宫宴 秦震说过许多赞美纪晓棠的话,可这还是他第一次说纪晓棠善良。 纪晓棠微微一怔,随即摇头。她不认为她是善良的,或许一开始她是的,但是在经历了那许多事情之后,她已经没有了善良的资格。 “王爷看我,自然什么都是好的。”纪晓棠轻轻摇头,说道。 “不,晓棠,我这是实事求是。”秦震说都很认真。 “好吧,”纪晓棠却没有认真跟秦震分辨,“对自己人,我是善良的。”而且,她有一点和韩阁老是一样的,即便是在权力的漩涡之中,她也会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家人,更不会为了外物而牺牲自己的血亲。 “韩颐……不过是另外一只更狡猾的老狐狸罢了。”秦震告诉纪晓棠他对韩阁老的看法。 这一次,纪晓棠没有反驳秦震。她知道,秦震对于韩颐,并不是没有感情的。 而对于韩颐给的提醒,秦震也并没有漠视,转天就去了宫里看望韩太后和隆庆帝,当然重点是隆庆帝。 等秦震从宫中回来,面上神色就有些不好。他告诉纪晓棠,隆庆帝的身子确实是越来越糟糕了。 “不知道还能支撑几年!”秦震叹气。 对于隆庆帝这位兄长,秦震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几年……”纪晓棠喃喃自语,隆庆帝根本就没有几年的时间。 那是在她前世的弥留之际,恍惚地听见外面非常慌乱,有人说京城里的皇帝死了。 如果她当时听到的没错,那么隆庆帝的寿命最多只剩下一年。明年。也就是隆庆十一年,就是隆庆帝的死期了。 而隆庆帝驾崩之日,也就是大秦陷入混乱之时。 纪晓棠希望,隆庆帝能活的更长久一些。 “这些年,陛下的病一直都是宫中的太医看的,是不是?”纪晓棠问秦震。 秦震点头。 “可我看,似乎陛下的病一直就没什么气色。也就是说宫中的太医都不能治好陛下的病。既然这样。何不招揽天下名医,或许能对陛下的病情有所帮助。”纪晓棠对秦震说道。 秦震沉吟。 隆庆帝病了这么多年,还真就没有人想过从外面请名医来为隆庆帝诊治的。 这种情况的出现有其必然性。首先。韩太后一直粉饰太平,她并不想让世人知道隆庆帝真实的病情,所以也就不曾招揽天下名医来为隆庆帝看病。 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隆庆帝的病,不仅是身子的病。他还有心病。隆庆帝自己对于医治自己的病并不积极,或者可以说是非常消极的。 听了秦震的解释。纪晓棠也只能叹息。 但是,她又不能放着这件事不管。 “王爷多去看看陛下,挑选合适的时机好好劝一劝他。就算他不为自己,也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还有这天下的百姓想一想。” “我会的。”虽然知道很不能不会奏效,但既然纪晓棠这样说了,秦震也就郑重地答应了下来。 转眼。就到了中秋。 纪晓棠和秦震正在商量怎样过这个中秋,韩太后就从宫中传出旨意来。要安王和肃王一家都进宫一起中秋赏月。 韩太后的旨意中明确地说明,要纪晓棠也一同进宫。 似乎是担心纪晓棠会以怀了身孕为由不去,韩太后还特意将秦震叫到宫里特意嘱咐了一番。她对秦震说了许多话,大概的意思是她很疼爱,也很关心纪晓棠,可实在是很久没见到纪晓棠了,所以十分想念。 当然,韩太后也不会不顾及纪晓棠的身子,她特意从太医院选了两位太医到安王府给纪晓棠诊脉,要确保纪晓棠的身子确实康健,才会让纪晓棠进宫。 韩太后挑选的太医,诊断的结果,自然是纪晓棠和腹中的胎儿都很健康,进宫略坐一坐,陪韩太后说说话,是根本没有妨碍的。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纪晓棠就不好说不进宫的话了。 秦震却并不这么想。 “无妨,你到时尽管留在府上,我进宫去,太后跟前,自有我来担当。”秦震胸有成竹。 “我还是跟着王爷进宫。”纪晓棠想了想,却摇头道。 “晓棠,你不必太过担心。你不去,太后她不能怎么样。”秦震反复让纪晓棠放心,不必太顾忌韩太后的命令。 “王爷说保得住我,那自然就保得住。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太后这次召集咱们进宫,应该是有事要说。太后不会对我怎么样。”起码在这一次,韩太后不会对她动手。 实际上,纪晓棠很有信心,在她生下孩子之前,韩太后都不会对她动手。 安王府需要这个孩子,韩太后也需要这个孩子,那样才能够制衡肃王府。 夫妻俩商量了一会,还是纪晓棠占了上风。 “……我回过馨华堂,去过顺义伯府,在府里也依旧见客,太后不会不知道,朝廷上下也不会不知道。即便是咱们有充足的借口,这次可以不进宫。可是看在众人的眼睛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不论怎样,她都得进宫一次,去见见韩太后。 否则,外面怎么议论还是小事,韩太后肯定会对他们起嫌隙的。 “我能照顾好自己,而且,王爷也会在我身边不是吗?”纪晓棠柔声安抚秦震。 最后,秦震只能点头。 正是中秋,纪晓棠只是略施脂粉,头上戴了珠冠,依旧宽袍大袖,带了秦荧坐上马车随同秦震一起进宫。她的这身打扮并不合礼制,然而她怀有身孕,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有特旨,让她可以随意。 中秋之夜,慈宁宫内外灯火通明。人影瞳瞳。 纪晓棠和秦震到了大殿上,就见韩太后、隆庆帝与韩皇后已经在上面就坐了。 两人带着秦荧上前行礼。 纪晓棠略微屈膝,韩太后就让她免礼。纪晓棠也没有客气,顺着宫女搀扶她的手臂就站了起来。 “多谢太母后,陛下、皇后娘娘。”纪晓棠笑着说道。 “快到跟前来给母后看看。”韩太后看见纪晓棠,显得格外亲热,就招呼纪晓棠往她跟前去。 纪晓棠笑了笑。并没有犹豫。慢慢走到韩太后的跟前。 韩太后在椅子上直起身来,握住纪晓棠的手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凸起的腹部上盘桓良久。 “……气色不错。人也显得越发娇艳了。我就说晓棠是天生丽质,只瞧见别个怀了身孕,就又胖又丑起来,晓棠变得越发水灵了。”韩太后笑着对左右道。 大殿上众人就都跟着附和。 “……腿脚肿没种。有没有腰疼,每天都吃多少……”随后。韩太后又问了纪晓棠许多琐事,对她的胎儿十分关切,最后还特意嘱咐纪晓棠,“要多吃些。这样孩子才会壮实。你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不想吃也要吃。为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纪晓棠心下不以为然,面上却点头应了。 韩太后叮嘱固然在情理之中。但是纪二太太和程嬷嬷的嘱咐却不一样。 纪晓棠这是第一胎,胎儿只要健康就好,若是怀孕时补的太多,胎儿太大,生产的时候不仅要遭罪,而且还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因为纪晓棠怀着身孕,韩太后特意赐了她一张软椅就坐。 秦荧就在纪晓棠手边坐了,很是乖巧。 秦震更是一直在纪晓棠跟前,扶着纪晓棠坐下后,他也不挑拣地方,就挪了绣墩,挨在纪晓棠身边坐了。 “你们两个,在王府里你侬我侬的也就罢了,进宫来还是一刻都不能分开,偏要这样秀恩爱。”韩太后笑骂道。 秦震嘿嘿一笑,竟不辩解。 “今天是咱们家人团聚,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母后就随了他们吧。”隆庆帝在旁边就说了一句。 韩太后就笑:“不随了他们还能怎样,难道我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大殿上众人都知趣地陪笑。 “满京城谁不知道,安王爷和安王妃是出了明的恩爱。这还得多谢太后娘娘当年慧眼,安排下这桩天造地设的好姻缘。”郑贵妃在一边陪坐,也笑着凑趣。 众人又跟着附和,都说韩太后安排的好姻缘。 纪晓棠低头含笑,一会才又抬起头来,目光微转。 这一眼,她又看到两个熟人。 韩太后身后不远处,站着几个穿红挂绿的宫女,其中一个正是杨翩翩。而在韩皇后的身后,还站了几个盛装的美人,正是那次选进宫中的女官,其中就有纪晓芸。 纪晓芸还没资格在大殿上坐着,却站在离韩皇后和隆庆帝最近的地方。 这一眼看过去,杨翩翩脸上一片冰冷,纪晓莲却对纪晓棠露出了笑脸。 说话之间,外面有宫女进来禀报,肃王秦霖和王妃郑桂到了。 韩太后脸上的笑容不变,眼中的神色却有些发冷。 秦霖和郑桂上前来,给韩太后、隆庆帝和韩皇后行礼。只有他们两个前来,并没有带秦煜。 对于秦霖和郑桂,韩太后可就没有对纪晓棠那么亲切和客气了。 等两人都行过了礼,韩太后才故作吃惊地问道:“煜儿呢,怎么不见煜儿?” “太后知道,煜儿历来体弱,本打算今天要带他进宫来给太后请安,谁知道,昨天夜里睡的不安稳,踢了被子,着了凉。……太后刚刚痊愈,陛下也有病在身,怕煜儿过了病气给太后和陛下……”秦霖显然早有准备,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韩太后嘴角抽动了一下,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来。 “煜儿的身子要紧,这次没来,还有下一次。你们进宫来,可留了可靠的人照顾煜儿?”隆庆帝开口问道。 这就是在打圆场,同时也给秦霖和郑桂解围了。 秦霖立刻会意。就说已经安排了妥当的人照顾秦煜,让隆庆帝放心。 “哀家与陛下都很挂念煜儿,可要见煜儿,却是如此为难。”韩太后不冷不热地说道。 这是明摆着指责秦霖和郑桂了。 秦霖和郑桂却似乎已经习惯了,丝毫不动声色。 “等煜儿好了,就带煜儿来给太后请安。”话是这样说,可他们从来就没有做到过。 “哀家几乎忘记煜儿长的什么模样了。”韩太后却又道。 今天的韩太后。似乎对秦煜特别执着。 秦霖和郑桂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以前大家心知肚明,韩太后也是点到为止,今天却是怎么样了! 大殿上出现了短暂却尴尬的沉默。 “入秋了。陛下的咳嗽可好了些。我让人搜罗了一个偏方,一会让人送到太医院,请太医们斟酌着,若是对了症。能缓解陛下的咳嗽,那就太好了。”秦霖干脆避开了韩太后。直接跟隆庆帝说道。 韩太后的脸色就有些发黑。 秦霖是越来越嚣张,越来越不将她放在眼睛里了。 隆庆帝对秦霖却十分领情。 “多谢三弟,我这是老病根,不过絮烦些。倒也不碍事。”这么说着话,隆庆帝就有咳嗽了两声。 纪晓棠只是略通医理,也没看过隆庆帝的脉案。但是听他的咳嗽声,却本能地意识到非常不好。 隆庆帝的病在肺腑里。或者说,已经并入膏盲。 不论怎样,秦霖还是顺利地岔开了话题,之后韩太后就没有再提起秦煜了。 一会的工夫,大殿内就摆上宴席来,大家纷纷入席。 纪晓棠四下环顾,皇族这一大家子几天算是大体聚齐了,倒也是件很难得的事情。 只是,阶下的歌舞虽然悦目,但是席间的气氛却颇嫌冷清,虽然郑贵妃一直在努力营造气氛,隆庆帝也肯捧场,但是韩太后的兴致却始终不高。 又一杯酒过后,韩太后将酒杯啪地一声放在了桌面上。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往年这个时候,可比如今热闹百倍。”韩太后叹息说道,“如今我们在此珍肴美酒,一家团聚,你们可想到了你们的妹妹长宁……” 原来如此…… 纪晓棠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她跟秦震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轻轻地点头。 韩太后召集大家入宫宴饮,原来为的是长宁。 韩太后说着话,眼中竟然就带了泪。 “她是你们唯一的妹妹,是我与先帝的骨肉,如今却流落在北蛮。想想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们怎么能吃的下,睡的着……” “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出嫁了,也有回娘家探亲的时候,长宁贵为大秦的公主,就怎么不能回来看看家人……” 韩太后告诉众人,她要向北蛮送信,接长宁归省。 “朝臣们只知道安逸,哪里顾及咱们皇家的骨肉亲情。你们怎么说?”韩太后看着众人,等众人表态。 同意接长宁回来的话很好说,但是在场的众人却都没有开口。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的干系。 而且,若论在这件事上的发言权,自然隆庆帝为首。 大家就都转头看向隆庆帝,看他怎么说。 “母后……”别人可以回避,隆庆帝却没得回避。 隆庆帝不必说话,他的眼神已经很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意思。 “你们、你们竟然如此狠心……”韩太后等了半晌,只等到隆庆帝这一声母后,饶是她城府深沉,也不禁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韩太后站起身,衣袖将桌上的盘盏拂落在地,就往寝宫去了。 酒席上又是一阵静默。 “皇后,贵妃,你们去劝劝母后吧。”半晌,隆庆帝终于发了话。 韩皇后和郑贵妃忙都领命,往韩太后的寝宫去了。 这中秋宴席却是再无法继续下去了。 “煜儿独自在家中,三弟和三弟妹就早些回去吧。”隆庆帝站起身,先向秦霖和郑桂说道。 秦霖和郑桂推辞了一下,也就遵命离开了。 大殿上,还有秦震、纪晓棠带着秦荧。 “四弟、四弟妹,你们若不急着回去,不防陪我在往御花园中走一走。”隆庆帝向秦震和纪晓棠说道。 秦震和纪晓棠都点头。 秦震就安排了人,先将秦荧送回了安王府,之后两人陪同隆庆帝慢慢地往御花园来。 “母后要接长宁归省,并不是我不答应。”隆庆帝慢慢地说道。 纪晓棠点头,这件事,主要还是朝臣们都不答应。如果韩太后还如过去那般一呼百应,隆庆帝的反对根本就没有意义。 隆庆帝根本就阻止不了韩太后。 韩太后方才的恼怒,更多的来自于权柄的旁落。 朝城们不再听她的话,秦霖和秦震日益做大,而隆庆帝也屡次出来跟她唱对台戏。 “我不是不想接长宁回来,大家也不是不想接长宁回来,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走进御花园,隆庆帝还在缓缓地说着。 “屯田虽见了些成效,但大秦要恢复元气尚需时日,百废待兴,实在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 “陛下说的对。”秦震点头。 这也是朝堂上众臣的一致看法。 “可母后伤心生气,也有她的理由。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做皇帝的不中用。” “陛下切莫如此说,让我等如何自处。”秦震忙就劝道。 上次宫中开宴,隆庆帝就屡发悲音,如今中秋夜,又是如此。 纪晓棠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 第九十二章 恩怨纠缠 此刻,他们已经走到御花园的湖边。前面就是一座凉亭,凉亭的四周挂起了轻纱幔帐,凉亭中摆设着书案,四周散放有矮几、锦垫,凉亭外则有宫人在守候。 隆庆帝迈步上了台阶,朝凉亭中走了进去。 纪晓棠和秦震交换了一个视线,也随着隆庆帝进了凉亭。纪晓棠四下看了一眼,心中暗暗纳罕,看来在宫宴之前,隆庆帝应该一直待在这里。 隆庆帝待在这里做什么呢,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纪晓棠的目光立刻就捕捉到了答案。 书案上杂乱地摆放着一些卷轴和宣纸,旁边的笔筒、笔洗俱全,原来隆庆帝方才在这里是作画。 隆庆帝进了凉亭,却并没有在书案前停留,而是走到沿湖的一侧,在朱红栏杆前站定了。 他们进入凉亭,服侍的人却没有一个跟进来,显然是早就得了嘱咐。 “我是个不中用的皇帝。”等秦震和纪晓棠走到身边,隆庆帝又缓缓地开了口,“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是三弟或者四弟做了皇帝,那么大秦一定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隆庆帝这句话一出口,纪晓棠固然惊讶,秦震更是变了脸色。 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更不是随便听的。 “陛下……”秦震赶忙俯身,就要给隆庆帝行礼。 隆庆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湖面上,但是却准备地伸出手,拦住了秦震。 秦震的礼没有行下去,但是话依旧说了出来。“陛下的话,臣万万担当不起。还请陛下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否则臣万死难当其咎。” “四弟,你大可不必如此。此处没有外人,不过咱们兄弟之间说说话。朕贵为帝王,说是拥有四海,其实朕什么都没有。身边甚至连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纪晓棠站在秦震的身后,她看不到隆庆帝的脸色,但却能从他的话音中读出他此刻深深的寂寥和痛苦。 中秋夜,本来应该是一个团圆喜庆的夜晚。可今天却先有韩太后的恼怒发作,然后隆庆帝又是如此…… 纪晓棠不免暗自叹息。 不知道是不是被秦震几句话劝说的缘故,秦震说了这些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提什么秦霖和秦震做皇帝会比他好的话了。 “不过,你们说的也都对。今天这样的日子。是应该谈些喜庆的事。”隆庆帝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就落到了纪晓棠的身上。 朗月当空,凉亭中大红的灯笼。隆庆帝的目光漆黑明亮,若只是看这双眼睛,再也想不到,这会是并入膏盲的人。 而这一双眼睛,也不是属于一个帝王的眼睛。 “晓棠怀着身子,希望不会被我们败坏了心情。”隆庆帝笑着对纪晓棠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能够进宫来陪着陛下过此中秋佳节,我和王爷都很高兴。当然。如果陛下也能开心,那就更好了。”纪晓棠的语气温柔,仿佛随风拂过的轻纱。 她只说陪隆庆帝,却有意无意地将韩太后略过不提。 “四弟和晓棠能来陪我,我也很开心。”隆庆帝的笑容更加温和,目光慢慢地就落到了纪晓棠凸起的肚子上。“我和四弟都无妨的,晓棠还是坐下说话,免得累坏了身子。” 自从进了凉亭,隆庆帝的意思就表达的很明显。 今天晚上,在这凉亭之中。他与秦震和纪晓棠没有君臣的分别,而只是一家子骨肉,可以随意自在地说说心里话。 “多谢陛下体恤,那我就不客气了。”纪晓棠笑了笑。真的就捡了一个舒服的位子坐了下来。 “就该如此。”隆庆帝见纪晓棠如此,心情大悦,笑着连连点头,随即又发出一声感慨来,“祖宗将基业传到我们这一辈,子嗣越发的单薄。煜儿。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煜儿了。不止太后想不起来煜儿的模样,我也不大想的起来了。” 隆庆帝突然之间提到了秦煜。 “陛下与三哥说一声,想来等煜儿稍安,三哥就会带煜儿来见陛下。”秦震说道。 隆庆帝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他们照顾煜儿,我很放心。” 显然,对于秦霖和郑桂为什么不带秦煜进宫的原因,隆庆帝了解的十分清楚。而秦霖和郑桂防备的还不仅仅是韩太后,同时也防备着他。 “四弟,你要好生照顾晓棠。”隆庆帝突然嘱咐秦震。 秦震自然点头答应。 “我希望,晓棠这一胎可以产下男婴。”隆庆帝随即又说道。 “多谢陛下吉言。”秦震目光微闪,随即低头说道。 “若是女婴,陛下就不高兴了?”纪晓棠在锦垫上坐着,笑着问了一句。 隆庆帝也笑了。 “我并非不喜欢女婴。也好,晓棠这一胎若是女婴,那么我就封她做个公主。” 纪晓棠是亲王妃,若是生下女孩,就是一位小郡主。如今她不过一句戏言,隆庆帝就认了真,承诺若是女婴,就加封为郡主。 “陛下金口玉言,那我就先替陛下的侄女谢过陛下了。”纪晓棠立刻就道。 隆庆帝和秦震都笑了。 “你倒是机敏,不肯放过这个便宜。”隆庆帝竟也有兴致开了一句玩笑。 “陛下的恩赐,我和王爷自然高兴领受。”纪晓棠说道。 “太后常说晓棠讨人喜欢,果然不假。”隆庆帝看了看纪晓棠,就对秦震说道。 秦震竟然也没跟隆庆帝客气:“晓棠自然是极好的。” 隆庆帝哈哈大笑。 “看来,太后终究还是做了一件好事。”隆庆帝喃喃地说道。 此时气氛正好,纪晓棠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就忙站起身。 “方才进宫之前,我与王爷还在商量……”纪晓棠就将应该广邀天下名医,为隆庆帝治病的话说了出来。“陛下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这江山社稷着想。” “臣也斗胆,希望陛下能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秦震也跟着说道。 隆庆帝的目光微敛,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已经并不需要了。” “陛下,怎么不需要?”纪晓棠忙追问。方才隆庆帝的目光中分明是含了希望,他们的建议。应该是让隆庆帝心动了。 可是那抹希望的光彩之后,却是黝黑的沉寂。 隆庆帝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希望? “宫中的太医,已经是这天下最好的了。而且多年以来一直服侍我,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我的病情。若他们治不好,那么这就是我的宿命。”隆庆帝的语气转为淡然。 “陛下怎可如此说。陛下肩负天命。延请天下名医。有百利而无一害,还请陛下三思。”秦震继续劝说隆庆帝。 隆庆帝却似乎打定了主意。 “……百废待兴,边疆不稳,不必再为我劳民伤财。” 隆庆帝是这样说,但是纪晓棠却并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 然而,隆庆帝在这件事上却无比的固执,纪晓棠和秦震根本劝不转他。 隆庆帝的病情在后宫中一直是个敏感的话题,别的事或许秦震可以私下操作,但是这件事,隆庆帝不点头。秦震就不能有所行动。 “陛下不愿意到外面请郎中,也该加意调养身子。陛下也说百废待兴,边疆不稳,陛下该为国为民珍重身体。”纪晓棠对隆庆帝郑重行礼。 隆庆帝看了纪晓棠片刻,才缓缓地点了头。 “你们说的对,我会加意小心的。” 三个人在凉亭中说话,不知不觉就夜深了,吹起轻纱的凉风中渐渐带了寒意。 隆庆帝最先打了个寒战。 “夜凉露重,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秦震立刻就道。 “也好,四弟。你也快带晓棠回去安歇,别着了凉。”隆庆帝点头。 秦震和纪晓棠给隆庆帝行礼,慢慢退出凉亭。 又一阵风儿吹过,吹起轻纱。也吹动了书案上的宣纸。一幅鲜活的仕女图就落入了纪晓棠眼角的余光当中。 隆庆帝恍若未觉,依旧在栏杆边伫立。 和秦震一起坐上安王府的马车,纪晓棠的脑海中依旧闪现着从凉亭出来时看到的那一幕。 那副鲜活的仕女图,美人做的是当代的装束,而且眉眼之间竟有些眼熟。 “王爷,我想我终于知道皇贵妃是什么模样了。”纪晓棠突然说道。 秦震没有丝毫吃惊的表现。他只问纪晓棠:“你看到了?” 纪晓棠点头,对秦震的态度略微有些惊讶:“王爷也看到了?” “我不用看。”秦震简单地说道。 “为什么?” “陛下以前善画,尤其善画山水。可自从登基之后,陛下作画,就再也没有画过别的。”言外之意,隆庆帝登基之后,画的只有皇贵妃。 纪晓棠猛然醒悟。 他们在凉亭中那么久,那么多的宫人,为什么没有一个进入凉亭服侍。 想来,隆庆帝作画的时候,是根本不让人靠近的吧。 隆庆帝在用这个方法,独自一人在缅怀他少年的梦境。 “不过,陛下以往都只在他的寝宫中画,今天还是第一次挪到了御花园。”秦震接着说道,“陛下这是……越来越……” 越来越怎样,秦震没有说,纪晓棠却是懂的。 回了安王府,两人到煕春堂上房安置。 爷已经深了,纪晓棠虽然身子比一般女子强健,毕竟怀了身孕,总有些疲倦。可虽然疲倦,躺在床榻上,她睡不着了。 秦震就躺在晓棠身侧,纪晓棠的肚子渐渐凸起,已经习惯靠着他的身子入睡。 “怎么还没睡?”秦震突然撑起身子问。 纪晓棠闭着眼睛,躺着没动,而且呼吸也放的十分清浅,但是秦震却知道她没睡着。 “有心事?在想什么?”秦震紧接着又问。 “我在想,陛下和太后,是完全不同的人。”没有睡意,秦震又这样体贴,让纪晓棠有了将心里话说出来的欲望。 “嗯。”秦震点头表示认同。 “他们保护煜儿,防着太后我能理解。可同样防着陛下……这点其实不必。若陛下能与煜儿亲近,对他们对煜儿都是好事。” 这样简单的事情,纪晓棠不相信秦霖和郑桂没看出来。 “晓棠,你因为心思纯净,所以能够信任陛下。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如果被权势利益或者其他的一些蒙蔽了双眼,那么再简单清晰的东西,他们也是看不到的。 秦震这是在告诉纪晓棠,秦霖和郑桂并不信任隆庆帝。 “是这样……”纪晓棠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 秦霖的立场,和秦震有着很大的不同。皇太妃虽然也曾被韩太后所害,但终究是韩家的姐妹,而且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也算是享尽荣华富贵了。 然而秦霖的母亲皇贵妃,却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就被韩太后给害死了。 秦霖因此失去的不仅是亲生母亲的庇护,还有触手可及的皇位。 “是我想的简单了。”纪晓棠叹了一口气。 “还有一件……,”秦震嘴角微翘,“陛下虽然对肃王有兄弟之情,肃王对陛下,却有很深的心结。” 不是因为韩太后害死了皇贵妃,而是因为秦霖知道,隆庆帝暗恋皇贵妃,不仅当年如此,现在也依旧恋恋不忘。 “所以,肃王不会真正亲近陛下,也不会让煜儿亲近陛下。”秦震告诉纪晓棠。 据看见过皇贵妃的人说,秦煜的相貌,颇有几分承自他的祖母皇贵妃。 所以,这就是秦霖明知道有莫大的好处,也不会让秦煜亲近隆庆帝的缘故。 “晓棠,今天陛下的意思,你听懂了吗?”秦震又问纪晓棠。 “听懂了。”纪晓棠目光微转,看向秦震,“不过,我未必愿意。” 秦震微微挑眉。 “王爷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秦震低下头,在纪晓棠的鬓边落下轻轻的一吻,“我也是一样。” “那就好。”纪晓棠放下心来。 “晓棠,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落入沉眠之际,纪晓棠听到秦震在自己的耳畔低语。 中秋过后,韩太后和隆庆帝都病了几天,接连几次的大小朝会都免了。 不过,让众臣欢喜的是,韩太后终于不再提接长宁归省的事情。 只不过,韩太后和隆庆帝都病了,不能理事,这样下去,也足够让人心慌乱。正当人们心神不定的时候,宫中突然传出喜讯。 后宫中终于有人怀了身孕。 第九十三章 宫妃 “贤妃怀孕了?”这一天,纪晓棠正坐在煕春堂的上房跟来往的纪二太太、纪晓芸说话,就突然接到了这条从宫中传出从消息。 纪晓芸这一胎已经渐渐坐稳,也不在像前些日子那般害喜,因此被纪二太太带着来安王府,见见纪晓棠,一方面向纪晓棠致谢,另一方面则是母女们说说话解闷。 纪晓棠很吃惊,她和秦震几次进宫,隆庆帝的身子究竟病到了什么程度,他们很清楚。隆庆帝在身子还比较康健的时候,也没有让后宫的嫔妃们怀上身孕。以隆庆帝如今的状态……竟然有后宫嫔妃怀孕了? 这实在太让人惊讶了。 和纪晓棠同样惊讶的还有纪二太太和纪晓芸。 “贤妃……,宫里头是不是只有一个贤妃?”纪晓芸问出一句看似有些莫名其妙的话,“那要是只有一个贤妃,如果我没记错,大姐姐前阵子就被封了贤妃。” “真的是晓莲?”比起纪晓芸的不确定,纪二太太则是直接地问道。 “宫里哪有第二个贤妃。”纪晓棠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 如果这消息没错,那么就是纪晓莲怀了身孕。 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 纪晓莲毕竟是馨华堂的人。纪二太太听了这个消息,就再也坐不住,她跟纪晓棠略交代了几句,就急忙带着纪晓芸回去了。 而这个消息,也很快就被证实了。 纪二太太和纪晓芸前脚回到家中,后脚宫里头传旨的中官就到了。 因为贤妃纪晓莲怀了隆庆帝的骨肉,所以宫中颁下旨意来嘉奖馨华堂纪家众人。 第一个被嘉奖受惠的人,自然是纪大老爷。 韩太后和隆庆帝下旨。纪大老爷官复原职,纪晓慕官加一品,连同杨氏也有了诰命。随同圣旨,宫中还另外赐下了金玉如意、珊瑚珠、珍珠串以及各色上用的尺头若干,除此之外,还赐了馨华堂黄金百两。 这是极为丰厚的赏赐了。然而,这么丰厚的赏赐此时却又显得理所当然。 隆庆帝多年没有子嗣。纪晓莲怀孕。这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功在社稷。 纪大老爷是闻讯从道观中回来的,接旨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衣衫不整。他从道观里回来的急。没来得及换好衣裳,传旨的中官就到了。 然而这个时候,是不会有那么不知趣的人来问纪大老爷仪容不整的罪过的。 中官宣读完圣旨,目光就亲切地落在了纪大老爷的身上。连连向纪大老爷道喜。 馨华堂接了几次宫中的旨意,然而纪大老爷却是第一次有如此的待遇。 几乎是在馨华堂接到旨意的同时。宫中韩太后和隆庆帝又同时颁发旨意,将贤妃怀孕的事情昭告天下。 一个嫔妃怀孕,就闹得如此隆重,这在大秦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哪怕是历代的皇后怀孕,以及先帝时候宠冠后宫的皇贵妃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昭告天下的同时,韩太后和隆庆帝还颁下了第三道旨意:加封贤妃纪晓莲为贵妃。 纪晓莲进宫一年之后。就与郑贵妃并驾齐驱,位份仅次于韩皇后。 几道旨意发下。朝廷众命妇纷纷递折子进宫向纪贵妃贺喜。 众人心知肚明,韩皇后是不可能为隆庆帝诞下子嗣的,而且以隆庆帝的身体情况,纪晓莲的身孕已经可以说是奇迹,恐怕之后再难有嫔妃怀孕。 这种情况下,纪晓莲腹中的胎儿就弥足珍贵,纪晓莲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若这一胎是个男婴,那稳稳就是当朝太子,接掌隆庆帝江山的人。 纪晓莲的儿子做了皇帝,就算韩皇后仰赖韩家可以晋位为太后,纪晓莲的位子也绝不会低。而且,作为皇帝的生母,她实际尊贵的程度很可能会超过韩太后。 而且,纪家在朝廷中的根基虽然尚显单薄,无法与韩家抗衡,但是有为社稷立下大功的纪三老爷,有分别在工部和礼部任职的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还有安王府这样的姻亲。 纪家将来的实力不容小觑,而且很有可能会取代韩家的地位。 因此,不仅有众命妇纷纷递折子向纪晓莲道喜,馨华堂纪家门前更是宾客盈门。 纪晓棠端坐煕春堂,这些事情也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真是没有想到的事。”纪晓棠跟秦震说着话。 秦震嗯了一声。 夫妻二人在这件事上的看法是一致的。他们没有想到,这句话有两层含义。第一层,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没有想到隆庆帝还能让女人怀孕。第二层,他们没有想到,怀孕的人会是纪晓莲。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第一个没想到。 至于第二个…… “皇后对大姐姐很是亲近……”实际上,纪晓莲能在那些新选入宫的女官中第一个得到隆庆帝的宠幸,接着晋封为贤妃,主要还是韩皇后的功劳。 纪晓棠早就已经意识到,纪晓莲就是韩太后和韩皇后姑侄两个选定的,为韩皇后,为隆庆帝诞下子嗣的人选。 无论如何,纪晓莲怀了身孕这件事,势必会对方方面面的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其他命妇千方百计找机会,要去巴结纪晓莲,然而纪晓棠作为安王妃,却并不需要这样做。纪晓棠也并不打算这么做,相反,她和秦震商量了,决定要跟纪晓莲疏远一些。 要疏远纪晓莲,她根本无需做其他的事情,只和过去一样就好。因为一直以来,她与纪晓莲本就不亲近。 纪晓棠不想进宫去看纪晓莲,却打算回馨华堂一趟。 正当她在考虑究竟是哪一天去馨华堂的时候,突然又用宫里头的中官上门来了。 这次来的中官,是个陌生的面孔。自报家门说是长春宫中服侍的。 纪晓莲自从晋封为贵妃之后,就移居到了长春宫。 这长春宫中来的中官,显然是纪晓莲打发来了。 纪晓莲如今做了贵妃,而且还怀着身孕,就与做贤妃的时候大不一样,可以随意打发人出宫来传递消息,或者说是传达旨意了。 纪晓棠就让人将中官请了进来。 中官对纪晓棠很是恭敬。他传达了纪晓莲的意思。 “贵妃娘娘久居深宫。思念家人,尤其思念妹妹,想要请王妃娘娘进宫一趟。和王妃娘娘说说话。” 纪晓莲要纪晓棠进宫说话。 纪晓棠想了想,就决定,还是要给这位新晋的贵妃娘娘一些颜面。而且,有些事情。她也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 纪晓棠就跟秦震商量了,秦震并没有阻拦纪晓棠。只是嘱咐她要小心,并赠派了汪如海随同程嬷嬷等人,服侍着纪晓棠一同进宫。 纪晓棠进了宫,并没有直接往长春宫中去。而是先到了慈宁宫。 韩太后正在批奏折,却并没有让纪晓棠在外面等,而是让方嬷嬷出来。领着纪晓棠直接到了她批奏折的书房。 纪晓棠进了书房,四下打量了一眼。 慈宁宫中本来是没有书房的。太后虽然尊贵。却也是后宫的女人,是不需要处理政务的。然而隆庆帝登基,韩太后把持权柄,就将寝宫旁边的房间改成了书房,专门做批阅奏折,以及召见朝城的所在。 纪晓棠还是第一次来进到这里来。 比起金銮殿,御书房,或者是隆庆帝的乾清宫,这里才是大秦的政治权力中心。 而这里的装饰气派,也与这样的地位很是相当,可以说是金碧辉煌、华贵肃穆。 韩太后就坐在巨大的书案后面,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拜访了许多的奏折。 纪晓棠进门,往书案前走了两步,就作势要行礼。 “免礼。”韩太后正在看一封奏折,并没有抬起头来,就直接说道。 “谢母后。”纪晓棠道了谢,就不在说话,而是在一边静静地等着。 韩太后没有让纪晓棠久等,她很快就看完了奏折,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就将奏折放在一边的朱漆托盘上。 托盘上已经有了三四份折子,韩太后对身边服侍的小太监点了点头。那小太监立刻上前,将托盘托了,倒退着出了书房。 “晓棠,难得你进宫来,到我跟前坐。”韩太后指了指书案前一只团龙图案的绣墩,让纪晓棠坐。 纪晓棠谢了座,就慢慢地在绣墩上坐下了。 “母后今天的脸色很好,想来身子大好了,而且人逢喜事精神爽。” 韩太后听纪晓棠这样说,就知道了她今天来的目的。 韩太后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纪晓棠的眼睛微微地眯了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韩太后这样笑过了。这是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以前,只有面对长宁的偶尔几次,韩太后才这么笑过。 “你这孩子,还是这样会说话。难得的是你这一番心意,特意进宫来看纪贵妃,还想着来看看我。”也许是因为心情非常好的缘故,韩太后说话的语气非常温和,待纪晓棠也越发的亲切。 “本就该常来看望母后,只是一方面我如今身子不便,另一方面,母后日理万机,我怕打扰了母后处理政事。”纪晓棠笑语盈盈。 “好一个锦心绣口,蕙质兰心!”韩太后笑着赞道,“说起来,还是你为后宫带来了好运气。” “母后这话怎么讲?”纪晓棠是真的不解。 “这些年了,陛下这后宫中就好像是一潭死水,什么动静也没有。那么外命妇们,一旦怀了身孕,也都不再进宫来了。”说到这里,韩太后的嘴角往下扯了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大高兴的事。 “就是你那妯娌肃王妃怀孕的时候,也是一次都不曾往宫里来。煜儿那孩子长了这么大,进宫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只有纪晓棠,怀了身孕之后,还屡次进宫。 韩太后认为,是纪晓棠为后宫带来的喜气和生气。 “偏偏怀了身孕的还是你的堂姐,这可不是你带来的喜气!”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目光中带了遮掩的审视,笑容中也别有一些意味。 纪晓棠就笑了,不论韩太后是真心这么说,还是有别的目的,她都愉快地接下了这份“荣耀”。 “这么说,果真是我了。不知道母后打算如何赏我!”纪晓棠向韩太后讨赏。 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目光微微闪了闪,随即大笑。 “你这鬼精灵的丫头,还真是……” “母后说的话,自然是十成十的真。而且,我若跟母后假客气,也辜负了母后一直待我的一片真心。”纪晓棠眉目舒展,笑容如梨花绽雪。 “好,好。”韩太后连声说好。 方嬷嬷见气氛这样好,也在旁边跟着凑趣。 “安王妃有大功劳,且太后素来待安王府如同亲生女一般,有什么好东西,自然先给了安王妃。” “你瞧,就是我这里服侍的人都帮你说话。你这丫头,怎地如此得人心。”韩太后就笑。 随后,韩太后真的下旨,让人往内库中去寻了一斛珍珠,四匹云锦来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笑盈盈地接了。 “纪贵妃怀了身孕,她虽比你年长,这方面却是你比她有经验。你这就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让她开开心心地,好好地给我诞下一个小皇孙来。”韩太后吩咐纪晓棠。 纪晓棠自然点头应了,就从慈宁宫中出来,在宫中人的引领和安王府众人的簇拥下,往长春宫中来。 进了长春宫,纪晓棠才发现,纪晓莲这里已经有了客。 或许,不该称她是客,因为这个人正是韩皇后。 韩皇后身体不佳,十天里有九天都在坤宁宫中静养,既不出宫门,也不见客。纪晓棠几次进宫,都会往坤宁宫中送折子,韩皇后都是以身体不适的缘故,免了纪晓棠的请安。 后来,往坤宁宫中递折子,就完全成了一种形式。 在长春宫中见到韩皇后,纪晓棠却并不惊讶。 “难为你,这样重身子,还肯来宫中看望纪贵妃。”韩皇后的说话依旧有气无力,不过瘦削苍白的脸颊上似乎有了一点点红晕。 看来,纪晓莲肚子里这个孩子,不仅让韩太后十分开怀,也是医治韩皇后的一剂良药。 第九十四章 皇后 纪晓棠来了,韩皇后并没有离开。 韩皇后今天似乎精神不错,等纪晓棠在一边坐下来,韩皇后的目光就频频地落在纪晓棠凸起的小腹上。 韩皇后就问纪晓棠怀了几个月了。 这样的问题其实不应该问,因为她本应该非常清楚答案。不过纪晓棠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来,反而很痛快地回答了韩皇后的问题。 韩皇后就开始计算纪晓棠的产期。 “……这孩子来年正月就能出生了。”韩皇后说道。 “……按理说是的。或许要到二月里,或许会早一些。太医说了,这都要看情况,并不一定。”纪晓棠就说道。 韩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就又笑了。 “是了,太医们的说法总是没有错的。我并没有生产过,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 韩皇后的语气很平常,脸上也看不出明显的不快来,但是纪晓棠还是敏感地意识到,韩皇后多心了。 这是韩皇后的心病,谁也医治不了。纪晓棠不想解释,担心越解释越像掩饰,干脆就转了话题。 好在,韩皇后如今心情不同往日,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纪晓棠和韩皇后漫无目的地闲话家常,坐在一边榻上的纪晓莲偶尔能够插嘴说上一句,神态中就显出几分焦躁来。 好在纪晓莲还能够掩饰,一面就偷偷地向纪晓棠使了个眼色。 纪晓棠自然看出了纪晓莲的异样,也猜到了她是想单独跟自己说话。然而,韩皇后若不是自己要走,纪晓棠可没有理由赶她走。 纪晓棠并不着急。就这样坐了半晌,她就起身告辞。 “今天进宫来,看过了母后,也看过了纪贵妃,母后身子康健,纪贵妃的身子有皇后娘娘照看,实在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有幸还能见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今身子也好了。这是家国的幸事,我也跟着高兴。” 韩皇后其实已经有些坐不住。 她虽然身子比前些时候好了一些,但还是非常虚弱。根本就不能久坐,不过是一股精神支撑着她,几乎每天都来看纪晓莲一次,现在又和纪晓棠说了许多的话。 她当然也知道。纪晓棠进宫,是纪晓莲专门打发人给请来的。 纪晓棠是纪晓莲的堂妹。纪晓莲怀了身孕,情绪难免不稳,请纪晓棠这位娘家堂妹过来说说话,很在情理之中。 她能拦着这一时。却不能一直总这么拦着。 而且,这样做,未免也太过刻意了。让人看着有些不好。 就让纪晓莲和纪晓棠私下说说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她相信,这后宫之中,还是她姑母的天下,纪晓棠并不能改变什么。 她还知道,纪晓棠和纪晓莲本来就不十分亲近,纪晓棠愿意为纪晓莲做的只怕也有限的很。 韩皇后这么想着,就站起身来,拦住了纪晓棠。 “本宫多日没见你,亲切的很,因此拉着你多说了些话。你是来看纪贵妃的,你们姐妹之间还应当多亲近亲近。晓棠,就留下来,多陪陪你堂姐,也跟她说说你的经验。” 纪晓莲立刻就附和韩皇后的话:“皇后娘娘说的对。晓棠,你就多留一会,陪陪我吧。咱们也是好多天都不曾见面了。” 纪晓莲看着纪晓棠,目光中竟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来。 纪晓棠想了想,就点了头。 送了韩皇后出去,纪晓棠与纪晓莲重新回来坐下。 纪晓莲就让人换了香茶和鲜果,一面不动声色地将屋子里服侍的人支出去了多半。 两人一面说些闲话,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两三个服侍的人,纪晓莲脸上的笑容才变得没那么紧绷了。 “晓棠,多谢你能来看我!”纪晓莲的语气十分真诚。 纪晓棠没有说话。 纪晓莲怀孕,没有请纪大老爷,也没有召杨氏,反而急巴巴地打发人将她叫进宫来见面。本来她还想着,纪晓莲眼皮子浅、争强好胜的毛病又发作了,要叫她来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好好地炫耀炫耀。 可是进宫来一看到纪晓莲,她就知道,并非如此。而纪晓莲此刻的表现,更加证实了她的判断。 纪晓莲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反而待她十分小心巴结。 看来,纪晓莲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蠢,她一定也是猜出了什么,知道她这身孕固然是好事,不过最她个人而言,却是吉凶难料。 “晓棠,我能够有今天,当初多亏你在太后跟前说情。我一直没有忘记,心里一直感激你。你不仅是我嫡亲的妹妹,还是我的恩人。若将来我有一天能够……” 说到这里,纪晓莲顿了顿,决定还是选择比较谦虚低调的说法好。 “若将来我有一天能够得了好,我绝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就是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必定会感念你这位姨母。” 纪晓莲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纪晓棠。 虽然屋子里服侍的人只有三两个,而且都是她的心腹,但是有些事情谁又能确定呢?所以,有些话,她无法明白地跟纪晓棠说,只能用眼神示意。 纪晓莲希望,以纪晓棠的聪慧精明,应该能够读懂她没有说出口的深意。 纪晓棠当然懂得,却是不动声色。 “晓棠,你还记得我进宫之前去找过你。”纪晓莲见纪晓棠没有任何表态,就提起了她进宫之前的事。 纪晓棠点点头,说她当然记得。 “那个时候我就说,咱们纪家人口不繁,咱们姐妹,无论怎样,都该相互扶持。这样。我们才能够走的更远,登的更高,咱们纪家也能兴旺发达……成为大秦的第一世家。” 说出这句话,纪晓莲是冒了风险的。 然而她不得不冒这个风险,因为她必须要确定,纪晓棠完全地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要问如今大秦的第一世间是哪一家,那么根本没有任何疑问。就是京城中的垂髫小儿都能够立刻说出来。太后和皇后的娘家。也就是韩阁老家,正是如今大秦的第一世间。 要纪家成为大秦的第一世间,纪晓莲隐含的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 纪晓莲要凭借她腹中的孩子。问鼎皇后的宝座,同时也要铲除宫中韩皇后的势力。这本来就十分困难,凭借纪晓莲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就做不到。 纪晓莲现在完全在韩皇后的控制之下,自身难保。 何况。后宫之中,姓韩且手握权柄的人并不仅仅是韩皇后一个。韩皇后的背后。是韩太后。 纪晓莲要活下去,要入主中宫,不仅需要纪家的支持,还需要安王府全力相助。 还没有把握能够活下来。不会被去母留子,就已经在垂涎皇后的宝座,甚至后宫的全部权柄了。这还真是纪晓莲会做的事! “晓棠……”见纪晓棠一直不说话,纪晓莲就有些着急了。她目光急切地看着纪晓棠,说话之间胸膛起伏,显见她此刻的内心是何等的不平静。 与纪晓莲的激动相比,纪晓棠的平静就更加明显了。 纪晓棠越是平静,纪晓莲越是着急。她干脆不再去顾及身边服侍的人,就挪到纪晓棠的身边,跟纪晓棠耳语起来。 “晓棠,你帮我,我自然也会帮你。你难道以为,你做了安王妃,怀了身孕,就没人能够算计得了你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虎视眈眈?” 纪晓棠微微挑眉。 怀胎数月,她已经不是当初乍一听到自己怀孕,还有些懵懂的那个小女人了。如今,她已经完全是一位母亲。有人威胁她,她或许还能够一笑置之,可若是有人威胁她腹中的孩子,哪怕只是一点点儿,她也无法忍受。 “就算你自己精明能干,王爷也能护的你周全,你能安全生产。那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生的事女孩那还罢了,如果你生下的是男婴……” “以安王爷的势力,太后、陛下和皇后都不会容下他,还有肃王爷,只怕也不想看着你的儿子长大成人……” “晓棠,只有保住我,让我在这宫中得势。我们嫡亲的姐妹,我们的儿子,也是最亲的兄弟。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儿子。只有我,才能做到这一点。韩家的女人必须除掉!晓棠,你明白的,不是吗?” 纪晓莲低低的声音,急切地在纪晓棠的耳边说着。 纪晓棠能够感觉到纪晓莲气息,仿佛毒舌的私语。 “贵妃娘娘该喝安胎药了。”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外面传来说话声,随即门帘就被人挑开,一个容长脸的老嬷嬷端着托盘,带着两个大宫女走了进来。 这三个人,在没有纪晓莲的宣召的情况下,而且也根本就没有向纪晓莲禀报,就这么走了进来。 纪晓莲立刻住了口,脸上神色变了变,最后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来。 纪晓棠知道,她该告辞了。 这一次,纪晓莲并没有阻拦纪晓棠。 “晓棠,别出宫去就将我……给忘了,有空多来看看我,咱们姐妹说说话,也能解闷。”纪晓莲目光闪动,笑着嘱咐纪晓棠。 纪晓棠笑着应了,虽然她很清楚,她以后绝对不会常进宫来就是了。 回到安王府,秦震正在府中,亲自往二门将纪晓棠接回了煕春堂上房。 纪晓棠先脱换了身上的大衣裳,换了居家的宽松袍子,然后略洗漱了,才在秦震的身边坐下。 “怎么,很累?”秦震看着纪晓棠,关切地问道。 纪晓棠微微颔首:“是有些累。” 秦震没有追问,纪晓棠小口地喝了一杯红枣桂圆茶,才慢慢地跟秦震说起在宫中的经历。在韩太后那里的事她不过一语带过,并没多说,却详细说了在长春宫中的所见所闻。 “看来,纪贵妃是猜到了,太后和皇后怕是要去母留子。”秦震就说道。 “应该是猜到了,她本就不蠢。”纪晓棠这么说着,眉头却微微地皱了起来。 “怎么了,还有其他的事?”秦震看出纪晓棠面色有异,就又问道。 “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纪晓棠似乎有些不确定。 “为什么这样说。” “我这堂姐的性子,王爷你不知道。我却是非常清楚的。” 纪晓莲自由养尊处优,不仅争强好胜,还十分倨傲,目无下尘。这样的纪晓莲,即便是猜到了韩太后和韩皇后的意图,要安王府的帮助,也不会将身段放的如此低,更不会如此的急切。 当然,纪晓莲肯定会聪明地向她求助,但一定会带着施恩的态度。 “你因此觉得奇怪?”秦震似乎在开解纪晓棠,“或者是她在宫中这些日子,终于懂事了。晓棠,你也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的日子,不是那么简单的。” 纪晓莲就算表面上一直风光,顺风顺水,但是暗地里肯定也经过不少的事。 “王爷说的固然不错。但是她那样的性情,就算学乖了些,也不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纪晓棠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 “那么,你认为,她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缘故?”秦震就问。 “一定还有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她所面临的危险,也绝不仅仅是去母留子这么简单。”纪晓棠思索着说道。 秦震没有答话。 纪晓棠因为在思考,一开始并没有察觉,过了一会她才发现秦震的沉默有些奇怪。 纪晓棠上下打量秦震。 “王爷,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唔……”秦震没有否认,却似乎很不情愿说。 “王爷……”纪晓棠继续追问。 最后,被纪晓棠追问的没了法子,当然心里也想着这件事也不能一直瞒着纪晓棠,秦震还是松了口。 “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实的证据。” “是真的有什么别的事!”纪晓棠的心漏跳了半拍。 秦震左右看了看,程嬷嬷几个本来在不远处服侍,见状都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 秦震就低下头,附在纪晓棠的耳边,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纪晓棠的脸色霎时间一片苍白。 第九十五章 得意洋洋 秦震见纪晓棠脸色更变,就吓了一跳,忙伸手将纪晓棠揽在怀里。 “晓棠,你没事吧。看来是不该告诉你的……”起码不应该现在说。毕竟纪晓棠怀着身孕,太大的情绪波动对她的身子和腹中的胎儿都没有好处。 “没事,我没事。”在秦震的怀中,呼吸着秦震熟悉的味道,纪晓棠的心情慢慢地平复留下来。 她知道,她吓到了秦震。 秦震本不应该如此轻易就会被吓到的,她其实并没怎样,只是过于吃惊了一些而已。秦震是……太在乎自己了。 纪晓棠反过来安慰秦震。 “王爷我没事,我只是……她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种事,如果别揭发出来,别说她自己难逃一死,还会连累整个纪家。而在禁宫之中行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露丝毫痕迹! 纪晓棠想到在长春宫中纪晓莲说的那些话,还想纪家成为大秦的第一世间,这样的做法,分明是要纪家灭门! “富贵险中求吧。”秦震见纪晓棠的脸色恢复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却并没有就此放开纪晓棠,依旧将她揽在怀中说话。 “王爷说的不错。”纪晓棠苦笑。 富贵险中求,正是纪晓莲所信奉的信条。若非如此,当初纪晓莲也不会那样千方百计地想要进宫了。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禁宫重重守卫,她在宫中根基尚浅……”苦笑过后,纪晓棠又想到了实质性的问题。 “如今的禁宫,已经不是从前的禁宫了。晓棠,你不会没听过这样一句话……” “上梁不正下梁歪。”纪晓棠不等秦震说完。就接了一句。 秦震微微颔首,两个人是想到了一处去了。 这还真是……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纪晓棠缓缓地说道,语气中竟有些宿命的味道。 秦震没有说话。 他毕竟是皇室的子孙,禁宫中出现这样的丑闻,他也会觉得颜面无光。 “那么这件事……目前都有谁知道,太后、皇后、陛下他们……”纪晓棠低头寻思了片刻。就又抬起头来问秦震。 “三哥那里肯定是知道了。”秦震先就告诉纪晓棠。秦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纪晓棠心中微叹,看来秦震说的没错。如今的禁宫,已经是漏洞重重了。这样一件事。秦霖和秦震这两兄弟这么快就知道了。 “至于太后……”提到韩太后,秦震的语气略微顿了顿。 “我看太后是真心高兴。”纪晓棠说道。 “那其实做不得准。”秦震不以为然,“不过,就我目前掌握的消息。她应该还不知道。” 韩太后掌握深宫这么多年,按理来说。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应该第一个知道,并在事情不显的时候就不着痕迹地处理了。 然而,奈何她自身不正。因此一叶障目,所以就被瞒在鼓里。 进一步说,就算韩太后知道了真相。具体会怎么做,也还很难说。 “为了权力……”秦震和纪晓棠又再次想到了一处。不知不觉中。他们之间已经越来越默契了。 “皇后是肯定不知道的。”秦震接着又继续说了下去,“这些年她深居坤宁宫,早就已经不再管事,眼界和心胸也变得狭窄,不再是当年那位惊才艳艳的才女了。她只能看见她心中愿意看的事,也只能听见她自己愿意听见的话。” 这样的韩皇后真的不讨人喜欢,然而也真是可怜。 纪晓棠不想多说韩皇后。 “那么陛下呢……”纪晓棠问。 “陛下……”秦震沉默了良久。 纪晓棠也只有深长的叹息。 “王爷,那么依你看,长春宫这个孩子,是否会保得住?”过了一会,纪晓棠问秦震。 “说不好。”秦震摇了摇头。 长春宫这孩子是否能够保得住,得看双方的角力结果。 这双方自然指的是宫中的韩太后与肃王秦霖。 如今,最不愿意看到宫妃生子的,只怕就是肃王秦霖和肃王府郑桂了。他们既然知道纪晓莲腹中的胎儿并非隆庆帝的骨肉,肯定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而韩太后,本来应该是在知道真相之后,最要将这孽胎除之而后快的人物,却未必会这么做。实际上,秦震认为,韩太后很有可能会力保纪晓莲腹中的孩子。 当然,这并不是说,韩太后会让这个孩子来继承皇位。 这个孩子,只能是一个缓冲,被韩太后用来稳固隆庆帝的皇位,稳定朝臣的心,以及对付肃王秦霖。在那之后,这个孩子的结果已经早就注定了。 至于纪晓莲…… 纪晓棠抬手扶额。 “晓棠,你要保你这个堂姐?”秦震柔声询问。 纪晓棠没有直接回答秦震的话。 “我不希望馨华堂因此而被连累。” 秦震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这件事无论怎样,都不能被拿到明面上来处置。只要不拿到明面上来处置,就不会连累到纪家。 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是有最便捷也最有效的法子的。不过纪晓棠没有提,秦震也没有说。 “我得回馨华堂一趟……”纪晓棠又跟秦震商量,她得回馨华堂,跟纪二老爷他们交个底,大家也好做好应对的准备。 “这是应该的。”秦震点头。 转天,纪晓棠要回馨华堂,秦震却被隆庆帝下旨召进了宫中。 纪晓棠只得一个人回了馨华堂,实际上,她本也打算一个人回去的。纪家人要谈纪晓莲这件事,秦震不在场,大家面子上都好受些。 纪晓棠在馨华堂二门下了马车。就感觉到了不同于往日的气氛。 那是喜庆的气氛。 纪晓棠对此是能够理解的。 纪大老爷那边自不必说,而在不知道真相的纪老太太、纪二老爷等人看来,纪晓莲能够怀孕,不管生男生女,今后在皇宫中都能站稳了脚跟,就算不能给馨华堂带来荣耀,纪晓莲自己这一生也算是有了保障了。 而且。能够为皇帝诞下子嗣。以后大秦的帝王的身体中也会留着纪家的血,这件事,就足够馨华堂上下欢喜的了。 纪晓棠当然也注意到了。来迎候她的人群中,多了纪大老爷的身影。 纪大老爷如今官复原职,再不做道人的打扮,而是换回了四品的官服。整个人容光焕发,和前些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略做寒暄。众人就簇拥着纪晓棠往萱华堂上房坐了说话。 今天的萱华堂特别的热闹,除了纪大老爷回来了之外,自然还有回娘家来养胎的纪晓芸,以及陪着纪晓棠回娘家住的谢怀瑾。 姚氏、周念红和周桥母子三个也都来给纪晓棠请安。之后就被纪晓棠留下来说话。 纪大老爷今天的话特别的多。 “……祖宗的庇佑,咱们纪家如今是越来越兴旺了。晓棠做了亲王妃,晓芸做了顺义伯夫人。且都怀了身孕。晓莲作为大姐,又为咱们纪家增添了荣光。如今被晋封为贵妃,还怀了龙胎。” 说到高兴处,纪大老爷眉飞色舞。 “大秦自开国以来,各显宦人家,再没有一家出过这样的喜事,只有我纪家!” 这些话倒都是实话。 如今外面议论纷纷,都说纪家的女儿不仅命格贵重,而且还都十分宜生养。纪晓棠年纪尚幼,却在嫁给安王秦震一年之内就怀了身孕。 纪晓芸嫁的顺义伯是那样特殊的情况,刚一成亲还没出三个月也怀上了身孕。 至于纪晓莲,这似乎就更加说明纪家女孩子的体质特殊,甚至还有祖宗庇佑的因素在内。隆庆帝的身子一直不好,后宫多年没有嫔妃怀孕,大家都认为隆庆帝是不能够有子嗣的了。可纪晓莲就能为隆庆帝怀了孩子。 如今纪家还有纪晓芹待字闺中,虽说是庶出,但来说媒的人已经要踏破馨华堂的门槛了。而且,来说的都是门第极为显赫的人家。 也怪不得纪大老爷会如此得意了。 “若你们三姐妹都能一举得男,那可是更加……哈哈哈……”纪大老爷又大笑,随即却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晓棠,你尽管放心。大伯已经广邀各方道友仙长,必定会做法,让你们姐妹三人都能产下麟儿。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呢…… 纪大老爷的眼睛奕奕放光,似乎已经能够看到将来的景象。 纪晓莲的儿子会被立为太子,以后就是大秦的帝王。纪晓棠的儿子会继承安亲王的爵位,全力辅佐他的外孙。纪晓芸相比就要逊色许多,但是一位留着纪家血脉的顺义伯,且还有着前朝大宋皇族的血脉,这也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 而到时候,纪家自然是青云直上,而他作为纪晓莲的父亲…… 纪大老爷几乎可以看到他入主内阁,成为大秦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天下大权的情景。 “哈哈哈……” 纪大老爷的笑声十分响亮且中气十足,就是手在萱华堂大门口的丫头婆子们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等人一直都没有打断纪大老爷,倒是一边陪坐的纪晓慕脸上露出些许羞惭的神色来。 “父亲……”纪晓慕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家都很高兴,只是父亲多少该……约束些,晓棠妹妹和晓芸妹妹都怀了身孕,祖母也上了年纪,都需要安静。” “哦……”纪大老爷就被自己的儿子给噎了一下,他环顾左右,见大家面上虽然不见怒色,却也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 纪大老爷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是我一时疏忽了。”纪大老爷起身,彬彬有礼地给纪老太太行礼,又向纪晓棠行礼,“这也是太过高兴的缘故,谁让咱们家竟能出了这么大的喜事呢。老太太。大家也是一样高兴的吧!” “我们都很高兴。”纪老太太今天很肯给纪大老爷面子,不过她对纪大老爷的耐心也就只有这么多。“我们娘儿们说话,你们在此不便,自在去吧。” 纪大老爷忙应了一声是,纪二老爷、纪晓慕、纪晓薛、谢怀瑾连同周桥也都跟着起身,一众人就往前面去了。 只有女眷们,说话自然更加方便了。没人说纪晓莲。大家的话题都在纪晓棠和纪晓芸身上打转。 “晓芸比晓棠小了几个月,怎地比晓棠更加显怀?”纪老太太仔细地打量着纪晓芸和纪晓棠,一边说道。 “老太太。咱们是不是给晓芸补的太过了?”纪二太太也发现了这一点,就问。 这样一说,纪老太太也有些不确定了。 “可是,晓芸的身子底子没有晓棠好……” “老太太、娘。我这样很好。我年纪比晓棠大,不怕的。”纪晓芸满脸爱意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我希望能给怀瑾生一个又胖又壮的小子。” 纪晓芸这些日子都刻意多吃,为的是这个目的。 还有一点心思纪晓芸没有说出来,谢怀瑾毕竟不同常人,纪晓芸想着她要更加努力。就能让胎儿更健康更强壮。 “姐姐,你虽比我年长,可如今我的身量已经超过了你。为了你自己和胎儿着想。还是要控制一些……”纪晓棠就说道。 她说的有些直接,但大家都知道。她这是真心实意为了纪晓芸好。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点头,纪晓芸却低下头去,没有答言。 纪晓棠就猜到了纪晓芸的心思。 “姐姐你想的太多了。姐姐的脉案,我都向王府的太医们要过去看过,姐姐腹中的胎儿很健康,实在不必有额外的担心。” “真的吗?”纪晓芸立刻抬起头来。 “当然是真的。”纪晓棠笑。 纪晓芸似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大家又说让她不要多想的时候,就点头应了下来。 又略说了几句家常,姚氏和周念红就很有眼色地找了个借口先退了下去。 “念红那孩子比你们姐妹还年长,也该找个婆家了。” 纪老太太这话音刚落,外面就有婆子进来禀报,说是府门外又来了官媒。 今天纪晓棠归宁,外面排着安王府的仪仗,就是有来给纪晓芹说亲的,也该另挑日子进门。 “这是哪家,这么急着娶咱们纪家的女儿?”纪晓棠就问。 纪晓芹此刻不在屋中,方才跟着杨氏往厨房去,看着人准备宴席去了。 进来回话的婆子没敢说话,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脸上就都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纪晓棠自然就看到了,心中暗暗有些奇怪。 “祖母,娘亲,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纪晓棠向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询问。 “方才你大伯父在,还有外人,因此没好跟你说。”纪老太太就告诉纪晓棠,“外面这来的,应该不是给晓芹提亲的,而是给你大伯父提亲的。” 那回话的婆子赶忙行礼,说门外来的官媒确实是给纪大老爷提亲的。 “大老爷知道了不曾?”纪老太太就问,“罢了,你去书房里回大老爷,让他自己去见吧。” 回话的婆子立刻答应,倒退着出去了。 纪晓莲怀了身孕,纪家跟着水涨船高,许多人会来求娶纪晓芹,而且,也会有更多的人家愿意将女儿给纪大老爷续弦。 这件事,纪晓棠事先已经想到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纪晓棠就说道。 “虽是如此,他也太急了些,诺大的年纪,膝下儿女成行,他也太不知羞!”纪老太太冷哼了一声 纪晓棠有些听不懂,就看向了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给纪晓棠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些媒人并不是主动上门的。 “你大伯父官复原职,是他自己发出话去,要续弦,而且还出去四下相看人家姑娘!”纪老太太又哼了一声道。 第九十六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纪大老爷要续弦,这是人之常情,纪家谁也不会说,就不让他续弦了。而纪晓莲怀了身孕晋封为贵妃之后,要将女儿嫁给纪大老爷续弦的人家变得多了起来,这也无可厚非。 然而,不论是纪大老爷,还是那些要巴结的人,却都太过急切,七情上面,这就不大好看了。 纪晓棠听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说了,就点了点头。 事情似乎变得越发的麻烦了。 如果纪晓莲的身孕没有问题,这样的事情或许还可以不必去理会,可偏偏纪晓莲的身孕问题大了。如果任由纪大老爷这样张扬,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祖母,娘亲,我今天回来,是有点了不得的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什么事?”听纪晓棠说了不得的事,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就都有些紧张。 “还得将爹爹请过来,还有大哥哥……”纪晓棠没有立刻说,而是让人去请纪二老爷和纪晓慕。 至于纪大老爷……,纪晓棠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让纪大老爷知道的好。谁知道纪大老爷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纪晓棠对纪大老爷是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纪大老爷此刻应该跟纪二老爷、纪晓慕等人在一起,自然不能直愣愣地去找人,那样难免会让纪大老爷生出疑心来。 “这有什么,”纪老太太就把眼睛一瞪,“就说是我的话。他不敢说什么。” 纪晓棠就笑,却并没有听纪老太太。 “麻烦嬷嬷去姚氏母女那里走一趟……”纪晓棠就将程嬷嬷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程嬷嬷答应一声。就往跨院去了。 “你这丫头,总有这些主意。也罢,若是我,我就不耐烦。”纪老太太在一边听着,也没拦着纪晓棠,反而笑着说了一句。 纪二太太就觉得纪晓棠办的好。 “晓棠这法子好,不伤大老爷的面子。” 周桥如今在外面附学念书。那还是纪大老爷的人情。纪大老爷对周桥很是不错。周桥的功课有什么疑问,也愿意去向纪大老爷求教,纪大老爷都肯耐心地教导他。 纪晓棠的法子。就是让周桥去找纪大老爷,引开并绊住他,这样,纪二老爷和纪晓慕再往萱华堂来。就不会让纪大老爷多心了。 程嬷嬷出去不过盏茶的工夫就回来,说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果然。纪二老爷和纪晓慕很快就来了萱华堂。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商量?”纪二老爷在屋中坐下,就忙问道。 纪晓棠在说话之间,就将屋子里服侍的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只让程嬷嬷带着王府的几个心腹在门口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看了纪晓棠的这一番安排,纪二老爷和纪晓慕的面色就转为沉重。他们知道,纪晓棠要说的事小不了。 安排妥当之后。纪晓棠这才慢慢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她话音落地,屋子里立刻就是一片死寂。就是对外面的事情最为懵懂。且也最为不放在心上的纪老太太也煞白了脸。 “这……这是真的?”纪老太太抖着声音问纪晓棠。 “千真万确。”纪晓棠微微颔首。 “天啦……”纪老太太拍着大腿,“她、她这个孽障,这是要咱们一家老小的命啊。” 纪老太太并不懂什么国家的法纪,然而该懂的常识她都懂。就算是普通的人家出了这种事,出了事的女人是别想活命了,就是她的娘家也会受累不小。 轻者是名誉受损,重则就会跟女人的婆家结下仇怨,被狠狠地报复。 而现在,对方是皇帝。 纪老太太知道,这绝对不仅仅是名誉受损的事,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啊! 纪二太太也白了面色,却还是上前来试图安慰纪老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晓慕是更加明白事情到底有多严重的,不仅白了面孔,额头上还都见了汗。 纪晓棠只能出言安抚大家。 “……好在这件事还没有暴出来,我回来告诉大家,目的是咱们预先有个准备,也好应对。”纪晓棠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馨华堂还没有走到绝路上。 纪老太太在这件事上,比别人的反应都快了一些。实际上,她几乎是有些盲目地相信着纪晓棠。 纪晓棠一定有办法,也有能力可以保住纪家。 “晓棠,……那孽障在宫里头的事情,咱们家统统都不知道。这件事,与咱们无关。晓棠,你一定要想法子,保住咱们一家。我老了,怎么样都不怕的,只是你爹娘,你这些兄弟姐妹……” “祖母……”纪晓棠见纪老太太说的有些急了,忙就握住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祖母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也会护着家里。” “好,好。”纪老太太反手握住了纪晓棠的手,连连说好,一面眼圈就跟着红了。“好孩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爹娘没有白疼你,祖母没有白疼你,有你在,祖母一切都放心的很……” 纪晓棠先将纪老太太安抚住了,才跟纪二老爷和纪晓慕商量具体的事。 “王爷打算怎么做?”纪二老爷是除了纪晓棠之外,一家人中最为镇定的。他先问秦震的打算。这件事不仅关系到纪家,还关系到后宫,关系到朝堂,关系到……以后的江山之主。 “王爷和我想的一样,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连累到馨华堂……”纪晓棠立刻就答道。 纪二老爷欣慰又感激地点头。 秦震的意思,纪晓棠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在这件事上,秦震首先考虑到的不是自己的利益,也不是其他的任何东西,而是馨华堂纪家的安危。 “无论王爷打算怎么做。我们都全力支持。”纪二老爷也很痛快地表了态。 “要我们做什么,怎么做都可以。晓棠你尽管吩咐。”纪晓慕依旧白着脸,却也毫不含糊地表明了立场。 一家人齐心,这样就好。纪晓棠的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至于纪晓莲这件事要怎样解决…… “我回来也是商量这件事,……毕竟是纪家的女儿,大家商量商量,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 纪晓棠说完了这句话。屋子里又有片刻的沉默。 纪老太太紧皱着眉头。她刚要说话,却被纪晓慕抢在了前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情要除掉祸根。只有……”只有拿掉纪晓莲肚子里的孩子。 这样,就算已经有人觉察出什么来,或者以后什么时候东窗事发,可祸根没了。还有秦震和纪晓棠帮忙周旋,馨华堂纪家就不会遭祸。而纪晓莲也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纪晓棠没有说话,却对纪晓慕刮目相看起来。 纪晓慕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恰恰相反,他很聪明。只是一心读书,有些书呆子气,在仕途经济上显得有些稚嫩。 可是经历了那样一番的巨变。肩上也扛了担子,纪晓慕终于慢慢地成熟起来。在这样一件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上,纪晓慕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这个法子,在场并不只有纪晓慕一个人想到了,却得由纪晓慕说出来。 “这个法子好。”纪老太太第一个就点头赞同。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叹息,也没有说出反对的话。 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利索,也是最为正确的法子。 纪晓慕不仅想到了这个法子,他还想好了该怎样去做。 “……你大嫂会进宫探望,到时候就让她将药带进去……” “大哥哥打算让大嫂跟大姐姐说明吗?”纪晓棠就问道。 纪晓慕在这个问题上顿了顿,最后咬咬牙才下了决定。 “晓棠,你方才也说了,晓莲她执迷不悟,还想将这当做飞黄腾达的本钱,跟她说了,只怕她也不肯。”纪晓慕的意思,是让杨氏给纪晓莲下药,而不管纪晓莲愿意与否。 这也是最为正确的决定。 纪晓棠点头。 “那么,就请大嫂来,正好也要听听大嫂的意见。”纪晓棠发了话,纪晓慕立刻就打发心腹,将在厨房的杨氏给找了回来。 纪晓慕简单地跟杨氏说了事情的原委。 杨氏的反应与纪家其他人几乎如出一辙,也是煞白了脸色,冷汗直冒。 等到纪晓慕说要让她做什么的时候,杨氏明显地犹豫了,不过最后还是咬着嘴唇点了头。 这是她身为纪家人,身为纪家的长孙媳妇的责任。 “大嫂……到时候不要勉强吧。”纪晓棠知道杨氏的性子,看她脸色苍白的样子,心中轻叹。 “晓棠,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一定会做好。”杨氏却立刻就向纪晓棠保证。 纪晓棠看了看杨氏,最终还是点了头。 纪晓莲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但是馨华堂的隐患却并没有就此完全消除。 “大伯父进来情况可好?”纪晓棠这句话,是对着纪晓慕和杨氏问的。 纪晓慕和杨氏交换了一个眼色,都露出无奈的苦笑来。 纪晓慕已经在尽全力看着纪大老爷了,但是纪大老爷官复原职之后有了差事,有了应酬,纪晓慕再想像过去那样看着纪大老爷,就有些力不从心。 而且,他们毕竟是做儿子媳妇的,也不好事事都管到纪大老爷的头上。 纪老太太是愿意出力的,然而,纪大老爷毕竟是上了年纪且做着官的长子,一味地不给他体面,也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现在还有了新的问题。 纪大老爷肯定是很快就要续弦的,若娶进门的是个省心的还好,若是个不省心的,整个纪家要被拖累,而最烦恼的,还是纪晓慕和杨氏两个。 尤其现在这些主动上门来的,还有那些让女儿给纪大老爷相看的人家……,那些人显然是本着权势而来,哪里会有省油的灯! 不能不让纪大老爷续弦,就只有掌握这续弦的人选。 “我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我他操心这件事。”纪老太太就很不高兴,“况且,他又是肯听我的?若是他肯听我的,也不会有现在这些事了。” 纪老太太又忍不住翻起了旧账,纪大老爷娶纪大太太,就是违背了纪老太太和纪老太爷,毁了原先定下的亲事,一意孤行。 那个时候,纪大老爷还年轻,还有许多要仰赖家里的地方。那个时候,他都不肯听家中的安排,何况是现在! “那个时候大伯父不肯听从,这个时候,却不能不听从!”纪晓棠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撼动的气势。 “那晓莲的事情……”还要不要告诉纪大老爷知道呢?纪晓慕问。 “大伯父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情的为好。”纪晓棠委婉地说道。 纪晓慕立刻明白了。 “晓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这样想。” 一大家子的人,在纪大老爷的事情上几乎早就有了默契。 将一切事情都商量定了,厨房里已经安排好了宴席,纪大老爷就悠悠然地走了来。 因为纪晓莲的事情,纪大老爷觉得,他在馨华堂终于恢复了长子、长兄以及一家之主的威望,件件事情都要说话。 众人心中不以为然,却也没有一个人揭破。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也就由的了纪大老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用他们开口,自然有纪老太太出面收拾纪大老爷。 如今纪大老爷在这个家里唯一还忌惮的,也就是纪老太太了。 宴席之上,纪大老爷依旧谈笑风生。他也有些觉察出其他人似乎有些异样,却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在纪大老爷看来,从今以后,他就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了,其他人的异样,不过是对他的羡慕和畏服,最多还有些妒忌罢了。 这样想着,纪大老爷越发的得意起来。 纪晓棠将纪大老爷的言行举止都看在眼睛里,她之所以选择不告诉纪大老爷真相,是因为担心。她担心纪大老爷不肯面对真相,甚至会和纪晓莲有同样的想法。 如果真是那样,纪大老爷将会是个更大的麻烦。 不告诉纪大老爷真相,暂时让他得意几天,等纪晓莲那边的事情解决,纪大老爷这边的事就容易办了。 第九十七章 点鸳鸯 纪晓棠回到安王府,就将馨华堂众人的决定跟秦震说了。 秦震就颔首。 “这个法子倒是干净利落,难得纪晓慕如今也有了这般的决断。” 这样解决,对于馨华堂来说,是最好的法子。而对于秦震的感慨,纪晓棠报之以一笑。 “大哥哥本来就是个聪慧极了的人,以前不过是未经忧患的缘故。如今他肩上有了担子,事关家族的兴亡,他当然得承担起这份责任来。” 这件事,难的不是法子,而是责任。 “希望一切顺利吧。”秦震就说了这一句,就没再跟纪晓棠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让纪晓棠早些歇息。 纪晓棠怀着身孕,最近这些日子不仅依旧主持王府的中馈,还东奔西走,操心这许多的事情。虽然她自己并没有流露出疲惫来,更没有抱怨,但是秦震却心疼了。 “你的身子,还有你腹中咱们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秦震对纪晓棠说道。 刚刚到了亥时,秦震就催着纪晓棠安歇,并且自己也打算歇在煕春堂,与纪晓棠同塌而眠。 如果严格按照规矩来说,纪晓棠怀了身孕,就要与秦震隔房。也就是说,秦震不仅不能与她同榻,甚至不能歇在煕春堂。 然而,秦震说的好,这安王府里头,他和纪晓棠就是规矩。 秦震不仅一直歇在煕春堂,当纪晓棠这一胎坐稳了之后,他还常常赖着与纪晓棠同塌而眠,别说是侍妾那里,就是两位偏妃那里,也是一个月都难得去一次。 宋新月一直安分,并没有什么表示。郑梓则是因为有把柄在秦震和纪晓棠的手里,不敢有所表示。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外面难免就有些流言和议论。 纪晓棠不用特意去打听。也能猜到大概。 “王爷,我们并非是寻常的夫妻。侍妾那里我不劝里,郑妃和宋妃那里,王爷多少还该有些恩泽。”纪晓棠再次劝秦震。 “怎么。她们两个到你这里说了什么了?”秦震微微挑眉,立刻就问道。 “并没有。”纪晓棠并不是替宋新月和郑梓掩饰,这两个人是真的不敢到她跟前说什么闲话,更不敢抱怨。 “那你理会她做什么?或者是,这两家到岳父岳母那里说了什么了?”秦震又问。 “也没有。”这句话。并非是全部的实情。 秦震嘴角微翘,眼神幽幽地看着纪晓棠。 “那就是岳父那里得了什么好东西了,需要我去安慰宋妃和郑妃!” “胡说什么!”纪晓棠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捶了秦震两下。 秦震呵呵笑着,任由纪晓棠捶打,等纪晓棠要收手了,他却一把将纪晓棠的手握住,然后低下头,在纪晓棠的手心里狠狠地亲了一口。 纪晓棠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秦震得意地在自己的榻上安置了。 躺在榻上。纪晓棠一时没有睡着,秦震也没有什么睡意。他就坐在纪晓棠身边,揽住纪晓棠的腰身,然后俯下身去,将耳朵帖子纪晓棠凸起的小腹上。 这个月份,已经能够听见胎动的声音了,而自从第一次感觉到胎动,并告诉了秦震之后,秦震似乎就迷上了这一项运动。 “儿子方才是不是踢了你一脚。”秦震细心地听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问纪晓棠。 “好像是。”纪晓棠答道。 “一定是。”秦震很肯定。 “王爷。你怎么肯定,一定是儿子?”反正也没睡意,纪晓棠干脆跟秦震闲聊。 “这么活泼好动,而且踢蹬起来这么有力气。肯定是个淘小子。”秦震就笑道。 秦震这样说,纪晓棠偏就要跟他抬杠。 “那可也未必,或许是个力大无穷,特别活泼的小姑娘呢。” 秦震似乎愣了愣。 “也有可能啊。”半晌,秦震才说话,目光却在纪晓棠的脸上打着转。“下一次见到岳母,我就该仔细地问一问,晓棠你当时是不是这样一个力大无穷,特别活泼的小姑娘。” “怎么就说到我身上来了?”纪晓棠忍俊不禁。 夫妻俩就这么挨着,低低的声音说了半晌的话,纪晓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秦震看着纪晓棠睡着了,才揽着纪晓棠,几乎是立刻也进入了黑甜乡。 接下来两天,纪晓棠都没有出门,一面在家中处理些杂事,一面耐心地等着馨华堂的消息。 第三天,杨氏带了许多的东西,奉了纪晓莲的旨意,往长春宫中探望纪晓莲。 纪晓莲本来还要见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可惜纪老太太染恙,纪二太太要留在馨华堂侍疾,所以不能进宫。 杨氏一个人代表了纪家的女眷进宫。 知道杨氏进宫,纪晓棠的心微微的提了起来。事情的成败,就在这一天了。 杨氏进宫,在长春宫停留了半天的工夫,才离开,回了馨华堂。为了避嫌,也为了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纪晓棠没有往馨华堂派人,馨华堂也没有派人给她传信儿。 纪晓棠一直等到这天深夜,宫中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看来,事情没有成功。”纪晓棠对秦震说道。 转天,纪晓棠就确定地知道了,杨氏并没有成功。 杨氏并不是城府深沉的人,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因为身上肩负重担的缘故,她能够超常发挥,依旧存在这露馅被纪晓莲觉察的可能。 然而这件事没有成功的缘故,却并不仅仅是因为杨氏。 杨氏往长春宫中探望纪晓莲,之后不久,韩太后竟然带着韩皇后一起到了长春宫。 “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借着探望纪晓棠的由头,杨氏和纪二太太一起来到安王府,向纪晓棠叙述当天事情的经过。 杨氏根本就没有机会给纪晓莲下药。 “这件事,是偶然的吗?”纪晓棠立刻就敏感地意识到有问题,询问杨氏。 杨氏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在杨氏看来。也并非是偶然的。 “我总感觉,太后似乎是觉察了些什么,她跟我说的话,话里有话。”杨氏尽力回忆。将韩太后对她说的话都转述给纪晓棠听。 “还有太后看晓莲,看我的眼神,她说,晓莲的腹中,关系着大秦的国运。就是她和陛下的性命,但凡谁敢打晓莲的主意,那就是要她和陛下的性命,要断大秦的国运,罪同谋反!” 杨氏说着话,声音就有些颤抖。 “我想,还是我不中用,让她们看出来了……”杨氏很是自责。 纪晓棠低下头,思忖了片刻才又抬起头来。 “大嫂,你不必自责。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纪晓棠告诉杨氏。 她说这些话。并不是单纯的安慰杨氏,她说的是实情。 “这件事,已经不是馨华堂能管的了。”纪晓棠郑重地说道。 “晓棠,你的意思是……” “太后应该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既然知道了真相,她为什么还要那样说,为什么要保晓莲肚子里的孩子?”顺水推舟,让馨华堂的人将这件事情处置了,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保的不是纪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她要保的是她的权柄。”纪晓棠冷笑。 “那,这以后……岂不是迟早是一件祸事?”纪二太太和杨氏对视了一眼。又都转过头来看纪晓棠。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总不会让馨华堂出事。” 纪晓棠这样说。杨氏更加自责。 “都是我不中用。” “大嫂,真的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纪晓棠安慰了杨氏几句,就说起另外一个话题。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一旦觉察纪晓莲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就不会再无谓地烦恼,而是立刻就想到了下一步最该解决的问题。 韩太后保了纪晓莲。馨华堂势必还要在风头上停留很久,纪家其他的人她都不担心,她担心的只有纪大老爷一个人。 纪晓棠就问到了纪大老爷。 “还在相看人,这两天,就有七八个媒人上门来,有些人家,其实很……”杨氏欲言又止。 她作为儿媳妇,不好直接说纪大老爷什么不是,而且有一些话,也是她实在说不出口的。而纪二太太作为兄弟媳妇,说起话来也有很多忌讳。 不过,不用她们细说,纪晓棠也能了解。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纪晓棠端起手边的茶盅,轻轻地抿了一口,“与其让大老爷自己找个不合适的人,不如咱们挑个妥当的人给大老爷。” “是这个道理。”纪二太太摊了摊手,“只是一时之间,哪里找各方面都合适的人呢。” “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纪晓棠说着话,就笑了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纪二太太和杨氏都重复着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纪晓棠指的是谁。 “周念红。”纪晓棠轻轻地吐出三个字来。 “周家姑娘!”杨氏吃了一惊。 纪二太太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也不怪她们会惊讶,周念红与纪大老爷不仅相差着年纪,严格来说,还差着辈分。 然而,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 老夫少妻,这是世上的常情。而辈分之说……,纪大老爷和周念红之间并没有血缘的关系。 “……知根知底,又在咱们家,自然上下相处起来就更加融洽。而且,这些日子,咱们也都看着她,确实是个稳重的好姑娘,有她约束着大老爷,以后也不怕大老爷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纪晓棠就说起周念红的好处来。 说起周念红的好处,纪二太太和杨氏也都跟着点头。 到了最后,两人也不得不承认,周念红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人选。 虽然周念红是个好人选,但纪二太太还是有些犹豫。 “娘回去跟老太太说了,去跟姚氏提亲,她们没有不依的。”这门亲事,对于姚氏母子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大好的亲事。 纪二太太想了想,就点了头。 纪晓莲那边她们已经没了法子,纪大老爷续弦的事情就得尽快办妥,否则延迟下来,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我这就回去跟老太太说。”纪二太太站起身来。 “娘。”纪晓棠就叫了一声。 “晓棠,还有什么事?”纪二太太问纪晓棠。 “没什么事。”纪晓棠轻轻吐出一口气,“等周姑娘出嫁,我会送一份丰厚的添妆。” “晓棠你放心,聘礼方面绝不会亏待了她们,嫁妆咱们也替她置办。以后周姑娘嫁进纪家来,大家也会待她好。”纪二太太就说道。 纪晓棠笑着点头。 送走了纪二太太和杨氏,等秦震回来,纪晓棠就将她为纪大老爷寻了填房的事情跟秦震说了。 秦震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纪晓棠说好,那就是好了。 …… 萱华堂 纪二太太就将纪晓棠的意思跟纪老太太说了,纪老太太也是寻思了片刻,就点了头。 “抛开其他的不说,念红那孩子,还真是个妥当的好孩子。”而且,既然是纪晓棠的主意,纪老太太就相信,这肯定是一件好事。 纪老太太既然点了头,就打发人将姚氏请了来,亲自把事情跟姚氏说了。 “……那些说亲的,什么高门大户千金小姐,我都看不中,只觉得念红好。长的又周正,人又贤德稳妥。……纪家的门第,我就不说了,大老爷的人就在那,我也不需多说。以后念红进了门,我自拿她当亲闺女看待。二太太,还是大奶奶,都是好相处的人……” 纪老太太耐心地说了许多,姚氏却没有立刻应承,当然她也没有拒绝,而是陪笑着跟纪老太太说,要回去与周念红商量商量。 周念红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有些事情上,姚氏还得听周念红的。 纪老太太是知道的,并没有生气,反而十分理解。 “强扭的瓜不甜,咱们都觉得好,还得孩子自己愿意,才是一件好姻缘。”纪老太太格外的通情达理。 姚氏离开萱华堂上房的时候,脚步却有些慌乱,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只是纪老太太却并没有看见,老人家已经知道周念红会有怎样的答复,在想着要准备什么聘礼哪一天办喜事了。 推荐弱颜完本宅门重生《深闺》 第九十八章 填房 姚氏离开萱华堂的上房,脸上强装出来的镇定神色立刻就垮了。她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自家的跨院内。 她刚进院门,周念红就从跨院的上房接了出来。 “娘,你这是怎么了?”周念红一看到姚氏,就知道是出了事,忙就询问道。 “没、没什么。”姚氏支吾着说道。 周念红的目光闪了闪,就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将姚氏搀扶着回了上房。 回到上房屋中,找借口将服侍的人都支了开去,周念红捧了一盏茶递给姚氏,看姚氏心不在焉地喝了茶,这才在姚氏身边坐下来,重新问起刚才的话题。 纪老太太平时闲着没事,有时候也会找姚氏过去说话。这些时候,姚氏总是高高兴兴地去,高高兴兴地回。纪老太太越是上了年纪,就越发心慈,对姚氏又格外的好,出手也很大方。 这次纪老太太找了姚氏去,姚氏和周念红都没有多想,以为还是跟平常一样。 “娘,是老太太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碰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了?” 周念红并没有问,是不是哪个下人给了姚氏脸色看。刚来住到馨华堂的时候,是有一些不长眼的下人见她们孤儿寡母,就小瞧了她们几分。不过这一两年住下来,不论是纪老太太还是纪二太太都待她们极好,也狠狠地罚了那些势利眼的下人,慢慢地,就再没人敢给她们母女脸色看了。 至于周念红询问的,姚氏是否碰到了什么人什么事,这其中的意思。就只有这母女两人知道了。 在周念红的几次催问下,姚氏终于开口,将纪老太太的意思跟周念红说了。 “老太太要你给大老爷做填房。”姚氏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周念红顿时也呆愣住了。 “老太太……怎么会……” 不论是纪老太太,还是纪二太太,对周念红都很好,也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之所以一直没有给周念红定下亲事的缘故,就是为了要好好地挑选。想要为周念红找一桩尽可能如意的亲事。 可是。不论是谁,都从来没有露出过要周念红给纪大老爷续弦的意思。 所以,乍一听姚氏这样说。周念红就愣怔住了。 “娘,你可听真了?”周念红看着姚氏。 “这样的事,娘还能听差了。”姚氏此刻已经慢慢地镇定下来一些,就将纪老太太的话都告诉给了周念红。 比起心情还有些激动的姚氏。周念红就镇定多了。 “我明白了……” 馨华堂上下所发生的事情,周念红大概都了解一些。比如纪晓莲怀了身孕。以及这件事对于馨华堂的影响。比如纪大老爷官复原职之后的所作所为。比如那许多上门说亲的人,少一半是为了纪晓芹和纪晓薛而来,多一半则是为了纪大老爷而来。 在馨华堂住了这些日子,对于纪大老爷的为人。周念红也心里有数。 她明白了纪老太太等人对纪大老爷的担心,也明白了她们为什么会选她做纪大老爷的填房。 除了一开始的愣怔,周念红对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也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反感来,这就让姚氏很是惊讶。 “念红……”姚氏知道女人是个要强的性子。“念红,你怎么想的,尽管跟娘说。娘知道你,委屈都搁在肚子里,眼泪也是背着人流。这件事,老太太也没说死。老太太说,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是不愿意,她们也不会勉强。” “娘,话是这样说。”周念红也相信,如果她真说不愿意,纪家是不会强要她嫁给纪大老爷的。 但是,纪老太太既然说出口了,她能说不愿意吗? “孩子,终究还是要委屈了你吗?!”姚氏就哭了。 “娘,你不要这样。”见姚氏哭了,周念红反过来安慰姚氏。 “娘,这对我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亲事了。”顿了片刻,周念红又说道。 周念红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丝毫赌气或者勉强的意思,她说的竟然是实话。 “这怎么说?”姚氏还是泪眼婆娑地,哑着嗓子问周念红。她当初跟着纪老太太来京城,知道会跟纪大老爷见面。 那个时候的她,对纪大老爷并不是没有心思的,但是具体要不要做,要做什么,她其实并没有清晰的想法。 到了京城之后,纪家人待她们母女非常好,这让她的那些算计都完全用不上。 而渐渐地,尤其是经过了纪大太太的事情,她也看清了纪大老爷的为人。她对纪大老爷再没了任何的念想,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她也不需要去跟纪大老爷说什么做什么了。 纪大老爷绝非良配,而且毕竟还有多年前退婚的那件事,姚氏并不希望周念红嫁给纪大老爷。 “大老爷为人如何,暂且不去说他。就算是给我另外安排亲事,也不能完全保证那男人就是真的好。” 纪大老爷当年待纪大太太不好吗,只怕在当年的纪大太太眼睛里,纪大老爷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但是最后的结果又怎么样呢。 不说纪大太太,就是姚氏在这之前,只怕还对纪大老爷心存幻想吧。 周念红认为,纪大老爷的人品如何,她是可以不介意的。 “……明媒正娶,我就是馨华堂的大太太。而且,老太太会待我好,二太太是菩萨一样的人,就是大爷大奶奶,也都通情达理……” “这样的人家,只怕几辈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我嫁进去,再不担心会有婆媳矛盾,妯娌争锋。女人这一辈子,还求什么呢。” 周念红并没有太多的犹豫。就决定答应这门亲事,不是因为纪大老爷,而是因为纪家除了纪大老爷以外的其他人。 周念红将事情想的这样透彻,让姚氏惊讶万分。 但是惊讶过后,姚氏也不能不承认,周念红的想法并没有错。 可是,为了女儿。姚氏还是有些不甘心。 “这还是……委屈了……” “娘。”周念红不以为然,她知道姚氏要说什么。“娘,别说是我了。你看县主。” 以纪晓棠的家世、才情和本领,依旧没能够嫁给意中人。她周念红何德何能,想要事情十全十美呢。 “老太太看中了我,是我的福气。” 姚氏见周念红的态度坚决。心中虽然还略有些纠结,却也跟着点了头。周念红说的不错。以她们家如今的情况,周念红能嫁进纪家,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从此以后,不仅周念红的后半生再没什么忧虑。就是她,尤其是周桥的这一辈子的前程也都不用再担心了。 “我听老太太说话间流露出来的意思,这件事。只怕还是安王妃的意思。”姚氏又慢慢地告诉周念红。 “那就更没什么好说了。”周念红更加干脆,“娘。这门亲事,咱们答应了吧。” …… 关于纪大老爷的亲事,纪老太太一开口,姚氏母女很快就答应了下来,这还是姚氏带着周念红亲自到纪老太太跟前表的态。 纪老太太其实知道,姚氏是有些心结的,然而周念红却没有丝毫的勉强,这让纪老太太非常高兴。 说通了姚氏母女,纪老太太没有耽搁,立刻就让人将纪大老爷叫到跟前来。纪老太太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因此就开门见山地跟纪大老爷说了。 “……那些上门来提亲,主动给你相看的,她们是奔着什么来的,你比我还清楚,我就不说了。那样的人,怎么能做正头夫妻,我们纪家断然不能让那样的女人进门。” 接下来,纪老太太就告诉纪大老爷,她已经给纪大老爷挑好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家世略差了一些。可如今咱们的家世,也完全不用介意这些的。” 此刻的纪大老爷当然也不是当年的纪大老爷了,对于女方的家世他已经不那么在意。而且,纪老太太说的一等一的模样性情,多少还是打动了他。 但是纪大老爷不可能立刻应承,其实他有些好奇。 纪老太太很少出门,她能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呢。 “你也认识的,”听纪大老爷这样询问,纪老太太立刻就说道,“知根知底的好孩子。” 听到周念红的名字的时候,纪大老爷不是不吃惊的。他甚至提出了反对,说是差了些辈分,而且还是亲戚。 “……不过是怜惜她们母女,带进京城来,以亲戚的身份让她们留在府里头,其实不知早几辈子就出了五服了,且又不是同姓。” 这个辈分的问题,完全就不是问题。 过了最初的惊讶,纪大老爷不是不心动的。周念红芳华正茂,且模样周正,平时态度端庄,自有一股迷人的风韵。 即便是如此,纪大老爷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而纪老太太也一反常态,虽一心要做成这件事,却并没有强要纪大老爷点头。纪大老爷从萱华堂离开,就遇到了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让厨房安排了酒席,兄弟俩把酒言欢,不知道纪二老爷劝了纪大老爷一些什么,转天,纪大老爷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纪晓棠那里自然是立刻就得到了消息。 “这件事情定下来,也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可以死心了。”纪晓棠很满意。 纪大老爷和周念红的婚期,就定在冬月初十。 在这之前,纪晓棠就挑了个好日子,往馨华堂来。 到了馨华堂,一家子在萱华堂坐了,说了一会的闲话,男人们都去了别处,纪晓棠就吩咐人,将周念红请来。 两下已经定亲,正在筹备婚事,姚氏母女三人依旧住在馨华堂。不过,纪二老爷已经安排好了,到了成亲的那一天,会送周念红往隔壁胡同的一所宅子里发嫁。 那所宅子已经被纪家买下来,如今是是姚氏母子的产业。 之前,姚氏和周念红就提出来,周念红要嫁进馨华堂,姚氏和周桥依旧在馨华堂住着似乎就不大好,所以想要搬出去住。 这个提议,立刻就被纪家人给回绝了。 周念红出嫁之后,就只剩下姚氏和周桥,纪家人怎么会放心让这母子两个单独出去居住。 一家人在一起商量出这样一个办法来。 给姚氏母子置办一所宅院,一来可以发嫁周念红,另外,等周桥以后长大成人,要成家立刻了,也能有自己的房宅产业。 而在那之前,姚氏和周桥依旧还在馨华堂住着,方便纪家照看。 对于这样的安排,姚氏母子都喜出望外。 正像周念红说的那样,纪家这样的人家,是打着灯笼再也难找的,她根本就不去考虑纪大老爷这个人,为了这个家,她也非常愿意嫁进来。 所以,如今备嫁的周念红依旧在纪老太太的小跨院住着。 下人出去,一会的工夫就带了周念红回来。 毕竟是要出嫁的姑娘,而且见的还是婆家的人,即便是周念红这样大方的性子,进门来的时候还是红了脸,低了头。 周念红给纪晓棠行礼,纪晓棠忙让人将她扶起来,安排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了。 “……这桩亲事,大半是我的意思,希望你没有勉强。”纪晓棠很知心地跟周念红说话。 “王妃的意思,总是没有错的。”周念红脸上红晕未褪,说话还是和平时一样爽利安稳。“我并没有勉强。” 这样说出来,也就只差说她很愿意了。 纪晓棠点了点头。 “家和万事兴,你能嫁进来,我以后也不用再操心了。” “王妃放心。”周念红郑重地承诺,“能做纪家的媳妇,是我的福气。” 纪晓棠见周念红确实没有丝毫的勉强,也就放下心来,随即就让人将她给周念红准备好的添妆拿了上来。 姚氏进京的时候,带了周家的全部家私。那些财产在她们当地算是可观,到了京城却根本算不得什么。纪家给了姚氏丰厚的聘礼,姚氏给周念红准备嫁妆也很舍得花钱。 但是,对于馨华堂如今的家世来说,周念红的嫁妆还是显得微薄。 第九十九章 筹码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考虑到了这一点,私下里给周念红补贴了不少。纪晓棠当然也了解周念红的家境,原先带着她出门,都要助她些头面首饰,何况现在是周念红出嫁的大事,而且这桩亲事,还是她的主意。 纪晓棠送了周念红一套赤金镶宝的头面并一套赤金点翠缀珠的头面,另外又送了她四个彩缎、四个妆花,四个蜀锦并四个杭绸,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田契。 那是京城外一个小庄子,有百亩良田并十几间的房舍。这样的一座小庄子,在清远也算得上是笔财产了,而放在京城,价值更是翻了几番。 周念红赶忙就站起身来,头面首饰并尺头她都可以安心收下,但是庄田她却不肯收。 她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将田宅当做添妆的。也只有家境极好,且极心疼女儿的人家,才会将田宅当做嫁妆。 “我既然给了你,你尽管收下就是。”纪晓棠就笑着,一定让人将田契塞到周念红的手里。“我知道,你家中虽然遇到了事,但银钱都是有的,你娘也舍得给你置办嫁妆。只是在这京城,田宅难买,我这手里正好有,送给你,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你不要过意不去,若是心存感激,以后就好好做纪家的媳妇。你知道,祖母,我娘,我们大家,都取中了你这个人。” 纪晓棠这样说,周念红还是有些迟疑。 纪老太太就大笑。 “晓棠给你的,你就收下,这可有什么呢。说到底,这些东西以后还是纪家儿孙的!” 周念红的嫁妆。以后自然会留给她自己的儿女,那自然是纪家的血脉。 纪老太太这样说,大家也都跟着笑,说老太太真是太实在了。 周念红脸色绯红,只好将地契收了起来,就算是收下了纪晓棠的添妆。 纪大老爷要续弦,纪家人都知道纪大老爷不靠谱。为这件事十分烦恼。如今定下了周念红,大家就都放了心。 冬月初十,馨华堂大半喜事。 这一天。只有秦震往馨华堂喝了喜酒,纪晓棠并没有去。她如今的身子有些沉重,不是十分必要的事情,也就不再出门了。 等秦震回来。就将婚礼上的情况都跟纪晓棠说了。 纪大老爷这门亲事办的十分热闹,不仅宾客盈门。就是宫里头也送去了赏赐。 韩太后、隆庆帝和韩皇后都有赏赐之外,贵妃纪晓莲也送了贺礼,并打发人传达她的口谕,让纪大老爷带着新娘子进宫去与她见面。 这都是意料中的事。纪晓棠并不惊讶。 秦震一边脱换了大衣裳,身上带着些微的酒气坐到了纪晓棠身边。 “这门亲事定的很好。我看有几户人家似乎还不甘心,意思依旧想要往大老爷身边塞人。”秦震靠近纪晓棠。在纪晓棠领口嗅了嗅,一面低声说道。 纪晓棠不客气地拍开秦震。 秦震好脾气地笑笑。略微坐正了些,又依旧歪过来,却再没有其他的举动。纪晓棠也就由得他,且乐得靠在他的身上。 她身子沉重,靠着秦震可比倚着靠枕舒服多了。 “大老爷已经娶了亲,他们还要塞人,难不成要自家女儿到馨华堂做妾不成?”纪晓棠微微挑眉,问秦震。 “那也未尝不可。”秦震笑。 那些人家不仅有亲生的嫡女,还有庶出的女儿,旁支的适龄女子也肯定不少。 “我打发人给祖母送个信儿,祖母若发威拦着,凭他是谁,也休想送人进馨华堂。”纪晓棠就说道。 对于纪老太太的霸道不讲理,秦震颇有耳闻,听纪晓棠这样说,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纪晓棠就知道,秦震今天的酒肯定是略有些多了。 “怎么这样高兴?”纪晓棠就转了话题,问秦震。 “想着咱们的儿子快要出生了,所以高兴。”秦震立刻答道。 “就没有别的事?”纪晓棠又问。 “别的事,都是小事。”秦震低语。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事,不过秦震没有主动说,纪晓棠也就不再追问。 若真的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秦震自然会告诉她。 …… 慈宁宫 韩太后面若寒霜,跪在她面前的封常硕低垂着头,额头上冷汗直冒。 这种情形可以说是十分罕见的,知道的人见了就会明白,这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韩太后怎么会舍得对封统领发脾气,封统领在韩太后面前又怎么会这样畏首畏尾。 “……都是你治下不严!” 韩太后冷哼着训斥封常硕。 封常硕连连请罪,根本就不敢辩解。 他这样,倒是让韩太后的火气消减了一些。 韩太后就让封常硕在地上跪着,没有再理会他。一会的工夫,方嬷嬷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方嬷嬷走到韩太后跟前行礼,又上前附在韩太后的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些什么。 “可都弄清楚了?”韩太后沉声地问道。 “回禀太后,再没有疑问了。”方嬷嬷笃定地说道。 韩太后耷拉下眼皮子,沉默了片刻,随即抬起头来,两眼中寒光闪现。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这句话,是吩咐封常硕的。 封常硕立刻应诺,他明白,韩太后将这件事情交给他去善后,其实是给了他机会,让他去将功补过。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封常硕的态度,又让韩太后的心情好受了一些,因此她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毕竟,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现在唯一能够带给她快乐的男人,暂时还没人能够替代。 “……要做的干净利落。不能让人起疑心。……若是这件事你做的不好,以后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最后这一句话说的威风中又带了一丝丝的妩媚。 封常硕听在耳朵里,就觉得脚底有些发麻,说出的话就越发甜了。 “请太后尽管放心,这件事属下一定会办的妥妥当当,将功赎罪。” “去吧。”韩太后打量了一眼封常硕,就没有再说什么。吩咐封常硕立刻去办事。 封常硕又向韩太后行礼。这才站起身,退出了慈宁宫。 等封常硕走了,韩太后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来。 “太后……”方嬷嬷看着韩太后的脸色。就有些担心,上前来要帮韩太后顺气。 韩太后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方嬷嬷不必。 “我没事。” 这家事,她刚刚听到的时候。是大惊失色,并且非常愤怒。但是过了那最初的一刻。她就没有为这件事分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来。 她所想的,全都是要怎样利用这个局面,对自己才最为有利。 正是出于这样的打算,她才决定留下纪晓莲肚子里的孩子。并将纪晓莲的屁股擦干净。 “陛下那里……”顿了顿,韩太后就问方嬷嬷。 方嬷嬷明白韩太后问的是什么,脸上的神色颇为复杂。 “太后。陛下、陛下他……”有些话,即便是方嬷嬷在韩太后面前。也是难以启齿的。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韩太后说完了这句话,就紧紧地抿住了嘴唇。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恻然,随之就恢复了完全的冷硬。 这件事,对于隆庆帝来说,自然是很难堪的。就是隆庆帝再凡事不放在心上,也不可能会对这样的事情无动于衷。除掉纪晓莲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最快也最有效洗刷隆庆帝的耻辱的方式。 然而,就算是隆庆帝到她面前来如此要求,韩太后也不会同意他这样做。 不过隆庆帝并没有来见她,也并没有对她的做法提出任何的要求。 韩太后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可是同时,心里却有某一处越发不自在起来。 不过,她独断专行惯了,根本就不会纵容自己去仔细思考,为什么她会这么不自在。 她不自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流年不利,近些年来,老天爷似乎专门跟她做对。 “张总管回来了没有?”韩太后突然想到一件事,就问方嬷嬷。 “……已经回来了,正在大殿外头等着太后召见。”张总管是被韩太后打发去了馨华堂传旨,回来了之后,因为知道韩太后在跟封常硕说话,所以就在外面等候,没敢进大殿来,也没敢让认人通禀。 “让他进来回话。”韩太后就吩咐道。 一会的工夫,张总管就被带了进来,他向韩太后行礼复命。 韩太后就问起馨华堂的情形。 张总管就将他的所见所闻都跟韩太后说了,不过是喜事办的多热闹,几乎满朝文武都去了云云。 韩太后却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不过是人们趋炎附势,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什么稀奇。 “难得,纪贵妃的父亲竟然结了这样一门亲事。”韩太后冷笑了一声,说道。 纪大老爷的为人行事,韩太后是很知道一些的,对于有哪些人家主动要将女儿给纪大老爷续弦,她也都清楚。 可最后纪大老爷娶的,却是这样一个家世低微的女子。 “启禀太后娘娘,据说这门亲事,还是安王妃的意思。”张总管已经看出来韩太后的心情并不好,说出这个消息来,是为了讨好韩太后。 “这是纪晓棠的主意?”韩太后的目光一闪,随即就释然了。“这到真是她的手笔。处处料敌先机,处处领先一步。” “不过,她竟然能够左右纪贵妃父亲的亲事了?”这句话,几乎并不是疑问,而是韩太后的自言自语。 但是张总管却不这么认为。 “启禀太后娘娘……”张总管就将他打探来的,馨华堂是如何确定了这门亲事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跟韩太后说了。 “原来如此。”韩太后听了,就点了点头,“这就是纪晓棠的聪明之处了。” 知道什么事情该由什么人去办,而不是事事都亲力亲为。 “纪晓棠……”韩太后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说起来,她对纪晓棠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 原本,在纪晓莲怀了身孕,并且知道了纪大老爷的一些举动之后,她对纪大老爷续弦的事情,心里是有些打算的。 然而,还没等她将这些打算付诸实施,纪晓棠那边就先有了动作,给纪大老爷定下了亲事。 她不能说纪晓棠在跟她做对,但是纪晓棠却总是能够先她一步,将她对纪家,对安王府的计划打乱。 这么想着,韩太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然而她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在那件事上,纪晓棠是败给了她。 在知道了纪晓莲身孕的真相之后,她立刻就想到了纪晓棠和纪家会怎么做,因此在杨氏进宫之后,她立刻就带了韩皇后赶到长春宫。 杨氏还是太嫩了一些,她在看见杨氏的第一眼几乎就立刻知道了杨氏要做什么。 她护住了纪晓莲肚子里的孩子。 那应该是纪晓棠并不愿意看到的。 而以后,她会让纪晓棠清楚地看到,这个孩子的利用价值,到时候总纪晓棠求到她跟前的那一天。 韩太后略有些得意的想着,一时之间就忘记了,那个孩子存在的本身,就是后宫和她的耻辱。她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她对纪晓棠的忌惮已经这么深。 …… 隆庆十年冬,北蛮再次蠢蠢欲动,数次派兵侵扰镇山关,不过却没有占到丝毫的便宜,都被祁佑年的大军个抵挡了回去。 京城中,却是一派宁静祥和。 纪贵妃怀了身孕,而且通过种种迹象,已经可以确定,这一胎十有八九会是一位小皇子。就在隆庆帝登基十年之后,终于要有他自己的子嗣了。 帝位后继有人,朝臣们的心,渐渐地又偏向了隆庆帝,偏向了后宫。 临近年关,隆庆帝在大病了一场之后,终于慢慢地好了起来。隆庆帝这次的病很是凶险,朝臣们甚至都有了心里准备,这个年怕是过不成,反而要为隆庆帝办丧事了。 隆庆帝的病情好转,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论怎样,大家都可以安安生生地过这个新年了。 纪晓棠已经不论大事小事都不再出门,隆庆帝的情况,她都是从秦震那里知晓的。 隆庆帝现在的情况,甚至比前世的时候还好了一些。 这相当的奇怪,几乎算是奇迹。 第一百章 临盆 对于隆庆帝因为什么突然会大病一场,纪晓棠心里很清楚。虽然隆庆帝从来不说,但是他自己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纪晓莲怀了身孕,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应该就是隆庆帝。 即便隆庆帝如今已经百事不放在心上,但他终究还是一个男人。可最为可笑和可悲的是,他身为帝王,在这件普通男人都不能忍受的事情上却必须得忍。 别说是隆庆帝了,换了任何一个男子,都不能不憋屈。加上他心中本就有郁结,雪上加霜,就那样病倒了完全在情理之中。 纪晓棠甚至也认为,隆庆帝这次是熬不过来了。 可他却熬了过来。 这一天,秦震从宫中回来,纪晓棠先就问他是否见过了隆庆帝。 秦震点头。 “陛下的情况,到底怎么样?”纪晓棠就询问道。 “……又清减了一些,精神看着还好。”秦震虽然这样说,眉头却微微地皱着。显然,隆庆帝虽然好了些,但是身体状况依旧不容乐观。 “能好了些,就是万幸了。”纪晓棠轻轻叹气。 秦震也点头。 “陛下跟我说,他心中有放不下的事情。”秦震的一双眼睛仿佛深潭,让人看不见底。 纪晓棠是了解秦震的。 秦震在生气。 她见过隆庆帝几次,隆庆帝言语中传达出来的意思,是已经知道他自己命不长久,且很有些生无可恋的意味。怎么突然就有放心不下的事情了呢? 纪晓棠默默地寻思了片刻,蓦地心中一动。随即抬起眼来看着秦震。 夫妻两人的目光接触,刹那间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两个人又想到了一处去了。 因为这样,有些话秦震也就不再难以出口。 “这件事实在是……”秦震咬牙,“陛下跟我说,他放心不下……” 隆庆帝放心不下的事情,是担心他一旦这次熬不过来驾崩了之后,韩太后一定会推纪晓莲肚子里的孩子为太子。从而继续把持朝政。 韩太后把持朝政还罢了。这么多年来,隆庆帝都忍受了过来,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且这大好的江山依旧是他们秦家人的。 可如果让纪晓莲肚子里的孩子做了太子,这大好的江山,可就要改名换姓了。 隆庆帝是放心不下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不甘这样死去。才凭着一口气支撑了过来。 秦震生气,对韩太后越发的不满。 不论是隆庆帝。还是秦震,他们都相信,韩太后为了能够继续把持朝政,是绝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知道了隆庆帝病情好转背后的因由。纪晓棠不由得心中暗暗感慨。 “这件事虽然懊糟,但是能够激起陛下的求生心理,倒也有了一点好处。” “晓棠。你很会安慰人。”秦震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目光流转,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她是不仅无法跟隆庆帝感同身受,甚至也无法真正了解到秦震的痛苦和愤怒。 秦震与隆庆帝之间,还是有兄弟的感情的,而且在这件事上还有着身为男人的同仇敌忾。 “王爷,我只是就事论事。”纪晓棠并没有刻意去安慰秦震,而是继续可观地评价当前的局势。“而且,太后固然打的如意算盘,但是世事难料,太后已经无法一手遮天,这件事,能够按照她的计划发展,还在两可之间……” 纪晓棠这样可观且镇定的态度,让秦震也平静了下来。 “王爷应该知道这样一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这件事上,太后一意孤行,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王爷大可不必大动肝火,也不用着急,咱们只需要静待时局变化,顺水推舟,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晓棠,你说的对。”秦震叹息一声,伸出长臂揽住了纪晓棠。 纪晓棠也就顺势靠在了秦震的身上。 她如今产期临近,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不仅比过去容易疲惫,有的时候还会没来的地觉得不舒坦。靠在秦震的身上,似乎能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她的种种不适。 “是我见了陛下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好受,就上了火。”秦震坦白地告诉纪晓棠。 “我明白。”纪晓棠微微颔首,“将心比心,若是我处在王爷的位子,只怕比王爷的火气还大呢。” “这个我相信。”秦震笑,“看你对你姐姐的事情有多着紧,我就知道了。” 两个人这样说着话,话题自然地从隆庆帝的身上转开,就说到纪晓芸,然后又说到馨华堂。 “今天下朝的时候,碰见了岳父,岳父嘱咐了我一些话。”秦震告诉纪晓棠。 “爹爹说什么?”纪晓棠立刻就问。 “岳父说他上朝的时候,岳母特意嘱咐他要告诉我一些话。” 纪二太太嘱咐纪二老爷告诉给秦震的话,是提醒秦震,纪晓棠产期临近,让秦震一定要小心在意,最好能够减少外出,多陪着纪晓棠,万一纪晓棠有了动静,就立刻打发人去馨华堂报信儿。 “岳父说,如今馨华堂那也有些事情脱不开身,不然岳母就要来王府,陪着你一直到生产。” “你怎么说?”纪晓棠靠着秦震,眼睛也没有抬地问。 “我当然是说请岳母来王府陪着你了。”秦震将下巴轻轻地靠在纪晓棠的发顶上,“这不一回来就跟你商量这件事了吗?” “晓棠,你今天觉得如何?要不要就将岳母接来陪你?”秦震问纪晓棠。 纪晓棠想了想,馨华堂那边最近事情是有些多,而且入冬以来,纪老太太的身子也有些不大好。临近年底。虽然有杨氏和周念红帮着主持中馈,然而纪二太太也是杂事缠身。 纪二太太还得照顾纪晓芸。 可是,如果自己需要,纪二太太还是能够脱开身过来的。纪晓棠之所以没有这样要求,还是想着自己的身边有程嬷嬷等妥帖的人照看,想让纪二太太留在馨华堂将全部的精力来照顾纪二老爷、纪老太太和纪晓芸。 不过,近几天。她是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异样。心情也跟着也有了些起落。 “不然,就去接了娘亲过来吧。”纪晓棠想了一会,就用商量的语气跟秦震说。 馨华堂的事情虽然多。但是还有杨氏和周念红。 这两个都正年轻,也都稳妥能干,馨华堂交给她们,是可以放心的。 可是不等秦震点头答应。纪晓棠又有些犹豫了。 “可是,这就要过年了。是不是……” “我这就亲自去接了岳母来。”秦震却立刻就做了决定。“晓棠,我想咱们的儿子一定是有些等不及了。” “你怎么知道?”秦震为自己做了决定,纪晓棠心里是高兴的。对于他说儿子等不及了这样的话,纪晓棠也只认为是随意说说。并没有仔细地考究,却还是随口问了一句。 “晓棠,你自己想想。你什么时候这样犹豫不决过。多大的事情。你都那么有决断,不过是这点儿小事。你却纠结来纠结去的。” 秦震笑,他感觉到了纪晓棠最近情绪的变化,就将这变化归结为纪晓棠要生产的缘故。 这样的事情,纪二太太曾经背地里嘱咐过他,还说如果纪晓棠的脾气有什么变化,让他尽可能地包容,让着纪晓棠一些。 纪晓棠的纠结,是因为多愁善感。可纪晓棠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人。 “……就是接岳母过来过年,那也是一件小事。想来,岳父不会介意,我也不会介意。就算是一定要按着规矩来,咱们与馨华堂离的又不远,车马也方便的很,只是要劳烦岳母一些……” 说到这里,秦震又笑了。 “不过,想来岳母应该很愿意,不会介意劳烦一些的。” “似乎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的娘。”纪晓棠见秦震如此体贴,心中熨帖无比,就笑着嗔了秦震一句。“是了,我知道,如今我的爹娘早就待你比待我还亲了。” “那自然是因为我好的缘故。”秦震大笑。 “大言不惭。”纪晓棠又嗔了秦震一眼。 秦震心中越发高兴,忙就嘱咐了程嬷嬷等人仔细照看纪晓棠,一面真的换了衣裳,带着马车往馨华堂去了。 秦震出去并没多久就回来了。 跟随秦震一同回来的,不仅有纪二太太,还有纪二老爷。 秦震的手里还牵着小长生。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是笑容满面的,纪二太太进屋来,就先打量了纪晓棠,又询问了纪晓棠一番,这样还不放心,又问程嬷嬷。 问过了程嬷嬷之后,纪二太太还亲手摸了摸纪晓棠的肚子,然后点了点头,又与程嬷嬷低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看样子,是时候近了。”纪二太太坐下说道。 纪二老爷脸上喜色更甚,秦震更是眼睛放光,就是长生也听明白了一些,知道是自己的小外甥要降生了,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大家坐了一会,说了些家常,秦震就陪着纪二老爷往前面去了,留下纪二太太和长生陪着纪晓棠。 “娘,家里是不是脱不开身,本不想叫娘来的……” 纪晓棠的话说了一半,就被纪二太太给打断了。 “你这傻孩子,家里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那些寻常事。再说了,就是有什么事,难道还能比你的事情更大、更重要吗?” 纪二太太的一番话,让纪晓棠恍然大悟。 原来,纪二老爷特意找了秦震说话,目的就在于让秦震主动邀请纪二太太来王府。 “毕竟是过年,王爷这里又不是普通人家,若是普通人家,我自己就来了!”纪二太太对纪晓棠说道。 “唔……”纪晓棠有片刻没有说话,她没有想到,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竟然会在这件事上用上了这样的小心机,还真是……让她没有想到。 转念想一想,纪晓棠又释然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如此做,根本上来说,是太在乎她的缘故。 “娘,还是你和爹爹最疼我了。”纪晓棠干脆挨在纪二太太身上,笑着说道。 纪二太太眉开眼笑地,偏偏说出口的话却是:“你也是要做娘的人了,……你弟弟还看着呢……” 纪晓棠垂下眼帘,果然看见长生正眨巴着大眼睛抬着头看她。 姐弟两人对视了片刻,长生突地一笑,就抱住了纪二太太的大腿。 “娘,还是你和爹爹最疼我了。”长生奶声奶气地学着纪晓棠的语气。 纪晓棠就去捏长生的包子脸,纪二太太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老太太,你姐姐,还有家里的事情都有你大嫂,还有周氏照料。我要来照看你,长生偏要跟了来。”纪二太太笑着跟纪晓棠说她来王府的经过。 “阿姐,我保证很乖,我不闹,不会给娘亲和阿姐添麻烦。阿姐别赶我回去。”长生立刻乖巧地过来,抱住了纪晓棠的胳膊。 “哪个说要赶你了?!”纪晓棠笑,“不过,你的功课可都做好了,到我这里来,会不会耽误了功课?” “爹爹说要过年了,给我放假。我每天只要写两篇大字给阿姐看就行了。”长生就道。 纪晓棠听说纪二老爷都给长生安排好了,不会耽误长生的功课,自然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也乐得将长生留在身边。而且她还知道,纪二太太心疼小儿子,舍不得离开小儿子久了。 这个时候,秦瑶正好下课从前面回来,就到上房屋中来给纪晓棠请安。 纪晓棠就让秦瑶去见过了纪二太太。 “外祖母。”秦瑶规规矩矩地给纪二太太行礼,称呼纪二太太做祖母,没有丝毫的勉强。 见过了纪二太太,秦瑶又与长生见礼。 秦瑶年长与长生,身量也比长生高一些,然而辈分却矮了长生一辈。 “小舅舅,你也来了!”秦瑶叫长生做小舅舅,方才给纪二太太见礼,她还有些郑重,见了长生,脸上却不由得露出有些取悦的喜色来。 与秦瑶的雀跃相反,长生看见秦瑶,就将一张小包子脸板了起来,很是严肃地受了秦瑶的礼。 第一百零一章 生子 长生在家中最小,平时只有他叫人,对于秦瑶这个比他年纪大,却是他晚辈的小姑娘,长生是很看重的。因为非常看重这个关系,他又自觉年纪小,所以每次见了秦瑶,他就总要板着脸,做出一副严肃的大人兼长辈的样子来,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更像是秦瑶的小舅舅。 不过他毕竟年纪还小,对于小舅舅这个明确说他小的称呼并没有任何异议。 “瑶儿乖,”等秦瑶行了礼,长生就板着他那张粉嫩嫩的包子脸,奶声奶气地夸了秦瑶一句。 秦瑶笑嘻嘻地,她对长生这样的态度早就见怪不怪了,实际上,她非常喜欢这个粉嫩嫩的大眼睛,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的胖娃。 “小舅舅。”秦瑶就走到了长生的身边,又笑吟吟地叫了一声。 长生越发开心,一张包子脸几乎就要板不住了。他干咳了一声,就从身边取出一个锦匣来,递给了秦瑶。 “小舅舅,这是什么?”秦瑶惊讶地问,声音脆生生地。 纪晓棠在一边含笑瞧着,也有些好奇,不知道长生这次要送秦瑶什么东西。 没错,长生自觉做了长辈,得有个长辈的样子,而且他也非常珍惜秦瑶这个唯一的晚辈,因此,几乎是每次来见秦瑶,长生都会给秦瑶带礼物。 这也是秦瑶之所以那么喜欢长生的原因之一。 这样的小舅舅,实在是太可爱了。 “咳咳,”长生又奶声奶气地干咳了两声,才一本正经地告诉秦瑶,“听我阿姐说。你学功课很认真,又进益了不少。我刚得了两块上好的墨,送给你。你要继续好好好好做功课哦!” 最后两句,长生说的颇为语重心长,却让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忍俊不禁,他分明学的是纪二老爷的说话和语气。 秦瑶就打开锦匣,里面果然是两块上好的松烟墨。秦瑶很高兴。就将锦匣收了起来。又给长生道谢。 “多谢小舅舅,我也准备了东西给小舅舅。” 长生很珍惜秦瑶这个晚辈,秦瑶同样也很喜欢和珍惜长生这个小舅舅兼玩伴。如果得了好东西,她都会惦记着给长生留上一份。 两个小孩子这样你来我来的,交往的非常融洽亲密。这件事,甚至出乎纪晓棠的意料之外。也让她非常惊喜。 纪晓棠就将长生和秦瑶叫到跟前来,柔声地嘱咐了两个孩子几句。这才让稳妥的嬷嬷将两个人带到旁边的屋子里去说话玩耍了。 “难得他们两个倒是很投缘。”纪二太太瞧着长生和秦瑶出去了,半晌才收回目光,笑着说道。 “是啊。”纪晓棠点头,同样很是欣慰。 两个小孩子本质都很不错。自幼相处在一起,这样的情分非常难得。秦瑶跟自家人相处的好,纪晓棠乐见其成。 “长生其实跟你小叔有些像。虽然有兄姐,可是年纪相差的大了。难免有些孤独。现在有瑶儿,以后还有你和晓芸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会孤单了。”纪二太太笑着说道。 话题自然就又转到纪晓棠的身上来。 “娘,我们是不是太着急了?”纪晓棠问纪二太太。 严格地按照日子来算,她的产期应该在正月里,而且还是得过了上元节之后,离现在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纪晓棠觉得大家这个时候就这样严阵以待,未免有些太早。 “哪有严格按照日子来的。”纪二太太不以为然,“而且,你这事第一胎,只有早,没有晚的。” 女人第一次怀孕生子,往往都会提前生产。 纪二太太是有经验的,还有纪晓棠身边服侍的程嬷嬷等人也都知道这个道理,因此都尽早地做了准备。 而实际的情况,也正如纪二太太等人所预料的那样。 腊月二十六,白天的时候,纪晓棠还一切如常,处理了家事,又与纪二太太等人说说笑笑的。等吃过了晚膳,她还检查了秦瑶和长生两个人的功课。 等将两个孩子打发下去歇息了,纪二太太也去了厢房安置,屋子里就留下秦震陪着纪晓棠。 转眼就是过年,除了王府中的事务,秦震还得去宫里面支应着,纪晓棠和秦震商量着,将一应的事情都定下来。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程嬷嬷送了夜宵来,纪晓棠和秦震一起用了,这个时候她还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两个人说着话,就脱了外面的衣裳要安置。 纪晓棠侧身躺在炕上,就哎呦地叫了一声。 秦震忙碌了一天,颇有些劳乏,但是一听到纪晓棠的叫声,他立刻就警觉了起来。 “怎么了,晓棠,是哪里不舒服?”秦震扶住纪晓棠的腰,一面查看她的脸色,一面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纪晓棠的脸上却没什么变化,“方才突然觉得有点儿疼,不过就疼了那么一下,现在已经好了,没事了。” 这么说着,纪晓棠还自己找到了原因。 “许是方才不小心,把腰给扭了一下。”说完话,纪晓棠就顺着秦震手臂的力气,在软枕上躺了。 秦震却依旧有些不放心。 “岳母和嬷嬷都说,要你最近特别小心。只是疼了一下,还有什么别的感觉没有?要不要叫了嬷嬷进来,或是请了岳母来,我打发人去请太医?” 秦震这样小心翼翼、紧张兮兮的样子,让纪晓棠忍不住莞尔。 “没事。”纪晓棠很笃定的样子,反而嘲笑秦震小题大做。“太医给我诊了脉,说我和孩子都健康的很。若是真要生了,我肯定会知道。王爷也是的,最近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 被纪晓棠嘲笑了,秦震不以为忤。 “总之在这件事上头,小心无大错。”秦震笑着说道。并没有说纪晓棠是第一次生产,根本就没有任何惊讶。 纪晓棠躺下了,并没有立刻睡着,秦震则是担心纪晓棠,因此干脆睁着眼睛,也没有睡。 大约这样过了半个时辰,纪晓棠已经恍惚睡着了。却突然惊醒。 秦震立刻就坐了起来。 这一次。不管纪晓棠再怎么说,秦震依旧坚持着叫了人。 先是程嬷嬷被叫了来,随即纪二太太也来了。然后就是早就准备好的接生嬷嬷,王府的太医,各院都点起灯来,将诺大的王府照的灯火通明。 纪晓棠确实有了生产的迹象。然而老道的接生嬷嬷却说时间还早,这不过是刚刚开始阵痛。等到阵痛密集了,再来准备一切也并不迟。 只不过,这样的话她只敢对着程嬷嬷小声地说,在纪二太太跟前她都不敢提。更别说是秦震了。 这种事,是用不着秦震的,秦震也帮不上忙。然而看秦震的样子,却比任何人都着急。也比任何人都忙,虽然他几乎什么事都没有做。 秦震是亲王,他这样,根本没人敢说他什么,甚至没人敢劝他,最后还是纪二太太看不下去,劝说了秦震几句。 秦震对纪二太太历来是很尊敬孝顺的。 “岳母,我就是担心,让我陪着晓棠吧。” 纪二太太知道秦震对纪晓棠的感情,然而对这样的要求,她也无法答应。女人生产,历来没有留男人在屋子里的。 纪二太太告诉秦震,有她陪着纪晓棠,让秦震尽管放心。 “不是不放心岳母,只是……陪在晓棠身边,才能心安。晓棠她……毕竟年纪小,又是第一次,有我在她身边,她也能好过些。”秦震还试图说服纪二太太向着他说话。 纪二太太也劝不走秦震,还是纪晓棠听见了他们说话,出声将秦震叫到身边。 不知道纪晓棠跟秦震说了些什么,不过秦震终于不再要求留在屋子里了,这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众服侍的人不是陪着纪晓棠,就是在为纪晓棠的生产做着准备,就有接生嬷嬷大着胆子开玩笑,说安王爷谁的话都不肯听,只听王妃的话,夫妻俩感情是真的好云云。 听见的人都含笑。 纪晓棠并没什么表示,纪二太太却是满脸的笑容,心中暗暗为纪晓棠高兴。 正如接生嬷嬷所说,纪晓棠不过是刚刚开始阵痛,二十七日的白天,纪晓棠还照常用了膳,并补了眠,直到二十七日的晚上,阵痛才渐渐地变得绵密起来。 纪晓棠还在白天补了眠,而秦震则是从二十六日晚上开始就一直没有合过眼。二十七日的晚上,他知道纪晓棠临近生产了,虽然不能进产房,却执着地守在产房外的院子里,不论谁来劝说都不肯去旁边的屋子里休息,更不要说离开了。 纪二老爷也得了消息赶过来,干脆就和秦震一起在外面等。 服侍的人进进出出,却都悄无声息。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 秦震站着不动,仿佛是雕塑一般。 纪二老爷却急得转起了圈。 “这女人家生产,都是非常痛的。晓棠,晓棠她为什么不叫?”没有听见纪晓棠因为疼痛的叫声,纪二老爷着急,心里担心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担心纪晓棠是刻意忍痛。 纪二老爷是自言自语,可他的话却被秦震给听进了心里。 秦震突然就动了,几步上了台阶,就到了产房门口。 产房门口有守护的婆子,就被秦震吓了一跳,不过依旧几乎是本能地守着门口,不让秦震往里闯。 秦震并没有硬闯,只是扒着门,往里面喊话。 “晓棠,晓棠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不是纪晓棠,而是纪二太太。 “王爷且到外面去等,晓棠在生产,实在分不出精神来跟王爷说话。” “没关系,晓棠你不用应我。”秦震继续往屋子里喊,“晓棠,你要是疼,就叫出声来,不要忍着。叫出声来会好一些!” 秦震这样,不仅是产房中服侍的人,就是院子内外服侍的人,也都不禁面面相觑。 纪晓棠躺在炕上,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她当然是疼的,却紧咬着牙没有叫出声。 并不是怕秦震或者其他的亲人担心,而是听信了服侍的嬷嬷的们的话,大喊大叫对生产完全没有帮助,只是白白地消耗体力。 她现在有限的体力不应该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而是应该集中起来用于生产。 可秦震这样在外面嚷,纪晓棠也忍不下去了。她不知道如果她一直不出声,秦震还会喊出些什么来。 “告诉王爷,我没事。”纪晓棠只能张开口,用秦震可以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请王爷陪着我父亲暂且去休息吧。” 锦儿最聪明,也最敢在秦震跟前说话,听了纪晓棠的话,她立刻就走到产房门口,如此这般地跟秦震说了。 秦震在门口已经听见了纪晓棠说的话,能够听到纪晓棠的声音,对此刻的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 锦儿在秦震跟前还添了几句自己的话。 “……王爷这样,会让王妃分心……” “好,好。”秦震立刻点头,虽然依旧不放心,却还是依依不舍地从产房门口退了开来,为了不干扰纪晓棠。 走到院中,秦震依旧不肯去歇息,纪二老爷也不放心离开。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两人却不肯去别的屋子,服侍的人没办法,干脆就用大桶装了银霜炭,在院子里拢起火来。 秦震和纪二老爷都穿了厚实的貂皮大氅,在炭火旁边,倒也暖和了不少。 其实两人都太紧张了,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冷。 隆庆十年,腊月二十八日凌晨,在一阵忙碌之后,产房中终于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 “恭喜王爷,王妃顺利产下小王爷,母子平安。”一个富态的接生嬷嬷笑吟吟地从产房中走出来,向秦震道喜。 秦震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高声地说了一个赏字,还不等服侍的人将产房收拾利落,秦震就似乎无意识地将守门的嬷嬷推到一边,迈大步进了产房。 进了产房之后,秦震反而顿住了脚步,他在堂屋的熏笼边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又将双手烘的暖了,这才掀开产房内室的门帘。 产房中热气扑面,还残留着一丝没有散尽的血腥之气。 推荐弱颜完本种田文《重生小地主》 第一百零二章 世子 产房中服侍的人看见了秦震,却都知趣的没有再说什么。她们纷纷屈膝向秦震行礼,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而秦震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些人,此刻他的眼睛里只有纪晓棠……以及纪晓棠身边那个小小的襁褓。 纪晓棠正半卧半坐在炕上,即便是她的身子比一般的女子要强壮,也更有力气,但是刚才的生产还是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的身体想要立刻睡去,然而她本身的意志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纪晓棠并没有看到秦震进来,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身边这个小小的襁褓上。 刚出生的婴孩,一张小脸不过巴掌大小。纪晓棠也早就听人说过,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都不怎么好看,大多都像皱巴巴的红猴子。然而也不知道是主观美化了的缘故,还是这个孩子天生就比别人优越,她这刚出生的儿子却并不是那样。 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红扑扑的而且细滑的很,眼睛虽然还没有睁开,但却鼻梁高挺,小嘴巴红润润的,让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纪晓棠就这样侧身看着自己的孩子,越看越是欢喜。与这种喜悦相比,方才的痛疼和疲惫,似乎就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晓棠……”秦震轻手轻脚地走到炕边,微微俯下身叫了一声。 纪晓棠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抬起头。 “晓棠。”秦震就看见了纪晓棠略显疲惫的脸,还有一双熠熠闪光含笑的眼睛。 “王爷,你怎么……,这屋子里还没收拾好……”纪晓棠看见秦震。不由得又惊又喜。 “晓棠,你还好吧。”秦震却似乎根本就没听见纪晓棠说的是什么,他只关心纪晓棠现在怎么样了,虽然方才接生的嬷嬷已经告诉他,说是母子平安。但是,他一定要再次跟纪晓棠确认了,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我很好。”纪晓棠读出了秦震目光中的关切。心中一暖。就笑着说道。 纪二太太这个时候就从旁边走了过来,看到秦震,她也并不吃惊。 “晓棠的情况很好。好好歇一歇,就能缓过精神来了。方才我们大家都仔细看过了,晓棠这一胎生的算是很顺利了,没有受伤。……看来。或许真是平时跟她小叔习武锻炼,这个时候。对她竟有如此的好处……” “有劳岳母,多谢岳母。”秦震立刻就向纪二太太行礼。 说起来,纪晓棠自己说没事,还真是比不过纪二太太的肯定。纪二太太的一番话。让秦震彻底地放下心来。 “这就见外了。”纪二太太笑眯眯地,心中也很是欢喜。“看见你们好,就是操劳些。那也是我的福气了。” “多亏了娘一直陪再我身边,”纪晓棠就告诉秦震。“方才有那么一会,我还真有些害怕。” 秦震听纪晓棠这样说,越发心疼她,目光更加热切柔和。 纪二太太在一边自然看见了。秦震实在不宜在产房中久留,然而她也不是那样古板不知道变通的。看见秦震和纪晓棠夫妻感情好,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纪二太太就嘱咐秦震:“王爷陪晓棠和孩子待一会吧,我去跟晓棠的爹爹说几句话。” 秦震就知道,纪二太太这样做是特意让他和纪晓棠以及孩子独处,很领情地点了头。 “岳父也劳累了,陪了我这一晚上。” 等纪二太太笑着出去了,秦震就在纪晓棠身边坐了下来。 “晓棠,这就是我们的儿子?!”秦震的目光早就在襁褓上不知打了多少转,如今凝滞在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秦震这话问的有点儿傻,然而纪晓棠却并没有嘲笑他。 秦震自然也并不需要纪晓棠回答什么,他已经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抱在了怀里。 “小家伙还挺有些分量的。”秦震将襁褓抱在了怀中,立刻就轻声地笑道。 被这样抱起来了,小家伙只有嘴巴蠕动了两下,依旧闭着眼睛,似乎睡的很沉,秦震不想吵醒他。 “是不算轻了,方才娘亲和程嬷嬷她们称了一下,有七斤二两。” 七斤二两,可是名副其实的胖小子了。纪晓棠怀孕期间,饮食都很有节制,然而到了最后的两三个月,胎儿在她腹中还是飞快地长大了。 因而胎儿有些大了,生产之前,纪二太太等人还都十分担心,怕纪晓棠生产的时候会格外的困难。 好在,纪晓棠的生产还算顺利,小家伙现在虽然睡着,刚生下来哭的那么一会,却是中气十足的很,是个很壮实的胖小子。 “你就好了,只是辛苦了你娘。”秦震笑着对怀中婴儿说道,似乎他此刻就能听得见而且听得懂似的。 秦震的话音落地,小婴儿的嘴巴就又蠕动了两下,接着就在襁褓中蹬了蹬腿,醒了过来。 这一下,颇有些力气,秦震忙将襁褓抱的更紧了一些。 “果然有些力气,和在你娘肚子里一样,只怕是个淘气的。”秦震笑的越发开怀了。 小婴儿却咧开了小嘴,不依不饶地哭了起来。 “哎呀,你弄哭孩子了。”纪晓棠忙就说道,一面坐起身就要从秦震怀中接了孩子来抱。 秦震不舍得,却同时不忍违逆了纪晓棠,只好慢吞吞地将襁褓交了过去,一双手却依旧在襁褓上,还轻轻地摸了摸小婴儿的头。 小婴儿的头上长着稀疏的胎毛,摸起来暖呼呼毛茸茸的,秦震的心也跟着柔软的一塌糊涂。 纪晓棠将儿子抱在怀里,学着纪二太太哄长生的样子,小婴儿的哭声停了片刻。抿了抿嘴,可紧接着,就又哭了起来。 小婴儿哭的非常响亮,也非常委屈。 秦震和纪晓棠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听见了婴儿的哭声,服侍的程嬷嬷以及方才出门去的纪二太太都急忙赶了过来。 “这是饿了。”两人看过之后,都说道。 安王府的小世子,自然不会饿着。纪晓棠自怀孕之后。就和秦震着手寻找合适的奶娘。王府小世子的奶娘。自然要找最可靠最好的。 秦震根本不放心就外面寻找,千挑万选,最后在王府的心腹媳妇中精挑细选了一个。 纪晓棠生产。奶娘也早在旁边的屋子里准备好了。 “我抱小世子去喂奶。”程嬷嬷就说道。 程嬷嬷就抱了孩子往旁边的屋子里去。秦震还没看够自己的儿子,就非常舍不得,目光追随着程嬷嬷,直到程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他还久久地没有收回自己的视线。 纪二太太将秦震的样子看在眼里,眉眼里都含了笑。正像方才她和纪二老爷私下里议论的。秦震得了儿子,这是欢喜的有些傻了。 女婿发傻的样子,纪二太太见识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给孩子取好了名字了?”纪二太太就问,然后很自然地提起了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还在外面并没有离开。而且对于小外孙的名字问题非常关切。 秦震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明白,纪二老爷这也是急着想看外孙。 “是我疏忽了。娘,你也不早点儿提醒我。”纪晓棠就说道。 “正该早些请岳父进来说话。请岳父看看孩子。岳父学富五车,也好帮着参详参详,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的好。” 纪二太太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服侍的人出去传话,一会的工夫,就领了纪二老爷进来。 纪二老爷一进来,先看了纪晓棠,见纪晓棠虽略有些憔悴,然而精神却非常不错,他也听纪二太太说了,纪晓棠生产的很顺利,只是劳累,并没有受伤。 纪二老爷很快就放心下女儿来,目光就在屋子里四下踅摸。 结果,让纪二老爷很失望,因为并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外孙。 他失望的表情是如此明显,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有些忍俊不禁。 “孩子饿了,被程嬷嬷抱去奶娘那里喂,一会就抱回来。”纪二太太还是不忍看见纪二老爷如此失望,忙就解释道。 “唔。”纪二老爷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失态了,忙就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 众人就都聚在纪晓棠的炕前坐了。 “……已经打发人去给馨华堂报信儿了。我来的时候,你祖母那里也知道了消息,肯定是没听到你这里的准信儿,就不肯歇息的。”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你祖母肯定非常高兴。” 说完这些,纪二老爷又问秦震,打算什么时候往宫里头去送信儿报喜。 对于往宫里头送信儿报喜这件事,秦震显然并不怎么着紧。馨华堂那里是真心关爱纪晓棠的家人,可皇宫里头都是谁呢。 贵太妃早已经过世,皇宫里头的并非是他的家人。 “等天明了,我自会去宫中报喜。”往宫里头报信儿,得秦震亲自去,因为他还要向隆庆帝和韩太后请旨,立纪晓棠所生的孩子为安王府的世子。 纪二老爷对秦震这样的决定心中是赞成的,然而嘴上还是说了一句:“是不是太急了?” “我和晓棠的嫡长子,自然就是安王府的世子。而且,就算是我立刻进宫请旨,这旨意也要等满月的时候才会下来。”秦震就解释道。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点了头。 安王府缺的就是世子,早些请旨将世子的事情定下来,各方面也能安心。 正说着话,程嬷嬷就抱了婴儿回来。 小家伙吃饱了奶就又睡了,而且睡的非常香甜。程嬷嬷轻手轻脚地将襁褓放在纪晓棠的身边,几个人就都探过身子来,看着熟睡的小婴儿,大家几乎将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和晓棠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纪二老爷看了半晌,很是满意,一面就轻声地说道。 纪二太太飞快地看了一眼秦震,见秦震笑眯眯地,脸上全无愠色,这才放下心来。 “……这额头和嘴巴,和王爷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纪二太太就说道。 秦震没有出声,却笑的眼睛几乎都眯了起来。 看了半晌,几个人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小婴儿的脸上拖曳回来,纪二老爷就说起给小婴儿的取名字的事情来。 “还请岳父给孩子取个名字。”秦震很郑重地向纪二老爷说道。 纪二老爷心中欢喜,面上却显出犹豫的神色来。 这个孩子的身份有多贵重,对秦震又是多么的宝贵,纪二老爷再清楚不过了。他原本想着,只是帮着秦震参详参详,这名字,自然还是秦震给取的。 纪二老爷没有想到,秦震肯让出这样的权力。可看秦震的样子,竟是出自真心,而不是在跟他客气。 “……这是你和晓棠的第一个孩子,安王府以后的继承人……”这孩子的名字,即便秦震还没有想好,是不是也要问过宫中的隆庆帝和韩太后? “无妨,岳父尽管给孩子取名字就是。”秦震明白纪二老爷的顾虑,让他不必多想。 纪二老爷见秦震这样的态度,也就不再继续推辞了。 “知道晓棠怀了身孕,我就在琢磨了……”纪二老爷这个时候终于说了实话,原来知道纪晓棠怀孕了,他就开始想小外孙的名字问题了。 旁边就有服侍的人拿过笔墨来。 纪二老爷站起身,走到桌前,略一沉吟,就提起笔来,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字。 “煊……,好名字。”秦震也跟了过去,看了纪二老爷写的字,就赞了一句。 “爹爹给取的是哪一个字?”纪晓棠在炕上问道。 秦震就拿了宣纸,走回到炕边给纪晓棠看。 “煊,秦煊。”纪晓棠也笑着点了点头,说是好名字。 熟睡中的小婴儿就有了自己的名字,秦煊。 “煊儿。” 秦煊的小嘴巴蠕动了两下,在襁褓中轻轻地踢了踢腿,似乎是在表示他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 几个人在纪晓棠的炕边又坐了一会,虽然舍不得离开,终究还是记得纪晓棠产后需要休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这个时候,天也已经亮了。 秦震就穿戴了进宫报喜,同时请旨为秦煊请封世子。 而安王府添了小世子的消息,也几乎在同时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第一百零三章 兄弟 隆庆十年,腊月二十九。这一年没有三十,二十九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除夕了。 天还没亮,韩太后就起来了。她这些年处理朝政,习惯于早起。但是今天,即便是对于她这些年养成的习惯来说,还是明显起的早了。 韩太后起来之后,在炕上坐了一会微微地出神,随即就吩咐屋子里宫女服侍她梳洗、穿戴。 “太后娘娘,这天还早,您不再睡一会?”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韩太后,一面柔声地问道,“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冷。” “是吗……”韩太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低下头来,正好看见跪在她面前的宫女那洁白光滑的额头。 “翩翩,”韩太后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谈性,“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额头长的好?” “启禀太后娘娘,婢子相貌平平,并没有人说过。”跪在韩太后跟前,为韩太后穿鞋袜的小宫女,正是杨翩翩。 “哦,”韩太后对杨翩翩的答案不置可否,“你的额头长的很好。这额头长的好的人,都是有福气的。” “谢太后娘娘金口玉言。”杨翩翩立刻就给韩太后磕头,“就算是婢子原本长的不好,太后这样说了,婢子以后肯定也会多出一份福气来。” 韩太后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目光,看向镜中的自己。 她的目光就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她生在韩家,自幼就有家中父兄请了相术大师来为她们姊妹看看相。她并不是姊妹中最美貌的,然而那位相术大师在看到她之后,却大惊失色。 那位相术大师所说过的话,如今对她来说还犹言在耳。她虽不是最美。但却拥有最为贵重的相貌。尤其是她的额头,让那位相术大师赞叹不已。 而后来,也果真应了那位相术大师的话。 与她同时进宫的堂妹昙花一现,她顺利地成为六宫之主,生下了太子。后来,虽然也曾经历过一些磨难和挫折,她的儿子还是登基为帝。而她也成为太后。与儿子共同掌握权柄,治理天下。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如果她的相只是贵为皇后的话。应该还不至于让那位相术大师大惊失色。 那位相术大师一定是从她的面相中看到了后来的事,所以才会说贵不可言。 皇后、太后对于韩家来说,已经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贵不可言,自然指的不是平常的皇后和太后。 可惜的是。那位相术大师在为她们姊妹看过相之后,就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在她做了太后,掌握了天下的权柄之后,她曾经派人重金寻找过那位相术大师,却也毫无所获。 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那位相术大师当着她的父兄说了一些没有对她说的话,相术大师的消失,与她的父兄有关。 可是。等她向韩颐求证的时候,韩颐却矢口否认。 “太后……”方嬷嬷拿过几根抹额来。请韩太后挑选。 韩太后这才回过神来,随意地指了一根。 她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在她跟韩颐求证过后,她几乎就再也没有想过那件事或者那位相术大师。 今天为什么突然想了起来,是因为看到杨翩翩的额头长的漂亮? 不,当然不是。 韩太后的目光再次落到镜子上,要说经常在她面前,而额头又长的特别漂亮的,其实另有其人。 纪晓棠。 她一直想的是纪晓棠,即便是在看到杨翩翩的时候,她想的也是纪晓棠的额头。 纪晓棠的额头长的特别漂亮,不过一般的人几乎都会忽略这一点,因为纪晓棠长的无处不漂亮。第一次见到纪晓棠的人,几乎不会去注意她哪里长的最美,而是被她整个人的风采给迷惑住。 纪晓棠临盆,就在昨夜顺利产子,安王府并没有向宫里头禀报,但是韩太后这里却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她不是今天起的额外走,而是昨夜根本就没有睡。 女人生产就仿佛是到鬼门关前打了个转,有的女人可以还阳,有的女人却是再也回不去。 韩太后也说不好她究竟偏向于哪种结果,只是听到纪晓棠临盆的消息,她就再也没有合上过眼睛,并亲口吩咐下去,安王府但凡有一丝风水草动,她都要立刻知道。 她留纪晓棠是有大用处的,纪晓棠如果现在就死了,她的那个计划就有了变数。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纪晓棠本身成了她的威胁。几乎是没有任何实证的,她本能地认为纪晓棠是个威胁,还是极大的威胁。 纪晓棠的威胁,甚至达到了与秦霖比肩的程度。 没错,秦霖的存在对她来说,一直是如芒在背,如今,纪晓棠成了她背上的另外一根刺。 要纪晓棠死,扫除她本能感到的危险,让纪晓棠活着,继续作为她的棋子。这些日子以来,韩太后几乎每天都在这两种选择中间犹豫着。 这样犹豫着,纪晓棠安安稳稳地活了下来,还生下了日子。 就是韩太后也不能不承认,纪晓棠的运气实在是好。 安王府有了子嗣,韩太后认为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因为这样一来,安王府可以更好地制衡肃王府,她和隆庆帝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但是听到纪晓棠产子的消息,韩太后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喜悦。 她再也难以入睡,干脆就起来梳洗,她知道,秦震很快就会进宫来向她和隆庆帝报喜。 果然,等韩太后梳洗穿戴好了,就有中官进来禀报,说是安王秦震求见。 果然来了,韩太后心中说道。就传下话去,让秦震到慈宁宫觐见。 韩太后在大殿上刚刚坐下,秦震就到了。 秦震披着大氅,进门来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凛冽的寒意,然而秦震的脸上却带着最灿烂的笑容。韩太后看见秦震的笑容,坐在那里不由得怔了怔。 秦震来见她,总是带着笑的。 但是这样的笑容。她却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秦震的脸上看见过了。 上一次秦震这样笑。是在什么时候呢。 韩太后微微地拧起眉头来,那似乎是非常遥远的事了,那个时候。先帝还在,秦震的生母也就是她的堂妹也还在。 韩太后这微微愣神的时候,秦震已经上前给她行了礼,并说了纪晓棠生子的消息。 “……还请太后和陛下降旨。正式将煊儿封为安王府世子。” 秦震不仅是来向她报喜讯的,还这样急着请封世子。 韩太后回过神来。莫名地有些沮丧,今天早上她失神的次数太过了一些,难道……她真的是老了吗? “太后……”秦震在韩太后面前,久久没见韩太后回话。就出声提醒道。 “哦……”韩太后彻底地回过神来,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太好了!……我听到晓棠临盆的消息。就再也没有合眼,一直求列祖列宗保佑。让晓棠平平安安,为皇室再添男丁……看来,列祖列宗是听到了我的虔诚祷告了……” 韩太后的眼下有些发青,看样子确实是没有睡好。 秦震忙就又向韩太后行礼。 “晓棠母子能够平安,多亏太后的庇佑。我这里替她们母子谢过太后。” “这话就说的见外了。晓棠是谁?她是你的媳妇,我看待她如同我的亲生女儿。你们的孩子,是取名叫做煊儿?” “是的。”秦震点头。 “煊儿也是我的孙儿啊……,咱们家,已经好些年没有听见婴儿哭声了……”韩太后说着话,目光殷切地看向秦震。 秦震却似乎是沉浸在欢乐中,并没有领会韩太后的言外之意。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就有中官进来禀报,说是隆庆帝来了。 隆庆帝已经很少涉足慈宁宫,像今天来的这般早,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不论是韩太后,还是秦震,都立刻明白了,隆庆帝肯定是听到了安王府的喜讯,所以才赶了过来。 果然,隆庆帝被众宫人簇拥着进来的时候,面上带着少有的开心笑容。 隆庆帝给韩太后见礼,随后又受了秦震的礼,就双手扶起秦震来。 “……给四弟道喜了。” “多谢陛下。”秦震的目光和语气中都多了几分热度,“这里给太后请过安,就要往乾清宫中去给陛下报信儿。” “朕知道。”隆庆帝笑,苍白的脸上显出些微的红晕来。“朕却等不及了,所以特意赶了过来。晓棠母子都好吧?” “托陛下洪福,晓棠母子平安。”秦震扶着隆庆帝在椅子上坐了,“……已经取名煊儿,煊儿生下来重七斤二两。” “叫煊儿是吗?好名字!……七斤二两,还真是个胖小子!”隆庆帝听了很是欢喜。 “七斤二两,倒是难为晓棠了。”韩太后随后也笑着说道。 方才秦震向她报信儿,可没有说的这般具体! 韩太后看着秦震和隆庆帝,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是我与晓棠的第一个孩子,皇室添丁,请陛下和太后降旨,就封煊儿做安王府的世子。”秦震在隆庆帝面前,又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隆庆帝这次并没有去看韩太后的脸色,就点了头。 “你和晓棠的嫡长子,自然是安王府的世子。安王府后继有人,那些闲人也不能再嚼舌根了!”隆庆帝痛快地说道。 秦煊为安王府世子,这是没有丝毫异议的事。 韩太后莫名地心中有些不自在,却也只能顺水推舟。 “方才震儿就跟我说了,我还在想,是不是推迟上一两年。煊儿做世子,这是肯定的。只是,他还小……我也是为了煊儿好。”韩太后含笑说道。 勋贵之家,嫡长子生下来,却等上几年再请封世子的事情,是并不少见的。有的人家,是担心小孩子虽然生下来,却未必能够站得住。有的人家,却是顾虑孩子小,要等长大一些强壮了,才能压得住这世子的福气。 韩太后一句她都是为了煊儿好的话,分明是说明她对煊儿的担忧。 秦震心中难免就有些不悦,然而面上却丝毫不显。 “太后顾虑的也是。不过有太后和陛下的福气庇佑,煊儿再也无妨的。……这也是我一片爱妻爱子之心,还请太后和陛下成全。” 不立即立秦煊为安王府的世子,就不能表达他对纪晓棠和儿子的重视和深爱。 “朕很明白。”隆庆帝笑着点头,表示他很明白秦震的想法。 秦震本来想着,今天进宫将煊儿的身份确立了,等到煊儿满月再有正式的旨意,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隆庆帝一力主张,当即就颁发了旨意,册立秦煊为安王府的世子。 “多谢陛下,多谢太后。”秦震真心高兴着。 “等再过几天,煊儿能见人了,朕也略好一些,朕去看看煊儿。不知道煊儿这胖小子长的什么样?”隆庆帝和秦震一起从慈宁宫出来,一面笑着对秦震说道。 秦震生了儿子,隆庆帝这样高兴,几乎像是他自己添了儿子一般。 “陛下身子要紧,等煊儿满月之后,我和晓棠带他进宫来见陛下。”秦震就说道。 隆庆帝立刻站住了,目光直视秦震。 秦震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 隆庆帝知道,秦震方才说出来的话并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实意。 以秦煜的先例来比较,就能够知道,秦震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好!”隆庆帝伸出手,握住秦震的手摇了摇。 “我送陛下回宫。”秦震就说道。 隆庆帝放开秦震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你送,总共也没有几步路。你还是赶紧回去陪着晓棠和煊儿吧,要好好照顾她们,知道吗?”隆庆帝的笑容和煦,语音低沉。 “是。”秦震忙就答应了一声是。 看着隆庆帝的步辇走远,秦震才转身出了宫。 …… 纪晓棠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屋内点着灯。她忙问身边服侍的人,这才知道,自己睡了整整一天。 第一百零四章 母亲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然而这一觉确实也睡的很好,纪晓棠坐在炕上,略微舒展了一下身体,除了某处还有些疼痛之外,那种疲惫的感觉似乎都消失了。 知道纪晓棠醒了,纪二太太忙就走了进来。 “娘……”纪晓棠立刻叫了一声。 这一声娘叫的满含感情。因为自己也做了母亲,所以再次面对母亲的时候,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昨夜的生产,让纪晓棠懂得了一个母亲的辛苦。 “哎。”纪二太太含笑答应着走到纪晓棠身边,就将纪晓棠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看到纪晓棠的脸色不错,纪二太太就放下心来,一面又问纪晓棠身上还痛不痛,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娘放心吧,我很好。”纪晓棠笑着告诉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就在纪晓棠身边坐了,她告诉纪晓棠,秦震早上已经去过宫里头了,韩太后和隆庆帝都下了旨意,正式册封秦煊为安王府的世子。 除此之外,韩太后和隆庆帝都下旨安慰和嘉奖了纪晓棠。 “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都收进库房里去了。当时你睡着,还是太后和陛下想的周到,没让人打扰你,说是让你好好休养,等煊儿满月了,你再进宫谢恩也不迟。” 这么说着话,程嬷嬷就进来,将宫里头赏赐的东西的清单拿给纪晓棠看。 纪晓棠只是略扫了一眼,就递还给了程嬷嬷。 “王爷呢?”纪晓棠问,她醒来就没看见秦震,也没听见秦震的声音。而依着秦震的脾气,若不是有什么事,这种时候肯定会留在她身边才对。 “王爷在多福轩……”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 安王府有了小世子,来上门祝贺的人几乎是络绎不绝。有些客人,秦震还得亲自出面招待,比如说肃亲王秦霖,又比如说韩阁老韩颐。 秦霖上午的时候已经来过。现在在多福轩的,是韩颐。 纪晓棠恍然大悟,就点了点头。 “煊儿呢?”她一醒过来,其实第一眼看的就是自己的身边。煊儿的小襁褓并未在她身边。当然她也并不担心。有程嬷嬷,有身边心腹的丫头们,还有纪二太太在她这屋子里照看着,煊儿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抱到奶娘那里喂奶去了。”纪二太太笑着说道,“绣儿跟过去照看了。” 交代完了秦震和秦煊父子两人的去向。纪二太太又忙着询问纪晓棠,有没有觉得饿。 纪二太太不问还好,这一问,纪晓棠就觉得肚子里确实是饿了。 她自今天早上到现在,就一点儿东西都没吃过。而昨天夜里吃的那些东西,早就化作力气,都用在生产上头了。 “娘,你这一说,我还真是饿了。”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吃的,只是知道你累。不忍心喊醒你。”纪二太太一声吩咐下去,锦儿就带着人飞快地摆了一桌的饭菜上来。 饭菜很丰富,也十分清淡。 “你在睡着,王爷就请了太医来给你看过脉了。”虽然纪二太太和接生的嬷嬷们都说纪晓棠的身子很好,没有因为生产而受伤,然而秦震还是特意请了太医来。 太医们给纪晓棠看过,确认了纪二太太和接生嬷嬷们的话,还留下了调养身子的方子,并说了很多的饮食禁忌。 纪晓棠现在在做月子,与平时自然不能一样。这许多的禁忌她都要遵守。 “王爷特地求了我,让我留下来照看你坐月子。”纪二太太看着纪晓棠吃饭,一面就拿过针线来慢慢地做着,一面跟纪晓棠说话。“就是王爷不说。我也是要留下来照看你的。女人这一辈子,月子做的好不好,可是件大事。” “娘,你在这里照顾我一天两天还好,要整整一个月……,家里怎么办?爹爹。祖母,还有姐姐……” “不用担心他们。”纪二太太让纪晓棠放心,“你爹爹早上回了馨华堂,你祖母她们知道你生下煊儿,母子平安都高兴的了不得。你祖母还打发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我头替你收着了。” “你祖母的意思,也是让我留在王府照看你出了月子再回去。我知道,有程嬷嬷,王爷也肯定会安排好,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你祖母也说了,我是你娘。有亲娘在身边,哪怕什么事都不做,那也是不一样的。” “祖母越发通情达理了!”纪晓棠就笑。 “嗯。”纪二太太也笑,对纪老太太变得通情达理这句话却不置可否,“你祖母是心疼你。而且,有人比较着,她也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知道珍惜了。” 纪二太太这话说的是实情,纪晓棠抬起头来,母女两人相视而笑。 “家里你尽管放心,你爹爹他是不用人操心的。他还说要常来看咱们。老太太和你姐姐那里,还有杨氏和周氏。这两个都是稳妥的,也孝顺。……还有姚氏,她是生产过的,也能帮着照看你姐姐。” 说到这里,纪二太太又笑了笑。 “说起来,多亏你们姊妹俩的日子错开了些,不然,我还真是照看不过来了!”这句话说的却没有丝毫抱怨的意思,恰恰相反,纪二太太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分明满满都是幸福和快乐。 “长生呢,还有长生?”纪晓棠就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长生依旧跟着我,也留在这里。”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 这还是秦震要求的。当然,这样的安排也正合了纪二太太的心意。 “王爷安排长生和我就住在厢房里头,平时我来照看你,长生就和瑶儿一起跟着王府的教授念书。他和瑶儿可以做伴儿,也能进益些,不至于耽误了功课。” 纪晓棠就点了点头,对这样的安排也非常满意。 虽然很饿,也急需要补充体力,但是纪晓棠根深蒂固的习惯,依旧只吃了七八分饱,就放下了筷子。让人将饭桌撤了。 “煊儿……”纪晓棠想自己的儿子了。 程嬷嬷赶忙就出去,一会的工夫就抱了个大红的襁褓进来,递到纪晓棠的手里。 纪晓棠将襁褓抱在怀里。 煊儿吃饱了奶,此刻还没有睡。而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襁褓里,显得非常乖巧。 “娘,煊儿睁开眼睛了。”纪晓棠惊喜地叫到。 纪二太太忙将针线放下,凑到纪晓棠的跟前,弯下腰来仔细打量秦煊。 小家伙昨天一直闭着眼睛。现在终于睁开了。乌黑的、大大的眼睛,在他包子一般粉红白嫩的小脸上,就仿佛是两块墨玉一般。 “娘,你说,煊儿的眼睛长的是不是很好看?”纪晓棠的目光依旧在煊儿的脸上,一面问着纪二太太。 “好看,当然好看。和你那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纪二太太轻声地说着,语气中满是喜悦。 “娘,我怎么好像觉得。煊儿比昨天的时候又周正了一些。”纪晓棠又说道。 纪二太太就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忍俊不禁。 “是又周正了。这孩子像你和王爷,以后会越长越周正的。” 听纪二太太这样说,纪晓棠略微回过神来,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也笑了,带着一点儿的不好意思。 以前也见过做了母亲的人,逢人就夸自己的孩子长的好看或者别的,然而被夸的那个孩子或许根本就是个丑孩子,那个时候。她未尝没有在背后笑过。 然而此时此刻,换她做母亲了,她终于理解了那种心情。 “娘,看我。我也是欢喜的……” “娘当时也是这样欢喜。”不用纪晓棠将话说完,纪二太太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放心吧,咱们的煊儿确实是个再周正不过的孩子。” 小家伙虽然睁开了眼睛,其实还不大看得见东西,不过母子天性,在纪晓棠的怀里。他显得特别的开心、活泼。 纪晓棠就捉住了煊儿从襁褓里挣脱出来的一只小手。 那手小小的,又胖胖软软,将这样一只小手握住手心里,纪晓棠的心几乎完全融化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就有服侍的人禀报,秦震在前面送走了客人,过来看纪晓棠了。 “娘,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纪晓棠压低了声音问纪二太太。 “也不碍事的。”纪二太太在这方面格外的开明,“反正你们上面没有公婆,这也碍不着什么事。” 秦震和纪晓棠夫妻恩爱,她高兴还来不及,只要不会危害到纪晓棠和她小外孙的健康,秦震愿意怎么跟自己的妻儿亲近,她都乐见其成。 外面禀报的声音落地,一会的工夫,秦震就已经挑了帘子进来。虽然急于要见到妻儿,但是秦震的体贴和细心依旧,在外间就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将身子都烘暖和了,他才进到里屋来。 看见纪晓棠抱着秦煊,秦震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纪二太太笑着起身,很知趣地给秦震留下空间来与妻儿独处。 “晓棠,什么时候醒的?”秦震坐到纪晓棠身边来,手就伸到襁褓上,握住了煊儿伸出来的另一只小手。 “醒了一会了。” “可吃过饭了,程嬷嬷说你今天一直没吃过东西。” “已经吃过了。”纪晓棠回答,“王爷吃过了没有?” “还没。不过我并不饿。今天来了很多客人,不得不出去应酬。”秦震告诉纪晓棠,“等明天再来人,我就打发长史去应对。” “好小。”秦震这样说着话,突然感叹了一声。 纪晓棠一开始还有些奇怪,不过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过来秦震说的是什么。 “他才出生,这手自然是小小的。”纪晓棠笑。 秦震将煊儿的两只小手都放在他的手上,还填不满他的一只手心。和秦震的大手比起来,煊儿的一双手就显得越发的小了。 这个时候,秦震也发现秦煊睁开了眼睛,他看了良久,才抬起头来看着纪晓棠。 “煊儿的眼睛和你的一模一样。” “是吗?”纪晓棠微微挑眉,随即眉眼都带了笑,“我也是这样说,我娘也觉得是这样。” “长的像你,越发的好了。”秦震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纪晓棠失笑。 “王爷,你现在盼着他长大。等他真的长大了,你就会后悔,为什么他不能长的慢一点儿?” “会这样吗?”秦震笑着问。 “当然会。”纪晓棠肯定地点头,“我爹娘就是这样的。” “哦。”秦震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黯然。 纪晓棠立刻就觉察到了,心中微微一动,却并没有出言安慰秦震。 秦煊刚吃饱,这么玩了一会,就又困了。他说睡就睡,合上眼睛,小嘴巴蠕动了两下,就香甜地睡着了。 秦震和纪晓棠都发现了。 秦震笑骂:“这臭小子,睡的倒是快。” 纪晓棠就护着儿子。 “他才出生多久,可不就是除了吃就是睡吗。”儿子要能吃能睡,才能长的快,长的好。 纪晓棠轻手轻脚地将襁褓放在炕上,又将煊儿的两只手都放进了襁褓里。 本来,为了让纪晓棠能做好月子,休息的好不被打扰,纪二太太和程嬷嬷等人是打算让煊儿睡在隔壁,也就是奶娘的屋子里的。 这也是安王府这样的勋贵之家的惯例。 然而纪晓棠却根本不理会什么惯例,她舍不得儿子,希望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的儿子。 她两世为人,第一世的时候仅仅活到十六岁,没有成亲,更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对于煊儿这个孩子,她比普通的母亲更加看重。 她生煊儿的时候,正好是十五岁,过了这个年,她就十六岁了。 虽然很多事情都跟前世不一样了,但是纪晓棠依旧担心。 她担心命中注定,她还是活不过十六岁。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她与煊儿的母子缘分将会非常浅,她能够陪伴和保护煊儿的日子也非常有限。 所以,她额外珍惜与煊儿在一起的时光。同时,她也更加坚定了信念。 她一定要活下去,一个十六岁自然不够,两个,三个,不论别的,她都要照看着煊儿好好地长大成人。 为了这个愿望,纪晓棠可以去做任何事。 第一百零五章 和美 纪晓棠这样想着,她并不知道,她此刻的目光是多么的专注幽深,甚至有些危险。 秦震在一旁却早就看出了纪晓棠的异样,不过他并没有出声提醒纪晓棠,而是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自己回过神来。 “晓棠,你怎么了,在想什么?”秦震揽住纪晓棠,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很好。”纪晓棠本能地否认道。 然而秦震却并没有就此放开纪晓棠,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无言地看着纪晓棠。 “我在想煊儿。”纪晓棠暗暗叹了一口气,“我在想,要如何保护好煊儿。” 纪晓棠这样说,秦震立刻就相信了。 “晓棠,你放心。”秦震将纪晓棠揽进自己的怀里,在她的发顶轻轻地亲了一口。“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保护好你和煊儿。” 如果连妻儿都保不住,他还去想什么宏图伟业,就是这个亲王不做也罢。 “我知道。”纪晓棠的心中一暖,她完全相信秦震。 秦震会尽一切的力量来保护她和煊儿。不过,她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只等着秦震来保护。 “为母则强,王爷,以后需要我做的事情,尽管告诉我。”纪晓棠抬起头来,看着秦震说道。 “需要你做的,就是好好养好身体,带好我们的煊儿。你和煊儿都健健康康,白白胖胖,就是最好的事。”秦震顿时就笑了。 纪晓棠刚刚生产,纪二太太,程嬷嬷等人都留下了嘱咐。让她要多躺着,别说站起身来走路,就是坐久了都不可以。 纪晓棠还没有将这些事太放在心上,但是秦震却记住了。坐了这一会,他就让纪晓棠躺下。 “若是不困,咱们就再说说话。”比起往日,今天的秦震越发温柔。 “好。”纪晓棠就顺从地侧身躺在了引枕上。“王爷。你事忙,不用总是陪着我,也该早些去歇息。” “无妨。”秦震说着话。就上了炕,在纪晓棠的对面和衣躺了下来。 两人中间,就隔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我让程嬷嬷在隔壁给我安排了屋子,以后就歇在那里。不会打扰了你和煊儿。又随时可以过来看你么。”秦震告诉纪晓棠。 这显然也是不合规矩的,但是纪晓棠却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夫妻两个低低的声音说着话,就提到了秦震早上进宫的事情,纪晓棠当然就要询问,韩太后和隆庆帝的态度。 “太后很高兴。”秦震轻轻地哼了一声,“说听见你临盆,就再也没有合上眼睛。直到你顺利生产,她才放了心。” “我看她精神有些不济。彻夜未眠只怕是真的。”韩太后应该是真的关切纪晓棠,不过是好意还是恶意,这就很难说清楚了。 “陛下很高兴。”秦震说到隆庆帝,秦震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暗淡。 “怎么了?是陛下他……”纪晓棠立刻敏感地觉察到了。 “我临出宫前,陛下握着我的手。陛下的手……”隆庆帝的手骨瘦如柴,几乎只剩下一层皮了。 平时隆庆帝总是穿的严严实实,一张脸又一直都非常瘦削。这还是秦震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隆庆帝的身体糟糕到了什么程度。 “陛下他,今年才三十九岁。” 隆庆帝正当盛年,应该是一个男人的筋骨最为强壮的年纪。 纪晓棠伸出手,握住了秦震的手,却有一会没有说话。她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秦震的伤感,并且对隆庆帝也充满了同情。 被纪晓棠这无声的安慰,秦震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 “陛下很想见一见煊儿,说等煊儿过了满月,他身子再好一点儿,就出宫来看你和煊儿。”秦震又告诉纪晓棠。 隆庆帝并没有让秦震带秦煊入宫。 纪晓棠轻轻地叹息。 她现在有些理解了郑桂,却显然增添了郑桂所没有的纠结。 …… 纪晓棠是在隆庆十年的最后一天产下的秦煊,转天,就是大年初一,也就是隆庆十一年的第一天。按照京城人对年纪的计算方法,小小的秦煊在生下来一天之后,就长了一岁。 这当然是虚岁了。 整个正月,纪晓棠都在坐月子,谢绝了一切的宾客。纪二太太也整整地陪了她一个月,将馨华堂的家事完全托付给了杨氏和周氏。 这期间,最不爱出门的纪老太太破天荒地带着杨氏、周氏和纪晓芸来了一趟安王府,来探望纪晓棠和秦煊。 秦煊是纪老太太的第一个曾孙,在看到秦煊的时候,纪老太太欢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你祖父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了。”纪老太太乐呵呵地。 纪晓芸的月份已经有些大了,行动颇有些不便。若是别人家,这是要忌讳的,然而她与纪晓棠是一母同胞,而且纪晓棠历来并不讲究这些,因此也跟来看望。 一边看着秦煊,纪晓芸一边摸着自己的肚子,眼神中露出十分的艳羡来。 杨氏和周氏瞧着秦煊,也都十分眼热。 周氏还罢了,嫁的是纪大老爷,她对子嗣上头并没有什么念想,杨氏和纪晓慕已经成亲几年,肚子里却始终没有动静,看到秦煊,她一面为纪晓棠高兴,一面难免就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杨氏的笑容中,就多了一些伤感。 杨氏一直无孕的事情,同时也是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一块心病,看到杨氏神色有些晦暗,纪二太太立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你和晓慕还年轻,儿女缘分上头,有的来的早些,有的来的晚些。你只管放宽了心。一切都有我和你祖母为你做主。而且,晓慕也是个好的。”纪二太太让杨氏放宽了心。儿女总会来的。 即便是退一步来说,杨氏不孕,那纪家和纪晓慕也不会委屈了杨氏。 “婶子,我知道。就是知道,我才……”就是知道纪晓慕对她好,纪家的长辈也疼爱她,宽容她。所以她才觉得更加难受。 纪晓棠正在跟纪老太太说话。这个时候就转过头来。 周念红忙对杨氏使了个眼色。 现在是正月里,她们是来看纪晓棠和秦煊的,大喜的日子。大家就该高高兴兴的,否则,可不就成了来给纪晓棠添堵的了。 杨氏也立刻会意,忙将自己的心思放下。在脸上带出笑来。 纪晓棠转过头来看了看,见众人都在对她笑。也就笑了笑,依旧转回头去跟纪老太太说话。 杨氏和周念红都松了一口气,纪晓棠并没有听到她们说的话。 王府准备了宴席,要留纪家人坐席。宴席就摆在暖阁中。纪晓棠找了个借口,让人先领着杨氏、周念红和纪晓芸过去了,只单独留下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说话。 纪晓棠没有先提杨氏的事。而是先问了纪大老爷。 “还是老样子。”纪老太太就告诉纪晓棠。纪大老爷还是老样子,因为纪晓莲怀了身孕的缘故。纪大老爷很有一些野心。 不过隆庆帝和韩太后虽然恢复了纪大老爷的官职,却再没有其他的表示。这种情况下,虽然有很多亲附上来的人,但纪大老爷也做不成什么大事。 至于在家中,则有周念红时常劝诫着纪大老爷,若是纪大老爷有什么异动,周念红也会及时地通报,让馨华堂的人做好防备。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担心纪大老爷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纪晓棠听了,就点了点头,又问了纪大老爷待周念红如何。 “还好。”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是如此回答。 周念红毕竟比纪大老爷年轻了许多,且模样周正,举止娴雅,纪大老爷对周念红还是有几分喜欢的,也因为这个缘故,往往愿意听周念红的话。 “这样就好。” 这桩亲事,可以说是完全按照纪晓棠预料的方向在发展,她没有看错周念红。 说完了纪大老爷的事,纪晓棠才又提起杨氏。 “……她是身子单弱了些,不过也请太医来看过,并没有什么毛病……”纪二太太就说道。 纪大太太没了,周念红又年轻,纪大老爷也不好管这件事,纪二太太就只好操起这份心来。 “想来还是子孙缘上没有到吧。”纪老太太就说了一句。对于杨氏这个孙子媳妇,纪老太太是非常宽容的。 “我跟王爷说一说,请两位妇科的名医,到时候去家里去给姐姐看脉,也给大嫂子瞧一瞧,开个方子好好调理调理……” 馨华堂人丁稀薄,纪晓棠也希望杨氏能够早些为纪家开枝散叶。 纪晓棠肯在这件事上费心,还让秦震出面,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自然高兴。 “他们早些生下儿女来,一辈子都念你的好。纪家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感念你。”纪老太太握着纪晓棠的手,感慨地说道。 纪晓棠虽然出嫁了,但真的是很顾家。 …… 坐月子,时间过的缓慢,却也飞快,转眼就出了正月,纪晓棠终于出了月子,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而秦震那边早就带着人将一切都准备好了,要为煊儿办一场盛大的满月酒。 煕春堂上房,因为坐月子被纪二太太看着吃了不少补品,脸庞略有些圆润的纪晓棠坐在炕上。她怀中抱着秦煊,一面含笑听秦震说话。 秦震正兴致勃勃地跟纪晓棠说满月酒的安排。 这次的满月酒,秦震倾注了很多的精力,甚至是酒席的菜单他都亲自过问了。 “晓棠,你看这样安排好不好,是不是要再添些什么?”秦震问纪晓棠。 “王爷安排的很周全,我再也想不出需要增添什么,一切都依王爷的意思就是。”纪晓棠柔声说道。 做了母亲的纪晓棠,在秦震的面前似乎比从前更添了几分温柔。 这样的改变,秦震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那么煊儿有没有什么意见?”问过了纪晓棠,秦震就俯下身,对躺在纪晓棠怀中的煊儿问道。 刚刚满月,秦煊的眼睛不仅完全睁开了,而且终于能够看清东西了。此刻他躺在纪晓棠的怀里,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转着,纪晓棠说话,他就看纪晓棠,秦震凑过来,他的目光自然就移到了秦震的身上。 他自然还听不懂秦震在说什么,却已经会笑,正裂开一张红红的小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看来,煊而是没什么意见了。”秦震立刻说道,一面飞快地在秦煊嫩呼呼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纪晓棠本来要保证秦煊躲开,结果慢了一步,就没有躲开。 “娘嘱咐过了,你怎么忘记了。”纪晓棠就数落秦震,“煊儿太小,还不能亲,不然以后要落下流口水的毛病的。” “我知道。”秦震略有些心虚,然而却不想放弃亲自己儿子的福利。“岳母是说了,不过那是在满月前。现在煊儿满月了,而且,我也不常亲。我亲的时候,还很小心。” 这样的秦震,纪晓棠也有些拿他没办法了。 “明天,你抱着煊儿到正堂来坐上片刻就够了,就算那些女眷来了,也不必非要应酬。”秦震嘱咐纪晓棠,这是不想让妻儿劳累,而且也免得到时候人多手杂,再发生些什么事。 纪晓棠深知秦震担心的是什么,就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爷,你说肃王他们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纪晓棠问秦震。 “不然你认为呢。”秦震笑,“也多亏了有他们挡在前头,如今咱们还算是轻松的。” “那宫里会来人吗?”纪晓棠又问。 “太后和陛下都会有旨意和赏赐下来……”却不会派什么重要的人物来。 之前,韩太后已经打发过心腹的嬷嬷来看过纪晓棠。 纪晓棠或许可以找借口,不带煊儿进宫,然而却不能真的不让宫中的人见秦煊的面。 韩太后打发来的,也是纪晓棠的熟人,就是方嬷嬷。到了纪晓棠的产房,众目睽睽之下,方嬷嬷倒是也没动什么手脚,纪晓棠没让她碰秦煊,她也没有勉强,只是结结实实地将秦煊打量了一番,就回宫去了。 “另外,太后恐怕会有旨意,让你带煊儿进宫。” 第一百零六章 满月 关于这一点,纪晓棠也想到了。 “她让我带煊儿进宫,我就会带煊儿进宫了!”纪晓棠冷笑,她的语气骤然冷峻,眼神却坚定无比。 秦震就笑了。 纪晓棠从来就不是一个软弱的女子。从前她在韩太后面前温柔和顺,也不过是做在表面上。其实,纪晓棠并不惧怕韩太后。要知道,她刚嫁进安王府,前脚跟他拜了花堂,后脚就能拿长宁杀鸡儆猴,当着长宁和方嬷嬷的面,说起韩太后来就敢撒泼。 他相信,如果韩太后真的把主意打到秦煊的头上,而因此和纪晓棠正面冲突起来,纪晓棠可以完胜韩太后。 说起来,他心里其实有些期待那样的场面,因为那应该才是真正的纪晓棠。 秦震喜欢纪晓棠为了家人所表现出的聪慧、勇敢,甚至冷酷。 “这件事,都随你的心意。”秦震笑着安抚纪晓棠。 要不要带秦煊进宫,以及都允许谁接近秦煊,在这些事情上,秦震完全相信纪晓棠的判断和决定。秦震下定了决心,一定会保护好妻儿,同时他也相信,纪晓棠会是一位相当称职的母亲。 纪晓棠一定会护住秦煊的。 夫妻两人商量了一阵,将该定的事情都定了下来。期间,秦煊还醒了一回。小家伙是哭着醒过来的,小脸蛋皱皱着,显得很是委屈。 纪晓棠忙将儿子抱起来,托在儿子屁股上的手就感觉到湿乎乎的。 “原来是尿了!”纪晓棠低笑。 秦煊很安静,不爱哭,这些日子,几乎是除了吃就是睡。用纪二太太过来人的眼光来看。这是个挺好养活的小家伙。 之所以秦煊会这样好养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健康的缘故。 一般刚出生的小孩子,他们没有什么喜怒哀乐,如果哭闹,那就是身体不舒服,有需求了。 像秦煊这样的小孩。又不仅仅是身体健康的原因。小家伙的脾气很不错。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有一个成熟且快乐的母亲。 纪晓棠就听程嬷嬷讲过这方面的例子,说是孩子的父母都是脾气很好的人,但是母亲却和婆婆有很深的矛盾。母亲在怀孕期间经常生闷气,结果生下来的小孩不仅身体不好,就是脾气也很别扭的。 这当然是反方面的例子,在纪晓棠这里。根本就不存在这种问题。 这样的秦煊,如果哭闹了。那不是饿了,就是身体不舒服。身体不舒服的原因,绝大多数情况就是尿了或者臭臭了。 小家伙脾气是很好,但却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委屈。 “呦。又尿了?”秦震听说儿子尿了,忙就笑着凑过来,伸手也在小家伙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果然是湿哒哒的,“臭小子。尿的不少啊!” 秦震笑。 秦煊没有睁开眼睛,却似乎听见了秦震的笑声,并感觉到这笑声的不怀好意,是在嘲笑他。小家伙就不干了,他紧闭着眼睛,将一张小脸皱的越发厉害,一边用力踢蹬着两条小肥腿,一边用力地大哭起来。 这样一用力,秦煊的小脸蛋立刻就涨红了。 纪晓棠一面轻轻拍着秦煊的后背安抚,一面抬起头来嗔了秦震一眼。 “瞧,都是你给笑的。煊儿这是让你给笑的臊了,你看怎么办吧。” 秦震越发笑不可抑,却在纪晓棠的目光下不得不干咳两声,勉强止住了笑。 “我将功赎罪,煊儿的尿布我来换。”秦震自告奋勇。 纪晓棠心中暗笑,却也没有阻止秦震。 早有程嬷嬷几个听见了秦煊的哭声,拿着水盆和干爽的尿布等物进来服侍。 秦震要给亲手给儿子换尿布,几个服侍的人就都偷笑,一面顺从地给秦震打下手。 纪晓棠也笑着看秦震动作。 原来秦震早就留了心,曾经仔细看过纪晓棠和服侍的人是怎么给秦煊换尿布的,虽然动作略有些笨拙,但是一板一眼地,竟也有些模样。 等看着秦震轻手轻脚地给儿子擦了屁屁,又低下头在儿子肉呼呼的屁屁上亲了一口,然后才给儿子换上干爽的尿布。 一换掉湿尿布,秦煊的哭声就小了,等被换上了干爽的尿布,终于感觉舒适了,秦煊的哭声终于停止,一张小脸也舒展开来,就那么立刻又睡了。 纪晓棠对秦震不得不对秦震刮目相看。 “王爷可真是位好父亲。”程嬷嬷带着人收拾了东西往外走,就笑着赞了秦震一句。 秦震没说话,但是脸上的神情分明很是自豪。 “王爷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纪晓棠还将秦煊抱在怀里,笑着轻声问秦震。 “本来是不会的,还是看你给煊儿换尿布,看了几回,也就学会了。”秦震也轻声地说道。 在照料儿子的问题上,只要可能,纪晓棠就会亲力亲为。换尿布这种事,她在秦震的面前不知做过多少次,有的时候,秦震也会过来帮一把手。 那个时候,纪晓棠心里感觉熨帖,但是也没过多的在意。 原来,秦震却早就留了心,学会了该怎样照顾儿子。 夜已经有些深了,两个人靠在一起,抱着儿子,低低的声音又说了一阵子话,这才将秦煊安置在炕上,两个人也脱衣休息了。 …… 安王府小世子满月,办的自然格外隆重热闹。这一天,几乎文武百官都来了安王府向安王和安王妃道喜,给小世子庆贺满月。 秦震和纪晓棠带着秦煊到了银安殿,受了众人的贺,随即就分开。男客们都往后花园的戏楼去了,女客们则都转到了西暖阁来。 纪晓棠略应酬了一番,就让郑梓和宋新月替她待客。自己就径直回了煕春堂。 其他的客人,郑梓和宋新月可以替纪晓棠招待,但也有些客人,必须要纪晓棠自己应酬,而且还一定要跟了纪晓棠往煕春堂来,要跟纪晓棠好好说说话,仔细地看一看秦煊。 这位客人。自然不是旁人。就是肃王妃郑桂。 之前郑桂就曾经跟秦霖一起来过,那时候纪晓棠正在坐月子,郑桂很是贴心。和秦霖一起向秦震道贺,留下许多礼物,就回去了,并没有坚持要见纪晓棠和秦煊。 如今秦煊满月。纪晓棠也出了月子,郑桂这样的要求。她无法拒绝。 而且,郑桂还特意带了秦煜来。 纪晓棠请郑桂一起在炕上坐了,秦煜并没有坐在郑桂身边,而是像个大人一样。就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纪晓棠一面让丫头们端上茶点来,一面就让人去叫奶娘抱了秦煊来。 郑桂接过丫头送上来的茶,小小地抿了一口。就抬起眼来,上下打量纪晓棠。 “晓棠妹妹越发光彩照人了。姐姐我平时也自诩是个美人。不过到了晓棠妹妹跟前,去要自惭形秽了。”郑桂夸赞纪晓棠美貌,今天这些话,还是有感而发。 生育过后的纪晓棠,身量似乎又高了一些,身材依旧苗条有致,却比从前丰满了。这次的生产,让她完美地完成了从少女到少妇的转变。 这样的转变,让纪晓棠的美貌更上了一层台阶,更加诱人,也更加危险。 即便是身为女人的郑桂,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即被纪晓棠所吸引,又同时感觉到危险。 作为过来人,郑桂深知这样的特质,对于男人来说,几乎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 这样想着,郑桂不由得心中暗暗叹气。他们原本还想着,纪晓棠生育了孩子之后,或许会魅力减退,那一位对她的心思可能也会慢慢地淡下去。 但是现在看来,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了。别说那一位原本就是世间难得的痴情种子,就是纪晓棠如今的样子,要想让人一见钟情,也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 这种情况其实对他们来说是有利的,但是…… 郑桂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一时难以说清缘由,只得暂时将这种情绪放在一边。 “桂姐姐依旧这么喜欢打趣我。”纪晓棠对郑桂的夸奖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地笑着道。“我看桂姐姐的气色不错,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哪里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平常日子罢了。”郑桂立刻笑着否认。 纪晓棠也没有追问,随即就转过头,态度更加温和地跟秦煜说话。纪晓棠问秦煜读到了哪本书,除此之外,还跟王府的教授们学了些什么。 被纪晓棠问到头上,秦煜立刻就站起身来答话。 纪晓棠忙就让他坐下说话。 “王爷和桂姐姐将煜儿教导的极好。”纪晓棠由衷地赞道。 虽然秦霖和郑桂几乎不让秦煜出来见人,但是秦煜在一应的礼仪上面,却都中规中矩,显然平时并不是不见人的。 秦霖和郑桂当然会让秦煜见人,不过秦煜所见的人都必定会经过严格筛选罢了。 那些人,肯定都是肃王府的死忠了。 虽然心中明白这一点,但是纪晓棠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从秦煜的身上打探相关的消息。 她不会去触碰秦煜。 纪晓棠夸奖秦煜,郑桂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灿烂。而继续说到秦煜最近都学了些什么,郑桂就谈到了棋艺。 “都说晓棠妹妹的棋艺高超,以后若有机会,能让煜儿跟着学学,可就更好了。”郑桂说的是以后,纪晓棠也就漫着应了下来。 她知道,若不是将来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故,郑桂不是真的让她教导秦煜棋艺,哪怕她真的棋艺天下第一,哪怕秦煜真的很想学。 这么说着话,程嬷嬷就带着奶娘进来了。 奶娘的怀里抱着秦煊。 在银安殿中亮过相,秦煊就被抱了回来。如今他饱饱地睡了一觉,又吃饱了奶,正是有精神的时候,在奶娘的怀中,就咿咿呀呀地小声叫着。 等被抱进屋子里来,秦煊的眼睛立刻就寻到了纪晓棠。 小家伙乌黑的大眼睛立刻就亮了,在娘娘怀里哦哦地叫了起来。小家伙的叫声欢快而急切。 奶娘忙就过来,将秦煊递给了纪晓棠。 “这是……这是认得你了?”郑桂是做了母亲的人,且还是一位非常细心的母亲,所以就惊讶地问纪晓棠。 纪晓棠笑,一面轻轻地拍着秦煊的后背。 在纪晓棠的怀中,秦煊越发的欢快,裂开小嘴,笑的露出了粉红的牙床来。 “应该是认得了吧。”纪晓棠回答郑桂的问话。 “小世子是认得王妃的,见到王妃,比见到别人都要高兴。要是有一会不见,还会找。小世子对别人就不这样。”程嬷嬷笑着说话。 这个别人之中,也包括了秦震。 秦震也知道这件事,给儿子换尿布的时候,难免就要抱怨两句。 “煊儿可真聪明。”郑桂凑近了一些,打量秦煊。“长的也周正,长的像晓棠妹妹。” 秦煊被抱了过来,秦煜在椅子上也有些坐不住了,这个时候就跟着郑桂凑过来,探头好奇地打量着秦煊。 秦煊是不怕人的。他躺在母亲的怀里,自然是觉得无比安全适意,对于凑过来的两个陌生人,也都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秦煊笑起来,一侧的脸蛋上就出现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酒窝!”秦煜的眼睛略微睁大了,“煊弟有酒窝。” “是啊。”听秦煜称呼煊弟称呼的那样自然,纪晓棠心中微暖。“煊儿是有一个小酒窝呢。煜儿喜欢弟弟吗?” “喜欢。”秦煜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道,因为被纪晓棠看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煊弟好可爱。” 秦煊这个时候就蹬了蹬腿,一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脚丫从襁褓出露了出来,正对着秦煜。 秦煜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在摸了一下秦煊的小脚丫之后,才察觉到似乎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纪晓棠笑着,将秦煊的小脚丫放回襁褓里,程嬷嬷早就过来,帮着纪晓棠将秦煊的襁褓又整理了一遍。 “我摸到煊弟了。”秦煜向大家宣布,还让人看他那只手,“煊弟的脚丫好香、好软!” 众人都笑。 “难得煜儿这样喜欢煊儿。”纪晓棠看着郑桂和秦煜,“煜儿是哥哥,以后要照顾弟弟哦。” “嗯。”秦煜立刻点头。 “煜儿一定会照顾煊儿的。”郑桂则笑着表示,目光很是真诚。 第一百零七章 执意 秦煊咧着小嘴在纪晓棠怀里笑,他似乎是听见了大家说话,就跟着“哦”“哦”叫了两声,听起来似乎在回应似的。 这样一个小家伙,不管是做什么样的动作,或者是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在人们看来都是十分可爱的。郑桂就又立刻夸赞秦煊聪明。 其实这种夸奖,也算不得是夸张的。毕竟,孩子这样小,对外界做出的反应越多,就代表他越是耳聪目明,那可不就是聪明吗。 纪晓棠自己也认为,儿子是个非常健康聪明的小家伙。 “可惜煜儿这么大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一定和煊儿一样可爱。”抱着秦煊,纪晓棠就将话题转到了秦煜的身上。 郑桂看了一眼秦煜,却叹了一口气。 纪晓棠没有追问,而是安静地等着,她知道,郑桂肯定是有话说。 “煜儿那个时候要是也和煊儿一样健康活泼,王爷和我何必操了那么多的心!”郑桂叹气说道。 “怎么,煜儿生下来的时候身子不好?”纪晓棠关切地问。 “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本事……”郑桂抬起胳膊,将秦煜揽到了自己身边,语气低沉而温柔,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伤感来。 “桂姐姐怎么这样说。”纪晓棠立刻说道,“依我看来,桂姐姐将煜儿保护的很好,也照顾的很好。” 郑桂的目光从秦煜身上抬起来,看向纪晓棠,她的笑容有些忧伤。 纪晓棠的印象中,郑桂一直是华贵的、热情的、带着笑的。忧伤这种感情,似乎不应该出现在郑桂的身上。 “我刚嫁给王爷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郑桂告诉纪晓棠,她刚嫁进肃王府的时候,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在韩太后面前做着小媳妇。 她的身子本来很好,怀了秦煜之后身体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那个时候,太后娘娘很是关心我,叫我进宫里去。不是赏赐下东西来。就是嘱咐我该如何如何……”然而韩太后这样关切的结果,却是让郑桂的身子越来越糟糕。 “有一次,几乎就保不住煜儿了。还是王爷发了急,后来从外面请了名医,保住了我和煜儿的性命。”也正是从那之后,郑桂怀孕期间就再也不曾进宫。 而在产下秦煜之后。秦霖和郑桂就从来没有将秦煜带到过韩太后的跟前。 也是因为怀孕期间发生了那些事,秦煜刚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很弱。 “有的时候整夜的哭闹。疼的我心都要碎了。我不放心奶娘照看煜儿,就亲自照看他。那个时候我还在做月子,只要煜儿略有惊动,我就会立刻醒过来。有一次。我抱着他,整夜都没有合眼。那阵子,王爷也跟我一样。熬的人都瘦了。” 秦煜如今完全是个健康孩子的模样,是这些年来。秦霖和郑桂不惜重金,耗尽心力各方求医问药,精心调理的结果。 所以,秦霖和郑桂说秦煜的身子不好,并不是空穴来风的托词。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每次说出这样的借口,韩太后虽然不满,却也有些无可奈何的重要原因之一。 纪晓棠听了郑桂的话,不禁半晌无言,一面却将秦煊抱的更紧了一些。 郑桂从前也曾经点点滴滴地透露过,但今天却是第一次说出了全部的实情。郑桂能够说出全部的实情,自然是因为纪晓棠现在生下了秦煊的缘故。 “晓棠,所以我说,我很羡慕你。”郑桂看着纪晓棠,眼神无比真挚。 纪晓棠笑着摇头。 韩太后确实没有在她怀孕期间做什么手脚,这一方面是因为秦煜的存在,另一方面,则是她虚以委蛇,在韩太后面前将戏份做足了。 然而,韩太后之前没有动手,不代表以后就不会动手。 在这个问题上,她和郑桂确实有许多的共同的话题可以谈。 “我很佩服桂姐姐,以后,还得多像桂姐姐学习。”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郑桂就笑了。 “这并不难,你只要不去理会她就是。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便是撕破了脸,以今时今日的情势,她也不能将你怎么样。真的有什么,还有王爷和我。……撕破了脸,以后万事还都容易了!” 郑桂让纪晓棠看她的例子。 “所以说,我要向桂姐姐学的东西还很多。”纪晓棠说道。 郑桂看向纪晓棠的目光又深沉复杂了一些。 “晓棠妹妹,你果然是……,是姐姐要佩服你才是。” 随即,两人就都默契地转开了话题。郑桂是曾经亲自照料过秦煜的,因此在如何照料小婴儿这个话题上,她真的有很多的经验。 虽然这些经验纪二太太也同样有,但是纪晓棠还是很仔细和虚心地向郑桂请教。 两妯娌这样说着话,秦煊就累了,在纪晓棠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就满满地闭上了眼睛。 郑桂和纪晓棠都立刻压低了声音。 直到秦煊睡熟了,纪晓棠才让奶娘抱他去了另外的屋子。 秦煜的目光就一直跟着奶娘,直到帘子落下再也看不见什么了,秦煜才将目光收了回来。他这样的表现,不仅纪晓棠看的清楚,郑桂也都看在了眼睛里。 “煜儿真是很喜欢煊儿。”郑桂笑着说道。 秦煜就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煊儿很可爱。”秦煜红着脸说道。 郑桂笑了一会,就对纪晓棠解释:“煜儿身边也有几个小伴当陪着他,为了照顾他,找的都是比他大一些的。他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尤其还是煊儿这样可爱的。” “那有什么,”纪晓棠也笑了,目光转向秦煜。“就让你父王和母妃再给你添个弟弟、妹妹,保证比煊儿还可爱。” 秦煜眼睛就亮晶晶的。 郑桂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随即也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就有服侍的人从外面进来禀报,说是宫中有旨意来了。 郑桂立刻就是一脸“来了,来了,果然来了”的表情。似乎她已经猜到了旨意了内容。 纪晓棠倒是很平静。正如之前她和秦震曾经商量过的那样。谁也休想动她的煊儿,不管里宫里头还是外头。这一点心意坚决了,其余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纪晓棠往前面来接旨,郑桂带着秦煜陪着一起过来。她们到了前面正堂,秦震和秦霖也到了,陪同来一起接旨的。还有韩颐、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 前来宣旨的,依旧是韩太后的心腹张总管。 韩太后的旨意很是简明扼要。祝贺秦煊百日,并说她在宫中不好出宫,要秦震和纪晓棠带秦煊进宫,给她这位“祖母”看一看。 韩太后表示。很想看看秦煊。 张总管宣读完了韩太后的旨意,众人都站起身,秦震就将旨意接了过来。说稍后就会带纪晓棠和秦煊进宫。 他这样说,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来。 随后。秦震就请张总管留下来喝秦煊的满月酒。 “王爷的赏赐,本不该推辞。只是太后那边还有吩咐,不敢久留。改天必定上门,再向王爷和王妃道贺,讨王爷一杯酒吃。”张总管笑眯眯地,只收了红封,却并没有留下来吃酒。 等张总管走了,秦震就转过头来,嘱咐纪晓棠回去好生看着秦煊,他就要同秦霖几个往花园去,酒宴还没有结束,戏文也唱到正是好的时候。他们要回去继续吃酒听戏了。 至于进宫的事情,秦震一个字都没有提,仿佛刚才的韩太后的旨意,以及他的亲口应答都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纪晓棠的眉眼略弯,什么都没问,就回了煕春堂。 郑桂很高兴,甚至略有些兴奋,却也对刚才的事情只字不提。 等到宴席散了,宾客闷闷都纷纷离开,煕春堂中只剩下纪二太太陪着纪晓棠,秦震才回来了。 纪二老爷也跟了一同前来。 “王爷,进宫的事?”纪晓棠这个时候才问了一句。 “无妨。”秦震老神在在地,吩咐人去端醒酒汤给他和纪二老爷。“你和煊儿尽管安坐家中,一会我往宫里头去一趟就行了。” 纪晓棠早就想到秦震会是这样的应对。 “刚才桂姐姐跟我说了许多从前的事,那个时候,他们是不是也用的这个法子?”纪晓棠问秦震。 “他们直接多了。”秦震告诉纪晓棠。 因为郑桂怀孕期间身子闹过几次,都怀疑是韩太后动的手脚,后来生下秦煜,对于韩太后的召见就根本不予理会。 秦霖和郑桂还不像秦震,他们都是立刻拒绝,理由就是秦煜的身子不好,需要好生调养。 看来,秦震是不打算用这个理由。 “三哥他们那样做,也是出于无奈。”秦震喝了醒酒汤,眼神清澈且神采奕奕。有了儿子,秦震的精气神儿是越发足了,整个人也更加的成熟自若。“咱们不必如此。而且,我也不想让煊儿有个身体不好的名声在外。” 利用身子不好这个借口,秦霖和郑桂保了秦煜的平安,而且与肃王府亲近的人也都知道,秦煜的身子早就调理好了。 但是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人。 这样的名声对秦煜是一种保护,同时也会伤害肃王府以及秦煜的威望。 秦震吸取了秦霖的教训,且有秦霖和郑桂这对夫妻在前,还有纪晓棠巧妙地维持安王府与韩太后的关系,他们的煊儿不用受那么多的委屈,同样可以保得平安。 对于秦震的决定,纪晓棠是非常赞成的。 “这也就是现在,若是放在几年前……”纪二老爷也喝过了醒酒汤,就有些感慨地说道。 若是几年前,韩太后一手遮天,若是不让秦煊装病,那秦震和纪晓棠就得委曲求全,即便是胆战心惊,也得带了秦煊往韩太后跟前去。 而如今的情势,也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秦震和纪晓棠是造成这种情势的主要人物,如今成为得利者,是理所当然。 秦震这样说着话,却并不急着进宫,反而跟纪二老爷谈论着今天的宴席,还有来参加宴席的文武百官。 “韩阁老有意要来看看煊儿,王爷就该应承才是。”纪二老爷就对秦震说道。 秦震对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一直很敬重孝顺,纪二老爷也知道,秦震并不是武断的,听不进劝告的人,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劝谏的话来。 纪晓棠在旁边听见了,就转过头来,用目光询问秦震。 秦震就向纪晓棠解释,方才在宴席上,韩颐和纪二老爷坐了一桌,相处的极为融洽,还含蓄地表示想要来看看外孙。 不过秦震当时装作没有听懂,就将话题岔开了。 宴席散后,韩颐恋恋不舍地离去,秦震就同纪二老爷一起回来了。 “韩阁老想看煊儿,以后还会来,到时候请他来看就是了。”纪晓棠说道。 秦震没有言语,看来是默认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交换了一个眼色,眉眼间都带了笑。 纪晓棠方才那样说话,一方面是替秦震拿了主意,另一方面未尝没有在爹娘面前护着秦震的意思。 小夫妻俩刚得了儿子,感情又这样好,这让他们高兴无比。 “……后来上的那种是什么酒,喝起来倒是醇厚的很,还不上头……”纪二老爷又问秦震。 “那是府里属官往山西去,用心寻来的汾酒。我就知道岳父会喜欢,已经备下了几坛子,一会让人送到馨华堂去。”秦震笑着说道。 “好,好。”纪二老爷连连点头,脸上笑容越发的大了,一面又想起自家的小外孙来:“煊儿呢?” 他跟着秦震过来,一方面是要劝秦震几句,让秦震与韩颐亲近一些,另一方面,就是想见见自家的小外孙。 纪晓棠就打发人往奶娘那里去,一会的工夫,奶娘就抱着秦煊过来了。 小家伙刚睡醒,包子脸上懵懵懂懂的。 这可把纪二老爷稀罕坏了,作势就要抱,却被纪二太太给拦了下来。 “你喝了不少的酒吧,衣裳还没换,再熏着了煊儿。” 纪晓棠忍俊不禁,刚要说话,外面就有人急忙进来禀报。 来禀报的人,竟然是王府的内总管汪如海。汪如海告诉纪晓棠和秦震,王府外面来了一位客人。 第一百零八章 驾临 汪如海并没有说来的是什么客人,但是秦震一看汪如海的表情,就知道有异样。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汪如海的跟前。 汪如海随即就附在秦震的耳边,低低的声音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秦震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去将客人迎进来。”秦震只对纪晓棠说了这一句,就匆匆地带着汪如海出去了。 “来的是什么客人,怎么王爷……”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很奇怪,同时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秦震走的匆忙,并没有留下任何的交代。 纪晓棠微微皱起眉头,也觉得有些奇怪。 但是她对秦震非常信任,也自信能够应付得来任何人和任何场面。 “王爷既然没有说,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就是了。”纪晓棠就说道。 这会工夫,秦煊已经完全醒了。小家伙舒服地躺在纪晓棠的怀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四下看着。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立刻眼睛里只剩下了小外孙,也不去考虑别的事情了。 “……像极了晓棠和长生……”纪二老爷喜滋滋地,说到了长生,纪二老爷这才想起来,半天工夫没看见小儿子了。“长生去了哪里?” “今天给他放了假,跟荧儿玩了半天,累了,吃过了饭,晓棠让锦儿看着他去睡了。”纪二太太就告诉纪二老爷道。 “怪不得。”纪二老爷点头,“我说他要不是实在有事,肯定得围着煊儿打转。” 长生非常喜欢秦煊这个小外甥,跟纪二老爷在安王府住的不亦乐乎,每天除了做功课和睡觉。其他的时间,几乎都是围着秦煊转悠。 哪怕秦煊睡了,长生也乐意陪在小家伙旁边,写写字,看看书,或者悄无声息地玩耍,很注意不会吵到自己的小外甥。 几个人这么高高兴兴地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纪晓棠立刻听出。来人之中就有秦震。 这是秦震接了客人来煕春堂了。 需要秦震亲自出迎,且迎进来之后就径直来了煕春堂的客人,会是什么人? 纪晓棠立刻就站起身。将秦煊给程嬷嬷抱了,一面飞快地整了整衣裙。 “爹,娘,客人来了。咱们也出去迎一迎。”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自然没有异议,三个人带着丫头仆妇就从上房出来。 走出上房的门口。纪晓棠一眼就看见了走在秦震身边的那位客人。 就是镇定如纪晓棠,在看清那位客人的长相的时候,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纪二老爷更加吃惊,倒是纪二太太因为并不认识来人。所以并没有流露出吃惊的情绪来。 纪晓棠匆忙走下台阶,向着来人行礼。 “不知道是陛下来了,有失远迎。实在是不该,还请陛下降罪。” 纪二老爷也跟过来给隆庆帝行礼。 这个时候。跟在两人身后的纪二太太才明白过来,这位客人的真实身份,忙也跟着行礼。 隆庆帝早就笑着伸出手来,让纪晓棠起身。 “晓棠快起来,不必多礼。我来这里,不是作为皇帝,而是作为家人。”隆庆帝告诉纪晓棠,他来安王府并不是以帝王的身份来的,而是以秦震的兄长,秦煊的伯父的身份,来给秦煊庆贺满月的。 隆庆帝并没有穿龙袍,也没有穿象征身份的黄色,而是做普通读书人的打扮,裘皮大氅下,穿的是宝蓝色绣竹叶纹的锦袍。 他也并没有带多少随从,身后只跟着两名侍卫,并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太监。 这个样子,分明是微服私访。也怪不得方才虽然是汪如海亲近来禀报,言语之间却颇为含糊,并没有直言是皇帝驾临。 汪如海曾经在宫中服侍过,是认得隆庆帝的。肯定是隆庆帝吩咐了,不让说出他的身份来,也不让惊动人。 二月初的天气,春寒料峭,而隆庆帝并不是身体强健的人。 秦震和纪晓棠忙将隆庆帝迎进上房,就请隆庆帝在炕上坐了。 为了照料煊儿和刚出月子的纪晓棠,这上房屋中的地龙依旧烧着,屋子里倒是暖融融的。隆庆帝进屋后,就脱掉了大氅,坐在那里的样子颇为舒适。 纪晓棠将这些看在眼里,才略微放了心。 “都坐下说话,你们这般站着,就违背了我来这里的初衷了。并没有外人,咱们就像普通人家一样,将那些虚礼都暂时放一放,不要去理会吧。”隆庆帝就笑着对众人说道,说话间就自称为我,而不是朕。“你们也知道,我难得出来一次,就是这么一点儿念想……” 他就这么一点儿念想,难道众人还不能满足吗? 秦震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对隆庆帝的性情都颇为了解,听隆庆帝这样说了,也就不再拘着君臣的礼仪,都坐了下来。 纪晓棠又给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使眼色。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虽然还有些拘谨,但也依言走下了。 “对,就是这样。”隆庆帝见大家都坐下了,而且纪晓棠和秦震的态度都很放松,他就十分满意。 “早就想着要来给煊儿庆贺满月,所以这个月以来,一直精心地调养着。”隆庆帝脸上含笑,缓缓地说着话,如聊家常。 原来,他是早打算来给煊儿庆祝满月,所以以往不怎么精心吃药,更不主动调养的他,在这一个月里就非常配合太医们,让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让吃什么补品,就吃什么补品。 这样,他才有精神和体力在今天出宫来。 “知道你们肯定安排了热闹的喜酒,想着要早一点儿来,也凑个热闹。后来想想,那位文武百官见了我。不知道会拘谨成什么样子,或许还有那些老古板,又要奏本,说是让我调养身体,不过是想法子处处对我指手画脚罢了……” “他们拘束,我也不自在。” 因为想到了这些,所以隆庆帝特意估算着安王府的宴席散了。他才从宫中出来。 “煊儿呢?”隆庆帝四下看了一眼。就问道。 方才纪晓棠出去迎隆庆帝进来,程嬷嬷没有得到纪晓棠的吩咐,就抱了秦煊往别的屋子里去了。 纪晓棠忙就吩咐人。要程嬷嬷抱秦煊过来。 一会的工夫,程嬷嬷果然抱了秦煊走来。程嬷嬷显然知道是隆庆帝到了,这么一会的工夫,还给秦煊换了一身衣裳。 胖乎乎、粉嫩嫩的秦煊。穿了一身大红嵌金袄裤,越发显得粉雕玉琢。且喜气十足。 隆庆帝看到秦煊的时候,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程嬷嬷抱了秦煊,就交给了秦震。秦煊在秦震的怀里也很乖巧,笑呵呵地蹬了蹬腿。伸了伸胳膊。秦震看了一眼纪晓棠,就抱了秦煊走近隆庆帝。 隆庆帝立刻伸出手来,却在碰到秦煊的襁褓的时候停住。随即收了回去。 手是收了回去,不过目光却依旧留在秦煊的脸上。 “好个白胖的小子。长的和四弟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最好看的是这双眼睛,有灵气!”隆庆帝夸着秦煊。 秦震很高兴。这些天,能够近距离接近秦煊的,主要还是纪家的人。在纪家的人看来,秦煊长的当然像他,但更多的却是像纪晓棠。 煊儿长的像纪晓棠,秦震当然开心,但是听了隆庆帝的话,他也一样高兴。 隆庆帝在说话,秦煊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朝着隆庆帝看,看的隆庆帝越发移不开眼睛。 隆庆帝忍不住又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摸一摸秦煊,可却停在了半空中。 秦震知道隆庆帝的顾忌。 隆庆帝的身子一直不好,养好了身子再来看秦煊,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秦煊着想。 而且,就像秦霖和郑桂不让秦煜进宫,如果韩太后露出不满来,隆庆帝总会替秦霖和郑桂打圆场。对于秦煊,他虽然知道秦震和纪晓棠对他并没有防备,但是他自己却非常的谨慎。 “陛下,煊儿好像很喜欢你。陛下若是愿意,不妨抱抱煊儿。”秦震就说道。 隆庆帝久病,但却并不是会传给人的病症。而且秦震非常笃定,隆庆帝对他们,对秦煊都是一片善意。隆庆帝绝对不会害秦煊的。 “可、可以吗?”隆庆帝又惊又喜。 这句话,问的不仅是秦震,还是纪晓棠,而隆庆帝询问的目光,是直接落在纪晓棠的面上的。 纪晓棠笑着点了点头。 和秦震一样,她信任隆庆帝。 隆庆帝这才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秦煊,就像手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易碎品一般,将秦煊抱在了怀里。 隆庆帝显然不太会抱孩子,为了尽量让秦煊舒适一些,他自己摆出来的姿势却非常的别扭。然而,这一点儿也不影响隆庆帝快乐的心情。 “煊儿在对我笑了。”隆庆帝高兴地说道。 秦煊确实是在冲着隆庆帝笑,似乎对隆庆帝很有好感。 “看来煊儿和陛下真的投缘。”纪晓棠就笑道,“煊儿虽然不认生,可也不是随便对着谁都笑的。” 这是实话,秦煊被隆庆帝那样抱着能够不哭闹已经很难得,纪晓棠也没想到,小家伙还能对隆庆帝笑。 只能说,这世上的缘分,有时候是相当奇妙的。 隆庆帝越发开心起来。 秦煊乖乖地在隆庆帝怀里待了一会,就活泼好动起来,开始扭动身子,踢蹬两只小肥腿。隆庆帝吓了一跳,赶忙更加小心地抱紧了秦煊。 “这小子,不仅有些分量,还挺有劲儿。”隆庆帝赞叹道。 秦震深有同感地点头。 “这个活泼好动的劲头,与四弟当年很像。”隆庆帝又道。 纪晓棠的目光立刻就移到了秦震的身上。秦震则是干咳了两声,神色略有些囧然。 隆庆帝所说的当年,应该是秦震还在襁褓的时候。那个时候,隆庆帝已经是一名少年,应该也曾经这样抱过秦震吧。 纪晓棠正这样想着,果然就听见隆庆帝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抱着四弟的。” 果然,纪晓棠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纪晓棠的笑声还没停下,屋子里就响起了哭声。 是秦煊哭了。 六月天,孩儿面。小家伙刚才还在笑着,几乎一转眼的工夫就哭了,而且哭的十分响亮,一张小脸也皱了起来,红扑扑地。 纪晓棠立刻有了某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当她的目光落到隆庆帝身上的时候,就看见隆庆帝的姿势更加别扭,脸上也出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 只怕…… “小世子尿了。”程嬷嬷在一边已经说道。 秦震和纪晓棠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忙都上前去,要从隆庆帝手中接过秦煊来。 “陛下,真是抱歉的很。”纪晓棠替秦煊给隆庆帝道歉,“这正是没有想到的事。” “无妨,无妨。”隆庆帝倒是一点儿也不介意,被众人说破,他的笑容似乎更加欢畅了。“童子尿是干净的,这是好事呢。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好事。” 隆庆帝这样,纪晓棠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隆庆帝的意思,是舍不得放开秦煊的。奈何,他不嫌弃秦煊,秦煊自己也不依,哭闹的越发厉害。隆庆帝只好将他交给了上前来服侍的程嬷嬷。 绣儿和奶娘端了温水,送了干爽的尿布上来。 纪晓棠忙着给秦煊换尿布,眼角的余光就看到隆庆帝的衣袖和袍子都湿了一大片。 秦煊这一泡尿,尿的很是实诚。 “这可怎么算呢?”隆庆帝没有不开心,反而很开怀的样子,秦震也没有抱歉的意思,反而在一边笑,“这小子第一次见到陛下,就尿了陛下一身,算起来这是对陛下不敬,还是该算惊驾呢。” 秦震总是改不了儿子尿了的时候嘲笑儿子的习惯! 纪晓棠忍不住,就嗔了秦震一眼。 “我侄儿的童子尿,自然算是给他伯父的见面礼了!”隆庆帝似乎看到了纪晓棠的眼神,忙给秦震使了个眼色,随即大笑着说道。 纪晓棠抿了抿嘴,将目光收了回来。 第一百零九章 维护 隆庆帝的衣裳都被尿湿了,自然不能再继续穿着。不舒服不说,这天气穿了湿衣服在身上,就是健壮的人也容易生病,何况是隆庆帝。 秦震就张罗着给隆庆帝换衣裳。 隆庆帝出门,跟随服侍的人自然应该带着衣服包。可不巧的是,隆庆帝并不是个能够自主,常常可以微服溜出宫来的皇帝。除了他身上的那件锦袍,他几乎再没有其他合适的普通衣裳了。而这个时候,他又不太愿意穿上龙袍。 “我看陛下和王爷的身量相仿。过年给王爷做了几件袍子,还没有上身穿过。陛下如果不嫌弃,不妨就暂时委屈着试一试。”纪晓棠就提议道。 隆庆帝看了看秦震,很痛快地点了头。 纪晓棠将煊儿交给纪二太太和程嬷嬷,自己亲自往里屋,选了一件朱红团花的锦袍出来。秦震忙就领了隆庆帝往屏风后头去,与服侍的中官一起,帮着隆庆帝换了袍子。 一会的工夫,隆庆帝就穿着朱红的袍子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隆庆帝与秦震两兄弟身高相仿佛,只是隆庆帝要比秦震瘦了许多。好在他因为体弱的缘故,素来体寒,所以里面穿的比较厚实,如今外面穿了秦震的袍子,倒也还算合身。 朱红色的袍子,将隆庆帝苍白的脸庞也映衬的多了几分血色。 而经过方才童子尿这一场,隆庆帝的精神似乎越发的好了。 煊儿换过了尿布,也重新换了一身鹅黄色绣着刘海戏金蟾纹样的小衣裳。隆庆帝忍不住又让人将煊儿抱到他跟前,伸手轻轻地摸了摸煊儿的脸。 他一身朱红,与秦煊的一身鹅黄。到了一处,竟显得格外和谐和美好。 “煊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隆庆帝说着话,就让贴身服侍的中官取了个锦匣上来,“今天是煊儿的满月,我也没有带太多的贺礼,这块玉佩,就留着给煊儿玩吧。” 隆庆帝接过锦匣。从里面取出一只白玉九龙佩来。说是给秦煊的满月礼。 之前,韩太后、隆庆帝,还有后宫的韩皇后、郑贵妃和纪贵妃都打发人给煊儿送了满月的礼来。不过。那大体上应该算是官样文章。 隆庆帝这只玉佩,则是他特意挑选了要给煊儿的。 纪晓棠还不觉得怎么样,隆庆帝身为帝王,即便不管事。但是好东西肯定也不少。他又是秦煊的大伯,多送几份厚礼表达心意。纪晓棠不认为应该推辞。 可秦震就不一样了。 他就在隆庆帝的身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枚玉佩。 “陛下,这问问不肯。”秦震竟是不肯替秦煊收下这枚玉佩。 纪晓棠心中纳罕,目光询问地看向秦震。 秦震很快就给了纪晓棠答案。 “……若我没有记错。这枚玉佩,应该是陛下受封太子的时候,父皇亲手赠与陛下的。” 先帝的后宫中子嗣也不多。隆庆帝的生母韩太后当时被封为皇后。所以,隆庆帝在周岁的时候。就被先帝册封为太子了。 秦震比隆庆帝小了许多,当时自然不会在场。他之所以认得这枚玉佩,是因为隆庆帝身边经常佩戴着这枚玉佩。后来重新立太子的风波闹的大了,韩太后在先帝跟前哭诉,就曾经将这枚玉佩拿出来说事。 后来隆庆帝登基,直到现在,随身依旧戴着这枚玉佩。可是今天,他却将这枚玉佩装进锦匣,要送给秦煊。 显然,这并非是隆庆帝一时冲动,而是早就深思熟虑,想好了的。 隆庆帝是想好了,但是秦震深知这枚玉佩的重量,所以不肯就收下。 “四弟莫要多心。”隆庆帝的态度很平静,“这枚玉佩,确实是父皇亲手给我的。如今我再亲手给了煊儿,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秦震还是推辞。 隆庆帝笑着摇了摇头,又让人将秦煊抱到自己的面前。 “煊儿,这是伯父给你的,喜欢吗?”隆庆帝抓着玉佩上的络子,在秦煊面前轻轻地晃了晃。 秦煊现在已经能够看见东西,且几乎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东西都充满着好奇心,尤其是在他面前移动的东西。 何况,这枚玉佩不仅润泽无暇,且雕工精致,非常漂亮。 秦煊的大眼睛就跟着这枚玉佩转了起来。 小孩子真心喜欢什么东西,那种表情是非常能够触动人心的。 隆庆帝高兴极了,就将玉佩往秦煊的怀里又送了送。秦煊的小胳膊还不大灵活,不能就抓住玉佩。隆庆帝干脆将玉佩塞到了秦煊的手边。 秦煊这下高兴了,一只小手立刻就握住了玉佩的一边,为了抓的更稳当些,他的另一只小手也立刻跟着抓了上去。 隆庆帝小心地松开手,秦煊两只小手稳稳地握住了玉佩,就放在了自己肉呼呼的胸前。 “煊儿收下了。”隆庆帝大笑,“四弟,你不必再说什么了。” 秦震只能无奈地笑着摇头。 秦煊抓了一会玉佩,高兴的咧嘴笑,再次露出米分红色的牙床来,嘴角还溜出了口水。纪晓棠就看着他慢慢地将玉佩往嘴边送了过去。 纪晓棠莞尔,忙就上前,将玉佩从煊儿的手中取了出来。 “陛下送的礼物太珍贵了,还是先收起来,等煊儿大一些,再让他随身戴着。” 隆庆帝自然点头。 纪晓棠就将九龙玉佩放进锦匣中,亲自收了起来。 隆庆帝的精神很好,但毕竟是久病的人,又逗了秦煊一会,脸上就露出疲色来。旁边服侍的中官瞧见了,就劝隆庆帝回宫。 隆庆帝在安王府这里盘桓了这一会,出宫的时间已经很长了。 隆庆帝这次出来,是背着韩太后的。 “陛下就在我这里休息休息。一会我与晓棠还备下一桌小酒席,请陛下吃煊儿的满月酒。”秦震就忙说道。 隆庆帝往墙边的自鸣钟瞧了一眼,笑着轻轻叹一口气。 “我还是回去吧。出来了这一会子,只怕已经惊动了太后。若是让太后再为我着急劳心,就不好了。”隆庆帝说就要回去。 秦震和纪晓棠深知韩太后对隆庆帝的控制欲,也知道隆庆帝对韩太后的忌惮,因此也就没有继续深留。 “我送陛下回去。正好进宫给太后请安。”秦震一面吩咐人准备车驾。一面就对隆庆帝说起了韩太后下旨,要纪晓棠和煊儿进宫的事。“煊儿刚满月,还不曾离开过安王府。如今天冷。我们也有些不舍得他出门……” 秦震说的很含蓄,且合情合理。 隆庆帝点头。 “四弟说的对,煊儿尚小,不宜来回颠簸。让晓棠尽管在家中好生照料煊儿。太后那里,都在我身上。”隆庆帝很笃定地说道。 秦震和纪晓棠打定了主意。不带秦煊进宫去见韩太后。有秦霖珠玉在前,韩太后也不能真的将他们怎么样。然而,隆庆帝将这件事揽了过去,自然是更好。 秦震和纪晓棠都没跟隆庆帝客气。忙就向他道谢。 隆庆帝的笑容微微有些发苦。 “……这件事,我总还是能做得到的。” 隆庆帝的言外之意,纪晓棠自然听明白了。也只能是暗自叹息。 秦震和纪晓棠送隆庆帝往外走。 “……这里,我从前是曾经来过的。”隆庆帝一边走。一边四下看了看,感慨着说道。“自从做了皇帝,我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出过宫了。……还是从前有父皇在,做太子的时候,日子自在一些……” 等在二门外上了马车,隆庆帝依旧有些依依不舍。 “不知道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了……” 这个问题,纪晓棠也没有答案。 她和秦震倒对隆庆帝很欢迎,不论隆庆帝什么时候来安王府都可以。但是两人心里都明白,韩太后是绝不会允许的。 这样想来,纪晓棠越发明白了隆庆帝的感慨。 一个被亲生母亲控制的,完全不能自主的皇帝,可不就是还没有做太子的时候自在吗? 秦震亲自送隆庆帝回宫,纪晓棠则和纪二老爷、纪二太太重新返回了煕春堂。 纪二老爷终于有机会将煊儿抱在了怀里。他抱孩子的姿势非常娴熟,煊儿在他的怀里没有任何不适。这样一看也就知道,纪二老爷以前是没少抱孩子的。 “你姐姐那个时候,你爹爹不在家,后来又带我去了外任上,也没机会怎么照顾你姐姐。后来你生下来,又健康又活泼,你爹爹喜欢的不得了。每天下衙了,总要抱着你逗一会。一开始,他也不会抱孩子的……” “陛下倒是通情达理,肯体谅你们,为你们着想。”纪二老爷娴熟地抱着秦煊,一面抬起头来对纪晓棠说道,“只是太后那里,时间长了,总觉得有些不好应对。” “是啊。”纪二太太也跟着点头,“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带煊儿回馨华堂了?” “没有妨碍的。”纪晓棠笑了笑,“如今的太后,已经不是从前的太后了。她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还是要小心谨慎些为好。太后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纪二老爷语重心长地嘱咐纪晓棠。 “爹爹的话,我记得了。等王爷回来,我也会对他说。”纪晓棠立刻就说道。 纪二老爷欣慰地点了点头。 “爹爹今天是不是就要接娘和长生回去?”纪晓棠问纪二老爷。 纪二太太在安王府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她是馨华堂后宅的当家人,上有婆婆需要服侍,下还有另外一个怀孕的女儿需要照看。 “你姐姐的肚子很大了,太医们看过,说是怕日子会提前。”纪二老爷就说道。 “那就让娘回去吧。娘能照顾我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我也总不能霸着娘,不让娘回去。”纪晓棠就笑着说道,“不过,长生倒是不急着回去。他在我这里住的很好。” 纪晓棠刚定下亲事,还没嫁过来的时候,长生就说过,以后要跟着他阿姐到姐夫家里来住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商量了一下,对于长生留在安王府,两人都很放心。 “问问长生的意思吧。”纪二老爷就说道。 说起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是很难得的父母了。他们并不像其他做父母的那样,事事都固执己见,要为儿女们做主,相反,他们很照顾儿女的情绪,遇事都可以商量,让儿女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自主。 很快,纪晓棠就打发人将长生叫了过来。 长生刚刚睡醒,进来给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行过礼,就凑到了煊儿跟前,做鬼脸逗煊儿笑。 “娘要回馨华堂去了,你跟娘一起回去吗?”纪二太太就问长生。 “娘,咱们这就要回去?阿姐和煊儿跟咱们一起回去吗?”长生立刻就抬起头来问道。 大家都被长生的话给逗笑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就知道,长生舍不得纪晓棠和煊儿。 “孩子话!”纪二太太笑,“你阿姐以后会带着煊儿到馨华堂来看咱们,可没有跟着咱们回去过日子的道理。你是留下继续住着,还是跟娘回去。” “你祖母也很想你。”纪二老爷笑着说道。 长生就有些纠结起来。 “我也有些天没有看见祖母了,我想祖母。我舍不得阿姐,舍不得煊儿。”而且,王府里头还有秦荧这个玩伴,王府的教授也是个挺不错的老人家。 长生在安王府很快乐。 “舍不得你阿姐和小外甥,那就不要走,留下来就是了。”秦震突然从外面回来,就将长生给抱了起来。 “王爷回来了,怎么这么快?”纪晓棠忙就起身,吩咐人拿衣裳来给秦震换,又让人投了帕子,给秦震擦手。 秦震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见礼,换了衣裳后,就在炕上坐了。 “太后已经知道陛下私自出来……” 对于隆庆帝私自外出的事情,韩太后很生气,却有很多话不好当着秦震的面说。因此,纪晓棠和秦煊不能进宫的事情反而成了小事,韩太后根本就没有计较,就让秦震回来了。 估计这个时候,韩太后正跟隆庆帝发脾气呢。 第一百一十章 权力 不过,纪晓棠和秦震也并不担心隆庆帝。韩太后绝不会对隆庆帝怎么样,恰恰相反,最希望隆庆帝能够长命百岁的,就是韩太后了。 秦震知道纪二太太要回馨华堂。 “岳母尽心照顾晓棠,帮了我们良多。”如今纪二太太要回去服侍纪老太太,照顾纪晓芸以及料理家务,秦震也不好强留纪二太太,却希望把长生留下来。 “而且,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岳母不如再留一天,等明天我亲自送岳母回馨华堂。至于长生,就让他在王府多住些天,跟着王府的教授,不至于耽误了他的功课。他和荧儿也是个伴儿。”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觉得秦震说的有道理,就应承了下来。 秦震当即就吩咐下去,另外准备了宴席。宴席就设在煕春堂,也没有外人,就是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秦震和纪晓棠,秦荧和长生也跟着一起坐了席。 晚宴上,秦震劝酒殷勤,纪二老爷又非常高兴,就喝的多了一些。纪晓棠干脆打发人去馨华堂传了话,将纪二老爷也留在安王府中过了一夜。 转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王府用了早膳,秦震就准备了车马,亲自将两人送回了馨华堂。 秦震不仅亲自送了两人回去,另外还带了满满一车的礼物,这是对纪二太太照顾纪晓棠月子的答谢。 长生也跟着秦震一同回去了馨华堂,却是给纪老太太请过安之后,又跟着秦震一起回来了。他不像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那样身上是有着担子的,他愿意在安王府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秦震很喜欢长生。更知道纪晓棠与长生姐弟之间感情极好。长生住在安王府,纪晓棠高兴,他也高兴。 秦震带着长生回到煕春堂,就立刻打发了长生往王府教授处去上课。 煊儿此刻被带去奶娘那里睡觉,纪晓棠正有闲暇,就和秦震一起检点起煊儿满月收到的礼物来。礼物五花八门,却都贵重的很。 其中。又以馨华堂、韩阁老以及肃王府送的礼物最为厚重珍贵。 当然。最为贵重的,还是隆庆帝送的那块九龙佩。 “陛下寻常都戴着这块玉佩,如今送给了煊儿。只怕大家很快就会知道了……”纪晓棠目光流转。那块玉佩太扎眼。即便隆庆帝不说,也根本就瞒不住人。 只是不知道大家伙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 慈宁宫 韩太后用过了早膳,在书房批阅了一会奏折。就觉得心神不宁。 因为隆庆帝私自出宫的事情,她昨夜几乎又是彻夜未眠。今天早上用膳也没什么胃口。韩太后皱着眉,将手中的笔重重地放下,就叫了书房外服侍的中官进来,问隆庆帝是否起来了。 中官就向韩太后禀报。说是隆庆帝大约是昨天出宫劳累着了的缘故,到现在还没有起来,而且还有些旧病复发的苗头。 韩太后听了这样的禀报。更加心神难安。她想了想,干脆吩咐人备了步辇。就往乾清宫来。 很快到了乾清宫,听服侍的宫人说了隆庆帝依然未起,韩太后也不让人往里面回禀,就径直带着人往隆庆帝的寝宫来。 等韩太后到了隆庆帝的寝宫,隆庆帝已经在炕上坐了起来,显然还是得到了消息。 “母后怎么这么早来了?”隆庆帝在人服侍下迅速地穿了袍子,就给韩太后行礼。 韩太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隆庆帝,慢慢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什么时辰了还早?陛下觉得身子怎么样,要不要叫了太医来?”韩太后问隆庆帝。 比起昨天来,隆庆帝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眼下一圈青黑,精神也有些萎靡。 “太医早上已经来诊过脉,我的身子并无大碍,请母后放宽心。”隆庆帝立刻就说道。 “我怎么能够放宽心!”韩太后有些压抑地爆发了,如此这般地数落了隆庆帝一番。 隆庆帝安静地听着,不管韩太后说什么,他都没有出声反驳。 韩太后说了半晌,似乎就感觉有些口干。旁边服侍的宫人忙就献上茶来,韩太后身边的宫女接了,不动声色地检验了一番,才奉给了韩太后。 韩太后略抿了一口茶水,幽幽地叹气。 “陛下,我说这么多,究竟是为了陛下好。忠言逆耳,陛下应该知道,这天下间,能够如此不避嫌疑为陛下着想的,只有我这个母亲的了。” “母后的一片慈心,我都知道。”隆庆帝半垂着头。 “陛下说知道,若陛下肯照着我说的行,也不枉我这般呕心沥血。我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不为了陛下,我何苦如此。最后却落得难做人,不仅众臣背后非议我,就是陛下,也跟我有了嫌隙!”韩太后的语气很是伤感,眼角的余光却有些凌厉地觑着隆庆帝。 隆庆帝依旧垂着头,他知道韩太后之所以说的这样哀切,是因为担心的缘故。 韩太后担心他私下里与秦震走的太近。 他与秦震如果走的近了,会发生什么事呢。他的母后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其实真正挂在心上的,就只有权柄罢了。 这是他早就看明白的事情,但是每一次真切地面对,还是心如刀绞。 不过,现在,随着他的身子越来越糟糕,心如刀绞慢慢地就变成了心如死灰。 隆庆帝心中发苦,面上神色越发恹恹地起来 “母后的教导,我都记在心里,再也不会违逆了母后的意思,让母后忧心。”这是完全放弃,完全听任韩太后摆布的态度和意思了。 韩太后看着隆庆帝,就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隆庆帝腰间某处,突然停了下来。 “陛下。你的那块九龙佩呢,怎么没戴在身上?”韩太后问隆庆帝。 有那么一瞬间,隆庆帝都想找个借口暂时将韩太后支应过去,不过转念想了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还是对韩太后实话实说。 “昨天去看了煊儿,就将玉佩留给了煊儿。” 隆庆帝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听在韩太后的耳朵里。却仿佛雷击一般。 “什么?”韩太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隆庆帝又平静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九龙佩,被我送给煊儿做满月贺礼了。” “你……你怎么可以将九龙佩送给别人!”韩太后几乎是歇斯底里般地发作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那玉佩的意义?那是你父皇册封你做太子的时候赏赐给你的。那也是你父皇做太子的时候,他的父皇赏赐给他的。你难道不知道,那虽然不是太子的玺印,可也意义也差不多?!” “你。你就将他给了煊儿,你是什么意思?文武百官知道了。会怎么想?” 韩太后质问着隆庆帝。 隆庆帝却是一脸的淡然,似乎对这样的问题根本就无动于衷,又或者,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深思熟虑,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而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韩太后绝不想看到的。 “母后。这天下不是文武百官的。他们怎么想,又有什么。我将玉佩给了煊儿。是我高兴给他。我和喜欢煊儿。三弟和晓棠也愿意让煊儿亲近我!” “他们愿意让煊儿亲近你!他们当然愿意!可煊儿再好,终究不是你的儿子。你不为自己想想,难道也不为你自己的儿子想一想。别人的儿子再好,终究不是你的骨肉!”韩太后气急了,这些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而且就算是亲生的儿子,有时候还要跟你离心离德呢。 后面这句话,韩太后只在心里默默地念诵了一遍,终究没有说出来。 然而,她的话,却已经足够刺痛隆庆帝了。 隆庆帝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两抹鲜红来,一双眼睛也异常地明亮了起来,那里面闪着的是痛苦的光。 “我自己的骨肉!母后告诉我,我自己的骨肉在哪里?母后是要告诉我,是纪贵妃肚子里怀着的那个吗?” 隆庆帝盯着韩太后。 韩太后愣怔了一下,顿时语塞。、 见韩太后不说话了,隆庆帝却冷笑了起来。他目光冷冷地看着韩太后,仿佛是两根尖锐的冰锥,直刺到了韩太后的心里。 “陛下……” “母后,我累了。”隆庆帝并没有什么举动,坐在那里,浑身却仿佛散了架一般,额头上湿漉漉地,仿佛是刚从水里面出来似的。 “陛下……”韩太后心中一阵刺痛,隐约觉得大事不好。 隆庆帝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母后,那玉佩我已经送出去,不会再收回。母后也不要再做什么画蛇添足的事情。母后,我累了……” 韩太后几乎是有些失魂落魄地从乾清宫离开的,她走了之后,随后就有太医院的太医们赶到了乾清宫。 隆庆帝又病了,不过这个消息却被韩太后给隐瞒了下来。 先是因为纪贵妃怀孕,后来是隆庆帝的身子转好,宫里的情形已经渐渐的恢复起来,如果这个时候突然传出隆庆帝又病了的消息,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韩太后一面隐瞒隆庆帝的病情,一面吩咐了太医院加紧治疗和调理隆庆帝的身体, 回到了慈宁宫,韩太后坐到书案后头,心情却久久的不能平静下来。 九龙玉佩已经送出,再也没有什么好挽回的法子了。如果她太过紧张,做出什么事情来,反而会让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九龙佩和安王府的身上。不如就顺一次隆庆帝的意思,她这里云淡风轻,想要拿那块玉佩做文章的人们也就无从下手。 眼下更重要的,还是隆庆帝的身体。 想到这里,方才隆庆帝额头湿漉漉的样子就再次浮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个样子……韩太后抬手捂住胸口,压住胸口泛上来的阵阵刺痛。 无论如何,隆庆帝得活下去,就算是强撑着,他也得撑到纪晓莲产子。 而且,纪晓棠这次一定要生下太子来。 只有这样,她才能够保住地位,才能够保住她手中的权柄。至于那之后的事情,韩太后现在已经无暇,或者说是根本就不愿意去想了。 韩太后定了定心神,就将方嬷嬷叫到自己的身边,如此这般低低的声音吩咐了一番。 方嬷嬷一开始也是脸色剧变,不过到了最后还是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对韩太后说了一声遵命。 “这是关乎社稷和身家性命的事,你一定要办妥,且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最后,韩太后还叮嘱了方嬷嬷了一句。 “太后娘娘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不负太后娘娘多年来的恩典。” “这件事,我也只放心你去做。” 韩太后这边打发了方嬷嬷去安排,就有中官进来禀报。 镇山关的祁佑年又送了奏折来。 韩太后听说是祁佑年的折子,不由得精神一震,忙让人将折子送了上来。 祁佑年又送了折子进宫,几乎是在韩太后打开折子的同一时刻,纪晓棠就知道了消息。祁佑年不仅送了折子进宫,还另外送了一份厚礼来安王府。 远在镇山关,祁佑年却耳聪明目,对京城中发生的事情都十分清楚。纪晓棠产子,祁佑年就打发人给送来了满月礼。 成大忠带着礼物来的时候,秦震也在,这一次秦震没有回避,而是在多福轩和纪晓棠一起见了成大忠。 成大忠看见秦震在场,也没表现出多少惊讶来。他中规中矩地给秦震行了礼,话却都是对着纪晓棠说的。 过去的一年,祁佑年在北边屯田初见成效,因此这个冬天,镇山关虽算不得富足,兵民们的日子却也过的不错。 但这并不代表镇山关就平安无事了。 北蛮几次派小股兵力试探和骚扰镇山关,都被祁佑年带兵给打了回去。不过祁佑年一直都控制着手下,并没有将战局扩大。 镇山关元气恢复了一些,但是想要在与北蛮对战中有更多的必胜把握,则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成大忠对战事只是几句话就带了过去,对于纪晓棠询问的祁佑年的衣食住行却回答的很是详细。 推荐弱颜完本宅门重生《深闺》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春雨 祁佑年在镇山关一切都好。 “元帅闲暇时还是爱读书,每天常常读书至深夜。当时去的匆忙,并没有带多少书卷,如今都翻的破烂了。” “这件事好办,”纪晓棠立刻就说道,“我这书房里藏书不少,一会我亲自挑几本来,你带回去给阿佑吧。” 成大忠立刻行礼答应了。 “这感情好,元帅一定非常高兴。若是王妃读过的,那就更好了。”成大忠这样说话,根本就没有顾忌一边的秦震。“还要向王妃道喜,恭喜小世子满月。” 祁佑年这次又让成大忠带了不少的礼物来,说是给秦煊的满月礼。 纪晓棠接过礼单来,就笑了笑。这次祁佑年终于没有再送小老虎那样惊世骇俗的礼物了,除了镇山关的特产,就都是他亲手制作的小弓箭、小匕首,甚至还有一只鹿皮的拨浪鼓,以及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就算祁佑年自己的儿子,他大概也只能准备这些东西了。 “你回去替我像阿佑道谢吧,难得他能抽空这些空闲来,这份心意,我们领受了。”纪晓棠就说道。 “元帅说,只要王妃和小世子喜欢就好。”这么说着话,成大忠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来,似乎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事尽管说。”纪晓棠立刻看了出来,就笑着说道。 “元帅在镇山关无法离开,不能亲眼来看小世子。元帅说,很想看看小世子长的什么模样。”可是,祁佑年不能回来,纪晓棠也不可能将秦煊送到镇山关去。 这可怎么让祁佑年亲眼看看煊儿呢。 “不如。就请了画师来,画了煊儿的影像给阿佑带回去。”秦震就在旁边说道。 “这是个好主意。”秦震的话一下子就提醒了纪晓棠。“罢了,也不用请画师。我总算还学过几年画,大体画上一幅给阿佑带回去。等阿佑凯旋归来,自然能亲眼看见煊儿。” 说起来,从秦荧那边论,秦煊还得叫祁佑年一声舅舅呢。 成大忠的脸上就露出喜色来。 “如此就更好了。”成大忠就给秦震又行了一礼。“属下替元帅多谢王爷。” 这还是成大忠来之后。第一次主动跟秦震说话,而且还是感激秦震。成大忠的神态和语气没有丝毫作伪,他是真的很感激秦震。 秦震的这份气度。即便成大忠是完全站在祁佑年的立场上的,也不能不折服吧。 成大忠这次回来,和以往一样,都是来去匆匆不能久留。他是先去了宫里头。然后在威武候和夫人面前说了话,才来的安王府。 纪晓棠准备东西要给秦煊画像。秦震就吩咐人准备酒席,亲自招待成大忠。 按照成大忠的品级,还不至于让秦震如此待他。但成大忠是祁佑年的使者,对镇山关的情况比任何人否清楚。秦震私心里愿意亲厚地待他,也想从他那里更多地知道一些北边的情况。 等纪晓棠给秦煊画好了影像,秦震也带着成大忠回来了。 纪晓棠让成大忠收了卷轴。还让成大忠上前来,替祁佑年好好地看看秦煊。 秦煊确实是个胆子很大。特别不怕生的人,虽然第一次见成大忠,除了好奇之外,对于成大忠因为常年在沙场征战所沾染的杀戮气息并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还朝着成大忠伸出了一只小胖手。 秦煊不怕成大忠,成大忠看了这么一个白胖胖软乎乎的小家伙,却有些手足无措,见煊儿向他伸出手,他更吓了一跳,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了。 也像以往一样,成大忠往纪晓棠这里来,必定是沐浴过,且小心地换过衣服的。 “煊儿似乎很喜欢成千户,”纪晓棠就笑着说道,“我听说,成千户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不妨抱抱煊儿。” 成大忠就有些诚惶诚恐地,但是这可爱的小家伙在眼前,他还真拒绝不了这个提议。 成大忠将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这才伸出手来,将秦煊接住抱在了怀里。他抱孩子的样子也有些笨拙,小心翼翼的,比手里拿了几百斤的大刀似乎还沉重一些。 秦煊却似乎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成大忠的小心,他很欢快地挥舞着胳膊,蹬着两条小短腿,嘴里哦哦地,欢快地叫着。 成大忠的额头就见了汗,眼睛里却是一片柔和,不像是战场上那个似乎能吃人的老虎,反而像乡间最温驯不过的老牛。 纪晓棠暗笑,一面让人将秦煊接过来,自己抱了。 成大忠似乎就松了一口气,眼神和态度却多了一分热切。 “小世子龙马精神,来日必定不可限量。” “多谢成千户吉言。”纪晓棠笑道。 成大忠超额完成了祁佑年交代的使命,在安王府的经历也十分愉快,就要跟秦震和纪晓棠告辞。 秦震突然向纪晓棠伸出手,示意他要抱煊儿,一面却暗暗地冲纪晓棠使了个眼色。 纪晓棠暗暗吃了一惊,忙就拦住了成大忠。 “成千户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镇山关只怕不像你说的那样太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样问着的时候,秦震已经将屋子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程嬷嬷和一个汪如海。 成大忠也吃了一惊,却并没有立刻否认。 纪晓棠就知道,镇山关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不是北蛮人小股兵力骚扰那么简单。 “这里再无外人,无论什么事,跟我和王爷说了都无妨。若是我们能做些什么,那就更好了。阿佑在镇山关,我们都深知他的艰难。我们虽然不能去镇山关助他一臂之力,却始终是站在他身后的。”纪晓棠说的非常诚挚。 成大忠又沉吟了一下,目光似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秦震。 他虽然被秦震的气度所折服。但却不能像信任纪晓棠一样的信任秦震。 “成千户但说无妨,王爷与我,是同样的心思。”纪晓棠可以为秦震担保,无论成大忠说出的是什么事,秦震都会和她站在同一阵线上。 “……回来的时候,元帅曾经嘱咐过属下。那件事,不说也无妨的。可如果王妃一定要知道。元帅说我告诉了王妃。也是无妨的。”成大忠这才开口,显然这些话中很多都是祁佑年亲口教给他的。 “镇山关确实是发生了事,但在元帅看来。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这样说话,祁佑年眼中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换了人来看,就是大事了。 纪晓棠并没有催促成大忠。而是耐心地让成大忠慢慢地将事情说给她听。 …… 等将成大忠送出府去的时候,纪晓棠坐在煕春堂上房。心情却久久没有平复下来。 “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半晌,纪晓棠才吐出一口气来,压低了声音跟秦震说道。 秦震也皱着眉。和纪晓棠思考着同样的事情。 “是万万没有想到。”秦震听了纪晓棠的话,跟着点了点头,神情颇有些沉痛。“以往只当她是被惯坏了。做事任性。可也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简直枉为我秦家的子孙!” “恐怕,太后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纪晓棠就提到了韩太后。 韩太后一直都担心长宁在北蛮过的不好,吃苦受罪,甚至被北蛮人欺凌。她一定没有想到,长宁对她的恨会那么深,竟然会跟北蛮人同流合污,胆大包天地做出那样的事来。 “这件事,我赞成阿佑的决定,还是保密,不要让太后知道,也不要让国人知道了。”秦震想了一会,极坠纪晓棠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如果告诉的太后,太后只怕不会怪长宁,反而会迁怒他人。而且既然长宁已经……,让大家知道了,也于事无补。”纪晓棠也点头,同意秦震的决定。 “晓棠,你说这件事,肃王府那里是不是也知道了?”秦震突然问纪晓棠。 纪晓棠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点了头。 “即便阿佑这次不告诉我们,过些时候,王爷应该也能探查出来。肃王府也是如此。”即便是祁佑年这次没有告诉秦霖,以秦霖的本事和对镇山关的关注,迟早都会知道的。 这样比较起来,也就是韩太后那边能够瞒得住。 “这样,咱们就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吧。”秦震轻轻叹气。 “咱们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我还是担心,这件事瞒不了太久。”纪晓棠却有些忧虑。 她相信,肃王秦霖那边应该跟他们的想法相同,都不会将事情泄露出去。可是,他们这边能够保密,但还有北蛮那边。 虽然这件事对于北蛮来说是难以启齿的,但那仅仅是对于说出真相。 “晓棠,你是担心北蛮会借此生事?”秦震立刻就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 纪晓棠微微颔首。 如果北蛮要借此生事,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够阻拦。不能提前阻拦,就只能选择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就是。”秦震气势十足。 “王爷说的对。” …… 转眼,冬去春来,京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春雨贵如油,雨虽然小,却带给了人们无比的愉悦和希望。 午后,雨更小了些,却并没有停下。 空气清新而湿润,入目的都是浅浅的绿,这样的春景,纪晓棠是非常喜欢的。正好煊儿吃饱睡足,纪晓棠干脆就用包被将小家伙裹了,亲自抱着从上房屋中出来,就站在廊下观赏初春的雨景。 煊儿还是第一次看到雨,他惊喜地张大了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满是惊喜的光。小家伙在纪晓棠的怀里还不老实,一面哦哦叫着,一面就用力地伸出小手来,似乎是想抓住那落下来的雨滴。 程嬷嬷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在旁边服侍着,又逗了廊下鸟笼子里的各色鹦鹉、八哥来哄秦煊开心。 正玩的高兴,秦震就从外面走了回来。 这样的雨中,秦震根本就没让人撑伞,就那么闲闲地走着。不过,一眼看见纪晓棠抱着煊儿在廊下,秦震立刻就加快了脚步,脸上的笑容更是几乎满溢出来。 “煊儿快看,是谁回来了。”纪晓棠忙就指了秦震给秦煊看。 秦煊看见秦震,小腿更欢快地蹬了两下,嘴里啊啊叫着,两只小手不再去接雨滴,而是伸向了秦震的方向。 他认出了秦震。 秦震走到纪晓棠跟前,见儿子这番模样,自然越发开心,就从纪晓棠的怀里将秦煊接了过去。 秦煊到了秦震的怀里,开心地扭了扭胖乎乎的小身子,两只小手就在秦震的脸上拍了拍。纪晓棠忍笑,这是秦煊表示亲近的方式。秦震被儿子呼了巴掌,又张嘴咬住了小家伙胖乎乎的小手。 秦煊大叫起来,爷两个闹成了一团。等秦震松开嘴,秦煊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韩阁老今天来是有什么事?”纪晓棠就问秦震。 方才秦震到多福轩,是见的韩阁老,而且跟韩阁老说了这半天的话。 “南面的定州有些不安稳,朝臣们意见不一,有的说要讨伐,有的说要诏安。舅父找我来,就是跟我商量这件事,问我的意思,如果要讨伐,派哪个武官去,如果要诏安,哪个文官去稳妥。”韩阁老来问问秦震的意见,等明天的大朝会上也好说话。 纪晓棠的嘴角就带了笑。 这些日子,韩阁老与安王府走的是越发的近了。就是秦震也略解开了跟韩阁老的心结,已经能够非常自然地称呼韩阁老为舅父了。 这样的转变,并非一日之功,纪晓棠也不敢完全居功,说起来,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煊儿的功劳。 煊儿满月之后没几天,韩阁老就借故上门,是纪晓棠做主,将韩阁老请到煕春堂,见了秦煊。 纪晓棠肯让煊儿与韩阁老亲近,还当着韩阁老的面,教煊儿叫韩阁老舅爷爷。韩阁老当时笑的几乎合不拢嘴,那之后,就往安王府中来的勤了。 慢慢地,朝中有了什么事,韩颐也肯事先往安王府来跟秦震通气,暗地里支持秦震的次数更多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早产 “那么依着王爷的意思,南边的事,是围剿还是诏安?”纪晓棠握着秦煊的小手,轻轻地摇了摇,逗得小家伙又咯咯地笑起来,一面问着秦震。 “我的意思,是诏安。”秦震在秦煊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笑着答,“如今形势刚刚好转,还是与民生息的为好。若是围剿难免会劳民伤财。天下大事,那些人中若有明白的,就应该知道,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与其到后来不仅身死还要连累家人族人,不如现在接受诏安,还能得个出身。” 纪晓棠点头,很是赞同秦震看法。 “兵者凶器。王爷也是慈心。若是诏安,王爷心中可有合意的人选?”纪晓棠又问。 夫妻两个谈论起国家大事来,如同闲话家常。而这样的事,在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很多重大的决定,都是夫妻两个这样商量着决定下来的。 秦震很重视纪晓棠的看法。 “晓棠有什么好的建议?”秦震不答反问。 纪晓棠抬起眼睑,特意看了秦震一眼,脸上就露出一丝微笑。 “看来王爷已经选好了人。如果我猜的不错,这次的诏安钦差,应该是韩非是吧。” 秦震立刻笑了起来,显然纪晓棠猜对了。 “知我者,晓棠也。” “这个差事,到是很适合他。”纪晓棠继续笑着说道,“以他的心计和口才,一定会马到成功,免了一场生灵涂炭。” 而且,这对韩克让来说也是个好机会。 因为与北蛮谈判。长宁公主和亲北蛮的事情,韩克让被免职之后,就闲居在家中,一直没有起复。让这样一位能臣如此空耗时光,秦震和纪晓棠都有些看不下去。这次想法子让韩克让当诏安的钦差,等他办成差事回来,就可以重新回到朝堂。继续办事了。 韩克让的回归。将无疑会我安王府带来更多的助力。 “这件事,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跟韩非是说。”纪晓棠从秦震怀中接过朝她扑腾的煊儿,又问了秦震一个问题。 “已经打发人去请他来了。”秦震依依不舍地放开煊儿。还隔着棉布袜咬了一口煊儿的小脚丫,又将煊儿逗的咯咯笑起来。 “那我就吩咐人安排宴席,不如也请我煊儿的外祖父来。”纪晓棠假意拍了秦震一下,不让他咬儿子。 “正好。”秦震点头。“岳父来了,事情就越发好办了。”秦震相信。韩克让一定会答应往南边去诏安。而韩克让对纪二老爷还相当的信服,几个人在一起,也正好可以商量商量韩克让到了南边之后,具体应该怎么办。 除了诏安之外。秦震心中还打算安排韩克让替他另外办两件差事。 有纪二老爷在,一切都将会更加顺利。 两人商量着,纪晓棠就立刻吩咐了下去。要厨房准备酒席。她不仅知道纪二老爷的口味,也知道韩克让喜欢吃什么菜。因此还特意吩咐厨房里准备这两个人爱吃的菜肴。 秦震在一旁笑吟吟地逗着煊儿,心中舒畅无比。有纪晓棠这样的贤内助,他不仅可以省许多心,做起事情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吩咐过了厨房,纪晓棠有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王爷属意韩非是,不知道肃王那边是不是有别的想法。”如果秦霖属意别的人,那么在朝堂上就会有一场争斗了。 “若是别人,我自然担心。不过非是他……,非是还是阿佑的好友。我只嘱咐非是,到时候虚以委蛇,应该问题不大。”秦震低沉的声音说道。 纪晓棠立刻明白了秦震的打算,就将这个话题暂时放下了。 两人这样说着话,就看见碧儿急匆匆地冒雨从外面赶了进来。 “禀报王妃,不好了……”碧儿的样子很着急,她本是聪明伶俐,说话更是爽利,跟着纪晓棠来到王府,又经历了更多的历练,像现在这样着急的话都说不好的样子,几乎从来都没有过。 纪晓棠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却更加镇定起来,只是手上将煊儿抱的更加紧了。 “什么事,不要着急,慢慢说来。” 纪晓棠的镇定似乎感染了碧儿。 碧儿喘了一口气,这才将事情完整地说了出来。 她在纪晓棠身边服侍,本来不管这样传话的事情的。也是凑巧,她方才往前面去有事,正好碰见门上的人慌慌张张的,看见她仿佛看见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原来,是馨华堂打发人过来,给纪晓棠传信儿。 纪晓芸马上就要生了,因为是早产,情况有些不好。 纪晓棠听了碧儿的禀报,也有些着急。纪晓芸一直住在馨华堂养胎,被纪家上下照顾的滴水不漏,因此生产所需的一切早都是准备停当的。即便是生产的日期提前些,也完全不用着忙。 现在急巴巴地给她来送信儿,那就是情况危急了。 “王爷,我得立刻回馨华堂去看我姐姐。”纪晓棠忙就将煊儿递到秦震的怀里。 秦震就听出了纪晓棠语气中微微的颤音来。 “晓棠,不要急。”秦震忙接过煊儿抱了,一面揽住纪晓棠安抚。“吉人自有天相,有岳父岳母这些年的精心照看,你姐姐不会有事的。” “我和你同去,将咱们府上的太医都带着,我再打发长史往太医院去,将几位院判也请过去,务必保你姐姐平安。”秦震这么说着话,就已经叫了汪如海来将话吩咐了下去。 汪如海知道事情重大,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小跑着去安排了。 被秦震揽在怀中,耳边除了秦震那熟悉的气息,还有煊儿带折奶香的温热呼吸,纪晓棠立刻就得到了安抚。焦躁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有秦震在,他们两个的力量,就是纪晓芸已经到了鬼门关,他们合力,也能将纪晓芸给拉回来。 秦震要陪纪晓棠往馨华堂去,这样的场合就不好带秦煊。 纪晓棠就将秦煊交给了程嬷嬷,让她和奶娘好生照顾秦煊。一面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跟秦震坐上了马车,径直往馨华堂来。 一路上,纪晓棠的心都是悬着的。生怕自己赶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生产过一次的她最明白那是怎样一种经历。而纪晓芸的身子历来就没有她结实。 “……姐姐一直命途坎坷……”坐在马车上,纪晓棠靠着秦震,絮絮地跟他说纪晓芸的事。 纪晓芸这十几年。确实过的很坎坷。这种坎坷,从纪二太太怀着她的时候就开始了。 “爹爹进京赶考。祖母那个时候不待见我娘,尽力磋磨我娘……” 纪二太太生于武将之家,本来身体强健,可就是因为孕期没有好好调养的缘故。生产的时候就很凶险,而且纪晓芸生下来又小又弱。 再之后,因为纪老太太。纪晓芸没能在亲娘身边长大,还被纪老太太惯出了一身古怪的脾气。与亲爹娘都有了嫌隙。等到长大了,又被纪老太太仓促地定下了亲事。 秦家的短暂生活,对于纪晓芸来说就是噩梦。 如今,历尽波折,终于能够顺心地嫁了,到了生产的时候还不顺利。 这些事情,秦震大体都知道一些,却还是第一次从纪晓棠的口中如此连贯地听到。秦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纪晓棠的背,安抚着纪晓棠。 他对纪晓芸的印象并不深刻,印象中,与纪晓棠相比起来,纪晓芸仿佛就是一层淡灰色的阴影一般,太容易让人忽略了。 “你姐姐会没事的。”秦震低声安慰纪晓棠。 纪晓棠说了许多话,心中也好受了一些,就跟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晓棠,你知不知道,你有一颗最善良,最宽广的心。”秦震突然低下头,在纪晓棠的眉心印下一吻,语气仿佛轻叹一般地说道。 “王爷看我,自然一切都是好的。”纪晓棠嘴角微微翘了翘,“不过,只怕其他很多人都不是这么看我的。” 更多的人都认为,她是精于算计,且凌厉狠毒。 “那不过是他们的偏见,或者是他们存心不正,算计却又算计不过你,所以才大放厥词。” “晓棠,不说别的事,你现在与你祖母相处的那般融洽,对她那般孝顺,就足以证明你的慈心和大度。” 纪晓棠方才所说的都是实情,因此,纪晓棠有足够的理由恨纪老太太。 现在,纪老太太已经完全失去了对纪家的掌控,就算是纪晓棠不去为难她,让她的日子不好过,也完全不必那样孝顺她。 纪晓棠就笑了。 说实话,当初她心里气急了纪老太太,也没有想到如今祖孙俩之间会相处得如此融洽。 “王爷别夸我。或许,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她是我的祖母。我只是护短。我只对家人才会这样宽容。” “很好。”秦震笑,“凑巧,我也护短。” 因为秦震的安慰和开解,纪晓棠在馨华堂下了马车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完全的镇定。 纪晓慕和杨氏带着人已经在二门前迎候了,见秦震扶着纪晓棠下了马车,忙就上前来行礼。 纪晓棠就让两人起身。 “一家人,不必这些虚礼。”纪晓棠一面询问纪晓芸的情况怎么样了,一面与杨氏一起往二门里面走。 秦震虽然陪了纪晓棠同来,却没有进纪晓芸的产房的道理,就在纪晓慕的陪同下往书房去了。 杨氏则是告诉纪晓棠,纪晓芸的情况不太好。纪晓芸怀孕期间,就想要生个强壮点的孩子,因此吃的多补的多,虽然后来众人劝着她改了一些,但是这一胎还是大了些,正常的生产都会非常艰难。 而且,按照日子来算,纪晓芸这是早产,自然更难。 纪晓芸又没有纪晓棠那样好的身体底子。 “多亏王爷及时地请来了太医,若只靠接生娘子,只怕……”只怕这个时候,纪晓芸就已经不在了。 杨氏说这话的时候额头又有冷汗冒出来,同时也很庆幸。 秦震办事稳妥,在他和纪晓棠出门之前,就先将太医给打发了来,吩咐了一定要保住纪晓芸的性命。太医们是被王府的侍卫用快马驮来的,速度比纪晓棠坐马车快了不少。 纪晓棠暗暗点头,果然事情交到秦震的手里是让人放心的。 两人一路说着话,就到了萱华堂。 纪晓芸在馨华堂养胎,就和谢怀瑾一起住在萱华堂,这还是纪老太太特意要求的。 杨氏没带纪晓棠进产房,而是先将纪晓棠带到了上房来见纪老太太。 “老太太刚才在产房里,差点厥了过去,所以被大家伙请了出来。晓棠,老太太最听你的话,你先让老太太安了心。不然,我们大家都担心,晓芸那边挺过来了,老太太这里反而出了事。”杨氏低声地跟纪晓棠商量。 纪晓棠点头。 没谁比她更清楚纪晓芸在纪老太太心中的地位,而纪老太太这两年逐渐衰老的事实,她也非常清楚。 纪晓棠一走进上房,坐在炕上的纪老太太立刻就抬起头来,一面忙就站起身迎了上来。 老太太的脚步有些踉跄,多亏周念红在一边眼疾手快地扶着,才没有跌倒。 “晓棠,你总算来了!”纪老太太一把握住纪晓棠的手就不肯松开了,似乎纪晓棠就是救命的神仙一般。纪晓棠来了,一切都会好。 纪晓棠忙就和大家一起扶了纪老太太重新在炕上坐了。 “你姐姐,你一定要救你姐姐。”在炕上坐下了,纪老太太的嘴里依旧念叨着。 “祖母放心。”纪晓棠反握住纪老太太的手,“王爷和我一起来了。” 纪晓棠告诉纪老太太,他们不仅先打发了王府的太医来,还请了太医院中几位最负盛名的院判。 “这个时候,也应该到了。”纪晓棠说着,还让绣儿拿出一只锦匣来,打开给纪老太太看,“这是刚从王府内库中寻出来的百年老参,给姐姐炖了水喝下去,或者切上一两片含在嘴里,可保姐姐平安。” 纪晓棠来了,而且秦震也跟着一同前来,纪老太太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如今又听说将太医院几位有名的太医都请来了,还带了百年老参来,纪老太太觉得,纪晓芸肯定是有救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七斤 纪晓棠安抚住了纪老太太,外面正好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太医院的太医们到了。纪晓棠就让杨氏和周念红留下来照看纪老太太。 “我去产房看着。”纪晓棠要去产房,她知道,此刻纪晓芸很危险,而在产房的纪二太太肯定比任何人都煎熬。 纪老太太忙就起身,却没站住,在炕边歪了歪。 “我也跟你一起去,我要亲自看着晓芸……” 纪老太太的心意,纪晓棠能够理解,然而纪老太太的状态,却实在不适合往产房里去。 “祖母,你就在这里安心地等着,我替你去好生照顾姐姐。祖母也知道,姐姐最亲的只有你。若祖母在那里,姐姐难免要分心。”纪晓棠说的很含蓄。 纪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就在周念红和杨氏的搀扶下坐回到了炕上。 “我知道。我去了,也帮不上忙,还得要你们分心出来照看我。”方才她在产房中差点儿晕倒,就把众人给吓了够呛,除了纪二太太实在走不开,杨氏和周念红都出来照看她了。 “人啊,不服老不行。”纪老太太竟没有在这件事情固执己见,“我不去,我就在这里等消息。晓棠,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尽管带着人,一心救你姐姐。” “好。”纪晓棠点头答应。 依旧留下周念红和姚氏照顾纪老太太,纪晓棠和杨氏就从上房屋中出来,到了纪晓棠的产房外。 院子里,除了服侍的丫头仆妇们,还站了好几个人。 那个离着产房的门口最近,头朝着产房一动不动的。正是谢怀瑾。纪晓棠来了,谢怀瑾并没有立刻察觉,其他人看见了纪晓棠,都走了过来。 “太医们已经被带进去了,晓棠你不要太着急。”秦震先就过来,向纪晓棠说明了情况,并安慰纪晓棠。 然后就是纪晓慕陪着纪二老爷也走了过来。 “去看过你祖母了?你祖母最信你的话。你好好安慰安慰她。也免得老人家着急上火。”纪二老爷就说道,“你姐姐这样,我和你娘都心急如焚。你姐姐更是你祖母的眼珠子。你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事。” “爹爹放心,我已经安抚住了祖母。”纪晓棠忙就告诉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松了一口气。 这会工夫,谢怀瑾也发现纪晓棠来了,他几乎有些无礼地分开众人。就挤到了纪晓棠的跟前,双手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晓棠……”谢怀瑾的眼睛红红的。看见纪晓棠有如看见了救星一般。“晓棠,你怎么才来。” 纪晓棠接到消息,不仅立刻做了相应的安排,还和秦震急忙赶了来。谢怀瑾这样说话。却似乎是在埋怨她似的。 然而,纪晓棠却一点儿也没有多心。 谢怀瑾如今就是一个大孩子,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对纪晓棠的信赖和依赖。 “抱歉,我来晚了。不过。姐姐会没事的。”纪晓棠一只手被谢怀瑾握住,就伸出另一只手来,在谢怀瑾的发顶上轻轻地摸了摸,仿佛是在摸一个孩子一般。 谢怀瑾越发的委屈。 “晓芸会没事,宝宝也会没事,对不对?”谢怀瑾的一双眼睛大而乌黑,纯净的毫无杂质,那也是一个孩子的眼睛。 纪晓棠微微叹气,其实,她在心里早就做了最坏的准备。 首先,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下纪晓芸。这一点,她的及时赶到,还有好医好药应该是能够做到的。而纪晓芸肚子里的孩子当然也要尽力保住。 但是,如果实在无奈,她会替众人做出选择。纪晓芸只有一个,她和谢怀瑾的孩子还会有。 但是这样残酷的事情,却没必要跟谢怀瑾说清楚。 “对,姐姐不会有事,宝宝也会好好的。”纪晓棠几乎是承诺般地对谢怀瑾说道。 她的话,显然对谢怀瑾来说是极大的安抚。 “晓棠……,我知道,生孩子很危险,我们生了这个,就不再生了,我舍不得晓芸受苦。”谢怀瑾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纪晓棠往产房走的脚步顿了顿。 院子里的众人也都被震惊了一下。 纪二老爷受到的触动最大,他走上前来,拍了拍谢怀瑾的肩膀。 “好孩子!”这样说话的纪二老爷眼睛就有些湿润。 谁说谢怀瑾的心智受损,是个傻子、废人呢。这样体贴且有担待的话,只怕许多自诩顶天立地的男人们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我可做不来主,等你和姐姐自己商量去吧。”纪晓棠笑着说道,一面轻轻地挣脱开谢怀瑾的手,“我去看着姐姐,你在这里陪着爹爹他们,要乖乖的。” 谢怀瑾立刻放开了纪晓棠,做出特别乖巧的样子来,似乎是这样就能保证纪晓芸和孩子的平安似的。 “晓棠,我会乖乖的。只要我乖乖的,晓芸和宝宝都会没事的,是不是?我一直都很乖,还去庙里烧过香,把我的零用钱都给了菩萨,菩萨也会保佑晓芸和宝宝的,是不是?” “是的。”纪晓棠点头,迈步走上台阶。 秦震却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来。 “晓棠,你尽……”秦震满脸关切的神情,语气低沉。 不等秦震说完,纪晓棠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会的,尽人事听天命。”虽然心中怀着坚定的信念,但是她始终也抱定着这样的宗旨,不会像秦震所担心的那样,用人力无法改变的事情折磨自己。 “那我就放心了。”秦震点头,伸手握住纪晓棠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两人相对含笑,秦震这才退了回去。 纪二老爷等人都没听清楚两人说了什么,都只当是秦震关心纪晓棠。小夫妻俩总有说不完的话,相处起来比普通夫妻就要粘腻一些。 纪晓棠走进产房,立刻就有管事娘子香秀将迎了她往里面走。香秀本是纪二太太身边服侍的心腹大丫头,去年由纪二太太做主,就嫁给了纪家的一位管事,如今做了纪二太太身边的管事娘子,帮着料理家务。依旧是纪二太太最心腹的人。 香秀一边陪着纪晓棠往里走。一面告诉纪晓棠。 太医院的几位院判刚刚给纪晓芸诊过脉了,纪晓芸的情况确实很危险,不过多亏王府的太医及时赶到。将情况给稳定住了。 “……先用金针固住了伯夫人的命脉,还开了催产的方子……” 纪晓棠走到里面,正好遇到几位太医往外面走。 太医们忙都上前来,给纪晓棠行礼。 纪晓棠伸出手。虚扶住几位太医,就问起纪晓芸的情况来。几位太医说的更为详尽。纪晓芸是动了胎气,能够早一点儿生产,对于纪晓芸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多一份生机。 这就是太医们斟酌着开了催产的方子的缘故。 纪晓棠颇懂一些医理。知道这是目前保住纪晓芸和孩子的最好办法。 “……辛苦几位,王爷和我另有重谢。”纪晓棠并没有说什么让太医们一定要保住纪晓芸和孩子的话,这些话。秦震一定已经说过了。 跟几位太医说完话,纪晓棠就吩咐人带太医出去安置。这个时候纪二太太已经知道她来了,从里面迎了出来。 “晓棠……”纪二太太站在那里叫了一声。 纪晓棠忙走上前去,抱住了纪二太太。这个时候最需要安慰的人,其实是纪二太太。 “娘,我来了。” “好,你来了就好。你不知道,方才你姐姐的样子,几乎吓死我。”纪二太太的眼圈有些发红,却并没有落泪。纪二太太性子温柔,同时也非常坚韧,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到了紧要关头,这种坚韧就显现了出来。 “娘放心,我方才问过太医们了,看太医们的样子,姐姐一定会没事。”纪晓棠一半是这样相信的,一半是安慰纪二太太。 “那就好,那就好。” 娘儿两个说着话,就往产房里面走。 听了纪二太太的话,纪晓棠才知道,纪晓芸方才不仅曾经晕厥过去过,还流了血。 “若不是你和王爷及时打发了王府的太医来,只怕……,我都不敢想。”纪二太太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纪二太太压低了声音,进了产房的里间,就停住了话头。 纪晓芸正躺在里间的大炕上,身上盖了薄薄的被子,头发披散在枕头上。 听见门口的动静,纪晓芸立刻就转过头来,等看到是纪晓棠来了,她就作势要起身。 纪晓棠忙上前,按住了纪晓芸。 纪晓棠的脸色有些苍白,舌头底下含着两片薄薄的老参片。纪晓棠送来的那株老山参派上了用场。 “多亏你带来的老参,太医们说,没有这老参,他们也无力回天。”医术再好,也得有好药才能够有施展的余地。 百年的老参或许可以寻到,但是却需要时间。 馨华堂虽有韩太后送的老参,却都在平时给纪老太太配药用了,还有一些是送给人救命去了。纪晓棠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另外带了百年的老参来。 “晓棠……”纪晓芸躺在枕头上,有些有气无力地。 “姐姐。”纪晓棠就在炕边坐了下来,接过小丫头投的帕子,轻轻地替纪晓芸擦拭额头。 纪晓芸的嘴角翘了翘,笑的也是有气无力。 “晓棠,你来了,我就放心了。无论如何,你要帮我保住宝宝。”纪晓芸一开口,竟然是这样的要求。 “这傻孩子!”纪二太太扭过脸去,飞快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我刚进来,怀瑾在外面可不是这样嘱咐我的。”纪晓棠就笑道。 “怀瑾,怀瑾他说了什么?” “他说要先保住你,然后才是宝宝。他还说,以后不让你生了,太辛苦,太危险。” “他真的这样说?”纪二太太就问。 纪晓棠确认地点头。 纪晓芸却没有丝毫疑问,嘴角的笑容放大到全脸。 “……所以,娘,晓棠,为了怀瑾,我就是没了命,也是心甘情愿的。”纪晓芸的语气颇有些梦幻的味道。 纪二太太却不高兴听到这样的话,她呸了一声,喃喃地诵念了“坏的不灵好的灵。” “说什么傻话,你自然是要好好的。”纪二太太对纪晓芸说道。 “姐姐若真存了不要命的心思,那拼了命,肯定能够母子平安。”纪晓棠却立刻抓住了纪晓芸话中的关键,“我知道姐姐要给怀瑾生下宝宝的心意。可是姐姐放心扔下怀瑾和宝宝吗?” 纪晓棠看着纪晓芸脸上神情的变化。 “即便是我们能够照看怀瑾和宝宝,又怎么能比你一直在他们身边,那样全心全意照顾的周全呢。” “没有了姐姐,我不知道怀瑾是否能够活的下去!” 纪晓棠的几句话,让纪晓芸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几变。 “晓棠说的对,我要活下去。”纪晓芸的脸色终于坚决了起来。 纪二太太面露喜色,纪晓棠暗暗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好医好药固然重要,也需要纪晓芸有强烈的求生意志。 很快,香秀就端了熬好的药送过来。服侍的人将纪晓芸扶起来,纪晓芸很痛快地将整碗药汁都喝了下去。 “我还要吃东西……”纪晓芸主动要求。 纪晓棠一直在产房中陪着纪晓芸,直到深夜。 纪晓芸在生死之间反复挣扎,终于在将近四更天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女婴。女婴生下来面色青紫,根本就不会哭。太医和接生娘子们又忙碌了一番,才让女婴发出了她降临人世的第一声。 纪晓棠从产房中出来的时候,背上几乎湿透了。好在已经入春,并不觉得寒冷。 馨华堂的人们也终于将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都放回了肚子里。 纪晓芸生产费尽了周折,但是只要好好调养,必定能够痊愈。而她生下的女婴虽然一开始没有呼吸,但是被救过来之后,经过太医的诊视,也被证明是个健康的女婴。 纪晓芸生下的是一个胖丫头,足有七斤。 “这还是早产,若是能够足月产下,肯定会超过煊儿。”坐在萱华堂的上房,纪晓棠抿着参茶,含笑说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体己 纪晓芸虽然早产,然而母女平安,纪老太太坐在炕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魂不守舍,而是笑的几乎合不拢嘴。她方才已经去产房中看过纪晓芸和宝宝了。 “可不是。”对于纪晓棠的话,纪老太太表示非常赞同。“晓芸那个孩子,也是个拧脾气。这一次吃了些苦头,下一次就学乖了。” 众人都笑。 “老太太没看到顺义伯当时的样子,哎呦,进到产房里头,看见晓芸妹妹和宝宝,高兴的只知道乐,都不会说话了。”杨氏又笑着告诉纪老太太谢怀瑾做了父亲之后的表现。 众人自然又都笑了。 说到谢怀瑾,就又有人提到了他在产房外面所说的,心疼纪晓芸,不想让纪晓芸再生了的话来。 忙乱了这半晌,纪老太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当下也很感动。一直以来,她都觉得,纪晓芸嫁给谢怀瑾是下嫁了,委屈了纪晓芸。 “看来,这世事啊,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个样子。没有想到,晓芸的福气竟然在这里。” 众人都为纪晓芸和谢怀瑾高兴,同时也非常感激秦震和纪晓棠。在馨华堂的人看来,没有秦震和纪晓棠,别说宝宝了,就是纪晓芸只怕也未必能够活得下来。 “晓棠是咱们自家的孩子,她历来顾念娘家。难得的是王爷……”纪老太太先就发话道。 众人也都跟着附和,秦震不仅对纪晓棠好,而且爱屋及乌,对于馨华堂的纪家人也好的没话说。 这样说说笑笑的,就是转天早上了。有小丫头从产房过来传话。说是纪晓芸已经醒了。 秦震昨夜已经回了安王府,纪晓棠却留在了馨华堂。小丫头来禀报的时候,她正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在一起,打算用早膳。 知道纪晓芸醒了,纪二太太就等不及吃早膳,要去看纪晓芸。 纪晓棠自然也跟了同去。 母女两人到了产房的时候,纪老太太已经被杨氏和周念红扶着。先她们一步到了。就坐在纪晓芸的炕头上。 纪晓芸拥被躺着,身边放了一个小小的襁褓。 众人就都在纪晓芸的炕前坐下来说话。 经过昨夜的休息,纪晓芸虽然依旧满身疲惫。但脸上却恢复了一些血色。毕竟不管怎样,她还十分年轻,且太医开的药方玄妙,家里也不惜金银。肯给她用最上好的药材和补品。 “让祖母、爹和娘都替我担心了。”纪晓芸说话依旧有些有气无力,而且语气中颇有些歉然。她也知道。她这一番,将馨华堂上下的人都折腾的够呛,更是让亲人为她担足了心。 “只要你们母女没事,别的都不算什么。”纪老太太就将这话说在了头里。依旧是对纪晓芸满满的溺爱。 “还是我不好,如果早点儿听大家的话就好了。如果我平时也能多动一动,就算比不上晓棠。也能好一些……”死里逃生,纪晓芸又懂事多了。 大家自然安抚纪晓芸。让她尽管养好身子,其余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纪晓芸点头,目光就落在了纪晓棠的身上。 “又是晓棠救了我一命。”纪晓芸非常感激。她知道,那株人参,还有前后来的那些太医,都是纪晓棠的功劳。 “姐姐说这话就见外了。”纪晓棠笑着说道。 一家子平安,是她重生以来的最大的宿怨。能够保得一家子平安,也是最能让她快乐和骄傲的事情。 大家轻声说话,宝宝就躺在纪晓芸身边,静静地安睡,这个时候却在襁褓里动了动,慢慢地醒了过劳。 醒过来的宝宝并没有哭闹,抿了抿小嘴,就又睡着了。 不管是做娘的,还是做女儿的,都是累坏了,都需要长时间的调养。但是有太医的保证,这两女俩都没有伤到根本,将来一定都会健健康康的。 “晓棠,你给宝宝取个名字吧。”纪晓芸突然说道,“我跟怀瑾商量了,没有你,就不会有宝宝。宝宝的名字,你来取是最好的了。” 秦煊的名字是纪二老爷给取的,现在纪晓芸生下女人,却让纪晓棠给取名字。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往左右看了看。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点头,也赞同由纪晓棠来取这个名字。 “我的第一个外甥女,那我就不客气了。”纪晓棠笑着,轻轻地将宝宝抱在了怀里。 宝宝比煊儿只轻了一点儿,骨架却明显纤细了许多,一张脸也更加小巧。看她的五官,却是融合了纪晓芸和谢怀瑾的优点:大眼睛、小嘴巴,挺巧的鼻子,尤其头发浓密,在新生儿中很是少见。 纪晓芸怀孕期间那样补身子,终究还是有效果的。 “宝宝重七斤整,小名就叫做七斤吧。”纪晓棠想了想,就说道。 众人都说好,尤其是纪老太太非常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小孩子取这样朴实的乳名,会很好养活,也会给小孩子带来福气。 “至于大名……,”纪晓棠就问纪晓芸,“谢家到这一代,是不是都要用一个远字?” 纪晓芸却摇头。 “那个无妨,怀瑾也不大记得了。而且,我的意思,这孩子与过去,与谢家都……”纪晓芸说到这里,就顿住了话头。 “我明白了。”纪晓棠却立刻就懂了。 纪晓芸对这个新生的小生命的希望,还有对她自己和谢怀瑾将来生活的期望,就是与过去,与谢家,与那恼人是身世一刀两断,再没有丝毫的牵扯。 这样的态度,是纪晓棠很愿意看到的。 而且,这个孩子不能姓谢,得姓齐,即便要遵循家谱取名字。那也要遵循齐家的家谱。 齐家的家谱到了这一代,名字中都该有一个永字。 “七斤生的艰难,还是早产,依我看,就去一个寿字吧。”齐永寿,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福寿双全。 纪晓棠话音落地。纪老太太第一个叫好。 “这个意头好,比那些花花草草的强多了,就是这个名字。晓棠给取的名字好。” 纪晓芸也笑着点头。其实无论纪晓棠给宝宝取了什么名字。她和谢怀瑾都会高兴地接受。 “希望这孩子,能多像她姨母一些,也沾些她姨母的福气。”纪晓芸热切地看着纪晓棠怀中的七斤,喃喃地说道。 众人在纪晓芸的屋中又坐了一会。期间又谈到了七斤的奶娘,还有纪晓芸坐月子的问题。 七斤的奶娘已经找好了。就是纪家的一个家人媳妇,人很稳妥科考。至于纪晓芸坐月子,那更没什么好商量的,自然是在馨华堂。 “又得辛苦你了。刚照顾完晓棠,又得照顾晓芸。我看啊,你这些日子都瘦了些。也要多注意保养。”纪老太太特意慈祥地跟纪二太太说话。 “不辛苦,总是这样忙。我都不觉得累。这是我的福气。”纪二太太笑着说道,而且也不觉得自己瘦了。“在晓棠那里吃的好,住的好,我就陪着晓棠说说话,其实什么事都不用我做,我还觉得自己胖了些。” “祖母自然是心疼娘亲,才觉得娘亲瘦了呀。”纪晓棠就在旁边笑道。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都笑了。 因为纪晓芸和七斤都要休息,众人坐了一会,就都出来。出来这么一说,才知道,大家还都没有用过早膳。 “那就都到我那里,让厨房里多准备些,大家伙这一天一夜,都劳累了。”纪老太太就说道。 众人都点头,就到萱华堂来用早膳。 用过早膳,纪二老爷就过来了。知道纪晓棠给宝宝取的名字,纪二老爷也点头说好。 纪老太太则是带着人往内室去了,半晌的工夫才出来,几个跟着服侍的人手里都拿了大大小小的匣子。 “祖母这是开心的,要放赏了!”纪晓棠就笑。 “对,是放赏。”纪老太太竟笑着点头,承认了。 纪老太太先拿出几个尺头来,赏给了杨氏和周念红,另外还打发人给姚氏也送去了两个尺头,是答谢姚氏这两天一直在这边帮忙照看的情意。 接下来,纪老太太又让丫头们将两只锦匣呈给了纪二太太。 “你也辛苦了。这还是先前老太爷做官的时候给我置办的,我也没有穿戴过,都给了你吧。” 纪老太太给纪二太太的,是两只满绿的翡翠镯子,还有一套赤金点翠镶珠的头面,一看就是压箱底的好东西,价值不菲,且正如纪老太太所说,是纪老太爷做官的时候置办下的,不仅贵气逼人,且样式精美脱俗。 在纪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媳妇,纪二太太还是第一次得到纪老太太如此厚重的赏赐。 纪二太太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她看看纪二老爷,又看看纪晓棠,甚至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接受。 纪二老爷眯着眼笑,就冲纪二太太点头。 “娘,祖母给的,娘就该赶紧收着。娘也是太老实了,祖母多少好东西,若是换做我,不等祖母给我,我偷着哄着骗着,也早将祖母的好东西都弄到手了。” 众人都笑,尤其纪老太太笑的最为开怀。 “你娘是老实人,你不要教坏她。” 纪二太太也就高高兴兴地将东西收下了。 “剩下的,都是晓棠的。”纪老太太就让人将其余的几只锦匣都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嫁入安王府,纪老太太就给了不少的体己,如今又拿出这些东西来。一方面,纪老太爷当时给纪老太太留下的体己确实不少,另一方面,纪老太太这也是想开了,真心心疼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纪晓棠并没有打开锦匣,而是跟纪老太太推辞。 “祖母知道,我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祖母留着傍身,以后高兴了,打赏谁都使得。”纪晓棠就提到了纪老太太给她的添妆,“老太太给了我不少了,我不能总偏着老太太的东西。” 她这么说着,还故意抱怨纪老太太手松。 “老太太也得有些远见,以后这孙子、重孙子不知道会有多少,现在一高兴把东西都给了我们,以后没好东西给孙子、重孙子,必定得后悔,还得想法子从我们手里扣东西,那可多费事呢!” 纪老太太被纪晓棠哄的无可无不可的,却坚持要纪晓棠将东西收下。 “都是老太爷当年攒下来的,搁在我手里放着。我喜欢给哪个就给哪个。你放心,我那还有呢,多少孙子、重孙子,我都有东西给!” 纪老太太的话,说的颇为财大气粗。 到这个时候,大家也都知道,过去纪老太太给顾老舅的,其实不过是些皮毛。纪老太爷攒下的体己东西,她还是都给纪家子孙留着的。 纪老太太这般坚持,纪晓棠最后也不好再拒绝。而纪老太太给她的,又比给纪二太太更为珍贵厚重,即便是纪晓棠查点过安王府的内库,见惯了好东西,也略有些动容。 她收了东西,陪着纪老太太说笑了一阵,外面就禀报说秦震来了。 秦震是来接纪晓棠的。 …… 纪晓棠和秦震回到安王府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时分。到了煕春堂,纪晓棠一边匆匆地洗漱、换衣裳,就问起了煊儿。 程嬷嬷忙就煊儿抱了过来,告诉纪晓棠,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煊儿都很乖。 “……找过王妃,后来王爷回来了,陪着小世子,哄了小世子睡觉。” 纪晓棠接过煊儿抱了,又瞟了秦震一眼。 秦震笑着点头,很有些邀功的意思。 “辛苦王爷了。”纪晓棠笑着说道。 跟儿子分开还不足一天,纪晓棠却想的紧,陪着儿子玩了半晌,直到儿子累了睡了,纪晓棠才依依不舍地将儿子放下。 两人就说起馨华堂的事情来,秦震自然也知道纪晓棠给宝宝取名字的事,直夸纪晓棠取的名字好。 “这次的事,多亏有王爷。不仅姐姐和怀瑾,祖母,爹娘都很感激王爷。”纪晓棠就让绣儿将纪老太太给她的东西拿过来给秦震看。 “祖母给了这些好东西,多一半还是看着王爷的面子。” 里面除了头面首饰环佩之物,还有一条玉带,分明就是男子用的东西,是纪老太太给秦震的。 秦震手里托着玉带,目光渐渐沉凝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伦 纪晓棠将拿出来给秦震看,自己的注意力却转到了煊儿的身上。煊儿睡的很香,脸蛋红扑扑地。纪晓棠忍不住就俯下身去,替煊儿整理身上盖的薄被,又拿帕子轻轻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做完这些之后,她又看了一会煊儿才抬起头来。 秦震这个时候已经将玉带收了起来,纪晓棠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隐约觉得秦震似乎对这条玉带很有兴趣。 “你是王爷,什么好东西没有。祖母想送你东西,又不好意思说,怕你嫌弃。那条玉带,肯定是祖母特意挑出来给你的。王爷若是觉得还能入眼,就留着吧。放在我这里,也是白收着。”纪晓棠就说道。 “好,这条玉带就放在我这里。”秦震竟很痛快地答应了,随即似乎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老太太那里有许多老太爷留下来的体己?” “应该是。”纪晓棠点头。 关于纪老太太的体己,金银的数量纪晓棠大概心里有底,然而头面首饰以及古董字画这些,她其实也不大清楚。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纪老太爷留在纪老太太那里的体己,远远超出了她所能估量到的价值。 纪家从纪老太爷那里才开始出仕做官,且纪老太爷做官的年限并不长,也十分清廉。纪家诺大的家产,都是祖辈上经商积累下来的财富。 天下纷乱,民不聊生,但却是枭雄和投机者的天堂。纪家的祖辈,只怕并不是老老实实的商人。关于这一点,纪晓棠心中有数。 而且,秦震的态度虽然很自然,却依旧没有逃开纪晓棠那双敏锐的眼睛。 “王爷,祖母送咱们的这些东西,可是有什么违禁的地方?”纪晓棠小心地问秦震。 秦震略思索了一下,才摇了摇头。 “倒是无妨。不过,老太太那里若还有什么实在贵重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送人。”秦震说的比较含蓄,但是纪晓棠还是立刻就听懂了。 “王爷放心吧。”纪晓棠忙就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帮着料理家务。纪家的财产都干干净净。只有祖父留在祖母手里的一些体己,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我敢保证,就算是有略微犯了忌讳的东西,也绝不会多。” 而且,纪老太太其实很守财。平时拿出来的大都是金银,而且她从来没有将纪老太爷留给她的那些体己送给过外人。 就是在纪家之内,纪晓棠也很有把握,那些东西,最后只会流入她、长生和纪晓芸的手里。 这样,也就等于完全是在她的掌控之中,绝不会流出入招人的眼,甚至惹来祸患。 “纪家祖上经商,那个时候又是天下大乱,就是有那么几件东西。也完全说的过去不是吗?”纪晓棠将事情给秦震解释清楚,随即又说道。 “晓棠说的不错。”秦震点头。 “不过,我们当然还是要谨慎小心。”纪晓棠想了想,“我会跟爹爹说一说,有爹爹看着,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纪老太太不接触外人,本身也毫不知情,再加上秦震的庇佑,纪晓棠相信,没人有机会能够在这个上头做文章。 “王爷。是那条玉带有问题吗?”纪晓棠说完这些,就又问秦震。 秦震见纪晓棠猜出来了,也就没有再隐瞒。他将玉带重新从锦匣中取出,让纪晓棠仔细看两块玉片之间的连接处。 两块玉片之间有额外打磨的痕迹。并非出于工艺的需要,而似乎是想磨去上面的某种印记。 “如不留心,自然不会发现。”秦震向纪晓棠解释,又伸出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图案,“晓棠。你再仔细看,这磨去的图案,是不是与这个极为相似?” 看了秦震画在桌上的图案,纪晓棠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再与那两块玉片之间没有完全被磨去的图案相比较了一下,赫然竟是相同的图案。 不等秦震再说什么,纪晓棠已经一片片仔细地查看起来。 每隔一块玉片,都有相同的打磨痕迹,不过打磨的十分干净,几乎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记。 “这……”纪晓棠抓着玉带,眼睛看着秦震。 “无妨,收进内库里,我这里有几件这样的东西,就是谁知道了,还能说什么?”秦震笑了笑,说道。 纪晓棠点头,将玉带交给了秦震。 秦震立刻就叫了汪如海来,让汪如海将玉带送入内库留存。 “与贵太妃留下的东西放在一起。”秦震还特意吩咐了汪如海一句。 汪如海什么都没问,答应了一声,就拿着玉带退了下去。 纪晓棠的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在想,她得立刻打发人请纪二老爷来一趟,好好商量商量。 秦震画在桌上的图案,已经随着水分的散发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然而,那图案却无比清晰的地印在了纪晓棠的心上。 她认得那图案,从很小的时候就认得了。 她记得,那还是她第二次回清远老宅。因为经常听纪二老爷说起家中的藏书阁,某一天她午睡醒来的早,也没叫醒服侍的人,就自己一个人进了如意园。 那个时候,她小小的个子,几乎没被任何人注意到,就溜进了藏书阁。藏书阁高大的书架,还有书架上堆得整整齐齐的书卷,都让她感觉既神圣又舒适。因为已经跟纪二老爷读书,她自诩认得许多字,就一本本地看过去,一边念着书脊上的字,一边低低的声音笑。 然后,她看到一张椅子,干脆就爬了上去,站在椅子上,她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搁在高处的那些书卷了。 其中有一卷书,不知道为为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将那卷书抽了出来,让她不大开心的是,那书卷里竟有许多她不认识的字。 这越发让她捧着那卷书不肯放手,几乎有些执着地一页一页翻着。 祖父是什么时候到的,或者根本就一直在藏书阁中,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只记得。祖父将她从椅子上抱下来,她的手里依旧拿着那卷书。 后来,祖父就抱着她做到了书案前。祖父问了她许多的问题,除了有关她爹爹的。就是问她都读了哪些书,认得了多少字。 祖父待她和蔼亲切,她答了祖父的问题,就将手里的书卷递给祖父,向他讨教她不认得的字。 当时祖父的笑容中似乎就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祖父很耐心地教导她。 原来那是一本野史。讲述的就是先宋的故事。她也是第一次在那卷书中看到了先宋的皇家标志,正是秦震方才所画的那个图案。 那个时候,祖父还说了些什么来着?她似乎有些记不清了。 祖父应该是除了为她讲解字义,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最后合上书卷的时候,说了命轮运转,江山更替这八个字。 而之后,她再进藏书阁,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卷书了。藏书阁中那么多的书,她找了一回。就撂在一边了。 那个图案,她一直记着,因为如意园。那个图案,像极了如意。 回想起幼年的往事,纪晓棠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却并没有跟秦震提起。 那些事情,还有纪家的过往,都会慢慢地随着岁月而彻底尘封。她更需要面对的,是现在和将来的事。 当天,纪晓棠就借故打发人将纪二老爷请到了安王府。如此这般地跟纪二老爷说了。纪二老爷比纪晓棠紧张多了,就向纪晓棠和秦震保证,不管纪老太太那里还有些什么东西,都绝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 倒是秦震安慰纪二老爷。这么多年过去了,齐家的后裔还被封为了顺义伯,这样的事情小心即可,倒是不必太过紧张。 …… 时光过的飞快,转眼就进了五月。 七斤的满月酒,就摆在了馨华堂。其风光热闹自不能与安王小世子的满月相比。但是顺义伯背靠着馨华堂纪家,还有安王和隆庆帝这样两位殷勤,来吃满月酒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 这一天,秦震就推了其他的一切应酬,陪着纪晓棠来了馨华堂。两个人还将秦煊也带了过来,这可是将馨华堂上下的人都给高兴坏了。 自从纪晓棠出嫁之后,妍华堂就空了下来,但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并没有安排任何人住进去,而是将一切都维持在原样,安排了丫头婆子每天照看。 纪晓棠这次来喝七斤的满月酒,因为带了秦煊的缘故,服侍的奶娘丫头婆子等都带了许多过来。她和秦震干脆就带着一众人等歇在了妍华堂。 妍华堂外更是换了王府的侍卫和从人看守,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纪家人都知道煊儿的身份不比寻常,也知道他所面临的危险,就不许纪晓棠带煊儿往别处去,纪老太太亲自带着人来了妍华堂。 纪晓芸和谢怀瑾也来了,身后跟着奶娘抱着七斤。 纪晓芸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已经大致恢复,只是身子还比较虚弱。谢怀瑾做了父亲,这个月里开心的几乎整天都合不拢嘴。 大家相互见礼,然后围坐在堂中说话。众人的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纪老太太因为不爱出门,所以见到煊儿的次数最少,这个时候看着煊儿就移不开眼睛。 “招人稀罕的胖小子。”看着煊儿,纪老太太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急忙忙地叫人拿了许多的东西出来。 金项圈、长命锁,带着铃铛的小手镯和小脚镯,这是给七斤贺满月的东西,煊儿满月的时候也曾经得过同样的一套。 另外,纪老太太又拿出一只沉甸甸的赤金项圈,两只沉甸甸的小脚镯,说是给煊儿的。 那金项圈上并没有什么花纹,只是粗的很,小脚镯也是,就是纪晓棠拿在手里也颇觉得压手,依旧是很古朴的样式,没有什么精致的纹样。 “你爹非让我收拾收拾箱柜,怕把什么东西经年不用,放在柜子里面放坏了。结果倒是找出一些这样的东西来,我都给忘记了。样子不大好看,小小子戴着却是无妨的。” 纪晓棠看了一眼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点头,示意他听了纪晓棠的话,已经想法子帮纪老太太清理了一遍体己了,让纪晓棠放心。 纪晓棠放下心来,再看纪老太太给煊儿准备的这两样东西,就忍不住笑了。 这哪里是小小子戴着无妨的东西,分明是乡下的老财主用一种与金元宝不同的方式,积攒下来的家财。 这样的东西被纪老太爷压在纪老太太的箱子里,只怕是预备着子孙不肖,万一有一天败了家常,还有这些东西直接可以当做金银使唤的。 她又想象了一下煊儿戴着这些东西会是什么样子,不由得笑的更开心了。 “老太太,我们不需要这个……”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纪老太太给拦住了。 “你说不要,煊儿可没说不要。这是给煊儿的,不是给你的。莫非你是嫌弃不好看了……,你小时候还戴过这样的项圈的……” 纪晓棠顿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真不记得小时候有戴过这样傻里傻气,暴发户气息十足的东西,不由得就将目光转向了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也在抿着嘴笑,见纪晓棠看过来,就点了点头。 “你祖父祖母知道我们生下了你,就打发人捎了一套过来。”不过她没给纪晓棠戴,不是嫌弃样子难看,而是觉得东西太重,怕小孩子戴着缀的慌。 “你小时候戴过的。后来大了,不再戴那些东西,我就给你放起来了。你也是不留心,那不是给你放在嫁妆里,压了箱子底了吗?”纪二太太又继续说道。 “你们姊妹们都有的!”纪老太太也说。 “这是经年的老东西,只怕还是你曾祖父那个时候置办下来的,老太太给的东西,还带着老太太的福气,你替煊儿收起来就是了。”纪二老爷也跟着说道。 纪晓棠这才笑着,让锦儿将项圈和金镯子都收了,心里暗暗打算,等煊儿再大一些,更壮实一点儿,哪天就把这一套找出来让他戴上,再给他穿一身金灿灿的衣裳,不知道煊儿那样打扮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煊儿并不知道他的娘亲心里在打什么主意,犹自在纪二太太的怀里咧着嘴笑。 第一百一十六章 童趣 纪二太太抱着煊儿,纪晓棠就将七斤接过来在怀中抱了。这一个月,七斤也长开了些。小家伙骨骼纤细,小脸蛋白里透红,大眼睛小嘴巴,又漂亮又可爱。 纪晓棠抱着七斤,也有些不舍得撒开手。 “眼睛长得和她娘一样,现在就能看出来,绝对是个美人坯子。”纪晓棠轻轻地拍着七斤的后背,笑着说道。 “没错,”在这一点上,纪老太太觉得自己特别有发言权。“和你姐姐小时候一模一样,不过比你姐姐壮实,那双眼睛也比你姐姐活。” 七斤虽然是早产,但是纪晓芸在怀孕期间被纪家人宠着、护着,母女俩身子养的好,自然比当初的纪晓芸要壮实,而且也更加活泼。 纪二太太也点头。 “……七斤的眼睛已经知道追着人了,就是娇气了一些,醒着的时候不肯自己躺着,总得要人抱着。” 纪晓芸和七斤都恢复的特别好,这一点让纪二太太非常满意。照顾孕期的纪晓芸,看着纪晓芸平安的产下七斤,又照顾这母女出了月子。这在纪二太太来说,还跟照顾纪晓棠的月子不同。 这在纪二太太来说,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她对纪晓芸的歉疚。 如今纪晓芸和七斤母女都非常健康,纪二太太心中那道缺口,也慢慢地填上了。 关于七斤娇气这一点,纪二太太的语气也没有丝毫的抱怨,而是带着十足的宠爱和怜惜。对于这一点,纪老太太也是认同的。 “七斤这一点,也像她娘。你们不知道。晓芸小的时候多会磨人。”纪老太太笑着说道。 众人都笑,纪晓芸的脸却红了。 当初纪晓芸磨人,一半是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另一半则是因为纪老太太的溺爱。如今的七斤,其实还是被长辈们溺爱的缘故。 纪晓棠知道,在这个上头,就算是她出言劝说。只怕也是收效甚微。所以她干脆就选择什么都不说。女孩子。娇气些就娇气些吧。他们这一大家子,总能护得住这么一个小丫头。 娇滴滴的小美人,其实也很可爱。 纪晓棠这样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某些事情上,她和纪家其他人是有着同样的特质的。比如护短,比如说溺爱。 只不过因为煊儿是个男孩子。以后要肩负重任,她绝对不会溺爱煊儿。而这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出于爱,深爱。 说到七斤和纪晓芸,大家很自然地就说起了对这母女两人今后的打算。 如果依着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私心,最好是让这一家子在馨华堂常住下来。根本就不要回顺义伯府了。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虽然至今为止,韩太后都没说什么,朝中的文武百官也没说什么。可如果日子长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过了七斤的满月。纪晓芸和谢怀瑾就得搬回顺义伯府去了。 大家自然放心不下。 倒是纪晓芸出声来安慰大家。她出了月子,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而且七斤的状态也很好,就是回到顺义伯府上,她也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一家三口。 “……顺义伯府离这里又不远,我也不像晓棠。我们会经常带七斤回来。要是有什么事情为难,我也会立刻打发人来告诉。” 她这样说,大家都点头,不论是常带七斤回来,还是有事毫不客气地求助娘家,纪晓芸的态度很让纪家人放心。 “不过,如今还是不比从前只有你们两个人。七斤是无论如何不能受委屈的。”纪二老爷就说道,一面跟纪二太太商量,要多派些可靠的人手跟去顺义伯府服侍。 纪二老爷的这个建议,得到了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的大力支持。 “这些天在晓芸那服侍的人,这次就都跟了晓芸回去。我再另外挑几个忠心能干的派过去。……这些人的月钱也不用晓芸那里出,还是从我们这里支取。”纪二太太就说道。 “娘,你分了人手给我,也就够了。月钱还是我来支,怀瑾和我都有俸禄,我那些嫁妆放着也是白放着。我已经挂累了爹娘很多了,这些钱我完全出的起,还是让我自己出吧。”纪晓芸就说道。 双方就争执了一会,最后纪晓芸还犯了执拗的脾气。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只得让步。纪晓芸其实说的不错,她的嫁妆丰厚,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根本就不用担心她的钱会不够用。 纪晓棠笑眯眯的,根本就没插话。她将煊儿和七斤都放在炕上,如今天气暖,两个孩子身上穿着单衣,根本就不需要包被。 炕上垫了厚软的锦褥,七斤就躺在小枕头上,嘴里哦哦地说着话。煊儿和七斤并排躺着,却根本就躺不住。 煊儿如今已经会翻身了,将他仰面放在锦褥上,他后背刚一沾到锦褥,就立刻扭着圆滚滚的小身子翻了过去,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又一次等他翻身爬在锦褥上的时候,纪晓棠轻轻地拍了拍他软乎乎的屁屁,小家伙欢快地叫了一声,竟蹬着小腿往前爬了一下。 不过也就爬了一下,他肉滚滚地小身子就滚倒了。 纪晓棠忍不住笑。 那边纪二太太等人的目光早就追了过来,看到煊儿的样子,也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很好,很好。”纪二老爷连声说好,小外孙又结实又活泼,他非常高兴。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则都说煊儿长的好,长的快,一般的孩子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很少会翻身的,更别说会爬了,虽然煊儿也才往前蹭了那么一下。 两个孩子被放在一起,煊儿似乎很喜欢七斤,不仅伸手去抓七斤。翻身也冲着七斤的那个方向翻。而据说一旦醒着就必须被人抱在怀里的娇姑娘七斤,此刻躺在锦褥上却也没有哭闹,她也被煊儿这个小伙伴吸引了。 屋子里还不仅有这两个小家伙,纪晓棠今天来,还将长生和秦荧都带了来。 两个大孩子就在炕下围着两个小家伙转,说说笑笑地,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天天这么着。给我做神仙我都不换。”纪二老爷就跟纪二太太说道。 “那是啊。”纪二太太笑着点头。 给七斤做满月。一外面陆续有客人来到,一家人也不好都聚在纪晓棠这里,各自起身去招待客人。 纪晓棠今天也是客。但是有些客人本就是冲着她和秦震来的,且又身份特殊,她也不能躲懒。 这样的客人不多,却丝毫不能怠慢。头一位。就是肃王妃郑桂。 秦霖和郑桂联袂而来,为七斤庆贺满月。这自然看的是纪晓棠和秦震的面子。纪晓棠知道郑桂来了,忙亲自出来,将她迎到妍华堂坐了。 让纪晓棠很高兴的是,郑桂还带了秦煜来。而郑桂也很高兴。妍华堂守卫严谨,闲杂人等根本就无法靠近。说起来,她也是得知纪晓棠和秦震带了秦煊来馨华堂。才决定将秦煜带过来的。 秦煜和长生、秦荧都见过面,但是都不熟。尤其跟长生,不过是在纪晓棠那里碰巧见过一面。但是秦煜却很有礼貌,小大人似地给长生行礼,跟着秦荧一起叫长生小舅舅。 长生拼命地板着圆乎乎的包子脸,也特别小大人似地给秦煜还礼。然后就将贴身服侍的心腹小厮过来,低低的声音如此这般地嘱咐了。 众人都已经落座,却没急着说话,都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几个孩子。 一会的工夫,长生的小厮就飞快地赶了回来。这小厮年纪只跟秦煜相仿佛,是纪家一个管事的儿子,虽然年纪小,却很机灵。 小厮到了长生身边,气喘吁吁地递给长生一只锦匣。 长生似乎生怕小厮拿错了东西,还将锦匣打开来瞧了瞧,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将锦匣合上,一面就递给秦煜。 秦煜略微愣怔。 长生比秦煜矮了不少,不得不将匣子捧的高一些,让秦煜方便接着。。 “……上次在阿姐家见你,很匆忙。这是我攒下了一块砚台,还不错,给你做个见面礼。”长生一字一句地说道,话是说的很大人样,不过那声音依旧奶声奶气地。 长生年纪小,对寥寥无几的比他还年长的晚辈,总是特别的大方。 秦煜虽然叫着长生小舅舅,但是心里依旧将长生当做一个小孩子,比他还小的小孩子。长生说要送他砚台,他就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收。 秦煜就转眼去看郑桂。 郑桂已经听了纪晓棠低声的解释,看着小孩子们仿佛过家家似地做着大人的事,说着大人的话,早就笑不可抑了。这个时候看见秦煜用目光向她询问,郑桂就点了点头。 秦煜这才转回头来,双手从长生手中接过锦匣,随后还打开来看了看。 长生送人东西历来很是舍得,这砚台还是纪二老爷的收藏之一,是先宋时候的制砚大师张端的作品。秦煜身在肃王府,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这个东西的珍贵。 “小舅舅,这砚台太贵重了,应该是长者赐,还是小舅舅自己留着用的好。小舅舅一定要送我东西,随便捡件别样东西就行。”秦煜很体贴,话也说的很实诚。 说到底,长生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孩子。而这砚台,肯定也是长辈们送给长生的。秦煜认为,这样小的孩子,应该没有自主的权力可以送出这样贵重东西。 秦煜真是很为长生着想。 长生的小脸就有些发红。 “那次见到你,我就想着要送给你什么,就挑中了这块砚台。这块砚台是我爹爹给我的,我问过我爹爹,爹爹说给了我的,我就可以处置,只是要爱惜,不糟蹋东西就行。”长生也是小孩子,说起话来也很实诚。 “送给你,就是……那个宝……宝……”长生毕竟还小,宝了一会,也没宝出什么来,脸上就愈发的红了,更越衬得他可爱极了。 纪晓棠也座位上忍笑,却并不肯给长生提醒。 “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秦煜比长生年长几岁,功课上更加严谨、勤奋,就低声给长生提了词儿。 “对。”长生立刻点头,“我问过阿姐,阿姐说你读书很好,以后肯定是大才。这块砚台送给你最合适不过了。我还小,还用不着这么好的砚台呢。” 这么说了,长生又觉得说的不太好,忙又补救了一句。 “你叫我一声小舅舅是不是?” “是。”秦煜忙确定地点头。 “那……长者赐,不可辞。我送你的东西,你得收下。”长生就有些得意地说道。 秦煜看看长生,又看看左右,见众人都对他们含笑,他想了想,也就将砚台收了。 “多谢小舅舅。”秦煜很有礼貌地向长生道谢。 长生见秦煜收了他的见面礼,也十分开心,笑的一双大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这样的小舅舅,真是可爱极了。 一会的工夫,秦煜就不再拘谨,跟秦荧和长生玩到了一起。这个三个小孩子不像平常的小孩子,在一起会玩什么玩具,而是说起了各自的功课来。 “难得煜儿这样开心。”郑桂好半天才将目光从几个孩子身上收回来,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纪晓棠就听见了,本想说一句让秦煜以后多和长生、秦荧在一起,但是转念想了想,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能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这几个孩子可以开心、自在地玩在一起吧。 郑桂自然也问候了纪晓芸,又看了七斤,知道是纪晓棠给取的名字,还笑着赞了几句。而说到纪晓芸早产所经历的危险,郑桂则说了一句吉人天相。 “……如今这京中都传遍了,大家抢着要取纪家的姑娘,只是可惜,你们纪家的姑娘实在太少,这最出色的,又都出嫁了!” 这么说着话,话题自然而然地就涉及了纪晓莲。 “久没进宫,不知道纪贵妃的情形怎样了,是不是离着产期也不远了?”郑桂很自然地问道。 纪晓棠可不认为郑桂是无意中说起这个话题的,心中暗自思量,再开口就小心了许多。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流 “桂姐姐这可将我给问住了。”纪晓棠笑着回复郑桂,“我这些时候一直在家中照看煊儿,极少出门,宫中却是一次都没去过。纪贵妃怎么样,我还真不知道。” 纪晓棠这些话可以算得上是实话。 然而,馨华堂却是纪晓莲的娘家,若说完全不知道纪晓莲的近况,也让人无法信服。 “还有我爹娘这里,这些天也是忙的什么似的,主要还是照顾我姐姐。……桂姐姐也知道,贵妃娘娘在宫中,不论吃穿用度还是照看的人,都是最好的。可是我姐姐这里就不一样,也并非是家里面偏心。” 纪晓芸当然不能跟纪晓莲比,没权没势的顺义伯夫人,怎么能够跟身怀龙胎、如日中天的纪贵妃相比呢。所以,所以馨华堂的人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纪晓芸的身上了。 另外还有一件众所周知的事。 纪晓莲丧母,继母是她进宫之后进门的,跟她并不亲。馨华堂这里,其实并没有和纪晓莲特别贴心的女眷。而且,自从纪晓莲进宫,甚至到她怀孕,馨华堂这里的反应都非常冷淡。 馨华堂纪家,除了纪大老爷之外,似乎根本就没人打算借纪晓莲的势。 “哦,对了,我大嫂前些日子倒是进了一回宫,也没在纪贵妃面前待多就。纪贵妃正在养胎,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护着,一切都非常好。”最后,纪晓棠有将杨氏提出来,说了这么一句。 郑桂含笑听着,最后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虽也没进宫,偶尔听人说起。也是差不多。”郑桂这么说着,脸上笑容不变,眉梢却微微地挑了挑,“据说,看过纪贵妃的人都异口同声,说纪贵妃肚子里怀着的,必定是一位小皇子。” 郑桂说完。就打量着纪晓棠。 纪晓棠抿了一口香茶。又慢条斯理地将掐丝珐琅的茶盅放下,才笑着开口。 “这种事情,哪里又说的准呢。” 纪晓棠的态度。分明是对纪晓莲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根本就不感兴趣,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对纪晓莲怀孕生子这件事,就完全不感兴趣。 这样的纪晓棠。正是韩太后觉得最不好拿捏的纪晓棠,也让郑桂无可奈何。感觉根本无处下手。 不过,郑桂并不认为纪晓棠无欲无求。郑桂认为,纪晓棠只是城府太过深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掩盖的天衣无缝。 “别人说还罢了。若是太后娘娘也这样说了,那就……”郑桂说到这里,语气就顿了顿。好让纪晓棠能够有充足的时间来真切体会她话中的含义。“太后金口玉言,说的话。那是肯定要作准的。” 郑桂这句话,说的几乎有些露骨了。纪晓棠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韩太后不仅保下了纪晓芸肚子里的孩子,还打算让纪晓芸生下皇子来。纪晓芸的肚子又不是什么法宝,可以韩太后让她生什么她就生什么。 韩太后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了。 恐怕,这个时候,在京城的某一处就有那么一个或者几个待产的孕妇,她们生产的日期必定和纪晓芸的产期差不多,而她们腹中的孩子也有极大的可能是男婴。 几个待产的孕妇,总有一个会生出男婴来的。 而郑桂今天特意跟她说了这些话,应该也并不仅仅是臆测,而是暗中查到了某些切实的线索。纪晓棠打算一会回到安王府就要跟秦震说一说。 关于纪晓莲的身孕,这宫里宫外的动静,秦震那边肯定也有眼线随时在探查。秦霖能够查出来的,秦震一定能够查出来。 而纪晓棠还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秦霖和秦震兄弟俩正在馨园中散步,两兄弟之前的话题,也正说到宫中的子嗣上头。 而秦霖与秦震说的更加坦白,他干脆地说到了“搅乱天家血统”上头。 郑桂这里,毕竟还顾忌着纪贵妃的身份,那是纪家女,是纪晓棠的堂姐。 “……太后娘娘是非常人。”郑桂的目光就落在跟长生和秦荧说话的秦煜的头上,“以后宫里头有了小皇子……,煜儿和煊儿……” “只怕,太后再也不会想见到煜儿和煊儿了吧。”郑桂拿着帕子,轻轻地捂住了嘴角,话是笑着说出来的,但是看着纪晓棠的双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惊恐。 纪晓棠也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郑桂的话,乍一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妥。宫里头有了小皇子,韩太后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秦煜或者秦煊进宫了。但是仔细听,仔细想,郑桂的话又绝不会是这个意思。 宫里头有了小皇子,皇位有了继承人,还是个非常合适的傀儡继承人,为了让这个傀儡继承人的地位更加稳固,韩太后一定会想办法除掉秦煜和秦煊。 尤其是这个傀儡继承人的来历还是那么的不堪推敲的情况下,秦煜和秦煊就更加危险。 这件事,纪晓棠并不是没有想到过,但是今天经由郑桂提起,纪晓棠就仿佛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念头一般。 纪晓棠沉默了一会,就淡淡地点了点头。 郑桂的眼睛却是一亮,接下来的话题,就都围绕着秦煜、秦荧、秦煊和七斤,郑桂再也没有提起韩太后和纪贵妃,而纪晓棠似乎也完全忘记了方才两个人都谈了些什么。 …… 过了晌午,七斤的满月酒席才渐渐地散了。 但是馨华堂的人却并没有就此清闲下来。 纪二太太带着杨氏、周念红,还有几个管事就开始仔细地查对礼单,还跟纪晓芸商量着,将所有的礼单分成了两份。 其中一份交给纪晓芸,另外一份则留在馨华堂。 交给纪晓芸的。是顺义伯府今后要还的人情,留在馨华堂的,则是馨华堂以后要还的人情。纪二太太还谆谆地告诉纪晓芸,哪些人家她是一定要去的,还礼的规矩如何等等。 纪晓芸从前就不大参与理家,嫁入顺义伯府后,顺义伯府的情况特殊。来往也少。日子过的颇为清静。不过从此以后,纪晓芸和谢怀瑾不再是两个人,两个人现在有了女儿。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儿女,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借着馨华堂和安王府的势,慢慢地建立起她们自己的人脉来。 “我和你爹爹总不会不管你们。还有晓棠那里尽可以倚靠,不过你们自己过日子。也总得像个样子,有自己的章程……” 或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纪晓芸对这些事表现的比从前上心多了,很认真地听着纪二太太的教导。 七斤过完了满月。纪晓芸和谢怀瑾就要准备搬回顺义伯府了。 馨华堂这边就有许多东西要收拾,还要打发人手往顺义伯府去打扫拾掇。 纪晓棠看着大家忙,就没有多留。让奶娘抱了煊儿,又将秦荧和长生都带在身边。就和秦震一起回了安王府。 纪二太太和纪二老爷都没有留长生。 两个人虽然不舍得小儿子,却知道不论是接长生回来,还是他们往安王府去看长生,都是非常容易的事情。长生跟着纪晓棠,他们也非常放心。 夫妻俩要忙纪晓芸的事,暂时还真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长生。 回到安王府,纪晓棠安顿好几个孩子,就和秦震在煕春堂的上房屋中坐下。 临近端午,各样新鲜果子都下来了,还有秦震的心腹从南面送来的鲜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纪晓棠平时爱吃这些,今天却似乎没什么胃口。 秦震就亲自剥了个果子,递给纪晓棠。 “岳父准备的席面太过丰盛了,吃这个略解解腻。” 纪晓棠接了果子吃了。 “王爷,今天肃王妃跟我说了些很有意思的话。” “是什么话?”秦震问,继续给纪晓棠剥着果子。 纪晓棠就将郑桂关于纪晓芸的身孕,以及韩太后的那些话捡着重要的跟秦震说了。 “三哥也找我单独说了些话。”秦震一点儿也不惊讶,听完了纪晓棠的叙述,才将秦霖找他的事情也告诉了纪晓棠。 “肃王爷说了搅乱天家血脉这样的话?”倒是纪晓棠有些吃惊。 “是。”秦震点头,秦霖今天与他商量,颇有些开诚布公的意思。 秦霖找秦震说话,要秦震和他一起揭破韩太后的阴谋。 纪晓莲怀孕,完全是韩太后的阴谋,是韩太后担心隆庆帝再难有子嗣,担心大权旁落,因此安排人玷辱了纪晓莲,让纪晓莲有了身孕,并打算如果纪晓莲不能生下皇子来,就从宫外抱一个男婴来代替。韩太后的打算还包括让隆庆帝立刻封这个男婴为太子,不仅是搅乱天家的血脉,还意图撺掇皇帝的宝座。 而实际上,韩太后事先并不知道纪晓莲怀的是孽种,也并没有安排人玷辱纪晓莲。 秦霖之所以这样跟秦震商量,就是明知道秦震知晓真相,用这样的说辞表达他与秦震合作的诚意。 因为这样说了,就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韩太后的身上。纪晓莲有机会保住性命,馨华堂纪家也不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这么说,韩太后真的在宫外做了安排。”纪晓棠这并不是问话。 “嗯。”秦震点头。 “那么王爷也查到踪迹了?”纪晓棠又问。 秦震又点头。 “那么王爷打算怎么办?”纪晓棠看着秦震。 秦霖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将事情闹出来。而事情如果闹出来之后,韩太后必定脸面尽失。脸面尽失还是最轻微的后果。 搅乱天家血统可是重罪,韩太后从此之后不仅会大权旁落,还将身陷囹圄,甚至因此而丧命。而纪晓棠认为,秦霖这次闹起来,是必定会要了韩太后的命了。 这确实是除掉韩太后的大好机会。 然而除掉了韩太后之后呢。 这件事,也必定会是对天家颜面的沉重打击。那么,隆庆帝怎么办? 从头到尾,秦霖都没有跟秦震提到过隆庆帝。可是这件事如果闹出来了,隆庆帝还有颜面留在龙椅上吗? 将这件事情闹出来本身就不简单,而后续的处置就更加不简单了。 而这些,秦震一定也都考虑到了。 “我并不赞同三哥的意思。”秦震终于说出了他的看法。 纪晓棠心中微动。 “时机不到。”秦震不用纪晓棠催问,就说出了他的理由。他不是想保护韩太后,也不是不想除掉韩太后,然而这个看上去千载难得的机会,却并不是真正的好时机。 “我们虽然抓住了一些证据,但是现在想要凭借这些就推倒太后,还是太冒险。”说太冒险还是比较含蓄的说法,在秦震看来,仅凭纪晓莲这件事,是不能推倒韩太后的。 韩太后虽然留下了一些尾巴被他们发现了,但韩太后也除掉了最主要的一个证人。 那个令纪晓莲怀孕的侍卫,已经被韩太后无声无息地处置掉了,死无对证。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太后经营多年,虽然已经现出颓势,可依旧树大根深。如今内忧外患还没有清除,事情闹出来,我们与太后角力,势必给他人可趁之机。” 这个他人,最主要的还是指北蛮。如果大秦朝堂震动,北蛮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大举入侵。 “还有陛下……”说到隆庆帝,秦震的语气越发低沉。 纪晓棠知道,秦震是不忍,对隆庆帝不忍心。 这件事,一句都没有提到隆庆帝,但是事发之后,受到最大打击的人却一定是隆庆帝。隆庆帝将会颜面尽失,他甚至将会失去作为傀儡皇帝最基本的尊严。 秦霖对隆庆帝毫无感情,或许还有恨和怨。但是秦震不同,秦震对隆庆帝是有感情的。 纪晓棠也不忍心看隆庆帝受到这样的伤害。那个男人,已经非常可怜。 所以,不论是从私情考虑,还是从大事的角度出发,他们夫妻两个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还是默契地达到了一致。 “王爷不出来支持,肃王爷会放弃计划吗?” “不会。”秦震摇头。 秦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即便秦震不出来和他站到一起,他也要将事情闹出来,置韩太后于死地。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丧命 然而,兄弟俩依旧达成了协议。 秦霖保证不牵连纪家,而秦震则保证置身事外,两不相帮。这是摆到明面上的协定。而这样的协定,还隐藏着另外一项默契。 如果这次秦霖成功,江山易主。那么等上皇位的,就会是秦霖。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众人拥护肃王府小世子秦煜为太子,继承隆庆帝的皇位。 秦煜为太子,之后登基,也同样意味着这大好的江山落入秦霖的手中。 “我会置身事外,但我也会尽力,不管这件事情结局如何,都要尽可能减小震荡,维护大秦的安定。”秦震沉声说道。 纪晓棠点头,表示认同秦震的做法。 “王爷,依你看,肃王这次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之后,纪晓棠有问了秦震一个问题。 夫妻之间坦诚以待,在这件事上,秦震自然会对纪晓棠说实话。 “依我看来,他成功的几率并不大。”甚至还不到五成。 也是基于这样的判断,秦震才会说时机未到。 “我赞同王爷的看法。”纪晓棠对秦霖的这次行动比秦震还不看好,她认为,秦霖根本就没有成功的机会。 就算是秦震和秦霖通力合作,现在也无法搬倒韩太后。这次秦霖将事情闹出来,肯定会进一步削弱韩太后的势力和威望,但是距离搬倒韩太后,还差的很远。 不过…… “我想,肃王爷还有其他的考虑吧。”纪晓棠笑了笑,淡淡地说道。 “哦?”秦震微微挑眉。 “我不信王爷没有想到。” “那晓棠不如说来听听。” “肃王爷是不会看到宫中诞下子嗣的。这次闹出来,就算不能动了太后的根基。但是太后想要宫中诞下皇子,册封为太子的打算,却势必会落空的。” 而仅仅是这样,也是对韩太后极大的打击。 秦霖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这也是秦震选择置身事外,两不相帮的原因之一。 纪晓棠认为,秦震的选择非常英明睿智。 “咱们且等着看吧。”夫妻两个商量定了,夜色已经渐深。两人也就歇下了。 转天一大早。安王府就打发人往太医院请了太医,安王秦震偶染时疾,为此还特意向上面递了请假的折子。要在王府中静心调养。 秦震病了,自然没人会那么不人道是逼着他上朝。 韩太后和隆庆帝看了秦震的折子,不仅立刻准奏,还另外打发了太医往安王府探视。随后,就从宫中赐下不少的治病补身的好东西。还特意打发了心腹的中官来安王府,传达两人的口谕,让秦震尽管安心养病。 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口谕中自然也提到了安王妃纪晓棠。 两人都嘱咐纪晓棠,让她一定要好好地照顾秦震。 秦震不仅是尊贵的宗亲。还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自此,秦震就真的闭门不出,在府中养起病来。纪晓棠也不再出门。每天只专心照顾小世子秦煊,还有病中的秦震。 至于络绎不绝上门探病的文武百官。则大多都被挡在了门外。 秦震请假的第三天,宫中就传来了噩耗。 纪贵妃游园时不慎跌了一跤,引动了胎气。尽管太医们竭力施救,竟也于事无补。纪贵妃小产,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霎时,宫中一片哀声。 据纪晓棠事后得知,韩太后得知消息的时候,因为太过悲痛,一度曾经晕厥。而纪贵妃本人更是悲伤不已,加上失血过多,伤了根本,竟然连当夜都没有熬过去,就追随小皇子去了九泉之下。 出了这样的事情,秦震和纪晓棠本应该立刻入宫。然而秦震还在病中,而纪晓棠为了照顾他们父子也完全脱不开身。 等秦震和纪晓棠进宫的时候,已经是事情过去之后的第五天了。 这还是纪晓棠生下煊儿之后,第一次进宫。 禁宫中的景物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气氛却隐隐地改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宫中纪贵妃一尸两命的事情,皇宫中变得更加死气沉沉,更加……像一座坟墓了。 纪晓棠和秦震并肩慢慢前行,莫名地就想到了坟墓这两个字。这两个字让她在大太阳地下还是不由得后背一寒,下意识地抓住了秦震的手。 秦震脚步不停,却反手握住了纪晓棠的手,随即若不经意地转过头来,对着纪晓棠安抚地一笑,目光中带着询问。 秦震的手温暖而干燥。 抓着秦震的手,纪晓棠的心中立刻就安定了下来。 她冲秦震笑了笑,示意秦震无需担心,她没事。 她并不是毫无缘故地想到坟墓这两个字的。 纪晓莲一尸两命,韩太后虽然非常悲痛,但却听信了某位大师的话,说是这母子死的时辰非常不吉利,为大凶,灵柩不能久停,也不能大半丧事。 而且,当下大秦内忧外患虽然有所缓解,但却还没有彻底解决,一切都应当以节俭为要。 韩太后就以这两个原因,吩咐下去,纪晓莲的丧事一切从简。这个时候,纪晓莲母子已经沉睡在城西的定陵之外了。 大秦皇朝的皇陵就建在京城以西,历代帝后的陵墓称为永陵,永陵中不仅埋葬着历代的帝后,还有历代皇族中其他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 皇贵妃的陵墓就在永陵,就在先帝的陵寝旁边,那是先帝特意下令安排的。而秦震的生母贵太妃的陵寝也在定陵之中,一左一右,护卫着先帝的陵寝。 定陵,则是普通妃子们的陵寝。 纪晓莲贵为贵妃,而且还是因为皇家的子嗣为死的。按照常理来说,应该能够埋葬在永陵之中。 韩太后却吩咐人将她们母子合葬,埋在了定陵。又因为她死的突然,下葬的也急,她的陵墓实际根本就没能进定陵,而是在定陵的山脚下。 朝野上下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却都默契地无视了这一点。根本就没人提起。 哦。也不是真的没人提起,只有一个人提起了这件事,那就是纪贵妃的父亲。工部侍郎馨华堂的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因为同时没了女儿和外孙,悲痛至极,宫中没有为纪贵妃大办丧事,而是将其草草下葬。纪大老爷已经非常不满。在知道了纪贵妃陵墓的所在之地后,纪大老爷的不满到达了顶点。 纪大老爷写了折子。在朝堂上大张旗鼓地为纪贵妃鸣不平。 而其结果,是纪大老爷被定了一个殿前失宜的罪名,被从朝堂上赶了出去。后来,还是文武百官求情。韩太后看着纪大老爷也是因为悲伤过度一时糊涂的缘故,才没有继续加罪于纪大老爷。 而宫中,却不仅仅死了纪晓莲母子两个。 整个长春宫中服侍的人。几乎都被诛戮殆尽,因为他们没有服侍好纪晓莲。才使得纪晓莲跌了那么一跤,从而一尸两命。 据说,除了长春宫中服侍的人,还有不少其他的人也受到了牵连,其中甚至包括坤宁宫中服侍韩皇后的人。 就在这前几天,禁宫之中曾经血流成河。如今虽然收拾干净了,但是纪晓棠还是隐隐在空气中闻到了参残余的血腥之气。 或许,那只是她心之所想,而产生的幻觉。 皇宫中自然不缺乏人手,也不缺少最上等的香料,就算是再多死一倍的人,又怎么会留下血腥气,让贵人们不满呢! 纪晓棠正在心中暗暗地想着,秦震突然停住了脚步。 原来两个人已经到了慈宁宫前。 秦震不能永远病着,而且宫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纪晓棠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所以,在韩太后第二次打发人往安王府传达口谕之后,秦震就拖着还没有痊愈的病体,带着纪晓棠一同进宫,来给韩太后请安。 他们自然没有带煊儿同来。 煊儿还小,而且,宫中毕竟才发生了那样的事不是吗。 两人到了慈宁宫的门口,早有中官进去传话,几乎是立刻,韩太后就打发人出来,请两个人往大殿去。 在大殿上,纪晓棠看到了韩太后。 韩太后一身素淡的衣裙,虽然妆容和头发依旧精致的一丝不苟,但是整个人却是无精打采的。纪晓棠上前给韩太后行礼,抬起头之后,近距离地打量韩太后。 韩太后的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似乎更多也更明显了,而她嘴角的那两条人字纹,则是愈发的深刻了。 两个人给韩太后请安,韩太后很慈祥地让两人坐下说话,还问起了秦震的病情。 “不过是偶染时疾,不是什么大病。多亏太后和陛下赐药,调养了这几天,已经好了大半了。”秦震忙就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韩太后的目光微微有些闪烁,不过说出来的话依旧关切而慈祥,“还是不能轻忽了。我这还有些好东西,已经让人收拾好,一会你们带回去。震儿,如今母后只有指望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这最后一句话出口,韩太后的眼圈就有些发红。这一刻,韩太后显得无比脆弱,几乎濒临崩溃。 秦震和纪晓棠都赶忙起身,竭力安慰韩太后。 韩太后红着眼圈,又说她没什么,让两人坐下说话。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也就顺从地又坐了下来。 “虽然出了这样让人伤心的事,不过陛下身体日益转好,后宫嫔妃繁几,何愁没有子嗣。母后就该放开胸怀,一切都会好的。”纪晓棠又安慰着韩太后说道。 她自然知道,韩太后说的以后都要指望他们,可不单单是指纪晓莲一尸两命这件事。然而,无论是秦震还是纪晓棠,都没打算接韩太后那个话茬,他们也不能接。 但是,韩太后自己坚持要说,他们也无法阻止。 “但愿就如晓棠说的吧。”韩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纪晓棠,言不由衷地说道。 这个时候,就有宫女端着托盘进来,将托盘上的盖碗奉给韩太后。韩太后暂时停下话头来,由宫女服侍着慢慢吃盖碗里的羹汤。 纪晓棠坐的不远,就闻见了浓浓的药香。 “母后这是……”纪晓棠忙就询问。 韩太后就朝宫女摆了摆手,让她将盖碗收起来退下。 “……上了年纪,精力越发不足,最近因为你堂姐的事情,吃不下睡不好。那些太医也是多事,开了什么劳什子的药方来,要我每天按时服用。” 韩太后吃的并不是寻常的补品,而是太医院开的汤药。她的身体,已经到了要服药的地步了?! “怎么没听人提起过,母后这样,早该告诉我们。”纪晓棠忙就说道。 “告诉你们能怎么样?我知道你们俩是孝顺的孩子,不同于别人。告诉了你们,你们替我着急上火的,我这心里越发难受。咱们都不得好,只便宜了那些狼子野心的人!” 韩太后再次话中有话,秦震和纪晓棠却只装作没有听明白,依旧不肯接她的话茬。 韩太后的目光越发幽深了起来。 “晓棠,我对不起啊。”韩太后突然又说道。 “母后这话从何而来?”纪晓棠忙问。 “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堂姐。”韩太后语气沉痛。 纪晓棠垂下头,默然了片刻才重新抬起头来。 “是我家大姐命薄福浅,愧对了母后、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一番厚爱。” “……并非纪贵妃命薄,而是她怀了皇子,遭有心人妒忌暗算……” 秦震和纪晓棠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这些天他们没有进宫,也没有出王府的大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宫中和外面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韩太后这样说,莫非是要将事情挑明了? 纪晓棠不认为韩太后会这么做。 秦霖虽然是人中龙凤,但是比起韩太后来,还是差了些火候。以韩太后的老道,绝不会犯和秦霖同样的错误。 此时,秦霖无法奈何韩太后,而韩太后也同样也不能置秦霖于死地。 “……你大姐姐好好地走着,身边那么多人服侍,她怎么可能跌了跤,还跌的那样重?这都是有人下黑手暗害,要你大姐姐母子的性命!” “母后可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利诱 纪晓棠问韩太后,究竟是谁下手害的纪晓莲。 “……还能有谁呢……”韩太后冷笑,随即就向纪晓棠和秦震说起当天发生的事情来。 纪晓棠和秦震一面听着,一面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按照韩太后的说法,暗害纪晓莲的凶手就指向了一个人。 “……就是她,就是郑榕这贱婢。”最后,韩太后说出郑榕的名字的时候,或许是太过激动和憎恨的缘故,还咳嗽了几声。 那咳嗽并不是装出来的。 韩太后如今的身体也真是越来越糟糕了。 “竟然是她?”纪晓棠的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来,“怎么会是她?既然母后知道,这一切都是郑贵妃做的手脚,母后就该严惩郑贵妃。” 这次纪晓莲的事情,在宫中的牵扯范围非常巨大。不仅韩皇后坤宁宫中的人被牵连了进来,郑贵妃郑榕也遭到了牵连。 郑贵妃宫中有宫女自杀,而郑贵妃本人更被韩太后下令,关进了冷宫之中。 不过,韩太后并没有公布郑贵妃的罪名,也没有宣布要怎样处罚郑贵妃。 说起宫女自杀来,在纪晓莲的事情之后,慈宁宫中似乎也少了一些人。 纪晓棠的目光滴溜溜四下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些了然。 而韩太后则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会的工夫才勉强止住。 “我何尝不想严惩她,为你大姐姐和我那可怜的皇孙报仇。可恨那贱婢使得好手段,不仅矢口否认,还将身边知情的人都灭了口。……你们也知道,那贱婢背后势力庞大。虽明知是她,可我手中没有切实的证据,一时竟也奈何她不得!” 韩太后说着话,抬起眼睛来看着秦震和纪晓棠。此刻,她的眼睛中精光闪烁,似乎是在传达着某些她还不好宣之于口的信息。 郑榕背后的势力,自然指的是郑家。也就是户部尚书郑勉。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郑勉在尚书的位子上做了几十年,且长袖善舞,素有不倒翁之称。天下灾荒连年。朝廷越来越倚重户部,而郑勉多年经营,势力盘根错节。 牵一发而动全身,韩太后确实不敢轻易动郑勉。但若单单只是郑家,却并不是不能动的。 关键的问题还是郑家的背后。郑家的背后还有另外一股更不能小觑的势力。那就是肃亲王秦霖。 韩太后说她不能奈何郑榕。忌惮的不仅仅是郑家,还有秦霖。 纪晓棠心中暗晒。韩太后苦心孤诣,经过这样一层层的铺垫,终于要图穷匕见。表达出她的真实意图来了:纪晓莲的事件背后,是郑贵妃郑榕为内应,肃亲王秦霖在操纵。 秦震和纪晓棠都微微动容。内里却镇定无比。两个人并没有怎么兜搭,然而韩太后却还是忍不住将话都说了出来。 韩太后顿了顿。就朝两面服侍的人摆了摆手。 服侍的人就都行礼,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将大殿的门都关上了。 大殿内,就只有韩太后、秦震和纪晓棠三个人。 “震儿,”韩太后声情并茂的一声震儿,并同时对秦震伸出了手。 秦震忙就起身,快步走到韩太后身边,握住了韩太后伸出的那只手。 韩太后似乎非常安慰,眼圈却越发的红了。 “如今我和你陛下在宫中孤立无援,大秦的江山社稷眼看就要落到贼人的手中,只有震儿你能够力挽狂澜……” “太后不必如此,事情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秦震忙就说道,“太后是因为纪贵妃去世,又没了小皇孙,所以悲伤过度,想法有些悲观了……” “你这孩子,还是小时候那般,太善良、太天真……”韩太后看着秦震,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还请太后指教。”秦震只得说道。 “……他贼人心虚,与咱们早就有很深的心结。煜儿长了这么大,我一片慈心,可他们却时时提防着我,生怕我会伤害了煜儿,我只见过煜儿一面,抱都没抱过那个孩子!他们对我和陛下,哪里还有一点儿亲情和顾忌!” 韩太后说的声泪俱下。 “陛下登基多年没有子嗣,他们就起了狼子野心,暗中结党营私,当我和陛下不知道。我和陛下不过是念着先帝,念着与他是至亲的骨肉,所以才一直听之任之。陛下没有子嗣,你也一直不争气。我和陛下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那孽子实在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和陛下怎么放心……” “老天垂怜,纪贵妃怀了身孕。我和陛下都是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陛下终于有了子嗣,担心的是那个觊觎帝位的人,不会让纪贵妃顺利地产下皇嗣来。” “我们加了万分的小心,皇后甚至亲自照顾纪贵妃的衣食住行,可是依然没有防住那贼子……” 韩太后拉着秦震的说,声泪俱下地说了半晌。 在韩太后的叙述中,是秦霖背后指使,郑桂在宫中执行,暗中下手使得纪晓莲一尸两命。之后,双方更是联合起来,将所有知情的人都灭了口。 这知情的人,还不仅仅包括郑贵妃身边的人,韩皇后身边的人因为看出了破绽,掌握了郑贵妃害人的证据,也被这两人暗中下手给害死了。 “就是我这里,他们也没有放过。”韩太后这样说着话,目光就移到了纪晓棠的脸上。她问纪晓棠,“晓棠,你还记不记得方嬷嬷?” “回禀母后,”纪晓棠也站起身,走到韩太后身前与秦震并肩而立,“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方嬷嬷是母后身边得用的老嬷嬷了,当初我来宫中小住,还多亏方嬷嬷热心照拂。” “对,就是她。你这孩子。果真是个重情的好孩子。”韩太后点了点头,“你今天来,一定非常奇怪。她平时都在我身边,怎么今天偏偏不见。” “正要向母后询问,只是一时还没机会。莫不是母后派了她什么差事,所以不在母后身边?” “哪里是派了她什么差事。”韩太后摇了摇头,随即告诉纪晓棠和秦震。“……她在我身边服侍了几十年。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就说年纪大了,要告老还乡。我舍不得她。可却想着她在我身边也是劳累,告老还乡,也能享享福。” “所以,我就答应了她。只是她要回乡。就打算多采办些东西,京中还有些事情要料理。我自然不会催她离开。可是那天她出宫之后,就再没回来了。” “有这样的事?”纪晓棠诧异地问道,“方嬷嬷与母后情深,又是明白事理的老人儿。应该不会不告而别啊。” “我也是这么想。”韩太后颔首,“如今发生了这些事,我在担心。只怕她也是遭了毒手了。这以后要再见她,只怕是不能够了。” 韩太后说到这里。还落了几滴眼泪。 纪晓棠不免唏嘘,只得尽力安慰韩太后。趁着韩太后低头擦泪,纪晓棠和秦震又交换了一个眼色。 别的事情或许他们夫妻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方嬷嬷的事,秦震却查的一清二楚。 韩太后在宫外准备男婴,打算纪晓莲生下女婴的时候可以及时替换这件事,委派的正是方嬷嬷。因为这个缘故,前些日子方嬷嬷曾经频繁出宫。 不过方嬷嬷告老还乡的事却是子虚乌有。 秦霖确实掌握了方嬷嬷藏匿孕妇的地点,也抓到了那些孕妇,但是却并没有抓住方嬷嬷。但是方嬷嬷确实死了,却并不是死在秦霖的手里。 秦霖怎么会杀方嬷嬷,他最想要的是生擒方嬷嬷,让方嬷嬷指正韩太后。 方嬷嬷,是死在韩太后的手中,尸体不知所踪。 还有方才韩太后口口声声说秦霖和郑榕勾结,使得纪晓莲一尸两命,并在之后杀人灭口。这些事,根本不是秦霖做的。 秦霖的计划很好,但是却被韩太后敏感地觉察到了。 肃王虽然在禁宫中用了不少功夫,也有郑榕这样的内应,然而还是低估了韩太后。禁宫之中,还是韩太后的天下。 韩太后察觉到了秦霖的计划,心中也非常顾忌,知道继续留着纪晓莲肚子里的胎儿,将会给她自己造成难以估算的危险。 韩太后当机立断,抢在秦霖之前动了手。 纪晓莲一尸两命,韩太后才是背后的真凶。至于之后那么多人被连累,许多人丧命,其中大多数人,也都是死在韩太后的手里。 如今,韩太后叫了纪晓棠和秦震进宫,在他们面前颠倒黑白,将这些事都推到了秦霖的身上。 韩太后这样做,目的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掩盖她自己的罪行。 “现在是我身边服侍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要直接对着我下手了!”韩太后一手握着秦震,一手握着纪晓棠,又落下泪来。 “他竟敢如此!”秦震终于怒了,双眉挑起,一双眼睛也瞪了起来。 秦震极少发怒,看来这次是真的被激怒了。纪晓棠几乎没见过秦震反怒。 秦震现在发怒的样子,纪晓棠就有些被吓到了。 “他怎么不敢。”韩太后的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就又恢复了哀哀切切的模样。“陛下多年无子,震儿你也一直不争气。那贼子已经将那张龙椅当做了他的囊中之物了。” 韩太后说秦震不争气,语气中满满都是亲切和宠溺。 “太后,陛下青春鼎盛,纪贵妃虽然不幸,陛下必定还会有其他的皇子。还请太后稍放宽心,三哥……肃王那里,我会去跟他好好地谈一谈。有我在的一天,绝不会让他做出大逆不道,有悖人伦的事情来!”秦震一面劝说韩太后,一面向韩太后保证:他和秦霖势不两立。 “王爷说的对。”纪晓棠也附和道,“太后应该是没了小皇孙,太过悲伤了。陛下正当壮年,后宫嫔妃众多,虽然没了这个,以后要多少没有呢。太后完全不需要担心。” 韩太后一面点头,一面却又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来。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说话哄我高兴。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清楚的,也不怕跟你们明白地说。”韩太后的目光专注而信赖,似乎是在告诉纪晓棠和秦震。她接下来要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而且是绝不会对外人说的肺腑之言。 “陛下这些年,身子是越来越糟了。虽然太医们尽力调养,只不过,……恐怕……”虽然是决定要跟秦震和纪晓棠摊牌了,但是真要说出这些话,还是非常艰难的。 不过,她狠了狠心,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陛下以后,只怕是再难有子嗣了!” 这已经是朝野上下的共识了,却是韩太后第一次亲口承认,还是在一位有继位资格的亲王面前。 这代表着什么,没有谁比秦震和纪晓棠更清楚了。 “请太后千万不要这么说!”秦震忙说道,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纪晓棠则是缓了片刻,也立刻安慰韩太后。 “母后,吉人自有天相,母后不要如此悲观。” “并不是我悲观。天命如此,我也不能不向天命低头。”韩太后将秦震和纪晓棠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嘴角不由得带了一丝笑意。 她就知道,这样的诱饵一旦抛下,就是秦震和纪晓棠这两只成精了的小狐狸,也不能不上钩。 姜还是老的辣,饶是这两只小狐狸奸猾无比,最终也还是要落入她的圈套之中,被她驱使效力。 “陛下不可能再有子嗣,然而大秦的江山却需要一位继承人。”韩太后放下了纪晓棠和秦震的手,缓缓地,却又清晰无比地说道,“如今能够在陛下之后继承大宝的,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肃王世子秦煜,而另外一个,就是……煊儿。” “秦霖那贼子一定也非常明白这一点。我找了你们来,还不是为了我自己。秦霖已经杀了陛下的孩子,下一步,就是对煊儿动手了!” “你们两个孩子啊,也该长大了,也该看清秦霖的野心和残酷手段了!” 第一百二十章 挑拨 韩太后一脸慈爱,语气亲切又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秦震和纪晓棠自然已经不是孩子了,但是在韩太后的眼中,似乎还将他们两个当做孩子般看待。 而韩太后提醒他们的事情的关键也非常清楚。 秦霖已经杀了纪晓莲母子,下一步,为了扫除争夺皇位的障碍,秦霖一顶会对秦煊下手。因为没有了秦煊,肃王府小世子秦煜就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韩太后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来告诉他们这件事,不可谓不用心良苦。而且,她之前还几次说话暗示。隆庆帝无子,她又绝不会让这江山社稷落到秦霖的手中。那么显而易见的,她所中意的皇位继承人就是煊儿无疑了。 可韩太后虽然几次这样暗示,却始终没有将这句话明确说出来。 这也是韩太后的精明老道之处。 撒下足够的诱饵,却又给了自己足够的余地,可以进退自如。 韩太后这样用心,纪晓棠和秦震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两个人好生安慰了一番韩太后,秦震也明确表示了他对韩太后和隆庆帝的忠心,以及他对皇位并没有任何企图的态度。 安王府是站在韩太后和隆庆帝这一边的。 同时,秦震和纪晓棠都尽可能地规避了秦霖这个话题。这让韩太后心中有些不满,然而她也没有即刻就表现出来。 毕竟,到了现在,她叫了秦震和纪晓棠进宫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多半了。她坚信,秦霖一定不会看着秦煊平安长大。她同时还坚信。秦震和纪晓棠并不是对皇位没有想法。 有了这两样,安王府和肃王府之间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又留纪晓棠和秦震两人在慈宁宫坐了一会,韩太后的脸上就露出些许的倦意来。 纪晓棠和秦震立刻看出来,就向韩太后提出告辞,说是请韩太后好生休息,他们还要到隆庆帝那里请安。 韩太后也没有深留两人,还特意叮嘱了两人几句。让他们到了乾清宫。一定要好好地劝一劝隆庆帝。 等纪晓棠和秦震从慈宁宫中离开,韩太后脸上的哀伤神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狠。 她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立刻就有宫女从外面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盅热参茶送了上来。 韩太后接过参茶,面色阴沉地慢慢喝着。 最近她已经发觉自己的体力越来越差。心中惊醒,不仅让太医们来诊脉开了调养的方子。平时喝的茶也全都改成了补血益气的药茶。 方才跟纪晓棠和秦震一番虚以委蛇,让她觉得非常疲倦。这种参茶,正是此刻她最需要的。 将一盅参茶都喝了下去,韩太后将茶盅轻轻地放到肘边的桌子上。来送参茶的宫女一直在旁边侍立。这个时候上前来,收了茶盅要退下去。 “这茶,是你煮的?”韩太后却突然问了一句。 宫女忙就行礼。答应说参茶正是她亲手煮的。 “很好。”韩太后就点了点头,朝着宫女又看了一眼。 “识文断字。就是不一样,比那些大字不识粗手粗脚的强多了,确实可人心意。”韩太后就叫了一声宫女的名字,“翩翩啊,这些日子,哀家身边多亏还有一个你。” 原来这一只服侍在韩太后身边的宫女,正是杨翩翩。 杨翩翩早已经成了韩太后身边最有体面的宫女之一,而在方嬷嬷失踪之后,杨翩翩更是在韩太后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韩太后赫然已经将杨翩翩当做了自己的心腹。她没有让杨翩翩退下,杨翩翩也就后退了一步,在韩太后的身侧站定了。 “他们以为他们什么都不做,我就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了?可笑!”韩太后脸上带着阴沉的冷笑,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病了,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年纪轻轻的,他还自幼习武,什么样的症候能让他起不了身,出不了门?分明是事先就得了消息,知道那贼子要对付我了?他却装作没事人一般,想要置身事外。” “坐山观虎斗,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他们倒是想的美!” 韩太后没有指名道姓,然而语气中的厌恶和憎恨却几乎要满溢出来。 杨翩翩在韩太后是身侧站着,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听到这里,却连连点头。 “太后娘娘英明!” 这句话说的恰到好处。 韩太后轻哼了一声,也并没有去看杨翩翩,而是继续说了下去,这次的语气中就带上了一丝得意。 “那贼子倒是了得,什么事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好大的胆子,竟然想一次就摆弄了我。也就是我了,换另一个人,只怕这次也是不成了。若不是我当机立断……” 如果不是她果决狠辣,先一步治死了纪晓莲母子,那么现在她只怕已经不能大大方方地地坐在慈宁宫中,而是被打进冷宫,甚至是……尸身已经进了棺材了。 秦霖暗地里经营多年,可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别说是秦霖了,就是秦霖的…… 想到这里,韩太后的脸上闪过重重的阴霾。 当年,若不是她果决狠辣,也如这次一般先下手为强,那么如今她和隆庆帝坟墓旁的树苗都长的遮天蔽日了。她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年手握权柄的好日子。 然而,秦霖这次的举动,还是打乱了她的计划。好好的一个小太子,就这样没了。若等后宫的嫔妃们再怀孕,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假孕这种事,在秦霖的虎视眈眈之下,已经成了完全不可能。而隆庆帝…… 正如她对秦震和纪晓棠所说的那样,……后宫已经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以前,她始终不肯接受这一点。更不想承认这一点。然而这次的事,反而让她想开了。隆庆帝没有子嗣,并不代表她就要放弃手中的权柄。 恰恰相反,如果她操作得宜,不仅会得到一个很好的帝位继承人,一会同时除掉两个心腹大患。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秦震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不过。现在戏还是一样的戏。人也还是那些人,但是戏中各人的角色却转变了。 她才是那个永远的渔翁,永远的受益者。 向秦震和纪晓棠承认隆庆帝不可能再有子嗣。这两人不可能不心动。 秦煊和秦煜之间,也就是秦震和秦霖之间。她倒是要看看,为了皇位,这自小就争竞不断的两兄弟之间。到底会怎样的自相残杀! 想到这里,韩太后不由得咯咯地笑出声来。 她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若少女发出这样的笑声来,自然是清脆可爱,可这笑声是她嘴里发出来的,就有些粗哑且寒气逼人。 杨翩翩几不可见地抖了抖。随即就稳住了身子,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 而此刻,纪晓棠和秦震已经见过了隆庆帝。正从乾清宫中走出来。 与两人预想的有些不同,这次的风波。似乎对隆庆帝并没有太明显的影响。除了身子更差一些,精神更萎靡一些,隆庆帝几乎跟前些天没什么不同。 两人一开始还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次的风波,对韩太后是沉重的打击,对隆庆帝却不是。或许,隆庆帝暗中还有些庆幸吧。毕竟,如果那个孩子活下来,他就要做他的父亲,甚至还要亲自封他为太子。 如今纪晓莲和那个孩子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隆庆帝至少可以松一口气。不是洗刷了头顶泛绿的耻辱,而是以后不需要每天每天都面对这样的耻辱,还得装出高兴的样子来。 不过,两人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但接下来隆庆帝的态度和话语,却还是让他们既诧异又迷惑。 虽是如此,两人并没有表现出来,再隆庆帝暗示两人离开之后,两人就很快告退出来。 出了乾清宫,纪晓棠和秦震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有许多的话要商量,但是宫中却不是谈话的所在。 两人没有在宫中再做逗留,就直接回了安王府。 回到煕春堂,程嬷嬷就带着人上前服侍。 纪晓棠一边梳洗,换下身上的品级大妆,一面就向程嬷嬷询问:“煊儿呢?” “小世子吃饱了,睡了一觉,刚刚醒,奶娘带人看着,长生小少爷和郡主都在那屋子里。”程嬷嬷忙就答道,又问纪晓棠,“……要不要将小世子抱来。” 若是在往常,纪晓棠一定立刻吩咐程嬷嬷去将煊儿带过来。但是这一次,她却摇了摇头。 “我和王爷这里没什么事,嬷嬷去照看着煊儿吧。”纪晓棠就吩咐道。 程嬷嬷立刻就意识到,这是纪晓棠和秦震有私密的事情要商量。她忙就答应了一声,带着屋子里服侍的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出去了,纪晓棠和秦震就在榻上坐下来。 秦震微微皱起了眉头。 “晓棠,你说,陛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今天隆庆帝对他们两个人的态度很冷淡,没说几句话,就表示自己很累,让他们离开。而且,隆庆帝还含蓄地暗示,似乎是让他们以后不要总进宫去看他。 隆庆帝是厌恶了他们? 可这态度的转变也太大了。 而且,对于宫中刚发生的那场变故,隆庆帝不仅资质不提,就在秦震略略提起的时候,隆庆帝还打断了秦震的话,显然是听都不想听的。 “我想,陛下是在提醒我们。”纪晓棠垂下眼睑,沉思了片刻,随即才抬起眼睑说道。 纪晓棠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秦震几乎可以在她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这一路也在想,是不是陛下知道我有意置身事外,因此对我有了心结。后来我才想明白,陛下不是那样的人。这件事的结果,应该也是陛下所希望看到的。那些话,确实是在提醒我们。” “陛下让我们以后少入宫,似乎是让我们不要去看他的意思。可他实际上并没有这么说不是吗?”纪晓棠一面回忆着当时隆庆帝的话,一面说道,“陛下确实是要我们以后少进宫,却不是不让我们去看他。陛下是提醒我们,少进宫,少接近太后!” “没错!”秦震抚掌。 隆庆帝一定知道,韩太后要利用他们对付秦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太后的算盘打的好,她却并不知道一件事。”秦震冷笑。 而那一件事就是,在秦震和秦霖之间,早就有不需说出口的默契。无论何时,哪怕两人真要正的那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也绝不会让韩太后于其中得利。 两个人有很多分歧,但是有一点却是相同且永远也不会改变的:韩太后是他们的仇人。 “王爷……”纪晓棠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韩太后确实算计过贵太妃,然而她并没有杀害贵太妃,贵太妃是寿终正寝的。韩太后利用秦震,但却没有迫害过秦震。 秦震不喜欢韩太后,但他去韩太后之间,却不应该是仇人啊。 “晓棠……,以后,你会知道的。”秦震却并不想多做解释。 纪晓棠看了看秦震。 秦震的目光有隐晦的苦涩。 一定有什么事情,让秦震非常痛苦,却又难以宣之于口。 纪晓棠想了想,就选择了不再追问。 她应该信任秦震不是吗。需要她知道的时候,她一定会知道的。 不管怎样,秦震和秦霖之间这样的默契,还是让纪晓棠感觉到庆幸不已。 两人就又说到了韩太后的种种异常表现。 “今天太后娘娘可算是下了血本了……”想到慈宁宫中,韩太后在他们面前那一番做戏,纪晓棠的嘴角也忍不住带了冷笑。 “她也是被逼无奈。不是被三哥逼的急了,实在没有法子,她也绝不会说出陛下再难有子嗣这样的话来。”秦震也笑。 很显然,两个人都没有被韩太后的那番卖力表演所迷惑。 至于两人各自所表现出的心动,那也不过是为了反过来迷惑韩太后。 “她以为她提到煊儿,暗示我们刚中意煊儿做继承人,我们就会任她差遣,跟肃王斗个你死我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家族 可他们怎么会上这种当呢!就算是韩太后的话是真的,他们却不是那种人。何况,韩太后不过是想要利用他们而已。 韩太后没有明确地说出看中煊儿做继承人,就是给她自己留下了后路。说什么隆庆帝再难有子嗣,但其实在韩太后的心中,还是存着希望的。 即便是以后韩太后迫于情势,不得不选了煊儿做皇位的继承人。韩太后也只会将煊儿当做一个备选,一张挡箭牌。一旦后宫中有嫔妃怀孕,煊儿不仅地位岌岌可危,更有可能性命不保。 纪晓棠怎么会让煊儿去受这样的委屈,她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孩子推入这样的陷境。 她自己和秦震可以冒险,但是却不希望煊儿哪怕有一点点的风险。 而在这件事上,秦震显然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不过,该做的提防,还是要做的。”秦震对纪晓棠说道。 至于提防谁,怎么样提防,秦震根本就无需说明。 “而且,该做的戏,也是要做的。”纪晓棠也说道。 秦震笑着转头。 …… 转天,秦震早早地就上朝去了,而纪晓棠则是在用过早膳之后,就吩咐人准备车马,一面让程嬷嬷找出素淡的衣裳来换了。 等车驾准备停当,纪晓棠就带了煊儿坐上马车,另有马车坐着程嬷嬷、奶娘、锦儿、绣儿等人,前后呼应,由王府随从前呼后拥地往馨华堂来。 纪晓莲没了,在宫中固然掀起了轩然大波,对馨华堂势必也会有影响。纪晓莲毕竟是纪家女。宫中并没有设置纪晓莲的灵堂。让纪晓棠连拜祭都不成。所以,纪晓棠在进宫的次日就往馨华堂来,一方面是拜祭纪晓莲,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安抚家人。 马车依旧在馨华堂的二门前停住,纪老太太等人早就在影壁前迎候了。纪晓棠下车来,众人相互见礼。略做寒暄。就往萱华堂来。 到了萱华堂上,大家又重新正式见礼,然后纷纷落座。 纪晓棠坐在炕上。目光在屋内众人的面上闪过,屋内并没有人穿孝,然而每个人都穿了素淡的衣裳,头上的金饰也大都换成了素银的。此刻。纪家几乎是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里。凑巧的是,纪晓芸和谢怀瑾今天也回来了。 唯独就缺了纪大老爷。 “……这次的事。对他打击非常大。”纪二老爷沉声告诉纪晓棠,纪大老爷正在卧床养病,因此并不在这里。 纪晓棠就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纪晓莲母子的死。对纪大老爷是一重打击。随后,宫中对丧事的马虎怠慢,对纪大老爷是第二重打击。而最后。在朝堂上被训斥,并被赶出了朝堂。还差点又被罢官,则是给了纪大老爷几乎致命的一击。 从那天之后,纪大老爷就病了,这些天都没起来身。 “……前两天不方便出门,今天得了空,立刻就来了。我带了王府的太医来,还带了些药材,希望能够用的到。” “亏你想的周到。”纪二老爷颔首,对纪晓棠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 周念红、纪晓慕、杨氏、纪晓薛和纪晓芹几个都忙站起身来,重新向纪晓棠行礼道谢。 太医就在外面,就由纪晓慕领着往纪大老爷的住处,给纪大老爷诊脉,周念红和杨氏又带了纪晓薛和纪晓芹几个跟了去照顾纪大老爷。 纪晓芸见走了这几个人,左右瞧了瞧,却是忍不住问纪晓棠:“怎么会发生了这样的事?咱们家会不会……” “姐姐放心。”纪晓棠知道纪晓芸担心的是什么。 关于纪晓芸身孕的真相,纪晓芸也是早就知道的。只是纪晓莲这样突然死了,纪大老爷又在朝堂受辱,纪晓芸非常担心,这件事会波及到馨华堂。 纪晓棠告诉纪晓芸,这件事对于馨华堂来说,就是完全的结束了,而且也不会连累到顺义伯府。 纪晓芸这才放下心来。 一会的工夫,纪晓慕就回来了。 王府的太医已经给纪大老爷看过了脉,纪大老爷的病症多是心火堵塞,加上多年以来嗜食肥甘,一股脑全部发作起来,是心病加上实病,很是棘手。不过倒也并不是什么要命的症候,只要纪大老爷能够放开心胸,平时饮食清淡些,假日时日,总是能够调理好的。 王府的太医开了药方,纪晓慕已经打发人去买药了。 纪晓慕之所以急急地赶回来,一方面是向纪晓棠禀报纪大老爷的病情,让纪晓棠能够安心。而另一方面,是他知道,纪晓棠此次前来,必定是有要事要商量。而他也有许多不解的事情,希望能够从纪晓棠这里得到答案。 纪晓棠知道了纪大老爷的病情,果然放了心。 “别人不知道底里,咱们家却是知道的。怎么就没有拦住大伯,任由他……惹了这一场羞辱!”纪晓棠这句话略带了些责备的意味。 如果纪大老爷不在朝堂上出头,嫌宫中对纪晓莲的丧事草率,说他想要如何如何的,就不会给韩太后机会发作他。 韩太后发作了纪大老爷,其实也是打了馨华堂的脸。 而纪大老爷为官多年,在纪晓莲这件事上却表现的非常愚蠢。宫中那样的行事,他就应该看出不对来。聪明的人在这种时候,躲来躲不及,他却一头撞了上去。 纪大老爷当然并不是蠢人,说到底,还是利令智昏的缘故。但是纪二老爷和纪晓慕却应该拦着纪大老爷的。 “是我疏忽了。”纪二老爷面带惭色,先就说道,“前一天我已经劝好了他,他也答应了。可是转天,他就不管不顾地上了折子。我当场也是惊了一跳。” “并不是二叔的疏忽,是我疏漏了。”纪晓慕忙就跟着说道,面上羞惭后悔之色更为沉重。 纪大老爷那天只是被赶出大殿,而没有被庭杖,其实还多亏了纪二老爷也在场。纪二老爷见纪大老爷递了折子,还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就知道事情要糟糕。他又不能放着纪大老爷不管。当即就冒着被连累和迁怒的风险。上前给纪大老爷说话。 是纪二老爷的那一句,纪大老爷悲伤过度,人有些混乱迷糊了。救下了纪大老爷的命。 纪晓慕当时并没有在朝堂上,但是却很清楚这一点。 “还多亏二叔救了父亲的性命。都是父亲一意孤行,不肯听人劝告。而我又被父亲瞒过,不知道他偷偷写了折子。”纪晓慕后悔而且后怕。 看纪二老爷和纪晓慕抢着将责任往自己的肩头上抗。纪晓棠暗暗叹息。 “事已至此,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纪晓棠的意思。是将这一页就此翻过去。这是她一贯的风格,从来不会纠结于于事无补的事情。“只不过,大伯以后还是远离朝堂吧。” 这是纪晓棠综合考虑的结果。 首先,在这件事的处置上。纪大老爷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弱点,这些年的官场几乎是白混了。他自身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做官。因为他继续做官,不仅对自己没有好处。还会祸及家人。 其次,纪晓莲母子已死。韩太后对丧事的安排已经透露出了某些信息。纪晓莲的娘家人,也就是馨华堂纪家,对此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纪大老爷辞官,从此远离官场,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平息宫中的怒火。 仅仅是纪大老爷辞官,这其实已经是将馨华堂的损失降低到最小了。若不是有安王府的保护和支撑,纪晓莲这件事,就算不会灭了纪家的满门,纪家的子孙从此以后也就与仕途无缘了。 纪晓棠一句话,就决定了纪大老爷今后的命运。 纪二老爷和纪晓慕都痛快地点头,其实,他们也在思考这件事,他们几乎不能更赞同纪晓棠的决定了。 “……等父亲将身体将养好了,以后就在家中享清福。或者,他喜欢易经风水,也可以四处游山玩水,有继母陪同,只要父亲想的开,这下半生就都是好日子。”纪晓慕说道。 “大哥哥看的很通达,好。”纪晓棠赞赏地看了纪晓慕一眼,心中略微有些庆幸。虽然纪大老爷糊涂,难得纪晓慕和杨氏都是明白的人。 “不过,这宫里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有些看不明白?”随后,纪晓慕终于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纪二老爷也看向纪晓棠,等待她的答案。纪晓慕的问题,也是他想要问的。 秦霖要借纪晓莲的事情向韩太后下手,只事发之前,纪晓棠就已经暗地里通知过纪二老爷。可是这些天,纪二老爷并没有看到秦霖有什么动作,宫中却如此翻天覆地,纪二老爷隐隐地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却需要纪晓棠来确认。 “爹爹猜的不错……” 秦霖确实暗地里做了许多的动作,然而还没等他将事情揭开到明面上,韩太后就发现了端倪,并采取了一系列的灭口行动。 没错,宫中的这次风波,本质上就是杀人灭口,而元凶则是韩太后。 “原来如此。”纪二老爷的面上就有了慈悲之色。 纪晓慕却是落下泪来,抬手遮住了脸。 “晓莲她……她还是难逃一死。” 这一天,其实在知道纪晓莲怀的并非是隆庆帝的孩子之后,纪晓慕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不管哪个孩子是死是活,纪晓莲终究逃不过一死。 但毕竟是兄妹,明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难免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许,纪晓莲能够苟活下来呢。 “这样也算是干净。”半晌,纪晓慕才抬起手,就那样拿衣袖擦了眼泪。“如果当初能拦着晓莲不要进宫就好了!” 而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纪晓莲的悲剧看似是因为进宫而引起的,但究其根源,却是她的性情所决定的。那正是科场舞弊案重新被翻起,杨家被清算。纪家那个时候韬光养晦还来不及,怎么能再向前钻营呢。 而且,那个时候,纪大太太刚刚去世。 纪晓莲不仅看不清大局,甚至连母孝都不肯顾及。正是如此利令智昏,铤而走险的心态,让她走上了如今的绝路。 “大哥哥可去大姐姐坟前拜祭过了?我不方便出城去拜祭,只能等机会。不知道家中可给大姐姐设了灵堂?”纪晓棠问纪晓慕。 “……已经带着你大嫂去拜祭过。”纪晓慕又惭愧,又感动,“晓莲为家族惹下大祸,多亏晓棠维持,才能保得一家上下平安。晓棠不怪罪她,还想要拜祭她,她泉下有知,也要惭愧、感激。” 纪晓慕告诉纪晓棠,纪晓莲毕竟是出嫁女,是没有在馨华堂为她设置灵堂的道理的。然而,宫中实在对纪晓莲的丧事太过草率了。 无论纪晓莲怎样,她始终是他的亲妹妹。 所以,纪晓慕还是为纪晓莲做了纪晓莲的令牌,打算烧香超度三七。 “……然后就送去城外烧化。她死的不光彩,家中长辈尚在堂,是我的私心,已经知道不妥,这就去撤掉。”纪晓慕说着话,又落了泪。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心软且重情的男人。 “撤什么,你当你做这件事,你祖母,我和你婶子都不知道吗?你婶子主持中馈,这家中什么事情能瞒的了她?而且,你也不是能藏得住事的人!”纪二老爷忙就说道。 原来纪晓慕为纪晓莲设令牌,烧香超度的事,一家人早就知道了。没人提这件事,也就是默许了纪晓慕这样做。 纪晓慕越发惭愧感激了。 “都是我任性,祖母,二叔和婶子心慈,早就应该禀报给祖母、二叔和婶子知道。”纪晓慕就跪了下来。 纪二老爷忙起身,将纪晓慕给搀扶了起来。 “晓莲的事情,你当我们不伤心吗?那是我们纪家的骨血,活生生的一个人,她才多大年纪啊。” 人已死,万事皆空。就算纪晓莲利令智昏,做出危害家族的事情,差点让馨华堂灭口。然而如今馨华堂无恙,纪晓莲却丧了命。 大家也就不再去说纪晓莲的错,而是感叹她小小年纪就没了命。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时局 纪晓慕私自在家里为纪晓莲设置了灵牌,大家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好言安慰,纪晓慕又感激又羞愧。 而纪晓棠早就猜到了,纪晓慕会做类似的事情。纪晓棠就提出来,她要往纪晓莲的令牌前烧一炷香。纪晓慕自然立刻答应了。 其他人都留在萱华堂,纪晓棠则在纪晓慕和杨氏的陪同下,到了纪晓莲安放纪晓莲令牌的小佛堂。这小佛堂紧挨着馨园,原来是纪大太太的礼佛的所在。后来杨家出事,纪大太太故去,这小佛堂也就闲置了下来。 如今纪大老爷续娶了周念红,纪大太太在馨华堂的痕迹几乎都湮灭殆尽,只有这小佛堂,却还保留了原样。纪家其他人都不会来这里,只有纪晓慕偶尔会过来。 小佛堂内外都被照料的非常好,俨然还是纪大太太还在的时候的样子。 这显然是纪晓慕的手笔。 进了小佛堂,纪晓棠四下打量了一眼。这小佛堂布置的很是素净,与纪大太太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正面供奉着大慈大悲观世音。 小佛堂中,却有两个灵牌。一个供奉的是纪晓莲,而另一个供奉的则是纪大太太。 这小佛堂中供奉着纪大太太灵牌的事情,在馨华堂也早就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 纪大太太毕竟是纪晓慕的生母,以纪晓慕的性情,若是不让他这么做,他也会依从,但是心绪却无法排遣。而且,纪大太太已经亡故,再也不会对馨华堂造成危害,纪家上下也就默许了纪晓慕这么做。 “……晓莲从此以后能够陪着母亲,也不会寂寞了。”纪晓慕红着眼圈,向纪晓棠解释道。 站在纪大太太和纪晓莲的灵牌前,纪晓棠不免有些唏嘘。 世事无常。富贵如云。然而人生在世,很多时候又是身不由己。比如说她现在,还是要做一些她并不喜欢却不得不去做的事。 但是,不管怎样。都要问心无愧,做到初心不改。 纪晓棠在纪大太太和纪晓莲的灵牌前烧了香,缅怀了一番,这才在纪晓慕和杨氏的陪伴下,从小佛堂中出来。 “……我已经想明白了。等晓莲过了一七,就将她的灵牌拿去,跟母亲的灵牌一起烧化了。”纪晓慕在纪晓棠的身边,突然开口说道。 纪晓棠微微一怔,扭过头来看着纪晓慕。 纪晓慕的神情有些赧然。 “……如今朝堂上暗潮汹涌,馨华堂虽然看似置身事外,其实早就已经在漩涡中了。若不是二叔、晓棠你们竭力维持,又多亏安王爷的照顾,馨华堂纪家只怕早就不存在了。是我自私、任性,只顾着自己的小心思。却忘记了馨华堂的大局……” “大哥哥不要这么说。”纪晓棠听纪晓慕这样说,忙就阻止了他。“我从不认为大哥哥是什么自私任性的人。大哥哥只是……” 纪晓慕只是感情用事,不够狠,而且还有些天真罢了。 虽然他如今也算是能够支撑得起馨华堂来,那却是在有众多助力的前提下。纪晓慕终究只能在顺遂的日子里守业,却并不是创业和在复杂动荡的环境中守护家族的人才。 “大哥哥只是太重情了。”纪晓棠语气微顿,才又慢慢地说道。 “自家事自家知。”纪晓慕微微叹气,“身为长兄,我不能为家族更多尽力,守护家人。已经非常惭愧。若是再继续感情用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为家族带来祸患,我真是枉为人了!” 纪晓慕告诉纪晓棠,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想的非常清楚,而且也下定了决心。 杨氏在一边也跟着点头,表示赞同纪晓慕的决定。 “怀念亲人,放在心里头也是一样。”杨氏的语气带着刻骨的忧伤。 她娘家的人几乎都没了,却连一块墓碑也没有,她甚至连一块灵牌都不能布置。这并不代表她就不怀念亲人。 “大哥哥和大嫂子能够想的通透,自然是好的。”纪晓棠见两人都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件事。“不过,大哥哥也不必过分拘泥了。” 纪晓棠告诉纪晓慕,可以找寺庙为纪晓莲办一场法事。 “只是不可宣扬,尽量低调些。” 毕竟纪晓莲死的太惨了,纪家私底下做法事超度超度,只要没有明晃晃做到人的眼前,不论是谁,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为馨华堂带来麻烦。 这件事,也是纪晓棠来馨华堂之前就想好了的。 纪晓慕却是喜出望外。 “那感情好!”他只敢在小佛堂中给纪晓莲设了灵牌,烧香超度,却从来没有想过能够为纪晓莲办法事。 一场法事,可比他现在所安排的一切都好的太多了。 “晓棠,你确信,那样不会为家里惹来是非?”虽然是这样,纪晓慕却还是向纪晓棠问道,“会不会给安王府带来麻烦?”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的挺多。 纪晓棠暗自摇了摇头。 “大哥哥尽管放心,我也是跟王爷商量过了,王爷说无妨的。” 纪晓慕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那就好,那就好。” 三人回到萱华堂,纪晓慕就将刚才的决定跟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禀报了一番,大家见纪晓棠面色和煦,知道这样做很是妥当,也就都点了头。 这个时候,纪二太太已经看着厨房准备了一桌宴席,要留纪晓棠用膳。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打发了人去找秦震。 纪二老爷很是满意。 “这个时候也该散朝了,王爷若是能来,大家一起聚一聚,那就更好了。” 纪二太太也很高兴,她并不认为是纪晓棠连留在馨华堂用膳这样的事也不能自己决定,而是决定纪晓棠附和秦震的感情越来越好,所以不愿意单独在馨华堂用膳,要叫着秦震一起。 女人能常回家来,做父母的自然高兴。而如果女儿女婿总能够同进同出,一起回娘家来,那可不是更和美了吗? 打发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向纪晓棠禀报。说是秦震随后就到。 “先打发了小的回来,免得耽搁了,让王妃担心。” “怎么,王爷被什么事绊住了脚?”纪晓棠就随口问了一句。 那来回话的人脸色就有些异样,欲言又止。 纪晓棠立刻就敏感地觉察到了。 “是出了什么事?” 或许是知道事情必定瞒不过纪晓棠。有或许是知道,他们的王爷是不肯瞒着纪晓棠什么事情的,这侍从犹豫了片刻,就跟纪晓棠说了实话。 秦震确实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脚。 今天,就在朝堂上,安王秦震和肃王秦霖因为一件事起了冲突,两个人不仅在朝堂上争吵了起来,甚至还差一点儿就动了手。 安王和肃王两兄弟素来是暗中较劲,面和心不和。这件事,在朝堂上并不是什么秘密。然而。两兄弟毕竟都是天家贵胄,不管心里头怎么样,面上总能够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样子。 可是今天,这两兄弟却几乎是撕破了脸。 听了侍从的回话,纪晓棠还没什么,一边听到的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都不由得变了脸色。 等纪晓棠将侍从打发了下去,纪二老爷就很担心地看向纪晓棠。 “晓棠,这……” “爹爹放心。”纪晓棠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事。” 纪二老爷也是聪明透顶的人,见纪晓棠这样毫无挂碍的样子并不是特意做出来的。心里头就隐隐地明白了一些什么。 “等会王爷来了,爹爹跟王爷好好聊一聊吧。”纪晓棠从纪二太太的怀中接过煊儿来,又笑着说道。 纪二老爷也微笑着点头:“好,极好。” 显然。纪二老爷是完全明白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放下心来,大家说了一会闲话,秦震就来了。看到秦震面色如常,周身也并没有任何的异样,众人更加宽怀。当即就在萱华堂摆了酒宴,除了纪大老爷因病没能出席之外。一大家子算是又团聚了。 吃罢了宴席,秦震还特意让纪二老爷和纪晓慕领着去看望了纪大老爷。之后,纪二老爷又让人在馨园的凉亭中摆了桌子,与秦震、纪晓棠和纪晓慕几人一面烹茶,一面闲聊。 关于秦震和秦霖在朝堂上争吵起来这件事,大家都是略略几句话就带了过去。他们都知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类似的事情只怕还会发生。不过却没什么好担心的。 秦震也好,秦霖也好,这些年来在这方面已经培养出了足够的默契。两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表面上要做给韩太后看而已。 “虽是如此,也不能大意啊。”纪二老爷亲自给秦震倒了一杯茶,语重心长地提醒秦震。 “多谢岳父提醒。”秦震恭敬地应了。 虽然说是做给韩太后看的,两人不会真的在韩太后面前自相残杀,但这并不代表两人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很难说,什么时候在什么事情上就会激出真火来。 尤其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纪二老爷明白这些事,秦震心里更加清楚。 说过了与秦霖的事情,大家又提起纪大老爷来。 “辞官的事情,宜早不宜迟。”秦震就说道。 纪二老爷点头。关于这件事,方才他们去看纪大老爷的时候,已经跟纪大老爷说明了。纪大老爷也点了头。 “一会我就替他起草折子,明天就递上去。”纪二老爷向秦震保证。这份辞官的折子递上去,不管上面应不应,什么时候应,纪大老爷从今往后,是都不会往衙门和朝堂上去了。 而且,他们都相信,这份折子一旦递上去,上面肯定很快就会应下来。 几个人慢慢品着茶,就又说起了纪晓棠和秦震昨天进宫的事情。 纪二老爷对这件事非常关注,尤其是说到煊儿的部分,他还反复问了纪晓棠几个问题。 “太后这样利诱,看似给了你们极大的恩典,其实却并非如此。”服侍的人都站在远处,这里是至亲的几口人,所以纪二老爷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避讳。 难得纪二老爷肯在这个上头用心,纪晓棠和秦震自然洗耳恭听。 “首先一件,陛下十有八九是不能够再有子嗣了。”纪二老爷侃侃而谈,“陛下没有子嗣,就要在宗室中选择继承人。而这继承人的人选也只有两个,一个就是肃王世子,一个就是咱们煊儿。”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太后都是不会选肃王世子的。”不选秦煜,就只能选秦煊。 可是纪二老爷说到这一点,不仅完全没有喜色,反而有很是担心。 “太后迟早会盯上煊儿,这一点,我和王爷也知道。”纪晓棠就点了点头。 “那你们想没想过,太后盯上煊儿之后,会怎么做?”纪二老爷就问。 纪晓棠与秦震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都知道纪二老爷担心的是什么,因为他们也同样担心。 如果煊儿被选为皇嗣,韩太后为了控制煊儿,一定会将煊儿接进宫中抚养。煊儿会被过继给隆庆帝,从此不再是他们的儿子。 韩太后现在是还有一丝侥幸,等她能够面对现实的时候,以她的性格,她根本就不会等煊儿长大,而是立刻会接煊儿进宫。 纪晓棠将失去她的儿子,而韩太后会将煊儿养成自己的傀儡。 秦震顺应韩太后的意思与秦霖做戏,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不想刺激韩太后提前走这一步棋。 纪二老爷今天说这番话,则是因为关切女儿和外孙,要秦震和纪晓棠未雨绸缪。 然而,这却是一个无解的局,除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秦震的话也只能止于此。 而那些未尽之言,在场的几个人心中也都明白了。之所以要纪大老爷立刻辞官,纪晓慕之所以狠下心来,要将纪大太太和纪晓莲的灵牌烧化,并不仅仅是因为纪晓莲出了事。 纪家必须低调,必须要韬光养晦,才能保全自身,同时也不成为秦震和纪晓棠的累赘。 秦震顺从了韩太后的心意,纪大老爷辞官,肃王府就独自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周旋 隆庆十一年的秋天,韩太后与肃王秦霖之间的矛盾几乎白热化。韩太后下重手,查办了几个秦霖的亲信,而秦霖也立刻还以颜色,不少亲附于韩太后的文官武将或是被人弹劾,或是被人首告,有的丢了官,还有的甚至丢了命。 朝堂上硝烟四起。 秦震在这场风波中也不能够完全置身事外。他每天奔波与朝堂上下,努力在韩太后和秦霖之间寻找平衡。而王府的事情,秦震则全部交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因此也忙碌了起来,每天除了照顾煊儿,料理内宅的家务,还要处理外院的有关事宜。虽然忙碌,但是却并不觉得烦难,外院的事情她处理起来相当的得心应手。这首先得益于原来在清远的时候的历来,其次就是她在王府中的权威早就树立了起来。 不论是内院服侍的人,还是外院办差的人,对待纪晓棠有如对待秦震。 这场风波起自于后宫,爆发在朝堂上,然后又殃及到后宫。 后宫中的消息,还是秦震这天回来告诉给纪晓棠的。 比起朝堂上依旧风起云涌,后宫中经历了一番清洗,渐渐地尘埃落定。 后宫的人事有了不少的变化。隆庆帝的身体越发糟糕,而比隆庆帝的情况更加糟糕的是韩皇后。 如果说纪晓莲肚子里的孩子是医治韩皇后的一剂良药,那么这个孩子的死,就几乎要了韩皇后的性命。 而另外一个因为这件事几乎丢了半条命的,事郑贵妃。 郑贵妃郑榕先是被韩太后打入了冷宫,后来还被削了贵妃的位份。降为才人。不过却也从冷宫中出来,虽然没有回到原先的宫中,但总体上说还是获得了自由。 “这是陛下的主意。”秦震告诉纪晓棠。 郑贵妃被打入冷宫,禁宫内外肃王和郑家的势力都在努力打点。而依着韩太后的意思,她暂时还动不了秦霖,就打算要从郑贵妃身上下手。 韩太后的意思,是要郑贵妃的性命。 因为朝廷上的纷争愈演愈烈。肃王和郑家的势力似乎是打算放弃郑贵妃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发声的隆庆帝却站了出来。 隆庆帝救了郑贵妃的性命。 纪晓棠则认为,郑贵妃能够在韩太后和韩皇后操纵下的后宫中爬到贵妃的位子上,且还跟韩皇后一样没有生育过。除了仰赖郑家的支持之外,她自身必定有很多过人之处。 隆庆帝对郑贵妃是有感情的。 隆庆帝、韩皇后和郑贵妃这三个人,纪晓棠曾经仔细地观察过,虽然三个人同时出现的次数非常少。但以纪晓棠的观察,隆庆帝与韩皇后之间的感情是相当的淡薄。 帝后两人遇到一起。除了应尽的礼数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的交谈,更没有过眼神的交流。 而隆庆帝和郑贵妃之间则不同。 郑贵妃总能跟隆庆帝说上话,隆庆帝对待郑贵妃也不算热络。却与对韩皇后的冷淡不同。而现在,似乎对世事都不再有任何眷恋的隆庆帝肯站出来替郑贵妃说话,并保下了郑贵妃。足可以说明,隆庆帝对郑贵妃的感情了。 纪晓棠更有理由相信。宫中那么多的女人,其中还包括韩太后在内,隆庆帝唯一牵挂的,应该就是郑贵妃。 对于纪晓棠的这个看法,秦震点头表示赞同。 “据说陛下还曾经要郑才人去服侍他,却被太后拒绝了。” “太后当然不会同意。”纪晓棠嘴角就挂上了一丝冷笑。 隆庆帝虽然是傀儡皇帝,毕竟名义上还是这江山之主。韩太后那么精明且控制欲超强的女人,怎么会给郑榕机会每天陪伴隆庆帝呢。 如今的郑榕代表的已经不是郑家的利益,而是肃王秦霖的利益了。 万一郑榕给隆庆帝吹耳边风,那么帝位的继承人问题,很可能就会脱出韩太后的控制。 而郑才人这件事的结局,窥一斑以见全豹,就可以看出韩太后和秦霖两股势力之间的角力。韩太后没能要了郑榕的性命,而秦霖也没能保住郑榕的贵妃位份。 两股势力,还是仿佛之间,而在后宫之内,显然还是韩太后的势力占了上风,可秦霖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这两股势力之间,可还有的斗了! 说了一会郑榕,纪晓棠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件事,王爷是刚刚听到的?”纪晓棠就问秦震。 昨天她得到的消息,郑榕还在冷宫里关着呢。 “是的。”秦震点头,“方才太后宣召我入宫。” 纪晓棠立刻警觉起来,韩太后要秦震入宫,一定不是告诉他郑榕的事,而是有另外的吩咐,而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太后这个时候召王爷进宫做什么?是要王府去对付肃王的什么人?还是又有什么暗差交代给王爷。” “都不是。”秦震摇头,面上虽然还带着笑,双眉却微微皱了起来。“太后召我进宫,说想你了,要你进宫去看她。” “只是要我进宫?”纪晓棠看秦震的脸色,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太后还说,一直没有看过煊儿。太后要你带煊儿进宫。”秦震这才说道。 “太后并非是跟你商量,而是命令,要我一定带煊儿进宫去见她对不对?”纪晓棠看着秦震,问道。 秦震略做迟疑,最后还是点了头。 纪晓棠猜的不错。 今天太后突然宣召他进宫,特意跟他说了郑贵妃的事,随后,就提到了纪晓棠和煊儿。太后想要见煊儿,已经在他面前几次示意,都被他支应了过去。 可这一次,韩太后的意思很坚决,一定要见到煊儿。 “王爷怎么说?”纪晓棠微微垂下眼睑。随即又抬起眼来,看着秦震。 “我还能怎么说。”秦震微微翘起嘴角。 这样的笑容,在秦震的脸上并不多见。那是带了几分邪气,无比恣意的笑。纪晓棠知道,那是秦震一贯持重的外表下真实的内心表现。 “王爷惹恼了太后?!”纪晓棠几乎是立刻就说道。 “或许太后是生了气吧,”秦震显然并不愿意详细地叙说这件事,对于韩太后生气与否也说的轻描淡写。“我曾经说过。一定会护住你和煊儿。” 所以。正如纪晓棠所猜想的那样,秦震替她和煊儿挡住了韩太后。 而且,为了这件事。秦震还惹恼了韩太后。 “王爷此举不妥。”纪晓棠的脸上却并不见喜色,“这种时候,我们不该惹恼太后。” 韩太后几次要见煊儿,都被秦震给挡了回去。纪晓棠是知道的。可韩太后一直没有放弃,多亏她要专心对付秦霖。所以一直容忍了秦震的拒绝。 但是,韩太后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 不管以后如何,现在来说,他们还不能跟韩太后撕破脸。不能真的惹恼了韩太后。 就是当初肃王府与韩太后那样僵的关系,郑桂也曾经带秦煜去宫中见过韩太后。 纪晓棠略一思忖,就打定了主意。然而她知道。她打定了主意还不成,她还得说服秦震。秦震对于煊儿的在意。一点儿也不比她少。 “自从生下煊儿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纪晓棠面色温和,眉目舒展。“不论怎样,这宫里头,煊儿难免还是要去的。” “这不成。”秦震立刻反对,“晓棠,难道肃王妃没有跟你说清楚,当年煜儿有多危险?” “她都告诉我了。她的那些话,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不过,我们与太后的关系不同,煊儿和煜儿也不同。” “我们与太后的关系其实没什么两样!”秦震沉声说道。 “我明白。”纪晓棠点头,她的话和秦震的话其实并不矛盾,只是从事情的不同方面来说的。“然而,煊儿却实实在在不同于煜儿。王爷,我很肯定,太后不会害煊儿。” 韩太后对煊儿有所图,但是却不会害煊儿。 “我知道。”秦震难得地有些焦躁,“煊儿的安全没有问题,我担心的是你!” “王爷也想到了!”纪晓棠笑了笑。 “当然。不然你当我在担心什么!”秦震看了纪晓棠一眼。韩太后让纪晓棠带煊儿进宫,按照肃王府的例子来看,他应该担心韩太后对煊儿下毒手,可他真正担心的却是纪晓棠。 纪晓棠说的一点儿没错。煊儿和煜儿是不一样的。 韩太后或许会希望秦煜死,但是对秦煊却不同。韩太后想要秦煊,活生生的秦煊。而纪晓棠,则是一个障碍。 “太后并不是第一次有除掉我的念头。”面对这样的生死问题,纪晓棠却表现的很淡然。“那个时候我能过关,这个时候也一样。” “不一样。”秦震依旧不同意,“那个时候,是她发现了你有更好的利用价值。可是现在……” 现在的纪晓棠对于韩太后来说,只是一个障碍。 “现在我是障碍,若没有了我,她可以更顺利,更顺理成章地掌握煊儿。可我现在却是不能动的障碍。”纪晓棠却笑着接了下去,“王爷你难道忘记了。那个时候,我只是纪家女,虽然被封为县主,却没有什么根基,还得因为顾念我的家人。可是如今,我已经是安王妃了。” 韩太后应该会对她的身份有些顾忌,不会做的太明目张胆,但是这并不真的阻止韩太后。 纪晓棠只是有信心,她能对付的了韩太后,只要韩太后的目标是她,而不是秦煊。 煊儿绝对不可以冒险,但是她可以。 她也必须去。 纪晓棠说了半天,秦震却一直不肯答应。 最后,纪晓棠也有些无奈了,干脆就沉下脸来。 “王爷,我并不是无故去冒险。这次我若是不去,还会有下一次。如果我总是不去,太后还会另外想法子。与其以后不知道要应对不知道什么暗中的招数,就不如现在去。” “王爷也不希望让她没了指望,起心思对付煊儿吧?” “我已经决定了,王爷仔细想想,明天我自会进宫去。” 话说到这里,气氛就有些僵了。 这在这对夫妇之间,还是第一次。 秦震历来知道纪晓棠的性情是外柔内刚,可纪晓棠虽然有主意,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这样强势过。秦震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脸上发红,站起身来,似乎就要发作。 堂堂的一位安亲王,什么时候有人当面对他甩过脸子呢。 纪晓棠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而是微微侧转过身来,正面对着秦震,一双如水的双瞳也直视着秦震。 纪晓棠的目光并不是挑衅,而是坚定。 秦震对那双眸子看了片刻,终究没有发作出来,摔了袖子大步出去了。 等秦震前脚一迈出屋门,程嬷嬷后脚立刻就走了进来。 “王妃,”程嬷嬷面带关切,看纪晓棠神色如常,紧张的表情才略有些缓和。“王爷似乎往前头去了。” 程嬷嬷小心地出言试探。 “嗯。”纪晓棠就嗯了一声,“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看来,这是真的闹了气了。 程嬷嬷暗自叹气,这才又开口说话:“方才王爷出去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王妃和王爷这是闹了气?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王爷和王妃一向和睦,这可是第一次。” 见纪晓棠没有说话,程嬷嬷就继续劝了下去。 “王妃是聪明人,王爷待王妃怎样,有眼睛的都看在眼里。王爷对别人时脾气怎样我不知道,可对着王妃,王爷可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程嬷嬷的意思,是纪晓棠气到了秦震。 “嬷嬷,我越发相信,你和我娘是一伙的。”纪晓棠看着程嬷嬷,似笑非笑。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纪二太太,一定也会不问发生了什么,就先说她,认为是她的不是,而不是秦震的错。 “王妃说笑了。不过,王妃嫁进王府之前,还有每次跟随王妃回馨华堂,二太太都会嘱咐我一番。” 至于纪二太太嘱咐她些什么,她却没有说。 她虽然不说,纪晓棠也猜的到。 “太后要我带煊儿进宫,王爷不让我去,我却要去。”纪晓棠三言两语就将方才的事跟程嬷嬷说了。 要进宫去,她需要程嬷嬷的帮助。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孙 程嬷嬷是自己人,而且熟悉宫中的事务。纪晓棠没有隐瞒,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程嬷嬷说了。 “嬷嬷你说,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得进宫去?”纪晓棠问程嬷嬷。 这种情况下,她进宫固然是冒险,但是能够换回来的东西也非常可观。权衡利弊,纪晓棠认为,这次进宫利大于弊,而且,她也必须要去。 程嬷嬷却很谨慎,她并没有回答纪晓棠的这个问题。 纪晓棠进不进宫去,最后还是要纪晓棠自己和秦震做主。 而程嬷嬷能做的就是…… “若是王妃进宫,我定然尽全力,保护王妃和小世子安全。” “多谢嬷嬷。”纪晓棠笑着点头。 程嬷嬷就没有再继续劝说纪晓棠,而是退了下去。不管最后纪晓棠是否进宫,她都要提前做万全的准备。 秦震从煕春堂上房甩袖而去,之后,纪晓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问秦震的去向。 掌灯时分,纪晓棠用过了晚膳,就坐在榻上抱着煊儿玩。 煊儿如今越发的活泼可爱,不仅一双大眼睛几乎时刻追随着任何活动的事物,一张小嘴巴也不肯停,咿咿呀呀地,纪晓棠说一句,他也说一句,母子两人和乐融融。 门帘突然就响了。 并没人禀报说是来了人,纪晓棠就没有抬头,以为是哪个服侍的丫头,不小心动静大了一些。能够进她这个屋子的都是王府里极有体面的,或者是她的心腹,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发作。 然而,过了一会。却没有再听到其他的动静,反而是煊儿在她怀里不安稳了。 煊儿踢腾着小腿,脸和身子都朝门口的方向使着劲,嘴里依依哦哦地地,一张包子脸笑的只看见粉红的牙床,两只大大的眼睛几乎眯成了缝。 什么人来了,能让煊儿如此高兴? 纪晓棠不用抬头。就知道来的是谁了。 她并没有打发人去找秦震。秦震自己却回来了。 知道秦震回来了,纪晓棠依旧没有抬头,继续逗着煊儿。 秦震进了煕春堂的上房。特意弄出了一些响动,煊儿都发现他了,可纪晓棠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秦震站在那里,就有些尴尬。 他甩袖而去。却并没有出府,只是到前面的书房坐了。 在书房中坐下。他却根本没有心思处理事情,几乎就那么呆坐着,等纪晓棠回心转意,来找他。就算纪晓棠不肯亲自来。打发个人来,那也是一样的。 可是,直到服侍的人来说晚膳时辰到了。他也没有等到纪晓棠打发来的人,更没有等到纪晓棠。 等他向服侍的人问起。王妃是否问起过他,而得到的答案是没有的时候,秦震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没有用晚膳,又等到了掌灯时分,打听到纪晓棠已经自己用了晚膳,正带着煊儿在煕春堂上房玩的时候,他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就算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就这样自己走了回来。 可是他都自己走回来了,纪晓棠竟然还当没有看见他。 他本应该生气,可是看到煊儿依偎在纪晓棠怀里对他露出的笑脸,再看看纪晓棠因为微微低头跟煊儿说话而露出的乌黑的发顶和粉嫩的脖颈,秦震的一腔怒火和委屈都化作了柔情。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他都自己走回来了不是吗? “煊儿。”这样想清楚了,秦震就冲着煊儿张开了手臂,几步走到了纪晓棠的跟前。 煊儿在纪晓棠怀里跳的更加欢快了,纪晓棠甚至觉得如果她力气再小一点儿,几乎都抱不住煊儿了。就在同时,她也察觉到秦震走近了。 不用抬头,甚至不用去看煊儿的表现,那气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纪晓棠抬起头来,就看见秦震的笑脸和张开的手臂。 秦震的笑脸仿佛春天般柔和温暖,而他张开的手臂又是那样的结实可靠。 秦震和纪晓棠的目光对上,心底里发出一声长叹,又上前一步,将纪晓棠连同她怀里的煊儿都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晓棠……” “王爷……” 纪晓棠靠在秦震的肩头,鼻息间全是秦震的气息夹杂着煊儿淡淡的奶香,她的一颗心也完全柔软了下来。 三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还是怀中糥湿的感觉,让纪晓棠回过神来。 她今天带煊儿玩的时间有些长,煊儿尿了。 若是以往,煊儿一定会哭闹起来,可是这一次,煊儿却没有哭闹,依旧笑眯眯地靠着他的爹娘,似乎也非常喜欢和享受一家三口这样抱在一起的时刻。 “又尿了。” “好大一泡尿。” 纪晓棠和秦震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接下来,两个人配合相当默契地给煊儿换了尿布。玩了这半晌,煊儿也终于有些困了,就在纪晓棠的怀中慢慢地睡着了。 等看着煊儿睡熟了,纪晓棠才慢慢地将他放在榻上。 秦震为煊儿摆好了枕头,纪晓棠为煊儿盖上了薄被。 安置好了煊儿,纪晓棠和秦震才重新在榻上坐了。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秦震先开了口。 “晓棠,你一定要去吗?”秦震问。 “王爷知道答案的不是吗?”纪晓棠不答反问,“若是王爷换在我这个位子,王爷一定会去的,不是吗?” 这句话,秦震不能否认。他也因此更加明白了纪晓棠的决心。 “晓棠……” 秦震还想说什么,却被纪晓棠抬起手来,用手指轻轻地按在了唇上。 “王爷什么都不用说了。就是为了煊儿,我也得去。我向王爷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煊儿,照顾好我自己。” “好。”秦震也抬起手来,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 转天早上起来,纪晓棠就按品级大妆了,等收拾利落,那边程嬷嬷和奶娘等众人也将煊儿抱了过来。 纪晓棠就抱着煊儿上了马车,由秦震亲自带人护卫着往禁宫中来。 一路守卫的人应该是早就得到了命令。他们畅通无阻。就到了慈宁宫门前。慈宁宫门前,也早有人在迎接着了,一面迎了纪晓棠和秦震往里面走。一面就有人去禀报韩太后。 纪晓棠抱着煊儿与秦震走到大殿前,韩太后已经带着人迎了出来。 就是纪晓棠和秦震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以韩太后的身份和地位,何曾出门迎过什么人,纪晓棠想。只怕在隆庆朝,有这样待遇的。就只有他们了。 韩太后满面笑容,直迎到了大殿的台阶下。 秦震和纪晓棠忙都俯下身行礼。 韩太后笑着让他们免礼,一面伸出手来,扶住了纪晓棠。她的目光在纪晓棠的脸上打了个转。就移到了煊儿的脸上。 “好个孩子!”韩太后的目光落在煊儿的脸上之后,就有些挪不开。 “太后娘娘这是看到王爷、王妃和小世子太高兴了,这里并不是说话的所在……”韩太后身后一个宫女笑着提醒道。 纪晓棠循声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杨翩翩。 不知道什么时候,杨翩翩已经能够在韩太后跟前这样说话了。看样子,她已经成了韩太后的心腹大宫女,这样得韩太后的宠爱。 而韩太后也真的被杨翩翩提醒的回过神来。 “说的不错,哀家确实是太高兴了。”韩太后笑着说道,目光依旧在煊儿的脸上。 杨翩翩就上前来扶了韩太后,纪晓棠和秦震尾随其后,众人簇拥着进了大殿,重新叙礼坐下。 韩太后特意让纪晓棠坐在了自己的跟前。 那个位子,纪晓棠其实有些印象。在她的记忆中,只有长宁公主曾经和韩太后坐的如此的近。就是韩太后对她最为热络的时候,也没有让她坐的这么近过。 韩太后先是跟秦震略说了两句话,然后就要打发秦震走。 “工部尚书递了折子,说是山西那个地方地动毁坏了不少房屋道路,我看他那折子写的不明不白的,就让他在外面等着。震儿,你就去替我跟他好生问个明白,再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也能让我省些心。”韩太后很是慈爱。 山西地动,不仅毁坏了房屋道路,还有不少百姓死伤,是当下朝廷上最大的一件事,涉及到方方面面。韩太后这番说话,可是暗中给了秦震不小的权力。 然而,秦震却并没有起身。 “工部尚书也是老臣了,竟然连个折子也写的不明不白,就该打回去,让他重新写过。”秦震说着话,就对韩太后笑了,“儿臣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太后娘娘多说一会话吧。” “你呀,是想躲懒,还是舍不得晓棠和煊儿。或者你是担心,怕你不在,我就会吃了她们母子不成!”韩太后笑中含威,缓缓地说道。 “儿臣确实是想躲懒,也舍不得太后、晓棠和煊儿。一家子团聚,共享天伦,怎么就打发我去干活?太后娘娘就算是再说出什么来呕儿臣,儿臣也是不去的。”秦震似乎并没有听出韩太后话中的刺儿,依旧笑着说道。 韩太后不仅是秦震的嫡母,还是他嫡亲的姨母,秦震这样在韩太后跟前放赖,韩太后也着实拿他没办法。 “罢了,罢了,我拿你没办法,你爱留就留吧,只是别碍着我和晓棠说话。”韩太后笑着说道,竟然这么快就妥协了。 秦震和纪晓棠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虽都满脸是笑,但却并没有因此就放下警惕来。 韩太后果然不再驱赶秦震,却也真的不再去理会他,而是专一跟纪晓棠说话,话题都围绕着煊儿,而韩太后的目光,也始终在煊儿的身上打转。 “这样乖巧,来给祖母抱抱!”韩太后伸出手,要抱煊儿。 纪晓棠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含笑看了秦震一眼。 秦震面色如常,然而纪晓棠却看得出,秦震全身的肌肉几乎都紧绷了起来。秦震非常紧张。纪晓棠冲着秦震安抚地笑了笑,意思是让他放心。 煊儿对韩太后非常有用,韩太后不会对煊儿下手,……起码现在还不会。 “母后,煊儿比较调皮,母后要抱他,我怕他踢了母后,若是尿了,那就更无礼了。”纪晓棠笑着对韩太后说道。 她的语气轻松而柔和,整个人也非常放松。就算是最敏感多疑的人,也不会因为她的话而多心。 韩太后的目光虽然一直都在煊儿身上,但同时也关注着纪晓棠的一举一动。纪晓棠这样的态度,让她心里很高兴。 她们现在的情形,就仿佛是普通的,且感情很好的婆媳之间的对话。 “我可是好生生地将陛下带大了,震儿小的时候,比谁不调皮来着,我也经常抱他,不是都好好的。……若是尿了,那更好了,你们还把我当成那种不近人情的老妖怪了吗?”韩太后就嗔着纪晓棠。 纪晓棠笑了笑:“母后这样说,我就没词了。煊儿能入了母后的眼,得母后抱他,是他天大的福气。” 这样说着话,纪晓棠就站起身,将煊儿小心地递到韩太后的怀里。之后,她并没有回去坐下,而是就站在韩太后的身前。 这样,哪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也能够及时地顾住煊儿。 韩太后抱了煊儿,态度竟然也小心翼翼地,但是她抱着煊儿的姿势,却有些别扭。 纪晓棠却是个用心的母亲,她只看了一眼就得出结论,韩太后绝不是她自己口中所说的,经常会抱孩子的人。 别说是在宫中,就是在大户人家中,这种情形也并不少见。 小孩子生下来,就会交给奶娘照看,除了奶娘,身边的丫头婆子教养嬷嬷等等服侍的人也有一大群,做母亲的往往要主持中馈,或是应酬事务,照顾孩子的事情就很少亲自做了。 而韩太后…… 纪晓棠又看了一眼韩太后那有些别扭的姿势。 韩太后的兴趣和精力,一直都在别处。 煊儿似乎也被韩太后抱的不太舒服,小家伙脾气好是好,却是一点儿委屈也不能受的,尤其是在陌生人的手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龙驹凤雏 煊儿扁了扁嘴,随即就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两只肥肥短短的小腿用力踢蹬起来。 韩太后似乎也没有料到煊儿会这般有力气,而且哭的这般大声,就给吓了一跳。而纪晓棠却瞅准了机会,“顺手”就将煊儿给接了过来。 煊儿进了纪晓棠的怀里,却依旧大哭不止。一张小脸瞬时就哭的红了。 韩太后不得不放开了手。 而韩太后的手一离开,煊儿的哭声立刻就停了。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纪晓棠,眼睛里却是一滴泪水也无。 韩太后的手是松开了,但是目光却就留在煊儿的脸上。她似乎有些尴尬。 “煊儿今天不大舒服……”秦震立刻就上前来说道。这样说,一会他们要提前离开就有了借口,而且如果以后他不想煊儿进宫来见韩太后,也就有了因由。 为了保护儿子,秦震似乎是打算用秦霖用过的老办法了。 “母后别生气,”纪晓棠却笑着跟韩太后解释,“煊儿有时候是有些小脾气呢。” 韩太后听纪晓棠这样说,也跟着笑了。 “……煊儿这模样,竟与他皇祖父有七八分相似……”韩太后这句话是看着煊儿的脸说的。 如今煊儿越发的长开了,模样综合了纪晓棠和秦震的优点。韩太后说他长的与秦震的父皇相似,看来应该是没错的。 隆庆帝、秦霖和秦震三兄弟的长相和身量,都与先帝相类。 只不过,这句话由韩太后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有了其他的,相当有分量的含义。 “母后说的肯定没错。”纪晓棠立刻就笑着应和。“看过煊儿的人都说他长的和他父王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笑了。 “……这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透着灵气……,怎么,煊儿这是在说什么?哦……,看来,煊儿这孩子以后说话肯定早。” “弱而能言……”韩太后吟诵了一句。就顿住了。 纪晓棠不由得心中一动。 韩太后虽然只吟诵了一句。然而这一句却很快就被传了出去,而是传的非常广。宫中那些不识字的中官宫女们或许懵懂,然而朝堂中那些饱学之士却知道这句话的来历。 “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纪晓棠自然也是知道这句话的出处的。她立刻就明白了韩太后的用意。 看来,韩太后是看出了秦震的打算,想要进一步激化秦震与秦霖之间的矛盾。韩太后这是将煊儿,将他们安王府放在火堆上烤啊。 纪晓棠心中明白。脸上却丝毫不肯露出来。 “以前听人说,孩子都是自家的好。我还一直不信,今天见母后这般待煊儿,我才真的信了。母后的孙儿,自然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孩子。什么好话都不为过的,别人家的孩子,那是万万比不上。”纪晓棠笑的很欢快。 “太后厚爱。只怕孩子太小,压不住……”秦震也紧跟着说道。 “哎……”韩太后立刻就摆了摆手。“那是一般人家养育孩子的法子,什么粗生粗养,什么起个贱名好养活。咱们家,却不用那些。这天下还有什么福气是咱们家的孩子也压不住的呢!” 韩太后说的极有气势。 “母后说的固然不错,不过这句话,更适合陛下的龙子。至于煊儿,我们只希望他能长寿快活,平安到老。”纪晓棠笑着说道。 韩太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有些僵硬。 纪晓棠和秦震却似乎都没有觉察到。 纪晓棠的话是没有错的,而且还可以说是十分妥当,只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隆庆帝没有子嗣,而且也不会有子嗣了。 不过,这个虽然是事实,却是韩太后一直隐瞒,且从不肯承认的。 纪晓棠的话,戳到了韩太后的痛处。纪晓棠自己也知道,她就是故意说的。她今天已经受够了韩太后,如果不这样还以颜色,还不知道韩太后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果然,韩太后缓和了脸色之后,就再没有说什么对煊儿夸张的赞美之词了。 就有宫女上前来,给韩太后、纪晓棠和秦震换了热茶。 “这是刚刚送来的武夷岩茶,味道还不错。”韩太后对纪晓棠和秦震说道。 纪晓棠和秦震都端起了茶盅。 韩太后看了两人一眼,茶盅只是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纪晓棠和秦震也随即放下了茶盅,秦震就提出要告辞。 韩太后看了两人一眼,并没有阻拦。 “……宫中寂寞,晓棠,你以后要常带煊儿来看我,不要总等着我召见你们,你们还要推三阻四的才肯来上这么一趟。”说到最后,韩太后还加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远着我,那不过是小家子的见识,成不了大气候。你们不一样,煊儿也不一样。” 从宫中回到安王府,纪晓棠和秦震在煕春堂上房屋中坐定,煊儿也被奶娘抱下去睡觉了。 夫妻两人目光相对,都露出一个苦笑来。 秦震苦笑了一下,立刻就收住了笑容。 “晓棠,你有没有……”秦震有些急切地问纪晓棠。 “王爷放心,”纪晓棠抬起衣袖,让秦震看。 纪晓棠是按着品级大妆的,身上穿的是进宫的朝服,不仅十分华丽,而且里三层外三层的很是繁复。 她外面衣裳的衣袖并没有任何异样,可是里面的衣袖却有些湿润。秦震看了看,伸出手去,就从纪晓棠的衣袖中取出一个像布包又像皮囊的物件来。 那物件里显然还有东西,而且是液体。 “王爷嘱咐了,我怎么会不小心。这还是程嬷嬷特意给我做的呢。”纪晓棠就笑着告诉秦震。 秦震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你身边有程嬷嬷。我是应该放心的。” 程嬷嬷在宫中多年,熟知宫中的人事,这些机巧也都是在宫中习学得来的。 “王爷,你也没事吧。”纪晓棠也关切地问秦震。 “晓棠,你忘记了我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吗?”秦震笑道。 夫妻两人相互都放下心来。虽然两人都明白,这次韩太后召他们进宫,是为了进一步激化安王府和肃王府的矛盾。但是两人同时也防备着韩太后会对纪晓棠下手。 以今天韩太后对煊儿的态度。她对纪晓棠下手只是迟早的事。 当然,现在还要多担心一样,就是肃王府对于煊儿的敌意。 可就算是没有韩太后今天这一出戏。煊儿对于肃王府的意义也不会有实质性的改变。 秦震现在是完全相信了纪晓棠的判断。韩太后这次去,不是要对煊儿下手,纪晓棠也很安全。韩太后这次的举动,最主要的用意。还是在逼迫秦震。 韩太后对秦震这段日子的表现很不满意,她应该是发现了秦震的意图。 “看样子。我还得再做一两件事啊。”秦震思索了片刻,这才说道。 “也只能这样。”纪晓棠点头表示赞同,就算是演戏,也要演的逼真可信。韩太后本就是多疑的人。安王府已经暗中得了不少利益,真要置身于事外,不仅韩太后和秦霖不允许。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夫妻两人意见达成了一致,就低下声音来。商量着具体要怎么做。 …… 慈宁宫 看着纪晓棠和秦震带着煊儿离开,韩太后慢慢地收了脸上的笑容。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两只茶盏上。那两只茶盏,正是秦震和纪晓棠用过的。 杨翩翩在旁边看见了,忙就走上前来,将两只茶盏都检查了一遍。 茶盏里的茶都还剩下多半,纪晓棠和秦震并没有喝掉多少。 韩太后就嗯了一声,脸上神情莫测,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以往在这种时候,她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说话。能够在这个时候猜到韩太后心中所想,也敢在这个时候说话的,就只有方嬷嬷。可如今方嬷嬷已经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好在,慈宁宫中又出了一位几乎可以替代方嬷嬷的人。 杨翩翩轻手轻脚地走近韩太后,俯下身子,在韩太后的耳边低声地说了几句。 先前撤下去的,秦震和纪晓棠用过的那两只茶盏她也检查过了,茶水都只剩下少半杯,纪晓棠和秦震都喝过了先前的茶。 韩太后看了杨翩翩一眼,脸色稍霁。 “翩翩啊,今天你也看到煊儿那个孩子了吧?”韩太后突然问杨翩翩,神态已经变得非常柔和。 “是的,我站在太后娘娘身后,安王府的小世子我看的很清楚。”杨翩翩垂下眼睑,目光微闪,看上去却是低眉顺眼,十分恭敬柔顺。 “依你看,煊儿那孩子怎么样?”韩太后又问。 杨翩翩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这样的问题,实在不该问她这样一个宫女,哪怕她现在已经是韩太后的心腹了。韩太后这样问她,不太可能是看重她对秦煊的看法。 莫非是,韩太后也寂寞了吗? 这样的答案,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是杨翩翩却认为这才是正确的答案。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因为几乎时刻服侍在韩太后的身边,她心中明白,自从方嬷嬷没了,韩太后是真的有些寂寞了。 “我怎么敢评价安王府的小世子。不过太后实在要问,依着我看,安王府的小世子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虽然年纪还小,可也能够看得出,将来必定是个聪明英俊的。”杨翩翩想了想,这才柔声地回答了韩太后的问话。 这样的话,说了等于白说,因为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这样的话,几乎适用于天下所有的小孩子。 而正如杨翩翩所料想的那样,韩太后只是要一个知趣的人随便说说话,并没有真的期待她会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你说的不错。”韩太后微微颔首,“……爹娘都是漂亮人物,这孩子长大了也差不了。……一双眼睛就透着机灵劲儿,也结实,胳膊腿还挺有力气……” 韩太后的眼神就有些飘远了,似乎是在回想方才与煊儿相处时的模样。 “……和他父王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比他父王还机灵些。” 韩太后似乎是又想到了秦震小时候的样子。 杨翩翩抬眼看了一眼韩太后,她知道,此刻韩太后的心情相当不错。韩太后心情不错的时候,身边服侍的有体面的人,是可以稍微大胆一些的。 “太后娘娘是爱极了安王府小世子。小世子还不满周岁,怎么就能看出比安王爷还机灵?” “他老子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可不会假哭!” 杨翩翩是笑着问的,韩太后也是笑着答的。 “这么小的孩子,还会假哭?”杨翩翩继续笑着问了一句。 “怎么不会,你看他到了我的手里,干打雷不下雨,一回到她娘怀里,立刻就眉开眼笑了。他老子当年,可是长到几岁之后才学会这一套的。”韩太后立刻说道。 “竟真有这样的事!”杨翩翩陪笑。 “他这样子,不像他老子,肯定是像他娘了。”韩太后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安王妃确实诡计多端,最会瞒哄人。”杨翩翩的脸上依旧带着笑,脸色却有些阴沉下来。 韩太后瞟了一眼杨翩翩,微微挑眉。 “方才还说安王府小世子不是你能评论了,怎么这一会我没问你,你就敢这样说安王妃了?” 杨翩翩立刻扑通一声在韩太后的跟前跪了。 “婢子知道错了。婢子方才是情不自禁一时失口。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婢子一定谨遵太后娘娘的话,尽量忘记过去的事,绝不敢再对安王妃不敬。”杨翩翩显得诚惶诚恐。 “罢了,你起来吧。我并没有说你什么。”韩太后的脸色越发的慈和,“情不自禁,便是老天,也是管不了的。” 这后面一句话,韩太后说的非常轻。 然而,杨翩翩却听清楚了,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另一边,韩太后对煊儿的赞语,很快就在朝野上下传遍了。联想到隆庆帝曾经在煊儿满月亲自往安王府探望,众朝臣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事。 韩太后要激化秦霖和秦震之间的矛盾,却同时为煊儿铺下了通往帝位之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国书 韩太后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不得不这么做。 纪晓棠和秦震当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一切都是为了煊儿。”秦震低下头,在煊儿的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如果只有得到那个位子煊儿才能够安全,那么,我就去争那个位子。” 纪晓棠轻轻叹息。她相信秦震的话。 就算是没有煊儿,秦震未必就没有那个野心,那是一种必然,也是一种不得已。而如今有了煊儿,纪晓棠相信,秦震就会更多地为煊儿打算。 那也是一种必然,一种身不由己。 纪晓棠好不怀疑地相信秦震,因为作为母亲的她也是一样的。她本来是有一个目标,一整套的计划,可是在有了煊儿之后,她立刻就对这些进行了调整。 因为煊儿,也是为了煊儿。 隆庆十一年的秋天,大秦朝堂和宫内风起云涌,秦震和秦霖两兄弟更是冲突不变,几乎撕破了脸。与京中紧张的局势不同,祁佑年不断地从镇山关传来喜讯。 屯田之策顺利紧张,镇山关秋天大丰收。 两年的工夫,祁佑年在镇山关的屯田计划硕果累累,虽然今年的天气还有些干旱,但是镇山关的粮草几乎已经完全能够只给了。 随同汇报的折子,祁佑年还打发人送来了镇山关军田中的土产,也就是那些番粮。 番粮如今已经逐步在大秦推广了起来,但是将番粮种的最好的,还是镇山关的军田。 这次被祁佑年派进京来送折子和土产的,依旧是成大忠。而成大忠在办完了公事之后。依照惯例又到了安王府,给纪晓棠送上了一份镇山关的土产。 纪晓棠是带着煊儿在多福轩见的成大忠。 在镇山关驻守了两年的光景,成大忠脸上越发沧桑勇毅,人也越发的沉稳起来,但是看见纪晓棠带着煊儿出现在多福轩内,成大忠的脸上还是露出了由衷的笑意。 “给县主请安,给小世子请安。”成大忠上前行礼。 纪晓棠笑着让成大忠起身。又让身边服侍的小丫头搬了椅子来。请成大忠坐了。成大忠不仅是祁佑年的心腹,还是镇山关守军的将领,即便他的职位在安王府。在纪晓棠这位王妃的面前很不够看,但是却值得尊重。 所以,每次接见成大忠,纪晓棠都会让他在椅子上就坐。 成大忠就递上祁佑年的书信。又将礼单一一同呈了上去,这才向纪晓棠拱了拱手。挺直腰板在椅子上坐了。 纪晓棠接过书信和礼单,先将礼单放在一边,拿起祁佑年的信拆开来看。 她一手中还抱着煊儿,一手拿了信来看。 煊儿在纪晓棠的怀中坐的还算安稳。纪晓棠拿了信在看,他的头也跟着靠过去,跟纪晓棠一同看信。仿佛他能够看懂祁佑年书信上的字似的。 祁佑年这封书信依旧很厚,但是似乎比以往的信还是短了不少。 纪晓棠看到信的末尾。心中正暗自思忖着,煊儿坐在她怀里,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了纪晓棠放在桌子上的礼单。 煊儿抓了礼单,一面哦哦叫着,一面献宝似地将礼单抓到了纪晓棠的面前,似乎是催着她赶紧看。 看着被煊儿抓皱了的礼单,还有煊儿那种欢喜的,且有些急切的笑脸,纪晓棠忍俊不禁,一面就将书信放下,接了煊儿手中的礼单。 煊儿却不肯放手,似乎让纪晓棠就着他的手来看礼单。 “难道煊儿知道这是礼单,是阿佑舅舅送来的,所以舍不得放手吗?”纪晓棠就笑着说道。 煊儿哪里懂得纪晓棠说的是什么,哦哦地叫的更加欢快了。 “小世子很壮实,也很活泼可爱。”成大忠的目光没少落在煊儿的身上,这个时候就说了一句。 “煊儿是淘气的很。”纪晓棠就笑道。 “……元帅上次收到县主画的小世子的画像,稀罕的不得了。元帅亲自将画像装裱了,就挂在自己的书房中,说是累了倦了,看看小世子的画像,就更够提神。元帅也夸小世子长的……和县主几乎一模一样。” 祁佑年是当着他的面说秦煊长的好看、可爱来着,然后又说的秦煊长的和纪晓棠一模一样。 成大忠留了一个心眼,将前面那半句话给隐瞒了下来。 祁佑年对秦煊是……爱屋及乌。 就算是他没有将祁佑年的话全部转告,凭着纪晓棠的聪慧和对祁佑年的了解,应该也能猜出他整句话的意思了。 纪晓棠的笑容非常柔和,祁佑年在信上也提到了煊儿。纪晓棠能够感觉出来,祁佑年对煊儿的关切发自于肺腑。 “你们元帅在信中也说了,还说要我再画一幅煊儿的画像,他想知道现在煊儿长的怎么样了。” “实在是有劳县主。”成大忠立刻就接了话说道,“元帅在镇山关实在是苦……” 镇山关的环境与京城根本无法相比,那里风沙大,冬季严寒,祁佑年不仅要抓屯田,还要抓城防,同时还要应付时不时来骚扰的北蛮人。 祁佑年每次送来的折子里都是喜讯,纪晓棠却知道,那些喜讯和功绩背后,祁佑年所付出的是什么。 “我料到阿佑会这样要求,已经准备好了画像。”纪晓棠就说道。 这些日子她虽然十分忙碌,但还是抽出空闲来,画了煊儿的画像。这画像是特意为祁佑年画的。 “县主已经将小世子的画像准备好了?”成大忠非常高兴。就算他是一个粗人,也明白纪晓棠这样做的意义。 祁佑年在镇山关时刻记挂着纪晓棠,纪晓棠也并没有忘记祁佑年。 “准备好了。不过,那是两个月之前的了。若是时间赶得及,一会我再画上一幅……” “赶得及。赶得及。太好了,元帅知道了,一定非常开心。”成大忠不等纪晓棠将话说完,已经喜滋滋地说道。 纪晓棠笑了笑,这才低下头来,就着煊儿的手看祁佑年送来的礼单。 祁佑年送来的礼物依旧非常丰厚,不仅有镇山关军田的各种特产。还有他亲手制作的一些小玩意儿。 纪晓棠就将礼单上的东西一一地念出来给煊儿听。 “煊儿最爱玩的那只拨浪鼓。就是阿佑舅舅送的呢。这次阿佑舅舅又送了你许多好玩的东西,煊儿高兴不高兴?” 煊儿立刻哦哦地叫了两声回应,似乎是听懂了纪晓棠的话。 祁佑年不仅送了许多煊儿适用的小玩意。另外还亲手制作了一些明显是给纪晓棠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纪晓棠看了一遍,就没有念出声来。 看过了礼单,纪晓棠并没有急着去作画。而是问成大忠,最近北蛮是否有什么动静。 “他们什么时候是消停的。只是有元帅驻守,他们只敢试探,不敢真的上前。”成大忠立刻就说道。 “那是不是最近他们的骚扰更加频繁了,依你们元帅看。北蛮是不是就要坐不住了?”纪晓棠就问。 成大忠的语气略顿。 “我明白你的顾虑,也明白你们元帅的顾虑,就算只是推测。和我说说无妨。阿佑这次的信写的少了,若不是太多要紧的事情让他无法分身。他一定不会如此。” 听纪晓棠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成大忠就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隐瞒的。 “……元帅也并不肯定,怕让县主空自担心,所以就没有在信上说起,也不让末将提起。”北蛮人最近确实行动频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镇山关丰收,北蛮人这是见猎心喜,眼馋了!”纪晓棠笑。 “县主所说,正与元帅的意见相合。”成大忠衷心佩服地说道。 纪晓棠又问了一些祁佑年的近况和镇山关的事情,就吩咐厨房准备酒席,安排人陪着成大忠去吃酒席了。打发走了成大忠,纪晓棠就又为煊儿画了一张画像。 “煊儿,北边就要打仗了呢。”画好了画像,纪晓棠一手拿着画像,一手抱起煊儿,喃喃地说道。 …… 祁佑年送来了足够让朝堂振奋的喜讯,却并不能阻止朝堂上这场正愈演愈烈的风波,然而祁佑年随同喜讯送上的另外一封战报,却不同了。 祁佑年并没有在给纪晓棠的信中提及,却在给隆庆帝和韩太后的战报中详细叙述了北蛮人近来的种种动向。 秦震上朝回来,就跟纪晓棠谈起了这件事。 “有些夸大其词……”这次秦震对祁佑年战报的评价。 北蛮人近来的动静确实不少,但祁佑年的战报中却有些夸张。 纪晓棠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祁佑年不肯在信中说这些事的缘故。 “王爷认为……” “应该是三哥的主意吧。”秦震在榻上坐下来,左右看了一眼。 “煊儿刚刚睡下了。”纪晓棠笑着说了一句。 秦震哦了一声,这才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他认为,祁佑年的战报,是秦霖的受益。这场风波,秦霖虽然没有达成最终的目的,但也颇有收获。可是如果再继续这样消耗下去,于他却是不利的。 而这种时候,唯一能够让朝堂上平静下来的,也就是外敌了。 北蛮异动,大敌当前,不论是谁都得先将别的事情暂时放下来。 而祁佑年送来的那封战报也不算是谎报。 北蛮人野心不死,那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祁佑年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这封战报,于大秦的江山社稷和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不管怎样,朝堂上应该能消停一些了。”秦震就说道,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成大忠来过了?”随后,秦震就问了一句。 祁佑年说从来的信和礼单就在桌子上,纪晓棠从多福轩带回来放在那里,就没有收起来。 “是的。”纪晓棠点头,就说了煊儿抓礼单的事。 秦震就被逗笑了。 “煊儿这小家伙!” “镇山关的事,我也问过成大忠了。”等秦震笑了一会,纪晓棠将她从成大忠那里问到的镇山关的情形跟秦震说了。 “我总觉得,北蛮人是在计划着什么。”纪晓棠告诉秦震。 成大忠离开安王府的时候,不仅带走了煊儿的画像,还带走了纪晓棠的亲笔书信。在书信中,纪晓棠将她的猜测跟祁佑年说了,让祁佑年小心提防。 不过,即便是纪晓棠也没有猜到,北蛮人的计划竟是那样的。 …… 月到中秋,京城中暂时平静了下来,韩太后和秦霖似乎也因为镇山关的事情恢复了表面的和平。韩太后甚至还和隆庆帝联合颁下旨意,要肃王一家和安王一家一同往宫中团圆。 不仅如此,韩太后还借用隆庆帝的口气特意提出,要安王府小世子秦煊和肃王府小世子秦煜也一定要进宫,因为只有那样,才算是皇家真正的团圆。 “肃王和肃王妃会带秦煜进宫吗?”纪晓棠问秦震。 秦震略微思忖,就点了头:“应该会。”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是秦霖和郑桂十分防备韩太后,因为秦煊的缘故,还是会将秦煜带进宫中,哪怕是走一个过场,秦煜这次也一定会进宫。 这是秦震的判断,纪晓棠认为十分有理。 “希望这次不要像上次那般……”纪晓棠皱眉说道。 她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心中却明白,只怕这次的中秋宴还不如上次的呢。 不过,让纪晓棠没有想到的是,韩太后的中秋宴并没能够如期举行。 北蛮人送来国书,告知韩太后,长宁公主死了。 北蛮人的国书并非是通过正当渠道送到韩太后面前的,然而国书中的内容,却打动了韩太后。 北蛮人在国书中称,长宁公主是病故的,并且在弥留之际十分思念故国,留下的遗愿是尸身能够运回到京城安葬。 “……应该是请了高人,用长宁的口气,言辞十分恳切,太后看过之后,哭的几乎晕厥了过去……”煕春堂上房,秦震一脸肃穆地告诉纪晓棠。 按着北蛮国书中的说法,长宁死前说希望能够葬回京城,以后能够长眠在韩太后的身边,“这辈子没能为母后尽孝,九泉之下希望能够随时承欢膝下。……若有缘分,来生依旧要做母女……” 诸如此类的话,出自最心爱的女儿口中,就是韩太后铁石心肠,也不能不动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敲诈 “蛮人的国书上说,长宁临终前想要归葬京城?!”纪晓棠微微皱起了眉头。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长宁是怎么死的,以及是什么时候死的,她和秦震却知道的非常清楚。长宁死了已经有一阵子了,北蛮那边却一直没有给韩太后送来任何的消息。他们在这个时候送来这样一份国书,不仅隐瞒了长宁的真正死因,还说长宁是刚刚亡故的,必定是有所图谋。 “蛮人是不是要太后答应什么事,然后才肯送回长宁的尸首?太后答应了吗?”纪晓棠眯起眼睛,略做思忖,立刻就问秦震。 “晓棠,又被你猜着了!”秦震就点头。 北蛮人确实是提出了条件,而且还可以说是狮子大开口。 “这个却不用猜,他们肯定是要东西。镇山关军田丰收,他们看着眼红。要粮食肯定是第一件,还有金银布帛,他们看着咱们的什么东西都是好的!”纪晓棠冷笑。 “没错。”秦震再次点头,“他们确实要粮食,要金银布帛。可除了这些,他们还想要另外一样。” “我想,他们应该还没有胆量想要咱们割地给他们吧。”纪晓棠看着秦震。 大秦自建国之后,与北蛮之间屡有冲突。大秦的姿态一直非常强硬,历来是寸土不让。长宁和亲,只是为了争得一时的太平,以做喘息之机,而如今仅凭着长宁的尸首,北蛮应该不会异想天开,就要大秦的领土。 秦震也笑了。 “借给他们熊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做这样的要求。他们要的是番粮的良种。” 纪晓棠这才恍然大悟。 北蛮都是游牧部落聚居,不事农耕。且性好劫掠,一旦有机会进到大秦的地界,从来都是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如今却学的聪明了,不仅要现成的粮食,因为知道番粮耐寒耐寒而且高产,竟然还想要番粮的良种。 番粮的良种是纪三老爷带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历尽千辛万苦。还凭了一点运气。才从海外寻回来的。如今即便是在大秦的境内,这番粮的良种还没有全面的推广开来。 国内的番粮良种尚且不够,哪里还有富余的给北蛮人。 而且。就算是有富余的,也不能给他们。 “太后怎么说?”纪晓棠就急着问秦震当时的情形。 韩太后知道了长宁的死讯,且听到了所谓的长宁临终前的遗言,非常激动。哭的几乎晕厥了过去。清醒过来之后,韩太后就表示。一定要迎回长宁的尸骨,好好地安葬在皇陵。 秦震他们离开慈宁宫的时候,韩太后依旧在流泪。 而对于北蛮人所提出的条件,韩太后的意思就要答应。韩太后甚至表示。北蛮人要的金银布帛,不用从国库中出,她会拿出她所有的私房来满足北蛮人的条件。 金银布帛韩太后可以从她自己的私房中出。甚至粮食也可以从她的私产中出,但是番粮的良种。却并非是韩太后的私产。 韩太后手中也没有番粮的良种。 纪晓棠听了秦震的叙述,信念数转,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 “只怕这件事,太后不能自己做主。” 秦震也这样认为。 韩太后已经不能够一手遮天。就如同当年长宁和亲的事情一样,权衡利弊,最后在朝廷众臣的压力之下,韩太后不得不让步,亲自安排长宁往北蛮和亲。 如今也是一样。 朝中的文武百官不是傻子,他们太清楚番粮良种的重要性了。如果将番粮的良种交给北蛮人,那无疑是亲手递了一把刀子给自己的敌人,而这个敌人狼子野心,一定会用这把刀子来对付他们。 韩太后和众朝臣在这件事上,难免又要角力一番。 “王爷,你认为,太后是真的要迎长宁的尸骨回来安葬吗?”纪晓棠突然向秦震发问。 秦震的目光幽深,看了纪晓棠片刻,嘴角才微微翘起。 “晓棠为什么会这么问?” 纪晓棠会这样问,已经隐隐地表示,她并不相信韩太后是真的要迎长宁的尸骨回来安葬的。 “我只是觉得,以太后的心性,即便是知道长宁死了伤心,也不会那般失态。”虽然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依照秦震的叙述,纪晓棠觉得,韩太后的伤心表达的太过了。 韩太后绝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而且,北蛮是什么样的地方,韩太后是非常清楚的。长宁又是怎样的性情,怎样养尊处优的长大,她也同样清楚。 韩太后那样现实而且冷静的人,在送长宁去和亲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会有今天。 当初为了自己的权位,韩太后可以狠下心送走活生生的长宁,今天哪里又会为了接回长宁的尸首,而将关乎国家命运的良种送给蛮人呢。 韩太后心疼长宁不假,因为长宁的死她也会伤心。但是她却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不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可韩太后不仅表现的伤心欲绝,还做出了那样的表示,一定要迎长宁的尸骨回来。 纪晓棠认为,韩太后这是在做戏。 “她要将长宁的死最大的利益化!”纪晓棠一针见血地指出。 这一阵子,经过与秦霖的较量,韩太后的势力更不如从前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如果继续与朝臣们角力,只会越发的失去人心,削弱自己的力量。 可如今她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却会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程度的同情,让朝臣们意识到,如今的的天下太平,是她用她最疼爱的亲生女儿还回来的。 等于朝臣们争执过后,她再做出决定,不迎长宁的尸骨回来,那就更是顾全大局。为了这江山社稷,为了这天下的百姓,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这样一来,韩太后不仅会得到民望,也会争取到更多的朝臣支持。 “王爷以为我的判断如何?”纪晓棠笑着问秦震。 “晓棠,你算是看透了太后这个人!”秦震笑。 “不管怎样,这次北蛮人的如意算盘却是要落空了。” 这一点。才是最为重要的。 而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纪晓棠所预料的那样。韩太后声势浩大地要迎长宁的尸骨回来,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强势地与众朝臣冲突。 韩太后在朝堂上哭了两次。骂了两次,渐渐地就露出妥协的迹象来,接下来,就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台阶。她就可以完成她的整个策划,获得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的美名。 然而。看清楚了韩太后的打算的,并不仅仅是秦震和纪晓棠。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京城中突然来了一伙行商。就是从这伙经常来往镇山关的行商口中,传出了长宁真正的死因。 长宁并不是在北蛮病死的。 长宁公主到和亲。到了北蛮之后,不仅过的如鱼得水,而且一颗心都向着了北蛮人。而且。她还生出了野心,不甘心只做北蛮的王后。她还想要北蛮兼并大秦,要整个天下都归北蛮王所有,而她就是那么母仪天下的女人。 长宁不仅有野心,还将她的野心付诸了行动。 长宁带着北蛮的兵马想要借她大秦公主的身份,诈开镇山关的关门,领着北蛮大军长驱直入,夺取大秦的天下。 只是天不作美,长宁带着兵马还没有到镇山关前,就在路上遇到了镇山关将士的埋伏。 两军交战,长宁死在了乱军之中。 北蛮人抢回了长宁的尸首,并隐瞒了长宁的死讯,直到现在,才送来国书,谎造长宁的死因和临终遗言,想要敲诈大秦一笔。 这些传言先是在街头巷尾,很快就流传开来,并传到了众朝臣以及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耳朵里。 传言实在太过逼真,很多事情若非当事人亲眼所见,根本就无从知道。 而且,因为祁佑年经常会送战报回来,传言中的日期和地点正好能够与祁佑年的某次战报重合。 那一次,镇山关的将士巡边,凑巧遇到一股北蛮打算偷袭镇山关的军队,两军交战,镇山关的将士击退了北蛮的军队,却也有很多的死伤。 据祁佑年的战报,那一次是北蛮数次骚扰中,规模最大,也是最为危险的一次。 长宁就是死于那场遭遇战中的。 长宁如果真是病死在北蛮,就是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和百姓的平安而死的,可若是她带着北蛮的军队意图要诈开镇山关的关门,那么她就是叛国而死。 这样的长宁,根本就不再是大秦的公主,而是耻辱的罪人。 这天下最严重的罪行,莫过于谋反叛国了,那是要诛九族的。 韩太后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虽表面上装作毫不知情,私底下却立刻采取了行动。她一面让人去平息传言,一面却又让人打探,将传言的所有细节都打听清楚了。 知道了全部的细节之后,韩太后更加坐不住。 以韩太后的精明,当然也看出来,那传言绝非空穴来风。而以她对长宁性情的了解,她也知道,长宁是确实能够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韩太后做了一个决定,她暗中排遣使者去了镇山关。 她要查清长宁的真正死因。 派出去的使者日夜兼程,很快就回来了,不仅带回来一封祁佑年的密信,还带回来一条染血的裙裾。 “……元帅按照太后娘娘的指示,和属下一同往那处地方去查看……,虽然已经过了很久,可是还能看到当时留下来的痕迹。……这裙裙裾就是在那附近一处山洼内发现的……” 韩太后没有看信,而是先将裙裾抓在了手里。 韩太后的手有些发抖。 长宁的嫁妆是她带着人亲手准备的,尤其是给长宁准备的四季衣裳,她几乎是每一件都看过。在她的记忆中,长宁正好有一条这样的裙子。 韩太后抖着手将裙裾展开,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但是在这样的污迹下,依旧可以分辨出裙子上本来的纹样。 那百鸟朝凤的刺绣,是宫中的手艺,裙裾所用的布料,也是内造的无疑,而且还是她下令江南织造专门为长宁所定制的。 这确实是长宁的裙子。 长宁的裙子怎么会到了战场上,又怎么会染上了这大片的血污? 答案已经自己浮出了水面! 韩太后的手一松,身子一片瘫软。她瘫坐了半晌,两只眼睛才重新有了焦距,慢慢地回过神来。又过了片刻,她才有力气拿起祁佑年的密信,打开来看了。 转天的大朝会上,群臣还准备又要应付韩太后的哭闹,可韩太后却让他们大吃了一惊。 韩太后声称,她是因为心爱的女儿长宁的死,而一时糊涂了,差点儿就上了北蛮人的当。韩太后表示,长宁生可以为了大秦的江山和百姓去北蛮和亲,死了之后,更不可能会让大秦的江山和百姓因为她而受到损失。 北蛮国书中所谓长宁的遗言,一定是北蛮人伪造的! 韩太后不仅不打算答应北蛮国书中的任何要求,也并不打算迎回长宁的尸骨。 长宁既然已经是北蛮王的王后,那么就该葬在北蛮,与等待他日与北蛮王合葬。 韩太后还将北蛮的使者召唤上殿,当庭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并责令使者即日离开京城。 “……太后让他们一定要按照礼仪安葬长宁,否则大秦不会跟他们善罢甘休……”煕春堂上房,秦震将当时的情景绘声绘色地说给纪晓棠听。 纪晓棠的怀中抱着煊儿,听的也是津津有味。 “太后果然精明老道,转的这样快,这样精彩!”纪晓棠不由得赞叹道。 煊儿适时地吐了个口水泡出来,似乎是在赞同他娘亲的话一般。 “肃王一定非常恼火。”纪晓棠拿起洁白的软布帕子,轻轻地给煊儿擦了擦嘴,然后才抬起头来,轻笑着说道。 秦霖先后两次布局,都因为韩太后应变及时,而化解了开来。 因为韩太后在朝堂上的表现精彩,如今朝臣们也没有心思去追查长宁死亡的真相了,韩太后又混过了这一关,而且还赢得了不少民望和不明真相的朝臣的支持。 而在街头巷尾,因为韩太后的重手打压,关于长宁的那些传言也慢慢消停了下来。 韩太后却并没有因此就放下这件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仲秋 因为北蛮送来国书的事情,隆庆十一年的中秋,大家都没能够好好地庆祝。别说是进宫团聚吃酒,就是安王府自己,也都一切从简。 而中秋过后,北蛮国书的事情表面上尘埃落定,韩太后也没再提让大家进宫的事。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纪晓棠却暂时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些。这两天,她的心情相当的不错。 纪二老爷的生日就要到了。 因为不是整生日,且纪二老爷素来并不喜欢热闹,就没有惊动人,也没有请客。然而,这样的日子,一家子团聚却是很有必要的。 纪晓棠提前几天就和秦震商量着给纪二老爷准备好了寿礼。 “岳父看了,一定会非常喜欢。”秦震看着手中的两幅古画,对纪晓棠笑着说道。这两幅古画都是真迹,原来珍藏在宫中,后来被先帝赏给了他。 他知道纪二老爷就喜欢古董字画,所以早就留了心,打算要送给纪二老爷,哄纪二老爷高兴。 纪晓棠手里抱着煊儿,偏过头去看了几眼,也笑了。秦震确实非常了解纪二老爷的喜好。 不过…… “这画爹爹固然是喜欢的。不过我们就是什么都不送也没关系。” “这话怎么说?”秦震一边收起古画,一边笑着问纪晓棠。 “咱们只要带了煊儿去,让煊儿亲他外祖父两口,管保他外祖父笑口常开,哪里还会记得咱们送没送上门寿礼。”纪晓棠就笑道。 他们只要带煊儿给纪二老爷看,那就是给纪二老爷最好的寿礼。 秦震也笑了起来。 “想不到咱们的煊儿还有这般大用处。这样一来,咱们以后岂不是可以省下许多东西了。” “岂止能省下不少东西。煊儿还能为咱们赚回来不少东西呢。” 煊儿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第一个孙儿,所谓隔辈儿亲,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是爱极了煊儿,不管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东西,几乎第一个都会想到煊儿。 就比如前些天,纪二老爷偶然翻找东西,就翻出两块好墨来。即便是煊儿现在还没满周岁。离着读书写字还远的很,纪二老爷还是立刻打发人将两块墨都送了来,说是要给煊儿用。 随同那两块墨被送来的。还有两个象牙的玲珑球,是纪二太太看见了觉得好,正想着要打发谁给煊儿送过来,正巧知道纪二老爷要送墨。就一同送了过来。 这样的事,几乎是每隔几天都会有一次。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送的东西也五花八门。有价值连城的,也有并不怎么值钱,但却稀罕有趣的小玩意儿。 煊儿小小的年纪,私房已经有了好几箱子了。一间库房几乎摆放不下。 想到这些事,秦震忍俊不禁,一面就从纪晓棠的怀中将煊儿接过来抱了。 煊儿的发顶法茸茸的。挨擦着秦震的下巴,让秦震的一颗心软软的、痒痒的。他低下头来。在煊儿的头顶狠狠地亲了一口,引逗的煊儿咯咯地笑。 “煊儿,咱们以后可要注意些,不要将你外祖父家都搬空了,好歹还得给你小舅舅留下点儿东西。”秦震对煊儿说道。 煊儿就哦哦哦地叫了几声,然后又咯咯地笑。 “晓棠,你听听,咱们的儿子在说什么?”秦震就问纪晓棠。 “依我听着,煊儿似乎是说,他就要搬空外祖父家,还要将他的小舅舅也一同搬过来。”纪晓棠笑着说道。 “这还真像是咱们煊儿说的话!”秦震故作震惊地说道。 似乎是听懂了小舅舅三个字,煊儿笑的越发欢快了。 长生很喜欢煊儿,一有空闲就会来王府陪着煊儿,而煊儿也很喜欢他长生这个小舅舅。纪晓棠时常会很欣慰地想到,等煊儿再长大一两岁,就可以跟长生还有秦荧作伴了。 “煊儿是不是想小舅舅了?”纪晓棠就逗着煊儿,“明天要去给你外祖父做寿,到时候,你不仅能看到你小舅舅,还有你的七斤表妹。” …… 转天,就是纪二老爷的生辰的正日子,纪晓棠和秦震早早地起来,用了早膳,收拾利落,正要带了煊儿一同往馨华堂去,宫中就来了人。 韩太后和隆庆帝口谕,要安王秦震往宫中议事。 “又有什么事要你去,你不是已经告了假了吗?”纪晓棠就埋怨了一句。 秦震就问来传口谕的中官,知不知道韩太后和隆庆帝召见他是要商量什么事。中官的说辞很模糊,但还是透露了一些消息出来。 韩太后病了。 若是别的事,秦震或许还能推脱一二,可韩太后病了要他进宫,他却不能不去。 秦震就有些为难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虽然抱怨了一句,却知道事情的轻重,就对秦震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爷尽管进宫去。我带着煊儿先去馨华堂,王爷若是办完了事,随后再去也不迟。” “难得岳父过生日,早说定了要早些过去,陪他老人家下一盘棋的。岳父那里,晓棠你……” 纪晓棠不等秦震说完,就笑着摆了摆手。 “王爷放心吧,自然是太后和陛下的事情要紧,爹爹会明白的。只是不论早晚,你从宫中出来,就到馨华堂来,一来是接我和煊儿回家,二来,爹爹见到你,也能放心。” “好。”秦震痛快地应了。 那来传口谕的中官看纪晓棠和秦震这般情形,眼中不由得就有些情绪流露出来。 都说安王和安王妃的感情好,可只有真正见到两人相处是情形才会知道,这夫妻二人,是怎样的好法,竟比传说中的还甚。可以说是举案齐眉了。 秦震跟了中官往宫里去,纪晓棠则带着煊儿乘坐马车,在王府随从的簇拥下来馨华堂给纪二老爷贺寿。 到了馨华堂,纪晓芸和谢怀瑾已经先一步到了,大家相见,自是有一番亲热。 等众人都到了萱华堂上,大家纷纷落座。纪晓棠、纪晓芸和谢怀瑾和长生却都不坐。纪晓棠抱了煊儿,纪晓芸抱了七斤,就在纪二老爷面前跪了。给纪二老爷磕头拜寿。 纪二老爷高兴的几乎合不拢嘴,忙就伸手让他们赶紧起来。 “王爷被太后和陛下召进宫里去了?”等纪晓棠起身,纪二老爷就问她。 纪晓棠已经提前打发人来给纪二老爷送信儿,所以纪二老爷是知道秦震进宫去了。不过却还不知道秦震进宫去做什么。 堂上都是自家人,纪晓棠也没有隐瞒。就说了韩太后生病的事。 “哦,原来是这样。”纪二老爷就放下了心。 “王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宫里出来。不过王爷说了,不论早晚,都会过来给爹爹拜寿。”纪晓棠说着。就抱了煊儿,将煊儿的两只小手握在一起,向纪二老爷做行礼状。 “煊儿。快替你父王给外祖父拜寿,祝外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啊哦……”煊儿应声说道。 煊儿圆滚滚的样子和奶声奶气的声音。让纪二老爷的心几乎都融化了,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灿烂,一双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哎,哎,好,好……”纪二老爷连声说着,就伸手过来,“乖煊儿,给外祖父抱。” 纪晓棠就将煊儿递了过去,纪二老爷如获至宝地抱了煊儿在椅子上坐了,长生立刻就跟了过去,用手去摸煊儿的小脚丫。 众人都归了坐。 纪晓棠和纪晓芸都挨着纪老太太坐在了炕上,纪老太太还从纪晓芸的怀中接了七斤抱着。 七斤比煊儿小,而且比煊儿娇气。 不过小家伙也长的很健康,纪晓芸将女儿照顾的很好。 “似乎是上次来的时候还胖了一些。”纪老太太打量着七斤说道,“小脸蛋也更圆了。” 纪晓芸不像纪晓棠,她和谢怀瑾事情少,回馨华堂的次数多。 “怀瑾也会照顾七斤,比我照顾的还细心呢。”说到照顾七斤,纪晓芸就替谢怀瑾说道。 这句话,纪晓棠是相信的,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谢怀瑾正坐在不远处,一双眼睛几乎片刻都没离开过七斤,一边还偷偷地挪动椅子,似乎是想要靠七斤更近一些。 难得谢怀瑾这样喜欢女儿。 大家都笑,就说起当初纪晓芸生产的时候,谢怀瑾是如何紧张的话题来,大家都还记得那个时候谢怀瑾说的话,是说纪晓芸生产太辛苦,他们生了这一个之后,就不让纪晓芸再生了。 “那个时候是那样说,现在再问问他,看他是怎么个说法?”无意间提到这件事,纪晓芸的脸上就有些发红,微微垂了头,眼睛却朝着谢怀瑾的方向瞟了瞟。 “怎么,现在怀瑾哥哥改主意了?”纪晓棠从纪老太太的怀中接过七斤来,笑着问。 谢怀瑾自然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他没搭茬,只是嘿嘿地笑。 “他说,想不到孩子竟然会这么可爱。说如果我愿意,他希望、他希望……”纪晓芸羞羞答答地,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希望什么?”纪老太太就问,“你是也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害羞,这屋子里面又没外人,有什么话说不得?” 纪大老爷的病好了大半,只是人还不大肯出屋子,今天这种场合,他就没来。纪晓慕和纪晓薛兄弟两个方才还在这里,这个时候却往园子里去看人搭戏台了。 此刻,屋子里面除了当事人谢怀瑾,还有抱着煊儿,眼睛里几乎没别人的纪二老爷,以及一个小娃娃长生之外,就都是纪家的众女眷了。 纪晓芸确实不需要有什么忌讳。 “怀瑾他希望,我们能多生几个像七斤和煊儿这么可爱的娃娃。”纪晓芸脸红红地说道。 谢怀瑾的脸也红了。 “你们啊……”纪老太太看看纪晓芸,又看看谢怀瑾,也跟着笑了。 她最挂心的孙女能有如今的幸福,她是看在眼睛里,欢喜在心上。 “女人生产辛苦,你已经经历过了,不必听怀瑾的。”纪老太太心里高兴,嘴上却嗔着说道。 “我、我也希望能再生几个。”纪晓芸却垂了头,声音低低地,“七斤也能多几个兄弟姐妹陪伴。而且,我、我也喜欢孩子。” 纪晓棠又发现了纪晓芸和谢怀瑾的另一个共同点:两个人都爱孩子。 “那也要调理好了身子再说。”纪二太太就说道。 纪晓芸虽然第一胎早产,但是因为调理得当,并没有亏了身子,这也是纪二太太并不阻止纪晓芸再生的主要缘故。 多子多福,如果纪晓芸和谢怀瑾只有七斤一个,她和纪二老爷还要担心。 “我身子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纪晓芸的声音依旧是低低的。 “姐姐,你不会是又……”纪晓棠抱着七斤,闻声就抬起头来,笑着问纪晓芸。 “没有,没有。”纪晓芸忙笑着摇手。她并没有怀孕,不过是做好了再次怀孕的打算,今天来给纪二老爷拜寿,也是想将这件事情向家里禀报一声。 大家就都明白了纪晓芸的心意。 “我回去就打发王府的太医去顺义伯府,好好给姐姐诊了脉。等太医说了无妨,我们才能放心。”纪晓棠略一思忖,就决定道。 纪老太太、纪二太太等人都点头。 纪晓芸知道这是为了她好,当然点头同意。 “七斤很喜欢姨母。”纪晓芸突然说道。 大家说话之间,一直是纪晓棠抱着七斤。七斤在纪晓棠的怀里不哭不闹,显得十分乖巧。平时的七斤可不是这个样子,即便是纪晓芸抱着她,她有时也要哭闹的。 “这就是缘分吧。七斤或许是知道,是晓棠姨母救了她的命呢。”杨氏在旁边笑道,也伸出手来要抱七斤。 煊儿那边被纪二老爷霸占着,她和周念红都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向纪晓棠开口,要抱七斤。 纪晓棠虽有些舍不得七斤,还是将小女娃递给了杨氏。 周念红立刻就跟到了杨氏的身边,两个人逗着七斤笑了起来。 杨氏和周念红的年纪,正是最喜欢孩子的时候。前一阵子纪晓棠打发了太医来给她们两人诊过脉,两人也都在调理身子。 纪晓棠用目光向纪二太太询问。 纪二太太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生辰 杨氏和周念红都还没有怀上。 纪晓棠微微叹息。周念红还好,成亲的时间并不久。可杨氏跟纪晓慕已经成亲好几年了,肚子里却一直没有动静。 以前杨氏还不着急,可是这两年年纪渐长,又看着她和纪晓芸接连生子,杨氏虽然脸上总是带着笑,然而她看着煊儿和七斤那艳羡的表情,是瞒不了人的。 纪晓棠就站起身,假托要更衣,往旁边的屋子里去了。纪二太太会意,随后就跟了进来。 “周氏的身子并没有问题,如今大老爷还病着,并不着急。”确定外面的人听不到她们说的话,纪二太太才告诉纪晓棠。“只是杨氏,似乎是身子有些虚寒,如今虽然调理的好了,可我听老人儿们说,这寒症是天生带来了,就算是调理好了,在子嗣上头,却还是不大容易。” “可太医说是无妨的。”纪晓棠有些惊讶,就说起太医向她禀报的话来。 “并不是不能有子嗣,只是比别人总要艰难些,要看缘分了。”纪二太太就说道。 “这件事,大嫂子知道吗?”纪晓棠沉吟了片刻,才问纪二太太。 “只有我,你爹爹还有老太太知道,你大嫂子不知道,我们也没跟你大哥哥说。他们知道了,于事无补,心里还添了负担。” “娘做的对。”纪晓棠赞成纪二太太的做法,“我看大哥哥和大嫂子的面相,不像是没有子嗣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这样说着话,纪晓棠心中却为杨氏惋惜。 杨氏不仅容貌秀丽、性格端淑,而且熟读诗书。很有才气。她和纪晓慕夫妻之间也情投意合,偏偏就在子嗣上这般艰难。 不过,纪晓棠还是更相信太医的话。 “我回去吩咐太医,定期往馨华堂来,除了给爹爹、娘亲和祖母请平安脉,再就是继续好好为大嫂子调理身体。好医好药地这么一直调理下去,总会有成果的。” 纪晓棠的性情就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不会颓丧,而是尽全力往最好的方面努力。 纪二太太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不论是什么样的事,只要跟纪晓棠说一说。都会让她豁然开朗。 “你说的对,咱们家又不是那没银钱的,就是用银钱堆,也能堆出个娃娃来。” “娘。你这般财大气粗的说话,爹爹知道吗?”纪晓棠忍俊不禁。 “他怎么不知道。我们当初成亲。他就知道你外祖父家里是怎样的,我终归是你外祖父的闺女不是吗?” 娘两个就都笑了起来。 煊儿有纪二老爷和长生陪着,还有程嬷嬷和奶娘等人在旁边照看,纪晓棠一点儿也不担心。干脆就跟纪二太太在里屋说起话来。 纪晓棠问了纪大老爷的情况。 纪二太太告诉纪晓棠,纪大老爷现在的身体其实已经恢复了,就是灰心丧志。所以才不愿意出门。 “大伯这是对仕途死了心,不仅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纪晓棠对此不以为意。 随后,娘儿两个又聊了一番家常,长生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阿姐,煊儿找你了。”长生走到纪晓棠近前来,笑着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和纪二太太这才站起身,和长生一同回到外间屋来。 纪二老爷此刻已经不在椅子上坐着了,而是抱着煊儿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动,一边走动,一边将屋子里的完器和摆设都指给煊儿看,告诉煊儿都是些什么东西,又有着怎样的来历。 纪晓棠顿住脚步,不觉嘴角就带了笑。 她的记忆中,就有这样的场景,不过那个时候纪二老爷怀中抱着的是她。那个时候,她已经能够记事了。而这样的启蒙,纪二老爷早在她还没有记事,也就是像煊儿这般大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个时候也跟现在一样,纪二老爷指给她看的都是一些古董。那些古董不仅优美悦目,每一件古董上都附着一段或久远或不那么久远的历史和故事。 后来纪晓棠那么喜欢识字读书,其实与这样的启蒙有着很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然,这也成就了她的眼力。 “煊儿哪里有找我?”回想着往事,纪晓棠心中一片温柔,就问身边的长生。 煊儿在纪二老爷怀中很乖巧的样子,并没有闹着要找她。 长生抬手,脸上也有些囧然。 “刚才煊儿确实找阿姐来着。” “是我带煊儿看这些东西,煊儿就不闹了。”纪二老爷就抱着煊儿走了过来,笑着解释。“煊儿真是晓棠的儿子,和晓棠小时候一模一样。” 纪二老爷就告诉纪晓棠,她小的时候,只要他带着她看古董,给她讲历史,讲故事,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不会哭闹。 煊儿现在听懂多少纪二老爷说的话,以后又能记住多少呢,可很明显的,他就是喜欢听。 纪晓棠跟煊儿这样大的时候,也是这样。 “爹爹,你就这样一直抱着煊儿?”纪晓棠问纪二老爷。 “是啊,有什么不妥。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煊儿。你看,煊儿可哭过?闹过?”纪二老爷显得很有自信。 “我不担心爹爹照顾不好煊儿,我是担心……爹爹,你不觉得手酸吗?煊儿可很有些分量啊!”纪晓棠看着纪二老爷笑。 “哈哈,哈哈……”纪二老爷就笑,“抱着煊儿,我一点都不觉得累。让我一直这么抱着都行。” “好了,你也抱了这些时候了。今天你是寿星公,我且让着你了。可也该将煊儿给我抱抱啦!”纪二太太笑着说话,就伸手去抱煊儿。 纪二老爷有些不情愿,可纪二太太很坚持,他只得慢吞吞地将煊儿交给了纪二太太。一面还絮絮地嘱咐着纪二太太要小心。 纪二太太就嗔了纪二老爷一眼。 “我难道还用老爷嘱咐,说起别的我比不过老爷,照顾孩子,我总能比老爷强些。” 纪晓棠和长生就笑。 纪二老爷也讪讪地笑。 “好了,不让我抱外孙,我去抱外孙女。”纪二老爷说着,就去抱七斤了。 厨房已经准备好了宴席。可大家一直在萱华堂。纪二老爷还接连派出人去往宫门前打听。这是想着能等秦震从宫中出来,大家一起入席。 可接连两次派人,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的。 秦震还没有从宫中出来。而且据安王府等候在宫门口的侍从说,秦震是不会那么快从宫里出来的。 似乎是韩太后和隆庆帝留了秦震在商量什么事情,肃王秦霖,还有韩阁老和谢阁老也被召进宫里去了。 “爹爹。咱们不用等了。” 纪二老爷又等了半晌,才在纪晓棠的坚持下。大家往馨园中来坐席。 纪二老爷的生日,纪老太太依旧被纪二老爷扶着坐在了上首。而等大家都坐定了,纪二老爷的第一杯酒,就是敬给纪老太太的。 “儿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请母亲喝下这杯酒,祝母亲健康长寿!”纪二老爷跪在纪老太太的膝前,将酒杯高高地举起。 纪老太太也有些激动。忙着叫纪二老爷起来。 纪晓棠就在旁边笑道:“祖母不接爹爹的这杯酒,爹爹如何会起来!” “是我忽略了。”纪老太太就笑着道。伸手去接那杯酒。 纪晓棠在一边就扶住了纪老太太的手,稳稳地将酒杯接了过来。 “快起来吧。”纪老太太拿着酒杯,又对纪二老爷说道,“你也有了些年纪,不仅儿女成行,还是做了祖父的人了。今天还是你的寿日,快点起来,别跪着了,我心里不忍。” “祖母喝了爹爹这杯酒,爹爹就起来了。”纪晓棠又笑。 纪老太太也笑,被纪晓棠扶着手,慢慢地将一杯酒喝了。 “多亏晓棠这么提着我,我老了。” 众人都忙笑着说纪老太太不老。 纪二老爷见纪老太太喝了酒,这才站起身来,也说纪老太太并不好。 “老太太鹤发童颜,是多福多寿的相。”纪二老爷笑着说道,“这也是我们做子孙的福气。” “我知道,我知道你孝顺,孩子们都孝顺。不过啊,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也是来给你做寿的。你好好地坐着去,不许再到我跟前跪啊跪的,我要生气的。”纪老太太对着纪二老爷嗔道。 纪二老爷忙就答应了,这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 纪晓慕就拿了戏折子来,先请纪晓棠点戏。纪晓棠自然不肯占先,就将戏折子给了纪二老爷,纪二老爷又将戏折子给了纪老太太。 等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都点过了戏,纪晓棠又请纪二太太点了一出,这才自己翻开折子,点了出仙姑献寿的戏文。 这一场戏酒,大家都吃的非常开怀,直到傍晚时分才散了。 纪晓芸和谢怀瑾告辞回去了顺义伯府,只有纪晓棠没有走,和纪二老爷、纪二太太一起到景华堂的上房坐着。 煊儿已经被程嬷嬷和奶娘带到内室去睡了,三人就在正房屋中坐了,一面吃茶,一面说话。 这次说话的主题,就都围绕着安王府和后宫。 秦震在宫里还没有回来。 “太后娘娘的病,肯定是因为长宁公主的缘故。”纪二老爷说道。 长宁公主的死,韩太后虽然表演的过了些,但不可能完全不伤心。实际上,纪晓棠相信,韩太后是非常伤心的。但韩太后这样的人,伤心也是在内里,不会表露于外。她表露余外的部分,就是为了一定的目的演给众人看的。 而长宁公主真正的死因,才是对韩太后对大的打击。 虽然韩太后成功地压制了传言,并且快刀斩乱麻,没有让事态扩大,但是她却不可能消除传言的影响。 如今,朝堂上下都已经知道了长宁真正的死因。 韩太后之所以病,就是这双重打击造成的。 “只是不知道作态的成分有多少……”纪晓棠喃喃地道。 几个人慢慢地说着话,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安亲王来了。 纪二老爷忙就起身去迎接,纪晓棠和纪二太太也随后跟了出来。他们三人刚刚走到院子当间,秦震就已经到了院门口。 原来,秦震每次往馨华堂来,都会紧随着禀报的人进门。 这样一来是他的到来,根本就无需禀报,二来,也是免得长辈们因他的身份要出门来迎他。 这一次,秦震依旧是这么做的。 秦震看见了纪二老爷,忙就抢上前几步,到纪二老爷跟前行礼。 “给岳父拜寿来迟,还请岳父海涵。”秦震恭恭敬敬地道。 “无妨,无妨,你的正事要紧。能来就好,什么迟不迟的。”纪二老爷满面带笑,扶了秦震起来。 秦震这才又见过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几个人就往上房屋中坐了,秦震就要跪下给纪二老爷磕头拜寿,被纪二老爷死命地拦着,这个头才没磕成,却还是跪了一跪。 这样,也足够让纪二老爷感动了。 “以后等煊儿大一些,就让煊儿替你多磕几个头吧。”纪晓棠笑着说道。 秦震笑着点头,纪二老爷笑眯眯地,倒是并没有说什么推辞的话。 “在宫中用了膳了没有?”纪晓棠先问秦震。 秦震到了这里,也不客气,直言说还没有用过。每次到宫中议事,若是时间长了,都是如此。纪晓棠已经有了经验,早就吩咐了厨房给秦震准备了饭菜。 “那就快些用膳,饿坏了身子可不好。”纪二老爷也知道宫里的这个规矩。 就算是宫中赐宴,那宴席看着丰盛,然而却是吃不饱的。 秦震也没有客气,等人摆上了宴席来,秦震就请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也一同用膳。 纪二太太摆手拒绝了,纪二老爷却和秦震一同在桌边坐了。他并不饿,却要陪着秦震。 纪晓棠站起身,亲自给两人倒酒布菜。 秦震自然要敬酒给纪二老爷。 “少劝些,爹爹方才已经喝了不少。”纪晓棠低声在秦震耳边说道。 秦震笑着点头。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将两人这亲密的情形看在眼睛里,也是相视而笑,心中很是满意。 等秦震用过了膳,小丫头摆上茶来,纪晓棠才向秦震询问。 “怎么在宫中留了这么久,太后的病究竟怎样了?” 第一百三十章 多事之秋 秦震这次在宫中留了这么久,首先是因为韩太后是真的病了。 韩太后这次病的又和以往有些不一样。 “太后这次病的很重……”秦震眉头微微皱起,“不过,她好像不愿意让人知道她真正的病情,一直在强撑着……” 说韩太后病的与以往不一样,正是指的这一点。 以往韩太后病的并不严重,却要装出很严重的样子来,纪晓棠是亲眼见过的。可是现在却恰恰相反,韩太后是真的重病,却想让人认为她病的并不严重。 “……说是偶染风寒,表面上只让太医开了驱寒的方子,暗地里却频频召唤太医,每天喝药,每天换方子。” 韩太后的这些小动作并没有瞒过秦震的眼线。这同时也说明了,韩太后是真的病的严重了。 “就算不知道这些,只看看她也能看的出来,虽然她极力的掩饰。”秦震又说道。 韩太后在这个时候隐瞒病情又是为了什么呢? 答案显而易见,就和她要隐瞒隆庆帝的病情是一个道理。如果这个时候大家知道她病的很重,又没有长宁的因素让众人对她归心,那么结果只能是让追随她的人人心涣散,也会让她的政敌们看到机会,落井下石。 所以,韩太后还是在演给众人看,是为了稳定人心。 但即便是这样,她演的却并不怎么成功。并非是她的演技不好,而是……力不从心。 纪晓棠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秦震会皱着眉,而且眼神晦暗。 至于秦震为什么会在宫中留了那么久,则是因为一些意外。 今年大秦境内灾荒的局势虽然略有些好转。但是很多地方还是严重的缺粮,再加上几处地动,需要调配粮食和物资的地方就更多了。 近几天,各地方官员纷纷上书,求朝廷发放赈灾的粮食。 如果赈灾的粮食发放不及时,或者数量不够,那么刚刚有些稳定下来的局面很可能就再维持不住。毕竟很快就要入冬。那个时候饥饿的人们会更多。为了能够填饱肚子,很多人都会铤而走险。 这是韩太后虽然病着,也依旧要召秦震入宫的主要原因。 韩太后打算将这件事情交给秦震去办。 可就在秦震入宫不久。秦霖立刻就递了折子求见。 韩太后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见到秦霖的,但是秦霖折子里的内容却不容她忽视,她只能召见了秦霖。 “肃王爷递的是什么折子?”纪晓棠忙问。 “北蛮异动,还有西北部几个府县的民乱……” 秦震说的有些轻描淡写。但是纪晓棠却明白,如果事情不是很严重。韩太后不会同意见秦霖的。 因为事关重大,再加上韩太后的其他一些考虑,后来就连韩阁老和谢阁老也被召进宫中去议事了。 要商议这么多大事,也就怪不得秦震会这么晚才回来。 而纪晓棠的关注点更多的是在秦霖折子所说的事情上面。她有一会没说话。而是微微垂下头来,回想着前世的事情。 前世这个时候,是大秦最为混乱不堪的时候。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就算不能够四海升平,也不至于会乱到这个地步。 “肃王爷的折子,是不是夸大其词了?”纪晓棠抬起头来,看着秦震问道。 “晓棠为什么会这么问?”秦震的目光中有微光闪过。 纪晓棠立刻就明白,秦震一定知道什么内幕。 “……今年的旱灾已经有所缓解,而且番粮推广,虽然还不能让百姓们都填饱肚子,但比起前两年来,已经好了很多。而且,韩大人往南面诏安那样顺利成功,也给各地做了典范……” 这种情势下,虽然不能保证各地都太平无事,但要说烽烟四起却也不合情理。 秦震听了纪晓棠的一番叙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王爷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秦震略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肃王爷谎报灾情,意欲何为?”纪二老爷忍不住问了一句。 “也不能说他是谎报。”秦震轻轻摇了摇头。 北蛮的异动,是真实的。不过这本来并不需要秦霖特意递折子。有祁佑年在镇山关,北蛮的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祁佑年也不会耽误军情,他的战报历来送的非常及时。 至于西北的乱子…… 纪晓棠心中一动,脱口说道:“肃王爷的人马,是不是大都在西北?” 纪二老爷惊愕地啊了一声。 秦震却轻轻点了点头。 “这……”过了好一会,纪二老爷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并不能怪他,实在是纪晓棠和秦震的谈话内容太过恐怖骇人。 秦霖他这是…… “三哥耳目众多,太后想要将赈灾的事情全权交予我,三哥一定是听到了消息,才会进宫递折子。” 秦霖也知道韩太后病的严重,不希望秦震在这个时候做大,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不得不说,秦霖的动作非常有效。 就算是韩太后也猜出他的折子并不尽实,却也不能不忌惮,将一部分的权力交给了他。 其他的事情,秦震并没有仔细说,但是纪晓棠已经能够猜到,当时宫中是怎样的情景,大家是怎样的相持不下,又不得不相互妥协,所以才会耽搁了这么久。 好在,各方面势力基本均衡,最后商议出的结果还是不错的。 只是,秦震又要忙一阵子了。 “王爷可是又要出京?”纪二老爷就问秦震。 自从他们跟随秦震进京,秦震就再没有离开过京城。如今又要赈灾,韩太后还给了秦震很大的权力,秦震很有可能又要去各地出巡。 “爹爹。太后怎么会这个时候让王爷离开京城。”纪晓棠就笑了,“不仅王爷不会离开京城,肃王爷也得留在京中。” 纪晓棠说完这句话,就看着秦震。 “什么都被晓棠料到了。”秦震哈哈大笑。 纪二老爷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摇头苦笑:“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以前局势还没有这么复杂,韩太后和隆庆帝手中的权柄稳固,朝臣们还对隆庆帝的子嗣怀着希望。如今情况完全不同。韩太后怎么会放秦震离京。 不放秦震。自然更加不会放开秦霖。 实际上,秦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机会离开过京城。 纪晓棠和秦震在馨华堂盘桓到很晚。才带着煊儿回了安王府。 接下来几天,秦震果然非常忙碌,有的时候甚至不能回馨华堂陪纪晓棠一起用膳。纪晓棠知道秦震辛苦,每天亲自吩咐了厨房。按时给秦震送膳食。有的时候,她还会亲自往多福轩去。监督着秦震用了膳,她才会放心。 如果秦震不在府中,她也会打发了心腹,专门照看秦震的饮食。 北风渐起。秋意寒凉。 纪晓棠正坐在煕春堂上房临窗的大炕上,手里缝着一件银红色的小斗篷。这小斗篷自然是给煊儿缝的。纪晓棠一边缝着斗篷,眼角的余光几乎片刻都没有离开一边玩耍的煊儿。 大炕上铺了厚厚软软的毡子。秋日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洒在大炕上,没有秋意的寒凉。反而带着暖融融的阔朗意味。 煊儿已经学会了爬,而且非常喜欢这个游戏,可以一个人玩很久。 只要一看到煊儿胖乎乎的小身子活泼地蹬着腿,纪晓棠就觉得任何的烦扰都成了浮云。 “这个时辰,王爷也该下朝回来了。”锦儿走进来,到纪晓棠跟前行礼,问纪晓棠,“王妃,午膳时辰到了,要不要吩咐人摆膳?”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秦震早上出门的时候,曾经对纪晓棠说过,要回来陪她和煊儿用午膳。 这些日子,秦震很少有时间陪她们母子,自觉很是亏欠,所以才决定今天下朝之后,将别的事情都推一推,好好陪陪纪晓棠和煊儿。 “不急。”纪晓棠的声音仿佛清澈而柔和。“一定是事情多,还没有散朝。咱们再等一等,吩咐厨房,等王爷回来了,再摆膳不迟。” 锦儿立刻答应了一声,往厨房去吩咐了。 煊儿这个时候就爬到了纪晓棠的跟前,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住了她的大腿,仰起脸来对着她笑。 “嬷……妈……妈……”煊儿张开小嘴,含糊不清地喊道。 纪晓棠立刻放下针线,将煊儿抱进了怀里。 一旁服侍的程嬷嬷立刻就将纪晓棠的针线给收了起来。 “王妃,我怎么听着,方才小世子似乎喊了妈!”程嬷嬷一边收着针线,一边笑着对纪晓棠说道。 “嬷嬷没听错。”纪晓棠笑着,在煊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亲的煊儿咯咯直笑,又喊了一声妈,这次的发音更加清晰了。 “小世子说话这么早!”绣儿开心地笑着,“这人都说,小姑娘说话早,小小子一般都说话晚。咱们的小世子现在就会喊妈妈了,这可比一般的孩子早多了。小世子就是天生的聪明。” “小世子聪明,会哄人。”程嬷嬷也笑。 纪晓棠抱着煊儿,更是被这几声奶声奶气的妈妈叫的又是骄傲,又是心中发软。 煊儿说话早,自然是有她和身边服侍的人每天教着的缘故,但煊儿也确实是个聪明的、且讨人喜欢的孩子。 纪晓棠教煊儿说话,她知道小孩子很多音都还发不准,因此没有教他喊娘,更不会教他喊母妃,而是教他喊妈。 她自幼在清远长大,小时候还经常跟着纪三老爷往庄子上跑,庄子上的小孩子,很多都是妈、妈地喊,她就学会了。 这个字,是小孩子最容易学会的发音了。 纪晓棠教着煊儿学会了喊妈,又开始教他喊爹爹。这个字却有些难,教了这些天,煊儿的发音一直都含糊不清,但也足够哄秦震开心了。 “一会爹爹回来了,要亲亲爹爹,爹爹很辛苦。”纪晓棠抱着煊儿说话。 “哦,哦。”煊儿答应着。 娘儿两个这样说着话,又过了约两盏茶的工夫,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王爷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纪晓棠笑着告诉煊儿,“咱们去接爹爹怎么样?” 煊儿似乎也明白是秦震回来了,在纪晓棠怀中高兴地蹦着。 不过,还没等纪晓棠带着煊儿出去迎秦震,秦震就已经到了。 秦震一进门,纪晓棠立刻就敏感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够,秦震一看见她和煊儿,脸上的神色立刻就柔和下来。秦震不让纪晓棠下炕,而是上前来,一面从纪晓棠手中接过欢快地蹦跶的煊儿,一面飞快而温柔地在纪晓棠的额头亲了一口。 纪晓棠脸色绯红,嗔了秦震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煊儿到了秦震的怀里,越发的欢快,一面妈……嗲嗲地叫着,一面撅着小嘴就往秦震的脸上凑。 小家伙这是记住了纪晓棠要他亲秦震的话来。 秦震自然巴不乐得的,主动将脸凑到了儿子跟前。 煊儿就抱住了秦震的脸,吧唧吧唧,亲的秦震满脸的口水。 儿子亲的太实在了。 秦震和纪晓棠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程嬷嬷就带着小丫头端了水盆进来,将面巾在水中投了,递给秦震。 秦震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煊儿,接过面巾来擦手擦脸。 “哎呦,你爹爹太脏了,是不是亲的咱们煊儿满嘴的灰尘啊?”纪晓棠抱着煊儿,笑着说道。 “哪里有!”秦震立刻不让道,“刚从外面进来,已经擦过一次了。而且,哪有儿子嫌老子脏的,那可是要打屁股的?” 秦震有时候逗儿子,会轻轻地打两下他的小屁股。 煊儿就听明白了,立刻在纪晓棠怀里扭转身子,将肥乎乎的小屁股紧紧挨进纪晓棠的怀里,这样秦震就打不到他的小屁股了。 秦震大笑。 纪晓棠也被煊儿这小举动逗的笑个不停,一面伸手轻轻捏了捏煊儿的小屁股。 煊儿立刻啊地一声,回过头来,埋怨地看了纪晓棠一眼。 小家伙眼睛里的戏太足,让纪晓棠和秦震又是一阵笑。 “见了煊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秦震换了衣裳又走过来,在纪晓棠的身边坐了。 “王爷,是出了什么事?” 秦震看着纪晓棠,欲言又止。 ps:推荐:阖家by月雨流风 摊上一对靠卖闺女发家的爹妈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苏杏叹了口气,得,还得她去找回来。 可是……话说我在现代学的是戏曲专业啊,说出去多高大上啊,为毛到了古代这本事就成了给人唱五子哭墓的了?! 算了,好歹没丢了老本行,大不了在古代把丧葬服务业做大做强。 那位哥们,你忙完了就来我这里帮忙唱两嗓子啊,我这里还缺个爷们儿。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觉悟 纪晓棠看秦震的神态,就低头想了想,随后抬起头,将程嬷嬷叫了过来。纪晓棠让程嬷嬷将煊儿抱过去和奶娘一起照看。 煊儿有些不愿意走。他已经习惯了醒着的时候就待在纪晓棠的身边,尤其是秦震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往往要带着玩半晌,直到他饿了,或者是困了睡了,才会被送到奶娘那里去。 而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又可以很快看见纪晓棠。 现在,他还很有精神,想要跟爹娘多玩一会。 煊儿就哼哼着,大眼睛有些委屈地看着纪晓棠。 “乖煊儿,娘有事情要跟你爹爹商量,你去跟嬷嬷去找奶娘玩。等娘跟你爹爹商量完了事情,会去找你。”纪晓棠揉了揉煊儿的手,哄着煊儿道。 等将煊儿给哄走了,纪晓棠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收敛起来。 她正色地看着秦震。 “晓棠……”秦震暗自有些唏嘘。 纪晓棠太聪明了,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以往两个人就算是谈些要紧的事情,也从来没有避讳过煊儿。 纪晓棠现在这么做,是明白他们即将要谈论的话题会是很残酷的,并不适合让煊儿听见。 虽然煊儿这个年纪,根本就听不懂,也记不住那些复杂的话题。 可纪晓棠就是这么小心,或许煊儿不会记得他们今天所说的话,但是他们的情绪肯定会感染煊儿。纪晓棠不想给煊儿留下任何的,哪怕是一丝丝的阴影。 她守护住了她的家人,更要守护住她的孩子。 “王爷,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纪晓棠镇定地对秦震说道。 “晓棠。你不要太着急,还没什么事。”秦震忙就安慰纪晓棠。 纪晓棠笑了笑,并没有回应。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真相。 “今天有镇杨府和武昌府送来加急的文书……”镇杨府和武昌府各有人举兵造反,不仅杀了这两地的守官,还占领了几处城池。 而这两处反贼打的正是先宋的旗号。 “他们声称要打进京城,迎接顺义伯登基称帝。恢复大宋江山。” “这哪里是要迎接怀瑾称帝。分明是想要他的命!”纪晓棠不由得站起身来,怒道。 秦震有一会没有言语。 纪晓棠略平息了一下怒气,又慢慢地坐回到炕上。 “王爷。依你看,这两处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故意这么做,想要怀瑾的性命?”纪晓棠问秦震,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其实。自从韩太后知道了长宁公主的死讯,后来又有各地动荡的消息传进京城。纪晓棠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是她绝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她原本一直在防备,防备的也是韩太后的报复。 当初长宁和亲去了北蛮,韩太后就采取了一系列的报复行动。现在,长宁死了。而且在韩太后看来还死的很惨,韩太后不会就这么算了。 纪晓棠很担心纪家会被波及进去,同时也料着。韩太后恐怕会对她不利。 按照韩太后的思路来想一想,追根溯源。如果当初祁佑年肯娶了长宁,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而祁佑年不肯娶长宁,都是因为她纪晓棠。 再有,长宁死在镇山关外,韩太后未必就不疑心、不痛恨祁佑年。 可镇山关需要祁佑年,韩太后不能怎样祁佑年,很可能会将怒气都撒到她的头上。 纪晓棠已经做好了准备,韩太后一直没有动静,她也认为是韩太后病重,又有秦霖步步紧逼,所以顾不上这件事的缘故。 但是,韩太后的报复终究会来的。 纪晓棠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会有这样要谢怀瑾的事情发生。 “晓棠,你的意思,这两处人马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为了要顺义伯的性命?”秦震问纪晓棠。 “是的,王爷,我就是这个意思。” 秦震想了一会,才摇了摇头。 “我看不像。” 依他看来,这两处人马不过是一群亡命之徒,打起谢怀瑾的名号来,不过是因为谢怀瑾是朝廷承认的大宋的皇族后裔。 “这两处的叛乱虽然来势汹汹,却不足为惧。”秦震告诉纪晓棠,就在今天的大朝会上,韩太后和隆庆帝已经下旨,调集两府附近的官军,四面进行围剿。 两处的叛乱虽不足为惧,但这并不代表谢怀瑾就会没事。 “那么,太后可说什么关于顺义伯的话?”纪晓棠忙又追问。 “晓棠,你很关心顺义伯。”秦震看着纪晓棠。纪晓棠素来镇定自持,但是今天却有些失态。 “这是当然的。”纪晓棠看了秦震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和谢怀瑾的往事,秦震都是知道的。秦震连祁佑年的醋都不会吃,更不会计较谢怀瑾。 “我们自小就认识,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谢家对不起我们,可是谢伯娘和怀瑾却没有一丝一毫对不住我们的地方。我待怀瑾如兄弟,而且,他如今不仅仅是一个人了,还有我姐姐和七斤啊。” 谢怀瑾的事,当然就直接关系到纪晓芸和七斤,纪晓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王爷,你说,太后会对怀瑾不利吗?”纪晓棠直视秦震。 虽然秦震受她的影响,对谢怀瑾一直很好。但是秦震的态度,并不能代表整个皇家的态度。 秦震立刻就明白了,纪晓棠问的是韩太后是否对谢怀瑾动了杀机,又或者说,皇家虽然安置了谢怀瑾,但是最终是否打算让谢怀瑾活着。 纪晓棠的年纪虽还小,却自幼跟着纪二老爷熟读经史。像谢怀瑾这样前朝的皇家后裔,尤其是直系的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算是一开始被优待了,但是最后很多都难逃一个死字。 历朝历代,对于关系到那张椅子的事,都是宁杀错不放过,最心胸狭窄,最残酷无情的。 谢怀瑾是在他们的尽心维护下,才能平安活到现在的。可出现的这两股反贼。却为韩太后除掉谢怀瑾提供了最便宜的借口。 纪晓棠现在想要从秦震嘴里知道一句实话。 “若非顺义伯在心智上只是一个小孩子。他不可能活到现在。”秦震说了实话。 这个道理,纪晓棠也知道。她不知道的是,韩太后会不会一直容谢怀瑾活下去。 “难说。”秦震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纪晓棠也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了答案,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 正如秦震所说的那样,镇杨府和武昌武两地的叛乱很快就被官军平定了。并送了捷报和匪首的头颅进京。 平息这两处叛乱的官军首领,都是韩太后的心腹。 韩太后因此也精神大振。竟连病情都好了几分。按照秦震的说法,韩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血色。 在朝堂上,也有人提到了顺义伯,甚至有人质疑。这两处的叛乱正是顺义伯指使的。 甚至还有了另外一种传言,说顺义伯的呆傻其实都是装出来的,他早就心存异志。暗中继续力量,联络旧部。意图要推翻大秦的江山。 韩太后对此的态度却非常明确,将弹劾顺义伯的折子都打了回去。 但是这并没有让纪晓棠安心。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来安王府找秦震和纪晓棠。 “怀瑾那孩子究竟是怎样的人,王爷比谁都清楚。太后娘娘一双利眼,朝堂上文武百官哪个又是白给的,怀瑾究竟是不是装的,大家谁能看不出来……”纪二老爷求秦震和纪晓棠,一定要保住谢怀瑾。 “不只是怀瑾那孩子,还有晓芸和七斤。他们若是想要怀瑾的命,也不会放过晓芸和七斤。”纪二太太忙也跟着说道,一面眼圈就红了。 “怀瑾和晓芸带着七斤到馨华堂来找过我们,怀瑾还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晓芸明白啊。晓芸哭着……”纪二太太拉住纪晓棠的手,说到纪晓芸哭了,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自从知道有反贼打了顺义伯的旗号之后,纪晓芸就非常惶恐,再没有吃好睡安过。 如果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幸福还罢了,如今她知道了幸福是什么滋味,却突然转眼就要失去,纪晓芸能够支撑住,没有倒下,还多亏心中记挂着谢怀瑾和七斤,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的缘故。 “本来还瞒着老太太,不让她知道。可也不知是怎地,老太太就知道了。老人家着急上火,吃不下睡不着,就要亲自来找你们……” 如果不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拦着,纪老太太就真的亲自往安王府来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来的这样匆忙,也是纪老太太催着的缘故。 “虽然太后是把那些折子都打了回去,可我们心里还是没有底。”纪二老爷告诉秦震和纪晓棠。 “岳父岳母就算不来,这件事我也会尽力而为。”秦震立刻就表了态。 “是啊,”纪晓棠亲自拿湿帕子给纪二太太擦拭了眼角,“娘,爹爹,别说怀瑾娶了姐姐,如今还有了七斤。就算只是怀瑾,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我知道,我知道。”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点头。 他们当然知道秦震和纪晓棠会尽全力保全顺义伯府。他们真正当心的是,就是纪晓棠和秦震尽了全力,也不能将人给保住。 毕竟谢怀瑾的身份摆在那里。 “该来的总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几个人商议了半晌,纪二老爷最后发出一声长叹来,“我和你娘什么都明白。只要你们尽力了,不论结果怎样,我和你娘都不会怪你。” 送走了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秦震四目相对。 “晓棠……”秦震首先开口。 纪晓棠知道秦震要说什么,却抬起手,不让他说。 “尽人事,听天命。” 这是纪晓棠一贯的策略。 转天,纪晓棠就到馨华堂来,在萱华堂见到了谢怀瑾和纪晓芸。 从谢怀瑾的身上还看不出什么,但是纪晓芸却明显地憔悴了。 纪晓芸生性柔弱,本来就经不住什么事,这次为了谢怀瑾和七斤,她已经表现的足够坚强了。 在纪老太太跟前,大家都笑着说话,似乎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纪晓芸也很懂事地“强颜欢笑”,总算是让纪老太太安了心。 等离开了纪老太太的身边,纪晓芸的脸色就变了。 “晓棠。”纪晓芸一把拉住纪晓棠的衣袖,却半晌没说出话来。 “姐姐。”纪晓棠的目光柔和,语气温柔。 纪晓芸泫然欲泣。 “我知道,我虽然是姐姐,可这些年以来,一直都是你照顾我,我从来都是拖你的后腿。你为我,为我们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姐姐不要这么说。”纪晓棠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她确实为纪晓芸操了许多心,做过太多的事。可谁让她们是一母同胞呢。 “晓棠,我不求你,因为我知道,就算我不求你,你也会尽力护着我们。可这次的事,我明白这次的事有多严重,怀瑾的身份,本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头的。晓棠,你不用护着我们。能和怀瑾一起死,我心甘情愿。” “姐姐,你不要这么说。” 纪晓棠忙就止住纪晓芸。 即便是她保不下谢怀瑾,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保下纪晓芸。 没错,纪晓棠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不,我一定要说。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纪晓芸强忍着抽泣,继续说了下去,“我是真心实意这样说的。能够嫁给怀瑾,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我和怀瑾,不能同日生,但愿同日死。如果怀瑾没了,只剩下我一个,我也活不下去。” 纪晓芸摇着纪晓棠的手,抬起泪眼左右看了看。 她特意拉纪晓棠出来说话,纪晓棠已经将服侍的人都远远地支开了。 知道没人会偷听到她们的谈话,纪晓芸才抿了抿嘴,将她心中最要紧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晓棠,一直都是你在为大家做事,我什么都没做过。现在,我想为家里做这件事。我陪着怀瑾,不仅是因为我不能离开她。我们死了,纪家就彻底安全了。” 纪晓芸的双眼带着泪光,却闪闪发亮。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亲情 纪晓棠不由得愣怔住了。她听见纪晓芸说什么了?纪晓芸竟然说,她和谢怀瑾死了,纪家就彻底安全了! “原来,原来……”纪晓棠反手握住了纪晓芸。 有关纪家的身世,大家一直都瞒着纪晓芸。而纪晓芸的性情,也不是会在这个上头留心的。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而且纪晓芸又是不能帮忙,且承受不了压力的。这样的做法,对纪晓芸,对纪家都是最好的。 纪晓棠认为,大家一直都瞒的很好,而纪晓芸的样子也不像是知道什么的。 可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纪晓芸知道了。 “姐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纪晓棠问纪晓芸。 “我也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去年……”纪晓芸的个性依旧是有些迷糊的,“我并不是一下子知道的……” 纪晓芸也是综合了她所听到的、看到的很多线索,才得出来的结论。 “晓棠,我一直知道,你和爹爹还有小叔有事情瞒着大家,我也知道,你们一定是为了大家好,而且,那肯定是大事……” 是需要纪晓棠这样性情的人做出牺牲和妥协的大事。 纪晓棠轻轻的叹气,看向纪晓芸的目光中就有了新的内容。 “我、我们一直以为你不知道。”不知道才是幸福的。 “我也是纪家的儿女。”纪晓芸喃喃地,“一直都是家族、你们大家在庇护我,我已经很幸福了。这一次,如果能够和怀瑾……” “姐姐,”纪晓棠抬手阻止纪晓芸继续说下去。“娘和爹爹一定不会同意,我也不会答应。而且姐姐忘记了,还有老太太……,若是姐姐……,那等于是要了老太太的命。” “我知道,我都知道。”纪晓芸又落了泪,“晓棠。其余的事情都交给你。活着比死了要难。那些事我都做不来。只有这件事,我能做。晓棠,为了你们。我心甘情愿。” “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祖母那里,你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纪晓芸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芸的心意非常坚决。 纪晓棠没有说话。 “还有七斤,晓棠。如果可以,留下七斤。”纪晓芸见纪晓棠不说话。却兀自说了下去。“好在七斤是个女孩儿,若是男孩儿,只怕你和王爷也保不住她。晓棠,我将七斤托付给你。” “姐姐。不要说这样的话,还不到这个地步……”第一次,在这两姐妹之间。纪晓芸成了谈话的主导。 “我知道。”纪晓芸笑了,她抬起手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睛。“我这是说万一。晓棠,到时候不要迟疑,我说的这条路,是对大家最好的一条路。” 确实是对大家最好的一条出路,可是她怎么忍心! “晓棠,你对自己狠的下心。你若当我是你的姐姐,你就成全我。”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能把我和怀瑾安葬在一起吗,最好是能葬回清远去。我不喜欢京城,怀瑾也不喜欢。……以后,你们,咱们这一大家子,也都是要回到清远去的是吗……” …… 等纪晓棠和纪晓芸两姐妹携手回到萱华堂的时候,纪晓芸的脸上早已经重新施过脂粉,除了眼睛依旧有些发红,就再看不出曾经哭过的痕迹了。 倒是纪晓棠,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你们两个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纪老太太正在炕上看着七斤,抬起头来笑着问她们。 “没去哪里,就是随便四处走了走。”纪晓芸笑着回答,就走到炕边,挨着纪老太太坐了,伸手去抱七斤。 “是的,我和姐姐四处走走,随便聊聊,没想到就过去了这么久。”纪晓棠也笑着说道,也走到炕边,在七斤的另一侧坐了。 七斤在纪晓芸的怀中就看到了纪晓棠,笑着朝纪晓棠伸出手来。 七斤虽然骨骼纤细,却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两只小手比煊儿的要小巧,却也像两个肉馒头一样可爱。 纪晓棠握住七斤的一只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七斤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七斤最喜欢她姨母了。”众人都笑着说道。 纪晓芸就抬起头,与纪晓棠相视而笑。 纪晓棠心中百味杂陈。她和纪晓芸虽是同胞姐妹,但小的时候相处的并不好,长大之后也有些隔阂,似乎经历了不少事情之后,两姐妹才相互了解,消除了隔阂的。 而正因为早年的隔阂,两人之间交谈的时候并不多。 今天,是两个人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也是在今天,两姐妹的心终于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可今天之后呢,她们还有没有机会再像这样携手同游,促膝长谈? “晓棠和晓芸都长大了。”纪二太太在一边坐着,她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笑着看着两姐妹,心中很是欣慰。 姐妹两个长大了,也成熟了,懂得了手足之情,彼此更加亲密、感情更加深厚。 “我还以为在娘的眼睛里,我和晓棠永远是小孩子呢?”纪晓芸就笑着道。 众人又都笑了。 “晓芸今天比往常都活泼,话也多了。”纪老太太笑着说道。她将纪晓芸养大,是最了解纪晓芸,也最关注纪晓芸的人。 纪晓芸和谢怀瑾在馨华堂用了午膳之后,就带着七斤会顺义伯府了。 纪晓芸是故意提前走的。 她的那些话,只有勇气跟纪晓棠说,却没有勇气直接去告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纪晓芸说的很清楚,她只负责跟谢怀瑾去赴死,其余的事情,则全部交给纪晓棠。 纪晓棠也有些为难。 “晓棠。你有心事?”纪二老爷看见纪晓棠在书房中坐着,手里拿了一卷书册,目光却并不在书册上,就走过来问道。 “爹爹……”纪晓棠欲言又止。 “真的有心事,能告诉爹爹吗?”纪二老爷就在纪晓棠的身边坐了。“若是不方便告诉爹爹,去跟你娘说说也是一样。” 纪二老爷看着纪晓棠的目光满是慈爱。 “你嫁了人,总不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了。虽然王爷待你好。你也争气。可这生活中难免就有些不如意,你不方便跟别人说,跟我和你娘说说。就算不能帮你的忙,你把话说出来,心里也能宽松宽松。而且,或许我和你娘就能帮上忙呢?” 原来。纪二老爷是担心纪晓棠在安王府有什么委屈。 纪晓棠忍不住嘴角就带了笑。 只怕这些话纪二老爷早就想跟她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看着纪二老爷的脸。纪晓棠本来就犹豫着是否要说的话,就更难说出口了。她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悲伤的负担,她一个人背负就可以了。如果可以。她希望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永远不知道她和纪晓芸今天的谈话。 可如果天不遂人愿,那么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悲伤…… 纪晓棠打住了自己的思绪,能够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少伤心一天。那也是好的。 “并没什么大的心事,”纪晓棠心下做了决定。就笑着对纪二老爷说道,“只是有些小的烦心事。” “什么烦心事,快跟爹爹说说。”纪二老爷立刻说道,而且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来,打算要为女儿做个最好的听众,然而帮着女儿排忧解难。 “……虽然有了煊儿,可王府还是子嗣单薄……” 王府中除了煊儿和荧儿,就再没别的孩子了,而且两位侧妃还有几个侍妾,也都没有身孕。韩太后在这方面确实做了纪晓棠的靠山,并不曾跟她说过什么,但还是有多事的人,难免就有些闲话出来。 这些话,别的女孩子或许不好意思跟父亲谈起,但是纪晓棠在这方面却没什么顾虑。 而纪二老爷听了这些话也并不觉得尴尬。 “说到底,还是一个贤德的名声。”纪二老爷听完纪晓棠的抱怨,很是深思熟虑了一番,才做出了深刻的总结。 纪晓棠暗自点头,纪二老爷算是看到了问题的实质了。 “这话你跟我说就对了。”纪二老爷点了点头,煞有介事,“你若是跟你娘说了,只怕你娘会劝你做个大家伙眼里贤德的妇人。” 纪晓棠就笑,纪二老爷是真的很了解纪二太太。 “那爹爹有不同的意见?” “自然是有的。”纪二老爷又点头,“爹爹的意思,什么贤德不贤德的,爹爹不稀罕你有那么个名声。爹爹只要你心里舒坦,别为难你自己。” 纪晓棠忍不住笑。 “若是有人听见这些话,只怕要说爹爹教唆我善妒了!” “那些名声都是虚妄,咱们虽然是读书人家,却并不是迂腐的读书人家。爹爹不要你们姐妹苦了自己,赚那些虚妄的名声来光耀门楣,爹爹只要你们姐妹自己过的如意!” “爹爹……”纪晓棠心中感动。纪二老爷真是个非常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你们父女在说些什么?”纪二太太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爹爹在教我怎么做个贤德的妇人。”纪晓棠笑着说道。 “哈哈。”纪二太太就笑,看到纪晓棠和纪二老爷并没在谈什么重要的事情,就要纪晓棠跟她往上房去,“刚才差点儿忘了,天渐渐冷了,我给煊儿做了两套小衣裳,还有你外祖母也让人捎了些针线过来,你快来跟我看看……” 纪晓棠就站起身,跟着纪二太太往上房走。 “你们自去,我坐坐就来。”纪二老爷并没有起身。 看着纪晓棠跟纪二太太的身影离开了书房,纪二老爷才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继而发出一声长叹来。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纪二老爷喃喃地说着话,就仰起脸来,一双眼睛瞬时就湿润了。 这一天,纪晓棠在馨华堂留到很晚,直到秦震来接她,又说起了煊儿,纪晓棠才跟秦震回了安王府。因为秦震说起了煊儿,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没有留两个人用膳,而是让他们尽快回王府,好生照顾煊儿。 “今天的朝会上,可有什么新的动向?”回到王府,纪晓棠就急着问秦震。 秦震摇头。 韩太后将弹劾顺义伯的折子都打了回去,秦震又暗中使力,今天并没人再提起顺义伯的事了。 “希望,事情能够到此为止。”秦震说道, “希望……” 一连几天,都是平安无事,纪晓棠心中慢慢地生出更多的希望,或者说是侥幸来。 韩太后的身子大体康复了,就向秦震示意,说想纪晓棠了,让纪晓棠带着煊儿进宫看她。 秦震回来就跟纪晓棠说了,转天,韩太后就打发了张总管来传她的口谕,让纪晓棠带煊儿进宫。 “我进宫去,煊儿却不必跟我一起去。”纪晓棠跟秦震商量了一番,就将煊儿留下给奶娘照看,一面按品级大妆了,坐车离开王府,径奔禁宫而来。 这进宫往慈宁宫的路,纪晓棠是走熟了的,一路畅通无阻,被就引起了慈宁宫的大殿之中。 韩太后并不在殿中。 纪晓棠在殿中等了约有盏茶的工夫,才有宫女扶着韩太后从旁边的寝宫中款款走来。 等韩太后在榻上坐了,纪晓棠忙上前行礼,给韩太后请安。 韩太后春风满面地让纪晓棠起身,到她身边的绣墩上坐。 “煊儿在哪里?”韩太后故意四下打量了一圈,问纪晓棠。 她自然早就知道,纪晓棠并没有带煊儿进宫。 “煊儿越发调皮,母后病体初愈,怕煊儿来闹着了母后,所以没敢带他来。等过些天,再带煊儿来给母后请安吧。”纪晓棠笑着说道。 韩太后就唬起脸来。 “我的孙儿,就是再调皮,难道我还会嫌他闹。他闹我,那才好呢。本来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太医院那些老东西,一个个的怕承担责任,将芝麻点儿的事说的天一般大,哄着我喝那些苦药汤子。……或许煊儿来了,我见了他一高兴,这点儿病立刻就好了!” 韩太后这般说话,哪里有半点儿怪罪纪晓棠的意思,分明是个最慈祥、最亲切的老人家在嗔怪自己最宠爱的儿女一般。 可不知为什么,纪晓棠却觉得背后一阵发寒。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下 纪晓棠觉得背后发寒,但是面上表情不变。。 纪晓棠想了想,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眉目之间更加舒展,竟缓缓地在韩太后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自然是要听母后的话。母后有所赐,我不敢推辞。”纪晓棠笑着说道。 “好,好”韩太后连说了两个好字,目光更加深沉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我老了,越来越不中用。陛下膝下空虚,这宫中也太寂寥了一些。陛下的身子骨,我瞒着别人,却不会瞒着你和震儿” “陛下很中意煊儿,我也很喜欢煊儿。我待你如亲女,煊儿是你亲生,我看煊儿越发亲近。我和陛下所有的好东西,这整个天下不给我们喜欢的人,难道还留给别的什么人吗” 此刻屋中只有杨翩翩和纪晓棠。若是有别人在场,此刻听了韩太后的话,只怕早就大惊失色。这可并不是平常的老人家在谈她身后家产怎么分配,韩太后说的是天下,是江山社稷。 这分明是在向纪晓棠表明,韩太后想要将煊儿继承隆庆帝的帝位。 不过,这屋中并没有别人。 杨翩翩完全是一个合格的宫女,不管韩太后说什么,只要没有吩咐她,她都是垂手而立,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而纪晓棠 本来应该非常激动的纪晓棠,却表现的十分淡定,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 当然这只是表面,纪晓棠的心中并不平静。 韩太后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纪晓棠,看纪晓棠这样平静的模样,似乎就有些不满。 “晓棠,这些,全部这些,以后都是你们的,是你和震儿还有煊儿的。”韩太后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句。 “多谢母后厚爱,母后的东西,要给我们,我们自然领受。不给我们,我们也不争。只要母后高兴,其余的都是小事。”纪晓棠的目光微微流转,似乎是寻思了一会,才笑着说道。 纪晓棠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就都落在了韩太后的眼睛里。 韩太后非常满意。 韩太后自认为是了解纪晓棠的。纪晓棠虽然年纪还轻,但却有很深的城府,完全能够做到喜行不露于色。然而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纪晓棠还是不能不心动的。 这样清淡的表示,在纪晓棠已经是非常难得。 纪晓棠被她打动了。 纪晓棠当然会被她打动,这可是江山社稷,是这天下至高的地位和权力。韩太后面带微笑,心底里却散发着寒气。 纪晓棠一直欺骗了她,正是因为纪晓棠,长宁才会被祁佑年拒绝,不得不往北蛮和亲,也正是因为纪晓棠,长宁想要回到中原不成,却血染镇山关外。 韩太后并不认为长宁是真的想要带北蛮人入侵中原。她认为,长宁是跟北蛮人耍的花招,目的不过是想要蛮人送她到镇山关,她可以从镇山关返回京城,回到她的身边。 长宁到镇山关,想要投奔的还是祁佑年。 在知道了长宁真正的死因之后,韩太后曾经反复读了祁佑年送来的那封战报。战报中并没有丝毫的破绽,但这并不能说服韩太后。 韩太后的心中,另描绘了一番长宁身死乱军之中的场景。 以长宁的性情,在与镇山关的守军遭遇之后,一定会向守军表明身份。可双方还是打了起来,而且战况十分惨烈。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镇山关的守军根本就没有理会长宁。 他们根本就不顾长宁的死活,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会杀死长宁 甚至,他们就是要杀死长宁。 守军绝没有这样大的胆量,有这个胆量的,只有祁佑年。 祁佑年为什么要杀长宁 祁佑年并不是个心狠的人,他就算是不喜欢长宁,不愿意娶长宁为妻,但他与长宁还是表兄妹,有自小在一处的感情。 能让祁佑年毫不手软杀死长宁的,只有纪晓棠。 祁佑年是为了纪晓棠才杀了长宁的。因为只要长宁回到中原,就会找纪晓棠的麻烦,纪晓棠将永无宁日。祁佑年或许还记恨了长宁。 因为长宁曾经对纪晓棠不利。 就在这许多的日日夜夜,韩太后的心思百转,最后都终结到一个结论上头,纪晓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要报复纪晓棠,狠狠地报复。 夺走纪晓棠的一切,让纪晓棠和她一样,不,是比她更加痛苦。 然而,要报复纪晓棠却并不容易,虽然她可以下令杀了纪晓棠,甚至可以传下话去,就会有人暗中取了纪晓棠的性命,可她却认为那样做是便宜了纪晓棠。 杀纪晓棠容易,要让纪晓棠比她更痛苦却难。 她日思夜想,还是找到了报复纪晓棠最好的方式。 纪晓棠虽然表面淡泊,但实质上却和她是同一类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冬月 韩太后认为,纪晓棠已经明白了她的暗示,而且也动了心,上了钩。在这一点上,她非常自信。就算纪晓棠真的淡泊,看淡了一切,但是在这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却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且,纪晓棠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煊儿考虑。 韩太后知道,很多女人她们自己或者没有什么欲求,然而却想为她们的儿女得到这天大最好的一切。为了她们的儿女,她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纪晓棠显然还是一个很有母爱的女人,这是纪晓棠第一次带着煊儿精工,她看纪晓棠看煊儿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了。 韩太后自以为得计,说话的语气就更加亲切了。 “……这天下并不太平,内忧外患,晓棠,咱们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煊儿……”韩太后跟纪晓棠谈了半晌这天下的形势,着重讲了大秦所面临的种种困境,颇为推心置腹。 “震儿和你感情好,这些事情平常一定也跟你提起过。”最后,韩太后又说了一句。 在纪晓棠看来,韩太后的每一句话,都是另有目的的。因此,这句话,也就带了试探的意味。 “王爷是偶尔跟我说些他手里办的差事,不过王爷怎么能跟母后比,母后看事情,自然比王爷看的更加深远,更加透彻。” 好话谁都是爱听的,所以纪晓棠每次到了韩太后的身边,都会挑拣着好听的说。即便这样不能真正讨好了韩太后,对她却没有任何的损失。 “晓棠啊,你就是嘴甜,最会讨我开心。”韩太后笑吟吟地。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纪晓棠笑。 韩太后又呵呵地笑了一阵。才慢慢收敛了笑容,她伸手到书案上,取了几份奏折递给纪晓棠。 “母后……”纪晓棠没有接。 这奏折可不是每个人都看得的。 “你尽管看看,无妨的。我给你看的,谁又能说些什么。”韩太后却执意将奏折递给了纪晓棠,然后又道,“你好好看看。我还要听听你的意见。” 韩太后示意纪晓棠尽管看奏折。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此举必定有目的。也就接了奏折,一份份地看起来。 纪晓棠的脸色慢慢地变了,双眉也微微地皱了起来。 韩太后打量着纪晓棠的眼色。嘴角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等纪晓棠将奏折都看完了,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一双手也微微颤抖。纪晓棠将奏折重新放回到书案上。 “母后……”纪晓棠抬眼看着韩太后。 “晓棠,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韩太后问纪晓棠。 “顺义伯他……心智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这辈子都不会好了。养着他。对大秦只有利,没有害。” 韩太后给纪晓棠看的奏折,都是官员弹劾顺义伯,建议韩太后将顺义伯斩草除根。看来韩太后虽然驳回了一些官员的奏折。可是并没有完全阻止这件事。 “晓棠,”韩太后语重心长,“这江山社稷。可不是普通百姓的田园房舍,更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知道你自幼跟随你父亲熟读经史。这个道理,你不是真的不懂吧?” “母后,顺义伯他,还是我姐姐的夫君。” 韩太后的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冷哼。 如果顺义伯不是娶了纪晓芸,她要斩草除根,何须这么麻烦地还要将纪晓棠叫来,让纪晓棠来“决定”顺义伯的生死。 顺义伯终究会死,折磨纪晓棠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 没错,她要让纪晓棠在权力和亲情之间选择,在自己的安全和权力与至亲的人之间进行选择。正如当初北蛮要长宁和亲,她所要做出的选择那样。 纪晓棠和她是一类人,却又不完全相同。她早就知道,纪晓棠非常重感情,尤其是对自己的家人感情非常深厚。 伤害纪晓棠的家人,比伤害纪晓棠本身更能够让纪晓棠痛苦。 想到这里,韩太后几乎忍不住发笑。 当初她要报复纪家,想将纪晓芸远嫁的时候,就是中了纪晓棠的圈套,将纪晓芸许配给顺义伯,不仅遂了纪晓芸的心意,还让纪家与顺义伯结了亲。纪家和纪晓芸不仅没有因为这件事痛苦,反而过的其乐融融。 现在,韩太后要让纪晓棠作法自毙,最终落在自己设置下的圈套中。 纪晓棠现在是不是非常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设计让纪晓芸嫁给顺义伯?! 韩太后盯着纪晓棠,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她不愿意放过纪晓棠任何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纪晓棠痛苦,她才会快乐、高兴起来。 纪晓棠确实面露痛苦之色。 “晓棠,你一定听过一句话,叫做大义灭亲。”韩太后缓缓地诱导着纪晓棠,“你为的是这江山社稷,为的是大秦的百姓。还有煊儿,为了煊儿,晓棠,你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纪晓棠微微垂着眼睑,韩太后只看到她脸上的痛苦之色,却看不到她目光中的冷意。 在纪晓棠的耳朵里,韩太后的声音仿佛是毒舌吐信。这样场景,她曾经经历过一次,且至今没有忘怀。当初就是在这慈宁宫中,韩太后曾经给过她选择的权力。 是选择嫁给秦震,还是选择嫁给秦霖。 那不过是韩太后猫捉老鼠的把戏,根本不是给了她什么选择的权力。 她根本没得选择。 正如这次一样。 不论她怎么说,就算是她现在跪下来,哭着央求韩太后,让她放过谢怀瑾和纪晓芸,韩太后也根本不会答应。如果她那样做,不过是为韩太后添加了笑料,让韩太后更加得意罢了。 她一直尽力保护谢怀瑾,可事情的发展。终究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韩太后用心之毒,几乎是纪晓棠平生所见之罪。 韩太后要让她背上杀害亲人的罪名,而且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儿子杀害自己的姐姐,和情同手足的童年玩伴。 这就是韩太后的报复了。 “母后希望我怎么选?”纪晓棠抬起眼睑,直视韩太后的眼睛,清晰地问道。 “晓棠。不是我要你怎么选。而是你自己想怎么选?”韩太后笑着说道。 纪晓棠暗暗冷笑,到了这个时候,韩太后还在玩她这套假慈悲、猫捉耗子的把戏。 不过。眼前的情势,她就让韩太后先高兴高兴好了。 猫爪老鼠,究竟谁是猫,谁是老鼠。身在局中,可并不是那么简单好辨识的。 “母后。我有一个条件……” …… 纪晓棠从慈宁宫中出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 程嬷嬷没能跟纪晓棠一起进韩太后的书房,见纪晓棠安然无恙地出来,忙就迎上前来。 纪晓棠冲程嬷嬷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什么都不要问,不要说。 “王妃,你的脸色……”程嬷嬷还是关切地道。 “今年冷的似乎比往年早。我觉得这风竟有些刺骨。”纪晓棠抬眼看着远远近近的宫殿飞檐,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遥远。“嬷嬷拿我的披风来……” 如今虽然渐近深秋,但是今天艳阳高照,大家都穿了夹衣,根本就不冷。可纪晓棠却要披风。 纪晓棠进宫,自有跟随服侍的丫头带了衣服包来,程嬷嬷历来是个准备周全的,一回身,就从绣儿的手中接过披风,一同服侍着纪晓棠将披风披了。 纪晓棠抬手,扶在程嬷嬷的手臂上,慢慢地朝宫外走去。 这一幕很快就被人禀报给了慈宁宫中的韩太后知道。 韩太后细细地听了纪晓棠的举动,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显然十分满意。 “翩翩,你高兴吗?”韩太后问身边服侍的杨翩翩。 “翩翩很高兴。太后娘娘英明。纪晓棠再聪明,始终逃不脱太后的手掌心。” “哈哈哈……”韩太后高兴地笑了起来。 …… 隆庆十一年初冬,顺义伯偕夫人纪氏往京城外十里的回龙观上香,返回途中驾车的马突然发疯,众人救护不及,连人带车都掉入了路边的山涧之中。 等巡城的官兵赶到,和顺义伯府的人一起下到山涧查看,发疯的马已经摔死,马车也摔的破破烂烂,而马车之中的顺义伯和夫人纪氏都被摔出了马车,气绝身亡。 顺义伯夫人纪氏的家人闻讯赶到,在两人的尸首面前放声大哭,纪氏的母亲甚至哭的厥过去了两回,多亏安王府的太医赶到,及时施针,才将纪氏的母亲救了回来。 随后,顺义伯和夫人纪氏的尸身被运回顺义伯府,韩太后和隆庆帝得到消息,表示十分哀痛,颁下旨意,责令礼部负责办理顺义伯和夫人的丧事,并将两人按照国公和国公夫人的礼仪进行安葬。 顺义伯和夫人不幸过世,还留下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女儿名唤齐永寿。安亲王王妃进宫向韩太后请旨,韩太后恩准,安亲王妃将齐永寿接到安王府亲自抚养,安王收齐永寿为养女,并进宫为养女请封。 韩太后和隆庆帝下旨,封齐永寿为郡主,与安王府长女秦荧享同等俸禄,史上被称为永寿郡主。 永寿郡主小名七斤。 …… 安王府煕春堂上房 已经入冬,外面寒风刺骨,煕春堂上房屋中却是暖意融融。 纪晓棠坐在铺着大红猩猩毡的大炕上,身上穿着家常月白色的贴身小袄,同色的灰鼠皮裙,正在看着程嬷嬷、奶娘等人给煊儿和七斤换衣裳。 两个小娃本来都穿着素淡的衣裳,如今要出门往馨华堂去,就特意换了不素淡的,但却避开了大红大绿这些格外喜庆的颜色。 纪晓棠为两个孩子都选了鹅黄色。 “王妃也换换衣裳吧。”程嬷嬷就对纪晓棠说道,“这会王爷也该过来了。” 纪晓棠说了一个好字,就点头起身。 锦儿和绣儿已经将她出门的衣裳都准备好了。两个孩子都是一身鹅黄,纪晓棠就换了一身湖蓝色,刺绣的花纹华丽却不失素雅。 她换过了衣裳,就来看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只差了几个月,都是圆滚滚的小身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大眼睛忽闪忽闪,在鹅黄色的袄裤衬托下,更显得粉雕玉琢,格外的惹人喜爱。 两个小家伙似乎都知道,纪晓棠这是要带他们往外祖父家里去,因此都格外的欢快。尤其是煊儿,他最喜欢往馨华堂去了。 馨华堂的人爱煊儿,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 “煊儿宝贝,七斤宝贝,一会见到了曾祖母,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定要乖,不许哭闹,要不然,下次娘和爹爹就自己去,不带你们去了。”纪晓棠哄着两个孩子。 煊儿已经能听懂纪晓棠说的简单的话,就着急地喊妈,哦啊地说了一通,似乎是在保证,她一定会听纪晓棠的话,一定会很乖巧一样。 七斤比煊儿小,不像煊儿这么多话,却也附和着哥哥,哦哦地叫着。 两个孩子的声音,让暖融融的屋中又多添了喜庆和活泼的气氛。 “好,娘知道,你们都很乖。”纪晓棠笑着,亲了七斤一口,又去亲了煊儿一口。 两个小娃娃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外面脚步声响,随即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秦震从外面走了进来。 “今天外面有些冷,要多穿一些。”秦震进屋,就开口说道。 “知道了,王爷。”纪晓棠笑着应了一句,随后问,“王爷的事情忙完了?” “忙完了,咱们这就出发。”秦震点头,一面走上前来。 煊儿看见秦震来了,立刻就在炕上往秦震的身上扑。 地下一溜的丫头婆子,当然不会让煊儿摔着,不过秦震还是抢在这些人之前,张开双手,将煊儿抱进了怀里。 “爹……嗲……”煊儿奶声奶气,语气模糊地喊着,一面就往秦震的下巴和脸上涂口水。 秦震假意躲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又鼓舞了煊儿,煊儿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抱住秦震的脖子,亲的更起劲儿了。 “你们爷两个这样,咱们就不要出门了。”纪晓棠嗔道。 “好、好,煊儿留着,一会亲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去。”秦震笑着在煊儿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哦,哦。”煊儿高兴地答应着。 “七斤今天怎么样?”秦震将煊儿交给奶娘,又抱起七斤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隐瞒 七斤刚被接到安王府的时候,闹了一阵的毛病。原来纪晓芸的奶水不错,也喜欢亲自给亲近喂奶。七斤吃奶娘的奶少,反而是吃纪晓芸的奶水比较多。 七斤住到安王府来,原来的奶娘自然也跟了来。纪晓芸不在了,都是奶娘来喂七斤。七斤就有些不适应,嘴唇周围起了一圈小水泡,每天也睡不好,总是哭闹。 纪晓棠将七斤带在身边,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又请了名医来为七斤调理,就连七斤的奶娘也喝了好些天的药汤子。 经过将近两个月精心的照顾,纪晓棠瘦了一圈,眼睛下也挂了黑眼圈,七斤的病才渐渐转好,再吃奶娘的奶也没有任何不好的反应,吃的香,睡的也香。 纪晓棠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震有两个孩子,可不论是荧儿还是煊儿,都是健康的孩子,极少生病,对于七斤这种情况,秦震就很关切。虽然七斤看着是好了,但秦震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说起来,这也有纪晓芸的因素在里头。七斤是纪晓芸的女儿,而在秦震的印象中,纪晓芸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早上已经吃过一次奶,也没吐奶,刚才跟煊儿玩了半天,很有精神。”纪晓棠就将七斤的情况,笑着告诉给秦震听。 秦震满意地点头。 夫妻两个收拾利落了,秦荧那边也穿戴打扮妥当,一家人就坐了马车,径直往馨华堂来。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但是纪家却有喜事。 周念红怀了身孕。 周念红的身孕已经有了两个月,一开始坐胎未稳。纪家就没有声张,最近经由太医诊断,周念红这一胎算是坐稳了,纪二太太就打发人给纪晓棠送了信儿。 正好今天秦震和纪二老爷都休沐,纪晓棠就和秦震商量了,带上几个孩子,往馨华堂来大家团聚、热闹一天。 如今。纪晓棠回娘家省亲的次数比从前频繁了许多。秦震知道纪晓棠心中所想,很支持她这样的行动,而且只要时间许可。他都会陪着纪晓棠。 马车到馨华堂的二门停住,纪家诸人早已经在二门的影壁前迎接了。周念红也在人群中。 大家相互见礼寒暄。周念红就向纪晓棠和秦震行礼。 纪晓棠忙伸手将周念红搀扶起来。 “你现在是重身子,以后一应这些虚礼都免了吧,不然我也不好回来了。还有。如今这风地里冷,你自在屋子里陪着老太太。再不必出来候着。”纪晓棠嘱咐周念红。 “我也是这般说,只是她说什么都不肯。”纪二太太就说道。 “以后再不可如此了。”纪晓棠正色,再次嘱咐周念红。 纪二太太等人在旁边也跟着应和,周念红这次红着脸答应了下来。 众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就簇簇拥拥地往院子里走,自然还是先到萱华堂来。 纪晓棠最近回馨华堂的次数增多,这次又特意一大家子都来了。不仅仅是因为周念红的身孕,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纪老太太病了。 秋末冬初。纪老太太大病了一场,秦震为此还专门进宫去,从宫中请了几位太医来馨华堂给纪老太太看诊。 也多亏纪老太太的身体底子好,而且纪家根本不吝惜好医好药,一家上下精心地照顾、开解着纪老太太,纪老太太的病情渐愈,据太医们的诊断,是没有大碍了。 但是经过这一场病,纪老太太的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 纪老太太有心事。 纪晓棠经常回来,也是为了看望和开解纪老太太。 众人簇拥着进了萱华堂的上房,纪老太太看见秦震和纪晓棠来了,就在炕上欠身,似乎要下地来迎接。 纪晓棠和秦震忙抢上前去,就给纪老太太行礼。 “祖母安好?祖母且好生坐着。我们来是为了看望祖母,若是扰的祖母不安,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纪老太太被两人说的不由得就笑了,并没有坚持起身,依旧在炕上坐了。 大家也纷纷落座。 纪晓棠就坐在了纪老太太的身边,问纪老太太今天身体怎么样,精神头如何,早膳都用过一些什么? 纪老太太一一都答了。 纪老太太的饭量也不如从前了。 “……特意让王府的点心房里做了祖母爱吃的茯苓夹饼,黑米豆糕和枣泥酥,放在食盒里带过来的,应该还热乎着,祖母快尝一尝,看合不合口味?” 纪晓棠就让锦儿将食盒拿了上来,当场打开,在碟子里装了,请纪老太太品尝。 “王府家大业大,你每天事忙,还总是想的这样周到。有你这样的孙女,是我的福气。”纪老太太被纪晓棠劝着,就着纪晓棠手慢慢地吃了一块茯苓夹饼。 这几样吃食都是纪老太太平时爱吃,且极好克化的,纪晓棠又让太医开了方子,里面加了些性味平和且滋补身体的药材,纪老太太吃了是极有补益的。 纪老太太吃了茯苓夹饼,就说好吃,但她一时却吃不下更多了。 “那就给祖母留着。还有很多,祖母什么时候想吃了,打发个人去告诉了,立刻做好了送来给祖母。”纪晓棠笑着,又让丫头们将几样点心分散给众人吃。 这些补益的东西,大家吃着都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不过,纪晓棠不肯让长生吃这些东西。 “这里另外给你准备了桃酥、桂花糕,蟹壳黄,是你爱吃的。给祖母那些你不要吃,里面加了药材,你还小。”纪晓棠将长生叫到跟前来嘱咐他。 长生自然都听纪晓棠的,高高兴兴地让人接了食盒,并不立刻就吃,而挨着纪晓棠的腿就不走了。一面就逗旁边奶娘怀里的煊儿说话。 大家寒暄过后,纪晓棠有问候了纪老太太,众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到了几个孩子的身上。 秦荧已经很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自己也不将自己当做小孩子,大家的注意力,自然都在煊儿和七斤的身上。 “我抱抱。”纪老太太就要抱七斤。 “祖母小心些。七斤这两天又重了呢。”纪晓棠亲自将七斤交到纪老太太的怀中。 纪老太太抱着七斤。两只手就有些颤巍巍地。她的目光落在七斤的脸上,上下打量,舍不得离开。 “越长越像她娘了。”半晌。纪老太太喃喃地说道。 纪二太太忙就岔开话题,说七斤确实长胖了。 “看这脸红扑扑地,似乎更圆了一些。”纪二太太笑着说道。 “七斤是胖了一些,难得她亲娘不在身边。晓棠将她照料的很好。就是晓芸在,也不过是这样了。”纪老太太很自然地接过话题去。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纪晓棠,“晓棠,晓芸那边这两天可有信儿传回来?” 纪老太太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的目光不由得微微闪烁了一下。 在她看来,纪老太太目光中的含义太过丰富了。纪老太太其实是个心底很单纯和直接的人。她的目光也一如她这个人本身。 这样的目光,还是纪老太太最近才有的。 每次纪晓棠来馨华堂,纪老太太总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问她关于纪晓芸和谢怀瑾的近况。 纪晓芸和谢怀瑾去回龙观烧香,因惊马而坠入山涧身亡的事情。纪家人都知道了,唯独瞒着纪老太太。 不是大家愿意瞒着她,而是不得不瞒着她。 纪老太太上了年纪,而且身体已经不如从前了。纪晓芸又是她的命根子。 如果纪老太太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十有八九就要追随纪晓芸而去。 大家实在是不敢将纪晓芸的死讯告诉纪老太太知道,所以一家上下就统一了口径。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还找借口将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都清理了一遍。只留下口风紧的人,并给这些人下了禁口令。 一旦谁不慎走露了风声,不仅她自己会被赶出馨华堂,就是她的一家子也不要在纪家干了。 这样吩咐下去,果然众人都分外小心,将纪晓芸的消息瞒的风雨不透。 纪老太太平时不出门,也不见客,这很大程度上方便了大家隐瞒这件事。只要她身边服侍的人不说漏了嘴,纪老太太也没有别的机会听到真相。 可纪晓芸和谢怀瑾是不可能出现在纪老太太跟前的。 纪晓棠就想出来一个主意,只说是韩太后和隆庆帝下旨,将谢怀瑾从京城挪到西蜀去了,纪晓芸也跟着谢怀瑾去了西蜀。 至于两人为什么走的那样突然,甚至没有到馨华堂辞行,纪晓棠也有说辞。 很多官员弹劾谢怀瑾,要将他除之而后快。韩太后和隆庆帝本来是想照此办理的,还是秦震出面周旋,连夜将两人送出京城,远远地去了西蜀,这样才平息了朝臣们的议论,保住了两人的性命。 又因为西蜀路途遥远,七斤年纪太小,纪晓棠怕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特意跟韩太后请旨,将七斤留下来自己抚养。 之前有人举着谢怀瑾的旗号造反,后来朝臣弹劾谢怀瑾,这些事,纪老太太都是知道的。 纪老太太也就相信了这样的说辞。 只是从那以后,她就经常会问起,纪晓芸是否捎回了什么消息。 一个谎言之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这句话在这件事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可大家还必须得这么做。 “祖母太心急了,西蜀路途遥远,我怕姐姐和怀瑾路上经受不住,嘱咐了护送他们的人,要他们慢慢地走,不用着急。祖母放心,姐姐和怀瑾到了西蜀,一定会想办法让人送回书信的。” “晓棠,你们打点好了护送的人吧,这一路上,不会亏待了你姐姐吧?”纪老太太算是接受了纪晓棠的话,随即却又问道。 这句话,纪老太太不止问了一回。 纪晓棠当然回答是的。 “祖母放心,王爷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 “多谢王爷。”纪老太太就扭转了身子,笑着冲秦震点头,很是感激的样子。“王爷是我们纪家的贵人啊。” “不敢当。老太太,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没能将顺义伯夫妇留在京城,我已经很过意不去。”秦震笑着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纪老太太摆摆手,“你们已经尽力了,这样就很好。他们还能好好地活着,就很好。” 这么说着话,纪老太太的目光又直直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依旧是那样含义复杂的眼神。 “祖母放心。”纪晓棠笑着说道。 别人都是知道真相的,就不想让纪老太太继续这个话题,都忙着转换话题,就说到了周念红的身孕。 纪晓棠这才仔细地打量周念红。 怀孕之后,周念红的身材更显得富态了,一张脸也圆了一些,而且脸色红润。 在周念红来说,能够怀上身孕,是意外之喜。 嫁给纪大老爷的时候,周念红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生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但是,纪家是厚道的人家,尤其是待她,待她们一家都极好。 就算是没有儿女,她依旧是明媒正娶的继室,等纪大老爷百年之后,纪晓慕和杨氏不会亏待了她。她也愿意清心寡欲地就这样养老。 没有亲生的孩子,她会过的很好,如今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周念红是个很知足的人,她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这孩子一看就是个乖巧懂事,知道心疼她娘的,除了第一个月的时候害喜,吃什么吐什么,这个月就好了,吃的好,也睡的香……” 所以,周念红不仅将第一个月因为害喜减掉的肉都长了回来,还添了几斤分量。 纪晓棠看得出周念红很高兴,她也替周念红高兴。 周念红的身孕来的很是时候,纪家现在正需要这样的喜事。就是纪大老爷也因此振作了一些,对周念红肚子里的孩子表现出足够的关注来。 纪晓棠就带了一些孕期养胎的补品给周念红,又嘱咐周念红一定要好好养胎,保重身子。 “不论是男丁,还是女娃,都是纪家的宝贝。” —— 故事接近尾声,三月份完本,攒着的亲们可以放心开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决心 纪老太太的精神大不如前,她抱了七斤一会,虽然舍不得撒手,脸上却露出了倦容来。 “七斤今天醒的早,我看着她似乎有些困了,不如祖母和七斤就都先歇一会吧。”纪晓棠建议。 纪老太太看着七斤的眼睛果然有些眯上了,就点了头。 纪晓棠要奶娘去抱七斤。 纪老太太却给拦住了。 “不用你们,你们自去说话去。我哄着七斤睡。从前她娘这么大的时候,奶娘们哄着睡不着,都是我哄着她睡的。”纪老太太几乎句句话都不离纪晓芸。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这样,也没有阻拦,只是暗中吩咐七斤的奶娘,让她多留心,照顾好七斤,而且不要让纪老太太累着了。 纪老太太要哄七斤睡觉,众人就从萱华堂中移出来,纪晓棠和秦震带着秦荧和煊儿就到了景华堂。纪二太太在炕上坐了,忍不住就垂了泪。 “娘……”纪晓棠叫了一声。 纪二太太赶忙拿出帕子来将眼泪擦了,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没事,没事,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纪晓棠深长地叹气,给旁边服侍的程嬷嬷使了个眼色。程嬷嬷会意,立刻就让奶娘抱煊儿,一面又唤了长生和秦荧,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往西屋去玩了。 孩子们都走了,纪晓棠略微松了一口气,就在纪二太太的身边坐了。 “娘,你要哭,就哭吧,痛快地哭出来。” 纪晓芸和谢怀瑾就这样没了,最伤心的莫不过于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可是。因为这件事要瞒着纪老太太,两个人不得不时时注意,甚至还要在纪老太太面前强颜欢笑。他们想念纪晓芸的时候,只能背着人在暗地里哭泣。 这样的日子,两个人过的非常辛苦。 被纪晓棠几句安慰的话更加触动了心事,纪二太太果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纪二老爷虽然没有哭出声,但是眼圈也发红了。 “……晓芸这孩子太命苦了。才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偏生就容不下她。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每一次想起来,我的心……”纪二太太抚着胸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每常她在家里,就是背地里哭也不敢大声,如今有纪晓棠在身边,纪二太太终于能放声大哭。将自己的悲痛完全宣泄出来。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一开始的时候。虽然亲眼看见了纪晓芸的尸首,但是她心底里还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现在,她是慢慢地、真正地意识到,纪晓芸。她的大女儿是真的没了。 “娘,我……”纪晓棠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能伸手抱住纪二太太。轻轻地安抚自己的娘亲。 “晓棠,这事是天命注定。没法子的事,你不要自责。”纪二老爷立刻就说道。 纪晓棠为这个家,为这个家里的人操了太多的心,做了太多的事。知女莫若父,纪二老爷了解纪晓棠的性情,知道她责任心重,就担心她会为了纪晓芸这件事自责。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绝不希望另外一个女儿再受什么委屈,因为这件事而痛苦。 纪二太太听见了纪二老爷的说话,也忙抬起头来,一面还在哽咽,一面安慰纪晓棠。 “你和王爷已经尽了力,我们都明白,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只是老太太总是提起,我忍不住伤心。” “娘,爹爹,我明白的,我明白的。”纪晓棠忙就说道。 “还请岳父岳母节哀,若是岳父岳母以此伤了身子,顺义伯夫妇就是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去者已逝,还请为生者珍惜。” 没有了纪晓芸,他们还有长生,还有纪晓棠,还有煊儿和七斤,还有这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需要照看。 “我和你娘都知道。”纪二老爷也拿出帕子,轻轻地擦拭了眼角。“不过是你们来了,你娘觉得有了依靠,才会这样。平常的时候,你娘都做的很好。别说是在老太太跟前从来没露出过破绽来,就是回到这里,私底下,你娘也没这么哭过的。” 几个人相互安慰了半晌,纪二太太终于止住了哭声,又唤了心腹的丫头进来,重新匀了脸,大家这才重新归坐,又谈起事情来。 “晓棠,你将七斤照顾的很好。”纪二太太心情平静下来,首先就说起了七斤。 顺义伯府如今已经空置了,只留下一个七斤。本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是打算要将七斤接到馨华堂来抚养的,是纪晓棠跟两个人商量,要自己来抚养七斤。 安王府的条件要优于馨华堂,而且纪晓棠和秦震还都年轻。纪晓棠可以为七斤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就比如说现在,七斤已经是正式经过册封的郡主了。 纪晓棠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七斤好,也是为了不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过于劳累。 当然,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之所以答应,还是听了纪晓棠的话,也希望七斤能够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和更好的未来。 七斤跟着他们,就是不受待见的顺义伯的遗孤。 而七斤跟着纪晓棠和秦震,就是安王府的养女,大秦的小郡主。 “晓棠,你和王爷还有许多的大事要考虑,不必再挂怀你姐姐的事情。你很对得住她。”纪二老爷告诉纪晓棠。 “娘,爹爹,你们也不要继续再伤心了。人世无常,不看别的,都看着七斤吧。”纪晓棠又劝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点头。 “娘,爹爹,你们说,祖母是不是察觉到了些什么?”纪晓棠突然问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哦……”纪二老爷沉吟。 纪二太太仔细地想了想,就摇摇头。 她不认为纪老太太知道了什么。 “老太太不爱出门。平时的事也少的很,能到她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就更少。……我们这样小心在意,老太太应该还不知道。” 如果纪老太太知道了,怎么会这么太平,还不早就闹了起来! 纪晓棠一面觉得纪二太太说的有道理,一面又想起纪老太太看她的神情,心中还是不大确定。 “我总觉得。祖母这些天看我的眼色有些奇怪。还有她待七斤的样子……” 而且,纪老太太提起纪晓芸的频率也太高了些,而且语气也跟平时不太一样。 “老太太应该并不知道。她并不是个多心的人。”纪二老爷就说道,“不过,她将你姐姐从襁褓中带大,或许会有些感应。” 这句话。让屋子里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纪老太太这场病,来的有些突然。而且就那么巧,正在纪晓芸出事之后。而经过这样一番精心的调养,纪老太太的病已经好了,可是精神头和身体都不如从前。按照道理来说,也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或许就真的是纪二老爷所说的。 纪老太太是心有所感吧。 “……老太太这样。只能慢慢调理开解,另外还得把消息瞒的紧紧的。”纪二老爷思忖着。“你们若有空闲,就多带煊儿和七斤回来看看,老太太看见你们,总能开心一些。就是你们没空过来,让人将七斤抱过来,也是好的。” “爹爹放心,这是肯定的。”纪晓棠自然立刻就答应了。 “希望周氏这一胎生下来之后,能将老太太的心思冲淡一些。”纪二太太接着说道。 “希望如此吧。”纪二老爷点头,语气中却有些缺乏信心。 “希望小叔能快些回来。”纪晓棠说了一句。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的眼睛都是一亮。 纪老太太的心肝宝贝有两个,一个是纪晓芸,另一个就是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确实是最能安抚纪老太太的了。 “希望你小叔能快些回来。”纪二老爷祝祷一般地说道。 略说了一会话,纪二老爷就让纪二太太带人去厨房看看。 “难得人这般全,你去厨房瞧瞧,多做些王爷和晓棠爱吃的东西,还有荧儿爱吃些什么,也得跟厨房再仔细嘱咐嘱咐……” 纪二太太立刻就答应了。 闺女和姑爷回来了,除了亲外孙和外孙女,还有一个继外孙女,更加要仔细招待。 纪二太太就带了人往厨房去了。 “爹爹……”纪晓棠看向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将纪二太太支开,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跟她和秦震说的。 “晓棠,王爷,咱们到书房说话。”纪二老爷站起身,正色说道。 难得纪二老爷有这样的神色,纪晓棠和秦震交换了一个眼色,也都站起身,跟着纪二老爷到了书房坐下。 纪二老爷将服侍的人都支了出去,这才对纪晓棠和秦震开了口。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爹爹想的是什么?” “我们纪家一直隐忍,只希望能偏安于一隅,结果却是这样。你姐姐与世无争,本该平安终老吧,可她却是咱们家第一个遭了难的……” “所以……” “所以,忍到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纪二老爷抬起头来,目光前所未有的坚毅。“晓棠,王爷,我已经想明白了。要想这天下太平,咱们一家安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也请王爷不要再犹豫,需要纪家做什么,请王爷尽管吩咐……”纪二老爷从座位上起身,就朝秦震跪了下去。 秦震有些惊讶,忙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冲秦震微微点头。 秦震忙就站起身来,将纪二老爷搀扶了起来。 “岳父不必如此……” “是啊,爹爹。”纪晓棠也站起身,走到秦震和纪二老爷跟前,“我们要走的路,早就已经注定了。” 而且,纪家和安王府,早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纪二老爷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不尽然。” 纪晓棠说的没错,但在纪二老爷看来,却也不完全对。 纪家是早就和秦震在一条船上了,但为的还是保平安。为了这份平安,他们宁愿做出一些牺牲。 可是纪晓芸却还是死了,这让纪二老爷看清楚了严酷的事实。 继续被动地只求平安,最终得到的必然不是什么平安,而是纪晓芸那样的结果。 正是纪晓芸的死,让纪二老爷突然觉悟。海外引退之路,他已经根本不在想,他要做的,是倾尽纪家的全力,将秦震推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去。 只有秦震坐在了那张椅子上,拥有了天下生杀的权力,纪家的外孙成为大秦江山的继承人,纪家才能真正的平稳安乐。 纪晓棠扶了纪二老爷在座位上重新坐下来,就对着纪二老爷笑。 纪二老爷无声地叹息。 纪晓棠的心思和计划,他并不是一无所知,而且也一直采取了默认和支持的态度。但那样的态度,和他今天的决心又不一样。 “爹爹,我明白的。” 正如纪二老爷了解纪晓棠,纪晓棠也了解纪二老爷。 对于作为文人的纪二老爷来说,能够下这样的决心,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翻天覆地。 “爹爹虽不善经营,也有些知交故旧。晓棠,别的可以不论,但是韩倾那个婆娘,她一定要死。她不死,难解我心头之恨。”纪二老爷难得地咬牙切齿。 “我知道,爹爹,我也是这样想的。”纪晓棠的语气倒是平静,但其中的坚决并不下于纪二老爷。 “王爷,晓棠,我交给你们一个人,应该对你们有用处……,他其实已经帮了咱们不少忙……” …… 腊月二十九,煊儿的周岁生日 安王府小世子的周岁生日,按理来说应该热闹操办的,但是秦震却早早地就放出了风去,不收礼,也不操办,但凡上门送礼的官员部属,都被好言推了出去。 不收礼,不操办,不代表自己就不给儿子庆祝。实际上,秦震和纪晓棠早就商量好了,这一天要在安王府举行家宴,为煊儿庆贺周岁。 小儿周岁,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往往要在这个时候举办一个抓周礼。人们非常看重这个礼节,因为有句话叫做从小看大,似乎小儿在抓周抓了什么,就预示了小儿将来的志向和前途。 如同其他做父母的一样,纪晓棠和秦震也想要儿子得一个好兆头。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试儿 抓周儿又叫试儿,说是要通过孩子抓取什么物件来预测孩子未来的志向和前程,还不如说是检验孩子的生母以及奶娘等服侍的人在这一年里是怎样照顾和教导孩子的。 无论如何,这对孩子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大日子。 纪晓棠和秦震是早就做了准备。他们准备的非常周详细致,然而邀请的客人却非常少。 依着秦震的意思,只邀请馨华堂的人,也就是煊儿的外祖父一家来,大家一窝子骨肉,一起庆祝庆祝,就足够了,也是最好的。 然而,事情到最后,却并不能够完全遂了他们的心意。 大多数来送礼的人是可以推拒掉的,但是有些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推拒。不仅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还因为对方的诚意,或者说是坚持不懈。 韩阁老就是这样一位客人。 他也没送什么礼,却早早地在煊儿的周岁生日前,就跟秦震提了这件事。他不仅跟秦震提了,还亲自上门来见了纪晓棠,跟纪晓棠也提了。 秦震可以委婉拒绝韩阁老,纪晓棠却不太好意思,何况她对韩阁老的印象还不错。 可韩阁老还担心这样不足以让他参加煊儿的抓周儿,他还特意找了纪二老爷拉交情。 不论身份地位,他们一个是煊儿的外祖父,一个是煊儿的舅爷爷,按照着亲戚的远近来说也相差不多,纪二老爷就可以来来煊儿庆祝周岁,他就不能来吗? 那可未免是太厚此薄彼了。 纪二老爷也挺不好意思,就抽空跟秦震和纪晓棠提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除了馨华堂的人,这位韩阁老也成了煊儿抓周儿上的贵宾。 除了他们,还有几位主要的宾客,首先就是威武候爷和侯夫人秦氏,还有一位跟着纪二老爷同来的,却是前一阵子诏安立下了功劳。官复原职的韩克让。 到场的这些宾客,可以说是安王府最为亲近的人了。 煊儿的抓周儿计划就在多福轩中举行。 煕春堂上房,笑语阵阵。 纪晓棠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正带着程嬷嬷、奶娘等人给煊儿换衣裳打扮。纪二太太、秦氏、韩阁老夫人、杨氏等女眷都在旁边围着。说说笑笑的。 秦氏就夸煊儿的衣裳好看。 “样子好,又合身,而且这花样绣的实在是鲜亮,好像活的一般,就是宫中的手艺。也未必能绣出这样的来,可见是心灵手巧,还用了十足的心。不知道是哪一位的活计?”秦氏仔细瞧着煊儿身上穿的衣裳,发自内心的赞美道。 “夫人也说好,看来这一套衣裳,我是选对了。”纪晓棠高兴地笑道,却并没有说究竟是谁的活计。 倒是纪二太太在一边回答了秦氏的问题。 “是晓棠的外祖母。……她外祖父一家都在清远,和他舅舅们身上都有差事,不方便过来。她外祖母一直都非常惦记,估量着煊儿的身量做了好几套衣裳……” 众人这才知道。煊儿身上的衣裳都是沈氏给做的。 “原来是老太君。”韩阁老夫人笑着点头,也很是赞叹,“老太君也应该有了年纪了,还有这样的眼力和手段,最可贵的,是为了晚辈的这份心思。” 韩阁老的话就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去,就是纪晓棠也暗暗点头。 煊儿的衣裳有很多,有她自己做的,纪二太太给做的,程嬷嬷带着心腹丫头们做的。可纪晓棠偏偏选了沈氏给送来的衣裳。 不仅仅是因为沈氏的衣裳做的漂亮,更因为沈氏的这一片用心。 纪晓棠相信,这样一套用心制作的衣裳穿在身上,是能够保护煊儿。并且给煊儿带来福气的。 纪晓棠的话,却又说到了秦氏和韩阁老夫人的心坎上。 这两位都是上了些年纪的人,也都有了隔辈人,对这样的话是太赞成不过了。两个人看着纪晓棠都连连点头。 纪晓棠不仅在待人接物上大方得体,难得的是这一片孝心。 “而且,外祖母从来没有看见过煊儿。让煊儿穿了这套衣裳,就仿佛是她外祖母亲亲眼看着他,亲手抱着他一样。”纪晓棠就又说道。 纪二太太连连点头。 “不知道老太君身体如何,什么时候也该接老太君进京来瞧瞧。”秦氏就说道。 “是有这样的打算。”纪晓棠为煊儿整理着衣角,一面就对秦氏说道,“只是如今不只是外祖父和舅舅们事多,王爷的事也多。我是打算,等什么时候各处都安定了,就打发人去将她老人家接进京来,也好让我么这些晚辈好好地尽尽孝。” 大家就都听懂了纪晓棠的意思。 说起来,还是这天下并不太平的缘故。 大家就都点头。 煊儿被这么多人围着,却一点也不认生,也不恼,反而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整个人都非常高兴,比往常还活泼了几分。 秦荧和长生都在屋子里,两个孩子也没有老实地坐着,而是站在炕下,一面逗煊儿说话,秦荧还帮着程嬷嬷给煊儿穿衣裳。 煊儿有这两个小伙伴在身边,就更加开心了,嘴里面一会奶声奶气地喊舅舅,一会又含含糊糊地喊姐姐,可将长生和秦荧两个给欢喜坏了。 众人也都既纳罕又羡慕,都说煊儿早慧,这么早就会说话,再长大一些,必定是个小神童。 说到了煊儿的不平凡之处,纪二太太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灿烂了。 “煊儿是聪明,你看他自己挑的这出生的日子。” 煊儿是隆庆十年腊月二十九出生的,转天就是除夕。比起在隆庆十一年正月出生的人来说,煊儿或许只比他们大上一两天,却比他们年长了整整一岁。 而且,隆庆十年的腊月是有三十的,还有的年份并没有三十,二十九就是除夕了。如果煊儿晚出声一天,那就不可能年年都过生日了。 这其实只是巧合,可是在宝贝煊儿的长辈们的眼睛里,这就是煊儿的好福气了。 屋里正热闹着。就有小丫头跑过来向纪晓棠禀报,说是秦震催纪晓棠要她赶紧带着煊儿往前面去。 前面给煊儿抓周儿的一应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宾客们也都到了,就等着煊儿。 “你去告诉王爷。我们立刻就过去。”纪晓棠就吩咐了小丫头一声,随即亲自抱了煊儿,众人前呼后拥,说说笑笑地往前面来。 多福轩中,也是笑语声声。 纪晓棠抱着煊儿。和众人走入多福轩中,轩中的说笑声才止住了,秦震带着众人都站起身来。 大家相互相互见礼,略做寒暄,众人的注意力,自然是都集中在煊儿的身上。 “小世子是越长越可爱了。” 大家不住口地夸煊儿。 秦震心中得意,笑着上前,就从纪晓棠的怀中将煊儿接了过去。 多福轩中摆了一张大案。 秦震抱着煊儿,纪晓棠紧随其后,就在大案前站定了。 大案上铺了大红的毡子。毡子上面林林总总地摆了许多的东西,有四书五经的书卷,还有笔墨纸砚,账册、算盘、花朵、胭脂、印章以及各种各样的小玩具等,应有尽有,都是准备给煊儿抓周用的。 “煊儿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纪晓棠握着煊儿的一只小胖手,笑着嘱咐。 煊儿也看到了桌子上五花八门的东西,高兴地在秦震的怀里踹着小肥腿。听了纪晓棠的嘱咐,就哦哦地应了两声。 秦震就要将煊儿放到桌案上。 纪二老爷忙就上前一步:“稍等等。” 纪二老爷止住了秦震,一面就从袖中取出一卷书册来,在书案上放了。 “爹爹……”纪晓棠就吃了一惊。 在座的都是识货且见惯了好东西的人。可看见纪二老爷拿出的这卷书册,还是都变了脸色。 纪二老爷拿出来的并不是普通的纸质书册,而是一卷帛书。而这卷帛书,纪晓棠并不陌生。正是纪二老爷珍藏中最为贵重的一件之一,那是先汉时候的帛书古卷,已经不能说是价值连城。因为纵然有万两黄金,也难寻出一册来。 这是纪二老爷的宝贝。 纪二老爷那样宠着纪晓棠,而且纪晓棠也是爱书而且小心的一个人,可她想要看这册帛书也并不容易,要跟纪二老爷商量。 纪二老爷也只允许纪晓棠在书房中看,并不许她将这册帛书拿出去。 可是现在,纪二老爷竟将这册帛书拿出来,要给煊儿抓周用。 “爹爹,这太贵重了。关键是煊儿还小,若是损毁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了。”纪晓棠的意思,桌案上就有四书五经,足够煊儿抓取的,这册帛书还是要让纪二老爷收起来的为好。 纪二老爷却摆了摆手。 “这个拿出来给煊儿抓周,就留给煊儿做周岁的礼物了。贵重是贵重,不贵重也不给煊儿了。再贵重的东西,给了我外孙,那都是值得的。”纪二老爷笑呵呵地,一幅有了外孙就万事足矣的模样。 纪晓棠和秦震劝了一会,纪二老爷都不肯收了书卷。 最后,纪晓棠和秦震交换了一个眼色,只能收了下来。 秦震这才又要将煊儿放在书案上。 “且慢。”这次走出来的,却是韩阁老。 韩阁老满面春风,举止从容。他慢慢地走到书案前,也从袖子里取出一件东西来,似乎还仔细地估量了一下,才挑了一个合适的位子放在了桌案上。 纪二老爷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在放帛书的时候,是动了一点心机的,就放在离着煊儿比较近的地方。然而然他当时顾忌着脸面,并没有做的太明显。 可是韩阁老似乎就没有他的顾忌,韩阁老挑选的位子,正是煊儿被放到桌案上之后,离煊儿的右手最近的位子。 纪二老爷关注的是韩阁老将东西放在了哪里,可是其他众人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个上头。 大家关注的,是韩阁老拿出来的那个物件。 那个物件不过成人的巴掌大小,通体发绿,却并不是寻常能看到的玩意,而是一只青铜三足鼎。 “这、这可是……”韩克让显然认出了韩阁老拿出来的究竟是什么物件,脸上难掩诧异。 韩阁老倒是很镇定,只是略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 “正是。” “可是仿品?”韩克让又问了一句。 韩阁老就拿眼睛夹了韩克让一眼。 “老夫会拿仿品给小世子抓周,做周岁礼物了吗?” 不是仿品,那必定就是正品了。 屋子里就有隐约的抽气声。 “舅父,这太贵重了。”这次,是秦震开了口。 纪晓棠此刻也认出了这只小鼎的身份。 先秦的开国帝王,也就是统一中原的第一位帝王。他在平定了各个诸侯国,统一了中原之后,为了安定天下,不再起刀兵之祸,集天下之兵,铸成了九只大鼎。 也就是从那之后,九鼎就成了国家政权的代表。 先秦灭亡之后,那九只鼎也湮灭没了踪迹,传说众说纷纭,有的说这九只鼎是被那位帝王带进了陵墓中做了陪葬,也有的说,这九只鼎被沉到了河中。 历经数个朝代,各个朝代的帝王都想找到这九只鼎,然而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却只找到了其中的八只,第九只鼎,却始终没有踪迹。 而这被找到的八只鼎也有真有假,真假难辨。 第九只鼎,更是成了传说。 后来,渐渐地又有了一种传说,说是历代的帝王都被误导了。九鼎的说法诚然不错,但却不是九只大鼎,那始终不见踪影的第九只鼎,其实是一只小鼎。 据说,先帝那位帝王很喜欢鼎器,在将天下之兵器重新熔炼的过程中,就铸造了八只大鼎,而第九只鼎,则是取了前八只鼎的长处,铸造成了可以随时把玩的一只小鼎。 后来,又从盗墓贼那里传出了小鼎的图样。 不同于那神秘的小鼎本身,这图样却是流传颇广。 眼前的小鼎,分明就是图样上的所绘制的那只神秘的小鼎。 那青铜,和那古朴美好的花纹篆刻,都不是近代能够做到的。 即便这只鼎并不是先秦帝王的那一只,至少也是那个年代的能工巧匠,在见过了那只鼎之后,精心制作出来的仿品。 这样的仿品,流传了这些年代,几乎可以与原件价值相等了。 而将鼎器拿来给小孩子抓周儿,更是前所未闻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贵客临门 秦震和纪晓棠都知道这只小鼎的珍贵,比起纪二老爷的帛书来,这小鼎上所蕴含的意味就更加深重了。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韩阁老这样的人,绝不会是考虑不周,他这样做,必定有他的深意。 “舅舅……”如今在韩阁老面前,秦震已经可以很顺畅地叫一声舅舅了。“这古董十分稀有,必定是舅舅所爱。舅舅还是自己留着,煊儿抓周的东西都够了。” 秦震就要将小青铜鼎还给韩阁老。 韩阁老当然不肯。 “不过是一件小古董,和纪大人那件不分伯仲之间。怎么纪大人的那件可以留,我的这一件就不能留。真要论起远近来,我与煊儿可不比纪大人远啊!”韩阁老笑吟吟地看着秦震。“而且,依我看,煊儿似乎很喜欢这小玩意儿。” 韩阁老称这举足轻重的青铜鼎为小古董,又与纪二老爷攀比起来,还论起了远近。如果秦震还坚持不肯收下这小青铜鼎,难免就着了痕迹,显得心虚,也不近人情。 秦震看了一眼纪晓棠。 纪晓棠正低头看煊儿。 或许韩阁老说的略有些夸张了,但是那只小青铜鼎确实吸引了煊儿的注意力。小家伙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就在那鼎上打转。 煊儿的玩具极多,有纪晓棠和秦震给预备的,有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给预备的,还有纪三老爷从海外搜罗来的稀罕玩意,另外还有祁佑年亲手做的那些。 可以说,煊儿的玩具五花八门,几乎无所不包。 然而,纪晓棠仔细想了想,煊儿的玩具中并没有这样的鼎。 乍一看见没见过,且显然很好看的东西,煊儿不能不好奇。 纪晓棠这样想着,就感觉到了秦震的目光。她抬起头来。就看见秦震正在用目光向她询问。 纪晓棠略一思忖,就微微颔首。 一只小鼎,既然韩阁老说它是古董,小玩意儿。那就只把它当做古董、小玩意儿好了。 “那么就多谢舅舅了。”秦震这才笑着说道。 秦震和纪晓棠之间并没有说话,眼神的交流也非常短暂。两人之间是如此的默契,一般人几乎发觉不了。然而韩阁老并不是一般人,他将秦震和纪晓棠之间的互动看在眼睛里,拈起胡须微笑。 看纪二老爷和韩阁老都往书案上放了东西给煊儿抓周。其他在场的人也都跃跃欲试。 第一个走上来的是威武候祈浩然。 “……不敢跟韩阁老和纪大人相比,这是早年间在战场上缴获的,据说是前匈奴大可汗贴身的宝刃,就给小世子抓周儿,添份生日贺礼。”祈浩然拿出来的,是一把只有三寸来长的鳄鱼皮鞘吞口的匕首。匕首并不华丽,只在手柄上镶嵌了一颗暗红色的玛瑙珠子。 但是,但是作为前匈奴大可汗的贴身宝刃,又被这位常年驻守边关,征战疆场的威武候爷始终带在身边。显然绝不是凡品。 纪晓棠站在秦震的身边,已经能够隐隐感到匕首上散发出来的阵阵肃杀之气。 这把匕首还在鞘中,如果出了鞘…… 显然,这还并不适合做煊儿的玩具,但是等煊儿长大了,却是可以随身携带的好东西。 秦震和纪晓棠还没说什么,旁边的秦氏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飞快地给祈浩然递了一个眼色。显然,这位威武侯夫人的心思更加细致,考虑的也更加周详。认为给小孩子送这样杀气重,且显然不知道染过多少血的兵器做礼物,是很不合适的。 祈浩然显然也明白了秦氏的意思,但是却不以为意。 “……多谢侯爷。”纪晓棠看到了秦氏的举动。就笑着向祈浩然道谢,“肯将这样杀敌保命的宝贝割爱送给煊儿。等煊儿长大些,还希望侯爷能够收煊儿为徒,教授他些强身健体、护国杀敌的本事。” 祈浩然眉梢微微挑了挑,忙就对纪晓棠躬身行礼,连说不敢。 “岂敢收小世子为徒。只要小世子不嫌弃,少不得要献丑的。”祈浩然对纪晓棠的态度非常恭敬。 他不仅对纪晓棠的态度非常恭敬,对秦震的态度也是如此,从来没有摆过功臣以及曾经的岳父的架子。 纪晓棠与这位威武候爷只见过几次面。这位侯爷沉稳内敛的气质,立刻就博得了她的好感。 祈浩然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身体如今虽然调理的好了,已经能够出来略微走动走动,但却大不如前。 然而纪晓棠依旧能够在他的身上看到让北蛮人闻风丧胆气势。 难怪即便是在他重伤的情况下,北蛮人知道他还守在镇山关内,就不敢带兵进犯,因而失去了唯一一次可能攻破镇山关,直指京城的机会。 祈浩然虽然说不敢收煊儿做徒弟,却也表明了,如果煊儿愿意跟他学习,他一定不会吝啬,必定会对煊儿倾囊传授。 纪晓棠很高兴。 “侯爷一诺千金,咱们就此说定了。”纪晓棠就是这么干脆利落地给秦煊定下了一位武师傅。 祈浩然拱手点头。 一边韩阁老就朝祈浩然看了一眼,眼神中颇有些艳羡的意思。煊儿有了武师傅,还应该至少再有一位文师傅。 而秦震和纪晓棠中意的文师傅会是谁呢? 韩阁老用眼角的余光就朝纪二老爷的方向瞄了一眼。不用说了,这位纪二老爷就是他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且还因为煊儿外公的身份,首先就占了上风。 韩阁老的目光不由得深沉了起来。 紧接着威武候祈浩然,韩克让也上来凑趣。他今天过来,已经为煊儿备了一份丰厚的生日贺礼,现在就从贴身的锦囊中取出一只碧玉的短笛来,放在书案上了。 “比起各位大人来,实在是献丑,不过也算是给小世子添了一件玩意儿……”韩克让告诉秦震和纪晓棠,这只碧玉的短笛是他这次往南面诏安的时候,无意中得到的。 “匪徒劫掠村镇,烧毁了一处大宅。收拾的时候,在大宅的地底发现一处地窖,地窖之中有不少古瓷,可惜都已经损毁。下官找到这只短笛,倒是保存完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着精巧可爱,就带在了身边……” 这件事。韩克让曾经自习地跟纪二老爷说过,之后,纪二老爷都转告给了纪晓棠。 那大宅的主人,应该是盗墓的世家,地窖中不少器物,都是从古墓中盗取的。其中就有一些器物,明显是从先宋的皇族陵墓中盗来的。 而这只短笛,正是先宋皇族之物。 大家都跟着凑趣,书案上给煊儿抓周儿的东西就更多了。煊儿被秦震抱在怀里,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好了。”纪晓棠就轻声地向秦震示意。 秦震点头。正要将煊儿抱到书案上,就有中官急急地进来禀报。 “肃亲王和王妃来了。” 秦霖和郑桂来了,而且还带来了肃王府小世子秦煜,一家三口就在大门外。 煊儿要满周岁,秦震放出风去说不庆祝。肃王府那边就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消息。纪晓棠还觉得奇怪,如今听到这一家三口到了大门外,她反而松一口气。 原来,秦霖和郑桂是这样打算的。 如果事先过来,他们肯定是要推辞。可如今人到了门口了,就没有将人拒之门外不纳的道理。 “快请!”秦震大笑道。 秦霖敢来,他就敢让秦霖进门。 秦震和纪晓棠亲自从出门,将秦霖、郑桂和秦煜迎进了多福轩。大家少不得一番相互见礼、寒暄。 “煊儿的周岁生日,不请自到,四弟和晓棠不会见怪吧。”秦霖满脸含笑,看着秦震和纪晓棠。 “三哥公事繁忙,肯抽空前来,我和晓棠都十分高兴。”秦震也笑着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秦霖点头,目光就落在煊儿的身上。 此刻纪晓棠正抱着煊儿与郑桂说话,秦煜、秦荧和长生三个就围在两人的身边。三个孩子的脸上都带着笑,低低的声音说着话,显然是非常高兴能够在这里见面。 长生和秦荧是经常能够见面的,有时候长生还会来王府中住上几天,跟秦荧一起到王府的教授那里去上课。可是秦煜却极少出门,更少跟他们见面。 如今三个终于聚到了一处,自然有许多的话要说。 “煊儿果然是个可爱的孩子。”秦霖看着煊儿说道。 煊儿倒是没有注意秦霖,他虽然在纪晓棠的怀抱里,一双大眼睛却随着长生他们几个滴溜溜地转,还冲着长生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 小家伙已经将这几个孩子都当做了自己的玩伴,想要跟他们一起玩。 “王爷,王妃,吉时到了。”汪如海这个时候就走上前来行礼,轻声地提醒纪晓棠和秦震。 煊儿的抓周,已经因为大家凑趣给添礼物而耽误了一会了。 “好,这就抓。”秦震立刻说道。 纪晓棠朝郑桂笑了笑,就抱着煊儿走到桌案前。 秦霖这个时候自然也看见了桌案上的东西,他面上带笑,眼睛在桌上缓缓地扫过。看到纪二老爷送的帛书的时候,秦霖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他就看到了韩阁老送的那只小鼎。 “这……”秦霖几乎忍不住要问那小鼎的来历,不过却适时地止住了话头,“我们来的巧了,也给煊儿添些小玩意儿吧。” 秦霖和郑桂前来,自然给煊儿准备了周岁的贺礼。 就有小丫头托了几只锦盒上来。 秦霖和郑桂给煊儿准备的贺礼样式相当不少,有尺头、衣物、还有一只锦匣里摆了一套共十朵玉雕的各式花朵,惟妙惟肖,其中一只玫瑰花的花心处还停留了一只蜜蜂,竟也雕刻的玲珑细致栩栩如生,除此之外,郑桂还为煊儿带来了几样肃王府特制的点心。 “煜儿知道要往这里来给堂弟庆贺生日,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这些。”郑桂笑吟吟地告诉纪晓棠。 煊儿如今在奶水之外,已经可以略略吃些软嫩好消化的糕点食物了。而他最爱吃的,还是用奶子做出的各色奶食。 郑桂用食盒带过来的,大多都是奶食,倒是很适合小孩子食用。 “难得煜儿有心了。”纪晓棠笑着夸秦煜。 秦煜脸上有些微红,微微扬起头来看着纪晓棠和煊儿。 “哦……”煊儿就对秦煜招了招手。 “煊儿再跟哥哥打招呼了。”纪晓棠笑,抓住煊儿的小手,又朝着秦煜晃了晃。 这边秦震看过了桌案上的东西,就取了随身携带的一枚玉镇纸放在了桌案上。郑桂左右瞧了瞧,竟也走上前去,从锦匣中取出那朵玉雕的玫瑰花放在了桌案上,随后又将一匣子奶食也放在了桌案中央。 “这样才更热闹了。”郑桂笑着说道。 纪晓棠微微挑眉,看着郑桂微笑。 程嬷嬷在一边就向纪晓棠看了一眼,只要纪晓棠略有示意,她就会走过去,找借口将郑桂放在桌案上的两样东西拿走。 今天大家给煊儿准备抓周儿的东西十分齐全,却并没有放什么花朵和吃食,这是安排的人的精细心思,可如今郑桂偏就给放上了这两眼。 程嬷嬷忠心护住,难免心中就不自在。 只是还没等纪晓棠有所表示,外面又有中官跑进来禀报。 “回禀王爷、王妃,陛下来了,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隆庆帝竟然来了,不仅是秦震和纪晓棠没有料到,在场的众人无不吃惊。 皇帝已经到了大门口,根本就没有给众人说话的时间,大家匆忙从多福轩中出来,赶到前面迎接圣驾。 与上次的微服私访不同,隆庆帝今天是穿着龙袍、坐着銮驾来的。 “……迎接来迟,还请陛下恕罪。”秦震迎了隆庆帝从銮驾上下来,忙就行礼说道。 “并不怪你们。”隆庆帝伸手虚扶,让秦震和纪晓棠等众人都起来说话,“是我临时起意,出宫之前特意吩咐了,不许人先惊动了你们。” 隆庆帝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多福轩。 “本来还想如上次那样,最省事,最亲切,可太后执意不许……” 第一百三十九章 皇亲 在场的众人就都听明白了。隆庆帝的话有两层含义。第一层,他这次往安王府来,韩太后是知道的,也就是得了韩太后的许可。而第二层意思,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往安王府来了。 上一次隆庆帝微服而来,行踪很是隐秘,朝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但是这大多数人,自然不包括如今在场的这些人。虽是如此,听了隆庆帝的这句话,在场众人脸上依旧神色各异。 秦霖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就舒展开了。 隆庆帝扶着中官的肩膀,走的很慢,尤其是上台阶的时候,中途还停下歇息了一回。纪晓棠跟在秦震的身后,却也听见了隆庆帝微微的喘息声。 众人簇拥着隆庆帝进了多福轩,秦震亲自上前,和中官一起,搀扶着隆庆帝在上面的榻上坐了。纪晓棠这个时候已经将煊儿交到奶娘的手中,也走上前来,取了两只软枕,放在隆庆帝的身侧。 那个小中官看来是惯常服侍隆庆帝的,根本就没用纪晓棠吩咐,立刻就拿了软枕,倚在隆庆帝的身后。隆庆帝很惬意地往后靠了靠,冲着纪晓棠微微颔首。 小中官也向纪晓棠露出感激的微笑。 等隆庆帝坐稳了,众人忙在地下站好,又向隆庆帝跪拜。 “免礼。”隆庆帝明显身子虚弱,中气不足,但却心情很好,态度也非常柔和。 众人纷纷起身。 “……今天朕来这里,是作为伯父给煊儿庆贺周岁生辰,大家若是拘谨,那就不好,是我来的不对了。”隆庆帝笑着说道。 众人都纷纷说不敢。 “煊儿呢?”隆庆帝就问了一声。 纪晓棠忙就从奶娘的怀中抱过煊儿来。交给了秦震,秦震抱着煊儿走到榻前,给隆庆帝看。 隆庆帝就伸出手来,要抱煊儿。 煊儿胖乎乎的,已经很有些分量,他还好动,颇有些力气。以隆庆帝的身子骨。纪晓棠还真不大放心将煊儿交给他抱着。 不过。好在隆庆帝是坐在榻上的。 秦震就将煊儿放到了隆庆帝的怀里。 “陛下小心,煊儿不懂事,很调皮。” “无妨。无妨。”隆庆帝忙就搂住了煊儿,低下头来在煊儿的脸上打量,满眼都是慈爱和欢喜。 煊儿并不认生,他坐在隆庆帝的腿上。仰起一张肉呼呼的包子脸,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打量隆庆帝。 不得不说。这一大一小相互打量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养眼,也很温馨。煊儿是个模样讨喜的孩子自不必说,隆庆帝虽然体弱多病。然而依旧还是位美男子。 隆庆帝却被煊儿的模样给逗笑了。 “煊儿,还认不认得伯父?”隆庆帝笑着问煊儿。 “哦,哦。”煊儿依依哦哦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奶声奶气的声音,还有那好奇的小模样。让隆庆帝新欢的心中发软,笑的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伯父可还记得,煊儿那一泡童子尿!”隆庆帝似乎是想到了那个时候的情形,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煊儿见隆庆帝笑的欢唱,眨了眨大眼睛,竟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露出粉红的牙床和上面刚刚冒出头的雪白的小牙齿来。他一面笑,一面就伸出小胖手,抓住了隆庆帝龙袍的前襟。 小家伙这是对龙袍上绣的活灵活现的盘龙生出了兴趣。 纪晓棠一直关注着煊儿的一举一动,知子莫若母,她就知道,煊儿是看中了龙袍上绣的龙了。 “煊儿,可不许淘气。”纪晓棠忙就上前一步,笑着对煊儿说道。 煊儿听见纪晓棠说话,就在隆庆帝怀中扭过头来,冲着纪晓棠笑。 隆庆帝生怕煊儿会扭到或者摔到,忙将煊儿抱的更紧了。 “煊儿,你皇伯父特意来看你,给你祝贺生辰,还不快谢谢你皇伯父。”秦震也笑着哄煊儿。 谢谢这个词,煊儿是听熟了的,也是演练熟了的。他听秦震这么说了,就又朝纪晓棠看了一眼。纪晓棠鼓励地点了点头。 煊儿得到了鼓励,就抓着隆庆帝的衣襟,扭着圆滚滚的小身子在隆庆帝的怀中站了起来。 隆庆帝有些惊奇,一面顺着煊儿的劲儿扶着小家伙,探寻的目光就投向了秦震和纪晓棠。 秦震和纪晓棠都是含笑不语。 煊儿已经站了起来,在隆庆帝的怀中他站不稳,干脆就趴在了隆庆帝的胸口上,一面伸出小胳膊来抱住了隆庆帝的脖子。 被这个圆滚滚,又香喷喷软乎乎的胖小子抱住,隆庆帝有些惊呆了,却是又惊又喜。 接下来,煊儿就很实诚地表达了他对隆庆帝的感谢。 小家伙抱着隆庆帝的脖子,小嘴巴将口水涂了隆庆帝满脸。 隆庆帝的笑容就有些呆滞了。 纪晓棠微微低头忍笑。 秦震也看的满面含笑。 呆滞了半晌,隆庆帝才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隆庆帝连连说好,一面笑着,眼角却微微有了湿意。他多年病弱,膝下空虚,只有一个小公主被养在郑贵妃的身边,却也和他并不亲近。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小孩子这般亲近。 隆庆帝抱着煊儿,舍不得放手。 “煊儿……”倒是秦震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低声地制止煊儿。隆庆帝满脸的口水,煊儿这是不是又冒犯了圣颜,惊了驾呢。 不过,也好因为有煊儿的口水,所以隆庆帝眼角的湿意并没有被大家发现。 “请陛下擦一擦脸吧。”秦震就道,一面伸手要将煊儿接回来。 隆庆帝没有撒手,一面抬眼向下看去。他首先就看到了韩阁老和纪二老爷。这两个人也正看着他,竟然是一副艳羡的表情,尤其以韩阁老为甚。 毕竟。纪二老爷作为煊儿的外公,还是有很多机会被煊儿用口水洗脸的,可是韩阁老虽然跟秦震一家走近了,也有机会能抱一抱煊儿,但是这样热情的对待,却还是没有过。 因此,韩阁老艳羡的表情中难免就带了一丝酸意。 隆庆帝暗地好笑。心情越发欢快。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秦霖。 秦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然而一双眼睛却黑沉沉地,显得有些阴郁。 隆庆帝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心情也跟着晦暗了下来,仿佛是晴朗的天空突然罩上了一层乌云。今天他往安王府来,其实也曾经想过,会不会遇到秦霖。 只是。他并没有多想。 遇不到怎样,遇到了又怎样呢。 隆庆帝本要长叹一声。可是却忍住了。今天是煊儿的周岁生辰,安王府上下一片和乐。他是来给煊儿庆贺的,不是来给安王府添堵的。 正好秦震伸手过来抱煊儿,隆庆帝虽然舍不得。还是松开了手。 程嬷嬷已经带着人端了金盆和托盘进来,金盆中是温热的清水,托盘上是洁净的面巾。这是服侍隆庆帝擦脸来了。 隆庆帝并不嫌弃小煊儿的口水。然而在小中官投了湿帕子给他擦脸的时候,却也并没有阻拦。 等擦好了脸。隆庆帝就将目光转向了秦霖。 “三弟。”隆庆帝温和地叫了一声。 “陛下。”秦霖上前一步行礼,面上已经带了笑,眼睛中也再没有任何沉郁之色。他不仅自己上前来,还拉了秦煜一把,“煜儿,给你皇伯父磕头请安。” 秦煜很乖巧,规规矩矩地跪下给隆庆帝磕头。 秦煜今天往安王府来,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收拾。小孩子本就长的雪白漂亮,这番收拾出来,越发显得讨人欢喜。 隆庆帝忙就让秦霖和秦煜父子起身,目光就落在了秦煜的身上打量。 “煜儿上前一些,让皇伯父看清楚你。”郑桂在旁边就笑着说道。 “对,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隆庆帝对秦煜伸出手。 秦煜乖巧地上前,就在隆庆帝的身前站定了。 “抬起头来,”隆庆帝就说道,“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看到的煜儿了。” 这句话说出来,还是难免带了一些叹息感慨的意味。 “这都是臣弟的错。”秦霖立刻说话,“煜儿自小体弱,臣弟又只得了这一个孩子,因此心里看的重了一些,只需要他能安安静静地,好好地调理好身子,别的就都没法子顾及了。好在,如今经过这几年的调养,煜儿已经完全好了。” “皇兄请看煜儿,是不是比一般的孩子还要康健一些?” “……已经请了人,教他一些强身健体的法子,开始学习骑射……”秦霖不等隆庆帝问起,已经将秦煜的情况滔滔不绝地告诉给了隆庆帝。 重点自然是在秦煜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上面。 秦霖说了半天,众人自然没有插话,隆庆帝也很有耐心的听着。 最后,秦霖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才将话头停了下来。 “煜儿,你自己告诉皇伯父,你都读了些什么书?”秦霖笑着对秦煜说道。 “启禀皇伯父,”秦煜很乖巧,真的就将他都读了些什么书,如今又读到哪里了,每天都做些什么功课,一一地说给隆庆帝听。 隆庆帝含笑听着,偶尔才会问上一句。 “请皇伯父考校侄儿的功课。”最后,秦煜又说了一句。 “好,好。”隆庆帝点头,却并没有如秦煜所愿,出了什么题目考校他的功课。“三弟将煜儿教导的很好,朕心里甚是安慰。不过,今天是煊儿的周岁。煜儿的功课,改日朕再问他吧。” 隆庆帝都这样说了,秦霖和秦煜自然不好再坚持,都忙行礼应下了。 “抓周儿了没有?”隆庆帝就问秦震。 “还没有。”秦震笑着回答。“陛下来的巧,正好要让煊儿抓周儿。” “那还等什么?”隆庆帝忙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凑这个热闹的。” 隆庆帝说着话,就让小中官扶着起身,和秦震等众人走到桌案前面站定了。 看了看桌案上的东西,隆庆帝脸上的笑容就扩大了一些。 “这准备的可是够周全的。” “有些是煊儿的长辈们给的礼物。”秦震解释道。 隆庆帝点头,目光首先就落在了那只青铜小鼎上。他在小鼎上看了几眼,还伸手将小鼎拿起来又看了看,随即就朝韩阁老看了过去。 韩阁老脸上带笑。 “回禀陛下,这正是老臣家中的收藏。”韩阁老陪笑说道。 隆庆帝点了点头,显然,就是韩阁老不说,他也是知道的。 在场的众人瞧着这两个人之间的互动,难免就都猜测,韩阁老家中有这只鼎,只怕隆庆帝是早就知道的。这样一来,韩阁老将这小鼎拿出来给煊儿抓周,其中的含义,就更加值得深思了。 隆庆帝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小鼎上多做停留,他将小鼎放下,目光立刻就落到了帛书上面。 “这是……”隆庆帝指着帛书询问。 纪晓棠就将帛书捧起来,奉给隆庆帝。 “这是家父的收藏,拿出来给煊儿抓周儿,做份生辰贺礼的。” 隆庆帝很小心地接过了帛书,当即就翻开来,很仔细地看了两页。 “好,好。”隆庆帝连连点头,“想不到,纪大人家里还有这种稀罕的好东西。” “不敢当。”纪二老爷忙上前行礼,“这是家祖无意中搜罗到了,几代珍藏下来。” “更难得的是,纪大人肯将这样稀罕的东西拿出来给外孙抓周儿,做生日。”隆庆帝又笑道。 众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纪大人给外孙,那自然是什么都舍得的。”韩阁老笑着揶揄了一句。 隆庆帝和众人都笑的更加欢快了。 纪二老爷也跟着笑,一句话也没有辩解。韩阁老说的是实话。 隆庆帝接着看桌上的其他物件,他似乎认得威武候的那把匕首,特意地问了一句,威武候上前答了。 隆庆帝对威武候的态度更加亲切温和,还问了几句威武候的身体状况,很是关切。 对于其他的物件,隆庆帝都是瞟过一眼,并没有多做询问。 “我今天来也没特意带什么,就跟着大家伙的例,也给煊儿添些东西吧。”隆庆帝这么说着,就将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章 长寿面 就在大家以为隆庆帝是要将荷包给煊儿做礼物的时候,隆庆帝却拿着荷包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 他将手伸进荷包里,取出一枚羊脂玉的印章来。 隆庆帝将印章放在了桌案上,看来也是学众人的样子,要煊儿抓周儿用,然后就给煊儿做生辰贺礼了。 一枚小小的印章,纪晓棠本来还没太在意,可等她瞧见围观众人面上的表情,尤其是韩阁老和秦霖,她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 她知道,隆庆帝贴身携带的东西,肯定都是好东西。但是这枚印章且显然不仅仅是好东西那么简单。 “……这是陛下的心爱之物,而且,陛下以后还要用……”秦震显然是知道这枚印章的意义的,当即就推辞道。 “若非心爱之物,也不会拿出来给煊儿。”隆庆帝却说道,“至于以后,有玉玺就是了。这枚印章,我也很久没有用过了。” 隆庆帝这枚说着话,还将印章在桌上上挪了挪,那个位置,比韩阁老的小鼎还要靠近煊儿。 “好了,看看咱们的煊儿会抓些什么?”隆庆帝收回手,一面笑,一面就将目光落到了煊儿的身上。 纪晓棠和秦震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这才抱着煊儿放在了桌案上。 “煊儿好好选一选,喜欢什么,就抓什么。”纪晓棠俯下身,柔声地告诉煊儿。 “啊……哦……哦……”煊儿欢快地应了。 煊儿现在不仅学会了爬,而且已经可以坐的很稳。他被爹娘放在桌案当间,一双眼睛就在五花八门的物件上打转。 这么多或熟悉、或陌生,却都精致、漂亮的东西。显然让煊儿有些兴奋。 虽然兴奋,煊儿却并没有急着抓取什么东西,而是转着一双大眼睛,扭着小身子一件件地打量。这个时候,屋子里安静极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煊儿的身上,心中都在想着。煊儿究竟会先抓什么东西。 煊儿却一点都不着急。似乎是很笃定,这些东西都是他的一般。 一会,他才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来。摸了摸那只小小的青铜鼎。 韩阁老脸上的笑容就灿烂了起来。 不过,煊儿摸了摸那个小鼎却并没有抓起来,而是将手向旁边挪去,旁边不远处。就是纪二老爷放的帛书了。 煊儿的手就按在了帛书上,一面还抬起头来。咧着小嘴儿朝纪二老爷笑。 “小世子聪慧,知道这是外祖父给的。”韩克让瞧见了,就笑着说道。 众人也都这么认为,暗暗暗叹煊儿确实聪慧。方才看见的东西,就记住了。 不过煊儿也并没有将帛书拿起来,小家伙撅着小屁股。趴在了桌子上,因为这样的姿势。他的手可以伸的更远。 煊儿摸了玉制的玫瑰花,又玩了一会威武候爷送的匕首,随后又摩挲了几样不错的小玩意,却最终并没有将什么东西抓在手里。 “看来,煊儿的眼界很高啊。”隆庆帝耐心地看着,这个时候就笑着说道。 “小世子性子沉稳,应该是想好好比较比较,再做决定吧。”韩阁老拈着胡须,也笑着说道。 煊儿却又从趴着换成了坐着,小家伙玩了一会,似乎非常尽兴,坐下之后,也不再抓取东西,而是扳着自己的小脚丫玩了一会。 这孩子,是真不着急, 或者说,煊儿实在是太从容了。 这么多人,熟悉的,陌生的,他不认生,不怯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却不是自顾自地不理人,他在这么玩的时候,还经常抬起头来,瞧这个笑一笑,冲那个叫两声。 “小家伙实在有趣。”隆庆帝双眼带笑,看着煊儿移不开视线。 煊儿把玩了一会自己的小脚丫,似乎是玩的差不多了,这才又重新将手伸向书案上的物件。 这一次,小家伙一只手准确地抓了一件东西,然后抬起手来,似乎是让众人看。 煊儿手中抓的,是一枚小小的白玉印章,正是隆庆帝方才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来的那一枚。 煊儿抓着印章,就冲隆庆帝笑。 “煊儿知道这是我给他的。”隆庆帝非常高兴,说着话,还左右瞧了瞧,似乎有些得意。 煊儿也咯咯地笑了起来,抓了印章就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还不算,他又伸出两只手来,抱了那只小青铜鼎也放进自己怀里,随后又将帛书也抓在了手里,同样放进了怀里。 众人都已经忍俊不禁了。 可这还没完。 煊儿显然是要将他看中的东西都抓到手,他随即又将那只玉制的玫瑰也抓了过来,然后又抓了一块墨。 将东西都放在怀里,煊儿才在桌案上重新又坐直了。 小家伙张着双手,就冲桌案旁边的长生、秦荧和秦煜叫喊。 “舅舅……”一声舅舅虽然叫的奶声奶气的,但是大家都听清楚了。 众人不由得都有些惊异,脸上露出赞叹的神色来,而被叫着的小长生脸上则是红扑扑地,显然又是激动又是骄傲,在这么多长辈面前,他还有些腼腆。 然而这些都不妨碍他小跑着到了煊儿的跟前。 “煊儿……”桌案有些高,长生要踮起脚尖来才能将下巴颏放在桌案上。“煊儿,叫舅舅什么事?” “舅舅……”长生又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随后才低下头,从自己怀中将那卷帛书拿出来,推到长生的面前。“舅舅……,给。” 原来,煊儿是要将帛书给长生。 不仅长生惊讶,在场的众人也都惊讶极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在抓周儿的时候,周岁的小儿会将抓到的东西送人的。 “这是父亲送给你的。是你的,我不能要。”长生先是惊讶,随即就感动极了,觉得他没白疼这个小外甥。看看,小外甥就是抓周儿也没忘记他,看到好东西,就想着要给他。 长生知道那帛书是纪二老爷给煊儿的。他不能要。 “给……”煊儿也很坚持。又将帛书往长生的跟前推了推,那帛书的册页已经触到长生的鼻子尖了。 “既然是煊儿给的,长生就收了吧。”秦震开口说道。 长生听秦震这样说。依旧不敢收,他忙抬头去看纪晓棠和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看着挺无奈的,但是脸上的笑容分明又遮掩不住,纪晓棠则是笑着朝长生点头。 “煊儿给的。那我就收了。”长生这才答应了。 “小世子聪慧,莫非是知道他这小舅舅将来必定是位才子。所以才要将这帛书给了他小舅舅的?”韩克让笑着说道。 在场很多人就都颔首,觉得这话说的好极了。 煊儿看长生收下了帛书,也很高兴,竟然伸着小手在长生的发顶上轻轻地拍了拍。 被小外甥这样爱抚了。长生脸蛋红红,颇有些纠结。 煊儿又朝秦煜和秦荧张着手,嘴里哦哦地叫着。似乎是在喊来。 “荧儿和煜儿快过来,”有长生的例子。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纪晓棠就笑着向秦荧和秦煜招手,将两个人都叫到了煊儿跟前。 煊儿见两个人过来,越发高兴。他两只小手在怀里摩挲,先摸出那只玉制的玫瑰花来,推到了秦荧的跟前。 现在大家当然明白了,煊儿抓的东西并不都是他自己喜欢的,有些东西,是他为几个小伙伴们抓取的。 这只玫瑰花,自然就是特意给秦荧的了。 刚才长生收了煊儿的东西,秦荧就知道她可以收下这只玫瑰花。玫瑰花制作的非常精致,秦荧很喜欢。人让秦荧更加高兴的是,她的小弟弟心里惦记着她。 “煊儿好乖,姐姐没白疼你。”秦荧高兴地说道。 不止秦震和纪晓棠高兴,一边看着的威武候和威武候夫人秦氏的脸上也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荧儿幼年丧命,秦震续娶了纪晓棠,他们做外祖父外祖母的未尝没有担心过。然而,纪晓棠将秦荧照顾的很好,秦荧也和纪晓棠相处的非常不错。 威武候夫妇这才放下心来。 如今再看到煊儿对待秦荧的样子,夫妇两人更是欣慰。他们总是要先荧儿一步归于尘土的,就是想永远照看荧儿也做不到。而煊儿是未来安王府的主人,荧儿和煊儿姐弟俩虽不是同母所出,然而有自小的这份感情在,以后煊儿总会好好照看秦荧的。 那可比他们亲自照看秦荧要好上许多倍。 这么想着,秦氏不由得转眼去看纪晓棠。 纪晓棠笑眯眯地,并没有注意到秦氏的目光。秦氏慢慢地收回视线,心中喟叹。纪晓棠确实是个好女人,如果……如果当初纪晓棠能够嫁进威武侯府,那对威武侯府来说,也是一件大幸事。 可是,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如今纪晓棠已经有了儿子,可是阿佑还在守卫镇山关,而且立下了志愿,不破北蛮誓不娶亲。 不过,阿佑总不可能一辈子就在镇山关了,他总会回来的,哪怕只是回来一阵子。 要给阿佑说一门怎样的亲事呢,要是怎么样的姑娘,才能抹去纪晓棠在阿佑心中留下的印记。 秦氏的心情非常复杂。 如果像她当初所想的那样,纪晓棠只有美貌,或者是美貌加上女人的小心机,那么阿佑总有一天能够淡忘纪晓棠。 可纪晓棠的美貌,偏偏就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秦氏心中某种不妙的预感越发明晰,或许这一辈子,阿佑都找不到合心意的女子了。 秦氏再次看向纪晓棠的时候,目光就幽深了起来。 纪晓棠不经意地往秦氏的方向扫了一眼,秦氏立刻就转开了视线。纪晓棠恍若不知,也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可她并没有忽略秦氏的目光。 往常与秦氏相处,秦氏有时候也会这样走神,看她的目光上一刻还温柔亲切,下一刻就变得幽深晦暗。 秦氏对她的心情是矛盾的,纪晓棠很清楚,然而她却无法改变秦氏。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这边秦荧高高兴兴地收了玫瑰花,煊儿就又从怀中取出一块墨来,推给了秦煜。 这块墨,就是煊儿特意给秦煜抓取的了。 比起长生和秦荧得到的礼物,这块墨的价值似乎就有些不值一提。然而王府为小世子抓周儿准备的东西,看似平常,却每一样都是精品。 这块墨,就是上等的松烟墨,虽然不算稀罕,却也十分难得。 “多谢煊弟。”秦煜就收了墨,还很有礼貌地向煊儿道谢。 “……一定是上次我送墨给煜儿,煊儿看见了,就记住了。”长生在旁边说道。 纪晓棠微笑,不置可否。长生曾经送墨给秦煜,那个时候煊儿看没看见都不好说,然而之后长生和秦荧经常陪着煊儿,两个人谈话,或许就会谈到秦煜,谈到送墨给秦煜的事。煊儿或许就模糊地记住了,今天凭着这样的记忆,就选了块墨给秦煜。 礼物都送了出去,煊儿的怀中还留下两样:青铜小鼎和隆庆帝的印章。 隆庆帝含笑点头,似乎非常满意。 在场的其他众人也都只夸煊儿聪慧,且小小年纪就懂得孝悌,然而他们的目光中显然有着更为丰富的内容,只是有些顾忌,不好当众说出口罢了。 别人不好说出口,不代表隆庆帝不能说。 “以后我就要指望煊儿,要煊儿帮着我整理河山,鼎定天下。”隆庆帝并没有大声,然而这句话听在在场众人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响雷轰鸣。 “陛下英明。”众人忙都躬身,向隆庆帝称颂。 等到众人再次抬起头看,落在煊儿身上的目光就有了实质性的不同了。 纪晓棠就拿了锦匣,替煊儿将青铜鼎和印章都收了起来,然后亲自抱起了煊儿。 秦震就请隆庆帝留下来用膳。 “……并没有准备什么宴席,就是一碗长寿命……,请陛下给煊儿添些福气。” 隆庆帝出来了这半晌,已经有些疲惫,如果秦震真准备了丰富的宴席,他肯定是要推辞的,可听说秦震只是准备了长寿面,这却正合了隆庆帝的心思。 “煊儿的寿面,要吃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意 秦震说吃长寿面,就真的只有一碗长寿面。当然,这一碗长寿面看似简单,其实却远非如此。不说面条里面都加了什么,就是煮面条的汤,那就是耗费了一天一夜的工夫,用了几十种精挑细选的食疗,小火慢熬而成的。 在场的众人自然都不会仔细去考校这些细节,尤其是隆庆帝,简单的,却十分美味的一小碗长寿面,简直是太投他的胃口了。 隆庆帝将一小碗长寿面吃了个精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隆庆帝久病,胃口也不好,在宫中的时候,每次用膳都要人三催四请,即便是坐到桌边用膳,有的时候也不过略动动筷子就放下了。 像今天这样,可是难得的好胃口。 服侍隆庆帝的几个人也都跟着非常高兴,几乎就想要找秦震询问这长寿面究竟是怎么做的了。 秦震和纪晓棠看隆庆帝吃面吃的香,也很高兴。 “陛下要不要再吃一碗?”纪晓棠殷勤地问道。 隆庆帝还真就犹豫了一下,才笑着摇头。 “不了,这已经是难得吃的多了。若再多吃一些,只怕就不容易克化了。” 纪晓棠听隆庆帝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坚持。她知道隆庆帝的病情,总是不怎么吃东西固然不好,然而若一次吃的太多了,那也不是什么有益于身体的好事。 众人都陪隆庆帝吃面,这个时候也都放下了筷子。 服侍隆庆帝的中官就上前来,提醒隆庆帝出来的时辰已经很长,是该回去了。 隆庆帝就点了点头。 “是该回去了,若是再迟些。只怕太后就要挂念,找人来催促了。”隆庆帝说着话,就在小中官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众人自然都起身,恭送隆庆帝。 隆庆帝从座位上面走下来,走到秦震和纪晓棠身边就停了下来。 煊儿就在纪晓棠的怀中,看着隆庆帝过来了,就哦哦地叫了起来。小身子朝着隆庆帝使劲儿。很是开心的样子。 “煊儿舍不得皇伯父呢。”秦震笑着说道。 这话显然又取悦了隆庆帝。 隆庆帝伸出手来,抓着煊儿的小手轻轻地摇了摇。 “煊儿要乖乖的,等皇伯父有空闲了。再来看煊儿。” “哦、哦。”煊儿就叫,小手在隆庆帝的大手中轻轻地抓着。 隆庆帝握了一会煊儿的手,旁边的中官又催促了一回,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煊儿。 “四弟、晓棠。你们要好生教养煊儿。”出了多福轩,被中官扶着上了銮驾之前。隆庆帝又会过头来,向秦震和纪晓棠嘱咐了一句。 秦震和纪晓棠忙都行礼,口里答应着遵旨。 众人直将隆庆帝的銮驾送到安王府的门口,其余人等各自散了。秦震和秦霖则是各自上马,带了侍从护送隆庆帝回宫。 其他的客人都散了,不过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带着长生却留了下来。 “陛下这般待煊儿。真是可喜可忧。”纪二老爷看着坐在炕上玩耍的煊儿,面色颇为郑重。 纪晓棠没说话。不过心中却是赞同纪二老爷的。 隆庆帝两次往安王府来,一次是煊儿满月,一次是煊儿的周岁。他的举动还有他为煊儿选择的礼物,几乎已经是明白地表明了他的心意。 再加上韩太后私心的算计,似乎那张椅子已经是煊儿触手可及的了。 然而,纪晓棠却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 隆庆帝这般对待煊儿,一方面是很大地抬高了煊儿的声望,让更多的人跟安王府归心,然而却也为煊儿引来了更多的祸患。 纪晓棠不会得意忘形,却也不会因此而患得患失。 当今天下和后宫的形势,以及煊儿的身份,早极注定了煊儿会面对的危机。那是自煊儿生下来就存在的,根本无法改变。 隆庆帝所做的一切,对煊儿,对安王府,都是利大于弊,可以更明确地说,是利远远大于弊。 “肃王爷也坐不住了。”纪二老爷又说了一句。 纪晓棠点头。 隆庆帝微服往安王府中来过,这件事瞒的了别人,却一定瞒不了秦霖和郑桂。今天秦霖和郑桂前来,说是给煊儿庆贺周岁生日的,却未尝不是存了心,想要来碰一碰机会,看能否再次遇见隆庆帝。 隆庆帝的到来,秦霖和郑桂都表现出了恰当的惊讶,似乎他们真的很吃惊。但是纪晓棠却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般惊讶。 秦霖和郑桂是有准备的。 这可以再之后秦霖的举动中看出来。 秦霖几乎是不遗余力地向隆庆帝推介了秦煜。 说起来,这位肃王爷一直言行稳重,中规中矩,然而今天的表现,却可以称得上是急切。今天是煊儿的周岁,秦霖那般行事,其实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还有秦霖给煊儿送来的生辰贺礼,纪晓棠不认为那些礼物有什么不妥,但是将那些礼物摆在桌案上给煊儿抓周儿,却让纪晓棠很不舒服。 秦震在这个上头,做的还很矜持,是郑桂将那些吃食、花朵儿都摆到桌案上去的,但是这并不代表秦震就没有存心。 郑桂的举动,正是秦震心意的体现。 不过,这两夫妻的心机终究还是落了空。 “归根结底,还是煊儿聪明、争气!”纪二老爷笑道。因为煊儿抓周儿上的表现,纪二老爷今天真是开心极了,也骄傲极了。 纪晓棠抿了抿嘴,低头看着玩耍的煊儿,也是又骄傲又高兴,一颗心却是软的一塌糊涂。 纪晓棠俯下身,在煊儿的发顶亲了一口。 “妈……”煊儿立刻抬起头来,朝着纪晓棠笑。 煊儿的笑容灿烂的仿佛夏日的阳光。 几个人正在津津有味地说着煊儿在抓周儿上的精彩表现。秦震就从外面回来了。 纪晓棠起身,亲自接了秦震进屋,又亲自带着丫头服侍着秦震换了衣裳,净了头脸。秦震收拾利落了,先就到炕边,将煊儿给抱了起来。 “好儿子!”秦震在煊儿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亲的煊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秦震将煊儿又举高了。开怀地哈哈大笑。 煊儿就更激动了。挥舞着小手小脚,也跟着咯咯笑个不停。 “好了,好了。”纪晓棠在旁边也跟着笑。又担心煊儿会不小心受了伤,忙扯了扯秦震的衣袖,让秦震将煊儿放下来。 秦震抱着煊儿玩了一会,这才将煊儿放在炕上坐了。 “送了陛下回宫?”纪晓棠这才问道。 秦震点头:“嗯。” 秦震和秦霖双双护送隆庆帝回了禁宫。之所以回来的有些晚,是因为太后知道他们来了。就将他们和隆庆帝一起召去了慈宁宫相见。 “陪太后说了一会话,所以才回来的晚了。”秦震告诉纪晓棠。 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秦震的身上,似乎是想听他详细说说,都跟太后说了些什么。 秦震露出来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 “明白了。”纪晓棠就说道。 秦震释然一笑。这才在炕上坐了。 “那么,肃王爷有没有提出,要带煜儿进宫的事?”纪晓棠问秦震。 秦震摇了摇头。 “他虽没当着太后提要带煜儿进宫。却和陛下说了,要拿煜儿的文章给陛下看。还请陛下往肃王府……” 秦霖还是不放心让秦煜进宫。 但是他显然已经打算要让秦煜多多在人前出现,藉此提高声望,收拢人心,尤其是在隆庆帝的面前。 应该是隆庆帝对煊儿的格外重视,刺激了秦霖。 在煊儿抓周儿的时候,纪晓棠一半的注意力在煊儿的身上,却同时分出另一半的注意力关注在场的众人,尤其是秦震和郑桂。 隆庆帝拿出那枚印章的时候,秦霖是非常震惊的,而且……还很紧张。等到煊儿第一个就抓取了那枚印章,秦霖的脸色是相当不好看的。 那个时候,秦霖看了一眼煊儿。 秦霖的目光看着似乎很温和,但是身为母亲的纪晓棠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在那温和的目光包裹下的,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纪晓棠深深地记住了那一眼。也就是那一眼,让她长久以来对秦霖的好感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秦霖的目光,碰触到了她的底线。 “王爷,我有件事正要问你。”纪晓棠就问秦震那枚印章的来历。 “……那印章是陛下亲手刻的。”秦震告诉纪晓棠,“陛下登基之后,除了用玉玺,有的时候还用这枚印章。” 隆庆帝刚登基的时候,曾经频繁地使用这枚印章。后来韩太后越发专权,隆庆帝的身体也越来越糟糕,才将这枚印章闲置了起来。 虽然闲置,但这枚印章的意义并没有改变,而且也依旧是隆庆帝心爱之物。 “怪不得。”纪晓棠一下子就明白了。 怪不得大家当时的表情都那么激动和奇怪,怪不得秦霖会动了杀心。 原来,那枚印章是几乎相当于玉玺的存在。 纪二老爷已经隐隐猜到了这样的答案,如今亲耳听秦震说出来,就连连点头。 “其实陛下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般软弱。”纪二老爷思忖着说道。 “爹爹这话怎么讲?”纪晓棠转眼去看纪二老爷,一面问道。 “你们就看今天,肃王爷喧宾夺主,极力在陛下面前推崇肃王世子。陛下虽然一直有在听肃王爷说话,但是态度却很平淡。陛下只是在应付肃王爷,对于一位帝王来说,这样的态度确实是软弱了些。可是,陛下在关键的问题上,还是把的定的。” 即便是当着秦霖的面,而且是在隆庆帝带了秦煜到他面前的情况下,隆庆帝依旧没有动摇,还是说出了那番几乎确立了煊儿的地位的话。 如果隆庆帝真的软弱,他就会含糊其辞,不会说的那般确定了。 “陛下是真的喜欢煊儿。”纪二太太这个时候就说了一句。 大家都点头,隆庆帝对于煊儿的喜爱是那么溢于言表,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来。比较起来,隆庆帝对待秦煜就有些冷淡了。 “这也怪不了别人。”秦震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往事。 秦煜刚刚降生的时候,隆庆帝也是非常欢喜的。但是秦霖和郑桂对韩太后和隆庆帝的戒心很重,只说秦煜身子虚弱,根本就不肯带秦煜到两人的跟前。 明知道秦霖和郑桂对他的防范,而且一直也见不到秦煜的面,就是隆庆帝对这个侄儿的心再热,慢慢地也会冷下来。 更何况,如今有了煊儿。 更聪明、更可爱,愿意和他亲近,也更会哄人开心的煊儿。 秦震和纪晓棠从不曾防范过隆庆帝,他们摆明了态度,是愿意让煊儿亲近隆庆帝的。 这样比较下来,隆庆帝会选择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煊儿抓周儿抓的好,送礼也送的好。”纪二老爷就说道。 对这句话,大家都没有异议。 “是晓棠照顾、教导的好。”秦震立刻就说道。他虽然也有尽力抽空出来陪伴煊儿,但是却和纪晓棠没法比。 纪晓棠真的是在煊儿的身上投注了大量的心血。 煊儿如今这般聪明活泼,都是纪晓棠的功劳。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不由得笑了。秦震将功劳都推到纪晓棠的身上,可见对纪晓棠是多么的爱重,他们做父母的,自然欢喜。 “我今天特意留在后头,是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们。”纪二老爷就谈到另外一件正事。 “岳父请讲。”秦震对纪二老爷一贯的尊敬。 “晓棠为煊儿定下了威武侯爷做武师傅,另外应当还得请一位文师傅。” “是的。”纪晓棠和秦震都点头。 “那么,你们有了文师傅的人选了吗?”纪二老爷这么问,却没等纪晓棠和秦震回答,“我建议选韩阁老。” “爹爹难道不想亲自教导煊儿?”纪晓棠微微挑眉。她记得很清楚,她还没生下煊儿来的时候,纪二老爷就向她暗示了几回,意思是要亲自交到外孙读书。 纪晓棠知道,纪二老爷是很在乎这件事的,可如今他却自愿退让,要他们请韩颐为煊儿做文师傅。 “我教导煊儿,怎样都可以,并不需要那个虚名。……你们明白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情浓情薄 纪二老爷是全心全意为了外孙好。为了煊儿,让他做什么都可以,这些名义上的事情,在他来说,就是小事了。 于他或者可以说是小事,但是于煊儿,却是大事。 事情到如今,无论是谁都应该能够看得出来。煊儿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安王府的世子那么简单了。 纪二老爷就和纪晓棠、秦震商议了半晌,又在煕春堂用了晚膳,直到掌灯时候,才和纪二太太带着长生回了馨华堂。 煕春堂上房灯火通明,纪二老爷走了,煊儿也被奶娘待下去睡觉,秦震和纪晓棠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尤其是纪晓棠,可以说是心事重重。 秦震就看出来了,纪晓棠心中所思考和忧虑的,似乎不仅仅是煊儿的事情。 “晓棠,你在担心什么?”秦震问纪晓棠。 “自然是煊儿。”纪晓棠回过神来,立刻答道。 “煊儿的事情,你尽管放心,我已经做了万全的安排。”秦震从炕上起身,走到纪晓棠身后坐了,伸手揽住纪晓棠的腰身。 情势已经非常明了,韩太后和隆庆帝这两位,虽然是出自不同的用心,然而却一致看中了煊儿。他们只会想尽办法保证煊儿的安全,绝不会危害煊儿。 有关煊儿的安全,他们只需要担心来自那一方的势力。 “我不是不相信王爷。”纪晓棠轻轻叹气。她当然相信秦震会尽全力保护煊儿的安全,但是对于一位母亲来说,只要危险的源头存在,就没有所谓的万全的安排。 但是,纪晓棠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 “王爷今天送陛下回宫,依王爷看,陛下的身体……”这是纪晓棠十分关心的一个问题。 她仔细搜寻前世的记忆,依然并不能够确定,隆庆帝是否就是在隆庆十一年驾崩的。而现在看来,隆庆十一年马上就要过去。而隆庆帝还活的好好的。 这对于大秦的天下,对于安王府,都是一件好事。 面对纪晓棠的问题,秦震却皱眉沉默了下来。 隆庆帝的身体究竟糟糕到了什么程度。隆庆帝究竟还能活多久,这几乎是每个朝臣每天心中都会思考的问题。 而在少数知道真相的人看来,隆庆帝能够活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奇迹。 奇迹之所以能够被称为奇迹,是因为它非常稀有。且不能长久。 虽然已经到了岁末,然而这个冬天还远远没有结束。 “……陛下若是能熬过这个冬天,那么明年应该是无妨的。”秦震左右看了看,确认屋中只有他和纪晓棠,心腹服侍的人都远远地守在门口,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纪晓棠微微睁大了眼睛,扭回头看了秦震一眼。 秦震无声地点头。 这个消息,自然不是放到明面上来的消息,而是秦震在太医院的内线,私底下向禀报的。 秦震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么秦霖也应该知道了。 那就难怪秦霖要着急。 纪晓棠转回头来,垂下眼睑思索了半晌。 秦震揽着纪晓棠的腰身,微微低头,就看见纪晓棠微微颤动的睫毛。纪晓棠的睫毛细密且卷翘,仿佛是蝴蝶的翅膀微微扇动。 这蝴蝶的翅膀,仿佛就轻轻扇在秦震的心尖上, 秦震的心头一片柔软,他知道纪晓棠有心事,而且应该是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秦震想问,却忍住了。他在等,等纪晓棠主动告诉他。 一阵沉默过后,纪晓棠才慢慢地抬起眼睑。此刻,她的目光中已经是一片宁静。 “王爷。这些天,我一直在做一个梦。”纪晓棠的身体向后挪了挪,舒适地靠近秦震的怀中。 她这样亲近、依赖的动作,让秦震的心中一荡,随即收紧手臂,将纪晓棠抱的更紧了一些。自从成亲依赖。夫妻两个相处一直非常融洽,什么事情都是有商有量,几乎没有红过脸。 不仅如此,两个人在生活和处理问题上头,更有着几乎浑然天成的默契。 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了,还有了煊儿。可是秦震在内心深处却一直都知道,纪晓棠并非完全属于他。纪晓棠心中有一部分,从未向他敞开。 那并不是祁佑年。 秦震对这一点非常自信。 在祁佑年的问题上,夫妻两人一直都非常坦诚。祁佑年对他们来说,一直都不是问题。 秦震一直在等,等纪晓棠向他敞开那部分紧闭的心怀。而且,秦震隐隐有一种预感,纪晓棠很快就会做到这一点了。 有了这样的期待,秦震对纪晓棠越发有耐心。 “晓棠,是什么梦?”秦震忙问。 “我一直做梦,我死了。”纪晓棠轻声回答。 秦震的脸上微微变色。 “胡说!”秦震的语气有些重,“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煊儿的周岁生日,明天就是除夕!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随意说那个字?” “王爷,我是说做梦。”秦震的反应如此激烈,出乎纪晓棠的意料之外。然而她很快就明白了,秦震为什么会有这样反应的原因。 秦震的态度并非做作,而是真情流露。 明白了这一点,纪晓棠的心中也是一片柔软。 “做梦也不行。”秦震很坚持,“晓棠,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心情太紧张了?要不要请王府的太医过来……” “不……”纪晓棠连忙摇头。 可以说,自从过了秋天,天气渐冷,纪晓棠的心就一直紧绷着。 因为在她的前世,她没有活过隆庆十一年的冬天。 她就是死在隆庆十一年的寒冬中的。 这始终是她心中一处隐秘的痛,和一道坎。她担心,就算是她已经竭尽全力,而且也改变了不少东西,但却依然逃不过隆庆十一年这道坎。 虽然,隆庆十一年只剩下了最后一天。 虽然,在隆庆十一年里头,她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纪家却确实有人没了命。 纪晓棠无法告诉秦震她是再世为人,只能告诉他,他近来总是做梦,担心活不过这一年。纪晓棠还提到了纪晓芸。 秦震静静地听着。慢慢地眸色也幽深了下来。 “王爷,如果我……,王府之中,宋侧妃是个可以托付的……” 纪晓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震堵住了嘴。 秦震低下头。吻住了纪晓棠的嘴。他对待纪晓棠历来都十分温柔,然而这一吻,却带了些恶狠狠的意味。 纪晓棠被吻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大脑中也是一片空白。等秦震放开她,又过了半晌,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就对上了秦震一双幽深的眼睛。 秦震的眼神有些可怕。 “晓棠,没有如果。”纪晓棠一定要活着,无论如何。 秦震自幼在宫中长大,自忖经历过了足够的风浪。看惯了生死,然而一旦想到纪晓棠会死,他的心就是一阵揪痛。 他根本无法容忍这样的念头。 纪晓棠必须活着,而且是好好地活着,哪怕是他死了,纪晓棠也不能死。 是的,秦震宁愿死在纪晓棠的前头。 突然之间明白自己竟有这样的念头,秦震也是吃了一惊。 他知道自己爱纪晓棠,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爱纪晓棠究竟爱到了什么程度。 秦震在心中对自己是非常坦诚的。他娶纪晓棠为妻。固然是因为爱纪晓棠,但却也不仅仅是因为爱。 纪晓棠的性情和才干,实在是非常合适做安王府的王妃。他非常笃定,有了纪晓棠的安王府。一定会如虎添翼。 还有纪晓棠的家世。 如果不是那么清楚纪晓棠的真实家世,他也不会费尽心机地来为纪家掩盖和隐瞒。 没错,秦震暗中调查了先宋皇族多年,他知道许多纪家、纪晓棠并不知道的事,也是他从来没有向韩太后和隆庆帝禀报过的事情。 对于纪家的家世,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清楚。 韩太后曾经册封纪晓棠为县主。在人们眼中看来,是对纪家和纪晓棠的无比的荣宠了。然而秦震却知道,纪晓棠的身份远比那些更为高贵。 这样的纪晓棠,对他的野心来说,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能够遇见纪晓棠,并且能够娶纪晓棠为妻,在秦震看来,几乎是老天的恩赐,是老天也在帮他,苍天注定,他要成就大业。 一直以来,秦震都认为,纪晓棠对他的意义,更重要的在于野心和合适。 直到放在那一刻,纪晓棠说到死,而且显然不是泛泛而谈。纪晓棠是认真的。 秦震才突然清醒地意识到,他对纪晓棠,远非是他一直认为的野心和合适。他对纪晓棠的爱意,已经深入骨髓。 他对纪晓棠的爱,超越了他的野心,也超越了他自己。 平生第一次,秦震深切地明白了,什么是惊恐。 不过,秦震绝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男人,也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他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更有勇气和更有魄力。 他可以勇敢地面对真实的自己。 惊恐过后,就是接受。 秦震完全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 “只要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秦震看着纪晓棠,郑重地说道。 纪晓棠只能叹息。 秦震很喜欢她,这一点她一直都非常清楚。秦震娶她,却并非仅仅是因为喜欢她。秦震另有目的。这一点,纪晓棠也很坦然地接受了。她和秦震的目标是一致的。 成亲以来,秦震待她一直都非常好,让她想挑剔都无从挑剔。 方才的秦震有些吓到了她,并不是因为她认为秦震会伤害她。而是因为秦震突然的感情宣泄,让她一时竟有了一种负担不起的感觉。 重生以来,她就用自己的肩头扛起了重重的担子,她甚至认为,这天下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她承当不起的的。 但是,秦震的感情却是例外。 秦震原先的感情她可以承当的起,但是现在…… “王爷,我只是……咱们要做万全的准备不是吗……”纪晓棠还想要说下去,但是秦震却不再给她机会。 转天,日上三竿,纪晓棠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秦震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回想起昨夜的情景,纪晓棠不由得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几乎是逃避现实一般地,又将眼睛闭上了。 就是两人刚刚成亲的时候,还有两人最为亲密的时候,也都不像昨夜那样。昨夜的秦震,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就在昨夜,她见识到了一个疯狂的秦震。 秦震缠着她,一整夜都没有放开她,最后,她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只能随着秦震沉浮。秦震在她的耳边说了许多的话,她却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 即便是模模糊糊的记忆,也足够让她耳红心跳了。 除了让她耳红心跳的那些话,秦震似乎还说了别的什么。那些话,应该非常重要,但是纪晓棠却想不起来了,或许,她当时就没有听清楚。 不论怎样,纪晓棠依旧要起床。 在程嬷嬷带着锦儿和绣儿上前来服侍的时候,纪晓棠依旧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她和秦震刚刚成亲,洞房花烛夜之后,她都没有这样害羞的情绪。 程嬷嬷看出来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王爷呢?”纪晓棠穿戴了好了,就问道,一面忍不住埋怨了程嬷嬷一句,“这都什么时辰了,嬷嬷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王爷往前头去了,说是有事要处理。”程嬷嬷忙就回答道,“王爷临走的时候吩咐,让我们不要吵醒了王妃,任凭王妃睡的什么时候都成。” 秦震安排的倒是周到。 早膳的时候,秦震从外院回来。夫妻两人在炕上对坐,纪晓棠一开始还略微有些别扭,不过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秦震的嘴角,一直带着笑意。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等用过了早膳,煊儿被奶娘抱过来的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明天要进宫去拜年,太后和陛下打发人来传旨,让务必带上煊儿。”秦震告诉纪晓棠,“三哥那里,也会带煜儿进宫。” 这么些年来,秦煜要第一次进宫,给韩太后和隆庆帝拜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拜年 这显然是一件大事,不仅对于肃王府和秦煜,而且对安王府和秦煊也是同样的大事。 “如果可能,我情愿和煊儿都不要去。”纪晓棠笑着说道,随即就正了颜色,“王爷,不如咱们就递个折子上去,就说我和煊儿都染了风寒,明天不能入宫。” 秦震想了想,就点了头。 “这样也好。” 虽然最后只怕还是要进宫,但他们这样做了,总是一种态度。 吃过了早膳,纪晓棠就在煕春堂的上房料理一些事务,照看秦荧和煊儿。过年了,秦荧的功课也暂时停下来,每天就到煕春堂的上房来陪着纪晓棠和煊儿。 秦震则是穿戴好了,写了折子,亲自送进宫里。 秦震走的利落,回来的也很快。 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坚持让纪晓棠带煊儿进宫。 “……我说你和煊儿都染了风寒,太后和陛下很是关切,立刻就传旨叫了太医……”秦震是带着太医院的一位老太医回来的。 这位老太医却是纪晓棠所熟悉的,是太医院的一位院判,名字叫做吴征,是太医院最有名的太医之一,擅长小儿和妇科,在治疗伤寒上也很有一些独到之处。 纪晓棠怀着煊儿的时候,曾经请这位老先生来诊过脉,后来还数次请了他往馨华堂给纪老太太、纪晓芸、周念红和杨氏都诊过脉。 对于这位吴院判的医术,纪晓棠是很信任的。而且,她还知道,这位老先生很会做人。 来的是别人,纪晓棠不担心。而来的是这位老先生,纪晓棠就更加没什么顾忌了。 纪晓棠抱着煊儿,穿着家常的衣裳见了吴征,并没有装出满脸的病容来,而是如往常一样。 这位吴院判在太医院资历很老,常年慈宁宫和乾清宫中行走。对于很多事情都心知肚明。虽然看见纪晓棠是这个样子,他依旧规规矩矩地给纪晓棠诊了脉,还很仔细地看了煊儿。 “……王妃娘娘和小世子的风寒症……,发现的及时。且调养得当,倒是没什么大碍的。”这么说着,太医还是给纪晓棠和煊儿分别开了方子,而且还是治疗风寒的方子。 至于安王府是否会按着方子去抓药,纪晓棠和秦煊是不是会喝药。这就不是他做太医的要操心的事情了。 开了治疗风寒的方子,老太医春风满面地,又留下来闲聊了两句。 “……王府事务繁多,王妃要放宽心,少些忧虑。” 纪晓棠的身体很健康,只是有些焦虑和上火的症候,不严重,但是早些调理,哪怕不是用药,而是在心情上调理。那也是好的。 “所谓上医治未病……,就是这个道理了。” 老太医还对煊儿夸赞了两句,直说服侍的人用心。 秦震和纪晓棠就都明白了,煊儿很健康,完全没有问题。 “多谢吴院判。”秦震就向老太医吴征道谢,并亲自送他出去。 吴院判回到宫中之后,是要向韩太后和隆庆帝禀报纪晓棠的病情的。 “王爷,回到宫中,在太后娘娘面前……,只能实话实说……”吴院判对秦震陪笑。 秦震就点了点头。 “这是当然。” 秦震很明白一点。就算是吴征回去。肯在韩太后面前为他们说假话,韩太后也绝不会就此罢休,而是会不断地打发太医过来。 不可能让太医院所有的人都为他们说假话。 秦震不为难吴征,也是给了吴征面子。吴征这样极会做人的。到了韩太后跟前,他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完成了差事,又两不得罪。 秦震送了吴征出去,一会的工夫就转了回来。 纪晓棠抱着煊儿冲秦震笑。 时间过了不久,韩太后果然又打发人来传旨。依旧让纪晓棠和煊儿进宫,说她实在是想念纪晓棠和煊儿,两人虽然身体都不大安稳,但是进宫去跟她见上一面就回来,总是可以的。韩太后还说,不用安王府的马车,她会打发宫中的车来接纪晓棠和煊儿。 韩太后还让来传旨的人带了许多的东西,送给纪晓棠和煊儿,其中有调理身子的上好的药物和补品,还有许多吃穿玩用的东西,一一俱全。 纪晓棠和秦震只能接旨。 转天,韩太后果然打发了车驾来接纪晓棠。 “是太后娘娘的车……”负责接待的汪如海就到秦震和纪晓棠的面前,将事情禀报了。 韩太后专门安排了她自己用的马车来接纪晓棠,这让秦震和纪晓棠微微吃惊。宫中车马不少,两人都没有想到,韩太后会让纪晓棠坐她自己的车。 如今韩太后已经不大出宫,这马车还是早年间也就是韩太后怀着隆庆帝,最为受宠的那阵子,先帝特意请了能工巧匠,专门为韩太后打造的一辆金车。不仅皇宫中仅此一辆,就是整个大秦,也就只有这么一辆。 这辆金车的意义自然也非同凡响,它几乎是先帝对韩太后荣宠的极点。 韩太后自己也非常珍惜这辆金车,她还从来没有这辆金车给谁坐过,如今却用来接纪晓棠和煊儿进宫。 这一切,都在向世人昭示,她对安王府,对于纪晓棠,以及对于煊儿的格外宠爱。 纪晓棠和秦震相视而笑。 本来是想要尽量低调一些,可结果却恰恰相反。 “这是难免的事。”秦震笑着道。 纪晓棠微微颔首,既然是难以避免的事情,那就只能面对。 由程嬷嬷带着人服侍着收拾利落了,又将荧儿和煊儿打扮的仿佛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纪晓棠就带两个孩子坐了金车,秦震骑马率领王府侍从前后簇拥着往宫中来。 在宫门前,他们就遇到了肃王府的人。 纪晓棠在金车上,让人将车帘挑开,就看到了秦霖和郑桂,还有两人身边站着的秦煜。 秦霖正在和秦震说话,郑桂的目光却径直投向了金车和纪晓棠。 郑桂的脸上带笑,然而眼睛里却闪着一些纪晓棠非常陌生的东西。 纪晓棠并不是对那些东西陌生。只是对她来说,这些东西还是郑桂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显现出来。 “晓棠妹妹……”郑桂笑着招呼。 纪晓棠就要下车,跟郑桂见礼。 就在这个时候,张总管已经带着人急匆匆地迎了出来。原来是韩太后知道秦震和秦霖到了。打发他出来迎接。 “太后娘娘吩咐,安王妃和安王府小世子身体欠佳,特许坐金车入宫。”张总管传达了韩太后的口谕。 朝中勋贵官员以及各府的诰命,无论官职高低和年纪长幼,都是徒步进宫。没有人能够在宫中驰马行车。 让纪晓棠带着秦荧和煊儿坐金车入宫,显然是开了特例。 就是秦霖望过来的目光中都有了异样。 纪晓棠自然要推辞。 “安王妃切莫如此,这是太后娘娘对王妃和小世子的一片慈心,王妃娘娘不要怎可拂了太后娘娘的好意。……王妃娘娘执意如此,就是小的,在太后娘娘面前也交不了差……”张总管赶忙拦住了纪晓棠,一面躬身陪笑着说道。 他这样说话,纪晓棠就不好再拒绝了。 “还请王妃娘娘移驾,太后娘娘已经等不及要见王妃娘娘和小世子了……”张总管说着话,就吩咐金车进宫。 秦震、秦霖、郑桂和秦煜只能跟在金车后面。步行入宫。 到了慈宁宫外金车才停了下来,秦震忙就赶上前来,亲自扶着纪晓棠从车上下来。 秦霖和郑桂带着秦煜也到了跟前。 秦霖和郑桂的脸上都挂着笑,已经完全是往常见到纪晓棠的模样了。 “怎么听说晓棠妹妹和煊儿的身子不大好?”相互见礼过,郑桂就关切地笑着问纪晓棠。 “多谢桂姐姐关心,只是偶然着了些凉,并没有大碍的。”纪晓棠笑着回答。 郑桂的眼睛滴溜溜地在纪晓棠和煊儿的身上打转。 “晓棠妹妹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不容她们说太多的话,韩太后已经传出旨意来,让张总管带着她们进慈宁宫相见。 慈宁宫大殿上披红挂彩,宫人们也都打扮的花枝招展。一派过年的喜庆气象。 韩太后好隆庆帝都已经在大殿上坐定了。 几个人上了大殿,忙上前行礼。 韩太后和隆庆帝都显得很高兴。 “难得难得……”韩太后连说了两个难得,语气和神态颇有些意味深长。 众人起身,韩太后就让大家都坐下说话。 韩太后特意在自己身边安排了绣墩。让纪晓棠带着煊儿挨着她坐。 “……上了年纪,眼睛也不好使了,这样说话近边些,也能看清楚……”跟纪晓棠说话,韩太后的神态和语气都格外亲切、慈祥。 纪晓棠看了秦震一眼,秦震点头。纪晓棠就带着煊儿在韩太后身前的绣墩上坐了。 煊儿虽不常来宫中,但是却一点儿也不认生。他坐在纪晓棠的怀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四处打量。他看了看韩太后,目光就移开了,落在了隆庆帝的身上。 “伯……伯……哦……”煊儿挥舞着小手,热情地跟隆庆帝打招呼。 其实,他刚一进大殿,就认出了隆庆帝,只是纪晓棠要带着他行礼,听韩太后说话,一直约束着他,他才没有喊出声。 隆庆帝早就笑的眯起了眼睛。 一行人进到大殿里,隆庆帝没顾着看别人,就看煊儿了。煊儿那个时候就一直看他,还在纪晓棠怀中向他伸出了手,这些他早已经看在了眼睛里。 看到煊儿,隆庆帝的心情就非常好,如今竟然听见煊儿在叫他,更让他喜出望外。 “煊儿这是在……喊我?”隆庆帝高兴的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了。 “伯伯……”煊儿又叫了一声,奶声奶气地,这一次,叫的越发清晰了。 “好,好,乖煊儿。”隆庆帝笑呵呵地,也不顾别人了,就让人取了一小尊金镶玉的观音来,让人给了煊儿。 观音像被捧到煊儿的跟前,煊儿眉开眼笑。他年纪虽小,心里已经有了些算计。他跟这个伯伯的印象很深刻,因为这个伯伯身上的气味跟别人很不一样。 而且,这个伯伯待他非常好,总会送他东西,而且还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爹爹和娘亲也经常提起这位伯伯呢。 煊儿眉开眼笑的样子,让纪晓棠有些无语。她忙抱着煊儿起身,向隆庆帝道谢。 “煊儿快谢过皇伯父。”纪晓棠教导着煊儿。 煊儿现在只能说一些简单的字,还不会说句子,他一面咯咯地笑,一面伯伯伯伯地叫,让隆庆帝更加开心。 韩太后一直面带笑容地看着,等纪晓棠带着煊儿重新坐下,她才又开口,却是问起了纪晓棠的病情。 “……太医回来说是没有的大碍,我却不放心。用了药不曾,今天觉得如何了……” “回母后的话,已经用过药,今天觉得好多了。”纪晓棠笑着回答,“其实本就不严重,只是觉得大年下的,那样进宫不大恭敬,还怕传了病气给母后和陛下。也是因为母后疼我,陛下宽仁,我在母后面前也不强撑,所以任性了些……” 纪晓棠这样说话,韩太后是最爱听的。 “好孩子,我没白疼你,这样才是一家子该有的样子。你就是恃宠生娇些,我也只有高兴的。”韩太后大笑着说道,“因为我知道,你是真心孝顺,并不是托词不肯来见我,不肯让煊儿与我亲近,从心里头与我生分……” 这样说着话,韩太后眼角的余光就往秦霖和郑桂的方向扫了一下。 这些话里有一半,是说给秦霖和郑桂听的。 秦霖和郑桂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很明了。韩太后这些话,有一半是说给他们听的。两人虽然面上并不表露出来,然而心中却都很不自在。 自从众人进了大殿,韩太后和隆庆帝,尤其是韩太后都是在跟纪晓棠和秦震说话,每句话都离不开煊儿,却对秦煜视若无睹。 如此冷淡,几乎连遮掩都不肯遮掩一下。 然而,第一次带着秦煜进宫对于韩太后这样的态度,他们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带秦煜进宫,并非真的要讨韩太后的欢喜。他们的目的在于隆庆帝,也是做给文武百官看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兄弟 然而隆庆帝几乎将全部的关注都给了煊儿,对秦煜的态度完全可以说的上是冷淡。 秦霖和郑桂自然不会任由煊儿这样占据着大家的注意力。 “煜儿,你不是新做了文章,要给你皇伯父看的吗?”秦霖瞅准时机,笑着说道,一面向秦煜示意。 韩太后本是要无视秦霖的,然而隆庆帝却不能假装没有听见秦霖的话。他或许是无意间冷落了秦霖,但却不会太直接地驳秦霖的面子。 “怎么,煜儿已经可以做文章了?是什么文章?”隆庆帝很温和地问这花,目光就落在了秦煜的身上。 秦煜忙就站起身来,在秦霖的示意上,手里捧着自己做的文章上前走了几步,到了隆庆帝的跟前,秦煜才站住,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文章呈给隆庆帝看。 韩太后的嘴角往下扯了扯,慢慢地将身子坐直,也看向秦煜。 大家的目光也都转到了秦煜的身上。 煊儿正在兴头上,依旧咯咯地笑,纪晓棠忙将他搂紧了些,低下头在小家伙发顶亲了亲。 “煊儿安静些,你煜儿哥哥要给皇伯父看他写的文章呢。”纪晓棠轻声地告诉煊儿,让他安静下来。 煊儿似乎就听懂了纪晓棠的话,一双大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在隆庆帝和秦煜之间来回打转,竟真的安静了下来。 秦煜已经将文章递给了隆庆帝,就微微扭过头来,朝纪晓棠和煊儿投来感激的一瞥。 纪晓棠微微颔首,对秦煜鼓励地笑了笑。 她能看的出来,秦煜有些紧张。 秦霖和郑桂将秦煜教导的很好,纪晓棠几次见到秦煜,在不同的场合中,秦煜的表现一直都可圈可点。纪晓棠从来没看见秦煜紧张过。 秦煜比同年龄的小孩子要早熟许多。秦霖和郑桂将他教导的很好,同时也在他身上寄予了深切的期望,而秦煜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现在。秦煜在隆庆帝的面前却紧张了起来。究其原因,最主要的不外乎有两条。 第一条,秦煜对皇宫,对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太陌生了。而且。因为秦霖和郑桂的教导灌输,他应该没有将这两人当做亲人,更可有可能将这两个人当做了仇人。 如果这还足以让这个心智早熟的小孩子紧张,那么第二条,秦霖和郑桂必定对秦煜的这次入宫抱以了极大的期待。这夫妻两人已经察觉到了韩太后和隆庆帝的用意。尤其是察觉到了隆庆帝是真心喜欢煊儿的,并且察觉到了文武百官对于煊儿的态度转变,他们希望通过这次入宫觐见,秦煜能够击败煊儿,成为隆庆帝心中和文武百官心中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选。 这样的压力,即便是对于秦煜这样的小孩子来说,显然也太过巨大。 这么幼小的孩子,是不应该承受这样的压力的。 纪晓棠心中微微叹息,看到秦煜,她就联想到了煊儿。 煊儿坐在纪晓棠的怀里。恰巧就仰起头来,对着纪晓棠咧嘴一笑,仿佛是心有所感一般。煊儿的笑容,是足可以驱散纪晓棠心中的所有雾霾的。 看着煊儿的笑容,鼻翼间闻着煊儿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温热的奶香,纪晓棠的心中一片安详。 她绝不会让煊儿落入秦煜的境地。 那一边,隆庆帝已经接过秦煜手中的文章,不过他并没有仔细看,只是粗略地翻了翻,就将文章轻轻地放到了一边。 “煜儿的字已经写的这样好了。我一直都不知道。”隆庆帝夸秦煜的字写的好,“中规中矩,显然是下了十足的工夫。” 隆庆帝随即抬起头来,看向秦霖。 “三弟很用心。将煜儿教导的很好。看到煜儿现在的模样,就让我想起从前。三弟小时候,和煜儿这般大,也和煜儿一样,都十分聪慧。”聪慧而且早熟。 后面这句话隆庆帝并没有说出来,然而看着秦霖和秦煜父子的目光却有些飘忽了起来。 这父子两人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往事。 而在纪晓棠看来,隆庆帝看秦霖和秦煜的目光充满了悲悯。这让纪晓棠的心中一动。 她早就知道,隆庆帝是个心底柔软的男人。可她却第一次看到隆庆帝这样的目光。而这样的目光并不是给别人,而是给了秦霖和秦煜。 不论世人以什么眼光来看,秦霖和秦煜都不是应该被怜悯的可怜人啊。 隆庆帝为什么要悲悯他们呢?! “咳咳……”韩太后突然干咳了两声,“今天是咱们一家子难得团聚的日子,大过年的,文章什么时候写不成,什么时候看不成,不必急在这一天。……陛下如今看折子还嫌精神头不足呢……” 韩太后是含笑说出这些话的,但是她话语中的不赞同却已经表达的清清楚楚。 韩太后今天很高兴。以往,在有关肃王秦霖的一切事务上,隆庆帝几乎都和她唱反调,就算当面不与她冲突,但是背地里却总会想法子破坏她的计划。 可是今天,在对待秦霖和秦煜的态度上,隆庆帝却自然而然地跟她站在了一处。隆庆帝对于秦霖和秦煜的冷淡和漠视,几乎比她自己找秦霖和秦煜麻烦还要让她心中欢畅。 对于隆庆帝的性情,再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隆庆帝今天能将态度表达的这样鲜明,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更让她喜出望外。 因为隆庆帝的态度,她对秦霖和秦煜,就更加不需要顾忌了。 韩太后的话音落地,秦霖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秦煜站在那里,也有些尴尬。 隆庆帝就笑了。 “煜儿的文章,我自然是要看的。折子不看,煜儿的文章也要看。只是现在我精神头有些不足,一会回去乾清宫,我在慢慢、细细地看。” 秦霖的面上立刻就带了笑,秦煜一不复尴尬,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多谢皇伯父。”秦煜向隆庆帝行礼,“不过。我不想皇伯父太劳累,皇伯父只管闲暇了,慢慢地看,如果能够提点我几句。那就是我的福气了。” 秦煜说到这里,似乎就有些不好意思。 “……父王经常在我面前说起皇伯父,说皇伯父的才学过人……,父王还说,如果皇伯父参加科举。那么这天下就不单单只有谢阁老一个三元及第了……” 一个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来,无论是谁听到了都会高兴,隆庆帝也是如此。他听完了秦煜的话,略顿了顿,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因为中气不足,即便是哈哈大笑,声音也并不高,而是一如既往地温和。 “三弟,你真说过这样的话?”隆庆帝看向秦霖,笑着问道。 “陛下恕罪。”秦霖忙向隆庆帝行礼告罪。“为了教导煜儿,要寻一个最好的榜样,想来想去,再没有比皇兄更为合适的。臣弟的话说的冒犯了,不过皇兄才学过人,确是实情。” “说什么冒犯。”隆庆帝摆了摆手,面上的表情就有些伤感,“想不到,三弟也会拍马屁了。才学过人,还与谢阁老相比。我是万万不能的。” “是陛下过谦了。”秦霖笑着说道。 兄弟俩似乎说的很是投机,韩太后在旁边就又干咳了两声。 “煜儿难得进宫,走近来给我瞧瞧。”韩太后笑着朝秦煜招手。 秦煜没动,而是飞快地看向秦霖和郑桂。 秦霖微微点头。 “去吧。也和你皇祖母亲近亲近。”隆庆帝也说道。 秦煜答应了一声,这才慢慢地走到韩太后跟前,却并不肯十分靠近,反而往纪晓棠和煊儿旁边挨了挨。 “孙儿给皇祖母拜年,祝皇祖母新年吉祥,万事康泰。”秦煜规规矩矩地向韩太后行礼。 “好。”韩太后点头。又朝秦煜招手,让他再往前去。 秦煜犹豫了一下,慢慢又上前一步。 韩太后就抓住了秦煜的手。 纪晓棠因为离的很近,就看到秦煜的身子微微抖了抖,不过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只是脸上神色终究有些不自然。 “好孩子,长的这么大了。”韩太后嘴角含笑,似乎对秦煜的细微抗拒表现毫无察觉,“我上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来着?” 韩太后这是自问,也是在向大家询问。 可惜,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韩太后嘴角的笑意就更大了一些。 “我上一次见你,似乎你还在襁褓中,比煊儿还小很多,那个时候,我也只能够远远地看你一眼,连你长的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 大殿中的气氛,就有些僵硬起来。 然而,韩太后还是一无所觉的样子,继续抓着秦煜的手不放。 “皇祖母想你的紧,给皇祖母好好地看一看。” 秦煜不敢挣扎,只能任由韩太后那样捉着他的手,将头向他慢慢地靠近。 纪晓棠几乎可以看到秦煜的后脖颈处的鸡皮疙瘩。 韩太后是故意的! 韩太后将秦煜拉的又靠近了自己一些,然后放开秦煜的手,却摸上了秦煜的面颊。韩太后轻轻地抚摸着秦煜的面颊,两只小手指翘起来,长长的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仿佛是两只长而尖锐的刺一般,就那样停在秦煜的太阳穴处。 “煜儿这模样,长的实在是俊俏,像肃王,嗯……更像肃王妃,不愧是京城三朵金花生下的孩子……” 韩太后这样,纪晓棠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何况秦霖和郑桂。 秦霖面色阴沉,郑桂的脸上则是显现出怒容来。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郑桂立刻就迈步上前。 到了韩太后跟前,郑桂已经满脸是笑,她伸出手就去揽住了秦煜,要将秦煜从韩太后手中拉出来。 “太后娘娘这样的夸奖,我却不敢当。要说煜儿模样长的好,最是像谁,我和王爷瞧着,竟是像太后娘娘多一些。……毕竟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孙儿,也是煜儿会长,讨太后娘娘的喜欢。” 韩太后说秦煜长的俊俏,像郑桂。郑桂就说秦煜长的更像韩太后。 名义上,秦煜是韩太后的皇孙不错,然而两个人终究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 可这句嫡亲的孙儿,韩太后还不能反驳。 韩太后的眉梢微微挑了挑,明明感觉到郑桂在拉扯秦煜,却偏偏不肯放手,两只指甲几乎扣进了秦煜的面皮内。 秦煜显然很不舒服,若是换做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只怕就哭了,可秦煜却没有,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纪晓棠可以看韩太后和郑桂相互唇枪舌剑,却看不得秦煜这样害怕受罪。她低下头看煊儿,煊儿还太小,并不能够体会此刻大殿中紧张的气氛,或者也是因为他最亲近的爹爹和娘亲都不紧张的缘故。 煊儿依旧咧嘴笑着,一双小手捉了自己的脚在玩。 纪晓棠不由得莞尔,伸手捉了煊儿的手握在手心中,朝秦煜的方向带了带。 煊儿哦了一声,就朝秦煜伸出手,圆滚滚的小身子也探了过去。 “哥……哥……”哥哥很容易发音,煊儿学会这两个字并没有费什么力气,现在就自然而然地喊了出来。 显然,平时纪晓棠有在教导他,他知道喊秦煜做哥哥。 煊儿奶声奶气地喊了两声哥哥,小手也抓住了秦煜的衣襟。 郑桂最是聪明不过,纪晓棠送过来的这个梯子她怎么会意识不到,立刻就含笑开口:“煜儿,煊儿叫你呢,你不是说想念煊儿,还不快过去陪煊儿说说话。” 随后,她又提醒韩太后:“太后娘娘,煊儿叫煜儿呢。” 韩太后的目光往旁边移了移,就落在了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含笑:“乖煊儿,叫你不要乱叫人的,没看见皇祖母在跟煜儿哥哥说话吗?” 韩太后只能笑着放开了煜儿。 “煊儿这鬼精灵,都是谁都认得,嘴也甜,会哄人,这一点像晓棠。” “母后总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纪晓棠只是笑。 秦煜终于从韩太后手中脱身,转身看向纪晓棠和煊儿的时候,目光中就带了如释重负和感激。 “哥……哥……”煊儿一手抓着秦煜的衣襟,一面仰着头,咧嘴笑着看秦煜。 秦煜微微躬身。 “煊儿……”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夫妻 秦煜看着煊儿,笑了起来。而煊儿见秦煜跟他说话,也越发开心,一面咧嘴笑,一面向上伸手,去摸秦煜的脸。 为了让煊儿能更轻易地摸到他的脸,秦煜又把身子弯了弯。 “哥哥,哥哥……”煊儿两只小手就呼在秦煜的脸上,一面奶声奶气地叫哥哥。 “……煊儿记住了煜儿,这两天在家里,还哥哥哥哥地,一边叫一边找……”纪晓棠笑着说道。 秦煊哪里有几个哥哥呢,唯一的一个,就是秦煜了。 “煜儿就陪着煊儿吧,难得煊儿这么喜欢你这个哥哥。”郑桂就笑着说道。 秦霖也笑着点头。 不论是郑桂还是秦霖都已经看出来了,有韩太后在场,而且隆庆帝还是那样的态度,他们的计划是一时无法实现了。方才韩太后的样子实在是吓人,而让秦煜紧紧地跟在纪晓棠和煊儿的身边,对秦煜来说,就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不仅安全,而且也让众人看着和气,远远比他们将煜儿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要更好。 秦霖和郑桂显然是想对了。 韩太后虽然对这幅情景不置可否,但隆庆帝却非常喜欢。 “煊儿和煜儿这样投缘,太好了。兄友弟恭,咱们家到了他们这一代,现在就只有他们兄弟两个,若他们一直这样,可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也不愁咱们大秦的基业不越来越稳固。”隆庆帝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地说道。 秦震、纪晓棠、秦霖和郑桂都笑着点头,说隆庆帝说的对。 “……一定会好好教导煜儿,让他友爱弟弟。”秦霖笑着说道。 “这就好。”不等秦震说什么话,韩太后就将话头接了过去,“煊儿生性仁厚。年纪又小,就怕人欺负了他。” “有咱们在,谁敢欺负煊儿!”隆庆帝就笑着道。 韩太后笑着点头:“陛下说的对。” 众人自然也都笑着附和。 秦煜就在纪晓棠的身边坐了,握住煊儿的一只小手,任由煊儿一声声哥哥地叫他,脸上笑眯眯的,看来是真的很高兴。 秦荧跟着秦震坐。一直都没怎么说话。这个时候看见煊儿对秦煜这么亲热,就有点儿眼馋。她在椅子上微微地动了动,引得秦震转过脸看她。 秦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震也笑了。朝秦荧点头示意。 秦荧会意,立刻高兴地站起身来,小步走到纪晓棠和煊儿的跟前,却还是先给韩太后行礼问好。 “哦。荧儿……”韩太后对秦荧的态度并不冷淡,但也说不上热切。她几乎总是无意地忽略秦荧这个孩子,“荧儿也出落的越发好了。晓棠很会教导孩子,不仅将煊儿教导的好,荧儿也被她教导的越来越出色。” 韩太后说着话。就又看了纪晓棠一眼。 她这句赞美的话,是出自真心的。说实话,韩太后也没有想到。纪晓棠会跟秦荧相处的这样好。纪晓棠和秦荧相处的模式,既像是母女。又有些像亲密的朋友。 纪晓棠总是能够给人惊喜,韩太后默然地想到。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当初将纪晓棠召进宫中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她还在除掉纪晓棠,和让纪晓棠留在宫中,为隆庆帝生子之间犹豫不决。 如果……如果隆庆帝的身子不是那么糟糕,局势也不是那么坏,她将纪晓棠留在了宫中,纪晓棠一定会为隆庆帝生下一个既聪明又健康的小皇子,就像煊儿这样。 如果是那样,那该多好,她的一切烦恼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然而,这世上,哪里又有什么如果呢。 “母后,荧儿是天生如此,我可不敢居功。荧儿,皇祖母夸你,还不快谢谢皇祖母。” 秦荧听话地又给韩太后行礼。 韩太后这才回过神来,冲着秦荧笑了笑。 秦荧也不离开,就依偎在纪晓棠身边站了,伸出手去引煊儿注意。 煊儿的注意力果然就被引了过去,他朝秦荧伸出手,奶声奶气地喊阿姐。秦荧顿时眉开眼笑。 隆庆帝看见了,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一面朝旁边服侍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忙就搬了小杌子过去给秦荧,秦荧谢了座,就依偎着纪晓棠坐了。 这个时候,大殿上的情景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在上面坐着,秦震、秦霖和郑桂在隆庆帝的一侧依次坐着,而韩太后的跟前,则坐着纪晓棠,以及大大小小的三个孩子。 这番景象,乍一看去,颇有些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的意味。 隆庆帝瞧着,就轻轻地点头。 “好……” 隆庆帝很高兴。 这个时候,就有小中官进来禀报,说是韩皇后来了。 “不是说身子不大好,怎么这个时候又来了?”隆庆帝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地说了一句。 “难得一家子聚在一处,她必是挣扎着来的。”韩太后就说道。 隆庆帝点头,他方才那样说,并没有责怪韩皇后的意思,而是真的担心韩皇后的身体。夫妻多年,虽然现在两人几乎并不见面,然而韩皇后的身体如何,隆庆帝还是知道的。 韩太后传下话去,很快,韩皇后就扶着两个小宫女的肩膀慢慢地走了进来。 韩皇后似乎又瘦了一些,即便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了厚厚的衣裳,整个人还是像长纸片似的,仿佛风一吹就要随风飘走了一般。 韩皇后到了隆庆帝和韩太后的面前,就扶着两个小宫女下拜。 “免了。”隆庆帝开口说道。 韩太后也忙让韩皇后起来。 “你身子弱成这个样子,早就说了,免了你一切觐见礼仪。如今这大殿里也并没有外人,再不需要如此的。”韩太后对韩皇后的语气淡淡的,但却带着不易觉察的暖意。 “多谢母后。多谢陛下。”韩皇后扶着两个小宫女,慢慢地站了起来。 等韩皇后在隆庆帝身边坐下,纪晓棠等人都忙向韩皇后行礼。 “免礼。”韩皇后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一双眼睛就落在了纪晓棠的怀中。 纪晓棠立刻就意识到了。 韩皇后到了大殿上,就在一眼一眼地打量煊儿,到了后来,她的眼睛几乎粘在煊儿的身上根本就撕扯不开。 看到煊儿就喜欢的人。纪晓棠见得多了。然而韩皇后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却让纪晓棠的后背有些发寒,她将煊儿抱的更紧了一些,甚至想要抬起袖子来。遮断韩皇后的视线,不让她看到煊儿。 或许是纪晓棠的力气大了一些,煊儿被抱的有些不舒服。小家伙哦哦地叫了两声,一边扭着圆滚滚的小身子。一面仰起脸,很是不解地看着纪晓棠。 “煊儿乖。”纪晓棠忙换了一个让煊儿更为舒适的姿势。并借着说话的机会,往秦震的身后挪了挪。 她自然不能躲到秦震的身后去,然而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也足够了。 足够让韩太后和隆庆帝都看到,都察觉出异样来。 这两个人也很快就明白了这异样的来源。 隆庆帝不动声色地看了韩皇后一眼。这一眼中怜悯的意味要远远超过警示。韩太后则是干咳了两声。 “……难得你能挣扎着过来,身子可好了些?”韩太后问韩皇后。 韩皇后也回过神来,有些艰难地将目光从煊儿的身上挪开。苍白的脸上却多了两抹红晕。 “回母后的话,儿臣身子好了一些。知道肃王和安王两家进宫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一家子骨肉,应该也不会嫌弃我这个病人!” 韩太后就笑了笑,毕竟是她的侄女,当年千挑万选出来给隆庆帝做了皇后,依着她的本性说话行事都是万一挑一的。这些年是被病痛折磨,也是因为一直无子,才会磋磨成如今的模样。 韩皇后这样说,纪晓棠和郑桂忙都说不敢。 “皇后娘娘不顾身子虚弱,我们很是承情。” “不妨的,不妨的。”韩皇后的目光立刻就转向了纪晓棠,“不过是虚弱些,亏得太医们用心,已经治的差不多了,等天暖了,应该能够痊愈。而且,这个虚症,虽然磨人,却是不会传给人。你看,这么多年贴身服侍我的,可不都是好好的?” 韩皇后的语气有些急切,而且这话说的,难免让纪晓棠多心。 纪晓棠只能含笑点头。 “煊儿和煜儿都进宫来了?!”韩皇后紧接着又说道,目光再次落在了纪晓棠的怀中。 “还有荧儿也来了。”隆庆帝提醒了韩皇后一句。 “是的,还有荧儿。”韩皇后立刻笑着应了。 “几个孩子都来了,难得今年来的这样齐全。”韩太后笑道,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讽。 “太好了,快都上前来给我看看。”韩皇后依旧有些急切。 秦煜和秦荧就上前,再次给韩皇后行礼。 “好,都出落的越发的好了。”韩皇后的目光在两个孩子的面上匆匆扫过,并没有停留,一面就吩咐身边服侍的人拿了两个锦匣上来,“难得你们进宫来,尤其是煜儿,长的这么大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以前是侄儿体弱,不敢进宫来,免得让皇伯母看了操心难过。如今侄儿已经好了,皇伯母不嫌弃,侄儿以后常进宫来给皇伯母请安。”秦煜忙就行礼道,一番话说的流利至极,显然是事先就演练好了的。 纪晓棠不由得朝郑桂看了一眼。 郑桂笑眯眯的。 秦霖和郑桂倒是将什么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考虑到了,纪晓棠心中暗暗地想到。 韩皇后听了秦煜的话,却并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那是你的一片孝心。总归你的身体底子不好,还是要好好调理为上,我这里不用你来,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 这就又是一个软钉子了。 秦煜就朝秦霖和郑桂看了过去, 秦霖和郑桂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秦煜就收回了视线,对着韩皇后依旧恭恭敬敬的。 韩皇后就让人将两只锦匣分别给了秦荧和秦煜,说是给两个孩子的礼物。秦荧和秦煜都行礼谢了。 “还有煊儿呢?”韩皇后就摆手,让两人退后,她要见秦煊。 纪晓棠就抱着煊儿上前了一步。 “煊儿给皇伯母拜年。”煊儿不能行礼,纪晓棠抱着他行礼。 韩皇后忙就抬手,让纪晓棠起身不用多礼。 “近一些,给我好好地看看。”韩皇后说道。 纪晓棠抱着煊儿又上前了一步。 韩皇后似乎依旧觉得不够,就朝身边服侍的老嬷嬷吩咐,让人将煊儿抱给她。 老嬷嬷走下来,满脸陪笑地看着纪晓棠,一面行礼叫了声王妃娘娘,一面就伸出手要抱煊儿。 韩皇后究竟是什么病症,纪晓棠心中是清楚的。她自己可以亲近韩皇后,但是若让煊儿亲近韩皇后,她是很介意的。 纪晓棠抱着煊儿,假装没听见韩皇后的话,不明白老嬷嬷的意思,一面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罢了,你身子骨弱,煊儿也刚伤了风,离不得他娘。”隆庆帝就开了口,“煊儿小小年纪,一次见到这么多不熟悉的人,不哭不闹的,已经很难得。别吓到了他!” 韩皇后一直探着身子,伸着手,听到隆庆帝的话,她整个人就有些僵硬。 半晌,韩皇后才慢慢地扭过脸去看隆庆帝。 “陛下……”韩皇后的眼睛就有些湿了,语音也微微颤抖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纪晓棠心里已经非常明白。 韩皇后的病并不是见好了,而是加重了,她已经不能在众人面前控制自己的情绪。韩太后那样利落地处置了纪晓莲。而纪晓莲和她腹中孩子的死,也对韩皇后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了。 “皇后若是身子不适,就回去歇息吧。”隆庆帝却不为所动,极为冷淡地说道。 隆庆帝和韩皇后夫妻之间感情已经非常冷淡,这是公认的事实。可是如这般,隆庆帝对韩皇后还是太冷酷了一些。 韩皇后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隆庆帝扭过头去,不肯再看韩皇后。 第一百四十六章 许诺 大过年的落泪,而且还是在安王一家和肃王一家进宫来拜年的时候,这显然是很不吉利的,也非常失礼。尤其是这么做的人,还是本应该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情景就越发的尴尬起来。 纪晓棠等人都垂下了头,不去看着尴尬的景象。 隆庆帝不看韩皇后,却招手向两边服侍的人吩咐了下去:“扶皇后回去吧,请太医到坤宁宫中给皇后诊脉,让皇后好生歇息。” 听了隆庆帝的吩咐,两边服侍的人却都犹豫不决,偷眼看向韩太后。 显然,众人都是明白的,韩皇后这个时候过来,应该并不是出于她自己的主意。而且,无论如何,韩皇后都是韩太后嫡亲的侄女。韩太后一直都很挺韩皇后。 要不要韩皇后走,隆庆帝说了不算,韩太后说了才算。 隆庆帝见两面的人都不动弹,脸上的神色就有些难看。他将目光转向了韩太后。 韩太后就干咳了两声。 “皇后,你身子骨不好,就先回去歇息吧。”韩太后终于发话道。 韩皇后抬起泪眼,惊讶地看着韩太后。 韩太后朝韩皇后使了个眼色。 “你先回去歇息吧。你能挣扎着来,人也都见到了,也说了话,这就是你的心意尽到了。回去好生调理身子。你也听陛下说了,等你将身体调理的大好了,那就一切都好了。” 韩太后语重心长。 韩皇后的目光中就流露出喜意来。 “我听母后和陛下的。”韩皇后竟然扶着身边的小宫女慢慢地站起身来。 纪晓棠等人都往旁边站了站,恭送韩皇后。 韩皇后扶着小宫女,特意走到纪晓棠身边停住。她热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煊儿的身上。 煊儿在纪晓棠的怀中却特别的安静,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韩皇后,却一声都没吭。韩皇后对于他来说。似乎不仅仅是陌生而已。 小家伙感觉到了危险,或者说,他感觉到了娘亲的紧张。 对于韩皇后这个陌生人,煊儿有好奇,却没有好感,也不想去亲近。不得不说,这真是个非常聪明的小家伙。他虽然还看不清这人世。却十分懂得通过分辨母亲的情绪,来感知这个世界。 “阁老曾经说起过煊儿,说煊儿又聪明又可爱。我今天见了,也喜欢的不得了。说起来,煊儿不仅要喊我一声皇伯母,从阁老那边论起。还应该喊我一声姑母。” 韩皇后口中所说的阁老,自然指的是韩阁老。 “承蒙阁老厚爱……” “阁老还说。煊儿并不认生。”韩皇后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纪晓棠这次没有说话。 “是了,看见我,能不哭不闹,就是个极难得的孩子。很好。煊儿很好。”韩皇后留下这两句有些难懂的话,就扶着小丫头的肩膀慢悠悠地走了。 “皇后久病,以前还能见见进宫来请安的命妇。”隆庆帝见韩皇后走了。就让众人重新归坐,然后解释了韩皇后方才说的话。 那个时候。也有命妇带了小孩子进宫给韩皇后请安的。韩皇后喜欢小孩子,但是小孩子却不喜欢她。大一些的孩子还好,就像煊儿这般大的小孩子,一旦靠近了韩皇后,往往都会大哭。 韩皇后后来就不再见人,除了身体的缘故之外,与这件事也有些关系。 纪晓棠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不免心中有些唏嘘。 隆庆帝略说了这么两句,也就转开了话题。 大年初一,安王府和肃王府两家人都来宫里拜年,隆庆帝还要受朝臣的礼拜,而命妇们也都进宫来。韩皇后回去了坤宁宫,不再出来见人,众命妇都往慈宁宫来给韩太后磕头拜年。 大殿中的人多了,郑桂带了秦煜,纪晓棠抱着煊儿,就聚在了一起。 一会的工夫,慈宁宫中又摆了宴席,韩太后特意让纪晓棠在自己的身边坐了,郑桂则是坐在了一位年长的宗室贵妇的下手,与纪晓棠遥遥相对。 宫中的宴席总是无趣的,好在结束的很快。 众命妇纷纷告辞离去,只有纪晓棠和郑桂留在了后面。 韩太后要留纪晓棠说话,纪晓棠也要等秦震来接她。郑桂却并没有留下,只说要出去闲走走,就带着秦煜离开了。 韩太后的目光追随着郑桂和秦煜的背影,直到两人出了大殿,她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怎么这小家伙又精神了?”韩太后看着纪晓棠怀中的煊儿,笑着问了一句。 这半天的工夫,煊儿已经吃过奶,又在奶娘的怀中睡了一觉,这个时候醒过来,又是精神头十足。 知道韩太后是对着他说话,煊儿握着自己的两只小手,咧开了小嘴。 就是韩太后看了煊儿这个模样,也不禁有些喜欢。 “还是你们跟我贴心。”韩太后逗了逗煊儿,就往后将身子靠在引枕上,语气有些阴郁起来,“煜儿长的这么大了,才肯带进宫来见见我和陛下。见了面,还是皮笑肉不笑地,将我们都当做仇人一般防备。” 左右服侍的人都被韩太后打发了下去,只有两个宫女在旁边服侍着,自然都是韩太后的心腹。 其中一个,赫然正是杨翩翩。 纪晓棠也习惯了杨翩翩在韩太后身边,只安静听韩太后说话,对杨翩翩并不留意。 “晓棠,你是聪明人。你当他们为什么火急火燎地带了煜儿进宫?还百般地想要讨好陛下?这不过是看着煊儿讨了我和陛下的喜欢,他们心里面妒忌,心里面着急……” 韩太后冷笑了几声,目光重新落在纪晓棠的面上。 “晓棠,这人心难测。因妒生恨……,他们怎么想的,不用我提醒你……” 韩太后语气关切,眼睛却盯着纪晓棠几乎眨也不眨,似乎是生怕错过了纪晓棠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纪晓棠脸色如常,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腹诽。 因妒生恨。这不正是韩太后想要的局面和结果吗?! “只要母后和陛下疼爱煊儿。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纪晓棠说的一派风清月明。 韩太后就笑了。目光却相当复杂。 “晓棠,煊儿不在宫中,不在我和陛下身边,只怕难免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防不胜防。鞭长莫及……” 纪晓棠的心中不由得一动。 韩太后说了几句,见纪晓棠并不十分热衷。竟也表现的十分淡然,后来还跟纪晓棠聊起了家常,直到郑桂回来。 “煜儿呢,怎么没跟着你?”韩太后问郑桂。 “回太后。煜儿跟着王爷在乾清宫。”隆庆帝在乾清宫单独见了秦震、秦霖和秦煜,现在已经打发了几个人出来,郑桂来慈宁宫。是向韩太后告辞,同时也是通知纪晓棠。 “罢了。我知道你们事忙,夫妻也离不得,暂且回去,记得常进宫来看看我。”韩太后就摆了摆手,容许纪晓棠和郑桂告退。 纪晓棠和郑桂行礼,就要往外走。 “对了,下次进宫,记得把……”韩太后叫住了纪晓棠,“记得把你姐姐那孩子也带来给我看看,听说你将她养的很好。” 韩太后是笑着说的这句话。 纪晓棠的面上却有瞬间的僵硬,她缓缓地低垂了头,嘴里却应了一声。 韩太后的嘴角漾起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恶意笑容,摆摆手,这次是真的让纪晓棠走了。 郑桂没有垂头,她不仅看到了纪晓棠瞬间僵硬的脸,也看清楚了韩太后脸上恶意的笑容。 离开慈宁宫没多久,她们就遇到了秦震和秦霖一行人。 秦震看到纪晓棠,立刻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不仅是秦震注意到了纪晓棠情绪异常,秦霖也察觉到了。秦霖看了一眼郑桂,郑桂冲秦霖眨了眨眼睛。秦霖立刻就知道,方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都在一处,秦霖不好就询问郑桂。 “晓棠,怎么了?”秦震走到纪晓棠的身边,很自然地从纪晓棠的怀中接过煊儿抱了,一面低声问纪晓棠。 纪晓棠笑着摇了摇头,只是那笑容却远未抵达眼底。 秦震就知道,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但是当下也不好继续追问。 一行人这样出了宫,到了宫门之外,秦霖就过来,说要跟秦震商量一些事情。 “今天天气不错,就这样走走也好。”秦霖和秦震走到前面去了,郑桂笑着过来,跟纪晓棠商量。 纪晓棠略一犹豫,也就点了头。 郑桂有话要跟她说,她就给郑桂这个机会。 车马和随从的人都跟在后头,秦煜和秦荧走在一起,煊儿被奶娘抱着也跟在后头,郑桂和纪晓棠就朝前面慢慢地走。 禁宫外,金水桥,大片空旷的空地,并没有行人,侍卫们也远远地站着,因此不用担心她们说话会被什么人听见。 “晓棠,今天要多谢你。”郑桂郑重地向纪晓棠道谢。 是纪晓棠和煊儿为秦煜解了围,不仅救了秦煜,还让她和秦霖避免和韩太后冲突。 “晓棠,你有了煊儿,更能理解我的感受。太后她、她那样对煜儿,我明知道她不怀好意,却根本没有法子。”说到当时的情形,郑桂的声音有些颤抖。“晓棠,你一定以为,大庭广众之下,她只是吓吓我们,吓吓煜儿的,你真的那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 郑桂告诉纪晓棠:“那个时候,她是真的会下手!” 纪晓棠面上就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她能爬到今天的位子,你可知道,她有多少种当着人面就能无声无息害人的手段?” “桂姐姐……”纪晓棠看着郑桂,希望她能解释的更加详细一些。 正如郑桂所料,纪晓棠对这个话题非常关注。 “……当场人还不会感觉到什么,也不知道着了她的道,可是等离开了,却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去。” “有这样害人的法子?!” “怎么没有,死在她这种手段下的冤鬼不知道有多少。晓棠,你仔细想想,还用我再提醒你吗?”郑桂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的眸子渐渐地阴沉了下来。 郑桂就知道,纪晓棠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晓棠,你仔细地想。她害的人,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多,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可怕。” 郑桂说了这些,就不肯继续再往下说了。 “晓棠,今天你能出面救了煜儿,王爷和我都看清了你的心。王爷和我还有煜儿,这辈子都对你感激不尽。你待煜儿的心,就是王爷和我待煊儿的心。……我知道,她一定在你面前挑拨,可我也相信,你不会被她利用,受了她的挑拨。” “煊儿永远是煜儿的亲兄弟,王爷和我待煊儿,等同于煜儿。” 纪晓棠明白,郑桂这是在向她表明,肃王府不会加害煊儿。 “桂姐姐,你们待煊儿的心,就是我和王爷待煜儿的心。”纪晓棠看着郑桂,坦诚地说道。 郑桂连连点头,似乎很是欣慰。她知道,就算是没有事先和秦震商量,纪晓棠也是能够代表秦震说话的。 “晓棠,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纪晓棠点头。 两人又慢慢走了一段路,说了一些话,秦震和秦霖就站在前面等着她们。 最后,郑桂和纪晓棠含笑道别,分别上了马车。 纪晓棠坐在马车里,车帘慢慢落下,她依旧还能看到郑桂在向她挥手告别,秦煜也在向她微笑。 安王府让了肃王府的车驾先行,两府车马向前同走了一段路,就在十字路口分开,各自回府。 在马车上,纪晓棠就将方才郑桂所说的话转述给秦震听了。 秦震笑着听完,不置可否。 回到安王府,两人就到煕春堂上房来,将大衣裳脱了,换了家常的衣裳,又让服侍的人将秦荧和煊儿都带下去歇息,两人在炕上对坐喝茶。 “晓棠,离宫之间,在慈宁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震问纪晓棠,“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纪晓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地喝了一口香茶,然后将茶杯轻轻地放下。 “我和桂姐姐离开之前,太后特意跟我说了一句话。”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正月 “太后说了什么?”秦震全神贯注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历来镇定,喜怒不露于色,能够让她当着人面脸色那么难看,韩太后一定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太后问起七斤。”纪晓棠告诉秦震,“她这是在戳我的心。” 谢怀瑾和纪晓芸的死对纪晓棠是怎样的意义,别人或许不清楚,可韩太后却是最清楚不过的。她要纪晓棠带七斤进宫去看她,并不是真的想见七斤,而是提醒纪晓棠谢怀瑾和纪晓芸的死。 而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或许能够瞒过别人,却瞒不过肃王府。 郑桂一定看懂了韩太后的恶意。 纪晓棠冷冷地笑了笑。 韩太后不只是在戳她的心,更是在做给郑桂看。 “她觉得她挑拨的还不够,一定要露这个破绽给桂姐姐看。” 在秦霖和郑桂面前,韩太后一直表现的跟纪晓棠非常亲密,很是维护纪晓棠,让秦霖和郑桂知道,她是站在纪晓棠这一边的。 可是这句临别的话,却十足地体现了她对纪晓棠的恶意。如果想的浅显一点儿,这或许是对纪晓棠帮助郑桂的报复。 但是纪晓棠却不会想的这样浅显,韩太后也不会做这种浅显的事情。 韩太后是想告诉郑桂,她和纪晓棠之间并非没有嫌隙,这无疑是在鼓励郑桂。韩太后是嫌之前的挑拨还不够,以此来鼓励郑桂对纪晓棠和煊儿下手。 肃王府和安王府争斗的越激烈,韩太后的地位就越加稳固,并且可以趁此机会削弱两府的势力。 “最好是我们招架不住,为了护住煊儿。将煊儿送进宫中,给她照看,那就最好了。”纪晓棠又冷笑道。 韩太后今天也确实是这样暗示过纪晓棠。 而郑桂不仅仅看懂了韩太后对纪晓棠的恶意,也一定很清楚这种恶意的重要意义,所以才会有之后跟纪晓棠的谈心,向纪晓棠致谢,并做出了承诺。 “王爷。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纪晓棠看向秦震。 …… 隆庆十二年 虽然内忧外患依旧。但是大秦内外的局势却都有所好转,因此这个正月里,京城中百姓颇为安居乐业。过年的气氛也就更加浓郁了一些。 安王府中,更比往年多了几分热闹和喜悦,并不是因为别的事情,而是因为煊儿和七斤。 煕春堂上房多了这两个孩子。且都在咿呀学语的年纪,特就给煕春堂带来了更多的生气和快乐。 煊儿已经能自己站上一会。他现在最为热衷的游戏就是走路。如果有人在旁边扶着,他可以从大炕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若是没有人扶着,他也能稳稳地走上几步。然后就走不稳,歪歪扭扭地,不是倒进纪晓棠的怀里。就是扑进厚厚的锦褥中。 为了不让煊儿受伤,炕上不仅铺了猩猩毡。还另外铺设了厚软的锦褥。 比起煊儿这般活泼好动,七斤就显得乖巧多了,除了一定要人抱着,她几乎不闹人,只是很愿意跟在煊儿的后面。 煊儿站,她就坐,煊儿走路,她就跟在后面爬,一面爬还一面咯咯地笑。 看着两个小孩子在炕上欢快地玩成一团,纪晓棠的嘴角一直挂着笑意。正月里,她很忙,但却总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着两个孩子。 而比起这两个只知道玩的小娃娃,秦荧就显得更为贴心了,比如现在,两个小娃娃在炕上玩,秦荧却乖巧地陪在纪晓棠身边,帮着纪晓棠挑拣尺头,陪纪晓棠说话。 “……等初六那天,我和你父王带你去见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你可准备好了要带的礼,缺什么不缺,要不要我为你准备些什么?”纪晓棠问秦荧,不大像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说话,更像是在跟一个有自己主意,而且能够自己做主的大人在商量事情。 秦荧很喜欢纪晓棠这样对待自己。这让她觉得,纪晓棠不仅关心她,而且尊重她。正如纪晓棠告诉她的那样,她是安王府的长女,就该有长女的气度和担当。 “回母妃的话,要给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姊妹们的东西,我都已经预备下了。都是这一年来慢慢攒起来的,还有些是母妃给的呢,并不用母妃再给我准备些什么了。”秦荧高高兴兴地,又问纪晓棠,“母妃,那天会带煊儿去吗,是不是还可以带上七斤?” “好,你喜欢,那就将两个小家伙都带上,只是怕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嫌闹腾呢。”纪晓棠笑道。 “不会,不会。”一听纪晓棠说会带煊儿和七斤同去,秦荧更加开心,“外祖父和外祖母喜欢煊儿和七斤还喜欢不过来呢。” 这么说着,秦荧又嘻嘻地笑了。 “笑什么?”纪晓棠觉得秦荧笑的怪异,就问了一句。 “母妃,其实……其实外祖母嘱咐过我,要我劝母妃带煊儿和七斤过去。”秦荧就告诉纪晓棠。 “哦……” “母妃,我也喜欢带着煊儿和七斤。不过做主的是母妃,母妃有自己的考量,怎么做,都是无妨的。”秦荧立刻又非常懂事地道。 “荧儿越发懂事,也会说话了。”纪晓棠看了一眼秦荧,目光中颇为欣慰。“去威武侯府,是无妨的。” “嗯!”秦荧重重地点头,“母妃,我也会尽力照顾煊儿和七斤。” “我知道,你是长姐。”纪晓棠笑。 秦荧眉开眼笑,手脚越发利落起来。 “王妃娘娘,两位侧妃来给王妃娘娘请安。”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 纪晓棠没有抬头,又挑了一个尺头出来,然后才对小丫头吩咐:“叫她们进来吧。” 一会的工夫,就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引了郑梓和宋新月进来。 郑梓和宋新月都做喜庆的打扮。进门来就朝纪晓棠行礼。 “给王妃娘娘请安,王妃娘娘吉祥如意。”郑梓和宋新月都是满面陪笑。 “起来吧。”纪晓棠抬了抬手,吩咐道。 两人这才起身,又与秦荧相互见了礼。 “坐下说话吧。”纪晓棠就让两人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说话。 两人都没坐,而是笑着上前服侍纪晓棠。 “你们来的正好,刚从库房中翻出一些尺头,看着还不错。虽然添置了新衣。这些尺头拿回去。添些什么,或是送人都是好的。”纪晓棠就让郑梓和宋新月一人挑两个尺头。 “多谢王妃娘娘赏赐。”郑梓和宋新月都忙说道。 纪晓棠的规矩虽严,但却从来不会磋磨人。而且出手大方,两位侧妃虽然无宠,但是真要挑纪晓棠的不是,却是半点儿也挑不出来。 当然。她们没有资格,也不敢挑纪晓棠的不是。 宋新月一直安分守己。郑梓闹腾了两回,得了教训,也变得非常老实,在纪晓棠跟前更添了几分小心。 虽然纪晓棠说让她们挑尺头。不过两人并不真的敢挑,最后还是纪晓棠给两个人选了几个尺头。 煊儿和七斤还在炕上玩,一边有奶娘和丫头们看着。并没有因为宋新月和郑梓的到来有什么变化。 宋新月和郑梓的目光偶尔会落到两个孩子的身上。 “小世子越发的结实活泼……”郑梓和宋新月就夸起了两个孩子。 夸奖自己的孩子的话,做母亲的总是爱听的。 宋新月见纪晓棠心情不错。这才慢慢地开了口。过年了,她想回娘家去看看。 “……当天去就回来,并不留宿。”宋新月小心地说道。 纪晓棠放下手中的尺头,抬起头来看了宋新月一眼,就问:“你打算哪一天回去?” “哪一天都可以,看王妃娘娘的安排。”宋新月忙说道。 纪晓棠嗯了一声:“这几天府里忙,过了初十你就可以出门了,十二十三两日不可,府里有客,你得留在府中待客。” “那就十一,王妃看怎么样?”宋新月忙就说道,纪晓棠让她留在府中待客,是抬举她,她当然知道好歹。 “就十一吧,有什么要准备的,尽管叫汪总管去安排。”纪晓棠就点了点头。 宋新月在安王府待的很老实,回娘家的次数更是极少,但过年的时候总会回去一次。每当这个时候,纪晓棠也会吩咐下去,宋新月自己给娘家送什么礼她不管,王府这边另外会有一份礼到宋家。 郑家那里,也是一样。 郑梓见宋新月定下了回娘家的日期,这才陪笑着上前,也说了要回娘家的话。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应,心下却是好笑。 安王府这两位侧妃,一个活泛,一个老实。一开始的时候,凡事都是郑梓在前头,如今却是掉了一个个儿,郑梓凡事不肯出头,要跟着宋新月的脚步才敢迈步。 这种情形却是怪不得别人,都是郑梓自己作出来的。 纪晓棠没有立刻答应,郑梓就紧张起来,一面偷觑着纪晓棠的脸色。在王府中这两年,她也看明白了纪晓棠的脾气。 纪晓棠待人温和,从不肯轻易发脾气,可是规矩却是严的,并不容忍违拗,而且对于触犯了她底线的人,也绝不肯容情。 郑梓虽然还是王府的侧妃,却也只剩下一个虚名罢了,这个虚名,给的不是郑梓,而是郑家。 郑梓深知这一点,在纪晓棠面前一直小心翼翼。然而,不触犯纪晓棠容易,真要讨好纪晓棠,却很难。 “王妃娘娘,”等了一会不见纪晓棠说话,郑梓的心先就虚了,“若是不妥,我就不回去了,家里一切都好,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是怎么说的。”纪晓棠打断了郑梓的话,神态和语气依旧很温和,“大过年的,你们要回去省亲,自然是要让你们回的。不过正月里事多,日子不好安排。这样吧,新月妹妹是十一,你就初六吧。” 郑梓忙就向纪晓棠行礼,一面陪笑:“多谢王妃娘娘,初六正好,我也是当天就回。王妃娘娘有什么嘱咐,尽管吩咐。” “并没什么嘱咐你的,你回去了,替我和王爷问声好吧。”纪晓棠淡淡地说道。 郑梓连连点头,说不敢当。 转眼,就到了初六日,这天纪晓棠和秦震起的比平时早了一些,两人收拾妥当,正在用早膳,外面就禀报说郑梓来了。 郑梓是今天回娘家省亲,出门前来给纪晓棠和秦震请安。 “给郑家的礼都准备妥当了吗?”纪晓棠没让叫郑梓进来,而是询问一旁服侍的汪如海。 汪如海忙上前行礼,向纪晓棠禀报说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还是依照往年的旧例……” “那就好。”对此,纪晓棠并不大放在心上,“让她不必进来行礼了,就回去吧。……安排妥当人服侍着。” 就这样打发了郑梓回娘家的事情,整个经过,都是纪晓棠做主,秦震根本就没有过问。 用过了早膳,外面就有人禀报,说是威武候爷已经到了府门前,这是亲近来迎秦震和纪晓棠了。 纪晓棠就笑。 “威武候爷是个仔细的人。” 秦震也笑。 “若非如此,威武侯府如何屹立数朝不倒,且一直手握兵权!”威武侯府能做到这样,可不仅仅是因为与皇室通婚,且子弟能征善战。能够做到后两条的家族可并不只有威武侯府这一家! 秦震就到前面去跟威武候说话,纪晓棠略收拾了一会,也带着秦荧、煊儿和七斤往前面来,大家汇合到一处,由威武候带着子弟骑马在前面引路,浩浩荡荡地往威武侯府去了。 纪晓棠和秦震在威武侯府盘桓了一天,天色将晚才回了安亲王府。 回到煕春堂上房坐了,宋新月就过来请安。 纪晓棠让宋新月在一边坐下。 今天她和秦震出门,但正月里,依旧有客人上门。不过今天来的,自然不是很重要的客人,却也需要有人出面招待。男客们自有王府的长史出面招待,女客们的招待,纪晓棠就交代给了宋新月。 宋新月过来,就是向纪晓棠禀报这件事的。 听宋新月虽略显呆板,却说的井井有条,纪晓棠微微颔首。 “……郑侧妃还没有回来。”宋新月退下之前,向纪晓棠最后禀报的是这件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蛊虫 郑梓说好了,回娘家看看当天就会回来,而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纪晓棠看了一眼墙角的自鸣钟,这在郑梓来说,还是第一次。 “或许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吧。”纪晓棠就说了一句。 秦震点点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王府的两位侧妃和侍妾们的生活已经相当不错。他虽然很少到她们那里去,但是该有的吃穿用度却是一点儿都不少。 纪晓棠待这两位侧妃和侍妾都很大方,除了按例的吃穿用度,还经常赏赐一些东西,平时也肯抬举她们,带她们见客,或者分派她们一些差事。 就是这些女人们家中有了什么事情,只要求到了纪晓棠的头上,纪晓棠都会酌情予以处置。 秦震不管这些事,但是纪晓棠做了些什么他却都是知道的。秦震很满意也很放心。 无论是对侍妾们来说,还是对两位侧妃来说,在王府的生活都要远远优越于她们在娘家的生活。纪晓棠允许她们偶尔回娘家看看,但是却都不准在娘家过夜。 这并不是纪晓棠特意定下的规矩,在其他大宅门里,一般都有这样的规矩,也就是当家嫡亲才有更多的自由和权力。 对于郑梓的晚归,秦震并没有放在心上,纪晓棠却微微皱眉,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等到了掌灯时分,郑梓依旧没有回来。纪晓棠正要打发人往郑家去接郑梓,就有小丫头在外面回禀,说是郑家来了人。 郑家打发了一个管事,跟着服侍郑梓的大丫头一同回来。她们向纪晓棠禀报,说郑梓不小心吃坏了肚子。闹腾了几乎一天,今天是暂时回不了王府了。 郑梓要在娘家过一夜,明天再回来。 “侧妃娘娘很是不安,硬挺着要回来,却根本上不的马车,浑身都软了。若是王妃娘娘肯容情就好,若是不妥。就让人将侧妃娘娘抬回来……”郑家的管事陪笑着说道。 纪晓棠微微挑了挑眉。 “既然这样。让她留在那里好生歇息一宿也未尝不可。只是,堂堂的户部尚书家,接王妃侧妃回去省亲。竟然会让侧妃娘娘吃坏了肚子。改天郑大人见了我家王爷,不知道能说什么!” 纪晓棠语气中讥讽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 那管事的脸上就带了惭色,不敢说话,只垂着头听纪晓棠说话。然后就要告辞,说是早些回去。也好让郑梓和郑家人安心。 “等一等。”纪晓棠却抬手将她止住了,“侧妃娘娘既然病的这么严重,那就不是小事。” 纪晓棠即可吩咐下去,叫王府的太医准备了。就往郑家去给郑梓诊脉。 “侧妃娘娘的身子金贵,你要小心在意了,回来禀报我和王爷。也好有个主张。”纪晓棠特意将太医叫到煕春堂来吩咐了一番。 太医自然答应,一面就跟着人往郑家去了。 两边服侍的人就都没口子的奉承纪晓棠。说她宽仁,待人好。纪晓棠这样做,可以说是给了郑梓很大的体面。 纪晓棠笑而不语。 太医去了半晌才回转,到煕春堂来向纪晓棠复命。 郑梓确实是吃坏了肚子的症状,太医到了那里的时候,郑梓几乎有些虚脱了。 “好在并没有伤及根本,好好调养,几天也就好了。”王府的太医这样回话,还将给郑梓开的方子抄了一份呈给纪晓棠观看。 纪晓棠看了方子,就点了点头,让人打赏了太医,让他下去了。 秦震正好从浴房洗浴完毕,从里屋转了出来。 “……是真的病了?”秦震走到炕边,拿起桌子上的方子看了一眼,随意地问了一句。显然方才他出来之前,也听见了一些太医所说的话。 “看来是真的病了。”纪晓棠应了一句,心中却不以为然。 郑家并非是小户人家,郑梓又有王府侧妃的身份,她入口的东西,只有过于细致的,而且这还是正月里,哪里会有吃坏肚子的可能。 而且…… “我让跟着太医去的小丫头留心,郑家只有郑梓病了,其他人却都好好的。” 就算是真的吃坏了肚子,却只有郑梓一个人发病,还病的这样厉害,就显得越发的蹊跷。 “晓棠,依你看……”秦震皱了皱眉,在纪晓棠对面坐了下来。 纪晓棠暂时也不能确定,郑梓是打算要做什么。但是有一点她还是很肯定的。 “……这才安生了多久,就又坐不住了。我还当他们是真的吃了教训,知道好歹了,看来并非如此。” “若真是那样,就是郑家那老贼老背悔,利令智昏了。”秦震冷冷地说道。 两人说了一会话,就将郑梓的事情放到了一边。 “煊儿呢?”秦震问纪晓棠。 一提到煊儿,纪晓棠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就带了笑。 “刚才奶娘服侍着吃了奶,已经睡下了。”纪晓棠笑着告诉秦震,“睡的特别香甜,跟一只小猪似的。” 秦震虽没在旁边看着,但是听纪晓棠这么一说,也仿佛是亲眼看到了一般。 “今天在威武侯府玩的太开心,我想他也累了。” 今天在威武侯府的一天,大家都过的很愉快。 “祁侯爷虽可能不能再上阵杀敌,不过教导子弟却很有一套。有他在京城,威武侯府的后辈们还能更出息一些。”纪晓棠就道。 “可是他却不甘心就这样一直留在京城。”秦震笑着摇了摇头。 “哦?”纪晓棠不解,“祁侯爷跟王爷说了什么了?” 秦震点头:“他的意思,是想将身子调理好了,再往镇山关去,或是接替阿佑。或者父子同守镇山关。” “这还真是……壮志不休啊。”纪晓棠感慨。 祁家的人,似乎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 “他也是这般说。”秦震笑道。 两人说着话,就准备要歇息,突然听见一阵喧闹声传了过来。 纪晓棠先是皱眉。煕春堂这里虽服侍的人多,也人来人往,然而服侍的人都规矩的极好,别说喧闹了。就是脚步重些。声音大些的人都没有。 尤其是现在已经入了夜,这样喧闹的人,可是犯了大忌。 皱眉想着。纪晓棠突然站了起来,因为她听出来,那喧闹声似乎正来自于煊儿的卧房处。 秦震也听出来了,脸上变了颜色。跟纪晓棠同时起身。 “出了什么事?”纪晓棠一面询问,一面和秦震往外面来。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就见程嬷嬷带着瑶儿押了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奶娘跟在后面,怀里抱着煊儿。 纪晓棠并没有立刻询问程嬷嬷,而是先将奶娘叫到了跟前。 煊儿是醒着的。只是一双大眼睛还有些迷蒙,似乎并不是自然睡醒的。 将煊儿紧紧地抱进怀里,又将煊儿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煊儿一切安好,纪晓棠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抱着煊儿,而秦震却一直抱着她。 几乎就在纪晓棠抱住煊儿的同时,秦震就伸出手,将这娘儿两个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请太医来……”秦震就吩咐了下去。 虽然两人都检查过,煊儿应该没事,但这并不能让两人完全放心。在煊儿的问题上,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立刻就有人跑去请太医。 纪晓棠和秦震也才有心情坐下来,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就在看到被押进来的小丫头的时候,两人就隐隐地猜到了些什么。 事情,也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 程嬷嬷就上前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禀报了一番。 煊儿吃饱喝足,被奶娘哄着睡了。程嬷嬷就和奶娘带着小丫头们在屋里屋外地照看着。 程嬷嬷原本大部分时候都在纪晓棠跟前服侍,不过自从有了煊儿,她就在煊儿身边的时候多,这是纪晓棠的安排。 没有谁比程嬷嬷照料煊儿更让纪晓棠放心的了。 尤其是最近,纪晓棠心神不安,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煊儿,她干脆就吩咐了程嬷嬷,要程嬷嬷寸步不离地守护煊儿。 程嬷嬷当然明白,果真就遵从了纪晓棠的吩咐,对煊儿照料保护的滴水不漏。 可还是出了问题。 问题就出在她们押进来的小丫头身上。 这小丫头是煕春堂中服侍的人,也是纪晓棠拨出来给煊儿的,不过还进不了煊儿的屋子,只能在外围跑跑腿,做些活计。 这样的小丫头,再做上几年的工夫,如果确实可靠能干,肯定会被提拔,可能就会到煊儿的屋子里服侍。 王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内宅里头,能在纪晓棠身边服侍自然是好,而如果能在小世子身边服侍,同样很有前途。 纪晓棠待自己身边的人极好,对煊儿身边服侍的人几乎更加重视和优待。 即便是小丫头并没有什么才能,只要她忠心可靠,过了几年,也会被前进一步,前程是根本不用担心的。 而能够被纪晓棠挑选出来在煊儿周围服侍的,都是模样周正,言行稳妥,且身家清白。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小丫头竟出了问题。 “……趁着空子,想往小世子屋子里带东西,正被我们抓了个正着……”程嬷嬷向纪晓棠禀报,就将一个小心翼翼地用帕子裹了,给纪晓棠看。 “是什么?”纪晓棠问。 “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虫子,传说中只有极南的瘴气之地才有。可以钻进人的身体里,吸食人的精血……” 纪晓棠大惊失色,秦震的脸上也是阴云密布。 “这种东西,怎么拿到王妃和小世子的面前?”秦震在训斥程嬷嬷。 “回禀王爷,这虫子不见血,就都是死的,要害人,就要以血为引子。这贱婢还没来得及用引子将虫子激活,就被我们抓住了。”程嬷嬷赶忙解释。 小丫头要害的人是煊儿,不是她自己,自然是要等到了煊儿的身边才肯激活虫子,否则不是害了别人,就是害了她自己,都不是她的目的。 秦震听了程嬷嬷的解释,脸色才略微和缓了下来。 正在这个时候,太医也到了。 秦震先让太医给煊儿诊脉,等太医确认煊儿无恙,他才放下心来,又让太医看那害人的虫子。 太医也变了脸色。 “这几乎是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有!” 王府的太医也是听说过这种害人的虫子的。 “并非是中原有的东西,是极南之地,苗人们培育出来的蛊虫。这种蛊虫阴毒至极,一旦进入人体,就药石无效,只能等死。”而且那人表面上看还是虚弱而死的,根本就查验不到伤口,查验不出是中了毒。 知道程嬷嬷认得这种蛊虫,太医很是惊讶。 “嬷嬷见多识广,我若不是偶然听人说过,也绝不知道有这种东西,更认不出来。”太医对程嬷嬷几乎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也是偶然听人说起,所以怀疑,太医确认,这才认的实了。”程嬷嬷说的很谦虚。 程嬷嬷为什么会认得这种蛊虫,纪晓棠并不急着追问。她更想知道的是,王府里一个并不见如何出色的三等小丫头,怎么会有这种稀罕的蛊虫。 而且,她为什么要害煊儿? “……嘴里面含了毒药,不是发现的及时,她就自杀死了。”瑶儿向纪晓棠禀报道。 原来小丫头被抓住之后,曾经试图自尽。不过却被程嬷嬷和瑶儿发现了企图,及时阻止了。 纪晓棠再次看了那小丫头一眼。 她已经不记得小丫头的名字,却记得当初确实是被她挑中了安排在煊儿的周围的。这小丫头模样只是中等,看上去却很顺眼,而且说话做事都稳稳当当的。 如果通过几年的考验,确实忠心耿耿,是很合适在煊儿身边服侍的。 想到这里,纪晓棠不由得心中一阵发寒。 过几年,好在这小丫头没有等到那个时候现在就动了手,才因为不能靠近煊儿而被发现。如果她真的有耐心,或者说她背后的人有耐心再等几年,那么煊儿…… 纪晓棠紧紧地将煊儿抱在自己的胸前,抬眼看向秦震。 “将人交给我吧,你们是审问不出什么来的,交给我,就是铜筋铁骨石头心肠,也会让她开口……” 第一百四十九章 命 能够用这样的手段害人的,绝不是个普通的丫头,她的背后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将这样的人交给秦震,秦震自然有精干的属下,能够从这丫头身上审出有用的东西来。 纪晓棠不由得想到了当初的王娇儿和江妙儿,就对秦震点了点头。 秦震立刻就带了人出去了。 等秦震走了,纪晓棠忙让程嬷嬷到自己跟前坐下。 “嬷嬷坐下,我有事要慢慢地问你。” 那小丫头之所以没有成功,主要的缘故还是程嬷嬷仔细,将煊儿看护的紧,及时阻止了小丫头。纪晓棠根本不敢去想,如果程嬷嬷稍有些疏漏,没有在小丫头进屋激活蛊虫之前抓住她,那将会是怎样的后果。 程嬷嬷本不想坐,但是看看纪晓棠的脸色,还是坐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这是纪晓棠表达感激的方式。纪晓棠没有说任何感激的话,那是因为她们之间已经完全不需要这些。 听纪晓棠的,坐下来说话,也能安抚纪晓棠激动的情绪。 程嬷嬷就坐了下来。 “……这小丫头,我早就看出她有问题来了。” 所有在煊儿周围服侍的人,都经过纪晓棠过目。但是她毕竟事情繁多,不可能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就转而托付给了程嬷嬷。 程嬷嬷不仅要负责照看煊儿,同时也负责调理和考察煊儿周围服侍的这些人。 “……虽然是从外面买进来的,但是身家清白,八岁进府,在府里已经干了六七年,从来都稳稳当当的。” 纪晓棠点头。正是因为这些缘故,她才将这小丫头安排在煊儿周围服侍。 “……到了小世子跟前,我冷眼看着,虽然不冒尖儿,可实际上却比别的小丫头都聪明,嘴巴特别甜,尤其爱巴结小世子屋子里贴身服侍的人。不只是嘴巴甜。还肯花钱……” 可一个被卖进府,没有任何倚靠的小丫头能有多少银钱呢? 如果是别人或许就忽略了,但是程嬷嬷却不会。她就是在银钱上头。发现了小丫头的破绽。 “从那以后,我就特别注意这丫头。”越是注意,发现的蹊跷就越多。 这个小丫头做为一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屈才了,而她的全部野心似乎只是接近小世子和小世子身边服侍的人。 程嬷嬷怀疑这小丫头。一半是因为确实发现了破绽,另一半则是因为直觉。 “王妃也吩咐了。小世子身边的人和事,宁杀错不放过。” 纪晓棠点头。 程嬷嬷也因此安排了人防备这个小丫头,果然就在这个小丫头要动手的时候,及时抓住了她。 “多亏了嬷嬷。”纪晓棠由衷的感激,“果然,将煊儿托付给嬷嬷照顾是对了。” 纪晓棠将煊儿托付给程嬷嬷。就等于将她和煊儿母子两人的性命都托付给了程嬷嬷。 程嬷嬷当然明白这对纪晓棠有多重要。 “王妃信任我,我自然尽全力报答。”程嬷嬷很自然地说道。 “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嬷嬷。”纪晓棠抱着煊儿。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煊儿方才醒了,其实并没有睡饱,在纪晓棠怀中趴了一会,就又困了,打起了瞌睡。 纪晓棠没舍得将煊儿放下,就让他在自己的怀中睡着。 “王妃没有对不住我,王妃待我的情意,无论要我做什么,都是值了。”程嬷嬷忙就说道。 两个人都自然而然地放轻了声音。 “……当初请嬷嬷到我家,本来是想着以后嬷嬷跟着我,不过帮我料理些家事,清闲养老。可是如今……,嬷嬷当初离开皇宫,可跟着我,过的这样的日子,又跟从前一样了,只怕比从前还要劳心费力。” 正是因为这个,纪晓棠觉得对程嬷嬷有些歉意。 程嬷嬷就笑了。 “我已经想明白了,这或许就是我的命。……这样想着,当初我离开皇宫,想要回家乡去,偏路过清远暂住了几天,似乎就是为了与王妃见面,再跟王妃回到京城……” “在贵太妃宫里服侍那些年,积攒下些见识,似乎也是为了今天,能够帮助王妃,照料小世子。” “嬷嬷这样说,似乎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纪晓棠也笑了,随即就问程嬷嬷,为什么会认得那种蛊虫。 “在宫中曾经听老宫人说起过……”程嬷嬷告诉纪晓棠。以前,宫中曾有人用过这种蛊虫,还不是发生在先帝的宫廷中的,而是年代更为久远,似乎是大秦刚刚鼎定天下的时候。 被用了蛊虫的人,自然死的很惨,而那个用蛊虫的人最后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用蛊虫的,是位被夺了宠的妃子,家中养有苗人的巫师。” 后来那害人的妃子一家也被抄没了,可却并没有找到苗人的巫师。有的说,苗人的巫师根本就子虚乌有,也有的说,那苗人的巫师很有些神通,是借着蛊虫逃遁了。 从那以后,这种蛊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因为事情骇人听闻,宫中下了禁口令,所以后来就极少有人知道。程嬷嬷能从老宫人口中听到这段旧闻,完全是机缘巧合。她本性惜老怜贫,对宫中落魄无人搭理的老宫人都极力照看。 纪晓棠点头。 这样的程嬷嬷,正是会在民乱的时候挺身而出,散尽私房施粥救济难民的程嬷嬷。那个时候,纪晓棠就是受惠者,如今她依旧是。 这或许也正是程嬷嬷所说的,命中注定吧。 “……以后还请嬷嬷继续费心,保全了煊儿,就是保全了我。”纪晓棠郑重地对程嬷嬷说道。 程嬷嬷忙就站起身来,郑重地应下了。 “请王妃放心,一定会竭尽全力。” 这次能够及时阻止人暗害煊儿。出力的不仅是程嬷嬷一个,其中又以沈瑶出的力最多,因为她是程嬷嬷安排来主要监视那个小丫头,也是察觉到今天小丫头更加不对劲儿的人。 纪晓棠就将沈瑶叫到跟前来,很是抚慰了一番。 “瑶儿这两年也出息了不少……”纪晓棠看着沈瑶,颇有些感慨。 自从跟着纪晓棠从清远来到京城,沈瑶就一直在纪晓棠身边服侍。还被挑选做为陪嫁一同来了安王府。这几年。沈瑶不仅个子窜高了许多,面貌也更加俊俏,而且整个人也历练的越发成熟干练。气质和过去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不过,沈瑶对纪晓棠的热情始终没有改变过。 “都是王妃娘娘的栽培,当初能跟着王妃娘娘,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好的选择。”沈瑶笑呵呵地。“还有我弟弟,也多亏了王妃娘娘和二老爷。我怎么为王妃娘娘效力。都报答不了王妃娘娘的恩情。” 沈瑶的弟弟如今跟着纪二老爷读书,纪二老爷已经打算让他今年下场,并且断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他是一定会考过的。 沈家从此就可以改换门庭了,这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 “不必都来谢我,也要你和你弟弟自己争气才行。”纪晓棠笑道。随即就叫人拿了些尺头和簪环等物,重赏了程嬷嬷、瑶儿等人。 夜色已经深了。煊儿在纪晓棠的怀中睡的极为香甜。 “王妃娘娘抱了这半晌,胳膊也该酸了。不如就将小世子交给我,带去奶娘那里歇息。”程嬷嬷就对纪晓棠提议道。 “今天就罢了,煊儿就留在我这里吧。”纪晓棠没同意。 程嬷嬷也没坚持,她能够理解纪晓棠此刻的心情。 “打发人去前面看看,王爷那边可有了什么消息没有?”纪晓棠抱着煊儿,就吩咐了下去,她很想知道,秦震是不是审问出了什么来。 程嬷嬷立刻安排了人往前面去,很快就带回了消息。 “王爷说这就回来,亲自跟王妃娘娘说。” 纪晓棠点头。 果然,约莫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秦震就从前面回来了。 进了上房屋子,秦震没到纪晓棠跟前,而是吩咐服侍的丫头拿了衣裳来,就在那里换了,然后才走近纪晓棠。 “煊儿睡着了,怎么你还抱着他?”秦震走到纪晓棠身边,低下头来打量着煊儿。 煊儿睡的一张小脸蛋红扑扑地,胸脯微微起伏,胖胖软软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睡着这一会了。怕惊醒了他,就一直抱着。”纪晓棠就说道。 秦震抬眼又看了纪晓棠一眼,他知道纪晓棠说的并不全是实话,但却也没有揭破。 “给我抱一会。”秦震伸出手臂。 将心比心,纪晓棠能够理解秦震的心情,就将煊儿轻轻地递了过去。 秦震的动作也很小心,就将煊儿接在手臂中抱稳了。 煊儿睡的很熟,或许身边紧挨着爹娘,所以根本就没有醒,只是小嘴巴在睡梦中蠕动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乖乖地睡在了秦震的怀中。 秦震低下头,嗅了嗅儿子身上温热的气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王爷……”纪晓棠看着秦震。 “那贱婢死了。”秦震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吃惊。 “一时疏忽,也是那贱婢存了必死的心思,竟被她寻了空子。”秦震语气淡淡地,但还是难以遮掩其中的恼怒和杀气,“那贱婢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难缠……” “她可说了什么?”这是纪晓棠最为关切的。 “嗯。”秦震点头。 小丫头是个死士,她吐露的东西并不多,但是联系其他的信息,秦震还是了解了整件事的大概原委。 “死士?”纪晓棠挑眉。 “对,是从小就被挑选出来培养的死士。” “她八岁进了王府,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她就被人挑中进行培养,然后特意安排到王府中来的?” “没错。”秦震点头,确认了纪晓棠的判断。 要培养出一个这样的死士,并且安排到目标人物周围潜伏下来,其中所需要的人力和物力几乎无法计算。而这样的一个死士,她的用途也是不可估量的。 “除了她,还有谁?这是不是说,我们周围的人,哪个都不可相信了?”纪晓棠皱眉问道。 “晓棠,别急。”秦震赶忙安抚纪晓棠,“要成功地培养这样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咱们府里历来严谨,能在近前服侍的无不是经过层层考验,她不过是一条漏网之鱼,如今已经除掉,咱们再小心一些,可以确保没事。” 秦震告诉纪晓棠,这样的人非常少。 这句话,即便是纪晓棠心中仍有疑虑,也不能不相信。 因为,这也是秦震的经验。 秦震也有在培养和安排这样的死士,最终的成功率究竟有多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她进府的时候,别说是煊儿,我还没有嫁进来呢。她现在对煊儿下手,一定是听了上峰的命令。”纪晓棠问秦震,有没有问出是谁培养了那个小丫头,又是谁直接给她传达的命令。 秦震略顿了顿,才回答了纪晓棠的问题。 小丫头并不肯说出究竟是谁培养了她,也不肯说出究竟是谁直接给她传达了命令,然而在拷问之下,她还是吐露了一些东西。 一些在小丫头自己看来无关紧要,但是秦震却可以利用来继续调查,并结合其他的消息,得出某些极为接近事实的结论。 “……已经打发人顺着线索去查,很快就会有消息。”秦震告诉纪晓棠道。 消息不是一时三刻就能送回来的,秦震就让纪晓棠先歇息。 “你也累了。”秦震关切地看着纪晓棠,“我守着你和煊儿等消息就够了。” 晚睡一些倒是没什么,关键是这一场惊骇。 “我和王爷一起等吧,没有结果,我也睡不着。”纪晓棠说道。 夫妻俩反复地商量,最后纪晓棠只得脱了大衣裳,搂着煊儿在炕上躺了。秦震也侧身躺下,手臂将纪晓棠和煊儿都环住。 “睡吧,晓棠……”秦震说着话,呼吸出的热气就扑在纪晓棠的脖颈处。 纪晓棠心中一松,本不想入睡的,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 身上没有秦震的手臂,怀中的煊儿却比她早一些醒来,不哭不闹,睁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第一百五十章 乱局 煊儿看见纪晓棠醒了,立刻就裂开小嘴笑起来,一面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来搂纪晓棠的脖子,一面将小脸蛋往纪晓棠的脸上凑。 纪晓棠的心顿时柔软的一塌糊涂,任由煊儿搂着她的脖子,在她的脸上蹭。 “妈妈,娘……”煊儿奶声奶气地唤着。 “煊儿醒了,怎么也不叫娘起来。”纪晓棠在煊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笑着问道。 煊儿又喊娘,然后就是踢蹬着小腿咯咯地笑。 纪晓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儿两个就这样闹了好一会,纪晓棠才起身。 程嬷嬷带着人已经听到了动静,却没有上前来打扰,现在看见纪晓棠起来了,她们才上前来服侍。 纪晓棠先梳洗了,然后又亲自给煊儿擦拭手脸。 这样照料着煊儿,纪晓棠就问程嬷嬷。 “王爷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去了哪里,可留下了什么话没有?” 程嬷嬷就向纪晓棠禀报:“王爷一大早就起了,吩咐不可以打扰了王妃娘娘和小世子。王爷往前面去了,说是昨天的事情好像有了消息。” 听说昨天的事情有了消息,纪晓棠就是心中一震。 “请王爷来用早膳。”收拾妥当,纪晓棠就吩咐了下去。 不管事情查没查清楚,饭总是要吃的。秦震忙起来的时候,经常会忘记用膳,所以纪晓棠在这方面就非常留心。 为了让秦震更加重视,纪晓棠并不是随便打发个人过去,而是特意安排了锦儿往前面去找锦儿。 锦儿是她最为心腹的贴身大丫头之一,不仅在王府众人面前十分有体面。就是秦震对她也和对待别人不同。而且锦儿性子泼辣,最敢说话。 锦儿去了不久,竟真的领了秦震回来。 纪晓棠忙起身迎了。 “怎么没再多睡一会?”秦震看看纪晓棠,又看看煊儿,笑着问道。 纪晓棠不知道昨夜秦震到底歇息了没有,不过她想,秦震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合过眼。可即便是如此。秦震的面上却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秦震不仅不显疲惫。而且满面笑容,似乎昨天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场噩梦,虽然纪晓棠知道并不是的。 这样的秦震。纪晓棠心中的佩服的。 “刚起来没多久,已经休息的够了。煊儿比我还醒的早……”说到煊儿醒的早,纪晓棠就又是欣慰又是骄傲地告诉秦震,煊儿是如何早醒了。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吵醒她。 “好。”秦震就抱起煊儿来,在煊儿的发顶亲了一大口,“好儿子,现在就知道心疼娘亲了。以后肯定有出息。” 煊儿就咯咯地笑。 “事情可有了眉目了?”纪晓棠看着秦震问道。 秦震的眼中闪过一抹阴云,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先用膳……”秦震吩咐人摆上早膳来。 纪晓棠想了想,就没有继续追问。 秦震总会告诉她的。而秦震之所以不肯在早膳前告诉她。应该是担心影响了她是胃口。而秦震现在这样镇定的态度同时也表明了一件事。 秦震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有所决断。 纪晓棠选择相信秦震。 就这样用过了早膳。煊儿也吃饱喝足,坐在炕上,拿了玩具在玩耍。 秦震和纪晓棠就在炕上对坐,两人慢慢品着热茶,一面说话。 “……给那贱婢传达指令的人,应该是郑梓。”秦震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先是吃惊,继而就觉得这样的真相,其实应该早在意料当中。 “可查的确实了?”纪晓棠问。 秦震点头,事关郑梓,以及郑梓背后的势力,这样的事,若不是十分确实,秦震绝不会说出来。 “早年间宫中曾经有过宫妃因妒忌用蛊虫害人的案子,那宫妃家中,曾经与郑家交往甚密。苗族巫师最后不知所终,有线索表明,是被郑家救了去,藏在了家中。” 郑家是最有可能持有害人的蛊虫的人家。 说到郑梓,纪晓棠心情有些复杂。 郑梓颇有郑家的家传,八面玲珑,很注重实际。一开始的时候,郑梓还有些要跟她争宠的念头,但是很快就认识到现实,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两年,郑梓最想要的,是怀上秦震的骨肉,也生下一个小王爷来。 为了这个目的,郑梓还曾经铤而走险。事情败露之后,她就彻底失了宠爱,秦震再没往她的屋子里去过。 就算是郑梓绝了念头,但是暗害煊儿对她本身却没有太大的好处。 可是郑梓代表的,并不是她自己一个人,她只不过是她身后势力的代言人而已。 “郑家三姐妹……,丢卒保帅,看来郑家已经做出了选择。” 郑梓今天所做的事情,在看到郑贵妃的下场的时候,她就应该预料到了。 郑贵妃的下场,表明郑家已经放弃了宫中的那一位。今天郑梓指使人对煊儿下手,则是表明郑家也放弃了安王府。 “郑家有这个本事,能培养出这样的死士来吗?”纪晓棠问。 这句话的答案,并不需要秦震来告诉她。 郑家所选择的势力,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也是能够未雨绸缪,培养出那样的死士,并送进安王府的绝无仅有的几个势力之一。 正如纪晓棠隐隐预感到的那样,郑桂信誓旦旦的承诺不过是一个开头,一个试图麻痹秦震和纪晓棠,并要尽快除掉煊儿的开头。 “事情还十分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纪晓棠没有叹气,只是有些感慨。 秦震也默然了片刻。 这样的紧张,是他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却无法回避,也不能回避。 “王爷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以你的名义打发人去郑家接郑梓回来。”秦震说道。显然心中已经有了算计。 “那宫里头?”纪晓棠又问。 “这件事,是我和秦霖之间的事,不必惊动宫里头。”秦震没有丝毫的犹豫。 秦震这样说,就有他的考量,纪晓棠没有多问,点头应了。 很快,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郑侧妃回来了。就在外面等候。 “这么快就把人接回来了?”纪晓棠并不如何吃惊,但还是问道。 郑梓这么快就回来了,只代表了一件事。郑家并没有留难王府去接人的下人。他们就这样将郑梓交给了秦震和纪晓棠。 是表示问心无愧。想要搏一搏运气? 或者更应该说,他们是放弃了郑梓。 “我不想见她。”纪晓棠只说了这一句。 “好。”秦震点头。 隆庆十二年春正月,安王府侧妃郑梓省亲当天,在娘家染病。随即被接回安王府,因病情严重。就被送去了敬慈庵中静养。 郑侧妃在到达敬慈庵的第二天,就因为病情加重,药石无效而失去,年仅十八岁。她的尸身很快就被烧化,因为种种忌讳,安王府只为这位侧妃办了简单的丧事。 郑侧妃的死。仿佛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大湖当中,只激起了些微的波澜。很快就平静了下去。 安王府很快就忘记了这个人,而郑家那边则更为安静,仿佛没有这个女儿一般。 二月初二,肃王府小世子随同肃王秦霖和肃王妃郑桂出行,半路惊马,好在众护卫救助及时,其中一名护卫更以身相待,救下了小世子的同时,自己却丧生在马蹄之下。 秦煜受伤,肃王妃郑桂受惊,秦霖震怒。 …… 慈宁宫 韩太后适意地靠在引枕上,一双耳朵却一刻都没有放松,将张总管的话一字一句都听在了心里。 秦煜出门惊马的事情,惊动了京城,自然也惊动了宫里头。知道秦煜受伤,韩太后第一时间就打发了心腹的张总管往肃王府去问候。 此刻,她正在听张总管的汇报,和在肃王府的见闻。 等张总管都说完了,韩太后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煜儿的伤,你亲自看了,究竟要不要紧?”韩太后问张总管。 “小的看法跟太医一样,不过是些皮外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大碍事,将养些日子也就好了。”秦煜的外伤是不要紧,然而却真的受了惊吓。 同时受到惊吓的还有肃王妃郑桂。 韩太后点了点头,却还有些不足。秦煜竟然只是皮外伤,郑桂竟然只是受了些惊吓,这还不够,远远地不够啊。 “你方才说,肃王处置了不好人?”韩太后又问。 “回禀太后娘娘,是的。”因为秦煜出行惊马的事情,秦霖大发雷霆,不仅将秦煜身边服侍的人都清理了一遍,王府上下的人也同样进行了清理。 这次清理,秦霖一反平时温和的形象,而是用了堪称霹雳的手段。 “宁杀错,不放过,好,好,”韩太后连声说好,“就是要他们这样闹腾几次,也就不用我动手了,真是太好了。” “太后娘娘神机妙算,一切都在太后娘娘的掌握之中。”张总管立刻就谄媚地说道。 韩太后就有些得意。 “安王那边这两天可有什么动静?” “并没什么动静,还和往常一样。”张总管就回禀道。 “哦,”韩太后脸上的笑容凝结了一些,面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他们倒是很能沉得住气。” “是,不过跟肃王爷相比,似乎就嫌绵软了一些。” “你懂得什么?”韩太后就斥了一句,随后语气才慢慢地平静下来,“这才是他们夫妻的厉害之处。” 比起秦震和纪晓棠的镇定自若,秦霖貌似雷厉风行,却落了下乘。 “你想想,该做的事情,纪晓棠他们可曾少做了一件?郑梓堂堂一个侧妃,说弄死就弄死了。郑家竟然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就是我这里,也挑不出他们什么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肃王那里,他这一番处置,难免就寒了自己人的心,看在外人眼里,也是他自乱阵脚,比起安王那里,是大大的不如了。”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小的见识浅薄,哪里见的到这些呢。”张总管恭恭敬敬地听着,随后就躬着身子,谄媚地陪笑道。 这一次,韩太后却没有搭理他。 韩太后陷入了沉思中。 半晌,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自言自语地道:“若非……没得选择,我真不想扶住他们,比起秦霖,他们可难对付的多了。” 如果不是她和秦霖之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她一定不会选择扶住秦震,而会选择扶住秦霖来对付秦震。 用秦霖灭了秦震,之后秦霖就好对付的多了。 但是秦震和纪晓棠…… 有那么一天,她只怕得用十万分的小心,才不至于被反噬吧。 “太后娘娘,咱们是不是也该趁机添一把火……”张总管觑着韩太后的脸色,笑着建议。 “自然是要的。”韩太后冷笑了起来。 …… 二月春风似剪刀,虽风中还有些寒意,但是湖边的柳树却已经冒出了绿芽,春天是真的就要到了。 这天,纪晓棠正在煕春堂中带着煊儿在炕上坐着,秦荧就站在炕下,朗朗地念诵声律启蒙,给纪晓棠和煊儿听。 煊儿在纪晓棠的怀里,一面挥舞着小手,一面跟在秦荧后面咿咿呀呀地念。 将一篇声律启蒙都背诵完了,秦荧就笑着走近纪晓棠,一面抓了煊儿的小手在手里玩,一面问纪晓棠:“母妃,这样煊儿就能听得懂了,就会跟着学吗?” “你念的次数多了,他自然慢慢就能听懂,也能学上几句。你小舅舅这般大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带他的。你看你小舅舅现在读书,是不是比别的小孩子聪明?” 长生的例子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秦荧重重地点头。 “母妃,那我以后就经常来念书给煊儿听,好不好?”秦荧的意思,是非常想学习纪晓棠。 纪晓棠和长生姐弟之间是怎样相处的她都看在眼中,心中很是羡慕。她想学纪晓棠,希望煊儿就是长生那样的弟弟。 “你愿意,不嫌累,那自然是好的。”纪晓棠笑着应了。 “母妃,我当然愿意,我也不觉得累,煊儿这么可爱,让我时时陪着他,我都愿意。”秦荧说着,就吧唧一口亲在煊儿的小脸上。 煊儿立刻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扑朔迷离 纪晓棠正看荧儿和煊儿玩的开心,就听得门帘响声,秦震从外面走了进来。 “父王。”秦荧看见秦震来了,忙就放开煊儿,规规矩矩地站好,给秦震行礼。 秦震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过来。 煊儿在纪晓棠的怀中就朝秦震伸出了手,胖乎乎的小身子也往秦震的怀里扑。小家伙的力气不小,纪晓棠就笑着将他递给了秦震。 “我都要抱不住他了。”纪晓棠笑着说道。 秦震高高兴兴地接了煊儿抱在怀中,煊儿趴在他胸前,噘了小嘴巴就朝他的脸上亲。 秦震哈哈大笑。 纪晓棠就让秦荧也上炕坐了。秦荧带着煊儿玩,纪晓棠就和秦震商量起了家常。 “……祖母这一冬虽然没有闹病,看着精神头大不如前,想要寻几株老参……,这两天若是有空,我想带煊儿和荧儿回去看看……” “老参咱们库里还有几株,先拿去用着,我再吩咐人往北边去寻,备着将来用。我也想去看看岳父岳母,不如就在后天吧,我陪着你们娘儿几个一起去……” “那就更好了。”纪晓棠笑。 秦荧在炕上搂着煊儿,就听见了这句话,她就笑呵呵地小声告诉了煊儿。 “舅舅、舅舅……”煊儿立刻手舞足蹈地叫了起来。 “煊儿这是想小舅舅了。”秦震大笑,伸手又将煊儿抱进怀中。让他叫爹爹。 “爹爹。”煊儿奶声奶气地叫,如今他已经能够很清楚喊爹爹了。 “乖儿子。”秦震高兴,就在煊儿的脸上也亲了两下。 一家人正在高兴。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韩太后从宫中打发了人过来。 秦震顿时就止住了笑声,只有煊儿还在咯咯地笑。 “来的是哪一位,快请进来吧。”纪晓棠就吩咐了下去。 韩太后打发来的,还是张总管。 张总管来是来给纪晓棠送老参的。 “……昨天命妇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不知道是哪一位说了一句,太后娘娘才知道。这几年年成不好。好东西也少了,拿银子买也买不到。不过纪府老太太要用老参,却是不用愁的。只要王妃娘娘跟太后娘娘说一声。还有什么没有的呢?” 韩太后听说纪老太太那边要用老参,担心一时之间寻不到,所以特意从内库中寻了最上等的,打发张总管给纪晓棠送过来。 纪晓棠忙起身道谢。一面让人将老参收了。心中却暗自思忖:说什么是听命妇说了纪老太太要用老参,所以打发人给送了老参来。纪府的事情,韩太后又何须听不知名的命妇提起才知道呢。 韩太后分明是安排了耳目,馨华堂不论大小事情,她都会第一时间知道,而且她也并不介意纪晓棠知道这件事。 韩太后没那么容易渗透安王府,但是却将馨华堂纪家一众人都牢牢地握在了手掌心中。 韩太后不是让人给她来送老参的,而是再次提醒她这个事实。 谢怀瑾和纪晓芸为什么会死。真的只是因为有造反的人打了谢怀瑾的旗号,因为谢怀瑾的身份吗?! 这个答案。或许别人不清楚,但是纪晓棠却是清楚极了。 张总管送了老参,又笑呵呵地提起:“王妃娘娘多日不曾入宫,太后娘娘想念的紧。太后娘娘请王妃娘娘带小世子入宫……” 韩太后让纪晓棠带着煊儿进宫去见她。 韩太后如此殷切对待,纪晓棠不能不答应,虽是如此,纪晓棠却并没有立刻应承,而是含笑将目光转向秦震。 秦震微微皱眉,本能地想要拒绝。 纪晓棠立刻就看了出来,忙向秦震使了眼色。 “我们正想进宫给太后请安。”秦震接收到了纪晓棠的示意,就对张总管说道,“请总管回去禀报太后,我们明天就进宫去看她老人家。” 差事办的这样顺利,张总管很高兴,又略坐了坐,就告辞走了。 “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太后也希望能有个人好好地聊一聊。”纪晓棠对秦震说道,话中颇有深意。 秦震微微挑眉,点了点头,他明白纪晓棠的意思。 这些天,韩太后一定非常快活,找纪晓棠进宫,除了意在煊儿之外,只怕也是要将她的快乐与人“分享分享”。 韩太后是越来越寂寞了。 韩太后送来的老参,纪晓棠请太医看过,就打发人送回了馨华堂。 转天,秦震和纪晓棠早起收拾利落,吃过了早膳,就带上煊儿进了宫。 慈宁宫大殿上,韩太后笑容满面,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很多,等秦震和纪晓棠带着煊儿俯身行礼,她忙就抬起手,让两人起身。 “一家子骨肉,不必多礼,你们能进宫来看我,就是我的福气,快到近前来,坐下陪我说话。” 对于秦震陪着纪晓棠和煊儿来的,韩太后并没有说什么。 秦震和纪晓棠就带着煊儿上前,在韩太后跟前的绣墩上坐了。 韩太后就拿出几件交给秦震办的差事来问秦震,秦震都一一地答复了。韩太后满意地点头。 “办的好。这些差事交到你的手里,我和陛下才能放心。震儿啊,如今朝中大事小事,还多亏了你一力维持。” “是太后英明。”秦震笑着拍了一句马屁。 韩太后大笑。 “煜儿那边,你们去看过了没有?”笑过之后,韩太后突然发问。 秦震立刻回答:“去看过了。” 韩太后就叹气,目光却状若无意地在纪晓棠和秦震的面上来回打量:“煜儿那孩子。或许是生的时辰不对,命就不大好。以前一直是身子弱,也不能出来见人。如今身子说是调理好了。能出来见人,结果才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据说差点就丢了性命……” 秦煜的命不好,这样的话题,韩太后可以说,但是秦震和纪晓棠却不能接这个话茬。 “好在是皮外伤。应该调理些日子就好了。听说太后特意打发人去看,还送了不少东西,这是太后心慈。”秦震就说道。 “是的。”韩太后点头。有些索然无味。 这个时候,就有中官进来向韩太后禀报。 隆庆帝知道秦震进宫来了,让秦震往乾清宫去,他有事情要跟秦震商量。 隆庆帝的旨意。秦震不能抗旨。他看向纪晓棠。纪晓棠微微颔首,让他放心。 秦震就站起身,向韩太后行礼,跟着中官往乾清宫去了。 韩太后看着秦震的背影,就出声地笑了起来。 “母后笑什么?”纪晓棠问。 “我还能笑什么?”韩太后将目光转回来,满含笑意地看着纪晓棠,“我是在笑你们小两口,真是一时一刻也分不开。尤其是震儿。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看出来。我们堂堂的安王爷,竟然是一个多情的种子。” “母后又拿我们晚辈打趣。”纪晓棠笑了笑。 韩太后又笑了两声,也就将这个话题打住了。 “煊儿这孩子,我是越看越欢喜。”韩太后看着纪晓棠怀中的煊儿。 煊儿十分乖巧地坐在纪晓棠的怀中,正在玩自己的脚丫,很是自得其乐。他听到韩太后说了煊儿两个字,知道是说自己,就朝韩太后看了一眼,嘴里哦哦地叫了两声。 “难得这么聪明的孩子。”韩太后这句话是出自真心。 “太后娘娘喜欢煊儿,自然看煊儿的一切都是好的。”纪晓棠笑着道。 “晓棠,你是不是有些事情瞒着我?”韩太后笑着打量了一会煊儿,就将目光转到纪晓棠的身上。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笑,目光却凉凉的。 “母后的意思,我不大明白。”纪晓棠的目光清澈。 “你这孩子,这还是将我当做了外人。或者……”韩太后目光中的冷意更加明显,“或者是你也受了别人的挑拨,将我当做了仇人、对头,也防备着我……” “母后千万不要这么说,”纪晓棠忙就起身,语气中也带了些急切,“母后待我一片殷殷之情,别人不知道,我却怎么会不领情。有母后在,才有我们母子的太平安乐。若非母后一直护着我……” 纪晓棠并没有再说下去。 “你知道就好。”韩太后的语气就缓和了下来,目光也柔和了一些,“你当我在这宫里,足不出户,就真的是聋子、瞎子不成?不是我要说你,你也太懦弱了些,人家下手要害煊儿,你怎么就不吭声,不来告诉我?” “母后,你、你知道了?”纪晓棠显得有些吃惊。 “你们瞒的紧,难道就真认为我不知道。这天下,究竟还是谁的天下?!” “母后……”纪晓棠垂了头,就不说话了。 “你早些来告诉我,我也有个主张,断然不会让人白白地欺负了你们。” “……并不是想要隐瞒母后,”纪晓棠这才抬起头来,慢慢地告诉韩太后,“实在是手段隐秘,下手的那个贱婢趁人不备自裁了,我们手中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没有证据,告诉母后,徒然让母后跟着担心生气。母后气不过,要为了做主,就要拿那个母后的人出来……” 说到这里,纪晓棠就又顿了顿。 “没有证据,就算母后出面,又能怎样呢,一个不小心,反倒让人家倒打一耙,连累了母后……,那人对我们不怀好意,最后的目标,却是母后……” 既然韩太后已经将事情差不多挑明了,纪晓棠也非常愿意将这句话挑明了来说。 韩太后要为她和煊儿出面,最终保护的还是她自己。 韩太后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她看着纪晓棠:“晓棠,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显得有些奇怪。 纪晓棠并没有多想:“母后,我知道。” 韩太后就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你当时还是应该来禀报我知道,无需顾虑那么多,我这里自然有法子,不会让你们就这么白白吃亏……” 韩太后这么说着,眼睛就盯在了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希望她说的是什么,但是她偏偏就不肯说。 等了一会,不见纪晓棠开口,韩太后就知道,她是不会从纪晓棠口中听到她想要听的话了。 “……你们可做了什么防范没有,不要以为一次不成,以后就不会再打煊儿的主意了。晓棠,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当年,我和陛下能够活下来,实在很不容易……” “……先帝虽然将帝位传给了陛下,但是他却将很多暗中的势力都交给了肃王。若是肃王将这些势力全部用来对付煊儿,你和震儿可招架不住……,蛊虫比起那些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韩太后跟纪晓棠说了很多,其中许多事情,纪晓棠还是第一次知道。 “晓棠,我这并不是哄你,你若不信我,尽管去问震儿,他可早就知道!” “我当然相信母后。” 韩太后说的话虽然不尽实,但关于先帝留下暗中势力给秦霖这件事,纪晓棠是曾经听秦震说起过的。先帝去世之前,已经将秦霖安排的很好。但是他去世之后,韩太后之所以没有立刻就除掉秦霖,就是因为顾忌着这些暗中势力的缘故。 那之后,等韩太后手中的权力稳固了,觉得可以除掉先帝留下的暗中势力,除掉秦霖,可秦霖已经站稳了脚跟,不是她说能除掉就除掉的了。 这些年来,韩太后虽然牢牢地握着天下的权柄,但秦霖手中的那些先帝留下的暗中势力,依旧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可是她却找不到这根刺,因此也无法将这根刺拔除。 她这些年一直扶植秦震,也是因为要利用秦震与秦霖抗衡的缘故。 “晓棠,你和震儿毕竟还年轻,尤其是震儿,年轻气盛。先帝留下的暗招,不是他一个人能对付的了的。告诉了我,我来帮你们,才能确保煊儿平安。”韩太后听纪晓棠说相信她,就不失时机地劝道。 纪晓棠顿时醒悟。 韩太后今天召她进宫,目的竟还不在煊儿,也不在她。 秦霖对煊儿下手,让韩太后看到先帝留下的暗中势力的影子,并同时看到了机会。韩太后想要的是秦震手中所有的线索,她想要借机,与秦震合力,彻底消除先帝给秦霖留下的那股暗中势力!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毒计 而韩太后之所以找纪晓棠来说这件事,而不是直接找秦震,无外乎是知道纪晓棠对于秦震的影响力。这件事她和秦震未必就好商量,但只要纪晓棠点头,就一定有法子说服秦震。 纪晓棠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有一件事,她是清楚的。 正是这传说中所谓的暗中势力,保了肃王府这些年的平安,而秦震也是受益者。他这些年的平安以及韩太后的支持,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这传说中的暗中势力。 韩太后对于这暗中实力的忌惮可见一斑。 而且,暗害煊儿的事情,真的是暗中势力动的手吗? 看来,韩太后确实是了解到了一些事情,但却并不是全部。 秦震要提供韩太后所需要的全部线索,同时必定将会暴露安王府暗中的部署和势力,这样做,值不值得?现在这样做,时机是否恰当? 纪晓棠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飞快地盘算了起来,一面用眼角的余光在大殿上扫了一眼。 不出意外,她看见了杨翩翩。今天的杨翩翩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样子没变,装束没变,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可纪晓棠就是觉得杨翩翩不一样了。 她的思绪并没有在杨翩翩的身上停留太久,眼角的余光就瞟见了韩太后。 韩太后正在笑,那是非常得意和笃定的笑容。 纪晓棠心中一动,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煊儿差点儿遇害,秦煜惊马受伤,肃王府一片腥风血雨。然而,韩太后还觉得不够。肃王府和安王府这样的争斗对韩太后来说还远远不够。 韩太后希望,肃王府和安王府能来一次大对决。 而这次对决的结果也早就注定了。 安王府和肃王府都不会是赢家,两府只会两败俱伤,韩太后才是那个真正的大赢家。 想清楚了这最为关键的一点,纪晓棠的心中就宁静了下来。 “……还得太后为我们做主……”纪晓棠要求韩太后庇护安王府,但是却并没有做出任何的承诺,更是没有一句提到秦震或者秦霖。 韩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就支撑不下去了。 “晓棠……”韩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晓棠。 “母后……”纪晓棠抬眼看韩太后。 韩太后叹气:“傻孩子。你再好好地想一想。为了煊儿……” 这么说着话,韩太后就冲身边的杨翩翩轻轻摆了摆手。杨翩翩随即就退了出去,一会的工夫回来。手中拖着一只朱漆描金的托盘,托盘上是两只茶盏。 杨翩翩将一只茶盏奉给了韩太后,然后才走下来,在纪晓棠面前躬下身子。 纪晓棠伸出手。却又顿住了。 杨偏偏抬眼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有些愣怔。 “这是新晋上的茶,晓棠,你一定要尝尝。”韩太后已经端起自己那盅茶,慢慢地喝着。一面就对纪晓棠说道。 “是。”纪晓棠这才将茶盅接了过来。 茶盅中的茶汤清澈,微微带着些碧绿,果然是上好的新茶。纪晓棠将茶盅端到唇边。耳边就听到细微的一声轻响。 纪晓棠将茶盅放到一边,装作整理鬓角。随即。她才又拿起茶盅来,放到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口。 “多喝些,这茶最清心败火,于你极为有益。”韩太后见纪晓棠喝了茶,脸上笑容就放大起来,笑着对纪晓棠劝道。 “又偏了母后的好东西了。”纪晓棠笑着说道。 “你若喜欢,一会我让人包些给你带回去慢慢喝。虽然少,可却少不了你的。”韩太后笑。 “多谢母后。”纪晓棠轻轻地放下了茶盅。 韩太后就朝杨翩翩点了点头。 杨翩翩轻手轻脚地过来,就将茶盅收了,转身之际,还遮挡住众人的目光,查看了茶盅中的茶水,然而才向韩太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韩太后似乎就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越发慈爱。 杨翩翩端着茶盅退了下去,很快又带着几个小宫女进来,每个小宫女都端着托盘,托盘上碟子里是精致的点心。 “……刚出炉的点心,我知道你爱吃豆沙,专门让她们做了几样,你尝一尝……”韩太后笑着对纪晓棠说道。 韩太后不仅对馨华堂纪家的所有动向都了如指掌,她更加了解纪晓棠。 纪晓棠面上带笑,和方才的茶水还不一样,这些点心,尤其是韩太后特意为她准备的点心,她不得不吃。 而到了这一刻,纪晓棠也终于明白了。 她还是将韩太后想的浅显了。 韩太后今天让她进宫的目的,竟然并不仅仅是她料想的那样。她本来以为,肃王府势力正如日中天,这种时候,韩太后还需要她,就算想要对她下手,也会忍耐继续等下去,起码不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对她动手。 对韩太后来说,这是最为稳妥的。 可韩太后现在要的似乎并不是稳妥,韩太后要铤而走险。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秦震就会阵脚大乱。而她一旦出事,秦霖那边肯定不会放过机会,也会趁机对煊儿出手。 秦震别无选择,只能和韩太后合作,任凭韩太后操纵,与秦霖拼个你死我活。 韩太后不仅想要他死,还要秦霖和秦震都一起去死,那样,她就可以将煊儿握在手里,让她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 韩太后要她死的心意是如此的坚决,方才那盅茶还嫌不够,现在又送上这么多的点心来,不知道就在哪块点心里,就会有进一步置她于死地的毒药,又或者,这端上来的所有点心中。就没有一块是干净的。 韩太后的手段,绝对可以做的这么狠辣。 纪晓棠没有去拿点心。 “……今天胃口有些不大好,可是又舍不得母后的这些点心。讨母后的恩典,这些点心,可不可以带回去慢慢吃。” 韩太后不置可否,却从面前拿了一块奶食。 “我知道,煊儿如今可以吃些奶食了。这是我吩咐下去。特意给煊儿做的。来,煊儿,皇祖母喂你……” 韩太后就向身边服侍的人示意。要抱煊儿过来,给煊儿喂食。 纪晓棠抱紧了煊儿。 韩太后并不是一定不会对煊儿下手。 如果她有把握除掉秦霖和郑桂,那么就能够将秦煜完全握在手心中。作为傀儡,秦煜当然不如煊儿更好操控。但却依旧是个傀儡的人选。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这是在威胁她。 是她吃。还是煊儿吃,这是韩太后给纪晓棠的选择。 或者说,韩太后根本就没有给纪晓棠选择,就如同她之前让纪晓棠选择的时候一样。 这个时候。纪晓棠还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方才来的小中官,说是隆庆帝召见秦震,只怕也并不是实情。韩太后是故意支开了秦震。好来对付她的。 怎么办?韩太后还在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正在等她做出决定。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是下了狠心,如果她不能很快地做出选择,韩太后绝对不会客气,一定会让人来将煊儿夺过去。 她的身边也带了人,而且都是忠心耿耿,可以为了保护她和煊儿从容赴死的人,可是这是在禁宫之中,而且是在慈宁宫中,她和韩太后之间的力量对比太悬殊了。 冲突起来,只会徒增伤亡,并不能改变事情的结果。 那是纪晓棠并不愿意看到的。 难道,只能是她选择去死。 不,她不愿意,她也不能。 她还没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很多事和人放心不下。她也不愿意去死。再世为人,活过宿命一般的十六岁,不是为了死在这里,死在她最憎恨的人的手里的。 如果这里今天一定要有人死,那么这个人应该是…… 纪晓棠抬起眼睑,看向韩太后。 如果帷幕后面没有禁军,这宫中只有中官和宫女,那么她应该有机会抓住韩太后…… 至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纪晓棠已经不愿意去想,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加糟糕就是了,她只要撑到秦震回来,一切就都有了转机。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纪晓棠从来就不是会轻易放弃,束手就擒的人。 正在纪晓棠略微犹豫,究竟要怎么办的时候,就听得大殿外纷乱的脚步声响。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往大殿门口看了过去。 就有小中官跑进来禀报:“禀报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是隆庆帝,隆庆帝来了。 韩太后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她可以下旨,不见隆庆帝,让隆庆帝回去。然而她心中又隐隐地知道,即便是她下了旨意,平常对她非常顺从的隆庆帝这一次却很可能不会听她的话。 隆庆帝没有事是不会到慈宁宫中来了。 而他这次来,也不会有别的事。 韩太后朝纪晓棠瞥了一眼。隆庆帝这次,一定是为了纪晓棠来了。 她今天安排的十分仔细,可以笃定秦震不会出现来坏了事,那么,就是隆庆帝自己觉察到了什么。隆庆帝知道,她要对纪晓棠下手了,所以赶来救纪晓棠。 隆庆帝对纪晓棠是不一样的。 韩太后很早之前就看出了这一点。她很了解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被隆庆帝放在心里记挂的人并不多,她实在没有想到,纪晓棠竟然会是其中之一。 隆庆帝非常喜欢煊儿。 可他对纪晓棠的关心和挂念,却并不是因为煊儿。 但是韩太后也非常笃定,隆庆帝对于纪晓棠的感情,并非是男女之情。 正在韩太后犹豫着没有开口的时候,外面的脚步声已经接近大殿,隆庆帝竟然扶着小中官的手笔,从外面走了进来。 韩太后不由得脸上变色。 她的宫门守卫森严,就是隆庆帝到了宫门前,没有她的命令,那些人也不会让隆庆帝进来。 可这一次,她并没有下令,隆庆帝却径直走了进来。 她对这禁宫的控制也大不如前了,或者,隆庆帝毕竟是大秦的帝王。他真的豁出来要做什么事,又有谁能拦得住他,何况,他只是要进慈宁宫。 韩太后的目光与隆庆帝的目光在空中对上,韩太后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看向纪晓棠。 无论如何,有一点她是越发的确定了。 纪晓棠确实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不同于韩太后,看到隆庆帝,纪晓棠的心是雀跃的。她知道,她得救了。 “母后……”隆庆帝向韩太后行礼。 “陛下请起。”韩太后的语气有些清冷,“难得陛下如此孝顺,竟肯来慈宁宫,见我这老太婆。” 韩太后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怨气。 “母后恕罪,本想早些过来,只是身子不大争气……”隆庆帝慢条斯理地,就扶着小中官在殿上坐了,随即就将目光转向了纪晓棠。 煊儿看见隆庆帝来了,似乎也觉察到了母亲的情绪变化,一直没有吭声的他欢快地叫了起来:“伯伯、伯伯……” 煊儿这奶声奶气的呼唤,立刻就让隆庆帝的脸上带了笑容。 “乖煊儿……”隆庆帝朝煊儿招手,“今天伯伯身子不大好,不能抱你,你乖乖地跟着你母妃。” “哦,哦……”煊儿在纪晓棠的怀中跳了两下。 “陛下万安。”纪晓棠抱着煊儿,给隆庆帝行礼。 “免礼。”隆庆帝看着纪晓棠,目光温煦,语气更加温柔,“下次进宫来,记得带煊儿去看看我。就算我病着,看煊儿一眼的力气还是有的。倒是不必总在母后这里,也免得太扰了母后。” 没有谁比纪晓棠更清楚隆庆帝此刻话中的含义了。 “多谢陛下。”纪晓棠对隆庆帝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隆庆帝应该也是感觉到了纪晓棠的心意,微笑颔首。 “母后,四弟在我那里,母后最近身子不大好,应该多多歇息,我这就带了晓棠和煊儿过去,一会他们出宫,就不再来母后面前告辞了,母后看好吗?”隆庆帝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最后就有些气喘。 韩太后又急又气,只能冷笑。 “好,好!陛下说什么,都是好的。这天下,这宫中,都是陛下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长生珠 隆庆帝似乎并没有听出韩太后语气中的讥讽和暗示,他扶着中官的手臂站起身来,笑着朝纪晓棠示意。 “母后,我告辞了。”纪晓棠笑着朝韩太后行礼,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带着煊儿跟在隆庆帝身后,扬长出了慈宁宫。 出了慈宁宫,隆庆帝突然就顿住了脚步,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咳嗽的是如此激烈,纪晓棠甚至担心,他会将肺就这样咳出来。 “陛下……”纪晓棠上前,却又顿住,此刻的她面对隆庆帝,感觉是如此的无力。 “没什么,没……什么。”隆庆帝勉强止住了咳嗽,在两个小中官的搀扶下直起了身子。他似乎是看到了纪晓棠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恐,忙就出言安慰。 只是这些安慰的话比起他现在的脸色来说,实在是太空洞无力了。 纪晓棠突然就明白了,韩太后为什么会如此急切。 隆庆帝是真的活不长了。只怕此刻韩太后还在担心,担心下一刻隆庆帝就会一命呜呼。 “陛下……”纪晓棠的声音就有些哽咽。隆庆帝这种情况,应该是在卧床休养,根本就出不得乾清宫的。隆庆帝是真的拼着命来救她的。 “晓棠,别这样,会吓到煊儿。我想,我是不是已经吓到了煊儿。”隆庆帝柔声说道,目光落在纪晓棠和煊儿的脸上,也是一片柔和和眷恋。 纪晓棠低下头,煊儿正睁大了眼睛,仰起脸看着她。 煊儿没有哭,但是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了。 纪晓棠立刻就止住了泪。 “乖煊儿,娘没事。煊儿不要害怕。”纪晓棠抱着煊儿,轻轻地在他的后背拍了拍,“有皇伯父在这里保护我们,谁也别想伤害我们。娘方才是高兴的。” 纪晓棠冲着煊儿露出笑容来。 煊儿的小嘴巴就咧了咧,就在纪晓棠想着,他是不是就要哭出来的时候,煊儿却将头扎进了纪晓棠的怀里。 煊儿还是被吓到了。 纪晓棠的一颗心隐隐地痛了起来。 “走吧。去乾清宫。”隆庆帝冲纪晓棠招了招手。扶着小中官的手臂上了暖轿,“四弟应该在那里等咱们了。” 就在隆庆帝明黄色的大轿旁边还有一乘小暖轿,正是给纪晓棠准备的。不得不说。隆庆帝即便是病入膏肓,而且还是匆忙中赶来救人的,依旧想的十分周到。 纪晓棠抱着煊儿上了暖轿,心中更加确定了她的判断。 隆庆帝确实是一个非常温和而且体贴的男人。 纪晓棠的暖轿在乾清宫门前停下。纪晓棠还没下轿子,就听见了秦震的声音。 “爹爹……”煊儿在纪晓棠的怀中这一会。已经缓过来了,他也听见了秦震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叫了起来。 “晓棠,煊儿……”几乎就在下一刻。秦震就到了纪晓棠的暖轿旁边,掀起了轿帘。 秦震紧绷着一张脸,眼睛里满是焦急的神色。在看到纪晓棠和煊儿之后,他的神色才放松了下来。 “晓棠。煊儿……”秦震伸手,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纪晓棠和煊儿扶出了暖轿。 隆庆帝的暖轿已经径直进了乾清宫,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这几步路也是十分艰难的。 “王爷……”纪晓棠有许多的话要问秦震,可是看着秦震,却一时又问不出来了。 秦震也有许多话要问纪晓棠,不过也没有立刻就问,他只是很简单地将纪晓棠最急切想要了解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布置了阵法,还有禁军看守,因此被绊住了脚,多亏方才陛下打发人用将我召了出来……”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但是纪晓棠却从中听出了全部的腥风血雨。 “……母后留我在慈宁宫中说话,并赐了茶水和点心……”纪晓棠也将自己的遭遇简单地说了出来。 秦震本来略微放松的脸色立刻又紧绷了起来,一双手下意识地用力,纪晓棠就觉得手臂上一痛,立刻叫出声来。 秦震这才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了纪晓棠,却下一刻,却又将纪晓棠揽紧了。 秦震眼圈红了,眼睛也红了。 纪晓棠赶忙将煊儿递到秦震的怀里,让秦震抱着煊儿。 “王爷,我没事,你知道的。” 一句话,对于秦震来说却是漫长的距离,仿佛是瞬间就将他从地狱中解救出来,上了九层天上。 “晓棠……” “多亏陛下去的及时……” 两人来不及述说分别后详细的情形,就有中官过来传旨。 “陛下请王爷和王妃带小世子进殿说话……” 秦震和纪晓棠这才回过神来,相互一笑,这才转身迈步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的大殿上,隆庆帝斜靠在御榻上,神色有些萎靡。二月的天气,这屋子里依旧拢着火盆,隆庆帝的身上也依旧披着貂裘的大氅。 “屋子里热了些,让人撤掉一个火盆吧。”隆庆帝见他们进来,就向旁边服侍的人吩咐道。 秦震忙抬手拦住。 “陛下不必如此,今天天气尤其的冷,这样就很好。”秦震显然说的是假话,不过是为了迁就隆庆帝。 隆庆帝就仔细地瞧了瞧两人,又看了看煊儿。 煊儿似乎对屋子里气温并没有什么不适,隆庆帝这才作罢,就让秦震和纪晓棠到他跟前坐下。 “……宫里头什么时候摆了阵法,我并不知道。封常硕大胆,竟然敢引了四弟去阵中,我也不知道。多亏四弟的人机警,及时来给我报讯,不然,今天要让四弟受委屈了。” 这与秦震的叙述略有些不同。纪晓棠就朝秦震看去,秦震微微颔首。 纪晓棠立刻就明白了,当时的情景,应该是十分危急,秦震只是告诉给她的是一个温和的版本,意思是不想她担心。 她方才跟秦震说的又何尝不是呢。他们两个,还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隆庆帝简单的叙述。纪晓棠很快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秦震被韩太后打发哄骗走。又被引入了阵法当中,被封常硕带着人困住。秦震无法破阵,当下急中生智。打发了身边功夫最好的侍卫破阵而出,到乾清宫向隆庆帝求助。 破阵,到乾清宫见到隆庆帝,不用人细说。纪晓棠也能想象出这究竟有多艰难,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流血。 “那……”纪晓棠想问。那名侍卫是否还活着。 秦震身边功夫最好,最为心腹可靠的侍卫,纪晓棠都是认识的。那些人,正是当初陪着秦震往清远暗访。也是在清远的山中,一同救下了纪三老爷的那几个人。 “他受了伤,不过还活着。”不等秦震回答。隆庆帝就看出了纪晓棠想知道什么,微笑着让她安心。 纪晓棠还是看了秦震一眼。秦震点头:“他不会有事的。” 纪晓棠这才松了一口气,能够活着见到隆庆帝,成功地传递了消息,却并不意味着他能够活下去。毕竟,从阵法中杀出,到乾清宫隆庆帝的面前,那侍卫的刀上是不可能不见血。 秦震说他不会有事,就代表着这件事会被摆平,不会让人来追究他的罪责。 隆庆帝知道秦震被困在阵中,纪晓棠和煊儿则被韩太后留在了乾清宫,就立刻明白了韩太后要做什么。 如今这天下最了解韩太后的人,就是隆庆帝。 隆庆帝一面打发人传旨,放出了秦震,一面则亲自往慈宁宫去救纪晓棠。 不得不说,隆庆帝这样是最为英明的选择。一道圣旨可以压服封常硕,但只有隆庆帝本人,才能在韩太后的手中救出纪晓棠和煊儿。 “让晓棠和煊儿受惊了,”隆庆帝充满歉意地看着纪晓棠,“晓棠,你可曾……” “回禀陛下,我……”纪晓棠略顿了顿,突然决定对隆庆帝坦诚一切,说出她的秘密。 能够不惜当面触怒韩太后,舍命救她、秦震和煊儿的隆庆帝,是值得信任的。 “……一开始,我只以为太后是想说服我,然后通过我说服王爷。太后让人给我送了一杯茶,我正要喝茶的时候……” 纪晓棠说着话,抬手将衣袖轻轻地卷了起来,露出手腕上带着的珠串。 “这串珠子……”秦震立刻就认出了纪晓棠手上的珠串。 “对,”纪晓棠点头,“这就是太长公主送给我的那串珠子。” “太长公主送给你的?!”隆庆帝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纪晓棠就告诉隆庆帝,这串珠子,正是太长公主秦敏生前送给她,并嘱咐她贴身携带的。而她也确实听了太长公主的话,自从得到了这串珠子,就一直戴在手上,从来都没摘下来够。 “我想,今天就是这串珠子救了我的命。” 纪晓棠将珠串从手上轻轻地取下来,一颗颗细细的打量,最后手指停留在一颗珠子上面。 这颗珠子看起来与别的珠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仔细检查,就会发现。这颗珠子上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本来是好好的,我听见一声轻响,低头仔细看了看,就看到这颗珠子裂了。” “你是说,在你接触到那杯茶的时候,这颗珠子裂了?”隆庆帝问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是的。” 正是因为发现珠子突然裂了,纪晓棠心中生出了警觉,韩太后让杨翩翩奉上的那杯茶水,她只是做了个样子,一滴也没有沾唇。 “那杯茶……”隆庆帝的双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放下茶杯之后,宫女就将茶杯收走了。”纪晓棠告诉隆庆帝。 隆庆帝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陛下……”隆庆帝沉默的时间太久,脸上神情过于吓人,秦震忍不住出声提醒。 隆庆帝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在秦震的面上扫过,又落在了纪晓棠的身上。 “太长公主送你这串珠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珠子?” “……并不知道。”纪晓棠实话实说,“当时也曾经问过,太长公主只说这珠子叫做长生珠。” “长生珠……”隆庆帝喃喃地重复了几遍,随即发出一声长叹,“或许,这就是天意。” 隆庆帝的话,纪晓棠并不十分懂,然而隆庆帝却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些什么了。实际上,隆庆帝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看着隆庆帝脸上明显的倦容,纪晓棠也不好继续追问。 “不早了,这一天很不好过,你们先回去吧。”隆庆帝下了逐客令。 纪晓棠和秦震只得起身,带了煊儿从乾清宫中出来,径直出了禁宫。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显然心情都是一样的。 他们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个宫中了。 回了安王府,到煕春堂上房,两人脱换了大衣裳,才双双地送了一口气。纪晓棠先让程嬷嬷和奶娘将煊儿抱了下去。 “王爷……” 纪晓棠刚刚开口,就被秦震抱住了。 原来,秦震在宫中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如今回到王府,秦震全部的情绪就都倾泻了出来。 “晓棠,我很害怕。”秦震轻声在纪晓棠的耳边说道。 这还是纪晓棠第一次从秦震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顿时就软了。 “王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为了煊儿,为了她的家人,她也不允许自己出事。 “不,”这样的话,显然并不能够成功地安抚秦震。秦震又将纪晓棠抱的更紧了一些。“晓棠,我没有保护好你。去救你的不应该是皇兄,应该是我。” “王爷,是你保护了我。”纪晓棠不同意秦震的说法。 如果不是秦震随机应变,派了人去求助于隆庆帝,她今天只怕就无法脱困了。那种情况下,秦震做出了最好,也最为正确的决定。 “侍卫并不是因为武功好,才能成功出来,还因为他是侍卫啊。王爷若想自己出来,只怕是不可能的。太后这一次,是下了决心的。只有陛下能救我。”纪晓棠让秦震看清楚现实。 这样安抚了半晌,秦震依旧抱着纪晓棠不放。 纪晓棠心中叹息,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王爷,太后的毒药……长生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敌情 韩太后的毒药和长生珠,终于让秦震松开了抱着纪晓棠的手。 “晓棠……”秦震看着纪晓棠,有些不解。关于长生珠,纪晓棠已经在乾清宫中解释了。而韩太后那杯他们怀疑下了毒的茶,纪晓棠也根本就没有沾唇。 “我想,王爷应该找可靠的人,好好查一查,这究竟是不是毒,又是哪一种毒。”纪晓棠说着话,就走到旁边,将刚才脱换下来的大衣裳拿了起来。 脱换下来的衣裳本来应该让服侍的丫头们拿下去,纪晓棠却故意将它们留了下来。 纪晓棠拿着衣裳,小心地将袖子给秦震看。 从外面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若是仔细查看里面,却可以看到一块已经干燥了的水迹。 纪晓棠当时并没有碰那杯茶,却留心倒了一些茶水在袖子里。 “如果不是长生珠裂了,或许我还想不到这个……”纪晓棠抬眼看着秦震说道。 秦震就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 “晓棠,多亏你留心。这家事,就交给我。” 秦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立刻就叫了属下过来,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又将那件衣裳的衣袖剪下来,给了属下拿走。 至于那件衣裳…… “拿去处理了吧。”秦震又叫了汪如海来吩咐了几句,就将衣服交给了汪如海,然后才回过头来告诉纪晓棠,“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纪晓棠点了点头。 “王爷,你有没有察觉到,今天陛下的情绪很不对头。”尤其是在知道长生珠的事情之后。 秦震就嗯了一声,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件事。并且也很迷惑。 夫妻两个人在炕上对坐,一面等着秦震手下的消息,一面轻轻地声音说起了在慈宁宫中的事。 “晓棠,你猜的不错。陛下的身子现在非常糟糕,随时可能会……,没有见到陛下,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太后是着急了。所以才会这么急切地对你下手。” “她不是那么容易会放弃的人。虽然今天的事情被陛下拦了下来,她知道你还好好地活着,必定会再次对你下手……” 秦震就吩咐了下去。加强王府的防备。 “从今天开始,晓棠,你就在府中照看煊儿和荧儿,哪里也不要去了。”就是宫中再次传唤。秦震也打定了主意,不会让纪晓棠去了。 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韩太后总不能派人打进安王府来捉拿纪晓棠。 至于隆庆帝…… 无论是秦震还是纪晓棠,他们都相信,隆庆帝非常愿意再出面来解救他们,但是隆庆帝有这样的意愿。却未必再有体力和精神这么做。 而且,韩太后吃了这一次亏,再次出手的时候。一定会特别防范,不会再让隆庆帝有机会走出乾清宫去破坏她的计划。 “总是被动防范也不是办法。我们还得……” 秦震目光闪动,嘴角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纪晓棠知道,秦震这是动了杀机。 “不可……”纪晓棠忙拦住秦震,“王爷,时机未到,咱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我知道时机并不好,但是我不能就看着你时刻处在危险当中,晓棠,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难过吗。”秦震揉了揉眉心,看着纪晓棠。 “我知道,但是我们必须忍耐。”纪晓棠郑重地说道。 “晓棠……”秦震还想对纪晓棠说些什么,外面就有人来禀报。 韩太后给纪晓棠下的毒药,已经被检查了出来。 只有纪晓棠衣袖上那么一点痕迹,想要检查出具体的毒药成分是非常困难的,而且韩太后下的这种毒药显然还十分罕见,就是王府中许多见多识广的太医们竟也分辨不出毒药的成分来。 但是判断是不是有毒,又是怎样一种毒,却还有其他的比较便利的方法。 太医们将那片衣袖用水溶了,然后抓了两只兔子,按照剂量比例灌了这种水给这两只兔子。 灌了水的兔子起初一切正常,该吃吃该睡睡,但是几个时辰之后,这两只兔子就睡着了,而且再也没有醒过来。 太医们用了很多法子,也没有弄醒这两只兔子,之后就发现,这两只兔子已经在睡梦中死去了。 仔细检查死去的兔子,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 这是两只非常健康的兔子。 韩太后确实是在茶水中给纪晓棠下了毒,无为无色,而且喝下去之后不会立刻发作,却在几个时辰之后,会让人在睡梦中死去,并且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秦震为纪晓棠庆幸,纪晓棠这次真的是死里逃生。 纪晓棠却愣住了,她让太医又重复了一遍这种毒药的属性,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秦震发现了纪晓棠的异样,挥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 “晓棠……”秦震关切地看着纪晓棠。 “王爷,你还记不记得,太长公主是怎么过世的……”纪晓棠看着秦震,两眼中已经带了泪。 “晓棠,你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纪晓棠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今,她已经非常肯定,太长公主正是被韩太后害死的。而韩太后害死太长公主所用的毒药,正是今天打算用在她身上的这一种。 纪晓棠早就判断出是太长公主是死在韩太后的手里的,现在之所以如此失神,是因为她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王爷,”纪晓棠泪如雨下,“如果太长公主不是将长生珠给了我,她就不会死。” 长生珠有遇到毒药就裂开报警的功效,别人不知道,太长公主不会不知道。 也是到了这一刻,纪晓棠才真正地明白了。长生珠的含义。长生不仅仅是简单意义上的吉祥的寓意和期盼,而确实是能保命,所以才会叫做长生珠。 秦震也完全明白了纪晓棠如此伤心的缘故。 “晓棠……”秦震起身走过来,又将纪晓棠揽入怀中,轻声地安慰着。“怪不得陛下会说,这是天意。” 隆庆帝显然比他们知道的都多。 与秦震不同,纪晓棠这个时候没有心思去想隆庆帝。她想的都是太长公主。太长公主是如何将珠子给了她,如何嘱咐她,之后又是如何进宫。从宫中回来之后又是如何。 慢慢地,纪晓棠睁大了眼睛。 “太长公主是特意将珠子给了我,要保我的命。她从太后那里回来,虽然没有长生珠。可她一定知道太后对她下了毒手,她活不成了……” 又或者。在决定成全她和祁佑年的时候,太长公主就有了赴死的觉悟。 不,不,这不合情理? 纪晓棠摇了摇头。 为什么她和祁佑年在一起。太长公主就必须死? 就算韩太后要将祁佑年留给长宁,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太长公主不仅是为了成全她和祁佑年而死,还是为了保全她。跟韩太后做了交易,所以才从容赴死的? 这确实更能说的通。然而还是不对。 太长公主是知道,她一旦入宫去见韩太后,就必须得死!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纪晓棠想不出,只能问秦震。 秦震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应该是跟她这些年隐居敬慈庵中,是同样的原因。不,应该还不止……” 秦震继续沉默,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爷……”纪晓棠轻轻地叫了一声。 “晓棠,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父皇是怎么驾崩的?” 纪晓棠摇头,秦震从来没跟她说起过这件事。 至于大行皇帝是怎么驾崩的,纪晓棠曾经偶然听纪二老爷说起过。大行皇帝在世的最后几年身体都不太好,一致的说法,是他积劳成疾,病死的。 “那两年,父皇的身子是越来越糟糕,太医也暗示,父皇活不了多久了。”秦震放开纪晓棠,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慢慢地踱着步子。“太医开了许多药方,为父皇减轻痛苦。我和母妃都认为,父皇就是要走,也一定会走的很痛苦。” 但是事情却并不是那样的。 “父皇是在睡梦中走了,太医们后来检查,都说父皇走的很安然,并没有什么痛苦。” “有一点突然,因为我们都认为,只要太医尽力救治,父皇也肯好好保养,不说十年八年,三年五年的寿命总是有的。可是,父皇走的很安然,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大家也就没有多追究。” 没有可疑的痕迹,没有多追究,这样的措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王爷……” “晓棠,这就是我一直想要告诉你,却一直犹豫,觉得时机未到,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起的那件事。”秦震走过来,看着纪晓棠。 与秦震对视,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地在纪晓棠的脑中形成了。 “不、不会是……,竟然……竟然……”纪晓棠一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实的证据。” 可是就在今天,这种无色无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毒药却被纪晓棠机缘巧合地抓在了手里。 “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秦震说道,就在纪晓棠身边坐了下来。 纪晓棠就陪秦震坐着,并不说话打扰秦震。她明白秦震的想法。虽然怀疑,但是却又不愿意相信。不是不愿意相信韩太后会做出那种可怕的事,是不愿意相信先帝不是自然死亡,而是死在了枕边人的算计之下。 两人不知这样默默地坐了多久,秦震的眼角慢慢地湿润了。 “王爷……”纪晓棠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臂,抱住了秦震的腰。 她能感觉到,秦震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这一刻,秦震不是一个成年的男子,也不是顶天立地,生杀予夺的安亲王,而是皇宫中那个无助的小皇子。 纪晓棠已经无需向秦震追问答案了。她现在唯一需要知道的是…… “王爷打算怎么做?” 秦震没有立刻回答。 “王爷认为,肃王有没有同样的怀疑?”纪晓棠紧接着说道。 先帝去世的时候,秦霖比秦震的年纪大,跟先帝也更加亲密。秦震会怀疑的事情,难保秦霖没有同样的怀疑。 “不知道那药水还有没有剩下,如果有剩下的,我们是不是应该送份礼物给肃王?”纪晓棠问秦震。 “好,这份礼,是他应得的。”秦震点头,目光闪动,显然是恢复了精神,而且十分赞同纪晓棠的做法。 一份厚礼,就这样借着月色,送入了肃王府中。 接下来的几天,肃王府中非常宁静。 三月初二,宫中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在韩太后跟前服侍了几十年,韩太后心腹中的心腹,宫中最有体面和权势的中官之一的张总管,竟在头一天晚上睡下之后,就再也没能醒来。 太医们眼看了张总管的尸身,排除了被人所害的可能性。 张总管毕竟也有了些年纪,而且这些年养尊处优,多少都有些富贵病的症候,有时候也会找太医开个方子,吃上几剂药汤子。 最后太医们得出结论,张总管是睡梦中心疾发作,治疗不及,所以才睡梦中就睡了过去。 韩太后又失了一名心腹,显得很是伤心,因此还病倒了。张总管的后事也并没有大肆操办,不过简简单单,就草草地下葬了。 秦震和秦霖在朝廷上相遇,两人都顿住了脚步,对望片刻,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就又无声地分开了。 冬去春来,万物生长。 镇山关送来三百里紧急军情,北蛮各部落纠集大军,联合西海二十余部落,兵临镇山关下。 前线战事紧急,祁佑年上报军情,要求粮草和兵力支援。 朝堂上下震惊,隆庆帝在病中吐了血,韩太后带病临朝听政。 虽然历经两年的屯田和励精图治,镇山关的情形已经不同于往日,而且还有祁佑年这样一位战神领兵守卫,但是面对蓄势已久,来势汹汹的北蛮联合大军,镇山关究竟能不能守住,究竟是谁输谁赢,还都是未知数。 “这个时候,内部一定不能乱,所有的恩怨都得暂时放下……”纪晓棠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镇山关面临的紧急境况,她首先和秦震商量。 —— 接近尾声,这月底会结文,攒文的大家可以看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妥协 秦震自然是赞同。 如今的情况,只有集合举国之力,才能对抗北蛮的联合大军。江山倾覆,蛮人入侵,什么恩怨和权势也都没有了意义。 秦震首先要联合的,自然是秦霖。 对于秦霖,秦震是很有信心的。 “他一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这件事是最容易的。”难的是韩太后那里。 韩太后那里困难,还有两层的考虑。第一层,就是对他们来说,要放下对韩太后的恨,非常困难。 而第二层,如今他们已经深刻地了解到韩太后的信誉有多糟糕,韩太后为了能够握紧自己手中的权力,是多么的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韩太后,能够真正的和解,和他们一心对外吗? 纪晓棠认为,应该是可以的。 韩太后固然是个非常自私和不择手段的人,她同时也是一个难得的聪明人。而且,最担心害怕北蛮入侵,兵临京城的,正是韩太后本人。 “有之前的那份厚礼,肃王那边怎么说都行。至于太后这边,王爷还得动动脑筋。”纪晓棠笑着对秦震说道。 秦震也笑了。 “我正想到这里。太后那里,与其我们找她去商量,不如让她来找我们。” “王爷和我想到了一处。” 夫妻俩相视而笑。 隆庆十二年三月,北蛮联合大军进犯镇山关,京城上下人心惶惶。韩太后临朝,首先竟加封犒赏了一部分臣僚。 肃王秦霖和安王秦震就在被封赏之列。 安王妃纪晓棠和安王府小世子秦煊从韩太后那里获得了丰厚的赏赐,最值得一提的是,韩太后将自己的金车赏赐给了纪晓棠。 为了这件事。纪晓棠特意进宫向韩太后谢恩, 这次进宫,纪晓棠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因为她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个时候,她就算是住到宫中。也会平平安安的。 最害怕她出事的人。就是韩太后。 因为大敌当前,韩太后无法承担那之后会产生的一系列后果。秦震对纪晓棠的感情,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而且。纪晓棠还活着,这一点本身,就已经给了韩太后极大的打击。然而这还不是对她最沉重的打击。她所用的毒药已经泄露了出去,并且还牵连起了一些她最不想被人知道的陈年往事。这对她来说才是最要命的。 韩太后表现出了诚意和善意,纪晓棠也表现了她的信任。她虽然没有带煊儿一起进宫。也没人秦震陪着自己。 其实,她在宫中,秦震在宫外,对她来说。又是一层保障。 慈宁宫的大殿,对于纪晓棠来说已经非常熟悉了,还有大殿上坐着的人。以及每次她来,都能在这人旁边看到的那个倩影。 韩太后和杨翩翩。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变得形影不离了起来。 纪晓棠从容上殿,给韩太后见礼。 “给母后请安。” 韩太后忙就站起身来,伸手虚扶了一把,嘴里说着让纪晓棠起身。 “晓棠,我们母女之间,实在无需这些虚礼。难得你进宫来看我,快到我身边坐了,咱们母女慢慢说话。” 韩太后满面笑容,语气格外温和。 纪晓棠笑了笑,就站起身,走到韩太后身边坐了。 依旧是那个绣墩,依旧是那么近的距离,纪晓棠却敏感地察觉到,她走近的时候,韩太后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而且还往后缩了缩。 不过韩太后的动作幅度非常小,如果不是特别仔细,根本就无从发觉。 纪晓棠发觉了,她知道,韩太后现在对她是又恨又怕。 韩太后恨她没有死,也正因为她没有死,韩太后还怕了她。没有谁比韩太后更清楚那种毒药的威力,只要纪晓棠稍稍沾唇,就必死无疑。 可纪晓棠不仅没死,还抓住了那毒药的秘密。 纪晓棠到底知道多少,秦震到底知道多少,秦霖到底知道多少,还有隆庆帝,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每当想起这些事,韩太后都是心神不宁。现在看着纪晓棠淡定从容的样子,她就越发的焦躁。可她偏偏又不能将纪晓棠怎么样,还的沉住气来应付纪晓棠,甚至是讨好纪晓棠。 “前些日子,陛下身子不好,我的身子也有些不舒服,心神不宁,这下面的一干狗奴才们就都放大了胆子,什么糊涂事都做出来了。让你和震儿受了委屈,陛下也埋怨我。……无论如何,晓棠你要相信,母后待你从来没有恶意。” “我老了,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候可活了,就想着要为你们打算,你们却未必能够完全了解。有时候做事情着急了一些,难免生出误会来。不过,我都是为了你好,晓棠!” 韩太后殷切地看着纪晓棠,眼角竟挤出两滴泪水来。 纪晓棠知道,这次进宫,她必定要面对韩太后虚假的嘴脸,但是韩太后能够做到这个程度,还是让她吃惊不小。 如此的虚情假意,将毒害她的事情轻轻带过,还说什么误会,一切都是为了她着想,这可真是……让人恶心。 此刻,纪晓棠也更加明白了,韩太后真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或许,她就是凭借这些才在失宠的情况下,一步步地爬到了今天的位子。 纪晓棠抬起眼来,韩太后在她的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架遍身污浊散发着臭气的权力的机关。 “母后的心思,我都明白。”纪晓棠微笑,慢慢地说道。 韩太后眨了眨眼睛,她当然已经看出来了,她方才那一番表演,根本就没有触动纪晓棠。她想了想,就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将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了。 “晓棠,”再次开口,韩太后的语气就恢复到了从前,没有了方才故意装出来的可怜和夸张的热切,“或许我的话,你不能完全相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境况是怎样。这大内禁宫。早就不是以前的大内禁宫了。别说做一些挑拨我们母女的事情,就是想什么时候结果了我,也不过是人家一念之间的事情。” “晓棠。陛下的身子是那样,再没有子嗣的可能了。陛下和我百年之后,这天下究竟交给谁?陛下想的是煊儿,因为陛下就中意煊儿。我想的也是煊儿。却多半是因为你。” “……对煊儿暗中下手不成,就想要离间我们。你不相信我。但不该看轻了我。若你在我宫中出事,是谁要背这黑锅,震儿怎么肯善罢甘休,最后受益的人又会是谁?晓棠。你要仔细想想,不要上了贼人的当,亲者痛仇者快啊……” “我和陛下已经商量过。只等着阿佑在镇山关平定了北蛮,就将煊儿立为太子。”韩太后见纪晓棠一直不为所动。终于使出了杀手锏。 韩太后终于亲口说要立煊儿为太子了,可纪晓棠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喜色来。她知道,她今天进宫来,韩太后必定要笼络她。而韩太后也知道,她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被笼络的,尤其是在毒害事件之后,所以就一面将矛盾指向肃王府,一面抛出了这样的诱饵。 隆庆帝已经活不过一年,煊儿做了太子,很快就可以登基称帝。 这确实是极大的诱惑。 但是纪晓棠面对这个诱惑,表现的却太冷淡了些。 韩太后始终关注着纪晓棠的一举一动,自然看出了纪晓棠的冷淡。她自以为猜出了纪晓棠为什么会这么冷淡的原因。 “晓棠,你放心。”韩太后的语气又亲切了起来,“若是选的别的孩子做太子,自然是要养在宫中,从此与本家父母隔绝。但是煊儿不一样,煊儿是你的孩子……” 纪晓棠的眼中终于显露出一些情绪的波动来,韩太后就受到了鼓舞。 “……肯定还是要住到宫中来,我和陛下在商量,你可以进宫来陪着煊儿。煊儿还小,也不是时时都在宫中,一个月里面,也可以回安王府住上几天。……无论怎样,你们母子都会在一处,没人会分开你们。晓棠亲自照顾煊儿,也是我和陛下最放心的。” 隆庆帝确实曾经在她面前提起过,煊儿之所以这般聪明可爱,与纪晓棠的亲自教养是分不开的。 纪晓棠是一位好母亲,她亲自养育和教导的煊儿,更可能成为大秦江山的合格继承人。 韩太后说完这些话,就含笑地看着纪晓棠。 在她看来,帝位,以及亲自照顾煊儿,这应该是这世上最能打动纪晓棠的条件了。 纪晓棠果然也露出了笑容。 “母后厚爱,我和王爷还有煊儿都感激不尽。”纪晓棠态度从容,语气也不急不缓,“只是空口无凭,谁知道等北边平定了,还会出什么事呢?” 韩太后就是一噎,纪晓棠果然很难对付。不过随即她的心中又是一喜,纪晓棠能做这样的反应,就表明了,她的诱饵是有用的。 这样的诱饵,谁又能够真的无动于衷呢。纪晓棠不过是比其他的女子更为镇定,更为喜怒不形于色,也更加难以打发罢了。 可是,纪晓棠向她要凭据,这还是难住了韩太后。 韩太后这样顿住了,纪晓棠在心中不由得冷笑。她相信,韩太后确实属意煊儿做太子,但是什么可以让煊儿住安王府,又什么可以让她进宫陪伴煊儿,亲自照料煊儿的话,不过是韩太后为了稳住她所说的鬼话罢了。 等北面平定,韩太后腾出手来,想要夺取煊儿,第一个要除掉的,依然是她。 即便韩太后说的是鬼话,纪晓棠偏要假装相信,向韩太后要凭据,甚至不是为了将韩太后一军。 她要韩太后给出凭据,为煊儿的江山铺平道路! 韩太后嘴上既然已经要将江山给煊儿,那么就让这家事成真吧! 纪晓棠笑眯眯地看着韩太后,等待她的答复。 比起纪晓棠自然的笑容,韩太后的笑容就显得僵硬了,但她毕竟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女人。 “晓棠要凭据,是不相信母后了?” “并非如此,母后掌管内宫,处置朝政这许多年,应该比我更明白,口说无凭这个道理呀。这样的大事,当然要有切实的凭据。”纪晓棠的态度,非常就事论事。 这又让韩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想了片刻,她才又问纪晓棠:“晓棠想要什么凭据?” “母后亲手书写的旨意,就再好不过了。”纪晓棠立刻答道,显然她对此事早有准备。 韩太后果然就被将在了那里。 “怎么,母后不肯下旨?莫非母后方才那些话,都是哄着我玩笑的?”纪晓棠似笑非笑。 韩太后看着纪晓棠,突然哈哈大笑。 “好一个晓棠,好。”韩太后连说了两个好字,“既然晓棠要这样才肯相信,那我就写一道旨意给你。” 韩太后说着话,就吩咐服侍在身边的杨翩翩准备笔墨。 “不过,这只能是一道密旨,你拿了回去,暂时不能公开。晓棠,当前朝中是怎样的局势你应该很清楚,母后也不瞒你。若是现在就宣布煊儿做太子,不仅煊儿的平安难保,朝中也立刻就会生出风波来。到时候北蛮人肯定会乘隙而入,大秦江山不保,什么都无从谈起了……” 韩太后答应给纪晓棠写一道密旨,但是同时也让纪晓棠答应她的条件,就是将旨意暂时秘而不宣,一切都等到北边平定之后,才正式将煊儿册立为太子。 纪晓棠想了想,就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一会的工夫,杨翩翩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韩太后果然亲手书写了一道密旨,写完之后,还让纪晓棠看过,等纪晓棠点了头,她就当着纪晓棠的面用了印。 为了取信于纪晓棠,韩太后不仅用了太后的凤印,还加盖了玉玺,这才将密旨交给纪晓棠。 纪晓棠郑重地接过,贴身藏了。 “多谢母后,北蛮联军入侵,王爷必定竭力辅佐陛下和母后……” 韩太后满意地笑着点头。 纪晓棠带着密旨出宫回了安王府。 秦震看到密旨,就笑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密旨 “收起来吧。”秦震看过来了密旨,就随意地放在一边,跟纪晓棠说道。 他对密旨如此看轻的态度,让纪晓棠微微挑了挑眉。 “王爷,是觉得这旨意没什么意义吗?”纪晓棠问秦震。 秦震打量着纪晓棠脸上的神色,纪晓棠故意板起了脸。但是这并不能骗过秦震,秦震觉得纪晓棠这故作严肃的样子很可爱,就伸出手来,在纪晓棠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出其不意,纪晓棠没有躲开。她的脸就略微发红,飞快地左右看了看。 煊儿不在,服侍的人也远远地守在门边,方才应该没有人看见。 纪晓棠略松了一口气。 她这样子,更让秦震觉得心痒难耐,就故意问她:“怎么晓棠觉得这旨意很重要?咱们打一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纪晓棠觉察出秦震的心情很不错,当下也就顺着他的话问。 自从她在宫中遇险,又让秦震想起了某些往事,秦震虽然面上装作无事的样子,但是心情却一直都很沉郁。难得秦震能高兴起来,纪晓棠也愿意陪他玩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我赌还有一道密旨。”秦震笑着说道。“太后给了你一道密旨,必定还会给肃王一道一模一样的密旨。” “晓棠,要不要赌?” 纪晓棠忍不住就笑了。 “看来,是不肯赌了。”秦震斜瞥着纪晓棠,“我就知道,我能想到了,你不会想不到。” “看来。太后的信誉是完全破产了。不知道肃王那边会不会更相信她。” “这个你放心,三哥那边,只有比咱们对她更不信任的。”秦震笃定地说道。 肃王不会相信这样的密旨,但却和他们一样,也会接受这道密旨。谁知道将来的事情将发展成什么样子,即便韩太后起草旨意的时候是一片虚情假意,但这密旨上毕竟用了凤印和玉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真正地派上用场。 总比什么也不向韩太后要地要好。 如果那样。只怕韩太后也会怀疑他们讲和的诚意,反而于事情无益。 “说起来,还是咱们占了便宜。”秦震想了想。又笑了。 “我们占了什么便宜?”纪晓棠问。 “你还来问我,这便宜不就是你占的吗?”秦震看着纪晓棠,“别的或许都会是虚的,但是那辆金车却绝不是假的。” 秦震说的是韩太后送给她的金车。 纪晓棠也笑了。 “我正要跟王爷商量这件事。” “晓棠。你对金车有什么安排?”秦震立刻就问道,他似乎隐隐地猜出了什么。 “是的。那金车我并不打算用。放在王府里头,虽然足够排场,也有它的意义,但我却并不放在心上。王爷。我想将那辆金车捐献出来,作为军饷。” 纪晓棠跟秦震商量,就是不算金车的附加价值。将车拆了当金子使,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镇山关下大军压境,最需要的就是军饷。 “晓棠,难得你竟不将那辆金车放在眼里。”秦震看着纪晓棠,眼神闪闪发亮,他知道,纪晓棠一定非常明白那金车的意义,可是却并不放在心上,而是想将金车捐为军饷。这样的纪晓棠,怎么不让人又爱又敬。“那金车既然由太后送给了你,就是你的,你完全可以自行处置,无需跟我商量。” “金车虽说是给了我,可却是我和王爷共有的,而且这样一件大事,当然要跟王爷商量,要王爷点头才行。”纪晓棠说的条条是道。 “就这样在乎我的看法?”秦震笑着问。 “当然,难道不应该吗?”纪晓棠笑,说的理所当然。 秦震是安王府的王爷,是她儿子的父亲,又哪里能分的那么清楚什么你的我的,都应该是我们的,跟秦震商量,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我同意。”秦震心中熨帖,自然痛快地答应了。 纪晓棠见秦震答应了,也乐得自己省心。 “那具体的事情,我就都托付给王爷了。” “原来不是跟我商量,而是想要偷懒!”秦震大笑。 纪晓棠也不反驳,只是笑着看秦震。 “晓棠放心,我立刻就去处置,而且还会处置的妥妥当当。有事夫君服其劳,这是我分内的事。” 纪晓棠就被秦震给逗笑了。 “王爷能这样想,那就是最好的,以后我越发的省心了。” 两人说笑着又商量了几件事,直到奶娘抱煊儿过来,两人才将其余事情都放下,高高兴兴地哄着煊儿玩耍。 至于韩太后的密旨,纪晓棠依旧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隆庆十二年三月底,祁佑年率领镇山关守军与北蛮联合大军开战,战事胶着,十分凶险。而朝中上下终于抛开了其他的恩怨,一切都以北边的战事为重。 也正因此,虽然北蛮入侵,但是朝中上下和京城内外一时却分外的和平宁静。 纪晓棠就又接到喜讯,纪三老爷率领出海商贸的船队已经返航,于三月底到达大秦最南的港口泉州,不日即将抵达京城。 纪三老爷即将回来的消息,不仅让纪晓棠高兴不已,更让馨华堂上下都欢欣鼓舞,这个消息对纪老太太的意义尤其重大。 本来纪老太太的身子就不大好,听了这个消息,据说立刻就有了精神,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也无药自愈了。 纪二太太特意往王府来告诉纪晓棠这个消息。 “……也不用什么老参了,你小叔要回来了,这就是治疗老太太最好的药,比神仙的灵丹还要灵验。就是有一点不好……” “还有什么不好的?”纪晓棠奇怪地问纪二太太。 “就是老太太又新添了一个毛病,每天总要问你小叔的船队到哪里了。究竟哪一天能到京城,这一天里,也数不清会问上多少遍,而且逢人就问。”纪二太太笑着答道。 纪晓棠也忍不住笑了。 煊儿就坐在纪二太太的怀里,见外祖母和娘亲都笑的高兴,他也跟着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煊儿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也这么高兴?”长生就站在炕下。逗着煊儿玩。这会见煊儿笑的高兴,就故意问她。 “小舅舅,小舅舅……”煊儿就奶声奶气地喊长生。一面伸出手,要长生抱他下地玩。 “别下地去玩,就在这炕上玩,让你小舅舅也脱了鞋子上来陪你。如今这地下还凉。着了凉就不好了。”纪二太太就低下头,柔声地跟长生说话。 长生现在已经很能走上几步路。最喜欢的就是下地自己去走几步,有长生陪着,那就更高兴了。 “我上炕来陪煊儿。”不等煊儿表示什么,长生就高高兴兴地说道。 纪二太太就笑着看长生。随即转过头来跟纪晓棠抱怨:“长生就愿意来你这里,他和你亲,又稀罕煊儿。到这里来,还能不做功课。我看啊,他恨不得就总留在你这里,什么爹娘都不放在心上了。” 长生还是个孩子,就被纪二太太说的小脸红彤彤的,一面就否认:“哪有,才没有忘记爹娘呢,算一算,我还是陪着爹娘的时候更多。”长生说话,依旧没完全脱了奶气。 再加上煊儿小舅舅、小舅舅地叫,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都是眉开眼笑,心里也都软软的。 长生上了炕,就将煊儿从纪二老爷的怀中捞出来,煊儿也故意往他的怀里扑。 炕上铺着软毡,也不担心两个孩子会摔坏了,纪晓棠就笑着在旁边看。 长生抱着煊儿,就在炕上打了两个滚,这下可将煊儿给乐坏了,一屋子就听他和长生的笑声了。 “看着长生和煊儿,就想起你小时候跟你小叔叔了。”纪二太太感慨着说道。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之间的年龄差距,还真就跟长生和煊儿之间的年龄差距差不多。小时候的事情,纪晓棠有些都不记得了,但是看看长生和煊儿如今相处的模式,应该就和当初纪三老爷和她之间相似。 “小叔可比长生调皮多了,长生还是爱读书的乖孩子呢。”纪晓棠小声地说道。 纪二太太就是不想夸自己的儿子,也不得不承认纪晓棠这句说的实话。 “谁能想到,你小叔能出息成现在的样子!”想到纪三老爷浪子回头,纪二太太更加感慨。 长生正抱着煊儿滚倒纪晓棠跟前,纪晓棠就伸手将煊儿抱进自己怀里。 “娘……”煊儿软软地喊,小胳膊就搂住了纪晓棠的脖子,一面还扭头朝长生笑。 “阿姐。”长生也爬起来,抱住了纪晓棠的腿。 舅甥两个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脸,都是眉开眼笑的。 “煊儿知道是谁要回来了吗?”纪晓棠耐心地问煊儿。 煊儿就跟着纪晓棠学:“要回……回来了。” “是娘的小叔,煊儿呀叫姥爷的……”纪晓棠就教煊儿用清远话叫姥爷。这两个字,她已经教了煊儿一阵子了。 “姥爷……爷……”煊儿奶声奶气拉长了声音学着喊。 “乖。”听煊儿学的清楚,纪晓棠高兴地在煊儿的发顶亲了一口。 煊儿还想,正如父王、母妃,外祖父、外祖母这些都比较难学会,纪晓棠就挑了简单的教他。如今,煊儿已经学会了喊娘亲、爹爹,还有就是姥爷、姥姥、小舅舅、伯伯这些。 煊儿对纪二老爷也是喊姥爷的,对于纪三老爷,纪晓棠也就没有让煊儿来区分,一概都喊姥爷就好了。 “小姥爷,煊儿跟我学,小姥爷,就跟小舅舅一样的。”长生就坐起来,握住煊儿的一只手,让煊儿跟他学。 煊儿果然就跟长生学了:“小姥爷……” 或许是因为叫小舅舅叫习惯了,一旦学会了喊姥爷,再加一个小子,对于煊儿来说,根本就不是难题。 “怎么教煊儿喊小姥爷?”纪二太太就问。 “煊儿还不是喊我小舅舅,”长生一双大眼睛促狭地眨了眨,“那阿姐喊小叔的,煊儿当然要喊小姥爷……” 纪二太太就被逗笑了。 “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们,是不高兴煊儿喊你小舅舅了是不是?你小叔比你阿姐大不了多少,可比你大多了,更比煊儿大了许多。你今年才几岁,才比煊儿大了多少,还跟你小叔比呢!”纪二太太笑着数落长生。 “那等我长大了,是不是可以不叫煊儿喊我小舅舅,只喊我舅舅。”长生就挺起了小胸脯,振振有词地说道。小家伙对这件事还挺执着。 “好,好。”纪晓棠笑着点头,“等你长大了,你自己跟煊儿商量去。” “那好,”长生立刻就应了,“煊儿一定会听我的。” 长生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满怀信心的,他肯定不会想到,等他长大了,煊儿也长大了,他真的跟煊儿商量起这件事来的时候,煊儿竟然不肯听他的。 这声小舅舅,他整整听了一辈子。 “……当时我怀着煊儿,小叔正要出海,还说等他回来的时候,不知道煊儿长多大了,一定会喊他了。”纪晓棠抱着煊儿,一面摸了摸长生的头,就跟纪二太太说话。 “你小叔本不会这么早回来,还是因为老太太,也是因为顾念着你。”纪二太太就叹息道。 纪晓棠点头。 “我得多跟煊儿说说小叔的事,等小叔回来了,看见煊儿肯定会高兴。” “是该多说说。你小叔也是咱们纪家的传奇了。” “阿姐,我也要听。”长生立刻就说道。 “你爱听就听,以前我跟你说的难道还少了?!”纪晓棠笑。 长生也笑,他就是喜欢粘着阿姐和小外甥。 “阿姐,我也可以说小叔的故事给煊儿听。” “那就更好了!”纪晓棠立刻点头答应了。 纪晓棠满怀期待地等着纪三老爷归来,却并没有因此就疏忽别的事情,尤其是北边镇山关的军情。 如她所愿,秦震将金车拿了去,捐做了军饷。但是这金车一不能用来打仗,二不能用来运送粮草,虽然价值连城,却没人敢买。 最后还是纪晓棠出的主意,将金车给拆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喜事 金车拆开来,果然就有人敢买了,而且计算下来,这样拆着卖反而赚了更多的银钱。至于这赚来的银钱,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被送往了镇山关,充作了军饷。 纪晓棠此举,一时之间就造成了轰动,为纪晓棠自己和安王府都赢得了相当声誉。然而,在一片赞誉中,还夹杂了其他的一些声音。 金车是先帝找人精心制造的,其意义非凡,纪晓棠这样的举动在一些人看来,颇有些惊世骇俗、大逆不道。 然而这些声音却很快就被淹没了下去。这个时候,朝堂上下想的都是怎么对付北蛮的大军,纪晓棠能够慷慨地将金车捐出来,其高风亮节,风光霁月,格外令人折服。 当然,对这件事不满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就是韩太后。 韩太后在知道纪晓棠将金车给拆卖了之后,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下东西去,然后还接连几夜都没法子好好睡觉。 韩太后非常心疼。 金车对于她实在意义非凡,无奈之下,她才将金车给了纪晓棠,却同时还存了别的心思。金车树大招风,纪晓棠作为安王妃拥有金车不是福,反而是祸。 不说别人怎么看,肃王秦霖和王妃郑桂肯定就看不过眼。 嫉妒,才是这世上最毒,最无药可解的毒药。 而且,韩太后未尝没有想着,将来会有那么一天,这金车还会重新回到她的手中。她将金车给了纪晓棠,不过是要纪晓棠为她保管一段日子。 那金车,最后还是会归她所有。 可纪晓棠不仅将金车给卖了,还是拆成了零碎给卖掉的。这世上再没有金车,这就是彻底地绝了韩太后的念想。 韩太后气的吃不下睡不着,恨纪晓棠恨的咬牙切齿,却还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不仅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来,还得在众人面前夸奖纪晓棠。说纪晓棠做的好。 韩太后这些天,不仅要殚精竭虑地处置镇山关的军情,还得忍着种种心痛,不得不说日子过的憋屈极了。 纪晓棠这些天并没有往宫里头去。但是却能猜出韩太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而且对此完全不在意。 也不能说她全不在意,知道韩太后不舒坦,她其实是高兴的。 就这样进了四月,镇山关的战事更加吃紧。这天秦震从朝堂上回来,带给纪晓棠一条新的消息。 因为北边战事吃紧,威武候爷上书韩太后和隆庆帝,请求前往镇山关。 他往镇山关去,或是将祁佑年暂时替换下来,或者是和祁佑年共同镇守镇山关。前者可以让祁佑年获得一些喘息的机会。 毕竟,祁佑年已经在镇山关镇守了几年的光阴了,期间根本就没有回过京城。 威武候这样要求,还有一些私心在里头。 祁佑年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却还没有成亲。更没有留下子嗣。现如今战事吃紧,祁家父子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 威武候爷希望能够让祁佑年暂时回京城,休养上一些时日,给他娶一门亲,留下一点血脉。 当然,这只是威武候爷和威武侯夫人秦氏的一点私心。如果韩太后和隆庆帝不答应,他们也没有任何怨言。 威武侯愿意到北边,与祁佑年父子协同镇守。 有这样的父子两人在镇山关守着,无疑更加保险,也有更多取胜的希望。 然而。韩太后却根本不听威武侯如何请求,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韩太后另外颁下旨意,让威武侯统领京城外的五营兵马,负责巡视京畿。守卫京城的安全,而原来五营兵马的指挥使则被韩太后调往了镇山关,听命于祁佑年的账下。 “威武侯忠勇可嘉,满朝文武大都愿意他去镇山关与阿佑协同镇守,只可惜太后不肯答应。”秦震叹气。 如果威武侯去了镇山关,或许与北蛮的战事会更早地结束。于国于民都是很有利的事情。 纪晓棠就笑了。 “太后怎么想,王爷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我怎么猜不出来,只是气她,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打自己的小算盘,根本就不顾大局。”秦震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显然对韩太后的处置很是愤慨。 韩太后是在害怕。 宫中的禁卫军统领封常硕是她的人,京城外五营人马指挥使也是她的人,然而,韩太后还是觉得不安。封常硕她不舍得替换,在她看来,也没有个更为合适的人选,但是五营兵马指挥使就不同。 韩太后相信他的忠心,却不信任的他的才能,所以才让威武侯接替了他的位子。 在韩太后看来皇宫中有自己的小情人守卫,京城外再有能征善战的威武侯领兵护卫,她才觉得安稳。 她这是在防备,防备有人趁着大秦境内兵力都集结到镇山关,内部空虚的情况下,有人会发动宫变。而有威武侯镇守京畿,就没人敢轻举妄动。 不得不说,韩太后的这个安排是非常精明的。 若说现在谁对韩太后和隆庆帝最为忠心耿耿,那个人就非威武侯莫属了。威武侯在京中,确实没人敢闹出什么乱子来。 毕竟,威武侯能长善战,战功卓越,谁有自信能够打扮威武侯呢! “只是这样,阿佑肩上的担子就越发的重了。”说到祁佑年,纪晓棠的目光就有些悠远。 祁佑年虽然还是定时送战报进京,但是给她的信却是越来越短了,由此可见前线的战事是有多紧张。 纪晓棠有些心疼祁佑年,然而她也知道,她帮不上什么忙,除了帮忙筹集军饷和粮草。 金车之后,她还将自己的私房拿出来一些,匿名地捐了两回军饷,希望能够多帮祁佑年一些。 她这么做,并没有瞒着秦震,秦震也没有反对。 五月,纪三老爷终于回到了京城。 知道纪三老爷抵达通州的日期。秦震派出心腹前往,将纪三老爷一行人接进了京城。纪晓棠更是早早就准备好了,她没往馨华堂去,而是和秦震一起。带上了煊儿和秦荧,出京城往十里亭,迎接纪三老爷。 因为心急,他们到的就有些早,还没有纪三老爷车队的踪影。 秦震亲自扶着纪晓棠从车上下来。就到十里亭上坐了。纪晓棠刚刚坐下,就有去通州迎接纪三老爷的王府侍从打马前来,说纪三老爷即刻就到。 纪晓棠在亭中就坐不住了,她站起身,向通州的方向眺望。 一会的工夫,就见通州的官道上烟尘滚滚而来,越来越近,近到纪晓棠可以看清在长长的一队车马之前,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枣红马一马当先,将身后的队伍落下老远。片刻工夫,就卷到了凉亭切近。 纪晓棠也终于看清楚了马上的人。 “小叔……”纪晓棠欢快地叫了一声,就快步出了凉亭,跑下台阶。 纪三老爷在马上也看到了纪晓棠,还没等马停下来,他就从上面跳了下来,一面张着手臂,一面迎向纪晓棠。 “晓棠……”纪三老爷哈哈大笑,将纪晓棠揽进了臂弯中。 纪晓棠被纪三老爷的胡子在脸上扎了一下,随即就被纪三老爷举了起来。纪晓棠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小叔……”纪晓棠笑着在纪三老爷的肩膀上捶了一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她如今不仅不再是一个小姑娘,而且已经身为人母,且做了安王府的王妃,就在她的背后。不仅秦震带着一双儿女看着,还有王府中诸多的下人。 纪晓棠的脸就红了,多一半是因为激动和高兴,少一半则是因为觉得有些窘迫。 纪三老爷却太高兴了,他根本就没听见纪晓棠说的话,或者是听见了。却装着没听见一样,依旧举着纪晓棠上下地打量。 “我家晓棠出落的越发好了,小叔走过许多地方,也见多了美人,就没有能跟我家晓棠比的。” “小叔,胡说什么!”纪晓棠又捶了纪三老爷一下。 纪三老爷却笑的更加欢快了。 “小叔!”这个时候,秦震就抱着煊儿,带着秦荧走了过来,在纪晓棠身后喊了一声小叔。 纪三老爷这才意犹未尽地将纪晓棠放了下来。 “王爷……”纪三老爷俯身向秦震行礼。 秦震忙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纪三老爷。 “小叔远道而回,无需多礼。” 纪三老爷被秦震扶住,也就趁势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就落在了煊儿的身上。 煊儿也睁大了眼睛看着纪三老爷。他对眼前这个留着大胡子的陌生男人简直好奇极了。就是因为这个人,刚才他的娘亲抛下了他,自己从亭子里跑了出来,根本不理会他在背后喊着娘亲。然后,也是这个陌生的男人,竟然将他的娘亲举高高了。 对了,在举高高之前,这个大胡子还用他的胡子扎了娘亲的脸。 这个人,对煊儿来说,真是太新奇了。 “这……这就是煊儿!”纪三老爷先开了口,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简直显得有些呆了。 “是的。”纪晓棠在旁边笑着应了,“这就是煊儿。” “煊儿!”纪三老爷朝煊儿伸出手臂,“我离开的时候,这小家伙还在你的肚子里,如今都长的这么大了。” 煊儿看纪三老爷冲他伸出了手,秦震和纪晓棠也笑呵呵,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但是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却没理会纪三老爷,而是扭了身子,趴进秦震的怀里,只用眼角看着纪三老爷。 煊儿的这幅小模样,就将纪三老爷给逗笑了。 纪晓棠见状忙就上前,握住煊儿的一只手,告诉他:“煊儿,这就是你小姥爷啊,娘跟你说了许多次的,那个小姥爷。煊儿,快叫小姥爷!” 煊儿被纪晓棠哄着,这才扭过头来,正视纪三老爷。 “小姥爷……”煊儿终于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发音竟然十分清楚。 这可把纪三老爷给高兴坏了,几乎就要手舞足蹈起来,根本就没有在意那一个小字。 “哎,哎,”纪三老爷连声答应着,“乖外孙,快给姥爷抱抱。” 也许是被纪三老爷的情绪感染了,煊儿终于不再别扭,圆滚滚的小身子就朝纪三老爷探了过去。 秦震将煊儿递给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如获至宝,抱煊儿的姿势竟然非常娴熟。 “乖煊儿,给姥爷好好瞧瞧,嗯,长的像你娘,太像了,几乎跟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纪三老爷抱着煊儿,一边仔细地上下打量,一边说个不停,“你娘小的时候啊,就是我这样抱着的。哈哈,这日子过的真是快,转眼,你娘都生下了你,你也长的这般大了。” 煊儿本来就不认生,在纪三老爷怀中坐了一会,就和纪三老爷熟了,而且被纪三老爷逗的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一面笑,一面就伸出手,摸到了纪三老爷的脸上。 纪三老爷留了满脸的络腮胡,这对煊儿来说是十分新奇的。 煊儿好奇地摸着纪三老爷的胡子,就觉得有些扎,但更多的是痒,这让他更加高兴地笑了起来,还转头让秦震和纪晓棠都来看看,都来摸摸。 秦震笑而不语。 纪晓棠则是打量着纪三老爷。 “小叔,怎么留起了胡子。在海上就罢了,没人看见,可这一回来,如果被祖母看见了,还不得将祖母给吓一大跳!” 纪三老爷就笑。 “确实是在海上留的,别小看着胡子,很能防晒,我这张脸没有晒坏,就多亏了这胡子。” 纪晓棠就笑,知道纪三老爷又在胡扯了。 “回来的路上也着急,恨不得一时就到了你们跟前,也没时间打理它。一会回去,要是老太太真不喜欢,我就刮了它,不碍事的。”纪三老爷挥着一只手说道。 说到了纪老太太,纪晓棠不由得想起纪老太太越来越虚弱的身体,脸上就有阴云闪过。 纪三老爷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就向纪晓棠询问:“老太太的身体究竟怎样?” “小叔也知道,自从到了京城,祖母的身体就不如以前。去年又闹了一场病……”说到这里,纪晓棠就顿住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人意表 纪三老爷也沉默了下来。他虽然在海上,但还是想尽了法子与京中通信。京中所发生的事情,纪晓棠从来没有瞒过他。 不过,他只低头沉默了一会,就抬起头来向纪晓棠笑了笑。 “晓棠,你放心。小叔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老太太那里,我会劝解她。这次回来,我多待些时间。……若是可能,就不再往海上去了。” “小叔,你说的是真的?”纪晓棠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纪三老爷。纪三老爷最开始出海,是迫于形势的需要,想要在海外为纪家人留一条根,留一条退路。 后来事情就慢慢地变了。出海对于纪三老爷来说不再是一种形势的需要,而是一种喜好。纪三老爷爱上了海上自由自在,时时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和新奇体验的生活。 可是现在,纪三老爷却说他不再往海上去了。 纪晓棠心中暖融融的,她知道,纪三老爷这样做,是为了纪家,也是为了她。正如纪三老爷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从海外赶回来一样,为的是想要帮她。 “小叔说的当然是真的。”纪三老爷笑着说道,然后就看到纪晓棠红看眼圈,“晓棠你怎么了,不愿意小叔回来?” “小叔,你真不该回来。”纪晓棠眨了眨眼睛,这样眼泪才不会落下来。 “可我已经回来了,晓棠就算是讨厌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忍着小叔了。”纪三老爷哈哈地笑道,突然小声戛然而止,还吸了一口气。 纪晓棠看了一眼,忍俊不禁。 原来煊儿一直在纪三老爷的怀里,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说话,他听的懵懵懂懂,全部的注意力就都在纪三老爷那满脸的胡须上面。一开始,他还只是试探地轻轻摸。后来就不满足于此,抓了一把胡子,用力的这么一扯。 就是纪三老爷这样经历了大风大浪,而且还受过不少伤的人。这下子也疼的龇牙咧嘴。 煊儿见纪三老爷疼了,知道自己惹了祸,忙就收回手来,还飞快地将两只小手都藏到了背后,一面用一双无辜地大眼睛四下打量。仿佛根本不是他扯了纪三老爷的胡子。 “这样淘气,看,弄痛了小姥爷不是? 小姥爷要不喜欢你了。”纪晓棠数落煊儿。 纪三老爷却哈哈大笑,只说无妨。 “煊儿小小年纪,就如此鬼精灵,颇有乃母之风,哈哈哈。” “哪有。”纪晓棠听纪三老爷在说她,就故意板起脸来,“小叔不要在煊儿面前摸黑我,小心我以后不让煊儿喊你。也不让你抱煊儿了。” “那可不成,那可不成。”纪三老爷连忙说道,“我不说了就是了,我这么千万里地赶回来,就是为了我这小外孙的,不让我亲近小外孙,那不是要了我的命。” 这样又将纪晓棠给逗笑了。 煊儿看着纪三老爷不仅没生气,反而很欢喜的样子,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小家伙十分聪明,忙就将两只小手从背后拿出来。抱了纪三老爷的脸,还将自己的胖乎乎的包子脸凑过去,在纪三老爷的脸上吹气。 “痛痛飞……飞走了!” “你也知道弄痛了小姥爷!”纪晓棠嗔着儿子。 纪三老爷却是欢喜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煊儿这举动简直太让人熨帖了。小家伙不仅聪明伶俐,而且还这样会哄人。 “真真和你娘小时候一样。”要不然他怎么就跟纪晓棠那么亲,喜欢带着纪晓棠玩呢。 煊儿抱着纪三老爷的脸吹了几口气,将纪三老爷哄的眉开眼笑,小家伙对纪三老爷的胡子兴趣丝毫不见,一双小手就渐渐地要继续作怪。 秦震在旁边瞧的清楚。笑着将煊儿从纪三老爷的怀中接了过去。 “不许再淘气。”秦震唬着脸告诉儿子。 煊儿就咯咯地笑。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往旁边走了几步,纪晓棠就转过身去,背冲着秦震和煊儿。 “小叔,你不怪我吗?”纪晓棠小声地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与纪晓棠并肩而立,不用问,他就知道纪晓棠说的是什么事。 “不,小叔怎么会怪你,那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晓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晓芸她,是个命苦的孩子,也算是求仁得仁。” 纪晓棠微微扭头看向纪三老爷。 她知道,纪三老爷说的是实话。纪三老爷也心痛纪晓芸和谢怀瑾的死,但是却并没有怪她。 “晓棠,是你揽了太多的责任在身上。”纪三老爷也侧转过身来,面对着纪晓棠,“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纪家,纪家的每个人都要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而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担起自己的责任。 “小叔,你不该回来,不该现在回来。” “现在不回来,还要等什么时候回来。晓棠,正是应该现在回来啊。我还后悔,我回来的晚了。”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她知道,纪三老爷这是下了决心,没人能够劝的转了。 “回来就回来吧,”纪晓棠想了想,也就点了头,“小叔这次回来,可以大有一番作为了。” “我正是这么打算的。”纪三老爷笑道。 两人说话的这会工夫,后面的车队也到了眼前。 纪晓棠抬眼看去,纪三老爷这次带回来的车马比上一次还要壮观了许多,被众车马拥在中间的几辆马车,看着尤其不同。有风吹过,掀起车帘,纪晓棠就看见了车帘内银红色的裙角。 纪三老爷带了女眷回来? 纪晓棠望向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微微垂头,抬手摸了摸鼻子,面上的笑容就有些怪异。 “小叔?”纪晓棠微微挑眉。 “晓棠,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惊喜。”纪三老爷说着话,就冲那几辆马车招了招手。 立刻就有丫头小厮上前,在马车前安放了脚蹬,马车上的人鱼贯而下,被服侍的人簇拥到纪晓棠的面前。 “都来见见,这就是我时常跟你们说起的晓棠姐姐。”纪三老爷笑着高声说道。 高高矮矮的几个孩子就都跪下来,给纪晓棠磕头。嘴里喊着晓棠姐姐。 纪晓棠一时就愣怔住了,她看了看着几个孩子,又扭头看向纪三老爷。 “小叔……”纪晓棠需要纪三老爷给她解释,这几个喊她姐姐的小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纪三老爷的笑容有些得意,还有些讪然,“晓棠,这都是我的儿女,你的弟弟妹妹们。” “真的吗。小叔?”纪晓棠又惊又喜。 “如假包换,都是咱们纪家的血脉!”纪三老爷见纪晓棠除了惊喜,并没有别的情绪,脸上的那一丝讪然也不见了,剩下的都是得意。 上一次纪三老爷回来,纪老太太百般要他娶妻生子,他都不肯,结果这才又出海去了一年多点的时间,就带回来好几个孩子。 纪三老爷这真是……太让人惊喜了,也让人有些无语。 让人惊喜的是。纪三老爷竟然有了自己的骨肉,让人无语的是,这几个孩子的长相。 确认了眼前的几个孩子都是纪三老爷的骨肉,纪晓棠才重新仔细地将几个孩子打量了一番。 五个孩子,高矮胖瘦不同,年纪大小不一,最大的孩子看起来也有三四岁的模样,最小的孩子却是和煊儿差不多大的年纪,才刚刚会走路。 最让人惊奇的是几个孩子的长相。 纪晓棠看来看去,就只有两个孩子白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看着是大秦中原人的模样,其他的三个孩子,一个虽然皮肤胜雪。却生的黄头发蓝眼睛,另外两个小孩子,虽然是黑头发,却都是卷翘的,而且都是棕黑色的皮肤,那显然不是晒出来的。与大秦中原人的黑皮肤不是一回事。 几个小孩子的身上,明显混杂着外族人的血统。 不过,孩子们虽然长相各异,但却有明显的共同之处,可以看出来,真的是纪家的血脉。 纪晓棠有许多的问题,而且心情相当的复杂,但是当下却只能放在一边,不管怎样,这些都是纪三老爷的孩子。 “快起来,都起来……”纪晓棠让孩子们都起来,一面伸手拉起了最靠前的一个孩子。 这是个小姑娘,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和纪三老爷第一次出海带给她的八音盒上面跳舞的小人几乎是一个模样。与中原人形貌大异,但却精致漂亮。 小姑娘似乎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被纪晓棠拉起来,就抿着嘴笑了,还清脆地叫了一声晓棠姐姐,发音虽然清楚,但是语调却有些怪异。 其他几个小孩也都站起身,最小的那个胖乎乎的,站起来的时候没站稳,就摔了个屁股蹲儿。不过他没哭,也没用哥哥姐姐们扶,自己又爬起来了,站好之后,还伸手在自己脸上呼噜了一下,瞬间就成了花猫脸。 纪晓棠忙就招呼跟随来服侍的丫头们,上前来照顾几个小娃娃。 “不用,他们有人照看。”纪三老爷就笑,又招了招手。 纪晓棠就觉得眼前一花,几个花枝招展,形貌各异的女子已经上前来,各自领了孩子,笑嘻嘻地站到了一边。 “小叔……”纪晓棠就有了扶额的冲动,她终于看到了几个孩子身上的异族血统的来源。 “嘿,晓棠,这都是你小婶子们。”纪三老爷这个时候脸皮已经厚了,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还嘱咐纪晓棠,“她们都是我在海外寻的,你跟她们不必用咱们大秦的礼儿……” 当着这几个女人和孩子的面,纪晓棠也不知道该跟纪三老爷说些什么了。 馨华堂纪家众人还在等着,纪晓棠知道不能继续在城外耽搁了。 “小叔,我们回家去再说吧。”纪晓棠对纪三老爷说道。 纪三老爷连连点头,一面就让人服侍着老婆孩子们先上车去。 随后,纪三老爷也不骑马了,而是死乞白赖地挤到了秦震和纪晓棠的马车上。 “晓棠,就是你不出城来接我,我也打算进城之后先找你。”纪三老爷坐在纪晓棠对面,笑嘻嘻地说道。 纪晓棠不说话,只给了纪三老爷一个相当冷淡的眼神。 秦震就坐在纪晓棠身边,他怀中抱着煊儿,也是不说话,就笑眯眯地看戏。方才的事情,不仅惊到了纪晓棠,连他也被惊到了。 “晓棠,小叔都靠你了……”纪三老爷见纪晓棠不搭理他,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可怜兮兮起来。 纪晓棠心中叹气,扭头瞧了秦震一眼。 秦震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煊儿也睁大了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纪三老爷。 煊儿现在只能听懂简单的话,但是纪晓棠觉得,如果任由纪三老爷这样下去,对煊儿只怕并不是什么好的影响。 “好吧,小叔,你要我怎么做呢?”纪晓棠无奈地对纪三老爷说道。 纪晓棠这样一开口,纪三老爷就知道事情成了,他再也不用担心。 “嘻嘻,晓棠,如果你不来接我,我就打算先把你小婶子和弟弟妹妹们送到你那里去。” “原来你也知道!”纪晓棠生气。 就算是她,在看见纪三老爷皮肤头发眼睛颜色各异的老婆和孩子们的时候,还是吃惊非小,半天才接受了,由此可想而知,纪老太太在看到纪三老爷的妻儿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形。 就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只怕也很难接受。 “所以要多多拜托晓棠。”纪三老爷给纪晓棠拱手,要纪晓棠帮忙,在纪老太太、纪二老爷等人面前替他说项。 在纪三老爷的认知里,只要纪晓棠出面,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小叔,你以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纪晓棠想了想,就问了纪三老爷这样一个问题。 纪三老爷最大的孩子看上去已经有三四岁了,也就是说纪三老爷出海不久,就找了女人生了孩子,可纪三老爷却一个字都没有吐露过。 “……那时候也是稀里糊涂的,她爹,也就是当地的老酋长救了我……”纪三老爷娶妻生子的故事真要说起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纪晓棠并不想追究细节,她只要知道,那些女人都是爱纪三老爷的,那些孩子都是纪三老爷的骨肉,就足够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骨肉团聚 听纪三老爷说了一会,纪晓棠就听明白了。 纪三老爷要她替他说项,一是想让她做个缓冲,不要让纪老太太等人被他的妻儿给吓到,受到太大的打击,也别太过责难他。毕竟如今大秦的风气就是如此。从他们将大秦以外的异族人都统统称为蛮族这一点就能看的出来,他们很瞧不起这些人,认为他们是还没开化的野蛮人。 纪三老爷却娶了几个异族的妻子,而且这些异族还跟大秦人长的非常不一样,说不好走到街上就被人看做是妖魔鬼怪了。几个孩子虽然有纪家孩子的特征,但是也明显遗传了他们母亲的体质。 纪三老爷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但是他希望他自己的家人能够接受他的妻儿。 如果没有纪晓棠出面说项、帮忙,纪三老爷还真担心就凭他一个人,这次回来给大家带回来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馨华堂肯定得乱开了锅! 纪三老爷可怜巴巴地看着纪晓棠,挺大个人了,一双眼睛竟然跟个小狗崽子似的。纪晓棠很受不了纪三老爷这样的眼神。 “小叔……,你也注意些,煊儿还看着呢。”纪晓棠瞪了纪三老爷一眼。 纪三老爷朝煊儿看了一眼,就嘿嘿地笑,煊儿看着纪三老爷,也嘿嘿地笑。 纪晓棠扶额,煊儿原来都不会这样笑的,这才跟纪三老爷相处了多长时间,就学会了嘿嘿笑了。 “好了,小叔,你也不用跟我装可怜了。你知道我一定会帮你的,是不是?”纪晓棠不客气地说道。 纪三老爷又嘿嘿地笑,显然是默认了。 “晓棠,其实我本来还是有些担心的。”略顿了顿,纪三老爷才端正了面容。 “小叔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毕竟,她们不仅不是大秦的人。而且还长的那样的相貌,一看就跟咱们不一样,你小时候我带你去听书,那说书的都说蓝胡子绿眼睛的妖怪……” 纪三老爷先将妻儿带到纪晓棠面前。却同时也担心纪晓棠无法接受。 可是纪晓棠的态度,让他完全放下心来。 纪晓棠一开始确实很惊吓,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厌恶或者害怕之类的表情。纪三老爷就知道,他这么做是做对了。 纪晓棠知书达理,见识广博。而且眼界和心胸都非一般人可比。纪晓棠那么自然顺利地接受了这些相貌奇异的女人和孩子,还不仅仅因为她的心胸和见识。 纪晓棠看那几个孩子的目光是亲切柔和的。 因为她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他们的身上流着和她相同的血,也是她的弟弟妹妹们。 听了纪三老爷这样的表白,纪晓棠反而笑了起来。 “小叔,算你聪明,知道先让我看看人。如果你直接将人带到祖母跟前去,将祖母吓到了还是一件,祖母只怕不会放过你。”一顿痛骂那是免不了的。闹不好还会得把纪三老爷给揍一顿,认为他不孝,混淆了纪家的血脉。 笑过之后,纪晓棠也端肃了面容。 “小叔,你放心吧。我能接受,祖母、爹爹和娘亲他们也能接受。他们都是你的骨肉,那就是纪家的子孙,和大哥哥、长生他们一样的纪家的子孙。” 所谓的爱屋及乌,就是这个道理。 纪晓棠已经能够预料得到,一开始大家肯定会有些难以接受。但只要想开了,一切就都好了。而且,这件事上,最难说服的人只有纪老太太。 纪二太太心慈。而且对小叔子的事情也不会管头管脚。纪二老爷则是性情豁达,没有那么多世俗之见。 至于最难说服的纪老太太,只要她心疼纪三老爷,一切就都好说。 纪晓棠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纪三老爷喜出望外。纪晓棠不仅答应帮他,让纪家人接受他的妻儿。还会为他们争取在纪家应有的地位。 说实话,纪三老爷本来并没有期望这么多的。而他也非常明白,纪晓棠这样说,事情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 纪晓棠说话在纪家向来是算数的。 叔侄两人就放低了声音商量起来,等马车到了馨华堂,两人也将一应的事宜都商量定了。纪三老爷放下心中的一块石头,整个人更加轻松,也更加神采飞扬起来。 马车直到了二门前停下,馨华堂的所有人都已经在影壁前等候多时了。 纪三老爷先就跳下车,大步走到纪老太太跟前,先是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就抱着纪老太太的大腿放声大哭。 纪老太太也落了泪,母子俩抱头痛哭,纪家其余人也都红了眼圈、落了泪。 “小叔回来,这是天大的喜事,大家应该高兴才对,怎么都哭了,快别哭了,大家正该进屋好好说话才是。”还是纪晓棠和秦震上前来,劝住了众人。 大家就簇拥着往萱华堂来。 到了萱华堂上房,纪老太太被请到炕上坐了,纪三老爷又执意给纪老太太磕了头,随后,大家相互见礼。 比起纪三老爷离开的时候,馨华堂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纪大老爷续弦周念红,这件事纪晓棠已经在信中跟纪三老爷说了,不过今天还是纪三老爷第一次见嫂子。 周念红的腰身已经相当臃肿,纪三老爷笑着,对纪大老爷道了恭喜。 纪大老爷呵呵地笑,比起过去,他的话少了许多。 相互见礼寒暄过后,大家才重新落座,难免就问起纪三老爷在海外的经历,以及回程中的种种艰辛。 这些事,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的。 纪三老爷只告诉大家,他这次出海并没有走的太远,但依旧收获颇丰。 说着话,纪三老爷的目光就有意无意地落在纪晓棠的身上,纪晓棠知道,纪三老爷这是要她说话了。 “……方才路上还跟小叔在说,日子过的真快。小叔上次离开的时候,煊儿还在我的肚子里。如今都已经会走路,会喊小舅舅、小姥爷了,这人怎么能不老呢……”纪晓棠颇为感慨地说道。 纪大老爷就点头,然后就问纪三老爷:“三弟是属什么的来着。今年有二十了吧……” 纪大老爷是真的不记得纪三老爷的年庚了,但是却知道纪三老爷的年纪不小了。 纪三老爷就低头摸了摸鼻子。 纪晓棠和纪大老爷这几句话,就正触动了纪老太太的心事。她老人家今天也特别的多愁善感,就又红了眼圈。 “……晓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做叔叔的倒好。连个媳妇还没娶上,我可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你也成个家,有自己的骨肉……” “祖母……”纪晓棠就知道机会到了,她起身走到纪老太太跟前,附在纪老太太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纪老太太又惊又喜,紧紧地抓住了纪晓棠的手。 “晓棠,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哄我高兴的?你小叔他、他真的有儿子了?”纪老太太高兴的,话都说的不利落了。 纪晓棠假装慌张,示意纪老太太小声。不能让纪三老爷给听见。 纪三老爷分明听见了,不过只往两人这边看了看,假装没有听清楚两人在说什么。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听清楚了,可看纪三老爷和纪晓棠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有蹊跷。 而纪二老爷则是立刻就知道,是这叔侄俩又在合伙玩什么花招,要哄纪老太太了。不过,想来这叔侄俩也闹不出什么大事,纪二老爷也就乐得配合,只是将目光转向了秦震。 秦震和纪晓棠一起去城外接的纪三老爷。这叔侄俩在搞什么鬼,秦震应该知道。 秦震接收到纪二老爷的目光,就笑了笑,示意纪二老爷稍安勿躁。一会就能见分晓。 纪二老爷更加放心。秦震都知道的事,那肯定就不是坏事。他顺手就将煊儿从秦震的怀里抱过来,一面抱着小外孙,一面乐呵呵地瞧着,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到底有什么事。 “当然是真的。”纪晓棠正在跟纪老太太说话。 “是真的他怕什么,还不敢跟我说。也不把人给我带来……”纪老太太跟纪晓棠确认了一遍之后,就坐不住了,要招呼纪三老爷要跟前去说话。 “祖母,祖母……”纪晓棠忙又拦住了纪老太太,“小叔他有难处,怕祖母生气……” “他有儿子了,我能生什么气,我高兴还来不及!”纪老太太这么说着,就迷惑起来,也终于开始思考,纪三老爷为什么有了妻儿却不敢带到她面前来。 “是那女人的出身不好?长的不好看?性子不好?孩子有……有什么残疾……”纪晓棠不说话,纪老太太就越来越往坏里头想。 “咳咳,”纪晓棠干咳了两声,给纪老太太提醒,“祖母,小叔出海在外……” “他是娶了南蛮子了?” 大秦的极南之地,虽是大秦的领土,归大秦教化,但是人的容貌、民间风俗习惯都与中原人迥然不同,很多时候就会被统称为南蛮。 纪晓棠听纪老太太这样猜测,就没有说话。 纪老太太略微犹豫了一会,然后就下了决心似的:“那也没什么,你小叔也是难,常年在海上,能遇到什么好姑娘,如今儿子都生下来了,咱们也不能不承认,接回来,咱们慢慢调教着就好了。” 纪老太太这个状态,几乎就是只要纪三老爷带回来的是个人,她就能接受了。 这火候就差不多了。 “祖母,跟咱们长很不一样,也不要紧吗?”纪晓棠又试探着问。 “很不一样?很丑吗?”纪老太太就有点儿战战兢兢地,然后才又毅然决然地说道:“丑一些也不要紧,只要她是个好姑娘,孩子是你小叔的骨肉,那就行。” 这就成了! 纪晓棠就朝纪三老爷笑。 纪三老爷假装没注意这边,其实已经将纪老太太和纪晓棠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他也知道是时候了。 不过,不等纪三老爷说什么话,纪老太太先就忍不住发了话。 “人是在外面吗,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带进来给我看看。你也是,大喜的事情,还这样藏着掖着的,怕我会吃了他们不成。我一把的年纪,什么也不想了,哪怕是缺鼻子没眼睛的,我也认了。” “老太太,是儿子不孝,没有跟你老人家禀报,就自作主张……” “将在外还君命有所不受呢,自作主张的好,你也到了年纪了,要是不自作主张,我才担心……”纪老太太就催着纪三老爷,赶紧将他的媳妇和孩子都带进来。 纪三老爷嘿嘿笑了两声,忙就打发了心腹出去。 一会的工夫,就听见外面脚步声响。 人还没进屋,纪老太太就在炕上坐不住了,她站起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门口,似乎是下一刻就要迎过去一样。 纪晓棠忙扶住了纪老太太,虽然她已经做足了功课,但纪老太太一会还是要吃惊的。 果然,丫头婆子们簇拥着纪三老爷的妻儿走进来的时候,纪老太太就愣怔住了。 “祖母……”纪晓棠轻轻地纪老太太耳边提醒。“……都是帮助过小叔的,没有她们,小叔只怕今天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了。这几个孩子,都是小叔的骨肉啊。祖母仔细瞧瞧,长的多像小叔啊。” 几个女人带着孩子们到纪老太太跟前跪下,都给纪老太太磕头。 女人们喊着老太太,孩子们嘴里叫着祖母,虽然腔调各异,但声音都十分诚挚。 纪老太太没怎么去看那几个女人,目光就在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身上来回地打量,最后,她似乎是认了命。 孩子们虽然皮肤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有些不大一样,但都是漂亮的孩子,而且很明显能够看的出来,都是纪三老爷的种。 “哎……,起来,都起来。”纪老太太对着几个孩子颤巍巍地伸出手。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纪老太太这一关就算是过了。 至于其他人,那相对来说,就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了。 第一百六十章 子孙满堂 看到纪三老爷带回来的妻儿,纪家众人都是吃惊不小。不过,纪老太太既然表示了接受,众人虽然心思各异,当下也不会出来说什么扫兴的话。 方才纪晓棠虽然见了纪三老爷的几房夫人,也见了几个孩子,但却相当仓促,还不知道几个孩子的名字。现在回到了馨华堂,孩子们也过了纪老太太,纪三老爷自然要仔细地介绍介绍。 五个孩子,四男一女。 最年长的是个男孩,名字叫做纪晓藏,今年四岁,生母就是当初纪三老爷中了毒弩之后救了他的那个老酋长的女儿。这是纪三老爷出海收的第一个女人,按照进门的顺序,被称作大夫人。 大夫人还为纪三老爷生了个男孩,就是最小的那个,比煊儿只大几个月,是纪三老爷上次出海的时候怀上的,纪三老爷在京城的时候,就落生了。 这个最小的男孩,名字叫做纪晓药。 一个藏,一个药,纪晓棠就暗暗点头。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显然都带了寓意。纪三老爷之所以出海,是想为纪家在海外寻一处隐居之所,所以他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叫做藏。 至于药,那就更好理解了。若是没有老酋长用秘药为他解毒疗伤,他在第一次出海的时候,就不可能活着回乡了。 另外的三个孩子,名字分别叫做纪晓芬、纪晓荣和纪晓莱。 纪晓芬是唯一的女孩子,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她的生母是西洋人,也一样是皮肤胜雪,黄头发蓝眼睛。生的高大苗条,大秦话说的最不流利,语调也更为怪异一些,但却极为美丽,举止也非常优雅。 这位西洋的美人,是纪三老爷的二夫人,据纪三老爷说。这位二夫人还是西洋一位落难的公主。被人带到船上售卖,被他救了下来。 和纪晓芬同岁的男孩子是纪晓荣,今年三岁。他的生母是大秦人,家中是泉州港的一位富商,也做海上的贸易,是父母做主给了纪三老爷的。 这位林氏。就是纪三老爷的二夫人,也是他几位夫人之中。唯一用了大秦的礼节迎娶进门的。 纪三老爷的第四位夫人,是一位波斯的美女,为纪三老爷生下了儿子纪晓莱。纪晓莱今年两岁。 几个孩子就被纪三老爷带着簇拥在了纪老太太的周围,他们的母亲也都给纪老太太磕了头。 纪老太太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明白。记不清楚,但是围绕在她膝下的这接孩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且都很讨人喜欢。虽然长相在老人家看来是怪异了些,但是真的都不难看。 不仅不难看。还都很可爱,并没有她老人家担心的长的很丑这类的问题。 是的,纪老太太已经完全被纪晓棠带的偏离了主题,根本想不起来去计较那最主要的问题了。 接下来,纪三老爷又带着几房夫人和孩子们跟纪家其他人都相互见了礼。 “祖母这下可是喜出望外,就是不知道祖母的私房,还够不够给见面礼的。”纪晓棠就笑。 众人也都跟着笑。 确实没人想都纪三老爷会带了妻儿回来,而且一口气还带了这么多,这可真是……颇有些后来者居上的意味了。 小儿子有了骨肉,而且都长的这么大了,纪老太太心头的一件大事总算是有了着落,又被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哄的,笑的都合不拢嘴。 纪晓棠要她给孩子们见面礼,纪老太太当然是愿意的。 “多亏你提醒我,我高兴的几乎都给忘了。”纪老太太就吩咐人去里屋搬她的箱子,拿她的匣子。“别的没有,给我孙儿们东西到什么时候都是有的。” 纪老太太这么说着,还嗔了纪晓棠一句。 “就是我这里没有了,就跟你讨。你和你小叔作怪,孩子们都到了家里,硬是要抻着我,不给我见面。” “老太太有了这些孙儿孙女,就开始不待见我了。可见,还是年纪小的吃香。”纪晓棠笑道。 纪老太太被哄的越发高兴了。 一会的工夫,就有丫头婆子抬了纪老太太的箱笼出来。纪老太太打开箱笼,从里面一件件地拿出东西来给几个孩子分。 原来,纪老太太虽然不知道纪三老爷会带儿女回来,却是早就做了准备了。 纪晓棠看着纪老太太高兴的样子,心中难免就有些唏嘘。这就是做父母的心思吧,不知道纪老太太在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究竟是怎样的。 五个孩子,每个人都得了一袋子笔锭如意的小金锞子,两个尺头,一个金项圈和一挂金锁,另外男孩子们还每人得了一块玉佩,唯一的小姑娘纪晓芬得了一对赤金的佛手压发。 都是实实在在,可以当做小金库存起来的好东西。 纪老太太这真的是很为孙儿孙女们着想。 给了孩子们东西,纪老太太也没忘记几个儿媳妇。 纪三老爷方才已经向大家说明,他的几位夫人,只是按照跟着他的先后顺序排行那么称呼,孩子们不分嫡庶,夫人们也不分大小。 纪老太太也就没偏没依,每个人都赏了一对镯子和两个尺头。 兄弟三人,纪三老爷最为年幼,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当然得有做兄长的样子,当下也忙拿出见面礼来,分别给了几个侄儿侄女,还有几位弟媳妇们。 纪晓慕和杨氏也给几个堂弟堂妹都准备了见面礼。 还有纪晓薛和纪晓芹,他们年纪居长,也拿了见面礼出来。 长生原本是家中最小的,如今一下子就添了五个弟弟妹妹,小家伙一开始就有些懵,等几个更小的孩子到他跟前喊他哥哥的时候,小家伙的嘴巴就高兴的有些合不上了。 他当然也要给弟弟妹妹们拿见面礼。 可他年纪太小。又没有准备,一时之间就有些着忙,还的纪二太太在旁边帮他想,该拿出些什么东西来做礼物。 纪三老爷看的有趣,就伸手把长生给抱了起来。 “你还是小孩子呢,不用给他们东西。你要是一定想要给,就先记下。等你长大了。再给他们。”纪三老爷笑嘻嘻地,其实还是在逗侄子。 这话说来说去,还是要要长生的东西。现在不好给,也都把账给记下来,将来填补上。 纪二老爷就看着纪三老爷笑。 纪三老爷的脸皮厚实的很,继续嘻嘻地笑。 长生却是一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 “小叔。你说的不对。我虽然小,可比弟弟妹妹们都大。我做哥哥的,第一次见到弟弟妹妹们,我高兴的很,礼物肯定是要给的。不用等将来。” 他小大人一般,说话的声音却还奶气未褪,引得众人连连发笑。 长生也不理会,就让纪三老爷放下他来。跑去找他贴身服侍的小厮了。一会的工夫,就见两个才留头的小厮抱了几个匣子进来。 长生给弟弟妹妹们准备的都是好东西,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每人一块松烟墨,一盒湖笔,一方砚台,还有一套启蒙的新书。 长生给准备的这份礼物,就将众人给惊住了。 “长生这礼物准备的好!”纪二老爷也不吝于夸赞自己的儿子了。 “长生,你为什么送这些东西给弟弟妹妹们?”纪晓棠就问长生。 “纪家的子弟都是要念书上进的,弟弟妹妹们虽然生长在海外,年纪也还小,但也要启蒙读书。”所以他才会送出这些东西。 纪二老爷就连连点头。 “长生果然有哥哥的样子!”纪三老爷又感动,又高兴,一面就向纪二老爷看了一眼。 纪二老爷被长生的礼物触动了心思,正要跟他说些话,不过想了想也不急着就在当下,于是就向纪三老爷使了个眼色。兄弟两人默契于心,知道之后必定要有一番长谈。 大家都送了礼物,纪晓棠作为堂姐,自然也能落于人后,方才她就打发了锦儿和绣儿回王府,拿了许多的东西过来。 对于纪三老爷的几位夫人,纪晓棠每人都送了四匹上用的尺头,一对内造的金钗,一对官窑喜上眉梢瓷瓶,并两包上用的新茶。 给几个孩子的礼物更加精致,是一人一只赤金璎珞项圈,一块万事如意玉牌,四个上用的尺头,还有一人一袋笔锭如意的小金锞子。 “……已经吩咐了王府的绣娘,这就过来给孩子们量尺寸,每人两套衣裳鞋袜。”纪晓棠又笑着说道。 因为事先不知道纪三老爷会带回来这几个孩子,所以纪晓棠没有准备针线活计,只好现给孩子们量着尺寸,赶紧赶制。 “正好府里头也要做衣裳,三弟一家才回来,各人比照咱们的,再都预备出两套来吧。”纪二太太就笑着说道。 杨氏忙行礼应了。 如今已经进了五月,夏天的衣裳早就做得了,纪二太太这样说,无非是要多给纪三老爷他们多添置几套衣裳。 纪三老爷也没有客气,只给纪二太太行礼,说又要劳烦二嫂了。 “她们几个都不大懂咱们家里的规矩,以后还得二嫂多多费心。”纪三老爷又给纪二太太行礼。 “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些客套。”纪二太太笑着点头。 纪三老爷跟纪二太太说完话,就看见长生在笑眯眯地看着他。纪三老爷福至心灵,忙将几个孩子招呼到跟前来。 “别看你们年纪小,这还有比你们年纪更小,辈分更低的。长生哥哥都给你们准备了礼,你们得跟长生哥哥学……”纪三老爷让几个孩子看煊儿,“那可是你们的小外甥。” 其实,纪三老爷不用说这些话,他的那几位夫人早就预备起来了。显然,纪三老爷已经提前跟她们说过了应有的礼节,而且她们也都记住了,并且非常上心。 煊儿在一天只内,就多了四个小舅舅,还有一个小姨妈。 这几个小舅舅小姨妈给煊儿准备的礼物更是五花八门,颇具其各自外家的特色。 纪晓棠也就笑着让丫头们将礼物都收了,几个孩子则是围绕在纪二老爷身边,仰头看着煊儿,都登他叫一声小舅舅。 煊儿被纪二老爷教导着,果然就小舅舅小舅舅地连叫了几声,还学着叫了小姨,把大家又都逗的哈哈大笑。 萱华堂上房笑声不断,纪老太太坐在炕上,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纪三老爷携家眷归来,纪家一大家子就算是团聚在了一起,就在馨园摆了宴席,众人饮酒听戏,十分快活。 宴席并没有持续太久,纪三老爷远途归来,他本人还没什么,但是几位夫人,尤其是小孩子们却需要休息。 纪老太太在席上坐了不久,虽然兴致很好,但是渐渐地就难掩脸上的倦意。 秦震和纪三老爷等人也就没有多喝,散了席下来,纪二太太带着杨氏和服侍的人去安顿纪三老爷的家眷,纪三老爷亲自服侍纪老太太去安歇。 纪晓棠跟着将纪老太太送回萱华堂上房,就找了个借口出来,给纪老太太和纪三老爷一些时间独处。 她从萱华堂上房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 屋内,就隐隐地传来了纪老太太的哭声,纪老太太一边哭,一边低声地说着什么,纪晓棠听不大清,在听到晓芸两个字之后,她就迈步下了台阶。 景华堂书房,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对面而坐,见纪晓棠来了,两人都忙站起身。 秦震已经带着煊儿先回王府了,纪晓棠留下来,是要与娘家人再多相处一会。 “你小叔呢?”三人重新落座,纪二老爷就问纪晓棠。 “在陪祖母说话。” 纪二老爷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纪老太太最心爱的,就是纪三老爷这个小儿子。母子分别良久,今天见面,而且纪三老爷还带回了家眷,母子之间自然有许多的体己话要说。 “二弟,晓棠……”纪大老爷看看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犹豫了一下,就开口说道,“老三没来,咱们正好商量商量。”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手足 “三弟没来……,哦,大哥想要商量什么?”纪二老爷就问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皱了皱眉。 自从纪晓莲的事情之后,他的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辞官在家里,对于易经风水那些也提不起兴趣来了。 他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的仕途已经断送了,至于在家中,除了管管他自己这一个房头里的事,他也是没有多少话语权的。 而即便是在他自己的房头里,因为纪晓慕渐渐地担起了管理庶务的责任,他能管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 他虽有些不甘心,但也只能暗自叹息,生不逢时,大势已去,每天有周念红陪着,还有周念红肚子里的孩子可以让他有些期待,别的事情,他也就很少说话了。 但是纪三老爷这件事,他觉得他不能再沉默不管了。 纪老太太溺爱小儿子,纪二老爷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他如果不管还有谁能管呢。 “……三弟出海,虽说是贸易,却是奉旨而行,他还是个官身,并不是流为商贾,也算是给纪家增光的事情。我也知道,他在外面辛苦,逢场作戏,纳几个女人进门,这都是人之常情……” 纪二老爷听着纪大老爷的话,就朝纪晓棠看了一眼。 纪晓棠微微皱起了眉头,纪大老爷的话落在她的耳朵里,很有些不中听。 不过,她并没有打断纪大老爷,她倒是想听听,纪大老爷究竟要说什么。 “只不过那些女人,也就只能做姬妾。三弟还应该另外三媒六证,寻娶名门淑女做正妻,才是正途啊。”纪大老爷见纪二老爷和纪晓棠都没说话,他也不管纪晓棠的脸色是否好看,就继续说道,“……他不能总在海外飘着,回来就要正经应酬交际。那几个女人。如何与高门大户的诰命夫人们来往,还不吓到了人家,也被人家笑话。” “于咱们纪家的门庭也是有损的。”说到这里。纪大老爷就顿了顿,“还有他那几个孩子,是他的骨肉,纪家自然会好生看承。可要传承纪家的香火。还得是另娶正妻生下来的好。” “就是到列祖列宗们面前去磕头,那几个孩子长的怪异。只怕祖宗们也不会承认。” “这事本来应该是老太太来决定,可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溺爱三弟,一时想不到这些。我是家中的长子。我若是不提,那就是不孝,以后到了地下。也难见老太爷和列祖列宗。” 纪大老爷最后还将事情上升到了孝道的高度。 纪晓棠早就预料到,纪家上下一时之间未必能够完全接受纪三老爷的妻儿。也料想到了,纪大老爷必定是反应最大的一个。 然而,她本来想着,纪大老爷应该更有眼色一些,而不是当着她的面摆出这幅长子的架势来,似乎接受了纪三老爷带回来的妻儿就玷辱了纪家的门庭,就贬低了纪家高贵的血脉。 不得不说,纪大老爷没能在仕途上发达,总是有他自身的原因的。 纪家三兄弟,纪二老爷豁达宽容,纪三老爷豁达不羁,唯独纪大老爷一个是如此的心思狭隘、冥顽不灵。 “大伯的话,我不大赞成。”纪晓棠略一思索,也不客气,当即就说道。 “哦……哦?”纪大老爷是有些怵纪晓棠的,不仅因为纪晓棠如今的地位,还因为纪晓棠素日的性情和行事为人。但是今天这件事,他自觉占了大义,就不肯轻易妥协。 而纪晓棠却没耐心跟他说什么大义,也不耐烦跟他讨论。她只告诉纪大老爷一件事。 “小叔是纪家的人,那么他的儿女就是纪家的子孙,不管是什么长相,也不管他们的生母是不是异族人。别人若是敢小瞧了他们,我是不会放过的。咱们自家人若也小瞧他们,我也是绝不依的。” 纪晓棠的一句话,就确立了纪三老爷几个孩子在纪家的地位。 “再有一件,小叔房头里的事情,小叔自己说了算。小叔为什么要舍生忘死地往海外跑,他为的可不是自己,他为的是整个纪家。所以,我相信小叔。”纪晓棠相信,纪三老爷绝不会做出伤害纪家和纪家人的事情。 纪晓棠的话说的干脆,纪大老爷的脸色就铁青了起来。 纪二老爷却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和颜悦色地劝纪大老爷:“……从来孩子的贵贱都是随父族的,没有说随母族的,三弟的孩子,那就和你我的孩子一样。而且,老太太还在,她老人家都没说什么,咱们又何必多事。老太太如今的身子又不大好,惹恼了她老人家,咱们后悔就晚了。” 纪晓棠的态度十分鲜明,纪二老爷明显是赞同纪晓棠的,而且他还将纪老太太给搬了出来,纪大老爷就知道,他方才的话算是白说了。 虽然心中还是不甘,他也无可奈何。这个家里头,他的话已经没有多少分量了。 纪大老爷就叹气:“我该说的都说了,罢了,我如今是废人一个,我尽到了我的心,以后九泉之下,见了老太爷和列祖列宗,我也只能如实禀报……” 纪大老爷正自怨自艾地,就听得门帘响,纪三老爷迈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哥要跟老太爷和列祖列宗禀报什么?”纪三老爷在纪大老爷跟前站定,看着纪大老爷问道。 “啊……”纪大老爷吃了一惊,显然是没有想到纪三老爷不经人禀报就走了进来。“没、没什么,没什么。” 纪大老爷的神色就有些尴尬。 “呵呵。”纪三老爷看着纪大老爷冷笑,他跟这位大哥自小就接触的少,也没什么感情,后来经历了一些事,就让他对这位大哥更加亲近不起来。也尊敬不起来。 纪三老爷在海外的生活,让他的性子更加的恣意,一身的杀气在纪大老爷面前就没怎么掩饰。 纪大老爷却是了解这个弟弟的,纪三老爷不像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凶恶之人。 “确实没说什么。”纪大老爷额头见汗,忙向纪二老爷求助,“二弟你说。我方才是不是什么也没说。” “大哥确实什么也没说。”纪二老爷就顺着纪大老爷说了一句。算是将刚才的事情揭了过去。 纪晓棠也不愿意看到纪三老爷和纪大老爷起冲突,因此就没说话。 “哦,呵呵。呵呵,”纪三老爷继续笑,“我方才走进来的时候似乎听见了两句,看来。是我听错了吧。” 纪大老爷就做不下去了。 “……你们说话,我方才喝了两杯酒。头有些晕,我先告辞了……”纪大老爷也不等纪二老爷起身送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纪三老爷直看着纪大老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走到纪晓棠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大哥还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其中的含义可极相当丰厚了。 “只要不出去惹事,一切都好说。他如今也改了不少。三弟,你今天这真是让大家伙都大吃了一惊啊。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嘿嘿。”对于纪二老爷的数落,纪三老爷还是肯虚心听着的。“二哥,你这个说法,好像不大合适啊。” “你做的就合适了?”纪二老爷反问。 纪三老爷一时之间摸不透纪二老爷的意思,就看纪晓棠。 “你别看晓棠,我知道,你们是串通好了的,晓棠肯定为你说话。”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凑在一起,对于对方的事情,都是完全没有原则和底线的。 “二哥,不是我瞒着大家伙,是……我……,哎,怎么说呢……” 纪二老爷坐在椅子上,如今有了空闲,他也就将他的想法都详细地说了出来。 他本来是没有打算将这几位夫人和孩子们带回来的。 “……都在当地妥善地安置好了,就算是有一天……,我再也回不到她们身边,她们有父兄家族照看着,还有我留下的银钱和给她们置办的产业,也能和孩子们好好地过……” “那怎么现在又决定将她们都带回来了?”纪二老爷问。 “自然是想着,咱们一大家子要团聚在一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纪三老爷哈哈笑着说道。 纪二老爷就不说话了,纪晓棠也越发的沉默。 “小叔,你这又是何必?”半晌,纪晓棠才说道。 “她们是纪家的人,这是她们应该经历的。”纪三老爷理所当然地说道,随即又笑,“而且,我带她们回来,可是为了带她们借家族的光,借你这个姐姐的光,我是带她们来长见识,来享福的。” 纪三老爷这是打定了主意,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对各自的心思就都明白了,有些话就显得多余了,所以也不必再说。 “既然回来了,就要好好地打算打算。”纪二老爷就说道。 这才是他特意留下纪晓棠,要跟纪三老爷商量的大事。 “爹爹可是要说给几个孩子启蒙,让孩子们读书的事?”纪晓棠问。 纪二老爷点头。 纪晓棠微笑,她就猜到了,纪二老爷最惦记的肯定是这件事。 “读书的事,我不在行,都听二哥安排。”纪三老爷答应的非常爽快。 纪二老爷也没有推脱。 “咱们家族子嗣不多,你带回来这几个孩子,每一个都非常珍贵,一定要好好地教导他们读书……”以后走科举的路,出仕做官,光宗耀祖,庇护家族。 “几个孩子咱们自然是一样看待,但是难免也要顾及些世俗的眼光。” 纪二老爷很小心地跟纪三老爷说话。 纪三老爷的几个孩子,异族血统在面貌上体现的太明显,大大异于大秦人的,只怕是不好参加科举做官的。 “晓荣的生母是大秦人,还有晓藏,长的也跟大秦人无异,这两个孩子,可以重点培养走科举仕途的路。” 纪二老爷告诉纪三老爷,他打算亲自交到纪晓藏和纪晓荣。 “就让他们跟着长生一起读书,若将来兄弟三人能一同登科,那才是让咱们纪家门庭生辉的事。” 纪二老爷显然对几个孩子的将来都充满了期待,并且愿意为此尽他最大的努力。 他这样说了,纪三老爷还有什么不肯同意的。 纪三老爷忙就起身,郑重地给纪二老爷行礼。 “二哥,那我就将晓藏和晓荣交托给你了。”兄弟三人,纪大老爷是怎样待他的,纪二老爷又是怎样待他的,是否将他这个兄弟放在心上,亲厚与否,实在是对比明显,高下立见。 “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商量,正好晓棠也在这里。”纪二老爷接着又说道。 “还有什么事,二哥做主就是了。”纪三老爷高高兴兴的,将两个儿子给纪二老爷教导,那两个孩子的前程就有了保证了,他做父亲的怎么会不高兴呢。 “这件事,二弟你可不要多心。”纪二老爷没直接说什么事,而是小心地看着纪三老爷,又说了一句。 “二哥,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就是。晓棠在这里作证,我没有不答应的。” “是这样,为了两个孩子的仕途着想,我想将他们过继到我的膝下。……三弟,你的性子我知道,现在说是要留下,谁知道将来有一天你又坐不住了,又跑去了海上……,两个孩子在我的名下,将来仕途更有保证,也会更顺畅……” 似乎是怕纪三老爷误会,纪二老爷详细地跟纪三老爷解释着。 纪三老爷没有立刻答话,显然是在思考纪二老爷提出的这件事。 纪晓棠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纪二老爷为纪三老爷和两个孩子考虑的实在是周到。 “为什么要晓棠在场,是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明白。两个孩子到了我的名下,我不管你将来分不分财产给他们,我这一房头的财产,是有他们哥俩的份的。” 纪二老爷告诉纪三老爷,将来他这个房头的财产将会分成三份,长生、晓藏和晓荣三兄弟一人一份,不偏不倚。 第一百六十二章 舐犊情深 “二哥,”纪二老爷站起身,到了纪二老爷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二哥为我,为侄儿们考虑的周全,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纪三老爷这是答应了。 纪二老爷忙就拉纪三老爷起来。 “三弟,你不用谢我。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和你二嫂都这般年纪了,除了晓棠,就只有长生一个儿子,难免膝下空虚,我和你二嫂也是想多几个儿子,将来养老。” 纪三老爷就笑,纪二老爷这话说的并不能让人信服,总之还是为了他好,却不想让他背负太多人情债的缘故。 “二哥,我明白。你尽管放心,晓藏和晓荣给了二哥和二嫂,以后就是二哥和二嫂的儿子,床前尽孝,养老送终,都是他们的事。” “嗯,嗯。”纪二老爷连连点头,“还有一件,虽然过继,可孩子们依旧可以管你们叫爹娘,咱们兄弟之间没有嫌隙,也不怕你反悔,所以也就不必像外头那些过继的规矩那样严苛……,将来你们百年之后,孩子们依旧可以……” “二哥不要说了,我都明白,我都明白。”纪三老爷握住纪二老爷的手,让他不用继续往下说了。 纪二老爷如果继续往下说,不过是越发说的明白,他就是替纪三老爷养育和教导儿子,将来给孩子们更好的仕途保障。 “好吧,那我就不说了。”纪二老爷了解纪三老爷,知道他是性情中人,怕说多了,纪三老爷反而拧起来就不愿意了。“还有一件。这件事你一个人不好做主,还是要跟孩子们的母亲好好商量商量。” 纪二老爷做事,历来考虑的都非常周详。 纪三老爷却大包大揽:“二哥放心,这件事我现在说了就算。这样的好事,她们都不是不明白道理的,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还是要好生说个明白。”纪二老爷依旧嘱咐纪三老爷。 “好,好。我知道的。”纪三老爷点头。随即又问纪二老爷,“二哥,你这是跟二嫂商量过了?” 这样一件大事。仓促之间,纪三老爷觉得纪二老爷也该跟纪二太太好好商量商量。 “我方才跟她提了一句,她是很愿意的。还忘记了跟你说一声,我方才说的我这房头的财产。也包括你二嫂的嫁妆。” 纪二太太的嫁妆,也会均分给长生、晓藏和晓荣三个人。 “二嫂心慈。二哥。那我可就占了大便宜了。”纪三老爷就笑,这个时候要是推脱来推脱去的,就不是他的,而且嫌絮烦。 “要说便宜。还是我们占的多。没费力气,就多了两个儿子。”纪二老爷高兴,也跟纪三老爷开起了玩笑来。 兄弟俩笑了一会。纪二老爷才转向纪晓棠。 “晓棠,这件事没跟你商量……” “爹爹这事做的很好。哪里用跟我商量呢。什么时候过继,我还得准备两份厚礼。”纪晓棠笑着说道,显然她也是赞同这件事的。 纪晓棠知道,纪二老爷这么做,固然是为纪三老爷和两个孩子着想,未尝不也是为了她。 现在纪老太太还在世,馨华堂三兄弟同居,但是树大分枝,将来总有一天,这三兄弟是要分家另过的。堂兄弟虽好,哪里比的了亲兄弟呢。 纪晓芸不在了,纪晓棠只有长生一个亲兄弟,娘家的势力未免单薄了些。 如今又多了两个兄弟出来,等将来念书成才,也能入朝为官,也是纪晓棠的助力。若说长生和晓藏、晓荣年纪还小,要多年以后才能帮上纪晓棠的忙,现在还是多靠纪晓棠提携,但是多年之后,他们却是很可以帮上煊儿的。 至于家财,就是小事了,纪二老爷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纪家原本就家底丰厚,还有这些年出海贸易的股份,足够子孙们吃上几代的了。 过继的事情谈妥了,大家都很高兴,随即就又说起了纪三老爷这次出海的事情来。 纪三老爷只简略地提了几句,因为带了新增的股东,这次出海只是求稳,并没有开辟什么新的航线,但是所获依旧十分丰厚。 “那几位虽然还没摸着头脚,不过获利丰厚,也应该能够满足了。”纪三老爷撇了撇嘴,就说道,“下一次出海,我不希望再带上他们。” 这么说着话,纪三老爷就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微笑,不置可否。 纪三老爷就明白了,也不再提出海的事情,就问起了京城的局势。 “我离开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纪三老爷端肃了面色,“晓棠的信中写的事,我都知道了。回来的路上,我也十分留心,如今大体是什么情形,我都知道。” “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帮晓棠的。” 纪晓棠和纪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着纪晓棠,也就是帮着纪家,帮着自己。 “晓棠,你说吧,需要小叔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小叔不带眨眼的。”纪三老爷慷慨地对纪晓棠说道。 纪三老爷已经回来了,再想将他撵走根本不可能。 而且,如今的纪三老爷也已经不同往日,确实是极大的助力。 “小叔,你回来的正是时候。”纪晓棠笑。 几个人在景华堂书房说话,直到了掌灯时分,纪晓棠才站起身告辞。纪二老爷要她留饭,她也没答应,她得回去看秦震和煊儿。 纪三老爷一直将纪晓棠送到二门外,亲自送纪晓棠上车。 “七斤这两天身子不大舒服,所以没带了她来,等过继那天,我将七斤和煊儿都带来……”纪晓棠告诉纪三老爷。 “七斤……”纪三老爷知道七斤是纪晓芸和谢怀瑾的女儿,说到她。纪三老爷的面上就闪过一丝阴云。 “小叔,祖母是不是……”纪晓棠立刻就注意到了,同时想起她在萱华堂门外听到了那一声晓芸。 “晓棠,你放心,老太太那里都有我。……老太太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这么说着话,纪三老爷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就点了点头。 …… 回到安王府。秦震正抱着煊儿等纪晓棠。 “再不回来。就要打发人去接你,煊儿找你找不见,跟我生气。”秦震告诉纪晓棠。 纪晓棠失笑。一面抱过煊儿来。 “煊儿怎么跟你生气?” “还能怎样,自己坐在炕上,不让人抱,也不让我抱。只肯将个屁股冲着我,不理人。” 可是煊儿现在笑眯眯地。根本就不像是生过气的样子。纪晓棠只能尽力想象,煊儿噘着小嘴巴,用圆滚滚的后背和小屁股冲着秦震的模样,简直……不能更可爱了。 “煊儿想娘亲了?”纪晓棠亲了亲煊儿的发顶。笑着问道。 “嗯。”煊儿点了点头,随即就抬起小胳膊,搂住纪晓棠的脖子。将圆滚滚的小身子紧紧地贴在了纪晓棠的胸前。 “煊儿在担心。”秦震向纪晓棠解释。 平时煊儿身边的小孩子非常少,也就是长生和秦煜。两个孩子都比他大,又喜欢他,尽量地宠着他。今天突然来了好几个小孩子,和他却是差不多大的,而且纪晓棠对这几个小孩子非常喜欢和非常关注。 后来,还让秦震带了他先回来,纪晓棠却留在了馨华堂。 煊儿还不懂纪晓棠是要跟纪三老爷谈事情,就觉得他的娘亲是喜欢上了那几个小孩子,所以都不回来看他了。 听了秦震的解释,纪晓棠哈哈大笑。 “王爷,这是煊儿的想法,还是你认为的煊儿的想法?” “儿子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不清楚吗。”秦震笑着说道。 纪晓棠无奈了。 “煊儿乖,”纪晓棠知道,她今天确实是有些忽略了煊儿,“……他们都和长生小舅舅是一样的。” 纪晓棠认为,煊儿只是偶尔闹些小别扭,他并不是个小心眼的孩子。对于七斤,他都很快地接受了,更别说是纪三老爷这几个孩子了。 “小舅舅……,”煊儿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姨妈……小姥爷……” “来,咱们看看小舅舅们和你小姥爷都给了你些什么东西……”纪晓棠就让人将纪三老爷给煊儿的礼物都抬上来,和秦震带着煊儿一件件地看。 果然像纪晓棠预料的那样,煊儿今天不过是被她忽略了,所以才闹起了小别扭,她这么哄了一会,煊儿立刻就好了。 纪三老爷这次回来,不仅给秦震和纪晓棠带回了许多稀罕的东西,还给煊儿准备了丰厚的礼物,简直林林总总无所不包。 纪三老爷这是恨不得将他在海外看到所有好的、稀有的东西都给煊儿带回来。 “煊儿以后有更多的人疼爱了。”纪晓棠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后背,笑眯眯地说道。 “小舅舅、小姥爷……胡子……”煊儿拍着手道。 秦震和纪晓棠都大笑。 说到纪三老爷的胡子…… “我那时怎么说的,”纪晓棠就告诉秦震,“小叔留那样满脸的胡子,肯定得被祖母骂。果然祖母就骂了他……” 纪老太太主要还是心疼。 留着满脸大胡子的纪三老爷看上去平添了许多的沧桑,整个人都显老了好几岁。纪老太太当然就认为小儿子是在外面受了太多的苦。 “今天忙,来不及了,说是明天就把胡子给剃了。” “呦,那煊儿岂不是没的玩了。”秦震开玩笑道。 “那不如王爷留起胡子来,给煊儿玩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只怕你不愿意。”秦震笑。 煊儿就听爹娘也在说胡子,而且笑的很开心,他也高兴地跟着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纪晓棠就说了纪三老爷要过继晓藏和晓荣的事。 “岳父想的长远。”秦震点头,“我们哪天去贺喜?” “爹爹正找人看日子,应该很快。”纪晓棠告诉秦震,随即左右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小叔这次回来,是跟我们共患难来了,他想帮我们。” “好!”秦震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好字。 接下来的今天,馨华堂热闹非常。 纪二老爷要过继晓藏和晓荣,纪老太太很是赞同,她也觉得这是两好的事情。一方面两个孩子成了晓棠的亲兄弟,以后肯定会受到更好的照看。另一方面,纪二老爷膝下多了两个儿子,晚景就更不用担忧了。 长生对两个弟弟接受的很快,小小年纪,却是越来越有兄长的架势了。 纪三老爷这次进京,不仅带了妻儿回来,随行还有不少其他的异族人,其中就有他几位夫人的兄弟,都长的相貌各异,大异于大秦人。 大秦自建国以来,京城中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多异族人。 纪晓棠心中存了算计,就与秦震商量,将纪三老爷的两位舅兄安排去了通文馆当差。她那两个和大秦人长的无异的小兄弟的将来是有保证了,她还希望,纪三老爷其他的孩子们能够在大秦生活的安乐。 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移风易俗,纪晓棠相信,她有生之年,是可以做成这件事的。 纪三老爷就知道了纪晓棠的打算,暗地里告诉几位夫人和舅兄们,还谆谆地嘱咐自己的几个孩子,要多亲近纪晓棠这位阿姐。 纪晓棠最是重情护短,否则也不会跟纪三老爷这样投缘了。就算是嫡亲的叔侄,关系疏远甚至成仇的也不在少数不是吗。 纪三老爷与纪晓棠亲密,自然不仅仅是因为纪晓棠从小就乖巧的缘故。 在馨华堂住了几天,纪晓藏几个都学着长生喊纪晓棠做阿姐。 或许是因为太过高兴,情绪波动比较大的缘故,纪三老爷回来半月之后,纪老太太就病了。 纪老太太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与从前不同。 馨华堂本来晴朗的上空立刻就蒙上了一层乌云。 纪晓棠特意叫了太医给纪老太太看诊,等听过了太医的禀报,纪晓棠的心也沉了下来。 虽然太医已经尽量说的委婉,但是纪晓棠却听明白了,纪老太太的寿数到了。在知道纪晓芸远离,并且隐隐猜到真相之后,纪老太太虽然病倒,却最终熬了过来。 如今,纪三老爷带着妻儿回来,纪老太太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正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她却要撒手人寰。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含笑 不论纪家上下如何想办法,好医好药地每天精心照料,纪老太太的病却丝毫不见好转,渐渐地,老人家每天迷糊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少。 直到最后,每一位被请来的太医都摇头,叹气,也不肯再开方子,大家才不得不接受纪老太太就要不行了这个事实。 纪三老爷最为伤心,他知道纪老太太最疼的是他。可这些年他总在外头,根本就没能在纪老太太跟前尽孝。如今他回来了,打算要孝顺纪老太太,可纪老太太却等不到他的孝顺了。 纪老太太弥留之际,纪晓棠得了消息,忙就赶到馨华堂来。 掌灯时分,馨华堂内外灯火通明,根据太医的预测,纪老太太是熬不过今晚了。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亲自出来接了纪晓棠,两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红肿,一半是因为这些天衣不解带地在纪老太太身边服侍累的,一半则是因为伤心落泪的缘故。 “……见老太太一面,太医说是不大可能醒过来了,不过万一呢……”纪二老爷一面带纪晓棠往萱华堂走,一面低声地跟纪晓棠说话。 作为出嫁的孙女,一般在接到报丧的时候前来就可以了。但是纪家和纪晓棠本人都没有这么想。好在纪晓棠嫁的并不远,也愿意在纪老太太临终的时候送一送纪老太太。 萱华堂的上房外站满了服侍的人,屋子里面却静悄悄的,丫头婆子们都被打发了出去,只有纪三老爷在纪老太太的炕下坐着。 听到脚步声,纪三老爷抬起头来。 纪晓棠纪吓了一跳。 回到京城之后。听从纪老太太的吩咐,纪三老爷就将满脸的胡子都刮了,恢复到从前俊逸洒脱的模样。可是现在,纪三老爷却是满脸青虚虚的胡茬,眼睛里布满血丝,样子憔悴的吓人。 “小叔……”纪晓棠心疼地叫了一声。 纪三老爷这才站起来。 “晓棠,你来了。” “小叔。别人呢。怎么就你在这里?”纪晓棠走到炕前,问纪三老爷。 “刚才还都在这,让我给打发走了。他们也都守了几天几夜。我让他们去歇一歇。我惯于熬夜,几天几夜不睡都没问题。”纪三老爷说道,嗓音就有些沙哑。 “早劝了你小叔去歇一歇,他不肯。”纪二太太叹气。 “晓棠。你来了正好,你小叔听你的话。你去劝你小叔去歇歇去。”纪二老爷对纪晓棠说道。 大家要在纪老太太跟前尽孝。却也没有一刻不歇的道理,几个儿子儿媳妇孙儿孙女们轮流守着也就行了。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唯独纪三老爷,就不肯离开。非要一直守着不可。 纪二老爷等人都知道,纪三老爷心中对纪老太太觉得亏欠,也不好就深劝他。 纪三老爷听了纪二老爷的话。就摆了摆手。 “晓棠说别的话,我肯定会听。但是这件事。你们谁都别劝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我身体好的很,没事。” 纪晓棠看了一眼纪三老爷,竟真的没有劝他。 “爹娘,你们去歇歇,我和小叔在这里守着吧。”纪晓棠劝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这几天,他们也累坏了。 “去歇了也睡不着,不如就在这里坐着,守着老太太。万一,老太太能醒过来呢。”纪二老爷摇了摇头。 纪二太太也是一样的意思。 大家谁都不肯走,就都在炕前坐了下来。 纪老太太平躺在炕上,身上盖着油绿色大锦缎薄被随着胸脯慢慢的起伏,但纪老太太却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一直都没有醒过?可进了什么饮食?”纪晓棠就问。 纪二太太摇头。 “一直没有醒过。想尽了法子,喂什么都喂不进去,连一口水都喝不下。”纪二太太低声告诉纪晓棠。 如果纪老太太能稍微进些饮食,那么太医也就不会都放弃,方子都不肯开了。 “太医们都说,老太太这样,并不受罪。”纪二太太顿了顿,就又说道。 这几乎是当下对大家来说最大的安慰了。 几个人在纪老太太跟前守着了半晌,纪大老爷、纪晓慕、杨氏等几个人就都过来了。 外面三更鼓响,纪老太太的呼吸突然重浊了起来。大家警觉,忙都上前看视,一面急忙请了太医进来。太医来给纪老太太诊脉,纪老太太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纪三老爷喜出望外。 “老太太醒了,这可不是要好了。”纪三老爷就请太医快给纪老太太开方子。 太医的脸上神色就有些复杂,他放下纪老太太的手腕,站起身来。 “……有什么话,趁着这个机会,就跟老夫人好好说一说。或许老夫人还有什么嘱咐。”太医这样说着,就出去了。 纪三老爷喜悦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屋子里众人都听的明白,纪老太太这样醒来,并不是病情好转的征兆,而是回光返照。 “……老三……”纪老太太虚弱的声音叫了一声。 纪三老爷忙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脸上挤出笑容来,凑到了纪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我在这,我一直在这。”纪三老爷握住了纪老太太的手。 “我知道,我都知道。”纪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很是欣慰,她虽然闭着眼睛,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但是却感觉到了,纪三老爷一直就在她的身边。 “好儿子,娘没有……白疼你。”纪老太太说着话,还笑了笑。 “老太太……”众人不敢太过上前,就齐刷刷地在纪老太太的炕前跪下了。 “老二……,很好,你们都很好。”纪老太太的手抬起了一点点。“晓棠……” “晓棠,快过去,老太太喊你。”纪二老爷忙就招呼纪晓棠。 纪晓棠就在炕前,不过纪老太太不能转动脖子,所以看不到她。为了让纪老太太能看见她,纪晓棠也没脱鞋子,就爬到了炕上。 “祖母。我在这。” 纪老太太终于看见了纪晓棠。眼睛就亮了亮。 “晓芸……” 这一下,众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纪老太太最后一个念想了。但是谁又能变出一个纪晓芸来给老太太呢。 “祖母……”纪晓棠的心中难受极了。 纪老太太却突然挣脱了纪三老爷的手,一把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纪晓棠微微吃惊,她没有想到,这个弥留的老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纪老太太握着纪晓棠的手。上身费力地从炕上抬起,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纪晓棠的眼睛。 “晓芸……” 或许有人会认为。这是纪老太太糊涂了,将纪晓棠误看做是了纪晓芸,但是纪晓棠却并不这么认为。此刻纪老太太的眼睛非常亮,她知道。这一刻,纪老太太是无比清醒的。 纪老太太并没有将她看成纪晓芸,只是在向她追问纪晓芸的事情。 就算是大家做戏再认真。老人家潜意识里只怕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纪晓棠心中暗暗叹气,略思索了一下。就俯下身附在纪老太太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个字。 “啊……好孩子!”纪老太太啊地大叫了一声,“好、好、好!” 连说了几个好字,纪老太太的身子一软,就躺到了炕上,合上两眼,再也没有了气息,不过,老人家的面容却安详极了,嘴角还挂着笑意。 纪老太太是含笑而死的。 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 萱华堂上下一片缟素,为纪老太太大办丧事。 纪晓棠没法子在馨华堂留宿,只有每天早来完走,极尽孝道。办丧期间,大家的心情都极哀伤,其中又以纪三老爷最为伤心。 那么刚强的一个人,却在纪老太太的灵前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每天的饭食也不大吃了,不过短短几天的工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大家看着都觉得不是事,但是谁去劝都没有什么成效,最后还是得请纪晓棠出面。 纪晓棠自己也不好受,但还是要安慰纪三老爷。 “小叔,你为纪家做了这么多的事,祖母都知道。你有了今天的成就,光耀门楣,超出了祖母和祖父的预期,这就是对祖母最大的孝道了。” 纪晓棠知道,纪三老爷心中有一个疙瘩,就是觉得他没有好好孝敬纪老太太。 “晓棠,你说,老太太怎么说走就走了。”不愿意跟别人说话,但是纪晓棠在跟前情况就不一样了。纪三老爷跟纪晓棠哭。“我这好容易回来,打算从此之后就留在她老人家跟前,好好地尽尽孝道。可是,老太太竟不给我这个机会。” “祖母怎么没给你机会啊,祖母给了你机会的。”纪晓棠见纪三老爷哭的可怜,就抬起手来,在他的后背轻轻拍着。 如果长生和煊儿在跟前,一定会觉得非常熟悉。纪晓棠的这个动作,可不就是安抚他们的时候经常做的吗。 “祖母就是等小叔回来,才多活了这半年啊。” 纪老太太心中最牵挂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纪三老爷。纪三老爷没有娶妻,没有儿女,这是她的一桩心病。 纪三老爷这次回来,不仅成了家,还有了儿女,这就达成了纪老太太最大的心愿。 或许纪老太太去年生病的时候,就到了寿数,不过是因为心中牵挂着纪三老爷,所以才强撑了过来。 如今,纪老太太心中再没有了牵挂的事,终于可以合上眼睛,安安乐乐地走,到九泉之下去跟纪老太爷相会了。 “祖母是笑着闭上眼睛的,那个时候,小叔就在祖母跟前。”让纪老太太毫无牵挂,毫无遗憾地走,就是纪三老爷,纪家人最大的孝道。 纪三老爷抽搭了一下,明显心情是好了一些。 纪晓棠的话,总能说到他的心坎上。 “小叔,你快去找面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模样了。若是祖母有知,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要被吓到。而且,还不知道她老人家会怎么心疼呢。” 在父母过世之后,作为儿女对于父母最大的孝道,就无过于自己活的好好的,让父母在九泉之下可以放心。 “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问道。 “很难看。”纪晓棠一点儿也没客气,“昨天煊儿远远地看见你,都被吓到了。小叔,你也不想让祖母觉得你丢脸吧。” 纪家三兄弟,纪大老爷长的最为端正,纪二老爷是俊逸,而纪三老爷却可以称得上是漂亮。 纪老太太特别溺爱纪三老爷,和他的样貌未尝没有关系。纪老太太喜欢打扮的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小儿子。 “嗯,晓棠你替我在这守一会,我去洗把脸。”纪三老爷想了想,就跟纪晓棠商量。 “小叔你想明白了最好,快去吧。”纪三老爷不仅需要洗脸,还需要刮胡子,他还得吃东西,这些,服侍的人早就给他准备好了。 纪三老爷就要往后面去,走了两步,却又转了回来。 “晓棠,你悄悄告诉小叔,你最后跟你祖母说了什么?”纪三老爷左右瞧了瞧,见没有外人,就压低了声音问纪晓棠。 “没说什么。”纪晓棠斩钉截铁。 纪三老爷打量了纪晓棠半晌,就明白了,无论他怎么问,纪晓棠都不会说的。 “嘿,别人猜不到,我却能猜到。晓棠,我只问你,你跟老太太说的,是不是真的,不是哄老太太的?”纪三老爷琢磨了一会,就又问。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了解纪老太太,也了解她,别人猜不出,纪三老爷确实能猜的出。 “是真话。”纪晓棠也没啰嗦。 “好。”纪三老爷的眼睛就亮了,“我明白了。” 随即,也不用纪晓棠再催促,纪三老爷就飞快地往后面去了。 等他再回来,已经是满身清爽利落,又是那个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洒脱不羁的纪三老爷了。 …… 等办完了丧事,纪老太太的灵柩就被送出城外,寄放在了城南二十里的一处尼姑庵中,等待日后送回清远祖坟安葬。 与其同时,北边的战局也终于明朗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重逢 经过数月之久的拉锯战,祁佑年在镇山关外三十里的鹰愁涧设伏,大拜北蛮联合大军,并乘胜追击,直入草原腹地,俘虏了北蛮王达达尔。 北蛮人溃不成军,彻底臣服,愿意永世为大秦的属国。 消息传入京城,朝廷上下几乎都沸腾了。就是在之前大秦武力最为鼎盛的时期,与北蛮之间也不过是做到了相安无事而已,如今在内外困顿之时,却能将北蛮打的臣服了。 祁佑年顿时就成了人们口中传颂的人物,战神之称名至实归。 祁佑年送回捷报的同时,还向韩太后和隆庆帝请旨,说是想要继续带兵深入,彻底平定北蛮以及西域诸部落,让这些蛮人都彻底臣服大秦,进一步扩大大秦的版图。 北蛮和西域虽然人烟稀少,但是幅员辽阔,且地理复杂,要完成这样的事业,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 没人认为祁佑年这样只是为了讨好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说说而已,大家都相信,祁佑年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准备余生都在战场上度过,不打算回京城了。 可是也没人能够否认,祁佑年的计划是宏伟且吸引人的。 不过,韩太后和隆庆帝在这个问题上都没有任何的犹豫。韩太后在接到祁佑年的奏折之后,立刻就派人往镇山关传旨,让祁佑年即刻收兵。 韩太后给祁佑年安排的任务非常简单,他不是俘虏了北蛮王吗。韩太后告诉祁佑年,不用押送北蛮王进京,祁佑年就是大秦帝后的全权代表,让北蛮王写下降书拜表,发誓用世为臣就可以了。 韩太后还命令祁佑年,完成这件事之后,就立刻进京。至于一切后续事宜,以及镇山关以后的镇守,则由威武候爷负责。 韩太后在往镇山关传旨的同时。又召见了威武侯爷。 威武侯爷一直请旨,想要回到镇山关去镇守。如今韩太后就如了他的心意,让他与祁佑年换防。 威武侯爷去守镇山关,处理与北蛮的一应后续事宜。而祁佑年则被调回京城来,接受封赏,并代替威武侯爷掌管京城外的五营大军。 韩太后给祁佑年下的是加急的旨意,召见了威武侯爷之后,也立刻就将威武侯爷送出了京城。 她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祁佑年。 这天秦震从大朝会上下来。回到煕春堂,就跟纪晓棠说了这件事。 “……威武候走的太匆忙,据说随身就带了一个包袱,许多东西还得侯府随后派人送过去,想要带着煊儿和荧儿给他践行,都不能够……”秦震说着话的时候,眉头就微微地皱了起来。 “奇怪。”纪晓棠开口说道。 “什么奇怪?”秦震立刻就问。 “我是说,太后的决定很奇怪。” “晓棠,你详细说说。”秦震对纪晓棠的说法,显然非常感兴趣。 “太后不许阿佑大军深入。去彻底征服什么西域和北蛮诸部落,这个我能理解。”纪晓棠娓娓道来。 即便祁佑年在奏折中表明,他带兵深入,粮草都会自己筹集,不会让朝廷花费大笔的银子,但是祁佑年北征还是会牵扯到方方面面,而且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大秦已经有了广阔的领土,而且物产丰富,自来就没有将北面的蛮荒之地看在眼睛里。就算是北蛮自动归降,朝廷上下还会嫌弃那块地方太差,且居民野蛮未开化,不好派人管理。朝廷也不会从中获得什么利益。 说白了,朝廷上下都对那块地方不敢兴趣,蛮人只要不进犯中原,他们爱在那块地盘上做什么就做什么,大秦根本就懒得管。 而对于韩太后要征召祁佑年回京城,进行封赏。纪晓棠也能理解。 她感觉奇怪的是,韩太后征召祁佑年会征召的这么急。 “我可不相信她是因为想念阿佑,所以才这么急着要见到阿佑。”韩太后急着征召祁佑年入京,必有其他的打算。 “应该是觉得外患已除,想要消除内忧了吧。”秦震就笑道。 纪晓棠抬眼看了看秦震,果然,秦震也已经想到了。 “是啊,陛下的身子,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她不能不急。” 夫妻俩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阿佑要回来了,几年分别,我还真想快点儿见到他。”最后,秦震笑着说了一句。 秦震想要见到祁佑年,祁佑年却未必就想见他,即便是见了面,只怕祁佑年对秦震也没什么好脸色。当年的祁佑年就敢痛殴秦震,如今立了不世之功,被朝廷上下和大秦百姓视为战神,同时也被韩太后最为倚重,祁佑年见了秦震,不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了。 …… 九月初三,祁佑年率领百名亲兵,一千精兵,返回京城。 朝野震动。 不过,祁佑年并没有带并进城,而是在离城三十里,就将一千精兵和众亲兵都打发去了五营,随身只带了四五名亲兵进城。 朝臣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韩太后在金銮殿接见了祁佑年,就是隆庆帝也拖着病体到金銮殿上,亲自嘉奖了祁佑年几句。 祁佑年被加封为镇国公。 散朝之后,韩太后还将祁佑年召进慈宁宫去说了半天的话,之后韩太后又传出旨意,不仅让祁佑年统领京城外的五营兵马,还将巡城的皇城军都归入了祁佑年的麾下。 不过韩太后的旨意中说了这只是暂时的,是希望祁佑年能好好地训练一下皇城军,如果皇城军都有了镇山关精兵的战斗力,那么这座京城也就更加稳固安全了。 至于祁佑年带了精兵回京这件事,不论是韩太后还是隆庆帝,都是只字未提。 朝臣们这才恍然大悟。 祁佑年率领精兵回京,并非是傲慢,更不是有了什么不臣的想头,而应该是得了帝后的旨意。 这些精兵,是用来扩充五营兵马和加强皇城军的战力的。 即便是最为迟钝的朝臣们心中也慢慢地有了些想法。 北边战事刚刚停歇,这京城中只怕又要平地起风波了。 朝堂上下暗潮汹涌。然而表面上却太平极了。 纪晓棠一直没有见到祁佑年,问起秦震来,秦震也只在朝堂上见过祁佑年几面,私下里…… “……倒是没有故意避着我。只是不肯搭理我罢了。”秦震苦笑。 说到祁佑年是否有什么变化,秦震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复杂。 “我说不好。晓棠,等你亲眼看见他,就知道了。” 显然,祁佑年的变化不小。 祁佑年不肯搭理秦震。也并没有闲人们所预料和期盼的那样,到安王府来见纪晓棠。不过,这也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祁佑年在外征战几年,依旧形单影只,身边连一个侍妾也没有。他回京不过数天,上门说亲的人几乎就踏破了威武侯府的门槛。 祁佑年为镇国公,韩太后另外赐了他国公的府邸,不过还需要收拾,而威武侯夫人秦氏也希望这个久别的儿子能在身边多留上些时日,最好还能在期间为祁佑年定一门亲事。 毕竟。偌大的国公府,如果没有一个女主人,那也很不像样子。 纪晓棠一直没有见到祁佑年,但是关于祁佑年的消息,她总能够第一时间知道。 十月十六,隆庆帝传出旨意,要见煊儿,本是该秦震带煊儿进宫,但偏在这个时候,秦震被韩太后派了差事。脱不开身,只得由纪晓棠领了煊儿往宫中来。 纪晓棠带着煊儿一进宫,首先就被领进了慈宁宫。看到大殿上容光焕发的韩太后,纪晓棠并没有丝毫的吃惊。 如今隆庆帝病重。很多以他名义颁下的旨意,其实都是韩太后的意思。 “……这些天太忙了,早就想召你们母子进宫来说说话,一直没有腾出空子来。”韩太后笑容满面地让纪晓棠坐下,一面却又嗔道,“你这孩子也是。难道还和我生分?我不召你进宫,你就不来。你也狠心,难道不该带煊儿来看看我。” “……有祖母的孝在身,怕进宫来对母后和陛下不恭。也知道母后事忙,我又没什么事,怎么好来打搅,难道让母后为了陪我和煊儿,就耽搁了国家大事。” “你啊,偏生的一张巧嘴,叫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韩太后笑了笑,就不再提纪晓棠没有进宫来看她的事了。 “煊儿似乎又长高了?”韩太后上下打量着煊儿,眼中的喜悦倒是不假。 “母后看出来了。”纪晓棠笑,“煊儿现在长的可快。” “小孩子可不是长的快,几乎一天一个模样。”韩太后就让煊儿上前去,“让我好好看看。” 煊儿如今已经能走的很稳,纪晓棠就将他放到地上,一面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韩太后的切近。 韩太后的身子前倾,在煊儿的脸上打量了半晌,脸上的神色就有些复杂。 “煊儿越长越像先帝了!” 说了这句话,韩太后竟然没有要求更亲近煊儿,而是吩咐纪晓棠,可以带煊儿去见隆庆帝了。 “陛下今天稍微好了一些,想着要见你和煊儿。你们就去吧。” 韩太后打发了杨翩翩,护送纪晓棠和煊儿往乾清宫去。 “翩翩,这并不是往乾清宫的路……”眼看着要进御花园,纪晓棠就停住了脚步,对杨翩翩问道。 杨翩翩始终板着脸,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 “启禀安王妃娘娘,这就是往乾清宫的路。今天往乾清宫去,只能走御花园,昨夜刮风,一棵大树倒了,那条路今天走不了。”杨翩翩用和她的脸色一样平板的语调向纪晓棠解释。 “哦,昨夜的风,似乎并不大啊。”纪晓棠看着杨翩翩。 “安王妃在王府,知道的自然是王府的风,哪里知道宫里头的风。我总不会欺骗王妃,就是王妃娘娘肯饶了我,太后和陛下也不会饶了我。王妃娘娘还担心什么呢……” 纪晓棠看着杨翩翩,笑了笑。 “翩翩说的不错。” 杨翩翩领着纪晓棠进了御花园,左拐右拐,绕过一座假山,前面就出现了一座凉亭。 凉亭中有人。 那人在凉亭中负手而立,似乎听见动静,正转过头来。 距离有些远,阳光正洒在那人的脸上,纪晓棠看不清那人的脸,却是心中一动。这个时候,那人已经大步出了凉亭,迎着纪晓棠走了过来。 不见他的步伐有多快,却是转眼之间,就到了纪晓棠的面前。 “晓棠……”熟悉的,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阿佑!”纪晓棠自然也早就认出了眼前的男人。 纪晓棠左右瞧了瞧,杨翩翩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这一会的工夫躲去了哪里。 “晓棠……”祁佑年看着纪晓棠,又叫了一声。 “阿佑,怪不得王爷和小叔都说你的变化不小。” 纪晓棠本来是高挑的身材,这两年又抽高了一些。而祁佑年则是中等的身材,比纪晓棠高不了多少,但是现在,纪晓棠站在祁佑年的面前,却得微微仰起脸来才能看着祁佑年的眼睛。 祁佑年不仅长高了许多,肩膀和胸膛似乎也更为宽厚了,他的面容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变得更加棱角分明。 然而变化最大的,还是祁佑年一身的气派。 祁佑年不再是当年那个温和的少年,而是难掩一身杀伐果决之气的成年男子了,虽然是这样,祁佑年的气度依然是内敛的。 祁佑年听纪晓棠听人说他变化不小,就微微翘了翘嘴角,露出一个极清极淡的笑意。 “晓棠也这么认为吗,我真的变了,晓棠认不出了吗?” “当然不是。”纪晓棠毫不犹豫地回答。即便方才祁佑年在亭子里,两人相隔甚远,纪晓棠看不清祁佑年的脸,而祁佑年的身材也有了巨大的变化,但是纪晓棠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就好。”祁佑年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就向纪晓棠伸出手,“这里晒,晓棠,我们去亭子里说话。” 纪晓棠点了点头,向后看了一眼。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乾清宫 纪晓棠从慈宁宫往乾清宫,身边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程嬷嬷,一个是奶娘,奶娘的怀中还抱着煊儿。乐文小说网煊儿如今是会走了,也愿意走路,但是这段路对他来说还是太远了,大家都怕他累着了,就是奶娘一路在抱着他。 纪晓棠看到祁佑年,下意识地回头,就是看煊儿。 祁佑年显然也看到了煊儿。 “这就是煊儿了!”祁佑年看向煊儿,笑着问道。 纪晓棠点头。 “长大了许多,比画像上的更加可爱。”祁佑年的笑容又温暖了一些。 祁佑年曾经向纪晓棠讨了几次煊儿的画像,只是这一年因为北边的战事过于紧张,所以停了下来。祁佑年对于煊儿,是并不陌生的。 纪晓棠和祁佑年走到凉亭上,凉亭中并没有人伺候,但是却摆了锦垫,还有一张摆满了瓜果点心和茶水的桌子。 进了凉亭,纪晓棠就让奶娘将煊儿放下来,然后让煊儿正式见祁佑年。 “煊儿,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阿佑舅舅。” 煊儿一手拉着纪晓棠,一面仰着粉嘟嘟的包子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祁佑年。 “就是那个送了你许多好玩的小东西,在北边打跑了北蛮大坏蛋,是个大英雄的那个阿佑舅舅啊……”纪晓棠又对煊儿说道。 “喔……”煊儿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灿烂了起来。“阿佑……舅舅。” 虽然声音奶声奶气的,但是却叫了很响亮,发音也清楚极了。 在煊儿的心目中,有两个舅舅对他是最重要的,一个自然是他的长生小舅舅。长生小舅舅比他大几岁,经常会来王府给他作伴,陪着他玩耍,是他最亲的人,也是他最好的玩伴。 还有一个重要的人,也是舅舅。却和长生小舅舅不一样。他与这个舅舅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只是听娘亲说起过,但是这舅舅送的东西却摆满了他的房间。 现在,他终于见到了这个舅舅。他的阿佑舅舅。 其实,一看到祁佑年,煊儿就被这个男人给吸引住了。纪晓棠一开始给他说,他也知道这就是那个他非常想见到的阿佑舅舅。 他没有立刻叫人,是因为小家伙要将眼前真实的男人与他想象中的那个大英雄阿佑舅舅融合到一起。 等纪晓棠接下来又说了那些话。小家伙心目中的阿佑舅舅已经与眼前的男人完美的重合了,他这才欢欢喜喜地喊出了阿佑舅舅。 祁佑年是身子略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就是心中一软。 煊儿小小年纪,能够如此清晰地喊出一声阿佑舅舅,显然平常是经常听人说起,更有可能是有人经常在教他这样喊。 能够教他这样喊的人选,除了纪晓棠,不做第二人选。 祁佑年慢慢地蹲下身子,视线与煊儿的视线平齐。 “煊儿乖,再叫声阿佑舅舅来听。” “阿佑舅舅……”煊儿这次叫的越发大声了。 祁佑年心情大悦。张开手臂,就将煊儿抱了起来。 煊儿也不认生,在祁佑年怀里扭了扭,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就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仔细打量起祁佑年来。 光是打量还不够,小家伙还伸出手,去摸祁佑年身上的软甲,又从他身上的软甲直摸到他的脸上。 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于愿意亲近的人。他就喜欢去摸人家的脸。 祁佑年似乎也喜欢煊儿这样亲近他。煊儿打量他,他也在打量煊儿。他正在努力从煊儿的脸上寻找纪晓棠的影子。 半晌,煊儿满意了,祁佑年也满意了。 “晓棠。煊儿长的像你。”祁佑年看向纪晓棠。 “是吗。”纪晓棠心中暗笑,面上不置可否。大家一致都认为煊儿的相貌长的好,但是对于煊儿究竟像谁,却始终不能达成一致。 有的人说煊儿向秦震,其中韩太后还真心地觉得煊儿像先帝。可是纪家的人却都认为,煊儿长的更像纪晓棠。 纪晓棠作为煊儿的母亲。有她比较中肯和客观的看法。煊儿既遗传了她的一些外貌特点,也遗传了一些秦震的外貌特点,可以说是集两人之所长。 至于各人的看法不同,那是他们选择了相信他们更愿意看到的。 祁佑年当然会觉得煊儿长的像他。 煊儿如今是个小胖子,颇有些分量,不过祁佑年抱着他,自然是毫不吃力。这么一会的工夫,煊儿见祁佑年很纵容他,他也就觉得与这个阿佑舅舅越发的亲近。 “煊儿知道,小老虎是阿佑舅舅送的。”煊儿突然就开口说道。 祁佑年吃惊,煊儿才不过周岁,可不仅说话清楚,看来还知道不少事。他一面吃惊,一面暗中点头,想着怪不得外面都传说安王府小世子如何如何聪慧。 这显然不是阿谀之词,也不是以讹传讹,他才见了煊儿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已经看出来,煊儿确实是个难得的聪明孩子。 这显然又是随了他的娘亲。 祁佑年看着煊儿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娘的书房,大鹰……,豹子,是阿佑舅舅送的,煊儿喜欢。” 祁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就望向了纪晓棠。 “……摆在我的书房,煊儿常闹着去玩,最喜欢的就是这两件,小老虎不敢让他骑,那豹子却是无妨的。”纪晓棠的书房中,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两件与书房的气氛颇有些格格不入的物件。 其中一件就是挂在墙上的山鹰标本,另外一件,就是放在书案前大块毛绒毯子上的豹子标本。 煊儿喜欢小老虎,也喜欢纪晓棠书房中的豹子标本,总想要跟和它们玩骑大马。小老虎被驯养的再好,大家也不敢让煊儿去骑它,但是豹子标本却是无碍的。 所以,煊儿就经常往纪晓棠的书房去,有时候纪晓棠在书案后看书,小家伙就在奶娘照看下。骑到豹子标本的背上,一玩就能玩半天,还不吵人。 当然,如果他吵人。纪晓棠就会板着脸要奶娘抱走他。小家伙也懂事,知道娘亲看书写字不喜欢人打扰,也就乖乖的。 祁佑年很耐心地听纪晓棠讲煊儿的这些趣事,而对他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他送给纪晓棠的山鹰和豹子标本。是被纪晓棠摆在了自己书房的显眼处。 纪晓棠还经常去书房里看书写字,就可以经常看到他送的这些东西,可以经常想起他。 第一次,再与纪晓棠重逢之后,祁佑年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纪晓棠看见了,不觉就是一怔。 而祁佑年发现纪晓棠停住了,不免有些不解:“晓棠,怎么不说了,我很喜欢听你说这些事。”虽然身边多了一个煊儿,但是看着纪晓棠。听着纪晓棠用柔和的声音说着她和煊儿生活中的琐事,祁佑年就有了一种时间倒流,又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分开,那些美好的岁月。 纪晓棠这才回过神来,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一颗心却是酸酸软软的。 不管别人说祁佑年有了多么巨大的改变,但是,阿佑还是过去的那个阿佑。 “就说我们了,不过是些居家的琐事。你不烦吗?”纪晓棠笑着问。 “怎么会烦。”祁佑年现在已经抱着煊儿,与纪晓棠在凉亭中对坐。“不论你讲多久,都不会烦。我很爱听。” “那以后再讲给你听吧。”纪晓棠却笑道,“我更想知道。你在北边的事情。” 书信写的再多,也不如听祁佑年亲口叙述。况且,因为北边的战事紧张,祁佑年已经有大半年不曾好好地给她写过一回信了。 “如果你愿意听,我就说,可以说很久。只要你不烦。”祁佑年目光幽深,直看进纪晓棠的眼底。 “当然不会烦,煊儿应该也很爱听。”纪晓棠笑着道。 煊儿现在最爱的一项运动,就是听故事,秦震和纪晓棠编出来的故事,还有纪二老爷那些古董和字画相关的历史和传说。 不过,还没有人给他讲过战场上的故事。 纪晓棠已经可以预见到,煊儿一定会非常爱听这样的故事,也没有人会比祁佑年讲的更加精彩。 “好。”祁佑年郑重点头,“只要你们爱听,我可以一直讲……”讲一辈子,不用做别的事,他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显然这里并不是能让他们长篇大论讲故事的所在。 “阿佑,你怎么会在这里?”纪晓棠问祁佑年。 “哦……”祁佑年略顿了顿,“太后召我进宫商量事情,就在这里小坐片刻……” “哦。”纪晓棠看着祁佑年,并没有深问。 祁佑年在她面前从来不会撒谎,她能看的出来,祁佑年并没有把真话说出来。 不用祁佑年坦白,她也猜出了大概。 她和祁佑年在御花园中相遇,绝非偶然。 “陛下要见煊儿。”纪晓棠缓缓起身,“阿佑,你有空了,就到王府来。我、煊儿、荧儿,还有王爷,都很盼着你能来。” 祁佑年舍不得,却也不得不起身,手中依旧抱着煊儿。 “晓棠,你什么时候回馨华堂?”祁佑年不说往安王府去的事,却问纪晓棠什么时候回馨华堂。 纪晓棠就明白,祁佑年不想去安王府,却想在馨华堂跟自己见面。 “暂时还说不好,得了空闲才能回去。” “好。”祁佑年只说了一个好。 只要他用心,纪晓棠什么时候回娘家,他都可以立刻知道,赶去相会。其实,若不是纪晓棠这些天一反常态,一次都没有去过馨华堂,他也早就跟纪晓棠见了面,不必等到今天,还得韩太后…… 祁佑年打住了自己的思绪,纪晓棠已经向他伸出了手。 并不是为了握他的手,而是为了要回煊儿。 “我反正没事,就送你们过去吧。”祁佑年就道,将煊儿抱的更紧了一些,似乎是生怕纪晓棠会过来硬抢似的。 难道煊儿不在他怀中,他就不能陪着纪晓棠往乾清宫中走了吗? 纪晓棠并没有拒绝祁佑年。 两人出了凉亭,杨翩翩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钻了出来。她也没说话,就朝纪晓棠和祁佑年行礼,然后就在前面带路。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不着急,两人慢慢地走着,一面说着话。 话题就转到了纪三老爷的头上。 “你见过我那几个小堂弟了?”纪晓棠问祁佑年。 祁佑年点头,说纪三老爷的几个儿女都很可爱。 “小叔是真洒脱的人。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祁佑年不仅和纪三老爷十分亲厚,还对纪三老爷有着很高的评价。 “阿佑也算是小叔的知己。并没有多少人真能够体会小叔的不凡。” 说着话,就已经到了乾清宫门口。 祁佑年终于将煊儿放了下来,他并没有打算陪纪晓棠进乾清宫。 “晓棠,我的国公府很快就会整理好了,到时候,我想、我希望……”祁佑年看着纪晓棠,目光中有千言万语,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 又或者,他也知道他的那些话如何的惊世骇俗,他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但是却不希望纪晓棠为难。 “我和王爷会带着煊儿和荧儿去做客。”纪晓棠笑着道。 “好。”祁佑年答应了一声,略有些急促地转过身,一路走了。 纪晓棠站在那里,目送祁佑年。 煊儿拉着纪晓棠的手,也在看祁佑年。 “阿佑舅舅走啦!” “是啊。”纪晓棠低下头来,笑眯眯地看着煊儿,“煊儿,咱们要去见皇伯伯了。煊儿是要人抱着,还是自己走。” “煊儿要自己走!”煊儿丝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好,一会累了,就跟娘说。” “嗯。” 纪晓棠就牵着煊儿的手,在小中官的带领下,进了乾清宫。 迈步进了乾清宫的大殿,隆庆帝已经在上面的龙椅上坐了,见了她和煊儿来,隆庆帝略微向前探身,脸上全是笑意。 纪晓棠就带了煊儿给隆庆帝行礼。 如今煊儿已经能够有模有样给隆庆帝行礼了,还会奶声奶气地喊:“煊儿给皇伯伯请安。”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通透 煊儿这副乖巧的小模样,任是谁看见了都会喜欢,何况是本来就十分中意他的隆庆帝。 隆庆帝眉开眼笑,忙说让煊儿起来,因为高兴的缘故,瘦削苍白的脸上就增添了一些血色。 “来皇伯伯身边坐。”隆庆帝一面招呼煊儿,一面让纪晓棠也起身,“煊儿还小,以后你教他,见我不必行什么君臣之礼。小孩子骨头还没长成,若是伤了可怎么是好。” 纪晓棠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隆庆帝因为心疼煊儿的缘故,有些担心太过了。小孩子不过行个礼,好好地,又怎么会伤到骨肉。但是有人这么着紧煊儿,作为母亲的纪晓棠心中还是非常熨帖,对隆庆帝的好感又增添了一成。 在隆庆帝这里,纪晓棠比较放松,任由着隆庆帝贴身的小中官走过来,领着煊儿上前,将煊儿抱着坐在了隆庆帝的跟前。 纪晓棠跟上去,挨着煊儿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了。 煊儿的椅子显然是隆庆帝特意为他安排的,椅背和扶手都加了锦垫,可以让煊儿坐的很舒服,很稳当。 坐在隆庆帝的跟前,煊儿踢了踢肥肥的两条小腿,然后就板板正正地坐了,不用隆庆帝开口问他,他就先跟隆庆帝聊上了。 “皇伯伯的身子可好?……又咳嗽了没?天凉了,皇伯伯要保重。”虽不算流利,但是奶声奶气的,让人听着格外的暖心。 隆庆帝显然是被暖到了。 “乖煊儿,知道惦记着皇伯伯。皇伯伯的身子好多了,皇伯伯听你的话,会好好保重的。见到煊儿,皇伯伯的病啊,就好多了。” 煊儿就嘻嘻地笑。 “晓棠,这些可是你和四弟教煊儿的?”隆庆帝问纪晓棠。 即便是纪晓棠和秦震特意教的,煊儿这样的年纪现在能不用人引导就说出这些话来,也是令人惊讶的聪慧讨喜。 “回禀陛下。并没有特意教他。我们平时说话,也不大背着他,很多他就记住了。来之前,他父王是有嘱咐他。具体说了什么,我却是不知道。”纪晓棠笑着回答。 “好煊儿,皇伯伯没有白疼你一场。”隆庆帝笑眯眯地,然后又向纪晓棠问起秦震。 纪晓棠就趁机说了秦震被韩太后派了差事。 隆庆帝点点头,若有所悟。却并没有说什么。 “是我想要见见煊儿……”隆庆帝这样说着话,就冲旁边服侍的人挥了挥手。 众人就都退了下去,连最贴身服侍的小中官也退到了大殿的门口,面朝外地站着。 “你进宫来,可预见了肃王和煜儿?”隆庆帝突然问了一句。 纪晓棠不知道隆庆帝为什么会这样问,就如实回答,她并没有预见秦霖和秦煜。 “怎么肃王爷和小世子也进宫来了?”如果是真的,她还真不知道。 隆庆帝颔首。 “三弟带着煜儿来见我,我让人传话身子不好,没有见他们。”隆庆帝告诉纪晓棠。“他们在乾清宫外等了半晌,才走的。所以我问你,是否遇见了他们。” “哦。”纪晓棠面上虽没什么,暗地里却心思数转。这样的事,隆庆帝为什么要特意告诉她。是为了表示对安王府,对她和煊儿特别对待吗? 纪晓棠并不这么认为,隆庆帝虽然性子软弱,是个傀儡皇帝,但是人品着实不错,不会这样特意向她卖好。 那么隆庆帝想要表达什么呢? “我并非不喜欢煜儿。也不是对三弟有偏见。”隆庆帝却继续慢慢地说了下去,“我这样做,刻意对他们父子冷淡,其实还是为了他们好。” “陛下的意思……”纪晓棠隐隐地感觉到。隆庆帝即将要说的话一定非常重要。 “三弟的心思,我并非不知,也并没有因此怪他。都是先帝的儿子,他若没什么雄心壮志,反倒不像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了。可是他并不适合……” “我刻意冷落他,就是知道他不合适。”隆庆帝看着纪晓棠。“你们才是最合适的人。” “陛下……”纪晓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我一直病着,并不管朝中的事,但是三弟一家,还有你们,我却是时时关注着的。三弟天之骄子,却抑郁多年,他外表虽然平和,心里却埋藏了甚深的郁气。卧薪尝胆之时还好,若是一朝得志,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好事。” “不说别的,你看煜儿。煜儿非常好,非常优秀,但他却不是个快乐的孩子。” “晓棠,你和四弟不一样。煊儿不仅聪慧,而且还是个快乐幸福的孩子。”隆庆帝看着纪晓棠,又看了看煊儿,有些话,他是不必明白说出来的。 看到煊儿,就能更好地了解秦震和纪晓棠的为人。煊儿出生之后所出的境遇并不比当年的煜儿好,但是纪晓棠和秦震不仅将煊儿保护的很好,还没有让煊儿过早地沾染那黑暗的一面。 煊儿的幸福和快乐,足以证明,秦震和纪晓棠的能力更强,格局更大,也拥有更加仁慈和宽广的心。 “前些天,我召了你小叔进宫来说话,我还让他把他那几个孩子都带来给我看了。”隆庆帝突然转换了话题,他的语调十分轻快,显然,那天召见纪三老爷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愉快的经历。 “你小叔都跟我说了,出海贸易,最初还是你的主意,四弟也非常支持。我听说,咱们京城街上的异族人多了起来,长相颇我奇异。四弟还将你小叔的两个舅兄安排去了通文馆是不是?我见了你小叔的几个孩子,虽然和咱们大秦的孩子长的不一样,但都非常可爱。” 纪三老爷的几个孩子在京城世家大族中很受欢迎,大家都像看西洋景似地,想要近距离地看看那几个孩子。又因为纪家的看重,以及秦震和纪晓棠的庇护,没人敢瞧不起他们,将他们当做玩意儿,相反,大家都将他们当做了上宾。 若不是纪三老爷有孝在身。只怕请帖都接不过来呢。 也就是隆庆帝下旨,纪三老爷才肯带几个孩子进宫来吧。纪三老爷肯这样做,可不是因为隆庆帝的身份。纪三老爷跟隆庆帝相识不久,但却很投缘。 “如果可能。我真想跟你小叔一起出海去见识见识。”隆庆帝叹道,随即又说了一句话,“三弟比起你和四弟来,就有些古板,眼界不够远。心思不够活。” “又或者,是他的运气不够好,起码不如四弟!”隆庆帝明显地叹了一口气,又问纪晓棠,“运气好,也是一种能力,晓棠,你认为呢?” 纪晓棠曾经认为自己已经对隆庆帝了解的够多了,但是隆庆帝今天的这一番话,却让她大吃一惊。对隆庆帝刮目相看。 “陛下竟然如此透彻,我从前竟没看出来!” 隆庆帝就笑了。 纪晓棠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但是答案已经非常清晰。 “一个久病的人,每天也没事情做,就是想的多。想的多,也就想透了。” “陛下太过自谦。”纪晓棠衷心地道。 能够将所有的事情都想的这样透彻,可仅仅是多想想就能做到的。这说明了,隆庆帝首先就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 难得这样聪明的人,他还很明白,能够客观地看待身边的人和事。 隆庆帝是个有慧根的人。 而且。他还用了心。 一个软弱的男人,一个傀儡皇帝,在韩太后的压制下,他没有权力处置朝政。但是却在继承人的问题上操足了心。 不管是出于怎样复杂的原因,他不敢反抗韩太后,但是对祖宗传下来的江山社稷依旧有着深深的责任感。他自己这一代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就将希望全部寄予到下一代的身上。 选择合适的继承人人选,那么也就是最好地保证了大秦的将来。 隆庆帝并没有大家认为的那么软弱,他其实是个挺有主意的男人。 “这么多年来。或许就今天我的话最多。”隆庆帝顿了顿,就笑着道。 或许正是因为说了这么多话的缘故,隆庆帝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语速也更加的缓慢,似乎是每说出一句话,就要耗费掉他大量的生命力一般。 “陛下若是累了,就好好歇一歇。我和王爷改天再带煊儿进宫来看陛下。”纪晓棠小心地说道。 “不能等了。”隆庆帝轻轻地摆手,如果能等,他就会等秦震跟纪晓棠一同前来了。“我要说的话,今天都说了。虽然四弟没来,但是我知道,跟你说也是一样的。你是四弟的好帮手,四弟能够娶到你,是四弟的福气。” “说到底,我们兄弟三个,四弟才是最为上天所宠爱的那一个啊……” 隆庆帝的笑容,在纪晓棠看来,竟有些凄凉。 “请陛下保重龙体。陛下的才智心胸,才是大秦江山和百姓的福气。”纪晓棠毕竟不好当面说让隆庆帝将韩太后赶下台,只能这样委婉地劝他。 隆庆帝自然听明白了,他笑着对纪晓棠摇了摇头。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是非常清楚的。 “我的心早就死了。如果真让我来处理朝政,绝不是大秦江山和百姓的福气。” “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隆庆帝的话,还真有些吓到了纪晓棠。 “晓棠,你不会懂。罢了,那些陈年往事,再提起来也是无益,又让你们平添心事,就更是罪过了。”隆庆帝显然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的目光转向煊儿,慢慢地抬起手,落在煊儿的发顶上轻轻地摩挲着。 “煊儿是有聪慧的孩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非常喜欢他。晓棠,若是有一天……” 说到这里,隆庆帝抬起手来,朝他身后的横匾指了指。 “那里就是了。晓棠,你和四弟要好好照料、教导煊儿。” “请陛下放心。”纪晓棠立刻应了,她和秦震当然会好好教导和照顾煊儿,不过隆庆帝方才那一指,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不说清楚。 纪晓棠正待要问也问隆庆帝,就听得外面一片混乱。 隆庆帝久病身子虚,最不耐烦吵闹,就皱了眉头向外面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是一个傀儡皇帝,那也依旧是九五之尊,谁敢在乾清宫大殿前吵闹,那简直是不要命了。 门口守着的小中官忙就跑进大殿来,给隆庆帝行礼:“回禀陛下,是皇后娘娘来了。” 守卫宫门的人听了隆庆帝的吩咐,不肯放韩皇后进来,可韩皇后却偏要进来,这是她手下的人跟守乾清宫的人发生了冲突。 隆庆帝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眉宇间是沉重的疲惫之色。 “罢了,让她进来吧。她也是久病的人,难得有这样的精神。”隆庆帝说话,后面这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向纪晓棠说的。 隆庆帝可以这样说韩皇后,纪晓棠却不好答话。 一会的工夫,韩皇后就扶着两个小宫女的肩膀走了进来。 韩皇后依旧如同一副衣裳架子一般,走路也是轻飘飘的,她一进入大殿,眼睛就四下里踅摸,然后就落在了煊儿的身上。 纪晓棠觉得,韩皇后看到煊儿的时候,眼睛似乎比方才都亮了。 “果然……”韩皇后虚弱的声音说道,径直就往煊儿身边走。 纪晓棠早就站起身来,若有意若无意地拦在煊儿和韩皇后之间。她给韩皇后见礼请安。 “你不在坤宁宫好生将养,兴师动众的来这里做什么?”隆庆帝问韩皇后,不赞同的语气表达的很明显。 “煊儿来了,你见煊儿,为什么不准我见。”韩皇后就像没看到纪晓棠似的,她跟隆庆帝说话,也没看着隆庆帝,而是越过纪晓棠,直看着煊儿。 煊儿不认生,胆子也不小,却不知道什么缘故,有些怕韩皇后。他坐在椅子上,就伸出一只小手来,紧紧地抓住了纪晓棠的衣襟。 纪晓棠回身就将煊儿抱了起来。 “陛下,我不耽搁陛下和皇后娘娘说话,这就告辞了。” “你可以走,将煊儿留下。” —— 完本倒计时…… 第一百七十七章 帝后 韩皇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说出这句话的。 果然她是冲着煊儿来的,而且似乎已经毫无顾忌,想要强抢煊儿了。纪晓棠将煊儿抱的更紧了一些,一边朝韩皇后看了过去。 韩皇后身边除了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宫女,另外还带了四个粗~壮的嬷嬷,看容貌就知道应该不是善茬。韩皇后这是有备而来。 纪晓棠看了看自己身边,就只有程嬷嬷和奶娘两个人,她们还得护着煊儿不被抢,不被伤到。 不过,纪晓棠却并没有过度紧张。 她对自己有自信,而且,这是在乾清宫,还有隆庆帝和隆庆帝的手下在。 纪晓棠相信,隆庆帝不会让韩皇后胡作非为。韩皇后虽然总是歇斯底里的,但却一直没有什么杀伤力。 而事实也正如纪晓棠所预料的那样,四个老嬷嬷正要听韩皇后的,上前来抢煊儿,隆庆帝已经发了火。 “谁敢在朕面前放肆,不要命了吗,也不要你们家人的命了吗。”隆庆帝应该是怒极,喊出这两句话,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哪一个敢乱动,立刻拖下去砍了!” 即便是咳嗽声中,这最后一句话说的颇有些微弱,但却威力不减。 韩皇后不过是仓促之间凑了这几个人手,隆庆帝一发火,她们就都害怕了,站在那里踌躇不前。 “来人,将她们都给我拿下去。”隆庆帝又吩咐道。 外面就有侍卫进来,将几个老嬷嬷带了下去。 隆庆帝虽然是个傀儡,但在韩皇后的面前,还是颇有帝王的威严。说起来,韩太后霸着朝政。且主掌后宫这么些年,韩皇后作为她的侄女,却一直都没有弄过劝。 她们是嫡亲的姑侄,但是性子却很不一样。 隆庆帝现在杀伐果决,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将事情给处置了。看着带来的人被侍卫拖走,韩皇后先是不知所措。继而就落下泪来。 韩皇后这样一哭。似乎就浇灭了隆庆帝大半的怒火。 隆庆帝一时没有再说话,韩皇后却似乎是满腹的委屈,哭着对隆庆帝喊:“怎么许你见煊儿。就不许我和煊儿亲近。你怕什么,怕我会害了煊儿不成?我的心,你难道不知道!” 隆庆帝眉宇之间满是痛苦和不耐。 “你这是闹什么?你也不照镜子看一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了。哪里还有一点皇后的端庄,母仪天下。就是你这样的吗?” “我就愿意闹吗?我愿意成现在这样吗?陛下说说,我怎么就成了今天这幅样子!” 隆庆帝和韩皇后这样子是要吵架了。 现场看一对夫妻吵架本就是极为尴尬的事情,当这对夫妻一个是帝王,一个是皇后的时候。就不仅仅是尴尬了。 煊儿早就瞪圆了眼睛,小家伙一开始有些别韩皇后给吓到了,毕竟他没有见过这么歇斯底里的女人。然后到了现在,他变得不那么害怕。却更加好奇了。 煊儿没看见过人吵架。 别说是服侍的他的人不会在他面前争吵,就是秦震和纪晓棠两个也非常注意,而且,他们夫妻几乎从来没有红过脸,哪里会给煊儿机会看到争吵的样子。 纪晓棠则是很不自在,隆庆帝和韩皇后吵架,看样子还要翻旧账,她和煊儿真的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了。 “晓棠,”还是隆庆帝比较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暂时先放下了韩皇后,转过头来温和地跟纪晓棠说道,“你带着煊儿先走吧。” “是。”纪晓棠巴不得这一声,赶忙应了一声是,然后给隆庆帝行礼,抱着煊儿往大殿外走。 走出大殿,她的耳边还回响着听到韩皇后说的最后那一句话。 “陛下,你就这么恨我,是因为我没能给你子嗣吗?陛下,别人不知,你自己知道,那怪我吗?!” 纪晓棠没有回头去看韩皇后,但是她却能感觉的到,韩皇后的这句话,是包含~着血泪的。 纪晓棠从乾清宫出来,也不去慈宁宫,就径直出了禁宫。 到了禁宫外,就看见秦震正骑着马匆匆而来。 原来秦震被韩太后打发去办差,虽然纪晓棠向她保证没事,他心里也明白,今时今日,不论是煊儿还是纪晓棠,都是非常安全的。 可他还是放心不下,加快将差事办好,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接纪晓棠。 夫妻相见,都没什么话,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就决定马上回安王府。 秦震就将煊儿接过去抱了。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没发生什么事,纪晓棠和煊儿母子平安,这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安王府,两人往煕春堂上房坐了,纪晓棠就在程嬷嬷等人的服侍下,脱了大衣裳,换上居家舒适的宽松袍子,按品大妆的头面也都摘了,只将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起,插上一只镶珠点翠的步摇,就往炕上来坐。 秦震正坐在炕上,带着煊儿玩,一面还在问煊儿进宫的事。 煊儿奶声奶气地,正告诉秦震,在宫里头遇见阿佑舅舅了。 秦震抬起头来,看着纪晓棠笑。 “……从太后宫里头出来往乾清宫去,太后安排翩翩给我带路,在御花园里见到了阿佑。”纪晓棠就将见到祁佑年的事情跟秦震说了。 煊儿也在旁边跟着说:“阿佑舅舅。” 秦震低下头,笑眯眯地看着儿子。 “煊儿很喜欢阿佑舅舅啊。” “嗯,喜欢。”煊儿握着自己的两只小脚丫,笑嘻嘻地点头。 “是谁安排的?”秦震抬起头,问纪晓棠。 “还用问吗。”纪晓棠淡淡地。 秦震就点了点头。 “你该哄一哄煊儿,今天在陛下那,煊儿怕是被吓到了。”纪晓棠有说道。 “怎么了?”秦震就有些紧张,虽然纪晓棠和煊儿看起来都不像是受了伤害或者惊吓的样子。 纪晓棠就说了韩皇后突然往乾清宫去。特意带了人要抢煊儿的事。 “被陛下给拦住了,可她的样子,很有些吓人。” 秦震忙就将煊儿抱进怀里,小心地上下打量儿子,又摩挲儿子的发顶。 “……吓人!”煊儿就点着小脑袋,脸色很严肃,学的是纪晓棠的样子。 “那煊儿被吓到了吗?”秦震忙问。 煊儿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吓到了。……不怕……” “这是先被吓着了,然后又不害怕了?”秦震试图解读儿子话中的含义。 “嗯。”煊儿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她吓人。不凶。有皇伯伯,还有娘~亲。” 秦震这次没有听懂煊儿的意思,就抬起眼来向纪晓棠求助。 “煊儿是不是说,皇后虽然样子吓人。其实她并不是个凶恶的人,不是坏人?”纪晓棠低下头问煊儿。 “嗯。嗯。” “而且还有皇伯伯和我在,会保护煊儿的,是吗?” “嗯,是哒。”煊儿点着小脑袋瓜。笑眯眯的。 “今天陛下跟我说了很多话……”纪晓棠说到这里,就顿住了,低头看着煊儿。“煊儿累不累,要不要去睡觉觉?” “不累。跟爹爹、娘~亲玩。”煊儿笑眯眯地大声道。 纪晓棠就有些无语,今天煊儿的精神真的是很好,往宫里去了一趟,直到现在,还一点儿都不困的样子。 但是接下来她要跟秦震说的话却是事关重大,并不想让懵懵懂懂的煊儿听见。 “爹爹和娘~亲有事,让奶娘和嬷嬷陪着煊儿好不好?”纪晓棠跟煊儿商量。 煊儿是个很知道商量的孩子,他坐在那里想了想,就点了头。 “好,那爹爹……娘~亲,要接煊儿回来。” “当然,我们也愿意陪着煊儿呢。”纪晓棠笑道,一面就叫了奶娘和程嬷嬷上前,又嘱咐来了几句,才让两人将煊儿抱了下去。 “晓棠,陛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秦震见煊儿被抱走了,这才向纪晓棠追问。 纪晓棠就将隆庆帝跟她说的话,向秦震复述了一遍。 秦震的脸色渐渐地端肃了起来。 他当然听懂了隆庆帝话中的含义。 隆庆帝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早就在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不像韩太后希望的那样,他并不想在煜儿和煊儿之间选择一个作为太子,承继大位。 那样一来,他是可以后继有人了,韩太后也可以继续把持朝政,但是对于大秦的江山社稷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隆庆帝希望在自己的两个兄弟中间,选择一个来继承皇位。 不论是秦霖还是秦震都是宏才大略,且正在青壮年,在朝堂上也颇有根基。大秦的江山社稷此刻正需要这样强有力的主宰,而不是推个小孩子坐上皇位,继续听任韩太后的摆布。 而在秦霖和秦震之间,隆庆帝选择了秦震。 隆庆帝今天就是在告诉纪晓棠这件事,并且还跟她解释了这样选择的原因。他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因为跟秦震亲,跟秦霖疏远,而是真心地认为秦震更适合那个位置,秦震坐了那个位置,对大秦的江山和天下的百姓都是最好的。 当然,隆庆帝也说了,他之所以选择秦震,还有纪晓棠和煊儿的缘故。他确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陛下是个明白人,而且……”别看隆庆帝这么些年都浑浑噩噩的,在这件大事上面却是用了心的。 听着纪晓棠将话都说完了,秦震半晌无语,似乎很受震动。 “王爷……”纪晓棠小心地打量着秦震,轻声地唤了一声。 秦震这才回过神来。 “皇兄他少年时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秦震颇有些感慨地告诉纪晓棠,那个时候的隆庆帝也是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 隆庆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颓废的呢? 即便是在皇贵妃薨了之后,隆庆帝也没有颓废到现在这个程度。要说完全的颓废,那应该是在他登基为帝之后了? “身体本来也好好的,并没有什么病症。”秦震仔细地回忆,隆庆帝的身体变得糟糕,还是皇贵妃薨了之后的事。 那之后,隆庆帝淋了一场雨就病倒了。虽然经过太医的及时调理,隆庆帝痊愈了,却似乎从那之后就留下了病根。 先帝大行之后,隆庆帝登基,病痛就一直没断,身体也越来越糟糕。 “太后未尝就不希望陛下的身体糟糕些,但是她应该也没想到,陛下的身体会慢慢地糟糕到这个程度。” 这其中就涉及到母子争权的事情了。 “太后把持朝政,陛下一直听之任之,从未与太后争过权。” 秦震一边回忆,一边说起之前的隆庆帝是什么样子的,纪晓棠就听出些眉目来了。 “……陛下心肠软,性子柔和,但决不至于如现在一般软弱和颓废,陛下是登基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那么,是什么让隆庆帝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变化。 “在陛下登基前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让陛下变得如此。”纪晓棠的结论越发清晰起来,她又跟秦震说起来隆庆帝和韩皇后之间的争吵,“皇后的意思,似乎是她没有子嗣这件事,不能怨她,要怨隆庆帝……” 可宫里现成有一位小公主,隆庆帝应该是能够让女人产下子嗣的。 “王爷,难道真的是……”纪晓棠看着秦震。 秦震沉重地点头。 “陛下,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那我就明白了。” 这件事实在过于沉重,夫妻两个都是半晌无语。最后,还是纪晓棠先打破了沉默。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王爷,陛下虽然考虑的周详,只让我带煊儿进宫,但未必就不会走漏风声,而且……” 隆庆帝已经活不多久了,隆庆帝大行的日子,就是这京城腥风血雨的开始。 他们要极早准备应对。 秦震自然明白,当即就和纪晓棠去了书房,并将心腹都召集了过来。 掌灯时分,秦震和纪晓棠依旧在书房与王府的心腹手下商议事情。 宫中却传来了消息。 皇后薨了。 韩皇后病体支离,若非有宫中的好医好药支撑着,只怕早就下世了,对于她的死,人们接受的很快。 纪晓棠却微微怔忡。她今天才见过韩皇后。 隆庆帝与韩皇后是少年的夫妻,韩皇后比隆庆帝年长两岁,如今韩皇后走在了隆庆帝的前头。 第一百七十八章 罗网 这一夜,纪晓棠几乎都没有睡,秦震也陪着她。纪晓棠就向秦震问起韩皇后的事情。韩皇后是在隆庆帝潜邸的时候,就嫁给了隆庆帝的。两人是亲上加亲,自幼就由先帝和韩太后定下的亲事。 作为韩皇后嫡亲的侄女,韩皇后从幼时就开始频繁出入宫廷,所以秦震对她也算是熟悉。 “……是当年京中的第一美女和才女。晓棠,你只看到她现在,是想不出当年她的模样的。”秦震颇有些感慨。 韩皇后也是他的表姐,比他大了十余岁的年纪,在他小时候,韩皇后也会去见贵太妃,待他也很亲切。 “陛下和皇后也算是青梅竹马,谁能想到,最后却成为一对怨偶。”纪晓棠叹气。 隆庆帝和韩皇后是怎样成为一对怨偶的,似乎并不是两人一直没有子嗣的缘故。 “是因为皇贵妃?”纪晓棠问秦震。 秦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隆庆帝其实是个心肠很软,也很重感情的男人。他和韩皇后自幼一起长大,对这个表姐总会有一些感情。哪怕不是爱情,亲情总是有一些的。 可是以纪晓棠看来,隆庆帝对韩皇后,似乎连亲情也没有。 “难道,还是因为太后的缘故……”纪晓棠竟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而且她隐隐地觉得,她可能是触到了事情的真相。 “很可能。”秦震点头,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两个人和衣在炕上,互相依偎着说话,天还没亮,两人就都起了身。 厨房里提前准备了早膳。纪纪晓棠却没什么胃口。 不过秦震还是坚持传了早膳。 “我也没什么胃口,但是现在不用些,只怕这一天熬不过来。”今天往宫里头去给韩皇后守灵,礼节繁重,即便是宫中准备饭食,那饭食也不是什么好用的。 秦震很有经验,让纪晓棠无论如何都要吃一些。最好还能多吃一点儿。 纪晓棠知道秦震说的有道理。也就听从了。 两人用过了早膳,服侍的人就准备了素服送上来。 纪晓棠先就向程嬷嬷问起煊儿,知道煊儿还在睡着。纪晓棠和秦震都不打算带煊儿进宫。煊儿还小,这样的场合不去也没人会挑礼,只要他们随便寻个借口,也就是了。 纪晓棠和秦震换了素服。留下奶娘一众人等留在王府照看煊儿和秦荧,纪晓棠身边只带了程嬷嬷和绣儿。就和秦震一起上了马车,往禁宫中来。 两人到了禁宫外,东顺门前已经排满了素服来行礼的文武官员和各府命妇们。 见到安王府的马车来了,众人纷纷让开。纪晓棠在东顺门前下了马车,就迎面就正碰上郑桂。 秦霖和郑桂比他们早到了片刻,瞧见了他们的马车。就没进宫,在门前略等了他们一会。 四个人相互见礼。 秦霖和郑桂脸上也有些憔悴之色。看来两人也一样没有好睡。 略做寒暄,四人就结伴进了东顺门,众官员和命妇们紧随其后,也都进了宫,到韩皇后的灵前行礼。 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在。 韩太后坐在那里,一只手拿着帕子不住地抹泪。隆庆帝在韩太后的旁边坐着,整个人木木的,面色死灰,一双眼睛呆呆的毫无神采。 隆庆帝并没有落泪,甚至表情也不见有多伤心,但是纪晓棠却觉得,对于韩皇后的死,隆庆帝比韩太后还要伤心。 隆庆帝是真的伤心。 以隆庆帝的身体状况,竟然一直坚持到众人行完了繁琐的礼节,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行过了礼,秦震、秦霖、纪晓棠和郑桂就站起身,走到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跟前,给两人道恼。 韩太后让几个人起身,一面就发出一声长叹来。 还没等韩太后说什么话,旁边的隆庆帝突然笑了。 这笑声在大殿上非常突兀,众人都不由得呆愣住了。 韩太后的嘴角抽了抽,扭头去看隆庆帝,心里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将隆庆帝这笑声遮掩过去。可又不等她说什么,隆庆帝就笑着开了口。 “死的好!”隆庆帝大笑着说话,眼角却湿润了。 众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韩太后的脸色也完全变了。 “陛下……”韩太后沉声唤道,看向隆庆帝的眼神就多了几分严厉。 隆庆帝说了一个死的好,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还未完全站起来,却是两腿一软,眼前发黑,就向前栽倒。 秦震和秦霖几乎同时上前,扶住了隆庆帝,旁边的小中官也忙上前来搀扶。 韩天厚铁青着脸,也站了起来。 隆庆帝被众人扶住了,却又咳嗽了起来,伴随着呕的一声。 隆庆帝吐了。 最靠近隆庆帝的几个人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隆庆帝吐在地上。 那是一小摊殷红的液体,众人抬头,就见隆庆帝的嘴边也是猩红一片。 隆庆帝又吐了血。 也不知道是谁就尖叫了一声。 “陛下……”众人胡乱地喊着,其中秦震和秦霖的声音最高,两个人连声地喊着宣太医。 “都退下!”韩太后的声音超过了众人所有的声音。 随后,就有禁宫侍卫和中官们一拥而上,他们扶住了隆庆帝,隔开了众人的视线,秦震和秦霖也被韩太后的人推了开去。 韩太后的脸色铁青,目光狠戾,但是说起话来却依旧十分镇定。 “陛下和皇后少年夫妻,情深意重,伤心极了,一时心火上涌,太医早就给陛下看过。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很无妨的,只要陛下好好歇息,尽早忘却哀思……” 韩太后这样解释了几句,就吩咐人将隆庆帝送回寝宫歇息。 秦震和秦霖不约而同地上前,要护送隆庆帝回寝宫,却还是被韩太后给拦了下来。 “震儿、霖儿,陛下那里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如今我年老。陛下也哀思过度,你们皇嫂的丧事,只能仰仗你们两个了。” 韩太后宣旨。让秦震和秦霖负责韩皇后丧事的所有事宜。 “不要去打搅你们皇兄,一切都由你们做主。实在不好决定的事,就来问我。” 韩太后下旨将隆庆帝送回寝宫,且在寝宫外布置了严密的守卫。不仅任何人不得入内,就是隆庆帝身边服侍的人也不能外出。 之后。韩太后又在大殿坐了一会,就往后面去了。 郑桂就给纪晓棠使了一个眼色,纪晓棠会意,就和郑桂一起往后面来。 韩太后似乎是累了。正躺在贵妃榻上,身上还盖了厚厚的毛毯。如今的天气还不算冷,因此宫里头的地龙都没有烧起来。 韩太后确实是上了年纪。怕冷了。 见郑桂和纪晓棠来了,韩太后也没有起身。 纪晓棠和郑桂上前给韩太后行礼请安。韩太后就让两人在她榻前坐了。 “煜儿着了凉……”郑桂先就说道。 不等郑桂说完。韩太后就打断了她的话。 “无妨,等皇后发丧的时候,带他来行个礼就是了。”韩太后显得十分宽容。 “多谢太后娘娘体谅。”郑桂笑了笑,笑容却没有丝毫的温度,眼神中更带了疑惑。显然,她并不领韩太后的情,而且还怀疑韩太后这是要耍什么诡计。 “煊儿……”纪晓棠干脆也趁机说道。 依旧不等她说完,韩太后就发了话:“煊儿年纪太小了,你回去带着他在家里磕头吧,心意到了就好。” “是。”纪晓棠当然痛快地应了。 煊儿是比秦煜小了好几岁,但是在郑桂看来,这分明还是韩太后偏袒、护着煊儿,她虽脸上含笑,但是看向纪晓棠的目光就有些复杂。 纪晓棠也不想跟郑桂解释什么。 好在郑桂还知道轻重,不会真的因为这个,就当着韩太后的面对纪晓棠表现出什么来。 “皇后娘娘正在壮年,怎么就突然……”郑桂小心翼翼地问道,一面打量韩太后的神色,一面偷偷觑着纪晓棠。 纪晓棠昨天进宫,还在乾清宫中遇见了韩皇后,以及韩皇后与隆庆帝争吵,这些事情应该是瞒不过肃王府的。 提到韩皇后,韩太后似乎又伤心起来。 “……她病了这么些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今年以来,病症越发的严重了。她又爱操心,不知道保养。可怜的孩子,本想着熬过今年冬天去就无妨了……” 韩太后很是伤怀韩皇后的死,但是却也早有了思想准备,正如她告诉郑桂的那样,韩皇后的死,并不突然,是大家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实际上,韩皇后能够活到现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奇迹。 郑桂自然知道这些,方才那样问也是故意的,是想要试探些什么。 韩太后显然也猜到了郑桂的用意,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将郑桂的问话给对付了过去。 “……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陛下,一夜没有合眼,就守在皇后的灵前,所以刚才虚脱了。也是心痛皇后,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惜了。最后,依旧是我这老人家操心……” 郑桂和纪晓棠从韩太后身边离开,郑桂转身就去找了秦霖。 走到无人处,郑桂低声告诉秦霖。 “太后要对煜儿下手!”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秦霖目光幽深,语气冷淡而坚定,显然是已经做了某种决定。 在韩皇后灵前守了一天,纪晓棠回到安王府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还有两天。 因为被安排料理韩皇后的丧事,秦震还没有从宫里回来。 纪晓棠洗漱、换了衣裳,奶娘就将煊儿抱了过来,秦荧也跟在煊儿的身后,一边走还一边逗着煊儿笑。 这几天,秦震和纪晓棠要去宫里,干脆就放了秦荧的假。 两个孩子进屋,一个喊娘亲,一个喊母妃。 纪晓棠就觉得一身的疲乏都消解了许多。 将煊儿接到怀中抱着,纪晓棠就问他今天都吃了什么,有没有好好睡觉,又玩了些什么。 煊儿就奶声奶气地回答了。 今天他玩的挺高兴,因为秦荧一直陪着他。 “也罢,荧儿的功课就暂时先放一放。”纪晓棠这么说着话,就吩咐身边服侍的人,也为秦荧准备素服,“荧儿明天跟我一起进宫,到皇后的灵前磕几个头吧。” 秦荧自然痛快地答应了。 秦荧也还是个孩子,纪晓棠打算明天带她进宫,将礼节尽到了,以后就不用跟她再进宫去立规矩了。 纪晓棠带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厨房就摆上晚膳来。 用过了晚膳,又喝了一杯热茶,秦震才从外面回来。 秦震和秦霖被韩太后安排来料理韩皇后的丧事,并非是留两人在皇宫中,过了晌午,她就将两兄弟打发出城去了皇陵。 韩皇后的陵墓是早就准备了的,但要正式安葬韩皇后,却还需要做很多的准备。韩太后又特意吩咐了秦震和秦霖,额外给他们安排了不少事。 “用过饭了没有?”纪晓棠就问秦震。 秦震就点了点头。 去皇陵办差,虽然辛苦了一些,但规矩也没有皇宫里那么多,很多事秦震可以自己说了算,但是在皇陵那边,自然也没有多么精巧的饭食。 纪晓棠忙就给秦震传膳。 等秦震用了膳,两人才在炕上坐下来。 秦震就问纪晓棠宫里的情形怎么样。 纪晓棠将自己的所闻所见都告诉给秦震知道。 宫里头已经完全由韩太后的人掌握,尤其是隆庆帝的乾清宫,外面的人不能进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韩太后这是将乾清宫完全封锁了起来。 “陛下他……” “陛下他……只在旦夕之间了。”秦震沉声说道。隆庆帝吐了那口血之后,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不仅口不能言,眼睛也直了。 秦震经见过不少事,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所以韩太后才会封锁了乾清宫,才会将他和秦霖都远远地打发去了皇陵。 “那么肃王也知道?!” 纪晓棠这几乎并不是问题。当时秦霖和秦震站的位置接近,秦震能看到的,秦霖也能看到。秦震能想到的,秦霖也能想到。 两人正在说话,就有中官来传韩太后的旨意,要秦震立刻出城。 第一百七十九章 图穷匕见 原本韩太后的旨意让秦霖和秦震去修缮韩皇后的陵墓,并处置一些相关事宜,虽然不许两人再入宫,却并没有严令不许两人晚上回城歇歇,看望看望妻儿。 现在,韩太后又追了一道旨意,让秦震立刻赶往皇陵,日夜赶工来修缮韩皇后的陵墓。 先是将乾清宫封锁起来,然后用借口让秦霖和秦震出宫,去了皇陵,如今,又让秦震必须昼夜不停地修缮韩皇后的陵墓,而且没有韩太后的旨意不能回城。 任是谁都能看的出来。 韩太后要修缮韩皇后的陵墓是假,要将秦震困在皇陵是真。 而韩太后这样一步步紧逼,只代表了一件事:隆庆帝的情况一定是进一步恶化了,否则韩太后不会派人来颁这道旨意。 秦震自然不想走。 他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眼色,纪晓棠微微颔首。两人都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疾驰宫中,无论如何要见到隆庆帝。 这次来安王府宣纸的中官并不是纪晓棠和秦震所熟悉的,然而这还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随同这个中官一同前来的,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不过,就是这些禁军,估量着王府现有的力量,应该差不多可以应付了。 只是,还没等秦震说话,外面就有小厮飞快地跑了进来。 “启禀王爷、王妃,不好了……”小厮一脸惶急的神色。 “出了什么事?”秦震皱眉,连忙问道。 纪晓棠慢慢看向门外,心中就隐隐有了某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小厮还没将话说全,就听得外面靴子声响。片刻的工夫,就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阿佑!”纪晓棠和秦震齐声惊道。 来人正是祁佑年。 祁佑年穿了全副的铠甲,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进屋。 祁佑年并不是一个人来了,这会工夫,秦震和纪晓棠已经听到外面非常整齐的脚步声,至少有一队人马已经长驱直入安王府。就守在了院子里。 这还是院子里的情形。谁知道府们外又是怎样呢! 那传旨的中官看见了祁佑年,脸上立刻露出谄媚的神色。他小跑着到了祁佑年的跟前,向祁佑年行礼。 “镇国公可来了。小的给您请安。”在祁佑年的跟前,这中官竟全然没有传旨太监的矜持,对祁佑年巴结极了。 祁佑年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才迈步进屋。 “请王爷这就启程吧。”祁佑年走到秦震跟前。冷声说道。 “阿佑……” 祁佑年微微侧转了身子,冲着禁宫的方向抱拳:“夜深了。外面难免有些宵小滋事。奉太后旨意,护送王爷出京前往皇陵。王爷若有所吩咐,我带了有皇城军在外面。” 祁佑年这是奉了韩太后的旨意来的,是担心秦震不肯遵从韩太后的旨意离开。要强行让秦震离开京城。 说什么皇城军在外面听候秦震的吩咐,不过是在委婉地向秦震表明,这里不仅有皇宫禁军。他还带了皇城军来。秦震若试图反抗,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凭着王府现在的力量。要对付一队的禁军或许还可以,但若再加上皇城军的兵马……,如今的皇城军已经和以前的皇城军不可同日而语了。 祁佑年带回来的那一千精兵,大部分都充入了皇城军中。 安王府要对抗禁军和祁佑年麾下的皇城军,毕竟是血流成河不说,结果也非常的不乐观。 而且,祁佑年麾下还不仅仅有皇城军的兵马,谁知道城外的那五营兵马此刻到了哪里! 秦震笑了起来。 “阿佑……”纪晓棠上前走了一步,微微皱眉。 祁佑年的目光落在纪晓棠的脸上,神色顿时柔和了不少。 “……是奉太后的旨意行事。肃王已经先王爷一步出城了。” 祁佑年这是在告诉秦震和纪晓棠,韩太后的旨意,并非只针对秦震一个人,而肃王秦霖已经屈服了。 秦震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秦震暗暗叹气,转过头来,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 “既然是太后的旨意,王爷就暂且去辛苦几天。我这里王爷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荧儿和煊儿的。”纪晓棠对秦震说道。 秦震没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祁佑年。 “王爷尽管放心,晓棠这里,自然有我。”祁佑年立刻就说道。 秦震笑。 “有阿佑这句话,我放心的很。”秦震说的是真心话。 他这一离开京城,不知道京城里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等他再次回转的时候,如果他还能够活着回转,这京城中只怕已经是另有一番天地了。 可是只要祁佑年在,纪晓棠就不会有危险。 对于这一点,秦震是非常笃定的。 然而说出这句话的心情如何,就只有秦震自己知道了。 秦震有许多的话要跟纪晓棠说,然而祁佑年却并不容他这个工夫。 “我要见一见煊儿。”秦震对祁佑年说道。 祁佑年略微迟疑,才点了头。 煊儿在炕上睡的正香,秦震并没有惊醒煊儿,只是在煊儿的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就转身离开了。他转身的动作有些急,随即就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带上,就在祁佑年的护送下出了王府。 秦震走了,来传旨的中官和禁军就撤走了,院子里的皇城军也跟着祁佑年一同离去。 但是纪晓棠很快就知道,安王府门外还有皇城军在巡逻。 皇城军夜间巡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一次派出这些兵马,就在安王府门前徘徊,却还是第一次。 纪晓棠知道。皇城军这是将她的安王府给围了起来。 知道了所有这一切,纪晓棠反而淡定了起来。此刻,她就是安王府的主心骨。安王府上下人等看纪晓棠如此,果然心中都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个不知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安王府静悄悄的,与往日无异。 转天,纪晓棠就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带了秦荧入宫。 韩太后并没有出现在灵堂上。 纪晓棠看到了郑桂。 郑桂虽然涂了脂粉。却难掩眼下的一抹青黑。她主动上前来给纪晓棠说话,告诉纪晓棠,昨天夜里秦霖接到韩太后的旨意。连夜出城去了皇陵。 “……回来的本就晚,一身的尘土,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吃上一口热饭。就被一道旨意给叫走了。……不仅禁军去了,还有镇国公的皇城军。真是好威风……”郑桂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奚落,然而却依旧遮掩不住她真正的情绪。 郑桂很不安,很焦躁,似乎还有些隐隐的兴奋。 “我们王爷也是一样。”纪晓棠告诉郑桂。 郑桂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是脸上还是露出了有些夸张的惊讶表情。 “原来太后平时那样心疼你,心疼安王爷,全都是作假的!”郑桂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轻轻地哼了一声。 郑桂左右瞧了瞧。 宫中服侍的人都被她们支了开去。这屋子里服侍的,都是两人最心腹的人。 “……心惊肉跳。总感觉要出事。晓棠,你害怕不害怕?” 纪晓棠点头。 “这些天,他们兄弟是不会回来了。晓棠,不如你带了煊儿和荧儿,就来肃王府,跟我和煜儿做个伴儿。咱们两府的人集合在一处,真的有什么事,也好应对是不是?”郑桂认真地看着纪晓棠,压低了声音说道。 “晓棠,并不是我不去安王府。肃王府地势比安王府要好一些,易守难攻。”郑桂的样子,对纪晓棠可以说是肝胆相照了。 纪晓棠轻叹。 “桂姐姐认为,我们还有行动的自由吗?” 郑桂看了一眼纪晓棠:“皇城军……镇国公……” 纪晓棠明白郑桂指的是什么。 “镇国公是太后册封的镇国公,也只忠于太后一个人,桂姐姐还没看明白吗?” 郑桂看着纪晓棠,目光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晓棠,你若信我,今天夜里三更,就带了煊儿和荧儿到王府的后门,我自有办法。晓棠,你是最明白的人。事已至此,我们只有同舟共济,才有可能渡过难关,活过这一劫。” 纪晓棠垂下眼睑,半晌无言。 这一天,纪晓棠告了病,带着荧儿提前回了安王府。其实就是她不高病也没什么,韩太后根本就不见人影,命妇中只有她和郑桂的品级最贵,她要走,根本就没人管。 郑桂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是夜,纪晓棠在煕春堂上房和衣而卧。 她没有让荧儿、煊儿和七斤各自回房去睡,而是将三个孩子都留在了自己的屋子里。此刻,三个孩子都睡的很香,纪晓棠却睁着眼睛,一丝睡意也无。 “王妃娘娘,起风了。”程嬷嬷进来,轻声对纪晓棠禀报道。 “几更天了?”纪晓棠问。 “马上就是三更。” 纪晓棠就从炕上坐起了身子。 “去传宋侧妃来。”纪晓棠吩咐道。 很快,宋新月就被人领了来。宋新月一身衣服穿的整整齐齐,脸上竟也没有丝毫的睡意。 纪晓棠就知道,宋新月也有了准备。 “王妃娘娘……”宋新月给纪晓棠行礼。 纪晓棠伸手虚扶了一下,让宋新月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你应该也知道个大概,我就不多说了。我交代给你一个差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办好。” “请王妃吩咐。” “我将荧儿和七斤交给你,你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她们。” “王妃?”宋新月惊讶地抬头。 “怎么?”纪晓棠微微挑眉。 “遵命。”宋新月立刻就收起了惊讶的表情,“只要新月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人伤了两个小郡主一分一毫。” “好。”纪晓棠满意地点头,随即就叫醒了秦荧。 其实她不用叫。秦荧已经醒了。和煊儿、七斤两个小娃不同,秦荧已经意识到家中就要发生大事。纪晓棠和人说话,她就醒了。 现在,纪晓棠要让宋新月带她和七斤走。 秦荧不愿意。 “母妃,我陪着母妃。” 秦荧是真心的,舍不得纪晓棠,作为家中的长女。想要跟纪晓棠一同分担。 纪晓棠心中熨帖。轻轻地拍了拍秦荧的肩膀。 “荧儿听话,你跟着宋侧妃,替母妃照顾好七斤。” “母妃。我会照顾七斤,我还会照顾煊儿。母妃,不如,不如我们就去外祖家里吧。”秦荧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思考。给纪晓棠出主意。 她现在提到的外祖家,当然不是馨华堂。而是威武侯府。 威武侯府现在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纪晓棠笑了。 “荧儿放心,母妃和煊儿不会有事。只是……母妃担心照顾不过来你们三个,你是大姐,就替母妃分忧。照顾七斤好不好?” 纪晓棠这样说,秦荧想了想,就点了头。 “母妃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七斤妹妹。”秦荧向纪晓棠保证。 “母妃相信你。”纪晓棠就让人拿了秦荧和七斤的衣裳来。 宋新月亲手抱了七斤,又和秦荧一起给纪晓棠行礼。就要退出去。 七斤睡的很熟,到了宋新月的怀里也没有醒。 “母妃什么时候来接我和七斤?”临出门前,秦荧依依不舍地问纪晓棠。 纪晓棠想了想:“明天午时之前。” 不论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明天午时之间都会尘埃落定。那个时候,她若是活着,自然会亲自来接秦荧和七斤。 如果她活不到那个时候,午时之前,他们一家子依旧会碰面。 妥当地打发走了秦荧一行人,纪晓棠就吩咐程嬷嬷:“嬷嬷,帮我换衣服吧。” 等纪晓棠换妥了衣裳,就听见外面有了动静。纪晓棠也不去理会,只去炕上抱了煊儿。 煊儿半睡半醒,眼睛也不愿意睁开,被纪晓棠抱进怀里,小家伙闻到母亲熟悉的气息,就撒娇地小声哼了两声,将头往纪晓棠的怀里拱了拱,又睡了。 纪晓棠心中软软的,就低下头来,在煊儿的头顶亲了一口。 突然,就听得咣当一声,随即就有冷风灌了进来。 原来是一扇窗户被风吹开了。 深秋季节,这夜间的风,已经颇有些寒意。 纪晓棠将煊儿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些,程嬷嬷则立刻出去关窗户。只是还没等程嬷嬷走到门口,那扇窗户就自己关上了。 窗户关上的同时,院子里突然亮了。 “镇国公求见王妃娘娘。”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院子里喊道,随即就有脚步声到了台阶下。 “嬷嬷……”纪晓棠向程嬷嬷示意。 程嬷嬷就走到门前,将门略开了一些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又将门关了,回转来跟纪晓棠禀报:“……是镇国公。” 纪晓棠的心跳的有些快,她深吸了一口气,让心跳平复下来,这才点了点头:“请问镇国公深夜造访,是有什么事?” 程嬷嬷就将话传了出去。 这次开口回答的并不是方才那个粗豪的声音,而是祁佑年本人。 “奉太后的旨意,请王妃娘娘和小世子进宫说话。” “可有太后的手谕?”纪晓棠又问。 台阶下,祁佑年从袖子里取出手谕来,亲自走上台阶到了屋门口。 程嬷嬷打开门,将手谕接了过来,又转身回到屋内,将手谕给了纪晓棠。 纪晓棠低头观看,果然是韩太后亲笔所书,上面不仅用了韩太后的凤印,还用了玉玺。 “哎……”纪晓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韩太后这个时候打发祁佑年来召她和煊儿进宫,只有一种解释。 隆庆帝驾崩了。 可宫里的钟并没有响。 韩太后这是打算秘不发丧,借机清除异己,铺平她继续专权的路。 “太后娘娘正在宫中等候王妃娘娘和小世子,请王妃娘娘和小世子立刻起驾。”祁佑年站在门口,又说了一句。 纪晓棠没有吭声。 “晓棠,我能进来说话吗?”祁佑年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也不再像刚才公事公办一般的那么冰冷。 “请镇国公进来说话吧。”纪晓棠吩咐程嬷嬷。 程嬷嬷打开门,将祁佑年迎了进来。 祁佑年一身戎装,甲胄鲜明。看见纪晓棠一身素服,穿戴的整整齐齐,祁佑年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晓棠……”祁佑年走到纪晓棠身边,刻意又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一些。他看到煊儿还在纪晓棠的怀中睡着,显然不想惊了煊儿。 “阿佑,我和煊儿可以跟你走,但你不能伤害王府的其他人。”纪晓棠看着祁佑年。 “好。”纪晓棠立刻点头,几乎根本就没用思考。“晓棠,你开口,我有什么不能应的。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是枉造杀孽的那种人。” 纪晓棠这才站起身来。 祁佑年本能地伸出手臂,似乎要扶纪晓棠。可是他的手并没有碰到纪晓棠,就停住了。祁佑年微微垂下眼睑,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这是让纪晓棠先行的意思。 纪晓棠微微点头,缓步地走到门口。 院子里已经被灯笼火把照的有如白昼一般,纪晓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王府的侍卫与祁佑年的皇城军剑正在对峙,剑拔弩张。 第一百八十章 大结局(上) “王妃……”见纪晓棠从屋中出来,王府的侍卫中就有人喊了一声,“属下们誓死保护王妃娘娘和小世子!” 院子里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起来。 纪晓棠看的很明白,双方对峙,侍卫这边正处于劣势。如果不是她身后立刻走出了祁佑年,如果不是皇城军明显的克制,流血冲突几乎一触即发。 祁佑年站在纪晓棠的身后,并没有言语。 纪晓棠只能说话:“我带煊儿奉太后的旨意入宫。镇国公是来接我们母子的。你们退下吧。” 纪晓棠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既让人敬畏又让人平静的力量。 王府的侍卫们都犹豫了,情况明显不对,可是他们的王妃却这样镇定,仿佛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王爷不在,你们不肯听我的吩咐了?”纪晓棠的声音略低沉了一些。 “属下们不敢。”王府的侍卫们互相看了看,终于在首领的带领下,后退了两步。 祁佑年就向皇城军们挥了挥手。 皇城军也后退了两步。 “你们守在王府,等我和世子回来。”纪晓棠点了点头,又吩咐了一句,这才抱着煊儿走下了台阶。 祁佑年亦步亦趋。 到了二门,外面早就备下了马车,祁佑年上前来要扶纪晓棠上车。 纪晓棠看了一眼祁佑年,并没有拒绝。等她上了车,祁佑年立刻跟着上了马,皇城军也跟着他们从王府退了出来,前后簇拥着祁佑年和纪晓棠的马车。径直奔禁宫而来。 深夜寂静,纪晓棠轻轻地将车帘掀开一角。不出所料,路上虽然不见行人,但是道路两旁每隔十余步,却都有皇城军在守卫。 纪晓棠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车帘。 看来,祁佑年已经带着皇城军将整个京城都控制住了。 不知道此刻秦震在城外的情形如何?还有皇宫中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该知道的。她差不多都已经预料到的。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再多想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一会进了宫,她将会知道全部的真相。 煊儿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其实在纪晓棠从煕春堂上房出来,吩咐王府侍卫的时候。小家伙就已经醒了,但还是迷迷糊糊的,没有完全清醒。 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惊奇了,小家伙甚至以为是自己做梦了。 “娘亲……”如今坐在马车里。小家伙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软软地叫着娘亲。 还是将煊儿给惊动了。 纪晓棠心疼煊儿。忙又将他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 “乖煊儿,冷不冷。” 煊儿身上裹着毯子,又窝在纪晓棠的怀里,只觉得暖融融的。哪里会觉得冷呢。 “娘亲冷不冷?”煊儿问纪晓棠。 小家伙如今越来越聪明懂事,很知道关心自己的娘了。 “娘亲也不冷。”纪晓棠笑着答道,她早有准备。身上添了衣裳。“离天亮好早的很,煊儿再睡一会吧。” “嗯……”煊儿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小脑袋瓜,“煊儿不睡,煊儿陪着娘亲。” “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去宫里。” “去看皇伯伯吗?”煊儿立刻就问。 纪晓棠顿了顿,这才点头。“是的,我们是去看皇伯伯。” “爹爹呢?”煊儿就找秦震。 “你爹爹往城外去了,皇伯母过世,你爹爹要替皇伯母修缮陵墓。”纪晓棠很耐心地跟煊儿解释。 有些复杂的话,煊儿未必能够完全听懂,但是纪晓棠一直坚持都说给煊儿听。这也是煊儿会比同龄的小孩子更聪明懂事的原因之一。 “想爹爹了。”煊儿抿着小嘴巴,嘟囔了一句。 “爹爹肯定也想煊儿,他办完了差事,就回来陪着煊儿了。”纪晓棠笑着说道。 “嗯。”煊儿嗯了一声,就将头靠进了纪晓棠的怀里。 “娘亲,刚才煊儿好像看到……看到阿佑舅舅了。” “没错,是阿佑舅舅护送咱们进宫。” “阿佑舅舅带了好多人,要跟唐唐打起来……”因为将脸靠进了纪晓棠的怀里,煊儿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就有些闷闷的。 纪晓棠的心中一动。 煊儿口中所说的唐唐,是王府的左长史,被秦震留下来护卫王府,保护纪晓棠和煊儿。 煊儿看到的,比她预想的要多。 “不会,阿佑舅舅不会伤害咱们,也不会伤害咱们的人。”纪晓棠轻声地告诉煊儿。 “那……”煊儿突然抬起头,一张小脸罩上了喜悦的色彩,一双大眼睛也亮晶晶地,“那是……阿佑舅舅和唐唐,大家……摆家家酒?!” 过家家,摆家家酒,这还是长生跟着小厮们学的游戏,他觉得好玩,来王府的时候,就教给了煊儿,还和荧儿、煊儿一起玩过。 他们甚至还带了七斤一起玩。 纪晓棠失笑,却对煊儿点了点头:“煊儿说的没错。” “嗷!”煊儿高兴的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声音也响亮了许多。 纪晓棠忙就做了嘘的姿势:“这是秘密,煊儿知道就行了,不能告诉人,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嗯,嗯。”煊儿连连点头,还将一张小包子脸也板了起来,“煊儿知道,煊儿不说,不让人知道。” “对,煊儿乖。”纪晓棠说着话,轻轻地抚摸着煊儿的后背。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无论他们母子是否能够活过今晚,她要她的煊儿尽可能快乐,尽可能地远离这些血腥和阴暗。 虽然血腥和阴暗确实存在,且近在咫尺。但是作为一个母亲,纪晓棠就是煊儿头顶的那把伞,为他遮风挡雨,不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 如果他们能活下来,那么将来有一天,她会告诉煊儿今夜的真相,但却不是现在。 煊儿还太小。现在知道这些对他并没有好处。 而且。以煊儿的聪明,只怕已经感觉到了些什么。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很快就停住了。 纪晓棠并没有往外看。就听见祁佑年在和人说话。那显然是禁宫的守卫,他们已经到了禁宫门口。 “……不是属下信不过国公爷,是上峰有严令,属下不得不奉命行事。” 纪晓棠心中又是微微一动。 祁佑年这是遇到的阻挡。虽然这人跟祁佑年说话极为客气,但显然的。他不是祁佑年的人。 祁佑年的人控制了京城,但是这禁宫之中,却另有人主宰。 这人说的上峰,会是封常硕吗?封常硕的禁军控制着禁宫。封常硕的背后就是韩太后了。 “稍等,我要问过王妃。”祁佑年对那人说了这句话,就从马上下来。走到了纪晓棠的车前。 “王妃娘娘,宫门守卫要看过王妃娘娘和小世子。才肯放行。”祁佑年在车外对纪晓棠说道。 “好。”纪晓棠就说了一个好字。 当前,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祁佑年不用别人,亲自上前,轻轻地掀开了车帘。 就有全身披挂的兵士上前来,手中举着火把朝车中张望。 那火把不过在纪晓棠面前晃了一下,祁佑年立刻就放下了车帘。 “人你们也看过了……” “国公爷,属下多有冒犯,还请国公爷海涵。等事情过了,属下亲自往国公爷府上负荆请罪。”那人在车外说道。 看的是她,却要祁佑年海涵。 能够有资格到镇国公府负荆请罪的,显然也不是一般的军士! 纪晓棠琢磨着这个守卫的身份,方才那人在她车前一闪,似乎就认清了她和煊儿,而她却没有完全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这个时候,马车又重新启动了。 显然这宫内的路也是由马车来代步了。 纪晓棠微微皱了皱眉头,方才那片刻的工夫,她也看到了那个人的脸,虽然看的并不清楚,但是现在仔细的回想。 那张脸,似乎有些面熟,声音应该也是她听过的,但显然并不是她常遇到的人,所以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 这会工夫,马车又停了下来。 “请王妃娘娘和小世子下车。”祁佑年在车前说道,然后才掀起车帘。 他们已经到了慈宁宫外。 纪晓棠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朝着怀里的煊儿笑了笑,这才迈步从车里出来。 祁佑年早就伸出手,扶住了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颔首,下了马车。 煊儿在纪晓棠怀中就朝祁佑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阿佑舅舅。”奶声奶气的声音,充满着欢喜和亲切。 就是铁石心肠听见了,也不能不为所动。 祁佑年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短促地应了一声。 “晓棠,小心脚下。”祁佑年依旧伸着手臂,虚扶住纪晓棠。 阿佑舅舅的反应有些冷淡,但是煊儿却并没有不开心。他知道,阿佑舅舅这是在跟他们玩过家家的,玩过家家,就要像真的一样,那才好玩不是吗。 煊儿又趴会回纪晓棠的怀里,将两只小拳头放在嘴边,嘻嘻地轻笑了两声,眉眼弯弯的样子,简直看的人心中发软。 纪晓棠被祁佑年引着走进慈宁宫。因为煊儿的笑,纪晓棠略微低头,在煊儿的发顶亲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就在慈宁宫的宫门一扫而过。 这一瞥之间看到的东西,让纪晓棠的心狂跳了两下。 守卫慈宁宫的是禁军,但这些禁军却与纪晓棠平时见到的有些不同。 不容纪晓棠再仔细地想下去,祁佑年已经带着她走近了大殿。 慈宁宫内外灯火通明,守卫森严,大殿的台阶上下更是站了许多的守卫,每一个都是甲胄鲜明。刀剑在手。 这个时候,纪晓棠已经看明白了。 这些禁军打扮的人,很多并不是禁军。但是,他们显然也不是祁佑年的人。 正在疑惑之间,已经有人笑着从里面迎了出来。 “晓棠妹妹,你终于来了。” 来人赫然是郑桂。 看到郑桂的那一瞬间,纪晓棠什么都明白了。她也终于想起了宫门前那个守卫的身份。那并不是禁军的任何一位将领。而是肃王府的侍卫统领之一。 纪晓棠曾经去过肃王府。与这位侍卫统领有过一面之缘。多亏是她的记性好,否则今天这种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出那人的身份的。 看来。这禁宫已经不在韩太后的掌握之中了。 祁佑年面上一直忠心于韩太后,其实却暗中倒向了肃王府! “桂姐姐……”看着笑容满面的郑桂,纪晓棠的心中五味杂陈。 郑桂在慈宁宫,那么秦霖也一定在。 “快请晓棠妹妹和镇国公进来说话。”果然。下一刻,秦霖的声音就从大殿里传了出来。 “晓棠妹妹。快请吧。”郑桂笑眯眯地走过来,就看见了纪晓棠怀中的煊儿。煊儿大睁着两只眼睛,似乎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他还是第一次夜间到宫里头来。 这天深夜的禁宫,与煊儿记忆中的仿佛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所在。 “呦,煊儿醒着了!”郑桂的目光落在煊儿的身上,笑着说道。 “煊儿。叫人啊。”纪晓棠笑了笑,一面跟着郑桂往大殿里走。一面柔声地提醒煊儿。 “伯娘……”煊儿就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哎。”郑桂笑着答应了一声,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祁佑年本来走在纪晓棠的身后,这个时候就上前了一步,与纪晓棠并肩而行。 郑桂的呵呵地笑了两声。 “今天夜里不安全,若非镇国公,我们还真担心晓棠妹妹和煊儿。” “这是我份内的事,答应了王爷与王妃,自会照顾晓棠母子平安。”祁佑年向郑桂拱手说道,态度不卑不亢。 郑桂的眼睛就飞快地眨了两下,随即忙笑着点头。“镇国公是守信的人,王爷也是一言九鼎。” 祁佑年点头,没有说话。 这两个人话里有话,看来祁佑年不仅倒向了秦霖一边,还跟秦霖做了某种交易。 纪晓棠飞快地看了祁佑年一眼,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不能当面向他问个清楚。 不过,就算是不问,一会她总有机会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殿上,秦霖负手而立。 听到动静,秦霖转过身来。他身体移动,纪晓棠这才看见韩太后。 韩太后就坐在大殿正中的椅子上,身边并没有其他服侍的人,只有一个杨翩翩。 韩太后紧抿着嘴唇,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腰板却板的直溜溜的。虽然禁宫已经落入了秦霖的手里,她的身边只剩下一个杨翩翩。 大殿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纷乱,且刚刚粗略地收拾过,地上还隐约可见斑斑的血迹。 秦霖见到祁佑年,面上就露出笑容来。 “阿佑……”不喊镇国公,而是喊阿佑,而且语气很是亲切。 “王爷。”祁佑年上前,恭恭敬敬地向秦霖行礼。 秦霖则是伸出手来,立刻就扶住了祁佑年。 两人四目相对,竟然是十分默契的样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已经是这样莫逆的关系了! 亲眼看着这一幕,比纪晓棠更加吃惊的是韩太后。 “你……你们……”韩太后惊愕地看着秦霖和祁佑年,显然这一幕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且让她非常难以接受。 方才她还是挺直腰板,虽处境狼狈,却气势不减,甚至听到镇国公来了,她还生出了无限的希望,但是祁佑年和秦霖的相处竟是这样一番情景,这几乎让韩太后瞬间从九天云上跌入了十八层地狱。 虽是如此,她还不敢完全相信,或者是身临绝境,心中到底存着侥幸。 “阿佑……阿佑。你……你为何与这乱臣贼子……”韩太后颤抖着手,随即就朝祁佑年喊了起来,“阿佑,还不快为哀家拿下肃王这反贼。” “只要你替哀家拿下秦霖这反贼,不仅哀家答应你的那些条件,你要什么,哀家就给你什么!” 大殿上静悄悄的。祁佑年仿佛没有听见韩太后的话。而秦霖和郑桂也是一派休闲。 等韩太后喊完了,因为用力过猛正在大口喘气的时候,秦霖轻轻地笑了。 “阿佑。太后让你替她拿下反贼。” “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反贼。”祁佑年淡淡地。他站在纪晓棠的身边,甚至还有闲心伸出手来逗弄煊儿。 “阿佑!”韩太后似乎遭了五雷轰顶一般,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祁佑年,“祁佑年。你,你竟然勾结了秦霖这乱臣贼子。你们威武侯府世代忠良,你难道要做威武侯府的罪人,做你祁家第一个乱臣贼子。” “请太后慎言。”祁佑年沉下脸来,无论如何威武候祁家的声明是不容许任何人诋毁的。哪怕这个人是韩太后也不行。“威武侯府世代忠良,我是祁家的子孙,自然永远忠于我主。若真有犯上作乱的贼子。不需我主下令,也定会立刻将他缉拿。” “既然这样。你还不将秦霖这反贼拿下。他带兵闯进内宫,劫持了哀家,妄图篡夺帝位,他还不是反贼,谁是反贼!” 这个时候,韩太后还在试图争取祁佑年。 秦霖和郑桂都笑眯眯地看着,并不说话。祁佑年轻轻地撇了撇嘴。 “太后,臣终于的是皇帝陛下。谁是反贼,只有陛下说了算。”祁佑年冷冷地说道。 秦霖和郑桂就都点头。 “陛下、陛下……”韩太后死死地盯着祁佑年,“陛下已经驾崩了,就是秦霖这反贼进宫逼死了陛下。阿佑,你难道忘记了,你也哀家是怎样商定的。” 秦霖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 “太后娘娘,从始至终,我都说的非常清楚。”祁佑年的语气清冷,一字一句仿佛钢针一般都插进了韩太后的心中。“我忠于陛下,也只忠于陛下。” 祁佑年说到这里,就看了一眼纪晓棠。他的目光黑沉沉地,似乎有千言万语,而纪晓棠立刻就懂了。 韩太后确实与祁佑年有过协议,而祁佑年也点了头。 这也是为什么韩太后会这样依仗祁佑年,而且这样自信的缘故。然而,祁佑年在与韩太后协定之初,心里就存了别的打算。 他根本就没打算遵守和韩太后的所谓约定。 今天这一幕绝非偶然,应该是祁佑年精心策划的结果。 真正与祁佑年有协定的,不是韩太后,而是肃王秦霖。 “所以、所以……”韩太后看着祁佑年,“你、你一开始就是在骗我的?” 祁佑年就笑了。 “太后娘娘这话很不好听,怎么能说是骗!这不过是学着太后娘娘当初对付我祖母那般,一报还一报而已!” 韩太后的脸色顿时就白了。她指着祁佑年,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当初她下手暗害太长公主的事情,祁佑年竟然都知道了?! “是。”祁佑年干脆地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太后,你当初用卑鄙的手段害死太长公主,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事!”又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韩太后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说话的竟然是纪晓棠。 “你……”韩太后似乎只会说这一个字了。 “正是我。”纪晓棠点头。 “你们……”韩太后的目光从纪晓棠的身上又转到祁佑年的身上,她有些不明白,却隐约又有些明白,“你们是怎么……” “太后问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吗?”纪晓棠慢悠悠地开口,“这难道还不简单,自然是太长公主给我们留了话!” “什么?”韩太后竟怒了,“她、她背信弃义,竟然还是告诉了你们……” 纪晓棠打断了韩太后的话,却不是冲着韩太后,而是转身冲着祁佑年:“阿佑。你听到了,这是板上钉钉,再没一丝一毫的差错了。” 韩太后的话,等于是承认她害了太长公主。 “原来,原来……”韩太后也明白了过来,“原来你是在诈我!” 纪晓棠没说话,态度却摆明了。正是如此。可你能将我怎么样呢?! “太后。你大可不必觉得冤枉。太长公主并没有背信弃义,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给我们留下任何的线索。不过。她倒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保护我和阿佑。我们当时就认定了你,因为雁过留声,走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我祖母并没有背信弃义。背信弃义的是你。我祖母尸骨未寒,你就失口否认答应给我和晓棠赐婚的事情。尽管那是我祖母用生命换来的!”祁佑年沉声说道。 即便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即便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少年的他,但是说到这件事,那种痛楚却丝毫不减。 韩太后沉默着看了祁佑年和纪晓棠一会。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嘶哑难听,样子竟有些疯狂。 大家都皱着眉看着韩太后。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个……”韩太后笑了一会才停下来。“祁佑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冲冠一怒为红颜。说什么是为了太长公主,一切的一切,其实还是为了纪晓棠!” 祁佑年没说话,似乎是懒得回应韩太后的问题,又或者是,韩太后多少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 韩太后就咬了咬牙。 “太长公主的事,哀家也很后悔。不过,她是自愿的。你们不要不信,这件事上哀家可以对天发誓。秦敏她确实是自愿的。” 祁佑年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眼色。 秦敏自愿去死,这个可能他们不是没有想过的。 就算秦敏是自愿服下毒药的,但追根究底,还是韩太后逼迫的缘故。 两个人这样的态度,在韩太后看来却是一种鼓励。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哀家想,就是太长公主九泉之下,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们都好好的。”韩太后的语气几乎有些急切,“哀家可以做出补偿。” “哀家可以给你们赐婚!哀家还可以立刻立煊儿做太子,继承陛下的大位。阿佑你就是摄政王!对于威武侯府,哀家还有另外的封赏,只要你们能提出来的,哀家没有不能答应的!” 韩太后真是豁出去了! 纪晓棠和祁佑年成亲,完成了两人的夙愿。 煊儿继承皇位,哪个母亲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君临天下! 祁佑年做摄政王,这样不仅保证了之后一家人的安全,而且,祁佑年手中的权势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韩太后相信,这样的条件,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能不动容。 “太后真是慷慨。”祁佑年笑,不过笑容却是冷的,“不过,太后所说,除了晓棠和煊儿,其他的,都不是我所想要的。” 而这些,并不需要韩太后,他也能够获得。 韩太后先是一怔,随即就反应过来,转向纪晓棠:“晓棠,你是最聪明的孩子。我不会伤害煊儿,可换了秦霖,煊儿却难得活命,就算是阿佑护着他也无济于事,到最后,你和阿佑也没有好下场。兔死狗烹,你们该知道这个道理。祁佑年功高震主!” 纪晓棠似乎没听见韩太后的话似的,只朝祁佑年看了一眼,随即轻轻地后退了一步。祁佑年也后退了一步,始终和纪晓棠并肩而立。 此刻,秦霖却哈哈大笑起来。 “贱妇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要挑拨离间!” 韩太后立刻就明白了。 “祁佑年,你、你与这贼子做了交易。他答应将晓棠给你,是不是?” “阿佑与晓棠本就是一对,是你这老妖婆为了玩弄权术,硬生生将两人拆散。要说贼子,这里确实有,却并不是我!”秦霖冷然道。 “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祸乱朝政的那个人。正是你!”秦霖指着韩太后。 祁佑年就给纪晓棠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韩太后知道,祁佑年这里是没有指望了,她被祁佑年摆了一道,祁佑年不仅要夺回纪晓棠,还要给太长公主报仇。 她只能独自面对秦霖。 秦霖对韩太后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韩太后对秦霖何尝不是一样。 “……当初就不该手软。留下你。终究是个祸害。”韩太后看着秦霖,神态和语气中都是满满的恶意。 “你终于承认了!”秦霖冷笑,“贱妇。你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什么不该手软,你对我们母子何曾手软过。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全部仰赖父皇。若不是父皇一直护着我,只怕我早就遭了你的毒手。正如我母妃一样。” “所以,你是要为那个狐媚子报仇了!”韩太后冷笑。 或许是知道自己不能善终了。或许是因为宿敌的缘故,韩太后在秦霖的面前态度非常强硬,而且恶毒。落到纪晓棠和祁佑年的手里,或者是落到秦震的手里。她都有机会活命。 但是落到秦霖的手里,她却只有死路一条,而且还会死的非常惨。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猜到祁佑年倒向了秦霖一方。方才还要那样千方百计地争取祁佑年的缘故。 生母被韩太后害死,如今还被韩太后骂做狐媚子。秦霖本就一腔的怨气,如何能够忍受。他上前几步,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了韩太后的脸上。 韩太后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的羞辱,连吓带气地,全身都抖了起来。 秦霖的表情却舒畅极了,看来,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我自然要为母妃报仇,不过我今天最主要跟你算的账,却不是这个!”秦霖说着话,就冲大殿门口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兵士领了几个人进来。 当先的一个,正是秦煜。 秦煜进来,先给秦霖和郑桂见礼。 秦霖只点了点头,郑桂却温和了面色,招手将秦煜叫到跟前,一面轻轻地抚摸着秦煜的后颈,一面低声跟秦煜说了什么。 秦煜笑着也低声说了两句话。 郑桂就说好。 这个时候,秦煜才看到纪晓棠,也看到了祁佑年。 秦煜过来,又给纪晓棠和祁佑年见礼。 “哥哥……”煊儿看着秦煜,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煊儿。”秦煜看到煊儿也很高兴。 郑桂咳嗽了一声。 秦煜立刻就退到了郑桂身侧。 “现在还有正事,等正事完了,你愿意跟弟弟玩多久,都可以。”郑桂笑着说道,这句话一半是对秦煜说的,一半也是说给纪晓棠听的。 “煊儿乖。”纪晓棠亲了亲煊儿发顶,低声嘱咐煊儿不要说话。 跟随秦煜一同从外面进来的,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不过弱冠的年纪,长的面生,看穿着打扮却不是护卫或者客卿直流。而且,这个人到了大殿上,眼睛落到韩太后身上的时候,几乎要冒出火来。 “贱妇,你认得他吗?”秦霖问韩太后。 “他是谁?秦霖,你又要耍什么把戏?”韩太后不解,但却隐隐感觉到了威胁。 “岩弟,你告诉这贱妇,你是谁。”秦霖招呼少年到近前来,一面温声地嘱咐道。显然,秦霖和这叫岩的少年之间非常亲近。 “我叫鲁岩,你不认识我,可却认识我父亲。你仔细看看我,他们都说,我和我父亲长的一模一样!”鲁岩走上前来,随即正面韩太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韩太后仔细打量这叫鲁岩的少年,半晌,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 秦霖的脸上是快意的表情。 “你果然认出来了。” “你这妖妇,还我父亲的命来,还我母亲的命来,你还我一家二百口的性命来!”少年鲁岩大叫着,就扑向了韩太后。 并没有人阻拦少年鲁岩。 倒是一直在韩太后身后没有吭声的杨翩翩试图阻止鲁岩,却被鲁岩一甩胳膊就给甩了出去。这少年身材瘦削,不像是有这样大力气的。 可纪晓棠知道,仇恨是可以让人力大无穷的。 鲁岩扑到的韩太后的身上,立刻开始拳打脚踢起来。一面打,还一边咒骂,还落了泪。 秦霖是满脸快意的表情,还向一边的纪晓棠和祁佑年解释:“岩弟就是鲁阁老的幺儿,当初我无力救援鲁家,多方设法,李代桃僵。也只救出了岩弟一人。这些年。为了不被贱妇察觉,岩弟一直躲着人,今天才能重见天日。” 而鲁岩前来。并不仅仅是讨还鲁阁老一家被害的这笔债的。 “你们可知道,这贱妇为什么那么恨鲁阁老,一心要置鲁阁老于死地?”秦霖这样问,却并不期待有人回答。“你们都知道的是。鲁阁老不许这贱妇专权。可那并不是这贱妇要害死鲁阁老的全部原因。” “这贱妇要害死鲁阁老,因为鲁阁老手里掌握了她的一个大秘密。”秦霖说到这里。就故意顿了一顿。 鲁岩一番拳打脚底,已经气喘吁吁,而韩太后的动静却越来越小,似乎是出气多。进气少再过一会,就要被这寻仇的少年打死了。 韩太后一定会想过死,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会被一个少年打死,而这少年。正是她的冤家对头鲁阁老的儿子。 而鲁阁老一家应该早就被她斩草除根了! “岩弟……”秦霖招呼鲁岩,“别打死了她,这样打死了她可是便宜了她。” 鲁岩很听秦霖的话,虽然还是气恨难消,却真的就放开了韩太后。 韩太后的样子狼狈极了,衣裳破破烂烂,多处被撕破了,头发也散乱了开头,被鲁岩打的鼻青脸肿,额角也摔破了。 “放……放肆……”韩太后的声音微弱极了。 “岩弟,你来说。”秦霖对鲁岩又说道。 “这妖妇要害死我父亲,因为我父亲知道,是她,就是这妖妇害死了先帝!” 一句话,满堂皆惊。 韩太后的身子更是猛的一阵。 “胡……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最清楚。”秦霖冷笑,“你说的对,我今天来是要跟你算害死我母妃的账。不过你算漏了一样,我今天来,更要跟你清算的,是你害死先帝,害死我父皇的账!” “……你自认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最最可恨的是,为了不让父皇起疑心,那碗下了毒的药,是你让长宁端给父皇的是不是?父皇很疼长宁,长宁那个时候还那样笑,父皇当然不会怀疑长宁。父皇喝光了那碗药!” “之后,凑巧鲁阁老进宫找父皇。父皇虽不知道自己中了毒,也不知道是你给他下的毒,却将所有的事都跟鲁阁老说了。父皇与鲁阁老感情最好,这些宫内的琐事,他不能跟朝臣们说,却什么都不瞒鲁阁老。” “当夜,父皇暴毙,鲁阁老就知道,是你害死的父皇。父皇那时,已经对你起了疑心,却还不敢相信你真的会杀他!父皇将他对你的怀疑也都跟鲁阁老说了。” “父皇的死状和我母妃那样相似,鲁阁老当然知道是你下的手。” “你做贼心虚,后来还曾经试探鲁阁老。鲁阁老他慈悲为怀,不想朝廷生乱,没想到一念之仁,就被你得了先手……” “鲁阁老知道你不会放过他,为了不使自己沉冤莫白,他留下了证据!”秦霖转向鲁岩,“岩弟,把证据拿出来吧。” 鲁岩闻言,就从胸前贴身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小心地打开来。 里面竟然是一封用血写就的帛书。 “这就是鲁阁老留下的血书,指正你毒害了先帝!”秦霖接过血书来展开,一面指着韩太后大声说道。 “你、你胡说!”韩太后声嘶力竭,嘴唇抖着说道,“我,我为什么要害先帝!” “因为你等不及要专权!因为先帝越来越不能容忍你!因为先帝要废了你,旧话重提,要改立我为太子!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吗?” 秦霖说着话,就将血书递到了祁佑年和纪晓棠的面前。 祁佑年略一犹豫,就接了过去,他将血书扫了一眼,就递到了纪晓棠的面前。祁佑年没有将血书交给纪晓棠,只让纪晓棠就着他的手看。 纪晓棠几眼就将血书看完了,确实正如秦霖所说,鲁阁老指证韩太后毒害了先帝。 而韩太后却在听到改立太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完全失去了理智。 “那狐媚子的尸首都烂了,他还念念不忘,时时想着要给那狐媚子报仇,只可惜拿不到我的把柄,哈哈!还有你,你不愧是那个狐媚子生下的。小小年纪,就知道进谗言。若不是你设计,让他知道我皇儿对那狐媚子……,他又怎么会再提什么改立太子!” “你承认了!”秦霖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结局(下) 这一夜,对纪晓棠来说,显然是非常漫长的。 秦霖与韩太后的一番对峙,掀开了血粼粼的一幕幕往事。 原来,先帝并非是正常死亡,而是被韩太后害死的。而韩太后害死先帝的手段,正和她害死皇贵妃的手段一样。而且,韩太后还利用了长宁,她和先帝最小的,也是那个时候先帝最为宠爱女儿。 先帝在弥留之际,应该是都明白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愤怒和……痛彻心扉。 而这,应该就是韩太后所想要的。 韩太后是纪晓棠平生所见的,最狠毒的女人。 而死在韩太后这种神秘毒药之下的,显然还不仅仅是先帝和皇贵妃,太长公主秦敏也是这样死的。 先帝的死虽然被外界平静地接受了,但是亲近的人却难免会生出疑心来,比如鲁阁老,比如太长公主。鲁阁老因为知道的更清楚,同时又被韩太后察觉了,所以一家上下都死于非命。 (因字数太多,开头在感言里) 近的人却难免会生出疑心来,比如鲁阁老,比如太长公主。鲁阁老因为知道的更清楚,同时又被韩太后察觉了,所以一家上下都死于非命。 太长公主应该也有疑惑,但是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也没有鲁阁老知道的那么多,所以活了下来。太长公主多年隐居敬慈庵不出,应该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后来,为了纪晓棠和祁佑年的亲事,秦敏进了宫,只怕当时还发生了一些什么事,让韩太后怀疑秦敏知道真相,韩太后假意答应赐婚并逼死了秦敏。 秦敏之所以自愿就死,并不仅仅是为了纪晓棠和祁佑年的亲事。她应该是为了保护整个威武侯府,同时也是维护大秦江山社稷的稳定。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能够撼动韩太后。如果爆发了冲突,会两败俱伤。大秦内忧外患。可禁不得这个。 太长公主是因为慈爱,是因为大义而死的。 为了保护纪晓棠和祁佑年,她没有向两人透露真相,但却也留下了线索。她也希望会有这么一天。她死亡的真相能够被揭出来,先帝被害的事情也可以昭雪,韩太后得到她应得的下场。 纪晓棠轻轻地摸着腕子上的长生珠,心中百感交集。如果不是对上韩太后,她根本就用不到这串珠子。这样看来。太长公主在将珠子给她的时候的,只怕就带了深意。 这珠子不仅救了纪晓棠一命,同时也将先帝被害的真相掀开了一角。而所有事情的发展,所有的矛盾冲突,在今夜都到了最顶点。 韩太后是知道大限到了,所以不再抵赖,而且她应该知道,她已经露出了太多的破绽,继续抵赖已经没有用了。 而秦霖显然并不想就这样私下将韩太后处死,他要将韩太后的所作所为公布于天下。 不说其他的事情。就是害死先帝这一件,就足够韩太后万劫不复的。 显然,也只有这样做,秦霖的心里才能舒服一些。杀死韩太后,对他来说太简单,对韩太后来说就是死的太容易。 “贱妇,你终于也有了今天!就等着被天下千夫所指,永世为罪人不得翻身!” 韩太后冷哼了一声,目光慢慢地又落在了纪晓棠的身上,她还故意盯住了煊儿不放。 纪晓棠当然不会让煊儿去看韩太后。 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这显然并不适用于韩太后。她就算是要死了,也会拼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再咬别人一口。 显然,她现在对秦霖或者郑桂再说什么。都不会刺痛这两个人。 但是纪晓棠不同。 “晓棠,我要先走一步,只怕等不到你,不过我也不会孤单,震儿和煊儿回来陪我。或许,这个时候震儿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了。呵呵,呵呵。” 韩太后的笑仿佛夜枭。 秦震……秦震现在怎么样了呢。 韩太后显然是想趁着今晚达到她的目的,那么单单调开秦震她就满意了吗?还有秦霖,他显然也是了今天蓄谋已久,他在夺宫的同时,会容许秦震在他的背后对他造成威胁吗? 除了这两个人,还有一个祁佑年。 “阿震他……”纪晓棠看向韩太后。 与此同时,祁佑年飞快地看了纪晓棠一眼,随即就移开了视线。 “我只要煊儿继承皇位。震儿身上也流着我的血脉,我只要将他留在城外不来碍事,可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可是……”韩太后示意纪晓棠对看秦霖。 可是秦霖就不同了,秦霖进宫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揭穿韩太后,他还是为了那个位子。秦霖是不会容下秦震的。 秦霖自然明白韩太后的恶毒心思。 “四弟和我一样,都深受这贱妇的欺压。四弟才学过人,是国之栋梁,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对四弟下手。” 两个人都说不会对秦震下手。 那么祁佑年…… 纪晓棠问祁佑年。 在这件事上,她不相信韩太后,同样也不相信秦霖。 见纪晓棠虽然一开始露出关切的神色,可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根本就没有她所期待的那些反应,韩太后很不甘心。 “晓棠,震儿怎样,只怕你已经无力回天。你可要好生看着煊儿,不要让他被谁暗害了去!嘿嘿,肃王妃的手段,晓棠你进京的晚,可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呢!” “晓棠,”郑桂就朝纪晓棠笑,“这贱妇用心歹毒,晓棠妹妹应该不会被她挑拨,就上了她的当。” 纪晓棠微笑:“当然不会。” 韩太后只是冷笑,森冷的目光中满是嘲讽和恶意,似乎她已经预见到了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 这个时候,就有人进来禀报,提醒秦霖时候不早了。 韩太后为了把持朝政,不仅残杀大臣、诛灭异己,而且先后毒害了先帝和隆庆帝,肃王秦霖发觉韩太后的阴谋,进宫救驾,可惜来迟了一步。隆庆帝已经回天乏术。 隆庆帝驾崩之前留下旨意,让肃王秦霖继位,并按国法处置韩太后以及一干同党。 天光就要放亮,也是时候敲起大钟。昭告隆庆帝驾崩的消息,宣召百官进宫。 而一旦百官进了宫,秦霖坐上皇位,一切尘埃落定,接下来才是为隆庆帝发丧以及处置韩太后。 秦霖的一干手下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正要遵命下去办理,就听得外面突然乱了起来。 外面乱的很突然,但是却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所以秦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外面怎么了?” “属下出去看看。” 这人走到大殿门口,就脸色剧变,慢慢地一步一步退了回来,那脸色仿佛就像看到了恶鬼一般。 可是随后被众人簇拥进来的那一位,却和恶鬼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 一身素色亲王蟒袍,玉树临风,面若冠玉。不是秦震还是哪个。 “爹爹!”煊儿的眼尖,一眼看到秦震,小家伙真是开心,奶声奶气地就叫了起来。 秦霖和郑桂也看到了秦震,两人都怔住了,听到煊儿的叫声,郑桂就往纪晓棠这边扑了过来。 秦霖却是大喊了一声:“镇国公!阿佑!” 祁佑年往前迈了一步,一只手臂,就挡住了郑桂。 “你……”郑桂惊疑不定。 “请王妃尊重些,我并不想冒犯王妃。”祁佑年冷冷地对郑桂道。 “你……”秦霖也指着祁佑年。 秦震来了。不仅毫发无伤,而且显然是有备而来。对于秦震的到来,大家都惊讶,只有祁佑年不动声色。这个时候。他不仅护着纪晓棠和煊儿,而且还对郑桂毫不客气。 秦霖聪明绝顶,还有什么猜不出来呢。 “哈哈哈,”秦霖大笑。 同时大笑的还有韩太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妙啊,妙啊!” 她也看出是怎么回事了。她的境况已经不能更惨。而且大殿上的都是她的仇敌,无论是看到谁倒霉,她都会格外高兴。 没人搭理韩太后。 秦震带着人走进大殿,目光在大殿上一扫,就将大殿上的情形尽收眼底。他没有理会别人,先就大步走到了纪晓棠的跟前。 “晓棠,煊儿,你们还好吧!”虽然怎么看着这母子两人都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总要得到纪晓棠的亲口答复,他才能够真正的放心。 而且,就算是看着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以今天这样的情势,难免会受了些委屈,这是让秦震最为心疼和不安的。 “我们很好。”纪晓棠微笑,“王爷来的正是时候。” “爹爹!”煊儿见到秦震,就特别的高兴,他从纪晓棠的怀中朝着秦震伸出手,要秦震抱他。 秦震自然愿意,忙就将煊儿接过去抱在了怀里。 煊儿被秦震抱着,就用胳膊圈住了秦震的脖子,一面还将圆滚滚的小身子往秦震的胸前贴。小家伙这是非常想念爹爹了。 秦震的一颗心顿时就软了,他在煊儿的额头大大地亲了一口。 煊儿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爹爹,”煊儿跟秦震亲热了一会,就忙着告诉秦震,“娘亲、阿佑舅舅、唐唐……嗯,摆家家酒,好玩!爹爹也来一起玩,是不是?” 秦震一开始没有听明白,就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朝秦震笑了笑。 秦震立刻就懂了,一方面心疼煊儿,一方面又感激和敬佩纪晓棠。他知道,一定是纪晓棠为了不让煊儿害怕才这么告诉煊儿的。 显然,纪晓棠的法子非常有效,否则煊儿…… 只怕是一定会受到惊吓的。 当初纪晓棠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秦震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他宁愿自己嫁妆被抓,也不愿意让纪晓棠和煊儿以身犯险。 但是纪晓棠的主意非常坚定,而且纪晓棠提出来的理由也让人无法反驳。 如果秦震假装被抓,顷刻之间就会有被杀害的危险。 但是纪晓棠和煊儿则不同。 祁佑年有足够的理由保护她们母子,只要有祁佑年在,纪晓棠的性命就不会有危险。而只要纪晓棠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煊儿。 也只有纪晓棠和煊儿假装被抓,才能够麻痹韩太后和秦霖,才能够吸引住这些人的注意力。我秦震争取最为宝贵的时间和机会。 夫妻两人为此很是争执了一番,最后秦震不得不答应了纪晓棠。 虽然他知道,以纪晓棠的智慧足可以自保,而且祁佑年就算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会保护纪晓棠和煊儿,但是在没有进到大殿,没有亲眼看到纪晓棠母子之前,他的心中还是难免惴惴的。 即便是现在亲眼确认母子两人确实平安,秦震的心中还是有些后怕的。 可正如纪晓棠所说的。这本就是个搏命的夜晚,这些危险是他们不得不经历的。没有这番血雨腥风,又怎么能看到明天的漫天彩虹呢! “煊儿说的没错,爹爹就是来一起玩的。”秦震又在儿子的脑门亲了一口,笑着说道。 煊儿就高兴地拍起了小手。 秦震又抱了一会儿子,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儿子交回了纪晓棠的手里。 “三哥……”秦震转向秦霖,整个人的气势就变了,再也不复方才在纪晓棠面前,抱着煊儿时的温煦亲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秦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这个时候早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理了个七七八八。他面对秦震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废话。只问最关键的问题。 “从最开始的时候……”秦震在秦霖面前也不在隐瞒,不仅是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的,而且秦霖这样的对手,是值得尊重的,也应该知道真相。 “最开始的时候……”秦霖沉吟,显然是还有些不解。 “对,最开始的时候。”秦震点头。 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是太后害死了太长公主,并且出尔反尔,要让晓棠在你我之间做个选择的时候。”秦震告诉秦霖。 韩太后出尔反尔。根本就不承认答应过太长公主要给纪晓棠和祁佑年赐婚。那个时候,纪晓棠就冷静地推断出来,她和祁佑年之间,是完全不可能了。 韩太后很有可能会杀掉她。如果不是她还有其他非常重要的利用价值的话。 幸好,她有很重要的利用价值。 正如一个好的棋手,纪晓棠准确地推测出了韩太后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和步骤,她找了祁佑年和秦震,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两人听。 那还只是一个初步的计划。 后来,韩太后颁下了赐婚的旨意。祁佑年痛殴秦震。 “这也是假的,是做给那贱妇看,也是做给我看的,是不是?”秦霖苦笑。 “不是假的。”祁佑年沉声说道。 当时他痛殴秦震的心情和举动,都丝毫不掺假,但是秦震挨打却有做戏的成分。再之后,就是将计就计…… 祁佑年假装与秦震结仇,一心效忠韩太后,而背地里却被秦霖渐渐拉拢。 “阿佑,你骗了所有人!”秦霖看着祁佑年。 面对秦霖的目光,祁佑年没有任何的躲闪。 “王爷,你误会了。我没有骗过任何人……,王爷细回想我说过的话,那可是一点儿都不掺假的。”祁佑年沉声说道。 他并没有骗韩太后,只要隆庆帝在一日,他就会效忠隆庆帝一日,这一点他做到了。效忠隆庆帝,可不代表效忠韩太后。 是韩太后自以为是,将自己和隆庆帝当做了一体来对待,认为祁佑年一直遵从她的命令,就是效忠于她了。 他也没有骗秦霖。 他确实心里一直都放不下纪晓棠,而且发誓永不放弃,非纪晓棠不娶,他也说了他痛恨秦霖。 这些都不是假的。 但却是韩太后和秦霖自己认为,因为这些,他就会助着他们清除异己,除掉秦震、得到纪晓棠。 没人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帮助秦震。 但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他不够仗义,到现在我依然恼恨他。”可是除了这件事,秦震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对不起他。秦震对纪晓棠是真心的。 而且,他和秦震的目标也是一致的。可以说是志同道合。 “要说志同道合,阿佑,你与我也是志同道合。”秦霖看着祁佑年。他们都有至亲的人死在韩太后的手中,如果要说志同道合。祁佑年更应该站在他的身边。 “肃王爷你很好,若天下太平,我与王爷不怀心机相交,定然也会成为好友。但是……” 秦震虽然抢了纪晓棠,但和他自幼的交情却是不假。说到人品才华和格局。祁佑年也更加偏向于秦震。当然还有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 祁佑年慢慢侧转身,不再去看秦霖。 如果有个女人要母仪天下,他愿意这个女人是纪晓棠。 他并非是帮助秦震得到皇位,他只是帮助他心爱的女人坐上那至高无上的黄金凤座。他不能娶她为妻给她带来幸福,但是这件事,他却可以帮她做到。 让她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秦霖还在笑,只是笑容变得更加苦涩了。 “既然你们早早地就定了计,一切都准备好了,又何苦再耍我这一道!”秦霖这句话是问秦震的。既然秦震早就和祁佑年联合在了一起,有这样强大的势力支持。秦震完全可以先他一步控制内宫,并控制住他肃王府。 “三哥,你误会了。” 秦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误会。 秦震分明是将他当做了马前卒和垫脚石,现在杀进来,捡现成的。 “四弟,你竟忍心利用晓棠和煊儿。你果然比我更适合那个位子!”秦霖冷笑着说道。 “三哥,你真是误会了。若非万不得已,我怎么会让晓棠和煊儿涉险!”秦震苦笑,“三哥,你太小瞧了你自己的力量。” “唔……” “这也是晓棠一力主张的。她不想死太多的人,不想看到太多的血。” 如果像秦霖所说的那样,肃王府和安王府必定会有一场血拼,那个时候死的人可就不计其数了。 虽然今夜流血是难免的。但是纪晓棠心怀慈悲,想要尽量减少伤亡。而她要减少的,并不仅仅是安王府的伤亡。 “而且……”秦震说到这里,就顿了顿,看向纪晓棠。 纪晓棠会意,接着说了下去:“而且。我们想给肃王爷一个机会。” “给我一个机会?”秦霖不解,而且不信。 纪晓棠却并没有被秦霖的态度所影响,依旧诚恳地说了下去:“是的,我想给王爷一个亲自报仇的机会。” 这么说着话,纪晓棠的目光就转到了韩太后的身上。 秦霖与韩太后之间有杀母之仇,而且韩太后曾经多次仕途加害秦霖,只是因为先帝在皇贵妃死后加强了警惕,将秦霖护的周全,所以韩太后才没有得手。 而且,韩太后还害死了先帝。 秦霖与先帝之间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 他这些年卧薪尝胆,绝对不仅仅是希望得到大位。向韩太后报仇在他看来,几乎是和得到大位有着相同的分量。 而且,得到大位,也是对韩太后的报复。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们!”秦霖笑道。 不得不说,亲自将韩太后打垮,当面揭穿她杀害先帝的阴谋,确实让秦霖非常高兴,解开了这些年一直盘绕在他心中的一道郁结。 “人家是算无遗策,你不过是被人利用了罢了。狐媚子生下来的,也只会些狐媚手段罢了,终究不过是贻笑大方,哈哈哈。”韩太后不失时机地再次打击秦霖。 秦霖怒目看向韩太后。 纪晓棠皱了皱眉。 “太后娘娘,你毒害先帝这笔账,肃王爷和你算过了,可我们王爷还没跟你算呢。与其冷言冷语讥讽别人,挑拨离间,你不如好好想想你的下场吧。”纪晓棠冷冷地对韩太后说道。 韩太后闭上了嘴,显然对纪晓棠很是忌惮。 “四弟,这个贱人,你不会放过她吧?”秦霖问秦震,兄弟两人之间说话,气氛竟然很是平和。 “当然不会。”秦震立刻回答。“当年父皇驾崩,我并不是完全没有疑惑的。今天能够真相大白,还多亏了三哥。” “你们送来的那份毒药,也是功不可没。”秦霖却说道。 “原来你们也早就暗中勾结!”韩太后看看秦震。又看看秦霖,显然她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只可惜,还是各怀心腹事,到了最后,还不是你死我活!” “住口!”秦震训斥韩太后。随即转向秦霖,“三哥,我已经为三哥选了一处富饶安静之地,三哥尽管带着三嫂和煜儿前去,三哥依旧是我大秦的肃王爷。” “你不杀我?”秦霖问秦震。 “只要三哥不逼迫我,我保三哥一家世代安乐荣华。”秦震说道。 秦霖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太后却又哈哈大笑:“可笑,可笑!世代安乐荣华,只怕你前脚出了京城,就走上了黄泉路!哈哈。震儿,你果然有些像我!好,好!” 秦震也皱起了眉头,看向韩太后的目光冰冷,没有任何的温度。 “好!”秦霖却抬起头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三哥尽管说。” “我要先看着这贱妇死。” “好。”秦震并没有犹豫,“有一件事也要跟三哥商量。这贱妇罪大恶极,但若将她的罪行昭告天下,却会引得人心大乱。民间有句俗话。家丑不可外扬。我们兄弟明白,不如就在这里结果了她,给父皇报仇。” 秦震跟秦霖商量,免了韩太后的明正典刑。之后。另找别的缘故,废了韩太后的太后之位。 韩太后自然不可能再和先帝合葬。 “就按照宫中最低品级的嫔妃进行安葬。皇贵妃的陵寝移回原位,再加封号。”皇贵妃的陵寝原来被先帝设置在自己的陵寝之侧,先帝驾崩之后,韩太后就找了个由头,将皇贵妃的陵墓远远地移了开去。 这也是多年来秦霖心中的一块心病。现在,他并没有提要求,秦震却主动地为他想到了。 秦霖也明白,秦震之所以不愿意将韩太后的罪名公布于天下,除了说出来的那些原因之外,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无论如何,韩太后和贵太妃都是韩家女。秦霖这是为了自己,同时也是为了照顾韩家。 而就算是他不答应,秦震也完全可以按着他自己的心意去办。 秦震对他,算是十分优容了。 “好。”秦霖想了想,就痛快地点了头。 秦震见秦霖点头,立刻向外招了招手。 汪如海就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是精致的掐丝珐琅小酒壶。 “送太后娘娘上路……”秦震沉声吩咐道,这是要给韩太后留全尸。 “震儿,你也这样无情!”韩太后瞪大眼睛看着秦震,“你不要忘了,我可还是你嫡亲的姨母。当初若不是我,你怎么有机会来到这世上。如果不是我,你母妃怎么会寿终正寝,你又怎么会活到现在,还得了亲王之尊。” “秦霖是那贱人之子,他要杀我,可你不该杀我!” 秦震丝毫不为所动。 “单凭你害死了先帝,死一百次也不足惜。而且,纵然你巧舌如簧,颠倒是非,谁还能真的被你糊弄了不成!” 秦震又向汪如海点了点头。 汪如海就上前去,从小酒壶中斟了一杯酒奉给韩太后。 “请太后娘娘上路。” 韩太后还不肯接那酒杯。 “太后娘娘还是自己留些体面吧。”汪如海冷着脸说道。 韩太后目光滴溜溜地转,就落到了纪晓棠的身上。 “晓……” 纪晓棠早已经将煊儿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还捂住了煊儿的耳朵。 汪如海不等韩太后喊出纪晓棠的名字,早就给两边的小中官使了个眼色。小中官按住韩太后,掰开了韩太后的嘴。 汪如海将一杯酒全部倒进了韩太后的口中,看着她咽下去,再吐不出来,这才站起身退到了一边。 小中官依旧按着韩太后,怕她临死还要伤人。 韩太后的面色慢慢地发青,身子也开始痉挛抽搐,慢慢地倒在了地上,只是一双眼睛还睁着。似乎还有一口气,但显然是活不成了。 秦霖哈哈大笑。 “好,好。”看着仇人死在自己的面前,秦霖终于完成了他的一个心愿。 至于另外一个心愿。却是再无法实现了。 秦霖的笑容很凄凉。 “四弟,我自忖才干气度都不输于你,只是我生不逢时,我的命没有你的命好……”秦霖说了这么两句,声音竟低落了下去。他似乎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嘴角却慢慢地渗出了血迹。 “三哥!” “肃王爷!” 秦霖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服下了毒药。 秦震扶住了秦霖。 “三哥,你何必如此。你竟不信我吗?”或许别人不会容下秦霖,但是秦震却是能容下这个兄弟的。 说起来,祁佑年之所以一直站在秦震这一边,纪晓棠自然是主要的缘故,但若秦震没有这般容忍的气度也是不成。 祁佑年之所以选择秦震,也是因为秦震的气度,这样的人做了皇帝。才是天下百姓之福。 秦霖已经站立不住,他慢慢地倒在了秦震的怀里,嘴角却挂着笑。 “……并不是不信,是……为兄再也过不了这样的日子了。” 秦震会容下他,但却不会不防备他。 就像过去这些年来,他过的其实就是一种圈禁的生活。即便秦震待他比韩太后待他好,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去过这种生活了。 今夜的事,他本就做了最坏的准备,不成功就成仁,所以才会随身携带毒药。方才看韩太后死了,他心愿达成,就偷偷地服下了毒药。 秦霖很快就在秦震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大殿上响起了哭声。 那是郑桂和秦煜。 自从秦震来了,郑桂除了一开始试图抓住纪晓棠和煊儿之外。就和秦煜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看秦霖死了,两人都哭了起来。 郑桂带着秦煜走到秦霖的身边,慢慢地跪下了。 “王爷好狠的心……”秦霖存了必死的心思,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弥留之际。也一句话都没有跟他们说,也没对秦震提起他们。 秦霖好像根本就忘记了还有这两个人一般,而这两个人却是他最亲近的人。 秦霖当然不会忘记了郑桂和秦煜。他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活下去,没有他,她们会活的更好。 但是显然郑桂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郑桂和秦煜扑在秦霖身边哭着,郑桂还从怀中取出帕子来擦拭眼泪,但渐渐的那帕子就被染红了。 郑桂流出来的不是眼泪,而是血,她还能跪坐着,秦煜却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纪晓棠这个时候已经将煊儿交代给汪如海和程嬷嬷等人照看,这个时候忙就上前去。 “桂姐姐,你这是何苦!”不论是秦震还是她,都自忖能够容下,也能够约束得住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秦霖已经死了,郑桂和秦煜就更没有必要自裁。 “我自然是要跟着王爷,我怕他一个人会孤独,我怕有人会欺负他。”郑桂抬起眼睛来看着纪晓棠。 这一瞬间,纪晓棠猛地意识到了,郑桂是深爱着秦霖的。 但是,她又怎么忍心让秦煜小小的年纪就跟着他们这样去了。 纪晓棠这句话并没有问出口,但是郑桂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我们自然要带着煜儿,我怕煜儿会受苦。晓棠,一开始,你或许会容下煜儿,但是慢慢的,等煜儿越长越大,你们就会越来越不放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与其让煜儿在这世间受尽苦楚,最后仍不免一死,我何不现在就带他走。” “我们一家子在一起,黄泉路上也好作伴……”郑桂说着话,也慢慢地滑倒在了地上。 纪晓棠慢慢地站起身。 一时之间,大殿上众人都没有说话。 “天就要亮了……”最后,还是祁佑年先开了口。 天就要亮了,大家都要赶紧行动起来,处理善后。 不等秦震应声,就有一道突兀的笑声在大殿上响了起来。那笑声低沉沙哑。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 这也确实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因为秦霖突然服毒,大家就没有再去注意韩太后,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是显然的,韩太后并没有死。她竟然还有一口气。 秦震就看向汪如海。 “王爷……”汪如海忙就上前想要解释。 纪晓棠摆了摆手,让汪如海不用着急。她相信汪如海,不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或者是办事不利。 “太后娘娘极注意养颜,平时除了注意饮食。还用了不少养颜的秘方。”那些秘方之中,就有含有微量的毒物,能够驻颜,却不会明显影响身体健康。 这样长期的吃下来,韩太后对于毒药就生出了一些抵抗力。这是她还留有一口气的主要原因。 另外,她也未必不是强撑着这一口气,想要看秦霖和秦震自相残杀。 而她现在这样大笑,就是看到秦霖一家死在她的眼前,心中觉得快意了。 “太后,你多活一刻。也不过是多受一刻的罪,这个时候也亏你还能笑的出来。” “纪晓棠,你以为你们赢了吗?”韩太后显然是回光返照,一张脸仿若厉鬼,“你们别高兴的太早,你们都得来陪我……陪我……” 秦震不耐再听韩太后恶毒的话语,就向汪如海示意。 汪如海立刻就走上前去,要再送韩太后一程。 “秦震,那龙椅不是你的,你坐上去。就会死!”韩太后声嘶力竭,嘴边不断地有紫黑的血冒出来。 秦震皱眉,纪晓棠却是心中一动,伸手拦住汪如海。 “你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还想妖言惑众!” “哈哈……”韩太后的眼睛渐渐地失去焦距,却还张着血盆大口,“我、我早就……我怎么会……,他……你活不了……” 断断续续地说了这几句话,韩太后终于两腿一蹬,断了气。 纪晓棠的心却有些乱了。 “王爷……”纪晓棠看向秦震。 秦震紧皱的双眉却舒展开了。 “晓棠。你不要信她的话。她不过是想要我们不痛快,疑神疑鬼地过不好日子。我们不要上了她的当。” “好。”纪晓棠觉得秦震说的有理。 外面的天就要亮了,他们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隆庆帝已经在夜里驾崩了,韩太后本来的打算,是想让祁佑年带纪晓棠和煊儿进宫,假隆庆帝的旨意,让煊儿继位,从而继续把持朝政。 而秦霖的打算,除了昭告韩太后的罪行,也是假借隆庆帝的旨意,登基为帝。 而现在,似乎秦震也只能走这一条路。 “陛下有旨意留下来。”纪晓棠却笃定地说道,“我们只需要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等百官进宫,再当众取出陛下的旨意。” “王妃娘娘,你可有万全的把握?”就有王府的心腹属官问纪晓棠。 如果纪晓棠的判断失误,到时候没有旨意,或者旨意上另有别的安排,那情况对秦震来说可就尴尬了,还不如现在就假借旨意,让秦震登基为帝。 “我有万全的把握。”纪晓棠点头。 “听王妃的。”秦震一锤定音。 …… 隆庆十二年十一月二日寅时,丧龙钟响九声,京城震动,文武百官俱都着素服到了乾清宫。 隆庆帝驾崩,帝位空悬,两位阁老得服侍隆庆帝的中官指示,从乾清宫大殿牌匾的后面寻出隆庆帝的遗诏。 遗诏是隆庆帝亲笔所书,并加盖玉玺。 诏书的内容则是传位于安亲王秦震。 隆庆帝还在诏书中特意提到了秦煊,对秦煊及其生母安王妃纪晓棠赞誉有加。 两位阁老遵从隆庆帝的遗诏,当即就率领百官拥了秦震登基。 秦震登基之后,先就为隆庆帝发丧,转年正月改正朔,年号为建平,史称建平帝。建平初年,秦震立纪晓棠为皇后,秦煊为太子,并封赏百官。 祁佑年由镇国公改定国公。依旧统领京城外五营人马,不再统领皇城军。 纪二老爷为承恩侯,不再领任何其他职务。 纪三老爷则被任命为户部尚书。 原户部尚书郑勉被罢官,并被抄没了全部的家产。从郑勉家抄出来的资财。笼统计算,竟然能够抵得过隆庆帝一朝整整五年的税收! 从郑家抄没来的资财全部给收归国库,并下发做了赈灾的物资,天下称庆。 韩克让则成了大秦开国以来第一位没有在翰林院任过职,就进了内阁的阁臣。建平一朝。内阁中就有了两位韩阁老,大家私下里只能以大韩阁老和小韩阁老来区分。 韩克让做到了前无古人,而在他之后,也再没有人能够不入翰林,就入内阁。后人说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时候,往往会将这位小韩阁老拿出来做个例子。 小韩阁老之所以会被后来拿来做例子,也是因为他为阁老期间创建的诸多功业。他没有当过翰林,甚至还曾经做过反贼,因为纪皇后举荐,被建平帝破格提拔做了阁臣。但他在内阁期间,风头却压过了另外两位更有资历的阁老,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建平三年,大秦终于不再有内忧外患,而是百废待兴。 春和景明,坤宁宫中更是一派和乐融融。 纪晓棠正在检查煊儿的功课。 五岁的煊儿,已经开始启蒙了。 纪晓棠听着煊儿背诵了一段功课,不仅十分流利,且并没有任何错漏。她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煊儿背着小手,见纪晓棠点了头,脸上才显出欢喜来,也不在板着小大人的样子。而是笑嘻嘻地扑到纪晓棠的怀里。 “娘亲……母后……”煊儿跟纪晓棠撒娇。 “乖煊儿……”纪晓棠左右敲了敲,宫中并没有外人,除了贴身服侍的程嬷嬷、锦儿、绣儿几个,就是纪二老爷带着长生、晓藏和晓荣坐在一边,都笑眯眯地看着。 如今长生、晓藏和晓荣几个都给煊儿做了伴读。 纪二老爷更是无事一身轻,除了教导几个孩子的学问。就是侍弄侍弄花草,日子过的简直是无不顺心。 见纪晓棠笑了,煊儿的胆子越发的大,就跟纪晓棠抱怨,说先生教的功课,他早都会了。 “书读百遍,其意自见。”纪晓棠就教导煊儿,让他不可大意,也不能骄傲。 煊儿立刻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去玩吧。”纪晓棠又和煊儿说了一会话,就让煊儿跟长生、晓藏、晓荣几个去玩了。 “爹爹,今天特意进宫来,是有什么事?”将小孩子们都打发走了,纪晓棠才问纪二老爷。 “是有事情,要跟陛下和娘娘商量。”纪二老爷拈了拈胡须,“如今天下大定了,长生和煊儿又有了好先生教导,我完全可以放心。……你祖母的遗骨还在城外庵中寄放着……” 纪二老爷想扶纪老太太的灵柩回清远安葬。 “我和你娘一同回去,长生留给你,晓藏和晓荣我们带着,等他们两个能上场了,我再送他们回来。” 纪二老爷的意思,是回到清远之后,就不再回来了。 “这是我多年的愿望。而且,如今咱们家太盛了些。我和你娘回去,也将你大伯他们带回去,你这里,和你小叔,就更好施展了。”纪二老爷语重心长。 “爹爹……”纪晓棠心中感动,却并没有立刻就答应下来,“这要等陛下回来,他点了头才可。” “我明白。”纪二老爷表示明白,他不着急。 秦震登基三年,纪晓棠主持宫中选了一次秀女,如今宫中除了秦荧、煊儿和七斤,又添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公主。 小公主的生母身份不高,生下孩子之后,才被封为嫔。至于从潜邸跟来的宋新月,虽然无所出,却被封为了贤妃,是宫中仅次于纪晓棠最高的位份了。 秦震依旧专宠纪晓棠,除非朝政缠身只能宿在御书房,其余的时候,都会来坤宁宫陪着纪晓棠。 坤宁宫中经常是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情景,与原先安王府中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纪二老爷要见秦震,就来坤宁宫中等着。 秦震果然是下了朝,就来了坤宁宫。 等纪二老爷说了扶灵回乡的事,秦震略做犹豫就点头应承了,并留纪二老爷用膳。 翁婿两人同席,秦震让人上了最好的御酒,与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同饮。 “其余岳父大可不必想那么多……咳咳……”秦震突然咳嗽了起来。 纪晓棠取出帕子,要为秦震擦拭,一面还笑他:“可是今天闲了,能多喝几杯,怎么就这样……” 急字还没出口,纪晓棠就顿住了。 秦震嘴边溢出来的酒,是红色的。 不,那并不是酒,而是血。 “陛下……”纪晓棠的手抖了抖,帕子差点落地,紧接着她就起身大喊,“传太医……” 秦震抓住了纪晓棠的手。 “不必了。” 纪晓棠不解地看着秦震,这一刻,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不愿意仔细去回想。 “陛下,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晓棠,我并不想瞒你。我只是想,能多好好地陪着你,不让你伤心……”韩太后最后留下来的那句话,并非耸人听闻。 这个恶毒的妇人,虽然利用了贵太妃出来与皇贵妃争宠,却并不希望贵太妃真的生下子嗣。后来秦霖和秦震渐渐长大,她不仅忌惮秦霖,同样也忌惮秦震。 秦霖有先帝护着,没有着了她的毒手,但是她却在秦震的身上下了毒。 韩太后后来之所以一直扶植秦震,并不是因为秦震还是她的外甥,而是因为她知道,秦震活不过三十五岁。 这件事,秦震一直怀疑,却直到韩太后说出那句话,才最终确认。 秦震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纪晓棠,只暗中寻医问药,并勤于政事。 “如果我寿数只能有这么些,我希望能留给煊儿一个尽可能清平的天下,这样你们母子也能轻松一些。”秦震笑着告诉纪晓棠。 而他之所以时时来坤宁宫中陪着纪晓棠,也是因为知道自己寿数不多,想多陪伴纪晓棠和煊儿。 “陛下……”秦震这样平静地说着话,纪晓棠却落了泪,“这天下竟是好医好药,一定能够治好陛下。” 秦震只是笑,他最清楚,他身上的这种毒,若是吐了血,那就是神仙都救不回了。 “晓棠,我很对不起你。本来想着,能一辈子都陪着你,和你一起走下去,慢慢变老……”可是现在,他却要早早地抛下纪晓棠,给她留下尚年幼的煊儿,还有天下的重担。 …… 建平五年,建平帝秦震病逝于坤宁宫。 太子秦煊登基,改年号为天保。 天保帝年幼,纪太后垂帘听政。 …………全文完………… 终于写下全文完这三个字,感觉一身轻松。这就是作者心心念念要写的结局,重点就是四个字。没错,这本最初的设定,就是这样哒 会有几篇番外,敬请期待。 本书由(久久不醒)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