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书香门第【风之星影】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皇华似锦》 作者:纳兰琴 文案: 绝密档案—— 行动名称:皇华似锦 行动代号:007—7758258 行动地点:唐朝—红妆时代 人物线索:1号---霸道总裁成长史 2号---公主的狂拽炫酷日常 3号---穿越女的生存指南 4号---那些年追过的腹黑男 5号---论万年备胎的自我修养 阅读公告:历史向古言。权谋养成系。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天作之合 主角:袁一 ┃ 配角:贺兰敏之,太平,上官婉儿,薛绍,武后 ==============   第1章 帝都夜宴 天色将暗,长安城中千户尽开,火红的灯笼被挂上各户门前,点点星火在皑皑白雪中蔓延开来,温暖了上元寒夜。 帝都大明宫前的朱雀大街上,来自天下各国的华丽马车,正鱼贯驶入宫门,车中的异国贵宾虽语言各异,却讨论着同一主题,在傲视群雄的大唐国土上,将有如何奢华的上元晚宴等着他们。 宫中麟德殿里,身着百鸟朝凰展衣,头戴凤冠的武皇后站在龙椅后的金纱屏风中,看着殿中的忙碌。她看到御案两侧的白玉香亭眉心一紧,抬手指了指,一旁会意的公公:“娘娘,那香亭要往左挪挪吗?” 她点点头,公公立刻走出屏风,唤来几个太监挪正了香亭。 “上。”武后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身穿淡黄齐胸襦裙的女官躬身道:“奴婢领命。” 少时,百名容貌,身形相似的宫女迈着细碎的宫步入内,将碗碟酒果之物摆到招待宾客的楠木案几上。 一切准备好后,女官走回屏风,向武后道:“娘娘,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武后点点头:“晚宴用物是由你负责吗?” “启禀娘娘,是奴婢负责。” “碗筷。”虽然武后没头没尾的说了两个字,但女官当即会意道:“回娘娘,晚宴所用的碗是越窑新烧成的秘色瓷,筷子是顶尖制筷师用天竺进贡的象牙为晚宴量身订做的。” 武后点点头:“酒果。” “回娘娘,酒是宫中玉液阁翘楚,胭脂葡萄酒,奴婢记得上次宫中家宴,娘娘喝过后,对这酒赞不绝口,所以……” 武后打断道:“是从波斯进贡?” “是。” 武后冷冷道:“换了!” 女官心想,用波斯酒招待外国宾客,岂不是让人耻笑大唐无物。明白过来的女官面露惶恐,磕头如捣蒜道:“奴婢罪该万死,这就去换了!” 武后道:“今晚不要回凤仪宫了,孙满贵会给你安排个去处。” 听到“孙满贵”三个字,女官吓得直哆嗦,抱着武后的腿求饶,道:“孙公公一定会把我撵去掖庭宫,娘娘,开恩啊!” 武后面无表情,吩咐左右道:“拖下去。” 这时,一个身穿蓝色襦裙,外罩青纱窄袖衫的宫女走了进来,行过礼,道:“太平公主的脚踝红肿严重,奴婢尽力劝过,可公主执意要跳舞助兴。” 武后道:“由她吧!婉儿,这儿没一个办事像样的,你查验一遍晚宴各处,若发现纰漏,不用请示本宫,赶紧处理了!” 上官婉儿躬身道:“奴婢领命!不过,公主那边……” “她有那么大群奴才守着,少了你不碍事。你的伤势恢复地如何?” “谢过娘娘关心,奴婢伤势已无大碍了,再过些时日就能回到月欢宫了。” 此时,一名行色匆匆的太监走来,行过礼,在武后耳畔低语道:“找到圣上了,圣上和贺兰敏月在……” 武后脸色一变,拂袖道:“摆驾含元殿!” 在含元殿外,武后隔着一根根蟠龙柱,看到身着衮龙皇袍,头戴垂珠冕冠的高宗皇帝正与一位面容美艳的女子耳语着。 武后理了理袖口,走近向皇帝行礼:“臣妾,参见圣上。” 高宗赶忙扶起她:“皇后,朕说了好多次,没有大臣在就不用行礼了。” 一旁的女子拉起武后的手,亲昵道:“皇姨母,你看圣上多好,知道您有腰疾,连跪拜之礼都想帮您省了。” 武后微微一笑:“晚宴就要开始了,怎么还在这里?” 高宗点了点女子的鼻子:“这个妮子逗朕,说民间的上元夜如何热闹,如何好玩,一定要朕上这含元殿瞧瞧。” 看着俩人的暧昧举止,武后心底泛起阵阵酸楚,当年,高宗还是太子,自己只是先皇的才人。在那个热闹非凡的上元夜,她回眸一笑促成了一段因缘,也注定他们的爱情比常人走得更加艰难崎岖。可他们却携手用爱战胜了世俗,甚至赢得了天下,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败给了“色衰爱弛”四个字。 武后拍了拍贺兰敏月,微笑道:“月儿,晚宴的献唱准备好了吗?” 贺兰敏月拉着高宗的手:“月儿不知道献唱该穿什么衣裳,不如,圣上来帮月儿拿个主意吧!” 看见两个渐渐远去背影,一脸冰冷的武后转过身,眺望起宫外火树银花街道,心想,如果再晚一日,现在会是怎样? 思绪飘远时,一个满脸媚笑的紫衣太监哈着腰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娘娘,奴才已经把袁一□□好了,今晚就可以送去月欢宫。” 她愣了片刻,方回过神,道:“孙满贵,你办事本宫很放心,散了宴,让他来见本宫。” 麟德殿中礼乐奏响,武后和高宗在宫人簇拥下从侧室步入殿中,入座的高宗举杯同各国宾客祝过酒后,编钟奏乐,舞剑作画,民间杂耍等助兴节目便轮番登场。 众人正回味方才杂耍的趣味时,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飘了进来,就在此时,四个白衣飘飘的男子抬着一面大鼓走入殿中,在满天花瓣的衬托下,跪卧在鼓面上的太平公主显得格外仙气十足,只见她身着金泥薄纱长袖舞衣,稍点缀朱钗的惊鸿髻,显得分外清新淡雅。 待四名男子止步,长袖遮面的她缓缓起身,系着铜铃的玉足一踏鼓面,顺势抛出衣袖,她用鼓面的踏响和铜铃声作乐中翩然起舞。 众人啧啧称奇,她竟能完美地协调奏乐与舞步,不仅奏乐绕梁三日,舞姿更是美不胜收。座上的高宗,捻须颇为得意:“不错!不愧是我大唐公主。” 话音未落,鼓上的太平一脚踩空,坠下鼓。她捂着脚踝,环视满堂宾客,羞愧的泪水决堤而来。见状,心疼不已的高宗正要起身,却被一旁武后轻轻拉住,使了个眼色。 武后对伏地啜泣的太平,威严道:“退下!” 听到吩咐,太平猛然抬头用怨恨地望了眼武后,依旧无动于衷地卧在原地。 僵持之时,席间走出一位年轻男子,只见他有着比女子还要精致的五官,可眉宇间却透着浓浓的英气,他身着一身绯色官服显得异常沉稳干练。他躬身抱起太平,看到武后点头赞同,便走出了大殿。 晚宴接近尾声,各国王子纷纷举杯感谢大唐天子的盛情,最后大食国王子阿迪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用生疏的唐语道:“大唐乃礼仪之国……常说百行孝为先,是不是父亲死了,儿子连父亲的妻妾……也一并继承照顾。” 皇帝看了眼武后,恼怒万分的他心语:“这无理的家伙,这样抓朕的痛脚,当着各国贵胄,让朕如何下得了台。” 见皇帝沉吟不语,借酒壮胆的阿迪莱更加张狂:“陛下,做得很好……为什么就不能回答呢?” 送走太平的男子,这时正巧进殿,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他径直走到阿迪莱面前,狠狠扇了阿迪莱一巴掌:“娘娘,德行天下称赞,受万民敬仰,岂容你说三道四,这巴掌我贺兰敏之替大唐子民打你的!” 还没等阿迪莱站稳,贺兰敏之又是一巴掌:“身为大食国王子口无遮拦,若是挑起争端,岂是你能担待,这巴掌代你自己打的!” 贺兰敏之说完跪在殿上:“贺兰敏之出言不逊,又因一时义愤填膺伤了大唐贵客,请陛下降罪。” 见贺兰敏之出手教训了阿迪莱,高宗心里很是痛快,可为了不失一国之君的风度,他便道:“今晚,朕只想与各国贵宾同乐,若降了罪,岂不让众人扫兴,朕不深究阿迪王子莽撞,贺兰敏之,你倒杯酒给王子陪个不是。” 武后望着一脸泰然之色的贺兰敏之,暗暗叹了口气,心语:“贺兰敏月和他明明是亲姐弟,一个只会给我添堵,一个就懂替我解围,可惜啊!他们终究血浓于水。” 武后回到凤仪宫,等候多时的孙满贵就迎了上来:“娘娘,奴才把袁一带来了。” 武后打量了眼孙满贵身后青衣太监,只见他面容清秀,眼神明亮,浑身透着难得的英武之气。 武后迈开步子,向他吩咐道:“你是袁一吧!” 青衣太监点点:“是。” “随本宫来。” 袁一跪在大殿中央,感觉四周很静,只听到武后用银箸拨动香炉所发出的碰撞声。 “你可知道,武功高强的人那么多,本宫为什么会选你保护太平公主?”武后冰冷的声音在偌大的殿中回响。 袁一缓缓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线望向鬓发微霜的武后,回想起几日前的遭遇。 那时,他还是长安城的捕役,执行完公务正沿着官道往城里赶,看到一匹脱缰烈马正在袭击来往商旅。他没多想,飞奔向前,以敏捷的身手跨上马背,而后,用手臂死死地扼住马颈,不过片刻,烈马便喘不过气来一个踉跄倒地。 正当围观众人拍手叫好之时,他瞥见近边马车上,有位妇人正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正觉得妇人有些眼熟时,车上下来一名油头米分面的男子,在他耳边低语道:“想起我家主人是谁,戌时感业寺有请。” 见马车走远,他猛然回忆起妇人就是当今叱咤风云的武皇后。 “怎么不回话?”听到问话,袁一方才回过神来:“奴才只是名平庸的捕役,实不知娘娘为何交此重任。” 武后摇摇头:“平庸?你十三岁高中武状元,十四岁随军出征南诏立功无数,十七岁官拜宁远将军。” 过往的荣耀如同匕首般切割着袁一的心,他满脸羞愧道:“奴才只得意两年,十九岁时就跌入谷底,从此一蹶不振。” 三年前,还是宁远将军的袁一随高宗参加封禅大典,御驾行至泰山脚下安营扎寨。傍晚,他在营地外巡逻,隐隐听到呼救声,他循声走到草丛,瞧见朦胧月下一名身着铠甲的男子,将肩上扛的宫女扔到地上正要施暴。 见此,他快步向前揪住男人,喝道:“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放肆!” 当男子转过脸的瞬间,他的锄强扶弱的气势立减,心语:“是骠骑将军!他出了名口蜜腹剑,今晚若坏了他的好事,以后,恐怕在军中再无立足之地了。” 见他愣住,骠骑将军冷冷一笑:“认出来了,就赶紧滚,别妨碍老子开心!” 他的脚不听使唤地后退了一步,心语:“皇帝都要敬他三分,我一个小小的宁远将军能拿他怎么办?明哲保身,走吧!” 听到被撕开衣衫的宫女无助的哭泣声,一团热火从胸腔直冲到脑门,他踢开男子俯身抱起宫女,看着那张被凌乱秀发挡住的脸,怜惜道:“姑娘别怕,有我袁一在,不但保你平安,还替你向圣上讨个公道。” 当年,他为了所谓的正义,在圣上的营帐外跪了一晚,却没等来那个回营整理仪容的宫女,最后,一腔热血的他却落了个污蔑大将,革职查办的下场。 想到这儿,袁一自言自语道:“当年是我太天真了吗?” 武后似乎洞悉所有内情,冷冷道:“是!若不是皇上见你年少有为,起了爱才之心,你认为,你还能活到今天吗?不过,也因你这片赤忱之心,本宫才放心把重任交给你。” 武后说着迈下玉阶,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若抓到了那个如鬼魅般的刺客,本宫让你做回将军。若被人发现,太平公主寝宫多了一个假太监,莫怪本宫诛你九族。你在宫里的名字是?” “回娘娘,高寿。” 武后点点头:“高寿,让孙公公带你去月欢宫吧!” “奴才领命!” 月欢宫,一束熹微的阳光照在前庭的积雪上,靠在廊柱站着的袁一睁开眼,搓了搓冻僵了的手臂,叹了口气:“爷的!冷了一夜,还有等到什么时候?” 这时,他看到十多名太监来前庭,开始清扫完积雪,紧接着,数十名穿戴整齐的宫女纷纷从前庭右边的耳房中走了出来,原本安静的月欢宫一下子变得繁忙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闻到一阵勾人馋虫的甜香,不多时,几名提食盒的宫女走来,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殿中。 他隔着门缝看到殿中铺着金丝红线毯,璧上画着清雅的山水图,左侧陈设着汉代编钟,右侧是联排书架,隐隐能看到上面放着竹简古书和经折书籍。 这时,紫衣太监走到门边,向他招了招手:“内个谁?趁公主用早膳时,来认个脸。” 他看了眼日头,心语:“都这个时辰了,还早膳,这深宫显贵的日子过得真够懒散!” 他躬身向太监道:“奴才高寿,请问公公如何称呼?” “以后就叫咱家,郑掌事吧。内个谁,别絮叨了,赶紧跟咱家来!” 他刚进殿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他看到四角铜铸香炉以为是暖香来源,可当他跪下触及到温暖的地毯,霎时明白那个传闻是真的,皇宫每个主殿的地下都布满了设计巧妙的管道,一到寒冬,就有人往管道里灌热水,所以,就算寒冬腊月殿内都是温暖如春。 正在他啧啧称奇之时,殿中一块硕大的屏风被推开,跛着脚的太平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案前坐下,她望了眼精致碗碟中的早点,皱眉道:“膳房除了燕窝粥,鱼翅蟹米分饺,鹿肉煎卷,就玩不出别的花样了吗?” 饥肠辘辘的他咽着口水,心想,来时孙满贵提过醒,太平公主晚宴出了丑,肯定会找人撒气,他初来乍到,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真倒胃口!”太平放下筷子,望了眼出神的他,道:“那里是件衣服,还是个人?” 他被郑掌事踢了脚,方才回过神,赶忙道:“回公主,奴才高寿。” “本宫问了你的名字吗?”说罢,看了眼近前的太监,道:“本宫拟的三百四十二条规矩中,不问自答,该怎么罚?” 太监道:“回公主,杖打二十。” “那带他去领罚吧!” 自认倒霉的他刚起身,又听到太平,道:“擅自平身者,该怎么罚?” “回公主,杖打四十。” 他急忙辩解道:“奴才,听公主说‘去领罚吧’几个字,以为是让奴才平身,所以……” 没等他说完,太平又问那太监道:“出言顶撞者,该怎么罚?” “回公主,杖打五十。” 此时,他总算明白这丫头是个怎么高兴怎么来的主。他正要去领罚时,听到太平唤道:“慢着!命很长,过来吃了这碗燕窝粥。” 他指了指自己,道:“公主,是在叫奴才吗?” 太平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过来。” 他走到食案前,伸手去拿燕窝粥,却被太平挡住:“等会。让本宫加点料。”   第2章 深宫难侍 袁一望了眼身边的太监皆是一脸惶色,他隐隐感觉到不妙,只见太平拿过太监递来的小瓶,往粥里放了些米分末,道:“民间的江湖故事中经常提到‘一泻千里’‘一觉到天明’等药,本宫很想知道,它们的效果真有描述的那般好吗?所以,本宫费尽周折找来了一些,正在一个一个地试验药效。” 他脸色苍白,作为捕役也算半个江湖人,对于这些药的厉害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公主在粥放的是?” 太平把粥递给他,笑了笑道:“一泻千里。” 他接过粥,心想,明知道被下了泻药,还有得喝,真是忒窝囊! 这时,袁一刚在茅房蹲下,门外又响起了催促声:“好了没?打完了,我们好交差啊!” 月欢宫有个棍房,专门执行杖责,可今天破例为袁一把场子移到茅房外,让他“一泻千里”与屁股开花两不误。 袁一躺在黑漆漆的房中,他摸了摸屁股,暗暗庆幸,当年在南诏幸亏跟那名头陀学了独门功夫,虽然练得差点走火入魔,但也铸就了一身铜皮铁骨。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顿真够狠,把大爷的皮都打破了!孙满贵说过,刺客喜好夜间行动,这时辰刚好起来干活。” 他起身之际,透过窗户瞧见一点灯火渐近,他赶忙躺回床上。不多时,一名太监推门而入,他径直走到案边点上灯,望了眼袁一问道:“睡了吗?” 他为了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偏着头故意“哎呦”了几声,道:“还没呢?公公怎么称呼?” 太监走近,微笑道:“叫我小安子吧!你就是新来的太监高寿?” “是的,安兄。” 小安子一屁股坐到床边,道:“知道吗?月欢宫上下都在说你一来就惹上麻烦,挨了一百多棍,还能保住小命。” 他又“哎呦”了几声:“这还不是多亏屁股肉厚!” 小安子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前些年,月欢宫杖罚过重接连出了几条人命,为此皇后娘娘示意过郑掌事,根据受罚的事由,可以酌情减免杖责,或者分几次领罚。” 他愤愤道:“这群混蛋,可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瞧你!初来乍到,这点规矩都不懂。”小安子边说,边搓着手指。 “原来是嫌我没打点银子,看安兄一脸熟络,这规矩该懂不少吧!” 小安子得意地笑了笑:“说句掉脑袋的话,在月欢宫当差比冷宫还难受,公主若不开心一窝人都得受罪,从月欢宫出去说自己没挨过几十百来棍,别人都不会相信。” “公主嗜罚成性,这月欢宫的人不都得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这么跟你说,钱少保命,钱多挠痒。” 他不解道:“这钱多挠痒是?” “棍房的太监有项独门绝活,在一块豆腐上用杖棍啪啪打上一百次,豆腐还是完好无损的。这样该懂了吧!” “原来如此!天色也不早了,安兄不睡吗?”说话的间隙,他暗自掏出带进宫的那瓶“一觉到天明”而后,藏了些药米分在指甲里,趁小安子不备弹入了他的鼻腔中。 这时,小安子打了喷嚏,边哈欠连天道:“突然好困,先去睡了。” 待小安子睡下,袁一便来到寝殿前,而后,以敏捷的身手跃上了房顶。 这时,他贴在琉璃瓦上听了会,而后揭开一块瓦片借着透出光亮的小孔,瞧见捧着书的太平冷脸对着站在殿中的武后。 这时,武后一抬手,当宫人悉数退下后,她走到太平身边坐下,和颜悦色道:“昨晚,若母后维护了你,在各国宾客眼里,你就是羽翼下没用的女儿,我便成了溺爱孩子的母亲。” 太平沉默不语。 武后慈爱地替太平褪了鞋袜,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膝上,然后将带来的药膏涂在她脚踝处,继续道:“令月,就算你只是磕着碰着,娘都会心疼,可咱们身在帝王家,一言一行都关乎国体,所以,委屈你了。” 太平听到“令月”“娘”这些亲切字眼时,心顿时就软了下来,自此五岁得了太平这个封号,就很难听到父皇母后唤“令月”这个闺名。 她扑到武后怀中,哽咽道:“令月错了,明知扭伤了脚,还要逞能跳舞。” 武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民间的称呼私底下用用无妨,可天底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所以,必须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失礼于人前啊!” “太平明白。” 屋顶上的袁一放下瓦片,侧身躺下叹了口气,道:“他们这家子虽富有四海,可最缺的却是家的感觉!” 望着满天星斗的他虽不想偷听,可四周一片寂静,房高不过三丈,敏锐的听力还是让他把武后和太平的谈话听进了耳中。 他听了半晌,自言自语道:“原来被刺客伤了的宫女叫上官婉儿,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武 后腾出麟德宫的自雨亭给她养伤。还有,让公主赞不绝口的贺兰敏之,莫非让天下男人妒忌到发疯的大唐第一公子。” 在月欢宫的太监分为杂役,使唤,随从和掌事四等,每个新来的太监都得从杂役做起,袁一也不另外,他白天挑水劈柴打扫,晚上还要在寝殿屋顶上守着刺客,照理说,杂役太监几乎见不到主子,所以,也是最少被太平罚的人。 可事与愿违,太平好像就是看他不顺眼总是他的茬子,这样上午三十棍,下午五十棍的罚下来,短短几日他就累计被罚了几百棍。就算他是铁做的,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幸好他从小安子那儿,知道了“有钱能使鬼推”的规则。 袁一正苦恼,他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每日花钱如流水,带来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这日,碰巧听到郑掌事要派人出宫采办,便计上心来。他向郑掌事毛遂自荐,因为之前郑掌事收过他不少好处,所以,便同意由他出宫采办。 出了城,他直奔宜平坊,趁四下无人他摸进所房子,刚关上门,就有人从背后牢牢抱住他,道:“好你个小毛贼,胆子忒肥了,让哥哥瞧瞧你贼样!” 那人一瞧他的容貌,大惊道:“哎呦!袁哥,怎么是你?回个家怎么跟做贼似的。对了,你不随大唐使节去了波斯吗?回来得也忒神速了吧!” 捕役虽小也是为朝廷效力,平白无故不见了,也会引人怀疑,所以,武后为了稳妥起见,先把他名字加入了护卫军名单,再把他漏掉,以此掩盖入宫这件事。 他尴尬笑了笑:“梅仁,实话跟你说吧,我没去波斯。” 听到这话,只见,身穿捕役服的梅仁柳叶眉轻扬,杏眼大开,用细长的手指捂着菱角分明的红唇,惊讶道:“我同捕衙的那些臭男人,明明亲眼看你上船,怎么会……难道你是被大浪打下船,飘回来了?” “瞧你这恶心样,衙里的兄弟叫你娘人,还真没委屈你。” 梅仁啐了他一口:“去你的!我只是比你们这些粗货长得精巧些,打扮得精致些,你们就小心眼成天挤兑我。” 见梅仁满脸委屈,袁一想起曾听梅仁说过,他出身在名伶世家,从小就被父亲逼着扮女相学戏,因此,全身散发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娘味,他背井离乡来到长安,干起这又累又危险的捕役,就是想证明,他有颗不折不扣的男儿心。 他撞了撞梅仁,笑道:“别小心眼了,有正事跟你说。” 梅仁瞪了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压低声音道:“我去波斯只是个幌子,其实,朝廷让我秘密调查一起谋反案,知道这件事的外人都会被……” 见他用手指在脖子上抹了下,梅仁吓得直哆嗦:“我还没活够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咱们什么关系,你只要替守住秘密,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你。” 梅仁拼命点头:“极好,极好!那我就先走了。” “慢着!你怎么会在我家?” “我在附近巡查,刚好有你家钥匙,天这么冷,就进来偷会儿懒呗!” “拿来。” 梅仁乖乖把钥匙递给他:“可以走了吧!” 他拿出采办货物清单,道:“你这么闲,帮我把这些东西卖齐了。” 待梅仁走后,他从床底拿出个箱子,里面全是易容用物,这些东西的之前的主人是名采花贼,由于他精于易容之术,所以,就算犯案累累也总能逍遥法外。 可最终,还是落到了他手里,因为他醉心于易容术,便答应只要采花贼将易容术传授给自己,就将采花贼放了。 采花贼很是奸诈,口里答应倾囊相授,实际只教了些皮毛功夫,当时还是门外汉的他并没看出破绽,因此,便如约放了采花贼。可没过多久,采花贼又落到他手里,这次他可没那么好糊弄,采花贼只好拿出几招独门绝技才得以脱身。 最后,当他像猫捉耗子似的,把采花贼的独门绝技全都学到了手,他便不再放采花贼走,而是完成使命,将采花贼捉拿归案。 袁一看着镜子里,易容后的自己变成了像张飞般的莽汉,他得意一笑,心想,这些年,他用这招猫捉老鼠向江湖恶人,学了不少独门绝技,打发了不少无趣的时光。 这时,他来到赌坊,开始用另一项名为“随心押”绝技捞钱,说到这项绝技的施展,先根据摇色子的声响,再看庄家间有无暗语,最后,便能轻而易举地判断买大还是买小,或是通杀。 他只要一出手就能赢钱,可他在捕衙混过,太明白赌坊的猫腻,若是把把赢,一定会被赌坊的人盯上,若对方文弱,等他玩够了就尾随他到后巷,再痛扁他一顿。若是对方江湖中人,就会派人去捕衙查案底,然后告他一个诈赌的罪名。 深知其理的他有时故意买输,赚了七八两碎银就换地方,长安城有几十间赌坊,所以勤快多跑几间就不怕凑不够银子。 太阳下山前,他必须赶到丹凤门,为了节约时间他来到一间马铺,打算租匹马应急。马挑好后,他来到柜台付钱,看到对面的一所大宅门前,停靠着许多装饰华美的马车和轿子,见此,他便向掌柜随口问了句:“这户人家是在办喜事么?” 掌柜摇摇头,道:“大爷,您有所不知,宅子里住的是位波斯公主,自从皇宫的上元晚宴在这儿住下后,每天都有无数王孙贵胄捧着奇珍异宝求见,可说来也奇怪,那位公主不见人,只差婢女把礼物拿进去瞧一眼,然后,不但原物奉还,而且还给一件价值更高的东西打发人走。”   第3章 太液求鲤 袁一笑了笑,对掌柜道:“实不相瞒,更奇葩的公主我都见识过。” 他所说的“奇葩公主”指的就是太平,他识过太平用来放衣裳绸缎,首饰脂米分的房间比小富之家住的房间还有多。 几个时辰后,袁一回来还马,瞧见波斯公主府前的热闹不减,他便好奇心起,走近等候的人群,恰好听到两名男子的谈话。 “我带来的珊瑚树可是难得的宝贝,要是我排在前面,哪轮到贺兰敏之见缝插针!” “李兄,你看我的羊脂白玉也不比你的宝贝差,咱们也别眼红了,波斯公主能见贺兰敏之,同样也能见咱们,对吧?” “贺兄,莫非不知道,每天来这儿登门求见的数以百计,至今,能见着波斯公主的不过两人,一个是雍王李贤,一个就是贺兰敏之。” “真想知道那小子送了公主什么?” “是啊!有谁能告诉我,花一百两我都心甘情愿。” 听到这儿,袁一刚好看到贺兰敏之从府中走出,便向说话的男子问道:“此话当真!” 男子吩咐仆人拿来一袋银子,道:“李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若你真有本事,这银子就归你了!” 当贺兰敏之的马车走近,袁一拦停车夫,不顾咒骂走到车窗边,向掀起帘子的贺兰敏之拱了拱手,笑道:“在下,想要向贺兰公子讨教一个问题?” 贺兰敏之用深邃眼神打量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摸着怀中的波斯猫,道:“请说。” “我跟人打赌,说你能见到波斯公主,一定是带来了有稀世珍宝之称的东海七彩夜明珠。” “不是。我送了幅画。” 他摸了摸下巴,疑惑道:“画?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我。” 他惊奇道:“贺兰公子的画作?内容是山水,花草……” 贺兰敏之冷冷打断道:“波斯公主。” 他点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满脸不耐烦的贺兰敏之敲了敲窗门,会意的车夫驾着马车一溜烟的走了。 见状,他冷哼一声:“爷的!大唐第一公子了不起啊!” 此时,那名财大气粗男子走近,将银子丢给他道:“我说话算话!对了,你说的东海七彩夜明珠是什么宝贝,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不知道。” 男子如释重负:“我说呢!原来是你胡诌的!” 他抛了抛银袋,笑道:“谢了!”说罢,他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马铺奔去。 近来,武后害怕刺客会再次潜入月欢宫伤害太平,便让孙满贵暗中安排把袁一升为了随行太监,这样,便可在近前保护太平。 这日,太平用过早膳,就翻看起将她所有衣裳首饰,米分黛颜色分类绘制的画册,津津有味地琢磨着明日的打扮。她看了眼袁一,吩咐道:“你去把画师新送来的头样,眉样拿过来。” 他刚走进玉物房,各处忙碌的宫女都围了过来,神情紧张的问道:“高公公,你怎么来了?公主对今日穿戴的物件不满意,派你来罚人吗?” 他对叽叽喳喳地宫女摆了摆手:“嘘!安静。公主对衣裳用的熏香,眉黛的颜色,步摇上的簪花……” 他故意停顿下来,见宫女们皆是一脸恐惧,笑道:“不逗你们了,其实,我只是来拿画册,公主貌似心情不错,你们算是过关了。” 话音还未落,一名女官就领着六名试装宫女进来了。她们身形,五官轮廓都与太平极为相似,太平爱打扮,却怕麻烦,因此,便费尽心思从民间挑来了,这六位如替身般的宫女帮她试穿妆扮。 女官见众人围在一起,厉声道:“死丫头别偷懒了,赶紧都动起来!你们按着公主挑的这些物件,给她们装扮起来!高公公别杵在这儿了,赶紧拿了东西走人,公主都问了你三遍了!” 殿中,袁一立在一边,看着太平走到一字排开的试装宫女前滔滔不绝地品评着,拿着纸笔的女官快速记录着太平提出要修改的地方。 这时,一名太监跑进殿来,对太平道:“公主,国子监祭酒来了。” 太平慌忙让试装宫女退下,把画册藏到书案下,自言自语道:“那老头,不呆在国子监栽培栋梁,又跑来这儿跟本宫作对!” 见须发全白的国子监祭酒走进殿中,袁一心想,天下英才都汇集在国子监,祭酒身为一监之长,又是三朝元老,公主怎么着也要收敛几分吧! 太平用手撑下巴,打量了眼走近的祭酒,微笑道:“刘夫子,前些天,你不是说再也不来月欢宫了吗?” 祭酒似乎习惯了她傲慢的态度,拱了拱手:“皇命难为!公主也别插科打诨了,下官要开始授课了。” 捧着书的祭酒讲得津津有味,太平却听得哈欠连天,最后还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祭酒敲了敲书案,公主睡眼惺忪:“刘夫子,讲完了?” 祭酒摇摇头,轻轻叹了声,发问道:“方才老夫讲了孔融让梨与卧冰求鲤的故事,公主有何看法?” 公主想了会:“孔融用一个几文钱的梨子就让人记了几百年,手段实在是高明。还有那个卧冰抓鱼的傻子,不知道用铁杆捅破冰面,再用鱼竿钓鱼吗?” 说完,太平将手搭在祭酒肩上:“夫子,我说得有道理吧!” 祭酒气得吹胡子瞪眼:“公主,卧了冰,求到鲤,自然就知道了!” 公主一拍手:“夫子,好提议。” 祭酒拂袖道:“老夫,才疏学浅再教下去,恐怕会误了公主这旷世奇才。”说罢,愤然离去。 太平对着走远的祭酒做了个鬼脸:“国子监都是死脑筋,每天孔子曰完孟子曰,他瞧扁本宫不会卧冰求鲤,本宫偏求给他看。” 她向身边的女官问道:“太液湖的冰还结着吗?” “回公主,还结着。” 她目光扫过一众宫人,最后,落到了郑掌事身上,吩咐道:“就你了!待会你卧冰,本宫求鲤。” 年过五十的郑掌事,听到这话,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状,袁一心语:“瞧这娘娘腔弱不禁风的,恐怕刚躺到冰上就该玩完了,虽然这家伙贪财又刻薄,但罪不至死,大爷我就发发善心救他一命吧!” 这样想着,他走到太平面前,躬身道:“郑掌事老胳膊老腿的,卧冰求鲤一点看头都没有,公主为何不考虑下奴才呢?” 太平冷冷一笑:“你啊!本宫玩腻了。不过,既然你坚持要陪本宫玩,本宫就成全你!” 太液湖边,虽艳阳高照,可寒风依旧猛烈,袁一见岸边银装素裹,湖面光洁如玉,不禁打了个哆嗦。 在临时搭起的帷帐里,裹着狐裘的太平抱着暖炉,望见湖心处的太监已将香案摆好,便起身对袁一喝道:“高寿怎么还愣着,快脱了啊!” 袁一搓了搓手:“天这么冷,穿着衣裳卧冰求鲤,应该无碍吧?” “内个谁,出言顶撞者,怎么罚?” “回公主,杖责五十。” 不敢再多嘴的袁一像委屈的小姑娘,慢慢吞吞的脱去衣衫,随着太平走到湖心,太平用脚尖指地,吩咐道:“躺下。” 袁一的身体刚接触冰面,就本能地坐了起来,太平用脚踩在他的胸前:“躺好!” 太平朝着香案拜了三拜,双手合十道:“各路大神小仙,信女李令月,求赐湖中鲤鱼一条,为表诚意信女命太监高寿卧冰,直至鲤鱼出现为止。” 说完,太平拍了拍袁一:“本宫先回岸边,你可别让本宫失望哦!” 袁一望着光芒四射的太阳,寒透的身体似乎有了丝丝暖意,他叹了口气:“不知要躺到何时,先小睡一会打发时间吧!”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冻得全身通红的袁一缓缓睁开眼,看到冰面开了一个小洞,一条欢腾的鱼正用尾巴拍打他的手臂。 见状,岸边冻僵的宫女都欢呼起来,惊醒了眯着眼的太平。 她跑来湖心捧起鱼,蹦蹦跳跳地往回走:“本宫,求到鲤了……” 此时,她跳起的足尖刚落地,四周的冰面就出现龟裂,慌了神的她大步跑了起来,此举反倒使冰层裂开了一个窟窿,只听到“噗通”一声她掉入水中。她身上的狐裘吸了水如沉石一般,拉着她往水下坠。 袁一拖着僵硬的身体刚立起,脆弱的冰层一受力四面开裂,他脚下一个踉跄,跌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他搓了搓手臂一个俯冲潜入水中,游了十多米才捞到太平。 他一摸鼻息,见太平没了呼吸,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捏住太平的鼻子,嘴对嘴地给她输气。 见她缓缓睁开眼,大喜过望的袁一将脸移开,扯掉太平身上的狐裘,抱着她游出水面。 这时,袁一感觉有只冰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他侧过头瞧见怀着的太平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声音微弱道:“贺兰哥哥,你真出现了,就这样呆着,别再离开了。” 她头一偏,靠在袁一肩上昏过去。 在岸边等候的宫人胡乱的收拾好东西,接过太平一溜烟地往太医院去了。袁一见自己被晾在了一边,大喊道:“你们好歹也留件衣服给我,这儿离月欢宫挺远,让我怎么回去?”   第4章 荷露茶话 这时,小安子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道:“奴才眼里只要主子,你就算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理你。衣服替你拿了,穿上吧!” 他接过衣服:“谢了!” 小安子用邪邪的目光,上下扫视着他的身体道:“一,二,三……这刚整齐的六块肌肉够有型啊!瞧你这身板,说你是太监,还真没人信。” 他脸色一变,赶紧合上衣裳,笑道:“之前,我在冷宫,那里人少,一个人当八个人用,你能在那里待上一段时日也能像我这样。” 小安子连忙摆手:“我可无福消受。” 一个月过去了,袁一庆幸在太平各种心血来潮的摧残下,还能四肢健全地活着。在庆幸之余,他也隐隐担忧起来,他来月欢宫一个月有余,可连刺客的影子都没看到,若再抓不到刺客,成天被太平这样折腾下去,他的命还不见得比刺客长。 如此,他便决定不再守株待兔,而要主动出击,首要任务就是去找那个唯一近距离接触过刺客的宫女上官婉儿,希望能在她那儿得到些线索。 他得知,上官婉儿还在麟德宫的自雨亭中养伤,可麟德宫属于外庭,又是武后处理事务的地方,是宫中要地,想要用正常途径进去,基本是奢望,可用非常手段,就难不倒他。 自雨亭坐落在麟德宫东面一片辽阔的荷塘上,这自雨亭是座难得一见的建筑,在荷塘中有些独具匠心的装置,能将塘中的水源源不断地送入屋檐上的凹槽中,然后从凹槽的凿孔处,犹如雨帘般落下。 因此,从远处观赏自雨亭,就如四季都在烟雨中。这儿虽以亭命名,可实则一件具备居住性的水榭,一到夏季武后与高宗就会来此消暑。 袁一看到这么所水榭,不由得啧啧称奇了一番。他顺着延伸的水桥,来到荷塘中,看到一叶扁舟隐显在高高的绿荷中,他对着舟中的姑娘,喊道:“月欢宫高寿,冒昧打扰上官姑娘!” 背着身子的上官婉儿沉默些许,将舟靠近,打量了眼他:“入麟德宫不是易事,公公特意找我,看来是有非常之事。” 他心中暗暗一惊,眼前这个容貌纯美,梨涡甜笑的二八女子,怎么能对他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 他颇为不服道:“姑娘这般肯定,或许我只是进来办事,或是问路?” “公公若是办事,必会有麟德宫太监引路,何须问我。反而,我俩素未谋面,仅凭背影就认识我,想必是向人打听过,才到此处,这样算不算特意?” 他拱了拱手,笑道:“上官姑娘冰雪聪明,实在佩服!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确实想与姑娘说些事情,可否?” 上官婉儿点点头,停稳了舟,道:“我的荷花还没摘够,公公若不嫌弃,能否到舟中说?” 他上了舟刚坐下,就听上官婉儿问道:“总觉得,公公有几分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其实,初见上官婉儿时,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记不起在哪见过。突然,被她这么一问,心中反倒惴惴不安起来,毕竟太监不是他真正的身份。 他装作回忆道:“见过吗?” “想必是我记错了。” 袁一看着在满塘新绿的映衬下荷花开的妖娆多姿,好奇道:“现在才三月天,这荷花开得是不是太着急了?” 轻摇水桨的上官婉儿,笑了笑:“这荷花是从南诏国引进的特殊品种,再说,在宫中新奇的事,有何止一两件,这样,才有别于民间。” 他笑着点点头,看了眼上官婉儿手中的桨,起身道:“既然有事相求,就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吧!” 交换好位置后,他摇奖继续往荷塘深处前进,他心想,不能让上官婉儿看出自己过于关心刺客的事,暴露了身份,只能编个瞎话,再套她的话。 待理清思绪,他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我值夜守在大殿外,看到一个黑衣人朝我走来,我被吓得呆住了,当他再走近些,我竟然看到他的眼睛闪着绿光,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不见了。” 他故意哆嗦了一下,继续道:“自从那晚后,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姑娘忠心护主时,曾与刺客打过照面,我就想问下,那刺客究竟是不是那副模样?” 上官婉儿浅浅一笑:“公公,专程来莫非就是为了给我说鬼故事?若公公想打听刺客的模样,实在抱歉,那晚刺客蒙着面,当时我又命悬一线,什么都记不清了。” 说话间,他看见上官婉儿眼中闪现着玲珑剔透的光芒,心中不觉生了几分寒意,可隐隐察觉到她话语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 在他陷入沉思之时,采着荷花的上官婉儿唱起了曲子,歌声空灵婉转:“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渐渐地,空灵婉转的歌声消融了他的疑虑,他闻着不时飘来的荷香,心不觉迷醉了,他知道带来这种感觉的不仅仅是荷香,更是眼前这个看似纯美,却满身是迷得女子。 舟靠岸了,上官婉儿将荷花装进布袋,敏捷地跳上水桥,舟身猛烈一晃,惊到了出神的袁一,他放下桨,将舟栓到木桩上,跳到岸上。 正要告辞,听到上官婉儿道:“这时节自雨亭很清静,公公要进来喝杯茶吗?” 他环望四周美景,竟不忍心决绝上官婉儿的盛意,他微笑着点点头。 他一走进自雨亭,浓浓清雅气息扑面而来,正在他观赏书案上雕刻精美的象牙笔筒时,上官婉儿已将屋中的火炉点上,她将手放在炉边烤了烤道:“虽已是初春,可这儿还是有些阴冷。” 他看着窗外的雨帘,道:“那姑娘为何不搬去别处呢?” 上官婉儿望着满塘的荷花,出了会神:“因为贪恋这儿的景色,别站着了,这边坐吧!” 袁一坐到凳上,看着她将玉制的茶具摆上,而后,将香木放到茶炉中,这时,他随口问道:“前些日子,听说姑娘要回月欢宫,怎么一直没回来?” 上官婉儿从锦盒里取出一只葫芦,将其中的水倒进壶中,回答道:“皇后娘娘想让我晨间在这里采集露水,所以,就让我多留些日子。” “采集露水可是件极费工夫的事,你的伤好了吗?” 上官婉儿将玉壶放到炉火上,道:“已经好了,多谢公公关心。说到采集露水,这个月晴日还算多,露水已收集了一葫芦,泡茶也够用了。” “这样就好,你便能省了件麻烦事。” 上官婉儿用茶勺取出茶叶,放入煮沸的水中,轻描淡写道:“虽有了一葫芦,但现在已经煮了。” 他惊诧的看了眼炉上的茶壶:“那你不是又要再辛苦一个月了?” “那倒未必,其实在泉水中放些荷花的花米分,也能蒙混过关,不过,别人喝味道有八成相似,我若喝也有三成。” 他不解道:“别人有八成,为何你只有三成?” “我知水中奥秘,便会用超出常人的味觉品尝。” 他点点头:“能用露水泡茶,享用之人不是圣上,就是皇后娘娘,若漏了破绽,难免会有欺君的危险。” “味虽只有八分,可你说的,又添了两分。” 袁一拱拱手:“佩服,佩服!世间女子虽多,可像姑娘这样有胆识,极聪慧,恐怕难有一二。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你把这些说给我听,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说话间,上官婉儿已将倒好的茶递到他手中,他尝了口,果真是清冽无边,茶香延绵。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假话是,我信任公公。真话是,公公私入自雨亭,已是死罪,饮了茶便成了共犯,论罪可不在我之下。” 他一惊,差点把茶洒落,心想,深宫是波谲云诡之地,向来不能轻信,若今日她真有心设计,自己早已掉入陷阱中。 上官婉儿看出他心中的不安,粲然一笑:“不过是个玩笑,公公何必介怀。公公为皇后娘娘办事,捉拿刺客,来到我这儿,自然要殷勤招待一番。” 他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你怎么知道?” 上官婉儿笑而不语。 他呆了半晌,越想越觉得,这个上官婉儿透着诡异的机敏,他慌张起身:“我先告辞了。”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保护好信任你的公主,才是最紧要的,其它,多做多错。” 他不解道:“那看谁都不顺眼的丫头,才不信任我!” “在月欢宫,你应该见识过,那些宫人如何对她阳奉阴违,她只是装不知道而已,不然,那日也不会让郑掌事卧冰求鲤。只要以心换心,她会信任你的。” 晚上,袁一躺在寝殿的屋顶上,见躺在床榻上的太平又拿出藏在枕头下的布偶,窃窃私语起来,他翻了个身,望着漫天星斗,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白天对人嚣张跋扈,晚上对着布偶反倒温声细语起来,这丫头的心思,还真叫人看不懂!”   第5章 公主交锋 这时,他想起白天上官婉儿说过的那些话:“这视人命如草芥的丫头,既刁蛮又多疑,得到她的信任,恐怕比摘下天上的星星还难吧!” 他突然想到一些事情,猛地坐了起来,喃喃道:“上官婉儿好像知道我的身份,也了解我进宫的原因,为什么不是让我抓刺客,而是让我获得公主信任呢?” “看来她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不过,她心思缜密,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似得,要想从她那儿得到些什么,恐怕不容易。好在平时有所积累,对女人心思还算了解,要听她们说真话,就必须先哄她们开心,再投入几分体贴入微,当她们心生好感时,自然水到渠成。” 说着,他看了眼四周:“我竟然对着空气都能说上一整晚,再这样待下去,我不是变成疯子,就是傻子,得加紧行动了!” 在自雨亭,黎明前,一轮圆似玉盘的月还挂在天边,月辉下的荷塘中弥漫着淡淡的薄雾,显得异常静美。这时,在荷塘中响起“哗哗”的桨声,上官婉儿驾着小舟穿梭在绿荷中采集露水。 此时,带着满身月辉的袁一走上水桥,当看到荷塘中的上官婉儿,他微微一笑:“果然在这儿。” 说罢,他纵身跃起,如凌空的仙鹤般踩着塘中的荷叶,飞身来到舟中,此时,上官婉儿正起身用葫芦接着荷叶上的露水,怎料舟身突然一晃,她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掉入水中,幸好被舟中的袁一拦腰抱住:“姑娘,没事吧!” 上官婉儿仰头看着他,皱眉道:“怎么是你?” “不然,姑娘以为是谁?” “你已经抱了我很久,打算什么时候扶我起来?” “立刻!”说着,俯身的袁一扶起上官婉儿,低头道:“那日你不是说,用泉水就能蒙混过关,今日怎么又在采集露水?” 上官婉儿脸色阴沉道:“这里很静,你的话我能听到,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袁一向后退了步,坐下道:“这样,可以了吗?” 上官婉儿道:“世上没有绝对,可有万一,所以,凡事都不可能做到十分,最多不过九分半。” “好吧!我承认说不过你。” “你不呆在月欢宫保护公主,来这儿干嘛?” “半个时辰前,金吾卫已经进入白天的巡岗,戒备程度是晚上的三倍,如此,我便能得到一个时辰的空闲,以往都会利用这个时间睡上一觉,可今天睡不着,就想着出来走走,不知不自觉就来到了这儿。” 上官婉儿点点头:“我还要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请说。” “照理你的轻功应该很好,踩着荷叶来到这儿,一点响动都没有,可你落到舟上,却让舟晃得那么厉害,我还差点摔倒,不明就里,还以为你故意如此,占别人便宜。”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爷的!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可姑娘总有些少女心,这花前月下,还是这招屡试不爽的英雄救美,不但,没让她觉得这是浪漫,还让她把我看成了色狼,我看她是理智得过头,压根不知道情怀是何物?” 面对上官婉儿看似委婉,实则严厉的质问,他不免有些尴尬道:“这里可是皇宫,而我又是太监,你是不是想多了?” “这话对别的宫女说说就算了,可对我好想没什么说服力。” 他笑了笑:“说起来,以我的轻功的确不该让舟摇晃,可不知为何,越靠近你,我的心就跳得越厉害,一下子变笨慌了手脚,这样,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说完,他才意识到,为了掩盖自己心虚,竟然说了这么多不着边际的话。 上官婉儿像是看透了他的尴尬,道:“我也不为难你了,不过,如果你为刺客的事而来,要说的,那天我都说了,如果觉得有疑问,我也是爱慕难助。” “你怎么就知道,我来一定就是为了刺客的事,兴许我是喜欢上姑娘,做些事博取好感。”说罢,拿过上官婉儿手中的葫芦,笑道:“比如这样。” 说罢,他从舟上跃起,足尖踏着碧水,如滑行在水面一般,穿梭在众荷之间,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回到了舟上,上官婉儿接过他递来的葫芦,摇了摇道:“好像只有半葫芦?” “确切的说,还不到半葫芦。” “以你的功夫,装满一葫芦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错。要是今天把它装满了,明天,后天不就没借口来这儿了?” 这时,黎明来临,旭日将黄灿灿的阳光洒满荷塘,上官婉儿看了眼迷蒙光线中的袁一,笑道:“你就知道,明天,后天我一定会来采集露水吗?” “采集露水必须在黎明前进行,所以,只要我每天都在这个时辰来,总有天会碰上你。”说罢,他飞身穿过荷塘,消失在熹微的阳光中。 这几日,袁一都会在黎明前去到自雨亭,可每回都扑了个空,但他并未放弃,依旧每天都会往自雨亭跑一趟,他相信总会再遇到上官婉儿。 这日,在丹凤门前,出宫办事的袁一排在等待查验身份的队伍中,这时,前面一名小太监被金吾卫拉了出来:“月欢宫的公公,我都见过,没一个长得像你这样的,从实招来,是不是假借他人身份,偷跑出宫?” 小太监道:“我就长这样,怎么着?这是腰牌,这是鱼符,手续齐全,你敢不放我出宫!” 金吾卫道:“你这小太监还挺横!跟我去内侍司走一趟。” 说罢,金吾卫拎着小太监的衣领走了过来,这名金吾卫刚好认识袁一,见到他便上前打招呼道: “高公公,出去办事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是啊!你手里提着的是?” “正好,这家伙冒充月欢宫太监,你替我认认。”说着,金吾卫像提着一尾鱼似的把太监的脸转了过来。 当看清太监的容貌,他心中暗惊,太平公主! 看着太平的囧样,他强忍住笑,连连点头道:“是的!快放下!” 金吾卫放下太平,狐疑道:“你可认好了,他当真是月欢宫的太监?” “难道骗你不成。” 金吾卫心中虽有疑惑,可见袁一说得这么肯定,也只好给太平放行。 出了宫门,袁一看到太平提着的竹篮中,有只猫咪掀开盖在篮上的布,探着脑袋,对着太平“喵喵”叫唤着。 袁一奇怪道:“公主,带着这猫是要去哪儿?” 太平四下看了眼,不悦道:“狗奴才,叫什么叫,怕别人不知道我的身份吗?出了宫,就叫我公子。” 袁一点点头:“奴才要去这边采办,公子请便吧!” 其实,他这么说,是了解太平的脾气,既然她一个人偷溜出宫,就是不想让人跟着,所以,先随了她的意,再暗中保护她。 太平看了眼熙攘的街道,搓着衣角,道:“高寿别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疑惑道:“公子,真让我一起?” 太平慌忙解释道:“你们这些狗奴才,说是我的奴才,其实都在替我娘办事,我知道,一旦让你离开,保准跑到我娘那儿告密,所以,我得好好盯着你!” “好吧!咱们要去哪里?” 太平冷冷一笑:“这里没有咱们,只有我,还有你!” “明白。你和我要去哪里?” 太平将篮子递给袁一,阴阴一笑:“把它送回波斯公主府。” 听到此话,他想起,那日在波斯公主府前,看到贺兰敏之手中也抱着这样一只猫,莫非,它们是同一只? 这时,他们已来到波斯公主府前,袁一见街道上已没了拜访的人流,想起听到的一则传闻。自从,波斯公主见过贺兰敏之后,便深陷情网,那些原本只为图个热闹的王孙公子,知道名花有主,便不再来访。 这时,袁一走到府门前,将篮子递给门房,正要说话,可却被鼻孔朝天的门房,嫌弃地白了眼道:“这是什么玩意?” 太平解开布,指着篮子里的猫咪,冷冷道:“这只猫,你总该认识吧!把它给你们公主,说我要见她。” 门房送了猫,在波斯公主的吩咐下,引着太平和袁一进了府,来到一间陈设极具波斯风情的房间。 此时,波斯公主早在房中等候,只见背着身子的她,穿着一件闪闪亮的金色紧身长裙,即便是背着身子,依旧能看出她的妖娆身姿,她垂肩的金发微卷,一股浓烈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袁一心语:“现在,单看这个火辣背影,就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见她了。且慢,那天见了她的贺兰敏之,可是黑着一张脸,难道她是背影惊艳,正面惊悚?” 这时,太平开口道:“公主府门前,从车水马龙变得门可罗雀,还真是让人心酸啊!” 波斯公主用带着异国口音的唐语道:“这猫是谁给你的?” 太平面露得意之色:“公主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送给了谁,就是谁给我的呗!”   第6章 把酒言欢 波斯公主声音里满是愤怒:“贺兰敏之怎么能把我送的东西,随便送给别人!” 太平微微一笑:“是啊!我只是到他府上,看到这猫很可爱,顺口讨要了一句,他想都没想就给我了。或许,有些人是当做宝贝送出去的,而在有些人压根就没把它当回事。” 听到这番挑衅的话,波斯公主愤然转身,她似乎认出了太平,只见她冷冷一笑:“还以为来这儿撒泼的刁民是谁呢?原来是太平公主,要是摔醋坛子,那你可找错人了!” 这时,太平才想起,曾在上元宴中与她打过照面,懊悔片刻后,转身道:“随你怎么想?玩腻的东西已经还回来了,我也该告辞了!” 波斯公主拦住她道:“见我们都是公主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再做这些自贬身价的事,贺兰敏之玩弄感情,糟蹋真心,而我就是做好的例子!” 太平极力维护贺兰敏之道:“我们一块长大,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说那样的人?他府中有多少小妾,你应该比我清楚,他真心对待恐怕只要那个叫罂粟的风尘女子。” 这时,袁一突然觉得太平有些可怜,在外人眼里,她是集万千宠爱的公主,可在她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时候,身边只有一群视她如虎的奴才。她勇敢追爱,却将痴心错给了一个风流浪子,她享受着锦衣玉食,心中最渴望的却是真情,对于,平凡人来说并非难事,可对她来说却是奢望。 出了府,太平低头走在喧闹的街市中,没有易容的袁一生怕被人认出,畏畏缩缩的跟在她身后。 她突然转身同袁一撞了个满怀,她恼怒地推开袁一:“你狗眼是摆设吗?” 他低头道:“奴才该死,公子这就回去吗?” “你这一路怎么跟做贼似的,见不得人吗?“ “没有。” “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见袁一点了点头,太平继续道:“我今天是不是很丢人?” “如果公子想听实话,公子今天是有那么点丢人。” “你这个狗奴才,敢说我丢人!”说着,太平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他辩解道:“公子让我说实话,我才说的!” 这时,梅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推开太平,挡在袁一面前,吼道:“大家都是有娘生,有爹养的人,你左一句狗奴才,右一句狗奴才,就算你职位比他高,也不能这样作践人啊!” 梅仁的突然出现让袁一措手不及,他愣了片刻,慌忙上前抱住梅仁,装腔作势道:“咱们素不相识,你能替我说话,我真是太感动了!”他边说,边推着梅仁往后退,而后在梅仁耳边低声道: “爷的!想害死我吗?就当不认识我,赶紧走!” 梅仁道:“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是你的长官吗?” “算是吧!别问那么多了,快走!” “好。那我先走了。”梅仁刚迈开步子,太平就叫住了他。 见状,袁一吓得脸色苍色,梅仁却像没事人似的,走到太平面前道:“长官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太平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的话虽然很刁民,但直接不做作,我听着不讨厌。” “哟!大人这话到底是夸,还是贬?” 太平笑了笑:“连夸带贬。方才见你脸上的脂米分不错,哪儿买的?” 梅仁惊讶道:“哇哦!我以为世上只有我一个男人识货,没想到今天又让我碰到了一个。”说着,像宝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盒脂米分,道:“这是我托人从苏州三庆号带回来的,上个月不知什么原因三庆号关门了,可惜,以后再也买不到这么好的脂米分了。” 太平长长叹了口气:“是啊!我最近才听说的,你这盒卖给我!”太平去掏银子,发现自己没带 银子出门,便向袁一吩咐道:“你那有多少银子,全部拿来。” 梅仁摆了摆手:“正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 满脸不快的太平打断道:“怎么,不愿卖给我?既然千金难买,那我明天派人送两千两黄金跟你买,总行了吧!” “长官兄,误会了。”说着,梅仁将脂米分放到太平手中,继续道:“不懂行的糙爷们,就算给万金也不能糟蹋东西,可遇到像长官兄这样的知音,它就一钱不值,因为它是无价的。” 袁一看着,男子打扮的太平和娘们似的梅仁,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将一盒脂米分推来让出了“高山流水,只献知音”的感情,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种恶心,他搓搓手臂的鸡皮疙瘩,心语:“梅仁,毒舌,小心眼,爱打扮,那丫头,凶恶,刁钻,也爱打扮,我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物以类聚!” 这时,梅仁指了指近前的酒肆,向太平道:“咱们这么投缘,进去喝几杯?”见太平满脸犹豫,梅仁继续道:“刚才见你满脸愁容,所谓一醉解千愁哦!” 经不起怂恿的太平有些动心:“一醉解千愁,不错!可是,我没带银子。” “不打紧!今日我做东。”说着,一手揽过太平的肩膀,往酒肆走。 见状,袁一慌忙上前,拿开梅仁的手,向太平微笑道:“大人,您不是要回去吗?” 原本和颜悦色的太平,突然变了一副脸,对他低吼道:“滚开!” 袁一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跟着进了店,见了上前招呼的店小二,他慌忙道:“楼上有雅间吗?” 店小二点点头:“刚好有一间,三位大爷这边请!” 待三人坐定,梅仁向倒茶的店小二,问道:“店里有些什么好酒?” 店小二面露难色道:“大爷,不瞒你们说,来这地段吃饭的,不是脚夫,就是码头工,兜里没几个活钱,这酒嘛,只有物美价廉的白干。” “长官兄,白干喝得习惯吗?” 太平向身边的袁一低声问道:“白干是什么酒?” “呛口的下等酒。” 太平点点头,向梅仁道:“没问题。” 见此,袁一心语:“我说的还不够直白吗?这鸡蛋里挑骨头的丫头,今天这么好说话?” 这时,梅仁又向店小二问道:“店里有哪些好的下酒菜?” 店小二道:“猪皮烧,热辣肺片,甜酸萝卜皮,卤牛肉片,油炸花生,鱼骨汤,都很好,大爷,您看唯一的雅间都给您了,要不都来些?” 梅仁豪爽道:“那就各来一份吧!” “好咧!大爷们,先喝茶,小人这就去准备!” 菜上齐了,见太平拿起筷子夹了块肚片放入嘴中,咀嚼道:“辣而不燥,软滑鲜美,太好吃了。” 见此,袁一不由得松了口气,心语:“鱼翅燕窝倒胃口,这些东西反倒好吃了,这丫头肯定是被波斯公主气糊涂了!” 太平边吃,边叫好道:“这萝卜太脆了!这口猪皮果然是软糯适中!这鱼骨汤鲜甜可口,里面煮的豆腐也很滑嫩,可怎么没看见鱼肉?” 梅仁笑了笑:“近来,长安城的达官显贵都爱吃无刺的鱼片,鱼削成了肉片,鱼骨头扔了不怪可惜吗?于是,就有聪明的酒肆老板,特意去鱼摊收来鱼骨熬汤,便有了这种物美价廉的鱼骨豆腐汤!” 太平放下筷子,沉默了良久,道:“达官子弟碌碌无为,却吃尽山珍,平民百姓终日劳碌,吃的都是他们吃剩下的,这是什么世道!” 梅仁拍了拍手:“长官大人能体恤民情,自然是好!可都所有人都吃香的喝辣的,那是神话故事,有腰缠万贯的富人,也有贫困潦倒的穷人,那才是人间。哪日长官大权在握了,真想做些事,就让朱雀街几个坊的富户,到乞丐最多的新昌坊,风宜坊施一辈子粥。” 太平欣然应许道:“没问题!” 见太平如此愤填膺,袁一暗自发笑,心语:“这丫头入戏还真快,刚到民间就真把自己当小老百姓了,兴许是忘了当年为了一件百羽霓裳,差点让岭南的珍稀鸟类绝迹。” 喝了口酒的太平吐了吐舌,道:“这就真够辣的!” 梅仁道:“刚开始是这样,多喝几杯就好了。” 见梅仁要往太平杯中倒酒,袁一慌忙阻止,道:“大人,别听他瞎说,先喝杯茶吧!”说着,把倒好的茶递到太平手中。 太平知道有袁一在肯定不能喝尽兴,于是便对他道:“你不是还有要办事吗?还不快去!” “那些都是小事,改日也可以的。” 太平满脸不悦道:“让你去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 袁一无奈起身道:“是。我办完事就来接大人回去。” “知道了,去吧!” 袁一点点头,走到梅仁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这位大爷,记住喝酒伤身,一定要少喝几杯,记住了,少喝几杯!还有,我们素不相识,你能这样帮我,真的很感谢!” 梅仁像是听懂了他话语间的暗示,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袁一采办完,已近黄昏,他片刻也不敢耽误地赶回酒肆,看到抱着酒坛的太平与梅仁凑在一起,一脸醉态俩人正开心的说着什么。   第7章 恩怨初解 见到此番景象,袁一悔死的心都有了,他将酩酊大醉的梅仁拉到房外,道:“要玩死我啊!到底给她喝了多少酒?” 梅仁傻傻一笑:“不多!我们才喝了一坛酒,死不了。” “一坛酒?平时没见你这么喝!你没对她乱说什么吧!” “放心!我没乱说,是只是让他对你和气一点。” 他放开梅仁,进去扶起太平:“公子,要赶紧回去了,天黑就麻烦了!” 他们刚走出雅间,梅仁上前,一把拉住太平的的手,笑道:“长官大人,记住我跟你说的,对付情敌最好的办法,深入左右,慢慢向他偷师。” 太平点点头:“明白,先走了!说好了,下回请你去醉卧居海吃一顿。” 袁一扶着步履蹒跚的太平走在街中,他看了眼徐徐西坠的太阳,焦急道:“这样走下去,半夜都赶不到丹凤门,公子得罪了!”说着,蹲下身背起太平,一鼓作气地跑到丹凤门。 他进了宫门,来到一处角落,放下太平刚想喘口气,见太平做呕吐状,他慌忙退了一步。吐完的太平直起身,看了眼他,没好气道:“狗奴才,躲那么远,怕本宫脏了你吗?你这狗奴才,竟然敢得罪本宫。” “奴才知错!” 太平冷冷笑:“你知道错在哪儿吗?别开玩笑了!话说回来,你这狗奴才,有什么好,梅仁左一个大英雄,右一个大英雄的夸你,听他说你的事,把本宫的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他心中暗叫糟糕,武后曾吩咐过,太平任性妄为,冒牌太监的事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上官婉儿不知从何得知他的身份,已够让他糟心了,现在梅仁又泄了底,他感觉,自己又离万丈深渊近了些。 他喃喃自语:“梅仁那家伙嘴真多!” 太平摇摇头:“他说一个像你的朋友,本宫不笨,很容易就猜到了。” 他“噗通”跪在太平面前道:“奴才该死!其实,我是皇后娘娘派来……” 太平摆了摆手,打断道:“本宫没兴趣知道你的目的,更何况,本宫身边的眼线又何止一两个,习惯了!既然,本宫答应梅仁对你和气点,又看在你在太液湖救过本宫,同你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这时,袁一心语:“恩怨一笔勾销?我到底哪儿得罪了她,还扯到了恩怨,可这丫头的喜好向来 让人摸不清头脑,可能她说的恩怨,就是我不顺眼吧!” 袁一扶着太平选了些僻静的小道往月欢宫去,路过太液湖时,太平停下脚步,看着倒映在湖中的月牙儿,出神道:“好美!本宫要划船。” 袁一四下看了眼:“奴才没看见这儿有船。” 太平指了指湖岸边的芦苇丛,道:“本宫记得,在那儿藏了只,你去划过来。” “已经这么晚了,郑掌事发现公主不在宫中,那就糟糕了。” 太平瞪了他一眼:“以为本宫是吃素的吗?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算玩到明天早上,那老货也发现不了。” 袁一知道太平的性格向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因此,他只好找来小船载了太平,往幽静的湖心划去。 此刻,微风徐徐,月色皎洁,吐着气泡的锦鲤浮游在水底,望着鱼儿发呆的太平犹豫道:“今天为了贺兰敏之,实在太丢脸了,能替本宫保守秘密吗?” “公主的吩咐,奴才当然照办。” 太平摇摇头:“宫闱的各种流言蜚语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一些奴才当着主子,信誓旦旦地说会保守秘密,可背地里又乱嚼舌根。本宫跟你说的,不是吩咐,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托付。” 袁一曾无数次恨不得将太平踩扁,可今天看到她喝醉之后,显露出的宽厚和真诚,觉得看她也没那么讨厌。毕竟,她不过只是个十五岁丫头,整日以国事为重的父母根本无暇顾及她,以至于,没人告诉她,也没人敢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一个从小就不懂非观念的人,只会用个人喜好来评判一件事,或一个人,而她正是如此。 想到这儿,袁一笑了笑:“公主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托付,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太平想了片刻:“答应。” 袁一摇摇头:“我认为是信任,所以,公主信任我吗?” 太平上下打量着袁一,皱眉道:“你?本宫信任梅仁,而梅仁信任你,这么算来,本宫信任你!” “既然如此,那我一定替公主保守秘密。” 太平对着他粲然一笑,而后,沉默良久后:“你也知道本宫喜欢贺兰敏之,你觉得他真是波斯公主说的那种人吗?” 见太平这么一问,他想到坊间关于这位大唐第一公子的各种传闻。 首先,关于他的样貌,五官精美更胜女子,身形挺拔而修长,举止风度更是俊逸非凡,最让人不解的是,他性格孤冷,待人时冷时热,可身边不乏佳人投怀送抱,或许,这就是男人美到一定境界的结果。 再是他家世,他的外祖母是当今皇上的丈母娘,在朝廷上呼风唤雨的武后便是他的亲姨母,照理,他应该是武后最看重的外戚,可近几年,武后为了推行“建言十二事”,极力打压皇亲关系,他从科举探花出仕,一路摸爬滚打积累足够政绩,才混到现在的五品御史中丞。 武后虽在权利亏待了他,可私底下,却给了他不少朝廷生意,让他年纪轻轻便赚足了富可敌国的身家。即便如此,仍感到郁郁不得志的他越发安于享乐,府邸越盖越奢靡,购买的别馆遍布全国各地,隔三差五还会宴请城中的达官显贵作乐,后来,他们把这种宴请被很客气的成为“贺兰雅集”。 最后,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家中有十四房妾氏,美貌自然不用说,最让人称奇的是她们的家室,其中,一个是当朝宰相家之女,两个是大将军之女,三个出自大富之家,她们中再不济的也出自书香世家。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嫁到王侯之家,也绝对正妻人选,却心甘情愿给贺兰敏之做妾。 他的家宅中还有两谜团,第一,他虽然妾氏众多,却没有明媒正娶的妻子。第二,他身边莺飞燕舞,家中又是美妾无数,可至今都没有子嗣。关于这些谜团,有好事者猜测,其实,贺兰敏之的风流只是为了掩盖自己不举的真相。 关于这种猜测,在袁一看来更像嫉妒的恶意中伤,毕竟,别人追逐了一生的东西,贺兰敏之却唾手可得,比如罂粟。 想到这些,袁一笑了笑:“我曾经听到过一些关于贺兰公子传闻,可我与他并无深交,不能妄自评论他。” 太平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既然,你知道贺兰敏之的传闻,那一定听过‘肌透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长安第一花魁罂粟吧!” “听说过。”袁一想起,罂粟初来长安时,并没像现在这般万人追逐,直到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在氤氲馆见过罂粟,提笔写下这句‘肌透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 后来,为了赢得美人心,才子流连于氤氲馆,盘缠耗尽后,还是不肯离去,竟在氤氲馆旁摆了个小摊,终日以写字卖画为生。这段茶余饭后的故事,虽让世间多了一个痴情的落魄书生,却给罂粟镀上了女神金米分,引得天下男子心醉神迷。 这时,太平看了眼发呆的他,问道:“据说,只要见过罂粟的男子都会对她动心,这是真的吗?” 缓过神的袁一,看了眼天边皎洁的月,点点头:“没错,都会对她动心。” 见他说得一脸陶醉,太平不由得怒火中烧道:“喂!你这阉了的太监,还敢用这副表情,还想再阉一次吗?” 他自言自语道:“阉了,她都知道吗?” 耳尖的太平,听到了他的说话声,冷冷一笑:“在你眼里,本宫有那么无知吗?阉了,就是男人进宫后,在净身房特制的药缸,脱了衣裳像腌菜似的泡上一个时辰,就成了像你这样的太监,俗称腌人,本宫说得没错吧!” 他硬生生的把笑憋了回去:“这些是谁告诉公主的?” 太平道:“孙满贵说的。” 他心语:“孙满贵能编出这么一段,满足这丫头的好奇心,还真是难为他了。” 太平若满脸不解道:“话说回来,阉了不就是洗个澡,为何那群金吾卫,还有那些御医,听到本宫要阉他们,会吓得又哭又跪?男人是不是都怕被阉了?” 正在袁一被这些问题,问的脑门直冒汗时,从湖岸边,飘来一艘灯火明亮的画舫。 这时,太平一脸紧张地拍了拍他道:“这船是父皇的,赶紧划到旁边的芦苇里躲一躲。” 他们刚躲进芦苇中,没想到那画舫不紧不慢地飘了过来。“皇上,你再扯人家的衣裳,人家就不跟你玩了!”画舫上一句娇嗔随着凉风飘进了他们耳中。   第8章 宫闱密事 袁一听觉超于常人,自然听得十分真切,可太平只听了个大概,她拉了拉袁一的衣袖,轻声道:“那女人声音怎么像是贺兰敏月?” 贺兰敏月和贺兰敏之是亲姐弟,坊间传闻,他们的母亲韩国夫人曾与高宗有过一段风流韵事。现在女承母业,不过,相比母亲的偷偷摸摸,贺兰敏月就大胆豪放许多,所以,就算没被册封,也不妨碍她在宫中地位。 按理来说,她与高宗的关系应该是人尽皆知,可唯独有个例外,那就是太平。说到原因,第一,贺兰敏月能在宫中常住,勾搭上高宗完全是得益于与太平的姐妹情,现在地位还不够稳固,若贸然捅破这层窗户纸,太平要是闹起来,可是无人能招架得住。 第二,高宗与侄女暗度陈仓,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宫人向来知道太平对贺兰敏之的心思,就算再想嚼舌根,也不会犯浑跑到太平面前说些什么。 想到这些,袁一回答道:“奴才听着不像贺兰敏月的声音,倒像秦贵人的。” 太平皱眉道:“是吗?本宫再仔细听听。” 看着太平凝神聚气的模样,袁一越发感到于心不忍,因为他听到的调情话越发不堪入耳,随着声声娇喘,珠钗碰撞玉枕的声音响起,他拉起太平的手,担心道:“别听了,回去吧!” 太平抽回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狗奴才!本宫是随便能碰的吗?把船划过去,本宫要亲眼瞧瞧,那女人到底是谁!” 他心想,画舫里的场面对一个未经世事的姑娘来说,太不堪,也太残忍了。 这时,他想起那瓶“一觉到天明”正好带着身上,便趁太平不备,弹了些药米分在她鼻腔里。太平顿时,哈气连天道:“好困啊!秦贵人就秦贵了吧!本宫先睡会儿,再回……”她话还没说完,就睡了过去。 袁一背着太平走在一条幽静的游廊中,他转头看了眼睡得正甜的太平,自言自语道:“我的可是如假包换的‘一觉到天明’可不是你那些高仿品能比的,等你睡会儿,天都快亮了!看在你可怜兮兮的份上,我就辛苦点背你回去吧!” 快到月欢宫时,袁一正好遇到行色匆匆的上官婉儿,当她看到趴在袁一背上的太平,慌忙上前询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袁一难掩尴尬道:“喝醉了。” 见太平身着男装,上官婉儿皱眉道:“你把她带出宫了?” 袁一慌忙解释道:“不是。今天我出宫采办,在丹凤门碰到她假扮太监混出宫,知道她不会听劝,就跟着她在长安城中转了一圈,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她就喝醉了。” 上官婉儿点点头:“没事就好。我们赶紧把她送回去吧!” 回到月欢宫,袁一方才知道,太平所谓的安排好,就是让其中一个换装宫女假扮她的摸样呆在寝殿中,原本郑掌事是没察觉出什么异样,直到晚膳时,上官婉儿奉武后之命来给太平送食物,她心细如尘,一眼便看穿了太平的把戏。 她原本是要把太平出宫的事禀报给武后,正好半道上遇到了袁一,她见太平安然无事,郑掌事又百般哀求,她只好答应帮忙向武后隐瞒这件事。 郑掌事见上官婉儿答应了请求,满脸喜气道:“现在公主也睡下了,咱家就不妨碍婉儿回去了,高寿,你替咱家送送婉儿。” 上官婉儿谢绝道:“宫中灯火通明,掌事还怕奴婢迷路不成,所以,就不劳····” 见状,袁一打断道:“月欢宫离麟德宫挺远的,都这么晚了,掌事怎么可能放心姑娘一个人回去,姑娘就别客气了,让我来送你吧!” 说罢,他拿过上官婉儿手中的灯笼,迈开步子走向前,上官婉儿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这时,俩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宫道上,袁一突然停下脚步道:“上官姑娘,为了避开我,连收集露水的差事都顾不了,我真有那么讨人厌吗?” “说不上讨厌,只是我不喜欢被人烦。” 他笑了笑:“不讨厌,就是有可能喜欢。” “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一次次对我轻薄无礼,不怕我向皇后娘娘告状吗?” 他故意向前跨了一步,低声道:“轻薄,有吗?说到告状,我都去了自雨亭那么多次,论罪,可比轻薄无礼要重多了,那些你都没告,说明你并不想害我。” 上官婉儿正要开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金吾卫的吼声:“你们在干嘛?”猝不及防的吼声,惊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被袁一扶住。 这时,上前的几个金吾卫将他们围住,问话道:“你们一个太监,一个宫女,这么晚在这儿干什么?” 袁一赔笑道:“正如大人所说,我们一个太监,一个宫女,还能有什么事。我们从月欢宫出来, 在去麟德宫的路上,她的脚崴了走不了,我正打算把她抱到太医院去,没想到大人就来了。” 金吾卫狐疑地打量了眼他:“事情当真如此?” 一直沉默的上官婉儿,抬头看了眼金吾卫:“没错,是这样。” 当看清上官婉儿的容貌,金吾卫顿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原来是上官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不打紧。大人也是职责所在。” 袁一向金吾卫道:“既然,事情清楚了,那我们就先去太医院了。”说着,冲着上官婉儿得意一笑,而后,躬身抱起她迈开步子。 当走到没人的地方,上官婉儿在他怀中挣扎道:“没人了,放我下来!” “好。”袁一蹲下身子,做了个假意要放下她的样子,当她正要从怀中离开时,袁一猛然跃起,低头瞧见自己飞在半空这上官婉儿,害怕得挽住袁一的脖子,闭着眼强忍住惊叫。 袁一低头看了眼她,笑道:“飞着欣赏风景的机会,不是天天有,你闭着眼睛,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吗?” 她睁开眼睛,怒视道:“你这混蛋,放开我!” “现在?” “没错!” “好。”说着,袁一松开手,半空中的上官婉儿急速坠落,内心极度恐惧的她尖叫起来,在她几乎能看到地面时,感到一只温暖的手绕过她腰间,轻轻将她扶起,带着她如蝴蝶般翩然落地。她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的袁一,只见袁一笑道:“谁让你那么任性,吓着了吧!” 上官婉儿满脸愠怒:“这样很有趣吗?你再敢放肆,别怪我不客气!” 袁一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们可都喜欢,我这样带她们玩,可你非但不领情,连恐吓都用上了,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 袁一正要走时,听到远处传来巡逻金吾卫的声音:“将军,卑职刚才听到的喊声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好!你们一起上。” 见状,袁一冲着神色慌张的上官婉儿笑了笑:“你的喊声把金吾将军都惊动了,麻烦可大了,我就不奉陪,先告辞了!”说着,正要飞身前往一旁的宫殿。 上官婉儿急忙叫住了他:“喂!带我····带我一起走。” 袁一摸着下巴,面露犹豫道:“我记得,刚才你还恐吓我来着。让我带你走也行,不过,先道个歉。” 上官婉儿虽心有不甘,可听到金吾卫的脚步声渐近,只好低声道:“对不起!” 袁一微微一笑,抱起她飞身来到一旁大殿,他们趴在屋顶上看着扑了空的金吾卫走远。上官婉儿起身道:“好了,下去吧!” 这时,袁一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只见他翻了个身,仰望着璀璨的星河,道:“这里宫墙那么高,宫殿一间连着一间,像我们这样的宫女太监,总有行不完的礼,磕不完的头,看到的每个人都是苦着一张脸,就算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所以,白天这里给我的感觉是,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不过,到了晚上,我往寝殿的屋顶上一躺,感觉漫天的繁星都在我的怀中,好像随便伸手就能摘下一颗,那种感觉很自由。” 上官婉儿一脸冷淡:“感叹够了,可以走了吗?” 袁一偏着脸看了看她,皱眉道:“喂!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情怀?看你年纪轻轻,说话做事怎么跟老人家似得!” “懒得跟你废话,你不是走,我走!”说着,上官婉儿走到屋檐边,低头一瞧,顿时,一股眩晕直冲脑门。 袁一开口道:“这里可高着呢!只能飞,不能走。可以考虑陪我看看星星,待会带你飞下去,如何?” 上官婉儿犹豫了片刻,走到袁一身边走下,满脸不快道:“你还要看多久?” 袁一笑了笑:“等你看开心了,我们就走。” 上官婉儿仰头望了眼星空:“我开心了,走吧!” 袁一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觉得我是不是长了张傻瓜脸?看星星当然要躺着,才能看得开心嘛!” “我这样挺好!” “怎么?怕我吃了你?好,我离你远点。”说着,他身子挪到了一丈多远的地方,笑了笑:“这样,总该放心了吧!”   第9章 情芽初生 上官婉儿经不得他的胡搅蛮缠,憋着怒气躺在屋顶上,可当看到满天闪闪的星辰,好似近在咫尺,心中不得不承认,袁一说的话的确没错。 正在沉醉时,她听到袁一的问话:“我听别人说,公主看谁都不顺眼,唯独与你情同姐妹,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你们眼里,公主霸道任性,可在我看来,她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因为,太害怕受伤,所以,她才会满身是刺,保护自己,不让别人靠近。” 袁一叹了口气:“原来她也是个刺头!几年前,我刚到捕衙,一心只想着破案抓人,我打心眼里看不起对那些不务正业,只知吃喝玩乐的同僚,所以,时常对他们冷眼相待,更不屑与他们为伍,如此,我被当成自以为是,难相处的异类。”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时,我觉得不是我的问题,直到有天,我与同僚因为案子的事吵了起来,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不管我破了多少案子,都别妄想翻身,因为,我得罪的人是骠骑将军!他那一骂,我突然发现,我来捕衙这一年中,破了十多宗案子,可一句嘉奖的话都没听到过。我被骂醒后,领悟到人生苦短,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于是,我也像他们那样吃喝玩乐,把差事当作游戏。” 听到这儿,上官婉儿道:“你以前是宁远将军,好心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宫女讨公道,她却不识好歹,把你给坑了,你才会遭那些罪。” “你连这些事都知道?” “娘娘选你入宫保护公主时,曾派人暗中调查过你,我在麟德宫替娘娘整理文书时,碰巧看到那份调查的卷宗,所以,知道了这些事情。那个宫女把你害得这么惨,恨她吗?” 袁一沉默了片刻:“刚开始有一点,可后来觉得,皇上都要忌惮骠骑将军几分,她跟我一起去面圣,说不定只是多一个人飞蛾扑火罢了!这样想想,我就不恨她,就算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相信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你真是个好人!” “你才发现吗?” 这时,上官婉儿转头,看到不知何时靠近的袁一,正侧着身子用手撑着头微微一笑。 上官婉儿愣了片刻:“你怎么过来了?” “是啊!月色真美,但你更美。” 上官婉儿猛然坐起,背过脸:“现在可以下去了吧!” 袁一起身道:“可以。不过,我最讨厌事情做一半,让我帮你收集完露水。” “你到底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袁一摸着下巴,笑道:“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可以把你留在这儿,多看会儿星星,如果运气好的话,遇到金吾卫路过,就让他们把你弄下去,要是问起就说,被一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大猫叼上来的。” “好!你走吧!” 袁一边往屋檐边走,边道:“我走了,真的走了···”说着,他往屋下纵身一跃。 见状,上官婉儿起身道:“他还是真走?” 话音刚落,袁一攀着屋檐,露出半个身子,冲着上官婉儿笑道:“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吗?” “没有。” 袁一点点头:“哦,原来是我听错了,那先告辞了!” “喂!等一下。” 袁一飞身来到上官婉儿身边,道:“什么事?” “明早自雨亭。” “好嘞!”说着,他一把抱起上官婉儿,飞身奔向璀璨的星河。 次日,袁一来到自雨亭时,上官婉儿已驾着小舟在水桥边等候。他们划着船来到荷塘深处,上官婉儿递过葫芦道:“求人帮自己的,我见多了,可强迫别人接受帮助的,还真是少见!”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拿过葫芦就在荷塘中忙活开了。 约莫一盏茶功夫,接满露水的袁一回到舟中,将葫芦递给上官婉儿道:“大功告成!” 上官婉儿将葫芦放到袋中,沉默了片刻道:“刺客的事,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一声谢谢,所以,别说那些,破坏气氛!” “你就别装蒜了!等你把想问的,问了,就别来烦我了!” 袁一摸着下巴,想了会儿:“你会如实相告吗?” 见上官婉儿点点头,袁一继续问道:“你会喜欢我吗?” “我的耐心有限,在我没改变主意前,问你想要知道事。” 袁一满脸诚恳道:“这就是我想要知道的事。说实话,刚开始,我是想用美男计,向你打听刺客的事情,后来,可能我感情投入太多,或者是定力不够,真的有那么点喜欢你了。虽然,我动机不纯,可只要我不向你打听刺客的事,那就又当别论了。” 上官婉儿冷冷道:“我是宫女,你的喜欢不会有结果。” “宫女只要满了二十五岁就能出宫,那不就可以了。” 上官婉儿神情中出现一丝苦楚:“我不是普通宫女,恐怕这一辈子都要待在这儿了,不说这些了。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清楚的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喜欢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袁一笑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世上没有绝对,可有万一,所以,凡事都不可能做到十分,最多不过九分半。这么说来,我最差也有半分机会,不是吗?” 上官婉儿无奈道:“随你怎么想,话我已经说清楚了!” 袁一点点头,眯着眼睛道:“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让我在这儿打会儿盹,天亮再叫醒我。” “你不知道回····”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酣睡声,她看了眼睡着的袁一,喃喃道:“谁让你每天都往这儿跑,没睡觉,活该!” 这时,睡得正香的袁一感到舟身剧烈摇晃,还没来得及反应“噗通”一声掉进了水中,他游出水面,看到天边微光初现,他仰头看到,上官婉儿正在一旁的水桥上拴着小舟,便道:“喂!我是让你叫我醒来,不是让你谋财害命,知道初春的水有多冷吗?” 上官婉儿嘴角浮现浅笑,道:“这样不就正好,让你的瞌睡醒得更透!”说罢,自顾自地往自雨亭去了。 贺兰敏月时常来月欢宫串门子,袁一觉得她长得明艳动人,时不时在眼前晃晃,倒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可自从那晚,在太液湖见识过她的放荡后,越看她越觉得不顺眼。特别是,每每提起贺兰敏之,她总会暗示太平,这些年,贺兰敏之没有正妻,是因为,他心里一直爱着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子,由于种种原因,他无法向女子表面心迹。 听到这些,太平就羞得双颊飞红,好似把自己当成了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子。每当如此,袁一就特别来气,贺兰敏月一边罔顾伦理,同姨父偷情,一边还要厚颜无耻地助长太平的痴心,不知道她安得什么心! 这晚,贺兰敏月过来串门子,见她又向太平说起青梅竹马这一茬,正在一旁伺候的袁一心语:“这妖女,心还真够黑,想个什么办法教训她呢?公主哪儿不是有痒米分吗?刚好能派上用场。” 想到这儿,袁一找了个借口离开,拿来痒米分后,趁着给贺兰敏月添茶的时机,往她衣裳里倒进了半瓶痒米分。 不过片刻,贺兰敏月就感到奇痒无比,刚开始为了仪态强忍住了,可不一会儿,实在受不了的她,伸手左挠挠,右抓抓,可随着毒液的扩散,她越挠越狠。 正在这时,上官婉儿同一名容貌俊美,风度非凡的男子走了进来,见他们一脸焦急,太平慌忙起身,向男子问道:“雍王,这么晚进宫,出了什么事吗?” 武后生有四子一女,分别是以“仁弱”着称的太子李弘,诗画双绝的雍王李贤,马球场上逞英雄的英王李哲,远赴地方任职的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李令月。 此时,站在殿中的男子便是雍王李贤,听到太平的问话,他叹了口气:“荣国夫人病情加重,怕是熬不过几日了!母后已赶去照料,特意吩咐我和上官姑娘过来通知你们,今晚就收拾些细软住过去,能陪伴荣国夫人几日,就算几日吧!” 太平眼眶骤然红了一圈,哽咽道:“姥姥,怎么会……前几日,御医不是说有好转了吗?” “一直都不见好,只是,荣国夫人怕咱们担心,让敏之把病情给瞒住了。” 一边挠着痒的贺兰敏月,愤愤道:“这个混小子,把我都给瞒住了!” 李贤看了眼贺兰敏月,皱眉道:“贺兰表姐,你多久没洗澡了?” 见这么一问,贺兰敏月不敢再挠,忍着难受道:“别误会,我可是……很爱干净,不但天天洗……还洒了玫瑰香露。” 李贤点点头:“想必是过敏了。” 她尴尬道:“是这样吗?不说了,我先回宫收拾东西。”她边说边起身,领着宫女一溜烟走了。 郑掌事听到公主要荣国夫人府,利索地让宫人打点好了行李,因为武后吩咐是简行,所以,只安排了袁一与一名侍从宫女随行。   第10章 贺兰妾氏 他们赶到荣国夫人府时,已是深夜,在管家的指引下,他们走过几条曲径,几处游廊,刚进到荣国夫人院中,一股刺鼻的药味就扑面而来。 太平跨过门槛,见屋中的众人皆是一脸凝重,她呆立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两名男子中,先向身着黄袍,头戴玉冠的太子李弘行过礼后,问道:“太子同英王来了多久?” 李弘道:“刚来。” 太平又问道:“荣国夫人,她?” 身形伟岸英王李显,安慰似得拍了拍太平,轻声道:“皇妹别问了,进去吧!” 太平点点头,来到后堂,看见面色苍白的荣国夫人在床上躺着,向来刚强如铁的母后靠在父皇怀中垂泪,她的心像坠入悬崖,不安恐惧灌满全身。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那群瑟瑟发抖的御医,来到床榻握起荣国夫人的手,感觉已没了记忆中的温暖,她不觉腿一软跪在床边,泣不成声道:“姥姥,前些天不是说,病就快好了,就能像从前那样,给我做鸡蛋饼,讲民间故事,你不能这样骗我!” 这时,床旁的贺兰敏之走近,轻轻拍了拍她,柔声道:“姥姥,何时骗过我们?她只是累了,比平时睡得沉了点,等她休息够了,才能像从前那样。” 太平抬头看到贺兰敏之时,感觉满心的阴霾,都被他这暖阳般的微笑驱散,温暖与安宁在心间蔓延开来。 这时,在门外候着的袁一无意间瞥见英王李显得容貌,不由得心中一惊,心语:“这不是时常与我在马球苑打马球的李缘吗?怎么变成英王了?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觉得王爷的身份不便来马球苑,所以,就以平民的身份来找马球高手切磋。” 说起马球苑,那儿是专向给民间马球爱好者提供赛场的地方,一年前,袁一与化名李缘的英王就在那儿相识。他们都是马球高手,所组织的马球队又都战绩彪炳,所以,时常聚在马球苑,想要一较高下,却往往胜负难分。 虽是如此,可俩人都心胸坦荡之人,没成死敌,反倒惺惺惜惺惺成了兄弟,后来,不仅一块打马球,还经常一起喝酒畅谈人生。那时,他喝醉酒就爱倒苦水,那是当李缘是好兄弟,不知道说了多少埋怨朝廷的牢骚话。 想到这儿,袁一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生怕被认出的他低着头来到院子后一处僻静的凉亭中,陷入沉思时,听到身边响起上官婉儿的声音:“跑来这儿,是在躲英王吗?” 他心中一惊,抬头看了眼上官婉儿:“你怎么知道,我在躲英王?” “方才,在院外,你一见到英王,就神色慌张地往外走,可英王好像也认出了你。” “你这也知道?” 上官婉儿点点头:“当你转身离开时,英王皱了皱眉,向前迈了一步,像是要追上去,可很快又收住了步子。说明,他本想来求证你的身份,可又碍于人多口杂,才放弃了行动。” 他笑了笑:“你是对所有人都观察入微,还是唯独对我特别关注?” “你不是挺会自问自答,我还有回答的必要吗?看在你帮我采集露水的份上,好心给你提个醒,英王这个人很重情义,既然他都认出你了,最好对他如实相告!” 袁一满脸犹豫道:“我跟他是交情匪浅,可我身份要是泄露,很多人会遭殃,英王真会帮我保守秘密?你真有把握,是在帮我,不是在害我?” 上官婉儿一脸淡然道:“是帮,是害,就要看你与他的交情有多深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 寅时,武后留下贺兰敏之,上官婉儿和太医照料荣国夫人,让其他人都回房休息。 这时,袁一回到房中,吹熄灯刚睡下,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想起上官婉儿说的话,他辗转难眠。当雨声停了,窗外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他起床穿上衣裳,推开门,走进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 他昨晚进来时,四下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这时晨光正好,远处的翠柳曲溪,青山雾绕尽收眼底,近处的百里桃花,木兰似雪让人不觉心醉。 他环看四周,只见一间间用篱笆墙围起的院落,隐现在满是繁花的树木之中。这里房屋都是田野的农居样式,院子里还似模似样地摆设着水车,摇井等物,行走在其中,感觉一股田园雅居气息扑面而来。 他信步走到这处院落的牌楼下,抬头看到上面写着“春舍”两个飘逸却不乏风骨的大字,看到上面是雍王李贤的落款,他喃喃道:“听说李贤书画双绝,堪比当世名家,每天都有不少达官显贵登门向他求字画,他贵为王爷,又不缺钱,他的字画向来只送不卖,所以,市面上他的真迹可是卖到了天价,要是我把牌楼上的匾额带回去,应该足够在长安城买所大宅了。” 这时,上官婉儿恰好往春舍来,看到袁一正对着牌楼自言自语,她皱眉道:“一大清早,在这儿干嘛?” 见是上官婉儿,他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雍王的字可值钱了,我正盘算着把这块匾额偷回去卖了,然后,给我们买所大宅子。” 上官婉儿满脸不悦道:“你能有点分寸吗?这里住的可都是主子,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地方吗?” “我可不是普通人,别人还没看到我们,我就知道他来了,所以,我们可以放心的谈情说爱。” “不跟你废话了,我还有事要办。”说罢,她转身离去。 袁一赶上她的脚步,问道:“是什么事呀?” “贺兰大人的妾氏要来了,娘娘吩咐我来春舍,看看有没有空着院子,好给她们安排个住处。” 见到这话,袁一难掩激动之情道:“你说贺兰敏之的妾氏要来?十四个全都会来?” 上官婉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错,都会来。劳烦,看到她们的时候,克制下你的这种表情,别吓到人家。” “喂!那可是传说中的贺兰十四妾,就算女人都会好奇,更何况是我,倒是你,能不能有点正常人的情绪?” “多谢关心,我正常着呢!” 袁一摇摇头:“我看到雍王的题字,都忍不住打主意,可昨晚看到,你同他来月欢宫,左边脸写着‘生人勿进’右边脸写着‘请勿打扰’。” 听他这么说,上官婉儿回忆了片刻,道:“昨晚,我的脸色真有那么难看吗?” “反正就那样。再说昨晚,你可跟贺兰敏之一起照顾荣国夫人,要是换作别的女子,肯定高兴得找不着北,可你却像没事人似的。” 上官婉儿一脸淡然道:“如果正常人的情绪,指的是花痴,那么,我真没有,因为,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 “你一个小姑娘,说话非得这么老气横秋吗?”他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偷着乐,因为,从上官婉儿的话里不难看出,她对贺兰敏之和李贤并无好感,所以,构不成威胁。 后来,上官婉儿在春舍找了最大一间院子给贺兰十四妾,当她们一齐出现,整个春舍仿佛都亮了起来。她们不仅美,而且各有千秋,有的温婉端庄,有的冷艳动人,有的天真浪漫,即便,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也难以从中挑出这样十四位出尘的佳人来。 这时,刚好出门的太平与贺兰十四妾撞了个正着,太平冷冷打量了她们一眼,对身边的袁一道:“今天是什么黑道凶日,她们怎么也住这儿?” “她们的院子在最后面,离公主的院子很远,不用担心被她们打扰。” 贺兰十四妾见到太平慌忙上前行礼,太平昂着头,用一贯傲慢的口气道:“嗯。都平身吧!对了,你们的孩子生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样的寒暄,不仅贺兰十四妾面面相觑,还让一旁的众人都看傻了。此时,袁一低声对太平道:“公主,生孩子是人家的私事,不能这样问。” 太平满脸不快道:“为什么不能问?” 见状,领着贺兰十四妾来的上官婉儿急忙打圆场道:“公主的关心,奴婢都能感受到,相信各位夫人,一定能够体会公主的这份关心。” 贺兰十四妾的对太平的脾气向来有所耳闻,即便,知道太平故意让她们难堪,只能忍气吞声。这时,见上官婉儿出来打圆场,一个身着绣花齐胸襦裙的女子,向太平躬身道:“孙云云代众姐妹谢过公主关心,哪日,姐妹们真沾了公主的贵气,为贺兰府添丁进口了,一定要请公主来喝满月酒。” 这位名叫孙云云的妾氏是江南首富的千金,她虽是庶出,可家中长房无后,见她为人机敏,极有体贴人的心思,所以,长房将她视如己出,而孙老爷更当她是掌上明珠。 她前年进了贺兰府,为人细心体贴,又处事周全,不论妯娌关系,还是对待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心思,所以,在贺兰府很得人心,连贺兰敏之也对她疼爱有加,将家事全交由她处理,她虽无正妻子之名,却俨然被当作长房看待。   第11章 化险为夷 太平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孙云云事,今日见她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于是,便更加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以本宫与贺兰哥哥的交情,贺兰府有喜事,本宫当然要去,可到时喝的不是满月酒,而是喜酒。最近,城中都在传,贺兰哥哥的新宠是个叫罂粟的风尘女子,他哪天一高兴,就把她带回来了,到时,你们十四变十五,所谓,旧不如新,某些整天在府里忙前窜后张罗的人,一不小心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太平正好说到孙云云的痛处,只见她气得满脸通红,可有不知该如何还击。 上官婉儿怕再唇枪舌战下去,怕不好收场,知道太平这会儿要去见荣国夫人,便借口说自己也要去那儿,便拉着太平同行,才算是避开了一场风波。 这时,他们来到院中,刚走进门就看到盛气凌人的武后,指着垂首而立的太子,骂道:“李弘啊!李弘,本宫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就是看不得本宫称心如意是吧!” 太子看了眼一旁的高宗,语气强硬道:“荣国夫人的病,理应积极医治,而不是大赦天下望天赐福!请母后不要以一己之私,让罪徒倾巢而出,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武后冷冷一笑:“她是积极医治,就能活的病吗?去年,你当着后宫众人,说本宫为了一己私欲,亏待了萧淑妃的女儿宣城公主!上个月,你当着群臣,说本宫为了一己私欲,让年事已高的薛仁贵攻打吐蕃!现在,又说本宫为了一己私欲!告诉你,本宫最大的一己私欲就是让你这个混账当了太子!” 听到武后的这句狠话,太子一愣,回想当年出生时,武后只是得宠的昭仪,后宫多少人眼红他们这对母子。日防夜防,可还是让人有机可乘,年幼的他嘴馋吃了陌生太监给的东西中了毒,御医都说救不了,可武后没有放弃,连夜找来长安城所有的大夫,摆下神坛以折寿十年为他祈福。最终,他捡回了一条命,可落下了病根,至今都是病病殃殃。 后来,武后为了扶持他为太子,吃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可稳坐太子之位的他都干了些什么?萧淑妃曾屡次设计陷害武后,要她于死地,可如今,他却为宣城公主的婚事,让母后颜面扫地。 他虽心有愧疚,却认为他与武后的分歧,只是单纯的政见不合,他主张仁治,而武后身为妇人,不但偏爱插手朝中大事,而且惯用铁腕手段。 武后的话让气氛变得无比尴尬,一直沉默的高宗,此时,出来收拾残局道:“媚娘,朕知道,至亲的性命危在旦夕是何种彷徨不安,可对太子的话,说得有些过火了。太子反对大赦天下,绝非不关心荣国夫人安危,只是他过于仁爱百姓罢了!” 武后顿时变作一副楚楚可怜模样,边垂泪,边道:“圣上教训得是,方才臣妾担心得过了头,才会说出那些不识大体的话。” 说着,拉过太子的手,哽咽道:“弘儿,母后不该说那些伤感情的话,你能原谅母后吗?” 太子拿出锦帕替武后擦着泪:“母后言重了!母后想要祈求神恩,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让国法寺所有和尚都来荣国夫人府,念经祈福如何?” 高宗赞同道:“这个办法好!一个寺院的和尚太少了,太子你去把慈恩寺,佛光寺,普众寺的和尚都召过来。” 太子躬身道:“遵旨!儿臣这就去办!” 太子刚走没多久,后堂的御医出来禀报道:“圣上,皇后,荣国夫人脉搏时现时隐,恐怕……” “一群庸医!”高宗推开御医,领着众人往里面赶。 高宗刚赶到床旁,诊脉的御医“噗通”一声跪倒道:“夫人,去了。” 话语刚落,满室响起悲切的哭泣声,正在这时上官婉儿走到床前,揭开荣国夫人的眼皮,瞧了瞧她的瞳孔。而后,做出令众人大吃一惊的举动,只见上官婉儿走上床,从荣国夫人腹前跨过,而后,俯身双手重叠在她心前,而后,边有节奏地按压胸口,边嘴对嘴给她输气。 高宗见状,正要上前喝止,可被一旁的武后阻止道:“婉儿,不会做无把握之事,随她吧!”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上官婉儿走下床,扶起御医,道:“掌医大人,劳烦给夫人诊下脉。” 掌医一脸迷茫的看了眼高宗:“圣上,这?” 高宗威严道:“去吧!” 掌医耷拉着脑袋走过去,刚将指腹放在脉上,突然一仰头,难以置信道:“怪哉,怪哉!这脉又回来了,人死真能复生吗?” 接下来,众御医轮着诊脉,个个惊得都是挑眉瞪眼。确定荣国夫人真是活过来了后,掌医向上官婉儿道:“老夫行医四十载,看遍天下医书,可未见过姑娘这般起死回生的治病手法,还望姑娘赐教。” 上官婉儿道:“奴婢所用之术,名曰胸外心脏按压,人工呼吸,名字比较长一点,是家乡的土法,大人不知道,实属正常。” 掌医点点头:“按这个方法治疗,夫人的病是不是就能痊愈?” 上官婉儿摇摇头:“这个方法,只能救回将死之人,对夫人的病没有什么帮助。” 掌医失落道:“原来如此。” 上官婉儿看了眼床上的荣国夫人,问道:“夫人,她是不是常年咳嗽难愈,病时胸痛彻背,呼吸欠畅,舌苔薄腻,脉细弦,还有痰中带血丝。” 掌医一脸惊诧道:“正是!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把胸痹之疾,诊断得如此全面,真是让人敬佩。” 上官婉儿道:“这病在汉代张仲景的‘金匮要略’里叫胸痹,可还有另一种叫法名曰,气胸,可准确来说应该是血气胸,病理嘛,与气胸大同小异。” “可有医治方法?” 上官婉儿看了眼武后,道:“有是有,不过以现在的医治条件来说,太冒险了。” 武后是聪明人,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她想讨颗“定心丸”,便接话道:“尽管放心,本宫会倾尽全国之力,找来你要的东西,你安心医治,不论结果如何,也算救过夫人一命。” 上官婉儿道:“娘娘,听过奴婢的医治方法,若还愿意交予重任,奴婢定会竭尽所能。” 武后点点头。 上官婉儿开口道:“奴婢要用刀在胸口刺一个洞,然后接入一个细管,将胸中的气,血液引流入一个完全封闭的瓶中,最后,再行药物,针灸调理。” 武后沉思了片刻:“开胸取液,如同当年华佗要为曹操开颅去头风一般。本宫问你,这成功机会有几成?” “两成。” 武后不悦道:“还能再提高些吗?” “一成。” “为何不升,反降了?” “因为娘娘的期待,施加的压力,反倒让奴婢失去了信心,不敢放开手脚。” 武后明白她的心思,看了眼高宗道:“这丫头不信任臣妾,圣上要不要给她安个心?” 高宗看了眼随行的老太监,道:“你去拟个诏书,给上官婉儿三次赦免死罪的机会。” 上官婉儿谢过恩后,对武后道:“娘娘,能否在两日内,召来机关匠人胜鲁班,百草大师杜三,江湖买手赵武桑。” 武后皱眉道:“你身在宫闱,怎么知道这些江湖人士?” 上官婉儿看了眼太平,道:“去年,神兵候送了本罗列了许多江湖能人的书给公主,奴婢有幸受惠,所以,知道了这些人。” 武后点点头:“既然如此,找人事,本宫会安排神兵司去办!” 晚间,回来春舍,袁一来到英王园前,他在篱笆墙前徘徊了良久,方才叩门。这时,家仆将他领进房中,而后退了出去,独自坐在房中看书的英王头也没抬,问道:“高公公,有什么事吗?” “说些王爷想知道的事。” 英王放下手中的书,打量了眼他,道:“是吗?那坐下来慢慢说吧!” 袁一点点头,走到英王身边坐下,望着书案上的跳动的烛火,将为入宫的诸多事情娓娓道来。 英王听毕,思索了良久,方开口问道:“月欢宫刺客的事,本王是知道的,可谨小慎微的母后让一个假太监入宫保护皇妹,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身份吗?” 他摇摇头:“正如英王所说,皇后娘娘是谨慎之人,怎么会给我证明身份的物件,为日后留下把 柄呢?” 英王眉头紧锁,一脸苦恼道:“那本王该如何相信你?” 他深深吸了口气:“我能证明自己的就剩一颗心了!英王若信,就请保守秘密,让我抓到刺客全身而退。若不信,今晚就可绑了我这个假太监,交与圣上处置。爷的!反正我也厌倦了害怕被认出来,每日都要跟个姑娘似的刮脸抹米分,听到皇上一句,这个太监好眼熟,都会吓得我腿的窝囊日子,倒不如来刀痛快的了事!”   第12章 湖榜 房中踱步的英王,权衡良久后,道:“我所认识的袁一讲情义,有担当,是我打心眼敬佩的豪杰,也是我最亲的兄弟,我应该信任你,差点就铸成大错。”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到烛火上:“这封信本要交给神兵候,让他调查你入宫的事,晌午时,本要交给上官婉儿顺道带到神兵司,幸好,她临时改变了行程,今晚才会来拿信。” 听到这话,袁一吓出了一身冷汗,若神兵司真调查起这件事,他这诛九族的罪可是逃不了,幸好,昨晚上官婉儿给他提了醒,不然,今天他肯定不会来这一趟。 这时,英王听到屋外响起敲门声,道:“想必是上官姑娘来拿信了。” 家仆将上官婉儿领了进来,她看了眼房中的袁一,见他神情安然,便知道他已经解决了身份的问题。她正要开口,英王抢先道:“本王一时粗心,将要带给神兵候的信弄丢了,反正只是闲话家常,改日写了再送也无妨,让姑娘白跑了这一趟,真是抱歉。” “晌午时,英王千叮万嘱信中是非常之事,务必要亲自交给神兵候,才过几个时辰,怎么就成了闲话家常?” “都怪本王小题大做了,不如,将这本兰亭序送给姑娘就当赔罪吧!”说着,从一旁的锦盒中,拿出一本有些年头的书帖递给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打开书帖,看到竟是王羲之的真迹,她愣了片刻,道:“奴婢跑一趟也不费事,英王又是赔罪,又是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是万般承受不起!”说着,将兰亭序退还给英王。 英王摆摆手道:“你也知道,本王和皇妹是一路人,都不喜欢舞文弄墨,这本兰亭序也是别人送给本王的。无意间听皇妹说起,你喜欢临摹书法,这本兰亭序正好是借花献佛。” 见上官婉儿还要推辞,英王指了指她腰间的锦囊:“你香囊绣得挺不错,本王正好需要个,不如我们以物换物,你给我香囊,我给你兰亭序,如何?” 上官婉儿不好再推辞,看了眼腰间的香囊,道:“那奴婢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这香囊奴婢用旧了,还是给王爷新绣一个吧!不知道王爷想要什么样式?” 英王笑道:“你绣的我都喜欢,不是,本王是想说,只要有就行,本王很好打发。” 上官婉儿点点头:“那好。奴婢就不打扰,先行告退了!” 袁一看了眼消失在暮色中的上官婉儿,心语:“英王好像也喜欢婉儿,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就这样算了?可他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公平竞争应该没违背这条兄弟准则吧!” 这样想着,他向英王问道:“那本兰亭序真是别人送的?” 英王笑了笑:“兰亭序可是件难得的宝贝,谁会轻易送人?我可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的,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告诉婉儿。” 袁一点点头:“这么说来,你还挺喜欢她。我不明白,你是王爷,她在深宫,怎么会?” “说起来,还有多亏我那个爱折腾的皇妹。有回,她偷跑出宫被我撞见,看到婉儿与她同行,料想,婉儿是伺候她的宫女,便想责骂婉儿几句,可还没开口,抬头看到她的微笑,知道吗?那种笑感觉能甜入心扉,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站着听她说了许多话,不知道她在辩解,还是求情,只知道,她的声音特别好听,感觉在哪儿见过她,莫名的熟悉,不知不觉就被她吸引了。” 说起这段往事,他的脸上浮现起浅浅的笑:“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她了,这种感觉应该就叫一见倾心吧!” 听他说完,袁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吧!时候也不早,我先告辞了。” 袁一走回院子,看到上官婉儿坐在屋外的石凳上,便问道:“今晚,你不用去荣国夫人那儿吗?” “娘娘见我为开胸的事,忙活了一天,今晚就让我来春舍好好休息。” 袁一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眼放在一旁的兰亭序,道:“兰亭序可是难得的宝贝,要是我得了这样的赏赐,一准开心得飞起来,可你怎么半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上官婉儿将石桌上的锦盒,推向袁一,道:“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袁一看了眼她的香囊,长长叹了口气:“别人又没送给我的,再说我又不会绣香囊,我才不会要。” 上官婉儿没好气道:“你说话,能别这样阴阳怪气吗?” 袁一笑了笑:“可以,不过···” 他话还说完,上官婉儿就打断道:“不行。我是不会把这个香囊送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香囊?” “你一进院子,眼睛就没离开过我的香囊。” 他一摊手,道:“好吧!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把香囊给我。” “绝对没有哪一天!” 他伸手一抓,握拳道:“你好像忘了,我还握有半分机会,现在说绝对,可太早了。” “随你。” “对了,白天你提到的那本关于江湖能人的书,是不是叫江湖榜。” 上官婉儿点点头:“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何会有江湖榜?” “你算是问对人了。说到江湖榜,就不得不提神兵司,它是当今朝廷最独立,也是最神秘的机构。朝廷为了更好的控制江湖人士,便授意神兵司以朝廷身份渗透进江湖,从而形成一股势力,到达主导整个江湖的目的。要知道,江湖与朝廷向来都是是井水不犯河水,而江湖人士对朝廷更是嗤之以鼻,所以,朝廷交给神兵司的,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掌管神兵司的神兵候,偏偏就做到了,他每三年都会利用遍布天下的人脉关系,耗费巨资,将所有江湖人士分为三系十行,根据武功高低排名,收录编写成一册书,以神兵司的名义发送于江湖中,这本书就是江湖榜。” 听到这儿,上官婉儿不解道:“朝廷机构给江湖人士排名真有号召力吗?” 他笑了笑:“数年前,江湖中人对待江湖榜都是一笑置之,可神兵候不是将江湖榜发一发就完事,还花巨资打造了十条独一无二的腰带,和上千条用麻绳制成的腰带。” 上官婉儿问道:“最好和最差都不过各十人,为何麻绳腰带要上千条?” 他回答道:“江湖人士虽然不屑排名,可身在榜首的人,自然不会跟一条贵重的腰带过不去,所以,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接受了这份好意。可榜末的十人,麻绳腰带一送上门,要不扯断泄恨,要不扔掉当没事发生。可他们处理一根,就有一根新的及时补上,只要他们不系麻绳腰带出门,原本系着的腰带就会不翼而飞,随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掉裤裆。吃过苦头后,这些人,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能乖乖系上。” 上官婉儿道:“原来如此!能打动江湖高人的腰带,绝非凡品,这每过三年,神兵候就要耗费巨资打造腰带,朝廷每回真会拨银子给神兵司?” 他摇摇头:“神兵候可精着呢!每到三年公布江湖榜时,掉下榜首的人都会提心吊胆起来,因为,梅到那年七月初,神兵候就会派人将他们的腰带收走,送去给新任榜首,那可是件极丢脸的事情。三年,又三年,江湖人从在意腰带,到江湖榜排名,再到神兵候对他们的看法。” “神兵候果然深谋远虑!” 他想了会道:“你给荣国夫人找来治病的胜鲁班,杜三,赵武桑在江湖榜排名,分别是械行第一,救行第四,镖行第三,为何不找更好的呢?” “最新的江湖榜上,他们就是十行中的第一。” “最新?江湖榜虽在今年,可是照理七月才公布,你怎么可能去年就看到了?” “去年神兵候刚整理出来,公主就缠着他说要看,神兵候奈何不了她,就拿来送给她了,我想,真正的江湖榜要经过反复斟酌,才会公布吧!” 他迫不及待地搓着手道:“能提前知晓江湖榜,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刚才说过了,械行,救行,镖行第一,接下来说说,刀行,剑行,异武行,音行,毒行,骗行,杂行的榜首都是什么人?” 上官婉儿回忆了片刻,道:“刀行是刀不留人郑兴,剑行是剑魂断冷三少,异武行是云中飞孙鱼,音行是魔音琴少古流云,毒行是毒无解十三娘,骗行的千只手陆阿狗,杂行是吸髓鬼捕袁一。” 他惊诧道:“袁一?我不是江湖人,怎么也上榜了?” “神兵候这么排名,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其他人的江湖称号,什么云中飞啊!什么魔音琴少啊!再看我的,吸髓鬼捕,这个名字,怎么感觉很猥琐?” 上官婉儿笑道:“江湖榜上说,你神出鬼没,锁定追捕的目标,没有一个能逃脱,常用猫捉老鼠的伎俩,学尽了几名江湖榜首的绝学,短短三年,你就身怀易容,轻功,赌术,剑术等绝学,是当之无愧的三系之首。” 他更加惊讶道:“十行归于正系,中系,邪系这三系中,我是三系之首,那不成了天下第一?” “理论上是这么说,可真动起手来,你就不是杀人武器,魔音琴少的对手。”   第13章 痴情招虐 “我也这么想!不过,意外地混了个江湖第一,想想也挺爽的,天下第一的腰带该个什么模样?” 这时,上官婉儿问道:“我一直纳闷,一个普通人学了轻功后,这么就能飞檐走壁呢?” “这么说吧,我使轻功时,有特殊的调息方法,跃起时,感觉全身肌肉都往一个方向拉,然后依靠武学技巧平衡身体,但有一点,身子腾空时,必须依靠外物,哪怕是树上的一片叶子,或墙上的一颗砂石都行。” 上官婉儿所有所思道:“若是这项绝技,能传承下去该多好!” 他突然担心起开胸的事,便问道:“依我看荣国夫人的病,华佗再世也未必有法子,开胸真有用吗?” 上官婉儿一脸淡然:“不试怎么知道?” “难道你从没用过这法子?” “没有。” “那你还?” “说了,不试怎么知道。” 正在这时,袁一听到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起身,往院子外一看,瞧见,贺兰十四妾簇拥着贺兰敏之正往春舍来,与他们同行的太平想要插空,挤到贺兰敏之身边说上几句话,可还没开口就被挤了出来。 见此,袁一对上官婉儿,低声道:“之前,看她们一个个都挺矜持,见了贺兰敏之就变得像饿狼扑食似的。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四个女人都能组个戏班子了,白天要忍受她们争风吃醋,晚上还要头疼要睡那里,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上官婉儿冷冷一笑:“你得了吧!” “我说得真是肺腑之言!我觉得,媳妇嘛,一个就够了,最好是姓上官,名婉儿。” 上官婉儿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你能从我脸上看到对别人,生人勿进之类的态度,可现在我把这种态度加强了十倍,你怎么还是看不到?” “嗯···或许因为,爱情让人盲目。” 见他们已经走来,袁一和上官婉儿便不再多言。这时,太平以一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拉开一个个挡在前面的贺兰妾,来到贺兰敏之身边:“贺兰哥哥” 此时,黑灯瞎火,贺兰十四妾眼里又只有相公,哪里认得什么公主,所以,当太平杀出重围,刚说上话就被后面的人一拉二扯三推之后,撞到了一棵树上。 听到太平“哎呀”一声,众人方注意到她,贺兰敏之停下脚步,看了眼捂着额头的她,询问道: “公主没事吧?” 太平连连摆手道:“没事。” “哦。”贺兰敏之点点头,带着妾氏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太平本以为会得到安慰,此时,却见贺兰敏之一脸漠然地走开了,满肚子委屈无从发泄的她,对着面前的树拳打脚踢起来:“贺兰敏之,你这混蛋!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恨你!我讨厌你!” 树下骂着的她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头上,她眼睛向上一瞅,看到扭曲着身子的黑皮蛇“嗤嗤”地向她吐着细长的舌头,她吓得翻个白眼,差点晕了过去,可等她缓过神,看到三角形的蛇头一抬,好似要朝她的脸发动攻击,见状,她用颤抖的声音:“救命···” 千钧一发之时,袁一上前,只见伸手敏捷的他抓住蛇,而后,用大拇指按住试图攻击的蛇头,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太平头上拿了下来。 这时,惊魂未定的太平嚎啕大哭起来,指着袁一手中的蛇,骂道:“他欺负,连你也欺负,你们都欺负我,我就这么招人讨厌吗?”说罢,扭头就往外跑。 见状,袁一扔下蛇,对一旁上官婉儿道:“我去看看她。” “去吧!” 袁一追着太平来到春舍外的溪边,见跑累了的她,蹲在一旁哭泣,袁一上前安慰道:“公主从来都是很骄傲的,何必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低头呢?” 太平站起身子,怒视他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说他是不值得的人?” “我讨厌公主,可看到公主被推来拉去,撞到树上,连我都会心疼,可他却无动于衷。他连一个男人最基本的怜惜之心都没有,究竟哪里值得喜欢?” 听到这番话,太平陷入沉默,许久后,泪眼涟涟的看着他:“你告诉我,让一个喜欢自己,真有那么难吗?还是,我不够好,让人讨厌,不值得被怜惜,所有人都要离我远远的,不要惹上我这个麻烦!” “不是公主不够好,只是公主生活在人心难测的宫闱,不善于去接受别人。” 太平长长叹了口气:“是啊!你说得没错。知道吗?从来没人敢跟我说真心话,好像看错你了。” 听到她语气中透着些许愧疚,袁一心中莫名一暖,道:“有公主这句话,我觉得今晚就值了!” 她欲言又止道:“你也算是男人,我想问你,一个女子怎么才能让心仪的男子喜欢上自己?” 听她这么一问,袁一心语:“看来这丫头对贺兰敏之还是没死心,她也挺可怜,教她些小花招,博取贺兰敏之的好感也不是难事,可贺兰敏之真不是什么好鸟,而贺兰敏月又跟皇上又是那种关系,教她不等于是害了她吗?” 想到这些,他摇头道:“我可是太监,公主就被难为我了。” 太平一摆手:“算了,反正我只是随口问问,我们回去吧!” 到了开胸之日,高宗一家子都放下国事赶来陪伴,因为屋子要腾出来,作开胸之用,因此,这掌控天下的一家子只能挤在屋前的小院中。 从上官婉儿进屋的那刻起,院里的几十号人都鸦雀无声。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让袁一都感觉透不过气来,他想去外面走走,可院里的人都生了根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见此,他也不敢任意走动。 晌午刚过,在无数目光注视下,房门终于缓缓打开,屋里走出的长官婉儿向高宗,武后行过礼后,道:“禀告圣上,娘娘,这次开胸术已经完成。” 当众人刚松了口气,又听到上官婉儿道:“不过,恕奴婢直言,夫人的情况并没预期那样好,若夫人平安度过今明两日,才能逐渐康复。” 武后初现的喜悦,顿时化作一脸阴沉:“不管能否康复,你都得把夫人的命保住,清楚本宫的意思吗?” 上官婉儿自然清楚武后的意思,要是荣国夫人活不了,她就算保住性命,这辈子也休想好过。明知武后是强人所难,她只能领命道:“奴婢清楚。夫人一定能康复。” 在回春舍的路上,袁一想起那晚,上官婉儿关于开胸把握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隐隐担心起她的处境。 这时,听到一旁的太平,问道:“高寿,你说姥姥真不幸·····母后能饶过婉儿吗?” 他摇头叹了口气:“奴才不敢说,公主认为呢?” “本宫太了解母后的性格,就算做好一百件事,也抵不过做错一件事!”此时,几名和尚恰巧路过,太平望了眼悠悠蓝天,叹了口气:“这些和尚敲的经,念的佛老天爷真能受用吗?” 夜晚,坐在院中的袁一抬头看到满天繁星,想起太平白天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得想起上官婉儿:“现在,婉儿守在荣国夫人身边,时时刻刻都担心着她嗝屁,今晚应该很难熬啊!” 他或许不知道,此时,上官婉儿也在抬头凝望这片星空,不过,她不是一个人,身边正站着雍王李贤。 原本仰头沉默不语的上官婉儿,见李贤在身边站了好一会儿,只好开口问道:“雍王,是不是有事要吩咐奴婢?” 李贤摇摇头:“方才同英王聊着聊着,他就在座上睡了,一个人待着有些闷,就出来走走,正好看到你在这儿。” 上官婉儿笑着点点头:“奴婢要进去看看夫人,先告退了。” 李贤向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道:“你同英王就能说那么多话,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以前,我们在万卷阁可是无话不……” 上官婉儿冷冷打断道:“那么久的事,奴婢都快不记得了。” “才三年而已!这般与我划清界限,是在意身份悬殊,怕做知己高攀了?还是,怕我有非分之想,对你纠缠不休?” 上官婉儿害怕流露的忧伤被识破,急忙背过身道:“三年前,你是受到重视的皇子,我是万卷阁的下等宫女。现在,你是贵为雍王,而我还是一名宫女。我们的悬殊没变过,只是,我更信命了!” 李贤迟疑了片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因为你祖父的罪过,要终生为婢,可相信我,不久以后,会让你光明正大的走出皇宫。” 她冷冷一笑:“家人都成了刀下亡魂,走出来,还不是无家可归!” “我可以做你的家人。” “以我的身世,就算嫁给七品官员也成不了正妻,是以妾的身份,做你的家人吗?” “名分不过是世俗的牵绊,我生在皇家,娶的人,甚至自己的身体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不过,我的心只属于你一个人。”   第14章 万卷往事(上) 她甩开李贤的手:“若不知道我们的宿命,我愿意等待,愿意屈就!可当我一次次证明,不可能改变宿命,我就变得自私,变得不管别人死活,只为了让自己好受,所以,最后劝你一句,死心吧!” “哪个江湖术士给你算的,我去把他找来,让他再好好算一次!”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见她如此决绝,李贤深深吸了口气:“三年前,在雨里,我知道,你听到我说的那些话,可你回答却淹没在雷声中,至今我都无法释怀,今晚,能了却我这个心结吗?” 一瞬间,以为遗忘的时光,又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六年前,她从掖庭宫分配到藏有天下书籍的万卷阁,那里掌阁待人宽厚,宫人相处也其乐融融,好似宫中的一个世外桃源。 她与同房的宫女分工合作,半日就将活做完了,空闲下来的时间,她们就聚在万卷阁后的一处荒园享受灿烂的阳光。姐妹们趁着大好的阳光做针线活,而她总会从万卷阁挑几本书来读,见她如此,姐妹们都笑称她是“万卷学士”。 这日,姐妹碧云引出一个‘如何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话题,碧云见姐妹都踊跃参与,唯有她还是旁若无人地看着书,便用线球扔她道:“万卷学士,你也说说看嘛!” 她合上书,笑了笑:“这还不简单,要不找个蛮横霸道的皇子,大吵一架,要不找个爱骑马的王爷,有事没事就去拦他马,不然,偷偷去御花园多荡几次秋千,见了光着脚在石子路上走的奇怪太监,什么也别问,跟他一起走。” 她的话一出,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争先恐后地取笑起来。 “宫女找皇子吵架?咱们谁嫌掉脑袋不够嘎嘣脆的,谁就去干!” “若拦了几回马,真被王爷看上,那是问他喜欢我的三头六臂,还是脑子进水呢?” “你别说,一晚我偷懒去御花园荡秋千,真瞧见一个太监在石子路上走。” 听罢,大家异口同声问道:“谁啊,谁啊!” “黄鼠狼孙满贵呗!他办事走到一半脚气犯了,怎么挠都不管用,只好踩石子止痒。” 大家都做呕吐样道:“太恶心了,别说了。” 碧云拿过上官婉儿放在膝上的书,看了看:“这两年你日读夜读,万卷阁的书都快被你看遍了,怎么能想出这么烂的点子?” 上官婉儿笑道:“说这些,就让姐妹图一乐,信了,不真傻了吗?” 碧云啐了一口道:“最讨厌你这狡辩的样子!我这就去掌阁那儿,告发你私带藏书,让你的小蹄子开开花!” “我错了还不成,书还给我吧!”她说着,满院子追赶起逗她玩碧云。 “把书还你也成,这个月去御书房走动的差事都给我,怎么样?”跑到墙角的碧云举着书站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她双手环胸,仰头望着碧云:“这两年,咱们去御书房的次数加起来不下两百次,可又有几回能睹天颜,你不像我,到了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了,何必为了那看似雍容,实为荆棘的华服,而终生困于宫闱之中呢?” “你这丫头比我还小了几岁,口气怎么像个老人家似的!舍不得就舍不得,别想用那些破道理忽悠我了。”扬着书的碧云不屑地说道。 “不过是跑腿的活,有什么舍不得,这一年的全给你吧!” “真的啊!”碧云高兴地一甩手,不小心将书抛过了墙头。 众人听到墙外一声“哎呦”,都攀到墙头去看到,到底是谁这么倒霉。碧云生性爽朗调皮,低头冲着被砸的人一笑,正要他把书扔上来时,听见有姐妹轻声道:“糟了,是六皇子!” 见状,上官婉儿拉过跳下来的姐妹,问道:“瞧清楚了,那人真是六皇子?” 见姐妹连连点头。 碧云急得直跺脚:“墙那头是往太液湖去的小道,平常经过不是御医,就是金吾卫,今天犯了什 么邪,怎么偏偏砸到了皇子!婉儿都怪你说那些,这会儿真应景了。” 抱怨间,六皇子身边的太监高声骂道:“哪个疯丫头砸了主子不知道啊!藏能藏到那里去,赶紧滚出来,不然,别怪咱家捅到内侍司那儿去了!” 听到“内侍司”三个字碧云吓得哆嗦,拉着她的手道:“内侍司对付咱们这些下等宫女,无非是打一顿,再扔到掖庭宫,怎么办?” “六皇子,李贤。”她沉吟了片刻,拍了拍碧云,道:“别担心,交给我。”说罢,走了出去。 这时,她来到墙外,看到身着紫袍,面如冠玉的李贤出现在眼前,她的心竟没出息地狂跳不止,她突然讨厌自己的肤白如雪,让旁人将她满脸的飞红看得异常清楚。 她不断告诉自己,此时的这种感觉,绝不是一见钟情,而是一种宿命感,有人说过,她命中注定要与李贤相爱,之前,她显然低估了宿命,高估了自己。 李贤皱眉打量了她一眼,将书递给她道:“这次先不追究了,不能再这般冒失,宫中是个有规矩的地方!” 她躬身道:“奴婢知错,定当谨记六皇子教诲。” 她转身刚走出几步,李贤快步追上她,欲言又止。见状,她心如鹿撞,以为李贤要问她姓名时,却听到:“方才在墙头冲我笑,独梳飞天髻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她心中欢蹦的鹿,好像被一只自作多情的箭射杀,她声音低沉道:“碧云。” 这日下午,她正坐在案头记录各宫还回的书籍,见李贤宫中的太监,将书放到案上,特意说道:“六皇子说,前些天借的这本书,字迹有些损坏,书是在姑娘这儿借的,所以,今日趁没人的时候,好好检查一下。” 她一听就明白李贤是把她当成了信鸽,碧云一门心思,想要飞上枝头,成全她风光几年,也比怀着不安分心在深宫行差踏错强。 这般想着,便回话道:“劳烦转告六皇子,奴婢定当用心检查。” 她拿着李贤藏在书中的信,回到房中,看到碧云独自在窗边叹气,正要给她信。可碧云却先开口道:“你说六皇子问了我的姓名,都好几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是逗我玩吧?” 她晃了晃手中的信,道:“动静不是来吗?哎……我不辞辛劳,可有些人还不信我啊!” 碧云一边道谢,一边抢过她手中信,念道:“镜中人,千里相逢。向下看,依山傍水。”碧云不禁皱眉道:“不是我肚里没货,诗我真读过几本,可这阴阳怪气的,还真不知道什么意思,万卷学士赶紧来帮我看看。” 她拿过信,笑了笑:“好一个肚里有货!这压根就不是诗。” 碧云疑惑道:“不是诗?那他写这些来干嘛?” “瞧六皇子这手笔,可不是写诗抒情的婉约派,而是直接幽会的豪放派。” 碧云拍手道:“好啊!能同六皇子花前月下,想想都醉了。不过,他约在哪?什么时辰?信上都没写啊!” “写了。可像是要考考你。” 碧云扶着额头,郁闷道:“我最烦猜来猜去!万卷学士,怎么也得救救我!” 她自信满满道:“我最讨厌卖弄的人,怎么会让他得逞呢?” 她聚精会神看了片刻,轻松一笑:“不但是错位字谜,还句中有意。‘镜中人’是个‘入’字,‘千里相逢’是个‘重’字。‘向下看’是个‘睡’字,‘依山傍水’是个‘汕’。入与睡是一对,说得是时辰,重与汕是一对说的是地点。” 碧云听得一头雾水:“入睡是什么时辰?重汕又是什么地方。” 她摇头苦笑道:“入睡就是人定,地点在依山傍水的重汕亭。” “重汕亭挺清净是个好地方!我得赶紧打扮起来,你说六皇子是喜欢柔媚点,还是素雅点?” 她对着翻箱倒柜的碧云道:“你真去重汕亭赴约,不怕出什么事?” 碧云把她往门外推,边道:“六皇子就快封王能纳妾了,若真发生什么,那我就飞上枝头了,到时候富贵了,姐妹不会忘了你的,去忙吧!” 那日碧云彻夜未归,她也一夜未眠,宿命的背离感让她陷入恐惧,以为清晰的人生突变得一片模糊,她不断问自己,会走向何方? 极致的恐慌过后是豁然开朗,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她床前,她紧锁的眉头松了,嘴角的甜笑浮现。她将手伸向光,当它握在手心的那一刻,她感觉,前面的一切都是未知,又能重新掌握命运! 这日,碧云收到了李贤藏在书中的信,这回不是哑谜,是首情诗。碧云深知李贤钟意貌双全的女子,可她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为了能与李贤高山流水,只得求助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念起李贤的写来的信:“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照流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听她念完,碧云笑问道:“万卷学士,他想对我说什么?” “他想做照耀你的月光,飞不去你身边的鸿雁,只在水面留下涟漪的鱼。”   第15章 万卷往事(中) 碧云笑靥如花:“好浪漫,原来他这么喜欢我了!”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浪漫什么?他是想说,你们天差地别,只想结一段鱼水之欢,并无心白头到老,大家都别太认真。” 碧云着急道:“他真是这心思,那我该怎么办?” 她将纸铺到书案上道:“他这般自以为是,咱们也来端端架子。” 说罢,提笔写到:“放旷出烟云,萧条自不群。漱流清府意,隐几避喧嚣。” 一晚,在万卷阁值夜的上官婉儿,捧着书看得正入神,毫不察觉有人走进,待敲着书案的太监,道:“喂!主子都走到跟前了,还不赶紧伺候!” 她回过神,看见太监身后站着的李贤,赶忙起身行过礼道:“六皇子需要什么书?奴婢这就去拿。” 李贤使了个眼色,会意的太监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李贤边往高耸的书架中走,边向跟来的她问道:“你叫上官婉儿?” “是的。”她隐隐感到不安。 李贤仰头打量着架上的书籍,问道:“我想要找首诗,忘了在哪本书上,能帮忙找下吗?” “请讲。” “放旷出烟云,萧条自不群。漱流清府意,隐几避喧嚣。” 她心中一“咯噔”,想起前几日,碧云去李贤宫中送书,笑着出去,哭着回来,问出了什么事,她就说再不找李贤自讨没趣了。原以为他们只是吵了架,现在看来李贤今晚前来,不是来重修旧好。 她望着李贤道:“奴婢愚钝,六皇子有话请直说。” 李贤嘴角浮现若有似无的冷笑:“愚钝?能有这般心机,教碧云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上。” “没错!奴婢给碧云帮了忙,不过,六皇子在知道这件事前,是真心爱碧云吗?” 见她承认,李贤神情愤怒道:“当然!” 她摇摇头:“奴婢看来并非如此!” 李贤眉头低拢,眼神如冷箭般朝她射去,声音低沉道:“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也敢这么同主子说话!最好给我说出个理由来。” 受到要挟的她依旧一脸淡然:“情分欲与爱,欲是索取,爱是奉献。碧云生得已是美艳婀娜,为何要求她有过人才华?既然爱她,为何要顾忌身份,初次与她约见便是深夜?” 李贤怒气顿散,神情难掩羞愧,他沉默半晌道:“可她怎么能骗我!” “碧云在意天差地别的身份,只有在六皇子眼中变得完美,才不会那么自卑,那么害怕!” 李贤叹口气:“女子胸无点墨,就算貌若天仙,也是枉然!” 见李贤如此,她还是想硬着头皮替碧云再挽回一次,她瞥见案头上一包正要去熬的下火药,笑道:“六皇子这么瞧不起人,想必是才高八斗?” “为何这么说?” “六皇子经常难别人,敢不敢受奴婢一难?” “我若不受,岂不是让你这个奴婢得意了。” 她拿来那包药交给李贤道:“奴婢丑话说在前头,若六皇子解不出,就不许再看轻碧云!” 李贤道:“既然是个赌局,就有赢有输,若我解出来了,你该如何?” “任凭六皇子处置!咱们三日为限。” 三日后,她刚睡下就听到“窸窣”的响动,她半眯着眼,见碧云推门进屋,蹑手蹑脚地走到她床前,一脸灿烂地轻声道:“婉儿,知道……” 她看了眼身旁熟睡的姐妹,示意碧云到外面说话。 俩人走到屋外的台阶上坐下,碧云难掩兴奋地拉着她的手,道:“知道我见了谁吗?” 她仰头望着星空,今天是约定的最后一日,李贤没送信来,傍晚时,碧云又神采飞扬地出了门,这表明她赢了,而李贤也遵守了约定。 她故作好奇道:“见着谁了?” “六皇子。”说着叹了口气,指尖摸着眉心道:“你也知道,前几日因为一些事他生气来着,真 以为就这样散了,现在总算雨过天晴了。” 她笑了笑:“情人间拌嘴很平常。六皇子为什么生气?” “没什么,一些小事。” 听到回答,她心中泛起阵阵难受:“哦。” 碧云从身边拿出包药,皱眉道:“有时候真猜不透六皇子在想什么,莫名其妙让我带包药回来。” “能给我看看吗?”她拿过药包,拆开线看了看其中的药材,并非那包下火药,她淡淡一笑,明白李贤输得不服气,出同样的难题考她。 碧云见她看了半晌,问道:“里面都是些什么药?” 她边拿出药,边说道:“相思子,白芷,苦参,狼毒,当归,运志,樱桃,菊花,茴香。这是包治风寒的药。” 碧云不解道:“我又没病,给我风寒药干嘛?” “莫非又想考你。” 碧云神色难掩慌张,拿过药:“应……应该不会,都这么晚了,去睡吧!” 如她所料,过了三日,李贤宫中的太监来到万卷阁,颇有所指的对她说:“我家主人,让姑娘找的书,找到了吗?” 她点点头:“公公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 待走到阁中深处,拿出写好藏在衣袖里的信,仔细瞧了眼,用那九味药材写成的诗词: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分明记得约当归,远至樱桃熟。何时菊花时,犹未回乡曲。 看罢,满意点点头,随意从架上拿了本书,小心地藏了进去。 她这番示威,李贤不知是甘拜下风,还是觉得太丢脸,不敢再玩书里藏题的游戏。 消停了半个月,这晚值夜的她见李贤亲自找上门来,便想,李贤说到底也是主子,多少给他留些面子。所以,对他卯足劲想出的对联,故作为难道:“六皇子这联太过精妙,奴婢难以对上,输得心服口服!” 李贤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急。我容你再想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她仍旧说对不上联,见此,李贤笑了笑:“虽没得到下联,可能同上官姑娘聊许多有见识,有想法的话题,也不枉此行!” “六皇子不嫌弃,赐教了许多,才是奴婢的荣幸。” “今晚暂且告辞,欠我的下联,改日再来讨教。” 这一个月里,逢她值夜李贤必到,她总会对不出那联,李贤总会宽恕一个时辰,他们在那个时辰里总会聊很多事。 这晚雨下得淅淅沥沥,万卷阁中的她推开窗子,望着茫茫的雨夜,喃喃道:“怎么就下雨了?他该不会来了吧!”说着,她拼命摇了摇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关上窗,刚走到案前,就听到“吱呀吱呀”的开门声,转身瞧见,李贤将滴着水的纸伞放到墙旁,背着手走到案前,望了她良久道:“半边山,半条路,半溪流水半溪涸的下联,对出来了吗?” 见她陷入沉思,李贤手撑着书案将脸靠近,嘴角浮现邪邪的笑:“犹豫要不要说出下联,不说,怕我轻了你的文采,说了,怕我没借口再来。” 此时,她与李贤近得呼吸可闻,她想要否认,可嘴却像被锁住了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贤的手背轻轻滑过她米分嫩的脸颊,看着颤抖着的长长睫毛,道:“再过几日,我就封王搬到宫外,这是最后一次来万卷阁了,有些话只能说出来了。” 这一刻,她惊奇地看到,原本以为被打得支离破碎的未来,又一片片弹回到原位,重建后的未来带着越发骇人的面庞呼啸而过。 她屏住呼吸,她将脸一侧道:“奴婢心里也有些话,能让奴婢先说吗?” “好吧!” “六皇子封王能纳妾了,就请要了碧云了吧!” 李贤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明白你们姐妹情深,我会想办法给她名分,可我的心都被……” 不等李贤说完,她起身道:“一块碑,一行字,一句成联一句虚。联我对出来了,六皇子可以走了。” 李贤绕过书案,一步一步将她逼到墙角:“你不想听,可我偏要说。” “你是主子,我是奴婢,一定要说,那我也只有洗耳恭听的份了!” 李贤皱眉道:“明明感觉我们之间……可现在,是介意我同碧云间的关系,我可以跟她说清楚!” “不要!以前是碧云,现在是我,以后又会谁?即便你是皇子,我们感情再卑贱,也轮不到你为所欲为,所以……” 李贤无法再忍受冰冷的字眼从她口中蹦出,猛然倾身,用并不温柔但却温暖地唇,深深地吻住了她。她脑中的反抗,都被心中散发的迷醉所包围,她把此刻的迎合,依旧归结为宿命感。 “好个上官婉儿,真对得起我!”听到门外响起碧云的怒吼,她急忙推开李贤。想要解释些什么,却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碧云跑进潇潇雨中。 她推了把李贤:“快去把她追回来!” 李贤摇摇头:“她早晚会知道,伤心是迟早的,追了又有何用?” 她白了眼:“真够自私!你不在乎她,我在乎!” 她推开李贤跑进雨中,追上哭得泣不成声的碧云,除了一声声重复“对不起”她不知还能说什么。   第16章 万卷往事(下) 碧云一记耳光打来,她痛彻心扉,碧云又一记耳光打来,她没有避开,当第三记耳光袭来时,赶来的李贤一把抓住碧云的手:“闹够了没?承诺给你的侧妃,我会兑现,别再这儿装委屈了!” 碧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看李贤,又看了看她,冷冷笑道:“演了场大戏就能麻雀变凤凰,难道我还奢望拥有你的心吗?” 看着碧云离去的背影,她半晌才缓过神来,向李贤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虽问了碧云的姓名,可回宫后满脑子都是你。所以,我才会派人将字谜信交到你手中,可你终究还是误会了。那晚碧云来重汕亭赴约,跟她说清楚后,她竟答应帮我向你转达心意。” 听到这儿,她陷入一片茫然,她在掖庭宫长大,宫闱中人心的冷漠诡变,她经历太多,也太深刻。可碧云对她的真挚,她们感情的深厚,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碧云什么也没说,那日,她明明一夜未归。” “我们的谈话不过一盏茶时间,她为何会一夜不归,那我也无从得知。” “碧云说的戏,是什么意思?” 李贤深深吸了口气:“这还要从,她转达你的心意说起。” 李贤将一切娓娓道来,在诉述中,单纯率性的碧云好像换了一副面孔,不但心机深重,而且,还有一脸好演技。 她听着碧云如何对李贤谎话连篇,如何设局诱导让李贤,误以为自己有了心上人。有了这些铺垫,碧云又如何以热心人角色登场,为有身份包袱的李贤出谋划策,以进可攻退可守的方式,慢慢赢得自己的心。 后来,碧云见他们的感情渐入佳境,便图穷匕见,拿着上官婉儿代写的信找上李贤,让他答应在封王之时,将她选出宫做随行侍妾,他日有了身孕再封她做侧王妃。 若李贤不满足她的要求,就把信送去内侍司,到时上官婉儿就难脱勾引主子的罪名。 听李贤说完,她荒漠般的心中的最后一片绿洲,也被毒辣的太阳晒得瞬间干涸。她抬头望着茫无尽头的天穹,任雨水冲洗她眼眶的热泪,她对天喃喃道:“总让别人亏欠我,半点亏欠别人的机会也被你夺走了!给我的身体注满坏人的血才罢休吗?” 见她这般难受,李贤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道:“我知道,这些事会伤到你,本不想讲,可碧云对你太狠毒,你不该活在对她的愧疚中。” 她挣开李贤,麻木道:“别说了,让我静静。”说着,转身迈开步子。 李贤在她身后,大声道:“我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别的女子,只怪遇见了你,又恰巧走进了我心里,再无人能取代,愿意住进我的心房,做一辈子的女主人吗?” 她不由得转身,望着重重雨帘后的李贤,眼神交汇间,一股莫名的感动让她忘记束缚,自顾沉醉。 “我愿意”三个字正溜到舌尖,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突然而至,她刚吐出一个“我”字,突然看见另一个自己出现在闪闪电光中,那个自己慢步走近,心疼摸了摸她被雨水淋湿的脸庞,皱眉道:“婉儿,我知道拒绝他,你会难受,可你答应过会带我躲开这世间上的伤害,忘了吗?” 她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伴着满天电闪雷鸣道:“我记得!” 上官婉儿收起思绪,望着满身灿烂月辉的李贤,释然地笑了笑:“都三年了,再浓烈的感情也平淡如水了,何必在意那些话。对了,听说王爷的侧妃又添了王子,恭喜了!” 李贤难掩羞愧道:“那虽是我同碧云的第二个孩子,可并不表示……” 她打断道:“奴婢真得进去看夫人了。劳烦王爷代奴婢向侧王妃问好!” 两日后,天刚破晓,袁一就随着太平来到荣国夫人院中,看到满屋子都是焦急等待结果的人,袁一也不由得更加焦虑起来。 过了约莫半柱香,经过几名御医轮流看诊后,确定荣国夫人病情已稳定后,就由上官婉儿与掌医来到外厅给武后禀告情况。 听掌医做完病情陈述,大喜过望地武后上前拉起上官婉儿的手,道:“果然没让本宫失望,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上官婉儿已两天没合眼,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睛浮肿,笑了笑:“夫人转危为安,已是老天对奴婢的莫大恩赐,再则,奴婢不过是尽了分内之责,何有讨赏之功?” 武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赏哪成!这样吧,本宫暂且记下,想到了随时开口。” 上官婉儿躬身道:“奴婢,谢……”话还没说完,向前一个踉跄晕倒过去。 袁一见此心中一慌,怎奈隔得太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官婉儿摔倒。众人惊诧之际,李贤慌忙上前扶起上官婉儿,对站在那儿的掌医喝道:“怎么还愣着,赶紧瞧瞧啊!” 掌医给她诊过脉后,道:“上官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积忧于心,才会突然晕厥,放宽心修养几日,便无碍了。” 武后看了眼上官婉儿,叹了口气:“这丫头撑了这么久,是该松口气了啊!雍王,你替本宫送她会春舍,让她好好休息去吧!” 袁一见上官婉儿被李贤抱走,心语:“爷的!先是英王,又是雍王,婉儿,你到底是招了多少桃花?我一直认为自信心够用,可也经不起这样的摧残,看来我只能更加卖力的死缠烂打了。” 见荣国夫人已无大碍,大家都宽了心,有政事在身武后和太子几兄弟便先行离去,改日再来探访,而太平和贺兰姐弟则继续留在府中陪伴夫人。 在回春舍的路上,太平看到府中的仆人捧着许多礼物往一间屋子里走,听到一旁的管家不时喊道:“送给夫人的礼物放到左边,送给贺兰小姐的礼物放到右边,千万别弄混了!” 听到这话,太平不由得纳闷起来,向身边的袁一问道:“姥姥,她大病初愈,有人送礼来府上,可以理解,但是,月姐姐好端端,怎么也人送礼来?” 这时,一旁的管家恰好听到了太平的这番话,回答道:“公主有所不知,城中有些许多仰慕贺兰小姐的贵胄公子,他们都知道贺兰小姐在府中,便都将礼物一起送来了这儿。” 太平侧着身子,看了眼屋子右边的礼物,喃喃道:“哇!这么多。”说着,看了眼管家问道:“有很多人喜欢月姐姐吗?” “据奴才所知,应该是这样。” 一路上,见太平出奇沉默,袁一不由得问道:“公主还在想贺兰小姐的事吗?” “要是本宫也能像月姐姐那样受欢迎,该多好啊!” 袁一心语:“贺兰敏月受到男子青睐,无非是风骚,够贱,这丫头可千万别跟她学。” 这样想着,他慌忙道:“其实,奴才觉得,公主有公主的长处,不一定变得像贺兰小姐那样。” 太平一拍手:“本宫可以向她讨教,现在就去找她。” 看到太平迈开步子,满脸无奈的他喃喃道:“她都听不到,别人说话吗?” 太平来到贺兰敏月的房中,先是闲话了几句,而后进入正题道:“本宫听说,城中的许多贵胄公子都很仰慕你,这么受欢迎,肯定有些原因,能跟本宫说说吗?” 贺兰敏月笑了笑:“公主是在取笑我,还是逗我玩呢?” 太平连忙摆手道:“不是。说来真不好意思,其实,本宫是想讨教几招。” 见太平一脸羞怯,贺兰敏月用手肘推了推她:“哟!瞧这脸红得像绸子似的,向我讨教了,是想让谁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呢?” 贺兰敏月这么一问,她的脸羞得更加红了,她嗔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贺兰敏月凑近她:“我可不知道。不如,公主悄悄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怎么样?” 她推开贺兰敏月,撅嘴道:“月姐姐,你再这样,本宫可不理你了。” “我也不逗公主了。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成纱’要想引起男子的注意,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 贺兰敏月说着,抬头满是防备地看了眼袁一,会意的太平开口道:“他是太监,不碍事!”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爷的!第一次感觉,太监的差事还真不错!在勾引这件事上,男子手段无非是,装英雄,装慷慨,装深情,至于女子的手段,现在,正好听最具说服力的贺兰敏月怎么说,算是长长见识。” 贺兰敏月听太平这么说,便不再顾忌道:“想要引起男子注意,只要耍些小花招便可以了。” 太平迫不及待道:“什么花招?” “第一,撒娇,第二,装可怜,第三最后这一招,虽然是最厉害的,可公主不学也罢!” “既然是最厉害的,为什么不告诉本宫?” “最后一招用得好,可以让男子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用得不好,以为是那种人。”   第17章 诱惑难违 太平犹豫了片刻道:“决定了,不管怎么样,这招本宫一定要学,说吧!” 贺兰敏月点点头:“第三招,献媚。” 满脸受用的太平沉思了片刻,喃喃道:“装可怜,撒娇,献媚,感觉挺不错!”说着,抬头看了眼贺兰敏月:“本宫好像不怎么会用,月姐姐,你就帮人帮到底,再说得具体点呗!” 贺兰敏月颇感头疼道:“这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该怎么跟你说呢?” 太平有所领悟道:“本宫明白了,这就好像绣花,不拿着针线亲自绣一个,就算说破嘴皮子,别人也学不会。” “没错,就算这个理。” 太平微微一笑:“这好办!”说罢,看向袁一道:“太监也算男人,不如就用他示范装可怜,撒娇,献媚给本宫看看?” 袁一吓得一惊,心语:“这丫头,刚才不把我当男人,现在又说太监也算男人,真是服了她!” 见贺兰敏月连连摆手拒绝这一要求,袁一本来松了口气,怎奈太平磨人功力非同一般,最后,贺兰敏月只得答应道:“好吧!看在他是太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示范一次吧!” 太平高兴地拍手叫好,见袁一愣在那儿,喝道:“高寿,别傻站在那儿,赶紧过来啊!” 见袁一上前,贺兰敏月起身道:“先从装可怜开始。” 说着,她很快便进入了角色,时而用楚楚可怜地向袁一寻求安慰,时而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向袁一发出各种娇嗔,让袁一不得不佩服是,即便知道她在演戏,可当她卖弄可怜时,不由得对她生出几分怜悯之情,当她撒娇时,难以克制的心痒难耐起来。 以往遇到这种碰不得的女子投怀送抱,自己可以大义凛然地将她推开,可现在自己只能像个木头人似得任由她调戏,唯一能做的只有忍住,各种正常人的正常反应。 这时,贺兰敏月看了眼太平,问道:“我刚才示范的撒娇和装可怜,公主都清楚了吧?” 太平受教地点了点头,道:“本宫看清楚了。还有最后一招,别忘了。” 满脸不情愿的贺兰敏月看了眼袁一,长长叹了气:“知道了。献媚最重要的是眼神,就像这种柔似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笑意。”说着,向前走了一步,看向袁一,用充满魅惑的低沉嗓音道:“声音要轻而柔,还要···” 太平急忙接话道:“还要像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呼吸急促的感觉。” 贺兰敏月笑了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此时,袁一额头热汗直冒,心语:“爷的!怎么有种青楼的老鸨,向新入行姑娘授课的感觉?不行,越来越热了!老天爷,求求给我一道闪电,直接把我劈晕过去吧!” 贺兰敏月从袖中拿出一条锦帕,替他擦着额头上的汗:“你很热吗?这样会不会好点?” 袁一骤然感觉有股液体要冲出鼻腔,他慌忙夺过贺兰敏月手中的锦帕:“我自己来!”说着,转过身吐气之时,感到唇边一热,他伸手一摸,心语:“不是吧?流鼻血了!幸好躲得快,不然可要倒大霉!” 他用锦帕将鼻血收拾干净,而后藏到袖中,转身看到贺兰敏月与太平耳语,见状,他心语:“贺兰敏月太妖孽了,真替圣上,他老人家担心啊!” 这时,太平起身道:“好。本宫就不打扰了月姐姐了。” 贺兰敏月点点头:“好。公主记住了,用这三招要自然,不能太生硬,最重要的是练习。”说着,颇有深意的看了眼袁一。 “知道了。” 见状,袁一深深吸了口气,心语:“练习?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回到春舍,袁一这种不祥的感觉,果然发生了。 晚膳时,太平放下筷子,看了眼站在身边的袁一,露出玩弄鬼点子惯用的笑容,向他勾了勾手,道:“高寿,过来,陪本宫吃饭。” 听到太平阴阳怪气的说话声,袁一感到后背汗毛倒竖,躬身道:“奴才与主子身份有别,不敢与公主一同用膳,请公主见谅。” “本宫说可以就可以,过来嘛!” “奴才不能坏了规矩。” 太平一拍桌子,怒喝道:“狗奴才,别不识抬举,过来!” 见太平发火,一旁伺候的宫女,向袁一使了个眼神,低声道:“高公公,过去吧!” 袁一无奈,只能过去坐下。很快,太平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放到他嘴边:“来,张嘴。” 感觉如坐针毡的他吃下太平夹来的鸡肉,感觉味如嚼蜡,可还要强颜欢笑回答,好吃!他顿时,有种被逼良为娼的心酸。 这时,太平另外递了双筷子给他,装得柔情似水道:“刚才都是人家喂你,现在人家也想要你喂。” 袁一拿过筷子往碗里夹菜,手不由得抖了起来,夹了好半天也没夹到菜。见状,太平盈盈一笑:“讨厌!你的手抖得这么厉害,还怎么给人家夹菜,到底还要不要喂人家?” 急得满头大汗的袁一,尴尬笑道:“能夹菜给公主吃,奴才太高兴了,连手都不听使唤了。” 见此,太平拿出条手帕,学着贺兰敏月的样子,如法炮制道:“你很热吗?这样会不会好些?” 袁一心想,如果面对贺兰敏月的汗流不止是冲动,那么,此刻出现的这种状况,绝对是害怕。 袁一双手并用,总算夹起一只虾仁,正送到太平嘴边,只见她眨着眼睛送来一个媚眼,受到惊吓的他手一抖,筷子和虾仁都被抛了空中,当落下时,虾仁落到了太平的头上,而筷子则不偏不倚地扎进了她的发髻。 气得满脸通红的太平瞪着他,将筷子拿下,用严厉的声音道:“人家的嘴在这里,可不是长在头上,记住了!”说着,将刚拿下来的虾仁,扔到他脸上:“今天到此为止,明天继续。香绿,给本宫倒水沐浴!” 看着太平离去的背影,袁一喃喃道:“没错!你的嘴没长在头顶上,那是你眼睛呆的地方嘛!” 次日,太平故意支开宫女香绿,更加毫不顾忌对着袁一练习各种装可怜,撒娇,献媚的招数,甚至还设计了各种譬如扭伤脚,眼睛进了沙子,月下偶遇等情景。 随着太平的感情越发投入,让原本打算敷衍了事的袁一越发难以招架,毕竟,孤男孤女共处一室,已是大忌,还要被迫接受容貌绝美的太平种种诱惑,即便是孔子这样的圣人在世,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也圣不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的袁一刚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太平“讨厌”“人家”云云的娇嗔,还有她轻抚脸庞的感觉,他越想越觉得胸口发烫。 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深深地吸了口气,抹去满头的大汗,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先去外面走走,喘口气。” 他走到院中,瞥见上官婉儿的房间,摸着下巴,喃喃道:“不然,去她那儿坐坐,说不定会好些。好!就这么办!” 他从窗户溜进房中,看到上官婉儿正躺在床上,长长叹口气,道:“你都睡了两天,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说着,他在床边坐下,又是一声叹息:“这几天,我过得真叫度日如年!那丫头,对贺兰敏之喜欢疯了,想尽各种办法找虐是她的事,我一个奴才真管不着!可不能拿我练手啊!一会儿让我给她吹眼睛,一会儿又让我给她揉脚,最可恶的是摸完我的胸,还摸我的脸,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骂色狼,喊非礼!可我一个假太监能怎么做?况且对方还是个霸道,任性,不讲理的公主。” “那丫头,难道不知道,就算真太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况且,我还是个男人。明天她说还要继续,真怕她扑到我怀里时,我会克制不了···”说着,看向上官婉儿:“你懂那么多大道理,真想你醒来,敲打敲打我,告诉我,不要对那丫头动心,不要被迷惑,不能干出错事。看你睡得这么熟,怎么可能醒来,不如,我现在亲你一下,就当作抵抗诱惑的封印,度过这一劫。” 说着,他俯身靠近上官婉儿,低声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许了哦!” 他正要有所行动,上官婉儿突然睁开眼,瞪着他:“这是在干嘛?” 他尴尬一笑:“如果说,我梦游走错了房间,你会信吗?” “你说呢?” 他起身,问道:“你醒来多久了?” 上官婉儿从床上坐起道:“你从窗子里进来时,我就醒了。” “你一直装睡,故意不理我?” “当然。本来以为你说几句就会走,没想到你像个怨妇似得,没完没了。” 他捂着胸口道:“太伤人,我的心好疼。” “少来!你要说的,我也听到了,时候也不早,所以” 他点点头:“好吧!那我告辞了。”说罢,转身往窗边走去。 “等下。”   第18章 误闯心扉 听到说话声,他急忙停下脚步,笑着走回床边道:“还有什么事吗?” 上官婉儿向他打了个手势:“蹲下!” 他满脸不解道:“这是?” “蹲下。” 见此,他只好照做。当他蹲下,上官婉儿抬起手,在他脑袋上敲了敲:“不要对公主动心,不要被迷惑,不能干出错事,记住了!” 他点点头,突然感到心底一暖,沉默许久后,仰头望着上官婉儿道:“其实,刚开始,我一直在怀疑,你到底是在帮我,还是要害我?可不管哪一个,我都找不到充分的理由,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上官婉儿颇有深意道:“问题,还是交给时间解答吧!” 他虽然不明白话中的含义,可也不好细问,所以,只是点头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 昨晚受过上官婉儿的敲打后,今天,袁一再面对太平的装可怜,撒娇的伎俩,心态明显平静了许多,可当太平拉起他的手,施展献媚时,憋在心里的怨气喷涌而出。 他甩开太平的手,喝道:“够了!” 太平被这么一喝,先是一愣,而后,怒容满脸道:“好你个狗奴才,敢对本宫发脾气,活腻了吧!” “没错,我是活腻了!我还要告诉你,太监也是人,也有感情,你这样又是抱,又是摸,可能不动心吗?这样,是在逼我做出格的事吗?” 太平冷冷一笑:“有感情?动心?开什么玩笑?” “好!那我来问你,会不会一个太监动心?” “废话。当然不会。” “那敢不敢试试,你来当玩偶,我来施展招数?” “角色互换?好!本宫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袁一低头酝酿了许久,当他抬头时,用炙热而张狂的眼神直视太平,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凝望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太平眼里的嚣张跋扈被一点一滴瓦解,最后,变成了闪烁的慌乱。 见她试图将目光移开,袁一向前一步,逼近她道:“你能逃开我的目光,但别想逃开我的感情。知道吗?我曾经觉得你任性,不讲理,很讨厌你,可当看到你在酒肆,毫不顾忌地跟梅仁喝酒说心事,觉得那样的你很可爱,后来,又看到你身边某些人,对你做的那些事,不由得心疼起你。” “突然,明白你的霸道任性,满身是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伤害。当别人想要靠近你,必定会被刺痛,当别人想要拥抱你,必定会被刺得遍地鳞伤,甚至万箭穿心。对于你,用痛苦来检验真心,不是残忍,而是你太脆弱,害怕失去,渴望拥有,认定就是一辈子的感情。” 袁一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话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你对贺兰敏之的执着,或许是,他曾经得到过这样认定。” 听到这话,眼眶微红的太平抬起头,用惊讶而认同的眼神看着他。 见此,他继续道:“我愿意遍地鳞伤,你愿意让我抱你吗?” 见太平没有丝毫犹豫地展开双手,他感觉自己被某种情感推着,无法控制脚步,当缓过神时,他已经将太平紧紧抱住。 这时,太平开口道:“你说得没错,本宫不该拿你做练习,今晚事就当没有发生,行吗?” 袁一放开太平,点点头:“相信我,这种奇怪的感觉不会存在太久,明天一觉醒来,什么都会不记得了。” “本宫知道。退下吧!” 那晚过后,袁一以为见到太平,多少会有些尴尬,可当看到她一如平常,仿佛那晚根本不存在时,袁一的心头大石也算落了地,没过几天,那晚的事情也很自然的被抛之脑后。 这日,太平让人在春舍必经的路上,搭起一个台子,又从宫中召来一批奏乐的伶人。一切准备妥当后,穿着长袖仙袂舞裙,妆容绝美的太平便登上高台,只见乐声响起,她便一甩裙袖跳起了洛神舞。 这洛神舞兴起于初唐,之所以用洛神命名,是因为当初一位名冠天下的舞师,在读到三国曹植的《洛神赋》时,灵感乍现,编成了这支洛神舞。 这舞的绝妙之处就在于,它将赋中洛神“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的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姿,“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的态,“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形,都恰到好处的以曼妙的舞姿的呈现。 洛神舞虽美,可它的下腰甩袖,足尖点地的回旋,以及跳跃落地的姿势都对舞者身体的柔韧度,舞技的娴熟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因此,很容易失手闹出笑话,即便是名满天下的舞者也不敢轻易在人前跳洛神舞。 此时,袁一看了眼高台上翩然起舞的太平,向一旁的上官婉儿,问道:“公主摆出这么大阵仗,若只是练舞,貌似有些说不过去,你说,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上官婉儿看了看,见周围都站满了被吸引来的人,似有所悟的笑了笑,道:“待会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袁一看到贺兰敏之正往春舍来,当他路过高台时,像是被太平的舞姿吸引,先是放缓脚步,而后索性停下,驻足观看。 这时,袁一瞥见贺兰敏之冷如冰山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极浅极淡的微笑。他深邃而锋利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好似冬日的暖阳一般,突然,他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近高台。 见他如此,袁一看了看太平,心语:“这丫头,进步还真不小,看把贺兰敏之迷得像丢了魂似的,不得不说她这招真够绝!” 此时,太平看了眼靠近的贺兰敏之,嘴角出现些许笑意,袁一见到她的这种笑容,喃喃道:“她不是要····” 话还没说完,只见太平腾空跃起,飞身扑向台下的贺兰敏之,众人只以为她落下台是失误引起,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声。 见状,袁一心语:“刚才还夸她,现在就来这么一出,她非得这么刻意,这么用力过猛吗?” 因为知道,这是太平有意为之,袁一便故意袖手旁观,等着贺兰敏之英雄救美。让人很不解的是,贺兰敏之明明伸手就能接住太平,可他好似故意向后退了步,让太平扑了空,摔了个脸着地。 这时,趴在地上的太平仰头望着贺兰敏之,眼泪汪汪道:“贺兰哥哥,刚才为什么不接住我?” 贺兰敏之依旧站得笔直,没有半点想要扶起她的意思:“我离公主有点远,接不到。” 太平伸手到:“这不能怪你,能扶我起来吗?” 贺兰敏之见她手上满是泥土,皱眉道:“公主的手好像脏了。” 太平欲哭无泪道:“那借你的手帕给擦擦吧!” 袁一再也看不去,只见他走近太平,蹲下身子道:“公主,奴才送你回去吧!” 满心委屈的太平看到袁一,眼泪哗哗的落下,她抱住袁一,嚎啕大哭道:“我摔得好痛!真的好痛啊!” 他拍了拍她:“都是奴才的错,没有保护好公主!” 原本低头沉默的贺兰敏之,突然上前一把推开他,躬身抱起太平,冷冷道:“要保护,也是我来保护,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太监!” 说罢,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太平,冰冷的神情中明显多了几分关切:“我带公主去擦点药。” 太平早已破涕为笑,只见她将头靠在贺兰敏之肩上,满脸陶醉道:“好!行!可以!” 袁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了眼远去的俩人,向身边的上官婉儿道:“刚才贺兰敏之是在吃我醋吗?” 见她笑而不语,袁一继续道:“我是太监,这样都能让他吃醋,他对公主的感情,真是越看越看不明白。” 上官婉儿意味深长道:“有时候,执着于某份感情,并非只是单方面。” “你同公主情同姐妹,应该知道不少事情,不如,说来听听。” “我看你也快成公主的姐妹了,以后问她,应该会说给你听。” 袁一摸着下巴,皱眉道:“刚才被贺兰敏之骂太监,已经够受伤了,现在又被你说成姐妹,自尊心对于我都快变成负担了。且慢,怎么感觉你的话酸酸的?”说着,往上官婉儿身边嗅了嗅:“没错,是醋味!” 上官婉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我又不是贺兰敏之。”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是知道,我没有,不是”袁一觉得,向人说明太监这件事,有点尴尬,因此,没有继续说下去。 上官婉儿耸了耸肩:“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摊手,笑了笑:“也是,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不是” 上官婉儿的脸哗然一红:“懒得跟你说!”说罢,扭头往院子里走去。 傍晚,在院子里打水的袁一看到,太平一蹦三跳的从外面走来,见此,他放下水桶,对哼着小调的太平,道:“看样子,公主心情挺不错哦!” “有这么明显吗?”太平说着,不自觉地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许久:“没错!本宫心情太好了!” “贺兰公子讲了什么笑话,把公主逗得这么开心?”   第19章 春舍谜情 太平摇头道:“他笑着说话,都少见,更何况是说笑话?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他,说上一会儿话,本宫心里就特别踏实。” 他点点头:“公主去了两个时辰,应该跟贺兰大人说了不少话,难怪这么开心!” “他给本宫擦完药,就坐在一旁看书,所以,也没聊什么。” “那这两个时辰,公主在干什么?” 太平笑道:“他看书,本宫就看他,看着看着本宫就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就是这个时候了。”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这丫头最擅长是折磨人,在宫里绝对算得上神憎鬼厌的人物。现在却被贺兰敏之折磨得够呛,原来真有一物降一物这回事!” 这日,身体越发康健的荣国夫人,起意到万花绚烂的春舍中看看,得知她心意的贺兰敏之,丝毫不敢怠慢,亲自来到春舍选了处花林。 见家仆将地毯,案几,屏风等物在林中摆设好了,婢女已将茶果点心安置妥当,而管家也将贺兰十四妾,太平和前来探望的英王李显请到林中,他方才派人用暖轿将荣国夫人接来春舍。 袁一以为荣国夫人同晚辈聚在一起,会像平常老太太那样聊家常,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荣国夫人极有才情,既能对联,又能做诗,这会儿,她还带着众人玩起了猜谜的游戏。 只见拥着狐裘的她靠在罗汉椅上,望着因为猜不出谜被罚得满脸贴满纸条的太平,微笑道:“咱们的公主,这会该明白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太平使劲地吹了气,试图吹下脸上的纸条,听到问话,回答道:“姥姥,现在言之过早了,一会儿我就想出来了。” “好,就让公主再想会儿。” 这时,也被贴了满脸字条的李显,道:“夫人,公主是在哄你,我们都玩了三轮,公主都猜不出那个谜,真等她想出来,恐怕都要过年了。虽然她脸上没处可贴,可她耳朵那儿还有个空处,赶紧给她贴了,省事!” 太平啐了他一口:“女子无才便是德,懂么?你一个大老爷们,脸上被纸贴得都密不透风了,还好意思挤兑我!” 见他们斗起嘴来,荣国夫人推了推身边的贺兰敏之,笑问道:“你说他俩像什么?” 贺兰敏之想要逗乐荣国夫人,便道:“像一对斗气的鸡毛掸子。” 听罢,荣国夫人拍手叫绝,众人笑得前俯后仰。 太平哪容得这般取笑,她愤然撕去脸上的纸条,指着贺兰敏之:“你脸上一张纸条都没有,应该得意坏了吧!”说着,看了眼身边的上官婉儿:“婉儿,给本宫收拾收拾他!” 上官婉儿推辞道:“奴婢哪有这般能耐,公主还是饶了奴婢吧!” 这时,荣国夫人插话道“上官丫头,公主的脾气,你也知道,赶紧同敏之比比看,让我们也瞧瞧热闹!” 太平起身道:“还是姥姥了解我。不过,普通玩法就没看头,必须加点难度。” 荣国夫人道:“要怎么难他们?” “以五声为限,谁答不上来,就要受对方一个巴掌,申明不是摸脸,要听到响声!” 荣国夫人皱眉道:“这样玩,有些过了吧!” 太平笑了笑:“姥姥方才不是说知道我的脾气吗?” 见此,荣国夫人便不再多言。 这时,上官婉儿躬身向贺兰敏之行了个礼,道:“贺兰大人,请出题。” 贺兰敏之点点头:“叠罗汉,猜成语。” 一旁负责数数的太平,还没开口,上官婉儿便答了出来:“后来居上。” 见此,太平嘲笑道:“这么简单的题,本宫都能答出来,贺兰哥哥,你当婉儿是三岁小孩吗?” 上官婉儿听出些弦外之音,知道最好不要手下留情,因此,便出题道:“林,成语。” “一,二,三,四。”当太平数到第四时,贺兰敏之方才猜到:“引火自焚。” 见她能耐不小,贺兰敏之便不再谦让:“又欠,植物。” “合欢。” “九十九,成语。” “百无一是。” 上官婉儿与贺兰敏之斗得难解难分之时,一旁的众人皆看得紧张万分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成语。”上官婉儿的谜题一出,太平数起数来:“一,二,三,四,五。贺兰哥哥,输了哦!” 贺兰敏之一脸窘态道:“愿赌服输,上官姑娘请吧!” “贺兰大人,得罪了!”说着,上官婉儿挥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看得众人都是一愣。 太平看到贺兰敏之脸颊上,出现一块清晰可见的掌痕,她得意的欢笑顷刻消散,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座上。 荣国夫人想缓和气氛,又想替贺兰敏之打圆场,便对贺兰十四妾道:“相公猜谜输了,你们这些做夫人,赶紧拿出些绝活,帮忙糊弄过去吧!” 听荣国夫人这么说,孙云云急忙差人到院子里,拿来了琴瑟琵琶,文房四宝,而后,贺兰十四妾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表演了起来。 见她们赢得满堂喝彩,太平不屑道:“这也算绝活,本宫看是杂耍还差不多!” 太平的说话声虽小,可还是被身边的一名妾氏听到了,只见那妾氏冷冷一笑,道:“既然我们姐妹的表演入不了公主的法眼,公主何不亲自教导一二呢?” 太平打量了她一眼,道:“教导言重了!不过,教化下杂耍班子,本宫还是很乐意效劳的。” 说罢,太平走上前,在香绿的协助下,她一手抚琴,一手弹琵琶,嘴边还吹着排笛奏起《阳春白雪》。众人不由得惊奇,她究竟是如何一心二用,将几件乐器使用得如此协调,若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曲子是由几个人合奏而成。 奏乐虽赢得喝彩声一片,可她还不尽兴,又走到之前贺兰妾作画案几前,调好墨,铺好纸,挥笔将画作好后,命香绿将画拿给众人看。 此时,袁一为了能瞧清楚些,特意向前迈了一步,只见纸上画着一池绿水,几条锦鲤跃出水面。 他本以为自己的欣赏有限,才会看不出画中的特别之处,这时,恰好听到前面的几名妾氏小声议论道:“哼!这水平,她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是啊!这‘绿水出鲤’是初学者常用的构图,还有她用墨不知轻重,方才我瞧见,画纸背面都渗了墨。” 听到议论声的太平微微一笑,拿起笔蘸了蘸墨,走到香绿身边,在画纸背面稍稍添了几笔,原本渗了墨混沌不堪的画纸,竟变作了一幅鲜活《绿荷莲花争艳图》此刻,众人方才明白,太平展示的是一项画中绝技双面图。 见此,荣国夫人称赞道:“真不错!娘娘经常说公主太调皮,一年教书师傅就换了八个,现在看来,公主虽然调皮,却才智过人!” 太平道:“说起国子监那帮书呆子,本宫就来气!迂腐是众所周知,最重要的是不知变通,只会教本宫读什么‘列女传’‘女戒’,书里的女子忍气吞声,就叫贤良,一旦勇敢地反抗厄运,就会被唾弃。那些欺骗无知妇孺的东西,读得越多,脑子就越傻!” 荣国夫人若有所思道:“老身总算明白,娘娘为什么会说公主非一般女子,懂得越多,将来的幸福越少。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相信公主日后,会明白娘娘的这片苦心啊!” 太平满脸不服气道:“我宁愿缺德,也不想没见识!” 听到“缺德”两字,众人哄堂大笑。 听到嘲笑声,太平怏怏不快道:“笑吧,笑吧!笑断你们的肠子!”说罢,自顾自地走了。 晚间,袁一回到园子,瞧见上官婉儿坐在石凳上发呆,便问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上官婉儿侧身看了眼:“公主没回来吗?” 袁一走到她身边坐下:“今晚,荣国夫人让公主睡在她那儿,留下香绿在那儿伺候,让我先回来了。”说着,他挑了挑眉:“这就意味着,今晚院子里,只有你和我。” “也意味着,今晚比平常更要平常。” 袁一笑了笑:“好吧!你都说着绕口令,跟我划清界限,那么,我今晚的安全,算是得到了保障!” 说着,他看了眼上官婉儿手边的锦盒,皱眉道:“这不是昨晚,贺兰敏之送给你的朱钗吗?”   第20章 布偶解妒 上官婉儿神情中透出几分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昨天孙云云把你叫出去后,没过多久,就有丫鬟请公主到荣国夫人那儿去,我们恰好在半道上,看到贺兰敏之把这个送给你。” 上官婉儿沉默了许久,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得,喃喃道:“难怪公主今天会让我猜谜,太多巧合,就不是巧合。” 其实,袁一也看得出,猜谜的事是太平故意为难她,加之,今晚太平突然说要陪荣国夫人,不回春舍,可想而知,太平对贺兰敏之送朱钗这件事,已经心存芥蒂。 想到这儿,袁一安慰道:“昨天,虽然离你们有段距离,可还是听到贺兰敏之说,送朱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感谢你救了荣国夫人,怕人说闲话,才让孙云云把你叫出来。你向公主说明缘由,相信她会理解的。”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今晚,我是打算等公主回来,说明朱钗的事,可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处理这件事就得复杂些了。” 袁一疑惑道:“你不是以为,贺兰敏之送你朱钗,是故意让公主误会?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上官婉儿回答:“今天不是都看到了?” “看到了?”袁一想了片刻,方才明白话中的意思,道:“你想说,他故意挑拨你和公主的关系,让公主憎恨你,疏远你?” 满脸惆怅的上官婉儿点了点头。 袁一双手环胸道:“是不是你太多心了?” “你不了解,我在深宫长大,见识过许多你想象不到是事,明白了一条道理,就是,生于多心,死于无脑!” 袁一沉默了片刻:“公主记恨起来,肯定很凶狠,尤其像你这种情况,打算怎么做?” “能帮我一个忙吗?” “可以。” “今晚帮我去贺兰敏之房里偷件东西。” “偷东西?是什么?” “你见过公主藏在枕头下的布偶吗?” 袁一点点头:“见过。” “其实,那布偶是一对,多年前,贺兰敏之送了一个给公主,自己留了一个。” 袁一摸着下巴道:“一对布偶,怎么感觉有几分定情信物的意思?我就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有故事。”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算是吧!我猜不仅公主,贺兰敏之也应该留着布偶。” 袁一颇有些怀疑道:“看贺兰敏之对公主的态度,不像是旧情难忘,更像是急于甩掉公主这块粘人的膏药。不过,若他真留着布偶,那贺兰敏月的青梅竹马之说,那就有几分可信度了。” 上官婉儿摸了摸额头:“也许吧!坦白说,我要做的事,可能会伤害到某些人,如果你拒绝,我能够理解。” 袁一摇摇头:“我不觉得对她是伤害,而是给她一次了解实情的机会,让她不再自卑地认为被拒绝,是因为自己不够好,而是有其他的问题存在。” 见他起身,上官婉儿轻声道:“谢谢!” 他笑了笑:“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向我敞开心扉。我很高兴,你能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想到我。” 袁一来到贺兰敏之的房中,翻箱倒柜找了一圈,最后果然在床边的木匣里找到一个有着两束小辫,模样可爱的女娃布偶,端详间,看到布偶足底绣一个“月”字,见此,他喃喃道:“公主的闺名叫李令月,布偶上绣的这个月字,好像表示布偶就是公主的替身?” 说着,他抖了抖身子,不太适应道:“哇喔!贺兰敏之还有这样纯情的一面,不得不说,真是让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次日,傍晚,太平正回春舍,在半道上遇见贺兰敏之,她满心欢喜地迎了上去,叽叽喳喳地刚说上几句,就被贺兰敏之冷冷打断道:“公主,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 怅然若失的太平抿了抿嘴,点头道:“哦。好……” 她话还没说完,贺兰敏之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见此,她低着头愣在原地,正当她沮丧之时,听到身后的上官婉儿道:“公主,那儿有个布偶,像是方才贺兰大人掉的,奴婢捡去送给他吧!” 太平转身,顺着上官婉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当瞧见不远处的女娃布偶,她先是一惊,而后,嘴角含笑地走上前,捡起布偶,端详了良久道“不是说扔了吗?没想到他还留着。” 这时,上官婉儿上前道:“真是奇怪,贺兰大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布偶?” 听到她这么一问,太平的脸骤然一红,笑道:“是啊!本宫去送,你们先回去吧!对了,婉儿,你方才说想把贺兰敏之送给你的朱钗退回去,本宫觉得,既然他只是为了感谢你救了夫人,退回去就会显得不近人情,还是留着吧!” “奴婢明白贺兰大人的意思,可是那朱钗实在太贵重了,奴婢哪里能配用那样的东西。” “这有什么关系,等回去了,本宫在玉物房挑几身好衣裳赐给你,这样不就配得上那朱钗了。”见上官婉儿还要推辞,太平摆了摆手:“本宫说行就行,你就别婆婆妈妈了!” 这时,不远处的袁一将所有看在眼里,心想,他一直以为,太平和婉儿情同姐妹,可现在看来,她们的感情其实无比脆弱,哪怕一件寻常的小事,都能轻易将她们之间的信任连根拔起。 虽然,在这件事上,婉儿没有走出信任的第一步,以真诚的方式解释这件事,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人们害怕得不仅是老虎的喜怒无常,更是她的巨大威力。老虎被惹怒时,不用张开血盆大口,只消用锋利的虎爪挠挠人,就足以致命,即便,她的初衷只是想,告诫身边的人不要惹她生气。 看到拿着布偶的太平,一蹦一跳地离开,袁一心中骤然多了几分愧疚,不管怎么说,他们始终欺骗了太平。 此刻,他唯一希望的是,借着布偶,贺兰敏之能坦然接受太平,即便是拒绝,也能告诉她,阻碍在他们之间的真正问题究竟是什么。 在春舍,看到眼睛红红的太平走进院子,袁一关切地问道:“公主,怎么了?” 太平抹了把泪:“没事。都是本宫自找的。” “贺兰大人欺负公主了?” 太平满脸怒气道:“竟然说本宫自作多情,他真是个大混蛋!本宫再也不想理他了!”说罢,哭着跑进了房中。 袁一本以为,太平受了这些罪,就会对贺兰敏之死心。 可没想到,才过了两天,她的心就出现死灰复燃的迹象,她逮找谁就跟谁说贺兰敏之的好,要是别人不附和,她就冲人发火。到了第三天,她就开始找尽各种机会,在贺兰敏之面前晃悠,等着他主动搭理自己,后来,如此连续四天后,不堪其扰的贺兰敏之只好被迫就范。 这日,身子大好的荣国夫人见外面春光明媚,恰好太子,雍王与英王又前来府中探望,便提议众人一起到春舍走走。 闲话间,众人携着荣国夫人已来到春舍,荣国夫人看了眼一旁的太平,笑道:“这些日子有公主陪伴,老婆子甚是开心,连病都好得特别快,现在老婆子能走能吃了,公主也可以安心回宫了!” 听到这话,太平正想说不着急回宫,可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许多家仆一窝蜂地往这儿跑来,见状,太平对身边的袁一吩咐道:“你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是。”袁一领命而去。 只见他从半道上拦下一个家仆,询问道:“主子都在前面,你们这般瞎冲乱是要干嘛?” 家仆难掩兴奋道:“贺兰少爷请来了罂粟,说是要弹琴给夫人听,你赶紧放开,我还要去占个好位置!” 说话间,春舍的牌楼外来了一顶锦轿,贺兰敏之欠身扶出白衣胜雪的罂粟,只见她头戴帷帽,容貌尽藏于过膝的黑纱中。 虽是如此,可她周身似乎笼罩着特别的光束,她款款而来之时,落足的每处地方好似都有不惹纤尘的昙花开放,经过她吹来风都特别暖,特别醉人。她的卓绝之姿,好似在告诉此刻注视她的所有人,她是从仙国误堕入凡尘。 随着罂粟来到东面的花林中,其他人也纷纷聚了过去,只见一直背着琴的贺兰敏之,殷勤地将琴摆好后,向她做个请的手势。 只见她点了点头,当她伸手揭下帷帽,露出真容的瞬间,引得众人“哇”声一片。 此时,太子李弘的目光也被罂粟吸引,只见满脸迷醉的他喃喃自语道:“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明明是平常人的眉眼,鼻子,口唇,可拼凑到她脸上就如此超凡脱骨,好像顷刻间就要随风而去。原以为罂粟徒有风尘之名,今日一见,真抱憾她过早堕入风尘!” 话声虽小,可还是被一旁的袁一听到,他笑了笑,心语:“这满口德仁的太子,怎也会对风尘女子着迷?” 这时,空灵的琴音骤然响起,袁一抬头看到罂粟的玉指在琴弦中游走拨转,如此情景,让他想起几月前,在贺兰雅集上与她的初次相见。   第21章 初见罂粟 那天,捕衙收到消息,贼偷千只手有可能光顾将要举办赈灾义卖的贺兰雅集。为了防范于未然,当晚衙丞便派遣袁一乔装混进雅集,以此,确保一众达官显贵在尽兴义卖的情况下,还能悄无声息地将要犯拿归案。 在雅集上,袁一见千只手迟迟不出现,正感到百无聊赖时,罂粟突然而至,见此,他与满堂宾客皆是又惊又喜。 虽然只是初见,可罂粟绝世的容颜,冷漠不染纤尘的神态,让他一见,便倾心不已。 他看着高台上抚琴的罂粟,满心沉醉之时,无意间,听到身边的达官显贵,交头接耳道:“这罂粟果然是名不虚传,若能一亲芳泽,也不枉此生!” “周侍郎,你的愿望是不是太低了?区区风尘女子,若不是攀上贺兰公子,还不是随你我,玩弄于鼓掌中,等贺兰公子玩腻了,还怕轮不到你吗?” 他听到此话,胸中不由得燃起一股无名怒火,可转念一想,为什么要生气,她的确是供人寻欢的风尘女子。 突然,在曼妙的琴音中出现“嘣”的一声乱调,罂粟见琴弦断了,一脸羞愧咬了咬唇,起身致歉道:“罂粟技艺拙劣,污了大人们的耳,万分惭愧!” 罂粟除了美貌,琴艺也是冠绝天下,今晚竟出现这样的差错,感到被怠慢的众人,都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来。 这时,被急招入宫的贺兰敏之恰好赶回,将一切看在眼里的他快步跃上高台,向众人躬身道:“在下本该在此招呼诸位,可方才被急召入宫处理要事,此时才归来,失礼之处,还请诸位包涵!” 说罢,望了眼低头不语的罂粟,而后,走到琴边,伸手抚过琴弦,向众人道:“这琴是贺兰府珍藏的龟裂古琴,弦丝至今未换,琴弦理应调试得极松,可刚才一摸却绷得很紧,显然是府中的调琴师失职,才导致琴弦崩裂,让各位见笑了。” 对于这番的解围,罂粟报以感激的一笑,这时,贺兰敏之躬身,捡起罂粟被琴弦折断的指甲,将其放在一方锦帕上,向一旁主持义卖的管家问答:“今日筹了多少善款?” “启禀大爷,筹了一百万七千六百两白银。” 他点点头,询问罂粟道:“姑娘,愿为关外缺衣少食的百姓尽一份力吗?” 罂粟看了看锦帕中的指甲,微笑点点头:“可以。” 见此,他举了举抱着指甲的锦帕,道:“罂粟指甲一枚,起价一百两银,规矩依旧,价高者得!” 在此起彼伏的喊价声中,袁一不由得感叹,真不愧为“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罂粟,不过片刻功夫,她的这枚指甲就被喊到了九万两。 可当喊价快到十万两时,方才誓争到底的几名富贾突然偃旗息鼓,袁一开始觉得奇怪,可转念一想,为了捧场这次义卖,城中不少权贵忍痛献出了家中的宝贝。 其中,以太平公主的百羽霓裳最为名贵,作为头阵卖品,已被他身边这个身着貂裘,戴着大金链子,标准的暴发户摸样的男子以十万两巨款买得。此时,如果风尘女子的小小指甲,就能凌驾在公主最心爱的羽霓裳之上,花了银子事小,得罪了公主事大。 这时,袁一听到暴发户的随从,愤愤不平道:“什么?九万八千两买一枚指甲,这家伙是脑子进水了吧!” 听到这话,暴发户转头望了眼满络腮胡的随从,示意让他不要乱说话。 袁一正觉着这对主仆好笑时,瞥见一个像是千只手的鬼祟身影,避过众人往房外去,见状,他慌忙起身追了出去。 那千只手向来擅长躲藏,袁一在贺兰府中陪他玩了许久“躲猫猫”才把他抓住。袁一捉着千只手出府时,路过一处僻静的荷塘,瞧见那暴发户的随从,正在调戏罂粟道:“风尘妞,我家公子有的是银子,请你去府上玩玩,赶紧开个价吧!” 只见被逼到荷塘边的罂粟,神色慌张道:“你这个恶徒,一路尾随我到此,原来安得这个心。告诉你,我宁可死,也不会任你们鱼肉。” 随从笑着用手推了推罂粟的肩膀,张狂道:“那你死啊!死给大爷看看呗!” 见随从实在可恶,袁一解下千只手的腰带将他绑到树上,跑向前,一脚狠踢向随从的小腹,而后将塘边的罂粟拉了回来。 这时,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的随从,对着袁一骂骂咧咧道:“你这是那个混蛋,别让我知道你谁,不然,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袁一放开罂粟,一脚踩在他脸上,笑了笑:“都这德行了,还敢这么横!你爷爷我,姓袁,名一,要报仇到长安捕衙找爷爷,随时恭候。滚!” 见随从狼狈离开后,袁一理了理衣裳,正等着罂粟上前道谢,却瞧见千只手已松了绑,跃上了房顶,见此,他只好撇下罂粟,慌忙追了上去。 袁一以为那次错过,就再无缘见到罂粟,可万万没想到,今日她会出现在这儿。他以为自己对罂粟依旧心驰神往,可他却没有,不是眼前的罂粟不够惊艳,而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 这样想着,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上官婉儿,发现微微皱着眉的她正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然后竖起大拇指,好似在说:“在我心中,你是第一。” 而后,他又指了指抚琴的罂粟,慢慢地竖起小拇指后,他摇了摇头,将小拇指弯下。上官婉儿见到他打手势的逗趣摸样,嘴角不自觉弯出一道明丽如彩虹的微笑。 这时,罂粟行云流水的琴音,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不仅让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还吸引来了林中的灵鸟蝴蝶,它们纷纷飞来盘旋在上空,用空灵的嗓音和翩翩的舞姿应和着罂粟的琴音。 受到琴音感染的众人,皆是一脸迷醉,唯独太平没有,只见她眉心低拢,用醋意万分地看着贺兰敏之与罂粟之间时不时的眼神交汇,其中的情意绵绵,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从荣国夫人府回到宫中,袁一感觉太平好像安静了许多,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她就吵着要去郊外的围场打猎,她在宫里闹腾了几日,高宗实在受不住,无奈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日,袁一随太平出发前往围场,见她身着窄袖束腰骑马装,骑着宫中最好的雪乌马,还带着猎犬,西域进进贡的猎豹,漠北的猎鹰。 见到这般阵仗,袁一以为她是狩猎能手,可看到骑在马上的她一拉弓,射出的箭刚飞过马头就落地了。当即明白,她连射箭都不会,如此劳师动众只是为了图热闹。 恼羞成怒的太平扔下弓,怒道:“什么破弓!来人重新拿张弓来。” 太平换了数次弓箭,可还是无济于事,她好像明白问题不是出在弓上,于是,将保护她金吾卫叫来跟前,道:“你教本宫射箭!” 金吾卫跪地道:“公主恕罪,皇后娘娘给禁卫司下过令,谁都不许教公主射箭。” “她从来不告诉本宫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爽就一道命令下来,让你们这些狗奴才管着本宫。”太平边说,边向金吾卫射箭,见扔的都比她射的箭远,因此,丝毫不担心受伤的金吾卫,依旧跪在原地。 见此,她丢了弓,拿起马缰正要往林子深处去,却被金吾卫拦了下来。这时,被惹恼的太平用马鞭指着金吾卫,吼道:“不想被腌了做太监,就滚开!谁敢跟来,本宫就腌了谁!” 此话一出,几十名金吾卫都被震住,任她跑走。见她跑得没了影,袁一推了推身边发愣的金吾卫统领,道:“大人,怎么不追了?公主若有个闪失,我们可都要脑袋搬家!” 统领面露难色道:“高公公,不瞒你说,前几年,有几名金吾卫真被公主弄去内侍司做了太监,我们怕死,更怕没了命根子!” 袁一摸着下巴,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公主不但喜欢腌菜,还喜欢腌人。既然大人有所顾忌,反正我下半身也没有负担,我跟过去看看吧!”说罢,拉过一匹马扬尘而去。 他追到一座山前,看到雪乌马被拴到了树上,而太平爬到了半山腰上。见状,他朝着山上喊道:“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攀着山石太平,低头看了眼他,骂道:“狗奴才,敢把本宫的话当耳边风,回去了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听到太平声音颤抖,他笑道:“公主玩得差不多就下来吧!公主这么漂亮,万一摔到脸就不划算了。” 太平除了贺兰敏之,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见他这么说,太平吓得直哆嗦:“摔到脸,会怎么样?” 袁一故意吓她道:“会像公主生气时,砸到地上的那些瓷器,碎成一瓣一瓣的。” 没想到太平不经吓,只见她手一软,从山上掉了下来,见状,袁一飞身而出,在半空中接住了太平。 袁一见怀中的太平投来异样的眼光,急忙放下她,道:“奴才不是故意要……” 太平摆了摆手,打断道:“本宫知道。不过,没想到你武功竟然这么好,不如你带着本宫翻过这座山吧!” 他抬头往山上看了眼:“奴才记得,翻过这座山就是长安城郊。奴才明白了,公主来围场狩猎是假,想偷溜出宫才是真。” “废话少说,带本宫走!” 袁一知道,太平向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便道:“帮忙也成,不过,公主先得告诉奴才,打算去哪儿?” “氤氲馆!”   第22章 罂粟难客 他脸色一变,心语:“这丫头,去氤氲馆恐怕是想找罂粟算账。” 这样想着,便道:“您是金枝玉叶去氤氲馆那样的地方,恐怕不太合适吧!” 太平冷冷一笑:“风尘之地,本宫早就见识过!知道那儿不待见女子,我打扮成男子的摸样不就好了。” “哇喔!公主这见识,还真是惊到奴才了。” “这有什么?” “没什么。奴才听说,氤氲馆进门银是十两,随便一壶茶也要八两,奴才以为只是狩猎,没向掌宫领银子,公主带了银子吗?” 太平一拍脑门,直呼“糟糕”。突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豁然一笑,拿下腰间的玉佩,晃了晃:“幸好本宫带了它!” 进了城,袁一以为太平要当了玉佩换银子,可她却没进当铺,而是来到了一间不起眼的银庄。 只见她将玉佩放到柜台上,掌柜用敏锐的目光打量了一眼他们,拿起玉佩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躬身向太平道:“贵人,有何吩咐?” 这时,太平凑近袁一轻声问道:“见罂粟需要多少银子?” “奴才也不知道。” 她皱眉想了片刻,对掌柜道:“我要一箱银子。” 掌柜二话没说,吩咐人抬出一箱银子,躬身道:“贵人,这里是五千两银子,马车也已在外面等候,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她揭开箱子看了眼,满意地点点头,道:“行了!高寿走!” 袁一驾着马车隐隐感觉被人跟踪了,可看了眼四周却没发现可疑的人,见此,他向车中的太平,问道:“银庄的人好像知道公主的身份,他们可靠吗?” “银庄是神兵司的地头。每次在宫外遇到麻烦,只要拿着神兵候送的这块玉佩去那儿,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最重要的是他会替本宫保密,若连他都信不过,那就没人能信了!” 听罢,袁一心语:“想必神兵候也十分了解公主的脾气,因此,表面上放任公主在城中游玩,暗里却派高手跟踪保护。以前,只是听说朝廷有神兵司这个神奇的机构,可今日领教了他们如影随形的本事,才深深体会‘神奇’并非虚言。” 他们换过行头,来到氤氲馆时,天色已晚,袁一停好马车,抬着银子随太平挤进了人满为患的氤氲馆。 袁一看到其中陈设,有突显纸醉金迷的波斯金线毯,翠玉台阶;有彰显风雅不俗的沉香木雕花案,黄花梨坐凳,名家山水屏风;有表示与众不同的龙涎熏香,珊瑚石摆件。 正在俩人惊叹陈设华美时,一位四十出头却作少女装扮的鸨母,摆臀扭腰地走向他们。鸨母扬起手中的丝帕,从太平脸庞拂过,娇声道:“两位官人好面善,第一次来氤氲馆吗?” 鸨母丝帕上的脂米分味太重,闻得太平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她捂着鼻子退后一步道:“废话少说,把罂粟叫来!” 鸨母也是见过世面的,见她态度傲慢,冷冷一笑道:“罂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说见就能见的!” 太平看了眼袁一,会意的他打开箱子,当鸨母看到满箱银子时,突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要把闪闪的银光全都吸入眼里似得,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着银锭,不知所云地喃喃自语。 太平轻蔑地看了眼贪像毕露的鸨母,道:“要是阿猫阿狗都能见她,本公子还会稀罕见她么?” 鸨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银锭上移开,叹了口气道:“公子说的极是。可见罂粟,我也不了主啊!” 太平皱眉道:“就算我很少用银子,可也知道五千两不是笔小钱,毕竟重量摆在那里,这样都不能见她?” 鸨母捂着眼睛,着急跺脚道:“哎呦!我的爷,别拿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折磨我了,我真做不了主!” 太平不耐烦道:“那就把能做主的叫来!” 鸨母颇为无奈:“能做主只有,罂粟自己。” “什么?” “我带公子去了,自然就明白了!” 鸨母领着袁一与太平走过曲折的幽径,来到一座灯火辉煌的拱桥边,对迎客的婢女耳语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婢女微微一笑,指了指身旁的托盘道:“不知两位公子是否知晓,氤氲馆有这样条规定,凡要见罂粟姑娘客人,必先交纳一百两银子。” 太平颇感不屑:“一百两?如此贱价就能见她?” “非也,一百两只能保证公子从桥中通过,去到了归隐荷居,能否见到姑娘,只能靠公子自己了。” 太平纳闷道:“此话怎讲?” 婢女转身,看向矗立于水中央的归隐荷居,眼里尽是敬佩之情:“罂粟姑娘不仅琴艺卓绝,诗书画也是堪称一绝,虽生在风尘,但带着几分让人理解不了的清高,凡要见她的人,必先对上她所出的联。” 太平指着桥下的攒动的人潮:“那些人都是在解联吗?” 婢女笑着点点头:“姑娘出的联极难,长则半年无人对得上,短则也有一月,看公子气度不凡,这三月无人对上的联,说不定今晚就让您给解了。” 婢女虽是一番奉承之言,却听得太平发虚,她望了身边的袁一,知道他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便长长叹了口气。即便知道自己对不出联,可她还是交了过桥银。 他们过了拱桥,来到求见罂粟的人群中,太平抬头看到悬挂在高柱上的联子,逐字念道:“月月月明秋月月明明分外。” 正当她思索这十一个字,到底该怎么读时,听到身后的男子道:“‘月月,月明,秋月,月明,明分外’此联用了叠字,全句十一字,用了五个‘月’字,三个‘明’字,即便如此,竟丝毫不显累赘。” 袁一也听到男子的话,摸着下巴努力想着下联。 她见到袁一想得认真,便问道:“你能对上吗?” 见他摇摇头,太平讥讽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胸无点墨!” 这时,太平隐隐感觉前面低头沉思的紫袍男子有些文墨,便挤到前面拍了拍男子,想要讨教一二,可当男子转身,她一惊,慌忙低下头,压低嗓音道:“认错人了,你继续。” 这时,袁一也将男子的容貌瞧了大概,他也是一惊,心语:“太子?他竟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罂粟,来到烟花之地,还像其他胭脂客那样为解联绞尽脑汁。” 太平回到原地,对袁一低声道:“太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一定看错了,你再去看看。” 他点点头,刚迈开步子,就听到有人喊道:“快瞧!那不是贺兰敏之吗?” 此时,众人都看向拱桥望去,见真是贺兰敏之,便议论纷纷起来。 “滚犊子,他一来我们就没戏了!” “非也,非也,以往贺兰敏之不用对联,就能入归隐荷居,但世事无绝对,说不准今晚罂粟不想见他。” 听到如此乐观言论,人群中反对声起:“别发痴了,罂粟已经被贺兰敏被迷得晕头转向,会不见他吗?” 待贺兰敏之一走近,众人慌忙收住抱怨,都热情向他打招呼。 太子见贺兰敏之走来,赶忙低头侧身,怎奈他早已看到了太子。只见贺兰敏之径直走到太子身边,俩人低语几句后,贺兰敏之突然拍手叫好道:“果然妙对!” 听见李弘对出了下联,众人皆是一副又羡慕又嫉妒的模样,而袁一只是笑了笑,因为,方才恰好听到了俩人的谈话,李弘压根就没提到对联的事,至于,贺兰敏之为何谎称他对出了下联,想必是以此做个顺水人情。 贺兰敏之走到摆放笔墨的桌前,指着高挂的上联,对婢女道:“那位公子让我代为写出下联,不知可否?” 见婢女做了个请的手势,贺兰敏之提笔在一段红绸上,将下联写好,而后,走到一个立柱下,将绸子一抛便挂了上去,这时,众人异口同声地读起对联:“‘月月,月明,秋月,月明,明分外’‘山山,山秀,巫山,山秀,秀非常’。” 婢女走向李弘,躬身请到:“公子好文采,下联十分工整,请随我到归隐荷居。” 见太子与贺兰敏之结伴前往归隐荷居,众人都不免又议论起来。这时,从荷居中上走来几名捧着托盘的婢女,只见为头的婢女,指了指托盘的莲子羹道:“这是罂粟姑娘熬制的汤羹,各位可用上一碗,若不合口味,请到前院,妈妈自会安排佳人与公子们共度良宵。” 袁一拿起一碗莲子羹,自言自语道:“原来这就是闭门羹,一百两银子一碗,真是长了见识!” 太平抢过他手中的莲子羹,往地上一砸:“吃!就知道吃!” 说罢,恨恨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归隐荷居:“本宫真想见识看看,这罂粟蛊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第23章 氤氲馆解蛊(一) 这两日太平出奇平静,既不罚人,也不摔东西,这反倒让宫人心里越发七上八下起来。 今日太平将宫中伶人召来月欢宫,精心筛选了一番后,一门心思地研究给武后寿诞准备惊喜,见此,明白她是操心寿诞的事,才变得脾气古怪,众人也都放下心来。 可没想到,她上午才劳师动众将这些人请来,下午,突然大发脾气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她的反复无常,让掌宫慌了手脚,偷偷跑到孙满贵那儿报告了情况。 天刚黑,宫女见武后驾临月欢宫,都惴惴不安起来。她们觉着袁一是随从太监应该知道些事,便都跑到了他房外。 此时,袁一正同小安子聊些宫中琐事,突然听到有人在窗外小声喊“高公公”,小安子微笑起身,推开窗子,看到窗下站了一大群宫女,笑了笑道:“哟,月欢宫的十二母虎都来呀!这夜黑风高,找高公公干嘛?” 这些宫女都在容不得任何差错的玉物房干活,所以,平时展现在人前的都一副以神经兮兮,脾气暴躁的模样,因而得到了“十二母虎”的戏称。 听到小安子用她们最讨厌的戏称,顿时,凶相毕露,上前捂住他的嘴七手八脚的将他从窗户里拖了出来,对他又是抓又是揪。 见小安子被整得很惨,袁一解围道:“小安子,你这说反话的毛病得改改了,明明心里想说十二仙女,一出口就成了……是该好好受受仙气!” 听到这话,宫女们停下手,理了理发鬓羞怯道:“哪有!高公公真会哄我们开心!” 袁一笑了笑道:“你们找我有事吗?” 宫女们互相看了眼,而后,将一名娇小的宫女推到窗前,示意让她代为发言。宫女深深吸了口气,凑近袁一道:“公主狩猎回来就特别反常,是不是在围场发生了什么事?” 听她这么问,袁一回想起,那晚,太平让他将箱里的银子全数倒入湖中,引得前院的人都跑来看热闹,甚至还有人跳到湖中捞起银子。太平把原本清净荷居搅得混乱不堪,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之后,当他们按原路回到围场时,天色已晚,见太平失踪,不敢声张的金吾卫举着火把将围场前前后后搜查了三遍,见到太平突然毫发无损的出现面前,差点喜极而泣。 因为,他与太平一前一后失踪,又同时出现,虽然太平给了金吾卫一套说辞,可大家感觉他们隐瞒了一些事情。 想到这儿,袁一向宫女们笑了笑,道:“那天,金吾卫惹怒了公主,为了整治下他们,公主就同他们在围场玩了几个时辰的躲猫猫。当时我就在公主身边,所以,你们别瞎担心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听他这么说,宫女们顿时像松了口气,纷纷道谢离去。 次日清晨,宫人都忙活开了,因为昨晚武后同太平聊过后,太平决定送一份既有心意又别出心裁的礼物,便是在供奉佛骨的国法寺里诵经七日,为武后祈福延寿。 这份寿礼武后很受用,所以,默许了掌宫让他安排去往国法寺的事宜,这会儿细软已收拾妥当,掌宫选定的四十名宫人随太平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这日,天蒙蒙亮时,在房顶上堤防刺客的袁一伸了个懒腰,环看四周见无异常,又揭开片房瓦,查看房中动静。 这时,让他感到很奇怪的是,以往太平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可此时却难得的早起,正低头在房中踱步。 虽有疑惑,可感到困乏的他没有多想,见一切安好,便像以往那样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可就在晌午,掌宫看到禅房中的太平,不但,安分地在佛骨前诵经,而且,连斋饭也吃得特别干净。他太了解太平是刀架在脖子上都要蹦跶几下的性格,突然变得乖巧起来,反倒让他起了疑心。 所以,他趁着送午膳的机会,进到禅房中一探究竟,果不其然,房中的并非太平,而是月欢宫的其中一名试装宫女。 见此,叫苦不迭的他想起,昨日,这名宫女因忘带太平常穿的寝衣,被赶了回去,因为她与太平身形相似,又捂着脸大哭而去,所以,大家都未发现离去的人,其实是太平。 掌宫逼问了宫女许久,宫女只说不清楚太平的去向。这时,他方才明白,这几日,太平的反复无常是刻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武后主动来月欢宫问情况,如此,便能毫不费力地让武后答应来国法寺诵经七日的请求。 他知道,太平如此大费周章出宫来到这儿,没有玩够绝不可能回来,因此,他召来所有人商量后,决定先把瞒住上头,再派几个精干太监在长安城内外寻找太平,务必在五日内办妥,希望能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掌宫见袁一主动请缨寻找太平,考虑到他是随行太监,对太平的喜恶也有所了解,便欣然同意他的请求。 袁一出了国法寺,直奔位于宜平坊的家中,拿出那箱易容用物,将自己乔装成一个有着漂亮八字须的儒雅公子。其实,当得知太平失踪,袁一就知道她去了哪儿,因此,才会主动请缨来寻找她。 此时,袁一站在热闹非凡的氤氲馆前,看到门前贴着的招工启示,他摸着胡须笑了笑,喃喃自语道:“这里需要三名春郎,落款是这个月初七,难怪那天出了氤氲馆,那丫头站在这儿看了很久,原来是打这主意。” 出门迎客的鸨母见他在启示前站了良久,以为要应征,便用直勾勾的眼神打量了他许久,走近道:“你这身形样貌也算百里挑一,十分符合氤氲馆春郎的标准,只要不是女的,一切都好说。” 他故意昂起头,让颈部的喉结更加明显,在宫中时,虽然,知道十二岁才入宫做太监的男子,有喉结并不奇怪,可每当有视线落到喉结处时,他就十分不安,可现在他能毫无顾忌地展现这一男性特征。 鸨母见此,笑道:“别见怪,是我多虑了!都怪昨天来的死丫头,女扮男装应征春郎,我见她模样尚可,馆里急着用人,就召她进来签了五年契约,可一干活,她就搅得馆里乌烟瘴气,可最气人的是,她竟然是个臭丫头!” 听到鸨母的抱怨,袁一心中忐忑不已道:“遇到这么气人的女子,你是怎么处置的?” “氤氲馆不像妓院,碰着这种来路不明,又有契约在手的女子,甭管听不听话,都用鞭子逼着做皮肉生意换钱。我这儿接待多是巨贾显贵,姑娘弹首小曲都有上百两赏银,才不稀罕做皮肉生意。我才不会放那样的丫头出来得罪贵客,所以,只好自认倒霉,用春郎的价钱弄来一个粗使丫鬟。” 袁一正沉思间,鸨母推了推他,道:“瞧我说了这么多题外话,春郎这活中意吗?” “还是算了吧!”他说着,转身离开。 他从后院潜入氤氲馆,在柴房前,看见太平正费力地砍着堆积成山的木柴。见她衣裳污浊,手臂上鞭痕累累,袁一走上前,抿了抿嘴道:“公主何必受这份苦,随奴才回去吧!” 太平听到是袁一的声音,转身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她防备地用斧头指着袁一道:“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想要干嘛?” “高寿!公主听不出奴才的声音吗?” 太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皱眉道:“这声音身形的确没错,可……莫非你用了传说中的易容术。” 他点点头道:“掌宫都快急疯了,奴才带你离开这里吧!” “住嘴!没摸清罂粟老底前,本宫绝不会走!” “可是……” “住嘴!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把本宫的行踪告诉掌宫,让大家都知道本宫来了青楼,第二,就当今晚没来过这儿,等本宫玩够了,自然就会回去!” 见太平态度强硬,他沉默片刻道:“还有第三条路,我留下来。” 太平冷冷一笑:“你们这些奴才不是最擅长明哲保身吗?本宫会当你今晚没来过,不必费心讨好了!” 他也抱以冷冷一笑:“谁会傻得用脑袋讨好人?我留下来,不过是尽保护公主的职责罢了!”说罢,转身而去。 他回去,找到鸨母,用急需用钱的借口,接下了春郎的差事。之后,他随鸨母上楼领了银子,签下了五年的契约,方才询问:“春郎要干些什么?” “呦!这问得还真够及时!”鸨母说着,她带着袁一走到房外,指着楼下几个穿着光鲜男子道:“他们就是春郎,平时撑撑门面,对付下不守规矩恩客,还有就是……” 鸨母瞅了眼四周,低声音道:“我这的姑娘都对外宣称是卖艺不卖身,不过,有些姑娘为了攒够赎身的银子,只要价钱合适,还是愿意顺便做些皮肉生意,而春郎帮他们牵线搭桥赚到这份银子,懂吗?” 他摸了摸胡子:“穿针引线,但让恩客觉得赚到了。” “没错,就是这个理!”   第24章 氤氲馆解蛊(二) 袁一来到后院住处,发现春郎还真个优差,不但住单间,而且房中陈设一应俱全。 他放好东西后,来到柴房,看到见堆积如山的木柴丝毫未减,摇头苦笑道:“公主这样劈柴,恐怕劈到天亮,都干不完,还是让奴才来吧!” 太平欣然将斧头交给他,道:“在这儿别以主仆相称,我在这儿的名字叫木月,你呢?” 他笑了笑道:“高仁。”说话间,他将木柴分成了三堆。 见状,太平不解道:“这是干嘛?” “待会就知道了。”说罢,他搓了搓手拿起斧子,在每堆木柴上分别砍了几下,而后,放下斧子:“行了!” 太平转着木柴转了个圈,皱眉道:“有变化吗?” 他蹲下身,在三堆木柴中各抽出一根道:“看好了!” 话音刚落,太平惊讶地看到,堆放的圆状形木柴瞬间坍塌,落地便成了一条条粗细均等的柴条。 他放下斧头,从兜里掏出盒药膏递给太平道:“活都干完了,早些回房把手臂上的伤洗洗,擦了这药,以后不会留疤的。” 太平接过药,擤了擤鼻子,用闪闪的泪眼看着他,艰难地说了个“谢”字,可另一个“谢”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摆摆手:“您就别折磨我了,您心意我领了。” “不!我一定得说,谢……谢!” 听到这声谢谢,他心头不觉一暖,微微一笑道:“不客气。” 袁一知道,以太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不见到罂粟是绝不会死心会国法寺。因此,当他决定留下来时,就打算要帮她一把。 为此,上工第一天,他便卖力地在姑娘间混了个脸熟,本想借此找到接近罂粟的机会,却得知,罂粟独居在后院归隐荷居,加之生性冷淡,鲜少与前院的姑娘们来玩,因此,通过她们接近罂粟,几乎没什么可能。 晚间,下起了倾盆大雨,下工的袁一站在檐下,望着斜风密雨连连叹气,自言自语道:“爷的!今年是犯了太岁吗?堂堂七尺男儿,阴阳怪气的冒充太监已经够难堪,现在还沦落成了赔笑,笑到脸抽筋的春郎,老天爷,你是要把我的人格底线拉得多低?” 抱怨完,他撑开伞走近苍茫的雨夜中。他经过太平房前时,看到太平裹着被子蜷缩在墙角,她的衣物被扔得满地都是,见此,他抬头看到房中的灯已熄灭,心语:“难道是得罪同房的姑娘,被赶出来了?” 想到这儿,他捡起散落在雨水中的衣物,放到一旁,看到被风吹来的雨水时不时落到太平熟睡的脸庞上,一瞬间,感觉这个凶猛如虎的刁蛮公主,变成了一只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小猫。 这时,他便将伞举到墙角,替太平遮风挡雨,却让自己置身于倾盆夜雨中。 这时,太平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袁一,问道:“你来了多久?” 他笑了笑:“刚来,你就醒了。” “你明明在雨里站了一个时辰,为什么说谎?” 他难掩尴尬道:“怎么没睡吗?” 太平强忍眼泪,深深吸了口气:“能在这鬼地方睡着,当我是叫花子吗?以前我一句话,就能让几百人遭殃,可现在,区区三个臭丫头,就能把我欺负成这样。”她的声音渐渐哽咽:“我有主子的尊严,落得如此田地,如何面对你这个奴才?只好装睡,想你快些离去,可你偏不给我这个逃避的机会!” “你说过,这儿没有主仆,所以,你不过是个弱女子,而我作为一个男人,理应对你施以援手。”说着,他伸出手来。 太平犹豫了片刻,抓住了他的手。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伞下相对而站俩人,沉默了良久,袁一开口道:“这雨不知还要下多久,去我房里吧!” 太平没有丝毫顾忌,将手中的被子丢给他,点头道:“那走吧!” 来到房中,太平嫌东嫌西的挑剔了一番,袁一知道那是性格使然,便一味点头敷衍着她。 袁一见她全身湿透了,便找来件衣裳给她换,见给的并非新衣,她一脸嫌弃道:“不是吧!穿你的旧衣,想让我做一辈子噩梦吗?” 袁一指了指她晾在房中的衣裳,皱眉道:“你觉得,除了我的衣裳,你还有其它选择吗?再说,这衣裳的料子可是蜀地丝,以前重要宴请才舍得穿,现在给你当寝衣,不算亏待你吧!” 太平长长叹了口气:“只怪虎落平阳!既然处境如此,那我也只能勉强,将就,凑合穿了。”说着,接过衣裳。 听到这话,袁一满脸不快,喃喃道:“虎落平阳?你是母老虎,大爷我可不是犬。” 这时,走到屏风后的太平,隐隐约约听到说话声,便探出头,问道:“什么?” 他摆手笑道:“没什么!” 太平看到屏风后的浴桶,问道:“有人用过吗?” 他果断回答没有。 太平点点头,道:“我要沐浴,赶紧去准备!记住了,水要流经深山的清泉,浴香要用扬州三合坊的冷清秋,还有花瓣要用……” 他打断道:“你一会儿清泉水,一会儿冷清秋,你这是沐浴,还是做菜?平民可没有这些文的,雅的,洗澡就用一桶热水,一条浴巾,一冲一抹就完事了。” 太平妥协道:“好吧!既然处境如此,我就把要求放到最低,首先,热水要没过浴桶三分之二,其次,这桶实在粗陋,遮丑的花瓣绝不能少!” 袁一叹气道:“这个时辰,我去哪儿弄热水让你沐浴?凑合一晚,明天再洗吧!” 太平终于爆发,怒道:“狗奴才,赶紧去办,不然要你好看!” 他不以为然道:“平民命令平民办事,恐怕是拒不受理!” 太平怒瞪了他良久,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没错,我是平民,我是平民……” 待冷静下来,她微微一笑,眼神顿时变得柔情似水,扯着袁一的衣角,撒娇道:“讨厌!你看我都这么狼狈了,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让我舒舒服服沐浴?” 见太平又用起那些招数,他赶忙求饶道:“您别这样,我错了,这就给您去办。” “都这时辰了,哪儿还有热水?” “街口有个澡堂,那里一整天都烧着热水。” “嗯。氤氲馆的花都长特别糟糕,怎么办呢?” “我会想办法。您这样说话多累,正常点行吗?” 太平恢复本性道:“既然如此,那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办!” 见他匆匆离去,太平得意一笑:“月姐姐,教的这些招数,还真好用!” 没过多久,袁一就按要求把热水装满,这时,太平走到浴桶前,用指尖试了试水温:“花瓣呢?” 他拿出兜里花朵,扯成花瓣散在水中,办妥当后,道:“你在这儿沐浴,我去外面待会儿。” 太平摆摆手:“虽说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可你是太监,没所谓啦!你伺候我沐浴吧!” 他吃惊不小:“沐浴?宫里有太监伺候公主沐浴吗?” 太平想了会:“以前倒是没有过。父皇曾经说过,太监基本跟宫女差不多,既然其它都凑合了,也不差这一个,更衣吧!” 见太平张开手,让他伺候更衣,他往后退了几步,道:“在这儿什么都能凑合,唯独这个不能。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伸手就能拿到,我不会走远,就在房外。”说罢,急忙推开门走了出去。 待太平沐浴好,袁一在地上铺好被褥,正要熄灯,只见太平一脚将被子踹到床下,嚷道:“好饿啊!命很长,弄点吃的来!” 他一脸疲惫道:“你都折腾了一晚,再过二三个时辰就天亮了,忍忍明天再吃吧!” 见此,太平侧着身子用手撑着头,眨了眨眼睛,风情万种道:“命很长……” 他求饶道:“求你收起这怪腔怪调,我这就去弄,满意了吧!” 他在膳房搜了一圈,只找到了些生肉蔬菜,见此,他灵机一动,往炉里添了些柴,然后,找来口砂锅煮上水,待水沸腾再放入切好的肉片,最后把找来的东西都放了进去。 他将冒着热气的砂锅往案几上一放,房中顿时香气四溢,太平一蹦一跳地前来享用。她往锅里看了眼,皱眉道:“咦!这锅菜看上去怎么乱七八糟的,它有菜名吗?” 他心想,这菜俗称一锅乱煮,是他最擅长,或者说,他唯独会做的东西,如果把这个菜名告诉太平,保不准她会拒吃。 他为了避免麻烦,便信口胡诌了一个菜名:“寿喜锅。” 听到菜名的太平显然安心了许多,她拿起筷子边吃边道:“这菜名跟你挺搭的嘛!味道马马虎虎,刚好果腹,你在哪买的?” “嗯。先吃吧!” 太平边数落寿喜锅难吃,边大快朵颐地吃着,还不到一盏茶时间,她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道:“太难吃了,实在吃不去了。”说罢,走到床边躺下。 见状,他拿起筷子往锅捞了捞,见锅里只剩汤了,笑道:“真难吃哦!” 太平岔开话题道:“算一算还有四天时间,说句实话,接近罂粟比我想象中难多了,你能帮我吗?” “当然!” 太平从床上翻了个身,微笑道:“是吗?你打算怎么帮我?”   第25章 氤氲馆解蛊(三) “罂粟的事还有四天,现在最要紧的事摆平你房里的三个丫头,不然,你这四天的日子,会比四年还要长。” 太平粲然一笑:“怎么?你要替我出头,揍得她们一顿?” “我可从来不打女人。” 太平难掩羞愧道:“在宫里,我处处为难你,可你不但没有记恨,还这样帮我。” “我心胸可宽广,才懒得记恨。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在氤氲馆,凡事忍着点,别再出岔子,让我能安心办好罂粟的事,能早些回到国法寺。” 太平侧过身子,轻轻地“嗯”了声。 次日,袁一看到太平同房的三个姑娘,正在屋外做着女红,便走近道:“各位打搅了,我是新来的春郎高仁,想请问些事情?” 这时,姑娘们一齐起身,围着他叽叽喳喳道:“原来你就是高仁,长得也算玉树什么来着?” “你真丢人,玉树临风都说不齐。高仁,听说你昨天帮暖月报了大仇,真是大快人心!” 袁一摸了摸胡子道:“原来她叫暖月。” 一个穿青色半臂裙的姑娘,眼里满是期待道:“昨天,你为了拖住那个人口贩子,不惜牺牲色相,过程一定很有趣,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他笑了笑,回忆起昨天傍晚时分,在大堂招呼客人的他,去到茅房方便时,看到一个眼神闪烁的男子跟随而来,见男子行为鬼祟,他前停下脚步,只见男子身材矮胖,粗眉细眼,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见状,他向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您是客人,先请!” 听到这话,男子走向前,可丝毫没有进茅房的意思,而是笑得很猥琐地贴近他,伸手不时捏捏他的肩膀,不时拍拍他的胸部,笑道:“郎君,你不但人长得这么俊俏,身体还这么壮,做春郎多可惜,不如来帮我干活,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被男子毛手毛脚,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连忙向和退了一步:“我可没有特殊的癖好,你找错人,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男子伸手拦住他,笑道:“郎君别急着走嘛!你的胡子好有味道,我喜欢!”说着,伸手往他脸上摸去。 忍无可忍的他抓住男子的手,声音低沉道:“不想下辈子当废人,就给大爷滚进茅房去!” 不懂收敛的男子继续调戏道:“好有男人味,我喜……” 见此,他将男子的手往后一扳,男子便痛得哭爹喊娘。他冷冷一笑:“懂了没?还要大爷再教教吗?” 男子总算见识厉害,连爬带滚进了茅房。 这时,他拍了拍手,转身离开时,看到一个杀气腾腾的女子与他擦肩而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的他,转头看到,那女子走到茅房前,而后,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见茅房门缓缓打开,感到不妙的他快步上前,夺下女子的匕首,捂着嘴将她拖到一旁的水缸后好。 待那个有龙眼之癖的男子走远,他松开女子,皱眉道:“姑娘可知道杀人偿命?” 暖月沉默不语,泪如泉涌。见状,他叹了口气:“恨极才会取人性命,你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暖月止住泪,道:“他是一个人口贩子,方才上门找鸨母时,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当年把我拐卖到青楼的混蛋!我夜夜做梦都想将他千刀万剐,如今老天爷开眼把他送到了这儿,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听罢,他沉思片刻,喃喃道:“他是人口贩子,又是来找鸨母,还有龙阳之癖,那么来氤氲馆……难道是来买卖的!” 见他嘀咕着,暖月恼火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起身道:“我跟你一起报这个仇,如何?” 暖月冷冷一笑“他来氤氲馆带了六个打手,就凭你我,如何对付得了他们?” 他笑了笑:“愚者动手,智者用脑,咱们可以如此,这般……” 袁一回到大堂,见鸨母与那男子正话别,他故意拉低衣领,露出壮硕的胸肌,而后走上前,向男子躬身道:“小人方才莽撞之处,还请大爷恕罪!” 男子正要开口臭骂他,可瞥见他半露半隐的胸肌,咽了口唾沫,笑眯眯将他扶起:“不碍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此时,鸨母见男子高兴,插话道:“钱爷,你知道的我不缺钱,那批上等货物真不能给氤氲馆,银子好商量!” 钱爷满脸不屑道:“不是银子的事。我做这买卖,能在江湖上立足,就靠俩字,信用!你氤氲馆名头虽大,可咱们已有多少年没有生意往来,大家心中都清楚,我犯得着为你得罪老主顾吗?” 鸨母知道钱爷有龙阳之癖,见钱爷对袁一有意,便将他拉到一旁,央求他替自己说情。他本有心向钱爷套话,于是,爽快地答应了鸨母的请求。 这时,袁一转过身,看了眼钱爷,便摸着两撇小胡子道:“钱爷,你帮帮忙吧!” 钱爷笑了笑道:“帮忙倒也不难,不过,还得看你们的诚意,值不值得我帮这个忙?” 鸨母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推了推袁一,笑道:“若钱爷不嫌弃,让高仁陪钱爷上楼小酌几杯,说说诚意,如何?” 见他欣然同意,鸨母赶忙推着他与袁一来到楼上的雅间,而后,向袁一低声嘱咐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袁一来到临窗的位置坐下,将窗户推开了条小缝,往街上看了眼,见钱爷招手让他来喝酒,他便走近,笑道:“喝酒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咱们玩些有意思的怎么样?” 钱爷拍手叫好道:“我就知道,你也是同道中人,那咱们玩什么?” 他笑了笑道:“问答,喝酒,脱衣服。” “好!怎么玩?” “很简单。看我玩一次,你就知道了。”说罢,边往杯中倒酒,边问道:“你不喜欢女人?” 钱爷点点头,叹了口气:“年轻时也想过娶妻生子,可做了这买卖,见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心里就发虚,总害怕她们会谋财害命,久而久之,从害怕成了憎恶,转而……” 袁一心语:“原来这人口贩子,害怕曾经拐卖的女子找他寻仇,才会患上龙阳之癖。” 钱爷侧头在他颈间哈了口气,笑道:“说了这么多,该脱了吧!” 他满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忍着浑身的不适,脱下罩衫,往空中一抛,又问道:“通常需要鸨母亲自洽谈的,只有给馆里添置姑娘,你也是做这买卖的?” 听此一问,钱爷突然警觉道:“你问这些干嘛?” 他摸着唇边的两撇小胡子,笑了笑:“我听说,做这买卖的都是大金主,我想找个衣食无忧的靠山,其实,也没什么,随便问问。” 钱爷把手放到他大腿上,拍了拍,笑道:“我就是那个大金主。” 见状,他慌忙起身,拿起一杯酒送到钱爷嘴边,道:“这个问题算你没答上,喝酒吧!” 钱爷握着他的手,甘之如饴地喝下杯中的酒。这时,他往窗外看了眼,远远瞧见梅仁出现在街口,他甩开钱爷的手,问道:“你拐带来的姑娘,藏在什么地方?” 钱爷冷冷一笑,道:“这个可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再好奇也不能告诉你!别问长问短了,银子,要多少,就给多少,你就从了我吧!”说着,如饿狼扑食般抱住了袁一。 见梅仁来了,袁一已没了顾虑,只见他提住钱爷的衣领,一抖一晃,便将他从衣裳中甩了出来,而后,赤身露体地滚到了地上。 袁一用他的衣裳结成一条长绳,套住他的脖子,将他悬挂在房梁上。就在他吊得差点背过气时,袁一搬来条凳子给他搁脚,看了眼喘着粗气的他,笑道:“钱爷,方才的问题若是答不上,可不是罚酒,可得要命了!” 钱爷骂道:“王八羔子,下来我弄死你!” “是吗?狠话还是等到你,能活着走下来,再说吧!”说罢,袁一踢开了他的搁脚凳。 见吊得差不多了,袁一又把凳子放了回去,问道:“我可以这样折腾你许多次,保准每次都让你生不如死,所以,还要再玩一次吗?” 见识到厉害的钱爷,只好乖乖就范道:“她们都在永阳坊果儿巷三号。” 这时,正端着一碟花生吃着的袁一,听到这话微微一笑,将刚送进嘴中的花生仁往空中一吐,顿时,这颗花生仁便如锋利的暗器般飞过钱爷头顶,割断了吊着他的绳子。 袁一看了眼“噗通”落地的钱爷,边剥着花生,边笑着挑衅道:“现在你下来了,怎么还不来弄死我?” 恼羞成怒的钱爷从地上爬起,愤然向他挥拳,见状,他没有迎击,而是一溜烟地跑到房外。待引得钱爷追到楼梯边,他伸脚一绊,钱爷便连滚地爬的滚到了楼下。 此时,收到暖月暗中报信的梅仁已来到大堂,正为搜查人贩的事与鸨母吵得脸红脖子粗。 见赤身露体的钱爷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梅仁急忙上前,推开围观的人墙,俯身扶正男子的脸,从兜里掏出张画像瞧了瞧后,对一旁的鸨母道:“你可看清楚了,他就是我要找的人贩,按照大唐律例,窝藏重犯,妨碍执法,可是要在牢房蹲三年!” 见状,鸨母急忙撇清关系道:“捕爷,这都是误会!要是你早些把那画像拿给我看,我也不会眼拙,认不出来通缉犯。我还有生意要做,就劳烦捕爷赶紧将这通缉犯带走!” 钱爷带来的打手,见梅仁要将钱爷绑走,互相使了个眼神,而后,一拥而上,团团将梅仁围住。   第26章 氤氲馆解蛊(四) 在楼上,靠着栏杆剥着花生的袁一,见到此番景象,喃喃道:“这些打手个个身壮如牛,手臂比梅仁的大腿还粗,这下他有得玩了!” 这时,打手们纷纷抽出明晃晃的刀指向梅仁,见状,梅仁的腿像不听使唤似得狂抖,他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袁一,这个大混蛋!让我单独来这儿,说什么立功扬眉吐气,我看是送死一命呜呼,还差不多!” 说着,他环顾四周,见无处求援,只好硬着头皮,抽出腰间的佩刀,用颤抖的声音,对打手喊话道:“你们不想死得太难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见打手们无动于衷,他继续道:“我看你们出来混,也挺辛苦,我就大发慈悲,不抓你们,让你们离开,就当给你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怎么样?” 打手哈哈大笑,道:“重新做人?不如我们哥几个,来给你一个重新投胎的机会吧!” 见此,袁一抱怨道:“爷的!梅仁,这娘人还真够婆妈,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说罢,他将剥好的花生仁,一颗接一颗的弹向梅仁和打手,就在这时,梅仁突然感到腰间一麻,身子莫名其妙向前跃起,而后,感到小腿一麻,又莫名其妙地抬腿,将持刀攻击自己的打手踢倒。 如此,在外人眼里,梅仁就同武林高手般收拾着体壮如牛的打手,而他自己只觉得全身酸麻难受,好是中了邪一般。 其实,用花生操纵着这场打斗的袁一很清楚,梅仁只是招式好看,打在对手身上半分力道也没有,因此,他不但要操纵梅仁,还要配合着招式,利用花生痛打对手。 几名打手不知有人暗中相助,只以为是梅仁武功了得,吓得纷纷跪地求饶。 见此,梅仁以为得到神助,微笑着低声念了几句佛,而后,将打手与钱爷用绳子一同捆了,牵着他们哼着小调走出了氤氲馆。 袁一来到永阳坊果儿巷三号,待探查清楚,那儿的确是钱爷的老窝,便赶到梅仁家中。因懒得解释易容的事,便顺手拿起门前的顶斗笠戴上。 当看到压低帽檐的袁一突然而至,梅仁先是惊奇,而后破口大骂起来,袁一没时间跟他废话,往案几上拿来一个梨子,塞住他嘴里,道:“记清楚了,钱爷拐来的姑娘都在永阳坊果儿巷三号,今晚就行动,多带些人去!”说罢,便回到了氤氲馆。 回忆到这儿,袁一心语:“昨天的事太丢脸,多说无益。”因此,便道:“其实,昨天的事也没你们想得那么有趣。对了,这件事最好不要传到鸨母耳朵里,不然,暖月以后在氤氲馆就没好日子过了。” 这时,穿半臂裙的姑娘,道:“暖月是罂粟的贴身丫鬟,鸨母再气也拿她没辙。” 袁一随口问道:“罂粟很看重暖月吗?” “归隐荷居有暖月,星巧与云烟三名丫鬟,罂粟为人冷傲,可待自家丫鬟极好,所以,她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袁一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姑娘笑了笑:“对了,你方才要问什么事来着?” 袁一道:“昨日,前院的纤尘姑娘正处理些不常用的珠钗首饰,见东西还不错,便开口向她要了过来,我一个大男人留着也没用,恰好有个远方表亲也在这儿干活,索性送来给她,她好像与你们同住在一个房里。” 听到这话,三个姑娘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的远方亲戚是木月?” 他点点头,笑道:“说到她,你们怎么都是这副表情?其实,以前我也不太喜欢她,她不但为人挑剔,说话刻薄,而且脾气还很坏!” 姑娘点头称是道:“一点也没错!看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想必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道中落,才会女扮男装,谋份差事糊口。” 他顺水推舟道:“没错。虽然她脾气不好,可本性善良。” “穷人过好日子容易,富人过苦日子就难啰!她虽讨人厌,可昨晚我们也做得有些过分了。” 这时,袁一掏出三个锦盒,送给几个姑娘道:“我同她亲戚一场,怎么也得照顾下她,若她有得罪你们的地方,我代她向你们道歉。” 姑娘们推辞了一番,方才收下锦盒,道:“放心。不管怎么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也不会再跟她一般见识。” 自从袁一说过情后,姑娘们都对太平宽容了几分,而太平在袁一的嘱咐之下,也收敛了几分,因此,她们的相处显然要融洽了许多。 这日,太平不知从那儿听说,袁一帮暖月报了大仇的事,便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接近罂粟的法子。 入夜,太平来到袁一房中,将想到的计策说出来:“命很长,白天暖月借故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看得出她对你,那是相当有意思。” 她说着挑了挑眉道:“所以,我就索性约她今晚在荷塘与你见面,不管你甜言蜜语也好,牺牲色相也罢,务必将她哄得服服帖帖,然后,当我明天当提出要到罂粟房里干活,她会看在,我同你亲戚一场的份上,卖力帮忙。”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这丫头,当公主时,傻白甜,现在做了丫鬟,怎么变得这么聪明?女人果然善变,不过,这招太损了。” 想到这儿,他摇头道:“暖月虽然身在青楼,可同良家女子无异,我可不会为了达到目的,玩弄别人的感情!” 太平冷冷一笑:“劳烦!你连猥琐的男人都能勾引,抽空勾引下花容月貌的暖月又怎么了?” “怎么可以把两者混为一谈呢?再想别的法子吧!” 太平威胁道:“提醒你,我们的日子可不多了!你想想,要是被父皇母后发现,我玩到了青楼,我是公主,最多被母后的藤条招呼一顿,再被禁足一年半载。可你们这些奴才会怎么样,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番话听得袁一直冒冷汗,心想,自己手里攥着几十条人命,不赶紧把这祸害送回去,所有人都会被祸害死。 想到这儿,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真是怕了你。我去赴约,不过,你得答应我,你在罂粟身边待满一日,就得随我回国法寺。” “一言为定!” 此时,袁一缓步走到荷塘,远远瞧见柳树下的身影,他整理好复杂的心情,走近道:“来了很久吗?” 暖月转身,用手指卷着耳边的秀发,羞怯道:“刚来。昨天的事,还没跟你道谢。”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说话间,他看到暖月突然一脸害怕,指了指身后道:“那儿……有个白衣女子,你看到了吗?” 袁一转身一看,便知道是太平在装神弄鬼,为了配合她,袁一故意摇头道:“没看到。” 这时,吓得面如土色的暖月扑到袁一怀中,不远处的太平见此,拨开挡在脸前的长发,微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以表赞许。而后,为了不打扰他们,便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袁一安慰了暖月几句,正要将她推开时,她却伸手紧紧抱着他,柔声道:“高仁,你的怀抱好有安全感,好温暖,你喜欢我吗?” 他抬头看到满天繁星,突然想起上官婉儿,思绪万千之时,脱口而出道:“不知道。”见暖月抬头诧异地望着自己,他急忙改口道:“我是想说,还不确定,现在对你的这种感觉是不是喜欢?” 暖月粲然一笑:“我可以帮你确定。”说着,她踮起脚尖在袁一唇上轻轻一吻。此刻,他记不清曾经亲过多少女子,可他能确定,这是最不情愿,也是最尴尬地一次。 次日,太平得以暖月的帮助,如愿去到归隐荷居。傍晚时分,太平随暖月走上了湖塘通往归隐荷居的水桥。 她边走边眺望,只见荷居四周环绕着绿色的翠荷,近前种着淡雅的玉兰花,身临此景的感受,用悬挂在阁楼的“归隐荷居”四个字恰能概况。 来到罂粟房前,当太平推开门看到房中陈设时,不由得被惊呆了,她享尽天下荣华富贵,怎样夸张的阵仗她没见识,此时,她的惊诧不是奢靡,而是房中的陈设格外简单朴实,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传言中罂粟所住的仙居会是这般寒酸。 暖月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低声道:“我家姑娘常说,世人眼里贵重的东西,只因它比平常之物稀少,它的好,仅在于只配少数人拥有,多数人得不到。而并不代表它本身很美,或是实用,正因如此,姑娘不喜奢华,崇尚朴实。” 听罢,她心语:“好一个不喜奢华!明明是个下贱的风尘女,偏要把自己洗得像瑶池的白莲花似的,她装得不累,别人听着还嫌恶心。” 这时,巧星与烟云提着食篮走来,暖月亲昵向她们引见过太平后,便一齐走进房中。   第27章 氤氲馆解蛊(五) 罂粟正捧着本书坐在窗边的榻上,见暖月领着太平走近,便放下书,坐直了身子,望着太平浅浅一笑:“你叫木月,对吗?” 太平印象中的罂粟是带着冷傲面具的妖孽,可此时,笼罩在夕阳余晖中的她依旧极美,她的一颦一笑却透着可亲可近之感。两种截然不同之感让太平坠入了谜云,彻底没了头绪。 这时,见巧星与烟云已将饭菜摆好,罂粟走到食案前坐下,向站在一旁的太平道:“一起吧!” 太平见暖月几个都随意地在案几便坐下,心语:“氤氲馆再没规矩,罂粟再没架子,也不能纵容下人与主子同席用膳吧!” 暖月以为太平是拘谨不敢入座,便起身拉着她坐下,笑着对罂粟道:“姑娘,既然木月来了归隐荷居,你是不是该教她这儿的规矩?” “归隐荷居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罂粟说着,将一块胭脂肉夹到太平碗里,继续道:“别拘谨,多吃点。” 太平看了眼碗里的肉,冷冷道:“我不喜欢吃肉!”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诧异,见状,她慌忙改口道:“不过,姑娘给的,我什么都喜欢。”说罢,她将肉放进嘴里,可尝出的不是该有的鲜美,而是五味杂陈。 在膳房,罂粟正将枸杞放进煮了许久的莲子羹里,在窗边站着的太平,隐约瞧见对岸又来了许多为解联的人。 她转身对罂粟道:“每晚的莲子羹都是你熬的吗?” 见罂粟点点头,她继续道:“不是我今晚看见,绝不会相信闭门羹是你亲自煮的,我是如此,那些客人也不会例外。所以,何必这么麻烦,交给别人做不就好了。” 罂粟望了眼人头攒动的对岸,道:“我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解联也好,莲子羹也罢。既然规矩是我定的,自然就有遵守的义务,亲力亲为只是让自己好过。” 她不屑争辩,便假意道:“姑娘的理自然是对的。莲子羹还要多久?” “半个时辰。” “姑娘先忙着,我内急去趟茅房。”没等罂粟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走了。 太平盘算着暖月几个都去招呼解联的客人,正好趁罂粟煮莲子羹这会儿,她可以放开手脚寻找传说中的罂粟蛊。 她在罂粟房里,翻箱倒柜寻了半天,唯一的收获就是在她床底下找到三口大箱子,里面装着许多珠宝首饰,其中不乏成色品质,连她都感到难得的祖母绿,猫眼石,东海夜明珠。 惊叹之余,她心想,罂粟随便出售其中一件,就足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可为什么不离开氤氲馆呢?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喃喃自语道:“莫非像怪异志里的故事那样,罂粟其实是鬼魅,靠用奇珍异宝提炼的丹药保持人形,蛊惑世人。” “你想象力这么丰富,不如去写故事吧!” 她看了眼四周,不知话语声从哪里飘来,她满脸惊恐,捂着耳朵喝道:“谁在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见袁一从窗户跃了进来,太平瞪了她一眼道:“你来这儿干嘛?” “没什么,只是路过瞧瞧,你的大事办得怎么样了?” 太平指了指珠宝箱,道:“我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觉不觉得罂粟蛊跟这几箱珠宝有关?” “我觉得,没有。” 太平皱眉道“这么好的东西不用,藏在床底下像是正常人吗?” 他躬身边看着箱子中的珠宝,边道:“这些东西不是太庸俗,就是太夸张,再说罂粟已经美成那样,还需要什么首饰?” 太平揪着他的耳朵,气愤道:“你这家伙到底站在那边?别忘了,你,是,太,监!” 袁一摸了摸耳朵,皱眉道:“我知道。倒是你嗓门这么大,是想把所有人都叫来吗?” 说话间,太平瞥见对岸的人流似乎散了,便将箱子放了回去,将袁一推到窗外后,她也慌张地离开了房间。 这时,暖月几个回来,便来到罂粟房中,向她禀告了今晚解联的情况,平素厌恶见客的她见无人解出对联,暗暗松开口气。而后,巧星和烟云便一唱一和地说起,今晚解联时,发生的各种趣事。 见她们说得眉飞色舞,一旁的太平瞥了眼坐在榻上罂粟,只见她不时微笑点头,可始终一言不发,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的圆月,喃喃道:“又是月圆之夜,他会来吗?” 她沉思了片刻,打断正说得兴头上的暖月道:“今早你们说想要珍珠,我找了些放在梳妆台那儿,你们看看合不合用?” 暖月微笑着从梳妆台上拿来一个锦囊,将其中的珍珠倒在手中,太平只见它们颗颗饱满,而且色泽温润细腻,是不折不扣地极品珍珠,她记得,在玉物房中,她最喜爱的几支朱钗上就是镶嵌着这样的珍珠。 正当她暗自赞赏暖月几个识货时,却听到暖月对罂粟道:“太合用了!这样的珍珠磨成米分敷在脸上,皮肤就会特别光滑细嫩!” 太平听到她们要用珍珠敷脸,顿时,有种被罂粟比下去的感觉,心中不由得有几分窝火。 暖月回房时,将太平拉到一旁,嘱咐道:“今晚由你伺候姑娘沐浴,虽然姑娘为人随和,可凡事还得用心点!” 太平随口保证道:“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虽然她嘴上说得很好,可做起来却是有心无力。这会儿她提着一桶热水上楼,可还没进门,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虽然人没事,却打翻了桶,辛苦提来的水被撒到了走廊上。 罂粟闻声而出,见她一脸狼狈,微笑询问道:“这水挺重,我能帮你吗?” 说话间,罂粟已拿起倒在地上的桶,对于这般善意而谦逊的帮助,太平显然无法拒绝,只见她搓着衣角点了点头,随着罂粟往楼下的膳房去了。 待浴桶盛好水,太平将门窗关好,罂粟便走到屏风后,正要宽衣,看到太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颦眉道:“我沐浴,不太习惯别人在旁,你回房休息吧!” 太平收起好奇的眼神,走近罂粟道:“姑娘是嫌弃我笨手笨脚,才用不习惯旁人伺候的话,打发我走吧!” 罂粟摇头道:“千万别误会,我真……” 太平打断道:“既然如此,就让我来好好伺候姑娘吧!” 说罢,她阴阴一笑,不等罂粟答应,便七手八脚地将罂粟的衣裳脱去,而后,暗自将罂粟上下打量了一眼,喃喃道:“切!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此时,罂粟已将身子浸入浴桶,她转头望着喃喃自语的太平道:“在跟我话吗?” 太平拿起浴巾帮她擦着背,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坊间传说的罂粟蛊,到底是什么?” 她见罂粟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又补充道:“姑娘的肤若凝脂,这会儿我算是见识了,眸似水与笑靥如花也算见识过,可这说得玄乎的罂粟蛊,到底是什么?” 罂粟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他们所说的那个‘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女子不存在,就算有,只是活在那些人心中,而她绝非我。” “你太谦虚了。像你这般绝尘无双的女子,恐怕只配天下男子仰望。话说回来,姑娘有意中人吗?” 罂粟羞怯一笑,转头调皮将水弹到太平脸上,道:“你真是个小八婆!” 太平继续问道:“坊间都说,大唐第一公子贺兰敏之同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姑娘真喜欢他么?” 见罂粟娇羞点头,太平心里的几千个醋坛,瞬间被打翻,醋劲冲天的她,搓着背的手不由得用力过猛,只见听到一声罂粟“哎呦”一声,她方才回过神来。 见状,她赶忙道歉:“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姑娘没事吧!” “没事。”说话间,罂粟瞧见她袖子有些破了,道:“你的袖子?会针线活吗?” 她皱眉道:“我会绣花。缝衣服和绣花应该差不多吧!” 罂粟笑了笑:“我能帮你缝吗?” 灯下白衣胜雪,青丝如瀑的罂粟,聚精会神地缝着太平的衣裳,此情此景,让太平想到多年前,武后也曾替她缝过一次衣裳,当时她问武后,破了换新衣便是,为何还有补? 武后是这样回答她:“每年母亲都该给孩子做衣裳,可母后要帮父皇处理许多事情,没时间做那些,今晚你衣裳破了,母后恰好闲着,能在你的衣裳上亲手缝上针线,也算弥补母后的疏忽。” 每当埋怨母后鲜少陪伴,孤独寂寞的时候,母后灯下缝衣的画面就会浮现眼前,她心里就会变得温暖无比。 罂粟咬断缝衣线,将衣裳递给太平道:“可以了。” 太平正要说些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动人心魄的琴音,罂粟微微一笑:“他果然来了。” 说罢,罂粟在焦尾琴前坐下,拂动琴弦与屋外的琴音应和着。 太平精通音律,又遍赏名家技艺,可从未听过像今晚这样旷古烁今的琴音合奏,她不觉陶醉其中,难以自拔。 此时,袁一听到琴音,满脸恐惧地从床上坐起,擦着额头的冷汗道:“方才响起的琴音,虽如梦似幻,可终究掩盖不住时隐时现的戾气,难道是魔音琴少?”   第28章 氤氲馆解蛊(六) 在屋顶上,双手环胸的袁一看着,不远处盘膝而坐,抚着琴的魔音琴少。只见他身着玄色长袍,系着金线流云纹披风,腰间的翠玉金腰带根外扎眼,据说他已蝉联三届邪系第一,这腰带应该就传说的金腰带。 这时,魔音琴少转过头,只见他没用嘴说话,而是用武林高手惯用的气语道:“臭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袁一曾听说,天底下没有人见过魔音琴少的真容,那时以为,见过魔音琴少都会死翘翘了。可今日,看到他脸上的金色面具,方才明白其中缘由。 看到他使用气语,袁一心语:“气语是用丹田之气震动腹壁,传出极其微弱的话语声,若不是听觉敏锐的武林高手,绝听不到他的说话声。” 想到这儿,他搓了搓手,往丹田上一按,用气语道:“哟……嗯……啊……哦……” 魔音琴少不解:“什么?” 他摸着两撇胡子,笑了笑,用气语道:“气语很久没用,那是调音,现在开始了。大爷很早就在这儿了,可都说魔音琴少一笔杀人买卖,就能赚几万两,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财主。现在摸黑溜进归隐荷居找罂粟弹琴,连最基本的十两入门,百两过桥费都不愿意掏,未免太抠门了吧!” 魔音琴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用气语道“都说吸髓鬼捕去了波斯,出现在这儿是不是太奇怪了?” 他背脊一凉:“你怎么认得我?” “咱们有过一面之缘,或许你并没在意。你的易容术确实高超,可惜却伪装不了眼神。施魔音者,必须看透每个人的欲望,恐惧,而人都无法隐藏自己的眼神,我便借此看透每个人,记住见过的人。” 袁一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江湖中有种说法,魔音琴少的琴弦一动,十万军队也无法匹敌,这样的绝顶高手已经够完美了,更完美的是至今无人发现你的死穴。” 魔音琴少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微笑。 他向前一步,继续道:“不过,你的魔音遇着罂粟的琴音,魔性便被洗净,这就是你的死穴。” 魔音琴少想要发作,怎奈弹出的琴音一点杀气也没有,袁一扣住他的颈脉,拿过古琴道:“我没说错吧!我顷刻间便能取你性命,你仇家那么多,人头应该很值钱吧!” 魔音琴少冷冷一笑,这次用嘴说道:“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讨厌银子花不完,更讨厌杀人,我只想跟你做笔买卖?” “有意思!什么买卖?” “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你的死穴,怎么样?” “这笔买卖听起来不错。可我好心提醒你,现在罂粟的琴音停了,魔音又能起作用了,不怕我言而无信吗?” 袁一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求死心切吗?我不是小虾米,懂得江湖多风险,相信需谨慎。可魔音琴少拿银子办事,不但干净利落,还从未失信。” 魔音琴少点点头“你虽为朝廷办事,江湖中都知道,你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说着,伸手道:“成交!” 袁一将琴还给他道:“罂粟不会武功,为何你的琴音却被她所克制?” 魔音琴少望着天空,若有所思道:“她琴音中,有种世间罕有的极善力量,能诱导我的魔音放下戾气。” “她如何拥有这神奇力量?” “因为,她的心纯粹善良,所以才能弹出的这样的琴音,可惜命运捉弄,沦落风尘!” 看到魔音琴少神情中尽是惋惜,他道:“既然替她惋惜,为什么不劝她离开氤氲馆?” “以为我不想吗?她用琴音说过,天下很多垂涎她美貌的无耻之徒,出了风尘,她无依无靠,终究沦为他人的玩物,如此,氤氲馆对此时的她而言,反倒是块净土。” 袁一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她的这番话看似豁达,实则绝望,照理贺兰敏之与她郎情妾意,带她出风尘也不是件难事,为何会有这般感慨?” “所有人都以为,贺兰敏之爱罂粟成痴,终会不顾一切娶她为妻,可事实却是,贺兰敏之只当她是众多猎物中的一个。即便知道贺兰敏之的心思,可她还是义无返顾的爱着,期望有天能用痴心换来真心。” 袁一摸着两撇小胡子,挑了挑眉:“高冷酷的魔音琴少,竟对女孩子的心事如此了解,难道也中了传说中的罂粟蛊?” 魔音琴少冷哼一声:“明知故问!” “鬼鬼祟祟地在这儿以琴会友,装知音,倒不如趁她没睡,下去表个白吧!”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看这主意挺好的!” 魔音琴少上下打量他一眼:“有钟情的人吗?” 听到如此一问,他心语:“婉儿?可我追了人家快半年,明示暗示表白了无数次,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万一我说有,他继续问下去,那我岂不是很丢脸,不如,撒谎。” 这样想着,他回答道:“没有!” “说谎!”说着,魔音琴少一拨琴弦,奇幻的乐声便如行云流水般钻入他的耳中,许多美妙心醉的画面在眼前流过。 琴音止,画面嘎然而止,他一脸不解地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魔音琴少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的魔音帮你找出了,记忆中每个情动时刻,若你是风流之人,会有许多女子出现在画面中,若是专情之人,也会有两三张不同面孔出现,不过,出现最多的那张面孔,就是你钟意的人。” 他愁眉紧锁,拼命摇着头:“怎么还有她?” 魔音琴少得意一笑:“这会知道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吧!见着谁了?” “我见着……”说着,抬头望着满天星斗,喃喃道:“上官婉儿,还有……算了应该是我看错了。” 魔音琴少笑道:“看样子你是看到两个女子,如果回忆是一闪而过,证明你对那个人的情愫,只是萌芽,留个心就好,毕竟,天下痴情的人屈指可数。” 他好奇道:“痴情的人会在魔音里看到什么?” “在魔音里,看不到别人,所有情动只为一人。” “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吗?” 魔音琴少摇摇头:“不知道。至少,我没看到过,觉得你能专情于那个叫上官婉儿的姑娘,这样就够了。” 这时,上官婉儿在自雨亭,正在临摹《兰亭序》,突然听到敲门声,她起身开门,瞧见是孙满贵,皱眉低声问道:“这么晚,出什么事了吗?” 孙满贵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进去说。” 进房,孙满贵从袖里掏出封信给上官婉儿:“这是随行国法寺的宫女,托人送进宫,要给皇后娘娘的,幸好被我看见,拦了下来。” 上官婉儿拆开信,见宫女将公主如何失踪,掌宫胁迫宫人隐瞒实情,暗中苦寻公主等事巨细无遗地写于信中。 她沉默片刻道:“算日子,公主明晚就该回宫了,只剩一天时间,公主若不现身,如何寻得到她?禀告实情,最多只是受皮肉之苦,可知情不报,就只有死路一条。” 孙满贵笑道:“对于这些脑子不适合在宫闱生存的人,早死早投胎也算一种福分。” 上官婉儿走到窗边,看着月下的翠荷道:“当年在万卷阁时,你是怎么知道我适合在宫闱生存?” “凭感觉!事实证明,当年选你做互惠互利的伙伴,现在看来,我的确是赚到了!” “你少来虚的!你清楚我是什么人,而我更清楚你是什么人,感激不会加固我们之间的利益链,所以,在我没沦为阶下囚,你没惹上大祸之前,什么都不破坏不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既然想知道,那我说给你听。” 当年,孙满贵只是御书房的一名小太监,隔三差五就会去万卷阁办事,他听到从隔壁书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花木兰替父从军,明明是个仁孝果敢的女子,这书上却说她不守妇道,牝鸡晨鸣,简直是迂腐愚昧!” 此时,正是上官婉儿当值,听到这番痛斥,心想,在男人为天的当世,能有女子认识到自己是独立,而非附属品,还出言为巾帼英雄花木兰打抱不平,让人实在痛快!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开口道:“‘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花木兰这般居功至伟,才会被世人称赞,若在征战的十二年中,她暴露了女儿身,或战死沙场,她就被当世认为是不守妇道,牝鸡晨鸣。同样的人做一件事,成了便好,败了坏,可见花木兰的好坏,并非靠他人的认同,而是全凭她敢做,并且做得比男子还轰轰烈烈。她的故事不会变,可世人的观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 那名女子鼓掌道:“说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婉儿想起那女子进来时的打扮,像是一名年长的女官,便道:“姑姑,奴婢上官婉儿。”   第29章 氤氲馆解蛊(七) 听孙满贵说罢,上官婉儿也回忆起了一些细枝末节,道:“那名姑姑原来是皇后娘娘。” 孙满贵点点头:“那时,圣上风疾严重,整日头昏目眩,无法批阅奏折,圣上以往多得娘娘帮忙处理政事,加之,十分信任娘娘,便暗中让娘娘代为批阅奏折,后来,此事被一帮大臣得知,便联名上书,数落娘娘越俎代庖,他日必将为祸大唐社稷,甚至要求废后。”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日娘娘心情不佳,换了便装去到万卷阁,你那些话正好说到她心坎上,想必她现在都记忆犹新。” 上官婉儿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信道:“谢了!” 他流露出一丝担忧:“不用我说,也知道该怎么做吧!” “当然!” “救到这个份上,莫非喜欢上他了?” 上官婉儿摇摇头:“我只是还一个人情。” 次日晌午,袁一正要小憩一会儿,只听到“啪”地一声,太平推门而入,她口渴得连喝了几杯水,方才开口道:“呆不下去了,命很长,咱们几时动身?” 听到这话,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笑道:“咱们立刻就能动身!这么着急走,一定是她们很难相处,公主实在受不了?” “一言难尽。她们都太变态了,先说罂粟,不但又傻又天真,还爱随便给人缝衣裳。最可恶是今早,她不仅把我打扮得像春姑似的,还拉着我上街买菜。” 袁一插话道:“罂粟去买菜,围观的人应该很多吧!” “罂粟这样说过‘我一直觉得,他们所说的那个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女子不存在,就算有,只是活在那些人心中,而我绝非她’神是你们这些人捧出来的,她只是个寻常女子,不是一登场就得云雾缭绕,集万千目光于一身,懂吗?” 袁一摸着胡子,笑道:“听你这口气,不像讨厌,倒像是有几分喜欢她,莫非罂粟蛊对女子也有效?” 她啐了他一口:“脑子全是浆糊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我可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怎么可能对一个风尘妞有好感?” 袁一皱了皱眉:“你也喜欢用风尘妞这个词吗?” 太平白了他一眼:“少神经兮兮的!交代你一件事,待会暖月会找你去氤氲馆吃饭,你得拒绝,不能耽误人家,决不能让她伤心。” “去氤氲馆吃什么饭?” “暖月把你和她的事说给罂粟听了,罂粟打算做主把暖月许配给你。她不但为你们准备了赎身银,连婚后做小买卖的本钱都备好了,请你去吃饭,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我和暖月认识不过几日,现在谈婚论嫁,太快了吧!” “少不知好歹了!你若不是太监,娶了暖月算是赚大发了!”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钱?” “怎么不值钱,一个铜板也是钱嘛!”说话间,太平通过窗户瞧见,暖月正朝这儿来,边往屏风后走,边道:“别说我在这儿,记住,千万别让她伤心!” 他满脸无奈道:“又要甩人,又要她不伤心,你来教教我该怎么做?” 太平顺手拿起案几上的一碟包子,边吃边道:“这还不简单,把自己往十恶不赦里说,我相信,没有一个女子会留恋一个绝世渣男。” 这时,见暖月一进门,他当机立断道:“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发觉自己不能喜欢你!” 暖月愣了半晌,柔声道:“为什么?那天在湖边,我们……” 他一摆手,长长叹了口气:“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实话告诉你,我已成过亲了,家中不但有个花钱如流水的婆娘,还有身患重疾的父母,再加上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你跟着我只会穷得连粥吃不上啊!” 暖月柔情一笑,扑进他怀着:“原来你是担心,人家跟着你过苦日子,才会昧着良心,说这样狠心的话。其实,姑娘为我准备了一笔嫁妆,若你娶了我,以后,就不用为钱的事发愁了。” 袁一见她一副嫁定自己的摸样,只好继续吓唬她道:“其实,也不全是钱问题。我那婆娘可泼辣了,你进门,不但要做逆来顺受的小妾,还要衣不解带照顾我的父母,更要待我的孩子视如己出,你能受得了吗?” 暖月娇羞道:“讨厌!人家说要嫁给你吗?我什么苦没吃过,只要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忍!” 袁一心语道“这样都行?” 此时,见屏风后的太平探出半个头,袁一赶忙使眼色问她,该怎么办? 见她比划了几个手势,会意的袁一点点头,推开暖月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谎,我没有娶妻生子,其实,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为了躲避朝廷追捕才隐姓埋名来了氤氲馆。” 暖月吓连退几步,捂着嘴半晌没吭声,见状,他长长叹了口气:“我不会伤害你,赶紧走吧!” 暖月连连摇头,泪眼婆娑道:“你能帮我报仇,绝不是坏人,你一定是传说中的侠盗,专杀该死贪官污吏,朝廷是非不分,才会通缉你。这儿是天子脚下,不能久留,我这就去收拾细软跟你一起走。” “收拾细软?” 暖月羞怯道:“是啊!我也要带点女儿家的东西,才能跟你浪迹天涯嘛!” 顿时语塞的他,心语:“不是吧?她都自欺欺人到这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时,他见太平将两个包子放在胸前比划了几下,明白太平是要自己扮女人,内心挣扎了片刻,便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屏风边,尴尬地接过太平手中的包子,利索地藏在胸前两侧。 做好这些,他转身走向暖月,深深吸了口气,变作女子的声音道:“等你了解真正的我,再提浪迹天涯也不迟!” 暖月惊诧道:“你的声音怎么?” 说话间,袁一拿起她的手放到胸前,只见她脸色瞬间苍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原来你是女人?” 袁一故作忸怩地咬着唇,点了点头。 暖月的脸色由白转红,她原本只是试探性地去扯他的胡子,可没想到真把胡子撕了下来,见此,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木月这样,你也这样,你们全家有病,去看大夫啊!”说着,毫不留情地打了袁一两巴掌,而后,哭着跑了出去。 从屏风中走出的太平笑得前俯后仰,待笑够以后,她上下打量着袁一,道:“瞧你这五大三粗的熊样,她还真信你是女人!”说着,她把手放在他胸前,点头道:“难怪!这俩包子搁这儿忒逼真了!” 袁一低头看了眼,冷冷道:“再不把手拿开,我就喊非礼了!” 在国法寺,愁白了头的掌宫见了太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我的活祖宗,您可算回来了。” 太平递给他一条手帕:“都这把年纪了,哭哭啼啼多难看!你们捂得这么严实,今晚回宫,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掌宫接过手帕擦了把泪,起身道:“公主教训得是,奴才这就去打点,等时辰一到立马回宫!” 晚间,回到月欢宫,小安子喋喋不休地向袁一抱怨,在国法寺等待太平回来,如何胆战心惊,如何坐立不安。这时,袁一看了眼窗外,见夜已深,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道:“再难,也熬过来了,早些睡吧!” 小安子不悦道:“我又不是小孩,怎么每晚都叫人早些睡?” 他笑了笑:“因为你困了啊!” 话音刚落,小安子哈欠连天道:“刚才不觉得,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困了!” 这日,袁一出宫采办,傍晚回宫刚进丹凤门,就被等候在那儿的孙满贵拦下,将他带到了麟德宫。 在殿外等候袁一,看着前来与武后商议事情的大臣换了好几拨。 这时,见殿中只剩下武后,再无人前来觐见,袁一想着该轮到自己了,却看到紫宸殿的太监送来许多奏折,说是高宗拿不定主意,让武后代为处理。 他透过门缝,瞥见在冷清的大殿中,伏案疾书的武后,心想,天下人都说武皇后野心勃勃,干预朝政,可谁能看到这背后的辛勤与疲惫?又有谁知道,身体孱弱的高宗宁愿让一个妇道人家打理国事,也不放权给太子?或许,真正贪恋权力的是高宗,他害怕,一步登天的储君会利用权力,霸占皇位,毕竟,这种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所以,他宁愿将权力交给枕边人,也许,并非出自完全的信任,而是,相信一个妇道人家再能干,野心再大,也吞不下李唐江山。 将近卯时,孙满贵从殿里走出,低声唤袁一进殿。 武后看了眼走进殿中的袁一,放下手中的茶盏,用一贯冰冷而威严的声音道:“你来这儿也有段时日了,觉得宫闱怎样?” “禀告娘娘,奴才觉得宫闱是个讲规矩,对待主子必须尽心竭力的地方。” 武后嘴角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都这些日子了,你这眼力劲怎么还像个宫外人!”   第30章 生死黎明 见到这话,袁一心里不由得冒起丝丝寒意:“奴才愚钝,请娘娘教诲!”。 武后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下玉阶,站在袁一面前道:“你随本宫去一个地方。” 袁一随着坐上步辇的武后来到内侍司,当走过一张张依次打开的铜钉朱门,他感觉自己进到了宫中谈虎色变之地的最深处。 武后的步辇走过一条被灯火照得通明的大道,来到一处高墙边,武后叫停了步辇,起身对跟随行的人,道:“你们在这儿候着。”说罢,看了眼袁一道:“你跟我来。” 见此,孙满贵被将背上的箭袋递给袁一,虽不知道他是何意,可袁一不敢多问,接过箭袋,随武后走上台阶,登上了城楼。 他站在城垛边,借着昏暗的光线,眺望其中的景象,只见四面高深却不宽阔的墙,将墙内围犹如深不见底的井口。 这时,武后望了眼深沉的黑夜,问道:“知道一天中,哪个时刻最黑暗吗?” 袁一摇摇头:“奴才没有留意过。” “黎明来临前,也就是现在。” 听到此话,他骤然感觉,这万籁俱静,黑暗得仿佛再也等不来日光的天空,真是最黑暗的时刻。 武后若有所思道:“本宫最喜欢,这个黑暗极致便是光明的时刻,它就好像穷途末路,咬牙再挺会儿,就能出现转机。” 他心语:“她可日理万机的武后,带我来这儿,难道是为了看日出?陪女人看日出,我一直以为是件浪漫的事,可现在,我怎么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惊悚?”这样想着,他往下看了眼,可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见状,武后道:“在城下正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位置有个火盆,若你箭术了得,就会知道,本宫为什么会带你来这儿。”说着,她看了眼袁一背上的箭袋:“东西都在里面。” 袁一点点头,取下箭袋,拿出火折,点燃裹了油布的箭,搭上弓,利索地射出,准确地命中火盆,就在熊熊大火燃起的同时,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射在他脸上。 这时,楼下的景象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只见许多被黑布堵住嘴的宫人,被牢牢地绑在一根根木桩上,见此,他惊恐道:“他们……” 可他话还没说完,下面突然万箭齐发。居高临下的武后,漠然地看着这场屠杀:“这三十九人是随行国法寺,伺候公主的宫人,他们为何落得如此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眼看着木桩上的宫人顷刻间被箭射得如刺猬一般,袁一捂着嘴连连向后退几步,待内心的愤怒与痛苦稍平复。眉头低拢的他看着武后,愤然道:“你再了不起,再至高无上,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 武后依旧一脸冰冷,道:“写信时,你不会没有料到,你活,他们就得死的结果吧!” “信?”他努力回忆有关信的内容,却一无所获。 武后抬手拂过面前熹微的阳光,看了眼袁一,道:“本宫说过,他们只要等到今日黎明就不用死,可惜,被你分毫不差的箭,断送了性命。” 他看了楼下的弓箭手,似有所悟道:“我知道了,点燃火盆,就是他们射箭的信号,为什么要让做侩子手?” “宫闱之中,错一步就得死,就算你有本事保命,往往都要踩着别人的尸体活下来。”说着,她往楼下指了指道:“你明哲保身,那些就是代价。” “那信,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武后打断道:“告退吧!” 待袁一走后,孙满贵来到城楼向武后道:“奴才不明白,月欢宫那些晦气东西,交给奴才处置就好了,何须劳烦娘娘伤神?” “本宫讨厌,欺骗与失望!” 孙满贵思索了片刻:“若袁一没写告密信,娘娘还会失望吗?” “若那样,本宫会让他死得很风光。他不值得信任,待在公主身边也是个隐患,等本宫过了生辰,想个法子把他处置了。” “袁一武艺高强,奴才怕有什么闪失。” “派人去他家乡汾州,看他在三清庵的母亲是否安好?孙满贵,本宫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别让本宫再教第二次!” 孙满贵顿时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认错。 袁一知道被内侍司处死的宫人,尸首都会被送往城郊乱葬岗。他明白再内疚,再想弥补,可终究人死不能复生,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这三十九人的尸体带出陈尸遍野的乱葬岗,再找块清净之地,让他们入土为安,不至于沦落为孤魂野鬼。 在湖岸边,黑暗阴沉的天幕骤然被天光凿开了一个缺口,金光像是天帝打翻的琼浆,渐渐在龟裂的暗云中渗透,迫不及待地撒向人间。天空的一缕阳光再一次落到袁一脸上,他猛然睁开眼,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躺在地上的他仰头望着黎明初现的天空,感觉自己方才好像经历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可当他起身看到,面前一个个高高隆起的坟头,他知道一切不是梦,而是比噩梦更可怕的现实。 他拿起一旁酒坛,仰头喝了起来,想要如昨晚那样再次一醉方休,可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他将酒坛往地下一砸,吼叫着跳进湖里,发疯似的往湖底游去。 等到体力耗尽,再也游不动时,他便张开双臂,任由湖水摆布自己的身体。这时,他感到耳朵里的“嗡嗡”声越来越响,胸口也越发憋闷,一种像是窒息带来的濒死感,让陷入迷离状态时,听到耳边响起父亲熟悉的声音:“袁儿,记得为父给你取名袁一的用意吗?” 他费力的睁开眼,看到父亲威严的脸庞,他难掩羞愧地回答道:“一元复始,万象跟新。父亲希望孩儿,能把人生绝境,看成新的开始。” “那你为何这般?” “孩儿难受!内疚!若当时不理公主感受,将她带回国法寺,事情是可能就不会败露,若我的箭术能差一点,那三十九个人就不会惨死!” 父亲摇摇头:“没人知道将来,也不可能改变过去。所以,他们的死,不是你的过错,你错只是太优柔寡断,对人狠不下心。” “他们的死,真不是我的错吗?” “不是你的错!快上去吧!” 他点点头,刚想要往上游,却发现使不出半分力气,见此,他沮丧道:“孩儿回不去了,恐怕要葬身于此!” 满脸怒气的父亲,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混账!你肩负替我扬名沙场的夙愿,怎能就这样轻生?你哪怕有一口气再,也得给我游上去,不然,黄泉路上,别来见我!” “没错!孩儿,不能让父亲失望。”他说着,奋力离开湖底,往水面游去,每上升一段,他都痛苦万分,恨不得立刻放弃,可他还是艰难往上游着。 当离湖面的曙光越来越近,种种心结也慢慢解开,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年他郁郁不得志,总觉得是世道不公,他便随波逐流,甚至自暴自弃,将亡父的夙愿抛之脑后。 这次他还将这些人的死,完全归责于自己,过激得想以死谢罪,或许一次跌倒,让他优柔寡断太久,是时候该醒来了。 游上岸的他感到筋疲力尽,他向后一倒,躺在浅滩的浪花中,望着金丝万缕的太阳笑道:“爷的!你真美爆了!” 他将刻着名字的墓碑插到每座坟头上,洒过纸钱,就提着酒向每个亡人告别。 最后,他来到小安子坟前,回忆起过往的种种,他蹲下身子,抚摸着他的墓碑道:“我知道,你是怕孤独,才会喋喋不休,现在有这么多人……不说了,早些睡吧!” 晚间,上官婉儿回到自雨亭,点上灯看到书案上有张字条,像是袁一的字迹:想上屋顶看星星吗? 上官婉儿愣了片刻,将字条烧了后,走到窗边,仰头看了眼,道:“今晚有星星吗?” 此时,正躺在屋顶上袁一听到问话,赶忙起身走到屋檐边,低头看了眼从窗口探出头的上官婉儿,笑了笑:“刚才是有的,不过,现在被流云遮住了。” “那就不用看了。”说罢,伸手去关窗户。 见状,袁一慌忙道:“等流云散了,就有星星了,能陪我坐会儿吗?” 上官婉儿停了下来,看了眼满脸惆怅的他,点点头:“好吧。” 俩人坐在屋顶上望着阴沉的天空,沉默了良久后,上官婉儿看向袁一,只见他心事重重,一脸憔悴,她眉心一紧,道:“月欢宫的事,我听说了,你还好吗?” 袁一转头看到上官婉儿眼神里尽是关切,心头一暖,想要将所有事告诉她,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袁一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将头枕在上官婉儿膝上,见她抬起手像是要将自己推开,他便笑了笑:“若说不好,你能让这样躺一会儿吗?” 上官婉儿满脸无奈地收回手,这时,他仰头看了眼上官婉儿,声音疲惫道:“皇后比我想象中还要狠毒可怕,虽然,隐隐感觉你是她的人,可我一直相信你和她不同,是吗?”   第31章 妙写错字 “既然相信,为何还要问?”上官婉儿的话虽有责怪之意,但语气极为平顺温和。 袁一垂下目光,深深吸了口气道:“以前,我一直以为能够保护身边人,可现在来到这如同蛛网般的宫闱,感觉自己都是被困在蛛网上,任人鱼肉的食物,更何况是我身边的人。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蜘蛛蚕食,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你聪明,不甘于平凡,可有时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早些回月欢宫吧!” “你来这儿,是因为我担心吗?” 袁一笑了笑:“我是来看星星的。” 她抬头望着天空,沉思了良久,道:“我的祖父是上官仪,知道吗?” 袁一思索了片刻,起身惊讶道:“我曾在捕衙的卷宗上看到,在麟德元年宰相上官仪因密谋造反被判满门抄斩,你怎么?” “我母亲王氏是权臣之后,所以,我和母亲被法外开恩,没有被处斩,只是没入掖庭终生为婢。” 袁一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麟德元年,皇上曾命上官宰相,起草过废后诏书,最终武皇后没有被废。可上官宰相却在七个月后,因涉嫌造反而被处斩。事情发生得太过巧合,其中的隐情明白人一眼就能看清。所以,你留在武后身边,莫非?” 她淡然一笑:“你都这样想,那娘娘该怎么看我呢?” 袁一摸着下巴道:“是啊!她的行事作风,我是领教过的,不过,她怎么放心把你留在身边?” “因为你不了解她。”她起身拍了拍尘土,道:“时候不早了,送我下去吧!” 袁一知道她不便细说,因此,也不再多问,上前抱住她,将她回到进自雨亭中。 这日傍晚,在麟德宫中,见武后处理完政务,上官婉儿便将她寿诞用物清册呈给她过目。武后边翻阅着册子,便询问道:“明日就是本宫寿辰,这是同宫中各司各房,商榷的最后结果吗?” 上官婉儿躬身道:“启禀娘娘,是商榷的最后结果,为了避免错漏,清册都由奴婢亲自书写。” 武后翻看了几页,满意地点点头:“等寿宴结束,本宫想把麟德宫掌监的缺补上,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上官婉儿知道,武后想要让她毛遂自荐,可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当此重任,因此,便道:“按照惯例,外朝宫院的掌监,必须在妃嫔等级的宫院中担任过五年以上的掌宫,才有机会出任,依奴婢之见,凤仪宫的孙姑姑正符合条件。” 武后摇摇头:“她年过半百,有时难免头昏眼花,本宫看重的是才干,而不是资历。” 上官婉儿又道:“奴婢以为,若论才干,孙公公办事出挑,为人机敏圆滑,是掌监的不二人选。” 武后又摇摇头,道:“孙满贵就是太过圆滑,不成!难道不曾想你,自己……”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了下来,重重合上册子,看着上官婉儿,满脸不悦道:“这就你最后的结果吗?” 上官婉儿慌忙跪下,伏地认错道:“奴婢该死!望娘娘恕罪。” “知道哪错了吗?” “奴婢愚昧,望娘娘教诲。” “想想你的膳字是怎么写的?” 上官婉儿想了一会儿:“奴婢写‘膳’字有个坏习惯,总忘记写右边的两点,奴婢知错,请娘娘降罪!” 武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会心一笑,道:“关于国法寺的事,本宫记得袁一在的告密信,有这样一句‘掌宫察觉端倪后,便趁给公主送晚膳之际,证实猜测’其中的,膳字右边好像也少了两点。” 那日,孙满贵将告密信交给上官婉儿后,她便临摹袁一的笔迹,重新写了封信,不过,她故意将膳字写错,这次,寿诞清册上的膳字也是她故意写错的。 因为,她深知武后向来厌恶被欺骗,而她更知道“纸包不住火”真相迟早被发现,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用恰当的方式让真相浮出水面。 对于上官婉儿的心思,武后也很清楚,她颇有深意道:“婉儿,本宫隐约记得,你好像欠过袁一人情,有这回事吗?” 上官婉儿点点头:“没错。娘娘真是好记心。” “本宫记得,还欠你一个赏赐,你写错字的事,本宫就不深究,算是将功抵过。” 听武后这么说,上官婉儿松了口气道:“奴婢辜负娘娘的厚望,理应重罚,娘娘能网开一面,奴婢感激不尽。” 武后道:“平身吧!你来麟德宫也有段时日了,等忙完寿辰的事就回月欢宫吧!” “奴婢领命!” 上官婉儿刚退下,孙满贵就来到殿上,向武后行过礼,道:“娘娘,奴才派出的人已到了汾州三清庵,娘娘打算何时动手?” 武后道:“不用了。” 孙满贵不解道:“娘娘不是说,留着袁一是个祸害,此时为何改变主意?” “万事万物总在不断变化。孙满贵,你替本宫做了不少事,麟德宫掌监的差事就给你了。” 满脸欣喜的孙满贵急忙跪地谢恩。 武后望了眼窗外的月色,道:“月欢宫走了不少老人,公主还习惯吗?” “启禀娘娘,前几日,奴才就让内侍司选一批机灵的宫人,送去了月欢宫。他们不但,个个做事让人称心如意,更重要的是懂得谨言慎行,绝不会有半个多余字传进公主耳朵里。” 武后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道:“生在皇家,知道得越多,就活得越艰难。皇子本就为争斗而生,所以,本宫只求唯一的掌上明珠能愚笨些,不配卷入无休无止的争斗。” 此时,在月欢宫,袁一正躺在屋顶上,望着星空出神,突然,听到寝殿里的太平,大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他慌忙赶到寝殿中,摸黑来到太平床边,焦急护住她,询问道:“刺客没伤着公主吧!” 太平打了个哈欠,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他皱眉道:“刚才,我听到公主喊有刺客,是听错了吗?” 太平摆了摆手:“本宫刚才好像梦到了刺客,可能太害怕,就喊了出来。对了,母后安排你来,是为抓那个曾经行刺本宫的刺客吗?” 他正要说话,听到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想是,护驾的宫人来了,便向太平道:“奴才的身份不能暴露,公主能帮我瞒过去吗?” 太平点点头,指了指床底道:“你躲进去吧!” 她打发走赶来的宫人后,往床边敲了敲,道:“命很长,出来吧!” 袁一从床底爬了出来,而后,躬身向太平道:“谢过公主,奴才先行告退了。” 见他要走,太平跳下床,拦住他道:“喂!你这狗奴才,无缘无故吵醒本宫,想这样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奴才知错。公主想要怎么罚?” 太平微微一笑,指了指梳妆台上托盘道:“本宫罚你把这些珍珠磨成米分。” 见状,他想起,明日就是武后的寿诞,太平为了能在寿宴上更漂亮些,便吩咐新来的宫女磨珍珠米分敷脸,可东西刚拿来,她一个不合心意大发脾气,将伺候的宫女都全都赶了出去。 这样想着,他问道:“奴才笨手笨脚,怎么不让宫女来伺候?” “本宫之前说不用她们伺候,现在又让她们来磨珍珠米分,让本宫面子往哪搁啊!废话少说,赶紧把磨珍珠米分。” 他拿起托盘里的珍珠,皱眉道:“若不是奴才眼拙,这颗好像是渤海国进贡的夜明珠,公主真要把它磨成米分敷脸?” “不是真的,难道是煮的啊!罂粟的婢女都能用珍珠敷脸,本宫好歹也是大唐公主,拿颗夜明珠敷脸怎么了?” 袁一不再多言,握起夜明珠对着盛着蜂蜜的象牙碗,紧紧一捏,夜明珠便变作白色的米分末,从手心中落下。 “命很长,没想到你劈柴功夫不错,连磨珍珠米分也这么在行,你再努力一点,可以考虑让你做本宫身边的红人。” 袁一淡然地点点头:“事办完了,奴才先告退了。” 太平拿起象牙碗道:“急什么,帮本宫敷上。” “敷脸?奴才不会。” “本宫教你。” 这时,袁一正笨拙用玉制的扁勺,将调制好的珍珠米分涂抹在太平的脸上,闭着眼躺在床上的太平,问道:“你每晚都在寝殿的屋顶上保护本宫吗?” “是的。” “哦。这几日,本宫感觉你很奇怪,先是两日不见人影,后来又像丢了魂似的,对本宫爱答不理,到底是怎么了?” 他觉得,小安子他们的惨死都是因为太平的任性造成,如今,月欢宫大换血,太平不可能不知道,可看她跟没事人似的,这种冷血无情让人太心寒了。 想到这儿,他积压在心底的怒火瞬间爆发,他将象牙碗丢到一旁,眉头低拢,怒道:“你难道不知道,掌宫和香绿他们都……” 话说了一半,他意识到不妥,努力克制情绪,陷入沉默中。 顶着半张大白脸的太平坐起身,瞪着他道:“喂!你这个狗奴才,刚才是在冲本宫发火吗?本宫知道,国法寺的事被武后发现了,随本宫去国法寺的那些人都因此受罚,可却因祸得福被撵出宫去了,唯独你还待本宫身边吃苦受累,感到很不爽,对吧!” 他满脸不解道:“撵出宫?因祸得福?”   第32章 另有隐情 “本宫又不是瞎子,身边的人几乎都被换走,当然感到很奇怪,于是,就问了新来的掌宫,得知换掉的宫人都是因为在国法寺办事不利,所以,被母后罚出宫做了贱民,这还不算因祸得福?再说,你是个太监,出了宫能做什么?好好地待在月欢宫,等哪天本宫一高兴,就赏你个掌宫当当。” 他叹了气,心语:“这丫头原来什么都不知道,难怪跟没事人似的。” 太平重新躺下,道:“别发呆了,赶紧给本宫敷脸。” 他捧起象牙碗,给太平整张脸都敷上珍珠米分后,道:“可以了。” 太平点点头,笑了笑:“命很长,其实,本宫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看到太平露出使坏的笑容,他惴惴不安道:“商量什么?” 太平侧头,看到象牙碗里还剩了不少珍珠米分,微笑起身,而后往床上一指,向袁一道:“躺下!” 见状,他吓得连连后退:“公主,你想要干嘛?” 太平拿起象牙碗:“能干嘛?本宫也给你敷个脸,这夜明珠可值上万两,浪费多可惜啊!” 他心语:“这丫头,突然这般殷勤,一定是想让我帮她做离谱的事,千万别着了她的道!” 这样想着,他连忙摆手道:“这东西抹在奴才脸上才叫浪费,时候也不早,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太平挡在窗前,用玉勺搅拌着珍珠米分,威胁道:“你应该知道,这会儿外殿有三名宫人在值夜,外殿与寝殿只隔着一条内廊,惹得本宫一个不高兴,大喊一声,后果自负哦!” 他知道太平向都是说得出,做得到,因此,他只得乖乖走到床边。他刚躺下就感觉浑身都不对劲,当冰冷的玉勺触到他的脸,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问道:“公主,这个要涂多久?” “这才刚开始,别急!知道吗?以前不觉得给别人敷脸有多好玩,那回在氤氲馆给暖月弄了一次,感觉还挺上瘾,对了,你还记得离魂香的事吗?” 他回想起那日,正要离开氤氲馆,回到国法寺,他与太平溜到后门刚探出头,就看到贺兰敏之领着太子李弘,鬼鬼祟祟地往这儿。 见状,他们慌忙躲进一旁的茅房,而后,太平拉着他一路尾随着贺兰敏之和李弘往馆里走,可奇怪的是这俩人并没进归隐荷居,而是来到了前院的雅间。 见此,他们都是满心疑惑,于是,他们便爬上雅间的房顶上,揭开瓦片,看到房中烟雾缭绕,一屋子衣冠不整的男子,或抱着柱子喃喃自语,或踩着案几上又跳又唱,更有甚者学着狗的摸样,在地上汪汪打滚。 太平看着身在其中的贺兰敏之与李弘,满脸疑惑道:“这些人是得了失心疯吗?他们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此时,他注意到,房中许多人手中都捧着,冒着紫烟的小香炉,他看眼发问的太平,皱眉道:“不是失心疯,他们可能吸食了离魂香?难怪鸨母不让人靠近东面这三间房。” 太平不解道:“离魂香是什么?” “离魂香是一种以南诏仙缘花为主料调制的薰香丸,这种熏香被点燃后烟是呈紫色,吸入这种香烟的人,都会有魂游九天,快乐如仙之感,因此,就有了离魂香之名。” 听到这话,太平若有所思道:“仙缘花,我在宫中听到这样的传闻,当年太宗皇帝,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有位方士进献南诏的仙缘花给他,服用过后,他很是欣喜,他曾对家臣说,此药真让他飘入九天结了仙缘。可不过半年,他因过度服用此药而猝死,父皇登基后,为了保住太宗皇帝身前的英名,不但,下令史官抹去这段往事,还将仙缘花列为禁药。因此,照常理大唐不该出现仙缘花!” 他点点头:“大唐律例的确严令禁止仙缘花进入大唐,可随着近年离魂香的兴起,事情就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了。我曾遇到过几起贩卖离魂香的案子,可查到最后都不了了之,可见敢用仙缘花赚银子的人,肯定来头不小。” 太平顿时满脸愤怒道:“离魂香能乱人心智,贺兰敏之带太子来这儿,到底安得什么心?不行,我得下去问问他!” 他赶忙拉住太平,道:“且慢!要是贺兰大人问你,怎么不呆在国法寺,跑来青楼干嘛?你该怎么解释呢? 太平想了想,满脸不快道:“好吧!今日就暂且放他们一马!” 回忆到此,袁一睁开眼,回答道:“记得。公主问过贺兰大人了吗?” 太平点点头,道:“这几日,本宫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幸亏那日你拦住本宫,不然就坏了大事。” 这时,太平便向袁一说起,关于离魂香的事情。 近年,随着武后在朝廷的势力日渐扩大,朝廷出现以太子为核心的护储派,和以武后为核心的尊后派,政见不同的两派,时常斗得不可开交。 贺兰敏之是武后的侄子,自然被看做尊后派,而且,他风流和奢靡的纨绔子弟作风,向来被太子李弘所厌恶。可就在近日,李弘对贺兰敏之似乎有所改观,至于原因,还得从震惊朝野的周太傅血案说起。 周太傅有一子名叫周锦,担任水部郎中一职,素来性格温雅,待人有礼,可就是这样一个谦谦君子,竟在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丧心病狂地砍死双亲,甚至连襁褓中的幼弟也没放过。 后来,大理寺将周锦审讯了两日,便定了案说是,周锦得知周太傅并非亲生父亲,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在盛怒之下失去了常性,才干出了这般天理不容的事。 周太傅是李弘最敬重的启蒙师傅,他听到这样的审讯结果,震惊之余,更是深感怀疑,因此,他便暗中派人调查此事,果然发现其中内情。 周锦担任职水部郎中,虽是五品官员,可却掌管全国水运调度,为了将扬州的离魂香运往各地,有人便想拿他入伙,可他既不贪财,又不好色。无计可施的他们便设计周锦染上离魂香之瘾,因此,他不但,昧着良心地替他们做事,还在离魂香的致幻作用下,丧失人性杀害了亲人。 李弘顺着周锦这条线索,顺藤摸瓜又查到了许多事情,最让他震惊是贺兰敏之竟然也牵涉其中。他虽厌恶贺兰敏之种种作风,可念在亲戚情分上,他得到情报后,来到贺兰府,打算只要贺兰敏之承认,就对他从轻发落。 可事情却出乎所料,贺兰敏之竟对参与贩卖离魂香的事供认不讳,不过,这样做并非贪图钱财,只是为了摸清深藏于朝廷中的庞大运作组织。 贺兰敏之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先是展开了一幅大唐疆域图,告诉李弘上面用朱砂笔标注的州县,就是离魂香泛滥的地区,而后,听到李弘誓要将此事追查到底,他又将冒险调查来的涉案官员名单交给李弘,最后,他提供了一个关键线索。 扬州因地理环境,特别适合仙缘花生长,因此,在扬州一处隐秘之地,离魂香组织种植了大面积的仙缘花,为了避免麻烦,离魂香也是在扬州调制完成后,再运往全国各地。 离魂香的运作组织的领头人,每年夏初都会拿出自己整年利得的十分之三,分给重要的参与者,到时所有重要成员都会到场,不过,每年聚会地点不定,日期都是临时发帖通知。 听太平说到,李弘要彻查离魂香的事,感到有些热血沸腾的袁一,问道:“现在已是夏初,聚会的地点,日子该定了吧!” 太平放下象牙碗,笑道:“怎么?你也对惩治不法之徒感兴趣?”说着,她走上床,越过袁一,来到另一侧躺下。 见状,大惊失色的袁一坐起身子,道:“这是?” “脸敷好了,躺会儿!以前本宫同婉儿敷完脸,就是这样躺着,有问题吗?” “她是女,我是男,公主是女,问题还不够明显吗?” “喂!你是太监,怎么能算是男的吗?”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既然公主知道我的身份了,我也不妨明确的说,其实,我不是太监。” 太平皱眉道:“你不是被腌过了吗?怎么会不是太监?” 每次同太平说到“腌”和“阉”这回事上,他都不由得想要捂脸,此时,这种感受有再一次出现,他摸了摸额头道:“其实,关于太监和腌这回事……”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的他只能尴尬道:“公主说得没错,我是太监。” 太平得意一笑:“本宫就知道,想糊弄本宫可没那么容易!对了,一直很纳闷,孙满贵说,宫女与太监的唯一区别就是不能生孩子,这生孩子不都是女人的活吗?就算太监是男人,生孩子又跟他们都什么关系?” 袁一不由得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红了脸,他用手扇了扇发烫的脸,长长吐了口气,道:“怎么说呢?公主还是去孙公公吧!” 太平一摊手:“好吧!对了,本宫从太子那得到消息,贺兰敏之已收到邀请帖,他们聚会的地点在扬州,日子定在半个月后,有没有兴趣随本宫干一票大的!”   第33章 寿诞韵事 听到这话,他低头沉默良久后,道:“在国法寺,公主害的人还不够多吗?我不会再陪公主胡闹了!” “本宫知道。那次做得是有些欠妥当,这次,本宫要光明正大的出宫,保证不牵连任何人,这样行了吧!” 袁一摇头道:“一次就够了,我不会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这样吧,事成之后,想要什么本宫都赏赐给你,怎么样?” 他没有答话,躬身道:“奴才告退了!”说罢,走到窗边,跃了出去。 次日,大明宫各处张灯结彩,喜庆的气氛让一贯威冷庄重的宫闱有了些许暖意。 袁一本该随太平去外朝,可想到骠骑将军那个老混蛋也会出现,因此,为了避免麻烦,便找了个借口留在月欢宫,虽然,白白错过了一次大开眼界的机会,可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的月欢宫出奇的安静,坐在台阶上发呆的袁一环看四周,不由得想起初来这里的光景,仿佛,那日前庭的白雪皑皑还在昨日,可时间一晃,就从深冬到了初夏,不过短短几月,所经历的事好似比一辈子还要多。 感慨间,一股莫名的苍凉涌上心头,他好似又看到,在前庭中,低头快步的小安子又在自言自语;玉物房的“十二母虎”又在门边探出头来,忐忑地望着大殿;抹着厚厚的脂米分的掌监又站在面前,用拂尘指着他怒骂:兔崽子,又在偷懒,小心咱家打断你狗腿。 他地闭上眼,低头沉默良久,他明白,这笔良心债,恐怕这一辈子也还了。 昨日重现的一幕一幕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起身,逃到了每次都能让他感到莫名平静的太液湖。 他在湖边的一处草地上躺下,望着悠悠蓝天,碧绿湖水,飘飘然进入了梦乡。 昏昏沉沉中,他听到一阵缠绵的对话声,他缓缓睁开睡眼,听到不远处的贺兰敏月道:“皇上,答应册封人家的事,到底还要跟皇后娘娘商量到几时?” 高宗紧紧搂她在怀中,边亲着她的脖子,边柔声道:“你是朕的心肝宝贝,朕怎么舍得让你受委屈。你也知道,咱们的关系多尴尬,还有你皇姨母,一直都不希望把咱们的事摆到台面上,朕为了说服她,连嘴皮都磨破了,你就不能体谅下朕?” 贺兰敏月推开高宗,满脸不悦道:“皇上可是九五之尊,册封妃子,何须别人指手画脚?既然,皇上对我并非真心,明日我就搬出宫去,同皇上老死不相往来!” 听到她这么说,高宗也来了气,冷冷一笑:“老死不相往来是吗?朕准了,不用等到明日,立刻就给朕搬出去!”说着一甩袖,转身而去。 贺兰敏月愣了片刻,而后,慌忙跑上前,扑进高宗怀抱,用足够迷晕整个长安城的媚功,才挽回了君无戏言的僵局,最后轻声一句:“寿诞上,您不是说很累了吗?月儿陪你回宫休息吧!” 这时,高宗就像被勾了魂似的,屁颠屁颠地随贺兰敏月往寝宫走。 此时,藏身在草丛中的袁一感到胸口一热,伸手往鼻下一摸,喃喃道:“爷的!又流鼻血了,这贺兰敏月果然是个女强人!” 袁一刚回到月欢宫,就见怒气冲天的太平冲进殿里,顺手拿起东西就往地上砸。 见状,他向随行的宫人,问道:“晚宴还没开始,公主怎么就回来了?” 宫人回答道:“现在离晚宴开始还有一个时辰,皇后娘娘正在接受各诰命夫人的贺寿,见没什么要紧事就先回来了。” 这时,太平边砸着东西,边骂骂咧咧道:“贺兰敏之,你算哪头蒜,那颗葱,敢骂本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啊!本宫才不屑让你带着玩,你擦亮眼睛好好看着,本宫是怎么办干出惊掉你们下巴的事!” 见此,他心语:“这丫头发这么大脾气,肯定又被贺兰敏之无视了,她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性格,真要改改了!” 这时,太平向左右吩咐道:“摆驾飞霜殿!” 见一众宫人簇拥着太平出了殿,他心语:“飞霜殿不是圣上的寝宫吗?这会儿,圣上正与贺兰敏月风流快活,这丫头去搅和,不是正撞刀口上吗?” 这样想着,他慌忙赶上去,向太平道:“皇上不是在外朝吗?公主去飞霜殿干嘛?” 太平没好气道:“你管我!” 在飞霜殿,金吾卫拦下风风火火而来的太平,询问道:“公主可有诏令?” “没有!” 禁卫司的向来都视太平为洪水猛兽,这会儿,金吾卫们见太平在这个当口,无召前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时,一名金吾将军,咽了口吐沫,道:“没有诏令就不能进去。” “滚开!”听到太平一声呵斥,金吾卫都吓得,慌忙给太平让出了一条道。 这时,守在殿外的老太监,远远瞧见了太平,急得直打转,见她走上殿前的台阶,急忙敲了敲殿门,扯着嗓子喊道:“太平公主,求见。” 太平走到殿前,伸手去推殿门,却被老太监拦住道:“刚才,奴才通报了,可圣上没有宣召,公主还是请回吧!” 太平瞪了他一眼:“滚开!” 老太监一脸为难道:“圣上正歇息,公主冒冒然闯入,恐怕会惊扰了圣安吧!” 太平扇了他一巴掌道:“你老糊涂了吧!本宫可不是被吓大的!”说罢,推门走了进去。 宫人都在门外止步,可袁一担心太平捅出大篓子,便趁老太监跪地求饶之时,慌忙跟了进去。 只见太平径直走到床榻边,看到高宗正闭着眼,便道:“既然父皇睡得这么香,儿臣也不便打扰。”她边说,边在床榻边坐下:“索性在这儿等到父皇醒来吧!” 高宗缓缓睁开眼,看到太平,惊讶道:“平儿,你怎么来了?是朕睡迷糊了吗?怎么没听到那群狗奴才的通报?” 太平笑了笑:“您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儿臣来不及等通报就闯进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高宗眉头一皱,满脸不悦道:“瞧朕都把你惯成什么样了,知道私闯朕的寝宫该当何罪吗?” 她不慌不忙地往地上一跪,道:“知道,私闯寝宫是死罪,儿臣这就去内侍司领罪!” 见她起身真往外走,□□上身的高宗慌忙从床上坐起,道:“傻孩子,朕只是吓吓你,这样倒好,反被你将了军。” 她微微一笑,转过身,打量了眼高宗,皱眉道:“儿臣觉得,您还是躺下好些。” 高宗捂着胸口,钻进被子你:“你又是为了微服出游的事,来烦朕?” 她撅着嘴道:“皇兄都能游山玩水,唯独我每日呆在深宫中,哪都去不了,真是太无聊,太无聊,太无聊了!” “你那些皇兄怕朕,怕得连说话都畏畏缩缩,他们就算待在跟前,朕都嫌他们碍眼,才打发他们有多远,走远。可你就不同,天底下朕同你的关系最亲近,你一日不在宫里待着,朕心里就不踏实,生怕你磕着碰着了,你也知道朕年岁高,身子弱,你就体谅下,让朕少操些心,成吗?” 见高宗说得动情,坐在床榻边的太平,听得连连点头道:“虽然,这是第八次听父皇说这些话,可儿臣依旧很感动。您都敷衍儿臣八次了,就答应一次不行吗?” 高宗摇头叹气道:“你这丫头,太精了!这样吧,若你母后,答应让你去,朕就放行!” “您把我推给母后,然后母后在把我推回您这儿,一来二去,最后,就不了了之。” 这时,太平瞥见,从床底上伸出一只手,见她正要缩回去时,太平猛地一脚踩住那只手。 “啊!” 众人突然听到从床底传来喊声,都是吓出一身冷汗。太平得意一笑,在高宗耳边,低语道:“今日可是母后的寿诞,让她知道,您连这时间都不放过,她肯定会闹脾气!母后生起气来,冷气直冒的样子,儿臣想想都打哆嗦!” 高宗尴尬一笑:“朕只是回来小睡一会儿,就不用小题大做了吧!” “小题大做,还是大题小做,就要看父皇态度了。” 高宗长长叹了口气:“你出游的事,朕准了!不过,要有三千金吾卫随行。” “只要藏得让儿臣看不到就行。” “没问题,朕会让禁军司好好安排。” “那就君无戏言哦!”太平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你答应朕可要做到。” 活蹦乱跳的太平一躬身,道:“遵旨!儿臣先告退了。” 次日,清晨,袁一正在井边洗脸,瞧见背着包袱的上官婉儿正往这儿来,他微笑道:“怎么?犯了错,被撵回月欢宫了?” 上官婉儿靠在井边,长长叹了口气:“你这人还真不厚道,见我被撵回来,幸灾乐祸成这样。” 他故作惊讶道:“你也会犯错?” “你还真会聊天。”说着,她径直往房里去了。 夜晚,躺在屋顶上袁一正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殿里的太平与上官婉叽叽喳喳的谈话声。突然,听她们谈到羽霓裳时,袁一的脸瞬间僵化,待回过神,他飞身跳下房顶来到玉物房。   第34章 刺客真相 当他走到锁着金丝楠木柜前,他望着柜门上的两把大锁呆立了片刻,而后,他掐断锁,深深吸了口气拉开柜门,看到艳丽夺目的羽霓裳出现眼前,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雷击中般震惊,顿时,他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神来。他关上柜门,一脚深,一脚浅地来到上官婉儿房前,木然地坐在台阶上。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上官婉儿回房,看到他坐在房前,便询问道:“怎么在这儿?有事吗?” 他抬头看了眼上官婉儿,冷冷道:“根本就没有刺客,对吗?” 上官婉儿警觉地了眼四周,低声道:“进来说话。” 在房中,俩人沉默了长久后,上官婉儿开口道:“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贺兰雅集那日,坐在你身旁,买下羽霓裳的人就是我,而站在我身后那个大胡子,就是公主。” 他用手捂着额头,深深吸了口气,声音低沉道:“我都记起来了。既然她要报复,为何不痛快点杀了我!” “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他满脸愤怒道:“在她眼里,所有人的命,都是一样的贱!死有什么所谓,可不能毫无尊严地让人当猴耍,我要去向她问个明白!”说着,他愤然起身。 上官婉儿赶忙上前拦住,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道:“死很容易,可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如果公主是能讲理的人,那你也会沦落至此!实话告诉你,我不是为了还人情,出手帮你,这会儿,你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太监了!” 听到上官婉儿这番话,袁一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我知道了。公主为了让皇后相信月欢宫有刺客,就刺伤了你?然后再算计我,让我进宫做太监,好让我求死不能,求死不得,她太狠毒了!” 上官婉儿摇摇头:“你跟公主相处了这么久,觉得她真有这么坏吗?公主不忍心对我下手,伤是我自己弄的。” 他看着上官婉儿,满脸心疼道:“你为了我伤害自己,之前,我们应该是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我?” 上官婉儿沉默了片刻,摸了摸额头:“我祖父身陷囹圄时,没人敢替他说一句话,唯独你父亲袁耀武,袁将军敢以身家性命力证我祖父的清白。虽然最后,上官满门还是难逃厄运,可袁将军的这份恩情,我娘一直挂在嘴边。你是故人之子,向你报这个恩也是理所应当。” 他想了会:“我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可惜,不曾有机会听他说这些事。” 上官婉儿长长叹口气:“可能吧!你想要全身而退,为今之计,只有如此,这般……” 夕阳西坠,袁一驾着马车疾驰在绿树成荫的荒野小道上,车里的太平大喊一声:“命很长,停车!” 待车停稳,作男子打扮的太平跳下车,用折扇往前面指了指:“这儿离客栈还有多远?” 袁一道:“最少一个时辰!” “为了甩开那些金吾卫,已经赶了两天路,马车颠得我的心肝脾肺都快挪位了,我不再赶路了,不想再坐这破马车,快想办法!” 袁一抬头望了眼天边的落日,冷冷道:“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什么办法可想?” 太平正要发作时,只见也做男子打扮的上官婉儿走下马车,道:“公主,看这样行不行?奴婢为了以防万一,在马车上放了几张被子,还有,您看这湖边的景色挺不错,我们把马车赶到湖边,奴婢再把马车里好好收拾一番,公主暂且在马车里过一晚,如何?” 太平一拍手道:“好主意!你既能出点子甩掉金吾卫,又会照顾人,这一路上幸好有你,指望高寿这狗奴才,什么都是白搭!” 上官婉儿看了眼沉着脸的袁一,道:“若不是高寿的易容术高明,我们没那么容易骗过金吾卫!” 马车停在湖边的树下,太平展开双臂环抱撒满金辉的湖水,深深吸了口气,大喊道:“没有高墙,没有约束,一切都能随心所欲,真是太好了!” 靠着马车的袁一听到这番感慨,低声向上官婉儿道:“咱们都没上前喊一嗓子,她这个活得最随心所欲的人,反倒先抱怨起来了。” 上官婉儿看了眼太平,叹了口气:“她要承受的事不会比咱们少,只是别人难以察觉罢了!对了,皇上只准许公主在商州玩三日,算日子乔装成我们的那三个人,今晚就该露馅了,我们必须明日赶到渡口,坐上去扬州的船。” 他点点头,欲言又止道:“你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真怕为了全身而退,重蹈国法寺的覆辙。” “你大可不必为那些金吾卫操心,你也知道,能担任金吾卫的人,不但要身手了得,还得是官宦子弟,他们可不比那些命如蝼蚁的宫人,而我们有公主力保周全。所以,你唯一要操心的就是保护公主。” 他点点头:“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如此了。” 此时,太平转身道:“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我饿了,赶紧准备晚膳。” 袁一从马车拿出个包袱递给她,当她打开包袱,看到里面全是烙饼,她皱眉道:“又吃这个啊?” “是的。” 太平边掰着烙饼,边道:“你瞧,这些东西硬得都能当凶器使了,我才不要吃!”说着,把包袱往地下一扔。 看着散落一地的烙饼,他怒道:“只剩这些干粮了!你金贵不吃,我们这些命贱还要吃,怎么可以这样糟蹋东西!” 太平将脚边的一个烙饼踩进泥里,满脸不快道:“我乐意糟蹋,你不嫌弃,可以捡起来吃啊!” 见状,上官婉儿扯了扯袁一的衣袖,示意让他冷静。 他强压怒火,向太平道:“晚膳给了公主了,不乐意吃是公主的事!”说罢,扭头走开了。 天黑时,袁一从林里捉来两只兔子,刚在火上烤熟,见太平走来,一个劲地围火堆打转,怒气未消的他只当没看见,低头地转动着架在树枝上的烤兔。 这时,上官婉儿走近,看了眼烤兔:“好香啊!是给我和公主的吗?” 他自然知道上官婉儿的意思,可他故意装傻,将一只烤兔递给上官婉儿道:“可以吃了!” 说罢,自顾自地吃起另一只烤兔,上官婉儿见状,慌忙将烤兔递给太平道:“公主先吃吧!” 太平接过烤兔,冷冷一笑:“当我傻吗?这狗奴才压根就没算上我!”说着,将烤兔丢给袁一,道:“别忘了,是你得罪我在先,让进宫做太监,算轻饶你了!” 见他不说话,太平继续道:“出宫前,你不说没做成太监吗?再说,我也算宽宏大量,答应办完事我就放了你出宫,不知道,还要摆什么脸色!撒什么狗气!不靠你,我照样吃得饱!”她边说,边脱下靴子往湖水中走去。 大惊失色的上官婉儿,跑上前道:“公主,这是干嘛?” 她躬身往水里捞着:“捉鱼!” 见上官婉儿要下水,她喝止道:“谁都不许过来!我要让某些人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上官婉儿见袁一还是无动于衷地坐在那儿,她眉心一紧,抢过他手中的烤兔,低声道:“你一个大男人非要这么小心眼吗?” 他看了眼水中的太平:“她是公主,做奴才无非是听之任之!” 上官婉儿把烤兔塞到他手中:“公主不会游泳,喜欢怄气,就坐在这儿慢慢吃吧!” “不会游泳,捞什么鱼啊!”他丢下烤兔,往水边跑去。 这时,见太平已走到深处处,他正要呼喊,只见一个浪头打来,她便沉入了茫茫湖水中。 他心一慌,跳进水中寻找起太平,却一无所获,他钻出水面,拂去脸上的水珠,环顾波澜起伏的湖面,大喊道:“公主,你在哪儿啊!都是奴才的错,求你吱个声,行吗?” 喊得声嘶力竭的他拍打着湖水,以此,发泄心中的内疚与惶恐。这时,他听到从岸边传来一个声音:“狗奴才,现在知道错了吗?” 他转头看到太平好端端地站在岸上,疑惑道:“你不是,不会游泳吗?” 太平看着一旁的上官婉儿道:“我不会游泳吗?” 上官婉儿笑了笑:“好像会游,又好像不会游?” 太平笑道:“想要我原谅你没门!不过,抓五条鱼烤好毕恭毕敬地送到我面前,我就勉为其难的考虑看看!” 火堆旁,袁一将树枝折成两段丢入火堆中,喃喃道:“明明是夏天,可这湖边还挺阴冷的。” 这时,上官婉儿走到他身边坐下,道:“还在生气么?”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常言道,越漂亮的女人,越会撒谎,今天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上官婉儿也跟着叹口气:“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丑啊!” 他笑了笑:“我真说不过你。” 上官婉儿拧开手中的羊皮水壶,喝过后,皱眉道:“这水清冽甘甜,可味道又不像一般的水。”说着,又喝了一口,道:“奇怪,这水里怎么有酒的味道?”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伸手道:“水壶能给我看看吗?” 袁一瞧了眼水壶上的花纹,道:“这的确是酒,名字叫清泉,味淡而甘,第一口尝不出酒味,可酒劲却比平常烈酒还厉害。”说话间,他摇了摇水壶:“清泉是我从玉液阁偷来的,藏着一直没舍得吃,这下可好,给你当成水喝光了。” 霎时,感觉头晕脸热的上官婉儿捂着嘴,道:“糟糕!我不能喝酒。” “没事。喝醉了睡一觉就好了,这儿有我守着。” 上官婉儿摇摇头,语速明显慢下来道:“我醉了会耍酒疯。”她伸手拉住袁一的衣袖:“待会,不管我,拉着你说什么,胡话,都不要当真!”   第35章 醉梦千年(一) 袁一难以置信道:“耍酒疯?确定?那我要好好……” 话还没说完,上官婉儿就耷拉着脑袋,向后一倒,见状,袁一慌忙将她扶住,而后,轻手轻脚地将上官婉儿的头放到自己肩膀上。 袁一望着天空出了会神,侧头看了眼睡着的上官婉儿,喃喃道:“说好的耍酒疯呢?就这样就睡了,还真叫人失望啊!” 这时,他瞥见上官婉儿水润丰腴的红唇,瞬间,他感觉一股力量,把自己的脸推向红唇,他心底不停的呐喊,不能趁人之危,可还是无法挣脱那股力量。 在他们的唇相距只有咫尺时,上官婉儿的眼睛突然睁开,俩人对视良久后,他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 上官婉儿低头看了眼他的嘴唇,皱眉道:“都这么近了,还是说不是故意的,你这大色狼当我林菲菲是五百除二啊!” 他吓得往后一退,摔倒在地。这时,上官婉儿摇摇晃晃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咸猪嘴,当老姐的豆腐这么好吃的吗?待会让警察叔叔好好收拾你!” 他嘀咕道:“这就是她说的耍酒疯?” 上官婉儿拍着他的脸颊道:“耍酒疯?谁说的?” 见上官婉儿一脸醉态,他尴尬地笑了笑:“你说的,这么快就忘了吗?” 上官婉儿指着自己:“我?”说着,她醉笑了几声,松开手,起身道:“哦,明白了,是上官婉儿那bitch,说我发酒疯。” 他拍了拍尘土,无奈的笑道:“喝了酒,你连自己是谁都会忘了吗?还有碧池是什么?” “碧池啊?贱人!” 他一脸不知所措:“你怎么能骂自己的贱人?” 上官婉儿将手搭在他肩上,笑道:“拜托!我林菲菲可是静若处子,动若疯兔,而上官婉儿却像一瓶纯净水,含有几十种矿物质,名字叫纯净水,可别提多复杂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喋喋不休的上官婉儿,心语:“她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可它们把连成句子,还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难怪让我不要当真。” 上官婉儿打了一个响指着:“这么说吧!我同她的关系就像微博上的私密马甲,注册不是自愿,是id被流氓软件挟持,莫名其妙的登入生效。进去一看米分丝上亿,一条转发都上百万,屌丝一秒变超大v,刚嘚瑟一会儿,一看评论就感觉一大波黑米分森森的恶意,感到后悔,却发现不能强退,不能注销,只能一直玩下去。” 见袁一连连点头称是,她一脸不乐意道:“你这个一千多年的老古董,连wife都不知道是什么,装什么装?” 袁一皱眉道:“这句我可听懂了,一千多年的老古董?这骂人也忒损了吧!” 她往袁一身上左摸摸,右瞧瞧,笑道:“这手感真不是盖的!搁拍卖会上,该值五个乾隆米分彩,三幅毕加索的画。都说唐朝女人以肥为美,当时初来乍到,却发现你们的审美观,确切的说不是肥,而是前凸后翘,丰腴之美,对吗?” 袁一看了眼四周,低声道:“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同男人谈论这些不害臊吗?” “说你是老古董还真一点没错,思想封建又迂腐!” “别忘了,我们都活在当下,说我是上千年的老古董,那你是什么?” 上官婉儿的眉宇间飘过一丝感伤,两行热泪从眼眶倾泻而下,她一头扎紧袁一的怀中,哽咽着:“当下,没错!我怎么就来了这该死的地方?” 她闭上眼,感觉身体轻得如一片羽毛,飘回那个在梦出现了无数次的时空。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面前出现一张厚重的木门,她握住金色的门把手,将门推开,眼前出现一个宴客大厅,其中摆满了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墙上悬挂着如瀑纯白纱幔,白色伸展台两旁摆放着百合和薰衣草扎成的花球。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伸展台,突然灯灭了,慌乱时,头顶的射灯突然亮起,耳边响起了熟悉的音乐:“一闪一闪亮晶晶,留下岁月的痕迹,我的时间的中心,依然还是你……我依然爱你,或许是命中注定,多年之后,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正陶醉间,音乐突然停了,大厅的灯也亮了起来。一名三十出头带着一脸职业微笑的女人走到她身边,道:“林小姐,您一个星期后的婚礼选了圣雪爱暖这个主题,明天有对新人也是用这个主题,所以,让您来感受下,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百年好合婚庆,一定为您改进到最完美效果!” 她皱眉道:“婚礼主题曲不是都得用那首‘咚咚咚’吗?还可以用别的歌吗?” 女人笑了笑:“可以的。” 她不解道:“你们婚庆公司,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首歌?” “您男朋友叶浩先生,昨天打电话给我确定的。说实话,我办过上百次婚礼,几乎都是女方忙得晕头转向,很难看到像叶浩先生这样,不但将所有事情处理的得井井有条,还都以叶小姐的喜好为主。” 听到这话她想起,这段时间,都忙着给电影《脂权泪》的主题曲写歌词,所以,当叶浩递来钻戒像她求婚时,她很煞风景的说了句:“拜托!别闹了,姐很忙,没空跟你结什么婚。” “菲菲,听我说,结婚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要做的就是戴上这枚戒指,然后,从婚礼现场的这头走到那头就行了。” 她看了眼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拿起桌上的高脚杯,大大地喝了口酒,深深吸了气,道:“结婚真这么简单?你没骗我吧!” 见她有答应的意思,笑逐颜开的叶浩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点点头,刚将手伸向叶浩,又收了回来,拿起手机晃了晃:“结婚这么大的事,要先问问我妈。” 她拨通电话道:“林妈,现在有件关于你女儿终生幸福的事,要找你商量下!” 这时,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异常激烈:“别说了,我不同意!” “事情都没说,您怎么就不同意了?” “我和你爸,只要听你说到‘关于你女儿终生幸福的事’都吓得血压立马飙高。” “不至于吧!” “你想想,第一次说这句话,是大学念了一年半医科,找我们商量转系学画画,我们没拦住让你转了。第二次是你毕业,进中学当美术老师刚过实习期,又找我们商量,要辞职参加考古培训班,我们又没拦住。第三次是你灰头土脸地从敦煌考古回来,找我们商量要去什么工作室写歌词,我们都觉女孩子不该风餐露宿,老去挖别人的坟,也太损阴德了,所以,那次我们是举双手赞成……” 她用手捂着电话,对叶浩没好气道:“平常过年,我妈出于惯性都会翻老底,现在都是因为你,让我提前过年了。现在她老人家不同意我们结婚,父母之命不可违,所以,你懂的。” 叶浩看了眼手机:“能开下扩音吗?” “好,就让你死了这个心。”她刚将手机的扩音点开,林妈高亢而激烈的声音,就如洪流般喷涌而出。 叶浩拿过电话,用一贯沉稳细腻的声音:“阿姨,您好!我是叶浩。” 一瞬,林妈突然偃旗息鼓,沉默半分钟后,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原来是叶浩,没被阿姨吓着吧!阿姨平常可不是这样,都是菲菲那不省心的孩子给闹的!” 叶浩抬头看了眼她,笑了笑:“她的确不让人省心。不过以后,能让我替阿姨操这份心吗?” “替我操这份心?”林妈小声嘀咕着,突然豁然开朗,大嚷道:“哎呦,妈呀!刚刚菲菲要商量的事,是你们结婚的事吗?” “是。您同意吗?” 电话那头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容:“同意!一百个同意,一千个同意。我经常跟你叔叔说,叶浩这孩子吧!长得那叫一个帅,逢年过节带这样的女婿出去窜门子,倍有面子。还有,你只比菲菲大三岁,都有自己的公司,再看咱家菲菲都快奔三的人了,跟孩子似的,干啥都是半吊子,一年挣三万要花六万的主……” 捂着额头的她瞄了眼四周,对着手机道:“您这样挤兑我,确定是我的亲妈吗?什么一年挣三万,我买首歌词就三万了,好吗?” “什么?前几天找我借钱时,你说今年买了七首歌词,年收入才三万,讹了我好几千。二十万啊!你倒说说看,你一没房贷,二没车贷,别人吃粮食,你吃的是人民币……” 她看了眼叶浩:“瞧我没说错吧!我妈这更年期并发歇斯底里症,够严重吧!” 激光枪般高速扫射过后,意识到话题扯远了的林妈,收敛起情绪,亲昵道:“女婿啊……” 听到“女婿”二字,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拜托!您老矜持点成吗?我还不一定嫁给他,您这女婿就叫了,想生米煮成熟饭怎么了?” 林妈声音立马激动起来:“林菲菲,可警告你,我这一辈子认定叶浩这个女婿,你敢脑子进水把他给那个啥……你妈,我,就当没生过你。”   第36章 醉梦千年(二) 林菲菲长长叹口气:“知道了!您这灭绝师太都放话要把我逐出师门,我敢不嫁吗?” 她挂断电话,将手伸到叶浩:“没办法!我住的小窝,开得小白都是我妈的名字,万一被逐出师门,只能露宿街头,所以,我愿意。” 她正想得出神,听到一旁的婚礼策划师,问道:“叶先生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他出国了。” “对了,昨天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报道说,叶先生是国内最有潜力的网商,我们公司见过叶先生的小姑娘,都对林小姐都是特别羡慕。” 她皱眉道:“他上报纸,确定?他是说过在网上做母婴用品生意,营业额才几百万,利润是百分之十,算下来一年就几十万,大概淘宝店主也算网商吧!” 婚礼策划师试探的问道:“叶先生经营的公司,名字是不是叫angelbaby。” 她点点头:“对!当时,他告诉我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笑他山寨了女明星的名字。” “那就没错,您说的营业额,应该是日营业额。” 她蒙了半晌:“日营业额几百万,那一年就是十多亿,他每年能赚一亿?那他还说,房子车子都不是自己的。” “我记得报纸上说angelbaby正在募集资金,收购新西兰的牧场,打算自主开发奶米分品牌,叶先生说车子房子不是自己的,应该是抵押给银行了。” “他不是淘宝店主,这么说……”她看了眼手上的硕大的鸽子蛋:“mygod,这真是钻石,不是施华洛世奇水晶。” 婚礼策划师脸上浮现轻蔑的笑:“您对叶先生好像不是很了解,你们相处了多久才打算结婚了?” 她想了会:“四个月,又好像是三个月。” “现在的确挺流行闪婚。” 她似乎嗅到了策划师的轻视:“准确的来说,我们恋爱了三个或四个月,可认识了差不多十年了。” 她记得那时刚转到美术系,在画室参加写生课,她看了眼四周发现今天女生的到勤率奇高,正纳闷时,瞧见从教室外走进一个眉峰如刃,眼神明亮,留着寸头,穿着白衬衫的男生。 当时还是颜控一族的她,看到如此尤物,不由得心神荡漾道:“寸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这眼睛与眉毛的距离,五官的对称性,简直是天杀的黄金比例。” 这时,上课的教授指着男生道:“我给大家介绍下,这位同学……” 男生打断道:“您不用麻烦了,待会大家就知道了。”边说,边解开扣子,脱去衬衫,露出凹凸有致的六块腹肌。 看得目瞪口呆的她,脱口而出道:“天啊!裸模。” 脱了一半牛仔裤的男生,抬起头看向她,嘴角浮现坏坏的笑:“答对了!” 写生课结束,男生穿好衣服,将教授钱收进袋里,不紧不慢地走向背起画板的她,伸手打招呼道:“计算机系叶浩。” “你是这儿的学生,也敢……”说着,她的脸骤然红了,后面话没有说出来。 “这是什么表情?我最隐私部位可遮了块布,至于害羞成这样吗?” 她瞪了叶浩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害羞了?” “两只眼睛。不仅这样,还看出你对我有意思,想和我一起去吃饭。” 她冷冷一笑:“搭讪能再low点吗?刚赚两百块钱,还没捂热就这么急着花出去吗?” 他摆了摆手:“别误会,不是我想泡你,而是为你提供一个泡我的机会,所以,由你请客。” “你是穷疯了吗?蹭饭也得有个底线,好吗?” 他压低声音道:“不是我自夸,能找你蹭饭,绝对是你福利,看好了!”说着,走到收拾画笔的女生身边,笑了笑:“同学,能请我吃个饭吗?” 女生受宠若惊的问道:“你真要跟我吃饭?为什么?” “穷疯了,蹭饭。” 女生摇摇头:“不可能吧!我之前听说,你跟人打赌,输了才来这儿做模特,难道是我听错了?” “这不重要,你愿意请我吃饭吗?” 女生起身道:“走,咱们去哪儿吃?” 叶浩转头得意的向她挑了挑眉,而后对女生道:“我还没想好,改天再告诉你。” 叶浩走回她身边,不由分说,拿过她的画板,道:“还愣着干嘛,走吧!” 从此,叶浩各种阴魂不散,蹭过她十多次饭后,他传说中的白富美女友终于看不过眼,慷慨地请她喝了一杯星巴克咖啡。 她如此记忆犹新,是因为事情发生在校庆晚会上,代表系里演出的她特意高大上地弄了支乐队演唱了pink的《sober》。 在灯光下,她捧着麦克风,便用流利带感的英文唱起《sober》,引得台下掌声一片。 当唱到“”时,她只感到头顶一热,黑色的水线顺着她额头一直流到嘴边,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与嘘声中,她抬头用迷茫的眼神,望着眼前的陌生女孩。 正要开口询问,女孩跑上舞台要干嘛?只见女孩向前迈了一步,靠近她的脸,用挑衅的语调道:“我是叶浩的女朋友,听说你经常请他吃饭,这杯咖啡算是回请。”说罢,女生扔下绿色人鱼logo的杯子,扭头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下舞台。 她捡起脚边的咖啡杯,对着麦克风道:“我从没见过那位同学,可刚才她自报家门说自己叫女朋友,名字挺随便,出手到挺大方。这一来就请我喝了杯星巴克咖啡,确切的说是请我的头发喝了杯咖啡,您太客气了!下次有机会也给您来一杯?”说话间,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对了,舞台上没有垃圾桶,又要劳烦您上台一次。” 刚才看傻眼的主持人,这儿回过神,从幕后走了上来,示意让她退下去。她只当没看懂,望向身边的鼓手,吉他手道:“发什么愣,姐还等着唱呢!赶紧给个调啊!” 因为她坚持唱完整首歌,受到了系主任的亲自接见,以“不懂顾全大局”为中心,展开了长达二个半小时的批评教育。 她憋着气来到食堂,用吃货的发泄方式,买了足够吃撑三个人的食物,正大快朵颐之时,听到有人在敲桌子,她抬起头看见是叶浩的女朋友,她不以为然的拿起孜然鸡翅咬了口:“脏东西,看不到,脏东西……” 叶浩的女友冷冷一笑:“瞧你这副让作呕的吃相,真不知道叶浩跟你坐在一起,饭是怎么吃下去的!一定是你死乞白赖,我家叶浩可怜你,才会跟你去吃饭!” 她低头努力平复情绪,拿起手头的卷饼吃了口,边吃,边念叨着:“脏东西,看不到……” 这下反倒是叶浩女友不淡定了,气得直跺脚的她将同来的姐妹往前一推,道:“你告诉她,为什么挑事的人是我,受训的人却是她!” 那姐妹扬起标准的四十五度角,将两只森森的鼻孔对着她的额头,用嚣张的口吻道:“吕娜蕊家可有钱了,她爸去年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最近还打算捐钱重修体育场,校领导可看重她了,说得够清楚了吧!” 林菲菲看了眼吕娜蕊,轻蔑笑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雪纳瑞家族,当年我考了530分进了这儿,而你考了199分,获了全国啦啦舞蹈队第二名,特招进了这儿,至今都被传为一段佳话。” 吕娜蕊向前,用手撑着桌子道:“没错!我是特招生怎么了?有本事也获个全国第二给我瞧瞧啊!” “话说回来,之前,只知道拉丁舞,国标玩比赛,多亏你给大家科普,啦啦队也是有全国赛的。确定主办方,不是你们雪纳瑞家族,毕竟图书馆,体育场都捐了,其他地方也不能闲着嘛!” 一旁姐妹拉了拉吕娜蕊,低声道:“听出来没有,她骂你是雪纳瑞。” 吕娜蕊皱眉想了会:“雪纳瑞?你敢骂我是狗!” 她耸了耸肩:“不是我,全校都是叫你雪纳瑞,好吗?”说完,夹起一块回锅肉刚送到嘴边,气极的吕娜蕊从路过同学手中,拿来一盘剩菜,倒在她的食物上,大声道:“胃口这么好,猪食最适合你了。” 她看了看吕娜蕊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的一片狼藉,阴着脸的她起身拦住一位走来的同学,道:“汤能借我吗?” 见那同学点点头,林菲菲拿起汤走上前,大喊了声“雪纳瑞”,待吕娜蕊转过身,林菲菲将汤全泼到了她脸上。 吕娜蕊抹去残留在脸上的蛋花紫菜,极具太妹范地向身后三个姐妹一招手:“姐妹们做了她,我给你们买包包!” 瞬间,四只母老虎张牙舞爪地扑向她,开始了一场抓,咬,扯,揪的混战。 傍晚,她带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来到林荫道上,她白了眼长椅上的叶浩,道:“姐来了,有屁快放!” 叶浩盯着她的脸看了良久,道:“你这是画画,打翻了调色盘吗?” “少装糊涂,这都是你家雪纳瑞的杰作!” 叶浩打量着她:“你到底是什么结构,不但以一挑四,还把她们弄得骨折的骨折,晕厥的晕厥,再看你,不过只是擦破了一点皮。峨眉派周芷若,该不会是你的师姐吧!”   第37章 醉梦千年(三) 她白了叶浩一眼,坐下道:“少来!我爷爷是老中医,我爸是西医院主治医生,为了让我继承衣钵,我被逼学了一年半的中西医结合。从小别人玩积木,我就组合人体骨骼模型,别人到肯德基打暑期工赚零花钱,我就到我爷爷的中医诊所给人抓抓药,针灸。所以,对脆弱的骨位和每个穴位,都相当了解。” “看来,她们真是惹错人了。” 她起身道:“所以,如果你来是替雪纳瑞道歉的,我不需要,如果想出头,劝你先在医院预定好床位。” 叶浩沉默了一会儿,道:“林菲菲,相信一见钟情吗?” “这开场,慢着!你不是在向我表白吧!”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一年前,你背着一个骨架模型穿过操场,场景并不美好,你看起来也挺惊悚,可我却莫名其妙地心动了,以为只是一刹那,可再次在画室你看到你时,我就知道,那不仅仅是一见钟情,更是命中注定。” 她鼓掌叫好道:“不错,挺煽情!可我没打算做长期饭票,而且,还是被一脚踏两船的这种。” “难道你看不出蹭饭,只是接近你的借口吗?” “那雪纳瑞呢?难道是你为了剧情发展,请来的临时演员?” 叶浩长长叹了口气:“我同她在一起两年,她为我做了许多事,包括她爸将给我一大笔资金,让我开发新软件,我会因此少奋斗五年。”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听我说这些,你可能觉得我是个有心计的人,但我想要成功,想要有干出番事业,可我的出身,注定起点比其他人低,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倒是挺诚实,突然觉得雪纳瑞太可怜了。” “校庆上,当她把咖啡从你头上倒下时,我就做了个决定,只要你愿意,可以为你多奋斗五年。” 她抿了抿嘴:“这是要跟雪纳瑞分手吗?我应该拍手叫好,可还是别麻烦了!” “为什么?” “我知道自己貌美如花,可一见钟情也太瞎了。十年后,你还觉得,我是你的命中注定,而我刚好运背没嫁出去,我就跟你在一起。” 叶浩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声音低沉道:“再过半个月,我就毕业不在这儿了,我怕真会应了你的十年之说。” “你打算去哪儿工作?” “可能会同我宿舍的一哥们去国外,那有份工作,薪水挺不错。” “不是要弄软件吗?” 叶浩含情默默地看着她,微笑道:“我不是说,要为了你多奋斗五年吗?” 当时她认定叶浩是个隐性腹黑男,不至于为了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她放弃什么,说那些好听话只是为了在巩固红旗不倒的情况下,发展彩旗对象而做出的本能反应。 她狐疑看了眼叶浩,转过身道:“那就这样子!没事的话,先走了!” 白天到黑夜,黑夜再回到白天,时间像强迫症患者般履行着周而复始的职责,日渐老去的人们总责怪自己挥霍掉了时间,而从未意识到,时间就为挥霍人们的青春而生。 当她回过神,意识到青春所剩无几时,发现身边有人离婚,有人再婚,还有人晒着自家孩子的换牙照,以前闺蜜相聚都是青春憧憬,现在话题中心永远脱离不了老公,孩子与婆媳关系。 她渐渐反感这样的聚会,可青春的回忆又总把她拉到这样的聚会里。 今晚在ktv的聚会也是如此,歌唱到一半就被闺蜜拉到沙发上坐下:“菲菲,咱们好久没见了,聊聊呗!” 她点点头:“聊什么?”这时,她的说话声被一位引亢高歌的男士盖过,一旁闺蜜扭头朝着男人大吼道:“咖菲猫,吵死了!没见咱们在聊天吗?” 腆着肚子的男士,暂停了歌曲,一脸不高兴道:“飘柔,我家的孩子都三岁了,别开口一个咖菲猫,闭口一个咖菲猫,让孩子知道,我的脸往哪搁啊!” “懒得理你!唱歌可以,音量给我调小点。” “你们真有意思,要叙旧聊天来ktv干嘛?” 飘柔看了眼沙发另一天的几个男人,笑了笑道:“唱歌不是有你们买单吗?不来白不来嘛!” 飘柔跟咖菲猫贫了几句,转头看向林菲菲道:“菲菲,还记得吕娜蕊吗?” 她笑了笑:“能忘得了吗?当年我把她的手弄脱臼,校领导见缝插针,在动会上,让我插播了一条三千字的检讨书。” 身边的另一闺蜜推了推她:“你看了最新一期的‘与星同行’没?” 她还没开口,身边就有人抢先回答道:“看了!这期采访的就是吕娜蕊,你们说她这么作的人,怎么能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把观众哄的一愣一愣的?” 几个闺蜜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还不是多亏了她生了张好脸蛋!” “好脸蛋?呵呵。大学那会,你们又不是没过见她,她脸上哪个还是原厂零件?” “最近不是流行把名着拍成电影吗?要是聊斋要是拍,‘画皮’的女主角真非她莫属。” “人家现在可是一线,经常看她在采访中高调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进军好莱坞似的,怎么会看得起‘画皮’这样的小题材!” “我前天看八卦新闻,听说最近炒得很火的电影‘脂权泪’正打算让吕娜蕊担任女一号,真是让人少看电影的节奏啊!” 双手环胸的林菲菲,看着聊得正热闹的闺蜜们,道:“雪纳瑞有什么好聊的?最近,你们有什么趣事吗?” 此话问一出,姐妹间的话题立马转回熟悉方向,见闺蜜们聊得欲罢不能,而她依旧只能微笑,点头,看表。 在她们讨论到,三环与二环的猪肉为什么相差三块,白菜为什么相差六毛时,她果断起身道:“姐们先聊着,我去点首歌。” 她来到点歌机前,见有人正选着歌,便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麻烦给我点首‘天气’。” 见那人点点头,她又靠近轻声道:“帅哥,把歌给我优先下呗!” 见那人又点点头,道了声谢,坐了回去。 见别人的歌快唱完时,她拿起茶几上的麦克风,抬头一看银幕上出现的竟然是别的歌,心中顿时来气,当看到帮她点歌的男人走到面前,伸手道:“菲菲,麦克风。” 看到男子正脸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像被狠踩了一脚油门,心跳骤然飙升到危险的一百二十迈:“叶……浩……”而后,她很没脑子的蹦出一句:“你怎么来了,天气呢?” 叶浩笑了笑,没有说话,拿过麦克风,用少了招摇,多了内敛的眼神将所有人扫视了一遍,摆出hold住全场的架势,用温暖的嗓音唱了起来: 一年一年又一年,飞逝仅在一转眼,唯一永远不改变,是不停的改变。我不像从前的自己,你也有点不像你,但我眼中你的笑,依然的美丽……不知道爱有多久,所以要让你懂,我依然爱你,就是唯一的退路……你每个呼吸,每个动作,每个表情,到最后,一定会,依然爱你…… 叶浩的突然而至让闺蜜们惊诧不已,立马撇开家长里短,围着她八卦了起来:“菲菲,你原来跟他还有联系,怎么没听你提过?” “是啊!太不够意思了吧!” 此时,她脑中塞满了问号,听到姐们的指责,她连忙道:“我们没联系好多年了,真的!” 飘柔皱眉想了会,侧过身子看着身边几个男人,指着唱歌的叶浩问道:“他是你们叫来的?” 正在这时,咖菲猫上完洗手间回来,听到飘柔的问话,回答道:“他是我叫来的,怎么了?” 飘柔一把将咖菲猫拉来坐下,低声道:“你不知道,当年他和菲菲……” 咖菲猫看了眼她,对飘柔道:“当年菲菲和吕娜蕊为了叶浩大打出手,在学校可是轰动一时,我怎么会不知道!” 林菲菲一摊手,满脸无奈道:“我都解释了一万遍,我动手跟叶浩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完全是雪纳瑞长了张欠揍的脸。” 说话间,叶浩的歌已经唱完,只见他对着麦克风道:“耽误大家一点时间,我有几句话要说。我来这儿,是为了兑现多年前的一个承诺,希望大家做个见证!” 这时,飘柔狂拽她道:“菲菲你听!叶浩真来完成十年之约了,太感人了!” “拜托!现在才第九年,那时你可是当笑话听完的,现在怎么变成感人呢?” 叶浩刚说到“林菲菲”身边的几个闺蜜就瞎起哄起来:“我愿意!我愿意!” 叶浩对着她们微笑着点点头,而后,继续道:“毕业那会,我出国买机票差了钱,找你借了一千块,现在打算把钱还给你。” 闹腾着的闺蜜看到这一幕,顿时看傻了眼,包间变得鸦雀无声,而她原本的超速心情,就像爆了胎,感觉丧气又窝火。 叶浩拿着皮夹走到她面前,抽出三张钞票,皱眉道:“现金就三百块,能刷卡吗?” 她瞪了一眼叶浩,没好气道:“当我是pos机吗?这么多年都过了,我也不差这一千块,谢谢,不用还了!”   第38章 醉梦千年(四) 飘柔扯了扯她道:“当年,你跟我借了四百块,原来是为了这家伙!别忘了,你当年可是吃了一个月泡面,钱不但要拿,还得算上通货膨胀,利息一起拿回来。” 听飘柔说着,叶浩点点头:“说得挺有道理,可我真没那么多现金,要不这样。” 说着,他将手机上的记事簿打开,递给飘柔:“你把林菲菲的银行账号,电话,邮箱,家庭住址,工作单位全给写上,明天我就把你说那些全算上再打给她,行吗?” 飘柔将信息写好给他,道:“希望你说到做到!对了,打钱,账号就行了,要单位,地址干嘛?” 叶浩将手机放到口袋里,笑了笑:“我欠她的算清了,可她欠我的,还得慢慢算。” 飘柔惊慌的看了眼林菲菲,向叶浩道:“她欠了你什么?” 叶浩将视线转向林菲菲,摆出一副讨债的脸:“在一起!” 她与叶浩的过往在脑海一闪而过,她看了眼握着方向盘手,感觉缀着“鸽子蛋”的婚戒大得有些可怕。她变得无比迷茫,一个满足了女人所有幻想的男人,怎么会喜欢她这个普通,应该说非常普通的女子。 回到家,她解下围脖,大衣和那枚扎眼的戒指,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了许久,为了排遣郁闷从堆在茶几的书里翻出电脑,而后追看起电视剧《步步》。 她边吃着薯片,边自言自语道:“若溪一个现代小白领,穿越前只能说脑子基本够用,可穿越后立马智商破表。不但,毫不怯场对康熙来了那么一段,还能趁着谈情说爱的空闲顺手解救王爷贝勒,处理外交摩擦也是soeasy。” 她吸了吸拿过薯片的手指,从茶几的书中随手拿了本《正说唐史》翻了翻,又拿起《乱国红颜---唐朝》翻了翻:“趁现在温习下,搞不好穿越到大胖唐朝,我就能胡吃海喝一枚闪亮亮的胖美人,多惬意啊!搞不好,那儿的男人也养得白白胖胖,不行,我干不出与胖子谈情说爱的事。” 说着,她把书丢到茶几上,嫌弃地拍了拍手,看了眼四周道:“其实吧!穿什么越,现代挺好的,有电话,有电脑,宅女能网购,闹女能泡吧……好处真是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 沉浸在《步步》故事中的她追看到了深夜,当看到大结局里,四爷对着若溪写来的信流泪,看到四爷在遗物中拿出那只木兰簪,被戳中泪点的她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她边哭,还边锤打电脑:“为什么!凭什么!不让四爷见一眼若溪,她就这么……”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她擤了擤鼻子,滑开电话,道:“米饭帮主,有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要忙呢!”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深夜半夜的能有什么事,你这丫头又为电视剧哭得稀里哗啦吧!” “看过‘步步’了吗?泪点暴多的!” “那个电视剧,我知道。昨天还跟女主角吃了饭。” 她哽咽道:“若溪,真回现代了,我的四爷怎么办啊!” “你看傻了啊!那是电视剧,好吗?再说,去年热播的时候,干嘛去了,你还真够慢热。题外话先不说了,跟你说件正事,‘脂权泪’的歌词要重写。” “什么?歌词不是给电影制作人看过,他挺满意的。再加上后期作曲就成了,这一下子怎么又要改?” 女人长长叹了口气:“制作方前几天刚签了挺红吕娜蕊演女主角,主题曲算是买一送一。” 她惊讶道:“她真演这戏啊!果然是冤家路窄。” “你们认识?我说呢!刚开始,她挺满意可看到歌词后面的署名,问了你哪儿毕业的,突然话锋一转,说她想要的歌词应该是五分凌厉,三分柔情,二分懊悔。你的歌词仔细一看,不但经不起推敲,还病病殃殃的像得了肺痨。” 她顿时火了:“经不起推敲?美姐,你说‘脂权泪’上亿的大制作,歌曲制作是你喝了半个月酒才拿下的,还特意从书店把同唐朝沾边的书全搬了回来,我也没敢偷懒全都看完了。现在,我都能把唐朝正史,野史倒过来背,我敢打赌,那戏的编剧都没我懂得多!说句自信点的话,我这歌词配上阿康的曲,爬上金曲榜单那是分分钟的事。” “抱怨完了吗?” “没有。” “那继续。” “那个小贱人,说什么五分凌厉,三分柔情,二分懊悔,我看她是武侠片拍多了打坏脑子了吧!要是歌词真有肺痨,第一个就传染给她!” “现在抱怨完了吗?” “完了。” “完了就赶紧过来,吕娜蕊在电视台赶完通告,就会来工作室谈歌词的事。” 她看了眼墙上挂的钟,皱眉道:“现在都十一点半了,这些明星真是的,想哪出就是哪出,从不管别人死活!” “知道就好!哄好了吕娜蕊,美姐多给你一份年中奖,ok?” 她心里想说难,嘴上却回答道:“好吧!” 她将车开出停车场,看着车灯下飞扬的雨滴,愤愤地一拍方向盘:“靠!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雨越下越大,这座有不夜城称号的大都市,在如瀑的夜雨中像已早早的睡去。马路上,稀拉的车辆闪烁着乏力的车灯,街道两旁除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在营业,其他店铺皆被黑暗笼罩。 车开到人少地段,她听见雨滴狂乱地拍打车顶的声音,看着雨水如融化的冰淇淋从玻璃上滑落,一种森森的感觉爬满了她的胸腔。她慌忙伸手打开了收音机,当电台主持满含磁性的声音灌满车中,她渐渐安宁了下来。 当听到主持说到:“各位听众朋友,还记得2012年12月21日吗?” 她看了看手表,喃喃道:“现在是11点55,再过五分钟就是12月21号,是什么节日来着?” “各位听众朋友,或许,也跟我一样忘记了2012这个世界末日,经过别人提醒才晃过神来吗?再过几分钟2012就要来了,现在窗外的雨下得挺壮观哦!要是再来些闪电打雷什么的,会不会灾有难片的即时感?” 电台主持的话语刚落,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光将混沌的雨夜照得煞白。她看了眼收音机,恶狠狠道:“这家伙真是一乌鸦嘴!” 顿时,雷声四起,吓得哇哇大叫的她猛地一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她看见吐着火舌的闪电越来越张狂,先劈倒了一颗行道树,然后,又穿过雨层将细长抖动的火舌打到车前,她猛地一转方向盘,车子侧滑撞向了一棵大树。 她头重重的砸向安全气囊,她眯着眼看见,倒塌的大树躺在龟裂的挡风玻璃上,额头的渗血将她视线染红,此时,她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死定了。 感觉身体被抽空的她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拿起了一旁的手机,颤抖的手拨通叶浩的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响起温柔细腻的声音:“菲菲,这么晚打给我,想我了吗?” 她大口喘着气,心里憋了千言万语,可能用三个表达:“我……爱你!” 电话里响起了叶浩淡淡的笑声:“别闹了!以前我说‘我爱你’时,你就是这样泼冷水,现在算是大仇得报了!大晚上这么肉麻,该不是喝醉了吧!” 她眷恋地触摸着扬声器里的声音:“替我……照顾爸妈。”说完这句,身体像被抽空了似的,无力握住的手机滑落到油门边。 此时,意识模糊间,她依稀听到电台主持说:“2012将有什么神奇魔力,真能带来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吗?咱们倒数计时五秒,迎接刺激的2012,五,四,三,二……” 听到这些,她努力睁开眼,看到耀眼的白光透进蜘蛛网般的玻璃将自己团团围住,当光突然抽离,她仿佛堕入了黑暗深渊,睡意如潮水般涌来,让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在深渊沉了多久时,突然一道穿破云层的阳光降临,瞬间点亮了黑暗的世界,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不是伊甸园,也是不天宫,而是一间有着红色木格窗,绣着百花图案的地毯,陈设都是案几,古瓷,屏风等古物的房间。 她心中纳闷,这到底是博物馆,还是摄影棚,难道车祸只是一场梦?她从床上坐起,瞧见自己的脚小得可怜又可怕,见房中几个穿着蓝色绸缎的古代女子,欢呼雀跃地说要把夫人叫来。 她愣了半晌,看着自己米分嫩嫩的小手深深的吸了口气,心语:“这双小孩子的手,是我的吗?到底怎么回事?难道这才是一个梦?我得睡回去!” 她立刻躺回床上,闭上眼默数着:“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此时,她感觉被人抱起,耳边响起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婉儿,娘多怕你就这么睡过去了!”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端庄美貌的女子,心语:“娘?就这小妹妹?这梦也太诡异了。”   第39章 醉梦千年(五) 这样想着,她又闭上眼,待她再次醒过来时,发现一切没有丝毫改变。她郁闷的在床上乱蹬乱踹,嘴里念叨着:“难道不是梦,我投胎转世了?还是穿越了?管他的,先弄清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床边的丫鬟走近道:“小姐,哪不舒服吗?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她跳下床拦住丫鬟,道:“我的问题不是大夫能解决的,屋里不见桌椅板凳,现在是魏晋南北朝,还是唐宋?” 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小姐到底想问什么?” “换个问法,今年的年号是什么?” “麟德元年。” 她想了许久,打了个响指,喃喃道:“原来唐高宗统治时期,我记得,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历史事件。”为了验证历史记载的准确性,她抬头询问丫鬟道:“上官仪一家还好吗?” 丫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道:“小姐,该不会忘了,这儿是长安上官府,您是上官宰相的亲孙女?” “什么?”她向后退了几步,她捂着嘴:“今天那个女人叫我婉儿……”说着,用迷茫又惊恐的眼神看着丫鬟:“难道我就是上官婉儿?” 丫鬟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小姐,你在华亭那儿从马车上摔下来,先是昏迷不醒,现在醒了又跟小大人似的,说些有的没的,希望佛祖保佑,小姐能赶紧好起来。” 她看着暮色浓重的窗外,也在祈求上天,此时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闹钟响起就会醒来的梦。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噩梦的开始。 几个月后,她在书房外听到上官仪正在与府里的幕僚商量,如何起草废后诏书。 当时,她暗暗庆幸,自己将成为改变历史的第一人。当她走进书房,端着大人的架子,用稚嫩的声音将在史书看过的政治形势,全都透彻地分析了一遍。 上官仪先是诧异,而后冷冷一笑:“一个三岁小娃懂什么!一定是听了她的爹的话跑来装大人!” 一个幕僚出列,拱手道:“相爷,小姐这鹦鹉学舌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武皇后的势力在朝廷不容小觑。若废后诏书呈上去,圣上只要有丝毫犹豫,那咱们同武皇后的关系势必水火不容。” 上官仪甩袖道:“住嘴!武媚娘一个妇道人家不守着宫里的那一亩三分地,偏爱插手政事,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她日后必将为祸社稷!老夫早看她不顺眼了,现在圣上有了废后的意思,做臣子的自然责无旁贷!” 听到上官仪铁了心要掺和废后的事,她脑里突然冒出电视剧的一句台词‘我和你存在这个空间的因素就是历史,如果历史改变了,你说会怎么样?————就是说在这个空间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这样想着,她自言自语道:“如果这个时空消失不就没有上官婉儿,那我就能回去了!”她打了一个响指:“good!” 上官仪瞪了眼自言自语的她,威严道:“这不是玩的地方,赶紧到你娘那儿去!” 她看了书案上的黄卷,放狠话道:“上官……爷爷,实话跟你说,我能预知未来,你起草的不是废后诏书,而是上官家三百口人的催命书!” 怒不可遏的上官仪上前一步,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你这丫头真摔坏了脑子!我上官仪做错了什么,出了你这个口无遮拦的冤孽!” 她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怒视上官仪:“臭老头,等着瞧!你会后悔的!” 三日后一晚,她经过在花园,见上官仪一杯接一杯的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她走近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满脸醉意的上官仪低头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手:“没想到一个三岁女娃的才情竟在我上官仪之上!华亭之行到底发生了如何光怪陆离之事?” 她长长叹了气:“以为我不想知道吗?我没说错吧,如今皇后没废成,你倒惹来一身祸!” 上官仪掩面沉默了良久,欲言又止道:“你说,你能预知未来那我,真给上官家惹来了杀身之祸吗?” “没错!” 上官仪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三岁孩童:“那我该怎么办?” “辞官。” “我不甘心,我宦海沉浮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位极人臣,我不信一个妇人能把我一个堂堂宰相怎么样!” 初冬,天空下起了大雪,她看着比雪还冷的铁衣士兵持着大刀齐刷刷地站在屋前,站在窗边的她露出久违的微笑:“来了,终于来了。” 她打开门不顾母亲呼喊,踏着积雪走向那个改变不了,只能顺从的历史。 她抬头望了眼漫天飞雪,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导演,只是个拿着老天爷的剧本演戏的演员。即便什么都知道,却管不了别人的死活,只能认真承受自己角色赋予的悲欢离合。 上官婉儿望着晨光下雾气缭绕的湖水出神,昨夜的梦在她睁开眼的瞬间,变得支离破碎。此时还能回忆起的只有一些残缺的片段,而那些她以为一辈子都忘记不了的脸,都好像装上了毛玻璃,明明感觉很清晰,可总看不清他们的脸,她把这种情况称之为穿越后遗症。 这时,袁一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发呆的她,道:“不得不说,我的清泉真没浪费,昨晚你那撒酒疯的样子,真是太有趣了!” 她侧着脸,用一贯平静从容的口气道:“昨晚的事,能忘就忘了吧!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昨晚,你醉成林菲菲的时候骂上官婉儿是碧池,又说她像纯净水,这是什么意思?” “hdoinghere?” 袁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什么?怎么又说起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你当然听不懂,这是我家乡的一种语言。” 袁一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如此!” 上官婉儿叫醒太平,伺候她在湖边梳洗过,袁一便驾着马车赶往渡口。在半道上,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待赶到渡口时雨下得更大了。 袁一问过渡口的船家,见距开船还有段时间,便带着太平和上官婉儿来到一旁的客栈用饭。 可能因为天气的缘故,客栈已被赶船的商旅坐得满满当当。进了客栈,站在门边的太平环顾四周,满脸郁闷地喃喃道:“空位……哪里还有空位……”太平面露微笑,往靠窗的角落一指:“太好了,那里还有个空位!” 说罢,太平兴奋地往那儿跑去,就在这时两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也往窗边的座位去,见状,她慌忙加快脚步,就在男子拉开凳子正要坐下时,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先到先得,后到靠边!” 这时,见太平抢走了座位,那个将帽檐压得很低的男子直起身子,用僵硬而低沉的声音道:“起来!” 太平转头看了眼男子,只见他坚挺的下巴中有条尖窝,嘴唇棱角分明,齿如珍珠。虽然,男子的上半张脸被斗笠遮去了,可单看这下半张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个美男子。太平冷冷一笑,没好气道:“想让我走,没门!” 男子怒道:“趁我还有耐心跟你说话的时候,赶紧滚!” 这时,太平瞧见袁一和上官婉儿已走到近前,她看了眼与男子的同伴,用手在下巴捏出一个窝,对着男子道:“喂!屁股下巴,放狠话也要看清楚形势,你才两个人,而我这里有三个人,要是动起手来,你可真占不到便宜,识相的赶紧滚!” 话音刚落,客栈突然响起一阵“哐啷哐啷”的拔剑声,待太平回过神,看到几十个手持利刃的人将她和袁一,上官婉儿围在核心。这下才知道害怕的太平,扯了扯袁一的衣袖,问道:“他们不在座位上呆着,围着我们干嘛?” 袁一回答道:“你得罪了他们的老大,你说他们围着我们干嘛?”他知道,太平这样横冲直撞的性格若不收敛点,在路上早晚要捅出娄子,现在刚好让她受点教训,让她长点记性。这样想着,他便决定先不出手帮忙,让太平自己解决麻烦。 听袁一这么说,太平深深吸了口气,向男子问道:“这些都是你的人吗?” 男子拿下斗笠,用愠怒的眼神望着她道:“你说呢?” 这时,袁一看着眼前这个眉如锋刃,眼如清泉的男子,只觉从他的容貌来看,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却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威慑力,而且,他行事从容干练。再看的他这些属下身手都很不错,他们能对一个少年俯首帖耳,不是他有过人本能,就是有过人的家世。 太平毫不怯弱地起身,道:“我既然在这里坐下,就绝对不会离开,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这儿,所以,你动手吧!”   第40章 冤家路窄 此时,男子见太平面对刀光剑影的威胁,不但没有半丝惧色,还敢对他叫嚣,嘴角突然浮现出一抹好似欣赏,又好似嘲讽的笑意。这时,他看到身边的随从提剑要对付太平,他阻拦道:“赵猛,算了。” 赵猛一脸不服气道:“薛老大,这家伙自己找死,我们不给点颜色给他看看,这面子往那儿搁!” “这趟出来是要办大事,我不想见血,节外生枝。”说话间,他的目光扫过一众随从,会意的随从纷纷还剑入鞘。 见薛老大转身离开,赵猛瞪了眼太平,恶狠狠道:“兔崽子,别让我再看到你!”说罢,追上薛老大的脚步。 这时,太平拉着身边的袁一,大大地吐了口气。见状,袁一问道:“你手心怎么这么多汗?” 太平白了他一眼:“你说呢!”说着,她扶着桌角坐下。 袁一看了眼身边的上官婉儿,低声道:“原来她不过是只纸老虎!” 太平似乎听到他的说话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什么?麻烦下次在背后说我坏话时小点声,不然我让你变成哑巴,一辈子都别想再说话!” 袁一坐到凳上,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水,笑道:“我可没说公子的坏话。” 太平冷冷一笑:“没说?当我是聋子吗?” “既然如此,那我说了什么?” 太平皱眉想了会儿,道:“你说了……你说……我忘了!” 他得意一笑:“哦。” 这时,店小二刚把菜上齐,袁一拿起碗筷正准备吃就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人跑进客栈,大喊道:“大家赶快,渡口提前开船了!” 听到这话,上官婉儿急忙起身,道:“从这儿到扬州的船,只有这一趟,我们得赶上!” 太平念念不舍地看了眼满桌佳肴,道:“今天是什么黑道凶日,算了,走吧!” 这时,他们赶到渡口时,看到停泊在码头的船正拔锚起航,见状,袁一急忙跑到上前试图叫停那只船,却无济于事。 正在这时,薛老大一行人骑着马也赶到渡口,见船开走,满脸焦急的赵猛询问道:“老大,这可如何是好?” 薛老大沉默了片刻,对身后的随从道:“现在船还没走远,用你们的铁钩将船勾住,他们动不了自然就会回来。” “是!”听到吩咐的随从们,纷纷策马向前将携带的铁钩抛向雨幕重重的河中,铁钩准确的落到船头,将船牢牢勾住。正如薛老大所料,船被迫返回到了码头。 这时,船主吩咐工人先抛下锚,而后,来到船头,向马上的薛老大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大爷,用这种方式将我的船逼回来是所谓何事?” 薛老大看了眼握着铁钩绳的随从,即刻会意的随从娴熟地将绳子一拽,勾在船头的铁钩便被收了回来。 薛老大回答道:“我们要赶这趟船去扬州办事,可你的船没到时间就开了。” 船主点点头:“事情是这样,雨天航路不好走,通常会减少载客,因此,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只要船客的数量达到,我们就会提前开船。所以,才会出现今天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不能再载客了,是吗?” 船主笑道:“大爷,能理解就再好不过!” 一旁的赵猛对着船主啐了口:“呸!理解你娘!识相的,赶紧把占着船的混蛋全都轰下了,等我们动起手来,可不保证他们能好手好脚地走下来!” 船主见他们人多势众,只得继续赔笑道:“遇到这样的天气,大家都不想的,大家都在江湖上混口饭吃,不都讲个先来后到的规矩吗?今天我要是把这船客人赶走了,可是要赔掉信誉的,还……” 没等他把话说完,赵猛大喝一声:“娘的!混蛋!”说着,他从马上跃起,一脚踩着在马背上借力飞身来到了船头,一手揪住船主的衣领,正要挥拳,却听到薛老大喝止:“赵猛!住手,放开他。” 赵猛极不情愿地放下船主。 薛老大看了眼惊魂未定的船主,道:“船客上船花了多少银子?” “十两,大爷。” 薛老大点点头:“如果他们愿意下船,我给他们每人五十两,你去说说。” “好。我去说说。”说着,船主往船舱去了。 不一会儿,船客争先恐后地跑下船,围着薛老大嚷嚷着要银子,薛老大向身后的随从吩咐道:“你们按人头给他们每人五十两。” 这时,在一旁观望良久的上官婉儿,微微一笑:“这薛老大,办事还真有几分魄力。” 听到这番夸赞,袁一立刻不服气道:“我看他就是胜在人多,钱多,像他这样嘴巴张一张指挥别人办事,谁不会啊?不是我说大话,凭我的能耐,单枪匹马随随便便就能把这样的小事解决了。” 上官婉儿看了他一眼:“你?刚才你在码头上追船,难道不是在解决问题,只是跑着玩?” 见袁一无言以对,太平乐得拍手叫好道:“婉儿,说得太好了!是该好好涮涮这没用的家伙!” 袁一见同时被两个女人嫌弃,他恨恨地看了眼端坐在马上的薛老大,心语:“爷的!你这混蛋,不但长得好看,而且有钱有势,竟然还不是纨绔子弟,很完美是吧!告诉你,最好别让我看到你的毛病,不然,有你出糗的时候!” 这时,船客领完银子都散了,薛老大的人也开始搬东西上船,见状,太平拍了拍袁一和上官婉儿道:“走了。”说罢,她自顾自地往船上走。 见她如此,薛老大上前拦住她,道:“你想干嘛?” 她白了一眼:“坐船。你有眼睛,不会看吗?” “船上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我滚!” 她冷冷一笑:“我刚才明明看到有六十多个人下船,现在你这儿只有三十多个人,怎么会没空位呢?” 薛老大耸了耸肩:“我们的马也要上船,算上它们就没空位了。” 在他们争辩之时,雨已经停了,这时,一道阳光透过云层射了下来。见此,太平望了眼天空,得意笑道:“好了!现在雨停了,船上能多坐些人了!或许,这就叫天意不可违!” 薛老大冷笑道:“你当这是天意,我就当你在放屁!再跟我胡搅蛮缠,对你不客气!” 这时,只见船主跑来,一脸慌张道:“不好了!船上拉帆的工人刚才冒充船客领了银子,跑了!” 薛老大皱眉道:“那你快去,再找个人来!” 船主满脸为难,道:“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工人,船今天恐怕走不了……” 他话还没完,一旁的赵猛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是故意耍着我们玩是吗?告诉你,今天就算是划也给我把船弄出去,不然,我一把火把你们和这船烧得渣都不剩!” 见状,袁一看了眼薛老大,道:“其实,我会拉帆。” 薛老大眉梢透漏出一丝惊喜:“你真会拉帆?” 他胸有成竹道:“明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说着,他径直走上船,来到甲板上,他先将扬起的风帆放下,而后再拉起,根据风向将帆重新挂好。 待展示过拉帆的手艺后,他看了眼满脸赞许的船主,笑问道:“我这手艺还算合格吗?” 船主笑道:“何止合格,简直太好了!”说着,他转头看向薛老大:“大爷,你看他怎么样?” 薛老大点点头,向袁一道:“好!你来拉帆,需要多少工钱?” 袁一指了指身边的太平和上官婉儿:“我不需要工钱,但有个条件,让她们上船。” 薛老大犹豫了片刻,看了眼太平:“可以。反正我们这么多人,也需要有人端茶倒水。” 太平满脸厌恶道:“喂!我可不会让你当佣人使唤!” 薛老大冷冷一笑:“那就给我下船!” 太平看了眼袁一,用威胁的口气对薛老大道:“别忘了,他可是我的人。我要是走了,他也不会留在这儿给你拉帆,你可得想清楚了!” “是吗?我最讨厌被人要挟,条件摆在这儿,你们要是不愿意,大可一起走。”薛老大说完,看向船主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能找到拉船工人吗?” 船主点点头:“一天时间,应该问题。” 见此,上官婉儿心里明白,薛老大跟太平杠上了,绝不会轻易退步,而他们必须今天坐船离开这儿,因而,她开口道:“薛公子,看得出你也急着赶路,何必为了一些小事耽误时间?” 薛老大道:“耽误时间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要是能做就留下,要是不能做,请走!” 见薛老大态度强硬,上官婉儿低声对太平道:“主子,若今天不坐船出发,恐怕去扬州就有些麻烦了。” 太平挣扎了许久,恨恨地看了眼薛老大:“好!今天就让你如愿以偿!以后,有你好受的!”   第41章 荷花簪子 这会儿,船已起航,因为,太平和上官婉儿都是扮作男子摸样,再则,船舱的房间有限,所以,船主便安排她们与袁一同住。 晚间,在甲板上拉帆转好方向的袁一回到房中,看到上官婉儿正在铺床,像是打算就寝,见此,他颇为尴尬道:“虽然这里有三张床,可睡在同一个房间挺不方便,今晚,我还是待在甲板上吧!” 没等上官婉儿开口,一旁的太平抢先道:“废话!孤男孤女当然不能共处一室,快走!”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这丫头,现在倒知道嚷嚷着赶我走,她还真够后知后觉。” 这样想着,他对太平道:“知道了。我这就走。” 正在他转身时,床边的上官婉儿将他叫住,递给他一张被子:“甲板上风大,把这被子带上。” 他抱过被子,笑着点点头:“谢谢!” 在甲板上,他迎着凛凛的海风,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感到有些凉意的他将被子裹上,逐渐感觉温暖从身体蔓延到了心头。不经意间,他闻到被子上传来淡淡地幽香,他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恍然间他隐隐感觉,上官婉儿似乎对他也有几分情意,不过,这种情意极轻极淡,甚至不漏痕迹,若不用心体会,还以为只是寻常之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若有所思的将它打开,只见里面躺着支红色碧玺发簪,其样式像极了一朵清新淡雅的荷花。当他第一眼看到这支发簪时,就想到自雨亭前的荷花,觉着上官婉儿应该会喜欢,因此,他便买了下来。 可直到如今,他也没把簪子送出去,或许,他清楚,以上官婉儿谨小慎微的性格,若不是决定接受他,开始这段感情,是绝不会收下这簪子。所以,明知道被拒绝,他不想多此一举。 想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簪子收了回去。 次日清晨,喷嚏连天的袁一回到房中,看到上官婉儿和太平已经起床梳洗好了,他便抱着被子一头倒在床上,道:“你们白天要去干活,不在房里,我先睡一会儿。” 上官婉儿转头瞧见他满脸通红,皱眉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太平插话道:“婉儿,你就别瞎操心了!这家伙,在我的寝殿上守了半年,什么风吹雨打没经历过。我看他越是被折腾,骨头就越硬朗,他生病,怎么可能?” 听到这话,他冷冷一笑:“公主,可是太瞧得起我了!话说回来,就算是块石头被风吹,受浪打也会掉沙,更何况我不是石头。” 太平打量了他一眼,皱眉道:“这么说,你是真病了?” “没错!真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 这时,太平看到袁一的被子湿漉漉的,她上前往被子上一摸,感觉几乎都能拧出水来:“你被子这么湿,你昨晚是掉海里了吗?” “昨晚,我靠着栏杆睡着了,半夜一个浪头打了,没躲过就淋成了落汤鸡。” 太平道:“你傻啊!既然淋湿了,不知道回房把被子换了吗?” 他侧身看着太平,一脸莫名其妙道:“公主,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太平“呵呵”冷笑几声,道:“关心?你?怎么不打盆水照照,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什么地方值得我关心,再说,我为什么要关心你这个狗奴才?” 听到这番言辞激烈的否认,袁一心语:“哇哦!这丫头真是在关心我,她可是太平公主,关心我?怎么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正在这时,房外响起赵猛的敲门声:“喂!你们还要睡到什么时候,该干活了!” 上官婉儿将门打开,赵猛大步流星地走进房中,看了眼太平,皱眉道:“你叫什么来着?” 太平白了他一眼:“唐玖。” 太平向来图新鲜,化名从来不会用第二次,所以,如今来到扬州,想着自己在家排行第九,于是便给自己起了唐玖这个名字。 赵猛点点头:“对,唐玖!你先到老大房里,把他的房间好好打扫一遍,然后,再把他的马牵到甲板上透透气,顺便把鬃毛刷刷,最后,把老大换下来的衣裳给洗了。” 说罢,又看向上官婉儿:“你就负责到底仓把我们的马喂饱草料,就行了!” 见状,太平愤愤不平道:“为什么我的活这么多,而她只要喂马?我知道了,一定是屁股下巴对我怀恨在心,故意玩针对!” 这时,上官婉儿开口道:“主子,不如我们把差事对换吧!” 太平正要欣然接受时,赵猛却阻拦道:“不成!既然,唐玖都说了,我们是在玩针对,怎么可能让你们对换差事呢?” 太平虽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皱眉道:“好!我早就料到,你们不会让我好过!不过是打扫,遛马,洗衣裳嘛,还不至于玩死我。等我把大事办完,我再一个个玩死你们!” 赵猛冷冷一笑:“这狠话还是等到,你能玩死我们的时候再说吧!至于现在,赶紧给老子干活去!”说罢,推着太平往薛老大房里去了。 见此,袁一看了眼近前的上官婉儿,叹了口气:“公主的报复心有多重,我可是有深刻体会!薛老大一定是犯了太岁,才惹上这丫头,真为他下半生,或者说下半身担心啊!” 上官婉儿道:“劳烦,你在替别人操心前,还是先顾好自己。把你被子给我,我顺道带到甲板上去晒晒,先盖我的被子吧!”说着,她抱来自己床上的被子,给袁一换上。 见她抱起湿被子往房外走,袁一将她叫住:“婉儿!” 她转头道:“还有什么事吗?” “谢谢!” “嗯。” “还有……”说着,他将手伸到兜中,犹豫片刻后,掏出锦盒:“这个我买了很久,一直想要送给你。” 她呆立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其实,我早该告诉你,我已经有意中人了,不会再喜欢别人,所以,还是把这个送给适合的人吧!” 霎时,各种失落,心痛,沮丧朝他涌来,为了掩饰受伤后的脆弱,他强装笑脸道:“这招不错!拒绝得这么彻底,我自认为,我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可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再纠缠你了,你总算是清净了。” 上官婉儿没有说话,转过身走了出去。袁一将锦盒往床头随意一扔,带着满心的惆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不知睡了多久,隐隐听到推门声,他睁开眼看到太平蹑手蹑脚地进了房,将手中端着碗放到案几上,而后,又蹑手蹑脚走到房外。 正当她准备重重关上门,想以此惊醒睡在床上的袁一时,袁一却从床上坐起,看着门外满脸尴尬的她,笑道:“公主,这是?” 说着,看了眼案几上的碗,吸了口气:“闻着像姜汤,公主是打算做好事,不留名吗?” 太平否认道:“你少自作多情,这姜汤又不是给你的,我是……我是打算凉了自己喝的,不行吗?”说着,走到房里端起案几上的姜汤。 见状,袁一起身看着太平,笑了笑:“谢谢!” “你谢什么谢?说了,这姜汤不是给你的!” 袁一继续道:“今天,我遇到一件伤心的事,可看到这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好多了!” “哎呀!怕了你,一碗姜汤都要惦记,给你喝!”说着,将姜汤给了袁一。 袁一喝了口姜汤,笑道:“对了,公主怎么知道,姜汤有祛风寒的作用?” “船家说的。刚才在膳房见他煮了一大锅,就顺便要了一碗。” 他点点头,笑道:“谢谢!” 太平指着他,皱眉道:“喂!不过,只是一碗姜汤,能不能别用这种感激涕零的眼神看着我,让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他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这时,太平看到地上有个锦盒便将它捡起,打开看到里面的荷花簪子,笑问道:“真奇怪,这里怎么有支簪子?命很长,这是你的吗?” 他笑了笑:“公主,喜欢吗?” 话音刚落,看到上官婉儿也端来一碗姜汤站在门边,顿时,满脸尴尬地袁一心语:“婉儿偏巧这个时候出现,肯定误会我前脚刚被她拒绝,后脚又拿着同样的东西讨好公主。虽然,知道她对我无意,可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渣男。” 正在这时,端详着簪子的太平开口道:“从材质来看这簪子是地摊货,可样式还算精巧,我就勉为其难留着吧!”说着,她好像忘记自己现在是男子打扮,只见她饶有兴趣地将簪子插到发髻上,见到门外的上官婉儿,便跑上前询问道:“婉儿,你看这簪子怎么样?” 上官婉儿正要回答时,看到薛老大和赵猛从房前经过,当他们看到太平头上的簪子,皆是一脸错愕。薛老大打量了一眼太平,嫌弃道:“你想要扮女人就先把胡子给剃了,这样看上去就没那么恶心。” 太平摸了摸黏在唇边的两撇小胡子,白了他一眼:“我就喜欢这样,你管得着吗?” 赵猛道:“唐玖,你的活还没干完,怎么又在这儿偷懒了!赶紧给老子干活去!” 太平没好气道:“不用你说,我知道了!” 见薛老大和赵猛走远,太平拿下簪子,看到上官婉儿也端来了一碗姜汤,便道:“你这姜汤是要给命很长的吗?” 上官婉儿看了眼袁一手中的碗,道:“我想他已经喝过了,没必要再喝一碗,我拿去倒掉。” 见状,袁一指了指太平头上的簪子,道:“公主,其实,这簪子不能算是我的。”   第42章 见色忘友 太平纳闷道:“什么意思?” 袁一继续道“这簪子不是我掉的,不知道它怎么会在我床边,所以……” 太平愤然拔下簪子,道:“既然不是你的,那你还问我喜不喜欢?” “刚开始,以为是之前的船客掉在房里的,想着要是公主喜欢,就当做个顺水人情。后来,想到房里除了公主,不是还有上官姑娘吗?所以,想着这簪子可能是她的。” 听到这话,太平向上官婉儿问道:“你簪子是你的吗?” 上官婉儿犹豫了片刻,点点头:“是。不过,公主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太平把簪子放入锦盒,送到上官婉儿手中:“我又不是捡破烂的,以为捡到什么都会当宝贝似的拿着吗?” 说罢,太平转头怒瞪了他一眼:“你这个狗奴才!以后,还敢像今天这样话只说一半,我就把你的嘴给缝了,让你做一辈子的哑巴!”说完,自顾自地走开了。 见状,袁一正想追上去向太平解释几句,可看到端着姜汤的上官婉儿正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满脸为难的他看了看太平,又看了看上官婉儿,喃喃道:“这边是友,这边是色,人之常情见色忘友,这边!”说着,便去追上官婉儿。 当他来到甲板上,看到上官婉儿站在栏杆边,正要将姜汤倒进海里,他急忙上前抢过碗,笑道:“倒了多可惜,还是给我喝了吧!” 上官婉儿冷冷道:“你不是喝了一碗吗?喝那么多干嘛?” “因为这是你送来的,哪怕是毒药,我都要喝。”说着,他喝下姜汤,将碗递给上官婉儿道:“太好喝了!我还要一碗。” 这时,上官婉儿嘴角晕开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可不是来伺候你的,要喝自己去伙房拿!” 他们并肩站在床头,袁一望着幽蓝的大海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不瞒你说,我曾经可是情场高手,所以,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吃醋了?” “你就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簪子还给你。”说着,她将锦盒还给袁一后,继续道:“以后把东西收好,别到处乱扔。” 袁一皱眉道:“你既然都收下了,没必要再还回来吧!” “我之所以收下簪子,都是权宜之计。刚才在房里,你一会这儿,一会那儿,公主可不笨,我不想让她误会我和你之间有什么瓜葛,才会替你圆了这谎。” 袁一满脸狐疑道:“真是这样?” “不然呢?” 袁一耸了耸肩道:“我送出去的东西绝不会再收回来,若你一定要给我,那我就去跟公主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这簪子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怎料到郎有情,妾无意,然后,再顺势求她撮合我们。” 说着,他向上官婉儿挑了挑眉:“你知道的,公主心地善良,又最会给人帮忙,保不准她一高兴给我们赐个婚什么的。” 上官婉儿满脸不悦道:“你真要这样耍无赖吗?” “谁让你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我自认为是个正人君子,可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被逼急了也可以很无赖!” “随你。簪子给你。”说着,上官婉儿将簪子还给他,而他却不肯收,只见他向前迈了一步,笑道:“让我把簪子收回来也可以,除非……” 见他逼近,上官婉儿恼道:“你想怎么样?” “你觉得呢?”说着,伸手解下上官婉儿腰间的香囊,笑道:“你把这个送给我。” 上官婉儿满脸无奈道:“今天,我总算见识到什么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说着,上官婉儿还回簪子:“我还要去喂马,不跟你废话了!”说罢,转身离开。 看着远去的背影,袁一嘴角露出一丝甜笑,将香囊和簪子收到兜里也走开了。 这时,袁一正拉着风帆转向,看到太平正抱着一大堆衣物往甲板上来,跟在她身后的赵猛见她慢吞吞地,便不停催促她加快脚步,而她则不耐烦道:“看你长得跟头牛似得,个性怎么就这么鸡婆,你都盯着我干了一天活,你不累,我还嫌烦呢!” 见状,袁一将风帆拴好,走到太平面前,笑道:“主子,这是要洗衣裳吗?我来帮你吧!” 太平扭头道:“我才不要你帮忙,滚开!”见她迈开步子,袁一追了上去:“刚才是我的错,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了,好吗?” 太平没有理会他,将衣物丢到木盆里,而后,拿起拴在栏杆上的木桶,正要抛到船下舀水。袁一殷勤地抢过木桶:“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 当袁一将水倒好,太平蹲下身子,看着满盆的衣物正无从下手之时,一旁的赵猛喝道:“发什么愣?赶紧洗啊!” “知道了!”太平翘着手指,从盆里拿起一件衣物,皱眉喃喃道:“这要怎么洗呢?” 赵猛冷冷一笑:“我就不信,你长这么大从没洗过衣裳,你这小子就别耍花样了,老老实实把这些给我洗了!” 见状,袁一长长叹了口气:“我家主子,还真从没洗过衣裳,更何况是替……”说着,仔细一看太平手中提着衣物,竟是条男子贴身穿的底裤,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果我没看错,这条应该是你们老大的……” 赵猛看了眼太平,满脸淡然道:“没错!只是条底裤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袁一摸了把额头上的汗:“薛老大,难道不自己洗底裤吗?” 赵猛看了眼太平,笑了笑道:“以前当然是自己洗,不过,现在有个下人,当然是人尽其用。” 太平提着裤子转向他们,起身道:“你们刚才说这是什么裤?” 赵猛道:“底裤!” 太平满脸惊讶:“什么?底……裤!太恶心了!”说着,她随手将裤子一扔,恰巧这时薛老大经过,裤子不偏不倚往他脸上砸去,幸好他身手敏捷将裤子接住,怒瞪太平道:“你到底哪儿有毛病?洗个衣裳都要找抽!” 太平一把推开薛老大,怒气冲天道:“死变态!滚开!” 见她一溜烟的跑进了船舱,赵猛大喊道:“臭小子,衣裳还没洗完,又想去偷懒啊!” 袁一看了眼薛老大:“你们这次做得真有些过分了,就算是我家主子得罪你们在先,可不能让她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样太糟践人了!” 薛老大仔细看了眼裤子,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突然满脸尴尬对赵猛道:“以后,我的这些东西,别随便拿去让人洗!今天给唐玖的教训也够了,别再玩他了。” 赵猛看了眼袁一,耸耸肩道:“既然是老大吩咐,那好吧!” 袁一回到房中,看到太平躺在床上,正捂在被子里啜泣,见状,他心语:“这丫头的男女观念向来都很淡漠,这会儿,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颇感纳闷的他走到床边,拉了拉被角:“所谓不知者无罪,公主没必要哭成这样吧!” 太平哽咽道:“狗奴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我的确没看到。只是我听到了而已。” 太平拿下被子,坐起身嚎啕大哭道:“命很长,我该怎么办?要是让贺兰敏之知道我洗了别的男人的底裤,一定认为我不守妇道,不再冰清玉洁了。他一定会嫌弃我,不娶我,那我该怎么办?” 袁一安慰道:“公主说得太严重了吧!这不过是件小事,公主想太多了吧!” 太平抹了把泪,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是我想多了?”说着,打量了眼袁一道:“对了,你也是男人,那我问你,假如我想嫁给你,而你又知道我洗了别的男人的……你还会娶我吗?” 他满脸尴尬道:“这个嘛……” “我要听真话!” “其实,公主这个问题忽视了喜欢,这个最重要的因素,所以……” 太平点点头:“那好吧!我把问题改一下,如果你喜欢我,而我又想嫁给你,然后,你知道我洗了别的男人的……你还会娶我吗?”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其实,婚嫁这回事,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所以……” 太平白了他一眼:“你还真麻烦!好,我就再把问题改下,如果你喜欢我,而我又想嫁给你,恰好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奴才,然后,你知道我洗了别的男人的……你还会娶我吗?” 他点点头:“如果在公主不是公主,我也不是奴才,恰好我又喜欢公主的前提条件下,然后这一切全都是假设,并且绝对不可能真实发生的情况下,我会娶。” 太平皱眉道:“这不就结了!我就不懂了明明是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说得这么复杂!” 听到这话,他心语:“简单点?你可是公主,而且还是太平公主,我不努力撇清关系,万一留下什么误会,我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这样想着,他笑道:“简单也好,复杂也罢,公主不要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再说,等到了扬州,公主就和薛老大分道扬镳,说不定这一辈子也遇不到他,所以,今天这件事,完全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听到这话,太平一拍手笑逐颜开道:“没错!就这样!不过,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去,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听到这话,袁一劝阻道:“我们还在薛老大的船上,更何况他手下可是有几十号人,我们这边就一个人,要是真动起手来我们可占不到便宜。” 太平满脸不解道:“一个人?你,我,婉儿一共不是有三个人吗?” 他冷冷一笑:“多谢提醒!若动起手来,我不但要对付几十个人,还要保护公主和上官姑娘,所以,我们这边只能算半个人。” “喂!你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别告诉我,你连那些草包也打不过!” 他解释道:“也不是说打不过,只是出门在外,我不想惹麻烦!” “这样啊?那实话告诉你,这个麻烦我惹定了!”   第43章 施展报复 听到太平的这番表态,袁一暗暗留了个心眼,知道太平在枕头下放了一包从宫中带来的“一泻千里”,他便趁太平不在用面米分将药掉了包。 果然不出他所料,次日晚间,太平趁着赵猛等人聚在一起赌钱的时候,溜到伙房,支开了替他们煮茶的船工,然后拿出“一泻千里”正往茶水里倒时,却被薛老大的人抓了个正着。 这时,袁一正与船主闲聊,突然听到从伙房传来一阵吵闹声,他们便赶了过去。 他们前脚刚到,薛老大和赵猛等人后脚就来了。抓住太平的男子见薛老大来了,便走到他面前,递上一包米分末道:“刚才属下正要去茅房,看到唐玖鬼鬼祟祟地往伙房去,便留了个心眼跟了过来。果然看到他拿出这包□□,放到我们的茶水里,若不是我发现及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见状,袁一气定神闲地走到薛老大面前,指了指他手中的米分末:“这可不是什么□□。实不相瞒,我家主子向来习惯在茶水加些面米分,所以,都是一场误会。” 薛老大冷冷一笑:“他的习惯,我管不着,可为什么要放在我们的茶水里?” 袁一道:“我家主人是官宦子弟,总有些随心所欲的坏毛病,所以,她想着要喝茶,看到火上正煮着一壶,便顺手拿来喝,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薛老大将米分末放到鼻前闻了闻,道:“你说是面米分,证明给我们看。” “没问题!”袁一说着,接过那包米分末正要服下,只见太平一个劲向他摇头使眼色。 他不以为然冲太平笑了笑,拿起一碗水就这米分末服下后,对薛老大道“看,没事吧!这下该相信了吧!” 见此,薛老大看了眼太平道:“看来他也被你蒙在鼓,刚才他吃的是面米分,还是一泻千里由你来说吧!” 听到这话,袁一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他向太平问道:“我明明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话间,他感到腹内一阵剧烈的绞痛。 太平搓着衣角,满脸愧疚道:“我故意让你发现枕头下的一泻千里,再让你掉包,这样就能让你安心,不会再破坏我的计划。” 袁一捂着肚子,憋得额头直冒冷汗:“我真是服了你!” 这时,薛老大吩咐赵猛道:“唐玖不守江湖规矩,把他的衣裳扒了扔到海里!”说罢,自顾自地走了。 赵猛指了指身边的两个男子:“你们去把唐玖办了,其他人继续赌钱!” 见状,袁一急忙向赵猛求情道:“我家主子一时糊涂,你就……向薛老大求情……饶她这一次吧!” 见他边说话,边臭屁熏天,便嫌弃地捂着嘴道:“唐玖,这家伙自讨苦吃,你就别管他了,赶紧去茅房吧!” 他拦住赵猛,不依不饶道:“今天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们把她丢到海里去的。” 赵猛一把将他推开,冷冷一笑:“那可由不得你了!” 这时,袁一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便道:“这样,我跟你对赌,如果我连赢了三十把,你就放了我家主子,可哪怕我输了一把,我就自断一臂,怎么样?” 赵猛不屑道:“连赢三十把?你这小子也太狂妄了吧!今晚我的手气可好到不行,你硬要来送死,我也不拦你!” 袁一喜不自胜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没错!”说着,赵猛解下腰间的佩刀,扔给身边的人道:“你去把这刀磨利索了,待会用它断臂,看起来才够刺激!” 见接过刀的男子应声而去,赵猛将头一偏,向袁一道:“还愣着干嘛,走吧!” 袁一捂着肚子,深深吸了口气:“可以。不过,先拉屎!”说着,朝茅房奔去的他,又折了回来:“这药不是普通的泻药,更何况一下子喝了几十个人的量,我这问题一时半会还真解决不了,不如你把赌桌搬到茅房外吧!” 赵猛看了眼身边的兄弟,满脸不情愿道:“那怎么成?” “那我把马桶搬动你房里,边拉边赌……不行了,要出来了,就这样吧!” 听到这个提建议,大惊失色的赵猛一把拉住他,道:“哎呀!怕了你!千万别把马桶弄来,我这去搬赌桌。” 如此,袁一与赵猛就在茅房前开始了赌局。袁一精通各种赌术,自认为即便赌遍天下无敌手,因此,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敢与赵猛对赌。 虽然,袁一在马桶上和赌桌前忙的不亦乐乎,可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连赢了三十把。 这时,傻了眼的赵猛与众人面面相觑,而后,他愤然扯下鼻子前的方巾,指着茅厕大骂道:“一定是你这小子使诈!就算你运气再好,也不可能连赢三十把!” 这时,坐在马桶上的袁一听到这话,看了眼一旁守着他的男子,道:“赵兄弟,说话可得凭良心,你外面有十几双眼睛盯着我,还弄了个在茅房里陪我拉屎,这样都能使诈,你们当我是千手观音啊!” 满脸纳闷的赵猛低声向身边的兄弟询问道:“刚才赌钱的时候,你们看到他出老千了吗?” 见众人皆是摇头说“没有”赵猛更加纳闷,正在他低头沉思时,袁一从茅房里走了出来,指了指被绑着的太平道:“现在胜负已分,是不是该兑现承若,把人给放了?” 赵猛长长地吐了口气,向身边的人吩咐道:“放了唐玖!” 见状,身边的人满脸为难道:“赵大哥,刚才老大吩咐要把唐玖丢到海里,这会儿把她放了,恐怕会交不了差!” 赵猛满脸不悦道:“老大那边,我来担着,你只管放人就行了!” 袁一走上前,看了眼松了绑的太平,道:“主子,这回应该玩过瘾了,可以回房睡个好觉了吧!” 太平白了他一眼,转身迈开步子,松了口气的袁一追上她的脚步,这时,赵猛突然上前,拦住袁一,笑道:“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再赌几把玩玩?” 袁一摇头道:“我拉得只剩半条命了,我要回去好好歇会儿。” 赵猛继续游说道:“一泻千里的药效应该还没过,保不准过一会儿你还要来茅房,不如我们干脆留下再玩几把,怎么样?” 这时,太平嘴角浮现出一抹使坏的微笑,她推了推袁一:“方才他答应了你的要去,现在我们也得懂得礼尚往来,你去跟他赌几把!” 袁一心里是不愿意再赌,可听到太平这么说,只好答应道:“既然我家主子发话了,那我就……” 话还没说完,又感到腹内一阵绞痛的他,停顿了片刻,捂着肚子道:“我先上个茅房,再跟你赌。” 太平笑了笑:“去吧!你一个人又要拉又要赌太不方便了,我留下来帮你。” 袁一慌忙拒绝道:“我没问题!主子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太平就将他往茅房里推:“别废话!拉你的屎去!” 这回,他与赵猛对赌了两个时辰,从摇筛到双陆,再到牌九,对赌的方式换了好几种,可赵猛一回都没赢过。 待“一泻千里”的药效终于过了,袁一拖着两条软得如章鱼般的腿走出茅房,有气无力地扶着赌桌,看了眼赵猛道:“现在你们该赌够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太平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晃了晃手中一沓写着字的纸道:“这些是他们的卖身契。他们不但把银子输光了,还把自己赔了进来,就算他们想赌也没东西拿来赌了,不是吗?” 听到这话,赌红了眼的赵猛一拍桌子:“谁说我们没有东西了?” 太平冷笑道:“是吗?那你倒说说看,还有什么东西能拿来赌?” 赵猛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扔到赌桌上,见状,太平捂着眼睛,愤然道:“你这是干嘛啊!” 赵猛道:“我用衣裳跟你们再赌一把。”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请来了薛老大,他见赵猛光着膀子站在赌桌前,怒喝道:“胡闹!把衣裳给我穿上!” 见了薛老大来了,赵猛蔫了半截,他慌忙穿上衣裳正要上前解释几句,只见薛老大一抬手:“闭嘴!滚到一边呆着!” 一旁的太平打了个哈欠,道:“好困啊!高仁,把我们赢回来的这些狗腿子绑了,等到了扬州再把他们打包卖了,兴许可以赚几个钱花花!” 见太平迈开步子要离开,薛老大拦住她道:“我要他们的卖身契,开个价!” 太平道:“开价可以,就怕你银子不够付!” 听到这话,赵猛叫嚣道:“我们带了十箱银子,会少你那点小钱吗?” 听到赵猛口无遮拦,薛老大怒瞪了他一眼,示意让他闭上嘴。 太平笑了笑:“多谢提醒!屁股下巴,既然你们有十箱银子,那赎金我要十一箱银子。” 薛老大咬牙切齿道:“唐玖……别太过分了。” “谁让你惹我?不想花银子也可以,你与高仁赌一把,要是赢了,他们的卖身契全都归你,要是输了,你就签张卖身契给我,怎么样?”   第44章 诡计得逞 正在薛老大犹豫之时,赵猛提醒道:“老大,别跟他们赌,赢不了!” 听到这话,袁一拍了拍赵猛,笑道:“赵兄弟,你总算是开窍了,可就是晚了点。”说着,他走到太平面前,伸手道:“主子,既然他们是我赢回来的,是不是该交给我处理?” 太平犹豫了片刻,将卖身契交到他手中:“好吧!” 他对薛老大道:“我觉得,出门在外最重要是多交朋友,少惹麻烦,我家主子和薛老大之间的过节想必大家都很清楚,其实,今晚下药也好,赌钱也罢,我家主子只是想出口气,所以,我替她让一步,可以卖身契还给你们,不过条件是薛老大任劳任怨地伺候我家主子五日,怎么样?” 听到这话,太平满脸不乐意道:“什么?才五日?” 袁一道:“不是答应交给我处理吗?” 太平勉为其难道:“好吧!” 听到太平的表态后,袁一向薛老大询问道:“薛老大,同意吗?” 薛老大用敏锐的目光打量了眼袁一,隐隐觉得他深不可测,便迫于无奈答应道:“好。他们的卖身契给我。” 见袁一要将卖身契交给他,太平阻拦道:“口说无凭,万一你反悔怎么办?先立字为据,我再把卖身契给你。” 见状,袁一开口道:“我相信薛老大的为人,不用立字为据。” 太平满脸不悦道:“你跟他才认识多久,凭什么相信他?” 袁一回答道:“我们还在海上,而薛老大的人手也不少,若遇到的是背信弃义之徒,我们三个早就被丢到海里喂鱼了,可薛老大不但没有动手对付我们,还很客气地与主子商议赎金,这恰能证明他是个守信的人。” 太平点点头:“好吧!我就信你一次。”说着,看向薛老大:“屁股下巴,明日天一亮,我就要看到你站在我房外!” 说到折磨人太平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因此,薛老大落到她手中,不出意外地被折腾得七荤八素。 譬如,薛老大在房中擦地时,太平就嗑瓜子,还故意将瓜子壳撒得到处都是,薛老大知道她是故意为之,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擦了整整一天的地。 再是,太平吩咐要喝茶,每回薛老大端来的茶,她不是说太热了,就是太冷了,最后逼得薛老大同时提来一壶热水和一壶冷水,她说太热就往茶盏里加冷水,说太冷就往里面加热水。 还有,太平走出房门就用绳子拴在薛老大的腰带上,而后,牵着绳子的另一头来到甲板上溜达。这会儿,恰好遇到赵猛,当他看到太平这样对待薛老大,便愤然抢过绳子,怒喝道:“唐玖,你太过分了!我们老大是人,不是小猫小狗,这样牵着他算什么意思?” 太平不以为然道:“怕他到处乱跑,才要牵着他!再说,绳子只是拴在他腰上,又没拴在他脖子上,用得着大惊小怪吗?” 赵猛道:“不管怎么着,不许这样拴着他!”说着,上前要解开薛老大腰上的绳子。 见状,太平阻止道:“住手!你可搞清楚了,现在五日限期还没到,屁股下巴可是我的奴才,爱怎么折腾他是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一直沉默的薛老大,开口道:“赵猛,随他吧!” 赵猛放开手,满脸愧疚看着薛老大:“明明是我犯的错,却让老大代我受过,我真是太混蛋了!”说着,他狠狠往自己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见此,太平拍手叫好道:“这下打得还不够响亮,再来下!” 怒不可遏的赵猛看了眼太平:“现在能笑就多笑点,以后有你哭日子!”说罢,愤然离去。 不远处的袁一和上官婉儿将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这时,袁一开口道:“我不得不承认公主真是个大魔头,总是有办法践踏别人的自尊,毁灭别人的骄傲,最后,却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上官婉儿打量了他一眼:“你是在说薛老大,还是在说自己?” “两者都有吧!对了,我一直在想,薛老大这帮人,在这个档口上带着这么多银子到扬州,他有没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带头大哥?” 上官婉儿摇摇头:“你太小看离魂香创造的利益了,我相信即便是利得的十分之三,也绝对是一笔惊人的巨款。不过,有件事大致可以确定,薛老大来扬州办的事一定和离魂香有关。” 他若有所思道:“说得有几分道理。其实,我对离魂香的事一直都很有兴趣,打算到了扬州把你们安顿好了,就着手查探离魂香组织,可我不想让公主接触这件事,虽然她来扬州的目的是为了离魂香,可毕竟太危险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一直纳闷,公主身骄肉贵,不但半点苦头都吃不了,还是个做事全凭兴趣的半吊子。可这一路上她却任劳任怨,单凭铲恶锄奸这个理由,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上官婉儿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当然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贺兰敏之去扬州带了罂粟姑娘同行。” 他摸着下巴道:“贺兰敏之嫌公主坏事,却带了罂粟同行,这样就说得过去了。”说着,他看了眼被太平牵着的薛老大:“我觉得,从薛老大身上应该能找到一些关于离魂香的线索。我调查这件事,你不会在意吧?” “你只要保护好公主,其他事我才懒得管你。” “其实,你也知道,深入虎穴很容易遇到危险,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些譬如担心,或者关心的话呢?” “这样啊?好吧!”上官婉儿拍了拍他:“你,好自为之!” 袁一微笑着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抬头瞧见上官婉儿已经走开,便皱眉喃喃道:“好自为之?算什么?说句关心的话真有那么难吗?” 这日,船抵达了扬州,可薛老大还要再伺候太平两日,为了遵守约定薛老大一行人和太平一行人都在同一间客栈住下。 晚间,袁一正同赵猛几个人在大堂喝酒聊天,看到贺兰敏之走进,他慌忙低下头,心语:“算日子,贺兰敏之应该比我们先到扬州,他这么快就发现我们行踪了?” 贺兰敏之走到柜台前,放下几钱银子对掌柜道:“劳烦将红梅三房的薛绍请来。” 袁一听他要找薛绍,心语:“红梅三房不是薛老大吗?原来他叫薛绍,他怎么会认识贺兰敏之?” 没过多久,掌柜就把薛绍请到大堂,只见他熟络地与贺兰敏之寒暄了几句,便随贺兰敏之走了出去。 见状,袁一找了个借口离开,而后出了前堂从后门追了出去,看到贺兰敏之和薛绍已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袁一隐隐感觉贺兰敏之和薛绍的关系有些蹊跷,可一时半会也猜不透其中的原由,想到上官婉儿足智多谋,便起意找她商量一下。 如此,他来到房外见敲门无人应答,门又是虚掩着,便推门走了进去。见房中的太平趴在案几上睡着了,便顺手搬来床上的被子给她盖上,却不小心将放在床头的一本《楚辞》碰到了地上。 他躬身去捡《楚辞》时,从书页中掉出一张纸,他将纸捡起端详着纸上娟秀的字体,喃喃道:“脂权泪主题曲‘泪忆’,这是什么?” 说着,他继续看下去: 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昨日誓言一瞬苍凉,任你在眼中,化泪流尽。 心念已死,心思不止,记得情缘被你斩断,思念却为你,藕断丝连。 命运安排相遇,历史注定分离,你逃不开角色枷锁,只是怯懦。 命运安排相遇,历史注定分离,我不相信宿命难违。 一直等你,期望出现,不是下世轮回。 他将《泪忆》看罢,他心语:“我虽然不通文墨,可也看得她写的这些东西韵律不像词,也不像诗,莫非主题曲是种新的文体。 正在他纳闷之时,提着茶壶的上官婉儿走了进来,当她看到袁一手中的《泪忆》,她的神情骤然变得慌张,可很快便归于平静。她放下茶壶,伸手道:“难道不知道‘不问自拿,视为贼’吗?” 他把纸还给上官婉儿,解释道:“我可不故意的。我拿被子不小心将楚辞碰到了地上,去捡时这张纸就从书里掉了出来。再说,我若真偷了你这首主题曲,往好里说也算是个雅贼!” 上官婉儿见太平正睡着,便往门外指了指,会意的他跟着上官婉儿来到房外的走廊上。 倚着栏杆的上官婉儿,望着天空的圆月出了一会儿神,道:“你也知道主题曲?” “你纸上不是写着吗?我猜主题曲应该是种新文体。” 上官婉儿难掩惆怅:“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见此,袁一隐隐察觉出来一些什么,问道:“我感觉,你挺在意那首主题曲?”   第45章 姻缘天注定 上官婉儿轻轻叹了一声,意味深长道:“那是我唯一能带来的东西,或许,你不明白,可它对我的确很重要。” 他点点头:“我是有点迷糊。说句实话,我刚才看你的主题曲,韵律挺奇怪,是我鉴赏能力有限吗?” 上官婉儿摇摇头:“像你说的那样,主题曲算是一种新文体,但它必须得配上曲子才算完整。” “我懂了,主题曲就像乐府诗?” “算是吧!” “能唱几句听听吗?” 上官婉儿低着头:“它还没来得及配曲子,所以……” 看到上官婉儿一脸失落,他伸手道:“如果信得过就把主题曲交给我,一定帮你找个谱曲高手,不但让它变得完整,而且完美,如何?” 上官婉儿将写着《泪忆》的纸交给他,笑道:“若能如此,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该怎么谢你?” “谢什么谢?随便以身相许就行了!” 上官婉儿打量了他一眼:“就你?别闹了!”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看我说得多严肃,哪里像闹了?我现在心情,只能用这句诗来形容‘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上官婉儿满脸无奈道:“劝你一句,以后别装婉约了,就凭你这气质注定你五行缺才,所以,别再拧巴自己,恶心别人!” 袁一凑近在她身边嗅了嗅:“没酒味?说话这么损,不像是上官婉儿,倒像是林菲菲的作风。” 她愣了片刻:“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刚才来房里,找我有事吗?” 袁一点点头:“刚才在前堂,我看到贺兰敏之来这儿把薛绍接走了,你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原本望着圆月的上官婉儿听到问话,转过头道:“你说的薛绍,指的是薛老大么?” “没错!” 上官婉儿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这世间的姻缘还真奇妙!看来,以后会越来越有意思。” 他皱眉道:“你不是更应该关心薛绍怎么会认识贺兰敏之?或者,他与离魂香组织是不是有所联系?可看你好像更关心他的名字,这关注点也太奇怪了吧!” 上官婉儿道:“我觉得,薛绍应该不会是离魂香组织的人,可你追他这条线应该没错。” “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就这样吧!对你刚才说的姻缘是薛绍和谁的姻缘?” 上官婉儿故弄玄虚道:“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以后就会知道了。” “你怎么每次都是说一半,藏一半,就不能说清楚点吗?” “我说已经够明白了,只是你的脑子有点,你懂的。”说罢,转身进了房。 见被嫌弃,独自在走廊上的袁一轻叹几声,迈开步子走到前堂时,突然想到些什么,喃喃道:“婉儿说薛绍的姻缘不是我,也不得她,难道是公主?那天在湖边她喝醉了,一个劲的拉着我说,她能看到身边人的结局,却唯独看不到我,因为历史上没有我之类的话。难怪她总喜欢看着星星出神,原来是在夜观星象。” 这时,他听到身后响起一个说话声:“喂,没毛病吧!一个人在嘀咕什么?” 他转头看见是太平,便道:“主子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太平一脸不满道:“有没有看到屁股下巴?那家伙刚才在房里打扫,见我睡着了,就不知道溜到哪去了?” 见此,他心语:“这丫头,真是一刻也离不开薛绍!常言道日久生情,保不准婉儿的姻缘之说很有可能会成真。”这样想着,他试探着问道:“主子,我有个有趣的问题。” “什么问题?” “问题是这样,你不小心掉到水里面,岸上正好站着贺兰敏之和薛老大,你会想要其中哪一个来救你?” 太平白了他一眼:“这是什么破问题?简直比那个譬如,我和婉儿同时掉进水里,你还先救哪一个还要更弱智!” 他皱眉道:“弱智,有吗?我觉得挺有意思。” “太有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会先救哪一个?” 他心语:“这丫头,刚才还说弱智,现在又问我救哪一个,她还真有意思!”这样想着,他回答:“当然是救婉儿。” 太平满脸不快道:“为什么啊?” “因为,岸上已经有贺兰敏之和薛老大抢着来救主子,所以,我没必要凑这个热闹,当然是救婉儿。” “狗奴才!这明明是两个问题,你就瞎扯吧!”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太平瞥见薛绍走下马车,便快步冲出客栈,对着正与贺兰敏之话别的薛绍,怒骂道:“你这家伙趁我睡着就溜出去玩,你找死啊!看来就算在房里,也要用绳子把你拴着,不然,一下子又跑没影了。” 贺兰敏之一直背着身子,此时,听到说话声,他便转身打量起满脸惊诧的太平,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你这衣裳,挺合身嘛!” 太平知道来到扬州早晚会碰到贺兰敏之,可如今却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让她不由得既兴奋又慌乱,可又想起他是与罂粟同行,太平心中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因此,她索性不去理会贺兰敏之,径直走到薛绍面前,瞪了他一眼:“怎么还愣着,赶紧跟我回去!” 薛绍一脸尴尬道:“知道了!” 见太平迈开步子往客栈走,贺兰敏之伸手拦住她,柔声道:“我是担心你会有危险,才不让你跟来,还在生我的气吗?” 太平白了他一眼:“我认识你吗?滚开!” 一旁的薛绍见俩人举止不同寻常,便问道:“你们认识?” 贺兰敏之笑了笑:“我们何止认识。”说着,深情地看了眼太平,牵起她的手:“其实,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不过最近因为一些事情,她正在闹脾气,所以,才装作不认识我。” 薛绍看了眼男装打扮的太平,惊讶道:“没想到贺兰兄还有这癖好!” 听到这话,贺兰敏之笑着摇摇头撕去太平唇边的胡子,而后,扯下她束发的锦带,当看到她如瀑的发丝在风摇曳,薛绍顿时呆住了,喃喃道:“我真是眼拙,怎么没发现她是女人?” 贺兰敏之拍了拍看呆了的薛绍,道:“你也知道,我来扬州有要是在身,无暇顾忌她,所以,这几日就劳烦薛兄照顾下她。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对她有非分之想,我可不会轻饶你!” “啊?” “说笑罢了!我知道你不会的。” “是啊!当然!” 贺兰敏之看了眼一脸茫然的太平,对薛绍道:“我和她有些日子没见了,还有些话说,所以……” 薛绍笑了笑:“明白。那我先进去了。” 见薛绍走远,太平开口道:“你对薛老大说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兰敏之警觉地四下看了眼,道:“这里人多口杂,进马车说。” 在马车中坐定,贺兰敏之道:“你知道他是薛老大,可应该不知道,他真实身份是城阳公主的儿子薛绍。” 太平若有所思道:“自从城阳姑姑死后,薛绍就同他父亲定国大将军去了塞北,我们已经有许多年未见了,难怪我没认出他来。话说回来,既然他是薛绍,为什么不把我的身份告诉他,偏要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难道忘了小时候,城阳公主逗你说,让你长大后嫁给薛绍,当时你可连说三个讨厌他,所以,我这样做是想替公主免去了后顾之忧。” “我都快忘了这件事,倒是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公主说完讨厌薛绍后,转头就向众人说,以后要嫁只嫁给贺兰敏之。” 听到这话,太平的脸骤然红了,她低头沉默良久后,道:“小时候觉得薛绍普普通通,可现在看他不但长得俊朗不凡,还能洁身自好,最重要是这几日,我已经把他调教得特别听使唤,比起那些妾氏成群,性格阴晴不定,自命不凡的人,可好太多太多!” 太平见越说贺兰敏之的脸色就越难看,便更加得意道:“原本不觉得,可现在说着说着还特别心动,看来真不能错过薛绍,该想法子把他发展成驸马!” 眉头深锁的贺兰敏之听到这话,眼神突然变得如同受伤的老虎,怒道:“我不许!” 太平冷冷一笑:“我选驸马关你什么事?我乐意就好了!” 贺兰敏之倾身向前伸手掐着她的下巴,贴近她的脸,瞬间俩人的距离被拉得极近,彼此呼吸可闻,贺兰敏之一字一顿道:“不行就是不行!” 太平似乎被他火焰般的眼神镇住,愣愣道:“为什么?” “因为……我……”话到嘴边,可他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放开太平退了回去,沉默了许久,缓缓道:“你也说过,很多年没见过薛绍,所以,你并不了解现在的他到底是好,还是坏?还有,他本该驻守在塞北的都护府,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扬州是不是很可疑?我对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保护你,不想你暴露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太平狐疑道:“是吗?”   第46章 酒后真情 贺兰敏之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吧!” 马车缓缓起行,坐在车中的贺兰敏之从怀中掏出那对布偶,只见它们身上多了许多歪七六八的缝线,像是曾被损坏过。此时,贺兰敏之卸下了那副冷如冰山的面孔,正用柔软细腻地眼神端详着手中的布偶。 只见,他用指腹轻轻抚摸着女娃布偶的小辫,他想起那日在春舍时,太平拿着这只布偶找上门,逼问自己对她的感情。当时,为了断了她的念想,他说了许多绝情的话。 后来,气急的太平拿起剪刀,剪坏了这只布偶后,可她还觉不解气,又拿起自己的布偶剪了起来。 当他看着泣不成声的太平丢下这对残缺不全的布偶,负气而去时,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像被剪得千疮百孔。他想要追去出紧紧抱住太平,告诉她,现在拥有一切都不及此刻的这个拥抱。 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不能,即使这样的念头曾出现过无数,可他只能一次又次地克制,无视,再任由理将这种冲动淹没。 在客栈中,房中的袁一正要就寝,起身熄灯时,瞥见院子里的太平正一个劲地扯着花圃中的花朵,他想起太平每次受了气就会“辣手摧花”,又想起太平方才见过贺兰敏之,他便迈开步子走到窗边,不由得担心起太平。 这时,太平恰好抬头看着窗中的袁一,便招了招手示意让他下来。见此,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而后便出门来到楼下。 这时,袁一和太平一同来到前堂,太平唤来店小二掏出一锭银子抛给他,道:“这银子够招呼我们一晚了吧!” 现在过了用膳时间,原本忙活着打烊的小二哥见到银子,顿时精神抖擞道:“够了!够了!小人这就为两位去准备酒菜! 不一会儿酒菜就上齐了,见抱着酒壶不撒手的太平连饮了好几杯,袁一便拿过给酒壶,皱眉道:“主子把我叫来就是看主子喝酒的吗?” “我今天心情不好,你陪我一醉方休!满上!” 他劝阻道:“喝酒伤身。主子还是少喝点吧!” 太平满脸不快道:“废话今天我听得够多了!你再敢给我啰嗦,我就剁了你,把酒给我满上!” 他清楚太平的脾气,便不再多言,他倒了酒陪太平喝了一回,太平嫌他倒酒磨磨蹭蹭,便抢过酒壶独自喝了起来。酒过三巡,满脸通红的太平似乎有些醉意,她盯着袁一看了良久,问道:“恨我吗?” 袁一沉默了片刻,摇头道:“贺兰雅集那晚,我说过尽管找我报仇,所以,我不应该恨你!” “不应该?”太平摇摇晃晃站起来:“少跟我来虚的!摸着你的良心说。” 听到这话,袁一连喝了三杯酒,方才开口道:“没错,我心里一直都憋着一口气!你要报仇,明刀明枪地冲我来,可你却仗着自己的权势把我弄进宫,让我像傻子一样,没日没夜地守着根本不存在的刺客!我虽然卑贱,可我是人,我也有尊严,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拿别人当猴耍啊!” “对!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太平低头沉默了良久:“现在虽然觉得对你做得是有些过分,可我不后悔让你进宫……这样让我觉得身边的人,不全是因为我的身份而惧怕我,或者假装关心我。 至少,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我好,这个人不像其他人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才保护我,照顾我,他当我是在意的朋友,才竭尽所能做了这些。所以,我不后悔!” 看到说着话的太平眼泪簌簌往下落,袁一心中的怨恨顷刻烟消云散,他深深吸了口气:“这些日子,我虽然过得如履薄冰,可能遇到像公主这样看似满身是刺,内心却真挚善良的姑娘,一切都是值得的!以后,即便出宫了,回到原来的位置,我也不会忘记伺候过公主这样的主子。” 太平抹了把泪,叹了口气道:“只是找人陪我喝酒,怎么说起这些了。” 袁一笑了笑:“公主只要喝醉了都会变得特别感性。” “我不过比你多喝了几杯,你都没醉,我怎么会醉呢?” “我可是海量,哪有这么容易醉。” 太平抱起放在桌边的一坛酒,一步三摇地走到他身边,用命令的口吻道:“抬头,张嘴!” “干嘛?” “咱们醉不到一块,还怎么玩?赶紧!” 他经不住太平的胡搅蛮缠,他仰起头让就如瀑布酒水流入他嘴中,随着他喉结的起伏,顷刻间一坛酒就他被喝光。 最后,醉得颠三倒四俩人凑在一起,说着醉话一直聊到夜阑。 次日清晨,躺在床上的袁一迷迷糊糊地睁开,突然感到一阵宿醉后的头痛,他从床上坐起拍了拍脑袋,待他抬起头时,看到上官婉儿正站在窗边。 见此,他方才记起昨晚和太平喝酒的事情,心中暗叫“糟糕”之时,上官婉儿转过身阴沉着脸道:“你总算醒了,昨晚喝得开心吗?” 他慌忙解释道:“昨晚公主……” 上官婉儿摆了摆手,打断道:“别说了!我要跟你约法三章,第一,没回宫之前,不许再喝酒。第二,不许再说那些喜欢我的疯话。第三,从今以后你与我距离不许超过三步。” 见上官婉儿突然甩出这三条,他一头雾水道:“昨晚和公主喝酒,的确是我做得欠妥当,所以,这第一条规矩可以理解。不过,后面的两条规矩就有点……难道是昨晚,我对你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吗?” “忘了!”说罢,上官婉儿转身走了出去。 见此,他摸着下巴,努力回忆昨晚喝醉后发生的事。 可能喝得太醉的缘故,他只是隐隐记得,昨晚,他和上官婉儿将喝醉的太平扶到床上,然后,太平好像还拉着他,让他睡在一起继续聊天喝酒。他虽然醉得很厉害,可件事上还是没有犯浑,他很果断拒绝了太平。 因此,太平还闹脾气说在月欢宫时,他们都在一张床上睡过,现在怎么就不能了? 他记得,当时自己傻傻一笑,解释道:“公主,事情是这样,当时你以为我是太监,现在我不是太监,公主与太监不能躺在一张床上,我更不能与公主躺在一张床上,我不是太监,太监不是我,所以,就是这样。” 太平跟着傻傻一笑:“哦!你说得好有道理,那算了吧!” 之后,他不知怎么回到了自己房中,上官婉儿也跟来了,然后,他们就争论了起来,好像是为了那回在太平寝宫敷珍珠米分的事。 回忆至此,袁一拍了拍痛得更加厉害的脑袋,喃喃道:“之后,我到底有没有跟婉儿解释清楚这件事?爷的!现在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这时,沉思中的他好像又想到什么,他突然跳下床,走到门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对!当时婉儿要走,我很冷酷的把她推到门上,然后,用低沉而迷离的嗓音质问她‘你之所以这么生气,不是因为那些破规矩,而是因为我与另外一个女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边自言自语,边做着动作,像是在情景重现:“好像说完这句话,我又很温暖地抚摸着她的脸蛋,对她说‘你的真心已经无处可藏,今晚,就要你做我的女人!’然后我就吻了上去!且慢,我真吻了她?再想想……爷的!昨晚的记忆从这里断开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沉思片刻,拿起窗边的铜镜往脸上照了照,喃喃道:“强吻,通常情况下,难免会挨巴掌,可我脸上什么痕迹也没有,难道是记忆出错了?” 这时,他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又自言自语道:“我睁开眼就看到婉儿在房中,难道昨晚我们已经……爷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开口第一句话提到的竟然是公主,难怪她会冲我发火,还甩出什么约法三章!” 他看了眼凌乱的床铺,叹了口气:“我可是很保守的男人,没想到竟然发展得这么快,那就既来之,则安之。昨晚的事都弄清楚了,我作为男人当然要去给她个承诺,那我先得选件好看的衣裳,毕竟,这种时候仪容很重要!” 他换好衣裳便出了门,恰好看到上官婉儿从房中走出,他便靠在墙上,低头摆出一副潇洒的模样,见上官婉儿一脸无视地从身边走过,他快步敢上前,而后,依旧靠着墙等着被搭理,可依旧被无视。 如此,他一直追着上官婉儿来到楼道口,感到有些不耐烦的上官婉儿,道:“一大清早,你的造型到底摆够没有?” 靠着栏杆的他摸了摸梳得得锃光瓦亮的头发,道:“昨晚的事,我都记起来了,我不应该那么做。可既然,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上官婉儿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喝醉了,不是故意要那样做,反正我都处理好了,不需要你负责。”   第47章 宿醉乌龙 看到上官婉儿一脸淡定,他反倒不淡定了:“都处理好了?不需要?这都是什么话?你是太大度,还是嫌我不配对你负责?昨晚的事,虽然是在我喝醉情况下发生的,我对你也有些愧疚,可我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毫无顾忌告诉你,这一辈子,我只会对你一个女人好!” 上官婉儿一脸茫然道:“昨晚的事,当真全都想起来了?” 他正要说话,店小二就从楼下走来,将一套衣裳递给上官婉儿道:“上官公子,衣裳上呕吐的污渍已经清洗干净,现在衣服也已经晾干了,所以,就给公子送来了。” 上官婉儿皱眉道:“昨晚不是让你把这衣裳给扔了吗?” 店小二尴尬一笑:“我见这衣裳面料挺好,扔给怪可惜,以为洗干净就可以了。如果公子嫌弃,能否让我拿回去?” “可以。你拿去吧!” 见此,袁一不解道:“昨晚,你也喝了酒吗?” 上官婉儿摇摇头:“没有。” “那你衣裳的呕吐污渍是……”说着,袁一突然想起昨晚正要去吻上官婉儿,可胃里却突然翻江倒海起来,一个没忍住就吐了她一身。 想到这儿,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得想要打个地洞钻进去。 见他如此,上官婉儿虽然强忍住笑,可还是不忘调侃道:“看来这回你是真想起来了。幸好真相大白,不然我这辈子,都要被一个小姑娘追着要负责了!” 正在这时,薛绍正指挥着赵猛一行人抬着箱子往房外走,见此,袁一像找到救命稻草似的,趁机迈开步子走向薛绍,道:“薛老大,这一大清早见我家主子还在睡,就打算搬着东西准备开溜吗?” 薛绍吩咐赵猛一行人先走,而后,向袁一道:“昨晚,贺兰敏之都告诉我了,你家主子其实是女人。这样一来,我伺候她多少有些不方便,你替我跟她说说。” 袁一迟疑了片刻:“你既然是贺兰公子的朋友,想必我家主子也不会再为难你,何必这样着急走呢?” 薛绍摇摇头:“误会了!我不是离开客栈,只是出门办事。” 袁一若有所思道:“哦。原来如此。” 他听到薛绍要出门办事,又见赵猛一行人把十箱银子搬出客栈,袁一料想他们必定有所行动,便暗中跟踪他们出了客栈,来到一间古玩铺。 薛绍进到古玩铺不过一盏茶时间,就用十箱银子买了一些古玩就离开了,为此,他感到吃惊的同时,也隐隐察觉到古玩铺有所蹊跷,便来到古玩铺里打探虚实。 他在古玩铺转了一圈后,发现的其中的古董字画都是些普通货色,他相信十箱银子足够买下一百个这样的古玩铺,而薛绍也很精明,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坑到。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看到从后堂走来一位伙计,凑近掌柜低声道:“后面的存货不够,薛姓买主的货物,只能安排今晚让那边多送些货来。” 俩人谈话声虽然极轻,可还被他听去了,他在心中思量了一番,便明白了了古玩铺中的玄机,他心语:“原来这铺子明里是卖古玩,暗里却经营着离魂香的勾当,这薛绍看着正气凛然,没想到,他竟然是害人的毒药贩子!” 袁一心中咒骂了几句后,离开时想着不要引人怀疑,便招呼伙计过来,随意买了件小玩意。 他付了银子,走到门口时,恰好遇见贺兰敏之,当他看到袁一,神情里尽是惊讶,不过很快便归于平静。 虽然,他们都认识彼此,可在这样敏感的地方,他们却形如陌路般擦身而过。 晚间,身着夜行衣的袁一在古玩铺附近等候了许久,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推着一辆夜香车绕到后门,进了古玩铺。见状,他便起身,如被风吹起的叶子般,飞踏着屋顶来到古玩铺外,攀在墙头窥探其中的情况。 只见,古玩铺中的掌柜和几个伙计将夜香车上的大木桶抬下,而后从中提出一个布袋,查验过其中的离魂香后,便将桶中的离魂香全数拿出,待卸完货,男子又推着夜香车出了古玩铺。 见夜香车离开后巷,袁一跳下墙头,正要继续追踪,却被一帮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堵在巷口。 一番交手后,见袁一身手了得,一个像是头领的黑衣人喊话道:“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干嘛?” 袁一听到说话声,立刻认出此人就是薛绍,感到十分诧异的他,心语:“怎么会是薛绍这帮人?他们既然是香贩,没道理要为运货保驾护航,莫非他们太子的人,专程来扬州追查离魂香这个案子?他们花大价钱购买离魂香,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想到这儿,袁一伸手抓住蒙着面的薛绍,掐住他的喉咙,压低声音道:“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们吧!” 见状,蒙着面的赵猛护主心切想要救下薛绍,却被袁一随便几招,打被打得趴下。这时,袁一用威胁的口气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识相的话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们都得死!” 薛绍冷冷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杀便杀!” 他心语:“没想到,这家伙骨头还挺硬!” 他不由得暗暗对薛绍生出几分钦佩之情,因此,便道:“我觉得,薛老大和我应该是一条道上的人。”说着,他放开了薛绍。 此时,薛绍听到说话声,打量了一眼蒙着面的他,半信半疑道:“你是唐玖身边的随从,高仁?” 袁一扯下面罩,笑道:“正是在下!” 薛绍满脸不解道:“你家主子是女子,还认识贺兰敏之,现在又插手离魂香的事,她到底是什么人?” “贺兰敏之知道我家主子的身份,如果他没告诉你,那我也不能告诉你。不过,我追查离魂香与我家主子无关,只是我觉得那些利用离魂香牟利,完全不顾他人死活的混蛋很恶心,想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薛绍满脸欣赏道:“我们果然是同道中人!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收拾那些混蛋?” “当然!不过,眼下还是先追上那辆夜香车要紧!”说着,他跃上屋顶,飞身跃过一幢幢房子,朝夜香车追去。 不多时,见薛绍也追了上来,他笑了笑:“薛老大,这轻功可比刚才的刀法好太多了!” 薛绍皱眉道:“你这算是夸,还贬?” “连夸带贬!” 他们追着夜香车来到郊外的农庄,见天色已晚,他们不好贸然进去查探,便记下地方,打算明日再来探访。 这几日,太平不再做男子打扮,每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挑选衣裳首饰,再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后,就在窗边坐下望着熙攘的街道发呆,她通常这样一坐就是一整天。 袁一以为太平来扬州一定会像撒了欢的猫,随着性子东游西逛,可如今却见她反倒“三步不出闺门”比待在宫中还要安静。 这日黄昏,袁一和薛绍从郊外农庄探查回来,看到太平又坐在窗边发呆,他不由得担忧起来,便将房中的上官婉儿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公主又在房中坐了一整天吗?”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嗯。” “她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太平突然从座上站起往楼下指了指,满脸欢笑道:“楼下来了辆马车,说不定是贺兰哥哥的,我得去看看!” 看着太平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总算是明白太平的心事,他走到窗边低头看了眼,见从马车中走出的人并非贺兰敏之,便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看来公主又得失望了!婉儿,你说女孩子是不是都像公主这样,只要喜欢一个人就会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整个人都变得傻呼呼的,就算被那个人卖了,都会乐呵呵地跟着去?” 上官婉儿意味深长道:“我觉得公主这不是傻,只是爱情使人盲目,能用理智思考该与不该的,那并非真爱。其实,我挺欣赏公主这种活得真实,至情至性的人。” 袁一笑了笑:“说到真实,至情至性,你眼前不就站着一个,所以,谢谢你的欣赏!” 说话间,见他靠了过来,上官婉儿满脸不悦道:“在自夸之前,请先遵守约定!” “三步嘛!我知道。”说着,他往后退了几步:“不过,话说回来,我又没喝酒,不会再犯上次那样的失误,一定要这么小心眼吗?” “没错。” 他满脸无奈道:“好吧,你赢了!对了,我来是要跟你说件正事。” “说吧!” “今日,我和薛绍乔装混进了郊外的那个农庄,我们进去转了一圈,发现那里与寻常的农庄无异,可那天晚上,我和薛绍分明看到夜香车进了农庄,再也没有出来,到底问题出在哪儿?” 上官婉儿沉思了片刻道:“通常情况下,货物买卖的途径无非是生产,存放,运送,售卖。以离魂香来说古玩铺就算是售卖,而以夜香车则是运送,存放无疑是夜香车最后到达停放的地方。” 他点点头:“有道理。可农庄里都是农家人居住的茅草房,并没有发现存放货物的大房子。”   第48章 农庄谜底 上官婉儿道:“你刚才说那里与普通农庄无异,现在你仔细回想一下,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好比那里的稻谷长得要比别处的好,诸如此类。” 他想了一会儿,笑道:“若这样说的话,那里还真有几个特别的地方。譬如,农庄地方不大,可水井却有几十口,还有那里的男人很多,女人却很少,至于小孩,没有看到小孩,可能都去私塾了吧!” 说着,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我感觉,那里的人都不怎么和善,而且,太过于勤劳,明明没什么农活可干,却都喜欢在外面呆着。我这样东家长西家短的说,是不是有点三姑六婆的感觉?” 上官婉儿摇摇头:“不会,继续说。” “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的种植的农田像个回字形,外面种植的麦子长得很繁盛,把里面种的那些颜色鲜亮的蔬菜都给挡住了,若不仔细瞧,还真不会发现,他们一块田里面种了两种不同的东西。” “他们种的是什么蔬菜吗?” “不知道,没见过。我猜应该是扬州本地的一种蔬菜吧!”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见状,袁一难以置信道:“不是吧!听我这样一说,你就破解存货之谜?” “不但是存货,我还知道他们是在哪里制作离魂香。” 袁一难掩惊讶道:“当真?在哪儿?” “农庄。” 袁一思索了片刻:“我刚刚想起来,离魂香组织在扬州找了处地方种植仙缘花,你觉得农庄回字田里种的那些并不是蔬菜,而是仙缘花。” 上官婉儿点点头。 “仙缘花可是禁药,再说农庄里可不是一块,可是有上百块回字田,说服一个人犯法容易,可几十户人家犯法,那可就不容易。” “的确不容易。不过,如果把几十个愿意犯法的人,全都放到一个农庄里,问题不就解决了。” “你的意思?”袁一想了片刻,若有所悟道:“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农户,而是离魂香组织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安排进去的。这就恰好说明,农庄里妇女那么少,而且没有孩子。” “你也不是很笨嘛!” “虽是如此,可在那里并没有可疑的作坊,我们也摸进几户农家,在其中也没发现制香工具。你觉得,有没有可能,那里只是种植了仙缘花,而制作离魂香却在别的地方?”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种药也好,制香也罢都得冒着极大风险,你觉得,危险物品是集中存放好些,还是分开存放要好些?” 袁一想了会儿:“当然是集中存放。可村子就那么大,制香作坊到底藏在哪里呢?” “你不说那里有很多井吗?所以……” 袁一皱眉道:“你的意思,作坊就在其中几口井里?”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刚才夸你了,现在怎么又变成榆木脑袋了!全国的离魂香都来源于扬州的这个作坊,要制作这么多离魂香,那作坊的规模肯定很大,因此,我猜想农庄的作坊应该在地下,而你看到的那些水井,应该是为作坊通气所设的。” 袁一不由得拍手叫好道:“哇喔!以前觉得你是冰雪聪明,现在觉得你简直是神机妙算!难怪我一直觉得,你跟诸葛孔明长得有点像,随口问一句,他是你师兄吗?” 上官婉儿皱眉道:“诸葛亮?别瞎扯了,我跟他哪里像?” “智慧!” 上官婉儿被逗得“扑哧”一笑,道:“你就少在这儿溜须拍马了,去办你的事吧!” 这时,袁一来到薛绍房中,当听他说完仙缘花和作坊事,薛绍很是赞同道:“这些猜测都很有道理!反正地形我们都知道了,今晚,我们就摸进农庄,看看那个地下作坊。” “没问题!这次确定了作坊,再顺藤摸瓜,那离魂香组织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薛绍似乎有所顾忌道:“你或许不知道,除了我和你,还有另外的人在查这件事,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查到的事情告诉他们?” 袁一颇为诧异道:“听这话,你不是太子的人?” 薛绍也是满脸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太子也在调查这件事?” “不如这样,你先说说,为何会追查离魂香组织?然后,我再告诉你,关于我的事。” 薛绍点点头:“好吧,事情是这样。” 薛绍父亲定国将军管辖着驻扎在塞外的唐军,而薛绍自小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在父亲严厉教导之下,不但,练就了一身扎实的功夫,还有着相当行军作战经验。 因此,他年纪轻轻便成了父亲最得力副将,管理着军中几十个将官。可就在两个月前,他手下的两名将官突然精神失常,后来,经过大夫诊断,他们的失常是由药物引起,便由此知道了离魂香。 那日,他自从看到两名将官的疯癫之状,就对离魂香这种诡异的熏香心有余悸,为此,他还特意拖关中的朋友打探了离魂香的事,这一查之下,让他吃惊不小,这种熏香不但以仙缘花为主料,而且,在很多州县的酒馆,青楼,赌坊都有售卖。 此时,他方才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严重,他便立刻将离魂香的事禀告了父亲定国将军。 定国将军宦海沉浮多年,加之心思缜密,觉得敢任意使用禁药敛财的人,决非泛泛之辈,若在全无头绪的情况下将此事呈上朝廷,一则打草惊蛇,二则,塞北离长安千里迢迢,若走漏风声,奏折难免石沉大海。 有了这番思量,定国将军便从军中挑选了几十名士兵,由薛绍带领先回关内,着手调查离魂香的事,等收集了足够证据,薛绍再借以皇亲身份直接面圣禀奏此事。 听薛绍把事情讲完,袁一点点头道:“定国将军的确考虑得周全,你刚才提到另外的人指的是太子吗?” 薛绍点点头:“嗯。” “我觉得,你应该把农庄的事告诉太子,相比我们,他能更好地掌控整个局面。” “是啊!今晚查清农庄的地下作坊,明日我就把事情禀告给太子。好了,说说你的事吧!” 袁一犹豫了片刻道:“实不相瞒,我现在的处境很尴尬,若跟你说实话,我怕惹得一位大人物不高兴,我随时可能人头落地,所以,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追查离魂香的初衷不是贪图名利,只是想为民除害,也想不漏痕迹的全身而退。” 薛绍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便道:“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既然你选择做个无名英雄,我都应该尊重你。” 当晚,他们来到农庄,不出上官婉儿所料,农庄地下果然深藏着一个规模巨大的制香作坊。 次日,薛绍来到太子在扬州落脚的地方,将农庄的事一一禀告了。 太子得到这个消息的,自然是十分欢喜,为此,还改变部署,他让薛绍不要打草惊蛇,先带着人密切留意农庄的动向,到了离魂香组织赴会之日,待头目到齐,再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为此,薛绍马不停蹄地办起盯梢的事,相对于他的忙碌,卸下担子的袁一则变得清闲起来。 这日,袁一经过太平房前时,看到她又趴在窗口发呆,见此,越发担心的他敲了敲半掩房门,走了进去。 他看了眼歪着头,闷闷不乐的太平,笑道:“扬州多热闹!多好玩!公主不出去走走吗?” 太平转头看了眼他,有气无力道:“没意思,不去!” 这时,他看到上官婉儿从房外走了进来,便故意道:“公主说扬州没意思,不想出去玩,上官姑娘有兴趣出去走走吗?” 上官婉儿明白他的心思,便道:“不如,你先说说扬州有什么好玩的吧!” 袁一笑了笑:“扬州好玩的真要说起,恐怕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众所周知扬州的胭脂水米分冠绝天下,还有珠钗首饰的款式不但琳琅满目,而且新颖别致。这里就连一些小玩意都特别有趣,譬如,只有手指头大小的木偶,能飞着转圈的机械鸟,还有能吹出各种声音的泥泥叫。” 说话间,原本趴在窗边的太平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见此,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继续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当然还有。扬州街边有许多杂耍艺人,他们不但会表演胸口碎大石,口吐火焰,叠罗汉,还有变金鱼,蒙眼射飞刀,凭空消失。街头不仅有精彩的杂耍,还要许多好吃的东西,像是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焦香微辣的烤串,又滑又嫩的豆腐脑,总而言之,这里有许多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了!” 听到这里,太平转过身看向上官婉儿道:“既然扬州这么好玩,婉儿,不如你就跟他去走走吧!反正,一个人呆在客栈也挺有趣,你跟他去吧!” 上官婉儿上前挽起太平,笑道:“既然好玩,不如公主也一起出去走走吧!” “这样啊!”太平撅着嘴,犹豫了良久:“那好吧!我先换身衣裳。”   第49章 惊遇罂粟 这时,换了男装的太平跟着袁一,上官婉儿出了客栈,去往扬州最繁华的街市。 一路走来,太平感觉,这里的楼阁街道虽不如上帝都的气派华美,可也灵巧别致,加之柔美的绿水环绕城郭,置身于此,一种江南水乡诗情便油然而生。 她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看到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为了引人注目,皆悬挂着,颜色明亮绣着“孙二娘成衣铺”“戏曲茶坊”“李郎中药铺”字样的幌子,远远瞧去犹如一面面在空中飘扬的彩旗。 她好似对街边的一切都充满兴趣,不时从这边商铺窜到那边商铺,不时驻足在小摊前东玩玩,西看看。 她一旦瞧见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付银子拿着就走,每每这时,跟在她后面的上官婉儿便会边替她付银子,边给商贩赔不是。 袁一则背着一个大箩筐,听到她喊:“命很长,替我拿着。”便赶忙上前,接过她玩腻的东西,丢到箩筐里。 见蹦蹦跳跳的太平穿梭在小摊间,他看了眼快要装满的箩筐,对上官婉儿道:“她这是打算把整条街都买回去吗?” 上官婉儿笑了笑:“难得她高兴,随她吧!” “是啊!不知为什么,看到她安静,我心里就七上八下,看到她欢蹦乱跳,我反倒踏实了。” 说话间,见太平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止步,他们急忙追了上去,太平似乎忘记自己女扮男装这件事,只见她边试戴起首饰,边不忘品评道:“这手镯成色下等,杂质又多,这天残配地缺还真别有一番风味。咦,这对耳环,银是用的劣质的素银,嵌的翡翠不仅太小,还是用剩的边角料,不过,胜在花样特别,做工精细。” 这时,阴沉着脸的摊主,抢过太平手中的耳环:“喂!你们几个大男人,围在我这又戴又摸,吓跑我多少客人,你们赶紧走!” 太平抢回耳环:“哪条律例规定,男人不能光顾首饰摊?这耳环我买了,多少银子?” 摊主又将耳环抢走:“这些首饰都是我娘子画图样,再亲手制作的,在我眼里每件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你却把它说得好像一文不值,我就算是送人,也不卖给你!” 听到这话,满脸愤怒的太平用折扇指着摊主道:“混账!你不卖试试!” 见状,怕惹出事端的上官婉儿急忙劝阻道:“主子,何必跟这种人一般,我看前面那个首饰摊的东西也挺不错?我们过去瞧瞧吧!” 太平狠狠地瞪了摊主一眼:“你不卖,我还不买呢!”说罢,跟着上官婉儿往另一个小摊去了。 袁一刚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拿起摊主刚摆好的翡翠耳环,问道:“多少钱?” 摊主摆手道:“说了不买,给我滚运点!” 袁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攥在手中,笑了笑:“看完这个,你说不卖,我就走!” “不就是块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袁一松开手,方才的石头已变成了米分末从他手心落下,见状,摊主吓得面如土色:“你……想干嘛?” 他拍了拍摊主的肩膀:“骨头可不比石头,所以,耳环还卖吗?” 摊主双手把耳环奉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耳环不要钱,就当是给大爷赔罪!” 袁一掏出几两银子塞到摊主手中:“耳环是你娘子辛苦做的,怎么能不收钱?”说罢,他转身要走,摊主喊道:“大爷,耳环不用这些银子。” 他扭头笑了笑:“你娘子的手艺很好,值这个钱!” 这时,见绕城湖的岸边停靠着许多画舫,怏怏不乐的太平突来了游湖兴致,便领着袁一和上官婉儿登上了画舫。 进到舫中,只见其中装潢奢靡,还有几名容貌俏丽的艺妓弹琴奏乐,临窗而坐的客人都是身着华服,腰缠玉带,皆是一副富贵光鲜模样。 三人坐定,一名梳着坠马髻的青衣女子走来,先给他们倒上茶,而后用温柔的语调道:“三位公子,这儿共有三等船点,分别是一等绕梁三日,二等八珍玉食,三等食之有味,请问需要何种?” 望着窗外的太平冷冷来了句:“最好的!” 袁一知道,太平还在为耳环的事耿耿于怀,待青衣女子走后,他将耳环放下,敲了敲案几,移回目光的太平瞧见案几上的耳环,先是一惊,然后拿起端详了片刻,皱眉道:“命很长,我不是说过不买吗?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啊!” 袁一笑了笑:“这不是买,算是我送给你。” “你还真好笑!我是谁!还稀罕你送我这破耳环!不过,看来你死乞白赖的份上,我就给个面子,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他满脸无奈道:“那我多谢主子成全了!” 见客已满,画舫老板向众人道:“船马上就起行了,船身会有些晃动,请各位坐好了。” 话音刚落,十多名身着玄色武袍的汉子簇拥着一位身形微胖,圆脸细眼的男子走了进来,当看到微胖男子殷勤地请进一名绝色女子,三人互相看了眼,太平低声诧异道:“罂粟?” 微胖男子看了眼四周,把老板召唤到跟前,道:“你去把那几个位置空出来,本官要坐!” 老板唯唯诺诺道:“许太守,这都坐满了,挪地儿恐怕……” 男子一摆手,倾身在老板耳边,道:“废话少说,你不挪地儿,信不信我挪了你的脑袋!” 老板吓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结巴道:“挪……挪……小人这就办!” 见微胖男子携着罂粟如愿地坐下,太平一脸不满道:“今天是什么黑道凶日,竟敢在我眼皮底下横行霸道,还有没有王法?” 袁一喃喃道:“你经常这么干,还好意思说别人。” 太平踢了脚他:“狗奴才说什么?” 他摇摇头:“没什么。” 太平看了眼微胖男子,向上官婉儿问道:“这家伙好眼熟,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 “若没记错,这个许太守应该就是当朝宰相许敬宗的独子,今年上元晚宴,他也在。” 太平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他叫许宗耀,上元晚宴我跳鼓面舞时,看见他一个劲流口水,恶心得我一脚踏空从鼓面上摔下来,出了大丑!罂粟不是跟贺兰敏之来的扬州,怎么跟这个草包混在一起了?” 见上官婉儿陷入沉思,没有答话,太平便将视线转向袁一道:“你说说。” 袁一看着许宗耀不时摸摸罂粟的手,不时借机搂搂她的腰,想起她床下布满尘灰的几箱珠宝,又想起魔音琴少说过的那些话,心情复杂的他抬头看到罂粟眉宇间不时流露出的厌恶,突然,好似明白她的苦衷,不由得可怜起她。 太平见俩人都是沉默以对,她长长叹口气道:“你们说她是不是,为了帮贺兰敏之,才……” 袁一看了眼太平:“或许吧!” 太平似乎看出了袁一的心思,便道:“虽然我对罂粟是要那么一点讨厌,可你要出手帮她,我没意见。” 袁一点点头,将手指放到杯子中沾了些水,往许宗耀手臂一弹,只见他“啊”的一声,松开了放在罂粟腰间的手。 见痛得蹊跷,许宗耀吩咐属下将船里人都检查了一遍,见没有异常,许宗耀又起色心,可只要伸手,或凑近罂粟,身体就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疼痛,因此,他不敢再碰罂粟。 这时,见船挺稳,窝在角落的许宗耀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他本要去搂罂粟,可立刻又退了回来,道:“美人,这一路冷落你了,都怪这船太邪门。我有座别院就在附近,美人同我去坐坐吧!” 太平望了眼许宗耀:“看着这张脸,都够人吐一晚了!罂粟去他的别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故意磨蹭不走太平等着罂粟如何回答,可结果让她都很失望,罂粟竟同意去别院。 太平一甩衣袖,迈开步子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就别多管闲事,走吧!” 下了船,瞥见袁一抬头张望了眼走远的罂粟,太平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你帮人上瘾是吗?想去就去吧!” 说罢,太平迈开步子走开。 见此,一旁沉默的上官婉儿,开口道:“小心点,许宗耀很可能是领头人。” 他半信半疑道:“他?领头人?我怎么看他又呆又傻?” “所以,才要小心。” 袁一暗中跟随来到许宗耀的别院,看到宗耀屏退随从,一脸猥琐地揽着罂粟,半请半推地将她带入房中。 袁一心中虽有顾虑,可还是飞身跳入院中,他悄然靠近许宗耀,而后伸手在他后颈一击,他便晕死过去了。 见许宗耀被袭击,一脸惊恐的罂粟正要大声呼喊,却被袁一捂住嘴,连同徐宗耀一起被推到房中。 袁一带上门,将许宗耀丢到一旁,对罂粟道:“在下与姑娘见过,兴许姑娘早已经忘记了,可在下十分清楚姑娘虽身在风尘,可轻名利重名节,即便死,也不愿沦为他人玩物!”   第50章 仗义救美 罂粟拿下他的手,转身看了他良久,道:“我记得你,贺兰雅集那晚你曾救过我。” 袁一点点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许宗耀:“姑娘会与他……一定有姑娘的苦衷,可这样的牺牲值得吗?有人会替姑娘难过吗? 罂粟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甩袖道:“你是什么人?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我是一个比姑娘更了解贺兰敏之的人。” “你认识他?” “再过半个时辰,这个混蛋就会醒来,我只问姑娘一句,留下来任这个混蛋为所欲为,成全你认为值得?还是跟我走,做回那个出污泥而不染的罂粟?” 看了看许宗耀,又看了看袁一,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到:“爱极便成痴,明明知道他是个无心之人,可偏偏把他当作托付终身之人。得不到他的心,反倒让自己迷失了。该醒了,带我走吧!” 出了别院,袁一看了看神情黯然的罂粟:“姑娘,有何打算?” 罂粟无奈苦笑道:“我除了回氤氲馆,还能有是什么打算?” “此距长安路途遥远,带了随从吗?” 见罂粟摇摇头,袁一停下脚步,担忧道:“不是在下杞人忧天,整个大唐的男人都惦念着姑娘的罂粟蛊,若姑娘孤身上路,恐怕会遇着歹人。” “命是如此,遇着便遇着了!” 他沉思了良久,道:“姑娘若信得过,在下可以将姑娘托付给一个人。” “我不相信你会跟你走这么远吗?” 袁一与她对望了眼,看到她眼里闪动的真挚,好似明白魔音琴少所说的纯粹善良。 袁一租来辆马车,行到一处茂林时,马夫突然停下车:“大爷,再过去不远就是五十里寨的地头了,天色已晚,小人不敢再走了。” 听到此话,罂粟向对面坐着的袁一问道:“五十里寨,听上去怎么像土匪窝?” 袁一笑了笑,向马夫问道:“五十里寨是土匪窝吗?” “大爷不瞒您说,前些年不管是镖局的镖,还是官府的押送银子,都对五十里寨害怕得紧,宁愿绕远路也不走这儿。” “五十里寨这么厉害” “您别不信!山寨里有个叫刀不留人的当家,砍人头就像割麦子一样麻利,连官府都怕他。说来也奇怪,去年他们突然就消停了,至今都没见他们出山为非作歹!” “既然他们都做了缩头乌龟,哪还有什么好怕的?走吧!” 车夫无奈,只得驾车继续前行。 此时,袁一撩开帘子,看到在茫茫的夜色中,火红的灯笼高挂在两座高耸的塔楼上。他微微一笑:“到了,停车!” 车夫惊恐道:“这里就是五十里寨,大爷要在这儿下车?” “没错!” 车夫停下车,声音颤抖道:“莫非大爷是山寨里的人。” 袁一走出车外,将一锭银子丢给车夫:“不是,我是来串门子的!” 说着,他将罂粟扶下车,对车夫摆了摆手:“可以走了!” 罂粟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将我托付给谁?” “刀不留人。” 开门的喽啰见袁一深夜前来,开口便要见当家刀不留人,便客气地将他与罂粟领了进来,绕了些山路,来到一处地势险峻房子。 走近,罂粟瞧见门前悬挂着用骷髅头做成的门帘,吓得脸色苍白,连连后退,袁一见状,低声道:“土匪都喜欢虚张声势,待会你闭上眼睛,抓着我的衣袖,我带你进去。” 罂粟点点头,抓着他的衣袖,闭上眼跟着他往里走。 他拨开阴森的骷髅帘子,对身后的喽啰笑道:“你们当家也太抠门了吧!别人都门上都是玉帘,珠帘,你们却挂这些寒碜玩意,钱倒是省了,可也不能把寨子弄得像坟地似的,让我感觉不带些冥钱香纸,都不好意思进门了!” 这时,闭着眼的罂粟“扑哧”一笑,轻声道:“明明是件毛骨悚然的事,被你这么一说,倒也妙趣横生了。” 听他说“到了”罂粟睁开眼看到屋中十分宽敞,似乎能容纳二三百人,两边靠墙摆放着百来把刀,剑,戈,棍,斧等兵器,正前的房梁上悬挂着一块“结义堂”的匾额,下面放着一张虎皮座。 罂粟见房中央摆着一杆大秤,不解道:“这是用来干嘛的?” 招呼他们进来的喽啰上前道:“这是当家给我们分金银用的。”说着,指着堂中的一张长桌,道:“两位稍作休息,我这就去向当家禀报。” 袁一与罂粟刚坐下,就有人送来茶与点心,罂粟端起茶,道:“书中描述的匪人都是无恶不作,可今日一见,他们待人有礼,招呼周到,觉得书里说的有些以偏概全了。” 见她要喝茶,袁一阻止道:“别喝!”他看了眼送茶来的喽啰:“你们是不是有这样一个毛病?凡是来到结义堂的陌生人,都习惯在他的茶水里撒两把蒙汗药?” 喽啰拉下脸,冷冷一笑:“是,又怎样?我们当家最烦晚上不请自来的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不会自讨没趣!所以,你这不来路不明的家伙,犯得着跟你客气吗?” “我又跟他不熟,怎么知道他有这些破规矩!” 喽啰阴阴一笑:“那就好办了!”说完,一吹口哨,上百匪人持着明晃晃的大刀涌进了结义堂。 见此,袁一摇头叹气道:“我真搞不懂,你们武刀弄枪,真比向当家通报一声,更省力气些吗?” “别跟他废话,上!”听到号令,上百人一齐挥刀向前。 他急忙抱起罂粟踏上桌子,一跃上了房梁,将罂粟放到一处横梁上,道:“刀剑无眼,你先在这儿待会儿。” 罂粟见堂下已成了刀海,不由得担心道:“我们会不会来错地方了?” “不是说信我吗?” 罂粟点点头:“嗯。小心点!” 他踩着房梁来到摆放兵器的墙边,纵身跃下,从架上选了把剑,迎战来势汹汹的匪人。他剑术臻熟,而匪人空有花拳绣腿,所以,不过三招,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打滚。 此时,打杀声已惊动刀不留人,只见衣冠不整的他抱着大刀冲到结义堂,大吼一声:“哪个王八羔子,敢来大爷的地头撒野!” 袁一还剑入鞘,转过身笑了笑:“刀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待刀不留人看清袁一的容貌,原本的霸气顿时泄了,只见他捂着手向后退了一步,沉默了片刻后,又故作镇静地抬头挺胸道:“我又没违约,找……找我干嘛?” 袁一看了眼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人,叹了口气:“我本想客客气气的,可你的手下说你一到晚上,你就成了三步不出闺门的黄花大闺女,不但,不替我通报,还又是蒙汗药,又是刀子的招呼我。” 听到这话,刀不留人知道他不是来找麻烦的,便笑逐颜开道:“原来是一场误会!都怪我这群没脑子的弟兄,还请多多包涵啊!” 说着,刀不留人边走向前,边踢着地上痛得“哼哼”叫的手下:“没死就赶紧起来,给袁大爷赔罪!” 听到当家的吩咐,手下们纷纷从地上爬起,向袁一磕头赔罪后,刀不留人一摆手:“别在这儿碍眼,滚!” 待众人走后,刀不留人招呼袁一坐下,亲自泡来一壶茶,给袁一倒上,俩人寒暄了几句后,袁一开口道:“听说你没干那买卖了?” 刀不留人晃了晃缺了一根指头的左手:“我同袁兄弟的断指之约,怎么敢忘?” “当初,我私自放了你,回到捕衙可是挨了五十大板,若不是你信守承若,那今晚,我还真是来找你算账的!” 刀不留人道:“话说回来,当时我们在河边打了一天一夜,我就差了一招,输给了你,才有了这断指之约,你若再要取我的命,恐怕也绝非易事。不过,人在江湖没有信义,就没有立足之地,那样比丢了命还有窝囊!” 袁一赞同地点点头:“是啊!我看你这里好说也有两百口人,不做那买卖,怎么养活他们?” “不怕你笑话,我们都吃了一年多老本,再过一年想不出正经生计,恐怕就要山穷水尽了。” 袁一抬头看了眼房梁,笑道:“我给兄弟指条财路,如何?” “那好啊!兄弟快说。” “你人手充足,又有足够的本钱,何不开间镖局。” 刀不留人哈哈大笑道:“兄弟是在逗我玩吗?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刀不留人专干杀人劫货的买卖,现在转行去开镖局,有人敢上门吗?” 袁一指了指自己:“生意不是上门了吗?” 刀不留人沉思了半晌,道:“这生意真可行?” “这么说吧!开镖局要有武行,要有开铺打点的资金,还要有镖镖必达的信誉。前面两个你都没问题,而你真正缺只是信誉,可那恰恰是最最要的,不过,你替我押了这趟镖,保准你客似云来。” 刀不留人急不可耐道:“你是让我押什么稀世珍宝?是夜明珠?还是,鸡蛋大的祖母绿?” 袁一摇摇头:“不是东西,是个人。” “人?”刀不留人很是不解:“在哪儿?” 袁一跃上房梁将罂粟抱了下来:“就是她。” 刀不留人打量着眼前这个身穿淡绿色观音兜的罂粟,只见宽大的连帽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无法看清她的容貌。 此时,只见她朱唇轻启,躬身行礼道:“罂粟见过刀大爷。” 刀不留人迟疑道:“罂粟?长安城氤氲馆的罂粟么?” 袁一笑道:“没错!押镖验货是规矩,罂粟姑娘何不露个脸给刀大爷瞧瞧?” 罂粟点点头拿下帽子。 一瞬间,刀不留人只觉满室生辉,一股难以名状的愉悦在胸中荡开。 罂粟被刀不留人看得有些尴尬退到了袁一身后,意识到失礼的刀不留人脸唰得一下红了,他垂下目光道:“以前听说,女人能美得倾国倾城,我都当那是放她娘的狗屁!今日一见罂粟姑娘,就算说倾天下也不为过!” 袁一喝道:“爷的!这些甜言蜜语留着去哄你家那些婆娘去!说正事,我的这趟镖要你亲自押送到长安氤氲馆,丑话说来前头,要是罂粟姑娘少了一个头发,你的头就别想安稳地放在脖子上。” 刀不留人看了眼罂粟:“姑娘从现在开始,千万不能掉头发了,不然我可性命不保了。” 罂粟被逗得“扑哧”一笑,刀不留人慌忙捂着眼睛,道:“我的心都被姑娘笑开了花,姑娘还是冷点好,不然,我这一路上得多受罪!” 袁一在刀不留人胸口打了一拳:“爷的!你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会儿在一个姑娘面前怎么这么没出息!镖局名字想好了吗?” 刀不留人面露难色道:“我粗人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哪会取什么名字?” 袁一摸着下巴,想了一会:“你把信义看得比性命还重,名字就叫信义镖局怎么样?” 刀不留人一拍手道:“好!就用这个了。” 袁一点点头,望向罂粟道:“镖银就用姑娘的墨宝来付,如何?” 罂粟自然明白袁一心思,允许道:“可以。劳烦刀大爷拿张纸来。” 罂粟用极具造诣的笔法将“信义镖局”挥毫好后,用随身携带的印章盖好印,交给刀不留人道:“可以了。” 刀不留人憨憨一笑:“没想到姑娘的字同人一样那么美啊!” 袁一凑近他道:“等到镖局开张那日,把这几个字裱好挂在大堂上,保准你客似云来。” 他不解道:“怎么说?” “你的第一趟镖就是这位‘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天下第一花魁,若你安全送达,必定造就一段佳话,再加上罂粟姑娘亲手题写的‘信义镖局’这四个大字,就算你不想客似云来,也难啊!” “袁兄弟,你真是太有头脑了!等镖局真赚了银子,分两成红利给你。” 袁一摆手道:“别了,我最烦兜里的银子花不完!” 刀不留人笑了笑,道:“你同罂粟姑娘先坐会儿,我同弟兄们交代好开镖局事,就起程送罂粟姑娘。” 此时,结义堂中只剩下袁一与罂粟,各怀心事的俩人沉默了许久后,袁一往衣兜里摸出那张写着《脂权泪》主题曲的纸,开口道:“姑娘,会谱曲吗?”   第51章 花魁支招 正望着烛火发呆的罂粟听到问话,将目光转向他,点了点头。 袁一将纸递给罂粟道:“这样节律的词,能谱曲吗?” 看过歌词,皱眉道:“恕我直言,这词的韵律,用句都不规整,不像寻常的诗词歌赋,或者说,是我从未见识过的一种新文体,所以,谱曲也相当不易。” “这样啊?”袁一眉宇间难掩失望。 罂粟又看了眼歌词,道:“不过,试试倒是无妨!这词,前段透着浓烈的感伤,就用低缓的曲音,中段满含怨恨与挣扎,就用时高时缓的曲音,至于后段,深深的期盼……” 袁一打断道:“说实话,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姑娘谱的曲一定没错!” “那好!”说着,她将歌词放到一旁,将手抬到桌面上,青葱玉指灵动的拨转起来,好似桌面上有张旁人看不到的琴。 见此,袁一心语:“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琴合一?难怪她的琴音会若此醉人心魂。” 半个时辰过去了,罂粟将最后一个音符写在纸上,摸了摸额头的汗珠,将纸递给袁一道:“成了!” 袁一看着纸上的音符,皱眉道:“这些音符看着倒是挺漂亮,可是……还是你唱给我听吧!” 罂粟微微一笑:“可以。不过,先回到上一个问题,她是你的心上人吗?” “她?哪个她?” “你就别装傻了!我瞧纸上的字体娟秀,所以猜测,写这首词的人是应该是个女子,而你又对谱曲事这么上心,觉得她应该是你的心上人。” 他笑了笑:“都说罂粟不食人间烟火,可是这会儿怎么变成三姑六婆,关心起这些俗事?” 罂粟撇嘴一笑:“没错,我是不食烟火,因为,我吃米饭嘛!说说她是怎么的女子,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 他想了会:“她……是个让人捉摸不透,事事都暗藏心思,好像能迎合所有人,却小心避开身边的人。” 罂粟轻叹了一声:“原来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更是一个脆弱,害怕受伤的人。” “害怕受伤?” 罂粟点点头:“这么说吧!若一个人身在一个不容许投入感情的地方,而她偏偏又是个感情丰富的人,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冷漠躲开身边的人,避免受到伤害,我就是这样的人。” 他若有所思道:“这样一说,还挺有道理。我该怎么办?” “如果她不讨厌你,向前走一步,再走一步,直到她觉得你真值得依靠,信赖,就会毫不顾忌的接受你。” 他半信半疑道:“我不知向前走了好多步,可她半点表示也没有,你这办法,真可行吗?” “喂!我好歹也是第一花魁,坐在我面前的男人都是为了取悦我,而你却孜孜不倦向我讨教如何赢得别的女子芳心。劳烦,多少给我点面子说句谢谢,然后再试试,行吗?” 袁一点点头,笑道:“你不提醒,我都忘了,面前坐着的可是鼎鼎大名的罂粟,那我就豁出去再试试!” 罂粟收起写着曲子的纸,道:“今晚,这歌我先不唱,改日等你同那姑娘来氤氲馆,我再唱给你们听。” 袁一满脸犹豫道:“回了长安她就……” “那就没法子,我一定要等到她来才能唱。” 他似乎明白了罂粟的心思,便道:“其实,她也在扬州,如果方便我先带你去见见她。” “正合我意。” 刀不留人打点好事务,便驾着马车送他们先进城,行至半道罂粟欲言又止道:“之前,贺兰敏之带我暂住在许宗耀的太守府,我的焦尾古琴还在那儿,我想把它带走。” 袁一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向驾着车的刀不留人道:“兄弟,先去太守府。” 马车在后巷停稳,袁一跳下车,对刀不留人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就回。” 袁一飞身进了太守府,循着方才罂粟说的路线,来到了她曾住过的房子。在房里,他摸黑找到摆放在案几上的焦尾琴,放入琴袋,而后,退到了房外带上门,刚迈开步子,就听到从房顶传来窸窣的声音,他转抬头一看,瞧见站在屋檐边的魔音琴少正低头俯看着他。 见此,袁一隐隐感觉来者不善,正要说话,却被魔音琴少抢先道:“初次见面时,觉得我们可能是朋友,不过,有人花十万两买你的人头,那是我拒绝不了的数字,所以,今晚你必须得死,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风光大葬!” 袁一笑了笑:“我的人头值十万两?我到底得罪了,哪个花钱不眨眼的傻蛋?” “唯一能告诉你是,金主说你来扬州,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帮了不该帮的人!”说着,魔音琴少抽出背在身后的琴,抬手猛地一拨琴弦,无形却满是戾气的音符穿破空气,以迅雷之势朝袁一奔去。 见此,袁一拔出带来防身的剑,运气将全身力量积聚于剑上,一跃而起朝着诡异的琴音奋力一击。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被剑气分割开的魔音,向两边扩散,十丈内的房屋皆被琴音摧毁,轰然倒塌。 袁一虽以剑隔开了魔音,可他还是被其间产生的强大推力,飞出了数丈远,落地时,半蹲着的他以剑撑地,突然感到胸腔胀痛欲裂的他,喉头一痒,往地上吐了一大口鲜血。 这时,受到反弹魔音所累的魔音琴少,踉踉跄跄地从倒塌的房屋中爬了起来,见此,他喃喃道:“看样子,他也没到占什么便宜。” 见魔音琴少抱起琴,又要施展魔音,他慌忙飞身逃开,怎奈魔音琴少紧追不舍,正在他叫苦不迭之时,突然想到,罂粟的琴音是魔音的天敌,便一路往后巷跑去。 正在他跳下墙头时,后背受了魔音一击,他庆幸魔音琴少有伤在身,不然,真得命丧于此。 他忍着剧痛来到巷口,远远瞧见刀不留人的身影,慌忙将手中的焦尾琴抛给他,道:“赶紧让罂粟弹琴!”   第52章 唱响泪忆 刀不留人见袁一呼喊声中带着喘息,知道他受了重伤,虽然,不明白让罂粟弹琴的用意是什么,可他还是照办了。 罂粟悠悠的琴音响起,魔音顿时被净化,没有了任何杀伤力,趁此时机,趴在地上的袁一以手撑地腾空而起,奔到毫无反抗能力的魔音琴少面前,一手扣住他的喉咙,一手夺过他的琴,道:“你说,活的魔音琴少值多少银子?” 此时,罂粟走下马车,来到他们面前,打量了眼魔音琴少,迟疑道:“你是……圆月之夜就会来归隐荷居,同我琴音合奏的那位朋友吗?” “我……”魔音琴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罂粟望了眼袁一,道:“能放开他吗?” 袁一点点头,松开手,抱着琴退到了一旁。 罂粟沉默了片刻,望着深藏在面具下的眼睛,道:“你想要摆脱,却由不得自己控制的事,是杀人吗?” 魔音琴少侧过脸,试图逃开罂粟的目光:“没错!我出生就注定,成为魔音门的继承人,变成冷血的杀人工具,就算赚的银子,足够魔音门所有人花十辈子,可我们还是不停收钱杀人,或许这就是正道所说的‘一日为魔,终生为魔’吧!” 罂粟摇摇头:“不,可以改变。” 魔音琴少冷冷一笑:“改变?”说着,摘下银色面具,指着印在眉心的‘魔音’两字道:“这两个字是出生时,是我父亲印上去的,他是不折不扣的冷血魔头!” 说到父亲,魔音琴少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愤怒:“我父亲了解魔音的大成之法是,在年幼善恶未分之时,饱受欺凌唾弃,在心中灌满恶的仇恨。 为此,他把额头印有‘魔音’还是婴孩的我,交给破庙的乞丐抚养。我不但,在白眼与嘲笑中长大,而且,身边对我好的人都会惨死,后来,才知道,他们都是遭受了那魔头的毒手。” 罂粟用手捂着嘴,难以置信道:“你父亲为了让你受尽磨难,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魔音琴少深深吸了口气:“后来,我如他所愿,练就了无人能敌的魔音,继承了他的衣钵,从我杀第一个人开始,‘魔音’两字,不仅印在我的眉间,还刻在了我的心上,既成魔,何能改变?” 罂粟柔暖的目光落在他眉间,缓缓道:“你之所以,要用面具遮住它,是因为,你在意别人的目光,觉得它给你带来了耻辱,真正的魔头不会有这种顾虑,所以,你不是已成魔,只是被迫认命而已!” 说着,罂粟伸手抚摸着他眉间,柔声道:“此刻,我触碰到的只是普通的两个字,没有对我造成任何伤害。”说着,满怀期许地凝望着魔音琴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把它当作普通的字,别再让它伤害你,别再履行别人强加给命运!” 魔音琴少眼里变得湿润,世间没有人这么了解他,或者说,没有人敢这么了解他,除了眼前这个他深爱的女子。他抿了抿嘴,略带哽咽道:“我能改吗?谁会相信一个魔头改邪归正!” 罂粟神情坚定道:“我相信!终有一天,你的琴音不再用来杀人,而是能让人赏听。” 魔音琴少淡淡一笑,道:“就算天下人都不信,又有何干?只要你信足以!”说着,他叹了气:“不过,我的魔性已深,想要完全摒弃,需要很长一段时日,为了避开江湖纷扰,可能会要离开大唐。” “去吧!不过,答应我,等你重新回来的那日,不管我在何地,一定找到我,再同我琴音合奏!”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毕竟懂得高山流水的知音,除你,别无他人。”说罢,纵身跳上墙头。 见魔音琴少要走,袁一举了举琴,道:“喂,你的琴。” 魔音琴少低头看了眼:“绿绮琴,没了知音,对我也是累赘,替我好些收着,等我再回大唐,必定登门讨要!” 马车上,罂粟见脸色苍白的袁一直冒冷汗,递给他一条手帕,担心道:“你伤得不轻,送你去看大夫吧!” 此时,驾着车的刀不留人也随声附和。 袁一用手帕抹了把汗,道:“没事,先去客栈吧!”想要岔开话题的他,看了眼一旁的绿绮琴,笑道:“这夺了无数英雄好汉性命的绿绮,原来只是把普通的琴。” 罂粟笑了笑:“它可不是寻常的琴,多少精通音律的人,花费半生寻觅它,只求能够用它弹奏一曲。” 袁一摸着绿绮点点头:“我这门外汉,还真把夜明珠当咸鸭蛋了。” 罂粟摸了摸怀中的焦尾琴,难掩羞愧道:“都怪我,害你差点丢了性命。” 袁一摇摇头:“有人花十万两雇了魔音琴少取我的人头,就算不去太守府,他也会来追杀我,所以,你不是害了我,而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你?” “你的琴音能净化他琴音的魔性,因此,我才逃过一劫。” 罂粟恍然大悟道“方才,你让我弹琴,原来是这般用意。”此时,车窗的帘子被夜风吹起,她瞥见,背着手的贺兰敏之同一名女子行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市中,那女子喋喋不休地说着,静静听着的贺兰敏之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一瞬间,罂粟的心像被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一片片切去,因为她知道,此时,贺兰敏之脸上淡若星月的笑,不是敷衍,不是伪装,而是最真实的笑。 她隔着琴袋,摩挲着刻在焦尾琴底‘贺兰府珍藏’的字样,不自觉,两行眼泪落下,匆匆滑过脸颊。 刀不留人一声“到了”停下马车,袁一将罂粟扶下车时,恰好瞧见上官婉儿从客栈走出。上官婉儿打量了眼罂粟,什么都没说,让出了条道,而后,随他们走进了客栈。 三人来到房中,上官婉儿往窗外望了眼,对罂粟道:“罂粟姑娘,今晚就回长安吗?” 罂粟看了眼身边的袁一,笑道:“这位就是那位聪慧过人的姑娘吧!” 身着男装的上官婉儿,笑了笑:“姑娘?看出来了啊!” 罂粟点点头:“我冒昧前来拜访姑娘,有两件事。” 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是来见我的?” “嗯。先说第一件事。”说着,看了眼袁一:“你对他是否有意?若没有,我就能安心的喜欢他了。” 听到这话,袁一顿时傻了眼,待缓过神,他低声对罂粟道:“你这是唱的哪出?我对你真的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别玩了!” 罂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上官婉儿:“天下人不是都说我会罂粟蛊吗?我并不担心现在,他是否对我有意,关键是,我该不该喜欢他,所以,姑娘的回答很重要。” 上官婉儿难掩尴尬,抿了抿嘴:“我不……喜欢他,这样算是成全了姑娘吗?”说罢,她起身道:“我家主子还没回来,我要去看下,失陪了!” 见上官婉儿迈开步子,罂粟微微一笑,将焦尾琴放到案几上,弹琴起来:“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昨日誓言一瞬苍凉,任你在眼中,化泪流尽……” 听到曼妙的歌声,上官婉儿要去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瞬间变得僵硬。 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时空,面前出现了隔着玻璃的录音棚,带着耳麦录制歌曲的歌手,正忘情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一同试听的美姐拍拍她,赞许道:“菲菲,你的歌词配上阿康的曲,果然好听到爆!这金曲排行,咱们是上定了。” 泪眼朦胧的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没错!上定了。” 一曲毕,罂粟收好琴,走到上官婉儿身边,将谱好曲的纸交给上官婉儿,道:“我知道,你对他有些情意,他是个好人,别辜负他。”说罢,往门外走去。 见袁一走来,罂粟微笑道:“你找人送我回长安,这次就算投桃报李,我先告辞了!”说着,她戴上观音兜的连帽,往楼下走去。 此时,袁一回到房中,看到上官婉儿阴沉着脸,想要开口解释几句,却被她抢先道:“不是跟你说过,别再做这些事了?你是存心让我厌恶你,避开你吗?” 袁一解释道:“我真不知道她说那些话。之前,我让她给你的歌词谱曲,然后,她说要把脂权泪唱给你,于是我……” 上官婉儿打断道:“既然不知道,那还说什么,滚!” 此时,脸色越发苍白的袁一,感觉胸腔痛得好像要炸裂了似得,他低头深深吸了口,道:“没错。可我知道一件事,就是我喜欢你,也希望也会喜欢我。” 上官婉儿,冷笑道:“喜欢?你送荷花簪给我时,说喜欢我,那你送公主耳环,送罂粟回长安,也喜欢她们吗?在我眼里,你的喜欢早已泛滥成灾了!” “我对任何人好,都不需要被记着,唯独对你,我希望哪怕是讲笑话让你笑,陪你看星星聊天,或者,帮你提水,打蚊子,即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我都希望你都会记着。因为,我想让这些好,能够积少成多,直到好到可以让你喜欢上我。”   第53章 争风吃醋 背着身子的上官婉儿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呆立在那儿。 身负重伤的他,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睡意朝他袭来,他拖着沉甸甸的身子,向前走了一步,展开双臂,将上官婉儿拥入怀着,闭着眼道:“我好累,好累。拒绝的话改日再……”说着,他感到胸口一阵发烫,血涌上喉头,无法控制的吐到了上官婉儿背上。 至此,上官婉儿都没察觉到他受了伤,便转身狠狠将他推开,毫无反抗能力他便如一块木头似得,轻易便推到了地上。 见此,上官婉儿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突然,感到后背微热的她伸手一摸,看到手心全是血,她急忙蹲下身子,拍了拍袁一的脸:“你怎么了?醒醒!” 他半睁着眼,时断时续地道:“有人,花十万两,雇魔音琴少,杀我,半道遇上了他,就成了这样。” 上官婉儿将手搭在他的脉上,不由得颤抖道:“你的脉时有时无,怎么会这样?撑着点,我去找大夫!” 上官婉儿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上官婉儿一个踉跄跌倒,头恰好压在了他胸膛上,听到他一阵咳嗽。 上官婉儿正想起身,却被他伸手抱住,气若游丝道:“你不也是大夫吗?这脉是怎么回事,你应该很清楚,下一刻,或许,我就变成了死人,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 这时,上官婉儿脑中一片空白,在这个时空中,不管是把她当作姐妹的太平,还是她曾爱过的李贤,或是她如今依附的武后,因为,了解他们的一生,知道自己与他们的关系最终会走向背叛与被背叛,所以,她始终克制对他们的感情。 可她所了解的历史中没有袁一,而他又曾不计回报的帮过自己,对于他,自己的感情从未设防,等回过神来时,心早已被他的温暖占据。她不想再抱着那个睁开眼就会变回林菲菲的梦,过完此生,更不想,像一颗棋子那样,活在已定的困局中。 想到这儿,上官婉儿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没你想得那么好,做过许多坏事,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不应该喜欢我。” 他抬起颤抖的手,柔情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道:“那晚,在内侍司,我见识过,宫闱是个多么血腥,多么可怕的地方,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自己,你才会那样做。不管你做了什么,我愿意去理解,去相信你。” 伏在他胸前的上官婉儿,听到他的心跳变得杂乱无章,不由得哽咽道:“如果能改变,我想,我会跟你在一起,即便结果,依旧是徒劳无功,我都愿意试一试,可是,现在……” 这时,贺兰敏之和太平走进房,看到躺在地上的俩人,不解道:“你们怎么了?” 听到问话,上官婉儿慌忙抬起袁一的胳膊,道:“他受了重伤,我抬不起他,你们帮我一下吧!” 太平心一惊,来不及多想,推开挡在前面的贺兰敏之,奔向前,帮着上官婉儿将袁一扶起。 贺兰敏之被太平一推,整个都愣住了,待回过神,他慌忙走上前,帮着她们将昏睡过去的袁一扶到了床上。贺兰敏之顺手握起袁一的手,给他把了把脉道:“他伤得还真不轻!” 太平满脸焦急道:“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贺兰敏之将他的手放到被子里:“平常人伤成这样,一个时辰前,就该死了。可他好像武艺超群,受了这么严重的内伤,也只要了他半条命。” 听到这话,太平与上官婉儿都松了口气。太平道:“像他这样的人,要找怎么样的大夫,才能医得好?” 贺兰敏之看了看上官婉儿,又看了看太平,皱眉道:“照理说,一个太监,绝达不到他这般武学境界,你们莫非知道,他不是太监?” 太平听这话,突然慌了神,一旁的上官婉儿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稍稍安下心来的她开口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可以保证,他不是坏人,也不是故意要做假太监的。” 说着,她拉了拉贺兰敏之的衣袖,撒娇道:“贺兰哥哥,你最好了,就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贺兰敏之冷着脸,半晌没吭声。 太平继续道:“贺兰哥哥,你看我都这样求你,你就给个面子,答应我吧!” 贺兰敏之叹了气:“这件事,关系到你的名节,我自然不会说出去。可纸包不住火,你打算还让他在你身边呆多久?” 太平想了会,笑道:“你足智多谋,刚好又知道了他的身份,不如帮人帮到底,替我想个法子,送他出宫,怎么样?” “我可没兴趣,管你们的事。” 太平撅着嘴,不悦道“真不帮?” 此时,楼道上传来薛绍的说话声,太平微微一笑打开门,对着经过房前的薛绍,道:“喂!跟你说件事。” 薛绍打量了眼穿回女装的太平,道:“若是要说,伺候你的事,恐怕我得违约了,毕竟,男女有别,再说你跟贺兰兄是……所以,还请见谅!” 太平摆了摆手:“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 太平微微一笑:“其实,我们认识,甚至还能算得上青梅竹马,现在,想起我是谁了吗?” 薛绍望着她沉思了良久,可依旧一脸茫然道:“你是?我不觉得,我们认识,想要耍我,还是编点像样的花招吧!” 见他迈开步子,太平伸手拦住他道:“唐玖是我瞎编的名字,我的真名叫李令月,现在该想起我是谁了吧!” “李令月?”陷入沉思的他,突然,大惊道:“你真是太平公主?” 太平点点头:“正是本宫。我问你,同不同意,夫妻一体的说法?” 薛绍被问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让你问,是要你回答。” “同意。你真是太平公主,你跟贺兰敏之?” 太平没有理会他的问话,而是自顾自说着:“同意就好。本宫准你做我的驸马,不过,先帮我做件事,可要当作自己事来做。” 此时,房中的贺兰敏之走到门口,揽着太平的肩头,亲昵道:“公主殿下,又像小时候那样,因为生臣的气,又找薛将军玩过家家吗?刚才的事情还是让臣代劳吧!” 太平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眼还回过神的薛绍,冷冷道:“没你的事了,早些去睡吧!”说罢,关上了门。 一旁看傻眼的赵猛,难以置信道:“唐玖真是传说中的太平公主?” 薛绍摇头苦笑,道:“没错,是她。这么多年了,她颐指气使脾气还是真是一点都没变!” 赵猛低声道:“老大,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船上,我以为她是男人,还让她洗了你的底裤。” 听到这话,薛绍的脸“唰”地下红了,他舔了舔嘴唇,尴尬道:“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知道了吗?” “是。卑职记住了!” 睡得昏昏沉沉的袁一,突然,一阵难忍的疼痛掠过全身,他缓缓地睁开眼,瞥见窗外已变成一派黄昏景象。 他刚想起身,看到上官婉儿推门走了进来,想起曾对她说过那些话,害怕她拒绝,不知如何应对,便索性闭上眼装睡。 只见,上官婉儿走进房,将端来的托盘放到床边,而后,凑进袁一,拍了拍他的脸,见他没反应,她轻叹了一声,喃喃道:“你都睡了两天,到底还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肯醒?” 他听到上官婉儿这么关心自己,他心里都乐开了花,他睁开眼正想要告诉上官婉儿,自己没事了,让她别担心时,看到她转过身,端起托盘里的药喝了口。 见此,袁一感到很纳闷,只好又闭上眼睛装睡,这时,他感到上官婉儿把一只小竹管插到他嘴中,不多时,苦涩的药就从竹管流进嘴中。颇感惊诧的他,猛然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上官婉儿,正含着一根竹管给他喂药。 见他突然睁开眼,上官婉儿吓得将嘴里的药喷了他一脸,羞得满脸通慌得从床边站起身来。 袁一拿出留在嘴里的竹管,端详了良久,见状,上官婉儿慌忙解释道:“公主吩咐,让我给你喂药,可你病成那样,根本喝不了药,所以,才会用这个办法。” 袁一点点头:“事情显而易见,大家都是讲理的人,没什么好误会的,只要对我负责就好了。” “负责?” 袁一起身,走到上官婉儿面前:“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良家淑男,跟你有了肌肤之亲,以后还怎么成亲,不负责像话吗?” 上官婉儿尴尬地笑了笑:“我用竹管给你喂药,算哪门子肌肤之亲?” 袁一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她的嘴,道:“你先喝,再给我,这样都不算肌肤之亲吗?” 听袁一这么说,她满脸羞怯,目光低垂道:“早知惹来这些是非,就不该给喂药,让你一睡不醒,反倒干净!” 袁一向前迈了一步,凝望着她:“你一番好意给我喂药,算是救了我一命,这样死乞白赖让你负责,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 “知道最好!” 他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欠人情,为了你报答救命之恩,我就委屈点,以身相许得了!”   第54章 扶马薛绍 上官婉儿啐了他一口:“呸!谁要你以身相许了!” 说罢,她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拉手,顺势落入他怀中,听他在耳畔柔声道:“我心都给你了,以身相许算买一送一,若不要,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这笔买卖做成。” 躺在怀着的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你敢强买强卖,看我不报官,抓你这无良奸商。” “好啊!就让官府把我捉去,判我这个无良奸商与你这个负心女,即日起,必须以尘世为牢,受尽相亲相爱的责罚,百年好合后,方可离开此牢。” 俩人正柔情蜜意之时,太平“啪”的一声将门推开,打量了一眼他们,惊讶道:“你们这是?” 上官婉儿急忙反应道:“高寿刚起来身子很虚,不听劝,一定要自己倒茶喝,差点摔倒,幸好我进来送药,把他给扶住了。” 见此,袁一也配合着上官婉儿耷拉下脑袋,将手搭在上她肩上,随她走到了床边。 信以为真的太平,没好气道:“知道你活泼好动,可非得要在这个时候表现吗?你给我呆在床上,乖乖地喝完这碗药,然后,再好好睡上一会儿。” 说罢,她又对上官婉儿道:“雍王的马车已经来了,我们下去吧!” 听到李贤也来了扬州,袁一方才注意到,一直做男子打扮的上官婉儿已换回了女装,不由得心里酸酸的:“雍王也来扬州了?” 上官婉儿点点头:“嗯。” 太平补充道:“其实,之前,太子知道离魂香组织的事后,就暗中派雍王来扬州部署,算起来,他应该是我们中最早到扬州的人,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罢了!” 说着,她看向上官婉儿道:“说到这儿,我有点不明白,雍王早就知道我们在这间客栈,为什么只联络了你,压根就没找过我?” 上官婉儿轻描淡写道:“雍王找我是询问公主的情况,再则,雍王清楚您的性格,怕您卷入其中会有危险,所以,特意嘱咐奴婢,在离魂散组织未落网前,不要向您透露他的行踪。” 听到这儿,他的心凉了半截,心语:“她明明知道,我在追查离魂香的事,她既然知道李贤来了扬州,又曾与他联络过,多少应该知道一些事情,可她没跟我说过半个字!” 太平撇了撇嘴:“我看雍王是怕我坏事,才让你瞒住我。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那草包许宗耀竟然是领头人。”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见她这么说,难道太子已经办完了离魂香的案子吗?我到底在床上躺了多久?” 这样想着,他开口道:“离魂香组织的头目都被太子一网打尽了吗?” 太平摇摇头:“不能说一网打尽。有小部分重要头目不知什么原因没去赴会,不过,太子这次收获也不少,不但,抓住许多坑害百姓的官员,而且,在薛绍协助下还找到了他们位于城郊的制香窝点。说到那作坊真够神的,竟然在上面的农田里种植仙缘花,而地下则有个隐瞒的制香作坊,薛绍能找到那地方,还真不错!” 袁一笑了笑:“没想到,公主损人直截了当,夸起人来反倒百转千回!” 此时,太平忽然想起,李贤还在客栈外等着,白了他一眼:“我还要赶去庆功宴,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说着,她挽起上官婉儿:“我们走吧!待会迟了,太子又得搬出一大堆破规矩教训人!” 这时,袁一看着天渐渐暗下来,心中思绪万千,心想,若不是要完成父亲扬名沙场的夙愿,早就退隐江湖,与英雄豪杰为伴,每日纵酒为乐,醉时,以天为盖,地为铺,醒时,铲恶锄奸,那是何等酣畅淋漓!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叹了口,喃喃道:“想想吧!只能想想,哎……父亲一生都在为忠君报国,扬名沙场而战,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扬名沙场恐怕要穷极终生之力,才能做到吧!” 他已走来窗边,看到天空星辰初现,眉头紧锁的他嘴角出现一抹浅笑。他纵身跃出窗口,来到微风习习的屋顶上,时而抬头看看璀璨的星河,时而低头望望火树银花的街市,渐渐感觉心没那么空洞乏力了。 他正躺在屋顶上望着星河出神,突然听到客栈前传来一阵马车声,他坐起身子,先是瞧见薛绍将醉容满脸,手舞足蹈的太平扶下车,而后,看到李贤走出,他虽贵为王爷,却极有风度欠身地向,随后走出上官婉儿伸出手,见此,上官婉儿道了声谢,便扶着他下了马车。 见他们如此,袁一摸了摸心口,自言自语道:“爷的!怎么感觉这儿又酸又胀?吃醋?怎么可能,我从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为这吃醋,犯得着吗?” 此时,瞧见李贤倾身,在上官婉儿耳边低语道:“明日就起程回长安了,有些话不说,不知等到何时……” 听到这儿,袁一双手握拳,皱眉道:“没错!爷吃醋了。”说罢,起身跳下屋顶,身体虚弱的他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穿过大堂来到客栈门前。 薛绍见他突然而至,关切地问道:“高兄,伤好些了吗?出来有事吗?” 此时,他心头的醋劲已消,看到马车旁的几人正望着自己,他不免有些尴尬,赶紧找了借口“瞧我这昏头转向的!本来是要去茅房,看样子是走错方向了。” 这时,太平推开扶着她的薛绍,一步三晃的走到袁一面前,用手捂着嘴“哈哈”大笑了良久,神秘兮兮道:“命很长,给你讲个秘密。”说着,看了四周,摇摇头:“这里闲杂人等太多,走,我们回房说。”说着,摇摇晃晃地往客栈走去。 此时,李贤看了眼上官婉儿,对薛绍道:“薛将军,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上官姑娘,公主先就劳烦你了!” 上官婉儿略显无奈道:“公主醉成这样,奴婢要照顾她,王爷要交代的事,奴婢都了解,王爷不需再费心了。” 李贤眉宇间难掩忧愁,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眼里透着内疚与不舍:“我都没说,你怎么会了解?” 上官婉儿看了眼袁一,见此,他心里是想说“不许去”可话嘴边却成了:“去吧!我会照顾公主。” 说罢,迈开步子去追太平,进了客栈,他不由得回头,瞧见上官婉儿与李贤正并肩走进迷离的的夜色,恍然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似的。 袁一将太平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对站在床旁的薛绍道:“我留在这儿就可以了,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薛绍看到躺在床上的太平,不时踹开被子,不时扯扯衣领,犹豫道:“不知上官姑娘要去多久?我不困,陪你多留会儿吧!” 太平侧过脸,一脸嫌弃地看着薛绍,道:“喂!你怎么还没走,我和命很长还有秘密要说,你这个闲杂人呆在这儿凑什么热闹,退下!” 薛绍一脸不满道:“闲杂人等?你的蝴蝶风筝被挂在大殿顶上时,是谁摔断胳膊给你捡来的?你说想要一屋子萤火虫,是谁顶着蚊虫叮咬,陪你在草丛堆里捉了一晚上萤火虫?” “蝴蝶风筝?萤火虫?”想了一会的太平,拍手大笑道:“哦,原来在说薛绍啊!那家伙太功利,每回只要说让他当驸马,我多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去办,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都是骗他的!” 薛绍见袁一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慌忙解释道:“那时候我才几岁,才不知道驸马是什么,再说小时候的想法不都很奇怪吗?” 太平翻了个身,道:“的确很奇怪,那时以为驸马就是,把公主扶上马的人。” 薛绍一摊手,无奈笑道:“现在明白怎么回事了吧!” 袁一笑着点点头:“好像就点明白了。” 薛绍往前指了指,道:“我们去那边聊两句吧!” 走到窗边,薛绍看了眼床上的太平,低声道:“她是公主,那你的身份是?” 袁一如实相告道:“太监。” 薛绍点点头“其实,我向公主打听过你,知道你是他身边的太监后,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长居深宫,又体格欠佳的太监中绝不可能有如此高手,除非你不是……” 见他停顿下来,没有再说下去,袁一耸耸肩道:“不是太监?难怪你不放心,让我独自照看公主。” 薛绍看着窗外愣了良久,叹了气道:“我挣扎了许久,一方面,担忧你在公主身边,会对她不利,另一方面,觉得你胸怀坦荡之人,这么做,一定有难言的苦衷,后来,决定替你保守秘密。” 袁一抱以感激的一笑:“谢谢!” 薛绍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这次找到制香作坊,论功劳你绝对在我之上,可这件案子已经轰动朝廷,若将我们查案的事如实禀告,你作为一个太监,必定会引来许多关注,容易暴露了身份,因此,你才默默功成身退?” 袁一点点头:“浮名与我向来八字不合,不过,赚到你这个兄弟,也是值了!”   第55章 两情相悦 薛绍笑着点点头,拍了拍他道:“我先回房了。” 他指了指太平,道:“不是要一起照顾公主吗?” “不用了,我应该信你的。”说罢,开门走了出去。 袁一见太平将被子踢到地上,便走到床边捡起被子,给她盖时,她扯着袁一的衣角,嬉笑道:“命很长,我今天好开心,好开心啊!” “什么事能让公主开心成这样?” 太平将手指放在唇上,道:“嘘!这是个秘密,今晚贺兰敏之送我到厢房休息,以为我喝醉睡着了,他很温柔,很温柔地摸了我的脸,头发,然后……” 说着,太平害羞地捂着脸道:“偷偷吻了我,他一定是喜欢我,才会这样做。” 他把太平的手放到被子里,喃喃道:“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被吃豆腐了,还在傻乐!” 这时,看到上官婉儿推门走了进来,他便起身道:“你来了,我回房了。” 上官婉儿点点头:“嗯。” 袁一低头走到门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呆立在房中的上官婉儿,抿了抿嘴道:“方才我是想说不许去,可我没有资格这样说,就算再嫉妒,再担心,我只能假装大方。”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不,你有资格。” 听到这话,瞬间,他感觉心底欢腾得犹如礼花齐放,他走近上官婉儿,嘴角含笑道:“有资格?你说的意思,与我理解的意思,是同一个意思吗?” 上官婉儿脸颊绽放出朵朵羞红,可依旧故作淡然道:“既然,你非得这么问,那我只好回答,不是。”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哎!我这不该多此一问,为了将功补过,我把这个送给你,怎么样?”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拿着那支荷花簪子。 上官婉儿接过簪子,笑道:“算你识相!” 这日,太子只留下李贤在扬州处理离魂香的善后事物,带着贺兰敏之,太平连同被召面圣的薛绍,登上了渡口的官船,在两岸百姓夹道欢送中启程返回长安。 在船上,太平故意选了贺兰敏之对面的房间,只要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不管她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而后,打开一条门缝,看到贺兰敏之出现,便推门走到房外,用一眼就能看穿的借口向其搭讪。 每每这时,贺兰敏之总表现得出奇冷淡,客套地回应了几句话后,见太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便不耐烦地将其打断,丢下一句“我还要有事”便转身扬长而去。 受到冷遇的太平,原本强忍不发作,可接连坐了好几回冷板凳后,她终于按捺不住,快步上前,拦住冷冷走开的贺兰敏之,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贺兰敏之低头沉默了片刻:“我说了有事。倒是公主,这样到底的想怎么样?” 太平冷冷一笑:“我问你,你倒反问起我来了!好!那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问个清楚,庆功宴那晚,你趁我喝醉亲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你向来如此,对任何女子都会这样做?” 贺兰敏之否认道:“我没有。那晚,公主喝得很醉,记错一些事情,也不奇怪。” 太平愤怒道:“你说谎!我没有记错!” 贺兰敏之用冷得让人心寒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眼,声音平静道:“我的确,趁醉亲过一些女子,可不仅仅如此,还会发生其他事,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她们,可你是太平公主,我不想惹麻烦,所以,那些事绝不会发生在公主身上。” 泪如泉涌的太平,吼道:“你这混蛋!”说着,伸手朝贺兰敏之脸上扇去,却被他挡住,冷冷道:“你的错误,我没有承担的义务!”说罢,转身离去。 伤心的太平蹲在地上抽泣着,一旁房中的薛绍将方才的争吵,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见太平哭了起来,便走到房外,看着蜷缩身子蹲在墙角的太平,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呆立在一旁任由她哭泣。 这时,袁一和上官婉儿抱着刚晒好的衣物,正往这儿来,看到太平蹲在走道上哭泣,袁一走上前,低声向薛绍询问道:“公主,怎么了呢?” 薛绍轻轻叹了气:“刚才,公主和贺兰敏之吵了几句。” 听到这话,袁一似乎有所理解地点点头,而后,走到太平身边蹲下,故意道:“公主,低着头是在找东西吗?公主掉了什么,不是我自夸,我可最会找东西!” 泪眼涟涟的太平抬起头,推了他一把,没好气道:“滚开!”说着,起身往甲板方向跑去。 见状,薛绍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时,只见袁一微微一笑,道:“薛兄,我看你处理大事都能当机立断,可面对感情的事怎么就扭扭捏捏?” 薛绍深深吸了口气,吐露心声道:“明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何必再去做那些无谓的事。” “你觉得这种喜欢,让公主变得快乐吗?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贺兰敏之给人带来伤害,而你不同。” 薛绍豁然开朗道:“我懂了!谢谢!”说罢,迈开步子去追太平 这时,他见上官婉儿推门进了房,便跟着走了进去,将手中的衣物放下,不由得担心道:“薛绍,长了张讨女孩子喜欢的脸,可在感情方面又表现得愣头愣脑,他的情敌可是贺兰敏之,以他现在的情况,还真替他担忧!” 一旁叠着衣裳的上官婉儿道:“大唐好媒婆,你到底担心够了没?你一进门就开始唠唠叨叨,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我承认,近来,我是变得有些啰嗦,可都是拜你所赐,好吗?” 上官婉儿皱眉道:“你变鸡婆,关我什么事?” “难道你没发现,我们在一起时,你不但话很少,而且有时我想要说件事情才刚开口,你就回答说‘嗯。我知道了。’然后,我们只能大眼瞪小眼。这种时候,我若不找出些话题,你就会说‘既然没事,我就先回房了’所以,为了让你呆久些,我就只好不停地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叨着,譬如现在。” 上官婉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讨厌姐弟恋!” 他一脸纠结道:“姐弟恋?你这丫头不过才十六,七岁,你是混淆了我们的性别,还是在装老成?”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他看到上官婉儿嘴角的显露的梨涡,不由得心醉道:“你笑起来真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着,倾身在上官婉儿嘴角的梨涡轻轻一吻。 毫无防备地一吻,让上官婉儿慌了神,她推开袁一,嗔怒道:“你干什么啊!” 袁一向前迈了一步,搂住她的腰,将脸凑近她道:“没什么,只是抱着你,然后……” 说着,故意停顿下来,见上官婉儿闭上眼睛,他笑了笑,在她耳边道:“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戴着这支荷花簪子特别好看,不至于,闭上眼睛吧!” 受到这番戏弄,上官婉儿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低头沉默片刻后,望了眼袁一,微微一笑:“讨厌!人家还以为,你要……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条锦帕。 见状,袁一满心欢喜道:“哇哦!没想到你这么调皮,来玩吧!” 上官婉儿用锦帕蒙着袁一的眼睛,而后,轻轻拍了拍他,娇声道:“你先转十个圈,不许偷看哦!” “好!”袁一依她所说,在房中转起圈来。 这时,上官婉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将房门打开,见转完圈的袁一晃晃悠悠地在房中摸索,她轻声喊道:“我在这儿,快来啊!” 待引得袁一来到门外,上官婉儿一伸脚,给他绊了个狗吃屎,而后,退到房中,关上了门。 趴在走道上的袁一听到拴门声,方才知道被耍了,他扯下蒙在眼睛上的锦帕,起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无奈的笑了笑,道:“看来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着,迈开步子往自己房里去了。 听到这话,靠在门后的上官婉儿,笑着喃喃道:“想跟我玩,你还太嫩了点!” 这日,官船抵达了临近长安城的渡口,他们下了船,改乘马车,见此,原本为了贺兰敏之的事,一路上都是闷声不响地太平,当坐上马车的那刻,便呱噪起来。 她不时,向着同在马车中的袁一和上官婉儿述说,回到宫中,武后将会用那些管用手段惩罚,不时,又让俩人帮忙编些借口,好把这次去扬州的事糊弄过去。 黄昏时,看到马车驶入城门,太平急得如同热过上的蚂蚁,边站起身在狭窄的马车中踱步,边碎碎念着:“怎么办?怎么办?老天保佑,母后不会责罚我,父皇会替我求情……” 见状,袁一心语:“这丫头,当初去的时候,胆子大得都能把天兜住,现在回来没得玩了,才想起害怕,这件事!” 回到月欢宫,太平像做贼似得走进前庭,见到迎面走来的宫女正要行礼,她急忙上前扶住宫女,做了个“嘘”的手势。 这时,一个哼着小曲,肆意挥舞着扫帚的小太监,一转身见她就在跟前,吓掉了手中的扫帚,见状,她一伸脚,用足尖勾住落地的扫帚,而后,将其轻轻放到地上,对着愣在一旁的太监做了个“嘘”的手势,又继续左躲右闪地往大殿靠近。 这会儿,她躬身躲在两个手捧托盘的宫女身后迈上台阶,而后,站在殿门外探着脑袋。 瞧见殿中空无一人,寻思道:“我跟太子一起回来的,照理说母后应该一早就知道我回宫的消息,却没来月欢宫逮我。通常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因为她被大事绊住了,没空管我……且慢,之前,她守在这儿逮我时,我可是在她眼皮子地下跑了好几回,她会不会转移阵地,藏在里面的寝殿,然后,等我一出现再来个出其不意。”   第56章 哄过一劫 这样想着,太平小心翼翼地摸到寝殿,见武后并不再那儿,她便兴高采烈地跑到殿外,拉过随后赶来的上官婉儿,笑道:“婉儿,母后没来,今天算是逃过一劫了!” 上官婉儿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公主这一路上也够累,奴婢去安排沐浴,公主就早些歇息。” “好。去吧!” 待上官婉儿走后,太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变得惴惴不安起来,她看了眼身边的袁一,皱眉道:“母后的性格我了解,她绝不可能轻易饶过我,万一她来个秋后算账,那就完蛋了,我得好好想想。” 袁一道:“公主是打算怎么办?” 太平沉思了良久,微微一笑道:“以往的经验来看,要避免与母后正面交锋,只能走迂回路线,请外援解决。” 袁一不解道:“外援?” “没错!事不宜迟,现在就去,不过,先得好好打扮一番。” 在含元殿中,太子,贺兰敏之,薛绍正在向高宗禀告离魂香的事,这时,殿外的太监走到高宗身边,低声道:“圣上,殿外太平公主求见。” 高宗脸一沉:“这丫头,朕不去找她,这会儿反倒自己找上门了。” 太监是宫中的老人,最懂得看主子的脸色,知道太平公主这回玩得有点过火,虽然,高宗对她万般宠爱,可高宗毕竟是九五之尊,最不能容忍别人挑战他的威信,可太平却违背旨意,连哄带骗地去了扬州,可想而知,高宗对她所作所为有多不满。 这样想着,太监开口道:“如果圣上不想见公主,奴才这就去,打发她走。” 高宗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道:“不!朕倒想看看,她又要用什么鬼话来糊弄朕,让她进来吧!” 这时,太平进了殿,只见故意将自己打扮得病病殃殃的她,身穿一件宽大的衣裙,顶着一张面色苍白,憔悴不堪的脸,走到高宗跟前跪下,有气无力道:“儿臣,错了!不该任性妄为,欺瞒父皇,去到扬州,吃尽各种苦头后,想起父皇的慈爱,谆谆教诲,儿臣真是悔不当初!” 低头诉说着太平,偷偷瞥了眼高宗,见他冷着脸,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心语:“看来效果不够明显,还得加强!” 这样想着,她咳嗽起来,从袖口中抽出一条锦帕,她事先在锦帕上洒了许多胡椒米分,因此,当锦帕一靠近眼睛,眼泪顿时喷涌而出。 此时,她抬起头,泪眼涟涟地望着高宗:“父皇常跟儿臣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那时,只以为父皇在哄儿臣,这回去了扬州风餐露宿,吃尽各种苦头后,才知道,父皇是最疼爱儿臣的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好,明白这些后,儿臣终日以泪洗面。” 听到这儿,高宗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急忙扶起太平,揽入怀中,疼惜道:“别说了,说得朕心里酸溜溜的。让你受点苦也好,以后,就不敢再肆意妄为了!” 太平带着哭腔道:“儿臣,不敢了!这回自知犯了大错,还请父皇责罚。” 高宗打量她一眼,便替她抹着泪,边心疼道:“傻孩子!你都这样了,朕怎么舍得再罚你。” 听到这话,太平心里乐开了花,可还是继续装可怜道:“儿臣知道,父皇向来最疼爱儿臣,可母后……” “朕说不许罚,谁还敢为难你!” 太平见目的到达,笑着撒娇道:“儿臣就知道您不仅是最英明的皇上,还是最好的父皇!” 一直待在殿上的太子,自然知道这个恃宠而骄的皇妹在玩什么把戏,原本以为高宗多少会惩罚下她,让她长长记性,可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就把高宗给糊弄住了。 实在看不过眼的太子,开口道:“圣上,太平公主瞒骗圣上,在三千金吾卫的眼皮底下溜走,臣相信,这样的事,换做其他女子,连想都不敢想,可公主不但敢做,而且还做得干净利落,圣上知道这是为何吗?” 高宗满脸不快道:“你想说什么?” 太子躬身道:“臣认为,公主这次并非初犯,而是惯犯,若再让她侥幸,免受惩罚,那下次难保不会再犯。” 见太子跟自己唱起了反调,太平心语:“你这个死脑筋的太子!知道我演得多辛苦,才逃过一劫吗?你偏偏要多管闲事,把我往火坑里推,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样想着,太平跪地道:“父皇,太子说得对,儿臣的确犯了大错,理应受罚。其实,儿臣庆幸自己有个严厉的皇兄,在扬州时,他从没看过我,也没特殊照顾我,用最冷酷的方法,让我什么叫世道艰难,什么叫朝不保夕,让我更加想念父皇,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说着,咳嗽起来,又抽出了锦帕。 听到这话,心疼起宝贝女儿的高宗,脸色越发难看,向太子厉声道:“在扬州呆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去看看,关心下你的皇妹吗?” “臣在扬州,一直都忙于查办离魂香的事,实在分身乏术,所以,就没有……” 高宗喝断道:“够了!朕就纳闷,你和雍王都在扬州,平儿一回来就憔悴成这样,原来你们俩个混蛋,压根就没管过她,任由她在外面吃苦受罪。” 太子慌忙解释道:“其实,臣派人打听过,见公主一切安好,便没有再去打扰,再说,公主身边不是带着两个宫人吗?他们都能够照顾好公主。” 听到这话,热泪盈眶的太平连连点头道:“没错。婉儿和高寿都把儿臣照顾得很好,譬如,那天,我们盘缠用尽,饿着肚子,婉儿不知从哪儿讨来个馒头,自己都没吃,全给了儿臣,还有,每天的房钱都是高寿在码头上搬货赚来的,他们真对儿臣很好!” 这时,太子方才明白,太平说这些有的没的,是存心报复,可明知如此,他也是百口莫辩。因此,他只能窝囊地低头,任由气急败坏的高宗数落,最后,被撵出殿时,他看到太平背着高宗,做了个得意的鬼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一同走出殿的贺兰敏之听到这话,笑道:“我看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子。” 一旁的薛绍,赞同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 太平虽然在高宗的袒护下,免受了责罚,可她也知道,这次玩得有点过分,因此,这几日,她就装得格外乖巧,每日都安分地待在月欢宫跳舞,画画,弹琴。 甚至,还会跑到武后面前献殷勤,见武后再麟德宫处理政务,她安静地待在一旁,不时给武后添添茶,捏捏肩。武后对于这个女儿的花招,认识可比高宗强于百倍,因此,无论太平如何讨好,她都不予理会,始终冷脸相待。 见此,太平并未放弃,而是秉承一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想尽各种办法哄武后开心。这晚,武后在宫女的伺候下,卸下华服后冠,正要就寝歇息。 太平却突然而至,只见她身着寝衣的她什么都没说,拿下肩上的披风,而后,钻进铺好的被子里,瞪大眼睛看着武后,可怜兮兮道:“母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都不像小时候那样陪平儿说话,讲故事,也再没给平儿梳过辫子了。既然,母后没时间陪平儿,不如就让平儿来陪着母后,今晚,平儿就睡在这儿,好吗?” 见她如此,武后无奈地走到床边坐下,道:“你又不是小孩子,都长成大姑娘了,难道还要让人哄着睡?看你丢不丢人?” 太平全然不在意这番略带几分威严的责备,继续自顾自地撒娇,只见她躺到武后的膝上,嘟着嘴道:“我不是大姑娘,我是小孩子,我不管,我要陪着母后睡!” 看到她耍赖的模样,武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底的恼怒顿时释然,武后慈爱地抚摸着太平的秀发,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总要本事让人气得咬牙切齿,又总能让人对你发不了火,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太平笑道:“儿臣保证,以后都乖乖的,再也不惹父皇母后生气。” 武后叹了口气:“你的保证,我不知听了多少回,可哪次真做到过?” “这一次。” 武后笑了笑:“你就尽管用甜言蜜语哄我,下次再敢胡闹,绝不会轻饶你!” “平儿,遵命!” 这时,悬在她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她心语:“我就知道,哄父皇手到擒来,哄母后才真是考验功力,可事实证明,我依旧宝刀未老!”   第57章 双面婉儿 这晚,袁一躺在寝殿的屋顶上,望着璀璨的星河,自言自语道:“说到看星星,哪儿都不及这里有意思!那丫头说,贺兰敏之已经在帮我张罗出宫的事,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我能在这里多看几次,就算几次了。” 他突然坐起身来:“爷的!我不是一直都盼着出宫吗?这会儿,有机会出宫了,怎么会看不到这些破星星发愁。” 说话间,他无意间瞥见,孙满贵进了前庭,往宫女居住的房间去了,他纳闷道:“这么晚了,他来这儿干嘛?” 不一会儿,孙满贵与上官婉儿一起走来,只见他们出了月欢宫,往凤仪宫的方向去了,见此,他摸着下巴:“原来他是来找婉儿的,难道是皇后要见她?” 正在他担心之时,上官婉儿随着孙满贵来到了凤仪宫,进了殿,看到难得清闲的武后正喝着茶,见她进殿,武后提起茶壶,倒上一杯茶,道:“孙公公,去忙吧!婉儿,这茶不错,陪本宫喝会儿茶。” 孙满贵躬身告退后,上官婉儿上前,谢过恩后,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她喝了口茶,夸赞道:“这茶入口醇香,回味甘美,真是难得的好茶。” 武后赞同地点点头:“得到一杯好茶,不但,茶叶要好,水要好,火候要足,更重要的是煮茶的人要懂得这些,还要将其拿捏准确。” 上官婉儿躬身道:“奴婢受教了。” “你不必谦虚,本宫见识过你泡茶的手艺,本宫不仅满意,甚至感到有些欣喜,就好像你这次扬州之行。” “奴婢谢过娘娘夸奖。”说着,她从兜里拿出一块刻着“神候印”的令牌,呈给武后道:“这次,奴婢之所以能及时通知,前往扬州的几位大人改道,避开了有心人设下的圈套,其实,神兵候功不可没。” 武后接过令牌道:“他的功劳,本宫自然知道。可你从一开始,就察觉出离魂香的端倪,而后,又随公主去往扬州,将打探到的消息及时传给本宫,让本宫能做出最有利的部署,才将这次的损失降到最低。本宫一直都没想明白,究竟是谁?故意作响离魂香的生意,再将本宫的人引入局中,最后再亲手毁了这门生意,只为重创本宫在朝廷的势力。” “奴婢也觉得纳闷。” 武后长长叹了口气:“不管是谁,他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虽然保住了孙太尉,钱尚书几位得力大臣,可还是有几个重要职位上的官员,在扬州被太子那帮人抓了个正着,恐怕再无翻身日子。还有,许敬宗的那个混蛋儿子,不知怎么就被人利用,成了离魂香组织的领头人,他这一糊涂,不但,让他爹相位难保,还让圣上猜忌起本宫。” “娘娘,想到应对之策了吗?” 武后沉默了片刻:“以现在的形势,本宫不适合处理政事,所以,本宫打算奏请,将手头的政事交还给圣上,然后,暂时退回后宫。” 上官婉儿道:“娘娘如此,也算是明智之举。奴婢心中一直有个担忧。” “但说无妨。” “神兵候是圣上的心腹,如今,离魂香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朝廷大臣唯恐避之不及,神兵候这回帮娘娘,若被圣上得知,罪可不轻,可以现在的形势,他若把扬州的事告诉圣上,那就是大功一件,所以,奴婢一直在想,神兵候是否信得过?” 沉默中的武后,拿起案几上的神候印端详了良久,而后将其放到手边的一个匣子里,声音低沉道:“对他,本宫一直都有这样的疑问,可他从未让本宫失望过,除了那一次。” 说话间,武后已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月光下,那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出神,这时,也来窗边的上官婉儿,开口道:“在奴婢印象中,娘娘宫里的牡丹花,一直都是这个品种,这花虽然开得绚丽,可花期太短,娘娘为何不尝试移植更好的品种过来?” 武后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这花是本宫册封为后那日,搬进凤仪宫时,亲手在院子里种下的,对本宫而言,这花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再说,短暂的绚丽,才更值得人回味,若绚丽持久,反而让人感到无味,甚至厌烦。” 听到这话,上官婉儿沉默不语,望着窗外的牡丹花,陷入了沉思。 武后声音低沉道:“前几日,本宫收到消息,贺兰敏月怀上了圣上的骨肉,圣上一方面,让太医院封口,一方面又让他们给贺兰敏月安胎,圣上应该是想找个适当时机,再册封她。” 上官婉儿道:“娘娘,有什么打算吗?” 武后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以前是她娘,现在又是她,既然,她要找苦吃,那本宫就成全她。” 武后退回后宫的奏请,得到高宗的批准后,武后便不再插手朝事,一门心思地管理起后宫事务。 她见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即将举行,便向高宗提议说,近来,王公大臣越发崇尚奢靡之风,背离了祖制提倡的去奢从简,因此,希望这次狩猎,只带去少量宫女太监,而让各内外命妇随行,在旁打点伺候,当作对王公大臣的敲打。 高宗对这一提议很是满意,便让武后着手去办。 如此,到了狩猎之日,在两万禁军的护卫下,高宗与一众大臣,太子与王爷们骑着骏马走在前面,而武后与一众内外命妇们则乘坐马车紧随其后。他们从朱雀街启程,在长安百姓的围观下,径直出了明德门,来到郊外的皇家围场。 来到围场,武后下了马车,看到许多外命妇穿得花枝招展,满脸不悦道:“难道内侍司,没替本宫向你们这些官夫人吩咐清楚,这次来围场是伺候人的,不是让你们打扮好了,来做摆设的!” 这时,一个年轻的妇人,小声嘀咕道:“哼!我又没伺候过人,怎么知道要穿什么!” 妇人声音虽小,可还是被武后听到了,只见她迈开步子,走到妇人面前道:“你没伺候过人,没关系,这几日,本宫就来教你,若你还是学不会,本宫就把你带到宫里,几时让本宫满意了,再回去。至于,来这个该穿什么?” 说着,她看向身后几个穿着朴素,头裹方巾的妇人道:“你可以问问几这位贵妃,她们知道该穿什么?” 听到这话,其中一位贵妃向前迈了一步,躬身道:“启禀娘娘,臣妾是问了身边的宫女,干活适合穿什么衣裳,然后,再让尚服局给做了这身衣裳。” 武后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太平上前,满脸得意道:“母后,儿臣也让尚服局做了这么一身,挺不错吧!” 太平本以为武后会夸赞几句,没想到,她却道:“既然,知道穿什么衣裳来,那你头上的朱钗步摇,手上的镯子是怎么回事?” 太平辩解道:“其实,这些也不碍事,儿臣……” 武后脸色一沉,打断道:“换了!” 见此,太平不敢再多言,只好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这时,武后对众人道:“你们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半个时辰后,来本宫帐里集合,还有,这里没人伺候,自己把行李搬回去。” 这时,随行来到围场的袁一正卸着马车上的行李,见太平走来,指着地上的大箱子,道:“命很长,替本宫把这个搬到营帐里去。” 袁一摇摇头:“来时,孙公公交代过,只管干活,不管伺候自家主子。再说,之前在宫里时,奴才好心提醒过公主轻装简行,可公主却说‘滚开!狗奴才,不用你管!’所以,公主懂的。” 太平气得咬牙切齿道:“刚才是母后,现在你这狗奴才也来教训本宫!要是婉儿在这儿,一定会帮本宫。” “是啊!可她偏偏被借调去了麟德宫整理文书,来不了!” 太平白了他一眼,拿起箱子:“狗奴才,给本宫记好了。” 此时,贺兰敏之和薛绍正牵着马往走来,看到太平拖着口大箱子,薛绍便上前帮忙道:“公主,我来帮你吧!” 见状,太平看了看袖手旁观的袁一和贺兰敏之,冷冷一笑:“这个世道混蛋虽多,可还是能遇到好人。”说着,将箱子交给薛绍,而后,俩人往营帐方向去了。 傍晚,众人狩猎回来,负责茶水的太平正将倒好茶的盖碗,放入托盘中,这时,袁一正抱着砍好的柴进了伙房,见太平独自在忙活着,便上前道:“公主要帮忙吗?” 见太平冷着脸,没有答话,袁一殷勤地端起托盘,笑道:“公主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奴才替你端去给圣上和大人们吧!” 太平冷冷道:“放下!” 见此,袁一只好放下托盘,皱眉道:“公主还在生气吗?以为,今天被说混蛋,只是沾了贺兰敏之的光,没想到,奴才也算其中之一。” 太平抬头看了眼他一眼:“本宫才没有那么小心眼,难道忘了骠骑将军也在那儿,你这么进去,是要去被他逮个正着吗?” 他难掩惊讶道:“你知道,我与骠骑将军之间……” 太平点点头:“嗯。” 他笑了笑:“这么说,公主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关心奴才?” 太平冷冷一笑:“你觉得本宫像是会关心奴才的主子吗?本宫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好吗?” “不像,所以,谢谢了。” 这时,见有两个命妇走进伙房,太平便让她们端了托盘,往营帐中去了。   第58章 以茶喻人 进了帐,太平先走到高宗面前,行了个礼将一碗茶放到他面前,道:“这是父皇最喜爱的铁观音,茶叶是从安溪进贡的御品茶,泡茶的水从金山中泠泉采集而来,知道父皇偏好茶味淡雅,所以,此为第三泡的茶。” 高宗端起茶品了口,微微一笑道:“不错!” 太平走到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面前,放下一碗茶道:“吕太师,您学富五车,是三朝重臣,不但是太宗皇帝的启蒙老师,还是父皇的师傅,您德高望重,也敢于直言,哪怕得罪人,也要说真话,因此,得到了天下人的敬重。” 听到太平的夸赞,吕太师摸着须得意的一笑。 这时,太平话锋一转:“可您有个别人都不敢提的缺点,就是火气大,脾气倔。” 吕太师脸色一变,不快道:“哪有?” 太平微微一笑:“现在。” 吕太师看了眼在座的众人,皆是一脸沉默,像是认同太平的话,低头像是陷入了沉思中,此时,太平揭开茶碗道:“我看到莲子就想到您,因为莲心虽苦,可‘苦口良药,利于行’亦如您,因此,我为您准备了碗莲子茶。” 吕太师拿起茶喝了口,笑道:“老朽,平日容易上火,这茶正适合清热解火。” 太平笑着点点头,继续如此以,茶喻人地向在座的大臣献茶,这时,她走到骠骑大将军面前,放下一盏茶道:“大将军,年轻时,叱咤疆场,立下许多赫赫战功,换得如今的显赫地位,也算是实至名归。其实,百姓面对大将军,应该是又敬又怕,可事实却是,只有怕,没有敬。” 她看了眼,脸色阴沉的骠骑大将军,顿了顿,继续道:“为什么会这样呢?想必各位大人也同样的疑问,我猜测,可能与某些传言有关,譬如,大将军为了圈地造园,一些百姓的房子就莫名其妙地着火被烧。或者是,大将军看上的姑娘,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失踪,过了一年半载之后,那些姑娘就会很神奇地出现,并成了大将军的妾氏。或者是,大将军的家仆打死了人,不但,没有杀人偿命,而且,反要死者家属赔了银子给他。” 骠骑大将军怒喝道:“诬陷!有人在诬陷本将军。” 她点点头,看了眼一旁的御史大夫,道:“当然是诬陷!这圈地,强抢民女,纵容家仆,这条条都是大罪,若大将军真犯了这些罪,不早去蹲大牢。不过,除非,有些人查而不明,知而不报,那就另当别论了!” 骠骑大将军拍案而起道:“一派胡言!本将军行得正,坐得直,你这个小丫头诬陷诋毁!” 骠骑大将军手握重兵,连高宗都要忌惮他三分,他一拍案,在座的人都被惊到,可太平却一脸淡然道:“拍桌子谁不会?我虽然刁蛮,却不霸道,至少不会在圣上和各位大人面前,表现如此目中无人。还有,我不是小丫头,本宫是太平公主,本宫给你端茶是客气,可你连尊卑之分都不知道!” 太平的一番训斥,让骠骑大将军哑口无言。见此,高宗暗暗欣赏起这个女儿,她献茶说的话正是自己想说,却说不了的话,而且,她对每个人的评断都很中肯,这是最难得的。当他隐隐感觉太平拥有某种政治天赋时,他又暗暗担心起来,因为,太平是女子,政治只会给她带来不幸,而她若搀和政治,只会给皇权带来更多的纷争。 想到这儿,高宗对太平呵斥道:“你这个丫头懂什么,就知道随口乱说!赶紧给大将军赔不是。” 待太平赔过不是后,高宗心想,近年来,骠骑大将军越发恃宠而骄,现在,太平把话说开了,正好趁此收拾他。 这样想着,高宗便对御史大夫道:“若公主不说,朕还真不知道,大将军身边会有这么多流言,你身为御史大夫,有责任把这些事彻查清楚,还大将军一个清白,不过,若这些事情属实,也不可姑息,毕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现在就去办吧!” 听到吩咐,跪在地上的御史大夫抹了把汗,道:“微臣,领命。” 高宗看向兵部尚书道:“在兵部,遇到骠骑大将军这样的情况,有些什么规矩?” 兵部尚书是聪明人,听到问话,立刻答道:“启禀圣上,遇到这种情况,要将调配兵力的虎符暂交兵部保管。” 高宗点点头,对骠骑大将军道:“大将军,也知道,朕是很信得过你,可规矩就是规矩,所以,大将军就将虎符暂交兵部保管,等事情查清楚了,你再去兵部领就可以了。” 骠骑大将军知道事已至此,已无转回余地,只好跪地领命道:“是。微臣领命。” 高宗对兵部尚书道:“这边也没什么事了,你去跟大将军把事情办了吧!” 待骠骑大将军和兵部尚书走后,高宗对一旁的太平道:“爱卿们还等着喝茶,他们的好,朕心里都清楚,你的那些奉承话就不用说了,只管献茶就好了。” 太平领命道:“是。” 她献完茶后,对着高宗和各位大臣,微微一笑道:“父皇,各位大人对我泡的茶还满意吗?” 见各位大臣连连称满意,高宗心中也是很开怀,便道:“你向来是无事不献殷勤,献殷勤必有事。说吧,又有什么事求朕?” 太平道:“父皇英明神武,儿臣但凡有一点小心思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高宗微笑道:“你就别拍马屁了,赶紧说。” “是。父皇常说,李家是在马背上取得的天下,作为李家的孩子,要精通弓马骑射,让自己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可惜,儿臣只会骑马,不懂射箭,所以,请父皇教儿臣射箭。” 高宗皱眉道:“那些话,朕是说给你那些皇兄听的,你一个女孩家,漂漂亮亮就好了,学什么射箭。” 太平哀求:“儿臣除了漂亮,还想做点别的事,父皇就成全儿臣吧!” 高宗无奈地叹了口气:“朕真是怕了你!射箭朕是教不了你,狩猎时,朕看薛绍的箭术挺不错,让他教你吧!” 听到这话,薛绍急忙起身道:“微臣,谢过圣上赏识。微臣是很愿意教公主,不知公主……” 太平显然同意道:“没问题。” 当晚,高宗就命人在围场南边布置出来一个射箭场,次日,薛绍为了做一个称职的师傅,一大早就把太平叫到射箭场,而后,耐着性子教导起太平。 袁一得知,薛绍在教太平射箭,出于好奇便趁着空闲时间,溜到射箭场,躲在一棵树下,暗中观察俩人。 这时,只见薛绍走到太平身后,双手绕到她身前,手把手地教她拉弓搭箭,而后,指着箭靶的红心,耐心地告诉她如何摆正视线与它的位置,最后,在薛绍的引导下,两人同时松开手,离弦的箭“咻”地一声正中红心。 见此,太平高兴地又跳又蹦:“我射中!” 薛绍指了指自己:“准确的说是我们射中了。” “喂,还能再小心眼点吗?知道了,是我们一起射中了。” 面带微笑的袁一将一切看在眼里,抬头望着深蓝微云的天空,想起上官婉儿的姻缘之说,心语:“公主的姻缘是薛绍,那你的又是谁?你曾说过,所知道的人中没有我,那是暗示,我们不会有结果吗?” 这时,在麟德宫中,在木架上抽出文书的上官婉儿打了个喷嚏,心想,是谁在想自己?不过很快,她就觉得这种想法很荒诞,她笑着摇摇头,翻开文书。 孙满贵走了进来,对她道:“上官姑娘,宣政殿派人传话,雍王说,新颁布的政令与御史台呈上案件,有许多相冲突的地方,想请姑娘酉时过去说明一下。” 她合上文书:“劳烦孙公公转告雍王,中书省清楚每条政令,御审的案件都由御史大夫亲查,他们足够为雍王答疑解惑,至于,奴婢职责只是整理文书。” 孙满贵支开房里的其他人,谨慎地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婉儿,我知道,你同雍王有过一段往事,不管怎么样,他贵为王爷,现在,圣上和太子出宫狩猎,又让他暂代监国一职,足见圣上对他的重视。我们只是奴才,怎么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听我一句劝,就顺他的意,去宣政殿走一趟。” 她点了点头:“是我太不理智了,做奴才的哪有喜好,只有身不由己!” 正午的一场雨落到现在还未停,夏日的酉时应该是日光充沛,可现在因为这场大雨,让大明宫过早地进入了夜晚。 撑着伞的上官婉儿走在宫道上,她总感觉这里的墙很高,高得有时抬头看天,觉得自己像只井底之蛙。她最讨厌这里的晴日,苍白的阳光,将两道黄瓦白墙照得更为高耸冷漠,将狭长的宫道照得更加深邃,好似看不到尽头。 不过,现在是雨夜,两边的高墙,深邃的宫道,都在两旁忽明忽暗的石柱宫灯下,恰到变得若隐若现,而宫道“滴答”的雨声,因为,高墙之高,宫道之狭,产生了美妙的回音,所以,寂寞的过路人总能得到灵巧的雨曲相伴。 听到通传,上官婉儿将雨伞放到栏杆旁,走进宣政殿。她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虽华美威严无比,可却掩盖不住它空空荡荡的冷清。 她走到玉阶前,行礼道:“奴婢参见雍王。”   第59章 说客碧云 背着手的雍王边往下走,边道:“平身,这里就我们,用得着行如此大礼吗?” 她冷冷道:“雍王有哪条政令需要奴婢说明?” 雍王用柔情的目光看着她,笑了笑:“那只是公明正大,而你也难以拒绝的借口,让你来其实是,我想你了。以前,在长安城,想着你在皇城,每每早朝进了皇城,想着你在深宫,这几天,你在麟德宫,我在宣政殿,步行不过一盏茶时间,这样我才发现,不是距离越远思念越深,而是,相隔几步之遥,近得好像推开窗,就能看到路过的你,每个转角都能与你迎面相逢,这样思念,才真正让人透过气。” 平常女子听到这番话,就算不会动情也会为之动容,可上官婉儿依旧一脸淡然:“说完了吗?说完了,奴婢先告退了!” 雍王似乎已习惯她的冷漠,无奈笑道:“我好歹也是王爷,你连应付的话也懒得说,看来当年的事,对你的伤害真的很大。” 见她没有说话,雍王继续道:“我想要解开当年的心结,不管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后来明白,我不是最好的解铃人,她应该已经来了,去吧!” 她转身走出,看到碧云就在门外,只见碧云对着她笑了笑,在她眼里,这种想要拉近彼此距离的微笑,除了尴尬,只剩虚伪,而她同样抱以虚伪的微笑,不过,更为自然,更为娴熟。 她们默契地走到栏杆边,望着混沌不清的天际,沉默着,后来,上官婉儿打开了话匣子:“我们多久没见了?” “快四年了,当年……” 上官婉儿打断道:“当年在万卷阁无忧无虑,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碧云点点头:“是啊!那时我们都是不知愁滋味的疯丫头,一晃四年过去了,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对了,听我家王爷说,皇后娘娘免去你罪奴身份了,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了,有什么打算吗?” 听到这话,她心想,武后因为扬州的事说想要给她赏赐,这回她没有推辞,请求武后赦免她的戴罪之身,昨日内侍司才下了赦免的诏令,今日李贤就让碧云来做说客,看来他还是没死心。 这样想着,上官婉儿将手伸到屋檐外,道:“雨停了,我们去万卷阁走走吧!” 碧云一脸不情愿道:“以我的身份不太合适,算了吧!” “我免去罪奴身份,是不是意味,能像当年你那样进王府?” 听她这么一问,顿时,碧云脸上展现出别样的光彩:“当然可以,其实……” 没等碧云说完,她迈开步子道:“是吗?去万卷阁走走吧!”感到没法拒绝的碧云只好跟上她的脚步。 此时,碧云不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看透,能做的只有等着上官婉儿把想法说出来。 这时,万卷阁就在眼前,碧云的步子突然变得沉重,渐渐地,竟迈不开腿,停在原地。见她不再向前,上官婉儿也索性停下脚步,陪她站着。 过了许久,碧云抬起头,用愤怒的眼神看向她:“上官婉儿,你已经赢了,为何还要来这儿,让往事折磨我!” 上官婉儿将漂浮在空中的视线移向碧云,看着她噙满眼眶的泪水,笑了笑:“你觉得输了,可我并没觉得赢了。” “没觉得赢了?那我告诉你,这四年里,因为身份卑微,即便生下两个王子,我在王府依旧受尽歧视,而深爱的人搂着我,却喊着你的名字入眠,最可笑的是,为了讨好他,能在王府有立锥之地,我还得费尽心思模仿你的穿着打扮,用你常用的熏香,努力变成你,博得一点点怜爱,可我终究不是你,每次他利用我慰藉相思后,就会将我推开,无情的告诉我,他爱的人只会是你,我只是替代品。” 碧云仰起头,努力将眼眶的泪收回去:“听到我输得一败涂地,感觉到赢了吗?” 上官婉儿先前走了几步:“还记得吗?当年我从掖庭宫分配到万卷阁,拖着口大箱子来到这儿,当时正值酷夏,我累得汗流浃背,路过的你问我,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箱行礼,我告诉你,我母亲刚过世,要把她的遗物带着才会安心。你拍了拍我,走到另一头抬起箱子,很真诚地对我说‘万卷阁是我的地盘,以后你就由我照顾了。’” 碧云脸上出现一丝诧异:“这些你还记得啊!” 上官婉儿笑了笑:“从掖庭宫到万卷阁,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拖着箱子,一路走来,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这种冷漠对于在掖庭宫待了七年的人,早已习惯了……或许,你觉得那些只是平常之事,可对于我不是记得,是忘不了。” 说话间,她们已走进万卷阁,瞧见轮值的小宫女正打着盹,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低声向碧云道:“她偷懒的样子,还真有几分你的影子。” 碧云打量了眼小宫女:“我在万卷阁可是有坐绝不站,有卧绝不坐的四大懒人之首,她不可能懒过我,以为都像你这个万卷学士就知道读书。” 小宫女睁开惺忪睡眼,迷糊间,看到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妇女和一个蓝色襦裙的普通宫女出现在眼前,惊慌失措的小宫女从座上站起,指着她们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碧云道:“我们是走进来的,或者是,飘进来的。” 小宫女吓得一哆嗦,连连退到书架上,她眯着眼,低头瞧她们的脚,却被垂地长裙盖住,她喃喃道:“看不到,怎么办?” 碧云阴阴一笑:“我来帮你吧!”她边将裙子往上提,边道:“你确定能在这下面看到脚吗?” 见小宫女笑得面如土色,上官婉儿拉了拉碧云道:“别玩了,人家都吓坏了。”说罢,走上前解下腰牌道:“麟德宫的孙公公让我来借几本书。” 小宫女正要去拿腰牌,听到要借书的是麟德宫的孙公公,吓得一愣,待回过神急忙询问道:“孙公公……要借……借……什么书?” 见小宫女说得结结巴巴,碧云皱眉:“瞧你吓成这样,孙公公是谁啊?” 上官婉儿回答道:“你认识的,孙满贵。” 碧云有些惊讶道:“在我记忆里,他逢人就拍马屁,感觉见了谁都低人一等似的,现在别人听到他的名字都害怕,这四年的变化还真不小!” 这时,上官婉儿见小宫女,正巴望着自己说出孙满贵要借的书,便道:“这儿我们很熟,不用麻烦你了。” “哦。”小宫女看了眼上官婉儿手里的腰牌,怯怯道:“我好像,没看你的腰牌。” “给你。” 小宫女接过腰牌,查看了一遍,然后,从书架上拿出本册子,边登记,边自言自语道:“月欢宫,上官婉儿,不对呀!”她停下笔,满脸狐疑地看着上官婉儿:“孙公公在麟德宫,怎么会使唤月欢宫的人借书?能解释下吗?” 上官婉儿道:“我在月欢宫当差,这几日被借调到了麟德宫。” 小宫女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看上去说得过去,可外朝向内廷借调宫女很少见,再则,麟德宫对宫女要求向来严苛,看你的穿着应该是普通宫女,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碧云推了推上官婉儿,笑道:“这丫头胆子虽小,可脑袋却挺灵光,你这个万卷学士遇到对手了!” 小宫女沉吟道:“万卷学士?”她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看着上官婉儿:“啊!你真是她?那就说得过去了,东廊第三间房,靠窗的那张床是我每晚睡觉的地方,听说那也是你睡过的地方。” 上官婉儿与碧云相视一笑,道:“我一直惦记靠窗的床来着,不过,我的床在东面,所以,真羡慕你。” 小宫女傻笑道:“上官姑娘真会安慰人。我听过许多关于你的事,觉得你简直是个传奇般的人物,我们这些小宫女都特别崇拜你,当你是目标。” 上官婉儿笑了笑:“我们都是普通宫女,目标算达到了。” 小宫女还想再说些什么,见上官婉儿已领着碧云,走进重重的书架间,也不便再多说。 昏黄的光线下,上官婉儿仰着头,目光从朱红的房梁,再到悬挂着的宫灯,最后落到高高的楠木书架上,这儿的一切都是老样子,好像离开只是昨天的事。一股暖暖又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蔓延开来,她不由得,伸手触摸着正安静躺在架上的书籍,随着指尖的游走,沉睡在记忆里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地醒来,在眼前或高兴,或温情,或感伤重演着往事。 正在她沉醉在往事中时,走到隔壁书架的碧云捧来一本书,满脸欢笑道:“记得这本书吗?” “东观汉记?”她拿过书,努力回忆着。 碧云笑道:“看看二十六页。” 当她翻到那页,看到书页上梨状的油渍,方才想起,当年碧云在给这本书洒防潮米分时,偷吃灌汤包,一不留神将汤汁撒到了书页上。她看到油渍,又想到碧云的贪吃样,忍不住“扑哧”一笑。   第60章 昨日重现 碧云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欢乐,可当时,一方面害怕受罚瞒着掌阁,一方面又担心书被借出去,总之,这块小小的油渍把我折磨得够呛!” “记得当时,安慰你说,这么生冷的书,在万卷阁躺上十年八载,也不会有人来借。” 碧云笑道:“说到这儿,你还真是个乌鸦嘴,可没过几天,当时还是皇子的英王,就派人来把这本书借走了。那个招人嫌的英王,吓得我差点自缢谢罪了,幸好你挺身而出,找到英王替我圆了过去,可我一直很纳闷,你一个万卷阁的宫女,怎么见到英王,又怎么说服他背下那块油渍的黑锅?” “我打听了英王什么时辰会在寝宫,然后,以送书为名见到了他,本想了一个极好的借口,让他把东观汉记还回来,可油渍已被他发现,自然,我的把戏被看穿了,他很生气,不但,把我训斥了一顿,还让人叫掌阁来,亲自跟他解释。” 碧云摸了摸后颈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真难为你,后来,怎么化险为夷了?” “可能是急中生智,东观汉记原本的卷章有所失散,魏晋南北朝时,都有整理续补,各版间难免会有矛盾,我就利用这个,指出书中几处与前版相矛盾的地方,最后,唬得英王相信这版晋朝续编问题不小,而我为了表示将功赎罪,可以为他校正书中的错误,所以,英王心甘情愿地背下了这个黑锅。” “不愧为万卷学士,这办法都能被你想到。” 她们走过一排又一排书架,回忆着过往,感叹曾经的如临大祸,现在看来都成了谈资笑料,曾经的愤懑之事,再回想起变得幼稚可笑。 俩人说说笑笑来到最里边的书架,碧云停下脚步,指了指架上的书籍:“这里有本你写的诗集,还记得吗?” 上官婉儿踮着脚,从高处抽出本书来,在碧云面前晃了晃:“你说这本气死李白集吗?” 碧云点点头。 上官婉儿笑道“没错,我一时兴起写了这本诗集,刚好遇到万卷阁十年一次的书籍清册重编,我负责书籍录入,就在不显眼位置把诗集加了进来。” 碧云拿过诗集翻了几页,念起其中的诗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首‘将进酒’挺不错,还有这首‘把酒问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夜皆如此。” 碧云合上书,看着上官婉儿出了会儿神:“书里的每首诗,都可让人拍案叫绝,有这样的才情,足够让人钦佩,那个叫李白的人真会生气吗?” 上官婉儿笑了笑:“如果说,诗是从他那儿偷来的,而他不但无法证明,我这个雅贼窃取了他的毕生成果,还要落个鹦鹉学舌骂名,他能不生气吗?” 碧云若有所思道:“这几年,我对诗词下过一番功夫,从来不知道有李白这号人物,莫非他跟你一样都是未来人。” 上官婉儿沉默了一会儿:“以前我说自己是未来人,你骂我是疯丫头,现在怎么就信了。” “因为,我认为的那些疯言疯语,真成了现实,譬如你成了皇后娘娘的心腹。” 上官婉儿浮现若有似无的微笑:“譬如,当年我身陷囹圄,对着满脸志得意满的你说,可以让我受尽折磨,但别妄想让我死,似乎也成了现实,不是吗?” 碧云很清楚,当年她遭受了怎么样的磨难,可如今她诉述起这段往事,神情语调出奇淡然,好似说起的是别人的往事。 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在碧云全身蔓延,她像个醉汉般退到身后的书架上靠着,大口吸着气的她看到上官婉儿向前迈了一步,不由得一抖,诗集从手中滑落。 上官婉儿一步步走近,欣赏着她越发苍白的脸,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涌现。 事情发生在,碧云随雍王出宫的半年后,上官婉儿同房姐们苏梅,因为在给高宗的书,私藏露骨情信被武后发现,狐媚惑主向来是宫闱大忌,武后下令让内侍司严办此事。 内侍司的办事惯例向来是“一个犯事,一窝有罪”万卷阁也未能幸免,所有宫女都被抓进牢房候审。入狱后的第二天,苏梅因为证据确凿被罚宫杖一百,刑还未受完就已断气。 大家还未来得及为苏梅悲伤,就陆续被凶神恶煞的太监带走审讯。说是审讯,倒不如说屈打成招,内侍司的手段向来毒辣,接受审讯的姐妹,都是走着出去,抬着回来。 她蜷缩在角落,看着昨天还是欢蹦乱跳的宫女,现在却是满身血红躺在那儿,连呻吟声都极其微弱,好像呼吸立刻就会停止似的。 在幽幽的呜咽声,她又看到门锁被打开,一具血淋淋的活人被放下后,门外面带铅色,嘴角总挂着让人不寒而栗微笑的老太监,目光扫过,因惊恐而逃窜到角落的人,抬起手往墙角指了指,不紧不慢道:“去,抓个过来。” 看着眼前发生的,她觉得这儿好像菜市的一个鸡笼,宫女们则像肉鸡随时会被挑走屠宰,老太监则是顾客,正随意挑选着即将被放上餐桌的佳肴。想到这儿,她冷冷一笑,起身走到进来抓人的小太监面前:“就我吧!” 两个太监相视一笑,道:“审讯可不是好玩的事,这么急不可耐,我们当回好人成全你了!” “谢谢!”她的道谢是由衷的,因为,接受审讯,她就能认罪,对于乖乖认罪的人内侍司都会赏赐一杯毒酒,今晚过后,世间就不会再有上官婉儿,她要改变历史,结束这明知道,却改变不了的一生。 正在她欣喜之时,听到老太监呵斥道:“放开她,去抓其他人。” 她转头呆呆地望着老太监:“为什么?” 老太监拿着手帕擦了擦脸:“你命好,有贵人要保你,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她冲到老太监面前,神情坚定道:“我曾在书中私藏情信,我认罪,带我走!” 老太监伸手掐住她的脸,恶狠狠道:“别不识好歹!在这儿,让你死就别想活,让你活就别想死,不知好歹的下场,只会是生不如死!” 这番话让她如梦初醒,她不过是只扯线木偶,任她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束缚,只会让镶嵌在血肉里的扯线,拉得自己更加痛不欲生。当痛过,忘记,再痛,这样周而复始教训,让她渐渐变成一只安分守己的木偶。 她看着牢房里,亲密的姐妹一个个从遍体鳞伤到一具苍白的尸体,最后,如招人嫌弃的废弃物般被人带走,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躲在角落流泪。   第61章 新情旧爱 等泪流尽了,上官婉儿发现空空荡荡的牢房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呼吸着死亡与寂寞相混合的空气,当最后一丝恐惧和悲伤被榨干,突然,她变得无比清醒。 既然,她注定死不了,那这些人的死也应该被注定好了,她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但能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免受痛苦,就算代价是把别人推向坟墓,那又如何,反正他们的生死早已被注定。 当往事退去,碧云那张写满恐慌的脸出现在眼前,上官婉儿躬下身捡起地上的诗集,道:“我突然想起,你同雍王的缘分是从书中情信开始的,苏梅那个傻丫头,依葫芦画瓢,却惹来杀生之祸,都怪你这个贵为侧王妃的师傅,没有把她教好。” 碧云打了个冷颤:“你怎么会知道?” 上官婉儿笑了笑:“苏梅私藏情信被发现的那晚,她巧合地收到你的信,上面写着‘大祸将至,若想保命,栽赃婉儿,阅后即焚’如信所述,当晚万卷阁的人都被带走,除了我,无一活口。苏梅或许有活命的机会,可她放弃了,没有栽赃我,而是让我知道是谁想要置我于死地。” 碧云瘫软地坐在地上,泪如泉涌,她终于明白,上官婉儿为什么把她带来这儿。 碧云抬起头,用求乞的目光看着上官婉儿:“我日夜遭受良心的谴责,如今,欠的债是时候还了,我的两个孩子是无辜的,我希望他们能快乐长大,求你别把这件事说给雍王听,我会自行了断。” “一个同样害过人的人,怎么配向你讨债?在我看来,死是解脱,活得生不如死才是折磨,这四年的折磨和现在的眼泪,已经够了。那些事,那时没说,以后我更加不会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碧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出几步,停下道:“婉儿,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上官婉儿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的站着,听着碧云的脚步渐渐远去。 当她走出万卷阁时,天空又下起了雨,她淋着雨刚走出几步,看到李贤出现在面前,他看了眼自己手中撑着的伞,对她道:“这是你的伞吧!” 雨中的上官婉儿点点头。 李贤招了招手:“别愣着了,进来吧!” 上官婉儿虽然有所犹豫,可还是走到了他的伞下,俩人迈开步子,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走在安静的宫道上。 走了一段路,上官婉儿开口道:“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别再白费心思。” 李贤停下脚步,沉默了许久:“在扬州时,我就看出来,你利用我获得离魂香的消息,哪又如何?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停留,我不在乎。” 上官婉儿摇摇头,难掩伤感道:“你愿意被利用,可我不想利用你,执着的结果只会是伤害,何必呢?” 李贤抬起手,柔情无限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我知道,你是母后的人,而宫里流传关于我故事也是真的,你避开我,一直提醒我,其实是害怕,有天我会因为你受制于人。”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 “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好像飞蛾扑火,为了拥抱住温暖的火光,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上官婉儿向后退了一步,逃开了李贤温暖的手心,她抬头望着混沌的天幕,再次,感受到什么叫宿命难违,以为逃到了天涯海角,可转过身,却发现他依旧在咫尺间。 雨夜过后的清晨,围场的空气特别清新,阳光格外灿烂,正在伙房外劈柴的袁一瞧见背着弓箭的薛绍,在身边经过,挑了挑眉道:“薛将军,早啊!今天看你怎么特别精神抖擞?” 薛绍用手肘撞了撞他,低声道:“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跟公主只是单纯的练箭,别瞎想了!” 太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白了他们一眼:“你们俩一大清早,凑在一起眉来眼去,又在乱嚼舌根啊!” 袁一摆摆手:“我们又不是长舌妇,薛将军正在说单纯练箭的事。” “不知道在说什么!”太平抬头看了眼太阳,担忧道:“顶着这样的太阳射箭,肯定嗮得比昆仑奴还黑,命很长,帮本宫打伞。” 袁一放下斧头:“公主好像忘了,奴才在围场的目的?” “知道你不是来伺候本宫的,借用一下怎么了?再说,你做奴才,一定要做得这么有原则吗?” 袁一满脸为难道:“奴才是没问题,可皇后娘娘那儿?” 这时,一个巡逻的金吾卫恰好经过,太平把他召唤到跟前:“你会劈柴吗?” 一头雾水的金吾卫想了会,点点头。 “会挑水吗?” 金吾卫又点了点头。 太平满意地一笑,拿过斧头交给金吾卫,道:“看来晃来晃去挺闲的,本宫也懒得怪罪你了。你去把这些柴劈了,然后把膳房的水缸挑满水,算是将功赎过吧!” 金吾卫解释道:“卑职不是闲晃,是在巡……” 太平打断道:“本宫说闲晃,就是闲晃,知道顶撞本宫的后果是什么吗?” 金吾卫一脸无奈道:“卑职知罪,愿意将功赎罪。” “很好。” 见此,袁一心语:“这丫头,还真是无中生有的高手。” 太平看了眼袁一:“别愣着了,赶紧去准备!” 射箭场上,袁一不但要给太平打伞,还要在她伸手时,将她需要的手绢,水壶,甚至话梅之类的零食及时递上。 薛绍见太平一伸手,提着竹篮的袁一就能准确的递来她需要的东西,为此,他感到很不可思议的,便问道:“公主什么都不用说,你就知道她需要什么,这是怎么做到的?” 正喝着水的太平,听到薛绍如此一问,不由得纳闷道:“本宫之前还不觉得,他这么一说,真有些好奇。虽说了解本宫需要,是对月欢宫随行太监最基本的要求,可本宫连眼色都不用使,你就清楚本宫需要什么,这的确让人有些好奇。” 看到俩人充满好奇的眼神,袁一心语:“大爷可是长安第一神捕,面对这样一个掉根头发都会折磨得人吐血,随时都会不对劲的恶丫头,能不拿出看家本领摸透她的喜恶吗?再说,之前为了那不存在的刺客,每晚都窝在寝殿屋顶上听她自言自语,所以,对她全方位,无死角的了解,都是被迫练成的,好吗?”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道:“我又没有读心术,能做到这些全凭观察。公主可能没有发觉,口渴时,您会添嘴唇,您讨厌流汗,每隔半盏茶时间,就会用手绢擦脸,再说这零食,您向来的喜好是先酸后甜,每回不吃重复的。” 听罢,太平愣了半晌,道:“可以说,你对本宫的了解,已经到达了被灭口的程度。”说着,她不由自由地伸出手。 袁一将手绢递来,道:“多谢公主夸奖。” 她接过手绢,点头道:“果然。” 将一切看来眼里的薛绍,笑了笑:“你们的主仆间的心有灵犀,还真让人羡慕!” 她冷冷一笑:“喂!注意你的用词,在本宫眼里,这个奴才的行为,可以看作巴结,奉承,献媚,讨好,市欢之类,绝对不是心有灵犀。” 袁一点点头:“我承认有一点就通的智慧,至于心有灵犀应该是双向的,这词的确不合适。” 她皱眉道:“你在暗讽本宫没有智慧吗?” 袁一看了眼薛绍:“薛将军,听出有这个意思吗?” 薛绍无奈笑道:“还是练箭吧!” 晚间,高宗为了与众同乐在帐篷前升起了一团篝火,坐在群臣中的他沉醉地拉着手中的二胡,一曲毕,赢得满堂掌声。 他放下二胡,目光扫过群臣与众命妇,笑道:“朕都献丑了,你们也别藏着掖着,下个谁来?” 英王起身道:“儿臣愿意弹马头琴为大家助兴。” 高宗点点头:“马头琴,不错!”说着,看了眼薛绍和太平:“薛将军,你常年都在塞外歌喉一定不错,还有,太平公主的胡旋舞跳得很好,这般有曲,有歌,有舞,才尽兴嘛!” 在悠扬的马头琴中,薛绍用沉稳而宽广的音域唱起漠北民谣,而太平则随着歌声跳起了胡旋舞。 高宗的心思,众人看得十分明白,不吝言辞地夸赞眼前地这对璧人,高宗对这些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喃喃细语很是受用,始终捻须微笑着。 不远处的袁一看着篝火前的歌舞,心情无比畅快地一拍手:“成了!” 正当他替薛绍开心时,看到贺兰敏之正往篝火那儿走去,他心想,这两天,贺兰敏之好像都故意避开公主,之前,以处理公事为由不来篝火会,这会儿,怎么又跑来了? 正在他纳闷之时,贺兰敏之已走到众人中,他看着薛绍正围着太平歌唱,俩人间的默契,若有似无的情愫,他僵冷脸上出现的嫉妒,忧伤越发浓烈,扎眼得让太平一眼就看到了。 太平的心隐隐作痛,她急忙低下头,用许多理由说服自己选择无视,可最终还是敌不过内心如幽灵般存在的情意,她避免刻意,努力自然地抬起头,看到咳嗽着的贺兰敏之,从衣袖里拿出方白手绢捂着嘴。 当他停止咳嗽,放下手帕时,太平看到素白的手帕中有块鲜红的血渍,她全身一颤,心语:“他病了吗?严重吗?” 贺兰敏之察觉到她的目光,急忙收起手绢,转身迈开步子离开了。已回到座上的太平见此,越发感到心神不宁,以至于英王喊了她好几声,也没察觉。 见状,英王在她呆滞的目光前摇了摇手,这时,她方才回过神来,道:“皇兄,什么事?” 英王皱眉道:“刚才见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呢?” 她摇摇头:“没什么。” 这时,不远处的袁一瞧见,贺兰敏之往回走,喃喃道:“他待了才多久,怎么又回来了?” 说话间,看着走在重重帐篷间的贺兰敏之,步态慌乱,还不时,左顾右盼,他不解道:“这贺兰敏之,今天是怎么了?平常就算刀架在脖子上,都要做足昂首阔步的范儿,这会儿,怎么慌慌张张地跟做贼似的?” 不多时,他看到太平走出人群,往贺兰敏之的帐篷方向去了,他长长叹了口气:“不偷东西,专偷芳心的也算贼了,难怪会心虚!罢了,我也回做贼,去库房偷坛好酒来,薛绍应该用得上!” 袁一抱着坛三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往薛绍帐篷方向走:“女人心海底针,薛绍努力这么久,刚有那么点成效,贺兰敏之那混蛋又来兴风作浪,偏偏公主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主。我这做兄弟的,陪他一醉解千愁,当作安慰了,不过,要再偷点烤鹿肉下酒,那就更好了!” 正在他惦记着鹿肉时,身边的帐篷被掀开了,一股浓烈的异香向他袭来,顿时,感到全身的热血沸腾,他吐了口气:“哇喔!这种让人忍不住春心荡漾的香气,好像在哪儿闻过?” 话音刚落,太平从那间帐篷中走出来,见她秀发凌乱,衣裳凌乱,一种正常人都会有的胡思乱想,占满袁一脑海,当他想起,这间帐篷是贺兰敏之的,这种想法更为强烈。   第62章 迷雾重重 袁一走向前,往看了眼帐篷里,欲言又止道:“公主,贺兰大人……” 太平低下头,道:“不在,刚同太子走了。” 他看到太平眼中的委屈,抿了抿嘴道:“公主,没事吧?” “我……”太平话没说出口,转身跑开了。 他狠狠地瞧了眼帐篷:“贺兰敏之,你这混蛋!”说着,迈开步子去追太平。 在南面的山坡边,跑得筋疲力尽的太平停了下来,蹲在溪水前哭泣着。 袁一慢慢走近,看着哭得她颤抖的背影,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一个大男人面对如此遭遇的女子,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望着月下静静流淌的溪水呆了半晌,他一手抱住酒坛,腾出了那只手,迟疑地在太平肩上拍了拍:“哭吧!有我在。” 太平狠狠地一抖肩,没好气道:“滚!滚开!” 他一脸尴尬地收回手,心语:“好吧!自讨没趣,还是让她一个人静静吧!”这样想着,抱着酒的他转身,刚走出几步,感觉身后一暖,接着,好似有一道闪电钻进了身体。 此刻,直冒冷汗的他低头看到,太平的手紧紧地缠绕在他腰间,当确定真被太平抱住的他,显然有些惊吓过度,不由得手一紧“啪”的一声,怀中的酒坛被他捏碎,坛中的酒如从冲天的烟火,洒向天空后,又迎风落下。 袁一依旧保持着抱酒的姿势,喃喃道:“不好,酒没了!” 此时,伏在他背上的太平,哽咽道:“命很长,我害怕,别走!” 他一动不动道:“哦。” “他难道不知道,那样不是表达嫉妒,喜欢我,而是在伤害我。今晚不是太子来了,恐怕就……难道这就是他的真面目,一直喜欢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吗?”太平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见她如此,袁一的心里也是一阵难受,稍稍侧了下身子,听到心底响起一种声音:“想要干嘛?你是奴才,她是公主,你的安慰就像狗屎,只会遭人嫌弃。” 心底另一种声音抗争道:“她现在很伤心,需要安慰。” “劝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那我做给你看。”挣扎过后,袁一转过身,将哭泣的太平揽入怀中,柔声道:“哭吧,有我在。” 太平紧紧搂住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谢谢。” 袁一微笑着点点头,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地发丝,似乎这样,她就能没那么伤心。 回宫后的这几日,袁一感到整个宫廷的气氛异常紧张,先是外朝,离魂香涉案官员被御史台判以秋后斩首,而宰相许敬宗虽无证据指明,他与离魂香案件有关,可身心俱疲的他递上奏折,请求告老还乡。再是,几个月前,征战吐蕃的薛仁贵意外败北,已班师回朝。 外朝种种紧张局面,对于一直活跃在政坛的武后来说,将权利中心移回内宫是势在必行,再则,损兵折将再加上对薛仁贵的政治决断错误,让她在朝堂之上,难保一席之地,可将权利交给高宗和太子,也就是把烫手山芋给了他们,在问题将要爆发之初,武后就选择退回了后宫,恰能说明她极具政治远见。 然后是内宫,常年居住在宫里的贺兰敏月,在高宗从围场回来的第二天就被送回了贺兰府,没有知道原因。 还有,宫中流传,贺兰敏之与太平情投意合,高宗将会赐婚,撮合这段媒人竟然是太子。 听到这条消息,袁一觉得,太子撞破贺兰敏之轻薄公主,向来以大义灭亲为己任的太子,不可能轻饶了贺兰敏之,除非,公主为了保护他,谎称自己是自愿的,而太子为了保护公主的名节,拉着贺兰敏之向圣上请求赐婚。 月下的自雨亭,显得格外静谧,亭前的雨帘与朦胧的月色,隐没了自雨亭,却留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回响在荷塘中。此时,在亭亭玉立的荷花与露水滴啭的翠荷间停着一叶轻舟。 舟上的袁一低头望着浅游的锦鲤嘴唇贴着水面,吐出一圈圈涟漪,对面坐着的上官婉儿,笑道:“你约我划船就为了看它们,你面前的大美人,有点伤心了。” 回过神的袁一抬起头,笑了笑:“当然为了看它们才来的,你一直在我心里,随时都能看到,偶尔也得抽空看看别的,对了,对面大美人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上官婉儿“扑哧”一笑:“看不到吗?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看来,这话说得挺有道理。” 他摸了摸下巴,想了会:“这是拐弯抹角挤兑我?虽然,没看到大美人,可眼前,的确坐着一位西施。” 上官婉儿四下看了看:“西施在哪儿?难道船上有看不到的第三个人?” 他无奈笑道:“不能这么调皮,我可说得很正经,再说一次,婉儿,我喜欢你。” “哦。” 他一脸不开心:“哦?这是什么意思?在月色这么,是吧!荷塘这么,是吧!知道费了多说力气,才能说得这么严肃吗?” 上官婉儿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梨涡浅笑:“哦,就是知道了的意思。”说着,她半蹲着身子移到对座。 袁一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上官婉儿已坐来身旁,小鸟依人地躺进他的臂弯,指着天上的明月:“今晚的月色真好,对吗?” 看着头顶的朗月,听着耳边的温声细语,袁一将所有的不快,疑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是啊!真好。” 袁一突然想到太平,开口道:“公主将被赐婚的事,听说了吧!看来某人的预言失灵了。” 上官婉儿长长叹了口气:“我真想失灵,可它一次都没让我失望过!” “你真够自信,可我看来,公主和贺兰敏之的婚事应该是没跑了。不过,有些事很蹊跷,我一直都没想明白。” “说来听听。” 他犹豫道:“这事关系到公主的名节,不应该说出来,可你心思缜密,说不准可以找到其中关联,我相信你会守口如瓶。” 袁一将那晚在围场所发生的,再是,贺兰敏之的反常与在他帐篷里闻到的奇异香气,全都说了出来。 听罢,上官婉儿想了会,道:“如你所说,旁人看起来,会觉得像是贺兰敏之的处心积虑所为。可细想来,因为离魂香的案子,他已经成太子的心腹,又受圣上的重视,所以,用那些一眼就能看穿的下作手段,赢得一个驸马头衔,却失去太子和圣上的信任,他不像那么不上道的人。” 袁一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那晚在贺兰敏之帐篷外闻到的香味,是一种强力催……” 见他话只说了一半,上官婉儿皱眉道:“怎么了?” 他面露尴尬道:“没事。我想说,闻到的异香其实是一种来自番邦的药。”说到这儿,他露出大惑已解的笑:“我知道了,事情是这样的……” 袁一根据在宫中听到的各种传言,综合分析,而后,推测出贺兰敏之遭人陷害的来龙去脉。 那晚,他看到的并不是贺兰敏之,而是一个易容高手,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改变不了内心,所以,当易容者在篝火会米分墨登场完,返回时,生怕被人发现,心里慌张,才会那般左顾右盼。 同时,在帐篷里,真正的贺兰敏之,遭遇高手袭击,打斗时,高手将带来的催情药米分洒向他,猝不及防吸入,待被易容者引来到公主走进帐篷,他的药效正好发作,才会像只禽兽。 最后,在帐篷中处理回城事宜的太子,遇到的疑似刺客的黑衣人,他没有没伤到,而是被黑衣人看似有心地引到贺兰敏之的帐篷中,如此,才将事情撞破。 听完,上官婉儿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你觉得,贺兰敏之是被陷害,吃了个哑巴亏?” “很有可能,不过,能将那些人混进守卫森严的围场,一定是位大人物,而且跟贺兰敏之愁怨不小。可话说回来,以这种方式报复,也太诡异了。” 上官婉儿道:“猜测只是猜测,事已至此,也没辙了,别费那些心思了。” 袁一突然想到些什么,情绪激动道:“难道是她?不但,让恩宠正盛的贺兰敏月离宫,还离间了贺兰敏之与太子的关系,一石二鸟之计,真是太高明了。” “你说的她,指的是皇后娘娘?” 见他点点头,上官婉儿皱眉道:“别忘了,公主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就算她再冷血,也不会这般可耻!” 袁一满脸愧疚道:“我不该这么想。” 看到他的歉意,上官婉儿心里有些难受,她记得,在去围场的前一日,她看到孙满贵正小心地包着一个锦盒,见其中的透着浓烈的麝香,她随口问,里面是什么香丸要包裹这般严实? 当时孙满贵满颇有深意笑了笑,回答说,锦盒里的不是香料,而是药。 她精通医理,自然知道麝香的功效,很快,她便猜到锦盒装着催情药,因此,感到有些尴尬的她正要走开,怕被误会的孙满贵,解释说,锦盒里的东西是皇后娘娘吩咐准备的。 她回想这段平常之事,再听袁一讲述那晚围场所发生的事,很清楚袁一说得是事实,她生气是,知道宫闱允许事实存在,可不允许说事实的人存在。 她抬头望了眼袁一,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能说说以前在宫外的生活吗?”   第63章 女儿心事 “嗯。好吧!”袁一用回味的口吻说起,曾随军去过塞外的哪些国家,曾遇到的趣事,然后,在长安捕衙的这几年,曾遇到了哪些离奇的案件,又如何将它们抽丝剥茧,捕衙的同僚又是怎样。 再是,长安城哪家茶楼的点心更好,哪家酒庄的竹叶青更醇,哪家赌坊出老千的手段更高明。 他说得滔滔不绝,一旁听着的上官婉儿,偶尔笑笑,或是随声附和几句。 当他把所有趣事说完,他握了握上官婉儿的手,笑道:“我说完了。不如,你也说说你的故事,给我听听,好吗?” 说着,他低下头看到臂弯中的上官婉儿已睡着了,他抬起手正想摇醒她,可见她睡得正香,竟不忍将她唤醒。 袁一见舟离岸不远,便轻轻地将她抱起,跃起身子,以片片荷叶为落点,跳到岸上。 袁一进到自雨亭,将她放到床上,起身给她盖被子时,发现衣角被压住,袁一稍用力去拿,她一个翻身将衣角压得更加严实了,他摊手无奈道:“算了。” 他轻轻地她盖上被子,而后,坐在床旁,打算等她再次翻身时,把衣角拿出来,再走离开。 袁一望着窗外映着月光的雨帘,依稀可见的翠荷,微微一笑,用温柔的目光,望着熟睡中的上官婉儿,道:“这景色太美了,难怪你会钟爱这里。” 他一会儿看看窗外的景色,一会儿看看上官婉儿,时不时自言自语几句,渐渐有些倦意,竟靠着床头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当他再睁开眼时,瞧见窗外东方微白,他摸了摸额头:“爷的,怎么睡了一夜?” 他看到上官婉儿翻身到了另一侧,便急忙起身,给上官婉儿盖好被子,然后,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下,转身走出房门。 这时,听到关门声上官婉儿睁开眼,起身来到窗,远远地望着走近熹微阳光里的背影,她抬起玉指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嘴角露出极浅的微笑,心想,昨晚的装睡,让她又多了个不能说的秘密。 这两天月欢宫的气氛是一半欢喜,一半惶恐,欢喜是因为,公主将被赐婚,这意味着宫里没了难伺候的主子,宫人不再提心吊胆,自然就欢喜了。 至于惶恐,赐婚的消息已传遍整个皇宫,可太平并未表现出该有的开心,反而出奇安静,这种反常让宫人们感到很不安,因为根据经验,这往往是大灾难来临的前兆。 见情绪低落的太平已有两日没进食,宫人们都急得团团转,得知此事的高宗武后都赶来了月欢宫,可太平却是闭门不见。没辙的武后吩咐宫人们每隔半个时辰,就将新做好的饭菜送到寝殿,直到太平愿意吃东西为止。 为此,月欢宫忙得天昏地暗,寝殿里眼花缭乱的佳肴换了一桌又一桌,可太平依旧无动于衷。 晚间,袁一趁着在膳房帮忙的便利,找来口砂锅,先往里放了些用剩的鸡架,筒子骨,熬了出鲜浓的汤汁后,再将鸡架筒子骨捞出,放上五花肉片,白豆腐,香菇,白菜,萝卜,木耳,待这些东西在锅中滚上两滚后,最后,再浇上几滴香油和五味酱,美味的“寿喜锅”便完成了。 掌勺的女官见他满前忙后,弄了这么一锅乱七八糟的东西,问道:“高公公,大家都忙昏头了,你倒在这儿做起了宵夜,待会儿掌宫瞧见了,可有你好受的!” 袁一用抹布抱着端起砂锅,笑道:“掌宫这会儿正和周公下棋,应该没闲工夫来这儿,宵夜当然趁热吃,我去去就来。” 女官一脸不高兴道:“想偷懒,没门!” 袁一靠近她,低声道:“上回去扬州时,买了许多脂米分,可好用了,要试试吗?” 女官喜笑颜开道:“我听秦姑姑说,你送她的脂米分,擦了不止细腻有光泽,而且,不管用多厚都不掉米分,真给我试试?” “当然!” 这时,他在心里长叹一声,太监好似半个女人,不仅说话尖声细气,时不时翘翘兰花指,而且,十分热衷于涂脂抹米分,甚至画眉抹唇,各种妖娆妩媚。 他涂脂抹米分不是为了跟风,而是掩盖男性特征,因为,每日剃完胡子,脸颊和下巴会隐隐显露出胡根的青色,所以,必须用脂米分遮盖,他确信出宫后,随口就能与梅仁探讨美妆心得了! 他来到寝殿,敲了敲屏风,听到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本宫说了不吃,滚!” 他故意道:“公主说什么?让奴才进来是吧!”说罢,推开屏风,走了进去。 见有人进来,床边坐着的太平随手拿起香炉,匣子就朝他砸去,他也不躲闪,任由东西砸向自己。见他如此,拿起茶杯的太平一脸恼怒道:“躲啊!怎么不躲?” “公主冲奴才发火,总好过生自己的气,折磨自己……” “闭嘴!”太平咆哮着将茶杯朝他扔去,“哐当”一声杯子正中他的脑门,随着杯子的碎裂,鲜血从他额头渗出。见此,吓得脸色苍白的太平,提着虚浮的脚步走向他,紧张道:“我不是……还好吗?” 他举了举砂锅,笑道:“没事,要吃寿喜锅吗?”他边说,边将砂锅放下,摆好碗筷。 太平指着他的伤口,担心道:“没事?你还在流血呢!” “您若看到我后背,那十几,二十条刀刀致命的伤疤,就会知道这真是没事。”说着将太平推到座前坐下:“趁热吃,保证原汁原味。” 太平提起筷子在锅里翻了翻:“不对,少了虾饺!” 他一脸茫然道:“那晚我有放虾饺吗?” 太平抬头望着他:“别告诉本宫,那晚和这次的寿喜锅都是你做的?” “是奴才做的,公主不会嫌弃,不吃了吧!” 太平摇摇头,夹起一块白豆腐放进嘴里,道:“不错,挺贤惠!” “多谢公主夸奖……不对,贤惠这词,听着怎么怪怪的。” 不过一盏茶时间,寿喜锅就被太平吃得干干净净,她放下碗筷起身,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了良久,道:“以前,总是心心念念想要嫁给贺兰敏之,眼看这愿望就要达成了,可我特别害怕,不知道是因为赐婚的缘由,还是,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是,我将要离开皇宫,开始新的生活。总之,特别害怕,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袁一走到她身边:“往好的方面看,许多公主被赐婚,都是政治联姻,可公主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是很好吗?” 她点点头:“是啊!其实,即便他那样对我,可我还在找尽各种理由,让自己原谅他,有时候真怀疑,爱他胜过爱自己。”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袁一指了指窗外的星空:“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躺在屋顶上看看星星,就会好很多,公主要试试吗?”说着,将手伸向她。 太平点点头,握住了他的手,他便带着太平飞身跃出窗口,来到屋顶,太平仰头望着无际的天空,感觉自己被闪闪的繁星包围,瞬间,自己好像一只飞翔在天空的鸟儿,独占整个星空,随心所欲地去往任何地方。 展开双臂的太平微笑道:“这感觉太好了,整个人都变轻松了。” 袁一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屋顶的边缘,深深吸了起,笑道:“是啊!” “以前,你每晚都在这儿保护我吗?” 他点了点头:“这里更像我的卧房。”说着,走到一旁躺下:“这儿是我的床,头顶的天空就是我的被子。” 太平在他身旁坐下:“这地方没遮没挡的,天晴还好,遇上雨雪天也会来吗?” “保护公主可打不了马虎眼,再说,那时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其实遇上恶劣天气也好办,来壶酒,下雨就当泡澡,下雪就当赏雪!一夜能有多长,随随便便就过去了。” 太平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满脸愧疚道:“对………不……” 见她说对不起,比说谢谢更加艰难,袁一连忙摆手道:“别这样,您就当饶了我吧!” 她点点头,指着袁一额头上的伤:“不止那些,加上这个。还痛吗?” “见公主能吃,能跑,能笑了,这点小痛算得了什么?” 她笑了笑:“命很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摸了摸下巴:“因为你是公主,我是奴才。” 她脸色一变,起身道:“本宫要下去。” 见状,他喃喃道:“这丫头,翻脸比翻书还快!”他站起身,看着太平道:“公主曾经说过,我们这些奴才只会明哲保身,不必刻意讨好您,所以,按逻辑说起来,对公主的好,只能因为身份。” 她长长吐了口气:“没错,我说过那样的话,可是……” “若真有其他原因,只有一个,公主值得被善待。” 袁一没想到,这将是他与太平的最后一次谈心,因为,那以后,消了气的太平与贺兰敏之重修旧好,与此同时,贺兰敏之也兑现了帮助他出宫的承诺。   第64章 生死由天 为此,贺兰敏之施行了一个周密的计划,首先,他花重金雇了名死士,然后,在太平的帮助下将死士带进宫中,最后,太平又重演了一次,遭鬼魅刺客行刺的戏码,而结局则是刺客被杀,袁一全身而退。 这晚,武后正要就寝,就有女官前来禀报说,太平再遭行刺,刺客已被杀害。武后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惊,而后问道:“是谁杀了刺客?” “启禀娘娘,护驾的金吾卫赶到时,刺客已死在寝殿,问公主是何人手刃刺客,公主说,当时太害怕躲在一角,只到看到一个黑影飞进殿中,杀了刺客,便离开了,因此,并没瞧见那人的样貌。” 此时,武后明白此事是袁一所为,她不动声色道:“真有这事?你把孙满贵找了,本宫让他把事情弄明白。” 待孙满贵来,武后将事情嘱咐好后,询问道:“都清楚了吗?” 一旁俯首帖耳的孙满贵道:“奴才明白,定会小心将事情办好,还有,绝不会向上官婉儿吐漏半个字。” “很好!今晚就去办吧!” “是!”孙满贵带着一脸凝重走出殿外。 次日,晚间,武后坐在麟德殿中,这里已没了往日的忙碌,这时的等待让她感觉时间变得很慢,慢得只能对着烛火出神。 当殿外的孙满贵走来身边,她方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他,问道:“人带来了吗?” 孙满贵点点头:“启禀娘娘,奴才把袁一带来了,这会儿他正在殿外候着。” “没人知道,他来了这儿吧!” “是的,奴才都安排妥当了,请娘娘放心。” “让他进来吧!” 殿外的袁一听到孙满贵让他进去,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他将手汗往衣裳上抹了抹,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进了殿。 当他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武后,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一种眩晕感直冲脑门。 武后打量了他眼,露出难得,又让人感到莫名不安的笑:“高寿,不对,应该是袁一,做得很好,替本宫消除了一块心病!” “娘娘过奖了,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 武后的目光变得极为严厉:“是吗?本宫让你保护公主,可没让你喜欢本宫身边的宫女。” 他吓得一愣,不知该如何反应,待回过神来,知道武后在宫中耳目众多,肯定是知道一些事情,才会这么说。这样想着,他也无意狡辩,索性承认道:“奴才的确喜欢婉儿,我们间绝无半点不端,请娘娘明鉴。” “相信你也没那狗胆!本宫就当你们是两情相悦,想必,你也清楚,婉儿要等到二十五岁方能出宫,你真愿意等吗?” 他眼神坚定道:“愿意。” “那你有没有想过,婉儿是本宫身边的人,也不再是罪奴,许多王孙贵胄会乐意娶,这样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女子,而本宫也愿意促成这样的婚事。”说着,见袁一低下了头,她顿了顿,继续道:“光阴易逝,错过许多好的事,好的人,到头发现等待成了一场空,可以承受吗?” “我……”袁一没有说下去,他能保证自己,却无法自信地为上官婉儿做任何保证。 他陷入沉默之时,武后看了一旁的孙满贵,会意的孙满贵,立即将御案上的托盘端到他们面前。 “本宫已安排好你回去的事,今晚过后,就再无高寿了!”武后说着,指了指托盘里的两杯酒:“喝杯酒吧!当是对你的嘉赏。” 袁一看着黄色锦缎上两只翠绿的酒杯,脑子里一片空白,当他犹豫着抬起手,接近酒杯时,儿时至今的回忆从眼前一闪而过,脑中突然蹦出个念头:“我要死了。” 一旁的武后见他的手在两杯酒间犹豫着,便道:“在想,哪杯酒有毒?还是都有毒?或是都没毒?” 他望向武后,冷冷一笑:“娘娘在想,死人最会保守秘密,是杀了他?还是杀了?或是杀了他?” 武后笑了笑:“欺骗都是由信任开始的,本宫能走到今天,全靠过早明白这个道理。本宫眼里只有三种人,敌人,有用的人,死人,你觉得自己是哪种人?”说罢,对着托盘,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知道,若武后有心杀他,是不可能逃出她魔爪。这样想着,他淡然道:“敌人,我不配,有用的人,成了过去,死人,才最适合我。”说着,拿起杯酒正要喝,听到御座的纱制的屏风后,响起喝止声:“不要!” 这时,他瞧见上官婉儿从屏风后跑出,跪在武后面前道:“奴婢求娘娘开恩。” 武后看着她哀求的眼神,摇头叹了口气:“本宫一直以为,你知进退,懂得审时度势,今晚,明知道本宫让你躲在屏风后的用意,可你却替他求情,你太让本宫失望了!” “奴婢辜负了娘娘的期望!” 武后扶起上官婉儿,看了眼袁一道:“本宫想看看你们有多喜欢对方,是不是值得以命相博?” 说着,她走到孙满贵面前,拿起两杯酒送到俩人面前:“把酒喝了,本宫就成全你们,婉儿会得到本宫的特赦,今晚就能离宫,到时你们就能双宿双栖。所以,最好期望本宫在酒里放了仁慈,而不是其他东西,能让你们能活着离开。” 上官婉儿伸手去接酒杯时,瞥见孙满贵连连摇头,他眼里似乎还闪动着泪水,见此,上官婉儿心头莫名一暖,这些年,他们彼此利用,相互扶持,成为武后最得力的心腹,所以,了解彼此的目的,不需要伪装,反而更容易亲近,感情也更叫深厚真挚,只是一直没察觉,或是不愿意察觉。 袁一端起酒杯,看向上官婉儿道:“我曾跟你说过,大漠的日落很美,如果出宫,我们就坐着骆驼一起去看。还有,长安城东市的那间小茶楼,我们每天早晨都去吃点心。我可以把捕衙的兄弟都介绍给你认识,可当你见到那个很有趣的娘人梅仁,就发现他尖酸刻薄,忍不住想抽他。”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说,在这世上没了亲人,我愿意娶你,做保护你,照顾你,呵护你的亲人。这些都是出宫后,想跟你一起做的事,可是……” 他凝望着泪眼婆娑的上官婉儿,沉默了一会儿:“我更想你活着!”说罢,他伸手在上官婉儿肩胛一击,上官婉儿感到触电般,全身僵麻动,弹不得。 袁一拿过她手中的酒,连同自己杯中的酒一起喝了下去,他扔下酒杯,闭上眼等着地狱大门的向自己敞开。 闭着眼的袁一没有感得身体有不适,突然意识到,一切都是武后故弄玄虚,酒中并没毒。 他睁开眼,看着武后道:“原来,娘娘不仅会给人惊吓,还会给人惊喜。” 此时,上官婉儿已能行动,她拖着还有些麻木的腿,走上前拉了拉袁一:“还不赶紧谢过娘娘!” 说着,俩人一起跪地向武后谢恩。 “平生吧!”武后看了袁一,对上官婉儿道:“本宫有些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小子了。” 劫后重生的俩人不由得深情对视彼此时,殿外的太监大声通禀道:“骠骑大将军求见。” 上一刻还是柔情似水的上官婉儿,脸色顿时变得慌张失措,她望向武后的同时,武后也正看着她,此刻,她似乎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事情。 武后看了眼袁一道:“你去屏风后避一避。” 满腹心事的袁一往殿外望了眼,而后,转身走上闪耀琉璃光泽的玉阶,走过铺着黄缎的御案来到屏风后,透过纱制的屏风,隐约能瞧见大殿的情形。 此时,骠骑将军走进大殿,向着正襟危坐的武后行过礼,便道:“卑职知道娘娘已不过问外朝的事,可今晚为了卑职挪步于此,卑职甚是感激!” “大将军见外了!宫闱之中多有不便,所以,之前的求见,本宫都回拒了,所谓事不过三,你都拖孙公公带话求见了,再难本宫也得见一见了。” 一番寒暄过后,骠骑大将军方才道出来意,因为,御史台着手调查他圈地和强抢民女,已掌握了许多不利于他的证据,这会儿正在整理,过几日就会呈给皇上,他希望,武后能替他向皇上美言几句,让御史台大事化小。 武后听罢,笑了笑:“本宫与大将军也是老交情了,没必要说客套话,所以,本宫就直说了,现在朝廷上,都以太子马首是瞻,本宫的声望已经大不如前了,现在就算管管后宫的家长里短,都要再三掂量,更何况是御史台的案子,说句不好听的,本宫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啊!” 说话间,武后见上官婉儿已将茶送到骠骑大将军面前,道:“先喝杯茶,这丫头泡茶的手艺不错。” 骠骑大将军喝了茶,道:“茶香淡雅,水温适中果然是杯好茶!” 武后点点头:“婉儿,不但是泡茶好,而且办事恰到好处,本宫可是真喜欢她啊!说到这儿,本宫真要好好谢谢大将军,当年不是大将军通过内侍司将她引荐来凤仪宫,本宫也难慧眼识珠。”   第65章 彼此放过 骠骑大将军神色略显慌张:“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法眼,卑职与婉儿姑娘是远亲,经不住老辈人说情,无奈厚重脸皮,托人到内侍司走了个后门,为她谋了份好差事,还请娘娘见谅!” “人情世故本宫还是懂得,可是真不知道,大将军与上官仪还沾亲带故。” 骠骑大将军一头雾水:“上官仪?上官婉儿。”顿时,想明白的他,看着上官婉儿惊讶道:“你是上官仪的后人?” 武后声音严厉道:“大将军,这是在逗本宫玩吗?” “卑职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算她来凤仪宫的日子,正好是三年前泰山封禅之后,莫非传言是真的,在泰山,你欲对一名宫女不轨,恰好被宁远将军袁一撞见,他路见不平,救了宫女,还向圣上告发你,可怜他在圣上的营帐前跪了一夜,却不知道,那个没露面的宫女已经与你达成了互利的协议,对吗?” 听到这儿,袁一感觉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闷得透不过来,此刻他方才醒悟,当年父亲不过是名小将,哪有资格替堂堂宰相求情,还有,初见上官婉儿时,为何会有说不出的熟悉,原来一切都是谎言,为了掩盖这个丑陋真相的谎言。 此刻,袁一隔着屏风看着沉默中的骠骑大将军,心底还存有一丝希望,心想只要他说出不是,就能原谅他的陷害。 愿望与现实往往是南辕北辙,骠骑大将军开口道:“娘娘都知道了,何必再来羞辱卑职。” 瞬间,袁一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似的,“噗通”一声瘫软地跪倒在地上,这一声,对于上官婉儿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她很多次想要亲口告诉他,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自私的宫女,可她没有勇气,因为,她连自己都无法面对那个丑陋的过去,又如何让别人去接受,去原谅? 听到屏风后的声响,骠骑大将军警惕道:“娘娘,那声音?” 武后一脸淡然道:“想必是风吹窗子的声音。夜深了,大将军早些回去吧!” 待骠骑大将军离开后,武后看了屏风,喊道:“袁一,出来吧!” 武后唤了三声,袁一方才回过神,跌跌撞撞地爬起,走了出来,看到上官婉儿低着头,他的感受除了心如刀割,再也没有别的词能够形容了。 武后看了看袁一,又看了看上官婉儿:“爱有多久,海枯石烂?爱多轰烈,天崩地裂?人的寿命最长不过七十载,那些爱,开口便是谎言,真的爱是哪怕被对方万箭穿心,还是会找千万种理由原谅他。” 说着,她走到袁一面前:“本宫的承若依然有效,现在,你还愿意牵着她的手离开,就算本宫输了,心甘情愿送你们走。” 袁一陷入良久沉默,内心的挣扎感觉自己要被撕裂般,他望了眼始终低着头的上官婉儿,心中似乎有了答案,他迈着毫不迟疑,却谨慎的步子走向上官婉儿,抿了抿嘴:“深宫中的可怕,我见识过,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要保护自己,逼不得已才那样,你并没有错,只是碰巧那个人是我,而我又喜欢上你,我承认对这样的伤害有不满,有怨恨,可都敌不过喜欢。” 上官婉儿抬起头,用写满感动的眼神望了眼他,可什么都没说。 他伸手道:“我原谅你,跟我走吧!” 上官婉儿木然地看着他掌心的纹理,心像进入了寒冬一般,当她与袁一同时拿起杯酒时,她就后悔了,因为,武后向来喜欢玩生死由天的游戏,酒中很有可能有一杯是毒酒,而自己注定要活下来的人,若真是如此,不管怎么选,喝道毒酒的人都会是袁一。 她憧憬宫外的生活,想要摆脱深宫带来的窒息感,却被注定的结局否定了,努力过,天真过,是时候该结束了。 想到这儿,她从发髻上取下那支荷花发簪送到袁一手中,笑了笑:“知道为什么你说,喜欢我,而我回答的却是‘哦’吗?” 袁一看了眼,手中冰冷的发簪,摇了摇头。 “因为,我不知道对你的感情是真心,还是补偿,直到今晚,我才有了答案,所以,我不会跟你走。” 听到这样的回答,袁一难受得闭上眼睛,深深吸了气,整理好情绪,方才开口道:“我明白了。这支簪子,就像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段回忆,虽然,感情到此为止,可回忆永远都在,所以,我希望能留下它,而我也会一直留着你的香囊。” 上官婉儿抬起手,用无法克制的颤抖接过发簪,用“谢谢”替代了离别的千言万语。 以前离开,都是袁一注视着她的背影,这次换她注视袁一的背影,这种感觉除了心酸,还有一种想要跑上前,紧紧抱住他,求他再停留一会儿的冲动。 思绪万千化作决堤的泪水,模糊了远去的背影,她喃喃道:“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宿命,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第66章 爷回来了 烈日下,店铺林立的长安街市上,一群满脸痞笑的大块头正相互推着一名身着蓝缎胸前绣着虎纹的男子取乐。不堪挑衅的男子拔出腰间的佩剑,声音哽咽道:“警告你们,我可是捕役,再动手动脚,就抓你们回去打板子!” 脸上有条长疤的大块头一把夺过男子的刀,笑道:“哟,梅大爷不禁玩,三两下就要哭鼻子了!不就是吃顿霸王餐吗?让你别跟来,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男子气愤地一跺脚,指着大块头道:“王豹,吃霸王餐还有理了是吧!可别忘了,你,还有你,从牢里放出来才几天,又开始犯事!你们最好乖乖把银子交出来,不然,牢里的霸王餐让你们从年头吃到年尾!” 大块头与同伴互相看了眼,哈哈大笑道:“这兰花指都快翘到天上去的家伙,还敢恐吓我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陪梅大爷玩玩吧!” 在同伴的叫好声中,大块头抓住男子的衣领,将他举起,正要把他抛向另一个人时,感觉有人拍了拍后背,大块头转身瞧见是袁一,不由得一哆嗦道:“袁……大爷……不是去波斯了吗?好久回来的?” 袁一看了眼王豹身后,准备溜走的同伴,恐吓道:“想要腿脚好使,就好好的呆着。”说罢,指了指王豹举着的男子:“那是梅仁吗?” 王豹边放下梅仁道:“是……我们……正在玩举人……游戏。” 袁一摸着下巴,饶有兴趣道:“有意思,一起玩吧!七个人最适合玩,举人叠罗汉!”说着,拍了拍王豹的肩膀:“站稳了!” 王豹膝盖一软跪倒,抱住袁一的腿道:“小人错了,这就去衙门投案自身,求袁大爷发发慈悲,我们不想玩叠罗汉!” 袁一叹了气:“叠罗汉可是我为你们这些恶霸,量身打造的经典游戏之一,它够刺激,随时都能摔断鼻骨,脊髓,脖子。够舒服,能造成无法治愈创伤,无所事事的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运气还能躺上一辈子。你们怎么能抗拒如此有诱惑力的游戏?” 此时,王豹的同伴纷纷跪地求饶说,愿意立即动身去衙门认罪。 见此,袁一摇摇头说:“抓你们进去,无非是浪费几天皇粮,这样吧,你们带了多少银子?” 王豹从同伴手中拿过银子,而后,捧着银子来到袁一跟前,道:“袁大爷,都在这儿了。” 袁一点点头:“付了银子就不算吃霸王餐了。这样,你们就能回家睡觉,而我也能找下个恶霸玩游戏了,皆大欢喜!梅仁,把银子收了,走人!” 王豹见梅仁把所有银子拿走,满脸不快道:“刚才那一顿最多五钱银子,这儿可有六两银子,就算你们是捕役,可不能这样敲诈我们吧!” 袁一笑了笑:“你们讹小摊小贩,我就讹你们,就像小鱼吃虾米,大鱼吃小鱼那样,只要你们一天不改邪归正,我保证你们白天像大爷,晚上像乞丐!” 他们到被吃了霸王餐的饭馆,找到掌柜把王猛的饭钱结了后,袁一把剩下的银子交给梅仁:“老规矩,还记得吗?” “天黑后,去开鱼档的李伯家,他最清楚王猛收了东市哪些摊主的钱,把银子交给他分还给摊主,还有,切记悄悄的去,悄悄的回,要是让王猛知道,李伯就遭殃了,没错吧?” 袁一拿起腰间的酒壶喝了口,点点头:“没错!” 梅仁皱眉道:“这大白天的就喝上了,不是去捕衙应卯吗?刚回来就让衙丞闻到你满身酒味,不怕被罚俸禄吗?” 袁一笑了笑:“喝了酒,大半个脑子就像被布遮住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仅够应付眼前的事,譬如说话,走路,抓恶霸。至于,那些烦的心事,烦心的人通通都想不起来了,白天就安然度过,到了晚上喝够一坛,睡过去,一天就安然度过了。俸禄留下买酒钱就够了,他想罚多少就多少!” 梅仁打量了眼袁一,低声道:“我知道去波斯只是借口,你一直都留在长安城办案子,突然回来是不是被那个看你不顺眼长官踢出来,又要干回老本行,所以,借酒消愁?” “长官?”袁一正纳闷时,突然想起他同太平一起出宫,曾遇到过梅仁,怕泄漏了太平的身份,才谎称她是自己的长宫。 想到这儿,他点头道:“没错,我是被踢出来了。不过,喝酒不是为了消愁,而是想让这半年来发生的,变成一场梦。然后,真正的现实是,我是护卫军,随大使登了上船,在海里摇摇晃晃几个月到了波斯,喝饱了葡萄酒,看饱了金发碧眼的美女,再坐船摇摇晃晃地回到大唐。” 双手环胸的梅仁道:“我知道了。” 喝了口的袁一满脸疑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听懂了?” “当然知道你醉了嘛!” 袁一摇了摇酒壶:“没酒了,我去买酒,等我一会儿。” 他们穿过五条热闹的街道,袁一在捕衙门前停下脚步,只见他环看一眼四周的店铺行人,而后,打量着面前的捕衙,微微一笑道:“爷回来了!” 这时,堂上的衙丞正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远远瞧见袁一的身影,他放下笔,挺直身子想要瞧仔细些,待看清那人正是袁一,他慌忙起身迎了过去,亲昵地拍了拍袁一的肩膀:“护卫军应该还在波斯,你怎么就先回来了?” “使者有些文书要带回长安,就让我先回来了。” 衙丞点点头:“原来如此,还要再回波斯吗?” “不用回去了,算日子使者也该起程回大唐了。”袁一说着,从兜里掏出印有吏部两字的册子,递给衙丞道:“这是我调回捕衙的文书,请大人过目。” 衙丞接过文书,满脸欢喜道:“本官总算把你盼回来了。你不在的这半年,要案从出不穷,可哪些饭桶一个都破不了。你看看,我案上的卷宗都堆得跟山似的,既然你回来了,就赶紧着手去办!” 袁一瞧了眼案几上的卷宗,漫不经心道:“按规矩,我今天应卯,明日才当值,要办也等到明天了。” 衙丞满脸不悦道:“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你当过护卫军就很了不起,现在不照样打回原形!” 袁一冷冷一笑:“大人觉得,我该有的态度应该是大案要案一手包,三天破命案,五天破连环案,让到任的衙丞不满半年,就攒够政绩升官发财,而我依旧很傻很自豪地做个拼命捕役?很可惜啊!这样袁一,已经死了!” 衙丞很清楚,袁一可以不做捕役,可他需要袁一,所以,他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瞧你一身酒味,本官跟你多说无益,明日再来吧!” 袁一转身取下酒壶,边喝边走出捕衙,见梅仁跟了出来,便道:“你不是当值吗?跟着我干嘛?” “我当值无非是巡街,没什么特别事。我感觉,你这次回来,变得不一样了。” “是吗?” 梅仁点点头,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蓄了胡子,皮肤晒黑了,外表变得更爷们了。还有,之前你很在意捕役这份差事,对衙丞言听计从,现在傲娇,霸气,就像随时会扑上来的老虎,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袁一见满脸崇拜之情的梅仁,正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打了个哆嗦:“我可不喜欢男人,别打我的主意!”   第67章 酒醒何处 梅仁啐了他一口:“呸!少在这儿恶心了,我喜欢女人,好不好!” 袁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梅仁,皱眉道:“瞧你这翘着兰花指,仪态万千地一甩手,嘴里却嚷嚷着说,喜欢女人,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不管了,说说喜欢看,哪家五大三粗的姑娘?” 梅仁搓着衣角:“她才不是五大三粗,她可是秀外慧中,温柔可人,美丽大方……” 袁一打断道:“够了,说重点。” “你也认识的,韦杏儿。” “原来是衙丞家的千金,没错,她是秀外慧中,温柔可人,美丽大方,不过,最重要是她眼睛长在头顶上。” 梅仁白了他一眼:“那叫矜持好吗?杏儿那么优秀,追求者众多,时不时的端端架子,摆摆谱,有错吗?” “好吧,你几时喜欢上她了?” 梅仁捂着嘴,羞怯一笑:“衙丞到任的洗尘宴上,我第一眼见到杏儿喜欢上她了。” 他用手肘撞了下梅仁:“现在才说,你这家伙,瞒得够好啊!” “谁叫你现在才问!” 他挽着梅仁的肩膀,举起酒壶:“为了庆祝你找到孩子她娘,并且不是男的,咱们找地方喝个痛快。” “我是想杏儿当我孩子的娘来着,可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那些不打紧,找地方喝个痛快才是重点。” “可是……” “少啰嗦,爷们点,走!” 袁一睡得正熟,此时,破晓的第一束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庞,他猛睁开眼像要窒息般大口喘着气,他用恐慌的眼神看了四周,发现这儿不是内侍司的城楼上,一切只是噩梦,每日破晓都会经历的噩梦。 意识到这点,他如以往那样慢慢地闭上眼,又睡了过去。没过多久,感到口渴的他四周摸索了一番,拿起酒壶“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爷的,这水怎么有酒味!” 他侧着头看见窗户上透着微亮,他翻身下床,一步三摇地走到窗边的铜镜下:“赶紧打扮起来,大爷还要伺候那丫头。” 他点亮蜡烛,把脸凑近烛火,摸着脸颊的胡茬道:“才一晚,胡子都成这样了,剃刀在哪?” 他在案几上摸索了一遍,没见剃刀,便走到床边找了起来,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笑道:“这被子好暖和!” 这时,梅仁床上弹起,不快道:“摸够了没?好不容易把你弄回来,刚睡会儿就被你吵醒了,消停下不行吗?” 他笑了笑:“以为是被子,原来是个人!”看到梅仁腰间的佩刀,伸手去拿:“你的剃刀借用下。” 梅仁打了下他手,怒斥道:“再过一个时辰,就去捕衙了,我可没空陪你疯!” 他阴沉着脸:“你这新来的家伙,占了我的床,还敢这么横,拿来!” 梅仁面露怯色:“这是我家……想要佩刀给你就是了,凶什么凶!” 他接过佩刀,拍拍梅仁的头:“这才乖嘛,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从来没用过你的剃刀,你懂的,呵呵……” 在铜镜前,他拔出佩刀,利索地刮干净了胡茬,然后摸了摸眉毛:“果然是一家人,又长回原来的威武霸气了,这样不行,来来来,我来给你们都弄弄!” 用明晃晃的佩刀剃好眉,他拿起脂米分擦了起来,因为,醉得太厉害,任由梅仁在身后发出各种奇怪的惊呼,他都视而不见 待一切整理完毕,他起身推开门,正要跨出门坎时,听到梅仁问道:“你顶着张大白脸要去哪?” 他转头痴痴一笑:“废话当然去干活。” 梅仁坏坏一笑,挥了挥手:“既然你能走能跑了,那就慢走不送!” 在微光晨雾还未散去的街道上,袁一走着醉步寻找着月欢宫,最后,迷迷糊糊地在一个朱门大户的台阶上睡着,醒来时,面前站着凶神恶煞的家丁,指着他的鼻子叫骂着,作为回报他将隔夜的食物都呕吐到了台阶上,然后起身拍了拍尘土,笑道:“不用谢!” 说罢,任由家丁在身后怒骂,带着宿醉的不适一路高歌而去。 这样醒时饮酒,醉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日子,他不记得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抱着酒坛回到家,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两鬓霜白的陌生男子。 袁一用醉眼了眼男子,见他身着银线流云纹黑缎长衫,腰间系着白玉鎏金带,眉峰挺拔,乌黑的瞳仁透着令人敬畏的深邃,眼睛深刻的皱纹像是述说着,他曾历经了岁月的沧桑。 男子开口道:“你都看了我一盏茶时间,有什么想说的吗?” 袁一摸着下巴,微笑道:“我在想,你要是年轻三十岁,一定是能与贺兰敏之一较高下的美男子。” 男子笑了笑:“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那个从来不知道该干嘛的家伙。” “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说是便是。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什么来这儿?” 他摇摇头:“大半夜找上门,不是故人,便是仇人。你是叙旧,还是报仇,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不过,没关系,我正好缺个喝酒的人,喝尽兴了,再该干嘛干嘛!” 见他把酒坛推来,男子身后的侍从,低声道:“他喝醉了,侯爷,我们放下东西就走吧!” 袁一指着抱着锦盒的侍从,没好气道:“穿黑斗篷的家伙以为声音小,大爷就听不到啊!邀酒打岔可是江湖大忌,还有,你怀里抱着的宝贝,大爷一定会收吗?” 怒容满脸的侍从大步向前:“你这不识好歹……” 男子伸手挡住侍从:“追风不得无礼,去外面待会儿。” 追风一脸恭敬地低头领命,将锦盒放到石桌上,走了出去。 男子接过袁一递过酒坛,喝了口:“花雕酒,不错!你是真喜欢喝酒,还是只想买醉?” “当然是喜欢。” “我看未必,你十三岁高中武状元,十七岁就成了将军,可谓是少年成名,再看现在,只是名受人压制的捕役,无妻无儿,孑然一身,我若是你,也会日夜买醉。”   第68章 贵人到访 袁一拿过酒坛喝了口,道:“说得我像可怜虫似的,无所谓了,既来之则安之!” 男子拿起锦盒,递给袁一道:“在捕衙熬了这些年,终于烦了,累了,想放下最初的抱负,退隐江湖,真是这样,这份礼物,正是你需要的。” 袁一打开锦盒,看到里面躺着条金光闪闪腰带,上面镶嵌着恰到好处的宝石,有着细腻雕刻。此时,他突然想起江湖榜,顿时明白站在面前的是何方神圣。他抿了抿嘴,问道:“你是神兵候?” 神兵候点了点头:“有了这条腰带,在往后的三年里,不说号令江湖,至少也算得上,跺跺脚就能让江湖颤几颤的人物。” 袁一小心地抚摸着锦盒里的腰带,满脸迷茫道:“我是很向往江湖,可我当初学武的初衷,却是扬名沙场,虽然一路坎坷,可……”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少年成名就像顺水行舟,几乎不用怎么费力,就到达了彼岸,现在的境遇就像逆水行舟,必须要有够强的毅力,更灵巧的技术,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登上岸后,发现自己变得无比强大。” 神兵候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这样走来的,其中的艰辛很明白。究竟是挺过去,还是就此放弃?我想,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说罢,他留下独自沉思的袁一,带着满身月辉离去。 次日,捕衙中,见袁一准时应卯,并且没了醉态,还将官服穿戴整齐,见此,衙丞与众捕役面面相觑。 袁一扶了扶官帽,穿过鸦雀无声的衙堂,走到衙丞的案几前,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抽出一本,看过后,道:“这凶徒在天子脚下还敢如此猖狂,在三月与五月间洗劫了五家钱庄,还杀害了两名掌柜。” 见他有了破案的心思,捕役们与衙丞都围了过来,又是揉肩捶背,又是大捧臭脚,这般,将案件近况说完,衙丞顺坡下驴道:“他们都是饭桶,只要你才能摆平这样棘手的案子,你当帮帮他们,把案子办了吧!” 袁一打量了眼众人:“话说回来,我离开时,兄弟们都白白胖胖跟土财主似的,现在才过了半年,不但变得又瘦又黑,还一脸疲惫不堪。” 说着,他又看向衙丞:“再看衙丞你,以前可是容光焕发,现在白发都快多过黑发了,以前办案可没觉得你们有这么辛苦!” 衙丞满脸窘态道:“以前不是有你吗?知道你不忍心大家这么辛苦,会帮忙分担,对吗?” 袁一笑了笑:“像以前那样,我负责立卷,查案,追捕,兄弟们负责在茶酒,酒馆,青楼消遣着,对找上门的我不咸不淡的说‘没事,兄弟们相信你’等到凶手归案了,兄弟们又像雨后春笋般从我身边冒了出来,拍拍肩膀感谢我的协助。” 见众人都是满脸尴尬,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在限期内破获要案,朝廷都会给参与案件的捕役赏金,说来奇怪,每到这个时候,衙丞递上朝廷的赏金名单,总会漏了我,兄弟们在欢天喜地领着银子,只要我和全年巡街的梅仁,像个傻子似的干在那儿!” 衙丞听他算起旧账,心中十分不满,可又要哄他做事,便将他拉到一旁,温言细语道:“袁一,本官就直说了,你得罪了骠骑大将军,他关照过吏部,给你好受。你也知道,不仅仅是我,历任的衙丞都是这样做事的,不过,往后我保证尽可能优待你,以前的事就别放在心上了。” 袁一不屑道:“在我看来,这些虚的承若一钱不值,咱们来点实的,要想哄我办事,把属于我和梅仁的赏金都还回来。” 衙丞怒气上脸道:“梅仁那个娘人除了巡街,还能干嘛?有什么资格要赏金!” “他唯一帮我查案的捕役,你说他有资格拿赏金吗?” 衙丞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混账,别蹬鼻子上脸,信不信给你好看!” 袁一推开衙丞的手“啧啧……这样就原形毕露了,大人的道行还不够,反正我也没指望赏金,就安分像梅仁一样巡街,拿着俸禄过活,至于好看,骠骑大将军把我吊在捕衙玩,大人一个不开心把我革职了,可得想好怎么跟他交代。” 衙丞服软道:“本官说得有些过火了,赏金的事我得跟他们商量下。” “请便。” 梅仁见衙丞带着其他捕役退到后堂,便走向站在角落的袁一,面露不安道:“方才见你跟衙丞差点吵起来,出什么事了?” “倒霉蛋和娘人要跟一群蝗虫讨债了。” “听不懂。” “不要紧,趁早想想,有一大笔银子该怎么花?还有,一群随时都会扑上来巴结的人该怎么使唤?” 这时,衙丞与捕役已经从内堂走出,几个平时与袁一还有些交情的捕役,向袁一大吐苦水,有的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有的说,自己发钱如流水。他们各有各的苦衷,可都要相同的结果,就是穷得连半个铜板也拿不出。 听他们说完,袁一笑了笑:“说到底,大家都是兄弟,不可能要你们买宅子,卖地凑赏金给我。我只是担心,以往三年咱们是全国破案率最高的捕衙,可这半年来一直都在走下坡路,从目前情况来看,可以说到了谷底,长安可是天子脚下,你们说,吏部会采取什么措施?” 袁一说着,看了眼衙丞:“会把衙丞革职,再将这半年拙劣的政绩写进官档,永不录用?” 然后,再将视线转向捕役:“会把捕役大清理,调遣到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偏远县衙,据我所知,那里不但升迁无望,而且俸禄只能勉强糊口。” 说罢,袁一拍了拍佩刀:“时候不早了,去巡街了,梅仁走!” 出了捕衙,心事重重的梅仁跟着袁一走了几条街,长长叹口气:“衙里的人本来就不待见我俩,现在这么一闹,我恐怕要收拾铺盖卷,回老家唱戏了啰!” 袁一笑道:“这样不挺好!你可以正言顺的穿着女装,涂脂抹米分,在人前翘着兰花指‘唧唧丫丫’说个不停,不但没人嫌你烦,还有给你人鼓掌。” 梅仁瞪了他一眼:“你少在那儿说风凉话,我还真后悔站错队!” “说得好像怒能选似的,放宽心,他们会来求我们的,准确的说,会来求我的。” 梅仁一脸怀疑:“真的?” “信不信由你。” 梅仁想了会,露出几分开心的微笑:“好吧,我先勉为其难相信你,这好像不是巡街的路线,要去哪儿?” “查案。” “你不是说,不给赏金就不查案吗?” 袁一往他后脑勺一拍:“你真是够笨!现在就当我们在巡街,等赏金到手了,案子也破了,再把凶徒缉拿归案,不就一举两得?” 梅仁恍然大悟道:“懂了,我要做些什么?” “第一,管住嘴,第二,别坏事。” “我有那么差劲吗?我们先从钱庄开始吗?” 袁一摇摇头:“不是我们,是你,现在就去凶徒光顾的钱庄,把失窃银锭上印有的年号日子,出自哪个造银坊,全抄来给我。” “银子都被偷了,要怎么抄,当我傻啊!” “果然是颗榆木脑袋,每锭银子从造银坊运来,入库前,钱庄都会把那些信息登记在册子上,懂了吗?”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梅仁走了几步,止步回头道:“我去钱庄,你干嘛?” “我去西郊龙虎客栈串串门子。” 出了西郊城门,沿着官道骑马行大约半个时辰,就能瞧见一座直插云霄的巍峨的山峰,在山脚的贫瘠土地上,有着粗糙土墙与陈旧木栏的龙虎客栈,他像个满身都是故事的老人,矗立在徐徐的风中。 袁一在龙虎客栈的篱笆墙前下马,瞧见悬挂幌子的竹竿歪七扭八,像风再狂些就要倒了似的。这时,一位身着短衫,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骑马来到他身后,见他正望着幌子出神,便笑道:“我打赌,这幌子今天之内不会倒!” 他转身正要说话,只见与中年男子同来的青衣少年一抬手,从袖里飞出一枚金色的梅花暗器,削断挂着幌子的竹竿后,又飞了进青衣少年的袖里。 见此,袁一拍手叫好道:“好手法,你就是去年以一枚暗器连杀三十人而名动江湖的金梅公子?” 青衣少年没有理会袁一,而是指着倒地的竹竿,轻蔑一笑:“我打赌,怎么样,输了吧!” 我打赌叹了气,跳下马道:“袁兄弟,我愿赌服输,你想要知道什么?” 袁一面前的中年男子名叫宋邦,因为平日就算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与人打赌,所以,江湖人送了他“我打赌”这个诨号。 我打赌有个无人能及的本事,知晓天下事,小到别人家里有几只碗,大到谁是掀起江湖血雨腥风的幕后指使,他都知道,并且消息绝对可靠。   第69章 龙虎客栈 我打赌还有个怪脾气,逮着谁只要一赌上不管人家愿意不愿,都得按他的规矩来,他输了,对方可以问一件想知道的事,他赢了,对方必须回答他的一个问题。 袁一知道我打赌的这个脾气,便欣然接受他的提议,问道:“三月到五月长安城有五间钱庄被劫,凶手还在长安吗?” “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以现在的形势,最安全地方就是长安城,他可是个猴精。” 说话间,三人已拴好马,走进客栈见没了座位,金梅公子无奈道:“我们去别家吧!” 我打赌与袁一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来了长安,不到龙虎客栈坐一坐,可会被江湖人笑话。” 金梅公子不解道:“此话怎讲?” “在龙虎客栈,英雄能走着进去,走着出来,而狗熊只能走着进去,至于出来嘛,进去坐坐就知道了。” 正在我打赌说话间,袁一瞧见有桌男子吆五喝六的喝得正酣,座中矮胖男子见大家的酒碗空了,抱起酒坛摇摇晃晃起身,殷勤给大家倒酒,岂料一个踉跄,不小心将酒泼到一位白衣胜雪的男子衣裳上。 袁一微微一笑,向我打赌道:“我赌不出一盏茶时间,咱们就有空位了。” 听到此话,我打赌环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向了白衣男子与站在他身边的两名绿衣侍女,道:“原来是剑魂断冷三少和他两名冷艳逼人的侍女绝尘与青烟,这冷三少最怕脏,出门必会乘轿,万不得已才会走路,每半个时辰就得换一次鞋,这个家伙的酒偏偏弄脏了他的白衫,真是摊上大事!” 话音刚落,一脸嬉笑的矮胖男子,用油腻腻的手去擦冷三少衣裳上沾到酒的地方:“真不好意思,兄台的酒钱算我的,当是……” 用白帕捂着嘴的冷三少,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剑匣,而后握住剑柄,众人只眨了下眼,矮胖男子颈上就出现一条细长的红色剑痕,一声痛苦的呻吟卡在男子喉咙还未发出,眼睛一翻倒地死去。 此时,金梅公子满脸惊讶道:“好快的剑。” 袁一笑了笑:“好快的剑?你看到他拔剑,杀人,入鞘了吗?” 金梅公子满脸窘色道:“没……没有,他的剑实在太快了。” “没看到,就不能说快!” 金梅公子打量眼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袁一,仰起头冷笑道:“难道你能看到吗?” 我打赌拍了拍盛气凌人的金梅公子:“他天底下唯一输了半招,却能在冷三少剑下保命的人,你说他能看到吗?” 金梅公子的嚣张气焰顿散,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怯怯地望了袁一:“你是……” 没等他说完,袁一便点头回答道:“没错!” 说话间,矮胖男子的同伴见他惨死,个个呆若木鸡,等回过神,也顾不上收拾他的尸首,纷纷仓皇逃出客栈。 我打赌边往里走,便向袁一道:“有空位了,我又输了啊!想问什么?” 此时,三人已走到座位前,金梅公子嫌矮胖男子的尸首挡路,便用脚将其挪到一旁,见此,冷三少放下捂嘴的白帕,转头看了眼金梅公子,冷言道:“放回去!” 金梅公子看着他的凤眼中隐隐的杀气,再听到他阴冷的声音,额头上的冷汗直冒,虽然害怕,可像他这样初入江湖,又有些轻狂之气的人,最怕丢了面子,所以并未理会冷三少,扯了扯衣袖坐下。 将一切瞧在眼里的袁一,见冷三少的手快要落到剑柄上,便一个箭步向前,一手推了把冷三少将要出剑的手臂,一手伸到金梅公子袖口夹住飞出的暗器,这番化解,动作之快,手法之精准让在座所有人在心中拍手叫好。 袁一先将暗器扔回金梅公子袖中,使了个眼色让他坐下后,再转身坐到了冷三少身边,低声道:“三少,就当给我袁某人一个面子,饶了这不知死活的家伙!” 冷三少沉默了半晌:“好!” 袁一拿起酒壶给冷三少满上,再给自己倒了杯:“在此谢过三少了。” 俩人将酒一饮而尽后,袁一不忘客套道:“以后三少需要我地方,尽管开口,绝对义不容辞。” 冷三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说完,快走。” “明白。”袁一起身了,看了眼绝尘与青烟,笑道:“你们家主人今天把一年的话都说了,以后要问什么,可要给他准备好纸笔。” 她们被逗得微微一笑,绝尘点点头道:“多谢袁公子提醒。” 袁一坐回自己的座位,正要去兑现赌约,向我打赌询问些事情,看到从楼上走来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只见她容貌绝美,身形婀娜,举止风情万种,勾人摄魄的眼神所到之处的男子皆为痴狂,女子像极了世人所说的蛇蝎美人。 女子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壶酒穿梭在满堂宾客间,熟络地斟酒,时而客套的寒暄,时而殷勤宾客的到来,俨然一副精明老板娘的架势。在座的一些好色之徒,见女子身着薄纱抹裙,酥胸半露,言谈十分随意,料定她是轻浮之人,便趁机揽腰摸脸吃豆腐,女子也不恼,只是娇嗔一声“讨厌”,然后,“啪”打开的好色之人的手。 金梅公子目不转睛盯着穿梭在众人见的女子,见她款款走来金梅公子咽了咽口水,正当她俯身倒酒时,金梅公子不由得伸手,想要要去搂她的腰。 见此,一旁的我打赌急忙拉住金梅公子的衣袖,拼命摇头跟他使眼色。一脸无奈的金梅公子只好收起色心,安分地喝完女子敬的酒。 女子走到袁一身边,亲昵地拉起他的手,笑道:“袁大爷,这一走就是半年,可想死人家了!”说着,柔媚无骨的她坐到袁一腿上,靠在怀中的她将杯中酒喝了口,而后,送到袁一嘴边,看了眼杯口上的香艳唇印,拿过自己的酒杯:“十三娘的酒可不是随便能喝,我自认没那胆量。” 女子的指尖滑过袁一的脸颊:“你是嫌弃我的残酒,还是怕这酒里有毒药?” 袁一伸过酒杯:“我怕喜欢上岁数比我娘还大,却水灵得跟二八姑娘似的,太诡异了。这理由行吗?”   第70章 情毒无解 女子边往袁一杯中倒酒,边道:“你怎么断定我比你娘的年纪还大?” 袁一碰了下女子的酒杯,一饮而尽道:“毒无解十三娘,二十二岁初入江湖,做了将近二十多年的江湖第一美,简单的算术,我还是会的。” 十三娘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愧为吸髓鬼捕,将我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我改变不了年岁,可我能让容貌至死都停留在青春少艾,难道你们男人不都是想终生与这样的女子为伴吗?” “听上去是很吸引,可我觉得,喜欢一个女子或许因为美貌,可爱一个女子,却是貌美以外的所有。” 十三娘沉默半晌,笑了笑:“不说这些了,见你鼻息不均,像是内伤未愈,今晚要不要来这里,给你用个立马见效的方子。” “十三娘的好意我心领了,真要给我方子,就给我一碗忘情药。” 十三娘叹了口气:“要是真有忘情药,我早就服了。” 见她眉宇间尽是伤感,袁一问道:“莫非你也被钟情之人伤过?” 听到问话,她的伤感转为愤怒,可不过片刻便消散不见了,归于平静的她双手饶过袁一的脖子,风情一笑:“刚才的话里,你用了个‘也’字,真想知道伤你的是个怎样的姑娘?” “十三娘,你这转移话题的功夫太好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大家都不愿意提伤心之人,不如干点别的事。” “你好坏,想跟我干点什么事?” 袁一指了指矮胖男子的尸首:“我可不想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尸斑在他脸上遍地开花,你是这儿的老板娘,是不是该处理下?” 十三娘看了眼尸首:“的确挺煞风景,我看膳房的包子馅料还够不够,瞧他肉质肥厚,要不要先把臀部和肚腩肉割下来,再用化骨米分处理了。” 此时,金梅公子正拿起桌上的包子吃着,听到这话,恶心得把包子全都吐了出来,难以置信地向十三娘问道:“这些都是人肉包吗?” 十三娘起身掐了掐他的脸:“你真是太可爱了,不过,劝你下次别来龙虎客栈了。” 金梅公子摸着脸,神情恍惚的喃喃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一拿起包子吃了口,道:“说你不是英雄。” 看着他手里的包子,金梅公子又是一阵反胃道:“人肉包你也吃得下?” 我打赌也拿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我打赌,这包子的味道绝对是天下第一,不过,馅料不是人肉。” 金梅公子长长叹口气:“原来是在逗我们玩。” 我打赌看了眼袁一道:“刚才你赢了我,有没有兴趣知道十三娘钟情的人是谁?” 袁一想了会,道:“有兴趣,不过,我要问更重要的事。” 我打赌看了眼满脸期待的金梅公子,一摊手:“我想说,可他不想听,不能坏了规矩是吧!” 按捺不住的金梅公子解下腰间的佩玉,放到我打赌面前:“想要向你打听事情,除了赢你,还可以花一千两向你买,我没带那么多现银,这个玉佩价值不菲,一个月后来金陵找我,再把一千两兑现给你怎么样?” 我打赌点了点头,收起玉佩道:“十三娘钟情之人是神兵候,想不到吧!” 袁一与金梅公子皆是一脸惊讶的点点头。 我打赌继续道:“二十多年前,神兵候还是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身边的侍读,而十三娘生在医学世家,父亲是德高望重的太医院掌医。那时,十三娘快到出阁年纪,她父亲留心物色乘龙快婿,见神兵候虽家道中落,可侍读一职全凭他科举考取探花,由太宗皇帝钦点担任,所以,认定神兵候绝非池中物,便想撮合他与十三娘。” “年轻时的神兵候可是俊逸非凡,十三娘第一眼见到他便深陷情网,十三娘是至情至性之人,抛下矜持主动追求起神兵候。最初,神兵候并无意,可最难消受美人恩,面对这样一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美娇娘就算是块石头也会动心,后来,他们成了如胶似漆的恋人,自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就在成婚的前一个晚上,十三娘摸着凤冠霞帔憧憬拜堂的喜悦时,收到神兵候的信说,他不能娶十三娘,因为,心里一直放不下所爱之人,他可以骗十三娘一辈子,可不能再多骗自己一天。” 听到这里,金梅公子怜惜的看了眼在宾客间卖弄风情的十三娘:“对于一个女人而言,神兵候的做法太残忍了,难怪她会这般放纵自己。” 我打赌摇摇头:“她这可不是放任,而是报复薄情寡性之徒,别看现在这些揩油的人笑呵呵,等再过一个时辰,出了客栈必定毒发身亡。” 金梅满脸不解道:“此话怎讲?” “别看十三娘对揩油的人只是轻轻一拍,其实她的指缝间藏着一支毒针,她这一拍毒针便刺入那人皮肉中,因为她手法极为精妙,所以,被刺之人没有丝毫感觉,方才不是我,你的小命就算丢了。” 金梅公子到吸了口凉气:“我真没想到她会如此。” 袁一不忘补刀道:“所以,十三娘才让你别再来这里。” 我打赌看了看俩人:“这花了一千两买来的故事,还打算听不听?” 俩人异口同声道:“当然要听!” 我打赌喝口酒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十三娘收到信的当晚,心灰意冷服毒自尽,幸亏被丫鬟发现捡回条命,她昏迷了五日醒来时,看到守在床边的神兵候,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喜不自禁地扑到他怀着,可他却冷言冷语地说,他是被掌医押来给陪葬的,现在十三娘醒了,他就可以离开了。十三娘见挽回不了爱郎的心,所作所为又让家人蒙羞,便离了家沦落江湖,种种机缘巧合拜入毒圣门下,十三娘精通医理,拥有极高天赋,后来,她下的毒,连她师傅毒圣也解不了,才有了赢毒无解的称号。” 袁一摸着下巴道:“听说她为了保持少女容貌,特意调配了一种剧毒丹丸,瞧她能跑能跳,不像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我打赌叹了口气:“传闻是真的,只是毒性被暂时压制,可积累到一定程度,她体内的脏器就会溃烂,慢慢地扩延到体表,不但会受尽折磨而死,而且,尸身千疮百孔异常可怕。” 袁一皱眉道:“这种方法太疯狂了,容貌对她真有这么重要吗?” “想想她为什么把龙虎客栈开在长安城?为什么招徕江湖人士把客栈变成是非之地?又为什么穿梭在我们这些男人中卖弄风情?” 袁一想了会:“你的意思,她这样做是为了引起神兵候的注意?” “或许,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正耗尽半生时间与心思等待一个男人,因为害怕男人回心转意时,自己容颜老去,再回不去以前的时光,所以,就用这种残忍的手段,将自己的年华保留在男人转身离开时的模样。” 金梅公子望了眼十三娘:“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痴情的女子?” 不觉,喝酒闲聊的三人在龙虎客栈待了一下午,遇到了江湖传闻中的豪杰,也见识了大话说得满满当当,遇到危险就抱头鼠窜的猥琐之辈。 总之,龙虎客栈就像江湖的缩影,有危险,但绝无乏味,有争斗,但绝对酣畅,有侠义,但绝不是空泛的侠义,而是有血有肉,有真有假,有恐惧也有彷徨! 袁一在这个下午算颇有收获,在我打赌的习惯性赌局中,不但打探出更多钱庄劫案的线索,还顺便打探了几个要案的线索。 打赌有赢,自然有输,所以,我打赌也从袁一这儿得到了,刀不留人为何会开镖局?罂粟为何成为镖局的头标?魔音琴少为何没杀成袁一?诸如此类的绝密消息,或许,我打赌能知晓天下事,正是因为这样的赌局。 袁一坐在茶楼上,看着黄昏将逝的街道上,收了摊的小贩们正匆匆往家赶,黑夜渐近,长安城华灯初上,此时,不同于白日繁忙的喧闹,另一番闲暇慵懒的喧闹正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中米分墨登场。 此时,气喘吁吁的梅仁跑到茶楼,来到袁一座旁坐下,喝过一大口茶,将一只鼓鼓的钱袋扔到袁一面前:“这是他们凑的赏金,衙丞让我带给你。” 袁一掂了掂钱袋:“还挺沉,还真是恶的欺负善的,善的欺负傻的,傻的欺负更傻的,看来偶尔当当恶人,也挺有意思!” 梅仁眼馋地望了眼钱袋,期待道:“银子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 “你的一份?” 梅仁一把抱住他胳膊,低声下气:“袁哥,我不该质疑你的做事风格,我也知道,论破案的功劳小得像蚂蚁的脚,所以,我也不奢望,随便给我十两,八两的……” 他一脸嫌弃地甩开梅仁:“娘人就少恶心我一次,成吗?” 梅仁不依不饶道:“没有十两,八两,六两,三两也成,我不挑的。” 袁一把钱袋扔给梅仁道:“全给你,别再像娘们似的唠叨个没完。” 梅仁把钱袋抱在怀中,乐得像朵花似的:“真把这些赏银全给我?” “是的。” “为什么?” “就当还以前借你的酒钱,饭钱,赌债之类的钱吧!” 梅仁连连点头道:“没错,没错,你的确欠了我不少钱,可这未免也太多了吧!” “多的就当利息。” “没错,没错,那些都是旧债,算起来利息还真有很多。且慢,你把银子都给我,不就没钱了,又会向我借钱,是吗?” “废话!让你去钱庄抄的东西,弄好了吗?” 梅仁从兜里拿出本册子讲给袁一道:“那五家钱庄的信息都在这里了。” 袁一翻了翻册子:“好!可以干活了。” 梅仁一脸不开心道:“这大晚上,还要去哪干活?” 袁一往窗外指了指:“就去那。” 梅仁起身眺望,看到对面正是氤氲馆,难以置信道:“氤氲馆,不是吧?” 袁一起身迈开步子:“就是。” 袁一和梅仁穿的都是便装,也没亮明身份,所以,就如普通客人那般付银子进到氤氲馆,然后,要了间厢房。坐下的梅仁拿出钱袋,将所剩无几的银子倒在案几上,叹了气:“氤氲馆可是烧钱的地方,你给的银子都在这儿了,你看着办吧!” 袁一瞄了眼梅仁腰间的钱袋:“看上去,它肚里还挺有货嘛!” 梅仁急忙捂着自己的钱袋:“别想打它的主意。” 袁一揽住他的肩膀,指着房中的一派奢华气息:“你想想,这可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温柔乡,至于钱财乃身外之物,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梅仁冷笑道:“我的钱财,当然是你的身外之物!明白,就像以前那样,美其名带我来青楼见识,其实,只想花我的银子。” 说话间,几名穿着大胆女子,各种妩媚妖娆地走了进来,一见房中两位金主,一个长得英武帅气,一个俊美得像画似的,不由得芳心大动,纷纷殷勤上前倒酒。一名红衣女子边递酒,边往梅仁身上靠:“馆里的姐姐都在招呼其他客人,不如今晚就由我们陪大爷们聊聊知心话吧!” 梅仁抖了抖肩:“我退一点,你就挤过来一点,你要想坐我的位子早说嘛!何必耍这些小心眼!” 袁一见摸不清头脑的红衣女子望向自己,打圆场道:“他在逗你玩,其实,我们来这儿是要找位叫如烟的姑娘,不知她现在有空吗?” 红衣女子想了会儿,摇摇头道:“氤氲馆可没有叫如烟的,大爷是不是记错了?” “应该不会,可以把老鸨叫来这儿吗?” 这时,红衣女子向几个姐妹使了个眼神,而后道:“既然大爷们有钟意的姑娘了,我们也不便打扰,先告退了。” 待她们走后,梅仁好奇地问道:“如烟是谁?你的老相好?”   第71章 梅仁见罂粟 袁一回答道:“不是。” “那你找她干嘛?” “待会不就知道了。” 不多时,老鸨走进厢房,一脸歉意地对袁一道:“我这儿有如画,如雪,如云,还真没有大爷们要找的如烟,我这儿的姑娘个个赛西施……” 没等老鸨说完,袁一摆了摆手:“我知道这里没有如烟。” 老鸨脸色骤然一变:“那你想?” 袁一拿出腰牌道:“我是长安捕衙的捕役,来这儿是为了调查案子,想把你请来这儿,但又不打草惊蛇,所以,才胡诌了如烟这个名字。” 神色慌张的老鸨结结巴巴道:“上个月……从拐子手里买的姑娘……都被捕衙带走了,我没有再跟他们来往,别抓我!” “我们来不是为了这个。” 老鸨长长松了口气,坐了下来:“那我就放心了,差爷来这儿调查什么案子?” “今年三月起,长安城有五家钱庄接连被劫,两个掌柜,十多名护院被杀。我打探到一条线索,凶徒还在长安城,并且每日都会送一千两银子来氤氲馆。” 老鸨想了会:“一千两银子?我想起来了,有名金主对罂粟相当痴迷,想要见她,可又答不上对联,罂粟可是宁死也要守规矩的人,那个金主自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每日送一千两来氤氲馆,希望这样就能打动罂粟。” 袁一拿出梅仁给的册子:“这家伙真当银子不是自己的!那些银子还在氤氲馆吗?” “这个月还在库房,头两个月的存进钱庄了。” “这个月的就够了,能带我去库房核对下吗?” 老鸨一脸为难道:“这个嘛,我要去问下东家。” 袁一满脸疑惑道:“你不就是东家吗?” 老鸨长长叹口气:“以前是,现在这里可是罂粟当家作主了!” 袁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想起罂粟床底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替自己赎身再买下整间氤氲馆绰绰有余,可她淡泊名利,怎么会经营青楼? 想到这儿,他难以置信道:“东家是罂粟?” “没错,半个月前,贺兰敏之花一百万两替她赎了身,可她不愿离开氤氲馆,于是,又花三十万两以罂粟的名义,找我买下整间氤氲馆。” 袁一点点头道:“你都有一百三十万,可以富甲一方,怎么不离开氤氲馆?” 老鸨一脸迷茫道:“我是个孤女,年轻时入了青楼,后来赚了些银子给自己赎了身。” 说着,她长长叹了口气:“我本想找户好人家嫁了,可事与愿违,我把本要当作嫁妆的银子创办了这间氤氲馆,它就像我的一个孩子,离开它还真有些舍不得,再说虽然罂粟是东家,可她是个甩手掌柜,我不在这儿看着,恐怕不出半年氤氲馆就要关门了!” 袁一心想,青楼女子大都如此,最初,身不由己堕入风尘,饱受身心摧残后终于熬出头重获自由自,却为世道所不容,走到哪里都是被孤立,被轻视,饱受世态炎凉后,她们甚至开始怀念风尘之地的热闹,迷醉,最后又可悲的以各种方式重归风尘,至死都把那里当作归宿。 老鸨看了眼沉默着的袁一,尴尬地笑了笑:“瞧我都说了什么扫兴话,两位差爷在这儿等下,我去跟罂粟说一声。” 见老鸨关上门,梅仁窜到袁一身边,问道:“你们说的罂粟是不是那个‘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罂粟?” “你觉得氤氲馆还有几个罂粟?怎么你对她有兴趣?”袁一挑了挑眉。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天下男人都对她有兴趣,为什么我不可以?” 袁一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眼梅仁:“你说的天下男人,也包括你了吗?” 梅仁一挺胸膛:“我可是纯爷们,当然在里面。” 袁一坏坏地一笑:“你刚来捕衙时,你这副俊俏柔美小模样,不但,吸引了不谙世事的少女的尾随,还引起了城里龙阳公子们的骚动。见徘徊在捕衙门前的人越来越多,就在想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女扮男装,故意混进来的,于是,我同其他捕役下个赌盘。” 梅仁一拍案几,愤愤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来了快半个月,你们莫名其妙地说要给我接风洗尘,平常都是吃吃饭,喝喝酒,可你们二话不说把我拉去澡堂,先自己脱了个精光,然后,看我脱个精光,最后,就分起银子来。我一直都没想明白,原来你们玩的是这一出。” 袁一点点头:“当时亲眼见识过,绝对相信你是个爷们,至于纯不纯?那个红衣姑娘长得多勾人,可你当人家是狗屎似的,所以,每回带你去青楼,我多怕别人说我带了个姑娘来。” 梅仁白了他一眼:“我可是很挑剔,怎么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米分,说句不好听的,那红衣姑娘在我身上左蹭蹭,又刮刮,我可是让她吃够豆腐才开口的。” 说话间,老鸨走了进来,一脸疑惑道:“说来真奇怪,我跟罂粟说,一位叫袁一的捕役要去库房核对银子,她说让你先去归隐荷居见她。你和她是?” “陌生人。可能觉得袁一这个名字有趣吧!” 梅仁兴奋地拍着袁一的手臂:“听见没,听见没,罂粟要见我们!” 袁一瞪了眼手舞足蹈的梅仁:“别拍了!不是见我们,是见我。” 梅仁一把抱住他胳膊央求道:“袁哥,别咬文嚼字了,带我一起去吧!咱们就假公济私一回,不成吗?” 这时,老鸨插话道:“其实,方才我随口向姑娘问了句,同来的捕役要一起请来了吗?姑娘同意了。” 梅仁推开袁一,将老鸨一把抱住:“你真是太可爱了!” 在去归隐荷居的路上,梅仁像只快乐的小鸟,不停地在袁一耳边叽叽喳喳,满脸郁闷地袁一不时往往天空,心语:“老天爷!你是不是贵人事忙,把这个娘们错投到男胎了?” 袁一和梅仁过了水桥,看到一旁恭候的暖月,想起之前的事,难免有些羞愧,不由得低下了头。暖月见了俩人,询问道:“请问哪位是袁大爷?” 梅仁推了一把身后的袁一:“他,我叫梅仁,雪胎梅骨的梅,忠孝仁义的仁。” 暖月无奈笑道:“原来是梅大爷,我叫暖月是罂粟姑娘的贴身丫鬟。”说着,看向袁一:“袁大爷,姑娘已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袁一抬起头应声道:“好的。” 当暖月看到他的眼睛,突然愣住了,若有所思道:“你认识一个叫高仁的女人,不,应该是男人吗?” 袁一抿了抿嘴:“高仁,不认识,他是姑娘的?” “那个大骗子说自己是女人,当是我还真相信了,你跟他眉宇间有几分相似,所以,才有此一问。” 捂着嘴笑得岔气的梅仁,开口道:“天下还有这样奇葩的人?我们袁哥能跟这样的人撞脸,我都替他感到荣幸。” 坐在案几前冲茶的罂粟见暖月将他们带来,起身示意让他们坐到对面。梅仁打了个踉跄,抓住袁一的手腕低声道:“娘呀!罂粟比我相信中还要美,待会我跟她只有一张案几的距离,这可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距离,好紧张,好激动!袁哥,快看看我的脸上有没有掉米分,头发有没有乱,眉毛还整齐吗?” 袁一听到暖月咯咯的笑声,他转过头指了指脑袋,意思是,梅仁的脑袋有问题,让暖月不要见怪。暖月捂着嘴点点头,便离开去忙别的事了。 罂粟见他俩还愣在那儿,开口道:“过来坐吧!” 梅仁伸了伸手,压低嗓音道:“来了。”说着端起爷们的架子,本想从容地走过去,怎料后脚勾到前脚跟,摔了个难看的狗吃屎。 袁一低头望了眼他的后脑勺,摇头叹口气,走到罂粟对面坐下,道:“这种情况,你也见过不怪了,我也懒得打圆场了。” 罂粟调皮一笑,轻声道:“你这朋友挺有喜感,可怜摔得惨了点。” 从地上爬起的梅仁背过身,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裳,昂首阔步地走到袁一身边坐下,字正腔圆道:“罂粟姑娘,就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梅仁,雪胎梅骨的梅,忠孝仁义的仁。” 罂粟点点头:“梅仁,果然人如其名。” 梅仁看了眼袁一得意道:“听到没,罂粟姑娘在夸我!” 袁一笑了笑:“我们早就夸过你像媒人,也没见你这么高兴。” 梅仁一脸不高兴道:“哼!我知道你在嫉妒我!” 袁一见低头沏茶的罂粟含笑不语,叹口了气道:“这样的情况,你也应该见怪不怪了哦!” 罂粟将倒好的茶递给袁一和梅仁,道:“想必你俩的感情很好吧!” 梅仁嫌弃地看了眼袁一,摇摇头道:“他,怎么说呢?什么嘴巴够损,借钱不还,骗我上贼船的破事就不说了,最主要我和他八字不合,想好也难啊!” 袁一望了眼窃笑的梅仁,伸手在梅仁的肩膀上拍了拍,无奈道:“再聊下去,我怕这只手会成了凶器,而这里会成为凶案现场,梅大爷,给你个机会,现在就去库房核对银子,不然……”说着,将拿出来的册子塞到梅仁怀里。   第72章 因爱而生(一) 梅仁不情愿道:“凭什么是我去?” 袁一握着拳头在梅仁面前晃了晃。 梅仁从座上弹了起来,嘟着嘴道:“去就去,凶什么凶啊!”他刚走出几步,转身看着罂粟,欲言又止道:“姑娘,有一件事……” 见他停了下来,罂粟道:“什么事,请讲。” 梅仁傻笑道:“我要是说,今晚见到了罂粟,捕衙那群家伙一定笑我说梦话,你看这样行不行……在我衣裳上写几个字。” 罂粟满脸疑惑:“写字,要写什么?” 袁一插话道:“罂粟可是一字千金,你有银子吗?” 梅仁怏怏不乐:“没有,还是算了吧!” 罂粟看了眼袁一,笑道:“你是袁一的朋友,随便写几个字也不打紧,去完库房再给你写。” 见到此话,袁一摇摇头道:“见过有八字不合的朋友吗?我和他在一个捕衙,只是关系马马虎虎的同僚,姑娘不用客气了。” 梅仁跑来抱着袁一大腿,哀求道:“袁哥,童言无忌嘛!我能有像你这样集霸气,帅气,大气于一身的朋友,一定是我上辈子念了九百万卷佛经修来的福气。我好不容易有次扬眉吐气的机会,你就成全我,做我的朋友吧!” 袁一看了眼跪坐在地上梅仁:“我被你说得都快胀气了,男儿膝下有黄金,确定这样真能扬眉吐气?” 梅仁起身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着怎么能把黄金捡起来呢?再说我那是跪坐,准确再说不算跪,而是坐。” 袁一用手捂着额头:“脸都被丢光了。罂粟姑娘会给你写字,立刻马上去库房,从我眼前消失!” 梅仁拍了拍手:“待会姑娘就写‘梅仁,长安第一爷们’。” 看着梅仁哼着小曲一跳一蹦地离开,罂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而袁一想起这满身幺蛾子的家伙是自己的同伴,怎么也笑不出来。 止住笑的罂粟提起茶壶给袁一满上茶,道:“在扬州,你是公主身边的人,在刀不留人的口中,你是江湖豪杰,这会儿你又成了长安捕役,你究竟是什么人?” 袁一喝了口茶,笑了笑:“在公主身边的人叫高寿,刀不留人说的江湖豪杰是吸髓鬼捕,现在你眼前长安捕役叫袁一,打从娘胎开始就是这个名字,觉得我应该是哪个?” 罂粟微微一笑:“袁一,那我们算初次相见的老朋友了。” “姑娘当我是朋友,心里怎么有小小的得意,不然我也学梅仁那样,让你在背后写上‘袁一,罂粟天下第一友’正名。” “行!” 见罂粟起身要拿笔墨,袁一连忙摆了摆手:“我跟姑娘开玩笑的,我可不想那么招摇,成为长安城的男人公敌。” 罂粟坐下,面露尴尬道:“看来我对玩笑这回事,还真不怎么在行。” “幽默感这回事,多听几个笑话就有了,不如现在就给姑娘讲一个。” 见罂粟点点头,袁一继续道:“长安城的一个书呆子去散步,遇见打劫,歹徒拿着刀对着他说‘你敢动一下试试?’书呆子不乐意道‘抢劫就算了,凭什么还让我感动?’” 罂粟想了一会儿,不好意思道:“能再说一遍吗?” 先把自己逗笑的袁一听到这话,笑容顿时凝固,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袁一放慢语速说到第二遍,明白笑点的罂粟笑得根本停不下来,见此,袁一皱眉道:“我知道这个笑话挺有意思,可不至于笑一盏茶时间。” 捂着肚子的罂粟摆了摆手:“呵呵……一会就好了。” 见罂粟止住笑,袁一道:“要不要再来一个?” 罂粟摇摇头:“我不能再笑了,不过,下次一定要讲个同样好笑的笑话。对了,你和上官姑娘有没有?” 神色轻松的袁一听到这个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低头搓着手的他沉吟道:“我和她……” 话还没说完,暖月走了进来,将一个锦盒和一份信交给罂粟道:“这是李公子派人送来的。” 见此,袁一心想,上官婉儿的话题算是过去了,便松了口气。 罂粟望了眼暖月递来的东西,冷冷道:“退回去,告诉来的人,不会收他家公子任何东西,更不会见他。” 袁一恰好瞥见信封上的“李弘”俩字,除了惊讶,还有些疑惑,等暖月出去后,便忍不住向罂粟问道:“你们说的李公子,该不会是太子吧? 罂粟叹了口气:“没错,是太子。扬州时,贺兰敏之曾向他引荐过我,他精通音律,人很好,我们也算聊得来,可惜他是太子,不适合有任何交集。” 袁一心语:“先是许宗耀,现在又是太子,很明显罂粟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那家伙脸冷心黑,绝非善类,真替公主担心啊!” 想到这儿,他道:“方才听老鸨说,贺兰敏之不但替你赎了身,还买下整间氤氲馆给你,莫非是要娶你?” 罂粟沉默了良久,冷笑道:“他无心娶我,而我也不想成为点缀深宅大院的姬妾,他那样做,是想让我去留随意,正如他说,这些算是一种补偿。” 袁一能感受到她话音间努力压抑的撕心裂肺,他抿了抿嘴:“那为什么不离开,过另一种生活?” 罂粟的如清泉般的热泪趟过眼眶簌簌的落下,她情绪略有些激动:“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今后会是怎样?一直以为这些就是不愿离开的理由,当他给我一个自由身,才发现,我不愿离开的理由只有他,任何人或事都不能带走我。” 袁一沉思了片刻:“有个问题很蠢,但我一直都想问,为什么会对贺兰敏之如此痴情?” “因为我的过去……”望着闪动烛火的罂粟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罂粟出生在一户农家,在山庄田野间度过了快乐而自由的童年。在她七岁那年,厄运接踵而来,短短一年见,她经历了饥荒,流离失所,乃至被拐卖到了青楼。 那时的她脏兮兮,也并不出挑,青楼的老鸨让她到伙房做了名粗使丫鬟,她白天砍柴烧火,晚上就睡在伙房的柴堆上,整日蓬头垢面,又脏又臭与路边的乞丐无异。 春去冬来,她人见人嫌的在伙房里度过了五个年头。 那时,她觉得只要鸨母每天能给她一顿饱饭,受了气的姑娘不要打她出气,她极愿意把温暖的伙房当作她的家,一直待下去,直到死,可命运却带来了贺兰敏之。 那天,闲得无聊的两个姑娘打赌,罂粟会不会为了一个鸡腿踏足前堂。即便罂粟知道那里是她的禁地,可鸡腿的诱惑让亦步亦趋地从后院走进了前堂,结果如她预想的那般,凶狠的春郎抡起鞭子向她打来,听到“咻咻”的鞭子落在身上“啪啪”作响,她拼命护着头蜷缩在角落里,遥遥望着笑得花枝乱颤姑娘手中的鸡腿,似乎只要这样看着,身上的痛就能减轻一些。 “住手!”她耳边突然响起喝止声,一只白皙修长却很有力量的手,抓住了春郎的鞭子,她怯怯地抬起头,看到一张冷若冰山,俊美地如天神般的脸,看着眼前这个不像来自人世间的男子,她有一刹那的恍惚,自己正身在一辈子最美的梦中。 原本满脸凶狠的春郎见到男子,变得无比恭敬,道:“小人在教训不懂规矩的丫鬟,要是冒犯了贺兰公子,还请恕罪。” 两个打赌的姑娘跑了过来,围在贺兰敏之身边:“这死丫头又脏又臭,为了一个鸡腿就胆敢跑来这儿,就是该好好教训!” 为了证明所说的话,她们扔下一只鸡腿,只见罂粟伸出鞭痕累累的手,挪动着虚弱的身体,如可怜的蠕虫般去拿她向往的美味。 只差一点点就能拿到了,可是一只脚将它踩成一滩烂泥,正在她气恼时,那只脚的主人躬身抱起了她,隔着油腻的头发用小鹿般惊恐的眼神打量将她抱入怀中的俊美男子,她的心狂跳不止,她默默向上天祈求,让这一切变成一个梦,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正沉醉的她,听贺兰敏之问道:“你住哪儿?” 她用微弱的声音道:“伙房。” 贺兰敏之点点头,向一旁的人吩咐道:“送只鸡来伙房。” 罂粟躺在柴堆上,看着贺兰敏之给自己擦着药,怯怯望看了他一眼,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这么好?” 贺兰敏之道:“因为想起了我母亲……小时候曾听她说,她爹故去后,嫡出的兄长经常打骂她和妹妹,打得痛时,就希望有人能出手帮帮她们。”贺兰敏之苦笑摇摇头:“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了?” 罂粟道:“你真……孝顺。” 贺兰敏之抬头看了罂粟良久,伸手拂起她额前的发丝,心头暗暗一惊。 罂粟慌忙推开他的手,低头蜷缩着身子:“我……不习惯……这样被……看到。” 贺兰敏之沉默了一会:“只要稍加打扮,绝不逊色这里的花魁,想过离开伙房,过好一点的日子吗?”   第73章 因爱而生(二) 罂粟回答道:“不喜欢……那些男人……碰我……这儿挺好!” 贺兰敏之沉默了良久,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一直明白一个道理,命运把你推向不喜欢的地方,如果不接受,只有被迫接受。其实,同样是接受,前者能掌握主动权少受伤,而后者不过是拖延时间。” 贺兰敏之这番话好似在说给她听,又好像是告诫自己。此时,春郎送来了肉香四溢的酥皮鸡,贺兰敏之将鸡递给她道:“吃吧!” 罂粟的嘴唇刚碰到香甜的酥皮机,泛滥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吃过有温度,没有馊味的肉。 贺兰敏之将一切看在眼里,拍了拍她:“记住,没什么东西值得伤害自己获得。” 他临走前将一盒精美胭脂塞到她手中:“这盒醉霞胭脂本来要送给这里的花魁,不过,我觉得你更配拥有它。” 看着灿烂阳光中远去背影,她紧紧地攥着胭脂,对着苍茫的蓝天立下一个誓言,她愿意用一世的安乐幸福,换取与贺兰公子再次相遇,那时,一定会抹上醉霞胭脂以最好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哪怕只是擦肩而过,她都于愿足矣。 有了这样心愿,她不再得过且过,她足足一个月的时间筹划,如何变得美丽,而又能保住冰清玉洁之身。 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便是以现在这副邋遢模样待在伙房,再寻找一切机会溜到与后院只有一墙之隔的艺馆学习。 艺馆是青楼给样貌稍逊色的女子学习琴棋书画的地方,为了人尽其用,让这些女子学得一技取悦客人,青楼的老鸨不惜用重金请来当时扬州城的名师授课。 每回溜到艺馆,为了不显得奇怪,她总会稍加整理,然后,装成打扫的样子细心默记名字授课的内容。晚上,夜深人静时,她就坐在伙房前的大树下,用树枝在地上一遍遍地写着今天学到的字。 当她写累了就靠在树上,闭上眼伸出双手,仿佛腿上正摆着一张古琴,她用灵动手指拨弄那张存在她心中的琴。听到琴音杂乱无章,她皱了皱眉,一脸沮丧道:“真难听!明天一定再看仔细些。” 春去秋来,学艺的姑娘换了一批又一旁,授课的师傅也换了好几拨,只有她这个偷溜来的打扫一直都在。 有一天,去往艺馆的她爬上墙头,正要纵身跳下身,心底出现一个声音:“已经四年了,纬编三绝了。”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去过艺馆, 三个月后,她等到了一个机会。长安城最好的氤氲馆,将来扬州挑选两名姿色上乘,才艺俱佳的女子充实氤氲馆。 此消息一出,扬州城各家花魁都跃跃欲试,而各大青楼也摩拳擦掌,因为若自家的花魁被选上,先不说丰厚的赎金,最重要是青楼的品级也会因此提升。 氤氲馆的老鸨在扬州停留三日,访遍了城中最顶尖的青楼,却没寻到中意的人选。她大感失望,也不将希望寄托在剩下的青楼,正要启程离开时,却被罂粟所在青楼里神通广大的东家留住,将她带到了自家青楼,接着卯足劲的四大花魁便米分墨登场。 氤氲馆的老鸨见她们姿色尚可,便出了三道难题测试她们 首先,端来四碗热腾腾的汤面分给花魁吃,当时正值三伏天气,花魁们吃得汗流不止,有的拿出手帕擦汗不小心抹去了一半眉黛,有的脸上厚厚的脂米分被汗水划成一条一条的,像极了一匹斑马,反正各种狼狈不堪,在场的人看得皆是心惊肉跳。 接下来,老鸨命随从拿出带来的鸟笼,指着其中的锦雀告诉众人,它极有灵性,已经过教化,听到优美的音律便会在笼中与奏乐之人和鸣,若听到绕梁之乐,便会从笼中飞出围着奏乐之人翩然飞舞。 在鸟笼前,花魁们使出浑身解数,各种丝竹之器轮番上阵,也未能让锦雀和鸣,更不用说让翩然起舞了。 最后,老鸨把饥肠辘辘的乞丐带到一桌山珍海味前,等乞丐开始狼吞虎咽地开吃,老鸨就让四位花魁分别进来,看谁能在离乞丐一丈远的地方,只用言语身姿便能可吸引住乞丐的目光,并让其离开饭桌走过来。 在进房前,花魁们都信心十足,魅惑男人的招数她们懂得太多,以往只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男人就会像狗似的跟过来。她们没意识到饱暖思淫欲,面对腹内空空的乞丐,眼里只要馋人的美食,至于在一旁搔首弄姿四大花魁,不过是妨碍他吃得尽兴的人,所以,最终她们连乞丐的一个正眼没得到。 三试已过,老鸨对青楼东家轻蔑的一笑:“白跑一趟了,可幸算是还人情债,先告辞了!” 青楼东家不死心地道:“我家姑娘可是顶呱呱,你的考题出得太刁钻了!” 老鸨道:“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怕撕破脸,首先,我挑选的姑娘一定是天生丽质,肤若凝脂,眉似新月,不是靠一层层脂膏和描描眉黛就能妆出来的,方才你也看到了,一碗面让你们家的花魁全现了原形。” 见青楼东家漏了怯,老鸨的态度更加张狂:“氤氲馆的姑娘可是要伺候长安城的达官显贵,怎么会让你家的妖魔鬼怪砸了金漆招牌,真是一个能看的都没有!” 当老鸨正要离开时,听到身后响起了罂粟清脆的声音:“小女子如何?” 听到此话,众人一齐转身,惊奇地看到一位青丝如瀑,眉如初柳,眼若清泉,唇如桃花,齿若白玉的女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眉宇间的冷漠,绰约的身子,轻盈的步态,让在场的所有人觉得她好似来自仙苑。 此时,盛气凌人的老鸨顿时变得和颜悦色:“这样才像话嘛!看来她才是你家的珍宝。” 青楼东家一脸茫然,竟想不起,她家何时有过这样出众的姑娘。 老鸨走到罂粟面前道:“我这儿有三道难题,只要破了其中的任何一道,你就是氤氲馆的人了。” 罂粟笑了笑:“要是三道难题全破了呢?” 老鸨摇摇头:“我考过才貌俱佳的花魁,可惜,至今无人能全破,姑娘悠着点,口气别太大了!” 罂粟胸有成竹道:“要是我侥幸过了三关,就请答应我一个条件。” “自然你这么自信说吧,什么条件?” “卖艺绝不卖身!” 老鸨想了一会,道:“氤氲馆向来对身怀绝技的姑娘高看一眼,若你真能过三关,答应你又如何?” 罂粟见老鸨吩咐随从去取汤面,阻止道:“不必这么麻烦。”说罢,顺手拿起案几上水壶,将其中的水从头浇了下来,再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擦了把脸,最后,将白帕递给老鸨。 老鸨看了看罂粟的脸,然后,将白帕一拧了拧,一颗颗的晶莹的水珠从中落了下来,老鸨满意笑了笑:“这世间真有不施米分黛的倾国之貌啊!” 接着在老鸨的示意下,罂粟走到琴案前坐定,她伸手轻轻抚在弦上,望着笼中正用小爪子梳理羽冠的锦雀,她微微一笑,左手拂过银弦,右手同时拨弄起银弦的另一端,一阵时而行云流水,时而白露秋霜的琴音,在暖风袭人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罂粟的琴音似乎打动了笼中高傲的小家伙,它侧着头用好奇的眼神看了会弹琴的罂粟,然后,无所顾忌地亮起嗓子,用婉转的歌喉应和起琴音。 和鸣到动情处,小家伙忘情地扬起小巧的翅膀飞出鸟笼,围着罂粟欢快的飞舞,它天籁之音伴着罂粟的绕梁之曲,他们的相遇犹如高山流水一般。 弹到尽兴处的罂粟瞥了眼,华丽却局促的鸟笼,又看了看自由飞翔的锦雀,眉心一紧,欢快的琴音变得惆怅,鸟儿高亢的欢鸣也渐渐低沉,她们如深闺中的姐妹诉说着各自的心思。 突然,锦雀落到了罂粟肩头,轻轻啄了她几下,她的手指快速拂动琴弦,像是热情的鼓舞,锦雀一拍翅膀,朝水榭外的蓝天飞去,在众人呼喊追赶声中越飞越高,最后一个琴音落下,罂粟的手放在微颤的弦上,对着湛蓝的天空浅浅一笑。 罂粟端坐在华美的马车里,当马蹄跨进长安城楼的那一刻,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欢腾了起来。当了解贺兰公子不过是扬州过客,他家乡在帝都长安时,罂粟憧憬,有一天会来这儿,走过他走过的街道,吃着他吃过美食佳酿,与他在同一片天空下度过四季的阴晴雨雪,现在她马上就能做到了。 光阴荏苒,罂粟已来长安一年有余,她凭借倾城美貌,绕梁的琴音名动帝都,又因风流才子的一句“肤如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让她名动天下,为天下男子所倾慕。 这些青楼女子梦寐以求的虚名,对于罂粟来说只是个负累,她所愿的不过是见贺兰公子一面,可天意弄人,当她从扬州来到长安城的时,贺兰敏之正好受令出使大食国,所以,无缘得见。   第74章 因爱而生(三) 春光初至,长安街市旁的挑花开得正明媚,夕落时分,罂粟突然来了雅兴,携了丫鬟暖月漫步在城中最为僻静,但也是挑花开得最烂漫的街道上。看着满目风扬落下的桃花,闻着扑鼻清香,仿佛可以忘却一切凡尘俗事。 微风乍起,远远飘来一阵清脆的佩环声,她不经意地抬头,看到那个想念过千万遍,梦到过无数回的贺兰公子,正轻摇折扇朝她走来,他的冷若冰山的容颜未变,俊逸孤傲的步态依旧。 静立在原地的罂粟见他越来越近,全身都在颤抖,她努力克制此刻紧张不安,安静的等待着贺兰敏之惊讶地认出她,迎来人生中最好的时刻。 一切美好的期待都在贺兰敏之的擦身而过中化为泡影,她几乎能感受到,她的身影没有在他眼眸中荡起一丝涟漪。 她喃喃道:“难道我没抹醉霞胭脂,他就不认得我了吗?” 此时,风吹落了她头顶的挑花,看着它们片片坠地,她知道,那不是花瓣,是她凋零的心。 她来长安时就听说过贺兰敏之的放浪不羁,而她达官显贵们竞相追逐的花魁,所以,她知道,终究会再见到贺兰敏之,后来,渐渐忘记那次碰面,进入习惯的等待中。 在一个繁星密布的夜晚,老鸨强不过一群长安权贵相逼,只好让罂粟搁下对联的规矩来到花园,隔着架设好的帷帐,为那些左拥右抱同姑娘们喝着酒的权贵们弹琴。 罂粟看着帷帐后,一张张模糊的面孔,似乎还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垂涎,挥之不去的厌恶感伴着琴音越演越烈。 一曲毕,暗暗舒了口气的罂粟起身告退,正要从另一侧走出帷帐,却听到在座有人出言调戏道:“小美人,要走啊!带着本大人到你的闺房,好好将你赏玩一遍!” “钱大人,说什么醉话啊!罂粟姑娘可是卖艺不卖身,今晚来了半个朝廷,她连正脸也没让我们瞧一个,还是赏玩你身边的这俩个姑娘吧! 说完,响起一阵猥琐的笑声。此时,响起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起哄道:“我自认没本事能与罂粟共度,如果在座有哪一位大人能在她闺房呆上一晚,我愿意把家中大宅,一屋子字画古董,再加上所有的姬妾全给他!” 听到这话,在座知道罂粟宁死不从的脾气,所有,只是打趣,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就在罂粟走出帷帐时,在座一人起身走到帷帐后,一把拉住罂粟的手,罂粟的心一惊,琴从怀落地,她临危不乱地从怀中抽出匕首,转身之际朝那人刺去。 毫无防备的那人见匕首袭来,慌忙用手去挡,可白刃从他手背划过。握着匕首的罂粟见给了那人血的教训,得意地昂起头时,瞧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一种如临梦境的恍惚感油然而生。 等她缓过神,意识到面前站着的真是贺兰敏之,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这种尴尬的碰见,让她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一旁用手帕包扎好伤口的贺兰敏之逼进她,用手背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邪魅一笑,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可是贺兰敏之,轻易就被一个弱女子伤了,是不是太难堪了?罂粟姑娘,你说我该怎么挽回面子?” 她侧过脸,差点碰到贺兰敏之菱角分明的嘴唇,她慌忙回过头,向后退了一步:“伤了大人,是罂粟的不是,大人要抓要关,绝无怨言!” 贺兰敏之伸手,一把将向后退着她紧紧搂入怀中,柔情地摸着她如瀑的青丝:“好,那我就罚你,今晚做我的女人!” 归隐荷居中,床榻前的重重帷帘已放下,锦被下的罂粟看了眼身旁睡得正熟的贺兰敏之,想起今晚他的柔情,他的细语,不由得羞红了脸。 她侧了个身,伸出雪白的玉臂,用指尖轻轻地触摸着那张菱角分明的脸,指尖传来的淡淡温热,让她不由得感激上苍,实现了相遇的夙愿。此时,一个贪心的念头闪过,她想要拥有这个男人,包括爱。 她依偎在贺兰敏之怀里,甜蜜的睡去。当她醒来时,不见了贺兰敏之,怅然若失的她捡起床旁的衣裳穿好,赤着脚走出屏风,看见贺兰敏之坐在案几前,绑着细细的竹条,好像是在做风筝。 贺兰敏之见了她,笑道:“睡得好吗?” 满脸绯红的她点点头:“你呢?” “很好!”贺兰敏之放下绑好的风筝骨架,抬头看了罂粟良久:“我是个风流浪子,而你却把最宝贵的东西给我了,我能送些什么给你?” 她没有答话,径直走到贺兰敏之身边,拿起画好的风筝面,道:“看样子,你很早就起来了,这是要送给谁的?” “心上人。” 此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贺兰敏之吩咐道:“进来吧!” 走近老鸨疼惜的看了眼罂粟,将手中的药递给她道:“这时贺兰大人吩咐熬的,喝了吧!“ 罂粟望着药愣了一会儿,等回过神,向还在做着风筝的贺兰敏之问道:“这是什么?” 贺兰敏之声音淡然道:“喝了这药,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身在青楼中,听贺兰敏之这么一说,他顿时明白碗中是什么药,她冷冷一笑:“一夜风流过后,怕我会怀上孩子,要挟到大人对吗?你还留在这儿,只是想亲眼看我喝下这碗药吧!” 贺兰敏之冷冷地抬头望了她一眼:“既然知道,就喝了。” 一阵刺骨的寒意向她涌来,多年前,那个带给她温暖,让她重生的人怎会如此冰冷无情? 当她用颤抖的手端起药时,贺兰敏之的风筝已经做好,他走到门外,对随从,吩咐道:“把风筝送到大明宫东门,说风筝买来了,我有事不能陪她主人去了。” 在若隐若现的说话声中,罂粟将那晚苦涩的药喝下,她好似明白,上天是公平的,实现了愿望,现在又来拿去承若。 讲完往事的罂粟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看着坐在对面沉默着的袁一,笑道:“你给我说了个笑话,我给你讲了段往事,算是扯平了。” 回过神的袁一望了眼她,神情尽是怜惜道:“现在算是明白,你对贺兰敏之的衷情了。” 罂粟欣慰笑了笑:“知道吗?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过这段往事,多怕你笑我傻,听到你言语间有那么一点点肯定,我竟然想说,谢谢。” 看着罂粟发自内心的微笑,袁一心想,一个的女子能坚强地为爱而生,锲而不舍地追求所爱,得到的不是肯定,而是敬佩。 此时,他突然想起武后曾说过的一句话“真爱是哪怕被对方万箭穿心,还是会找千万种理由原谅他”罂粟对于贺兰敏之或许正是如此。 正在这时,梅仁走了进来将册子递给袁一道:“氤氲馆果然是日进斗金,核对了查不多一个多时辰,才把那批银子查出来。” 袁一将册子放回兜里,笑了笑:“这样看来,哪个出手阔绰的款爷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罂粟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袁一开怀笑道:“我就等姑娘这句话,明天等那位款爷再来送银子,娘答应见他,然后,把他请来归隐荷居,如何?” 罂粟犹豫道:“请他来这儿……好吧!” 袁一看出罂粟的担忧,便道:“只要让他来了这儿,我让梅仁假扮成姑娘请君入瓮,不需要姑娘亲自露面。” 罂粟侧着脸看了眼梅仁,一脸正经道:“他的美貌在我之上,还真是合适人选。” 梅仁捧着脸,难掩兴奋道:“真的吗?我有那么好看吗?” 袁一拍板道:“既然他同意了,就这么定了!” 此刻,梅仁方才缓过神来:“且慢,你们是让我扮女人吗?” 袁一和罂粟异口同声道:“正是!” 梅仁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就当干回老本行。对了,罂粟姑娘,还要给我写字吧!” 见罂粟点了点头,梅仁慌忙脱去外衫,露出白色的寝衣,指着后背道:“写这儿,就写这儿!” 罂粟提笔走到弓着背的梅仁身后正要写,袁一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指了指罂粟手中的笔,示意让他来写,罂粟调皮的一笑将笔交给了他。 罂粟见他挥笔在梅仁的背后写下“梅仁,长安第一娘们”忍住捂着嘴大笑起来,见梅仁起身,怕被发觉的罂粟慌忙转身面向窗户。 梅仁穿好外衫,看着罂粟的背影告别道:“多谢姑娘赐字,我们先走了。” 一直没有止住笑的罂粟不好转身相送,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此,梅仁看了眼身边的袁一,低声道:“罂粟姑娘,果然像传说中的那般高冷仙。” 袁一看了看窗边的背影:“我看她是笑点太低。” “什么?” “没什么,走吧!” 次日清晨,梅仁迈着大步走进捕衙,见大家都到齐了,清了清嗓子道:“我本想说的,可又想大家开开眼界,所以,到底要不要说呢?” 一个大胡子的捕役,叫嚷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座上翘着二郎腿的袁一起身打了个哈欠,对梅仁道:“劝你还是别显摆!”   第75章 放下婉儿 听到袁一这么说,捕役们都随声附和道:“量你也没什么好显摆,算了吧!” 梅仁指着袁一愤愤不平道:“他这是在嫉妒,我偏要给大家看看!”说着,脱起了官服:“昨晚我去了氤氲馆,见到了罂粟,我背上的字就是她写的。” 捕役们将信将疑地凑到他背后,当他把衣服脱下,露出“梅仁,天下第一娘们”时,引起哄堂大笑。 满脸疑惑的梅仁扯了扯肩头的衣裳,想要看看背后一直来得及看的字,怎奈只看到开头的“梅仁”俩字,索性自我安慰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嘲笑,是嫉妒!” 袁一摇摇头道:“谁会嫉妒后背顶着‘长安第一娘们’的家伙?” 梅仁惊讶道:“不是长安第一爷们吗?你们认不认识字啊!” 止住笑的大胡子捕役,又看了眼梅仁背后的字,道:“这字好眼熟,像是袁一的字迹。” 听到此话,梅仁赶忙脱下衣裳一瞧,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他转过身,挥起他的花拳绣腿招呼袁一。 这时,衙丞正好走来,瞧见光着膀子的梅仁正在耍泼,呵斥道:“放肆!这大早上不干正事,只顾着撒欢打诨,当这儿是戏院吗?” 梅仁赶紧穿上衣裳,满口赔不是。 衙丞看了眼袁一,想要端架子,又有些后怕道:“袁一,案子查怎么样了?” 袁一笑了笑:“赏银昨天才收到,大人今天就问我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太快了吧!” 衙丞露怯道:“其实……本官只是……照例问下,对,照例问下!” “我想今天就能查案了,不过……” “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本官能办到一定满足!” 袁一看了眼众捕役:“我只有两双手,两条腿,人手不够!” 衙丞吩咐道:“赵西,王庆,孙舟,周牧,你们几个听候袁一差遣,务必把案子办好。” 袁一指了指梅仁:“还有他。” 衙丞点点头:“那也把他算上。” 袁一又道:“大人,知道办案需要打探线索,不可避免的在东家酒楼坐坐,西家饭庄走走,这可都需要银子,朝廷可设立了办案经费,大人会替我们写封公文向朝廷申请下吧!” 衙丞叹了气:“要多少?” “两百两。” 衙丞惊讶道:“这么多?” “算少了。” “那好吧!向朝廷申请了银子,那些案子不办下来,本官的乌纱当真不保了。” 袁一看了衙丞的官帽:“卑职怎么会拿大人的前程开玩笑?” 袁一先与梅仁依计抓获了钱庄劫案的凶徒,之后,他们将手头其他案件的线索交给赵西,王庆他们四人追查,等了有些眉目,袁一再同梅仁实施抓捕。 这日,天蒙蒙亮,在后巷杂物堆埋伏了一夜,也未等来嫌犯梅仁向身边的袁一抱怨道:“咱们子时就在这又脏又臭的鬼地方等着,现在天都亮了,也没看到那个嗜杀的采花贼经过这条巷子,是不是王庆他们摸错线索了?” 袁一通过杂物间的缝隙看了眼巷子四周:“应该不会。所有被害女子的尸体都没有挪动的痕迹,通过她们的死亡地点与被害时间来看,凶手极有可能经过这条巷子。” “我一直很纳闷,冲锋陷阵抓捕嫌犯可是最危险的活,为什么每次都要拉上我?” 袁一道:“抓捕嫌犯才能立头功,你不是喜欢衙丞家的千金吗?没有一点像样的功绩,那高傲的丫头会看得上你?” 梅仁盘算了一会儿,满脸欢笑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袁哥,真是对我太好了,以后我们有了小孩,一定让他认你做干爹!” 袁一哭笑不得:“她对你半点意思都没有,你倒好,直接想到生孩子!” 梅仁搓着衣角道:“我和杏儿可是无话不谈,我们还经常一起游玩,买东西,感情不知道多好,生孩子,迟早的事嘛!” “但愿如此!看样子,那采花贼不会来了,咱们也别瞎耗着了,晚上来吧!”袁一正要起身,听到对面传来开门时,他急忙拉住梅仁,凑近缝隙瞧见一户人家的后门打开了,一对牵着手的恋人从里走了出来,男子眷念地给女子系上披风,而后抚摸着她的秀发,柔情蜜意地耳语着。 见此,梅仁坏坏一笑,低声道:“你看门外停着的马车,昨晚一直都在,这个时辰,又是在后门把女子送出来,这家伙肯定是趁着夫人不在,拐来了哪家姑娘共度良宵。” 袁一觉得那你侬我侬的俩人有些眼熟,可他们都侧着身子,所以,无法确定,这时,又听到梅仁说道:“这不是雍王府的后门吗?难道这家伙是雍王李贤,我记得曾远远地瞧过他一眼,长得可好看了,跟他表亲贺兰敏之还有些相像。” 说话间,俩人转身下了台阶,往马车走出去,看到俩人的正脸,梅仁拍了拍袁一:“真是雍王,长得够好看吧!他身边的这个女子脸蛋够水灵,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看看都醉了,难怪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完事之后还要体贴地把女子送出门。” 一旁沉默的袁一握着拳的手紧紧贴在唇上,听到梅仁这么一说,满脸怒气道:“别说得那么龌龊,说不定这一夜,他们只是在谈事情。” 话刚说完,马车边的雍王叫住女子:“婉儿,是不是忘了这个?” 正要登上马车的上官婉儿转身,看到雍王手中拿着的荷花簪子,神色难掩尴尬道:“簪子怎么在你这儿?” 雍王笑了笑:“方才起来时看到它在枕边,来,给你戴上。” 看到这儿,梅仁得意一笑:“现在觉得,他们还像谈事情吗?” 低头不语的袁一听着马车远去,看着那扇后面被关上,一瞬感觉,日夜的思念变得愚不可及,深藏在心底那一丝丝的憧憬此刻已化为泡影,他终于想要彻底放下了。 这日,巡街的袁一与梅仁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市中,梅仁伸了个懒腰:“真是无案一身轻!袁哥,真是太了不起了,他们半年都破不了的案子,你半个月就轻松搞定了!” 满脸疲倦的袁一摇摇头道:“我可不觉得轻松,睡没睡好,吃没吃好,追那些嫌犯,追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现在,总算能喘口气了。” “之前,你向衙丞申请的二百两银子,今天就要下来了,捕衙那群吃货商量着,要你请他们去醉卧坊大吃一顿。” “银子全都给你的,喜欢请,就请呗!我没意见。” 梅仁难以置信道:“给我的,为什么?” “去氤氲馆的银子是你付的,去酒馆,饭庄打探消息的钱也是你付的,当然全给你。” “你还记着啊!二百两未免也太多了……我知道,老惯例,下次又会找我借钱。” “聪明!” 这时,袁一看到在新昌坊的牌楼下正大排场龙,便问道:“这是在干嘛?” 梅仁道:“这是长安城的富户在给新昌坊的穷人施粥,已经有小半年了。不知道还记不得,几个月前,我同你那个凶巴巴的长官喝过一次酒,我随口提了句,让朱雀街几个坊的富户到城西城东的新昌坊,风宜坊给乞丐孤儿施粥,说来也奇怪,没过多久新昌坊,风宜坊的真有富户来施粥。” 袁一看着衣衫褴褛的乞儿,满脸欢笑地捧着粥走过,不由得想起来太平:“这丫头啊!” 梅仁满脸不解道:“丫头?谁啊?” 袁一摇摇头:“没什么。” “现在想来,那位对呼呼喝喝的长官的官职是不是很大?” 袁一笑了笑:“没错,她的官职不但大,而且很吓人!”说到这儿,袁一想起出宫前,太平亲口说,皇上将给她和贺兰敏之赐婚,照理说公主赐婚可是昭告天下的大事,可这都快一个月,半点动静都没有,莫非是出了什么茬子? 袁一虽然隐隐有些担忧,可太平在深宫内苑,又是身份尊贵的公主,而自己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担忧只能变成与日俱增的干着急。 这日,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来到东市马球苑,希望能碰到英王李显,旁敲侧击地问出些太平与贺兰敏之的事。 可事与愿违,在马球苑打了一整天的马球,也没瞧见李显,一问他与李显都熟络的跑堂小二,发现李显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马球苑,虽然如此,他还是一连来了五天,可终究没有遇到李显。 当他意兴阑珊准备打完今天的马球赛,不再来马球苑时,看到对方骑马前来的替补队员正是薛绍,他心中暗暗一喜,一夹马腹奔到薛绍面前,伸手道:“长安捕役袁一,幸会!” 薛绍见到他先是一惊,而后,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握住他的手道:“薛绍,幸会!” 场上整装待发的其他人,看到这俩人来这出一见如故的戏码,不由得不快叫嚷起来,袁一拉起缰绳,笑道:“有言在先,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薛绍笑了笑:“这正是我要说的。” 他们酣畅淋漓地打完马球,袁一便邀着薛绍来到家中,俩人把买来的酒菜往院中的石桌上一放,就畅快的喝酒,聊起天来。 酒过三巡,薛绍说起心中的事:“数日前,月欢宫起了场大火,听到你,不对,应该是高寿葬身火海。我可有好几天没缓过神,看着公主像没事人似的,整日只顾着跟贺兰敏之谈情说爱,当时很窝火,还指责她无情无义,现在才知道错怪她了。” 袁一笑了笑:“公主是刀子嘴,豆腐心,道个歉就没事了。” 薛绍点点头:“长安捕役袁一是你的新身份,还是真实身份?” “现在,在你面前的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如假包换!你打算一直留在长安,不回塞外了吗?” “圣上让我先留在长安,想必另有安排吧!” “对了,公主和贺兰敏就要被赐婚了,听说了吗?” 薛绍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道:“皇上不会赐婚了。” “为什么?” “这样跟你说吧!贺兰敏月被接回了宫,传言她有了身孕,宫中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一二,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听到这话,袁一猜想,贺兰敏月不是盏省油的灯,肯定气恼皇上狠心将她赶出宫,又见贺兰敏之与太平将被赐婚,不甘心皇妃之位失之交臂,索性将心一横,把怀有龙子的事告诉了太平。   第76章 否极泰来 袁一了解,以太平的性格绝不会坐视不理,更何况贺兰敏月是她最要好的姐妹,再说,她的眼里容不得一颗沙子,怎么受得了,未来的大姑子怀着自己父亲的孩子?所以,将贺兰敏月接回宫,压下赐婚的事极有可能是太平的意思。 一时间太平既要忍受父亲的荒唐,又要面对姐妹的背叛,还要承受与所爱之人不能再一起的事实,袁一不由得担心,太平是否扛得住这些打击? 想到这儿,袁一向薛绍问道:“公主还好吗?” 薛绍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都这样了,怎么能好得了?薛仁贵战败后,大唐与吐蕃协议没谈拢,过几日,圣上将会让贺兰敏之带兵进行下一轮的和谈,要是再谈不好,可能又会开战,这一折腾不知道要好久,这样的安排,算是圣上的一个小心思,让贺兰敏之和公主有足够时间冷却这段感情。” 袁一抬头望着夕阳即将逝去的天空,想起上官婉儿提过的宿命之说,隐隐感到有些后怕,他心语:“既然早有宿命,那努力追寻,苦苦挣扎管个屁用!” 袁一和薛绍聊过以后,从对太平的担忧,变成了对自己遭遇,前途的怀疑,他总觉得上天先精心把自己造成了上等泥胚,再随意放进一个窑里烧制,然后,见拿出来的瓷器开裂变形,上天再顺手把自己扔进一堆同样被烧坏的瓷器中,最后,他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破罐子。 这日,闲得发慌的袁一边巡街,边思考要不要继续破罐子破摔时,梅仁气喘吁吁的跑来道:“袁哥……快回……捕衙……” 见梅仁只顾着喘气,他一脸着急道:“出什么事了,说清楚啊!” 梅仁长长吸了口气:“捕衙来了太监,让你去接旨。” 听到这话,袁一想起武后让他做回将军的承诺,不禁汹涌澎湃,他拔腿就往捕衙跑去。 袁一捧着沉甸甸的圣旨,看着周围一张张隐含嫉妒,不屑,或是真心祝贺的笑脸,听着各种祝贺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脑中突然一片空白,盼了好久,终于等来了今天,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开心,或许是因为,找不到在乎的人分享这份成就,或许是,在乎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些。一股莫名的孤独向他袭来,一种好似天底下只剩自己的孤独。 袁一正莫名神伤时,见衙丞走来,拍拍他道:“朝廷上,凡是能干出番事业的大将都是出自神兵司,现在圣上下旨破例让你入神兵司,对你重视可见一斑,你算是熬出头了,改日辉煌腾达了可不许记仇!” 袁一笑了笑:“说实话,你是历任衙丞对我最好的一个,我也明白大人的身不由己,所以,仇从何来?” 衙丞松了口气:“今晚我请大家到醉卧居,也算为袁一晋升神兵司庆祝!” 袁一同梅仁走进醉卧居,瞧见衙丞与韦杏儿早已在厢房坐定,袁一心中便明白向来吝啬的衙丞,这回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梅仁见了韦杏儿就像蚂蚁见了蜜糖,“嗖”一下窜到韦杏儿身边正要坐下,见状,衙丞说时迟那时快一伸手按住凳子,把梅仁推到一边,向袁一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坐到韦杏儿身边。 衙丞都做到这份上,袁一也不好拒绝,只得走去坐下。向来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的韦杏儿,此时,却换做一脸巧笑嫣然,殷勤地倒好的茶送到他手边。 接过茶的袁一看着眼前韦杏儿身着一袭青衫长裙,妆容淡雅,虽无绝美姿容,可举止得体,外貌俏丽,也算得上大家闺秀。 一旁的梅仁不甘被冷落,拿起空茶杯递给韦杏儿道:“我也要喝茶。” “知道了,不会忘了你。”韦杏儿的语气没有客套,反而让人觉得她与梅仁的关系很亲近。 袁一看了看俩人,心中一合计,便道:“前些日子,有个江湖术士给梅仁算了因缘说他将来的夫人名字中有个‘杏’字,当时就在寻思,韦姑娘名字中刚好有个杏字,又同梅仁走得亲近,莫非就是姑娘?” 韦杏儿没有说话,脸不由得一红,见她的反应不是恼怒,而是羞怯,袁一心中暗暗一惊,心语:“哇哦!她对梅仁竟然藏着几分情意。” 梅仁扯了扯袁一,低声道:“我几时算过因缘,我怎么不记得了?” 衙丞是精明之人,很快明白袁一的用意,赶忙道:“术士之言,怎么能轻信?我并非嫌贫爱富之人,所以,我不求杏儿嫁的人是王孙贵胄,可绝对要像个男人,譬如像袁一这样的,我就很乐意。” 吃了软刀子的梅仁半晌没吭声,带着满脸无从发泄的愤懑呆坐在一旁,等到开席没过多久,梅仁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见梅仁如此,袁一见帮人,反倒变成了害人,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因此,这顿看似热闹的宴席,他吃得并不尽兴。 散了席后,衙丞说要去捕衙处理公文,让袁一顺路送韦杏儿回去。 此时,月牙儿已爬上了柳树梢,街市中除了几家买馄饨面食,糖水的小摊还做着生意,其他店铺皆是大门紧闭,袁一和韦杏儿带着满身月色,走在这条显得格外安静的街道上。 各怀心事的俩人,从醉卧居一路走来,都没说话,袁一想要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便开口道:“说实话,我们向来没什么交情,这会儿结伴同行,太安静就觉得尴尬,可又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韦杏儿停下脚步,抬头望了眼他:“你觉得我怎么样?” 听到这带有暗示,又很直接的问话,他沉默了一会儿,从侧面回答道:“觉得你并不喜欢我,而且,还有些讨厌。” 韦杏儿骤然变得尴尬,摸了摸额头道:“是不是有些误会?其实,我是想问你对我的看法。” 双手环胸的袁一摸着下巴道:“如大人在席间说得那样,韦姑娘确实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才貌双全。可我觉得,韦姑娘也傲慢,清高,自大。我都无所顾忌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韦姑娘不妨说说,对我的看法。” 韦杏儿冷笑几声:“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我承认,你的确有过人的本领,可品性也像其他捕役那样糟糕,嗜赌成性,流连青楼,还以欺辱别人为乐。不是为了讨我爹欢心,才懒得来这儿自讨没趣!” 袁一心想,韦杏儿虽是家中独女,可去年衙丞新娶了小妾,本是百般宠爱,现在又有了身孕,因此,她这掌上明珠的地位,自然大不如前,她为讨爹的欢心,向自己大献殷勤,也能理解。 想到这儿,袁一道:“这样说来,我的确挺讨厌的!可梅仁难道没跟你说,我去赌坊输掉自己的那回是为了,追查一个叫‘千只手’的老千,去青楼是则是为了追查懂得易容术的采花大盗,至于嗜赌,流连青楼的毛病都怪我入戏太深。” 韦杏儿摇摇头:“这些,梅仁没有说过。” “不说我了,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梅仁?” 韦杏儿一脸惊讶不安道:“不,我才不喜欢……那个不像男人的家伙!” “在席上,自从梅仁走后,就见你心不在焉,还望着窗外连叹气,这不是在意他吗?” 韦杏儿长长叹了口气:“席上明明见你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什么时候把我的一举一动看得这么仔细?” “我可是江湖公认的鬼捕,这些都雕虫小技。” 韦杏儿笑了笑:“我自己都不知道,对于梅仁是哪种感情。我敢说,他是世上对我最好,最了解我,最能包容的男人,可像我爹说的那样,我嫁的人至少得像个男人,恰恰梅仁连最基本条件也达不到,所以,我不会喜欢他。” “如果他把娘透的性格改了,你会考虑他吗?”   第77章 初入神兵司 韦杏儿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已经很努力了。我觉得介意,是因为,还不够喜欢,或许,根本不是喜欢,只是一种感动而已。不知道,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低头走着的韦杏儿在一座门前亮着灯笼的府邸前停了下来,抿了抿嘴:“我到家了……今晚说的这些,能不能别告诉梅仁?” 袁一点点头:“进去吧!” 韦杏儿走上台阶,转身道:“喂!袁一,我觉得你也没那么讨厌。” 袁一停下脚步,侧过脸,笑道:“彼此彼此!” 天蒙蒙亮,袁一将收拾好的衣裳放进包袱里,牵出昨日买来的马,锁上门,而后,利索的攀鞍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袁一穿过大半个长安城,来到坐落在长安城西的神兵司,在一人多高的下马石前,他翻身下马,看着寿山石上御笔亲题的“神兵司”三个字,笑道:“神兵司,果然够霸气!” 他牵着马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依山势所建的神兵司,虽隐现于苍绿云雾之间,可丝毫没有隐没一幢幢居高临下楼宇的巍峨之势。袁一将手挡在眉前,仰头去看高山间的神兵司,自言自语道:“瞧这云遮雾绕的,整得像南天门似的,神兵司果然够神!” 说话间,他身后的一骑扬尘已奔到下马石前,正从马上下来的那人,听到此话,便道:“既然是南天门,袁兄打算是得道成仙,还是大闹天宫呢?” 他转身瞧见是薛绍,先是惊讶,而后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必这就是你的另有安排吧!” 薛绍点了点头,走上前道:“我听说,招入神兵司有两种途径,一是,被神兵候看中的江湖人物,二是,圣上钦点的四品以上武将或是王氏宗亲,你是?” “我是第三,人品好,长相佳,武功还不错,顺便地被招入了。” 薛绍笑了笑:“据我所知,第一种被招入的人只效力于神兵司,成为其中坚力量,如风雨雷电四大神将。第二种是,将被朝廷重用的武将,来神兵司更像一种考核,若通过将来极有可能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至于你这种算是破格录用,自从神兵司成立以来,除了你还发生过一次。”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就是,圣上让文官出身,没有半点武功的神兵候掌管神兵司,要知道,神兵司可是汇集了天下顶尖高手和江湖能人异士。” 听到这儿,袁一心中暗暗有些纳闷,骠骑将军因为圈地等案已被查实,成了阶下囚,武后想要兑现承若,随便找个由头把他调入哪个都护府的军队就成了,为什么还有大费周章的让他破例入神兵司,莫非一切不是武后所为? 他们进了神兵司,给门口驻守的神兵核查过公文,便被带到四面建有矮房的院子里。 当他们推门,走进分配的房间顿时傻了眼,房屋中的床铺是两排从屋前砌到屋后的土炕,炕上的被褥皆是又霉又旧。再是,墙壁上满是凹凸不平的破洞,好像手指往墙上一戳,就能把墙壁戳穿,更离谱的是,屋顶满眼都是破洞,阳光照下一束束的光线在屋中交错层叠。 屋中的薛绍抬头,望着屋顶上的破洞,皱眉道:“下雨天,这里该漏成什么样?” 袁一抬头望了眼,摸着下巴道:“大概能划船吧!” 薛绍打量了眼四周,满脸疑惑道:“这儿真是神兵司,没错吧!” “我看不是来错地方,只是这里环境比较‘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而已。”袁一说着,看到身穿绣有踏云飞兽图腾的红袍士兵,领着二十多人正往这儿来,他赶紧拉了把薛绍道:“不想今晚没床睡,赶紧占个好地方。” 说罢,将包袱往墙角的坑上一扔,薛绍则不以为然的东挑西拣,等来人把位置都占得差不多了,还没拿定主意。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众人往长炕上一扑,摆出各种占位的“大”字形,“人”字形,薛绍的床位在中间,行动起来又慢条斯理,待转身要上炕时,早已没了位置,而他炕上被子包袱,不知被谁推到了地上。 见此,他怒气冲冲地走到炕前,对躺着的人道:“谁弄的,给我捡起来!” 见没人应声,薛绍抓起睡了他位置的大汉,发怒道:“你这混蛋没听见啊!是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吗?” 大汉正要发作,一个红袍神兵走了进来,手里的鞭子往地上一打,呵斥道:“熄灯了不知道吗?谁再给我吵就滚出来!” 薛绍指责大汉道:“他睡了我的地方。” 神兵没好气道:“地上这么地方,还不够你睡吗?”说罢,摔门而去。 睡在墙边的袁一从炕上坐起,向怒容满脸的薛绍招了招手,待他走来,袁一挪出点地方,道:“这儿侧着身子能躺两个人,今晚就睡这儿吧!” 他摇摇头,将手里的被子往地上一扔:“不用了,睡地上就行了。” 袁一起身道:“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陪你一起睡地上。” 他阻止道:“你不需要这样。” 袁一往炕上拍了拍:“那就睡这儿。” 在局促的炕上,侧着身的俩人背挨着背,总觉得那儿不对劲的袁一不时挪动身子,有些烦了的薛绍道:“别蹭了,你觉得别扭,我也好不到哪去!” “爷的!我跟姑娘睡,都没挨得这么近过,现在俩大男人靠在一起,还能感到你的体温,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姑娘?你成亲了?” “没有。从高处跌到谷底,容易放纵自己,姑娘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薛绍笑了笑:“看不出你还是风流之人。” 袁一急忙澄清道:“那些都已是过去,现在,我早已洁身自好了。话说回来,看不出你这人,思想还挺保守,别告诉为了……还守身如玉。” 薛绍知道他说的是太平,尴尬道:“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只是……” 见薛绍圆不回去,袁一换了个话题:“以今天来说,我对神兵司有点失望。” “今天刚来可能只是不适应,明天会好些吧!” “但愿如此。” 次日清晨号角响起,四百名新兵来到校场集合,一名紫袍神兵长在昂首阔步走上高台,随后两名谦卑的红袍神兵搬来凳子让神兵长坐下。 神兵长目光扫视了眼众人,用字正腔圆的口吻道:“以为你们是神兵司的人了吗?做梦!按惯例每年都会挑批人来这儿,就像你们,目的是什么?”说着,顺手指了下近前的新兵:“你说说。” 那名新兵出列道:“为了招募人才?” 神兵长冷笑了声:“瞧你这没自信的怂样,神兵司人才济济,会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为了让外面的人了解,神兵司也没传说那般神秘,厉害,威风。不过,顺手从你们这堆破铜烂铁中挑几件合用的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这儿,袁一看了眼身边的薛绍,轻声道:“现在我终于,承认对这鸟地方失望了!” 薛绍叹了口气:“我也是。” 站在校场上的四百人,有的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有的是朝廷有头有脸的武将,还有的是有爵位的皇亲,本来对住处就颇有不满,现在首次集合,既没看到神兵候,连四大神将也没一个出来露脸,反倒派一个神兵长来这儿摆谱。 有些心气高的人实在忍不住,脱了神兵服,往地上一扔,一路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校场。 见此,神兵长满不在乎道:“神兵司可不缺人,想走趁早,剩下的粮食正好喂狗!” 此话一出,本来还在动摇的人纷纷脱衣服走人,薛绍也气不过解起腰带,袁一拉了拉他,道:“进神兵司多不容易,两句话就被打发走了,岂不是太便宜这个呱啦呱啦的家伙。” 神兵长见走了百来人,不急不恼地喝了一盏茶,见场上没人再动,便道:“还有人要走吗?赶紧的。” 问过三遍后,他起身微微一笑:“既然都打算留下,那这儿就没我什么事了。” 说罢,退下高台,迎上四名男子,只见他身着玄色神兵服,只见他们的衣裳上的踏云飞兽图腾中另绣有风,雨,雷,电的字样。 见此,薛绍看了眼袁一,恍然大悟道:“难道刚才的考验,你早就看出来了?” 袁一笑了笑:“是考验吗?” 高台上,轻摇折扇的白净男子向前迈了步,点了点人头,笑道:“二百八十四人,去年可有三百零一人,看来懂得忍辱负重的人越来越少了啊!恭喜你们这回算是赢了,下局会怎样,谁知道呢?” 男子指了指身后的三人:“我的这些搭档都是惜字如金,按照每年惯例,由我向大家介绍他们。” 说着,指向面色铁青,无眉的大眼的男子道:“这位是追风,四大神将之首。他行动速度快过穿杨之箭,使用的兵器是手腕中伸缩自如的铁爪。”   第78章 神将唤雨 男子又指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道:“这位是惊雷,四大神将之一,他力大无穷,兵器就是手中的这双短锤,我见识过他一锤能将人砸成肉泥,双锤齐下就能砸开一座山。” 最后,指了指细高的突眼男子:“这位是闪电,四大神将之一,兵器是银鞭,出招快狠准,像极了带着火花的闪电,你们晚上可是试试招惹他出鞭,好看程度可不亚于烟火。” 男子把扇子一收:“好,介绍完了。按照惯例你们将归于四将麾下,先展示你们的绝活,我们再来挑人。” 话音刚落,有人喊道:“你忘了介绍自己。” 听到喊话,男子身后神兵冰冷的三位神将,突然相对一笑。这时,男子一拍脑门,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老毛病了。我是四大神将之一的唤雨,对于武学一窍不通……” 唤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下面的人打断道:“我们都知道四大神将是按风雨雷电排名,你排在第二,怎么会不懂武功?” 唤雨笑了笑:“插嘴可不礼貌。我虽不懂武功,可我精通奇门遁甲,医理毒术,西域幻术,纵横之术,机关之术,能行军布阵,知天文晓地理。” 听他说完,有些不屑道:“不会武功,懂这些有什么用?” 唤雨看了眼说话的人:“不是懂,是精通。究竟有没有用,你试试就知道了。” 唤雨命人从兵器架上拿来九根铁棍,按一定的间距横三竖三的插进校场的沙土中,而后在众目睽睽下,把那人带到铁棍组成的方阵中间,唤雨注视那人,轻摇折扇道:“你叫什么?” “周业。” “周业,我给你一炷香时间,从这里走出去,够了吗?” 周业冷冷笑道:“这是在逗我玩吗?从这儿走出去五步就够了,要什么一炷香时间!” 唤雨一收折扇:“好吧!”说着,迈开步子。 唤雨一转身,周业看到两堵高墙从身旁长了出来,正当他诧异时,一抬头天空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潮湿长满绿苔,还在不断延伸的房顶。 他揉揉眼睛,看到眼前的景象没有变,自己还是困在一条幽长的暗道中,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前方隐隐有些光亮,想必那便是出口,这样认为的他,抬起充满疑惑的脚步,带着颤抖的身子往前方的光亮处走去。 在方阵之外的众人,看到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在明明几步就能走出的方阵中,周业却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围着近前的几根铁棍瞎转,见此,围在方阵前人忍不住朝他大喊:“喂!到这边来……” 周业却像听不到似的,依旧围着铁棍打转。 对于四大神将的本领,袁一之前就有所耳闻,现在亲眼所见,更是佩服不已。 袁一走到唤雨身边,看了眼他的折扇道:“江湖有种说法,四大神将的兵器中,最不像兵器的才是最厉害的兵器,说的应该是,你手中的这把扇子吧!” 唤雨打量了眼他,笑道:“不是江湖人,却是江湖第一的鬼捕,就是你吧!” “正是在下。”见唤雨的视线移来,袁一急忙侧过脸:“你除了这把杀人于无形的扇子,还有一件能与古流云的魔音所媲美的武器,就是你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怎么说?” “只要与你的眼睛对视,就能控制对方心智,即便是绝顶高手,也只能任你摆布,就像周业困在那几根铁棍里那般。” 唤雨看了一眼,困在方阵中,急得崩溃大哭的周业:“觉得困住他的只是因为看了我的眼睛吗?” 心生好奇的袁一看向唤雨,问道:“不是眼睛,那是什么?” 唤雨看着他黑色的瞳仁,打开折扇,轻轻摇着:“你到梦里好好想想吧!” 话音刚落,袁一的眼睛缓缓闭上,不由得向后一倒,沉沉地睡去,进入了一个长长的梦中,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入了一个又一个往事中。 最后,一直躲他身后,将他推入往事的人,走到他面前,轻摇折扇笑道:“你总是在照顾身边的人,却不懂爱惜自己,以为什么事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其实,只是在强忍硬撑,纵观你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何曾为自己活过?” 袁一看着这张好似熟悉,又好似陌生的脸,想着儿时是为了父亲的意愿学武,长大后又为了父亲的夙愿去考武举,明明知道宫中的险恶,但为了母亲的安危,又不得不忍辱负重冒死一搏,他好像真不曾为自己活过,可人不都为别人而活吗?就像儿时为了父母的期望而活,长大为了妻儿的生计而活,年老为了不拖累别人而活。 想到这儿,袁一释然笑道:“我应该,也喜欢为别人而活。对了,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那人一收折扇:“忘了吗?我是唤雨,之前,见过的。” “唤雨?”袁一看了眼唤雨手中的扇子,脑子像被闪电击中了般。 突然从梦中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起,大声道:“扇子,那把扇子!” 坐在一旁喝着茶的薛绍听到这喊声,吓得将茶洒了出来,见袁一醒了,他走到床边,长长吐了口气:“你这一睡就是三天,那唤雨真够神的,说你会在三天后,这个时辰醒来,真是一刻都不差。” 袁一看了眼房中的布置,见不是原来的住处,满脸疑惑道:“这是哪儿?” “校场那天,我和你都被选入唤雨的麾下,这是神兵司的神雨营。” 袁一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道:“有错过什么了吗?” “这几天,上午操练,下午唤雨传授兵法,没什么特别的是发生,不过……” 见他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袁一望了他一眼:“这儿就我俩,有什么就说吧!” “每天晚上,唤雨都会来这儿,还故意把我从房里支走,有次,我实在好奇,就躲在窗下偷看,见你正一边流泪,一边跟他说,当年你不顾母亲反对,来到长安参加武举,后来一举夺魁,回到家乡却发现母亲已剃度出家,这十年多来,无数次去你母亲出家的三清庵,每回她都狠心地闭门不见。” 袁一倒吸了口凉气:“我说了这些,还是留着泪?”说着,他心生疑窦道:“我很小的时候,听闻父亲去世的噩耗,哭了三天三夜,后来,立誓流血不流泪,至此,再也没哭过,你确定听到我哭?” “当时你可是嚎啕大哭,能听错吗?” “我还说了些什么?” “后来被唤雨发现,就没了偷听的机会。” 这时,袁一想起那些关于往事的梦,突然意识到,这三天唤雨趁着他睡着,把他能说,不能说的过去,通通扒了干净,不由得怒从心起的他:“唤雨,在那儿?” 薛绍还没发觉他的不对劲:“刚才听人说,去了神兵候的住处。” 见袁一急急匆匆的穿上衣服要出门,方才看出端倪的薛绍,拉住他道:“你这是?” “算账!”说罢,甩开薛绍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袁一出了神雨营,沿着蜿蜒而上的台阶来到了神兵候位于山腰的住所,他绕过一面高墙,来到一张朱漆大门前,拿起铜环扣了扣门,见无人应答,门又是虚掩着便顾不得那么多推门而入。 袁一走进,瞧见在宽阔的前院中种着品像极佳的杨柳和梅树,在繁盛的树下,有间精巧的凉亭,其中的诗情画意不必多说。 这儿是沿峭壁所建,可只建了三面高墙,作为此处与神兵司的隔断,至于峭壁处不过建有齐腰的护栏,在这儿完全开放视野里,可以眺望重峦叠嶂的险峰,可以赏玩远处山涧的水帘白瀑,可以仰头观望漂浮在山峰间的云雾。 当袁一沿着护栏经过几间整齐的房屋,发现此处不仅能眺望山中美景,还能俯瞰临近神兵司几个街坊的景致。 不觉走到后院的袁一正沉浸在奇异的景观中,突然听到唤雨的声音:“你这新兵,没有通传就敢擅闯神兵候的住处,不要命了吗?” 他慌忙转身,瞧见唤雨,想起来此的目的,满脸怒容地抓起唤雨:“没错,我不要命了,来找你这混蛋算账。” 唤雨不急不恼道:“有话好好讲嘛!再说,我可是你的长官,这态度,可不行。” 唤雨说着,正要打开折扇,他一把抢过扇子,冷笑:“你又想用这玩意控制我吗?” 唤雨笑了笑:“哎呀!被发现了,不好玩了。” 他压低声音道:“关于我的事,你都知道哪些?” 唤雨看了眼,他抓者自己衣领的手:“这样我很难受,放了我,就告诉你。” 他松开手:“说吧!” 唤雨招了招手,让他凑近道:“泰山封禅被陷害,进宫保护公主,喜欢过一个叫上官婉儿的姑娘,诸若此类。” 他气愤的看了眼唤雨:“你做这些,到底安得什么心?” “话还没说完,别打岔。这些都是你知道的事,还有些你不知道,我却知道的事。”   第79章 泄露心事 袁一冷冷一笑:“笑话,事情从我嘴里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而你怎么会知道,当我是傻子吗?” “没办法,这是我的本事。至于我知道,而你却不知道的事,就是,你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竟对太平公主有非分之想。” 听到这话,他一愣,想起在氤氲馆那晚,在魔音琴少的琴音中回忆的动情画面里,除了上官婉儿,还有一闪而过的太平,他一直极力否认这件事,可此时再听唤雨提起,不由得慌了神。 见他目光呆滞,唤雨笑道:“劝你赶紧收起这种念头,你连上官婉儿都喜欢不起,更何况是太平公主。” 他上下打量了眼唤雨:“我真打算杀你了灭口。” 这时,神兵候从一旁的膳房走出,见满脸怒容的袁一夺了唤雨的扇子,也没感到惊诧,好似早已知道他与唤雨之间的事,平静道:“是本候吩咐唤雨那样做的,你是破格录用的人,必须更加谨慎,本候担保,该是秘密的事,唤雨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袁一看着端着两碟菜的神兵候,义正言辞地跟自己说这番话,多了莫名的喜感,可又一看神兵候那副让人心生敬畏的面孔,他立马变得恭敬道:“既然是侯爷的安排,卑职没有异议。” 神兵候点点头道:“就留下来一起吃饭,你同唤雨把膳房的菜端来。” “卑职今天已经够莽撞了,就不打扰侯爷和雨神将用膳了。” 见袁一推迟,唤雨赶忙道:“侯爷的厨艺可是天下第一,几十年都难做一次饭,赶巧今日来了贵客,我也是厚着脸皮来蹭饭的,你正好陪我一起!”说着,便拉着袁一往膳房去。 端了菜,往前堂去的袁一不禁好奇,能让神兵候亲自下厨的贵宾,到底是隐世的江湖豪杰,还是叱咤风云的权臣,种种猜想在他心中酝酿,当走到房门前,不由得有些激动。 当他跨过门槛,看到贵宾竟是太平,他当真吃惊不小,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将菜摆到案几上。 神兵候指了指太平,介绍道:“这是本候挚友家的千金,令月小姐,将在神兵司小住几日。” 见神兵候这样介绍,袁一明白神兵司全是男子,太平的身份特殊,为了避讳,才隐瞒了她的公主身份。 神兵候又介绍起袁一和唤雨:“这是新入神兵袁一。这是唤雨,你认识的。” 沉默不语的太平听到袁一的名字,抬起头看到面前正是他,只见他身着白衫,胸口印着一个斗大的“雨”字,原本白皙的肌肤晒得黝黑,干净的脸上蓄起了胡须,再无半分原来的太监模样,她正感慨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的改变竟如此之大,相信若是在别的地方碰上,一定认不出他。 同时,袁一也在暗自观察太平,只见她面色憔悴,清瘦了不少,没有了以前的欢乐烂漫,却多了满身的惆怅与低落。 神兵候看了眼,愣着的袁一和唤雨,道:“你们都别站着了,坐吧!” 坐下的唤雨看了眼太平,笑了笑:“上次看到令月小姐是两年前,也是这么茶饭不思,愁眉不展,一定是侯爷的这位挚友,实在没辙,就将小姐送来我们这万能的神兵司,希望小姐能重拾笑颜,喜欢什么花?” “芍药。” 唤雨从太平身后一抓变成一束芍药:“送给你。” “嗯。”太平接过花。 唤雨皱眉道:“你都不笑,不好玩。”说着,他又从怀里拿出张纸,折了个纸鹤递到太平面前:“这个也给你。” 太平正要去拿,纸鹤却飞了起来,她惊讶道:“它怎么会飞?” 唤雨打开折扇,往天上一扇:“仔细看,不是它,是它们。” 太平抬头一看,原本的一只纸鹤变成了一群纸鹤:“哇,好多纸鹤在飞,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这样。”唤雨一收折扇,看着满脸期待的太平笑了笑。 “怎样啊?” 唤雨没有答话,只是将重新回到手上的纸鹤,送到她面前:“拿去吧!” 太平微微一笑,拿着纸鹤饶有兴趣的端详起来。 袁一扯了扯唤雨,低声道:“我可没看到纸鹤飞起来,神将又拿那把扇子骗人了。” 唤雨得意笑道:“那不是骗人,是本事。” 吃过饭,袁一正要告辞,听到神兵候道:“本候要跟唤雨说些事,你替本候送小姐回住处。” 他看了眼太平,躬身道:“是。” 袁一跟在太平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他时不时低头踏着落叶,时不时抬头看看青丝在风中飘摇的太平,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还是无奈地垂下了头。 他每回,约摸走了十步,就向前跨出一大步,可脚尖还没落地,他又快速的收了回来,看到自己这样婆妈,他暗暗地叹了口气。最后,他走到太平身边,本要开口,可话到了嗓子眼,怎么也出不去,只见他嚅了嚅嘴,便再无下文。 不多时,太平到了居住的小院,迈上通往院门的台阶,立在台阶旁的袁一抿了抿嘴道:“公主。” 平正要叩门,听到说话声,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望向他。 他凝望太平良久,道:“一切都会过去,保重!”说罢,转过身刚迈开步子,听到太平说道:“命很长,这些日子真的很难受,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你。” 一瞬间,他的身体像有条闪电窜过,难以自持的兴奋与保持的清醒抗衡着,让他变得百感交集,他想到了韦杏儿与梅仁,想到了唤雨说过的话,认为太平所表达的想念只是一种类似主仆之情的东西。 他吐了口气:“公主好像忘记高寿已经死了,现在这世上只有袁一,他与公主没有任何交集。” 说完,迈开大步往山下走去,到了神雨营的大门前,他停下脚步,望着透过树梢的残阳发呆,想到太平的遭遇,已经够让她消沉了,自己没有安慰,反倒还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万一她生无可恋,自己岂不是把她往悬崖推吗? 他不敢想下去,他慌忙转身一路奔到太平的小院前,带着满头大汗走近那张紧闭的大门前,他想要叩门,可抬起的手却停在半空中,他低头长长叹了口气,靠着大门蹲了下来。 他正望着将晚的天空出神,听着门“吱吱呀呀”打开了,太平探出身子,低头望着门边的袁一,浅浅一笑:“这是谁家的小狗,怎么跑这儿来了?” 袁一起身尴尬道:“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太平向前一步,跨出门槛:“知道你耍不了狠,终究要回来,所以,我一直在门后等着,果然,听到你的脚步声,本来想着等你敲门要摆摆脸色,可左等右等,最后等得脾气都没了,也没听你敲门,只好开门瞧瞧。” 袁一笑了笑:“省了一顿骂,看来这回是等对了。” 太平指了指上山的路:“山顶有处地方的月色很美,正好想找人陪我去看看,就你吧!” 袁一满脸为难道:“这个时辰去山顶不太……” 太平打断道:“我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吩咐,懂吗?” “这样……卑职只能遵命!” 他们走到山顶时,天已大黑,他们来到一棵顶如华盖,形貌苍劲的奇松下,太平指着不远处悬崖边的一轮明若玉盘,大若伞盖的圆月,道:“这儿月又大又圆,好像能躲进去一个人似的,你说月宫的嫦娥是不是也在瞧我们?” 袁一点点头,绘声绘色道:“嫦娥低头一看,得意地说‘凡间有两只蚂蚁正抬头窥看本仙’她怀中的玉兔反驳道‘他们可不是蚂蚁,明明是两个人’嫦娥不服气‘你怎么知道’玉兔回答道‘因为蚂蚁不能抬头望月’。” 太平逗得笑了笑:“你这笑话还真够冷的!” 袁一往她脸上指了指:“够冷?那公主脸上是什么?” 太平摆出一脸严肃道:“你说呢?” 袁一靠着松树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听说贺兰敏之去吐蕃了。” 太平一脸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转身道:“没错,我和他没有赐婚,没有在一起,没有将来,一切都成了过去。” 看着太平泛红的眼眶,袁一声音低沉道:“公主一定很伤心吧!” 太平没有答话,转身面向悬崖,愣愣地望着月亮道:“我很喜欢月亮,总想靠它近些,再近些,每次来到这松树下,都想往前面多走一些,甚至想,走到伸手就能摸到月亮的悬崖边坐坐,可或是因为害怕,或是被同来的人阻止,每次都没如愿,只能在松树下止步。” 袁一起身道:“我陪公主一起去悬崖边坐坐,好吗?” 太平惊讶道:“真的吗?” “当然。” 见他迈开步子往悬崖边走,太平急忙跟上,她越走,前面的路就越狭窄,只要稍稍侧脸,就能瞥见黑不见底的深涧,一股突来的眩晕感,让她从头凉到了脚。   第80章 月夜诉情 眼看就要到达崖边,顿时风大作,她听耳边响起肆掠的呼啸声,感觉风要把自己刮走似的,她一害怕紧紧地拽住身边的袁一的衣角,见她吓得浑身哆嗦,袁一大声道:“我带公主回去吧!” 太平看了眼三步之外的目的地,摇摇头道:“已经走到这儿了,我不甘心,一定要到崖边坐坐!” “公主这一条巷子走到黑的个性,还是一点没变,风这么大,可不想看着公主带着我的衣角被卷走,来,拉着我的手!” “你这胸前的‘雨’字换成‘囚’字,就想犯人了,谁稀罕你的衣角啊!”太平说着,拉住袁一伸来的手,俩人顶着风来到崖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不一会,风停了,太平抬起头望着被浮云遮住的圆月,皱眉道:“这风还来得真奇怪,坐在这儿反倒停了,还有这圆月,费尽万般辛苦来了,却被遮得只剩些边边角角,太扫兴了!” 袁一望着太平笑了笑:“当年貂蝉在后园拜月,也是风把云雾吹得遮住了月亮,所以,得了闭月之名,看来公主的美貌,可谓是到了惊天动地的程度。” 太平挽着耳后的发丝,笑了笑:“哪有呀!且慢……你这家伙拍马屁,拍得怎么好像在调戏本宫?” 袁一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他垂下头羞愧道:“卑职该死!” 太平用手肘撞了撞他,笑道:“看不出我在逗你玩吗?我知道,就算给你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调戏我。” 袁一松了口气,尴尬地笑了笑:“是啊!卑职怎么敢呢!” 太平晃了晃悬在崖边的脚:“踩不着地,脚下便是万丈悬崖,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得米分身碎骨,面对这样的危险,应该是战战兢兢,可我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那些憋在心里解不开事,在这个时候都不重要。” “公主能有这样的领悟,也不枉我扛着脑袋把公主带来这儿。” 太平点点头,沉思了半晌:“贺兰敏之的事,你问我伤不伤心……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原谅他对我的伤害,包容他的贺兰十四妾,我厌恶争风吃醋,可我还愿意嫁给他……那段日子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有时甚至从他眼睛里,都能感觉他爱我胜过一切,可偏偏那样无疾而终了,我可以视而不见,等着赐婚,让一切尘埃落定,可我做不到,我不能自私,更不能在心里留着一道坎跟他过一辈子。”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落下:“如果你深爱一个人,离开只是无可奈何,就明白我的心有多伤了。” 此刻,他不由得想起上官婉儿,一种蛰伏的心酸又朝他袭来:“我明白,可这样的伤,始终会淡,会好。” “会吧!”太平低头靠在袁一肩上:“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念一个奴才,此刻,你陪我坐在山峰之巅才发现,你是这世上,唯一能让我安心,不会欺骗我,伤害我的人,完全能信任的人,所以,不知从何时起,习惯有你,甚至开始依赖你了。” 他觉得,太平靠着的那侧肩膀变得沉重万分,在耳边吐露的一字一句也变得沉重如山,他感觉,自己根本无法负荷,只好沉默以对。 太平继续道:“希望这种信赖一直都不会变,我想,应该已经做到了,因为,命很长不在了,一切都停在我信赖他的时候,而你只是袁一,没有信赖,也造不成伤害。” 她突然起身道:“今晚算是我跟命很长的告别,从今往后我和你只是陌路,让我先走,别跟来。” 袁一想说千言万语,可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声:“嗯。” 袁一听着太平的脚步越来越远,只知道很难受,却不知道,在距离崖边不过百米远的松树后,唤雨将这一切看来眼里,至于不会半点武功的他,如何能到,不被耳聪目明的袁一所察觉?用他的话来说,这是本事。 唤雨来到神兵候的住所,来到后院见他正在给屋前牡丹花松土,唤雨看着在静谧的夜色下招摇开放的艳丽花朵,出了会儿神,方才开口道:“我五岁时,刚被侯爷带回神兵司,看着侯爷将用手帕包着的种子,一颗颗种在这儿,每天除了料理神兵司的事务,就是给这些花松土浇水,或者这石凳上望着它们出神,没想到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花长成了,可侯爷对它们的执着一点都没变过。” 蹲在花丛中的神兵候放下手中的小铲,侧身看了眼唤雨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侯爷对我有养育之恩,在我心里,一直把侯爷当作父亲看待,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我想应该说出来了。” 唤雨顿了顿,继续道:“这牡丹花是稀有品种,当年九十九颗种子当作贡品献给了宸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后来种子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种在她的凤仪宫,一半在她册封皇后之日送给了侯爷。此举的用意很明显,知道侯爷对她的感情,便以牡丹花为念想,让侯爷为她做事。” 依旧若无其事松着土的神兵候平静道:“看来你对这牡丹花下了一番功夫。” 唤雨叹了气:“我不知道侯爷与她有怎样的过去,可我知道,因为她,侯爷至今都是孤独一人,真愿意被这些牡丹花困住一辈子吗?” 神兵候抬头望着悠远的天空,声音低沉道:“困住我的不是花,不是她,而是我自己。她让我做的不是祸国殃民的事,只是保住她的权利。朝廷之事,向来没有黑白,只论成王败寇,所以,对于她的帮助,只是一种没有利益的选择。” 唤雨点点头:“既然侯爷看得如此透彻,我也不必多言。” 神兵候将小铲插进土中,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看了眼坐在屋前台阶上的唤雨,走到他身边坐下,道:“说说公主和袁一吧!” “我之前跟侯爷说过,袁一对公主暗生情愫,按照侯爷的吩咐,一路跟踪他们到了山崖,发现他们感情比想象中还要深厚,公主对袁一不仅仅是普通的主仆之情,甚至有几分情意。” 神兵候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年轻人朝夕相处,难免日久生情,可那丫头,随她娘都是爱恨极致的性格,他们身份天差地别,皇后又让他办过那样尴尬的差事,他能活着出宫都算命大。皇后的性格,我很清楚,就算搅得天翻地覆也会阻止宝贝女儿和他在一起。” 唤雨认同道:“是啊!女儿的脾性,做娘的哪能不了解。若等皇后察觉出端倪,恐怕袁一就没活路了,他是块安邦定国好材料,要是栽在儿女之情上,那就太可惜了!” “我不想损失一个安邦定国之才,更不想公主受情伤之苦,趁他们情芽初生,我就做回小人敲打敲打袁一,之后,只能交给天意了。” “有件事要向侯爷禀告,今日潜伏在吐蕃的探子来了消息,笃鲁大帅正准备动身前往大唐,替大王子向太平公主提亲。” “打探到他预备带了多少人马来大唐吗?” “一万五千精兵。我觉得很蹊跷,笃鲁大帅号称掌管吐蕃百万大军,百战百胜素有战神之称,他向来很少插手国事,这次,却以和亲大使的身份来到大唐,而且,还是在贺兰敏之启程协谈的节骨眼上。” 神兵候沉思了一会儿:“若此事属实,还会有消息传来,你派探子密切留意吐蕃进入大唐的各处光卡。” “是。消息要禀告圣上吗?” “此消息还未坐实,不必惊扰圣上。” 此时,风乍起,吹来的云雾将星斗遮住,抬头望着苍穹的神兵候,若有所思道:“隐隐感觉四方暗潮涌动,恐怕风雨就要来了,唤雨,尽快筛选那批新兵,就快到用人之际了。” 这日晚间,从澡堂回来的袁一将洗浴用物一放,就一头倒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他翻了个身,看了看灯下的薛绍:“唤雨下午教授机弩之术时说,明天要进行筛选,没通过就得卷铺盖走人,这处处透着诡秘的神兵司,会用什么怪招难我们?” 薛绍放下手中的书,叹口气:“我听说,神兵司每年都会招入四百人,可留到最后不过三十人,按这个比例,就能想到,难题该有多难了啊!”   第81章 神兵筛选 袁一也是长长叹了口气,看了眼薛绍手边的书,笑道:“这是在临阵磨枪吗?听说神兵司的筛选向来是非死即伤,文试的机会不大,看上一晚都是白搭。” “我知道。不过,这书是方才唤雨神给我的,看看应该没什么坏处吧!” 听到此话,袁一从床上坐起,坐到案几前,拿起书笑了笑:“趁我洗澡就来送书,唤雨这家伙的花花肠子还真少,他抱你大腿,我也顺便受惠。” 薛绍道:“唤雨是有些随意,像是在游戏人间,可似乎没必要讨好我。” “你谦虚了,你的父亲是大将军,舅舅是皇上,表亲都是王爷公主,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讨好太有必要了。” “这么看来,你也在讨好我?” 袁一笑着问道:“你能让我升官发财吗?” 薛绍摇摇头:“不能。” 袁一笑道:“那暂时还不用,将来要是你成了翻手云覆手雨的大人物,抱抱大腿,拍拍马屁也是可以的嘛!” 薛绍侧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我倒真想看看你拍马屁,看来我得加紧努力成为大……人物了。” 袁一指着书面上的字道:“说正经的,这本‘盗墓说与防盗术’随便哪个书摊上都能买到,唤雨到底是想给你什么提示?” “猜不透。不过,这书挺有意思,可能是一时兴趣随手给我看看,咱们也别瞎猜了。” 袁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以我这十多日对唤雨的了解,他看上去一时兴趣干的事,都是早有预谋,所以,咱们今晚就来挑灯夜读。” “差点忘了,唤雨让我给你带话,明早筛选进行前,让你先去神兵堂见侯爷,好像还让带上什么腰带。” 袁一点点头:“凡是入了神兵司的人,都会从江湖榜中除名,金腰带也是时候还回去了。” 薛绍饶有兴趣道:“江湖榜略有耳闻,可从没见过完整的榜单,你得了金腰带,是哪行第一?” “三系第一。” 薛绍惊讶道:“你是正系,中系,邪系,这三系的第一?” “没错。” “你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 “可惜,过了今晚就不是了。” 次日,袁一抱锦盒来到神兵堂前,看着眼前飞檐斗拱,雕花金柱耸立的巍峨建筑,笑道:“这侯爷的办事的场子,真够武威霸气!” 他打开锦盒,怜惜地摸着其中的金腰带:“我总是怕你磕着碰着,所以,都没戴着你出去威武一回,这就要完璧归赵,转眼你就有新主人了……爷的!我怎么跟怨妇似的,这腰带没十斤也有八斤,戴着多伤肾,谁乐意谁带去!” 说着,“啪”地一声将锦盒关上,迈开大步走上层层台阶。 神兵堂,座上的神兵候看了眼,锦盒中的金腰带点点头,看向站在堂上的袁一:“要知道,你还回来的,不仅是腰带,还是天下第一的名号,舍得吗?” “不瞒侯爷,还真有些舍不得,可既然不能两全其美,就只能选其中最漂亮的。” 神兵候笑了笑:“有两件事希望你做到。” 袁一躬身道:“请侯爷吩咐!” “第一,通过这次的筛选。第二,尽全力保护未来的驸马爷。” 袁一满脸不解道:“驸马爷?是谁?” “薛绍。进神兵司算是圣上对他的考验,顺利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圣上就会他和太平公主赐婚。本候对你的嘱咐,也是圣上对本候的嘱咐,希望你不要让本候失望!” “卑职领命!” “这事你知道就行了。” “卑职明白。” 在悠扬的号角声中,风、雨、雷、电四大神将,领着各营中的新兵在校场集合后,迈着沉稳步子走来的神兵候登上高台,用深邃敏锐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凡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大唐最拔尖的人才。可神兵司要的不是拔尖,而是独一无二,五日后,谁能回到校场,站在本候面前,他就是神兵司需要的人。” 说罢,他看了眼身边的四大神将:“追风,唤雨,惊雷,闪电,你们四个将事物交给各营的神兵长,这五日专心负责神兵筛选。” 四大神将齐声道:“卑职领命!” 在四大神将的引领下,新兵走过一段九曲连环的山路,绕到山后,再走过一条好似身在浮云间的铁索桥,来到另一座更加巍峨,也更静谧的山中。 最后,一行人来到山腰上,在一处刻着考究飞兽浮雕的石门前停下脚步。唤雨不紧不慢地从众人中走出,站在石门前道:“这里是朝廷出资五百万两,也就相当于大唐一年的赋税总和,由我亲自操刀设计,耗时三年完成。其中机关毒辣,步步险要,足够你们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唤雨说着,指了指身后的石门:“我设计这里时,只奉行一个原则,就是让走进这道门的人,有去无回,热心提示,现在离开还不晚。” 他望着众人,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笑了笑:“既然大家执意留下,我就替你们乐观点想,你们要是嗝屁了,就算因公殉职,英烈称号自然免不了,朝廷还会给你们家人一大笔安家费。好了,闲话不多说,那边的山洞放了兵器,火折,绳索,粮食等物,你们可以根据需要挑选,热心提示,往年贪多务得的人,都没好结果!” 他手指石门边的山洞,一声“开始”众人一齐涌进山洞。 袁一与薛绍走到洞门,看到其中好不热闹,有的为了烧鸡你争我夺,有的为绳索叫嚣互殴,袁一摇头叹了口:“现在就开始唱大戏,进去了该有多热闹啊!” 薛绍道:“咱们赶紧动手,待会东西抢光了,只能两手空空进去了。” “那好,分头行动。” 袁一快速走向前,敏捷从推搡的人群中拿来绳索,火折,干粮和水,而后坐在洞口翘着二郎腿,看着眼前时而滑稽,时而凶狠地争抢大战。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薛绍扛着一个大布袋突破重围,踉踉跄跄地走到袁一面前,见他两手空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薛绍皱眉道:“你什么都没拿吗?” 袁一将系在腰间的绳索,羊皮水壶,兜里的火折和干粮给薛绍看了眼,笑道:“我的行头都在这儿了,没有一件是多余的,全都能派上用场,是不是很轻松?” “刚才你也听唤雨说过了,门里机关重重,满布迷阵,先不说应付机关,若被困个四五天,那些水和干粮够用吗?” 袁一笑了笑:“机关可能暗藏在你的脚下头顶位置,随时都会触动,身体不够灵活,行动不够敏捷,怎么躲得开?你扛着这座山,能灵活起来吗?” 这时,走进山洞的唤雨恰好听到他的这番话,拍了拍他,笑道:“果然孺子可教也!” 他侧着脸看了眼唤雨:“神将,你这样一笑,总觉得自己要被算计,马上就羊入虎口了。” 唤雨打量眼他道:“别担心,就算我不笑,你也得羊入虎口了。”说着,看了眼薛绍道:“昨晚给你的书看完了,记得还给我。” 见唤雨这样一提,袁一心语:“今早侯爷让我保护薛绍,唤雨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还书,一定也是受了指示给薛绍开小灶,可那本‘盗墓说与防盗术’到底有什么玄机?对了,古墓也有的机关,我明白了。” 回到石门前的众人安静地看着,唤雨从兜里掏出一个圆形的铁盒,他用拇指一按盒顶的凹槽,铁盒瞬间犹如盛开的花朵般展开,他将变作花形的钥匙,贴在石门铁环下的位置,左右各转动三圈后,石门便缓缓打开。 唤雨晃了晃,铁盒便变回原来模样,他收起铁盒,对着闪动幽光的门里,做了个请的手势,笑了笑:“祝大家玩得开心,慢走,不送!” 袁一走进其中,感到阵阵阴风袭人,转头看着璧上的灯忽明忽暗,不由得背脊发凉,他看了眼身边的薛绍,道:“怎么感觉这儿有些邪门?” “还没走几步,就觉得邪……”薛绍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石门被关上,一阵不知从哪里的疾风将璧上的灯全都吹灭了,陷入无边黑暗的众人,不由得咒骂推搡起来。 见状,袁一拉着薛绍退到石门边:“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多动多错,不妨在这里待会儿,让他们先去探探路。” 刚说完,砖砌的墙缝中飘出荧光闪闪的紫烟,看到这般景象,众人都傻了眼,当缓过神来,才意识到紫烟可能有毒,便如惊弓之鸟般一边叫嚷,一边躲避。 袁一急忙从衣裳上,撕下两块布料,用羊皮水壶中的水浇湿,一块给了薛绍,一块留给自己捂住口鼻。 薛绍接过布料道:“你的这方法好熟悉。” “当然,那本‘盗墓说与防盗术’有写的。” “想起来了。唤雨还真对我另眼相待。” 这时,已有身手了得之人,爬到滑不留手璧上,取下一盏灯,正向人借火折,大家都自顾不暇,见没人搭理他。 见状,袁一掏出火折正要上前,另一个人却快他一步。那人刚打燃火折,还没凑到灯上,却引燃了身边的紫烟,此刻,袁一才意识到紫烟并非毒气,而是一种易燃的伏火。 不一会儿,随着这股火力,四周蔓延开来的紫烟顿时化作吐着长舌的火龙,将这里变成一片火海。 石门边的袁一看着满室的熊熊烈火,看着引火烧身的“火人”痛苦哀嚎地撞向墙壁,他怨恨起这般凶残的筛选,可眼看火势越来越凶猛,活的念头让他渐渐回归于理智。 他抬头看了眼四周,见开凿于璧上的灯座还算牢固,便扯下系在腰上的绳索对薛绍道:“让你带着的绳索派上用场了。这样,我们用绳索套着沿路的灯座,荡过这片火海,懂了吗?” 薛绍拿出绳索,点点头:“明白。”   第82章 机关重重 “好,那我先走一步了。”袁一说着,将绳索抛向前方的灯座,待钩稳便扯着绳子,踩着墙面走了几步,而后纵身一跃,只见他如丛林之猿般越过火海,荡到灯座下,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攀住灯座,而后麻利地解下绳索,抛向下一个灯座,不一会儿功夫,就抵达了安全地带。 他收起绳索时,看到飞身而来的薛绍,一个漂亮的翻身落在他面前,他笑着点点头:“兄弟,身手不错嘛!” 薛绍将钩在灯座上的绳索甩下,自信满满道:“那当然!” 他们随着突破火海的一大拨人,沿着幽深的暗道继续往前走,虽然,前路一片漆黑,可经历之前一事,再无人敢使用火折,大家只好各凭本事摸黑前进。 走过一段安静得只听见彼此呼吸的暗道,众人远远瞧见前方闪现点点火光,见此,有人兴奋地喊道:“快看,前面有光。” 有人却张皇失措,道:“不对。那里肯定又布下了机关。”一时间议论声四起,大家都不敢贸然前进。 这时,摸着下巴沉思的袁一听到,薛绍开口道:“方才我边走边敲击两边的墙面,并未发现其他暗道,所以,我敢肯定,唯一的出口就在这条路上。” “既然如此,我们继续走!” 薛绍拉住迈开步子的袁一:“要是真像他们说的,那里真布下了机关,那不是死路一条?” “我们被放进来只有两条路,不是被机关玩,就是玩机关,有差吗?” 薛绍长长叹了口气:“好吧!走。” 看着薛绍和袁一奋勇向前,其他人也没了顾忌,跟着他们朝着火光处走。等他们走近,看到火光是由两支火把发出,众人借着昏暗的光线,环顾四周,只看清了火把旁有个大石柱,密道中的其他东西都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袁一为了能把周围看清,正要去拿起火把,却被旁边的人阻止道:“狗娘养的!别乱动,万一触动了机关,我们可不想跟你陪葬。” 袁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那人身后,拿起火把,笑了笑:“晚了!”说罢,将火把提起,见四周并无异动,众人都长长舒了口气。 他刚举起火把,察看四周情况,就听到有人叫道:“你们瞧瞧,那不是石柱,像是石像的一条腿。” 听到这话,有人驳斥道:“瞎说,这么粗的腿,那石雕该有多大啊!” 袁一摸着身边的石柱,突然来兴致道:“到底是石柱还是石像,我举着火把上去看看便知道了。” 说罢,他跃起身子,踏着石上的凹槽处,一路往上走,当找到落脚点,停下脚步俯视时,众人都小得如蚂蚁一般,他朝着下面喊话道:“看清了吗?” 在一片惊呼声中,薛绍大声回应道:“是石像,是一个持着大刀的武神雕像。” 他拿着火把往雕像周围照了一圈,却只能看到一些雕花,心中诧异的他,又朝下面喊道:“我站在它的什么位置?” 薛绍答道:“肩膀上。” 他心中倍感诧异,喃喃道:“估摸爬了二十多米,才到它的肩膀,这家伙难道比大雁塔还高吗?” 他刚下来,就被薛绍拉到了一旁,只见薛绍紧张兮兮道:“我刚才不但听到四周有流水声,还闻到一股类似灯油的味道,这儿诡异得很,该不会有危险吧!” “别慌,你在哪儿闻到了灯油气味?” 他随薛绍来到石雕旁,站在薛绍指的位置也闻到了灯油味,他举着火把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个石砌的圆形凹槽。 他蹲下身子,看到凹槽中盛有黑色液体,于是,他借来把剑插入凹槽中,取来些液体闻了闻,再从向下引流凹槽的渠道取来些液体,发现它们都是灯油,他望着面前的茫茫黑暗,思索了一阵,他自顾自地点点头,转过身将火把丢进圆形的凹槽中。 在捶胸顿足的咒骂声中,凹槽的燃起的橘黄色火焰跃起丈许,火焰如倾斜而下的岩浆流入灌满灯油的渠道,急速而下的火焰在蜿蜒曲折的渠道中燃烧,原本的茫茫黑暗被流动的火焰一片一片地照亮,最后,火焰停止流动,在灯火中密室的全貌展现在众人面前。 袁一仰头望着,两边高得跟山似的武神石像,只见它们手持大刀,神情威严,低头怒视,似乎在喝退来者。 旁人见了它们,难免心生敬畏,可在袁一看来,这不过是喜欢装神弄鬼的唤雨为了制造心里恐慌,摆设的玩偶,所以,他不屑地一笑,从交叉的大斧子下走了过去。 他往近前的台阶走了几步,纵观密室的全貌,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透着寒意的雄伟之感,首先是每面墙上都盘着三条雕刻地惟妙惟肖的巨龙,如瀑的水柱从巨龙的嘴中喷出,流入纵横交错的水道中。 然后,“井”字形的行道好似悬在水面上,行道铺设仿青铜纹理的地砖,其中可有容纳三辆马车同时行驶,再是,行道两侧耸立在水中的蟠龙石柱,巍峨地延伸到黑暗顶端,还有,行道交叉路口的两侧放置着高大无比的镇兽,皆是一副青面獠牙之态。 最后,每条行道的尽头都通向一扇紧闭的石门,他数了数,一共有五道石门。 看着眼前的景象,袁一不由得感叹道:“哇喔!唤雨,这家伙真是个天才,五百万两就能建出这样的人间奇迹,让人不服都不行!” 望着密室出神的薛绍听到这话,苦笑道:“是啊!地宫也算是人间奇迹,传说秦始皇的地宫以水银为山川河流,以珠玉为日月星辰,我瞧这里的气势,阴森一点也不比秦皇地宫差,随便哪儿冒出点机关暗器,咱们就长眠于此了!” 袁一往下走了一步,笑了笑:“说到机关,会不会是这些水突然涨出来,把我们都给淹了?或者等走到行道上,那十多根大柱子突然倒塌,把我们都压成肉泥?还是唤雨给那几头青面獠牙的镇兽装了机关,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咬死我们?” 薛绍看了眼四周,担忧道:“会吗?” “当然不会。唤雨最爱出风头,我猜那五百万两有一半花在这儿,打造形象工程,他怎么舍得让这里毁于一旦呢?所以,机关都藏在那五扇石门后。” “你肯定?” 袁一从怀中掏出一包石子:“不然,我们先投石问路,再碰碰运气选一扇可能是出口的门,怎么样?” “投石问路,又是那本书上的高招?” “没错。” 俩人上了行道,边投石子试探机关,边往前走,袁一见周围的建筑都很宏大,笑道:“走在这儿,感觉自己渺小得跟蚂蚁似的。” 背着手的薛绍笑了笑:“我倒觉得,是密室被放大了几十倍。” 他们一路风平浪静地走到正前方的那扇门,看到门边竖着块的石碑,写着斗大的四个字“此路可通”,他们相互看了眼,心中暗自思量片刻,异口同声道:“这里不可能。” 正在这时,一位满脸虬髯的男子与同伴也走到了这儿,他见了石碑上的字,不由得拍手叫好道:“此路可通。这不就是告诉我们,从这扇门走,就能找到出口。” 他的同伴将信将疑道:“你肯定是出口?不是坑人的陷阱。” 虬髯男子信心满满,指着碑的上一个一个地念道:“此,路,可,通,这提示得还不够明显吗?你们不信就让开,我先走一步了!” 他们让出条道给虬髯男子,只见男子刚碰到门上,门就自动打开了,待在一旁的同伴见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神情满是挣扎,看了眼身边的袁一问道:“你觉得这儿真是出口吗?” 袁一探着身子,看了眼门里灯火微明,好似漫无尽头的暗道,迟疑道:“很难说。” “好。”男子的同伴深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子往门里走出。 薛绍用手肘撞了下袁一,责怪道:“你这是害他去送死吗?” “你看看,这儿有五扇门,有可能只有一扇通向出口,也有可能全都通向出口,还有可能压根没有出口,只是将我们诱进机关的幌子,反正唤雨是个有变态倾向的人,一切皆有可能,所以,真的很难说嘛!” “照你这么说,我们也从这扇门走?” “当然……不是,你知道的,很多事理论可行,实践就……另当别论了。” 薛绍打量了眼他,冷冷一笑:“狡辩!” 他们将另外的四扇门都查看了一遍,可就是拿不定主意往那扇门走,靠着镇兽坐着,犹豫不决的俩人看着大家陆续走进了选定的门中。 密室渐渐安静得只能流水声,不由得有些慌神的薛绍,起身道:“决定了没?人都走光了,我们俩到底要在这死气沉沉的地宫守多久?” 袁一正不紧不慢吃着带来的烙饼,听到薛绍的问话,环顾了眼四周,道:“这儿的光线是暗了点,布置也邪气十足,可胜在安全,多待会儿就当养精蓄锐,算是赚到了。”   第83章 人形肉泥 “可我们能在这儿待一辈子吗?”薛绍问道。 袁一解下羊皮水壶喝了口水,笑了笑:“不能。开始行动吧!”说罢,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薛绍问道:“想好选哪扇门了吗?” 袁一伸手往前面一指:“左边第一扇。” 薛绍疑惑道:“为什么?” “可能是长得顺眼,又离我们最近。” 薛绍看了看那扇门,又看了看他,皱眉道:“就这些?” “嗯……这些还不够吗?” 薛绍颇有些无奈道:“好吧!咱们就去碰碰运气。” 走到门前,薛绍正要打开门,袁一看了看手中的水壶道:“对了,还有件事要办。” 薛绍停下伸向石门的手,皱眉道:“还有什么事要办?” 只见袁一转身,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吐水的龙头下,向他招了招手,待他走来,袁一拔去水壶的木塞,伸手道:“拉住我。” 见此,他明白袁一想要干什么,担忧道:“你要装这儿的水喝?不怕有毒吗?” “这密室有九条水龙,有投多少毒才能让喝了水的人嗝屁呢?” 薛绍拉住他的手,点头道:“知道了你有理。你装完了,顺便给我水壶装满。” 袁一接过薛绍递来的羊皮水壶,脚尖挨着行道边缘燃着火的渠道,拉着薛绍的手,倾着身子靠近水注。只见挺直身体的他伸手,将两只水壶凑到瀑布般的水注下,待水满,他向后倒的同时松开薛绍的手,一个漂亮的腾空跳跃,落到行道中间,他将水壶递给薛绍,笑了笑:“一滴水都没洒,够帅吧!” 薛绍塞紧水壶,转身道:“可惜,我不是女人。大帅哥,走了!” 他们进到门中,走在狭长又局促的暗道上,往地上投着小石子的袁一,看了看嵌在璧内的灯,道:“这里只有灯有些看头。唤雨设计外面是拿出了修建万里长城的雄心壮志,到了这儿就变地英雄气短,寒碜得像资金短缺似的。” 薛绍看着投出的石子在地砖上一起一落跳跃了四次,听到抱怨的他笑了笑:“怎么说唤雨也是神雨营的大老板,这样挖苦他,被他听见了不怕给你穿小鞋吗?” 袁一看了眼四周,见没有触动机关,便走向前去捡扔出的石子:“不是自夸,我穿小鞋的经验那是相当丰富,就算来双三寸金莲也穿得下。” 说话间,他瞥见墙上有一大块红色的污迹,他向墙边挪了一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伸手往污迹处摸了摸:“这东西又黏又滑,还真恶心。” 薛绍凑近,拿出条白帕包住手,取了点闻了闻:“这是血迹。” 袁一摇摇头:“这是肉泥。” 经他这么一说,薛绍发现那块凸起的污迹,黏黏糊糊的,他愣了会儿:“什么的肉泥?” 袁一站起来道:“这块污迹跟我的身高差不多,知道是什么了吗?” 薛绍用手捂着嘴,深深吸了口气:“人。” “没错。”袁一走到另一侧墙前,看到有块对称的污迹:“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绍看了看两面墙上对称的污迹,再抬头看了眼嵌在壁内的灯,顿时明白,那人为何会被碾成肉泥,他喃喃道:“如果机关触动,两堵墙就会合在一起,一不小心,我们也会被这两堵墙夹成肉泥。” 听到他的话,袁一指了指前方墙上的几滩污迹:“不是他,而是他们。” 薛绍沮丧道:“机关只要触动,墙就会向中间移动,投石问路,只会让我们从这里逃出的时间变得更短。” 袁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投石问路只是用来应付地下的连环翻板,暗藏墙头的伏弩和头顶的铁索吊石。至于,应付移动墙的方法,书上还真没说。” “那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袁一和薛绍退到后面的安全位置,坐在墙边思考起逃生的方法,推翻过无数种方法的他们最后无计可想的,在深深担忧中疲倦地睡去。 在回荡的钟声中,他们猛然睁开眼,袁一长长叹了气口:“这是报时的钟声,我们在这鬼地方待了一天。”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赶紧想办法。”薛绍说着,正要站起身,却因一阵强烈的腿麻,被迫重新坐下。 见喊着腿麻的薛绍一脸窘态,袁一笑道:“你也太弱了吧!睡会儿就腿麻了,看我的!” 袁一说罢,刚要收腿站起,却发现自己也腿麻了,怕失了面子,只好努力收腿站起来。 捶着腿的薛绍,见到他的逞能样,笑道“腿麻不丢人,硬要逞能才丢人。” 见被薛绍看穿,他索性将腿一摊,承认道:“我也人,当然会腿麻,不过,几十年都麻过,突然来了这么一下,难免不适应嘛!” “不用解释,我明白。” “瞧你那一脸表情,是在……”说话间,他目光无意间落到,他和薛绍的腿上,突然灵光一闪,他往地上一躺:“薛绍,像我这样躺下来。” “干嘛?” “躺下,待会告诉你。” 薛绍虽觉得莫名其妙,可还是照做了。待他躺下,又听到袁一说到:“看见没?我们躺在同一条直线上,手能撑着墙壁,脚能靠在一起,我们就用这种方法,离开这儿。” 薛绍满脸疑惑道:“没听明白。” “我猜,触动机关的装置就在地上,想离开这儿,就不能接触地面,有种方法,就算让身体悬空,手撑着墙面挪出去,可是,以这儿的宽度来说,除非那人有三米六高,不然,什么都是白搭。” 薛绍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普通人不可能有三米六高,可要是我们的身高加在一起就行了。” 袁一打了个响指:“没错。” 薛绍抬头望了眼,若有所思道:“身体悬在空中,我们的足底相连,各自用双手前行,半点配合不到位,就会摔下来。” 袁一点点头:“这招是很冒险,不过,至少可行。” 薛绍道:“好吧!试一试。” 俩人俯身躺在地上以手撑墙,足底紧靠在一起,袁一大声问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 袁一点点头,喊起拍子:“一,二,三,走,一,二,三……” 薛绍顺着拍子配合着他,一路爬上墙,而后,俩人便像横行的螃蟹,在两堵墙间悬空移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感到体力将要耗尽的薛绍,声音疲惫道:“等会!休息一下。” 袁一满脸无奈道:“这可是第四次了。据我目测还有七十米就能爬出去了,这样撑在墙上休息也消耗体力,不如我们一鼓作气爬出去怎么样?” 薛绍叹了气口:“我也想,可我已经没力气了,倒是你,究竟什么构造,难道就不会累吗?” “以为我这天下第一是浪得虚名吗?” 话音刚落,薛绍听到从暗道中传来“嗖”的开门声,略感惊诧的他问道:“听到吗?从密室通向这儿的石门开了。” “听到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明看到所有人进了石门,现在怎么还有人来这儿?” “可能是之前遇了伏火,落了单的人吧!” 说话间,远远看到五个人走进暗道,正往这儿来。 见此,袁一和薛绍心中清楚,他们不一定能察觉暗道中的玄机,可能糊里糊涂就触动了机关,出路就在眼前,他们可不想前功尽弃。 袁一侧过头,朝那五人大喊道:“不要过来,有机关。” 怎奈他们相隔太远,根本听不清喊话,加之,看到袁一与薛绍用奇怪的方式悬空撑在墙上,所以,错误的以为,袁一是让他们来救自己。于是,他们中有人,便热心回应道:“撑住,我来了。” 只见,回应之人快步向前,任凭袁一如何喝止,那人都无动于衷。 这时,袁一感到墙体轻微震动:“完了!” 薛绍慌张道:“怎么办?” “跳下去,跑!”说罢,袁一跳到地上,如脚不落地的飞人般,奔跑在越变越窄暗道中。 成功逃离暗道的他刚俯身喘了口气,突然想到薛绍,急忙转身,看向不到一米宽的暗道,只见薛绍侧着身子在挪步,随着暗道加速变窄,以为自己逃不出的薛绍索性停下脚步,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电光火石间,袁一将打了套的绳索朝薛绍头顶扔去,只见腾空而起的绳套一气呵成地落到薛绍肩膀上,袁一扎稳马步,全力将绳子往外一拉。 以此同时,在暗道中的薛绍受了绳索之力飞身而起,身子几乎是擦着墙面来到了出口。 当他落地,只听到“啪”的一声巨响,两堵墙重重的合到了一起,一时间尘埃四起。 筋疲力尽坐在地上的袁一拂了拂扬起的尘埃,看到四周一片开阔,未经打磨岩壁凹凸不平,四处耸立着形态各异的岩石。 他抬头望着用铁索吊在岩壁上灯出了会儿神,道:“这儿的灯都不带重样的,唤雨那家伙,不但有变态倾向,还恋灯成癖。” 此时,躺在地上的薛绍,神情呆滞,像是陷入沉思中。 见他半晌不吭声,袁一倾着身子,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兄弟,没事吧!吱个声啊!”   第84章 跳跃岩浆 回过神的薛绍转动棕色的瞳仁,用声音极小极轻道:“当墙近得让我喘不过气来时,以为自己算是完了,突然,眼前变得一片苍白,一生的点滴都从我脑海飞速闪过。我生在贵胄之家,却没变成啃祖的纨绔子弟,虽是御封的将军,可临阵不曾胆怯,也有过些功勋,自认对得起这二十多年的光阴,可唯独后悔一件事。” 袁一觉得,他虽然待人有些傲慢,可算得上是秉性纯良之人。此时,再听他说这番话,更加肯定他是可以深交之人,便道:“现在不是活得好好吗?别伤感了,等离开这鬼地方,就算有十件后悔的事,都可以去办。” 薛绍起身扫视了眼四周:“是啊!一定要离开这鬼地方。”说着,将目光移向袁一,道:“你有后悔的事吗?” 袁一低头沉默了半晌,吐了口气:“这十多年来,都没能跟我娘见上一面,若真有命,活着出去,就算硬闯我都要见她一面。” 薛绍点点头:“我也是。哪怕被拒绝,被讨厌,也要把我的心意告诉公主。” “你就该这么做了。” 薛绍伸出手,满是憧憬道:“知道吗?我有预感,我们一定能活着走出去!” 袁一握住他的手:“刚好,我也是。还有,你脸上的擦伤要不要处理下?” 薛绍往脸上摸了摸:“我受伤了吗?哎呀……还真有点疼。” “应该是刚刚在暗道里擦伤的,我来帮你处理下。”袁一说着,让薛绍坐下,解下水壶,用其中的水给他清洗着伤口:“公主向来钟意颜好的男子,要是你这俊俏的脸蛋上留下个伤啊,疤啊,恐怕会被无情踢出择偶范围。” “公主才不会那么肤浅。” 袁一清洗完伤口,收起水壶,笑了笑:“天下女人都不肤浅,所以,才会喜欢贺兰敏之。” 俩人吃了些干粮,休息了一个时辰,继续前行,最后,袁一本来抱怨的投石问路,在之后的巨石阵,万箭齐发的伏弩机关,破地而出的刀刃机关中,总算派上了用场。 这时,他们被一条断崖挡住了去路,袁一站在断崖边缘,低头看到,橘红色的岩浆正在湍急地从一条条耸立的石柱间流过,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哇哦!有水有火,还有岩浆,这里机关还真够丰富多彩!” 薛绍往对岸指了指,难掩兴奋道:“看!那儿有扇门。我们踩着一根根石柱,跃过了岩浆,就能全身而退,离开这鬼地方了!” 袁一蹲下身子,侧着头看着坑中参差不齐的石柱,见它们虽然顶部的宽度足够落脚,可有的中部已经开裂,有的底部受岩浆冲刷变得无比尖细,所以,石柱虽多,可真正牢固的却没有几根。 袁一看了眼薛绍:“我可没你那么乐观,不过,既然船都到桥头了,不管是直,还是弯,都要过去!” 他们考虑到石柱可能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又随时可能断裂,他们只好分开从不同路线地踩着的石柱,往对岸前进。 袁一从一个石柱跳向另一个石柱,脚尖刚落地,就感到一阵剧烈的颤动,他暗叫糟糕,慌忙立起身子,往近前的石柱上跳,他跃起的瞬间,颤动的石柱轰然倒塌,掉入滚滚的岩浆中。一时间,底部溅起的岩浆,张牙舞爪将石柱一口吞下。 袁一转头看着飞溅的岩浆归于平静,长长吐了口气,听到一旁石柱上的薛绍喊话道:“袁一,还好吗?” 袁一道:“好。就是差点变成了烧鸡。” 经此一番,心有余悸的袁一变得更为小心,他一步一惊地借着石柱来到对岸,回过头见薛绍躬身立在石柱上,迟迟无法选定下一个落脚的石柱,便道:“你左前方的那根比较牢固,跳过去吧!” 薛绍抬头望了眼他,抹了把汗,摇摇头道:“不行。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石柱中段有裂纹,还是选右边的那条吧!”说罢,纵身跳到右边石柱上。 薛绍见袁一已到达对岸,自己还有一大半路程,便自尊心作祟,不再瞻前顾后,而是,不加选择地跳上前方落脚的石柱。 见他突然加快速度,袁一心想,之前,一路上都是自己出主意破机关,遇到危险又挺身而出保护薛绍,作为一个大男人,薛绍多多少少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所以,这次为了证明自己,才会盲目勇敢。 明白了薛绍的心思,袁一便不再多言,只是暗暗替他担心。 袁一数着薛绍还有三个石柱就能到达对岸,正松了口气时,看到腾空落下的薛绍一个踉跄跌下石柱,幸好及时伸手攀住了石柱边缘。 见此,心急如焚的袁一顾不得多想,便纵身飞向近前的石柱,朝薛绍奔去,不牢靠的石柱受了迅猛的重力纷纷断裂,在岩浆四起的火光中,袁一落到薛绍攀住的石柱上,刚伸手拉了他一把,就感到石柱微微颤动。 薛绍知道,石柱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要,便仰着头朝袁一,喊道:“你救不了我,走啊!” “不行!”说着,他再次试着去拉薛绍,怎奈石柱出现一阵更加强烈的震动。“你不放手,那我们两个都得死!真为我好,活着出去,把我的心意告诉公主。” 在一念之间,袁一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如你活着出去,代我去汾洲三清庵见我娘!还有,好好待公主!”说着,一把提起薛绍,在剧烈的摇晃中将他扔上对岸,然后,无所畏惧地展开双臂,随着倒塌的石柱一齐落下。 他看着,身子离炙热岩浆越来越近,感觉死亡临近的他也像薛绍那般,看着一生在眼前匆匆而过,此时他发现,自己原来做错了许多事,也为许多事感到后悔,可有一件,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那晚,在悬崖边,当太平靠在他肩上,说出那番话时,他感觉到太平的情意,知道有吻她的机会。可他没有,不是他胆怯,也不是因为,太平还没放下贺兰敏之。 而是,他看到了悲剧的结局,所以,任何开始,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克制感情要比往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忏悔自责要更容易。 这样想着,他闭上眼睛释然地一笑。 这时,他突然感觉脚踝一紧,身体停止下落,他睁开眼,有条绳索正套在自己的腿上,他知道是高处的薛绍出手相救,喊道:“你这套绳手法快,狠,准,果然有我一半的水准。” 另一端拉着绳子的薛绍,颇有些吃力道:“我松开绳索再试试,看是不是只有你一半水准!” 听到这话,袁一无奈一笑,道“你挺错了,我是说,果然,我有你一半的水准。这样吊着,头都快被焖熟了,赶紧拉我上去。” 倒掉在绳索上的袁一在晃晃荡荡中往上升,当他的手攀着岩石上到地面时,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油然而生。他拍了拍一旁喘着大气的薛绍,感激道:“兄弟,谢谢!” “不,是我该谢谢你。我真不敢相信,你愿意牺牲自己救我,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条命。” 袁一笑了笑:“兄弟嘛,就该这样!我相信,换做是你也会这样做,所以,见外的话就别说了。” 薛绍点点头,望了眼不远处的石门:“马上就要出去了,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 “揍得唤雨满地找牙!” 薛绍笑道:“这回我们想到一块了。” 他们出了石门,抬头瞧见两尊似曾相识的武神石像立在不远处,他们互看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带着一丝希望,走到石像下,看到蜿蜒的渠火,喷水的巨龙,有着青铜纹理的行道,那个雄伟阴冷如地宫的暗室,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看到如此景象,薛绍难以接受道:“怎会这样?” “我们绕回原地了。”袁一打量着暗室中的五扇门,喃喃道:“到底哪扇门才是出口?” 说话间,从右边的道路上跑来一个人,只见他满身血污,步态慌乱,看到眼前出现的暗室,情绪失控得大吼大叫道:“怎么又回到原地,神兵司你们这群鸟娘养的家伙,告诉我出口到底在那儿,到底在那儿?” 说着,提起手中的大刀冲着身边的武神石像就是一顿乱砍。 见状,薛绍低声向袁一道:“看样子,他也是走错门,绕回这里的,咱们去问问他是走的哪张门。” 袁一拦住向前的薛绍,道:“现在还不在时候,等他发泄完,再问也不迟。” 说着,看到那人胸口有个“雷”字,他喃喃道:“原来是惊雷的人,难怪脾气这么大。” 这时,那人将满是豁口的刀往地上一扔,竟嚎啕大哭起来。 薛绍看得不知所措:“他怎么了?” “以为逃出生天,却发现被人耍了,绷不住就哭了呗。”说罢,袁一走上前,拍拍那人道:“如果告诉你,我们也选错门被机关虐成狗,是不是没那么受伤了?” 那人抹了把泪,看到袁一胸前的“雨”字道:“你是神雨营的,也会选错门?”   第85章 密室幻境(一) “喂……喂……别说得好像神雨营就有额外的作弊机会似的,唤雨可不是乐于奉献的人。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交个朋友,交流下心得。我叫袁一。” 说着,往身后指了指:“他是薛绍。” “神雷营丁盛。你俩选的是哪张门?” “左边第一扇门,里面的机关真是层出不穷,我们差点就在里面玩完了。你呢?” “这扇……”丁盛指着右边的第二扇门,将其中的遭遇娓娓道来。 在那扇门里有许多纵横交错像迷宫似的暗道,刚开始,他与一起进门的三十多人结伴而行,可当穿过一条又一条时暗时明的迷道,就陆续有人走散了,后来,不见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他也莫名其妙的迷路,跟同伴走散了。 他独自在迷道里摸索了一天,来到了一个装饰得像厅堂的岩洞中,他瞧见其中很是宽敞,中间煞有介事的铺着大红色的绣花地毯,两边摆放着供宾客入座的长凳,而两排刀枪棍棒等兵刃安放在长凳后面的位置。 他踏进岩洞,见在正前方“胜者得之”的匾额下有几个人正围着案几上的一口大箱子怒目而视,心生疑惑的他走上前,看到箱子上写着“奖赏”俩字,便伸手去开箱子,想瞧瞧里面究竟是什么。 他刚碰到箱子,那几人便剑拔弩张地一齐按住箱门,朝他喝道:“滚开!” 见这几人如此无礼,他心里也来了气,执拗要看箱子到底是什么,如此他们便动起手来。 他们打得正酣时,又有几个人找来了岩洞,看到“胜者得之”的匾额下的箱子,也起了好奇之心,懒理他们的打斗,一溜烟的跑到匾额下,当揭开箱子的瞬间,只见其中投出闪耀的光芒,满满一箱的黄金出现在眼前,看得众人皆是心醉神迷。 那几个与丁盛打得正酣的人,见箱子被打开,不满地冲着箱子旁的人,大骂道:“狗娘样的,金子是我们的,敢碰试试!” 开箱子的人也毫不示弱道:“你们的?笑话!匾额上明明写着‘胜者得之’有本事就把我们通通杀了,再说金子是你们的吧!” 听他们这么说,那几人撇下丁盛,调转枪头对付起他们,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因为金子,满心尽是贪念的他们,忘记来此的目的,也将生死抛之度外,一心厮杀,都想以胜者之姿,将那箱黄金占为己有。 当迷失在暗道里的人,陆续走来岩洞,看到满箱黄金,也是贪恋骤起,纷纷抽起架子上的兵刃,加入了这场胜者得之的厮杀中。 身在这场混战中的丁盛,挥刀将对手的首级砍下后,正靠在墙角休息时,方才主意到手臂的伤口,一下子,疼痛灌满全身,他蹲下身子,闭着眼缓了会儿神。 当他再睁开眼时,不由得迷茫地扫视起,周围兵刃相交的厮杀,满地的血流成河,他问自己,为了一箱可能带不走的金子,有必要以命相搏吗? 当他想清楚答案,便不再加入混战,而是努力在岩洞中寻找出口,在这其间,他见有人趁乱将金条装入兜里,便有水从地面冒出,当时并没在意,可当水漫过膝盖,他才意识到当箱中的金条被拿出,便触动岩洞的机关。 见此,他也不顾得找出口,便想着之前的迷道里躲躲,可刚跑出岩洞,就听到一阵奔腾的水流声,隐隐感觉好像,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暗叫糟糕的他只得重回岩洞。 他慌慌张张的跑进洞里,对着打得不可开交,喊道:“这里快被水淹了,别打了!” 见喊话并没引起众人的注意,他正感到沮丧时,却被身边打得正酣的人推了一把,他一个踉跄,顺手扶住了下案几上的花瓶,只听见“嗖”的一声,不远处的一道墙移开了。 庆幸命不该绝的他,走进墙中,担心岩洞的水会淹进来,便将将墙重新合上。 最后,他走过一条笔直的暗道,出了一张石门,以为全身而退,却发现又绕回了原来的暗室。 袁一听丁盛说完,看了看左右两边的门,若有所思道:“左边第一扇不行,右边第一扇也不行,那么就只剩……” 丁盛打断道:“左边第二扇也不行。” 袁一和薛绍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丁盛回答道:“我在迷道瞎打转时,碰到一个人,他最开始选的就是左边第二扇门,结果也绕回了这个暗室,最后,他又运背,选了我进的那扇门。” 袁一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就剩右边第二扇和‘此路可通’那扇了,我们选那扇呢?” 丁盛连连摇头:“再过三日到了规定时间,所有的机关就会关闭,大门也打开,我就不去送死了,好好地守在这里算了。” 袁一道:“那样的话,可不算通过筛选,会被神兵司淘汰的!” 丁盛不屑地笑了笑:“那又怎样?我可不想再死一次了。” 这时,又响起报时的钟声,袁一拍了拍丁盛道:“恭喜你三天变两天了,保重!我们先走了。” 袁一站在右边第二扇门前,看了眼薛绍,深深吸了口气:“确定吗?” 薛绍点点头,伸手刚触到门上,门便向上弹开,俩人怀揣十二分小心走进门里,可脚刚落地,带着奇香的五色花瓣就纷纷从头顶落下。 对于突来的浪漫,俩人自然无暇体味,他们都想见了鬼似的左闪右避地躲开花瓣。可真正糟糕的是,在他们这毫无防备地一躲,触动地下的连环翻板,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掉入了一个急速下滑的暗道。 他们不知在漆黑的暗道里,滑行了几个弯道,只知道停下来时,已在一个灯火微明的岩洞中。 他们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瞧见岩洞空间方正,看到地面和岩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细线般的凹槽,袁一蹲下身子,抚摸着地上的凹槽:“觉得它们像不像串联在一起的回字?” 薛绍看了眼四周:“像。这到底是什么机关?还有东西南三面墙上都有凹槽,为何唯独北面的墙不一样?” 他们走近北面的墙,只见它光洁剔透如结了冰的水,心生疑惑的薛绍将手放到墙面上,惊讶道:“太不可思议了!这不是冰,又不像一般的玉石,究竟是什么?” 这时,不知从哪飘来一阵纷扬的笛音,被吓到的俩人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半个人影。当他们将视线再转向那面冰墙时,不由得大惊失色,冰墙里出现了另一个天地,黄沙飞舞,天空湛蓝,似乎云朵正随风飘动。   第86章 密室幻境(二) 袁一回忆从暗室进到这儿所发生的事,希望找到关联,解释眼前的景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只见薛绍蹲下身子,将手伸向冰墙里,他急忙喝止,可为时已晚,当薛绍将手抽回时,将拿回来的一把沙子,洒在他手中,道:“这是漠北的沙,感觉到没有,还是热的,我们进去看看吧!” 袁一摩挲着手中微热的黄沙,沉默了良久道:“进门花瓣的异香,回形凹槽,响起的笛音,冰墙,难道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眼前的幻象,唤雨的手段我见识过,可我们到底是醒着,还在睡着的梦境中?” “这里没有别的出路,真实也好,梦境也罢,怎么也得去闯一闯。” “只能这样了。”说着,他起身,同薛绍一起迈开步子走进冰墙里。 当他们踏进热浪滚滚的沙漠中,冰墙与岩洞都消失不见了,环看四周的袁一发现自己陷入一片茫茫荒漠:“这下明白什么叫有去无回。你说,唤雨弄了这么一个机关,是不是想让我们在这儿没有一滴水的荒漠渴死?” “你不是说这些都是梦境,怎么会被渴死?” “你见过梦里的太阳热得这么真实,刮起的风沙能割得脸疼吗?说不准,唤雨会什么妖法,把我们变到了这儿千里之外的漠北了。” 他们在荒漠中从白天走到黑夜,也没找到出路,甚至连一棵像样的植物也没看到。 带着满脸疲倦的他们,坐在沙地上望着皎洁的圆月相对沉默,袁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摇了摇腰间系着的水壶,见无水可喝,起身朝着茫茫的前路大喊道:“唤雨,你这混蛋,弄我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了,可至少告诉我们到底要干嘛!” 薛绍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他:“别喊了,他怎么……” 薛绍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两只盘旋的苍鹰落在他们面前,见它们脖子绑着一个捎信的竹筒,他们互看了眼,解下竹筒,袁一拿出其中的纸条道:“我的这张上面写着‘匡扶正义’你的呢?” 听到问话,满脸疑惑的薛绍将纸条递给他道:“诛杀……妖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袁一摸着下巴沉思良久:“苍鹰像是唤雨的信使,匡扶正义和诛杀妖女就是他给的提示,或者,这就是我们要完成的任务。” “这儿除了大风,就是沙子,哪来什么正义?什么妖女?” 袁一环顾了眼四周:“或许,荒漠只是开始。” 次日,他们继续艰难前行,在炙热的阳光下,脱水严重的他们感觉下一刻就要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似得,因此,他们只能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寻找着出路。 他们走过最毒热的晌午,突然,在满天飞沙看见一小弯碧水,他们狂奔前往,跳进碧水中,只感碧水清凉无限。 他们给水壶装满水正要尽情洗澡饮用时,远处狂风乍起,卷着数米高沙墙,朝碧水方向袭来,待他们躲过狂风,碧水已淹没在无垠的黄沙中。 他们行到第四日黄昏,远远瞧见几束青烟升起,他们相对一笑,迈着虚浮的脚步越过一个沙丘,看到房屋鳞次栉比的城镇出现在眼前,他们互相扶着走到城中,还没来得多看清城中景物,就体力不支晕倒了。 袁一再醒来时,看到自己躺在一间低矮的房屋中,他将身边的薛绍摇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门被打开,一位穿着蓝衫,包着头巾的老大爷走了进来。 见他们都醒了,老大爷念了几句佛,走到床边道:“你们都睡了整整两天两夜,这会儿总算醒了,饿了吧!我给你们盛两碗清粥来。” 袁一跳下床,拦住转身老大爷,躬身道过谢后,问道:“我们兄弟俩,在沙漠迷了路,后来命大,糊里糊涂地走来了这儿,不知道这是哪儿?” “这儿是丽水城。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能活着走出沙漠,还真是命大。” “丽水城?”袁一看了眼,坐在床上的薛绍,见他摇摇头,便继续问道:“我刚醒来,脑子不太灵光,这儿离长安有多远吗?” 老大爷满脸疑惑道:“长安?那是什么地方?” 袁一想起,这儿不过是一个幻境,自然和真实的世界有所区别,便道:“一个小地方,很多人都没不知道,没事了。” 待老大爷出去后,薛绍穿好衣裳,一脸焦急道:“我们都来这儿六天了,已经过了规定时间,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你去找正义,我去找妖女。” “难道忘记唤雨用三天时间,就让我在梦里重新活了一遍,所以,这里的六天可能不过是,现实中的一眨的时间。” “这么说的话,我们完全不用担心,在这儿的时间不够用。” “没错。我们就既来之,则安之。还有,这里幻境也好,梦境也罢,干什么事都不需要负责,就能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袁一说着,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 “这种笑,你是要干什么事?” “还没想好。” “可别忘了,我们还有重任在身。” 说话间,老大爷已将粥端来,饥肠辘辘的他们刚要吃,看到碗里的粥一会儿是绿色,一会儿又成了蓝色,袁一慌得丢下勺子:“这粥怎么这么奇怪?” 老大爷见俩人被吓着,急忙解释道:“俩位小哥有所不知,这儿之所以叫丽水城,是因为这儿城里绿水绕人家,城外四面皆碧水。” 袁一不解道:“我们来时,只看到城外漫天黄沙,并没看到碧水。” 老大爷长长叹了口气:“这正是我要说的。一年前,天降横祸,丽水城的万水之源‘碧水珠’被天地魔门盗走,丽水城,甚至城外方圆百里的山川河流都陷入干涸变成沙地,时至今日,城镇已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成了荒漠。” 老大爷看了眼,碗中时绿时蓝的粥,道:“这儿没有变为荒漠,百姓得以存活,是因为四大神派的掌门用道术引来了龙宫之泉给百姓饮用,这粥就是用了龙泉之水,所以才会时绿时蓝。” 听老大爷说完,袁一摸着下巴,半信半疑道:“天地魔门,四大神派,听着怎么有点像神话故事?” 老大爷笑了笑:“我丽水城生活了近六十年,若不是亲身经历了这番变故,也不会相信,这些魔啊神啊的,你们若身子无大碍了,不妨到街上走走,自然就明白,老汉说的可不是故事那么简单。” 老大爷开门离去时,好似想到什么事,便回头道:“城东有四大神派的弟子,用道术保持龙泉引水的畅通,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瞧瞧。” 袁一和薛绍走在城中,见其中街道不算宽阔,但也干净整齐,街道两侧皆是灰瓦白墙,红柱的建筑。 街市中从衣食住行到娱乐消遣的店铺一应俱全,店铺外的小二哥精神抖擞地迎客,店铺里掌柜精明地拨动着算盘珠子,再看行道树下的小摊小贩,正无比卖力的吆喝着自家的馄饨,酥饼,酱肘子;香茶,甜酒,酸梅汤;胭脂,首饰,花布鞋; 漫步在行人中的袁一环顾四周,向身边的薛绍问道:“你觉得这怎样?” 薛绍停下脚步,看着树下正在下棋的一对老翁,若有所思道:“这里跟真实的世界没什么区别,可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袁一沉默了片刻道:“这里的不对劲就是太和谐,像一幅只会呈现美好的画,打了比方,你看地上的这些青石,照理这条街上车马不息,边角总有些磕碰损坏,这儿却没有。” 薛绍赞同地点点头:“是啊!太和谐了。” 这时,一个迎面走来的农家女,引起了袁一的注意,只见她背着一个竹篓,身着蓝衣腰间围着一个绣花抹裙,虽不施米分黛,但依旧美若出水芙蓉。 待女子走近,袁一拉了拉薛绍,低声道:“你看,那个姑娘长得像不像公主?” 薛绍望了向不远处的农家女,不由得呆住了:“太像了,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她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袁一道:“我们偷偷跟着她,看她究竟是不是公主。” “我们不是要去城东吗?” “龙泉又不会跑,随时都能去看,可这个姑娘可是有脚,随时会不见了。” 袁一和薛绍小心地尾随农家女来到一片竹林,可刚进林子就起了一阵浓雾,当雾气散去,农家女已不见了踪影。见此,袁一不禁心生疑窦道:“这雾来的也太邪门了,莫非那姑娘是什么特殊的东西。” “特殊的东西?” “就像神啊,魔啊,妖啊,怪啊。” “怎么可能?没看到她长得跟公主一模一样,说不准,她也像我们一样被困在这儿了。” “这里一切皆有可能。可太平公主,一没参加神兵司的筛选,二没得罪唤雨,你说,她困在这儿的可能性有多大?” 薛绍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翠竹,沉默了良久:“你说的我都清楚,可就是害怕万一她真是……遇到危险,我不能坐视不管,无论如何,我想要找到她,看到她是安全的,才能放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陪你去找她了,好像都不通情达理了,走吧!” 他们刚动身,浓雾又起来了,而且越往林子深处走雾气就越重,他们怕走散了,便将衣角系在了一起。 他们大约在竹林里走了两个时辰,当雾气完全散去,看到不远处有间雅致的小屋。他们便上前叩门,不一会儿门开了,薛绍见门中的农家女安然无恙,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可为了给冒昧前来,找个由头,便道:“我们路过此处,口渴难耐,不知能不能向姑娘讨碗水喝?” 农家女打量眼他们一眼,神情很是冷漠:“等会。” 袁一趁着农家女进屋取水时,透过门缝,看到房中除了一个浴桶再无其他摆设,他正感纳闷时,农家女已将端来两碗水,见其中的水很是清澈,并未变色,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抬头望着面前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道:“这不是龙泉的水吗?” 农家女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 薛绍拉了拉他,低声道:“你别吓着人家了,我们喝完水就走吧!”说完,他端起水正要喝,听到身后响起喝止声:“别喝!” 他们突然感到手一麻,盛水的碗摔到了地上,转眼间,洒落的水化作黑色的液体钻进了地里。 正当俩人看傻眼时,一个身着蓝色长袍,须发全白的老头好似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袁一看着老头的背影,颇有几分道骨仙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嗖的一下就出现了,别告诉我,你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老头转过身,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袁一见他的样貌与唤雨有几分相似,便凑近薛绍道:“觉得这老头,像不像五十年后的唤雨?” 薛绍点点头,看了看农家女,又看了看老头:“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老头打量了眼农家女,摸着长须笑道:“堂堂的魔门尊者,怎么会有雅兴扮作山野村妇大驾丽水城?” 农家女冷哼一声,手从身上拂过,顿时,她身上燃起黑色的火焰,待火焰退去,朴素的蓝衫变作一件威风凛凛缀着深紫色宝石长裙:“都说四大神派以昆仑派为尊,以前本尊不信,可当你们这些所谓的正派围剿我们天地魔门时,瀛洲,蓬莱,方丈三派的掌门都死在本尊手下,唯独你还活着,本尊就有些信了。” “那一战,我们四大门派没占到便宜,可天地魔门也是伤亡惨重,不然,你为何来到丽水城,借用龙宫之泉疗伤,恢复功力呢?算日子,你的功力应该也已经恢复三成了。”   第87章 密室幻境(三) 魔门尊者怒视老头:“听你这口气,是要杀了本尊吗?别忘了你也有伤在身。” 她说话间,突然狂风大作,乌云遮天,见此,袁一不由得感慨道:“这一脸浓妆的丫头,急红眼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公主,不过,威力更吓人。” 薛绍欲言又止道:“看样子,他们就要打起来了。你说,我要诛杀的妖女,是不是长得像公主的魔门尊者?” 袁一沉吟道:“好像是这么回事。那我的匡扶正义不就是帮助这位昆仑掌门,杀了魔门尊者,明明是一件事,为什么要用两种不同的方式说。” 昆仑掌门望了眼,电闪雷鸣天空,道:“我虽然身上有伤,可对付你绰绰有余,今天我就来替天行道!” 昆仑掌门在面前画了个圈,霎时变作一个五彩光环,他向前一推,光环便急速飞向魔门尊者。 只见,魔门尊者拔刀出鞘,只见她将带着烈焰的刀刃套住光环中,甩了几个圈,而后将刀刃朝向天空,烈焰伴着光环化作一道极光,直冲云霄而去。 一旁观战的俩人看得目瞪口呆,袁一喃喃道:“太壮观了,我开始有点喜欢这里了。” 说着,看到类似流星的绿色光点,划过阴云密布的天际,正往下落。 昆仑掌门转身对他们道:“避开光点!” 说罢,竖起两根手指放在唇边,念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口诀后,展开双臂,一道耀眼的白光从他面前向周围散开,而后,他腾空而起,带着已无限宽广的白光,朝急速下落的绿色光点而去。 这时,魔门尊者也追着昆仑掌门,窜到了空中。 袁一和薛绍抬头望着天空中小如蚂蚁的俩人,正要开口说话,看到一个绿色光点正朝他们这儿来,他们急忙跑到一旁,只听到一声巨响,落地的光点把地砸出一个深坑。 袁一大大吐了口气,道:“还好跑得快,不然挨了这一击,魂魄和身体一起都被送到阴曹地府。” 薛绍拉了把在坑边观望的他:“快跑,又来了。” 为了避开时不时落下的光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们刚坐下,袁一又看到一个光点往这边来:“爷的!还来。” 薛绍一把拉起他:“快跑!” 他们刚跑出竹林,看到一个物体从天空落下,仔细一看是原来是魔门尊者,只见她躺在地上,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见他们走近,满是戒备的魔门尊者一摇三晃地站起身,声音虚弱道:“本尊碾死你们像碾死一只蚂蚁,识相的赶紧走开!” 袁一不屑地笑了笑,围着她转了一个圈:“你这妖女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不如这样,你叫声袁大爷,我一开心,就让你死得痛快点,怎么样?” 她伸手掐住袁一的脖子:“本尊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袁一拍了拍她掐着脖子的手:“你要是想掐,倒是用力点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吃我豆腐,不是想要我的命。” 她气得直哆嗦:“你……” 袁一笑道:“别告诉我,能让天地变色的魔门尊者,现在连握拳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个笑话真是太好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手又滑又嫩,平时都是怎么保养的?” “你这混蛋,敢轻薄本尊!”她收回手,正要给他一巴掌,却被他挡了回去。 薛绍走近,向袁一道:“调戏这妖女,疯了吗?” “能调戏一下名副其实的大魔头,来这儿也算不虚此行嘛!” “人家怎么说也是姑娘,不觉得这么做很过分吗?”薛绍说着推开袁一,看了眼魔门尊者,关切道:“看你伤得很重,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 魔门尊者毫不领情道:“要杀便杀,别假惺惺地,让人恶心!” 在薛绍身后的袁一,冷嘲热讽道:“对她好,还嫌你恶心,赶紧杀了她,回去找真正的公主卿卿我我去!” 说着,他向前夺下魔门尊者手中的刀,递给薛绍道:“你杀了她,就算完成诛杀妖女的任务,到时,天地魔门变得群龙无首,相信很快能被四大神派歼灭,我也算完成匡扶正义的任务了。” 薛绍点点头,看了看魔门尊者,用颤抖的手接过刀,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刀柄想要拔刀出鞘,可刀好像跟刀鞘长在一起似的,不管怎么用力也无法将刀拔出。 袁一见状,从薛绍手中拿过刀:“我来!” 一旁的魔门尊者见袁一轻松地拔刀出鞘,满脸惊诧道:“你怎么能拔出鸿鸣刀?” 袁一将带着烈焰的刀收回鞘中,而后又慢慢拔出来,道:“这样拔出来的。” 他转手将刀柄递向薛绍:“动手吧!” 垂着头沉默良久的薛绍,摇摇头道:“她太像……我下不了手,你来吧!” “我来?”袁一皱眉看向魔门尊者,只见她正用轻蔑的笑容看着自己和薛绍,便应许道:“好,我来!” 袁一提刀指向魔门尊者,看着她飘舞在风中的黑色长裙,袁一告诉自己,公主从来不穿黑色的衣裙,看着她烈焰红唇,张扬的眼妆和上翘的眉梢,他又告诉自己,这个魔气十足的女人怎么会是天真浪漫的公主! 袁一这样想着,挥刀刺向了魔门尊者,看着鲜红的血液从她胸膛流出,袁一收住道,声音颤抖道:“你是魔,怎么也会流血?” 她用凄凉而又愤恨的眼神,看了眼袁一,忽而仰头大笑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流血?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人,可生来没得选,只能一心向魔。” 见她踉踉跄跄往后倒,薛绍向前一把将她抱住,看着她胸前伤口燃起的火焰,正朝周身蔓延开来,薛绍用衣袖试图火焰扑灭,见他如此,魔门尊者道:“别白费力气了,这火来自鸿鸣刀,不把我烧得灰飞烟灭是不会熄灭的。” 听到“灰飞烟灭”四个字,薛绍突然泪如泉涌:“令月不要死,一定有什么想到办法的。” 魔门尊者用迷惘的眼神,望着薛绍:“你怎么知道我的闺名?” 见到这么她这么一说,看着已天清气朗的天空,心语:“唤雨,你这王八羔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袁一蹲下身子,看了眼,气若游丝的魔门尊者,对薛绍道:“鸿鸣刀是这妖女的,她应该知道解救之法。” 魔门尊者冷笑道:“刚才要杀我,现在又让我不要死,你们这些神派中人,都这样耍人玩吗?” 袁一摆摆手:“别误会,我们可不是跟那老头一伙的。对了,到现在都没看到那老头,不是被你咔嚓了吧!” 薛绍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姑娘,就当我们起了恻隐之心,不想让你死,能告诉我们解救之法吗?” 魔门尊者低头看了眼,胸前被火烧开的窟窿眼,犹豫片刻道:“只有一个方法,除我之外,拔出鸿鸣刀的人,用他的血便能封住火焰。” 袁一指着自己:“这么说,要我的血来救你?” “神魔向来不共戴天,我不奢望,你会救我。” “也是,你可以找其他能拔出刀的人,来救你!不过,恐怕没时间了。” 魔门尊者神情悲伤道:“能救我的人,除了你,就没别人了。” “救人要紧,别废话了!”说着,薛绍放下魔门尊者,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在他手心划了一道,当血液落到魔门尊者伤口上,火焰便渐渐熄灭,接着伤口也愈合起来。见此,薛绍高兴道:“快看,伤口好了。” 袁一冷冷一笑,道:“劳烦,流的可是我的血,当然看到了!你还真够厚道的,用我的东西做人情。” 薛绍见魔门尊者身受重伤,想着既然昆仑掌门知道她在这儿,其他神派的人也会找来,于是,便与带着她,躲到一处荒僻的破庙里。 夜晚,身披月色的袁一坐在庙外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天空,听着凄冷的蝉鸣,陷入了沉思。 他心想,明明知道这里只是幻境,所看到的,所发生的都不存在,可今日当刀刺进魔门尊者的胸膛,看着她痛苦的皱眉,绝望的眼神,竟感觉,自己伤害的人就是公主,那种心痛欲裂,好像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他转过头,看到庙里,睡在火堆旁的魔门尊者打着寒战,薛绍摸了摸她的额头,焦急道:“好烫啊!姑娘撑着点,我给你去找大夫。” 他起身,拦住走出门的薛绍:“她可是魔门尊者,寻常大夫能治得了吗?再说,你有银子请大夫吗?” 薛绍脸色沉重道:“你没听说,她也是人吗?银子……我会想办法的。” 看着薛绍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他摇头叹了口气,走进庙中,坐在魔门尊者身边,见她呼吸急促,豆大的汗珠直外冒,不由得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只见他脱下外衣给魔门尊者盖上,又从衣角撕下块布,浸湿后给她敷在额头上,自言自语道:“你这妖女,一发怒就能让天地变色,怎么一病起来也像弱女子那样,可怜巴巴的!”   第88章 密室幻境(四) 突然,魔门尊者一把抓住袁一的手,哽咽道:“爹,你把魔功传给令月了,你就活不了,娘已经不再了,令月不能再没有爹了……我才不管一百年传于后代的规矩,我不在乎天下是魔的,还是神的,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爹,你不能死,不要丢下我……” 袁一看了眼说梦话的她,叹了口气:“原来魔也有魔的悲伤,既然都是人,为什么一定要分魔与神?难道好像我来这幻境,只为了四个字,就要杀不想杀的人,做不想做的事,一切只是为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过了许久,薛绍不知从哪儿弄来银子,请来了大夫,给魔门尊者一把脉,便直摇头说,她已病入膏肓,活不过明天。 在薛绍的再三央求下,大夫才极不情愿地写了一副药方,临走还不忘泼冷水说,药给她喝了,也是浪费银子,不如买个好点棺材,更实在。 袁一靠在门上,见去抓药的薛绍迟迟未归,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不经意瞥见,那只为了救魔门尊者划伤的手,突然心生一计,走到火堆旁,拿下缠着伤口的布带,然后忍着痛,把手往后一弯,伤口当即裂开,渗出血来。 袁一将手放到魔门尊者的唇边,当血液不断流入她嘴中,渐渐地,她呼吸变得均匀,不再冷战。 袁一见自己的血对她起了效果,他便一次次忍痛,拉开因凝结的伤口。 袁一摸了下她的脉,自言自语道:“四平八稳,以人的脉搏来看,算是死不了!好了,大功告成!”说着,又将布带缠到手上,起身时,竟晕晕乎乎地跌了一跤,他想要站起来,可半分力气也没有:“一定太晚,想睡觉,才会这样。” 说着,他费力走到墙角,蜷缩着身子闭上了沉重的眼睛,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吱吱呀呀”的开门声,见是薛绍,便安心地闭上了眼。 薛绍往将要熄灭的火堆中加些树枝,见墙角正睡着的袁一,不由得抱怨道:“她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还身受重伤,就算懒得管她的死活,顺手添点柴也不为难吧!” 袁一往墙角靠了靠:“她死她的,我睡我的,有什么问题?” “难道不能看在她长得像公主的份上,对她……” 袁一打断道:“她不是公主。”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残破的窗户,照在袁一脸上,他猛然睁开眼,看到自己身在破庙中,抹了把额头的汗,长长舒了口气。 感到有些口渴的他,摇摇晃晃起身,看到刚喂完药的薛绍,正柔情地抚摸着魔门尊者的秀发,还不时轻声对她说着一些话。 袁一走到他们身边,看了眼睡熟的魔门尊者:“药也喝了,天也亮了,这妖女到底是死还活?” 薛绍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神情悲凉道:“现在只有尽人事,安天命了。” 话音刚落,薛绍怀中的魔门尊者睁开眼,望了眼四周,而后,用卸下煞气,多了些许柔情的眼神,看着薛绍:“不是神魔不共戴天吗?为什么要为我流泪?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长得像我的心上人,甚至连名字也一样,有时我觉得,在这个世间,你就是她。” “她是怎样的一个姑娘?” “她是个敢做敢当,善良直率的姑娘。” “天下竟有与我相似之人,有机会,真想见识下。” 薛绍摇头叹了气口:“可惜,她并不这世界。” 魔门尊者满脸惋惜道:“这么说她……” 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袁一,搓了搓手臂道:“一大清早,就这么肉麻,真的好吗?” 魔门尊者坐起身,对着袁一冷笑道:“见我没死,很失望吧!” 袁一打量了眼她,长长叹了口气:“没错!我真是失望透顶了。” 说罢,袁一转身推门走了出去,来到井边舀了些水刚要喝,看到薛绍正行色匆匆地往外走,便叫住他道:“不守着你的美娇娘,这是要去哪儿?” “什么美娇娘,别瞎说了!”薛绍看了眼四周,低声道:“令月姑娘,喝了那药有效果,我想再 弄点钱,再买几副药来……实话跟你说,昨晚那些请大夫,抓药的钱都是我偷来的,可我总不能一直做贼,我打算去找份差事,赚些银子。” 袁一心想,虽然这儿是幻境,可一个人的性格,并不会因此改变,薛绍这个高傲的贵公子,竟可以放下尊严,甚至羞耻心,来救一个明知不存在的人,似乎证明,他比任何人都要爱太平。 袁一坐在门槛上,正望着悠悠蓝天发呆,突然听到一阵“咕噜”声,转头看着半躺着的魔门尊者,笑道:“妖女,原来你的五脏庙也会敲锣打鼓,还真够稀奇!” “没错,我也会饿,真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袁一摸了摸肚子:“我也好像有些饿了,要不要到街上买点东西来吃呢?” “你买便去买,问我干嘛?” 袁一走进,望着她黑色长裙上缀着的紫色宝石:“因为,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不过,看你这些宝石好像价值连城,能不能借我一颗当本钱。等我赢了钱,连本带利还给你,怎么样?” 魔门尊者从身上,取下一颗紫色的宝石:“这颗宝石价值千金,就当我送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出来,我考虑看看。” 魔门尊者脸上几分羞怯:“给我讲讲薛绍和他心上人的事,怎么样?” 袁一拿过宝石,笑了笑:“成交。不过,先喂饱五脏庙,我才有力气说。” 他拿着宝石到了赌坊,抵了一百两银子,他的随心押在这儿依然奏效,不过半个时辰,他就赢了两百两。 见好就收的他赎回宝石,再到酒楼买了两只烧鸡,两只烤鸭,一些酱肉和馒头后,便赶回了破庙。 袁一进了庙,先在魔门尊者面前,将赢来的银子数了遍,故作惊讶道:“哇!这么多,整整两百两银子!宝石还你。”说着,将宝石递给她。 她摇摇头:“我说过送给你。” “送给我是吧!可要是薛绍看到,我有颗这样的东西,问起了该怎么说?”袁一顿了顿,继续道:“讲他与心上人的故事,得到的打赏?还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她怒道:“你敢这么说,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袁一打量了眼她,笑道:“我知道了,你喜欢薛绍。” 她双颊绯红道:“哪有,你别乱讲。” “也是。如果薛绍知道,你这个大魔头喜欢他,说不定会吓得拔腿就跑。”看到她脸上出现几分担忧的神色,袁一继续道:“不想我乱讲也行,把碧水珠交出来,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她沉默了良久:“你要碧水珠干嘛?” “好好的一个丽水城,就因为碧水珠被你们偷了,没了水源变成一片荒漠。我想着,多少也要为匡扶正义做些事,所以,怎么样?” 她看了眼一旁的鸿鸣刀:“真不愧为命定的拔出鸿鸣剑的人,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狗屁正义,天下苍生。” 袁一疑惑不解道:“命定?什么意思?” 她沉默片刻后,轻叹了一声,道:“命定,这还要从这把鸿鸣刀说起……” 鸿鸣刀是上古时期的黄帝所造,虽然,它的威力空前绝后,但它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刀意,能吞噬持刀者的意识,反被它操控,天下只有极正极邪之人,才能驾驭它的刀意,黄帝怕他因此为祸人间,便试图用一炉而成的轩辕剑将其斩断。 鸿鸣刀是天下至灵之物,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便化作赤烟消失在天际中。后来,因缘际会,鸿鸣刀落入天地魔门的尊祖手中,他本是身怀武艺的刀痴,为了不让黄帝派来的人找到鸿鸣刀,他东躲西藏,日夜与刀为伴,后来受了鸿鸣刀怨念的影响,变得嗜杀的魔头,据说,后来黄帝派来一支近万人的军队,都是死在他的鸿鸣刀下。 尊祖为了对抗黄帝的围剿,创办了天地魔门,一些奸淫掳掠的穷凶极恶之徒,巫邪妖蛊为祸百姓之人,纷纷拜入他的门下。 随着,天地魔门的日渐壮大,尊祖妄想将天下变为魔土的野心,开始显山露水。 看着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黄帝知道凭一己之力难以与天地魔门抗衡,于是,在女娲神庙中,以减寿三十年为许,得到女娲神谕,于是派人在昆仑,瀛洲,蓬莱,方丈山中找到仙术秘笈和四件神器分别是昆仑诀,瀛洲镜,蓬莱剑和方丈石。 黄帝认为四山是天地神气汇聚之地,便挑选能人异士成立了四大神派,交与掌门秘笈与神器对抗天地魔门。 一年后,黄帝知道自己寿时将尽,便来到当日铸造鸿鸣刀的火炉前,用刀割破手指,在绢布上写了毁刀的初衷与后悔,以及希望鸿鸣刀平息怨念,重归正道。 黄帝写完将绢布丢入熊熊的炉火中,他知道,凡是有灵性的兵刃之物,都以铸造之人为父,以铸炉为母,所以,即便,鸿鸣刀在万里之外,也能感受到他写在绢布上的话语。   第89章 密室幻境(五)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绢布燃尽,知道黄帝即将寿尽,身在天地魔门中的鸿鸣刀的怨念顿减。尊祖知道,鸿鸣刀有了重归正道之心,怨念便会消散,而威力随之减弱,尊祖害怕有一天它不再为魔门所用,便想出了将魔功传于后代,牺牲自己,以血祭刀来保持它的魔性。 几千来,鸿鸣刀都在,重归正道与强加的魔性之间做着抗争,可一切皆有定数。当正道之人,拔出被魔性侵蚀的鸿鸣刀,也就到了它觉醒之时,这时由它而起的神魔之争,也会由它而止。 袁一听她说完,摸着下巴沉思了良久:“这么说来,我跟鸿鸣刀之间有什么特殊联系吗?” 她摇摇头:“我知道拔出刀,神魔纷争将会停止,至于你与刀之间有何联系,流传的神谕上没有提过,我也不知道。” 袁一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神魔纷争将会如何终止?” 她起身,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门边,望着深邃的蓝天良久,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哀伤:“终止可能是魔门一统天下,也可能是,四大神派最终得逞,天地魔门不复存在。” 沉默中,袁一望着她的侧脸,那种安静,那种神伤,让他感觉好似在那儿见过,他突然生出一种无法摆脱的错觉,眼前人就是太平,随时需要来依赖他,需要被他保护。 这时,他的声音顿时变得柔软:“终止为什么不能是,天下没有神派,也没有魔门,有的只是安居乐居,不被神魔责任所束缚的普通人。” 她用迷茫的眼神看向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前提是你愿意这样去做。” 她冷冷笑道:“魔之所以为魔,是因为一次行差踏错,就被世间所不容,还被所谓的正道之人迫害,我们所做的事,只是为了自保。我们愿意成为普通人,可正道之人会愿意放下成见吗?” 袁一看了眼,靠在神龛边的鸿鸣刀:“你是魔门尊者,若真有心成为普通人,可以和神派的人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若事情就此谈拢了,那就再好不过,若谈不拢,我就拔出鸿鸣刀给他们看看。名门正派虽然死脑筋,可最喜欢按规矩办事,所以,他们不会忤逆神谕。鸿鸣刀,我说得没错吧!” 话音刚落,鸿鸣刀就“咣当咣当”的震动起来,像是赞同袁一所说的话。 见此,魔门尊者心中思索,除了尊祖,历任魔门尊者都无法与鸿鸣刀心意相通,看来神谕所说的不假。 想到这儿,魔门尊者道:“我愿意找神派的人谈,但现在这副样子,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他们打死了,我得先恢复功力。” 袁一点点头“我记得,那老头说过,龙泉之水能帮助你恢复功力,要怎么做?” “帮我买个浴桶。”她说着,看了眼四周:“还要一个屏风,若不介意,把你的血,给我几滴。” “不过是几滴血,那有何难?” 魔门尊者一脸正经道:“几滴只是客气的说法,准确的说是一碗。” “好吧!我先去买东西了。”说罢,转身抬头望着天空,骂骂咧咧道:“唤雨,你这混蛋,给我什么不好,偏偏给我这一身人参血,还遇上这个吸血妖女,想看我血尽人亡是吧!” 晚间,袁一和薛绍坐在火堆边,听着屏风传来“哗哗”水声,薛绍不自在道:“她在里面沐浴,我们两个大男人待在这儿,好像不太方便,还是出去吧!” 他们来到庙外,薛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道:“她要泡多久才能恢复功力?” 袁一在台阶上坐下:“她说,本来要七七四十九天,不过,龙宫之水里加上我自残贡献的那碗血,七天就够了。” 薛绍低声道:“那天,你也听那昆仑掌门说了,令月姑娘杀了其他三个掌门,那些神派的人真会放下恩怨,与她握手言和吗?” “不试怎么知道。我觉得那妖女,都肯放下屠刀,那些神派没道理死缠烂打,妨碍她立地成佛的。” “只能这样了,希望这七日平安度过,神派的人千万别找来这儿。”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魔门尊者的功力渐渐恢复,他们发现破庙上空的乌云越聚越多,害怕神派的人发现这个藏身之地,魔门尊者都选在晚上疗伤。 这些天对于袁一来说,晚上要担惊受怕,白天就要傻子似的看着薛绍与魔门尊者卿卿我我,自己根本插不上话。 白天薛绍和魔门尊者来了兴致就去游玩赏花,踏青放风筝,看着他们出双入对,被他们甩在后面的袁一,感觉自己就像被遗忘的空气。 后来,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袁一觉得很难受,因此,他索性找借口离开,来到街市上。这时,他便像脱了缰的野马,喝酒赌钱,流连青楼,后来有了臭味相投的酒友,吆五喝六的赌徒和温香软玉的相伴,他的白天变得多姿多彩,不再为多余而感到失落。 这日黄昏,袁一喝得尽兴而归,他一路哼着小调走进破庙,刚踏进院门,看到坐在台阶上的薛绍,正深深吻着身边的魔门尊者。 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这几日的放纵并不是因为失落,而是在逃避一个事实,就算在这个即便做尽天下坏事,都无须负责的幻境,他仍旧没有喜欢太平的勇气,他开始有些明白,这里为何有个像太平的魔门尊者。 晚间,袁一看了看被乌云遮住的天空,又看了看满脸甜笑的薛绍:“偷笑哦!今晚过后,她的功力就恢复了,变成普通人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我会娶她,然后,我们会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下,生一群孩子,过着不问世事的生活。” “神仙眷侣,挺不错!可这里是幻境,真打算呆一辈子吗?” 薛绍意味深长道:“人生如梦,如果能这样呆一辈子,我愿意。” “是啊,人生如梦!可明知在梦中,我都不能随心所欲的活一回,真是太……”他的话还没说完,昆仑掌门领着几十白衣男子从天而降,见此,他起身抱怨道:“劳烦!能不能等我感叹往完人生,你们再冒出来。” 昆仑掌门怒视他们:“孽徒,天地魔门已盗取了,包括碧水珠在内的四颗天地五行圣珠,你们此时帮助她恢复功力,知道会给天下带来多大浩劫吗?” 薛绍慌忙道:“令月姑娘,已经打算改邪归正,等她功力恢复就会找你们四大神派,商谈停止神魔纷争的事。” 昆仑掌门一甩衣袖:“荒谬!你们怎么能轻信那妖女的花言巧语!” 听到昆仑掌门称呼他们为“孽徒”,袁一满脸不悦道:“老头,可把话说清楚,我们可没拜你为师,别以为四海之内皆是你徒弟!” 昆仑掌门没有理会他,带着白衣弟子们冲进破庙,刚进门,一道黑色的光圈就从庙里荡出,并向四面扩散开去,一时间,受了光圈的白衣男子们,像被吹散的蒲公英,纷纷从庙中飞了出来。 袁一蹲下身,摸了摸几个近前几个白衣男子的颈部,声音沉重道:“断气了……都断气了。” 一脸难以置信的薛绍,也摸了摸那几个断气的男子,他浑身止不住颤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神情呆滞道:“她不是说……为什么还要痛下杀手?” 这时,袁一看到魔门尊者从屋顶冲出与昆仑掌门,一直打斗到天空之中,而后,消失不见了。听到薛绍的问话,袁一摸了摸额头,低声道:“或许,那老头说得没错……我们都被那妖女骗了。” 薛绍机械似的摇着头:“她说过,她不想再理会神魔纷争,想要去一个有山有水,美得像画一样的地方,生活一辈子。你没看到,她说话时,笑得有多甜,语气多诚恳,她不可能骗我。” 话音刚落,昆仑掌门落到院中吐了一大口血,随后落下的魔门尊者用刀指着他,仰头大笑道:“昆仑老头,没想到吧!那日杀本尊不成,今日反倒死在本尊的刀下,看来神派的气数已近,魔门即将实现一统天下的夙愿了。” 魔门尊者挥刀之时,薛绍飞身向前护住昆仑掌门,凝望着魔门尊者道:“令月,我知道杀戮绝非你所愿,只是害怕即使改变也不会被世间接受,就算天下人都不信你,不是还有我吗?” 魔门尊者虽然一脸冰冷,可还是难以掩盖神情中的哀伤。就在她沉默之时,园墙边,屋顶上突然出现了上百名身着黑袍,用黑纱蒙住了脸的人,他们伸出两根手指放在眼睛上,而后一齐指向苍穹,一遍遍喊道:“天地魔门日月同辉,普天之下终成魔土!” 袁一环看了眼四周,见现身的魔徒越来越多,不禁想到,这些日子,有时会看到树叶落下,会在空中停顿一会儿,晚上去茅房分明眼前什么也没有,却好像撞到一堵墙上,可再伸手一摸,又什么都没有了。 当时,只觉得这里是幻觉,当然不同于现实,什么都别太认真,此时方知,是因为庙里的这些隐身人。   第90章 密室幻境(六) 听到耳边响起教义,魔门尊者眼中的煞气骤起,身体燃气黑色的烈火,她向着薛绍冷冷道:“一日为魔,终生为魔,本尊不需要被世间接受。看在你帮助本尊疗伤有功的份上,现在滚开,饶你不死。” 薛绍绝望大笑道:“不死?你已经用欺骗把我杀死了!杀他可以,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本尊成全你。” 见魔门尊者真提刀朝薛绍砍去,袁一慌忙捡起地上的剑将她的刀支开,见状,她轻蔑一笑:“你这自不量力的家伙,还敢替别人出头。” 他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没错!还有,你那群黑人手下真的很吵,能不能让他们,闭嘴!” “既然你求死心切,就让他们多活一会儿。”说罢,挥刀向袁一,这场打斗毫无悬念,不过几招,袁一就被打成了狗。 这时,魔门尊者提刀走到断墙边,看了眼墙边气喘吁吁的袁一,她得意得笑了笑,一抬手,突然,袁一感到被一股强力的吸力拽起,而后,被那股吸力拿着,送到了魔门尊者面前。 魔门尊者抓着他衣领,恶狠狠道:“你欠本尊一刀,现在本尊玩够了,可以送你上黄泉了。” 袁一抹去嘴边的血迹,笑道:“你玩够了,可我还没有。” “那可由不得你了。” 他信口胡诌道:“我是昆仑神派的弟子,关于我与鸿鸣刀之间的联系……”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下来了。 魔门尊者眉心一紧:“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顺口道:“没错。刚刚撞向这面墙,脑子一下就开窍了。” “是什么?” 他只是嘴唇动了动,并没说话。 魔门尊者瞪了他一眼:“你什么都没说,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你的刀都抵在我的胸口上,还能耍什么花招?我说的,可是个天大的秘密,当然不能太多人知道。”说着,他向魔门尊者招招手,示意让她靠近点。 “谅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见魔门尊者靠近,袁一笑了笑凑到她耳边:“我……喜欢你。”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袁一就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烈焰红唇上狠狠地吻了下去。 见此,气急败坏的她,一掌将袁一打出了数丈远,顿时,袁一感觉肝胆欲裂,痛得汗流浃背。 见魔门尊者来到面前,他强忍疼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轻浮一笑,摸着嘴唇,像是回味般:“你的嘴好甜啊!原来耍人的感觉,这么爽。现在我玩够……” 没等他把话说完,魔门尊者就将鸿鸣刀刺进了他的胸口,顷刻间,他感到窒息,身体像被撕裂般疼痛。 见眼前的魔门尊者一脸惊恐,他低头看到鸿鸣刀变成一股赤烟钻进他的胸膛,瞬间他的身体燃起熊熊大火,待火焰退去,他身上出现一套赤色的铠甲战衣,而褪去火焰的鸿鸣刀出现在他手中。 他拍拍战衣上的护胸,笑了笑:“这铠甲合身得,就像从我身上长出来似的,不过,的确是从我身上长出来的!” 他打量了眼,在一旁看傻眼的魔门尊者:“置于死地而后生。我和鸿鸣刀……现在谜底揭晓了,该轮到我得意下了。” 魔门尊者不以为然道:“那可不见得。” 有了战衣和鸿鸣刀的相助,袁一感觉拥有了神秘而巨大的力量,他与魔门尊者从地上打斗到云端,而后,他们穿过一个个荧光般的星云,一直打到天际之巅。 最后,双方奋力一搏,拼尽全力出招,只见两股一红一黑如洪流般力量碰撞在一起,在一阵势均力敌的抵触之后,两股力量像一个爆开的炮仗向无边的天际四散开来。 无处闪躲的俩人,受到力量爆炸的撞击,伴着万点燃烧的流石,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流云,跌落到了地面。 躺在地上的袁一咳嗽了几声,转头看到一旁的魔门尊者,把本要吐出去的血,又咽了回去。 他们几乎同时起身,可袁一还是稍稍快了一步,他赶在魔门尊者出招之前,将刀架在她脖子上:“胜负已分,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话音刚落,破庙中的魔徒突然从天而降,将他团团围住。见状,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伤,不是他们的对手,便挟持魔门尊者,威胁道:“你们老大在我手上,你们靠这么近,万一我紧张,手一滑把,送你们老大见了阎罗,可不能怨我了!” 一个像是首领的黑衣人扬了扬手,魔徒们便整齐划一的向后退去。 此时,袁一见薛绍搀扶着昆仑掌门,领着几个幸存的白衣弟子来到这儿,他一脸嫌弃道:“你们这些老弱病残又帮不上,瞎凑什么热闹?现在趁着我有肉票在手,你们赶紧有多远躲多远去!” 昆仑掌门拍了拍袁一:“昆仑神派的人都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大家都会与你共存亡。” “随便你们。”他说着,看了眼魔徒:“想你们老大活命的第二步,把衣服通通脱了。” 魔门尊者咬牙切齿道:“不能让你这样侮辱天地魔门,杀了我吧!” “杀了你容易,可没有了鸿鸣刀,又没了尊者的天地魔门,你说会不会人心惶惶,比豆腐渣还散?” “你……” 他笑了笑:“我怎么了?说事实而已,不用这么瞪我吧!”说着,看了眼四面的魔徒:“这里又没女人磨蹭什么,快脱了。” 他身后一个白净的昆仑弟子,指了指魔门尊者,轻声道:“大师兄,她是女人。” 他低头看了眼魔门尊者,大笑道:“她?除了身体是,哪儿还像女人,再说魔门尊者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几百个裸男而已,有什么所谓!” 魔门尊者一脸盛怒道:“总有一天,本尊会把你的皮扒下来!” “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能不能只扒皮,不脱衣裳,我很怕羞。” “你还真够混蛋!” 见魔徒都已脱得一丝不挂,袁一扬起鸿鸣刀将他们的衣物砍成了碎片,而后,对一旁的昆仑掌门道:“你有没有能一条,又长又牢能绑几百人的绳子?” 见掌门摇头,方才那个白净的弟子,慌忙从系在腰间的布袋里拿出条红绳:“用这个就可以了。”   第91章 密室幻境(七) 袁一看着他手中的红绳不过一寸长,皱眉道:“你在逗我玩吗?” “大师兄有所不知,这可不是普通的红绳,它叫月老绳,即便两个人相隔千里只要被它绑住,就会鬼使神差地被它拉到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这样一说,它是不是够长,够牢固。” 昆仑掌门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孙权,你这猴崽子,怎么又玩弄起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想必上次罚得还不够!” 孙权唯唯诺诺道:“掌门,我……” “别废话了,先去把他们绑了,回去跟你算账!” 只见孙权上前,对着红绳振振有词一番,而后丢出,只见红绳变作一条又长又细的红光落下,围着魔徒绕了几圈,孙权竖起的手指一点,红绳便消失不见了,他拍了拍手,笑道:“搞定!” 袁一对魔门尊者道:“现在三步完成,该放你了。” 魔门尊者满脸质疑道:“你真会放了我?” “当然,我说话算话。不杀你,是因为,我觉得神魔纷争该用和平的方式解决。相信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止息纷争的提议是对的。” 他说罢,看向昆仑掌门:“话都说完了该放人,能不能用你的那招上天入地,把我们都变到千里之外?” 昆仑掌门叹了气,摇摇头道:“我受了重伤,不够功力使用御风行。” 听到这话,袁一抬头望了眼天空,心语:“爷的!这老头好歹也是你的替身,能不能不要让他每次出场都狼狈不堪,你就不能发发善心,把他设定成金刚不坏之身,偶尔也拉我一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扯我后腿,好吗?” 这时,袁一瞧见孙权摸着布袋欲言又止,便道:“孙权,我已经说了要放人。我们很强,不需要逃命,有什么旁门左道的东西拿出来,赶紧让我们大摇大摆地离开。” 孙权吸了口气,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条带着弯钩的麻绳:“我还有条钩云绳。” 昆仑掌门一拍他的后脑勺:“你这猴崽子,原来是用了这鬼把戏,才不好好学御风行,看……” 袁一打断道:“我知道,回去再找他算账嘛!可以让他用钩云绳带我们走了吧!” 孙权将钩云绳往天上一抛,而后晃了晃绳子,见它勾住了一朵云,便像拉船的纤夫般费力拉着绳子,不多时,一朵好似棉花的小丘,来到了众人头顶,只见他扬手:道:“可以了,大家快上去吧!” 这时,几个白衣弟子扶着昆仑掌门,先行飞身上了云朵,袁一放开魔门尊者,转身瞧见,呆立在一旁的薛绍正注视着魔门尊者,脸上尽是不舍之色。 袁一拉过薛绍,道:“这妖女没人性的,别看了,快走!” 见大家都上了云朵,孙权收回绳子飞身而上,当云朵飞上天空,他拿一个罗盘摆弄了一阵,喃喃道:“昆仑山应该往这个方向。”说着,走向云头将三面写着“诀”字的小旗插到北边的云头。 袁一走近,看了眼小旗好奇道:“这是用来干嘛的?” 孙权转身笑了笑:“这是施了道诀的引风旗,可以引来天空的风,将我们送去昆仑山。” 袁一点点头,看了眼他腰间的布袋:“瞧你这袋子不大,还能装不少玩意。” “这可不是普通的袋子,它叫无底袋,别看它只有巴掌大,就算装一间房子,也不再话下。” 袁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孙权,果然不愧为三国名人,本事还真不小!” 他摸着后脑勺,憨憨一笑:“我入昆仑神派这么久,头一次有人夸我,还是大师兄你。” “什么大师兄?你们昆仑神派到底哪里不对劲,怎么逢人就叫徒弟啊,师兄啊,就算想拉帮结派,也不带这么明显的!” “不是拉帮结派,大师兄和二师兄本来就是昆仑神派的弟子,不过,三年前,昆仑神派在青城保护万木珠时,你们与天地魔门的护法恶战中下落不明,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死了。直到上个月四大神派围剿天地魔门时,才知道你们和另外失踪的神派弟子不是被杀害,而是被抓回魔门,投入了养魔池中。” 袁一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养魔池是什么?” “养魔池是不但能吸走神派弟子功力,而且,只要池里的人还活着,就能不断产生新的功力。据说,为了让昏睡的人好好地待在池底,天地魔门会洗清那些人的记忆,并且在他们脑海中编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让他们在那儿重生,大师兄你在养魔池待过,那个编造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袁一看了眼云层叠嶂的四周,心语:“唤雨,你可把故事越编越精彩了,直接把现实变成虚构,想以假乱真,可没这么容易。” 想到这儿,袁一问道:“既然在养魔池,为什么我们再回来时,却是丽水城外的荒漠中?” “养魔池本是五湖四海的尽头,是一处集天地灵气之地,后来被天地魔门所占去修建了养魔池,所以,养魔池被蓬莱掌门破了封咒后,水门大开,沉在池底的神派弟子被五湖四海之水,冲散到各处支流,你们才会到了那荒漠。” 袁一低着头冷冷一笑,心语:“算了,这里是唤雨的地盘,怎么说都行,不管了,既然给了我大师兄的身份,我就好好的玩一把,就当游戏人生了。” 这时,孙权低声道:“大师兄,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不少,你以前可严肃了,总是冷着一张脸,从来不多说一个字,可现在……方才见你与那妖女打情骂俏,觉得你很轻浮。”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跟妖女打情骂俏了?那分明只是调戏,好吗?说到轻浮,更轻浮都有,只是没有看到罢了!” 孙权一脸怒色:“你这样对得起语瑾师姐吗?这三年,即便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可她每日不管刮风下雨,都到山门前守着,盼着你回来,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她了吗?” 袁一拍了拍,说得激动的他:“其实,我是很欣赏这位师姐的痴情,不过,我对姐字辈女人,没什么的兴趣。” 孙权叹了口气:“大师兄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虽然是我的师姐,可却是大师兄的师妹。语瑾师姐不但仙术厉害,而且温婉善良,知书达理,体贴可人,最重要的是美得不可方物。” “看你说得都快流口水了,那个师姐有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当然有啊!不但昆仑神派,就连其他神派的弟子,都把语瑾师姐当作心中的女仙。大师兄,不但有语瑾师姐喜欢你,还是掌门指定的昆仑神派继任者,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嫉妒你!” 袁一摸着下巴,笑了笑:“羡慕嫉妒我,有意思。原来天下好事都被自己摊上的感觉,这么爽!”说着,他指了指薛绍:“说说你们的二师兄是怎么样的?” 孙权有些犹豫道:“这个嘛……你跟二师兄的关系比较复杂,我还是不说了吧!” “别吞吞吐吐的,说吧!” 孙权点点头道:“大师兄和二师兄,还有语瑾师姐都在昆仑神派长大,算是青梅竹马,这些年,二师兄痴恋语瑾师姐,而师姐喜欢的人却是你,还有,二师兄各方面都很出色,可跟你比较起来,总差那么一点点,所以……” 袁一摊手道:“我知道了!又是烂大街的青梅竹马三角恋,这么说来我们是情敌加对手,那关系是不是不怎么和谐?” “何止不太和谐,简直是糟糕,不是掌门从中周旋,你们俩早就撕破脸了。不过,现在看你们关系挺不错,也算是泡了养魔池,失去记忆的唯一好处吧!对了,你们看到语瑾师姐,不会又像从前那样?” 坐下的袁一见云朵很软,便索性躺了下来:“不会,他有喜欢的人了。还要多久才能到昆仑山?” “大概五个时辰。” “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云朵在悠悠的碧空中,绕过凌空的碧峰,飘过飞流直下的瀑布,跃过苍茫的东海,最后来到了昆仑山。 这时,感到阵阵寒意的袁一,从睡梦中醒来,他坐起搓了搓手臂:“怎么这么冷?” 站在云端眺望的昆仑掌门,恰好听到袁一的说话声,他转过身:“这里下雪了。” 袁一见身上的铠甲不见了,可鸿鸣刀还在,便疑惑道:“真奇怪,谁脱了我的铠甲,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昆仑掌门道:“你穿的是与鸿鸣刀共生的赤焰战衣,照理你应该可以能随意穿上,或者,让它回到鸿鸣刀中,可现在看来,以你还无法完全驾驭它。” 袁一把鸿鸣刀抛给掌门:“正好我也不喜欢用妖女的东西,送给你吧!” 掌门摇摇头:“鸿鸣刀是天下至灵之物,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送人的,再则,既然它选你当主人,你就肩负化解神魔纷争的重任,岂能做甩手掌柜?” 袁一走到他身边:“既然,他选我做主人,为什么又不让随心所欲的使用它?” “鸿鸣刀虽然重归正道,可毕竟这几千年它都为魔门所用,而且饱受百年血祭的侵害,难免魔性难除,所以,若使用不当,不但无法将它用于正道,反而会让你走火入魔。”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很危险?” 昆仑掌门将鸿鸣刀交到他手中,语重心长道:“这三年来,你变了不少,可为师知道,不能怪你。就算现在的你轻佻,目无尊长,可骨子里还是那个能为神派牺牲的人。” “是啊!我不入地狱,谁不入地狱?” 昆仑掌门拍了拍他:“别担心,为师会帮你的。” 袁一嘀咕道:“你帮我,才担心。” “什么?” 低头眺望的袁一道:“没什么?下面白茫茫的,是哪儿?” “昆仑山。” 在昆仑山下,众人下了云朵,袁一踏着皑皑白雪中,只见巍峨的山峰一身银装,沿山而建的楼宇在铺天盖地的雪白中若隐若现。他看了眼一旁的薛绍,道:“觉不觉这儿的雪景美得像幅画?” 薛绍看了眼四周,淡然道:“是吧!” “你到底要把这副怨妇脸挂到多久?那妖女不过是公主的替身,她欺骗你,又不代表公主欺骗你,这样想想是不是就好些了?” 薛绍点点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袁一揽着他的肩头道:“这样想就对了嘛!听说这里有个师姐还不错,我不出手,让给你怎么样?” 这时,他们隔着层层的台阶,看到一个打着油纸伞的姑娘正低头徘徊在山门前。孙权指着那姑娘,向袁一道:“大师兄看,那就是语瑾师姐,她在那儿等你,没骗你吧!” 说罢,他朝着山门大喊道:“语瑾师姐,我们带大师兄回来了!” 听到喊声的语瑾瞧见真是袁一,呆立了良久,不觉决堤的泪水簌簌往下落,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与激动,丢下纸伞朝袁一跑去。 当薛绍看清语瑾的脸,不由得感叹道:“世上真有这么美的女子吗?” 袁一笑了笑:“漂亮吧!这是幻境,什么都有可能……且慢,这师姐怎么长得像罂粟?” “长安氤氲馆的那个罂粟?” “没错。” 薛绍一脸不相信道:“你见过她?”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见过罂粟很稀奇吗?” 此时,语瑾痴痴凝望着袁一良久,哽咽道:“大师兄……听说这三年你都在养魔池中,还……记得我吗?” 一时恍了神的袁一,正在思考该称她罂粟还是语瑾时,听到她声音颤抖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袁一尴尬道:“我……你是语瑾……” 他的话还没说完,语瑾就扑入他怀着,啜泣道:“我知道的,你不会忘了我。” 他张着双手,被抱得有些不知所措:“语瑾师姐,不,师妹,其实……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的名字是孙权告诉我的。” “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就好。”   第92章 密室幻境(八) 这时,听到昆仑掌门咳嗽几声,语瑾急忙离开袁一的怀抱,转身亲昵挽着掌门,笑道:“爹,见您平安回来了,我的心头大石可算落地了。” 昆仑掌门摸着长须:“你这丫头,有了大师兄,还会记得我这个爹吗?” 语瑾满脸娇羞道:“爹!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孙权插话道:“我知道了,掌门吃醋了。” 掌门一拍孙权的后脑勺:“这儿哪有你这猴崽子说话的份!” 看着眼前这一派归来的欢乐,袁一望了眼阴沉的天空,心语:“喂!唤雨,你又在玩什么把戏?罂粟变成这老头的女儿,让我成为掌门继任者,我懂了,想做我的岳父大人,门都没有。” 语瑾见他望着天空发呆,便走到他身边,笑了笑:“大师兄在想什么?” “既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一切我都想重新开始。” 语瑾眉心一紧:“你的意思是?” 他向前走了一步:“不管之前的我,在昆仑神派待了多久,对现在的我来说,只是第一次来这里,对所有的人和事也是如此。” 语瑾似乎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神情难掩感伤,她勉强的笑了笑:“我明白,不过,我想先给你看些东西。”说罢,竖起手指贴在额头前,念了几句口诀,额头中透出一个光圈,随着手指的移动,光圈被拉长成紫色的光线,在光线中有些薄似纸片的人影。 最后,语瑾把手指贴在袁一的额头上,源源不断的紫色光线穿过额头,传入脑中。一时间,无数好似经历过,又陌生的画面他在脑海飘过,当语瑾的手从额头拿开,画面停止流入,愣了良久的他摸了摸胸口,喃喃道:“高兴,心酸,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语瑾道:“这是恋爱的感觉,我把关于我们的记忆分享给你了,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们一起练功,我受伤,你给我喂药,我带着你上九天摘星,在桃花林……” 语瑾急忙捂住他的嘴,满脸羞红道:“大师兄,别说了,你知道就行了。” 袁一点点头,长长吐了口气:“这些记忆对我来说太奇特,也突然,感觉有些消化不良。” 见此,昆仑掌门正色道:“现在神派大祸当前,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孙权带他们到房中安顿,袁一,你晚上到我院子来一趟。” 晚间,袁一见了昆仑掌门,被带到了山顶上的石洞中,而后,十多个昆仑弟子将一筐筐铁杵搬了进来。 袁一正纳闷,掌门将一个无底袋交给他道:“你用鸿鸣刀将这些铁杵削得像头发丝那么细,然后,装到这个无底袋中,等装满了才能离开这里。” 袁一不满道:“当我是傻子吗?这无底袋可是能装下一间房子,恐怕这儿削一百年铁杵,也装不满这袋子。” “这个无底袋做过特殊处理,所以,不用担心它装不满。我这样做,只是想帮助你和鸿鸣刀磨炼心性,去除魔性,好让你们早日合二为一,帮助神派化解祸及天下苍生的神魔纷争。” 袁一想了会儿,道:“好吧,我认命!不过,既然以后我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了,是不是该在这空空荡荡的山洞里添置点东西,先不说舒适,至少看上去像给人住的。” 掌门摸着长须道:“这个容易。”说罢,他念了句口诀,手掌往空中一抹,床铺,衣柜,桌椅等相继在山洞中出现。 袁一环看四周:“这不是,方才我那间房里的东西吗?你这招隔空移物挺实用,改天也教教我。” 掌门笑了笑:“你真有兴趣,为师每月十五都来教你一些法术,如何?” “这个嘛……不学白不学!” 春去秋来,袁一看着洞外的枫叶林从褪去积雪,到春芽萌生,然后枝繁叶茂,渐渐被秋风染红,最后被寒冷的冬风吹落铺满山径。 四季虽在变化,可他的生活却没有丝毫改变,日复一日的削着铁杵,每月十五向昆仑掌门学法术,每天吃着孙权送来饭菜,偶尔他说一些神派与魔门近来发生纷争。语瑾时不时背着掌门,会偷偷溜来将缝制的衣裳鞋子送来给他,语瑾最喜欢聊过去,而他总是在极力回避,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过去。 这日,袁一将语瑾送到洞外,语瑾看了眼他脚上鞋,神情难掩沮丧道:“你旧鞋已经破了,为什么不穿我做给你的那些?” 削着铁杵的袁一愣了一会儿道:“因为……我不想把新鞋弄脏了。” “嗯。”语瑾点点头,沉默良久:“我想告诉你,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因为,除了你,我再也无法喜欢别的人。”说罢,黯然转身离去。 这时,薛绍穿过枫林往山洞来,恰好瞧见了这一幕,他先躲在一旁,等语瑾走远,才走到洞口,打量了眼袁一道:“你还真是铁石心肠,都五年了,语瑾师妹的痴心还没打动你吗?” 袁一笑了笑:“不管你信不信,只要看到语瑾,我就想到贺兰敏之,总觉得她会跟我说‘大师兄,我喜欢上别人了,他叫贺兰敏之,希望你能成全我们。’有了这种感觉,还敢对她动心吗?” “这里跟那儿是两个世界,你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面对像语瑾师妹这样的女子都不动心,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袁一看到薛绍,正用一探究竟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得慌了神,差点削到手指,他抿嘴笑了笑:“我想,是吧!对她,这一辈子恐怕都不可能说出喜欢,不过,我没有遗憾,知道这是对的。” 薛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那就一辈子都不要说出。” 他听到意味深长的这句话,隐隐觉得薛绍似乎知道,说的那个她是谁。 各怀心事的俩人,望了眼悠悠的蓝天发了一阵呆,袁一喃喃道:“没来这里时,遇到时运不济,我都是抱怨老天,可在这里却变成抱怨唤雨。每晚临睡前,我总会想明天醒来,是不是就回到了神兵司?可睡过上千个夜晚,这样的事却从没发生,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 薛绍若有所思道:“这里是真实的,我们生活的大唐,长安,漠北不过是养魔池虚构出的天地。” 袁一叹了口气:“原来不止我有这种感觉,看来我们都得赶紧完成任务,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 薛绍深深吸口气:“这五年,看到黎民百姓不断受天地魔门的祸害,我已经在公主与魔门尊者间划清了界线,如果再有机会,我绝对会手刃妖女。” “当初以为能和平解决神魔纷争,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对了,掌门收到蓬莱神派的求援书,想必明天昆仑弟子就会同掌门一起赶到热城保护烈火珠。” “昨天听孙权说了,天地魔门为了争夺最后这颗五行珠,已经倾巢出动,看来你很快就能见到那妖女了。”袁一说着,笑了笑。 薛绍皱着眉,满脸不快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替我问声好。” 三个月中,袁一不断从孙权口中,听到神派失利的消息,后来,孙权前往热城支援,送饭的人变成了语瑾。 虽然,每当袁一问到神派热城近况,语瑾总是用:“嗯,还好。”这样的话搪塞他,可从语瑾神色中的凝重,不难发现神派的情况已不容乐观。 后来,语瑾也了热城,半个月后,袁一将削好的铁杵放到无底袋时,却怎么也放不下。 他晃了晃袋子,突然恍然大悟,看了眼鸿鸣刀,脑子里刚想到战衣,身上突然燃起火焰,看到火焰变成了赤焰战衣,他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脱!” 赤焰战衣又变成火焰,然后消失不见。见此,他又打了个响指:“穿!” 如此,穿脱好几回,他满意点点头,而后用学到的御风行前往热城。 他赶到热城时,烈火珠已被天地魔门夺走,神派伤亡惨重。 在城中安顿神派的房子里,袁一看了眼,床上昏睡着的昆仑掌门,暗暗地叹口气,走到窗边,拍了拍在一旁独自垂泪的语瑾道:“掌门可不是普通人,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过几天就没事了。” 眼泪涟涟的语瑾看向他,摇摇头道:“我知道,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我努力接受这个事实,可我……做不到,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我已经没有了娘,再失去的爹,那世上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说到伤心处,她掩面痛哭起来。 袁一也不由得一阵心酸,柔声道:“不是还有我这个大师兄吗?我会照顾你,不会让你孤零零的。” 见到这话,语瑾扑进他的怀中,哽咽道:“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袁一正要说话,听到床头传来微弱的喊声,见昆仑掌门醒了,他们赶忙上前。昆仑掌门吩咐袁一扶他坐起,帮他穿好衣裳,又吩咐语瑾召集所有昆仑弟子来房中。   第93章 密室幻境(九) 昆仑掌门当着所有弟子,宣布将掌门之位传给袁一,大家都知道掌门的伤势,所以,对这个决定,并不感到意外。 宣布完传位的昆仑掌门,目光缓缓从众人的脸庞扫过,摆了摆手:“我和袁一还有事要说,你们去吧!” 待众人离开,昆仑掌门凝望了袁一良久,方才开口道:“说这件事之前,为师想先求你一件事。” “掌门不必见外。只要我能办得到,都会尽力去做!” “方才已经传位给你了,我已经不是什么掌门了。” 袁一尴尬地笑了笑:“习惯了。” “这里就我们俩,我就不妨直说了。我知道,语瑾那孩子有多喜欢你,可如果你不喜欢她,就替她找户好人家,断了她的念想,这辈子别再打扰她。” “我明白。知道该怎么做了。” 掌门点点头:“好,私事说完了。该把昆仑诀传给你了。” 袁一道:“听说,昆仑诀是四大神器中最厉害的,可就连本派弟子都未曾见过。莫非昆仑决不是东西,而是,只在历任掌门间秘传的口诀?” 掌门边解着衣裳,边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说罢,指了指胸膛道:“这就是昆仑诀。” 袁一看着他胸膛上,有块嵌进皮肉的刻着上古文字的方形铁块,颇感惊奇道:“原来这就是昆仑诀。要用法力,把它从你胸口上取出来吗?” 掌门从床头拿出把匕首:“法力只会让昆仑诀与皮肉贴得跟紧,想要取出昆仑诀,非但不能用法力,而且,还要将全身的法力封住。” 说罢,他竖起手指往眉心一指,封住了法力,再用匕首沿着昆仑诀与皮肉粘合处割下。 只见满头大汗的昆仑掌门,咬着牙一刀刀划开皮肉,他本来身子就虚,为此,好几次差点晕倒。 袁一实在看不过,上前握住他颤抖的手:“我有鸿鸣刀,足够对付天地魔门,昆仑诀还是留在你那儿吧!”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微弱道:“当年,我看着上一任掌门,这样刮肉,也说不要昆仑诀。可他告诉我,昆仑诀将是最后扭转乾坤的神器,昆仑掌门不但要肩负保卫它的重任。” 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还要,保证挑选的继任者,也有这个能力,所以,才要用肉体凡胎体会一刀刀的痛苦,来力证自己没有选错人。” 袁一点点头,松开手,退到一旁,默默背过身。 在昆仑神派的大堂中,挂满了缟素的白布。语瑾跪在火盆前烧着冥纸,袁一扶着灵柩,看着已逝的昆仑掌门苍白安静的面庞,他不由主得摸了摸胸口的昆仑诀,陷入了沉思。 这时,孙权从外面走进,对他道:“掌门,有二师兄的消息了。” 薛绍被派出支援热城没多久,就在一次与魔门的交锋中失踪,这些日子,袁一一直派人搜寻他的下落,这回终于有了消息。 回过神的袁一,问道:“他在哪儿?” “据说他被囚禁在天地魔门中,魔门尊者正打算,用他来换昆仑诀。” 袁一冷冷笑道:“这个妖女胃口还真不小!天地五行圣珠被她拿了,瀛洲镜,蓬莱剑,方丈石这三件神器也被她拿了,现在又惦记上了我的昆仑诀。” 一旁烧着冥纸的语瑾,好像想到了什么,起身道:“我想到一个传说,只要五行圣珠聚首融为一体,就能产生吞噬天地的力量。这几千年,神魔交战几乎都是为了争夺五行圣珠。” 袁一道:“这么说,魔门既然五行珠在手,为何不一鼓作气铲除神派?反倒自从热城之战后,便消停了不少。” 语瑾道:“要让五颗行珠融合,必须借助一件神器。热城之战时,魔门尊者从瀛洲,蓬莱,方丈神派掌门手中夺去了三件神器,她一定是试过,无法融合圣珠,所以,才打起了昆仑诀的主意。” 袁一看了眼灵柩,若有所思道:“我记得,师傅临终前告诉我,昆仑诀将是最后扭转乾坤的神器。” 语瑾点点头:“我也觉得,融合五行圣珠的神器,应该就是昆仑诀。二师兄在魔门手中,掌门打算怎么做?” 袁一笑了笑:“那妖女想要昆仑诀,大不了就给她一个。” 语瑾与孙权互看了眼,皆是一脸惊诧。 见他们如此,袁一问道:“你们见过昆仑诀吗?” 他们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袁一笑道:“孙权,你是昆仑的大弟子,师妹,你是师傅的女儿都没见过昆仑诀。那妖女,自然也没见过,所以,就算给她一块石头,说那是昆仑诀,她也会信。” 孙权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掌门是打算,用假的昆仑诀骗回二师兄?” “没错。可不止是薛绍,我还要骗回三件神器,再顺便端了妖女的老巢。” 不过几日,袁一果然收到,魔门尊者以薛绍交换昆仑诀的来信,他提高条件不但要换回薛绍,还要换回三件神器。最终,魔门尊者答应了他的条件,双方便约定了交换的时间与地点。 在一片树林中,双手环胸的袁一靠着大树,望见魔门尊者与薛绍骑在马上,领着一行魔徒走来。 待走近,魔门尊者环看了眼四周,见袁一孤身而来,道:“以前那昆仑老头都是前呼后拥,怎么轮到你当掌门就人丁稀薄,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袁一看了眼,尊者身后的八名魔徒,笑道:“这不是八大护法吗?向来你们不是,只干惊天动地的吗?这会儿,怎么当起了妖女的小跟班?” 说着,看了看薛绍与魔门尊者,见他们神色中隐隐有些不对劲,便道:“我看不止撑门面这么简单,或许是怕,妖女把我们昆仑神派,这位英俊潇洒的弟子送到半道上,突然春心大动,撂担子跟他私奔了,没辙你们只好跟来盯梢。” 见魔门尊者低头不语,八大护则变得是满眼怒火,他继续道:“正因如此,我才喜欢独来独往,时不时做做坏事也没人知道。妖女这样吧,我最喜欢成全有情人,只要你开口,我就挡住这几个难缠鬼,让你和薛绍逃到有山有水的地方,百年好合去,够意思吧!” 一个护法将手中的狼牙棒,往地上一击,四周的树木轰然倒塌:“欺人太甚!”说罢,朝袁一发起攻击,其他护法也纷纷响应,一齐对付起他。 这时,魔门尊者大喝一声:“住手!”护法不敢怠慢,停手退回道她身后。 她看了眼护法,言辞坚定道:“本尊知道,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更知道,身在此位就有义务为魔门牺牲一切。” 说罢,抬手往面前一抹,带着光晕的瀛洲镜,蓬莱剑,方丈石三件神器就相继出现:“你要的东西都带来了,昆仑诀呢?” 袁一竖起手指一转,刻着铭文的方形玉石出现在他手掌中:“以四换一不觉得亏本吗?” 她冷冷一笑:“神派气数将近,今日给你神器,算是寄放,用不了多久,本尊就会把它们取回来。” “你还真够乐观,送你两个字,呵呵。” “废话少说,交换吧!”说着,她扬起马鞭,往薛绍的坐骑上抽了一鞭,马便驮着薛绍朝袁一跑来。 袁一抬头看了眼薛绍:“还好吗?” 从马上下来的薛绍,点点头:“我没事。” 魔门尊者没好气道:“喂!别磨磨蹭蹭了,把昆仑诀拿来。” “好!我数三声,你把三件神器拿来,我把昆仑诀给你,一,二,三。” 三声过后,袁一接过神器,正要同薛绍离开,却被八大护法团团围住,见状,袁一道:“怎么?昆仑诀到手就想卸磨杀驴?” 魔门尊者道:“除了昆仑掌门,几乎没有人见过昆仑诀,本尊怎么知道,你给的东西是真的?” 袁一将三件神器交给薛绍,走到魔门尊者马前,道:“我堂堂昆仑掌门,还会骗你一个妖女不成?” “那老头的话还可以信,可你?五年前,本尊领教过,还敢轻信吗?” 袁一摸着嘴唇,笑了笑:“话说五年前,我同你……那感觉还真是记忆犹新哦!” “无耻!” “说回昆仑诀,看到上面的铭文了吗?那就是,发挥它能量的口诀,你可以试试,不过前提是,你认识上古文字。” “废话!”说罢,她捧着玉石,念起上面的文字,玉石便亮起三色光亮,待她念完,光亮汇成光柱直冲云霄而去,霎时间风云变色,像是暴风骤雨将要来临般。 此时,袁一抬头望了眼天空,心想,玉石上的上古文字,其实,只是江湖方士,常用来愚弄百姓的呼风唤雨诀。 用孙权的话说,看上去惊天动地,却不顶屁用,所以,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越不会屑于这种小把戏。 因此,这些人多半不知道,这种口诀的存在,如此,他们便想着借用这样的小把戏蒙混过关。虽是如此,可袁一还是难免有些担心。   第94章 密室幻境(十) 当看到魔门尊者收起玉石,满意的点点头:“本尊暂且相信你,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本尊要你留下来,直到本尊完全能够使用昆仑诀为止。” 此时,袁一才发下心头大石,笑道:“这样可不符合规矩,要是我不同意你呢?” 魔门尊者向护法使了个眼色,他们便拿起手中的兵器指向袁一。见状,袁一道:“以二敌九,明显我不占优势,看来我不同意也不行了!” 魔门尊者得意一笑:“算你识相!” “我留下可以,但先放了薛绍。” 魔门尊者眷念地看了眼薛绍,点点头:“好吧!” 袁一走到薛绍身边,拍拍他嘱咐道:“这三件神器就交给你了,语瑾师妹教的御风行没忘记吧!赶紧回去,她在等你。” 魔门尊者插话道:“语瑾是谁?” 袁一道:“她是谁,跟你有关系吗?” “本尊想起来了,语瑾那个全神派都惦记着的女子,别怪本尊没提醒你们,最好把保护好她,若让她落到本尊手中,就要把她的漂亮脸蛋划成棋盘,看你们这些男人还会不会为她着迷!” 待薛绍用御风行离开,袁一看着满脸醋意的魔门尊者,笑道:“人都走了,这酸味怎么还是这么浓?” 魔门尊者瞪了他一眼:“闭嘴!” “想清静,就不该把我留下来。话说回来,这几年,师傅忙着应付你们,很少待在神派,薛绍的法术几乎都是语瑾师妹教的,朝夕相处自然走得很近,也容易产生某种感情。” “谁都知道,你那师妹喜欢的人是你,怎么可能会对薛绍有感情?” 袁一笑了笑:“我说的是薛绍。我的那个师妹,哇喔……美得简直冒泡,男人见了她会不动心?别傻了!” 魔门尊者满脸怒容道:“闭嘴!你敢再说话,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说着,攀鞍上马。 “哇!我好害怕。” 见她调转马头要离开,袁一飞身骑到她马上,见状,她转头怒瞪了一眼,怒喝:“那还有匹马,滚下去!” 袁一看了眼,薛绍先前骑来的那匹马,摇摇头道:“我不会骑马,你载我吧!” “滚开!” “反正薛绍带着神器已经走远了,你不肯载我,那就别想让我跟你走。” “你是活腻了。”说着,伸手去掐袁一的脖子,却被反应敏捷的他挡了回来。 袁一扣住她的手腕道:“我有鸿鸣刀在手,就算我们打起来,顶多就是个玉石俱焚。我嘛,人也救了,三件神器也拿了,也算死得其所。可你们要是有个好歹,对魔门来说肯定是场灾难。” 她忍着怒火,深深吸了口气:“好!本尊就载你,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她扬鞭起行时,突然被袁一拦腰抱住,她喝道:“干嘛?” “马背上很晃,不让我抱着你,难道想看我摔下去啊!” “松开手。” “不松!我真不明白,大家都是会法术的人,为何不用,偏要骑马呢?” 她冷冷一笑:“就知道你这些花花肠子,以为本尊会笨到让你用御风行,再让你从本尊眼皮底下溜走吗?” “你这妖女疑心病还真够重!那没辙,我只能这样了,说真的,你的头发好柔好香,用的什么香膏,回去时,给我那个美得冒泡的师妹,带几盒回去当礼物,她应该会喜欢吧!” 她转头看了眼袁一,恶狠狠道:“把你头从我的肩上挪开,不然扭断你的脖子!” 袁一抬起头打哈欠:“你看路,别看我!好险,差点撞上前面的树了,用心点!我先睡会儿。”说罢,弓着身子,依旧靠在她肩上,睡了过去。 傍晚,他们来到荒野的一间客栈,坐在桌前喝酒吃肉的袁一,看了眼围坐在桌旁的护法见他们双手环胸,只是冷冷地坐着,便道:“你们平常不用吃饭,闻闻气味就能饱吗?” 他们中有人说道:“废话少说,赶紧吃完,继续赶路。” 袁一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只见他们,不仅穿着一致,就能坐姿都是一致的,要不是他们手中的法器,很难分清他们谁是谁。 袁一皱眉道:“刚才是谁在说话?” 听到问话,方才说话的护法,侧着头冷冷地看了眼袁一。 这时,袁一起身道:“跟你们坐在一起,还真影响食欲。” 见他起身往门外走,护法问道:“你要去那儿?” “茅房。” 见护法们一齐起身,像是要跟来,他道:“你们不是吧!我撒泡尿也要跟来围观,把我当什么,坐下!” 护法间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而后坐了回去。 袁一从茅房出来,看到不远草垛上坐着一个人,喃喃道:“妖女,在这儿干嘛?”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此时,抬头望月的魔门尊者,正陷入沉思,并未有所察觉。 袁一走到她身边,看到她手中握着一个香囊,两行眼泪从眼眶中安静落下,袁一凑近道:“哇喔,我没看出错吧!你这妖女眼睛里,流的真是眼泪?不是别的什么?” 她急忙转过身,抹了把眼泪:“你不是在吃饭吗?来这儿干嘛?” 袁一趁她不备,将香囊拿了过来,端详了一阵:“瞧这香囊,绣得走针露线貌似在那儿见过?想起来了,我们在破庙那会儿,你绣给薛绍的,怎么在你这儿?” “在魔门时,他还给我了。” 袁一点点头:“其实,我们男人很简单的,要是留着女子送的东西,说明对她余情未了,如果退回去了,就是想要忘情断爱。” 她瞪了眼:“我们的事,轮不到你废话!”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喜欢薛绍?” “我们好像还没熟到,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 袁一笑了笑:“好奇而已。不过,如果我一不小心,被你的爱情故事感动到,说不准就会看住语瑾师妹,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看不看住你的师妹,关我什么事……反正闲着无聊,跟你说说也无妨。” 袁一心语:“这妖女,还真够单纯,我随口一说,她还真相信。” 魔门尊者继续道:“当年在破庙中,我身受重伤,弥留之际,梦到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痛不欲生时,薛绍温暖地握住了我的手,说了许多,我认同却不敢承认的话,我想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袁一好奇道:“他到底说了什么情话,竟然能让你这冷血妖女动心?” “别左一个妖女,右一个妖女,你高兴可以叫我尊者,不高兴可以叫魔头。” “好,我再问一遍,他到底说了什么情话,竟然能让你这冷血魔头动心?” 她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他说的不是情话。” “不是情话?”袁一想了会:“那晚你听到的话,是不是这样的‘原来魔也有魔的悲伤,既然都是人,为什么一定要分魔与神?难道好像我来这儿一样,只为了四个字,就要杀不想杀的人,做不想做的事,一切为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她惊讶道:“一字不差!你怎么会知道?” “其实……”本想说出实情的他,停顿了片刻,道:“当时,我也在庙你,很喜欢薛绍的这番大道理,所以,就一字不差的记下来了。” 她吐了口气,喃喃道:“吓我一跳,还以为……” “以为认错人了?开什么玩笑,我折磨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照顾你?” 她冷冷笑道:“没错,你就是那样的混蛋!” 这时,八大护法从客栈里跑来,将袁一团团围住,心中诧异的魔门尊者,问道:“你们这是干嘛?” 护法道:“有信使传来求救,四大神派趁我们这次出行,突袭了魔门,死伤无数,三千门徒被抓走!现在,神派的人还在魔门中搜寻五行圣珠!” 听到这话,深感上当的魔门尊者气得咬牙切齿,怒指袁一道:“你让我载你,故意缠着我,原来只是为了消除我们疑心,拖延时间,我还傻得以为你……” 袁一笑了笑:“以为我被你这妖女迷住,傻乎乎地你跟去魔门,让你掏心挖肺吗?” 她咬牙切齿道:“今日不杀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护法们拉住她,道:“尊者,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回魔门,阻止神派找到五行圣珠,这小子,日后咱们再来好好收拾他!” 她点点头,看了眼袁一:“好,算你命好!” 袁一朝飞天而去的他们,挥了挥手:“慢走,不送。” 天地魔门,养魔池前,五行圣珠刚被魔门尊者从池底取出,瀛洲,蓬莱,方丈三派的掌门,就带着数百弟子从四面涌来,交锋过后,魔门尊者一方明显处于弱势。 袁一使用御风行赶到养魔池时,双方正陷入对峙,他见地下躺着,不少伤重的神派弟子,而魔门尊者与八大护法也受伤不轻。 这时,他见双方又要动手,急忙赶上前,阻止道:“住手!‘杀敌一万,自损三千’再打下去,死的人会更多,为什么不能先好好谈谈呢?”   第95章 密室幻境(十一)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瀛洲掌门,冷道:“说得容易!要是能谈,神派与魔门几千年前就谈拢了,还需要你这个屁股都还没坐热的昆仑掌门,来差遣我们?” 袁一满脸不快道:“你这腔调还真让人不爽!你瀛洲神派带来了多少人,再看看你身后还剩了多少人?” 瀛洲掌门看了眼,见身后的弟子不过数十人,抿了抿嘴道:“没错,瀛洲神派确实牺牲了不少弟子,可能为除魔卫道而亡,算是死得其所!” 袁一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死得其所?哼!为了分清天下是,魔的天下,还是神的天下,就让人白白丢了性命,告诉我,你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这时,蓬莱掌门上前,满脸怒气道:“天地魔门为了一己私欲,夺取五行圣珠,害得民不聊生,你身为昆仑神派掌门,怎么能为魔徒说话呢?” 袁一看了眼,魔门尊者手中光彩夺目的五行圣珠,道:“不管是以前的鸿鸣刀,还是现在的五行圣珠,魔门只是为了不被伤害,才会想要,用更强大的力量武装自己。大家都没错,只是都被神魔这条线给困住了,才会彼此厮杀了几千年。” 魔门尊者大声道:“好,说得太好了!” 袁一略有些疑惑道:“你真赞同?那么,你是打算跟神派握手言和啰?” 魔门尊者道:“记得,你以前说过,终止神魔纷争,就是天下没有神派,也没有魔门,有的只是安居乐居,不被神魔责任所束缚的普通人。我们可以试着那样去做。” 袁一沉默了许久,看了眼身边的三位掌门,见他们脸上皆露出赞同之色,便道:“当时,我只是望看到这样一个结果,现在形势,你也看到了,我们该从那儿开始呢?不如,就从你交出五行圣珠开始吧!” 她摇摇头:“五行珠是天地魔门最后一道保障,要是你们神派出尔反尔,那我的几千门徒岂不成了陪葬品?” “那你想怎么办?” 她邪魅的微笑:“不如你娶我,举办一场昭告天下的神魔联姻。” 袁一愣了半晌:“什么?我……娶你。” 此时,三个掌门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过后,蓬莱掌门便将袁一拉到一旁,道:“我们商量过了,若那魔头真肯这样罢手,对于神派也好,天下黎民也好,都是一件幸事,我们三个都有家室,只有你尚未娶妻,神魔联姻的重担就委屈你了。” 袁一还没缓过神,三派掌门就应许了,魔门尊者的联姻的提议。经过进一步商议,神派同意释放三千魔徒,魔门尊者为了表示联姻的诚意,自愿废除所有魔徒的功力,让他们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 还有,关于五行圣珠,他们的约定是,当魔门尊者与袁一婚后怀有身孕,产下胎儿之日,就是魔门尊者归还五行圣珠之时。 到了大婚之日,昆仑山挂满了喜庆的红绸,迎客的锣鼓鞭炮从天明响到天黑,天下各方送来的贺礼,足足堆满二十间房子。 晚间,袁一提着酒壶,正在前堂殷勤招呼客人时,却被媒婆拉着往新房去,刚到走到通往新房的游廊上,看到行色匆匆的孙权走来跟前,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掌门,我们将整个神派都找遍了,也没看到语瑾师姐,弟子怕师姐会有危险,能否加派些人手出山找找?” 醉眼惺忪的袁一,点点头:“去吧!务必要找到语瑾,如果她不愿意回来,也没关系,只要确定她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 想到语瑾,心情骤然沉重的袁一退到栏杆旁坐下,拿起手中酒壶喝了一口,见此,媒婆急忙上前催促,正在他起身之时,薛绍恰好从一侧游廊走出,两人无比尴尬地打了照面。 见薛绍眼眶红红的,他想应该说些什么,便支开媒婆,方才开口道:“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管为何娶她,我觉得,欠你一句,对不起!” 沉默良久的薛绍摇摇头:“我知道,联姻是她提议的,而你娶她,是为了终止神魔纷争。其实,我和她之间已经清清楚楚了,不必有任何顾虑,你仍旧是我的好兄弟!还有,对她好一点。” 媒婆把袁一送到新房交代了几句,便领着在房中的丫鬟离开。 袁一看了眼,坐在床头身着凤冠霞帔,遮着红盖头的尊者,冷冷一笑将胸前的花球扯下,坐到桌前,拿起酒壶喝了起来。 尊者见他迟迟不来掀盖头,便索性将自己拿开盖头,起身扶起珠帘,走到他面前:“相公,这合金卺酒,可不是这样喝的。” “没错。应该让你,在酒里混上些砒霜,鹤顶红再喝。” “我怎么舍得,毒杀亲夫呢?”说着,尊者拉起袁一的手,转了圈,轻盈地坐到了他腿上,给一对合卺杯满上酒,递给他道:“这酒,就祝愿我们百年好合!” 袁一了眼她手中的酒,伸手用指尖抚摸着她脸蛋,笑了笑:“这酒只会让我蒙头大睡,不如,来点实际的让我们百年好合。” 说罢,袁一抱起尊者扔到床上,当伸手去解她霞帔时,见她紧闭双眼,全身都在颤抖。袁一将手放到她额头上,用语瑾那招分享记忆的法术,看到此刻她脑海里都是与薛绍的幸福画面。 袁一的心不由得隐隐作痛,他以为自己足够清醒,分辨尊者与公主的差别,也够理智掩埋不该发生的感情,可事实却是,他越挣扎越无法控制这份感情的蔓延。 他起身,打开尊者握着拳的手,拿出被她紧紧拽着的香囊,深深吸了口气:“就算知道为什么会成亲,可我,做不了别人替身,至于你为了什么背弃所爱,作践自己,我管不了,也不想去管!” 说着,他留下啜泣的尊者,离开新房,来到曾居住过的山洞中。 一晃半月过去了,袁一新婚之夜抛下妻子,独居山洞的消息,很快便在神派中传开了,三派掌门怕此事,传到隐居民间的魔徒耳中,会引起风波,便亲自登门说劝说。 一番大道理下来,袁一只得搬回去与魔门尊者同住,见他回来,尊者也不抗拒。 白天袁一在神派处理事务,尊者则像普通妇人那般,向丫鬟学学女红,看看书。 晚上,袁一在房外的空地上喝酒练刀,尊者则在窗前的书案上写字画画,每当尊者睡下,袁一才进房,从柜中拿出被褥睡在地上。 后来,这事又被神派掌门发现,不但,被褥被没收,而且,每晚都有三大掌门特派的丫鬟,看着袁一与尊者通床睡下才离开。 这晚,睡在床上的袁一,见盯梢的丫鬟离开,正要起身睡到地上,却听到身边的尊者道:“对于我来说,你睡这儿,还是地下,根本就没有区别。”   第96章 密室幻境(十二) 此时,袁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年多来,虽然他们同房,甚至一张桌子上吃饭,可他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因此,身边伺候的丫鬟深知这些,就算他们在一起,同一件事都会向双方各问一遍。 从此以后,每晚袁一练完刀回房,看到尊者在床边留出的空位,他也很领情地睡到床上直到天明。 他们这样相安无事的又过了三年。 这晚,大雪下得铺天盖地,没法到屋外练刀袁一坐在火盆前,正在看书,突然感觉,脚边有个软乎乎的东西,他低头看到,尊者养的肥猫,正用脑袋蹭着他的脚踝。 见在窗边看雪的尊者转过头,他用脚顶开肥猫,没好气道:“走开!” 尊者走上前,抱起肥猫,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道:“嘟嘟,给你鱼吃,就蹭人家脚脖子的毛病要改,知道吗?” 听到这话,袁一暗暗一惊,这只叫嘟嘟的肥猫很贪吃,窜到各处找东西吃。有时,甚至大胆跑来袁一办事的地方喵喵叫,刚开始为了哄住它,才给它鱼吃,后来,它吃习惯了,每天午后都会跑来。 袁一无奈,每天都会让膳房给嘟嘟准备一条,每回当嘟嘟吃完鱼,就会安静地趴在袁一脚边睡会儿,再心满意足地回到它主人身边。 他算是喜欢这只肥猫,可在尊者面前,他总会对肥猫表现出冷淡,甚至厌恶,所以,此时,这番若有所指的话,他感到很不安。 为了掩饰,他打了个哈欠放下书,走到床边睡下。 不一会儿,尊者把嘟嘟放到窝里,宽衣走到床边,见她在一旁呆立了良久,袁一转过身,犹豫良久,道:“你……” 这是四年来,他第一次跟尊者说话,可没想到笨拙地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尊者往里面指了指:“我习惯睡那一边。” 袁一急忙起身,让她睡进去后,颇感到有些尴尬地揭开被头也睡了进去。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袁一怎么也睡不着,突然,听到尊者的说话声:“知道吗?” “嗯?” 俩人几乎同时转过身,霎时,彼此呼吸可闻,袁一感觉心狂跳不止,全身血脉喷张,他抹了把额头的热汗:“什么事?” 愣了片刻的尊者,急忙侧过身,语气略显慌乱道:“这好像是四年来,第一次说话。” 他也侧过身,道:“嗯。” 一阵良久的沉默后,尊者道:“无意间,听到……你怕我闷,就买了嘟嘟,却让丫鬟说是山里捡的,是真的吗?” 他长长吐了口气:“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是语瑾师妹,可迫于形势娶了你,故意冷淡你,想把你气走,可又觉得过意不去,买只猫算是补偿,不过分吧!” “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薛绍,不想把我困在身边,所以,那些冷淡,亏待,只是为了哪一天我离开了,骂名全由你承担,我可以走得轻松痛快,是吗?” “在你心目中,我有这么高尚伟大吗?再说,我为什么要为你做这些?” “你懂去看别人的记忆,难道我不会吗?当有这种猜测,我就趁你睡熟时,这样做了,知道了,那番打动我的话,不是出自薛绍之口,还有,你嘴里说不关心,却一次次撕裂伤口,用一半的血救回我的命。”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当我知道这些,一直在想为什么?可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喜欢我。” 他忍不住发笑道:“我会喜欢你?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你可以为了终止神魔纷争娶我,为什么就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承认喜欢我呢?” 他转身掐着尊者的脖子,恶狠狠道:“我没有,没有!”待冷静下来,意识到太过激的他急忙松开手:“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尊者摇摇头:“是我不该说这些。” 有了这番不愉快,袁一自知不好与她同床,于是走下床,睡到了地上。 寒夜的昆仑山特别冷,睡在地上的他感到阵阵寒意透骨,蜷缩着身体的他不时搓搓僵冷的手臂。 这时,他感到,床上的被子被了抛下,盖到了他身上,触着被子淡淡余热,闻着被头让人心醉的芳香,他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甜笑。 清晨,当熹微的阳光在窗前闪烁,醒来的袁一抱着被子站在床头,看着尊者熟睡的面庞,被迷蒙的光线,勾勒得无比安静而美好,心像涌入了奔腾的蜜水,他感到满足而幸福。 袁一本打算,把被子放到床上就离开,可现在却莫名其妙将被子给尊者盖上,当被头拉到她肩上时,看到她微翘的睫毛,淡如远山的青黛,不由自由地靠近,在她额头轻轻吻下,就在此时,她突然睁开眼,难掩惊诧道:“你在干嘛?” 袁一慌忙弹开,强作镇定道:“刚才给你盖被子时,不小心……” 尊者打断道:“你想说,不小心跌倒,刚好亲到我额头?” 袁一抿了抿嘴:“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尊者看了眼局促不安的他,笑了笑:“你的解释还算合理,我接受了。” 见尊者笑了,他跟着笑了起来,满脸笑意的他们注视彼此许久,突然意识到什么的俩人,突然尴尬地扭过头,袁一道:“我还些事要处理,先走了。” 尊者点点头:“嗯。明天我想到镇上,去卖点东西,你……有空吗?” “最近,神派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没关系,我让丫鬟陪我去吧!” “明天,半天时间够了吗?” “够了。只是去买些平常东西,如果你同我去的话,那我就不用丫鬟陪着了。” “好。”袁一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欲言又止道:“我一直都有个疑问,四年了,人心已稳,你为什么没有离开?” “因为……” 突然,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袁一打开门,看到是孙权,当听到他说找到语瑾,满心欢喜的袁一顾不得其它,立刻便跟着他用御风行,去找居住在湖滨小屋的语瑾。 他们赶到时,身披狐裘的语瑾,正在结冰的湖面上垂钓,袁一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看到伸进冰窟窿里的鱼线晃了晃,袁一笑道:“还不收竿了,鱼就溜了。” 正发着呆的语瑾,听到说话声,抬头望见是袁一:“大……师兄。”顷刻间,眼里噙满了泪水。 袁一笑了笑,拿起鱼竿,绕起鱼线道:“这些年,过得好吗?” 语瑾扑进他怀着,哽咽道:“一切都好,除了放不下你。” 他将鱼竿交给赶来孙权,温暖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道:“那就不要放下。我说过,要照顾你,不会让你孤零零,能做这些的,不一定是爱人,还可以是亲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一辈子的兄长。” 语瑾连连点头道:“好!” “跟我们回昆仑山吧!” 语瑾离开他的怀抱,向前走了几步,望着立在不远处的小屋,道:“这几年,我随遇而安,觉得到达的地方美丽,就在哪里住下了。呆腻了就离开,因此,见识了许多奇景,也结识了很多五光十色的人,每天都是很新鲜,现在的我,已经过不习惯,神派那种按部就班的日子了。” 正将鱼放入竹篮中的孙权,听这些话,也是无比向往道:“听师姐这样一说,我也心痒痒的,我能搬能抗,师姐不介意身边多一个跟班吧!” 语瑾拿起竹篮,笑道:“介意。不过,我可以,把这几年的故事说给你们听听,对了,还有顺便让你们见识我学到的好厨艺。” 这几日,语瑾都会在窗边,摆上一个暖烘烘的火盆,再泡上一壶芳香四溢的好茶,拿出几碟点心,三人便围坐在一起。 他们一边边听语瑾,讲述各种或道听途说,或亲身经历的奇人异事,一边欣赏着漫天飞雪中,白了枝桠,冻了碧水的湖光山色。 破晓时分,站在银白湖面上的袁一,看着旭日冲破云层,投下千丝万缕的光芒,素白的静谧,霎时间被打碎,黄灿灿的柔光在打碎的静谧中恣意流淌。 从小屋中走出的语瑾,来到他身边,道:“这几日,见你心事重重,需要一个守口如瓶的倾听者吗?” 他看了眼语瑾,笑了笑:“你有过这种,明知是错,却想错下去的感觉吗?” “当经历过许多事后,发现根本没有绝对的错,也没有绝对的对,就好比小偷,对于受害者来说,他就是错,可就小偷本身而言,行窃只是生存的一项技能,就好像奇货可居的商人。” 他摸着下巴,略有些质疑道:“真是这样吗?” “好,我再举个例子,有个人心地特别善良,看到通缉的逃犯,他本能将逃犯绳之于法,可却怕逃犯落到官府手中,会丢了性命,一念之仁放了逃犯,却因此,让十个人惨死在逃犯手中,觉得他是错,还是对?”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点点头:“我想,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的倾听还真管用。” 他和孙权吃过语瑾的准备的午饭,方才启程,当回到昆仑神派已是傍晚,他不在的这几日,神派的事务都是交由薛绍打理,现在回来了,想着要先向薛绍先知会声,便来到了他的住处。 来到院前,他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看到薛绍与尊者,难舍难分的地拥抱在一起。以为会发生的事,现在真的发生了,他却没有预想的从容淡定,感觉所有都如噩梦般压抑可。 他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空,突然想快点从这个梦中醒来,离开永远将他,任意玩弄于鼓掌的鬼地方! 他有上前给薛绍一拳的冲动,可这种愤怒很快便被另一种想法绊住,最后,他选择关上门悄无声息的离开。 在漆黑的房中,坐了良久的他,慢条斯理的脱去上衣,拿起桌上的匕首,神情呆滞地刺进胸口,而后,闭着眼狠狠往下一划,深深吸了口气,将匕首一转,划向左边。 他如此划了四刀后,他低头看了眼,胸口被鲜血染红的昆仑诀,用颤抖的手抹着额头的汗,喃喃道:“只……差一刀……就可以……可以了。” 说着,他屏住呼吸,将匕首打横,用刀尖挨着昆仑诀的边缘刺入,而后挑出嵌在胸口的昆仑诀,只听到“哐当”一声昆仑诀落到了地上。 他随意包扎过伤口后,穿上衣裳,捡起昆仑诀,他正用手帕擦拭,上面血迹时,尊者推门走了进来。 见他独自在房中,也没点灯,尊者便上前点上灯,在微明的光线中,见他脸色惨白,尊者眉心骤然一紧,低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走到她身边,询问道:“你怎么了?” 此时,袁一见昆仑诀上已没有了血迹,便收起手帕,声音平缓而低沉道:“成亲那晚,我就知道,你是为昆仑诀而来。我没有拆穿,是因为知道,即便你嫁进来,也找不到它。可需要掩饰企图的你,却因此被困住,不能再掀起腥风血雨,如此,便能给了那些魔徒,足够多的时间洗心革面。” 尊者深深吸了气道:“没错,我的确为了昆仑诀嫁给你,可这四年,我们……”   第97章 密室幻境(十三) 袁一打断道:“别说了。”他将昆仑诀扔到桌上:“四年前,你说要杀了我和要嫁给我之间,相隔不过一个时辰,你对我的感情,我很清楚。昆仑诀就在这儿,你不需要再用情做诱饵,迷惑我了。” 尊者转身看了眼,桌上的昆仑诀,神情难掩惊讶道:“这是干嘛?” “如果薛绍在你心中足够重要,就留下五行圣珠,我会写好休书,让你们光明正大离开,去做神仙眷侣。如果他对于你,只是一个玩偶,那把昆仑诀拿去,等你练就吞噬天地的魔珠,神派和魔门再各凭本事,争出个胜负。” 尊者冷冷一笑:“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没错。” “为什么?” 袁一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要离开,听到尊者略显苍凉道:“人心是肉做的,我也是人。” 听她说到这句话,袁一的心有丝丝动容,可他却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房外,踏着积雪,越走越远。 次日,待在山洞中的袁一,看到薛绍出现,明白了尊者已做出了选择。 正擦着鸿鸣刀的袁一,看到呆立在洞门的薛绍满脸尴尬,颇有些进退两难之感,他便将刀放到一旁,拿起一旁的休书,走上前:“现在神魔纷争已止,人心已定,不需要我们这对摆设,帮我把这封休书交给她。” 拿过休书的薛绍,满眼泪光:“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夫妻,我这样带她走了,实在问心有愧,不管是补偿也好,赎罪也罢,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袁一点点头:“那就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好兄弟。” 在山洞中,袁一连喝了七日酒,直到唤雨的信使,那只苍鹰飞到洞中,捎来了一张写着“养魔池”三个字的纸条,当他琢磨了一番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幻境的出口就是养魔池,怎么没想到!” 袁一推开房门,这是那晚离开后,他第一次回来,他环看四周,见这里的摆设没有丝毫改变,也依旧那么安静。 却不见了,那个满怀心事的身影和那只“喵喵”的肥猫,这种物是人非,让明明熟悉的地方变得空旷而陌生。 他走到桌边,看着烛台上那只燃尽的蜡烛,喃喃道:“那晚,她应该在这儿坐了很久吧!” 说着,走到那条凳上坐下,看了看安静躺在桌上的昆仑诀,重重吐了口气,瞧见下面压着一封信,他急忙拿出,是尊者的笔迹: 袁一:四年来,你我背负夫妻之名,虽朝夕相对,却不曾敞开心扉,直到那晚,问你,是否喜欢我时,我的心已打开了一扇窗,可你却用过去否定现在。 宁愿信我为了昆仑诀,为了薛绍留下,也不信,我会被那个,不动声色,记下我所有喜恶,处处顾忌我,却从不求任何的人感动。 若那日,你没去见语瑾,而我没跟去,听到那些放下,不放下的谈话,或许,我也不会因为妒意,让你看到那一幕。 那么,结果会有所不同吗?我想了一夜,觉得答案是不会,因为,你不自信能改变冷血魔头,除了用这种方式证明,昆仑诀对我已不重要。 可你不知道,那个锦盒在枕边,放了三个月,等你表明心意,就将它给你,可直到今日,我也没等到。不过,还是该谢你,在我还没放下薛绍时,提醒我该离开了。 令月 怅然若失的袁一,转头看到枕边的锦盒还在,他起身,步履艰难的走到床头,拿起那个仿佛沉似千斤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看到其中闪着耀眼光芒的五颗圣珠,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他,突然笑了起来,锦盒这儿呆了三个月,可他却没有问过,也不曾好奇打开过,怎么能这样傻得轻易错过? 待千头万绪渐渐平复,他看了眼手中的信,喃喃道:“既然留不住,那就随风而散吧!”说罢,他法术将信点燃,当信燃尽,他松开手,让灰烬随风飘向窗外的天空。 袁一将掌门之位传给孙权,再协助孙权将五行珠重归五座城中,一切打点妥当,到了离开之日,他来到昆仑神派的山洞中,扫视了眼四周,提起鸿鸣刀眷念地看了良久后,将它插进地中,用这十年来的修为将它封住,希望它长眠于此,不再给天下带来杀戮。 养魔池中,袁一正慢慢往下沉,当他感到脚尖触碰到地面时,他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神兵司那个诡异的密室。 他打量了眼,面前的冰墙,而后缓缓抬起贴在冰墙上的手,转身的他刚抬脚,一阵剧烈的腿麻,让他扶着冰墙坐下。 一时间感到头晕目眩的他,拍了拍头,喃喃道:“我们到底在这儿站了多久?对了,薛绍。” 说着,抬头看向还站在冰墙前的薛绍,只见他虽然睁着眼,可目光涣散,没有丝毫神采。 袁一唤了他好几声,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起身一探之下,见他的鼻息脉搏都还在,只是身体僵硬得像被冻住了一般,心想,若他的心神一直留在幻境之中,这样不吃不喝,等身体能量耗尽便会死去。 可又想到,即便,他知道这个结果,也会选择,困死在幻境中去与所爱之人,共度根本不存在的一生,或许人生如梦,是真是幻并不重要。 正在袁一唏嘘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见薛绍醒了,上前拍了拍他:“还好吗?” 止住咳嗽的薛绍点点头,沉默良久道:“因为你,我才能与令月相守一生,我欠你一句,谢谢!” 听到这话,他感到很纳闷,他与薛绍醒来,前后相隔不过半个时辰,他怎么就在幻境中待了一辈子?难道幻境的一辈子,在现实中只是弹指一挥间? 袁一正要说话,冰墙突然移开,一条灯火微明的暗道出现,他们面前,见此,他们互看了眼,走上了暗道。 当他们走到暗道尽头,看到武神石像,绝望地发现,他们又一次绕到了原地。 袁一见给丁盛还在,便走下台阶,拍了拍睡得正熟的他:“丁兄,我们又回来了,现在只剩下最蠢的那扇门了,要不要一起去碰碰运气吗?” 睡眼惺忪的丁盛,打量了他们一眼,犹豫道:“再过半日,就到了五日之期,还有必要拿自己的命来玩吗?” 袁一皱眉道:“只有半日?不管了,人各有志,那就不打扰丁兄好梦了。” 他与薛绍刚要走,丁盛起身道:“其实,我刚梦到顺利通过筛选,说不准这就是预兆,蠢就蠢一回吧!” 三人走到门前,薛绍看了眼刻着“此路可通”的石碑,向袁一问道:“要是真能从这里出去,最想做什么?” “揍唤雨。你们呢?” 薛绍与丁盛互看了眼:“我们也是。” 三人进了石门,沿着一条没有机关,也没有密室的暗道,一直走了三个时辰,也没走到尽头。 虽然,他们没有停下脚步,可各种疑惑的情绪在他们心中翻腾,最后,丁盛忍不住,道:“走了这么远,什么都没有,我不想再浪费力气,回去吧!” 袁一望了眼,深邃得有些迷茫的前路,道:“没错,我们的确已经走了这么远!可退回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坚持走下去,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经过许多事后,我懂了一个道理,失败只是没有坚持到成功!” 薛绍笑了笑:“其实,就算你不说那些大道理,我都会跟你走下去,不过,听你说了,更想跟你走了。” 丁盛长长吐了口气:“回去也要三个时辰,不如,再陪你们傻三个时辰吧!” 他们又在暗道里走了两个时辰,突然,他们看到走到暗道尽头,出现微弱的天光。他们在暗道口,呆立了良久后,方才带着满身光辉走出。 他们向前走到峭壁边,看到在晨光中,雾霭飘荡在幽谷间,鸟儿用空灵的鸣叫唤醒沉睡的生灵,恍若重生的喜悦,让他们肆意奔跑呼喊起来。 最后,在规定时间赶来校场,通过筛选的不过十五人。在整齐的列队中,当神兵候将一套套绣着飞兽纹的黑色神兵服,交到每个手中时,列队中的袁一隐隐听到啜泣声,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 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能站在这儿,都是通过殊死搏斗,闯过鬼门关赢来的,此时留下的泪,除了庆幸,恐怕更多的是骄傲。 他看了看身边满脸虬髯,粗眉大眼的男子,他记得,这个男子便是第一个认准“此路可通”那扇门的人,那时笑他傻,现在想来,自己才是真傻! 此时,神兵候已走来,打量了眼虬髯男子,嘴角浮现难得的笑意,夸赞道:“你用了一天便走出了山洞,在历来的筛选中,可是绝无仅有,能告诉本候,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男子憨憨一笑:“不瞒侯爷,卑职向来都是一根筋,考虑事情也不懂转弯,所以,看到那扇门边写着‘此路可通’就愣头愣脑的进去了。然后,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最后,跟我一起进来的阿四,觉得走进了死胡同,说要折回去,可随他骂我傻,骂我呆,我都一直往前走。”   第98章 秘密任务 说着,男子露出惋惜的表情:“阿四可能不知道,当他离开后,我往前面,走了不过一百步,就找到了出口。他们都说,我通过筛选是傻人有傻福!” 神兵候摇摇头:“凡成大事者,必是能坚持之人,往往傻一点的人,才能守住最初的选择,坚持到底。记住,你站在这里绝不是运气,而是本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声音洪亮道:“林保国。” “很好。”说罢,神兵候走到袁一面前,从侍从的托盘上拿过衣服,交给他道:“做得很好,没让本候失望。” “侯爷过奖了!”他捧过衣服,摩挲着衣服上的花纹道:“对了,卑职想请教侯爷一件事,如果手不小心蹭到某位神将,他又很意外地受伤了,会有什么后果?” “说来也巧,每年筛选过后,某位神将都会遇到这样意外,所以,筛选结束当日,本候就特批他告假十日。若他回来,你觉得,还有必要让这样的意外发生,只要他不追究,本候就当那是意外。” 袁一笑了笑:“卑职随便问问。要是他追究呢?” 神兵候拍了拍他,道:“殴打神将勇气可嘉,但罪不可赦,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半个月里,袁一除了,在梦里都在权衡,要不要痛扁唤雨泄愤,就是完成各种匪夷所思,到后来却发现合情合理的任务。 譬如,日夜监视一个在长安城收了几十年夜香的老太婆,原本以为耗费精力跟踪像这样一个儿孙绕膝,再普通过的老妇人,一定是神兵候吃饱饭没事做。 可后来发现,老太婆其实是几十年前,番邦派来的情报探子,为了隐藏身份,才嫁人生儿育女,直到被捕前的三天,还在将打探到的情报送出去。 还有,某天晚上,他与几名神兵接到指派,潜入官邸将吏部尚书悄无声息的绑来神兵司。当晚,神兵候秘密审讯了尚书,最后,以勾结丞相,肆意卖官买官定罪。神兵候拟好奏折,连夜送进宫给高宗御批后,便按神兵司风格,执行了秘密死亡。 所谓神兵司风格,既是给定了罪的人,找到一个合理的地点,合理的时间让他人为的意外死亡,不管什么人都无法查明他真正的死因。 当他第一次参与“秘密死亡”任务时,很不理解,甚至十分反感。 后来,负责任务的神兵长告诉他,某些特殊情况下,若以正常程序审理一个身在高位的官员,恰好他又有党羽照应,即便有证据在手,很难将他定罪。即便是定了罪,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朝廷人心浮动,难保某些本就有不臣之心的人,不会伺机而动。 虽然,同样是杀贪官除奸臣,这样的方法不光明磊落,却能以最小的损失,维护大唐江山的稳定。 听神兵长说完那番并不正面,却好像有几分道理的话,袁一有些明白,不是什么都适合暴露在阳光下,有时也需要阴暗的滋养,更何况是波谲云诡的皇权? 这日,薛绍与袁一刚好碰上,每三个月才有一次的亲友探访日。 天刚蒙蒙亮,打扮得焕然一新的神兵们,都来到山下大门前,等待着来探望他们的亲友。 站在众人中的袁一,看了眼四周,对身边的薛绍道:“此情此景让我想到,深宫里的那些宫女,每年也有那么一天,个个打扮得美艳动人,站在宫门口与探访的亲人哭得稀里哗啦。” 薛绍笑道:“有你说得那么惨吗?” “按神兵司的规定,每三年才能告假十日,每三个月才允许亲友探望一次。若私下频繁联络亲友,被发现而又找不到一个好理由,就只能等着被踢出神兵司,简直是与世隔绝,这还不够惨吗?” “你今天是怎么呢?来了不过一个月,怎么比来了十年的人牢骚还多?” “有吗?”袁一眺望了眼远方,笑了笑:“可能不知道,那个人到底会不会来,所以,心情的确有点紧张。” “我写信给公主,让她来看我时,见你也在写信,是写给谁的?” 袁一摇摇头:“她没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万一她没来,我也没那么丢脸。话说回来,你这次约公主来,打算告白了?” “没错。可还没见到她,我的手心就开始冒汗了,说那些话时,千万不要出什么茬子!” 袁一拍了拍他:“放轻松!只要不说,那些不知所云的情诗,理论上,她应该不会被你吓跑。” 他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我要用情诗表白,难道你看了我写的那份稿子?” 袁一笑了笑:“我俩同在一个房间,那份稿子就摆在书案上,我能说没有看吗?” 薛绍深深吸了口气:“算了。那诗真的很……” “没错。公主见书就头痛,诗书对于她,还不如撕书来得讨喜。” 薛绍变得不知所措道“不说诗,那我应该说些什么?” 袁一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这还真难倒我了。你也知道,我内外兼修,又英俊不凡,通常表白,只需一个所向无敌的眼神,就能虏获芳心。” 薛绍不屑一笑:“使劲吹吧!牛都被你吹到天上了。” 袁一抬头瞅了瞅,道:“牛呢?怎么没看到?” “袁哥……” 听到这声遥远而急促的呼喊声,袁一抬头四下看了眼,皱眉道:“这是在喊我吗?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正在这时,本来站在袁一面前的两个神兵,迈开步子走到了一旁,他看到台阶下的梅仁正在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他。 见此,他急忙向一旁挪步,刚挪到别人身后,挡住半边脸,就被梅仁瞧见了。 梅仁见了他,满脸欢笑地提起衣裾,迈着匆忙,可依旧难改娇娆的步子,跑上了台阶。门前的众人远远瞧着,只见白衣飘飘的梅仁,身形纤细,又是如此步态,都以为他是女子,神兵们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袁一还没缓过神,梅仁就已跑来扑进他怀着,声音哽咽道:“袁哥,我想死你了!王豹,他们又……” 没等他把话说完,袁一慌忙将他推开,正要说话,听到一旁的薛绍讪笑道:“原来邀来看你的姑娘就是她,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就是有点太热情似火了。” 听到“姑娘”俩字,梅仁立马怒气上头,指着薛绍骂道:“你才是姑娘,你们全家都是姑娘!你眼睛夹了豆豉啊!没到我穿得是男人衣服,束了发吗?” 薛绍上下打量了眼梅仁,皱眉道:“长安城有不少女子,都喜欢做男子打扮,然后,你又……”说着,看向袁一,道:“原来你好这口,还真看不出。” 袁一连忙摆手道:“我……他……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看热闹的神兵,打断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袁一继续试图解释:“之前在衙门,我和他……” 又有人起哄道:“你和他在衙门干了什么?” 听着耳边的笑声此起彼伏,握着拳的袁一吸了口气,笑道:“好吧!我就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最好给我小心了,到澡堂别落单,睡觉别熄灯,随时找你们断袖分桃,看你们还能笑得这么大声吗?” 他说完,转身瞧见,做寻常女子打扮的太平,领着上官婉儿已上了台阶,正往他们这儿来。 见状,他心想,刚才声音那么大,那些话一定被她们听去了。 这样想着,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梅仁依旧毫不客气地向补刀,道:“袁哥,我一向很尊重你,可我喜欢女人,千万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 原本被袁一镇住的众人,听到此话又哄堂大笑起来。 此时,太平与上官婉儿都如同陌路般从袁一身边走过,来到薛绍面前,太平道:“你写信让我来,有什么事,说吧!” 薛绍四下看了眼:“这儿不方便,进去再说。”说着,看了眼袁一,见他点点头,便领着她们俩往里面走。 此时,在陆续赶来探望的人中,出现一位身着紫衫长袍,腰系淡蓝纱巾的男子,只见他轻摇手中的香妃扇,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袁一面前,微微一笑道:“我看了来。” 听到说话,袁一抬头看到,面前身着男装的罂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知道吗?我写坏了三十多张纸,才将信写好送出去,现在,见你来了,我总算是松口气了。” 罂粟笑道:“你可是我的天下第一友,若是不来,岂不是太无情了?” 梅仁一直都在一旁打量着她,当确定眼前的人真是罂粟时,梅仁惊讶地瞪大眼睛,愣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我说呢!天下不可能有,长得比我还好的男子,原来你是……” 他“罂粟”两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袁一捂住嘴拉着进了神兵司。 这时,薛绍他们还没走出多远,瞧见走进的袁一与梅仁举止奇怪,薛绍笑问道:“怎么终于受不了,要杀人灭口了?”   第99章 虚实之间 袁一拍了拍梅仁,点点头:“这家伙说话就像放屁,向来都是想放就放,正打算找些针线,把他的嘴给缝了!” 这时,薛绍三个见到随后而来的罂粟都是一惊,太平和上官婉儿吃惊是因为她们已认出罂粟,觉得天下能请来她的只有贺兰敏之,可今日她偏偏来了这儿,所以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不解。 薛绍惊讶是以为见到了幻境中的语瑾,恍惚间,有些出神的他对着罂粟道:“你是语瑾?” 见状,太平冷冷一笑:“什么语瑾,她可是名满天下的花魁娘子罂粟。” 听到这话,梅仁从袁一手中挣脱,满脸欢笑拍手道:“我就知道没认错人。” 罂粟看向满脸讥讽之色的太平,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是木月?” 梅仁用手肘撞了撞,满脸郁闷之色的袁一,笑道:“她们是在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吗?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说着,看向一旁的上官婉儿:“这位姑娘,瞧你长得了俏皮的美人脸,可这神色未免太端庄严肃了,你看大家玩得这么热闹,不如你来猜猜我谁?” 袁一怕再这样闹下去,不知道玩出多少妖蛾子,于是索性接下梅仁的话头,大声道:“没错!大家都来猜猜他是谁?” 见他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到梅仁这儿,他赶紧继续道:“答对了,他就是梅仁!” 梅仁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大家还没说话,你就自问自答了,还真会自娱自乐!” 袁一完全理会梅仁道:“他的名字可有意思了,梅,媒婆的媒,仁,媒人的人,连起来就是梅仁,或者媒人,哈哈……有意思吧!笑过了,大家各自好忙吧!” 说罢,他向罂粟做了请的手势:“我们往这边走。” 见梅仁还在跟上官婉儿说着什么,袁一喊道:“梅仁,趁你腿还在的时候,赶紧过来!” 袁一,梅仁和罂粟顺着一条山径来到唤雨住的院前,袁一打发梅仁到附近转转,便领着罂粟进了院子。 这时,唤雨正坐在几棵丹桂数中煮茶,只见他座边有个小炉,上面架着的一个小巧的铜壶。 此时,壶中的水已沸,水雾沿着壶嘴袅袅而起。他不慌不忙从楠木树墩桌上拿起布将壶提起,而后,将水倒入一只刻着“乐此不疲”的紫砂壶中。 袁一走近,看了眼满桌的煮茶之物,笑道:“探访之日,神将却在这儿高冷地品茶,寂寞空虚冷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唤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盛着茶杯的方形圆盘拿着面前,而后提起紫砂壶,将其中青亮的茶水,浇在一个个骨胎薄如纸,剔透如玉的茶杯上,不以为然道:“受教了!你可以走了,记得把门带上。” 见唤雨完全把自己当空气,他很不爽地,往旁边的木凳上一坐,拿起唤雨刚倒好的茶仰头一喝,道:“你懂以柔克刚,我就胡搅蛮缠,看看你是不是真没有喜怒哀乐!” “喜哀乐倒是其次,你真想看的是我发怒,惹我出手,再行报复。感情用事只会坏事,用理智办事才不会顾此失彼,而你太年轻,永远只会感情用事!” “喂!你才比我大几岁,别拿出一副‘你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的说教口吻。话说回来,是不是真把罂粟请来这儿,就不追究我对你造成的意外?” “没错。可必须在她知情,并且自愿的情况来这儿,还有……” 袁一打断道:“还有什么?我们之前约定的不就这两条。” 唤雨笑了笑:“还有,若你把她请来我梦中,也不能算。” “呵呵……很好笑是吧!” 唤雨将倒好的茶,放到对面的空位上,道:“方才跟你一起进来的人,在门边站了很久,请他也来喝杯茶吧!” 听到这话,袁一向躲在丹桂树后罂粟,喊道:“你也听到了,过来坐坐吧!” 罂粟迎着略带寒意的桂香,来到桌前坐下,她将收起的折扇放到一旁,拿起茶品了口,道:“铁观音香远益清,山涧水平淡无奇,丹桂甜香悠悠,三件本是平常之物,却恰到好处的融入这琼脂盏中,就成了一杯难得好茶。” 听到这话,唤雨猛然抬头,看到罂粟对他浅浅一笑,他的脸哗然红了,见此,袁一趁机取笑道:“前一刻,还是披上袈裟,拿上木鱼就能说教传道,这会儿怎,么成了情窦初开的小伙了?” 自觉失礼的唤雨抿了抿嘴,微微一笑:“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见过姑娘笑的人,就算是心如寒冬,也会被这春暖花开的一笑,唤得心中姹紫嫣红一片。” 见唤雨巧妙的化解了尴尬,袁一心语:“爷的!这个时候都不忘奉承。” 袁一起身道:“现在人也见过了,晚点我再来完成约定。罂粟姑娘,我们走吧!” 见罂粟起身,唤雨慌忙道:“听说,姑娘能弹出绕梁之音,我这儿有把音色极佳的古琴,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听得姑娘弹奏一曲?” 袁一见罂粟看向自己,便回绝道:“约定可没有这一条,所以,我们先告辞了。” 当他们转身之际,唤雨拿起手边的琼脂盏,指尖往水中轻轻一弹,而后,便用拇指一拂杯口,其他四指配合着弹击杯腹,一时间,轻灵悠然的乐曲在他指尖奏响。 罂粟显然被这别出心裁的乐曲打动,只见嘴角含笑的她转身,呆呆地看着,琢磨唤雨是如何将一只普通的茶盏变成乐器,奏出这不可思议的乐曲。 一曲毕,唤雨微微一笑,道:“姑娘要是喜欢,在愿意将这项独门绝技相授,不过,作为回报,希望姑娘能为在下弹奏一曲。” 罂粟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道:“好,没问题。” 袁一看了眼唤雨:“神将为了达到目的,还是无所不用。” 唤雨看着罂粟,诚恳道:“能听姑娘的琴音,做什么都是值得。” 这时,罂粟将袁一拉到一旁,道:“我很喜欢他的杯盏之乐,看他也不像什么坏人,不碍事的。” 袁一叹了口气:“乐观点想,他或许不像坏人。既然,你想留下来跟他学,那我就在这儿陪你吧!” 唤雨插话道:“我的可是独门绝技,若被某些非要留下来的人,偷学去了,我可不乐意!” 袁一转头看向他:“喂!你是有顺风耳吗?这么远都能听到。” 罂粟道:“不如你先走,我就在这儿跟他学。” “可是……” 唤雨又插话道:“可是什么,人家都让你走了。” 袁一无奈叹了气:“好吧!一个时辰后,我来这里接你。” 唤雨又道:“一个时辰可学不会我的独门绝技,两个时辰后,再来吧!” 袁一转身,弯着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而后,指向唤雨,做了这个“我会盯着你的”的手势,便走出了院门。 他在附近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梅仁,想到他说话不知轻重,万一瞎冲乱撞惹出什么祸端,那可不是好玩的。 怀着这份担心,他沿路往山下走,没走出多远,就远远瞧见,在一处由山涧水流经而形成的碧水潭边,满脸堆笑的梅仁正与坐在大石山上的上官婉儿聊着什么。 袁一走近,看了眼梅仁:“你同这位姑娘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我能加入吗?” 这时,上官婉儿起身,难掩尴尬道:“没什么,不过是些寻常琐事。” 袁一点点头,看向梅仁道:“对了,你不是最喜欢吃桃吗?方才过来看到那片林子结了不少桃,去摘几个给我们尝尝吧!” 听到这话,梅仁殷勤地向上官婉儿询问道:“婉儿,你想吃吗?想吃我立刻就去摘!” 见上官婉儿点点头,梅仁转身要走,却被身边的袁一拉着,凑近他耳边道:“你这家伙不错啊!连婉儿都叫上了,跟她很熟吗?” 梅仁得意一笑,轻声道:“你说呢?要不是早认识杏儿,我真有想法,找她做我孩子的娘。” “何必这么麻烦,想要孩子在地里种一个,等他呱呱落地,再找个奶娘不就成了。” 梅仁冷哼一声:“懒得跟你瞎扯!”说着,推开袁一走开了。 见梅仁走远,心情骤然紧张的袁一,暗自吸了口气,刚转身,正打算说话,听到坐回石头上的上官婉儿,道:“待会我们真有桃吃吗?” 听到问话,他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了不少,他笑道:“此时已近寒露,已过了产桃的季节,恐怕桃是吃不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梅仁,这家伙长得人畜无害,可就喜欢拿话恶心人,要是他说不知所谓的话,千万别放在心上。” 上官婉儿笑了笑:“我倒觉得他挺有趣的……还有,如果你能放下以前的事。我想,我们还能算得上朋友吗?” 他低头沉默了良久:“当然。以前‘上官婉儿’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感觉,而现在,已经成了一种回忆,这应该就是,放下。” 上官婉儿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这样说清楚,就算下次遇着,就不会觉得尴尬了。” 他释然一笑:“是啊!不管怎样,还能和你做回朋友,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上官婉儿故作为难道:“别高兴得太早,我的朋友,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那我只有,接受这个挑战了!”说到这儿,他们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100章 唤雨往事 这时,袁一想到梅仁,便道:“梅仁那家伙就像只猴,我得去看着他,一起走吗?” 上官婉儿摇摇头:“你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待会儿。” 此时,梅仁正在林里寻找着桃子,看到袁一走来,满脸不悦道:“这儿半个桃都没看到,你是在骗我玩吧!” “是吗?”袁一抬头看了眼:“难道是我看错了?” “算了,我跟婉儿去说一声。” “别去了,她也不是很想吃桃。说说你不请自来,找我有什么事吧!” 梅仁一拍脑门道:“瞧我差点把正事忘了!韦衙丞要送杏儿进宫参加采选,我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可还是阻止不了,听说,今日是神兵司的探访日,所以找你想想办法。” “且慢,你来不是被王豹欺负,找我出头的吗?” “那是另外一件。采选下个月就开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打消衙丞想要父凭女贵的念头,都说皇宫深似海,杏儿一进去,恐怕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袁一摸着下巴道:“你确定是衙丞想要父凭女贵,而不是韦杏儿,自己想要飞上枝头?对了,以衙丞的官阶,韦杏儿好像还达不到采选的条件。” “听说是衙丞拖了不少关系,才有了这个机会。” “这样看来,韦杏儿参加采选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能帮的就是,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 眼泛泪光的梅仁,听到这话,用手肘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想到再也见不到她,我的心好痛,好痛啊!我不要,不要她进宫,袁哥,我该怎么活啊!” “有话好好说,别哭啊!可以乐观点想,韦杏儿落选,不就进不了宫了。” 梅仁抬头抹了把泪:“袁哥,我们能被别自欺欺人吗?杏儿可是才貌双全,天下都难挑出第二个,你以为皇宫里的人都瞎了眼,让她落选吗?呜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你今天就去提亲,娶了她,这样她就不用进宫,而你也有了孩子的她,不就皆大欢喜了!” 梅仁止住哭,想了一会儿:“这倒是个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说着,转身迈开步子。 见状,袁一先是一愣,而后喊住他道:“梅仁,我开玩……” 他的话还没说,梅仁就转身将他紧紧抱住,道:“袁哥,你就是我的明灯,定好日子,就请你来喝喜酒。”说罢,头也没回的走了。 袁一看着远去的他,喃喃道:“他还真迟钝!说不准,他走回家就会发现,那只是个玩笑。” 两个时辰后,袁一去唤雨院中接了罂粟,送她下山时,见她乐此不疲地扭动着手指,像是对唤雨教的杯盏之乐,还意犹未尽。 袁一笑道:“这么开心,独门绝技学到手了吧!” 罂粟微微一笑:“那是自然。虽然跟他只相处了两个时辰,发现他不但幽默风趣,而且什么都懂,简直就像一本知识丰富的书。” “我不否认,他的确很神奇,不过,慢慢你就会发现,他神奇得有些诡异。” “他是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可能奏出那么干净空灵的乐曲的人,绝不是什么坏人。” “我相信,你能以乐识人。” 罂粟点点头,道:“再过几日,他会来氤氲馆教我幻术,你要同他一起来吗?” 袁一叹了口气:“看来,我这第一友的名号,马上就要易主了。” “把手伸出来。” 他将手伸向罂粟,疑惑道:“干嘛?” 罂粟竖起拇指,像盖章般在他的手心印了下,道:“现在给你盖上了我天下第一友的大印,满意了吧!” 他看着手心,笑道:“不错,等墨迹干了,就能拿着这只手,去招摇撞骗了!” 罂粟笑了笑:“这儿离山脚也不远了,就送到这儿吧!” 他目送罂粟走远,刚要迈开步子,听到不远处的树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为了向风尘妞争宠,又是说坏话,又是装可怜,你还真不要脸!”说罢,太平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皱眉道:“公主怎么在这儿?” 太平走近:“看你这一脸表情,以为本宫偷听吗?告诉你,是本宫先到这儿,在树下休息,却被你们打扰了。” “卑职给公主赔不是,如果没什么吩咐,卑职先告退了!” 见袁一转身,太平上前狠狠的踩了他一脚:“你这狗奴才,到底懂不懂规矩,当然是等本宫先走了,你才能离开!” 袁一忍着痛道:“那公主请先。” 看着太平消失在蜿蜒的山径中,袁一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他的脚像不听使唤似的,走到太平待过的那棵树下坐下。 靠着树干的他,拿起手边的一片落叶旋转着,他抬头看着,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变作千丝万缕投到树下,将一切变得迷蒙而温暖。 不知不觉,他就树下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天已断黑,他起身走到唤雨院中。 在初升的弦月下,唤雨背着手站在院中,满是落红的台阶前,像是等待着袁一的到来。 带着月辉的袁一走到他身后,道:“我来了。” 他翩然转身:“来吧!”说罢,一跳扎了个马步。 见此,袁一哭笑不得,道:“神将大人,你这是在搞笑吗?” “废话少说,赶紧动手!” 他边卷起袖子,边道:“真没见过,挨打还这么着急的!” 说罢,他刚抡起拳,就听到唤雨喊道:“慢着!” 他收回拳,皱眉道:“怎么了?” “我不大不小也是个神将,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不要打脸。” “好。”说着,他又握起拳。 “慢着!” “又怎么了?” 唤雨尴尬一笑:“能不能下手稍微轻点,我怕痛。” “好。要是没有要求了,这回可真要动手了。” 唤雨摇摇头:“没了。来吧!” 听到袁一提拳“啊”的大吼一声,唤雨身子一僵,紧紧闭上眼睛,袁一本要好好收拾他。 可他如此,袁一突然有种恃强凌弱之感,怎么也下不了手,最后,只是用拳头在他小腹轻轻一击,便就此作罢。 唤雨睁开一只眼睛,怯怯道:“就这样吗?” 袁一无奈地吐了口气:“像你这种除了脑子好使,身体基本能归入老弱病残呆之列,揍你完全是让我的拳头掉价。” 唤雨笑了笑:“谢谢!” “我不会说,不客气!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刚迈开步子,就听唤雨,开口道:“每年看着那么多人,在我设计的机关中丧命,我不会比你好受。可你也知道,在神兵司要完成怎样的任务,稍有闪失,整个神兵司都会被当作替罪羊,推出去。到时,神兵司所有人都会人头落地,我有责任确保挑选出的人,能为神兵司所用,即便代价是,牺牲一些人。” 停下脚步的他,沉默了良久,道:“难道不能让神兵司活在阳光下吗?” “这是政治,若哪天你能出将入相,大权在握时,就会明白,阳光不一定能换来公正,也不一定能给百姓换来安居乐业。” 他转身,不屑一笑:“没错,我不懂政治,可就算他日我真有所作为,也不会认同你这些话。” “我很愿意拭目以待。”唤雨顿了顿了,欲言又止道:“其实……一直纳闷,你怎么知道,我会想见罂粟?” “这个嘛……我是从你编造的那个幻境中猜到的,简单来说,我虽没见过,语瑾的娘,可据说她们母女俩,就像一个墨子刻出来似的,而昆仑掌门就是你的替身。从幻境中一家三口的故事,自然就联想到,现实中一个关于单相思的故事。” 唤雨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抬头看了看繁星密布的苍穹,语气平缓却黯然神伤道:“几年前,我从外地办事回长安时,在落脚的客栈,听到一阵美妙的琴音。我循声将窗户推开,看到对面房中有个姑娘在弹琴,那琴音实在太醉人。我不知不觉站了一个时辰,直到同行的人叫姑娘起程,当她停止抚琴,起身时,我便鼓掌以表示称赞。” 袁一笑了笑:“站了一个时辰,让你陶醉的只是琴音,不是她的美貌?” “当我沉浸在琴音中,并没在意她的容貌,可听到掌声的她微笑向我致意时,脑中短暂空白后,只有一个想法,我要认识这个姑娘,可当我推门走出,看到她已经跟同行人出了客栈,坐上了的马车。我连想都没想,就回房收好行李,就起程去追那马车。” 唤雨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客栈离长安城不远,后来,我一路追着进了城,发现她是,氤氲馆刚从扬州买回的姑娘。” 袁一问道:“因为她是青楼女子,就没去找她?” 唤雨点了点头:“当时,我有太多包袱,觉得不值得为一个女子,毁掉清名,可事实却是,那一眼就注定再也无法忘怀,若时光倒回,我会去找她。” “你就别卖苦情,博眼泪了!我都听罂粟说了,你要去氤氲馆教她幻术。” 唤雨微微一笑:“知道了呀!” “看你笑得这么风骚,我还真后悔那拳没有打重点!” “你又不喜欢罂粟,何不成全我呢?这样,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的人情,我怕有毒,还是免了吧!”   第101章 敏月被害 自从那晚以后,袁一对唤雨的看法,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精于算计,热脸冷心的诡异之徒,而是对神兵候忠心不二,为了神兵司可以赴汤蹈火的人。 近来,神雨营受神兵候之令,暗中调查一件宫闱命案,因为牵涉到武后这个敏感人物,又是太子亲自奏请皇上彻查,所以,这回便由唤雨亲自出马调查,而他只选定袁一和薛绍俩人从旁协助。 说起这起案件,还要从武后两个堂哥,始州刺史武惟良和淄州刺史武怀运向武后献食说起。 唐朝开国以来,就有地方官员向宫中的娘娘皇后,敬献民间食物的风俗,武家兄弟也并非专程来长安献食,而是回长安述职,顺便巴结下武后。 他们这番殷勤,并不奢望能够加官进爵,只是为了求得后半生的安稳。 其实,并不是他们不贪心,而是他们清楚,当年,武后的父亲一死,武氏一族是如何欺辱杨国夫人这个寡妇,而他们这些兄长,又是如何对待武后与韩国夫人这对庶出姐妹的。 这些年,看着当年那个被他们,当作丫鬟使唤的武后,入宫被选为才人,再到先皇驾崩被送入感业寺为尼,两年后,又被继任皇帝高宗接回宫中,从此一路扶摇直上。 他们很清楚,在她落魄,甚至大祸临头时,武氏几兄弟都像是看笑话局外人,不但没出过半分力,还对找上门求助的杨国夫人冷嘲热讽。 所以,当武后被册封为皇后,他们也因此得到升迁时,却没因此感到庆幸,甚至十分不屑的认为,武后是先皇嫔妃,又无背景根基,能被册封,完全是高宗昏了头,等高宗清醒过来,就离武后倒台之日不远了。 正是因为这种愚蠢的想法,让他们都吃了大亏。 那日,母凭女贵的杨国夫人被册封为一品夫人,终于扬眉吐气的她,将一众武氏子侄召来,宴会上,心中埋有多年怨恨的她,向武氏兄弟问道:“以前,你们看扁我们几个孤儿寡母,现在你们的富贵又是谁给的?” 听到此问,席间的几兄弟相视一阵冷笑,而后,年纪稍长的武惟良起身道:“惟良同几个兄弟,因是功臣之后,早已入朝为官,不像是沾了新任皇后娘娘的光。我们无心追求达官显贵,对于娘娘的提拔,更多是战战兢兢,并不以此为荣!” 他们本能以假意的忏悔,曲意的奉承换得一生荣华,可他们偏要贪图一时痛快,用这种不识抬举的方式,给自己埋下了无穷的祸根。 很快,他们几个兄弟就尝到了恶果,因为武后一则“谦让无私,裁抑外戚”的奏请,身为皇后外戚的武家兄弟,接连被调往穷山恶水之地任职,武后同父异母的兄弟武元爽与武元庆到任没多久,想起曾经的种种恶行,害怕武后将再行报复,后来,日夜担忧的俩人竟被活活吓死。 见他们死后,武惟良与武怀运这对兄弟,除了兔死狐悲,更多是悔不当初,战战兢兢过了几年后,终于盼到这次回长安述职的机会,希望武后念在血缘之情上见他们一面,听听他们的忏悔。 可最后,他们没能见到武后,可幸是她派人收下敬献的食物,并让来人传话,让他们好自为之,听到这四个字,他们的心头大石一下子落了地,觉得只要他们安分过日子,后半辈子就无忧了。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们就成了死囚被押上了刑场,罪状是,他们假借献食为名,蓄意毒害武后,全然不知情的武后,将食物赐给贺兰敏月,导致她中毒身亡。 当刑官宣读完罪状,丢下火签,侩子手将嘴里的酒喷到大刀上,并未理会俩人的咆哮喊冤,麻利地手起刀落。 随着两颗人头落地,案件本该就此结束,可因为武后身边一名叫彩云的女官离奇溺死在太液湖,而贺兰敏月所吃的有毒食物,又是由这名女官送来,一时间,彩云是被灭了口的流言四起。 身在东宫的太子李弘,听到各种风言风语传来耳中,不堪忍受的他,即便知道,众人已将凶手的矛头指向武后,可他还是秉承他一贯刚正的风格,呈上奏折向高宗列举了,武氏兄弟献食案的疑点: 第一,武氏兄弟大张旗鼓献食,出现问题必定难辞其咎,再则,俩人并无毒害皇后娘娘的明确动机。 第二,宫内向来对进贡食物查验甚严,此次因为,献食者为皇后娘娘的关系疏远的堂兄,却百密一疏,甚是蹊跷。 第三,贺兰敏月死后,不过几日,当日受派遣给贺兰敏月送食物的女官彩云离奇溺死太液湖,让人不由得联想,她与此案是否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四,儿臣斗胆已向太医院的何太医求证,证实了贺兰敏月怀有圣上龙种的传言,圣上是否将册封她,儿臣暂且不知,但若有身份敏感之人眼红,想要铲除异己,应该不是选此时机,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 第五,此案疑点重重,若不彻查,恐怕引起他人不满,也让矛头所指之人蒙冤受屈,请圣上明鉴。 高宗看过奏折,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就召神兵候入宫,吩咐他暗中调查案件,务必将此案查出个水落石出! 在神兵司接手案件的第二天,高宗就将原本巡游东都的计划提前,他只留下雍王李贤监国,带着武后,李弘,太平,李显出发前往洛阳。 高宗此举,实则是为了让神兵司,不受任何一方势力影响,放开手脚调查此事。 这几日,唤雨与袁一,薛绍顺着内侍司和刑部给出的信息,追查过后,证实武家兄弟的确做了替死鬼。再排查过,一些有头无尾的线索后,最终,还是在武后赐给贺兰敏月的食物中,发现了端倪。 这日,三人骑马来到龙虎客栈前,刚要进门,唤雨说要小解,便去了茅房。 袁一和薛绍只好先进去,刚找了个空位坐下,十三娘走了过来,原以为,她会像以往那样热情招呼,没想到,她却将脸一冷:“袁大爷,听说最近本事了,进了神兵司,不过,老娘的客栈是向来是,神兵与狗不得入内,所以,给我滚!” 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的薛绍正要发作,却被袁一按住,向他使了个眼色。 袁一挑了挑眉,赔笑道:“咱们可是老交情了,就不能把我同一般的神兵,区别对待吗?” 十三娘倒上一杯酒,笑问道:“区别对待?”说着,将酒送到袁一面前。 袁一正要去接,没料到,十三娘脸色一变,往酒将他脸上一泼,冷笑道:“这种区别对待,喜欢吗?” 袁一抹去脸上的酒水,勉强笑道:“十三娘,今日心情不好,我们改日再来。” 正在袁一和薛绍起身之时,唤雨刚好进来,只见他走上前,看了眼起身袁一和薛绍,笑道:“怎么都傻站着不坐,地方很脏吗?” 见唤雨要坐,十三娘上前将他挡住。 唤雨打量了眼十三娘:“姑娘,好面善,我们见过吗?” 十三娘冷冷一笑:“少给我套近乎!”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神兵司唤雨。” 十三娘稍显惊讶道:“你是四大神将之一的唤雨?” “没错。不知姑娘芳名。” “我……”她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唤雨用折扇往手上一敲,笑道:“想起来了,在我们侯爷的书房中,挂着一幅画,仔细一看,姑娘竟同那画中的人物有几分神似,这还真够稀奇!” 她嘴角出现一抹,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有我的画像,怎么会……他……为什么……”像是陷入沉思的她喃喃自语了一番,而后,神不守舍地向他们三人,摆摆手:“你们先坐会儿,我吩咐小二拿些酒菜来。” 待她走远,袁一低声向唤雨道:“侯爷的书房真有她的画像?” “你看到侯爷书房有挂画吗?” “这么说,你是骗她的,太过分了吧!” 唤雨转头看了看,正倚在柜台边出神的十三娘,又打量了眼袁一,道:“莫非,你也知道,侯爷与她的那段故事。” “是,难道你也知道。”袁一说着,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知道十三娘不待见神兵司的人,所以,就让我们先进来,等她把气撒完,你再进来缓和气氛。” 唤雨笑道:“不然,要你们协助查案干嘛?” “你好奸诈啊!” 唤雨看了看袁一和薛绍道:“我想说的是,学着点!” 薛绍欲言又止道:“你们说,十三娘与侯爷有段故事,她又那么讨厌神兵司的人,莫非她是侯爷的女儿?” 听到如此一问,俩人相对一笑,袁一道:“别看她长着一张豆蔻少女的脸,可她的年纪不过比侯爷略小几岁,现在知道,那该是什么故事了吧!” 薛绍看了眼十三娘,疑惑道:“容颜不老,怎么可能?” 袁一轻叹了一声:“她可是毒无解十三娘,有什么做不到!可惜,她青春的皮囊下,灌满了毒药。” 唤雨道:“你们别在这儿悲天悯人了,还有正是要办。”说着,拿出个锦盒,起身向柜台边走去。   第102章 侯爷赴约 唤雨将锦盒放到十三娘面前,道:“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来此,想请十三娘帮个忙。” “这事还没说,礼就先到了。”说着,十三娘拿起锦盒,打开看到,里面放着一个被人吃过的桃花酥,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唤雨道:“我知道十三娘经营客栈之余,还会为一些出得起银子的买主,调制毒/药赚些小钱。所以,想知道,这桃花酥中的毒,是否出自十三娘之手?” 十三娘闻了闻桃花酥,再用刀从桃花酥上挑了一小块放到杯,而后,从衣袖中拿出一瓶药米分倒入杯中,最后,掺上酒摇了摇。 当看到杯子出现一抹暗绿色的液体,她点点头道:“没错,这的确是我调制的毒/药。这桃花酥中的毒,看上去像寻常的砒/霜,可只有毒行中的高手才知道,它是独一无二的特调毒/药。” 唤雨点点头:“这样啊?在下不明白,买主为何要,费尽心思误导别人呢?” “或许,她不想被害之人,死得太难看。” “你记得买主的容貌吗?” 十三娘微微一笑:“当然,毒行中人向来容易惹上麻烦,所以,非常有必要记清每张买主的脸。” “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可以,不过,让神兵候亲自来见我。” 唤雨连想都没想,便答应道:“好,没问题,就明天吧!” 次日,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三人和神兵候冒雪来到龙虎客栈。 他们进门,看到昨天还是高朋满座的大堂,今日却空空荡荡,只剩十三娘安静地坐在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前。 见此,袁一看了眼,向身边的薛绍道:“清了场,酒菜也齐了,这凉飕飕的气氛,可不比鸿门宴差。” 神兵候示意三人止步,而后,独自走到十三娘对面坐下:“我来了。” 十三娘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曾经爱极,此时恨极的男子,已不是当年模样,可他带来撕心裂肺,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浓烈。 她本想从容的面对,可无法克制的泪水涌入眼眶,她咬牙切齿道:“我好恨你!” 神兵候从递给她一条手帕,难掩羞愧道:“对不起!我能补偿你的,只有三个字。” 她看了眼手帕,冷冷一笑:“都已经二十年了,不觉得晚了吗?” “是啊!二十年了。若你需要的只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二十年前,我就说了,可你要的,我给不了!以为绝情,就能让你找到值得爱的人。” “可事实却是,你的绝情,毁了我这一生!” 神兵候低下头道:“这是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 此时,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袁一忍不住道:“他们不是打算,这样坐到天黑吧!太闷了,我要出去透透气。” 薛绍也起身道:“一起吧!” 他们站在客栈外的凉棚中,看着天空的雪花纷纷落下,思绪飘远的袁一,不由得想起了上元节时,站在月欢宫的寝殿前的那个雪夜,想起了太液湖卧冰求鲤时,发生的种种。当时忐忑不安,现在回味起来,却莫名有了几分乐趣。 各怀心事的俩人,沉默良久后,薛绍开口道:“那天,我向公主说,喜欢她,你猜,她怎么回答我的?” 袁一想了会儿,摇摇头。 薛绍道:“她说,谢谢!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谢谢?以公主的性格,若不打算接受,一定会直接拒绝,她说,谢谢,说明对你的表白不反感,但还不到接收的程度。” 薛绍面露喜色道:“没错,说得通!她毕竟喜欢了贺兰敏之那么久,一时半会很难放下那段感情,她的确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我倒觉得,你应该抓紧时间多献殷勤。你也知道,公主与贺兰敏之之间最大的障碍是贺兰敏月,现在她又一命呜呼了。若时机得当,他们的感情随时可能死灰复燃。” 薛绍摇摇头:“我不这样觉得,现在流言四起,说不定凶手真是……” 听他说到此处,便停顿下来了,袁一笑道:“我可不觉得凶手是皇后,因为一个能将黎明到来,算得分毫不差的人,不可能计算不到,毒害贺兰敏月的后果,所以,不至于走这么一招臭棋。” 薛绍看着阴沉的天空,长长叹口气:“但愿如此吧!” 他们回到客栈中时,看到方才的僵局似乎已经解开,只见十三娘用柜台上的纸笔,画了张画像交给神兵候道:“买主就是这位姑娘。” 神兵候拿着画像端详了良久,道:“这位姑娘是江湖中人吗?” 十三娘摇摇头:“她不像身怀武功之人,她是江湖买手钱四爷带过来的。” 神兵候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对了,这位姑娘调毒的要求很奇怪,除了让毒/药看似去像砒/霜,还要让中毒的人少受痛苦,并且死状不能难看。” 听到这话,袁一皱眉道:“一方面歹毒得要弄死人家,一方面又要她死得漂亮,这买手还真够变态!” 神兵候将画像交给唤雨道:“你多派些人手,务必在今明两日,将画像上的姑娘带回神兵司。” “卑职领命。” 这时,袁一瞥见画像上的女子,先是一惊,待仔细瞧过,确认误会后道:“这位姑娘是宫中之人,我想应该是她,没错!” 神兵候用锐利的目光看向他,问道:“是谁?” 袁一回答道:“贺兰敏月带进宫的贴身丫鬟,云霜。” 他们根据之前的消息,知道这名叫云霜的丫鬟,在处理完贺兰敏月的身后事,被从宫中送回了贺兰府。因此,唤雨,袁一,薛绍三人出了龙虎客栈,片刻也不敢耽搁直奔贺兰府。 到了府中,唤雨向主持事务的老管家说明来意,只见老管家支支吾吾半天,方才道出,云霜被送回来没几日,就被潜入府中的窃贼害了性命。 虽然,府中上下都觉得她死得蹊跷,可因为,他家小姐的死已经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她身边丫鬟又死了,唯恐节外生枝,所以,就让官府早早结了案。 见此,三人便马不停蹄的赶到捕衙,韦衙丞见是神将唤雨亲自前来查案,丝毫不敢怠慢,将结案的卷宗,给云霜验尸的仵作,以及承办此案的捕役都带到三人面前。 经过询问仵作,发现云霜是被一刀致命,并且刀口整齐,可见行凶者刀法熟练,并非一般的蟊贼。 再则,云霜死前,几乎没有挣扎迹象,盗贼向来都是,只要不妨碍他求财,是不会取人性命的。由此看来,行凶者是故意杀害云霜,而被盗走的朱钗不过是掩人耳目。 后来,从承办捕役口中,得到一个被卷宗遗忘的细节,就是在例行公事的搜查中,在云霜的房中找到一箱金子,足足有五百两。 当时,想着贺兰府钱财无数,云霜又是贺兰敏月最宠爱的丫鬟,赐些金子给她傍身,也不奇怪,可现在想来,五百亮黄金多得有些不对劲。 案子查到此处,三人都犯起了嘀咕,从以上线索不难出,云霜受人收买,毒害主子。后来,又因为知道得太多遭人灭口,可云霜身在宫中,又是贺兰敏月贴身丫鬟,既买毒又下毒,很容易引人怀疑。 再说,既然云霜是下毒元凶,那武后身边的女官之死,难道只是意外? 临走前,袁一将韦衙丞拉到一旁,问道:“我在这儿都呆了一天,怎么没看到梅仁?” 韦衙丞突然脸色一沉,道:“他啊,已经有十多天没来衙门了,打算再过几日,还不见他来衙门应卯,就革职让他回老家去!” 听到这话,袁一心底“咯噔”一声,问道:“梅仁很看重捕役这份差事,向来很守规矩,发生什么事了吗?” 韦衙丞冷笑道:“那家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知道我要送杏儿进宫采选,他倒好,唯恐人家不知道似的,敲锣打鼓把聘礼送到我府上,说要向杏儿提亲,我一时气愤,骂了他几句,没想到他脾气真够大,连差事都不要了!” “好,我知道了。” 这时,袁一暗暗自责起来,虽然,他让梅仁提亲只是玩笑话,可毕竟也是由他说起。这样想着,他心中的愧疚越聚越多,他想要去看看梅仁,可神兵司的规矩太多,又要查案,实在无暇分/身。 晚间,唤雨的书房中,袁一和薛绍坐在窗边梳理案情,此时,只见坐在书案前的唤雨捧着的卷宗,看得很入神。 见此,袁一轻声道:“他回来就坐在那儿,看了都快两个时辰了。这案子兜兜转转,还是皇后的嫌疑最大,在神兵堂上报告案件进展时,侯爷态度你也看到,很抗拒我们往皇后这个方向查,可想的他的压力有多大了。” 说到这儿,袁一起身走到书案边,对唤雨宽慰道:“神将,我知道,一面是真相,一面是世故,很难选的,现在圣上还没回来,时间还够,我们就像侯爷说的那样,再查查其他线索。”   第103章 抽丝剥茧 袁一说完,见唤雨没有任何反应,心中纳闷的他,轻轻拿起唤雨面前的卷宗,看到唤雨睡得正香,皱眉道:“爷的!装模作样,他这懒偷得还真够矫情。” 这时,唤雨突然睁开眼:“来了!” 说着,他完全没有理会面前的袁一,自顾自地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见状,满脸茫然的袁一与薛绍互看了眼,跟着走了出去。 看到唤雨迎着呼啸的北风,站在雪地中,静静望着院门出神。 袁一走近,不解道:“神将,在等谁?” 他话音刚落,几名提着火炉,捧着食盒暖锅的神兵就走进院里,见此,喜笑颜开的唤雨道:“我等的就是他们。” 神兵们将东西摆放妥当,便告退了。唤雨看着食案上热气腾腾的暖锅,指着一个个菜碟道:“羊里脊肉片,香菇,豆腐,白菜……还有涮锅三宝,蒜蓉酱,辣酱,香醋,还有比初雪吃涮羊肉更过瘾的事情吗?” 薛绍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只是吃火锅?” 唤雨坏坏一笑:“当然,不止吃火锅!” 说着,他走上前,将书架中间的一个空格,摆上三本书后,只见右面墙上挂着的山水画自动卷起。这时,他走到墙边,搓了搓手,往墙面上叩了三下,见墙上出现一个圆孔,他再叩了三下墙,一个竹管便从孔中伸了出来。 见唤雨开启如此繁复的机关,袁一低声向薛绍道:“他到底藏了什么?会不会是破案的关键线索?” 薛绍道:“我看像。” 这时,唤雨对他们道:“别在那儿叽叽喳喳了,把茶壶给我。” 袁一把茶壶递给他,只见将竹竿上的铜环转了半圈,就有液体流出,闻到酒香的袁一惊讶道:“桂花酒?这面墙里难道藏着一个酒池?” 唤雨装满一壶酒后,将铜环转回,竹竿收了回去,圆孔自动合上,卷起的画也落了下来。听到问话,他笑道:“知道得越多,快乐越少,给你留点秘密。” 唤雨给俩人各倒了杯酒:“涮羊肉加上我自酿的桂花酒,可是绝配。” 薛绍看了眼,唤雨递来的酒,担忧道:“神兵司重罚饮酒,再说,我们还有案子要查,喝酒不太合适吧!” “都是瞎担心。第一,我连藏酒都这么小心,怎么会笨到让人发现。第二,案子已经进了一个死胡同,抓着手头的那几条线索,想破脑袋也难有进展,所以……” 没等他说完,袁一打断道:“神将的性格,我太清楚了,从来不做无目的之事。我知道了,这酒一定又是某种考验,我们才不会上当。” 唤雨笑了笑:“解释那么多干嘛?直接说自己没胆,不敢喝,就好了!” 袁一夹起一块羊肉,在放进翻滚的暖锅中涮了涮,道:“不是不敢,而是要喝得明白。” “怎么样才算明白?” 袁一道:“这酒里下了药吗?” “没有。” 袁一又问道:“饮酒的惩罚五十鞭吗?” “没错。” 袁一拿过唤雨手中的酒:“你坑人,但从不说谎,后果刚好我能承受。美酒当前,何乐而不为呢?”说罢,拿起酒一饮而尽。 唤雨将涮好的羊肉,沾了些酱,放到口中慢慢咀嚼。当他再去夹第二块时,突然收回手,放下筷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呆了片刻,转头看向袁一,语气平缓道:“其实,我不是做每件事都有目的,好比今晚,只是想找人喝酒,因为,我心里很不痛快。” 袁一提起茶壶,给唤雨满上酒,道:“你情绪向来收放自如,现在却浮出水面,看来,你是真不痛快!情绪嘛,每个人都有的,不过,下次再不痛快,喝酒一定要叫上我。” 唤雨拿起杯跟他碰了一杯,笑了笑道:“话说回来,不是每个人,都敢喝我唤雨的酒,所以,下次叫定你了!” 待酒足饭饱之后,袁一和薛绍起身告辞,唤雨摆摆手,道:“不急,我们的正事还没办完。” 袁一疑惑道:“什么正事?要是跟吃有关的,我可不奉陪了。” “江湖买手钱四爷。” 唤雨知道,现在破案的关键就是,找到谋害云霜的杀手,可云霜早已安葬,而犯罪现场,也在结案后,就被收拾干干净净了,所以,关于杀手的线索算是断了。 不过,唤雨想到,云霜一个深宅大院的丫鬟,照理很难接触到江湖人物,更别说让首屈一指的江湖买手钱四爷,帮忙找到十三娘调制毒药。由此看出,钱四爷与云霜之间还有一个关联,这个很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三人趁夜潜入钱四爷的大宅中,来到他房里时,他正搂着小妾睡得正香。唤雨不慌不忙往床边一坐,而后咳嗽了几声。 听到响动的钱四爷转身眯着眼,见房中一片漆黑,便摸来火折划燃,当晃动的火苗照到床边,看到三个人头,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他惊得“啊”了声,丢下火折,慌忙去把挂在床头的刀。 可刀还没拔出,两把明晃晃的剑就架在了他脖子上,见此,他声音颤抖道:“你……你们是谁?” 唤雨捡起火折,将一旁的烛台点上,正要开口说话,钱四爷的小妾从床上爬起,满脸惊恐地像是要大叫,见状,唤雨打开折扇,对着小妾一扇:“醒来的不是时候,再睡会儿吧!” 话音刚落,小妾双眼一闭,身子往床上一倒,又睡了过去。 在昏暗的灯光中,钱四爷看到三人皆身着神兵服,便知晓了他们的身份:“三人大人,我近来可没犯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唤雨一抬手,示意袁一和薛绍放下剑,而后,从兜着拿出云霜的画像:“这个姑娘,你可认识?” 钱四爷将画像凑到烛火边,看了许久,犹豫道:“我是见过这位姑娘,她犯了什么事?” “她死了。” 钱四爷满脸惊诧道:“前不久,她才找我做了两笔大买卖,怎么就死了?” 唤雨时刻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知道她是谁吗?” 他摇摇头道:“你也知道,江湖买手替人办事只看银子,当初,这位来路不明的姑娘找上门,让我找个配制毒药的高手,我也很纳闷,可看在银子够多的份上,也没有多问,就帮她穿针引线找了位制毒高手。” 听到这话,袁一和薛绍互看了眼,他们都以为,这条线索又断了的时候,却听到唤雨,向钱四爷问道:“毒药是一笔买卖,那另一笔买卖呢?” 钱四爷虽不想说,可无奈面前是神兵司的人,便道:“她还让我帮忙找个杀手,要求是从未失手,宁死也不会透露雇主是谁。” 唤雨微微一笑:“有意思,杀手,你找了谁?” 钱四爷为难道:“江湖买手必须遵守一条铁律,不能透漏交易双方的身份,要是把他说出来,不但会砸了自己的招牌,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唤雨收起钱四爷递来的画像,语气平缓道:“你这些担忧无可厚非,不过,我好心提醒你,神兵司不但最能让不识时务的人,在江湖中变得声名狼藉,而且,最会翻旧账,让一些混迹江湖的不法之徒,合理合法地锒铛入狱,甚至人头落地。” 说着,他拍了拍钱四爷,道:“希望你在适当的时机,做适当的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见唤雨转身,钱四爷顿时服软,将杀手的事全盘拖出。 神兵司动用了长安城及邻近几个州县的情报探子,花了两天时间就将杀手捉拿归案。正如钱四爷所说的那般,这个杀手软硬不吃,宁死也不肯将雇主说出来。 若旁人碰上这种硬骨头,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惜,他落到了唤雨手中。 唤雨用了三天时间,减弱杀手的防备心,而后再用他诡异的迷魂术,让杀手在半梦半醒间描述出雇主的样貌,他再代笔画了出来。 神兵堂上,神兵候看到唤雨呈上的画像,皱眉道:“画像中的女子,脸被所穿的观音兜遮去了大半,这样找起来,无疑是大海捞针。” 唤雨道:“雇主很谨慎,她与杀手谈买卖时,是独自赴约,还故意将容貌遮掩,所以,连杀手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不过,最匪夷所思的是,她让杀手,杀的人竟然是云霜。” 神兵候沉吟道:“这的确很蹊跷。你们三个对此有什么想法?” 袁一上前道:“卑职猜测,这个姑娘兴许也是深宫之人,若自己联络杀手灭口多有不便,从而巧设心机,先利用云霜买了毒/药,再让云霜招来杀手,将其灭口。恰好这个杀手是个宁死,也要守住秘密的硬骨头,如此,她便可完美地置身事外。” 神兵点点头:“唤雨,你怎么看?” “卑职认为,云霜五岁就被卖进贺兰府,一直跟在贺兰敏月身边,在外人看来,她们主仆感情不错,再说,她同贺兰敏月进宫,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宫中就算真有嫔妃娘娘与贺兰敏月有过节,云霜也真见钱眼开,最多也只是收买她投毒,不会放心让她做这么多事。”   第104章 真相大白 神兵候点点头:“薛绍,你怎么看?” 薛绍想了会儿,上前道:“贺兰敏之妾氏众多,假若妯娌关系处理不当,很容易引发矛盾。前段时间,贺兰敏月曾出宫,回贺兰府住过一段时间,或许,那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引得有人对贺兰敏月起了杀心,所以,重金收买了云霜。”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神兵候一直用笔在画着什么,待薛绍说完,神兵候放下笔,看了看三人:“你们说完了,轮到本候了。”他说着,拿起手边的纸。 当看到神兵候画在纸上的画像,皆是满意惊讶,只见他们异口同声道:“贺兰敏月。” “没错。”神兵候将唤雨呈来的画像与自己的这张画像,放在一起对比,道:“你们应该都见过贺兰敏月,仔细回忆下,这个穿观音兜的女子,鼻尖,唇形,下巴轮廓,颈部痣的位置跟贺兰敏月是不是一模一样?” 三人互看了眼,相继陷入沉思,许久后,唤雨声音低沉道:“卑职失职,连这都没有发现。” 神兵候叹口气:“你们不是没有,是不敢。有谁能想到,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为了陷害他人,竟向自己下毒手?” 唤雨难掩担忧道:“即便知道,一切都是贺兰敏月所为,可我们手头没有确凿证据,很难让圣上信服这一结果。再说,皇后在朝廷失势,而贺兰敏月既将被册封为妃,可以说,风头正劲,连我们都不知道,她为何要走到玉石俱焚这一步,何况是旁人呢?” 神兵候沉默了一会儿:“本候受命,只负责查出真相,不负责让所有人接受这一结果。” 唤雨向袁一和薛绍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们先告退,待他们走后,唤雨道:“侯爷,卑职只问一句,若把这个结果呈给圣上,若他不信,会如何?” 神兵候回答道:“他会猜忌本候,把本候归为皇后一党。” “神兵司是在绝对信任上建立的,若没有了圣上的信任,那神兵司将不复存在。若侯爷认为值得,卑职也无法可说。”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圣上此时不相信我,他日也会因为别的事,不相信我。”说着,拿起书案边的黄册子写起奏折,看到唤雨还站在堂上,便道:“没事就告退吧!” “是,卑职告退了。” 唤雨转身走到门边,看到一个神兵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向神兵候禀告道:“侯爷,太子在洛阳突然猝死,圣上一行已到回长安,方才派人请侯爷入宫,商量给太子发丧事宜。” 奋笔疾书的神兵候,听到太子死了,身子一颤,笔从手中滑落,他愣了片刻,又拿起笔写起奏折:“知道了。你先下去准备。” 此时,门边的唤雨将一切看在眼里,轻叹了一声,走出了神兵堂。 随神兵候入宫的袁一从丹凤门,一路走到摆放李弘灵柩的东宫,看到各处皆是宫人忙碌的身影。 虽是如此,可他却感觉此时的大明宫,比更加安静沉闷,或许是,害怕行差踏错的宫人,行动比以往更要轻缓。或许是,每座宫殿上挂着的白绸,正在呼呼寒风中肆意飘荡,似乎也在为英年早逝的李弘而感到唏嘘。 东宫的明德殿上,高宗正望着灵柩垂泪,站在殿中,身着丧服的太平,雍王李贤,英王李显与太子近前的宫人也陪在一旁流泪。神兵候走进,见安静的大殿中,呜咽声此起彼伏,他心中的伤感越发浓烈。 在太监的指引下,他在灵柩前,磕头上完香,便来到高宗面前行过礼,道:“太子,仁孝智明,又心系百姓,是难得储君之选,可天意如此,就算圣上与臣,千百个不愿意,可太子究竟早登极乐了,为了大唐子民,还请圣上保重龙体,节哀顺变。” 高宗抹了把眼泪,拍了拍神兵候:“朕看到你,心里就踏实多了。世间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朕虽是天子,对此也只能承受。” 高宗说罢,避开众人,领着神兵候来到侧殿,问道:“献食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经过微臣的调查,确定武氏兄弟并非投毒者……” 神兵候还未说完,高宗就拍案而起:“朕就知道,武兄弟是受皇后栽赃,背了黑锅!你说,这武媚娘心肠怎么如此歹毒,为了争宠,不但残害手足,而且连怀着孩子的亲侄女都不放过,难道真是朕有眼无珠,当年错把她接回宫了吗?” 神兵候本要呈上奏折,听高宗这么说,他立刻将袖口一拉,把又奏折藏了回去,躬身道:“以微臣手头的证据来看,还不能说明皇后就是凶手,请圣上再给微臣一些时日,定当查出一个结果。” 高宗怒气未消道:“还查什么查,一定是她!太子为了主持公道,提出要彻查案子,才过了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还是在朕的眼皮的底下!她这女人已经狗急跳墙,没人性了,要是朕要证据,早就砍了她!现在,朕让人立道废后诏书,今晚就把她关进冷宫!” 神兵候心想,丧子之痛,已经让高宗失却了理性,现在若给武后辩护,高宗一定会迁怒自己,反倒会坏事,还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取点时间,找到有力证据,再为武后洗白。 想到这儿,神兵候道:“此事确实可疑,不过,皇后在圣上身边多年,太子又还未出殡,这会儿贸然废后,一些明白就里的臣民,难免误以为圣上无情,不如待微臣将此事调查清楚,圣上便可名正言顺废后。” 高宗深深吸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朕就让那毒妇,再过几天好日子!” 听到此话,神兵候暗暗地松了口气:“微臣有些疑问,想要当面问皇后娘娘,不知可否?” “可以。” 因为宫闱的避讳,高宗让太监将武后,请来麟德殿与神兵候相见。 神兵候背着手,站在冷清而安静的殿中,他抬头看到装饰华美的房梁上结了些许蛛网,他的视线顺着蒙了些许灰尘的玉阶,看到衬着黄段的御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它们很整齐干净得一丝不苟,好似许久没人用过,如同殿中华美器物般,只是一件得体的摆设。 此时,听到“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他转身看到,武后从殿外走了进来,当门合上,他走到武后面前,行礼道:“微臣拜见娘娘。” “这儿就本宫与侯爷,不必多礼了。你有什么疑问要问本宫?” 神兵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沉默良久道:“当年韩国夫人的死,是否与娘娘有关?” 听到这一问,武后的思绪飘远,回到了当年。 那时,她姐姐武顺新寡,她怕武顺在婆家受气,便让高宗赐封武顺为韩国夫人,并在长安城赐了一座府邸给她,这样,武顺便能名正言顺的带着贺兰敏月,敏之姐弟来长安居住。 那时一路从血雨腥风走来,她早已厌倦了宫闱争斗,当武顺来到长安,她是打心眼里高兴,甚至恩准武顺能自由进出宫闱。 那时,姐妹俩总有说不完的话,可以聊到彻夜不睡,每每聊到往昔的苦难,她们总会相对垂泪,而后,又互相取笑,逗乐彼此,让对方止住眼泪。 每每聊到如今的荣耀,她们又不禁感慨,事事沧海桑田,翻天覆地只是因为,抓住了一个看似不属于自己的机会。在谁都不能信的宫闱,身边能有个共患难,又同富贵的知心姐妹,她由衷感谢上天的眷顾,也越发珍惜武顺这个同胞姐妹。 当她把能分享的东西都给了武顺,耳边却传来武顺利用进宫之便,睡上了龙榻。她明知,这不是空穴来风,可她却选择逃避,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或许是因为,那时,她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武顺能愧疚,能醒悟,让这段偷欢能悄悄开始,也能默默结束。 可事实证明,这些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当将武顺与高宗抓奸在床的那晚,她独自在殿中流了一夜的泪,当眼泪流尽的那一刻,她对武顺也再无半分姐妹亲情。 后来,当知道武顺身孕后,她开始后悔当初的迟疑,可事已至此,她只好以假意的原谅蒙蔽武顺,让她安心在府上养胎,而后,再利用这段时间,在高宗身边安插几个年轻妖媚的妃嫔。 帝王之爱向来凉薄,当高宗快把武顺抛之脑后时,她再亲自告诉高宗,武顺怀了他的孩子。这时,腹中胎儿已有八个月的武顺,已成了高宗眼中的鸡肋,要是把武顺接进宫册封,势必引起大臣的风言风语,要是任由她在宫外,自己又舍不得她腹中的孩子。 当高宗说出自己的顾虑,她便顺水推舟,说等武顺临盆,就把那个孩子带回宫中给他名分,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养育。 后来,到了临盆之日,武顺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生下的孩子,就被等候在产房外的太监抱回了宫中。当她从太监手中接过婴儿,打开襁褓,看到是个男孩,她嘴角浮现一抹对失败者的冷笑,一个原本要为先皇守节,终生将要在感业寺度过的女子,如何一步步登顶后位?   第105章 爱欲契约 武后心里很清楚,这不是运气,也不是感天动地的爱情,全是她的苦心经营,她多少次的以命相搏,甚至牺牲襁褓中的女儿,才赢来今天,她恨那些得到她信任,又妄想窃取她胜利果实的人,她要那些人长眠在脚下,当作惩罚。 抱着婴儿出神的她,听到身边的太监问,要给婴儿取什么名时,她几乎脱口而出:“嫌儿。” 太监想了片刻,道:“娘娘,是给皇子取名李贤,是贤德的贤吗?” 她点点头:“你去给圣上报喜,宫中又添了一位皇子。” 几年后,武顺亡故,她前去吊唁,她站在灵柩前,伸手抚摸着武顺的灵位,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转头,看到站在几个年幼皇子中的李贤,眼神竟是冷漠和无知,她又看向贺兰姐弟,只见贺兰敏月正瞪大眼睛瞧着她,用无声的唇语,似乎在说:“是你害死了我娘。” 武后收住回忆,走到神兵候的面前,看了他良久,道:“你是用神兵候的身份问我,还是用沈言的身份问我?” “沈言。”神兵候将袖中的奏折递给武后。 待她合上奏折,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神兵候,道:“你写这封奏折,太感情用事了。” “是啊!差点因为它坏了事。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武后没有丝毫犹豫:“我的回答,是!” 神兵候一脸平淡道:“那贺兰敏月的种种行为,就说得过去了。” “不问为什么吗?” 神兵候摇摇头:“我与娘娘之间,曾经不是约定过,不问对方为什么吗?”说着,他不由得,想起当年,他还是太子侍读的往事。 那时,他热衷名利,也懂得把握任何让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可他出身贫寒,既无上下打点的钱财,又无说得上话的朝廷官员,所以,就算他有出众的才华,可还是被淹没在众多侍读与太子亲信中。 直到那年上元夜,宫中各处被装点得火树银花,唐太宗也格外开恩,允许无差事在身的宫人嫔妃,来到御花园猜谜赏花。 那时的高宗还是太子,他等到上元宴一散,换了身衣裳,带着几个侍读就来到御花园凑热闹。 他走到御花园的荷花池边,看到一个女子正在水边投放许愿灯,这时,当女子听到同伴呼喊,便转身,点头微笑以示答应。 不远处的高宗,见到这突来的嫣然一笑,不由得心醉神往,他停下脚步,痴痴地目送那女子走远。 当时他就在高宗身边,将一切看在眼中,他盘算,取悦主子的最好方法就是投其所好,而那个女子将会成为他的机会。 后来,一切如他计划那样,他先找到了那个女子,得知她是郑贵人身边的宫女,初次见面时,见女子天真烂漫,他心中暗喜找到了一块璞玉,便循循善诱地告诉她,宫中生存的险恶,如何才能活得光鲜亮丽? 那女子很上道,很快便接受了他的那套说辞,对他更是言听计从。 待他帮女子与高宗制造了几次偶遇,他们便情意相投,可怎奈宫规对宫女的管束甚严,高宗与女子时常只能以书信倾述相思,而他自然成了信使,虽然风险不小,可回报却是未来国君的宠幸,他觉得很值得。 一年后,他不再觉得这笔买卖值得,因为,他无意间发现,女子根本不是宫女,她原名叫武媚娘,是太宗皇帝的才人,虽然十三岁就被册封为五品才人,可后来却失宠,在形同冷宫的掖庭宫中院里,住了近十年,在他寻求飞黄腾达的机会时,武媚娘也在为改变老死深宫的命运而苦心钻营?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利用了武媚娘,可知道这一切后,才发现,是武媚娘利用了自己。他难掩心中怒火,假扮太监潜入掖庭宫,找武媚娘当面对质。 可当武听他说完,武媚娘却是云淡风轻的回应,道:“我清楚,你早晚都会知道,可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合作,各取所需。” 他冷笑一声:“各取所需?你是宫女,可以!但现在你是皇帝的女人,我就算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看看你身边那些太子侍读,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宰辅之后,而你不过是皇上为了笼络天下读书人,破格提升穷探花,一无钱财,二无人脉,凭什么出人头地?答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武媚娘起身一步步走近他:“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不用我多说,现在皇上痴迷丹药,身子一日不一日。太子随时坐拥天下,现在把一切捅破,于你,于我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你说呢?” 他来这儿之前,已经想得很明白,只要确认武媚娘是皇帝的才人,就把她的底细告诉太子,不管会不会失去宠幸,总比丢掉性命强。 可现在,这个女人的话,好像带有一种魔力,让他动摇,甚至无法抗拒地想要跟她合作。 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的他,扯了扯衣领:“就算太子登基成了皇帝,也不会有违伦理的把自己父亲的女人养在后宫。” 武媚娘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声音轻柔道:“别的女人做不到的,可我武媚娘却能做到。” “这太疯狂了!”他拂开武媚娘的手,转身要去开门,却被武媚娘从身后抱住,动情道:“沈言,你也不想看我老死宫中,对吗?就算为了我,试试成吗?适当时机,我会亲口告诉太子,决不让你受半分牵连,若不信,就从这儿走出去,见了太子就把所有事情推给我,一个困住,总比两个人困住强。” 即便知道,这个女人善于伪装,最会言行不一,可他的心却莫名地揪了把,或许,上元夜,她的嫣然一笑,不仅打动了太子,也让他为之心动,可他热衷功名利胜过一切,却忽略了这些感觉。 他不由得转身,看向武媚娘:“你为什么会为我着想?” 武媚娘眼泛泪光,用哽咽的声音道:“你难道一点都没发觉,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他来不及分别真情还是假意,就揽住她的腰,肆意地吻了下去,一切发生得足够冲动,也十分自然,像一种挠人心痒的情愫,暗流涌动到达无法克制的程度,迸发出一刹那的花火与荼蘼的希望。 当晚的翻云过雨之后,他们默契地达成了某种肉体契约,这种契约好似建立在男女之情上,可又好像不受任何感情约束,不过,这个契约却能达成一致的目的,对于他们也是如此。 当这个默契形成,彼此间不再需要掩藏野心,便肆无忌惮地让对方为自己办事。 在深宫往往这种各取所需,又互相扶持的人,更懂得,在宫闱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互相取暖,也会毫无防备地向对方敞开了心扉,因此,无法避免产生了利益的附加产物,真情。 可他们丝毫没有察觉,任由它萌芽,滋长,泛滥! 直到有一天,太子一如往常带着他同武媚娘幽会,因为信任,太子将同在一室的他视为空气,只顾拥着怀中的佳人说着绵绵情话。 站在太子身后的他,低着头,神情怅然若失,心底的酸楚,一阵强似一阵。他不经意的抬头,看到武媚娘的头正倚在太子肩头,可视线却是含情脉脉地看向自己。 此时,他眼里的炙热遇上了她的含情脉脉,一阵隐秘而躁动的情愫在房中扩散,最终,产生了一种魔力,挡在他们中的太子被抹去,他们眼中只剩彼此。 他鬼使神差的迈开步子,走向武媚娘,伸手柔情地抚摸她的脸颊,而她也眷念地在他指尖轻轻一吻。 等他们恢复理智,意识到此刻身处的位置,暴露情感是多么危险时,他们除了吓出了一身冷汗,还猛然醒悟,他们的感情,已达到了会牵绊彼此的程度。 可他却并未因此放下,可武媚娘比他要清醒得多,她以回报之名,让太子撮合他与掌医之女,当时,他凭着一时意气去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回答却是短短的六个字:“我已经醒了。” 这六个字如一记记重拳打在心上,原来可笑的只有他一人。那日,他们便有了条新约定,对方的要求可以选择做与不做,但永远不许问为什么。 神兵候想起当年的种种,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他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岁月吹白了秀发,眼角同样被刻上了年轮印记的女人,他更加明白,那个“为什么”代表了想要隐藏自己,避免一时情动,而彼此妥协的任何机会。 他也更明白,有时执念着死死抓住的爱情,是爱欲参半,而能为对方放下爱情的人,其实,只是割舍了欲,留下了爱。前者,当厌倦了欲,爱也会随风逝去,后者的爱却会随着时间的沉淀,越发根深蒂固,变得无人取代。 俩人相对沉默了良久,武后开口道:“这二十多年来,我们从没违反过这个约定,可当我看到这封奏折,感觉自己好可悲!此时此刻的我,在外人眼中是个失势的皇后,唯恐避之不及,而你却能为我写这封奏折,在最亲的丈夫,儿女面前我是歹毒的凶手,回宫以来,他们就没来看过我,而你却能相信我。” 神兵候道:“我只是用事实说话。” “既然如此,那这封奏折,为何没有呈给圣上?其实,你我都清楚,用一张嘴说出来的事实,在满是猜忌的大明宫中,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清楚,我会尽快找到其他证据。” 武后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嘴,问道:“你知道,贺兰敏月死了,弘儿又这样……可见,有人在我身边布下了重重陷阱,很明显,我已经处于下风,你帮我,就算丢官,甚至掉脑袋,也愿意?”   第106章 偶遇太平 神兵候笑了笑:“我混迹官场这么久,若真落得如此下场,也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 武后也笑了笑,欲言又止道:“当年,为什么没来感业寺接我走?” “我……”神兵候想用最平常的口吻回答,可他内心却出卖他:“我来时,你已经被皇上接进宫了。” “为什么没守时?” “当年,我悔婚,掌医的女儿寻短见,我被他扣留了五日,所以……” 武后眉头一紧,眼神茫然道:“我还以为你……没想到……” 神兵候道:“错与对都成了往事,何必去在意?” 武后点点头,她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沈言没有亏欠自己,只是他们的宿命,注定是错过。 这时,受到神兵候吩咐的袁一,正在东宫等候着,觉得无聊的他,便顺着明德殿前的广场,不知不觉走到了,西面一处僻静的楼台上。 看到满目皆是被昨日夜雪,染白的道路,宫殿,树木,寒风呼啸而过,他感觉一种由心而起的寒意,在全身蔓延开来。 感慨之时,他看到茫茫雪地中出现一个人影,待那人走近,看到是太平,只见裹着狐裘的她佝偻着身子,脚步虚浮的走着,时不时抬手像是抹着泪。 见此,他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接二连三发生这些,想想都难受啊!” 太平脚底打滑,突然摔倒在了雪地中,见状,他皱了皱眉,他转身,刚走下台阶,又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而后,便默默立在远处观望,见趴在雪地上的太平一动不动,心想,不是摔坏了吧! 袁一不由得担心起来,慌忙向前,可刚走近,就看到趴在地上的太平突然捶打起地上的积雪,见她没事,松了口气的袁一,轻轻转身离去。 可刚走了几步,就被坐起身的太平看到,只见她抓了把雪,朝他扔去。 受了袭击的他,感到后颈一冷,转过身,看到眼睛红红的太平正用凶恶的眼神看着他,喝道:“你这个狗奴才,到底有没有人性,看到本宫摔倒,就打算这么溜走吗?” 他故作惊讶道:“原来是公主,卑职还以为是,掉在雪地里的一件衣裳。” 太平看了看身上的狐裘,冷笑道:“少扯了!”说着,伸手道:“还愣着干嘛,扶本宫起来啊!” “是。”当他的指尖触到太平温热手心时,一种难以克制的躁动在脑中嗡嗡作响,他想贪恋这片刻的温度,可这片刻过后,又该用多久忘记这片刻? 当太平站起身子,他松开手,心中怅然若失,勉强挤出几分微笑道:“卑职不打扰公主赏雪,先告退了。” 太平摸了摸耳垂道:“哎呀!本宫的耳环掉了,你帮本宫找回来。” 见太平的另一只耳朵上并没耳环,他皱眉道:“公主有戴耳环吗?” 太平双手环胸,白了他一眼:“喂!本宫有必要骗你吗?少啰嗦,赶紧去找。” “是。” 袁一蹲下身子,拂开积雪找着耳环,一旁的太平则颐指气使地喊着:“喂!这边找找……喂,去那边找找。” 他顺着太平的意思,在雪地里找了许久,太平瞥见他双手冻得通红,摸了摸额头,道:“你还真没用!一个耳环找这么久,算了,本宫不要了!” 他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雪,看了眼太平:“卑职谢过公主。” 太平看了眼他的手:“冷吗?” 他笑着摇摇头:“有公主陪着,怎么会冷?”当这句话出口,他立马就后悔了,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到该如何解释,便尴尬愣住了。 太平疑惑地看着他:“本宫在就不冷……你这奴才,嘴还真甜。罂粟就是这样被你哄到的?” “罂粟与我只是朋友,仅限于朋友。” “仅限于朋友?听你这口气,怎么好像挺嘚瑟!” 他摸着下巴,沉默了片刻:“有吗?” 太平刚开怀了片刻,又想起近来的遭遇,神色变得黯然,她长长叹了口气:“我生在宫廷,知道这儿不是块清静地,可近来的遭遇,让我感觉,不但没有清静,还处处险恶。那些亲近的人都和善的面具,心里却像住了头獠牙利齿的狼,一旦撕破脸,没了情面,就成了互相撕咬的野兽。” 他安慰道:“从好的方面想,公主身份尊贵,拥有天下最多最好的衣裳和首饰,这可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 太平苦笑道:“如果我说,宁愿生在一个普通百姓家,那样就太矫情了,毕竟我享受让人艳羡的荣华,当然也得承受些事情。” “公主能这样想,也是好的。” “不然,还能怎样?” 他看了看太平,又看了看阴沉的天空:“一切都会过去,相信我。” 他说这句话时,相信太平经历了人生最黑暗的日子,应该像如俗话说的那样否极泰来,可就在雍王李贤受高宗之命,率领两万送殡队伍将太子灵柩送往皇陵安葬之时,李唐江山继玄武门事件后,经历又一场让人闻之色变的逼宫。 原本率领五万人马,前往吐蕃和谈的贺兰敏之,在即将达到吐蕃边境时,突然,收到贺兰敏月身亡的消息,他便将五万士兵分拆成十队,从不同路线折回了长安。 贺兰敏之选择管辖有限的边境开始折返,又将庞大的军队拆分,看似达到了隐秘而迅速的效果,不过,吐蕃边境与长安城相距遥远,如何瞒过州县的督查,直到大军兵临城下,也未让朝廷得到半点风声? 城楼上,神兵候站在垛口边,俯看围城的军队,只见,他们列阵井然有序,第一层架设着攻城所用的撞车,云梯,抛石机,第二层是负责掩护的遁甲兵,第三层是手握弓箭或诸葛连弩的射手,第四层是手执长矛跨着战马的骑兵。 此时,袁一和唤雨正站在另一处的垛口眺望,袁一看到阵前的贺兰敏之身着重甲,手握缰绳,视线片刻也没离开过城门。 他看到贺兰敏之身后立着两面大旗,一面写着清君侧,一面写着除妖后。他心想,这些天,他们一直在找证明武后清白的证据,却没有丝毫进展。 如今,贺兰敏之以胞姐与太子之死为由兴军作乱,看似一时冲动,可从他对时机的选择,周密的筹谋来看,一切发生不像偶然,更像处心积虑,贺兰敏月的玉石俱焚,似乎因此得到了答案。 想到这儿,他心中出现了更大的疑问,武后待贺兰姐弟也算过得去,可他们为何不惜众叛亲离,甚至赌上身家性命,也要将武后赶尽杀绝? 他不知道武后与韩国夫人的姐妹纠葛,当然明白不了,姨侄相残是由深埋多年的复仇之心而起,可神兵候知道一切,他不抱有以伦理亲情劝说,让贺兰敏之投降的侥幸,因此,受皇命来此的他,才会一言不发,等着贺兰敏之将和谈的书信送上。 当神兵候看过贺兰敏之送来的信,如他所料,贺兰敏之先将胞姐与太子的死归咎于武后,再例数武后为祸李唐江山的罪状,如代高宗批阅奏折,诸多党羽卷入离魂香事件为祸百姓,用非常手段独宠后宫数年等等,最后,提出的退军条件,便是让高宗交出武后。 他将信交给唤雨,看了眼贺兰敏之命人抬出的香炉,道:“炉里的那柱长香,能燃两个时辰,若在这个时间内,不交出皇后娘娘,他们便会攻城。” 唤雨看过信,道:“长安城本有将近四万驻军,可给太子送殡去了两万,所以,城中真能派上用场的还不到两万,以二敌五,难以取胜。附近州县虽屯兵充足,可赶来长安援助最少需要两日,恐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对了,算日子,雍王应该从皇陵返程了,派人把告急的消息带给他,有了他的两万人马,危机兴许就能解除了。” 神兵候知道雍王李贤的身世,当贺兰敏之兵临城下之时,他想起,高宗去往洛阳,李贤监国之时,也是贺兰敏之分拆军队折回的时候,还有,高宗本来是让英王李显率军出殡,让李贤协助处理朝事,可李显却突然抱恙,高宗无奈,才将送殡人选改为李贤。 所以,神兵候猜测,贺兰姐弟已将身世告知李贤,并拉他入伙,现在,太子已死,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储君人选,若贺兰敏之这次造反成功,李贤便可仿照当年玄武门事变那样,先顺应贺兰敏之的意思杀了武后,再逼高宗退位,最后,以顺理成章的储君身份登上皇位。 由此,他并未把解围的期望放在李贤身上,虽心里这么想,可猜测,只是猜测,所以,他便应许地点点头,向同来的神将追风吩咐道:“你去给雍王带信,务必小心,别让贺兰敏之察觉。” “卑职领命。” 待追风走后,神兵候吩咐唤雨,惊雷,闪电三人协助禁军守城,待一切安排妥当,他带着袁一骑上快马来到大明宫。 此时,三千金吾卫守在含元殿前,在这非常时期,即便是神兵候也免不了盘问搜身才被放行。   第107章 另请援军 袁一随神兵候进入殿内,看到其中,不但有后宫家眷,还有朝廷大臣,由此可看出,整个宫廷已陷入了何等恐慌的地步。 神兵候示意袁一止步等候,而后,上前将高座上的高宗与武后请到了一旁的侧殿。 袁一立在门边,听到耳边时不时传来的叹息,甚至啜泣声,不由得抬头,望了望金碧辉煌的大殿,又望了望殿中身着华服的众人,心想,他们算是大唐最显贵,也是最有权势的人,以前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可如今,只要城池一破,他们随时沦为阶下囚,所以,那份理所应当用鼻子看人的傲气,变成了可怜地唉声叹气。 此时,袁一瞥见站在窗边的太平,心想,对于她来说,一个是心爱之人,一个是自己母亲,看到他们相残相杀,不管哪一方以失败收场,对她来说,都是生命中难以承受的事。 以为她是这儿最难过的人,可袁一却没从她脸上看到悲伤,愤怒,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就像一个局外人,正在欣赏窗外黄昏的景色。 袁一正为她的平静感到隐隐不安时,看到高宗三人从侧殿走了出来,只见高宗和武后眼眶红红地,想必是讨论过贺兰敏之的退军条件。 这时,高宗先是安慰似的拍了拍武后,而后,便在神兵候耳边交代了几句,便扬了扬手,似让他告退。 出了大明宫,神兵候向袁一问道:“可以把本候带到城外吗?” 袁一想了会儿:“没问题,不过,侯爷真一点武功都不会吗?” 神兵候摇了摇头:“不会。” 袁一面露担忧道:“城外都是贺兰敏之的人,侯爷出去未免太冒险了,有什么事,不妨交给卑职去办吧!” “这件事很要紧,必须本候亲自出面,有你保护,本候很放心。” 袁一点点头:“卑职定当竭尽所能,侯爷,要去哪儿?” “笃鲁军营。” 听到笃鲁,袁一想到,他受吐蕃赞普之命,替吐蕃大皇子向太平提亲,昨日,在高宗的设宴上,当他提出和亲之请时,被高宗一口回绝了,闹得很不愉快,宴会过半,他就借故离去,这会儿他应该在收拾行李,准备起程回吐蕃。 想到这儿,袁一低声问道:“侯爷,您不是想请,笃鲁的吐蕃兵做援军吧?” “是。” “笃鲁军营离城不远,想必已得知长安城的局势,他正好乐得隔岸观火,何必来损兵折将来帮忙呢?” 神兵候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所以,圣上才让本侯去做说客。” 袁一掩护神兵候,躲过城下的士兵,一路小心来到不远处的客栈,花重金买了两匹旅客的马,快马加鞭来到笃鲁军营中。 神兵候向营前把守的士兵亮明身份,士兵通报过后,就将俩人领进笃鲁营帐。 这时,见神兵候与袁一进来,笃鲁用吐蕃语“叽里呱啦”地对身边的侍从说了几句,侍从便拿出一个坐蒲给神兵候。 待坐定,神兵候向笃鲁问道:“大帅,打算何时动身?” 笃鲁并未说话,似乎不懂唐语,等方才递来蒲团的侍从将话翻译过后,他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趁着这个间隙,立在帐中的袁一不由得打量起,这位被称为战神的吐蕃男子,只见他梳着辫发,留着灰白的卷须,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从耳廓一直延伸到嘴角的刀疤,让人联想到疤痕的由来是一次死里逃生,或是一场棋逢对手的浴血奋战。 他身着饰以兽皮的大袍,可他宽大的腰身,挺拔的肩头,似乎隐隐能感受,沙场上,他挥刀万夫难挡,弯弓射穿敌将头颅的风姿。 他想起夺魁入伍那会儿,常在军中听说到关于笃鲁的传说,譬如,他训练了一支身手矫健,又忠心得如死士般轻骑部队,他让国内最顶尖的工匠给部队的士兵打造了,既轻便又刀枪难破的麟甲战衣,不仅士兵,他让工匠给为每匹战马穿上了用藤条与桐油特制轻骑马甲,因此,当这支部队冲锋向前时,就如铜墙铁壁般,让敌人势不可挡。 还有,笃鲁的军阵总是变化多端,每回都能让敌军还没摸清头脑,就深陷阵中,从而败北。 再是,笃鲁对兵法的运用驾轻就熟,总算把敌方将领,从一个谜团,带入另一个谜团,很多时候,当敌方将领看到笃鲁损兵折将,以为尝到甜头,乘胜追击时,却掉入他精心布置的圈套,最后,全军覆没。 总而言之,笃鲁在沙场上,就像神一样的人物,他时而率领轻骑突出,将敌军杀得片甲不留,时而,故意退让,甚至会仁慈得放逼入绝境的敌军一马。 在沙场上,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部署,所以,在战场上,只要听到这次领军对战的人是笃鲁,带军将领都会倒吸一口凉气,带着难以克制的忐忑迎战。 想到这儿,袁一的嘴角露出浅笑,心语:“爷的!他日若重回沙场,能让笃鲁败在我的手下,那就太爽了!不过,还真有点心虚,可想,既不花银子,又能让自己开心,何乐而不!” 这时,笃鲁似乎察觉到了袁一的目光,只见他将头略微一仰,凌厉的眼神与袁一莫名的笑眼相撞。 俩人对望片刻,笃鲁脸上浮出一抹浅笑,摸了摸大胡子,回答完神兵候的问话,再由侍从用唐语翻译:“大帅说,此刻大唐的帝都,正遭叛军围城,难得侯爷不嫌麻烦前来送行,这番好意大帅心领了。” 神兵候道:“既然,大帅知道我在此的目的,也不绕弯子了,圣上想请大帅帮忙剿灭叛军。” 侍从熟知唐语,继续为俩人做着翻译。 笃鲁冷冷一笑:“为什么?” “赞普为了与大唐结为秦晋之好,才让有战神之称的大帅,率领上万军队,护送如此多的厚礼,来到大唐向公主提亲。可偏巧这个时候,长安城又受叛军围城,而叛军首领,有刚好是,前往吐蕃协谈的贺兰敏之。” 神兵候顿了顿,看见笃鲁脸上闪过担忧的神色,笑了笑继续道:“我相信,一切只是巧合,可其他人呢?以各方盟国来说,以为吐蕃一边说着和谈,一边又以和亲为掩护,进入腹地连同策反将军试图颠覆大唐,这无疑会让吐蕃在各国间的信誉扫地。再以,赞普来说,特派大帅向圣上最疼爱的太平公主提亲,无疑是想与圣上交好,可大帅一来,圣上就受叛军所扰,若此并非赞普所愿,大帅又掌管吐蕃百万大军,其中的联系,我不说大帅也该明白吧!” 笃鲁脸上出现一丝愠怒:“侯爷想说,我欺瞒赞普,勾结唐国叛将,暗藏私心犯上作乱是吗?” 神兵候摇摇头:“有时,没吃羊肉,也会惹来一身臊,你我都是君王近前的人,最能体会什么叫君心难测。” “昨日,唐皇半分情面都没给吐蕃,冷言冷语拒绝了亲事,他无义,凭什么让我们有情!”笃鲁说到激动处,把手中的茶盏往地下一掷,帐外听到摔裂神的士兵冲了进来,数把明晃晃的刀架到了神兵候脖子上。 此时,袁一说是急那时快,从其中一个向前的吐蕃兵手中抢过刀,纵身一跃来到笃鲁座前,还等他反应过来,就用刀将他挟持。 脸上没有丝毫惧意的笃鲁,抬头看了眼,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吐蕃语,此时,侍从已害怕得蜷缩身子,蹲在一旁,因此,不知所云的袁一皱眉道:“什么?” 他抬脚踢了下侍从:“喂!翻译下,他说了什么?” 侍从战战兢兢的起身,道:“大帅说,你这……兔崽子,敢把刀架在我笃鲁脑袋上,是不要命了吗?” 袁一不屑笑了笑,道:“告诉他,我叫袁一,不叫兔崽子,让他别那么冲,万一惹毛我,手一滑,随随便便就要了他小命!” 笃鲁听侍从说完,打量了他一眼:“我死,不但你俩活不了,而且,唐皇也别指望能解长安之围。” 听过侍从的翻译,袁一道:“你不死,我和侯爷就能活吗?说到长安之围,贺兰敏之可有五万人马,你的一万多人马去了,能管什么用?与其损兵折将,还不如,让我杀了你这个战神,这样便可名留青史,不是更好?” 笃鲁大笑几声:“好一个不如遣将不如激将!想让我出兵,也不是不可以。” 此时,袁一见神兵候使了个眼色,他犹豫片刻,放下刀。 笃鲁见此,也向他的人挥挥手,架在神兵候脖子上的刀,也放了下来。 神兵候对笃鲁道:“大帅只要肯出兵,解长安之围,任何要求,圣上都不会拒绝。” 笃鲁深邃的眼眸,突然闪现一丝狡黠的神色:“你也知道,我为何而来,我要求很简单,圣上必须答应大皇子与太平公主的婚事。” 神兵候听完侍从传达的话,深深吸了口气,低头沉默良久,闭着眼点点头:“行。” 笃鲁冷冷一笑:“你答应,可算不了数。” “现在是非常时期,若圣上能来,此刻来见大帅的人,就不会是我。我来之前,圣上给了一道口谕,即是,答应大帅的任何要求。话已至此,大帅若还有怀疑,我也算尽到本分了。” 笃鲁起身道:“好,我信你,不过,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临行前,那个会说唐语的侍从,给袁一送来麟甲战衣道:“你大言不惭,想必本事要比口气大,大帅,让你同轻骑兵一起冲锋灭敌,好让你见识下吐蕃军的厉害!” 袁一看了眼神兵候,见他点了点头,便接过麟甲战衣,道:“大帅还真够较真的!既然如此,我也让你们看看,我的本事是不是真比口气大!” 袁一穿好麟甲骑马来到冲锋队伍中,此时,马上的笃鲁,转头看他一眼,大声地问了他一句。随后赶来的侍从,急忙翻译道:“大帅问你,铁衣合身吗?” 袁一笑了笑:“很合。不过,我向来用剑,这刀好像不太合用。” 听侍从传达过后,笃鲁将手中的凤头斧一挥,挑起悬在马上的剑抛给袁一。 袁一接过剑,看到这剑的剑鞘为乌木所制,圆形的剑首,镂空的剑格,方形的包头皆是铜质,雕刻着精美的兽云纹。他握住绑着黑绳的剑柄,拔剑出鞘,一道冷光便透了出来,看到剑刃光如镜,剑锋薄如叶,剑脊挺如峰,不由得赞叹道:“好剑,真是把好剑!” 听到这话,侍从笑道:“果然识货,这可是把绝世好剑,大帅从不离身,今日你能用它杀敌,算是走运了。” 袁一随笃鲁大军赶到时,城门大开,叛军也不见踪影,料想应该是贺兰敏之已领军攻进城中,众人一边暗叫糟糕,一边马不停蹄地往赶大明宫。 他们赶到丹凤门前,正好遭遇断负责断后的叛军,马上的袁一观望了眼,估计叛军大约有两万人马。 待他们走近,叛军的弓箭手一拥而上,将拉满弦的弓对准了他们。见状,负责冲锋的轻骑兵们,将护脸的麟甲从头盔边缘放下,而后,左手举起腾盾,右手提起刀,皆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袁一也学着他们样子,待准备妥当,正等着笃鲁下令,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笃鲁并不像其他统帅那样,抬手一声号令,就让士兵冲锋上前,他没有任何号令,只是一马当先冲向敌人,而他的士兵便紧随其后。   第108章 笃鲁赠剑 统帅与士兵间,这种以心换心的默契,凝结成了袁一从未见过的士气,让士兵不畏枪林箭雨,自知奋勇向前。 看着统帅冲入万军之中,挥动大斧如摘瓜一般将敌人首级砍下,士兵们也像抑制不住热血沸腾的野兽,呐喊着将刀刃穿刺敌人胸膛,在热血四溅中狂笑,或是,提起班斧斩下一个两个三人头提在手中,而后,再一起抛向天空。 冲杀中的袁一,看着吐蕃兵近乎癫狂的作战,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寒意,再看马蹄踏过的叛军尸首。 想到他们都是同胞,所做的也只是听令行事。他长长叹了口气,收剑入鞘,一夹马腹奔进丹凤门。 此时,天已大黑,前往含元殿的袁一远远瞧见,殿前的广场上闪现着许多排列整齐的火光,像是贺兰敏之带领的叛军都聚集在那儿。 他见自己孤身突围来此,不能太过张扬,便下马,步行悄悄接近含元殿,藏身广场边的铜缸后。 打算伺机而动的他,探出脑袋观察情形,只见,黑压压的叛军将含元殿前后围住,而快退到台阶旁的护卫军,明显势单力薄,可还是手持兵刃,一副誓死再不退让半分的模样。 站在对持两军中央的贺兰敏之,看了看身负重伤的唤雨,惊雷等守将,冷哼一声,又看向身边的副将,会意的副将抬起手,高呼道:“清君侧,除妖后!” 这时,身后的数万叛军连声呼喝,一时间,喊声震天,让人闻之心颤。 喊过数十声后,贺兰敏之仰头望了眼含元殿紧闭的大门,脸上的怒色越发凝重,只见他转身一抬手,大喊道:“停!” 待喊声嘎然而止,他的手一落:“杀!” 听到号令的叛军,如潮水般涌向护卫军,双方“哐啷”的兵刃刚碰撞在一起。 含元殿的大门突然打开,见状,贺兰敏之喝停了士兵,原本剑拔弩张的广场,顿时,陷入了一片焦灼的寂静中。 在众人的注视下,太平缓步走下层层阶梯,推开阻拦她的护卫军,走到贺兰敏之马前。 待她站定,数名叛军向前,用手中的长矛将她围在核心,只见她扫视了一眼近前的士兵,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而后,仰头望向一身戎装的贺兰敏之:“以为我们青梅竹马,你对我的感情就不一样。以为你的冷,你的无情,你的阴晴不定,不仅对我,对所有人都是如此,都是性格使然。以为你会为我嫉妒,会为我着想,会因为我开心,可原来一切只是以为,都是自作多情的以为。” 太平低头沉默了良久,抹去眼角的泪,继续道:“所有人都知道,你风流成性,家中甚至有十四名妾氏,可偏偏对我痴情视而不见,以为我不够漂亮,没有才情,不足以让你动心。以为是我的公主头衔让你望而却步,以为是我的蛮横任性种种脾气,让你觉得讨厌,为此,知道我有多责怪自己吗?” 太平深深吸了口气:“可如今看来,你的不喜欢,只是讨厌,可我却那么那么那么的喜欢你,不惜改变讨好,什么可以牺牲,最后,以为你真为我动心,可今日图穷匕见,什么都是假的,你只是在利用我。” 马背上的贺兰敏之任由太平真情流露也好,指责也罢,始终都是一脸冷漠。 直到在丹凤门断后的叛兵,前来报信说,笃鲁的军队已冲破防守,正往这儿来时,意识到什么的副将,才提醒贺兰敏之道:“将军,她是在拖延时间,咱们别管她,冲进去抓了皇后,高宗才是要紧事!” 贺兰敏之点点头,看了眼太平,冷冷道:“滚开!” “想进含元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太平说着,抓过其中一个叛军的长矛,正往胸口刺去。 躲在铜缸后的袁一,见状,来不及多想,起身借着铜缸,跃起踩着一个一个的士兵肩膀,来到对阵中央。 袁一脚刚落地,却见贺兰敏之飞身下马,一脚踢掉了太平手中的长矛,见受到作用力的太平一个踉跄向后倒去,贺兰敏之急忙倾身,将她扶住。 此时,太平靠在贺兰敏之的臂弯,用一种难以琢磨的眼神望着他,嘴角出现似是而非的笑意:“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贺兰敏之正要开口,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太平握着一把匕首刺破了铁衣,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你……” “不必奇怪,我早就准备好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等着你了呢!现在知道,被在乎的人,算计是什么滋味了吧!”眉头低拢的太平说着,又将匕首往刺进了一分。 贺兰敏之的眼中,突然泛起热泪,痛得扭曲的脸上,浮现一抹莫名的笑意:“你做得没错……我也没错,只是我们之间背负太多由不得,我们选择的仇恨……我不是对你视而不见,只是躲在你看不到地方,看着你。” 此时,叛军见贺兰敏之被刺,正进退两难。袁一提剑边提着防虎视眈眈的叛军,边靠近太平,低声道:“公主,别听他的花言巧语,抓他做人质。” 太平看到是袁一,安心地点了点头,而后,拔出插在贺兰敏之胸口的匕首,抵住他的喉咙,向着一众叛军喊话道:“贺兰敏之在我手中,你们已是群龙无首。刚才你们也听到了,战神笃鲁马上就要率军赶到了,你们攻进去,也是白白牺牲性命。我知道,你们不是想反朝廷,反皇上,你们是士兵一切都只是,按将领手中的虎符行事,只要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我太平公主担保,替你们向圣上求情,免除你们今日之罪。” 说着,太平隐隐听到叛军中出现质疑的声音,她便用更肯定的语气道:“你们可以不相信,我这个女流之辈有为你们几万人免罪的能力,可我有个决心!也有站在刀光剑影中跟你们说话的胆量!凭这还怕说服不了圣上吗?我一个小女子尚且如此,你们这些男子汉要是害怕,尽管杀了我,冲进含元殿,做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叛军中出现一个高亢的声音:“公主,我信你。” 说着,“哐当”一声扔下了手中的兵刃。随着这声,叛军相继投降,“哐当哐当”的兵刃落地声上不绝于耳。 见此,被挟持的贺兰敏之,仰头看了眼繁星密布的夜空,心语:“姐,我们败了。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已经为令月放下仇恨了,可你却牺牲幸福,让我无法自私,还用死,逼我回不了头,值得吗?” 想到这儿,他闭上深深吸了口气,摇摇头,感觉全身乏力的他,慢慢向后,侧着身子,将头靠在太平的肩上。见状,太平皱眉道:“干嘛?想耍什么花招?”   第109章 敏之表情 嘴角扬着笑的贺兰敏之,像个疲倦的孩子,卸下了眼眸的冰湖,用纯净而柔软的目光望着太平,轻声道:“累了,让我靠一下……知道吗?将死之人,说什么都不用负责……你不过那么那么那么喜欢我,可我却好爱好爱好爱你。” 看着一滴泪从贺兰敏之的眼角流出,太平的心像被扎了一下,她远远瞧见笃鲁的军队正往这儿来,她长长吐口气:“除了伤害,你还为我做过什么?你不配说爱这个字!” 贺兰敏之抬起颤抖的手,想要去抚摸太平的脸颊,可却被躲开了,他放下手,苦笑几声:“是啊!看我对你做了什么?爱会让人盲目,现在,你能这样理智的看待我,只能说明,你已不再爱我。” 太平冷冷一笑:“我当然不爱你,我恨你!” 贺兰敏之摇摇头:“没有爱的恨,只是讨厌。” 这时,笃鲁的军队已到广场,叛军跪地等候发落,而贺兰敏之已被护卫军带了下去。 太平环看了眼铁衣寒光,尸横遍野的广场,顷刻间,一种难以名状的凄凉与厌恶在全身游走。 她瞥见,身边的袁一正望着自己,她收起思绪,转身道:“你这崇拜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袁一尴尬地笑道:“崇拜,有吗?不过,说真的,公主刚才,一人退万敌的谋略气魄,真像卑职认识的一个人。” “谁啊?” 其实,袁一想到的是魔门尊者,可她好像一个梦,并不存在于这个世间,所以,他便信口胡诌道:“诸葛亮。” “诸葛亮?有意思。”太平受用地点点头:“他的草船借箭是挺不错!” “卑职认为,空城计比较贴切。” 太平白了他一眼:“喂!你是先生吗?本宫就是喜欢草船借箭,不需要你纠正!” 这时,拄着拐杖的薛绍从含元殿,一瘸一拐地来到广场,见了太平,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入怀中,哽咽道:“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太平被抱得先是一蒙,而后拍了拍薛绍:“你在哭吗?虽然知道,你是担心本宫,可本宫最讨厌男人哭,所以,走开!” 薛绍放开太平,抹去泪,试图解释道:“这是高兴,不是泪。” 太平点点头:“知道了。看你伤得这么重,扶你回殿里,让御医给你看看。” 薛绍将手搭在太平肩上,满脸洋溢着幸福:“我本想同你冲出殿,从旁保护你,可却被圣上拦了回来。我多担心刀剑无眼,你会有什么不测,我向来不信命运鬼神,可方才在殿里我却向老天祈求,愿用三十年寿年换你今晚平安无事,如今,真实现了。” “呸呸……一个人能活多久,你用了三十年,还有命吗?再说,我可是鬼见愁的活阎罗,犯得着用你的命保平安吗?” 此时,台阶下的袁一,望着他们渐渐走远身影,心中的阵阵酸楚,皆化作一声苦笑叹息。 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到是神兵候,对着他赞许地笑了笑:“袁一,做得很好!” 袁一躬身道:“卑职谢过侯爷夸奖!卑职只是尽了该尽之职。” “懂得谦逊,不错!” 袁一看了眼,在不远处指挥清点人马的笃鲁,对神兵候道:“侯爷,卑职先去把剑和战衣还给笃鲁大帅。” “去吧。” 袁一来到笃鲁身边,刚脱下的战衣连同乌木剑一齐递上,侍从见状,急忙从他手中将东西捧过。 他道过谢正要离开,笃鲁却将他叫住,把乌木剑抛给他,说了几句吐蕃语,不解其意的袁一看了眼侍从:“他说了什么?” “大帅说,无名小卒用过的剑,他不会再用,让你拿着。” 他看了看笃鲁,又看了看手中的乌木剑,向侍从道:“你们大帅这谱还真够大!算了,就当我捡了个大便宜。” 侍从低声道:“难道看不出,大帅只是找了个借口把剑送给你?” 袁一疑惑道:“是吗?为什么?” “大帅,他喜欢你啊!” “哇喔!原来你们大帅喜欢男人,难怪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可没那种癖好。” “你想哪去了,大帅有妻有儿,只是爱才而已!” 见侍从一脸认真地解释着,袁一拍了拍他,笑道:“说笑而已。替我谢谢大帅。” 此时,笃鲁,神兵候与一众将领被高宗召进了含元殿,而袁一则与护卫军们在大明宫各处寻找伤兵,将他们送入太医院救治。 袁一推着板车来到丹凤门前,在成堆血肉模糊的人中,将还有呼吸的人放上车。 待放满,他便推着板车快速走过护城河的御桥,就在往太医院去的途中,看到一个断了条胳膊的士兵,正在匍匐前进,在几个躺得横七竖八的人中,寻找着什么。 袁一以为那人是在找寻战友,不由得被这种情义所感染。 他放下车,快步跑向断臂士兵,一摸见躺着的那几人都没了鼻息,他沉默了片刻,正要对士兵说话,只听到他喃喃道:“我的……胳膊……” “什么?”恍然大悟的袁一,苦笑道:“我说兄弟,搞了半天,原来你是在找你的胳膊啊!”士兵没有理会他,依旧神经兮兮地往地上找着。 袁一见护卫军正推着一辆空车往这儿来,便抬手示意,让车停了下来,而后,去抱起断臂士兵:“胳膊就别找了,留下条命就算老天是关照了。” 断臂士兵却赖在地上不走,又是哭又是闹,头痛不已的袁一瞥见不远处有个残肢,便捡起来给他道:“给,找到胳膊,可以走了吧!” 此时,紧紧抱着残肢的士兵,哭着点点头,见到此情此景,袁一感到莫名的心酸,战争的残酷,他经历许多次,可还不到麻木,总会被这种心酸的感觉挟持。 他来到太医院,看到许多提着药箱的宫女在各处穿梭,边指挥着护卫军将伤兵搬到何处,边利索地给一些受了外伤的士兵敷药包扎。 他扛起车上的最后一名伤兵,在宫女的指引下,来到院前铺着席子的空位边,刚将士兵放下,看到上官婉儿提着药箱走来,他让出个空位,让上官婉儿给士兵疗伤。 只见上官婉儿先把了把脉,再翻开眼皮,瞧了瞧士兵的瞳仁,摇头叹口气,袁一见状,问道:“他不行了吗?” 上官婉儿转头凝重,道:“只剩一口气,恐怕没救了。” 袁一沉默了良久,吐了口气:“要是我早点把他送来,会不会好些?” 上官婉儿起身,摇摇头:“他伤及脏腑,失血过多,就算在世华佗,也无能为力,这与早晚没关系。” 这时,掌医走来,向上官婉儿道:“上官姑娘,事情是这样的,太医院的地方实在有限,送来的伤兵又越来越多。我刚才跟金吾将军商量过了,让他在外廷的空地上搭建些帐篷安置伤兵,再从我这儿抽出些太医,我见姑娘医术了得,是否愿意前往?” “难得大人信任奴婢,定当竭尽所能,请问大人帐篷安置在何处?” “丹凤门的伤兵比较多,金吾将军就把帐篷安置在护城河边。” 出了太医院,袁一推了车,追上前面的上官婉儿道:“我也往丹凤门那边去,一起吧!” 提着灯笼的上官婉儿看了他眼,笑着点了点头。 袁一道:“掌医也真是,叛乱刚刚平息,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去护城河那边。” “那几个太医已动身去了,掌医操心的事又多,难免有些地方顾忌不到,再说,各处宫道都有搜寻伤兵的护卫军,没事的。” 袁一笑了笑:“也对,看来我是多虑了。” “其实,一路有人陪着说说话,也不错!” 袁一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话虽如此,可这番交谈过后,俩人走了许久也没说话,想打破沉默的袁一抬头看了眼上官婉儿:“我……”可话到嗓子眼,却不知道该什么。 见此,上官婉儿不解道:“什么?” 袁一长长吐了口气,放下车,索性将内心的尴尬说了出来:“好吧!我必须承认一件事,每回看到你,还是会感到尴尬,尤其像这样独处,我简直紧张得手心冒汗。想要找些话题,可怕平常的嘘寒问暖,或是问话,会让你误会,我对你旧情难忘。或是对以前耿耿于怀,或是想怎么怎么样。毕竟,我曾经那么喜欢你,后来又……总而言之,我已经放下了,可这种感觉让我很烦恼,现在说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 上官婉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释然一笑:“以为你要说,喜欢我,害我惊吓不小。如果说尴尬,不止你,我也有,毕竟曾经发生过那多事,可我把这些说出来,也轻松多了。” 袁一推起车继续前行,神情自然道:“有这种默契,一切都好了。” 上官婉儿点点头:“是啊!” 袁一欲言又止道:“知道吗?公主就要嫁去吐蕃了。” 上官婉儿想了会儿,道:“这是笃鲁向神兵候提的出兵条件?” “没错。当时长安的危机迫在眉睫,我相信,换做任何人都会这样做。可怜,公主做了这次祸乱的牺牲品。” “公主不会嫁去吐蕃。”   第110章 各怀心机 袁一见她一脸肯定,不由得纳闷道:“侯爷受了圣上口谕与笃鲁谈判,他们为此,已经立字为据,若反悔不嫁的话,必将引起两国征战,我看圣上不敢冒这个险。” “这我清楚,可有些事,当你以为尘埃落定,可它偏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 “这么肯定?好像你能看到未来似的,那你说说看,公主将如何脱困,不嫁去吐蕃?” 上官婉儿沉默片刻,道:“我知道某些事的结果,就好像放了盐的汤,我能尝出咸味,却不知道汤里究竟是放了一勺盐,还是半勺盐。” “这么说来,你知道结果,却不清楚过程,这也太玄乎了吧!” 上官婉儿笑了笑:“你是想说玄,还是假?不如这样,我们赌一把,敢吗?” 袁一摸着下巴,点点头:“我向来逢赌必赢,而你嘛,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两个旗鼓相当人的对赌,才有意思!赌什么?” 上官婉儿想了会儿:“我要是赢了,你就帮我做件事。” “好,什么事?” “我现在还没想好。” 袁一点点头:“要是我赢了,不如,也让你帮我做件事。” “好。” 袁一皱眉道:“这么爽快,不用问什么事?” “我赢定了,不用问。” “赢定了?你还真够谦虚。说实话,还真希望输的人是我。” 此时,他们快走到护城河,袁一眺望了眼,隐隐看到灯火晦暗的丹凤门,若有所思道:“当知道,侯爷要请笃鲁来做援军时,我心里犯嘀咕,为什么不等雍王的人马回来,偏要去请吐蕃人?可现在看来,侯爷果然深谋远虑,知道雍王赶不回,才走了这招险棋。” “是啊!”上官婉儿神情突然变得凝重,她看了眼丹凤门,陷入沉思。 此刻对于雍王李贤,她的感受只能用“失望”俩字形容。 她原本相信,李贤对她的爱,足以让他背弃同母兄弟,转而为武后效力,将贺兰姐弟的计划全盘拖出。 再让武后借着贺兰姐弟的手,扫除了政治上最大的障碍,太子和一直跟她在后宫较劲的贺兰敏月。 最后,武后再兵行险着,任由贺兰敏之分拆军队围城,一则犯上作乱的贺兰敏之,再也翻不了身,二则,叛乱能让生性懦弱的高宗吓成惊弓之鸟,从而,意识到武后在朝廷的重要性,高宗便会还权给她。 可千算万算,武后还是算漏了李贤的私心,他没按规定时间到达,心思很明显,他想让叛军与护卫军两败俱伤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次日,上官婉儿带着这种权衡利弊后的失望,见到了李贤。 这时,她正从内侍司办完事,回到麟德宫,在半道上,遇见受召入宫的李贤。 李贤支开同来的侍从,警觉地四下观望了眼,拉起上官婉儿的手,柔声道:“昨晚赶回长安时,我一直记挂着你,现在,见你平平安安站在我面前,真是太好了!” 不经意间,上官婉儿的嘴角流露出一抹冷笑:“昨晚,奴婢也记挂着王爷何时能归来,从黄昏盼到了夜阑,快忘记这种记挂时,王爷却突然而至。” 李贤不笨,自然此话的弦外之音,他难掩羞愧地沉默了半晌,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果,你真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就会明白,我的身世在李唐王室有多尴尬!某些时候,我迫不得已要为自己打算,不管我做过什么,我爱你,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变。” 上官婉儿低头沉默着,当走到麟德宫前,她突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李贤道:“我已经厌倦去分辨这种是爱,还是相互利用的感情。你不是当年的六皇子,而我也不是万卷阁的小宫女,结束吧!” 李贤凝望着她,眼眶泛起的热泪,默默地落下:“现在,有些明白,之前,你为何对我那般抗拒。我想,现在我更懂得,强求不代表幸福的拥有,而是让心底留有的美好都毁于现实。”他说着,长长吐了口气:“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会保留这份爱。” 上官婉儿转身离去,当跨进麟德宫大门的那刻,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她很清楚,不管她在这段感情中付出了什么,都是以利用开始,可如今,却带着感情结束,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她抹去眼泪,抬头望着天空,心语:“如果一切都是我该承受的,我认命,可不妨碍我,有恨你的权利!” 上官婉儿将内侍司拿来的文书送去正殿时,神兵候正与武后商量朝事,无意中听到,高宗受到昨□□宫的惊吓突患重疾,卧病不起,受到贺兰姐弟的算计,让高宗对身边的人疑神疑鬼。惟独相信武后和神兵候,便将叛乱之后的烂摊子和朝廷上的大小事情都交与他们处理。 上官婉儿放下文书,正要离开,又听到武后对神兵,候道:“突厥,波斯等国欲弃大唐与吐蕃结盟的心思,通过这几封密奏,就能看出些端倪来,侯爷,刚才提出以先礼后兵之策,组建三支万人军队,带上厚礼,分别前往突厥,波斯等国提议,本宫觉得可行,刚才提出哪三个领兵人选?” 神兵候答道:“启禀娘娘,微臣提议的三人分别是,轻车都尉李泰仁,明威将军杨志,神兵司神兵袁一。” “好。等明日圣上身子好些了,本宫就去奏请圣上,早日把此事定下来。侯爷要是没事,去忙吧!” “是,微臣告退!” 待神兵候走后,上官婉儿也迈开步子,刚走下殿中的玉阶,就听到武后道:“婉儿,本宫有话跟你说。” 上官婉儿停下脚步,转身道:“是,娘娘有何吩咐?” 武后抬头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眼眶红红的,沉默了片刻道:“圣上虽重病在身,可还是把雍王召进了宫,本宫估摸是为了立太子的事,虽然,现在结束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可总比泥足深陷的好。” 虽然,一眼就被看穿,可上官婉儿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因为,她知道,武后拥有这种洞悉一切的能力。 她毫不隐藏地点点头:“不过,这种情绪不会困扰奴婢太久。” 武后指尖轻轻拂过面前的御案:“本宫能重回麟德宫,一大半功劳是你的,想要什么赏赐,本宫会尽量满足你。” 她转头隔着殿门,望了眼走远的神兵候:“方才娘娘,已经给了奴婢最想要的赏赐。” 武后心里神会的笑了笑,心语:“情是世上最要命的东西,可以她心甘情愿的留在我身边,它就是最好的东西。” 武后沉默了片刻,犹豫道:“本宫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疑问,现在是时候说出来了。”她顿了顿,继续道:“当年上官家的灾难,本宫不能说置身事外,你是上官仪的亲孙女,难道一点都不恨本宫?真是心甘情愿替本宫做事?” 上官婉儿长长吐了口气:“若说没有,那是假话,可正因为怨过,恨过,如今,才能真正放下那些恩仇。说到做事,奴婢并不是在替娘娘做事,只是为了自己而做,宫闱就像一个森林,奴婢就像一只弱不禁风的麻雀,而娘娘就像一棵苍天大树,麻雀既然选择这棵大树遮风挡雨,那么就有义务帮助大树啄虫,保持万年常青,如此,麻雀才能受到更好的庇护。” 武后嘴角浮现一抹赞许浅笑:“没有拿起过,就不能说已经放下。很好!经过诸多事情,本宫是该相信你了啊!麻雀需要大树,而大树会护卫麻雀,不仅仅为了啄虫,还因为,麻雀愿意把大树当成家。” 上官婉儿听到这番带着丝丝温情的话,心底莫名涌起阵阵暖意,她做的不过是顺应天意,实在不愿意受到感情的牵绊,如同夜深人静受到罪恶感折磨那般。 相对于上官婉儿的矛盾挣扎,袁一最近似乎过上了舒心日子,因为协助神兵候请来笃鲁有功,所以,圣上恩准他免除前罪,官复宁远将军,并且将统帅朝廷为了巩固邦交,而组建的第二路固盟军。 固盟军共有三路,因为长安兵力不足,所以都是从地方调配精兵组建。原本等待军队到达的袁一,应该沉浸在志得意满的喜悦中,可接连发生的事,让看似舒心的他,过得也是烦恼满满。 其中之一,便是罂粟的离开。他没有收到任何书信,罂粟就毫无预兆的离开了长安,与其说离开,不如说消失更加确切,就算是这个消息,他还是从唤雨那儿得来的。 唤雨原本与罂粟约定,要去氤氲馆教她幻术,可后来,因为受命追查武氏兄弟献事案,实在分身乏术,当随着叛军围城,真相浮出水面,案子才算告于段落。 之后,无事一身轻的唤雨赶去氤氲馆,完成那个心心念念的约定,却被告知,罂粟一个月前就离开了氤氲馆。 不甘心的他动用情报探子,细查之后得知,罂粟是独身离开长安,离开前,还交代丫鬟暖月将卖身契还给馆中的姑娘,而后,将氤氲馆变卖,将所得银两分给姑娘们傍身,至于,罂粟的去向即便是暖月也不知道。   第111章 权宜之计 袁一听到罂粟莫名的离去,难免有几分担忧,可看着讲述这一消息的唤雨,痛感再次错过,竟哭得稀里哗啦起来。 见状,袁一拍了拍他,安慰道:“大理智,别以为你把脸藏在咯吱窝下,别人就不知道你在哭。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我就破例把我的肩膀借你靠靠,让你找回些安全感。” “袁一,你对我太好!”唤雨边哭,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见他抽抽搭搭的哭了许久,袁一心语:“这家伙,平时老摆着一副通天遁地的傲娇脸,现在哭起来,还不跟娘们似的?” 暗自笑话的袁一,突然听到唤雨问道:“我这样,是不是很娘?” 此问一处,袁一心中暗叫糟糕:“哎呀!忘了这家伙会读心术。”虽然这样想,可他口里还是否认道:“没有,哪会!” 唤雨点点头:“我想找到罂粟,只是看看她是否安好,绝不会打扰她。不管她为何离开,这是她的决定,都该得到尊重。” “是啊!她离开得太突然了。不过,从时间上推断,她离开,不是因为贺兰敏之,乐观点想,也算好的一方面。” “你就要去突厥了,有她的消息,我会写信给你。” “嗯。” “夕阳西下,你和我这样坐在梅花林中,你说别的神兵看到会怎么想?” 袁一低头看了眼唤雨,也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貌似已经近到,足以让人误会的程度。对视中的俩人,突然尴尬地起身,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头离开了梅花林。 袁一的不舒坦,其一是罂粟,其二便是神兵候的入狱。 关于这件事,是由神兵候与笃鲁签订的那个关于,以太平远嫁吐蕃为条件的出兵协议引起的。 原本高宗一直以身体抱恙为由,回绝了好几次笃鲁的求见,可后来经不住笃鲁每天派人宫外守着,每隔两三个时辰,就进去递上觐见文书,如此一来,高宗没辙,只好拖着病体,在武后和神兵候的陪同下接见了笃鲁。 笃鲁来到含元殿,参拜过后,就将出兵协议呈给高宗,而后,咄咄逼人让高宗尽快选定和亲的日子,他军队好接了太平公主,早日返回吐蕃。 高宗拿着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出兵协议,左右为难时,神兵候突然出列,跪在高宗面前道:“微臣该死,一时贪功假以圣上口谕,与笃鲁大帅签订了这份出兵协议,事到如今,微臣悔不当初,还请圣上看来微臣多年尽忠职守的份上,饶微臣一命!” 高宗心里清楚,叛军围城的那日,自己的确给过神兵候口谕,只要笃鲁肯出兵,就答应他提出的任何条件。 如今,为了使太平不用远嫁吐蕃,又保住大唐颜面,神兵候竟不惜一肩挑起所有责任,可假传圣谕可是大罪,若顺坡下驴,肯了他的认罪,那自己不就成了仁不义之徒。 高宗想到这儿,不由得没了主意,支支吾吾道:“朕……你……” 一旁的武后见状,大喝一声:“神兵候,好大的胆,敢假借圣谕与笃鲁大帅,签订所谓的出兵协议,你是把圣上置于何地?” 高宗转头,看到武后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深深吸了口气道:“神兵候,既然你已认罪,朕也没什么好说的,来人,把神兵候打入天牢。” 笃鲁冷眼旁观这对君臣的一唱一和,最后丢下句“吐蕃人就算是傻子,也是你们大唐惹不起的傻子”便拂袖而去。 神兵候入狱,不仅让满朝震惊,还让神兵司众人陷入了一片恐慌中,幸好神兵候入狱的第二日,高宗就下旨,让唤雨暂代神兵候之职,打理神兵司事务,至此,恐慌才稍得以平复。 在神兵司面临这样的危机时刻,袁一本应该协助唤雨处理神兵司的事务,可怎奈,从地方调配来的固盟军都已抵达长安,只等各路统帅到任,便可整装待发。 因此,袁一只好卸下神兵的职位,以宁远将军的身份接管了第二路固盟军。 清晨,当号角响起,袁一站在校场上,看着士兵陆续赶来校场集合,一种久违,而又说不出的感觉在胸腔激荡。 这时,在成群结队走来的士兵中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先是一惊,等他缓过神来,那人已走入列队,不见了踪影。他向身边的副将要来名册,当翻到前锋营士兵时,看到梅仁的名字赫然在列。 袁一想起,之前忙完事情去到梅仁家,却从他街坊那儿得知,他已经把房子卖了,回家乡去了。 如今,他出现在军中,也不难理解,他对韦杏儿的进宫,对衙丞的嫌弃耿耿于怀,想要以参军征战沙场来证明,自己是个铁血男儿。不过,很多事情不是有颗心就够了,还需要时间的磨炼。 想到这儿,袁一低声向身边的副将道:“组建固盟军的士兵,不都是地方上的精兵吗?看这些士兵的资质,怎么感觉有些滥竽充数的?” 副将回答道:“将军,这么说吧,地方也有地方的难处。朝廷让地方短时间内,调集好几万人马,若说每个都是精兵,那是难以做到的。只能保证大部分是精兵,至于小部分就用灌水蒙混过关了。” 袁一眺望了眼,站得歪歪扭扭的列队,皱眉道:“这也叫小部分?” 副将道:“没错。不过,这里的全部就是整个固盟军的小部分。” “此话怎讲?” “第一路和第三路固盟军的统帅,一个皇亲李泰仁,一个是国戚杨志,分配士兵的官员,自然知道优劣,为了两边都不得罪,就只得委屈将军了。” 听到这话,袁一的心凉了半截,可还是抱着侥幸问道:“这些灌了水的士兵不会太差吧!” “这校场上的士兵,除了一万受围剿被迫投降朝廷的山贼,还有,赶期限随便招来五千士兵,其余的人都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军。” 袁一长长吐了口气:“那么真正受过训,可能上过战场的不过五千人?” “可以这么说。” “你把他们挑出来给我看看。” 副将点兵过后,那五千人便出列,袁一见他们昂首挺胸,站得倒是挺整齐,可在他们中转了一圈,袁一发现,他们中有头发斑白的老翁,有身子单薄的弱汉,甚至还有缺胳膊断腿的残兵。 见此,袁一心语:“爷的!全都是些老弱病残,只差没送个孕妇来了。我知道,一只鸡总有个鸡屁股,可不能把鸡屁股当鸡塞给我吧!” 想到这儿,翻开名册看了眼副将的姓名,问道:“你叫尹玉书?” 副将点点头:“是的。” “见你谈吐不凡,见解独到,乐观点想,至少还有你不是水军。” 尹玉书摇摇头:“可能要让将军失望了。” 袁一满脸不解道:“失望?为什么?” “我曾经饱读诗书,算是满腹经纶,后来,参加科举,在长安城中的寺庙中寄居了几年,可屡试不中。” “莫非因此,你就改考武举,投了军?” “我人生的转折,要比将军说得稍微残酷一点点。后来,盘缠没了被寺庙的主持扫地出门,只好返回家乡,在途中遇到山贼,见我身上没有银两,气急败坏得想要杀我时,我急中生智,写了张卖身契给山贼头,保住了性命。” 袁一同情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遭遇,后来,怎么让山贼放了你的?” 尹玉书笑了笑:“他们把我带回山寨,并没为难我,只是让干些活,本是想伺机逃走。渐渐觉得,他们这些山贼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也挺不错,便找机会入了伙。后来,因为我有些头脑,成了他们的军师。严格来说,若不是朝廷围剿,被迫投降,我还是山贼。” 袁一尴尬地笑了笑:“你的故事还真够跌宕起伏。虽然,你们不是我想象中的精锐之师,可还是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只是需要一点点磨合的时间。” 尹玉书道:“将军,别逞强了。就连我都知道,这支军队,若送礼结盟倒罢了,要是与突厥人打起来,可以说一无是处。” “话不能这么说……”袁一本想否定,可看着尹玉书肯定的眼神,他也懒得解释:“知道吗……我胃痛,你先带他们操练,我回营休息一会儿。还有,先锋营那个叫梅仁的人,名字太娘了,把他调去军需营,做个火头兵。” 袁一刚走回营帐,就听到驻守在辕门前的执戟郎前来禀报:“禀告将军,善水观的护卫军前来求援,说,昨日起程的笃鲁的军队突然折回,包围了善水观,护卫军寡不敌众,怕笃鲁冲破防守,会对太平公主不利,第二路固盟军离善水观最近,所以,请将军前去援助。” 太平为何会在善水观中,全是因为武后对笃鲁的忌惮,或者说是对军事实力与大唐旗鼓相当的吐蕃有所忌惮。 即便,定了罪的神兵候已锒铛入狱,可武后还是不安心,怕吐蕃再找借口和亲,她不想让最疼爱的女儿远嫁吐蕃受苦,更不想因为和亲的事,成为吐蕃挑起战事的理由。 所以,她想到几年前高宗病重,太平曾许下大愿,若高宗康复,愿意入道为高宗修福。当时,为了向上天以示虔诚,还将太平入道为高宗修福的心愿,昭告了天下。   第112章 无可奈何 后来,高宗病好,可太平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实现此愿。 如今,武后正好利用此事,让太平入道,来到长安城郊的善水观修行,就算吐蕃赞普再想和亲,也不会冒着天下耻笑,强要一个道姑做媳妇的。 武后盘算倒是精明,却没想到笃鲁如此胆大妄为,敢在大唐的地盘上撒野,明目张胆地来抢太平。 袁一率军赶到善水观时,笃鲁与护卫军已经打起来了。见情况危急,袁一正要号令自己的人动手,可号令还没喊出口,士兵便一窝蜂的冲上前,还没分清敌友就乱砍乱杀。 见状,慌得袁一策马向前,边杀敌,边不断纠正打得正酣的士兵:“打错了,他是护卫兵!”“错了,那个才是吐蕃兵!” 袁一手忙脚乱之时,正迎上笃鲁,见他的凤头斧劈来,袁一先是一躲,而后提起手中的乌木剑与之对抗。 喊杀声震天的万军之中,同样身在马背上的笃鲁与袁一,兵刃相交,都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将对方逼下马。 在这场博弈中,袁一虽表现地毫不退让,可实际上,在笃鲁惊人臂力的压迫下,他感到越来越体力不支,若不赶紧想招讨巧的招式,那只有等着送命的份。 正在袁一思考对策时,看到正用犀利眼神瞪着自己的笃鲁,大声的说了几句吐蕃语。 满头雾水的袁一皱眉道:“你叽里呱啦的在说什么?”说着,看了眼手中,抵抗着凤头斧的乌木剑:“哦,我知道了。你是在骂我,怎么好意思,用你送我的剑,转过头来对付你?” 笃鲁又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 “喂!不是我做人不厚道,要知道大唐有句古话‘战场无父子’你不过送了把剑给我,以为我欠了你的恩,就应该对你手下留情吗?”说着,见笃鲁走了神,他瞅准时机,将剑从斧头下一抽,虚晃一招,跃起将笃鲁踢到马下。 只见摔到马下的笃鲁身手矫健,一个翻身,捡起凤头斧正要对抗,听到护卫军中有人,以太平的指令喊停。 见此,笃鲁一抬手,收到命令的吐蕃兵,立刻停手还刀入鞘,以整齐的列队站到了笃鲁身后。 袁一看到吐蕃兵的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再反观自己的人马收队的号令过后,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归于哪一方,有的这瞅瞅,那瞧瞧,就是不急着归队。 见袁一的士兵如此散漫,满脸嘲讽之色的笃鲁,向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像是在取笑袁一。 见状,袁一满脸不快的喃喃道:“爷的!他又在说什么?” 这时,站在袁一身边的尹玉书笑了笑,道:“他在说,我们像一盘散沙。” 袁一满脸诧异道:“你懂吐蕃语?” 尹玉书回答道:“年少轻狂那会儿,想着将来出仕为官后,一定成为都护使,所以,特意结识了一些在长安做买卖的番邦人,学会了几个国家的语言。” “你还真会,时不时给别人制造点惊喜!” “将军,过奖了。” 这时,护卫军的将领通过,笃鲁的那个懂得唐语的侍从,向笃鲁道:“公主让卑职传话,圣上已经明确地回绝大帅的和亲之请,大帅如此兴师动众围攻善水观,莫非是想不顾两国邦交,抢亲不成?还有,这里大唐腹地,而且在善水观附近驻扎了六万固盟军,若大帅来强的,想必也占不到便宜!” 听侍从传完话,笃鲁摸了摸大须,冷笑道:“这不能怪我,是你们大唐不守信用在前!我和我的士兵都是头可断,血可流,就心里不能憋半点不痛快!” 将领道:“大帅的意思,是想怎么办?” “既然,你们公主宁肯出家,也不愿嫁来吐蕃,我也认了。不过,出家之人,不都应该六根清净吗?公主带发修行,显然诚心不够,怕是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带发还俗了,我可不想在一个地方栽两回跟头。”说着,笃鲁拍了拍手,两个吐蕃女子便从他的军队中走了出来。 笃鲁指着女子道:“我想,公主为了表明诚心,应该不会介意,让这两名侍女帮她剃度,斩断尘缘吧!” 见到笃鲁提出如此要求,领将愤然道:“笃鲁,不要太过分!” 笃鲁眉头低拢怒视领将,嘴角浮现出一抹让人背脊发凉的冷笑:“公主,要么剃发,要么跟我回吐蕃,不然,别怪我用强。我要是活着回去,就一定把公主带回吐蕃,哪怕是她的尸体!要是我寡不敌众,死在这儿,赞普一定会率军踏平唐朝,把我的尸首带回去!” 领将看着笃鲁凶狠的眼神,听着声音低沉的侍从翻译着他的话,领将不由得冷汗直冒,最后,用几乎颤抖的声音妥协道:“我去禀告公主,先……先等会儿。” 领将禀告回来,向笃鲁道:“公主愿意剃发,请两名侍女进观。” 笃鲁点点头:“我同她们一起去。” 听笃鲁要去,袁一急忙道:“我也去。” 领将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拍了拍袁一:“那就劳烦袁将军了,我就留下看着这些吐蕃兵。”说着,压低声音道:“我怕其中有诈,你要小心提防笃鲁。” 袁一与笃鲁一行,进入道观来,到太平的房中,只见身着道袍的太平已将三千青丝放下。 见她坦然至此,袁一心中阵阵绞痛,他了解太平,视美如生命,受不得半点委屈。可如今,却要被胁迫剃发,竟然不哭不闹,平静地如同,拿着剪子剃刀走近的侍女,只是来伺候她梳洗打扮的。 在利落的“咔嚓”声中,看着太平寸寸青丝落地,袁一藏在身后的拳头,越握越紧,他想要一拳打在笃鲁脸上,阻止这一切。 可看着默默承受所有的太平,一脸淡然,他不得不用理智告诉自己,凭自己的能力,是可以保住太平的头发,可后果却是引发厮杀,甚至两国的战乱,连太平都明白的道理,他不能视而不见! 努力克制着情绪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平的三千青丝变短,变少,变没,最后,光秃秃的头顶映衬精致出尘的五官,显得更为荒凉心酸。 太平起身,看着笃鲁,语气冷淡道:“如你所愿,我已经斩断尘缘,你可以放心回你的吐蕃了。” 笃鲁露出得逞的大笑,领着他的人,转身而去。 不忍离去的袁一,看着太平躬身捡着满地的发丝,他心中翻腾着说不出难受,他走向前,帮着太平将头发捡好,放到太平手中,满是内疚道:“我说过,要保护公主,可我没用,什么也做不了。” 太平看到,袁一的指甲里和手心中尽是,因为拳头握得太狠太紧留下的血迹斑斑,她心酸地看了眼袁一,挤出一丝微笑:“头发剃了能再长,至少我不用嫁去吐蕃,不是吗?” 袁一点点头:“我本想安慰公主,没想到,却成了被安慰的人。” “遭遇了这么多变故,感觉身在风雨飘摇中,谁也保护了我,可看到你,却感到莫名的踏实。” “踏实?可我什么都没为公主做。” 太平摇摇头:“你已经开始了。让盟国不再动摇与大唐的关系,合力对付吐蕃,等了灭了吐蕃的锐气,让他臣服于大唐。那时,他就再也无法威胁到大唐,我便可蓄发还俗,而神兵候也能免除牢狱之苦。” “这么一说,我的责任真够重大。” “没错。把你的剑给我。” 袁一将乌木剑递给她:“公主,是要干嘛?” “待会就知道了。” 太平拿过剑,解下剑柄上的黑绳,然后把手中的发丝绕上剑柄,待绕好,再把黑绳缠了回去。太平把剑还给袁一:“可以了。” 袁一不解道:“公主把头发藏在剑里是?” “以后,只要你拿起这把剑,就会想到我还指望着你,让我蓄发还俗,自然,你就不敢偷懒,就能把突厥的事尽快解决好。” 袁一看了眼剑,笑道:“这监督,还真是无形胜有形!” “不仅如此,我还要,你把这时长时短的胡子蓄起来,只要我一天不还俗,你就一直留着。要是我在这鬼地方待上十年八载,就让你把胡子留得像松树似的,让你吃饭也不方便,睡觉也不方便!” “虽然,这要求有那么一点点不合理,可为了不挨板子,我通通照办。” “算你这奴才识相。”太平虽这样说着,可神情中却难掩伤感。 “想请公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请公主相信,我会拼尽全力,帮助大唐给以吐蕃颜色,所以,公主每天都要抱有期望度过,等我归来时,不但,希望看到公主长发及腰,还希望,公主依旧是那个开心就笑,生气就吼,发怒就让人害怕的丫头!” 此时,眼中噙着泪水的太平,故作生气道:“好你个奴才,敢叫我丫头,这次暂且记下,等你回来后,再来领罚。” “是。”袁一说罢,转身离去。   第113章 钟声相伴 袁一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走出太平的房间,经过钟楼时,正好响起报时的钟声。 他不经意抬头,瞥见楼上敲钟之人竟是薛绍,只见他身着一件粗布蓝衫,没了皇亲公子的贵气和冷傲,倒多了几分随意的淡然。 袁一为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特意向一旁扫地的道士,问道:“这楼上敲钟的人,一直都在善水观中吗?” 道士道:“回禀将军,前几日,因为人手不足,道观就雇了几个杂工,他就是其中之一,负责挑水劈柴和敲钟报时,有什么不妥吗?” 袁一摇摇头:“只是随便问问,你忙吧!” 这时,袁一想起,那日,高宗为了平定叛军论功行赏,他被免除前罪,官复宁远将军,而薛绍则被赐封为三品散骑常侍。薛绍上任没两日,太平就去了善水观,后来,薛绍向圣上辞官,说想要在有生之年,游历天下山川,若一直困于案牍劳形中,这个心愿永远都无法实现。 高宗不是糊涂人,自然明白他此刻提出辞官,是因为太平去了善水观,心里难受,想要离开长安去散心,因此,高宗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袁一又想起,薛绍临行前一晚,他们在一起喝酒,他问薛绍,想要去哪儿? 薛绍回答道:“还没想好。不过,那个地方,在别人看来很傻,但我知道,那是值得我去的地方。” “绕口令吗?你现在是无官一身轻,有的是时间,想去那儿就去呗!” 袁一如今看来,原来,薛绍早就想好要来善水观。 思绪万千的袁一,走到门口时,不由得停下脚步,他远远看了眼钟楼,只见薛绍正背着身子,默默地望着太平院子所在的方向。 见此,他心语:“我愿意牺牲所有,只为完成爹扬名沙场的夙愿,可薛绍牺牲所有,只为守护一个人。我相信,没有人比他更爱公主,经历这许多,我真有点相信,婉儿的那些命中注定了!” 袁一对太平承诺时,虽然信心满满,可回来军营看到那些士兵。只觉得他们,不但目无军纪,行动涣散,而且骂不听,打不怕,就像扰人清梦的苍蝇,不仅让你拍不到它,还不停在你耳边“嗡嗡”的惹你心烦! 眼看离高宗钦定的出发日期,只剩三日,袁一能想到的法子,只有把士兵集合起来,亲自带着他们操练。 这日,操练刚开始不久,袁一看到,执戟郎领着唤雨来到校场,见状,袁一走下高台,道:“今天是什么风把神将吹来了?” 唤雨笑了笑,扫视了眼操练着的士兵,道:“你是没给这些人吃饱饭?还是不让他们睡觉?怎么都是一副没精打采,到处东张西望,像是立马就要找张床睡下似的?”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来有两件事。能借一步说话吗?” “好,去我营帐。”袁一说着,向尹玉书打了个手势,会意的他点点,便走上高台,代替袁一指挥起士兵。 他们正往营帐去,可走到半道上,唤雨又悄悄把他拉到校场外。 他们躲在树后,远远看到,尹玉书并没领着士兵操练,而是任由他们偷懒打闹,甚至拿出随身携带的骰子赌钱。 见到尹玉书阳奉阴违,把练兵的校场变得比菜市场还随便,袁一火气直往上冒:“爷的!我说怎么,他们天天练,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原来是这家伙,暗里给我使绊,正好待个现行,看我不把他的皮给剥了!” 唤雨拉住袁一道:“我带来你,可不是为了告黑状!我只是帮你,给这支水军号号脉,现在看来,也不算无药可救。” “给军队号脉?” “到营帐再说。” 回到营帐,袁一迫不及待道:“以你看来,我的这支军队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医者,望闻问切也。看过你那些软脚虾似的水兵,了解那个阳奉阴违的副将后,初步断定,军队的问题,用两个字概括,不服。” 袁一满脸纳闷道:“不服?为什么不服?” “这个得由你告诉我。先说说,关于这支军队的所有事。” 听唤雨这么说,袁一便把军队是由山贼,新兵,残兵组成的等诸多事,巨细无遗地告诉了唤雨,还随带提了下尹玉书的遭遇。 听袁一说完,唤雨点点头:“病症清楚了,该给你一副方子,对症下药了。” “别故弄玄虚了,有办法赶紧说。” 唤雨认为,袁一的军队之所以像一盘散沙,是因为袁一坚信他们将成为一支正规军,并试图用各种常规的手段改造他们,可事实却是,这种手段对他们没有任何效果。 世间万物有长有短,要想要运用得当,就必须量体裁衣。把袁一这支由山贼,新兵,残兵组成的所谓水军拆开,寻找三方的利弊,就会发现以杀人越货为生的山贼,大部分身怀武艺,而且讲义气有勇气,只是厌恶束缚,不讲规矩,往往这种人只要利用得当,绝对能成为一支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兵。 再是残兵,虽然他们不能在沙场上搏杀,可他们有丰富的军旅经验,又常年受到军规约束,他们既懂规矩,又能理智的应对敌人,不会自乱阵脚。他们不能奋勇杀敌,但能领兵制敌,正好可以管制,不守规矩的虎狼之兵。 最后是新兵,面对一个陌生而新奇的环境,他们就像一块白绢,没有自己的思想,更没有自己的坚持。 所以,他们将成为锦缎,还是粗布,全靠军旅生活的渲染,要是看到整支军队都是勇不可当,他们为了融入就会成为勇兵,反之,看到身在一支士气低下,纪律涣散的军队,他们便会得过且过,成了慵兵,甚至逃兵。 听过唤雨的分析,袁一很是受用道:“自从领了这支军队,我就糟心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话说回来,当务之急,就是收服那一万虎狼兵,可该用什么法子呢?” 唤雨想了会儿,道:“你也算半个江湖人,能让你心服口服的都是什么人?” “当然是够本事的人,并且能力在我之上的人。” “没错,他们像你一样,乐于服从于这种人,所以,你可以,如此这般……” 听过唤雨的计策,袁一连声叫好道:“好办法,虽然有点冒险,可相信我有这个实力。” 唤雨认同地点点头,道:“对了,还有那个叫尹玉书的副将,方才我来到校场,当时,你正背着身领兵操练,我看到许多士兵趁机偷懒不练。这时,尹玉书向他们打手势,让他们不要偷懒,没想到,他们还真就练起来了。” 说着,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当时我在想,虽然,你是统帅,可他却比你更得军心,后来,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才带你返回校场,结果的确如此。” 袁一冷笑道:“他这混蛋阳奉阴违,讨好士兵就是想架空我。” 唤雨摇摇头:“你想想,那一万山贼先被迫投降朝廷,再被要求来服兵役。因此,或多或少都带着憎恨情绪,你是朝廷指派的统帅,这种情绪自然发泄在你身上了。我猜,尹玉书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架空你,只是想合群,毕竟他曾经也是山贼。” 听到这儿,袁一若有所思道:“这样也说得过去。” “以我看尹玉书有些头脑,值得重用。” 袁一想了想,道:“他现在已经是,统领五千人的牙将,若重用的话,让他升官成为副将军,还是赏他银子呢?” 唤雨摇摇头:“我说的重用,可不是巴结。这么说吧!武将要激,文人要抬,尹玉书满腹经纶,可惜时运不济,我敢肯定,他心底还是留有受人赏识,重归仕途的愿望,如果让他觉得,你就是伯乐,他就甘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袁一摸着下巴:“伯乐?让我像刘备对诸葛亮,周文王对姜子牙那样,把自己送上门给尹玉书挑刺,而且,还要在一旁乐呵呵地赞赏他的本事。” “没错。可说得文雅点就叫礼贤下士。” 袁一叹了口气,道:“我看说得直白点,就叫大捧臭脚。想当初,我做捕役那会儿,宁愿做苦活累活,也不去奉承巴结任何人,可现在混成了一军统帅,倒要去给下属捧臭脚。爷的!这种感觉还真不爽!” 唤雨拍了拍他:“要不怎么说,高处不胜寒!你做捕役,不巴结不讨好,是你一个人的事。可现在,你要对几万人的性命负责,要维持军队的稳定,保证士兵的士气,难免做出一些不愿意的事。这样想,捧起臭脚是不是就好受些?” 袁一无奈的笑了笑:“不说这些了。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唤雨的神情骤然变得暗淡,他沉默了片刻道:“罂粟有消息了。” 袁一难掩惊讶道:“是吗?她在哪儿?”   第114章 罂粟去向 “罂粟在青州的一个渔村里,跟这个男子在一起,以打鱼为生。”唤雨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画像,递给袁一。 袁一将画像端详了许久,犹豫道:“这画中的人虽做渔夫打扮,可容貌怎么跟太子李弘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是你派去的情报探子画的吗?” 唤雨点点头:“你没看错,他就是李弘。” “李弘不死了吗?难道是诈尸重返人间,挟持了罂粟跟他双宿双飞?” “你想象力还真够丰富。见到画像时,我也很惊讶,可联想到罂粟的突然离开。还有,贺兰敏之借着,李弘下葬的时机破城逼宫,所以,我就大胆猜测,贺兰敏之利用罂粟这颗棋子,诱得厌倦了争斗的李弘,设计了这出假死,骗过了所有人,让自己重获新生,从而,能与罂粟双宿双栖。” “爱美人,不爱江山,这李弘还真是个多情种。不过,话说回来,我了解罂粟,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可那天她来神兵司,没有任何异常。”袁一说着,犹豫了片刻,又继续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李弘要在高宗武后的眼皮底下,把自己变成死人,再把自己弄走,可不是简单的事,你的猜测真准确吗?” 唤雨回答道:“我向来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可这回还是下了些功夫,证实这件事。因此,我找到了罂粟最亲近的丫鬟暖月,从她那儿得知,罂粟离开的前两天,曾收到过贺兰敏之的信,其他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袁一点点头:“我不怀疑,罂粟对贺兰敏之的痴情,可贺兰敏之也太混蛋了,我就不明白像这种人,为什么圣上会网开一面,只是被判了抄家,终生监禁!” “圣上本要判他满门处斩,连圣旨都拟好了,可怎料武后出面替他求情,在圣上的寝殿冒雨跪了一个晚上,才让圣上改变了决定。” “皇后替贺兰敏之求情?我没听错吧!” 唤雨嘴角浮现出一抹,厌恶的冷笑:“武后对任何人都可冷血无情,唯独对她娘,杨国夫人好得掏心掏肺。贺兰敏之是杨国夫人一手带大,祖孙俩感情很深厚,杨国夫人知道,贺兰敏之谋反是死罪,所以,她对武后以死相逼,让武后保住贺兰敏之的性命。” 袁一长长叹了气:“贺兰敏之果然是贺兰敏之,常人做了这样的事,九个脑袋都不够砍,可他却能绝处逢生,果然秉承了一贯让人嫉妒的好命。” “是啊!说完了这件事,该说另外一件事了。” “什么事?” “再过几天,你就要率军前往突厥了,说到底,你曾经也是我的人,怎么说也得送份厚礼,祝愿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什么的。” 袁一笑道:“我们都这么熟了,还跟我客气什么,不管薄礼厚礼,心意到了就好。” 唤雨打了下他伸来的手,不悦道:“你的手都伸到我兜里来了,还跟我假客套!” “唤雨出手,必非凡品,谁能抵抗得了……且慢……”袁一说着,打量了眼唤雨,皱眉道:“你两手空空,根本就没带东西来,莫非那招隔空移物,在这儿也能用?” “当然……用不了。”唤雨说着,指了指脑袋:“我要送你的东西,都在这儿。” “脑袋?到底是什么?” “废话少说,拿文房四宝来。” 袁一边磨着墨,边看着唤雨在纸上提笔如飞,不过一个时辰,一张张或写着字,或画着图的纸,就堆得像山似得。 这时,唤雨放下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大功告成!” 袁一看了眼,唤雨写好纸,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唤雨边整理着案几上的纸,边道:“这些可厉害了!其中,有我总结的制敌兵法,研制的独门兵器制造图略,依据地形的行军布阵等等,都是我利用毕生所学,整理出的一套兵书,相信,如果孙武在世看了,也会吓破胆!我想着,虽然,你去突厥是以结盟为主,可万一发生战事也,能拿它傍身。” 袁一皱眉道:“你战场都没上过,只是用一个时辰,编了本兵书,就说要吓破孙武的胆,这口气忒大了吧!” 唤雨笑而不语,从书案上那一摞兵书中,拿出本姜子牙编着的《六韬》,翻看了几页道:“姜子牙在辅助文王伐纣前,好像也没上过战场。还有,孙膑的师傅鬼谷子,一辈子都隐居在山林中。他们在兵法战略,难道要比乌江自刎的项羽,败走麦城的关羽要逊色吗?” 见唤雨较真起来,袁一只好求饶道:“我错了,不该看轻你的兵书,我一定虚心受教!” “这样才乖嘛!”唤雨笑了笑,将整理好的纸递给袁一,道:“我都分类整理好了,你把它装订成册都行了。” 袁一接过书,笑道:“你这厚礼,还真够厚的。” “那还用说。对了,你得向我保证一件事。” “什么事?” “命在书在,命没……书也不能便宜敌人,因为,这可关乎大唐日后的安危,一定不能大意。”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关乎大唐安危?这也太夸张了吧!”他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口中却道:“当然!一定!像这样一本奇书,是不是该有个响亮的名字才相称。” 唤雨想了会,满脸为难道:“这书写得太匆忙,还没来得急想名字……如果一定要起还得响亮,不如用这个。” 他说着,走到书案前,提笔将书名写到纸上,而后,递给袁一道:“兵书叫这个了。” 袁一照着纸上的字,念道:“唤雨说?这名字……好像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唤雨笑了笑:“书里全都是,我要说的金玉良言,或者说金科玉律,可谓是直白有贴切,你也觉得好吧!” “当然!一定!” 晚间,灯下的袁一随手拿起案几上的《唤雨说》,原本只是想粗略看看,可当翻开了几页,却被其中特立独行,却又静僻地拳拳到肉的兵法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看了两个时辰,当他缓过神来,不由得赞叹道:“唤雨这家伙还真是个旷世奇才!” 说完,他放下书,拿起笔写了张布告,待盖好将军印,便向帐外喊道:“来人!” 不一会儿,帐外的执戟郎就走了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袁一把布告交给执戟郎道:“你现在就把这个,贴到校场上的布告栏上。” “是。”执戟郎接过布告,拿了浆糊来到校场的布告栏,贴上布告后,不忘仔细看起布告内容。 布告 本将幸得皇恩垂青,统领第二路固盟军,本该与众同心,让军中士气高昂,纪律严明,赏罚分明。可事实却是,士兵懒散成风,将领目无军纪,犹如一盘散沙。责人先责己,本将自认为,并非治军之才,统领一职该由有能者居之。 因此,从即日起,本将向全军,招募有能之士,不论任何人,进行刀枪棍棒,弓马骑射中的何种比试,只要打败本将,就将统领之职,拱手相让,并且有胆识前来挑战者,无论输赢,重赏五十两。 宁远将军袁一 执戟郎看过布告,冷冷一笑:“瞧他这狗急跳墙,都向大伙下战书了,官字两个口,输赢不全由他随便说!五十两银子是馋人,可就怕有命拿钱,没命花,看完笑笑就算了。” 对于比试,不仅执戟郎这么认为,之后,看到布告的士兵,都对挑战的公平性表示质疑。虽然,士兵都眼馋那五十两银子,却害怕这是袁一设下套,因此,不但无人前去应战,还将比试,当作一个笑话在军中传播。 袁一率军起程第三日黄昏,军队在湖边安营扎寨后,侍卫像往常一样将饭菜送来袁一营帐中。 当饭菜摆好,袁一随口向侍卫问了句:“你刚才从外面来,有人响应告示上的招募吗?” 侍卫摇摇头:“没有。” 袁一纳闷道:“这都过去四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赏银太少了?” “这可不是赏银的问题,是因为大伙对告示的……”意识到说漏嘴的侍卫,赶紧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见侍卫欲言又止,袁一察觉出了些端倪,他看了眼摆放在案几上的酱肉,半边盐焗鸡和白菜,道:“今晚,火头军给士兵准备了什么饭菜?” 满脸不解的侍卫,想了会儿道:“禀告将军,白菜,萝卜和咸菜汤。” “为什么我和你们吃的不同?” “这都是负责伙头军的小都统,按照军中惯例,特别给将军做的。” 袁一起身道:“你跟小都统说,从今天开始我的饭菜不用按惯例做,到了饭点,我会去伙头营吃。” 侍卫指了指案几上的饭菜,皱眉道:“从今天开始?那这些饭菜?” 袁一笑了笑:“我们交换,不就行了!” 袁一来到伙头营时,看到前来用膳的士兵已大排场龙,他便排到其中一列队伍后。 这时,听到前面两个士兵抱怨道:“以前在山寨,顿顿都是大鱼大肉,现在,到了这里,不仅每天都是萝卜白菜,而且米饭还不给足,白天行军那会儿,我真饿得腿软!”   第115章 赢得军心 另一名士兵随声附和道:“我也是。听说袁将军和将官都吃小灶,每顿都是大鱼大肉,一定是把给我们买米的银子克扣了,供他们自己大吃大喝,呸!真够他娘的恶心!” “你小点声,让他们听去了,看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们都在营里享受大餐,哪有闲工夫听我们说话,喊得他们听到才好!还有,那个姓袁的家伙,又是发布告,又是赏银子,不就是想咱们服他,做这些门面工夫,还不先喂饱咱们的肚子。” 听到这两个士兵,你一言我一语的数落着他的各种不是,他心中虽然很不是滋味,可想到这些都是平常听不到的大实话,便稍稍舒坦了一些。 排到头的袁一从篮筐中拿了碗,伸到负责盛饭的士兵面前,士兵抬头瞟了他眼,见他身着普通军服,没有佩戴代表官衔的腰带,以为他是普通士兵,便从木桶中舀了半勺饭给他,见状,他向士兵道:“这点饭吃不饱,能再多给点吗?” 士兵头也没抬,冷冷道:“没有,下一个!” 讨了没趣的他,只好走到另一边盛菜,同样也只给了他半勺,以为这又是某种惯例时,他却看到,一个什长上前盛饭,士兵却给他舀了满满一大勺饭。 见状,袁一上前向士兵理论,道:“我就不明白了,同在一个地方盛饭,为什么他的饭,要比我的多了一半?” 士兵看了眼他一眼,不以为然道:“因为,他是什长,你不是。” “按你的意思,官职越大,饭量就越大吗?” 士兵用饭勺指着他的脸,怒道:“喂!你是哪个营的,想捣乱啊?” “我可不觉得,这是在捣乱。” 这时,听到吵闹时的小都统,从营帐中走出来,正要呵斥,却瞧见是袁一,慌得愣了片刻,躬身赔礼道:“这些兔崽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袁将军见谅!” 原本趾高气昂的士兵,听到“袁将军”三个字,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跪地想要求饶,却结结巴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袁一看了眼小都统:“晚上,你到我营帐来。”说完,端着饭走开了。 这时,袁一刚找了个空位刚坐下,满桌原本聊得热火朝的士兵,突然一齐起身,找各种借口离去。 袁一虽以武状元入伍,却是从百夫长做起,自然明白,士兵面对将军的这种不适应,唯一的办法只要忍受,希望他们不再把这种平等,看成一种恐惧。 闷头吃饭的袁一,突然听到有人拍桌子,道:“你就是那个,说我名字太娘,把我从前锋兵变成伙头兵的袁将军?” 袁一抬头,看见面前的梅仁蓬头垢面,左手拿着只削了一半的萝卜,右手握着把菜刀,像是灶边干了一半活,临时起意,跑来发泄不满的。 袁一点点头,笑道:“没错,正是我。” 等看清他的容貌,梅仁脸上的愤怒,变成惊讶:“怎么……怎么会你?” “你在校场不是见过我吗?” “托你的福,第一天校场集合,我什么都没看清,就成了伙头兵,所以,你难道,不知道……”说着,梅仁拉大嗓门,喊道:“火头兵是不用操练!” 袁一看了眼头顶的菜刀:“你这是想干嘛?” 意识到不妥的梅仁,放下菜刀,而后,一脚踩在凳上,双手撑着桌子逼近袁一,压低声音道:“我参军,本立志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效力!可就是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只能委身于脏乱差伙头营,每天只能跟萝卜白菜较劲,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受够了,想要退伍?我考虑看看。” 梅仁摆了摆手:“我可没说退伍,你不是发出告示说,能打败你的人就可以成为统领吗?你猜怎么?” “怎么?” “我要把你打倒,让所有人看看,我梅仁可不是吃素的!” 袁一上下打量眼他,道:“你可不是我的对手,想清楚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被打趴下的滋味,可不好受!” “知道,我在营中空地等你!”梅仁说着,拿起桌上的菜刀,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旁原本看呆的士兵,见梅仁这个冒冒失失跑来的伙头兵,竟有如此胆量敢向袁一发起挑战,都不由得欢呼鼓掌起来。 见此,袁一喃喃道:“有意思。”他笑着放下碗筷,也走了出去。 梅仁挑战的事,不一会儿就在军中传开了,士兵纷纷放下手头的活,从四面八方赶到空地看热闹。 虽然,手持菜刀的梅仁对阵赤手空拳的袁一,可他们间的悬殊依旧是蚂蚁对大象,所以,当梅仁挥舞着菜刀冲来,袁一不过伸脚,顺便就将他绊了个倒栽葱。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梅仁摔得鼻青眼肿,可他还是没打算放弃,只见他丢下菜刀,向围观的士兵借来长棍,再次发起攻击。 袁一抓住长棍,轻易一拉便夺了过来,见被逼急的梅仁,张牙舞爪的飞扑而来,袁一下意识提起长棍,朝着梅仁身子凌空一击,等他打得翻了几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袁一这才意识到下重了手。 袁一跑上前,拍了拍躺在地上的梅仁:“还好吗?醒醒!” 正在他焦急万分时,梅仁的眼睛突然一睁,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情急之下,他一拳都在梅仁脸上,本骑坐在他身上的梅仁,便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袁一起身喘了口气,看到趴在地上的梅仁,吐了口血,皱眉道:“你都这样了,认输吧!” 梅仁抹去嘴边的血,扶着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摇头道:“我不要做伙头兵,我不要做娘人,我要成为一条真汉子,继续吧!”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袁一突然感觉,自己剥夺了他选择的权利。 袁一沉默了片刻,释然一笑:“算我怕了你,不做伙头兵就不做。不过,想要重归先锋营,就该有匹配的本领,今日交手,并不觉得你有那样的本领。” 听到这话,梅仁神情怅然若失道:“没有……我该怎么办?” “既然,你有这股韧劲,我也不嫌麻烦,以后,每天我抽出一个时辰训练你,觉得合格了,就让你做个先锋兵,怎么样?” 梅仁脸上出现灿烂的微笑:“真的吗?” “当然。还要继续打吗?” “我的心愿都实现了,还打什么,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袁一从侍卫手中接过准备好的银子,放到梅仁手中:“这是赏给你的银子,你伤得不清,让营里的大夫给你去看看吧!” 梅仁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被一拥而上的士兵,当作英雄般举起抬走了。 袁一跟在欢呼人群后,看着梅仁青肿的脸上,绽放出自豪的笑容,他突然感到无比欣慰。 这时,走来的尹玉书,看了眼袁一,道:“将军,如此收服军心的手法,还真够高明。” 袁一转过身,看到尹玉书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不像嘲讽,好似是有几分欣赏的意思。 袁一沉默了片刻,道:“说实话,我是识梅仁,可今日的挑战,并非设计好的做戏。还有,发出的告示的目的,如你所说,我是想要在收服军心,可上面的承若,一字不假。” 尹玉书摸了摸额头,笑道“我不觉得,将军有必要掏心掏肺,说这么多。” 袁一神情诚恳道:“我知道。可我需要你,帮助我把这些水军,变成真正的精锐之师!” “将军太瞧得起我了!” “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我相信你。” 尹玉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将军,真有心向我学吐蕃,突厥,波斯等国的语言?” “如果没记错,我连续四日去你营帐中讨教,可惜你不是忙公事,就是就寝了,难道这还不够诚心?” 尹玉书笑了笑:“刘备三顾茅庐也不过如此,看来卑职是跑不了。” “当然,今晚还是戌时到你营帐。” “卑职恭候将军。” 自从梅仁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军中蠢蠢欲动的士兵,便纷纷响应起告示,可眼见,一轮又一轮的比试下来,那些自以为精通棍棒刀枪,或弓马骑射的人都在袁一手下,败得灰头土脸。 这时,士兵们不得不承认,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的确有着过人之能。 有了这份了解与敬畏,原本肆无忌惮的士兵渐渐变得顺从,不再把违抗军令当作勇敢,不再把戏弄长官当作有趣。这些改变,也影响了整支军队,士兵对军队抱怨少了,列队也整齐了,行军也更快了。 当袁一发现,士兵不再抗拒与他同桌吃饭,偶尔还能同他们,聊上几句家常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融入了这支军队,或者说,士兵已经接受了他。 袁一率军即将到达突厥境内时,曾派人送信给突厥可汗说明了来意,得到答复是同意袁一前往突厥都城牙帐城商谈。 袁一率军走过草原,穿过荒漠,眼看就要达到牙帐城时,可汗却派人来说,唐军太多,不方便靠近都城,让他在三十里外的地方驻军。他认为可汗的顾虑,不无道理,便按照使者的要求,在一块水土肥沃的绿洲边安营扎寨。   第116章 壮男梅仁 袁一以为,可汗将他召来都城,就是有心与大唐巩固邦交,最多三个月,他就能完成任务返回大唐。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可汗对他的求见,总是推三阻四,好不容易见一面,他又大摆筵席,每当他提到正事,可汗就要群臣给他灌酒,酒过三巡,不是他喝得趴下,无法商谈事情,就是可汗装醉让他有口难言。 对于可汗这番既不拒绝,又不答应的暧昧态度,袁一和尹玉书都觉得,他是把自己当成了香饽饽,想抬高身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事实也是如此,袁一达到牙帐城没多久,吐蕃派使者也带着礼物来到突厥。相对而言,吐蕃的这次到访,要比大唐客气许多,不仅,带来的金银珠宝是大唐的两倍,而且,随军的士兵不过一千五百人。 没想到,狡猾的可汗,也将那套对方袁一的暧昧外交,如法炮制套用在吐蕃使者身上。 后来,吐蕃兵也被迫在离城三十里的地方驻扎,有意思的是,牙帐城三十里之外恰好是沙漠,只有一块还未被沙漠吞没的绿洲,所以,唐军与吐蕃军都选在那儿安营扎寨,而他们的营地不过隔了一个条河。 两个敌对的军队每日隔河相望,厌恶情绪自然与日俱增,明里不能动手泄恨,可使花招恶心对方,还是可以的!譬如,当唐兵看到吐蕃兵在对岸挑水,唐兵就排成一列往河里撒尿。 吐蕃兵也不甘示弱,遇到到唐兵来挑水,领头兵一声口哨,上百吐蕃兵从草丛冒了出来,一齐蹲下脱了裤子往河里拉屎,唐兵变恶心得大吐不止。 后来,这种恶心的报复,受到两军将领制止,可士兵们的较劲并未偃旗息鼓。他们会选在突厥最冷的冬至,光着膀子跳入河中游泳,一则向对方展示健硕完整的肌肉,二则告诉对方自己拥有强健的体魄。 在漫长的等待中,士兵算是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乐子,可对于袁一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因为可汗两面讨巧的态度,让袁一计划的三个月,变成半年,而后成了一年。 他虽然把这种尴尬处境上奏给了朝廷,可得到的答复是,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先陪吐蕃耗着,可汗再狡猾,最后,也得给大唐一个交代。 如此,袁一肩负的固盟任务,虽然停滞不前,可有了许多时间操练军队,钻研那本《唤雨说》上的兵法列阵,也算另外一种收获。 转眼到了第二年冬至,前天还冷得缩头缩脑的士兵,今天都昂首阔步走出辕门,来到河边。他们向着对岸蓄势待发的吐蕃兵,大吼一声脱下兵服,而后,如示威般捶打着满身的结实的腱子肉。 这时,袁一同梅仁从营地走了出来,看着两岸挤满了光着膀子互相叫嚷的士兵,梅仁笑了笑:“他们彼此语言不通,这样说来喊去,简直就是鸡同鸭讲。” 袁一道:“都是图一乐,他们高兴就好。” 自从入冬以来,唐兵与吐蕃兵间这种暗自较劲的冬泳比试就未停过,相对之前三五成群,全由一时兴起发起的比试,冬至的这场比试更像两军间的默契约定,几乎所有体魄强健的士兵都会参与其中。 对于这种既能增加军队士气,又能强身健体的比试,袁一的态度如同吐蕃使者一样,用不阻止,表示默许。 梅仁指了指河的下游:“比试的起点在那儿吗?” 袁一打量了他一眼,笑问:“怎么你也想参加一个?” 梅仁扯开衣领,埋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笑道:“这一年多来,在将军制订的强化训练下,我的腹肌也是初具规模,是该让他们在肌肉横飞的当下,出来透透气了。” “如果没记错,我让你练的是骑马射箭砍杀,可不是肌肉。” 这一年多来,梅仁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苦练武艺骑射,袁一每天都有军务要处理,很难顾及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靠他自觉练习。 他从来没吃过苦,身子本来弱,所以,刚开始那儿,练射箭,拉弓拉得抬不起手臂,练骑马,经常坠马摔得断过骨头,练大刀,把自己砍伤都成了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感到太苦太累的他,趁袁一出外办事就偷懒不练,后来,他被抓了现行,袁一半分情面也不讲,拿起长棍对着他一顿猛打,打得他十天下不了床。 为此,他本来恨透了袁一,可后来,尹玉书告诉他一个道理,士兵上了战场面对不是敌人,而是生死,往往强者才能生,弱者则死于强者刀下,袁一不管如何对待他,都是对他负责,让他不至于成为战场上的弱者。 当想明白这个道理,他不再埋怨,也不敢再偷懒,而是不断努力完成,袁一给他制定的目标。 想到这儿,梅仁担心袁一责怪他训练不专心,便抿了抿嘴道:“我记错了,不是训练,是每天睡觉前,跟着同营的兄弟锻炼半个时辰,练出来的。” “是吗?我还真想看看,有了健壮肌肉的梅仁是怎么样的?” 梅仁挑了挑眉:“可是非常伟岸哦!”说着,他背过身,慢条斯理地脱下兵服,而后转过身,将自以为不错的身材,展示给袁一看。 袁一看过后,笑道:“不错。既然,毽子有了,衣裳也脱了,不如也下水游游?” 听到这话,在冷得瑟瑟发抖的梅仁,摇头道:“不行,太冷了!” 见他要把衣裳穿上,袁一不由分说将衣裳夺了去,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了。”说完,抱着衣裳,拔腿就往下游跑,待引得梅仁追上,他坏坏一笑:“热身做完了,该进入正题了。”说着,一把将梅仁推入了河中。 比试没有常规的号令,当有人第一个跳进刺骨的河水中,就表示比试开始。因此,哪方有人先跳进水中,就获得的先机,为了出其不意,双方的士兵都会在岸边僵持了许久,可没想这种僵持,却被掉入水中的梅仁打破了。 一时间,两岸的士兵纷纷跃起,在此起彼伏的“噗通”声中落入河中,上千士兵奋力向终点进发,此刻,士兵们拍打起的浪花,就如声势浩大的钱塘江潮般,让人不由得拍手叫好。 这时,梅仁避开奋勇向前的人,游到岸边向袁一喊话道:“把我推下水,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下来,游到终点,拔旗取胜。” “好,接受挑战!”袁一说着,扯下衣裳,光着膀子跳入河中。 因为游在河面的人太多,袁一不被碰撞推挤,耽误了时间,就憋气从水下一直游到终点。 当他从钻出水面时,看到自己把众人甩了后面,得意一笑,转身游上岸,去拔旗子时,看到三个牵着马做吐蕃打扮的男子,已走到旗帜前,其中一个男子伸手,好似要将旗子拔起。 见状,他一拍水面借力跃到男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喂!这旗可属于我,不能随便拔。” 男子见光着身子的袁一,突然从水中冒了出来,先是一惊,而后,脸刷得一下红了,用流利的唐语道:“我只是好奇,不知道是你的。” 袁一见他声音,忸怩的神态像极了女子,吓得松开他的手,连退几步:“你是女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话,另外的两个男子赶来,用吐蕃话警告了几句,袁一隐约了听懂了他们的意思,便用有些结巴的吐蕃话,对他们道:“说清楚,不是我故意耍流氓,是你们突然出现妨碍了我,还要提醒那位姑娘,待会有更多光着膀子的汉子,从这里上岸,现在走还来得及。” 听到这话,他们眺望了眼,看到河中是许多男子往这儿游来,他们带着那位作男子打扮的姑娘,骑上马行色匆匆往吐蕃军营去了。 晚间,袁一坐在灯下,想起白天遇到的三个吐蕃人,见他们的所穿着的衣裳,头戴的塔状帽,完全一副吐蕃贵族的装束,而且其中有个男子腰间系着金玉蹀躞带,说明他在吐蕃极有地位。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担心,他们在这个敏感时期,来到突厥到底意欲何为? 有了这种担心后,他便让尹玉书对三人身份进行调查后,发现,那个系着金玉蹀躞带的男子是个吐蕃王子,名叫阿布扎,虽然年纪不大,可颇具胆识,也极有城府,受到吐蕃赞普的钟爱,本想立他为储,可因为他是庶子,继承皇位有违祖训,便因此作罢。 再是另外那个吐蕃少年是,笃鲁的儿子琅格挞,所谓虎父无犬子,笃鲁有战神之称,琅格挞也是少年英雄。据说,他十二岁那年意外遭遇狼群袭击,单凭一把匕首就制服了狼群,还有,他臂力惊人,弯弓便能射下云中飞燕。 至于那个男装打扮的女子,不但会说唐语,还会说突厥语,像是阿布扎带来的翻译。为此,袁一很疑惑,吐蕃应该不缺翻译官,阿布扎为何让一个女子随行?   第117章 惨遭陷害 之后,有天黄昏,袁一像往常一般,骑马来到临近沙漠的小山丘上,欣赏着大漠的落日,正沉浸在荒凉却壮观的景色中时,听到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当马蹄声止,袁一从草地上坐起,低头看了眼,见在山丘脚下,阿布扎翻身下马,而后,走到另一匹马前,只见他满脸殷勤地伸手,对马上的那名男装女子说了几句吐蕃话,女子娇羞一笑,柔情扶着他下了马。 此时,袁一刚好听清对话,瞥见身边屈膝卧着的马,也转过头,看着山下柔情蜜意的俩人,便笑着小声道:“老白,你又听不懂吐蕃话,瞎凑什么热闹。” 见马竖起尾巴摇了摇,袁一问道:“想让我用唐语说给你听?” 听到问话,马就垂下了尾巴,见此,袁一点头道:“好吧!他说的是,穆赫珠,我的月亮,请下马。原来那女翻译叫穆赫珠,话说回来,这吐蕃王子嘴还挺甜,老白,可得学着点。” 阿布扎和穆赫珠依偎在一起,柔情蜜意的说着情话,而袁一则躺在山丘上与那匹叫老白的马,看着夕阳渐渐远去。当听到阿布扎说,等把突厥的事办完,回去就娶穆赫珠过门,袁一喃喃道:“原来是订了婚约,难怪会不避嫌地把她带在身边。” 突然,一个吐蕃兵骑马前来,对阿布扎耳语了几句,他便留下穆赫珠,随吐蕃兵先行离开。这时,穆赫珠被天边绚丽的晚霞吸引,一步步往山丘上走。 袁一见她往这边来,看了眼老白,颇有郁闷道:“待会看到我们,一定以为我们故意躲在这儿偷听,我倒是身轻如燕,随随便便就溜走了,可你,一抬腿就暴露了目标,所以,为今之计,只有装睡。” 说着,他闭上眼睛装睡,穆赫珠走来,看到这山坡上的一人一马,先是一愣,而后想到与阿布扎说的那些情话,脸不由得红得如天边的晚霞般,待她再瞧仔细些,看到躺在地上人似乎睡着了,因此,便松了口气。 她转身离去时,觉得袁一有几分眼熟,便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当看到身上的唐军兵服,满脸的络腮胡,便想起他就是前几天,光着膀子从河中冒出来,跟她抢旗子的人,惊讶之中,她脱口而出:“大胡子!” 听到的喊声,袁一不好再装睡,便睁开眼打了哈欠,只是看了眼满脸惊愕之色的穆赫珠,便走到马前道:“老白,走了!” 说罢,见老白起身,袁一便骑上马背绝尘而去,留下还没缓过神的穆赫珠,在最后一抹夕阳中。 自从知道阿布扎的身份后,袁一猜测吐蕃赞普派他是想打破僵局,获得与突厥的结盟。 可至于吐蕃在下什么棋,袁一看得有些糊涂,因为,自从阿布扎来突厥,可汗也没高看他一眼,他来也一个月有余,也只是来时被召见了一次,其它时候也像袁一那样吃尽闭门羹。 当袁一把阿布扎的到来,看作吐蕃的多此一举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这晚,可汗破天荒的将袁一与阿布扎一起召进皇宫,让他感到很意外是,没有歌舞升平的宴会,也没有酒量惊人的大臣,可汗规矩跟他们分宾主坐在殿中,身边只有一个心腹大臣充当着三国的翻译。 见到如此景象,袁一知道,可汗这只老狐狸把他和阿布扎招来这儿,就是想来一场“价高者得”的把戏,让大唐和吐蕃都看清楚,在这场逐鹿之争中,突厥到底有多重要。 可汗先含蓄的把作为盟友的条件说了一遍,而后,再试探问了他们的君王会给出什么条件。 大唐与吐蕃虽针锋相对,可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所以,无论是袁一还是阿布扎都十分含蓄,并且谨慎地回答着可汗的问话。 最后,听他们说完,可汗点点头,微笑着向身边的大臣询问道:“你是本汗最看重的叶护大人,觉得与哪国交好,可永保突厥昌盛?” 叶护大人向前迈了一步,靠近可汗,嘴角出现一抹诡异的微笑,低声道:“微臣觉得,只要让微臣取而代之,才能永保突厥昌盛。” 可汗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极度惊恐:“你想……想干……呃呃……”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护大人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麻利地划破了可汗的咽喉。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待袁一缓过神来时,看到断了气的可汗已倒在血泊中。 袁一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只见叶护大人把那把割喉的匕首,刺到自己的身上,朝殿外大声喊几句,不一会儿几百士兵就冲了进来,将袁一和阿布扎团团围住。 这时,叶护大人抬手指向袁一,道:“他杀了可汗,刺伤了我,将他拿下!” 袁一懂得一些突厥话,听到叶护大人这么说,他看了眼阿布扎,用吐蕃话求助道:“是他杀了可汗,你都看到了,快说句话啊!” 阿布扎冷冷一笑,对着一众士兵,抬起手指了指袁一,又指了指血泊中的可汗,而后在颈部坐了个杀的手势,会意的士兵,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愤恨,一齐提刀向袁一砍去。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士兵,袁一拼劲全力从皇宫杀出条血路,在牙帐城东躲西藏避开追兵后,最后,他躲在一辆马车下出了城。 袁一回到军营,看到辕门前,摆放了许多防御进攻的拒马与塞门刀车,了望台上站着数名手持弓箭的士兵,瞧见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他心想,尹玉书向来谨慎,见昨晚可汗同时召见了他与阿布扎,而他偏偏一夜未归,怕他遭遇了不测,可汗趁机攻击唐营,所以,尹玉书便预先做好防范。 待袁一见了尹玉书,他们各自把遭遇一说,袁一方才发现,昨晚不止他经历惊心动魄,尹玉书和所有士兵都历经了一次劫难。 昨晚亥时,士兵本该就寝,可尹玉书却让他们全副武装,埋伏在营地外的草丛中,士兵虽不理解尹玉书的做法,可袁一曾下令,只要他不在营中,全军就听令于尹玉书,所以,士兵只好依令行事。 后来,尹玉书与士兵冒着寒风,趴在草地上,当亥时一过,几千突厥兵就慢慢靠近唐营。 打头阵的突厥兵,麻利地结果了辕门前的守卫,而后,转头做了个前进的手势,跟在后面的几千突厥兵,便迈着细碎的脚步走过辕门,走到一顶顶帐篷前。 当突厥兵一进了营帐,尹玉书便指挥弓箭手进入营地,将营帐团团围住,当黑暗中的突厥兵对着床铺乱砍乱杀时,尹玉书一声令下,数千只冷箭穿透营帐,射向身在其中的突厥兵。 几轮箭攻下来,突厥兵十有九伤,之后,尹玉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他们全数擒拿。 袁一听尹玉书将事情说完,颇有些不解道:“我有点不明白,你怎么知道突厥会来偷袭咱们?” 尹玉书道:“其实,昨晚部署时,我并不十分肯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若真要说,我从哪发现了端倪,这还得从几天前,我到营外散步说起。” 那日,尹玉书无意听到,路边两个吐蕃兵在说话,一个士兵说,结盟的事马上就能解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吐蕃了。 另一个士兵说,半个月前,阿布扎曾让他和几个士兵从带来的礼物中,挑了三大箱最好的金银珠宝,送到可汗的亲信叶护大人府上,昨晚又送了五箱到他府上。 因此,当可汗把袁一和阿布扎召进宫中,他就感到有些蹊跷,后来,又见袁一迟迟未归,他便设下,如果召见是个圈套,袁一被扣住,那么,可汗势必对城外的唐营采取行动,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偷袭。 听完,袁一满脸怒色:“差一点就让他们得手了,幸好你机警。阿布扎这个混蛋,原来早就同叶护狼狈为奸,联起手来栽赃陷害我!” 尹玉书点点头:“这个吐蕃王子,果然城府破深!我一直都以为,他送财物给叶护,只是在采用迂回战术,拉拢可汗的心腹充当说客。没想到他会下这么大一盘棋!” 袁一长长叹了气:“是啊!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之所以深陷困境,做错了一件最最要的事。” 尹玉书沉默了片刻:“将军跟我想的是同一件事吗?” 这时,他们异口同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看到自己与尹玉书这种默契,袁一会心一笑:“没错!我总是,等待朝廷的指示,可他们在千里之外,根本就不了解突厥的形势,所以,没主动去争取什么,也没想过改变什么,如今,才会受敌所制。” “错不全在将军,也怪卑职没见及时警惕。” “以现在形势看来,只能亡羊补牢了!你派人快马传书,向北庭都护府求援,我担心,突厥会半路拦截书信,你多派几个身手好的人,分几路前往都护府。” 尹玉书躬身道:“卑职领命!对了,卑职有一件事与将军商量,突厥人将可汗的死归咎于将军,他们必定会再派军围攻我们,据卑职所知,牙帐城的驻军大约有七万。减去,昨晚被我们杀了,擒拿的一万突厥兵,他们也有六万驻军。” “不仅如此,全国增援的突厥兵也会陆续赶来,所以,若是我们守在这儿,必定困死在这儿,若我们逃跑,必定要面临前有追兵,后有劲敌的局面,该去该留,还请将军示下。”   第118章 虎狼之师 袁一沉默片刻后,道:“前是虎,后是狼,不管往哪条路上走,都难以全身而退啊!” 正在袁一左右为难时,看到书案上的《唤雨说》,突然想到书上,那些对付敌人的机关武器,便打定主意道:“我们不仅要留下,还要攻下牙帐城!” 尹玉书皱眉道:“将军,这大话,说得可有些过了。” 袁一拿过《唤雨说》翻了几页给他看,胸有成竹道:“我们可以如此这般……” 听袁一把计策说完,尹玉书先是赞同的点点,而后又满脸担忧道:“书上说的这些东西是挺不错,可需要大量的火药,而且,还得研究它的可行性,突厥处理好可汗的后事,就会部署进攻,我们根本没那么多时间做这些。” 袁一笑道:“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丝绸之路的其中一段,途经这里的商旅,他们骆驼队不仅驮着大唐的瓷器,波斯国的佳酿,还有走私的物品,比如火药。当初为了好玩,就买了一大批火药同兵器营的几个匠人,逐个仿制了图略上的武器,然后,再到荒芜的沙漠中试用,果然威力惊人。” 尹玉书恍然大悟道:“难怪将军经常窝在器营里,还经常往沙漠,原来是为了研制,这些奇奇怪怪的兵器!” “没错。既然可行,咱们就争取在突厥进攻前,把这里布置一下!” 袁一与尹玉书协调全军,在黄昏时,就依据地势,布置了层层机关,先是在临近绿洲的沙漠中埋放一种名为“爆霹雳”的地雷,只要兵马靠近,碰触地面的引线就会被炸个人仰马翻。 而后,挖了数个插满尖刀的陷马坑,受了“爆霹雳”攻击的突厥兵,一定惊恐不已,待他们慌乱驱马前行,便会接二连三的落入坑中。 最后,压轴登场的是由两节掏空的木筒,利用特制的皮木塞,套在一起制成的喷筒,可以往其中灌入特制的液体火药。 当那些突破前面两道防线的突厥兵,接近军营时,袁一就让数百名士兵拿着这些射程有十多丈远的喷筒,先朝他们喷射火药,再让弓箭手射火箭。 如此,他们便会像浇了油的干草,由一个引燃另一个,最后全都烧了起来。 当四万突厥兵来袭,一切都如袁一预想的那样顺利,当看着突厥兵变成一个个火人,前赴后继的跳进不远处的河中,他的嘴角出现一抹得意的微笑,对着身边的尹玉书道:“军师,看来咱们已经胜利了一半。” 尹玉书满脸不解道:“军师?” “我早就想让你做军师,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忧患犹在,你不会在意临危受命吧?” 尹玉书摇摇头,真诚道:“卑职愿与将军共同进退。” 突厥这次进攻,士兵死了数千,被袁一擒了上万,其余逃回去的两万多人中,也有不少伤兵。如此一来,便缩小了唐军与突厥的兵力悬殊。 袁一想着,牙帐城毕竟是突厥的腹地,突厥的援军随时从四面八方赶来,所以,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攻下牙帐城,进入城中,等待北庭都护府的增兵。 次日,袁一就率军押着俘虏来到牙帐城下喊阵,突厥经过昨天的损兵折将,深感袁一的作战部署快速而且诡异,如今看到他兵临城下,不由得后怕起来。 为了安抚唐军,新继任的可汗亲自登上城楼,试图说服袁一退军,这位可汗年纪不过十五岁上下,一脸稚气未脱,面对大军压进,喊话的声音都是怯弱而且颤抖。 虽然,不知道年轻可汗在说什么,可看到他害怕的模样,引来城下士兵的嘘声一片。 见状,袁一抬手示意士兵安静,而后,对身边的尹玉书道:“你告诉他们,老可汗是被叶护所害,还有,我们也不是叶护随便让个傀儡出来说几句,就能糊弄走的,要我们退军,除非把叶护的人头拿来!” 尹玉书依照他的意思,用突厥语向城中喊完话,原本藏身在一旁的叶护推开可汗,站在城垛边,用那双阴冷深邃的眼睛,盯着城下的袁一看了良久,而后大声喊话道:“狗娘养的,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突厥话,袁一恰好能听懂,他不以为意地冲着叶护冷冷一笑。 血战三日后,当袁一看到城门被打开,满脸亢奋的士兵高喊着冲进城中,他脑中一片空白,看到大刀上杀敌残留的血迹,还在往下滴,他嚅动嘴唇,喃喃道:“破城了!” 在这三天的搏杀中,他是有多希望,憧憬这一刻的到来。如今,城门大开,唐军士气如虹,胜利在望,他可是完成一场,足以让天下人刮目相看的战役,可他却没有感到兴奋,甚至连半点也没有喜悦。 他环视四周,看到尸骨满地,血流成河,几匹没了主人的战马,慌乱踏过尸首,却又不知该跑向何处,只能对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嘶鸣。刺鼻的血腥,引来了沙漠的秃鹰,它们盘旋在空中,像是等待刀光剑影散去后,再拍着翅膀落下,享用这顿战争给它们带来的饕餮盛宴。 见士兵都已杀进城,他也驱马向前,可将近城门时,他突然停下马,他记得,开战前,他为了以壮声势,下令斩杀了七千,不肯归降于唐军的俘虏兵。 当时,看着士兵手起刀落,一颗颗头颅顺势落地,万军中响起雷动的掌声欢呼,那些景象历历在目,他不敢怀疑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因为,它野蛮而残忍,可作为一军统领,他深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道理,所以,他要借此鼓舞全军士气,也告诉那些守城的敌人,若不投降,将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如今,三日破城的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没错,可他心底内疚却如潮水般涌现。他低头平静了良久后,望向城门,远远看着城中的打斗,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喊声,这种内疚越发浓烈。 他知道,这不仅因为,他曾下令斩杀突厥兵,还因为,在决定攻城的那晚,他向全军承若,只要能攻进牙帐城的人,城中财物任其洗劫。 尹玉书说过,想要虎狼之师,凶猛起来,需要猎物激发他们的兽性,洗劫财物便是最好的猎物。 想到士兵将会变成强盗,洗劫城中手无寸铁的百姓,他失去了前行的勇气,他丢下大刀,握着腰间的乌木剑,喃喃道:“我不进城,他们也能取胜。”说罢,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往营地跑去。 袁一坐在漆黑的营帐中,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他想起,来突厥时,途经家乡,他便顺道去了三清庵见母亲,可母亲却让人传话,除非他回乡做一名耕夫,不然,这一辈子都别来见她。 看到母亲的决绝,他没有乖乖离开,而是不顾阻拦地冲进母亲的禅房。当看到一身僧衣,略显得苍老的母亲就在咫尺间,他心中无尽的委屈,埋怨到了口中,却变成了一个沉重而生涩的字眼:“娘!” 母亲打量了他一眼,而后,又背过身去,问道:“你要辞官,回乡了吗?” 袁一沉默了片刻:“没有,我领军前往突厥,途经这里。” 母亲敲打木鱼的小捶,从手中滑落,她声音颤抖道:“你……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扬名沙场对你,真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吗?” “那是父亲的夙愿,再说,我的能力足以让自己平安,为什么宁愿让我做一个碌碌无为的耕夫,也不让……” 母亲转过身,厉声打断道:“够了!什么忠君爱国,什么扬名沙场,都骗人的,你爹他……” 看着怒容满面的母亲,泪簌簌地往下落,抽噎着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袁一的心如同被刀着般痛,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爹……他死在沙场,尸首也长埋于沙场之中,可娘相信我,不会再让那样的结局出现,我会变成父亲期望的英雄,终有一天我将剑指向吐蕃,为爹血洗前耻。” 听他得坚决,母亲拿起木捶:“如果你不愿放下扬名沙场的念头,一定要前往突厥,那我们母子亲情,犹如此捶!”说着,折断了捶杆。 见此,他急忙辩解道“我是一军统领,若……” “别说了!” “娘,我……” “住嘴!别再来了,走!” 这一年多来,每每回忆起与母亲的那次见面,袁一的心都会隐隐作痛,今晚也是如此,他摸了摸胸口,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这时,他隐隐听到帐外传来哭泣声,照理士兵都已进了城,营地只有他一个人,颇感纳闷的他点燃灯笼,走到帐外循着哭声,来到辕门,看到一个士兵蜷缩在了望台下哭泣。 袁一走近,用灯笼照向士兵问道:“谁?为什么在这儿哭?” 鼻青脸肿的士兵转过头看向他,哽咽道:“袁哥,是我!” 袁一听是梅仁的声音,凑近仔细打量他一眼:“梅仁?怎么被揍得跟猪头似,看来我这一年多的功夫都白教了。”说着,伸手将梅仁拉了起来。   第119章 军令如山 梅仁抹了一把泪,委屈道:“他们都壮得跟牛似的,我一个对十个,当然打不过!” 袁一以为梅仁在吹牛,挽回些颜面,便道:“十个突厥兵?他们还真够手下留情。” “不是突厥兵,他们是自己人。” 袁一满脸惊讶道:“自己人?他们不好好对付敌人,为什么要来围殴你?” “我们攻进城,不过,半个时辰就控制了城中局势。尹玉书在皇宫擒拿了,试图逃跑的可汗和阿布扎的翻译官,突厥将领见大势已去,便都弃械投降。” 梅仁说到这儿,深深吸了口气:“胜利之后,杀敌杀红眼的我们,变得异常兴奋狂热,跑上街道闯进百姓家中,夺走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后来,我看中妇人手中金光闪闪的镯子,便拽住镯子要从她手上取下来,可妇人拼死不肯,我的同伴突然挥刀砍下了妇人的胳膊,我拽着镯子的手一沉……” 他突然停顿下来,用手捂着眼眶,低声地啜泣起来,待情绪稍平复些,他用哽咽的声音,继续道:“低头看到,拽着的镯子中,套着一只滴血的手臂,耳里嗡嗡作响,脸上被溅到了什么,突然一热,我抬头,发现那是……那是从断臂妇人的伤口洒出的血。袁哥,你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是什么?” 袁一沉默片刻,用低沉的声音道:“那是十多年前,我第一次上战场,我不是故意要杀死他,只是因为紧张,或者害怕,用力太猛,刀从他的前胸,刺到后背。” 梅仁道:“两天前,我割破了一个突厥兵的喉咙,他的血溅到我脸上,还是热乎热乎的,可寒风一吹,就变得冰冷粘稠,腥得宁人作呕,我全身汗毛倒竖,冷得直打哆嗦,可额头的汗却直外冒。后来,为了保命,杀的敌人越来越多,这种感觉变得麻木,甚至这种麻木中还夹杂着一丝兴奋,可当妇人的血溅到我脸上,那种感觉又出现了,我猛然惊醒,自己怎么会跟一群魔鬼共舞?”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发了疯似的阻止他们,却换来了一顿拳脚相加,当意识到,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只有逃避,躲来了这儿。” 袁一点点头:“回去好好的睡一觉。”说着,转身离开。 梅仁上前拦住他道:“我不能阻止他们,可你是一军统领,只要一道军令,就能救那些无辜的百姓。”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要是能做,我也不用躲来这儿。” “为什么不能?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言而无信!怕军心动摇!怕士气萎靡!怕成为败军之将!对士兵来说军令难违,对一军统领来说更是军令难收!既然,我下令破城洗劫,就算,知道这个决定错了,足以让我后悔半生,我……我也不会改变!” “去他娘的军令!难道还不清楚,城中的百姓正深陷水深火热中,今晚过后,有多少人会天人永隔,多少女子会失去贞洁,多少人会永远记着,唐军给他们带来的噩梦!” 恼羞成怒的袁一,抓起梅仁的衣领,咆哮道:“我知道!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我心存仁慈,今天任人宰割的就是你们,我带你们来,就有责任让你活着回去,我厌恶,憎恨这一切,可能做的只有面对!” 梅仁沉默了片刻道:“我应该体谅你,没有权利逼你。” 他放下梅仁:“今晚过后,不会让他们再做半点伤害百姓的事,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次日,袁一被尹玉书迎进城,袁一当着全城士兵和百姓的面宣布,从今日起他将维护城中秩序,谁胆敢违背,按军令斩首示众。 袁一的号令对士兵起到了震慑作用,可有些心存侥幸的士兵,以为他只是做做样子,安抚下城中惶恐的百姓。等过了风头,一个大都统便伙同十多个士兵,洗劫了一个破城之日漏网的富户。 后来,这件事被袁一知道,将犯案的大都统和士兵押到校场,而后召集全军士兵,他先将犯事人的功劳逐个说了遍。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诧,他们发现,不管是大都统,还是小兵,袁一都将他们的功劳记得一清二楚。 袁一威严的目光,从一张张惊讶的脸上扫过,而后,他指了指犯事的人,道:“在我的军队里,从来都是有功就赏,有过必罚,所有人立过什么功劳,我心里都有数!有人攻城退缩,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恐惧,所以,我谅解。有人弄伤自己逃避血战,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怕死,我谅解。可你们违背军令,我谅解不了,因为,他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所以,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话音刚落,大都督跪行到袁一面对,抱着他的大腿,哽咽道:“将军,我是第一个爬上城墙,打开城门的人,看在我这份功劳上,不能留我一命吗?” 他扶起大都督,难掩惋惜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死是对你的罚,至于奖,我会向朝廷说,你是战死沙场,让你的家人将你看作英雄,还有,我会把属于你的财物带给你的家人。” 大都督知道已成定局,抹了一把泪:“谢谢!即便我如此,还是认为你是个好将军。” 袁一点了点头,背过身向一旁的提刀士兵示意动手,当受罚的士兵人头纷纷落地,原本鸦雀无声的校场出现隐隐的抽泣声,渐渐声音越来越大,好像上万个声音那么多。 袁一走过低头肩膀颤抖的士兵,走到校场外,抬手摸了摸眼角,望向艳阳高照的天空,喃喃道:“这是泪,还是雨?” 袁一率军进城没几日,破城那晚,趁乱逃出的叶护与阿布扎,就集结了十万突厥兵来到城下。见敌多兵少,袁一想着先拖住叶护,等待北庭都护府的援军到来。 有着这番盘算,他便将擒住的可汗带来城楼,向叶护喊话,只要他敢攻城,就杀了可汗。 没想到,叶护老奸巨猾,说可汗早已死在乱战中,城楼上的人只是穿了皇袍的冒牌货。 他说罢,向一旁的搭好弓的琅格哒示意,让他向城楼上的可汗射箭,只听到“嗖”的一声,琅格哒弦上的箭就如闪电般,划破空气,窜上城楼,冲向可汗的脑门。 袁一从未见过如此迅猛,好似隐于无形的飞箭,他凭借声响,知道飞箭已来到身边,当他慌忙推开可汗,只感到手臂一麻,看到一只羽尾闪着银光的箭插在手臂上。 见此,他低声骂道:“爷的!这么远都能射穿我的铁衣,这混蛋到底吃了什么,力气这么大!” 袁一折断箭杆,扶起倒在地上的可汗,看了眼尹玉书道:“你告诉可汗,如他所料,他的千军万马是来了,可不是救他重登大宝,而是来送他上西天。” 尹玉书点点头,把袁一的话用突厥语告诉了可汗。 可汗听完,青涩的面庞出现超乎常人的成熟,他看了眼,袁一手臂的伤口,道:“事到如今,本汗应该相信,叶都狼子野心,杀害了父汗,你是被叶都和阿布扎联手陷害的。” 袁一点点头:“了解就好。” “既然,杀害父汗的人不是你,那么,本汗愿意与大唐合作,条件是解除突厥的战乱,还有,叶护的人头。” 袁一笑道:“可汗年纪不大,算盘打得精嘛!你有条件,我也有,平息战乱,拥护可汗重登大宝后,我希望,可汗能立下盟约,永世与大唐交好,并且,无论大唐何时要求突厥出兵攻打吐蕃,可汗都不能推迟。” “本汗答应你。” 这时,突厥攻城的战斗已打响,袁一见城楼已不安全,便让人将可汗送回宫中。而后,他将手臂的伤口简单处理包扎后,就在城楼上指挥士兵守城。 黄昏,叶护下令鸣金收兵时,琅格哒突然冲向前,将弓箭对准袁一,用吐蕃话喊道:“我阿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让你的脑袋开花。” 袁一正为琅格哒口中的阿姐是谁,感到纳闷时,看到阿布扎驱马上前,神色慌张的向琅格哒说了几句,此时,袁一突然恍然大悟,对身边的尹玉书道:“原来跟阿布扎相好的女翻译是琅格哒的姐姐,那么她就是笃鲁的女儿,看来这个人质,要比可汗强多了!” 第二天,到了叶护攻城之时,袁一让人把穆赫珠带到城楼上,向阵前的叶护,阿布扎和琅格哒喊话,道:“你们看好了,这是琅格哒的姐姐,也就是战神笃鲁的女儿穆赫珠,昨天你们说可汗是冒牌货,至于今天这个穆赫珠是真是假,琅格哒,你也可以射箭试试!” 琅格哒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眼城楼上穆赫珠,向阿布扎道:“真的是阿姐,咱们要把她救下来。” 这时,袁一继续喊话道:“既然看清楚了,好!今天你们要是敢攻城,我就把她杀了。” 说着,他看向琅格哒:“喂!笃鲁的犬子,看在你爹跟我还算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你拿叶护的人头来,我就把你阿姐,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不然,我就像你嘱咐的那样好好照顾,你这位倾国倾城的阿姐了。”说着,伸手抚摸着穆赫珠的脸蛋。   第120章 妙解围城 见状,穆赫珠满脸恐惧道:“你……你要干嘛?” 袁一凑近她,低声道:“你的情郎阿布扎,害我吃了不少苦头。现在,该轮到他难受了,还顺便帮你试试,你这位阴险的情郎,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还能一往情深?” 穆赫珠低头凝望着阿布扎,见情绪激动的叶护正与他说什么,只见他眉头紧锁,满脸惆怅。 穆赫珠深深吸了气,对袁一道:“当我决定违背阿爹的意思,跟着他来突厥时,我就认定了他,我能为他做任何事,也相信,他能为我牺牲一切。别为难他了,杀了我吧!”她说着,昂起头,闭上眼,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 见她如此,让袁一想到了太平对贺兰敏之的种种,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楚。 他沉默了片刻道:“他是吐蕃王子,受命来突厥结盟,现在事已至此,若失败,他可无法向赞普交代,或许,从此再不会受到重用,像他这种人,真会为了小情小爱放弃权势,我不相信。” 穆赫珠满脸怒色,坚定道:“为了我,他会这样做!” “好!我们来打赌,如果今天他能让叶护收兵,明日我就把你送回去,反之,你就……”袁一正在犹豫,穆赫珠若输了,该做些什么时,一旁听到对话的梅仁,上前插话道:“如果输了,就让她嫁给将军不就得了。” 满脸尴尬的袁一呵斥道:“瞎说什么!” 梅仁滑头一笑,低声道:“将军,你有没家室,怕什么!况且,这丫头还是笃鲁的女儿,要是你娶了他,还给他弄出个孙子,非得把他气得上吊,多有意思!” “我不会……” 袁一的话还没说完,穆赫珠便大声道:“好,我答应你!可要是我赢了,你可不许反悔。” 见此,梅仁急忙接话道:“我们将军可是一言九鼎的人,怎么会骗你这个小姑娘。要是你的情郎狠心不要你了,嫁给我们将军也不错,他不但外表威风凛凛,而且内里秀外慧中。别看他满脸大胡子,像是四十岁的糙老爷们,可要是把那脏乱差的胡子剃了,绝对是嫩得掐得出水的俊俏少年郎!” 袁一瞪了他一眼:“你还真对得起梅仁这个名字!拿着弓箭滚到一边去,还敢在这儿胡闹,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下去!” 话音刚落,城下响起进攻的擂鼓声,听此,穆赫珠先是一愣,而后,低头看到,推着云梯与撞车的突厥兵已冲到了城门。 视线骤然模糊的穆赫珠,看向万军中央阿布扎,只见他也仰头望向城楼,四目相接之时,穆赫珠从他眼里看到不舍与愧疚,他抬起手像是抹去眼泪,突然,他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此时,琅格哒策马向前,试图凭一己之力阻止大军进攻,可终寡不敌众被人用长矛打到马下,而后,几个冲锋兵一拥而上将琅格哒绑住,带了回去。 泪如雨下的穆赫珠,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心如刀割,却又无能为力。 梅仁用手肘撞了撞,沉默中的袁一,道:“瞧!漂亮媳妇到手了,不用谢我!” 袁一往梅仁的屁股上踹了脚:“守城射箭去!”说罢,看了眼穆赫珠,对身边的士兵吩咐道:“你们把她带回去。” 当穆赫珠经过袁一身边时,突然停下脚步,止住泪,沉默了片刻道:“我会……遵守约定的。” 袁一握着腰间的乌木剑,摇摇头:“我不会娶你。” 穆赫珠眉宇间掠过一丝诧异:“你不会……那么,你要杀了我吗?” “杀了你,突厥兵照样会攻城,既然,你已经没有威胁价值,我何必浪费力气。” 穆赫珠冷冷一笑:“你屠杀了七千突厥兵,破城后,你的军队又洗劫了牙帐城,你的凶残与强盗无异,你会对我心慈手软,这还真是个笑话!” 袁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是强盗,又不会对你心慈手软,那我,留下像你这样的貌美女子,通常情况下是想干嘛?” 穆赫珠吓得脸色惨白:“你想要……你敢我就杀了。” 袁一没有理会她,向士兵吩咐道:“把她带下去。” 三日过后,袁一见北庭都护府的援军迟迟未到,而叶护调配来的突厥兵却日渐增多。在这种形势下,就算把城守得再固若金汤,可在十多万突厥兵强攻猛击之下,破城只是时日问题,因此,守城等待援军,很可能变成坐以待毙,唯有主动出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有了这番盘算,袁一找来尹玉书商量,俩人都觉得,敌我双方兵力悬殊太大,出城迎战无疑是死路一条,不能敌唯有智取,由此,他们谋划了一条攻心的妙策。 他们先从军中,挑选出十名武艺高强的士兵,由袁一带队组成一支死士兵团。然后,当突厥兵收兵回营后,袁一率领死士兵团,保护可汗秘密出城,潜入突厥军营,根据早前收集的情报,来到一个个核心将官的营帐。 当士兵把将官挟持后,可汗再米分墨登场,他用王者的从容威严,向将官诉述叶护与阿布扎杀害老可汗的阴谋后,再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要求将官带领士兵倒戈,为国家为老可汗报仇。 可汗游说过半将官后,守营的士兵发现了他们,随着叶护的一声令下,他们顿时陷入一片刀光剑影中。 死士兵团深入突厥军营之前,就已与袁一歃血明志,誓死保护可汗回到城中,因此,他们拼死为可汗杀出条血路,当回到牙帐城时,活着回来的人,只剩下袁一和另外一名士兵。 当浑身是伤的袁一回到城中时,已是奄奄一息,看到尹玉书叫来跟前,便费力道:“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还没来得听到答复,他就昏死过去了。 当他再醒来时,看到自己身在一间富丽堂皇的房子里,他略微抬头,看向身形纤瘦的可汗站在床边,便问道:“这是在哪儿?” 可汗转身,走到床头扶他坐起后,说了几句突厥话,一脸茫然的袁一,皱眉道:“可汗,我不太懂突厥语。”说着,他看了眼四周:“不过,大致知道,我应该在皇宫中。” 这时,尹玉书走了进来,见袁一醒了,满脸欢喜的走到床边,道:“将军,你可算醒了,这十天里,卑职可担心坏了。” 袁一苦笑道:“十天,我这一觉睡得还真够久。城外的战况如何?” “突厥的战乱已解,将军可以放心了。” 袁一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这么说你都做到了?” 尹玉书笑着点点头:“没错。” 按照之前的计划,先让可汗游说突厥将官,挑起叶护对将官的疑心,以叶护小人的性格,为了防止倒戈,肯定会杀掉一些将官,如此,突厥军中便会人人自危。 到时,再将数万份盖着玉玺印章的劝降书,用特制的孔明灯带到突厥营地上空。突厥兵肯定会疑心,将飘来的孔明灯射下,那时,劝降书便如雪片般飞满营地,不知是何物的突厥兵,好奇之下就会看劝降书。 这种情形之下,做贼心虚的叶护,必定会用杀一儆百来掩盖弑君的惶恐。 这两招双管齐下后,不但,让将官与叶护间互相猜忌,还让士兵对攻城的正义性产生质疑,从而导致军心涣散。 之后,让可汗率领被俘的几万突厥出城,对攻城的士兵进行一次面对面的倒戈游说。 最终,在这一招招攻心术下,不但,兵不血刃解除了围城危机,而且,还为大唐赢得了,突厥近乎俯首称臣的盟约。 当袁一代表大唐与可汗签订盟约后,驻军在牙帐城中,等待朝廷指派大军的去向。 这时,可汗常常召袁一进宫,敞开心扉倾述,经过这场战乱后,他感到以自己的年岁阅历,不懂在群臣中分辨忠奸,对于国家大事的掌控,更是力不从心,为此,每日都在极度焦虑与不安中度过,甚至萌生了退位让贤的想法。 每天这种时候,袁一就会感到很不解,可汗作为一国之君,应该最忌讳向人袒露心扉,可如今,面对曾经的敌人,不但没有防备之心,还这般倾诉衷肠。 有天,在可汗倾诉过后,袁一终于把疑惑说了出来:“可汗,其实,我觉得,我不是一个适合可汗倾述的对象,可汗是不是太相信我了?” 当负责翻译的尹玉书,把这话告诉可汗后,只见他沉默了片刻,道:“叶护在父汗身边待了近二十年,可到头来,他却被吐蕃人收买,给突厥带来一场浩劫。袁将军,你虽然曾是敌人,可却曾为本汗挡过箭,还为了一句承诺,拼死保护本汗,从敌营回到城中,这些都是君子所为。本汗敬重君子,所以,愿意相信你。” 见可汗言辞恳切,袁一心中不免有几分感动:“可汗若真相信我,那我想对可汗说,一天的努力不能成就明君,一件错事也不会变成昏君。可汗虽然年轻,可当在敌营劝说将官倒戈时,我看到了可汗身上的王者气概。在看来,可汗统领江山不缺别的,唯独胸中缺了‘自信’二字。”   第121章 进军吐蕃 可汗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是啊!本汗的确是缺了几分自信!” 这日,袁一将战后事务安排妥当后,想起穆赫珠还关押在军中,便来到她的营帐中。当见到袁一突然而至,满脸防备的她,退到一处角落中,声音略微颤抖道:“你来干嘛?” 袁一上前走了几步,盯着她缩进袖中的手,道:“很害怕吗?你可是笃鲁的女儿,抖得这么厉害,万一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掉出来,还怎么置我于死地?” 她见被识破,索性拿出匕首对付袁一,只见袁一不慌不忙地抬手,便将匕首打落。见此,她怒视道:“你要是敢碰我,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 “别误会,我可对你没兴趣。”说罢,袁一从兜里拿出包银子,抛给她道:“这是给你路上用的盘缠,外面还有匹马,收拾下就起程吧!” 她难以置信道:“你这是要,放我走吗?” “你觉得呢?” “为什么?” 袁一看了眼,腰间的乌木剑:“我欠你爹一个人情,放你回去,算是回礼吧!” 她点点头,沉默了片刻道:“若我不是笃鲁的女儿,你也会放我走吗?” “当然。难道养着你,浪费我的粮食吗?” “我懂了。” 半个月后,高宗以阿布扎受吐蕃赞普指使,蓄意破坏大唐邦交为由,出兵征伐吐蕃,根据大唐与突厥的盟约,可汗同意出兵二十五万,支持这次征伐。 高宗原本指派了辅国大将军与突厥大帅,共同统帅这支突厥军队,但可汗坚持要求,将大唐的联盟统帅换成袁一,高宗虽然觉得以袁一的资历不足以胜任,可征战在即,高宗只好满足可汗的要求。 如此,袁一与突厥大帅商量过后,将自己带领的唐军,编入突厥部队中,一切安排妥当,两大统帅便带领浩浩荡荡的大军逼近吐蕃。 袁一还未达到吐蕃时,先行到达的五十万唐军,就已与吐蕃军开战。 不知是吐蕃应战准备仓促,还是受到了五十万雄狮之军的威慑,不到十日,唐军就在吐蕃边防之地,打开了一个缺口。 作为征战统领的天策大将军,身经百战,对笃鲁善于玩弄诡计素有耳闻,所以,天策大将军没有趁胜追击,而是等待各国派遣的军队抵达,再做部署。 袁一刚到达吐蕃,天策大将军就派人请他去商议,进攻部署。 袁一如约来到天策大将军营地,看到第一,三路固盟军的统领李泰仁与杨志,已在营帐中坐定。 袁一来时听闻,波斯和阿拉伯帝国受到吐蕃的挑唆,一直没有与大唐谈拢固盟的事。 后来,袁一攻下牙帐城,屠杀突厥兵,用奇招让将近二十万突厥兵倒戈的消息,陆续在边疆各国间传开。 波斯和阿拉伯帝国因此受到威慑,急忙撇清与吐蕃的关系,并且与李泰仁与杨志签下了固盟合约。 此次,征伐吐蕃,两国分别出兵七万与九万,还很配合地遵照高宗的意思,让李泰仁与杨志出任两国军队的最高统帅。 天策大将军先向众人分析了当前形势,而后,说出了对敌军趁胜追击的担忧。 李泰仁与杨志急于立功,见边防缺口轻易就被打开,料想吐蕃的实力并没传言中那般厉害,俩人便主动请缨,率军深入吐蕃境内追击敌军。 一番交谈下来,天策大将军便知道俩人经验尚浅,便好意提醒道:“吐蕃抗战的统帅是,素有战神之称的笃鲁。他作战诡计迭出,而且,他统领的百万吐蕃兵个个都训练有素。他几乎没有吃过败仗,你们应该记得,几年前,薛仁贵征战吐蕃就是败在他手下。” 这时,只见五短身材,面颊瘦尖,牙齿参差不齐的杨志,冷冷一笑:“瞧大将军这话说得!薛仁贵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大将军何必拿他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李泰仁急忙接下话茬,道:“杨将军说得没错!既然,圣上派我们来征讨吐蕃,就是要抛开生死奋勇杀敌,不能因为害怕,就畏首畏尾,难道等着敌人送上门来吗?” 见他们一唱一和说得起劲,天策大将军转而向袁一问道:“袁将军,你怎么看?” 这两年来,袁一作为军队统领,不断在权衡利弊和选择时机,面对如今的分歧,不管选择向左,还是向右,都只是遭来仇恨。 所以,面对大将军的站队之请,他回答道:“末将没有与笃鲁交过手,他到底有多少斤两,不敢妄下判断。至于,吐蕃应战到底拿出了多少势力,没有人知道。在当下局势并不明朗的情况下,末将实在难以判断该进还是该守。既然,大将军受命作为征战统帅,末将相信大将军能做出正确部署。” 大将军听了,这番说了等于没说的圆滑之言,只能暗在心中叫苦。 他知道李,杨俩人底细,不好回绝他们这番看似英勇的请缨,无奈之下,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李,杨率军进入吐蕃趁胜追击时,恰好遇见笃鲁亲率三十万援军赶来。 李,杨二人明知敌众我寡,却无法脱身,只好,边硬着头皮与笃鲁交锋,边派人向大将军请求增援。 收到求援的大将军,先不是急着派兵援助,而是向带来消息的士兵,了解唐军的伤亡情况,敌军的兵力,笃鲁的作战部署。 待士兵将所有情况说完,大将军便以一句“他们还能应付,现在派军还不是时候”就打发报信的士兵走了。 最后,当李,杨二人第四次送来增援请求时,大将军照例问过前方的情况,见唐军虽然伤亡过半,可敌军也损失了不少人马。 大将军猜测,吐蕃与唐军曾交过手,笃鲁应该清楚,唐军兵力最少在七十万之上。 可面临这种情况,笃鲁既没有增加兵力,也没退守诱敌深入。 而是,选择这样硬碰硬的正面交锋,说明,吐蕃国内根本没有百万军队,而笃鲁的能耐,也在讹传讹中被夸大了。 经过这番思量,大将军捻须,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向身边的卫兵道:“传令全军,拔营起程,增援前方军队!” 这时,袁一也在大将军帐中,听到号令,便起身道:“末将,这就去打点起程事宜,先行告退!” 大将军摆摆手道:“不急!我的人马足够应付笃鲁了,你就带着那些突厥兵安心驻扎在这儿,若有需要,你再来也不迟!” “是,末将领命!”袁一心里清楚,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大将军的五十万人马一到,收拾笃鲁轻而易举的事。 等到笃鲁一败,两国之战的胜利,毫无悬念的落入了大唐手中,而大将军顺理成章地独揽,这份足以流芳百世的功劳。 即便知道大将军的私心,可他并不在意,一则他不是贪功之人,二则他觉得大唐能制胜吐蕃,比什么都重要。 大将军与李,杨二人汇合后,不但成功偷袭了笃鲁的军营,而且用计烧了他紧急调配来粮草。 甚至,在一次对阵时,神情萎靡的笃鲁,当听到唐军的战鼓擂响,他吓得如惊弓之鸟般从马上坠下。 之后,交战刚开始,听到笃鲁下令撤军,吐蕃兵慌忙四散逃窜,见此,大将军暗喜,指挥将官率军从各路追击敌军。 当大将军以为胜利在望时,却在一处峡谷遭受到了笃鲁的埋伏。 不但,他带去的十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就连他的项上人头,也被笃鲁斩于刀下。 不仅大将军这一路军队受到埋伏,其他追击的几路唐军,同样被笃鲁故意分散引到水岸,沙丘,峡谷等险地进行伏杀。 不过,短短几日,六十万唐军与盟军就被笃鲁杀了十万,擒了二十万,其他暂且保住性命的士兵,都如丧家之犬般逃离吐蕃。 驻军在边境的袁一,没有等来捷报,而是等来了,一群接一群仓皇而回的败兵。 当向败兵问清情况,方知笃鲁是用了欲擒故纵之计,先消除戒心,再诱敌深入,进行伏杀。 笃鲁步步精心,先将唐军玩弄于鼓掌中,再将他们推入挖好的坟墓,如此谋略,让袁一痛恨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他能耐。 袁一统计归来的败兵人数约二十万,为了方便指挥,将他们编入了自己的军队中。 他与突厥大帅商量好进攻部署后,便带着这支将近五十万人马的军队,挺进吐蕃。 这半年来,袁一虽与吐蕃军的大战小战好说也有上百回,却从未见过笃鲁领军迎战。 为此,他感到十分纳闷,可就在他进入吐蕃腹地,在一处牧草丰富的草原驻军时,一个号称笃鲁侍卫的人,来到营地求见袁一。 侍卫向袁一说明来意,称笃鲁想要见他,若他同意赴约,就释放俘虏的五万唐兵和李泰仁与杨志两名将军,若他不同意,明日就将那些人坑杀。 明知笃鲁诡计多端,可为了那五万人的性命,袁一无奈答应赴约。 次日,袁一带着梅仁,出了军营,骑马往西走了十里,远远瞧见一辆马车。 待走近,看到驾车的人正是昨日的侍卫,只见他打量了眼梅仁,满脸不快道:“不是说好单独赴约,怎么多了一个人?”   第122章 袁一赴约 听着唐语并不娴熟的侍卫,把话说完,梅仁冷笑道:“当年刘邦赴鸿门宴,身边可带着樊哙,如今,我们将军同样去赴鸿门宴,身边当然也少不了我。” 看到梅仁一脸自信,袁一无奈笑了笑,向侍卫道:“若大帅真要对我怎么样,多一个人,也不过是浪费一点时间,他不会在意的。” 侍卫想了片刻,点点头,吹了声口哨,便从草丛中钻出两个是人,侍卫用吐蕃话询问俩人,他们是否看到有人跟来? 见俩人摇摇头,侍卫便安下心来,他向俩人使个眼色,会意的俩人,便蒙住了袁一与梅仁的眼睛,将他们带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之后,马车像是到达了目的地,突然停了下来,见此,梅仁喊道:“喂!是不是到了?能把眼睛上的东西拿下来了吗?” 见没人应答,梅仁索性自己动手,解下了眼睛上的布条。 当看到袁一歪着头,坐在对面一动不动,而那三个吐蕃人,已不见了踪影。 他心底一惊,上前拍了拍袁一:“袁哥,你怎么了,别吓我!“ 听到喊声的袁一,打个哈欠,拿下蒙着眼的布条,眯着眼看了眼四周:“是到了吗?” 满脸不爽的梅仁,一摆手:“切!还以为你被他们……原来只是睡着了,还睡得这么香!” 袁一起身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睡觉比较容易打发时间。” 说着,他走出马车,看到自己依旧身在蓝天白云,绿波荡漾的草原中,可相比营地,这里多了“咩咩”的羊群,甩着尾巴驱赶蚊蝇的耗牛和几所白色的毡房。 随后走出的梅仁,看到那三个吐蕃人,正站在不远处与笃鲁说着话。 见此,他拍了拍袁一,道:“袁哥,看!笃鲁在那儿。” 袁一转身去看时,突然感到脸边袭来一阵凉风,待他反应过来,一记重拳已落到他脸上。 重心不稳的他向后一倒,跌在湿软的草地上。那人再欲出手,可袁一已有了防备,只见他翻身向右,而后,腾空而起抬脚,脚朝那人面颊一拂,那人便转着圈倒地。 这时,穆赫珠从近前的毡房跑了出来,慌忙将倒地那人扶起。 此时,袁一方才瞧清那人原来是琅格哒,心想,之前在突厥,曾用穆赫珠威胁过他,想必为此怀恨在心,如今,见自己来到,便伺机报复。 穆赫珠瞪了眼袁一,没好气:“你为什么打他?” 梅仁指着袁一脸上的红肿,道:“他偷袭在先,袁哥出手只是自保,以为这是你们的地盘,就不用讲道理吗?” 听到吵闹的笃鲁走来,用看了看几人,用吐蕃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慷慨激昂的梅仁,看到面前的笃鲁霸气外露,眼神煞气十足。 顿时,变作一只胆怯的猫咪,躲到了袁一身后,见此,袁一哭笑不得,他抬头看向笃鲁,用日渐娴熟的吐蕃语道:“没事,我们正闹着玩。” 笃鲁看到他脸上的伤痕,眉头一皱,伸手边摸着,边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伤成这样,痛吗?” 笃鲁的举动,不仅让袁一看傻了眼,就连穆赫珠与琅格哒也是一脸吃惊。 鸡皮疙瘩掉了满地的袁一侧身,躲开了笃鲁的特别关爱:“多谢大帅关心,这点小伤对我来说就像挠痒似的。” 笃鲁似乎意识到了不妥,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而后,对一旁的穆赫珠道:“你带他进去擦点药吧!” 袁一跟着穆赫珠,来到右边的一间毡房,穆赫珠从箱子找出盒药膏,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别站着了,走吧!” 袁一坐下接过药膏,想起种种难以理解的行为,欲言又止道:“你是笃鲁的女儿,有没有发觉,你爹平常有些特殊的癖好?” 穆赫珠双手交叉,冷着脸道:“你是想说我爹有龙阳之癖,喜欢男人?我告诉你,阿爹和阿娘不知道有多恩爱,还有,若他是那种人,怎么会有我阿弟。” “你好像忘了把自己算进来。” “我算进来?”穆赫珠想了片刻,方才明白袁一的意思,便道:“我是个孤儿,阿爹把我捡回把我养育成人。虽然如此,可阿爹阿娘待我视如己出,我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所以,把你那一脸怜悯的表情收起来。” 袁一骤然感到无比尴尬,只能岔开话题道:“大唐文化博大精深,没想到你不但唐语好,就连龙阳癖这样生冷的词语,都能灵活运用,真想知道你师傅是谁。” “阿爹南征北战,懂得很多语言,他就是我的师傅。” 袁一略为有些吃惊,心语:“笃鲁明明精通唐语,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看来他不但狡诈,而且深不可测,我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落入他的圈套。” 这样想着,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后,拧开药膏盒,用手指挑了些药膏抹道脸上。 这时,穆赫珠指了指他另一边脸:“你伤的这儿,你把药涂到那边脸干嘛?” 回过神的他“哦”了声,正要取药擦另一边脸,却被穆赫珠一把拿过药盒道:“看你笨手笨脚的,我做回好人,帮你吧!”说着,弓着身子给他来擦药。 此时,俩人近在咫尺,一股带着甜香的幽兰之气,合着空气进入袁一的呼吸,之后顺流而下在他心间荡开,一种类似于血气方刚的躁动蔓延到了全身。 他下垂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向上游走,从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上,落到她白皙的玉颈上,再到削尖的下巴与丰润的朱唇,而后是她高挺而灵秀的鼻子。 最后,看到她长而微翘的睫毛,随着眨眼微微颤抖,他心语:“她的睫毛好长,可还是比不上公主。那晚,在神兵司的山峰之巅,公主靠在我的肩上,看到月光落到她睫毛上好像变弯了,摸那样的长睫毛,该是什么感觉?” 当穆赫珠不经意间地一瞥,恰好遇到袁一满目柔光的注视,她本想呵斥这种无礼,可心底燃起地不是愤怒,而是,心如鹿撞的喜悦。 这些日子,总对他难以释怀,以为是痛恨,或是讨厌使然,此时方知,那只是以讨厌做掩饰的念念不忘。 当读懂自己的心,她卸下防备,毫无抵抗地沦陷在柔情地注视中,见袁一缓缓将手伸她的脸庞,她娇羞地闭上眼。 这时,思绪神游的袁一,用指尖触了触穆赫珠长长的睫毛,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穆赫珠突然睁开眼,满脸绯红地看着睫毛边的手,气恼道:“你在干嘛?” 回过神的他,急忙收回手,满脸尴尬地解释道:“我绝对,没有不轨的企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且慢,你刚刚好像闭了眼睛,该不是以为,我要亲你吧!” 听他这么一说,穆赫珠的脸越发羞红:“我才没有,你少恶人先告状!”说着,将药盒扔给他,没好气道:“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家伙,不值得人可怜,你自己擦个够吧!” 袁一擦完药走出毡房,看到梅仁神秘兮兮地上前,将他拉到一旁道:“袁哥,我刚才在这里转了一圈,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 “什么事?” 梅仁向前走了一步,低声道:“这里没有军队,连个干活的下人都没有,待在这里只有笃鲁,笃鲁夫人,穆赫珠,琅格哒,可以说,没有一个外人。” “你和我不是外人吗?” “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本来以为是鸿门宴,一来突然变成了家宴,不觉得很奇怪吗?” 袁一摸着脸颊的胡子想了会儿,道:“这么一说,还是挺奇怪,笃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在突厥你挟持穆赫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好好照顾她。之后,又把她关了那么久,笃鲁一定以为,她已不是完璧之身,所以,就把你哄来,对他女儿负责。” 袁一皱眉道:“说得似模似样,你以为自己是笃鲁肚里的蛔虫吗?笃鲁心再大,也不敢有,让敌军统领做女婿的想法。再说,我看上去,像是那么容易摆布的人吗?” “笃鲁心思向来很奇怪,假若他让你做了吐蕃女婿,我们军心就会散得跟豆腐渣似的。到时,他随随便便就把我们收拾了,想想都让人打哆嗦。” “你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 “穆赫珠长实在,哇哦!还是战神笃鲁的女儿,而且差点成为王妃,换做我被笃鲁盯上了,我的情操与欲望殊死搏斗,都未必能够取胜,更何况是你。” “我怎么了?” “我可见过,你在青楼来者不拒的样子,你说怎么了?” 袁一满脸郁闷道:“爷的!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你的记忆不会前进的吗?” 梅仁上下打量他一眼,若有所思道:“这么一说,还真是。可话说回来,以前你真是随便又放荡,可自从你,执行完秘密任务回到捕衙后,就再没有招花惹草过。我守身如玉不难理解,可你转性变成良家淑男就太可疑了,说说看到底迷上了哪家姑娘?”说着,向他挑了挑眉。   第123章 刹那温情 他摸了摸鼻子,笑道:“不知道你说什么!” 梅仁看了眼他腰间的乌木剑,笑了笑道:“我想起件挺有意思的事,有晚去营帐找你,看到抱着这把剑,对着剑柄,又是摸又是闻,嘴边还露出那种笑,好像怀里的不是剑,而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听到梅仁说到“女人”俩字,他突然松开握着剑的手,尴尬笑道:“我有你说得那么猥琐吗?一定是你眼花,看错了!” 梅仁不服气道:“一次是眼花,看到三次,该不是眼花吧!你该不是每晚都会对着剑……咦!我的鸡皮疙瘩。” “随你怎么想,我不在乎。” 梅仁端详了一会儿乌木剑:“我小时候,听说过田螺姑娘的故事,难不成你的这把乌木剑里,住了个剑姑娘?” 这时,穆赫珠走来,恰好听到了梅仁的说话,道:“可能有田螺姑娘,可不会剑姑娘。” 梅仁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穆赫珠回答道:“这剑在我阿爹身边十多年,从未听说什么剑姑娘。” 梅仁捂着嘴诧异了片刻,看向袁一道:“这剑是笃鲁送你的?” 见袁一点点头,梅仁打了个哆嗦:“那就更诡异了!” 穆赫珠从篮筐里,拿出两把大剪刀递给他们道:“阿爹,让你们帮忙去剪羊毛。” 一头雾水的梅仁,看了眼袁一,道:“笃鲁,剪羊毛,我没听错吧?” 袁一看着手中的剪刀,纳闷了片刻,抬头见穆赫珠一脸正经,不像开玩笑,皱眉道:“在吐蕃像大帅这样身份的人,还要亲自剪羊毛吗?” “这跟身份无关。每年这个时候,阿爹就带着全家,从都城逻些来到这片草原上,就像普通百姓那样放牧劳作,算是一种习惯吧!” 袁一心想,笃鲁已位极人臣,不是贪图奢靡,而是以劳作保持一份宠荣不惊之心,很多人懂得,却很少会去这样做。 在佩服笃鲁这种心怀的同时,他也越发对笃鲁,让他来此目的感到不解,由此,他向穆赫珠试探道:“大帅用五万唐兵让我赴约,难道只是让我帮忙剪羊毛?” 穆赫珠用手指,卷着垂在肩上的发丝,道:“我一个小女子怎么会知道,那些军国大事,我只是来替阿爹传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以去问他嘛!” 梅仁插话道:“我看穆姑娘,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你说大帅是不是经常请些,像我们将军这样的少年才俊来做客?” 穆赫珠羞得低头一跺脚,嗔道:“讨厌!不知道你瞎说些什么!”说罢,红着脸走开了。 见此,袁一满脸不爽道:“还真谢谢你!别人本来没这想法,经你这么一说,还以为我惦记上他家女儿了!” 梅仁道:“我不是怕你被强买强卖,做了压寨夫君,所以,替你婉转试探,好未雨绸缪嘛!” 袁一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少自作聪明,闭嘴。” 他眨了眨眼睛,竖起两根手指:“这是两件事。” 袁一的手往他肩头一捏,道:“就当买一送一,成吗?” “袁哥,痛……我知道了。” 他们来到羊圈,看到笃鲁摸一摸,拍一拍就放倒一头绵羊。 之后,拿起大剪刀,娴熟而轻松从羊的腹部剪起羊毛,再是四肢,头面和背部,眼见不过一盏茶时间,一头圆滚滚的绵羊变得纤瘦灵巧。 最后,笃鲁往绵羊背上一拍,它便站起身子,跑进了羊群里。 见此,梅仁低声向袁一道:“看上去挺容易,我们就挑那只羊下手吧!” 说罢,他走向那头羊,依瓢画葫芦般在摸了摸,拍了拍,可羊半点顺意思都没有。 他耐着性子试了好几次,可依旧不见效,见被不待见,他愤愤不平道:“你这小畜生,见大爷不是战神,就不配招呼你是吧!既然,你不吃软的,大爷只好来硬的了!” 他卷起衣袖,对着羊又是推又是绊,使劲了力气,可那羊倒下不到片刻,趁他不不注意又爬了起来。 十分抓狂的他,叫来袁一帮忙,他们商量好后,梅仁绕住羊脖子往右扳,袁一再提起羊的后腿将其掀翻。 一切准备就绪后,梅仁伸手抱住羊脖子,正要发力时,羊突然仰头大叫一声,而后,便夺命狂奔起来,手抱羊脖子的梅仁被拖行了数米后,狼狈地跃上羊背。 他大声喊叫着,试图让羊停下来,怎料到,他越喊羊跑得疯,最后,驮着他冲出了羊圈,狂奔在茫茫的草原上。 “袁哥,救……” 听着梅仁渐渐飘远的求救声,袁一掏了掏耳朵,笑着喃喃道:“这羊把他挟持走,正好让我清静会儿。” 这时,关好羊圈门的笃鲁,走到他身边,望了眼跑远的疯羊,用吐蕃语道:“不用去帮他吗?” 他用吐蕃语,回答道:“要是我手下的人,连只羊都奈何不了,那我还能指望他上阵杀敌吗?” 笃鲁摸着胡子,沉默了片刻道:“你的吐蕃语说得真不错!” “大帅过奖了!听说大帅的唐语说得很好,不知有机会见识下吗?” 笃鲁脸上浮现几分惊诧,他望着远方出了会儿神,抿了抿嘴,依旧用吐蕃语道:“是珠儿告诉你的吧!” 袁一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像是默认了笃鲁的猜测。 笃鲁拦住,经过身边的一头羊,道:“方才袁将军说,若属下连只羊都奈何不了,就不能指望他上阵杀敌,那么,袁将军能否奈何得了,眼前的这只羊呢?”说着,将手中的羊毛剪递给他。 听到笃鲁的挑衅,袁一不甘示弱道:“能,当然能!剪羊毛而已,很难吗?” 袁一说得底气十足,可做起来却是有心无力,他先是因为放倒羊时,用力过猛将羊的腿骨折断。 而后,当摸准力道,小心翼翼地将羊放倒后,刚开始剪,羊一个不配合的挺身,剪刀尖直戳进羊腹,见肠子直往外冒,他慌忙捂住羊腹上的伤口。 见此,笃鲁嘲笑道:“看来剪羊毛,也没你说得那么容易。我给你两条建议,一是,把这儿当成屠宰场,希望残害到最后一只羊时,刚好学会剪羊毛了。二是,虚心受教,让我告诉你怎么剪羊毛。” 袁一心语:“爷的!给我出难题,无非想证明你比我强。好!我不跟你计较。” 这样想着,袁一道:“既然大帅在剪羊毛的功夫上,技高一筹。那么,我也只能虚心受教了,不过,往后若我在其他事情上,略过一筹,我也会不吝赐教的。” 笃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还真懂得输人不输阵。我觉得,开始前,得先让珠儿,把你弄伤的这几只羊处理下。” 这时,在羊圈里,一边是穆赫珠给受伤的绵羊包扎,一边是笃鲁手把手地教袁一剪羊毛。 到了晌午,袁一已经完全上手,吃过笃鲁夫人送来的饭菜,他和笃鲁之间开始了一场剪羊毛较量。 随着黄昏降临,作为评判的穆赫珠一声“停止”。 袁一和笃鲁便放下手中的剪刀,穆赫珠算了计数,清查每块羊毛的完整性后,宣布道:“这次比试,数量上,袁将军以一只羊的差距领先,不过,阿爹剪下每块羊毛都很整齐,这可是非常难得,所以,我宣布阿爹获胜。” 听到穆赫珠的评判,沉默不语的袁一,拿起笃鲁剪下的羊毛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我的确输了。” 笃鲁走到他身边,笑了笑:“我可是剪羊毛高手,可你学剪羊毛不到半天,就能在数量上赢我,已是相当难得。可比试就好像战争,输就是输,别人不会因为你初出茅庐而可怜你,每个人都想当赢家,可没有输,何来赢呢?我欣赏你输得起,想知道,我驰骋沙场多年常胜的原因吗?” 听到这话,袁一在心里嘀咕:“他真会告诉我,他的取胜之道?怎么可能,他可是诡计多端的笃鲁,他说说,我听听就算了。” 这样想着,他便道:“愿意受教!” 笃鲁眼中闪烁着,坚定而又雄壮的目光,声音铿锵有力:“让别人赢得战役,自己最后赢得战争。” 袁一突然感觉,好似有冰块滑过背脊,带来难以抗拒的颤粟。 不仅仅是因为笃鲁这番话的气魄,更重要是,他真把取胜之道告诉了自己。 袁一沉默了良久,舔了舔嘴唇,开口道:“你花这么大代价让我来,不会只是剪剪羊毛,聊聊天而已吧!” “当然不是。” 得到如此回答,袁一心中反倒松了口气:“那你是想?” 笃鲁望向忙活着,将羊毛装上独轮车的穆赫珠,沉默了片刻,道:“我比任何人都懂得,战争的现实与残酷。所以,我不怪你挟持过珠儿,可我要谢你,没有伤害她,还给盘缠让她回吐蕃。” 袁一指了指腰间的乌木剑:“这算是,报答你的赠剑之情吧!” 笃鲁摇摇头:“我送你只是把剑,而你还回来的却是我的宝贝女儿,这不能比,所以,夫人安排全家款待,以表感谢。” “款待外加五万唐兵,大帅千金还够真贵重。”   第124章 兵败如山 笃鲁深深吸了口气:“活到我这个年纪,才懂得,荣华权势都是过眼云烟,只有亲人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袁一隐隐看到,笃鲁眼睛变得湿润,可他见识过笃鲁杀敌的冷血凶残。 这一刻,宁愿相信是自己眼花,也不愿相信,笃鲁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他低下头,冷冷一笑,不知是嘲笑笃鲁,还是嘲笑自己,宁愿推开唯一的亲人,也有追寻那个,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夙愿。 笃鲁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你我各为其主,今日过后,恩义就算两清了,战场相见,就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对手。” “放心,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次日,笃鲁果真按照约定释放了五万唐兵和李泰仁,杨志。 当李,杨二人回到唐营,便痛哭流涕请求袁一不要将怂恿大将军的事情,禀告朝廷。 袁一虽然很厌恶气焰嚣张的俩人,可大敌当前,齐心抗敌才是最要紧的,因此,他承若,只要俩人服从指挥,他就会尽量隐瞒他们的过失。 李,杨俩深知自己的过错有多大,所以,当身为同级的袁一,提出独揽军权的条件,他们只好乖乖答应。 那日相见过后,笃鲁终于披挂上阵与袁一开始正面交锋,随之而来的是,势均力敌的局面被打破,唐军的颓势在连日的交战中逐渐显露。 这日,袁一率军刚突出围困,就被一座大雪山挡住了去路,顾忌敌人有可能趁胜追击,他只好下令翻越雪山。 袁一与士兵踩着终年不化的积雪,顶着突发的风暴,行走在极寒的雪山中。 他们不但要与足以致命的寒冷抗争,还要时刻提防脚滑,失足跌落的危险。 五日过后,当大军翻越雪山,来到一处安全之地时,袁一让尹玉书清点人数时,发现在,雪山上丧命的士兵竟达到两万人。 黄昏,袁一走过,一个个忙着安营扎寨的士兵身边,见他们皆是一脸疲乏憔悴,他心像灌了铅般沉重。 一瞬间,他感觉整个军营中,都散发着一股已成败局的气息。他低头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迈着沉着的步子走出营地。 他站着过膝的草丛中,仰头看着巍峨的雪山上,落满了血色残阳。 突然来了一阵风,吹得他身边的青草荡起层层绿浪,也将他心头的思绪万千吹起,随风环游在茫茫天地间。 “袁哥,我们还能胜过笃鲁吗?” 听到说话声,袁一转头看到梅仁不知何时来到身边,见他强装笑脸,眼神却流露着掩盖不了的恐惧,袁一沉默了片刻,道:“我相信,能。” 梅仁欲言又止道:“这些日子的交战,知道笃鲁拥有百万雄狮,可不是虚言!他实在胜我们太多,更何况,我们……我们的粮草只够应付半个月,这样我们都能取胜吗?” 袁一凝视着梅仁,用坚定的口气道:“能!” 梅仁摸了摸额头,声音低沉道:“有件事我该告诉你,李泰仁和杨志已经决定找突厥大帅商量,向笃鲁投降的事。尹玉书也觉得再打下去,也只是牺牲与失败,他让我来劝你,接受大势所趋。” 他冷冷一笑道:“大势所趋?我看是贪生怕死,他们只看到投降能够换来的东西,却从未想过会失去什么!” 梅仁摸了摸额头:“失去尊严骨气?” “那些不值得,用几十万人的性命来换,可国家安危,值得所有人牺牲!” “我不明白。” “这次征伐,大唐不但调配了全国大半的军力,而且,还借用了盟国的援军。如果我们投降,吐蕃势必借此时机挥师北上,大唐国内兵力无法与之抗衡,也难以再寻求盟国的援助,大唐可能就此沦陷,而百姓也将饱受战祸之苦。” 用手捂着嘴的梅仁,呆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道:“太可怕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些。” “你替给他们带话,突厥大帅要是想投降,我尊重他的决定,可唐军中有谁敢再提投降,一律以动摇军心罪处斩!” 梅仁躬身道:“卑职领命!” 这日,袁一率军策马奔入,一片丛林深处,疾驰中的他一拉缰绳,停了下来。 这时,他调转马头,从士兵中走过,他远远望见,一骑扬尘正朝这儿来。 待靠近,只见一个骑着快马的士兵,滚鞍下马,跪地道:“禀告将军,吐蕃大军已经逼近,大约一盏茶时间,就能到此。” 他眺望了眼远方,满脸沉着地点点头:“笃鲁带了多少人马?” “禀告将军,约莫八十万到八十五万之间。”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好,你先退下。” 梅仁驱马上前,看了眼,望着远方出神的袁一,道:“袁哥,真有把握,这样就能让唐军取胜?” 袁一笑了笑:“若没把握,你也不会跟我来这儿,对吗?” 梅仁长长吐了口气:“是啊!” 当气势如虹的吐蕃大军来到,坐在马背上的袁一,看了眼笃鲁,气定神闲道:“我可在此,恭候大帅多时了。” 笃鲁看了眼他身后的唐军,用吐蕃语道:“瞧袁将军的人数,好像不对啊!不管耍什么花招,唐军也是必输无疑,所以,让那些埋伏的人出来,好好投降,保证给你们留条活路。” 袁一笑了笑:“投降,这主意不错,我听大帅的!”说着,便向身边的梅仁道:“你传我的话,让那埋伏在这儿的四十五万士兵,全都别忙活了,赶紧出来投降。” 梅仁满脸为难道:“将军,你在这儿安置了伏兵吗?” 袁一看着,笃鲁的满脸愉悦,顿时化作恼怒,他暗暗一笑,而后,摆出一副寻思的模样:“你真问倒我了,安置了,还是没安置呢?” 见状,梅仁扯了扯他的衣裳,低声道:“将军,你没事吧!难道忘了,三天前,唐军在青河的险滩,就已经兵分两路了。你说的那四十五万人,早就跟着突厥大帅和尹玉书他们,渡过险滩去攻打逻些城了。我们带的,只有一万四千零七人。” 袁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哦,对!那四十五万人,早就去攻打逻些城了,我只带了一万四千零七人把笃鲁引来。” 看着袁一装疯卖傻,笃鲁原本满脸不屑,可当听到袁一竟用李代桃僵之计,攻打都城逻些,吓得脸色惨白。 他愣了片刻,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你是全军统领,于情于理都不该来送死。” 袁一笑了笑:“若不是,我这个统领当诱饵,你这条滑不留手的大鱼,又怎么会上钩呢?我觉得,你现在担心的不应该是我的生死。而是,唐军是不是攻下了逻些城,擒住了赞普,这个关乎胜败的人质!” 这时,吐蕃军中有人骑马,来到笃鲁身边,道:“大帅,相信赞普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先收拾了这帮活腻了的家伙,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听到说话声,袁一抬头看到是阿布扎,笑道:“原来是王子,之前,在突厥,你被我收拾了,现在逮着机会,终于可以来收拾我,真是可喜可贺!” “你……”怒了的阿布扎,正要拿起兵器对付他,却被笃鲁拦住道:“他害我的英名毁于一旦,他的人头归我,要打也是我来!” 笃鲁说罢,提起凤头斧朝袁一挥去,见状,袁一双腿一夹马腹,向后一倒避开袭击。 而后,顺势抽出乌木剑与笃鲁对抗,两刃交锋,在惊心动魄的“哐啷”声中,兵刃碰撞出的火花四溅,他们胯下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对战的惊险,时不时发出高亢的嘶鸣声。 袁一俯身虚晃一招,钻了个空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剑,向前笃鲁刺去。袁一本以为,以笃鲁的应变,定能以凤头斧挡住。可怎料,笃鲁好像晃了神,削铁如泥的乌木剑,便刺破了他铁衣,进入胸腔。 袁一顿时傻了眼,脑子一片空白的他,木然地将剑拔出,当被如岩浆般喷涌的热血洒了一脸。他方才回过神,看到捂着伤口的笃鲁坠下马,他骤然感到阵阵寒战。 他慌忙跳下马,扶住笃鲁,看到原本阴沉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他深深吸了口气,唐语便脱口而出,道:“我没想过,要置你于死地,我只是……” 气若游丝的笃鲁,用吐蕃语低声道:“你没错,永远,不要,为此责怪,自己。” 见笃鲁受伤坠马,阿布扎领吐蕃兵冲了上来。袁一受于形势所迫,只能用剑挟持笃鲁,让阿布扎不得靠近。 袁一看了眼身后的唐兵,深深吸了口气,用吐蕃语对笃鲁道:“让阿布扎,先放我的人走!” 笃鲁点点头,对阿布扎吩咐道:“放他的人走。” 阿布扎虽然万分不情愿,可见笃鲁的性命握在袁一手中,也只能乖乖答应。 当袁一目送士兵走远后,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他看了眼捂着胸口的笃鲁,只见他伤口的血从指缝间渗出,当雨水落下,受到冲洗的猩红的渗血,变作红丝地掺杂在雨水中,从指尖流入泥土。   第125章 扭转败局 见笃鲁越来越虚弱,袁一心中也越发五味杂陈,他们虽然是对手,可笃鲁是当之无愧的大英雄,他此时此刻的感觉,应该就是英雄惜英雄吧! 他抬头望着了眼,雨中与他对峙的吐蕃兵,心中正盘算着将笃鲁交给他们后,该如何脱身时,听到笃鲁用颤抖的声音道:“你赢了,我也没输。” 看到笃鲁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微笑,袁一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心想,莫非他还留有后招? 想到这儿,他不敢再耽搁,将笃鲁推向近前的吐蕃兵,而后,飞身上马,冒着疾风骤雨,左躲右闪避过飞来的箭雨,快马加鞭消失在丛林尽头。 袁一追上士兵后,按照事先制定的路线,赶去逻些城与四十五万大军汇合。在途中,却遭遇了阿布扎率领的伏军,袁一与士兵一路且战且退,最后被逼到了一条大河边。 马上的他望着面前滚滚河水,他突然想到霸王项羽也曾被汉军逼到乌江,最后落了个自刎的下场。此时,他意识到,已到了死地,再逃也只是白费力气。 这样想着,他从马上跳下看了眼,等待他下令渡江士兵,神情出奇冷静道:“追兵有十万,我们不到八千人,恐怕我们要长眠于此了。” 听到这话的士兵面面相觑,而后,看到袁一满脸无畏之色,他们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不由得相对而泣。 见此,袁一喝止道:“不准哭!男儿流血不流泪!我们今天能牺牲自己,保卫国家,让大唐免受铁蹄入侵,就是保护自己的父母,不为战祸而流离失所。就是保护妻儿,不至沦为供人驱使的奴役。所以,我们的死值得,也光荣!我们每个人,不仅将成为亲人的英雄,还将成为国家的英雄,人总有一死,我宁愿选择慷慨赴义,也不要为胆怯,泪留半滴眼泪!” 听袁一说得慷慨激昂,士兵们都收住眼泪,拿起兵器,满脸从容的等待敌军到来。 袁一叫过梅仁,道:“你替我做件事。” 强忍眼眶的热泪的梅仁,仰头眨了眨眼,深深吸了气道:“将军,要卑职办什么事?” “渡过这条河。” 梅仁难掩惊讶:“将军,这是?” “渡过这条河,直奔逻些城告诉尹玉书,这是士兵的捐躯之地,让他凯旋回唐之时,为这里的每位士兵捡一块河滩上的石子,交到他们的亲人手中,就算一点念想吧!至于我……就不用送了。” “卑职,领命!” 袁一牵着缰绳,将老白交到梅仁手中:“这马一日千里,你就用它赶路吧!” “是。”梅仁接过缰绳,拉着老白往河水中去。 袁一呆了会儿,突然上前拦住梅仁,欲言又止道:“有件事,我想以袁一的身份,请你帮忙。” 梅仁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下:“袁哥,说吧,我一定替你办到!” 袁一拔出乌木剑,将蓄了三年的长须剃下,撕下一块衣料包了,交给梅仁道:“你去长安善水观交给太平公主,还替我带句话,我能做的都做到了,不能做的只有快乐,幸福的活着,希望公主能代我这样活着。” 梅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你们之间?” 袁一摇摇头:“没有。替我守住这件事,追兵就要来了,赶紧走吧!” 河岸边的袁一看着,梅仁与老白渐渐消失在雾霭迷蒙的河水中,他摸着有些硌手下巴,陷入了回忆中。 当身后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他方才回过神来,转身走上前,看到阿布扎和琅格哒率军已走近,看到琅格哒身披重孝,他心一沉,恍然问道:“笃鲁他?” 琅格哒眼眶骤然红了,用拔剑指向他道:“你少假惺惺了,我阿爹的死都是拜你所赐!我今日特意赶来,就是要用你的人头,祭奠我的爹的在天之灵!” 这时,阿布扎一抬手,阻止琅格哒道:“且慢,动手前,先让我跟袁将军说几句话。” 说着,他下马走到袁一面前,低声道:“我很敬佩你为国家,舍生忘死的精神。对了,还要恭喜你,你诡计得逞了,唐军攻破了逻些城,赞普也被迫投降,打算今日与大唐签订类似称臣的盟约,你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袁一道:“既然赞普已经投降,那么,你兴师动众地来对付我,不怕大唐来问罪吗?” 阿布扎冷冷一笑:“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你虽然立下汗马功劳,可惜,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你来逻些城的路线那么隐秘,我是从何得知?你这么聪明该懂我的意思哦!” “你是说唐军中,有人向你透露我的路线,他想独占功劳,而你又恨我入骨,你们便一拍即合。” “没错。赞普气你杀了大帅,就向李泰仁和杨志那个草包提议,杀了你,在吐蕃的所有功劳全都归他们。赞普本来只是气头上的一个提议,怎料他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且还配合赞普,为你想出了一个遗臭万年的罪名,想听吗?” 悲愤交加的袁一怒吼:“够了,别说了!” 阿布扎笑道:“既然你不想听,那我更要说了,第一条,拖延增兵,延误战机,使得天策大将军阵亡,两名主将被擒。第二条,威逼主将,独揽军权,蓄意通敌叛国。第三条,交战之际,领军叛逃,最终被吐蕃王子阿布扎全数斩杀,以示投诚。所以,你都是将死之人了,本不该说这些来气你,可我太想看你死不瞑目了!” 阿布扎边说,边退到吐蕃军中,而后,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袁一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伤重身亡,心中万分悲愤。 他想要,把李泰仁和杨志两个混蛋剐心掏肺,可却无力回天,当他杀敌三百零八人后,浑身是伤的他,被一支力道强劲的箭射中,飞身跌入滚滚的河流中,他知道,能射出这样箭的人只有琅格哒,或许这就叫因果报应吧! 随着染红的河水飘荡的他,望着低沉阴郁的天空,耳边突然响起笃鲁的说话声:“活到我这个年纪,才懂得荣华权势都是过眼云烟,只有亲人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他心底好像有种声音,回答道:“没错!亲人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他陷入极致的黑暗,恍惚间,他看到微亮的光明,像是儿时,母亲缝衣点在案几上的油灯,像是那年冬天卧在太液湖上,时明时暗的阳光,像是伴着青灯黄卷的太平眼眶滑落的泪珠。 在善水观的道舍中,一身青色道袍的太平坐到窗边对着案几上的铜镜照了照,摸着头顶的道姑髻,转头对房中收拾衣物的上官婉儿道:“婉儿,今早听观里的师太说,从吐蕃归来的唐军今日就到长安城了,许多百姓都准备去城门口迎接他们凯旋,你从宫里来,应该听说了吧!” 听到问话,上官婉儿放下手头的活,走到太平面前道:“奴婢听说,今晚圣上会在宫中摆洗尘宴犒劳三军,如此看来,他们应该是今日回来吧!” 太平微微一笑:“这样便好!对了,我的头发蓄了许久,你帮我看看是不是齐腰了?”说着,她拔下发髻中的木簪,满怀期待地道:“婉儿,快看看,到了没?” 上官婉儿见太平的秀发才过肩,委婉地如实相告,道:“还差一点点,再长一年,应该就能齐腰了。” “还要再长一年?” 听到太平声音中尽是失落,上官婉儿拿起案几上的象牙梳,边给太平梳着秀发,便道:“公主的秀发绾得有些卷了,奴婢给公主梳梳,兴许就会显得长些。” “没错,一定是绾得卷了,你多给我梳梳。” “是。奴婢方才已经问过大师太,她已将还俗法会准备妥当,明早公主跟着她走完过场,娘娘就会派人来将公主接回宫。奴婢已将道舍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今晚公主所需之物,其他就由奴婢先行带回宫打点。”说话间,她已将太平的秀发重新绾好,插上了木簪。 太平环看了一眼房中陈设,叹了气道:“没想到,一晃就在这儿住了三年有余,以前无时无刻都想着回宫,这一下子真有回去了,心里头又感觉有些不舍。这人啊,有时还真够奇怪!” 这时,门外响起叩门声,上官婉儿问道:“是谁?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人回答:“观外有个自称梅仁的人说,受人之托,求见太平公主。” 太平有些纳闷道:“梅仁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可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 上官婉儿见梅仁来此,隐隐感觉到了些什么,她呆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几年前,奴婢与梅仁在神兵司有过一面之缘,他是袁一的朋友。” “哦,我记起来了。”太平说着,吩咐门外的人把梅仁请进来。 梅仁来到道舍看到,一身道袍的太平和身着淡米分色半臂襦裙的上官婉儿,愣了片刻,恍然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第126章 阵亡 上官婉儿上前,指着太平道:“这位便是太平公主。” 见此,缓过神的梅仁急忙行礼道:“卑职拜见公主。” 太平扬了扬手道:“我现在只是个道姑,你不必多礼,起来吧!” “是。”听到吩咐,梅仁便站起身来。 太平打量了眼梅仁,只见还未来的及换下戎装的他,胡渣丛生,尘土满面,一副风尘仆仆的憔悴模样。相比几年前,俊美得如同女子的他,他如今的变化可谓是天壤之别。 太平问道:“你说受人之托来见我,是袁一么?” 梅仁想要回答是,可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半晌说不出话,他低下头,待情绪平复方才开口道:“是。” 太平眉头一蹙,问道:“他让你来,有什么事吗?” 梅仁看了眼一旁的上官婉儿,颇有些为难道:“袁哥,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听到这话,太平看了眼上官婉儿,犹豫片刻道:“婉儿不是外人,没事,说吧!” 见此,梅仁点点头,从兜里掏出用锦袋重新装好的胡须,道:“这是袁哥让我交给公主的。” 太平打开锦袋,看到里面装的竟是浓密卷曲的毛发,皱眉道:“这是什么?” 梅仁想到与袁一河边的分别,难以抑制的心酸又涌上心头,热泪盈眶道:“这是袁哥……蓄了三年的……胡子,在我们遇到伏军被逼到河滩时,他让我渡过河到逻些城,去找尹玉书。临行前,他让我把这个带来给公主。” 眼神尽是惊恐的太平捂住嘴,愣了片刻,声音略微颤抖道:“他呢?我要见他。” 顷刻间,梅仁泪如雨下:“他……回不来,他和那八千兄弟都阵亡了。他送我走时,知道难免一死,就我给公主带话说‘我能做的都做到了,不能做的只有快乐,幸福的活着,希望公主能代我这样活着’。” 太平亦步亦趋地走向前,扶着案几走到凳上,神情木然地喃喃道:“死了?怎么会死了?他武功高强,怎么可能会死?一定说他看错,或者是我听错了。不可能,他不可能死,怎么可能死了,他……” 见太平如此,梅仁转身想要上官婉儿帮忙劝劝,可还未开口,看到一直站在身后的上官婉儿竟泪如泉涌,见梅仁看向自己,她哽咽的声音道:“你告诉我,为什么几十万唐军都回来了,偏偏他遇伏阵亡了?” 听梅仁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上官婉儿转身抹去眼泪,声音低沉道:“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这时,一旁神情恍惚的太平突然站起身,用质问的口气对梅仁道:“唐军都没回长安,你怎么跑来这儿,告诉我袁一死了?我知道了,你是个逃兵,怕受责罚,就跑来诅咒将军阵亡,你的心太黑了!太黑了!” 梅仁慌忙解释道:“当我赶到逻些城时,李泰仁和杨志两位将军,已经同吐蕃签订好盟约,启程回了长安。于是,我就快马加鞭去追他们,没想到反而比他们更早到!” 太平倾身将案几上的陈设之物,推到满地,愤怒道:“不是这样,你在撒谎!” 她边喊,边将摔打着房中的东西,见状,心中颇有忐忑的梅仁,低声向上官婉儿道:“我们是不是要劝劝公主?” 上官婉儿摇摇头:“我懂。她是心里难受,由她吧!” 这时,薛绍从走了进来,见道舍被太平砸得一片狼藉,满脸担忧得向上官婉儿问道:“我方才路过这儿,听到响声,便过来瞧瞧,公主这是怎么了?” 上官婉儿指了指门外道:“薛公子,借一步说话。” 走到门外,上官婉儿望着远方的天空,沉默了良久,方才开口道:“袁一……他……阵亡了,梅仁受托来见公主,劳烦薛公子劝劝公主。” 薛绍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袁一……”他将脸埋在掌心,沉默了许久,重重一拳打在房廊的柱上:“他怎么就……照理唐军还没进城,这个消息是经朝廷确认了的吗?” 经薛绍这么一提,上官婉儿眉角一扬道:“没有。我这就进宫去等消息。”说着,自顾自地往外走,薛绍到摆放在房廊上的几口大箱子,正要提醒她带回宫时,她早已走没了影。 薛绍走进房,拍拍愣在房中的梅仁,道:“这儿有我,你先走吧!” “好,那我先行告辞了。”说着,担忧地看了眼撕着经书的太平,长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愤愤撕着经书的太平,口中喃喃道:“读你们,抄你们就能积福纳德,可我求一个人平安来见我,你们都办不到。这几年,我抄的成千上万遍都是糟蹋,白费力气吗?我把天下的经书都拿来,一把火全都烧得干干净净!” 说着,看到掉在地上的锦囊,怒气顿时变作满心酸楚,她蹲下身子,捡起锦囊,看到一旁的薛绍正凝望着自己,她起身,抿了抿嘴道:“袁一阵亡了。” 薛绍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听说了,人死不能复生,公主节哀!” 太平笑着摇头道:“节哀?我可是堂堂公主,会为一个身份卑微,不值一提的人伤心吗?我只是生气,明明吩咐他要活着回来领罚,偏偏死了,他胆敢违背我的旨意,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就是跟我作对,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对!只是生气!” 薛绍点点头:“嗯。我相信公主只是生气。” “对,是生气,伤心会有眼泪,你看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太平为了证明,抬起手往眼下抹去,当指尖触到微热湿润的液体,她浑身一颤:“这是……眼泪吗?不,我没有哭,我没有伤心,相信我,我没有哭,我不会伤心,至少不会为他哭。” 薛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柔声道:“我也很伤心,何况是公主,想哭就哭吧,还有我在。” 太平点点头,将脸埋在他怀中痛哭起来。 次日,太平回到月欢宫,看着庭院姹紫嫣红的花儿,修剪整齐的草木,好似这座宫院的主人从未离开过,像往常一般。 以前,她心情好时,就会在庭院西边的高台伴着乐曲起舞,当初春樱花盛开时,淡米分的花瓣随风落下,拂过她妆容精致的笑靥,洒在旋转的华美舞裙上。 在此如梦似幻的景色中,她会产生一种美好的错觉,自己是飞天的仙女,绝美的舞姿,引得骑马驰骋在云端的俊美少年驻足,他们一个眼神交汇便互许终身。 马上少年向她伸手,她便不顾禁恋的天条,握住少年的手坐上了马,少年将她手绕到自己腰间,柔声道:“令月,天庭容不下我们,愿意跟我逃到天涯海角吗?” 她将侧脸贴在少年背上,羞怯道:“敏之,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刀山火海我也愿意去。” 想到这儿,太平玩味一笑,喃喃道:“少女时的梦幼稚可笑,却是最快乐无比,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她又看到近前开得正盛的芍药,牡丹等花,想起以前生气,看它们开得灿烂多姿,就感到很不顺眼,一来火就拿用鞭子将它们打得七零八落,丑陋不堪。可有意思的是,不管自己把它们收拾得多凶残,第二天,它们又恢复了艳丽的模样,继续在风中摇曳生姿。 那时,她只当那些花儿有种特异的生长力,可到了善水观,看着四季的花谢花落,方才知道,庭院中花儿常开不败的原因,不过是,宫人的辛勤更换和应季的精心替代。 她自小生活在玉墙金顶的皇宫中,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周围的事物都被呵护地剥去了,粗糙却又最真实的外壳,她一直以为看到的,了解的,就是事物的全部,可后来才发现,她根本什么都不曾了解过。 晚间,一屋子宫女伺候她沐浴,更衣,就寝。清晨,又是一屋子宫女伺候她穿衣,梳洗,上妆,相对于宫女的紧张忙碌,她就像个布偶,只需要伸手抬脚,华美的衣裙,价值连城的珠宝就把她装扮得美妙绝伦。 用膳时,看着精雕细琢的瓷碗玉碟盛着名贵食材,顶尖御厨精心烹制的佳肴,她提起玉箸,竟无从下筷,不是不知道该吃什么,而是没有胃口,想起在善水观,在饮食上,她没有因为公主身份而受到优待,每日吃得也是素食。 回想那时,最惦记的就是薛绍偷偷送来酱油鸡,无数次,她曾用晚膳偷藏的半碗米饭拌上酱油鸡,那粒粒裹了鸡汁的油亮米饭,入口鲜咸而脆弹。 她一口接一口,连碗中最后一颗米饭也舍不得留下,见她如此,薛绍总会取笑道:“这碗我还要拿回去洗的,你把它吃得这么干净,我再洗,不就是浪费水了吗?” 她不以为意地拿起碗,道:“这样就算干净了吗?” 薛绍低头看了眼,笑道:“你还能让它更干净?”   第127章 相思成泪 “没错。”太平说着,丝毫不顾忌身份地将碗舔了一遍,而后将碗递给薛绍道:“这样才算干净了,我帮你免去了一件事,就当付了这一年的酱油鸡钱吧!” 愣了半晌的薛绍,拿过碗,皱眉道:“你真是我认识的太平公主?” “如假包换。我这个人,最不爱欠人情,如今又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嘛!” 薛绍笑了笑:“迫于生计?公主虽然吃的是素菜,可都是从宫里头拉来的,一块豆腐都比一只鸡贵,这样也叫迫于生计?” 她白了薛绍一眼:“迫于生计,说得是有些矫情。可相比,我在宫里的锦衣玉食,这里既不能穿漂亮衣裙,又不能带华美的首饰。每天还要戴着这个圆顶帽遮盖长得短不齐的头发,想吃点肉都跟做贼似的,这日子过得还真比迫于生计还难受!” 薛绍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难熬,才来这里。我想要,你孤单的时候,看到我。难受的时候,跟我倾诉。需要的时候,让我帮助。即便,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也不介意,看着你在眼前就足够了。” 她看着薛绍的视线骤然变得柔情,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她一直都懂薛绍的心意,也不否认被他感动过。 曾以为那是喜欢,可渐渐发现,她不会为薛绍的夸赞而欢乐,不会为他的取笑而懊恼,不会觉得他偶然笨拙,显得可爱,也不介意在他面前展露真性情。种种迹象表明,她喜欢的并非薛绍,只是他给的依赖和踏实。 所以,当听到薛绍再一次表明心迹,她唯有巧妙避过,只见她双手合十道:“贫道已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不适合谈论红尘俗事,请施主赶紧离去,大师太就来此讲解道法了。” 薛绍无奈一笑,拿着空碗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还真够四大皆,空!” 用着晚膳的太平,想起这段往事,嘴角晕开一抹浅笑,她放下筷子对身边的掌宫太监道:“今日晚膳让厨房做道酱油鸡。” 掌宫满脸诧异道:“酱油鸡?那可是民间的吃食,公主怎么会想吃酱油鸡?” 太平冷冷一笑:“酱油鸡太民间?那怎样才够高雅?”她说着拿近前的香菇菜心道:“这个怎么样?” 见太平不快,掌宫急忙跪地认错:“奴才该死,奴才多嘴,求公主恕罪!” 太平看了眼,磕头如捣蒜的掌宫,道:“本宫问你,都说你们奴才是贱骨头,打不疼骂不怕,这是真的吗?” 掌宫怯怯地看了眼太平,犹豫道:“奴才跟普通人没两样,挨了打也会疼,受了骂也会难受。” 太平点点头,指着身边的奴才一一问过后,道:“本宫认为,就如掌宫说的那样,奴才也是普通人。方才说了真话的人,本宫每人赏你们五两银子,那些用假话欺瞒本宫的人,现在就去领三十棍。” 说罢,她目光从一张张神情或侥幸,或惶恐的脸上扫过,声音威严道:“从今日起,月欢宫只有一条规矩,说真话。” 她顿了顿,继续道:“有谁胆敢违背,本宫绝不轻饶!” 回宫的这些日子,太平的过分安静,反倒让高宗和武后担心起来,他们只要有了空闲就会把太平召来,或游园赏花,或品茗下棋。太平知道他们的心思,也懒得去说明,索性随着他们的心意。 这日午膳,掌宫太监指着食案上的一碟菜,道:“这是掌勺宫人,从另外一个民间师傅那儿学来的酱油鸡,请公主尝尝。” 太平夹了块浅尝了口,皱眉道:“不是这个味,重做!” 掌宫太监满脸为难,道:“恕奴才多言,这两个月来,厨房的掌勺已经用不下二十种方法制作酱油鸡,若还是无法让公主满意,还请告诉奴才,公主是在哪家店吃的酱油鸡,奴才立刻让掌勺去那儿学。” 太平正要发作,上官婉儿提着一个食篮来到殿上,向太平行过礼后,从食篮里拿出一碗酱油鸡,放到案几上道:“公主可能忘了,之前吃的酱油鸡是,在兴隆街的一间无名小店中买的,听说这酱油鸡拌上米饭,胜过人间一切美味。” 太平心想,上官婉儿说的兴隆街,离善水观不远,便猜测酱油鸡是薛绍托她带来,心中突然欢喜起来:“这么说来,酱油鸡是……” 上官婉儿点点头:“正是。” 太平微微一笑,将碗中颗颗饱满晶莹的米饭,倒入酱油鸡中,然后,用手边的银勺拌好,满怀期待地舀了大大一勺。 当她把米饭放到嘴里,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只见她摇摇头,慢慢咬着咽下,眼眶灌满的泪水,静静地流下:“不是这个味道,我再也吃不到从前的酱油鸡了。” 说着,她起身亦步亦趋地往寝殿走去。 上官婉儿看着太平黯然离去的背影,感到一头雾水的她喃喃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下午,上官婉儿随武后前往含元殿时,正好遇见薛绍,太平还俗回宫半个月后,薛绍也离开了善水观,当他向高宗禀明结束游历后,高宗便让他官复散骑常侍,因为,这一官职算是帝王近臣,所以,时常能在宫中看到他。 见高宗与武后闭门与大臣商谈国事,薛绍便将殿外的上官婉儿叫到一处清净地方,问道:“公主吃了,我托你带去的酱油鸡了吗?” 上官婉儿点点头:“吃了。” 薛绍笑了笑:“那就好。” 上官婉儿犹豫了片刻,问道:“你这回,买的酱油鸡是以前那一家吗?” “是啊!怎么了?难道公主觉得不好吃吗?” “这样就奇怪了,公主说味道不对,还说再也吃不到从前的酱油鸡了。” 薛绍低着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用难掩沮丧的口气,道:“我记得,公主吃酱油鸡时,不止一次说过,等袁一凯旋归来,就他赏酱油鸡吃。原来,公主心心念念的不是我的酱油鸡,而是对袁一的死难以释怀。” 听到这话,上官婉儿暗暗吃惊,太平竟对袁一暗藏着这般深厚的感情。 薛绍见上官婉儿一脸沉默,抿了抿嘴道:“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上官婉儿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也知道,其实,无妨。你陪公主度过了最难熬的三年,其中的用情至深,就连我这个旁观者也能感受到。一时间,看到公主为别的男人伤心难过,心里会有不痛快,这是人之常情。” 薛绍长长叹了气:“我和袁一是能以命换命的好兄弟,怎么会不痛快?说来可笑,我只是有些嫉妒他,能被当作英雄,得到心上人的眼泪,虽然死了,也能永远活在那个人心里。” 上官婉儿晃了会儿神,声音低沉道:“看得出你们是真心之交。在李泰仁呈报朝廷的奏折上,列举了袁一延误战机等四大罪状,觉得像他这样的人,还算得上英雄吗?” “以我了解的袁一,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之前,我本想求助神兵司调查此事,可自从侯爷入狱,神兵司基本成了闲置机构,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上官婉儿想了会儿:“想要了解实情,必须深入兵部,去年,英王接任了兵部尚书一职,你可去找他帮忙调查。” 薛绍满脸犹豫道:“我和英王虽是皇亲,可鲜少往来,袁一已被朝廷认定为叛将,给他翻案可得冒很大风险,英王未必肯帮这个忙。” 上官婉儿点点头,思量了片刻道:“我相信,英王应该会帮这个忙。不过,稳妥起见,我修书一封,你替我带给他。见信,他一定会帮助你调查袁一的事。” 薛绍一脸狐疑道:“我从不怀疑上官姑娘的面子,以上官姑娘的见识,应该知道,卷进这件事,不但,得不到半分好处,而且,一个不留神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上官婉儿拱了拱手,笑道:“多谢薛大人提醒。若觉得奴婢是个市侩之人,就当卖了个人情给薛大人,改日等薛大人扶摇直上了,不忘提携奴婢就好了。” 薛绍摇摇头:“你可皇后娘娘身边最倚重的人,更是满朝皆知的大红人。想要巴结你的大臣,从含元殿都排到了丹凤门,需要卖人情给我这个散骑常侍吗?我觉得,你这样做理由,应该是对袁一有着某种特殊,而又能奋不顾身的……” 上官婉儿打断道:“有些事,心领神会,就不要说出来了。那样,你得到的答案,只会是否认,恰恰我不想这么做。” 薛绍点了点头,舒了口气道:“我们都试探过彼此,是否真心办这件事,也算坐了同条船,应该算患难之交哦!” “你的话锋转倒挺快,想攀关系,让我做红娘吗?” 薛绍腼腆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知道,宫中规矩很多,可送送信还是可行的吧!”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如果,明日申时,公主来了雅兴,亲自到万卷阁借阅书籍,恰好遇见薛大人,在万卷阁这样模糊地带的巧遇,好像也没坏规矩。” 次日申时,太平跟上官婉儿来到了万卷阁,上官婉儿见薛绍已经到了,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第128章 红娘婉儿 太平环看了眼四周,见一排排望不到尽头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类着作和古今典籍,甚至还有商周的甲骨,战国的竹简,西汉的帛书。 见此,她不由得轻声赞叹道:“没想到,宫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时,薛绍已走近,听到她的赞叹,笑道:“这可是天下读书人,宁愿折寿十年也想呆上一日的地方。不过,公主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若没记错,公主曾将‘吟诗作对’妙解为你吟诗,就是跟我作对!” 太平走近一个书架,拿起一卷竹简道:“你约我来此,就是为了,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取笑我吗?” 见她满脸不快,薛绍慌忙解释道:“当然不是。有些日子没见,想看看公主,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瘦了?是开心,还是难过?最重要,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想我。来这儿之前,明明想好要这么说,可一开口,又变成了另外一番话。” 她见薛绍真紧张起来,便粲然一笑道:“逗你玩呢!屁股下巴,你的幽默感可比在善水观退步了好几条街哦!” 听她这么说,薛绍顿时笑容满面道:“原来如此。对了,我们不是说好,不许再叫我屁股下巴了吗?” 她指着薛绍的下巴,笑道:“谁叫你就长了个屁股下巴?” 薛绍皱眉与她对视了片刻,摸着手指的关节,道:“这可是你逼我的,恶姑!” “敢你叫我恶姑?屁股下巴,活腻了吧!” 薛绍丝毫不退让道:“恶姑,是你先翻旧账,怨不得我!” 她恶狠狠道:“屁股下巴,你敢再叫一次,我就……” “恶姑!” “屁股下巴!” 此时,掌阁太监恰好从门外路过,这一来二去的叫嚷引起了他主意,只见拄着拐杖的他颤颤巍巍地走进,用拐杖重重敲击了几下地面,呵斥道:“到底是谁敢在咱家的万卷阁中喧哗?赶紧出来!” 听到呵斥声,太平愤愤地用竹简往,薛绍的手背上敲了下:“你看,都怪……”话还没说完,饱经风霜的竹简就开裂折成了两段。 见状,薛绍幸灾乐祸道:“这可是上千年的东西!它们好不容易从秦始皇的焚书坑儒逃过一劫,没想到,今日却栽在了公主手里!” 太平瞪了薛绍一眼:“要是我被抓了现行,也会拉你下水挨罚,所以,最好求我们不要被那老奴逮到!”说着,把断了的竹简放回书架。 掌阁见无人应答,语态越发恶劣道:“咱家可听得真真的!到底是哪俩个兔崽子,赶紧滚出来!” 掌阁转头瞧见,当值的宫女,正用手托着腮帮打盹。他一时怒从心起,提起拐杖往宫女的头上一敲,宫女猛然惊醒,看到掌阁出现在跟前,慌忙起身道:“公公,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婢吗?” 掌阁一脸怒色道:“你这臭丫头!咱家一会儿不盯着,你就偷懒!咱家问你,方才有谁进来了么?” 睡眼惺忪的宫女,看了眼四周,想了会儿,摇摇头:“奴婢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也没见有人来,公公为何有此一问?” 掌阁用拐杖,往宫女身上打了几下,道:“谁不知道,你这臭丫头要是睡着了连雷都打不醒,问你也是白搭!” 宫女知道掌阁眼又花,耳又聋,便狡辩道:“奴婢没有睡觉,只是铭记公公教诲,在万卷阁当差一定要谨慎投入,方才在抄写书籍目录时,就特别用心投入,所以,没有注意到公公来此。” 掌阁露出几分赞许的微笑:“没错!在万卷阁当差就得……且慢,怎么听着像是在奉承咱家?当真没睡,是咱家看花眼了?” “奴婢真没睡!” 掌阁点点头:“好!既然,你没睡,又说没人来万卷阁,又是咱家把俩兔崽子,从这儿揪出来了,看咱家不把你的皮给撕了哟!” 这时,佝偻着身子的掌阁,迈着气势汹汹的步子,穿梭在书架间的过道中,薛绍则拉着太平像躲避猫的老鼠似的,从这儿逃窜到那儿。 最后,俩人被掌阁堵到了最后一排书架的角落中,见状,太平一摊手,轻声道:“这下可好,没得玩了!” 掌阁站在书架旁,眯着眼往,光线晦暗的过道里瞧了眼,怎奈老眼昏花,看什么都是迷迷糊糊,便叫来那名宫女道:“你看看里面有人吗?” 宫女边上前,边用肯定的语气道:“公公太信不过奴婢了,这里真没……”说着,看到躲在过道尽头的太平与薛绍,惊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了。 见她话说到一半,突然不吭声了,掌阁转过头,用阴冷而犀利的目光,看着她:“吓成这样,看到什么了?快说!” 满脸机灵的宫女,眼珠子一转,便想到花招道:“奴婢的确看到有只猫,好像要扑过似的,所以,被吓住了。” 掌阁冷冷一笑:“净说瞎话,要是有猫,咱家怎么没听到叫声?” “想必是声音太小,隔得又远,所以,公公听不到。” “是吗?那你把猫抱来给咱家瞧瞧。” 听到这话,宫女吓得额头直冒冷汗:“那……那猫好大一只,又凶神恶煞的,奴婢怕被它咬!” 掌阁用拐杖一戳她,不耐烦道:“少废话,去抱来!” “好吧!”说着,无意间摸到身后,用来打扫用的鸡毛掸子,微微一笑,计上心来。 当宫女走到过道尽头,蹲下身子对太平与薛绍道:“掌阁公公可是个厉害人物,要是你们被他逮到了,指不定就会被送到内侍司,而我也免不了皮肉受苦,所以,待会儿需要你们如此这般……” 待交代完毕,听到掌阁的催促声,宫女抽出鸡毛掸子走出,将木柄藏入袖中,捧着毛茸茸的部分向着掌阁,声音颤抖道:“猫……猫捉来了。” 她话音刚落,太平就扯着嗓子凄厉地“喵”了声,吓得掌阁往后退了步:“这畜生还真是挺凶!” 说着,掌阁又怕被笑话了,便壮着胆子道:“咱家可一点都不怕,拿来,让咱家好好整治整治它!” “是。”宫女向前走了一步,而后,将鸡毛掸子往他腿上一扔,故作慌张道:“哎呀!不好,逃了!” 这时,伴着几声更加凄厉的“喵”声,掌宫吓得跳了起来:“臭丫头,赶紧把它捉回去,捉回去啊!” “好,奴婢这就来捉。”她说着,蹲下身子,拿起鸡毛掸子转到掌宫身后,便抽打着掌宫的腿,边嚷道:“你别挠公公的腿啊!你别爬到公公的背上……” 待她觉得玩够,捧起鸡毛掸,长长吐了口气:“公公,总算抓到了!” 听到这话,掌阁拄着他的拐杖,一摇一摆地走了出去。 见掌阁走远,宫女捂住一笑,收起鸡毛掸子,对着过道里的俩人喊道:“没事了,出来吧!” 走出的太平,打量了眼宫女,笑道:“你这小宫女还挺有意思嘛!叫什么名字?” 宫女一噘嘴,满脸不快道:“董湘。看你年纪与我相仿,不过,衣裳穿得略好些,说我是小宫女,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太平看了眼薛绍,微笑道:“这万卷阁还真是个好地方,连宫女比较可爱。” 董湘眨了眨眼睛,用手捧着脸蛋道:“呵呵,我真可爱得这么明显吗?既然,你们这么有眼光,不妨,交个朋友吧!” 见董湘热情伸手,太平犹豫了片刻,微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令月。”说着,指着身边的薛绍道:“这位姓薛,名大傻,可以叫他薛大傻!” 薛绍低声道:“怎么又成了薛大傻?” “这是我刚想到的另一个外号,如果不喜欢,我可以继续叫……” 薛绍投降道:“好!我喜欢。” 董湘看着拌嘴的俩人,狐疑地笑道:“你们俩有情况。” 太平将视线转向她,皱眉道:“情况?什么情况?” “这位薛公子穿着官服,应该是外朝的大人,在皇宫的女子分为两种,妃嫔和宫女……” 太平打断道:“你好像忘说了公主。” “宫中待字闺中的公主,只有太平公主。传言,她拥有天下最多的衣裳首饰,一门心思把自己捯饬漂亮了,可手不沾书,你觉得,她会来万卷阁吗?” 太平皱眉道:“怎么不会?” “呵呵……你这个笑话,还真够冷!先不说她,说回之前的话题。”董湘顿了顿,继续道:“你没有盘发,应该不是妃嫔,所以,宫女,大人,万卷阁,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另外一词,幽会。” 薛绍向太平挑了挑眉,言语暧昧道:“我们是在幽会吗?” 太平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 薛绍又问道:“那你来万卷阁干嘛?” 太平抿了抿嘴:“我来万卷阁是……为了借书,没错!我是来借书的。” 听到这话,董湘立刻投入到万卷阁宫女的身份中,向太平道:“若想借书,我给你推荐一本好书。” 说完,不等太平回话,她走到一个书架前,拿来一本书道:“看看这本怎么样?” 太平看到书名,颇感惊讶道:“这书叫‘气死李白集’?” 董湘笑了笑:“这书名是奇怪了点,不过,其中的诗句可真不错。” 太平点点头,翻开书,看到其中有首名曰《客中作》的诗,觉得写得不错,便低声念了起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待她回味片刻,赞扬道:“辞藻华美,诗境透着几分浮华过后的寂寞。” 薛绍倾倒她耳边,低声道:“手不沾书的太平公主,也懂诗境?” 她一把推开薛绍,不悦道:“废话!我有那么肤浅吗?”说罢,看向董湘道:“这书我借了。” 董湘点点头,低声道:“宫女身份低微,不能在万卷阁借书,不过,我可以把书以你主子的名义借出,记得按时归还,千万别弄脏,弄丢了。” “好!” 董湘伸手道:“先把你的腰牌给我,登记下。” 太平往身上摸了摸,皱眉道:“腰牌?从来没用过,忘带了。”说着,对薛绍道:“你的腰牌,借我使使。” 董湘在册子上登记好后,将腰牌还给薛绍道:“外朝和内廷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可就像牛郎和织女之间的银河,那么远!万卷阁是宫中的模糊地带,就好比鹊桥。我每月初四,十五,二十,三十这四天下午都会当值,你们可以来,我会推荐最好的书给你们!”说着,调皮地朝太平眨了眨眼睛。 薛绍急忙会意道:“你一番好意,我们一定回来,对吧,令月?” “看心情吧!”太平说着,拿起书自顾自往门外走。 太平所这样说,可在接下来的半年中,不论,阴晴雨雪,她都会在董湘当值的那四日来到万卷阁。 不仅仅是见薛绍,还是为了能与董湘聊天,因为她觉得,董湘不但活泼有趣,还博学多识,每每看书,遇到不懂的地方,董湘都能替她答疑解惑。 她一直纳闷这个小宫女,怎么会有般才识? 有天,她忍不住把纳闷问了出来,董湘这样回答,她说,万卷阁曾有个被称为“万卷学士”的宫女,她不过用了几年,就看完了万卷阁中所有的书,后来,她写诗,文不加点,犹如宿构,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识,如今还把制诰的重任交给了她。 要知道,万卷学士曾是被没入掖庭的罪臣之后,想在宫中找到一处安乐之所都属不易,何况是得到宫中权贵的赏识,那可比登天还难,可她却做到了。 董湘说,她不羡慕,那些享受荣华富贵的妃嫔公主,唯独对万卷学士又羡慕又崇拜。因为,她不靠出身,也不是靠背景,而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赢得了别人不敢想的东西,所以,她也要学万卷学士看书长知识。 当时,太平不知道,万卷学士是谁,只觉得,董湘让她知道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宫闱,有苦难,有回报,还有传奇,不再只有,虚伪,浮华和冰冷。 关于万卷学士这样的故事,只有在薛绍要事在身无法赴约的时候,董湘为了给太平派遣寂寞才会说的。   第129章 道破心事 因此,每每收到薛绍无法赴约的消息,太平总会特别开心,即便,会带着莫名的愧疚,可比起与薛绍说些日常琐事,董湘的故事可有趣多了。 这般,她便断断续续听完了,万卷阁传为佳话的万卷学士与碧云的姐妹情,还有,这两姐们与六皇子的爱恨情仇。 其间,董湘提出以故事换故事,太平想来想去,也找不大合适的故事,后来,只得用在书上看到的故事蒙混过关,可董湘见多识广,她才说了一个开头,便被识破了,无奈,她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她不想暴露公主的身份,所以在这个故事里,她变成了江南富商的千金,贺兰敏之变成了银号东家,袁一是意外被招进府的家丁,薛绍则是中举的探花。 虽然,更改了他们的身份,可与他们之间的故事,太平却以一种符合身份,也极为巧妙的叙述。 譬如,贺兰敏之造反,太平便说成,他谋夺千金家产,后来,富商冒险请来土匪帮忙,成功制服贺兰敏之后,土匪头子竟要千金做媳妇,富商不肯,土匪头子便派人来抢。 富商慌忙应对,一边让千金躲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一边让家丁袁一带人扫平土匪窝。 后来,家丁保证,一定得胜还千金自由,千金便带着全部的寄望来到了荒岛 刚开始,千金在荒岛上的日子很孤独沮丧,后来,那个一直喜欢千金的探花,抛下锦绣前程也来了荒岛,不但,让她踏实,还尽其所能让她开心。 千金以为,探花也在富贵乡中长大,挨不住孤岛的艰难清平,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可一晃三年过去了,探花一直用心的陪伴在千金身边。 后来,土匪被清剿,千金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中,却听到家丁身亡的噩耗,千金很难过,感觉心被掏空了似的,看不到美景,尝不到美食,如同失去了快乐的感受。 听太平把故事说完,董湘笑道:“虽说情有独钟,可我觉得千金对这三个男子都是有情。” 太平皱眉,尴尬一笑:“是吗?那千金不是很滥情?” 董湘摇摇头:“这样说吧,人间五味,酸甜苦辣咸,若你只尝过一味,便说它是你的最爱,这种情有独钟更像无知。可当你遍尝五味,不再为任何一味疑惑,好奇时,情有独钟才是,真正的心之所属。” 听到这番道理,太平释然笑道:“你年纪不大,又在这深宫内院中,怎么对爱情看得如此透彻?” 扫着书架灰尘的董湘,放下手中的鸡毛掸,看了眼四周,道:“这里可是万卷阁,只要想知道的,什么都能找到,更何况,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是吗?你倒说说看,千金的情有独钟是谁?” 双手环胸的董湘,靠着书架想了会:“我觉得吧,千金情窦初开时遇见了银号东家,在情路坎坷时遇见了家丁,在孤苦无依时,受到探花的不离不弃。所以,东家算是爱过,探花是感动多于心动,情有独钟是家丁。” 太平先是一惊,而后长久的沉思过后,她摇摇头:“她不会喜欢家丁,因为……她知道的。” 董湘像是洞悉了一些事情,道:“我隐约感觉到,你曾经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才被迫入宫为婢,所以,千金说的是自己,对吧!” 太平长长叹了口气:“看出来了啊!” “其实,有时放下比拿起更需要勇气,我看得出,探花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不要为一些,多年后,回想起可能都会觉得可笑的执念,而错过了他。” 太平点点头:“是啊!他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这番交谈过后,太平以为自己不再有犹豫,可那日,她在太液湖边赏雪时,恰好遇见,高宗带着薛绍与一众奴才也来赏雪。高宗趁此支开奴才,隐晦地说起,想要要给俩人赐婚,而后,询问俩人想法。 见薛绍喜不自胜的表达了他的愿意,一旁的太平像个木偶人似的,半晌不吭声,高宗懂得女儿的心思,也出于吐蕃和亲一事的愧疚,对她变得百般迁就。 因此,他急忙打圆场道:“朕随口一提,不用放在心上。相信等公主有了这心思,会亲自来找朕,所以,朕也不操这心了。”说罢,便摆驾离去。 太平独自走在寒风瑟瑟的湖边,想起方才薛绍受伤的神情,她不由得越发愧疚。 她停下脚步,看着光洁冰湖,银装素裹的湖岸,一切白得心醉,冷得心碎。瞬间,记忆回到了五年前,在这儿,让袁一卧冰求鲤,因为她的一跳,冰层裂开,她掉入水中,正往下沉时,游入水的袁一将她抱住,见她气息断了,便捏住她的鼻子,吻了她…… 看到脑海突然浮现这些,不曾见过的画面,心中惊诧的她,猛然睁开眼睛,仰头想着阴沉的天空喘了几口气,摸着微烫的脸颊,喃喃道:“那日湖底,背过气去时,我神游看到贺兰敏之,莫非……” 说到这儿,她莫名心如鹿撞,她用指尖摸着唇,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原来,他是第一个吻我的人。” 很快,她心头的甜蜜,被另一种情绪覆盖,只见她骤然眉头低拢,连连摇头,冲着湖面大喊道:“我没有,没有……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 这时,她发狂似的在岸边奔跑起来,当内心的恐惧,迷惘被奔跑耗尽,她的身体突然像失去了力气,倒在了皑皑的白雪中。 恍惚间,她听到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丫头,我知道这里很软,可这儿是雪地,不是一床棉被,这样睡着不冷吗?” 她抬头,看到袁一站在身边,正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她突然感到心底一暖,欢喜中夹杂着淡淡的伤感:“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130章 相思不相见 袁一笑了笑:“因为你想我,所以,我就来了。” 泪不知觉从她的眼眶落下:“你骗人,这一年来,在半夜惊醒时,想你!在抬头看星星时,想你!在清晨睁开眼时,想你!在吃饭时,想你!在走路时,想你!可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袁一满脸心疼地抹去她的眼泪,柔声道:“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为何我让做的事,你却做不到呢?” 她哽咽道:“你都不在了,我还能怎么快乐,幸福地活着?” “相信我,你能!” 她低头,沉默了良久:“我会努力做到的。”说着,她打了个哆嗦:“我感觉好冷,能抱抱你吗?” 袁一点点头,展开怀抱,她微笑起身,一步步靠近那个温暖无比的怀抱。当她伸手抱住时,却扑了个空,她愣愣地看着寒风瑟瑟,空无一人的雪地,心如刀割。 她深深吸了口气,仰头望着,不知何时又下起雪的天空,低声道:“我会做到,给我一点时间。” 这日,太平正在灯下看书,看到上官婉儿走来殿中,从提来的食篮中拿出一碟点心道:“皇后娘娘,今晚尝到这燕窝糕,觉得味道甚好,便让奴婢给公主也送一碟来。” 太平放下书,笑道:“母后真是有心了,代本宫谢谢母后。” “是!对了,公主最近这些日子,有去万卷阁借书吗?” 太平摇摇头,难掩尴尬道:“薛绍托你来的问的么?” 上官婉儿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公主。” 太平沉默了片刻,道:“婉儿,咱们好久都没认真聊过了。今晚,你就留下陪本宫说说话。” “奴婢还要回去跟娘娘复命,所以……” “复命是吧?这好办。”说着,看了眼身边的太监:“你去皇后娘娘那儿跑一趟,说本宫把婉儿留了下来,明早归还。” 见太监领命而去,上官婉儿只好答应留了下来。 在寝殿中,上官婉儿正伺候太平梳洗就寝,这时,太平问道:“本宫听说,正谏大夫明崇俨被贼寇所杀一事,已经查明是太子所为,父皇母后好像要废了他,你在外朝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雍王李贤在几年前叛兵围城之困解除后,没多久,就被高宗册封为太子,本是一步登天,可转眼间,竟沦为了阶下囚。 听到太平的问话,上官婉儿回答道:“朝中大事,奴婢不能多言,请公主见谅。” 太平叹了气道:“好吧!本宫也不为难你,就不说朝事,说说在你觉得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上官婉儿沉默了片刻:“他不是个坏人。” 太平似乎不太满意道:“就这些?” 上官婉儿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她笑了笑:“那公主想听奴婢,说些什么?” “你曾在万卷阁呆过几年,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万卷学士的宫女?” 听到这话,上官婉儿似乎洞悉了一切,她思量了良久,开口道:“奴婢,对她略有耳闻。公主相信宿命吗?” 她转过头,狐疑地打量了眼上官婉儿,道:“本宫从来不信宿命,更愿意相信人定胜天,难道你相信宿命?” “奴婢曾经不信,可经历过许多次,阴差阳错的相遇,无法逆转的离别。本是无忧的活着,突然,天降横祸,以为死期到了,却绝处逢生。这就是我相信的宿命。” “为何肯定那些是宿命,而不是巧合,或者说运气。” 上官婉儿笑了笑:“如果,奴婢有种预知未来的能力,只经历过一件这样的事,可以看作巧合,但全部都印证了,还会只是巧合吗?” 太平不以为然地笑道:“说得这么玄乎?那你说件,即将发生的事,也让本宫开开眼界。” 上官婉儿手指了指天,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就别卖关子了,说说何妨!” 上官婉儿想了片刻,道:“既然如此,奴婢只好泄露天机,奴婢要说的这件事有关公主自身。” 听她这么说,太平顿时来兴趣:“本宫?什么事?” “不久,公主便会嫁与薛绍,大婚之日,长安城将会出现一番盛况空前的景象。” 太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本宫看出来了,你是薛绍派来的说客。” “奴婢不否认这一点,不过,奴婢还有件事要说,在大婚之日,不但是公主出嫁,还会是太子娶妃,这可不能瞎说吧!” 太平纳闷道:“太子还是雍王时,已经娶了正妃。再说,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莫非,太子真会被废,而几个皇兄中只有英王尚未成亲,难道他将成为?” 上官婉儿吐了口气:“奴婢只能说,这就是宿命。” 太平起身推开窗,看着朦胧月色中的一座座像是睡去的宫殿,沉思了良久道:“如果你是说客,你赢了。本宫是该决定了。” 上官婉儿走到她身边,道:“其实,奴婢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公主用足够多的时间,认定了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如果你真能预知未来,只是让它发生,从未想过改变它吗?” “奴婢想过,也尝试过,最后才发现,那是自讨苦吃。” “那你认命?” “没错!认命。” 此时,上官婉儿思绪万千,世人总想看透人生,预知未来,可他们殊不知,如此,便不再有快乐。 因为,在未来得到的东西,他们都会认为,那是应得之物,可当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厄运,他们就会费尽心思避过,可未来从不允许篡改,他们只能在指天骂地的懊悔中,承受这份痛苦。 所以,她至今少有快乐,只能一遍遍品尝着预知未来给她带来的痛苦。 几日后,当武后让她草拟一份,不但要废除李贤,还要将他置于死地的诏书的时候,她再一次体会了这种痛苦。 当她拿起笔,如同一个慷慨赴义的囚犯,将李贤的诸多罪状,在纸上一挥而就,武后看到她的这份诏书,眼中露出了难得的惊讶,嘴角却流露出满意的笑容:“还是你最懂本宫心。” “奴婢既受娘娘恩待,自然,要替娘娘分忧。”她虽然笑着说出这番话,可她心却在滴血,明明从与李贤相遇起,就知道他们将会走到这个结局,可还是抵抗不了这种痛苦的侵袭,毕竟,李贤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第一个爱过的人。 这日,上官婉儿正独自在麟德殿中整理奏折,一名宫女带着韦杏儿走了进来,待宫女退下,俩人寒暄了几句后,韦杏儿突然跪地,道:“上官姑娘的大恩大德,杏儿定当铭记在心。” 见状,上官婉儿慌忙将她扶起:“再过几天,你可是太子妃了,让奴婢如何受得起?” 韦杏儿连连摆手道:“上官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这真我都无地自容了!你不但没记恨我,借着你的名义亲近英王,不,现在应该改口称他太子了。” 说着,她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而且,你还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美言,如此,我才能顺利被选为太子妃,这番恩情,将来定会好好报答。” “严重了。”上官婉儿说着,往韦杏儿的腹部看了眼,笑道:“一切都是太子爱惜自己的血脉,向皇后娘娘努力恳求的结果,至于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说了几句讨巧话罢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再过几日,就要作美美的新娘了!” 韦杏儿甜甜一笑:“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上官婉儿看着,背影都透着欣喜的韦杏儿,心想,自己对韦杏儿说上不喜欢,帮她只因为她姓韦,在多年后,将会有位姓韦的皇后主宰大唐的命运,如今的举手之劳,却能换得他日的荣华与庇护,何乐而不为呢? 上官婉儿将奏折整理好后,正要回自雨亭,宫女进殿禀告说,李泰仁和杨志说有要事,一定要见武后。 李泰仁和杨志从吐蕃得胜而归后,高宗一开心,就破格给他们封赏千户,赐爵为亲王,可谓是风光无限。原本就飞扬跋扈的俩人,仗着这份恩宠,便更加飞扬跋扈。 因此,上官婉儿对俩人早就心生厌恶,听到俩人要见武后,便对前来禀告的宫女道:“这么晚了,皇后娘娘已回宫歇息,让他们明日再来。” 宫女将上官婉儿的意思传达出去后,李泰仁和杨志不依不饶地闯进殿中,见状,上官婉儿满脸不快道:“圣上赏赐给两位王爷腰牌,好像只是让王爷可以随时入宫,可没让王爷横冲直撞。” 李泰仁啐了口:“我们再不济也是王爷,你这贱婢哪来的狗胆,竟敢出言不逊,信不信……” 杨志略懂些世故,见状,他急忙拉了把叫嚣的李泰仁,打圆场道:“李王爷,上官姑娘可是娘娘身边的红人,你对她无礼,娘娘可会不高兴,我们可是来办正事,又不是来耍嘴皮子的。” 说罢,向上官婉儿拱了拱手,赔笑道:“我们无礼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近来圣上龙体抱恙,朝廷之事都是娘娘在处理,所以,才会冒昧求见,烦扰娘娘。”   第131章 亡者归来 上官婉儿道:“两位王爷也知道,再过几日就是太子娶妃,公主大婚的日子,所以,这几日娘娘很早就回了内廷。不是奴婢故意为难王爷,而是娘娘不想受到打扰。” 杨志道:“姑娘这么一说,本王就懂了。这样吧,劳烦姑娘帮本王带话该娘娘,成吗?” “王爷请讲。” “一年前,我和李王爷都以为,叛将袁一被投诚的吐蕃人所杀,没想到,李王爷收到确切情报,袁一竟然还活着,并且已回到大唐,最多两日就能抵达长安城。” 听到袁一还活着,上官婉儿先是一愣,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他没死?” 李泰仁道:“没错!这小子的命还真够硬,本王刚收到情报时,也不信他还活着。后来,派去王府中身手最好的人去查明此事,发现果然是他。” 杨志接下话茬道:“袁一返回长安,必定是来者不善,可他武艺太过高强,难以对付,所以,我们想让娘娘下令神兵司,让四大神将合力抓捕他,免除后顾之忧。” 上官婉儿点点头:“王爷的意思,奴婢清楚了,定当转告娘娘。” 杨志道过谢,便同李泰仁告辞离去。 上官婉儿系上锦缎内衬兽皮的斗篷,嘴角含笑地走到殿外,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下雕刻精美的汉白玉台阶。 这时,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天空的一轮弦月,微笑道:“太久,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从乌亮的发丝间拔出荷花簪子,端详了良久后,拿出一条锦帕包好,收进衣兜里,望着天边出神道:“这种感觉应该就叫惊喜,你应该在回长安的路上了吧!” 在清朗的月辉下,沟壑纵横的山峰显得异常静谧,这时,在狭长而陡峭的山道上出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马上的人头戴一顶压低帽檐的斗笠,身着一袭宽大的黑色罗衫,身后背着一把乌木剑,俨然一副江湖侠客的打扮。 当马奔驰到山峰之巅,那人猛然一拉缰绳,马便立起前蹄向着天幕的弦月嘶鸣。当马挨着万丈悬崖的边缘停下,那人纵身下马,站在崖边的他拿起系在腰上的羊皮水壶,将其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时,拿下斗笠,用幽深的目光望着远方,看到城中万家灯火犹如天上闪闪的翻新。他挺拔的眉峰突然一紧,眼神中像燃起了一股火焰,嘴角却浮现一抹戏虐的笑,他摸了摸干净的下巴,自言自语道:“爷的!长安,袁一,我来了!” 说罢,袁一扳鞍上马,继续前行。 袁一路经龙虎客栈时,正好腹中饥饿,想着填饱肚子再进城,于是,停下马,待走近客栈却看到门上挂了把大锁。 他再仔细一看,瞧见门上积了厚重的灰尘,边角结上了蛛网,见此,他喃喃道:“看样子结业是有段时间了,离开的这四年,变化还真够大啊!” 突然,屋顶出现一阵爽朗的笑声:“以为只有我有这样的感受,原来你也有。” 见状,分不清是敌是友的袁一,机警的拔出背后的剑,小心地退出屋檐,仰头道:“这位兄台,既然,大家都是初归故乡之人,何不下来一起喝杯酒,交个朋友呢?” 这时,月色正浓的屋顶上出现一个朦胧的身影,只见他的衣袂与长发随风摇曳,一种飘然的俊逸之感油然而生。听到袁一问话,他回答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何须再交呢?”说罢,纵身而下。 当袁一看清男子容貌,瞧见他眉间的“魔音”二字,方才想起他就是当年让人闻风丧胆的魔音琴少。 袁一还剑入鞘,微笑道:“原来是琴少兄!自从扬州一别,我们可有些年头没见了。” “是啊!没想到,能在这儿不期而遇。” 袁一看了眼他肩上挎着的古琴,皱眉道:“这不是你托我保管的绿绮琴吗?怎么在这儿?” 魔音琴少面露尴尬,道:“这事说来真不好意思。一个月前,我从南诏回到大唐,想找你取回绿绮琴,却听到你在吐蕃阵亡的消息,于是,擅自到你家中,把这把琴拿了回来。” “如此便好,我倒省了还琴这桩心事。对了,你见我死而复生,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魔音琴少笑了笑:“江湖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今日的绝顶高手,明日就可能死在黄毛小子手中。今日的一言不合,明日就变成整个江湖的厮杀。今日死了的人,明日就好端端地出现你面前。江湖事的开头,多半是事故,可结束后,都变成精彩的故事,所以,你应该有个不错的故事。”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是啊,不错的故事。” 他回想起,那日被琅格哒一箭射入河中,随着河水沉浮,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没料到,穆赫珠竟驾着船等在下游,用竹篙翻过一个个漂来的士兵,当看到他时,穆赫珠跳到湍急的河中,将奄奄一息的他捞起,而后,将他带到了笃鲁与家人共享天伦的那片隐秘草原。 他因为伤势太重,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其间有好几次,差点没熬过去,见了阎罗王,多亏穆赫珠费尽千辛万苦给他遍访名医,甚至冒着危险给他寻来千年人参和天山雪莲,因此,他才一次次转危为安。 当他稍有些意识时,仿佛感到穆赫珠每天都会坐在床边给他讲话,唱动听的歌,隔三差五还给他剃胡子,剪指甲。 这些事在他清醒后,仿佛都变得并不真实,毕竟他是杀害笃鲁的罪魁祸首,可每每回想起来,又好像存在过,如果不是现实,那就是在一个没有任何界限的梦中。 一日,他睁开眼睛,感觉睡了很久的他,用迷茫而陌生的眼神,扫视着毡房中的陈设,心中正纳闷,自己身在何处时,听到房外响起叫嚷声。 他吃力地从床上起身,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门边,挑起帘子的一角,偷偷观察着房外的动静。 当瞧见相对而站的穆赫珠和琅格哒,他吃惊不小,心语:“难道是他们救了我,我可是他们的杀父仇人,为什么要救我?” 这时,说着吐蕃语的琅格哒对穆赫珠质问道:“阿姐,你就跟我说句实话,你对那小子那么好,是不是爱上他了?” 穆赫珠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难道不知道他是阿爹的……” 琅格哒打断道:“你又不是阿爹阿娘亲生的,会在意那些!我们救他一命,什么都还了,不管怎么说,在我心里,他还是杀父仇人,要是你跟他扯上瓜葛,我一定会杀了他!” “不是亲生?你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 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争吵,袁一心想,那日若不是琅格哒力道十足的那一箭,他就不可能掉入河中,被湍急的水流带走。若不是如此,或许,战得筋疲力尽的他,早就被吐蕃兵斩了首级,向阿布扎邀赏。 听到争吵声的笃鲁夫人走来,这时泪眼涟涟的穆赫珠,一头扑倒她怀中寻求安慰,见状,笃鲁夫人训斥琅格哒道:“以后,你再敢说这种混账话,我可绝不轻饶你。” 陷入回忆中的袁一,感觉被拍了拍,顿时回过神来,听到一旁的魔音琴少叫唤道:“袁兄……你没事吧?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袁一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下。” “请说。” 魔音琴少抿了抿嘴道:“几年前,我离开时,曾与罂粟相约,等我去除魔性归来时,我们要再次琴音和奏一曲。可当我来到长安,却发现氤氲馆在几年前就结业了,罂粟也不知去向,你知道罂粟的下落吗?” 话音刚落,从不远处突然飘来我打赌的声音:“琴少,你许偌重金将我约来这儿,这会儿又向别人打探起罂粟的下落,未免太不厚道了吧!”说话间,我打赌已走到两人面前。 魔音琴少望了月亮,冷冷一笑:“你比约定时间,晚到了一个时辰,还说我不厚道。” 我打赌提了提手中的酒和烧鸡,笑道:“大买卖嘛,当然要边吃边谈,我知道龙虎客栈关了门,特意从城里买来的,所以,耽误些时间。” 袁一插话道:“有酒有肉,看来今晚,我是来对了。” 我打赌打量了眼袁一,笑道:“我听到传闻,你攻打吐蕃,不但惨死在敌军之手,而且还被朝廷认定为叛将,这会儿怎么又活过来呢?” 袁一道:“我这酒肉还没吃到,你就开始在向我套消息了?” “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站在这儿也不是事,不如我们进去坐坐吧!”我打赌说着,从靴子里掏出把匕首,往门锁里捣鼓了几下,锁便开了。 进了客栈,我打赌用火折点燃了柜台上的残烛,而后,三人来到一张桌前,拂去上面的灰尘便坐了下来。 袁一环看了眼冷清的客栈,道:“十三娘向来经营有方,龙虎客栈结业,莫非是十三娘出了什么事?”   第132章 情痴李弘 我打赌将倒好的酒递给袁一,道:“十三娘的事已传遍了整个江湖,不过,你刚回来,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时,魔音琴少也好奇道:“她出了什么,说来听听。” “可以。”说着伸手,像是想讨要银子。 见状,袁一握着他伸向前的手,道:“既然是传遍江湖的事,收银子不就成了宰客,再说不是要跟琴少做大买卖吗?这事就当买一送一,不是更好。” 我打赌点了点头:“好吧!神兵候假传圣旨,成了阶下囚,照理十三娘最恨的薄情郎身败名裂,她应该是最高兴的。可并非如此,她终日愁眉苦脸,后来,无心经营的她结束客栈,搬进了长安城。她在大牢附近买了所房子,担心神兵候吃不惯牢饭,她就每日做了可口的饭菜送给神兵候,。天热时,她就会往牢里送凉席,天凉了就会送棉被。据说这几年,她为了打点牢官,几乎用光了所有积蓄。” 听我打赌说完,袁一和魔音琴少皆是一声叹息。 见状,我打赌笑了笑:“感情之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观者很难体会其中滋味。就好比清醒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酒醉的人,眼中那个东倒西歪的世界。” 袁一点点头:“是啊!不过,我始终认为,人心是肉做的,侯爷再铁石心肠,也会被十三娘的付出所动容。” 我打赌道:“凡是不要太乐观。听说最近皇帝老儿,赦免了神兵候的大罪,还让他官复原职,他又做回了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会怎样对待十三娘,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这时,魔音琴少道:“十三娘的事说完了,说说罂粟的事吧!” 我打赌道:“好!不过,先得把你许偌的三十万两银子拿来。” 魔音琴少从兜着掏出一个锦囊,递给他道:“三十万银子携带太不方便,用这个支付吧!” 我打赌将锦囊放在手心掂了掂,问道:“你确定里面的东西,值三十万两?” 魔音琴少一脸淡然道:“看过,不就知道了。” 我打赌解开锦囊,将其中玉石倒在手中,而后,将玉石一一放到灯下,察看过成色后,道:“不错!这几颗都是上等的猫儿眼,三十万两是值的。” 魔音琴少点点头:“既然如此,可以告诉我罂粟的下落了吧!” 我打赌将猫儿眼倒回锦囊中:“可以。”欲言又止的他看了眼袁一。 见状,会意的袁一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出去走走。” 魔音琴少拦住袁一,道:“无妨!” 见买主开口留下袁一,我打赌便不再多言,开口道:“罂粟的消息,我也是偶然从一位江湖朋友那儿得到的。他说,曾在渔村见过一位样貌与罂粟极为相似的女子。当时,我心想,自从罂粟不知所踪后,天下人很好奇她的去向,若能证实渔村的女子就算她,保不准这个消息将能卖出个大价钱。” 说着,他看了眼魔音琴少,笑了笑道:“事实也果真如此。于是,我马不停赶到了那位朋友所说的渔村,当我看到女子的第一眼,便认定她就是罂粟。可让我很疑惑的是,她与同住男子虽以夫妻相称,晚上却是分房而睡。” 听到这儿,魔音琴少情绪略显激动道:“罂粟到底嫁给了哪个王八蛋?是不是贺兰敏之?” 我打赌摇摇头道:“天下人都以为,罂粟肯定会成为将来的贺兰夫人,可我在渔村看到的男子,并非贺兰敏之。” 袁一插话道:“既然,罂粟与那男子私奔到了渔村,又结为了夫妇,为何还要分房睡?” 我打赌打看了眼袁一,笑了笑:“私奔?看样子,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譬如说,男子的身份。” 袁一否认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个词,你就认定我知道些事情,你这疑心病也太重了吧!” 我打赌笑道:“在这行干久了,难免有些遭人烦的习惯。” 这些,魔音琴少显得有些不耐烦,开口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我打赌道:“我除了好与人打赌,还要一大癖好就是解谜团。因此,我先从罂粟那个所谓的丈夫身上下手,这不查不要紧,这一查就把我的胆都给吓破了。那个男子竟然是几年前,巡游时,死在洛阳的太子李弘。” 满了惊诧的魔音琴少,看了看正喝着碗中酒的袁一,沉默了片刻道:“在南诏国时,我曾听说大唐太子猝死的消息,国内不是都怀疑是,皇后为了排除异己,对太子下了毒手吗?这会儿,怎么他又活过来?” 我打赌指了指袁一,道:“这儿不是,也有个死而复生的人吗?其实,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李弘,为了再一次证实消息的可靠性,我冒险进入了皇陵。进入了李弘的墓穴,当我打开棺椁时,看到其中的确有具尸体,正当我以为这将成为一桩悬案时,我在尸体的脸上撕下一块薄如蝉翼的□□。这样,疑团就解开了。” 袁一笑道:“不愧为知晓天下事的我打赌,为了真相连戒备森严的皇陵也敢挖。” 我打赌道:“当然。我打赌的这块金字招牌,可不是这么容易得来的。” 对于我打赌的这番话,魔音琴少赞同地点了点头:“李弘利用易容术制造死亡假象,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好与罂粟双宿双栖,原来世上真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痴情种!” 我打赌长长叹了口气:“可惜,他放弃了江山,到头来还是没拥有美人。” 魔音琴少不解道:“此话怎讲?” “知道罂粟在渔村后,我便在那儿安排了眼线,替我留意她的动向。前不久,李弘大发脾气,赶走了罂粟,这会儿,她应该在去往雷州的路上吧!” 魔音琴少问道:“李弘为什么赶她走?” “我之前说过,李弘与罂粟是分房睡的,所以,我猜测,他们之间并未有夫妻之实。既然,李弘能为罂粟放下储君之位,原因显然不在他,而罂粟一离开渔村,马上就去往贺兰敏之流放的雷州,不难发现她对贺兰敏之仍是痴心一片。所以,我看李弘赶走罂粟,实则是想成全她与贺兰敏之,李弘这仁弱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魔音琴少满脸担忧道:“李弘怎么能让她一个弱女子独自离开,要是在路上碰到什么凶险该怎么办?我要去找她。” 见魔音琴少起身似要离开,我打赌将一张纸条递给他道:“你寻找着条路线,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她。” 他接过纸条点点头,而后,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客栈。 这时,袁一和我打赌将剩下的酒菜吃完,动身走出了客栈,我打赌重新将门锁好。 来到拴马桩前,他解下缰绳,正要扳鞍上马时,好奇地看了眼袁一,安置在马上的两个大包袱,问道:“不是自夸,我的鼻子就是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买好酒的店铺。方才,我从你马旁经过,隐约闻到了一股火药味,能告诉我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刚骑上马的袁一,听到他的问话,笑了笑:“当然是好东西。” “既然,朝廷认定你是叛将,回长安可是凶险万分,可你偏不信邪,还带来了那么多好东西,看来是要干番大事!” “我的确要干番大事。看在你人好不错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别说今晚看到过我,不然,你可有得烦了。”说罢,他一夹马腹,消失在迷蒙的月色中。 次日,大明宫含元殿早朝,文武大臣正向高宗禀奏政事,每当遇到要拿主意的事,高宗便会询问侧座的武后:“这件事皇后怎么看?” 这时,武后就会毫不避讳地提出自己的建议,面对这个种堂而皇之坐在朝堂上,干预政事的妇道人家,满朝大臣显然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对她提出的建议更是积极采纳。 待大臣禀奏完政事,高宗看了眼站在百官之首的神兵候,道:“神兵候,今日是你官复原职后,第一次早朝,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神兵候躬身道:“微臣,得圣上隆恩官复原职,定当鞠躬尽瘁为圣上,为大唐效力。” 高宗笑了笑:“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大殿的屋顶上传来一声巨响,而后,房顶像被人凿开了个大窟窿,片片碎裂的琉璃瓦落到殿中。待惊慌失措的众人缓过神来,看到袁一犹如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殿上。 见状,御座边的几个保驾的近臣,纷纷挡在高宗与武后面前,这时,见殿外的金吾卫冲了进来,袁一不慌不忙地掏出火折,点燃了一炷香,对着来势汹汹的金吾卫道:“出去!” 千牛将军冷冷一笑:“逆贼,凭你手中这一炷香,就想让我们退出去,真是痴人说梦!” “话不要说得太早!”说着,袁一将裹在外面的斗篷扯去,只见他全身绑着用竹管制成的炸药,其威力足够炸毁整个含元殿。   第133章 极端手段 袁一看了眼吓得面色苍白的千牛将军,笑了笑:“如果你们不想退出去,我只好引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见此,高宗用颤抖的声音,呵斥牵牛将军:“退,赶紧给退出去!” 牵牛将军无奈,只好带着属下往殿外退,这时,一些狡猾的大臣趁机跟着牵牛卫也往外退,见状,袁一对他们大喝一声:“站住!几位大人,不在这儿忠君爱国,是要逃到哪儿去?” 听到这话,那几名大臣只好乖乖地留了下来。 袁一吩咐金吾卫把殿门关上后,看了看高宗与武后道:“我的要求,希望你们在这一个时辰内完成,不然,一个都别想活。” 挡在高宗面前的薛绍,向他喊道:“你干的可是欺君罔上的事,疯了吗?” 他一脸冷峻道:“闭嘴!”见一旁的神兵候也开口劝阻,他毫不客气道:“你也闭嘴!” 见众人都不敢多言,他继续向高宗道:“我的第一个要求,把李泰仁和杨志召进宫,我要跟他们当面对质,弄清楚一些事实。” 武后推开挡在面前的护卫,用尖锐而阴冷的目光,看了眼袁一,道:“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满,或是冤屈,大可以上奏禀明朝廷,为何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达到目的?你可以图痛快逞英雄,可考虑过身在三清庵的母亲吗?” 袁一低头沉默了片刻,道:“我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可当我回来,从三清庵捧出我母亲的骨灰,我除了伤心,还有种释然。因为,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回了,所以,我来到了这儿。” 武后听到,唯一能要挟他罢手的人,已经死了,武后神情中出现几分惊恐,可只是一瞬间,她就将这种情绪,掩藏在她一贯的冷面之下。 只见她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下玉阶,站在袁一面前道:“你看清楚了,在这含元殿上的人,不仅仅是皇上大臣,更是国家的支柱,他们有什么闪失,国家将会陷入动荡之中,你难道忍心看到强敌入侵,贼寇四起,无辜的百姓全因为你的一己私欲,从太平盛世堕入乱世的深渊吗?” 袁一不屑地笑了笑:“一个将死之人,是不会在乎遗臭万年。大唐百姓是该安享太平,身为将士哪怕流血牺牲,也要守住这份太平!可我们为了百姓,为了大唐,为了皇上,抛头颅洒热血,可谁又会为我们的冤屈伸张正义?谁又会为我们,惩罚那两个为了贪功,而残害了一万三千九百九十八条好汉的混蛋?谁又会关心我们,到底是叛国出逃,还是为国捐躯?” 听到他这番铿锵有力的陈述,朝廷上顿时鸦雀无声,见此,他继续道:“答案是,没有!” 说着他看了眼高宗和武后,义愤填膺道:“那一个姓李,一个姓杨的饭桶,没有半点功劳,靠着栽赃陷害就能封王受赏!而那些,真正用血肉之躯换来胜利的人,奢望不过是个马革裹尸的好名声,可最后得来的却是叛国出逃的陷害!” 说到激动处,他的声音高亢起来:“我承若过他们,为国捐躯赢得胜利,他们就会成为英雄,我不能食言,来这儿就是为了给他们正名!” 听到这儿,高宗点点头,向身边的护卫吩咐道:“你去传朕的旨意,让李泰仁和杨志即刻入宫。” 护卫领命离去后,高宗看了眼袁一,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的冤屈是真的,你大可上奏朝廷,朕绝对会秉公办事,何必要用这种不理智的方式来伸张?” 袁一深深吸口气:“我想请皇上扪心自问,我一个被朝廷定了罪的人,中规中矩地写奏折给朝廷,皇上真能看到这份奏折吗?乐观点想,皇上看到了奏折,是召见我,还是让人把我送进大牢?” 高宗沉默了良久,点点头道:“说得没错,以你的情况的确很难见到朕。不过,御史台负责监察官员和复审案件,你把奏折给他们,想必会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我这么跟皇上说吧,我来长安的途中遇到了两拨杀手,而且武功都不错,至于谁想置我于死地,我不说,相信皇上也能猜到。如果我将案子呈报御史台,恐怕某些人,会用一些非常手段阻挠,到时,这案子一拖就是几年,最后,不了了之。”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相比那些费时麻烦,基本难有效果的方法,我现在用的这招,只要豁出命,什么都能搞定,不是更好吗?” 半个时辰后,传旨的护卫回到了含元殿,见他没有把李泰仁和杨志带来,高宗阴着脸问道:“他们呢?” 护卫略显惊慌道:“卑职去李王爷府中,刚好杨王爷也在,于是就让他们一起进宫面圣,他们见圣上召见得匆忙,就问卑职出了什么事?卑职一时嘴多就把含元殿的事告诉了他们。后来,他们假装说要上茅房,然后……” 见护卫吞吞吐吐,高宗拍案而起:“然后怎么了,快说啊!” 护卫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道:“然后,他们就从后院逃走了。” 这时,高宗气得直跺脚:“那两个脓包,朕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相信了他们!” 见此,殿上的众人皆是一脸惊慌,唯有武后依旧一脸从容,只见她转头看了眼骂骂咧咧的高宗。而后,对袁一道:“这么一来,李泰仁和杨志正好坐实了栽赃陷害的罪名,相信圣上很快就能将他们捉拿归案!至于,那些被诬害的士兵,朝廷不但会还他们清白,还要让他们的家人,受到一个为国捐躯勇士应有的照顾。” 袁一躬身道:“娘娘能够明白事理,在下感激不尽。不过,我这面圣的方式太过粗暴,万一娘娘的承若只是权宜之计,那我不是一个跟头摔两次?” 他说着看了眼高宗,继续道:“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既然杨志和李泰仁坐实了罪名,就请皇上给他们定罪,昭告天下!” 见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武后不由得怒从心起:“你别太得寸进尺,这儿……” 这时,高宗出言打断道:“皇后,朕能体谅袁将军的担心,也敬重他能豁出命来为士兵讨公道的气节,就算他不说,朕也要把这个公道给他!” 说罢,吩咐左右将东西准备好,拿起御笔一挥,写好诏书盖上玉玺,而后,把负责执行诏令的中书令叫来跟前,道:“你现在就回中书省执行这道诏书。” 见捧着诏书的中书令离开含元殿,往中书省去后,袁一想着,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便解下身上的火药,笑道:“既然,我的目的都达到了,那这些玩意儿就当祝贺大唐有位圣明的贤君吧!” 说着,他用手中的那柱香点燃火药的引线,而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将火药从屋顶的窟窿眼抛出。当“呲呲”作响的火药飞向阴沉的天空,一个个竹管发出爆裂般的巨响,瞬间,灿烂明亮的烟火点亮了灰暗的天空。 这时,一众大臣透过窟窿眼见到如此情形,不由得兴奋地叫了起来:“不是炸药,是烟花!” 袁一仰起头望着天空绚烂的烟火,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意,其实,他很理智,也很清楚来这儿不是要玉石俱焚,所以,他才做了这些,看上去像炸药的烟花。 一切如他所料,绑着那些烟花如疯子般出现,能够胁迫任何人,轻而易举就能达到目的,毕竟,再狠的人也怕不要命的人,跟何况这个人还是疯子。 殿外的金吾卫见炸药被扔出,纷纷涌了进来将袁一团团围住,这时,只见袁一举起双手,像是不打算反抗。 正当牵牛卫要把他带走时,高宗开口道:“且慢!朕还有话要问他。” 听到吩咐,金吾卫便将他放开,退到了一旁。 高宗见他毫无惧色,沉默了片刻,发问道:“如果说李泰仁和杨志没有半分功劳,那杀笃鲁,攻破逻些城,迫使吐蕃可汗投降,全是你所为吗?” “没错。” “你是怎么做到的,朕想听听。” 袁一从大将军的失策到最后被李泰仁与杨志出卖,受到阿布扎的埋伏等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高宗听到最后不由得热泪盈眶,他沉默良久,抹了把泪道:“芸芸众生,谁不爱生?你们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明知牺牲也从容面对,朕打心眼里佩服你们!朕也愧对你们,错信了奸人,让真正的英雄蒙冤受屈,朕会自省,也希望朝堂上的大臣自省,时刻谨记太宗皇帝‘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教诲。” 听到高宗这番话,朝堂的大臣急忙跪地,齐声道:“微臣,定当谨记圣上教诲!” 待众人平身后,见金吾卫上前要将袁一押走,神兵候出列向高宗求情道:“微臣知道,袁一今日所犯之罪,条条都是可杀可剐的大罪,可请圣上看在他曾固盟突厥,杀笃鲁,破逻些城,擒拿可汗,迫使吐蕃签订合约的功劳上,饶他一命!” 高宗抚须沉默了片刻,道:“朕也明白,袁一来此并无歹心,只是方法用得不太恰当。即使,侯爷不说,朕也在考虑饶过他。” 说着,看了武后,询问道:“皇后,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此刻,武后心中很明白,一个君主不能容忍任何人挑战皇权,即便,这个人有天大的功劳,也决不能碰触这条底线,今日袁一不但挑战了皇权,还很彻底。 所以,高宗心里,此刻是想让袁一活,还是让袁一死,她再清楚不过。 她明白的事情,神兵候自然也是知道的,可他还能替袁一求情,那么,她索性愚蠢一回,算是还神兵候一个人情。 这样想着,武后躬身道:“臣妾以为,理上袁一罪无可恕,可情上,他的遭遇可悲可泣,他的气节可敬可佩,他的功劳可赞可扬,所以,以臣妾的感情用事来看,可以宽恕!” 高宗点了点头,又沉默了片刻,向大臣们问道:“众爱卿,怎么看呢?” 这时,众大臣纷纷跪地道:“微臣,恳请圣上酌情赦免袁一。” 见此,高宗长长吐了口气,声音低沉道:“既然是民心所向,朕不但免除袁一今日之罪,还要对他论功行赏。以他的诸多功劳,朕赐他官升三级,黄金万两,长安燕雀街宅邸一所。”   第134章 身世之谜 见状,袁一跪地谢恩道:“皇上赦免我的死罪,我已经感激不尽,至于那些赏赐,我承受不起。” 高宗问道:“你何以承受不起?” “曾经,我一心想要扬名沙场,可如经历种种,才知道我不适合沙场,更不适合官场。” 高宗点点头:“不想做官,朕也不为难你,那就赏你黄金和宅邸吧!” “以后,我不打算留在长安,皇上把宅邸赐给我也是闲置,不如给有需要的人。至于黄金,我向来都是,多带一两银子都嫌重的人,皇上给我一万两,对于我只是累赘,不如将这些黄金赏给那些死去士兵的家属,相信他们应该会需要。” 高宗见他说得十分真诚,不像是假意推辞,不由得暗暗生出几分钦佩之情,便道:“既然,你有心做只闲云野鹤,朕也不为难你,去吧!” 袁一出了大明宫,漫无目的走在熙攘的早市中,看着经过身边的小贩,卖力吆喝着担子里的烧饼,看着拿着论语的孩童牵着母亲的手,行色匆匆像是赶往私塾,看着宿醉的公子哥在家丁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走在人流中。 这是,袁一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眼四周,此刻,他虽置身于喧闹的街市,可却感到无比孤独。他走到近前的一间棺材铺,对拨弄着算盘珠子的掌柜道:“你们这里,买棺材,入殓,下葬,要多少银子?” 掌柜抬头打量了眼他,道:“若全部在小店承办,那一定算最便宜地给你。” “好。你算算。” 掌柜快速拨弄算盘珠子,不一会儿便算好了价钱道:“算你三十两好了。” 袁一点点头,倒出钱袋中的银两,数了三十两后,见还剩五两,便一起给掌柜道:“反正也用不着了,一起给你吧!” 掌柜接过银子,一脸狐疑地看了眼他:“我经营棺材铺可有好几十年,买棺材还价,我见得多了。不还价的也有,可这多给银子,还是做全套生意的可只有一种人。” 袁一笑了笑:“是吗?什么人?” “棺材是买给自己的!” 袁一什么也没说,拿起柜台上的纸笔,写了几行字交给掌柜,道:“明日你就把棺材送去这个地方,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安静。” 掌柜正要开口,店小二捧着一捆红绸从后堂走了出来道:“掌柜,后天就是太子娶妃和公主大婚的日子,朝廷规定长安城每家每户,都要悬挂红绸以示庆贺,今日可是最后的期限,再不挂上去,朝廷可会重罚。” 掌柜冷冷一笑:“这棺材铺挂红绸还真是够喜庆!去挂吧!” 袁一晃了会儿神,看着店小二搬来长梯,将红绸挂到招牌上,他向掌柜问道:“这是哪个公主要成亲?” “还有哪个?当然是太平公主,你在长安城中,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吗?” 袁一摇了摇头:“驸马是?” 掌柜想了会儿道:“好像驸马叫薛绍,传说他母亲也是个公主。” 此时,袁一想起上官婉儿曾说过的话,笑了笑:“果然!” 见袁一迈开步子,掌柜开口道:“小伙子,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听老朽一句,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袁一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当他再走进街市,放眼望去,每户门前都有肆意飘扬的红绸,每棵树上都挂上了用彩绸制成的花朵,好像每个人都在议论公主大婚的事。 在种种氛围下,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许多画面,有关于过去的点点滴滴,有关于未来的生活。 可在那个未来中,他只是个旁观者,看着太平和薛绍大婚的队伍经过这条街,看着婚后的他们月下漫步,赏花看雪,拌嘴求和,看着他们生儿育女,儿孙绕膝。 想到这儿,袁一的嘴角出现淡淡微笑,喃喃道:“他们真让人羡慕。”说罢,抬头看到天已大黑,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走了整整一天。 他回到家,看到梅仁蹲在门口,像是睡着了,他用脚踢了踢梅仁道:“喂!醒醒。” 睡眼惺忪的梅仁,抬头看到是他,高兴地站起来:“袁哥,听薛绍说,你回长安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现在见你好端端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真是太开心,太开心了!”说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他双手环胸道:“你这爱哭的毛病,到底要几时才能改?” 梅仁抹了把泪道:“我太高兴,喜极而泣嘛!” “你怎么和薛绍在一起?” “我一回到长安,莫名其妙就被安了个叛国的罪名,成了朝廷的通缉犯,幸好薛绍和上官姑娘及时搭救我,还给我安排了藏身之所,不然,我早就被抓去砍了脑袋。” 听到这儿,袁一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婉儿,看来现在,该轮到我欠她了。” 梅仁道:“上官姑娘和薛绍还真够意思!不但安顿了我,还想方设法帮我们洗脱叛国出逃的罪名。之前,他们本一直找英王帮忙调查,刚有些眉目,英王就被封为了太子,调离了兵部,事情就一直没了进展。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回来解决了这件事。” 袁一点点头:“现在什么都清楚了,你不用再东躲西藏了,明日到兵部去销案,运气好还能赏个一官半职。” 梅仁会心一笑:“是吗?那还真不错。” “尹玉书还好吗?” 梅仁怒容满面道:“提起那个混蛋,我就来气。他为了能升官发财,竟然投靠了李泰仁和杨志,当时,我们为什么会兵分两路,他是最清楚不过,可见我们蒙冤受屈,他一个屁都没放过!” 袁一道:“在吐蕃,是我太低估李泰仁和杨志的混蛋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相信尹玉书为了保命才会这样做,我不怪他。” “你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他现在可是吉州的知府,不知有多快活!” “以他的功劳,当个知府也不过分。” “我不是说……” 见梅仁还想争辩,袁一打断道:“我很累,你先回去吧!” 梅仁点了点头:“好,你先休息,明天等我去了兵部,再来找你。” “明天不用来了。” 梅仁不解道:“为什么?” “今晚,我可能,就要回老家了。” 梅仁长长叹了口气:“这样啊,好吧!反正知道你老家在哪儿,等把我的事情办妥了,再去找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他进了屋,点燃了烛台上的半支蜡烛,扫去案几上的积尘,从包袱里拿出父亲和母亲的灵位放到案几上。 呆立了片刻,拿起乌木剑端详了良久,喃喃道:“那一次,当听到我的名字时,你是否就已经认出了我?你给我这把剑,教我剪羊毛,告诉许多道理,还为了让我保命,故意败在我手下。” 说着,看向父亲的灵位,深深吸了口气:“以为,这样就能弥补我吗?你教我,大丈夫生就要忠君爱国,扬名沙场,死就要马革裹尸还……我把这些当作宁愿死也要坚持的信念,可到头来却发现,我这个被视为英雄的父亲,竟然投靠了敌国,还改名易姓为敌国效力,残杀自己的同胞。” “你想说你有苦衷,是迫于无奈?没错,你是有!可你却毁了我对整个人生的所有看法,连对错都无法分辨。你的残忍还不止于此,不但,让我用这把剑亲手杀了你,而且,让早就知道你投敌叛国的母亲,听到我们的死讯后,内疚自尽!” 他沉默了良久,捧起母亲的灵位,伤心道:“我听笃鲁夫人说,很多年前,他曾回大唐找过我们,要把我们接到吐蕃一起生活,可你断然拒绝了,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阻止我练武,就是害怕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吧!” “我一直都是你太固执,太无情,可现在看来,错的人只有我。应该听你的话,回到家乡做一名耕夫,陪你的身边。我已经无颜活在这世上,在九泉之下,再来找你认错。” 他放下灵位,将一匹白绸抛到房梁上,搬来凳子时,见自己满身尘土,心想以后都要长眠于地下,当然要干干净净地离开。 于是,便用院子里所剩的木柴烧了水,倒入买来只用过一次的浴桶。 脱着衣裳的他看到从浴桶升腾起的热气,苦笑道:“舒舒服服的洗个澡,算是最后一次享乐吧!” 这时,泡在热水中他将头靠在浴桶上,仰头看着房梁一角的蛛网,想起那日,若不是被穆赫珠和琅格哒吵醒,不走到门边偷听他们说话,后来也不会听笃鲁夫人说到,笃鲁就是自己的父亲这件事。   第135章 真爱至上 袁一心想,如果不曾知道这些事,他的痛苦!绝望!悔恨!或许不会有,现在这般浓烈。在别人眼里,选择死或是懦夫的行为,可他相信自己不是懦夫。他之所以走上这条路是因为,他没有了亲人,没有信念,甚至连欲望也没有了,不知为了什么而活,不知再为谁而活? 他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命很长,真的是你吗?” 他侧过脸,看到太平何时来到了这儿,他想应该说些什么,可舌头好像有千斤重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看着浴桶升腾的热气。 太平走近,卷起衣袖拿起一旁的毛巾,在浴桶中浸湿,然后,帮袁一擦起背来:“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也让我为你做些事吧!” 袁一身子向前一倾,冷冷道:“公主,不应该来这儿。” 太平没有理会他的不待见,向前走了一步,继续给他擦背,道:“听说今天,你干了件大事,可把父皇,母后气得够呛,不过,我很开心,知道为什么吗?” 见他没有说话,太平自问自答道:“因为,你活着回来了,这比什么都好。之前,我责怪老天爷,为什么不保佑你,现在,我知道错怪他了。” 袁一道:“后天,公主就要大婚了,早些回去吧!” 太平没有理会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在善水观的那几年,我每日每夜都在盼着你回来,当时以为是我太想回宫,太想离开那个鬼地方。可知道你回不来了,才发现,我只是盼着你回来。” 说着,看到他背后一条条伤疤,太平沉默了片刻道:“以前听你说,身上有一二十伤疤,以为只是玩笑,现在看到你满背伤疤,恐怕不止二十条吧!” 太平用指尖轻轻抚摸着,他肩胛骨上长约两寸的伤疤,柔声问道:“这像条蜈蚣似的伤疤,应该是被人背后偷袭受的刀伤,旁边这个像花生似的疤痕,应该是被箭射……” “够了!”他转过身,一把抓住太平的手,注视了她良久,道:“你到底想要干嘛?” 太平低头深深吸了口气,眼里竟是彷徨道:“我也不知道。我偷跑出宫,来这儿时,只是想看你一眼,当我走进门,看到你父母的灵位,看到悬在房梁上的白绸,我只想问你,是想寻短见吗?可当我一步步走到后堂,看到你就在眼前时,我忍不住想要告诉你,我已经爱上你了。” 说着,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落:“你对我,是不是也有那么点喜欢?” “我……”袁一想要否认,可太平眼泪让他失去了勇气,他可以从容地死,却害怕看到眼前的女人难过,他抿了抿嘴道:“我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对你说出那三个字。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薛绍是个好归宿,你应该珍惜他。” 太平冷冷一笑:“你还真够伟大,让所有人都好了,自己却痛苦得想要轻生。” 袁一闭上眼深深吸了气:“我没有痛苦,只是……只是没有……没有。”说得断断续续的他,最后没法再说下去。 见此,太平追问道:“没有什么?” 热泪瞬间灌满了他的眼眶,他用哽咽的声音道:“没有颜面,在活在……世上。” “为什么?” 他压抑在心头足有千斤重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眼泪以奔腾之势夺眶而出,他用颤抖地声音道:“我错手杀了我爹,因此,害死了我娘,像我这样畜生,还怎么苟活在世上?” 见他哭得看个无助的孩子,太平躬身抱住了他,温柔抚摸着他的头,劝慰道:“我知道你是无心的,相信这不是你的本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待袁一情绪稳定,穿好衣裳后,来到前堂与太平相对而坐,敞开心扉,将所有事都告诉了她 听着那些悲痛遭遇,太平跟着默默流泪,最后,她轻叹了一声:“我明白,你心里的内疚,可你以死谢罪,真是你九泉之下的父母想看到的结果吗?” 袁一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我……不知道。” “你母亲生前,不是一直想要你做名耕夫吗?现在,你就可以完成她这个心愿。” “能吗?不仅是他们,更无法面对自己。” “你不能,没关系,我跟你一起面对。” 袁一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平,皱眉道:“你跟我一起是……” 太平用坚定的眼神凝望着他:“我们私奔吧!” 他惊愕得了片刻,道:“私奔?你跟薛绍……”话还说完,猝不及防就被太平深深吻住,陷入意乱情迷中,当缓过神,他推开太平,摇头道:“我们不能……” 太平打断道:“亏欠,也是我亏欠他,轮不到你!既然,我认定了你,就不会再回头了。” “若今日,你跟我走了,你父皇母后绝不会放过我们,到时,你跟着我只能过东躲西藏,风餐露宿的日子,你是金枝玉叶哪能吃那样的苦!” “卓文君也是千金小姐,她跟司马相如私奔,当垆卖酒都可以,她能吃苦,凭什么我不可以。只要你别像司马相如那样薄情寡义,我什么苦都能吃!” 他望着太平沉思了良久,声音低沉道:“相信我,今天你说的这些话,只是一时冲动,我真自私把你带走了,当你尝过那些苦后,一定会后悔。” 太平摇摇头道:“我可不是一时冲动,把你的乌木剑给我。” 袁一没有多问,递过一旁的乌木剑,只见她解开剑柄上的黑绳,拿出在善水观时,缠在剑柄上的秀发,道:“当时,我不知道为何把这些交给你,可现在我知道了。” 说罢,太平从衣兜里拿出锦囊,交给他道:“你打开看看。” 他打开锦囊,从里面拿出一把梳理整齐,用红绳系着胡须,端详了良久后,问道:“这是我托梅仁带给你的胡须吗?” 太平点点头,略带几分羞涩道:“一对男女互许终身,都会结发为盟,我头发和你的胡须,好像某种冥冥中的注定,所以,袁一,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见太平将手中的秀发递来,袁一沉默了许久,摇摇头:“不愿意。” 见状,羞愧难当的她转身道:“原来只是我自作多情!”说罢,迈开步子往门外跑去,见状,袁一连忙起身,伸手将她拉入怀着,紧紧抱住赌气想要挣脱的她,柔声道:“我话还没说完,怎么就要走了?” 太平一把将他推开,怒气未消道:“说吧!” “李令月,愿意嫁给我吗?” 太平脸上的乌云密布,顷刻间,变作阳光灿烂:“你是在逗我玩吗?” “我好歹也是男人,表白让你说了,终身大事又让你抢先了,这样,我成亲,该叫娶媳妇,还是嫁媳妇?” 见太平被逗得扑哧一笑,袁一继续道:“笑了,就不许再生气了。” “好吧。我决定成全你的尊严,让你再问一遍。” 袁一笑着点点头,用深情的目光凝望着太平,道:“李令月,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个嘛。”太平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先考虑看看!” 他一脸哭笑不得:“你是在报复我吗?” “没错!”太平说着,看了眼四周道:“你赶紧收拾下,出城要紧,那些事以后再说。” 袁一将东西收拾,背起包袱,突然想起身无分文,看了眼太平,尴尬道:“今天,我把所有银子都花光了,你出宫带了银两吗?” “你还真问对人了!”说着,摘下耳环给他道:“这个兴许能换几个钱。” 他拿着耳环端详了许久,犹豫道:“这翡翠耳环,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是几年前,我在扬州送你的那一对?” 太平笑了笑:“还好你记性不错,不然,可有你好受的了!” 他打量了眼太平,笑道:“我可见识过,你再喜欢的衣裳首饰,穿戴最多三次,就不会再碰它们了。可你一直留着这对耳环,难道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我心怀不轨了?” 太平面露几分女儿家的羞涩,转过身道:“才不是,别自作多情了!我是觉得耳环不错才会留着,我出宫只带了它,自己看着办吧!” 袁一从身后抱住了她,柔情道:“我可不会用你的东西换银子,更何况是我送给你东西,我是男人,银子的事就交给我,做我的女人只要负责一件事,开心。” 太平转身,将脸靠着他胸膛上,仰头望着他,甜笑道:“从这个角度看,还真是特别伟岸!以我看,昌隆坊的富户最肥,随便哪一户借个百来两银子不成问题,以你的武功半个时辰就够了哦?”   第136章 为情弃义 袁一不解道:“以现在这种情况去借钱,不合适吧!” “你傻啊!借只是修饰词,我是让你去偷。” “偷?”袁一不由得笑了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被吓到了,你可是公主,这样教唆犯罪,我再实施的话,那我们不就成了贼公贼婆,没关系吗?” 太平一脸不在乎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贼公贼婆是难听了点,不过,可以修饰下,就叫侠盗眷侣!” “名字倒是挺响亮,可小偷小摸毕竟不怎么光彩,不谦虚地说,我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传出多没面子,我刚好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待会就知道了。” 袁一同太平来到白天的那间棺材铺,敲了好一会儿,才把店门敲开,只见开门的掌柜一脸困倦,用手中灯笼往俩人脸上照了照,当瞧见是袁一,掌柜似乎猜到了他的来意道:“小伙子,看样子是想通了?” 满脸尴尬的袁一,点了点头。 掌柜说着,将灯笼照向太平,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笑道:“难怪,身边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看来是知道活着,其实是件挺不错的事!” 太平牵起袁一的手道:“没错,他找到我这盏明灯,不想死了,你把银子给我们,其他就不劳你费心了!” 掌柜哈哈一笑,向袁一道:“这姑娘的样貌可以说惊为天人,这脾气也很惊人,小伙子,这往后的日子,可就辣味十足了!” 袁一看了眼太平,会心一笑:“是有那么点,可我这人就是无辣不欢。” 这时,掌柜拿来一袋银子交给袁一,道:“这是今天给我的银子,现在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说着,躬身向袁一耳语道:“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会哄娘子的男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可记住了。” 袁一点点头:“我会的。” 离开了棺材铺,太平狐疑地看了眼袁一,问道:“刚才掌柜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保证男人,能过上好日子的秘密。” “什么啊?” 袁一笑了笑:“说了,秘密。” “瞧你这一脸贼笑,那老头肯定说了我的坏话。哦!我知道,他说我泼辣,日子不好过的话,就娶个温柔的小妾回来,伺候你,日子就好过了,对吧!” “他倒没说。不过,你既然提议了,我可以考虑看看。” 太平狠狠揪住他的耳朵,气急败坏道:“袁一,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娶除我之外的女人,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我就养一屋子的男人,天天带着他们在你面前晃,让你的绿帽子戴得比山还要高。” 听到她这番回答,袁一略有些意外道:“什么?你真会这样?” 她一本正经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你要是敢,我就……” 这回,轮到太平得意道:“你就怎么样?” 袁一半蹲着身子,将头靠在太平肩上,拉着她的手道:“讨厌!人家错了还不成吗?我都是你的人了,要是敢多看别的臭男人一眼,我就不活了!” 太平拍了拍他的脸颊:“那就要看你乖不乖了!” 袁一瞪大眼睛望着她:“我都这样了,还不乖吗?” 这时,身在巷子里的俩人,听到从近边飘来一个声音:“袁哥。” 袁一转头瞧见,身边那户人家的窗门打开了,站在其中的梅仁正探出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见状,袁一慌忙站直身子,满脸窘色道:“你怎在这儿?” 梅仁答道:“我的家在这儿,倒是你刚才那种神态,那种声音,是中邪了吗?” 太平向前走了步,拍了拍袁一,笑道:“他不是中邪,只是撒娇而已。” “撒娇?”难以置信的梅仁看着袁一愣了许久,突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袁哥,知道吗?你所有高大的形象,都被你那声‘讨厌’给推到了,终于轮到我说这句话了,你还能再娘点吗?” 太平走到窗边,一拍梅仁的后脑勺,满脸不快道:“我男人,是你随便能取笑的吗?” 梅仁摸着后脑勺,打量了眼太平:“嫂子,好眼熟,我们在哪儿见过吗?怡香院还是翠云楼?” “怡香院?翠云楼?怎么听着像青楼的名字?” 见状,袁一急忙向梅仁打手势,让他别瞎说。 可梅仁向来都是不长心的个性,因此,他随口便道:“袁哥,原来嫂子不是你的那些老相好,那我究竟在哪儿见过她?” 这话一出,太平脸色一沉,向袁一招了招手:“过来,给我解释下,那些老相好是什么意思?” 此时,方才察觉到说错话的梅仁,帮忙解释道:“这都怪我。以前,袁哥从没正经恋爱过,凡是出现在身边的都是青楼女子,所以,看到嫂子,又觉得眼熟,这一下子就误会了。” 听他这么一说,太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袁一,你最好能,找个好理由解释这些事。” 袁一凝望着满脸怒气的太平,沉默了良久,道:“没错,五年前的我,就是那样。那时的我,要的只是扬名沙场,情爱和成家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可现在,我唯一的渴望,只是有个家,而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你。” 太平脸上扬起满满的感动,可不一会儿,又被担忧占据:“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你,必须诚实的回答我。” “好。” “你心里还有没有别人?” “没有。” 太平抿了抿嘴:“你骗人,罂粟不是吗?” 这时,梅仁插话道:“嫂子,这个你不用担心,全天下人都知道,罂粟心里只有贺兰敏之,她看不上袁哥的。” 袁一瞪了眼梅仁:“闭嘴!” 袁一拉起太平的手,放到心脏跳动的位置,柔情道:“从今晚开始,我的这颗心都是为你而跳,还要问我,心里还有别人吗?” 太平低头沉默了片刻:“我受过太多欺骗,好害怕你说的这些,只是哄我的甜言蜜语,害怕有天为了别人而抛下我。” 袁一将太平拥入怀着,抚摸着她的秀发,道:“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除非,你能当着罂粟的面说,你从来没喜欢过她,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下下辈子都只会喜欢我。” 袁一心想,自己与罂粟本来就没什么,真这样跟她一说,反倒引起误会。不过,他又想到,恐怕很难再遇到罂粟,便爽快答应道:“没问题。” 这时,太平方才喜笑颜开:“真的?” “当然。” 梅仁看着窗外如胶似漆的俩人,故意咳嗽了几声,道:“喂!你打情骂俏就打情骂俏,怎么偏要在我的地盘上,这大晚上,我条光棍本来就寂寞空虚冷,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吗?” 太平看了眼梅仁:“我们就有这么恩爱,你管得着吗?看不顺眼,关上窗,睡你的觉去!” 梅仁边关窗户,边道:“好,我认输,你们继续。” 梅仁刚关上窗,突然,猛地又把窗户推开,用一种惊诧的眼神盯着太平:“想起了,我在善水观见过你,你是太平公主。” 见太平没否认,梅仁倒吸了口凉气,看向袁一道:“袁哥,你跟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走上前的太平,抢先回答道:“我们正要私奔。” 听到这话,梅仁吓得腿一软,靠在窗户上,声音颤抖道:“私奔?我没听错吧!” 太平点点头:“没错。” “袁哥,公主和薛绍就要大婚的事,你听说吗?” 太平又抢先回答道:“听说了。” “袁哥,你可想清楚了,薛绍可是你的好兄弟,这样拐跑他的媳妇,太不厚道了吧!” 太平一拍梅仁的后脑勺:“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听好了,私奔是我提议的,说到拐跑,也是我拐跑他。” 这时,一旁沉默的袁一,上前拉着太平的手,声音低沉道:“私奔是我们两个人的决定,罪过不应该由你一个人承担。”说罢,他看向梅仁,神情坚定道:“我不在乎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唯一在乎的只有与薛绍的这份兄弟情,今日是我对不起他,以后,愿意用一切偿还,除了手里牵的这个女人。” 梅仁长长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你们是真心相爱,我还能说什么。”说着,他看了眼太平:“我把袁哥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他。” 太平看了眼袁一,点点头:“嗯。我会的。” 告别梅仁后,他们继续上路,此时他们心中又多了几分坚信,其实,他们一直都知道,这种违背世俗的厮守,注定得不到认同。可现在,却有一个人认同了他们,那么,相信将来也会有更多人,被他们的情打动,最终,接受他们。   第137章 为爱改变 袁一心里清楚,一旦高宗知道太平逃婚,一定会派眼线遍布天下的神兵司打探消息,他见识过神兵司的神通广大,所以,只要他们在大唐,就一定会被神兵司的人找到。 由此,袁一计划,先带着太平去突厥避几年风头,等高宗,武后淡忘了这件事,再回到大唐,找个远离长安地方,过平淡的日子。 袁一怕太平逃婚的消息已传到长安附近的州县,所以,这几日,他们赶路尽可能选择偏僻的小道。 因此,他们时常要翻山越岭,天黑没找到落脚的客栈,还得睡在破庙中,甚至大树底下,路途的艰辛对于太平来说可想而知。 可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或许因为自小在高墙大院的深宫中长大,对于,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孩童般的乐趣。 譬如,看到树上有个鸟窝,她便会站在树下,看上老半天,还不停地问袁一:“这树上为什么有鸟窝?小鸟为什么一直在叫?……” 在黄昏的河边,当看到被夕阳染红的河水,她就会莫名兴奋地跑到河边,踏浪嬉戏起来。 每每看到笑得像孩子似的的太平,袁一都以为,路途虽然艰辛,可太平总能找到乐趣,让自己开心。 直到那天,他们拿出包袱里的馒头正要吃,却发现馒头已经变馊了,见状,袁一急忙拿回太平手中馒头,道:“这馒头就别吃了,待会等生好火,我去那片林子打只野兔来。” 太平看了眼四周:“天都快黑了,你进林子遇到野兽怎么办?这馒头又没怎么样,我能吃!” 说着,从袁一手中抢过馒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连吃了两个后,推了把一旁看傻眼的袁一,道:“没骗你,真能吃,你也试试。我口渴,去河边盛点水来。” 太平走后,袁一拿起馒头端详了一会儿,喃喃道:“没想到她适应能力这么强,我也吃吧!” 不经意间,他看到身边的羊皮水壶:“她还真够粗心,盛水连羊皮水壶都没带,我给送去吧!” 当他走到河边,看到太平蹲在不远处呕吐,他看了眼手中的馒头,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向前迈了一步,可很快又收了回来,他心语:“她做这些,只为让我好受,如果现在过去安慰她,也就拆穿了她,那样,她只会更加难受,还是算了吧!” 这样想着,他只好心疼看了眼太平,默默走开了。 当看到眼眶微红的太平,挂着一脸微笑回来,袁一的心疼得更厉害了,可他装作一脸平静道:“水呢?” 太平一摸额头:“哎呀!忘记带水壶了,我再跑一趟。” 袁一抓住,她要拿水壶的手:“你可不止这一回粗心大意了,我要好好罚你。”说罢,将她拉来自己怀着。 她以为袁一又要弹自己脑门,闭着眼求饶道:“大侠饶命,小女子再也不敢犯了。” 袁一笑了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这时,她睁开一只眼睛,望着袁一笑道:“就这样啊?” “不然,再亲一下。” 她用手拦住袁一试图靠近的脸,扭头道:“本姑娘,可是很矜持的,以为是你想亲就能亲的啊!”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离长安已经很远了,没必走这些荒山野岭了,不如明天我们就进城吧!” 太平面露担忧道:“万一消息传到这儿,我们进城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我们先要确定一件事,成亲以后,谁是一家之主?” 太平靠在袁一肩上,小鸟依人道:“当然是相公。” “好!明天进城。” 次日,他们稍作乔装便往城里去了,进城时,袁一暗自看了眼一旁的布告栏,发现其中并未张贴抓捕他们的文书,心想应该是太平逃婚的消息,还未传来这儿,他便稍稍安下心来。 袁一本以为,太平来到热闹的街市,看到琳琅满目漂亮的首饰,有趣的小玩意,一定会像当年扬州那样,又蹦又跳地买个尽兴。 可如今,只见她紧紧地揽着袁一的手臂,好似对周围的事物并无兴趣,见此,袁一感到很奇怪,便问道:“令月,这里有好多漂亮的首饰,不去看看吗?” 太平抬头望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不需要那些东西。” 袁一笑道:“虽然这话不应该由我说,可你真够肉麻。不过,我喜欢!” 太平甩开他的手,满脸不快道:“你少得意!我不这样说,难道说,你兜里的银子还不够买一支簪子,所以,省省吧!” 他听到这话,想起太平这一路上跟着他所受的苦,心中泛起阵阵酸楚,他不由得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见他如此,太平懊悔自己说错了话,她咬了咬唇,伸手拉了拉袁一的衣袖,柔声道:“你生气了?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袁一看了眼她,一脸严肃道:“我知道,你是嫌我穷,不喜欢我了,对吧?” “当然不是。就算你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比乞丐还穷,我也不会嫌弃你。” 袁一皱眉道:“这么说来,你真是很喜欢我。那说说看,有多喜欢我?” 她似乎看破了袁一的把戏,只见她抬起手,像是要抚摸袁一的脸:“我有多喜欢你?这个嘛,当然是特别,非常……” 正当袁一暗自窃喜时,她满脸的深情,突然变作凶狠,而后,伸手揪住袁一的耳朵,没好气道:“你这家伙,找死啊!竟然敢装生气来骗我,可告诉你,我可不是吃素的!” “痛……轻点!” 太平松开手,白了他一眼:“这样,你才会长记性!” 他摸了摸耳朵道:“知道了,母老虎。” 太平晃了晃紧握的拳头:“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 “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摸着下巴,皱眉道:“刚才我叫你什么来着?” “少给我装蒜!你刚才叫我母老虎。” 他点点头,笑道:“哦!母老虎。” “你……”说着,太平挥着手要去打他,见状,他一个快闪跑开了,不肯善罢甘休的太平迈开步子追了上去。这样,他们便在熙攘的街市中,像孩子般追赶打闹着。 最后,袁一停下脚步,转身走向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平:“你跑不过我的,别白费力气了,认输吧!” 听到这话,用手撑住腰的太平,摇头道:“我,绝,不,会,认,输!” 他打量了一眼太平,只见她已经跑得面红耳赤,皱眉道:“你的意思,还要来追我?我可好心提醒,我的轻功可是天下第一,要是真跑起来,你追个十年八载,也追不上我。” 太平一脸认真道:“你跑啊!谁怕谁啊!” 见太平展开架势,他转过身道:“好!那我跑了!” 他虽这样说,可并没迈开步子,而是停在原地,等太平跑上前,他突然转身,太平撞到他胸膛,落入他怀中。他任由太平捶打泄愤后,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太平,柔情道:“好了,我认输。” 太平抬头凝望着他,嫣然一笑:“你故意放水,我赢得好像有点胜之不武。” 他笑了笑:“可我输得心服口服。看你这满头大汗,来擦擦!”说着,他从袖子掏出一条手帕,给太平擦着汗。 这时,太平突然“扑哧”一笑,见状,他皱眉道:“怎么了?” 太平回答道:“你这样掏手帕,给我擦汗,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伺候我的老嬷嬷。那时候,我喜欢在宫里上蹿下跳,她就追着我,也是像你这样给我擦汗。”说着,打量了他一眼:“这样一看,其实,你还真有几分贤良淑德的风范。” 他收起手帕,眯着眼睛瞅了瞅太平,用低沉的嗓音道:“贤良淑德?你这丫头是想说,你袁大爷很娘吗?” 太平拱了拱手:“启禀袁大爷,没错!” 他一手托起太平的下巴,道:“好你个小丫头!今天就让见识下,袁大爷到底有多爷们!”说着,他一把将太平抱起。 太平看到四周的行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满脸难为情地拍着袁一的肩膀道:“他们都看着呢!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袁一得意一笑:“现在才知道怕,晚了啰!”说着,将太平扛到肩上,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穿梭的人流中。 晌午,他们来到一间小店随意点些饭菜,待店小二将东西上齐,太平拿起筷子夹了片卤肉,送到袁一嘴边,当他张开嘴,太平调皮一笑,将卤肉放到了自己嘴里:“哼!以为我会给你吃吗?想得美!” 袁一无奈一笑,拿起手边的筷子道:“你不给我吃,难道我不知道自己夹吗?” 这时,从店外走来几个旅客模样的男子,只见他们在袁一身后的那张桌子坐下,向前来招呼的店小二点好饭菜,便闲聊起来。 袁一听到,他们是将关外药材运到全国各地倒卖的药贩子,他们这趟刚才长安做完买卖,正要去往关外收购药材。   第138章 匪夷所思 当他们说起,长安的如何的热闹非凡,如何的纸醉金迷,袁一暗自瞟了眼太平,只见她虽然好似漠不关心地吃着饭,可眉宇间还是难掩忧伤。 见此,袁一暗暗叹了口气,心语:“她不仅为我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背弃了亲人,我一定要好好待她,绝不辜负她!” 正在他沉思之时,听到其中有个药贩子说道:“现在想起来,我们兄弟几个还真是走运,在回来的前一天,刚好碰上了太子娶妃,公主大婚这样难得一见的盛况。” 这时,另一个药贩子随声附和道:“还真是!那天迎亲的仪仗队,一直从宫里排到了城门前,那里好说也有上万人。再是满天的礼花炮仗从天亮放到了半夜,别提多漂亮了,还有驸马迎亲的婚车又大又豪华,好像一间房子似得。我敢打包票,这样盛况空前的阵仗,除了这位最受宠的太平公主能够享受,其他公主恐怕就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听到这里,袁一不由得一愣,待回过神,看到一旁的太平面色苍白,嘴唇直哆嗦,低声重复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见此,袁一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握住太平颤抖的手,柔声道:“别担心。我去问问他们。” 太平将目光转向他,木然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几个药贩子身边,低声询问了过后,证实太平与薛绍的婚礼已如期举行。此时,他不由得疑惑起来,他转头看了眼目光呆滞的太平,心语:“她明明在这儿,同薛绍成亲的人究竟是谁?莫非天底下有两个太平公主?这太诡异了!” 袁一看来很诡异的大婚,其实都是武后的刻意安排,事情还得从大婚前一天说起。那日,当武后得知太平不见后,便吩咐神兵候派出所有情报探子,在长安城中寻找太平的下落。 黄昏时分,神兵候得到探子的消息说,昨日晚间,太平与袁一到过城中的一间棺材铺,而后便往城外方向去了。 当神兵候听到这个消息,便料定太平是跟着袁一逃婚了。他虽然感到很震惊,可知道太平没有遭遇不测,他悬着的心也稍稍安稳了一些。 他知道武后正焦急等待太平的下落,便片刻也不敢耽误地进了宫。 在麟德殿中,坐立不安的武后,时而起身在殿中踱步,时而回到座上,拿起御案上的奏折刚打开看了眼,又重重合上扔到一边,转头询问起一旁的上官婉儿现在是什么时候? 上官婉儿回答道:“启禀娘娘,现在已是酉时。” 武后点点头,起身缓步走下玉阶,又低头在殿中踱步,才过了片刻,她又向上官婉儿询问道:“婉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启禀娘娘,酉时。”上官婉儿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在武后身边呆了这么多年,见识过她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也见识过她处理国家大事的果断,还见识过她提出的政令遭受群臣反对时,如何据理力争的舌战群儒。 可此时她却如此彷徨不安,这是自己从未看到过的。或许,无论她性格如何强悍冰冷,她拥有多少耀眼的光环,可她依旧只是个脆弱的母亲,害怕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想要竭尽全力地保护他们。 正在这时,殿门被打开,见神兵候走了进来,武后慌忙迎了上去,问道:“有消息了吗?” 神兵候点点头:“嗯。” 见他欲言又止,武后眉心一紧:“她……她在哪儿?” “据微臣收到的消息来看,昨晚,公主与袁一出了城。” “她和袁一?出城?”武后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狗娘养的混蛋,竟然敢拐跑我的女儿!” 说着,她像是想到什么了,转头看向上官婉儿,厉声道:“几年前,你在月欢宫伺候公主时,难道没有察觉到,公主与袁一的不同寻常吗?” 听到问话,沉思中的上官婉儿回过神,她回话道:“那时,袁一是随行太监,时常跟在公主身边伺候,奴婢以为他们走得近,以为只是普通的主仆之情,所以,并未在意。奴婢失职,请娘娘降罪!” 武后一甩衣袖:“罢了!不怪你,连本宫都没料到,平儿会那么没出息,喜欢上那样不入流的家伙!” 说罢,转头看向神兵候,吩咐道:“本宫要你调动神兵司所有情报探子,连同四大神将把袁一抓回来,本宫要把他凌迟处死,以泄本宫心头之恨!” 神兵候道:“袁一的所作所为的确可恨,不过,明日就是公主大婚,这一时半会想要找到他们,恐怕很困难。微臣认为,当前解决大婚的问题,才是最要紧的。” 武后点点头:“是啊!侯爷,有什么好提议吗?” 神兵候沉思许久后,道:“微臣还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过,两害取其轻,如今,只有禀明圣上,取消明日公主与薛绍的婚礼。” 武后摇摇头:“在这个时候,取消大婚,一定会引来诸多揣测,好事之人必定会借此兴风作浪,到时,风言风语四起,恐怕平儿名节难保!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这时,上官婉儿走上前,向武后道:“奴婢想到一个办法,既能让大婚如期举行,又能保住公主的名节。不过,这个方法很冒险。” 见上官婉儿欲言又止,武后皱眉道:“但说无妨。” 上官婉儿点点头:“不知娘娘是否记得,月欢宫中有几名身形容貌都与公主,有几分相似的试装宫女?” 经这么一说,武后立刻明白她的主意:“你的意思是让,试装宫女代替公主出嫁?” 她点点头:“是。如此,不但能如期大婚,而且,当侯爷找回公主后,公主的驸马依旧是薛大人,只是公主可能无法享受,一个举世瞩目的大婚典礼。” 武后思量了片刻:“本宫有信心说服圣上,嫁出去一个冒牌公主,可让薛绍心甘情愿娶一个冒牌公主,本宫还真没这个信心。” 上官婉儿道:“奴婢愿意替娘娘去做说客。” 武后叹口气:“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做了。婉儿,本宫就指望你了。” 上官婉儿躬身道:“奴婢定当竭尽所能!” 上官婉儿走后,见武后陷入了沉思,神兵候正要躬身告退,却听到背着身的武后,声音低沉道:“言清,知道吗?我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背叛,欺骗,伤害,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麻木,不再被任何事情伤害。可这次,平儿离开,我不指望她能说些什么,但至少来看看我再走,让我知道,她对这个家,对我这个母亲还有那么些眷念。” 说着,武后声音逐渐哽咽起来:“可她没有,她走得那么干净利落,甚至像是迫不及待地逃离我们。难道她不知道,这次离开以后,我们就天各一方,或许,这一辈子再也无法相见。想到她为了一个男人,不惜抛下我,抛下这个家,我的心就好痛,好痛,好痛!” 看着低头哭得颤抖的武后,神兵候抿了抿嘴,向前迈了一步,犹豫着抬起手,缓缓地放到她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满眼泪光的她,转头看了眼神兵候,语气恳请道:“一定要帮我找到他们。” “会的!”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递给武后。 武后擦去眼泪,低头看着攥在手中的锦帕沉默片刻,而后,伸手将锦帕还给他,道:“谢谢。本宫交代的事,就劳烦侯爷了!” 神兵候接过锦帕,躬身道:“微臣领命!” 走到麟德殿外,神兵候不由得停下脚步,望着远方的夜空出神,他掏出锦帕握在手中,他似乎感受到锦帕上湿润的泪痕,他长长吐了口气,心语:“当年,我若如约去到感业寺,她真会跟我走吗?或许,公主和袁一恰好完成了,我们无法完成的事情。” 这时,上官婉儿已经来到薛绍府中,看到张灯结彩的府中透露出浓浓的喜庆氛围,想到要给薛绍带来这样的消息,她的心情不免越发沉重起来。 在房中,薛绍看到上官婉儿突然而至,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问道:“上官姑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上官婉儿把太平逃婚的事,据实告诉了薛绍,见他一言不发。上官婉儿轻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跟袁一情同手足,他竟然干出这样的事,你应该很恨他吧!” 他摇摇头:“现在,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恨他,还是不恨他。” 上官婉儿深深吸了口气:“当我听到,他们私奔的消息,我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在一个梦中,耳边反复出现‘这不可能’的声音。我想逃避这个现实,是因为我对袁一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总会讨我欢心,眼里只有我,甚至愿意为我而死的时候。” 说着,她长长吐了口气,继续道:“可如今,他却跟别的女人私奔了,我难以接受。可当我回过神来,发现,我们已经分开了许多年,只是,我对他的感觉从来没有变过,可他早已经放下了我。” 听到她这番诚挚的独白,薛绍颇感意外,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还喜欢他吗?”   第139章 偶遇故人 上官婉儿低头道:“不。我爱他。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薛绍皱眉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上官婉儿便把试装宫女替嫁的计划告诉了他,当他听完,他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道:“就这样办吧。” 见薛绍答应得这么爽快,上官婉儿感到有些吃惊,问道:“这可是婚姻大事,你真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若明日大婚如期举行,保住了皇家的颜面,就算他们被神兵司的人找到,乐观点想,圣上最疼爱公主,说不准还能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在民间隐姓埋名的生活。” 上官婉儿神情里尽是崇敬:“爱一个人胜过自己,才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成全她的幸福。公主错过你,是她的损失。” 薛绍摸了摸额头:“其实,我做这个决定,也是有私心的。万一圣上狠心将他们拆散,我这个驸马将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上官婉儿欲言又止道:“就算她不完整,心里还有别人,你也会毫无保留地爱她吗?” 薛绍神情坚定道:“我会。刚才你也说了,我爱她胜过自己。” 上官婉儿走门外,看到两个家仆正将印着喜字的灯笼挂到府门前,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台阶下,望着繁星满布的夜空,喃喃道:“你一直告诉我,历史不能改变,可没有说不能替换。如果,让另外一个人代替太平公主,完成她该完成的历史,那她就能逃离注定的命运,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希望一切真能如此,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上官婉儿的用心良苦,袁一和太平并不知情,因此,当听到大婚如期举行,他们都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平公主,感到忐忑不安。 这时,他们已经出了小店,低头不语的太平走在前面,而跟在后面的袁一则是连连叹气。太平突然停下脚步,蹲在熙攘的人流中,抱头痛哭起来。 见状,袁一慌忙上前,安慰似的拍了拍她:“如果你担心,我们就回长安,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泪眼涟涟的太平,抬头望着他道:“如果这是母后知道我跟你私奔,而故意设下的圈套,我们回长安只会是自投罗网。我太了解母后了,要是你落到她手里,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能这样做。” 袁一皱眉道:“我看方才那几个药贩,说的应该不是假话。若你母后为了设圈套抓我,而嫁一个冒牌公主给薛绍,她应该不至于用这样极端的手段。” “若抓你不值得,那为了皇家的颜面,她应该狠得下心。我天真的以为,这次会像以前那样,等他们消了气,再去哄哄他们,他们就会原谅我,依旧那么疼爱我。可现在看来,他们真不要了!” 说着,她哭得更加伤心道:“袁一,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你了,这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许抛下我,离开我!” 袁一满是心疼的将她拥入怀着,柔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全部,我这辈子只做两件事,让你幸福和快乐。” 听到这番动情的承若,太平破涕为笑道:“真的吗?这不是为了哄我,随口说的甜言蜜语吧!” 袁一边替她擦着泪,边道:“这些话的确是甜言蜜语,而我说这些也是想哄你开心,可不是随口说说。这不仅仅是给你的承若,也是我自己的决心,至于是真是假,你尽管用着一辈子的时间来验证。” 太平深情凝望着他:“我相信。只要你说的,我都愿意相信。” 他笑了笑,牵着太平的手:“那我们继续赶路吧!” 太平满脸甜蜜地搂着他手臂:“好!” 傍晚,他们来到郊外的一间客栈,用过晚饭,正要到楼上的房间休息,看到一行人骑着快马正往客栈赶。 袁一警惕心起,拉着太平躲到门边,而后,从窗边打量起那一行人,发现他们穿着整齐,身材壮实,都像身怀武艺之人。他们押着许多货物,在装放货物的车上插着镖局特有的小锦旗。 见他们只是途经这儿的镖师,袁一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对太平道:“我们回房吧!” 他们刚转身迈开步子,就听到门外响起喊声:“是袁兄弟吗?” 袁一转头看到是刀不留人,只见他扛着大刀坐在马上,见客栈中的人正是袁一,刀不留人慌忙跳下马,上前就给袁一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见此,一旁的太平皱眉道:“你们大老爷们,见面寒暄的方式,向来都这么恶心吗?” 听到这话,刀不留人放开袁一,上下打量了眼太平,道:“你这姑娘,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挺厉害!袁兄弟,你跟她?” 袁一见太平正用严厉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是在警告自己,最好小心回答这个问题。会意的他,笑了笑,道:“这是我媳妇。” 刀不留人看向太平,笑着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嫂子。难怪我刚才抱袁兄弟,嫂子那么大火,敢情是吃醋了!” 太平白了他一眼:“笑话!我会吃两个男人的醋?” 刀不留人用手肘撞了撞袁一,笑道:“我看嫂子脾气不小,兄弟这以后有得你受了。不如这样,我四夫人房里有一个丫鬟,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不但温柔体贴,还特别伺候人,本来我是想收了她的,可因为新娶的小妾闹得厉害,没有办成。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把她送给兄弟,怎么样?” 他们边说,边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听到刀不留人要送个姑娘给袁一,太平脸色一变,冷嘲热讽道:“袁一啊,既然,这漂亮,温柔,又特别会伺候人的姑娘都被送上门了,还不用花银子,还不快赶紧答应了!” 看到太平投来凶神恶煞的眼神,袁一急忙表忠心道:“刀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看我媳妇,已经美得惊天动地了,我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姑娘。再说,她是辣了点,可我就好这一口,所以,你这辈子就认准,我这个兄弟和这个嫂子就成了!” 听到这话,笑逐颜开的太平,掐着袁一的脸颊道:“这样才乖嘛!” 在刀不留人面前,这样被太平掐脸,袁一多少觉得有些尴尬,可还是应承似的笑了笑:“当然。” 见状,刀不留人趁机取笑道:“嫂子,我还真佩服你!想当年,袁兄弟是何等英雄,江湖上的贼寇听到鬼捕袁一的名号,都会吓得尿裤子。可在嫂子面前却像猫咪似得,真是佩服,佩服!” 太平听出了话中的弦外之音,还击道:“在男人面前像老虎,证明他有足够的能力与魄力让男人畏惧。可在女人面前,他需要的是喜爱,而不是畏惧,所以,他要温暖细腻,要懂得呵护备至。袁一就是这样两者兼具的男人,所以,我才会爱上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再看看你,妻妾众多,可真心爱你,能为你做任何事的人,有吗?” 听到这番话,刀不留人沉思良久,看向袁一道:“嫂子果然不是一般女子,难怪袁兄弟会对她死心塌地!” 袁一笑了笑:“当然。我的女人还用说吗?” 刀不留人道:“其实,我在这儿见到你还挺意外的。前几年,听说你领兵去了突厥,之后,又听说你叛国被杀了,最近,听说你死而复生,大闹朝堂洗脱了叛国的罪名,现在,你出现在这儿,还娶了媳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刀不留人说起这些事,袁一自是格外感慨,也很庆幸自己能一次次化险为夷,活到了今天。想到这些,他不由得伸手握着了一旁的太平,舔了舔嘴唇道:“这些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告诉刀兄吧!” 刀不留人点点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对了。知道吗?前几日,神兵司向江湖下了追捕令,悬赏二十万两将你活捉。你不是都洗脱了叛国罪名,神兵司还要抓你干嘛?” 听到这话,太平神色慌张道:“神兵司的眼线遍布天下,我们该怎么办?” 刀不留人似乎察觉出了一些端倪,问道:“莫非嫂子是神兵候的女儿,他气你拐跑他的女儿,才会出二十万两来抓你?” 袁一看了眼太平,摇头道:“神兵候没有家室,在江湖上又不是秘密,他哪里来的女儿?” 刀不留人打量一眼太平:“男人嘛,我还以为嫂子是他在外……既然,能出动神兵司找人,嫂子一定是位来头不小的官家小姐!”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算是吧!” 刀不留人看了看袁一,又看了看太平,见他们皆是一脸沉重,便道:“看样子,嫂子是瞒着家里,跟袁兄弟私奔来到这里,对吗?” 太平点点头。   第140章 女人兄弟 刀不留人道:“嫂子,私奔没什么大不了!你家里人正在气头上,才会出动这么大阵仗找你,等你跟袁兄弟生米煮成熟饭,再生个大胖小子,等孩子会叫姥爷,姥姥了,再把袁兄弟,这个毛脚女婿带回去。你爹,你娘看在乖孙的面上,还不是乐呵呵地接受了你们这家子啊!” 听到这话,太平羞得双颊绯红,用手指卷着肩上的秀发,道:“真是这样吗?” 刀不留人道:“当然!”说着,他转身指着坐在前面那桌的一个镖师,低声道:“他是我镖局的二镖头,前些年,他丫头跟一个穷书生私奔了,二镖头气得四处联络以前的绿林兄弟,放话要把那书生剁成肉泥。” 他说着,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可后来,他们生了娃,书生也考科举,有些功名。去年,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来见二镖头,本来二镖头操起家伙要砍了书生,可丫头哄得孩子喊了声姥爷。这一声可不得了,唬得二镖头当场丢下家伙,抱着丫头和孩子哭得稀里哗啦!” 听完,太平靠在袁一肩上,羞怯道:“这样说来,我们得赶紧生个孩子了。” 听到这话,袁一苦笑不得,尴尬道:“其实,这件事,并不是……也就是说,以现在的情况,或者说,我们现在相处方式,还不能,所以,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较。” 太平皱眉道:“你说了半天,到底想要说什么?” 刀不留人是江湖中人,向来不拘小节,见到他们这番对话,便道:“说了半天,原来你们还没圆房啊?” 太平满脸不解道:“什么是圆房?” 刀不留人冲着袁一,坏坏一笑道:“这个嘛,到时候,袁兄弟自然会告诉你的。” 感到很是尴尬的袁一,急忙岔开话题道:“刀兄,你这趟镖是要送到哪儿去?” 刀不留人道:“我们要去关外走一趟,不过,最近听到风声,出关的各个关口将会戒严半年。如此,货物就很难被运出关外,所以,我得赶在消息传到关口前,将货物送出去。” 听到这话,他心一紧,道:“不愧为神兵候,知道我们会逃到关外,就来了这招,看来他是想出关口逮住我们。既然这样,我们不能冒险出关,只能留在大唐避过这阵风头。” 刀不留人赞同地点点头:“不如这样,我知道离这里不远有处林地,那里有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村民世代以打猎为猎户。他们本性纯良,又鲜少与外界来往,我觉得你们可以去那里避一阵子。” 袁一向太平询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你拿主意吧!” 袁一沉思了片刻,向刀不留人道:“那里的村民既然与世隔绝,肯定不希望被外人打搅,他们会接纳我们吗?” 刀不留人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有个旧识隐居在那里,等会我写封信,你带给他,应该就没问题了。” 袁一躬身道:“那我就在此谢过兄弟了!” 刀不留人摆了摆手:“太见外了!当年,若不是你替我想出开镖局的主意,我和兄弟们早就饿死了。再看看现在,我的信义镖局,不但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镖局,而我不仅赚了大把干净的银子,还让江湖上的人对我刮目相看。所以,袁兄弟对我,可以说是,再造之恩!” 袁一道:“刀兄,严重了!” 刀不留人道:“对了,之前,我说过,要分两成镖局的红利给兄弟,每年我都将这份银子留了出来。本来是要送出去的,可兄弟的行踪飘忽不定,所以,一直替兄弟保管着。” 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看了眼太平,难掩尴尬道:“我之前,觉得钱真不重要,当我身边有了另一个人,想要给她最好的一切,我却做不到,因为,我没有钱。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钱真是个好东西。你的好意,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而现在我会接受。” 刀不留人点点头:“这几年,我替兄弟保管的银子,大概有三万两。”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大包银子,交给袁一道:“这里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就给兄弟路上用。那几万两银子,就等兄弟和嫂子安定好了,我就派人把银子送到府上。” 袁一收起银子,点头道:“那就有劳兄弟了!” 这时,刀不留人掏出精致的锦盒,递给太平道:“我知道,女孩子都爱漂亮的首饰,之前,我买了个镯子,这会儿与嫂子初次见面,就当作我的一点心意。” 太平拿出锦盒里的玉镯,端详了片刻,道:“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可不便宜。” 刀不留人笑了笑:“嫂子,好眼光!” 太平边将镯子放到盒中,边道:“今日,我们算是不期而遇,所以,这镯子你买来,本来是要送给某位正受宠的小妾吧!” 刀不留人满脸无奈道:“嫂子说话还真够直白!的确,我这镯子是要送给小妾,哄她高兴的,可今天遇到了嫂子,当然得先哄嫂子开心,让兄弟过得幸福,才是最要紧的嘛!” 袁一从太平手中拿过锦盒,还给刀不留人道:“既然是刀兄买给夫人的,那我们就更不能收了。” 刀不留人急忙推脱道:“这可太见外了!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的那小妾,等我回去时,随便买点东西给她,就成了!这镯子可是好东西,当然要嫂子这样的大家闺秀,戴着才相衬嘛!” 听到这话,太平挽着袁一的手臂,略带心思地微微一笑,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袁一,你觉得兄弟比较重要,还是女人比较重要?” 这一路上,太平提出过许多关于她重要程度的拷问,以往,袁一都能轻松过关,可这次,在刀不留人面前,回答这样二选一的问题,他感到很为难。 这时,袁一看向刀不留人,希望他能帮自己打圆场,怎料到他好似比太平还要在意袁一的回答,正瞪大眼睛看着袁一。 袁一没辙,只好开口道:“我觉得……这个问题……” 见袁一吞吞吐吐,太平满脸不快道:“你觉得什么?说真话,我没关系的!” 刀不留人随声附和道:“是啊!快说!” 袁一往衣裳上擦着手汗,看向刀不留人道:“我觉得兄弟如手足,当然没错。”说着,又看向怒容满面的太平,道:“至于,女人如……我可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觉得……这句话应该这么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心肝脾肺肾,都很重要。没有手足就等于废人一个,没有心肝脾肺肾也活不了。所以,对于,我来说兄弟和女人缺一不可。” 太平收起满脸的阴云密布,微微一笑:“虽然,你的回答有两面讨好的嫌疑,可我勉强能接受。” 听到这话,袁一暗暗地松了口气。 这时,太平拿起锦盒送到刀不留人手中,道:“他可是一家之主,我向来都听他的。既然,他说镯子不能要,你也别为难我了。还有,对于女子来说,心意比有价值的物品更加重要。” 刀不留人收回锦盒,笑了笑:“我会好好记着嫂子这番教诲。” 太平起身道:“我就不妨碍你们聊天,先回房了。” 见太平走后,刀不留人看了眼袁一,笑道:“说句实话,嫂子虽不比罂粟,可也是美人一个,能让她死心塌地,还真有你的!” 袁一甜蜜之情溢于言表:“其实,我从来没想到,我和她会走到一起,可很多事就是发生得这样莫名其妙。虽然,这一路上我们东躲西藏,整日提心吊胆,可这段日子,却是我过得最开心,也是最踏实的时候。觉得心不再是空的,而是被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装满了。” 刀不留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皱眉道:“看你这说话,这神情,我是该说你娘?还是该说你像卖弄酸文的书生?这样可不英雄了!我真该问问嫂子,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袁一无奈一笑:“你就少挖苦我了!或许,经过许多事,我真改变了不少,可这些改变都是我喜欢的,只是你还没适应而已。” 刀不留人点点头:“也许吧!对了,我还有一件事很纳闷,照理说你的易容术应该出神入化,为什么你和嫂子不乔装打扮一下?” “之前,我们走得太匆忙,易容的东西都忘带了。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联络江湖买手,怕走漏了风声,所以,就没有乔装打扮。” “原来如此。其实,这样也好,神兵司的人也知道你精通易容术,觉得你应该会要乔装,这样一来,在辨别这事上,他们肯定会花些功夫,这样反倒让你们有了充分的时间。”   第141章 敏之罂粟 袁一赞同的点点头:“是啊!” 他们聊过一些闲话后,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间。这时,袁一推门看到太平已睡下,便轻手轻脚走进房中,从一旁的柜子里抱出棉被,正要打地铺时,只见床上的太平翻了个身,向他道:“今晚,好不容易有床睡,你就别睡地上了。”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这里就一张床,难道这是在暗示,让我跟她睡在一起?我们在一张床上,这漫漫长夜,要是不发生点什么,还真难熬,如果要是发生,那就……爷的!我在乱想什么,我们虽然私定终身,可成亲前,我绝不能碰她,所以,我要保持冷静,冷静,冷静!” “喂!发什么愣?我在跟你说话呢!” 听到说话声,袁一回过神,对太平道:“我睡地上就可以了,你先睡吧!” 太平满脸不快道:“我一番好意,你态度却这么冷淡,怕我烦你,所以,宁愿睡地上,也不愿意跟我同睡一张床?” 袁一慌忙否认道:“当然不是!” 太平微微一笑,挪出一个位置,往床上拍了拍:“那你过来,陪我睡!” 袁一迟疑了片刻,放下被子,满脸无奈道:“那好吧!” 说罢,袁一吹熄灯,走到床边刚躺下,太平就钻到他怀中,紧紧地搂着他,温声细语道:“刚才,我以为你碍于面子,不会收下刀不留人的那些银子。” 袁一抚摸着太平的秀发,道:“以前,我可能有些好面子,不过现在,只要能让你开心,什么都没关系。” “就算江湖上的人都说你变得贪财,怕媳妇,也没关系吗?” 袁一皱眉道:“怕媳妇?我才没有!” 太平伸手捏着他的鼻子,调皮一笑道:“别谦虚,你太有了!” 袁一握住她调皮的手,在她耳边悄声道:“谁叫我拐了太平公主做媳妇,她可凶了,我能不怕吗?” 太平的脸哗然红了,仰头看了他一眼,娇嗔道:“哼!我才不凶呢!” 他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太平的脸,转移话题道:“你真美。” 当他深情的目光袭来,太平的目光顿时变得柔软起来,俩人凝望良久,太平开口道:“你爱我吗?” “当然。”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他笑着点点头:“我爱你。” “你有多爱我?” “我觉得这个很难用数字,或者词语来衡量,可有点毋庸置疑,除了你,我不会再去爱别的女子。” 太平嫣然一笑,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可不一会儿,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撅着嘴道:“喜欢也不成,还有,不能再偷瞄别的漂亮姑娘。” 袁一皱眉道:“偷瞄漂亮姑娘?我有吗?” “当然有!不是我揪你,恐怕你的魂早就被那些姑娘勾走了!” “我说呢!你怎么时不时揪我一下,问你为什么揪我,还要生气,原来是这样啊!” 太平理直气壮道:“没错!我揪了多少次,你就偷瞄了多少姑娘。” 袁一解释道:“你知道的,人都会欣赏美好的事物,譬如风景啊,字画啊,花草啊,人啊……而我的眼睛又比较诚实,常常脑子还没来得思考,眼睛就……你懂的。” 太平往他手臂上狠狠揪了一把,没好气道:“你还有理了是吧!我不管,我要你的心里,你的眼里,你的脑子里,只能有我!你敢再看别的姑娘,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袁一皱眉道:“这样可太不公平了。你身边有俊俏的男子经过,你没有多看两眼吗?” “没有。” “是吗?”他见太平说得肯定,认真回忆起来,发现这一路上,自己每每看向太平,总能遇到她的视线,他心语:“不管什么时候,她的目光都没离开过我?这样么看来,她真是非常在意我,可她最爱的人,恐怕还是贺兰敏之吧!虽然之前的那些恩怨,让她不得不放下贺兰敏之,或许,正如武后所说,真心爱一个人,即便被他万箭穿心,也会找各种理由原谅他。现在,她找不到原谅贺兰敏之的理由,才会需要另一份感情,来抚平伤痕。等她找到了好理由,在适当的时机重遇贺兰敏之,就不会再需要我这个替代品了。” 见他沉默良久,太平拉了拉他的手:“怎么了?” 他声音低沉道:“没什么。” 太平拍了拍他的脸:“你这一脸心事,骗谁啊!说吧!” 他犹豫了片刻:“好吧!我刚才在想,你心里……还有没有……贺兰敏之?” 见他问得小心翼翼,太平低头沉默片刻,认真回答道:“我和他都已经是过去了,我不否认偶尔还会想起他,可我觉得,这只是因为我和他有过许多快乐的回忆,他也曾对我造成了很多难以磨灭的记忆。所以,我对他不是还有感情,只是无法抹去那些记忆。” 他抿了抿嘴:“嗯。我明白了。” 太平笑了笑:“知道吗?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 他否认道:“我才没有吃醋!我可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深夜,袁一看着怀中的太平睡熟的脸庞,他心中思绪万千,刚才那番话,太平说得很诚恳,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多想。 可只要一想到,她委婉地承认,心中还有贺兰敏之,他各种失落和不安就会莫名被放大,他甚至期望,太平永远不要再见到贺兰敏之,害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李弘,或者薛绍。 可很多时候,事情往往是事与愿违,就在他与太平带着刀不留人的信,前往猎户村庄的途中,却偶遇了贺兰敏之与罂粟。 当时,他与太平正在路边的茶棚歇脚,袁一远远看到数十个手持兵刃的官兵往茶棚跑来,见状,满是戒备的他示意太平压低头,而后握住一旁的乌木剑。 当他看到在官兵前面,奋力奔跑的男女,方才知道,这些官兵的追捕目标是他们,如此,他便松了口气。 可当他看清那对男女的样貌,他满脸错愕,低语道:“贺兰敏之?罂粟?” “什么?”太平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眼他。 他伸手往茶棚外指了指,当看到跑近的贺兰敏之和罂粟,太平也是满脸错愕:“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太平还没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跑远,而后面赶来的官兵,边跑,边喊着:“大胆逃犯,给我站住!” 听到喊声,方才回过神的太平道:“我之前听说,贺兰敏之被流放到了雷州,看样子,他是从那儿逃窜到了这里。可罂粟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袁一低声道:“我看他们应该不是官兵的对手,我们去帮帮他们吧!” 太平满脸不快道:“帮他们?我看你是想帮罂粟,来个英雄救美吧!” 袁一皱眉道:“好像逃犯只有贺兰敏之。” 太平释然一笑:“是哦。那我们去吧!” 如此,他们便出了茶棚,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在一处怪石嶙峋的山壁之下,贺兰敏之和罂粟被赶来的官兵团团围住,一番交手之后,武功平平的贺兰敏之很快便处于下风。 这时,躲在一旁草丛中观察的袁一,对身边的太平嘱咐了几句,便掏出袖中的手帕蒙了脸,而后飞身踩着近前的山壁,如从天而降一般来到斗得正酣的众人面前。 见此,官兵们先是一愣,而后一个长官模样的男子,用刀指着袁一,怒气冲冲道:“哪来的兔崽子?贺兰敏之可是朝廷重犯,识相的就赶紧滚开,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抓了。” 袁一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长官道:“今日,我不想见血,趁我没有改变主意前,滚!” “我看你这小子,真是活腻了!给我……”长官抬起手,话还没说完,袁一就以迅雷之势抢过他的刀,而后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举到半空中,威胁道:“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说罢,他将差点背过气的长官扔到地上,看了眼一众提刀防备的士兵,道:“数到五,如果还让我看到你们,我保证,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听到这话,打不定主意的士兵们互看了眼,当听到袁一数到“二”时,他们都如惊弓之鸟一般,抬起躺在地上的长官,一溜烟地跑远了。 这时,罂粟走到袁一面前,躬身道:“小女子,在此谢过英雄出手相救,敢问英雄高姓大名?” 贺兰敏之打量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认识的,袁一。” 见此,他扯下蒙面的手帕,看了眼贺兰敏之,笑道:“没想到,贺兰公子对我的印象如此深刻,仅凭半张脸就知道我谁。” 贺兰敏之眼神里满是警惕:“现在可不比从前,我是个逃犯,你帮我只会惹上麻烦,为什么还要出手?” 袁一摸了摸下巴:“为什么?因为,之前你帮我出宫,现在算是把人情还了吧!”   第142章 误会恐深 贺兰敏之毫不领情道:“当年,我之所以会那样做,完全为了公主,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爷的!五年前,你是大唐第一公子是很拽,可现在,你不过是个阶下囚,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样想着,袁一道:“好吧!我与罂粟姑娘颇有些交情,看她有危险,我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只是顺便帮了你。” 听他这么说,一直躲在草丛中的太平故意咳嗽了几声,见状,他急忙大声补充道:“顺便强调一下,我与罂粟姑娘的交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比水还要淡的君子之交。所以,希望贺兰公子不要误会,其他人也千万别误会!” 罂粟看了一眼贺兰敏之,满是疑惑地对袁一道:“我曾和敏之说过我们的事,他不会误会,你多心了。” 贺兰敏之往草丛里看了眼,开口道:“这番解释,他是说给躲在草丛中的人听的。” 罂粟释然一笑,对袁一道:“原来如此。是她吗?何不……” 袁一知道,罂粟说的她指的是谁,怕她再说下去,会说出上官婉儿名字,到时,他很难向太平解释清楚这段过去。 因此,他便急忙打断罂粟,向太平喊道:“令月,他们都知道了,出来露个面吧!” 当听到“令月”两字时,贺兰敏之眉梢上扬,瞳孔放大,他静静地望着在风中轻轻摇曳的青草丛,在泛滥的期待中,他平缓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 当迟疑良久的太平起身,走出草丛,贺兰敏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现在面前的人,真是那个萦绕心头,至今无法释怀的人。眉头紧皱的他,喃喃道:“她不是已经与薛绍大婚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一旁的罂粟看着贺兰敏之为别的女子失魂落魄,心中自是痛楚万分,可她知道做贺兰敏之的女人,最需要的就是大度。因此,她强装着若无其事,任由贺兰敏之对她视而不见,转而对太平流露出无限的痴迷。 这时,袁一显然也选择了大度,他看着太平走来,看着贺兰敏之迈开步子迎了上去,他依旧呆在原地,低头不语。 贺兰敏之与太平相对沉默良久后,贺兰敏之看了眼袁一,开口问道:“我曾听说你与薛绍大婚的消息,可你怎么会跟他?” 太平深深吸了口气:“显而易见,我们私奔了。” 贺兰敏之满脸疑惑道:“我不明白,大婚如期举行,这怎么可能?”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事情就是这样。” 贺兰敏之点点头,沉默许久,声音低沉道:“你与薛绍之间发生了什么?” 太平低下头,神情难掩羞愧:“没有。他没有做错什么。” 贺兰敏之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那你为什么逃婚?” 太平看了眼袁一,道:“原因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贺兰敏之转身打量了眼袁一,露出轻蔑的笑意:“多此一问,是啊!也许,我无法接受你跟他私奔,即便,这是事实,还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实,可我还是无法接受。” 太平冷冷一笑:“以为经过这么多事,我还会在意你的看法吗?” 贺兰敏之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对你造成了怎样的伤害,我不奢望你能够原谅我,而我现在只是个亡命天涯的逃犯,也谈不上做什么来弥补。如果有朝一日,我摆脱困境,只要你需要,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太平走到袁一身边,亲昵地挽着他的手,摇摇头道:“不需要。我已经找到一个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的人了。” 贺兰敏之用充满妒意的眼神,望了袁一良久,而后,低头陷入一阵良久的沉默后,用低沉,近乎哀求的语气道:“能让我和令月,单独说几句话吗?” “这……”正在袁一举棋不定的时候,罂粟走上前,对他道:“有些事想和你聊聊,能去那边走走吗?” 他知道,罂粟是故意想要支开自己,他心想,既然罂粟都能如此大度地相信贺兰敏之,那自己也应该相信太平。因此,他拍拍太平的手,道:“你们聊吧!我去那边走走。” 见状,太平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皱眉道:“你真对我这么放心?” 他笑了笑:“我相信你。” 各怀心事的袁一和罂粟,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走着。最后,袁一打开话匣子道:“前段时间,我遇到魔音琴少,他刚才南诏回来,说想要找到你完成琴音合奏之约,你有没有见到他?” 罂粟点点头:“见了。可惜,我的焦尾琴在去雷州的路上弄丢了,没能与他琴音合奏。” “那他一定很失望。后来,他去了哪?” 罂粟停下脚步,望着阴沉的天空:“他把我送到雷州,帮我救出敏之以后,什么都没说,就突然离开了,现在想来,我还欠他一声,谢谢。” 他轻叹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我想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感谢,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罂粟转头看了眼,远得已经看不清的俩人,抿了抿嘴:“她是太平公主吧!” 看着罂粟惆怅的神情,袁一试探地问道:“你认识她?” “在氤氲馆时,她曾化名木月,伺候过我几日,还曾在神兵司遇见过她,这样应该算是认识吧!” 袁一摸了摸额头:“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知道她是太平公主,想必贺兰公子应该提过她。” 罂粟点点头:“敏之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知道吗?我从没嫉妒过任何人,除了李令月。自从这次,我们逃出雷州,他就我向敞开心扉,说了许多不曾说过的事。我渐渐发现,他并不是一个无情无心之人,只是他的情之为一人所动,他的心里只装着那个人,他心里再没有空余的地方,甚至卑微的角落来容纳其他人。而这个拥有他唯一,完整爱的人就是李令月。”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受这份罪?” 罂粟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语气变得异常轻蔑:“原因很简单,我对感情从一而终,不会今天说喜欢这个人,明天却和另外一个人私奔了。” 袁一解释道:“这中间有许多事,你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才会有些误会。” “误会?好,那我问你,你是否曾和上官姑娘在一起?” 袁一抿了抿嘴:“没错。我们的确曾在一起,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 “什么原因。”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我不能说。” 罂粟冷冷一笑:“你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随你怎么想。” “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贪图权势,想借着太平公主的身份达到目的,便见异思迁,抛弃了上官姑娘。最终,你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当成驸马,反而被朝廷所不容,变得一无所有。你为了报复就把心一横,唆使太平公主跟你私奔,我说得没错吧!” 袁一听到自己被这样误会,不由得情绪激动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混蛋的一个人?” “以前,或许不是。可现在,我眼里,你就是那样的混蛋。我在青楼长大,听过,见过许多混蛋的事,可都不及你这样装得正义凛然,实际上却步步为营地算计着,你不仅混蛋,还很恶心。当初,我真是瞎了眼,竟然会把你当朋友。” 袁一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太平和贺兰敏之已走到近前。 太平颇有心思地看了看袁一,又看了看罂粟,笑道:“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袁一神情难掩尴尬道:“没什么。一些平常的话。” 见他如此,太平皱了皱眉,又向罂粟问道:“是吗?” 罂粟看了眼一旁的贺兰敏之,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她,抿了抿嘴低下头:“嗯。” “好吧!”说着,太平走到袁一身边,紧紧挽着他的胳膊,笑道:“对了,袁一,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如果再遇到罂粟姑娘,想要说些什么来着?” 他一直以为不可能再遇到罂粟,所以,离开长安那晚,才会那样承若太平。 可如今,老天像开玩笑似得,安排这样的相遇,就算在没有任何误会的情况下,都难以开口说那些话,更何况现在,在罂粟眼里,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如果他再说出那些话,罂粟对他的误解只会更深。 这样想着,左右为难的他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见此,太平满脸恼怒,甩开他道:“不说,没关系!我就当之前听过的那些话,都是你在放屁!” 袁一心想,两害取其轻,于是一咬牙,便向罂粟道:“现在,我必须说明一件事,我心里,眼里只有令月一个人,这辈子,下辈子都只会喜欢她一个人。”   第143章 布偶试情 罂粟嗤之以鼻道:“你这人还真有意思,你们喜欢是你们的事,不用敲锣打鼓地来恶心其他人。” 听到这番挖苦,太平并未生气,反倒一脸笑意地看向袁一,继续逼问道:“还有呢?” 袁一迟疑片刻,对罂粟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罂粟脸上浮现极度厌恶的表情:“什么?你还打过我的主意。混蛋!”说罢,一甩衣袖,愤然迈开步子。 见罂粟离去,贺兰敏之看了眼太平,满脸不舍道:“保重!” 太平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贺兰敏之低头逗留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朝罂粟离开的方向去了。 袁一看着俩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思绪万千,贺兰敏之虽然失去了所有,身边却始终有个人对他不离不弃,甚至愿意宽恕他的罪恶,包容他的过错,无视他的不爱。 以前,他不相信因果循环这件事,可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便开始有些相信了。譬如,贺兰敏之虽作恶多端,可当年在扬州,他却帮助了饱受欺凌的小女孩,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的这番举手之劳,却在小女孩心中播下了善意的种子,最终结出了人们常说的善果。 所以,即便,命运夺去了他的一切,可还是给他留下了,这颗属于他的善果。 这时,太平见袁一望着远方出神,便撒娇似的跳到他的背上,挽着他的脖子道:“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也走吧!” 袁一背稳太平,点了点头,迈开步子。 见他一路上都很沉默,太平抿了抿嘴道:“我总是怀疑这,怀疑那,很招人烦。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因为我害怕失去你,那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太平今天的所作所为,是让他感到有些不快,可听到这番话,他心里变得甜滋滋的。他突然明白,太平的戒备也好,小心眼也好,都是因为她把他当作全部。 这样想着,袁一开口道:“我知道,你是在乎我。你为我放弃太多东西,我应该了解你的这种害怕,如果,我连让你安心都做不好,那我就不配让你喜欢。” 听到这番,趴在袁一背上的太平绽放出幸福的笑容,柔情蜜意道:“谢谢!你让我更加肯定,私奔的这个决定不是任性,而是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 袁一笑了笑:“对我而言,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可能和你这样在一起,我真的很快乐,很满足。”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当然。” “那你为什么……”太平欲言又止,停顿了片刻,方才开口道:“贺兰敏之要跟我单独说话时,你为什么不阻止,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我余情未了,跟他跑了吗?” 袁一沉默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我怕。当那晚你说爱上我时,我就开始害怕你对贺兰敏之还有情。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曾经有多么迷恋他。甚至,我觉得,在你心里,我根本比不上贺兰敏之。所以,我还很小心眼地希望,这辈子你都别再遇见他。”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偏偏这么凑巧,你们还是遇上了。我不阻止,并不代表我不介意,只是我没有自信去阻止什么,更不想引起你的反感。” 听完,太平抿了抿嘴:“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些?” “或许,大老爷们都不擅长讲这些吧!” 太平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打量了他一眼:“的确,如果一个大老爷们天天跟我抱怨这些,感觉是挺鸡婆!不过,偶尔说这么一次,还挺可爱的。” 袁一长长吐了口气,满脸无奈道:“你就少挖苦我了。” 太平笑了笑:“这是赞美,可不是挖苦。想知道,贺兰敏之跟我说了什么吗?” 袁一摸着下巴:“这是你的私事,不一定要告诉我。如果你一定要说,那我听听也无所谓。” 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太平白了他一眼:“明明是棵葱,就别装蒜了!” 他笑道:“既然被你看穿了,那么,贺兰敏之跟你说了些什么?” 太平语气平淡道:“他说,一直以来,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可他知道,没有资格给我幸福,只能祝我幸福。” “贺兰敏之真不愧是贺兰敏之!说的话都特别动听,我要是女人,肯定被他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见他说得酸溜溜的,太平皱眉道:“你能不能别这样阴阳怪气?对于我不在乎的人,就算他把心掏出来,我都不会有半点感觉。” 他喃喃自语道:“反正他都走了,你怎么说都可以。” “什么?” 他耸了耸肩:“没什么。” 太平揪住他的耳朵,吼道:“我都听到了!” “痛,痛……既然,你都听到了,干嘛还要问我?” “你觉得我口是心非是吧!那我证明给你看。”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偶。 他皱眉道:“这个布偶?” 太平道:“这是我八岁那年,贺兰敏之送给我的。这布偶是一对,他一个,我一个。” 他一直都知道太平有这个布偶,所以,并不感到意外,可看到布偶上歪歪斜斜的缝线,像是曾被损坏过似的。因此,他便很纳闷道:“它是不是被损坏过?” 太平看着布偶出了一会儿神,道:“当年,在春舍,贺兰敏之惹我生气,就剪烂了布偶,一直以为他早就把布偶给扔了。可今天,我才知道,他不但没扔,还将布偶缝好留到现在。” 袁一看到布偶上笨拙的缝线,不像出自擅长女红的姑娘之手,倒像是贺兰敏之亲自缝好的。他相信任何女子,都会被这样细腻而深情的行为打动,况且这个人还是贺兰敏之。 即便知道,贺兰敏之留下布偶,就是想留下点念想,让太平旧情难忘,他也只能装作云淡风轻,道:“你和他都已经是过去了,这布偶就留着吧!” 太平走到山崖边,伸手晃了晃布偶道:“真不介意?” 见她如此,袁一双手环胸道:“如果我说介意,你就会把它扔了?” “没错!” 袁一往山崖下看了眼,道:“从这里扔下去,可再也找不回了!” 她点点头:“没错!所以,你的回答是?” 袁一摇摇头:“不介意。” 他话音刚落,只见太平一松手,布偶便落下山崖,见状,他跑上前,往山下看了看,焦急道:“你怎么把它丢了?我说的可是不介意,难道你没听清楚吗?” 她皱眉道:“是吗?可我明明听你说介意。” 他慌忙解释道:“哪有!我敢肯定,我刚刚说的是不,介,意!” 她四下看了眼:“这里好像没有其他人,能替你作证,所以,就这样吧!”说罢,转身迈开步子。 袁一依旧呆在原地,喃喃道:“介意?不介意?难道是我吐词不清,她漏听了一个‘不’字?不对!我明白了,她假装听错。”说着,他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太平,嘴角浮现一丝甜笑。 这时,太平转身,见他还愣在原地,便喊道:“小气鬼,走啦!” 他走上前,牵起太平的手,道:“其实,像你说的那样,你对贺兰敏之只是有些难以抹去的回忆。你不必因为在意我的感受,就丢了布偶。” 太平沉默了片刻,道:“说实话,那布偶曾是我最在意的东西,因为,它在我心中就好像贺兰敏之的替身。以前每晚,我都会把它放在枕边,这样,我才能睡得踏实。以前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难过的事,我都会说给它听。”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今天,当贺兰敏之把布偶给我时,我是想过要把它留着,可即便我心里清楚,它不再是替身,只是一件旧物。可你不一定能了解,我不想你每次看到布偶,都会被我和他的过去刺痛。” 这话正好说中了袁一的心事,因此,他无言以对,沉默之时,他摸了摸兜里的香囊,打算将那段极力隐瞒的感情说出来。他要将香囊拿出来时,听到太平道:“我相信,换做是你,也会这么做,对吗?” 他犹豫了片刻,将香囊放了回去,抿了抿嘴:“我会。” 太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摸了摸鼻子,摇头道:“没有。” 太平释然一笑,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好吧!我相信你。” “嗯。” 此时,他心中的羞愧如潮水般涌来,太平如此诚实,而自己却对她撒了谎。他之所以选择欺骗是因为他意识到,现在的太平有多么敏感,如果告诉她,自己曾在她眼皮底下和上官婉儿卿卿我我,而她却毫不知情,相信她不会为这番坦诚感到踏实,反而会变得更加不安。   第144章 飞来一箭 袁一能想到最后的结果是,他也像太平那样扔了香囊以表忠心,可他却做不到。 不是因为他对上官婉儿余情未了,而是,他欠了上官婉儿不少人情。之前,答应她会一直留着香囊,如果丢了香囊,自己不就成忘恩负义之人。 他清楚,不管自己如何处置香囊,上官婉儿都不会知道,可他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他想等到时机成熟,他会把一切告诉太平,不过,不是现在。 他们根据刀不留人给的路线,越过几座崎岖的高山,渡过一条湍急的大河,而后,来到一处人迹罕至,树木遮天蔽日的林地。 他们踩着布满苔藓的湿地,穿行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林地中,突然,从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声,受到惊吓的太平扑进袁一怀中:“那是什么声音?会不会是老虎?我听说老虎可凶了,还吃人,我好怕!” 袁一安慰似得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我觉得老虎才不可怕,反倒有那么一点可爱。” 她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袁一,颇感怀疑道:“是吗?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当然知道。现在我怀里,不是正抱着一只吗?” “正抱着一只?”太平想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好啊!敢骂我是母老虎,还想不想活了!” 他看了眼双手叉腰的太平,笑道“瞧你这架势,是想要谋杀亲夫?” “亲你个头!以后,再敢叫我母老虎,可有你好受的!” 他耸了耸肩道:“母老虎三个字,我连提都没提过,都是你自己说的,好吗?再说,如果你能温柔点,体贴点,就算我说你是母老虎,也没人相信,对吧?” 太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原来是想要我温柔点,体贴点!”说着,她伸手抚摸着袁一的脸颊,风情万种地笑道:“像这样吗?” 他笑道:“差不多吧!不过,还有进步的余地,我这个人向来很大方,大不了让你吃吃豆腐,做做练习。” “是吗?大爷,你还真够大方,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太平前一刻还笑意盈盈,这一刻突然换做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狠劲一揪他的脸颊,没好气道:“温柔!体贴!你这家伙,以为我是供人消遣的女子吗?” 他摸了摸脸,皱眉道:“被揪脸,很伤自尊,好吗?再说,你怎么可能会是供人消遣的女子,充其量只是供我消遣罢了。”说着,他托起太平的下巴,嬉皮笑脸道:“来,别凶着一张脸,给爷笑一个!” “哼!懒得理你!” 他凑到太平耳边,威胁到:“大爷的手段可是很凶残,赶紧乖乖笑一个,不然大爷可不客气了!” “本姑娘偏不笑,看你怎……”太平的还没说完,袁一就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在她唇上一吻,而后,再次问道:“要不要给爷笑一个?” “不……”没等她吐出另一个字,袁一又吻了上去,而后,又问道:“现在呢?” “不要!不要!你这个臭流氓!”她说着,试图从袁一怀中挣脱,怎奈被抱得太紧,不管她如何挣扎都是无济于事,她只好大喊道:“你再不放开,我就喊非礼了!” 袁一“哈哈”大笑了几声,道:“美人,这里可是荒山野岭,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劝你还是乖乖就范,笑个给大爷看看!” 正在这时,袁一听到身后有人喝道:“淫贼!放开那个姑娘!” 袁一转身,瞧见不远处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只见他们身着麻布袄子,头戴兽皮帽,背着箭袋,像是来这里打猎的猎人。 袁一见女猎人,正用弓箭瞄准自己,慌忙放开太平,解释道:“姑娘冷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闹着玩。” 一脸狐疑的女猎人打量了他们一眼,而后,向太平问道:“姑娘,你认识他吗?” 太平看了眼袁一,摇头道:“不认识。” 见她还顾着斗气,袁一皱眉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赶紧跟他们说说啊!”说着,他向前迈了一步,正要去拉太平,却听到“嘣”的拉弦声,他抬头看到一只箭正急速向自己飞来。 他正要避开之时,瞥见太平突然上前,挡在自己身前,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来不及多想,慌忙护住太平闪躲到一旁。 即便他的行动足够敏捷,可还是没快过那只箭,只见锋利的箭头划过他的手臂,顿时血流不止,被他护在怀中的太平,见此,慌忙用手按住他的伤口,焦急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 见说着话的太平,眼眶骤然红了,袁一掐了掐她的脸蛋,柔声道:“傻丫头,不过是些皮外伤,对我来说就跟挠痒似得,怎么会有事。还有,我自以为武艺超群,可不希望被一个弱女子保护,更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哪怕一点点,我也不允许!如果再有下次,我可要生气了!” 太平抿了抿嘴:“我应该知道你能全身而退,而我这样只会拖累你……可当到箭飞向你的那一刹那,我什么都看不到,脑子只想着一件事,我不能让你有事。” 他神情中尽是感动,用柔软的目光静静地凝望着太平。 这时,一旁看傻眼的女猎人,看了眼一旁的男猎人,低声道:“阿哥,看来他们真是一对,刚才只是在怄气,现在该怎么办?” 身形壮硕,外貌憨直的男猎人,听到妹妹的问话,轻声责备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做事别那么冲动!现在还能怎么办,赶紧去跟他道个歉。” 女猎人点点头,走到袁一身边,看了眼他的伤口,略带愧意道:“我不该这么鲁莽,对不起!你的伤口,需要包扎下吗?” 太平白了她一眼:“幸好他没事,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听到这话,她来气道:“刚才是你说不认识他的,现在倒怪起我来了,难怪村里的人都说,千万不要招惹你们这些外来人!” 见她们拌起嘴来,袁一急忙打圆场道:“我的伤口还在流血,你们能不能发发善心先替我包扎一下?” 这时,女猎人扯下块衣料,娴熟地替袁一包扎好伤口后,打量了眼他和太平,直言不讳道:“我看你们不像夫妻,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出格的事,太有伤风化了,以后,可要检点!” 听到这番训斥,满脸不快的太平喃喃道:“谁知道,你们这俩个好管闲事的会突然冒出来!再说了,人家恩爱点就是有伤风化,思想比国子监那些老人家还要酸!” 太平发现男猎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怒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喂!你已经看了很久,到底看够了没有,你再这样盯着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见状,男猎人的脸骤然红了,不知所措地愣了片刻,又慌忙低下头。 正在这时,从树林深处传来一阵悠远的狼嚎声,女猎人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地上血迹,声音略显紧张道:“现在已近黄昏,正是狼的活动时间,它们的嗅觉异常灵敏,想必是闻到血腥气味,正召集同伴赶来这里,我们得赶紧离开!” 袁一点点头,牵起太平的手,跟上了女猎人的脚步。 他们走了一段路后,袁一想到刀不留人说的村庄应该就在附近,便向女猎人打听道:“姑娘,这附近是不是有个猎户村?” 听到问话,女猎人突然停下脚步,用满是戒备的眼神看了看他,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里有个猎户村?” 见此,袁一隐约感觉她应该是猎户村的人,为了消除她的疑虑,解释道:“我知道,猎户村的人选择清净的地方定居,就是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所以,他们不希望被外人打扰。我们想法很简单,只是希望在村子里暂住一段时日。” 说着,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封信道:“我的一位朋友,让我到猎户村找一个叫陈升的人,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他。你们认识他吗?” 女猎人看了眼一旁的男猎人,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既然,你要找的人是陈伯,我带你去吧!”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们是猎户村的人?” “没错。” “在下袁一。”说着,他又指了指太平:“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令月。” 女猎人点点头:“我叫宁谣。”说着,看了眼男猎人:“他是我阿哥,宁重。说实话,村子里很少接纳外人,陈伯虽然很有威望,可像你们这种情况,想必他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袁一叹了口气:“现在,我们也没有更好办法,只能这样了。”   第145章 危机四伏 在他们交谈时,太平看到附近的草丛出现轻微的摇摆,正在她感觉不妙之时,却看到一只胖嘟嘟的小家伙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她满心的紧张,顿时化作满脸欢快:“你们看,那里有只小狗,好可爱!”说罢,跑上前去。 这时,袁一转头看了眼太平说的小狗,发现那压根不是狗,而是一只狼崽。见太平像是要抱起狼崽,他慌忙上前,阻止道:“令月,别碰它,危险!” 太平满脸不解:“为什么啊?”说着,她看向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狼崽,嘟着嘴道:“你看它多可爱,怎么会有危……” 她的话还没说完,狼崽突然收起满脸的可爱,冲着他们大吼一声,露出两颗锋利的獠牙,见它这般凶恶,太平吓得一愣,退到了袁一身后。 袁一看了眼太平,道:“看清楚了,它可不是什么可爱的小狗,而是一只想要把你变成晚餐的小狼。” “你少吓唬我了!凭这个小家伙,就能把我吃了?” 话音刚落,四周的草丛中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声,不多时,从草丛中走出十多头体型健壮的灰狼,袁一边护着太平往后退,边道:“它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可加上它这些亲戚,应该就差不多了!” 太平不以为然道:“有你在,我才不怕它们呢!” 袁一摇了摇头:“你又不会逗大爷开心,大爷才懒得浪费力气保护你,让它们把你叼走得了!” 太平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大爷,看在小女子长得美貌如花的份上,就怜香惜玉一回,可好?” 见大敌当前,他们还在卿卿我我,实在看不过眼的宁谣,上前拍了拍他们,满脸不快道:“喂!你们真是够了,能先解决这些狼,保住命,再找个没人的地方谈情说爱,好吗?” 太平放开袁一,看了眼蓄势待发的狼,胸有成竹道:“不过是几只狼而已,我们家一一可厉害了,随随便便就把它们收拾了。” 袁一看了眼太平,皱眉道:“一一?突然叫得这么亲切,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太平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又看到十多头狼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这时,颇具声势的狼群将四人围在中央,而后,向着它们的猎物步步逼近。 见状,袁一对太平道:“刚才替我把话说得那么满,现在好了!” 太平拍了拍他:“人家对你有信心,才会把话说得那么满嘛!别让我失望哦!”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你难道没看到,我受伤了,而且伤到的还是右手,这样都对我有信心,还真是谢谢了!” 说罢,他看了眼宁谣道:“令月不会武功,我怕待会照顾不了她,刚才见你身手不错,能替我保护她吗?” 见宁谣点点头,他又看向宁重:“宁兄弟,你说我们两个人对付这几十头畜生,胜算有多大?” 宁重看了眼凶相毕露的狼群,抿了抿嘴道:“这……不好说。” “既然如此,那等我们试过以后,再说吧!”说罢,袁一用左手抽出乌木剑冲向逼近的狼群,宁重也拔出腰间的弯刀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见他们采取行动,凶猛的灰狼们也不甘示弱,纷纷亮出锋利的爪牙扑向他们。 袁一剑术臻至,若换做平常他轻易就把这群嚣张的家伙打发走了,可现在他只能用笨拙的左手使剑,因此,当灰狼前赴后继地扑向他,一种力不从心之感油然而生。 幸而,有宁重这个不错的帮手,他虽然武功平平,可有着相当丰富的狩猎经验,他只要一出刀都能命中灰狼的要害,因此,便替袁一省去了不少麻烦。 袁一和宁重越战越勇之时,突然有只狼仰起头对着长空发出嚎叫声,见状,宁重看向身后的宁谣,皱眉道:“不好,它们在呼喊同伴!这片林子里好说也有上百头狼,它们都会被叫声引来这里,不如,我们趁现在杀出去!” 宁谣赞同地点点头:“好吧!” 这时,袁一急忙阻止道:“我在大漠待过一段日子,时常见到狼群,对它们习性有所了解。若我们现在逃走,它们必定会穷追不舍,到时我们被追得筋疲力尽,而它们狼多势众,之后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你们也应该知道。” 宁家兄妹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异口同声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袁一想了片刻,像是怕被灰狼们听去了似得,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道:“每个狼群里都有一只头狼,狼群的行动都是由头狼支配。如果,我们杀了头狼,其他狼就会变得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行动,从而选择不战而退,这个道理好比是打蛇打七寸!” 听完,宁重点头赞同道:“这真是个好办法!” 袁一扫视了眼狼群,颇有些为难道:“我虽然知道头狼这回事,可要从这些家伙中找出头狼,我还真有点拿不准!” 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宁谣,听到这话,开口道:“头狼向来都会最先对猎物发起攻击,所以,头狼应该是它。” 说着,她将搭好箭的弓指向那只在近前踱步的灰狼,只见它翘着尾巴,眼神中充满了兽性,当看到自己被弓箭瞄准,它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宁谣咧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 宁谣将箭射出,头狼一个敏捷的侧翻躲了过去,原本退到一旁等待同伴的狼群,见头狼受到攻击,顿时都围了过来。 正在袁一忙于对付灰狼的围攻时,看到亮出獠牙的头狼,一个凌空跃起之势,飞扑向毫无防备的宁谣。见状,袁一踢开挡在脚边的狼,而后护着宁谣闪躲到了一旁。 还没等他们喘口气,扑了空的头狼又迫不及待向他们发起攻击,袁一没来得及闪躲,只好护着宁谣卧倒,他们翻滚着躲过袭击后,袁一放开宁谣,突然翻身而起,从半空中逮住跃起的头狼,而后,死死地将它按在地上,再一气呵成提剑割下它的头。 见头狼被杀,众狼都停止攻击,纷纷退到一旁,望着提起头狼头颅示威的袁一,它们都垂下目光,从鼻子里发出悲伤的哼鸣声。 正在这时,几十只灰狼已赶来增援同伴,见状,太平吓得躲到了袁一身后,用微小的声音道:“我们才四个人,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狼?” 袁一提了提还滴着血的狼头,胸有成竹道:“其实,我们已经赢了!” 说着,他将狼头扔向狼群,只见灰狼们聚到头颅前嗅了嗅,而后看了眼袁一,纷纷夹着尾巴离开。 最后,见几只不愿离去的狼蹲在头颅旁,用凶悍的眼神盯着袁一,见此,袁一扬起拳头,朝它们大吼一身,它们便吓得往后一跳,一溜烟地往跑进草丛,消失在黄昏中。 见危险解除,袁一还剑入鞘,转身看到太平正望着自己出神,关切道:“被吓着了吧?没事了,它们都走了,我们已经安全了。” 回过神的太平,看到站在橘黄夕阳中的他,青色的长袍上被沾染了点点猩红的狼血,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未被擦去的血渍。 太平看了眼草丛边的狼头,想起方才袁一制服狼群的种种果断凶狠。骤然感觉眼前的他变得有些陌生,可她并不害怕这种陌生,反而感到很新鲜,让她看到这个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对自己处处宽让的人,竟然还有这样果敢勇猛的一面。 这样想着,太平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却忍不住用嘲讽的口吻道:“看你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没想到对付起小动物来,手段还挺凶残嘛!” “什么?小动物?”袁一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你没发烧吧!它们可是会吃人的狼,它们算哪门子小动物?再说,我可不想被它们吃进去,拉出去,如果有需要,我还有更凶残的手段。” “吃进去,拉出来?”太平点点头,笑道:“这么说来变成屎,比死显得更加没有尊严哦!” “当然!” 这时,一旁的宁谣看到袁一手臂的伤口在渗血,便上前道:“你伤口好像裂开了。” 听到这话,他看了眼伤口,皱眉道:“想必是我们摔倒,手臂撞到地上,这伤口就裂开了,没关系不碍事的!” 宁谣想到袁一护着自己躲过头狼攻击的种种,脸骤然红了,她垂下目光,从兜里拿出一方绣帕,声音低缓道:“我再替你把伤口包扎下,等回到村里,再擦点金创药,应该就没事了。” 袁一点点头:“那有劳姑娘了。” 宁谣刚抬起手,一旁的太平抢过她手中的绣帕,道:“我来吧!” “嗯。”见此,宁谣只好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第146章 是去是留 太平边替袁一包扎伤口,边低声道:“我待在你身边,你都敢跟她眉来眼去,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不更无法无天了!” 袁一皱眉道:“眉来眼去?哪有!” “狡辩!”系着绣帕的太平故意狠劲一扯,疼得袁一大叫一声,道:“我的手臂是伤了,不是废了,还有感觉,好吗?我真不明白,你是以什么标准定义眉来眼去?” 宁家兄妹见他们已经包扎好伤口,招了招手示意让他们跟上,而后,迈开步子往猎户村走。 见此,他们点点头,跟了上去。走在宁家兄妹身后的太平,看了眼身边的袁一,满脸不快道:“随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你碰别的姑娘,看别的姑娘!” 袁一似有所悟道:“我知道了。刚才为了躲避头狼攻击,我抱了宁谣,所以,你吃醋了。” 太平否认道:“我才没有!” 袁一在她身边嗅了嗅,笑道:“是吗?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当时,那只头狼有多凶狠,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不出手,宁谣肯定没命。到时,你肯定又会怪我,说‘看你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没想到对待小姑娘,心肠会这么歹毒,竟然袖手旁观’。” 太平娇嗔道:“讨厌!不许学人家说话!” 袁一笑了笑,牵起她的手道:“我杀了小动物,在你眼里,我已经是十恶不赦了,如果还见死不救,那我不成了千古罪人。还有,我跟别人说话,适当的眼神交流,还是要有吧!不然,别人跟我说话,我老往地上瞅,别人还以为我在找东西!” 太平耸了耸肩:“你说的都对,算我小心眼,好吧!” 听到这话,袁一瞪大看着太平,难以置信道:“我没听错吧!以前你不管犯了多大的事,都绝不会认错。这回竟然承认我是对的,而且语气还这么诚恳,我在做梦吗?” “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吗?我是嫌你太啰嗦,怕你没完没了,才会那样说的。” 袁一凝望着她,嘴角露出一丝甜笑:“知道吗?你狡辩的样子,真是可爱死了!” 在深情的目光中,她的脸骤然红得好似天边的晚霞,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试图转移话题道:“你觉不觉他们兄妹俩有些奇怪?” 袁一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宁重,道:“除了宁重时不时偷瞄你以外,其他都还好吧!” “我说的奇怪指的就是他,原来你也看到了。” 袁一点点头:“我看他憨厚老实,应该没有什么坏心眼,只怪你天生丽质,可以理解的。” 见他如此大度,太平反而有些不乐意道:“这么大方,你就不担心遥俊 袁一笑了笑:“我很了解,你向来只中意颜好的男子,像我这样俊伟不凡的,按你的标准来说,只能算是勉强合格,所以,以宁重的外貌来说,我真是太放心了!” 太平皱眉道:“我有那么肤浅吗?” “说实话,你能看上我,还是能体现一定程度的内涵。” “你一定要这么臭美吗?” “不一定。你主动夸夸我,我就不用自夸了。” 太平点点头:“好吧!你……你……不好意思,我真找不到你值得被夸的优点,所以,我已经尽力了。” 听到这话,他将太平推到一旁的大树后,用手撑着树干,戏谑一笑:“是吗?那这个怎么样?”说罢,他狂热地吻上去,在夕阳的余晖中,在徐徐下坠的落叶里,他们用动情而纯粹的方式,表达着对彼此炽热而深沉的感情。 来到猎人村,宁家兄妹带着他们找到陈升,当陈升看过袁一带来的信后,思量许久后,方才开口道:“说起来,我曾欠了刀兄一个人情,这些年来,我一直都铭记在心。他让你们来找我,照理说,我应该帮这个忙,可从信上来看,虽然你们是两情相悦,可没有父母之命,更不用说媒妁之言。我们村子民风淳朴,村里人的思想又很守旧,即便我很愿意你们能留下来,可这么大的事,并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一旁的宁谣,看了眼愁容满面的袁一,接下话茬道:“他们是我带进村的,不如,让我先跟阿爹说说,看爹爹能不能召集村中长辈,商量袁一和令月的事。” 听到这话,陈升欣然同意道:“如果能让宁宗长出面来说这件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宁谣看了眼袁一和太平,抿了抿嘴道:“我这就去跟爹爹说,至于成不成,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袁一点点头道:“其实,进村之前,我也没抱太大希望。姑娘能够帮忙,我已经十分感谢了。” 宁家兄妹离开约莫一个时辰后,有人请陈升,让他与村中的几位长辈一同请到了宁宗长家中,商谈是否要留下袁一和太平。 在陈升家中商谈结果的袁一和太平,为了排遣满心的忧虑,便来到了屋外的山丘上。眺望这个笼罩在静谧夜色中的村庄,只见一间间灯火微明的村舍分布在山丘附近,依稀还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鸡鸣犬吠之声。 袁一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时,听到一旁的太平开口道:“如果那些人不同意我们留下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这里!” 他环看四周,长长吐了口气:“其实,我还蛮喜欢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既能避开世俗的名利纷争,又能拥有一块自给自足的土地,还能与一群淳朴善良的猎户为邻,不至于生活得太寂寞。” 他满是憧憬的目光中突现一丝黯然,他沉默片刻,继续道:“当我经历过许多事后,发现我所追求的,所拥有的东西,转眼之间都成了过眼云烟。才明白,我最想要的并不是扬名立万,而是男耕女织。” 当说到“男耕女织”四个字时,袁一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太平,在他深情凝望中,太平心如鹿撞,她不知是希望,还是感觉袁一接下来要说成亲的事,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极致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 此时,颇感失落的太平移开目光,没好气道:“我可不会织布,如果你想过男耕女织的生活,那你真找错人了!” 袁一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向来很会迁就人,如果你不喜欢男耕女织,其实,女耕男织也行!” “你还真会迁就人!话说回来,你会织布吗?” 袁一摇摇头:“不会。不过,如你所说我很贤惠,织布而已,怎么会难得倒我!” 太平被逗得“扑哧”一笑:“看来你对自己了解得很透彻嘛!可你能织布,可我不会耕田。” 他手一摊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要怎么办,我听你的。” “这个嘛?”太平想了片刻,道:“我要男耕男织!” 他皱眉道:“男耕男织?事情都让男人做了,那女人做什么?” “女人嘛,吃喝玩乐就好了。” “你这样重女轻男,真的好吗?” 太平一撅嘴,问道:“怎么?不乐意啊?” “这样也可以,不过,你得满足我一个要求。” “什么?” “吃喝玩乐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不然,我就去找漂亮姑娘,跟她们眉来眼去。” “你敢!” “试试不就知道了。” 正在他们说话间,宁谣已走到山丘上,给他们带来一个好消息,宁宗长与村中的长辈决定让他们留下来,不过,要跟他们约法三章。 首先,考虑到村中的风俗习惯,在他们未成婚之前,不能同住,因此,宁宗长决定,让袁一暂住在陈升家中,而太平则与宁谣同住。 其次,村里民风淳朴,认为青年男女都该遵守基本的礼教传统,洁身自爱,换而言之,就是希望他们收敛过分亲密的行为举止。 最后,虽然大家都不认可他们这种私定终身的行为,可既然已成事实,大家都希望他们能够早日完婚,并且宁宗长愿意替他们主持婚礼。 听宁谣说完,太平小声抱怨道:“一边让我们留下,一边又要管头管脚,不觉得烦吗?” 太平的声音虽小,可还是被一旁的宁谣听去了,听到这番抱怨,宁谣满脸不快道:“实话告诉你,若不是看在袁公子杀了头狼,又救了我的份上,我爹爹和长辈们才不会让你们留下。所以,你就别那么多牢骚,别人帮了你,客气点就说声谢谢,懒得客气就请闭嘴!” 见太平想要开口还击,袁一慌忙拉了她一把,打圆场道:“我们之所以能留下来,宁姑娘出了不少力,这份恩情,我和令月定当铭记在心。” 宁谣用手指卷着垂肩长发,笑道:“袁公子言重了!我只是跟爹爹他们实话实说罢了。” 他们回到房里,宁谣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道:“这是我家祖传的金创药,要擦点吗?” 袁一点点头:“谢谢!有劳了。”   第147章 民间生活 见状,太平急忙上前,从宁谣手中药瓶:“我来……”说着,她突然觉得这样做,袁一肯定又会取笑自己是小心眼。 这样想着,她只好将药瓶还给宁谣,故作大度道:“既然是你的金创药,那你来给他上药吧! 宁谣隐隐感到有些不妥,可想着太平在这儿,应该不碍事,因而,她便点了点头。 宁谣解开包扎在袁一手臂上的绣帕,再将衣袖挽起,然后,轻轻将药米分洒在他的伤口上,最后,再用干净的布将伤口包扎好了。 见宁谣把衣袖放下,袁一道了声谢,想起待会太平就要跟宁谣回去,暂住在宁宗长家中。他不免有些担心太平难以适应,便厚着脸皮托付宁谣,让她代为照顾太平。 虽然,宁谣不怎么喜欢太平,可当听到袁一用近乎恳请的语气,拜托她照顾太平这个千金小姐时,她几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这时,见宁谣起身告辞,袁一道:“宁姑娘,能不能让我和令月单独说几句话?” 宁谣点点头,走到房外。 袁一怜爱的目光看了眼太平,嘱咐道:“若我在你身边,你怎么使唤我,拿我怎么撒气都成了,可去了宁宗长家,能自己动手的,千万不要麻烦别人,还有你的那些小性子,可要收敛点。” 太平嘟着嘴道:“知道了,老婆婆!”说着,她展开双臂。 见状,他皱眉道:“你这是干嘛?” 太平一脸娇羞道:“讨厌!你一晚上都看到不到人家,不抱下人家吗?” 他一脸正经道:“我们可跟他们约法三章了,再说,刚才上药的时候,你已经错过了最后一次跟我亲密接触的机会。所以,你早点去休息,别引诱我破坏规矩了!” 太平冷哼了一声:“你少给我装正人君子了,好像我多稀罕你抱我似的!”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这些日子,太平在宁宗长家中,因为她曾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向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过日子,难免有些骄纵的小性子,所以,虽然没犯什么大错,可小错却层出不穷。 譬如,她答应袁一尽量不麻烦别人,可她似乎难以分辨什么事情该自己做,什么事情是麻烦别人,如此,她便习以为常让宁家人替自己盛饭,倒茶,洗衣服,俨然把他们当下人使唤。 刚开始,宁家人当太平是客人,也没跟她计较,可日子久了,憋在心里的不满,渐渐都表现在脸上。 若是平常人受到冷脸对待,一定会自我检讨,再将自己的言行收敛几分,可太平压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依旧我行我素。 见此,满腹牢骚的宁宗长和宁夫人,都不想再伺候满身大小姐毛病的太平,幸得宁谣和宁重说尽好话,才将僵局扭转。 袁一很清楚太平的性格,当太平住到宁宗长家的第一晚,他就对太平很不放心。因而,隔三岔五他就会向宁谣询问太平的情况,刚开始,宁谣出于客气,都以一切都好结束问话。 后来,随着她与袁一的交情日渐深厚,加之,见家人对太平的处事越发不满,她便说了一些事情。 虽然,她说得很委婉,可袁一是聪明人,又明白事理,自然一听就知道是太平的不对,便代太平赔了不是。 他混迹官场多年,又在江湖上行走,懂得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明白嘴上给人家赔礼道歉,远远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有效。 因此,他便时不时跑到宁宗长家,帮宁夫人挑挑水,种种菜,帮宁宗长修修屋顶,劈劈柴。对于袁一的这般殷勤,宁宗长和宁夫人都是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 所以,这老俩口看在他的面子上,对待骄纵的太平,也比以往更加宽容一些。 袁一觉得,虽然老两口的态度有所缓和,可问题的根源还是在太平,若不将根本问题解决,日子一久恐怕出现更大的麻烦。 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便找了一个适当的时机,用最温和的方式向太平说了,宁家人对她的一些看法,以及她待人处事方面的一些问题。 袁一满心忐忑的将事情说完,以为太平会冲自己大脾气,可太平却出奇平静,沉思片刻后道:“以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我,原来是嫌我把他们当下人使唤。其实,我真没觉得那是使唤他们,充其量只是让他们帮下忙而已。” 说着,她停顿片刻,继续道:“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民间与宫中的规矩习惯有很大差别,俗话说入乡随俗,看来我是得好好学习一下了。” 听到这话,袁一满心欢喜道:“如果你愿意,试试也不错。” 袁一说这番话的初衷,只是希望太平改善下与人相处的态度,像端茶倒水这样的事尽量自己来做。 可太平似乎并不满足于只做这些,因此,太平见村里人都夸宁谣贤惠能干,便暗自观察宁谣,打算来个依样画葫芦。 太平发现,宁谣白天都会跟宁重去山林打猎,回到家后,她就会帮宁夫人做饭,当吃完晚饭,她还会抢着洗碗,这还不算,当大家准备去歇息时,她还在洗大家刚换下的衣裳。 看到宁谣这样不眠不休地干活,太平一度怀疑宁谣不是亲生的,而是宁宗长和宁夫人觉得身边刚好缺个丫鬟,就顺手从山沟里把她捡了回来。 虽然有这样玩味的想法,可经过这番观察,她了解到贤惠能干就是不停的干活,她打算也这么贤惠能干一回,让袁一和宁家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不可否认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可结果不仅没有帮到忙,反而成了帮倒忙。 她抢着洗碗,却笨手笨脚地把碗砸得一个都不剩。她抢着帮宁谣洗衣服,却失手让整盆衣物都被湍急的溪水卷走。她抢着帮宁夫人做饭,却一个没留神烧了人家的柴房。 至此,宁家人听到太平要帮忙,都是闻之色变,太平丝毫不在意事情做得怎么样,她反而越帮忙,越觉得有趣,因此,便兴致高昂地寻找着各种帮忙的机会。 袁一对太平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因为,之前宁宗长按照村中习惯,将一处闲置的房子分给了袁一和太平,让他们婚后居住。 他为了能让太平住得舒服些,这段时间他都忙着修葺房屋,往里面添置些物件,所以,对于太平帮忙的事,并没有怎么过问。 可当他听到太平烧了人家的柴房,意识这回再也不是送送碗,赔赔衣裳的小事,便想着让太平消停下来。 可他考虑到,太平努力想要融入民间生活,才会帮宁家人做事,不管她做了些什么,可她的想法是好的,如果冒然阻止她,那她的自信心肯定会大受打击。 袁一思来想去,决定转移太平的注意力,让她把帮忙的热情放到另一件她感兴趣的事情上。 这日,袁一正在修整房前的围栏,瞧见太平提着食篮走来,他会心一笑放下手头的活,道:“我正觉得有些饿,你就把饭送来了,真是太好了!” 太平将食篮递给他:“瞧你这一脸兴奋,我可没带鸡腿来!” 袁一接过食篮,笑道:“我知道。” 太平皱眉:“我就很纳闷。我好像每天这个点都会来给你送饭,可你怎么每次都表现得异常兴奋?” 他用满是柔情的目光望着太平,笑道:“看到你,吃你送来的饭菜,就有种家的感觉,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太平满脸不解道:“家的感觉?” “没错。有人记挂你,有人照顾你,心里感到特别踏实,这就是家的感觉。” 太平微微一笑:“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一直都这样的感觉,今天经你这么一说,才知道这是家的感觉。” 说着,她环看近前的一切,只见原本破陋不堪的房屋,在袁一与村中工匠的精心修葺下,变得焕然一新。 原本爬满藤蔓的水井,已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还换上新的摇手与水桶。原本荒草丛生的院子,已被清除得整洁开阔,袁一还颇心思地在其中放置了一些石凳石桌,还在屋前的大槐树下绑了一个缠绕着花藤的秋千。 她走上前,坐到千秋上,指了指东面的一块空地,道:“我打算,如果我们搬进来了,就在那边种些蔬菜。”说着,又指了指西面的空地,道:“在那围个鸡棚,养些小鸡。” 袁一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她:“种菜?养鸡?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看村里有许多人家都是这样做的,这大概又是某种风俗习惯,我们也来这样做吧!” 他点点头:“好啊!不过,我们只是在这儿暂住一年半载,等关口的戒严撤了,我们还得去突厥。到时,这里刚有些收成,我们就得离开,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第148章 用武之地 太平沉默了片刻,道:“最近,我一直在想,这里距离长安那么远,而且猎户村的位置这么隐蔽,几乎与世隔绝,我觉得,神兵司的人应该不会找来这儿。不如,我们就别去突厥,在这里定居下来,怎么样?” 袁一笑了笑:“之前,你不是说,不喜欢这里吗?现在,怎么又想在这里定居下来?” 太平淡淡一笑:“因为,你喜欢啊!” 他感到心头一暖,满溢的幸福荡漾在嘴边,爬上了眉梢。 虽然他很清楚,神兵司神通广大,迟早要找来,这里并非久留之,可此时的柔情蜜意似乎蒙蔽了他的理智,只见他满口答应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定居下来!” 这时,太平想到一些事情,用商量的口吻道:“昨天,我听宁谣说,这里的姑娘都被当男孩养大,都很擅长射箭打猎,可很少姑娘会做女红,即便会做,也做得很糟糕。所以,在这里绣工好的衣裳,手帕之类的东西,好像还挺受欢迎。” 说着,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的绣工出类拔萃,随手绣点花啊,鸟啊也挺容易。你知道的,这破地方不能用银子,想买点什么不是用兽皮,就是以物换物。到时,等我把东西绣好了,说不准就能跟她们换些兽皮,给家里添置点东西。这样你就不用打猎,可以用我赚的兽皮,专心修葺房子。” 猎户村地处偏远,离最近的集市也有五日路程,加之,途中需要爬山涉水,所以,村里人几乎很少出村,村民的日常物品基本能够自给自足,而且,村子里也有些铁匠,木匠之类的手艺人,所以,村民的生活需要也能得到满足。 不过,像盐,酱料,布匹之类的东西,还得从村外买来,因此,村中每年都有一支由年轻男子组成的队伍,他们会带着村里囤积的兽皮去到集市,而后,将兽皮卖给商贩换了银子后,再从集市买来足够村民用上一整年的盐,酱料等物,最后,他们再把东西用牛车运回猎户村。 这些从村外买来的东西,算是村民的共有财物,一般由村中的宗长负责保管,分配。因此,为了保证来年还有足够的兽皮,从集市买来所需的物品,宗长都会让村民用兽皮来换自家所需的盐,或酱料,或是其他物品。 因为,在猎户村兽皮取代了银子,所以,刀不留人给的银子几乎在这里派不上用场。为此,袁一不得不跟着村民去打猎获得兽皮,然后换来物品,请来工匠帮忙修葺房子。 这样虽然很忙碌,可袁一还能应付得来,当太平提出这个建议时,他心里很高兴,不是因为太平能帮他减轻负担,而是一切如他计划的那样,宁谣完成托付,引起了太平对女红的兴趣。这样,她就能把帮忙的心思转移到女红上来,自然不会再给宁家人添麻烦。 这样想着,他微微一笑,向太平道:“现在就想着帮忙贴补家用,这么一看,你还真有几分贤妻良母的样子哦!“ 听到这话,太平娇羞一笑:“讨厌!人家还没嫁给你,怎么就成贤妻良母了?”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沉默良久,太平看了眼他,抿了抿嘴道:“怎么不是说话了?” 他摸了摸鼻子:“我在想,你从来没送过东西给我,你赚钱贴补家用的时候,是不是顺便也给我绣点什么?” 太平想了片刻:“这么一说,我好像真没送过你东西。好吧,你想要什么?”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次日,太平用几块兽皮换了一些针线和布匹,然后,再用精湛的绣工绣出各式花样,最后,再用从村中老妇人那儿学来的手艺,制成各式精美手帕,锦囊等物。如此,她的女红生意算是正式开始了。 太平迎来的第一个顾客便是宁谣,她用兽皮买了一个漂亮的锦囊,当她戴着锦囊出门狩猎时,同行的姑娘们都纷纷夸赞她的锦囊绣工精美,她戴着很漂亮。 见此,宁谣赶忙把太平的女红生意告诉了姑娘们,引得她们都带着家中的兽皮找到太平,换取她们心仪的手帕,锦囊,或者其他物件。 太平看到这个几个姑娘,都是因为看到宁谣的锦囊,才被吸引来这里做买卖。她向来擅长举一反三,因她就在想,一件并不起眼的锦囊都可以吸引别人来做买卖,那么,一件特别抢眼的东西,岂不是能引起全村人的注意。 这样想着,她便着手开始来做,几天后,她给了宁谣一套既实用,又漂亮的狩猎装。 太平考虑狩猎装需要简洁轻便,她便把这套衣裳制成了直裰,窄袖,短裾的样式,而后,衣裳的样式地在衣襟,袖口和裙裾边绣上与之相称的花样,她还是在衣裳正面和背面绣上几只灵动的蝴蝶,让整套衣裳显得更加明艳可爱。 当宁谣看到这套狩猎装高兴之情溢于言表,她迫不及待地试穿起这套衣裳,当看到铜镜中的自己被这套衣裳衬托得格外俏皮可爱,便十分少女心地转了几个圈,对着一旁的太平连说了几声谢谢。 见此,太平心语:“这里姑娘还真够可怜,很多漂亮的东西别说用,她们连看都没看过。不过是件衣裳,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吗?” 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嘴上却说:“喜欢就好!之前,都是你给我洗衣叠被,这套衣裳就当作给你的赏赐吧!” 宁谣满脸不解道:“赏赐?” 太平回答道:“换句话说,这衣裳就是给你的回报。对了,我特意做了一个箭袋配这身衣裳,你一起试试!”说着,她拿起一旁的箭袋递给宁谣。 这时,宁谣捧着箭袋端详了良久,不由得赞赏道:“哇!我还真不知道,箭袋可以做得这么漂亮,你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摆了摆手,笑道:“只是一个箭袋而已,瞧你把我说得有多了不起似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对美的事物向来都独具慧眼,所以,不必大惊小怪。” 宁谣突然上前抱住太平,难掩兴奋道:“这衣裳和箭袋真是太漂亮了!令月,谢谢了!” 她被抱得愣了片刻,等她回过神,拍了拍宁谣,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不如,明天打猎就穿这套衣裳,让村里人都看看它究竟有多漂亮!” “嗯!我会的。” 太平让宁谣做活招牌的计谋果然奏效,很快,村里的姑娘争先恐后地感到宁家,不但围着太平给自己量尺寸做狩猎装,还将太平之前绣的东西抢购一空。 看着自己的绣的东西这么受欢迎,太平本来很开心,可随着来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多,只有一双手的她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有时为了不食言,她甚至彻夜不眠把东西如期绣出来,交给订货的姑娘。 因为太平的绣工好,信誉佳来光顾的姑娘便更加多了。这样的供不应求让她赚来足够多的兽皮,但也让她疲惫不堪。照理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推掉手头的买卖,继续过她的清闲日子。 可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发现虽然自己的初衷是替袁一减轻负担,可后来,她渐渐喜欢上这种被人认同的感觉,也让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不再是依靠显赫的家世身份体现,而能依靠自己的双手。 后来,她为了解决供不应求的状况,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有天,一个来买香囊的姑娘向太平随口说了句,她想要学刺绣。这时,太平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她把村中愿意学习刺绣的姑娘组织到一起,然后,教会她们刺绣,那自己不就有帮手了。 有了这个想法,太平开始“招兵买马”很快,太平就招来了十个愿意学习刺绣的姑娘。 她们经过太平一番□□,便能绣出一些最基础的花式,而后,再经过太平的巧手在这些基础的花式上添上些针线,绣花变得更为美观精巧,再把它们制成手帕,锦囊等物,供货问题便迎刃而解。 后来,随着几个姑娘的手艺日渐娴熟,太平便让她们教其他姑娘刺绣,而她自己只需从旁指导。 这日,袁一来到宁家,看到院子里坐着十多个姑娘,只见她们正聚精会神地刺绣。他见太平的刺绣班子已初具规模,心底不由得佩服起太平。 袁一瞧见太平正坐在树下,悠闲地吃着花生,喝着茶,便走到她身边,笑道:“瞧你这架势,可越来越有绣坊大老板的味道了。” 听到说话声,太平看了眼他,微微一笑道:“你少损我了!我教她们刺绣,可半张兽皮都没收过,这样做完全是造福乡里。”   第149章 有苦难言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太平,笑道:“原来你这么了不起,看样子我也能跟着你沾沾光了!” “目前看来你是你,我是我,想要沾光,没门!” 正在这时,一个姑娘拿着绣布走来,向太平询问道:“令月师傅,我想在这朵花上再绣一只蝴蝶,我是该用淡米分色的线,还是用红色的线呢?” 太平看了眼绣布上的花,回到道:“用淡米分色的。” 姑娘点点头,正要回到座上之时,注意到一旁的袁一,便微笑询问道:“你是袁一?” 袁一见面前的姑娘有些陌生,可还是礼貌点了点头道:“是。” 姑娘继续道:“村里人都在说你智勇双全,前段时间,你和令月师傅进村遇到狼群围攻,你机智地杀了头狼,不但救了宁谣,还吓退了狼群。还有,我听家里两个哥哥说说,你箭术神准,他们曾亲眼看到你一箭射死一头飞奔的豹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袁一笑了笑,回答道:“这个容易,拉弓,射箭,运气好。” “你真谦虚!我的箭术一直都很糟糕,如果你有时间,能教我射箭吗?”说完,姑娘方才想起一旁的太平,只见她阴着一张脸,便急忙补充道:“其实,我两个哥哥也特别想向袁大哥讨教箭术,令月师傅,应该没问题吧?” 太平堆出一脸假笑:“你又是刺绣,又是射箭,这么勤奋好学,我能有什么问题!袁一,你说是吧!”说着转头,瞪大眼睛看着袁一。 见此,袁一自然是心领神会,他委婉拒绝道:“姑娘太过奖了,我的箭术只能算过得去,再则,这段时间正我忙着修葺房子。其实,宁重的箭术也挺不错,如果你的哥哥想要切磋,可以找他。” 姑娘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待姑娘回到座位,太平将袁一上下打量了一眼,冷嘲道:“看你今天洗得这么白净,穿得这么整齐跑来这儿,原来是想要招蜂引蝶!” 他满脸无奈道:“我到人家这儿来吃饭,总不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吧!再说,像我这样外貌佳,武艺高,幽默又风趣,细心又体贴,优点巨多,缺点全无的男子,受到欢迎是很正常的事。我已经习惯了,你嘛,以后也会习惯的。” 太平白了他一眼:“瞧你那一脸得意,好像全村的姑娘都喜欢你,都恨不得嫁给你似的。” “我有你说的那么自恋吗?” “太有了!” 他凝望着太平,笑道:“知道吗?看到你在乎我的样子,其实,我心里特别高兴!” 太平笑了笑:“我怎么会不在乎你呢?没有你,谁来任我使唤,没有你,我不高兴拿谁去撒气?你知道,我的东西不喜欢被别人惦记着,宁愿亲手把他毁了,也不会便宜其他人。” 他摸着下巴,皱眉道:“东西?在你心目中我只是东西?” 太平摇摇头:“你嘛,当然不是东西!” 明白过来的他,满脸不爽道:“我可听出来了,你可是拐着弯地骂我。” 太平装糊涂道:“骂你,有吗?” 他争辩道:“你刚才说我不是东西,这还不是骂人的话吗?” “这样啊,既然你觉得自己是东西,那你倒说说看看,你是锅碗瓢盆,还是桌椅板凳?” “好吧!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我认输。” 太平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识相!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微微一笑:“是吗?你给我绣了什么呀?” 太平低头羞怯地一笑:“待会不就知道了。”说罢,见此时已近黄昏,她便让院子里刺绣的姑娘先散了,明日再来。 这时,太平领着袁一来到自己房中,而后,她从柜子里捧出一张绣着鸳鸯的锦被交给袁一,娇羞道:“这被子,我绣了很久,现在总算绣好了。其实,我们来猎户村也有段日子了,你的房子也修整得差不得多了,最近,宁夫人一直问我成亲的事,所以……听宁夫人说,成亲时,有床好的被子就寓意一辈子美满的婚姻,所以,我绣了被子给你,确切地说也是给我自己。” 这张被子和这番言辞,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太平是恨嫁心切,自然袁一也能明白。可此时,抱着被子的他却低头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正在这时,宁夫人从房外经过,见到袁一,她便微笑着走了进来。俩人寒暄了几句,宁夫人便道:“你们别嫌大娘多管闲事,你们来这里也将近两个月了,也是时候把你们的终身大事给办了,我们村子里也好久没有热闹过了,你们要是愿意把事情交给大娘张罗,保证把你们的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太平受到方才的沉默以对,她的心都凉了半截,此时再听到宁夫人的这番话,她将头扭到一边,冷冷道:“随便。” 宁夫人见到俩人的神色,又看到袁一手中抱着的鸳鸯被,像是明白了一些事,于是,便问道:“袁一,你的意思呢?” 袁一看了眼太平,抿了抿嘴道:“我们什么都不懂,大娘替我们拿主意吧!” 宁夫人笑着点点头:“那好!对了,之前我看日子,看到三天后有个吉日,如果错过了,又要再等两个月才有好日子。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听到这话,袁一急忙道:“房子还没修整好,成亲不能太仓促,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太平就打断道:“够了!你不想娶我就直说,别找那些狗屁借口!”说着,她的眼眶骤然红了。 袁一慌忙解释道:“令月,不是这样!真是时间来不及,我不想把婚事办得太仓促,要不这样,等我把房子修整好了,我们立马成亲。至于日子,哪天都可以,我才不信黄道吉日那一套。” 太平怒不可遏地推开他:“你不信,我信!你不在乎婚事,可我在乎!你觉得吉日,百年好合那些都是鬼话,可我愿意相信,因为,我认定你了,这辈子非你不嫁!可你扪心自问,你真是房子没修整好,才不愿意成亲,还是你反悔了,不想娶我了?” 他的声音显得无力又疲惫:“不是这样。”说着,他停顿良久后,继续道:“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们真能安定下来,我们再成亲,好吗?” 听到这话,太平的泪水如决堤般喷涌而出,她气得嘴唇直打哆嗦,怒视袁一良久,怒骂道:“混蛋!”说罢,她抹着泪跑了出去。 这时,宁夫人见房外的天色将晚,便推了推一旁发愣的袁一,道:“你赶紧去看看她,别出什么事!” 如此,袁一方才缓过神来,急忙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他一直追着太平来到附近的山崖边,见停下的脚步的太平纵身像是要往下跳,他慌得大喊道:“令月,你这是干嘛?” 太平转过身抹了一把泪,见袁一正向自己靠近,便情绪激动地怒吼道:“站住!你敢再走一步,我就立刻跳下去!” 他抬了抬手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道:“好。令月,求你过来,我可以解释刚才的事。” 太平捂着耳朵:“我不要听!当初,我抛弃一切跟你私奔,只是希望你能一心一意待我,可我得到的却是你的敷衍,你的推脱。今日我放下身段求你娶我,可你冷冰冰地一句不是时候,就想把我给打发了。我已经把自己弄得有家不能回,现在你又不要我,那我死了干净!”说到激动处,哭得泣不成声的太平又转过身,往崖边迈了一步。 见状,他不再由着太平的性子,只见腾空跃起的他来到太平身后,紧紧抱住她,任由她在怀中挣扎。 见太平的情绪稍稍平复,他便开口道:“我不是不想娶你,我只是越来越害怕,他们会找到我们。毕竟,神兵司那么神通广大,而你母后做什么都是无所不用其极。我知道,如果他们找到我们,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拆散我们。” 太平止住泪,望着满脸不安的他,沉默许久道:“母后虽然手段狠辣,可很疼爱我,到时我以死相逼,她一定会放过我们的。” 当年在内侍司他亲眼见识过武后的歹毒,他更深知武后心里容不得半点背叛,太平这样跟着他一走了之,从一定程度来说就是女儿对母亲的背叛。 他知道以武后睚眦必报的性格,势必给与太平最严厉的惩罚,至于是什么惩罚,可能是把他千刀万剐,可能是让太平更加痛不欲生的惩罚。 他不清楚将会是什么,可有件事他很清楚,武后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太平逃婚,武后和高宗大可以取消婚约,可他们却一边让人替嫁,一边又派神兵司找寻太平,用意很明显就是希望找到太平,让她回到薛绍身边。   第150章 互许终身 想到这些,袁一叹了口气,看到泪眼婆娑的太平,他抬起手温柔地抹去太平眼角的泪珠,声音低沉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拥有你,多么希望我们能一起生活,生儿育女,然后再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他们成家立室。而我们也看着彼此慢慢变老,直到有天我发现你不再漂亮,而你发现我不再强壮。”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慢慢地我们的牙都掉了,腿脚也不利索了,什么事都记不住了,而我们唯一能记住只剩彼此的姓名,我们虽然都不起曾经历过的事情,可只要听别人说起我们彼此的姓名,我们就会笑得特别开心,别人以为我们是在傻笑,可我们却知道那是幸福,是一种忘记了所有,却忘不掉彼此的幸福。” 见袁一说得真挚而动情,受到感染的太平眼泪又簌簌落下,她哽咽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犹豫不决?” 袁一长长吐了口气:“如果我这样做了,你就会变得不完整。我害怕哪天他们找来,把你带走,到时你被迫回到薛绍身边,万一他嫌弃你已不是完璧之身,那这辈子你都会生活在被轻视,不幸福的婚姻里。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我不愿意你受到委屈,这些日子,我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都是我太自私,太过冲动,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累,或许,我还成了毁掉你幸福的罪魁祸首,我” 太平将手放到他唇上,连连摇头道:“我不许你责怪自己,这都是我的选择!我以前虽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我却特别孤独,因为满桌的山珍海味,只有我一个人吃,拥有天下最漂亮的衣裳首饰,却只能穿给自己看,时刻要堤防身边的人,时刻要猜度身边的人。” “直到你出现,我才知道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你在我身边,我不再孤单。所以,对我而言,你就是幸福。我才不管将来会怎样,我要你现在就做一个决定,要不三日后与我成亲,要不就让我在这儿跳下去,你自己选吧!” 袁一看了眼崖边西坠的落日,沉思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你说是让我选,可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看样子我这个新郎是当定了!”说着,他满脸的忧虑悉数散去,嘴角扬起了明媚的微笑。 听到这话,难掩喜悦之情的太平扑进他怀中,正想说几句柔情蜜意的话时,她又开始隐隐担心起来,便道:“现在说得好好的,不会待会又变卦了,不行,你给我起个誓!” 袁一没有丝毫犹豫,在崖边跪下,以手指天起誓道:“请天为证,请地为鉴,我袁一,三日后必定迎娶李令月为妻,从今以后只心系她一人,这辈子都将竭尽所给她幸福快乐,带她远离孤独痛苦。若违此誓,我愿受尽天下最痛之刑,吃尽人间最恶之苦!” 待他说完,太平也在身边跪下,起誓道:“请天为证,请地为鉴,我李令月愿嫁与袁一为妻,决心同他患难与共,终身相守,永不言弃,而能带走我们的只要疾病,能分开我们的只要死亡。我将抛弃过去的浮华,全心全意地做他的妻子,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生儿育女,给他一直期望的家。若违此誓,我愿承受任何惩罚。” 说罢,太平将目光转向袁一,只见他正用凝望着自己,想起方才的誓言,她的脸不由得红如天边的晚霞。 此时,在险峻的悬崖之上,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他们用最柔情的目光注视着彼此,他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他们眼里只有彼此,耳边环绕着方才许下的誓言,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幽暗的天幕悄然缀上了闪闪星光,天边挂上了一轮皎洁的圆月。在静美的夜色中,他们并肩坐在崖边,太平亲昵地挽着袁一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柔声道:“觉不觉得今晚的猎户村特别美丽?” 袁一正望着远处灯火出神,听到问话,他侧过脸笑道:“是啊!可没你美。” 太平娇嗔道:“讨厌!人家明明在跟你说风景,你怎么就扯到我这儿来了!” “因为,我眼里只有你啊!”说着,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在神兵司,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他与太平坐在山峰之巅的情景,想着那些往事,再看身边太平,他骤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柔情地抚摸着太平的脸蛋,笑问道:“令月,你还记得当年在神兵司的山峰之巅,我们一起赏月的事吗?” 太平微微一笑:“嗯。我还记得你说一个望月的笑话,那个笑话还真冷!” “是啊!我应该说一个更好的笑话,可那时跟你待在一起,我真特别紧张,所以,以当时的情况来说,我能讲出一个笑话已经很不错了。” 太平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是吗?你为什么会紧张?” “孤男孤女月夜漫步,要紧张的事可多着呢!” 见他嘴角浮现一抹邪邪的笑,太平故作不悦道:“喂!那时我可是公主,你还敢打我的主意不成?” 他笑了笑:“不敢,所以,才会紧张!” 说着,他看到太平微微卷曲睫毛镀上银色的月光,不由得心生迷醉道:“知道吗?那晚我一直想要做一件事,却没有去做,以为将成为我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事情,可今晚我就能实现这个心愿。”说罢,他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太平的弯弯的睫毛。 太平愣了片刻,拿开他的手,皱眉道:“你想要做的事,无法实现的心意,就是摸我的睫毛?” “不然呢?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好男,思想可是很纯洁,倒是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听到这话,太平的脸骤然红了,可又看到他一脸嬉笑,不想让他太得意,太平便收敛起羞涩,换做一脸笑意道:“其实,那晚我也想对你做一件事。”她边说,边靠近袁一。 袁一见太平巧笑嫣然又这么一说,早已心猿意马,他舔了舔嘴唇,笑道:“现在夜黑风高又四下无人,你可以做任何事。”说着,他挑了挑眉,继续道:“话说那晚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说罢,他凑上前正要去吻太平,却被太平“啪”地打了下脸,而后,听到她用戏弄的口气道:“那晚我想对你说,本宫对你没兴趣,滚开!”说着,她起身要走。 见状,不甘被戏弄的袁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道:“再过几天你就算我的人了,还能跑到哪儿去?” 太平推开他,一脸正经道:“我们还有一大堆规矩要守,你可不要连累我被赶出猎户村!” 他托起太平的下巴,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是你先招惹老虎,现在又让他守规矩是不是太晚了?”说着,他肆意地吻上了迷蒙月色中的太平。 到了袁一和太平成亲这日,宁夫人果真把他们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这日从迎亲到迎宾,再到婚宴都被宁夫人打点得井然有序。 从迎亲开始,喜庆的炮仗,欢腾的喜乐就响彻了整个猎户村,所有村民都来参加了这场婚礼,以至于宴席一直从他们家的院子一直摆到了邻居家的院子。 夜幕降临,酒足饭饱的村民们都纷纷离席回家,此时,喝得有些醉意的袁一被一众起哄宾客推着来到新房,见宾客要往房里去,袁一急忙挡在门前,向嚷嚷着要闹洞房的众人求饶了一番,众人方才散去。 这时,总算松了口气的袁一推开房门,看到墙上的大红喜字,看到烛台上闪烁的龙凤花烛,看到案几上摆放的合卺酒,红枣,花生等物,他晃了会儿神,而后,迈开步子跨过门槛,走进房中。 他关上门转身看到身着嫁衣,盖着盖头的太平正静静地坐在床边,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眼绑在胸前的花球,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走到床边,端详了太平良久,而后在床边坐下,用认真的眼神打量整间房子。 这时,盖头下的太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打算让我顶着盖头在这儿坐一晚吗?” 袁一舔了舔嘴唇,道:“知道吗?当我走进这间房,看到你穿着嫁衣坐在这儿,感觉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我怕把盖头掀开,一睁眼发现这真是一场梦。毕竟,我曾做过这样一个梦。” “想知道这是不是梦,我有个很简单的方法。”说着,太平在他腿上狠劲一拧,见他喊疼,太平便笑道:“现在该知道这不是梦了吧!” 袁一笑了笑掀起她的盖头,用略带醉意的眼神端详了她良久,难掩兴奋之情道:“哇喔!我真娶到太平公主了,我太给我们袁家长脸了!”   第151章 新婚之夜 太平满脸不快道:“喂!你想要娶的到底是太平公主这个封号,还是我李令月这个人?” “我想娶的是曾经的太平公主,现在的李令月。” 太平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过关!” 他扯下花球丢到一旁,凑近太平道:“娘子,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早些歇息吧!”说着,伸手去解太平的衣带。 太平抓住他的手,皱眉道:“你不用伺候我更衣,这样很奇怪。” 袁一摇摇头,拿下她的衣带丢到一旁,笑道:“这可不叫更衣,这叫宽衣解带。”说着,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玉颈,又吻了吻她的肩。 太平将他推开:“不是说时候不早了要歇息吗?可你这样又亲又抱,到底还要不要歇息!” 他揽过太平的腰,一个侧身将她放到床上,动情地抚摸着她的脸蛋,柔声道:“歇息只是一种含蓄的说话,其实,我们要做的是……”说着,俯身在太平耳边低语了几句,羞得满脸通红的太平,娇道:“那日在客栈刀不留人指的就是……”说到这儿,太平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没错!所以……”说着,他顺手拿起太平发髻上的簪子掷向红烛,烛火瞬间熄灭,陷入缠绵悱恻的黑暗中。 清晨,嫩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昏暗的房间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当调皮的阳光从窗边一直跳跃到床头那张静美的脸庞上,它的冒昧惊扰到了睡梦中的人儿。她缓缓睁开睡眼,看到侧着身子的袁一用手撑着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想起昨夜的种种,满脸娇羞的她垂下目光。 袁一拨弄着她额前的秀发,柔声道:“娘子,昨晚睡得好吗?” “嗯。你这样看了我多久?” 袁一笑了笑:“忘了。” “你别这样老盯着人家,害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我们都是夫妻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何况昨晚我们……” 羞得满脸通红的太平打断道:“讨厌!你再说,我可生气了!” 他耸了耸肩道:“我不说就是了。我们已经成亲了,你是不是该改口叫我相公了?来,说声听听。”说着,他将耳朵凑近太平。 太平迟疑片刻,咬了咬唇低声道:“相……公。” 袁一故意道:“什么?我听不到,大声点!” 太平提高声音又喊了声相公,听得喜滋滋的袁一点点头,道:“这样才对嘛!” 太平犹豫了片刻道:“之前,刀不留人说过他镖局二镖头的一些家事,还记得吗?” 袁一想了片刻,点点头:“记得。” “你说,我们好久也能有孩子?” “这才新婚第一天,你就问孩子的事,让我这个做相公的,压力好大啊!” 太平白了他一眼:“你少来!生孩子分明是女人的事,关你什么事!” 他不服气道:“当然关我的事!如果没有男人,女人只有肚子,绝对不可能有孩子。” “你绕口令啊!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袁一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蛋,笑道:“想想昨晚,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昨晚?”太平沉思片刻,突然明白过来的她羞得满脸通红,慌忙拿过被子捂住脸。 见她如此,袁一越发想要逗她玩,便扯了扯被子,笑道:“我记得,之前你说过太监和宫女唯一差别就是生不了孩子,现在你知道其中的原由了吧!” 太平拿下被子,愤愤不平:“这个孙满贵,到底跟我说了多少谎话!”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哎!你现在该知道,当年对我做得有多过分了吧!” 太平躺进他的臂弯,撒娇道:“当年是我不好!你就别翻旧账了,好吗?”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问道:“相公对我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我对相公的事却不怎么清楚,相公能说给我听听吗?” 太平一口一个相公叫得他心里美滋滋的,因此,对于这样明显的一个陷阱题,他竟没任何戒备道:“可以。娘子,想要知道什么?” “相公可要说实话哦!” “当然!我们都是夫妻了,还有什么好隐瞒。” 太平点点头,发问道:“你喜欢过几个姑娘?有没有跟她们睡过?” 袁一回答:“我喜欢过一个姑娘,不过,我跟她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过。至于跟哪些姑娘睡过……” 见他欲言又止,太平用手肘撞了撞他:“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计较的。你到底跟哪些姑娘睡过?” “哪些?我得慢慢想想。”说着,他掰着手指头,低声念着那些姑娘的名字,数到最后他满脸为难道:“那些姑娘名字太容易混淆,又是许多年前的事,我就暂且用一些姑娘来代替具体数量吧!” “这样看来,梅仁说你以前经常与青楼女子来玩,不是玩笑话啰!” “那都是以前的事,你说过不会计较的。” 太平一直憋着火,此时见该问的话都问出来了,她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只见她抿着嘴,眉头低拢,声音低沉道:“我不这样说,你会跟我说实话吗?”说罢,她一抬脚袁一的下身狠劲一踹,痛极了的袁一翻了个身,滚到了床下。 这时,依旧怒气未消的太平赤着脚走到床下,提着袁一的衣领,怒问道:“你喜欢的姑娘是谁?叫什么名字?我认识吗?” 袁一虽然痛得头晕眼花,可脑子还是清醒的,方才见识了太平妒火中烧的凶狠模样,此时再听到这样的问话,他心语:“爷的!如果我说曾喜欢的姑娘是上官婉儿,这母老虎指不定会干出谋杀亲夫的事,看来我得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一辈子都不能说出来!” 太平见袁一半晌不吭声,怒吼道:“说啊!” 袁一知道,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不说点什么,很难交差,他又想到太平一直都以为自己喜欢罂粟,不如就将错就错,逃过这一劫。这样想着,他便道:“那姑娘,你认识的。” “谁啊?” “罂粟。” 太平放开他,皱眉道:“我就知道是她!你们这些男人到底有什么毛病,怎么都喜欢她这个风尘女子!” 满心不快的袁一反问道:“那你们这些女人又有什么毛病,怎么都会喜欢贺兰敏之那个的家伙?” 太平冷哼了一声:“你也不比他好多少!再说,我和他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没意思!”说着,他一脸嬉笑地看着太平,求饶道:“既然都是过去的事,我们不如把那些全都忘了,然后,开开心心地过现在的日子。再说,那个时候我又不知道会遇到你,会与你成亲,若我能预知将来的事,我一定为你守身如玉,那样,我也不至于新婚第一天就被踢下婚床,这么可怜。” 说着,他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面孔,将头靠到太平肩上,见此,太平却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冷冷道:“你少在这儿花言巧语!你睡了那么人,还不记得别人的名字,你跟那些风尘女子有什么区别!” 见她来了这么个比喻,袁一皱眉道:“区别还不够明显吗?她们是女的,我是男的。” “没错!可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见太平这样不依不饶,袁一不由得有些恼了,他拿起一旁的衣裳边穿,边道:“知道吗?我和她们还有一个区别就是我不收银子,而是给她们银子!” 说罢,他转身推门而去,可他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从房中传来隐隐的啜泣声,他心被揪得一疼,停下了急促的脚步,静静立在房外。 当听到太平的哭得越来越厉害,他心中已是懊悔万分,他犹豫地转身,垂着头走到门边。 看到床边的太平蜷缩着身子,哭得浑身颤抖,他慌忙进房,走到床边一把将太平抱进怀中,连连道歉:“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真是个大混蛋!” 这时,哭得梨花带雨的太平攥着拳头在他胸前捶打着:“你这个坏人!你这个坏人!” 袁一也不闪躲就这样站着,任由她捶打着,最后,见她撒完气,袁一伸手替她抹去脸颊的泪,声音里满是愧疚道:“之前,我信誓旦旦的说要给你幸福快乐,可这才新婚第一天,我就把你弄哭了,我真是该死!” 太平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我明知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是事,可我还那样无理取闹,都是我不好。”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袁一把她拥入怀着,柔声安慰道:“你没有不好,都是我的错。你是我的娘子,我就有责任让着你,哄着你,宠着你,而今天我却冲你发了脾气,都是我的失责。”   第152章 甜蜜生活(一) 倚在袁一怀中的太平听到这话,破涕为笑道:“你真会一直让着我,哄着我,宠着我,再也不会对我发脾气?” “当然。” “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太平仰着头看了眼他,神情流露出些许委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像今天这样撇下我走开。看着你走到门外的一刹那,我有多害怕你就这样走了,再也不回来。” 袁一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不会再这样了。以后,不管你骂也好,打也好,我都要死乞白赖地黏着你,哪怕你再烦,再恼我也绝不走开。” “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哦!” “当然!” 袁一以为这件事算是翻了篇,太平不会再介意他荒唐的过去,可见这一连几晚,太平都是挨着墙侧着身子睡下,像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见太平如此,他想起之前没来猎户村时,他们为了躲避追捕,时常在破庙,甚至荒林中过夜,那时太平总会钻进他怀中,抱着他才能安心睡下。 他想起以往,再看到太平刻意避开,他知道太平对那些过去还是介意的,虽然他心中不免有些委屈,可又安慰自己,太平是太在乎他,才在意那些过去,她并没有心存芥蒂,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消化那些事,而他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些时间。 这段日子,他们只是在睡时刻意保持距离,可日常生活还是一如寻常夫妻。白天,袁一跟村里的猎人一起去打猎,而太平则把刺绣生意挪到了自家园子里,每天做做买卖,教姑娘们绣绣花,日子过得很充实。 傍晚,袁一回到家就会揽下做饭洗碗的活,而太平则是负责最擅长的洗衣打扫,虽说是她最擅长的,可做得却很糟糕,譬如她洗衣裳,常有衣裳莫名失踪的情况,她打扫很多脆弱的摆设就会遭殃。 因此,袁一摸透了一些规律,如果自己衣裳不见了,而恰好又曾被太平洗过,那么,就不用再找了。如果,在房中看到一些细小的碎片,或者,看到换了新茶壶,新的一切摆设,千万不要多问,不然,就有苦头吃了。 袁一的呵护包容和太平的努力改变,让他们婚后的生活变得和顺又温馨,可没过多久,他们就面临了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这日,袁一如以往那般将做好的寿喜锅拿进房中,他坐下拿起手边的筷子,看了眼满脸迟疑的太平,心想,自从他们成亲以来,他顿顿做的都是寿喜锅,原来太平很喜欢,可吃多了也会觉得腻。 后来,他就带着太平到宁家蹭饭吃,算是改善伙食,可也总不好意思顿顿都蹭。其实,他也尝试过做别的菜,可那味道简直像是要谋财害命,他都没敢拿出来。 想到这里,他皱眉道:“娘子,寿喜锅吃得有些腻了吧?” “没有!我一直都特别喜欢吃相公做的寿喜锅,怎么会吃腻。”说着,太平拿起筷子夹一块香菇放到嘴里,边嚼咀,边夸赞道:“嗯。真好吃!” 他放下碗筷,轻轻叹口气:“娘子没吃腻,可我还真有些腻了。” 听到这话,太平将嘴里嚼咀的香菇咽了下去,面露喜色道:“是吗?听你这口气,是想做别的菜么?”说着,她用狐疑地眼光打量着袁一:“说实话,你是不是只会做寿喜锅?” 他本想坦白,可听太平这么一问,他反倒不愿厨艺被看轻,因此,便逞能道:“当然不是。我看娘子喜欢吃,才会每天都做寿喜锅。如果娘子想吃别的菜,过几天我就做几道好菜。” 太平笑了笑:“相公要做别的菜,我可是相当期待哦!不过,为什么要过几天,明天不成吗?” 听太平这么说,袁一不由得有些慌了神:“这个……其实是这样,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做寿喜锅,厨艺难免有些生疏,要用几天时间做些准备。” “原来如此。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啰!” 这时,袁一心里盘算着,宁谣的厨艺还不错,之前去宁家蹭饭时,她已经知道他和太平都不怎么会做饭,还曾向他提议,如果太平愿意,她可以教太平做饭。 当时,他不想太平太劳累,寿喜锅也还吃得习惯,所以,便谢绝她的好意。 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向宁谣求助,只不过可学艺的对象从太平换成了他。 他打定主意,他笑了笑,向太平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娘子失望。” 晚间,袁一坐在房里喝茶,看到沐浴完的太平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走到他身边坐下,而后拿起案几上的绣布绣了起来。 见此,袁一放下送到嘴边的茶杯,侧着头偷偷瞄了她几眼,只见寝衣将她婀娜有致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他不由得心头一热,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心语:“难道这是在暗示什么?” 太平注意到他邪邪的目光,便停下手头的针线,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已经盯着我看了很久,要是看够了,水应该已经热了,可以去洗了。” 见被抓了现行,袁一紧张地轻咳了几声,而后装作一脸正气凛然道:“我才没有盯着你看,我去洗澡了。”说罢,他起身拿了东西往浴房去了。 他走到浴房门口,突然想起方才太平说的话,他暗暗一喜,自言自语道:“她不但没生气,还让我去洗澡,这说明今晚有戏!” 洗过澡的袁一料定今晚有戏,因而便索性光着膀子回到房中。见太平正聚精会神地在灯下刺绣,他便走到近前,摆出一个很男子气概的姿势,咳嗽了几声,见太平没有反应,他便开口道:“娘子,我回来了!” 太平匆匆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刺绣道:“嗯。相公先睡吧!我今晚要把这件绣活赶出来。” 袁一不甘心有戏变没戏,便使出装可怜的伎俩道:“我都这样了,可你眼里只有那些绣花,你听到心碎的声音了吗?” 听到这话,太平抬头看了眼袁一,惊讶道:“你好久把衣裳给脱了?” “我进来就没穿衣裳,刚才没发现吗?” 太平皱眉道:“是吗?那去睡吧,别着凉了。” 袁一走到太平身边坐下道:“我的心已经凉透,你摸摸。”说着,他拉起太平的手放到胸口。 其实,当他一进门,太平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本打算随意敷衍几句,他就会去睡。 可此时见他颇有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太平便索性把话说明了:“在□□这件事上,男人真没什么优势,所以,早点去睡吧!” 他否认道:“我才没有!别说得好像好色之徒似得,我在这儿喝杯茶,顺便数数我的腹肌,就去睡了,不用你催!”说着,他倒了杯茶,而后数起腹部凹凸有致的肌肉:“一,二,七,八。真有八块吗?不行,再数一次,一,二……” 一旁不堪其扰的太平打断道:“知道了,你有了不起的八块腹肌,可以去睡了吧!” 他微微一笑,起身道:“这还差不多,你早夸我不就好了!” 太平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手中绣活,袁一看到她的青葱玉指握着针线,在绣布间来回穿梭,他觉得很有意思,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了片刻。 而后,袁一搬来凳子紧挨着太平坐下,然后将手绕到她身前环抱着她,握住她撵着针的手,笑道:“看你刺绣很有趣,不如也教教我吧!” 太平转头看了他一眼,娇嗔道:“你在少这儿捣乱!一个大男人刺绣,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吗?” “他们喜欢笑就笑呗!再说,现在夜深人静,房里又只有我俩,谁会知道我与令月师傅在这儿刺绣。” 太平满脸无奈道:“真是怕了你,教你绣两针,就不许再烦我了哦!” “好吧!” 太平将针交给他,告诉他要绣哪些地方,可见他笨手笨脚,害怕出差错的太平只好握着他的手教他绣,即便如此,可还是绣漏了一针。太平拿过他手中针,埋怨他道:“都是你害我绣漏了一针,要是明天交不了货,该怎么办?” 他不以为意道:“既然明天交不了货,那我们不如早点歇息吧!” “歇息?”太平眼神里满是嫌弃道:“我就知道你在打这主意,慢着,你不是故意害我绣漏针吧?” 他否认道:“我才没有!我说的歇息真是歇息,我是不想你赶工太辛苦,真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 “当然。” 太平粲然一笑,伸手柔情地抚摸着袁一的脸庞:“我相公真体贴,若真不想我太辛苦,就别在这儿添乱,赶紧滚去睡!”说着,她变作一脸凶神恶煞,狠狠地拧着袁一的耳朵,吼道:“听清楚没!”   第153章 甜蜜生活(二) 见太平发火,他只好乖乖起身去睡。他躺在床上,想起诡计未能得逞,他闷闷不乐地叹了气,他侧了个身,看着灯下认真刺绣的太平,他突然心中涌现一阵莫名熟悉的感觉,他仔细回味,想起儿时,母亲连夜给自己缝制衣裳的情景。 如今,再看太平,她竟有几分母亲贤惠,温暖的模样,骤然间一股暖流涌进了他的心田,似乎看到这个娇贵高傲的公主,为了他已经变成了洗尽铅华的贤妻。 想到这儿,他嘴角浮现甜甜的微笑,并且带着这样笑进入一个甜甜的梦中。半夜,睡得正香的他感到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钻进了怀中,他睁开睡眼,看到太平睡在怀中,他微微一笑:“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靠在他臂弯的太平闭着眼,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你了,然后,睁开眼就看到你在我怀中,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太平睁开眼,仰头凝望着他:“我整晚都在你身边,怎么还会梦到我?” “也许,我每时每刻都想见到你。令月,我爱你。” “我也爱你。如果你的手能安分地待在原来的地方,我会更爱你。” 听到这话,他正向下游走的手立刻停了下来,笑了笑道:“我的思想很冷静,可身体却很诚实,我会努力管好他们。” “希望你能做到,不然我就你懂的。” 袁一笑道:“明白,我要是不乖,随时可能相公变公公。” “明白就好!睡吧!”说着,她闭上眼拥着袁一渐渐进入了梦乡。 次日,袁一为了兑现给太平做菜的承若,便找到宁谣拜师学艺。宁谣见他要学厨艺感到有些惊讶,因为在猎户村的男人打完猎回家就是大老爷,几乎不会去做家务活,更何况是下厨做饭。 所以,她先是很委婉地拒绝了袁一,可在袁一的再三恳请下,她也只好答应。 袁一为了面子不想让太平知道自己偷偷学做菜,而宁谣则不想袁一被人笑话,因而,他们达成一种默契就是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学艺这件事。 宁谣知道每日,宁重都会出门打猎,宁宗长都会出门处理村中事务,而宁夫人则会到太平那儿学做刺绣了。 她便盘算着反正家中没人,不如就借用自家的伙房教授厨艺。 有着这番盘算,这几日,宁谣便找个借口不去打猎,特意留在家中,等到家里人都出门了,她便从园中的树上摘来一片叶子,吹起小曲。 这时,躲在附近的袁一听到曲声,便知道这是宁谣给的暗号,便飞身来到伙房,等候宁谣。 以前袁一没觉得做菜有多难,可自从跟宁谣学习厨艺以后,他发现把菜从生变成熟的确不难,可要把菜做得好看又看吃,那就难得简直想要剁手! 他一直自豪自己有双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这双手就算拿起拙劣的弓箭,也能射下云中飞雁。这双手就算拿起最普通的剑,也能以一敌百。这双手就算拿起最寻常的刀也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如今,这双手拿起最锋利的菜刀,却把菜切得大小不一,参差不齐。这双手拿起最轻巧的锅铲,却把下锅的菜炒得有生有熟,又干又焦。 最后,在他的手受过许多次伤,他的脸受过许多次油爆后,终于出师。 当晚,回到家他就一显身手做了几道小菜,待太平一一尝过后,他满怀期待的问道:“味道怎么样?” 太平犹豫片刻,道:“很好!” 他若释重负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却听到太平又道:“以后,你还是继续做寿喜锅吧!” 听到这话,他的笑容瞬间凝固,皱眉道:“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吃相公的寿喜锅。” 他垂下头,喃喃道:“那就是不喜欢我做的这些菜。” 这时,太平看到他的左手缠着纱布,便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受伤了。” “怎么伤到的?” 他不想让太平知道自己偷偷学做菜,更不想让太平知道自己会被一把小小的菜刀弄得伤痕累累,因此,听到太平这么一问,他便心虚道:“打猎时候伤到的,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太平点点头:“哦。看你这伤像是拉弓时,不小心被弦割伤了?” “没错,就是这样。” “拉弓应该是右手才对,你怎么伤到的是左手?” 他看了裹着纱布的左手,愣了片刻,硬着头皮解释道:“因为……因为我觉得用右手拉弓射箭没有挑战性,所以就换成左手,这样就被伤到了。没错,就是这样。” 太平点点头:“嗯。貌似也说得过去。那你这一脸大大小小的红痘又是怎么了?”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回答道:“受伤了。” “这又是怎么伤到的?” “打猎的时……” 太平打断道:“这又是打猎的时候伤到的?” “嗯……没错。我捅到马蜂窝,脸就被蛰了。” 太平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心疼道:“真可怜怎么被蛰成这样了,没事吧?” “这些不过是些小伤,很快就能好起来,娘子不用担心。” “那就好!”说着,太平托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瞧瞧,皱眉道:“你脸上的这些伤好了后,应该不会留疤吧?” “应该不会。慢着,你究竟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的容貌?” 太平摇头道:“我当然是担心你。俗话说,男子无貌便是德,我怎么在意你的容貌呢?” 他点点头:“那好吧!我怎么觉得‘男子无貌便是德’这句话怪怪的?” 太平拿起碗筷道:“别想那些了,吃饭吧!” “嗯。”袁一也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对了!我这里刚好有瓶金创药,待会我给相公抹一点。” “不用了。我已经抹过药了。” “没关系,再抹点吧!我的这瓶金创药不仅能加快伤口的愈合,还能祛疤不留痕。” 袁一满脸不快道:“你还说不是在意我的容貌。” 太平摇摇头:“我真没有。我只是想相公伤能早些好起来,至于祛疤不过是附带作用而已,相公就别疑神疑鬼了。” “真是这样?” “当然。你是我最爱的相公,我还能骗你不成。” 袁一笑了笑:“那好吧!” 夜晚,袁一躺在床上,想到今晚做的菜没有讨太平的欢心,他不由得有些失落。 他又回想起下厨做菜的细节,觉得应该没有出差错,他又想起菜的味道,自认为虽然比不上宁谣做的,可还算过得去。虽是如此,太平好像更愿意吃寿喜锅,可他们总不能吃一辈子寿喜锅。 想到这儿,他觉得应该还是自己做菜的问题,他决定明天再向宁谣请教,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次日,袁一本想趁着去山林打猎的时机请教宁谣做菜的事,可今天却没宁谣来打猎。后来他问过宁重才知道,宁谣有事要忙,这段时间都不会来打猎。 他记得,昨天宁谣说他已经出师,明天不用再教他做菜,宁谣还很期待太平会如何评价他的厨艺。 为此,他们还约好今天打猎的时候,他们就来说这件事,现在宁谣却没来,他感到有些纳闷,不过,忙着打猎的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傍晚,他回到家,隔着篱笆墙看到园子里却空无一人,他心想,以往园子坐满了学刺绣的姑娘,今天这是怎么? 这样想着,他推开虚掩的园门,带着满心的疑惑穿过园子,他刚走到屋前,就听到从伙房中传来一阵尖叫声:“救命!救命啊!” 闻声袁一慌忙赶到伙房,看到太平站在灶头,拿着锅铲炒着锅里炸的滋滋作响的菜,因为热油不时溅到了她手上,因而她边炒着菜,边大喊救命。 站在她身边的宁谣见她如此,皱眉道:“现在这热油沾了菜里的水正爆的厉害,你先退后一点,等会再炒,别伤了自己!” 太平摇头道:“上次就是我炒得太慢了,把菜都炒糊了,这次我一定要成功!” 这时,站在伙房门口的袁一见到如此情景,方才的惊慌顿时烟消云散,他走到灶头边,打量一眼发髻凌乱,一身狼狈的太平,问道:“令月师傅,你不在园子教姑娘刺绣,怎么跑来伙房抢起我的活了?” 忙着应付炒菜的太平,头也没回道:“我正忙着,待会再跟你说。” 他又问道:“那今天晚饭?” “不是有我和宁谣在这儿吗?你就乖乖地在房里坐在,等着吃饭吧!” 见状,他转身看了眼一旁的宁谣,用唇语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只见她满脸无奈地耸耸肩。   第154章 甜蜜生活(三) 袁一在房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太平和宁谣才将饭菜做好,当几个秀色可餐的几个小菜摆到他面前,他很是惊讶,向太平询问:“这都是你做的?” 太平摇摇头,指了指一旁的宁谣:“这些都是她做的,我做的在这儿。” 说着,她一脸神秘地拿出一旁的提篮,从里面端出一个盖着黄色锦布的端子,而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袁一面前。 袁一看了眼碟子,微笑道:“这么隆重,盘子里的是什么啊?” 太平故作神秘道:“你揭开不就知道了!” 他满怀期待地揭开盘上的布,却看到偌大的盘里躺着一根萝卜丝,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个空盘。他拿起手边的筷子将萝卜丝夹起,满脸疑惑道:“这是?” 太平满脸无奈道:“我本来做好几道菜,可因为各种原因都吃不了。最后,我就炒了一盘萝卜丝,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对菜品要去很高,所以,选了这盘萝卜丝里最精华的那一根给你试吃。” 他端详着筷子上夹着的萝卜丝,点头赞许道:“瞧这萝卜丝的大小适中,厚薄均匀,菜色纯正,果然够精华。” 听到夸赞,太平嫣然一笑:“你别光顾着说,尝尝味道看怎么?” 他点点头,将萝卜丝送进嘴里,因为萝卜丝又细又小,所以,他并没有尝出萝卜丝的味道,可想到这是太平亲手做的,他心里甜滋滋,觉得世间任何美味都敌不过这根小小的萝卜丝。 这样想着,他嘴角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见他如此,太平追问:“味道怎么?” “味道很好!”说着,他看了眼一旁的宁谣,向太平问道:“今天这晚饭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平看了看宁谣,笑道:“从今天开始,我将会跟宁谣学做饭,学种菜,学养鸡,学一个妻子该做的一切。” 袁一皱眉道:“如果你做这些,还有时间顾及你的女红生意吗?” “我已经把生意都交给两个绣工不错的姑娘了,这样园子就空出来了。我就可以像我之前计划的那样,在园子的西边种菜,东边养鸡,而我也有更多时间替你做饭,洗衣。” 他沉默了片刻,满是担忧道:“怎么突然想要做这些事?之前好像没听你提过?” “因为,我不想让你做些,更何况,这本就是一个妻子该做的事。” “我……”见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太平打断道:“待会再说,先吃饭吧!” 夜晚,躺在床上的袁一看了眼怀中的太平,她虽然闭着眼,可袁一知道她并没睡着。袁一抬手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轻声道:“宁谣是不是跟你说些什么?” 太平睁开眼,望着他沉默片刻,道:“她没说什么。学厨艺也好,不再经营女红生意也好,全都是我的主意。” “你不是挺喜欢你的女红生意,怎么一下子就不做了?” “当看到你为了我,偷偷跑去向宁谣学做菜,看到你半夜起来,偷偷到伙房练习切菜。我就在想,这些本该是一个妻子义务,不应该由你去承担。” 说着,她握起袁一的手,柔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你这只是手本应该是拿刀拿剑,让江湖豪杰都望而生畏,可如今却拿着菜刀,每日只能跟那些萝卜白菜较劲。” 她伸手摸了摸袁一的额头,道:“你这里装满了克敌制胜的谋略,想的本应该是保家卫国,平定天下,做的应该是统帅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可如今,你却站在灶头前,计较着往锅里放多少盐,加多少水,我不想让一个英雄变成了煮夫,明白吗?” 袁一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柔情地吻了吻道:“那时,我或许是别人眼中的英雄,可我并不快乐。现在,虽然像你说的那样我成了煮夫,我却很快乐,也很幸福,因为我有你,能够被你依赖,需要。我不能给你,像以前那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生活,可我能用全部的爱来宠着你,我不会去管别人的眼光,我只要你快乐。” 太平摇摇头:“我宁愿我来做黄脸婆,我也不要你做煮夫。” 他皱眉道:“为什么?” “因为,我更爱你,更希望你快乐。” “我很喜欢做饭,没……” 太平打断他的辩解,用毋庸置疑地口气道:“如果你真想我快乐,就让我去做!” 袁一动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你真是个倔强的傻丫头!” “你会一辈子都这么爱我吗?” “会!” 她撅着嘴,满脸不快道:“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你连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好吧!那我想会儿。” 见袁一沉默了良久,太平又不悦道:“怎么想了这么久?是在犹豫么?” 袁一满脸无奈道:“我回答太快,你说我太草率,我想太久,你又说完犹豫。不如这个问题等到过完这一辈子,我再来回答你,这样该有诚意了吧!” “嗯。好吧!” 袁一犹豫片刻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向宁谣学做菜?” “我可李令月,只要我想知道,任何小花招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学做菜,又是打暗号,又是飞檐走壁,不知道的的还以为你们在幽会呢?” 听到这话,袁一倒吸了口凉气:“这么说来,你曾跟踪我到了宁谣家?” “没错!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在学做菜。” “既然如此,你没有揭穿我们,昨天还请定神闲地问我手上,脸上的那些伤是怎么来的,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你觉得我性格应该是怎么?发现你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宁谣家,就不问原因地闯进去对着你们撒泼大骂,或者索性拿刀把你们宰了?以前我会这么做,可现我已经嫁做人妇,我要处处为这个家着想,还要顾全自己相公的颜面,不能再由着自己的脾气做事。” 说着,太平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幸好那天我没有怎么样,不然,不仅冤枉了你们,还会糟蹋了你的一片好心。” 袁一静静地听着太平说话,他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微笑,他认真地端详着怀中的太平,骤然感觉间这个任性丫头变得成熟而独立了,不由得在浓浓的爱意中对她生出几分特别的敬意。 袁一柔声道:“其实,我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伺候刁蛮公主一辈子,可没想到刁蛮公主摇身一变成了贤妻良母,上辈子我该做了多少件善事,才能修来这样一个娘子!” 太平嫣然一笑:“你的嘴真甜,哄哄我就算了,要是敢去哄别的姑娘,我可饶不了你!” “这可不是哄,这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好吗?再说,有这么美丽的一朵花在怀里,其他姑娘都成了绿叶,只会把这朵花衬托得越发美丽动人。” “宁谣虽然算不上国色天香,也算颇有姿色,在你眼里她也是绿叶么?” 袁一嗅到了不同寻常气息,皱眉道:“怎么说起她来了?”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一直都喜欢你?” “你听谁说的?这话可不能乱说!” 太平语气肯定道:“没听谁说,全凭我的直觉。如果一个姑娘不喜欢你,会不管什么事都站在你这边替你说话,如果她不喜欢你,会了解你的喜好比我了解得还要清楚么?” “我不管她怎么样,我对她就好像自己的妹妹那样,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事情,以后也绝不会发生任何事,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你们天天都在一块打猎,你有什么心事都会跟她说,你和她相处的时间比我还多,我真不用担心?” 袁一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捏了捏太平的脸,笑道:“我知道了,你白天让她教你厨艺,种菜,养鸡,而晚上又把她留下来,教她刺绣。你做这些,原来是想把她绑在你身边,好时刻监视着我们。” 太平笑了笑:“你知道也好。不过,你说对了一半,我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想从宁谣那儿了解,你有没有暗中向她示好。或者,背着我对其他姑娘还有念想,她可是知道你很多心事哦!” 听到这话,他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之前,太平住在宁家,他想要拜托宁谣多多照顾太平,所以,他与宁谣走得很近。 后来,他们在一块打猎,又聊得来,那时他的确向宁谣倾诉过一些心事,可幸的是这些事大部分都是关于太平,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上官婉儿。 想到这儿,袁一神情轻松道:“我身家清白,你想怎么了解都行。” “放心,我会的!我还有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做任何事都不许瞒着我,不管这件事是好是坏,你都要告诉我,我们一起决定,一起去做,好吗?” 袁一笑了笑:“嗯。以后不管我想做什么事,我一定不会瞒着你,譬如我现在想要歇息这件事。”   第155章 甜蜜生活(四) 太平白了他一眼:“你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睡觉!” 听到这话,他心语:“作为一个成亲将近三个月的男人,每晚又是温香在怀,我脑子在想什么?如果你能进入我的梦,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这段时间,太平和宁谣几乎天天都在一起,白天她们就在一起做饭,种菜,晚上她们就在一起刺绣聊天。 袁一见她们有说有笑,想要插上几句话,可她们聊的不是白天干活的趣事,就是村里的家长里短。因而,只要他一搭话,气氛顿时变得怪怪的,讨了几次没趣后,他便不再想着搀和进她们的话题。 因而,他每日打猎回来,不是与村中几个熟识的猎人喝酒聊天,就是在自家的园子里练剑,总之,他会很识趣的避开这种被晾在一边的尴尬。 自从,有了宁谣这个师傅,太平的处理家务的能力可谓是突飞猛进,她洗衣裳比以前洗得更干净了,而且再也没有丢过。 每天房间都被她打扫得整洁而舒适,唯一不足的就是她的厨艺至今都差强人意,不过好在她有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因而,不管她的菜做得多糟糕,她都会耐着性子跟宁谣学。 太平几乎揽下了所有家务,袁一回到家就要热饭吃,洗了澡就有干净衣裳穿,这种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奇妙。 这个丫头曾经是那么骄傲而自我,可如今却变得贤惠而体贴,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她就好像换了一个人,若不是亲身经历这一切,他绝不会相信太平如今的转变。 或许,改变的并不只有太平,还有他,不过因为这种改变是通过瓦解自己一直遵守规则,摒弃自己一直遵循的喜恶来迁就,讨好着自己所爱的人。 这种改变开始时是一点一滴的进行着,可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改变了一些习惯,却难以察觉其实是自己被改造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日,袁一在山林打猎时,因为弓弦被拉崩了,只好返回家中去换一把弓。 他走到园子里,看到太平种在东面田地上的蔬菜,已长得有了些模样。他又走到西面的鸡圈边瞧了瞧,看到原本从宁谣家抱来的雏儿,现在也长大了许多,他饶有兴趣地拿起一旁的谷料,往鸡圈里散了一些,而后,才往屋里去了。 他推门,看到太平正踩在凳子上,用手中的鸡毛掸子扫着柜子上的积尘,当听到推门声,她猛地一回头,一个重心不稳,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见状,袁一飞身向前,伸出双臂接住了太平。他抱着太平在房中旋转几圈后,不漏痕迹落到床边,而后倾身将太平放到床上,用专注的眼神凝望着太平,抬起手抚摸着太平的脸蛋,柔声道:“娘子,没事吧!” 太平摇摇头:“没事。相公怎么回来?” “我的弓坏了,回来换张弓。对了,怎么没看到宁谣?” “她家里有事,没有来。” “是吗?”说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窃喜的微笑。 “听她没来,你怎么笑得这么贼?” “这段时间,你们每天都粘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快成透明人了。现在好不容易她没在这儿,我们就能好好的说说话,亲近亲近。” “好吧!我这段时间的确冷落你了,想跟我说什么?”说着,太平正要坐起身来,却被他一个侧身抱住,道:“这样我们才够亲近嘛!” 太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大白天,你该不是想……” 他摇摇头:“不是。娘子,你看现在咱们的菜也种好,鸡也喂好了,是不是该……” 见他欲言又止,太平皱眉道:“该什么?” “是不是该什么猴子了?” “生猴子?” “不是,说错了,应该是生孩子。” 这时,太平的脸骤然红了,她羞怯道:“这大白天,怎么扯到这事了?” 见她看了眼敞着的房门,袁一拿下背上的箭袋往门边一掷,门边关上,门闩也插上了,而箭袋也安静地落到了门边。 袁一凑近她的脸,在她耳根吻了吻,道:“我们成亲这么久了,也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见她没有说话,袁一的手游走到她的腰间,正要解开她的衣带时,她突然拉住袁一的手,声音低沉道:“知道吗?我不让你碰我,并不是我在意你的那些过去,而是……每次你这样对我的时候,我的脑海就不由得浮现出,你曾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画面。我不是因为你的那些过去,而嫌弃你,只是我害怕,将来你又会变成那个样子。” 袁一沉默片刻道:“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才现在知道并不是这样,我总算松了口气。我不知道,如何让你对我有信心,不过,我愿意用时间换来你对我信心。不管一年也好,十年也好,甚至一辈子都好,我都愿意等,不会再提这样的要求。”说着,他捧起太平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正要起身,太平拉住他的手,柔声道:“这段时间,我跟宁谣聊了很多,才发现我的担忧是多余的,我应该对你有信心。” 他笑了笑,动情抚摸着太平的脸蛋:“这么说来,宁谣应该算是我的恩人,我们可不能辜负这番恩情。” 说着,他吻上了太平诱人的红唇,他们正要缠绵之时,屋外却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太平一惊,推开袁一,满脸娇羞道:“有人在敲门,你去开门看看是谁来了?” 此时,袁一不由得满腹牢骚道:“爷的!我多努力才等到今天,刚准备尝点甜头,门外的家伙就跑来搅局!真是太可恶了!” 说着,他扭着头朝门外喊道:“别敲了,没人在家!” 太平又推了他一把:“讨厌!去开门啦!” 袁一无奈起身,带着满心的不快走到门边,当他拉开门,看到门外的不速之客,他不由得屏住呼吸,脑中一片空白。 当看到出现面前的袁一,门外的人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可很快便消失不见。只见他收起手中的折扇,用平缓的语气道:“袁一,好久不见!” 此时,袁一方才回过神,看了眼面前的唤雨,抿了抿嘴道:“雨神将,你怎么来了?” “我来这儿的原因,你应该清楚。”说着,唤雨侧过身子,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神兵候和另外三大神将。 这时,一直被背着身的神兵候缓缓转身,一脸冷峻的他用深邃的眼神望着门里的袁一,没有说话,好像在等着袁一说些什么。 正思量着该说些什么的袁一,看了看站在神兵候身边的三大神将,只见低着头的神将追风握着手腕,冷着脸的惊雷摆弄着手中的短锤,而瞪着眼的闪电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银鞭。 见他们皆是一副备战状态,袁一心语:“四大神将的武功深不可测,若以一敌四肯定难有胜算,更何况我还得考虑令月的安危。” 这样想着,他又望了眼屋子附近的树林,感觉此刻异常安静,像是有武功高强的神兵埋伏在附近。 有了这番观察,袁一心里清楚,神兵候已设下天罗地网,自己更不可能逃得了,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样想着,他道:“侯爷,如此劳师动众找来这里,不知想要让我做些什么?” 神兵候正要说话,理着发鬓的太平恰好走来门边,笑问道:“谁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站在门前的神兵候和四大神将,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紧紧地抓着袁一的手。 神兵候看到太平,便向前迈了一步,躬身道:“神兵候拜见公主!” 太平深深吸了口,摇头道:“这里没有公主,只有一个叫李令月的民妇。侯爷要拜的那位公主,想必此时应该身在长安的薛驸马府中。” 神兵候道:“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那些都是权宜之计。圣上和娘娘日夜思念着公主,希望公主能够早日回到身边,薛驸马也是如此。” 太平看了眼身边的袁一,抿了抿嘴道:“我已经嫁作人妇,况且长安城里已经有一个太平公主,侯爷觉得我还能以什么身份回去?” 神兵候沉默了片刻道:“皇后娘娘想要见你们,到时娘娘自有安排。” 太平颇感意外道:“母后也来了?” 神兵候点点头:“是的。”说罢,他躬身做个请的手势。 太平看了眼袁一,见他点了点头。他们便随着神兵候和四大神将来到宁宗长家,此时,宁家园子前站满了身着便装的神兵,而宁宗长一家也不见踪影。   第156章 危机降临 这一路走来,袁一心中虽然忐忑万分,可他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从容。因为,他知道此时的太平比他更要忐忑不安,他只有表现得无所畏惧,才能让太平安心。 他们走到门边,守卫在一旁的神兵将门推开,躬身请他们入内。正要提步的太平看了眼袁一,见她满脸担忧,袁一握起她的手,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不用担心,有我在你身边。 见此,太平也抱以淡淡一笑,而后深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子同袁一走了进去。 这时,武后坐在房中,只见她身着紫棠色团花襦裙,高高梳起的发髻中插着精致的白玉簪子,这番简约端庄的装扮虽然掩盖了她的身份,可藏不住她叱咤风云的贵气。 她拿起案几上像是从宫中带来的玉制茶具喝了口茶,而后又低头陷入了沉思。站在她身后的上官婉儿,见她放到案几上的茶盏空了,急忙上前提起玉壶将茶盏添满。 上官婉儿退回去时,看到站在一旁的薛绍眉头紧锁,视线落在正前房门上,片刻也没有离开,神情尽是疲惫和忧伤,当门被缓缓打开,他慌忙垂下视线。 当太平走进房中看到座上武后,满心的愧疚顿时如洪流般融入心头,眼眶骤然红了。 武后抬头看到面前的太平,只见她身着蓝色交领窄袖长裙,虽然在衣裳的镶边处都绣上了精美的花纹,可依旧掩盖不了衣料的廉价。再看她盘发的簪子,虽然雕花精致,用的却是最下等的木料。 还有她那双曾经犹如青葱玉指的手,如今却变得苍白粗糙,手指间还隐约可见一些细短的刀痕,她那张未施米分黛的脸依旧美丽如初,可神情中却多了几分陌生的成熟,或是沧桑。 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儿,武后心中五味杂陈,她曾把天下最好的东西给了这个宝贝女儿,可如今她却把自己折腾成了粗野村妇。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心酸起来,眼眶也跟着红了。 太平见一贯刚强的母后表现出如此温情的一面,她不由得泪如雨下“噗通”一声跪倒,哽咽道:“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她一直重复这这句,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武后沉默不语,低头垂泪良久,方才起身走上前将太平扶起,边替她擦着眼泪,边道:“罢了!罢了!你这么任性妄为,都怪我和圣上太过宠溺你,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吧!你苦头也吃够了,跟母后回去吧!” 她说着,向一旁的薛绍使了个眼色,会意的薛绍走向前对太平道:“娘娘说得没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管发生过什么,我对你的心意依旧如初,如果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我会尽其所能地让你幸福,做得绝不会比你身边的这个人逊色。” 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袁一,继续道:“如果你执意要同这个人在一起,我愿意祝福你们,用这一辈守住这个秘密。” 太平自然明白薛绍话中的意思,她的心不由得被刺痛了一下。对于,薛绍的感情,她背叛地那么狠心又彻底,可薛绍不但没有记恨,还愿意与一个迫于形势娶的女人共度一生。他这般隐忍背叛,牺牲幸福,为的只是成全她。 为此,她虽然感动不已,可她知道那不会变成爱,只能变成一辈子都偿还不了的亏欠。 这时,一旁的武后听到薛绍要祝福他们,心中颇为不快,便侧过脸用冷厉的眼神看了眼薛绍,似有责备之意,让他赶紧补救之前说过的那话。 薛绍明白武后的意思却没有理会,他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太平,道:“我之所以愿意这样,并不是因为你是公主,而是因为我爱你,这是一种克制不了,牢牢扎根在心里,直到把自己变成傻子的东西。” 终于,太平抬起头用满是愧疚的眼神望着薛绍,声音低沉道:“你应该责怪我,骂我,可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坏人,更让我更加得无地自容。” 说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可我已经嫁为人妇,又能怎么补偿你呢?我想,除了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 武后了解太平倔强的性格,又听到她这番表态,知道很难说服她,盘算着先说服袁一。 这样想着,武后便道:“袁一,本宫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看到一脸威严的武后,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袁一不卑不亢道:“娘娘,请说。” “你曾经统帅万军,应该很清楚作为一个将领应该具备哪些品质?” 袁一虽然不知道武后为何有此一问,可还是从容应答道:“一个将领应该做到五点,即智,义,仁,勇,信。” 武后点点头,继续问道:“作为一个丈夫对妻子应该做到哪些?” “一个丈夫应该让妻子信赖,依靠,幸福。” 武后又点了点头,用一贯冰冷的声音道:“嗯。说的不错!可你做得却很糟糕。据本宫随知,你同薛绍交情匪浅,情同手足,可你却在他大婚之际,带走他的新娘,本宫相信就算一个下三滥的流氓,也不会干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说着,她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眼袁一,继续道:“还有,一个会正常思考的人,都知道带走一个即将大婚的公主,将会引起多大的事端,招来多大的麻烦,可你却偏偏做出这样不智的事情。” 见武后对袁一如此尖酸刻薄,太平忍不住开口:“这一切不怪他,都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武后打断道:“如果还要一个女人站出来替他说话,本宫只会更加瞧不起他!” 听到这话,太平不再多言。 这时,武后看了眼袁一,继续道:“本宫看你这种种作为,不但缺信缺义,而且缺仁缺智,唯独剩下勇。本宫希望你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勇敢地弥补这些过错!” 袁一沉默片刻道:“娘娘说得没错,我没有做到智义仁信,的确不是一个称职将领。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丈夫,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妻子,我不奢望得到你们的认可,我这辈子都会对她负责到底!” 听到这话,武后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她冷笑几声道:“做她的丈夫,你配吗?她从小到大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如今你给她什么?她曾经是受万人艳羡的太平公主,可如今她又成了什么样子?你说的给她幸福,就是跟着你吃苦受累,躲在这穷山恶水还要每天担惊受怕吗?” 听着武后这声声质问,想到这些日子太平跟着自己受的苦,满心愧疚的袁一无言以对,他低下头陷入沉默中。 见此,太平开口道:“母后说我不幸福,那母后又幸福吗?” 武后愣了片刻,反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您母仪天下,又受朝臣敬重,您的尊贵荣耀,相信是天下女子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梦。您虽是一宫之主,可后宫佳丽却有三千,纵使父皇再爱您,可他终究是帝王,他注定不能独爱,只能博爱。”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朝臣敬重您,可这敬重的背后,您又付出了多少辛勤,背负了多少责难,隐忍了多少委屈?您的幸福或许都是别人能看到的,而您想要给我的,也是那样的东西,但我不需要别人眼里的幸福。” 说着,她将手放在心口,道:“我要的是能从这里感受到的东西,我们虽然住的是旧房子,穿的是粗布衣裳,吃的是自己劳动得来的东西。可我们什么事情都一起商量,一起决定,我们照顾着彼此,依赖着彼此,这种感觉就像家。您知道吗?我生在皇家,一直都觉得这个家虽富有四海,却最没有家的感觉。” 说着,她深深吸空气,继续道:“您和父皇或许不知道,我曾经任性妄为,惹是生非,其实,只是想得到得到你们的管教。” 说着,她声音有些哽咽道:“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见到你们,才能知道你们还关心着我。小孩子的想法很奇怪,可现在看来,那时的我太孤独,太害怕,太希望有父母的陪伴,可你们给了我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可我渴望却是最寻常的东西,可你们却给不了。”说着,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一旁默默听着的武后,心中不由得浮现一丝愧疚,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想要再次满足这个女儿的任性。可她是从不会被情感左右的武后,她很佩服太平能出说出这样一番唤起她情感的话。 可武后的理智却告诉自己,不管太平说什么,目的无非是想要自己放过她和袁一。   第157章 对抗强权 既然命运决定太平生在皇家,那么,她就该承受这些,而作为一个母亲,自己已经把能够给她东西全都给她了,至于不能给她的,那都是命运注定,她这个皇家之女不配拥有的东西。 这样想着,武后开口道:“你们三个先出去,本宫想单独同公主说几句话。” 听到武后的吩咐,袁一看了眼太平,见她点点头,便跟着薛绍和上官婉儿退到了门外。 在园子里,站在槐树下的三人各怀心事,皆是低头沉默。 袁一用瞥了眼身着紫色锦缎长袍,腰系金镶玉瑞兽纹腰带,头戴银丝束发冠的薛绍。他犹豫片刻,向前迈了一步,对薛绍道:“你把我当作兄弟,可我却做出这么混蛋的事。我不奢求被原谅,这一辈子我都会记着这笔良心债,当你需要的时候,我会把欠你的都偿还给你!” 薛绍见他开口说话时,就攥紧了拳头,当他把话说完,早已怒容满面的薛绍抓起他衣领,咆哮道:“你这家伙,还有脸来跟我说这些!你要是真想还就把令月还给我,不然,就别在这儿假惺惺!”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她是我唯一不能给你的。” “混蛋!”怒不可遏的他抡起拳头重重打袁一脸上,袁一也不躲闪任由他痛打。 一旁的上官婉儿想要劝阻,可薛绍身怀武艺,又失去理智,因此,她怎么劝也劝不开。 这时,神兵候从外面办事回来,看到树下的俩人扭打在一起,便大声喝止道:“住手!你们是嫌现在不够乱吗?” 听到喊声,薛绍方才停手,上官婉儿上前扶起袁一,见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便关切问道:“还好吗?” 袁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摇头道:“我没事。” 神兵候看了眼怒气未消的薛绍,怕他和袁一又动起手来,便对上官婉儿道:“上官姑娘,你和袁一先去外面走走。” 上官婉儿点点头,看了眼袁一,便迈开步子往外面走去。袁一想到太平还在房里,犹豫了片刻,方才提步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无语,走到不远处的悬崖边,袁一停下脚步,看着远方压得很低的天空,迎着略带些凉意的风陷入沉思。 许久后,他开口道:“其实,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找来,就算我们出关躲到塞外,他们也能找到我们。我知道,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令月带走,可我不会放手。” 上官婉儿道:“那就这样做。” 听她这么,袁一颇为惊讶,可见她语气诚恳,不像是违心之言,便道:“你真认为我该这样?你难道不是说客吗?” 上官婉儿笑了笑:“娘娘把我带来这儿,我是应该履行说客的职责,可这次我想做回不称职的说客。” “好吧!多年不见,你的心思还是让人猜难以猜透。”说着,他不由得担忧起来:“皇后的手段我是见识过,她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如果娘娘会轻易放手,那她何必亲自来到这儿?说到底,公主也是娘娘最疼爱的女儿,我相信不管怎样,她都不会用上那些手段。” 说罢,上官婉儿想起这些年在武后身边,看到她为了达到目的使出的种种阴毒手段,看到一些哪怕她再亲近的人,只要做出任何背叛她的事,或者妨碍到她的利益,她都会毫不留情毁灭这些人。而公主的离开,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背叛,她能狠毒地对待任何背叛她的人,又能轻饶公主吗? 这样想着,她心里不由得没了底,因而又补充道:“事情最后会变成怎么样,没有人能说得准,一切见机行事。你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就算打不过,跑应该没有问题,你懂我的意思哦!” 他打量了眼上官婉儿,笑道:“你这个说客当得还真够称职,不过,用溜这招是不是不太符合你的智慧?” “难道不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吗?” 他皱眉道:“我自认为熟读兵书,还真没听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上官婉儿想了一会儿,道:“是吗?不管什么计,管用就成。” 他点点头:“好吧!” 此时,远方的沉沉的乌云正朝崖边压进,风也来得更加急促,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上官婉儿望着眼前这大雨将至的景象,陷入了深思中。 站在上官婉儿的立场上,她应该劝袁一放手,可她太想看看历史被改变的样子。 这一刻,她有点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袁一,那是因为在已知的世界里,他是一个未知的存在,自己恰恰需要这种未知。 这时,天空已下起淅淅沥沥的雨,袁一和上官婉儿便不在崖边逗留,迈开步子返回宁家。在园子里,神兵候和薛绍正说着话,看到袁一和上官婉儿走来槐树下躲雨,他们便不再多言。 树下各怀心事的四人正沉默之时,突然从房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声,紧接着响起武后气急败坏的吩咐声:“来人啊!把她绑了,押回去!” 听到吩咐声,门外的神兵都冲进房中,见状,树下的四人也慌忙往房里去。 在房中,与武后怒目相对的太平,看到冲进房里的神兵要对自己动手,她愤然拿起近前的玉壶,将它往案几上猛力一敲,而后,拿着玉壶的尖利的碎片抵着自己的颈部,威胁道:“你们谁敢动我,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武后不甘被要挟,抬手指着她恶狠狠道:“任何人都不可能要挟到本宫!你要死,本宫绝不拦你。”说着,她看了眼一旁手足无措的神兵,厉声吩咐道:“动手!” 见神兵们真要动手绑太平,神兵候急忙上前,挡在太平身前,喝道:“住手!你们真够糊涂,真想要了公主的性命吗?通通给我退出去!” 一旁的武后心里清楚,神兵候看似在责骂神兵,实则是在提醒自己,不能因为一时怒火,让太平枉送了性命。 经过这番提醒,她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因此,见神兵候把神兵撵出去,也没有多言。 待神兵走后,神兵候走到太平面前,伸手道:“我看着公主长大,很了解公主的性格,若不是公主自愿,没人能够带走公主。如果公主信得过,就把一切交给我,若公主离开,绝对是心甘情愿。若留下,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公主。” 见神兵候说得诚恳,太平感动的泪水默默留下,太平将抵在颈部的碎片交给神兵候,哽咽道:“谢谢!” 她看向武后,神情坚定道:“我不会离开,但我想要母后,心甘情愿地让我留下!”说罢,她拉着门边的袁一走到屋外的大雨中跪下,大声道:“如果母后不成全我们,我们就一直跪在这儿。” 站在房中的武后,看了眼跪在雨中的俩人,一脸冷漠道:“本宫倒要看看她能跪多久!” 说着,她走到案几边坐下,对门边的上官婉儿吩咐道:“婉儿,重新泡壶茶来,再把屋子打扫一下。” “是。奴婢这就去办。”上官婉儿躬身领命而去。 这时,神兵候见上官婉儿去伙房泡茶,而薛绍也往别的屋子去了,他便走到武后身边,道:“来这里的时,圣上跟卑职说不管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公主带回来。若公主宁死不回,就放了她,虽然作为一国之君,他无法宽恕公主的过错,可作为一个父亲,他愿意再纵容一次自己的孩子。如今,公主……” 武后一拍案几,愤然打断道:“够了!她是圣上的孩子,难道就不是本宫的孩子吗?本宫既然来了这儿,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她带回去,你可以不帮本宫,但给本宫闭嘴!” 见武后态度强硬,神兵候便不再多言。 他默然走到门边,望着跪在大雨中的袁一和太平,只见他们虽然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可他们一直手牵着手,神情里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语的光彩,仿佛只有厮守在一起,就算受苦也是一种幸福。 见他们如此,神兵候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心语:“她一辈子都不肯认输,看来这次,她要输在自己女儿手上了。”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而袁一和太平也在雨中整整跪了一天一夜。这样的雨对袁一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太平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 清晨时分,雨刚停,体力不支的太平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向后一倒,幸好被身边的袁一及时扶住。 待昏昏沉沉太平缓过神来,看到上官婉儿和薛绍正往这边赶来,而袁一也起身要将自己抱起,见此,她慌忙阻止袁一道:“母后还没答应成全我们,我们不能起来!”   第158章 众怒难犯 袁一满脸焦急道:“你都成这样了,还跪什么!” 这时,上官婉儿已走到太平身边,给她诊过脉后,道:“公主疲劳过度,风寒入体,才会导致昏厥。公主不能再这样跪着,不然小疾酿成大疾,到时就麻烦了!” 听到这话,袁一不由分说地将太平抱起,可太平奋力挣扎道:“袁一,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袁一无奈,放下太平皱眉道:“你怎么这样倔,就是不听人劝呢?” 太平有气无力道:“你心里应该清楚,如果得不到母后的成全,往后,我们不可能有安稳日子。再说,作为一个女儿,希望自己的婚姻得到母亲和家人的认可。如果你真为我好,就让我这样做!” 袁一沉默片刻,心疼的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太平,叹了口气:“好吧!”说着,他又陪着太平一起跪下。 一旁沉默不语的薛绍将一切看在眼里,见袁一和太平又跪了下来,他走到太平面前,关切道:“你宁愿跟着他受这些罪,也不愿意跟我回去吗?” 太平抬头看了眼薛绍:“我相信,你已经看到答案了。” 听到回答,满脸痛苦的薛绍闭上眼深深吸了口,而后,又看向袁一,质问道:“你明知道她现在的身体情况,非但不阻止她,还陪着她一起跪着,你疯了吗?” 袁一回答道:“我很清醒。可我知道这是她想要的,我愿意满足她。” 薛绍点点头,也走到太平身边跪下,见此,袁一很是诧异道:“你这是干嘛?” 薛绍从容回答道:“跟你做同样的事。” 薛绍这番举动,让太平很是感动,她看了眼薛绍,抱以淡淡一笑:“谢谢!我……” 薛绍打断道:“你知道的,我需要的从来不是这两个字。所以,什么都别说了。” 上官婉儿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三人,长长叹了气:“我真是服了你们!”说着,上官婉儿走到薛绍身边跪下。 太平侧头看了眼上官婉儿,满是感激道:“谢谢!” 武后见上官婉儿和薛绍敢公然跟自己唱反调,满心不快的她走到门边,看了眼在屋檐下站了一夜的神兵候,用吩咐的口吻道:“你去告诉上官婉儿和薛绍,要不立刻给本宫起来,要不就在这里陪他们跪上一辈子!” 神兵候转身了眼气急败坏的武后,躬身道:“恐怕,卑职无法替娘娘传达吩咐。”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卑职也想求娘娘成全他们!” 神兵候说着,走到四人身边跪下,园子外的四大神将看到他如此,先是一脸惊讶,而后互看了一眼,便默契十足的走进园子,同神兵候跪在了一起。 见神兵候和四大神将都跪了,神兵们也纷纷走到园子里跪下。 此时,武后看到所有人都站到了袁一和太平这边,她心中虽然气恨难平,可她在权力场上驰骋多年,自然懂得众怒难犯的道理。 加之,高宗也曾有口谕要对太平网开一面。即便她不情愿就此认输,可形势所迫,她又不得不认输。 有了这番思量,门边的她走到众人面前,声音威严道:“你们来这里的职责,想必你们都清楚。既然你们敢跪在这儿替他们求情,若不网开一面,那本宫岂不显得太不近人情!都起来吧!” 听到这话,众人一齐谢恩起身。 这时,太平拉着袁一来到武后面前,正要再次叩谢成全之恩时,却被武后扶起道:“先别急着谢恩。你若要留下,本宫再也不是你的母后,而圣上再也不是你的父皇,你再也不是公主,不能再用皇家的李姓。还有,本宫要你们对这一切守口如瓶,就算对你们的孩子也不能提及,能做到吗?” 听到这些,太平心中五味杂陈,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她沉思良久,深深吸了口气,跪地向武后道:“这三拜是令月谢过母亲多年的养育之恩!”说罢,她的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而后,她又道:“这三拜是希望母亲饶恕令月不孝之罪!”说罢,她又叩了三下。 “这三拜是令月和袁一谢过母亲成全之恩!”说着,她拉着袁一跪下,一齐重重叩了三下。 她向武后磕完头,又起身朝着长安方向跪下,向着远在长安的高宗也如此叩了九个头。 她起身时,看到武后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她心里涌起无限酸楚,她心头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母亲说,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正在她不知所言时,听到武后开口道:“本宫说的这些,从明天开始做。” 她满脸不解道:“明天开始?” “没错!”说着,武后卸下满脸的威严,神情里多了几分慈祥:“因为,我想要与你再做一天母女。” 听到这话,太平泪如雨下,扑进武后怀中,哽咽道:“母后,对不起!对不起!” 武后拍了拍她,柔声道:“好了!这些都不说了。” 她离开武后的怀抱,点头道:“嗯。” 武后拿出手帕替她拭去脸颊的泪,看到她磕破的额头,心疼道:“你的额头都破了,母后带你进去擦点药。” 说罢,武后又转身向上官婉儿吩咐道:“令月染了风寒,你去开张方子,给她煎碗药来。” 上官婉儿躬身领命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待武后和太平都进房后,上官婉儿向袁一问道:“村子里可有药铺?” 袁一摇头道:“没有。村里住的都是猎户,他们经常在山林中出没,都能认出一些草药。所以,村里的人要是病了,他们的家人就会进山采药,替他们医治。因此,这里没有药铺,也没有大夫。” 上官婉儿想了一会儿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得进山去采些药来,你能带路吗?” 他点点头:“没问题。”说着,他看到屋檐下放着一个背篓,他便上前拿过背篓,领着上官婉儿往山林中去了。 一路走来,袁一见村子里显得异常安静,在林中也没遇见打猎的人,又想起突然不见的宁家人,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便就此问了上官婉儿。 听她说因为这次的事情很特殊,若武后此行的目的被泄露,恐怕引起轩然大波。 因而,为了小心行事,在武后进村前,孙满贵就带领着一众金吾卫先行进村,将村里的所有人带到了其它地方。 武后也嘱咐孙满贵一切低调行事,务必不要伤害村民性命,将他们小心看管,等到事情办完就将他们放了。听到这些,袁一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在这一天中,太平和武后相处得其乐融融,她们聊了许多往事,武后向来鲜有笑颜,可当太平说到一些趣事,她嘴角总挂着一抹笑意。 当太平说到逃婚,聊起现在的生活,她免不了愧疚落泪时,武后就会默默地替她擦去泪水,又不漏痕迹地将话题转移。 傍晚,武后还很难得地亲自下厨,太平也没闲着,自告奋勇地做起了帮厨。她们虽然一个许多年没进过厨房,一个是刚学厨艺的新手,所以,她们一进伙房干活就显得格外手忙脚乱。最后,还是神兵候出手救场,这顿晚饭才算大功告成。 太平为了感谢神兵候的帮助,便要他留下一起用膳,他推辞了一番,见武后也开了口,他也不好再推辞,便留下了下来。 此时,他们似乎忘记彼此的身份,亦如寻常人家那样吃饭聊天,房里不时响起他们的欢声笑语。 这一天对于太平来说,她享受了这一生中最温馨,也是最后一次的亲情滋味。而对于袁一来说,他感到无比轻松,因为他一直担忧的事终于得到解决,他和太平不用再东躲西藏,可以安心过日子,也能像寻常夫妻那样厮守到老。 当一个人快乐时,话就特别多,在山里采药时,他便喋喋不休地向上官婉儿说着,他与太平的过去,他与太平来到猎户村的种种经历,甚至,连在途中偶遇贺兰敏之和罂粟也跟她说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上官婉儿说这些,或许,此时他需要一个分享快乐的听众,又或许,他了解上官婉儿,而上官婉儿也了解他。他甚至认为,他们曾经的经历已随着时间的沉淀,变成一种微妙而坚固感情。 这种感情与爱情无关,可相比男人间的手足情,这种感情要更为细腻,但同样能够为对方赴汤蹈火。这种感情像是一种纯粹的知己之情,让人可以毫无保留的像对方诉说任何事情。 说到最后,他见上官婉儿虽然脸上保持着微笑,却一言不发。他以为上官婉儿是嫌自己太啰嗦,而她的微笑只是出于礼貌。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便安静下来。 见他突然变得沉默,上官婉儿颇感纳闷道:“怎么不说了?”   第159章 逃出历史? 袁一难掩尴尬道:“我都说了一上午,我都嫌自己太聒噪了。” 上官婉儿摇摇头道:“不会啊!你说得很趣。” 他狐疑道:“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说?” 上官婉儿解释道:“你知道的,我向来话不多,或许这跟年纪有关吧!” 他打量了上官婉儿一眼:“那请问今年贵庚?” 上官婉儿一本正经道:“五十。” 他只当上官婉儿在说笑,便配合道:“对女人来说,这年份还真有些吓人。不过,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上官婉儿笑了笑:“那谢谢了!” 当袁一走到,自己与太平许下誓言的那处悬崖时,他突然停下来脚步,一瞬间,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旁的上官婉儿看到想得出神的他,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浅笑,便问道:“这里对于你,是不是有段美好的回忆?” 听到问话,他方才回过神,笑道:“是啊!当初我就是在这里,坚定了要与令月厮守到老的决心。有时候,觉得姻缘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当初我们是那么厌恶彼此,可老天爷好像故意让我们有个糟糕的相遇,然后又让我们相知,再让我们相爱结为夫妻。” 这时,上官婉儿神情中闪现出一丝神伤:“姻缘真是很奇妙。以为它早就注定好了无法更改,可如今,看到你们,我才发现,它是可以争取的,只是某些人没有做到该改变的程度,就因为害怕而放弃了。” 他听到这话,又想起曾听到关于李贤谋反的一些传闻,不由得隐隐担心起上官婉儿:“之前,我听到过一些关于李贤的传闻,你还好吗?” 上官婉儿皱眉道:“我还好吗?这是什么意思?” 他被上官婉儿这么一问,不免有些不自在:“我一直觉得李贤是你的意中人,如今他又……在这件事上,你的立场又很尴尬,我是担心你才会这么问,没别的意思。” 此时,上官婉儿为方才的过激反应感到懊悔,她摸了摸额头:“我和李贤都是过去的事了。虽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痛心,可当知道有些事注定会发生,他就不会给你带来太多伤害和震撼。” 他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便转移话题道:“我记得,当年在去往扬州的路上,你喝醉时对我说,你看到身边人的结局,却看不到我的结局,因为,你知道的历史中没有我之类的话。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说实话,你是不是懂得周易之术?以前你看的是星象,这回你就帮我看看手相,说不定会有新发现。”说着,他将手伸到上官婉儿面前。 上官婉儿往他掌心看了一眼,微笑道:“果然有新发现。” “发现了什么?” 上官婉儿故作神秘道:“你和公主都逃出了历史,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他笑道:“前半句,我不太明白。可这后半句浅显易懂,我算是听明白了。那就借你吉言了!” 次日,当袁一看着武后的马车缓缓起行,神兵候和薛绍也扳鞍上马,率领一众神兵追随马车而去。之后,他看到金吾卫抓去那些的村民也被释放,纷纷回到村中。 见猎户村又恢复原样,而太平依旧在自己身边,袁一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他一直觉得老天对自己很残忍,总会眷顾他,给他想要的东西,可一转身,老天又会把放在他手中的幸福变成不幸。 可这次老天好像格外仁慈,给他幸福,并且让他一直幸福下去。他觉得,上官婉儿所说的吉言已经变成了现实。 可当事情到达幸福的极点,往往便是悲伤的开始。 当晚,太平突然病倒,袁一以为是昨天的风寒加重所致,便按着上官婉儿昨日的方子,用留下的草药,又煎了服药给太平服下。 袁一守在床边整夜都没有合眼,拂晓时分,他一摸太平的脉,感觉脉象混乱,他虽不懂治病,可懂得一些粗浅的脉象病理。 因而,他见到这样的脉象,便知道太平的病情已经加重,若不及时医治,恐怕性命堪忧。 他正为无处求医感到万分焦虑时,突然想到曾听其他猎户说过,村中有位老猎户颇有些医术,村里人要是得了大病都会找他医治,往往都能药到病除。 想到这儿,他慌忙背起病得昏沉沉的太平,向隔壁邻居打听了老猎户的住处,便一路跑到了老猎户家中。 这时天刚蒙蒙亮,老猎户正在井边打水准备洗漱,看到袁一火急火燎地跑进园子,再看到袁一背上的太平一脸病容,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去。 老猎户慌忙让俩人进屋,待太平在床上躺好,老猎户将指腹放到太平手腕上一搭脉,他脸色骤然一沉,沉默良久后,他声音低沉道:“年轻人啊,你这媳妇恐怕……” 见他欲言又止,袁一焦急道:“恐怕什么?快说啊!” 老猎户长长叹了气:“恐怕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吧!” 听到这话,袁一感觉天崩地裂,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扶着床沿坐下,半晌才回过神,他望着老猎户,声音颤抖道:“你的意思是,她没法治了,是吗?” 老猎户神情惋惜道:“恐怕是这样,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哎!” 他连连摇头,否认道:“不可能!没道理!她只是感染了风寒,又喝了药,才过了一天,怎么就治不好了呢!” 老猎户道:“恕老朽直言,她的病不像普通的风寒,而是一种突来的重疾,风寒可能只诱因。至于这病的根源,一时半会也难以查明,看她这脉像是病入膏肓,恐怕华佗在世也难以医治。” 见他下了这番论断,袁一骤然起身,抓起他的衣领,恼怒道:“胡说八道!我说她是风寒,就是风寒!你连大夫都不是,凭什么说她治不好!” 此时,太平已有些清醒,看到袁一正对着老猎人发火,她侧过头有气无力道:“相公,他没错,带我走吧!” 他放开老猎人,俯身抱起床上的太平,柔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这就出村去找别的大夫,他们一定能够治好你。” 虚弱的太平闭着眼,脸贴着袁一的胸膛,轻轻嗯了声。 回到家,袁一带上银两,整理好包袱后,便走到床边,正要背起太平上路,却见太平摇头道:“我不想去,我想要留在这儿。” “傻丫头,我们只是出村看大夫,等你的病治好了,我们马上就回来,好吗?” 太平神情悲伤道:“刚才那个大夫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想把最后几天浪费在路上,我想这几天每时每刻都跟你在一起,做一些值得你回忆的事。” “别说傻话了!他不是什么大夫,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大夫,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太平强忍的泪水落了下来,哽咽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次我患的不是寻常的病。我好痛,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痛。我好累,想要睡觉,可怕一觉睡下去就再也醒……” 袁一打断道:“别说了。”他替太平擦去泪,用哀求的语气道:“就当为了我,一定要撑下去。” 太平握着他的手,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他柔声对太平交代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说罢,吻了吻太平的额头,方才起身往门边走去。 袁一打开门看到是孙满贵,不由得大吃一惊,正要问他为何来此,只见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而后,他往指了指园子外。 袁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园外的大树下,站着一个身穿观音兜的女人。虽然女人将帽檐压得很低,又是背着身子,可他一眼就认出了女人便是武后。 他见孙满贵做个一个请的手势,他便怀着惴惴不安地心情走到树下。这时,武后转过身,用一贯阴冷透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道:“令月,她还好吗?” 武后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而至,又如此一问,袁一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事情,可又不十分确定,便道:“娘娘,明里走,暗里来,而且时间刚好选在令月患病之时,我也没心思跟娘娘猜谜,还请娘娘明言!” 武后点点头:“本宫来这儿要你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本宫要你让令月心甘情愿做回太平公主,回到薛驸马身边。第二件事,本宫要你的忠心,好处便是一辈子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第160章 生死抉择 袁一冷笑:“第一件事,我不会做,至于,让我效忠一个把持朝政的妇道人家,我的骨头不够软,做不到!” 武后一脸愠怒道:“如果你想要令月活,就必须做到!” 听到这话,他心一沉,愤怒道:“你真对她下了毒手!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这样的事!” 武后冷淡道:“她为了你,能狠心跟本宫断绝母女之情,本宫为什么不能对她狠心?” “那日,你口口声声要成全我们,可背地里却使出这样的毒计!” “当年在内侍司,难道你还没看明白,本宫有多么痛恨欺骗背叛?令月对本宫的欺骗,背叛比起那些人,要胜于百倍,你觉得本宫会轻易放过你们吗?”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道:“在这个世界本宫不会成全你们,可另一个世界本宫就管不着了。这□□还剩一些,如果你不想让她活,也可以陪她一起死。” 袁一咬牙切齿道:“如果她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活着,把解药给我!” 武后没有半分惧色:“杀了本宫,对你来说很简单。可本宫死了,令月照样活不了。再说,你认为,本宫会傻得带着着解药,来跟你谈条件吗?” 说着,她将那瓶□□放到袁一手中:“本宫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日晌午本宫在村外的树林等你。尽早做决定,不然时间过了,有解药也不救不了令月。”说罢,她迈开步子与孙满贵匆匆离去。 袁一在门外待了好一会儿,整理好满心的悲愤和伤痛方才进房。他走到床边坐下,柔情地抚摸着太平憔悴的脸蛋,太平睁开眼,问道:“刚才,是谁来了?” “几个猎户,邀我一起上山打猎。” “哦。” 他紧紧握着太平的手,微笑道:“我刚才听一个猎户说,以前,他媳妇也得了这样的怪病,都以为治不好,可过了几天竟然好了。我想娘子患的就是这样的病,过几天就会好了。” 太平神情悲伤道:“万一我不像她,再也好不了,那该怎么办?” “那我就陪着娘子去另一个世界。”他凝望着太平,嘴角依旧挂着微笑,似乎他说的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是一件幸福的事。 太平流露出一丝惊讶:“你真愿意陪我一起死?” 他点点头:“我活着的意义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到时,我们牵着手走过奈何桥,求孟婆少给我们一些孟婆汤,让我们把对彼此的记忆留到下辈子,再重新来过。” 太平缓缓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庞,伤感道:“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不要再生在皇家,我要做一个平民女子,而你也做一个寻常百姓。下辈子,我要和你生在同一座城,同一条街,我们两家的大门相互对着,这样,我们随时都能看到彼此,认出彼此,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寻觅彼此。” 他点点头:“嗯!” 俩人深情地凝望着彼此,沉默良久后,袁一开口道:“娘子,今天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我全都听你的。” 太平想了片刻道:“我想再吃一次你做的寿喜锅,不过,这次我想待在伙房看着你做。我想到你常去的那片林子,跟你一起打猎。我还想,在我们许下誓言的悬崖上再看一次夕阳,再看一次月亮,再看一次日出。” 他点头道:“好!我们今天有很多时间,可以一件件地来做。” 袁一拿来几张被子放在伙房的草垛上,然后将太平抱到草垛上坐下。 他一边做着寿喜锅,一边跟太平说着话,见太平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说着。 他很心疼,想要安静下来,让太平休息一会儿,可他又怕□□静,太平会睡着,再也不会醒。因此,他又不得不找着有趣的话题,努力逗乐太平,让她不要睡着。 晌午,他们吃过饭,袁一便拿上弓箭,背着太平往山林里去。 在一片遮天蔽日的茂林中,袁一和太平正靠着一棵大树坐着,袁一远远看到一只麋鹿跑进林中,他赶忙起身,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待他瞄准麋鹿,正要射箭之时,身后的太平扯了扯他的衣裳,道:“小鹿这么可爱,我们能不能别伤害它?” 袁一收起弓,转身看着太平,满脸无奈道:“刚才野猪来了,你说它可爱,现在麋鹿来了,你又说它可爱,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要空手而归了。” 太平笑道:“它们真是很可爱嘛!” 这时,一个雪白,毛茸茸的兔子一蹦一跳地从附近的草丛中窜了出来,看见兔子,袁一道:“真正可爱的猎物来了,可这次我不会再放过它了。” “不要……” 没等她把话完,袁一就飞身向前将兔子捉住,而后,他抱着兔子走回太平身边,笑道:“猎物到手,我们就不算空手而归了。”说着,他蹲下身子,将兔子放到太平怀中:“娘子,你说我们是把它红烧,还是清炖呢?” 太平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的兔子,听到他这么一问,太平大惊失色道:“我们真要把它?” 他在太平的鼻子上点了点,笑道:“傻丫头,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太平娇嗔道:“讨厌!” 在悬崖边,他们坐在一棵苍劲的青松下,袁一从身后环抱着太平,而太平则将头倚在他肩上,一脸安静地看着天边的绚烂的晚霞,渐渐被一团团铅色的云覆盖。 当橘黄的落日倾洒最后的光辉,整个天地都为之色变,那是一种金色混合着橘色,又参杂了大量鲜红得来的色彩。这种光辉使天地万物都沉浸在强烈而昏暗,柔美而凄凉的色调中。 黄昏之后,黑暗来临,当眼睛适应这种黑暗之后,突然发现闪闪的繁星已经洒满天穹,月牙儿也攀上天穹,娇俏地俯看人间,让迷离的银辉缓缓地在天上人间流淌。 黎明来临前,天地陷入了极致的黑暗之中,虽然很短暂,可对袁一来说却很漫长,就像一场对他纠缠不休的噩梦,总是在每日的这一刻到来,在黎明的第一抹晨光中结束,看似很短暂,可带来的沉痛却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这时,天空渐渐明了,鸟儿欢鸣现了,氤氲的晨雾袅绕在山间,早起劳人的絮语伴着清风飘来。袁一看了眼怀中的太平,见她半睁着眼,眉心紧皱像是正在与身体的痛苦抗争。 见此,袁一心如刀绞,他想要让太平结束这种痛苦,可他不想失去太平。左右为难之时,他的手不自觉的伸进兜里,拿出武后给的那瓶□□,一个强烈的念头涌进脑中,他抬起颤抖的手拔下红色的瓶塞。 当药瓶靠近唇边时,他听到太平开口道:“相公,你觉得宁谣怎么样?” 听到问话声,他慌忙将药瓶收回兜里,愣了片刻,方才答话:“她很好。怎么说起她了?” 太平仰着头看了眼他,笑道:“我也觉得她很好。万一……”她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可你不能再爱别的女人,不许再娶别的女人。不过,宁谣例外,她心地善良,又很会照顾人,你可以娶她,但不能爱她,因为,你只能爱我。” 袁一沉积在心底的万种情绪突然被这番话触动,顷刻间化作泪水倾泻而下。他哽咽道:“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个妻子,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任何人。” 太平抬起手替他将泪抹去,柔声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可那晚看到你流泪,知道一个再英勇,再强壮的人也有需要保护的时候。我听说,人死就会变成夜空的星星,守望着世间最亲近的人,我不会离开,只是在另一个地方守护着你,如果你想念我时,就抬头看天空,如果看到有颗星星在闪啊闪,就是我在向你眨眼睛。所以,不要为我伤心,你要勇敢坚强,继续做我心中的英雄!” 他摇头道:“我不要你变成星星,我要你好好活着,要守护,也是我来守护你。” 太平神情哀伤道:“我会努力好好活着,可万一” 他打断道:“不要再说了,我要你好好的活着,你也累了,睡一会儿吧!” “嗯。”太平闭上眼紧紧靠在他怀中,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默默留下。 他看了眼在怀中睡去的太平,他心痛万分,他有死的勇气,却没有失去太平的勇气。他知道来世不过是个美好的谎言,他想要在这一世,看着太平好好的活着,即便她不再属于自己,那又怎么样?只要她活着,就能再看到她,这样就足够了。   第161章 一场谎言 袁一有了决定,便如期到树林赴约,他以为与武后的交易,只是失去了他拥有的全部。可是他不知道,武后这个魔鬼不仅要夺走了他最爱的人,还要给他戴上了奴隶的枷锁,让他失去自由,成为一个权力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这场阴谋,这次交易都是因为太平而起,可她却像个局外人,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因而,当她突然好转,渐渐康复,她只当是老天眷顾,除了感恩,她也倍加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 太平总会把这种幸福表现在脸上,言语间,甚至各种细微的动作中,而袁一也会这样做,不过,太平的幸福是发自内心的,而袁一只能算是强颜欢笑。 这些日子,他在太平面前尽量表现得一如往常,努力维持着一贯的生活轨迹,小心地掩盖着即将开始的谎言。 当他知道自己要说这样的谎言时,他知道这是天底下最恶毒的谎言,而且,还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圆这个谎。 即使他什么都知道,可他别无选择。他想,如果能让太平幸福,自己做一辈子混蛋又有什么所谓! 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以勇敢面对,毫无顾忌地放手。 可这晚,他打猎回到家,看到案几上摆着几道秀色可餐的小菜,正纳闷时,看到太平拿着一碟红烧鱼走进房中,看到袁一愣在那儿,便道:“你去洗手,就快吃饭了。” 袁一回过神,疑惑道:“今天,我在树林打猎时,看到宁谣也在那儿,这些菜是?” 太平满脸得意道:“今天的这些菜全都是我亲手做的,不错吧!” 看着一道道做得像模像样的菜,袁一不由得泛起阵阵心酸,以前的太平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却为自己做出这样好的饭菜。她下了多大的决心,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又忍受了多少的辛苦,才能做出这样好的菜? 见他陷入沉思,太平放下手中的鱼,拍了拍他道:“怎么不说话了?是被你娘子的厨艺吓到了么?” 袁一笑了笑:“是啊!我真被吓到了。” 太平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你最近老是晃神,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哪有!可能最近感觉有些累,才会这样。”说着,他便走到案几边,指着那碟卖相不错的红烧鱼,转移话题道:“这鱼也是娘子做的吗?” “当然!”太平走上前,拿起一双筷子递给他道:“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袁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这是他继萝卜丝之后,第二次品尝太平的厨艺。当鱼肉碰到舌头时,他感觉如胆汁一般苦,如浓醋一般酸。此时,他舌尖尝到的味道,就如同他心中的滋味,酸的是失去,苦的是一辈子失去。 他经历过人生的起起落落,直面过最残酷的战争,也见识过人性的丑陋,并且能够无视这种残酷,这种丑陋。这些阅历让他的心饱经风霜,变得坚如铜墙,硬如磐石,任何事物都无法将其撼动。 可就在一瞬间,一块小小的鱼肉就把他辛苦建立起的坚强,刚硬敲得米分碎,他变得脆弱不堪,连控制眼泪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任由泪水决堤而来,倾泻而下。 这时,一旁的太平见他流泪,不由得愣了片刻,而后,拿起筷子也夹了些鱼肉放到嘴里尝了尝,感觉咸得难以下咽,慌忙吐了出来,又拿起一旁的茶漱了漱口。 太平摸了摸额头:“这鱼,盐放得好像有些多了。”说着,她看了眼袁一,皱眉道:“虽然是咸了些,可也不至于难吃到哭吧!” 听到这话,袁一方才回过神来,他抹去眼泪,笑了笑:“没有。刚才眼睛进了沙子。我先去洗手。” 他转身落荒而逃,他希望能尽快掩盖自己的脆弱,以最好的伪装再次出现在太平面前,更希望武后的那些计划能够早些进行。他怕自己会脆弱得向太平袒露一切,也怕自己会重蹈覆辙,带着太平远走高飞,又害她再一次承受武后的惩罚。 可终究他还是将这些念头忍住了,在煎熬中等待着幸福的结束,痛苦的开始。 这日傍晚,正在房中呆坐的袁一听到敲门声,便起身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他将一封信交到袁一手中,道:“侯爷,让卑职传话,一切安排妥当,若已下定决心,按计划进行。” 袁一沉默许久,深深吸了口气:“我已经决定好了。” 男子点点头,转身而去。 袁一回到房中,将信凑到刚点好的烛火下,他看到信上内容十分简单:今晚戌时,村南荒宅。 他刚看过信,就听到园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知道是太平从河边洗衣裳回来了。见此,他心想,男子刚走,太平就回来了,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神兵司布局之精心一如当年。 当太平走到门外,他把信放到烛火边点燃,却刻意保留下村南荒四个字。见太平推门,他便将烧毁的信纸放到脚下踩了踩。 这时,走进房里的太平闻到一阵烟味,而后又看到他脚下的动作,太平极其机敏,见到他的种种举动,便起了疑心,问道:“最近在村子里时常看到一些陌生面孔,方才我从河边回来时,又遇到一个陌生男子,看样子像曾经过这里,相公有没有看到?” 袁一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杯茶,摇摇头道:“没有。猎户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里的村民,娘子不一定全都见过,所以,才会觉得陌生。” 太平沉思了片刻,点点头:“可能吧。对了,你记不记得,前几天我跟你说过,我看到一个很像神兵候的人,可等我追上去,那个人就不见了。”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我总觉得,母后虽然走了,可她却让神兵候暗中监视我们。” 袁一走上前拿过太平手中的洗衣桶,笑了笑:“她可是堂堂武皇后,既然开了金口答应成全我们,应该不会反悔,就别再疑神疑鬼了。你也累了,衣裳我去晾,你就坐下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太平点点头:“也许,真是我想多了。” 将近戌时,袁一找了个借口出了门,而后,直奔信中所说的村南荒宅。 当他走到荒宅前,他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看天空凄冷的月色,又看了看四周荒芜的杂草,残破的房屋。他心中骤然涌起一阵强烈的痛楚,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走上前,用无力的双手缓缓推开那扇爬满藤蔓的门。 此时,神兵候正背着手站在房中,一束束银色的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入房中。这样半明半暗的光线,使得房里显得更为静谧,而晦暗月光下的神兵候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袁一走到房中,看了眼背着身子的神兵候:“我来了。” 神兵候没有转过身,只是点了点头道:“公主还没到。本候再问你一句,真要这样做吗?” “没错!公主只是我获得高官厚禄的筹码,既然,我的条件娘娘都答应了,那我就要做戏做得到底,让公主彻底对我死心,然后,心甘情愿地回到薛驸马身边。” 听到这话,神兵候转过身,用一贯敏锐的眼神直视他的眼睛。 遭遇这样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他并没有半分退缩,依然淡然自若道:“我知道这样很卑鄙,可我为了大唐,为了皇上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最后,得到了却是一顶反贼的帽子。若不是我玩狠的,在朝堂上来了那么一出,反贼的罪名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洗脱。我再卑鄙,再无耻,也只是把他们欠我的拿回来!” 神兵候长长叹了气,低头沉默良久后,方才开口道:“娘娘把这差事交给我时,告诉我,你带着公主逃婚,其实早有预谋。你的目的就是,胁迫娘娘和圣上给你高官厚禄。” 神兵候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这些听起来好像合情合理,可仔细一想,他们主宰天下,现在能满足你的要求,以后也随时能给你的东西,甚至你的性命拿回去。你并不傻,应该懂得这样的道理。因此,我用了一些方法,明白了你的苦衷。” 说着,神兵候叹了口气:“若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因为,我比你更清楚,娘娘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哪怕用一辈子也要达到目的。没想到这回,她连我都骗了!” 神兵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袁一却看到他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沮丧,不像寻常主子与臣仆之间该有的情绪。倒像是付出了真挚的情谊,却受到了对方的欺骗,而表露出的一种伤心。   第162章 无耻混蛋 见神兵候如此,袁一又想起当年贺兰敏月的案件,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武后就是凶手,可神兵候却处处袒护她。 联想到这些,袁一察觉出一些事情,便试探性的问道:“我曾听说,侯爷一直都未娶妻成家,是因为一个女人。我知道,身在官场难免需要左右逢源,可是,以侯爷的权势,圣上对侯爷的信任,侯爷并不需要依附皇后。这些年,侯爷竭尽所能为皇后办事,还为了让令月不远嫁吐蕃,甚至甘愿承受牢狱之灾。” 说到这儿,袁一犹豫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以上种种看来,侯爷对皇后的忠诚,似乎超越了普通的主臣之情。” 神兵候嘴角浮现一抹戏谑的笑意,像是在嘲讽这些年自己对武后一厢情愿的爱。他看了眼袁一,开诚布公道:“她就是那个女人。” 袁一心里早有准备,可见他说得如此直接,如此坦诚,袁一心中还是难免有些震惊,以至于不知该说些什么。 神兵候并没理会他的惊讶,继续道:“这些年,就算对自己,我都不敢承认还爱着她。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对你说了这些,或许,看到你,就好像好看到当年我,可我们的区别是,不管你将要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可我”话到这儿,他没有再说下去,低头陷入了沉默。 这时,袁一想起来十三娘:“侯爷在为所爱之人付出时,另一人也在为侯爷付出。既然,现在侯爷认识到自己的付出并不值得,那为什么不用这份爱去弥补那个一直为侯爷付出的人?” 神兵候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说得没错。爱无法控制,更由不得自己选择,不过,弥补可以。” 说着,他拍了拍袁一意味深长道:“既然,你选择走这一步,以后,不管你背负多大的委屈,承受多大的痛苦,你都要把这个谎言说下去。如果你半途而废,那对公主造成的伤害,会比她承受这个谎言还要严重。答应我一定要做到!” 袁一点点头:“我能够做到!” 最终,这场由神兵候布局,袁一故意留下线索的骗局,毫无意外将太平引来了荒宅。 这时,屋中的俩人得知太平到来,也留意到她正躲在窗边偷听,便按照之前的计划,袁一扮演起无耻的奸佞之徒,向义愤填膺的神兵候诉说起自己的诡计。 在攻打吐蕃时,唐军连接受挫,可后来袁一用计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以为这份功劳足以让自己封侯拜相。 可他没想到李泰仁和杨志为了抢功,竟然和吐蕃人联手将他带领的军队逼入死地,李泰仁和杨志不仅要铲除他,还要给他扣上叛将的恶名。 他不甘心,他不能让那俩个混蛋的奸计得逞,可他身陷死地,吐蕃前来围剿他们的大军已在眼前,有谁能救他?谁能帮他洗脱罪名? 他突然想到了太平,之前,看在她是公主的份上,曾挖空心思讨好过她,而他对女人很有一套,因此,这个蛮横公主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当年他还未出征,在善水观时,太平曾要他做出一个蓄须承若,当时看来这个承若愚蠢至极,可为了曲意讨好太平,他还是那样做了,如今看来正好派上用场。 于是,他将蓄的胡须剃下,然后让属下梅仁将胡须带回长安交给太平,他这样做是有两方面的打算,一方面如果他死在吐蕃,太平看到他拖梅仁带来的胡须,一定会顾念他们间的情谊,用尽一切办法找出真相,替他洗脱叛将的罪名。 另一方面,如果他能活着回来,他也能去找太平帮忙洗脱罪名,虽然,太平不是朝廷中人,可她毕竟是最受宠的公主,只要她愿意就一定能够帮得上忙。 可后来,他活着回到长安,发现太平与薛绍大婚在即,因此,他之前的盘算都落空了,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在含元殿上来了那么一出。 之后,真相大白,他洗脱了叛将的罪名,可皇上只给他官升三级,他原本只是个小小的宁远将军,就算官升三级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四品将军。 他带着区区两万人马在短短四年间降了突厥,平了吐蕃。他为了大唐,为了皇上以命相搏,他立下的功劳比那些享受高官厚禄的大将军,一辈子立下的功劳还要多。可皇上却厚此薄彼,他太不甘心,因而他便心生愤恨,决定再走一招险棋。 他先假意谢绝了皇上的封赏,而后回到家中。他了解太平的性情,更了解太平对自己的情意,因而,他便刻意把家中布置了一下,然后等着太平的到来。 果然不出所料,当晚太平真来到他家中,他便用了苦情计向太平说了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成功博取同情后,他带着太平私奔的诡计便水到渠成。 他知道皇上和武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要找到他和太平,于是,他便好好地掌握着太平这个筹码,等到他们找上门时,他便可放心大胆的谈条件。 事到如今,一切都如他预想的那样成功,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马上就会成为现实。 待他说完,神兵候道:“娘娘希望把对公主的伤害降到最低,你只要用心把事情做好,娘娘答应的事一定能够办到。” 他笑了笑:“之前,我是提出过一些条件,可怎么兑现娘娘并没有说,侯爷知道吗?” 神兵候道:“娘娘答应事情办好后,封你为荣郡王,封赏三千户,赐黄金二万两,郡王宅邸一所,家仆二百。你做了这么多,这样的封赏应该对得起你的良心了吧!” 袁一满意地点点头:“对于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男人来说,眼里看到的,心里想的并不是情爱,只不过是□□而已。再说,男人有了权势,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平心而论公主是挺不错,可即便她是罂粟,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放手,毕竟,权势才是世间最大的诱惑。” 神兵候怒骂道:“你真够混蛋!我阅人无数都看走了眼,也难怪公主会错信了你这头披着羊皮的狼!” “没办法,我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我和她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幸好薛绍那个傻驸马对她死心塌地,应该不会介意她是二手货吧!” 神兵候抓起他衣领,怒喝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薛驸马比任何人都要爱公主,他知道公主受到伤害,只会更加疼惜,更加爱护她!就像这次,娘娘把你的诡计都告诉薛驸马,当他得知等条件谈妥,你就会弃公主而去,他便坚持留下,等着我把公主带回来,再同我们一起回长安。这样,他便能尽其所能的安慰公主。” 袁一拿开神兵候的手,笑了笑:“大家都是斯文人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动脚!我和薛绍也做过兄弟,知道他心地善良,肯定会好好对待公主。他们的事说完,说说我的事,俗话讲得好口说无凭,万一我事情办完了,娘娘却出尔反尔,那我不就亏大了!” 神兵候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盖着印的纸,放到他面前:“上面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三日后,等你把事情办完了,我就把它交给你,现在能安心做你该做的事了吧!” 他点点头:“行!按你们之前说的,三日后,我就悄悄离开猎户村。至于,给公主留信的事,我虽然跟他夫妻一场,可多半时间我都在演戏,现在要走了,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不如,你教教我该怎么写?” 神兵候从兜里拿出封信,交到他手中:“你不会写,我还怕写得太敷衍。你就用这封信,一个字都不许改!” 其实,按照计划戏演到这儿,太平就该杀气腾腾的冲进来,可此时太平并未现身。他们感到很纳闷,所以说到这儿,他们默契地停顿了片刻。 袁一听力敏锐,清楚的听到窗外那个努力克制的哭泣声。 他猜测,太平迟迟不闯进来撞破这一切,是因为她还不想结束,即便她知道爱的人是个无耻混蛋,她不过这个混蛋手中的筹码,她也不想结束这一切。 想到这些,他虽然心如刀割,可他知道这一切必须在今晚结束。因此,他便道:“一个字都不许改?你的意思,我还得把这信抄一遍?把这些信给她不就成了,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神兵候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如果你和我的字迹是一模一样,那就不用再写一遍。之前你能够费尽心思的哄公主,现在目的达到了,你连抄几个字都嫌麻烦,你……” 他不耐烦的打断道:“好了,好了,我抄……” 他的话还没说完,屋外的太平愤然推开门而入,冲到他面前抢过信撕了个米分碎。太平将撕碎的信砸到他脸上,愤怒道:“你这混蛋!这样就不用麻烦了!”   第163章 是爱是恨 袁一装作一脸惊恐道:“令月,你怎么来了?” “闭嘴!听你叫我令月,让我觉得很恶心。你当然不希望我来,看到你丑陋肮脏的真面目!” 他决心将无耻之徒的角色演到底,因此,他便拉起太平的手,装作一脸无辜道:“令月,事情不是这样,他们威胁我,我被逼无奈才会这样做的。我那么爱你,想到要离开你,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可天下都是你们的家的,你爹娘不喜欢我当他们的女婿,我能怎么办?你跟着我只会吃苦受累,可薛驸马不同,他是皇亲贵胄,又那么爱你,你回到他身边,一定比跟着我幸福。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自己,完全是为你着想。” 太平默默流着泪,听到这儿,她抬起头怒视袁一:“为我着想?” “当然!” 太平伸手狠狠的给他两记耳光,咬牙切齿道:“你那些龌龊的诡计,我全都听到了,你不要再惺惺作态了!我真是瞎了眼,把自己托付给你这个人渣!” 他摸了摸红肿的脸颊,一摊手道:“既然,你全都知道了,那好吧!别的就不多说了,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太平冷笑道:“好聚好散?你说得真够轻巧!”说着,泪眼涟涟的她用凄凉的眼神望着袁一,用略带乞求的语气问道:“我问你,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袁一努力表现得从容自若,可当听到如此一问,他饱受凌迟的心,在此刻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仿佛要穿透胸壁蹦出来。 顷刻间,他脸上所有的伪装都纷纷退场,原本该回答没有,可此时这个两个字,竟如鱼刺般卡在他喉腔吐不出,也咽不下。他如一个彷徨的孩子,只能低下头陷入无助的沉默中。 见状,神兵候急忙道:“既然公主都听到了,我也不怕把话挑明了,娘娘顾念母女之情,好心成全你们,可你却厚颜无耻地向她提出,要以公主换取高官厚禄。娘娘希望能将公主的伤害减到最低,才派我来处理这件事,你最好想清楚该怎么说,如果再敢用那些混帐话敷衍公主,我绝饶不了你。” 太平看了眼神兵候,道:“侯爷,我想听他说。” 神兵候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此时,袁一已被神兵候的那番话点醒,他抬起头看着太平,笑了笑道:“如果能让公主好受些,那就当,我曾真心爱过公主。” 太平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哽咽道:“让我好受些?你怎么能够这么混蛋!你说你爹是笃鲁,你错手杀了他,而你娘因为这件事内疚自尽,这些都是为了博取我的同情,而编造的谎言吗?” 听到这话,一旁的神兵候颇为震惊,可袁一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而是继续应付太平道:“现在想来,这个谎话说得有点过了,没想到你竟然相信了。” 说着,他摆出一张无赖脸:“如果公主觉得我是混蛋,心里能够痛快些的话,把我当作混蛋也无妨!” 说罢,他走向神兵候道:“侯爷,虽然事情这样结束,并不怎么愉快,可也算是完成了,所以”说着,他伸出手。 神兵候明白他的意思,便从拿出那张盖着玺印的纸,递给他道:“给我滚!” 他将纸收好刚迈开步子,就听到太平阴冷的声音:“我可以跟侯爷回去,不过,我要他死!” 听到这话,他转过身,看到太平正用凶狠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样的眼神虽然让他痛彻心扉,可他清楚只有无情的摧毁太平心底最后一丝幻想,才能让太平恨他,放下他,从而忘记这一切开始新的生活。 这样想着,他便笑了笑:“这里就我们三人,而你和侯爷半点武功都不会,真想知道你们要怎么杀我?” 太平神情越发凶狠道:“今天杀不了你,这辈子我总有机会杀了你,一个人杀不了你,我就用十个人,用一百个人来杀你。你让我生不如死,我就不会让你好活!” 他一脸恐惧道:“你真要这样做?” “我太平说得出,就做得到!” 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太平面前,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流着泪用哀求的语气道:“我无耻!我卑鄙!我混蛋!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给公主带来了太多伤害,求求公主大人有大量,能够放过我这个小人!” 太平看着泪流满面的他,发出一阵轻蔑的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现在才知道,他连狗熊都不如,只是条摇尾乞怜的狗!” 一旁的神兵候见袁一为了让太平死心,竟做到这个份上,在佩服的同时,也替他感到难受。 如此,他便越发无法忍受太平对袁一的咒骂,他上前拉过太平道:“这种人,骂他只是浪费力气。我们走吧!” 太平点点头随着神兵候走到门外,而后,他们骑上停在树下的马,神兵候一夹马腹,马蹄便踏着月光绝尘而去。 这时,独自跪在房中的袁一听到马蹄声渐远,他骤然感觉全身力气都像被掏空了,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他抬起手抹去残留在脸上的泪水,或许只要他自己知道,方才的戏是真的,忏悔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 可对于私奔,他竟没有半分后悔,他甚至无耻的认为,正是因为他那样做了,他才能与太平共度了一段最美好时光,他虽然失去了太平,可他还拥有这段最美好的回忆,应该足够陪他度过漫长岁月。 这样想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发现心不再痛了,他知道这不是伤痛被治愈了,而是自己的心已随着太平一同离去了,他成了一个无心之人。 从此,他不会再为世间的情所动,不会再为世间的伤所痛,也不会再为世间的欲所迷,而能牵动他心的唯有太平一人。 这时,太平与神兵候骑着马路过自家房前时,在猎户村生活的点点滴滴,毫无防备地浮现在她脑海中,那时的他们深爱着彼此,那时一切都是那么快乐,那么幸福。 可到头来,一切只是一场戏,一场足够以假乱真的戏。她曾经在这场戏中有多幸福,现在她就有多痛苦,她曾经在这场戏中用尽了多少爱,现在她就有多恨! 出了村,太平看到四大神将牵着马站在村口,像是在等待神兵候,待神兵候将马停稳,太平便从马背跳下,对四大神将吩咐道:“我要杀了袁一,你们立刻去办!” 四大神将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一齐看向马背上的神兵候,等待他的吩咐。 这时,神兵候跳下马走到太平身边,道:“我们都是听娘娘的吩咐办事,她只是交代我们要把公主带回去。至于杀袁一,等回到长安,若娘娘有这样吩咐,我一定会帮公主做到。” 太平转身看向猎户村,她眼里尽是愤恨与不甘:“到时,我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我还需要你们办一件事。” 神兵候道:“公主请讲。” “想起曾和那混蛋住在同一所房子,我就感到耻辱,我要你们把那所房子烧了,把曾经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神兵候点点头,向神将追风和闪电吩咐道:“你们去办。” 待事情办完,太平跟着他们继续赶路,次日傍晚,他们抵达猎户村附近的小镇与薛绍汇合后,便乘坐一直在渡口待命的船返回长安。 这一路上,太平没有再说过话,她总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独自沉思,或是望着船外的茫茫江水默默落泪。 薛绍一直陪在太平身边,却被当作透明人一般,可他并不在意。当太平在沉思时,他就安静地在一旁陪着。 当太平流泪时,他就默默地递上手帕。 当太平拒绝用膳时,他也陪她饿着,一天,两天,三天,直到让太平感到内疚,拿起筷子吃些东西,他方才罢休。 这晚,见太平睡下,他如往常一般拿出被褥铺在地上,他正要睡下就听到床上的太平道:“你这样很招人烦,滚出去。”她虽然在呵责,可声音却是冷冰冰的,没有情绪,更没有感情。 薛绍并没为此感到难受,他反倒有一点点开心,因为,这是他们在小镇碰面以来,太平第一次跟他说话,他觉得被讨厌,被嫌弃,总比被无视好。 这样想着,他便道:“我不会走。” 太平的情绪突然变得无比激动,对薛绍怒吼道:“滚!给我滚啊!” 这时,薛绍看着床上怒不可遏的太平,声音低沉道:“我走了,好让你用藏在枕头下的茶壶碎片做傻事,对吗?”   第164章 措手不及 太平脸上出现一丝惊恐:“你怎么……”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 薛绍叹了口气:“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上船的那天,我从你房前经过,看到你故意打碎茶壶,又趁着下人不注意,偷偷用脚藏了一块碎片到床下。我都知道,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太平冷笑道:“一直都知道?原来这几天都在监视我。如果我真要这样做,以为可以管得了我吗?” “不管你怎么想,我一直把太平公主当作我的妻子,作为一个丈夫,绝对有管束妻子的权利!” “即便天下人都认定你娶了太平公主,可我李令月不会承认这段婚姻。就算所有人当你是薛驸马,可我李令月不会把你当作丈夫。” 这番绝情的话,让原本神色从容的薛绍变得怒火中烧,他来到床前狠狠地抓着太平的肩膀,激动道:“你告诉我,我究竟哪里不好,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抛弃我!你说啊!说啊!” 太平听着这声声质问,又看着他好像要喷出火的瞳仁,她一直知道,薛绍对她的爱,对她的好都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可她却把他伤得肝肠寸断。 她心底泛起阵阵愧疚,强忍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不是你不好,只是我没有办法去喜欢你,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你。” 薛绍放开她,低头沉默了许久,暗暗地吸了口气,方才开口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可至少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们可以只做名义上的夫妻,而私底下,我们可以选择合适的方式相处。” 太平摇摇头:“我做不到。” 薛绍神情里尽是沮丧:“为什么?” 太平摸了摸额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薛绍冷笑道:“你心里终究放不下那个混蛋,你怕跟我做回夫妻,你跟他就再无可能了。” 太平恼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恨不得把那个混蛋千刀万剐,怎么会有那种自甘下贱的想法!” 薛绍不依不饶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为那个混蛋寻死觅活?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我……”太平想要辩解,可她搜肠刮肚地找了许久,也找不出一句有说服力的话。她突然意识到,薛绍没有说错。 见她陷入沉默,薛绍道:“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 瞬间,太平感觉自己失去了隐瞒的力气,她声音低沉道:“对!这一路上,我都在回忆过去的事,努力分辨他对我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可我做不到。因为,我觉得那全是真的,甚至,觉得他这样做一定是有苦衷的,可他的苦衷到底是什么,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清楚。” 薛绍摇了摇头,声音沮丧道:“你想要知道并不是他有什么苦衷,你只是想替他找一个理由,一个足够原谅他所有欺骗和恶意利用的理由。即便,这个理由并不存在,可只有让你骗过自己,就可以了。” 薛绍的话如一支尖锐的利箭射入她的心房,她顿时感到心痛欲裂,那个混蛋把她推下万丈深渊,她被摔得米分身碎骨,可她还要卑贱的替那个混蛋找着开脱的借口,他这样对自己是错手?是被迫?是无奈? 她未曾想过,自己绞尽脑汁替那个混蛋,找着最合情合理的理由,却对最明朗,最直接的理由视而不见。 或许,她害怕承认,自己只是那个混蛋手中的筹码,可悲的是她所恐惧的事,并非被利用,而是失去了利用价值,这样她就会被彻底抛弃。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爱一个人,就算他是人渣,他是混蛋,也会爱他。能够忍受他的穷凶极恶,唯独不能忍受他的抛弃。 太平心中万种情绪,皆化作滚滚热泪簌簌落下,她哽咽道:“我知道,在他心目中我只是一个被利用完,可以随手丢弃的筹码。他是一个无耻混蛋,可我还爱着这个混蛋,只要他编个谎话来解释他的混蛋,就算他说得错漏百出,我都会相信,也会再次抛开一切,回到他身边。我每天都活在这样可悲,下贱的念头里,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说着,她将手伸到枕头下,拿出那块茶壶碎片抵着自己颈部,哀求道:“求求你,让我结束这种痛苦!”说罢,她狠狠将碎片刺向自己的喉咙。 在电光火石之间,薛绍夺下太平手中的碎片,看着太平握着碎片的手被扎得血流不止,他的心痛不已。 他拿着那块沾染了血污的碎片,在太平面前晃了晃道:“你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让我受尽痛苦?你要结束你的痛苦,我也要结束我的痛苦!” 说罢,他伸出手,用碎片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划了一道,顿时血如泉涌。 见他如此,太平大惊失色:“你这是干嘛啊!” “如果我死了,就没人再妨碍你寻死觅活!” 太平慌忙用手捂住他的伤口:“你疯了啊!我没有想要你死!” 他甩开太平的手,冷冷道:“你不是铁石心肠吗?怎么还要管我的死活!” 太平看到,床上的被子已经被他的伤口流下来的血染红,而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太平不由得焦急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答应我,不要再伤害自己,好好的活着。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阻止我,等我死了以后,你喜欢怎么结束痛苦都行!”说罢,他将碎片交给了太平。 太平看着手中的碎片,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答应你不会再做傻事。” 薛绍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答应就好!”说着,他的眯了眯眼睛,脸上出现乏力的神情,他本要起身,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床上。 张皇失措的太平按住他的伤口,高声呼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薛绍眯着眼,看着满脸焦急的太平,用虚弱的声音安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太平哽咽道:“我真不值得你这样做。” 薛绍用柔情的目光凝望着太平,笑了笑:“值得!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因为,我爱你。我从来不奢望拥有你的心,只要你能好好的留在我身边,这样就足够了。知道吗?令月。” 泪眼婆娑的太平点头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我从来都没有珍惜过你,还一次又一次无情地将你推开,我真不想伤害你。” “那都已经过去了,你还能够用以后来弥补我。” “以后……”太平顿时陷入了迷惘的沉默中。 这时,听到呼喊声的神兵候已经赶到房中,他看到太平正替薛绍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而地面床铺已被鲜红的血液染得触目惊心。 见到如此情形,神兵候也受到不小惊吓,可他处理事情一贯从容不迫,因而,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让赶来的唤雨替薛绍止血包扎伤口。然后,让太平搬到自己隔壁房间住下,又暗中吩咐照顾太平的婢女,让她今晚寸步不离的看着太平。 这两日,神兵候都会亲自将饭菜送到太平房里,然后,再陪她坐一会儿。虽然,她几乎不怎么说话,可看着她安安静静把送来的饭菜吃完,神兵候心里就感到很踏实。 薛绍经过两日的休养,身体已无大碍,他也会时不时来看看太平,看到他,太平总会关切地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薛绍总会回答:“好得差不多了。” “嗯。”这番简单对话过后,他们便不再多言,安静地坐在房中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中。 每当这时,神兵候总会知趣的走开。 当他走到房外,回头看来看了眼相对沉默的俩人,他知道这样的沉默并不是无话可谈的尴尬,而是一种由一方给予陪伴,另一方努力适应产生的默契。 这种默契是彼此互不干扰,给彼此足够的空间,直到让双方找到最合适的相处方式。 这样想着,神兵候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知道,纵使太平的心冷若冰山,终有一天也会被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所融化,从心底里接受薛绍,接受他们这段婚姻。 或许,她终有一天会明白,一段幸福的婚姻里需要的并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而是一个善待她,能够陪她到老的人。 当抵达长安后,薛绍带着太平回到驸马府安顿,而神兵候让四大神将先行返回神兵司,他则马不停蹄地赶到大明宫,向武后复命。 他来到麟德殿,武后正在与朝廷大臣商议政事,他便在殿外等候,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武后商议完政事,便让孙满贵宣他进殿。 他来到殿中,向武后行过礼,然后禀告了从猎户村接回太平的事,以及太平现在的情绪状况。   第165章 离去弥补 待事情禀告完,神兵候看了眼一旁整理文书的上官婉儿,而后对武后道:“有件事,卑职想要跟娘娘说。” 上官婉儿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见神兵候这么说,她便躬身向武后道:“奴婢,先行告退。” 御座上的武后摆了摆手,对殿中的神兵候道:“婉儿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侯爷请说。” 神兵候点点头,犹豫了片刻道:“卑职宦海沉浮多年,虽无大功,也无大过。卑职资质平庸,才疏学浅,承蒙皇恩眷顾才能高居此位,实在羞愧!随着年岁渐高,卑职统领神兵司渐感力不从心,现在朝廷人才济济,卑职相信,娘娘一定能够选出才德兼备之人统领神兵司,继续为朝廷效力!” 说罢,他掏出神兵令,躬身道:“卑职恳请娘娘,恩准卑职辞去神兵候一职。” 他突然提出辞官,让武后猝不及防,在武后心目中他是个爱权力胜过一切的男人。 这些年,他帮她冲击后位,又帮她扫除朝廷上一个又一个的障碍,她得到如今呼风唤雨的地位。而作为回报,她也用足够的权力喂饱了他。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这个男人放弃了最迷恋的权势,不给她商量的余地,甚至连妥协的机会也没给她。 待沉思中的武后回过神,她看了眼一旁略显震惊的上官婉儿,吩咐道:“你先退下。” “是。”上官婉儿领命退到了殿外。 这时,在偌大而安静的大殿中,俩人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中,武后整理好思绪,便起身走下玉阶,来到神兵候面前,声音低沉道:“神兵候一职在朝廷举足轻重,本宫没有权利决定你的去留,你还是将此事禀明圣上,由圣上定夺吧!” 神兵候道:“近来,圣上风疾严重,一直在宫中卧病休养,圣上已将朝廷一切政务都交给太子和娘娘处理。就算,卑职去向圣上奏请此事,想必圣上也会让娘娘处理这件事,所以,恳求娘娘恩准卑职辞去神兵候一职!” 武后抬出高宗,只是想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可见他态度如今坚决,知道他去意已决。 武后的神情里尽是沮丧,瞬间,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爬满了胸腔,这种恐惧以急速的方式滋长,而后,没过胸腔,将她淹没在恐惧的海洋中。 原本有个人用他温暖的手牵着她游离这片海,可这个人却突然放开她,任她挣扎沉入这无边的恐惧中。 她一直以为自己从血雨腥风中走来,早已没有恐惧,可今天她才发现,她不是没有恐惧。而是,在恐惧的时候,她都会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相信,不管自己遇到怎样的困境,这个男人都会奋不顾身地替自己抵挡一切。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独面风雨,傲视天下,可她未曾发现,她也像所有寻常女子那样需要一个依靠。 不过,她的依靠不是站在她身前,以伟岸之姿替她遮风挡雨,而是站在她身后,默默地支撑着她。或是,他□□静,从不索取,或是,自己早已习惯这一切,因而,才会忘记了他的存在。 直到今天,这个依靠从身后,走到面前,告诉她,他要离开。她才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子既然如此单薄无力,而自己的心也并不够强大,原本在狂风暴雨中固若磐石的身子,突然变得摇晃起来。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那三个字还是无法控制地吐了出来:“为什么?” 神兵候知道,当她说出这三个字时,他们都卸下了身份面具,她只是武媚娘,而他只是沈言。 这样想着,神兵候嘴角出现一抹冷笑:“为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深深吸口气,方才继续道:“这些年,我都在等待一个答案,当年,我若及时赶到感业寺,你真会跟我走吗?” 此时,武后思绪万千,她回想当年,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给沈言写信,让他带自己离开感业寺。 可造化弄人,当他们安排好一切,高宗突然借着礼佛的名义来到感业寺找她,信誓旦旦的说要把她接回宫。 她知道拒绝一个帝王的后果,因而,她选择了拖延,等到约定的日期,跟着沈言一走了之。可到了约定的那日,她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沈言,她以为沈言不愿为儿女私情,放弃苦心经营得了的权势,才会失信于她。 当时,她很伤心,可她转念一想,沈言一直被高宗视作心腹,自从高宗登基以来,他一直受到重用,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还有,他即将迎娶掌医的千金,据传闻这位千金锦瑟年华,貌可倾城。 所以,那时正是沈言人生得意之时,如果,选择与她私奔,他将要抛弃太多东西。可她只是一个受命为先皇守节的尼姑,每日伴着青灯古佛,过着煎熬没有希望的日子,她要做的仅仅只是下一个决心。 他们的选择本来就不对等,难道她还奢望沈言为了她抛弃一切吗?天真过一次就够了,她不想再抱着一个天真的幻想,错过了一个咸鱼翻身的机会。 因此,当晚她就托高宗安排在寺院中的人,带信给高宗说自己愿意进宫。高宗收到她的信,欣喜万分连夜派人将她接回宫中。 武后想到这些前程往事,暗暗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当年神兵候及时赶到,她一定会跟他走。 可往事如烟,早已随风飘散,不管她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们注定错过的宿命,所以,她选择沉默以对。 神兵候一直等着她的回答,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神兵候感到她的沉默,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一般划过自己的心。神兵候冷笑了几声:“我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你?难道听你虚情假意的回答会,我的心就能好受一点?还是,听你义正言辞的回答不会,我就能坦然接受你冷血无情的事实?” 听他这么说,武后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便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为了拆散公主和袁一,竟做出那样令人发指的事。你那样对待他们,恰好证明当年就算我及时赶到了,你也不不会跟我走。因为,一直以来你都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你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权力,可以抛弃一切,甚至自己的心!” 武后神情里尽是愤怒:“袁一都跟你说了?” 神兵候摇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我查到的。我被当年的疑惑,困了大半辈子,今天终于有了答案。我不用再责怪自己,也不用再向你赎罪。我可以安心离开了!”说着,他将神兵令放到武后手中。 正在他转身离开之时,武后突然抓着他的手,用略带哀求的声音道:“沈言,不要……”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了下来,只是感伤的眼神看着他。 神兵候听到她哀求的挽留,看着她湿润的眼睛,他原本毅然离去决心瞬间变得软弱无力,他相信只要她把剩下的话说完,他应该会留下。 可最终,她还是没有把那句‘不要走’说出口,她松开神兵候转过身,用万般克制,可还是略微颤抖的声音道:“你……走吧!” 神兵候没有说话,他只是转身迈开步子,往殿外走去。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的步子从容不迫,他的神情淡然自若。可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迈出一步,他的心就被割下一片,他的昂首挺胸只是为了让泪水留在眼眶,不至于狼狈地落下。 神兵候将神兵司的交接事物处理好后,他便请来了长安城最好的媒婆,而后,让媒婆带上最丰厚的聘礼来到十三娘家中。 当看到十三娘看到媒婆带着聘礼突然而至,她显然被惊到,待她缓过神,也没问是哪家来说媒,毫不客气把媒婆往门外推:“这里没有人要成亲,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这样的情形,对于老练的媒婆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所以,她并不介怀,她拿开十三娘推搡的手,依旧笑容满面道:“我说这位姑娘,你这脾气还真够急。你好歹听听究竟是哪位大爷托我来说媒,若真不满意,再拒绝也不迟,不是吗?” 十三娘怕被媒婆胡搅蛮缠,便敷衍道:“好吧!谁托你来做媒?” “这位大爷虽然年纪有些大,可见他出手阔绰,应该家底丰厚。姑娘豆蔻年华,又美貌无双,嫁给这位大爷是有些委屈了姑娘。不过,这位大爷既然有心明媒正娶,足可证明他对姑娘是一片真心,对于女人来说,一个好归宿比什么都重要,其它……” 十三娘不耐烦的打断:“说重点!”   第166章 婉儿贺喜 媒婆尴尬地笑了笑,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道:“你瞧我这嘴,说了这么多都没有说到重要的事情!让我来找姑娘说媒的这位大爷名叫沈言,姑娘应该认……” 没等她把话说完,十三娘就回绝道:“我不嫁!”可等她把话说出口,方才回过神来,她喃喃自语道:“沈言?他要娶我?我没听错吧!” 见她如此,媒婆知道这桩生意是成了,便满脸欢喜的搭腔道:“姑娘没听错,向姑娘提亲的正是沈言,沈大爷!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我本该找令尊令堂说的,可沈大爷说姑娘的父母早逝,所以,便让我直接来这儿找姑娘。不知道这门婚事,姑娘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十三娘搓着衣角,满脸娇羞道:“我父母早逝,也没有一个能够做主的人,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我也拿不定主意。不如你替我拿个主意吧!” 媒婆瞅了眼羞得满脸通红的十三娘,故作思量道:“这个嘛!让我想想” 见媒婆半晌不吱声,十三娘着急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媒婆笑了笑:“若真要我拿主意,当然是嫁给沈大爷!” 十三娘低头不胜娇羞,却难掩欣喜道:“那我就听你的!” 媒婆笑着点点头:“这样便好!对了,沈大爷说若姑娘同意了婚事,希望姑娘答应他一个要求。” 听到这话,十三娘皱眉道:“一个要求?什么要求?” 媒婆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她道:“具体什么是要求,他也没跟我说,只是让我这封信交给你,说你看了这信,自然就会明白。” 她娘将信拆开,看到信上简短的写着:散去毒功,回归原貌。 她一直用□□保持年轻的样貌,若真按照沈言的要求散去毒功,那她不但会失去美貌,还会变成一个比原本年纪还要衰老的老太婆,这是坏的一方面。至于,好的一方面,就是她不用再受药毒之苦,也不会因此送了性命。 沈言的这番心意,她自然是明白的,可她不由得隐隐担心起来,若她真变成一个老太婆,沈言真不会介意吗? 这时,见十三娘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一旁的媒婆道:“沈大爷特别嘱咐我,不管姑娘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去做。同样,他也希望,姑娘能够答应他的要求。” 十三娘深深吸了口气,点头道:“好!我答应他!劳烦你转告沈言,第一次我没有做成漂亮的新娘,这一次希望做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他的这个要求,我要等到婚后再做。” 媒婆点点头:“好。我替姑娘转告沈大爷。” 十三娘继续道:“既然不管我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去做,那么,我要天下人都知道,他沈言娶了我十三娘!” 沈言本不想把婚事办得太过隆重,一则是因为自己已年过半百,又刚卸下神兵候一职,正想找一处清净地方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若将婚事大操大办,以他之前在朝廷的地位,在江湖的声望,前来的道贺的人势必不在少数,恐怕又有一段麻烦日子。二则,自然是为了顾全武后的感受。 可既然,十三娘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也只能照做。 因此,到了他们成亲那日,婚礼场面可谓是热闹非凡,锣鼓鞭炮震天,沈府前的整条街,甚至临近的几条街道都停满了前来贺喜人的宝马雕车。 这场婚宴的坐上宾有在朝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有在江湖呼风唤雨的盖世豪杰。 朝廷与江湖的关系就如同水与火的关系,朝廷之人容不得江湖人打着侠义的幌子,却干着目无法纪的勾搭。而江湖人则厌恶朝廷的人,开口闭口不离忠君爱国,可却为半分权势,一丝利益就斗得鱼死网破。 因为,他们这种彼此鄙弃,所以,水火不容的他们几乎不会同时出现。 可在这次的婚宴上,他们不但同时出现,而且同在一室喝酒吃饭。或许,他们都了解沈言处在朝廷与江湖之间最微妙的地带,而且娶的又是龙虎客栈的东家十三娘,在婚宴上看到一些形形□□的人也在他们意料之中。 因而,看在沈言和十三娘的面子上,他们既没有争锋相对,也没有剑拔弩,只是当彼此不存在,自顾自的与同伴喝酒聊天。 这时,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了下来,不多时,身着青色襦裙,外罩浅红印花短衫,腰系黄色宫绦,头梳倾髻,脸上略施脂米分的上官婉儿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见她下了马车,两个随行的小宫女便从马车里捧出贺礼,随她一起进了沈府。 在门口负责招待的人,见了她们急忙接过贺礼,一旁负责登记的人一眼就认出上官婉儿是宫中的女官,便起身客气地问道:“请问这份贺礼是哪位娘娘,送给我家老爷和夫人的,小人好替老爷和夫人记下娘娘的恩典。” 上官婉儿道:“这是皇后娘娘吩咐送来的,恭贺沈爷新婚之喜。” 登记的人躬身作揖道:“那小人先代老爷和夫人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正在这时,一辆有着黄色顶盖的马车缓缓驶向沈府,几十名骑着马的男子跟随马车而来,只见他们身着卫率禁军的官服,腰间皆悬挂着佩刀。 待马车停稳,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卫率将军骑马向前,站在府门前大声喊道:“太子殿下驾到!” 上官婉儿正要往府里去,刚迈开步子就听到太子驾到,便收住脚步跟随众人走到门外迎驾。 这时,众人已在门前跪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太子从马车里出来,正在大家都感到纳闷时,身穿喜服的沈言从府里走了出来,跪在马车前道:“沈言恭迎太子殿下!” 待沈言说完,太子李显才在马车里敲了敲,一旁会意的侍卫急忙打开车门,将李显和随行的太子妃韦杏儿迎了下来。 见此,跪在一旁迎驾的上官婉儿,心语:“沈爷亲自来迎,他才肯下马车,这架子果然够大!他以前还是英王的时挺平易近人,这会儿身在太子之位,反倒不懂得在适当的时候低调行事。或许,对他来说,权力来得太突然,他还没能驾驭它,利用它,他才会在用这种强调自身威严的方式,掩盖内心的手足无措。” 正在上官婉儿沉思之时,李显与沈言寒暄了一番,方才想起跪迎的众人,便扬了扬手,道:“都平身吧!” 待众人平身,李显正吩咐侍卫将贺礼拿来,突然瞥见站在府门前的上官婉儿。他嘴角浮现喜悦的微笑,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转向上官婉儿,似乎将身边的韦杏儿抛之脑后。 侍卫见说着话的李显突然停了下来,便低声询问道:“殿下,是不是让卑职把贺礼拿来?” 李显抬了抬手漫不经心道:“去办吧!” 说罢,他便迈开步子,走过府前的台阶来到上官婉儿身边,微笑询问道:“婉儿,你也在这儿呀?是母后派你来给沈爷贺贺喜的吧!” 上官婉儿向来谨小慎微,见李显在众目睽睽之下竟对她表现的这么亲昵,况且太子妃还在一旁,让她感到很是尴尬。可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因而,她便用最自然的方式应对当前的尴尬。 只见她躬身向李显行礼道:“回禀殿下,奴婢的确是受娘娘之命前来给沈爷贺喜。” 李显点点头:“好!本王知道了。”说罢,看向众人道:“大家都别站着了,赶紧进府喝喜酒去!” 见众人都迈开步子往府里去,李显向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道:“我们也进去吧!” 上官婉儿总觉得,每次李显遇到她,总会用深情款款注视着她,说话的声调也会变得异常柔和,好像立刻就要拉起她的手,说上一番海誓山盟的告白。 她不想这种情况发生,因此,她总是小心地避开李显,所以,当听到这话,她便道:“奴婢有东西忘在马车上了,要去取一下。” 李显点点头:“嗯。那本王先进去了。” 虽然,取东西只是一个借口,可待李显走后,上官婉儿还是返回到自己的马车,待了一会儿。 当她离开马车,正往府里去时,见李显的侍卫在整理贺礼。她看到侍卫从马车里搬出锦盒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个,心想,以李显的身份来说,能拿出手的绝不是普通的东西。 由此可见,虽然沈言已从神兵候的位置上退下,可在别人心目中,他依旧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正在她思量之时,看到有个侍卫走来,只见他抱着几个又大又笨重的锦盒,他的脸几乎被捧着的锦盒挡住,所以,走起路来都是歪歪斜斜。 正在这时,侍卫踩到一块小石子,一个踉跄差点把锦盒掉到地上,幸好被一旁的上官婉儿扶了一把。 因为被锦盒挡着,侍卫虽然看不到上官婉儿的脸,可低头看到她脚上的绣花鞋,知道她是个姑娘,便道:“姑娘,多谢了!” 听到侍卫的道谢声,上官婉儿感到很耳熟,便试探性的问道:“你是梅仁?”   第167章 各有心事 这时,梅仁也听出了上官婉儿的声音,便道:“是啊!你是上官姑娘吧!” 上官婉儿抬手道:“我来帮你拿吧!” 梅仁担忧道:“不用了,这个很” 他的话还没说完,上官婉儿就已抱起一个锦盒,见果然很重,她皱眉道:“这锦盒还真不轻。不过,帮你拿一个应该没问题。” 梅仁笑着点点头:“那多谢了!” “不客气。” 在他们身后侍卫都认识上官婉儿,知道她是武后最宠幸的女官,连他们的主子太子都要敬她三分。现在,她却在给刚从新来卫率帮忙,可见他们颇有些交情。 见此,本来一心想要□□新人的卫率们,便都很识趣的跑上前,殷勤的拿过上官婉儿手中锦盒,笑道:“殿下吩咐我们办事,现在倒劳烦起上官姑娘,这怎么好意思呢?” 上官婉儿笑了笑:“大家都是在宫中为主子办事,何必分得这么清楚?我刚才见梅卫率拿了许多东西,不过是顺便搭把手而已!” 见她这么说,卫率们纷纷伸手去拿梅仁怀中的锦盒,笑道:“梅卫率,我们也来帮忙搭把手吧!”说着,他们捧起梅仁手中的锦盒,迈开步子往府里去了。 这时,两手空空的梅仁站在原地,看了眼走远的卫率们,满脸不解道:“他们平时凶神恶煞,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 上官婉儿笑道:“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或许是因为,他们今天遇到了一个大恶人。” 梅仁更加不解道:“大恶人?谁啊?” “你觉得是谁就谁呗!对了,我记得你洗脱罪名后,不是被调配到折冲府做长史了吗?怎么又成了东宫卫率?” 梅仁摸了摸眉毛,道:“这个其中,有些特殊的情况,说来话长。” 见他支支吾吾,上官婉儿觉得,他应该有难言之隐,便道:“那改日再说吧!” “嗯。” 这时,上官婉儿和梅仁一同进了府,在府中丫鬟的指引下,他们穿过一处雅致的庭院,便走上了一处抄手游廊。 游廊两旁栽种这一些树木花草,远远还能看在几弯缓流的绿色,几座巧妙堆砌的石山,几处掩映在繁花绿林中的亭台楼阁。 从游廊走来,可谓是一步一景,所以,即便在这样的游廊走上一天也不觉得乏味。 他们快要接近举行喜宴的院子时,看到从游廊另一处入口走来一对男女,待四人离得稍近些,他们方才看清那两人的容貌,原来是太平和薛绍。 当梅仁看到太平颇感惊讶,不由得喃喃自语道:“哇哦!她跟公主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上官婉儿听他这么说,便感觉到他应该知道太平与袁一私奔与替嫁的事情,至于,他们分开的事情,梅仁似乎还不知道。 上官婉儿心想,梅仁一个不留神就说漏了嘴,若今天换做是别人听到了,他很可能命不久矣。再则,他又是个单纯,没有心眼的人,若被有心人利用,肯定会给不少人带来麻烦。 有了这样的顾虑,她本想嘱咐梅仁守好这个秘密,可她刚要开口,却见原本精神恍惚的太平看到梅仁突然变得异常激动。 只见太平甩开一旁牵着她的薛绍,跑到梅仁面前,厉声问道:“那混蛋是不是回长安了?告诉我,他在哪?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梅仁一直以为太平是冒牌公主,见她突然跑来说了这些,不由得一头雾水道:“混蛋?什么混蛋?” 太平伸手抓起梅仁的衣领,发狠地推着他:“袁一那个混蛋,到底在哪儿!说啊!说啊!” 梅仁一脸茫然道:“袁哥?我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了,他不是跟你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你跟那个混蛋是一伙的,一定是他不让你说,怕我去找他的麻烦。对!你们是一伙的,都是混蛋!都是大混蛋!”说着,太平突然情绪失控,对着梅仁拳打脚踢起来。 这时,赶来的薛绍急忙拉开太平,只见他紧紧抓着太平的肩膀,注视着太平燃着怒火的眼睛,大声道:“令月,看着我!冷静点!” 薛绍将这话重复说了几遍,气得直哆嗦的太平方才慢慢安静下来,她突然泪如泉涌道:“我不想这样,我真不想这样,可只要一想到他,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相信我,我真不想这样。” 薛绍心疼地将太平拥入怀着,声音略有些哽咽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他为什么要避开我?为什么让我找不到他?” 薛绍温柔地抚摸着太平的秀发,用哄小孩般的口吻道:“他没有避开你,只是他还没有回到长安,等他一回来,随时都能找到他。” 在薛绍怀中埋头哭泣的太平,听到这话突然停止哭泣,仰着头用哭红的眼睛看着他,问道:“真的吗?” 他点点头:“真的。” “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能。”他替太平擦干眼泪,牵起太平的手,柔声道:“喜宴就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呆立在原地的上官婉儿不由得思绪万千。 她听武后说,袁一为了高官厚禄抛弃了太平,可她相信,一个人能够宽恕她的欺骗,能够替她而死的人,绝不会是一个欺骗感情的衣冠禽兽。还有,他为了给自己的士兵洗脱罪名,甚至能够用大闹朝堂这样的极端手段,可见,他并不是一个贪权爱利的卑鄙小人。 她了解袁一,同样也了解武后,他们离开猎户村后,武后曾让在所有人在村外停留了几日,而后,便传来袁一改变主意,要用太平换取高官厚禄的消息。 一切看似合理,可将事情细细一想,却有许多蹊跷之处。她隐隐感觉孙满贵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也曾试探地问过孙满贵,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明白告诉她,这件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如此,她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得到结论是,武后明里不能把太平带回来,只能暗里设套把太平逼回来。 至于,究竟是什么圈套,她无从知晓,不过有点她能肯定,这肯定既狠毒又肮脏的圈套。 这时,梅仁看了眼一旁沉默的上官婉儿,一脸迷茫道:“她怎么会认识袁哥?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么恨袁哥?” 上官婉儿道:“之前,公主还在善水观时,袁一曾让你将一些东西交给公主。他们是什么交情,你没道理不知道。” 梅仁皱眉道:“我当然知道!可刚才的那个公主不是”说到这儿,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不再说下去。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可有时候,知道的越多,招惹来的麻烦也就越多。想要避开这些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仅要骗过别人,更重要的是要骗过自己。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哦!”上官婉儿一脸淡然,说话的语气又很平缓,可话中却透着几分严厉呵责和警告的意思。 如此一来,在梅仁眼里,原本温婉可人的上官婉儿突然变得可敬可怕起来。 他想起,刚到东宫做卫率时,就听人说宫中三个厉害的人物,第一个是内侍司的掌监钱公公,第二是麟德宫的掌监孙满贵,第三个是尚宫上官婉儿。 以往,得罪了他们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不仅是在宫里办事的人,就算一些王爷大臣也对他们礼敬三分。 以前,他觉得,上官婉儿是一个挺善良随和的姑娘,怎么会跟凶狠毒辣的钱公公和仗势欺人的孙满贵是一路人呢?一定是因为她替武后办事,又深得武后宠幸,别人妒忌她,往她身上泼脏水,才会有那样的谣言。 可今天,听到这番话,他隐隐感觉上官婉儿绝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可也并非什么奸险之人。只是做事说话都留着心眼,在必要的时候,做起事来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样想着,梅仁回答道:“我明白。” “嗯。” 说罢,他们迈开步子往举行喜宴的院子去了,上官婉儿代表武后前来贺喜,所以就被府中的管事安排在了首席,而梅仁与其他卫率则被安排在侧院享用喜宴。 太平和薛绍也在首席,上官婉儿坐在他们身边,席间大家都在热络的推杯换盏。可太平却很安静地坐在一旁,也不跟人说话,若有人向她敬酒,她只是木然地看别人一眼,而后,又低头陷入沉思。 每每遇到这样尴尬的情况,身为驸马的薛绍总会挺身而出,说上几句客套的场面话,而后,又代太平将酒喝下。   第168章 梅仁的秘密 见到如此情形,上官婉儿觉得,呆坐在身边的太平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们只是把她的人带回来,可她的心还留在猎户村,留在袁一身边,她终日冥思苦,只为找一个原谅他的理由,可她还没有找到,所以,只能用恨来掩盖她剪不断,放不下,忘不了的爱。 对于这种羞于启齿的爱,用恨来表现可以在人前显得更加理直气壮,也能完美地骗过自己内心的羞愧。或许,爱极一个人,比起忘记他,恨要容易太多太多。 想到这些,上官婉儿不由得替太平感到难受,她拉起太平的手,关切道:“公主,一切都会过去。若有需要奴婢的地方,公主可以吩咐奴婢去做。” 太平抬起头,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上官婉儿:“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说着,她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我有件事要你帮我。” “请公主吩咐。” “你在母后身边办事,朝廷官员的情况你都了解,要那混蛋回长安接受封赏,立刻告诉我。” 见此,上官婉儿的心不由得被揪了一下,方才她因为无法推辞,便喝几杯酒,虽然不至于喝醉,可一直在全身沸腾的酒气,在此时毫无征兆的涌了出来,让她顾不得场合和身份,说起肺腑之言:“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公主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手呢?你这样让大家多担心,尤其是薛驸马,你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你不能这样自私!” 听到上官婉儿指责起太平,薛绍和同席的李显,韦杏儿等人都看傻了眼,幸好,院子里奏着喜乐,首席也与其他席位有一定的间隔距离,因此,上官婉儿的这番话其他席位的人并未听到。 上官婉儿刚把话说完,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急忙起身向太平赔罪道:“奴婢真该死!多喝了几杯,就醉得胡言乱语,望公主恕罪!” 太平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你说得对,我太自私了,我真是太自私了。”说着,她的眼泪便簌簌地往下落,她看向身边的薛绍,声音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薛绍心疼地将泪眼涟涟的太平拥入怀着,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习惯。” 见此,上官婉儿很是内疚,想要上前再说些什么,只见薛绍摇摇头,她便不再多言。她深感到喝酒误事,她在席间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来到院子附近一处僻静地方,打算醒醒酒再回去。 她坐在池塘边的山石上,看着池中的锦鲤潜游,看着细弱的柳枝在风中摇曳,看着夕阳徐徐下坠,渐渐地酒气便散了,那些让自己愁肠百结的心事也跟着散了。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跳下山石迈开步子,她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两个说话声,她仔细一听,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一处凉亭传来的。 她并没有偷听的癖好,她便提起步子正要继续往前走,却隐约听到他们说起了自己的名字。 出于好奇,也出于疑惑,她便借着亭子附近假山的遮挡,慢慢的靠近亭子,她隔着假山的间隙往亭子瞧去。 因为,此时天已断黑,所以,她并没有瞧清那两人的容貌。可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她不由得吃了一惊,竟然是梅仁和太子妃韦杏儿。 只见,韦杏儿靠着栏杆抽抽搭搭地哭着,而梅仁则在一旁安慰着她:“杏儿,你就别多想了。我了解上官姑娘,她不像狐媚之人,应该不会勾引太子,你就胡思乱想了!” 韦杏儿辩驳道:“你是她肚里的蛔虫吗?怎么知道她不会?刚才你是没看到,她一个做奴才的,竟然教训起了公主。要知道太平公主可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物,被她这么一教训,不但没脾气,还吓得哇哇大哭,一个劲跟她说对不起。她仗着有皇后撑腰,有什么事不敢做,别说勾引太子,若是有机会,她连皇上都敢勾引!” 梅仁警觉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别人听去了,可坏了上官姑娘的名声。再说,你手上又没有真凭实据,这样说一个姑娘家,让人听到了,多有失身份。” 韦杏儿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她低下头叹了口气:“我之所以这样说她,是因为我太害怕了。” 见她欲言又止,梅仁道:“你现在已经是太子妃,又刚刚为太子生下子嗣,就算上官姑娘真做出些什么,依旧无法动摇你太子妃的位置。” 韦杏儿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可看着自己的丈夫,心心念念想的却是别的女人,而且,就算当着我的面,他也毫不掩饰对那个女人的爱慕,这种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梅仁皱眉道:“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什么还要进宫?为什么还要嫁给太子?” “皇宫就像一个漂亮极了的金丝鸟笼,飞进去了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难受。” 韦杏儿是一个连做梦都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她说的不过是无痛□□之言,可一旁的梅仁却将这番话听进心里去了,因而,他便信誓旦旦道:“如果觉得难受,那就离开。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逃到天涯海角!” 韦杏儿愣了片刻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人生在世难免遇到烦心的事,可能最近刚生下润儿,变得有些心浮气躁。你也知道,宫中是个是非之地,平常就算我再不痛快,也不敢向别人倾诉。现在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么多。” 梅仁神情难掩失落:“我明白了。现在,我已经被调来东宫,以后,随时可以找我倾诉,要是谁敢让你不痛快,我梅仁一定替你好好的教训他!” 韦杏儿笑了笑:“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你能不能替我做件事?” “能。什么事?” “你是卫率,时常都太子左右,你替我看着他。若看到有女人接近他,尤其是上官婉儿,立刻告诉我。” 梅仁很清楚,卫率的职责不但要保护太子安全,而且要对太子的隐私守口如瓶。若他真按韦杏儿说的去做,要是被发现了,惹得太子不高兴,丢了官是小,可能还会有牢狱之灾。 他虽然对韦杏儿痴心一片,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不糊涂:“他可是太子,我只不过是一个卫率,怎么看得住他?” 韦杏儿身份低微,现在做了太子妃,一则没有说得上话的朝廷权贵,二则没有银子去拉拢宫中的人,替她这个太子妃办事。 因此,她时常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太子妃,要是哪天太子身边有了一个家世背景都要强于自己的女人,恰好也给太子生了个儿子,以后,等太子登基以后,皇后的位置还不一定是自己的。 当她清醒地认识到当前形势,她几乎每天都在被取代的惶恐中度过。幸好,梅仁在这个时候被调来了东宫,而且,她还听到一个消息,袁一在突厥和吐蕃立了许多战功,朝廷也正值用人之际。 因此,圣上和皇后商量之后,决定破例赐封他为荣郡王,还要任命他为折冲府总都尉,统领驻守在长安城的三万府兵,她听太子说这个官职可非同一般。 她知道梅仁和袁一的情同手足,若她能够拉拢梅仁,那么,她就等同于有了袁一这个大靠山。 她深知梅仁依旧对自己痴心一片,要他死心塌地为自己办事,随意用点女人管用的小花招,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这样想着,韦杏儿便拉了拉梅仁的手,眼睛湿润道:“你的好,我一直都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现在,我虽然贵为太子妃,可我出生卑微,宫里的那些人压根就瞧不起我。我现在只有你,若你都不肯帮我,那就没人帮我了。”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梅仁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我帮你。”说罢,他从兜里拿出一条手帕:“把眼泪擦擦吧!” 韦杏儿擦了擦眼泪,而后,将手帕还给梅仁道:“皇宫是个是非之地,现在我是太子妃,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而你又是东宫的卫率,凡事都得避讳点。在人前我们尽量保持一些距离,至于,以前的那些事就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可以吗?” 她虽然说得很委婉,可梅仁还是听明白了,这是让自己跟她装不认识。 见梅仁半晌没吭声,韦杏儿拉着他的手,一脸委屈道:“我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我自己。你想想,我刚做了太子妃,你就来了东宫做卫率,让别人知道,我们以前走得那么近,若有人在太子面前乱嚼舌根,肯定会引起误会。”   第169章 牡丹花 听韦杏儿这么一说,梅仁满心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他笑了笑:“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韦杏儿抱以柔情的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上官婉儿一直都躲在假山后偷听他们的谈话,韦杏儿能够当上太子妃,她出了不少力,因此,当着她的面,韦杏儿表现得既友善又殷勤,可没想到在背后却对她万般诋毁。 皇宫向来都是一个人心险恶之地,她作为武后身边的人,干的就是与虎谋皮的差事,打交道的也不乏口蜜腹剑之人,所以,对于,韦杏儿两面三刀做法,她也是见怪不怪。 在她眼里,韦杏儿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魔小怪,就算她把自己当作敌人,也不足畏惧。 她见韦杏儿懂得利用梅仁替自己办事,而且,手段也使得很恰当。看到这些,她嘴角浮现出一抹赞赏的微笑,心语:“不愧为未来的韦皇后,果然没让我失望!” 上官婉儿觉得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因此,她迈着轻缓的步子离开假山,走到通往喜宴院子的小道。 她还没走出多远,就在半道上看到了沈言,见他好像要往凉亭方向去,想着梅仁和韦杏儿还在那儿,她便索性做回好人。因此,她便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此时,只见上官婉儿来到沈言面前拱了拱手,笑盈盈道:“恭喜沈爷新婚之喜。” 沈言笑了笑:“上官姑娘有心了。” 上官婉儿往前面看了一眼,道:“这条好像不是去新房的路,沈爷这是要去哪儿?” “今天来了不少江湖人士,以前,在神兵司时,我给他们出过不少难题,他们逮到今天这个机会,自然要出口怨气,所以,他们便连起手来,一个劲地给我灌酒。要不是追风和唤雨几个帮我挡了些酒,恐怕我早就醉倒了。方才,趁他们不注意,我就溜了出来,一来避开他们,二来醒醒酒。” 他们说话间,上官婉儿已迈开步子,引着微有些醉意的沈言避开凉亭,往另一条小道上走。 上官婉儿道:“江湖之人做事全凭喜恶,他们的酒只会与投契的人喝。我听说,在朝廷中若没接到沈爷的喜帖,证明他还不够重要,若江湖中人没有接到沈言的喜帖,证明他不是豪杰。虽然,现在沈爷已经功成身退,可影响力却丝毫未减,沈爷一直以来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若沈爷能够再为朝廷效力几年,大唐肯定会出现一个更叫盛况空前的太平盛世。” 沈言笑道:“上官姑娘见我喝醉,就一碗接一碗地给我灌迷魂汤。说实话,上官姑娘今天是来喝我喜酒的,还是替娘娘做说客?” 上官婉儿道:“若沈爷愿意继续为国效力,我就是来喝喜酒,顺便做说客。若沈爷决心归于平淡,那么,我今天只是来给沈爷道喜,至于,方才说的那些话,就当作是小女子对沈爷的无限敬仰之情。” 沈言无奈地笑了笑:“早知道会在这儿遇到上官姑娘,还不如让他们把我灌醉。我这大半生都官场中摸爬滚打,突然有一天感到累了,也厌倦了,就想离开,换另一种方式生活。一个已经失去斗志的人,就不再适合官场,也不能再创造价值。这个道理对于上官姑娘来说,应该不难理解。” 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上官婉儿知道不便再劝说,因而,她便转移话题道:“之前,听说沈爷的婚事,我一直很纳闷,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够让逍遥了半生的沈爷动了凡心,为她成家立室?今天,在席间听人说,沈爷的这位新娘子不但是豆蔻年华,而且貌美无双。果真,只有这样的绝代佳人才能配得上沈爷。”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走到一处小园,沈言看到园中的牡丹花,他突然停下脚步。他离开神兵司后,就让人将以前住所的那些牡丹花移栽到了这里,他没有再打理,也没有再来看过这些花,只是吩咐府中的下人照看它们。 今天,他娶了十三娘,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特别想来看看这些牡丹花,所以,在没碰到上官婉儿之前,其实他是要来这里的。 可走到半道上,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十三娘,他上下打量自己这身的喜服,便转身返了回去。可偏偏这么凑巧,竟在半道上遇到了上官婉儿,又鬼使神差地跟着她走到了这里。 此时,上官婉儿见沈言突然停下了来,又看到园中的牡丹花,突然想起在凤仪宫也有相同品种的牡丹花,又想起多年前,武后曾说过关于“短暂的绚烂更值得回味”的那番话。 她不禁联想到沈言与武后之间的关系,不由得暗暗地吃了一惊。 她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便试探性地说道:“这园子里的牡丹花开得真漂亮,在凤仪宫也有同样品种的牡丹花,每当花季推开寝殿的窗户,就能看到它们,很是赏心悦目。这样品种的牡丹花虽然稀有难得,可惜,花期太过短暂。” 听她这么说,沈言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过后,他喃喃自语道:“原来她一直都种着那些花,究竟是她错了,还是我错了或许,我们两个人都错了。” 见他如此,上官婉儿一脸担心道:“沈爷” 沈言打断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嗯。”上官婉儿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开。 她刚回到院中没多久,喜宴就散了,她便带着同来的两名小宫女回到宫中。原本她一回来就应该到麟德殿复命,可此时,她并没立刻去见武后,因为,沈言和武后的事给她带来太大震撼,直到现在她还没缓过神来。 待整理好思绪,她发现已经在自雨亭中呆了将近一个时辰,她慌忙赶到麟德殿,幸好武后还没回寝宫,她进了殿,看到武后正在和相王李旦说着话。 相王李旦是武后和高宗的第四个孩子,这些年一直都在地方任职,鲜少回到长安。随着李贤因为谋逆罪被贬为庶民,流放到了巴州,李显被封为了太子,成了政治对手,而原本贴心的小女儿太平出嫁了,又因为袁一的事整日失魂落魄,难得进宫一趟。 对于武后来说,在情感上,她希望这个没有权利冲突的儿子回到自己身边,从政治上来说,武后需要一个能够制衡太子的人,而最好的人选莫过于相王李旦。因为这诸多因素,最近,武后便将在冀州的李旦调回了长安。 上官婉儿见了李旦,便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相王。” 只见李旦身着紫色圆领官服,腰间系着一条饰以兽纹的金玉带,束起的发髻上戴着白玉冠。 他的言行举止有着谦谦君子的风度,他唇边留着两撇精致的短须,他虽然年纪与太子李显相仿,可却给人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 李旦见上官婉儿给自己行李,摆了摆手了示意免礼,而后,笑道:“今天,本王与上官姑娘可是第二回见面了。” 上官婉儿道:“是的。在沈爷的喜宴上,奴婢与王爷同在一席。” “虽然,本王多年没见过公主,可在本王的记忆中,这个皇妹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闯祸精。有时候,她要是任性起来,我们这些做兄长的都拿她没辙。今天,在喜宴上,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可见上官姑娘能把公主说得服服帖帖,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听李旦说起这事,上官婉儿慌忙解释道:“其实,这件事是……” 李旦笑着打断道:“本王知道,上官姑娘多喝了几杯嘛!” 一旁的武后见上官婉儿满脸尴尬,便出面打圆场道:“婉儿的酒量向来都很弱,一喝酒就糊涂,遇到饮宴本宫都不让她沾酒。想必这回,本宫不在,有些礼数她又不好推辞,便硬着头皮喝了几杯,才会闹出笑话来。婉儿,事情是不是这样?” 上官婉儿深知,自己作为奴婢在喜宴上那样教训太平,往大里说,那可是以下犯上之罪,往小里说,也是对主子不敬。 现在,武后把整件事定性为笑话,无疑是替上官婉儿开脱,也是堵住在场其他人的嘴。 见武后如此顾全自己,上官婉儿心中很是感激。她回答:“娘娘说得没错,奴婢以后定要练练酒量,若再碰到那样的情况,也不至于那样失礼。” 武后点点头,向李旦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告退,早些回府歇息去吧!” 待李旦退下后,武后向上官婉儿问道:“今天沈府怎么样?” 上官婉儿心想,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听到这样的问话,一定以为武后只是随口一问。   第170章 一举两得 可现在,上官婉儿却留意到,武后在说话时,刻意省略了“喜事”两字,而且,她的声调绷得很紧,说话时视线低垂。 虽然,武后种种紧张的神态都发生在一瞬间,可上官婉儿还是准确地将它们捕捉到了,上官婉儿向来都能观人于微,很多人以为这是种天赋,可她认为这是一种积累,当见识过许多形形□□的人,这种积累便水到渠成。 有了这番心思,上官婉儿考虑到武后的感受,便将刻意不提沈府的热闹非凡,新娘的貌美无双,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一切都挺好的。” 武后道:“听说,新娘子不但是豆蔻年华,而且貌美无双,沈言一把年纪,能娶到这样的女人,一定高兴坏了吧!” 上官婉儿感到话中带着浓浓的醋意,她未曾想到平常威风八面的武后也会有这样一面。让她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觉得面前这个冷冷冰冰的人,突然多了那么一丝丝的温度。 上官婉儿回答道:“新娘子长什么样,奴婢没有看到。至于沈爷,可能因为忙着应付那些爱喝酒的宾客,奴婢只看到他为此叫苦不迭。” 听到这话,武后嘴角闪过一丝微笑:“谁让他今天是新郎,就该让他受苦!” 正在这时,在殿外的太监走进殿中,将一封信呈给了武后。信是由武后派去召袁一回长安任职的吏部官员写的,信上说袁一对诏令置若罔闻,一直都不肯启程返回长安,因为袁一的拖延,他恐怕无法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回长安复命,希望武后再酌情宽限他几天。 当武后将信看完,大为恼火道:“袁一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竟然敢违抗皇命!本宫就再给他几天,若他再不滚回长安,就让吏部的人把他的人头带回来,这样反倒干净!” 上官婉儿知道,若惹得武后不痛快,后果可是很严重。因此,她为了保全袁一,便心生一计道:“奴婢以为,袁一做了那么多事,而公主也已经回到了薛驸马身边,照理来说,袁一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不过,娘娘不仅对他网开一面,而且,还兑现了对他的承若。由此可见,他还有存在的价值。” 武后是聪明人,知道上官婉儿看似在替她考虑,实际上是在给袁一求情。 在她眼里袁一就像一匹未经驯化的千里马,这样的马难遇更难求,可他的性子太刚烈,若找不到合适的驾驭方式,他非但无法创造应有的价值,而且,自己反倒会被他伤了。 因此,对于这样的人,就算他的才干堪比孙武,张良,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那就杀之以除后患。 她本打算,若袁一不识时务,一定要跟她对着干,那就杀了他。可现在,看到上官婉儿替他求情,又想到他们之间的情谊,心想,何不让上官婉儿替自己驯服这匹野马? 这样想着,武后嘴角出现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存在的价值?” 上官婉儿道:“他在吐蕃之战中,杀了有战神之称的笃鲁,不仅对吐蕃,以及边境各国起到了震慑作用,还在很大程度上振奋了军心,他也因此在唐军建立了很高威望。再则,他曾帮助年轻的突厥可汗夺回皇位,可汗对此一直感激在心。奴婢知道,娘娘一直很重视大唐与突厥的邦交,在这一方面,奴婢觉得,应该有用到袁一的时候。” 武后点点头:“这样一说,的确有他存在的价值。可他胆敢违背皇命,显然没有把圣上和本宫放在眼里,也无心发挥他的价值,为国效力。” “奴婢以为,袁一能够发挥他的价值,也会愿意为国效力,只是吏部的大人没有用正确的方法办事情。” “是吗?你觉得他们应该怎么办这件事情?” “奴婢拙见,以袁一大闹朝堂那件事就能看得出,他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据奴婢所知,固盟军得胜归来后,他的部下都被安排在长安各处的折冲府任职。让吏部从中挑选一些得力的人去召回袁一,若事情没办好,吏部就会给他们最严厉的处罚,而袁一既然是个爱名之人,应该不会忍心看着这些人为他而死。” 武后脸上出现一丝赞赏的神情:“本宫觉得你的方法可行。你现在就去写一份文书来,让吏部早点把这事给办了。” 听到吩咐,上官婉儿就赶忙去处理文书。今天,听到凉亭的那些谈话,隐隐感觉到梅仁是为了韦杏儿,才放弃折冲府的官职来东宫做卫率。不管他和韦杏儿之前有过什么,现在韦杏儿已经是太子妃。 皇宫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他一个小小的卫率敢对太子的女人有非分之想,这无疑是找死! 她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梅仁调离东宫,让他带领从折冲府挑选的士兵去猎户村,这样兴许更能顺利召回袁一。 她打定主意,便将文书拟好,而后呈给武后过目。武后看过后,便在文书上盖上御印,交给一旁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捧过文书,正要离开,听到御座上的武后开口道:“婉儿,这次你是在替本宫分忧,还是在帮袁一?” 听到问话,上官婉儿心想,既然武后已经看出自己心思,那自己也不必隐瞒。因此,便道:“两者皆有。” 武后点点头:“他利用平儿换取荣华富贵,像这样的混蛋,值得帮吗?” “不值得。可奴婢一直都忘不了,当年在这麟德殿上,他替奴婢喝下了那杯酒。” 武后沉默了片刻,摸了摸眉心,声音低沉道:“看来在你的心里,始终不相信他是个混蛋。” 上官婉儿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躲避武后敏锐的目光。 武后道:“本宫只管能够管到的事,希望你也能做好份内的事。” 听到这番默许,上官婉儿的心头大石总算落地,她嘴角浮现一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是。奴婢知道了。” 武后点点头:“嗯。去办事吧!” 这日,梅仁接到一道吏部发出的任命,就稀里糊涂的被升职调离了东宫,上午刚来到折冲府接任别将,下午就与几百名以前固盟军的兄弟整装启程,带着朝廷下发的诏令去到一个叫猎户村的地方,将袁一召回长安。 经过十多天的长途跋涉,梅仁终于抵达猎户村,当村民看到这些铁衣森森的士兵来到村外,可能是受到上次武后的教训,村民们纷纷拿起武器,将要进村的梅仁和士兵们堵在了村口。 梅仁拿着诏令前来,照理说他没有必要忌惮这些村民,可他向来厌恶争斗,又看到这里的村民个个体壮如牛,一脸凶神恶煞。 见此,梅仁心语:“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连官兵都敢阻拦,可见他们胆子有多肥!若他们不配合,我们硬闯的话,肯定会要打起来,大家都占不到便宜。不如,我们先退一步。” 这样想着,本来端坐在马上的梅仁,便走到马下向剑拔弩张的村民拱了拱手,道:“在下受朝廷指派来这里办事,若有打扰之处还请各位包涵。我们穿着铠甲,配着大刀,看上去有那么点来者不善,可我们真不是来找麻烦的,我们是要找一个人。” 听梅仁说得客气,村民脸上的怒气便散了一些,纷纷将目光转向站在众人中的宁宗长。见状,宁宗长思考了片刻,问道:“你们要找谁?” 梅仁回答道:“我们要找袁一,朝廷给他下了一道诏令。” 此时,宁宗长如释重负道:“原来你也是来找袁一的,之前,来了几个官老爷,说要召他回去做官,不知什么原因,他一直都没跟那些官老爷回去。话说回来,那些官老爷来时,架势可没你们这么吓人,你们该不是来抓人的吧!” 梅仁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们也是来请他回去做官的。再说,我们袁哥可不是一般的人,就算来个十万人马,也未必抓得到他!” 听他这么说,宁宗长也放心了,就让聚在村口的村民都散了,而后,带着梅仁去找袁一。 宁宗长隐隐感觉梅仁与袁一应该熟识,便道:“看样子,官爷与袁一应该有些交情吧!” 梅仁笑道:“听人叫我官爷,还真有些不习惯,宗长还是叫我梅仁吧!我和袁哥情同手足,可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猎户村,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到这儿?” “想必他之前并不知道猎户村,后来,经人介绍才带着他的媳妇来到这里,他们本来打算在这里定居,可不……” 没等宁宗长把话说完,梅仁打断道:“媳妇?定居?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第171章 伤心之人 宁宗长解释道:“袁一和令月来到猎户村才成的亲,也难怪你不知道。” 听到这话,梅仁心语:“我记得,那晚明明看到袁哥带着太平公主出了城,这会儿怎么又跟这个叫令月的姑娘成了亲?难道袁哥始乱终弃,抛弃了公主,娶了别的女人,难怪那天在沈府,公主会像发了疯似的。若真是这样,那公主又是好久回到薛绍身边的?不像是大婚当日,那天我去给他道喜,看到他苦着一张脸,不像当了驸马该有的神态,所以,我应该没猜错,那天他娶的只是公主的替身。” 这样想着,梅仁便道:“原来如此。想必袁哥的媳妇,肯定美得像仙女似的,才会把他迷得晕头转向!” “令月长得的确挺漂亮,可就是有些小姐脾气。不过后来,她和袁一成了亲,在猎户生活了一段日子后,学会了洗衣做饭,还有她的刺绣手艺特别好,她也很热心把这门手艺教给了村子里的姑娘。现在想起来,我还替佩服令月,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她就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变成了所有人都夸赞的贤惠媳妇。” 梅仁并不知道令月其实就是太平,因此,知道袁一成了亲,不由得替太平不值,自然有些厌恶这个叫令月的女子。可此时,听到宁宗长这么夸令月,他便想,只要袁哥过得幸福,他还是能够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嫂子。 这样想着,梅仁笑道:“听宗长这么说,突然特别想见见我这位嫂子。” 听到梅仁想见令月,宁宗长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你见不到她了。” 梅仁满脸疑惑道:“为什么?” 宁宗长回答道:“数日前,不知道什么原因,令月突然不见了,她和袁一的房子又莫名其妙被烧了。然后,又来了官老爷请袁一回长安做官,好像还说皇帝要封他做什么郡王。我一直都觉得袁一身怀绝技,谈吐不凡,不像是一般的人,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太突然,也太蹊跷了。” 梅仁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袁哥遭遇了这么多变故。袁哥的媳妇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宁宗长已经领着梅仁走到他家附近的那处悬崖,他指了指悬崖边的背影,声音低沉道:“我也想知道,可袁一什么都不肯说。他已经在那里坐了好多天了,你去劝劝他,让他想开点。” 梅仁点点头走上前,看到身着一件显得异常宽大的长袍,头发散乱,怀里抱着一个大酒坛,身边放着他的乌木剑。梅仁抿了抿嘴,喊了声“袁哥”。 听到说话声,袁一转过头看向梅仁,只见他身穿威风凛凛的明光甲,腰间挂着兽纹鎏金的佩剑,他的容貌依旧异常俊美,可举手投足间已没了那股娘气,取而代之的是这几年在战场上历练出的英气。 见到梅仁突然而至,袁一晃了会儿神,道:“你怎么来了?” 在梅仁的记忆中,袁一是个号令万军的威风统帅,是个令敌军闻之胆颤的沙场英雄。可此时,只见他眼窝深陷,颧骨凸出,胡须杂乱,满脸的失魂落魄,那里还有半点威风的样子,他瘦弱地简直就像路边落魄的流浪汉。 见他如此,梅仁心里涌起一阵酸楚:“袁哥,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袁一不以为然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说着,捧起手中的酒坛喝了起来。 梅仁上前抢过他的酒坛,皱眉道:“别喝了!你和令月的事,宁宗长都告诉我了。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个女人有眼无珠,再找一个就好了,何必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袁一机械似的摇摇头:“这不是她的错。” “她突然消失,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她的错吗?” 袁一突然暴怒起来,抓着梅仁的衣领,吼道:“我说了不是她的错!听清楚没!我的妻子只有她,永远只有她,知道了吗?” 见他如此,梅仁吓得一愣,许久才缓过神来:“令月究竟是个什么女人,让你抛弃公主,现在,她又这样离开了你。公主变得疯疯癫癫,你也变得疯疯癫癫,我要是知道她在哪儿,一定杀了她!” 袁一放开梅仁,深深吸了口气:“我没有抛弃公主,令月就是……你见过公主,她……” 梅仁见他欲言又止,又将这诸多事情联系起来,突然想明白了一切:“令月就是公主?既然,你们都深爱着彼此,为什么她会离开?还是,皇帝不喜欢女儿嫁给你,就把你们给拆散了,让你做什么狗屁总都尉,郡王,其实,是给你的封口费。” 袁一沉默了许久,声音低沉道:“你不应该卷进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梅仁愤愤不平道:“他们摆明就是仗势欺人!我知道你向来不在乎虚名,咱们不要这些狗屁封赏!袁哥,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跟你长安,哪怕豁出命也帮你把公主要回来。” 听到梅仁这番鲁莽之言,袁一满脸无奈道:“天下都是他们家的,他们可以合理合法的仗势欺人。我向谁要回令月,是皇帝?还是薛绍?” 听他这么一问,梅仁这才缓过神来,心想,在名义上,太平公主已经嫁给了薛绍,他们的婚事可是得到了天下人的认可。 况且,太平好像住在驸马府中,这意味着她和薛绍已经做回了夫妻。如此一来,若袁一去要人倒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个。 这样想着,梅仁一脸尴尬道:“我没考虑周全,薛绍是好人,我们不能对不起他。”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是啊!我已经做了一次对不起他的事,绝不能再做第二。我知道,薛绍能给她幸福,我也真心祝福他们。” 梅仁叹口气:“既然,你想得这么明白,也能够放手,那就别再这样糟蹋自己,何不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袁一环看悬崖四周的景色,神情里尽是伤痛:“我何尝不想这样,努力让自己去忘记,以为自己做到了,可只过了片刻,脑子里全都是她的影子,她笑的样子,她生气的瞪眼,她微凉的泪水,她脸颊的温度。我做不到,可能这一辈子都做不到。” 说着,他低下头沉默了良久,方才继续道:“在这里,我坚定了要与她白头偕老的决心,同样也是在这里,我决定要放开她。我喜欢在这里喝酒,直到让自己喝醉,这样每回在似梦似醒之间,好像令月又回到我身边。我把她揽在怀里,我们像以前那样在这里看月亮,看日出,看日落。” 他说得动情,听得满心伤感的梅仁不由得泪水如雨下。待他说完,梅仁转过身,抹去脸上的泪,拿起身边的那坛酒,道:“你喜欢在这里喝酒,我就陪你喝个一醉方休!” 说罢,很潇洒地举起酒坛,大大地喝了一口,可当浓酒经过喉部,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灼热,他放下酒坛,吐着舌头呼气道:“辣!好辣啊!” 此时,袁一看到威风凛凛的梅仁被这口酒破了功,感到莫名的滑稽,他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喃喃自语道:“果然,他骨子里还是个娘人。” 听到他喃喃自语,梅仁收回舌头,满脸不快道:“是不是在笑话我?这酒真是很辣好吗?” 袁一道:“向来有娘人的地方就有笑话,很奇怪吗?” 梅仁反驳道:“我这么爷们,哪里娘了?” 袁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骨子里。” 梅仁恨得咬牙切齿道:“你这话太狠了!这就好像往我心上插了一刀,我要用爷们方式告诉你,我很爷们!”说着,他向袁一晃晃紧握的拳头。 见状,袁一皱眉道:“你这是在约架吗?” 梅仁斩钉截铁道:“没错!” 袁一耸了耸肩:“还是算了吧!我从来不打女人。” 这下梅仁真火了,他提起拳挥向袁一,见身手敏捷的袁一及时躲开,他又补上一记飞踢。见他出招一气呵成,又力道十足,袁一边躲避他的连环攻击,边赞许道:“没想到,半年不见,武艺精进不少!” 梅仁语气越显得意道:“那是当然!大爷每天都有在练!倒是你,恐怕每天只顾着儿女私情,这武艺退步真够神速!” 袁一不以为然道:“别急!刚才只是在试你的火候,现在才算开始!”说罢,一直在闪躲的袁一用手臂挡开梅仁的双拳,而后,抬腿往梅仁下盘一扫,梅仁便毫无抵抗能力的向后一倒。 见梅仁起身想要再次攻击,袁一便腾空跃起,伸腿将刚刚起身的梅仁压在地上,使他动弹不得。见奋力挣脱的梅仁急得脸红脖粗,袁一得意一笑,伸手捧过不远处的酒坛,喝了一口酒,方才开口道:“我赢了!”   第172章 别无选择 躺在地上的梅仁叫嚷道:“我们的武功相差那么远,就算你赢了,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袁一心想,梅仁说这话,虽然有些无赖,可也是事实。这些想着,他便道:“没错。我赢了,可有些胜之不武,可你输了,却证明你还算个爷们。” 说罢,他放开梅仁,将酒坛递给梅仁道: “这样一得一失,我们算是打了个平手。” 梅仁捧过酒坛,笑道:“这算是安慰我吗?” “以你这样的身手能和我过招,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还需安慰吗?” 梅仁不屑道:“你就少臭美!”说着,拿起酒坛正要喝酒,袁一拉了拉他,一本正经道:“少喝点。不然,会很辣!” 梅仁正要说话,宁谣提着一个食篮走了过来,方才袁一和梅仁的谈话她都听到了。 自从令月消失后,袁一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家,每天喝醉了就在这里睡,睡醒了就坐在崖边发呆。他不吃东西,也不愿意跟人讲话,每当村子里的人路过这儿,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是摇头叹气。 宁谣也劝过他很多次,每次他都会点头,像是接受了建议,可事后,他没有任何改变,依旧该干嘛干嘛。 宁谣感到很丧气,同时也很担心袁一,可今天看到他在跟梅仁聊天,而原本一脸生无可恋的他,此时,因为梅仁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脸上也有了些喜气,也显得没那么绝望了。 见此,宁谣也稍稍安心。她走上前,将食篮递给袁一道:“袁大哥,吃饭了。” 梅仁将宁谣上下打量一眼,见她虽身着简朴的素色襦裙,脸上也未施米分黛,却给人一种清秀可人之感。梅仁笑问道:“哟!这位姑娘是谁呀?袁哥,给介绍下呗!” 见梅仁笑得很贼,袁一无奈道:“你笑得这么殷勤,很容易吓到人。她是村里宗长家的千金,宁谣。”说着,指了指梅仁道:“他是梅仁。” 梅仁起身,满脸不快道:“袁哥,你这介绍的也太敷衍了吧!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罢,他向宁谣礼貌地拱了拱手:“在下梅仁,是袁哥最铁的兄弟,最贴心的知己,最得力的属下,最最” 见梅仁词穷,袁一插刀相助道:“最想装作不认识的人。” 梅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接下话茬,连连称是道:“没错我还是袁哥最想装作不什么?” 袁一耸了耸肩:“同样的话,没必要重复两遍吧!” 梅仁叹了口气:“果然,相见不如怀念!” 他们这番互损,并没有让一旁的宁谣觉得尴尬,反而让她觉得原来两个男人,表现感情深厚的方式也能这么可爱。 她看了看袁一,又看了看梅仁,笑道:“想必你们感情应该很好吧?” 梅仁冷冷一笑:“我想感情好的前提,应该是有感情可言。既然他都不领情,我也没必要太当回事。” 说着,他白了眼袁一,继续对宁谣道:“我们先不管这个无情的家伙。刚才我已经介绍完自己,是不是该轮到宁姑娘了?” 宁谣皱眉道:“刚才袁大哥不是都说了吗?” “他介绍得太敷衍了。宁姑娘年方多少?是否婚配?为什么会来给袁哥送饭?这些我都不知道,宁姑娘是不是要说说?” 宁谣察觉出梅仁话中的意思,不由得羞红了脸,她低着头搓着衣角,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状,袁一连忙道:“宁姑娘不用理他,他就是喜欢瞎问。” 宁谣点点头,正转身要走,又想起食篮里的饭菜,便不忘叮嘱道:“袁大哥,趁饭菜还热,早点吃了吧!” “嗯。” 待宁谣走后,梅仁拿过一旁的食篮道:“我来帮你看看,宁姑娘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当看到食篮放着一碗汤汁浓厚,泛着淡淡药香的鸡汤,梅仁点点头道:“宁姑娘还真够体贴,特意给你熬了鸡汤。你也别白费了人家一番心意,喝了吧!” 见梅仁将鸡汤递来,袁一摇了摇头:“现在喝不下,先放着吧!” 梅仁看了看神情惆怅的袁一,又看了看手中的鸡汤,沉默了片刻道:“这样的鸡汤养颜又补身,可是妇女坐月子时的最爱,也难怪你不喜欢喝。不如这样,我去林子里打几只野兔,烤熟了下酒喝,这样才是爷们的吃法。说着说着,还真有些饿了。” 袁一笑了笑:“坐月子,喝鸡汤,说得好像你生过似的。” “生孩子这件事,首先,你得是个女人,或者,有个丈夫。”说着,梅仁上下打量了眼袁一,挑了挑眉:“如果我是女人,你肯定是首选。” 袁一搓着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道:“我认输。以后,我再不提你娘这回事,你也别再这样说话,不然,我怕管不住我的拳头。” 梅仁满脸得意道:“你恶心我,我就恶心你,很公平啊!”说罢,转身往林子去了。 这时,天已经断黑,悬崖上燃着的火堆“吱吱”作响,梅仁拿起架在火上烤得焦黄诱人的野兔,他撕了一小块兔肉放进嘴里尝了尝,夸赞道:“果然是人间美味!” 说着,他撕了一条兔腿递给一旁喝着酒的袁一:“今天,看你都喝了好几坛酒,你都不会醉的吗?” 袁一接过兔腿,苦笑道:“可能吧!以前,还能醉一醉,现在不管喝多少,都醉不了。或许是这酒不够烈吧!” “是吗?我来尝尝。”说罢,梅仁拿过他手中的酒坛大大地喝了口,被酒劲呛到的他长长吐了口气:“你在耍我吗?这酒比之前我喝的那坛还烈。” 袁一咬了口兔腿,不紧不慢道:“酒也陪我喝了,东西也陪我吃了。现在,该说说你为什么来这里?” “这个”梅仁犹豫了片刻道:“朝廷派我来让你回长安接受封赏,还有任命你为折冲府总都尉。”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用黄绢裹着的册子,递给袁一道:“这是诏令。” 袁一看过诏令,沉思良久后,道:“这件差事对你有多重要?” 梅仁深深吸空气,低头道:“吏部的人将诏令交到我手中时说了,若事情没办好,让我们提头去见。” “与你同来的,有哪些人?” “以前固盟军的兄弟。” 袁一知道只要回到长安,必然会遇到太平,他害怕在太平眼里,他已经是个不值一提的混蛋,更害怕太平对他还心存念想,他还要再做一次更混蛋的事。 他心中的种种矛盾,挣扎,让他时时刻刻都生活在煎熬中,也让他有了一种想法,若他一直违抗诏令,消磨掉武后的耐心,武后就会把他杀了,这样,他就能彻底解脱。 可如今,武后却用这些曾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逼他就范,他虽一心求死,可他不能让梅仁他们陪葬。既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那他就坦然面对。 这样想着,他便道:“我们明天启程回长安。” 梅仁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真想好了吗?” 他点点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去休息吧!” “好。我们驻扎在村外,明天等你一来,我们就启程。”说着,梅仁站起身,见袁一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往村外去了。 袁一在悬崖一直坐到东方微白,他喝下酒坛中最后一口酒,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将怀中的酒坛放到一旁,起身走到崖边环看四周,好似要把眼前的景物全都记进脑海。 当他看到屹立在不远处的青松,他的心被揪了一下,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迈开步子走到松树下,伸手摸了摸凹凸不平的树干,喃喃自语道:“我走了,绝不回头。” 说罢,他拿起酒坛边的乌木剑迈起步子,果真头也不回地仓皇而逃。 在村外,梅仁也一宿未眠,他见帐外天已大明,便起身往外走。 他刚走到帐外,就看到袁一从熹微的晨光中走来,他眉宇间的忧愁瞬间散去,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 见袁一来了,梅仁便让士兵拔营准备启程,待一切打点妥当,梅仁对身旁的袁一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件东西,你应该会喜欢。” 袁一上下打量着梅仁:“你这家伙,官没做几天,贿赂倒学得挺快嘛!” 梅仁慌忙解释道:“我才没有!说起来,那件东西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把它带来物归原主罢了!再说,我跟你是什么交情,还用得着贿赂,这么见外吗?” 袁一神情严肃道:“我的规矩向来都是不讲交情,只看才干,对于走得越近的人,越要严格对待,一旦犯错绝不留情!所以,若你在我手下办事,那就得做心理准备。”   第173章 一个时辰 梅仁满脸无奈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倒当真了。我跟你南征北战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吗?” 袁一点点头:“以后,不能再用这样的事开玩笑。” 此时,梅仁感觉到袁一,不再仅仅是能够随意玩笑的兄弟,不久之后,他将成为折冲府总都尉,这就意味着将是自己的上司。 在官场中,下属对上司除了应有的恭敬,还得保持谨慎,因为,上司有他的立场,而下属也会有自己的顾虑,这是这半年来交足“学费”才学来的道理。 想到这些,梅仁垂下视线,声音略微低沉道:“是。以后我会懂得分寸。” 见梅仁突然变得如此谦卑,袁一觉得有些奇怪,以前,他教训梅仁,再严厉的话他都说过,梅仁不是争锋相对的狡辩,就是嬉皮笑脸的讨饶,现在却如此顺从的承认错误,这还是头一遭。 看来,若一个人遇到合适的时间,合适的环境,他尖锐的棱角就会被一点一点的打磨掉,慢慢地他就会变得圆滑,待人处事也懂得变通。如此,便更容易在仕途上扶摇直上、不过,他也将失去原本纯粹本真的秉性。 袁一似乎能够感觉到梅仁正经历这样的过程,他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这时,袁一感到气氛变得莫名尴尬,他便刻意绕过方才的话题,向梅仁问道:“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梅仁故弄虚玄道:“待会就知道了。”说罢,他四下眺望了一眼,而后,弯着手指放在唇边,吹起一阵嘹亮的口哨。不多时,一匹身形矫健,浑身雪白的骏马朝他们飞奔而来。 袁一看到骏马,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对梅仁道:“你这家伙,原来把老白带来了。” 梅仁笑了笑:“没错。” 老白在梅仁跟前停下脚步,梅仁微笑着伸手想要拍拍它的头,可它好似发现了一旁的袁一。 只见它将头转向袁一,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而后,甩着尾巴低下头,像是在向袁一撒娇。 见此,袁一抬起手摸了摸它,微笑道:“你又壮了不少,看来梅仁没有亏待你。” 梅仁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长长叹了口气:“这半年,我可是把它当大爷那样伺候。没想到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见了你,就把我晾到一边了,真是太让我心寒了。” 袁一满脸无奈道:“它只是一匹马,又不是女人,用得着这么酸溜溜吗?” “你们可以皆大欢喜,我就不可以发牢骚吗?” “可以。你慢慢牢骚去,我带老白先跑一圈。” 见袁一扳鞍上马,梅仁一摊手:“我好了。我去通知大伙启程。” 袁一点点头。 梅仁问道:“对了,你要向宁谣他们道个别吗?” 袁一沉默了片刻:“不用了。他们没看到我,自然就知道我回长安了。” 梅仁虽然觉得袁一的做法有些不近人情,可他相信,袁一有自己的分寸,因此,他便不再多言。 见众人都已到齐,马上的袁一看了眼身旁的梅仁:“启程吧!” 握着缰绳的梅仁点了点头,而后抬起手,正要下令,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他转过头,看到宁谣正往这儿跑来。 这时,宁谣跑到袁一马前,她声音低沉道:“袁大哥,你要回长安了吗?” “嗯。” 宁谣抿了抿嘴:“你还会再回猎户村吗?” “不会。” 见袁一神情冷淡,宁谣心中除了离别的伤感,还多了一种莫名的心酸,热泪突然涌上眼眶,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她低下头试图隐藏眼泪,她沉默许久,方才鼓起勇气说出最后的告别:“保重。” “保重。” 她能够感觉到袁一的话语里连一丝不舍也没有,她也不多做逗留,转身而去。 这时,梅仁瞥见宁谣红了眼眶,便起了爱怜之心,他转过头叫住宁谣道:“宁姑娘,若有时间就到长安来玩,那里可热闹了,我可以带你到处逛逛。” 宁谣看了眼端坐在马上的袁一,点了点头:“嗯。”说完,便快步走开了。 梅仁看着走远的宁谣叹了口气,用埋怨的口吻对袁一道:“她好歹照顾你那么久,你怎么连句客套话都懒得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不是懒得说,是没必要说。” 梅仁皱眉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宁姑娘喜欢你?” 他一脸冷漠道:“那是她的事。” “难道你不觉得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吗?” “没错,她是个好姑娘,可跟我有什么关系?” 梅仁彻底无语,他叹了口气:“我懂了!我们走吧!”说罢,他拉正缰绳,一夹马腹,便飞奔而去。随后,袁一和众人也驾着马跟上。 夜晚,在长安城外,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踏破宁静的夜色,正飞奔而来。 他们来到城门前将马勒停,这时,排在队伍最前的梅仁看到紧闭的城门,一脸忧心忡忡,对身边的袁一道:“今天是复命的最后期限,再过一个时辰,我们要是没法将你交给吏部,完成任务的话,那么,我们全都要”说到这儿,梅仁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继续道:“人头落地。” 听到这话,队伍中响起了小声的抱怨:“都这个时辰了,吏部的大老爷早就回家睡大觉了,还会有人办事吗?” “可不是!在路上,咱们可被他耽搁了好几天时间,不然,我们早就回长安复命了。现在,咱们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可袁一还是听到了这些抱怨。只见袁一转头用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眼队伍,见此,原本还在低声抱怨的众人,便不敢多言,队伍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袁一用平缓而威严的声音道:“时间是我耽搁的,我会承担所有罪责。现在,还有一个时辰,你们不是去争取,而是在这里抱怨,你们告诉我,抱怨除了让我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还能改变什么?”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羞愧得低下了头。 袁一看向身边的梅仁,问道:“诏令在你那里吧!” “在我这里。”说着,梅仁将诏令交给他道:“你要干嘛?” 他将诏令放进兜里:“当然是去吏部交人。” 梅仁道:“这个时辰,吏部还有办差的人吗?” “我自有办法。” “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吗?” 袁一看了眼紧闭的铜钉城门:“让他们把城门打开。” 梅仁点点头,便同众人一齐高声呼喊,守城的将领听到喊声,便举着火把来到城楼上。 他们与守将经过一番沟通后,守将同意先将袁一放进城,其他人等到明早城门打开时,一一核实身份后再进城。 此时,城门被缓缓打开,只见袁一握紧缰绳一夹马腹,老白便扬起马蹄,朝城里飞奔而去。 次日,麟德殿,太医正在向武后禀告高宗的病情,虽然太医说得极为隐晦,可武后很清楚,高宗恐怕时日不多。 武后望着殿外的寂静的黄昏,陷入了沉思中,她冰冷的脸庞上突然闪现一抹诡异的光彩,她看了眼太医,用略微低沉的声音道:“圣上身患风疾多年,诸多情况本宫也是清楚的,你们务必尽心医治,希望上天庇佑,圣上能够早日康复!” 听到这番嘱咐,太医跪地道:“微臣必定不负娘娘期望,竭尽所能为圣上医治。” 正在这时,孙满贵从殿外走了进来,在武后身边低声道:“娘娘,袁一来了。” 武后点点头,让太医先行告退,而后对一旁的孙满贵吩咐道:“让他进来!” 孙满贵应命而去。 不多时,袁一便进殿,来到玉阶前,向御座上的武后行礼。武后见他身穿一袭半旧的交领宽袍,脚上的乌靴沾满了泥土,再是那一脸刚冒头的胡渣,让他整个人显得脏乱不堪。 见此,武后一脸不悦道:“本宫召见的是荣郡王,不是袁一。瞧你这一身打扮,究竟是不尊重自己郡王的身份,还是不尊重本宫?” 袁一回答道:“我没有不尊重谁。娘娘也知道,我回长安不过一天,既要完成总都尉的接任,又要处理封赏的各项事宜。之后,又得到娘娘的召见,时间规定在酉时。很显然,我没有多余的时间……” 武后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理由只是无能的表现,本宫只看结果。本宫去过猎户村,很清楚你完全能够在限期之前赶回长安,可你偏偏在限期当日,利用最后一个时辰,把吏部闹得天翻地覆,又跑到吏部尚书家中,用妻儿威胁他进宫,让本宫批了你的诏令。” 说着,武后用锐利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愠怒道:“你的所作所为,知道该当何罪吗?”   第174章 不再君子 袁一回忆起昨晚,他进城之后就直奔吏部,那时只见官衙大门紧闭,他便翻墙进入其中,他在吏部各处查看一遍之后,发现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他便走上前,隔着半开的窗户看到一个身穿浅青色圆领官袍,头戴乌纱官帽的年轻男子。只见男子坐在摆满文书的书案前,一手握着笔,一手托着腮像是在打盹。 袁一推门走进,惊醒了男子,他慌忙起身,退到身后摆满卷宗的大架,见无路可退,他拿起手中的笔指着袁一,声音颤抖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嘛?” 袁一从兜里掏出诏令道:“我来办事。” “你到底懂不懂规矩?这大半夜的,哪有人给你办事,有什么事明天请早!” “规矩我是知道的。可这事必须今天办!”袁一边说,边靠近男子。 见男子又要用官腔搪塞自己,袁一便扣住男子握着笔的手腕,而后将他的手扳到身后,威胁道:“不想当废人,就别废话。现在,你来告诉我,要怎么处理我的诏令?听明白了吗?” 见男子点点头,袁一便放开手,将诏令递给男子。 待男子看过后说,袁一的这道属于朝廷最高级别的诏令,按照规定,诏令先需要吏部尚书的官印,然后递交朝廷,等皇上批复盖上御印,才算完成。 听他说完,袁一问过吏部尚书家的地址,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他未曾想,自己刚转身走到门口,男子就冲着窗外大声呼喊, 见状,叫苦不迭的袁一从兜里掏出块碎银,往男子后脑勺一掷将他击晕。可为时晚矣,男子的喊声已经惊动了在府衙巡逻的士兵,他们跑来屋前,将刚走到屋外的袁一团团围住。 袁一知道打斗是免不了,因此也不废话,提起乌木剑,连剑鞘也懒得取下,便一跃上前,随便三两招便把一众士兵打得趴了一地。 见无人再敢阻拦,袁一便腾空而起,跃过一座又一座高墙来到府衙外,骑上马赶到吏部尚书府中。 经过一番打探,他摸进了尚书的房中,借着从窗户透进的月光,他看到在床榻上一个留着灰白长须的男子,搂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睡得正熟。在床旁放一个摇篮,里面躺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孩。 他毫不客气地一把拽起男子,用打量男子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吏部尚书?” 男子见袁一突然到访,知道来者不善,不由吓得直哆嗦,可他身居高位,自然见惯大风大浪,因此,他强装镇静地抬头看了眼袁一,颇感惊讶道:“你是袁将军?” “我是让你回答,没让你问话!” 男子点点头:“没错。我是吏部尚书,你来这里想要干嘛?” 袁一拿出诏令:“帮我把这个办了。” 尚书看过诏令,摇头道:“今日是最后限期,现在恐怕已近子时,只要子时一到就算逾期。就算本官愿意受理,可将这道诏令送进宫中御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 “你说的我都清楚,可我更清楚,如果逾期,我在城外的那几百名兄弟都得死,所以,你一定要办到!” 听到这话,尚书一脸恼怒道:“限期是朝廷的规定的,你们没能按时到达,又与我何干?凭什么让我承担这个责任?” 袁一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年轻女子,只见女子睁着眼,一脸惧怕的躺在床上,不敢挪到一分。他又看了看摇篮里的婴孩,而后,开口道:“这的确不关你的事,可马上就要变成你的事了。” 尚书声音颤抖道:“你想干什么?”说着,他张开双臂挡在床前。 袁一走上前推开尚书,而后,女子头上取下一支犀角簪子,对着女子的脸比划着,用阴冷的声音道:“如果我的兄弟活不了,我就灭你满门。” 尚书恨的咬牙切齿道:“你我堂堂尚书,岂能受你一个无赖要挟,我家中护院众多,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袁一冷冷笑道:“鱼死网破?你是太小瞧我袁一的本事?还是以,为我不会对一个女人动手?”说罢,他将簪子扎进女子抓着床沿的手,顿时,女子痛得呼天唤地。 看到鲜红的血液从女子白嫩的手掌中涌出,尚书神情中满是心疼,可还是不肯松口。这时,女子的喊声惊动了护院,他们赶来门外询问尚书,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 见状,袁一用沉稳而锋利的眼神看着举棋不定的尚书,两人经过一番眼神对峙后,最终,尚书败下阵来,他对门外的护院道:“没事。夫人方才撞到了床角,你们退下吧!” 待护院走后,袁一看了眼哭丧着脸的尚书,道:“现在,大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尚书深深了口气:“这个时辰,拿着这样的诏令去进宫求御批,你摆明就是想让我乌纱不保!” 听到他这番牢骚,袁一心语:“这老头固然宠爱娇妻,可比起官位来,娇妻自然就不值一提,时间不等人,得让他加紧行动!” 这样想着,袁一走到摇篮前,抱起婴孩道:“乌纱帽,家人,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尚书慌忙向前,一把从他手中抢过婴孩,用哽咽的声音道:“不许碰我的孩儿,我去办,还不成吗?” 回忆至此,袁一想到昨晚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不惜挟持女人孩子,换做以前这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小人行径,就算遇到再紧急的情况他也不会这么做。可现在不同了,他是混蛋,只要达到目的,又有什么不可为? 想着这些,听到武后的问罪,袁一嘴角浮现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他很清楚,自己入职封赏的事宜已经办妥,武后既然选在这个时间向自己问罪,就说明武后并不是想要惩治自己,只是需要一套能够向其他人交代的说辞。 有了如此心思,袁一便回答道:“娘娘也清楚,若昨晚没有递上诏令,完成复命,可有几百个人要掉脑袋。所以,昨晚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去到吏部尚书府上,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才勉为其难替我走这么一遭。至于,用妻儿威胁他,我真没干过这事,还望娘娘明鉴。” 武后声音威严道:“是吗?本宫已把吏部尚书诏来,你们正好可以当面对质。” 话音刚落,殿门就被推开,上官婉儿领着身着紫色圆领官袍的吏部尚书走了进来。待尚书行过礼,武后便道:“本宫听说,昨晚周尚书之所以会连夜进宫,递上诏令让本宫批复是因为,有人挟持了周尚书的妻儿。有没有这回事?” 尚书进来时,瞧见袁一也在殿中,便不由得怒从心起,他本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将袁一的恶行禀告朝廷。可此时,既然武后提起此事,他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尚书正要说话时,瞧见站在身前的袁一掏出块小孩佩戴的长命金锁,尚书突然浑身一颤。他认得这块金锁,这是自己襁褓中的孩儿满百天时,自己曾亲手给他戴上了这块长命金锁。 此时,看着袁一玩弄着手中的金锁,他满心的怒火顿时化为深深的恐惧,他耷拉着头,用一个劲地用袖子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武后看到尚书这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又看到袁一手中的金锁,武后嘴角不由得浮现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她向尚书道:“周尚书,本宫问你话,为何不答?” “昨晚昨晚微臣” 袁一转头看了眼支支吾吾的尚书,便道:“周尚书,昨晚我可用了许多道理,才说服你进宫替我递交诏令,完成复命。多亏你,我那几百兄弟才保全了性命,这份恩情我一定会” 武后怒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本宫在问周尚书!” 这时,周尚书再三思量,想起半年前,袁一为了洗脱叛将罪名,曾大闹朝堂。如今,圣上和娘娘非但没有找机会除掉他这个祸患,反而将他召回长安,又是赐他爵位,又是让他任职折冲府总都尉,似乎有点要重用他的意思。 再看昨晚他使的种种手段,绝非什么正人君子,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这次只能认栽。 这样想着,尚书便道:“昨晚,微臣是被荣郡王的道理说服了,才进宫求见娘娘。郡王并没有挟持微臣的家人,至于,为何有那样的说法,微臣也不清楚。” 武后点点头:“既然如此。本宫有一个疑问,对于那些半个时辰就要逾期的诏令,周尚书的处理方式都像昨晚那样莽撞吗?” 听到责问,尚书慌忙跪地请罪道:“微臣知错!昨晚不该鲁莽觐见,惊扰到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第175章 荣郡王府 武后用教训的口吻道:“你身为吏部之首,对事务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如果都像你这么办事,那朝廷不都乱了套!今日,本宫就小惩大诫,罚你一年俸禄,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周尚书心想,自从圣上病重,朝廷大事几乎全都交由武后和太子李显处理。李显一则才能有限,二则热衷马球,因而,他对朝廷之事并不怎么上心。 如此,朝廷事务和重大的决策几乎都是武后在处理,她虽然只是个妇人,可她将一切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官员的管理更是尤为严苛。这次,她只是罚了自己一年的俸禄,算是难得的仁慈。 这样想着,周尚书急忙谢过恩,待武后吩咐他告退,他便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起身离去。 见周尚书离开麟徳殿,武后看了眼袁一握在手中的金锁,若有所指道:“你今天运气好,捡到一个软柿子,下次恐怕就没这么走运了!” 袁一低头看着手中的金锁没有说话,他不得不佩服,武后这种既能看透一切,又能掌控一切的能力。 武后看了眼一旁的上官婉儿,吩咐道:“婉儿,你替本宫送荣郡王回府。还有,你交代府中管事,要对他主子的穿着礼仪要多尽心,别让他失礼于人前,糟蹋了郡王的身份。” 上官婉儿躬身领命道:“是。” 这时,袁一和上官婉儿已经出了麟德殿,正往宫外走。各怀心事的俩人没有说话,只顾走着脚下的路。当走到一个岔路口时,上官婉儿指了指左边的道:“走这边吧!” 袁一对出宫的每条路都很熟悉,见上官婉儿指了这条路,他满脸不解道:“从这条路出宫要远了很多。” 上官婉儿解释道:“我出宫通常都会走这条路,离安排马车的地方要近一些。” 袁一点点头:“好吧!” 当达成共识,他们便一齐迈开步子,上官婉儿抿了抿嘴道:“回到长安,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袁一抬头看了眼上官婉儿,只见她神情里满是担忧,袁一心中不由五味杂陈,他沉默了片刻,装出一副笑脸:“我觉得,回到长安接受高官厚禄,享受荣华富贵,不但是件容易的事,还是一件美事。不过,获得到这些,那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上官婉儿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没人有比我更清楚,你是怎样的人。不管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始终相信你,相信你的无可奈何。” 见上官婉儿说得真挚,袁一顿时心生感动,他心想,当年,若上官婉儿跟他出了宫,恐怕他们早已成了夫妻,在市井之中过着平淡的日子。 如此,之后的许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他不会再做捕役,不会进神兵司,也不会在幻境里对令月爱得无法自拔,更不会妄想在现实世界里与她再续前缘。若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他与太平也不会承受如今的痛苦折磨。 想到这儿,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现在他只期望太平能够尽早走出阴霾,不用像他这样每日承受蚀心之痛的煎熬。 他想要对上官婉儿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而,他只能沉默不语。 他们走到一处清幽之地,只见延绵的碧水从两侧的亭台楼阁间饶过,嶙峋的湖石堆叠在碧水之畔,显得尤为雅致。 在碧水之上有条精巧的复廊,相较一般的游廊,这样的复廊在走道中隔上一道墙,在墙上安置一个个漏窗,如此,复廊就有了两条行道,行人在纵览身边风景的同时,还可偶尔驻足透过漏窗赏玩另一侧半遮半掩的美景,或是窥视另一侧行道上路过的行人,如此,便增添了许多赏景趣味。 袁一和上官婉儿走在这样的复廊中,又有如此美景当前,可惜俩人都是满腹心思,无暇欣赏。就在这时,复廊另一侧出现了两个脚步声,低着头的袁一眉梢上扬,突然停下脚步。 见袁一僵立在那儿,上官婉儿也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袁一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漏窗,抿了抿嘴道:“是他们。” “他们?”正在上官婉儿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困惑时,听到另一侧响起薛绍的声音:“起风了,穿上这个,别着凉了。” 上官婉儿走到漏窗前,透过其间的漏洞,看到身着蓝色银丝绣瑞兽纹锦袍,头戴玉冠的薛绍拿着手中的锦缎披风走到太平跟前,只见他呵护备至给太平系着披风。 系好披风,薛绍牵起太平的手,柔声道:“可以了。走吧!” 太平望着薛绍,神情尽是担忧:“父皇怎么会病得这么重?我好害怕,他会可我什么都做不了。”说着,太平的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簌簌往下落。 薛绍心疼地替她擦着眼泪,安慰道:“太医们医术高明,一定会倾尽全力替圣上医治。刚才,圣上不是说了吗,只要公主每天都能进宫陪陪他,他就特别开心,连病也好了许多。” 太平点点头:“以后,我每天都进宫陪他,让他开心。” “知道你伤心成这样,圣上可不会开心,所以,从现在开始为了圣上,你要学着开心一点。” 听到这话,太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嗯。我会的。”说着,她突然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她感激的眼神看着薛绍:“每当我遭遇痛苦煎熬的时候,你总会陪在我身边,同我一起渡过。一次是在善水观,再一次就是如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不会选择他,也绝不会负你。” 看到这里,上官婉儿转头看向,呆立在身边的袁一,只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到伤心,也看不出释然。 此时,他迈开步子,自顾自地往前面去了,上官婉儿正要跟他的步子,离开时,又听到太平对薛绍说道:“可惜,时光不能倒流,我对你恐怕只能亏欠。” 此时,背着身的上官婉儿虽然不能看到那边的情形,可她能够想象到薛绍听到这番话,该有多失落。 她看着这条曲折迂回,好似没有尽头的复廊,心中突生出许多感慨,她觉得袁一和太平的如今的关系就像这条复廊,明明深爱着彼此,却无法逾越命运横隔在他们之间的这道高墙。 他们躲在墙角通过小小的漏窗窥视对方,能看到彼此生活的轨迹,却再也看不到彼此内心的世界。 袁一和上官婉儿坐上马车出了宫门,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处颇有气势的府邸前。马车刚停稳,府中那扇朱漆铜钉大门就被打开,数十名打扮得体的男仆,婢女就快步从府中走出,来到马车前分成两列,躬身迎接他们的主子。 袁一走出马车刚要下来时,一个长得挺精神的小伙一溜烟地跑到马车前,“噗通”一声以手撑地跪在地上。见状,袁一极为不解道:“你这是干嘛?” 小伙偏着头,笑得很殷勤道:“小人,这是伺候郡王下车。小人的肉厚,可比脚凳踩着软多了,郡王可以试试。” 这时,没处下脚的袁一看了眼立在两旁的下人,见他们都是一脸平常,好像对这样恶心至极的讨好不以为然。 上官婉儿见袁一迟迟没有下车,便走了出来,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小伙,对袁一道:“郡王,看来您府中的家仆多得都能当脚凳使了,奴婢给您出一个主意,不如卖掉几个家仆,换几个像样的脚凳来。” 袁一点点头,一脸正经道:“这主意不错!” 一旁的王府管事是个聪明人,听到他俩这般一唱一和,就知道这位新主,不像上一位主子那样喜好奉承。 因而,他便急忙上前,一把揪起小伙的耳朵,边将他拽起,边骂道:“你这没脸的东西,府里没有脚凳吗?咱们郡王出了名的爱惜下属,你真要讨他欢心就踏踏实实做事,别玩这些阿谀奉承的把戏!” 在管事教训小伙之时,已经有人从门房那儿拿来脚凳,待袁一和上官婉儿走下马车,从府里走出两个仆人,只见他们抬着一卷地毯,当袁一的脚刚落地,他们就把地毯往地上一抛,猩红的地毯就顺着府前的台阶滚到袁一脚边。 见此,袁一看了眼身边的管事,道:“这还真够隆重。” 管事笑道:“以后,郡王就是咱们的主子,迎接主子自然是越隆重,越能体现咱们这些奴才的心意。” 袁一走上地毯,又有家仆将挂在竹篙上的炮仗点燃,一时间响声震天。 之后,从府中响起一阵锣鼓声,不多时,两只舞狮就摇头晃脑地从府中走出,围着袁一和上官婉儿跳起欢腾的舞步。 在舞狮的相随下,袁一走上台阶,当看到悬挂在府门上“荣郡王府”几个烫金大字,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往四周看了眼,皱眉想了片刻,向一旁的上官婉儿问道:“这不是贺兰敏之的宅子吗?”   第176章 巧言圆场 上官婉儿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管事就凑上前答话道:“郡王说得没错,这处府邸的确是贺兰敏之花费重金所建,后来他犯了事,朝廷将他的家产全部查抄充公,当然也包括处宅子。” 管事顿了顿,继续道:“之前,这里被空置了几年,就在去年,那个陷害了郡王的李泰仁从吐蕃回来,圣上受了他的蒙蔽,真以为立了不少战功,就将这处宅子赏赐给了他。后来,他恶行被郡王揭发,朝廷就收回了这处宅子。如今,您是朝廷新贵,朝廷当然把这处长安城最奢华,最气派的宅子赏赐给您做府邸。”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府中,看到其中雕栏画栋,绿水相环,古木参天,自是一派清雅奢华之象。 袁一看着眼前的景致,想到贺兰敏之和李泰仁,不由感慨道:“这里的确是长安城最好的宅子,可住过这里的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其实,对于这座府邸的主子都不得善终的事情,管事心里也犯过嘀咕。因此,本就觉得宅子有些晦气的他,如今听到身为宅子新主的袁一直言不讳的说这番话,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时,一旁的上官婉儿见管事一脸窘色,便接下话茬道:“俗话说,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显然,他们头不够大,才会被这顶大帽子压垮。” 说着,她看了眼袁一的头,一本正经道:“奴婢看郡王戴上这帽子,大小正好合适。” 管事也急忙帮腔道:“对!对!就是这理!”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虽然上官婉儿打了个很好的圆场,可他心里还是有疑问,官家府邸那么多,为何武后偏要这处府邸赏赐给自己?这里的确曾是人人艳羡的府邸,但它曾经的主人可是贺兰敏之。 见袁一陷入思考,上官婉儿猜到他在想什么,对于武后的心思,她自然更容易了解,武后之所以会把这座宅子赏赐给他,其实是想用这座宅子警醒太平。 让她时刻谨记,她曾义无返顾爱过的两个男人,最终都负了她,相同的是这两个人都给了她无尽的磨难,不同的是一个人已经得到惩罚,而另一人却在这座宅子里,坐享用她换来荣华富贵。 武后之所以要给她这个警醒,就是希望她能够放手,不要对一个无耻之徒心存幻想,珍惜身边善待她的人。 这时,管事见袁一和上官婉儿突然变得沉默,莫名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便道:“这宅子有许多值得赏玩的地方,不如让小人领着郡王和姑娘在各处逛逛。” 见袁一和上官婉儿都点了头,管家便领着他们在府中游览。 当深入这座宅子,就会发现其中暗藏着一条巧心开凿,布局精妙的人工湖,湖水静静地从各处精巧的楼阁,雅致的水榭,幽静的院落前绕过,因而,在这府中,不管你身在何处都能看到这静静流淌的湖水。 人工湖的水是引自城外湖泊,如此水质显得更为鲜活,而整条湖也更为灵动。为了增加趣味,湖中不仅饲养着锦鲤,还饲养着许多鸳鸯和成群的大雁。在宽阔的水域边种植着菖蒲,芦苇等物,等到繁盛季节,成片的菖蒲,芦苇迎风摇曳,栖息在其中的大雁从中飞出,这样的景致堪比诗画。 在狭长曲折的湖道边,以文石砌岸,在堤岸便种植着颇具风雅气息的杨柳,杨柳垂下万千碧丝将湖岸装点得风情万种,也使掩映在其间的小桥,凉亭多了几分新色。 府中有许多院落,虽然大小不等,格局各异,可其中的装饰陈设都是极尽奢华。 各院落中的正房门窗木料大多使用的是黄花梨,其中还雕刻着许多精美的花纹。屋中使用的案几,椅凳,箱柜使用的都是紫檀木,有还可见到极其精美的嵌螺钿的梳妆架,甚至床榻。或是十分奢靡的百宝嵌小匣和小柜。 在各处正房中几乎都铺设着来自波斯的地毯,有些房中则壁上悬挂着名家字画,而有些房中则摆设着嵌螺钿的琴瑟琵琶等乐器。 府中使用的瓷器都是来自越窑的上品,大到陈设瓷瓶香炉,小到杯碟茶具。使用的灯具,托盏,食盒甚至脸盆都是鎏金,或是描金的。有些房中还陈设着战国的玉璧,东汉的青铜马,高约二尺的珊瑚树。 在府中行走的袁一看到眼前的种种景象,只觉其中风景幽静秀丽,房屋摆设都极为别致美观,至于,这里为何是长安城最为奢华的府邸,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 对于奢靡生活,袁一显然只是个门外汉,可上官婉儿从小在皇宫长大,又是常伴在武后身边的女官,天底下最名贵,最稀罕的物品,她都是见识过的。 耳濡目染之下,自然鉴别奢华之物的本领,凡是家具只要过她的眼,就知道它的材质是贵重的紫檀,黄花梨,还是普通的酸枝,鸡翅木。 一件物品只要摆在面前,她就能辨别出它所有的工艺是繁琐的嵌螺钿,还是细致的描金银。一件古玩只要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大致能够估计出它的年代,名称,如果能够看得更细致一点,就能准确判断出它究竟是真品,作伪,或是前人的仿古。 多年前,她也同太平来过这里,那时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如今游览过府中各处,恍然觉得其中的奢华程度实在令人咋舌,几乎能够想象贺兰敏之当时建造这里时,究竟有多富有,武后对他有多纵容。 对于这所宅子来说,最值得庆幸的是,贺兰敏之是个腹有诗书,又颇有艺术鉴赏的人。如此,这座宅子才会被他建造得,虽是处处奢靡,却无纸醉金迷的俗气。虽亭台楼阁繁多,却无挥金堆叠的累赘。总而言之,一切都布置,展现,隐藏得都恰到好处。 这时,管事领着他们来到一处极为宽敞的院落,相较于其它院落,这里的房屋格外周正高大,用材也更为讲究。 走进房中,他们看到地面铺着绣有宝相花纹的地毯,两侧客座位置放着几张雕花紫檀小案和猩红金线绣缠枝纹坐垫。正前的主座位置放置着一张紫檀雕花长案,两旁放置古朴的青铜十五连枝灯和鎏金熏炉,后面摆着一扇精美的嵌百宝屏风。 在左侧的偏房中,连着墙摆放着一对黄花梨多宝格,其中陈设着书籍和古玩,与多宝格相对是一张黑漆描金罗汉床,在床中间的棋案上面摆放一个玉棋盘和两罐黑白棋子。 房中临窗的位置放置着一张书案,上面整齐的摆放着羊毫笔,松烟墨,端州砚和田黄石镇纸,羊脂白玉笔洗。 在书案前坐定推开窗,便可看到窗前有一笼翠竹,远眺时,便能将府中的绿水缭绕,亭台楼阁,如诗如画尽收眼底。 从房中陈设可以看出,这间偏房应该是院主人的书房,再看右侧的这间偏房,只见房间中央摆设了一张华丽的黑漆嵌百宝的大床,床边悬挂着雍容华贵的绸缎帷帐。 在墙边摆放这一对色彩艳丽的嵌螺钿大柜,在窗下放着一个雕花描金的梳妆架,上面摆放着鎏金铜镜,象牙梳和各式嵌百宝的妆匣。 见到房中的种种艳丽奢华的陈设,袁一心想,李泰仁虽然奸诈无耻,可在对待女人方面还真用心,能弄出像这样漂亮的房子,想必曾经住在这里的女子,一定是李泰仁最宠爱的妻妾。 正当他在心中猜想之时,听到一旁的管家问道:“郡王,您对这处院子还喜欢吗?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小人可以根据您的需要进行安排。” 听到这话,袁一纳闷道:“这么说来,以后,我就住这里?” 管事点点头:“是的。这里是府中的正院,按照规矩都是给像郡王这样地位崇高的主子居住的。” 袁一看了眼四周,颇有些难以接受道:“这里怎么看,怎么都像姑娘家的闺房,我一个大男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太可笑了。之前,贺兰敏之和李泰仁都住过这里,不觉得有问题吗?” 管事道:“其实,小人一直觉得这里的摆设太过艳丽,可李泰仁向来喜爱奢靡,加之,他十分向往贺兰敏之那样纸醉金迷的生活。因此,在他接手这处宅子之后,他不但让宅子保持原样,还刻意模仿贺兰敏之诸多作风。” 袁一若有所思道:“这就难怪他会喜欢这样的房子。” 管事继续道:“至于贺兰敏之,小人没有伺候过他,不过,小人听说房中的这些陈设,也并非他自愿所为。多年前,太平公主一时兴起就让宫中造办处,制作了两套一模一样的螺钿嵌和嵌百宝的床榻箱柜,一套就放在她的寝宫中,一套就赏赐给了贺兰敏之,让他摆放在自己的房中,想必现在郡王看到的这些华美艳丽的家具,就是传说中的公主赏赐的那一套。”   第177章 君子女人 本一脸冷淡的袁一听到这话,神情中骤然多了一丝惊喜,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上官婉儿见她没有否认管事这种的说法。又想起曾经在月欢宫的确见过类似的床榻箱柜,因而,他更加确信这种说法的真实性。 这时,管事见袁一沉默不语,便道:“小人觉得,贺兰敏之没有撤换掉这些家具,应该是为了顾全公主的面子。现在,时隔多年,这座府邸又已易主,若郡王不喜欢,小人明日就去给郡王换些素雅的物件。” 袁一摆了摆手道:“不急!先用着吧。” 正在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仆人,告诉管事晚膳已经备好,管事点点头让仆人退下后,便对袁一道:“小人不知郡王的喜好,今日就擅自做主将晚宴设在府中风景最佳的听风阁之中,还请郡王和上官姑娘移步。” 袁一点点头:“嗯。带路吧!” 他们来到临水而建的听风阁时,天已断黑,婢女们已将灯点好,把房中照得亮如白昼。袁一和上官婉儿刚在桌前坐定,就看到数名抱着琴瑟琵琶的女子走来,只见她们围着屋外的廊檐而坐,神情专注的弹奏起手中的乐器,一首时而舒缓,时而激荡的乐曲就在听风阁飘散开来。 袁一听着悠扬动人的乐曲,看着面前一道道精美绝伦的珍馐,他恍然间发现,自己已经拥了这座奢华的府邸,成群的奴役,纸醉金迷的生活,甚至是令人敬畏的身份。这些不是所有都梦寐以求,也是他曾追求过的东西吗? 现在拥有了这一切,他就有资格认为,这一切也不过如此。 他想,或许对于武后而言,太平的价值就是一个爵位,一座宅子和一些财富,可对他而言,太平没有价值,因为她是无价的。 一旁的上官婉儿见他愁眉紧锁,异常沉默,似乎明白他的心事,便道:“今日算是郡王的乔迁之喜,不如让奴婢陪郡王喝几杯?” 听到上官婉儿的提议,袁一颇感惊讶,笑道:“想当年,我可见识过你酒量,我看还是免了吧!” 上官婉儿故作失忆道:“当年,奴婢喝过酒吗?” 袁一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话,他拿起筷子给上官婉儿夹了块香酥排骨,道:“吃饭吧!其实,不用陪我一醉解千愁,能跟你这个老朋友好好的吃顿饭,我就很开心了。” 上官婉儿提起筷子,点点头:“嗯。” 袁一继续道:“若我真要喝酒,有更好的人选。”说着,他想站在一旁伺候的管事吩咐道:“你派人去折冲府把梅仁请来。” 管事领命道:“是。小人这就去办。”说完,他刚迈开步子,袁一又拦下他,道:“我向来喜好清净,让她们都退下吧!” 听到吩咐,管事让奏乐的女子和房中伺候的女婢先行退下后,问道:“郡王还有什么吩咐吗?” 见袁一摇了摇头,管事方才放心离去。 这时,房中只剩下袁一和上官婉儿,经过一阵漫长的安静后,上官婉儿打破这样略显尴尬的气氛,开口道:“以你现在的身份来说,时常都要进宫,也会去到许多重要场合,这样,很多时候都会遇到公主和薛绍,没有问题吗?” 袁一坦诚回答道:“我尽量做到没问题。” 上官婉儿低头叹了气,沉默片刻道:“以前,我自认为可以看透一切,甚至妄想去改变注定事情。如今看来,只是在异想天开,增加他人的痛苦。” 见她如此自责,袁一劝解道:“你是人,不是神,又怎么可能将所有事情预料得分毫不差。你说过,唯独看不到我的未来,所以,没有说准我和令月的事,也合情合理。不过,你说准了一件事,薛绍才是令月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说着,他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薛绍是个好人,令月能跟他白头偕老,我也能够安心。” 上官婉儿脸上浮现出一丝忧愁:“白头偕老……” 见她如此,袁一惴惴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她慌忙收起满脸的忧愁,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听你这么说,有些感慨罢了!” 约莫一炷香时间,管事就将梅仁请来,将其带到了听风阁。梅仁刚走到门口,就用愉悦的口吻向袁一问道:“能来郡王府蹭饭吃,还真是一件美事。” 袁一看了眼跨过门槛的梅仁,笑道:“只要你喜欢,天天都可以来蹭饭。” “既然,郡王大人都发话,那我就懒得客气了!”说着,梅仁已经走到桌前,看到坐在一旁的上官婉儿,顿时收起了满脸的嬉笑,显得略微拘谨道:“原来上官姑娘也在这儿!” 上官婉儿似乎也察觉到梅仁的拘谨,便笑了笑道:“我也是来郡王府蹭饭的,正愁没伴,你来得正好。” 梅仁在桌边坐下,笑道:“开什么玩笑,上官姑娘可是别人想请都请不到的贵人,还用得着蹭饭吗?” 袁一看了眼梅仁,皱眉道:“你明明在我府上蹭饭,怎么倒奉承起上官姑娘?” 梅仁道:“这哪是奉承,我说得都是大实话。你要是不满意好听的大实话都被我说了,你也可以跟上官姑娘说几句好听话。” 袁一本不打算理会梅仁,可瞥见上官婉儿正看向自己,因而,只好接下话茬道:“上官姑娘的好,我都知道,相信她对我也很了解,我们之间向来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若夸来夸去不就太见外了。” 上官婉儿笑了笑:“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把我当作君子,一方面是在说我高尚,另一方面又没把我当女人,这样说来,我是该高兴,还是伤心呢?” 见她计较起这些,袁一解释道:“我可没那个意思。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对这样的事较真,还真够女人。” 这时,梅仁在一旁帮腔道:“这回我可听出来了,你这是在损咱们上官姑娘太小心眼。这可太不厚道了哦!” 上官婉儿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袁一颇感无奈道:“我说君子不行,说女人又不可以,我究竟该怎么说,你们才会满意?” 梅仁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一副师傅的架子,教导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夸女人当然要夸她漂亮,哪像你一开口就把她比作君子,这么煞风景。你看古人都把女人比作花啊,水啊,月亮啊,没见哪个人看见一姑娘张口就说,你是见过最君子的女人。” 袁一点点头:“现在我总算知道,问题出在那儿了。” 梅仁得意笑道:“这样便好,不枉费我一番”他的话没说完,袁一就从桌上的拿起一只鸡腿塞进他嘴里,道:“这里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话太多了。而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你闭嘴!” 上官婉儿看到梅仁嘴里塞着鸡腿,想说话又说不了的逗趣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 这时,管事拿来了一坛好酒,为了不坏了喝酒的气氛,袁一让管事先行退下,他亲自给梅仁倒上酒,梅仁也没跟他客气,拿起酒便喝。 酒过三巡,喝得有些微醺梅仁起身走到窗边,看到湖水从听风阁前缓缓流过,在湖岸两边矗立着许多桅杆,上面悬挂着一个个大红灯笼,从灯笼上投下的点点微光将蜿蜒曲折的人工湖照得静美而迷离。 这时,梅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哇喔!这景色真是老漂亮了,贺兰敏之家伙还懂得享受人生,竟然造了这么一处好地方。” 说着,他转头看向喝着酒的袁一,道:“想当年,我们还是捕役的时候,每当巡街路过这里,都会忍不住,往这宅子里多瞧几眼。因为,别人都说这里是长安城最大,最奢华,最漂亮的宅子,而且,里面还住着天下人都羡慕嫉妒的贺兰敏之。你虽然失去了最爱的人,可至少还有这座宅子,还有郡王这个身份,可再看我,同样失去最爱的人,却一无所有。” 见梅仁说起这样醉话,上官婉儿便起身劝阻道:“你喝醉了,我让管事送你回去吧!” 梅仁摆摆手道:“我很清醒。有句话叫酒壮怂人胆,有些话就是要趁着现在说出来。” 见上官婉儿还要出言相劝,袁一便道:“没事。让他说吧!” 听到这话,梅仁走到桌边抱起酒壶大大的喝了口酒,方才开口道:“你跟她至少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可我连杏儿的手都没牵过,她就嫁给了别人。相比起我,你这家伙要幸运太多太多,所以,别再成天拉着张怨妇脸,把该忘的事情忘了,把该放的事情放下。不然,哪天又一个不对劲,赶着兄弟们到悬崖下找什么布偶,折腾是小,连累大家送了命,才最可怕!”   第178章 美人 袁一低头沉默,像是在反省之前的过错,许久后,他看了眼怒气未消梅仁,问道:“之前,韦姑娘不是进宫了吗?怎么又嫁人了?” “她是嫁给了”话到这来,他看了眼一旁的上官婉儿,想到韦杏儿曾经嘱咐过自己,不要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认识。因而,他把要说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见他欲言又止,袁一皱眉道:“她嫁给谁了?” 梅仁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说。今晚,扫兴的话就到此为止,从现在开始,我们好好喝酒!”说着,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和袁一都添了杯酒。 他们刚端起酒杯,正要喝酒,就看到管事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袁一道:“禀告郡王,宫里派遣的公公,已经带着赏赐来到府中,请郡王去领赏谢恩。” 袁一点点头,起身跟着管事来到前堂。当手捧御旨的太监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宣读过赏赐的物品后,袁一便跪地谢恩,而后,双手接过太监送来御旨。如此,便完成接受赏赐的礼数。 这时,管事很殷勤地安排太监与随行宫人到厢房用茶。手里握着御旨的袁一看着摆满黑漆大箱的院子,不知为何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往那儿去。 这时,上官婉儿和梅仁从听雨阁来到了前堂,看到袁一站在院子里发呆,梅仁走到他面前,问道:“瞧这一车车,一箱箱的,都是些什么赏赐?” 袁一机械似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如我帮你看看吧!”说着,梅仁走上前,当揭开箱子的刹那,他几乎被箱子里反射的金光晃了眼,他将眼睛睁得更大些,看到箱子里整齐的摆放着一层又一层的金锭,他甚至觉得,像这样一大箱金子只会出现在梦中,让他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随着箱子一个个被他打开,见到的金锭越来越多,他恍若梦中的感觉也逐渐消失。他站在院子中,扫视过一个个金光闪闪的箱子,长长吐了口气:“哇哦!这究竟有多少金锭?太壮观了!” 站在他身边的上官婉儿一脸淡然道:“应该有二万两吧。” 他满脸惊讶道:“二万两黄金,这得花多久才能花完呀?” 上官婉儿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管事安排公公进了厢房奉上茶,而后,吩咐下人好生伺候,自己便来到前堂处理赏赐的物品。 管事先请示袁一道:“小人就将这些赏金存放进账房,之后,每月郡王的封户所得,也会替郡王存放进账房,至于,郡王那笔在折冲府任职的俸禄,都是小钱,放在身边也方便,郡王可以随意安排。” 听到这话,梅仁插话道:“折冲府总都尉每月的俸禄,算起来也有好几十两银子,这也算小钱吗?” 管事回答道:“梅大人说得没错。这几十两对于小人,或是一般人家来说,的确是笔不小的数目。可对于郡王这样身份的人来说,或许,只不过是一点零花钱。” 梅仁耸耸肩:“我懂了。” 管事请示过赏金的事后,又指着听来院里的那五辆大车道:“这些车上一共装有八十坛来自玉液阁的上等佳酿,小人把这些存入府中的库房,等郡王需要时,再拿出来饮用。” 等到这些酒来自玉液阁,袁一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他走到车边,揭开盖在车上印有“御赏”的大遮布,从里面抱出一坛酒。 当拔开酒塞,顿时酒香四溢,惹人沉醉,他深深吸了口气从坛中飘散的酒香,称赞道:“果然不愧为玉液阁的佳酿!” 说着,他看向上官婉儿,问道:“我用这二万两金锭,再换八十坛玉液阁的好酒,娘娘会同意吗?” 上官婉儿见他一脸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便皱眉道:“你不是说真的吧?赏赐可不是想换,就能够换的。” 他放下酒,颇有些失望道:“本来是说真的,可看你这反应,就当我在开玩笑吧!”说罢,他对管事吩咐道:“这些酒不用放进库房,直接送到我的住处。” 听他这么说,管事有些难以理解,便又问了句:“郡王是要把这八十坛酒,都送到郡王住的正院吗?” 他点点头:“没错!有问题吗?” 管事连忙道:“没问题。小人这就吩咐他们去办。”说罢,他向站在院子两边的护院招了招手,会意的护院们急忙上前,推着车往正院去了。 管事对袁一道:“这次赏赐除了金锭和酒,还有一批画,可公公说要郡王从这批画里挑选十二幅最喜欢的,那些挑剩下的他还要带回宫去。为了方便郡王挑选,小人已经命人把画都拿去房中挂好,还让他们把灯都点上,把房里弄得亮堂些。” 管事如此上心,可袁一却不以为然道:“这赏赐还真够特别。我就懒得去看了,你随便帮我选几幅就成了。” 管事不依道:“这怎么成啊!这画必须要郡王亲自去选,不然,以后郡王不满意,那小人可有苦头吃了。” 见此,一旁的梅仁道:“郡王行武出身,对于兵器能够如数家珍,可字画真不是他的喜好。不过话说回来,这画出自哪个名家之手,非得让郡王亲自去选?” 管事道:“宫里赏赐的东西自然都是珍品。再说,这批画不单是表面的价值,还有内在的价值,以后,郡王就会明白我的用意了。” 梅仁凑近管事,低声道:“看来,刚才你把那位公公招呼的很周到,他是不是向你透漏了一些秘密?赶紧说说看,那些画究竟有什么玄机?” 管事故弄虚玄道:“梅大人都说了这是秘密,那小人怎么能说呢?” 此时,袁一见管事执意要自己去选画,便对一旁的上官婉儿道:“我对这些字啊,画啊,真是一窍不通,正好你在这儿,就让我捡个便宜,帮我却挑几幅好画吧!” 上官婉儿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袁一让自己帮我挑画,她摇了摇头道:“现在天色已晚,奴婢该回宫复命了,画还是郡王亲自去挑吧!” 见此,袁一感到更为纳闷,上官婉儿是武后近前的人,应该早就知道这次的赏赐,可说到让她挑画,她的神情变得很奇怪,这些画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心里纳闷,可既然上官婉儿以回宫来推辞,他也不好挽留,便让人送上官婉儿出府,而他与梅仁便同管家来到那间挂着画的房间。 他们走进房中,只见其中灯火通明,一排排临时摆放在房中的黄花梨大架上,悬挂着一幅幅装裱精美的画。 梅仁凑近一看,只见这些画的主题不是寻常的花鸟山水,全都是以闺阁女子为主题的美人图。 只见这些画卷中的女子或倚靠栏杆,或立于水畔,或坐于庭院,她们手中或环抱琵琶,或手捧书卷,或手握花枝。只见她们神态各异,或巧笑嫣然,或端庄静美,或媚眼迷离。 她们虽是画中人,可画师却将她们的形态表现得惟妙惟肖,将她们的神形勾勒得栩栩如生,将她们的神采展现得惹人遐想。 她们的鲜活好似在表明,她们并不愿呆在枯燥的画卷中,她们在等待着画师最后画龙点睛的一笔,让她们能够走出画卷,来到大家面前。 梅仁完全被画师神来之笔的功力折服,赞叹道:“这画得简直神了!你看,画中的这些人物都活灵活现,就好像真存在似的。” 梅仁完全陶醉其中,可袁一却不以为然道:“是吗?说不准这些女子就是真人,画师照着她们的模样画了这些画,你就别大惊小怪了。” 梅仁神情激动道:“这些画里的女人个个都美得一塌糊涂,你在现实中能够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美人吗?我看啊,你一年能够遇到一个像画里这样的美人,就算走运了!”说着,他看着四周的画卷,感慨道:“这些简直都是神作,难怪只许你拿十二幅。可就算这样,也是糟蹋了好东西。” 袁一知道梅仁被这些画迷得着了魔,也不跟他争辩,便道:“懒得跟你啰嗦!”说罢,他向管事招了招手,待管事来到身边,他随意指了指近前的几幅画:“我要这几幅,还有……” 见他选得如此不走心,梅仁颇感不满道:“你这样选,还不如别来这一趟。你到一旁呆着去,我帮你选。” 袁一知道梅仁的脾气,要是他对一件上心,就一定要让他去做,不然,他会针对这件事抱怨一整年。所以,为了自己耳根清净,袁一便同意道:“好。就让你选,不过,别磨蹭太久。”   第179章 屋顶美酒 虽然梅仁拍着胸脯保证绝对速战速决,不会耽搁太多时间。可事实却是,每幅画都是他的心头好,选了这幅,又觉得那幅更好,索性两幅都拿了。可这样拿着,拿着,他发现把满屋子的画都被自己拿了。 如此,他只好让管事把所有画重新挂上,再挑选一遍。这次他变得尤为谨慎,每拿一幅画,就问跟在身后管事,自己挑了多少幅画?而后,再根据可供挑选的数量,仔细斟酌该拿哪一幅。 这样,在他一再的比较,取舍下,他已经选出了十一幅画,只要挑选最后一幅,就算大功告成。可他并未因此感到轻松,相反他感到极为头疼,只见他愁眉紧锁,在剩下的画卷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口中念叨着:“只有最后一幅了,哪幅才是最好的?那幅?不是。这幅?不是” 见此,袁一觉得再让梅仁选下去,他肯定会把自己逼疯。因而,袁一便走上前,拿起一幅画道:“别选了,就这幅了。” 梅仁满脸惊讶道:“这幅?为什么是这幅?我觉得,它不是这里最好的!” 袁一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因为,我喜欢。我才不管它是不是这里最好的!” “为什么会喜欢幅?你看那幅,还有那幅,都比你手里的这幅要好。你可要选仔细了,这可是最后一幅,可没有后悔药吃!” 看着眼前已经陷入选择魔圈的梅仁,袁一颇感无奈道:“你都选了十一幅,让我选最后一幅,又会怎样?你应该知道,这些画都会挂在我的宅子里,它们是好是歹,都是我的事,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听到这话,梅仁顿时被点醒,他想了想道:“是哦!我这怎么了?” 他边将手中的画卷好,边道:“你是瞎操心!” 梅仁看了眼悬挂在房中的画,长长吐了口气:“他们弄出这样的赏赐,分明就是折磨人,想把人逼疯!或者,是这些画太邪门,我才会被她们蛊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别再疑神疑鬼了,自己没有主见,就别怪这些画!”说着,袁一将卷好的画交给管事。 管事接过画,请示道:“这些画都是难得的珍品,不如在府中各处院子都挂上一幅,增添雅趣。郡王意下如何?” “可以。不过,正院就免了。” “是。小人明白了。” 袁一看了眼梅仁,道:“刚才喝酒没有尽兴,回去继续喝,不醉不归!” 梅仁颇感到为难道:“明天我当值,一大早就要去折冲府应卯,喝了酒怕明天起不来,耽搁了公务,那就不太好。”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房外,听梅仁说完,袁一道:“你这家伙,竟然跟我耍起官腔!我可是折冲府总都尉,明天要是起不来,我就给你放一天假,这不就好了!” 梅仁颇感到惊讶,以前袁一统帅固盟军都是以军纪严明着称,如今,为了留他喝酒,竟然提出这样的提议。在他惊讶的同时,他又暗暗的想,袁一这样做,是不是在试探自己? 有了这样的想法,梅仁便义正言辞道:“你虽然是总都尉,可长安折冲府分为十二府,每个府都有一个折冲都尉主管事务,而我是第一折冲府的别将,我的顶头上司是第一折冲府都尉,我得听令于他。虽然,你是所有折冲都尉的顶头上司,有差遣他们的权力,可是你越过第一府的折冲都尉给我放假,这就是越级处理。这样不符合规矩。” 袁一皱眉道:“这是在说绕口令吗?越级这个词,向来只能约束下属。现在,我就是折冲府的规矩,我不仅要给你放假,还要升你做折冲将军,方便以后你陪我喝酒。” 梅仁松了口气:“原来你是说真的,不是试探我?” “以我对你的了解,还用得着试探吗?” “这么说你真要升我做折冲将军?” 见袁一点点头,梅仁大喜过望,他扳着手指头数着:“别将,果毅都尉,折冲都尉,折冲将军,这样一算,我可是官升三级。难怪今天我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原来是有这样的好事发生。” 他高兴不过片刻,好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让我升官,不是看重我的才能,只是因为,需要一个能够陪你喝酒的人。这样一想,怎么突然就高兴不起来了?” 袁一道:“换一个角度想,喝酒也是一种才能,而我恰好需要这种才能,自然,你就受到重用。” 梅仁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一说,倒也合情合理。可因为这样的才能受到重用,感觉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可以接受。” 袁一转身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管事,吩咐道:“你先替我去第一府折冲都尉那儿传个信,我要派遣梅别将办些事情,明日就不用去府里应卯。还有,你替我写道让梅别将升任折冲将军的公文,明日等我盖上大印后,就让折冲令呈上朝廷审批。” 管事面露难色道:“启禀郡王,按照常例,王府,郡王府,候府中都由朝廷任命有管事和知事。管事主要负责府中主子的起居饮食,而知事则负责主子的公务账务。小人身为管事,按照规矩不能替郡王处理公文。” 袁一点点头:“那就把这件事交给知事去办吧!” “因为,知事是朝廷临时从别处调配来的,所以,时间上有些匆忙。他要明日才能到任。” “既然如此,公文的事等他到任再办吧!” “是。那小人先去给折冲都尉传信。” “去吧!” 袁一惦记着玉液阁的那些好酒,打发管事走后,他便带着梅仁直奔正院。看着码放在院中耳房的酒坛足有一人多高,袁一转头看向身后的梅仁,笑问道:“很壮观哦?” 梅仁并不认同道:“说到壮观,能比得上之前摆放在前堂的那些金锭?那些金锭你不在乎,那些美人图你也没放在眼里。唯独对这些酒,看得跟宝贝似的,难道你没听说过是酒三分毒,喝那么多很伤身的!” 他不以为然道:“我只听说是药三分毒,可没听说是酒三分毒。玉液阁的酒是天下最好的酒,可惜,皇帝家的东西向来都是只赏不卖,所以,这酒就算有钱也买不到。除非” 见他笑而不语,梅仁好奇道:“除非什么?” “除非偷,以前为了这酒,我练就很多意想不到的本领。”说着,他不由感慨道:“回忆起那段日子,天天过得提心吊胆,那算是我唯一的乐趣。” 梅仁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道:“你偷酒,偷到皇宫,就算了。现在为什么还要把它说出来,而且说得这么享受。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弄不好还要掉脑袋的!” 他上前抱起一坛酒:“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不在乎。” 梅仁问道:“这么说来,你是不在乎名声?还是不在乎掉脑袋?” “都不在乎。”说着,他把手中的酒递给梅仁道:“不说这些了,喝酒去吧!” 梅仁点点头,抱着酒同袁一走到房外。他看到后院月色皎洁,凉风习习,在微微摇曳的翠竹下摆放着一些雅致的石桌,石凳。见此,梅仁指着竹下道:“院子里挺凉爽,我们就坐那里吧!” 袁一摇摇头:“月色,美酒,屋顶,才能喝得尽兴。” 梅仁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手中的酒,一脸茫然:“月色,我明白,美酒,我也明白,可屋顶是?” 袁一抱过他手中的酒:“马上就知道了。”说罢,他纵身而起,飞身上了正屋的房顶。 此时,梅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哦!原来屋顶就是到屋顶上喝酒。”说着,他突然意识到,袁一抛下自己独自上了屋顶,便大喊道:“你走得这么潇洒,好像忘了我!” 站在屋檐边的袁一低头看了眼,显得小小的梅仁,冷冷道:“你不会自己想办法吗?”说罢,转身往屋顶中央走去。 见此,梅仁冷哼一声,不满道:“欺负我不会飞檐走壁是吧!今天,我就偏要飞一个给你瞧瞧!”说着,他做出一个跃起的动作,可并没有飞身向上,一切只是停留在一个动作上。 最后,装不得去的他一甩手,叹了口气,喃喃道:“我骗谁啊!算了!既然不能飞,我用爬的总行吧!那里刚好有把梯子。” 这时,袁一已走到屋顶坐下,他将手中的酒打开,仰头喝了口,而后,看着满天璀璨的星光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屋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头看到屋边出现一架梯子,不多时,梅仁就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只见他肩上扛着一床被子,怀里不知道装着什么鼓鼓囊囊的。   第180章 金壶醉饮 梅仁露出半个头,看到袁一正转头望着自己,吃力道:“别看了,赶紧来拉我一把啊!” 袁一起身,走到屋檐边将梅仁拉了上来,看了眼他肩上的被子,皱眉道:“我们只是喝酒,不是搬家,你弄张被子来干嘛?” 梅仁走上前,边将肩上的被子铺到屋顶上,边道:“我怕屋顶脏,就顺便到了你房里拿了张被子,这样垫子不就干净多了。再说,屋顶风大,可以用被子挡挡风,就不怕着凉了。” 他一脸嫌弃道:“我看姑娘都没有你那么多臭讲究!” 梅仁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你怎么说。反正被子已经拿来,并且”说着,他坐了上去:“已经坐上,还很舒服。不过,没你的份。” 他冷笑:“我多怕你说,有我的份!” 这时,梅仁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壶,只见壶身用巧夺天工的镶嵌着各种玉石,珊瑚石,玛瑙等宝石,壶嘴上刻着许多精美的纹饰,壶口比一般的壶都要大了许多,而壶型呈椭圆形,有别寻常见到的茶壶,酒壶。 见梅仁抱起酒坛,往金壶里倒酒,袁一问道:“这壶哪来的?” “我刚才去房里拿被子时,看到这壶特别漂亮,就想着正好拿来喝酒。我一直觉得抱着酒坛喝酒,有点费劲,又容易扭伤手腕。用个漂亮的金壶喝酒,既轻巧,又能纸醉金迷一下,何乐不为呢?” 袁一将金壶仔细端详了片刻,皱眉道:“这壶真是从我房里拿的?我怎么没见过?” “当然是从你房里拿的。府里漂亮东西这么多,想不起也很正常嘛!” “是吗?可看这” 梅仁打断道:“你就别小气了,一个壶而已,借我喝个酒,又会怎么样?” 见此,袁一便不再多言:“好。那你用吧!” 如愿以偿的梅仁半躺在屋顶上,用奢华的金壶惬意的喝着酒,喝到高兴处,不忘抒怀道:“人生就当如此,与最好的兄弟,用天下最好的壶,喝天下最好的酒!” 这时,喝着酒的袁一听到这话,放下酒坛,打量了一眼梅仁道:“这话挺好,可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点怪了。” 梅仁长长叹了口气:“是啊!我怎么会说出这奇怪的话,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袁一笑了笑:“你的风格是什么?尖酸刻薄,啰嗦烦人。” 梅仁认真的想了想:“是吗?听着怎么像女人才有的毛病?” 袁一看着双颊泛红的梅仁,知道他是有些醉了,便道:“之前,你或许有这样的毛病,可人总是会变的。现在看来,你已经做到了。” 梅仁思考了片刻,笑道:“这么说,你在认同我?这可真是新娘子出嫁,头一回。” 他一脸嫌弃道:“刚想说你有点爷们样,你就阴阳怪气地来了这么一句。” 梅仁摆了摆手道:“一时不小心而已,你就别小题大做啦!”说着,他坐起身子,四下望了眼道:“你这宅子这么大,房间应该挺多吧!” 见他一脸贼笑,袁一皱眉道:“说吧,又在打什么主意?” 梅仁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房子的租约,过几天就要到期了。能不能在府上借住几天?等找好房子,马上就搬出去,成吗?” 袁一若有所思道:“记得,在回长安的路上,你一直向我抱怨,长安寸土寸金,你用所有积蓄在西市买了一所陈年旧宅,不但房间又矮又小,而且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春天长霉,秋天招虫。一年四季都让你过得不安生的房子,怎么一下子,就从买变成了租?” “这个嘛”梅仁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圆谎,便装落魄道:“你看我一把年纪,还是光棍一条,想着娶不到媳妇,就买个房子,做个地道的长安人,可花了银子却买来个坑。你看我已经活得这么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嘛!” 袁一无奈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赖在我这里蹭吃蹭住,我要是不答应,好像有些不近人情,我要是答应,又不知道你要在这里赖多久。” 见他松了口,梅仁继续道:“其实,我是这样盘算的,我住进来后,就把那个破房子卖掉。反正在这里不愁吃不穿,就能把我在折冲府的俸禄全都存起来,等钱够了,就买个好点的房子,娶个漂亮的媳妇,生个大胖小子,这一辈子就算大功告成。” 他耸耸肩道:“我只是问你要住多久,你没必要把一辈子的打算都告诉我。话说回来,你先娶媳妇,还是先买房子?” “当然是先娶媳妇,不然,买房子干嘛?” 他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要是你一辈子娶不到媳妇,这一辈子都要住我这里?” 梅仁笑了笑:“如果你愿意收留我,住一辈子,也无所谓。” 他皱眉道:“你当然无所谓,可我不想这么凄凉。明日天一亮,我就派人去找长安城最好的媒婆,让她给你找一个媳妇,然后,我再给你买所又大又好的房子,这样,你不仅不用住那么久,甚至,不用搬进来。” 梅仁喝了口酒道:“我爹他还健在,你这又是给我找娶媳妇,又是给我买房子,让他怎么想?作为兄弟,让我在这里蹭吃蹭住就很够意思了,其他的事,还是让我自己来。” 袁一说那些,看上去像玩笑话,可事实上,他是真想慷慨解囊。只是觉得这样说出来,没有那么尴尬,也更容易让梅仁接受。 可此时,他见梅仁委婉地拒绝了自己好意,明白梅仁是不想被人看不起,因而,他便道:“好吧!那就让你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到时你要是没存够钱,我就借钱给你买房子,然后,立刻,马上给我搬出去!” 梅仁笑着点点头:“这个提议,我还可以接受。如果要借,可能要借很大一笔银子,所以,是否免除利息?还款期限是否宽松?” 袁一装作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我们这么熟,利息当然要算。至于,还款期限那就定个七十年,本金和利息一起归还。” 梅仁低头沉思了片刻,笑道:“七十年的还款期限。你这明摆是,不打算让我还钱。” 袁一摇摇头:“我之所以定这样的期限,就是想让你有钱就还钱,没钱就欠我人情。你也看到了,我并不缺钱,常言道,人情多多益善。” 梅仁一脸疑惑道:“人情多多益善?有这样的常言吗?” 他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难道你不知道,凡是有道理的话都叫常言道。” “是吗?不管了。人生嘛,既然,有人愿意借钱给你,还有七十年的还款期限,如果不借,那不成了傻子。” 说着,梅仁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为了表现我独有的严谨与谨慎,所以,借钱的利息是多少?” “你觉得多少合适?” 梅仁想了片刻:“你觉得这个东西值多少,利息就算多少。”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裹着的物品,递给袁一。 袁一连忙摆了摆手:“钱还没借出去,就先把利息先收回来了。这可比奸商还黑。” “你先看看里面是什么,再决定收,还是不收。” 在梅仁的再三要求下,袁一只好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当袁一把手帕打开,看到里面的布偶,他感觉自己的心都颤了一下。 他端详着布偶,眼神时而欢喜,时而心酸,可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极浅极淡的微笑。 见他看得出神,梅仁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因而,没有打扰他,安静地在一旁喝着酒。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梅仁见袁一始终保持同样的姿势看着布偶,心语:“我的个二舅老爷,他不是要在这里看一晚上的布偶吧!” 这样想着,梅仁在袁一的肩上拍了拍:“这利息还不错吧?” 袁一抬头看了眼梅仁,笑着点点道:“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梅仁回忆起,当他们从猎户村赶回长安时,在郊外途经一处悬崖,袁一突然让众人停止前行,而后,他又骑马赶到附近集市,买来许多绳索。 见他如此,大家都是一头雾水,可因为袁一在固盟军的声威,大家对他都是又敬又怕,向来都是按他的军令办事,从来不敢多问。现在亦是如此。 见袁一把绳索绑到附近的大石上,像是要到悬崖下去,梅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袁哥,你这是干嘛?” 袁一边将绑好的绳子抛下悬崖,边道:“我要去下面找点东西。” “找东西?现在?你应该还记得,我们要赶回长安,向朝廷复命的事吧?”   第181章 同病相怜 袁一点点头:“我记得。现在期限还很宽松,等把东西找回来,我们立马启程。” 梅仁低头往悬崖下看了眼,只见其中雾气重重,深不见底,他便一脸担忧道:“东西是好久丢的?确定还能找得回吗?” “半年前。不试试,怎么知道找不回?” 梅仁皱眉道:“半年前,悬崖,除非你丢的是头大象,不然,就别想再找回了。” 袁一摇摇头:“我丢的不是大象,是个布偶。之前,我就跟她说了,可能再也找不回了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梅仁相信一般人都能听出,大象之说,其实是一种嘲弄。可袁一却回答得这么认真,再看他这一脸的失魂落魄,梅仁知道他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已经无法思考外界的任何问题,现在的他一心想着找回布偶。 梅仁心里突然感到难过,他不在阻拦袁一,任他攀着绳索往悬崖下去。 袁一刚下去没多久,停在崖边的士兵们就将梅仁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指责梅仁没有尽到劝说的职责,更不该这么就轻易放他下去。 听到这些职责,梅仁颇有些不耐烦:“你们这些人还真有意思!我刚才劝他的时候,你们都呆瓜一样站在那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他走了,都来围攻我,就算我梅仁看上去像软柿子,可也是你们的长官。所以,都给老子闭嘴,继续滚到一边呆着去!” 见原本软弱的梅仁抖了这么一通威风,众人显然被这种反差惊到,纷纷走到一旁,不再多言。 见大家都散了,梅仁转身走到崖边,捂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我的个二舅老爷吓死我了!幸好,他们没有动手,不然,我就惨了!不过,原来吼人可以这么刺激,下次有机会还得再玩玩。” 这时,他又想起悬崖下的袁一,不由担心道:“袁哥,希望你赶紧把布偶找到,早点启程,千万别耽搁了复命。我虽然一直想做条汉子,可不想做十八年后那一型的好汉。” 最终,梅仁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袁一不眠不休地在悬崖下找了两天,可还是未能找到布偶。 大家见复命期限越来越近,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在生死关头,什么恐惧都不再是恐惧。之前惧于袁一声威,不敢劝阻的士兵,此时,都纷纷劝说起袁一,让他顾全大局,不要再做无聊的事,赶紧启程。 不管大家说的话,好听也罢,难听的话也罢,袁一都不予理会,依旧自顾自地寻找着布偶。后来见大家催得紧,他索性让大家先回长安,等他找到布偶随后就到。 大家心里都清楚,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袁一很难回布偶,随后就到的承若根本就是在敷衍大家。众人迫于无奈,只好围在一起商量应对之策。 这时,见有人提出索性把袁一绑了,强行带回长安复命,梅仁便忍不住泼冷水道:“虽然他失去理智,看上去不怎么正常。如果可以,我也想把他绑回去,再找个好点的大夫,给他看看。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就算他人傻了,可武功还没废,我们这里虽然有两百多了,可能够应付得了他吗?” 说着,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答案,你们心里应该很清楚。往更坏的方面想,他要是一个不对劲把我们都宰了,谁来负责?” 听到他的这番道理,众人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可没过多久,又有人不安地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从他们身后飘出一个声音:“既然,大家这么闲,不如帮他一起找布偶,这样不就可以早点回去了?” 梅仁一脸不快道:“在悬崖下,找一个丢了半年的布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找得回。这主意简直是烂透了,谁想出来?” “我。”说着,袁一推开众人,走到了梅仁面前。 见踩了老虎尾巴,梅仁满脸堆笑道:“一个主意的好坏,取决于是从谁嘴说出来的。现在知道这是袁哥的主意,突然觉得,也没那么烂,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不错!顺便问一句,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袁一声音平静道:“大概,从你们围在一起,商量怎么把我弄回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梅仁呆立在原地,额头上的汗珠直往外冒,他尴尬地笑了笑:“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我先去方便一下。”说着,迈起大步,准备逃跑。 见状,袁一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给拽了回来:“你刚才不是说得挺起劲吗?现在怎么又要去方便了?” 说着,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眼惴惴不安的众人,用不可置否的口吻道:“你们通通给我下去找布偶,要是找不到,就别想回长安!” 虽然,大家都感到很窝火,可还是按着他说的,套上绳索来到了悬崖下,找起布偶。大家又平白无故地耽搁了一天时间,可依旧一无所获。 最终,梅仁忍无可忍,向攀着绳子在崖壁上摸索的袁一,怒道:“爷的!老子不找了!” 袁一看了眼满脸怒容的梅仁,一脸淡然道:“不想找,就上去呆着。” 梅仁冷笑道:“上去呆着?你说得倒轻松。你知不知道,从这里赶回长安,最快要十天时间,而我们现在只有十天时间了。若再这样下去,就无法按时向朝廷复命,我们都得死。” 听到这话,袁一那张平静得如一湖死水的脸上,出现一丝惊诧,像是在一个执念的梦中,突然被一记狠狠的耳光给扇醒。他只是看着梅仁,什么也没有什么说。 梅仁继续道:“我不管那个布偶,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可能比得上几百个的性命重要吗?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些跟我来的人,都是曾经跟你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兄弟,你真忍心害得他们的丢了性命吗?” 袁一低头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启程。”说完这简短的两个字,他便攀着绳索往悬崖上去了。 此时,梅仁心中如释重负,他攀着绳索往下行走,向在悬崖下搜索的士兵,大声道:“不用找了!启程!” 这一声迅速在崖下搜寻的士兵间传递开来,不多时,就响起各种呼唤同伴启程的声音。不管使用的是何种腔调,何种字眼,都流露着了情不自禁的欢喜。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梅仁长长吐了口气,像是把憋在胸中的情绪都吐了出来。 然后,他攀着绳索往悬崖上去,途中突然来了一阵大风,他被卷来的沙子迷了眼,一个失足踩空,从崖壁上滑落,慌乱之中抓住了一棵长在崖壁上的松树。他正对这种劫后重生感谢天,感谢地之时,突然瞥见近前的枝桠上间挂着一个残破不堪的布偶。 他带着万分的小心,伸手将布偶拿下,也不来不及细看就将它放进兜里,而后用脚勾来悬在崖壁上的绳索,最后,借着绳索慢慢离开松树。 等梅仁回到崖上,本想立刻将布偶交给袁一,可又想到袁一为了找这个布偶,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不难猜到这个布偶应该是与太平有关。 现在,袁一好不容易决心启程,若现在将这个布偶交给他,万一他又沉溺于过去,干出什么疯狂的事,大家就真不用活了。有了这样的顾虑,梅仁便打算找个适当的时机,再把布偶交给袁一。 回忆至此。 梅仁看了眼满脸疑惑的袁一,回话道:“我是怎么找到布偶的?我招呼崖下的兄弟启程后,就攀着绳子往上爬,后来在一棵松树上,看到这布偶,就把它带回来了。” 袁一又问道:“当时为什么没有给我?” “那时你有点不太我怕把它交给你,又出什么岔子。再说,那时把它给你了,现在我不就付不了利息了。” 想起那日发生的种种,袁一难掩羞愧地低头道:“我做得太过分了,就像一个混蛋。” “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也安然无恙,你也别自责了。说起来,这个布偶怎么被缝得歪歪扭扭?” “它曾被损坏过。” 梅仁看了眼布偶,道:“这布偶又脏又旧,还被损坏过,要是换做别人早就丢了。可你一点都没嫌弃它,还把它看得像心头宝,说实话,这布偶是不是公主的?” 袁一脸上浮现出些许哀伤的神色,他沉默片刻,袒露心扉道:“这布偶曾是她最珍爱之物,也算是她与另一个男人的定情信物。” 听到这里,梅仁满是诧异与不解道:“既然这样,那你干嘛还要大费周章地把它找回来?” 他叹了口气:“是啊!我把它找回来干嘛?”停顿了片刻,继续道:“那时,我在她身边,为了顾及我的感受,她毫不留念地丢弃了这个珍爱的布偶。现在,薛绍在她身边,我想有一天,她也会像抛弃这个布偶一样,抛弃我们的过去。虽然,这布偶不是我送给她的,可我跟它像是同病相怜。所以,我怎么可能嫌弃它?”   第182章 不完美论 梅仁声音低沉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接收了爵位,这所宅子和那些赏赐,公主会怎么看你?” “一个只顾追名逐利的无耻混蛋。” “你是为了我和兄弟们才回长安的。你可以把你的苦衷告诉她,消除这种误会。”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看似绝望,又像是宽慰的笑:“我需要这样的误会。” 梅仁皱眉道:“什么?我不明白。” 他摇摇头:“你不需要明白。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情况,对任何人,你都不能提起我和公主的事,不然,会招来杀身之祸。另外,我对令月的感情,这个布偶,今晚的谈话不能向令月透露半个字。若你没有做到,不管是何时,不管你身在何处,为何要这样做,我都会亲手杀了你。” 见袁一神情严肃而冷峻,声音低沉而冰冷,梅仁知道这不是玩笑,而是警告,他骤然感觉每个毛孔的汗毛都竖立起来,心被一只冰冷的紧紧捂住,只要他提出异议,这只手就会无情地将他的心捏碎。 神情紧紧的梅仁,暗暗地吸了口气道:“我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袁一点点头,轻轻“嗯”了声,而后,拿起手边的酒坛,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良久过后,见沉默不语的梅仁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袁一便用脚踢了踢他,道:“发什么愣,喝酒啊!” 梅仁“哦”了声,拿起金壶浅浅的喝了口。 袁一想起韦杏儿的事,便问道:“之前,你说韦姑娘出嫁了,她嫁给谁了?” 听到问话,梅仁的神情顿时变得忧伤起来:“她嫁给了太子李显。” “什么?”他显然被惊到:“这么说,她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将来可能成为皇后?” 梅仁的神情越发伤感:“嗯。” 见状,袁一安慰道:“我虽然与韦杏儿不算太熟,可以我对她的了解来说,她绝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她爹韦衙丞更是如此。” 说着,他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所以,她才会采选进宫,她所求的无非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她的愿望算是达到了。你要明白一件事,你需要的是一段真挚的感情,而她需要的是权势地位。你可以一切以她为中心,可她要的是光耀门楣,做一个让韦衙丞满意的好女儿。你们有这么多差别,就算她没有进宫,你们也难有结果。” 对他这样的判定,梅仁不满道:“你怎么知道没有结果?韦衙丞势力眼,我可以做出一番事业给他看。我和杏儿之间有差别,我可以迁就她,直到她满意。” 他喝了口酒,不紧不慢道:“就算你做出番事业,能比得上储君这份职业吗?你愿意迁就她,可她愿意接受你的迁就吗?两厢情愿,才叫爱情。一厢情愿,成了叫被迫,没成叫妄想。你觉得非她莫属,是因为你连她的手都没牵过,她一直活在你完美的幻想中,可人无完人。如果回到现实中,你发现她有很多缺点,可一点都不觉得厌恶,反而觉得很可爱,那才算真爱。” 梅仁抱着金壶,神情沮丧道:“我看来,杏儿就是一个完美的人,我想不到,她能有什么缺点。难道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我并不是真的爱她?”说着,他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袁一,问道:“莫非你觉得公主不完美,你能看到她的缺点?” 袁一将酒放到嘴边,本要喝上一口,可听到梅仁的问话,他便将酒坛放下,一脸认真道:“她?当然不完美。” 梅仁又问道:“说说,她有什么缺点?” “她脾气大,性子倔,爱吃醋。不能说她不漂亮,不能说她的不好,不能否决她的想法。就算再累,也要陪她说说话,不然,她会说你不重视她。就算你再烦,也要对她甜言蜜语几句,不然,她会说你不在乎她。就算明明是她错了,也要说是你错了,不然,她会冲你发火,甚至把你踢下床。” “你这哪是在说缺点,明明就秀甜蜜。”说着,梅仁突然大哭起来:“你这样一说,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你太狠了!” 袁一耸了耸肩:“我可没有。一个大男人哭,多难看,别哭了,喝酒!” 梅仁抹了把泪拿起金壶,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他又嚎啕大哭起来:“我把酒都喝光了。没有酒了。” 袁一满脸嫌弃道:“爷的!你的眼泪怎么比一个娘们还多?我再给你倒一点,求你被哭了!”说着,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抱着酒坛迈着醉步走到梅仁身边。 梅仁慌忙止住哭声,揭开壶盖,袁一捧着酒坛倒了许久,也没掉出一点酒来。见状,梅仁又嚎啕大哭起来:“你没有酒!你骗我!” 袁一明明记得,刚刚酒坛里还有酒来着,这一下怎么就空了?他纳闷了片刻,放下酒坛道:“我再去拿坛酒来。” 梅仁点点头,指了指屋后的长梯:“我刚刚在那儿放了把梯子,你可以用梯子爬下去,再把酒从梯子上滚上来,我在这里接应你。” 这时,袁一已走到房檐边,听到梅仁说话,他摆了摆手:“我还用得着梯子,还用得着你来接应吗?” 说罢,他飞身而下,可还落地,就因控制不当,直接从半空中摔下,摔了个狼狈的“倒栽葱”。见此,屋顶上的梅仁颇有些幸灾乐祸道:“摔了吧!说了让你用梯子,非得装潇洒。” 袁一慌忙从地上爬起,指着前方,恶狠狠大喊道:“闭嘴!” “我在你身后,你在吼谁啊?” 听到这话,袁一眯着了眼,只见四周的景物都隐没在迷蒙的月色中,便喃喃道:“明明就在那儿。那家伙一定是喝得眼花了,懒得理他,拿酒去!” 这是,袁一抱了坛酒回到屋顶,见梅仁正目光呆滞望着远处发呆,袁一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在看什么?” “不知道。” “哦。”袁一刚问完,好像忘了刚才的问话,又问道:“在看什么?” “不知道。” “哦。”这次,袁一又忘了刚才梅仁说了什么,便问道:“你刚才说,在看什么来着?” 梅仁转头看向他,一脸不耐烦道:“刚才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哦。”说罢,他抱起酒坛,拔开红绸裹着的酒塞,看了眼梅仁身边的金壶道:“把那个夜壶拿来,我给你倒点酒。” 梅仁拿起金壶,不快道:“夜壶?你看它那里像”说着,他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一脸不可思议道:“这仔细一瞧,这壶身,这壶口跟我用的夜壶,还真是一模一样。” “我看它就是一把夜壶。” 梅仁摇摇头:“你看这金壶上镶了多少宝石,有哪个傻瓜,不用这样好看的壶喝酒喝茶,而是用来尿尿?壶嘛,都大同小异,我看一定是,以前别人嫉妒贺兰敏之,就照着他喝酒的这把金壶,造了很多类似的夜壶,以泄心头之恨,就像我现在用的夜壶。” 若是袁一没喝酒,一定会说梅仁这时歪曲事实,可此时,他却认同道:“这样一说,好像有那么点道理。无所谓了,来喝酒吧!” 梅仁点点头,将金壶递给他。 待他把酒倒好,上下打量了梅仁一眼,夸赞道:“我记得,以前你酒量很浅的,今晚,喝了这么多,也没醉,真有你的!” 梅仁傻傻一笑,连连点头道:“是啊!真有我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之前在听风阁时就喝了不少酒,上屋顶时,就感觉有些晕乎乎。可没想到,现在喝了这么大一壶,竟然头也不花,眼也不晕了,而且,整个人都特别高兴,忍不住想要大声的笑出来。”说罢,梅仁哈哈大笑起来。 见状,袁一摆了摆手:“别笑了。听到你这声音,别人还以为是哪家的狗被掐住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梅仁止住笑声,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狗?掐住脖子?喘不过气?这段时间你就像吃了苦瓜的怨妇,这一下子变得这么幽默,我敢肯定,你是喝醉了。” 他皱眉道:“吃了苦瓜的怨妇?什么意思?” 梅仁回答道:“就是又苦又怨又愁又闷又烦的的什么来着?我重头再来一遍,就是又苦又怨又愁又闷又烦的” 见梅仁一直循环说着这句话,袁一颇感纳闷道:“他怎么一直重复这句话?他刚才说我醉了,怎么可能?” 说着,袁一看了眼倒在一旁空了的酒坛,道:“就凭这一坛酒,就算它是玉液阁的清泉,也不可能慢着,玉液阁的清泉,难道我是真的醉了?”   第183章 同醉为醒 说罢,袁一用手拍了拍,又揉了揉自己的脸,而后看向梅仁,只见他满脸通红,嘴角挂着乐呵呵的微笑,边扳着手指头,边念叨着:“又苦又怨又愁又闷又烦” 见此,他满脸不解道:“方才,觉得他还挺正常的,可这么一看,他怎么变得傻乎乎的,说起话也吐词不清,就好像舌头打了结?” 他拍了拍喃喃自语的梅仁,问道:“你是不是醉了?” 梅仁看了他一眼,皱眉道:“醉了?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你觉得我醉了吗?” 他点点头,一脸认真道:“一直觉得你挺正常,可刚才仔细一看,才发现你醉了。说起来,这事还挺奇怪。” 梅仁笑了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很好解释嘛,这说明我们都醉了。” “是吗?” “你想想,从前见过那些喝醉的人,说话都很慢,思维都很迟钝,走路都是晃来晃去。” 他想了想,道:“也许,没错。” 梅仁继续道:“我说话很慢,恰好你思维很迟钝,所以,你就很难察觉到这一点,自然觉得我没有醉很正常。然后,你走路晃来晃去,而我的视线则是飘来飘去,这样,在我眼里,你走路就成了直的,我就看不出你的醉态。” 听到这番话,袁一忍不住拍手叫好道:“好!说得太精辟了!” 梅仁扬了扬手:“别激动。我还没说出我的结论。我的结论是”说着,他故意停顿了片刻,一旁会意的袁一跟上他,异口同声道:“我们都醉了。” 说完,他们都往后一倒,躺在屋顶上,看着夜空闪闪的繁星。 梅仁拿起金壶喝了口酒,用感慨的口气道:“今天,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酒。” 袁一笑问道:“为什么?” “喝醉了后,能够带来一种毫无道理,莫名其妙的快乐。因为,思想会变得很迟钝,所以,想不起那些特别远的事,也无力想那些烦心的事。” 袁一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能说出这么好的道理,你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 梅仁偏着头,看了他一眼:“酒醉三分醒嘛!” 他满脸玩味道:“没想到,你一喝醉就变成了大道理家。酒果然是个不错的东西!” 梅仁赞同道:“酒的确是个好东西。让我变成大道理家,而你变成婚恋专家。让我对婚恋嫁娶有了全新的认识。” “有吗?”袁一回想自己曾跟梅仁说了些什么,可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就是想不起来,因而,他便问道:“我都跟你说了什么?” “你都我说了”梅仁停顿下来,紧紧地握着拳,努力的想了许久,最后放弃道:“忘了!” 袁一无所谓地笑了笑,看了眼身边的酒坛,而后,用手抓住坛口一举,酒便如倾泄而下的洪流,一股脑地往他脸上涌来,不仅是他的嘴里,连他的鼻子里,眼睛里都一齐品尝着美酒的滋味。 一时间,他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条盛满了美酒的河流,他边品尝着美酒的甘醇滋味,边感受着身体渐渐沉入河中。 当身体忘却一切不适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觉得自己像一片羽毛似的,从河底飘起,飘上河面,飘去空中,飘到天宫。 当他再睁开眼时,看到自己睡在一朵如棉花柔软的云朵上,身边躺着一个身穿仙裙,梳着惊鸿髻,面容静美的女子。他用柔情地目光注视着身边这个睡熟的女子,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子的脸庞,见女子睁开眼,用同样柔情的目光望着自己,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甜笑,柔声道:“令月,我们又见面了。” “你又喝醉了吧?” 他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每次只有你喝醉了,我们才能见面。我当然知道。” 他将令月拥入怀着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令月仰头看着他,脸上出一丝担忧:“我虽然也很想见你,可不想让你喝那么酒,伤害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令月,我有好多话跟你说,你应该也有很多话跟我说吧?” 令月躺在他的臂弯里,微笑道:“你先说。” 他点点头:“我不想回长安,一直都想留猎户村,可因为”他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而躺在他怀里的令月则面带微笑的听他说着。 在这样似醉似醒,似真似幻的梦里,他与令月一直聊到东方微白,他不得不从甜蜜的梦中醒来,回归冰冷的现实。 熹微的晨光中,躺在屋顶的袁一睁开眼,看到远方缭绕还未散去的薄雾,身边躺着两个东倒西歪的酒坛,睡在屋檐边的梅仁将金壶紧紧抱在怀中。他似乎闻到拂过面庞的凉风中有淡淡的花草清香,他隐隐听到晨起的鸟儿亮起天籁般嗓子,发出一天最空灵的鸣叫。 他正回味着昨夜的睡梦,嘴角不由扬起一丝微笑,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仿佛太平的余温犹在。 正在他还沉溺在昨夜甜蜜的梦中时,院子突然响起管事的喊声:“郡王,您在屋顶上干嘛?” 袁一坐起身,低头看着管事,耸了耸肩道:“很显然,我这里睡觉。” 这时,管事注意到屋顶上的两个大酒坛,像是明白袁一为何会睡在房顶上,而已,便不再多问。 当他看到梅仁怀中抱着的金壶,不由大惊失色道:“梅大人,你怀里抱的是郡王房里的夜壶吗?” 梅仁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喊他,便从屋檐边坐起,眯着眼看了一会,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留着山羊胡,穿着蓝色暗花圆领锦袍,看上去一脸精明的男子。 他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记起他是郡王府的管事,他隐约记得,昨晚,管事说过自己姓丁来着。想起这些,睡眼惺忪的他便道:“丁管事,你在叫我吗?” 当梅仁坐起身,丁管事便把梅仁抱在怀中的金壶瞧得跟真切,因而,他回答道:“是啊!梅大人抱着郡王的夜壶干嘛?” “夜壶?”梅仁看了眼怀着抱着金壶,一脸难以接受:“这玩意真是尿尿用的夜壶?” 丁管事点点头:“没错!” 梅仁大惊失色把金夜壶丢到一旁,连滚带爬的从屋檐边站起,可因为他太过慌张,以至于一脚踩空,从屋顶上跌了下去,幸亏他及时手抓住了屋檐的一角,才避免摔落地面的惨剧。 这时,身体悬在半空中的他狼狈至极,可还是不忘询问道:“郡王昨天才搬进了,所以,这夜壶应该没人用过吧?” 丁管事回答挺实诚:“这把金夜壶最开始属于贺兰敏之的,后来,李泰仁搬进来,见这夜壶珠光宝气,又挺漂亮,他也不嫌弃,就拿来用了。” 说着,看向袁一道:“小人看着金夜壶太贵重,所以,就把留了下来,本来是打算询问郡王要如何处置。没想到,梅大人已经把它拿出来,给郡王过目了。” 听到这话,梅仁彻底傻了眼:“这夜壶,不但贺兰敏之用过,而且,李泰仁也用过。真是太”他话还没说完,就先吐了起来。 见他如此,袁一再想起昨晚他对这夜壶爱不释手的样子,不由得也泛起了一阵恶心。 这时,院中的丁管事开口道:“郡王能否到院中来,小人有些事情要向郡王禀告。” 袁一起身来到院中:“什么事?” “方才宫里派人来向小人传信,有项赏赐,昨晚只送达了一部分,今天要把缺了的那一部分给郡王送来。” 听到这儿,袁一纳闷道:“宫里的赏赐向来都送得这么奇怪吗?” 丁管事摸了摸胡须,笑道:“也不全是这样。小人看来,郡王是独受圣上和娘娘的偏爱。” 他脸上出现一丝苦笑:“这样的偏爱,我可无福消受。” “这批赏赐大概两个时辰后到,时间还很充足,小人已经吩咐人把浴堂的一切都安排好了,郡王可以先行沐浴更衣。” 袁一心语:“之前,武后就说过要自己尊重郡王的身份,注意自己的仪表,现在看来,管事对这些吩咐还挺上心。也难怪,说到底他是朝廷任命的管事,自然,也算是武后的人,往后,恐怕他还有许多需要上心的事。” 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嘴上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便同丁管事往浴堂去了。 浴堂与正院相距不远,被建成了一处独立的院子。当推开小小的院门走进,发现其中不甚宽广,院子两侧分布着几所低矮的耳房,正前则是一所翘角飞檐的大房子。 走到房中,看到其中帷幕重重,当立在纱制帷幕后的婢女们依次将帷幕挽起,袁一看到一阵阵轻薄绕缭的雾气弥漫而来。   第184章 锦衣华服 袁一略往里走一些,就看到有个十分宽广的水池,呈莲瓣形,池面上升腾着一层如白纱般的水气。在池边周围的地面上铺设着流光溢彩的琉璃砖,而在池中则铺着特制的描金陶砖。 在水池边站着数名身着杏色半臂襦裙,头梳倭坠髻的俏丽婢女,只见她们手捧的红漆托盘中放着浴巾,浴香等沐浴用物。而在一处珠帘后,坐着几名抱着乐器的女子,只见她们专心致志的演奏着乐器。 见袁一走到池边,有一名婢女就沿着池边洒着方才采摘来的新鲜花瓣,另又有两名婢女走上前,向袁一躬身道:“让奴婢伺候郡王更衣!” 见此,袁一向后退了一步,见婢女们都没有退下的意思,便向一旁的管事道:“洗澡也好,沐浴也罢。我希望有点隐私,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 管事点点头:“那小人先行告退。” 见管事转身要走,袁一将他拦住,看了眼身边婢女,道:“众目睽睽不是指你,而是指你们,所以” 管事一脸为难道:“如果她们不在这儿伺候着,小人怕郡王会不方便。” 这时,从他们身后飘来一个声音:“她们要是留在这里,郡王才会觉得不方便。” 他们转身看到是梅仁,袁一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听你院子里的下人说,你们来了浴堂,刚好想要好好的漱漱口,再顺便洗个澡。所以,就跟过来了。”说着,梅仁看到在珠帘后的女子:“这郡王府,还真是缺不了乐声,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在奏乐,现在连洗个澡都能听到乐声,还真够雅致。” 见梅仁总算念叨完,管事再一次询问道:“郡王,要让她们都退下吗?” 袁一点点头:“让她们都退下吧!东西放到一旁,我自己拿就行了。” 管事还是有些不放心道:“给郡王准备的干净衣裳都放在偏室,需要在哪里留几个人伺候郡王更衣吗?” “不用了。” 管事不再多言,支退了房中所有婢女。而后,躬身向袁一道:“若郡王没有吩咐,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这时,梅仁见婢女都已离开,便开始脱起衣裳。见状,袁一皱眉道:“你这是干嘛?” “当然是洗澡。” 袁一看了眼管事,吩咐道:“我想一个人清净下,你把这家伙带到别处去!” 梅仁一脸不快道:“我很吵吗?再说,你这池子这么大,这么漂亮,水这么香,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让洗一下就会怎样?用得着赶我走吗?”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向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便拉着梅仁,边往外走,边满脸堆笑道:“梅大人,这院子里还有一处浴池,也不比这里差。小人这就带你去,如何?”如此,梅仁就半推半就地跟着丁管事去往另一处浴池。 当袁一将身体泡进温度适中,略带着芳香的池水中时,骤然感觉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了。他用浴巾枕着,将头靠在池边,然后闭上眼,任由思绪在脑海中飞扬。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意识到自己竟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的他,赶忙起身穿上之前婢女放在池边的干净中衣。 而后,他来到侧室,看到在一个紫檀衣架上放着一件绯色金线瑞兽团花纹的圆袍,只见这件圆领袍的衣料上乘,绣工精美,衣身,袖口,领口被熨得服服帖帖,不见一丝褶皱。 在衣架下放着一双新制的合缝靴,在衣架旁放置着两排紫檀条案,上面摆放着一个个垫着锦缎托盘,在盘里放着玉带,梁冠,香囊等各式可供挑选的配饰。 看到眼前的这一切,袁一心情无比复杂,当他拿下衣架上的圆袍,穿上身时,他竟感觉像是在穿别人衣裳。可当他扣好衣裳,穿上靴子,戴好玉带,套上发冠,却又发现,这里所有物品又是那么合身。 在房中摆放着一面等身的铜镜,当他转身看到铜镜中的自己,一身耀眼华贵,他顿时感到无比陌生。可再看到,脸上那些显得尤为落魄的胡茬,眼里那些驱散不走的黯然神伤,他捂着脸,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到一旁的梳妆架,拿起剃刀一遍又一遍的剃着脸上的胡须。 不管剃了多少遍,他总觉得,脸上还有残留的胡须,因而,他越剃越急,越急越快,直到锋利的刀口划破脸颊的皮肉,鲜红的流到掌心,他方才停下来。 他将剃刀丢到一旁,身体像失去了力气一般,瘫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嘴里喃喃自语道:“令月,我说过要让你快乐,幸福,可到头来,我却成了夺走你快乐幸福的罪魁祸首!” 他坐了良久,方才将心情平复。 他起身拿出锦帕,站在铜镜前将血渍擦拭干净后,指着铜镜中的自己,用命令似得口吻道:“记住,你是个混蛋!” 袁一沐浴完,便随丁管事来到前堂坐定,等候着宫中即将送来的赏赐。座上的袁一已经喝过三盏茶,他刚放下空了的茶盏,站在一旁伺候的婢女急忙上前,提起茶壶又给他添满了。 这时,沐浴完的梅仁,身着一件像是新换上的宝蓝色银丝云纹长衫,他走进屋,对着座上的袁一道:“这郡王府还真阔气,洗澡还送衣裳!”说着,他走到袁一跟前,展示起这套新衣裳:“你看,这面料,这绣工,这剪裁,都是上好的!” 袁一满脸无奈道:“我能够看到,不用靠这么近。” 梅仁笑了笑退到一旁,顺手在案几上拿了个梨吃了起来。这时,管事向一旁的小厮是个眼色,会意的小厮便搬来条圆凳给梅仁坐下。 袁一喝着茶,梅仁则自顾自地吃着摆放在案几上的点心水果。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就有门房进来通报,宫里的赏赐到了,请袁一到府外去领赏。 见此,袁一与丁管事便来到府外,梅仁想要凑个热闹,也跟着他们一同前往。 他们走出府门,看到府前的大街上一字排开,停着十多辆翠盖珠缨马车。 平时,这样华美的马车见着一辆,也算难得,现在郡王府前,竟然一次出现了十多辆,如此吸引眼球的事情,自然招来了众多路人的围观,他们纷纷聚集在马车前,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见此,梅仁看了眼身边的袁一,低声道:“这些人还真爱凑热闹!” 袁一道:“你好像忘了,你也在凑热闹。” 梅仁笑了笑:“话是没错。可我的凑热闹属于官方,而他们的凑热闹属于民间。” 他一脸不耐烦道:“你话还真多,闭嘴!”听到训斥,梅仁不敢再多嘴。 不多时,从其中一辆马车上,走下一个油头米分面的男子,只见男子虽然身着便装,可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十足的公公范。 当袁一看到男子,脸上的神情紧绷,嘴角一丝厌恶的冷笑:“孙满贵。” 一旁的梅仁听到袁一的喃喃自语,又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不由低声问道:“你认识他?” 袁一没有答话,依旧带着一脸冷笑,看着昂首缓步走来的孙满贵。 孙满贵走到袁一面前,带着一贯的媚笑,躬身作揖道:“小人拜见郡王。” 袁一扬了扬手:“不必多礼。” 孙满贵站直身子道:“小人想要私下与郡王说几句话。” 见袁一点点头,孙满贵迈了两步走到身旁,轻声道:“说起来,这些也属于昨晚的赏赐,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今天才送来郡王府。既然,郡王昨晚已经谢恩,今天只需领赏便可。” 说罢,孙满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这些赏赐是娘娘的一番美意,希望郡王能够用心体会,好好珍惜,多多善待她们。” 听到这儿,袁一颇感纳闷道:“她们是指?” 孙满贵笑了笑:“待会,郡王就会明白。” 说罢,孙满贵向马车队伍前,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打了个手势,男子会意,便立刻调转马头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只见他们每经过一辆马车,就用手中的佩剑敲敲车盖,像是在传递某种通知。 这时,收到通知的车夫纷纷下车,放下搁脚凳,来开车门。不多时,每辆车中都走出一个年轻女子,只见她们统一身着米分色半臂襦裙,梳着双丫髻,发间饰以翠色的发带,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大包袱。 见此,梅仁对身边的袁一低声道:“看她们的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女。难道圣上担心你府中的婢女不够用?不对啊,你府中好说也有六,七十名婢女,伺候你和我绰绰有余。” 袁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只是借住,不要什么都把自己算进来。”   第185章 武后心计 梅仁笑了笑:“借住也是住嘛!哦,我知道了!圣上其实是要把这些漂亮的马车赏赐给你,这些马车这么贵重,当然需要专人打理。而这些婢女,就是圣上送来打理马车的人。” 梅仁刚把这番自作聪明的话说完,车边的婢女们就从各自的车中扶出一位穿着华美,妆容精致的妙龄女子。 在围观众人的惊叹声中,一众妙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袁一面前,一齐行礼道:“妾身,拜见郡王。” 随行而来的婢女也一起行礼:“奴婢,拜见郡王。” 此时,梅仁完全看傻了眼,他的惊讶不是因为,这些女子都出奇的俏丽多姿,而且美得各有千秋。也不是因为,面前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美丽的女子。 而是,因为,她们的容貌,神采竟像极了,昨晚他挑选的那十二幅美人图中所描绘的美人。这种感觉,简直像她们就是从那些画卷中走出,一齐来到了自己面前。 此时,不仅是梅仁傻了眼,就连袁一也傻了眼,可他不是因为这些女子像极了昨日画卷中的女子,而是,对武后的这番举动感到很困惑。 照理,若武后要用美色迷魂他,让他不要再惦记太平,大可昨晚直接把这些女子带来赏赐给他,没必要让孙满贵这样大张旗鼓地来郡王府走一遭? 还有,昨晚为何要带来哪些美人图,还故意让他挑选,却不告诉他其中的缘由? 袁一了解武后,她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因此,面对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他感到手足无措。 这时,管事见女子和婢女已经跪了许久,便向前迈了步,用手肘撞了撞正想得出神的袁一。 此时,袁一方才缓过神,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众人道:“免礼。” 待众人起身,他向一旁的管事吩咐道:“你安顿下她们。” 管事点点头,低声询问:“之前,小人把赏赐的美人图都挂进了各处院子里,不如,她们画像在哪儿,就把那处院子分给她们,郡王意下如何?” 方才,这些女子自称妾身,现在管事又提议要给她们分院子,袁一自然明白,这意味着她们将成为这座宅子的女主人,若住下可能就是一辈子。 虽然,他心里不情愿让这些女人住进来,更不想跟她们有任何瓜葛,可她们是不可以违抗的赏赐,因此,他只能接受道:“就这样办吧!” 说完,一脸木然的他转身,迈开步子往府里去了,将一脸委屈的女子,一头雾水的管事,一丝的冷笑的孙满贵和一直没回过神的梅仁,抛在了身后。 袁一回到正院,从耳房中抱出一坛酒,他看到前庭的玉兰树下放着一张凉塌,四面还围着用于挡风帷幔。他觉得房中太憋闷,便来到玉兰树下,半卧在凉塌上喝起酒来。 喝完一坛,他又拿来一坛接着喝,当这坛酒刚喝到一半时,他略有些醉意,便闭上眼,渐渐地睡了过去。 他又进入那个梦中,看到自己身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中,他隐隐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他寻找乐声走到花海深处,看到在漫天飘洒的花瓣中,身着红色留仙裙的令月正跳着洛神舞。 看到这翩然的舞姿,他紧锁的愁眉顷刻解开,脸上的阴郁转瞬消散,他冰冷的眼眸有了温度,嘴角挂上了一抹明媚的微笑。 他从一旁的树上摘下一片树叶,走到令月身旁,伴着她的舞步,吹起一支曲子。令月见他来到身边,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笑容,她柔情的注视遇到他温暖的目光 “郡王醒醒郡王醒醒”不合时宜的呼喊声,把袁一从甜蜜的梦中拽了出来。 他睁开眼,看到凉床边站着一个婢女,正在跟他说着话。可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有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他坐起身,对着婢女怒吼道:“你在这干嘛?干嘛要吵醒我?!” 见他发怒,婢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道:“奴婢该死,请郡王赎罪!” 满眼怒火的他已经看不到婢女的请罪,他又怒问道:“你为什么吵醒我,说啊!” 奴婢吓得浑身乱颤,只知道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见此,他越发气极,将怀中的酒坛狠狠往地上一砸,吼道:“说啊!”酒坛落地顿时变成碎片,向四处飞溅,一块碎片不偏不倚地弹到婢女脸颊,划出了一道口子。 感觉疼痛的婢女一抹脸颊,看到手心全是血,慌忙用手捂着伤口,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这时,袁一方才清醒过来,顿时,怒火尽散。他看着跪在跟前的婢女,看到她捂着脸颊,心中的羞愧懊悔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要做些什么,可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什么才适当,他想要说些什么,可觉得说什么都不足以解释刚才的一切,都无法改变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因此,他只能低着头,任由婢女无助的哭泣。 发生的这一切已被正院中的其他下人听到,都感觉情况不妙,便请来了丁管事。 这时,丁管事来到正院,便匆匆忙忙走到玉兰树下的圆顶纱帐中,看到袁一低头坐在凉榻上,奴婢捂着脸跪着,地上满是酒水和酒坛碎片。当他再看到,婢女捂着脸的手指缝间似有血液流出,他对于所有情况便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看了眼低声哭泣的婢女,没好气道:“你这丫头事情没办好,惹郡王生气,还有脸在这里哭!” 婢女一脸委屈道:“奴婢知错。奴婢的脸被” 没等婢女把话说完,丁管事打断道:“我都看到了。这都是一点小伤,你找府中的何大夫看看,让他开点药,再休息两三天,就可以了。” “这伤口很深,奴婢怕日后会留下疤痕。”说着,原本声音哽咽的婢女变得泣不成声起来。 管事不耐烦道:“你是大夫吗?怎么知道日后会留疤?别哭了!”说着,用命令式的口吻道:“起来,到何大夫那里去!” 婢女不敢再多言,忍住哭泣起身离开了纱帐。 凉塌上的袁一将所有看在眼里,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仗势欺人。他原以为,作为一个混蛋,可以毫无怜悯的无视这样的仗势欺人。 可此时,他才发现,他仅仅是个混蛋,而不是一个禽兽。他非但不能无视,还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极端的厌恶。 他看了眼,转过身的丁管事,见丁管事正要说话,他却抢先开口道:“你把长安城最好的大夫请来,把她治好,不能留下疤痕。” 丁管事压低声音道:“恕小人直言,她只是个奴婢,不值得为她费那些钱。再说,下人嘛,受点小伤都是很平常的事情,若对他们额外照顾,他们吃定主子心善,反过头来讹诈主子。毕竟,小人也曾见识过那样的事。” 他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能够看出,你是个称职的王府管事,可我不想做一个称职的主子。我知道,容貌对于一个女子有多重要,我不希望,犯错误的人是我,受惩罚的人却是她。” 丁管事态度恭顺道:“刚才是小人考虑不周,没有顾虑郡王的立场,还请郡王赎罪。” 他摆了摆手:“这些就不用说了,去把事情办了吧!” “是,小人这就去办。”丁管事正要转身离去时,隔着纱帐隐隐看到在树下等候的男子,便道:“知事已经到任了,他在帐外站了好一会儿了,如果郡王觉得不方便,小人让他晚点再过来。” 弓着身子的袁一用手捂着额头,声音略显疲惫道:“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 丁管事走到帐外与知事说了几句,知事便来到了帐中,他低头看了眼满地的狼藉,又打量了一眼弓着身坐在凉塌上的袁一,脸上出现一丝蔑笑:“郡王,脾气好大!那丫鬟运气不佳,不该进来替我通报,惊扰了郡王的美梦。” 听到这番嘲弄,袁一猛地抬头看到,尹玉书正站在自己面前,他满脸疑惑道:“怎么是你?” 尹玉书嘴角虽然还挂着笑,可眼睛却升腾起一股怒火:“没错,就是我。郡王府的小小知事,郡王的低贱家奴。” 他又问道:“你不是在吉州做知府吗?怎么来郡王府了?” 尹玉书冷冷一笑:“这个问题,郡王应该比我更清楚。” 见尹玉书跟他绕圈子,他也绕圈子道:“你认为我清楚,可我并不清楚。” 尹玉书眉心低拢,抿着嘴怒瞪了他良久,方才开口,用抑制不住的怒火声音道:“你刚做了郡王,我就从堂堂知府变成了从九品下的知事,现在还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让我说,我之所以这么狼狈,是因为你的蓄意报复!仗势凌人!”   第186章 狭路相逢 相比起尹玉书的怒不可遏,袁一则显得尤为平静:“蓄意报复?你究竟做了什么,要逼得我使出仗势凌人,这样可笑手段来报复你?” 他这样一问,尹玉书顿时语塞。 正在俩人陷入沉默之时,梅仁恰好来到正院,他刚走到玉兰树下,就夸起丁管事:“袁哥,我真得说说,这丁管事真是个大好人,我只是让他给我安排一间厢房,住上个一年半载,可他却给我分了一间院子。你是不知道,那院子有多宽阔,风景有多好,房里的摆设有多” 他边说,边往纱帐里走,当他看到背着身子尹玉书,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就是新来的知事吧?” 这时,尹玉书转过头,当看到他的正脸,梅仁像见了鬼似的弹到一旁,道:“尹玉书?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干嘛?” 当看到梅仁的反应,尹玉书皱眉道:“你不知道我要来吗?” 梅仁冷冷一笑:“瞧你问得。你有通知我吗?” 尹玉书看了眼袁一,怀疑道:“难道他没跟你说过,我来郡王府的事吗?” 梅仁心思向来简单,听尹玉书这么问,他也是一头雾水:“袁哥?他昨天晚上才住进来,怎么会知道今天你会来?你有通知他吗?别瞎掰那些没用话,你这王八蛋来这里究竟要干嘛?” 尹玉书没有理会梅仁,低头沉思了片刻,用查探的眼神看着袁一,问道:“这么说来,我被贬的事,真与你无关?” 袁一站起身,打量了眼尹玉书,笑了笑道:“你也算是混迹在官场,怎么连树倒弥孙散的道理都不明白?李泰仁和杨志已经倒台,现在也到了清算弥孙的时候。你做知府不过一年,在朝廷一无人脉,二无背景,你觉得这个知府的位子能有多牢靠?” 尹玉书深感认同的点点:“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芝麻绿豆大的官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把我调遣到你府中做知事?” 其实,当袁一看到尹玉书,心中也有类似的疑问,可转念一想,有谁最能清楚他与尹玉书之间的关系?又最能看透尹玉书给了他多大的背叛?并且,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又可以毫无铺垫地将尹玉书从知府变成知事? 显然,能够知晓这一切,又能够这样只手遮天的人,除了武后,还能有谁? 如果,赏赐他金银财富,美人佳宅是想迷惑他,逐步消除他对太平残留的念想。那么,把尹玉书送来做郡王府知事,讨好痕迹就太过明显。 可武后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就是他向来不热衷报复,更厌恶挖空心思地迫害别人,所以,他不会因此而感谢武后。 他心里虽然猜到是武后所为,可嘴上却说:“我以前得罪了骠骑将军,被贬到长安捕衙,虽然破了许多大案,可功劳硬是被记到了别人头上,做了整整三年捕役,没有升过官,没有涨过一枚铜钱的俸禄。知道为什么吗?” 尹玉书若有所思道:“因为,你得罪的人是骠骑将军?” “没错。一些畏惧他权势的人,自然不敢用我,而一些想要讨好他的人,便想把我踩进地底,以此向他示好。” 尹玉书深深吸了口气,用无比沮丧的眼神看着他:“这么说,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永无翻身之日。” 袁一摇摇头:“我不是骠骑将军,而你也没有得罪我。以你在突厥和吐蕃的功劳,做个知府绰绰有余,只是你时运不济,还没站稳脚跟,就碰上了李泰仁和杨志倒台。” 尹玉书一脸苦笑:“我没得罪你?你这是口是心非。” 袁一直言道:“之前,在吐蕃我兵行险招,加之,错信了那两个混蛋,才会身陷死地。我知道,你虽然不是仗义之士,可也绝不是卑鄙之人。既然,李泰仁和杨志同吐蕃赞普联起手来陷害我,如果你不赞同,只有死路一条。比起一个为我而死的兄弟,我更希望看到一个活着的属下。” 见袁一说得真诚,不像是虚伪之言,尹玉书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他垂下视线,羞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强忍住的泪水没过眼眶,顺着脸颊流下,他声音哽咽道:“我的确不配做郡王的兄弟。当那两个混蛋提出,要向吐蕃人透漏你们的行踪,半路伏击你们时,我真想过抗争。可以当时的情况来说,他们完全掌控了军队,又已经与吐蕃谈好了议和条件,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与他们抗争?” 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我就是把一切看得太明白,把一切掂量得太清楚,才会不抱任何幻想!不敢有任何侥幸!也没有足够的冲动,做出一些有血性的事情!” 听到这儿,一旁紧紧握着拳的梅仁,终于忍不住上前抓起他的衣领,怒吼道:“他们都已经枉死,你说这些是在真心忏悔你的罪行,还在博取我们的同情?” 尹玉书眼泛泪光道:“这些年,我们从突厥到吐蕃打了多少场恶战?打了多少险战?又从鬼门关中走过多少次?我知道的,体会到的不会比你少。你同他们出生入死,难道我就没有吗?你把他们看作兄弟,我也一样!你不是我,没有经历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挣扎,没有体会过被迫出卖兄弟的耻辱,更没有整日整夜的被愧疚,悔恨折磨得夜不能寐!” 听他说着,梅仁想到那些惨死吐蕃的兄弟,不由得泪流满面:“你既然愧疚,悔恨,那你回到大唐后,为什么不替我们洗刷冤屈?还心安理得去到吉州做你的知府?” 尹玉书道:“大唐一直受到吐蕃掣肘,李泰仁和杨志凯旋归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皇上终于扬眉吐气,意味他们则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他们用龌龊手段将所有功劳占为己有,可皇上并不知道,百姓也并不知道。我一个小小的知府,如何让皇上取信于我?如何逆转被蒙蔽的民意?如何与两个王爷抗衡?” 这时,梅仁的怒火被尹玉书的这番话浇灭了大半,或许,梅仁心里清楚,以尹玉书的能力,根本就帮不了他们,可正真让他感到气愤的不是尹玉书没有帮到他们,而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见梅仁没有说话,尹玉书继续道:“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在你眼里我都是一个罪人。或许,你只知道,战场是一个残酷,血腥,成为王,败为寇的地方。可并不知道,权力场上也是这样,而且,还充满了各种丑陋。不管,你是自愿还被迫,只要踏上这片战场,你想活,就要准守游戏规则,想要活得体面,就要参与这样的游戏。” 梅仁挥手,将一记重拳打在尹玉书脸上,对着摔到地上的尹玉书,怒吼道:“你给我收起那些屁话!你就是背叛了我们!你就是卑鄙!你就是无耻!不要扯出那些你凭空捏造的权力?游戏规则?以为这样,你就能开脱,变成一个受害者吗?太可笑了。” 躺在地上的尹玉书摸了摸嘴角的血迹,大声笑了起来,像是苦笑,又像是嘲笑梅仁的无知。他看向一旁沉默不语袁一,道:“你觉得我说的是屁话,是凭空捏造。可以问问我们的郡王,我说的是事实,还是屁话?” 梅仁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袁一,像是在等待他的答案,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好像默认了尹玉书说的话。 见此,梅仁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你说的是事实。” 尹玉书站起身,向着梅仁投出一丝嘲弄的冷笑:“你不觉得,是因为你还没有幸到过那片战场,不过,等我替郡王写好升你做折冲将军的公文,你就会一步一步走进那片战场。拳头保护不了自己,也伤不了人,记得拿好你真正的武器!” 说罢,他转身向袁一道:“若郡王没什么吩咐,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见袁一缓缓地扬了扬手,尹玉书便转身而去。 见此,梅仁愤愤不平道:“袁哥,你不是真要把那个混蛋,留在郡王府做知事吧?” “不然呢?” 梅仁脸上出现一抹狡黠的微笑:“你现在可是郡王,他正好成了你府中的知事。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给剁成肉泥,拿去喂狗!” 袁一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如果这真是你想要的,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记得杀的时候麻利点,放血时注意点,别把宅子弄脏了。还有,剁肉时,把大腿骨,头盖骨用锤子都砸碎了,不然,会剁不烂。像牙齿啊,眼睛珠子啊,这些要” 听袁一说着,梅仁不由得泛起阵阵恶心,他摆了摆手:“这些我都不在行,不能找专业点的人来做吗?”   第187章 开展报复 袁一摇摇头:“知事虽小,可也是朝廷命官。要知道,杀害朝廷命官是要掉脑袋的,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 梅仁想了片刻,道:“既然这样,咱们就不杀他。咱们就用天下最狠毒的手段,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袁一点点头:“说说看,你都有什么手段?” “这个嘛”梅仁阴阴一笑:“咱们就让他天天洗茅房,顿顿吃馊菜,月月都克扣他的俸禄。” 听到这些“狠毒”招数,袁一在心中暗自发笑,可脸上却一本正经道:“就这些?” “当然不止这些。冬天洗澡不给他热水,夏天就往他房里放蚊子,他上茅房,就用炮仗炸他。他吃完饭,就让他洗茅房。他刚睡着,就揭开他屋顶的瓦片,往他房里面灌水。”说着,他向袁一挑了挑眉:“这些够狠毒吧!” 袁一笑了笑:“光听着,我就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了。” 梅仁得意一笑:“我都迫不及待看他跪地求饶的贱样了,我们好久行动?” “我只负责听,不负责行动。” 梅仁一脸不快道:“什么?你的意思,不打算与我并肩作战啰!” “嗯可以这么说。” 梅仁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打算要报复他,却一直在这里跟我兜圈子!” “有吗?” 梅仁义正言辞道:“不管你怎么样,反正我跟他仇是结定了,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说罢,他甩袖而去。 看着梅仁走远的背影,袁一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郡王府要热闹一段日子了。” 如袁一所料,这段日子郡王府果然特别热闹。 梅仁住进了郡王府,而且,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他和尹玉书住得很近,近得只相隔一堵院墙。因此,他就有了足够的便利和时间,施展他所谓的狠毒手段。 梅仁先是在药铺买来了十斤强力泻药,每天随身带着,见尹玉书要喝茶,就偷偷把泻药混在他茶壶里。见他要吃饭,就把泻药洒在他饭菜上。甚至,见到尹玉书要去沐浴,他都忍不住抓一把泻药放进他的浴桶里。 他下药下得比小蜜蜂还要勤劳,照理说,尹玉书应该拉得稀里哗啦,恨不得住进茅房。可他一连下了好几天的药,尹玉书竟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见此,他又不辞辛劳地下了几天的药,可尹玉书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而且,通过他的暗中观察,发现自从他下药以来,尹玉书这小白脸,皮肤竟然比之前更白嫩,气色也比之前更红润。 这样一来,他感到很纳闷,晚上他回到房中,拿出藏在床底的那个大药包,看着其中白色的米分末,寻思着,是不是药铺那愣头愣脑的伙计拿错药,把养颜美容的珍珠米分当作泻药给他? 这样想着,他凑近那堆白色米分末闻了闻,喃喃自语:“没有气味。”他又拿起一小把米分末,在双指间摸了摸:“略有小颗粒。” 说罢,他用指尖点了些米分末放在舌头上,抿了抿嘴:“无味。” 在闪烁的烛火下,摸着下巴沉思了许久的他,脸上突然浮现出狡黠的笑容:“这么说来,这些不是泻药,而是珍珠米分!我花了十几个铜钱,却错买了这么多珍珠米分,我真是赚大发了!” 正在他欢呼雀跃之时,突然想到尹玉书,一脸懊悔道:“这个错误,我怎么没有早点发现,白白便宜了尹玉书那混蛋!”说罢,他看着面前白花花的珍珠米分,搓着手满脸嬉笑道:“今晚,就让你们好好给大爷我补补,顺便消消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这口怨气。” 说完,他拿来一个茶杯,可又觉得不够大,因此,他放下茶杯,直接把珍珠米分倒进茶壶里,晃了晃便开始畅饮。 当他把茶壶里的珍珠米分喝得一点不剩,便心满意足地往床上一倒:“真够过瘾!今天补够了,明天就可以容光焕发地继续对付那”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感到腹部有种剧烈的绞痛,他本以为只是腹胀,忍忍就过去了,可直到他忍得满头大汗,忍得走到茅房门口,忍得在茅坑蹲下,伴着一泻千里,方才愤怒的喊出来:“尹玉书,你这王八蛋!敢耍我!” 这时,听到茅房外飘来尹玉书阴阴的笑声:“这是你自找的!” 梅仁用火山爆发般的声音怒吼道:“我跟你这王八蛋,没完!” 门外的尹玉书再次嘲笑道:“就凭你这脑子,还是省省吧!” “我们走着瞧!” 因为,泻药的药力强劲,而且梅仁错把它当作珍珠米分,一次服用了大半斤,所以,他一连拉了好几天,拉得那就叫一个昏天黑地,头晕眼花,甚至,有好几次他两腿一软差点跌进茅坑。 这几天,他每蹲一次茅房,他就往复仇的火炉中添一根愤怒的木柴,等他蹲完最后一次茅房,他起身提起裤子,一把将门推开大步走出,仰天长啸道:“混蛋,等着受死吧!” 一股剧烈燃烧的火焰从梅仁身体中喷涌而出,这时,从茅房前经过的人,似乎也看到这样火焰,他们纷纷停下脚步看着梅仁。 梅仁对着他们笑了笑:“怎么样?怕了吧?!” 他们一甩手,一脸嫌弃道:“有病!”说罢,都一齐走开了。 梅仁苦思冥想了许久,他终于想出一个“绝世好招”。他在西市买了许多炮仗,取出每个小炮中的黑色药米分,再把这样的炸药米分灌进竹节,做成特制的炸药筒。 之后,他来到后院,把炸药放置在最后一间茅房里,然后,再将一个写着“粪溢,整修中”的红漆木牌挂在门上。如厕的人看到门上挂着这么恶心的提示,都很自然地避开了这间茅房。如此,便保证了炸药可以安然无恙地呆在茅房中。 一直在盯梢的梅仁看到账房中的尹玉书正往后院来,便赶在他前头,取下挂在最后一间茅房的木牌,然后,再将这块木牌,连同准备好其它几块的木牌挂在其它茅房门上。 做好这些以后,梅仁慌忙躲到最后一间茅房后躲好,拿起外面暗藏的引线,掏出火折,露出一脸窃笑,喃喃道:“尹玉书,你这王八羔子!大爷要把你炸成屎人!” 这时,尹玉书已经走来后院,他看到茅房门前挂着的红漆木牌,不禁感到纳闷道:“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有多间茅房在整修?”说着,他走到最后一间茅房,见门上没有挂牌,略感庆幸道:“还好,有间能用。”说罢,他推门走了进去。 见此,梅仁急忙将引线点燃,看着冒着火光的引线,扭动着妖娆的身子窜进茅房。 他慌忙捂着耳朵跑开,可他一旁躲了许久,也没看到茅房里炸开花,他感到很纳闷,嘀咕道:“怎么还没炸?我的引线没做多长啊!难道是我的防水没做好,炸药被茅坑里的粪水给泡透,失效了?” 梅仁刚犯完嘀咕,尹玉书就安然无事地从茅房里走了出来,等他走远,梅仁犹豫地走到茅房前,畏首畏尾地推开门。 而后,走两步退一步地来到茅坑前,点燃火折,借着微弱的光线往坑里看了看,见炸药完好无损躺在其中,他不禁皱眉道:“这炸药怎么还是好好的?” “可能是引线的问题。” “有道理。”说着,他把视线转向暗藏在墙角边的引线,发现果真有段引线从中间断开了,他又喃喃自语道:“引线怎么断开了?” “或许,是被我掐断了。” 正想得入神的梅仁点点头:“哦,原来被”这时,他脸色一变,方才发觉那个幽幽飘来的说话声,他猛然转身,对着门外的说话人道:“是谁在说话?” 门外的尹玉书笑了笑:“我说梅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 梅仁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这王八羔子!没想到,你这混蛋还有两把刷子,我把这里布置得天衣无缝,可还是被你发现了!” 尹玉书“哈哈”大笑几声:“天衣无缝?你在这么暗的茅房,点燃那么长一段引线,把这里照得比太阳底下都亮堂。除非,我是瞎子,那你的布置就真是天衣无缝!” 听他这么说,梅仁顿时就蒙了,可他还要嘴硬,做着无力的辩解道:“我才没有在这里放炸药,我就是弄个引线在这里玩玩。怎么样?上当了吧!” 尹玉书故作一副惊奇的口吻道:“怎么?你还在这里放了炸药?” “没没有。我才没有,在这里放炸药。” “是吗?那我试试看。” 话音刚落,梅仁看到尹玉书从门下抛进来一个装着液体的圆瓶,只见,瓶子边滚边洒着液体。见状,梅仁一脸惊慌道:“这是什么?”   第188章 袁一烦心事 尹玉书回答道:“没什么。只是一些灯油而已。” “灯油?你要干嘛?” “嗯。当然是做掐不断,也踩不灭的的引线!” 听到这话,梅仁拔腿就往外跑,可他推门时,却发现门已经被堵住。他拍打着门,气急败坏道:“你这王八羔子!给我开门!开门!开门!” 尹玉书用阴气森森道:“这是你自找的!” 说罢,他点燃了洒落在门边的灯油,一条火舌“嗖”的一下窜进茅房,滚到茅坑边的灯油瓶被火舌点燃,受到热力冲击的油瓶瞬间炸裂,飘起的火星落入茅坑,炸药即可被引燃。 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坑中那些臭气熏天,污浊不堪的“新货”“旧货”以及特有的附属生物都被炸到了空中。可怜的梅仁吓得蜷缩着身子,用手捂着头等待被头顶的噩梦覆盖。 后院的茅房被炸,事情说小,只是一个茅房,说大,就是它损坏的方式和原因。自然,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丁管事,作为一个资深,又满腹心思的管事,他对府中的一切事物都了如指掌,对府中的重要的人物也做过相当深入的了解。 所以,对于梅仁和尹玉书的恩怨,丁管事也是清楚的,因而,对于俩人连日来的争锋相对,丁管事一直都是看在眼里,听之任之。 之前,丁管事可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现在他们能够把郡王府的茅房炸了,以后,就能把别的地方炸了。作为管事,他能容忍有人在郡王府撒泼打诨,可不能容忍他们损害郡王府的颜面。因此,他权衡再三后,决定将这件事告诉袁一。 袁一来郡王府将近一个月,他每天几乎只做三件事,喝酒,泡澡,睡觉。一天之中,他只有在泡澡的那一个时辰是清醒的,所以,丁管事特意趁着他在浴堂泡澡的时机,说了茅房被炸的事情。 当袁一听完,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茅房而已,炸了就再修个新的。只要他们不弄出人命,就由他们吧!” “可是”丁管事想要说出自己的顾虑,却被袁一打断道:“不过是件小事,你作为郡王府的管事,应该知道怎么做,不需要我操心吧?!” 听他这么说,丁管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闷闷不乐的告退。 见丁管事走了,泡在浴池中的袁一,便继续将头枕在池边,顺手将一旁的湿浴巾放在眼睛上。正在他闭目养神之时,听到有人走到池边,他颇感到有些不耐烦道:“丁管事,还有什么事吗?” 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回道:“妾身惊扰了郡王,还请郡王恕罪!” 他心中一惊,拿下盖在眼睛上的浴巾,看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女子,只见她内穿杏色抹胸裙,外罩薄纱广袖曳地裙,白皙的肌肤在半透明的纱裙下若隐若现,三千青丝在她腰间垂下。她虽未施米分黛,却有种难得淡雅俊秀之美。 他慌忙将露在外面的身子浸入水中,颇有些不快道:“你的确惊扰了我,请出去!” 女子一脸委屈道:“妾身第一次来这里沐浴,一不小迷了路,错走来了郡王的这间浴池。请郡王恕罪!”说罢,她还很卑微地躬身跪在了池边。 听到这套说辞,袁一心中不禁好笑,这浴堂能有多大,还会迷路?她肯定以为,就凭她这样的姿色,向男人投怀送抱,不需要浪费心思将巧合,安排得有点逻辑,或者自然点。她觉得,她要做的只是穿得诱人点,再笑一笑,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男人。 袁一觉得,这样的方法的确适用于绝大多数男人,可他不是其中之一。他对女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却装作不解风情道:“既然,你是迷了路,这次我就既往不咎,可不能再有下次!” “妾身定当谨记。” “退下吧!” “是。那妾身先告退了。” 见女子起身,袁一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女子踩到自己的裙摆,用一个近似舞姿的姿势,优美地落入池中,袁一则在一旁冷眼旁观。 如果说,跌入水池是表演痕迹过重,那么,当女子在水深不过及腰的池中,装作一副溺水的模样,边娇声呼喊着:“郡王,救命。”边拍着水花,向袁一靠近,这一切都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见女子“张牙舞爪”而来,袁一拿起池边的素色长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池中跃起,将长袍穿好,对着池中的女子道:“你喜欢,就待在这里吧!我走!” 说罢,他便迈开步子往外走,他看到外面站着的婢女,吩咐道:“以后,只要我在这里沐浴,不许任何人进来!” 婢女躬身道:“奴婢领命!” 如今,袁一最大的烦恼就是武后送来的那十二名女子,她们样貌出众,琴棋书画又无所不能,看得出她们都是经过武后的精心挑选。 原本,他并不知道这些女子的底细,可梅仁对她们的来历怀有十二的热情,加之,他向来擅长与女子打交道,因此,不过几日,就把她们的来历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们都来自宫中,有的是前几年采选进宫的女子,有的则是自小在宫中教坊长大舞姬,乐姬。 这几年,高宗久病缠身,几乎不近女色,可每年采选还是照常进行,所以,采女几乎都难以得见圣上,自然无法晋升,如此,便导致宫中少有年轻的妃嫔,而采女却人数众多。 为了解决这样的尴尬,武后便从其中挑选出一些家世显赫的女子,让她们与一些未婚的王公子弟进行婚配。再从其中挑选出一些容貌出众,贤良淑德的女子赏赐给一些王公大臣。 很显然,武后赏赐给袁一的这些女子,便是采女中的佼佼者,她们大多出生江南富庶之地的书香门第,或是官宦之家。因此,姿色绝佳的她们,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而且懂礼仪,明事理。 若不是她们的家族好高骛远,希望有朝一日,她们能够猎获君心,独宠君侧,从而受到她们的庇护,升官进爵。她们也不会被送进宫中,最后,沦落为像货物一样的赏赐。 至于,那些赏赐来的那些舞姬和乐姬,都是教坊最出挑的女子,她们也像普通宫女那样,只要年龄一到便能出宫。 可有一点她们略强于宫女,她们有很多见到皇上和王公大臣的机会,如果上天眷顾,可能受到皇上的宠幸,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 或者,她们被一些王公大臣惦记上,就在这些权贵的精心运作下,成为皇上拉拢人心的赏赐,或是被提前放出宫,然后,成这些权臣的姬妾。 袁一在宫闱呆过很长一段时日,他深知在等级森严的后宫中,女子没有名分,就没有立锥之地,就会如同蝼蚁一般卑微的活着,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践踏得米分身碎骨。 采女不像宫女,她们一旦踏进深宫,可能就是一辈子。她们没有盼头,她们能做只有等待,等待,等待 她们终于等来了机会,用一回眸,一微笑,在短暂的一瞬便虏获君心,受君恩泽在宫中获得一席之地。 可这样的她们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她们,最后,等来却是绝望。不同的是,她们有的在绝望中认命,怀着孤独安分地困死宫中;有的被绝望逼疯,整日疯言疯语地为自己,编造了一个独宠后宫的美梦; 有的则被绝望推进坟墓,她们在阴暗孤冷的地下,忍受着身体被腐败,被蚕食的痛苦,她们想要挣脱这种痛苦,便奋力从深渊般的坟墓中爬出。当她们破土而出的那日,她们就将过去的自己长埋于地下,用重新获得的躯体行走人间,而这个躯体里装满了无尽的邪恶与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毒辣。 在宫中时,袁一听说过许多关于争宠的传闻,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在后宫这个特殊生存环境下,女子不但练就了一身于勾心斗角的本领,而且精于施展手段,魅惑男人。 以前,他只是知道,现在,他算是深有体会。今天浴堂的事并非个例,这个月来他已经被这些女子明里示好,暗里□□过无数次。他虽然不堪其烦,可始终没有对她们恶言相向。因为,作为一个男人,对待女人,需要保持应有的风度。 再则,武后虽然没有明说,可这些女子俨然把自己当作他的姬妾,为博得一个名分,尽其所能取悦自己的丈夫,也无可厚非。 再说,在外人眼里,他年纪轻轻便已贵为郡王,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再则,他没娶妻生子,也就意味着,郡王府将会有个风光无限的郡王妃,而她生下的孩子便是嫡子,将会继承荣郡王的爵位和所有家业。   第189章 早朝之日 这样算来,这些女子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他,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就算她们偶尔丢几条写着情诗的手帕,故意让风筝飞来自己的院子,或则,谎称迷路来表演个失足落水,也是能够理解的。 即便,他很厌烦这样的献媚讨好,但是,他尽量不表现厌恶的情绪,只是用极端冷漠的态度将她们忽视。希望有天,这些女子能够知难而退,像赏赐那十二美人图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郡王府,做一件漂亮的摆设。 袁一的烦心事除了这些女子,还有一件烦心事,那便是早朝。他作为折冲总都尉,虽然,不需要参加每日的早朝,可每个月在固定的四天,他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到达含元殿参加早朝。 即便,一个月只有四天,可对于他这个每天都泡在酒坛里的人来说,早起本来就是一件难事,还让醉得迷迷糊糊的他进宫参加早朝,那绝对是一件让他,甚至,整个郡王府都为之抓狂的事。 这日,又到了定期早朝的日子,天还没亮,丁管事就来到了正院,见他要往袁一房里去,两个站在门边的护院,把他拦在了房外:“郡王吩咐,他睡觉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 自从,那次袁一喝醉酒,错手打碎酒坛伤了婢女后,担心再遇到这种情况,他便在府中挑选了几名武功不错的护院,让他们在自己喝醉睡着的时候,轮流值班守在身边,不许任何打扰自己。 不过,若遇到紧要的事情,就由值班的护院代为通传,如此,即便他被打扰而发火,乱砸东西也好,打人泄愤也罢,这些身手不错的护院都能够挨得住。 丁管事向来知道他的这个规矩,可因为害怕今日的早朝会出岔子,他已经担心的一晚都没合眼,此时,再听到这样话,他不由得怒从心起:“你们两个混帐东西!今天郡王要去早朝,要是耽搁了,朝廷降罪,你们担着吗?还不赶紧去叫醒郡王!” 听到这话,护院连忙点头称是道:“是小人这就去!”说罢,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迟迟不迈开步子。 见他们磨磨蹭蹭,丁管事怒道:“怎么还在这里傻站着!赶紧给老子滚进去!” 俩人无奈,只好带着一脸极不情愿,转身往房里去了。 不多时,房中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是怒吼声,再是求饶声。 这样折腾了一番,带着满身酒气的袁一,方才晃晃悠悠地从房中走出,他看了眼站在房外的丁管事:“刚才,他们说,我要进宫参加早朝,是吗?” 丁管事点点头:“是。每个月的初八,十四,二十一,二十八日,是郡王固定参加早朝的日子。今天刚好是初八,所以” 袁一摆了摆手,打断道:“好!我知道了。把我的马牵来,我这就进宫早朝!” 丁管事道:“现在,离早朝还有段时间,郡王还是先沐浴,穿好朝服再进宫吧!” “好吧!” 丁管事向一旁等候的小厮招了招手,两个小厮便抬来一架肩舆,丁管事将袁一扶上肩舆上坐好后,两个小厮便拔腿就往浴堂跑。 丁管事特意命人在浴池中,加入了醒酒的药材熬制的药水,袁一不过泡了片刻,酒就醒了大半。丁管事一直在浴池旁守着,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催促着袁一到侧室去朝服。 当穿着素色中衣的袁一来到侧室,在其中等候多时的婢女便一拥而上,帮他穿戴起来。见状,他不耐烦的摆手,说不用婢女伺候,要自己穿衣裳,让她们全都退下。 丁管事知道,若把半梦半醒的袁一独自留在这里,他不在这里睡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丁管事可不敢奢望他能够自己穿戴整齐去早朝。 因此,丁管事一边向婢女打手势,让她们不要停下手边的工作,一边跟他东拉西扯地打着马虎眼。幸好,婢女们的动作很迅速,当他正要发火的时候,一切都已打点妥当。 如此,丁管事便半推半请地让他离开了浴堂,然后,又让他坐上肩舆,再让另一拔小厮抬着用飞快的速度来到了府门外。 丁管家看着袁一坐上去往皇宫的马车,方才长长舒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幸好,一个月只有四天,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现在,剩下的活就留给尹知事去折腾吧!” 这时,载着袁一的马车来到丹凤门外,坐在车里的耷拉着脑袋的袁一,见马车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的尹玉书,扬起一边眉问道:“你一直都在这里?” “没错。我一直都在。” “知事也需要早朝吗?” 尹玉书嘴角勾勒出一抹不对称的笑,像是轻蔑,又像是嘲笑:“像知事这样的绿豆芝麻官,当然不需要早朝。可像郡王这样每天醉生梦死,连早朝的门都摸不到的大官,就会需要我来帮忙。”他们边说,边走下了马车。 听尹玉书说完,袁一笑了笑:“你还挺会挖苦人!梅仁也要略输你一筹。” 听到“梅仁”两字,尹玉书的脸色骤然一变,冷冷一笑道:“我一个小小知事,怎么能够同梅大将军相提并论?” 袁一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眼尹玉书,看到他一脸怒气,便道:“据我所知,这段日子,虽然梅仁经常找你的麻烦,可反倒被你整得够呛。现在,看你这脸色,可不像那么一回事。” 这时,他们已走进宫门,袁一依旧照惯例,将腰上的鱼符解下,交给金吾卫查看,待一切无误,他们便继续往宫里走。 提着灯笼的尹玉书,抬头看了眼阴沉,晦暗的天空:“正如郡王所说,梅将军一直在自找麻烦,而我所做的只是正当防卫,所以” 袁一摆了摆手,打断道:“我并不是要替梅仁说话。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梅仁不像我,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他现在对你所做的,并不是真要报复你,只是,他太伤心。毕竟,曾经他那么信赖你。” 尹玉书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道:“如果,郡王说这些,是为了让我内疚自责,从而任人鱼肉。很抱歉,我做不到!” 说着,他轻微地停顿了片刻:“就算,我是个人人喊打的坏人,老天已经惩罚我了,为什么非得让我戴上道德的枷锁,一辈子都不能在你们面前抬头做人?” 这时,刮来一阵刺骨的寒风,袁一裹了裹身上的狐裘,用极为平淡的口气道:“在生死面前,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有资格给你戴上道德的枷锁,除非你觉得给自己戴上这样的枷锁,能够装成弱者,博取同情。我之所以说起梅仁,是因为他的脑子不怎么够用,对你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希望你能够对他手下留情。这仅仅只是我的想法,而你可以选择做,或者不做。” 尹玉书看着手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陷入了一阵良久的沉默,他舔了舔嘴唇道:“郡王有这样的容人之量,那我更不能斤斤计较。” 他们走到含元殿前,尹玉书停下了脚步,向袁一道:“我就在这儿等郡王下朝吧!” 袁一点点头,脱下身上的狐裘交到尹玉书手中,他看了眼阴沉欲雪的天空:“看这天色,应该会有一场大雪,含元殿后不远有处亭子,你可以去避一避,下朝后,我去那里找你。” 尹玉书捧起狐裘点了点头,迈开步子正要往那里去,听到袁一又道:“天气这么冷,这狐裘等我再穿时,希望它不是凉的。” 听到这话,尹玉书皱眉道:“这狐裘刚从郡王身上脱下来,还有余温,可早朝至少要一个时辰,它怎么可能不变凉?” “你替我穿着,不就好了。” 这时,尹玉书方才明白袁一的用意,他垂下视线,支支吾吾道:“这我” “我是郡王,你是知事,我的吩咐,你就得照办。今天,不管谁跟我来这里,我都会让他这么做。” 尹玉书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感激,抿了抿嘴:“是。”说罢,他穿上狐裘,转身往亭子去了。 这时,身着紫色圆领官袍,头戴三梁冠,腰系金玉带十三銙的袁一便同其他陆续赶来的官员,一齐走上了通往大殿的台阶。 当到齐的官员按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分列两排站好后,站在御座旁的太监便用洪亮的声音喊道:“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殿中的一众官员,几乎都用整齐划一的姿势跪下,恭迎武后和太子。 当武后走到高高在上的御座旁,就有几个太监抬着一把金灿灿的雕花椅抬到御座左侧。   第190章 疯狂早朝 当武后再椅子上坐定,一直躬身请武后入座的太子,便迈开步子走到御座的右侧面对群臣站着。 武后微微抬了抬手,用威严而低沉的声音向众臣道:“平身吧!” 众大臣一齐谢恩起身。完成这样一番礼仪后,早朝才算正式开始。 在早朝上,宰相,六部尚书和大将军等,在朝廷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官员,都会出现在这样的朝会上。因此,各省各部都会将重要,或是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在早朝上提出。 这些事情,通过众大臣的讨论,最后,由武后拍板决定后,便能立刻实施,节约了许多时间,自然也省去了许多中间环节带来的麻烦。 袁一在没有参加早朝之前,以为早朝一定是一派极为和谐的景象,大臣安安分分地禀告朝事,然后,高坐在御座上的皇上,乐意就询问一声大臣们的意见,不乐意就懒得问,直接通过,或者,毫不客气的驳回。 大臣们,就算觉得皇上的决定糟糕透顶,在朝堂上战战兢兢的他们,只能欣然接受。 袁一对早朝的这种看法,几乎可以代表寻常人对早朝的理解。可当袁一身临其境,发现早朝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通常情况下,需要在早朝上提出的问题,原本就是一些棘手的问题,所谓棘手,就是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就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甚至,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譬如,兵部提议加大军饷的投入,那么,就意味着户部要筹措这笔资金。如果,当年的国库还有盈余,就可以直接调拨这笔资金。如果没有盈余,那么,户部就要想法筹集到这笔资金,他最先想到的办法,就是增加百姓的赋税,或是,提前收取赋税。 这样一来,吏部就会不干了,因为,只要朝廷同意了户部的方案,最后,执行的肯定是各州县的官员。不管是增加赋税,还是提前收取,可定会引来百姓的不满,他们不配合,有任务在身的官员可能采取暴力征收的手段,这样,各种弹劾,各种检举就会如雪片般飞来吏部,或是刑部。 更有甚者,一些不奉公守法的官员,可能趁火打劫,向百姓收取额外的赋税,以便中饱私囊。或是,在赋税所得大量银两,经过一层又一层地官员收归国库时,肯定有人会打银子的主意。 等到这笔钱真正到达国库,肯定会缺斤短两,到时,肯定无法按时将这笔资金划拨给兵部,户部会要将责任推卸给吏部,而吏部将情况禀告朝廷,而朝廷就要派遣刑部去调查是谁动用了这笔银子。 刑部只要接到这样的案子,凭借以往的经验就知道,能够把脏手伸向这笔银子的人,肯定不只有小鱼小虾。刑部一网下去,果然捞到了一些大角色,自然,这些大角色身后的大靠山,就用各种方式,各种手段找上门来。 如此,刑部就要面临两个选择,第一,冒着得罪“大靠山”的风险,将大角色交给朝廷。第二,交出一些小鱼小虾,等待为平息众怒的朝廷,判自己一个失职之罪? 如此下来,不管是户部,吏部,刑部都难独善其身。 所以,在早朝之上,各部各省为了防范于未然,对于那些可能危害到自身利益,或者会招来麻烦的提议,必定会据理力争,让提议无法通过。 遇到这种情况,有利害关系的两方,时常争得脸红脖子粗,有时候,一些好事的大臣也会在一旁敲边鼓,让这样的争执愈演愈烈。多数情况下,几个大臣吵吵嘴,再由武后调停,大家各让一步,事情就这样谈拢了。 可有时,还可能遇到一些极端情况,两拨政见不同的大臣,为了各自职责机构的利益争得难解难分,最后,争执变成了辱骂,辱骂变成了推搡,推搡演变成围殴。 这时,在这个有着大唐政治中心之称的含元殿,这群在世人眼里有着呼风唤雨能力的云端之士,竟变得如同市井小民一般,拿着手中象牙笏板撒泼,互殴起来。 要知道,在朝廷的当权者中向来以文臣居多,而且,他们能够混到需要参加早朝的级别,不说花甲老人,可至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像袁一这样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 因此,当这群又老,又弱的文臣打起架,战斗力绝对达到了可笑的程度。像什么抓头发,扳手指头,甚至,连扔鞋砸人这样的伎俩都被用上,时常以高雅之士自居的他们,打起架来就像一群被惹急了的泼妇。 在这几次的早朝中,袁一就遇到过这样的“群殴”事件。当时,袁一微微有些醉意,看到朝堂上有人打起来,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紧接着看到有一群人打起来,他才知道这不是眼花。 当时,他心想,这些人敢在含元殿的朝堂上,当着武后面大打出手,肯定是活腻了。 这样想着,便抬头去看端坐在高座上的武后,只见她一脸平静,没有半分恼怒,她冷眼旁观朝堂上的混乱,好似这都与她无关。她招呼过一旁的孙满贵,低声向他说了几句,便起身往一旁的侧殿去了,留下一众大臣,任他们在大殿撒泼互殴。 如果说大臣们的大打出手,让袁一看傻了眼,那么,武后的这番举动,着实让他感到吃惊。据他了解,武后向来都是一个,每时每刻都散发着威武气息的强悍女人,遇到这样挑衅她威严的群殴,不可能表现得这么软柿子。 可不管怎么样,朝廷大事不关他的事,武后强硬也好,软弱也罢,更不关的事。因此,他便漫不经心的席地而坐,玩味看着这场闹剧要闹到几时。 这时,太子李显见武后去了侧殿,他便满脸慌张地围着御座转了几个圈,而后,看了看近前的金吾卫,想要命令他们上前阻止这场混乱。可刚想开口,举棋不定的他又看了眼通往侧殿的小门,心想,武后没有出动金吾卫阻止混乱,这样做肯定有不妥之处。 这样想着,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他犹犹豫豫地走下玉阶,来到打得热火朝天的大臣面,想要出言阻止他们,可又没想好要说什么。正他进退两难之时,突然,看到席地而坐的袁一,便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得,来到袁一身边,低声询问道:“袁兄弟,这里都乱成了一锅粥,这该如何是好?” 袁一抬头看了眼满脸焦急的太子,起身道:“娘娘都去了侧殿,以目前这种情况来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做才恰当。不过,您是太子,还不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听到这番鼓励,李显总算有了些底气,他挺直身子走到互殴的大臣中,一扬手大吼道:“住手!通通给本王住手!” 听到这样一吼,又看到站在殿中的太子,扭打在一起大臣纷纷停手,面面相觑,偌大的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可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刚才争执的两拨大臣见李显出面调停,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争执的问题抛给李显,希望他能够替自己主持公道,驳回对方的提议。 李显向来不擅长处理朝廷大事,现在,大臣们将这个连武后都觉得棘手的问题抛给他,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问题处理妥当,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个巨大的考验。很遗憾是,他没能圆满完成这个考验。 看着李显被这一群滔滔不绝,又如狼似虎的大臣围在中央,不停向他讨要解决问题的方案,一个比一个着急地让他尽快做出决定。看着他挺直的身子,渐渐被周围的这些压力给压弯,他额头上生了豆大的汗珠,他原本底气十足的声音,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看着这些,想到方才李显叫的那声“袁兄弟”,袁一知道,他是时候出手,帮这个兄弟一把。 这样想着,袁一走上前,挡在李显身前,看了眼身边虎视眈眈的大臣,用极为平静的口吻道:“这些是你们的问题,不是太子的问题,你们该自己解决。” 大臣见新来乍到的袁一,竟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还人模人样地指责起他们。他们都不由得怒火中烧,指着袁一的鼻子道:“这不是你能够管的事,一边呆着去!” 袁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别误会,我可不打算管你们的事。你们这些人里,有的是尚书,有的还是中书令,难道连是否需要户籍改革都拿捏不准,还要请太子拿主意吗?” 大臣们互相看了眼,最后,老成持重的中书令开口道:“不是我们拿捏不准,而是我们对改革实行的细节有些分歧,希望太子替我们拿主意。早朝本来就是一个集思广益,解决朝政大事的地方,如果郡王要好的提议也可以告诉我们,不过,郡王虽然沙场立功无数,可对户籍恐怕知道的不多吧?”   第191章 忽悠大师 这话摆明是在挖苦袁一只有匹夫之勇,不懂朝事。袁一自然也听出话中的意思,他心语:“这帮老人家打架挺弱势,可骂人可以不带脏字,还骂得跟夸似的,真是够本事!这次看来是引火烧身了。” 大臣们人多势众,又都位高权重,可袁一也不甘示弱,反嘲道:“中书大人,好像忘了我也是有户籍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中书大人所说的户籍和我使用的户籍并不相同,只是一种书面语言?” 听到这样一番嘲弄,中书令虽然满心恼怒,却依旧保持着一脸平静:“既然,郡王了解户籍,想必也了解我们所说的户籍改革,那么,郡王不妨给我们一些有用的建议?” 听到这话,袁一不由得心虚起来,刚才大臣们在商议户籍改革时,他微微有些醉意,思绪则在神游太虚,这些人在说什么,他压根就没听。他的确知道户籍这种东西,可对户籍改革,他可真是一无所知。 这样想着,袁一再看到原本大打出手的两拨大臣,现在却出奇的和谐,只见他们相互使着眼色,而后便带着一脸蔑笑,围观自己如何出丑。 他明白,这些人对大唐律例,法度都是如数家珍,再则,他们有较高的政治敏感度,相对他们,自己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 若自己真跟他们谈政治,谈制度,谈户籍,想必只要自己一开口,肯定会弄出牛头不对马嘴的笑话,而他们不会把这个当笑话听听就算了,他们肯定会群起而攻之,到时,他肯定比箭靶还惨。 以他的处世哲理来说,人生在世不可能什么都懂,可要是想把自己伪装得无所不能,那就得灵活运用忽悠这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在这样情况下,他恰好能够使用这门学问,虽然许久没用有些生疏,可尚在精通。 待他沉默片刻,理清思绪,便向众大臣道:“刚才,各位大人针对户籍改革的商议,我全都听到了。各位大人的观点的确都符合政治考虑,民情需要和各部中急需解决的矛盾。即便如此,各位大人提出的观点和方案,在一定程度上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刚才朝堂上会出现那样激烈的争执,想必问题就出在这里。” 虽然,袁一说了很多,可没有一句是能解决问题的有用话。可这些流于表面,空泛的道理又恰好从正反两面,概况了商议的核心内容,又剖析出了矛盾点。即便,大臣们知道袁一这番话说了等于没有说,可也无法从他的话里找出纰漏。 见围观的大臣都偃旗息鼓,陷入沉默,袁一不免有些得意,他虽然不懂朝政大事,可他带兵打仗,有时会遇到一些磋商和谈,自然就会练就一些实用于各种场合,应对各种突发问题的套话。 譬如,代表大唐与敌国商议和谈条件,有些国君会故意用宴请的方式,把他请进宫里。酒过三巡,敌国国君故意抛出和谈问题,不出意外,宴会上的大臣会就这个问题争得不可开交。 国君佯装为了解决争端,就会把这个敏感的问题抛给他,以此来套他的话,希望用最小的代价,保全最大的利用。 这种时候,他就必须快速反应,巧妙置身事外,他就可以将那套话,稍微修改一下,加入与和谈相关的词句,便可直接使用。 例如:“在宴会上,我听到,各位对于和谈条件进行了深入,并且激烈的讨论。各位的考虑的确都符合邦交考虑,政治需要和急需解决两国利益点之间的矛盾。即便如此,各位提出的观点和考虑,在一定程度上都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才会引发如此激烈的争论。我代表大唐,自然也代表大唐的利益,不管提出怎么样的建议,都有失公正,所以,和谈的问题,还需要各位和可汗共同商议解决。”如此,他便成功置身事外。 这样一番换汤不换药的话,可是帮他解决了不少问题,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正在袁一得意之时,围在他身边的大臣,又发问道:“郡王知道问题所在,那该如何解决呢?” 听到问话,袁一抬起头,看到问话的大臣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泽,只见他不慌不忙,笑了笑道:“说到户籍,各位大人对其相关法度,施行的标准肯定了解地十分清楚。不过,户籍最大使用者肯定是百姓,如此说来,户籍需要具备怎样的特点呢?” 这时,有人抢答道:“普及性与便捷办理。” 袁一赞扬道:“这位大人说得很有道理,还有人要补充吗?” 这时,又有人说话道:“户籍的作用主要是,统计大唐的人口数目,规范人口的区域化治理,也保证朝廷赋税徭役可以落到实处,简而言之,就是让百姓无法逃避应该为国家承担的责任。所以,户籍要规范合理,建立严苛的法度,让上至朝廷,下至州县都统一协作,执行这样的法度。” 袁一点点头:“如果是这样,你们想想,现在的户籍达到这些要求了吗?” 大臣们都互看了眼,而后,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现在的户籍就是按这个标准制定的。” 袁一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改革呢?” 听他这么问,大臣们提出质疑:“刚才在朝堂上,我们把需要改革户籍的原因都说得清清楚楚了,难道你没听吗?” 袁一心里暗叫“糟糕”,可好在他够镇定,接着忽悠道:“我当然知道。我之所以有此一问,是想让大人们反思,得到全新思路。” 大臣们好像真被忽悠到,纷纷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而后,开口道:“我们之所以要进行户籍改革,是因为随着大唐的日益强大,与外国的经济交流日益频繁。许多外国人士涌入大唐,原本他们只是来大唐做做生意,可近来好像有长期定居苗头。如果,不向他们收取一定数量的赋税,就会加重大唐负担,如果收取,又没有合适的法度。如此,便要进行户籍改革。要知道,户籍制度修改容易,执行起来就很麻烦。所以,我们就在究竟改不改革上,产生分歧。” 袁一想了片刻,道:“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大唐政通人和,日益强盛,以后肯定还会有吸引更多外国人士来此居住,甚至定居。的确要规范他们的管理,既然现行的户籍制度很完善,单单为了他们而修改,就显得没那么必要。为何不另立一个外籍管理制度,让愿意长期在大唐定居的外国人士,享受的待遇和履行的义务和大唐百姓等同,而那些短期居住的外国人士,根据居住的年限,从事的职业交纳一定的数量的赋税。” 说着,他顿了顿:“本国百姓和外国人士分开管理,这样不更好?” 大臣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他们便商议好了。这时,他们便托殿中的孙满贵传话,请武后来替他们做最后的决定。 之后,武后来到正殿,用敏锐的目光扫视了眼四周,见混乱的大殿已恢复了秩序,大臣们都已在各自的位置站好。 她便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上玉阶,来到原来的座位坐下:“商议好了吗?”她的声音威严而平静,好似方才朝堂上的混乱并未发生。 当大臣禀告过商议结果,武后微微沉思片刻,而后道:“诸位大人,还有异议吗?”说罢,她静静地坐在高座上,用居高临下的姿态注视着殿中的大臣,只见他们视线低垂,皆是一副附耳听命的模样。 她静待片刻,见无人听出异议,便道:“既然,诸位大人都赞同实施外籍管理制度,本宫也无异议。” 如此,武后便就此事对相关的大臣进行职责划分,并拟定了完成的期限,督促大臣们尽早将制度落实。 通常,对于这样有分歧的政令,武后向来都倾向于让大臣自行商讨出解决方案,而不是利用自己绝对的权力横加干涉。 往往用这种方式制订的政令,更能够让大臣们心悦诚服地接受,所以,政令向各级推行时,传达力度更高更快,更能够落到实处。 待武后气定神闲地将正事处理完,便开始追究起互殴官员的责任。她处罚这些官员的方式有些特别,她并不直接降罪,而是让方才发生冲突的两拨官员,互相指出对方的错误,再提出相应的惩处方法。 当然,这些都是等到散朝后,涉事的官员将其写成奏折上呈给武后,然后,再由武后酌情处理。遇到这种时候,涉事官员往往都会把对方的责任往轻处写,甚至,为对方求情。   第192章 遭遇麻烦 这时,武后就会顺水推舟,将为首的两位官员招来训斥一番,而后,对涉事官员象征似的罚罚俸禄,就不再追究。 武后的恩威并重,不但让大臣感激在心,而且,他们更加相信武后的权威与公正性,也更愿意提出自己不同的政治主张,从而,更能够接受武后替高宗执掌朝政的特殊性。 袁一不知道由真正的一国之君主持的早朝,究竟是一番怎么的局面?可经历过武后主持的这几次早朝,他的感受是怪异,激烈和有效。 或许,政治本来就是问题多多,矛盾重重,而解决的方式有两种,第一种在可控范围内,将问题和矛盾拖到台面上再人为引爆,虽然激烈,存在危险,可暗暗闷着的问题矛盾炸开了,炸碎了,就只能齐心协力把它们给解决了。 第二种,为了避免麻烦,将显露,或是即将显露的问题矛盾,埋得更加深入地底。暂时将一切解决,等到它在地下膨胀在一定程度,再行解决,或是,在不可控的情况下,让它自然爆炸。 那次的早朝让袁一记忆犹新,可今日的早朝就显得平静无趣多了。 在大殿中,袁一排在右列第四个,正好前面站着的官员身形很是魁梧。听着大臣们和武后谈论政事,袁一感到无比乏味,渐渐便有了些倦意,他就略低下头,仗着前面魁梧官员的遮挡,竟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感觉有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钻进了自己耳中:“诸位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折冲总都尉呢?” 这时,他猛然睁开眼,而后,缓缓地将头抬起,看到在高座上神情冷得像结了冰的武后,正用略带愠怒的眼神看着自己。见此,他在心中寻思,武后究竟问了什么问题? 见他一脸茫然,武后提高声调,又问了一遍:“折冲总都尉,有什么问题吗?” 如此,他心中更是纳闷:“问题?我刚才问了问题吗?”虽然,他心中很是纳闷,可依旧表现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摇头道:“没有。” 武后眉头微微一皱,声音颇有些不满道:“既然,你没有问题,那本宫就跟你谈谈问题。”说罢,她向众大臣摆了摆手:“退朝!折冲总都尉,留下!” 待众大臣走后,大殿中只剩下袁一,武后,孙满贵和整理奏折的上官婉儿。武后偏了偏头,示意袁一到近前来。这时,袁一便走上玉阶,为了与武后保持一段相当的距离,他特意在铺设皇缎的御案前停下脚步。 他看了眼武后道:“娘娘,要谈的问题是?” 武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用一种近乎嘲弄的语气道:“你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 自从,他被任命为总都尉以来,他没有去过折冲府,也没有处理过相关事务,当然,除了升任梅仁为折冲将军,那是他身为总都尉处理的第一件政务,也是仅有的一件政务。 之后,他就把折冲府的所有事务交给梅仁处理,现在,武后要找他这个总都尉谈问题,很显然,梅仁将事务处理并不尽如人意。 他心里明白,可从武后的问话来看,这明显是个陷阱题,不管他说知道,还是不知道,他都难逃指责。常言道,两害取其轻,因此,他便揣着明白,装糊涂道:“娘娘,向来高深莫测,我怎能猜到娘娘的心思?” 武后冷冷一笑。看了眼在御案边整理奏折的上官婉儿,武后只是唤了声“婉儿”,上官婉儿便明白了武后的意思,她放下手边的工作,点了点头就往侧殿去了。 不多时,上官婉儿捧来一摞文书,而后,站到了武后身边。武后指了指那些文书,向袁一道:“这些都是,这半个月来本宫收到的弹劾文书,你究竟是做了多少好事?才能让这十多个不同职能,不同政派的官员,同心协力地一致弹劾你,甚至还有折冲府的官员例数你的不称职,联名要求罢免你这个总都尉?!” 相比起武后的愤慨,袁一始终保持着一脸平淡:“是吗?我一直安分守己,没做得罪人的事,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弹劾我?” “好一个不知道!”说着,武后从上官婉儿手捧的文书中,拿出一封看了眼道:“兵部尚书弹劾你玩忽职守,致使折冲府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管理。” 说罢,她将文书狠狠砸向袁一,通常其他大臣若是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不躲不避,任由文书砸到自己,哪怕可能被文书坚利外壳伤到,他们也绝不躲闪。 可此时,袁一看到用黄缎装裱的文书,朝自己的脸颊飞来,他本能地伸手,敏捷而轻巧地夹住了飞在半空中的文书。 见状,武后的怒火更甚,她连二连三地抽出文书,边就文书上弹劾的内容,数落着袁一的不是,边用文书狠砸他。 虽然,武后说得激烈,可他却一脸安然自若,面对武后甩手砸来的文书,他的身子纹丝不动,手则在飞来的文书中游刃有余。不过片刻,上官婉儿手里的那一摞文书,就全到了他手中。 上官婉儿从未见过武后如此生气,也从未见过,哪个人能在武后发怒的时候,用手接文书这种诙谐的方式,来挑战她的权威。俩人的之间的这种反差,产生了一种特别的笑果,让上官婉儿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时,她的笑,恰好被捧着文书的袁一瞥见了,他心想,上官婉儿的胆子不小,武后正在大发雷霆,她还敢笑,要是被发现,她可有苦头吃了。不过,幸好她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武后很难看到她,想必如此,她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上官婉儿发现了袁一的目光,她梨涡浅笑的脸上,不觉飞过一抹红晕,她慌忙低下头,不知是在掩饰方才不合时宜的笑意,还是在掩盖满脸的飞红。 这时,武后站起身,用不可置否的口吻道:“本宫把好好的折冲府交给你,你却把它弄得像一盘散沙!本宫给你半个月时间,把折冲府整顿好。若半个月后,它没有变成纪律严明,士气震天,本宫所期望的折冲府。那本宫就把你的头拧下来,挂到折冲府的大门上!” 袁一反驳道:“据我所知,在我没有接任以前,折冲府并没有像娘娘说得那样纪律严明,士气震天。相反,长安各个折冲府里,因为任用许多官宦子弟,恰好他们作为甚少,麻烦挺多,所以,暗地里士兵都怨” 没等他说完,武后就打断道:“本宫不管以前的折冲府是怎么样,本宫只管现在的折冲府会变成什么样。本宫刚才说的,你要是没有做到,本宫不仅要你好看,还有,你身边替你管事的那些昏官庸官,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不得不佩服武后,她竟然可以如此准确地利用他在乎的东西,来控制他。 他曲意辩解道:“娘娘,有所不知,鉴于折冲府的特殊情况,我只是用一种特殊方法来管理折冲府。可惜,我的良苦用心,都被人给误解了。” 武后冷冷一笑:“是吗?那你倒说说,究竟用了什么特殊方法?” “我向来不善言辞,只懂埋头做事。所以,到时,事情做好了,效果到达了,娘娘自然就知道了。” “你这是在忽悠本宫吗?” 他皱眉道:“这天底下,还有人能忽悠娘娘吗?” “谅你也不敢!见你胸有成竹,恐怕不需要半个月时间。” 他笑了笑:“那就给我三天时间。” 武后眼神里出现一丝怀疑:“三天?好!” “三天内,我若完成了娘娘的期望,那么,我也期望娘娘能够,信任并且接受我特殊的管辖方式。” 武后道:“现在看来,你所谓的特殊管辖方式,就是不参与折冲府的应卯,缺席各省各部组织的军情议会,政务全都交给下属,自己却窝在郡王府醉生梦死!” “表面上看,我好像有些不务正业,可实际情况是怎么样,三日后,娘娘就能明白。” 武后用略带嘲弄的口吻道:“这么说来,本宫真要拭目以待了!若一切如你所说,本宫也懒得管你。不过,前提是你所做的事情,有让人惊叹的说服力,能够让所有朝廷官员都认可你的特殊管辖。本宫看不到任何弹劾,听不到一句不是,就会默许这种特殊管辖的存在。” 袁一沉思了片刻,有些犹豫道:“让一个人认同不难,让大部分人也能做到,可所有人都认同,这可是件大难事。不过,值得尝试。” 武后点了点头:“好。告退吧!” 见袁一走出大殿,武后转身看了眼一旁的上官婉儿,问道:“现在,折冲府已经乱成了一盘散沙,你认为他真有应对的办法吗?”   第193章 复廊再遇 上官婉儿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很清楚袁一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知道的,武后自然也知道。她不能说真话,也不好说假话,因此,只能摇摇头:“奴婢说不准。” “说不准?”武后笑着摇摇头,用看似责怪,又语气轻松的口吻道:“你这丫头,怎么也学着忽悠本宫了?” 上官婉儿略躬身道:“奴婢不敢。” “本宫知道,他根本没有应对方法,他说三天,只是自乱阵脚的虚张声势。本宫倒要看看他这场戏,要怎么收场。” 上官婉儿心中本有就几分担忧,再听到武后的这番话,担忧便略重了几分。可她转念一想,袁一能够凭借区区几万人马,就能结盟突厥,杀笃鲁,胜吐蕃,这可不是单凭运气就能做到的,他一定有独特的过人之处。他应该有能力,把折冲府的事情处理妥当。 这时,袁一跨过大殿的朱漆门褴,走过一根根耸立的蟠龙柱,来到了层层复层层的台阶之上。在这数目多得令人眩晕的台阶之上,他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纷纷扬扬雪片正从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 骤然间,他感觉这落下的雪片,都如一把把寒冷锋利的冰刀,一片接一片地随风而来,划过他的心房,而后,带着斑斑血迹落下。 他见不得下雪,更见不得大明宫中的雪,因为,他对太平记忆的□□,就是从月欢宫的雪夜开始的。 只要看到雪,他的记忆就会莫名的倒退到那一夜,满腹牢骚的他看着飘雪,忍着寒风,小声咒骂着素未谋面的太平,然后,他跪在暖香四溢的大殿里,听到太平用略带戏谑的声音问道:“那里是件衣服,还是个人?” 昨日重现,无数回忆骤然涌上心头,他觉得千疮百孔的心上,好像被抹上了蜜,然后,又被无情地撒上了一把盐。 此时,在雪中行走的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滋味,也不能够诉说这究竟是怎么的一种心情。可有一点,他能确定,他在思念太平,这种思念清晰而强烈,炙热而痛苦,这种思念好似这满天的飞雪,无边无际,好似覆盖了整个世界。 袁一来到含元殿后的亭子,看到尹玉书正望着远方出神。待他走近,回过神的尹玉书将狐裘脱下,递给了他。 他穿上狐裘,边迈开步子,边道:“我们得去趟折冲府。” 听到他要去折冲府,尹玉书略感惊讶:“郡王,要去折冲府?” 他笑了笑:“我是折冲总都尉,要去折冲府很奇怪吗?” 尹玉书用略带戏谑的口吻道:“您一直把荣郡王做得深入人心,突然要行使总都尉的职责,难免让人有些不适应。” 他也自嘲道:“如果说,我是被逼无奈。这样是不是就更好理解一点?” 尹玉书笑着点点头。 这时,俩人各自走着脚下路,都是一脸沉默。其实,在尹玉书眼里,现在的袁一有些不思进取,甚至有些昏庸,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杀伐决断,威震沙场的袁将军。他知道,这一年以来,袁一经历了许多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事,而这些事造成的伤痛折磨的确能够改变一个人。 可尹玉书能够感受到,这些日子袁一的种种表现,又不真像安于享乐,而是,他好像正承受巨大的痛苦,这种痛苦无法宣泄,无从排遣,只能用醉生梦死的生活来麻痹痛苦的感受。 想到这些,尹玉书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我一直觉得,郡王好像变了许多,郡王有这样的感受吗?” 袁一笑了笑:“变了?以前我是怎样的?”他的声音略有些苦涩,戏虐的神情里夹杂着些许迷茫。 见此,尹玉书不觉得唏嘘道:“是啊!以前的郡王究竟是怎样的?以现在来说,郡王不仅拥有权势,地位,财富,女人,男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且,郡王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拥有这些,郡王感到快乐吗?” “快乐吗?”喃喃自语的袁一陷入了沉思,他心想,如果他没有错手杀了笃鲁,没有让他娘内疚自尽而死,没有放开太平,那些从未发生过,而自己恰好拥有了现在的这一切,或许,他会快乐。 可是,若笃鲁不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故意受了他那一剑,那么,他不可能活着回来。若他娘没有自尽,他没有对人生失去信念,那么,他就不需要太平重新点亮他的生命,他不会把太平当作活着全部意义,更没有勇气做出私奔这样愚蠢的决定。 若他没有与太平私奔,就没有与武后的那场交易,他不可能获得现在的一切。发生种种好似互无关系,可细细想来,它们却微妙地盘根错节。他不想再否认过去,也不想再假设现在。 可他心里一直都有这样感觉,他现在拥有的权势,地位,财富,那些让人梦寐以求的一切,都是用他爹娘的性命,失去最爱的女人所换来的。 他觉得,只要有半点享受它们的心思,只要有半分因为它们感到快乐,或是幸福的念头,他就会感到无比耻辱,无比禽兽! 所以,对待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他只能像个苦行僧,用痛苦来鞭挞自己,用忏悔来惩罚自己,可顿悟却好似遥遥无期。虽然,他心中饱受痛苦,却想对看出他痛苦的人掩盖实情,因此,他笑着回答道:“快乐。” 听到他的回答,尹玉书点点头:“快乐,那就好。” 至此,俩人再次一次陷入沉默。不觉,袁一领着尹玉书走来了,上次曾与上官婉儿走过的那条复廊。当他回过神来,见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走来这里,他感到出奇的诧异。 他或许不知道,或是不敢承认,其实,他是被难以遏制的思念带来这里,怀着一颗期待偶遇的心,用最具欺骗,最不经意的方式看一眼太平。 此时,他的心陷入了诧异的慌乱中,可他的脚步却因害怕期待落空,而行走得越发缓慢。 他的身体却很诚实的挨着有漏窗的墙走着,他的耳朵更敏锐地捕捉着四周的声音,他的眼睛说服他的心,他只需要轻轻一瞥,任何人都不会发现他的秘密。 在期待中,每一刻都过得很慢又很快,慢的是期待遇见的煎熬,快的是害怕希望落空的脚步。他所有的紧张,担忧,期待都表现得极其细微,旁人难以察觉。 即便此时,当太平真如他期待的那般出现,他眉梢惊讶地上扬,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又不知如何应对的向后退了一步,这种种的慌乱,手足无措都被他掩盖得极其微小,甚至可以达到旁人眼中的自然程度。 好似,他曾为这样的相遇,在心中排练过成千上万次,现在,他只是在熟练运用着排练技巧。 这次,太平不是出现在复廊的另一侧,而他也不是像上次那样,通过漏窗默默地偷窥她,此时,她与他走在同一侧复廊,她正朝他迎面走来,而薛绍依旧陪伴在她身边。 他愣了片刻,方才重新迈开步子,用镇静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脚步,走向太平和薛绍。他将冷汗直冒的手背在身后,他昂头挺胸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可他却能够感受得到自己每个毛细孔都散发着沮丧无助的气息,就好像是挨了棍棒的流浪狗。 这时,像是满腹心事的太平一直低着头,只见她身穿杏色团花锦缎裙,外披银狐貂裘披风,梳着饰以金步摇的随云髻。 她不经意地抬头,看到袁一正昂首挺胸朝自己走来,这是自从回到长安以来,他们的首次见面,一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僵硬的愣在原地,无法再移动半分。 太平的反应都被不远处的袁一看在眼里,他每向前迈进一步,就有一种关于下一刻,将有什么发生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 太平会愤怒的冲向他? 太平会转头跑开? 太平会哭泣着投入他的怀抱? 各种猜想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他内心思绪翻腾,无比焦灼地等着下一刻的到来。他努力保持的原有的步态,原有的神气,原有的冷漠,可高傲的视线总是不自觉的垂下,飘忽而闪躲地落向太平。 见他一步步走近,太平的千种情绪,万般怨恨骤然涌了上来,刺痛心头,酸了鼻尖,模糊了视线。她一种惊人的克制,将泪水阻拦在眼眶,而后,又让泛滥的泪水退了回去。 当她止住了软弱的泪水,血管里每一滴带有怨念的血液,仿佛都透过心脏的泵送到脸上,变成如火一般的愤怒,在脸上的每一存肌肤上燃烧。终于,她迈起步子,要向眼前这个她心心念念的混蛋,发泄她的愤怒。   第194章 深情难知 此时,薛绍正牵着太平的手,他轻轻拉了一把迈开步子的太平,见她侧过头,他便摇了摇头,好似劝服太平放弃行动。 见眉头低拢的太平陷入沉默,他又用一贯温暖而让人安心的语调道:“昨晚,你说想要逗圣上开心,特意想了一个笑话。我觉得很有意思,我想再听一次。” 听到这话,太平的怒气顿时消失,她喃喃自语:“是啊!我要逗父皇开心。” 薛绍点点头,向她投出一个温暖而宠溺的微笑。她也对他抱以浅浅的一笑,好似,这是他们之间特有的一种默契。 在他们的笑意中,目无表情的袁一与他们擦身而过。袁一没想到,他与太平的相遇会以如此平静,甚至形同陌路的方式结束。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有一种想要朝薛绍挥拳的冲动,薛绍这个混蛋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说服倔强的太平,怎么能毫不费力的就能把太平逗笑?! 这些只有他能做到,凭什么那个混蛋也能对做到?原来他不是无可取代,原来他并没有那么重要,原来他以为的爱并没有那么多。 正在他万分愤慨时,他心底突然冒出一种声音,对自己大声咒骂道:“袁一,你这无耻的混蛋!你怎么能这样仇视薛绍?怎么能嫉妒他们的幸福?难道你要看到令月终日以泪洗面,恨你恨地发疯,一辈子都活着痛苦中,你才满意,才会高兴吗?现在看到的这些,不都是你希望的那样吗?你还有什么好怨恨的?” 听到心底的声声质问,他如同要窒息般深深吸了口气,心语:“我不是圣人,我也有感情,也有情绪。我已经亲手把她送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并且,在所有人面前笑着祝福他们。为什么还有剥夺我对自己诉说痛苦,发泄嫉妒的权力?” 这时,袁一已经走到复廊尽头,他不由得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已经走远的太平和薛绍,看着俩人的背影,他似乎能够想象到,太平正绘声绘色地讲诉方才提及笑话,而薛绍则面对微笑的听着。 其实,一切正如他所料,复廊那一头的太平正讲着笑话:“从前,有一对男女坐在崖边赏月,月宫里的嫦娥低头一看,得意地说‘凡间有两只蚂蚁正抬头窥看本仙’她怀中的玉兔反驳道‘他们可不是蚂蚁,明明是两个人’嫦娥不服气‘你怎么知道’玉兔回答道‘因为蚂蚁不能抬头望月’。”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可等太平说完,薛绍便开怀笑了起来。见他笑了,太平也笑了起来,可是笑中有泪。 这时,袁一和尹玉书已坐着马车来到了折冲府,经过一路的沉默,袁一已经整理好思绪,现在,他要全力以赴的将折冲府整顿好,不然,梅仁就要大祸临头,至于他,大祸临头正是所希望的,可武后却偏不让他有机可乘。 袁一有丰富的治军经验,他认为,当知道了折冲府的问题所在,就等于解决了一半的问题。至于剩下的那一半,就只能凭借他多年积累下的经验,见招拆招了。 在马车里,他让尹玉书跟他互换了衣裳,而后,让尹玉书留在马车里,他则独自来到了折冲府。 当袁一走到府门前,两个手执长矛的士兵挡住了他的去路,用极为严厉的声音问道:“什么人?来这里干嘛?” 袁一拿出一块郡王府知事的腰牌,在士兵面前晃了晃:“我是郡王府的知事,郡王让我来折冲府办点事。” 听说他是郡王府的知事,士兵赶忙收起长矛,换做一脸和颜悦色道:“原来是知事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包涵!” 他恭谦道:“严重了。折冲府是长安城的军事要地,你们都是按规矩办事嘛!说到这里,我刚才赶着来办事,一个疏忽忘了拿通行公文,若再往郡王府跑一趟,恐怕会耽误了正事,不知道两位能不能通融一下?” 这时,士兵连想都没想,就欣然同意道:“大人有能够证实身份的腰牌,这样够了,何必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程序,让大人再跑一趟呢?” 袁一笑了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士兵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袁一点点头迈开了步子,他边往折冲府里走,边在心里思量,他这个假冒的郡王府知事,在折冲府并无一官半职。这些士兵在没有见过自己的情况下,就这样轻易地把自己放进来。说明他们没有忧患意识,甚至连最基本的职责观念都没有。折冲府管辖的府兵虽然比不上禁卫军,可府兵作为帝都长安的军事保障,可容不得半点疏忽,难怪今天面对折冲府的问题,武后的火气会那么大。 袁一在折冲府转了一圈,发现原本应该用于操练的校场,竟然成了马球场。只见在周正宽阔的校场上,二十来个士兵,骑着飞驰的骏马,挥舞着手中的球棍,追逐着圆形的皮制马球。 虽然,天正下着雪,可并不影响场上的士兵打球的热情,而场边也吸引来了数百士兵围观,只见他们凛冽的寒风,站在纷纷扬扬的飞雪中热烈喝彩欢呼着,好似他们高涨的热情,能够融化了冬雪的寒意。 袁一走进沉浸于马球战局的士兵中,先是看了一会儿,而后,跟着他们喝彩起来。如此,过了好一阵,袁一身边的士兵才发现,有外人混进了他们中间,士兵用戒备的眼神打量了眼袁一,只见他身着深蓝色暗花圆领袍,系石青色锦缎腰带,头戴平头小样款幞头。 瞧他这身打扮不像府中的将士,也不像负责公文处理的文官,士兵便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校场干嘛?” 听到问话,正在喝彩的袁一转过头,看了眼士兵,心语:“一盏茶时间,终于有人看到我了。” 袁一装出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向士兵拱了拱手,恭谦而拘谨地笑了笑:“兄台好!我是新调遣来折冲府整理文书的典史,今天刚到任,不怎么熟悉这里的环境,刚才在府里转着转着就到这里来了。” 显然,士兵接受了袁一的这套说辞,只见,士兵脸上的紧张情绪得到放松,他点点头,笑道:“他娘的!吓死老子了!原来你是新来的典史,我还以为你是朝廷派来折冲府找麻烦的人!” 袁一笑了笑:“兄台,还真会说笑。有哪个朝廷大官会穿成我这样?” 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这倒是一句实话。”他边说,边做着动作:“哪个朝廷大官头上不是戴着这么大的金冠,系这么粗的玉腰带,还有,身上穿的衣裳都是金线织的,脚上穿的靴子都是一百两才能买一只,如果想要买成一双,就得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啊!我们一年俸禄,都不够买他们一只靴子。” 见士兵说得夸张,袁一打趣道:“这么说来,他们简直就是一金娃娃!” “那可不是!” 袁一见与士兵聊得越发熟络,便开始套话。他压低声音,问道:“我来折冲府时,听说这里管事的老大是一个什么郡王,他整日待在郡王府里游手好闲,把折冲府所有事务都交给了一个姓梅的将军处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听袁一打听起这些事,士兵突然变得谨慎起来,他心想,自己与袁一认识还不到半柱香时间,而且,对于他典史的身份也不十分确定,万一他为人不善,自己又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此时,袁一见士兵一脸沉默,也猜到了他的心思,便道:“我新来乍到,想要知道一些规矩,摸清一些门路,避免日后在为人处世时栽跟头。” 虽然,他说得很含蓄,可士兵也能明白他意思。士兵心想,曹史虽小,可也算是官,对于自己这个身份卑微的士兵来说,袁一也算得上是高人一等。可他没有半分高傲,始终都是客客气气地跟自己说着话,现在,还不介意放低身份,虚心向自己求教,自己应该跟他一些事情,以免他拜错码头,日后受罪。 这样想着,士兵便很直率的说出了袁一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想要拜码头,对吧?” 袁一微微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兄弟。若折冲府真是梅将军管事,那我找个机会,向他拜拜码头,就算万事大吉了。” 士兵摇摇头:“我可不这么认为。”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此话怎讲?” 士兵特意向前走了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在别人眼里,他是梅将军,可到了我们这里他就成了没将军。因为,没人会把他当回事。”   第195章 恶毒流言 袁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折冲府真正管事的人是?” 士兵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而后,把声音压更低道:“反正这事在折冲府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这里算起来既是长安的第一折冲府,也是折冲总都尉处理公务的官衙,这样一来,这里就有两个发号施令的老大。可按官职来说,总都尉要比折冲第一府的都尉大,通常情况下,折冲第一府的都尉就会成为总都尉的副手,协助打理长安十二折冲府的事务。” 士兵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折冲第一府的都尉,与其他十一府的都尉官职相当,可因为这层原因,第一府都尉的权力,就要远远大于其他都尉。因为这是一个惯例,所以,总都尉默许这种情况的存在,而其他都尉也都以第一府都尉马首是瞻。” 听到这儿,袁一插话道:“这么说来,折冲将军这一职位不就成了形同虚设?” 士兵点点头:“常言道,入乡随俗。折冲府一直都有折冲将军这一职位,可所有人都习惯了这一自然形成的惯例,包括总都尉。朝廷见没有折冲将军,折冲府照样能够正常运转,就不再派人担任折冲将军,可就是不知道,朝廷为什么没有取消折冲将军的职位。所以,我们名义上的老大荣郡王,也像你一样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强行把自己的亲信提拔成折冲将军,然后,把他安□□折冲府,这样等同于破坏规矩,这样当然难以服众。” 袁一笑了笑:“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我要是那个糟糕透顶的荣郡王,一定要给你个官当当。” 士兵脸上显露出些许得意:“这也没什么,都是耳濡目染罢了!我十六岁从军,在塞外的都护府待了六,七年,然后,又在长安折冲府待了将近十个年头。算起来,我也在军中混了十多年,运气好,几乎没上过战场,所以,身上连半条疤痕都没有,健健康康地活到了现在。虽然,我没立过功绩,也没捞到过一官半职。可是,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把都护府和折冲府的规矩和门道,摸得一清二楚。” 袁一问道:“你能把这两个军政机构的脾气,摸得这么清楚,还真是难得。有没有想过,以后,遇到合适的机会,弄个小官做做?” 士兵摇摇头:“明年我的军役期就满了。到时候,朝廷会发一笔退役安置的银子,我拿着拿笔钱回到家乡,置几亩田地,过着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那才叫快活!” 袁一低头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是啊!那真是让人羡慕的日子。” 士兵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你真要羡慕,就要羡慕得折冲府的老大荣郡王。” 袁一皱眉道:“他有什么好羡慕的?” 士兵狐疑地眼神看了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他年纪轻轻就封了郡王,住在长安城最好的宅子里,甚至,皇上他老人家,见荣郡王还未娶妻,就相当关照的,让荣郡王亲自去宫里挑了十二名美女,带回郡王府。听说,那十二名女子个个美得跟仙女下凡似的,貂蝉,西施在她们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袁一深感不快道:“这也太离谱了吧!皇上可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放一个大男人进宫里,挑选他的女人?” 士兵解释道:“坊间传闻,不都是传来传去,越传越夸张。我们这些跟他们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小人物,就当笑话,闲话听听就好了,不必太较真。” 说着,士兵邪邪地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还听说,荣郡王房间里有张可以容纳八个人的大床,他每晚都叫上五个姬妾与他同床共枕,整天窝在郡王府,就是为” 袁一听着士兵把他的生活越说越荒淫,越说越龌龊,突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里开始嗡嗡作响,士兵的说话声渐渐被这样的嗡嗡声掩盖。一瞬间,他终究明白,武后为何要让他挑选美人图,为何要让孙满贵带着那些女子,招摇过市地来到郡王府。 武后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与十二名女子的传闻流入市井,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在无数人口耳相传时,被无数次添油加醋,甚至,被好事者加入许多无中生有的故事。 如此,一个简单的传闻就变成了一个色彩斑斓,口味辛辣的故事,在坊间以瘟疫般速度传播着。这样的故事在大多数人面前,像一个装扮滑稽的丑旦,孜孜不倦地传播着乐趣,或是恶趣。 可在少数人面前,或者说在极少数人面前,它则成了毒辣的刺客,能够一剑刺穿人心,可偏又不把人刺死,只是让人痛不欲生。 它来无影去无踪,在最不想看到它的时候,偏偏出在你面前冷不丁地给你一刀,如果想要逮住它,置它于死地,它就混进人群,让你觉得,见到的每个人都是捅过你刀子的刺客。 显然,袁一属于后者,他觉得,太平也应该属于后者。 武后作为这个坊间流言的发起者,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把一个屎盆子扣在袁一头上,把他搞得臭不可闻,恶心至极。切断他的退路,也让太平不敢再靠近他,浇透他们之间哪怕一点点可能旧情复燃的火星。 这时,见袁一陷入了沉思,士兵拍了拍他道:“喂!想什么呢?” 他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荣郡王活得还真够可悲!” 士兵笑道:“别人羡慕他还来不及,你倒觉得他可悲,你的思想还真够特别。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我自己是条汉子,所以,之前,从来没有崇拜过任何男人,觉得英雄说的都是像项羽,关羽那样的历史人物。后来,我唯独觉得能称得上当世英雄,就是荣郡王,准确的说袁将军。” 听到这话,袁一垂下视线,摸了摸额头道:“是吗?” “当然。他凭借几万固盟军,就差点把整个突厥都给掀翻了,幸好突厥的可汗识时务,及时服软向大唐称臣,不然,突厥早就成了大唐的国土。还有,他奇兵突出,带领几千人就把战神笃鲁的几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简直是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唐军在吐蕃的败局。” 士兵说得越发兴奋:“这些战绩已经很牛了!可这还不算他最厉害的事迹。之前,他遭人陷害差点死在吐蕃。后来,虽然老天开眼,让他奇迹生还,可他还是背负的投敌叛国的罪名,只要他一现身,就会被朝廷诛杀。可即便如此,他为了给惨死在吐蕃的士兵洗脱罪名,也为了揭露李泰仁和杨志俩个王八蛋的真面目,他竟然绑着炸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含元殿上,威胁皇帝,让他在一个时辰之内,不把李泰仁和杨志带来说明真相,他就炸了含元殿,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士兵用手一击拳,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最气人的什么吗?李泰仁和杨志那俩个王八羔子,竟然脚底抹油跑了!当报信的人一来,说那俩王八羔子跑了,皇帝下得痛哭流涕,差点从龙椅上滚下来。皇后娘娘害怕得脚一软,当场就跪在了袁将军面前。还有,那帮文武大臣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都争先恐后地来抱袁将军的大腿,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求袁将军放过他们,还有” 见士兵越说越夸张,袁一不由得打断道:“他们可都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吧?” 士兵笑了笑:“别人这么说,我就这么听来的。现在想想,好像是有那么点夸张。不过,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 说着,士兵特意压低声音道:“袁将军竟然能够号称在戒备森严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的大明宫来去自如。而且,当他绑着炸药来到含元殿,皇帝和大臣们竟然拿他束手无策,最后,等到真相大白,皇帝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只能乖乖地放他走。最有意思的是,他带到含元殿的不是炸药,只是炮仗礼花,皇帝和大臣都被他狠狠地涮了一把。” 说着,士兵顿了顿:“皇帝和大臣可能觉得,袁将军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让他们颜面尽失,可他们又只能硬生生地吞下这个哑巴亏。因此,他们想极力掩盖,慢慢抹去这件事。” “所以,这件事的官方说法就成了,袁将军从吐蕃回到大唐后,立刻就被守关的将士擒获。然后,袁将军就向将士说出了自己的冤屈,将士就把事情呈报给了兵部,而兵部上报给了朝廷。皇帝知道后,就下令刑部暗中调查整件事,再让边关的将士秘密将袁将军押解回长安。”   第196章 密探折冲府(一) 这时,士兵见袁一满脸沉思,像是听得入神,又像是在思考别的事情,士兵便用手肘撞了撞他,道:“还在听吗?” 袁一点点头:“在听,你继续。” 士兵笑了笑,继续道:“之后,刑部查明了真相,皇帝就让一直关押在天牢的袁将军来到含元殿,本要他当着满朝大臣与杨志和李泰仁对质,可没想到那俩混蛋已经畏罪潜逃了。可这并不影响,皇帝和满朝大臣对整件事的判断,最后,皇帝当场下诏给杨志和李泰仁定了罪,还了袁将军和那些士兵一个清白。本来皇帝要给袁将军官升三级,赏赐黄金万两,可都被他谢绝了。他还向皇帝提议把黄金赏给那些阵亡士兵的家属,最后皇帝也照办了。” 说着,士兵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这件事,虽然有民间传说和官方认证两个版本,可我还是比较喜欢传说的那个版本,因为,那个版本里的袁将军,凶狠!热血!侠义!像个为了心中的正义,拿起一把剑就敢与天下为敌的孤胆英雄!至于,官方的那个版本,袁将军就显得比较弱鸡。” 袁一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我倒喜欢官方的那个版本。在那个版本里,有敢于拔刀相助的将士,有健全,公正,透明的审查机制,有贤能睿智的君主,这些都在向世人传达着积极美好的治国风气。相信对于官吏百姓来说,相比起一个成功的孤胆英雄,他们更需要一个政治清明,太平盛世的美好愿望。想必,那个孤胆英雄也不例外。” 士兵用略带赞赏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眼,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说起话来道理都一套一套的,让人不服都不行。话说回来,你觉得哪个版本像是真的?” “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我觉得,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相信那些才是真相。” 士兵脸上出现一丝迷茫,好像并没有听懂话中的意思,可他还是笑着点头道:“好像是那么回事。说起来,我对现在的袁将军感到很失望,自从他被封为荣郡王后,就整天沉湎于酒色,纵情享乐,好好一个英雄被糟蹋成了一个狗熊。我还真希望,他没有回长安,没有接受封赏,能够像之前那样,成为一个传说消失在江湖。可惜,英雄也是凡人,终究抵不过荣华富贵的诱惑。” 袁一眼神变得黯然:“我也对他很失望。说到底,他就是个英雄气短的窝囊废!” 士兵略表赞同道:“英雄气短,这四个字概括得很好。说起荣郡王大闹朝堂的轶事,我突然想到另一件更为诡异的事。”士兵像卖关子似的,故意停顿下来。 袁一发问道:“更为诡异?什么事?” “如果你不是长安人士,可能不知道,几年前,长安发生了一次惊险的逼宫,叛乱的始作俑者就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贺兰敏之。折冲府奉旨权力平息叛乱,当时,我正好在场,从头到尾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真是一场恶战,连前来向太平公主提亲的笃鲁,都被皇帝请来平息叛乱。后来,战乱解除了,贺兰敏之也被擒住了,按理来说,叛乱逼宫可是十恶不赦的罪,贺兰敏之肯定要落得一个凌迟处死,满门抄斩的下场。但是”士兵又停顿了下来。 袁一知道他又在卖关子,虽然,贺兰敏之的事情,他都有所耳闻,可为了不扫他的兴。袁一便很配合的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啊,皇帝并没有处死贺兰敏之,只是把他拘禁在天牢,去年,又判了他流放。说起来,贺兰敏之虽然风流成性,可还挺为自己的女人着想。他在天牢时,自身都难保,却为了让自己的女人不受牵连,就给十四名妾氏每人写了一封休书,让她们跟自己划清界限,日后,能够再嫁他人。” 袁一从没听过贺兰敏之写休书这一茬,因此,现在听到士兵说起,他在惊讶的同时,心中莫名出现一些猜想。贺兰敏之没有孩子,他一出事就立马休了贺兰十四妾,他可以在身陷囹圄的情况下,做出如此理智果断的决定。看得出,这些好像都是他事先就想好了,包括没有子嗣这件事,至于目的,免除自己的后顾之忧。 这样看来,贺兰姐弟联手策划,要置武后于死地的逼宫,不像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耗时多年,经过精心布局的大阴谋。贺兰姐弟和武后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要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来报复她? 袁一沉思之时,士兵则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之所以说这件事诡异,不是因为贺兰敏之没死,或是,贺兰十四妾没受到半点牵连,毫发无损地回到娘家。而是,贺兰敏之能够脱罪的理由,知道是什么吗?” 袁一再次配合道:“是什么?” “贺兰敏之受了巫术蛊惑,迷失了心智,才会干出犯上作乱的事。后来,刑部真从贺兰敏之的叛军中揪出一个巫师,严刑逼供之下,巫师只好认罪,说自己觊觎皇位,就向贺兰敏之下了蛊,彻底控制了他,让他帮助自己谋反。斩了巫师后,贺兰敏之的事就大事化小。” 士兵看了眼袁一,笑了笑:“怎么样?这理由够诡异吧?” 袁一点点头,心语:“没想到这士兵这么健谈,我原本话题都被他这番滔滔不绝,带得越跑越偏,这样可不行,我得把话题拉回来。” 这样想着,他便道:“的确够诡异。话说回来,现在能够在折冲府说得上话的人,不是梅将军,那就是第一府都尉啰?” 士兵点点头,道:“没错。我们这位陈都尉特别会投其所好,所以,他与上任总都尉关系好得就如同父子一般。上任总都尉告老还乡时,还向朝廷大力举荐过他升任总都尉,就当折冲府所有人都以为,总都尉这职位非他莫属时,朝廷却把这个职位给了荣郡王,而荣郡王大手一挥又在他头上加了个折冲将军。” 说着,士兵叹了口气:“他也是时运不佳,升官变成了贬职。本想再次施展他的投其所好大法,□□郡王就是闭门不见,还让他有事就去找梅将军商量。他被荣郡王气得大病了一场,然后,怨气就成了怒火,怒火就成了狠劲。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暗中把另外的十一个都尉召集说了些事情,至于,说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可自从那次聚会后,所有都尉好像对自己管辖的折冲府,都不怎么上心了。” 说着,士兵拉着袁一连退了几步,像是在刻意避开围观马球赛的众人,而后,压低声音道:“在荣郡王没有到任前,我们都是规规矩矩操练,可没有人敢在校场上这样玩。可现在,都尉们都学着荣郡王那一套,正事不管,有机会就出去吃吃喝喝。老大都不管事,折冲府的其他官员自然也跟着懒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管事的人都成了半吊子,士兵还不是能偷懒就偷懒,有得玩就尽情玩啰!我们这里还有个没将军看着,还不算太放纵,如果,今天你是被分到其他折冲府,才知道什么叫好玩!” 袁一心语:“我记得这个第一府都尉叫陈精忠来着,名字到挺好听,可做的这些事,还真对得起这个名字!虽然,我本就不打算管理折冲府,可现在看到这个陈精忠竟然像搅屎棍似的,利用自己的余威联合其他都尉,不但,架空了梅仁的权力,还一个劲的给他使绊,搞破坏。让本就好不到那里去的折冲府,变得更加混乱不堪。想想这些,还真够让人窝火!” 虽然,他心中愤慨,可脸上还是保持着应有的平静,对士兵道:“没办法,只能怪我运气不佳!看来我得找机会,拜拜陈都尉的码头了。” 士兵满脸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道:“陈都尉可是出了明的热脸迎权贵,冷脸踹小吏。所以,就算你送他一座金山,他都不会把这个曹史当回事。” 袁一轻蔑地笑了笑:“原来是官场常见的冷热脸,通常这类人,都是些道行不深的小魔小怪。” 士兵打量了他一眼,戏虐道:“哟,这口气!倒真有几分大人物的气派。” 袁一用玩笑的口吻道:“说不准,我还真是个大人物。” 士兵很认真的看了袁一片刻,而放声大笑,连连摆手道:“不可能。有哪个大人物会跟我聊天,还能这么客客气气,再说,你太年轻,又长得这么俊,应该没有你这么的大人物,除非你是个王爷侯爷之类的皇亲国戚。可那些人都高傲得很,哪会搭理我这样的粗人。”   第197章 密探折冲府(二) 听着这番颇有些自卑意味的论调,袁一道:“这样说来,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物。” 这时,士兵好像想到了些什么,道:“不过,话说回来,说到年轻,又不是皇亲国戚,还没什么架子的大人物,还真有一个。” “谁啊?” “荣郡王。” 袁一皱眉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架子?你见过他?” 士兵摇摇头:“没有。不是都说,他还是袁将军时,虽然,军纪严明,可特别体恤下属,每天都跟将士在一起吃同样的饭菜,时常还跟他们唠唠家常。这样应该算没架子吧?” 袁一听到这些,许多往事骤然浮现眼前,他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他没有说话,只是向士兵点了点头。 士兵继续道:“可是,他长得够寒碜。” 袁一摸了摸下巴,皱眉道:“长得寒碜?” “我也没见过他,不过听人说,他长得青面獠牙,蒜鼻凸眼,大嘴竖眉,体壮如牛。他一开口,声音就像雷声,他要是发火,一拳就能打倒一百个壮汉。他扛着大刀,往战场上一站,呲牙咧嘴地冲着敌军吼上一嗓子,敌人都被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他再一挥刀,敌方便溃不成军,只能夹着尾巴鸣金收兵。” 听到士兵的这番描述,袁一苦笑道:“我看荣郡王,这丑绝的相貌,这逆天的战斗力,他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在世钟馗。” 士兵笑道:“这回我俩可想到一块去了。说回正事,若你真想要讨好都尉,可以先从他身边的心腹下手。他的这个心腹事情办得挺顺溜,可贪财好色,爱赌好酒,可谓是五毒俱全,像这样的人,只要肯下点本钱,随随便便就能搞定。” 袁一面露喜色道:“兄弟,这条路指得好。他的心腹是?” “果毅都尉,卫安。” 袁一点点头:“有了这番提点,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我欠兄弟一顿好酒,改日兄弟一定要赏脸哦!” 士兵笑了笑:“客气了!到时,一定要跟兄弟喝个痛快。对了,我们聊了这么久,还没互通过姓名。我叫赵虎子,兄弟?” 袁一回答道:“赵兄弟,可以叫我袁一。” 赵虎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眼,狐疑道:“你也姓袁,不会是荣郡王的” 见赵虎子欲言又止,袁一笑道:“我可跟他不熟。再说,我跟他哪里像亲戚?” 听到这话,赵虎子满脸释然地笑了笑:“也是。你这么俊,他那么”说着,他和袁一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袁一辞别赵虎子后,就往存放典籍文书的后院去了,拿着那块知事的腰牌找到保管典籍的官员,说荣郡王需要折冲府所有的典章制度,奖惩条列和折冲十二府所有官吏的官档。 见袁一虽然有可以证明身份的腰牌,却没有带来借用典籍官档的正式公函,官员心里便有些犯嘀咕,他一下子借去了这么重要的典籍和官档,万一他要是弄丢了,或是没还回来,这个责任自己可承担不起。 官员想着,便直言不讳地向袁一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见此,袁一将手中的腰牌放到书案上,而后,将其推到官员面前,道:“你有这样的顾虑,我也能理解。都怪我一时疏忽,忘了把郡王交代的公函带来。我把腰牌放你这里,等到明日我把典籍和官档回来时,你再把腰牌给我,如何?” 听到这样的提议,只见留着山羊胡的官员,板着他那张如同教书先生般严肃刻板的脸,上下打量了眼袁一,置疑道:“你真是忘了把公函带来,还是,觉得你是郡王府里的人,来折冲府办点小事,怎么还会需要公函?” 袁一赔着笑脸,可是,这种笑不是浮于表面的应承,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赏:“我真忘了带。明日我来时,一并把公函带来,让你能够交差,你就通融通融嘛!再说,现在郡王成了甩手掌柜,而折冲府的大人们也不管事,这么宽松的环境下,何必那么较真?你就当买个面子给我,让我把事情办好了,等到郡王一高兴,我替你美言几句,岂不是更好?” 说着,袁一把腰牌塞到官员手中,顺便把方才藏在手心的几两银子,也不漏痕迹地塞到了官员手中。 官员见他塞来银子,满脸不悦:“腰牌留下,银子拿走!我看在郡王难得关心政务的份上,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记得,明天把公函补给我!” 他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小声嘀咕,又故意让官员听到:“难怪这一把年纪,还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做人也太死心眼,太不懂得变通!如今,世风日下,铁面无私,清廉正直能当饭吃吗?” 官员正要去拿典籍和官档,听到袁一这番阴阳怪气的讽刺,他也不气不恼,只当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往存放典籍的书架中走。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官员便把袁一需要的东西全都找来了,他拍了拍放在书案上厚厚的一摞典籍和官档,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袁一点点头,搬起典籍和官档,正要迈开步子,听到官员用告诫的语气道:“刚入官场时,我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能,再加上一点好运,就能平步青云。可后来发现,官场没有纯粹的平步青云,当我知道真相后,或者,当我明白游戏规则后,我很失望,也感到心灰意冷。” 官员轻微地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两条路摆在我面前,第一,慢慢熬出头,熬个五年十年混个知县,再熬个七年八年再混个知府,然后,又熬个十年二十年混个知州。这是仕途中最常见的升迁模式,可是人生中有多少个五年十年?当时,我年轻气盛,觉得自己绝对是人中龙凤,怎么可以沦为平庸?所以,我选择了第二条路,利用我自以为是聪明才智,费尽心思地巴结权贵,这个方法很奏效,最后,我还娶到了朝廷重臣的掌上明珠。之后,我扶摇直上,在短短五年,我就升到了户部侍郎。” 说到这儿,官员好像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向这个陌生人,袒露这段既风光,又痛心的往事。因此,他便停了下来。 袁一听得真入神,可官员却突然关上了话匣子,这可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因此,他便故意用话刺激官员:“户部侍郎可是大官,你从一个大官变成小吏,是不是因为贪污受贿,才会被贬?” 官员颇有些激动道:“你少瞎说!我才没有贪污受贿!” 袁一继续问道:“那你贬官是因为?” 官员沉默了片刻,长长吐了口气道:“是因为,我那位身居高位的岳丈犯事倒台,我便受到了牵连。他身边很多亲信,有的被斩首,有的被流放,唯独我,因为在户部任职其间奉公守法,刑部的人查来查去,也没查到半点罪状,所以,我只是被贬官,成了小吏。而且,十年之后,我这个小吏的职位依旧做得稳稳当当的。” 袁一也听出了官员话中颇有些自嘲意味,便道:“所以,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做人不要投机取巧,做官不要想着平步青云,要脚踏实地,规规矩矩。要把自己当作一剂药材,放到药罐里熬啊熬,熬得苦兮兮,然后,等啊等,等着需要用药汤的人,把我们倒出来,这样我们就算熬出头了,对吧?” 官员觉得,袁一的话中虽然带着几分嘲弄,可却形容得很贴切,便苦笑道:“或许,你并不认同我的观念。可我经历过那些事后,一直都很庆幸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同时,我也在反思,如果我不攀附权贵,以自己的真才实干获得朝廷的认可,或许,现在我已经是知府,再乐观点想,没准我已经是知州了。” 袁一点了点头:“可能吧!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罐药在火炉上熬,有时候容易被人遗忘,也容易熬过头。等人发现这罐药时,好的情况是药汤熬得太浓稠,加点水搅匀还能用。至于,坏的情况是药熬太久,熬糊了,这时,就算这药再珍贵,再难得,也只有一个下场,就算被当作废物倒掉。” 袁一停顿下来,看了眼满脸恐惧的官员,安慰似得拍了拍他肩膀,收起方才冷冰冰的语调,换做一种较为柔和的声音道:“我看你的年纪,不过四十出头,还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听到这话,两鬓有些微霜的官员,像是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双眼迷茫的看着袁一,声音低沉道:“我真机会吗?” 袁一笑了笑:“使骥不得伯乐,安得千里之足。我相信,你有真才实干,只是还没遇到赏识你的伯乐。我说的这位伯乐,可不是欣赏你做女婿的才能,而是,一位能够看到你异于常人的价值,并且能够为他所用的伯乐。”   第198章 密探折冲府(三) 一瞬间,官员感到面前的这位年轻人的谈吐和散发出的自信,不像是一个没有见识,又市侩的小吏,而是,一位深谙为官处事之道,又有运筹帷幄之能的云端之士。 这样想着,他便试探性的问道:“您真是郡王府知事?” 看到官员神情变得紧张,语气变得恭敬,袁一心语:“他还真有些够眼力劲,竟然,能够看透我不仅仅是个知事。” 这样想着,他对官员的好感又多了一份。他答话道:“我的腰牌都在你手里,我这个郡王府知事还会有假吗?还有,对于知事来说,您这个称呼是不是太严重了?” 官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袁一拿起典籍和官档要走,他犹豫片刻,开口道:“我觉得,我们聊得很投契,以后,有机会能不能一起喝茶聊天?” 袁一笑了笑:“喝茶?多没意思。改日,我请你喝酒,那时咱们再好好聊,就当还今天这个人情。” “好,就喝酒。为了方便称呼,我先自报家门,在下姓冯,单名一个寅字。他们都叫我老冯,你也可以叫我老冯。” 袁一点点头道:“我姓袁,名一。我称呼你老冯,你的年数又长于我,那么以后,你就叫我小袁吧!” 冯寅欣然接受道:“好!以后,我就叫你小袁。”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先告辞了!”说罢,捧着典籍官档的袁一便转身往门走。 这时,冯寅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嘴里不由得念叨起来:“姓袁,名一。袁一?袁一?荣郡王也姓袁,之前,我翻开他的官档时,还说他的名字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寓意。没错,荣郡王也叫袁一,难道他是?” 有了这番发现,冯寅忍不住叫住袁一道:“小袁,不不不是”心中莫名激动的他,不由得结巴起来:“不您真叫袁一?” 袁一转过头道:“没错。说起来,我的名字刚好也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寓意。” 冯寅面露尴尬,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刚才您都听到了?这么说,您真是?” 袁一笑了笑:“您这个称呼,对于郡王府知事来说,太严重了。你叫我小袁,就挺好。” 冯寅连连摆手,表示拒绝这样称呼袁一,而后,他又想到,袁一借着郡王府知事的名义而来,又一再强调自己这一身份,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要办,可能不想让人知道自己郡王的身份。 这样想着,冯寅对袁一道:“刚才那个称呼不怎么顺口,不如,我还是称呼你袁知事吧!” “一个称呼而已,你喜欢就行。” 这时,冯寅发挥起在混迹官场练就的敏锐嗅觉和侦查能力,试探性的向袁一问道:“之前,我听到过一些或真或假传闻,觉得皇后娘娘让荣郡王出任折冲府总都尉,实在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 他轻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以目前来看,皇后娘娘肯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是,以荣郡王向来偏好奇兵突出,以险取胜的战绩来说,近来,他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有一定道理。他不会让皇后娘娘感到失望,对吧?” 袁一沉默了片刻,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以我的了解,如果娘娘也像你这样看待荣郡王,她可能会要失望。” 听到这话,冯寅神采飞扬的脸上出现一丝失落,可他又听到袁一道:“不过,荣郡王喜欢千里马。” 此刻,冯寅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激动,他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可又怕显得过于唐突。 他想要说些推辞的话,表示谦逊也顺便抬抬自己的身价,可是太怀念骑着权利的骏马,驰骋于官场的感觉,太渴望得到云端之士的赏识。 他实在等待太久太久,几乎都忘了自己还在等待,现在,机会毫无预兆的降临,好像稍纵即逝,他实在太想牢牢把它抓住,所以,他嘴里说出的任何推辞之言,肯定会显得无比僵硬,甚至滑稽可笑。 冯寅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个拳头堵住,不允许半个字出现在自己嘴里,破坏自己获得赏识的最好,可能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不能让自己嘴笨说错话,所以,只好调节面部每一块肌肉来表现自己,可没想到,各种表情却一股脑地涌到他脸上,有僵硬的微笑,有克制的激动,有憋着话的难受总之,各种表情在他脸上重叠交织,然后,融合成了一脸怪异滑稽的笑脸。 他的表情虽然复杂,可都发生短短的一瞬间,所以,看在袁一眼里,种种表现便被概况为激动。 袁一见冯寅半晌都没吭声,始终带着笑脸呆立着,便道:“老冯,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冯寅机械似的点点头,目送袁一跨过门褴,走进后院的漫天飘雪中。 他突然热泪盈眶,因为,他看到暗无天日的前路,又照进了一束希望之光,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个认同自己坚持的人,而袁一就是那个人。 告别冯寅后,袁一打算离开折冲府,他抱着那一大摞东西往大门方向走,脑子里则筹划这,如何在三天内,把折冲府改头换面。 他不得不承认,时间太过紧迫,有太多计划无法施展,当时,自己的脑子是进水了吗?怎么会嫌事不够大似的,偏要把时间改为三天,这就好像,阎王留命到五更,自己偏要争着三更死。 事已至此,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打一记出手快,力道狠,直击要害的重拳,可是一拳打倒一个人容易,要是这拳同时打倒几十,甚至上百个人,那就是个难题。 现在,他能想到的办法是,把这些从大到小排成一行,把狠辣的这一拳打在最大的那个人身上,然后,再借由他倒下的力,把排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压倒,以此类推,借力打力。 如此,这支队伍就会一个接一个倒下,如果这一拳的波及力度,只能让那些大人物倒下,剩下那些小的,只要自己向他们晃晃拳头,他们也会吓得乖乖倒下。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好,可具体如何实施,才能到达满意的效果,那才是最难的事情。 幸好,他已经找到合适的切入点,陈精忠的心腹卫安,可又如何在短时间内,确切的说,如何在今天之内接近他,并且取得他的信任呢? 如果,自己是个女人,那应该好办,可惜自己是个大男人,要在一天之内把他搞定,这绝对是个挑战。 他正想得入神,突然感觉有个东西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等他回过神,他已经撞了上去,他听到“哎呀”一声,手中的书籍和官档已落了一地。 他定睛一看,有个人正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他心想,应该是自己撞到了他。因此,他便伸手把那个骂骂咧咧的人扶起,再道了个歉,便躬身去捡掉在地上典籍。 只见,方才被袁一撞到的那个人,身着深青色圆领官袍,像是折冲府的官员。 那个人看了眼散落满地的典籍和官档,又打量了眼袁一,见他有些面生,又是穿着便服,便满脸警惕的问道:“你拿着这些典籍和官档要去哪里?怎么没有见过你?” 袁一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中等身材,略有些肥胖。看他身着的官服,佩戴的腰带,像是折冲府长史。 袁一在心里琢磨了一番,便回答道:“我能在折冲府走动,又能拿到这些典籍和官档,当然是有公事要办。长史大人应该见过我,可能是贵人事忙,才会把小人给忘了。如果大人仔细想想,应该能够想得起。”说罢,他又自顾自地捡起典籍。 长史小声嘀咕道:“他好像知道我是谁,我真见过他吗?” 他边小声嘀咕着,边在脑海搜索着以往的记忆。有时,记忆这种东西很容易被混淆,也很容易被替代,所以,记忆并不可靠。 此时,长史的记忆也遇到了这样的不可靠,只见他一拍大腿,笑容满脸道:“我记起来了。” 说着,他蹲下身子,边帮忙捡着典籍,边小声道:“你是咱们陈都尉的远方表亲,大人本来是要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差事。可你运气实在太差,遇到像现在的特殊时期,所以,大人没法给你安排个正经职位,只能先让你在折冲府抄抄写写。” 对于这样的误认,袁一心里自然是很乐意。因此,他便接下话茬道:“我真是一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不知道这样的特殊时期还有多久?” 长史安慰道:“大人比你更烦,你就别发牢骚了,暂且忍忍,等时候到了,大人不会忘了给你谋个好差事。”   第199章 密探折冲府(四) 袁一深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再则,以这个陈精忠的品性来说,就算是亲戚,也难免要向他打点些银子。 有了这样的猜想,袁一便试探性的说道:“长史大人能够跟我说这些话,也是把我当自己人看,我也不藏着掖着,实话跟大人说,我花了银子,连一身官服都没捞到,真是憋屈,真是不痛快!” 长史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明白。你的事情是都尉大人吩咐我去打点的。虽然,你银子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可这钱都拿去打点了兵部,吏部的人,都尉大人可是一个子也没拿啊!只要等我们同心协力把那个不管事郡王弄下来,就轮到陈都尉当家作主了。到时,他替你写道升迁公函,兵部,吏部都会心领神会地通过你升迁。这样一说,是不是就明白了。” 袁一长长吐了口气:“听大人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 长史亲昵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就好!再说,你家可是称富一方的大财主,对你来说几百两银子还不跟挠痒似的,何必那么在意呢!” 袁一便顺着他的话道:“我家的确挺有钱,还真不在乎这几百两银子。” 长史眼里闪现一丝狡黠的光泽,笑道:“我遇到了一件为难的事,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大人,请说。” “我刚才跟果毅都尉他们赌钱,把这个月刚发的俸禄都输光,没法向我家那个黄脸婆交代。能不能借些银子给我,帮我度过这个难过?”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难怪刚才他慌慌张张的,原来是输了银子,怕媳妇闹,敢情正琢磨着怎么填补这个漏洞,就撞上了我这个财神爷。他赔着笑脸,说了这么多金玉良言,原来是有代价的,现在,算是图穷匕见了。” 见陷入沉默的袁一迟迟没有答话,长史满脸不快,声音也变得粗鲁起来:“你不借算了,就当我没说过!” 回过神的袁一,连忙摆了摆手:“大人开口,我怎么会不借呢?我刚才是在琢磨,我整天都在抄抄写写,真是无聊透顶!不知道大人介不介意,带着我去玩几把,找找乐子?” 长史满脸犹豫道:“现在是当值时间,以折冲府的规矩来说,要是被人发现聚众赌博,可是要被罢免官职的。果毅都尉手痒难耐,实在忍不住就叫了几个亲近的官员,随便玩几把,要是我贸然把你带去,他肯定会冲我发火的。” 这时,袁一已经将东西捡好,他便站起身子,往天边看了眼,心想,老天爷向来只把自己往死里坑,这回好他好不容易大发善心,把这么好的鱼饵送到自己跟前,自己绝不能让这黑不溜秋的鱼饵从手边溜走,白白错过钓起果毅都尉这条大鱼的机会。 这样想着,袁一便面露不快道:“以为大人真把我当自己人,看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很快,长史就把话圆了回去:“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当然把你当自己人,我可不保证果毅都尉会把你当作自己人。” 袁一走到长史身边,压低声音道:“我是咱们都尉的亲戚,果毅都尉是咱们都尉的心腹,这样一算,不都是自己人了吗?我手气向来很臭,赌钱倒是次要的,其实,我是想要多结识些大人,日后,好有个照应。” 见长史还是一脸犹豫,他继续游说道:“您也知道都尉大人,他贵人事忙。自从,我来到折冲府后,就没怎么见过他。有时,我感到最苦恼的是,有银子没处花。”说着,他一只手捧着典籍,另一只手则拿出一锭银子塞得了长史手中。 长史觉得他说得在情在理,加之,他又精通钱财的妙用。因此,长史便被打动道:“这样吧!我先去跟果毅都尉说说,如果成了,你就去玩几把,如果不成,那我也没辙。对了,你带了多少银子?” 他暗叫“糟糕”,他连今早是怎么出门,都给忘了,怎么会带银子?方才给长史的那些银子,都是预先在尹玉书那里拿的,现在自己身上就只剩几钱银子,这可跟他们赌不了钱。 虽然,遭遇窘况,可他还是一脸淡定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有多少银子?” 长史竖起五根手指头晃了晃,袁一心领神会道:“五十两。我刚好带了这么些银子。这样,大人先去跟果毅都尉他们去说,我把手里的东西放一放,大约一盏茶时间,再到这里碰头,如何?” 见长史点了点头,转身而去,袁一便赶忙迈开步子,从后院翻墙而出,直奔马车停靠的后巷。 他进了马车,将典籍和官档交到尹玉书手中,交代道:“你博闻强记,以前固盟军的军规和奖惩是由你来管理执行的。你看折冲府的这些关于制度和奖惩的典籍一本又一本,肯定是屁话很多,作用力不强。” “我要你根据这些典籍,归纳出十条专属于折冲府的军规,不要咬文嚼字,要上至官员,下至士兵都能看懂这些军规是在说什么,所以,怎么简单怎么来。还有,要明确职能和奖惩,不能出现任何模棱两可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些规矩要条条正中要害,还有,就是奖惩方案。记住,它们不是好看的摆设,要绝对执行,所以,必须要切实可行,强而有力。” 听他说完,尹玉书点点头:“好。郡王需要在几天之内完成这些?” 袁一摇摇头:“我可没有几天时间给你,明天酉时之前,就把制定好的军规给我。” 尹玉书看了眼手中的典籍,皱眉道:“明天?郡王好像忘了,我除了要把所有的典籍看完,还要思考,归纳,再舍取,补充,最后才是组织,写成郡王需要的十条军规。我只有一双手,一双眼睛,一个脑袋,怎么可能用一天半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多事?郡王确定这不是在强人所难吗?” 袁一笑了笑:“这算强人所难吗?”说着,他拍了拍尹玉书手里的官档:“除了那十条军规,我还要你把折冲府的官员分成正常升迁和背后有人两类,然后,再把正常升迁分成能力超凡和就这样吧两类。如果,你还有时间,也可以把背后有人那类也分分,把他们分成皇亲国戚和远房亲戚。这样才叫强人所难。” 尹玉书满脸不快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在十八个时辰里,做两件这么劳心费力的事,我可没有三头六臂。” 袁一不以为意道:“我知道。今天,有人让我在三天内,把一盘散沙的折冲府治理得纪律严明,士气震天。若是做不好,就要把我的头拧下来,挂在折冲府门前。你觉得,跟你比起来,哪个比较强人所难?” 虽然,三天的期限是袁一自找的,但是,在游说一个人的时候,说出所有实情,坦诚自己的愚蠢,能换得同情吗?对方会被自己的这种诚实感动吗? 袁一知道答案是,不会。而真正会发生的事情是说服力大打折扣,从而,无法说服尹玉书,处理好这些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情。 显然,尹玉书有些被说服了,可还是存在些疑虑,因而,他没有答话,低头陷入了沉思。 见此,袁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我是郡王,你是知事,我吩咐事情,你可以做不好,可不容许拒绝,必须去做!这就好像,我对于现在的老大,她的吩咐事情,我也必须去做。但是,她规定了事情没有做好的后果,可我没有这么做,所以,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尹玉书点点头,满脸无奈道:“好。我做。不过,这事情看上去很重要,郡王真放心交给我去办吗?” 袁一扬起一边的眉,看了尹玉书片刻,道:“你觉得,除了你,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尹玉书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袁一想到银子的事情,便问道:“你带了多少银子?” 尹玉书拿起钱袋看了眼,道:“刚才给了郡王一些银子,我这里没剩多少了。” 见状,袁一又问了车外的马夫,他也没带多少银子,如此,七拼八凑一番,也不过十两银子。袁一正感黔驴技穷之时,看到车里的狐裘,想起刚来时看到街边好像有个当铺,他便盘算着,这件狐裘好歹也能当个百,八十两,正好解现在的燃眉之急。 如此,袁一便打定主意,抱起狐裘对尹玉书交代道:“你们不用等我,先回府吧!” 尹玉书不解道:“郡王这是要?” “我还得去办点事,等事情办好了,我会自己回去的。” 见他掀开帘子要往外面去,尹玉书站起,弓着身子:“郡王,我们还没把衣裳换回来。”   第200章 密探折冲府(五) 袁一想了片刻:“你这身衣裳,我还得穿,你又不能穿着这身官服回去。不如这样,你到成衣铺去卖身衣裳,回去了再把帐记到我头上。” “免费的新衣裳,倒是挺美的一件事。可惜,我没有银子了。” 此时,袁一方才想到,他们的银子都给了自己,颇感为难道:“你们的银子都给我了。这事该怎么办呢?你在这里等一会儿,等我把这件狐裘当了,要是剩了银子,就给你们。” 说罢,还没等尹玉书回话,他就抱着狐裘急匆匆的下了车,来到了当铺。没料到,当铺老板心挺黑,见他匆匆而来,就知道他是急需用钱,便故意压低价钱说,活当三十两,死当四十两。 见几百两的狐裘得了一个白菜价,袁一愤愤不平地跟老板理论了几句,可奸诈的老板按照以往的套路,对袁一摆出一副你爱当不当的架势。 袁一见时间紧迫,四十两银子也刚好够数,便懒得跟老板磨蹭,把狐裘做了死当,拿了银子走人。 袁一回到马车,简单的跟尹玉书说明了情况。然后,他又让尹玉书直接穿着这身官服回府,正好他们俩人的身形相似,加之,袁一整天都呆在院子里,府里的下人都没怎么见过他,只要不被丁管事看到,应该没人会注意到。 最后,他告诉尹玉书,万一被人发现,就说一切都他的主意,然后,等他回来,再替尹玉书做解释。 如此交代了一番后,袁一便慌忙赶回折冲府,来到与长史约定地点,见他已到,便迎上去跟他说了几抱歉话。他则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开口便问道:“银子都带了吧?” 袁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送到他手中:“带了。带了。” 长史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而后,将银子还给袁一,道:“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说服果毅都尉,让你去玩几把,到时候机灵点,别给我惹麻烦。” “大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那就好。”长史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这时,长史带着袁一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僻静之处,走到一排简陋房屋前,门还没推开,袁一就听到摇色子的声音和粗鲁的叫骂声。 当袁一走进房中,看到其中堆满了杂物,却打扫得很干净,五个身着官袍的男子正围在赌桌前,随着“哐啷哐啷”的摇色声吆五喝六。他们身边的一个高案上放着几碟精巧的点心,几个茶盏,还有,一个铜壶热在茶炉上。 见此情形,袁一心语:“这里的舒适程度都能赶上,赌坊专设的贵宾赌间了,这些家伙还真会玩!说起来,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虽然,我不打算扳正自己这根歪得最彻底的头梁,可我不能让下面这些歪瓜裂枣,把折冲府搅得乌烟瘴气。看来,等收拾好折冲府这帮家伙后,还要教会他们一个道理,如何做到只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跟着点灯。” 这时,见长史领着袁一走到赌桌前,坐庄的果毅都尉停下手中的摇色,打量了眼袁一,没等长史开口,他就先行问道:“你就是那个倒霉的远方表亲?” 袁一看了眼果毅都尉,只见他身形细长,尖嘴猴腮,眼睛像抹了油似的,透亮且呈现不安分的光泽。 他嘴角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容,看上去显得很和气,可当你真正还以微笑时,他又赶忙收起的笑脸,冷冷地看你一眼,不然,就将视线移到别的地方。好像,他并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这种笑,或者,这种笑应该留在心里,却一不留神跑到了脸上。当这种笑被别人看到时,他只能极力掩盖,所以,这种人最容易相由心生,而奸诈之相居多。 听到果毅都尉的问话,袁一回答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倒霉的远方亲戚。我听说大人懂得许多为官之道,整个折冲府就靠咱们都尉和大人撑着,如果大人能够传授我一些转运的方法,我将会不胜感激。” 每个人都喜欢听夸赞的话,都喜欢受到重视,都认为自己能在某个组织,或是机构里起到独一无二的作用。 但是,贤明的人会把这种喜欢表现在心里,不会做出太多响应的行动。而奸诈的人则会对这种喜欢真情流露,从而,对夸赞自己的人高看一眼,热情一分,尤其在这个人还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他的热情可就不止一分了。 果毅都尉摆摆手,笑道:“你这小子都快把我都给捧上天了!你是都尉大人的亲戚,就是自己人,有机会还怕不留给你吗?” 说着,他看了眼桌上的筛盅,笑了笑:“以眼下来说,最好的转运方法就赌几把,赢了钱不就是转运了吗?” 袁一心里清楚,每个坐上赌桌的人,都不希望自己成为输家,所以,果毅都尉这番话其实是口是心非。 他笑了笑走上前,将鼓鼓的钱袋放到赌桌上:“我倒希望大人能赢,因为,大人有好运,我才能跟着就走运。” 果毅都尉用赞赏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能这样明白事理,何愁没有好的门路,运背只是老天爷挖了个坑,暂时让你在里面玩玩,相信,很快,就能雨过天晴。” “那就借大人吉言了。” 果毅都尉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听他这么一问,袁一不由得一慌,心想,自己一直都在顺坡下驴,并不知道都尉的这个亲戚叫什么,这下可糟了,若在这节骨眼上露馅,肯定会打草惊蛇,那接下来的计划就会被打乱。 他心中虽慌张,可依旧强装镇定地看了眼长史,微笑道:“这么说来,长史大人对我的介绍做得有点含糊。” 袁一边缓缓说道,边暗中观察长史脸上的表情,见他满脸尴尬,袁一便大胆猜测道:“别告诉我,长史大人已经忘记我的名字了?” 长史尴尬一笑:“不是忘记,只是刚好想不起来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袁一在心中长长松了口气,心语:“都尉的这个远方表亲可真是个倒霉蛋,花了几百两银子,连名字都没被人给记住。如果那倒霉蛋,不常向他们活动活动,恐怕想要办的事情,会被他们一拖再拖,拖到最后不了了之,一辈子都得窝在折冲府抄书。这帮衰人还真够误人子弟!” 这样想着,袁一笑着点点头:“我觉得跟各位大人特别投契,叫名字太生疏,如果各位大人不介意可以叫我小袁,这样显得更亲近一点。” 果毅都尉点头道:“好!以后,我们就叫你小袁。还有,长史大人啊,你以后可不能再把人家的名字给忘了,多好的一个小伙子,有什么好事,第一个就得关照他,知道吗?” 长史连连点头称是。 这样一番拉近关系的闲聊过后,赌局正式开始。袁一按照计划,把把买输,等到五十两银子输得只剩六,七两时,他突然说不赌了。 长史,果毅都尉等人个个赢得眉开眼笑,见他还没输光,就想开溜,当然不肯放他走,说尽各种好听的,威胁的话让他留下再赌几把。 见此,袁一知道,他们是赌红了眼,正好进行第二步计划,把刚才放下去的“鱼线”收上来。 如此,袁一装作一脸无奈道:“不瞒各位大人,在家乡时,我可是个十足的公子哥,吃喝嫖赌样样来,尤其,嗜赌如命。可是,手气实在是太臭了,回回都输,一输就是好几百两银子,这样输下去,就算我家有一座金山,一座银山都会被我输光。我喜欢败家,可不想将来沦落成叫花子,所以,我想要戒赌,可怎么也戒不掉,后来,真是祖上显灵,让我遇到了一位绝世高人!” 听他越说越玄乎,果毅都尉忍不住调侃道:“想必这位绝世高人,就是传说中的财神爷,让你逢赌必赢。” 袁一笑了笑:“他有点像财神爷,也传授了我逢赌必赢的诀窍,可他不是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说罢,果毅都尉与几人相视一笑,道:“说得这么神乎其神,搞了半天就是一个老千,教了一些骗人的鬼把戏!” 袁一摇摇头:“他可不是一般的老千,他教我的都是能够当作运气使的赌技。但是,他教我赌技之前规定过,不管怎么赌,跟什么人赌,都不能把银子给输光。若我破坏这条规矩,就要把我的手剁下来,让我一辈子都赌不了钱。” 袁一摇摇头:“他可不是一般的老千,他教我的都是能够当作运气使的赌技。但是,他教我赌技之前规定过,不管怎么赌,跟什么人赌,都不能把银子给输光。若我破坏这条规矩,就要把我的手剁下来,让我一辈子都赌不了钱。”   第201章 请君入瓮 袁一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所以,我并不是想扫大人们的兴,也真不在乎这几两银子,而是,怕破坏了规矩,那位高人会来找我的麻烦。” 果毅都尉冷冷一笑:“你这人还真有意思!输不起就直说,编这么一套来骗我们,把我们当傻子吗?究竟还想不想在折冲府混下去!” 见果毅都尉翻脸比翻书还快,袁一心里甚感厌恶,可脸上却笑容依旧道:“大人真是误会了!我知道,嘴上说一百句,还不如让大人们亲身体会一次。” 说着,他把面前的银子推到赌桌中央,看了眼一脸怒气的果毅都尉,用略带挑衅的口吻道:“如果,大人觉得我是在乎这几两银子,现在,我就把这些全都押上,跟大人对赌。大人要是愿意,可以跟我对赌十把,二十把,甚至一百把,如果,我要是一把输了,我再另外给大人一千两银子。如果我要是赢了,只是拿走大人输给我的银子,如何?” 果毅都尉没有任何犹豫:“说话可得算话,他们可是证人。”说着,他扫了眼身边的众人,见众人连连点头,他又把视线转向袁一,用狡黠地微笑看着袁一,等待着他的回答。 袁一点点头:“我还想在折冲府混下去,怎么可能食言?” 果毅都尉满意地点点头。 如此,两人便开始对赌,果毅都尉肯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正和天下赌术最好的人对赌,所以,他输得毫无意外。 当果毅都尉把自己的银子,连同几位官员的银子就输给袁一后,他终于开始相信,袁一所说的全都真话。 这时,握着筛盅的果毅都尉木然地将筛盅放下,如一滩烂泥似的瘫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低头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头看了眼身边的官员,用疲乏的声音问道:“你们看到他出老千了吗?” 神情呆滞的官员听到问话,互相看了眼,而后,不约而同地看了眼袁一,最后,一齐摇头说没有。 见此,果毅都尉抹了把脸,侧着头看了眼袁一,声音低沉道:“这么说,你真练就了逢赌必赢的赌技?” 袁一看了眼面前堆得如小山似的银子,反问:“大人不是眼见为实了吗?” 果毅都尉点点头:“是啊!我已经见识过了。”说着,他又陷入了沉思。 袁一看了眼还在发蒙众人,笑了笑道:“刚才,我只是跟各位大人开了个小玩笑,若认真就没意思了,所以,大家都没有赢,也都没有输。我只拿回刚才的六两银子,其他的银子还是还给各位大人吧!”说着,他拿了六银子,而后,把面前的银子推到了中央,向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众人见袁一竟如此慷慨,都是眉开眼笑地边向袁一道谢,边伸手去抓银子。这时,果毅都尉突然起身,一把护住赌桌上的银子,大喝一声:“慢着!” 听到这一喝,众人吓得把手缩了回去,都是一脸迷惑的看着果毅都尉,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时,果毅都尉用不可置否的口气道:“输就要输得起,钱是我找你们借的,我自然会还给你们!谁都不许动桌上的银子,他全部都是小袁的。”说罢,他将银子推回给袁一面前。 见袁一想要推辞,他连忙摆手道:“我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这些都是你应得,什么都别说,把银子收下!” 果毅都尉能够愿赌服输,袁一刚觉得他还有几分骨气,可他下一个举动,就充分暴露了他的骨气其实是另有所图。 当他跟袁一把话说完,就转头对房中的官员道:“你们先去忙吧!小袁你留下,我有点公事要交代你去办。” 当官员都离开后,一脸威严的果毅都尉立刻换做一张殷勤的笑脸,用刻意讨好的语调对袁一道:“小袁啊,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还没等袁一答话,果毅都尉又补充道:“常言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想不想交个能够帮助你走上青云之路的朋友?” 听到这话,袁一感到握在手中的“鱼竿”重重地动了一下,他知道,大鱼上钩了,今天能够满载而归了。这样想着,袁一嘴角流露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答话道:“想。当然想!大人有什么好指教吗?” 果毅都尉笑了笑:“你面前不就站着一个这样的人,这不就是最好的指教吗?” 袁一装作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结结巴巴道:“这这么说说大人真愿意跟我交朋友?提携我?我真是走了什么大运,能够遇到” 还没等他把感激的话说完,果毅都尉就打断道:“现在,我不是什么忙都没帮上吗?说这样的话还太早了。不过嘛,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话说回来,朋友应该互相帮助,我能够在仕途上帮你一把,你能够帮我做什么呢?” 他把果毅都尉这个不怎么高明的圈套看得清清楚楚,可他却装作一脸无知地走进这个圈套,以为,自己被愚蠢地活捉了。这样想着,袁一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迷茫地望着果毅都尉,皱眉道:“我能为大人做些什么?我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能做些什么呢?” 说着,他看了眼面前的银子,像是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就把这里所有的银子都给大人。”说着,他抓了一把银子,要塞给果毅都尉。 果毅都尉阻止道:“我可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我不会拿你的银子。” 他一脸为难道:“我只有银子,大人又不肯要。那我真想不出,还能帮大人做什么。” 果毅都尉说了这么大一圈,见袁一还没有明白过来,心想,袁一是脑子真不灵光,还是故意跟自己在绕圈子。这样想着,果毅都尉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说袁兄弟啊!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件事就是想不明白呢?你赌术这么好,随便教我一两招,让我也能逢赌必赢,不就帮了我大忙!” 袁一连连摆手道:“教你赌术,这可不成。” 见被拒绝,果毅都尉脸色骤然一变:“这点小忙都不帮,你是不想交我这个朋友了吗?!” 袁一向他解释道:“那位高人规定,他交给我赌术只能自己用,不能再教人。不然,就把我的舌头割了,在把砍了跟我学赌术人的手。” 果毅都尉冷哼了一声:“他的臭规矩倒是挺多!” “高人嘛,向来都是行事诡异。如果大人真想学,也不是没有办法。” 听到这话,气得蔫了半截的果毅都尉立刻就来了精神:“办法?什么办法?” “我替大人搭个线,把哪位高人请来,让他亲自教大人赌术,不就好了。” 果毅都尉开心得拍手称快道:“好!好!这个办法好!” 正在他开心之时,袁一突然将话锋一转:“不过” 听到这俩字,果毅都尉的笑容瞬间凝固,紧张道:“不过什么? “不过,这位高人教授赌术,需要看眼缘。如果,觉得合眼缘的话,还需要给他三百两银子。” “怎么才算合眼缘?” 袁一摇摇头:“这个嘛,我也说不准。等我把那位高人请来,与大人见过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果毅都尉不由担忧道:“如果我不合他的眼缘,他不肯教我,那该怎么办?” “您可第一折冲府的果毅都尉,就凭这身份,他会看不上您吗?” 果毅都尉笑了笑:“那倒是。”说着,他满脸愁色道:“说实话,三百两银子不是笔小数目,我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这些银子。”说罢,他看了看袁一,又看了眼赌桌上的银子。 袁一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笑了笑道:“既然,大人能够认我这个朋友,我愿意慷慨解囊。可是,我手头的这些银子还不足一百两,我们还要去凑两百两银子。” 果毅都尉想了片刻:“袁兄弟能够如此慷慨,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家里存着一百多两银子,再找人借个五,六十两,加上袁兄弟这些银子,应该可以凑足三百两。” 袁一道:“大人,好像忘了我有能逢赌必赢这项绝技,何必借钱这么麻烦。我们现在就去赌坊跑一趟,三百两银子,还不轻轻松松到手。” “这办法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果毅都尉,带着高人一等的姿态拍了拍袁一:“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处处都懂得为我着想,我不会亏待你。” 袁一看着眼前这个虚情假意的家伙,他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阴谋深重的微笑,心语:“你这蠢蛋,以为自己是猎人吗?其实,你只是条连猎物都算不上的河鱼。我完全可以把你开膛破肚,炖成一锅鱼汤,可是我喜欢真正的猎物,我需要用你带着腥味的肉香把折冲府的那群狼引来,让他们自相残杀,我再坐收渔翁之利。”   第202章 赌坊规矩 袁一虽在心中嘲笑果毅都尉,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恭敬顺从的样子,笑了笑道:“有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此时,袁一笑里的阴谋气息展露得的十分明显,可看在果毅都尉眼里这种笑里只有讨好与恭顺,或许,果毅都尉已经被袁一的伪装,以及对金钱的渴望,麻痹得失去了正常的判断。 他就像一只被从羊圈里牵出来的羊,以为自己会被带到草地,尽情享受肥美的鲜草。可事实却是,贪婪的它正快乐地走在去往屠宰场的路上,而它不会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别人餐桌上的美食。 这时,袁一和果毅都尉出了折冲府,因为,考虑到小赌坊经不起他们的折腾,所以,他们来到了长安城最大的赌坊。 果毅都尉出于一贯的精于算计性格,并没有让袁一下场替自己赌钱,而是,他先向袁一借了些银子,再让袁一从旁指导,如此一来,银子便是他自己赢回来的,而袁一只是在帮忙而已。 以前,袁一还在捕衙时,时常混迹赌场,很明白若自己每把都赢了,势必会引起其他赌客的跟风下注,到时,赌坊肯定会赔得很惨,他和果毅都尉就会很难脱身。 因此,他每次都让果毅都尉将银子全部押上,不过玩了几把,他们就赢了三百多两银子。 见赢得差不多了,袁一就让果毅都尉见好就收,可他刚尝到甜头,哪肯收手,便央求着袁一,让他再陪自己赌几把。 见此,袁一就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到正有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男子正朝他们这里走来,而后,袁一又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些人应该是赌坊的打手。如果我们再赢下去,肯定会被他们找个借口,拖到后巷胖揍一顿。” 果毅都尉一脸不以为然道:“我们又没有把柄落到他们手上,怕什么!再说,我可是果毅都尉,他们要是敢动我,我就把这个赌坊给拆了,让他们在长安混不下去!” “我相信大人有这样的能力。可是,能够在帝都长安开得了这么大一间赌坊的人,应该都不简单,兴许,他是个厉害的江湖人士。” 袁一轻微地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大人应该知道,江湖人士做事不讲律法,只凭好恶又嗜好杀戮,要是跟他们结下梁子,肯定不是件痛快的事。大人可要三思而行!” 听到劝告,果毅都尉方才知道害怕,他看了看面前堆积如山的银子,又看了看神情紧张的庄家和一直吆喝着让他下注的围观赌客。 他舔了舔嘴唇,心有不甘道:“今天赢得也差不多了,改天再来吧!” 在围观赌客失望地埋怨声中,果毅都尉将赢来的银子分成两包装好,而后,将一包大的银子抛给袁一道:“这里是向你借的本钱和给那位高人的三百两银子。” 袁一皱眉道:“这银子不用这么着急给,等我把那位高人请来,大人再给他也不迟。” 他们边说着话,边迈开步子离开赌桌。果毅都尉道:“他看到银子,说不准就会更愿意教我。你把银子好好收着,明天就帮我把这事给办了。” 袁一点点头:“既然,大人这么信得过我,那这些银子我就先替大人收着。” 果毅都尉神情里突然出现一丝疑惑:“话说回来,既然,那位高人拥有这样的独门绝技,怎么还会在乎这点银子?又怎会把这样的绝技交给别人?” 一个再精妙的谎言也有细微的破绽,就好像一件看似严丝合缝的华服。刚将它穿上身时,很难发现衣裳上的缝线。 可日子久了,这样的缝线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好像刚从衣裳上长出来似的,等衣裳的主人细细探究一番后,才知道裁缝用巧夺天工的障眼法,欺骗了自己的眼睛。 此时,果毅都尉所问的问题,就是袁一谎言上细微的缝线。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在果毅都尉还未深究这条缝线时,不漏痕迹地把这条缝线遮掩过去。 袁一回答道:“说实话,之前,我也有这样的疑问,可又不敢向高人说出这些疑问。后来,我一琢磨,觉得能力越高强的人,越需要观众为这种能力喝彩,可他” 说着,他刻意压低声音道:“说得难听点,他就是一个老千,对于自己的绝技,当然是藏得越严实越好,所以,不可能轻易在人前展示。可是,他收了徒弟,不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他们面前展示自己的绝活。至于银子,应该是为了突出绝技的价值。” 听他说完,果毅都尉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这样看来,他不是为了银子,也不为了收徒,只是需要能够欣赏他,奉承他,拍他马屁的观众。如果真是如此,那我绝对是他最合眼缘的人。” 听到这话,袁一心想,果毅都尉虽然为人奸诈,可举一反三的能力倒是挺强,这样的人应该办事能力一流,可惜,人品九流,若有人对他委以重任,肯定会笑得很开心,然后,死得很惨。 这时,俩人已经走到赌坊门口,袁一瞥见站在柜台里的掌柜向身边的黑衣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便点了点头,走到柜台边的一个小门,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袁一知道,这是一种被盯上了的信号,黑衣男子肯定去召集几个打手,然后,尾随他和果毅都尉,再伺机狠狠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以后都不敢来这里赌钱。 见到这样的情况,袁一心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赌坊的暴徒吓着自己娄子里的这条河鱼,眼下先得安抚好赌坊的人。 这样想着,刚走出赌坊,袁一便谎称自己要闹肚子,要去赌坊借用下茅房,让果毅都尉先去对面的茶铺坐坐,他马上就到。 见果毅都尉往茶铺去了,袁一便急忙钻进赌坊。刚走到门口,他与几个身着黑衣,体格壮健的男子迎面相逢,当看到对方,袁一和男子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时,袁一从兜里掏出一大包银子,送到为首的男子面前:“这是我们刚才赢来的钱,还请兄弟高抬贵手。” 见到袁一的这番举动,男子愣了片刻,而后,冷哼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袁一靠近男子,压低声音道:“我说的是赌坊规矩。我是来这里办事,不是来砸场子,你们把银子收下,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男子觉得站在面前的袁一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话语间又好像知道他们的行规,隐隐感觉到袁一不是一般人。 有了这样想法,男子看了眼袁一送到面前的银子,犹豫究竟该不该手下银子。 男子犹豫许久后,将目光转向柜台里的掌柜,像是在询问掌柜的意见。 只见掌柜想了片刻,而后走出柜台,来到袁一面前,打量他一眼,道:“这位大爷很面生,不像是赌坊的常客。” “我是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我还赶着去办事,这银子” 还没等袁一把话说完,掌柜就打断道:“我们赌坊向来以诚信为本,大爷把赢回来的银子,毫无缘由地退回来,这对我们来说,还真是个难题。不如这样,大爷跟我们东家把情况说说,他应该懂得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说罢,向袁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袁一点点头,随着掌柜走进了左侧的那张小门。走进其中,看着房屋两侧放置着几个连排大架,上面摆放着几百个装着银锭的托盘,十多个穿着黑衣的打手站在大架两侧,正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牢牢地盯着从他们中间走过的袁一。 在屋子正前摆放着张大书案,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男子,正拨弄这书案上的算盘,算了一会儿后,就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笔,再将写好的东西交给身边的锦衣男子。 只见汗流不止的锦衣男子,将账房先生递来的纸匆匆看了眼,就把手指往账房先生递上的印泥里沾了沾,而后在纸盖上了手印。 如此之后,账房先生便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装着着银锭的托盘,躬身递给了锦衣男子。 在书案的另一侧,一个光头魁梧,满身匪气的男子坐在一张虎皮椅上,正与搂在怀中的女子视若无人的喝酒调笑。 当走到书案前,掌柜便一个小跑来到光头男子身后,恭敬地弓着身子在男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而后,男子摆了摆手,掌柜便退到了一旁。 光头男子拉起怀中女子的手亲了亲,连眼皮都没有抬,便开口道:“我这赌坊在长安城开了十多年,今天可是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大好人。”   第203章 因祸得福 袁一道:“行走江湖,都有一套规矩。我虽然不是江湖人,可我一直都很尊重这些的规矩。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想破坏规矩,惹上麻烦。所以,我把银子留下,请你高抬贵手。” 说罢,袁一将手中的银袋“啪”的一声扔到了书案上,而后,转身迈开步子。 男子突然恼羞成怒,一把推开怀中女子,狠狠地一拍书案,对着袁一的背影怒骂道:“站住!你这个王八羔子,把这里当什么地方?竟敢在我光头虎的地盘上拉屎撒尿!以为,这里的银子是你想赢就能赢,想退就能的退的吗?老子,今天不把你这个小混蛋大卸八块,以后,还怎么在长安城立足!” 他话音刚落,屋里的打手快步上前,将袁一团团围住。 袁一深感无奈摇了摇头:“年轻时,总觉得能动手的,就不要动口。现在,年纪大了,觉得讲道理比较省力,也就懒得动手。可总会遇到蛮不讲理的人,那我就会不遗余力地废了他们。” 光头虎冷笑道:“想要废了我们?你这口气倒不小,有这样的本事才好!” 袁一转过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有没有这样的本事,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看到袁一的脸,光头虎突然一愣,他伸长脖子盯着袁一瞧了许久,顿时,蔫了半截,赔笑道:“你看我真是欠打,我怎么瞎得连袁大爷都没认出来?”说着,他推了推身边的女子,道:“莺莺,还不快倒杯酒,替我向袁大爷赔罪!” 见女子将倒好的酒送来,袁一摆了摆手:“我说虎爷啊,你这罪赔得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请我喝酒,不知道自己过来吗?” 听到这话,光头虎反倒向后退了一步,神情紧张道:“我真是诚意十足,袁大爷” 袁一大喝一声:“过来!” 光头虎吓得一哆嗦,慌忙拿起酒壶和酒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袁一面前。他边颤颤巍巍地倒着酒,边用颤抖地声音说着话:“说说起来,我我也有好些年头没见过袁大爷了,我我真不少有心要冒犯袁大爷,实在是眼瞎没有认出来啊!我给袁大爷赔罪,请袁大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 说着,他用抖得厉害的手将酒递上,袁一接过酒道:“这么说来,今天要是换作别人,早就被你大卸八块了?” 他慌忙解释道:“怎么会!那只是些唬人的话。袁大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赌坊的赌客鱼龙混杂,有许多三教九流的人,我管理这么大一间赌坊,要是不装得凶恶一点,可是要被人欺负的。” 袁一点点头:“看在你态度还不错的份上,就放你一马。” 听到这话,光头虎千恩万谢,拿起书案上银袋递给袁一道:“这些都是袁大爷赢回来的,请袁大爷收下。” 袁一摆了摆手:“我不想破坏规矩。” 光头虎脸上殷勤一笑,眼里却带着几分真心的敬意:“袁大爷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英雄豪杰。规矩从来不是给像袁大爷这样的人定的,所以,这银子还请袁大爷收下。” 袁一问道:“我和那个蠢蛋在不到一盏茶时间内,就赢了这么多银子,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光头虎答话道:“因为,袁大爷练就了天下第一的赌术。”话刚说出口,他就深感后悔,急忙改口道:“其实,我是想说” 没等他把话说完,袁一就打断道:“你说的没错。再说,我能够逢赌必赢,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我看来,赌钱全靠运气,如果靠的是高超的赌术,那就胜之不武。以前,江湖救急,会厚着脸皮来虎爷这里骗几两,十几两银子花花,可现在,不再需要江湖救急,不能拿这银子。” 光头虎点点头:“既然,袁大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说着,他将银子交到一旁的账房先生手中,继续道:“前段时间,我听说,这几年袁大爷打仗立了许多战功,皇上封了袁大爷做郡王,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见袁一苦笑不语。光头虎上下打量了眼袁一,继续道:“说句实话,瞧袁大爷这穿着,倒不怎么像郡王,我想,这消息应该是江湖上的误传,袁大爷别见怪。” “这不是谣言。” 光头虎神情里出现一丝惊讶:“这么说来袁大爷荣升为郡王了,那真是可喜可贺!我知道了,袁大爷来我这里不是为了赢钱,只是技痒来消遣消遣!” 袁一摇摇头:“我可没那么清闲,我正在执行公务。” 光头虎一脸不相信,笑道:“袁大爷这就把我当外人了。以前,袁大爷做捕役时,这么说,我还能相信。可现在,您可是郡王了,还有什么公务,需要您亲自动手?再说,我又不会去告发你,何必说这些话逗我玩呢?” 他一脸正经道:“我可没逗你玩。现在,我是当着郡王的官,干着捕役的活,以前,还有梅仁可以使唤,现在只能单打独斗。” 光头虎接下话茬道:“我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皇帝老儿也不例外。袁大爷想要使唤人,可以使唤我光头虎啊!我虽然不是朝廷中人,可我长安城好歹也混了十多年,也建立了一些人脉势力,只要袁大爷一句话,不管什么事,我光头虎都给办得妥妥帖帖的。” 袁一笑了笑:“你这话是对郡王说的,还是对我袁一说的?” 光头虎一脸不快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跟您说这样一个道理,我这样规模的赌坊,在长安城有三间,在全国各地不下五十间,这买卖我做了将近十六年,遇到过小麻烦,可从来没惹上过□□烦。” 说着,他刻意压低声音道:“要知道,赌坊本就是一种处在律法边缘的生意,我能把这样的生意,做成现在这个规模,可不是光凭运气两个字就能做到。所以,我结识的达官显贵可不在少数,甚至一些王孙贵胄也乐于跟我称兄道弟。” 见他一脸真诚,像是肺腑之言,袁一便颇感不解道:“这么说来,你是要为我袁一办事,说实话,这可捞不到什么好处。” 光头虎道:“既然,你说得实在,我也实在点说。我是一个生意人,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我要替你袁一办事,就是看重你在江湖上的名声。我一直把自己当作江湖人,现在钱有了,地位有了,可江湖上的人都看不起我,说我巴结权贵,视财如命,这可让我太难受了。我一直想要交个像袁大爷这样的豪杰做兄弟,琢磨着,如果能够如愿,也能稍稍洗刷下,我在江湖上这满身铜臭的名声。” 袁一想了片刻,道:“你真是打错算盘了。我不是江湖中人,而且,我是郡王,从表面来看,我也属于权贵那一类,你同我结交,这名声不是越洗越脏吗?” “从某一方面来说,你的确是权贵,可恰恰又是江湖中的特例。剑魂断冷三少,出了名的剑快心冷,只杀人不交朋友,而你却是他唯独承认过的朋友。还有,刀不留人可是威名远播的绿林好汉,可因为你的一番劝导竟然开起了镖局,做起了正道生意。再是魔音琴少,他杀人可从没失手,可唯独在杀你时失了手,经过你一番劝导,竟然改邪归正,从此消失在江湖,成为了一个可怕的传说。” 袁一觉得,光头虎说的这些事情,大体上符合事实,可细节上却有些夸大他能力的错误。他明白,不管是在江湖也好,在坊间也罢,传言不可能跟发生的事情毫无出入。所以,他也见怪不怪。 袁一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没听你说这些之前,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劝导过这么多人,我都快赶上那些普度众生的得道高僧了。” 光头虎笑了笑:“袁大爷真会说笑!不知道,我说的这事?” “你这么热情地要给我帮忙,我没道理拒绝。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不会客气。有人还在等我,耽误太久的话,怕他会不高兴,先告辞了!” 光头虎做个送客的手势:“那袁兄弟慢走!对了,刚才同袁兄弟来的那位赌客,是不是袁兄弟的朋友?如果是的话,等他再来,我就吩咐我的人,好好招呼他。” 袁一脸上露出厌恶笑:“他啊,不是我朋友。下次他要是来了,你也可以好好招呼他,不过,是另一种招呼。” 听到这话,光头虎立刻便会意,握起拳头晃了晃:“我懂了。下次,我会替袁兄弟好好招招呼他。” 他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便迈开转身离去。   第204章 派上用场 袁一来到茶铺,看到果毅都尉正在悠闲地喝着茶,听着戏台上的姑娘唱着小曲。袁一本担心他会等得不耐烦,现在见他如此悠哉,便松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 果毅都尉见袁一来了,便招呼店小二给袁一沏杯好茶,而后,带着一丝不悦之色道:“袁兄弟啊,你这茅房蹲得还真够久!要不是看在这唱曲的姑娘长得够水灵的份上,我可不会傻坐在这儿等你!” 袁一知道果毅都尉不高兴,便顺着话说道:“我就是知道这里有个唱曲的漂亮姑娘,才招呼大人来的。我猜大人,现在已经都舍不得走了。” 果毅都尉猥琐的一笑:“看来我们,真是有许多臭味相投的地方哦!要是能把这姑娘请到我房里,单独让她给我唱一曲,那绝对是件美事。”说着,他边咽着口水,边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戏台上的姑娘。 袁一当然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便道:“这姑娘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看上去又这么正经,肯定不解风情。像这样的姑娘,看看可以,但是真要怎么样,绝对很无趣。如果大人想要找乐子,我可以带大人去倚翠楼。” 果毅都尉笑道:“你这小子,看上满脸正气,却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说到倚翠楼,自从几年前,氤氲馆结业后,它就成了长安首屈一指的青楼,其中的镇楼之宝就是四大金钗,据说她们一个比一个的漂亮,一个比一个销魂。可是,这四大金钗只招待名流巨富和达官显贵,就算我是那里的常客,也未能有幸见过那四大金钗的真容。” 听他这么说,袁一颇感意外,心想,自己以前还是捕役时,也经常光顾倚翠楼,那时,它不过是长安的三等青楼,没想到,短短几年,它就取代了氤氲馆,成为了长安的头号青楼。 见袁一陷入沉思,果毅都尉拍了拍他道:“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袁一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我在想四大金钗。” 果毅都尉狡黠一笑:“如果你要请我去倚翠楼,又有门路请出四大金钗的其中一位,那我肯定会很开心。” 看到面前这张贪得无厌的脸,袁一知道,如果再跟他耗下去,他肯定提出更多要求。不如趁着现在,向他提出自己的要求。 有了这样的盘算,袁一便道:“只要能让大人开心,什么事我都能做到。不过,我有件心事,想请大人帮忙拿个主意。” 听他这么允许,果毅都尉喜不自胜,道:“既然,你把我当兄弟,那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我能找到门道的,一定帮你解决了。” 袁一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大人也知道,我来折冲府也有段日子了,每天都在抄抄写写,可真有那么多典籍需要抄写吗?我不傻,知道现在干的这差事可有可无,虽然都尉大人许诺过,要给我在第一折冲府里谋个好差事,可我暗中打听过,府里根本就没有空闲的职位。所以,我想要大人替我向其他折冲府的都尉打听下,看看他们府里有没有什么好差事?” 果毅都尉满口应承道:“好!改日我就帮你去打听。” “改日”向来是日常惯用的敷衍推脱之言,因此,袁一用略为强硬的语气道:“别改日了,就今日吧!” 见状,果毅都尉愣了片刻,皱眉道:“今日?” “没错。我听说,大人与另外十一府的都尉,关系处理得都很融洽。现在,时候尚早,大人可以把他们请出来,我来做东,先到醉卧居吃上一顿好的,然后,再到倚翠楼乐一乐。等我把他们哄得开心了,大人就把我的事向他们说一说,不就水到渠成了?” 果毅都尉一脸为难道:“我跟他们是能说上几句话,可那都是看在咱们老大的面子上。我比他们的官职要低,这样贸然去他们请来,他们可不一定会给这个面子。” 袁一叹了口气:“大人的难处,我也明白。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差事干得太窝囊,若不是我家里人,一定要我来长安谋个一官半职,我待在家乡不知道多安乐。我家乡虽然比不上长安,可我好歹也是那里的土霸王,天天吃喝玩乐,后面跟着一群小的任我使唤,可现在真是太窝囊了!” 说着,他脸上出现恼怒的表情:“真是越说越来气。不玩了!明天我就卸了这窝囊的差事,收拾东西,回家乡继续逍遥快活去!”说罢,他就站起身来,装出一副要走样子。 见状,果毅都尉赶忙拉住他,好言相劝道:“你就别意气用事了,你花了这么多银子,现在走不太可惜了。” “说实话,我家里有的是钱,不在乎那几百两银子。” 见他执意要走,果毅都尉只好松口道:“这样,我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把他们请来。你先去醉卧居弄个雅间,不能让他们直接见到你,这样目的性太强了,反倒会引起他们的反感。” 果毅都尉想了片刻,继续道:“我看这样,等他们都到齐了,我们就装个偶遇,然后,我再顺带把你介绍给他们。至于接下来,你要怎么跟他们混熟,那就看你随机应变的本事了。” 见目的达成,袁一满意地笑了笑:“我知道怎么做。那我先醉卧居打点,我的前途就全依仗大人了。” 果毅都尉起身拍了拍他,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能够帮到的,一定尽力。我的事情,你也好好尽心。” “当然。” 看着果毅都尉走出茶铺,袁一心里不由得犯起难来,以前,在倚翠楼有几个交情不错的姑娘,可他已经有好多年都没去过那里了,现在,肯定是物是人非。 果毅都尉那个色鬼点名要见四大金钗,自己又许诺能够帮得上忙,可四大金钗非贵客不见,而自己又不能暴露郡王的身份,这可真是个难题。 袁一边想着办法,边往茶铺外走,这时,他一抬头看到赌客络绎不绝的运财赌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喃喃自语道:“说不准,光头虎能够替我解决这个难题。” 有了这样想法,袁一便再次来到运财赌坊,找到了光头虎,跟他说明了情况。 光头虎并没有拍着胸脯保证能够帮到忙,他只是极有分寸的告诉袁一,他跟倚翠楼的老板娘交情匪浅,可这老板娘善于交际,又很解风情,所以,在长安城跟她交情匪浅的男人可不止自己这一个。 而且,她做生意向来都是按规矩收银子,从来不讲交情,要让四大金钗去招呼折冲府的那些小角色,这可不符合规矩,恐怕她不会轻易答应。所以,他只能去倚翠楼试一试,至于成与不成,就要看袁一的运气了。 如此,他们先来到醉卧居预定好雅间,便直奔倚翠楼。 走进倚翠楼,袁一感觉这里完全不是记忆中的样子,相较于以前,这里的布局要开阔了许多,装饰陈设也更为富丽堂皇,比起氤氲馆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还没到做生意的时间,所以,现在的倚翠楼显得比较冷清,只有几个粗使丫鬟在大堂各处打扫。 这时,光头虎走到一个丫鬟面前,客气道:“姑娘,能不能向你家老板娘传个话,说我光头虎来了,想要见她。” 光头虎虽然表现得很客气,但是,丫鬟看到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怯怯地向后退了一步,而后点了点头,便一溜烟地往楼上去了。 没过多久,丫鬟便传话说,老板娘请光头虎到楼上说话。这时,光头虎向袁一使了个眼色,袁一便跟着他往楼上去了。 当走到房前,光头虎让袁一先在外面等着,等事情说得有些眉目了,他再招呼袁一进来。如此交代一番后,光头虎便推门走了进去。 不多时,站在门外的袁一,就听到房中响起了一阵爽朗而轻浮笑声。光头虎和笑得风情万种的老板娘熟络地寒暄了几句后,老板娘便坐到是光头虎怀里,边殷勤得给他倒酒喝,边同他说着闺房里的一些露骨的情话。 见他们片刻功夫就打得火热,袁一终于明白,光头虎说的交情匪浅,其实,老相好的一种隐晦说法。他心想,现在光头虎色迷心窍,早就把要办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他得提醒下光头虎。 这样想着,门外的袁一便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这时,光头虎便慌忙收起自己的好色之心,跟老板娘说起袁一的事情。 听光头虎说完,原本在他怀中柔若无骨的老板娘,立刻站起身子,语气略显不快道:“虎爷,说实话,我们认识也有些年头了,我倚翠楼的规矩,你应该都清楚啊!”   第205章 陈年情债(一) 说着话的老板娘见光头虎沉默不语,脸色很是难看,便意识到话说过了,便赶忙到了杯酒送到他嘴边,原本冰冷的语调也柔和许多:“虎爷,你可有一段时间没来我这里了,听到虎爷来了,我可是欢天喜地。没想到,虎爷来这儿,并不是想重温旧好,而是有事相求,这可让我太伤心了。” 光头虎心里是明白的,欢场之中,大家都是逢场作戏,不会投入半分感情,所以,老板娘说的“欢天喜地”“伤心”之言,只是在他一个台阶下。 遇到这种时候,他应该识趣地结束这个话题,可是,他太想讨好袁一,太想做成这件事,来体现袁一结交他这个兄弟,绝对物超所值。 这样想着,光头虎便硬着头皮,跟老板娘说起好话。老板娘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可见他依旧不依不饶,便不耐烦道:“虎爷也不是外人,我就把话给挑明了说,倚翠楼之所以能够成为长安,甚至全国的青楼之首,别人以为靠的是声色艺俱佳的四大金钗,其实,靠的是我定下的那些雷打不动的规矩。倘若今天我为了你破了规矩,那明天就有更多的人来说情,那规矩就成了摆设。”说罢,迈开步子往外面。 见状,光头虎慌忙跟了出来,继续求情道:“虽然,他们不是贵客,但是,我可以花银子啊,你开个价,多少银子我都愿意花。” 这时,袁一看到光头虎和老板娘走了出来,便走上前拍了拍求着情的光头虎,道:“她说得没错,我们该尊重她的规矩,再想别的办法吧!” 光头虎难掩羞愧的点点头:“还好袁兄弟能够明白事理。这点小事,我都没办到,真是对不住了!” “至少,你尽力了。就凭这一点,我知道,你这个兄弟值得交。” 听到这话,光头虎一扫满脸的阴霾,笑容满面的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我这是能力不够,尽力来凑。有袁兄弟这句话,我心里可好受多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湖上的人都会喜欢你。” 袁一端着一脸正经,却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千万别告诉我,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 方才快步从房中走出的老板娘,本想着要赶紧摆脱唠唠叨叨的光头虎,可当她看到门外的袁一,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两三步远的地方,看着说着话的袁一和光头虎。 这时,见他们要走,老板娘略带犹豫声音,轻声喊道:“袁一?” 本迈起步子的袁一听到喊声,便收回步子,转头看着站在护栏边的老板娘,只见她穿着湖绿色团花抹胸罗裙,外罩一件衣领袖口镶着银狐毛的对襟冬衣,梳着娇俏的坠马髻,装点发髻的步摇是近来长安城最流行的款式。 她的妆容艳丽妖娆,尤其是眼角的那颗朱砂痣,给人一种别样的销魂蚀骨之感。 袁一看这老板娘最多不过二十□□岁,虽然长得魅惑无比,却能给人一种十分精明的感觉。她年纪不大,又是一个女子,却能经营这样一间青楼,肯定不简单。袁一觉得自己好像没跟这一类的女子打过交道,可是,她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么,他们肯定认识。 他这样想着,便在脑子里努力搜寻着,与眼前这个女子有关的线索,最后,他终于想起来,女子好像叫双双,以前是倚翠楼的姑娘。 多年前,他还是捕役时,曾跟这个双双好过一段日子,至于,后来怎么断了交往,他就记不太清,可能是他又迷上了别的青楼女子,也可能是双双有了新欢。 现在,他回忆起这些,有些明白当初为什么只与青楼女子来往。因为,那时他根本就不把感情当一回事,他太滥情,太混蛋,那时的他可能会毁了良家女子的一生幸福。可是青楼女子同样不把感情当一回事,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同她们游戏人间。 想起过去的那些荒唐往事,他感到有些羞愧,他匆匆地看了眼面前的双双,便垂下视线,摸了摸眉角道:“你是双双?” 见袁一竟然还记得自己,双双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你这没良心的家伙!”最后这一句,虽略有些火气,可更像是娇嗔。 一旁的光头虎听到俩人的这番对话,瞪大眼睛一拍手,笑道:“啊哈!搞了半天,原来你们认识啊!” 说着,他用手肘撞了撞袁一道:“叶老板,不肯为我破坏规矩,袁兄弟何不同她再说说,说不准她看在你年轻又俊俏的份上,愿意给你个面子呢?” 说着话的光头虎看到叶双双满面飞红,不甚娇羞地低头不语,便看出了一些情况,更加卖力的夸赞起袁一。 只见他掐了掐袁一的胳膊,挑了挑眉:“我这兄弟不仅长得俊,身体也是倍结实,瞧这胳膊壮得跟牛似得,你帮了他这个忙,他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听油腔滑调的光头虎越说越离谱,袁一感到很是尴尬,便想要结束这个话题,赶紧走人。 因此,他便用诙谐的方式化解尴尬道:“叶老板,别误会,虎爷可不是兼职的皮条客,而我不卖艺也不卖身,所以,我们就不打扰叶老板,先告辞了!” 见袁一迈开步子,叶双双伸手拦住他,笑得风情万种道:“我要是误会了,那该怎么办?” 面对如此露骨的调情,袁一心冷脸更冷:“我都已经说清楚了。” 叶双双装作一脸无辜的表情,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望着袁一,娇声道:“你是说清楚了不卖艺,还是不卖身?” 袁一依旧冷冷地重复着那句话:“我都已经说清楚了。” 叶双双丝毫没把他的冷漠放在心上,继续调戏他道:“你不卖,可买啊!你看我怎么样?”说着,她抬起青葱玉指,柔情地抚摸着袁一的脸颊。 袁一甩开她手,声音低沉而恼怒:“请自重!” 这时,一身娇娆的她顿时变得恼羞成怒起来,她冷笑道:“自重?当年你给我宽衣解带,走进我心里的时候,怎么没让我自重?” 说着,她泪水便如断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落,她声音哽咽道:“那晚,你说要去波斯,一回来就立刻来看我。当年,混蛋见得少,真傻傻地等着你来,可你再也没有出现。这么多年了,我还记着你,可你早就把我给我忘了,这不公平!” 听到这些,消失的记忆又一下子回到袁一脑海,当年他要进宫保护太平,却向所有人谎称自己要去波斯,当然也包括叶双双。 从当年的情况来看,他们并没有达成分开的默契,他给了叶双双期盼,而叶双双则一直等待他来兑现这个期盼。 如此想来,他觉得,叶双双并没有多爱他,只是遗憾使然。只要弥补这个遗憾,叶双双就能放下这段感情。 这样想着,他叹了气,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叶双双,道:“当年,我真是想过,把事情办完就来看你。可之后我遇到了很多事情,而那些遭遇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我需要时间去整理这些改变。等我适应了改变,那已经是很多年后,以为,你不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觉得,相见只会变成打扰。” 叶双双止住泪,用探究的眼神愣愣的望着他,长长吐了口气:“是啊!你的确变了很多,我也变了。八年了,我遇到过一些待我好的男人,可他们从没走进我心里,因为,我放不下你。”说着,她停顿了许久,方才继续道:“我们还能再继续吗?” 袁一摇摇头:“不能。” 叶双双眉心一紧,满脸布满了失望的阴云:“为什么?”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她,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决绝。 叶双双嘴角浮现出一抹像是哀怨,又像是嘲弄的笑:“因为,你已经是郡王,而我只是个为人不齿的青楼女子。你觉得,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不应该再跟我这样的人纠缠不清。” 袁一用僵硬而简短的话语回应道:“不是。” 叶双双低头陷入沉默,良久后,她用沮丧而低沉的声音道:“欢场中的道理,我怎么傻得不明白呢?一个男人要是喜欢你,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可以说尽千言万语来表达对你的爱意。可是,如果这个男人对你视而不见,对你冷漠,就不要相信他自圆其说的任何理由,因为,理由只会有一种,那就是他不喜欢你。” 袁一没有否认,他用极为真诚的口吻道:“没错,男人就是这样简单又势力。相信,你会遇到一个能为你做任何事,说尽千言万语的男人。而我,始终都不是那个人。”   第206章 陈年情债(二) 叶双双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我可是叶双双,以为,我身边没有那样的男人吗?只是,爱一个人容易,可相爱实在太难,太难!” 说到此处,她和袁一都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中。 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的光头虎,感到很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中,叶双双绝对是妖女的化身,可以风情万种地跟你谈情说爱,可以妖媚销魂与你床笫之欢。 可是,一旦你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觉得这一辈子都离不开她时,她就会冷落你,另结新欢。当你妒火中烧,把她的新欢杀了,提着人头去向她示威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一声,没有眼泪,甚至连伤心都没有,然后,继续另结新欢。 你仍旧不甘心,又找到她,扬言要杀了她的新欢,她依旧一脸冷漠,没替新欢求半句情,只是冷血的提出一个要求,不要在她的倚翠楼动手。 最后,你彻底被她的冷血无情击败,只能束手无策的跪在她面前,泪流满面地乞求,告诉她,你有多么爱她,不能失去她,你只希望她的在乎,哪怕一点点也好。 这时,她就会大发善心,牵起你的手像原来那样,跟你温存一番。然后,再告诉你一个道理,她是个风尘女子,男人可以得到她的身子,可别妄想得到她的心,想要留在她身边,就得乖乖呆着,等待她的施舍。 这些都是光头虎的亲身经历,他相信有很多男人都被叶双双这样对待过,或者说驯服过。男人要是爱上这样的妖女会有两种结果,第一种成为任她驱使的奴隶,第二种幡然醒悟,知道她不需要爱她男人,只需要对她惟命是从的奴隶,侥幸逃出来她的魔爪。 光头虎好像介于两者之间,没有沦落为奴隶,也没离开她的魔爪,这些年,他找到一种最好的方式与她相处,便是逢场作戏。 一个这样冷血至极的妖女,现在缠着袁一又哭又闹。而袁一面对这样勾人摄魄,又真情流露的妖女,竟然可以拒绝她的投怀送抱,而且,还是如此不留余地。 想到这些,他看了眼还在沉默中的俩人,想着要打破此时的这种尴尬,便上前对袁一道:“叶老板,这么惦记着你,是不是当年你答应要给她买朱钗首饰,后来,人没来,东西没来,所以,叶老板就一直记到了现在。我也犯过很多这样的毛病,可是得罪了不少美人!这样,袁兄弟,现在就去买样漂亮的首饰送给叶老板,就当赔罪也好,弥补也罢,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袁一知道光头虎是在替自己圆场,便点点头:“晚些,我会派人把东西送来,算是弥补当年的错误。” 叶双双也欣然接受道:“你害我白等了这么多年,现在,你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买不起的穷捕役。所以,我要一件长安城最好,最贵的东西。” 这时,光头虎插话道:“我可得说句公道话。之前,你可是嫁过人,可不存在白等了这么多年的说法。你敲竹杠可以,可下手不能这么狠吧!” 叶双双推开光头虎,满脸不快道:“这里没你的事,一边去!再说,他都没心疼银子,你替他心疼什么!?”说着,她将视线转向袁一,像是在等他的答复。 袁一点点头:“好!先告辞了。” 见他要走,叶双双问道:“这样就走了?不想办事了?” 他摇摇头,苦笑道:“我们刚把过去算清楚,我要是再欠你人情,以后就算不清楚了。” 叶双双叹了口气:“我究竟是有多讨厌,让你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别人越不待见我,我就偏要纠缠他,所以”说着,她冲着冷着一张脸的袁一娇俏地笑了笑:“我就是要跟你纠缠不清,你不愿意欠我人情,那这个人情,我做定了!” 袁一冷冷一笑,没有理会叶双双,转身迈开步子。 这时,他身后的叶双双,继续说道:“我刚才听虎爷说,你要请折冲府的都尉来倚翠楼,想要请四大金钗中的一位姑娘出来撑撑场面。照理说,你大可以用你郡王的身份,来请我的四大金钗,可偏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还拖虎爷向我说情。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文章,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不但是荣郡王,还是折冲府总都尉,一个上司如此大费周章地请下属来烟花之地消遣,肯定有不简单的目的,或者说,不可告人的目的。” 听到这番分析,袁一在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他停下脚步,装作一脸若无其事道:“随你怎么想!” 她边走近袁一,边道:“我不仅会想,还会做。人情不能浪费,你不需要我的人情,那我就把人情做给折冲府的都尉,告诉他们,今天荣郡王要请他们来倚翠楼,他们” 听到她耍这样的手段,袁一愤然转身,用恼怒的目光瞪着近在咫尺的叶双双,用带有威胁的口吻道:“你敢!” 叶双双投出一丝妩媚的坏笑:“我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 “你” 叶双双向前走了一步,用她的烈焰红唇贴近袁一耳边,吐着带着温度的气息,轻声道:“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到你需要这个人情。如果你真是铁石心肠,面对任何诱惑,都会坐怀不乱,你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害怕我的纠缠会让你动心吗?” 袁一转过头,他的脸与叶双双的脸几乎只相隔一根手指的距离,他用极为淡然的语气道:“你说得没错。我接受你这个人情。” 见他一脸坦然,没有半分不自在,叶双双感觉自己这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在他面前,不过是一面冷冷冰冰的墙,如此近的距离,他不该如此无动于衷,不该如此坦然自若。 一瞬间,叶双双感到很困惑,难道她一直以为的美貌,魅力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这样想着,她那张满是魅惑的面庞变得黯然失色,原本肆无忌惮地勾人眼神,也偷偷地垂下,像是在掩饰着突然消失的自信。 对于一个纵横欢场的老手,一个把迷倒天下所有男人为己任的妖女来说,在男人面前自卑,可是致命的错误,她不允许这种错误出现,可现在既然出现了,她要快速地,不留痕迹地掩盖过去。 这时,她抬起头粲然一笑,用重新燃起妩媚火焰的双眸,直视袁一寒气逼人的眼睛,用娇媚的声线宣战道:“知道吗?你越是表现得不近女色,百毒不侵,我就越想要得到你。只要我想,就没有男人可以逃出我的手掌,你也不例外!” 面对这个气焰嚣张的妖媚,袁一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道:“他们有心,可我没有。一个没有心的人,又如何动心?你没有必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证明自己作为倚翠楼老板娘的价值。” 这次,叶双双知道适当的沉默,反而可以增强说服力,因此,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便迈开步子离去。 光头虎看来眼走远的叶双双,上前拍了拍袁一的肩膀,用开玩笑的口吻道:“能够被她盯上,算你走运了!” 他戏虐道:“如果这算走运的话,那应该是霉运。” 光头虎白了他一眼:“大家都是男人,知道你心里乐坏了,可还非得装得像黄花大闺女似的扭扭捏捏!一个这么大的美人儿,都已经扑进你怀里了!而且,她不是要你娶她,只是要你睡她,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算哪门子霉运?” 他道:“以一个男人的尊严来说,睡自己想睡的女人,而不是被自以为是的女人强睡。” 光头虎思考了片刻,点点头:“你说得是有那么点道理。不过,话说回来,叶双双不就是男人都想睡的那种女人吗?” 他摇摇头:“至少,我不这样觉得。” 光头虎满脸不解道:“那我就糊涂了,你究竟喜欢什么样女人?” “母老虎。” 光头虎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母老虎?你这口味还真够特别。”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这一刻,他突然特别想念太平,想念在猎户村的那些日子。 一切都如计划的那般,果毅都尉卫安作为陈精忠的心腹,果然没让袁一失望,他如约把另外十一名折冲都尉,都请到了醉卧居。 按照之前约定好的,卫安带着都尉们来到醉卧居的雅间,然后,袁一很巧合地与卫安在雅间外偶遇。 之后,因为袁一是陈精忠的亲戚,卫安便很热情地把他带进雅间,介绍给都尉们认识。 最后,卫安又很客套地让袁一留下来作陪,其他都尉出于礼貌也随声附卫安的邀请。   第207章 陈年情债(三) 如此,袁一没有礼节性地推辞,而是,毫不客气地在席间坐下。众人见他真留了下来,热情的笑脸顿时冷了下来,中断了原本热络的谈话,都是自顾自地低头夹菜吃。 其实,袁一心里明白,一个熟人饭局里突然混进一个陌生人,那是一件多么扫兴的事。 所以,此时,看到这样冷得寒气直冒的场面,袁一并不感到意外,而对于驱散这股“寒气”,他早就想好应对之策,那便是,提供一坛三十年陈粮的女儿红。 如此,他便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让事先存放在醉卧居的女儿红米分墨登场。好酒有了,袁一便开始殷勤劝酒,出于礼貌,大家都会喝上一轮,然后,爱酒之人遇到如此好酒,为了能够开怀畅饮,他们也会不自觉的向身边人劝酒。 这样一来,席间的气氛慢慢就融洽了一些,加之,卫安想要给袁一帮成这个忙,便使出浑身解数将气氛推向热络。 众人三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先从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然后,闲谈变成吹牛,不管他们把牛皮吹得多响,多恶心,袁一都很认真的听着,就好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官场小吏,偶尔,随声附和几句,说些切题的俏皮话。 如此,一场饭局下来,众人觉得袁一是个既大方,又有趣的人,便渐渐对他消除了戒心,自然而然让他融入其中。 见喝得差不多了,袁一便提议请众人去倚翠楼,自然,得到了卫安的热烈响应。众人便在半推半就之下,乘着马车来到了倚翠楼。 众人到了倚翠楼,便有一位精明干练的姑娘将他们带到了楼上的雅间,而后,姑娘吩咐跑腿的小厮送来了精致的茶水点心。 众人刚拿起茶准备喝,就有十多个穿着艳丽,妆容精致,巧笑嫣然的姑娘推门走到众人面前。 见姑娘们个个貌美如花,都尉的眼睛都看直了,有的连连点头称不错,有的整张脸都笑开了花,有的则保持一脸的严肃,眼睛却在偷瞄着姑娘。 卫安见姑娘只有十一位,可是自己这边却有十三人,便提出要玩一个风趣的游戏,捉迷藏抓姑娘,游戏规则是谁抓到姑娘,就让姑娘陪谁,最后,没有抓到姑娘的那两个倒霉蛋,就只能自己陪自己。 卫安的游戏得到都尉们的一致赞同,等都尉们都蒙上眼睛,卫安边将袁一拉到一旁,问起四大金钗的事情。 其实,来这里时,袁一什么都没安排,现在来雅间的这些姑娘,应该是叶双双替他安排好的,至于之后,叶双双要安排四大金钗中的那位姑娘招呼他们,什么时候来,他则一概不知。 现在,既然卫安问起,他便故作神秘地答道:“最好的当然要留到最后。” 卫安笑了笑:“哦。我明白了,到时候,袁兄弟可不许跟我争哦!”说罢,他和袁一都蒙上眼睛,捉迷藏的游戏便正式开始。 最后,各怀心思的袁一和卫安避开了一切机会,顺理成章的成了“倒霉蛋”。待其他人搂着姑娘心满意足回到座位,卫安便秉承做戏要做足的心思,当着众人抱怨了几句。 这时,袁一趁着都尉们正乐呵的时候,向卫安使了个眼色,卫安便把袁一想要在折冲府的窘境,以及想要谋个好差事的种种事情说了出来。 见状,都尉们都警觉起来,停止了与姑娘说笑。此时,姑娘们知道自己在场,引起了客人们的不便,因而,纷纷起身,其中一位姑娘向众人道:“各位大爷有正事要谈,我们就暂且告退,等大爷谈完事,我们再来陪大爷喝酒。” 见袁一点了点头,姑娘们便在都尉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下转身离去。 都尉们都明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加之,他们都是官场中摸爬滚打的老泥鳅。此时,见卫安提出这样请求,便知道,卫安谎称的随便聚聚,其实,带有目的,只是现在才显露。 有了这番心思,都尉们互相看了眼,而后,鉴于袁一是陈精忠的亲戚,他们先是声情并茂地诉说了,这些年,上一任的折冲府总都尉和陈精忠是怎么提携他们,而他们对于这份恩情又是如何投桃报李的。 然后,他们又抱怨起,朝廷把总都尉职务给了名大于实的荣郡王。碌碌无为的荣郡王不但把他们给害苦了,还把好好的折冲府搞得乌烟瘴气。 在他们竭尽所能的挖苦夸大之下,荣郡王简直成了祸害百姓,危害大唐的毒瘤,好像要把荣郡王拉下马,再塞进大牢里,吃个百八十年牢饭,才能消除他们的心头之恨。 等到吐完苦水,他们又说起各自的难处,虽然,他们各有各的一套说辞,可大致意思都是自己管辖的折冲府没有空缺的职务。最后,他们带着客套的官腔向袁一承若,只要有空缺职务,立马通知袁一。 袁一把他们请来的目的,并不是谋差事,而是,听他们这番口无遮拦之言。现在,他见目的达到了,便向满脸难色的众人,拱了拱手道:“今晚,能跟各位大人推心置腹,我已经很荣幸。至于,差事的事情,相信日后有各位大人的鼎力相助,我一定能够达成所愿!” 听他说完,卫安也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而后,拍了拍身边的袁一:“小袁啊,不如意只是暂时的,以后,有各位大人带着你玩,你的仕途绝对一片光明。” 袁一点点头,端起酒杯向众人道:“往后,就仰仗各位人了。” 如此,饮了一回后,袁一拍了拍手,在外面等候的姑娘们便回到了房中,继续与都尉们饮酒作乐。 不一会儿,雅间外响起了一阵颇有节奏的敲门声,原本闷闷不乐的卫安听到敲门声,突然放下送到嘴边的酒,眼睛滑溜溜地转了转,而后,拉了拉正出神的袁一,低声道:“有人在敲门,是不是来了?” 袁一愣了片刻,皱眉道:“谁来了?” 卫安笑了笑:“别装糊涂了。还能有谁,四大金钗。” 若不是卫安提起,袁一早就忘了这一茬,他转头对着门说了声“进来”,门就被推开。只见,门外的叶双双领着一位身着红色留仙裙,梳着惊鸿髻,容貌俏丽的女子走了进来。 眉开眼笑的卫安,低声向袁一道:“我以为你只请来了一位金钗,没想到你面子这么大,竟然请来了一双。” 说着,他指了指叶双双:“没想到天底下还有这么漂亮,这么勾魂的女人,四大金钗果然名不虚传。” 袁一正要说明叶双双的身份,却见走到众人面前的叶双双较先开口道:“冒昧打扰各位大爷,我是倚翠楼的老板叶双双。” 用简短而利落的方式介绍完自己,叶双双指了指身边的女子,道:“这位是点翠,是我们倚翠楼的四大金钗之一,她琴棋书法,歌舞曲艺样样精通,尤其是琵琶弹奏,更是冠绝长安。若大爷们不嫌弃,就让点翠姑娘弹奏一曲,给大爷们助兴。” 这本是一番最为客套的场面话,可听在卫安和众都尉耳里,却感到倍有面子。因为,他们都听说过,倚翠楼的老板是位绝色美人,可是她行事神秘,极少出面招呼客人。 但是,她交游广阔,她的人脉圈中不乏长安权贵,大唐巨富和当代名家,她只要稍稍动用这些人脉,就可以办成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她高兴可以让一个无名小卒平步青云,财运亨通,她不高兴,可以让人前途尽毁,处处碰壁。 正因为她有这样非同一般的人脉圈,所以,即便在长安城横着走的人,都要敬她三分。一位如此高深莫测的人物出现来眼前,本就是一种惊喜,现在,她还这么恭谦捧着大家说话,大家自然是异常欣喜。 如此,在众人的热烈响应之下,点翠便抱着怀中的琵琶上前坐定,而后,抬起青葱玉指放于弦上,往上的轻轻抚着上弦,而放于下弦的手先出拇指拂过琵琶弦,其它四指根据音节灵巧而动,美妙的琴音便响彻雅间。 一曲毕,叶双双指了指卫安,向点翠道:“那位大爷还单着,你去陪他喝几杯。” 点翠点了点头,来到卫安身边坐下,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倒上酒同卫安喝了一回。 叶双双作为倚翠楼的老板,虽然,不轻易露面招呼客人,可是,现在既然来了,便要把礼数做全。因此,她拿起酒壶,端起酒杯,向在坐的众人各敬了一杯酒。 最后,她走到袁一身边,倒了一杯酒,放下手中的酒壶,笑道:“袁大爷,若我没记错,你欠我一个人情,这杯酒应该由你来敬我。”说罢,叶双双含情脉脉地看着袁一,拉起他的手,将酒杯放到他手中。   第208章 坐怀不乱 袁一点点头,正要说话,没料到叶双双一个转身坐到了他腿上,柔若无骨地倚在他怀中,投去一个诱惑的媚笑。 此时,袁一本能地向后侧身,为了掩盖满脸的恼怒,他低下头沉默片刻,低声用命令式的口吻对倚在怀中的叶双双道:“干嘛?走开!” 叶双双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向袁一眨了眨眼睛,娇声道:“什么?你这么小声,害人家都没听清楚。在座这些大爷又都不是外人,什么话都能说,人家不会害臊啦!” 这时,一旁的卫安打趣道:“你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搂着这么一个大美人,是不是吓得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袁一看了眼满脸得意的叶双双,他替自己解围道:“大人应该懂得,有些话只能悄悄地说。” 听到这句俏皮话,满眼艳羡的众人都投来一抹心领神会的微笑。 说罢,袁一把手中的酒杯递给叶双双,而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道:“欠叶老板的人情,我会记着。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先干为敬。”说罢,喝下了杯中的酒。 叶双双看了眼手中的酒杯,并没有喝的意思,她笑了笑:“今天早上,你可是叫人家双双来着,怎么一到晚上就改口叫叶老板了?我可不喜欢这样。”说着,她抬起手摸了摸袁一的脸颊,用略带威胁的口吻道:“若我不高兴,后果可很严重。” 听到这话,袁一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他伸手掐住叶双双的下巴,粗鲁地让她的头向前一倾,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已经够顺着你了,别得寸进尺!喝完酒,赶紧走!” 叶双双也低声道:“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叶双双了,以为,这样就能把我吓唬到我吗?警告你,最好客气点,要是再敢凶我,就把你的身份说出来,大不一拍两散!” 袁一沉默了片刻,无奈道:“算你狠!”说罢,松开了掐着她下巴的手。 叶双双冲他得意一笑,伸出手臂勾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柔声细语道:“知道就好。顺便说一句,没有男人敢给我脸色看,你是头一个。不过,你凶巴巴的样子,特别爷们,特别让人着迷,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当她吐出最后一个字,她的烈焰红唇在袁一的耳边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对她的种种行为,袁一原本只是感到厌烦,可此时他彻底被激怒了,他伸手抓着叶双双的肩头,狠狠往外推,叶双双的后背撞到了桌角,举着的酒杯在惊慌失措中从手中滑落,摔到了地上。 见此,原本充满欢声笑话的雅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只见,袁一用燃着怒火的眼睛瞪着眼神飘忽的叶双双,如此对视片刻后,袁一情绪稍平复,意识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一切暂且忍耐。 这样想着,为了挽回局面,他急忙收起愤怒,换上一副笑脸,抬起手在叶双双鼻子上轻轻地一刮,道:“你真是调皮!竟然趁我不备,非礼我!” 见袁一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叶双双完全蒙了,只见她皱着眉,一脸迷茫地看着袁一,不知该如何答话。 这时,卫安为了打破方才的尴尬,开口道:“小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都是明白人,知道你跟叶老板交情匪浅,你就在这儿打着不熟的幌子,跟叶老板打情骂俏了。我们只会羡慕,可不会眼红。” 袁一笑着点点头:“各位大人都看到了,她非礼我在先,那么,我可不能这样善罢甘休。”说着,他一把抱起叶双双,稍稍躬身道:“各位大人,喝好。” 说罢,在一片叫好声中,袁一抱着叶双双离开雅间,往她后院的住处去了。 在后院的道路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天幕的阴云已经散去,一轮透着寒光的圆月挂在天边,好似预兆明天将是一个晴天。银白的月光照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异常阴冷。 此时,袁一怀中的叶双双将头靠在他肩上,听着他的靴子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嘴角勾勒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她伸手揽着袁一的脖子,她将身子紧紧贴在袁一温暖而宽阔的怀中,眉心的皱褶渐渐舒展。 她看着眼前这张比冬夜还要冷的脸,柔媚的眼中突然闪现出一丝诡诈的光泽,她一直以为,这么多年,她还怀念着这个男人是因为爱,当他们相逢时,这个男人狠心推开她,她很伤心,很愤怒,她暗暗下决心,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要得到这个男人的心。 可现在,叶双双觉得,当这个男人抱起自己的那一瞬间,他的爱对自己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当他走来后院,越靠近自己的房间,他的爱就变得越来越轻。 当袁一推开门房的那一刻,叶双双很确定,自己对袁一的爱已经轻得荡然无存,她突然明白,一直以为的爱,只是不甘心。 既然,袁一已经不值一提,即便他是郡王,却毫无利用价值,那么,她正好趁此玩弄他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有了这样的心思,叶双双计划着当袁一把她放到床上,给她宽衣解带的时候,她狠狠给他一个耳光,等把他打蒙以后,就把他赶走,之后,不管他怎么来求自己,也绝不会再见他。 这时,袁一已经走到床边,叶双双以为,袁一会呵护备至地把她放到床上,可没想到,袁一毫不怜香惜玉,粗鲁地一扔,她便重重摔到了床上,痛得她怒火直冒,朝袁一吼道:“你这混蛋,不知道轻重啊!” 刚吼出口,叶双双顿时意思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忍着痛,在床上摆出一个撩人的睡姿,娇嗔道:“讨厌!人家被摔痛了啦!人家可是弱女子,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疼惜人家。” 站在床边的袁一双手环胸,嘴角浮现一丝不对称的微笑,像是不屑,又像是朝弄,他问道:“很痛吗?” 叶双双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咬着嘴唇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点着头道:“嗯。很痛。” 袁一冷冰冰道:“那就对了!” 顿时,叶双双变得怒不可遏,她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指着袁一怒骂道:“你这混蛋,原来是存心的!” 袁一上下打量她一眼:“我还没上钩,你原形毕露,之前,那些装模作样岂不是白费了?” “你” 此时,相比起叶双双的气急败坏,袁一则显得尤为平静:“这么生气干嘛?你可是叶双双,难道没看出来,我把你抱来这里,只是为了带走你这个祸害,顺便脱身走人?” 叶双双冷冷一笑:“没错,我是叶双双,怎么会看不透你的把戏呢?以前,都是我把你们这些男人耍得团团转,今天却你耍了一把,这都怪我,对自己太自信了!” 袁一略带嘲弄道:“能够清楚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也不坏。” “你别太得意,总有一天,你会栽倒我手里。” “有哪一天,再说吧!现在,你就人情做到底,帮我把雅间的里那帮人灌醉。” 叶双双冷笑道:“你这么玩我,还指望我帮你做事?你是太蠢,还是太自信?” 袁一没有答话,走到一旁摆放着许多小匣子的梳妆架前,边将小匣子打开,端详着里面各式各样的精美首饰,边慢条斯理道:“我可没有玩你,只是告诉你一个道理。有些人和事,就像你这些琳琅满目的首饰。当你看到中意的首饰,觉得它是你见的最漂亮的首饰,觉得自己喜欢得可以一辈子都戴着它。可是,当你把它买回来,戴过几次后,你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它,然后,它会被搁置在一旁,就像梳妆架上的这些首饰。” 说着,他转身看了眼陷入思考的叶双双,继续道:“或许,你并没意识到,你真正喜欢的首饰,是摆在摊贩柜台上,你没有买到的首饰。有时候,人总会犯一种错误,以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就费尽心思去得到它们,可一旦你拥有以后,就会觉得它们也不过如此。” 叶双双皱眉道:“说这么多,你究竟是在说首饰,还是在说自己?” 袁一放下手中的匣子,不紧不慢道:“你知道的。” 叶双双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或许,你是对的。我喜欢的就是那些还未得到的首饰,而破坏这种喜欢,就是将它买回来,永远的得到它。不仅是我,所有女人都是这样。” 说着,她轻微停顿了片刻道:“不过,有件事你不一定知道,女人除了喜欢未曾得到的首饰,还喜欢自己第一件拥有的首饰。以后,喜欢的首饰,都会与之类似,只是这种类似,会被刻意忽略,甚至,渐渐忘记。”   第209章 最初拥有 一脸正经的袁一,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我不是女人,不可能什么事都知道。我说这么多,就是希望让你了解,对我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然后,放弃我,找一个值得纠缠的人。” 叶双双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你就真这么害怕我纠缠你?说实话,夜深人静,孤男孤女,面对我这样一个秀色可餐的女人,你真能够保持理智,一点都不动心?”她边说,边解着自己的衣裳。 袁一淡然道:“如果,你脱得□□,我对你还是没有任何兴趣,那你岂不是更没面子?” 此时,羞愧难当的叶双双用手紧紧地抓着衣襟,怒视袁一道:“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一次又一次地践踏我最后的那点自尊吗?” 说着,她的眼泪落下来,见袁一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越发感到羞愧的她,侧身躺倒床上,蒙着被子放声大哭起来。 过了许久,叶双双感觉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她拉开被子,看到站在床旁的袁一递上一条手帕,满脸无奈道:“对不起。我错误地高估了倚翠楼老板娘的自尊心。” 叶双双没好气道:“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袁一叹了口气:“其实,我爱着一个女人,觉得,对别的女人动心,就是一种背叛。我不愿背叛她。” 见他低沉的声音里尽是脆弱,神情流露出无尽的悲伤,叶双双突然愣住了,她疑惑道:“她是谁?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叶双双疑惑,自顾自地说着话:“听完这些,希望你能够好受些。告辞了!” 见他转身,叶双双道:“等会。” 他停下步子,看了眼叶双双:“又怎么了?” 叶双双抽走他攥在手中的手帕,笑了笑:“现在,可以走了。” 听到屋外的袁一将门带上,叶双双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轻轻推开窗户露出一条缝隙,而后,倾身透过缝隙,看着袁一走进迷蒙的月色里,消失在白雪皑皑的院子里。 窗边的叶双双看了眼手帕,思绪不觉飘远,她像是想起了一些快乐的往事,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走到梳妆架边坐下,用火折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而后,弓着身子抽开小柜中的最后一个抽屉,从其中拿出一个红绸包裹,她慢慢揭开包裹,里面躺着一支华美的衔珠凤钗。 想当年,她并不出众,只是倚翠楼里最普通的姑娘,当时,她最渴慕的就是能拥有一支这样的凤钗。 当时,这样的凤钗需要好几十两银子,对她来说,这可是一笔咂舌的数目,她是万万负担不起的。而且,凭她在倚翠楼的地位来说,压根就没有接触贵客的机会,所以,更不可能巴望着她招呼的那些又穷又吝啬的客人,能够破天荒地送她一只这样的凤钗。 可凡事总有例外。那晚,她受客人的欺负,却反倒被老鸨揪进房里又打又骂,等老鸨走了,她伏在床头委屈地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她听到窗边响起“喵喵”的叫声,她转头看到,窗户上坐着一个人,她没好气道:“今晚,本姑娘心情不好,没空伺候你。” 那人倚着窗户坐着,只见银色的月光照在他一边脸上,而另一边脸则隐没在黑暗的房中。他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道:“这样啊?反正现在我闲得都想加水,可以坐在这里等你心情变好,然后,再像昨晚那样,我讲笑话,你来笑,你剥花生,我来吃。” 听到他这番油腔滑调,她糟糕的心情已好了大半,可依旧对他撒气道:“我管你是咸,是淡!给我滚!” 他耸了耸肩:“我走了,可再也不会来了哦!” 她冷哼一声:“谁稀罕你来啊!你每回都这样晚上偷偷的来,早上悄悄的走,要是被老鸨发现,肯定会骂我是赔钱货,把我狠狠揍一顿。我真是脑子进水,怎么为了你受这份罪!你有钱就去找别的姑娘,别在这里烦我。” 他一摊手:“我也想去找别的姑娘,问题就是有心没钱,别的姑娘只收钱,不收心,而你可以钱债心偿。我把心都给你了,只能赖着你了。” 她粲然一笑,而后,又叹了口气:“当初,姐妹们劝了我多少回,不要跟你这个穷捕役纠缠不清,可我就是被你这些甜言蜜语给骗了。你到是说说,你钱债心偿的这些话,到底哄了多少姑娘?” 他扬起一边眉,想了片刻,笑道:“你刚好是第九十九个,这可是个吉利数字,预示着,我还有机会跟第一百个姑娘说这些话。” 她愤然起身,指着他:“你敢!” 他一脸为难道:“如果我没记错,是你让我去找别的姑娘,而我又身无分文,不出卖我的心,还有其他办法吗?”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对了,还有一个办法,你借钱给我。” 她冷笑道:“你还真够无赖!” 他笑了笑:“生气了?你是为我去找别的姑娘,吃醋?还是,为借我银子这件事生气?” 她脸色一沉,拿出钱袋走到窗边,将里面碎银子全倒在他手上:“这些够了吧!现在,就去找别的姑娘,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他看了眼手中的银子,依旧嬉皮笑脸道:“你真让我去找别的姑娘?” 她的手指着窗外,怒道:“滚!现在就给我滚!” 突然,他倾身紧紧抱住她,见状,她以为他是想求自己,不要赶他走,如此,她的语气顿时就软了下来:“这是干嘛?怎么不走?” 他道:“想到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就想抱你一下,没别的意思。” 听到这话,她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她奋力从他怀中挣脱,怒骂道:“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又穷又没前途的混蛋!” “喂喂我们就要分开一辈子了,就不能说几句好听话,让我愉快的离开吗?” 她冷冷道:“滚!” “好!顺便说一句,你头上的凤钗很漂亮。”说罢,从窗户上一跃而起,消失在茫茫的月色中。 愣了片刻的她,喃喃自语道:“凤钗?很漂亮?我”她伸手往头上摸了摸,惊讶地发现发髻上真多了一支钗子,她将钗子取下,借着窗边的月光,看到手中拿着的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衔珠凤钗,不知是激动,还是心酸,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她看着这支凤钗,想起方才对他的恶言相向,她心中懊悔万分,她看着窗外茫茫的月色,脸上浮现起深深的恐惧,喃喃道:“他不会真信了我的气话,再也不来了吧?”说着,她把头伸到窗外四处张望,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突然心急如焚,转身跑到门边,推开们感觉自己一头撞到一堵软墙上,她一抬头看到他正冲着自己微笑,道:“怎么呢?刚刚那么恶狠狠的把我赶走,现在,又这么可怜巴巴地想把我追回来呀?” 她担心被人发现,急忙把走廊上的男人拉进房里,低下头满是羞愧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得意一笑:“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所以,我就躲在房顶上,看你哭天喊地,怪可怜的,我就绕过房顶来到门外,正好跟你撞了满怀。” 她啐了一口:“呸!谁哭天喊地了,谁让你可怜了!” 他扬起一边眉,看着她:“原来是我会错意了,那我先走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生气,可她还是没出息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哽咽道:“袁一,不要走,我不该把自己受的气,撒在你身上。我错了。”说着,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袁一安慰似的拍了拍她,道:“爷的!哪个王八羔子,敢给我的女人气受,告诉我,我去把他揍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他!” 她被逗得“扑哧”一笑,仰头望着他,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青楼女子,受气是免不了的,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说着,她拿出凤钗,问道:“这支凤钗是你的吗?” 袁一点点头:“嗯!不过,准确来说,这支凤钗已经属于你了。” 她皱眉道:“我知道,这凤钗可要好几十两银子,你只是一个捕役,哪来这么多银子?” 他颇感不快道:“我知道,我只是个捕役,这支钗子可以抵得上我一年俸禄。你们这些女人,怎么这么麻烦,原本高高兴兴地送点东西给你,偏要问东问西,破坏气氛。” 听到指责,她一脸委屈道:“我可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在乎你,不想你为了让我开心,惹上麻烦,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第210章 提神香囊 袁一道:“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现在,你说出来,我不就懂了。你放心,银子来路很正,你可以安安心心地戴着钗子,在你那些姐妹们面前好好地炫耀一番,不用再在我耳边念叨,今天这个花魁戴着一支什么钗子,怎么怎么样,明天,那个花魁戴着一支什么,怎么怎么样。知不知道,你说这些钗子,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调皮一笑,搂住他的脖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道:“我可没摸到茧子,你骗人。” 他拿下她的手,皱眉道:“说了这么久,都忘了找姑娘这件正事了。” 她脸上一变,将他推开,没好气道:“那我不耽误你了,去吧!” 他笑了笑:“好!”说着,他上前将她抱住,往床边走。 她娇嗔地捶打着他:“你不是要去找姑娘吗?抱我干嘛?” “摸摸钱袋。” 听到这话,她往腰间一摸,发现碎银子又回到了钱袋中,一脸迷惑道:“你把银子又还回来?” 他摇摇头:“这可不是还,这是给。你就是大爷,今晚要找的姑娘。” 回忆至此。 叶双双想起这些往事,嘴角流露出甜蜜的笑容,脸颊拂过一抹红晕。她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红绸中的凤钗,自言自语道:“说起来,你就是我第一件喜欢的首饰。” 她停顿下来,望着一旁的闪动的烛火出了许久的神,而后,又自言自语道:“原来,当年的他对我那样好,或许,这就是我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吧!现在,他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原来的袁一,更像是一个我从来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的那个女人吗?” 说着,她嘴角流露出一抹满腹心机的微笑:“没关系,我会慢慢地把那个女人从他心里赶走,再像从前那样,拿走他的心。” 这时,袁一已回到了郡王府,因为还穿着尹玉书的衣裳,因而他便先来到了尹玉书居住的院中。他走到房前,见门虚掩着,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房中烛火明亮,尹玉书坐在摆满了典籍的书案前,嗅着手里的香囊,脸上尽是迷醉的笑意。 正出神的尹玉书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已来到房中。当走到近前的袁一敲了敲书案,他方才回过神,当他抬头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袁一,他莫名地一惊,香囊便从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他慌慌张张地从雕花凳上起身,舔了舔嘴唇道:“这么晚,郡王怎么来了?” 在袁一的感觉中,就算敌军杀到营前,尹玉书都能镇定自若,可现在,却表现得如此张皇失措。虽然,袁一心里有疑惑,却没显露在脸上。 他躬身捡起,尹玉书掉在地上的香囊,看到上面绣花的款式,便知道,这应该是女子之物。如此,他便明白,尹玉书看到自己为何会这样慌慌张张。 他将香囊还给尹玉书,道:“我是来换衣裳,顺便看你有没有偷懒。” 尹玉书从一旁的柜子里,捧出袁一的官服放在书案上,看了眼脱着衣裳的袁一,嘲讽道:“现在已近三更,一个沾染了满身脂米分香气的郡王,抽身从烟花之地赶回来,监督我这个知事,有没有勤勤恳恳,不眠不休,热情高涨地对待这份额外的差事。不得不说,郡王还真够厚道!” 这时,袁一已经将衣裳换好,他了看满腹牢骚的尹玉书,不痛不痒道:“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摊上一个我这样的郡王。话说回来,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正正经经成个家,要不就去女人多的地方喝喝茶茶,聊聊天。别在大晚上,捧着一个女人用的香囊傻笑,这样怪渗人的!” 尹玉书辩解道:“这可不是女人用的香囊。这香囊里都是一些提神的香料,大晚上,要处理这么多事情,难免瞌睡走神,所以,我就备着这样一个香囊。” 他点点头:“嗯。好吧!” 见他似乎相信,尹玉书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他又补充道:“别光顾着提神,把正事给忘了。”说着,他带着一脸颇有深意的笑,拍了拍尹玉书。 见状,尹玉书本想再说几句,可是,他已经转身,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袁一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到了梅仁的小院。他穿过月亮门,刚走到院中,就听到梅仁的雷鸣的鼾声,他眉头一皱,喃喃道:“折冲府都已经乱成一锅粥,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这家伙,还睡得这么香!” 他走到房前,本想要敲门,可手刚放到门上,门就打开,他叹了口气,心语:“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家伙!粗心大意,连基本堤防之心都没有,以后,怎么在官场上混,我看就算他被别人给宰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这时,他已走到床边,看着睡得真香的梅仁,一股无名的怒火突然涌上心头,他拿起梅仁抱着的被子用力一拽,梅仁便从床上翻了几个身滚到了地上。 梅仁惊慌失措地大叫一声,蜷缩着身子,怯怯地仰起头看到站在床边的人,原来是袁一,而不是入室抢劫盗贼。他便松了口气,从地上坐起身,满脸不快道:“我睡得正香,你把拽下来干嘛?你是不是酒喝多了,跑我房里发酒疯啊!” 袁一不由分说,一手抓起梅仁的衣领举过头顶,而后,重重地把他砸到床上,怒道:“睡!我让你给我睡!” 梅仁整个人都被砸蒙了,他僵直的躺在床上,声音颤抖道:“我我没有做错事,没有偷懒。现在是晚上该睡觉了,怎么了?” 袁一吼道:“给我坐起来,说话!” 这时,吓得越发哆嗦的梅仁,赶忙起身挨着床沿坐着,怯怯道:“你我怎么了?” “怎么了?!应该我问你,折冲府究竟怎么了?” 梅仁愣了片刻:“折冲府?折冲府没怎么样,很好啊!” 听到这样的回答,袁一的脸色越发阴沉,呼吸声也越发粗重,像是在强压着随时可能爆发出的怒火:“很好?你说说究竟怎么一个好法?” 梅仁摸了摸鼻子:“折冲府的人都很守规矩,做事也勤快,对我也很客气,只是” 见他欲言又止,袁一吼道:“说啊!” 梅仁怯怯道:“只是,折冲府的事情太多,太杂了,虽然,他们很热心的告诉我,要做些什么事,可都不怎么帮忙。” 说到这儿,他又急忙解释道:“我可不是在说他们的坏话。只是,我管理折冲府没有什么经验,他们让我去各个折冲府熟悉情况,我每到一个折冲府,那里的都尉就给我一大堆公文让我看,我说要带走,他们就说那都是军事机密不能外借。” 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而且,我刚看到一半,他们就说要把公文拿去用,让我先去别的折冲府。然后,我到别的折冲府,他们不知道我要来,公文都放在后院的文书馆没有整理出来,而他们要等忙完公事才能帮我拿文书。我在大多数折冲府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好几次,我一等就是一上午,后来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自己亲自去文书馆整理公文。还有” 听着梅仁这些叙述,袁一心想,折冲府的这帮混蛋,简直把梅仁当猴耍,而梅仁恰恰又是一个任人揉圆捏扁的糯米团性格。 其实,袁一比任何人都清楚,像梅仁这样没有狠劲,没有心机,优柔寡断的人,不适合放上高位,让他独单一面。 虽是如此,可自从那次在听风阁,梅仁借着酒劲说了许多自己的不如意,袁一就知道,他渴望做出一番事业,想让曾放弃他的韦杏儿刮目相看。 以他如今的权势来说,完全可以庇护梅仁一路青云直上,可是,他给的东西,始终不是梅仁自己的东西。 若有一天他不在朝堂,或是,倒霉掉了脑袋,他用权势带给梅仁的一切,也会随着他权势的消失,而荡然无存,就像冯寅那样,随着他岳父的倒台,从人人艳羡变得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人在平地上摔一个跟头,可能只是擦破皮,可站在高处摔一个跟头,就不止是擦破皮,而是米分身碎骨。所以,才会有高处不胜寒的谆谆告诫。 所以,他可以把梅仁送到权力的高处,可不能保证他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上面,因为,他总有一天,他要走下,或是被人推下来。 所以,他只能像当初那样,梅仁想要成为铁血男儿,就教他杀敌的本领,再把他投入真实的战场,赢了敌人就活,输给敌人就死。 现在,梅仁想要在官场上出人头地,他什么都没教梅仁,就直接把他丢到权力场上,以为这样他就会学到与狼共舞的心机,与虎谋皮的胆魄,可事实却是,最后,他只会变成一只待宰的羔羊。   第211章 单纯被卖 袁一知道,他本该教些东西给梅仁,可现在他自顾不暇,而且,以官场而言,他绝对不是一个好师傅。 因为,他的心不够冷,手段不够狠,在尔虞我诈,处处是冷刀,时时防暗箭的官场,不能心冷手狠就等于输了一半。 一个不好的师傅,只好教出一个糟糕的徒弟,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梅仁摸着石头过河。 之前,袁一是这样想的,可此时,他必须要刺激下梅仁,看看这家伙有多少潜质。 要是这家伙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就趁早把这家伙踢出官场,让他做些小本买卖,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要想着出人头地这回事。 这样想着,袁一看了眼梅仁,道:“我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你没将军了!”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梅仁一脸迷惑道:“他们?你是说折冲府的人?我姓梅,官职是折冲将军,他们顺口称呼我为梅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袁一冷冷一笑:“不是梅,是没有的没。” 梅仁寻思了片刻:“没有的没?没将军?你的意思是?”说着,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袁一。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你真是猪脑子!说得这么明白你都不懂吗?!在折冲府那些人眼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折冲将军!我让你做将军,让你掌管折冲府,你争气一点就把他们都给我管得服服帖帖,再糟糕,拿着我给你的权力,在折冲府作威作福,起码让他们在明面上敬畏你几分!” “可是你倒好,明明可以做一个发号施令的将军,偏偏要做老好人,被人牵着鼻子走。然后,像个受气的沙包似得,任人捶打,任人抛来丢去!你怎么就这么窝囊!” 这时,一直低头受训的梅仁,怯怯地瞄了眼袁一,而后,小声为自己辩解道:“我刚到折冲府,什么都不懂,只能听他们的。再说,我不是也没做过这么大的官吗?真不懂行,以为大官做的就是这些事!” 梅仁辩解了几句,见袁一没有说话,胆子就肥了起来,竟指责起袁一的不是:“袁哥,你天天都闷在府里喝酒,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有人在跟你嚼了舌根,说折冲府的人不好,你就信以为真了。我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对我总是笑脸相迎,说话也很和气,我在文书馆里看公文,他们都会送来茶水点心给我吃,几乎每个折冲府都是这样。” 说着,他咽了咽口水:“说起来,第五折冲府的绿豆糕真是特别好吃,不知道是在那个铺子买的。” 此时,在袁一看来,梅仁简直单纯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以前不相信,有人被卖了,还会替人家数钱。看到此时的梅仁,他终于相信天底下真有这种蠢蛋。 袁一努力克制想要暴揍梅仁的冲动,尽可能的平心静气道:“既然,我天天闷在府里什么都不清楚,而你作为折冲府的没将军,在各个折冲府的文书馆埋头苦干,又跟热情好客的下属们打成一片,想必对折冲府的情况有很深入的了解。” 袁一说得一脸正经,语速又很平缓,因此,梅仁完全忽略了其中的讽刺意味,以为,他是被自己说服了,正在夸自己,便得意洋洋地点点头:“嗯。大致可以这么说。” 看到他得意的模样,袁一甩着紧紧攥着的拳头,在房中踱步。 最后,顺手拿起一旁的玉佩,抓在手心将它捏成米分末,方才停下愤怒的步伐,再次平静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梅仁,问道:“好!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第一折冲府的士兵都在校场上打马球,而以卫安为首的官员都聚在后院的杂物房里赌钱?” 梅仁皱眉道:“打马球?赌钱?第一折冲府好歹也是我这个折冲将军的场子,他们应该不敢这么胡作非为。话说回来,我上任以来,虽然奔波于各个折冲府,可有时也会回到第一折冲府,看他们都挺老实,并没有你说的这种现象啊!” 袁一冷笑道:“因为,他们懂得通风报信。” 梅仁想了片刻,摇摇头道:“士兵打马球,官员赌钱,这样说来,第一折冲的所有人都在我背后使坏,我对他们挺客气,从来没有罚过他们,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坏?你是听谁说的?这不可能!” 虽然,梅仁一直在否认,可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沮丧。袁一道:“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梅仁仰头看着袁一,半晌没有吱声,他舔了舔嘴唇:“今天,你到过折冲府?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记不记得,当年,我们还在捕衙时,为了将一个遍布全国的人贩团伙绳之以法,我想到了要先打入人贩内部,摸清团伙的整个脉络,再将他们一锅端。” 梅仁点点头:“当然记得。那次,你乔装成人贩,要我扮成女人,然后,把我卖给他们。后来,你成功地利用物以类聚的心态,跟他们套了近乎,甚至,跟他们称兄道弟。想想那次,好几次都差点露馅,不过,都是有惊无险。最后,我们把那些混蛋送进了牢房,把他们吃我的豆腐,都用我的拳头狠狠地还给了他们。” 袁一曾经以为,自己在捕衙的那些日子,肯定是这辈子最憋屈,最不堪回首的日子。可如今,回想起来,发现并没有那么糟糕,那时经历的种种惊心动魄,九死一生,现在,却莫名其妙地成了记忆中的妙趣横生。 这时,袁一嘴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今天,我在折冲府也这么玩了一次。没有你这个搭档,真是少了许多乐趣。” 梅仁沉默了许久,道:“这么说来,折冲府的那些人,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暗地里却给我捣蛋拆台。我想不明白,我没有得罪他们,为什么要这对我?” “这么说吧!以前,我刚统领固盟军时,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不管是将士还是士兵都联起手来拆我的台。我不是也没得罪他们吗?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对事不对人吧!” 梅仁一脸迷惑道:“对事不对人?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袁一解释道:“每个人都不喜欢被人管,所以,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反抗之心。如果,下属遇到一个不顺眼的上司,这种反叛之心就会表现得较为明显,如果,一群下属遇到不顺眼上司,他们就会联起手来拆台,跟这个上司为难,然后,让上司的上司,认为他办事不利,把他拿掉。所以,很多时候,他们并非不喜欢这个人,而是,不喜欢他成为上司这件事。” 梅仁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可怎么样才能让我的下属喜欢我呢?” 袁一摇了摇头:“喜欢可以选择,但是,怕却是被迫。你替我掌管折冲府,职责就是管人,向他们发号施令,如果,你做个讨喜的好人,他们对你命令肯定是选择性的执行,因为,好人的特点就是好说话,没脾气。可你要是严厉的坏人,不允许下属有任何错误,一旦出错必定重罚,他们还敢忽视你的命令吗?” 梅仁颇有些犹豫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耳根子软,不管别人犯了什么错,只见听他说上几句好话,我就会放过他。而且,罚人也不是我的强项,有时他们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而重罚他们,那无可厚非。可是,有时他们因为一时疏忽做错事,我就让他挨板子,总觉得有些仗着自己的官职,向他们作威作福的意思。这有些不厚道。” “没错,这样的确不厚道。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你罚人,而他们要受罚。我告诉你,这叫游戏规则,你不愿意做,你不要去做官,不要去管人!” 梅仁反驳道:“未必每个做官的人,都是这样管人的么?难道做一个与人为善的好官,对下属仁慈一点,就不可行吗?” 袁一道:“现在,你在折冲府就是这样做的,你觉得,可行吗?权力是我给你的,现在折冲府乱成一锅粥,我也难辞其咎。同样,我给了你自由行使权力的时间,而你却把事情给搞砸了,所以,现在你该做的就是闭嘴!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做好了就留下,做不好你跟我一起进牢房,等着掉脑袋!” 梅仁诧异道:“掉脑袋?怎么会掉脑袋?” “今天,我参加早朝,皇后给了我三天时间,整顿折冲府,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梅仁捂着嘴,低头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会把事情搞砸,不知道会连累你掉脑袋。我真没用。”说着,热泪便涌上了眼眶。 袁一叹了口气:“这不能怪你。发生这些事,大部分都是我的原因,而你只是恰好没用把折冲府管理好。我们就像之前在捕衙那样,有了麻烦就一起解决,没用什么大不了的。”   第212章 瓮中捉鳖(一) 梅仁用手抹了把泪,声音低沉道:“我一直觉得,虽然,我在战场上磨练了几年,可是,以我的能力无法胜任折冲将军一职。如果,你想要省事,随便把哪个人放到这职位上,肯定都会比我做得好。” 说着,他轻微地停顿了片刻,舔了舔嘴唇:“你之所以这样做,因为,你对我有私心。就像,之前在吐蕃,我们身陷死地,你唯独让我离开,保住了性命。” 袁一低头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或许吧!那次,必须要有一个人活着离开吐蕃,我选了你,这算我对你这个兄弟的一点私心。这次,我对你的私心更加明显,不过,不要让我为这样的私心感到后悔。” 听到这话,梅仁泣不成声,连连点头:“袁哥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袁一像是安慰,又像是命令道:“好了,别哭了。” 梅仁止住泪:“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明天,你”袁一将自己的计划和梅仁需要做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次日清晨,身着朱色金线团花纹圆领袍,腰系玄色银线云纹束带,头戴玉冠的袁一,带着难得的清醒从正院来到了前堂。 一路走来,郡王府里的人只要见到袁一,都是一脸像见了鬼的模样。等他们缓过神,想起行礼的事,袁一早已找到前面去了,他们便一脸不知所措,朝着袁一的背影,行了个莫名其妙的礼。 当袁一刚走到前堂坐定,收到风声的丁管事,也急急忙忙的来到前堂。他躬身走到袁一身边,带着一脸像是用力挤出来的笑脸,小心地询问道:“郡王,今天,怎么会想着来前堂坐坐?” 袁一看了眼神情紧张的丁管事,用极其正经的口吻道:“今天早上,我做个梦,梦见郡王府来了很多客人。所以,就起了个大早,坐在这里准备迎客。” 听到他这番神经兮兮的话,丁管事暗暗凑近他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任何酒味,便在心中寻思,这个郡王天天蒙在房里喝酒,想必喝得太多,把脑子给喝坏了。 此时,见丁管事没说话,袁一继续道:“我第一次在郡王府招待客人,可不能怠慢人家。你把府里最好的茶水点心都张罗来,然后,让府里的乐师们弄来弹弹小曲,再弄几个漂亮的舞娘,在这里跳跳舞。这样就差不多了。” 虽然,觉得袁一言行怪诞滑稽,可是作为一个资深管事,他知道,就算自己的主子是个傻蛋,对于他各种匪夷所思的吩咐,可以在心里质疑,但是,必须毫不敷衍的执行。 因为,相对于一个聪明的主子,一个傻蛋主子更容易伺候,也更容易讨好,而讨得傻蛋主子欢心的好处是,可以享有支配整个王府的权力。 丁管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咚”响,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如此,他便躬身领命而去。 丁管事在府中跑前跑后张罗了一番后,便有一个个提着食盒的婢女,将一碟碟精致诱人的糕点,一盘盘摆放整齐的新鲜水果放上了案头。而后,小厮抬来了乐器,随后而来的乐师们向袁一行过礼,便入座奏乐。 最后,一名穿着红色长袖舞裙,几名穿着白色长袖舞裙的舞娘款款而来,用娇滴滴的声音向袁一行过礼,便用柔软的身姿跳起了柔媚的舞蹈。 在热闹非常的前堂中,数名穿着亮丽,容貌清秀的婢女分两列垂首而站,像是在等待着袁一口中说所的客人。 此时,袁一斜倚在座上,拿起案几上洁白如玉的茶盏,将其中青翠甘甜的茶水送到嘴边淡淡饮了口,而后,握着茶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舞得卖力的舞娘。 在旁人看来他像是被这些舞娘迷住了,其实,并非如此。此时,他心中有盘棋,他的白棋已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布下好局,只等着黑棋走进局里弃甲倒戈。如今,他只希望,将梅仁摆上棋局的决定,没有错。 他在前堂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等来了第一位客人。当丁管事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来到袁一跟前,禀报道:“郡王,折冲第一府的都尉陈精忠要见您,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禀告。以前,他来过几次,您都让我把他打发走了,这次,是不是也把他打发走?” 袁一摇摇头:“不。带他来。” 丁管事看了眼轻歌曼舞的前堂,颇感不妥道:“我看陈都尉一脸紧张,像是来找您谈公事。要不要让她们暂且回避一下?” 袁一摆了摆手:“不必。他来找我谈事,我就一定要跟他谈吗?” “是。”丁管事带着一脸不解转身而去,不多时,他把陈精忠带到了前堂。 其实,陈精忠来郡王府之前,并没想到袁一能够见自己,他之所以来这一趟,也算是例行公事,把折冲府发生的事情向袁一知会一声。然后,再把这件原本可以内部解决的事情捅到朝廷,这样就可以彻底把袁一拉下马。 算起来这是陈精忠与袁一的首次见面,当他看到坐在正座上身着华服,长相俊朗的年轻男子,他愣了片刻,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荣郡王,完全不是外界所描述的样子。 正在他纳闷之时,看到座上的袁一向他招了招手,袁一这一轻浮的举动,像是在召唤奴仆,陈精忠感到被怠慢,照理,他可以当作没有看到,依旧站在原地。 可是,当看到袁一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他的脚竟然没出息地挪开步子走到袁一跟前,背也不听使唤的弯了下来,原本从胸腔高亢而出的声音,来到嗓子眼也没出息低了下来:“卑职见过郡王。” 袁一漫不经心地问道:“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卑职的确有件重要的事,要禀告郡王。” “有多重要?” “很重要。” 见他的话说一半,藏一半,有些想要忽悠过去的意思,袁一便故意不说话,将他撂在一旁,装作聚精会神地欣赏舞蹈。 过了许久,陈精忠站得实在有些尴尬了,便轻声咳嗽了几声,见袁一没有反应,便只好开口喊道:“郡王,郡王” 陈精忠一连喊了好几声,袁一才应声道:“嗯。”他侧头看了眼陈精忠,表现出一脸厌烦:“你怎么还没走啊?” 陈精忠原本就恨透了袁一,现在,又被袁一这样百般怠慢,他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当然,这种恨只是在心里。他圆滚滚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圆滑的笑容,微微点头道:“是。没有郡王的话,卑职可不敢走。” 袁一摆了摆手:“走吧!” 听到这话,陈精忠圆滑的笑容里显露出一丝阴谋得逞后的畅快,可当他刚迈起步子,听到袁一开口道:“对了,刚才你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吗?说完了?” 听到这话,陈精忠脸上笑容瞬间凝固,他愣了片刻,答话道:“卑职还没来得急说。卑职要说的事关乎到折冲府的机密,能不能请郡王借一步说话。” “不用这么麻烦了,就在这里说吧!她们都是女人,懂什么国家大事,就算听到了,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罢,袁一又将视线转向了舞姿翩翩的舞娘。 陈精忠投出一抹鄙夷的眼神,而后,又耐着性子躬身向袁一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梅将军去到折冲府,就说丢了一份机密公文,里面有长安城以及邻近几个州县的军事部署,以及军力情况。若这份公文要是被别国情报探子盗去,或是,被一些居心叵测的叛党偷去,那后果不堪设想。卑职认为,盗取公文的人还没离开长安城,当务之急就是上报朝廷,封锁城门对出城的人实施严查。” 说完,陈精忠看了眼袁一,只见他正向对自己暗送秋波的舞娘挑了挑眉,见状,陈精忠用略带不快的口气道:“郡王,觉得卑职的想法可行吗?” 听到问话,袁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什么可行?” 陈精忠见他一再的忽视自己,终于忍不住发火道:“郡王,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一脸不以为然道:“没有。你再说一遍,这次我会听着。” 陈精忠冷笑了一声:“郡王,你这是在耍卑职吗?” “放肆!”他怒喝一声,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摔,舞娘们吓得停下了舞步,乐师们吓得停止了奏乐,而陈精忠则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顷刻间,热闹非常的前堂变得鸦雀无声。 此刻,陈精忠的脑海中突然冒出关于袁一种种耍狠的传闻,心想,袁一在战场上可是以勇狠闻名,在突厥时,他凶残地屠杀了七千俘虏,洗劫了牙帐城,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给杀了?   第213章 瓮中捉鳖(二) 陈精忠越想越害怕,看到袁一从座上起身朝自己走来,他害怕几乎颤抖起来。 可他没料到的是,袁一竟将他扶起,换做一脸和颜悦色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其实,刚才没有仔细听你说话,是因为她们长得太漂亮,舞还跳得这么销魂,我看得太入神了,你却说我耍你,所以,我就索性装装狠样,逗你玩玩,没想到你这么不禁吓。真够扫兴哦!” 虽然,感觉袁一有些神经兮兮,可见他能这么和气的说话,陈精忠算是松了口气,挤出一脸难看的笑容道:“卑职年纪大了不禁吓,希望郡王能够体谅卑职的不懂幽默。” 袁一看了眼面前的陈精忠,只见他发间偶见银丝,眼睛皱纹深刻,年纪估摸将近五十。袁一笑着拍了拍他,道:“我懂了。我可是出了名的体恤下属,尤其对上了年纪的下属更要关怀备至。你就坐到我旁边,慢慢地把刚才的事,再说一遍。” 他刚把话说完,一旁伶俐的婢女便搬来一条方凳放到了正座旁,待他入座,便向陈精忠招了招手,示意要他也来坐下。而后,又向舞娘,乐师吩咐道:“你们继续。” 陈精忠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向袁一询问道:“郡王的意思是?” 袁一答话道:“你也知道,我把折冲府所有的事务,都交给梅将军处理了。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们应该相信他。” 陈精忠带着几分谨慎道:“话虽如此,可是郡王,我不是说梅将军的不好,只是就事论事。这么重要的公文不见了,梅将军不先派人去找盗窃的人,反而,在折冲府里抓起自己的人严刑拷打,说他们伙同外人偷了公文。梅仁并不是抓一个两个来审,而是,一抓就是几十个人,只要他觉得有嫌疑,就把他们关起来,说要把他们交到刑部,以通敌卖国罪论处。” 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道:“通敌卖国可不是小罪,重则株连九族,轻则也要掉脑袋。现在,折冲府被梅将军这样一抓,都是人心惶惶。” 袁一用颇感惊讶的语气道:“几十个人?他都抓些什么人?” “梅将军先是抓了昨天守门的两个士兵,然后,又抓了果毅都尉,别将,在文书馆里当值的老冯,再是,昨天在校场上操练的一些士兵。”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梅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其实,对于陈精忠的每句话,袁一都听得很仔细,他也十分在意现在折冲府的局势,可他却尽可能的在陈精忠面前表现得满不在乎:“嗯。审出来了吗?” 陈精忠摇摇头:“没有。卑职觉得,梅将军做这些对找到公文,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还是将事情禀告给朝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见袁一迟迟不答话,陈精忠又补充道:“现在,郡王的意思是?” 袁一不紧不慢道:“我相信梅将军的办事能力,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也别瞎忙活了,坐在这里陪我看着这些美人跳舞,不更有意思?” 陈精忠低头沉默了片刻,问道:“郡王,真这么相信梅将军的能力?” “当然!我是捕役时,他也是捕役,我们同在一个衙门,我从神兵司出来,做了固盟军统领,他就在我手下当差,我们简直亲如手足。”说着,袁一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当然,我并不是用人唯亲,我是想说,我很了解梅将军,知道他的能力,才会把差事交他。” 见陈精忠沉默不语,袁一继续道:“这样,我说一件事情,你就能明白。当年在突厥,我和梅将军跟大队走散,被敌兵包围,就我们两个人,单挑五千敌兵,五千敌兵啊,差不多就是一万人马啊!” 他边说,还边做着手势:“我一手扬刀,一手挥剑,我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从山上一直杀到山下,杀了三天三夜,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后,我杀了整整四千人,而跟在我身后的梅将军杀了四百人,四百人啊!差多不得就是一千人马啊!梅将军真是勇不可挡,当然啦,话说回来,他比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听到他这番犹如神话故事的描述,陈精忠在心中暗自发笑,可嘴上却恭维道:“那是当然,郡王可是当之无愧的盖世英雄,就算关羽在世,恐怕也不是郡王的对手。” 袁一笑了笑:“瞧你这话说得。谁能比得上关公?我要是早生个几百年,真跟关羽来上那么一场的话,我跟他最多就是打成一个平手。” 陈精忠笑着点点头,起身道:“卑职刚刚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告辞了。” 袁一假意留客道:“这么着急走干嘛?再多坐会儿嘛!” “这次就不打扰郡王了。下次,一定陪郡王聊个尽兴,到时,郡王可要把所有的战绩一一告诉卑职!” 袁一点点头:“好!那你先去忙吧!” 这时,陈精忠转身而去,没走出多远的他小声嘟囔道:“真是个只会放屁的饭桶!” 这样的小声咒骂,通常情况下,一般人是听不到的,可袁一听力灵敏,这句话便随着悠悠的的乐声飘进了他的耳中。他拿起婢女新换上的茶盏,喝了口茶,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喃喃自语道:“这就对了。” 将近晌午,袁一迎来了第二位客人,上官婉儿。 这次,丁管事没有通传,直接把上官婉儿领到了前堂,袁一知道这应该是上官婉儿的意思,便向上前来做解释的丁管事摆了摆手,会意的丁管事便退到了一旁。 上官婉儿走到袁一面前,没说任何客套话,便开门见山道:“郡王,知道今天在折冲府发生了什么吗?”上官婉儿脸色阴沉,虽是问话,可听起来却更像是指责。 袁一淡然道:“知道。” 上官婉儿看了眼轻歌曼舞的前堂,冷笑道:“那郡王还有心在这里玩乐?” 袁一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丁管事,吩咐道:“让她们都退下。还有,让伙房的午膳准备鲜蒸鸡,水晶虾仁,五香肉片,鲜蘑汤,让他们再配几个其他的菜。” “是。小人这就去办。”说罢,丁管事让众人都退下,如此,前堂便只剩下袁一和上官婉儿俩人。 方才,上官婉儿见袁一说的那几个菜,全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不由得有些惊讶,过了这么多年,袁一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喜好。可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这些像是示好一般的表现出来,这样,多少让她有些不快。 以往,她可以轻易地将这种不快掩饰过去,可在袁一面前,这种掩饰却变得相当费力,因此,她索性懒得掩饰,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样一问,让袁一感到很尴尬,为了缓解气氛,袁一只好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你可是无所不知的上官婉儿,听到我让人准备你喜欢吃的菜,就应该猜到我想要留你吃饭。” 上官婉儿依旧不领情道:“这种时候,你有心准备,我可不一定有心留下来。” 他一脸无奈道:“听你这话,显得我好像有多阴谋深重似的。现在,已经到了饭点,而你来郡王府跑这一趟,显然是娘娘的意思,于情于理我都该留你吃个饭。” “好吧!算我多心了。你要知道,娘娘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你只有三天时间,折冲府还没整顿好,现在,又闹出这样的岔子,你打算怎么做?” 他胸有成竹道:“劳烦你给娘娘带句话‘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至于,那份机密公文,我预料,今天就能找到。”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上官婉儿想了片刻,骤然间眉心舒展,嘴角露出些许笑意:“这么说来,所有事情都是?”她故意停在这里,没有说下去。 袁一点点头:“还有,务必告诉娘娘,丢失公文今天就会找到。明日过后,娘娘就会看到一个她所期望的折冲府。” 见他刻意强调找到公文的时间,上官婉儿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回去复命了。” 他询问道:“真不留下吃饭吗?” 上官婉儿摇摇头:“今天,不适合在这里耽搁太久。还是先告辞吧!” 他叹了口气,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现在,我难得对人好,尤其是女人。今天碰了一鼻子灰,下次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上官婉儿低头沉默了片刻,也用开玩笑的口吻道:“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对女人好。” 他笑了笑:“我知道。可你是例外。”   第214章 瓮中捉鳖(三) 上官婉儿脸上略过一阵极为短暂的惊讶,用平静得有些刻意的语气道:“我例外?为什么?” “因为,你对我无意。而且,你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神情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便被随之而来的笑容所掩盖:“没错,我的确对你无意。可是,我成为例外,跟我是上官婉儿有什么关系?” 他解释道:“你是个理智得可怕的人,不会轻易喜欢一个人,尤其像我这样诗词歌赋我不懂,吟诗作对我不会的武夫,你更是不屑一顾。我想,你钟意的人应该是那种斯斯文文的大才子。” 上官婉儿笑了笑:“这样说起来,你还真不是我的菜。” “什么?你的菜?又是你家乡的方言?” “算是吧!” 袁一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其实,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什么事?” “我怎么在一天之中,将六名折冲都尉革职,然后,第二天,又让他们复职?” 上官婉儿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如果是将一名都尉革职,再复职,费些力气还是可以办到。可在两天时间内,同时革职六名折冲都尉,若没有充分的理由,就会被兵部驳回。就算兵部接受了,递传到吏部,吏部的人肯定会严格审查,这样一算下,可不止两天时间。而且,今天革职,明天复职,不管是吏部,还是朝廷都不会允许这样儿戏的做法存在。” 袁一道:“如果说,只是使一些障眼法,让这六个人看上去被革职了,实际上却没有。这样是不是比较容易做到?” 上官婉儿低头想了片刻,道:“如果是这样可以把革职的公文提交给兵部,让兵部尚书直接通过,然后,再让吏部接受兵部传递的革职公文。折冲都尉的官职不在三品以上,所以,吏部接受了革职公文,等待娘娘的御批也只是程序问题。” 袁一点点头:“这么说来,我可以让革职公文卡在吏部,不上呈朝廷,然后,第二天,再找个理由让吏部驳回革职公文。” 上官婉儿道:“你这是典型的理论可行,却不具有实践的操作性。” 袁一皱眉道:“我遣词造句的功力有限,能不能说得浅显易懂一些?” 上官婉儿解释道:“你的设想看上去解决了所有问题,可把这种设想放到实际操作中,发现还有许多你未曾考虑到的中间环节,而这些环节通常只有通过实践才能显露。” 袁一道:“其实,我有考虑这件事的中间环节。如何让兵部不管,让吏部不查,让娘娘不收?完成这三步,这事就算办成了。” 上官婉儿点点头:“的确如此,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能够在一天之内,做到这三步的人,只有娘娘本人,或者圣上。” 袁一笑了笑,补充道:“或者,娘娘身边的人。听说你是娘娘最倚重的人,在朝廷的人脉之广,连当朝宰相也自愧不如。” 上官婉儿打量了他一眼:“现在,算是图穷匕见了吧!你这么殷勤地留我,原来是想求我办事。” “大家这么熟,相信只要办得到的,肯定会乐于相助。我请你吃饭,只是想把求助用较为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可没有你说的那样阴谋深重。” 正在这时,丁管事走了进来,向袁一道:“郡王,午膳准备好了。” 上官婉儿看了眼丁管事,问道:“刚才,郡王吩咐做的那几个都不是简单的菜,现在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全都做好。看来郡王早有准备。” 袁一尴尬地笑了笑,带着责怪的口气对丁管事道:“以后,上官姑娘碰到饭点来郡王府,就让伙房慢工出细活,不然,上官姑娘还以为,我是故意等着她上门。” 丁管事看出了一些事情,可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所以,为了不说错话,对于袁一的吩咐,他便简单回答道:“是!”而后,他便在袁一的示意下,先行退下。 袁一向上官婉儿道:“饭菜都好了,吃了再走吧!” 上官婉儿用略带责怪的口气道:“就算你不献这番殷勤,诚实地告诉我,你遇到的困难,我也会尽力帮你。可现在,你却把我算在你的计划中,知道我有多厌恶此时此刻的这种感受吗?” 袁一没有想到上官婉儿的反应会有这么激烈,他也知道,上官婉儿说把她算在计划中是客气的说话,其实,是想说自己算计了她。在谋划所有事情时,为了保证每一步精准,不出现任何臭棋,他尽量不感情用事。 因此,对于上官婉儿,袁一便用上了自以为她最能接受,也能打动她的方式,求她帮忙办这件颇为冒险的事。 可事实证明,他一点都不了解上官婉儿,她太高深莫测,将自己隐藏得太深,他相信,不仅是自己,就算上官婉儿身边亲近的人,也未曾了解过真正的她。 无论如何,现在他已经弄巧成拙,所以,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承认错误:“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尤其是把心机用在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身上,我真是找死!能原谅我吗?” “嗯这个嘛。”上官婉儿装作一脸为难样子,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聪明的人犯了错,会立刻道歉。不怎么聪明的人,会当天道歉。而愚蠢的人,永远不会道歉。看在你是聪明人的份上,我原谅你。” 袁一松了口气:“你原谅人的理由这么特别,那么,我接受你的原谅。” 见他一脸正经地说着玩笑话缓和气氛,上官婉儿便应景地笑了笑。 袁一继续道:“知道吗?其实,我最怕跟女人道歉,我只要承认错误,她不仅会抓着这个错误不放,而且,还会揪出许多以前的事来数落我。不管我怎么道歉,她都不依不饶,那阵仗简直太可怕了。所以,你的那套理论,不可能套用在大多数人身上,你应该知道,我所说的大多数人,指的是那一类人吧!” 上官婉儿若有所思道:“或许吧!女人向来缺乏安全感,才会如此。所以,最好不要得罪女人。” 他上下打量了眼上官婉儿,笑道:“你可以如此清楚而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说得好像你不是女人似得?” 上官婉儿笑了笑:“刚才你不是说,我是个理智得可怕的女人吗?” 他一摊手道:“我明白了。我觉得,再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我都快成妇女之友了,那可是梅仁的发展方向,而我想要酷一点。” 上官婉儿点点头:“能理解。那我先告辞了。” 见上官婉儿要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件事?” “我会替你去办。不过,我有个要求,以后,请对我诚实。” 袁一点点头:“我会的。我也有个要求。” 上官婉儿皱眉道:“什么要求?” “遇到困难,不要独自面对,可以再找我,能帮就帮,不能帮拼了命也会帮。遇到伤心的事,不要一个人扛着,可以找我倾诉,不一定能够安慰你,可把难受说出来总会好些。我知道,你有独单一面的能力,可偶尔也会有软弱的时候,你可以把我当作能够信赖的兄长,而我会尽其所能的给你这种信赖。” 见上官婉儿沉默不语,袁一感到颇有些尴尬,又补充道:“当然,前提是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兄长,而对于你来说,像我这样的兄长,唯一的优点就是年纪长于你。” 上官婉儿笑了笑:“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不过,我想知道,作为兄长的话,你是对梅仁比较好,还是对我比较好些?” 袁一被问得有些蒙了,因为,他印象中的上官婉儿,绝不会这样问,这种感觉就好像,严肃了一辈子人,突然说起笑话,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突然弹起琵琶。 这种感觉是别扭?奇怪?不对劲?总而言之,现在的他是一头雾水,只能一脸茫然道:“什么?” 上官婉儿并不觉得自己的问题不妥,依旧从容不迫道:“我知道,你都听明白了,所以?” 袁一只好被迫作答道:“其实,我不觉得,我对梅仁有多好,我对他想骂就骂,想打就打,还经常伤他自尊,打击他的自信。如果这也算好的话,那我对梅仁可以说是好得无以复加。可你是女人,我可不敢用这种好对待你。”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你不可能对我比梅仁好。我不需要这样区别对待,这样重男轻女的兄长。” 袁一听到她这番话,感到颇有些孩子在父母面前争宠,输给了其他的兄弟,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而赌气说出来的话。   第215章 瓮中捉鳖(四) 看到上官婉儿竟有这样一面,袁一虽然有些哭笑不得,可他知道,上官婉儿身世凄苦,自小在人情淡漠的宫闱长大,身边又没有照顾她,保护她的亲人。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渴望亲情,毕竟,最坚硬的外壳下,往往隐藏着最脆弱的心。 这样想着,袁一便安抚道:“我的确有些区别对待。对待梅仁我可以简单粗暴,而对待你只能是关心照顾。算起来,梅仁可比不上你,所以,我这个重女轻男的兄长,还不错吧!” 上官婉儿脸上闪动着纯真笑容:“当真如此?” 袁一点点头:“当然。”说着,他故意压低声音,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可是,不能告诉梅仁,不然,他犯了小心眼,那我可有得烦了。” 上官婉儿颇有些英雄所见略同道:“他貌似是有些小心眼,那就不要跟他说。话说回来,我在这里耽搁这么久,该回宫了。” 袁一点点头:“好。去吧!” 这时,上官婉儿便转身而去。看着走远的背影,袁一吐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看来做兄长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都想成为最受重视的哪一个。梅仁啰嗦,婉儿疑心病重,幸好老白不会说话,不然,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三个,那我可有得烦了。” 申时将过,前堂已换上了另一拨乐师和舞娘,袁一正倚在座上闭目养神,从外面走来的丁管事来到他身边。 丁管事低声通禀道:“郡王,折冲十二府的都尉们要见您。小人见他们一个个都是怒气冲冲,好像是折冲府出了什么大事,小人就先把他们拦在了府外,然后,赶紧前来禀告,好让您做准备。” 听他说完,袁一缓缓睁开眼:“我是要准备下。” 说着,他站起身道:“我得先去趟茅房,你把他们都请来前堂,好生招呼他们。我预感要去很久,我没回来之前,你得把他们留住,必要的时候,可以请护院帮忙留客。” 丁管事感觉一切都很诡异,他以为袁一说今天有客要来是信口胡说的,可自从上午毫无预兆的迎来了陈精忠和上官婉儿。 他就在心里犯嘀咕,这位看上去糊里糊涂的郡王,难道还有能掐会算的本领? 可此时,他见又有一大拨人登门而来,虽然,看上去来者不善,可是这位郡王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而且,还能如此沉着冷静地吩咐自己招待他们。 虽然,这位郡王偏要选在这个档口去茅房,又提出让护院留客的吩咐,这些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他的种种怪异又好似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理由。 见一脸沉思的丁管事没有回话,袁一便道:“丁管事,我的吩咐,都明白吗?” 这时,丁管事方才缓过神来,他连连点头:“明白!小人明白!” “嗯。还有,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快回来了,这样就不必去茅房找我。” “是。小人明白。” 他刚迈开步子,再次交代道:“记住,在我没回来之前,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留住他们。若你放走他们,那我可不会放过你!” 见袁一突然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跟自己说话,丁管事感到有些手心直冒冷汗,赶忙保证道:“郡王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 如此,袁一方才安心离开前堂,来到尹玉书房中,看到他正埋首在书案边奋笔疾书。袁一走近,询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尹玉书没有放下笔,只是抬头看了眼他,道:“还需要一个时辰。” 袁一思考了片刻,便点着头小声嘟囔道:“拖一拖,应该没问题。”说完,他又向尹玉书问道:“官档整理得怎么样了?” 尹玉书边奋笔疾书,边回答道:“大致都分好了。” “给我看看。” 尹玉书偏了偏头,道:“在这儿,自己来拿吧!” 如此,袁一便上前捧起官档,来到另一张案几边坐下。 他看到尹玉书将所有官员的升迁性质,都归纳在一本册子上,他通过这本册子,再对照官档仔细看了一遍后,问道:“你觉得,你对这些官员评判的准确性有多高?” 听到这番颇有些质疑的问话,尹玉书放下手中的笔,用从容不迫的目光与袁一对视了片刻,笑了笑道:“郡王想知道准确性有多高?我可不敢拍着胸脯向郡王保证,我的判断毫无差错。不过,我可以说出判断标准,然后,郡王再来估计准确性。” 见袁一点了点头,尹玉书便继续道:“首先,官员的出仕的途径,是通过科举,武举,还是朝廷官员举荐。然后,升迁所用的年限是否规律,若升迁过快,是否有功绩或政绩在身,若有,就看具体政绩是什么。” “若是虚的,如思想品德层面的,就要关注后期的升迁状况,若还是虚的,那就看他升迁过程中,是否出现过无举荐人。若有,官档上便会记载举荐人的姓名,官职,然后在琢磨举荐人,在他的仕途中究竟扮演怎么样的角色?” “若想要知道这些,就要考验你对朝廷各路官员的熟悉程度,以及多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多清楚。” 听到这儿,袁一看了眼手中的册子,笑道:“能够把他们都分门别类,看来你的熟悉程度,已经算得上如数家珍了。” 尹玉书得意一笑:“凡是游戏都有规则,马球也好,赌钱也罢,都有他们的游戏规则,可这些都属于下等游戏。而权力也是游戏,只不过他专供于上乘人士玩弄,是一项上等而高贵的游戏。” 听到这番对论调,袁一不由嘲弄道:“我觉得,你就像是一个为权力而生的人。可惜,时运不济,混了小半辈子,还只是个郡王府知事。你有这么多权谋妙论,可还是抵抗不了老天爷,他老人家随便伸出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绊得跌入谷底。” 尹玉书不以为意道:“时势造英雄,我只是生不逢时而已。再说,郡王不是也被老天爷的指头绊倒过吗?用曾经的痛苦,来数落正遭受这种痛苦的人,更能让郡王找到成功的优越感吗?” 袁一有时觉得,尹玉书挖苦人的话字字带针,而且,还专往别人的伤疤上扎。袁一感到有些不快,可转念一想,是自己先挖苦尹玉书,如此,他便不再气恼。 他用极为平和的口气道:“我的优越感显而易见,不过,我不想把这种优越感用在斗嘴上。你对官员的判别标准,虽然,我只听了一部分,可我能肯定,已经达到了我所需要的准确性。现在,我需要记熟官档上的一些典型事例,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事,一个时辰后,直接来前堂找我。” 说完,袁一便对照着册子翻阅起官档,用心记忆起来。 尹玉书见他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便不再多说,提起笔继续在纸上书写。 等到把要记的内容记下,袁一便起身离开,去往前堂。 还没走进前堂,袁一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他快步走进其中,并有意绕开争吵众人,从旁边的走道来到正座。 他没有坐下,只是背着身子静静听着,都尉们对着阻拦他们离开的护院们破口大骂,以及声嘶力竭地丁管事努力控制着局面。 少时,吵得不可开交的众人,方才注意到站在正座旁的袁一,渐渐地吵闹声便停了下来,而后,人群中出现小声询问的声音:“他就是荣郡王吗?”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怎么没看到他,你们看到了吗?” 突然,在“嗡嗡”如夏夜蚊蝇的议论声中,出现袁一沉稳而洪亮的话语声:“离开时,我可是给各位备好了欢歌乐舞,茶水点心,我只是去上了个茅房,堂堂郡王府就变成了一个吵架斗狠的三流茶馆。究竟是我待客不周?还是你们压根就没把我这个郡王放在眼里?” 听到这番话,自知理亏的都尉们都是面面相觑,最后,陈精忠出面说话道:“刚才,我们的确太过莽撞,失礼之处还请郡王包涵。” 袁一抬了抬手:“罢了。我让你们等太久,想必你们等烦了,才会如此。我就不追究了。” 陈精忠继续道:“我们本不该前来,打扰了郡王赏舞的雅兴。只不过,机密公文的事情已经被朝廷知道,朝廷勒令折冲府必须今日内找回公文。若公文找不回,朝廷将会以失职之罪严惩折冲府的重要官员。” 听完,袁一冷冷道:“照理,这件事应该是内部处理,朝廷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知道折冲府丢了机密公文?”   第216章 瓮中捉鳖(五) 这时,都尉们互相看了眼,而后,一齐向陈精忠点了点头,如此,陈精忠便开口答话道:“以郡王与梅将军的关系来说,郡王信任他,我们都能理解。以我们这些下属来说,对于他处理这件事的方法,一直都是抱有怀疑态度。作为下属,应该认同并且服从上司的各项指示。” 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但是,机密公文丢失,毕竟是件大事,我们不可能为此赌上身家性命。所以,我与各位都尉大人商量过后,就将这件事禀报了朝廷。希望郡王能够体谅我们的苦衷。” 众人都以为袁一会因此大发雷霆,可他却出奇的平静,沉默良久后,袁一方才开口道:“体谅?好!” 说罢,谈话又陷入了沉默起来,良久过后,满屋子的人看着正座旁一直背着身子的袁一,焦急地等待着袁一能够再说些什么,或是,他们之中,有人能够开口说上几句话,打破此时这种既尴尬又紧张的局面。 最后,还是袁一打破了僵持的局面:“我想知道,陈都尉与各位大人商量将此事禀告朝廷时,有人反对吗?” 见众人皆是用沉默代表默认,袁一又问道:“你们所有人都同意了吗?” 众人不知道袁一为何还要多此一问,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见状,袁一用更具体的方式问道:“第二折冲府的都尉,你同意了吗?” 听到问话,第二府都尉便愣住了,他骤然感觉自己的额头冷汗直冒,当他再次听到,袁一用极为严厉的声音说道:“答话!” 他吓得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来,他用衣袖抹了抹额前的汗珠,看到陈精忠朝自己点了点头,像是示意自己如实作答。如此,他便壮起胆子,答道:“卑职,同意了。” 袁一又问道:“第三府都尉,你同意了吗?” 因为,第二府都尉开了个头,所以,在听到这样的问话,第三府都尉便从容不迫的回答自己同意了。 如此,袁一按着顺序向所有折冲都尉都问过话,得到的回答都是同意。 袁一点点头,道:“很好!你都同意了。看来梅将军真有问题,才会落得众怒难犯的田地。我也无需替他说话。” 这时,陈精忠开口道:“卑职以为,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公文,避免责罚,这也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现在的事态有多严重,郡王也知道了,而郡王作为折冲府总都尉,我们觉得,只要请郡王出来主持大局,才能将事情解决。” 袁一冷冷一笑:“主持大局?可以!我先问你们,之前,陈都尉有没有告诉各位大人,我对这件事的表态是,暂不上报朝廷,交给梅将军处理。你们来郡王府之前,有谁不知道,我对这件事的态度?” 见众人皆是沉默,袁一继续道:“都不说话,就是知道我态度啰!之前,把我的话当放屁,现在,又想赶鸭子上架,让我来主持大局。能够在官场上混上一官半职的人,都不是傻子!你们随便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梅将军的这份机密公文,你们清楚它的来路吗?你们清楚它的去向是内部传阅?还是递呈兵部?或是上报朝廷?你们只知道它丢了,然后,就大张旗鼓地禀告给了朝廷。” 说着,他轻微地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大家都不傻,知道这件事要是内部解决,大家都能毫发无损。可要是捅上朝廷,公文找到了,我免不了受罚,公文要是没找到,我更要受罚。所以,你们真正想要主持大局的人,其实是陈都尉,而我只是在朝廷对折冲府万箭齐发时,被你们送到台前的替罪羊。” 见他把话挑明了,陈精忠也不再藏头露尾,直言道:“郡王是总都尉,风平浪静时,郡王可以在府里尽情欢歌笑语。可现在折冲府面临危机,郡王就有解决问题,承担危机的责任,这是郡王于理于情该做的事。再说,我是第一折冲府的都尉,公文是在我的地方丢的,若东西找不回,朝廷降罪,我可是要承担连带责任,我不傻,怎么可能会自己害自己?”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袁一说着,转过身来,用刀刃般锋利的眼神直视趾高气扬的陈精忠,嘴角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你当然不傻,可怎么做了件看上去很傻的事呢?因为你不相信梅将军?因为害怕事情败露,朝廷会将罪,便胆小地坦白从宽?还是因为傻过以后,你既能全身而退,还能捞到便宜?” 见袁一说透了自己的心思,陈精忠不由失去了几分底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袁一笑了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边说,边走向众人,看看这个都尉,瞧瞧那个都尉,问道:“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方才,当袁一转过身时,除了陈精忠以外的众人,都吓得几乎呆住了。 等众人缓过神,互相交换过眼神后,便肯定自己没有眼花。此时,大家齐心协力“围剿”的郡王与昨晚酒桌之上一起谈笑风生的小袁,长得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他们心里都感到很纳闷,小袁是陈精忠的远方亲戚,又是陈精忠的心腹卫安引荐给大家的,照理说,小袁的身份不存在疑问。可是,小袁怎么会跟荣郡王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连声音也是一模一样,这究竟是什么回事? 虽然,众人各有各的迷惑,各有各的猜测,可他们都抱着同一根救命稻草,便是希望撞上“物有相似,人有相同”的大运。 可此时,袁一走来近前,提出这样若有所指的问话,众人都感觉自己手中的救命稻草被无情的抽走,他们终于肯相信小袁就是荣郡王,自己貌似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当意识到这些,众人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都如一摊烂泥般“扑通”跪倒在地。站在众人间的陈精忠整个人都蒙了,他也顾不得面前的袁一,向众人怒吼道:“这是干嘛?都给我起来!” 袁一没有理会陈精忠的愤怒,继续进行着自己的话题:“看来你们都不明白我在说什么,那我就说明白些。” 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现在已是酉时,通常情况下,白天没有找到的东西,晚上就更难找到,所以,今天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公文是找不回了。若朝廷降罪,陈都尉好像是要承担很大的连带责任,可仔细一想,第一府不也是总折冲府吗?以官职来说,我算是第一负责人,梅将军是第二负责人,而陈都尉不过是第三负责人。” 陈精忠争辩道:“就算我是第三负责人,同样有连带责任,不可能置身事外。” 袁一点点头:“没错!可是,责任一级级分摊下来,公文又是在梅将军那里丢的,最后,你这个第三负责人会受到多少罪责,大家都心知肚明!” 陈精忠再次争辩道:“即便如此,可我也不像郡王说的那样,既能全身而退,又能捞到便宜。” 袁一道:“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以我今天看到的种种情况来说,对于折冲府来说,我这个荣郡王可有可无,知道为什么吗?” 陈精忠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见状,袁一指了指近前跪着的一个折冲都尉,道:“你来说说。” 折冲都尉用惊恐的眼神看了看陈精忠,又看了看袁一,连连摇头,用软弱无力的声音道:“卑职不知道。” 袁一冷笑道:“你们都以陈都尉马首是瞻,怎么会不知道?” 说着,他看了阴沉着脸的陈精忠,继续道:“朝廷降罪给你,折冲府所有官员可以齐心协力地替你求情,然后,列数我的不称职,毕竟,之前,你们也向朝廷弹劾过我,再做一次,不过是轻车熟路。接着,向朝廷数落梅将军的无能,将丢失公文的责任全都推给他,再推出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吏背背黑锅,事情就圆满解决。” 见陈精忠要开口说话,袁一摆了摆手道:“别急,我还没说完。这样一来,梅将军就会被革职查办,而他是我一手提拔,我没管过折冲府,的确是个不称职的总都尉,不出意外,我也会被革职查办。这个时候,悬空的总都尉一职,就会花落谁家,答案显而易见!” 陈精忠虽然知道,袁一已经明明白白地说出了他的阴谋,可他还是做着最后苍白无力的抗争:“你少血口喷人!” 袁一笑了笑:“我又没说若我倒台,总都尉的职位就一定是你的,怎么就成了血口喷人?还是你做贼心虚?”   第217章 引爆矛盾 “你”陈精忠恨得咬牙切齿,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还击,只能对着袁一怒目而视。 俩人对视良久,陈精忠一甩衣袖,愤然道:“郡王怎么想,我管不了!郡王于其挖苦心思来诬陷无辜的人,倒不如想好,明天该如何跟朝廷解释公文的事!” 说罢,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众人,用命令的口吻道:“各位大人,还不起来跟郡王告辞!” 此时,呆如木鸡的众人方才纷纷起身,正躬身告辞之时,袁一却阻止道:“且慢。万一梅将军要是审问出公文的下落,你们不还得来这里跑一趟,不如留下等待消息吧!” 陈精忠没好气道:“郡王就别自欺欺人了!像梅将军那样胡搞一气,公文除非长了腿,自己跑回来!” “别这么快下定论!”说着,袁一看了眼身旁的丁管事,道:“你现在就派人去折冲府,把梅将军找来。” “是!”丁管事领命而去。 陈精忠道:“若梅将军那里有了结果,早就来了。现在,就算把他请来,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郡王何必耽误大家的时间呢?”说罢,转身迈开步子。 众人犹豫片刻,也提起步子,像是要跟随陈精忠离开。 见此,袁一开口道:“你们要是走出这个门口,就绝无转圜余地。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听到这话,众人怯怯地收回脚步,停在了原地。 见状,陈精忠也停下脚步,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而后,他猛然转身,用暴怒的眼神扫过众人,指骂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迟早是要被革职的,你们怕什么?到底在怕什么!” 见众人耷拉着脑袋不说话,陈精忠继续道:“拉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摊牌了,没有退路可走了!你们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其实,早该有人上前,把昨晚的事告诉陈精忠,给他提个醒,此时,他也至于把话说得这么不留余地。 可没有人这么做,因为,以目前的情况来说,陈精忠已经处于弱势,而最接近他的那个人,肯定会被袁一视为他的心腹,成为头号整治对象,所以,大家才会选择明哲保身。 这时,听到陈精忠的这番声嘶力竭的痛斥,袁一冷不丁道:“现在,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啊!” 怒不可遏的陈精忠高声道:“这是事实!” 袁一摆出一副淡定从容的笑脸,回击道:“这只是你以为的事实。” 陈精忠已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此时,又看到这张像是在宣告胜利属于自己的笑脸,陈精忠情绪彻底崩溃,他突然变成了一只愤怒的公牛,带着冒着怒火的眼睛扑向袁一,想要拳头发泄暴内心的不满。 面对攻击,袁一优雅地侧身,对方便狼狈地摔了个狗□□。陈精忠在地上趴了许久,也没人敢去扶他,最后,还是袁一将他扶起。 这时,他脸上已不见了怒色,将头压得很低,用僵硬的声音向袁一道:“我不该发火,请郡王原谅。” 听到道歉,袁一突然想起上官婉儿那套关于道歉的理论,本来陈精忠竟然敢当众动手,让他感到很窝火,可陈精忠能够立刻道歉,虽然,不怎么诚恳,可他心里的火气还是减了大半。 显然,陈精忠已经做了聪明的人,若不依不饶地追究他的过失,就会显得小家子气,若大度地接受他的道歉,就能成为另一个聪明的人。 因此,袁一便聪明地接受了他的道歉:“你没有伤到我,又及时承认了错误,我不会追究。” 陈精忠点点头,声音显得无比疲惫道:“既然,他们都选择留下,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告辞了!” 袁一道:“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你这么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是打算做那只还没战斗,就临阵脱逃的老虎吗?轻易地让出这片山头吗?”说着,他指了指耷拉着脑袋的众人。 陈精忠咬牙切齿道:“你说,到底想要怎么样?!” 袁一不紧不慢道:“其实,我比你更清楚,他们选择留下来,只是迫于某种形势。相信,只要他们走出这个门口,又会投奔到你的麾下。我要的是心,不是人,所以,我要你留下来,看看我能得到多少人心。” 见袁一能够如此清醒客观的看待此刻的胜利,陈精忠感到懊悔万分,当初,他太轻敌,太自以为是,把这只沉睡的狮子错看成了打盹的肥猪。 陈精忠沉默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好!我留下来!” 袁一点点头,转身走到正座坐下,拿起案几上的茶抿了口,皱了皱眉,放下茶盏,对座边呆立的婢女道:“茶冷了。换壶热茶来。” 回过神的婢女点点头,捧着托盘转身而去。待婢女重新沏好茶,梅仁也已经赶回郡王府。 喝着茶的袁一见梅仁走到近前,便放下茶盏,询问道:“听说你丢了一份机密公文,怀疑是折冲府的人里应外合,所以,抓了守门的士兵,果毅都尉,文书馆的老冯,以及,校场操练的士兵。你抓了这么多人,审出什么来了吗?” 梅仁想起昨晚,袁一让他今天一回到折冲府,就谎称自己丢了机密公文,再以此抓人,势必将折冲府里抓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当然,最重要的是抓来袁一说的这几个人严加审问,不过,审问的重点不是丢失的公文,而是,昨天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如此一番审问下来,折冲府官员的不作为,士兵的懒散无纪律,种种令人侧目的行为便从暗里来到明面,成为一个急需引爆的矛盾。 梅仁答话道:“启禀郡王,经过卑职的审问,的确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昨天,有个自称郡王府知事的男子,在没有携带通行公文的情况下,进入了折冲府。” 这时,袁一装作一脸惊讶道:“昨天,我可没有让尹知事去折冲府,就算那人真是尹知事,他只是郡王府的知事,在折冲府并没有一官半职。在没有通行公文情况,守门的士兵怎么会放他进折冲府?” 梅仁道:“士兵见他有郡王府知事的腰牌,所以,就放行了。” 袁一佯装生气地重重地一旁案几:“胡闹!折冲府可是长安城军事重地,一个郡王府知事的腰牌,就能在折冲府畅通无阻,这些士兵怎么连最基本的忧患意识都没有!?”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陈精忠,道:“陈都尉,你第一府的士兵,都是这样办事的吗?” 陈精忠向前走了一步,辩解道:“他们的做法,的确违反了折冲府的规定。卑职以为,昨天来的是郡王府的人,而郡王又是折冲总都尉,那位尹知事忘了带通行公文,士兵自然怀有敬畏之心,只能‘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此,就给尹知事放行了。” 袁一冷笑:“这样一说,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啰?之前,我说了,没派尹知事去折冲府,自然不会给他通行公文,陈都尉如此言辞凿凿地替士兵开脱,想必这些士兵一定是见过尹知事,才会毫无后顾之忧地给他放行?” 梅仁看了眼陈精忠,露出一抹嘲弄的微笑:“很遗憾,这两名士兵都说,从未见过郡王府的知事。另外,那名男子进入折冲府后,到过文书馆,保管文书的老冯说,男子并不姓尹,而是姓袁,从文书馆里借了一些东西,见他没把公函带来,就扣下了他的腰牌。” 袁一满脸疑惑道:“他也姓袁,跟我是本家,这还真够有趣。”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前堂,见都尉们都是一脸惴惴不安,他嘴角流露出一抹浅笑,而后,又向梅仁问道:“除了这些,老冯还说了什么吗?” 梅仁摇摇头:“没有。” 这时,袁一心语:“老冯知道我的身份,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说漏嘴。看来他不仅有看透形势的智慧,还有以心相交的忠诚,他果然是个难得的人才。” 袁一看了眼脸都绿的陈精忠,又向梅仁问道:“老冯扣下的腰牌,拿过来没有?” “拿过来了。”说着,梅仁便把腰牌递给袁一。 袁一仔细端详着腰牌:“这的确是郡王府的腰牌。你把尹知事请来,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梅仁道:“卑职根据他们的描述,让人把那名男子的样貌画了下来,卑职敢肯定他不是尹知事。” 说着,他便从兜里拿出一张画像,递了上去。 袁一点点头:“这样貌,的确不像尹知事。那腰牌的事又怎么解释呢?” “可能是尹知事一时疏忽把腰牌丢了,或者,被有心人偷了。”   第218章 一唱一和 袁一道:“这么说来,就是这个人潜入折冲府,盗取了机密公文!还查到了什么线索吗?” “卑职还查” 见这一唱一和的俩人就这样把事情给定了,陈精忠颇感不满,打断梅仁的话,道:“卑职以为,既然腰牌是郡王府的,而我们又都没见过尹知事,所以,卑职想请梅将军把昨日见过男子的人带来,然后,再请这位尹知事出来,当面说清楚这件事,消除大家心中的疑虑。” 袁一扬了扬手:“不急,先等梅将军把事情说完。” 如此,梅仁便接下话茬,继续道:“卑职查到,那名男子还到过校场,不过,这次他冒充是新到任的典史,与一个叫赵虎子的士兵闲谈了许久。” 袁一皱眉道:“这就奇怪了,士兵不是都在校场上操练吗?怎么可能与他闲谈许久?” 梅仁答话道:“据赵虎子说,昨日,他和其他士兵在校场上,并不是在操练,而是,在打马球。并且,这一个月之内,在第一府的校场上,进行了将近二十场的马球赛,甚至,还有人为此设了赌盘。” 袁一重重一拍案几,怒道:“混帐!他们敢这样胡作非为,你身为折冲将军,现在才来说这件事,之前去干嘛了?你最好说出个好理由,不然,老子就把你给剁了!” 梅仁不慌不忙道:“这一个月来,我很少待在第一府,每日都奔波在各处折冲府熟悉公文。说来也真奇怪,以前,我偶尔回第一府办事,经过校场时,看到士兵都在刻苦操练。今天,我才知道,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操练了,可是只要看到我回府,守门的士兵就通风报信,然后,士兵就会在校场上装装样子,以求在我面前蒙混过关。” 袁一道:“我把折冲府的事务都交给你处理,你就该在第一府坐阵,怎么会奔波在各处折冲府?再则,你要熟悉公文,可以让人把公文送来,有必要出到四处奔波吗?” 梅仁转头看了眼面露愧色的众人,故作惊讶道:“我真能这样做吗?每一府的公文可都是绝不外借的,只能在文书馆里看完,就算我是折冲将军,也很尊重各位都尉定下的规矩。” 袁一用锐利地眼神扫视过众人:“这是谁定的规矩?” 见众人沉默不语,袁一继续道:“你们不说,我心里也清楚,官场嘛,每个人心里都有把算盘,不停地在计算,不断做着趋利避害的买卖。” 说罢,他又看向梅仁,说道:“就算你不在,折冲府不是还有其他官员吗?士兵放肆到如此地步,他们都不管吗?” 梅仁叹了口气:“他们都在当值时间聚众赌博,哪里还有工夫管士兵在干什么?” “聚众赌博?你听谁说的?” “卑职审问时,无意之中从果毅都尉和长史那里听来的。”说着,梅仁转头看向陈精忠道:“对了,果毅都尉说,陈都尉安排进折冲府的那位远方亲戚,貌似有些不太对劲,让我去查一查。” 陈精忠皱眉道:“远房亲戚?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梅仁道:“陈都尉,难道忘了你有位远方亲戚,想要来长安城谋个一个半职,然后,就给了陈都尉几百两银子疏通关系,这事还是长史替陈都尉去办的。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没能给那位远方亲戚安排职位,就暂且让他在折冲府里抄书。这些可都是果毅都尉和长史跟我说的,陈都尉不会把他给忘了吧?” 见陈精忠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梅仁继续道:“昨天,果毅都尉还带着陈都尉的这位远房亲戚,见过诸位都尉大人,好像要谋个空缺。各位大人,好像还挺喜欢他,说了不少体恤提点的话。” 听到这话,陈精忠看向身边的众人,只见他们一脸惧色,身体莫名的颤抖,陈精忠怒道:“那个远房亲戚就是一个呆瓜,不可能懂得见你们。卫安那个王八羔子,昨天究竟带你们见了什么人?” 见众人不吭声,陈精忠一时火大,揪住近前的一个都尉,怒吼道:“说啊!” 都尉怯怯地瞟了眼袁一,用尖细的声音道:“果毅都尉让我们叫他小袁,说他是陈都尉的亲戚” 陈精忠愤然打断道:“那个呆瓜不姓袁!刚才我说了,他不是我的亲戚!” “可果毅都尉” 陈精忠又打断道:“别用那个王八羔子说事!继续说,你们昨晚见的人!” “昨晚的人出手很阔绰,对我们也很客气。而且,他的样貌,还”说到这里,他便不敢再说下去。 陈精忠又是一声怒吼:“说啊!” “他的样貌,有点像荣郡王。” 陈精忠愣了片刻,喃喃道:“像荣郡王”突然,他像意识到一些事情,他放开都尉,愤怒地看了眼袁一,而后低头呆立了许久,声音阴沉道:“原来是你在给我下套!你做这一切,无非就是想把我除掉,常言道成王败寇,输了,大不了就认输。明天,我就会向朝廷递上辞表,郡王这下该满意吧!” 袁一起身走到陈精忠面前,淡然自若道:“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就凭我与那个什么小袁长得有几分相似,莫名其妙地说我在跟你下套,这也太武断了吧!再说,我昨天下了早朝,就回郡王府了,若是不相信,现在你可以在我府里,随便找一个人来问。” 陈精忠冷冷一笑:“在你的地盘,找你的人,我能问出什么来?我已经认输了,而你已经赢了,没必要惺惺作态。” 袁一耸了耸肩:“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不信也没辙!可话说回来,若我真有心给你下套,手上又正好有你受贿的证据,要知道,几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我何不上奏朝廷,要你人头落地?” 听到这话,陈精忠吓得腿一软,打了个踉跄,幸好被身边的人扶住。 袁一笑了笑,继续道:“不得不说你很聪明,面临现在的危机,能够承认我是强者,然后,当机立断地自斩一臂,夹着尾巴赶紧开溜。人嘛,多少有点虚荣心,看到你这个弱者已经狼狈不堪地退场,我就会保持强者姿态放你离开。” 陈精忠推开身边扶着自己的人,昂首挺胸地站在袁一面前,他本想用最强悍的目光与袁一对视,可俩人的目光相遇,他立刻就漏了怯。 他的目光先是飘忽,而后是惊恐,最后,无奈又带着几分顺从地将视线垂下。 他用低沉而无力地声音道:“没错!我已经如此狼狈不堪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说着,袁一故意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这么说吧,昨天早朝后,皇后娘娘把我单独留下来,下了一道命令,三日内,把一盘散沙的折冲府变得纪律严明,士气震天。陈都尉,以你的经验结合当前的情况来说,觉得这事可能做到吗?” 陈精忠抬起头探究地看了眼他,见他一脸诚实,不像是虚伪之言,如此,陈精忠嘴角便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道:“不可能做到。” 袁一点点头:“没错!如果我这样跟娘娘说,那就是抗旨,得掉脑袋,如果我没做到,也得掉脑袋。刀悬在脑袋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多活一天是一天。所以现在,我是只有两天命的郡王,能干什么呢?” 说着,他扫视了一眼众人,继续道:“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反正多杀一个就当多一个人陪葬。” 陈精忠冷笑道:“郡王是在说笑,还是在吓唬人?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朝廷官员,不是郡王说杀就能杀的。” 袁一道:“你说这话,显然太低估一个将死之人的凶残程度。你们都在我的地盘,我大可以关起门来,不用一盏茶时间,就能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 听到这话,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几步。 袁一继续道:“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简单粗暴的杀人,我想要凶残一点。” 说着,他停了下来,用凶狠的眼神扫视了眼战战兢兢的众人,继续道:“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合理合法地让朝廷杀了你们。你们不是因公殉职,自然,你们的妻儿就得不到朝廷的抚恤,变得无依无靠。朝廷要杀你们,肯定是有重罪在身,作为朝廷认定的罪人,你们肯定会被自己的族人唾弃。” “有你们这样的罪人,你们的女儿,嫁不到一户好人家。你们的儿子,就算满腹才华,也不可能得到朝廷的重用,或者被取消入仕的资格,只能做个收入微薄的教书先生,穷困潦倒终其一生!”   第219章 铁腕制敌 说着,袁一轻微停顿了片刻,道:“这样才是最好的杀人方式。” 陈精忠不以为然道:“就算你是郡王,又是折冲总都尉,你再有本事,手段再高明,朝廷不会傻得把折冲十二府的都尉全都杀了。” 他点点头:“我当然没有这个能耐。不过,我可以用这种手段,杀了你们中的某些人。”说着,他一边指着众人,一边阴气森森道:“或许是你,或许是你我也不清楚,一切皆有可能。” 陈精忠心里清楚,袁一能够布下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局,就有能力把他们中的某些人置于死地,若袁一真起了杀心,那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这样想着,原本一脸从容的陈精忠,突然变得慌乱起来,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抬头强装镇静道:“你你不敢这么做。” 袁一笑了笑:“我敢不敢,你心里应该是清楚的。不过,人的本性终究是求生,不是求死。还有一天的时间,大家一起把折冲府整顿好,不就都不用死了吗?” 听到这话,陈精忠大大地松了口气,现在,他算是明白,袁一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袁一真正的目的只是整顿好折冲府。 如此,陈精忠便道:“郡王这招用得真够妙,先吓再哄,这样就能乖乖地听候差遣,收拾郡王和梅将军留下来的烂摊子。” 见陈精忠把一切都看明白了,袁一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陈都尉在折冲府待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接手时,折冲府就不是什么好摊子。然后,又被某些有心人,今天拆台,明天捣乱,折冲府自然就变成目无法纪,恣意妄为,贪污受贿的烂摊子。你们真是把该做的都做了,而我只是把没做的都补上。” 陈精忠沉默许久,道:“折冲府整顿好,郡王平安无事了,郡王能够放过我吗?” 袁一道:“你不是有一天的时间,把自己洗干净吗?譬如,把银子退了,把呆瓜打发走,我不是刑部尚书,也不是御史大夫,我只是折冲总都尉,责任就是管好长安折冲府。我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你心里应该也有谱了吧!” 陈精忠在心中权衡利弊后,便点了点头:“郡王想要我们怎么做?” 袁一看了眼众人,道:“各位大人都以陈都尉马首是瞻,以今天来说,我深刻感受到什么叫有名无实。换而言之,我不想做一个权力被架空的总都尉,所以,我要你们留一半,走一半。空出来的职位,明天我就会安排人补上。” 听到这个提议,大家都是一脸惊慌失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肚子不满,可都不敢上前说上一句抱怨的话。 见大家都不吱声,袁一向陈精忠用吩咐的口吻道:“我要你留下,然后,再挑选五个人留下。至于其他人,我会上奏朝廷,让朝廷将他们革职,永不录用。” 这时,众人终于按耐不住,围着陈精忠讨要说法。陈精忠安抚好众人后,便向袁一道:“现在已是酉时,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机密公文,向朝廷交了差,再来解决这件事。” 其实,陈精忠心里清楚,机密公文的事很有可能也是袁一设的局,他做的不过是毫无用处的推延。可现在,袁一已经把他变成了箭靶,他总要做些事情,安抚身边这些愤怒的“弓箭”,即便是无用功,可至少他做了。 这时,听陈精忠这么说,袁一便道:“没错,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到机密公文。”说着,他看了眼梅仁,皱眉道:“我记性不太好。你丢的机密公文,内容是什么来着?” 梅仁答话道:“卑职丢的那份机密公文,原本是交给郡王的,里面的内容是长安城以及邻近几个州县的军事部署,以及军力情况。卑职的公文装在一个四方匣子里,还曾带回府中,后来郡王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让卑职过几日,再拿过来。前天,我就把匣子带回折冲府保管,才过了一天,今天早上,我打开匣子一看,公文竟然不翼而飞了。” 袁一像是想到什么,喃喃自语道:“公文装在匣子里?”说着,他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记性!那天,打发你走后,突然想看公文就去找你,当时,你没房里,我就从匣子取了公文,却忘了知会你。” 梅仁装作一脸诧异道:“原来是郡王把公文拿来,卑职还以为是丢了呢!” 袁一向众人拱了拱手:“我的一时疏忽,给折冲府和各位大人造成这么大的恐慌,我向各位道歉。今日之内,我会向朝廷递上公文,解释这件事情。” 说罢,他看了眼陈精忠道:“现在,机密公文的事情解决了,你可以与各位大人商量谁该留下,谁该离开?” 这时,见大家又围了上来,陈精忠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先不要说话,而后,向袁一道:“卑职以为,郡王在一天之内,同时革职六名折冲都尉,兵部不会同意,吏部也不会同意,朝廷更不会同意。这件事,郡王是不是考虑欠妥?” 袁一道:“这么跟你说吧!娘娘让我整顿折冲府,给了我三天时间,还让我用尽一切办法,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精忠摇摇头:“卑职不知道。” “意味着这件事情存在特殊性,也意味着朝廷可能会特殊问题,特殊对待。如果你觉得朝廷不会同意,那可以随便挑出六个人,然后,我把他们的革职公文递上朝廷,这样也行。反正,就当作试试运气。” 陈精忠转头看了眼众人,见他们皆是摇头,陈精忠便犹豫道:“一般情况下,朝廷是不会同意这么做,可万一” 袁一接下话茬:“万一朝廷要是接受了,他们就得卷铺盖走人,终身不得入朝为官。一切都凭运气。” “郡王一定要这么做吗?” “没错!权力被架空的滋味可不好受,革职的事势在必行。” 陈精忠经过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转身向众人道:“各位大人,也听到了,我也被逼无奈,所以请各位大人体谅。” 听到这话,有愤愤不平的都尉,站出来替自己说话道:“郡王,卑职不明白,所有问题都出在第一府,为何受罪的却是我们,请郡王给我们一个解释!?” 这时,其他都尉也一齐响应,抱拳躬身道:“请郡王给我们一个解释!” 袁一没有直接回答他们,而是,向一旁的梅仁问道:“梅将军,今天的审问,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梅仁明白袁一的用意,便道:“启禀郡王,的确有件特别的事情。” “是吗?什么事情?” “据卑职审问的官员和士兵,无意间透漏,第一府存在的问题,其他各折冲府也存在,而且,更为严重。卑职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为了减轻罪责,故意这么说的。” 袁一看了眼众人,皱眉道:“还有这样的事?各位大人有需要解释的吗?” 见众人皆是低头不语,袁一便满意的点点头:“既然大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那么,陈都尉是选人留下,还是选人离开?” 陈精忠深深吸了口气:“留下。” “好!那就劳烦陈都尉,从各位大人中挑选五名值得留下的人,因为,时间紧迫,所以,陈都尉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做选择。另外,为了不让陈都尉选错人,我想,有必要传达一些消息。” 如此,袁一就当着众人的面,把都尉中有背景的人,用较为隐晦,但大家又都明白的方式说了出来。 说完,袁一拍了拍陈精忠,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究竟是该选有能力的人,还是,皇亲国戚呢?” 陈精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低声道:“我选有能力的人,皇亲国戚后面的人,就绝不会放过我。我选皇亲国戚,就没有能够做事的人。郡王这招还真够狠!” 袁一笑了笑:“你不是说这次革职通过不了吗?你就当选着玩嘛!” 说完,他看了眼众人,道:“我就不在这里妨碍你们,半柱香后,我在过来。”而后,吩咐一旁的婢女道:“你去把香点上,别让大人们忘了时间。” 说罢,他便与梅仁一同出了前堂,走到了近前的一个池塘边。 梅仁坐在一旁的太湖石上,看了眼正望着池水出神的袁一,道:“袁哥,你真要把他们革职,永不录用吗?” 袁一反问道:“你觉得呢?” 梅仁犹豫了片刻:“我觉得,永不录用是不是太凶残了点?” “我就是要凶残,要让他们害怕。人一旦害怕,就会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做出正确的选择。这时候,我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他们,到达自己的目的。”   第220章 强硬手段 梅仁想了片刻,道:“这么说来,你已经安排好人,填补革职以后的空缺?现在,有许多固盟军的兄弟在折冲府任职,你是打算用他们吗?” 袁一摇摇头:“在这种敏感时期,不适合把他们放上来。” 梅仁不解道:“你不是想有自己的人吗?以前,在固盟军,他们对你忠心耿耿,可以信得过啊!” “我不是说他们信不过,只是,朝廷给他们安排职位时,都是根据他们在战场上的功绩来的。现在,我若把他们提到折冲都尉的职位上,那就算破格提升,我要是这样做,就会在传达一种错误讯息,曾经固盟军呆过的人,更容易得到晋升。知道这样会引来什么后果吗?” 梅仁抿了抿嘴道:“这样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他们会说你唯亲是用。” “这只是其一,还有,最重要的一方面是,我提拔固盟军的人,被我提拔的人,也会提拔固盟军的人。这样一来,固盟军的人就等同于折冲府的皇亲国戚,他们在折冲府会感到高人一等。久而久之,他们就会排挤,甚至欺压其他人,这便是一个恶性环境。我费这么大力气,不仅仅是暂时解决问题,而是,想要得到一个真正意义上,军纪严明,士气震天的折冲府。” 梅仁低下头,难掩羞愧道:“我目光太短浅,没你想得这么远。我觉得,我没有能力管理折冲府,不该占着折冲将军的职位。等事情结束后,你还是把我调回原来的职位,这样我反倒过得比较快乐自在一些。” 见说着话的他眼眶骤然红了,袁一知道,今天他被迫做了许多不愿意做的事,难免会有些不好受。 因此,袁一很体谅他此时脆弱的表现,袁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不敢断定,以后你能不能做好折冲将军,可今天你做得很不错!” 听到这番肯定,梅仁抹了把泪,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看着袁一道:“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吧!” “你觉得,我会安慰你吗?” 梅仁像是很认真地想了片刻,摇摇头道:“不会。以我的经验来说,你不在我伤口上撒盐,就算不错了。所以,我真做得不错?” 袁一点了点头。 梅仁没高兴多久,又担忧道:“说实话,今天我是咬牙做到现在,才得到你这句不错。一天不错,可以做到,一直不错下去,我怕哎!我怕会让你失望,怕又给你弄出一个烂摊子。”说着,梅仁又低下了头。 “如果怕我失望,就把往后的每一天,当作今天这样,咬牙做到不错。如果不想弄出烂摊子,就拼尽全力维护好它。” 梅仁满是沮丧道:“我也想这样,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我会帮你。” “帮我?你要怎么帮我?” “我会帮你请位好师傅,教你怎么去做。” 梅仁惊讶道:“师傅?谁啊?” “到时候,就知道了。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这时,袁一和梅仁便起身往前堂去,在半道上正好遇到尹玉书,他便将拟好的奖惩制度递给袁一过目。 袁一大致看过后,点了点头赞赏道:“很好!辛苦了!” 这时,满是戒心的梅仁,拿过袁一手中的写着奖惩制度的册子,看了眼,便咋咋呼呼道:“袁哥,你怎么对这个叛徒这么放心?把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他已经坑了我们一次,难道你还想让他再坑我们一次吗?” 见尹玉书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袁一便道:“你的意思,我们会被坑?” 梅仁连连点头道:“没错!他这家伙的心,比墨汁还黑,比泥鳅还滑,比□□还毒,比” 见梅仁骂得词穷,尹玉书接上话,回骂道:“比你这个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娘们要好!” 梅仁卷起袖子,怒道:“你这王八羔子,敢骂我是娘们,我的拳头告诉你谁才是娘们!” 袁一拦住张牙舞爪的梅仁,喝道:“住手!我还有正事要办,你们要撒泼斗狠,滚回自己院子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梅仁辩解道:“尹玉书先挑起的,我” 袁一怒喝道:“闭嘴!” 梅仁不敢再说话,如此尴尬地沉默片刻后,尹玉书开口道:“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把册子还给我。” 这时,梅仁也聪明了一回,将册子交到袁一手中,让他自己做决定。 袁一拍着册子,向尹玉书问道:“你会坑我们吗?” 尹玉书回答得很干脆:“不会。” 袁一道:“那我相信你。” 这时,见梅仁上前,像是有话要说,袁一用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他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尹玉书点了点头,道:“嗯。那我告退了!” 袁一摆了摆手:“且慢,我还有事要你办。跟我来!”如此,尹玉书便在吩咐下,跟着袁一和梅仁来到前堂。 袁一走进房中,见众人出奇安静,他径直走到陈精忠面前,问道:“陈都尉,选好了吗?” 低着头的陈精忠深深吸了口气,方才抬起头,用平静得有些刻意地声音道:“好了。” 袁一抬了抬手:“请说吧!” 如此,陈精忠便说出了五个名字,他每说一个名字时,就会深深吸一口,像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等他说完,袁一问道:“你决定让这五个人留下,是吧?” 陈精忠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袁一向身边的尹玉书吩咐道:“你赶紧去准备纸墨,我需要写一份革职公文。” 等尹玉书把东西拿来,袁一当着众人的面,口述革职的理由,然后,一旁的尹玉书提笔如飞地记录在公文上。 最后,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被革职的人名字,等尹玉书写好后,他便在公文上盖好官印,再让人快马加鞭赶到兵部,递呈公文。 做完这些事情后,袁一便向众人道:“大事总算办好了,那接下来,我们再来进行另一件大事。” 说罢,他看了眼一旁的尹玉书,吩咐道:“你把折冲府新制订的纪律和奖惩制度,宣读一遍,让各位大人先熟悉下。” 尹玉书拿起册子正要读,陈精忠提出异议道:“折冲府有一套完善的纪律和奖惩制度,已经在施行了许多年,一直都挺好。郡王这样贸然使用新制代替旧规,恐怕士兵难以适应,加重官员的负担。” 袁一反驳道:“若一直都挺好,为什么折冲府会出现这么多问题?恐怕士兵难以适应,加重官员的负担,换句话说,就是怕麻烦!” 陈精忠辩解道:“郡王曲解了卑职的意思,以现在的” 袁一摆了摆手,打断道:“现在,我是折冲总都尉,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是我的下属,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你们是各折冲府的老大,没能在你们的地盘推行好新制,我就让你们乌纱不保!新制都落到实处,而折冲府没有因为这些新制得到彻底改善,朝廷自然会追究我的过失,所以,都给我闭嘴!” 说罢,他看了眼捧着册子的尹玉书,立刻会意的尹玉书便读起了新制。 待他读完,袁一看了眼沉默不语的众人,略有些矫情地问道:“你们对新制有什么意见吗?” 听到问话,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阴沉着脸的陈精忠无奈作答道:“之前,郡王所说的话,若卑职没有会错意,郡王只让我们推行新制,没给我们留下提意见的余地。所以,我们没有意见。” 袁一点点头:“很好!”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现在想来,我觉得,新制上还得加上一条。” 一旁的尹玉书满脸疑惑道:“还得加上条制度?还是奖惩?” 袁一摇了摇头:“不是。加上一条特例。” “特例?郡王请说。” 袁一看了眼众人,见他们正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袁一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淡然自若,道:“以上所有纪律,奖惩条例对折冲总都尉袁一,不具有任何约束作用。” 见袁一竟然说出这样的特例,众人顿时都傻了眼,尹玉书也愣了片刻,方才开口询问道:“郡王的这条特例,要写下来吗?” 袁一道:“这条特例就以口述形式传达,至于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 陈精忠提出抗议道:“郡王是折冲总都尉,而且,新制又是由郡王制订的。郡王制定而不遵守,无疑会引起上行下效。如此,新制便会失去应有的说服力和执行力,郡王有考虑过这些吗?” 袁一笑了笑:“这个问题很好!不过,这是你们该解决的问题。我只负责下达,而执行则是你们的事。要是做好了,你们就完成了份内之事,要是做不好,就是你们的失职。”   第221章 鹬蚌相争 陈精忠冷笑道:“郡王这是强人所难!” 袁一道:“我是折冲总都尉,也就是你们的老大,完全有强人所难的权力。你们要是不服气就爬到我头上,做我的老大,再来指责我。至于现在,你们都得听我的!再说,总都尉的职责,不就是让折冲府有规矩可守,再以最公正的立场裁决对错,赏罚分明,最后让执行落到实处。” 袁一轻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现在,我给了你们一套规矩,又把梅将军这个执行人放到折冲府。而我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找麻烦。” 说着,他指了指梅仁,道:“你没有依照新制,做到公平公正的裁决,我就找你的麻烦!” 他又指了指都尉们,道:“你们要是没有将执行落到实处,我就找你们的麻烦!” 在袁一的软硬兼施下,众人便不敢多言,知道特例存在已成定局。 这时,赶去兵部递呈公文的人已经回到府中,在上官婉儿的运作下,兵部毫无意外地接受了革职公文,并已派人递送到了吏部。 如此,送去公文的人便将这条消息带了回来,传达给了身在前堂的袁一和折冲都尉们。 当陈精忠听到这条消息,顿时感到背脊发凉,兵部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接受了革职,还直接上传给了吏部。 他跟兵部侍郎的交情匪浅,这么大的事情,兵部侍郎不可能不知道,说什么他也该帮自己压一压,拖延些时间,然后,再派人通风报信,不能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啊! 正当陈精忠和众都尉感到惶恐不安之时,袁一开口道:“现在也到了饭点,郡王府厨子的手艺都不错,不如各位大人都留下来,边喝酒吃饭,边等吏部的消息吧!”说罢,他便派在前堂伺候的小厮,去通知丁管事张罗晚膳。 伙房一直都备着菜,等到丁管事来吩咐,杂役就添柴烧旺八口大炉,八名掌勺,二十多名帮厨便一起上阵,在伙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不多时,花菇鸭掌,炉挂山鸡,蜜汁烤肉,鱼翅海参鸡汤,葱爆炒羊里脊等美味珍馐便纷纷出锅装盘,而后,放入冬季特用的保温食盒中,由负责传膳的小厮提了便往前堂赶。 这时,早有十多名婢女在前堂门边等候,看到小厮来了,她们便赶忙接过食盒,分列成两排,而后,迈着整齐而轻盈的步子走进前堂,再有条不紊将装在食盒里的佳肴,摆在一个朱漆描金的大方桌上。 等饭菜上齐,袁一便招呼众人吃饭,这时,围坐在桌前的众都尉,都是苦着一脸张,安静地吃着饭,明明满屋子人,却安静地好像空无一人。 桌前的人都感到如坐针毡,吃得味如嚼蜡之时,屋前的院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霎时间,低着头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门外。 这时,派去吏部问消息的人,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来到袁一跟前,躬身道:“启禀郡王,据吏部那边已经有消息了,他们” 袁一放下筷子,摆了摆手,打断道:“吃饭不谈正事。待会再说。” “是!”听到吩咐,来人便退到了一旁。 这时,正竖着耳朵听消息的都尉们,见袁一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卖起关子,都是一脸怏怏不乐,他们纷纷放下筷子,一齐道:“卑职,吃好了!” 见状,袁一打量了眼众人,叹了口气道:“我一番好心,知道你们要是听了这个消息,恐怕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吃不下饭,就特意让你们吃饱,再来听这个坏消息。哪想到你们却不领情。” 陈精忠冷冷一笑:“郡王是能掐会算吗?怎么认定这是坏消息呢?” 袁一笑了笑:“我可不是江湖术士,我说的话都是有一定道理的,可这些道理都很挑人,不是每个人都听得懂,都能从中受益。” 说罢,他看了眼站在一旁传消息的人,道:“既然,他们都急着想要知道消息,你就告诉他们吧!” 那人躬身应了声是,便上前道:“据小人得来的消息,吏部已经同意受理革职公文,基于事情的特殊性,吏部将会连夜将公文递呈到宫里御批。” 听完,都尉们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唯独陈精忠在惶恐之后,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庆幸当初在选人时留了个心眼,把有背景的折冲都尉留了下来,虽然因此痛失了几名最得力的帮手,可至少没有得罪朝廷上那些保护神,不必日后遭罪。 经过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袁一开口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用我多说,各位也知道,吏部已经受理革职了,御批也只是程序问题。所以,没有被陈都尉选中的那六位大人,今晚就可以收拾铺盖,给明天到任的折冲都尉腾出地方来!” 说着,他停顿了片刻:“至于,留下来的那几位大人,就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已经吩咐尹知事给你们,一人准备一份新制,他应该就快来了。我还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就不作陪了。” 说罢,他便起身往门外走,这时,随后赶来的梅仁,一脸幸灾乐祸道:“袁哥,你没看到,刚才你一走出去,那些都尉就围住了陈精忠,不知道是不是要揍他?要不要进去劝劝?” 袁一摇摇头:“不用。我就是要让陈精忠尝尝变成箭靶的滋味。” 梅仁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等尹玉书送新制只是借口,你是故意把陈精忠留在那里,让被革职的都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说着,他窃窃一笑:“袁哥,你还真够腹黑!” “谁欺负我兄弟,我就让他受受欺负!这是他自找的。” 听到这话,梅仁感动得稀里哗啦:“这么说来,你是替我出气?袁哥,我真是我真是”说着,他声音哽咽道:“我真是太感动!” 见他又哭了起来,袁一有些不耐烦道:“两个时辰哭了三回,今天你是中邪了吗?” 梅仁抿了抿嘴:“今天是我最难捱的一天,也是最幸福的一天,因为,我有你这个兄弟。从今天起,我决定兄弟为先,女人为后。我把你在我生命中的重要程度,排在韦杏儿之前。袁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梅仁说得一脸真诚,袁一却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连连摆手道:“别!像幸福,生命中,最重要,这些听起来都蛮严重,这样重要的位置不适合我,还是留给韦杏儿吧!” 梅仁依旧一脸正经道:“这是心决定的,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改变的。既然,我都能下这么大的决心,所以你,是不是也?” 袁一皱眉道:“所以我?怎么着?” “是不是兄弟为先,女人为后?” 袁一直截了当道:“这辈子,她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你,还是继续一厢情愿吧!” 梅仁冷嘲热讽道:“在女人这件事上,你还是保持着见色忘友的一贯的风格,而且,还可以表现得这么诚实。” 袁一冷不丁道:“知道还问!” 梅仁耸了耸肩:“既然如此,那我也要见色忘友,我也要把韦杏儿当作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好吧!”说罢,袁一迈开步子,往正院去了。 袁一用了两天时间,将整顿折冲府的事情完了大半,至于最后的这一天,他便干起收尾的活。 在这一天里,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便是做了回萧何,把赶走的人,再追回来。 那六名被革职的折冲都尉,在郡王府中听到吏部的消息后,以为,革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了在下属面前保留些颜面,便回自己所在的折冲府,连夜收拾了行装搬到了城中的客栈里,打算等朝廷下发正式的革职文书后,再启程回家乡。 如此,袁一便礼贤下士,亲自来到他们暂住的客栈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把他们请回折冲府,重新任命他们为折冲都尉。 此时,他们方才看清楚,袁一折腾了这么久,真正的意图不是要赶走他们,而是,想要离间他们与陈精忠的关系,然后,再借他们的手对付陈精忠。毕竟,最亲密的战友,也是最厉害的敌人。 虽然,他们都看透了袁一的心思,也为自己遭受的算计感到耻辱,可他们权衡再三后,还是接受了袁一的好意,重回折冲府。或许,相比于同盟的抛弃,敌人的算计,根本就不值一提,况且这个敌人不仅没把他们赶尽杀绝,还仁慈地把拿回去的东西,又还了回来。 最后,袁一派人去到吏部,把革职公文要了回来。 虚晃一枪后,袁一便故意带着这六名重归折冲府的都尉,来到陈精忠面前转了一圈,见此,恨得咬牙切齿的陈精忠,凑到袁一身边,低声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第222章 渔翁得利 袁一反问道:“陈都尉觉得呢?” “郡王是想二桃杀三士吗?” 袁一摇摇头:“我没那么狠。我说过,我只是想要管好折冲府。这就好像,运送一船鱼到很多远的地方,这些鱼在有食物供给充足,而活动范围又有限的情况下,就会懒得动,久而久之就会在舱里憋出病来,到达目的地时,这些病鱼就会变成死鱼。” 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要知道,死鱼可不值钱。所以,聪明的鱼贩就会在这些鱼中,放上一条具有攻击性,又特别好动的鱼,搅乱鱼舱的平静,让鱼被迫游动起来。这样,就很难再出现死鱼。” 这时,陈精忠若有所思道:“他们有六个人,我们这边也有六个人,正好旗鼓相当。原来你是想用他们来制衡我,这样一来,我们这边有人犯错,他们就会大做文章,若他们犯错,我们就会揪住不放。为了不落下风,我们肯定会拼尽全力堤防,对抗对方,这时,郡王可以坐山观虎斗。” 袁一摇了摇头:“这词用得不够贴切,我觉得,应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着,他拍了拍陈精忠:“你老老实实做好份内的事,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所以,放聪明点!” 陈精忠顺从地躬身,脸上略带几分献媚的笑容:“郡王已经把卑职架到这个位置,卑职除了做好份内的事,还有别的选择吗?” 袁一笑了笑:“我一直都喜欢聪明人,就算他有些奸诈,也没关系,反正他只能在我手心里玩玩,我高兴就让他呆着,不高兴翻手就能拍死他。” 陈精忠没有气恼,依旧顺从道:“郡王今日的教诲,卑职会谨记在心。”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眼陈精忠,便转身迈开步子。他心想,一个人对你愤怒,往往表现的是他最真实的状态,你要做的只是小心他的拳头。 如果一个人对你顺从,笑着聆听你的嘲讽,那就得时刻堤防他,这不是正常人的真实情绪,而是一种心存芥蒂的表现。 以前的折冲府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袁一已经把上梁治好,接下来,便是捎带手治治下梁。相比于扳正上梁的费心劳力,整治下梁就要容易太多,甚至用不上扳正,只需要他们扶正便可。 所以,今天,袁一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将那天放他进折冲府的守门士兵,在校场上跟他闲谈的赵虎子,以及文书馆的冯寅都请来了郡王府。 这四人昨天被梅仁抓去审问,都挨了一顿结实的鞭子,之后,还被梅仁关了起来,说是要以通敌卖国罪,把他们交到刑部。等到晚上,他们就被放了出来,说是机密公文被找到了,听到这个消息,他们简直是抱头痛哭。 遭遇了昨天的绝处逢生,直到今天他们依旧惊魂未定,可将近申时,荣郡王派人来到折冲府,说是要见他们四人。如此,他们便带着满心忐忑来到郡王府,当看到他们看到身着华贵锦服,腰系玉带,头戴金冠的袁一出现在眼前,他们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呆如木鸡的赵虎子,瞪大眼睛看着坐在高座上的袁一,结结巴巴道:“你你就是荣郡王?” 袁一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在郡王府中,能坐这个位置的人,除了荣郡王,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赵虎子一脸茫然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袁一吗?” 见此,在一旁为他捉急的冯寅,慌忙圆场道:“虎子,你是不要命了吗?!怎么可以直呼荣郡王的名讳,还不赶紧向荣郡王请罪!” 听到这番提点,满脑子浆糊的赵虎子抛开心中的疑惑,急忙跪地向袁一请罪道:“小人莽撞,请荣郡王赎罪!” 袁一起身将赵虎子扶起,道:“不碍事。今日,我之所以请你们来,是因为,我有个朋友说欠了你们人情,可他不方便出面,所以,请我好好地款待你们。” 听到这话,守门的两个士兵慌忙跪倒,伏地求饶道:“前天,卑职当值时,玩忽职守,违背纪律,几乎铸成大错。郡王能够网开一面,卑职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有脸受郡王的款待!” 袁一道:“我的那位朋友,向来都是言出必行,而我也只是替朋友办事。再说,就算你们犯了错,昨天,梅将军不是罚过你们了吗?今天之前的事,对也好,错也罢,都过去了。从现在起,你们要是再犯错,绝对严惩不贷!” 这时,赵虎子和冯寅也一起跪下,四人齐声道:“卑职,一定谨记郡王教诲!” 袁一点了点头:“很好!都起来吧!”说罢,他向一旁的丁管事吩咐道:“现在,有很多坊间传闻,把郡王府描述了一个纵情声色的人间仙境。你带他们到府里转一转,让他们看看这里究竟像不像坊间传闻的人间仙境。” 丁管事躬身道:“是!” 袁一又补充道:“还有,带他们去正院瞧瞧,看看我房里那张床,是不是真大得那么夸张,可以睡下那么多人?他们被请来郡王府,就是我的贵客,丁管事一定要招待周到,不仅要带他们看,还有讲些有意思的事,像是宅子曾经的主人,像是十二美人图,诸如此类。这样才能增添趣味,让他们不枉此行。” 丁管事即可会意道:“小人明白。请郡王放心,小人一定会按照吩咐把各位军爷招呼妥当。” 袁一笑了笑:“好。去吧!” 正当丁管事领着众人去时,一脸惴惴不安的赵虎子,向袁一道:“小人能不能单独跟郡王说几句话?” 袁一想了片刻,点点头:“可以。丁管事,你先带其他人在外面等候片刻。” 见他们离开后,赵虎子赔着笑脸,用哀求的语气道:“郡王,能不能告诉您那位朋友,那天小人说的话都是在放屁,请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也把小人当个屁给放了。” 袁一道:“我的那位朋友提起过你,说你虽然管不住嘴巴,可说的某些道理,都很中肯,让他受益良多。还有,你还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想要好好感谢你。” 赵虎子喜出望外道:“他真这么看我吗?说起来,我这嘴就是话多欠抽,以后,我一定咬牙把这毛病改了。” “言多必失。你这毛病的确要改改。你的服役期就快到了,我让你提前回去,怎么样?” 赵虎子激动得热泪盈眶,满怀感激道:“小人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郡王不但没有记恨,还给小人这么大一个恩典,小人真是惭愧!” 袁一拍了拍他道:“不知者无罪。人走得远高,就越难听到真话,相比起好听的阿谀奉承,我更喜欢听真话,也更珍惜身边会说真话的人。等你回到家乡后,闲着无聊的时候,可以来长安找我那位朋友窜窜门子,说说故事,要知道你的那些故事,可比茶馆里的那些说书先生有趣多了。” 见袁一说得真诚,不像是场面话,赵虎子爽快的人,也懒得矫揉造作,便接受好意道:“既然,郡王的那位朋友这么看得起我赵虎子,那我一到农闲时节就到长安来窜门子,我的好故事可是多如牛毛。” 袁一笑了笑:“一言为定了!” 等丁管事带着他们逛完郡王府,府里的厨子也已经把晚膳做好,如此,袁一便与他们围坐在一桌,还特意让人从正院中拿来一坛玉液阁的好酒,再以满席珍馐为佐,陪他们小酌了几杯。 原本饭桌上的气氛还有些拘谨,可几杯酒下肚,大家便放松了许多,之后,随着性格豪爽的赵虎子在席间殷勤劝酒,众人都喝得酒酣耳热,就开始说起不着边际的醉话。 先是,夸赞郡王府的奢华,然后,滔滔不绝地说着对袁一的敬仰,再说,忏悔自己的过错,最后,还夸张地痛哭流涕求袁一相信自己,一定会改过自新,不会再玩忽职守。 袁一知道他们是喝醉了才会如此,便出言安慰了几句,然后,再让丁管事派人把他们送回折冲府。临行之时,袁一看了眼双颊微红的冯寅,笑了笑道:“刚才,见你喝了不少酒,还清醒吗?我想跟你谈点事情。” 冯寅答话道:“卑职只是有些微醉,还是清醒的,郡王想要说什么事情?” 袁一起身道:“你跟我来一下。” 冯寅看了眼醉倒在饭桌的三人,略有些担心道:“他们?” “我会让丁管事先送他们回去。” 冯寅点点头,便跟着袁一来到了正院。他们来到灯火通明的书房,袁一指了指书案上的典籍和官档,道:“这些东西本来昨天就该归还,可有事给耽搁了,正好今天你在这里,就顺道交还给你,劳烦你带回文书馆。”   第223章 梅仁拜师 冯寅略有些尴尬道:“郡王言重了。这些都是卑职的分内事。” 袁一走到书案边,拿起一份公文道:“之前,我说过,把典籍和官档还回去时,就会把借用的公文补上。现在给你。” 冯寅双手接过公文,神情略有些紧张道:“那天卑职有眼不识泰山,有得罪郡王的地方,还请郡王多多包涵!” 袁一摇了摇头:“你能够坚持原则,一视同仁,我很敬佩,也很欣赏像你这样的人。” “郡王过奖了。”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说空话,既然,欣赏你,那么,就不仅仅是说几句好听的话。”说着,他拿起另一份公文,交到冯寅手中:“果毅都尉卫安被革职的事,你听说了吧?现在这个官职是你的了。” 听到这话,冯寅又惊又喜,他翻开公文,看到其中内容正是升任他做第一府果毅都尉,而兵部和吏部,以及袁一都已在公文上盖好的官印,到任日期便是明日。 冯寅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袁一,最后,笨拙地从嘴里吐出:“郡王,这是?” 袁一笑了笑:“你知道的。” “郡王的知遇之恩,冯寅定当铭记在心,涌泉相报。”说着,冯寅便要行叩首之礼,表达自己的忠诚。 见状,袁一急忙将他扶住,道:“其实,你不必谢我。之所以用你,是因为你有价值,而这种价值恰好是我所需要的。我们之间的这种联系说得直白点,就是我利用你,而你需要被我利用。如果想要把这种联系维持得更加长远,你就要把价值发挥到极致,而我则需要提供与价值对等的权力。”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袁一的这番话太过赤|裸和现实,难免让人心生反感。可冯寅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遭遇了许多变故。 他深谙在官场上,嘴甜如蜜而心肠险恶的人多,光明磊落,并且心口如一的人少。袁一的这番话看似现实,可实则坦诚,他是想与自己以心交心,才会如此。 这样想着,冯寅点了点头:“郡王能跟卑职说这些,足以表明郡王对卑职是以心相待,卑职定会尽心竭力发挥价值,报效郡王。” “很好!我有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郡王请讲!” “你觉得,以梅将军的才干能够胜任折冲将军一职,管理好整个折冲府吗?” 冯寅颇感到为难道:“这个嘛” 见他欲言又止,袁一便提醒道:“如实回答。” 冯寅重重地吐了口气,委婉道:“梅将军心地善良,也乐于与人为善,总能乐观的看待身边的人和事,小心地避让争端。总的来说,梅将军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人,可凡是有好的一面,也会有坏的一面,因为梅将军的这样的心性,所以,在对待下属时,缺乏魄力,在决策时,缺少果断。” “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的精妙在于,君子能够用前半句,表达自己的高洁,而后半句才是他们的肺腑之言。以此见得,乐观是一件好事,可面对不恰当的人,身在不恰当的位置,可能就会变成一件不怎么好的事。” 听完,袁一点了点头:“说的很好,可不能以此蒙混过关。所以,你对梅将军的结论是?” 见他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冯寅也只好无奈作答道:“卑职的结论是,梅将军难以胜任。”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 见冯寅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袁一笑了笑道:“一个师傅要是不了解自己的学生,不能给他准确的定位,又怎么能□□好他呢?” 听到这话,冯寅颇感诧异,小心询问道:“郡王的意思是?” “我想要请你做梅将军的师傅,教他为官之道,让他成为称职的折冲将军。” 冯寅面露犹豫道:“卑职才疏学浅,恐怕有负郡王的厚望。再则,梅将军是卑职的长官,卑职可不敢当这个师傅。” 袁一明白冯寅心中的顾虑,于是,向藏身在隔壁房中的梅仁,高声喊道:“梅仁,老冯不肯收你这个学生,该怎么办?” 冯寅见梅仁一直都躲在一旁,想起方才说过的那些话,他不由得惶恐起来。等梅仁走进书房,满脸尴尬的冯寅躬身道:“卑职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请折冲将军多多包涵!” 梅仁将手中捧着的托盘放到书案上,而后,提起茶壶倒上了杯茶,用极为温和的语气道:“若在两天前,听你的这些话,我可能会生气。但是,经历过这两天所发生的事后,我知道,你对我的评价极为中肯。我觉得,如果错误存在,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去逃避错误,它们依旧存在。唯有认清错误,承认它们的存在,这样方能彻底消除它们。” 冯寅道:“梅将军能有这样的心胸,卑职实在佩服!” “我初入官场,很多事情都不懂,需要有人来教导我,改正错误。你就是那个人,请冯师傅收下我这个学生。”说罢,梅仁躬身将手中的茶杯,送到冯寅面前。 冯寅慌忙扶住梅仁道:“梅将军真是折煞卑职了!卑职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都不过是个小吏,实在是没有能力,更没资格教导将军,卑职受不起啊!” 见此,梅仁偏头看了眼身边的袁一,只见他向自己使了个眼神,示意让自己跪下献茶。梅仁犹豫了片刻,道:“我知道,冯师傅不收我这个学生,想必是觉得我的诚意不够。” 说罢,梅仁弯下腿便要拜倒,见状,冯寅更加用力地扶着梅仁,连连惊呼道:“这可使不得!既然,郡王和梅将军都这么信任我,我若再推辞,那就是不知好歹!若梅将军不嫌弃卑职才疏学浅,往后卑职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冯寅这番极为委婉的表态,梅仁总算松了口气,递上茶道:“既然如此,那么请冯师傅喝下这杯茶!” 冯寅接过茶,道:“这茶卑职就喝了。师傅这称呼卑职可不敢当,梅将军还是叫卑职老冯吧!这样,卑职会比较自在。” 梅仁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像其他人那样,称呼你为老冯。” 见他们已达成共识,袁一对梅仁告诫道:“你要记住,虽然在折冲府里,老冯是你的下属,可对官场而言,他是你的师傅。老冯觉得师傅的称呼,让他不自在,你可以不用口头上的称呼。可是,在行动上,你要对他有足够的尊重,更要虚心受教。” 梅仁满脸恭敬地点了点头:“是。我知道。” 告诫完梅仁,袁一又向冯寅道:“你好好教导他,要是这个学生敢仗着自己是折冲将军,不肯虚心受教,你告诉我,我来替你教训他!”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我曾听人说,教会徒弟,没师傅。所以,师傅对徒弟都会留一手,老冯,你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师傅吧?” 冯寅坦然地笑了笑:“以卑职看来,郡王虽然蛰伏了许久,可这几天,随便一出手,就让人大开眼界。以此见得,郡王的为官的智慧,心中的韬略,实在是高深莫测,就算像卑职这样在官场混迹半生,自认为深谙为官之道的人,都只能望洋兴叹。所以,卑职若有心藏私,又怎能逃过郡王的法眼?” 袁一点点头:“我相信你是位好师傅。” 这时,冯寅告辞道:“若郡王没有吩咐,那卑职就行告退。” 袁一看了眼梅仁:“你替我送下老冯。” “是。”说着,梅仁殷勤地替冯寅抱起书案上的典籍和官档,老冯推辞了一番,见梅仁执意帮忙,便将东西交给了他。 此时,袁一隔着半开的窗户,看着梅仁和冯寅行走在灯光微明,寂静安宁的前庭中,渐渐地他们的身影消失了。 袁一陷入了沉思,他的计划都顺利实施,算是在规定时间内整顿好折冲府。现在,又给梅仁找了一个好师傅,看上去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可他还不能高枕无忧地过日子。他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隐患,那些热衷于写奏折,弹劾别人的朝廷大臣。 他思来想去,如果他依旧像之前那样做个只参加早朝的折冲总都尉,用正当的手段让那些朝廷大臣闭嘴,基本不可能。可用一些阴招损招来对付他们,那就容易多了,若想要一个人闭嘴,最好的办法就是恐吓! 由于,恐吓的对象都是人精级别的朝廷大臣,所以,恐吓的方式可不能像三教九流的人那样喊着杀人灭口,□□掳掠的口号,一窝蜂地冲进别人家中。而是,需要高雅,又不失风度地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袁一正在思考恐吓大计时,梅仁走了进来,对双手环胸,倚在窗边的袁一道:“袁哥,我已经把老冯送上马车了。”   第224章 往事伤情 神的袁一点点头:“今晚,做的不错!” 梅仁得意一笑,摆手道:“这两天,你老是夸我,害我都不好意思了!再说,刚才的那些都是你教我做的,就连对老冯的客套话,也是你事先教我说的。虽然,极为不符合我的风格,可我还是依瓢画葫芦地做了,这一点的确挺值得夸奖。”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而后,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大锦盒,递给梅仁道:“给你。” 梅仁满脸堆笑地接过锦盒道:“这么大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呢?看形状,像是价值不菲的玉腰带!袁哥,真是的!我知道,这几天把折冲府的事情,都办得干净!整齐!漂亮!你太高兴,抑制不住想要赏赐我的心情,能够理解,这出手也太阔绰了,让我怎么好意思?!” 见梅仁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袁一皱眉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 “那就打开锦盒看看!” 梅仁打开锦盒,不由得大失所望,欢喜的笑容瞬间凝固。梅仁拿出锦盒的藤条,阴沉着脸道:“你没开玩笑吧?送这玩意给我,什么意思?” 袁一不紧不慢道:“这还不够明显吗?拜师算是我赶鸭子上架,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你只是为了应付我,不肯虚心受教,我就用这根藤条抽你!要是你偷懒,不用心管理折冲府,我还是用这根藤条抽你!” 梅仁叹了气,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我觉得老冯也算我的下属,如果,什么事情都要请教他,然后他说什么,我做什么,这样一来,他不就成了我的老大。折冲府的人本来就不把我当回事,现在,我又认了一个下属做师傅,整天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我怕他们会更瞧不起我。” 袁一道:“之前,提出让你认老冯做师傅,看你答应得挺好。现在,听到要挨打,就把真心话都吐出来了啊?” “你是老大,你说什么,我只能照做!我可不想再被摔一次!” 袁一略有愧疚道:“那天,我的确做得有些过分,我向你道歉!” 梅仁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抱怨道:“已经两天了,现在才想到道歉,要不是我说出,说不定早就忘了这回事!” 袁一没有理会他,继续自己的话题:“别忘了,之前,在突厥时,我也请尹玉书教我突厥语,我作为一军统帅,亲自到他营帐,请了他多少回?又有多少次被晾在一旁?你应该最清楚。你觉得我很没面子吗?我的属下有因此而瞧不起我吗?” 梅仁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可我不是你,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尺度去把握上司下属,师傅学生之间的微妙关系。我怕太强硬了,他会说我摆架子,太谦虚了,会被当作软柿子,处处被他压制。” 袁一笑了笑:“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也不笨。在这三个月,你在折冲府无论大事还是小事,都必须先问过老冯,如果觉得他的提议可行,就照他意思办。如果觉得有疑问,就先认可他,然后,再回来问我。” 听他这么说,梅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让我打小报告?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信任老冯。兵书上不是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吗?这样做,确定没有破坏你的做人原则吗?” 袁一不以为意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没听出这八字里,有多少无奈吗?很多时候,信任是被迫的,可有时候又要为这种被迫,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给外人听。” 梅仁若有所思道:“这就好像,刚才老冯提到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表面上是很君子的告诫别人,不要去坑害他人。可实际上想说的却是,要时刻堤防别人,不要相信任何人,因为,他们随时都会坑你!这样先君子,后小人,不就是伪君子?这样一看,那些以君子自居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伪君子,还有一个正在奔向伪君子的路上。”说着,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袁一。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不是君子,自然也成不了伪君子。自古以来,君子爱名,小人爱利,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名声是身边的人,或是天下的人给的,而他们的评判标准更多的是浮于表面,大多时候都是在随波逐流。” 说着,袁一轻微地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譬如西汉的王莽,在做官的时候,他可是受到上至大臣,下至百姓的一致称赞,甚至把比作在世周公。后来,等到汉平帝一死,他狼子野心逐渐暴露,最后,他篡汉自立。百姓在他的□□下,过得水深火热,才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还有周公,他辅助幼主成王,掌管国家大事时,天下人都说周公有不臣之心,将来会要篡夺王位。后来,等到成王年满二十岁,有能力治理国家,周公便将政权交还给了成王,此时,天下人才看清周公的赤胆忠心!” 梅仁笑了笑:“这些历史故事都不错,最后引出的大道理是?” 袁一道:“真君子既不爱名,也不图利。他们只求问心无愧。” 梅仁赞同的点点头:“这样一说,真君子不就是做好事不留名。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说的话,我绝对算得上真君子。” 袁一略带几分嘲讽道:“你?君子?真君子?” 梅仁极为自信道:“没错!就是我。上个月,我在街边看到一个老妇人,看样子大概有六十岁左右,她肩上挑着两箩筐白菜,她走一步歇一步,还累得直喘气。我见这老人家挺可怜,就上前去问,她这白菜要挑去哪里?她说要去集上去卖。” 袁一插话道:“六十岁老妇人,担着两筐白菜去集市,你确定没有夸大其词?” 梅仁道:“没有。你别打岔,听我说完。后来,我就跟聊了几句,才知道老妇人没有孩子,以前都是老伴从自家地里摘了菜,再到集市上来卖。可最近她老伴在田里干活时伤了脚,不能干活,地里的菜又到了采摘的时候,她不能让菜烂在地里,所以,就一咬牙就挑着白菜来赶集。” 听完,袁一怜悯道:“这老两口还挺可怜。最后,你帮他把白菜挑到了集市上?” 梅仁摇摇头:“没有啊!” 他脸色一沉:“原来你的好心,只停留在心上,还真够好!” 梅仁辩解道:“你别忙着指责,先听我把话说完。我没有把菜挑到集市,是因为我把老妇人的白菜全都买了下来,然后,送回了郡王府。顺便把老妇人带了回来,利用我的面子,找到郡王府里负责采办的人,给老妇人介绍了一笔大买卖。以后,她家田里种的菜都可以高价买给郡王府,这样,她和老伴就不愁生计了。” 他笑了笑:“你还真够奸猾,用我府里的银子,替自己做好事!” 梅仁耸了耸肩:“最开始的那两筐白菜,可是我真金白银买回来,无偿送给郡王府的!再说,郡王府就是一个金窝,用指甲随便抠抠就够一年的菜钱了,何必这么计较呢?做好事,不留名嘛!我做了,顺便也带你做做,这不挺好!” “那我还得感谢你啰?” “随意就好!” “我有点不明白,老妇人的菜为什么不是平价,而是高价卖给郡王府?” 梅仁解释道:“郡王府买的东西向来都很贵,市面上两文钱一枚的鸡蛋,到了郡王府就成了十五钱一枚,所以,有多少商贩打破头也想把东西送进郡王府。难道你不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说起来,我突然想起,几年前,你谎称去波斯,却留在长安查案的时候,我无意中遇到的那位长官大人。他长得英俊不凡,又有极佳的品味,那时,我跟他简直是臭味相投。” 说着,梅仁长长叹了口气:“可惜啊,自从那次一别以后,再也没见过他,真是遗憾!每回经过新昌坊和风宜坊看到那些施粥的人,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长官大人,这么多过去了,他依旧信守承若接济穷人,他是当之无愧的真君子。”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梅仁点点头:“好,那我不打扰你了。对了,那位长官大人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官衙就职,我看能不能找到他,跟他叙叙旧。” “忘了。” 此时,梅仁见袁一的脸色很难看,便不再多问,转身离去。 袁一独自在书房里坐了许久,方才起身走过堂屋,来到另一侧的睡房。 他拿出火折,在黑暗的房中点上一盏灯,借着微明的光线环看这间摆满了华丽家具的屋子,回忆渐渐涌上心头,慢慢地回忆越发明晰,这里一点点地变成了月欢宫,变成了太液湖,变成了氤氲馆,变成了扬州,熟悉的往事再次从他眼前流过。   第225章 别惹袁一(上) 直到东方发白,黎明将第一抹光线射到房中,窜到他脸上,回忆突然戛然而止。 坐在床边的他低下头,紧紧地逼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眼前清丽的如同被水洗过的晨景,他掏出兜里的布偶,喃喃自语道:“他们可以带走你,但带不走我们的回忆。就算没有你,岁月再漫长,有它们陪着,我也可以安然渡过。” 这日,袁一以折冲府大练兵为由,将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尚书令,御史大夫和门下侍郎都请来折冲府观摩这次练兵。 当这五人接到邀请,心里都很明白,之前,他们之中有人弹劾过袁一,武后为此大发雷霆,勒令袁一在三日内整顿好折冲府。 现在三日已过,袁一整出练兵这一套,无非是想在他们面前展现折冲府最好的一面,从而获得他们的认可。 如此,袁一便可借他们的口,把折冲府的整顿成果告诉武后。毕竟,有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总比自己来说要好。 他们对练兵的意图,有了这样一番理解后,便索性顺坡下驴,接受了袁一的邀请,来到折冲府。 在经过精心布置,插满彩旗的校场上,庄重号角声一响,几千名士兵便涌上校场,迅速列好方阵。而后,一名手执红黄两旗的将士,跑到方阵前的指挥台上,向着临时搭建的观礼台跪下,对身穿战甲站在众人间的袁一请示道:“准备完成,请总都尉下令!” 袁一声音威严道:“开始!” 如此,将军便起身挥舞起手指旗帜,方阵中的士兵便根据旗帜中发出的命令,做出各种进攻的动作。士兵的反应敏捷,动作整齐划一,一眼望去这几千竟然能在同一时间挥拳出腿,没有丝毫偏差,这样的整齐程度简直让人惊叹! 而后,校场上又进行了让人连连叫好的射箭,摔跤的比试。最后,便是整个练兵最精彩的节目。此时,只见数十匹身材矫健的五花马排成五列方阵,马背上的身着骑马装的士兵手握缰绳,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这时,一直待在校场边的梅仁骑上老白,跑过大半个校场来到观礼台,而后,梅仁一吹口哨,老白的前腿便慢慢地屈膝跪下,像是在向观礼台上的众人行礼。 梅仁小心地坐在倾斜的马背上坐稳,而后,躬身向袁一道:“一切准确就绪,请总都尉大人下令。” 袁一看了眼跪在台下的老白,只见它鬃毛都用彩色璎珞绳绑成五花样式,它头上戴着精致的马笼头,绕过胸前的皮革带上挂着大红缨子,两边饰以铜制的杏叶,马背上安置着华贵的金马鞍,鞍下垫着的障泥内衬是最柔软的皮革,外面绣着艳丽的花纹,就连马镫都是金光闪闪。 老白是一匹来自大宛国的纯种汗血宝马,因此,它的体型匀称健美,身体的毛发呈现出一种特有的光泽,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所谓好马配好鞍,本就极为骏美的老白戴上这套极其华美的马具,绝对算得上是马中的美男子。 前几天,梅仁为了这次练兵,特意向他借了老白,没想到,梅仁竟然这么舍得花银子来倒腾老白。 此时,袁一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向等待指令的梅仁,吩咐道:“开始吧!” “是!”领命的梅仁拉了拉缰绳,老白便慢慢地站了起来,而后,梅仁调转马头,骑着老白来到方阵队伍的最前面。 待老白停稳,梅仁拿出马鞭,重重地打在地面上,发出“扑哧”一声闷响,众马便一起出蹄,同时跨步,一齐落地,无论是步伐的大小,出蹄落蹄的速度都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若是人稍加训练,便可做到如此一致的步伐。可马毕竟是牲畜,要让它们达到这样的程度,若不是经过长时间的训练,肯定是做不到的。 众马在老白的带领下,踏着整齐的步伐在校场上绕了一圈,来到观礼台前,而后,在骑艺高超士兵的指挥下,马便做起高难度的动作,引得大臣们连连叫好。 这时,袁一身边的尚书令出于好奇,便向袁一问道:“这表演实在是精彩!真想知道,郡王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把它们训练得这么好?” 袁一侧过脸,答话道:“军令和鞭子。” 听到他如此耿直的回答,尚书令不由得愣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见状,袁一笑了笑道:“开了个小玩笑,大人不要介意。” 尚书令跟着尴尬地笑了笑道:“没有。” 袁一继续道:“其实,这些都不是我的功劳!在我来折冲府之前,这些马曾在皇家典礼露过几回脸,都经过了高超驯马人的特殊训练,才会有这样的能耐,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尚书令点了点头:“看来折冲府真是藏龙卧虎!话说回来,手里有好东西,能够把它用到点子上,也是一种才干。” 袁一笑了笑:“大人,过奖了!” 等练兵结束,袁一便做东在醉卧居摆了一桌宴席招待五位大臣,还特意让梅仁和陈精忠前来作陪。 席间,袁一先把梅仁好好地夸赞了一番,而后,婉转地将要把折冲府的事务将给梅仁处理,希望各位大人关照之类的话。 说完这些,他向席上的众人敬了回酒,然后,再将话题转向陈精忠道:“陈都尉,前些天制定新规都记熟了吗?” 陈精忠侧过身子,回答道:“卑职都记熟了。” 袁一吩咐道:“好!你背一遍新规给大人们听听,征求下大人们的意见。这样,折冲府才能更快,更和谐地融入朝廷。” 听到吩咐,陈精忠便将折冲府的新规背了一遍,当背完最后一条新规,陈精忠故意道:“纸面上的新规卑职已经背完了。关于哪条口述的新规,郡王要不要?” 听到陈精忠如此一问,坐在席间的大臣都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袁一,梅仁则替袁一急得冷汗直冒,在心里咒骂着陈精忠的混蛋。 席间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尴尬,可袁一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姿态,向陈精忠道:“那条可是最重要的新规,当然要说。” 听到这话,陈精忠愣了片刻,而后,像是在缓解压力似的咳嗽了几声,方才开口:“口述的新规是,以上所有纪律,奖惩条例对折冲总都尉袁一,不具有任何约束作用。” 听完这条新规,大臣们都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都将脸一沉,一甩衣袖愤然起身。 见状,座上的袁一放下手中的筷子,不紧不慢道:“这样就走了呀?各位大人不是很喜欢在别人背后,写奏折提意见吗?怎么当着别人面,就这么吝啬自己的金玉良言呢?” 尚书令勃然作色道:“荣郡王,别欺人太甚!” 袁一笑了笑:“各位大人都是朝廷重臣,又是我这个折冲总都尉的上司,我怎么敢在你们面前欺人?不过,尚书大人叫我一声荣郡王,那么,这顿饭就是我以荣郡王的身份,来招待各位大人。所以,请大家看在我是郡王的面子上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再走,如何?” 听到这话,大臣们互相看了眼,而后,便坐了回去。 袁一看了眼梅仁和陈精忠,吩咐道:“有些话,我想要单独跟各位大人说。” 这时,梅仁和陈精忠便识趣地起身,告退而去。 袁一看了眼众人,道:“在说事情之前,我想先给各位大人看点东西。” 说罢,他从兜里拿出五个写着名字的信封,而后,对应着名字交到各位大臣的手。见此,尚书令拿起沉甸甸的信封晃了晃:“这是什么意思?” 袁一道:“各位大人打开信封,不就知道了。” 尚书令打开信封,拿出信纸,当看到信上的内容,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因为,信上记录着一件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多年前,他家境贫寒,他为了赶考东借西凑,可赶考的路费还是差了一大截,他不甘心自己的满腹经纶,却因为贫穷而被埋没。 于是,他将心一横,就对妻子撒了谎,说有个大善人愿意出资帮他赶考,那位大善人给的银子,不但,解决了赶考的花费,还刚好带她去长安见见世面。见他这么说,妻子便很开心地跟他一同去往长安。 可在半道上,他就昧着良心把妻子卖进了青楼,妻子胜在年轻貌美,卖了一个好价钱。 当捧着沉甸甸的银袋走出青楼,看着幽蓝的天空,他泪水如泉涌,他咒骂老天,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这么好的妻子?为什么要给他满腹才华?却又让他一贫如洗? 最后,像一个男人那样擦干眼泪,坚定而决绝地离开青楼,走向他的前程似锦。   第226章 别惹袁一(中) 此时,尚书令满脸痛苦,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纸,他想不明白,当年,他一举夺魁后,衣锦还乡时,就向所有人谎称妻子在去往长安途中病亡。 后来,等他谋得一官半职后,出于愧疚,他派人到青楼,打探妻子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却是,妻子三贞九烈,被卖到青楼没几天,就趁老鸨不备,上吊自缢而亡。 照理说,这天底下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这段肮脏的过去,袁一怎么会知道这些?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听到袁一问话道:“尚书大人,我听说你可是个常情的人,虽然身居高位,可对相识于微时的亡妻至今念念不忘。不仅在家乡替她俢了个祠堂赞扬她的美德,还在城郊以她的名义捐了一座佛寺。每年在她的祭日,大人都会亲自替她诵经,就算天塌下来,诵经之事都会照常举行。大人对亡妻的这片深情,真是天地可鉴,对了,她的祭日是十月初八吗?那天,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也不能去找大人!” 听到十月初八这个日子,尚书令突然失声痛哭,因为,这个日子,就是他把妻子卖去青楼的日子,自那以后,他就与妻子天人永隔,所以,他就把这天作为了妻子的祭日。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他心中的痛苦却变得越发沉重,这种沉重不是因为曾经泯灭人性的可耻行为。而是,他深爱着妻子,当年却只能在妻子与功名两者之间选择其一,可他更爱功名,最后,只能永远失去深爱的人。 另外的四人看过信封里信后,一个个都惊得呆如木鸡,此时,听到尚书令的哭声,他们才缓过神来。他们并未对尚书令信上的内容起疑,只当他是过度思念亡妻,才会如此。 这时,门下侍中将手中的纸折好放回信封中,而后,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将信封重重地甩在桌上,对袁一叫嚣道:“你想要干什么?可要掂量清楚了,我们可都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大臣,敢惹我们,就算你郡王那又怎么?我们联起手来,保证让你活不过这个冬天!” 袁一不气不恼,从容地笑了笑:“这几个信封是我出门时,在家门口捡到的,我见上面写着各位大人的名字,就顺便带过来了。我是一个很识趣的人,可没有偷看!大人火气这么大,莫非信封里装着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私?” 恼羞成怒的门下侍中,狠狠地一拍桌子:“混账!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你以为这样,就能要挟到我们吗!?” 袁一依旧装傻充愣道:“差点忘了,我在门口多捡了一封信,上面没有写名字。兴许是那个有心人特意留给我的。现在,正好拿来看看。”说着,他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拿出其中的信纸,念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完,他用戏虐的眼神扫视了眼众人,皱眉道:“这位有心人写给我这八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玉指的是什么?各位大人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莫非玉就指的各位大人?” 说着,他故意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瓦又指的是谁?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可以说是了无牵挂,就像一块瓦片,随便扔到哪里都无所谓,莫非瓦指的就是我?为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难道” 这时,早已止住泪水的尚书令,打断道:“别演戏了!你究竟想要我们怎么样?” 听尚书令的口气似乎有妥协的意思,门下侍郎拍案而起:“尚书大人,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我们只要满足他的一个要求,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要求让我们去做。我们就会受制于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袁一冷冷地看了眼门下侍郎:“侍郎大人,还真是挺喜欢拍桌子,是不是很过瘾?我也试试。”说罢,他往桌上一拍,看似十分坚固的桌子便像散了架似的,轰然倒塌,吓得众人慌忙拿过桌上的信封,退闪到了一旁。 袁一看了眼满室的狼藉,走到满脸惶恐的门下侍郎面前,他稍稍抬了抬手,门下侍郎便慌忙侧了个身。 袁一躬身向众人道:“让各位受惊了,我给各位赔个罪!早知道这桌子竟然这么次,我就不随便拍它了。这都怪侍郎大人开了个不好的头,引起我兴趣,才会弄得这么狼狈!” 说着,他故意将手搭在门下侍郎的肩上,笑问道:“侍郎大人,是不是啊?” 门下侍郎深深吸了口气,带着克制的怒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袁一看了眼面带愠怒的众人,用不紧不慢地口气道:“说实话,谁没有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大家都同朝为官,大家该做的无非是为君效力,为民造福,心思应该放在大事上,不能揪住某些小事大做文章。” “譬如,我是个很懒的人,活不想自己干,就找个能干的人替我把事做了,他要是做不好,别人怎么怪罪他,那是他活该,我不会去管。” 说着,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但是,不允许别人揪着我这个懒人不放,因为,该做的事我都做了,只不过,不是自己亲力亲为而已。或许,在理上,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但是,我跟各位大人吃过这顿饭后,可以说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如果一定要逼着我这个懒人做事,那我做的一件事就是将船凿沉。所以,请各位大人看在这样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门下侍郎开口道:“既然,你这么不想管事,为什么不向朝廷请辞?” 袁一答话道:“大人这个问题,问得好!为什么当年刘备三顾茅庐,要带着关羽和张飞?” 门下侍郎冷冷一笑:“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大人能够掌管门下省,不可能看不透这个道理吧?张飞鲁莽,关羽忠义,都是武艺过人,能够为刘备做任何事。刘备能够三顾茅庐,礼贤下士,却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武将前去,如果各位大人是诸葛亮,最先想到是什么?” 众人都是一脸明白的神色,可就是不把心中的答案说出来。 袁一知道这些人精不会轻易开口,于是,便索性自问自答道:“先礼后兵。诸葛亮何其聪明,深谙事不过三的道理,刘备已经来了三次,是要定了他这个人才。如果以君子之心来说的话,他是被刘备的虔诚所感动,出山辅佐刘备成就了割据一方的霸业。如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刘备要是四顾茅庐,那么,历史可能会被改写。” 这五人都是朝廷重臣,袁一大闹朝堂之时,他们也在场,对于这样的危险人物,武后和高宗为了安抚民心,对袁一宽宏大量,他们都能理解。 可当时,袁一明明拒绝了所有赏赐,决心归隐于江湖,可还不到一年时间,就被武后请来委以重任。 他们可是朝廷的核心人物,对于现在的□□势,他们了解地十分透彻,如今高宗病重,随时可能驾鹤西去,武后的权力是高宗给的,高宗一走,就是太子李显继位。 李显作为新主,肯定会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加强政治集权,而他已经能够主政,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回武后的权力,若武后以辅佐为由,不交还权力,那么,辅政就会变成干政。 武后无法从明里留下权力,那么,就只能暗里运作。 所以,她便趁着现在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特殊时期,用自己人多占领朝廷的重要位置,在朝廷上下形成一股坚若磐石的势力。 若她离开朝堂,退居后宫,在她的授意下,整个朝廷便无法正常运转,新主就不得不让她留在朝堂,继续为其指点江山。 他们知道,现在正是武后招兵买马的时候,以政治考虑来说,武后重用袁一可以说是一笔相当不错的投资,他在征战突厥与吐蕃时,立下卓绝的战功,又设计杀死了战神笃鲁,可以说是威震天下,迫使边疆各国纷纷臣服于大唐。 再则,他能够冒死为士兵洗脱罪名,又将赏赐的钱财分给亡故士兵的家属,他的种种作为,在唐军中广为流传,深获军心。 自从,袁一重归朝廷以来,他们都以为袁一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拒绝赏赐只是在故作姿态。此时,听到他这番以三顾茅庐为隐喻的话,方才知道,不是他投靠了武后,而是,武后硬把他架到了自己的棋盘上。 若真是如此,武后如何能让这样一个不图名利,又桀骜不驯的脱缰野马,耐着性子为她鞍前马后呢?武后又是凭什么信任这个危险人物,竟然敢把折冲府交给他?   第227章 别惹袁一(下) 有了这样一番思量,尚书令开口道:“正如刚才郡王所说,大家都是为君效力,为民造福,不该因小失大。所以,请郡王告诉那位梅将军,请他务必管理好折冲府,要是折冲府再出什么岔子,唯他是问!” 听到这话,袁一暗暗地松了口气,笑了笑:“好!我定会把这话转告给梅将军。” 这时,尚书令看了看其他人,道:“我要说都说了,各位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见他们都是摇头,尚书令便道:“郡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袁一点点头,躬身道:“各位大人,慢走!”说罢,他看了眼门下侍郎道:“能否单独同大人说几句话?” 门下侍郎犹豫了片刻,无奈地点了点头。待众人离去,袁一对门下侍郎道:“通常情况下,朝廷的奏折都会在门下省走一遭,再呈到宫中御批,大人是门下侍郎,要是遇到弹劾我的奏折,能不能请大人替我压一压,顺便再给我报个信?” 门下侍郎本来要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能,可刚把“不”字吐出来,袁一就连连摆手,打断道:“我的话听上去像是问句,实际上却是肯定句。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不要这么着急回答。” 门下侍郎怒目而视道:“你你就是个地痞流氓!” 袁一不以为意道:“以前,我做捕役的时候,最讨厌地痞流氓,他们做事不讲规矩,喜欢耍手段玩阴招,要是得罪了他们,就像是招了瘟神。对付这种人,要不就把他们丢进大牢,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不然,就一拳打死他们,以绝后犯!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去惹他们,因为,你要杀他,他就会杀你全家!” 听到这番恐吓,门下侍郎吓得冷汗直冒,连大气都不敢出。 袁一看了眼他一眼,笑了笑道:“幸好,我有治他们的手段,他们对我能避就避,能躲就躲,所以,说起来,我是瘟神中的瘟神。”说着,他拍了拍门下侍郎,道:“说了这么多题外话,大人的回答是?” 门下侍郎深深吸了口气:“好。如果没有其它事,先告辞了!”袁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门下侍郎便垂头丧气地离去。 袁一叫来店小二结过饭钱,赔偿了损坏的物品后,便离开醉卧居。 他刚走到门口,看到梅仁骑着老白正在外面等候,见他来了,梅仁指了指停在一旁的马车,道:“丁管事派了马车来,现在回府吗?” 袁一摇了摇头:“我不需要马车。” 梅仁皱眉道:“难道你要走回去?这里离郡王府还挺远的。” “我知道。”说着,他向梅仁招了招手:“你下来,把老白给我,不就成了。” 梅仁抱怨道:“你不是吧!这些日子,你一住进郡王府,就把老白往马厩里一送,然后,就不闻不问!老白,你说说这些日子,谁天天带萝卜给你啃?谁给你刷毛,给你清理马厩?又是谁拉你出来遛弯,晒太阳?” 袁一向前迈了一步靠近老白,笑了笑:“是啊!老白,你怎么不说话?你倒是吱个声啊!” 梅仁继续道:“我看啊,不是我找你借老白,你早就把它忘了。现在,看我把它训得这么乖,又把它打扮得这么神气,你就眼红,对吧?” 见到梅仁的唠叨,袁一颇有些不耐烦:“最后问你一次,下不下来?” 梅仁将头一偏,冷哼一声:“我就是不下来,怎么样?” 见此,他抬手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老白便像应和似的仰头长鸣一声,而后,抬起前蹄一挺身子,站了起来。一切来得太突然,毫无防备地梅仁被摔到了地上。 待老白悬空地前蹄落下,袁一便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拿起缰绳,踩上马镫,跨过马背骑了上去。 袁一低头看了眼梅仁,只见他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袁一投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敬酒不吃,吃罚酒。活该!” 梅仁满脸怒气,指着老白骂道:“你这个小畜生!你这个白眼狼!老子就算把萝卜喂狗,也不会给你这匹混蛋吃!” 听到骂声,老白侧过头用圆溜溜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梅仁,而后,向做错事的小孩似的低下头。 见老白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梅仁顿时心软,用柔和地语气道:“算了!不怪你,都怪你那个黑心的主人恶意挑唆,你才会犯浑。”说着,伸手拍了拍它的前额。 这时,袁一将缰绳一拉:“好了!走了!”老白便抬起头迈开步子,飞奔而去。 从醉卧居回郡王府的路上,恰好要从薛绍和太平的驸马府前经过,当袁一来到驸马府前的那条街道,他故意让老白放缓了脚步。 在夕阳的余晖中,高坐在马背上的他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心想,太平只要一出府就会经过这里,此时,他看到的街景,闻到的气息,听到的声音,种种感受,是不是被太平看到过,闻到过,听到过,感同身受过? 她是不是曾被摆放在店铺里的这些小玩意吸引过?有没有买下它们,现在正饶有兴趣的把玩它们?她是不是曾买过小摊上的这些让人馋涎欲滴食物?她究竟买的是哪一种,现在是不是正在品尝它们? 此刻他因为这些猜想变得思绪万千,一种莫名其妙甜滋滋的感觉不知从哪里窜上心头。他不由得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牵着老白信步走来街上,细细地观赏着身边的小摊,商铺,行人。 这时,他听到一旁买冰糖葫芦的小贩,为了招揽生意,向路过的人夸赞起自己的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真对味,就连公主都喜爱,好吃不贵五文钱,保准吃过天天来!” 听到喊声,袁一停下脚步,向小贩询问道:“公主真来买过你的冰糖葫芦?” 小贩装作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驸马府道:“当然!驸马府就在那儿,还有假不成?” 袁一质疑道:“驸马府在这里,跟公主买冰糖葫芦有什么关系?” 见遇到较真的人,小贩不耐烦道:“你这人还真有意思!不买就走开,别妨碍我做生意!” 袁一从钱袋里掏出个银锭:“如果你把我的问题,回答得合情合理,这锭银子就归你了,怎么样?” 小贩惊喜地睁大眼睛,看着袁一手中的银锭,连连点头道:“好!事情是这样,那天也是这个时候,有辆马车突然在我小摊前停了下来,而后,车里有位气度不凡的男子,隔着车窗向我打手势,让我送几串冰糖葫芦过去。就在把冰糖葫芦递给他是时候,无意间往车里看了眼,看到他身边坐着一位穿着华贵,容貌美丽的女子。当马车离开时,听到男子问车中的女子,冰糖葫芦好不好吃,女子便回答好吃。” 小贩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对了,那个女子好像叫令月,我想可能令月是这位公主的闺名。” 这时,说着话的小贩瞟了眼袁一,只见他一脸沉默,小贩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便补充道:“后来,那辆马车在驸马府前停了下来,那对男女也进了府。我之所以肯定,他们就是驸马和公主,是因为” 袁一打断道:“我相信你。”说着,他将手中的银锭抛给了小贩,道:“给我一串冰糖葫芦。” “好!好!”小贩欢天喜地收起银锭,而后,拿来了一串冰糖葫芦。 袁一接过冰糖葫芦,便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咬了口,当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涌上舌尖,他终于明白心中这种莫名其妙的滋味,究竟是什么了。 他看了眼身边老白,微笑道:“很好吃。你要不要也来一串。” 老白将头扭到另一边,像是在拒绝袁一的好意。 见此,小贩颇感惊奇道:“大爷,您这马还真有意思,好像能够听懂人话似的?”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他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小贩道:“冰糖葫芦的钱。” 小贩一脸为难道:“我做的可是小本生意,这么大的银子,我可找不开。大爷刚才也给了不少银子,不如,这串冰糖葫芦就当我请大爷吃!” 袁一将银子塞到小贩手中:“不用找。以后,我买你的冰糖葫芦就是付你这么多银子,不过,我有个要求。” “这怎么好意思呢?大爷请说。” “只在这条街上做买卖,不许挪地方。只要我想吃,就会来这条街买冰糖葫芦,因为,我不喜欢去找东西。” 小贩连连点头应承道:“好!好!有了像大爷这样阔绰的常客,小人要在这里卖一辈子的冰糖葫芦。”   第228章 爱牵一梦(一) 袁一满意地笑了笑:“好!”说罢,他便牵着老白继续前行。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他身边驶过,停在了不远处的驸马府。 见状,他急忙让老白停了下来,像做贼似的躲在老白身后,弓着身子的他忍不住偷偷瞄了眼马车。 只见,薛绍从马车中走了下来,然后,转身将车上的太平扶了下来,他伸手揽住太平的肩头,紧紧地搂着太平,而太平也没有抗拒,而是柔弱地依靠在他身边,跟随着他的脚步,往驸马府中走。 见到他们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袁一的心像被划了一道口子,静静淌着血。他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抽不出一丝力气,他只能倚靠着老白,支撑自己的身体。 这时,他听到太平和薛绍突然停下了脚步,而后,传来了太平的说话声:“那匹马” 听到这话,双手抱胸的袁一,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他佝偻着身子,咬着自己紧紧攥着的拳头,仿佛这样便可减轻心中恐惧。这时,他又听到薛绍的问话声:“怎么了?” “没什么。那匹马真漂亮。” 显然,薛绍很识货:“这马应该是大宛国的汗血宝马,是一匹难得好马。虽然,他身上的这些配饰很抢眼,可用在汗血宝马身上,反倒显得俗气。看来,这马的主人并不懂马,真是糟蹋了一匹好马!” 薛绍高谈阔论之后,便带着太平进了府。 有时,袁一很痛恨自己敏锐的听觉,明明隔着一条街,也能把那些不想听的话,听进耳中。 见薛绍和太平进了府,袁一低头牵起老白慌忙离开,走到半道上,他停下脚步,打量着老白,皱眉道:“这样一看,还真有些俗气,你明明是公马,梅仁偏要给你穿红戴绿,把你打得像出嫁的姑娘似的。别人看到你,还以为你的主人也个大姑娘,是不是觉得特别丢脸?” 这时,老白低下头,像是在认同袁一的话。 袁一在它颈上挠了挠,笑道:“你这家伙,不要装得好像真听得懂我的话似的。你可是马,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老白用从鼻子里重重吐出一口气,喷到袁一脸上,像是在报复袁一对他的轻蔑。袁一侧了个身子,往脸上抹了把,道:“你这小混蛋,仗着比我高,就像喷水壶似的,往我脸上乱喷鼻涕,信不信我抽你!” 说着,他牵起老白迈开步子,又开口道:“刚才夸你漂亮的那个女人,就是令月。怎么样?她比我描述的还要美吧?” 老白扭过头看了眼他,像是对他的话题很感兴趣。他声音有些低落道:“看得出,她很依赖薛绍,或许,她已经慢慢喜欢薛绍了。看到他们幸福,我这个混蛋,总算能功成身退了。” 老白突然停下脚步,弯着头凑近袁一。见状,袁一微微一笑,知道老白这是在安慰自己,便抚摸着它的额头的鬃毛,叹了口气道:“她是我最爱的人,看到她被别的男人搂着,当然是很伤心!很难受!很想要揍人!可男人嘛,再伤,再难受,一咬牙什么都过去,有什么大不了!” 袁一与老白,一人一马走在夜幕降临,渐渐冷静的街道上,袁一像个话唠,没完没了跟老白聊着太平,不管是感慨,还是脆弱,或是伤心都是发自内心。这样的真实,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而老白不同,它只是一匹马,一匹不能说话,只能默默倾听,不能指责,只能沉默认同的马。 回到郡王府,袁一把老白送回马厩,替它取下所有配饰,又用马刷给它舒服地刷了一遍全身,最后,打扫干净马厩,换了新的草料方才离去。 他回到房里已经很累,他一头倒在床上,本以为能够,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当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太平与薛绍的如胶似漆的画面,他们欢声笑语,他们走进房间,他们同塌而眠,他们宽衣解带。 突然,睡意全无的他猛然从床上坐起,他将脸埋在手心中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坐在床边,看着冰冷安静的房间陷入了痛苦的情绪中。他终于忍不住,拿来了两坛酒,如饥渴的酒鬼一般,将酒一饮而尽。 很快,醉意袭来,他又回到了那个梦中。 在经过一阵混沌不清的黑暗后,他猛地睁开眼,看到自己坐在一张小方桌前,他环顾四周,看到房中的摆设,知道自己正身在猎户村的家中。 他感到有些口渴,便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突然他面前的门被推开了,太平从门外走了进来,只见她身着朴素的窄袖襦裙,手中抱着一个盛着衣裳木盆,像是刚才河边洗完衣裳回来。 她对着袁一笑了笑:“相公,我回来了。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相公做!” 袁一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喝着茶。太平一脸委屈的呆立了许久,而后,放下木盆,走到他身后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你已经好久没回来了,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袁一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用低沉的声音道:“我看到你跟薛绍很幸福,我不能再这样,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太平惊讶道:“为什么?” “你已经放下我了,我也该试着放下你。知道吗?一直以为,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无人可取代,可看到你乖乖地待在薛绍身边,你对他微笑,依偎在他怀中。突然发现,你并不爱我,你爱的只是一个能够对你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让你不再孤独的人。那时,我能做到,你就爱我,现在,薛绍能够做到,你就爱他。” 太平吐了口气:“你真这么想吗?” 袁一将头压得很低:“我还能怎么想?或许,当时我不该那样伤害你,用更简单的方法逼你走,这样你就不会那么伤心。反正,有薛绍陪在你身边,你也能更快的忘了我这个混蛋!” 太平放开他,背着身子声音略带哽咽道:“在你眼里,我就爱得这么随便吗?别忘了,在善水观的那五年是我最难熬的日子,一直都是薛绍陪伴在我身边,按你的说法,他才是我最爱的人,为什么当初我会抛下他,跟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私奔?” “因为你可怜我。” 太平冷笑道:“可怜你?我李令月会用上一辈子的幸福,来可怜你吗?你不要再歪曲事实,我对你的感情,你再清楚不过。你之所以无理取闹,是因为你觉得,我们分开不过两个月,我就移情别恋,你妒忌,你小心眼,我让你难受,你就找我撒气。” 袁一摇头,作着无力的否认道:“没有。我没有。” “既然,当初选择放开我,这就是你应该承受的。难道你还指望着,我呆在别的男人身边,却要记挂你一辈子吗?”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没有。不是这样。” “我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你决定要放下我,我立刻离开,再也不会出现。” 袁一点点头,万分痛苦道:“你走吧!” 太平泪眼婆娑道:“你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放开了我一次。在这里,你还要再放开我一次吗?” 袁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太平哽咽道:“我要你像个男人,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袁一抬起头看着满眼泪光的太平,一字一顿道:“你走吧!” 太平抹了把泪:“好!”说罢,转身迈开步子。 当她走到门边,满心不舍的袁一终究起身奔上前,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哀求道:“令月,不要走!在另一个世界里,放开你,我用尽了所有勇气。已经没有勇气,再放开你一次。我不该撒气,不该小心眼,原谅我太爱,太爱你了,爱得感情用事,无理取闹。” 太平转过身痴痴地看着他,动情道:“你是天底下最了解我的人,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是我最爱的人。只不过,在这里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你,可另一个世界里,我以为你是个混蛋,这种爱难以启齿,只能深藏在心底。” 他声音低落道:“既然,我选择做混蛋,就不奢望你还能爱我。我只是希望,在你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属于我这个混蛋,可以用来痛恨,可以用来咒骂,但是,不要像陌生人那样把我遗忘。” “不会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欣喜的微笑:“真的吗?” 太平报以一个肯定的微笑:“当然。好了,我该走了。”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慌忙张开双臂把太平紧紧的搂在怀中,哀求道:“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留下来,好不好?”   第229章 爱牵一梦(二) 太平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故意对他说着气话:“你叫我走就走,你叫我留我留,我李令月像这么没出息的人吗?不过,看在你道歉还算诚恳的份上,让我原谅你也成,除非”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了下来。 袁一焦急道:“除非什么?” 太平仰着头看着他,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我喜欢看你犯蠢的样子,除非,你再数一次腹肌,如果,像上次那样,还能数出八块来,那我就原谅你。不过,看你这段时间疏于锻炼,八块都该长成一块了吧?” 袁一笑了笑:“喂喂我知道,我长得秀色可餐,可你这女色狼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我吧?人家要是害羞了,怎么办?” 太平拖着他的下巴:“本娘子,就是要调戏你,你又能怎样?” 他装作一脸委屈:“那我就只好乖乖就范了。不过,腹肌能不能先数四块?” 太平一脸坚定道:“不行!” “那六块?” “不行!” 见还价不成,他满是无奈道:“好吧!八块就八块。” “那还愣着干嘛!开始啊!” 他往肚子上摸了摸,皱眉道:“为了保证腹肌的质量,能不能让我先准备一下?” 太平想了片刻:“嗯好吧!” 这时,袁一赶紧躺在地上锻炼起来,太平饶有兴趣地蹲在一旁,替他数着数:“一百,一百一,一百二五百一,五百二,你还要练到什么时候?” 袁一答话道:“再做五百个吧!” 太平一撇嘴:“好无聊啊!我突然想到一个很有趣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整顿折冲府那件事,母后要给你半个月时间,你为什么要刻意强调你的本领,只要了三天时间?” 袁一坐起身,皱眉道:“因为,你母后咄咄逼人,我不想梅仁受到牵连,所以就自乱阵脚,自动自发地跳进了火坑。” 太平摇摇头:“在我看来,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是吗?那你说说看,最主要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太平道:“这样说吧,她是我的母后,你是我的相公,那么,她就是你的丈母娘。” 虽然,太平所说的逻辑关系没有错,可袁一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因此,他便打断道:“哇喔,这是哪跟哪?在说绕口令吗?” 太平往他手臂上打了一拳,娇嗔道:“讨厌!别打岔。” 他耸了耸肩:“好吧。你继续。” 太平道:“她瞧不起你这个女婿,费尽心思地拆散我们。你心里不服气,想要让她知道,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配得上我这个公主。换而言之,你这个毛脚女婿,特别,非常想得到丈母娘的认可,所以,才会逞能。” 原本武后是自己丈母娘这件事,就已经让袁一难以消化,现在,太平又说自己特别,非常想得到武后的认可,骤然间,他感到全身汗毛倒竖。 他坚决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虽然,你是我心甘情愿娶回来的媳妇,但是,你母后是我丈母娘这件事,我是被迫接受。或许,我不该这么说,可你母后做的那些事,简直宁人终身难忘,我对你母后实在没有所以,我脱身还来不及,怎么傻得去博取她的好感,获得她认可呢?” 太平点了点头:“列出了这么多理由,真是难为你了。可是,有种感情叫爱屋及乌,丈母娘也是娘,所以,你希望被她认可,受到她的重视,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不承认,不代表不存在。” 他一脸痛苦道:“我也想爱屋及乌,可她是武后,我做不到,更不会去做!我才不稀罕她的认可!” 太平依旧不依不饶道:“是吗?前几天,母后召见了你,当你向她禀报完折冲府的事情,正要离开时,她跟你说了什么?感觉怎么样?” 听她这么一问,袁一便回忆起当时情景,当时,他将事情禀告完,武后便让他告退,而后,武后便在御案前坐下,看起奏折。 当他迈开步子,武后突然抬起头看了眼他,用一贯冰冷的声音道:“袁一,做得不错!”说罢,她便垂下视线,继续看起手中的奏折。 受到突如其来的夸奖,他整个人都是蒙了。这次,武后对他的称呼不是荣郡王,也不是总都尉,而是袁一,武后的直呼其名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觉。 有短短的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甚至,差点犯蠢去问武后。 幸好,一旁的上官婉儿拼命向他使眼色,他才确定,刚刚武后的确是夸了自己,因而,他便不失沉着的回了句:“多谢娘娘夸奖!” 想到这儿,他看了眼满脸期待的太平,回答道:“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好像没跟你提过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太平笑了笑:“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我还了解你内心最真实的感受,甚至,有些感受,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他听得一脸迷茫:“我不知道的感受?为什么你会知道?” 太平将手放在他的心上,投出一个柔情的微笑:“因为,我一直都住在你这里,对于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能看到,都能听到。当母后夸奖你的时,我看到这里的天空亮起了绚烂的烟花,我知道,你很开心。” 他用手抱着头,一脸难以接受道:“不要说了。再说下去,美梦就变成噩梦了。” 当他意识到这只是个梦时,眼前的太平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奋力向前想要抱住一点点消失的太平,却扑了个空。 一阵疲乏的无力感掠过全身,他像一滩烂泥似的趴在地上,看到明亮的房间,突然变得一片漆黑。他只是一闭眼,再一睁眼,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郡王府,他环顾四周,看见手边倒着一个空酒坛,而自己正躺在床下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像是刚刚从床上摔下来。 他一侧头,看到窗户上还映着银色的月光,他还想再找回那个梦。因此,他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三摇地走到门边,推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护院,便嘟嘟囔囔地问道:“什么什么时候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护院费力地听清他的话后,便回答道:“刚过三更。” 他摇摇晃晃地推了把护院,吩咐道:“去去拿坛酒来!” 护院好意相劝道:“郡王,您都醉成这样了,这酒就” 还没等他说完,袁一就厉声喝止道:“闭嘴!拿酒!” 护院没辙,只好从存放酒的房间里抱来一坛,送进到袁一房中。袁一抱起酒,拔开瓶塞,仰头“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而后,将酒坛扔到床下,闭着眼往床上一倒,等着醉意袭来。 昏昏沉沉中,他感到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他睁开眼,看到太平正巧笑嫣然的看着自己,问道:“喂!发什么呆啊?我还等着看你的八块腹肌,你就别磨磨蹭蹭了。” 他看了眼四周,见自己身在猎户村的家中,他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满脸柔情地看着面前太平,抬起手动情的抚摸着她的脸蛋,带着一丝伤感道:“我真想一辈子呆在这里,就这样看着你。” 太平笑了笑:“你这傻瓜,这样你该多辛苦啊!一辈子那么长,终究有一天,会有别的女人取代我的位置,那时,你就不会再需要我了。我会陪你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日子,等到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袁一把她紧紧拥入怀着,连连摇头道:“你不能离开我!你难道不知道,对于我来说,你是无可取代的!就算一辈子有一千年,一万年那么长,我这一辈子每一天都要爱着你!” 太平仰着头看着他,往他脸上刮了刮:“啧啧你真是肉麻死了!以前,你哄人,总是一半甜言蜜语,一半插科打诨。现在,说得这么正经,好像你真能活一千年,一万年似的。” 袁一笑了笑:“我不是山精妖怪,的确活不了那么久。不过,我活一天就爱你一天,活一个月就爱你一个月,活一年就爱你一年,活十年就爱你” 太平打断他道:“好!我知道你的心意了。说实话,你这么拼,是不是数不出八块腹肌,就一个劲地给我灌迷魂汤,想以此蒙混过关?” 袁一握着她的手情真意切道:“我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 太平装作一脸艰难道:“好吧!我已经被你迷晕了,让你过关。就算你的腹肌是四块也好,六块也罢,甚至是一块大肚腩,我也不嫌弃你,这样总行了吧!” 他一脸不快道:“我一片深情,你爱答不理,是不是太过分了?”   第230章 爱牵一梦(三) 太平无奈叹了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想怎么样?” “我要你一辈子都呆在这里,不许悄无声息离开。” 太平痴痴地看了他许久,神情里流露出一丝感伤,而后,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不离开你。” 他脸上露出孩童般开心的微笑:“那就说定了!不许反悔!” 太平点点头:“嗯。说定了。” 袁一笑着挑了挑眉:“那我也要履行我的承若。上腹肌!”说罢,袁一双手抓着衣襟豪迈地一扯,衣裳便变扯开,强壮健硕的身躯毫无防备地展现在太平面前,太平羞得脸一红,垂下了视线。 见状,他颇感得意地取笑起太平:“你这女色狼,调戏我的时候,可是雄赳赳气昂昂,现在怎么就漏了怯呢?本相公衣裳都脱了,就等着你来调戏,你这样可不好玩了!” 太平将头一昂,理直气壮道:“谁露怯了!” “好!那我开始数了!”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凹凸有致,有款有型的腹肌,皱着眉一脸为难道:“糟糕!忘了怎么数数,你来帮我吧!” 说罢,他拿起太平的手放到自己的腹上,见太平不知所措,他笑道:“怎么?你也不会数数啊?” 满脸娇羞的太平收回手:“应该有八块,不用数了。” 袁一低头在她耳边,悄声道:“娘子,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犯蠢,在你面前数腹肌吗?” 太平手搓着衣角,羞怯道:“我怎么会知道。” 袁一坏坏一笑,道:“因为,我想骗你去歇息!那天,让你逃了,今天,你可逃不了!”说罢,他抱起太平,往床边走去。 他倾身将太平放下,宠溺凝望着她,抚摸着她的柔顺的发丝,而后,从她额头一直吻到了鼻尖,而后,深深吻上了她的唇。 突然,袁一脑海中闪过,太平与薛绍如胶似漆的画面,他感觉自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一般,他放开怀中的太平,深深吸了口气。 见此,太平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他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没事。”说罢,他又俯身吻了上去,他突然察觉到,她的唇上没有熟悉的温度,他凑到她的颈间吻了吻,没有嗅到太平独有的气息。 骤然间,他感到无比失落,这里再真实,也不是他所生活的世界,他怀中的太平再真实,也终究不是真正的太平。这本来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他不愿意醒,就只能骗下去。 因此,他努力忘记此时的失落,专注于此刻的缠绵,可一切都没有能逃过太平的眼睛,太平一把将他推开,用略有些不满的口气道:“你明明美人在怀,却心事重重,真是很破坏气氛!” “哪有?你就是我的心事,而我正在解决心事。”说着,他凑了上去,却被太平推了回来:“是吗?你不是觉得,我不是真正的我吗?” 见太平已经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袁一便开诚布公道:“好吧!我得承认,这里与另一个世界,的确有少许不同,可是我想,我能够适应这种不同。” 太平贴在他的胸口听了会儿,而后,摇了摇头道:“你的心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很想在另一个世界见到我,对吧?” 他答话道:“不管在哪里,只要能见到你,我就很满足了!” “撒谎!走,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罢,她便起身,往房外走。 他慌忙追了上去,询问道:“令月,你要去哪里?” 太平回过头,笑了笑:“另一个世界。我可走得很快,你可别跟丢了!” 话音刚落,太平便腾空而起,飞过房前的树林,越过猎户村的一座座高山,袁一则拼命在后面追赶着太平,而后,太平又带着他走过一条条洒满月光的街道,牵着他的手越过一道道高墙,带着他飞过一处处亭台楼阁。 最后,他们进入了一处深广而幽静的庭院,在其中一座高大别致的房子前,停下了脚步。 见太平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而后,伸手去推门,袁一急忙拉住她,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娘子,这可是别人家的房子,我们鬼鬼祟祟溜进来,被人发现了,会被别人当成贼的。” 太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哪里?” 袁一看了眼四周,摇头道:“你把我从猎户村带到这里,我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长安城的驸马府,严格说起来,这是我在另一个世界的家,所以,就算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被人家看到,也没关系。至于你嘛,就真得小心点,要是被当成贼,我可救不了你。” 听到这话,他心中一惊:“驸马府?你把我带来这里干嘛?” “你不是想见另一个世界的我吗?想要知道我有没有跟薛绍如胶似漆,有没有跟他同床共枕?现在,走进这道门就能知道所有答案,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摇头否认道:“不!这不是我想要的。” 太平牵起他的手,柔声道:“反正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又何妨?” 听到这话,他鬼使神差地跟着太平走进房中,他们先是来到宽阔的堂屋,只见其中陈设自是一派奢华景象,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趴在一张案几上呼呼大睡,在丫鬟的身边放着一个小火炉,在微微的炉火上放着一个小药罐。 太平带着他绕过丫鬟,蹑手蹑脚地往里屋走。在晦暗不明中,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帷帐重重的过道,太平牵着他穿行在帷帐中,走在前面的太平突然松开了他的手。 见状,他慌忙掀开挡在面前的帷帐,却发现太平已经消失无踪,他惊慌不已,他掀开面前的重重帷帐,寻找着太平。 当他走出过道,借着从窗外投射来的月光,看到宽敞里屋中央摆着一张装饰华美的大床,在安静的房间中传来时断时续的咳嗽声。 他循着声音走到床边,看到太平正闭着眼躺在床上,比起刚才的活蹦乱跳,现在的她显得有几分憔悴。 对于如此奇怪的转变,他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他知道,这里不是他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所以,任何光怪陆离的情况都可能出现,并且都能够视为合理,这里唯一不合理的情况,就是没有太平。 现在,太平在这里,他便放下了心头大石,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静静看着笼罩着朦胧月色那张美丽面庞,他多想留住这一刻,让这一刻变成永恒。 可惜,这一刻并没有持续多久,伴随着一阵咳嗽声,太平睁开了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袁一正深情的望着自己,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出现一丝惊诧,不过很快便回归平静,她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怎么是你?难道我病糊涂了吗?” 袁一投出一个柔情的笑容:“或许吧!” 太平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我真是太没出息了,怎么就是忘不了你?明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坏的混蛋,可忘记你,为什么偏偏这么难?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我没有做到,究竟我还要多努力,才能忘了你,忘了我们的过去,甚至,忘了你对我伤害?” 袁一摇了摇头:“这里只属于我们俩个人,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是啊!我什么都不需要做。现在,我病了,病得很重,我可以偷会儿懒,等我病好了,我再继续努力忘记你。”说着,太平从被子里伸出手,柔声道:“你能像从前那样抱着我,让我在你怀里睡一会儿吗?” 袁一握着她的手,走来到床上躺下,而后将她揽入怀中,疼爱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给她盖好被子,柔声道:“睡吧!” 当她的身体触到袁一怀中的温度,她骤然鼻子一酸,泪水涌上眼眶,这明明只是一个想念的假象,为什么却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以为,这不是想念,她心心念念的混蛋真来了! 太平仰头看了他一眼,生气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可是被你带来这里的,你反倒问起我来了,不能这样耍我。” 听到如此回答,太平放下的戒备,收起来刚才那副剑拔弩张的表情,用略有些伤感的口气道:“我应该知道,你不是他。现在,他什么都有了,还有那么多女人陪在他身边,他还会记得我吗?” 袁一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道:“他?哪个他?” 太平咬牙切齿地回答道:“混蛋袁一。” 这时,袁一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他伸手捧着太平的脸,用惊慌略带些恼怒的神情望着太平,他一字一顿道:“在另一个世界,你可以把我当作混蛋,可以骂我,甚至,把我千刀万剐。可在这里,不许!永远不许骂我混蛋!”   第231章 爱牵一梦(四) 太平反驳道:“你就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袁一像是惩罚似的,用力而凶狠地吻了上去。 太平奋力挣扎,却成一场徒劳无功抗争,最后,她只能弃械投降,带着臣服陷入这个炙热而深沉的吻中。 见她平静下来,袁一离开她的唇,用手抚摸着她娇羞的脸蛋,柔声道:“我不该这样。我太害怕了,害怕得不知所措,才会这样。” 太平用痴痴的眼神凝望他许久,哽咽道:“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一个梦?一个近乎真实的梦?” 袁一听到梦这个字,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他惊恐地闭上眼,吸了口气,当他再睁开眼时,发现太平没有消失,周围一切依旧保持着原状。 他欣喜万分,在太平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口,高兴道:“没错!这就是一个梦,几乎达到真实的梦。” 虽然,太平不理解,他为何会这么兴奋,可这是一个梦,出现任何情况,都是合理的存在。因此,看到他高兴,太平也回应似的笑了笑:“我们真同在一个梦中吗?” 他想了片刻,抿了抿嘴:“或许吧!” “明天你醒了,还会记得这个梦吗?” 他笑了笑:“这可是个美梦,我怎么舍得忘?”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声音低沉道:“在另一个世界的你,明天醒来,会知道我来见过你吗?” “为什么是另一个世界?” “因为,这里是梦,我们醒了就是另一个世界。其实,我是骗你的,这里只属于我一个人,你什么都不可能知道。” 太平神情坚定道:“不!我知道。如果你不相信,明天晚上我会在驸马府放一百盏孔明灯,到时燕雀街附近几个坊的人都能看到我的孔明灯。郡王府就在燕雀街附近,如果你看到了我的孔明灯,你就把你家府前的那两只石狮子,挂上五色彩球。” 他点了点头:“好!现在想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感到很遗憾。” “什么事?” 他重重吐了口气:“在猎户村,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我却一直没能做出一顿像样的饭菜,只能让你天天吃寿喜锅。那时,我多想有一手好厨艺,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听到这话,太平突然感到一阵心酸,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他替太平擦着泪,不知所措道:“这全都我的真心话。怎么了?” “你能有这样的遗憾。那天,在宫中的复廊上,你怎么能够那么冷漠,那么不在乎地从我身边走过?” 他摇着头叹了口气:“我没有不在乎。当看到薛绍牵着你,看到你对着她笑,我恨不得把他撕碎。可我不能这样做,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恩恩爱爱,如胶似漆,然后,装作不在乎。” 太平沉默了许久,终于问出了深藏在心底的疑问:“我知道,不管是我信赖的命很长,还是我深爱的袁一,就算拼了性命都会保护我,绝不会舍得伤害我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苦衷?” 袁一抚摸太平的脸庞,用柔情的眼光凝望着她,道:“我的苦衷是,我爱你!” 当听到他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太平泪如泉涌,愤恨道:“我恨你!”说罢,她狠狠地往袁一肩头咬去。 袁一不闪不避,任由她死死咬着自己的肩膀,发泄她心中的怨念。她凶狠地咬破肩头的衣裳,咬进袁一的皮肉里,咬得牙齿酸痛,筋疲力尽,使不出一丝力气,她才被迫松开口,躺回袁一怀中。 她边留着泪,边重复说着:“我恨你” 袁一则抚摸着她的秀发,像是安慰似的,柔声说着:“我爱你” 最后,太平带着疲倦的声音:“我父皇已经病入膏肓,我却无能为力,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陪在他身边,让他开心一点,减轻一些病痛的折磨。知道吗?哄人开心,首先得自己开心,可是我怎么会开心?” 她轻微地停顿了片刻,继续道:“父皇是天底下最爱我,对我最好的人,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所以,我必须要开心,而首先要做的就是放下怨恨。”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我只知道圣上病了,没想到这次他病得这么严重。” “我父皇身体一直不好,以前太医还有法子替他治,可这次,太医已经束手无策。有次,我无意间听到,母后让工部的官员,加紧赶修皇陵的” 说着,她泣不成声起来:“父皇真活不了多久了吗?我不要他死,我已经失去了你,不能再失去他!你告诉我,天底下是不是有灵丹妙药,能让人起死回生,就像我上次那样?” 袁一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会替你找到灵丹妙药,治好你父皇。” 哭红了眼的太平抬起头,望着他:“你真能治好我父皇吗?” 袁一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点了点头:“会的。” 太平投出一个欣喜的微笑:“嗯!”她又将头靠在袁一臂弯,紧紧搂着他,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疲倦的眼睛,带着一脸甜笑安心地睡去。 袁一柔情蜜意地看着怀中的太平,指尖轻柔地从她发丝间滑过。见她沉沉睡去,袁一爱怜地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将脸贴着她的额头,凑近她的秀发闻了闻,这次他终于闻到日夜思念的气息。 这种气息像是幽幽山谷中的兰香,像是沁人心脾的甘泉,像是寒冷冬季的暖阳。这种气息仿佛可以带走一切烦恼,可以抚平所有伤痛,可以驱散残酷现实。在这一刻,他感到无比满足,而唯一的缺陷就是这个梦太过真实,甚至让他怀疑这不是一个梦。 可他已经沉醉在鼻尖的气息里,迷醉在温香在怀的感触中,他彻底醉了,或许是酒醉,或许是心醉,他要带着鼻尖的气息,怀中的温度醉得不省人事。如果可以,他要一辈子醉下去,直到行将就木,再用生命最后的时间回味这个梦,最后,毫无遗憾地长眠于地下。 他渴望把自己留在这个美梦中,可酒醉散去,他带着宿醉惯有的头疼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怀中的女人正紧紧地搂着自己,他想起昨晚梦,竟无比清晰地留在脑海中,突然一阵极度的恐惧灌满全身。 他期望自己是酒后乱性,躺在怀中的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这样想着,他屏住呼吸,用颤抖拨开挡在女子面前的秀发,当看清女子的容貌,他彻底崩溃,昨晚的一切不是梦,自己真身在驸马府,躺在本该属于薛绍的位置,心安理得地搂着他的妻子。 袁一心里知道,应该趁着太平还在熟睡赶紧离开,可不知道该怎么行动,才能不惊醒怀中的太平。其实,以他身手来说,完全可以做到悄无声息离开,可是,他太恐惧,害怕稍微不留神就会弄醒太平,他不敢想象,那样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敢呼吸,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慌,在心里告诉自己,镇静!镇静!镇静!赶紧行动!赶紧行动! 经过这样一番警醒,他恐慌的情绪稍平复些,他偏着头四下打量了一眼,他暗暗庆幸,现在不过清晨时分,房中的光线极其微弱,能够为他退出房间时,提供隐蔽的便利条件。 等他根据房间的布置,规划好逃离的路线后,他稍用力将侧着身子的太平向后一推,而后,他一个凌空翻身来到床下,他的身子如一片落叶悄然落地,而后,他手脚并用爬到了窗边。 他推开窗子,正要纵身而去时,听到太平沉重的呼吸声,他想起,昨晚太平好像告诉自己,她生病了。当时,以为身在梦中,并没有太在意,可此时,他听到这样的呼吸声,便知道太平的确病得挺严重。 他好不容易脱身,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不管不顾地赶紧离开,可他做不到,他必须去看看太平究竟怎么了? 因此,他带着万分的小心靠近床边,看到太平紧紧地皱着眉,像是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她面色苍白,嘴唇赤红,热汗直冒,像是患了严重的风寒,正在发热。 这时,闭着眼的太平,突然喃喃自语道:“相公···口渴····水····” 听到这话,袁一赶紧走向案几边,可他刚提起茶壶正要倒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做。于是,他放下茶壶,看了眼喃喃自语的太平,像是缓解痛苦似的,深深吸了口气,心语:“梦醒之后,在这个世界里,我连给你倒杯茶的资格都没有!薛绍才是你的相公,而我什么都不是,可他怎么没陪在你身边?怎么能让我这个混蛋趁虚而入!?”   第232章 罪魁祸首 这样想着,袁一低头迈开步子,转身而去。这时,他从内室来到堂屋,看到昨晚的那个丫鬟,依旧趴在案几上睡得正香。 看到这样当差的丫鬟,袁一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将门推开,从兜里摸出一小块碎银,朝着丫鬟的肩胛处一弹,坐在凳子上的丫鬟便向前一倾,滚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袁一已闪到房外,带上房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轻得犹如一缕微风。他在门边站了片刻,听到丫鬟从地上爬起,叫了声“糟糕”便迈着匆忙的步子往内室去了,知道太平喝水有着落了,他总算能够安心离去。 可正当他迈开步子,听到不远处响起“吱呀吱呀”的开门声,他慌忙再次快闪,他跑过廊檐,飞身上了屋顶。他俯身贴着屋顶的瓦片躺着,而后,稍稍抬头观望房下的情况,只见薛绍正站在一处房门打开的小屋前,像是刚才其中走出,他眉头紧锁环顾着四周。 见状,袁一无比慌张,手心直冒冷汗,以他刚才快闪的速度来说,绝对可以瞒过普通人的眼睛,可薛绍是习武之人,视觉听觉都比平常人要敏锐,莫非薛绍已经发现了自己? 这样想着,他抬了抬脚,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可奇怪的是,薛绍并没有追上来,而后,转身带上了房门。一脸平静地来到太平的大屋前,推门走了进去。 见此,袁一感到很纳闷,太平病得这么重,薛绍作为驸马,而且,又身在府中,应该陪在太平身边,为什么会从这院子的侧屋中走出,像昨晚就睡在那里?莫非薛绍和太平只是同住一个院子里,却分房睡? 袁一心中有了这样的疑问,便起身踩着屋顶的瓦片,来到内室所在的位置。而后,俯身贴着屋顶,小心地揭开一块瓦片,透过其中的小孔,察看房中情况。 只见,薛绍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杯,走到床边扶起太平,对着迷迷糊糊说着话的她,柔声道:“令月,茶来了。” “相公”太平边小声嘟囔着,边费力地睁开眼,当她看到坐在旁边的薛绍,愣了片刻,一脸迷茫道:“怎么是你?” 这时,薛绍向立在房中的丫鬟摆了摆手,示意让她退下。待丫鬟退下,薛绍对太平笑了笑,反问道:“你以为是谁?” 太平垂下视线,沉默了许久,难掩羞愧地低声道:“没有。” 薛绍将茶杯送到她嘴边,轻轻地拍了拍她,道:“你不是口渴吗?喝吧。” 太平喝过茶,看了眼薛绍,欲言又止:“昨晚” 见状,放下茶杯的薛绍,看了眼把话咽回去的她,皱眉道:“昨晚,怎么了?” 太平继续道:“昨晚,我做个了奇怪的梦想知道,昨天,我睡着后,你有没有来过?” “奇怪的梦?”薛绍陷入一阵沉思,而后,神情满是挣扎:“昨晚,我我有来过。”说罢,他抿了抿嘴。 太平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你一直呆到现在吗?” 这次,薛绍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见此,太平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出了:“我想,昨晚我是病糊涂了。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昨晚你是说了很多话,可都是些没头没尾的梦话,而且,声音又很小,我什么都没有听清楚。昨晚,你做了什么梦?” “昨晚,我我做了我有些倦了,我想再睡一会儿,睡醒了再说吧!” 薛绍点点头:“好。我待会再来看你。” 见薛绍起身要走,太平拉住了他:“能留下来陪我吗?” 听到这话,薛绍流露出满脸欣喜,他点了点头:“好!” 太平侧身投入他的怀中,笑了笑:“我想,像昨晚那样抱着你入睡,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睡吧!”薛绍的语气极其柔和,可脸上的表情出奇僵硬,像是正经受着怒火的煎熬,却不得已强压下这股怒火。 此时,屋顶上的袁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庆幸,薛绍给自己圆了这个谎。可他又有些许担心,从薛绍方才的种种表现看来,他应该是发现了自己行踪,至于,他为什么没有追来,应该是顾及太平的感受。 他心想,有这样一个宁愿自己忍气吞声,也不愿让太平遭受半点委屈的男人在她身边,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突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对于太平,他已经放开手,放开人,现在是时候,试着放开心了。 他身子一侧,从屋顶飞身而下,带着满心的酸楚,仓惶逃离这座宅子,他永远不想再踏进这里,因为这里给了他一个以美梦开始,以噩梦结束的现实世界。 他回到郡王府,刚走进正院,昨晚守卫在房前的护院就跑来他跟前,带着一脸畏惧道:“郡王,您总算回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护院很是谨慎道:“昨晚,郡王好像醉得很厉害,突然就从房里跑了出去,像是在追什么人。我们见这么晚,郡王又喝了这么多酒,怕郡王独身而去,会遇到危险。于是,我们就慌忙追了上去,可郡王功夫实在太好,我们没追出多远,就跟丢了。这都是小人失职,请郡王责罚!” 听完,袁一声音疲倦道:“这不能怪你们,下去吧!对了,昨晚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听到吩咐,护院躬身称是,而后,便告退而去。 袁一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房中,随意走到一个地方,便疲惫地坐了下来。此刻,他感觉很累,很疲倦,可这种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累。 的确,他刚经过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他的心深陷在急速旋转的危机漩涡中,拼命地挣扎,不停的抗争,总算从中逃离。 当身在漩涡中时,只想着怎么去摆脱,就不会去考虑其他事情,可一旦脱离危机,才能清楚的看到自己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差点造成怎么糟糕的后果!因此,所有的害怕都一股脑的全涌了上了,或许,这便是常人所说的心有余悸。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房中的一角,陷入长久的沉思,他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平已经决心忘记他,他不能再扰乱这种决心。他已经狠狠地伤害了太平一次,他不想,也不能再让她受到那样的伤害。 当他与自己当成这种共识后,突然发现了使他陷入这场危机的罪魁祸首,即是那些他曾视之如命的玉液阁佳酿。如此,他便猛然起身,来到院中存放酒的房间,他抱起架子上的酒,一坛接一坛地往地上狠砸。 这身,在院中当差小厮丫鬟听到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便慌忙跑向存放酒的房间,看到袁一像发了疯似的抱着酒坛往地上摔。见此,围在房外的下人们,都看得傻了眼,可都不敢上前向询问,更别说上前劝阻,好像在他们在眼中,自己主子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神经兮兮的家伙,做出这样疯事,并不该感到意外。 这时,摔红了脸的袁一,注意到屋外围了一圈人,见他们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怒火攻心的他把手中的酒坛往门边一砸,怒吼道:“滚!都给我滚!” 下人们吓得一惊,纷纷快步离去。 当接连砸了十多坛酒后,出于自责的怒火渐渐转弱,他回过头看到破碎的酒坛和满地的酒水,他不由得心疼起来。 可他强忍着心疼抱起酒坛,咬着牙往地上摔,而后,相比起刚开始的毅然决然,现在的他则像个动作迟缓的老头,步履蹒跚上前抱起一坛酒,展开架势要往地上砸,可刚将酒坛举起,又犹豫不决地放下。 当他满脸不舍捧着酒,发了一阵呆,又突然露出一脸怒色,猛然将酒坛举过头顶,一扬手正要把酒坛砸到地上,可手却像黏在酒坛上似的,怎么也放不开,他只好再次把高举的手放了下来。 这样反反复复的举起,放下之后,他总算下了狠心把酒坛砸到了地上。解决完这坛酒,还有下一坛,解决完下一坛,还有再下一坛,他以为下过一次狠心,后面问题就更容易解决,可他错了,每砸碎一坛酒,面对下一坛酒就越觉得艰难,觉得不舍,越发力不从心。 当砸得只剩下最后一坛酒时,他从架子上抱起那坛酒坛,又把它放回去,这样来来回回许多次后,他无力撑着酒架,低头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他下不了手,他舍不得,可他明明是个连命都舍得的人,怎么会舍不得这几坛酒呢? 或许,他并不是舍不得这些酒,只是舍不得失去醉的机会,因为,只有醉了,他才能卸下理智,才能放任情感,以任何方式满足他的思念。 他不可能在一辈子的光阴中,每时每刻都扛着理智生活,他肯定会被累垮,他需要投机取巧,需要适时地放掉一些在心中疯狂滋长的思念,不然,他肯定会被凶残至极的现实逼疯。   第233章 二选其一 有了这些理由,袁一可以顺理成章地留下这最后的一坛酒。于是,他便站直身子,轻微挪出些步子。 可刚做完这些,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假设,如果有一天,他喝了这坛酒,醉了之后,又像昨天那样去见太平,他没能走运,没能脱身,那该怎么办? 这样想着,他满脸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他怎么能再醉一次,再次重蹈覆辙?在这是世间上,他什么都舍得,唯独舍不得太平。他什么都不在乎,可唯独在乎太平。他什么都能放下,可唯独放不下太平。 他真是一个可悲的人,除了太平,他竟再也没有珍爱的人。当他知道父亲的事,得知母亲的死讯后,他本就沦为了一具行尸走肉。 可那晚,他想要结束生命之时,太平竟抛弃一切,将终身幸福托付给他。当他决定接受太平的爱意,与她私奔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从此以后太平是自己的爱人,亲人,家! 所以,太平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爱,还有太多特殊,又无法割舍的意义,他又如何能够放下她呢? 在种种矛盾的思绪中,他一遍遍地重复着拿酒,放酒的动作。 这时,突然从门边传来一个声音:“二百六十二,二百六十三,二百六十四” 他猛然转过头,看到我打赌正倚在门边,带着一脸戏虐的笑容看着他。 见状,他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我打赌走到房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郡王真是贵人事忙!我挖来那么多朝廷大臣的黑历史给郡王,当然是来收账款,完成这笔买卖。对了,我让郡王用银子换成等价的宝石付款,郡王应该没有忘记吧?” 听我打赌这么一提,袁一方才想起这回事,答话道:“我已经让人都换好了,只等你来拿。不过,话说回来,用宝石付款这件事,还挺够折腾人的。我劝你趁早把这破规矩改改,不然,可留不住客人。” 我打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知道麻烦,可麻烦别人,总比麻烦自己好!我做成一笔大买卖,少则几千两,多则上万两银子。我一个人,一双手,怎么拿得走这么多银子?” 听到他这番解释,袁一点点头:“这样说来,宝石是要方便一些。” 我打赌看了眼架子上的酒,道:“刚才,我在门边看到你把这坛酒,搬来放去可有两百多回,这坛酒究竟是砸还是不砸?” 袁一苦笑:“我真折腾了这么久吗?少夸大其词!” “我可没有。”说着,他看了眼满地的酒坛碎片,又嗅了嗅道:“我的鼻子可灵了,这些酒应该是皇宫玉液阁的佳酿,对吧?我觉得,对于一个酒鬼来说,能够狠心砸坏这么多坛好酒,通常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喝酒坏事,我没说错吧!” 袁一笑了笑:“我打赌不愧为我打赌,随便闲聊都想要从别人嘴里套话。” 我打赌耸了耸肩:“没办法,职业习惯!不过,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昨天究竟做了什么坏事。” 袁一辩解道:“我什么坏事都没做!只是,觉得喝酒伤身,正决心戒酒。” 我打赌摇了摇头:“我看你昨晚,应该喝高了,然后,调戏了不该调戏的女人。清醒之后,又气又恼,于是就跑来这里,砸酒撒气。” 听到这话,袁一感到很惊诧:“你怎么”说到这儿,他便没有再说下去。 我打赌接下话茬道:“想问我,怎么会知道。很简单,你看你肩膀的衣裳有些星星点点的血迹,若你把衣裳脱了,肩上应该有两排很深的牙印。以你衣裳上血迹的色泽来判断,你被咬不过是三到四时辰左右的事情。” 说着,他故意停顿下来,看了眼,脸都绿的袁一,继续道:“为什么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呢?若你跟男人动手,就算打不过你,也不至于无赖得咬你的肩膀,所以,昨晚跟你发生纠葛的人,绝对是个女人。 “以你受伤的位置,伤口的情况,还有你的武功来看,昨晚,你应该搂着那个女人躺在床上,你怀里的女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口,而你任她为所欲为,所以,才能让我看到这些血迹,做出这番推论。” 他又看了眼袁一肩上的血迹,笑道:“话说回来,一个弱女子能够把你咬成这样,她这牙口还真够好的!” 袁一沉默了片刻,岔疤獾溃骸澳切┍k诜坷铮掖闳ト! 我打赌点点头,提了提手中的烧鸡,笑道:“反正,你都打算戒酒了,而我刚好忘了带酒,索性就让我占了这个便宜!”说罢,他便上前去抱架子上的酒。 见状,袁一满脸不舍道:“之前,我向你买消息,你狮子大开口,你这么会宰客,所以,这坛酒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你了。放回去!” 我打赌赔了个笑脸:“一坛酒而已,用得着这么斤斤计较吗?你要是喜欢玉液阁的酒,只要你有银子,我就有门道替你搞到手,如此,你就不必纠结这酒到底是留,还是砸。这样一说,我是不是值得喝这坛酒?” 听到这话,他突然喜出望外:“你当真有门道?算了,我都打算戒酒了!” 我打赌笑了笑:“钱不嫌多,我偶尔也替人做做掮客,跟江湖买手抢抢生意。江湖买手能做到的,我能做到,江湖买手做不到,我也能做到,譬如玉液阁的酒。不过,比起他们,我的价钱就要高很多。” “你的揽客很到位,我知道了。我说了要戒酒,你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挣不到我的钱。” “你今天想戒酒,说不准明天就不想戒了,什么事情都得未雨绸缪嘛!” 袁一无奈道:“好吧!如果真想再做酒鬼,会去关照你,这样总行了吧!” 我打赌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去拿宝石,然后,坐在你纸醉金迷的大屋子里,边吃边聊。”说罢,他迈开步子往外面走。 袁一追上他的脚步,皱眉道:“我好像没留你,拿完东西,你就可以走人了!” 我打赌提了提手中的烧鸡:“我烧鸡都买了,你不留我,我不知道自己留下来吗?” 袁一满脸无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算什么主意。想要套我的话,可没那么容易!” 我打赌笑了笑:“放轻松!你以为我的消息都是怎么来的,它们都长了腿,跑来我耳朵里的?当然不是!所以,我会套你的话吗?当然会!” 此时,说着话的俩人已走到书房,袁一从书房的柜子里拿出一包宝石,交给我打赌道:“不得不说,你刚才话还真够诚实!” 我打赌将宝石倒在手心查验一遍,而后,满意地将宝石倒回袋中,收到了兜里。 他们走回到堂屋,在一张四方矮桌前坐下,我打赌边撕下条烧鸡腿递给袁一,边道:“明白人面前说明白话嘛!我们认识的日子也不短了,虽然,你不喜欢跟我聊,可我特别,非常喜欢跟你聊。” 袁一道:“我想要必要说明一件事,不是我不喜欢跟你聊,而是整个江湖的人都不喜欢跟你聊!原因嘛,很简单,因为你是我打赌。没有人喜欢,聊个天把自己聊得隐私全无,像是遭到抢劫似的。” 我打赌耸了耸肩:“无所谓了!谁叫我做的就是这样一桩,把人剥光衣裳,高价卖的生意。我知道,刚才剥光你的衣裳,看了你的隐私,现在,你怨气很重。鉴于咱们还要聊很久,我决定补偿你,消除些妨碍聊天气氛的怨气。” 说罢,他从兜里掏出两个白色的药瓶,道:“这两瓶可是天下最好的疗伤药,当伤口沾上剧毒,或是,伤口出现重度的溃烂时,就用这瓶药来清创。另外,这瓶可以止血促进伤口愈合,这瓶药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不管多深多大的伤口,只要涂上这瓶里的药米分,明天就能愈合,后天就能祛疤。” 袁一不相信道:“明天愈合,后天祛疤?天底下,真有这么神奇药吗?” “我可从来不说假话,夸大事实。你可以把其中的一瓶要送给你,如果你要为风流韵事消灭罪证,你就可以选这瓶愈合的药。你肩上只是些小伤,若用了这药,保准在四个时辰内伤痕去无踪!” 袁一伸手道:“你的抠门在江湖上可人尽皆知,今天,难得出手大方一次,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我打赌摇摇头:“话只说了一半,你急什么!说了愈合的药,再来说说这瓶清创的药,如果你要把如此香艳的牙印,一辈子都留在肩上,赏玩也好,向别的女人炫耀,引得她们争风吃醋也罢。无论如何,你要是永远留下那个女人的痕迹,这瓶药就能够帮到你,它具有很强的腐蚀性,只要见血就能从肉里烂到骨头。”   第234章 有心犯错 “我没有特殊的癖好,更没有自虐倾向。这瓶药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我要那瓶愈合的药。”说罢,袁一便伸手去拿那瓶愈合药。 我打赌拿起药向旁边一侧身,道:“我是让你选,可不是这个选法,我想要更有趣一些。” 袁一冷冷一笑:“我就知道,想要占你这个抠鬼的便宜,没那么容易!” “别这样说嘛!我不是要你的人来选,我要你的心来选,所以,看好了!”说罢,我打赌快速变换起手指药瓶的位置,他的手速极快,看着在他手中交替变换着位置的药瓶,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见我打赌停下手,袁一眨了眨眼睛,听到我打赌说道:“从外形来看,这两个药瓶一模一样,只有我分得清它们里面装的是什么药。我变换药瓶的手速虽然快,可你连冷三少的剑都能看到,所以,我相信你,应该能够选出自己需要的药” 以前,袁一只知道我打赌消息灵通,知晓天下事,可从来没见他亮出过武功底子,所以,并不知道他武功的深浅。 可现在,见他竟有如此快得惊人的手速,袁一方才意识到,他原来是个绝顶高手。 正在袁一沉思之时,我打赌催促道:“别磨蹭了!赶快选!” 听到催促,袁一犹豫地抬起手,指了指我打赌左手握着的那瓶药,抿了抿嘴:“我要这瓶。” 我打赌笑了笑:“当真要选这瓶么?” 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而后,点点头:“没错!我就要这瓶。” “我可提醒你,要是这瓶是清创药,那牙印可要在你肩上留一辈子。”说罢,我打赌将他选中的那瓶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药,笑了笑:“我要是真选错了,你不是还有瓶神奇的愈合药吗?我才不担心会留疤!” 我打赌叹了口气:“想法很好。可现实,却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说罢,他把没被选中的药瓶往空中一抛,而后,从容地拿起刚刚放在矮桌上的鸡骨头,往飞起的药瓶上一弹,坚硬的药瓶随着骨头的撞击竟碎成米分末,随着门外吹来的一阵冷风散落在房间各处。 袁一脸色阴沉道:“非得这样不留余地吗?” 见他生气,我打赌却依旧挂着一张不痛不痒的笑脸:“这事的有趣之处,就在于不能后悔。难道你对自己的选择,这么没信心吗?” 他冷冷一笑:“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信心!”说罢,袁一拔开瓶塞,扯开衣裳露出肩膀,将瓶中的药米分洒在伤口处。 这时,我打赌伸长脖子往他肩膀上看了眼,道:“啧啧没想到,这伤口还挺深,那姑娘会武功吗?” 袁一摇了摇头:“不会。” “她能隔着衣裳,还能把你咬成这样,她得有多恨你啊!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袁一看了眼他,冷笑道:“我说过,别想从我嘴里套话!所以,省省吧!” “其实,如果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大可花银子从我这里,把那些不该说的话再买回去。我做生意的规矩,你也知道,任何消息只卖一次,价高者得。当然,对于这种说错话的情况,价钱绝对公道。” 袁一颇感到有些不耐烦道:“你究竟是有多缺钱?上门收个帐而已,有必要见缝插针地揽客吗?知道这样有多烦人吗?不想揽客变成赶客,你就消停会!” “好!我就消停一会儿,喝喝酒,吃吃肉。话说回来,你手臂挺结实,平常做了不少锻炼吧?” 袁一放下药瓶,白了他一眼:“喝你的酒,吃你的肉,别”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到肩膀出现一阵灼热的剧痛,他转头看到伤口上,升起一丝丝白烟,淡红的血水直外冒。 这时,我打赌仰着头嗅了嗅,幸灾乐祸道:“真是肉香四溢,比起我的烧鸡,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痛得冷汗直冒的袁一抓着桌角,看了眼满面笑容的我打赌,用低沉颤抖的声音道:“你少在哪里说风凉话!这是什么药?” 我打赌咬了一口烧鸡,不紧不慢道:“瞧你这痛不欲生的表情,显然,你刚才用的是清创药!”说罢,他捧起酒坛喝了口。 “什么?清创药?”他慌忙抢过我打赌手中的酒坛,想要用酒清洗伤口上的药米分,以此减小药效。 可酒刚倒在伤口上,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就从肩头蔓延到全身,痛得他忍不住“嗷嗷”大叫起来。 如此惨状当前,我打赌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淡定的在座上吃着烧鸡。他瞥了眼痛得面容扭曲的袁一,用出奇淡然的语气道:“哦!忘了告诉你。这药不能酒来清洗,不然,会加速药效,让人痛得惨绝人寰!” 喘着粗气的袁一用手撑着桌子,愤怒的看着我打赌:“你这混蛋故意耍我玩是吧!” 我打赌一脸无辜道:“我才没有耍你。别忘了,之前你选这瓶药时,我可是好心提醒过你。再说,我的手速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冷三少的剑。照常理来说,你是不可能选错,除非,你的心干扰了你,故意让你选错!” “我我”袁一实在想不出辩解的话,索性不说话,省下力气对抗疼痛。 我打赌道:“看来这个女人,让你进也难,退也难,想忘记,却忘不了。爱上不该爱的人,还真是一件挺痛苦的事情,对吧?” 满脸汗珠的袁一抬起头笑了笑,一字一顿道:“我说过,别想从我嘴里套话!” 我打赌也笑了笑:“我还真是佩服你,要是我像你这样,早就痛得满地打滚,把这房子都给拆了!话说回来,我听到一些传闻,正好趁着跟你面对面的机会,证实下这些传闻。” 袁一咬牙切齿道:“我什么都不会说。” 我打赌拿过他面前的酒坛,喝了口酒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看你的表情,就行了。首先,大概一年前,神兵候曾在江湖上悬赏捉拿你,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袁一怒瞪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打赌则仔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片刻过后,我打赌笑着点点头:“以你脸上的表情来说,这件事是真的。神兵候悬赏捉拿你的事,江湖上人尽皆知,所以,这只是一道测试题,看看一个在承受巨大痛苦时,他表情传达出的诚实度会有多高。答案显而易见,诚实度最少有九成。接下来,真正危险的问题来了。” 说着,他像故意逗弄袁一似的,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在消失的这大半年时间里,你都住在一个叫猎户村的地方。并且,还在那里跟一个叫令月的女人成了亲,可令月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姑娘,而是你带进猎户村的,我说得对吗?” 听罢,抿着嘴的袁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颈部的喉结上下鼓动,这些细微的动作,都被我打赌看在眼里,只见我打赌微微一笑,道:“看来,真有这么一回事!” 听到这番论断,袁一狠狠地一拍桌子,否认:“没有!没有!别在这里跟老子放屁!” 我打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来还真有意思。当我听说,神兵候几乎出动整个神兵司,神神秘秘地去到猎户村,然后,没过多久,你就突然重回长安,成了贵气逼人的荣郡王。出于好奇,我就稍稍打听了一下,发现,你刚好也是从猎户村回来的。” 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这样一来,猎户村就变得有趣了。我可从来不会放过任何有趣的事,所以,前段时间,我办事刚好路过猎户村,就顺便” 袁一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而后,嘲讽道:“你翻过几座山,趟过几条河,才能刚好路过猎户村?” 我打赌笑了笑:“这些事就心照不宣嘛,何必把气氛搞的这么尴尬?我去到猎户村,就顺便走了走,看了看,发现那里的民风淳朴,其乐融融,还真是一个安家的好地方!可就是在这么好的地方,却发生了一件宁人惋惜的事。” “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恩爱夫妻,妻子突然得了一场大病,然后,没过几天,妻子就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丈夫伤心欲绝,可没过多久,就回帝都做了大官。” 听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袁一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别拐弯抹角!” “我最喜欢这种凄美动人,扣人心弦的婚恋故事。我真是特别同情那个苦哈哈,惨兮兮的丈夫,所以出于好心,就决定替他找一找,那个突然人间蒸发的妻子。” 说着,他掏出一张画像,摆在袁一面前,道:“我根据村里人描述的样貌,给那位妻子画这幅画像。你是郡王,又在帝都,肯定见多识广,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见过她?”   第235章 一个铜板 当看到画像,袁一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机械似的摇了摇头,道:“没有!” “真没见过?” 袁一继续否认道:“没有!” 我打赌耸了耸肩:“这样啊?那好吧!说起来,待会要去办事,刚好要经过驸马府。听说薛驸马娶的这位太平公主,跟画像上的这位女子长得一模一样”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下来,看到袁一虽然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偏着头注视着自己,可他明显看到袁一的瞳孔缩小,这是遭受某种突然而剧烈的恐惧,才会产生如此表现。 当他观察到这一细微表情,他微微一笑,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长得一模一样的漂亮,我想顺便溜进驸马府,瞧一瞧这位太平公主,说不定会有特别的发现。” 袁一知道,以我打赌现在掌握的信息来说,几乎可以坐实自己跟太平私奔成亲这件事。照理来说,他没必要进行这样一番打草惊蛇问话,他大可直接可以把这个消息卖给需要的人。 这样想着,他放弃无谓的抵抗,问道:“告诉我,买主是谁?” “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绝不透露买主的身份。” 他深深吸了口气:“好!我尊重你的规矩!刚才,你说过任何消息只卖一次,价高者得。不管买主出多少银子,我都出双倍价钱,买下这条消息。” 我打赌笑了笑:“你要买,看来这条消息已经是准确无误了!在卖出之前,我还有些疑问,想要请教你,希望你如实相告。” 他点点头:“说吧!” “照理说,你跟太平公主没有任何交集,你们怎么会认识?怎么可能两情相悦?最后,她这个堂堂公主,竟然抛弃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的薛绍,而选择跟你这个落魄将军私奔,她是被你下了蛊吗?”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我打赌,用不卑不亢的语气道:“你要我如实相告,好!我就如实告诉你,其中牵涉太多事情,我不能说。” 我打赌道:“你不说,我来问,这样总行了吧!你跟薛绍一起进过神兵司,据说,你跟他走得很近,情同兄弟。所以,你是通过他认识了太平公主,然后,撬了兄弟的墙角,在他大婚之际,拐跑了他的新娘。” 说着,他故意停顿片刻,观察起袁一的表情,这时,袁一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不少,便能控制脸上的表情。 如此一来,我打赌便没能如愿以偿,可他还是继续按着之前的推论,将谈话进行下去:“啧啧为了女人,坑害兄弟,这样不仁不义的小人行径,要是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你?” 袁一笑了笑:“我既然做了,就不会在乎别人会怎么看我。” 我打赌皱眉道:“你不在乎,为什么还要买这条消息?” “我可以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我,可我要保护令月,不能让任何人,任何言语伤害到她!” 我打赌点点头:“既然,你这么在乎这个女人,当初,就不该让神兵候把她带走,也不该做这个荣郡王。因为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你是用女人换富贵。”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默。 见此,我打赌将话锋一转,继续道:“我明白,人各有志。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要后悔,也别整天自暴自弃。做一个郡王该做的事,享受富贵荣华,偶尔声色犬马,这样风流潇洒过一生,不也挺好吗?” 他看了眼我打赌,道:“闲话少说。开个价!” 我打赌竖起一根手指头:“就这个价吧!” 袁一皱了皱眉:“一万两?” 我打赌摇了摇头:“高了。” “一千两?” 我打赌又摇了摇头。 “一百两!?” 我打赌还是摇了摇头。 袁一重重地吐了口气,满脸不快道:“你是在逗我玩吗?你自己说,究竟要多少钱?” 我打赌晃了晃手指,笑道:“我要一个铜板。” 袁一满脸惊诧道:“一个铜板?那个买主,究竟出了多低的价钱?” “你不就是买主。” “我是说另一个买主!” 我打赌一摊手:“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有另一个买主。” 他看着我打赌,一脸不解道:“你有没有搞错?为了区区一个铜板,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搞得鸡飞狗跳吗?” “我攀山涉水,翻山越岭,还赔上了两瓶好药,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一个铜板,更重要的是满足我的好奇心,求知欲望,以及对真相的执着。”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怕了你。一个铜板是吧?”说着,他往全身摸索了一遍,也没找到铜板,便从钱袋里拿出一个银锭,递到我打赌面前:“我没有铜钱,银锭也是钱,应该差不多吧?” 我打赌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要铜钱,你却给我银锭,我们可是在做买卖,你这样是不是太儿戏了?” 袁一心语:“儿戏?你一个铜板跟人家做买卖,这才叫儿戏!” 虽然,他心里这样想,可嘴上却说:“不如这样,这个铜板就先欠着,等改日我有了,再还给你。” 我打赌坚决道:“我向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不欠账。要是今天你不把钱给我,这桩生意就算没谈成。明天,要是有人对这个消息感兴趣,我就卖给他,要知道生意就是生意!” 听到这番话,袁一总算解开了心中的疑惑,我打赌之所以要把他在猎户村知道的事告诉自己,之所以只收一枚铜钱把这个消息卖给自己,因为,他是知晓天下事的我打赌,不管什么人只要出得起价钱,任何消息都能卖,自然,这条消息也不另外。 或许,我打赌是因为好奇心,才去到猎户村查到这些事,既然,他已经掌握了这条消息,就等同于有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对商品而言,兴许一时半会没有人买它,可日子这么长,总有一天会遇到对它感兴趣的买主,这个人或许是自己的仇人,或许太平的仇人。那时,我打赌为了不破坏规矩,肯定会把这个消息卖出去。 恰好,我打赌不愿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这个消息对自己的伤害性有多大。他想做好人,又不想破坏规矩,因而,他就采取了这个一枚铜钱卖消息的折中方法。 这样想着,他对我打赌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谢谢!” 我打赌咬着嘴里的肉,不咸不淡道:“有什么好谢的?我卖消息,你付钱,都是合理买卖!” “好吧!既然不能欠账,那我去找府里的下人借一枚铜钱。”说着,袁一起身往外走,不多时,便从院中的小厮手中借来了铜钱,交给了我打赌。 我打赌拿着铜钱端详了片刻,笑道:“有没有觉得,人生挺有趣。你落魄的时候,就算再穷,你翻箱倒柜,怎么着也能找出一枚铜钱。现在,你家财万贯,却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还得腆着脸跟人去借。” 袁一叹了口气:“凡人烦人嘛!没钱得烦,有钱也得烦,老天爷永远不会让我们这些凡人安生,这个道理说得好听一点就是众生平等。” 我打赌笑了笑:“还真这么一回事!大家都有烦恼,不过区别是,穷人烦恼时,是穿着粗布麻衣,坐在透风漏雨的茅草房里,听着家里黄脸婆的呼呼喝喝。而你烦恼时,是穿着绫罗绸缎,坐在纸醉金迷的大宅子里,享受着红袖添香。所以,就算烦恼一样,都想争做有钱人。” 换做之前,袁一绝对不会赞成“都想争做有钱人”这观点,可听到我打赌这番极为贴切的论调之后,他竟发现自己无力推翻这种观点。因而,他只能带着些许不情愿点头道:“或许吧!” 我打赌咬了一大口肉,又喝了一大口酒:“对了,给你提个醒。猎户村的事,我能知道,别人也能知道。你最好处理一下。” 他皱眉道:“是啊!可该怎么处理呢?” “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我不但能挖消息,还能埋消息?” “你的生意五花八门,要想记全,恐怕很困难吧?” 我打赌道:“你给我五百两,我就替你善后,保准给你埋得一干二净,绝无后顾之忧。” 听到“一干二净”“绝无后顾之忧”这些词,袁一感到很不对劲,情绪激动道:“慢着!你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吧?他们都有恩于我,不许碰村子里任何一个人!” 我打赌一摆手:“你想哪里去了!你觉得五百两银子就能屠村吗?人命有这么不值钱啊?”说着,他双手合十,一脸虔诚道:“再说我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吃斋,我长怀仁慈之心,平时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去杀人呢?”   第236章 无名大夫 袁一看了眼他堆放在桌前的鸡骨头,调侃道:“既然如此,你刚才吃的又是什么?” “我只是说不杀,没说不吃,这烧鸡是我从熟食铺里买来的,所以,请不要断章取义,亵渎我的虔诚之心!” “好吧!你有这样的仁慈之心,那这笔买卖就交给你了。如果能用现银付款,我现在就去账房拿给你,如果是宝石,要过一两天再能给你。” 我打赌道:“我两天后再来。” 袁一点点头:“说起来,我觉得宝石的确方便携带,可是像这样上等的宝石,因为价钱极高,很难找到合适的买主,这样一来,你把宝石兑换成银子,岂不是很费力?” “没错。不过,我不需要兑换。我媳妇最喜欢这样玲珑剔透,价值不菲的石头,所以,我赚来宝石都是她的。” 袁一笑了笑:“女人好像都喜欢,这样闪闪亮亮的东西。天下一大半的好宝石都在你手里,嫂子有你这样的好丈夫,恐怕做梦都会被笑醒。” 听到这番恭维,我打赌并没有表现出开心,而是,低头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挤出一些略带苦涩的笑容:“没办法,她不认识任何人,只认识这些宝石。她讨厌我,却只喜欢宝石,见我带宝石回来,她会对我笑,而且,笑得特别开心。”说着,他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在以往的谈话中,袁一从未听我打赌提起过家事,现在,他无意中提到自己的妻子。虽然,他的语气从容而平静,可从谈话间,明显可以感受到他的悲伤。如此,袁一很小心地问道:“嫂子,她?” “她”我打赌没有说下去,用手指了指脑袋,而后摆了摆手,像是在说,他妻子的脑子不清醒。 顿时,袁一感觉气氛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他急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我打赌收起惆怅的情绪:“什么事?” “当今世上医术最高明的人是谁?” 我打赌难得爽快地回答道:“无名大夫。” “这位大夫叫无名?这名字还真够奇怪。” 我打赌摇了摇头:“他并不叫无名,只是他行踪极其隐秘,很少人见过他的真容,更无从得知他的姓名,所以,江湖上的人就把这位医术深不可测,神隐于世的神人,称之为无名大夫。” 袁一纳闷道:“江湖上竟然有这号人物,之前,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我打赌答道:“他太过神秘,又没有人见过他,而他的奇事都是以传闻的形式在江湖中流传。” “在江湖中只要提起无名大夫的传闻,大家几乎都是用‘多年前,我听说’的口吻开始。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觉得这位无名大夫,可能已经死了,又可能只是别人杜撰出来的人物。慢慢地,大家就都把他淡忘,也就不怎么提他了。” 袁一皱眉道:“我不是想听故事,你给句准话,无名大夫是不是真存在,并且活着?” 我打赌一脸犹豫道:“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吧?!” “就是,我也不敢肯定。也就是我为什么不收银子,却把这条消息告诉你的原因。” “我说呢!先撇开这位无名大夫不说,现在,医术最好的人还是百草大师吗?” 我打赌点点头:“没错。不过” 见他欲言又止,袁一不耐烦道:“又不过什么啊?” “不过,半年前,百草大师上山采药时,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草药,就按照自己多年以来的习惯,就将草药就尝了尝。没想到这是一种含有剧毒的草药,他还没能尝出这草药是甜是咸,就血管爆裂而亡。” 袁一叹了口气:“多年前,我有幸见过百草大师,医术高明,慈眉善目的一老头,没想到,死得这么突然!” “他这见药就尝的坏毛病,都有好几十年了,阎王现在才收他,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塞外,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所以,最近的江湖榜上,在救行之中位列百草大师之下的人,是哪一位?” “如果真遇到那种连华佗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可以试着找找无名大夫,百草大师也能凑合。至于其他人,那都是脓包,把他们放到江湖榜上,只是为了凑数。” 袁一深感为难道:“我也想找无名大夫和百草大师,可他们一个成了故事,一个出了事故,我还能有什么指望?” 我打赌抱起酒坛喝了口酒,而后,他一脸神秘的看着袁一,抿了抿嘴道:“我虽然不敢肯定,但是,我知道,无名大夫应该存在,并且活着。在江湖上唯一知道他行踪的人,恐怕只有十三娘。” 袁一神情中多了几分惊喜:“十三娘知道,那就太好了!可为什么是恐怕?” “因为,十三娘嘴很紧,一直对无名大夫的行踪守口如瓶。” 袁一皱眉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能肯定十三娘知道无名大夫的行踪呢?” “十三娘是调毒圣手,她下的毒,除了她自己,天下无人能解。大概在十年前,十三娘就遇到了一桩怪事,有人为了报复仇家,就花费重金请十三娘调制|毒|药,后来,这人如愿让仇家服下|毒|药,可仇家却没有|毒|发身亡。为此,这人感到很气愤,就登门向十三娘讨要说法。” “当听到出了这样的事,十三娘感到很震惊,于是,她就带着|毒|药找到仇家,亲自给他下了药,等他毒|发,又给他探了脉,认定他必死无疑,方才离去。可奇怪的事发生了,没过几天,十三娘听到那个仇家竟然还活着。” 听到这儿,袁一插话道:“十三娘在江湖上的名号是毒无解,既然,药是她亲自下的,又给那人探过脉,确认达到药效再离开。若那个人还活着,那么就说明,有人解了她配制的|毒|药。有这样本事的人,肯定有堪称神技的医术,所以,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无名大夫?” 我打赌点点头:“你这样想,我也这样想,十三娘也会这样想。不过,她不是想想就算了,她要保住毒无解的名号,就得跟这个神秘人物一较高下。因此,她就煞费苦心调制了另一种|毒|药,又向那个仇家投毒,后来,毒又被解了。不服气的十三娘利用毕生所学,调制一种绝门|毒|药,再次|投|毒,神秘人再次轻而易举破解了|毒|药。” “这次,十三娘黔驴技穷,可她不甘心,为了保住毒无解的金字招牌,她就桥设圈套诱出了神秘人,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至此,那个被十三娘下毒的仇家莫名人间蒸发,至今生死未卜,因为他的失踪,十三娘也算是保住了自己的金字招牌。” 袁一沉思了片刻,道:“这件事开始的突然,结束得又莫名其妙。通常,像这样的事都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也难怪十三娘会守口如瓶。” 我打赌笑了笑,若有所指道:“听你这话,怎么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袁一装作听不懂,继续自己的话题道:“如果无名大夫真存在,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把他弄出来!之前,你说十三娘为了照顾神兵候,在城里买了宅子,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我打赌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道:“你是在世外桃源过日子吗?难道不知道十三娘已经嫁给了神兵候吗? 袁一半晌没有回过神,而后,带着些许迷惑道:“神兵候真娶了十三娘?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个月前吧!他们的婚事惊动了整个江湖和朝廷,你真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袁一不自觉地摸了摸眉角,摇头道:“没有。” “你跟十三娘颇有些交情,而神兵候虽然奉旨带走了你媳妇,可说到底他对你也有知遇之恩。不管是早是迟,你都该去道个喜。” 袁一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啊!十三娘终于得偿所愿,我是该备份厚礼去神兵司,好好恭喜他们!” 我打赌皱眉道:“你回长安这么久,又是朝廷大臣,你没听说,神兵候已经辞官,搬出神兵司了吗?” 袁一感到很是惊讶:“什么?辞官?这真是个多事之秋!” 我打赌也不胜感慨道:“是啊!神兵候辛苦耕耘数十年,神兵司才能在江湖上号令群雄,在朝廷上呼风唤雨,可就是这样一个神乎其技的机构,随着神兵候和四大神将的相继离去,成了一个徒有其名的空架子。” 袁一深感惋惜道:“四大神将也离开了?那神兵司就真成了一个空架子!” 我打赌长长叹了口气:“有晚办事,我恰巧路过神兵司,刚好来到他们存放卷宗的密室,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正指挥一些身着便衣的金吾卫,将密室的所有卷宗装进麻袋里,然后,送到城郊的荒地焚烧。”   第237章 令人唏嘘 我打赌继续道:“说起来,那位姑娘年纪不大,可办事极其老道,烧卷宗时,她亲自指定地点,又寸步不离地盯着金吾卫把卷宗码放好。然后亲自点火,再守在火堆边,看着大火烧尽熄灭,可她还是不放心,又让金吾卫举着火把照明,她在灰烬中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她见所有卷宗都烧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边角,最后,才吩咐金吾卫挖坑将灰烬掩埋。” 听到如此谨小慎微的行事作风,袁一大致能够猜到,我打赌说这位姑娘很可能就是上官婉儿。 以前,在神兵司时,他听说过有这么一间密室,那里可是神兵司的机密重地,里面设有最精密的机关,而能够进到这间密室的人,只有神兵候和四大神将。 既然采取这么严格的安保措施,而且,等到神兵候和四大神将一走,就销毁密室的所有卷宗,那么,这些卷宗上应该记载着许多不可告人的事,也难怪上官婉儿会慎之又慎。 他向我打赌问道:“我很想知道,神兵司的戒备森严,存放卷宗的密室更是机关重重,你究竟要怎样凑巧,才能路过密室?” 我打赌笑了笑:“这个嘛,当然是办事,然后凑巧,再路过的。” 袁一若有所思道:“办事?别告诉我,朝廷大臣的那些黑历史,你都是从神兵司里弄来的?” “喂!别装得好像很惊讶。你也在神兵司混过,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你又不是没经历过。密室的那些卷宗就是一部触目惊心的黑历史全集,朝廷上的人如此敬畏神兵司,这就是主要原因。” 袁一叹了口气:“说实话,虽然,我不太认同神兵司的这些行事手段,可神兵司在清除朝廷毒瘤这件事上,的确够快!够狠!够准!” 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怎么说呢?事物都有正反两面,神兵司的存在对朝廷来说,好的一方面就是维护秩序,稳定朝纲,而坏一方面,就是见不得光” 我打赌点点头:“分析得很到位。现在,朝廷当家作主的那位皇后娘娘,是一个难得的明白人,知道没有神兵候的神兵司,若不让它趁着退出政治前台,日后,恐怕会变成一个难以操控的杀人机构。所以,卷宗一烧,神兵司就离关门之日就不远了。可惜啊,从此江湖再无江湖榜。” 袁一随口道:“你知晓天下事,又家财万贯,若真觉得可惜,你可以替神兵司编江湖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打赌一拍手,大笑道:“好提议!不过,三年编一次太费事,索性来个固定排名,然后,每隔十年再在原来的基础上,根据实际情况再来调整名次。” 见我打赌一脸认真,像是真有心办好这事,袁一从旁鼓励道:“这个方法应该可行!以我打赌的金字招牌来说,你编的江湖榜,应该不会逊色于神兵司。” 我打赌一脸自信道:“那当然!不过,编江湖榜可需要一大笔资金,最近,我的手头很拮据。看样子我该找一个能够资助我的金主,这个金主最好不是江湖人士,最好多金又能仗义疏财。荣郡王,认识这样的金主吗?”他边说,边上下打量着袁一。 袁一当然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摇摇头道:“不认识。若天底下真有这样好的金主,我也想多结识几个,让他们资助我在这宅子里,再修个凉亭啊,再建个水桥什么的。” 见袁一跟自己打哈哈,我打赌索性开门见山道:“大家都是老熟人,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我知道你家底丰厚,想要你出资帮我编江湖榜,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们都是老熟人,所以,知道这些年,你赚的钱可以堆出一座金山和一座银山。就算,江湖榜再费钱,你随便兑现一些宝石,足够应付!” 我打赌长长叹了气:“这些年我是赚了不少钱,可我都把银子换成宝石,给了我媳妇。她把那些宝石看得跟心肝宝贝似的,我实在舍不得拿出来换钱。你是过来人,应该能够体会我这种感受。” 我打赌准确地戳中了袁一的软肋,因而,顺理成章的让袁一松开道:“真是怕了你!要多少银子?” 听到这话,我打赌立刻收起那张满脸的苦情,换做一脸眉开眼笑道:“要不了多少钱,大概就一万两银子左右吧!” “一万两?你当我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你大宅住着,大官做着,还能愁银子啊?常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就当辞旧迎新嘛!” “你说得轻巧!我这郡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要养活,你以为西北风来了,让他们张大嘴喝几口,他们就能饱吗?” 我打赌一脸嫌弃道:“你堂堂一个郡王,哭穷还真够放得下身段!这一万两银子不一定要全部拿出来,我可以分几次来取,反正编江湖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好的事,所以,花银子也是分阶段来的。” 袁一欣然同意道:“这还差不多。” “我想好了,为了感谢你对我的支持,对江湖武林的无私奉献,我决定等到江湖榜编好以后,最后的署名,就把你的名字,放到我的名字旁边。从此,我俩就能名留江湖。这样想想,一万两银子花得还是值得吧!” 袁一皱眉道:“神兵司编的江湖榜,好像没有署名。现在,你一编书,就突然弄两个不相干的名字上去,不怕别人说你急功近利吗?” 我打赌理直气壮道:“神兵司有神兵司的做法,我有我的规矩,编书署名很正常嘛!再说,只要保证江湖榜的排名都是靠实力,没有半点水分,我就不怕别人说。” “你有这样的底气,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带你去账房取钱吧!”说罢,袁一站起身。他突然想到猎户村的事,便叮嘱道:“你编书之前,先得帮我把猎户村的事办妥。” 我打赌点点头:“当然!” 袁一和我打赌刚走到屋外,正好碰上丁管事,他先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眼我打赌,而后,向袁一道:“郡王,能借一步说话吗?” “没事,说吧!” 我打赌点点头,便道:“刚才,来了一位自称是倚翠楼丫鬟的姑娘,她本是托门房找您,可小人想,您贵人事忙,就替您先见了她。之后,她让小人传话给您说,您欠了她家叶老板一件东西,若今日不送过去,叶老板将会亲自登门讨要。”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丁管事,你替我选件贵点,漂亮点的首饰送到倚翠楼,交给那位叶老板,再替我说几句客气话。” “是!小人多嘴问一句,送去的首饰小人该选是选朱钗,项链还是手镯?” “这个嘛,都行,不过,一定要选贵价货。” 丁管事点点头:“是!小人明白了。” 袁一又吩咐道:“还有,你去给我准备一份道喜的贺礼,要贵重点,可不能太俗气,总而言之,你多费些心思选一份最好,最能宁人满意的贺礼给我。一个时辰,够了吗?” “够了。那首饰?” “你先处理贺礼的事,至于首饰,你交代下面的人去办就行了。” “是!那小人这就去办!” 见袁一摆了摆手,丁管事便转身而去。 这时,我打赌看了眼袁一,笑了笑:“倚翠楼的叶双双的确是个人间尤物,难怪郡王府的十二美人整日独守空闺,原来她们朝思暮想的夫君,忙着给叶双双暖床!” 袁一白了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叶双双之间,什么事都没有,我送东西给她,只是为了还人情。” 我打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皱眉道:“这样一来,那就更奇怪了!” “奇怪?有什么好奇怪?” “前几天,我一时好奇,就在郡王府随便转了一圈” 袁一打断道:“前几天,你来过郡王府?我怎么不知道?” “别打岔!正好看到你府上的十二美人,长得都是美若天仙,身姿婀娜,光是看着就足够让人流口水!再说,那个叶双双,她的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只要对着你眨一眨,就能让人难以自持。作为男人,身在万花丛中,却不近女色,这还不够奇怪吗?” 袁一道:“你好色是你的事,而我只想要情有独钟。” “我们都是男人,心可以情有独钟,可身体却无时无刻不再出卖我们,让我们内疚,自责,然后,再继续。所以,你真打算一辈子都不碰别的女人吗?” “不知道。或许吧!” 我打赌犹豫片刻,警觉地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当初要是令月怀了你的孩子,或许结局会有所不同。可你们在一起大半年,却没有再结合现在你对女人的态度来说,你是不是”   第238章 当年谜底 见我打赌欲言又止,袁一开口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打赌低头瞟了眼,继续道:“你是不是这几年,在与敌人恶战的时候,不小心伤了不该伤的地方,导致了你的身体出现了一些情况,然后,就对女人造成一些难言之隐,如果是的话,我可以介绍一些妙药,给你治疗你懂的。” 袁一满脸愤慨道:“你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毛病!?以前,贺兰敏之住在这里时,你们说他不举,现在,又说我不举。要不要把这里改成不举府,你们才能满意?” 我打赌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不近女色,真不是身体原因。那么,就将情有独钟坚持到底,保持得越久,这条消息就越有价值,吸引到感兴趣的买主,我就能大赚一笔。” 此时,袁一方才明白,原来我打赌是有意套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服了你!谁会花银子打听这样的事,除非这人脑子进水了!” 我打赌笑了笑:“现在没有,将来兴许就有了,这叫未雨绸缪!当年,就有这样脑子进水的人,花了几百两求证贺兰敏之的事,后来,我在他宅子里呆了几晚,得出一个结论,贺兰敏之为何要娶十四个妾氏,还真有一定道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孩子呢?每天与他同房的妾氏,第二天都会受到额外的关怀,得到一碗特别熬制的人参鸡汤,而问题就在这碗鸡汤上。” 袁一想了片刻,道:“你的意思,贺兰敏之让人在鸡汤里加了别的药,故意让他的妾氏都不能怀上孩子?” 我打赌点点头:“没错。以前,我真想不明白,贺兰敏之这样做是中了邪,还是脑子里的浆糊太多。后来,等到他谋反失败后,立刻休了贺兰十四妾,才明白贺兰敏之这小子,不但深谋远虑,而且,心肠还挺不错。” 袁一赞同道:“是啊!以前,觉得他心狠手辣,像个人渣。可现在时过境迁,慢慢发现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坏,在某些方面,还有些人情味。” 我打赌摇了摇头:“其他人可以觉得贺兰敏之还不错,可你不能觉得他不错。” 袁一不解道:“何出此言?” “当年在扬州时,你被魔音琴少追杀,差点就丢了小命。知道花重金买你人头的是谁吗?” 袁一低头沉思了片刻,抿了抿嘴道:“你的意思,当时是贺兰敏之想要我死,为什么?” “好像是你坏了他的生意,断了他的财路。他怀恨在心,才对你起了杀心。” 袁一还是没想明白,喃喃自语道:“断了他的财路?” 我打赌提醒道:“据我所知,当年离魂香可是风靡一时,而这门生意的幕后大老板就是贺兰敏之。当时,他为了要削弱武皇后在朝廷的势力,就用这桩生意设了一个局,而武皇后的一些党羽因为这个局被拉下马。” “他原本的打算设完这个局后,等风头一过就继续离魂香的生意。可没想到,他设在扬州城郊的隐秘制香作坊被李弘一锅端了,制香主料仙缘花也被全部销毁。” 袁一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我打赌笑了笑:“当年,你明明去了波斯,怎么会出现在扬州?又是怎么断了贺兰敏之的财路?” 袁一耸了耸肩:“这个嘛忘了。” “不错。学聪明了。” 袁一皱眉道:“离魂香可是十足的缺德买卖。当时,贺兰敏之应该富得流油,怎么还要提着脑袋去这样的生意?” “因为,这生意做一年,可以换来金山银山,做两年可以买下一座城,做三年就可以富可敌国。从贺兰敏之当年的谋反,可以看出他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这样一来,他首先得招兵买马,这可需要大笔资金,再需要建立一个信得过的关系网,于是,就有了家世显赫的贺兰十四妾。” 说着,我打赌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当年,他能以惊人的速度兵临城下,可不仅仅是分拆军队这一招,就能做到的。朝廷以巫蛊之名,将贺兰敏之从轻发落,从政治考虑来说,这事牵涉太广,朝廷为了尽早平息风波,安抚那些惊弓之鸟,使用的缓兵之计。” 袁一赞同的点点头:“分析得很在理。这么说来,贺兰敏之只是暂时活着,总有一天,他的小命还是要上交朝廷。” 我打赌叹了口气:“自从荣国夫人一死,贺兰敏之就被流放,这就是索命的先兆。后来,贺兰敏之天生好命,被魔音琴少救了,虽然,从此亡命天涯,却有罂粟陪伴在左右,所以,他就算成了落魄的倒霉蛋,终究还是让天下男人羡慕的倒霉蛋!” “贺兰敏之的确是天生好命,就是可怜了罂粟,这个善良的姑娘。” 我打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夸人不要夸得这么老气横秋,好吗?人家可是‘肤如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天下第一美人,明明有那么词可以形容她,偏偏挑出最不贴切的两字,来惋惜她的遭遇!” 袁一冷笑道:“我才没你那么肤浅!她是很漂亮,可没有词比善良,更能形容她。” “我肤浅,全天下男人都肤浅,就你最有内涵,行了吧!” 袁一与我打赌来到账房取了银子后,我打赌便告辞离去,而袁一则回到了正院。 还不到一个时辰,丁管事就把贺礼准备好了,袁一便拿了贺礼,来到马厩牵了老白,根据我打赌所说的位置,独自出了城,来到了十三娘和沈言位于近郊的住所。 若不是这次来,袁一从来没有留意过,纸醉金迷的帝都附近竟还有这样一个清雅之地。这里绿树成林,碧湖相绕,远山如黛,如此画卷般的景致中,一间以竹木乌瓦搭建的精致农居点缀其间,恰好一缕炊烟从中升起,又被微风吹得摇曳袅袅。静美的画卷中多一抹灵动的炊烟,便跳脱出了画卷,活了起来。 这时,袁一牵着老白走近农居,他抬起手在簇新的栅栏门上敲了敲,原本虚掩着的门边开了一条门缝,袁一便索性推开门,探头往里瞧了瞧,看到屋前的小院里种着几拢翠竹,竹下放着古朴的石桌石凳。 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人,于是,他便将老白拴到一旁树下,拿了贺礼走进院中。 他穿过院子,刚走到屋前就听到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响,紧接着,便传来了唤雨的声音:“刚才,我们这盘棋成了万年劫,我用这一招正好解围,并且,我还占了一点点上风。所以,若沈爷无法奇兵突出,用不了几回,我就要取胜了。” 沈言声音沉稳道:“话别说太早!这样,你不就胜不了。”说罢,又响起一声清脆的落子声。 唤雨气急败坏道:“沈爷,你不是吧!怎么能走这一步,我好不容易解了万年劫,你又弄了个四劫循环,你是存心不想让我赢,对吧?” 沈言不紧不慢道:“不。我是用独赢,换了个双赢。年轻人,不要这么争强好胜!” “我都是三十好几的人,已经不年轻了!所以,我可以用最成熟的心态,以及最理智的情感,对你的这种行为,提出强烈谴责!” 门外的袁一听到这番争吵,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他曾听说过唤雨的身世,知道唤雨与沈言虽然没有血缘之亲,可他们却情同父子。 以前,在神兵司时,他们顾忌彼此的身份,有意地回避了这种感情,可现在,他们都已从神兵司卸任,便能同平常人一般,偶尔也温馨相处,惹人羡慕一番。 正在袁一暗暗心生羡慕之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转头,看到十三娘提着一壶茶从伙房中走出。 袁一有些年头没见过十三娘,可在他的记忆中,十三娘样貌身姿,丝毫不逊色于叶双双。 可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十三娘,皮肤暗淡无光,眼角和额头都有些许皱纹,颈部皮肤松弛,颈纹明显,尤其是她捧着托盘的手显得异常干枯,没有弹性。 虽然,她略有些老态,可美貌犹在,只是,不再是当初的少女之美,而是历经沧桑的□□之美。 骤然间,袁一为光阴流逝不胜感慨,竟然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十三娘似乎看透了袁一的心思,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用极为淡然的语气道:“这些日子,我在散去毒功,容貌是有些改变,可还不至于老到,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吧?” 袁一摇了摇头,笑道:“你可是惊艳江湖的十三娘,我们多年未见,我再次被惊到,应该算是人之常情吧?”   第239章 迟来贺喜 十三娘原本略显刻意的笑容,听到这番话后,她的笑容顿时变得明媚:“你就少哄我了!你就好好记住我现在的模样,再等个一年半载,我的容貌肯定又会惊到你,不过,这次就是惊吓了。” 他一脸不解道:“惊吓?为何?” “因为,现在,我在散去保持我容颜不老的毒功,而除尽体内的毒素需要一年到两年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容貌会日渐衰老,等毒功散尽,我就会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说罢,十三娘不由得黯然神伤起来。 见此,他便安慰道:“我知道,在女人心目中,容貌很重要,至于原因,自然是女为悦己者容。可如果这个男人不在乎女人的容貌,只关心她的健康,快乐,那么,容貌还重要吗?” “道理倒是很动听。你也是男人,我问你,如果大半夜醒来,看到身边躺着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你会不会被吓到?” “这得看情况,我需要知道,这位老太婆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爬到我床上,还是,我在娶她的时候,就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她变成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十三娘深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道:“后者。” 袁一回答道:“那就不会。人都会变老,她会,我也会。男人可能因为美貌,而喜欢一个女人,可把一个女人娶回家,跟她过一辈子,就不仅仅是美貌。要知道,对男人而言,娶回一个女人的代价是天天被唠叨,处处受约束,从此都要被这个管家婆掌控人身自由。以此来看,男人娶一个女人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下了巨大的决心。所以,这些都没吓退他的决心,还能有什么能够吓到他呢?” 十三娘会心一笑:“希望如此吧!话说回来,在男人心目中,女人真有这么可怕吗?” 袁一摇摇头:“女人不可怕,成为妻子的女人才可怕。” 十三娘上下打量他一眼:“所以,你宁愿做光棍,也不愿意娶妻成家么?” 袁一沉默片刻,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还没遇到一个不管她多可怕,多么唠叨,我都想娶回家的管家婆。或许,我曾遇到了,后来又错过了。” “好了!你就别卖弄苦情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不一定需要所有人的认可。”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十三娘道:“我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茶都快凉了,进屋说话吧!对了,你这位荣郡王,贵人事忙,怎么有空来这里?” 袁一拿起手中的贺礼,答话道:“说起来,还真有些抱歉。你和沈爷成亲这么多日了,我今天才听到消息,没能在婚宴上恭贺你们,就备了份薄礼聊表心意。” 十三娘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应该是我感到抱歉才对。之前,我是想过要寄请帖给你,可沈言说你遇到一些事情,不方便来,所以,我就没寄请帖给你。你不会怪我们吧?” 袁一摇了摇头:“不会。我知道,沈爷都是为我着想。” 十三娘犹豫了片刻,问道:“之前,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此,十三娘很识趣地结束了话题:“那就改日再说吧!先进屋吧!”说罢,她便迈开步子。 于是,袁一便跟上她的脚步,往屋子走去。 见十三娘进屋,唤雨急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托盘,亲昵道:“干娘,这些事不用亲自动手,吩咐我做就行了!” 十三娘笑了笑:“我知道你乖。这些日子,所有的家务活都被你做了,我也该动一动,不然,就真成老人家了!” 说话间,唤雨看到随后走进来的袁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而后,看到他手中抱着的红色锦盒,惊讶便骤然消失。 此时,屋中的袁一向唤雨笑着点了点头,匆匆打过招呼后,便略微躬身,向座上的沈言道:“我唐突而来,希望没有打扰到沈爷。先前,我听说沈爷和沈夫人已结成百年之好,虽然,喜讯来得晚了些,可祝愿两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的道喜,应该任何时候都不会晚。” 沈言已起身,抱拳道:“郡王,有心了!” 袁一递上贺礼:“我替两位备了份薄礼聊表心意。” 沈言躬身接过贺礼:“沈某与内人谢过郡王!”说罢,他便将贺礼交给了一旁的唤雨,而后,往座上指了指:“郡王,坐下喝杯茶吧!” 袁一点了点头,跟随沈言来到案几边坐下。沈言递上一杯茶:“郡王,请喝茶!” 袁一接过茶,抿了抿嘴:“其实,沈爷可以叫我袁一,郡王这个称呼,让我觉得有些不太自在,而我希望能够跟沈爷像老朋友那样,没有局促,喝茶畅谈。” 沈言用深邃的眼光,打量着面前这张不卑不亢的年轻面孔,嘴角露出一抹捉摸不定的微笑:“老朋友?你三十出头,不能算老,而说到朋友,沈某平生从不轻易交朋友,至于老朋友更是屈指可数,承蒙圣上垂爱,他视我为老友,而我也接受了这份殊荣。还有,几位在江湖成名较早的世外高人,我有幸与他们结交,虽然他们行踪飘忽,数十年来,我们只见过几面,可我们都能对彼此推心置腹,所以,他们也算是我的老朋友。” 说着,沈言故意停顿了片刻,用更加尖锐的眼神看着袁一,带着几分傲慢的口气道:“以此看来,你觉得,我会是你的老朋友吗?” 此问一出,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极其紧张与尴尬,一旁的十三娘与唤雨互相看了眼,他俩都想说些话,来缓和气氛,可是,他们又都知道,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反而,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因此,俩人便把目光转向座上的袁一,只见他轻微沉默了片刻,而后,用沉稳而高扬的语气道:“我觉得,沈爷会是我的老朋友。” “为什么?” 袁一嘴角扬起自信的微笑:“因为,我是袁一。一个沈爷无法拒绝的老朋友。” 沈言笑了笑:“我无法拒绝?你哪来的这种自信?” “谈不上自信。只是,我了解最真实的沈爷,而沈爷恰好了解最真实的我,有什么比惺惺相惜的两个人,更适合做老朋友?” 沈言开怀大笑:“真是后生可畏啊!我最欣赏不卑不亢的人。” “不卑不亢?” “没错!在强于自己人面前,毫不卑怯,能够昂首挺胸与之交谈,这便是不卑。自己是王侯将相,面对弱于自己的贩夫走卒,没有丝毫高傲自满,能够平易近人地与之相处,这便是不亢。” 袁一点了点头:“能够做到这两点的人,的确值得欣赏,可惜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不过,我有幸认识这样一个人,他不但是我最敬佩的人,而且,他也是我见过最不卑不亢的人。” “是吗?这个人是?” “这个人就是沈爷。” 沈言笑了笑:“我夸你,倒变成了你夸我了。不觉得这样,有吹捧之嫌吗?” 袁一摇摇头:“首先,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再次,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场合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这应该不叫吹捧,而叫诚实。还有,沈爷欣赏我在前,所以,我的欣赏只是礼尚往来。” 沈言点点头,笑道:“看在你交朋友理直气壮,做人不卑不亢,最重要是可以把人夸得心悦诚服的份上,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的老朋友。” 这时,一旁的唤雨见他们相谈甚欢,便凑上前提起茶壶,给他们添了茶,道:“我好久没见沈爷这么高兴了,袁一,你也难得过来一趟,正好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好好叙叙旧。” 他边说,边往他们中间的座位上坐下:“说起来,最近,我研制出了一套非常特别厉害的机械,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沈言就摆了摆手,打断道:“这些以后再说,现在,快到饭点了,你先去帮你干娘把饭做好。”说着,他看向袁一,询问道:“留下来吃饭吧?” 见袁一点点头,他又对唤雨吩咐道:“菜可能不够,你去鸡圈里捉只鸡,做个香菇鸡。” 唤雨满脸不情愿地起身,看了眼一旁的十三娘,耸了耸肩道:“这里已经没我的事了!干娘,我们走吧!”说罢,怏怏不乐地快步离去。 见他如此,十三娘无奈地笑了笑,跟上他的脚步,往屋外走去。 沈言捧起茶杯喝了口茶,问道:“你回长安也有段日子了,一切都还好吗?” 袁一沉默了片刻,舔了舔嘴唇道:“怎么说呢?就那样吧!”   第240章 超龄孩子 沈言语重心长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希望事情能这样,可往往却变成了那样。刚开始,以为人定胜天,可到头来却发现天意难违。一些事情人力无法改变,我们就只能看天意,若天给我们,就是我们命好,若天不肯给我们,该怎么办?” 听到问话,袁一想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回答道:“接受!” “没错!我们无法改变天意,而唯一能改变只有心态,我们可以选择怨天尤人,也可以选择顺其自然。” 袁一点点头:“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做起来,真是很难。如果沈爷不介意,我想要请教沈爷一些问题。” 沈言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说吧。” “看着心爱的女人,依偎在别的男人怀中,他们如胶似漆,他们欢声笑语,然后,有一天他们他们又生儿育女,又看着她为别的男人相夫教子。怎么才能做到无动于衷?”说罢,满脸痛苦的他愣愣的看着沈言,希望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沈言深深吸了口气,用平静得有些刻意的语气道:“忍。” 听到如此简短的答案,袁一皱眉道:“忍?忍就能无动于衷吗?” 沈言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能,但可以让别人觉得你无动于衷,这样就够了。” 袁一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嘴道:“忍耐是有限度,万一忍不了呢?” “在没露馅之前,赶紧离开。” 这一刻,袁一心中感慨万千,爱一个人何其容易,或许,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让人魂牵梦绕。一个时刻足以爱上一个人,可忘记一个人有时却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 袁一看了眼沈言,只见他一脸云淡风轻,好像不曾说过方才那一番话。因而,袁一便问道:“这些年来,沈爷有需要离开的时候吗?” “无数次。” 听到这个答案,袁一感觉心如刀绞,这种切身感受,或许就是别人常说的同病相怜。 如果连扭转乾坤,叱咤风云的神兵候都做不到无动于衷,那么,他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做不到。 这样想着,他内心便不再那么压抑,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他嘴角露出些许笑意,道:“听过沈爷的这席话,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沈言正出神,听到说话声,他缓过神,一脸迷茫道:“什么?” 袁一重复了之前所说的话,沈言点点头:“那就好。”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又道:“你去帮我看看,饭好了吗?” 见他声音低沉,神情黯然,袁一知道,他沉浸在伤情的往事中,又一次需要避开众人目光,独自疗伤。因此,袁一便起身道:“好!我去看看。” 袁一走到门外,带上门时,透过门缝看到沈言呆坐在房中,神情沮丧,整个人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他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关紧门转过身,心想,原来天底下,没有真正刚强如铁的人,所有看似刚强的人,只是在人前避免软弱,然后,转身独自舔舐伤口。 这时,袁一恰好路过鸡圈旁,看到唤雨一手提着鸡的两翼,一手拿着菜刀,像是在杀鸡。 只见他手中的鸡“咯咯”的叫着,他则闭着眼用刀逼近鸡的脖子。 在袁一心目中,唤雨堪称高深莫测,而他的事迹简直牛得火花带闪电。可现在,看到他杀起鸡来怯生生的模样,袁一突然感到有种莫名的喜感。 因此,他走上前,看了眼闭着眼的唤雨,轻声道:“小心,手!” 唤雨吓得一惊松开手,鸡便从他手中飞走了,他拍着胸口喘了口气,刚好瞥见一旁的袁一,满脸不快道:“以为你自己还小吗?这下好了,我好不容易抓到的鸡,被你给弄跑了!” 袁一笑道:“雨神将这样闭着眼杀鸡,我怕神将伤到伤到手,才好意提醒的。” 唤雨冷冷一笑:“那还真是谢谢了!还有,我已经不是什么神将了,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就叫我雨大哥吧!” 见此,袁一苦笑不得,道:“我只是弄跑了你一只鸡,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吧?” “敌意?有吗?你就别在这里瞎捣乱了,沈爷喜欢跟你聊天,你就继续去陪他聊天呗!” 听到这话,袁一总算知道,唤雨为何会闷闷不乐,因而,他便故意叹了口气:“刚开始,我和沈爷聊得好好的,后来,就没什么可聊的,我就索性出来走走。可能是我不会聊天吧!” 唤雨露出一张幸灾乐祸的笑脸:“是吗?” “当然不是!我可是袁一,能不会聊天吗?看不出我在逗你玩吗?话说回来,你脸上的笑是什么意思?” 唤雨伸手往脸上摸了摸:“这么严肃的话题,我怎么可能笑?” 袁一道:“说实话,你究竟有多小心眼,沈爷只是夸我几句,你有必要这么诚实地表现出你的不乐意吗?” 听到这话,唤雨索性坦言道:“你听到的只有几句,我听到却是无数句。你这也好,那也好,听得我耳朵都快生茧子了。沈爷从不轻易夸人,我在他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夸过我。我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所以,我就努力把一切做到最好,可他并未因此更欣赏我。”说罢,一脸沮丧的唤雨垂下了视线。 见此,袁一用手肘撞了撞他,道:“喂!开什么玩笑,你可是唤雨,还需人欣赏吗?” “我也是人,也有被欣赏的需要。这很奇怪吗?” 袁一点点头:“很奇怪!知道吗?你为筛选神兵设计的机关,简直是人间奇迹,特别是密室的幻境,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明明不到三天,却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多活了十年。还有,你花了不过几个时辰写的那本唤雨说,简直是世间奇书,我仔细钻研,把书中内容烂熟于心,才能在沙场取胜,立下赫赫战功。” 说着,袁一情绪略有些激动道:“在别人心目中,你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你来告诉我,有谁能够不欣赏你这样的人?” 唤雨摆了摆手,喜形于色道:“好了!你把我说得这么好,害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事实证明,你的确挺会聊天。” 袁一道:“我可不是在这里跟你闲谈,而是,让你看到自己的优点。” 他叹口气:“我知道。可就算在别人眼里我神通广大,能够飞天遁地,那又怎么样?反正在沈爷眼里,我就是普普通通,连你都不如!” 袁一皱眉道:“什么叫连我都不如?别说得我好像有多差劲似的!我承认你的确神通广大,可对一件事情却一窍不通。” 他置疑道:“你确定,天底下还有我一窍不通的事情?” 袁一语气坚定道:“没错!” “什么事?” “父亲。” 唤雨抿了抿嘴:“父亲?什么意思?” 袁一解释道:“你不了解父亲这一类人,他不管自己的孩子有多出色,他为此感到有多自豪,都不会当面夸孩子,反倒对外人则会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己的孩子。” 唤雨沉默片刻,皱眉道:“是吗?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所有事情做到最好,不希望孩子骄傲自满,所以,面对孩子的出色表现,往往他都忍住内心的欣喜,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在外人面前,他没有这样的顾忌,便可有意无意的炫耀自己孩子的过人之处,惹人羡慕。” 说着,袁一停顿了片刻,看了眼一脸沉思的唤雨,方才继续道:“沈爷对你也是如此。” 唤雨神情略有些尴尬,道:“我和沈爷我们不是” “我知道,你们虽然没有血缘之情,却情同父子。再说,你认了沈夫人做干娘,她和沈爷又没有孩子,他们加上你这个超龄孩子,不就正好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唤雨笑了笑:“这样一说,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他刚开心了一会儿,又一脸担心道:“将来,他们要是有了孩子,我不就成了多余的?” 听到这么奇怪的问题,袁一心语:“沈爷和十三娘的年龄加起来,都已经一百多岁了,他们还能有孩子?怎么可能!这个唤雨,都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想法怎么这么幼稚?” 正在这时,袁一听到身边的唤雨问道:“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幼稚?” 听到唤雨这么一问,他在心中暗叫糟糕,自己怎么忘了唤雨会读心术这回事!?这样想着,袁一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怎么会!将来,他们要是有了孩子,你不就是哥哥了。”   第241章 谜之唤雨 等把这些违心话说出口,袁一感觉鸡皮疙瘩直往外冒,可唤雨却高兴地拍手叫好道:“没错!我就是大哥了,到时,我要把我的所有本领都交给他,让他成为天底下智慧超群,武艺无双的天下第一美男子。” 袁一上下打量一眼唤雨,道:“天下第一美男子?这个恐怕教不了吧?” 唤雨往他脸上指了指:“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虽然算不上天下第一,可好歹也算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吧!你动脑子想想,沈爷帅成那样,我干娘美成那样,他们生的孩子相当拥有两倍的美貌,能不美得上天入地吗?” 袁一摸了摸下巴:“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这时,从不远处的伙房传来十三娘的喊声:“小雨,鸡杀好吗?” 唤雨一拍脑门,喃喃道:“糟糕!把这事给忘了!”说罢,他急忙向十三娘回话道:“好了!就快好了!” 唤雨转身打开鸡圈门,在乱飞乱跳的鸡群中忙活了许久,也没能得手。看到在惨叫一片,鸡毛乱飞的鸡圈里,屡屡没有能得的唤雨显得异常狼狈。 袁一便出手相助,只见他走进鸡圈,恰好一只鸡冠硕大,爪子尖利的雄鸡扇着羽翼丰满的翅膀腾空而起,打着响亮鸡鸣朝他的脸上扑来。他随意地一抬手,便抓住了雄鸡的双翅,雄鸡扯着嗓子在他手里蹦跶了几下,便缩着头战战兢兢地安分下来。 这时,袁一提了提手中的雄鸡,向弓着身子的唤雨,道:“抓到了!” 唤雨直起身子,看了眼提着鸡的袁一,点点头道:“它可是这里最威风的公鸡,都能被你捉到,看来这些年武功精进不少!” “真是客气了!没想到,过了这些年,你夸人还是那么不中听。” 唤雨伸手道:“不跟你东拉西扯了,把鸡给我!” 袁一边轻柔地抚摸着鸡脖子上的羽毛,边道:“刚才我见你杀鸡可是闭着眼睛,你确定,这回不会失手?要知道,沈夫人正等着让它下锅” “你少管,把它给我就行了。” 袁一摇摇头道:“不成。还是我代劳吧!”说着,他抚摸着羽毛的手,突然掐住鸡的脖子向左侧一扳,脖子就被扭断,雄鸡瞬间就断了气。 他把鸡丢给唤雨道:“可以了!” 唤雨瞪大眼睛看了眼袁一,又摇了摇耷拉着脑袋的死鸡,道:“壮壮!壮壮!你怎么就死了吗?” 袁一满是嫌弃道:“壮壮?你不是吧?你还给它们取了名字,你应该清楚,它们不是宠物,是食物,最终都要被我们吃掉的。” “我知道!食物不能有名字吗?”说着,唤雨握着鸡头,对着袁一脸道:“壮壮,你记住了,这个人就是杀害你的凶手。你做鬼都不要放过他!”说完,他抱着鸡,恨恨地一扭头往伙房去了。 袁一很是无语站在原地,喃喃道:“我究竟是该说这家伙高深莫测,还是呆头呆脑呢?莫非这就叫大智若愚?真是看不懂!” 这时,十三娘已经饭菜做好,四人便围在桌前坐下,沈言提起筷子,夹了一只鸡腿给十三娘,温声细语道:“这段时间,你身子弱,多吃点!” 十三娘柔情一笑:“谢谢,相公!” 沈言点了点头,而后,他又夹起另一只鸡腿,见状,唤雨急忙端起碗,笑道:“谢谢,沈爷!” 沈言呵斥道:“没规矩!没看到有客人在吗?” “哦!”唤雨怏怏不乐地把碗收了回去。 这时,袁一见沈言要把鸡腿夹给自己,他便道:“沈爷还是把鸡腿给雨大哥吧,以做这顿饭的功劳来说,他绝对值得吃这个鸡腿!” 唤雨向他投出一个笑脸:“乖!”说罢,他又把碗伸到沈言面前,沈言一脸无奈地将鸡腿放到他碗里。 终于,如愿以偿的唤雨大大地咬了口鸡腿,赞不绝口道:“这肉质细腻,味道鲜美,真是太好吃了!”说着,他向十三娘竖起大拇指:“干娘的厨艺真是独步天下!” 十三娘笑道:“就你嘴甜!你喜欢吃,就多吃点!” 看到这般母慈子孝的情景,袁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心想,虽然,以十三娘的年纪来说足够做唤雨的干娘,可十三娘现在的外貌看上最多不过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她跟唤雨坐在一起,更像是同龄的姐弟。 因此,他们之间的这种母慈子孝,才会显得特别违和。 加之,以前,十三娘还是龙虎客栈的老板娘时,她可没少调戏自己,如今,却毫无预兆地成了唤雨的干娘,而且,唤雨又比自己大几岁,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的确让人倍感怪异。 虽然,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一脸平静地吃着饭。 吃到最后,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只有唤雨还在大快朵颐地吃着鸡肉,袁一看了看盘子里的香菇鸡,又看了看唤雨面前的鸡骨头,调侃道:“雨大哥,壮壮好吃吗?” 唤雨咽下鸡肉,抬头看了眼他:“壮壮?什么壮壮?” 他指了指唤雨夹着的鸡肉,道:“它不就是壮壮?这么快就忘了?” 唤雨一脸嫌弃道:“什么壮壮,肥肥,它就是一只鸡,又不是宠物,才一会儿工夫,你就给它取了名字。这样很倒胃口,知道吗?” 见沈言和十三娘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袁一慌忙解释道:“刚才,明明是” 唤雨放下筷子,打断道:“你就别解释了,我们都明白。一个大男人看到花花草草,小鸡小鸭难免童心未泯,一时兴起给它们起个名字什么的,能有多奇怪!不过以后,这种事还是在心里默默地做,不要说出来,毕竟你又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别人不会觉得这种习惯很可爱。” 袁一没想到唤雨竟然耍这样的阴招,他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可为了不让唤雨太得意,他故意装作一脸若无其事道:“刚才在鸡圈,看到这只鸡挺壮,就随口给它取了名字。本来只是一个玩笑,没想到雨大哥还挺较真。看来以后,跟雨大哥开玩笑,都要特别说明一下。” 唤雨装作一脸惊讶道:“原来你是在开玩笑啊!那还真没看出来,以后,说笑就不要那么一板一眼,不然,别人还误以为你是认真的呢!” 正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斗得正欢之时,一旁的沈言开口道:“你们要是耍够嘴皮子了,那我就要回屋里喝茶了。” 这时,十三娘起身道:“看样子,大家都吃好了,我也要收拾碗筷了。你们就别在这里碍事,都陪沈爷回屋喝茶去。” 唤雨连忙起身,抢过十三娘手中的碗筷,道:“我留下来帮干娘收拾吧!” 袁一起身道:“刚才,雨大哥做饭也辛苦了,不如,我留下来帮忙收拾。雨大哥就去陪沈爷喝茶。” 唤雨笑道:“你可是客人,这怎么好意思!不过,既然你都开口了,那就谢谢了!”说罢,他又满脸笑意地向沈言道:“沈爷,我们回屋吧!” 沈言板着脸,责怪道:“你这家伙,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唤雨指了指袁一,又指了指自己:“他老实人?我欺负他?沈爷这个冷笑话,真是属于高段位级别!” “少贫!”沈言站起身,拍了拍袁一道:“辛苦你了!”说罢,他便迈开步子,往门外走去。 唤雨也上前拍了拍袁一,笑道:“老实人,辛苦了!”而后,他转头向十三娘道:“干娘,你就不用客气,尽管使唤他。”说完,他便跟上沈言的脚步,往堂屋去了。 等把碗筷收拾好后,袁一就在帮忙洗碗,而十三娘则在整理灶台。袁一心想,正好趁着这个时机,询问无名大夫的事情。如此,他看了眼一旁的十三娘,开口道:“沈夫人,其实,我来这里,除了道喜,还有一事相求。” 听到这话,十三娘放下手中的抹布,抬起头看着袁一,道:“刚才,听你要留下来帮忙,我就知道你有事。我一直等着,我灶台都擦了三遍,你才开口,看来这是一件特别为难的事。” 见十三娘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他尴尬地笑了笑,点头道:“没错!这的确是一件为难的事。” “什么事?” 他舔了舔嘴唇,开口道:“我听说,江湖上有位无名大夫,他医术精湛,却神隐于世,几乎没有人见过他,所以,甚至觉得他并不存在。近来,我无意中得知,有个人或许知道无名大夫的下落,而我必须要请到这位大夫,给一位特别重要的人治病。” 十三娘沉默许久,道:“这件事,对你有多重要?” “很重要。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跟你开这个口,让你为难。”   第242章 居于 十三娘点点头,又问道:“需要治病的人是?” 他坦诚道:“当今圣上。他已经病入膏肓,恐怕世上只有这位无名大夫能够救得了他。” 十三娘脸上出现一丝异样的神色:“你这样做,是想要加官进爵吗?” “不是。我只是为了兑现承若。” “好!我帮你。” 袁一见十三娘竟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他感到很意外:“你真愿意帮我?” “没错!要是半年前,你来求我帮这个忙,那就没这么走运。现在,我已经嫁做人妇,一心只想远离江湖,什么名号地位,我都已经不在乎了。所以,那糟老头活该倒霉!” 袁一道:“这么说来,当年,赢的那个人还是无名大夫。” “没错。那老头住在一个名叫晋江山的地方,在晋江山上长满了各种奇珍异草,所以,老头才会选在那里定居。我得给你提个醒,那个糟老头最怕别人知道他的行踪,你一旦去到他的老巢,就绝不能让他溜了。不然,你永远都别想再找到他。” 袁一点点头:“我会记着。不过,既然如此,你知道了他住处,他还会留在原来的地方吗?” 十三娘笑了笑:“他当然想要开溜,不过,我想了一个法子困住了他。” “原来如此。你用了什么法子?” “他有只老猫,我就特别研制了一种特殊的□□,然后,向这只老猫施毒。这种□□之所以特殊性,是因为这种毒的解药需要用五种剧□□物来配制,若配制或者用量,出现丝毫偏差,老猫就会立刻毙命。他因为活得太久,身边亲人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这老猫陪着他,所以,他就算知道解药的配方,他也不敢轻易尝试。” 说着,她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他为了给老猫续命,就不得不按照我的意思,一直留在原来的居所。” 袁一不解道:“续命?” 她解释道:“这种药需要解药,才能完全解毒。但是,可以用另一种药压制毒性,保住老猫的性命。我每一年,我都会去给老猫送一次压制毒性的药,顺便跟糟老头切磋一下医术。” “原来如此。” 她略有几分担心道:“这个糟老头脾气很怪,他救人都是随缘,就好像,在路上看到一个乞丐病了,他医治乞丐。在山林听到樵夫说,某某财主病入膏肓,他就亲自登门给大财主治病。再则,他那么小心掩盖自己的行踪,而给皇上治病恰恰又是一件大出风头的事。你想要把他请出来,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袁一笑了笑:“既然,你能困住他,那么,我也能把他请出来。” “你是想?” “没错。既然,你决心远离江湖,那么,想必日后不再需要找他切磋医术。能否把解药的配方写给我?” “可以。不过,那只老猫已经比一般的猫多活了十多年,前些日子,我去送药时,见过老猫,以它的情况来说,应该就是这一年的事。所以,解药的配方不一定能够派上用场。” “这样啊!”袁一低头想了片刻,道:“还是,把方子写给我吧!万一不行,就只好先礼后兵了!” 十三娘眉心一紧,道:“那糟老头虽然好管闲事,可他是个好人。不管如何,都不要伤害他和老猫。” “放心。我有分寸!” 当把伙房整理好后,十三娘将无名大夫在晋江山的居所位置告诉袁一,而后,又就到屋里把解药配方写好给了他。 十三娘把一切交代妥帖后,他们方才来到堂屋与沈言和唤雨一起喝茶闲聊。 这时,袁一想起唤雨之前的一些抱怨,于是,他便索性就做一回好人,道:“说起来,我一直都想要感谢雨大哥。” 听到这话,唤雨放下送到嘴边的茶看着他,问道:“感谢我?确定?” 他点了点头:“当年,我统领固盟军前往突厥时,雨大哥不但教了我一个绝妙的治军方法,还把‘唤雨说’这本兵事奇书交给我。因为,有了这两件法宝,我才能在突厥奇兵突出,取得胜利,所以,我得感谢雨大哥。” 这时,沈言的嘴角出现一抹淡淡的笑意,询问道:“唤雨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本兵书?” 袁一回答道:“这本书是雨大哥编写的,虽然,他只用了几个时辰,可其中的兵法之精湛,谋略之高深,机械设计之精巧,绝对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军事大家,所编着的兵书。雨大哥的聪明才智,真是让人特别佩服!” 沈言转头看了眼唤雨,微笑着点点头,道:“他是有几分聪明才智,以前,在神兵司就属他办事最让我满意,不然,我也不会唯独留下他,在这里蹭吃蹭喝!” 听到久违的夸奖,唤雨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而是,略带腼腆地笑了笑:“谢谢,沈爷。” 这时,十三娘搭话道:“相公,你觉不觉得小雨天天沈爷前,沈爷后的叫你,显得特别生疏?我看啊,反正他也认了我做干娘,不如让他也认你做干爹,往后,我们一家子就能更亲近点。” 沈言看了眼唤雨,沉吟道:“这个” 此时,十三娘和袁一都能看出来,沈言有意认唤雨,他之所以迟疑,其实是在看唤雨的意思。 可聪明一世的唤雨,偏偏在这个时候犯了糊涂,像根木头似的呆坐在原本。 这可急坏了一旁的十三娘和袁一,最后,袁一实在看不去,伸手拉了拉唤雨的衣角,道:“雨大哥,别忙着高兴,赶紧倒茶啊!” 听到这番提醒,唤雨方才开了窍,急忙起身倒了杯,而后,举着茶杯跪在沈言面前,用略带颤抖声音道:“干爹,喝茶!” 沈言接过茶杯喝了口茶,而后,解下腰间的玉佩,对唤雨道:“一切都太匆忙,也没来得及准备东西。我这里有块玉佩,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可这是我父亲给我,这些年,我一直戴在身边,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唤雨接过玉佩,眼泛泪光道:“谢谢,干爹!” “我爹把玉佩交给我时,对我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希望日后,我能做一个沉稳内敛,心胸豁达的谦谦君子。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对你的期望。” 听到这话,唤雨再也忍不住,伏在沈言膝上失声痛哭起来:“爹,您知道吗?孩儿,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 沈言安慰似的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知道。爹知道。” 见此,十三娘和袁一都很识趣地起身,走到了房外。俩人在院子里,闲聊了许久,等到沈言和唤雨这对父子倾诉完感情,方才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房中。最后,袁一和与他们喝了一会儿茶,方才起身告辞。 见他要走,沈言便很客气地吩咐唤雨送客。 俩人走出宅子,袁一牵来老白,向唤雨道:“以后,雨大哥进城,也来郡王府坐坐,我会好好招呼你,绝对不会给你吃壮壮。” 唤雨笑了笑:“在荒山野岭,乐趣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来了个老实人,当然要找点乐子嘛!” “好吧!那我就先告辞了!” “走之前,能不能让我抱抱你?” 他一脸惊吓道:“什么?为什么?干嘛?” “今天,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太高兴,想要谢谢你!” “你谢人的方式,都这么特别吗?” 唤雨摇摇头:“不是。只是针对今天,针对你而已。”说罢,他向袁一展开双臂。 袁一向后退了一步,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是举手之劳,口头谢就行了,不用这么隆重!” 唤雨向袁一招了招手,用命令的口气道:“乖!过来!一个大男人就别这么扭扭捏捏!” “你的好意我就心领了,谢谢我也收到了,就这样吧!” “真拿你没办法!”说罢,唤雨索性走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唤雨满是感激道:“今天,若不是你开那个头,制造了一个恰当的时机,爹也不会这么快认我做他的儿子。所以,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你和沈爷本就情同父子,他也有心认你,而我那些都是无心之举,真正促成这件事的其实是沈夫人。所以,就这样吧!” 说罢,他向后退了一步,正要离开,却被唤雨再次抱紧道:“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了解父亲这类人。现在,我总算有所了解,这也是你的功劳,谢谢!还有,刚才在房里,我一时情绪激动,没有忍住,就” 说着,唤雨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在江湖上,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不会到处乱说吧!?” 袁一道:“我又不是长舌妇!”   第243章 登门算账 唤雨道:“在朝廷上,我也曾是有头有脸的人,你不会乱嚼舌跟吧!?” “我说了,我不是长舌妇!” 唤雨满意地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你乖,不会乱说话!”他边说,边向后使劲像是试图把袁一抱起,可不管他使多大的劲,袁一都像块巨石一般岿然不动。 见此,袁一哭笑不得:“不是我叫你雨大哥,我就比你弱。差不多就行了!” 唤雨放开袁一,给自己圆场道:“我可是身强体壮,举个三四百斤都不再话下,你太肥,该减减了!” 袁一耸了耸肩:“你刚才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又说能举三四百斤,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锻炼。” “我知道!锻炼吹破牛皮嘛!”说罢,袁一踩上马镫,骑到马背向唤雨拱了拱手:“雨大哥,我就先告辞了!” 见唤雨点点头,袁一便调转马头,一路扬尘而去。 回到郡王府,袁一刚进门,在一旁等候的丁管事就跑到他跟前,禀报道:“郡王,薛驸马正在前堂等您,他说有事要跟您说。” 听到薛绍登门,袁一感到一阵寒意掠过全身,整个人都僵住了。见此,丁管事低声道:“若郡王不方便,小人可以打发他走!” 他摇了摇头:“不用。这一面终究是要见的。”说罢,他将手中的缰绳交到丁管事手中,吩咐道:“你把它送回马厩。” 在走去前堂的这一路上,袁一心中思绪万千,他该如何面对薛绍?他要解释今天的行为吗?他要怎么说?他能怎么说? 霎时间,各种矛盾,各种反复的想法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他的思绪混乱不堪,感觉糟糕至极。 可当他走进前堂,隔着院子,远远瞧见背着手站在屋子里的薛绍,一团乱麻的思绪,像是突然遇到了一把快刀,如此,答案便清晰利落的出现在眼前。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现在,他很清楚,自己要做的只有两个字,否认!于是,他便收起来时的畏畏缩缩,昂首阔步地走进屋子,向屋子里的下人,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听到吩咐,在屋子里伺候的婢女,便退出屋外,顺带关上了房门。 这时,满脸怒气的薛绍转过身,冷笑道:“你终于来了!我还怕你躲着,不敢见我呢!” 袁一语气平缓:“刚才我出门有事,不在府上,让驸马爷久等了,真是抱歉!不知驸马爷突然登门,有何贵干?” 见他若无其事,薛绍心中的怒气更甚,薛绍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你这王八羔子,还有脸问我来这里干嘛?”说罢,薛绍挥手一记重拳打在他脸上。 他被打得侧了个身,他低着头沉默片刻,摸了摸嘴角的血迹,看着气得咬牙切齿的薛绍,笑了笑:“现在,我知道你来这里,是来找麻烦的!话说回来,我是坑过你,那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才来算账,是不是太迟钝了?” “我今天新帐旧账,一起跟你算!”薛绍又狠狠地揍了他两拳。 他弯腰喘了口气,方才直起身子问道:“旧账,我知道。可新账是什么意思?” 薛绍拽着他的衣领,逼着他的脸,声音低沉道:“你昨晚去了哪?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你应该知道,郡王府有十二名娘娘赏赐的美人,昨晚,我当然是搂着这些美人,睡在我的大床上,做了一些不能说的事。不过,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勉为其难跟你分享!” “你真是够无耻!”薛绍一抬腿,往他小腹上狠踹了一脚,见他摔到在地上,薛绍还是不解恨,对着他一顿狠揍。 最后,见他躺在地上任其拳打脚踢,薛绍俯身揪起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提起,怒吼道:“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还手!?” 他眨了眨有些青紫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薛绍,不紧不慢道:“因为,你是驸马爷,又是皇亲国戚。要是跟你动手,我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今天就让你打尽兴,以后,你就不会再莫名其妙地跑来找麻烦!” “好!好!你有种,这次我就放过你!你再敢碰我的女人,我绝饶不了你!”说罢,薛绍狠狠推开他,愤然离去。 袁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坐到一旁的座位上,往脸上摸了摸,他手每碰到一个地方,就感觉异常疼痛,他喃喃自语道:“这家伙下手还真够重!不过,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 正在这时,他听到两个脚步声走进房中,他抬头看到是梅仁,只见梅仁满脸开心道:“袁哥,你看我把谁”话还没说完,他看到袁一脸上的伤痕,他惊诧道:“袁哥,你的脸怎么了?” 袁一摇了摇头:“没事。” 梅仁走上前,担心道:“你的脸都被打得成猪头了!怎么会没事!我刚才看见薛绍气冲冲的从这里出去,是不是他?” 袁一否认道:“不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别大惊小怪!” 这时,随后走进来的叶双双来到他跟前,往他脸上左瞧瞧,右看看,一脸幸灾乐祸道:“你这得摔得多狠多刻意,才能摔得跟打得似的?” 袁一抬头冷冷看了眼她,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见袁一态度如此冷淡,梅仁急忙解释道:“我从折冲府回来时,刚好在门口遇到叶姑娘,见她正好要进府找你,我见你们以前所以,我就把她带进府里,来见你了。” 袁一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帮我到大夫哪里拿点药来!” “好!叶姑娘,你先陪袁哥聊聊,我去去就来。”说罢,梅仁便转身而去。 看着梅仁远去的背影,叶双双感慨道:“想起以前,梅仁热衷打扮,说话做事都像个热闹的大姑娘。现在,他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刚才看到他,我还差点没认出来!” 袁一依旧冷言冷语道:“我没有闲情跟你叙旧。你要的东西,我也派人送去倚翠楼了,你就别拐弯抹角,直接告诉我,你来干嘛?” 叶双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扔到袁一面前的案几上,道:“你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我虽然是俗人,可不庸俗。别以为随便送件东西,就能打发我,我叶双双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他看了眼案几上的锦盒,皱了皱眉,心语:“丁管事,向来都很会办事,这次,他究竟是挑了一件多糟糕的首饰,才会惹得这麻烦精都找上门来了!” 这样想着,他便拿起锦盒,打开看到里面躺着一对水滴样式的祖母绿耳坠,东西的确是件好东西,就是坠子上的宝石,大得过分夸张。 袁一本要故作轻松地,说这耳环不错。可话还没说出口,梅仁就拿药回来了,看到锦盒里的耳坠,他张口就拆台道:“这耳坠还是贵气逼人!坠子上弄两颗这么大的宝石,哪个姑娘要是把这一对戴到耳朵上,耳垂非要被拉得跟弥勒佛似的!袁哥,你是打算送给哪个倒霉姑娘?” 说话间,袁一使劲给他使眼色,怎奈他死活没明白过了,等他把话说完,袁一真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上! 这时,叶双双接下话茬道:“我就是那个倒霉姑娘。” 听到这话,梅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梅仁匆匆地看了眼座上的袁一,只见他五颜六色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阴沉的黑气,显得异常可怕。 梅仁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眼锦盒中的耳坠,给自己圆场道:“仔细一看,这宝石是大了点,可这样才有份量,才显得雍容华贵,大气典雅。这宝石玲珑剔透,绿得发亮,若我没看错,这应该就是价值不菲的奶奶绿。” 袁一白了他一眼:“祖母绿!” 梅仁尴尬一笑:“没错!价值不菲的祖母绿!” 叶双双被逗得“扑哧”一笑,道:“我不管是奶奶绿也好,祖母绿也罢,反正这玩意儿,我不会要!我劝郡王还是用心挑件能让人满意的东西,不然,郡王天天都会见到我。” 袁一合上锦盒,无奈道:“好!我知道了。” 这时,梅仁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拍手:“哦!耳坠是送给叶姑娘的,难道你们又?” “没有!” “没错!” 听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梅仁一头雾水,道:“所以,你们究竟是?” 叶双双嫣然一笑,抢先回答道:“现在是没有,将来就是没错了!” 梅仁点了点头,长长的“哦”了声。 叶双双拉了拉梅仁,亲昵道:“梅哥哥,有空就来倚翠楼坐坐,咱们就好好叙叙旧。我真是特别喜欢听你说,那些战场杀敌的事情,觉得你特别了不起,特别威风!”说着,她向梅仁投去一个无比崇拜的眼神。   第244章 孔明灯 听到这话,梅仁骤然精神抖擞,乐呵呵道:“是吗?那我们真该好好叙叙旧,我的确有许多威风事迹能聊。” 叶双双笑道:“好!那我们就说定了哦!” 梅仁点点头:“说定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就走了,不多玩会儿?” 叶双双看了眼袁一,摇摇头道:“我的眼睛向来只能欣赏美好的事物,若长时间看着一些颜色复杂,奇形怪状的人或物,我怕眼睛受到刺激,会影响胃口和睡眠。” 梅仁也往袁一脸上瞧了瞧,深表赞同道:“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一回事。那我送你吧!” “不用麻烦了。郡王兴许需要梅哥哥留下来帮忙擦药,这药得赶紧擦,万一落下病根,那郡王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打肿脸充胖子。”叶双双取笑完袁一,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梅仁帮袁一擦完药,长长叹了口气道:“常言道,骂人不揭短,大人不打脸。薛绍下这么重的手,让你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袁一道:“没那么严重!这些伤顶多就是半个月的事。” 梅仁又长长叹了气:“你还真够乐观!我以为,你跟薛绍的事早就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来个秋后算账。” 他低下头,难掩羞愧道:“不怪他,这都是我自找的!” “你们之间的事,我看得最明白,不管谁对谁错,你绝对是最受伤,最痛苦的那一个。” 袁一苦笑道:“说了,这是我自找的。肚子饿了,去吃饭吧!” 梅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皱眉道:“什么?现在这种情况,你还吃得下饭?” “现在已经到了饭点,我想要吃饭,很奇怪吗?再说,被揍也是一件很辛苦,很费体力的事,自然容易饿。” “你不是吧!?别人被揍叫苦连天,你被揍倒成了通体舒畅!” 袁一笑了笑:“说实话,今天是我过得最轻松的一天,想明白一些事,还了一些债。没错,我的确被揍得通体舒畅!” 梅仁长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揍傻了,原来你是被揍当还债。这样一想,的确值得轻松。” 袁一起身道:“走!咱们去吃一顿好的!” 梅仁往门外看了眼,拦住迈开步子的袁一:“不着急,等天黑了再走吧!” “为什么要等天黑再走?” 梅仁解释道:“你可是有头有脸的荣郡王,现在,头成了猪头,脸成了猪脸,给府里的人看到了,会被笑话的。” “他们会当面笑话我吗?” “你可是荣郡王,他们当然不会!可他们会背地里笑话你。” “他们会让我听到吗?” “当然不会!” “那不就结了!”说罢,袁一迈开步子,走到房外。 在梅仁的要求下,丁管事让人把准备好的饭菜都送到了正院。在屋子里,梅仁看着袁一用前所未有的食量和速度,如风卷残云般把一桌佳肴吃得干干净净。 最后,袁一放下碗筷,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道:“总算吃饱了!你吃饱了吗?” 看得目瞪口呆的梅仁,听到问话,眨了眨眼睛,回答道:“我” 这时,袁一突然抬起手,示意梅仁先不要说话,如此,梅仁便停了下来,望着张着嘴的袁一,等着他说话。 等待中,他却打了抑扬顿挫的饱嗝,而后,对梅仁扬了扬手:“继续。” 这下,梅仁彻底无语,他满脸无奈道:“算了,就当我饱了吧!” “这是什么话?要是没吃饱,让伙房再给你做一桌。” 梅仁摇摇头:“真不用了。刚才,看着你吃,我已经饱了。” “好吧!觉不觉得今晚的饭菜特别好吃?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得这么痛快了!”他边说,边解着自己腰上的玉带。 “你这是?” 他尴尬地笑了笑:“有点吃撑了,这玉腰带有点碍事!”说着,他把解下的玉带,随手扔到了饭桌上。 梅仁放下筷子,起身道:“整桌饭菜都被你吃了,不撑才怪!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扶着桌子站起身,道:“走吧!” 他们走到房外,在夜色正好的前庭,像两个上了岁数的老头,慢悠悠地踱着步。梅仁看了眼衣着宽松的袁一,笑问道:“袁哥,你觉得怎样才叫快活日子?” 腆着肚子的袁一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眼梅仁,耸了耸肩:“若真要我的说的话,我觉得你这个问题,好像问错了人。”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待沉默片刻后,他又开口道:“其实,我觉得,快活日子就是每天都吃得下,拉得出,睡得着!” 袁一抱有怀疑态度道:“快活日子,真这么简单?” “你想想啊,如果,一个人心里头有烦恼,就会吃不下饭,然后,他饿一顿,饱一顿,肠胃的运转就会不规律,自然就拉不出。这个人有发愁,担忧的事,晚上能睡得好吗?所以啊,这三件事看似很简单,可每天都能做到的人,却很少。” 袁一思考了片刻,点头道:“吃得下,拉得出,睡得着,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虽然这话糙了点,可话糙理不糙嘛!”他轻微停顿片刻,向梅仁问道:“道理悟出来了,你这快活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吧!” 梅仁摇了摇头:“以前可以,现在难啊!人在自得其乐的时候,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而乐,可当乐没有,才深刻地认识到曾经的乐究竟是什么。” 袁一戏虐道:“你就别谦虚了!我可听到过你的鼾声,那响亮劲绝对可以掀翻屋顶,这才多久,你现在就装深沉,告诉我这些?” 梅仁一脸严肃道:“我可没骗你。折冲府这么重一副担子,我得扛着,能不想,不愁吗?” 这时,袁一方才知道,梅仁说的都是真心话,因而,不由得叹了口气:“是啊!扛着担子的人,是难以有快乐可言。不过,从好的方面看,你已经扛起担子了,接下来,就走两步试试。” 梅仁点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做好,不会让你失望!” 袁一转身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用满是鼓舞的眼神直视他的眼睛,声音铿锵有力道:“兄弟啊!你要记住,把事情做好,干出一番让人刮目相看的事业,绝不是要让我满意。而是,要让曾经那些看轻你,抛弃你的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知道吗?” 梅仁垂下视线,抿了抿嘴道:“知道了。” 袁一大吼道:“看着我的眼睛,大声说!” 梅仁抬起头,铿锵有力地喊道:“知道了!” 袁一笑了笑,往他胸口捶了一拳:“这样才对嘛!” 这时,袁一转过身,瞥见天边出现点点星火,随后,一点接一点,慢慢增多。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这些缓缓而起,悠然升到天幕的星火,他笑了,没有愧疚,没有自责,笑里全是甜蜜。 此时,他不再为爱着太平,也期望太平爱他这件事感到羞耻。他甚至可以一直保留着这样的感情,甚至可以怀有这样的感情,坦然地面对任何人,包括太平,薛绍。 因为,他已经懂得,爱并不羞耻,不管错也好,对也好,爱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只需要自己的尊重。这样的爱可以不需要道德的规范,可以不需要教条的约束,不过,这样的爱只能停留在心中,若越界将其付诸行动,那就该感到羞耻! 所以,他可以在背后为她做任何事,可一到人前,他就把事情跟自己脱得一干二净。他可以爱她,只要足够悄无声息,能够绝口不提,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这时,一旁的梅仁也仰头看了眼天空,笑道:“不知道谁家在放孔明灯?还真漂亮!” 袁一笑了笑:“是啊!谁在放孔明灯。”说着,他拍了拍梅仁:“你先回去,我去高处坐一会儿。” 梅仁还没来得及说话,袁一就纵身而起,往屋顶飞去。见状,梅仁一摊手,皱眉道:“他不是吧!?又来一次!算了,回屋睡大觉去啰!” 说罢,梅仁转身刚走出几步,又想到袁一今天的遭遇,觉得他的乐观似乎有点过了头,以自己的人生观来说,挨揍还能快乐得屁颠屁颠的,除了傻子就是疯子,可他偏偏又挺正常,所以,他是用表面过分的快乐,来掩盖内心的痛苦。 这样想着,梅仁打了个响指,得意一笑:“漂亮的推理!看来我的智慧又上升了一个新的台阶。” 说着,他侧着身子,仰头望着屋顶上那个略有些模糊的身影,叹了口气:“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按照兄弟守则,我就该去安慰他。看来拥有智慧,还真是件受累的事,不过,我喜欢!哈哈”   第245章 屋顶火锅 此时,屋顶上的袁一正聚精会神地数着升入空中的孔明灯,突然听到身后响起,梯子搭在屋檐上声音,而后,又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一会,他就看到梅仁探出半个脑袋,他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梅仁边爬上屋顶,边道:“怕你无聊,陪你坐坐。” 他一脸无奈道:“好吧!不过,别说话!” 梅仁坐到他身边,一脸不快道:“别说话?为什么啊?” “我正有事。” 梅仁满是不解道:“有事?什么事?” “你管我什么事!不过,要是你再不闭嘴,我的事就是把你踢下去!” 梅仁一摊手:“好吧!你是老大,你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正在这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嗖嗖”刮过,梅仁鼻尖触到刺骨的寒风,感觉酸疼酸疼的,他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寒战:“爷的!好冷,好冷啊!这鬼地方” 还没等他把说话,袁一愤然转头,瞪了他一眼,见状,他急忙补救,只见他拿着一根并不存在的线,穿过一根并存在的针。而后,惟妙惟肖地往自己嘴上缝了几针,最后,紧紧地抿着嘴,做了个“这样该满意了吧”的手势。 如此,袁一方才转过头,继续数起孔明灯。没过多久,屋下响起一阵喧哗声,紧接着传来丁管事的喊声:“梅将军,东西都准备好了,现在就放上去吗?” 梅仁起身走到屋檐边,回话道:“弄上来吧!” 这时,袁一见到一大拨人正往屋顶上来,便向一旁乐呵呵的梅仁问道:“你又背着我干了什么蠢事?” 梅仁道:“之前,你说我要是没吃饱,就让人再准备一桌饭菜,对吧?” “没错!可你不是吃饱了吗?” 梅仁皱了皱眉头:“当时,我以为饱了,可事实却是,我还没怎么吃,你就吃完了!所以,之后,我就跟丁管事说,郡王想在屋顶上吃火锅,然后就不用我说了吧!” 他一脸嫌弃道:“你应该知道屋顶是斜的,不是平的,我还真想知道,你这火锅要怎么吃?” “嗯用筷子夹着吃。” 袁一知道梅仁向来有爱瞎折腾的毛病,因此,也懒得理会他,任由他和丁管事指挥着人在屋顶上倒腾,自己则继续数着一盏接一盏被放上天空的孔明灯。 袁一本以为,梅仁肯定吃不上这顿火锅,可一切出乎意料。丁管事先是指挥着七八个匠人来到屋顶,然后,匠人用绳索从院子里吊上一些物品,在屋顶上忙活了一阵,而后,又将一个方桌和两条矮凳吊上屋顶。 如此,方桌和矮凳便在匠人巧妙的安置,稳稳当当地架到了屋脊上。这一部分完成后,匠人便退下腾出地方。紧接着,小厮便上到屋顶,也用绳索和竹篮,将火锅用具,碗碟,以及蔬果肉品,糕点茶水等等,从院里吊了上来。 等他们将食物都摆好盘后,便告退而去,最后,上来两个丫鬟,其中一个丫鬟将手中捧着的貂裘交给丁管事,便带着十二万分小心,晃晃悠悠地走到桌边站着。 这时,丁管事一步一惊地来到袁一面前,道:“火锅已经准备好了,请郡王享用。还有,这是郡王吩咐准备的貂裘。” 听到这话,梅仁赶忙上前,接过貂裘,笑道:“郡王想要待会再穿,我先替他拿着,你就先下去吧。” 丁管事点点头,躬身道:“好!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这时,见丁管事已走到梯子边,而桌边的那两个丫鬟还是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梅仁便向她们挥了挥手:“你们也下去吧!” 见状,丁管事解释道:“她们留在这里伺候郡王和梅将军用膳。” 梅仁摇摇头:“我来伺候郡王就行了。这屋顶不稳当,这两位姑娘站在这儿都有些费力,就别难为她们了!” 听到这话,丫鬟赶忙一躬身道:“奴婢,谢谢梅将军。” “没事!下去吧!” 这时,俩个丫鬟便带着轻松的微笑,迈着小心地步子,随着丁管事从梯子上,走了下去。 见众人都走了,梅仁畅快地哼着小调,将貂裘穿上,而后,坐到了桌边。 只见他提起筷子,夹起一片厚薄适中的雪花羊肉,在翻滚的火锅汤汁中涮了涮,然后,在小碟中的酱料中蘸了蘸,咽了咽口水,而后,张大嘴一口将肉片吃下。 他边嚼咀,边夸赞道:“肉质层次分明,羊膻味恰到好处,入口温度适中,蘸酱的盐分鲜度配比绝妙,尤其是香油,蒜末,葱花三香的碰撞,简直是画龙点睛之笔!” 他又夹起一块薄透鲜亮的鱼片,自言自语道:“鱼的肉质细腻鲜嫩,所以,烫肉的秘诀是烫三下,不蘸酱料,吃其原味。” 说着,他边夹着鱼片放入锅中涮,边数着数,三声过后夹起鱼片,待它冷却片刻,便将其放入嘴中,表情夸张道:“哇喔!真是人间美味!鱼肉入口鲜甜无比,肉质饱满弹牙,这个熟度真是刚刚好啊!” 他拿起一盘切成片的菌子看了看,道:“上好的松茸!涮火锅有点可惜,不过,好吃就行!”说着,他把松茸倒进锅中,又拿起一盘豆腐:“这个也放进去!” 他看着带着松茸和豆腐翻滚的汤汁,满脸期待:“滚啊,滚啊,滚啊滚” 梅仁吃得不亦乐乎,而袁一则望着天空的孔明灯出神,他看到升到高空的孔明灯渐渐隐没在浓重的黑夜中,他侧过头往驸马府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皱眉道:“怎么没有了?怎么只有九十九盏?难道我数错了?” 这时,吃着火锅的梅仁,隐约听到了他的说话声,便问道:“袁哥,你在数什么?” 袁一愣了片刻,转过头:“我在数你管我!” 梅仁将冒着热气的豆腐放进嘴里,咀嚼着:“好吧!那么,别告诉我,你在数星星。” “没错,我就数星星,怎么着?” 梅仁耸了耸肩:“也没什么!就是,让人感觉有点少女情怀总是诗而已。”说着,他抬头看了眼,皱眉道:“星星都被这些孔明灯的光亮遮了,应该看不到吧?” 袁一呵斥道:“哪来那么多问题,吃你的东西吧!” “好吧!”梅仁又夹起一块松茸放到嘴里,问道:“对了,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吃?” 袁一起身走到桌边坐下,看了眼吃得津津有味的梅仁,一脸嫌弃道:“现在才问,你还真好意思!” “大家都这么熟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梅仁拿来两坛酒,将其中一坛递给他道:“你说过,屋顶配美酒,所以,特意给你准备的。” 袁一皱眉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我已经戒酒了吗?” 梅仁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才特别准备了这酒。只要尝一尝,你就知道它的特别之处了。” 他带着一脸怀疑接过酒,扒开酒塞,而后凑近闻了闻,咽了咽口水点头道:“这酒很是香醇,闻着像是陈粮女儿红。” “没错!这酒闻着很香,可不管你喝多少,也都不会喝醉,更不会伤身。” “是吗?”他一脸跃跃欲试,舔了舔嘴唇,浅浅地喝了口,却大失所望,他白了梅仁一眼:“这是酒吗?这明明就是水!你是在耍我吗?” 梅仁一脸坦然道:“没有啊!你想想,这坛酒” 他愤然打断:“这是酒吗?” 梅仁无奈道:“好吧!这坛水闻着像酒,喝起来却是水,这样既可以享受酒的香醇,又可以避免酒的辛辣呛口,而且还不会醉,这不挺好吗?” 他妥协道:“对一个想戒酒的酒鬼来说,就当作聊胜于无吧!” 梅仁笑着点点头,而后,抱起自己的酒坛,大大地喝了口,感慨道:“喝着美酒,穿着大貂,在屋顶吃着火锅,这才叫人生嘛!” 他泼来一大盆冷水:“你的人生就这点出息?” 梅仁乐呵呵地一笑:“随便啦!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想着在屋顶,在这样居高临下的地方吃火锅,该是什么滋味。由于屋顶的结构问题,一直都未能实现,可就是在今天在无所不能的郡王府中,我终于尝到梦寐以求的滋味,我只能说,真是太爽了!”说着,他又捧着酒坛大大地喝了口。 见他喝得如此豪迈,袁一不由得起疑道:“自斟自饮都能喝得这么爽快,这可不像你风格。难道你喝的不是酒,而是正宗的坛装水?”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坛。 梅仁露出一脸心虚的表情,嘴上却强辩道:“别瞧不起人!我喝的不是水!真不是水!绝对不是水!” 袁一冷冷笑道:“以为说三遍,它就会变成酒吗?拿来瞧瞧,看看没大爷是不是真出息了!”   第246章 仅是补偿 梅仁紧紧抱着酒坛:“你还真够无聊!我喝酒,喝水关你什么事!” “嗯,不错!真是有出息了!那”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梅仁急忙递上酒坛,求饶道:“我一时糊涂,别出手,我腿脚不利索,牙口又不好只能吃软,不能吃硬!” 他一脸嫌弃:“瞧你这点出息!”说着,他接过酒坛闻了闻,道:“还真不是水,原来是豆汁。 你给我喝水,自己却偷着喝豆汁,这连骗带诓的,还真够意思!” 梅仁急中生智道:“其实,这豆汁本来是要给你,我不小心拿错了!” “你省省吧!”说着,他把酒坛还给了梅仁。 梅仁继续吃着火锅,看了眼望着远方出神的袁一,问道:“这羊肉挺好吃的,不吃点?” “不用了。你吃吧!”说罢,他抬头看了眼,原本星星点点的孔明灯,都已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中,他所期盼的那第一百盏孔明灯,依旧没有出现。 他突然感到有些失落,难道放灯的人并不是太平?难道梦醒之后,她已经忘了那个梦?难道她要放弃诺言,可为什么偏偏在最后一盏灯的时候,放弃呢? 各种猜测涌上心头,让他愁绪万千,可他不知道,在他痴痴望着的那个方向,有一个人比他更要忧愁。这个人便是太平。 在驸马府的后院中,拥着狐裘的太平仰着渐渐隐没在高空中的孔明灯,她憔悴的脸上尽是茫然,她喃喃自语道:“那只是个梦。我怎么就傻得这么可笑!” 这时,在一旁呆立了良久的丫鬟,犹豫着走上前,向她询问道:“公主,那儿还剩一个孔明灯,要不要放了?” 太平没有答话,继续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 见状,丫鬟又道:“公主,您的风寒还没痊愈,院子里的风大,您也在这儿呆了好一会了。不如,奴婢替您把灯放了,您就回房,别让驸马爷担心。” 太平依旧没有答话,此时,丫鬟只好硬着头皮拿来孔明灯,当丫鬟把火折划燃,突然看到火光的太平,突然惊了一下,她回过神,看到丫鬟在点灯,她一把打落丫鬟手中的孔明灯,怒喝道:“你在干嘛?” 丫鬟怯怯答道:“奴婢正在帮公主放孔明灯。” “谁让你放了?” “奴婢以为” 太平打断道:“够了!本宫不想听!退下!” “可是” 太平情绪激动,怒吼道:“滚!滚啊!” 丫鬟吓得打了个哆嗦,怯怯地告退而去。丫鬟没走出多远,正好遇到薛绍,便上前解释,还没开口,薛绍就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薛绍走上前,看了眼双手抱胸,低头蹙眉的太平,而后,躬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孔明灯,问道:“已经放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一盏,你要是累了,明天再放吧!” 听到说话声,太平抬起头,看到站在面前的薛绍,声音低沉道:“你怎么来呢?” “我见起风了,担心你受寒,就来看看。”说着,薛绍向太平伸手道:“明早,我们还得进宫,回房早点歇着吧!” 太平眉心一紧,用小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声音,喃喃道:“对呀,明早还要进宫。”说着,她机械似的从狐裘里伸出手,握住了薛绍的手。 “你的手好冰,冷吗?”薛绍放下孔明灯,又握起她的另一只手,捧在一起,边朝着她的手哈气,边搓着:“暖和一些了吗?” 太平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孔明灯上,她再次陷入痛苦的挣扎,她并没认真听薛绍说话,因而,便很敷衍地回答了声:“嗯。” 突然,她感到手背一热,她心一惊看到薛绍低头吻着自己的手,顷刻间,她的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她没有抗拒,薛绍抬起头用柔情的眼神凝望着她,嘴角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他抬起手抚摸着她额前的发丝,一点点地试探着,慢慢地靠近她的唇。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她心中涌上无数种念头,推开他?接受他?补偿他?为什么是补偿? 因为,他抛开一切全心全意地陪着自己,他大度地包容了自己所有的过错,他能够用生命来挽留自己。像这样一个对自己好得无以复加的男人,难道不该得到补偿吗? 这样想着,她没有避开,任由薛绍靠近,再靠近,直到他吻到她,可当他的唇到她的唇,她的脑子里竟然全是袁一。太液湖上的袁一,在氤氲馆替自己撑着伞的袁一,在月欢宫替自己敷珍珠米分的袁一,扬州路上替自己解围的袁一,那年围猎紧紧搂过的袁一 这些回忆如此甜蜜,甜蜜得令人心痛,可她依旧莫名地回忆着,突然,她羞愧地意识到,怎么能在这一刻,还想着别的男人呢? 于是,她为了能赶快停止回忆,她尝试着去想袁一的种种混蛋行径,可竟然怎么也想不起,就好像在这一刻,他那些令人发指的行径,竟从记忆中莫名被抹去。 此时,她将脸侧到一旁,离开了薛绍的唇,她又向后退一步,低头陷入了沉默。 见此,薛绍一脸张皇失措,他眉头紧皱,小心询问道:“令月,怎么了?” 太平抬起头,看着那张写满无辜,委屈的脸,她突然意识到,她对薛绍的补偿仅仅只能是这个吻,不能再多了。她叹了口气,用不可置否的口气道:“以后,别这样了,行吗?” 薛绍垂下视线,沮丧道:“对不起!我以为,今早你,所以,我才会。”他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她深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我不该让你有所误会,你没有错,错在我。” 薛绍的头压得很低,听到这话,他满是痛苦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他将拳头攥得紧紧的,想要心里话憋回去,可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心里还有他,对吧?” 太平回答得干净利落,好像早就想好了答案似的:“没有。我只是,还没办法去接受另一个人。” 薛绍点点头:“我懂了。我太心急,明明你就在我身边,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你敞开心扉,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害怕,怕一辈子时间都等不来你的心?” 太平沉默了片刻,道:“我没法给你任何承若。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等父皇的病好些了,我可以” 薛绍害怕太平说出无法挽回的话,他急忙打断道:“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好吗?我不要承若,也不要公平,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这一辈子等不来你的心,我可以守着你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有一天,万一有那么一天,你的心腾空了,能够接受别人了,能否转身看看我?” 太平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俩人相对沉默片刻后,太平开口道:“我们回去吧!”说着,她便自顾自地转身,迈开步子往自己房间去了。 当满腹心事的她走到房门前,听到身后的薛绍将自己叫住:“令月,这盏孔明灯?” 她看着薛绍手中的孔明灯皱了皱眉,心中举棋不定。见此,薛绍又道:“不如,我拿回房,明天再替你放了,这样你就不需要再去后院跑一趟。” 她点点头:“嗯。好吧!” “那我回房了。” “嗯。”她见薛绍迈开步子,她咬了咬嘴唇,又把薛绍叫了回来:“还是,把孔明灯给我吧,我想自己去放。” 薛绍点点头,将孔明灯交给她:“相信圣上吉人自有天相,加上今天你放的这些孔明灯,老天爷应该会赐福,保佑圣上早日康复。你别太担心,早些休息吧!” 听到薛绍以为放孔明灯是在为祈福,太平心中感到一阵羞愧,她摸了摸额头:“嗯。我会的。” 太平提着孔明灯走到内寝,看到有两名丫鬟正在用熏笼,熏热被子,太平将孔明灯扔到地上,呆立在房中,看着烛台上跳动的烛火发呆。 这时,一名丫鬟走上前,躬身道:“公主,床已经铺好了,被子也已经热了,现在是否伺候公主就寝?” 太平往装饰华美的大床上看了眼,喃喃自语道:“就寝?” 见此,丫鬟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是的。公主现在就寝吗?” 太平没有答话,而后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远方天空出神。 骤然间,昨晚那个梦又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她突然感到一丝迷惑,梦通常很难被记住,就算被记住,梦醒之后,梦中所发生的事情都是迷迷糊糊,似有似无的。 可是昨晚的那个梦,直到现在她都能记得很清楚,甚至连细枝末节的事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难道是因为她太想留住那个梦,才会如此吗?还是,那不是梦,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 这样想着,她猛然转过身,向房中的丫鬟问道:“昨晚,在这里值夜的人是谁?”   第247章 难放难忘 听到问话,一个丫鬟上前道:“禀告公主,昨晚值夜的人是奴婢。” “本宫问你,昨晚薛驸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丫鬟不慌不忙,像是事先就知道太平会这样问似的,答话道:“奴婢隐约记得,驸马爷是二更天过来的。” 听到这样的答案,太平原本以为自己该庆幸,可事实却是她竟感到无比失落,她明明知道,那个混蛋已经接受封赏,住进了曾经的贺兰府,还招摇过市地将亲自挑选的十二名女子接入郡王府,在府中夜夜笙歌。 她明明知道,那个混蛋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不需要再掩饰,可以原形毕露地向所有人展示他的丑陋。自己对他而言,不但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而且,还是一个唯恐避之不及的□□烦。 她明明知道,那个混蛋那么精明,那么懂得算计,又怎么会傻得自找麻烦呢! 没错!她明明知道所有事,可为什么还是在暗暗地希望,昨晚不是一个梦,那个混蛋真来过? 太平觉得,或许,昨晚那个梦的确很真实,差一点就能以假乱真,可它却有个致命的漏洞,就是当她问那个混蛋,他有什么苦衷时,他的回答是“我爱你”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更荒唐的苦衷吗? 想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像是在嘲笑那个荒唐的梦,又像是在鄙夷自己的愚蠢。她看了眼正等着伺候自己就寝的丫鬟,吩咐道:“更衣!” “是。”丫鬟上前替她脱去狐裘,又替她取下发髻上的朱钗,最后,替她褪下外衣,拉开被子,躬身站在床边。等太平睡下,丫鬟便替她盖好被子,吹熄灯,而后,告退而去。 房里一片寂静,从窗户略微透进一些凄冷的月光,床上的太平辗转难眠,她以为,已经决定不再理会那个梦,不再愚蠢地履行那个承诺,可为什么她莫名的焦虑,致使她感到心烦意乱,难以入眠? 突然,从她心里响起一个话音:“已经放了九十九盏,也不差这一盏,还是放了吧!” 听到心声,她喃喃自语道:“放了?我真该放了吗?”当她有了这样的犹豫,她心中的焦虑就开始减弱,随着她越来越趋向于放了孔明灯的想法,心烦意乱也逐渐消失。 于是,她起身在房中摸索了一会儿,找到火折,点燃了一支蜡烛,而后,拿起一旁的孔明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将孔明灯灯槽里的火点上。 而后,拖着底盘将灯送到窗外,正当她要松开手时,她心中又出现一种反复的声音:“你真打算放了吗?放了这一盏,就是一百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深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道:“这意味着,我终究放不下那混蛋!可这灯不是为那个混蛋放的,而是,为另一个世界,有着那样苦衷的袁一放的。”说罢,她松开手,看着燃着点点星火的孔明灯,摇曳而起,随风而去。 她的眼睛骤然湿润了,她对着变得模糊的孔明灯,喃喃自语道:“混蛋,为什么我会觉得你有苦衷呢?或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甚至有时候,我觉得,我需要的并不是你的苦衷,我想要只是听到你说一句‘我错了’,我就会真是可笑,我李令月竟然可以这么下贱!这都是老天爷的错,让我成为一个不可一世的公主,又注定爱上一个无人能取代的混蛋!” 这时,孔明灯已经升到高空,俯看着笼罩在静谧月色中驸马府,而后,带着它的使命,飞过一个个灯火阑珊的宅院,一条条空空荡荡的街道,慢慢地,渐渐地靠近郡王府。 在郡王府,吃着火锅的梅仁放下碗筷,拍了拍肚子:“总算吃饱了!”说着,他打了哈欠:“吃饱就容易犯困!我们也坐好一会儿了,下去吧!” 袁一正看着远方暗沉沉的天空出神,听到说话声,他方才回过神,答话道:“我还想再坐一会儿,你先回房吧!” 梅仁又打了个哈欠,点点头道:“好吧!我真是困了,不然,肯定陪你多坐一会儿。对了,你跟叶双双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前,解决折冲府的麻烦时,欠了她一个人情,送她东西,算是还人情。” 梅仁点点头:“这么说来,你对她半点意思都没有?”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在我记忆中,以前,你好像还挺喜欢她,而且,还经常跟我说,她跟别的青楼女子不同,她不贪财,又单纯善良,最重要她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我还以为,你们重逢之后,对彼此会有一些特别的感情。” 他一脸坦然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或许,以前的叶双双真是单纯善良,可现在的叶双双,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如果可以,麻烦收起你妇女之友的癖好,不要想着跟她做姐妹,别同她走得太近。” 梅仁白了他一眼:“什么姐妹!?没听到别人一口一个梅哥哥,多招人喜欢吗?像这样懂事的姑娘,能有什么坏心眼!” 袁一调侃道:“我想到一个对子,上联是没哥哥,下联是有姐姐,横批就来个哈哈哈。” 见明明说着笑话的袁一,却端着一张正经脸,看得梅仁越发来气,他愤然起身道:“你有必要这样损我吗?你不喜欢我去见她,我就不见她,这样满意了吧!” 袁一正要说话,看到远方突然亮起一点星火,他眉角一抬,脸上的神情先是惊讶,而后变成欢喜,他痴痴地看着徐徐而来的孔明灯,笑道:“一百!真是一百!我就知道!” 梅仁一脸不解:“什么?” 袁一努力收住笑容,装作一脸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明天能给我买两个五色彩球来吗?” “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的生辰快到了,你总得意思,意思吧!” 见袁一突然变得语无伦次,梅仁眨了眨眼睛,又拍了拍脑袋,道:“你喝醉了?” “我喝的是水,怎么会醉。” “那我喝醉了?” “你喝的是豆汁,怎么会醉?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记住,明天买两个五色彩球来。” “等会!”说着,梅仁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而后,又转了回去,开口道:“好!现在,我可以正经的说了,你确定你的生辰真快到了吗?我怎么记得你的生辰好像是在五月?” “你记错了!记住,明天买两个五色彩球来。” 梅仁耸了耸肩:“好吧!就当我记错了,你没必要为了骗了我买两个彩球,让自己提前半年出生。” 袁一强调道:“记住,不是彩球,是五色彩球。明天买来,清楚了吗?” “清楚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五色,彩球,明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梅仁舔了舔嘴唇:“我的问题是,要不要把府里的大夫请来,替你看看脸上的伤,顺便也看看你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譬如,胃啊,肠啊,脑子啊,毕竟,你的脸肿了,里面的脑子受到挤压,容易变形,产生不太符合常规的思想。” 他一脸不快道:“你少屁话连篇!我告诉你,我好得很,你要是再叽里呱啦,我就让你尝尝什么才叫脑子受到挤压变形,向外狂喷浆糊,导致脑袋空空,没法思想!” 梅仁一摊手:“你狠,你有理!我回房,总行了吧!”说罢,他便迈开步子,往房檐边走去。 这时,袁一叫住他,道:“梅仁。五色花球的事就当作秘密,不要告诉别人,行吗?” 梅仁皱眉想了片刻:“没问题。不过,为什么是秘密?” “因为”他低着头像是在想合适的借口,片刻后,他抬起头看着梅仁,道:“你是我下属,你送东西给我,我怕被别人说闲话。所以,把它当作我们之间秘密。” “闲话?为了两个彩球,别人会说你受贿吗?这说不过去吧!再说,你真怕这些,可以让丁管事替你去买,或者” 袁一打断道:“知道吗?不是所以事情,都能得到解答,于其,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如相信听到的就是答案,或者,默许秘密的存在。” 梅仁点点头:“我明白了。”说罢,他转身攀上梯子,下了屋顶。 袁一起身走到一旁,而后,躺在屋顶上看着悬在高空的孔明灯,想起昨晚向太平说起的遗憾和承诺。他突然意识到,他不再需要用酒来打发日子,既然,有遗憾,他大可以去弥补这个遗憾,以后,他不就有事可做,不用再浑浑噩噩过日子了。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闭上眼睛希望将这盏孔明灯带进梦中,他心语:“令月已经兑现了承诺,我也该兑现承诺,明天等梅仁把五色彩球买来,我就亲自给府前的那两只石狮子戴上。不过,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只能给它们戴一小会儿。明天我得留在府中把这事办好,只能后天动身去找无名大夫,就这样办!” 随着思绪渐渐归于平静,他的睡意也渐渐变浓,这次,他在没有依靠酒醉的帮助,安然入眠。不知睡了多久,他听到身边响起一个说话声:“你练的究竟是什么功夫?太有趣了!”   第248章 别想撒谎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问话,袁一猛然睁开眼,看到我打赌坐在一旁,伸着双手放在他的身体上方。 见此,袁一皱眉:“你在干嘛?” “我在烤火。” 他一脸不解:“烤火?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打赌解释道:“莫非你不知道,现在你身体热烘烘的,暖得就像一个火炉。难怪大冬天睡在这冷掉牙的屋顶上,还能睡得这么香。说说看,你究竟练的是什么功夫?如果可以,也教教我,这样过冬应该可以省下不少钱。” 袁一坐起身道:“这种功夫说起来挺神奇,天冷时,可以加速体内的血脉运行,到达御寒的作用。天热时,可以减缓血脉运行,降低体温。这属于入门级别的内功,难度不大,就是得耗费不少时间。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我打赌摇了摇头:“到了我这个年纪,最喜欢的是难度超大,一会儿搞定的功夫。对于这种需要耗时的功夫,我看还是免了吧!” 袁一问道:“你大半夜跑来这儿,应该不是为了烤火,跟我讨教武功心得吧?” “我有这么无聊吗?只是,我突然肚子有点饿,恰巧路过郡王府,在伙房里转了一圈,填饱肚子后,反正来了,就顺道来看看你啰!” “又是顺道?你为什么不是试试路过醉卧居,他们伙房的美味佳肴,可比郡王府多太多了!” 我打赌笑了笑,答道:“因为,郡王府的床很暖,又很软?”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跟郡王府的床有什么关系?且慢,你该不会偷偷留下,把郡王府当作免费客栈吧?” 我打赌耸了耸肩:“既然,你都这么问,那我就保持一贯的态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不是吧!你想要来郡王府住,跟我说一声就好了,有必要这样,搞得跟做贼似的吗?” 我打赌叹了气:“知道你好说话,可我向来好面子,不好意思开口嘛!” 袁一冷嘲:“那样不好意思,这样就好意思了!” “随便啦!为了让你好受点,我告诉你。”说着,我打赌故意压低声音:“宫里的御厨,比起郡王府的厨子差远了。皇帝老儿的龙床,没有郡王府的床睡着舒服。还有,前两天,我在你前丈母娘沐浴的池子里,撒了一泡尿。不用谢我!” 听到我打赌竟然还玩到了皇宫里,袁一笑道:“你这个胆子还真够肥,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过,话说回来,对于你这个撬过皇陵,瞧过神兵司卷宗的人来说,进皇宫遛个弯什么的,就当是无聊打发时间。” 我打赌笑了笑:“还是袁兄弟最懂我!对了,今天你去找十三娘,问到无名大夫的下落了吗?” 听到问话,袁一心语:“这老滑头,大半夜窜来这儿,原来是想打听无名大夫的事。” 这样想着,袁一摸了摸鼻子,装作一脸失望道:“十三娘嘴巴很紧,什么都不肯说。我只能另想办法了。”说罢,他又往鼻子上摸了摸。 我打赌看了眼他摸着鼻子的手,笑道:“你摸鼻子干嘛?” 袁一耸了耸肩:“我鼻子不舒服,摸一摸鼻子,很奇怪吗?” “你耸肩干嘛?” 袁一不耐烦道:“我喜欢耸肩,你管得着吗?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说,你在撒谎。” 袁一否认道:“你凭什么说我撒谎?我没有说谎!” 我打赌将指尖合在一起,做出一个塔状的手势,而后,带着一脸严肃,抛出自己的推论:“很简单,你耸肩时只动了一侧的肩膀,这便是撒谎的一个典型表现。所以,你的鼻子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一点点痒。” 袁一冷冷一笑:“痒不就是不舒服?” 我打赌摇摇头:“你没有不舒服,而是在撒谎。男人鼻子的结构很有意思,只要撒谎就会痒,痒就会想要去摸,所以,十三娘告诉了你无名大夫的下落。” 见我打赌已经用扎实的专业知识,拆穿了自己,袁一觉得没必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因而,他便承认道:“爷的!在你面前说谎,还真够伤自尊!我知道无名大夫的下落,可是我绝不会告诉你。” 我打赌笑了笑:“无所谓!只要你知道他下落,等你把他请出来,我就可以来个守株待兔。还怕逮不到他吗?” 他叹了口气:“你要逮他干嘛?难道你也要找他看病? “不是。我自有用处。” 这时,他突然想到,之前,我打赌提到他夫人的脑子不清楚,因而,他便问道:“难道你想要让无名大夫,替嫂子治病?” 我打赌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我相信,她要是好了,做的第一件是肯定是离开我。她已经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了二十年,何必让她清醒,自寻烦恼呢?” 听我打赌这样说,他不禁问道:“你跟嫂子之间,难道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那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你真有把握,请来无名大夫吗?” “我不太相信把握这回事,我现在的做事原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打赌点点头:“你有这样的决心,那我这守株待兔的活算是有了。说起来,你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原则,跟有个人还挺像的。不过,你是对事,她是对人。” “挺像?谁啊?” 我打赌笑了笑:“叶双双。” 他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显得有些不快道:“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给你提个醒,这个女人很难缠,所以,你不然就从了她,不然就赶紧搬家,逃出长安。不得不说,你被这样的女人缠上,你真是太幸福了!” 他颇感无奈道:“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我都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她应该有自知之明,不会再来纠缠我。” “我是该说你不了解像叶双双这样的女人,还是该说你太天真呢?”说着,我打赌拍了拍他道:“无所谓了,祝你好运吧!话说回来,叶双双难缠归难缠,可她其实还是个苦命,满身都是故事的女人,如果你想知道她是如何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青楼女子,变成如今赫赫有名的倚翠楼老板娘?我可以有偿的告诉你。” “我真是服了你,什么时候都不忘揽客!我觉得,每个风光的人都是从风雨里走来,她有故事,我并不感到意外。我并不需要知道她的过去,我帮不了,也不关心。” 我打赌笑了笑:“你这话听上去很无情,可仔细一想,若有朝一日,叶双双遇到麻烦,就算你再烦她,也会出手相帮。看来跟你谈过情的女人,待遇还不错。” 袁一没有否认:“她要是真遇到麻烦,我应该会帮她。我觉得,跟一个女人在一起时,可以山盟海誓说得天花乱坠,一旦分开,就变得像下辈子都不想认识的陌生人。” “这样太没人情味。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分开,不要去打扰,不必去问候,无需提起,可她一旦遇到困难,就得出手相帮。女人可以斤斤计较,可男人该有风度,没有情,可人情味还是要有的。” 我打赌点点头:“嗯,这番道理不错,听得我都有些心动了,可惜,我不是女人。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把这些话都记下来了,到时,我就可以说给别的女人听,为我驰骋情场大业添砖加瓦。” 袁一皱眉道:“我看你挺在意嫂子,你这是在说笑吧!” 我打赌摇摇头:“你看我脸上的表情,像是在说笑吗?我的心里只有她,可身体还是可以驰骋情场的,你懂我在说什么哦!”说着,他挑了挑眉。 “我懂。老而弥坚嘛!” “呸!什么老!我才四十出头的人,能算老吗?” 袁一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四十出头,快到五十。不惑未有,就知天命。骗件花甲,古稀来穿。” 听到调侃,我打赌骂道:“你这小子!编着小曲来损人,这天没法聊了,我走了!”说罢,他愤然纵身而去。 袁一笑着摇摇头,喃喃自语道:“原来老就是他的软肋,有意思!” 袁一按照原定的想法,先在府里耽搁了一日后,然后,次日再启程前往晋江山。袁一骑着老白,快马加鞭赶到目的地时,天已经黑了,他觉得若此时赶去见无名大夫,肯定太过唐突。 因而,他便在附近的客栈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他便动身去见无名大夫。他牵着老白来到山脚下,只见晋江山云遮雾绕,果然是一座奇珍异草生长的好仙山。 而后,循着山路走到半山腰,看到几缕清流从山涧流下,向东有处竹林,他便往竹林里走,当走到林子深处,他看到一间古朴雅致的农居。   第249章 肉票在手 袁一走近农居,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白须齐胸的老者,正在将摊放在竹筛中的草药放到向阳处晾晒。在熹微的阳光下,一只白色的猫儿眯着眼,懒洋洋地蹲在安放竹筛的架子上。见到这般情形,袁一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袁一见到老者,先是客气地寒暄了几句,而后,拿出十三娘给的解药方子,当看到方子,老者便知道面前这个陌生男子,不是偶然路过,而是有事登门。 因而,老者先是装作不动声色,对于自己无名大夫的身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直接问明袁一的来意。 如此,袁一便将所求之事如实相告,还提出如果无名大夫怕暴露身份,带来不便,他可以帮无名大夫易容,改换身份。 等袁一把话说完,无名大夫接过他手中的方子,看了片刻,道:“这些年,我一直想要这张方子,十三娘这个毒妇就是不给。虽然,她违背承认,让你找到了我,可是,看来这张方子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去给皇帝续命。” 见他答应如此爽快,袁一自然喜不自胜,他躬身道谢:“神医能够出手相帮,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给皇帝治病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恐怕要在长安住上一段日子,我进屋收拾下,请稍等片刻。” 袁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无名大夫看了眼蹲在架子上的白猫,喊道:“乖乖,我们就要赶路,快进来吃点鱼饭。”见白猫还是迟钝地呆着一动不动,无名大夫又喊了几声,白猫方才跳下架子,竖着尾巴,迈着不紧不慢地步子,随无名大夫进了屋。 听到屋子里响起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袁一骤然感到心头大石落地,他转过身拍了拍老白,笑道:“你也没想到吧,事情竟然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这时,低着头的老白看到袁一那张青肿的脸,又忍不住伸出长长舌头,往他脸上舔来舔去。他赶忙退到一旁,用衣袖擦了擦黏糊糊的脸,大声抱怨道:“你这家伙,知道这有多恶心吗?” 听到抱怨声,老白像是生气似的,将头扭到一边。见状,满是无奈的袁一,低声安慰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要给我治伤。可是,我是人,你是马,不能用同样的方式来处理伤势。我已经擦过金创药了,脸上的伤很快就能痊愈,不用担心我!” 听到这般温声细语,老白方才回过头看了眼他,而后,将头凑近他,像是要他和解。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老白头上的鬃毛,道:“你这家伙。” 这时,袁一已经在屋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无名大夫出来,他在心中纳闷:“这老人家,看上去好像有一百多岁似的,可见他腿脚利索,走路带风,没道理这么磨磨蹭蹭啊!” 这样想着,他静心一听,发现房中一点响动都没有,突然,想起之前十三娘对自己的告诫,他心一沉,大叫一声:“糟糕!” 他慌忙奔上去,推开房门,看到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房中的窗户大开,无名大夫像是爬出窗户逃跑的。 他快步走到窗边,看到外面是一片遮天蔽日的竹林,无名大夫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他狠得咬牙切齿道:“爷的!竟然让这老东西在我眼皮底下溜走了!不过,谅你这老东西也跑不了多远!” 说罢,他便纵身跳出窗外,他敏捷地踩着近前的竹子,飞身来到竹林之上,用脚尖踩着一株株竹树,他身子轻盈地如踏水前行的仙鹤般,飞过大半个竹林。 这时,他看到远处的竹林出现些许晃动,他笑了笑:“逮到你了!老东西!”说罢,他悄无声息地飞过晃动竹林,而后飞身落下,气定神闲地等着无名大。 当远远看到抱着猫的无名大夫,气喘吁吁地朝这里跑来,他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当无名大夫略跑近些,看到袁一突然出现在竹林中,吓得脸都绿了,他赶忙转身往回跑,可袁一早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之前,无名大夫看到袁一鼻青脸肿,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武功不济的无名小卒,自己才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可现在,看他露了这么一手,方才知道他原来是绝顶高手。 待无名大夫喘过气来了,言辞尖锐道:“实话告诉你,我最恨别人背信弃义,那个毒妇卑鄙无耻,我绝不会让她做成这个人情。想要让我给那个破皇帝治病,我呸!” 他一脸冷笑,伸手揪住白猫颈部的皮毛,硬生生地把它从无名大夫的怀中提了出来,威胁道:“这事可由不得你做主!” 说着,他甩了甩手中“喵喵”直叫唤的猫,继续道:“你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只能把它带走,你要是一天没想好,我就用鞭子抽它。你要是两天没想好,我就一刀一刀的把它的肉切下来喂老鼠。要是你三天没想好,如果它还没断气,我就把它交给府里的大厨,把它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听到这儿,无名大夫虽然惧怕不已,可还是嘴硬道:“一只猫而已,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它已经是一只快要死的老猫了,大不了我再养一只。” “是吗?如果,你突然又想要它,就来长安荣郡王府来找我袁一,不要让我等太久,我的耐心有限。”说罢,他便飞身而去。 袁一将老猫放进衣兜里,骑上老白便赶回长安。一路上,老猫贴着袁一温暖的胸膛,将头也缩进他衣裳里,然后,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天刚断黑,袁一就回到了郡王府,他将老白交给迎上来的门房后,便往正院去。 见老猫还安稳的睡在自己怀中,他笑着摇摇头:“现在,它主人该急得上蹿下跳,可它却在绑匪怀里睡得像没事的猫似的。我要是有这样没良心的猫,才懒得管它,由它被吃了算了!” 这时,梅仁恰好经过,见袁一站在正院门口自言自语,便凑上前,问道:“袁哥,你神神叨叨地在这儿干嘛啊?” 袁一转过身看到是梅仁,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在想事情。” 梅仁皱眉道:“你想事情,都要说出来吗?”他瞥见袁一胸口鼓鼓的,便道“这是什么?你的胸肌形状怎么越长越奇怪?”说着,他还忍不住袁一胸上拍了拍。 袁一哭笑不得道:“要是长成这样,那就不是胸肌,是瘤子了!” 这时,老猫被梅仁给拍醒了,它从衣裳里探出脑袋,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梅仁。见到从袁一怀里钻出一只猫咪,梅仁玩性大起一把将老猫抱了出来,笑问道:“这猫哪来的啊?瞧它的样子多可爱,能不能借我玩两天?” 袁一回答道:“抢来的。不能。” 梅仁一脸不相信:“它真是你抢回来的?你说笑吧!” 他一脸严肃道:“你看我像是在说笑吗?” 梅仁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向来喜欢一本正经的说笑,我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啊!” 他从梅仁怀里抱回老猫道:“不跟你瞎扯了。你帮我去伙房弄点鱼饭来。” 梅仁点点头,摸了摸老猫的脑袋,便转身往伙房去了。 老猫饿了一天,胃口很好,一大碗鱼饭被它吃得干干净净。袁一见天太冷,就在床边的地毯上,铺了张厚厚的被子给老猫睡。 待老猫睡下,袁一便也吹熄灯入睡。睡到半夜,他感觉老猫跳上床,钻进了被子里,而后,它毛茸茸的身体又钻入他怀中。 他抬了抬手,本想将这个得寸进尺的老猫,扔回床下,可听到寒风“呼呼”地从窗边刮过,心想,天这么冷,老猫肯定是冻得受不了,才会跑到床上来。 如此,他便不再追究,任由老猫在自己怀中心满意足的睡去。 袁一原本的打算是,自己有“肉票”在手,无名大夫肯定会乖乖就范。可到了第二天,见无名大夫还没现身,袁一心里便琢磨着,无名大夫一定是觉得,自己不会对一只老猫下手,他便有恃无恐,偏不让自己称心如意。 这样想着,袁一打量了眼正蹲在门槛上,悠闲地晒着太阳的老猫,嘴角露出一抹阴阴笑意,他起身一把提起老猫的后颈,愤愤道:“那个老东西,不让我称心如意。那就怪不得我了!” 说罢,他提着老猫走到床边,拔出挂在床头的乌木剑,一道冷光从老猫身上拂过,在老猫惨烈的叫声中,一大片白色的猫毛纷扬落地,几滴鲜红的血液也随之落下,染红了地上的一小撮猫毛。 袁一将老猫放下,捡起地上带有血迹的猫毛,用信封装了,又写了一封简单而言辞激烈的信,也装入信封。而后,他叫来院中的小厮,让他快马加鞭将信送到无名大夫的住处。   第250章 推荐神医 待办完这些事情后,袁一回到内寝,没看到老猫,他先在屋子里找了一遍,而后,又来到院子里问打扫的小厮,有没有看到老猫。小厮回答说,刚才还看到老猫在这里散步。 听到这话,袁一感到很纳闷,虽然,自己没向老猫下重手,刚才那一刀只是削下一些毛发,轻微割破它一点皮肉,即便伤虽轻,可还是会痛。这种时候,老猫还有心散步,那它该有多淡定。 他一路寻找着老猫来到正院外,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老猫竖着尾巴,翘着肥臀,伸直四肢,如贵妇般迈着有条不紊的步伐,正往大门方向去了。 见到这般情形,袁一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把逃命的老猫,看成在散步了。 这时,袁一走上前揪着老猫的后颈,一把将它提起:“想要越狱,可没这么容易。”说着,他看了看老猫的伤口:“只是点皮外伤,我给你擦点药,就没事了。” 袁一把老猫带回房中,往它的伤口上散了些金创药,刚将它放到地上,它又迈着淡定的贵妇步伐,往门外走。袁一知道,受了一次罪的它,已经铁定了心要“越狱”。 他看这猫已经老得很迟钝,就算有心逃跑,也跑不了多远。 因此,他只是吩咐下人将院门关紧,又让人买来一个猫铃铛,用红绳系着,给老猫戴上。不管老猫跑到哪里,都能听到铃铛声,这样随时都能把它捉回来。 到了饭点,特意让伙房蒸了一条鲜美的鲈鱼给老猫,算是对它的补偿。一直在前庭转悠的老猫,闻到鲜美的鱼香,便迈着难得的麻利步子来到屋中,它先是斜着眼,用满是戒心地神情看了眼正在享用午膳的袁一。 而后,又围着摆放在门边热气腾腾的鲈鱼,左看看,又瞧瞧,然后,凑上前嗅了嗅,再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如此,一番查验后,老猫方才安心地享用起难得美食。 它将鱼肉吃得干干净净后,就用米分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而后,偏着头,斜着眼用苦大仇深的眼神看了眼座位上袁一后,它将头一昂,又带着一身高冷,迈着贵妇步子往前庭去了。 晚间,老猫再次享用过一条鲜美的鲈鱼后,心里的怨念好像消散了不少。这次,它没有对袁一冷眼相对,吃饱以后,也没往前庭跑,而是,来到昨晚睡觉的内寝,爬进铺在床下的被子里睡下。 这时,见老猫进了内寝,袁一便吩咐丫鬟,拿来一个熏笼放到床边,这样老猫挨着暖烘烘的熏笼睡,不用大半夜钻到他床上取暖。 次日晌午,收到信的无名大夫连夜赶来长安,他来到郡王府前,刚向门房说明来意,门房便急忙把他往府里请。因为,之前袁一就交代过,只要见到一位白须齐胸的老头来找他,不要通传,直接把老头带来正院。 如此,门房便领着无名大夫去到正院,当坐在房中的袁一,远远瞧见走进院中的无名大夫,他满脸的忧愁顿时消散,他起身来到门边,对着走到近前的无名大夫,笑道:“我总算把你盼来了,看来在你眼里,人命终究抵不过猫命。” 无名大夫阴着一张脸:“废话少说!我的乖乖呢?” 这时,待在屋里的老猫听到说话声,走到门边探出头,看到是自己的主人,它欢快地叫唤起来。见老猫安然无恙,无名大夫一个快步上前,紧紧把老猫抱在怀中,声音略有些哽咽道:“乖乖!我的乖乖!我可担心坏了,你没事就好。” 在这样温情满溢的画面里,袁一却冷冷地来了句:“一只猫而已,差不多就行了!这几日,你就先住在我府上,等事情安排好了,我再带你进宫。” 无名大夫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袁一叫来府中的护院总管,然后,暗中交代他,先把无名大夫领到空置的临水小院住下,再派几个机灵点的护院,日夜看守小院,千万不能让无名大夫溜走。 如此,交代一番后,袁一回到无名大夫身边,道:“我已经给神医安排好住处了,神医可以随王总管先到住处休息。” 听到这话,无名大夫抱着老猫转身要走,袁一将他拦住道:“鉴于,神医曾经言而无信,所以,我还是得把这猫留下,以防万一。丑话说在前头,若神医把病医好了,我保证将这猫毫发无损地还回去。若是没有医好,我就把这猫,卸成一片一片的还回去。” 无名大夫满脸愤恨道:“难道你没听说过生死有命?我医术再高明,也只能救有救的人,至于那些身子已经躺进棺材里,只留着一口在人世的活死人,我怎么救得了?我只懂医术,不会法术,难道去跟阎王抢人吗?” 袁一摇摇头:“这我管不着,你自己看着办!把猫给我。” 无名大夫满心无奈,只好将老猫交到袁一手中,而后,用威胁的口气,要求袁一善待老猫后,方才跟着护院总管离去。 袁一在心里琢磨,现在,已经请到了无名大夫,接下来就是安排他进宫给高宗治病。皇帝的命可金贵着,凡是近身的人都得把祖宗三代差点清清楚楚,给他治病大夫那就更不用说。 无名大夫是个神隐于世的人瑞,要查他的家底,恐怕要查到前朝。自己若作推荐人,也不怎么合适,一则是自己曾大闹朝堂,把高宗吓得够呛,虽然,他已经病入膏肓,可肯定不敢胡乱用自己送来的大夫。再则,不想让太平知道,自己出力医治高宗。 他考虑了许久,针对这两点顾虑,他想到了一些解决方法。首先,他需要给无名大夫捏造一个可信的身份,再给他易容,让他变成另一个人。 再是,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代为将无名大夫推荐给高宗。他首先想到的人,便是上官婉儿。 设想成形以后,他便将其付诸行动,他先联络到上官婉儿。当上官婉儿听过他的想法,觉得自己身在宫中,不太适合做这名的神医的推荐人,不过,她提议可以让太子李显做这个推荐人。 听到上官婉儿这个提议,袁一心里不免有些许疑虑,若在平常人面前,他绝对不会把疑虑说出来,可觉得对上官婉儿,应该可以推心置腹。 因而,他便向上官婉儿坦诚自己的想法,虽然,以他对李显的了解来说,李显是个忠厚义气的人,可以他现在太子的身份来说,只要高宗一死,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继位成为国君。 现在,高宗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而李显离皇位也只是临门一脚的功夫。皇家的亲情向来淡薄,权力之争又如此凶残,以现在的情况来说,李显只要一天没登上皇位,就被取而代之的危险,所以,难保他心里想的不是给高宗续命,而是盼望高宗早登极乐。 当然,他没有如此直白地向上官婉儿说出这番想法,而是,采用了较为委婉的方式。 对于袁一的顾虑,上官婉儿觉得,以现在形势来说,李显和高宗所处的位置的确比较敏感。可李显的心思单纯,又较为孝顺,自高宗患病以来,他每日会去飞霜殿探望高宗,听到御医说高宗的病情较重,比任何人都心急。 所以,以此来看,虽然李显身在储君之位,可还未学会打算盘,他以为自己是太子,皇位肯定是稳稳当当,因此,比起皇位,他更看重父子亲情。 袁一知道她看人很准,又听到她的这番话,他便消除了顾虑,打定主意,让李显来做这个中间人,让他把无名大夫推荐给高宗。 最后,她还不忘叮嘱,因为李显身份较为特殊,向他推荐无名大夫的时候,最好挑个适当的时机,用不经意的方式提出来。还有,朝廷向来对江湖人有所偏见,所以,最好向他隐瞒无名大夫的真实身份,不然,他肯定不敢冒这个险,把高宗的命交到一个江湖人手里。 袁一觉得她说得在理,于是,接受了她的建议。 首先,袁一利用进宫早朝的机会,跟李显套了一个近乎,闲聊之时,袁一说起以前在马球苑一起打马球的往事,李显是个念旧之人,现在,听袁一提起那段往事,引得他怀念不已。 当李显诉说起自己的怀念之情时,袁一便顺坡下驴,提议与他再来一场马球比试。原本说得兴高采烈的李显,听到这个提议,神情立刻暗淡下来,推辞说,现在,高宗病重,作为人子也好,作为储君也好,在这种时候,都该承担起责任,不该有玩乐之心。 听说到这番话,袁一知道时机成熟,便将无名大夫的事提了出来,可隐瞒了无名大夫的真实身份,而是告诉李显,自己认识一位来自番邦的神医,医术极其精湛,甚至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如果,李显需要可以把这位神医,引荐给他。   第251章 十分之事 听到这位神医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医术,李显感到欣喜不已,可为了稳妥起见,他要先将这位神医推荐给太医院,让德高望重的太医们,探明神医的医术,然后,再让其给高宗治病。 如此,当天下午,袁一就把易容成番邦人士的无名大夫交给了李显。因为,易容难以改变语言和口音,所以,他就告诉李显,这位神医虽然是番邦人士,可已经在大唐生活了许多年,除了样貌,其他方面都与大唐百姓无异。 有这番解释在前,当无名大夫出现在李显面前,看到他的言行举止活脱脱就像一个大唐人,李显也并不觉得奇怪。 之后,李显把无名大夫带进太医院。宫中的太医们向来自视甚高,在他们眼里宫外的大夫都是医术不济的江湖郎中,所以,见太子把一个番邦的江湖郎中带来太医院,说是要给高宗治病,他们心里都是一肚子闷气。 可面对李显时,都是毕恭毕敬,可等到他一走,他们的闷气,自然就要撒到无名大夫身上。 之前,李显吩咐太医要考考无名大夫,看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够资格给高宗治病。 如此,太医院的掌医,领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围着站在屋中的无名大夫一坐,都翘着鼻孔,绷着一张臭脸。 掌医率先向无名大夫发问道:“你这江湖郎中,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啊?” 对于他们的傲慢无礼,无名大夫表现得一脸无所谓,只见他摸了摸被染成淡黄色的长须,不紧不慢道:“老夫,秦鸣鹤,来自大秦国。” 这时,一位老太医冷冷一笑:“一个番邦人,偏给自己起个这样的名字,冒充大唐人。看你这医术也好不到那里去!” 无名大夫反讥道:“老夫只是入乡随俗而已。不过,以你这番推论来说,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的脚跛了,不用看他的手,就断定他的手也瘸了,不得不说,你这样的诊断还真够高明。” 听到这番讥讽,老太医气得满脸通红:“你” 他本想怒骂几句,却被一旁的掌医阻止道:“孟太医,用不着跟这种江湖郎中一般见识。相信只要我们随便出几道问题,他就原形毕露了。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太子殿下请来的人,我们怎么着也得看在殿下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所以,大家别出太难的问题,以免弄出牛头不对马嘴的笑话来!” 无名大夫冷冷一笑:“你们真是太客气了!老夫被请来这里,算是你们的前世修来的福气,你们要是有一直都没想明白的疑难杂症,就赶紧提出来,不过,每人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好好把握!” 太医们并不知道无名大夫的底细,听到这话,他们互相看了眼,而后,竟像听到一个大笑话似的,鼓掌大笑起来。 待他们止住笑声,掌医道:“我们考你,倒成了你考我们!给你脸,你不要脸,胆敢在我们面前班门弄斧,到时,被斧头砍了脚,可别喊痛!” 如此,掌医也不再有所顾忌,抛出了一个自认为棘手的疑难杂症,当他描述完病例,便向无名大夫询问治疗方法。无名大夫几乎想都没想,一个堪称完美的治疗方法便脱口而出。 见到他的本事,众太医都是吃惊不小。 掌医见无名大夫轻而易举就结了自己的难题,感到脸上无光,于是,便想再出一个更难的问题,可无名大夫却向他摆了摆手,道:“之前,老夫有言在先,每人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说着,看了眼在座的其他太医,高声喊道:“下一个!” 这时,掌医还是不死心,拉来身边的一位太医,而后,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当太医听完掌医所说的病例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称赞了一声“妙”。 而后,这位太医不知是为了增加底气,还是对无名大夫有所畏惧,索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自己的这次机会,把掌医的病例转述给无名大夫。 听完,无名大夫用轻蔑的眼神看了眼座上的掌医,而后,为了羞辱掌医,竟然后一口气说出来三种治疗办法。 他这一显摆不要紧,把太医们吓得都是瞠目结舌。若他们只是一般的大夫,肯定不会如此惊讶,只当面前这个番邦郎中是一位医术略强于自己的高明大夫。 可他们不同,他们可是学识渊博,深明医理的太医,他们行医数十载,治愈过无数棘手的疑难杂症,积累了丰富的治疗方法,自认为如果连他们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天底下就没有人能够治好。 可现在,看到这个叫秦鸣鹤的无名之辈,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解答了他们的难题。他们方才知道,太子推荐来的这位大夫绝对不是泛泛之辈,而是,一位堪比华佗的当世神医。 虽然,众人都对无名大夫佩服得五体投天,可因为,之前把话说得太过了,因而,都不敢把这种佩服表露出来。 甚至,有些死要面子的太医,还故意给无名大夫的治疗办法挑毛病,有的说他所用的药物,没有确实的根据,治不了这种病。有的说,他针灸的穴位,根本就行不通。 无名大夫也懒得跟他们争辩,而是,先让他们派人到万卷阁取来了三十多部医药典籍。 然后,无名大夫把治疗方法中使用的每一种药,每一个穴位,每一种手法,都是出自于何人编着的那部典籍,他所用之药,或则针灸穴位是在这本书的多少页,甚至多少行,都被他一一指出。 无名大夫边说,太医们就边拿起典籍翻阅,他们发现无名大夫所说的竟然与实际毫无偏差。 而后,他们又听到无名大夫针对病情,结合众多典籍中提到药材和穴位的特性,深入浅出地说明自己治疗方法为何可行,需要治疗到一个怎么样的程度疾病才可由重转轻,由轻转好。 听完这番剖析,原本傲慢无礼的太医们,态度骤然转变,他们都是一脸春风拂面,弓着身子把无名大夫请到座位坐下,而后,又吩咐人给无名大夫倒来一杯好茶。 如此殷勤一番后,掌医便拉着几名还未提问的太医围在一起,小声商量了一阵后,选出几个罕有的疑难杂症,询问无名大夫。之前像是拷问,这次则变成了请教。 听到问题,无名大夫边喝着茶,边慢条斯理地做出解答。比起他从容不迫,太医们则表现得异常激动,因为,他们中的某些人被这些难题困扰了大半生,以为,将会带着这些难题躺进棺材。 可现在,无名大夫解开的不仅仅是难题,更是他们的心结,让他们不用为曾经的束手无策,再抱憾终身。 他们行医大半生,练就精湛医术,因而,明白一个道理,凡事都是“一理通则百理明”,每遇到一个束手无策的难题,其实,就是行医路上的一个瓶颈。 若解开这个难题,就等同于突破一个的瓶颈,如此,医术便可更上一层楼。他们能成为太医院,乃至于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就是突破了无数个这样的瓶颈。 所以,从表面看来,无名大夫似乎只是替他们解答了几个难题,可实际上,是帮他们突破了一个又一个的瓶颈,让他们的医术突飞猛进。 当无名大夫对答如流地解答过所有问题后,掌医和太医们忍不住内心澎湃的激动之情,纷纷跪倒在他面前,道:“您的医术真是远胜华佗,扁鹊,是当之无愧的在世神医。我们这些老朽,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神医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之前的无理。” 受到如此礼遇,无名大夫依旧一脸平静,就与之前受到嘲弄轻视的表情如出一辙,或许,这就是常人所说的宠辱不惊吧! 只见无名大夫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今天,我想告诉你们一个道理,无名之辈可能是庸碌之徒,也可能是世外高人。名用耳听,才用眼看,世人长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挂在嘴边,可做的却是耳听为实,眼不见为净。有名之人,做出一件六分的事,别人会觉得这件事价值有八分。而无名之辈,做出一件九分的事,别人觉得这件事的只有七分的价值。” 说着,无名大夫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显然,你们能跪在这里承认错误,在你们眼里,我做的这件事至少有十分的价值。可实际上,我做出了一件能人所不能的事情,而这件的事情有十二分,甚至是十五分的价值。可按常理来说,十分为满,而没有算上的那几分,待日后,我若在你们面前,做出一件八分,或者是五分的事,你们就会自行替我把分补上,我依旧做的是一件十分的事。”   第252章 方圆天下 听到这番教导之言,太医们都感到汗颜不已,一阵良久的沉思之后,掌医声音略显低沉道:“神医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对世间之事还能看得如此通透,我等真是难以望其项背。我们定当深思神医的教诲,凡事都待眼见为实后,再下定论。” 无名大夫抚着长须,点了点头:“态度端正,便是好的。你们年纪都不轻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听到这话,这些老胳膊老腿的太医们,方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这时,无名大夫开口道:“说了这么多,可以去给皇帝治病了吗?” 太医们连点头称可以,而后,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到了飞霜殿。太医们先是向武后禀告过无名大夫的情况,当武后听到李显突然起来一位番邦大夫,要给高宗治病,心里本就有疑虑。 之后,待无名大夫替高宗号脉过后,说是风毒上攻,积于脑,致使无法行动,眼部失明,情况危急,需要赶紧医治。而医治的方法则是,先采取针灸之法,用针刺头部的百汇,脑户二穴,散去急于内的淤血。而后,再使用循环血脉和加强心力的药物和针灸之法,加以调理,高宗便可转危为安。 听到无名大夫要用针刺高宗的头部,武后的疑虑便变成了反对。可病得昏昏沉沉,目不能视物的高宗,突然听到有人能使自己的病转危为安,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强烈要求无名大夫放手一试。 见高宗都说了,武后也不好再反对,便让无名大夫给高宗施针。当无名大夫把针一下,不过片刻,在黑暗中等死的高宗,突然重见光明,他看着坐在床上扶着自己的武后,神情激动,老泪纵横道:“看到了!看到了!媚娘,朕的眼睛好了!朕的病好了!” 武后也落下泪来:“圣上好了,臣妾就放心了!方才臣妾一时糊涂,差点耽误了圣上的治疗,还请圣上恕罪!” “这不怪皇后,朕也是壮着胆子跟老天赌了一把,才捡回了这条命!”说着,高宗看了眼一旁的无名大夫,满怀感激道:“朕这次多得神医相救,皇后一定替朕好好赏赐神医。” 武后点点头:“臣妾明白。” 高宗声音虚弱道:“朕有些乏了,想要睡一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听到这话,泪眼涟涟的武后扶着高宗躺下,又替他盖好被子,临走时,握着高宗的手,哽咽着嘱咐道:“圣上尽管安心休养,一切都可放心交给臣妾。圣上一定要早日康复,满朝文武和万千百姓,都焦急地等待着圣上坐镇朝廷指点江山,圣上是百官的仰仗,万民的福祉,也是臣妾的依靠。臣妾多想依靠着圣上。” 说到这儿,武后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又落了下来。 虽然,武后的这番话,在旁人听来或许有些虚情假意,可对高宗却很是受用。因为,对于一个缠绵病榻,暂别朝廷的君王来说,有什么比臣民需要自己,更能让他感到欣喜? 对于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来说,有什么比妻子需要依靠自己,更能让他感到骄傲? 对于武后这样一个刚强如铁,把朝廷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来说,有什么比她的眼泪,更能表明她对丈夫的忠诚,更表明她的软弱无害? 高宗用略有些颤抖的手,替武后擦着眼泪,柔声道:“媚娘啊,这段日子,朕多亏有你。你需要依靠着朕,朕离了谁都行,唯独离不开你。别担心,朕会好起来。” 武后含泪点点头,把高宗的手放到被子里,躬身道:“臣妾就不打扰圣上休息,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 武后用衣袖擦了擦泪痕,一转身便收起了满脸的柔弱,顷刻便换上了一贯阴冷的面孔,凑到无名大夫身边,低声道:“随本宫来,本宫有事要问你。” 无名大夫点点头,随武后出了殿,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武后没多说无关紧要的话,而是,直截了当的问无名大夫,这次治疗过后,高宗的风疾之症是否就能痊愈? 她见无名大夫欲言又止,难以作答,于是,她便结合高宗的病史,把风疾的特征说了一遍。 最后,再借用太医的说辞,得出一个风疾无法治愈的结论。如此,一番论证后,她便要求无名大夫抛开顾忌,将高宗的情况如实相告。 见此,无名大夫便不再隐瞒,告诉她,风疾之症的确无法痊愈,而且,高宗患病多年,风毒已经深入脏腑,体内多处筋脉都已受其淤塞,尤其是心脏之处,更是受损严重。他的这次治疗,最多只能替高宗延长一到两年的寿命,之后,会发生什么,不用他多说,武后也该明白。 因为,无名大夫之前看到,武后对病重的高宗表现得很伤心,所以,说出这番话时,以为武后的心情会很沉重。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说到高宗的的寿命只有一年到两年时,他不经意间瞥见,武后阴冷的脸上竟出现一丝笑意,像是轻松,又像是庆幸,可绝对不是伤心。 虽然,这种笑容稍纵即逝,可还是被他敏锐的双眼捕捉到了。为此,他感到很纳闷,一个女人若丈夫死了,就成了寡妇,就算她是皇后,也不例外,有什么可开心的? 突然,他想起许多年前,他给一个腰缠万贯的财主看病。当他告诉财主年轻的夫人,财主没几天活头了,让她赶紧准备后事时,他看到这位年轻的夫人脸上,也闪现过这种笑意,仿佛这种笑意无法控制,而且,这种笑容从闪现到消失,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察觉。 后来,等到财主一死,年轻的夫人就让咿呀学语的儿子,继承了财主的大部分家产。极小部分财产就当作施舍,给了财主其他的孩子。如此,她便顺理成章地取代了财主,成了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想到这些,再看到面前这个有着两张面孔的皇后,无名大夫心中一颤,心语:“世人常说,家国,家国。家与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就相同,区别只是一个大若天下,一个小若方圆。如果说,那位年轻的夫人的野心只是在方圆之中,那么,这位皇后的野心就是放眼天下!” 之后,武后要给无名大夫一官半职,让他留在太医院效力,无名大夫婉言谢绝之后,武后也没多做挽留。 只是按照高宗的吩咐,给了他一笔丰厚的赏赐,而后,让他在宫中多留几日,待高宗的病情稳定之后,就让他出宫。 自从,无名大夫进宫给高宗治病以来,高宗的病情日渐好转,如此,李显收敛起的玩乐之心,便死灰复燃。 这日,袁一正在屋里喝茶,门房来到屋里向他行了一个礼,而后,将手中捧着的一个精美的匣子送到他面前。只见这匣子用紫檀木制成,上面雕刻精美的缠枝联纹,稍作描金。 门房揭开匣子,道:“郡王,这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请帖。” 袁一点点头,从匣子里拿出一本裱着黄缎,镶着金边的请帖,其中的大致内容是,李显请袁一到他位于长安城的别院中,来一场马球比试,顺便为引荐无名大夫的事情向他道谢。 看过之后,袁一对门房道:“你告诉来人,今天我会准时赴约。” 门房躬身领命:“是!”说着,他合上手中的匣子,便告退而去。 晌午,袁一用过午饭,换了身轻便的马球装,来到前庭,走到懒洋洋晒着太阳的老猫面前,俯身将它抱起放到一个小竹笼里。而后,他提着老猫,走到府外,坐上了去往李显别院的马车。 其实,他带着老猫出门,实则是逼不得已。 自从,他把无名大夫请来后,我打赌一直都在守株待兔,我打赌见无名大夫这么在乎这只老猫,于是,为了更轻易地逮到无名大夫,便打算如法炮制,也想绑架老猫这张肉票,让无名大夫自动送上门来。 所以,这几天,潜伏在郡王府的我打赌,只要找到空子就摸进正院,想要把老猫偷走。 可怎奈系在老猫脖子上的铃铛太碍事,袁一的轻功又略胜于他,所以,每次他刚得手,还没跑出多远,袁一就追了上来,他迫于无奈,只好将老猫归还。 袁一向来很重承若,他认为,既然,自己答应无名大夫,只要替高宗治好病,就将老猫完璧归赵,那么,自己就有责任将老猫保护好。 他也明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道理,所以,为了防着我打赌这个老贼,他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老猫。 在别院,当李显见袁一提着老猫前来赴约,不免笑话了他几句,他便谎称自己在来的路上,看到这猫很有趣,便将其买下来,打算送给府中的女子。 李显见这猫是买来讨女人欢心的,也就不再取笑他,而后,便招呼他来到了后院新建的马球场上。   第253章 求赠老猫 只见这马球场不甚宽广,呈长方形,周长约莫500步,场中铺设的黄土被一层层压实。为了避免打马球时,众马奔跑扬起的尘土遮挡视线,在场中还浇铸了大量的油,如此一来,偌大的马球场看上去便是一片平整夯实,油光可鉴。 在球场的南北两头,分别立着一个刷着朱漆的球门,约莫一尺见方。在场边一角立着计分架,以两种不同的小旗做筹,哪方获胜,便把代表哪方的小旗插到计分架上。 当看到这样规模的马球场,袁一心里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费钱。李显的这所别院位于长安城寸土寸金的东市之内,要在别院里造出这样一个马球场,建造费用倒不是很多,可是要圈出一块建造马球场的空地,那就得花费巨资。 袁一知道李显向来热衷马球,当年,为了与马球苑的高手切磋球技,还不惜扮作平民。所以,他相信,只要李显能够做到,肯定会不惜工本的满足自己的这个好爱。 其实,李显不仅花巨资建造了马球场,他还派人从全国各地挑选来了一批马球好手。将其养在别院中,供他们好吃好喝,而且,每月还会发给他们一笔不菲的俸禄。 李显对这些马球手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保持高水准的球技,可以让政务缠身的他在忙里偷闲之时,享受打马球带来的酣畅淋漓之感。 这次,李显像往常一样,用抽签的办法,将府中的球手分成两队,然后,由他和袁一各带一队。 在比试开始前,袁一和李显都把各自的球手拉到一起,商量作战部署,以及分配攻守位置。 待袁一与球手们商量好,正去一旁马厩选马时,众球手纷纷看了眼一位方脸,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见男子像是会意般摸着胡须点了点头,众人方才往马厩方向去了。 这时,中年男子看到袁一迈开步子,便也跟上他脚步,与他结伴去往马厩。他们闲聊了几句后,男子方才隐晦地吐露自己的意图。 男子说起,李显曾向球手们夸赞过袁一的球技了得,而且,他还亲口承认,袁一的球技比他还有略胜一筹。因而,李显相当重视这次的比试。 所以,男子希望袁一能够漂亮的,不留痕迹地输掉这次比试。他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住球手们的饭碗,还能让袁一保住未来君王面子,从而讨得李显的欢心。一箭双雕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以前,袁一要是听到这样的提议,就算碍于面子口头答应,心里肯定会极为反感。 可现在,他真心觉得这个是不错的提议,可以让球手保住差事,可以让李显保住面子,还可以增进他与李显之间感情,输掉一场比试,可以让大家都开心,而代价不过是做回失败者。显然,得大过失,那就值得去做。 如此,袁一便与男子达成了共识。 球场上,分庭抗礼的两队球手,骑于马背,他们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握裹着兽皮的月杖,他们如虾米般弓着身子,手中的月杖垂于地面,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两队之间那个只有拳头大小的彩色木球上。 待鼓声一响,众人挥杖策马,原本平静的球场上,便开始激烈的搏杀。一时间,蹄声如雷,喊声震天,若在其旁观,场上的激烈战况,绝对让人感到热血沸腾。 虽然,比试很激烈,可有了袁一与球手的那番共识,所以,结果毫无意外地李显以一球之胜,赢得了比试。 以两队的球手来说,本就势均力敌,加之,李显这队的球手都是拼全力想要赢得这场比试,而袁一这一队也有心相让。 因此,李显丝毫没察觉袁一放了水,只当是自己技高一筹,赢得了比试。 李显见终于赢了袁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他先是重重打赏了自己这队的球手,之后,为了给袁一做面子,也顺带打赏了他那队球手。如此一来,人人都获得赏赐,自然是皆大欢喜。 李显让球手们下去领赏,待他们告退后,李显便招呼袁一来到前院喝茶。一路上,李显用颇为得意的口气说起,方才的那场比试,他用了哪些新创的战术,如何漂亮的赢得了最后的那一球。 见李显说得开心,袁一也很识趣地在一旁不住点头称是。说完自己,李显又忍不住调侃起袁一:“荣郡王啊,你这官是越做越大,可球技就越来越退步了,难道这就是官场得意,球场失意?” 袁一笑了笑:“微臣并没有退步,只是殿下的球技精进不少,微臣才会落了下风。不过幸好,这回输得还算体面。” 这时,说着话的俩人已经走到前院,李显道:“能够输得起,不错!本王最喜欢像你这种能够有本事赢得到,又有气度输得起的人。哪天咱们来一场。” “好啊!不过下次,殿下再想赢,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李显笑了笑:“若真是这样,那本王真要拭目以待了!” 说着,李显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对了,多年前,你曾进宫以高寿的身份保护过皇妹,后来,刺客捉到了,你就功成身退,做回了袁一。以前,你带兵常年身在塞外,那也倒无所谓,可现在,你受封成了郡王,而皇妹也嫁到了宫外。” “这样一来,你们很容易遇见,若皇妹认出了你,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在宫里时,向皇妹透露过你的真实身份吗?” 李显会这样问,袁一并不感到意外,因而,他便很从容地回答道:“在月欢宫时,微臣只是一名太监,而当时公主身边伺候宫女太监多达上百人,即便是当时,公主对微臣也没多少印象。再说,击毙刺客后,月欢宫的高寿已经巧合地死于一场的大火。现在又时隔多年,相信就算公主看到微臣觉得眼熟,也只会当作是人有相同,物有相似。” 李显点点头,迈开步子道:“这样便好。你不知道,自从你封了郡王,看到皇妹,本王就替你担心。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本王也算放下心头大石了。说起来也真是巧,今天给你送过请帖后,皇妹就” 正在李显说话之时,他们已经穿过院子,走到屋前时,袁一不经意地瞥见,之前,他放在屋前的竹笼空了,原本待在笼里的老猫也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一惊,撇下说着话的李显,大步走上前,提起竹笼发现左侧的小门已被打开,兴许是刚才他一时大意,忘记将竹笼的门关好,才让时刻都不忘“越狱”的老猫有机可乘。 这时,李显走到他身边,见竹笼里的猫不见了,便吩咐院子里的下人帮忙找猫,而后,依旧招呼袁一进屋喝茶。 袁一担心老猫,便让李显先进屋,他去找一圈,待会儿再来作陪。李显见他一脸焦急,便点点头,往屋里去了。 袁一先是站在院中,聚精会神地听了听,没有听到猫铃铛的声音。于是,他就走到院外,一路走,一路听,一直走到大门也没看到老猫。他又改换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道,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老猫。 他越找心中越是焦急,心想,难道是我打赌尾随自己来到这里,然后,趁机把老猫抱走了? 这样一想,他不由得火冒三丈,他索性猫也懒得找了,直接回去找我打赌算账。如此,他便走回到前院,向李显告辞。 可是,他刚走到院外,就听到“叮铛叮铛”的铃铛声,这时,他一拍大腿,心想,这老猫平时最喜欢躲在墙角边里晒太阳,之前,兴许老猫正躲在哪处睡着了,他才没有听到铃铛声。 见老猫没丢,他算是松了口气,便迈着大步往院子里走,他刚走到门边,看到院子里多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顿时呆住了。他不由喃喃自语道:“她怎么来了?” 这时,只见出现在院中的太平身着银色貂裘,梳着牡丹髻,发间饰以淡雅的朱钗做点缀。这回,薛绍没有陪伴在她身边,而在她身边的人是一位穿着湖绿色缎面冬衣的丫鬟。 丫鬟看到迈着贵妇步的老猫从一旁走过,便笑着指了指,对太平道:“公主,您瞧!那只猫咪走路的姿势好有趣!” 太平看了眼老猫,笑了笑:“是啊!”说着,她便走上前,躬身将老猫抱起,挠了挠老猫圆圆的脑袋,笑问道:“你这可爱的小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呀?” 正在这时,李显从屋里走了出来,太平和丫鬟见了他,便躬身行了个礼。 太平摸着怀中的老猫,向李显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皇兄不像是喜欢小动物的人,现在怎么有兴致,养了这么一只可爱的猫咪?最近,我正好觉得闷,不如,皇兄就做回好人,把这猫咪给我回去打发时间,怎么样?”   第254章 养猫姑娘 李显一脸为难道:“照理说,咱们公主殿下要的东西,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这个皇兄只要能够摘得到,也会摘下来送给咱们公主。可这只猫,真不是我说送,就能送的。” 太平一脸不开心:“皇兄的漂亮话说了一箩筐,最后,却让我碰了一鼻子灰。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李显叫屈道:“这些年,只要你开口,我这个做皇兄的,哪回没有让你如意?这回,不能把猫送给你,是因为这猫不是我的,怎么着也要问过它主人,看肯不肯给吧!”说着,他远远看到站在门边发呆的袁一,道:“刚好,猫的主人来了,我们问问他,看能不能给?” 说罢,他向的袁一招了招手。太平转过头,看到猫的主人,竟然是袁一,不由得愣住了。 这时,正望着太平发呆的袁一,看到太平转身看向自己,猛然一惊,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向后稍稍退了一步,可见李显正在向自己招手,他只好收拾好满心的慌乱,迈着沉稳得有些刻意的步子,走向他们。 当太平看到渐渐走近的袁一,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像是害怕,又像是愤怒。可当袁一在面前站定,她的脸上的神情变成了一种像是迷失在大雾中的茫然。 李显匆匆瞥了眼身边的太平,见她一脸呆滞,以为她见到袁一,便想起了以前伺候过她的高寿。因而,他便急忙解围道:“皇妹,这位是荣郡王,你们应该没有见过吧?我一直觉得,荣郡王像之前见过的一个人,可就是想不起来,他到底像谁,皇妹,你觉得呢?” 听到问话,太平方才回过神来,她望着满脸从容的袁一,冷笑道:“是吗?他很像我月欢宫养过的一条狗,那条狗看上去忠心耿耿,又很会摇尾乞怜讨人欢心,可惜啊,它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了。天底下的事还真够奇,这人跟狗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 见太平无端羞辱起袁一,李显感到很纳闷,可也不好问明原因。因而,他便出言圆场道:“皇妹,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荣郡王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虽然,忠心耿耿,可你也不能用狗做比。他可是勇不可挡的虎将,当然要以虎来做比才恰到嘛!” 说着,李显急忙将话题一转,向袁一道:“咱们公主的威名远播,想必荣郡王也略有耳闻。恰巧,她看上你的猫了,不用本王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哦?” 见太平偏偏喜欢这老猫,袁一很是苦恼,自己什么都能给她,可老猫对于她而言,可能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宠物。可对无名大夫而言,这老猫却像家人般重要。 再说,老猫的寿年将近,等到太平跟老猫建立感情后,再让太平看着老猫死去,这是件很痛苦的事,他可不想让太平伤心。所以,就算太平再喜欢,再想要这老猫,他也不能把老猫给太平。 这时,李显见他满脸犹豫,又见太平抱着老猫不松手,便开口道:“荣郡王,本王知道,你这猫买来是要送人的。可既然,公主先看到,先喜欢上了,你索性成人之美。再回去买只送人,不就好了!” 听到这话,袁一看了眼太平,只见她正低着头,抚摸着怀中的老猫,他真不忍心拒绝她,可又不得不拒绝。他心里很矛盾,因而,他声音僵硬又略显干涩道:“对不起!” 太平猛地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谁稀罕你这狗人的破猫!”她被气昏了,完全忘了手里抱着的是一只活物,她像扔东西似的,抱起老猫砸向袁一。 她突然的举动,让老猫受到惊吓,就在老猫被她抛出来之时,老猫前爪一挥,挠到了太平的娇嫩的手背,顿时,她白皙的肌肤上出现几条带血的抓痕。 听到太平“哎哟”一声,一旁的袁一紧张地拉起她的手,瞧了瞧,焦急地询问道:“真是一只蠢猫!没事吧?” 太平受到这般突来的关心,整个人都蒙了,她看了眼袁一,只见他眉头紧皱,一脸担心,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真诚。她努力控制泪水,努力装作不在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袁一看到老猫尖利的爪子,挠到太平的手,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也被重重地挠了一爪。心痛让他方寸大乱,甚至忽视太平受的只是些小伤,根本不用在意,而任何关心都只会弄巧成拙。 可这回,他偏偏让情感战胜了理智,如此明显的表露出对太平的关心。当听到太平的问话,他的情感方才退潮,让理智重归心海的堤岸。 他抬头看到,太平眼里噙满泪水,神情满怀期待,等待着自己的答案。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他迫切需要补救,情感犯下的过失。 因而,他急忙放开太平,跪下道:“公主是万金之躯,这只蠢猫伤了公主,小人真是惶恐万分!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的过失!” 看到他这番举动,太平的心都凉了半截,她以为,他是顾念旧情关心自己。可现在,她方才知道,他是害怕自己会责难他,才会表现得如此紧张。 太平看了眼低头跪在地上的袁一,语气里尽是轻蔑:“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真想知道,像你这样的软骨头,究竟是怎么上阵杀敌,取得赫赫战功?你这样的人,我看着都嫌恶心,抱着你的破猫,滚!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虽然,太平所说的每个字都像针般刺痛着袁一的心,可他知道,此时,太平的心比他更痛。 的确,有什么比明明是相爱的俩个人,却要互相伤害,更宁人心痛呢? 袁一没有自信控制声音,让其显得从容而淡然,因而,他只能用最简单方式,回答道:“是!” 太平冷笑几声,转身往屋子走去。 这时,李显见袁一还跪在地上发愣,便上前拍了拍他,低声道:“本王了解,你以前在皇妹身边当过差,知道她不是好惹的主。可现在,你已经贵为郡王,以身份来说,你已与皇妹没有多大的悬殊。所以,你不必如此迁就她。” 袁一站起身,点点头:“微臣明白了。让殿下见笑了!” “今天,你跟皇妹闹得这么不愉快,本王也不留你了,改日再请你来喝茶吧!” 袁一躬身道:“那微臣先告辞了!” 见李显点点头,他就俯身抱起躲在一旁草丛中的老猫,离开了别院。 在回府的路上,袁一让马夫来到西市专卖花鸟虫鱼,猫狗宠物的街市。他抱着老猫,找了几家店铺,才买到一只跟老猫长得一模一样的白猫。不过,相对于老猫,这只白猫才刚成年,还有很长的寿年。 买了猫,他又到一间售卖猫狗饰物的商铺,选了一个猫铃铛。结账时,掌柜说,如果他有需要,可以在铃铛上刻上猫的名字。听到这个提议,他觉得很有趣,便欣然同意。 之后,掌柜问他家的猫叫什么名字,他想了会儿,微微一笑道:“它叫嘟嘟。铃铛上就刻嘟嘟。” 不过,片刻功夫,铃铛便刻好了。他拿了铃铛,坐上马车,便起行回到了府中。 他拿来一段同样的红绸,系了猫铃铛给嘟嘟戴上,而后,拿来一把小剪刀,把嘟嘟抱在怀中,握着嘟嘟的爪子,替它剪去爪尖的指甲。 这时,梅仁正好有事来找袁一,看到他坐在房中,聚精会神地给怀中的猫咪剪着指甲。 神情奇怪的梅仁站在门边,打量了他良久,皱眉道:“我没看错吧!大白天给猫剪指甲,你每天三步不出闺门,就是闲着干这事?我看再过几个月,你就真成了养在深闺的大姑娘。” 袁一白了他一眼:“少屁话连篇!找我什么事?” 梅仁正要说话,失宠的老猫从屋里的一个角落窜了出来,亲热地蹭着梅仁的脚脖子。这时,梅仁看了看老猫,又看了看袁一怀中的嘟嘟,惊奇道:“咦!怎么多了只一模一样的猫?” 袁一答话道:“有只猫是我刚才出府,顺便买回来的。” 梅仁躬身将老猫抱起,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道:“你这家伙,以前,见着人都是爱答不理,不是挺高冷吗?现在失宠了,知道巴结人了啊!” 等逗弄完老猫,他又对袁一道:“袁哥啊,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这还不到半月,你就弄回来俩猫,以前,我可没觉得你有多喜欢小动物。现在,怎么一下子少女心泛滥,突然,学起大姑娘养猫玩?” 袁一没好气道:“少在这里瞎扯!我没打算养猫。我之前说过,这老猫是抢来的,稍后还得物归原主。另外的这只猫,我买来是要送人的。”   第255章 请卿做贼 听到这话,梅仁来劲道:“哟!原来是要送人。这就奇了,送猫还包剪指甲,哪家的姑娘这么走运,能够得到咱们郡王呵护备至,还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 袁一冷冷道:“这你管不着!你屁话放了一堆,究竟有什么事?” “差点忘了!”说着,梅仁放下老猫,从兜里掏出一个锦盒,道:“叶姑娘,又把你的东西退回来了。” 袁一放下剪刀,一脸厌烦道:“这个叶双双,还真够烦人!这来来去去,东西都被她退了好几回。她究竟想要怎么样?” 梅仁打开锦盒,看了眼里面的朱钗,皱眉道:“丁管事挑的这朱钗,的确是挺不错!或许,叶姑娘见过世面的人,眼界太高,看不上这些平常之物!” 袁一冷笑道:“我看她不是眼界太高,而是存心刁难。明天,你替我到倚翠楼跑一趟,问那个女人究竟什么首饰,才能让她称心如意。如果她不说,你就把这朱钗丢给她,说老子不陪她玩了,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梅仁收起朱钗,点点头:“好!我替你跑一趟。” 晚间,袁一抱着嘟嘟来到府门前,支开门房后,他从兜里取出一个布袋,而后,将布袋中的猫食,沿着府门一直从府里撒到府外的台阶下。 如此布置一番后,他就放下嘟嘟去吃猫食,贪吃的嘟嘟,便一路吃着猫食来到府外的台阶下。 之后,他依次减短投放猫食的路线,最后,只在府外的台阶下放上猫食。嘟嘟这猫咪天性聪明,经过他的这番训练,只要把它一放下,它就知道窜出府门,然后,敏捷的跑下台阶,享用他投放的猫食。 他抱起聪明的嘟嘟,挠了挠它的小脑袋,微笑道:“明天,也要这么聪明,这么乖,知道吗?还有,你的小爪子,可不许挠人!你要是敢犯浑,伤了她,我就把你捉回来,把你的爪子剁下来喂老鼠,让你的猫面尽失!” 其实,袁一买这只猫是想送给太平,可不能明送,只能暗给。他了解太平,只要她喜欢的东西,就一定会要弄到手。所以,他就替太平制造一个恰当的时机,让她把嘟嘟偷走。 他又是怎么料定,太平明天一定会经过郡王府,恰好看到嘟嘟,然后,临时起意将其偷走呢? 对于袁一来说,知道这些并不是难事。因为,自从那晚,太平放了一百盏孔明灯后,每天接近晌午之时,她的马车都会从郡王府路过,而后,稍作停留,方才继续起行。 当有天,袁一无意间看到太平的马车停在府外,他知道太平来此,是想看到府前的石狮子被挂上五色彩球。 即便,他知道太平的期望有多殷切,可他只能让太平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而归。 次日,离晌午还有半个时辰,袁一就来到府门前,借故支开了守卫在门前的护院和门房。而后,将大门稍稍留了条门缝,他便躲在门后,观察府外的动静。 将近晌午,袁一看到太平的马车驶来府前,待马车挺稳,他摸了摸嘟嘟的脑袋,低声道:“去吧!”说着,他放下猫,猫便一溜烟地钻出门缝,往台阶下去了。 这回,马车不是停会儿就离开,这时,只见马车中走下一个做丫鬟打扮的女子,她手中抱着两个五色彩球。 只见她快步走到石狮子前,动作麻利地剪下石狮子颈上戴着的红绸大球,而后,将带来的五色彩球给石狮子戴上。 待丫鬟给两只石狮子都戴上彩球后,做贼心虚的丫鬟便急忙往车里走。 这时,太平正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瞧,她正好瞧见跑下台阶的嘟嘟,她朱唇轻启,嘴角露出一抹阴森森的笑意。而后,她抬起青葱玉指,对着走来近前的丫鬟指了指嘟嘟,轻声说了几句。 丫鬟便点了点头,一脸不情愿的转身,走到台阶边,警惕地四下看了眼,而后,慌忙躬身将嘟嘟抱起,快步跑进马车。 这时,躲在门后的袁一看到马车缓缓起身,微微一笑道:“她这霸道的个性,还真是一点没变。” 袁一回到正院,老猫迈着难得快步迎了上来,热情地围着他绕了几圈,等他停下脚步,老猫又像奉承似的用脸蹭着它的脚脖子。 老猫热情似火,袁一则毫不留情,他用脚尖顶着老猫身子,将它支开道:“你这小混蛋,昨天给我捅出多大篓子。现在,还指望我能逗你玩。没门!” 老猫见袁一把自己推开,便开始卖萌无下限,它索性用两只肉爪抱着袁一翘起的脚,而后,它边“喵喵”的叫唤着,边用圆乎乎的脑袋卖力地蹭着袁一的脚尖。 袁一收回脚,摇了摇头:“没用。省省吧!”说罢,他便撇下老猫,自顾自地往屋子里去了。 晚些时候,梅仁回到府中,便直奔袁一的正院。他见房中的袁一正捧着书倚坐在案几边,他便走到袁一身边坐下,自顾自地拿起案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见了梅仁,袁一把手中的书扔到案几上,问道:“昨天,我交代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梅仁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后,答话道:“今天,放衙之后,我就去倚翠楼找了叶姑娘,将你的话很委婉地传达给了她。然后,她说” 见梅仁欲言又止,袁一皱眉道:“她究竟说了什么?” “她说,你要是想赖账,她叶双双可不是好惹的。”梅仁轻微停顿了片刻,道:“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女人。叶姑娘一看就像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若你真跟她杠上,她心一横跑来郡王府,一哭二闹三上吊,难道你把她轰出去吗?” 袁一冷笑道:“她都能豁得出脸来闹,难道我还拉不下脸轰她吗?” “话不能这么说。不管怎样,以前你也跟叶姑娘好过,就算她是有些无理取闹,可再怎么说她是女人,你总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僵。我觉得,你还是顺着她的意,好好地把你们之间的事情解决了。”说着,梅仁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袁一。 袁一看了眼,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叶姑娘让我交给你的,信里写着她想要的东西。” “既然,她已经把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了,你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说着,他拿过梅仁手中的信封。 梅仁道:“我之所以说那么多,是想让你心里有个谱,知道该怎么做。” 他停下抽出信纸的手,皱眉道:“这么说来,你知道叶双双想要什么?” 梅仁点点头:“是的。在回来的路上,我一时好奇,就打开信封看了眼,发现叶姑娘的品味真够差,然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什么乱七八糟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恶心到百毒不侵的没大爷。” 梅仁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准确来说,她要的不是东西。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他带着一丝疑惑抽出信纸,打开看到上面只写着一个字“你”。他愣了片刻,将信纸丢到案几上,皱眉问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梅仁模仿着袁一之前淡然的表情,不痛不痒地来了句:“你知道的。” 袁一端起拳头往案几上一砸,满是不快道:“我就知道招惹了这女人,肯定后患无穷!” 梅仁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以前,你对女人不是挺有一套的吗?大不了,你就甩掉矜持,换上笑脸去哄哄她。如果有必要,牺牲下色相,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又不吃亏。” “我可没耐心去招呼她!我该做的都做了,她偏要自己折腾自己,那我管不着。事情到处为止!” 梅仁皱眉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梅仁想了会儿,道:“这样跟你说吧,你或许不知道,你跟叶姑娘的关系,现在已经在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 听到这话,他满头雾水:“要发生关系,才能有关系,可我跟叶双双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这莫名其妙的关系到底从哪里冒出来?” 梅仁耸了耸肩:“你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反正啊,我听到是,你极其仰慕叶姑娘,而拥有众多裙下之臣的她,并不怎么想搭理你,迫于你的死缠烂打,只好跟你相好了一段时日。后来,觉得你实在太无趣,就把你给甩了,可你不死心,每天都派人送贵重的首饰给她,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见梅仁说得有鼻子有眼,他问道:“这些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梅仁答话道:“之前,我也不知道,你和叶姑娘关系被传成了这样。今天,我去倚翠楼时,正好在门口碰见了兵部的同僚,我还没开口,他就知道,我是来替你送东西给叶姑娘的。后来,我细问之下,就听到这么一段精彩的故事。”   第256章 祸水之祸 说着,梅仁摸了摸下巴,想了片刻道:“说起来,虽然,我知道,你跟叶姑娘的事多半是以讹传讹。可偏偏又是那么凑巧,你天天派人去倚翠楼,然后,每回她又都把东西退了回来。若不明白其中缘由,关于你们的传言听起来,还真有些合情合理。真是奇怪,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传言?” 听到梅仁这番误打误撞的分析,袁一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看不是突然,而是蓄谋已久!” 梅仁摇摇头:“我不明白。” “传言是叶双双放出去的,她又故意把我送的东西退回来,就是想要让传言坐实。” 梅仁一脸不解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这样费尽心思,能捞到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她,而不是我。” 梅仁闭着眼睛,一脸苦思过后,道:“我觉得,叶姑娘虽然生在风尘,可看上去挺单纯,那有这么重的心机?她只是太喜欢你,又没得罪你,就算她招你烦,你也没必要把她妖魔化吧!” 见梅仁竟然替叶双双打抱不平,袁一心里感到很窝火:“你到底是收了她的好处?还是被她灌了迷药?竟然还帮着她指责我!日后,等到她达到目的,你发现她究竟有多单纯,不要跑来跟我哭诉,你又被你的姐妹利用了!” 梅仁满脸不快道:“那些陈年旧事了,就不要再说了!之前,叶姑娘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而这些事从没告诉过别人,唯独跟我说了。她能把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告诉我,足以表明她对我有多信赖,而我同样那么信赖她。” “既然,我认她做了我的义妹,我这个做义兄的就有责任保护她。以前,她受罪时,我没在她身边,没能保护她。现在,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伤害她,包括你!” 听到梅仁这番慷慨陈词,袁一心语:“这家伙果然是被灌了迷药啊!叶双双不愧为名满长安的叶老板,能把男人看得这么清楚,难怪任何男人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现在,连梅仁都难以幸免。只怪他经历的女人太少,活该上当!” 这样想着,袁一也不与梅仁强辩,只是道:“既然,你们都义结金兰,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告诉你的义妹,东西我不会再送了,她要是想要闹,郡王府的大门随时为她敞开。” 梅仁起身,冷冷一笑:“好!像你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她喜欢。我会劝她,不要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要上吊也要选棵好点树!”说罢,他愤然离去。 袁一看着走远的梅仁,长长叹了口气。这时,他感到脚脖子一热,低头看到老猫又在向自己示好,他无奈一笑,将老猫抱起,摸了摸它道:“你还真够坚持不懈啊!以前,常对梅仁见色忘友,现在,轮到梅仁见色忘友,爷的!感觉还挺不爽!所以,才说女人是祸水啊!” 袁一只是知道女人是祸水,可没有深刻体会过女人的祸害之处。可几日之后,他就领教了得罪祸水,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日,高宗的病已无大碍,李显便按照武后的意思,将无名大夫送出宫来。 李显先是在别院中,好酒好菜将无名大夫盛情招待了一番。而后,到了晚间,方才按照无名大夫的意思,将他送至袁一住处,为了表示对这位神医的周到,李显亲自将其送到了郡王府。 李显见袁一,先是极力夸赞了一番无名大夫的医术,而后,又感谢袁一的举荐之功。客套之后,李显又与他们闲聊了几句,方才起身告辞。 见李显要走,袁一赶忙起身相送。 在出府的路上,李显特意支开身边的随从,而后,郑重其事的对袁一道:“最近,本王无意间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听到这话,袁一愣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殿下,请讲。” “在长安有处青楼名叫倚翠楼,它可谓是名满天下。而这所青楼的老板娘叶双双,在长安城中的名声也是响当当的。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 袁一心中纳闷,李显怎么突然说起这一茬?叶双双还真个奇女子,连当今太子都知道她的名号。 这样想着,袁一答话道:“微臣知道。” 李显继续道:“这位叶老板之所以能声名鹊起,全因她结识了众多达官显贵,得到他们的帮村,才能如此。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也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所以,这位叶老板与那些达官显贵之间的关系,不用本王多说,你也应该明白。” 听到这番告诫,袁一只当李显是误信了之前的传言,便澄清道:“想必殿下是误会了,微臣与那位叶老板,并非殿下想象的那样。” 李显长长叹了口气:“本王知道,你是郡王,她是青楼女子,你不是逢场作戏,而是真心喜欢她。男人嘛,都会逢场作戏,可要是认真起来,那是得付出代价的,尤其是风尘女子!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有了你的骨肉,就不能让她在呆在倚翠楼,惹人笑话。” 听到这里,袁一想要解释,可还没开口,就被李显打断道:“你什么也别说了,现在你们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你这个堂堂郡王,都快变成别人说道的笑话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朝廷的规定摆在那里,你不能犯糊涂,娶她做正室,随便给她妾氏的名分,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 袁一再次解释道:“不管殿下信不信,微臣与那位叶老板半点关系也没有,殿下听到的那些,全都是无中生有的流言。”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府外,李显拍了拍他,点点头道:“本王当然相信你。”说着,李显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要知道,人言可畏!若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以先把人接出来,送到远离长安的地方。过个几年,等流言蜚语平息了,若你还是喜欢那女人,就把母子俩接回了。若你身边有人了,就让他们在外面安家,保证他们衣食无忧便可。本王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说罢,李显便走下台阶,往马车上去了。 此时,站在府门前的袁一简直恨得咬牙切齿,他突然意识到,之前那些他懒得理会的传言,其实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铺垫,而真正的阴谋则是现在发生的这一切。 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若听信梅仁的“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女人”的劝告,现在,也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 这回领教了叶双双的厉害,他知道,若不赶紧把这件事解决,恐怕十月之后,叶双双发疯真从哪里抱出一个小孩,硬说是他的孩子,那他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有了这番心思,袁一让门房传话给无名大夫,说自己有些急事要办,让他先在正院稍作等候。 交代好后,袁一便直奔倚翠楼,去找叶双双。 此时,已是入夜,正是倚翠楼最为热闹的之时。袁一来到倚翠楼,看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停满了宝马香车,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摩肩擦踵涌进倚翠楼。袁一随着的人流来到倚翠楼前,而后,侧着身子方才从门里挤了进来。 在灯火通明,白昼如夜的倚翠楼中,欢快悠扬的乐声和此起彼伏的调笑声在回荡在装饰华美的大堂中。美酒的醇香,上等的胭脂香,娇媚的女儿香暗暗幽幽地飘荡在各处。销魂的舞姿,妖娆的身段,风情的媚眼对着挥金如土的客人尽情施展。 袁一虽然身在纸醉金迷的温柔乡,却无半点流连之意。他来到大堂中,向招呼客人的老鸨问道:“我要找你们叶老板,她人在那儿?” 老鸨见他阴着脸,又是这样的口气,便略带不快道:“还真不好意思,我们叶老板从不轻易见客。若您是专程来找她,那就请回吧!” 见老鸨摆出一副赶客的架势,他只好道:“那就麻烦替我向叶老板传个话,说我袁一要见她,说些事情。” 老鸨正要开口拒绝,袁一却将一锭银子放到她手边,老鸨便心领神会地接过银子,而后,便往楼上的厢房去了。 不一会儿,老鸨就出了厢房,来到楼下告知袁一:“叶老板今晚很忙,没空见客,袁爷还是请回吧!” 袁一知道叶双双故意在耍自己,不由怒从心起:“她不见我,可我非要见她!” 说罢,他便不顾老鸨阻拦地冲到楼上,推开试图阻止他进屋的春郎,而后,一脚将厢房的门踹开。 当他走进其中,顿时傻了眼,他发现厢房中的宾客,都是朝廷中的熟脸,有太尉,吏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大将军等朝廷大臣,而坐在首位的则是相王李旦。   第257章 施计迷情 见他们身着便服,袁一心想,他们都是老成持重的朝廷大臣,聚在这风尘之地,肯定不想被人认出来。可自己偏偏破门而入,出现在他们面前,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若自己装作不认识退出去,他们肯定以为,自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相王也在座上。若上前拜会,自己与叶双双本就流言四起,这样一来,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加尴尬。 袁一进退两难之际,正在席间给相王李旦添着酒的叶双双,急忙放下壶盏,上前圆场道:“看来今晚郡王爷在倚翠楼喝得太高兴,连门都认错了。双双把郡王爷送回那边厢房吧!”说着,她便上前去搀扶袁一。 见此,袁一赶忙顺坡下驴,装出一副醉态左瞧瞧,又瞅瞅,而后,见叶双双上前便耷拉着脑袋,将手搭在叶双双肩上。 俩人正要离去之时,座上的相王开口道:“叶老板这样离开,是不是有待客不周之嫌?既然,荣郡王醉了,何不吩咐下人,把他送到他该呆着的地方?!” 听到这番火气颇重的话,袁一稍稍抬头看了眼座上的李旦,只见他正用满是敌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见此,袁一心语:“平日里,在早朝上见到李旦,总觉得他没有架子,又待人和气,现在为何这般剑拔弩张?我好像没得罪他吧?” 正在他纳闷之时,他瞥见身边的叶双双投出柔情蜜意的微笑,而后,用撒娇似的口气道:“王爷这样说,人家真是冤枉死了!人家眼巴巴地望着王爷和各位大人来这里,真心是片刻都不想离开。可现在,荣郡王来倚翠楼就是客人,我这个做老板怎么也得照顾周全。王爷,您说呢?” 李旦嘴角浮现一抹轻微的笑意,他点了点头:“如果你是尽老板之责,那也是情有可原。去吧!不过,别让各位大人久等。” 叶双双笑了笑:“多谢王爷体谅!”说着,她又看了眼在座的众人:“各位大人就先喝着,我去去就回。” 如此,叶双双便把袁一带到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厢房,等带上门,叶双双把袁一甩开,没好气道:“你迟不来,早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捣乱!要是得罪了我的贵客,害我的倚翠楼关门,你养我啊!” 他冷冷一笑:“你都怀了我的孩子,还怕我不养你吗?” 叶双双装作一脸惊讶:“什么?孩子?这没道理啊,我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现在才怀上你的孩子。这还真够稀奇!” “你少给我装蒜!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 叶双双瞪大眼睛,一脸无辜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别说得好像这话是我放出去,故意要诬陷你似的!你摸着良心说,凭空多出一个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什么好处?而且,还是一个拥有最多追求者的女人?” “既然,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那就请你出面澄清下传言。” 叶双双摇摇头,笑道:“你也知道,我身在风尘之地,关于我的传言多了去了,若我逐一向人澄清,那我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传言嘛,来得快,去得也快,若别人问题,笑一笑不就过去了,何必那么较真呢?” 叶双双说得云淡风轻,袁一听得恼火异常,他低头沉默了片刻,等火气消了些,方才用低沉的声音道:“你不需要澄清,我需要。请你大发善心,替我澄清误会,成吗?” 叶双双冷冷一笑:“大发善心?之前,我对你大发善心,得到了什么?冷言冷语,翻脸赖账,无情无义?”说着,满脸恼怒的她上下打量了眼袁一,恨恨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想要我帮你澄清,没门!” 袁一垂下视线,眉心紧皱:“我以为那天,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 叶双双冷哼一声:“纠缠不休?我哪敢啊!我还得去招呼客人,你请便吧!”说罢,她便转身迈开步子。 “站住!”袁一又气又恼,他抬起手去抓叶双双的肩头,稍一用力就把她外穿的玫红刻丝貂毛小袄的衣袖,扯了下来。 这时,露着一截雪白胳膊的叶双双,看了看袁一手中拿着的残袖,又看了看他那张写满尴尬的脸,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我纠缠不休,现在你这样,又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看!” 袁一低下头,吐了口气:“我不是故意的。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能把事情说清楚,终止那些流言?” “你应该知道,孩子这件事,就算传得再真实,可肚子是骗不了人的,几个月以后,流言自然会不攻自破,你为何要如此在意?是因为我是风尘女子,怀了你郡王爷的孩子,让你感到丢脸,所以,即便是传言,我也不够资格,对吗?” “你觉得,我这个荣郡王的名声能够有多好?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是我不想这些无谓的传言,伤害到一些无辜的人。” 叶双双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沉思了片刻,道:“无辜的人?指的是?” “你不需要知道!” 叶双双继续试探道:“难道是你府中的十二美人?不对啊,梅仁说,她们来郡王府这么久,可你从来没有碰过她们。你对她们如此淡薄寡情,又怎么会在意她们的感受呢?” 袁一嘲讽道:“想必对于你来说,梅仁这个义兄的用处,就在于此吧!” 叶双双没有理会他,继续自己的话题道:“以现在来说,我和你传言还不至于满城皆知。最多只是一个小圈子里的传言,至于,这个圈子里包括哪些人,你心里也应该有数。所以,无辜的人,也就是你心里的那个女人。这么说来,她现在身在长安,也是这个小圈子里的人。” 袁一暗暗叹服,叶双双果然聪明,竟然能够凭借小小端倪,就能猜出事情的大概。袁一冷笑道:“别自作聪明了!你不愿意澄清,也没关系,反正相王不会介意,你怀了我的孩子。你也不会介意,我绘声绘色,下流无度向相王传授我是怎样让你怀上我的孩子!” 听到这话,叶双双脸上浮现出一丝惧色:“你敢!”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做庄家,兴许,我偶尔也想做回庄家。” “你还真够无赖!” “没错!有时,男人要是无赖起来,可要比女人厉害多了!” 叶双双将脸一沉,露出凶狠的神情:“这样想,你那就错了。我叶双双可不是一般的女人,相王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位难得的客人,而那个女人对你来说,究竟有多重要,我不敢断言。如果你想赌,我就跟你赌一把,如果你让我损失了相王这个客人,那我就不惜一切代价,找出那个女人,搅得她不得安宁。看看谁的损失更大?!” 此时,袁一深知,若暴露弱点,将来必将受制于人,于是,他便装出一脸满不在乎道:“那我们就走着瞧!”说罢,他将手中的残袖,塞到叶双双手中,转身走到门边。 正当他伸手推开时,听到身后的叶双双用阴冷的语气道:“我知道,你是料定我找不出那个女人,才会如此。可你又错了。那日,我到你府中,退还那对祖母绿耳环时,正好看到薛绍怒气冲冲的从你院子里走出来,而你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照理说,你的身手绝对强于他百倍,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被他揍呢?” 说着,叶双双轻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我能想到的原因,就是你亏欠了他。通常,男人做出动手揍人,如此有失风度的事情,究其原因只有两种。” “第一,你为了利益出卖他,可据我所知,你们在朝廷并不存在利益冲突,所以,这条不存在。” “第二,为了女人,薛绍娶的可是鼎鼎大名的太平公主,他又怎么敢到处沾花惹草?再说,这位薛驸马是出了名的疼爱妻子,也无心寻花问柳,这样一来,若我大胆猜测的话” 见答案呼之欲出,袁一心中一“咯噔”,吓得冷汗直往外冒。他虽然受到不小惊吓,可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不能让叶双双猜到太平,他必须赶紧转移叶双双的注意力,怎么样才能在片刻之间,让一个异常聪明的女人变得傻乎乎的任人控制呢? 袁一知道,只要意乱情迷,不管多聪明的女人都会一时糊涂。 这时,袁一猛然转身将说着话的叶双双拉入怀中,捧着她的脸,低头的吻上了惊慌失措的她。 等到怀中的叶双双放弃挣扎,开始响应他的吻时,他知道目的到达了,便开放叶双双,微笑着望着满脸娇羞的叶双双,柔声道:“你不是想要答案吗?这就是答案。”   第258章 大善之人 叶双双柔情地望着他,一脸不解道:“我不明白。” 他用指尖轻轻地划过叶双双羞红的脸蛋,笑道:“知道吗?你是一个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女人,我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只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事实证明,我的确做到了。” 不觉,一丝欢喜爬上了叶双双的眉梢,她嘴角弯出一抹媚笑:“你真是讨厌!人家差点就被你骗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而我不是最好的那一个,所以,只能费些心思,想些办法,让你再次注意到我。你不会怪我吧!” 叶双双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真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他笑了笑:“没错!” “这么说,你心里一直都有我?” “没错。” 这时,叶双双神情中突然出现一丝顾虑:“你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这转变未免也太大了吧?我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用手指挑弄着叶双双的耳边的发丝,笑道:“是吗?你倒说说那里不对劲?” 叶双双正欲开口,袁一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那天,你让梅仁给我带的话,还算数吗?” 叶双双脸一红,垂下视线道:“话?什么话?” “你知道的。不如,我现在就兑现给你。”说着,他便侧过脸,朝叶双双唇上吻。叶双双一把将他推开,娇嗔道:“你疯了啊!你明知道,人家还有客人要招呼,还要这样烦人家!” 袁一就是知道,叶双双还得去招呼相王,才敢来这一招。现在,见她果真拒绝了自己,袁一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一不留神就吐露了真心话:“我知道。” 叶双双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知道?” 他急忙圆场道:“我当然知道,你要去招呼他们。不过,让他们多等一会儿,应该没有关系吧?” 说着,他又装腔作势地凑了上去,叶双双再次把他推开:“讨厌!他们都是贵客,我可得罪不起!再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我是想要你像以前那样,陪我放风筝,逛市集,开开心心地游玩一天。” 他装出一脸失望道:“只是这样,会不会太无趣了?” 叶双双凑到他耳边,柔情蜜意道:“如果我玩开心了,会好好补偿你的。” “是吗?那我真该好好想想,那天怎么样才能让你玩得开心。” 这时,叶双双换了身衣裳,继续回厢房招呼相王他们,而袁一则出了倚翠楼,回到了郡王府。 袁一走进正院,刚到房前,就听到我打赌的说话声,他暗叫了声“糟糕”快步走进房中,却看到我打赌和无名大夫正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聊天。 见袁一进来,我打赌笑道:“袁兄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无名神医觉得跟我投缘,已经决定跟我交朋友。以后,只要我想,随时都能去拜访他,跟他喝茶聊天。” 袁一见片刻功夫,我打赌就跟无名大夫交了朋友,不免有些疑惑,于是,他便看了眼座上的无名大夫:“既然,我把神医请来,就有义务保证神医的安全。所以,神医此时要是有危险,就眨一下眼睛,要是被人胁迫交朋友,就眨两下眼睛。” 听到这话,无名大夫捻须笑道:“老夫没有受到胁迫。老夫之所以交这个朋友,是因为坐在老夫面前的人是知晓天下事的我打赌,若不请他来拜访,他也会找上门来扰人清净。既然如此,何不交个朋友,以保清净。” 袁一笑了笑,走到一旁坐下道:“这话倒不假。现在天色已晚,神医就在府上住一晚,明日再动身如何?” 无名大夫点点头,以表接受。 这时,在桌底躺着的老猫,见袁一坐下,它便起身殷勤地蹭着他的脚脖子,见状,无名大夫笑道:“看来乖乖很喜欢你。” 袁一低头看了眼老猫,笑道:“它不是喜欢我,只是喜欢我府上的好鱼。” 无名大夫摇摇头:“乖乖很通人性,不是一两条鱼就能收买它。觉得你对它好,它才会喜欢你。之前,老夫收到你的信,看到那些东西,可真是吓了个半死。好在你只是吓唬老夫,不然,老夫绝不会放过你!” 袁一满是歉意地躬身道:“我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做出了这样过分的事,我向神医道歉!” 无名大夫摆了摆手,大度道:“罢了!事情都过去了,老夫也懒得追究。” “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乖乖,本打算剪下它的一些毛发,再用鸡血蒙混过关,可您是神医,若我那样做,您肯定一眼就能识破。所以,还请神医见谅!” 无名大夫点点头:“是啊,老夫的确一眼就能识破。若是如此,老夫肯不会那么着急赶来,而皇帝的病若是晚治那么几日,肯定是两腿一蹬,驾鹤西去了。”他轻微停顿了片刻,道:“看在你把乖乖照顾的还不错的份上,有件事我得给你提个醒。” 说到这儿,无名大夫看了眼我打赌,只见他正竖着耳朵在一旁听着,于是,便对他道:“之前,你不是说要送老夫回去吗?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不如,你早些回去歇息,明天我们早些启程,如何?” 我打赌知道,无名大夫故意要支开自己,于是,也就是识趣的起身道:“好!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待我打赌走后,无名大夫刻意压低声音道:“老夫在宫中的这段时日,看到了一些事,也听过一些事,觉得当今的皇后武氏,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至于太子,老夫见他虽然肩宽,可脚步虚浮,天生富贵,却注定难以挑起重担。老夫见你跟太子交情颇深,可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你既然身在官场,就得选择一条有利于已的正路,切勿反向而行,走上一条看似光明,实则闭塞的绝路。” 说着,无名大夫停顿下来,看了眼满脸深思的袁一,道:“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老夫话中之意吧?” 袁一点点头:“明白。我虽然身在官场,可一直厌恶卷入明争暗斗的权利游戏,可身在其中,有时迫于形势又不得不做出选择。既然,神医能跟我说这番话,那我也不妨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无名大夫点了点头。 袁一继续道:“在我看来,武后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政治能手,高居朝堂能威镇群臣,应对藩国能使其臣服,对待百姓能施以仁政。这些年,在她的辅政之下,百姓安居乐业,政治清明,大唐延续了太宗时期的太平盛世。对于大唐来说,就算武后好得无以复加,可她却有一条致命的缺点,她是女人,一个后宫中的女人。 “现在,圣上信任她,让她辅政治国,朝臣也无话可说。可终有一日,大唐的天下还是属于太子的,那时她就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若我选择她,那才是逆向而行。” 无名大夫摸了摸胡子,云淡风轻道:“我问你,你是觉得,天下是皇帝一家的,还是黎民百姓的?” 袁一想了片刻:“我觉得两者无法分开,这就好比帝王为骨架,黎民为血肉,才合成了天下。” “这样说也有道理。骨架是一副,血肉肌肤是一寸,全身的骨架只有一副,而血肉肌肤却有无数寸。对我而言,多则为重,所以,天下是黎民百姓的天下。我是百姓,只要谁能让我安居乐业,过上太平日子,我才不在乎谁在主宰天下。因为,对我这样的百姓而言,更关心粮食价格,而不是那把龙椅由谁来坐。” 听到这番话,袁一心中暗暗地吃了惊。他沉思片刻,皱眉道:“神医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吧?就算武后能够上天入地,她也不敢染指龙椅。” “老夫说的龙椅不是皇宫大殿上的那把龙椅,而是,人们心中的那把龙椅。现在当家作主的人是皇帝,太子,还是皇后?你这位郡王,应该比我这个山野村夫更加清楚。” 袁一低头想了想,点头道:“神医这番惊世之言,简直宁我茅塞顿开。正如神医所言,天下终究是百姓的天下,只要百姓有好日子,有何必在意龙椅上的人,究竟是名正言顺,还是权力游戏的胜利者。” 无名大夫点点头,笑道:“凡事,有善必有恶,有明必有暗。世人或许并不了解,善其实有大小之分,小善即是常怀仁慈之心,身体力行的救危扶贫。大善则是,凭一己之力,造福万民。施行大善者,必先学会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再则,磨练出足够多的智慧去辨明,何时该以恶舍之,何时该以善得之。如此之后,还需要隐忍,保全自身,以待时机,完成惊世之业。” “小善易为,大善难成。究其原因是大善者,往往都需泯灭小善之心,完成大善之德。大善之行,必须一贯始终,若半途而废,便易沦为奸佞之辈,若成也不一定能被众人所理解。你说的权利游戏的胜利者,往往能够成为大善者。”   第259章 送别老猫 袁一深思了片刻,笑了笑道:“神医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对世间之事,竟有如此精妙深刻的见解,真是让我受益匪浅。” 无名大夫长长叹了口气:“有时候,人活久了,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历过,也就什么都看透了,什么都明白了,自然就懂得了。” “是啊!我何时能有神医这般境界?” 无名大夫起身,拍了拍他道:“活久了,自然就有了!现在,夜已深,我就不做打扰,先回房休息了。” 他起身道:“好。我吩咐人送神医回房。” 说罢,他将无名大夫送到门口,临走之时,老猫依依不舍地蹭了蹭他的脚脖子,他低头看了眼愣愣望着自己的老猫,低声说了句“走吧”,老猫便转过身,迈起它的贵妇步,随着无名大夫离开了正院。 袁一回到房中,看到床边的熏笼和老猫睡过的被子,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一只猫而已,自己会在意它的存在,或者离去吗?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当然不会!” 他坐到床,踢了踢一旁的熏笼,想了一会儿,便起身将床下的被子连同熏笼一起抱了,来到房外,对院里的小厮吩咐道:“你把这些东西送去给神医,说今晚天气冷,老猫应该需要。” 小厮接过东西,点了点头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次日,袁一将无名大夫和我打赌送到府外,临时之际,无名大夫将从宫里带回来的那批赏赐交给袁一,让他代为把那些绫罗绸缎,珠宝玉器之物,兑现成现银,去帮助有需要的人。 送走他们之后,袁一回到房中,正琢磨要怎么处理那批物品。梅仁像做贼似的,弓着身子挪步到房前,而后,身子贴着门框,一点点地探出脑袋,偷瞄坐在房中的袁一。 袁一只当没看到,继续喝着杯中的茶。梅仁畏畏缩缩地观望了一番后,终于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跨过门坎,来到房中,露出一脸极为尴尬的笑容:“袁哥,别来无恙!” 袁一抬起眼皮瞧了瞧他,冷着一张脸道:“今天真是好大的风啊!竟然把没大爷都给吹来了?” 见袁一开口搭理自己,梅仁一扫之前的忐忑,带着满是殷勤的笑脸来到他身边坐下:“那天,我的态度不好,我已经做过了深刻的反思,今天来这里,就是向你道歉,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你向来心胸宽广” 这时,袁一见说着话的梅仁一直低着头,本来以为他出于自责,才会如此。可他稍一侧身,看到梅仁摊开的手心中放着一张纸条,他一把拿过纸条,摇了摇头:“道个歉还要带小抄,你还真够实在啊!” 梅仁慌忙解释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不怎么会道歉。我怕忘记该说什么,就提前做好准备,为了以防万一,就把准备做得更充分点。显然,这种充分貌似有点不怎么恰当。” 听到这番狡辩,袁一皱眉道:“你应该知道,我没请你来道歉,你大可不必过来。” 见袁一不领情,梅仁也没好气道:“以为我想过来吗?义妹不想我们为了她这样僵着,要我先让一步,向你道歉。我该做的都做了,你要是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袁一冷笑道:“昨天,我才让她称心如意,今天,她就让你来道歉。不得不说,你这个义妹还真够善解人意啊!” 梅仁似乎没有听出袁一的弦外之音,只见他接下话茬,对叶双双大力夸赞道:“义妹向来都是那么善解人意,只是你从没用心了解过她!好比,最近有传闻说,她怀了你的孩子,她觉得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所以,昨晚,她为了解释这个传闻,甚至请来大夫,当着许多客人面,替她把脉,证实了自己的清白,也让那个传闻不攻自破。” 听到叶双双已将传言澄清,袁一大大的松了口气,心语:“真不明白这女人,跟她说真话,她不入耳,跟她虚情假意,她倒好说话了!我本不想伤她,可她偏要往刀口上撞,那也与人无尤!” 袁一笑了笑:“这样一说,我好像还真不怎么了解她。” 见他对叶双双的态度有所转变,梅仁也极是高兴道:“这样的态度才对嘛!差点忘了,昨晚义妹托我向你传话,这段时间,她都比较忙,跟你约定出游的事情,可能会有所推迟。” 他一听就知道,叶双双在玩女人那套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地鬼把戏,目的是想端起架子,让自己去追着她跑,把她供得跟活菩萨似的。 叶双双这番心思,正中他下怀,如此一来,他正好可以撇开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好好的清净一段时日。 虽然,他很是高兴,可面对梅仁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情报探子”,他则装出一脸失望:“这样啊?其实,我是很想出去走走的,可既然她走不开,那也没办法。那就等她忙完了再说吧!”他轻微停顿了片刻,道:“对了,她应该不会有太多事要忙吧?” 梅仁用手肘撞了撞他,笑道:“瞧你这心急的样子!你们一个是我的兄弟,一个是我的义妹,有我在,你就尽管放心!我会让她尽早邀你出游的。” 袁一笑了笑:“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哦!” 其实,袁一心里清楚,梅仁越是表明他的心急,叶双双越会端着架子,离得更远,这正他所期望的。既然,叶双双利用梅仁套取消息,那么,他也可利用梅仁误导叶双双,从而,摆脱纠缠。 正在他沉思之时,丁管事来到房中,向他行了个礼,而后,开口请示道:“昨日,神医留在府中的那批赏赐,郡王打算如何处置?” 他一时还打不定主意:“这个嘛我还没想好。我需要把批赏赐换成现银,你觉得怎么做,才最合适?” 丁管事想了会儿,道:“这批物品是从宫中出来的,若随便将它买了,肯定有所不妥。平日里,哪位大人,王爷家里有喜事,郡王都要送去贺礼。小人见那批东西,都是上等之物,正好可以备在府中。再则,郡王府中女眷众多,那些绫罗绸缎可以分给那十二位姑娘。至于现银,可以按那批物品的市价,从账房里将银子划出来。不知郡王意下如何?” 袁一点头允许道:“就这样办吧!” “是!小人这就去办!” 待丁管事走后,袁一喃喃自语道:“银子有了,该到哪里去帮人呢?” 听到这话,一旁的梅仁问道:“你这银子是打算去做善事吗?” 袁一点了点头。 梅仁提议道:“新昌坊和风宜坊不是常年都有富人搭粥棚,向穷人施粥吗?你不如也去那里接济穷人。现在,正好是大冬天,他们施粥,你就向穷人发放冬衣棉被,这样不挺好?” 袁一摇了摇头:“我不能去那里。” 梅仁不解道:“为什么啊?” “我想不露面,让人知道。” 梅仁纳闷道:“做善事挺好的,又不丢人,干嘛害怕让人知道?难道你是怕别人说你沽名钓誉,图名声?” “差不多吧!” 梅仁想了想:“既然如此,不妨来个做好事不留名。你就扮作想要做善事的财主,然后,到新昌坊和风宜坊走一趟,找个可靠的粥棚,把银子捐给他们,让他们添置冬衣棉被,发放给前来领粥的人,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虽然,觉得梅仁的提议不错,可他还是有些许犹豫:“这个嘛” 见他犹豫不决,梅仁皱眉道:“以前,你拿主意不是挺麻利嘎嘣脆的吗?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婆妈?你就别这个,那个了!今天,我刚好休值,就陪你到新昌坊和风宜坊走一趟,把事情给办了!” 他舒了口气,笑道:“难得没大爷雷厉风行一次,那就这样办吧!” 梅仁得意一笑:“现在,我在折冲府都是雷厉风行,雷打不动,雷惊电绕” 他摆了摆手,打断道:“我知道你很雷,只要不是雷声大,雨点小,随你怎么雷都成!以后,别人夸你,就谦虚地说声谢谢,不要别人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强行锦上添花。” 梅仁白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损我,就不会高兴吗?一次,哪怕一次,你纯夸不损,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耸了耸肩,一脸正经道:“没办法,那是我的爱好,所以你懂的。” 这时,袁一换了便服就同梅仁骑了马,先来到新昌坊,看到街前的牌楼下,搭着四,五个粥棚,每个粥棚前都有很多身着褴褛的穷人在排队领粥。因为,人数众多,所以,牌楼前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第260章 刹那永恒 马背上的袁一见到如此情形,心生感慨道:“没想到,纸醉金迷的帝都长安,竟有这么多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 一旁的梅仁听到这话,解释道:“其实,前段时间,我路过这里时,领粥的人并不是很多,粥棚也只有一两个。现在,关中正闹饥荒,粮食价格飞涨,有些原本勉强可以糊口的贫寒人家,现在也难以维持生计,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领粥。” 袁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为他们提供过冬之物,也正是时候!” 说罢,他和梅仁都下了马,将马栓到一旁的大树下,见他们往人流中挤,一旁排着大队领粥的人,纷纷甩手让他们到后面排队。梅仁将来意向众人解释了一番,可他们却以为梅仁和袁一为了插队领粥,花言巧语地哄骗他们。 因而,他们围梅仁就是一顿臭骂,无奈,梅仁和袁一只好退到了最后面。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他们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走到粥棚去询问情况,只能乖乖的排队到达粥棚,再向负责人说明来意。可该选哪间粥棚才最可靠呢?他们看到一眼望不到的领粥队伍,不由得犯起难来。 如此,梅仁便活动起来,跑到各处队伍前打探了一番,而后,便要拉着袁一往最长的那列队伍去。见此,袁一很纳闷道:“那里的队伍都排到街尾了,为什么要选那个粥棚?” 梅仁解释道:“这几个粥棚,有的只送白粥,有的送白粥和咸菜,只有这个人最多的粥棚既送白粥咸菜,还送馒头烧饼。这家的主人出手这么阔绰,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善人。你把银子托付给他,应该错不了!” 袁一觉得梅仁说得有几分道理,于是,便随他一起到街尾去排队。袁一刚走到队伍后站定,一个随后走来的老婆婆大跨一步,强行隔开了梅仁,站到了袁一身后。 见被一个老人家见缝插针,感觉受到欺负的梅仁便出言理论了几句,老婆婆不仅没有任何羞愧之情,还朝梅仁翻了个大白眼:“你这个小伙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怎么这么不讲理呢!明明就是老妇先来,凭什么要让!” 听到这话,梅仁气不打一处来,对背着身子站在前面的袁一喊道:“袁哥,你别不吭声啊!你倒是给我评评理啊!” 袁一故意装聋作哑,可听到梅仁这番喊话,只好转过身,道:“我什么都没看到,这还真不好评理。不过,尊老爱幼嘛,就算主动让位给老婆婆也不为过,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听到袁一竟帮着老婆婆说话,梅仁冷笑道:“说得还真好听!你倒是让个给我看看啊!” 见梅仁不依不饶,袁一只好退了个身,向老婆婆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时,老婆婆急忙将袁一拉了回来,满脸堆笑道:“真是好孩子!不像后面那个小肚鸡肠!老妇若受了你这一让,那就真成了没理的人,你还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免得那小肚鸡肠又乱嚼舌跟!” 见袁一和老婆婆倒成了一家亲,梅仁气得七窍生烟,可又不好发作,只好咬牙低着头,将拳头攥得紧紧的。 老婆婆觉得跟袁一投缘,就拉着他东家长,西家短的聊了起来,老婆婆都不带歇的,一路从街头说到了街尾。虽然,袁一心里头烦着,可出于礼貌,他偶尔会点头示意,或是,搭上老婆婆的话头说上几句。 一路上,受尽语言轰炸的袁一终于望眼欲穿地来到街前,当粥棚近在眼前时,一种胜利在望之感油然而生。 正当他在心中默数着前面领粥的人头时,老婆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听到老婆婆问道:“小伙子,你来领粥,怎么没带碗来?” 他边向前退着走,边回答道:“其实,我不是来领粥的,我是有事要办。” “这样啊?”老婆婆殷勤地笑了笑:“能帮老妇一个忙?” “请说!” “反正,你也排到这儿,不如代老妇多领一份粥,如何?” 他正要说自己没带碗,可还没开口,老婆婆就很麻利地从手中的提篮里,拿出一个大碗塞到他手中。 这时,身后的梅仁凑上前,往老婆婆的食篮里瞅了眼,语带嘲讽道:“我说老人家,你这准备还挺充分的嘛!你这是准备要排几轮?十?九?八?” 老婆婆扬了扬手,低声道:“小声点!我家孙儿多,这是替他们领的!”说着,她看到梅仁也是两手空空,便从食篮拿出一个碗,也不问就直接塞他道:“你也做回好,帮老妇那嗷嗷待哺的孙儿们领一份粥吧!” 梅仁对之前的事还心存芥蒂,便要将碗退还给老婆婆,见此,袁一搭话道:“这可是证明你心胸广阔的好机会。” 听到这话,老婆婆也殷勤道:“你这小伙子越看越俊俏,肯定心胸广阔!” 梅仁嘟囔道:“俊俏就心胸广阔,这是什么逻辑!”说着,他无奈吐口气,答应道:“好!我就做回好人!” 看到满脸无奈的梅仁,袁一笑着摇了摇头。这时,老婆婆往前面指了指,对袁一道:“到你了!赶紧!粥多点,咸菜多点,馒头选大的,烧饼也要大的!” 在老婆婆的叮嘱声中,袁一转过身,将捧着的碗伸到舀粥的人面前,他稍一抬头,看到站在面前的人竟是太平。只见她身着锦缎冬衣,梳着单螺髻,装扮素雅,落落大方,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年轻夫人。 这时,手握长勺的她正低着头,舀起一大勺白粥,放到袁一送来的碗中,她带着亲民的微笑抬起头,她明媚的眼神恰好与袁一惊诧的眼神相遇,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惊讶。 仿佛,俩人间的相视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来,让他们都无法离开彼此的视线。渐渐的,他们眼里的惊慌变成了探究,然后,又变成了柔软,最后,变得眷念不舍。 一瞬之间,他们都沉迷在彼此的视线中,忘记了过去,忘记了现在,忘记了以后。也忘记了怨恨,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所有人。 他们只想拥有这一刻,拥有这一刻中的彼此,哪怕这一刻短暂得稍瞬即逝,不过只是弹指挥间,他们也想紧紧抓住这一刻,因为,刹那即永恒! 见袁一在粥棚前逗留了许久,队伍后的人变得不满起来,纷纷嚷嚷着让袁一赶紧离开。听到身后响起喧哗声,俩人方才回过神来,太平急忙抽离视线。 她低头沉默片刻,待稍整理好情绪后,她一把夺过袁一手中的碗,将碗中的白粥倒回粥桶中,冷笑道:“你堂堂荣郡王,跑来这里凑热闹,还真是有脸了!难道是用良心换来的好日子过腻了,硬是要送上门来自取其辱?!” 这时,老婆婆听到袁一是郡王,满脸尽是惊讶,她转过身,凑到梅仁身边,低声道:“哎呀!不得了啊!原来这小伙子是郡王爷,老妇真是眼拙。” 之前,见到粥棚的主人竟是太平,梅仁也是吃惊不了,他正苦恼着该如何替袁一解围。 此时,听到老婆婆的问话,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知道。” 老婆婆打量了眼面前的梅仁,她怀着小心问道:“你们同来,他是郡王,那你是?” “将军。” 听到这话,老婆婆以手扶头,连呼了几声“哎哟”。她躬身向梅仁作揖道:“方才,老妇做了很多过分的事,还请将军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梅仁一摆手:“没事!” 见粥棚前的尴尬局面还在僵持中,梅仁便上前替袁一解释道:“公”他本想称呼太平为公主,可见她身着便服,觉得她应该是想隐瞒身份,才做平民打扮。 因此,他便改口道:“夫人,其实,袁哥不是来领粥的,他也并不知道您在这儿。这一切都是巧合,还请夫人见谅!” 太平看了眼袁一手中捧着碗,冷笑道:“是吗?那他拿着碗干嘛?这里有这么粥棚,为什么偏偏要选我这一处?” “其实,这粥我们是帮人领的。她就在”听到太平的质问,梅仁本想让老婆婆上前帮忙解释几句,可他一转身,老婆婆早已不见了踪影。 见梅仁踮着脚尖四下观望,太平颇感到有些不耐烦道:“别装模作样了!你们要是不解释清楚,都别想离开这里!” 梅仁满脸焦急道:“那老婆婆刚刚还在这儿,不知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其实,我们” 太平瞪了眼试图解释的梅仁,怒道:“闭嘴!”而后,看向面前一言不发的袁一,用平静得有些刻意的声音道:“让他说。”   第261章 冰糖葫芦 此时,袁一心中虽然波涛起伏,可脸上却表现得极为平静。 听到太平一定要听他的解释,他也只好开口道:“我们来此是受人之托,捐笔银子给有需要的人。若知道,薛夫人在这间粥棚,我们也不会来这儿,自讨没趣。” 当听到袁一称呼自己为薛夫人,太平的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下,脸上浮现了一抹难堪而苦涩的笑容:“薛夫人?你明知道我是薛夫人,明知道这是我的地盘,长安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以让你做善事,为什么偏偏要把银子捐来这里?你是要向谁证明,你的假好心?!” 听到这话,梅仁连忙解释道:“这都是我的主意,不能怪” 梅仁还没把话说完,太平又是声怒吼:“闭嘴!让他说!” 这时,排在后面的人听到吵闹声,纷纷都围了上来。 梅仁见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心想,再这样下去,这件事恐怕将难以收场。 因此,他突然急中生智,指着远处拴在树下的马,大喊一声:“不好!有人偷马!” 正当众人纷纷转头之际,梅仁拉着袁一撒腿就往外跑,他边跑,边演戏演全套的,大声呼喊道:“偷马贼别跑!站住!” 这时,队伍中的众人,真当梅仁和袁一要去捉贼,纷纷让出道给他们。如此,他们便一路跑到树下,骑了马仓皇而逃。 离了新昌坊,梅仁见袁一突然勒停马,他也拉住缰绳,而后,驾着马来到袁一身边,询问道:“袁哥,怎么了?” “你先回府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梅仁知道,袁一的心情很糟糕,一定是想要一个人静静。因而,他便识趣地点点头,调转马头往郡王府去了。 袁一信马由缰地任由老白驮着自己穿行在街市中,而老白似乎也了解主人的心情,它总是避开冷清的街道,选择往热闹的地方去。 在长安城中逛了一大圈后,老白迈着缓步回到了郡王府,当袁一看到门前石狮子上挂着的五色彩球,不由得想起太平,他心想,之前,在风宜坊,当着众人撇下太平离去,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自梅仁拉着袁一离开后,太平装作若无其事地施完粥,方才离开粥棚,回驸马府。 她坐在马车上,正想着心事,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晃动,只听车外马夫大呼一声勒停了马车。 见状,坐在车中的丫鬟急忙起身,掀开车帘向马夫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马夫回答说车轴坏了,恐怕走不了。 见此,丫鬟便向太平请示说,要不要她先回府,安排一辆轿子来把太平接回去。 太平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见驸马府就在近前,因而,她便让丫鬟不用麻烦,索性从这里走回府就行了。 她和丫鬟下了车,便往驸马府。之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太平,小贩满是殷勤地小步向前,与太平作了个揖:“之前,公主在小人这里买过冰糖葫芦,不知道公主是否对小人还有印象?” 见突然窜出一个小贩,说是认得太平,一旁的丫鬟机警的挡在太平身前,呵斥道:“既然,知道我家主子的身份,还敢如此莽撞无礼!还不赶紧退开!” 听到这般呼喝,小贩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太平面前,哆嗦道:“小人该死!请公主赎罪!” 太平向丫鬟摆了摆手,丫鬟便点点头退到一旁后。太平向前迈了一步,对小贩道:“本宫向你买过几回冰糖葫芦,对你有些印象。起来吧!” 小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而后,躬身对太平道:“公主能够记得小人,真是太好了!其实,小人是想要感谢公主。” 太平一脸不解道:“本宫只是向你买过几回冰糖葫芦,这谢字何来?” “事情是这样,一位客人路过这里时,无意间知道公主喜欢小人的冰糖葫芦,于是,也买了一串,吃过后很是喜欢。这位客人出手阔绰,给了小人很多银子。而且,这位客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几串冰糖葫芦,他只要来光顾一次,小人挣的银子比一年挣来的银子还要多。” 说着,小贩脸上露出喜滋滋的微笑:“小人瞧着,再过一段时间,就够银子在这里凭下一间店铺做买卖了。这都是托了公主的福!”说着,他又躬身拜了拜太平。 太平想起,之前,自己热衷打扮的那会儿,长安城的闺秀贵妇都以模仿自己的装扮为荣。 那时,只要自己在哪间首饰铺,订了样首饰,闺秀贵妇就会闻讯赶到那间店铺,将店中的首饰抢购一空。 自热而然,那间店铺也跟着身价倍增,一跃成为长安城上等的首饰铺。 因为有了这些经历,所以,当听到小贩的这番讲诉,太平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说了句:“其实,你也不必谢本宫,这都是因为你运气好,才会遇到这样一位不缺银子的贵家小姐。” 小贩摇摇头:“这位客人不是小姐,而是一位爷。他有一匹漂亮又通人性的马,小人一看就知那是一匹不得了的好马。” 听到这话,一连串的画面飞速从太平脑海窜过,突然,她心里有种没有缘由的感觉,小贩说所的客人就是袁一。 这样想着,太平问道:“你说的客人,每回买冰糖葫芦都会给很多银子吗?” “是的。他每回都会如此。” “这是为什么?单凭他喜欢吃你的冰糖葫芦?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吃冰糖葫芦?” 听到太平一连串的疑问,小贩心中虽有些纳闷,可还是认真地回答道:“说起来,那位爷的确有些奇怪。他之所以给小人那么多银子,是因为他不喜欢找东西,所以,需要小人一直待在这条街卖冰糖葫芦,只要他想就来这里买。” 太平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可一时半会也不能确定,这个人一定就是袁一,更想不透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小贩留在这条街上卖冰糖葫芦。 她越是想不透,越是想解开这个谜底。 因而,她便动了些心思,想了条妙计,只要那个出手阔绰的客人再来买冰糖葫芦,就能把他逮个正着! 对于袁一来说,太平的这番心思暗藏危险,可身在郡王府中的他并不知情,而此时的他正要面临,一场他刻意忽视,积蓄已久的危机。 他走进正院,只觉得院中出奇的安静,因为心中烦闷,他也懒得多想,便走进房中,倚在座上沉思了片刻,而后,提起案几上的茶壶,发现其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便呼喊院中的丫鬟,想要换壶热茶来。 可他喊了几回,也没有人回应,他便索性提起茶壶,自己去倒茶。可他刚起身,突然,听到从内寝传来一些细微响动声,他急忙放下茶壶,小心翼翼地靠近内寝。 当他入内,看到一些女子的罗裙,亵衣被扔了一地,他略往里走一些,看到床边放着一双绣花鞋。他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一些情况,因而,他便急忙转身往外走。 其实,他的感觉并没有错,此时,在房中的嵌螺钿大床上,正躺着一名脱得□□的女子。而这名女子便是十二美人之一,自从来到郡王府后,她动了许多脑筋,明里暗里向袁一献过无数次殷勤,可袁一始终都像块冷冰冰的石头,依旧视她如空气般。 后来,她无意间听到府中的丁管事,正为挑选首饰的事情犯愁,后来,她一问之下,才知道,最近,袁一正在费尽心思的挑首饰,讨好一位青楼女子。 听到这条消息后,她就暗自琢磨,宫中来的这些姐妹,个个都是年轻貌美,如花似玉,可这位郡王爷不但对自己很冷漠,对这些姐妹也是一视同仁的冷淡相对。 她一直以为这位郡王有什么毛病,此时,得知他竟对青楼女子如此上心,如此一来,恰好证明这位郡王很正常,只是口味比较独特,喜欢放浪形骸的女子。 如此,她便孤注一掷,索性抛开所有顾忌,放荡一回,拴住郡王爷的人,她所梦寐以求的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身子裹着锦被,她侧着头暗暗观察房中的动静,当看到袁一走进房中,她心中一阵暗喜。 当看到袁一在房中愣了片刻,而后,竟迈开步子像是要转身离开。 她便急忙抬起头,喊了声:“郡王!” 见偷溜不成,袁一只好转过身,冷着张脸道:“你不在自己院里呆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女子伸出雪白胜玉的手臂,边用香艳之姿慢慢撩起脚边的被子,边用勾魂的眼神看着袁一,娇声道:“郡王觉得呢?”   第262章 问题来了 袁一毫不留情道:“我觉得你是来错地方,表错情!” 女子只当袁一是假正经,因而,更加努力的卖弄风情,只见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既然,娘娘把妾身赏赐给了郡王,那么,妾身就是郡王的人了。妾身前来伺候郡王,又何错之有呢?” 袁一本就心烦,此时,又遇到这番不知羞耻的纠缠,他感到异常恼火:“懒得跟你废话!劝你趁我没发火前,赶紧给我走,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见他竟是如此态度,女子顿时就蒙了,可既然壮着胆子骑到了虎背上,再想从容的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女子只好硬着头皮,做着最后的纠缠:“郡王应该知道,妾身什么都没穿,若这样离开,恐怕极为不妥。郡王能否把地上的那些衣裳递给妾身?” 袁一怕女子又耍花样,便道:“不需要!我出去,就好了!” “郡王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天又这么冷,那妾身只好藏身在这温暖的被子中,等遇着下人进来,再让她帮忙捡衣裳给妾身吧!” 见此,袁一感到很是无奈,心想,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女人,多少要给她留几分面子。 这样想着,他叹了口气,躬身捡起地上的衣裳走上前,将衣裳往床上一扔:“可以了吧!” 说罢,他迈开步子要走,可当他转身之间,女子故意又抛了件衣裳到床下,而后,娇声道:“郡王,那儿还有件衣裳呢!” 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强忍怒气回过身走到床边。 正在他弓身去捡衣裳时,女子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而后,女子的朱唇毫无防备地朝他袭来,显然,女子试图用最炙热,最亲密的距离融化他这座冰山,可他眼里,这一切都与饿狼扑食无异,让他感到鄙视而厌恶。 他毫不留情地将女子推开,怒喝道:“廉耻!懂吗?不管什么事,都得你情我愿,懂吗?若你还有一点羞耻心,就不会这样硬把男人拖上床!” 女子遭到拒绝本已无地自容,此时,又听到这番言辞激烈的话,她变得恼羞成怒起来,骤然间,她泣不成声,用怒目狠狠的瞪着袁一。 她痛哭了一会儿后,用哽咽的声音道:“从我下定决心,爬上这张床开始,我就没有了羞耻心!当我知道,要被赐来荣郡王府时,我真以为自己熬出头,可来了这里,我才会发现,我只是从一个火坑,被挪到了一个火坑。” “我宁愿困死深宫,也不愿意抱着虚假的希望,蹉跎岁月!别人说是命就得认,可我不甘心,哪怕只有那么微乎其微的机会,我也要试一试。” 说到这儿,她突然止住哭声,用极其冷静的声音道:“所以,今天,我才会豁出命来试一次,成了,我就不再是郡王府做吃等死的摆设。不成,我也可以死心,认命了!” 听到这番满是悲切的肺腑之言,袁一心中满是沉重自责,可他又能做什么?他都已沦为武后手中的摆设,除了同情,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呆立良久后,他转过身独自离开,而后,出了正院,一路走到府外。 当他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而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走来了这条僻静的街道。他低头呆立了片刻,而后,便转身往回走。 这时,他恰好经过一间小饭馆,一阵诱人,似乎还带着温度的香味,便悠然飘来他身边,拂过他面庞,趁着他的呼吸窜进他的鼻中,流入他的胃中,顿时,他感到饥肠辘辘。 他停下脚步,往饭馆里看了眼,只见其中光线晦暗,摆设寒碜,可地方宽敞,也倒干净整洁。 以他的习惯来说,若独自一人不太愿意进陌生的饭馆,可现在,虽然有些许犹豫,可诚实的脚步还是把他带进了这间小馆。 或许,他真是太饿了,又或许,从这间小馆飘来的菜香实在太诱人,太令人无法抗拒。 这时,小馆中的年轻夫妇围坐在方桌前,正准备吃饭,突然见到袁一进店,他们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年轻男子起身,满是抱歉道:“这位客观,若您是来光顾小店,那实在是抱歉。小店已经打烊了!” 正在男子说话时,袁一往桌上瞥了眼,只见几盘小菜炒得鲜亮诱人,卖相极佳,甚至,就连那两碗米饭都是颗颗饱满,粒粒晶莹。 他不由得暗暗的咽了咽口水,向男子道:“我真是有些饿了!不如这样,你店还剩什么食材,就用那些食材随便炒几个菜,就行了!” “这个嘛” 见男子一脸犹豫,袁一又使出“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招数,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我知道这很麻烦,这银子就当额外的补偿。” 男子像是个实诚人,只见他连忙推辞道:“这不成!其实,我不给客官做这顿饭,不是怕麻烦,而是,有些特殊的原因。” 见状,袁一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这样就能情有可原吧?” 男子连忙摆手:“客官,您真误会了!哎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这是小店营业的最后一日,明日小店就结业了。” 说着,他往桌上指了指,道:“后面厨房剩的食材,全都在桌上了。这铺子,明日就到租期了,我和内人本打算今晚吃过这顿饭,再收拾下,明天就回家乡了。没想到,客官这么凑巧来光顾小店。真是不好意思!” 听到这话,袁一也不好再强忍所难,只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麻烦了。” 正当他迈开步子,准备离开时,又感到有些惋惜道:“虽然,我没有试过你的手艺,可看你桌上的这几道菜,色泽美观,香味诱人。色香味俱全便是美食的要义,而论三者的重要程度来说,色为首,香次之,味最后。因此,我大概可以肯定,店家的厨艺应该很出色。为何要结业呢?” 男子长长叹了口气:“厨艺好有什么用,生意不好,店铺维持不下去,还不是照样关门!我也不瞒客官,我也不想结业,可自开张以来,生意实在寡淡,已经没钱交下一期的租金,而且,连买食材,维持店铺正常营业的银子都不够了。实在是山穷水尽,不得不结业。” 袁一点点头,陷入了一阵沉思。 这时,桌旁的年轻妇人,见袁一这位客人,如此欣赏自己丈夫的厨艺,又为自家小馆的结业感到惋惜。妇人心中很是感动,这妇人也是极为贤惠之人,因而,便起身请这位客人一起入座吃饭。 见此,袁一几乎没有推辞,便上前来到桌边坐下。妇人热情地给袁一盛上一碗米饭,递上一双筷子。 袁一道了声谢,便拿起筷子。他见桌上有一盘炝炒肉片,一盘瓦块鱼,一盘清炒藕片,一小蝶醋芹,一大碗酸菜豆腐鲜汤。虽然,桌上的都是些家常小菜,可每道菜都透露着诱人之感。 只见桌上的这道炝炒肉片,颜色红亮可人,盘中的每块肉都被切得厚薄均匀,肥瘦搭配适中,最为难得的是每片肉上都连着些许肉皮,因而,这肉入口软嫩中带着些许嚼劲,口感极佳。 这道炝炒肉片的配菜是一种红色蔬果,被切成了菱形的小片点缀在肉片中,使得炝锅肉片的菜色更加诱人。 袁一觉得这种红色蔬果并不多见,因而,他便夹来一块放到嘴中,细嚼之下,觉得这蔬果辣中带甜,味道很是独特,便问男子道:“这蔬果味道挺不错,可不像平常能吃到的东西,这叫什么?” 男子道:“没错。这种蔬果因为口味接近于花椒,所以,就被称为椒果。这种椒果来自一个名叫奇穆的藩国,据说,奇穆距离大唐路途遥远,而这种椒果通过丝绸之路辗转了数个国家后,方才流入大唐,因而,十分少有。 “这种果实鲜红饱满,进入大唐之后,几乎都被当作了观赏植物,至于,用它来做菜,恐怕长安,乃至整个大唐,就只有我这家小店,做了这吃螃蟹的第一人。” 袁一笑了笑:“那我还真是口福不浅!” 说罢,他又夹起藕片尝了尝,只觉甘甜清脆之余,恰到好处的葱花香味萦绕在舌尖,真是异常可口。 还有,腌制的醋芹,只见其颜色透爽,微酸中带着一些甜味,入口无比爽脆,简直宁人胃口大增。 吃到最后,袁一虽然已经有十分饱,可还是忍不住盛了碗酸菜豆腐汤,汤一入口,只见汤汁鲜中带酸,其中的豆腐嫩滑入味,不夸张的说,这汤的味道比起那些昂贵的鲍参翅肚,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263章 藏香小馆 这顿饭吃下了,袁一的感受只两个字“哇!哦!”别小瞧这两个字,这可是食客对菜品最高的赞誉。 因为,人在享用食物时,判别标准只有好吃和不好吃两种。遇到难吃的食物,可以很直观的挑出其中的毛病,譬如“咸了”“辣了”“酸了”之类。 遇到好吃的食物,就会点点头,向主人夸赞几句。可要是遇到惊艳的食物,心中的任何修饰词都会暂时消失,而取而代之的就是用“哇!哦!”来代表心中的惊艳和惊喜之情。 正因这顿饭着实惊艳了袁一,所以,他决心,要让这位店家将小馆继续经营下去。可是,他和店家素不相识,若直接给银子资助小馆,店家不一定会收。如此,他便想着用委婉的方式,让店家收下自己的银子。 有了这番心思,袁一放下碗筷,对男子道:“店家啊,你这厨艺简直是太妙了!你这几道菜,简直远胜于长安城的醉卧居。” 男子满脸不好意思道:“客官,真是折煞我了!我这就快结业的小馆,怎么能够跟名满天下的醉卧居比!” 听到这番话,一旁的年轻妇人,不乐意道:“当家的啊,就别谦虚了!一看这位客官的打扮就知道,他是富贵人家,他肯定是去过醉卧居,才会这么说。我看那醉卧居位置正好在东市,光顾的都是有面的达官显贵,这名气自然就大了。至于,里面的菜色,也不见得有多好!” 袁一竖起大拇指:“老板娘说的可是大实话。” 年轻妇人得意一笑,夸奖起自己的丈夫:“不瞒客官,我家公公是名震一方的大厨,我这当家的厨艺也是尽得我公公的真传!客官别看我当家的年纪轻轻,可在我们家乡名声可响着呢!” 说到这儿,妇人突然满脸落寞,长长叹了口气:“我们夫妻就是听信了那句‘水往低处流,人望高处走’的鬼话,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跑来帝都长安,本想要一展身手,可现在,只能失望而归了!” 听到这话,袁一问道:“你们这小馆是几时开的?” 店家答道:“去年。到现在,就快满一年了。” 袁一点点头,想了片刻道:“店家的厨艺这么好,有没有想过收徒传授厨艺?” 听他突然说到这话题上,店家心里也有些明白,便道:“以前是有想过,可现在,小店都要结业了。这徒弟恐怕是收不了。” 袁一笑了笑:“店家的厨艺这么好,传授厨艺当然需要重金才行,如此一来,资金不就有了,小馆可以继续经营。岂不是两全其美?” 店家面露犹豫道:“这个嘛其实,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结业,我怕弄来一笔银子,把它搭进去,又给赔了,结果还是一样。到时,我又要再下一次决心。” 见店家已是心灰意冷,袁一鼓励道:“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说不准,你这小馆再做一段时日,生意会慢慢好起来。” 店家长长叹了口气:“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可我这小馆都在这条街上,开了差不多一年,可生意还是不见起色。酒香,我倒是有自信,可这巷子究竟有多深,我心中还真是没底!客官的好意,我就心领了,至于,收徒弟的事,还是算了吧!” 年轻妇人很是聪慧,听到袁一的种种建议,就知道遇到了贵人。 可这时,她见自己的丈夫竟然如此不留余地的拒绝了袁一的好意,她心里一着急,便接下话头:“当家的,这位客官也是一番好意,什么都没问清楚,怎么就这样拒绝人家呢?” 如此,一番圆场的话后,妇人便向袁一问道:“不知道客官的哪位朋友,想要学习厨艺?” 袁一笑了笑:“你们看我,成吗?” 听到这番回答,夫妻俩都吃了一惊,他们互看了眼,而后,妇人开口问道:“客官身在富贵人家,这一日三餐应该不用自己亲自动手。莫非,客官想学厨艺,自己开店?” 袁一摇摇头:“之前,我经历过一些事情,深感厨艺傍身的重要性。所以,我一直想要弥补遗憾。” 妇人见袁一眉宇间难掩伤感,可语气很是真诚,觉得,他这应该是真心之言。如此,她便与自己的丈夫商量道:“当家的,既然,客官如此欣赏你的厨艺,又真心想跟你学艺,你看这事成吗?” 店家低头沉思了片刻后,摆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道:“如果你真心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我得告诉你,厨艺是一门很苦很累,需要极大的耐心,又极为耗时的手艺。如果你真要学,就需要充足的时间,不能凭喜好,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些你都能做到吗?” 袁一点了点头:“能做到。时间,耐心我都有,至于苦和累,我跟他们的交情可比任何人都多。” 店家笑了笑:“你有这番决心,那我随时都可以教你。对了,我们都聊了这么久,还没互通过姓名。我叫王远。”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年轻妇人,介绍道:“内人姓孟,单名一个琴字。” 袁一心语:“我若以真实姓名与他们相交,日后,恐怕会有所不便。不如,先用化名吧!” 有了这番心思,袁一便想胡诌一个名字,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好名字,情急之下便信口道:“在下姓高,名二。” 听到这颇有些古怪的名字,夫妻二人异口同声道:“高二?” 袁一索性将错就错,点头道:“我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就叫高二。我一直觉得,我这个名字取得有些仓促,随便。” 孟琴摇了摇头道:“你这名字,说一遍就能让你记住,这不挺好吗?” 袁一笑着点了点头。 袁一以学艺为名,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夫妻俩。而夫妻俩也明白袁一的心意,也知道他不缺银子,因此,便很干脆的收下了银子。 袁一与他们约定好学艺的日子后,便起身告辞。夫妻俩出于客气,便将他送到门外。 正当袁一走到店外台阶下时,无意间瞥见小馆竟没有悬挂招牌,细问之下,才知道,夫妻俩初来长安时,手头并不宽裕,等租下店铺,添置好开店所需之物后,手头的银子更是所剩无几,所以,就没有去做招牌。 本是打算等店铺经营起来,赚了银子,再做块好些的招牌,可没想到,招牌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着落。 听他们说完,袁一心想,索性帮人帮到底。于是,便道:“正好,我认识一位给店铺制作招牌的朋友,他欠我一个人情,不如,我就借花献佛,让他给你们做块上好的招牌,如何?” 听到有这样的好事,夫妻俩自然是满口答应:“那真是太感谢了!” “既然要做招牌,小馆的名字想好了没有?” 夫妻俩互看了眼,低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好名字,便求助袁一道:“我们俩没读过什么书,实在想不出一个既响亮,又漂亮的名字。你身在富贵人家,应该满腹诗书,不如你帮我们这间小馆取个好名字吧!” 袁一笑道解释道:“其实,我出生在农家,后来,白手起来,现在也算薄有些产业。我自幼习武,诗书还真没读几句。不过,说到起名,那可是我的强项。若你们信得过,我可以试一试。” 见夫妻俩连声说信得过,袁一便低头冥思了片刻,而后,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道:“我始终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有时,巷子越深越能检验酒香的醇厚,酿酒人的耐心,往往这样的酒,一经发现必将客似云来!所以,这间小馆,不如就叫藏香小馆,取深巷藏香之意,如何?” 夫妻俩齐声称妙,如此,招牌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了。 从小馆回郡王府的路上,袁一感觉原本苦闷的心情,骤然间减轻了不少,或许是那顿极为可口的饭菜,或许是帮助了那对年轻夫妻,又或许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弥补遗憾。 总而言之,他觉得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似乎轻了不少,他不用再茫然地过日子,因为,他又找到了需要为之努力的目标。 袁一回到郡王府,刚一进门,就看丁管事和梅仁像是很焦急地在门边踱步,见他一进来,俩人就迈着快步围了上来。 这时,丁管事弓着身子,凑到袁一耳边,低声道:“郡王,您出去的这段时间,府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小人需要跟您禀报一下。” 听到这话,袁一打量眼丁管事,又看了看梅仁,只见他们皆是一脸急色,见此,他眉心紧皱道:“发生什么事?” 丁管事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雅书姑娘,在您房里上吊”   第264章 解铃之人 听到这儿,袁一心中大惊:“什么?!她怎么就这么傻呢!人怎么样了?” 丁管事道了声“佛”而后,回话道:“幸好,正院的丫鬟急时发现,把她给救了下来。现在,府中的大夫已经给她看过,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可情绪极为不稳定。小人特意多支了两个机灵的丫鬟到她院里,这几日,就让丫鬟贴身守着她。” 说着,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怎么说雅书姑娘也是从宫里赐来郡王府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郡王也不好交差。等雅书姑娘情绪稍微好些,郡王还是去她院里看看,劝慰她几句吧!”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这一回府就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原本稍稍放松的心情,又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他开始意识到,那十二美人终究不是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可以让她们做一时的摆设,她们又怎么甘心做一辈子的摆设? 他急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能让他眼不见为净,又能把这些女子安置好。可天底下的事有利必有害,哪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这时,一旁的梅仁见他如此,便出言安慰道:“袁哥,你也别太过自责。雅书姑娘人没事就好,没有人希望发生那样的事。” 他又长长叹了口气,望了眼暗沉的天幕,颇有些不满道:“老天,我知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我就奉陪到底!” 梅仁冷不丁道:“怨天尤人,向来都是我的爱好,现在,我把这瘾戒了。你倒染上了。” 听到这话颇有几分劝慰意味的玩笑话,袁一哭笑不得:“是啊!我怎么染上了这毛病。照理,我已经被老天玩得半身不遂,就算他再出手,我也不应该有任何感觉了。” 听到他还能自嘲,梅仁知道他应该还好,于是,便问起他和雅书的事情:“说起来,今天,你跟雅书姑娘究竟发生什么事,她怎么会干出那样的傻事?” 这时,他们刚好走到一处寂静的池塘边,听到问话,袁一停下脚步,他看着满池被冬风折腾得残败不堪的枯荷。 他沉默许多后,方才开口道:“这事我还真说不出口。不管怎样,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怪我一直忽视问题的存在,不肯为她们花哪怕一点心思,着手解决问题。直到今天,问题突然爆发,有人受到伤害,我才意识到,她们都是些可怜的弱女子,我把对武后的怨气都施加在她们身上,我的冷漠,隔离对她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梅仁下了个马后炮的肯定:“你现在才知道啊!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已经自动自发地送上门了,你却偏把她往外轰,这有多伤她自尊,知道吗?这就好比,一只鸭子把自己煮熟了,然后,喂给你吃,可你却一脸嫌弃把它吐出了。这罪过可比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还招人恨!”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明明都知道,还揣着明白装糊涂!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知道?” 梅仁答道:“我是听你院里的丫鬟说的。虽然,丁管事嘱咐底下的人要管住嘴,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这种事。” “他们真是多嘴!” “真是可怜了雅书姑娘。若是你对她用强,她想不开,也就罢了。现在是你不肯强她,被逼得想不开,这就有点怎么说呢?太伤自尊了!” 袁一长长叹了口气:“流言蜚语对男人来说,倒是无所谓。可对女人来说,伤害巨大。这件事我要负上很大责任,这样吧,你帮忙在府中散播,就说我把雅书叫去房中,想要对她用强,可她不肯从,惹怒了我,之后,她怕在郡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一时想不开就做了傻事。” 梅仁面露犹豫道:“这套说辞,若是说给外面的人听,那倒是像模像样。可郡王府的人会相信,你用强,她还不肯从,这样不符合逻辑的事吗?” 他将脸一沉:“你少给我耍嘴皮子!流言这事,一次没人信,多传几次,他们就会信。” 梅仁一摊手:“好,那我试一试吧!之前,你说想要解决她们的事,打算怎么做?” 袁一摇摇头:“我还没想到合适的办法。” 梅仁摸着下巴,眯着眼睛,一脸自作聪明的沉思过后,他打个响指,微笑道:“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怎么样?” 他一脸不信任道:“你的主意一半是馊主意,一半是馊透了的主意。我看,还是算了吧!” 梅仁极为不快道:“你还真够刻薄!我这主意还没说,你就给定性了,至少,出于礼貌,听我把主意说完,再来否定,不行吗?” 他挑起一边的眉看着梅仁,一脸不情愿道:“好吧!” 梅仁微微一笑,出起主意来:“你跟那十二美人的事,早晚都得办的,不如,趁早选个黄道吉日,把她们一块都娶过门。她们的心一安,就不会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生怕你不要她们,往死里赖着你。” “你说得倒轻巧!我若这样做了,她们的心倒是安了,可我怎么办?要知道三个女人一台戏,十二个女人就可以开个戏院了。我心眼再好,可也受不起这份罪。” 梅仁颇感赞同的点点头:“别人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平时,我跟这十二美人单独相处时,觉得她们个个都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可有时,见她们几个女人在园子赏花散步,无意间聚到一起,那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知道吗?原来骂人还可以做诗,而且还是藏头的那种。”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叫文骂。不仅能做诗,还能藏谜,暗喻,借喻。那修辞手法可多了去,那真是骂得漂亮极了!” 梅仁摸了摸下巴:“这搞不懂这些读书人,骂个人都要笑得风度翩翩,口吐莲花,多累人啊!我骂人就喜欢简单粗暴地问候他祖宗十八,那样才过瘾嘛!” 他冷不丁的来了句:“所以,你最简单粗暴的话是?” 梅仁将胸膛一挺,摆足架势:“我xxx,你这xxx,信不信我xxx,你这xxx。” 他点点头:“果然句句粗暴!不过,我以前见你常用的粗口好像是‘哎哟!妈呀!’” 梅仁尴尬一笑:“你记错。话说回来,如果你怕娶了十二美人,她们会勾心斗角,搅得你没有清净日子,你可以把我义妹也娶回来啊!她不仅对付男人有一套,驯服女人也是很有办法,倚翠楼就是最好的例子!” 听到这话,他一脸好像吃到苍蝇的表情:“你脑子没进水吧!郡王府可不是青楼,那些文绉绉的女人也经不起叶双双的折腾,而我也不想变成固定嫖客。你这脑子是装了一海的水,才能想出这么馊的主意来!” 听到他这么一说,梅仁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不妥,可还有强辩道:“我这主意没有问题,是你自己想偏了。” “懒得跟你废话!你先回去吧!我去雅书姑娘那里看看。” 梅仁一脸担忧:“她情绪不好,你现在去看她,不太合适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因我而起,也能够因我而解。” 梅仁知道袁一是个有分寸的人,因而,也没说多好,由他往雅书的小院去了。 袁一来到雅书房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丫鬟前来开门,看到门外的人是袁一,丫鬟便走出带上门,向袁一行了个礼。袁一问了雅书的情况,丫鬟如实相告。 听罢,袁一点点头:“你让房里的人都先退下,我想同雅书姑娘单独说几句。” “是。”丫鬟领命回到房中,将房中另外的一位丫鬟叫了出来,而后,俩人一起向袁一行了个告退礼,便离开退到一旁的偏房中。 袁一推门走到房中,当他走到床边,原本目光呆滞的雅书见到袁一,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冲着袁一大声咆哮道:“滚!滚啊!给我滚啊!” 见他一脸无动于衷,本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气急败坏的雅书抓起床边的药碗朝他砸去。他稍一侧身,药碗便从他身边飞过,“哐当”一声砸到了墙上。 他看了眼瞪大眼睛,气得直哆嗦的雅书,用极为平缓的语气道:“你要是发泄完了,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听到这话,雅书垂下视线,将头偏到一旁,像是默许了袁一的请求。 见状,袁一抿了抿嘴道:“今天,当你跟我说过那些话后,我本不该那样离开,即便,我为你们感到再内疚,也不该那样离开。” 听到他说内疚,雅书抬起头看着他,眼泪没过眼眶,簌簌地往下落:“内疚?在你眼里,我们与赏赐的货物无异,一直以来,你都视我们为空气,现在你说内疚,请问你的内疚何来?”   第265章 双双献计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没错,一直以来,我都刻意忽视,避开你们,不是你们不好,也不是我厌恶你们。而是,我害怕承若,觉得我不是那个能够为你们后半辈子负责的人。” 听到这番解释,雅书一脸惊讶与迷茫:“为什么不是?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地来到了郡王府,就是郡王的人,为什么不能为我们负责?”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因为,家在我心目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我的家只需要一位妻子,而我娶她的原因,仅仅是她是我所爱之人。没有她,就没有家可言,我宁愿孤独一人,也不愿将就地娶其他女人,让家变成一个空有摆设的地方。” 他看了眼陷入沉默的雅书,轻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如果你们愿意呆在郡王府,成为一个有名分的摆设,我可以给你们。享受着锦衣玉食,却得不到半句关怀,一时可以,一辈子可以吗?” 听到这儿,雅书皱眉问道:“别人常说,日久生情。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日后不会喜欢上我,或是,我们中的其她人?”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道:“我所说的她,其实存在。” 听到这话,雅书神情无比失落:“我懂了。她是倚翠楼的老板娘吗?” 见雅书点名了叶双双,袁一心语:“雅书肯定是误信了之前的传言,看来那些不知所谓的传言还真是人尽皆知!” 虽然,他不想和叶双双扯上任何关系,可这种误会若能帮助雅书看清事实,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此,他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到他的态度,雅书沉默了片刻,声音无助道:“郡王,应该知道,自打我们跨过宫门开始,就已是身不由主。现在,我们被赐来郡王府,亦是如此,若郡王不肯要我们,那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他语带安慰道:“我自有安排。我之所以对你们以礼相待,其实是想要给你们一条退路,让你们不必困死在深院之中。你们都是年华正好,知书达理好姑娘,应该得到一个好归宿,明白吗?” 雅书见他一脸真诚,心中对他的怨恨便骤然减少了几分,雅书长长吐了口气:“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一直以为,只有女人才会有这样的期盼,没想到,像郡王这样身份的人,也会情有独钟,愿意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 他自嘲道:“王侯将相,就得三妻四妾,显然,我不是一个称职的郡王。我所期望的只是做普通的人,过平淡的日子,可事与愿违。” 雅书难掩羡慕之情道:“能够得到郡王的情有独钟,那位姑娘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他笑了笑:“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这次谈话过后,雅书算是解开心结,不再怨恨袁一,而是,暗暗期盼着他所许诺的安排和归宿。 这日,袁一正为十二美人的事情犯愁,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不由得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新麻烦还没解决,老麻烦又来了。” 话音刚落,身着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头梳坠马髻,妆容精致的叶双双便跨过门坎,走进房中。 看到袁一满面愁容,用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口吻道:“最近,听说你府里出了些事,说起来这事还挺好笑的。我特意抽空来跑来这里,听你这宁折不屈的当事人,说道说道那件趣事。” 袁一冷笑道:“梅仁该说的都说,不该说的也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双双走到他身边坐下:“你这绕口令说得倒是挺溜嘛!这些天不见,还以为你会记挂着人家,没想到你态度是这样冷淡。早知道,就不听梅仁的瞎话,跑来安慰你这没良心的冤家!” 袁一暗暗咒骂了几句梅仁多管闲事,而后,按着之前的套路哄骗道:“见你来,我自然是很高兴。可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我心情不怎么好,你应该能体谅吧?” 叶双双撅着嘴:“不能!我又不是你的出气包,凭什么要体谅?” “安慰变成了兴师问罪,梅仁真会做好人。” 听到这话,原本满脸不快的叶双双,换上了一副笑脸,点头道:“是哦!我是来安慰你的。那我就得问问,究竟是那女人有毛病,还是你有毛病?你不肯睡她,她就寻短见,她这命究竟有多不值钱!” 袁一皱眉道:“你还真会安慰人!” 叶双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向如此,你不知道吗?说完她,再来说说你,我记得,以前你挺放浪形骸,怎么突然就变得三贞九烈起来?我是该说你矫情,还是有毛病呢?” 袁一沉默了片刻,说出实情:“以前和现在不同,我若是睡了她们,就意味着要跟她们过一辈子,我无法接受同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一辈子。说到底,其实,我是一个害怕承若,害怕有牵挂的人。” 叶双双颇感赞同的点点头:“是啊!你就是这样的人。害怕其实就是需要,你需要承若,需要牵挂,因此,很多时候,你对感情态度都是举棋不定。像你这样的人既多情又专情,你的多情会让很多女人衷情于你,而专情又注定你一辈子只会守着一个女人。” 说着,她轻微停顿了片刻:“所以,我对你的告诫是最好不要全心全意去喜欢一个人,不然,她就会变成你的克星,让你一辈子都离不开她。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就选我吧!” 袁一敷衍道:“试试也无妨。” 叶双双一脸柔情蜜意,微微一笑道:“这是真心话吗?” 袁一笑了笑:“你觉得呢?” 叶双双抿了抿嘴道:“我怎么知道你的心?” “你可是倚翠楼的叶老板,看透男人的心思,不是你的强项吗?怎么可能不知道。” 叶双双垂下视线,咬了咬唇道:“没错!因为,我不在乎他们,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看透他们。可你不同,我在乎你,而我越是在乎,越无法撇下感情,理智的,仔细的看清你的心。” 说着,她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些许的害怕:“我怕有一天,会栽在你手里,我不允许这种失败的存在。我已经习惯,让别人栽在我手里,所以,我不会再靠近你,直到你先开口说爱我,那时,我会义无返顾的栽到你手里。” 听到这番宣言,袁一心里很是高兴,可脸上露出一副神气的表情:“不!我就要你先栽到我手里,我永远都不会先说那三个字。” 叶双双不甘示弱道:“无所谓!反正,我的选择又不止你一个。” 袁一笑了笑:“刚好,我也是。” 叶双双露出一脸满不在乎的微笑:“那就再好不过!对了,我有个法子,可以解决你现在的烦恼,想要听吗?” “什么法子?” “你不想留着她们,何不趁早把她们送出去?” 袁一面露犹豫道:“我是有这样想过,可她们是宫里赐来,她们全都送走,似乎有些不妥。” “这的确是个难题,也得冒些风险。不过,可以用些办法降低风险。” 叶双双好心帮忙的用意,袁一自然是知道的,可正因清楚,他便能放心的接受她的好意。如此,他便笑道:“愿闻其详。” “你可以办几场雅集,邀请长安城的达官显贵,王孙贵胄来到你的郡王府,然后,你再以待客为由,将你府中的那十二美人请到雅集中。让她们弹弹琴,写写字之类,等到她们如此展示一番以后,就把她们支开,再向那些达官显贵表明你成人之美的想法。” “如此一来,你不但可以把十二美人送进豪门贵户,又能拓展自己的人脉关系。这可是一箭双雕。 “再是,你今天成几对,明天成几对,不会太快引起宫里的注意。等把事情办完,若宫里头追究起来,你就可以说是那些达官显贵强要,你不想得罪人,做出的无奈之举。” “我听说,在宫里头做主的那位皇后娘娘,可是特别倚重你。你用她的赏赐做人情,归根结底还不是她的人情。所以,若不出意外,小罚可能免不了,可大祸不会有。” 听她说完,袁一想了片刻,赞同道:“这主意不错!可常言道‘月满则亏,月夸则盈’那些达官显贵都是月满之人。要是想建立长远的人脉关系,当然是要选择大有作为的青年才俊。我的想法是,达官显贵陪跑,花落青年才俊。” 叶双双皱眉道:“你要知道,青年才俊可替你挡不了灾。” 袁一笑了笑:“如你所说,皇后娘娘可倚重我了,我倒想要看看她能拿我怎么办?!”   第266章 游说美人 见袁一执意如此,叶双双无奈地叹了口气:“别人在大老板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惹她不高兴。可你倒好,专挑得罪她的事来做,我真是搞不懂,皇后可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挑来你这个爱作对的人来办事?” “我也搞不懂。或许,顺从她的人太多,感到腻味,找个唱反调的人,才有新鲜感。” “你得了吧!她要是这么肤浅,早就被人给踹下来了。” “不说她了。说说雅集的事。我觉得,你应该很擅长筹办这一类的事情,能办我这个忙吗?” 叶双双果断拒绝道:“不能!我的倚翠楼每天那么多大事小事,我自己事都忙不来,我可没闲工夫帮你这个忙。你郡王府养了这么多人,我不相信连雅集都筹办不了!” “筹办雅集倒是不难。可说到请人,挑人,这长安城里就属咱们叶老板最精于此道。既然要办,就要办首屈一指的雅集,只有由你来筹办,才能达到这个水准。” 说到这儿,见叶双双还是不为所动,袁一心里有几分焦急。因为,他知道,这次的事非叶双双不可,因为,他筹办雅集的目的不是结识达官显贵,也不是笼络青年才俊,而是,想要完成许诺为十二美人觅得好归宿。 一个好归宿的必要条件,就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子。叶双双身在欢场阅人无数,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相信任何男人只要从她眼前一过,她就能分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渣滓,还是良夫。 有了这番心思,他只能稍许做出些牺牲,卖弄色相,取悦下叶双双。 这样想着,他握起叶双双的手,露出一个柔情的微笑,哀求道:“你知道你多漂亮,多善良吗?你就行行好,帮帮我成吗?” 原本冷着脸的叶双双,见到他这番殷勤,竟毫无防备地失去抵抗能力,心顿时就软了下来。她甩出袁一的手,娇嗔道:“你这没良心的家伙!求人办事,就知道用甜言蜜语哄人了啊!” “我有说甜言蜜语吗?我说的可都是事实。” “讨厌!”满脸娇羞的叶双双垂下视线:“真是怕了你!我就看在我义兄的份上,就帮你这一回。” “那我真是托了梅仁的福。待会,我就去好好谢谢他。”他终于松了口气。 叶双双问道:“你对那些花落青年才俊,有什么要求?” “首先,需要有真才实学,其次,待人要真诚,要有责任心,有上进心,没有花花肠子。再是,若出生贫寒之家的有学之士,将来肯定更懂得感恩,这类人为首选。最后,这些青年才俊最好是尚未娶亲。” 听到这些条件,叶双双惊呼道:“天啊!看你这一条条的,你这是老丈人选女婿吧!” “厚重的礼物,当然要选最好的人来送。我做的可是奇货可居的长线买卖,为了以防万一,这批货物最好是才能和忠心两者兼备。” 叶双双点点头:“当你说得在理。你有没有想过,你府里的那十二美人,都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你把她们许给贫寒之士,等她们嫁过去一看,自己的夫婿家徒四壁,三餐不继。你确定,不是送她们去受苦吗?” “这个问题好解决。反正,郡王府不缺钱,只要他们是两情相悦,我可以出银子替他们包办婚礼,然后,打发一笔丰厚的嫁妆给他们过日子。” 叶双双哭笑不得道:“我总算看出来了,你不是脱手货物,你这摆明就是嫁女,而且,一嫁就是十二个。” 袁一辩解道:“贵重的礼物,当然要用隆重的方式去送。这样别人才会感恩在心嘛!” 叶双双痴痴的望着他,动情道:“你这傻子,为什么心肠总是这么好?为什么总是在为别人打算?” “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双双就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柔声道:“别说了,我都懂。你能不能别再让我看到你有多好,我不想越来越喜欢你。” 说罢,叶双双便起身,快步离去。 看着远去的背影,袁一心里不觉得涌现出一丝愧疚,他好像忘了,这个看似蛇蝎心肠的女人,曾经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曾受过怎样的苦难,可他知道,这个女人的改变全因那些苦难而起。 从这个女人刹那的感动中,他能够看出,这个扬言要纵横欢场,只想践踏感情的女人,内心深处其实像所有女人那样,渴望着一个归宿,只是这一点恐怕连她自己也忘了。 叶双双接下雅集这差事后,袁一吩咐丁管事和尹玉书极力配合,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叶双双做起事来尽职尽责,雷厉风行,即便是丁管事在她面前,也只有乖乖听候差遣的份。 如此,在叶双双的合理指挥下,府中众人的积极配合下,首次雅集就筹办得相当出彩。 可惜的是,那十二美人未能体会袁一的好意,只当袁一举办雅集只是为了笼络人心,而让她们作陪,也只是为了取悦那些达官显贵。 因此,对于雅集,她们态度相当反感和冷淡。 其实,对于雅集的态度,十二美人之一的雅书表面上也与姐妹们的态度一致,可实际上心里却犯了嘀咕。 因为,之前,她与袁一的那番谈话,然后,这位性格孤冷的郡王又突然大张旗鼓地举办起雅集,而且,还请来这位倚翠楼的老板娘做筹办人。从种种的端倪来看,袁一是想从雅集兑现他的承若, 虽然,对于袁一的用意,雅书心领神会,可之前栽过大跟头,这次,怎么也不敢凭着猜测,踏出这第一步。 在这一头,十二美人曲解了好意,而在另一头的袁一见雅集办好了,可目的却没达到,他心里很是焦急。 可他转念一想,便猜到兴许是十二美人误解了他的意思。即使他清楚这些,可他又不好捅破这层窗户纸,该如何让十二美人了解他的苦心呢? 他正在为此犯愁的时候,刚好见到梅仁来到正院,找他商谈折冲府的一些事情。 这时,他突然想到,梅仁与那十二美人素有往来,可以让梅仁向那十二美人吹吹风,让她们明白雅集的用意,好好把握机会,趁着雅集找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当袁一把这番想法告诉梅仁后,他很是高兴,不带犹豫地接下了中间人的差事。等商量好折冲府的事,离开正院后,梅仁便屁颠屁颠地穿梭在府中的各处院中。 等他用猜谜的由头把十二美人召集到一处后,趁着众人玩得开怀之时,他便说起了雅集的事,然后,用委婉的方式把袁一的用意传达给了众人。 听到梅仁的说辞,众人都不怎么相信袁一能有这般好心。正因如此,当梅仁问十二美人愿不愿参与下次的雅集时,她们都是支支吾吾,始终没给一个准信。 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雅书,见梅仁已经把事情挑明了,而姐妹们又心存顾虑。 因而,她便向姐妹们提醒道:“各位姐姐,就别再多想了。既然,梅将军能来跟我们说这番话,就证明郡王这雅集真是为我们而办。我不知道,在郡王府的这些日子,姐姐们过得怎么样?反正,我是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当她向众姐妹撂下这番极为直白的宣言后,便将视线转向梅仁:“梅将军,下次的雅集算我一个。” 梅仁点点头:“好!”他看了看其她人,见她们低着头,一脸沉思,心语:“这次的决定关系到她们的终生幸福,当然要慎重,还是多给她们些时间吧!” 这样想着,梅仁索性走到座位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安静在一旁喝茶,等待着她们的答复。 良久后,在座中的一位女子,抬头看向雅书,问道:“之前,府中的一些传言,我也略有所闻,郡王做出那样的事,妹妹真不记恨他吗?” 其实,雅书和袁一之间发生的事情,传言如何,事实又是如何,对于这十二美人来说,心里都是有谱的。所以,这位女子的话,实则是一语双关。 雅书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可自从她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后,她放下了许多执念,也想明白了许多事,她不在狭隘地计较这样的暗讽。 而是,心胸宽广的看到自己与在座的这些女子都是同病相怜之人,自己能够幸运地听到袁一的袒露心扉,可这些女子却没能得到这种幸运。 既然,老天能够让自己捡回一条,又让自己得到一个觅得如意郎君的机会,那么,自己就应该感恩,用善行回馈老天的仁慈。   第267章 帮忙事大 有了这样的想法,雅书便道:“每个人都会犯一时糊涂的错误,我不另外,郡王也不另外。那晚,郡王不仅亲自前来向我道歉,还说了许多极为在理的话。让我明白,郡王府里什么都有,可唯独缺少一位郡王所钟情的女主人,多则是一些注定被束之高阁的摆设。” 说着,她看了眼众姐妹,见她们皆是眉头紧皱,像是在思考自己的话。 如此,她便继续道:“一方面,郡王不愿改变心意,另一方面他也真心为这些摆设感到惋惜,觉她们光阴正好,应该被懂得珍惜欣赏的人家所拥有。我想这次雅集,就是郡王将惋惜之情付诸行动的表现。” 听到这番话,众女子也豁然开朗,纷纷向梅仁问起,下次雅集是什么时候,会有一些什么人来参加。 见雅书说动了大家,梅仁自是很高兴,他打趣的问她们,希望在雅集上见到什么人? 面对这样的事,这十二美人还是有着女子一贯的娇羞与矜持,谁都不敢在外人面将女儿心事全盘,都只是托梅仁打听雅集的来宾。 梅仁知道雅集的事都是由叶双双负责,因而,他便很爽快地答应了她们的请求。 之后,梅仁就成了大忙人,不是在倚翠楼找叶双双打听来宾的事,就是穿梭在十二美人的小院中传递打听来的情报。 十二美人初来时,都是一心想要取悦袁一,从而谋得悬空的郡王妃之位,因为这层利害关系,她们之间少不了勾心斗角,也就容不得对方比自己好。 可现在,她们对袁一不再心存幻想,而是,一门心思想要在雅集上觅得一位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 如此一来,她们之间原本的敌对关系,就变成了同病相怜,而争锋相对也就变化为姐妹情深。 以前,郡王府的各处小院都是大门紧闭,只要天一黑,小院中的十二美人都早早地熄灯就寝。 可现在,十二美人心里都记挂着雅集的事,她们只要收到梅仁传递来的消息,就把众姐妹邀来一起,商讨对策。 有时,众姐妹议论得热烈之时,就会打趣地拉郎配,受到调笑的女子就不甚娇羞地否认这种匹配,见众人不依不饶地力争俩人的郎才女貌,女子就会追打方才拉郎配的始作俑者。 这几日,十二美人几乎每天都会故意支开丫鬟,而后,选一处僻静的馆阁聚在一起进行类似的商讨。 她们虽然刻意避开了众人,可每次聚会几乎都会邀来梅仁。一则,十二美人都知道梅仁心地善良,又真心愿她们好,不会把她们的小心思随便说出去。 二则,梅仁对雅集的事都很清楚,能够给出很多好的建议,然后,她们对雅集又什么想法,也可以通过梅仁透露给袁一。雅集便更能符合她们的心意。 对于雅集,他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因而,她们一聚往往就到了深夜,才各自回院中歇息。 丁管事向来对府中诸事都是留着心眼的,哪怕府里平白无故掉了根针,也会记在心里,然后,不嫌麻烦地将掉针缘由摸得一清二楚。 自然,梅仁和十二美人这样反常,又神秘的聚会,很快就引起了丁管事的注意。他本想深入其中一查究竟,可始终没有得逞,于是,他为了以防万一就把事情,禀告给了袁一。 当听到丁管事暗指梅仁和十二美人的聚会有不轨之嫌,袁一心里觉得很乐。 虽然,深夜聚会这件事,的确有些不太妥当,可当事人是梅仁,他参与其中的情况,最多是把十二美相聚,变成了十三美相聚。 以袁一对梅仁的了解,梅仁向来桃花很旺,不是桃花运,也不是桃花劫,而是,姐妹桃花。 向来,女子只要一见到梅仁,都会被他异常俊美的外表所迷惑,相信女子见到梅仁的第一眼,其惊艳之情不亚于第一次见到贺兰敏之。 就连袁一初次见到梅仁,心里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男人太漂亮了,跟梅仁说的第一句话则是‘你家还有妹妹,或者姐姐,也成?’。 可就是顶着这样一副好皮囊的家伙,却有着特殊的本领,能把所有的仰慕之情,变成姐妹之情。 他记得最气人的一次,他带着梅仁去逛青楼,花魁对梅仁一见倾心,然后,拉着梅仁的手说要带他回房谈心。这件事有了狗屎运般的开始,香艳动人的过程,最后,却得到一个狗血的结果。 梅仁和花魁在房里聊了一夜护发美颜穿衣心得,之后,她们毫无意外地成为情比金坚的姐妹,直到花魁被人赎身,嫁到了外地。而最狗血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竟然还保持着书信往来。 有了花魁这件事,他以为梅仁不懂男女之间的事,于是,他特意选在梅仁生辰之日,花了大价钱买本烫着金边,用色大胆,表现形式奔放的小人画给他。 回到家,梅仁在灯下打开画册,看到其中的内容,吓得当场就把画册给烧了,一时不小心,画册点燃了帘子,帘子点燃了窗户,最后,整个屋子都烧了起来。 那次,因为那本画册,梅仁不仅把屋子烧没了,就连他自己也差点葬身火海。 自从那以后,他对梅仁得出一个结论,梅仁是世间奇男子,非人力可以改变,除非,哪天老天大发善心,往他脑门劈一道惊雷,把他的脑子炸得开窍。 正因为之前的种种经历,所以,现在听到丁管事把“梅仁”“女人”“不轨”联系到一起,袁一不由有种莫名的喜感。 虽然,袁一知道梅仁的为人,可怎么说他也是男人,而那十二美人虽没有名分,可府中人都是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妾氏看待。 既然,丁管事能特意说明这件事,那他也只好敷衍几句,让事情先过去。 如此,他便道:“若深夜孤男孤女共处一室,那恐怕是有些牵扯不清。可他们十多个人聚在一起,应该发生不了太离谱的事,可终究还是避免一些好,回头我会跟梅将军说说。” 听到袁一这番说辞,明显是维护梅仁,丁管事也是明白人,心想,既然已经尽到了分内之职,那么,就该顺着主子的意点到为止。 其实,袁一这番话只是搪塞丁管事,他并没有打算找梅仁谈,一则是袁一觉得只是些小事,没有说的必要。二则,袁一知道他们聚在一起是在商量什么,不想打消他们的积极性。 或许,因为他的这种纵容,梅仁索性丢下折冲府的事,尽心竭力地帮着十二美人忙活雅集的事。 老冯身为梅仁的师傅,见梅仁最近做事不上心,时不时地还消失一天半天。老冯问过几回,可梅仁都不肯把事情如实相告,老冯只好将梅仁的情况禀告了袁一。 听到这些,当晚,袁一就来到梅仁院中,他一进门就朝梅仁喊道:“去!把送你藤条拿来!” 见此,梅仁想起最近在折冲府的种种作为,便知道来者不善,他满脸不快道:“这该死的老冯!是不是他背着我告了黑状?” 袁一将脸一沉,怒斥道:“你不尽心做事,还埋怨别人!你这家伙还真是欠打!把藤条拿来!” 见他发火,梅仁只好走到里屋,捧来了装着藤条的木匣,而后,畏畏缩缩递到他了面前。 他一把夺过木匣取出藤条,他刚抬起手,梅仁就一把抱住藤条,求情道:“袁哥,能不能听完我的解释,再动手?” 他冷冷看了眼梅仁:“说!” “我知道,最近,我对折冲府的公务是有些松懈,这是因为我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而这是一件足以改变十二女人一生的大事。” “折冲府当然也很重要,可相对而言,这些女人的幸福更为重要。我不是没有分寸,而是,这段时间折冲府没有大事发生,一切都按部就班,然后,老冯又能镇得住场子。所以,我才我要说的都说了,你可以动手了。” 梅仁本想用这番话打动袁一,让他心软,自己就不用皮肉受苦。 可没想到,话音刚落,袁一就抡起藤条,对着他一顿猛抽,这时,他也做回男子汉既不求饶,也不喊疼,咬着牙,握着拳硬挺挺地站着,任其痛打。 袁一打足一百下后,将藤条往一旁的案几上一扔。而后,他打量了眼站的笔直的梅仁,他脸上露出一抹赞赏的笑意,问道:“看来我下手还不够狠,你都没喊痛。” 梅仁睁开眼睛,皱了皱眉道:“以我的经验来说,若我喊痛,或是求饶,你就会打得越狠越久,所以,这次,我就试试忍着。事实证明,我错了。很痛!相信我。” 袁一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梅仁用衣袖抹了把额头的汗,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道:“能让我到外面待一会儿?” “干嘛?”   第268章 公私分明 梅仁道:“很痛。我怕忍不住,喊出声来。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袁一摆了摆手,梅仁便如扯线木偶般,僵着身子走到房外。 当他带上门快步跑到院中,而后,袁一就听到从院中传来一阵“啊``”的大叫声,最后,大叫声随着奔跑声越飘越远。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跑得气喘吁吁的梅仁回到房中,看了眼坐在座上悠闲喝着茶的袁一,他喘了口气:“袁哥,我可以了。” 袁一见梅仁站在门边不敢上前,于是,他便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向梅仁招呼道:“过来坐吧!” 梅仁走上前坐下,端起茶杯:“谢谢了!”他把茶送到嘴边,皱眉道:“若我没记错,这里好像是我家。” 袁一简单粗暴的甩来一句:“这里是郡王府。” 梅仁皱眉道:“要知道,我暂时借住在这处院子,从某种意义来说,按照约定俗成,在某一特定时期内,这里就是我家。” “这里是郡王府。” 梅仁无奈地一低头,放弃解释,妥协道:“好!我知道了。这里是郡王府嘛!” 袁一喝了口茶,用颇为严厉的口吻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吗?” 梅仁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嘴道:“因为,我没把折冲府的事做好,恰好老冯又向你告了黑又向你禀告了我的过错,诸如此类?” 他将脸一沉,厉声道“我问你,倒成了你问我!” 梅仁手一抖,侧了个身放下茶杯,小心答话道:“以后,我会端正态度,尽心负责地处理好折冲府的所有事务,不再去理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罚也罚了,罪也认了,总都尉大人就原谅小将这一次,行吗?” 袁一问道:“你真觉得,帮助那些女子找得一个好归宿,真是无关紧要的事?” 梅仁摸了摸鼻子,点头道:“好像,貌似,的确是” 袁一打断道:“我要听你的真心话。”说着,他将手放到了一旁的藤条上。 见此,一脸挣扎的梅仁,将双手交叉握成拳头放在唇边,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不是!” 看到梅仁这副怂样,袁一笑了笑道:“我也这样觉得。” 梅仁猛地睁开眼,一副兴师问罪的口吻:“既然认同,那你还要罚我?!” “我之所以罚你,要你牢记‘公私分明’这四个字。你可以去帮人,但前提是先把正事做好。你明明有很多方式,将两者协调好,可你偏偏用了最蠢那一种。” “你说折冲府没有大事,一切按部就班,老冯能够镇得住场子,那就意味着,你的确能够抽出空闲时间干些私事。可是,在干私事之前,有没有嘱咐老冯一声,然后吩咐他帮你看住场子呢?” 梅仁垂下视线,舔了舔嘴唇:“我抱着一些侥幸心,觉得老冯能够行,可并没有明确交代。你不许我偷懒,要我尽心尽力地管好折冲府,我怕说了,就有偷懒之嫌。若不说,等忙满雅集的事,她们都有了着落,再把重心转到折冲府上,这样或许,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给瞒过去。” 袁一道:“我所嘱咐的不许偷懒,指的是你的心。不是让你时刻蹲守在折冲府,若是如此,我大可让郡王府的门房来干你的差事,想必他比你更能胜任蹲守之职。” 听到这话,梅仁一脸迷茫道:“这些,你之前好像没有跟我说过。你的话模棱两可,我究竟该怎么做?” 袁一道:“有时,人要经过几个阶段,首先,你得学会遵守规矩,然后,灵活运用规矩,再是,强势推翻规矩,最后,大胆制定规矩。之前,你还没上道,当然先得乖乖地学会规矩,现在,你可以试着灵活一点。明白吗?” 梅仁仰着头眯着眼,想了许久,若有所思道:“好像有点明白了。话说回来,有朝一日,我真能制定规矩吗?” 袁一直截了当道:“不能!” “为什么啊?” 袁一笑了笑:“因为,你先得推翻我的不能,才能制定你的规矩。” 梅仁饶有兴趣道:“推翻你的不能?有意思!我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做到呢?” 袁一想了片刻:“若以官场来说,你要成为我的老板,或者,我的对手,才能做到。” 见袁一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梅仁急忙摆手道:“我可没那么大的野心,还是算了吧!” 相较于梅仁的慌张,袁一则表现得极为淡然:“若有朝一日,你真做到了,我会替你开心。因为,那恰好证明,你成功了,而且,非常成功。” 梅仁摇头道:“其实,官场这么大,不一定要比你强,才能证明我的成功。你可以一路高升越来越强,然后,我一直在你手下,也跟着越变越强。两全其美不更好?” 此刻,袁一心里清楚,没有人知道未来之事,他了解现在的梅仁,可无法以此判断将来。 他突然的预见是因为,他知道权力能够滋生野心,一旦萌芽,就需要源源不断的权力喂养,它只要感到饥饿,就会让人感觉如同身处荆棘丛般惊慌,为了逃离荆棘丛,它就会疯狂地为自己觅食。 现在,他所做的就是把梅仁送上这条道路,他所希望是梅仁的单纯可以杀灭野心,可对于官场而言,没有野心就好像商贾不懂奇货可居之道,女子不懂美颜之术,可以小成,可难有大为。 虽然,他有这番心思,可又觉得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何必杞人忧天,不如静待时日,让其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样想着,他扯开话题道:“你口口声声说在做一件改变十二女人一生的事,我倒是想听听,你是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梅仁笑了笑:“一件其实是虚数词,我最近做的是”梅仁将所做之事娓娓道来。 梅仁打听来雅集的来宾名单,而后,他又应十二美人的要求,通过户部的一些关系,将来宾的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 等到十二美人了解过来宾的背景后,又觉得无法亲眼见到本人,了解这人的品性,光凭一场短暂的雅集,就许定终身,始终有些盲人摸象之感。 于是,她们便合计着,从素未谋面的来宾中挑选出自己中意的对象,再让梅仁打探自己中意之人,在长安的住所,或者经常光顾的地方。 然后,她们便两个三个结成同伴,扮成男子摸样,由梅仁领着去偶遇中意之人。 等她们遇着那位意中人,便学着在闺阁之中,看过的那些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那般,或是来个以诗会友,琴瑟和鸣以试才情,或是来个江湖救急,拾金不昧以试人品。 听完梅仁的这番讲诉,袁一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听你这样一说,相信下次的雅集一定能让很多人满意。” “那是!对了,她们对雅集还有一些小小的建议。” “什么建议?” “雅集那日,只要来宾进到郡王府,就发给他们一种特有绸花别再腰带上。而后,雅集的最后一个活动就是分到黑色绸花的,爱干嘛就干嘛,分到大红色绸花的就要被蒙着眼睛带到听雨阁,十二美人在那儿准备了特别的考验环节。” 袁一点点头:“雅集的事都是由你义妹在负责,你无需过问我,直接跟她说就可以了。” 梅仁面露尴尬道:“最近,我有些烦着她了,她都不太愿意见我。所以,想请你见到她后,跟她提提,怎么样?” “好!等她来府里,我就跟她说。”说罢,袁一从兜里掏出一瓶金创药:“睡前擦一点,不会留疤!” 梅仁接过金创药,笑了笑:“每回打完人,就送药。不得不说,真是太贴心了!” 袁一站起身:“这叫好心有好报!先走了。” 梅仁问道:“最近,见你时常不在府中,方才,我还看到你手指上有细小的刀口,别告诉我,你正在偷练什么绝世武功?” 袁一笑了笑:“可以这么说。”说罢,他转身推门而去。 最近,袁一的确在练习一种“绝世武功”在一尺之地,用五寸之刃,凝神静气,以片刻之功,或提刃如飞将巴掌之豆腐,切得千根细如绸线般的豆腐丝。 或以刃尖刺入鱼身,锋刃紧贴脊骨,顺势横片,只消一刀便将鱼肉与鱼刺相拆。 这种武功的招式有切,片,剁,劈,拍,剞。诀窍者则是练习,练习,再练习。若想掌握需要三个月,若想小成需要两年,若想大成需要十年,若要出神入化需要十五年。而袁一作为初学者,正经历最艰辛的头三个月。 这些日子,郡王府都在为雅集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而袁一则完全置身事外,每日天一亮,他就跑到藏香小馆,等到夜深方才回府。   第269章 臭味相投 袁一每回进到小馆的伙房,就会看到王远给他准备的两筐大萝卜。见此,他也没有多话,走到案台边卷起袖子,就提刀拿起萝卜切丝。 每回他几乎都要切足六到七个时辰,才会离开回府。 当他切了三天萝卜丝后,王远看了看他堆放在筐里的萝卜丝,投出一抹赞赏的微笑:“我想,明天可以试试切土豆丝。” 次日,当他来到小馆,看到两筐大萝卜换成两筐鸡蛋大小的土豆。当他按要求把土豆削皮后,土豆也就变得更小了,同是切丝,相比起切萝卜的得心应手,此时,切起这样的小土豆,他就倍感力不从心。 他练了大半天,也只是切完了半筐土豆,而且,切成的土豆丝都是粗细不均,很是难看。他见劳心费力用萝卜练了三天刀工,这一下又被打回原形,他感到很沮丧,这一走神,菜刀就切到了手指。 恰好,王远有个规矩,只要袁一切到手指,就得放下手头的活,然后,来到院中拿起那口装着沙土的锅,用左手颠锅一百下。 因为,颠锅需要很大的力度,所以,每当他把沙土抛到半空,再回落到锅中时,他手指的刀伤就会异常疼痛。 王远这样做,并不是故意折磨人,而是有一番道理。每个厨子都得爱护自己的手,因为,那就像他们的生命。即便是初学者,只要专心致志地用刀,就绝不会伤到自己的手,除非,他手在切菜,心思却在想别的事,那就容易切伤手指。 所以,他罚袁一颠锅,就是要用疼痛让袁一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拿起菜刀,就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切土豆丝。 雅集这日,袁一找了个由头向王远告了一天假。 清晨,袁一正站在窗边眺望,远远地看着府中的下人或抬或搬,或张灯或结彩,正为今晚即将到来的雅集忙碌着。 他呆望了许久,从怀中掏出那个布偶,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你向来都喜欢热闹。严格来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雅集上,虽然,那次相见不怎么愉快,可若没有那次的不愉快。想必,现在我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说着,他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布偶的脸蛋,皱眉道:“那样,我们都会更快乐些吗?” 说着,他抿着嘴低头陷入了沉思,好似在想象那些未发生之事,良久后,他抬头凝望着布偶,喃喃道:“没有遇见,没有进宫,现在,我可能还是个碌碌无为的倒霉捕役,继续游戏人生,继续怨天尤人,继续误解母亲的苦心。不会懂得功成名就的滋味,不解其中的辛酸苦楚。也不会知道,心的空洞,无力是需要一个人来填补,即便只是曾经拥有过,只要她存在着,能够想念,偶尔能够见到,那么,就算是失去,心也会有所寄托,不再无家可归。” 他脸上露出一抹轻微的笑意,又摸了摸布偶的脸蛋:“所以,我觉得,我不会更快乐。”说着,他变得黯然神伤,声音也低沉起来:“失去你,是我经历过最坏的事,那么,最好的事就是曾拥有过你。幸好,那时的你喜好乱摔醋坛,而那时的我又偏好英雄救美,我们才会有那样不愉快的相遇。” 骤然间,他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心痛,他手撑着窗框低着头,良久后,方才平复。他站直身子,将布偶收回兜里,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雅集将会在前院举行,袁一便想着上那儿走走,算是做个样子给府里的人和叶双双看看,让大家知道,他这个主办人在最后关头,对雅集也是尽过心的。 袁一去往前院的路上,恰好遇见了尹玉书,只见他抱着账本和一沓付款票据,将袁一拦在了半道上,然后,喋喋不休地说着,叶双双筹办的雅集要多烧钱。 譬如,雅集上所用的酒壶她都要求必须是银制的,而且,每一把壶的款式,花纹必须统一。酒杯又必须是素白玉杯。再是,茶盏和茶壶必须是越窑的秘色瓷,杯碟碗具又必须是定窑白瓷。筷子必须是包银描金的,案几是黄花梨的翘头案,铺设的地毯必须是羊毛波斯地毯。垂挂的绸花和彩绸也都是些上等货色。 最呕人的是雅集的夜宴,郡王府明明有那么多厨子可以用,可她偏偏要花重金请外面的厨子,不仅是掌勺,就连摆盘的,做点心切水果的都是从外面请来的。 还有,郡王府的乐师舞娘,已经够出类拔萃了,可她偏看不上,硬要花了上千两银子请来个女子乐坊和几个波斯舞娘。 袁一边听着尹玉书的抱怨,边翻看着一张张数目大得惊人的付款票据,而后,云淡风轻地来了句:“雅集看上去是挺费钱,可郡王府银两充足,就算让叶老板再挥霍个十次,八次也是扛得住的。” 尹玉书皱眉道:“十次?八次?郡王真打算要办这么多回雅集吗?” “看情况而定吧!” 尹玉书舔了舔嘴唇:“我觉得,郡王不像是喜欢热闹的人,更不屑结识权贵。为何会要办雅集?” “有些物品很好,可自己又不需要,就想找来一些识货之人。” “郡王所说的物品,指的是十二美人吗?”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来到前院,袁一看到身着狐裘的叶双双正指挥着几个小厮铺设地毯,她见袁一来了,笑道:“我这雅集筹备了这些天,咱们郡王总算挑在万事俱备之日,带着东风来走过场了!” 听到这话中似有责备之意,袁一笑了笑:“有你就能万事俱备,要是东风天天都来吹一遭,恐怕帮忙不成,反倒成了添乱。所以,现在来得正是时候。” 叶双双点点头:“这样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现在,万事俱备了,东风也到了。雅集也就没问题了,我也可以暂且清闲一日。”说着,她将手中的册子交给一旁的丁管事,用吩咐的口吻道:“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记住,按我之前交代的做,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丁管事恭顺道:“请叶老板放心,我一定会让叶老板满意。” 叶双双点了点头,而后,走到袁一身边,挽起他的手,笑道:“可以了。我们走吧!” 袁一皱眉问道:“去哪里?” “之前,你可是答应过要陪我游玩一日,应该还记得哦?” “记得!雅集就在今晚,一定要选今天吗?” 叶双双笑了笑:“你也说了,雅集在今晚。所以,没错!”见叶双双执意如此,袁一也没辙,只好陪着她出了府。 袁一本打算乘马车出行,可叶双双说难得天晴,步行到各处逛逛,走走倒是更有乐趣。 如此,俩人便在灿烂的阳光下,迈着闲适的步子,行走在长安的街市中,有时遇到一间熟悉的铺子,或是来到一条曾走过的街道,叶双双就会说起曾和袁一在这处买过什么,那处吃过什么。 一路下来,袁一感觉偌大的长安城中,竟藏着这么多他们的故事,有些,经叶双双提起,他还能记得,可很多都已经被他遗忘。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而且,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又有谁能够一一记下? 可奇怪的是,叶双双竟能对这些事如数家珍,好似它们都如昨日刚发生的一般。有了这样的疑问,他看了眼滔滔不绝说着往事的叶双双,随口问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见他一脸不可思议,叶双双笑了笑:“因为,我记性好。若别人对我好,我就好好记住。若别人对我歹,我也会记着。然后,等时机一到,我就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应该庆幸,当时对我还不错。” 他轻微地摇了摇头,心口不一道:“是啊!我还真该庆幸!” 这时,他们已走到街口,隐隐闻到一阵臭味,叶双双微微一笑:“这应该是臭豆腐的味道。不知道,这是不是王婶家的臭豆腐?” 说罢,叶双双便循着臭香找到了炸臭豆腐的小摊,一看挂在摊子上迎风飞扬的店招上写着“王婶正宗臭豆腐”。叶双双便拉起袁一,迈着欢快的步子,来到小摊前,举起两根手指,笑道:“王婶,我要两份臭豆腐。” 见状,袁一皱眉道:“你还是这么喜欢吃这玩意?一吃就是两份?” 叶双双摇摇头:“我吃一份就够了,另一份是替你买的。” “我好像没说要吃吧?” “我知道。可老规矩,为让你不嫌弃我,我们就得臭味相投。” 袁一不情愿道:“我向来对这玩意” 叶双双打断道:“你应该知道,今天,我负责做主,你负责陪玩。”说着,她加重话语道:“所以,必须吃!”   第270章 论重要性 袁一看在欠了叶双双人情,以后,还有几场雅集需要靠她来筹办,因而,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王婶已用纸袋将臭豆腐装好,当把臭豆腐递去时,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寻思了片刻,皱眉道:“两位客官不像是常客,不知怎地又觉得有些面熟?” 叶双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袁一,笑道:“双双和单单。” 王婶恍然大悟,露出热络的微笑:“我说呢!原来是叶姑娘和袁捕爷,我们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看样子,你们这对是成了?” 袁一正要解释,叶双双捷足先得,答话道:“是啊!我们都成亲八年,孩子都有好几个了。” 王婶笑道:“哎哟!这真是好福气啊!” 叶双双用手肘撞了撞满脸无语的袁一,笑道:“呆瓜,听到没有,别人都夸你娶到我是好福气。” 见事已至此,袁一也懒得解释,付过银子,将臭豆腐给了叶双双,道:“可以走了吧?” 叶双双挥手告别王婶后,便跟上袁一的脚步,往热闹的街市中走。 这时,叶双双见到一间装潢奢华的首饰,见其中首饰的样式繁多,精巧别致。她便饶有兴趣地走了进去。正在店里忙活的伙计,突然闻到从店中飘来一阵臭味。 他抬头一看,瞧见刚进店的那对男女边一边吃着臭豆腐,一边在柜台边瞧着首饰。 伙计见本在店中挑选首饰的顾客,都是捂着鼻子,一脸厌恶之态,便想着把他们赶出店。 伙计正要去,一旁的掌柜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因为,掌柜认得叶双双,便急忙上前制止了伙计的行动。 如此,他们便边吃着臭豆腐,边通行无阻地在店中挑选着首饰。 这时,叶双双看中两支朱钗,可始终拿不定主意该选哪支,便询问袁一的意见。 其实,在袁一眼里,两支朱钗没有任何区别,选哪一支都差不多,可他知道,在男人眼里,没有区别的东西,到了女人眼里,可就有天壤之别。 譬如,一支朱钗,镶嵌的红色宝石比绿色的宝石多一颗,这对女人来说,就是天壤之别。 一盒胭脂的颜色是桃红,还是海棠红,这对女人来说,就是天壤之别。所以,比起说出心里话,倒不如随便选一支,更为轻巧有效。 这样想着,袁一随便挑了支,见此,叶双双满脸犹豫,道:“这支啊?让我再考虑看看。” 正在叶双双犹豫不决之时,在首饰铺外驶来一辆华美的马车,在马车上坐着太平和上官婉儿。 只见太平身穿桃红刻丝牡丹花冬袄,外着银狐轻裘披风,梳着随云髻,妆容淡雅而精致。 而对面坐着的上官婉儿则身着米分红水锦弹花袄,下着烟紫撒花裙,腰间系着攒花结长穗宫绦。梳着随云髻,发髻点缀一支淡雅的发簪。 俩人正在谈话。太平道:“婉儿,你告诉母后,本宫喜欢的点心,驸马府的厨子都会做,真不用每回都从宫中送点心来驸马府,这样太给母后添麻烦了!” “奴婢觉得,这也是娘娘对公主的一番心意,只要公主喜欢那些点心,想必娘娘不会觉得这是麻烦。” 太平笑了笑:“那你告诉母后,点心本宫很喜欢。你也难得出宫,本宫也难得有人作陪,今天不管怎么着,你也要多陪本宫逛一会儿。” 上官婉儿点点头,笑道:“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马车在首饰铺前停了下来,上官婉儿扶着太平下了马车,俩人一进店就闻到一阵浓郁的臭味扑面而来。 太平皱了皱眉,捂着鼻子低声向一旁的上官婉儿道:“这里好大一股怪味,闻到没有?” 上官婉儿点点头:“闻到了。好像是臭豆腐。” 俩人说话的声音很轻,铺子里又掺杂着其他人的话语声,可袁一还是隐约听到远处响起两个熟悉的声音。 可他再想听仔细些,声音又没了踪影,照理,那两个声音不可能同时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太过思念太平,才会把略有相似的声音给听混淆了? 这样琢磨着,他用竹签挑起一块臭豆腐放到嘴边,他皱了皱眉,不由脚步迈了半步,稍微转个身。 正当他要把臭豆腐放到嘴里时,竟瞥见太平和上官婉儿出现在店中,她俩就好像在一瞬之间突然冒出来似的。 见此,袁一不甚惊讶,嘴里的臭豆腐也来不及咬,来了个囫囵吞枣。 太平和上官婉儿见他出现在这卖首饰的店铺中,自然也有几分惊讶,她俩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与袁一对望着。 这时,正挑选朱钗的叶双双终于拿定主意,只见她微微一笑:“想好了,就选你挑的这支朱钗吧!你帮我戴上,让我好好瞧瞧!” 见袁一没有回应,叶双双转身往他手臂一拍:“喂!发什么呆?帮我把朱钗戴上,听见没有?” 此时,袁一方才回过神来,他将视线转向叶双双,满脸迷茫道:“什么?你说什么?” 叶双双将朱钗塞到他手中,满脸不悦道:“帮我把朱钗戴上!一句让我说几遍啊!” “哦。”袁一心不在焉地将朱钗随手插到了她发髻上,她向一旁的伙计招了招手,伙计便拿着一面铜镜向前。 正当她欣赏发髻上的朱钗时,无意间透过铜镜看到袁一正侧头,偷看不远处的两个姑娘。 见此,她醋意大发,向举着铜镜的伙计摆了摆手,伙计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她转过身,往袁一的手臂上狠狠一揪,低声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家伙!我只是转个身,你就去偷瞄别的姑娘,要死啊!” 袁一心想,现在的局面已经够尴尬了,若叶双双也来掺和,那么,他就只能找个地洞钻走。所以,他只能先稳住叶双双,让她安分点。 如此,他便低声道:“你想多了。那里还有许多漂亮首饰,再多挑几件。” 叶双双冷冷一笑:“我叶双双可不傻,什么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你喜欢看,不如就上前打个招呼,认识下吧!”她不由分说拉着袁一往前走。 见此,上官婉儿看了眼正发愣的太平,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她便点点头,带着一脸不愿流露,却表露无遗的伤心转身走到店外,上了马车。 见她离去,袁一反倒松了口气。 这时,叶双双走到上官婉儿面前,也没过多客套,指了指袁一,直截了当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刚才他一直在偷看你和另外那位姑娘,想必是觉得你们很好看。我索性做个顺水人情,让他光明正大来跟你们打个招呼,可惜,那位姑娘先走了。那就让他先认识下你吧!” 上官婉儿见眼前这位女子异常美艳,性子如此强势霸道,再听到这番颇有些火药味的挑衅之言。她大概能够看出,女子与袁一的关系应该不简单。 有了这番猜测,她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可神情极为平静,她看了眼袁一,笑问道:“郡王,难道没有告诉这位姑娘,其实,我们早就认识吗?至于偷看,应该并不存在,想必是郡王在这女儿家光顾的地方遇见我,觉得难为情,正犹豫要不要来打个招呼。显然,姑娘替郡王做了个很好的决定。” 听到这番四两拨千斤的话,叶双双突然感觉,眼前这个样貌甜美,表现得一脸和气的姑娘,绝不是什么善茬。 叶双双性格要强,不甘居于下风,于是,她摆出一脸轻蔑的笑容,向袁一道:“原来你们是认识的呀!可我怎么从来听你说过,认识这样一位姑娘?” 这话无疑是告诉上官婉儿,对于袁一来说她微不足道,没有任何份量,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每个人都有软肋,上官婉儿也不另外,她可以不做最重要的那个,但必须要有份量可言。 因而,叶双双的话成功戳中她的软肋,只见她垂下视线,表现出不该有的失落。 袁一本觉得,以上官婉儿的道行收拾叶双双绰绰有余,可现在,她却出于意料的败下阵来。本来女人的唇枪舌剑,男人搀和进去,多少有失风度。 可之前,他承若过要像兄长那样保护上官婉儿,现在眼看她受到欺负,虽然,他始终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可他还是得出言相护。 如此,他便道:“我没提,是因为不必提。有些以心相交的人,只要记在心里,而不是挂在嘴上表明她的重要性。若是那样,恐怕会被人说成是炫耀。” 见他明显是在偏袒上官婉儿,叶双双心中又气又恼,只见她冷冷一笑:“向别说你认识一位姑娘,这算哪门子炫耀?” 他看了眼上官婉儿,笑了笑:“她可不是普通的姑娘,她可是上官婉儿。”   第271章 怒剪彩球 袁一不仅表明了上官婉儿的重要性,还把她夸赞了一番。 这下,上官婉儿里子面子都有了,心里自然是欢喜无限。她微微一笑道:“郡王,真是折煞我了!以后,郡王千万别再这样抬举我了,别惹人笑话。” 她知道,一旦占尽上风,就该尽早退场,这样,才能扩大赢面。于是,她稍稍躬身,告辞道:“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多做逗留,先走一步了。” 叶双双看着远去的背影,不禁皱眉,轻声问道:“她真是上官婉儿?” 袁一点了点头。 叶双双咬着唇像是寻思着什么事情,良久后,方才开口道:“我听说,她可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我常听那些朝廷显贵提起她,在言谈之间,可以感觉到她是个不简单的狠角色。之前,我一直琢磨着,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下这位厉害人物。可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袁一道:“她只是个姑娘,又没有三头六臂,当然只是如此!” 叶双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问你,刚才你对她又是帮,又是捧,是不是因为她是上官婉儿,而你身在官场,必须要讨好她,才会这么殷勤?” 此时,袁一知道一句违心的“是”可以免去很多麻烦,可又觉得这样似有阳奉阴违之嫌。因而,他只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觉得呢?” 叶双双一脸醋劲,咬牙切齿道:“我觉得,你要是敢说不是。你这雅集就别想办了,往后,你也别想有清净日子过!” 他知道叶双双要是发起疯来,什么都敢做,于是,他只好压抑满心的郁闷,好言安抚道:“你这么善解人意,应该能够明白我的答案。” 叶双双赌气道:“我不明白。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这一刻,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愿说对上官婉儿好,只是在巴结她,这样的话。即便是一句解围的假话,他也不愿去说。凡事两害取其轻,既然,不愿这么做,他就只能用另外的法子蒙混过关。 权衡了一番后,他向前走了一步,凑到叶双双耳边,用迷情的声线,低语道:“你这么迷人,这么美,你想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还有,你戴的这支朱钗,很漂亮,可只有店里最漂亮的朱钗,才能配得上你。所以,我要选支最漂亮的朱钗,送给你。”说着,他顺手将叶双双发髻上的朱钗取了下来。 听到这样一番情话,叶双双被哄得晕头转向,早就把之前的争论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动情的看着袁一,含羞一笑:“那你看看,店里的哪支钗子才最适合我?” 见此,袁一总算松了口气,不由得庆幸,虽然,自己早已不再万花丛中过,可之前练就的片叶不沾身本领,时至今日还能信手拈来,帮自己解围。不得不说还真是应验了那句“技多不压身”的俗话。 听到问话,袁一将手中的朱钗扔到柜台上,向一旁的伙计招呼道:“去!把你们店里最漂亮的朱钗,首饰通通拿来!” 此时,琳琅满目的漂亮首饰在前,又有心上人耐心地陪在身边挑选合意的首饰,所以,这一刻的叶双双感到极为高兴和满足。 反观袁一,他一脸平静地看着叶双双试戴各式朱钗,听到问话,他就会点点头,或是摇摇头,看样子像是认真地为叶双双挑选首饰。 可事实却是,他只是表现得很认真,而他心里想的全是太平。方才,他与太平尴尬的相见,太平离去时的伤心模样,太平会怎么看待他和叶双双 他既希望,上官婉儿聪慧地看出他对叶双双并无好感,然后,能够把实情告诉太平。同时,他又不希望太平知道实情,索性一直误会下去,这样,太平就能更容易放下他,一心一意地跟着薛绍过日子。 叶双双挑选了许多首饰,伙计替她将首饰包好后,便知趣地将大大小小的锦盒全都送到了袁一手中。 临走时,叶双双向掌柜道:“这些首饰的帐全都记到荣郡王头上,稍后,差人拿了票据去郡王府取银子便可。” 掌柜点头应允说可以,而后,客气地将俩人送到了店外。 叶双双见袁一拿了许多东西,自己又满载而归,已然尽兴便不再游玩。在街尾的店铺凭了辆马车,而后,俩人便坐着马车返回郡王府。 在郡王府前,俩人下了马车,袁一看到原本挂在石狮子上的五色彩球被换成了大红的绸花,心中不由火大,他先招呼人拿了锦盒,而后,又让叶双双先行进府。 待叶双双走后,他叫来门房,呵斥道:“说!石狮子上的彩球是谁换下来的?” 门房惴惴不安道:“郡王息怒!这彩球不是被人换下来的,而是” 见门房欲言又止,袁一大喝道:“而是什么?说啊!” “就在,约莫半柱香前,府前突然来了辆马车,奴才正瞧着那马车真够漂亮气派,心想,莫非是来参加雅集贵客早到了?刚这样想,就看到一个穿着狐裘,贵气逼人的女子拿着一把大剪刀,下了马车。这女子好生奇怪,一上前就把两只石狮子上戴着的彩球剪了个稀烂。奴才想要劝阻,可这女子狂得很,奴才差点还被手里的剪刀刺到,奴才也就不敢再去阻拦。幸好,她只是剪坏了彩球,没有再胡闹,就乘着马离开了。” 听到这番描述,袁一知道门房口中所说的女子就是太平,他知道太平心里肯定是难受极了,才会跑来对彩球撒气。 他低头沉默了良久,方才对垂首而立,等待吩咐的门房,道:“我知道了。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明白吗?” 门房点点头:“小人明白!要不要再买两个彩球,给这对石狮子换上?” “不用。就这样吧!”说罢,袁一迈开步子,走进了府中。 晚间,在雅集上出现一种特别的景象,不管是身着绫罗绸缎的达官显贵,还是穿着略显寒碜的寒门之士,都是不分排位地随意坐在一起,婢女招待起他们也没有大小眼,都是一样的客气周到。 在席中,身居高位的朝廷大臣对同席的卑微小吏,没有表现出任何轻视之意,同样,那些刚出仕的年轻进士,面对这些呼风唤雨的云端之士,也是没有任何自卑之感。因而,整个雅集的气氛都显得极其融洽。 看到眼前这般其乐融融的情景,端坐在主位上的袁一心里很是清楚,寒门之士的不卑,达官显贵的不亢,并不是因为他们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思想素质,或是,高洁的道德情操。 那么,在纸醉金迷,以财力论贵贱的长安城中,在等级分明的官场之上,为何会在出现如此不可思议的其乐融融呢? 这一切的成因,都得归功于袁一在第一次雅集上的大发雷霆。 那次雅集,按袁一的意思,座次也是不分排位。 等到雅集开始,达官显贵一入座,看到身边同席的人竟是官阶低微的小吏,甚至有的还是来参加应届科举的举子。 感到有失身份的达官显贵,顿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而那些小吏举子,见身边的达官显贵不高兴,心里都是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期间,一名九品文林郎见同座的是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便出于礼貌想要给这位大官敬杯酒。可他递上酒杯,光禄大夫也不接酒,只是轻蔑地冷哼了一声,便扭过头继续欣赏歌舞,将文林郎晾在了一旁。 文林郎敬酒时本就露怯,现在又被冷眼相待,他心中极为忐忑,不由得手一哆嗦,杯子的酒便洒落到了光禄大夫的衣裳上。 光禄大夫心中本就憋着一口气,不得发泄,此时,正好找到由头,对着文林郎一顿臭骂。 文林郎又是赔罪,又是磕头,可光禄大夫不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越骂越狠。最后,歌舞也被迫因骂声中止。 其实,事情刚发生之时,主座上的袁一早就听到了俩人的对话,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之前,他没有起身去制止,是因为觉得,光禄大夫应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面子给了,可这位光禄大夫偏要闹得收不了场,那么,他就只能让这个官大压小的混蛋,重新学会做人! 这样想着,袁一便起身走下台阶来到光禄大夫面前,看了眼跪在光禄大夫脚边的文林郎,只见他以头点地,吓得瑟瑟发抖。袁一向他问道:“孙文正,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文林郎见有人正喊自己的名字,便抬起头看到,竟然是荣郡王在跟自己说话。 他心中一咯噔,自己不过是个小吏,这位高高在上的郡王,怎么会记得自己的名字?照理说,自己跟这位郡王应该是素不相识啊!   第272章 杯酒释干戈 其实,袁一向来就擅长记名字,以前,他统领固盟军时,他发现记住一些普通士兵的名字,然后,在不经意间用名字称呼他们,可以使他们杀敌更加勇猛,士气也会得到提升。 为此,他用了些方法训练自己快速记下士兵的名字,之后,训练变成了习惯。现在,就算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能准备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他之所以能叫出文林郎的名字,是因为,在雅集还未开始时,他为了暗中察看叶双双挑选的这批人是否真是才德兼备,就让叶双双带着自己认了脸。 如此,他才记得文林郎的名字。没曾想到,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见袁一叫了自己的名字,孙文正也不再那般惶恐不安,他回话道:“禀告郡王,小人” 见他依旧跪着,袁一便打断道:“站起来说话。” “是!”孙文正站起身,回话道:“方才,小人本想给光禄大人敬酒,可太过紧张,一时不小心将酒洒到大人的衣裳上,才惹怒了大人。一切过错都在小人,为了弥补过错,明日小人就去铺子里定制套一模一样的衣裳,赔给大人!” 说着,他又赔罪似的向光禄大夫拱了拱手。 光禄大夫却丝毫不领情,只见他冷哼一声道:“本官府里衣裳多得是,还稀罕你这穷酸小子赔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本官能跟你坐在一起,已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本官不愿应承你喝酒,你就撒气,泼了本官一身酒水,你究竟是借了谁的胆子,敢这般放肆!” 孙文正求饶道:“大人真误会了!小人真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袁一就端起案几上的一杯酒,泼向了他,顿时,他傻了眼,止住了话语。见此,满堂宾客皆是一片哗然。 袁一不慌不忙地放下空酒杯,看了眼面前的光禄大夫,语气平静道:“我替大人还回去了。这下,大人该满意了吧!” “这”见袁一竟来了这么一手,光禄大夫不知该如何应对,像根木头似的愣在那儿,半晌也答不出一句话。 这时,袁一看了眼手足无措的孙文正,道:“这杯酒,我替光禄大人还的,可说到底,你没惹我,而我却无缘无故泼了你一身酒水。按理来说,你也得还回来,泼我一杯酒,这样才能算清!” 孙文正慌忙拒绝道:“这一切都是小人的错!小人” 袁一用命令的口吻打断道:“倒酒!” 孙文正一脸为难:“小人不” 袁一声音更为严厉道:“倒酒!” 孙文正没辙,只能用打着颤的手提起酒壶,半倒半洒地倒满了一杯酒,而后,咽了咽口水,用胆怯的声音道:“郡王,酒倒好了!” 袁一又命令道:“拿起酒杯!” 孙文正不敢违背,咽了咽口水刚端起酒杯,又听到袁一的指令:“泼我!” 这回,孙文正实在下不了手,迟迟不敢行动。 见此,袁一打量眼垂头丧气的孙文正,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连像狗一样,跪在别人脚下磕头,都不怕。却反倒怕像男人那样,狠狠的,不留余地的泼我!因为,我是郡王,而你不是吗?若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个不入流的捕役,那你是不是更容易下手?” 说着,他看了眼孙文正,见他眉心低拢,一手紧紧握着拳,心里那把火已经烧起来了,他继续道:“若是如此,那只能怪你生不逢时,没有遇到八年前的我,那时的我就是个不入流的捕役。时间无法倒流,但一直在前进,再过八年后,我依旧是郡王吗?你依旧只是个卑微小吏吗?没有人知道!” 他用锐利的目光,从鸦雀无声的大堂中扫过,先是看了看那一张张满是沧桑的面孔:“可有件事我知道,八年前,那个在万人头上逞英雄的骠骑大将军,已经成了侩子手刀下的亡魂。” 说到这儿,他又看了看座上那一张书卷气十足的年轻面庞,难掩得意道:“而那个被万人踩在脚下的捕役,现在,也已咸鱼翻身,封侯拜将!” 说罢,他又将视线转向孙文正,语带嘲讽道:“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我有勇气,而你没有勇气,相信再过八年,甚至十八年,你依旧是个只会跪着给人装孙子的可怜小吏。即便,你根本没做错什么,你”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气得满脸胀红的孙文正手一扬,将杯中的酒全都泼到了他脸上。看到这颇具侮辱性的一幕,满堂宾客又是一片哗然。 袁一抹去脸上的酒水,看了眼紧紧握着空酒杯的孙文正,笑道:“这三十年陈粮的女儿红,果然是酒香扑鼻。现在,我和你之间的事,算是两清了。至于,你和光禄大人之间的事,究竟孰是孰非,相信你应该有勇气做出正确的判断,并且,告诉大家。” 听到这番话,孙文正突然意识到,袁一不是在教训自己,而是,在帮自己。他满脸的悲愤之情顿时散去,他抬头用略带感激的眼神看了眼袁一,只见他对自己轻微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看了眼身边昂着头,依旧表现得趾高气扬的光禄大夫,鼓足勇气道:“之前,我一时失手,将酒洒到光禄大人衣裳上,的确是我的过错。可我已经道过歉,大人不但拒之不受,而且,还歪曲事实,对我百般辱骂,这就是大人之错!” 光禄大夫一脸凶色,用手指着他的脸,怒骂道:“你这小兔崽子!你这是借了谁的胆子,竟敢数落本官!” 袁一冷冷道:“他是我请来雅集,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看大人这意思是,被酒水脏了衣裳就得把我的雅集闹得不欢而散,若我没会错意,你这番撒泼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我!” 光禄大夫冷冷一笑:“您是郡王,一定要误解下官,那下官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袁一点点头:“很好!既然是听之任之,那你就给我滚!” 说罢,他看了眼在座的其他人,声音洪亮而威严道:“在座的其他大人,若觉得我对雅集某些安排,让你们觉得被怠慢,或是觉得我仗势欺人,而光禄大人的做法合乎情理,需要大家的力挺。那么,各位大人可以随他一起离开。” 正当座上官显贵互相交换眼神之时,袁一又对在座的寒门之士道:“你们记住今天,记住我所说的话,更要记清楚坐在你们身边的人。有朝一日,你们鱼跃龙门,一定要用今天他们对待你们的方式,那样对待他们!” 本来略有些去意的达官显贵,听到这番话,心中都是一“咯噔”。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能被袁一请来雅集的这些年轻人都是些饱学之士,时运一到,辉煌腾达指日可待。 他们混迹官场多年,看遍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态变化,也懂得后生可畏之理。 再则,这位荣郡王受到武后的重用,又与太子有几分交情,不说他权倾朝野,也算是如鱼得水。若他们这样一走,势必与这位郡王接下梁子,没必要为了一口气而得罪人。 有了这番心思,他们权衡再三后,便没有起身,而是,低头坐在座位上,像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见此,袁一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光禄大夫,只见他早已失去方才的张狂,面色惨白,蔫得像受了霜打的茄子一般。 袁一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便耷拉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去。 请走了光禄大夫后,雅集依旧照常继续。有了这番经历,那些如黑面神般的达官显贵,也就变得和气了很多,有些甚至主动向身边的寒门之士劝酒,以此,缓和方才的尴尬气氛。寒门之士也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都是把腰板挺得直直的,把话说得既嘹亮又清脆。 袁一想起首次雅集,虽然,发生了那样的不愉快,可之后的气氛变得极为融洽,雅集也算是圆满结束。 现在,再看这次的雅集,不仅延续之前的融洽的气氛,而且,十二美人也真心诚意地参与其中,时而,卖力地献上精心编排的舞蹈,而时,弹上一曲琵琶,奏上一段琴音。她们用心准备的表演,实在为雅集增色不少。 雅集接近尾声之事,按照十二美人提出的要求,把腰带上别着红色绸花的男子单独选出了,然后,吩咐丫鬟用黑布将他们的眼睛蒙上,再让他们以手搭肩排成竖列,最后,由两个小厮领了,把他们带去了听雨阁。 等他们离去后,袁一又让美艳的波斯女子跳过一轮回旋舞后,便结束了雅集,前院的众宾客也都尽兴而归。   第273章 撞破私情 见宾客散了,袁一便起身回正院,这时,梅仁快步走到他身边,笑了笑道:“上次雅集,我有事在身没能参加,这次幸好来了。雅集不但有趣,还能结识很多人。若府里再办雅集,可一定要算上我!” 他们边说着话,边往外走。 袁一点点头:“这事好办。我交代他们,每次雅集都给你留个席位。” 梅仁凑上前,轻声道:“不知道听雨阁那边怎么样了?要不咱们假装经过,去瞧瞧?” 他一脸嫌弃道:“你还真爱瞎凑热闹!你这媒人该做的事也做了,该帮的忙也帮到了,就别再瞎操心,早点回去睡觉吧!” 梅仁满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话说回来,你话里的媒人,按字面意思来说,是雪胎梅骨的梅,忠孝仁义的仁,还是媒人的媒,媒人的人?” 他挑起一边的眉看着梅仁:“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梅仁耸了耸肩:“既然如此,那我就往好处想。” 他突然停下脚步,皱眉道:“这条路是去往正院,而你的院子应该是那条路。你走错方向了。” 梅仁左瞧瞧,右看看,而后,皱眉道:“是吗?郡王府四通八达,走错了,可以再绕回来。不如,将错就错,待会走到正院,我再从一旁的小道绕回去就好了。” 袁一道:“或者,现在就掉头回去。这样就不用经过听雨阁,不用经过正院,绕那么多冤枉路。” 见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梅仁尴尬地笑了笑:“袁哥,你要不要每回都这么善解人意!说实在的,我若不去看一眼,我怕一晚都会睡不着。我就站在听雨阁外,远远的看一眼,安了这个心,就立刻回房蒙头睡觉!” 袁一也没说话,只是摇头叹了口气,便迈开步子往前走。 梅仁知道他是默许了,于是,便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当听雨阁前时,俩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梅仁站在堤岸边,看着绿水相绕的听雨阁,只见其中灯火明亮,偶尔还能听到从中传来的一些细微的欢声笑语。 仰着头观望的梅仁,不由心潮起伏,喃喃自语道:“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袁一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眼梅仁,皱眉道:“这一刻,知道我有多想把你踢进湖里吗?” 梅仁白了他一眼:“我向来都是个多情男子,偶尔有感而发,证明我情感丰富。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心里像一团火,可表现得却像一块冰!” 正在俩人说话间,只见一个人影快步从听雨阁走了出来,见那人行踪鬼祟,俩人便急忙藏身在一旁的树后,想要一探究竟。 不多时,那人便走过水桥,而后,往俩人藏身的方向来了。 待那人略走近些,他们瞧得那人身形像是女子。只见她身着宽大的观音兜,她罩在头上连帽,让她只隐约露出个侧脸。 虽是如此,可梅仁却一眼就认出她是十二美人之一的惠澜。 待女子略走远些,满心纳闷的梅仁,小声嘀咕道:“真是奇怪!这个时候,她们应该还在进行特别的考验才对,惠澜怎么就出来了?她这是要去那儿?难道是跟其他人闹了不愉快,才生气跑了出来?” 袁一摇摇头:“不像。她从听雨阁出来时左顾右盼,而且,还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这可不是生气该有的样子。” 梅仁点点头:“有道理。说来,十二美人对雅集都很上心,可蕙澜就表现得有些不冷不热,甚至,有时我在想,她是不是并不愿意离开郡王府?” 袁一沉默了片刻,在脑中寻找有关蕙澜的画面,发现最近,她没有向自己献过殷勤。 这么一来,她想要留下的动机就变得有些可疑,加之,今晚她又是这样鬼鬼祟祟的离开。 这样想着,他向梅仁问道:“除了不愿意离开郡王府,她还有什么让你觉得特别的地方吗?” 梅仁想了想:“一定要说特别,就是她肠胃不太好,我见她这段时间老是反胃想吐,身边总会备着奇酸的话梅。有次,我吃了一颗,就酸得打哆嗦,可见她一颗又一颗,吃得津津有味。这应该算她的过人之处,或特别之处吧!” 听到这番讲诉,袁一心中感到很纳闷,胃肠不好的人可是忌酸,反胃想吐,又爱吃奇酸的话梅,貌似怀了孩子的女人就特别喜欢吃话梅。如此,他再结合种种疑惑之处,隐隐猜到了一些事情。 他又向梅仁问道:“她一直都是如此吗?” 梅仁皱眉道:“好像,最近才开始吧!可能是之前没有留意,最近才发现。” 听到回答,对于心中的猜测,他便有五分肯定。至于,另外的五分,他觉得,应该在今晚就能知道。 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便说想到有些事情要找让梅仁商谈,而后让他沿着原路去到正院。 然后,他又借故说忘了东西,他要折返到前院去取,让梅仁先到正院坐会儿,他马上就回来。 等打发走梅仁,他便一跃而起,飞身踩着一旁高大的树木,追踪着行迹匆匆的蕙澜。 最后,惠澜来到了一场僻静的凉亭,早有一名男子在亭中等候。男子先是责怪惠澜为何不称病,避开这次雅集,是不是对他有二心。为此,俩人争执了许久。最后,惠澜含泪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了男子,如此,男子惊愕万分,陷入了沉默,终止了争执。 良久后,惠澜问男子,现在,该怎么办? 男子支支吾吾承若惠澜,只要找到合适时机,他会帮惠澜脱困,然后,像之前许诺的那般明媒正娶惠澜,照顾她一辈子。 男子似乎做过许多次这样的承若,惠澜似有厌倦地下达最后通牒,在这个月内,男子若不兑现承若,她就把和男子珠胎暗结的事告诉袁一,不管是要杀,要剐,都是她咎由自取,她都认了。 男子知道惠澜这样说,是想逼迫自己,早些把事情了结。于是,他就说起,自己与袁一的过节,自己现在的处境,以及若让袁一知道,自己染指他的女人,后果将由多严重。 听到男子吐露的苦衷,惠澜的心顿时软了,也没有之前咄咄逼人。只是,她告诉男子,自己可以等,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 若无法得到袁一的准许,光明正大的结为夫妻,那她不介意同男子私奔,隐姓埋名厮守一生。 男子思量了片刻,答复惠澜说,私奔不是儿戏,需要慎重考虑,三天后,再来凉亭碰面,若俩人依旧决定私奔。那就这样做。 之后,男子搂着惠澜说了许多肉麻的情话,惠澜想起从听雨阁出来有好一会儿了,怕引人怀疑,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男子,离开凉亭,往听雨阁去了。 待惠澜离开后,男子在凉亭稍作逗留后,也匆匆离去。 这时,藏身在大树上的袁一,看着男子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喃喃自语道:“私奔?有意思!可我不会让你走得这么容易,尹玉书!” 这日,袁一请来了吏部侍郎,俩人正在房中闲聊,尹玉书抱着一些需要盖章的公文来到正院。 袁一粗略了看了遍公文,而后取来官印,他便在公文上按着印,边询问吏部侍郎道:“前两日,听肖大人说,察院空出一个监察御史的职位,不知朝廷找到合适的人选没有?” 此时,站在一旁等着公文的尹玉书听到这话,不由得两眼放光,屏气凝神地听着吏部侍郎的回答。 只听得吏部侍郎答话道:“人选暂时还没定。别看这监察御史只是八品小官,在朝廷可有不小的话语权,而且,还有很多高升的机会。郡王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可以推荐?” 袁一放下手中的官印,看了眼身边的尹玉书,笑了笑道:“别说,我还真有这么一个人。他资历够,办事能力强,应该能胜任这一职位。” 吏部侍郎笑道:“那敢情好啊!郡王可以让他把官档递呈到吏部,然后,附上一封郡王府的推荐信。若条件符合,郡王推荐的人,吏部肯定会优先考虑。” 袁一拱了拱手:“那就有劳肖大人了!” 吏部侍郎也拱了拱手:“郡王客气了!下官,想起有些事情要办,就先行告辞了!” 见吏部侍郎起身,袁一也跟着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外。 临行前,吏部侍郎凑到袁一耳边,低声道:“前两日,郡王向下官打听空缺的事时,下官偶然向郡王提过,老尚书过段时间就到了致休的年纪,吏部尚书一职就会空出。下官论年资,论政绩都能胜任这一职位,到时,希望郡王在皇后娘娘面前,替下官多多美言几句。下官感激不尽!” 袁一笑了笑:“监察御史换吏部尚书,肖大人这算盘打得够精啊!”   第274章 鱼与熊掌 吏部侍郎赔笑道:“若下官有幸胜任吏部尚书,又怎么会让郡王的推荐的人一直做监察御史呢?” 袁一点点头:“有道理!” 送走吏部侍郎后,袁一回到房中,看到尹玉书正立在房中发呆,他走上前道:“我想,你应该能够猜到,我想要推荐的人谁?” 听到问话,尹玉书方才回过神,他边躬身收拾着案几上的公文,边答话道:“小人不知。” 袁一打量他一眼,笑了笑道:“那我就告诉你。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也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我向来奉行功过相抵的原则,所以,你突厥立的功,抵消了你在吐蕃犯的过。当你来到郡王府,你的功过薄就成了空白,你有功我就记上一笔,有过我也记上一笔。” 他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之前,你帮我捋清了官档,制定了军规,这就是功。你知道的,我有功必赏,我要向吏部推荐你做监察御史,虽说是推荐,可这件事绝对十拿九稳。今晚,我会把推荐信写好,明早过来拿了,把官档一起递交到吏部。” 尹玉书面露犹豫道:“这能让小人考虑下吗?” 他皱眉道:“这还需要考虑吗?难道八品小官,你看不上眼?” 尹玉书摇头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能容小人考虑一日,明日再给郡王答复,行吗?” “好吧!” 正在这时,一名小厮行色匆匆地走进房中,而后,将袁一请到了一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袁一便情绪激动地大声道:“有了?她竟敢干出这样没脸面的事来,她当我死了吗?” 说着,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想应对的办法,而后,又对小厮吩咐道:“这事不能伸张,相信另外的那个也在府中,三天之内把他揪出来,若没找到,就先把那个没脸的东西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小厮点头道:“小人明白。” 他又嘱咐道:“切记,低调从事!到了斩草除根的之时,找个手脚利落的人,做干净点!” “是!” 待小厮走后,袁一转过身看到房中的尹玉书,只见他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见此,袁一笑道:“我已经同意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不用着急得满头大汗吧?” 尹玉书用衣袖擦了擦汗,露出一脸极为勉强的笑容:“好!小人明白。刚才见郡王很生气,是不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小人能够帮得上忙吗?” 他面露怒气道:“没什么。只是惠澜院子里发生了一些小事,有人手脚不干净,事情已经交代下面的人去做了,不碍事!” 尹玉书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惴惴不安道:“偷东西的确该罚,可斩草除根,未免太严重了吧!” “斩草除根指的是,把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请出郡王府,没有别的意思。”说着,他拍了拍满心惊恐的尹玉书:“这事你也别管了!去忙你的事吧!” 尹玉书点了点头,抬起软绵绵地双腿,亦步亦趋地离开了正院。 待他冷静下来,他慌忙找到之前报信的小厮,探听情况,可不管他怎么问,小厮都说,不明白郡王的意思,更搞不懂郡王要让他做什么。 他以为小厮在搪塞自己,可实际上小厮说的全是实情。 之前,袁一就交代好小厮,在某个点上,让小厮装作行色匆匆地来到房中,然后,向袁一说有要是禀报。等他退到一旁后,小厮就随便在他耳边轻声说几句好。最后,不管他说什么,小厮都回答“明白”或“是”就行了。 如此一来,尹玉书只当袁一已经知道,惠澜珠胎暗结之事,正打算要将她杀人灭口,来一雪耻辱,维护自己的名声。 尹玉书与惠澜约定见面的时间就在今晚,可他心里清楚,袁一肯定会派人严密监视惠澜,若他如约前去凉亭,他肯定会被逮个正着。那么,他和惠澜只有死路一条。 若他不去赴约,三日后,惠澜就会被灭口,到时侥幸,惠澜没有把他供出了,那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做监察御史的职位。相信凭借他的才干,不出几年就能在官场上混出一番作为。 他究竟该选女人?还是仕途? 在十年寒窗苦读之时,他就立志要成为辅国治世之臣,虽然,历经诸多坎坷,可这番决心依旧坚定如初。 如今,时运到了,机会唾手可得,终于可以一展抱负,却又要面临这样艰难的选择。 若他带着惠澜私奔,那么,他下半辈子都得隐姓埋名,不可能再有入仕的机会。若他选择仕途,那么,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惠澜和她肚子里的骨肉丧命。 他该怎么做?他要怎么做? 他心里很挣扎,很矛盾,两者对他而言都是那么重要,可他只能二选其一。 他不停在房中踱步,不停叹着气,不由喃喃自语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 他将《孟子告子上》默念至此处,突然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可对我来说,什么是鱼,什么才是熊掌?什么又能让我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我能为仕途而死吗?” 他苦笑道:“人都死了,还要锦绣前程何用?我可以为澜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死吗?” 说着,他走到一旁的小柜中,拿出一个女子所有的香囊,他将香囊放在鼻前深深吸了口气。 他回忆起,那日,他穿着袁一的官服从折冲府回来,遇到惠澜,当时,惠澜没怎么见过袁一,也从没见过他这位知事,因而,看到他身穿的官服,就误会他是荣郡王。 为了不引起麻烦,他索性将错就错,接受了这种误认。他正要离开之时,惠澜却拉着他说新学了一个舞蹈,想要他看看,让他提点意见。还没等他说话,惠澜就在幽径旁的一处花丛中翩翩起舞。 原本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可惠澜的清丽脱俗之美,笑靥如花之容,雪中惊鸿之舞,无不使他陶醉沉迷,忘乎所以地靠近,再靠近。直到他的手掌的温度,触到蕙澜被冬风吹得有些发冷的脸庞。 惠澜笑着闭上眼,而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深深吻上了她诱惑的唇。 之后,惠澜将腰间的香囊取下,当作定情信物送给了他,临走之时,惠澜娇羞的在他耳边轻声念了首诗,说他若能将诗中之意解出来,她就会给他再跳一支舞。 他很轻易就把诗中暗藏的幽会之意,以及幽会的时间和地点解开了。 虽然,他对惠澜一见倾心,可她始终是袁一的女人,自己的处境已经够尴尬了,怎么能惦记着这样的女人,自寻死路? 所以,赴约之时,他原本是打算将事情跟惠澜说清楚,可当惠澜翩然起舞,所有事情又都被抛之脑后。 最糟糕的是那晚的月色出奇迷人,他们这对孤男孤女又在僻静的馆阁之中,他们又是那么情投意合,事情就这样毫无防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想必那晚后,惠澜就珠胎暗结,酿成了今日之祸。 回忆至此。尹玉书将香囊紧紧握在手中,深深吸了口气,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仕途不过是鱼而已。” 说罢,他从房中走了出去,现在时间紧迫,他只要半天时间,来筹谋所有事情。 夜幕降临,惠澜正独自坐在房中,望着闪烁的烛火发呆。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回过神的她咬了咬唇,而后,起身打开房门。 当看到门外站着的男子,惠澜垂下视线,声音颇感不快道:“您在这儿,是不相信我吗?” 男子摇摇头:“不。我是怕你没有准备好,能让我进去坐会儿吗?” 惠澜犹豫了片刻,让出一条道,做了请的手势:“郡王,请!” 袁一走进房中,来到一旁坐下。惠澜关上门倒上一杯茶,躬身递给了他。 他接过茶道了声谢,而后,说道:“若今晚尹玉书没有如约前去凉亭,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惠澜神情中闪现过一丝恐惧,她机械似的摇了摇头:“不。我相信他一定会来!” “万一呢?” 见他穷追不舍,惠澜沉默了片刻,回答道:“若是如此,那就意味着,他是一个心狠无情的人,为了功名利禄可以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送命!” “若真是这样的人,你会恨他吗?”   第275章 黄雀在后 惠澜点了点头:“我会!” “好!若今晚,他没去赴约,我就把他杀了。再找个高明的大夫,把你的肚子里的孩子处理下。以我的权势,你的姿色,日后,保证给你找个强他百倍,千倍的男人,如何?” 听到这话,惠澜眉头紧骤,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后,声音低沉道:“就算恨他,可也绝不想他死。他没有逼迫我做任何事,孩子也是无辜的,只求郡王能够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若他真狠心不要我和孩子,那我可以找一处荒野村庄,将孩子生下,独自把他抚养成人。” 袁一用劝告的口吻道:“一个独身女人怀有身孕,本就为世俗所不容。先不论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们母子,你向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你要靠什么养活自己和孩子?” 惠澜神情坚定道:“我可以织布卖钱,也可以农作糊口。为了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做!” 袁一摇头叹口气:“你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从来不曾飞出来看看外面的天地,才会把一切想得这么简单。昨日,我对你各种逼问,甚至以死威胁,你都不肯供出尹玉书,足以见得你对他是情深一片。” 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你想要留住的不仅仅是孩子,更是尹玉书。你跟我说实话,万一他真是个无情的混蛋,你还想留在他身边吗?” 骤然间,惠澜真情流露,泪如雨下:“我想,我会。不知道,在郡王眼里,我是不是愚蠢至极,或是不可救药。可若郡王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就会明白就算那个人是穷凶极恶之徒,自己也会情愿飞蛾扑火!” 袁一长长吐了口气,点头道:“我明白。若尹玉书愿意放弃大好的仕途,选择你,那么,我就让他两全其美。若他对你无情无义,我会按照你的意愿,让他留在你身边,而作为惩罚,我会把他踢出官场,只要我袁一在,他尹玉书就别想有任何出仕的机会!” 听到这番表态,蕙澜心中自是欢喜,她急忙跪地磕头,表达心里的感激之情。袁一连忙将她扶起道:“你有孕在身,不需如此!时间也快到了,你准备动身去凉亭吧!” 惠澜点点头,迈开步子走到门边,正要推开门时,她犹豫了片刻,转头向袁一问道:“玉书曾背弃过郡王,而我又让郡王蒙羞,郡王为何会这般用心良苦地帮助我?” 袁一答话道:“因为,你所做的,我都明白。” 这时,惠澜若有所悟,皱眉道:“之前,雅书说郡王府只缺一位郡王所钟情的女主人,莫非” 他打断道:“去吧!” 见他有所顾忌,惠澜也不再多问,推门而去。 当惠澜来到凉亭,等了片刻,没见尹玉书来。正在她倍感焦急之时,只见尹玉书从远处如逃命般跑进凉亭,拉着惠澜的手,神色慌张道:“郡王已经发现你怀有身孕的事了!今晚,我们就得离开郡王府!我已经在府外准备好了马车,我们赶紧走!” 惠澜不由露出一抹笑意:“现在?” 见此,尹玉书越发慌张:“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刚才有人尾随你来凉亭,我把他打昏过去了,他已经看到了我的脸。过不了多久,他就该醒了。事情我在马车上再跟你解释” 说话间,尹玉书看到从凉亭旁的草丛中窜来一个人影,他慌忙护在惠澜身前,大吼:“谁啊?” 只见那人手持木棒,露出一脸嬉笑:“你梅大爷!” 尹玉书心中一惊:“梅仁!” “答对了!”说着,梅仁挥棒往他后颈猛力一击,他便昏死过去,一旁的惠澜赶忙将他搀扶住。 梅仁一脸得意地笑了笑:“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惠澜将昏死过去的尹玉书扶到一旁坐下,满是心疼的责怪起梅仁:“梅将军,你这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要是把他打坏了,我可饶不了你!” “放心,打不坏!再说,看在他还有些良心的份上,我还是收了些力的。不然,他这脑袋瓜子早就豆花四溅了!” 惠澜皱眉道:“他明明都愿意带我走了,为什么还要把他打昏?” 这时,从凉亭外传来袁一的说话声:“当然是公报私仇!” 见袁一走进,梅仁将木棒丢到一旁,赔笑道:“我在这冷风嗖嗖的地方,蹲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怎么着也得捞点福利吧!” 袁一看了眼惠澜,问道:“之前,我们在吐蕃的事,尹玉书都跟你说过吧?” 惠澜点了点头。 他又问道:“你觉得,他该不该挨梅将军这一棒?” 惠澜看了眼尹玉书,点头道:“他该。” 听到这番回答,梅仁眉开眼笑,朝惠澜竖起大拇指:“我就知道惠澜,你蕙质兰心,知书达理,明白事理!” 梅仁还没得意多久,袁一又向惠澜问道:“那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之间的仇也报了,债也还了,就算两清了。若谁再要斤斤计较,就是小肚鸡肠。” 惠澜笑着点了点头。 梅仁以为他是在帮自己,没想到他是把自己兜圈子里,然后,再麻溜地把自己给卖了。 梅仁见话已经说出口,只能摸着台阶往下爬:“好吧!我就大人有大量,过去的事就算翻篇了!” 说着,他打量了眼袁一,皱眉道:“袁哥,我发现你真是天生畸形。”他边说,边做着动作:“别人都是胳膊肘外里拐,可却偏是胳膊肘往外拐!” 袁一道:“屁话少说。把人背了,我们还要事情要办!” 梅仁一脸不乐意道:“凭什么是我背啊!” “这里就三个人,你是想让惠澜这个女人背,还是,想要劳烦我这个郡王背?” 梅仁撇了撇嘴:“知道了!就我天生劳碌命,成了吧!”说罢,他上前将尹玉书背起。 这时,三人背了尹玉书,离了凉亭,往府外去了。 次日,睡在床上的尹玉书,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冰凉,他打了个哆嗦睁开眼,看到梅仁正拿着一只空茶杯站在床边,显然,刚刚是他故意用水将自己泼醒。 见他睁开眼,梅仁露出一脸冷笑:“哎哟喂!你总算是醒了!果然是文弱书生,一闷棍就能让你昏死一晚,还真是省了不少事。” 尹玉书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本想要抓起一件物品来自卫,可随手一摸却拿起一个绣花枕头,挡在身前叫嚣道:“警告你!别过来,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梅仁摸着下巴,眯着眼看着床上一脸惊恐的尹玉书,笑道:“此情此景,你喊得这么卖力,我是不是该接‘叫吧,尽管叫吧!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嘿嘿嘿’” 见到被这般羞辱,尹玉书放下枕头,赤着脚走到床下,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我真是作梦也没想到,竟会栽在你手里!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毫无怨言,可惠澜是无辜的,是我霸王硬上弓,然后,以此要挟她,她迫于无奈,才屈从于我!” 梅仁上下打量他眼,道:“啧啧牺牲自己,保全别人,可不像你尹玉书该干事啊!你的建议倒是可以考虑,不过,你先得跪下跟我磕三个响头!” 尹玉书满眼怒火:“你” “我怎么了?你可以不照做,那就可怜惠澜和她肚子” 没等他把话说完,尹玉书“噗通”一声跪下,向着梅仁“嘣,嘣,嘣”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他要起身,只见梅仁摇了摇头:“不够响!再磕三个。” 他怒瞪了梅仁一眼,而后,咬牙低下头,又重重地磕了三个。 梅仁依旧说不够响,尹玉书再次磕了三个响头。 正在梅仁再次刁难尹玉书时,袁一推门走了进去,看了眼笑的正得意的梅仁,语带责怪道:“若你觉得这还不够响,那你用脑门往地上磕磕,让我听听能有多响!” 梅仁赔笑道:“我这不是在逗他玩吗?没想到他倒当真了。” 尹玉书起身,满脸恼怒道:“你们这一唱一和是在耍着我玩吗?” 袁一冷冷道:“我可没有那兴致。梅仁把衣服给他换上。” 这时,梅仁从一旁拿来一套喜服,丢给他道:“新郎官,穿上吧!” 尹玉书一脸惊恐,狠狠地将喜服砸到地上:“什么新郎官?你们想要干嘛?” 梅仁手往房中一指,笑道:“你在房里待了这么久,难道没发现这里的布置有所不同吗?” 听到这话,尹玉书四下看了眼,只见房中大红绸子和大红绸花,墙上和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床上则铺着绣着鸳鸯的喜被,一旁的高案上放着龙凤花烛,合卺酒杯和红枣,花生等物,这里明明就是一间新婚的洞房。   第276章 挑唆老白 尹玉书眉头紧皱:“这儿不像郡王府,你们把我到那儿了?你们要让我娶谁?” 梅仁笑了笑:“我们要让你娶一个年方五八,面若星斗,身壮如牛,性情暴躁,爱好家暴丈夫的火爆鞭炮花!让她在家天天噼里啪啦把你暴一顿,就当天天过新年!” 尹玉书将头一昂,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你们想要让我生不如死,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这女人我不会娶,这亲我不会成!” 梅仁侧着头,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笑,而后,他耸耸肩道:“你这么有骨气,我们怎么能奈何得了你!反正,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就取消亲事吧!” 见梅仁答应得这么爽快,尹玉书不由得疑惑起来。 于是,他便向身边的袁一问道:“我和惠澜的事你都知道了,你究竟想要把我们怎么样?” 袁一从兜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他道:“看过,你就知道了。” 尹玉书抿了抿嘴,拆开信封,看到信的字迹是惠澜的,她将袁一的考验,对俩人的成全之恩,以及今日的婚事都是袁一和梅仁帮忙筹办诸事全都陈诉于信中。 看过信,尹玉书心中千分愧疚,万分感激。他低着头,紧紧地攥着信,沉默许久,方才抬起头,他眼泛泪光地看着袁一,声音颤抖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袁一声音极为平静:“因为,你没有抛下惠澜,恰好说明,当年在吐蕃,你真为兄弟们考虑过,真想过豁出命来救我们。你没那么做,因为你太清楚即使你送了命,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尹玉书低下头,肩膀颤抖着,像是在哭泣。片刻后,他止住了泪,声音低沉道:“无论如何,我都欠你们一句对不起!我也欠那些丧命的兄弟一句对不起!” 说罢,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后,他佝偻着身子,以脸贴地,抽泣起来。 见此,梅仁触及往事,也是泪如雨下。 袁一上前将尹玉书扶起,宽慰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尹玉书起身,点了点头,抹了把泪。 见他起身,梅仁急忙转过身,用衣袖擦去泪痕。 袁一躬身将地上的喜服捡起,交到尹玉书手中道:“因为一些原因,你和惠澜的婚事不能耽搁,才会筹办的这么匆忙。你们的父母都不在长安,惠澜希望我做你们的主婚人,你的意思?” 尹玉书点点头:“郡王能替我们主婚,是我们的福分。” “每个新娘都想要做回花轿,因为某些原因,你不能从郡王府把惠澜接来这儿,所以,我就安排惠澜先待在客栈,你就带着花轿到客栈去接亲。梅仁会跟你同去。” 尹玉书看了眼梅仁,点点头:“好!” 袁一拍了拍他:“时候也差不多了,你换好衣裳,就去接亲吧!” 尹玉书稍犹豫后,问道:“我还不知道,这里是何处?” 梅仁插话道:“这里是惠澜的嫁妆。” 尹玉书皱了皱眉:“嫁妆?” 梅仁点点头:“没错!袁哥知道,以你的那些俸禄,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买个茅厕都成问题。再过些时日,你就会调离郡王府,去察院任职,你拖家带口住在郡王府恐怕不合适。所以,恭喜你娶了个有房有貌的媳妇,像模像样地做上了倒插门女婿。” 尹玉书白了他一眼,向袁一道:“我受了郡王如此之多的恩惠,已经是感激涕零。这房子,我受之有愧。可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惠澜和孩子的确需要一个栖身之所。我的俸禄虽然微薄,但是积少成多,我会把买房子的钱慢慢还上。” 袁一摇摇头:“梅仁也说了这是给惠澜的嫁妆,若说欠,也是欠了她。所以,不要辜负她,她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好姑娘。” 尹玉书重重得点了点头:“我会的。” 这时,换上喜服的尹玉书走出房门,看到一身喜庆的迎亲队伍和媒婆已在院中等候。 看到新郎官,笑得满脸春风的媒婆就快步迎了上去,媒婆边向尹玉书说着待会成亲时该注意的各项事宜,边领着他走过院子,来到大门外。 在门外的街边摆放着一顶大红花轿,轿夫们也个个精神抖擞地站在轿边。 花轿前两匹胸前戴着大红绸花的白色骏马,梅仁已在一匹马上坐好,尹玉书走到另一匹马前,将其打量了眼,见这马矫健骏美,毛发光彩熠熠,他皱眉道:“这不是老白吗?” 听到问话,梅仁点点头:“没错!之前,它听我说过十二美人的事,现在,它知道惠澜要出嫁,很是舍不得她,一定要让我带它来送嫁。” 听到这话,尹玉书一脸嫌弃道:“你应该知道,它只是一匹马。” “我知道。” 尹玉书牵起缰绳,抬起脚刚要往马镫上踩,老白就向旁边挪了一步,见此,他只好也向前迈一步,又提脚去踩马镫,怎料到老白又向旁边挪了一步。 如此,这一人一马,你一进它一退地,直到老白紧紧地挨着另一匹马并肩站着。尹玉书见老白没路可退,自己应该能够顺利骑上马背。可他没想到,他一抬脚,老白倒真不向旁边挪,而是,向前迈了一步,让他又踏了个空。 尹玉书将缰绳一甩,恼怒道:“这畜生,究竟想要怎么着!” 一旁端坐在马上看热闹的梅仁,兴灾惹祸道:“这还不明显吗?它跟我是一条心,都是那么讨厌你!” 这时,媒婆见耽搁了这么久,便上前来催促。 梅仁只好倾身凑近老白,低声说了句,而后对尹玉书道:“我已经跟它说好了,看在惠澜的面子,它可以暂且装作不讨厌你。你可以上马了。” 听到这话,尹玉书试探着拉起缰绳,踩着马镫上了马。 这时,梅仁一脸得意地笑道:“是不是很意外,它竟真能听懂我的话。” 尹玉书虽然有些暗暗称奇,可他不想让梅仁太得意,于是,便道:“你少在这儿装神弄鬼,这只是巧合而已!” “是吗?”梅仁笑了笑道:“老白,他说你只是一匹马,一匹听不得人话的普通马,就好像五十两银子一匹,一百两银子三匹的那种。该怎么办啊?” 老白从鼻腔里重重地呼出口气,而后,像筛盅般前后晃动起自己的身体,它背上的尹玉书被颠得七荤八素,想下不得,想坐又坐不稳,只好趴在马背上,死死抱着老白的脖子,大声呵斥着。 尹玉书狼狈至极,梅仁和众人则笑得前俯后仰,梅仁见尹玉书受到了教训,便对老白道:“老白,差不多就行了!新郎官还要穿街过巷去迎亲,别弄乱他的发型,不能让我跟着他丢人!” 话音刚落,老白便停止了摇晃,脸色煞白的尹玉书从马背上坐起,将抓在手中的帽子戴好,重重喘了口气,对梅仁道:“我跟你换匹马!” 梅仁摸着下巴,露出一脸奸笑:“换马?没门!老白,驾!” 听到号令,老白便如箭般窜了出去。 见新郎撇下众人先走了,急得媒婆一挥手,迎亲队伍抬轿的抬轿,奏乐的奏乐,都是迈着快步追赶起尹玉书。 等拜完堂,媒婆就将戴着红盖头的惠澜送进了新房,而梅仁则拉着尹玉书来到院中,给前来道贺的来宾敬酒。 尹玉书看到院中热热闹闹地摆了十多桌喜宴,可围坐桌边吃着喝着的宾客都是些素不相识的陌生面孔。因而,他便纳闷地向一旁的梅仁问道:“这些人,我怎么都没见过,难道都是惠澜娘家的亲戚?” 梅仁摇头道:“你们的亲事昨天订,今天办,连媒婆都是我今天赶早,把她从菜市上拉来的。怎么可能来得及请惠澜的娘家人?” 尹玉书皱眉道:“媒婆是菜市上拉来的?那她之前是菜贩?” “想哪儿去了!我去她店里,她刚好出去买菜,于是,就让店里打杂的带着我去菜市寻她。” 尹玉书吐了口气:“原来如此!那院子坐的这些人是?” “这里没多远有个集市,现在正好又到了饭点,刚才趁着你进去拜堂那会儿,我就跑到集市上吼了一嗓子,说地主家的傻儿子娶媳妇,提供大量不花银子,不需贺礼的喜宴。听到有这样的好事,他们都欢天喜地跑来这里,算是把场子撑起来了。” 尹玉书满脸不快道:“你说这里有不花钱的喜宴就好了,为何还要把我说成地主家的傻儿子?!” 梅仁辩解道:“你想想啊,不花钱,不收贺礼,招呼你来大吃大喝,别人还以为是仙人跳,谁敢上门!若在前面加上一个说明性事件‘地主家的傻儿子娶媳妇’嘣!整件事不就符合逻辑了!”   第277章 新文求预收 尹玉书皱眉道:“怎么符合逻辑?” “你再想想,地主家的傻儿子,一听就知道他既有钱,又傻,的确像是能够干出这事的主。所以,这就是逻辑所在。” 尹玉书这样一听,觉得还颇有几分道理,便笑道:“不错嘛!还没几日,你这脑子倒是长进不少,说实话,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以形补形的东西。” 梅仁笑了笑:“没错!我真是特别喜欢吃核桃。不过,并不是我变聪明了,而你变傻了。你也该以形补形了,我猜跟你匹配的东西,应该是能吃,能睡,能叫的那种。” 尹玉书摇摇头:“我不需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句话告诉我凡事要多用心,告诉你凡事有多用脑。多用自然要多补。”说罢,尹玉书便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迈开步子走到席间向众人敬酒。 见此,梅仁恨得牙痒痒:“好戏还在后头。” 说罢,他也凑上前去,等待好戏的发生。 果不其然,宾客见到这位号称是“地主家傻儿子”的新郎官竟然举止儒雅,谈吐不俗,纷纷向梅仁夸赞道:“他哪儿傻?我看他挺机灵一小伙子!” 没等尹玉书开口,梅仁就急忙补刀道:“这是娶媳妇给乐的,暂时的,一切都是暂时的!” 尹玉书见反正是些素不相识的人,也懒得多费唇舌解释,便任由梅仁过过嘴瘾。 尹玉书来到摆在树下的最后一席酒宴,只见坐在席间男子个个身着绫罗绸缎,打扮富贵,样貌也都异常俊美。他总觉得这些男子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于是,他便低声向身边的梅仁问道:“我看他们不像是对免费喜宴感兴趣的人,你从哪里把他们请来的?” 梅仁笑了笑:“她们是这里唯一带着贺礼来的熟人,你好些认认。” 正在尹玉书思索之时,坐在席间的雅书开口道:“虽然,我们同在郡王府,可尹知事常待在账房,而我们姐们则在深院之中,没有太多见面的机会,尹知事认不出我们,也实属正常。” 此时,尹玉书恍然大悟,原来在座是府中的十一美人,他端起酒杯,躬身道:“我真是眼拙,没能认出各位姑娘。我自罚一杯,当是赔罪!” 当尹玉书喝过酒,又听到其中一位美人道:“自从我们别了父母来到长安,就孤苦无依。这段日子,我们这些姐妹时常聚在一起,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我们感情越发深厚,甚至超过自家姐妹。今日,惠澜的娘家人不能来,那我们就是她的娘家人。所以,丑话说在前头,十二个姐妹都是一条心,日后,你要是敢欺负惠澜,就等同于欺负了我们,后果嘛,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 听到这话,尹玉书抱拳拱了拱手:“各位妹妹明鉴,我疼爱惠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欺负她呢?既然,你们是惠澜的娘家人,那么也是我的家人,万一有天我被惠澜欺负了,你们也会这样护着我吧?” 听到这番保证,十一美人都被逗得“噗嗤”一笑,她们接下话茬说了几句打趣话,如此一来,气氛也就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见尹玉书讨得十一美人的欢心,一脸得意地左右逢源,梅仁很是不痛快,喃喃自语道:“爷的!这死小白脸,对着男人就少言寡语,对着女人就殷勤无限。还真够男女有别!” 惠澜的这场喜庆热闹的婚事算是给十二美人开了一个好头,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郡王府又举行了几场雅集,而十一美人也都陆续选定了值得托付终身的如意郎君。 每回雅集过后,袁一就会按照之前惠澜出嫁的套路,让选好如意郎君的美人暂且住进客栈,然后,再让新郎带着花轿和迎亲队伍到客栈接亲。 因为,把十二美人嫁出去这件事,务必要低调迅速,所以,在举办雅集前,袁一就让梅仁同时订了几个媒婆和几路迎亲队伍。 然后,选定离雅集最近的吉日,再把挑选好如意郎君的美人在这一天同时嫁出去。 婚事向来都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鉴于他们婚事的特殊性,袁一尽量派人快马加鞭,将双方父母接来长安主持婚事。若实在无法办到,袁一就会派梅仁以十二美人兄长的身份,向男方说明情况,若男方同意,婚事就会照常举行,若不同意,也不会强人所难。 因为,十二美人都过怕了深宫内苑的孤苦生活,所以,她们挑选的都是尚未娶妻的寒门之士。对于这些人而言,贤良淑德,才貌双全的十二美人,能够下嫁于自己,已是三生有幸。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十二美人曾是袁一的女人,可他们能够越过心里这道坎,娶十二美人做自己的结发妻子,就不会去在意其他的繁文缛节。 他们相信,生在家乡的父母,知道自己能够替他们娶到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一定会很高兴。 到时,他带着媳妇一起回家乡,向二老磕头赔罪,相信他们能够体谅的。如此,当梅仁找到他们说明情况,他们几乎都同意暂不请来父母,尽快完婚的要求。 之后,当他们娶回十二美人,新婚之夜后,发现自家娘子竟是完璧之身,原本的美中不足,变成了十全十美。骤然间,他们发现自己的牺牲变得微不足道。 这晚,梅仁把最后剩下的几位美人嫁出去,喝完最后一轮喜酒回到郡王府。 梅仁走在寂静的郡王府,看到各处小院中都没有灯光,沉寂在浓重的黑夜中。原本就冷清的郡王府,在此刻显得格外冷清。他本是要回自己院中,骤然间,他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于是,他便转身来到了正院。 在正院中,袁一正在屋中喝茶,看到梅仁前来,他问道:“这么晚,怎么来了?” 梅仁走到一旁坐下,道:“刚喝了些酒,正酒劲上头,就想找你聊一会儿。” 他倒了杯茶递给梅仁,道:“今天,你可是赶了三趟喜宴,怎么样?” 梅仁点头道:“虽然是赶了点,可都及时到了场。她们喜宴都办得很热闹,尤其是藏香小馆承办的那场喜宴,菜品的味道真是一流,所有的宾客都是赞不绝口。” 他笑了笑:“那就好。” “可惜,你不能到场,不然,她们应该会更开心。” “我去真不合适,相信她们应该会理解。再说,有你这个促成姻缘的媒人到场,绝对是一个顶俩。” 梅仁笑着点点头:“那是!不过这句话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吗?”他笑了笑:“总算是顺顺利利地把她们都嫁出去了,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梅仁长长吐了口气,赞同道:“是啊!看得出她们都嫁得很开心。” 他点点头:“时候也不早了,明日我还要早朝,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梅仁起身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次日,武后在早朝上宣布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迁都洛阳。当袁一听到这个决定,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高宗的病情刚刚好转,武后就宣布迁都洛阳, 虽然,她的理由是,关中饥荒还在持续,粮食无法供给长安,按照以往的惯例,因为东都洛阳漕运便利,储备有大量从淮南运来的粮食,所以,每逢灾荒,朝廷就会迁到东都,解决吃饭问题。 可是,迁都是一件极为重大且麻烦的事,仅凭这个理由迁都,显然并不充分,也不够动人。 好似,武后也意识到了这点,在宣布迁都之后,她又宣布,在迁往洛阳的途中将会经过嵩山,她和高宗还会带领群臣封禅嵩山,而这次封禅将会仿照上次封禅泰山的规格,随行参加封禅大典的官员都会官升一级。 如此一来,迁都的理由就足够动人,当然也足够充分。 袁一心里清楚,武后能选在早朝将此事宣布,就证明迁都洛阳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清楚,一众大臣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因此,没人敢提出异议,迁都一事便顺理成章地得到通过。 接下来,武后针对迁都做出了具体部署,太子李显和几位大臣坐镇长安,处理暂未完成的政务,袁一统领六处折冲府的兵力留守长安,其余府兵和禁军一起护送高宗和朝廷大臣前往洛阳。 武后的这番部署看上去是合情合理,可用心体会,不难发现其中的“弦外之音”。留在长安坐镇的几位大臣,都是平日里为李显出谋划策的近臣,把他们单拎出来放在长安,明里是辅佐,暗里则是隔离。这无异于变相削弱李显的权利。   第278章 触怒武后 再则,众大臣都知道袁一是武后的人,抽去禁军,府兵就会暂代禁军之职,到时,袁一会要安排一批人马进宫,充当护卫军。这样一来,他便可光明正大地监视李显,就算李显觉得被压制,也不敢轻举妄动。 等散了朝后,武后单独留下了袁一。武后先是问道:“听说,最近郡王府挺热闹,十二美人还好吗?” 听到这一问,袁一便知道武后应该是知道了,十二美人被嫁出去的事情。武后向来喜欢设陷阱题,而回答这种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此,袁一便答话道:“她们都挺好的,多谢娘娘关心!” 武后冷冷一笑:“她们都已不在郡王府了,你是如何得知她们都挺好?” 袁一从容不迫道:“微臣以为娘娘只是客气的寒暄,自然就用寒暄的方式回应娘娘。” 武后用阴冷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怒道:“放肆!你究竟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今天,你最好能够说明这件事,不然,本宫绝不会轻饶你!” 袁一想了片刻,答话道:“从娘娘的赏赐,就能看出娘娘对微臣的关怀真是无微不至,让微臣感恩在心,不得不按照娘娘的期望,为大唐鞠躬尽瘁。在雅集上,微臣看到很多值得被期望的有识之士,心想,何不将娘娘的这种关怀之情,感恩之心传递下去呢?兴许现在,这些人只是不值一提的麦苗,可春去冬来,麦苗成长,总会得到收成。到时,也会像微臣一样为大唐鞠躬尽瘁,实现娘娘的期望。” 武后笑了笑:“你能有这样的心,也是大唐之福。不过,既然你懂得未雨绸缪,那么,当初本宫把你请来长安时,为何有这么费力呢?” “娘娘用请这个字恐怕不恰当吧?有时没有选择,只能被迫接受,那么,何必不往好的方向走,偏要执拗着让自己不好过呢?” “你能想明白这番道理,肯定会受益良多。话说回来,你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不然,别人还以为你还留着什么念想,另有打算。” 说着,武后轻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本宫本以为十二美人中会有位郡王妃,可事与愿违啊!现在,离迁都还有些日子,本宫会帮你物色一位合适的郡王妃,到时,本宫会奏请圣上为你们赐婚。” 袁一见招拆招道:“迁都可是头等大事,想必娘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而微臣的事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怎敢劳烦娘娘费神?不知最近,娘娘有没有听到一些关于微臣与青楼女子的传言?” 听到这话,武后侧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只见她点了点头,于是,武后便向她招了招手,她便走到座旁,弓着身子在武后耳边说了一会儿。 待武后听完点了点头,上官婉儿便退到了一旁。 武后用探究的眼神看了眼袁一,问道:“这样说来,这些传闻都是真的?” 袁一笑了笑:“传言嘛,它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为需要的人存在。既然,上官姑娘对传言有所耳闻,恰好说明,这些事情流传甚广,自然就容易传入其他人耳中。有这样的流言缠身,微臣怎么还能另有打算?再说,迁都之后,微臣将要驻守在长安,娘娘所担心问题,不就迎刃而解呢?” 武后反问道:“会吗?” 袁一肯定道:“会!有些人,有些事微臣绝对要比娘娘更在意,所以,微臣一直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最好是这样!”说着,武后看了眼一旁的上官婉儿:“迁都之后,婉儿会暂且留在长安。到时,折冲府将会暂代禁卫军之职,而你可以自由出入皇宫,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找她商量。” 袁一点点头:“是。微臣知道。” “婉儿在本宫身边呆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本宫最看重的人,她留在长安的这段时日,你要代本宫多多照顾她。明白吗?” 袁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细细一想,武后这不是在暗示让他追求上官婉儿吗? 武后的向来心机深重,每个人都只是她手中的棋子,上官婉儿自然也不例外。 他手握重兵留守长安,若与李显结成联盟,武后无疑将会虎背受敌。 若他对上官婉儿还有一点旧情,武后再提供足够的机会,让他们旧情复燃。 这样一来,就可以利用上官婉儿把他绑牢,让他无心背弃武后,投入未来储君的阵营。 当看透这层道理,袁一对武后的照顾之说,就觉得无比反感。 因而,他看了眼上官婉儿,答话道:“娘娘也知道,微臣与上官姑娘经历过一些事,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更像是兄妹情。所以,就算娘娘不说,微臣也会照顾她。” 武后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是吗?或许,你还不知道,当年你能破格进神兵司,能统领固盟军,这都多亏了婉儿。本宫觉得,她做出的那些牺牲,可不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妹情,可以做到的。你好好想想。” 听到这番颇有深意的话,袁一脑中一片空白,他看了眼正低头搓着衣角的上官婉儿,皱眉道:“牺牲?” 武后点点头:“没错!你是聪明人,会想清楚的。告退吧!”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躬身行了个告退礼,便转身离去。 这时,武后起身走到上官婉儿面前,只见她视线低垂,拳头紧握,便知道她心里憋着不少怨气。武后开口道:“本宫曾默认会替你守住秘密,可本宫食言了。本宫一直觉得袁一和太子的关系不寻常,于是,派人暗中打探到,早年间,太子就已与袁一结识,而且俩人交情匪浅。” 说着,她轻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现在,本宫最需要的是袁一的忠心,而这种忠心是建立在他对平儿的用心上。现在,日子还短,他还能对平儿死心塌地,可时间久了,不管多执着的感情都会变得平淡如水,索然无味。到时,他的忠心就会不复存在。”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奴婢能够感觉到,他的执着虽然深藏在心中,可很难改变。娘娘可以放心。” 武后露出一抹蔑笑:“当年,他能舍命替你喝下那杯酒,还不足以证明他对你的执着吗?可事到如今,又是如何?” 上官婉儿抿了抿嘴:“娘娘别忘了,当年是奴婢先放开他,而如今是他先放开公主。娘娘觉得,真觉得执着的感情只能是一时吗?” 听到上官婉儿竟敢顶嘴,武后满脸不快:“是!你想说什么?” “奴婢突然想到一件事,奴婢去沈府贺喜时,多喝了几杯,就离席出去透透气。后来,遇见了沈爷,他跟奴婢说着话,不觉走到一处僻静的园子,其中种满了牡丹花。在大喜的日子,沈爷看着那些牡丹花竟然失魂落魄。奴婢瞧那些牡丹花的品种,名贵稀有,好似与娘娘凤仪宫的同一品种。” 上官婉儿的话无疑是给了武后响亮的一巴掌,她与沈言的感情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也是她心中唯一无法痊愈,无法结痂的伤疤。一直以来,连她自己都不敢去触碰这道伤痕,如今,上官婉儿竟敢这样大张旗鼓地揭开这道伤疤,让她疼痛难堪! 这种被伤害的感觉,让她感到深恶痛绝,因为,这会让她看到自己的软弱,而她厌恶软弱,哪怕软弱只是稍纵即逝,她也不允许!软弱意味着,被欺凌,被控制,被摆布。 自小,她这个庶女经受那些混蛋兄长的欺凌,进宫后,她这个不受宠的才人,与宫中的奴婢无异,任人使唤,毫无人身自由可言。后来,她被迫出家感业寺,落得青春少艾却要常伴青灯黄卷的下场。 那时的她厄运缠身,深陷苦难的泥潭举步维艰,只有她有哪怕一点点软弱,放弃挣扎,顺从厄运,那么,她绝对无法走到今天。 正是因为,她拒绝软弱,让自己变得刚强,极为刚强,绝对刚强,才能斗赢控制,摆布她的厄运,以强者姿态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厌恶软弱,更厌恶让她感到软弱的人,通常情况下,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证明自己的刚强,也用他们的血洗尽那一刻软弱的耻辱。 可现在,这个人竟然是上官婉儿,她敢冒犯冲撞自己,的确该死!这些年,她对自己忠心不二,又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若除掉她,还能找到这样贴心的人吗?若费些心思,再耐心栽培,应该可以。 那就杀了她!迁都在即,她又知道得太多,必须立刻动手。   第279章 孤家寡人 这时,一旁的上官婉儿见武后出奇平静,一脸沉思,她在武后身边多年,知道这是武后最可怕的时候。往往这种时候,武后都是在决定一个人,或是一些人的生死。 她也知道,这次武后正在决定是她的生死,可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是注定死不了的人,若武后真能以此杀了她,倒也死得干净。 只见武后抬起头,看着神情淡然的上官婉儿,她本想说“你先告退吧”可刚说出个“你”字,脑海中骤然浮现许多画面,忧愁的,低落的,开怀的,愤怒的不管这些回忆里自己是何种心情,始终有个人站在自己身旁,或劝慰,或开解,或恭贺,或出谋划策。 这个人就是上官婉儿,她从不向人敞开心扉,可唯独能向上官婉儿说上几句心里话。 若在寻常百姓家,在她这样的年纪,时常陪伴在身边的应该是丈夫,或许儿孙。 可她嫁入帝王家,丈夫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儿孙都是她必须要堤防的政治对手,就连身边的至亲之人,她都得敬着防着,彼此都难以敞开心扉,又如何奢望他们时常陪伴在身边? 她在权利的山峰上不断攀爬,终于扫除一切障碍来到山顶,可以停下脚步,得意地欣赏赢得一切,她感觉自己能够如神一般睥睨众生,主宰他们的生死,甚至,一声号令就能让天地变色!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实在太痛快了! 她应该尽情享受这种感觉,可就在决定要除掉上官婉儿,那短短的一瞬间,她蓦然回首,才发现身边竟空无一人,如孤家寡人般站在寒风凛冽的山峰之上。她突然意识到,她拥有神的权利,就得承受神的孤独。 其实,如果她改变主意留下上官婉儿,不会折损她神般权利,却能让她没那么孤独。她究竟是该选择扞卫刚强?还是,选择承认需要陪伴? 在犹豫间,她的手替她做出了选择,只见她抬起手,狠狠地扇了上官婉儿一巴掌,厉声道:“这一巴掌是告诉你,心里的聪明,别用在嘴上!这一巴掌本不该打在你脸上,而是你脖子上,这样愚蠢的错误一次就够了!” 上官婉儿知道,武后除了管教年幼的太平时,曾动手打过她,除此之外,武后再没有亲自动手教训过任何人。 因为通常,武后喜怒不形于色,不会当面表明她的恼怒,可一旦有人得罪了她,不用多久,那人就会大祸临头,甚至,身首异处。 所以,受到武后的这一巴掌,她简直受宠若惊,这足以证明她在武后心目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这时,上官婉儿垂下视线,抿了抿嘴道:“奴婢记清楚了!谢谢娘娘!” 武后沉默了片刻,换做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本宫也知道,不可能让你一辈子都留在本宫身边,而袁一不再是当年那个三流捕役。现在,以他的身份,价值来说,都不会委屈你。本宫也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他,本宫不仅仅是为自己打算,也为你做了打算。” 她看到武后说这番话时,语气神情都很真诚,知道这是武后的真心之言。 若她不知道未来,她会动心,可她偏偏知道未来,这一辈子,自己注定待在武后身边,为她效忠卖命,然后,又注定出卖她! 虽然,她心中愁绪涌动,可脸上却表现得十分平静,道:“奴婢懂了。” 武后点点头:“若你真为袁一好,就更要看紧他,若让本宫发现他有二心,绝不会轻饶他。” “是。奴婢明白。” 这时,袁一琢磨着武后的那番话,一直从含元殿走到通往宫门的甬道上,恰好看到相王李旦就在不远处。 于是,他就暂且搁下心事,快步走到李旦身边,寒暄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相王,正好同相王一道出宫。” 李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嗯。” 通常,遇到这种不受待见的情况,他都会识趣的走开,可现在,他带着目的而来,因此,他便继续殷勤道:“不知相王喜不喜欢马球,如果相王有兴趣,改日可以打上一场。” 李旦冷淡道:“没兴趣!” 或许,这样的尴尬他早有预料,因而,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样啊?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觉得相王对我有些成见,是不是那次在倚翠楼的缘故?” 听他把话挑明了,李旦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荣郡王是倚翠楼的常客,这是众人皆知。本王可不喜欢留恋烟花之地,又何以会遇到呢?” 他听到李旦撇得这么干净,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表里不一的沽名钓誉之徒,就算这家伙喜欢叶双双,可碍于自己的身份,也绝不会给叶双双任何承若。 这样想着,他点点头:“我懂了。我本想澄清一些事情,现在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说罢,他刚要迈开步子离去,就听到李旦道:“你想要澄清什么?”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而后,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李旦道:“如果你喜欢叶双双,不介意她是青楼女子,我就澄清。如果你从没去过倚翠楼那样的烟花之地,那我就不需要澄清。” 李旦皱眉道:“你这什么意思?” “刚才早朝已经宣布迁都,再过一段日子,你就要前往洛阳,而我则要留在长安,倚翠楼是该留在长安,还是该迁往洛阳?这就是我想要说的。” 李旦想了片刻:“你这是在劝我带叶双双走吗?你跟她不是?” “我能跟你说这番话,你觉得我们之间能有什么?” 李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袁一道:“如果你介意她是青楼女子,或者不够喜欢她,就让她留在长安。如果你带她走,就要好好待她。” 说着,他凑到李旦耳边,压低声音道:“如果让我知道,你亏待了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即便你是王爷,我也要法子教训你。” 说罢,他拍了拍李旦的肩膀,而后转身离去。 袁一回到郡王府,呆坐在房中,看着身边那些华美的嵌百宝和螺钿嵌的家具摆设,想到再过些时日,太平和薛绍就要随朝廷迁往洛阳,他的心感到一阵绞痛。 这一别之后,他要多久才能再见到太平,一年?两年?三年?长安城,大明宫里有着太多他们的回忆,太平自然对他难以忘怀,等到太平去到一个没有回忆,没有他的地方,说不定就会慢慢淡忘。 还有,薛绍时刻陪伴在她身边,自然容易日久生情,说不准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薛夫人,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所以,最好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这时,窗外阴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沉闷的雨滴拍打着窗边的树叶,让袁一心中的愁绪更加浓烈。 最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窗外的景色都隐没在迷蒙的雨丝中。 突然间,他想起最近忙于练习厨艺和筹备雅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买过冰糖葫芦。若他再不去光顾一次,小贩肯定会以为他不会再来,而到别的地方做生意。那么,太平就吃不到喜欢的冰糖葫芦,肯定会很失望。 这样想着,他便慌忙起身来到屋外,来不及拿伞,匆匆走进了滂沱大雨。 在这一刻,他觉得冰糖葫芦对太平很重要,所以,对他而言,把买冰糖葫芦的小贩留在驸马府外的那条街道上,比天底下任何事都重要。 可事实却是,在太平眼中,那只是普通的冰糖葫芦,它可以被任何一家的冰糖葫芦所替代。 所以,一切仅仅只是他偏执的以为,而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偏执,是因为,即便他想为太平做所有事,可偏偏他能做只有这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若偏执的把它无限重要化,他心里就能够好受些。 在街道上,他快步行走在雨中,突然,一辆马车在他前面停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正要绕开马车之时,看到有人揭开车帘,朝他喊道:“袁一,你这是要去哪儿?” 听到喊声,他停下脚步仔细一看,坐在车中之人竟是叶双双。 原本叶双双只是隐约觉得雨中的人像是袁一,便试着喊了声,现在见他真停下脚步。叶双双看着林成落汤鸡的他,满脸纳闷道:“真是你啊?这是要去干嘛?快上车!” 他摇摇头:“我去买些东西,就快到了,不用了。” 叶双双皱眉道:“你不知道,现在正下着雨吗?快上车!” 听到这话,仰头看向阴暗低沉的天空,只见千万点雨滴从高空中滑落,冰冷的雨滴拍打着他的脸颊,听不到声响,却能感到无尽的寒意。他喃喃自语道:“真下雨了,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第280章 一步之遥 这时,在叶双双的再三催促下,袁一无奈地上了马车。 见他在马车上坐下,叶双双从袖里掏出一条手帕,替他擦着脸上雨水:“你究竟有什么毛病?大雨天出门也不带把伞,你这是在淋雨找乐子吗?” 袁一拿过叶双双手中的手帕:“我自己来吧!” 叶双双点点头,问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袁一说出了要去的地方,叶双双便转告了车夫,这时,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起行。 当来到驸马府所在的那条街道,袁一隔着车窗,远远瞧见那个买冰糖葫芦的小贩,正躲在一旁商铺的屋檐下避雨。 见此,他嘴角露一些欣慰的笑,待马车停稳,他急忙起身,正要下车时,叶双双从角落里拿出把伞递给他道:“把这个带上,我在这儿等你。” 他点点头,转身下了马车,撑开伞走到小贩面前,道:“来几串冰糖葫芦。” 小贩见了他自然是喜出望外,小贩殷勤的招呼道:“大爷,您可有段时间没来了,本来下这么大的雨,我是打算回去的,幸好多呆了一会儿。不然,您在这儿,没看到我,肯定会以为我失信了。” 在一旁屋檐下站着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当袁一走来时,男子双手环胸倚着墙站着。 等到袁一走近,男子便稍稍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男子又低下头站了片刻,等到他与小贩说话间,男子便迈开步子,行色匆匆的离去。 虽然,男子表现得有些可疑,可袁一心思都在冰糖葫芦上,又正和小贩说着话。因而,他并未有所察觉。 这时,小贩已经拿下几串冰糖葫芦,用纸袋装好递了过来,袁一正准备付银子时,发现自己走得太匆忙,出门时忘了带钱袋。 他面露尴尬地向小贩解释道:“真抱歉!出门忘了带银子,我去那边取下银子,这冰糖葫芦先放着,我一会儿就来。” 小贩连忙摆手道:“不碍事!大爷尽管把冰糖葫芦拿去,下次付也是一样的,我信得过大爷!” 他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我就在那儿取银子,很快就来,稍等一会儿。” 见他执意要如此,小贩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他迈着快步走到马车边,抬头看了眼,正在车窗边观望的叶双双,道:“有没有带银子,借我一些?” 叶双双眉头紧皱,一脸纳闷道:“你淋着雨跑来这儿,就是为了买冰糖葫芦?能不能告诉我,今天你究竟中了什么邪?” 他一脸不耐烦道:“我待会再跟你说,好吗?借我些银子。” 叶双双叹了口气,拿出钱袋:“五银子,够了吗?” 他伸手道:“全部给我。” 叶双双诧异道:“你疯了啊!这里可有好几十两银子,什么冰糖葫芦要这么贵?” “先给我。待会再跟你解释,好吗?” “你这疯子!”叶双双咒骂着,把钱袋抛给了车外的袁一。 袁一拿了银子,便急急忙忙赶回小摊,正在他准备把那包银子交给小贩时,突然感觉身边多了个幽怨的眼神,他不由得感到后脊一阵发凉。 他屏住呼吸,试探性地侧过脸,看到太平正孤身站在不远处,她没有撑伞,倾盆大雨将她淋得狼狈不堪。 太平的突然出现,让他感到始料未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时,太平迈开步子奔向他,扑进他怀中,紧紧抱着他,泣不成声道:“我就知道是你!你怕我吃不到喜欢的冰糖葫芦,就故意把他留在这里。你能为我做这样的傻事,可怎么就是什么都不肯对我说?” 这一刻,当寒风冷雨中的袁一触到太平温热的身体,他被绝望冻结的心瞬间回暖解冻,焕发出勃勃生机。 一瞬之间,被压抑,克制的感情都被这种生机唤起,变得汹涌,奔腾,倾泻而出,淹没了一切,独留下一丝残存的理智负隅顽抗。 因此,他本该毫不留情推开太平,可他没有,而是,磕磕巴巴做着毫无说服力的解释:“我没有。” 太平用不可置否的声音道:“不!你有!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不管什么事,你都不该自私替我做决定,而是由我自己来决定。” 太平的这番话让他的理智彻底弃械投降,而他的情感在太平面前,偏偏又是如此脆弱得不堪一击,在这一刻,他真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将这暖暖的温度永远的留在怀中。 他深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道:“没错,我应该” 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看到薛绍如箭一般冲出驸马府奔向他们,当跑到近前的薛绍看到他们正旁若无人地相拥着,薛绍慌忙收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雨中,用愤怒却无从发泄的眼神看着他们。 见到薛绍,袁一突然如梦初醒,当选择放开太平时,太平就回到原位,现在的她已经是薛绍的妻子,自己怎么能厚颜无耻地当着他的面,搂着他的妻子,让他难堪,让他丧失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 更何况,这里是驸马府,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怎么能把真相说出来,自己害了太平一次还不够吗?难道还想再害她一次吗? 这样想着,他推开太平,改口道:“没错,我应该告诉你,这都是误会。我只是凑巧来到这里。” 太平冷笑道:“凑巧?” “没错!” 太平一把抓过一旁看傻了眼的小贩,厉声问道:“让你不许挪地方,每回都会花重金买冰糖葫芦的人,是不是他?” 小贩怯怯地看了眼袁一,见他正朝自己使眼色,小贩咽了咽口水:“这个” 见小贩欲言又止,太平一脸凶狠的指着他,怒道:“到底是不是?你敢有任何欺瞒,本宫就诛你满门!” 听到这话,小贩吓得一哆嗦,跪下道:“没错就是他!求公主饶命!” 这时,太平看了眼袁一手中握着的钱袋,盛气凌人道:“我看你现在还能怎么狡辩?” 幸好,现在雨正下得急,街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可俩人的争执,还是引来了一两个驻足围观的行人。 他知道再跟太平僵持下去,肯定会惹来□□烦,一定要赶紧脱身。不然,后果将会很严重。 于是,他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一定要这样误会,我也没办法。”说着,他便将钱袋放进兜里,转身想要离去。 他的手还没从兜里拿出来,一旁的太平就拽着他的胳膊使劲一拉,想要把他拉回来。就是这一拉,惹出了更大的麻烦。 他的手被从兜里拉出来时,钱袋连同放在兜里的布偶,一同被手的力度勾得抛了出去,而后,布偶不偏不倚落到了太平脚边。 太平低头看到布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愣了片刻,躬身捡起落在水坑里的布偶,她用颤抖的手找到布偶身上绣着的字,泪眼婆娑的看着面前的袁一,哽咽道:“这布偶明明已经被我丢下了悬崖,怎么会在你这里?” 此时,袁一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则像是被冻僵了般,已经无法编出一套说辞来解释这件事,让自己脱身。 见他沉默不语,太平怒吼道:“为什么会这样?说话啊!” 正在这时,叶双双下了马车,冒着雨前来替袁一解围。 只见她走上前,先是不慌不忙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雨伞,又将掉落在雨水中的钱袋捡起。 而后,她撑着伞走到袁一身边,用出奇平静的声音道:“真是抱歉!不该让你冒着雨下车,来替我来买冰糖葫芦,不然,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太平双手环胸,打量了眼站在面前的叶双双,气急败坏道:“你谁啊?一边去!” 叶双双一脸从容地看了眼太平,露出一抹笑意:“这位姑娘好眼熟。我们是不是那日在首饰铺见过?” 听到这番提醒,太平方才想起那日的事情,不由得恨得牙痒痒道:“怎么又是你?” 叶双双笑了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倚翠楼的老板叶双双。既然,姑娘认识荣郡王,那么,应该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关于我们的事情吧!”说着,亲昵地挽着袁一的手。 太平满心失落如潮水涌来,她冷笑着:“原来你就是叶双双。青楼女子。果然。” 这时,叶双双看了眼跪在地上小贩:“老板,给我来两串冰糖葫芦。” 小贩抬起头地看了眼太平,胆怯道:“现在,恐怕有些不方便吧!” “那我自己来吧!”说着,叶双双便走上前,拿下两串冰糖葫芦,而后,塞了一锭银子给小贩。   第281章 不舍伤害 叶双双递了一串冰糖葫芦给袁一道:“你这傻瓜!我只是随口一说喜欢这里的冰糖葫芦,你就每回都跑来这里给我买,不知道让这家的老板挪到倚翠楼那儿去做生意吗?” 袁一知道叶双双这是抛出个引子,让自己来接话,于是,他便道:“让他挪到倚翠楼,那我不就没有见你的理由,我得让他一直留在这里,让你知道,我对你的诚意。” 这番对话在太平眼里,无疑像是打情骂俏,她情绪崩溃地用双手捂着耳朵,吼叫道:“不是这样!滚!你们给我滚啊!” 见此,叶双双急忙拉着袁一离开,他们还没走出多远,一直愣在雨中的薛绍突然迈开步子上前,朝着袁一的脸挥出一记重拳。 这回袁一没有让他得逞,而是顺势将其支开,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一次就够了!就让我好好的做个混蛋,我不想惹上麻烦,求求你拿出点能耐看住她,行吗?” 说罢,袁一将他推开,带着叶双双走上了马车。 正当马车起行之时,袁一揭开车窗边的帘子窥视,只见太平在雨中无助的哭泣,而后,薛绍走到她面前,轻轻唤了声:“令月,没事的,有我在”。 看到薛绍,太平似乎没有丝毫犹豫扑进了他怀中,泣不成声道:“是啊!我还有你。可我为什么总是看不到你呢?我真是太傻了。” 他放下帘子,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他突然意识到,只要让太平看到自己对她有一分不舍,那么,接下来就要用十分伤害来平衡这一分不舍。而在这十分伤害之后,太平的心自然而然就会离薛绍更近一些。 正在他沉溺在痛苦的情绪中时,听到一旁的叶双双用幽怨的声音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所在,现在,一切都能说得过去了。” 他抬头看着叶双双,用哀求的语气道:“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替我守住这个秘密,好吗?” 叶双双略有些怒气道:“想要我闭嘴,好啊!你娶我吧!” 他没有丝毫犹豫:“好!” 听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叶双双愣了片刻,而后道:“我要你明媒正娶!” “好!” 叶双双又愣了片刻:“你应该知道我是青楼女子,你娶我做正妻,可是要削爵贬官的。” “我知道。只要你保守秘密,你的要求,我统统答应。” 叶双双咒骂道:“你还真是疯了!现在你脑子不清醒,我要是糊里糊涂的嫁给你,我下半辈子还要不要过了!我可没那么傻,这些事等你清醒了再说吧!现在,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混蛋脸,给我滚下去。” 说罢,叶双双叫停了马车,把他赶了下去。 袁一淋着雨走了一段路才回到郡王府,他感到又乏又冷,便想着去浴堂泡个澡,顺便换身干净衣裳。 在浴堂,当差的丫鬟见他来,便利索地将沐浴的用物准备好,放在了浴池边,而后,按照他的习惯,识趣地退了出来。 他脱了衣裳走进浴池,刚想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泡上一会儿,就看到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 见此,他知道池底藏着人,心中一惊,顺手拿起方才脱在池边的汗巾,往水里沾了沾,而后“咻”的一声朝方才冒出水泡的地方甩出。 当汗巾拍打到池面,便溅起一丈多高的水花,藏在水底的人受到压迫力“哎哟”一声惨叫,从水中窜出。 说时迟,那时快,他再次抛出汗巾将那人缠住,而后用力一拉,那人便如陀螺般,打着圈儿来到他面前。 当那人转到近前,袁一方才看清原来是梅仁。 这时,只见光着身子的梅仁用手挡在胸前,尴尬地笑道:“袁哥,真是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都能遇到你。” 袁一皱眉道:“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待在折冲府吗?怎么会在这里泡澡,这么悠闲?” 梅仁吞吞吐吐道:“这个嘛显然,我正在验证你那套关于规矩的学问,感觉我已经领悟到了其中的精髓。” 袁一冷不丁道:“偷懒吗?” 梅仁连连摇头:“当然不是!我领悟到的精髓是灵活!” “所以,你就偷溜进我的浴池,做贼见了主人,就躲在水底,是打算一直避到我泡完澡,再离开吗?这样的处理方式,还真够灵活。” 梅仁仰着头,眯着眼睛想了会儿,一脸正经道:“我从来没憋过气,刚开始以为凭我的本领来说,在水底憋上一两个时辰应该不成问题。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不过说起来,我在水底应该呆了一炷香时间,也算不错了!” “你还真看得起自己!最多不过一泡尿时间。” 梅仁一脸厌恶道:“能别这么粗俗吗?真是的!”说着,他打量眼同样光着身子的袁一,皱了皱眉道:“我们靠得这么近,又是这样面对面坦诚相见,觉不觉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袁一没好气道:“知道还靠这么近。” 梅仁也没好气道:“劳烦!是你把我拉过来的,好吗?” “那还要不要再劳烦我,把你给踹过去?” 梅仁赔笑道:“那倒不用!我会走的。顺便说一句,你的胸肌好大好有型,不过别穿太紧的衣裳。”说着,他走到一旁,将身子泡进了水中。 这时,梅仁瞥见袁一正看着自己的胸肌出神,像是在琢磨别穿太紧的衣裳这件事。 见此,梅仁又补充道:“如果你穿太紧的衣裳,胸部肯定比女人还大,别人还以为你是女扮男装。” 听到这话,他一脸像是吃了苍蝇的表情:“请你注意措辞,女人才叫胸部,我这叫胸肌。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么瞎,会把我当女人!” 梅仁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摸了摸下巴道:“也是!你的长相这么粗糙,轮廓又是这么不修边幅,真是很难把你当女人。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时,袁一用警告的语气道:“你的屁话也应该放完了吧!从现在开始,给我安静点,不然,我就把你撵出去。” “一边泡澡,一边聊天多惬意啊!为什么偏要憋着不说话,这多难受啊!” 他将脸一沉:“闭嘴,或者滚出去!” 梅仁撇了撇嘴:“我不说话就是了!” 他将浴巾垫在池边,而后将头枕在上面,闭着眼睛舒服的泡着澡,想着心事。 刚才开始,梅仁也学着他用浴巾枕着头,靠在池边闭目养神。可没一会儿,他就觉得无聊透了,他侧着头看了眼闭着眼睛的袁一,想要找些话来聊,可又不敢开口。 这样挣扎了许久,终究闲不住的梅仁,便哼起了小曲,哼了许久,见袁一没有阻止,他便放大胆子唱了起来。 原本袁一只是装聋作哑,现在梅仁竟唱了起来,袁一不由得有些火大,他本想要喝止,可刚要开口,骤然觉得梅仁这副好嗓子绝对不逊于长安城里的名角,曲子唱得真是好听极了! 如此,他便没有开口,而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梅仁唱曲。 一曲毕,梅仁像买关子似的停了下来,见此,袁一也故意不吱声,这样沉默了片刻后。 梅仁满是不快道:“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在等掌声吗?还真是不识趣啊!” 袁一睁开眼睛,看了眼梅仁:“我只知道你会唱戏,可从来没听你唱过,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 梅仁一脸得意:“那是当然!我这嗓子可是从小练童子功,给练出来的,能不好吗?” “那是!你的童子功练到三十岁都没破,嗓子能不好吗?” 梅仁眯着眼看着袁一,语带不快道:“这话到你嘴里,怎么就变了味?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是总都尉,你是折冲将军,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你拍马屁?” 听到这话,梅仁一摆手,赔笑道:“您是老大,您怎么说,就怎么好!我们这些做小的,自然只有洗干净手,等着给您拍马屁的份。刚才见您一脸苦大仇深,不知小的有没有荣幸替您分忧!” 袁一瞪了他一眼:“少给我阴阳怪气!”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道:“说起来,有件事应该跟你说说。” 见他一脸严肃,梅仁赶忙凑近,紧张兮兮道:“什么事?” 他一脸嫌弃道:“这里没有人,不用靠这么近。” 梅仁“哦”了声,又退了回去。 他开口道:“叶双双已经知道,我和令月的事了” 话还没说完,梅仁就一惊一乍道:“哎哟!妈呀!这事你都跟她说了,你们的感情还真够突飞猛进。我知道了,你想要跟我说,打算娶她过门,想要问我的意见,对吧?”   第282章 得罪月老 梅仁问完,又语不停歇地自问自答道:“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同意!赞成!支持!我的好兄弟,要娶我的义妹,光是想想都能让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段日子,郡王府真是闷透了,终于盼来了一场热闹的喜事,所以,你的婚事能办多铺张就多铺张,能搞多热闹就搞多热闹” 他有好几次想要打断梅仁的话,可梅仁显然有些兴奋过头,每当他一张嘴,梅仁就用那极其聒噪的语速,盖过了他的声音。 最后,袁一终于受不了,大吼道:“闭嘴!听我把话说完!” 听到这一吼,梅仁顿时蒙住,不敢言语。 见他安静下来,袁一继续之前的话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今天发生一些事情”袁一将今天发生在驸马府前的事情,全都如实告诉了梅仁。 听罢,梅仁沉默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公主放不下你,而你对她也是一如既往的死心眼。那么,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义妹?哪怕是一点点喜欢?” 袁一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梅仁一脸纳闷道:“之前,看你的表现,我还以为你是喜欢她的。现在,又说不是喜欢她,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吐了口气,一脸无奈道:“薛绍来郡王府揍我的那次,叶双双刚好看到了他,之后,她就对我和令月的关系起了疑心。为了不让她瞎猜,就只好让她以为,我喜欢她。现在,她都知道了,就没必要再隐瞒了。” 梅仁一脸不痛快道:“你不是吧!连我都骗,你算什么兄弟?!” “如果之前,我告诉你,我在欺骗她,你会帮我,还是帮她?” 梅仁直截了当道:“你欺骗感情,还有理啊!我当然是帮她啊!” “这不就结了!如果我告诉你实话,你能够憋得住,不向叶双双告密吗?” 听到这话,梅仁摸着下巴想了片刻,点头道:“这样一说,好像是这个理。” 见梅仁想明白了,袁一便提醒道:“你义妹可是个人精,现在,她只是知道,我和令月有些感情纠葛。至于,我们成亲,在猎户村的那些事,她都一概不知,相信她应该会要套你的话,你可一定要管住你的嘴,不然”说到这儿,他故意神情严肃的停了下来。 见此,梅仁咽了咽口水,怯怯地问道:“不然,会怎么样?” 袁一压低声音道:“皇后一直在尽力掩盖这件事,知道得越多,就离阎王殿越近。你已经是一只脚踩进阎王殿的人,难道还想把叶双双也拖进来吗?” 听到这番恐吓,梅仁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不说,坚决不说!我胆子小,别再吓我了,好吗?” “看住自己的嘴,自然就没人吓得了你。” 梅仁点点头道:“明白。” 说罢,梅仁为了表明自己是看得住嘴的人,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泡着澡。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觉得泡得差不多的袁一就从浴池中起身,拿起一旁的浴巾擦着身子上的水滴。 这时,他听到闭着眼的梅仁,用略带犹豫的声音道:“我从折冲府回来时,听到朝廷要迁都到洛阳消息,朝廷安排你驻守在长安。这样一来,你就很难再见到公主,你心里应该很不好过吧?” 他抿了抿嘴,装得像是若无其事道:“见不到,不是更好!” “你就得了吧!今天这样大的雨,你都能跑去买冰糖葫芦,证明你放不开她。可是,你心里或许应该清楚,什么事都不做,才对她最好。” 袁一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我清楚。可有时候,又偏偏很难不去做。” 梅仁沉默了片刻,略带感伤道:“是啊!清楚,却不得不去做。哎感情真是有够折磨人啊!” 正穿着衣裳的袁一,听到这话转过头看着浴池中的梅仁,只见他一脸神伤,袁一心里清楚,他这是有感而发。因而,袁一便道:“别告诉我,你私下里还跟韦杏儿有来往。她可是太子的女人,你的脑子可要清醒点,不要惹祸上身!” 梅仁摸了摸鼻子:“没有。我们没有来往。再说,她是太子妃,身处深宫,她不能随随便便出宫,而我又不能进宫,怎么能见得上面。” 袁一虽见他有些闪烁其词,可是他说的道理也是实情。袁一便暂且相信地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梅仁长长吐了口气:“我们兄弟俩,难道是上辈子做了坏事,得罪了月老。这辈子他就让我们感情不顺,一门心思爱着的女人,最后都成别人的女人。我听说,长安城郊有座月老庙,求姻缘特别灵验,不然这样,过几日,我们抽空去那儿烧烧香,拜拜月老。” 说到这儿,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些只是常规的拜法,我们的姻缘都烂成了豆腐渣,我们应该使用加强大发。 “譬如立姻缘牌,让得道高僧每日诵经加持,或是,让得道高僧在月老庙里替我们烧长香,又或是斥巨资让得道高僧主持替月老塑一个金光闪闪,让他老人家感到倍有面子的金身。” “等到月老充分地感受到我们的虔诚之心,保不准就会把我们的豆腐渣姻缘,重新回锅再造,让它再变成一块滑嫩白皙,人见人爱的白豆腐。”梅仁边说,还边摊开手心做着手势。 见说得正起劲的梅仁一脸憧憬,袁一又忍不住泼冷水道:“你哪儿见过帮人求姻缘的得道高僧?就算有,他道行最多只是没过脚踝。” 梅仁一脸认真地想了想:“也是。那我们就不用得道高僧,就用月老庙的主持,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自己去吧!” 说话间,梅仁已经从池中起身,然后,拿过藏在一旁的衣裳,边穿边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男人拜月老,就像女人逛青楼。我是男人,而你就不用我说都知道。” 梅仁白了他一眼:“你不去就不去,有必要挖苦我吗?” 袁一停顿了片刻道:“嗯有!” “你不去!我去!” “你应该知道,这辈子你跟韦杏儿绝对没戏,你是打算去求?” 梅仁没好气道:“不用你提醒,我知道!我求下辈子,不行啊!” “下辈子呀?那你真得多烧香,求月老不要让你再遇到像韦杏儿那样心比天高,并没把你当回事的女人。” 听到这话,梅仁来气了:“你这人还真有意思!凭什么下辈子都不让我和韦杏儿在一起?你说韦杏儿不好,那你的令月就很好吗?” 说着,梅仁数落起太平:“她霸道,自我中心,一点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她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肯定难伺候,不懂得体贴,不温柔,更不用说做饭。而且,她还没我义妹漂亮,也没有我义妹善解人意。算起来,她还没有韦杏儿好!” 袁一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梅仁的衣领,怒吼道:“你这王八羔子!敢说她不好!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她不仅会做饭,而且还会洗衣,打扫,养鸡,种菜!她生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可这是她的错吗?” 见袁一发怒,梅仁立刻就漏了怯,他咽了咽口水:“这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做这些?” “她为了我,为了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她就向人学做这些事。她生来就是受人伺候的公主,知道她要学会做这些事,有多难吗?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可韦杏儿为你做了什么?” 听到这里,梅仁垂下视线,连连摇头道:“没有。她没有。” 袁一怒气未消道:“对!她没有!以后,你敢再说令月半句不好,我就把你和韦杏儿一起剁了喂狗!明白了吗?” 这时,梅仁突然大哭起来:“明白了。我明白了!话是我说的,为什么还要扯上韦杏儿,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见此,袁一顿时傻了眼,他松开梅仁,沉默片刻后,皱眉道:“你应该知道,我刚才都是气话,不是真要把你们怎么样。” 梅仁抹了把泪,哽咽道:“我知道。” “那你哭个什么劲?” “刚才,听你说完那些话,突然觉得,韦杏儿对我还真不怎么好,不值得我去喜欢。可我就是死心眼,就是放不下她,就是想下辈子跟她在一起。”说着,梅仁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他喝止道:“好了!别哭了!先过好这辈子,再来说下辈子吧!” 梅仁依旧没有止住哭声:“这辈子,我也不想要别的女人,只想要韦杏儿,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孤独终老,不想晚景凄凉,我更不想,一辈子都住在郡王府,陪你做一辈子的光棍!”   第283章 孤注一掷 听到这话,袁一后怕道:“别!千万别!明天你就搬出去。我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活到头发现,还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真是晚景凄凉!” 梅仁点点头:“我们两个男人明明不是执子之手的关系,到头来却要与子偕老,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悲剧。月老啊,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要这样惩罚我?!” 他一脸厌恶的表情道:“别扯到那些屁话,更别扯到月老。你搬出去,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梅仁想了想:“严格说起来,我们不是还有老白这条光棍吗?三条光棍凑合着,也就显得没那么凄凉,不是吗?” 他皱眉道:“你应该知道,老白只是一匹马。” 梅仁点点头:“我知道,可它不是普通的马,而是可以把它看作半个人的马,我们三个凑在一起,就叫”他想了片刻,而后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道:“就叫好汉两个半!这名字够响亮,我们这就去告诉老白。”说罢,梅仁迈开步子,往外走。 袁一笑着摇摇头,跟上了他的步子。 梅仁把“光棍两个半”的算盘打得响响的,可当他走近马厩,看到老白与同马厩的母马打得火热,正做着羞羞的事。 此情此景,完全在袁一和梅仁的意料之外,他们急忙用手挡在眼前,梅仁惊呼道:“哎呀!爷的!老白,你做这种事前,不知道先熄灯啊!真是太污了!太污了!” 袁一哭笑不得道:“它只是一匹马,要是知道熄灯,就不会在马厩做这事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等出了马厩,梅仁愤愤不平的埋怨起老白:“老白这家伙,闷声不响的就跟刚来的母马好上了。那天,我第一眼看到那母马,瞧见它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就知道它不是什么正经马,一定是它先勾引老白,老白才会饥不择食!” 听到这番言论,袁一很是无语,他满脸无奈道:“我再说一遍,老白只是马。还有,什么桃花眼,勾引之类都是形容女人,而不是母马。发情,□□是牲口的天性,倒是你唧唧歪歪,搞得像捉奸在床,那才叫不正常!” 梅仁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惊讶道:“啊!牲口?你说老白是牲口。” 见梅仁这一惊一乍的,他皱眉道:“有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老白可是通人性,会聊天的纯种汗血宝马,怎么能把它归于牲口一类呢?” “马是牲口,就算汗血宝马也是马,当然是牲口。不然,你要另辟蹊径,把它归为人马,或者马人一类吗?” 梅仁点点头:“没错,人马!它值得拥有。” 袁一打量了眼梅仁道:“劝你这条光棍,趁脑子还算清醒的时候,找个媒婆,把人娶进来,或者把自己嫁出去,不管怎么样都行。不然就找个好大夫,给你瞧瞧脑子。” 说着,他见梅仁正用恨恨的眼神瞧着自己,他摇着手指,一脸严肃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是为你好!”说罢,他笑着拍了拍梅仁,便转身往正院去了。 随着离迁都的日子越来越近,袁一心里也越发倍感煎熬。这段日子,他也没去藏香小馆学习厨艺,而是,一直呆在府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可究竟在等什么,他也说不清,或许在等着迁都的到来,又或许是等着其他,心中早有预料的事情发生。他也不知道。 他就像一个等待刑期的囚犯,为自己画地为牢,然后,寸步不离地守在其中,焦灼等待着事情的发生。 虽然,他内心的焦灼一日胜似一日,可什么也没发生,甚至连一向缠人的叶双双也不曾登门来找麻烦,总而言之,一切平静地犹如一池死水。 他以为事情,真会随着迁都,悄无声息地过去,直到那日门房来报,有一位背着包袱的年轻公子,一定要见袁一。 听到通禀,袁一感到很是纳闷,觉得自己并未结识,这样的年轻公子。正当袁一吩咐门房,让他把人领进来瞧瞧时,只见气喘吁吁的梅仁跑进来。 当梅仁看到门房转身要走,梅仁赶忙拉住门房,上气不接下气道:“千万不要···放门外的那个人进来!记住,千万不要,把门看好!” 听到这话,门房一头雾水地看了眼座上的袁一,皱眉道:“可是,郡王说” 梅仁打断道:“不要可是了!赶紧去办,我会跟郡王解释。” “这”正在门房犹豫不决时,见袁一点了点头,于是,门房便放下心来,领命而去。 待门房走后,袁一向大口喝着水的梅仁问道:“外面究竟是什么人,把你慌成这样?” 梅仁放下茶杯,长长吐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公主。” 他一脸惊诧:“怎么会是她?可刚才门房说,门外的人是一位年轻公子。” “她女扮男装,不就是年轻公子了。” 他皱眉道:“你究竟看清楚了没有?她怎么会背着包袱来郡王府?” 梅仁一脸肯定道:“当然看清楚了!我还看到是薛绍把她送来这里的,然后,薛绍就坐着马车走了。我一看情况不对劲,就赶紧从后门跑来这儿给你报信。” 说着,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至于,她为什么背着包袱,我想应该是要去远门,可她是公主,有上百个奴婢可以使唤,没道理要自己亲自背包袱。再是,她女扮男装,明显是不想被人认出,所以”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拍手道:“她是来这里是找你私奔的。” 梅仁的分析合情合理,他也难以反驳私奔这一结论。 他心想,一定是坏事的布偶,让太平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从而认定他深有苦衷,对她亦是余情未了。于是,她索性将心一横,把他逼进死巷,让他逃无可逃,退无可退,从而,看清他的真心。 既然,薛绍能把太平送来这儿,证明薛绍已经无力让太平回心转意。以太平倔强来说,若他避而不见,太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直会在外面呆到,见到他为止。 他明白,迁都启程的日子就定在两日后,太平这是在孤注一掷,薛绍又何尝不是。 其实,当太平把他逼进死巷的那一刻,她也把自己逼进了死巷,若他能抗到最后,太平就能对他彻底死心,所以,他注定要再狠狠地伤害一次她。 袁一低着头沉默了良久,深深呼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他抬头看着梅仁,声音低沉道:“你替我把叶双双请来,让她帮我演场戏,事成之后,我就娶她过门,明媒正娶。还有,你告诉她,我脑子很清醒,想得很明白。” 梅仁赔着小心问道:“这么大的代价,你是要她来演什么戏?” “让一个女人彻底死心的戏。叶双双会明白的。” 等梅仁走后,袁一便支走了正院里所有的下人,虽然会显得有些奇怪,但是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可以最大限度的防止流言蜚语,从而保护太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梅仁就按照袁一的吩咐,把叶双双从后门带进了郡王府,而后,领着她来到了正院。 进到房中,叶双双看了眼低头坐在座上的袁一,语带不快道:“每回都是这样,好事不见你想到我,一有坏事准保来找我。我真搞不懂,这个太平公主是不是有毛病,宁愿抛家弃夫,也要来粘着你?还是,你给她下了降头,让她鬼迷心窍?” 袁一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说着,他稍微停顿了片刻,道:“如果想要一个女人死心,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当然!让女人死心,让男人变混蛋,不正是像我这样的青楼女子,最擅长做的吗?这也不正你找我来的原因吗?” 见叶双双把话说得酸溜溜的,袁一知道是时候做出些承若,让她安心,不然,到时帮场成了砸场,那就得不偿失。 这样想着,袁一便道:“再过两日,就是迁都之日,她就会离开长安,定居洛阳。而我将会兑现承若,娶你过门。以现在来说,我心里人是她,对你并不公平,可不是有日久生情的说法吗?一辈子的时间,应该足够日久生情,更何况,我曾真心喜欢过你。” 听他说得极为诚恳,叶双双自然很是受用,只见她嘴角扬起一抹柔情的微笑:“你这是真心,还是又在假惺惺地哄着我替你办事?” “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叶双双点点头:“好吧!我就再信你一回。那丫头能下这样的决心来找你,就不是这么容易打发走的,所以,你想把戏做到什么程度?” 听到这话,一旁的梅仁不由得捏了把冷汗:“这还分程度吗?若她就是死心眼,偏赖在这里不走,难道你们还要假戏真做吗?” 袁一毫不犹豫道:“没错!”   第284章 两难选择 听到这番回答,叶双双一脸惊诧地愣了片刻,道:“你疯了啊!就算是我都觉得,这太过残忍,你真要做到这一步吗?” 袁一沉默了片刻,皱眉道:“但愿不要。以我对她的了解来说,或许,我们真要做到这一步,她才会死心。” 叶双双叹了口气:“真是欠了你的!” 正在这时,门房又前来报信,只见门房将布偶呈上道:“启禀郡王,不管小人怎么说,门外的那个年轻公子就是不肯离去,他让我把这个布偶交给您,说您看到这个布偶,碍于他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会见他一面。” 袁一接过布偶,点点头:“让她进来。” “是!”门房领命而去。 袁一看了眼呆立在房中的梅仁,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可以走了。” “嗯。”梅仁垂着头迈开步子,转身离去。 门房将太平领到正院,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便躬身告退而去。 她低头咬着嘴唇,手紧紧地攥着肩上的包袱,她每在前庭走一步,每向正屋靠近一点,她心中的恐惧就越发浓烈。 她不知是从脑子里,还是心里不停出现一种质问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来这里究竟要干嘛? 我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 万一我想错了,他的苦衷都是我的胡思乱想,他就是个混蛋,那还值得我这样做吗? 想到这儿,她突然停下脚步,呆了片刻,向后稍稍退了一步,像是想要逃跑。 可就是这时,她心中出现一种像是解答,或者说劝服的声音:他能从悬崖下找回布偶,而且,还一直带在身边,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他的用心?表明他对我的心意吗? 在猎户村,我生了一场几乎治不好的大病,却好得莫名其妙,我只当是老天眷顾,可就在这之后,偏偏又让我撞破他与神兵候的交易。 照理说,神兵司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我逮个正着? 神兵候一直对我关爱有加,他是我最信赖的人,他明明都已经向母后求情,让她成全我们,没道理背过身就设计拆散我们。 神兵候这样做,难道是为了让我亲眼看到袁一的真面目?若真是如此,事后他应该会告诉我,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切最合理的解释究竟是什么?难道是母后,她不是,绝对不可能是这样。 想到这儿,她连连摇头,否认心中的猜测。 真相对于太平来说,就如同一道最俗套,但也最经典的假设题。她身在悬挂在高谷中的吊索桥上,左边是虎,右边是狼,她被这两头虎视眈眈的猛兽挡在桥中心,不管她往两边走,都会被其中一头猛兽给吃掉。 对她而言,袁一的混蛋是右边的狼,而武后的歹毒才是左边的虎。所以,就算她知道一切,可她受到感情摆布,是无法靠自己猜到真相,除非站在桥两头的其中一个人,亲自向她吐露真相。可这又何其困难! 经过一番激烈是思想斗争后,太平终于再次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走到房前,就算她耳边响起一些不堪入耳的调笑声,可这并没有吓退她的决心,她重重地推开雕花的朱漆大门,昂首阔步走进房中,把所有的胆怯都丢在了门外。 仿佛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不管她内心承受着多少惧怕,经受着多少恐慌,只要当她走到人前,看到众人的目光,所有胆怯都会被抛之脑后,而自信心就会莫名充盈,膨胀。 当把她作为焦点的目光越多,她的自信心就会无限扩大,犹如灌满风的风帆,不管面对多么恶劣的狂风暴雨,她都能以无所畏惧的强者之姿乘风破浪。 这一刻的她,自然也不另外。当她走进房中,看到叶双双正坐在袁一怀中,俩人皆是一副衣裳不整的摸样,只见袁一将头埋在叶双双胸前,而叶双双的红唇凑在他耳边低语着,俩人不时发出调情的浪声笑语。 见此,太平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她努力克制内心怒火,让自己平静下来。 待情绪稍稍平复,她索性走到他们身边坐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看到太平这副气定神闲摸样,可是愁坏了卖力做戏的袁一。他稍稍侧头,用余光瞥了眼喝着茶的太平,只见她面无表情,看不出她究竟是真从容,还只是在隐藏愤怒。 见此,袁一抬起头坐直身子,看了眼太平,用尽可能轻松的口吻道:“你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真是太失礼了!”话虽如此,可他丝毫没有放下叶双双的意思。 太平依旧一脸平静:“我不是怕打扰到你们吗?不着急,我可以等,你们继续。” 叶双双对太平公主的大名素有耳闻,知道高宗对她极其宠溺,就算武后也拿她没辙,因此,她向来霸道任性,稍有不顺心就会搅得天翻地覆。所以,之前感觉这位公主,肯定是心里头藏不住事,行事作风蛮横的主,来这儿不管怎么着,也得先大吵大闹一番。 可现在,见这位公主既不吵,又不闹,反倒出奇的平静,这可不是一个女人找上门来抢男人,该有的表现。 以她经验来说,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预示着身边即将发生谋杀亲夫的惨案,或者,这个表现出一脸无所谓的女人,其实,枕头下早已藏好一把锋利的剪刀,只等着把死性不改的男人骗回家,然后,当晚就让男人惨变太监。 见此情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显然低估了这位公主的道行。这位公主不蠢不傻,而且还相当的精明,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有了这番心思,叶双双便决定提高自己的战斗力。只见她打量了眼太平,边摸着袁一的脸,边笑得风情万种道:“你这坏蛋,又在哪里惹了风流债,惹得人家眼巴巴地上门讨债,你要是不解释清楚,我可饶不了你!” 他用淡然的口吻道:“她只是一位故人。你们之前不是见过吗?” 叶双双想了想,笑道:“哦!那日买冰糖葫芦,缠着你不放的那位姑娘。”说着,她又打量了眼太平:“你这样干干净净的,又换了身男装,还真是让人不好认!话说回来,我的郡王爷是怎么欺负你了,惹得你要这样纠缠不休,看我能不能帮你教训他。” 太平笑了笑:“好啊!帮我杀了他!” 这话一出,叶双双顿时一脸尴尬,她稍稍愣了片刻,替自己圆场道:“姑娘真会说笑!” 太平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瞪了她一眼:“这可不是说笑。帮不了,就先滚到一边去。” 这时,袁一凑到叶双双耳边压低声音,又故意让太平听到:“她真够烦人!你先去里屋待会儿,等我把她打发走,我再去找你,到时你可要好好教训我,就像昨晚那样!” 叶双双推了他一把,娇嗔道:“讨厌!”说罢,起身便往内寝去了。 等叶双双走后,袁一看了眼目光呆滞的太平,问道:“公主究竟有什么事,说吧!?” 太平笑了笑,用极为从容的口气道:“刚才的戏演得真好,甚至比那晚你跟神兵候的那场戏还要精彩!” 袁一听得一愣,心语:“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究竟是谁跟她说了?照理来说,知道内情的人只有我,沈爷和皇后,他们是绝不会把真相告诉令月,这样说来,她这是在套我的话吗?” 这样想着,袁一努力克制内心的恐慌,装作一脸平静道:“演戏?公主一旦认定的事,就很难改变,公主觉得是演戏,那就当是演戏吧!” 听到这番答复,太平无法克制内心的情绪,终于恼羞成怒,指着案几上布偶道:“既然如此,那你要怎么解释这个布偶?” “我觉得没必要解释。” 太平用命令的口吻道:“不!必须解释。” 袁一用强硬的口吻,反问道:“为什么要解释?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说到这儿,太平克制不住地哽咽起来,她不想将脆弱表露,她低下头沉默了许久,等到平复情绪,方才继续道:“我知道,你隐瞒了一些事情,而我有权利知道,比如这个布偶。” 袁一回应道:“没有。该看到的,你都看到了。我还能向你隐瞒什么?我承认,在某些方面来说,对你的确有所亏欠,可我已经做了,无法挽回,求求你放过我,好吗?” 原本在太平眼眶打转的眼水,在这一刻决堤而出,她大声吼叫道:“不好!可以挽回。看在这个布偶的份上,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真的!” 袁一垂下视线,声音沉重道:“我不值得原谅。今天你来这里,就是想再次抛弃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吗?”   第285章 步步紧逼 太平深深吸了口气,道:“没错!我又再次伤害所有人,抛弃一切,选择跟你走。我知道,不该这样做,你可能真是一个混蛋,一切都错得太离谱,我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能这样自甘下贱?” 她轻微停顿了片刻,哽咽道:“因为,我太爱你,爱得走火入魔,爱得无法自拔。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可我不敢承认,更不敢去做,直到我看到这个布偶。我才敢相信,你也像我爱你那样,爱着我,只是你出于某种原因,必须向我隐瞒这种爱。” 听到这番动情,真挚的告白,袁一伪装得刚强如铁的心,毫无预兆地卸去防备,骤然间变得脆弱不堪。 他只能用满脸痛苦挣扎的表情看着太平,嘴里却被千斤巨石堵住般,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沉默不语,太平拉起他的手,动情道:“我不需要真相,也不需要你的苦衷,我们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现在就离开,去到一个像猎户村那样的地方,过回以前的生活,好吗?” 他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不行!这次不行!” 太平甩开他的手,怒不可遏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他一脸疲惫,声音无力道:“因为,我放不下现在拥有的一切。我之所以,会费尽心思捡回这个布偶,是因为怕你怀恨在心,他日对我施以报复,我需要一个保障。有朝一日,我要是落难了,你看到这个布偶,说不准就会顾念旧情,放过我!”这个理由,袁一事先就已经想好,因此,合情合理地解释了这件事。 太平连连摇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 袁一继续道:“我本不想说。可对一个心怀愧疚,从来没有爱过的女人说谎,实在太累!太累了!” 听到这话,太平犹如遭受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他,过了半晌,太平才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道:“你说从来没有爱过我?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对吗?” 见他沉默以对,太平怒吼道:“说啊!说话啊!”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已经无话可说了。”说着,袁一便撇下太平,独自往内寝去了。 袁一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平应该会死心离去。可是,他刚走进内寝,太平就追了进来。 当看到房中的摆设,太平满脸的愤恨顿散,她用迷惘的眼神打量着房中一切。 这时,叶双双见俩人这一前一后来到房中,便知道太平还没死心,这场戏还欠些火候。 于是,她便上前拉了拉袁一的胳膊,嗔怒道:“你怎么把她带进来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要把她留在这里,那我就好了!”说着,她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见此,袁一极力配合着,只见他一把将迈开步子的叶双双拉入怀中,柔声劝慰道:“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她一定要跟进来,我也没辙!我会解决,你就乖乖的待着,好吗?” 叶双双推开他,语带不快道:“那你还不赶紧跟她说清楚,请她离开!” 他点点头,看了眼身边发呆的太平,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算你身份特殊,可也没有权利闯进这里,妨碍他人隐私。请你离开!” 太平没有理会他的驱赶,而是进行着自己的话题:“你应该知道,这里的摆设和月欢宫的摆设几乎一模一样,我从没想过贺兰敏之会一直留着这些东西,更没想过今天还能在这里看到这些摆设。为什么你还要还要留下这些?为什么不换掉?” 叶双双向来心思细腻,听到太平提到月欢宫之类的话,感到很是纳闷,不由得问道:“宫里?你们究竟是?” 袁一明白不能让叶双双知道太多事情,因此,他便抢在太平之前,回话道:“之后,我会跟你解释。现在,先让我跟她把话说清楚。” 见叶双双点点头,他便将目光转向太平,试着解释摆设的事情:“这些摆设价值不菲,又与我的身份相称,把它们留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我从没想过你会来这里,会误会,明天我就让人把这些全都换掉,这样可以了吗?” 太平摇着头道:“不可以!为什么总是让我看到,你对我的眷念不舍,然后,又要做出各种牵强的解释,狠狠的伤害我,将我推开?你真希望,我放弃你,放弃过去,对你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眷念,一心一意的去做薛绍的妻子,对吗?” 虽然,这一直是他所期望的,可听到太平亲口说出来,他感到心如刀绞,甚至,还些许难以接受。 因此,他出现了不该有的短暂沉默,而后,又用并不坚定的声音回应道:“你应该这样做。” 见他垂下视线,太平用命令的口吻道:“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不要再对你有一丝一毫的眷念,一心一意的去做薛绍的妻子。让我看到你的真心,我就会这样去做!” 袁一依言抬起头,当看到太平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他的心骤然一颤,他怎么能对着这双眼睛说谎?这实在太残忍了! 可他必须这样做,因为,她有个比恶魔还要可怕的母亲。 她不该遭受任何痛苦的罪过,应该好好的活着。 薛绍会是个全心全意疼爱她的好丈夫。 只要忘记自己,她才能幸福! 有了这么多好理由,袁一便能鼓起说谎的勇气,以最坚定的目光看着太平:“不要再对我有一丝一毫的眷念,你该一心一意的做好薛绍的妻子。” 太平凝望他的眼睛,她发现他的目光是那样坚定,那样诚恳,好似这些都是他的真心之言。 太平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哽咽道:“好!就按你说的做。”说着,已然绝望的太平垂下了视线,好似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此时,袁一感觉到这回,太平真会离去,不仅仅是人,还有心。他在乎的人已经离他远去,唯独留下太平,支撑着他的整个世界,现在太平也将离他而去,一瞬之间,他感觉世界正在悄然崩塌,他将被埋入暗无天日的尘埃之下。 正当太平迈开步子,准备离开之时,她抬起头瞥见,袁一的眼眶中隐约闪现着点点泪光。 突然,她回忆起,那晚他对于父母忏悔的哭诉,在猎户村的悬崖上,面对病入膏肓的自己,他悲痛欲绝的哭泣。她能够感受到,那些软弱悲伤和眼泪都是真的。 那么,此时此刻,他眼眶里的那些真是眼泪吗?那又代表着什么? 这样想着,太平问道:“你眼里的是泪吗?为什么?” 听到问话,袁一方才意识到,难以割舍之情悄然变作眼泪,涌上了眼眶,差点将他出卖。幸好,它还没落下,只是留在眼眶,在事情没有变得更糟糕之前,他可以让眼泪退回去。 当他片刻沉默逼退眼泪后,他便用极其冷淡的声音道:“你想太多了,我还有事要办,请你离开。” 太平争辩道:“我明明看到了!你明明就是舍不得我,为什么还要把我逼走?” 他依旧重复着之前的话:“我还有事要办,请你离开!” 太平大声吼叫道:“不!我不会离开!直到你承认心里还有我!” “好!只要你不妨碍我办事,就一直待着吧!”说罢,他走上前一把抱起叶双双,要往床边去。 叶双双自然明白袁一的心思,心中难免有些顾虑。 因而,她便拍了拍袁一,让他放下自己。她看了眼一脸倔强的太平,好言相劝道:“姑娘,我并不了解,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你何必再苦苦纠缠,这样伤害自己呢?” 太平一脸冷笑:“你只不过是个人尽可夫青楼女子,没有资格跟我说话!” 叶双双见自己一番好心,竟受到这般羞辱,心中很是来气,她指着太平正要发作,袁一急忙将她拉住:“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太平又是一声冷笑:“没错!不要跟我一般见识。”说着,她用凶狠的眼神看着袁一,用宣战的口吻道:“你喜欢演戏,我奉陪到底!” 原本叶双双对太平还是有几分怜悯之情,可经过那番羞辱,又听到这番宣战,叶双双心中的怒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她看着太平,不甘示弱道:“那你真得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不是演戏?!” 说罢,叶双双贴近袁一,揽着他的脖子奔放地吻了上去,而后,她又往上一跳,在袁一的助力下,她便用双腿勾在袁一腰间。 这样抱着的俩人边热烈地亲吻着,边往床边去。此时,太平就好似一抹透明,悄无声息的空气般,被他们遗忘在房中。 虽然,叶双双很恼恨太平,而袁一也很想让她死心,可在这种情况下,俩人还是很抗拒假戏真做,把它当作万不得已的应对措施。   第286章 成全幸福 正因如此,倒在床上的俩人,都极力用尽各种夸张的亲密动作,各种奔放的浪声笑语,想要让太平知难而退。 可太平却如同被钉牢在原地般,一动不动的站着。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打得火热的俩人,她坚定的决心慢慢在瓦解,最后,看到敞着衣裳的袁一搂着酥|胸半露的叶双双,一直从床上滚到床下,即便如此,俩人也不忘调笑缠绵。 此时,太平仿佛听到从心里传来一阵咆哮声:“你都看到了!都看清楚了!他哪怕还有一点在乎你,也绝不会这样残忍的伤害你!醒醒吧!睁开眼睛看看吧!他就是一个混蛋!一个令人恶心的混蛋!” 太平用双手抱着头,极力否认道:“闭嘴!不是这样!” 正与叶双双缠绵着的袁一,听到这声吼叫声,忍不住抬头看向太平。 见此,叶双双急忙捧着他脸,将他的头按下,而后,凑在他耳边低语道:“这丫头很聪明,用心点演!别再弄巧成拙了!” 如此,袁一便不再理会太平,只顾投入与叶双双的缠绵中。 不多时,太平突然跑上前,一把拔出悬挂在床边的乌木剑,一脸凶狠地朝叶双双刺去。 袁一急忙反应,一把将叶双双推开,避过了剑锋。可太平不肯罢休,继续挥舞着剑,疯狂地乱砍乱刺着,吓得叶双双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最后,袁一挡在叶双双身前,伸手用指缝夹住了太平挥舞的剑,望着悲愤交加的太平,吼道:“够了!别发疯了!你是想要闹出人命吗?” 太平咆哮道:“没错!今天不杀了她,我誓不罢休!” “她没有错!错全在我!你应该杀了我!”说着,他夹着的剑刃放到敞开的胸前,而后放开手,看着浑身颤抖的太平,用命令般的口吻道:“就往这里狠狠地刺下去,让我死个痛快!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太平咬牙切齿道:“没错!最该死的人应该是你!”说着,她将剑往前一推,当看到剑尖刚碰到袁一的胸膛,她感觉身体中所有的力气和勇气都被抽空,骤然间,她感觉手中的剑沉若万斤,她无法再向前推进一分一毫。 “啊!”她突然大叫一声,一反手将剑锋对向自己,像是要自我了断。 见此,袁一慌忙抬手打落了她手中的剑,呵斥道:“你怎么就这么傻!这么傻!” 她泪眼迷离地看着袁一,带着哭腔道:“当年,在含元殿外,我可以那样毫不犹豫的将刀刺进贺兰敏之胸口,可今天面对你,我却下不了手。知道吗?比起他,你让我感到的伤害强于十倍!百倍!可就是下不了手。因为,我宁愿自己死,也舍不得让你死。” 说着,她抹了把泪,一脸决绝道:“当剑从我手中落下的那一刻,我突然醒了,知道我该死心了,彻底死心了!”说罢,她转身迈开步子,黯然离去,留下袁一看着整个世界土崩瓦解。 这时,惨了的叶双双投入他的怀抱,寻求安慰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不然”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袁一就将她推开,迈开步子往窗边去。 她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快步上拉住正要纵身而去的袁一,她满脸不快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怕她又做傻事,我得去盯着她。” “她想明白了,已经死心了,不会再为你做傻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袁一摇了摇:“我不放心!我得亲眼看着她回到驸马府。” 叶双双恼怒道:“不!我不许你去!我不许你再关心她!” 袁一甩开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叶双双如何肯放他走,只见她上前紧紧地抱住袁一,不依不饶道:“我的委屈不会比她少,你怕她做傻事,难道就不怕我做傻事吗?我差点被她杀了,你连半句安慰也没有,只知道一门心思地想着她。在你眼里,我究竟” “够了!”他不耐烦将话打断,狠狠地将叶双双推开,没想到用力过猛,叶双双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一心想着太平,也顾不得跌倒的叶双双,他匆匆丢下一句:“我不是有意的。我去去就回!”说罢,他便跃出窗户,一个飞身上了屋顶。 他小心地隐藏自己,远远跟着太平,看着她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哭一会儿,呆一会儿,她每走一步,每落下一滴眼泪,袁一心中都会有万分不舍,千分自责。 最后,她抹去脸上的泪,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带着坚定的步伐迈出府门。 见此,袁一便知道,太平是真放下了。虽然这一结果令他心碎欲裂,可他坚信对于太平而言,这是幸福的开始。只要她能幸福,又何必在乎给她幸福的人是不是自己。 太平迈下台阶,形单影只地走进了熙熙囔囔的街道,正当她漫无目的走着,不知该去向哪里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喊声:“令月。” 她回过头,看到薛绍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抿了抿嘴,声音略带哽咽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薛绍隔着穿梭的人流,对太平摇了摇头,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到?” 太平提高声音道:“我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薛绍大声回应道:“我说过,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等到有天你转身看到我。现在你看到了吗?” 太平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到了。我看到了。” 薛绍露出开怀的微笑,又道:“没有听清楚。我能走近点吗?” 太平微微一笑:“不!这次换我来。”说罢,她迈开步子奔向了薛绍的怀抱。 薛绍紧紧搂着她,动情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在他怀中的太平泣不成声道:“我错了,对不起!” 薛绍柔声劝慰道:“我的令月不会错,只是偶尔有些任性,不管你有多任性,我都会尽其所能的包容你,爱护你。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成长,学会承担。” 太平点点头:“嗯。我会的。我不想再留在长安,今天我们就启程去洛阳,好吗?” 见太平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薛绍点点头:“好!我们这就回去让府里的人赶紧收拾,今天就启程。”说罢,薛绍搂着太平走上了停靠在一旁的马车。 这时,藏身在店铺屋顶上的袁一,看到缓缓起行的马车,他感到全身的力气向是被抽空了般,他全身瘫软地躺在屋顶上。 他看着阳光明媚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老天爷啊!看到我孑然一身,痛苦不堪,你是不是很开心?” 他呆望着天空,良久后,他又喃喃自语道:“或许,你不是在嘲笑我,而是真心为令月感到高兴,对吗?没错,一定是这样!” 等痛苦的情绪稍稍等到平复,袁一便起身回到府中。 当他走进房中,看到叶双双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低声哭泣着。见此,袁一想起方才的所作所为,心中愧疚不已,他走上前,声音低沉道:“刚才我脑子不清醒,才做出了那样过分的事,对不起!” 红着眼的叶双双抬起头看着面前袁一,冷冷一笑:“不是所有伤害,都是一句对不起能够弥补。” 说着,她站起身,用略显激动的语气道:“你以为只有她疯了吗?其实,你也疯了!可以为了逼走她,竟然当着她的面,差点跟一个女人假戏真做!你们两个疯子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什么不在一起,偏要来祸害其他人?!” 袁一伸手抓着她的肩头,语带哀求道:“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我会兑现承若,娶你过门。可你要答应我,守住这个秘密!” 叶双双一脸凶狠推开他,甩手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怒声道:“我不会嫁给你!因为,今天对你死心的人,不仅仅是她,还有我!” “之前,相王说要带我去洛阳,只要我愿意,他可以不计较我的过去,给我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做他的侧室。为了你,我迟迟没有答应他,可现在,我该谢谢你,让我下定决心做出正确的选择!” 袁一挽留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又是一甩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别再假惺惺了!我太清楚,你求的不是让我留下来,而是求我保守秘密。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可你给我记住,今天你欠了我叶双双的,哪天我叶双双需要,就算是用命,你都得给我还上!” 袁一吐了口气,语带诚恳道:“没错,这是我欠你的,我会记着。” 叶双双毫不眷念地转身,捡起散落在床边的衣裳,而后,用一贯高傲地姿态,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287章 拒之梦外 叶双双选择离开,并不是因为她放下了袁一,而是,她已经失去了勇气。 她似乎看到,就算用一辈子时间,也等不来袁一的心,她可以接受一时的失败,可她不能接受一辈子的失败,所以,她只能选择放弃。 到了迁都之日,当大唐的权利核心在大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前往洛阳。 繁华喧闹的长安城,仿佛在骤然间变得安静了许多。而原本妆点帝都的那一抹歌舞升平,那一色纸醉金迷,也随着挥金如土的达官显贵远去,顷刻间,失去了原本的璀璨夺目,变得暗淡无光! 当兼起护卫之职的袁一,进入大明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玉液阁,而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阁中一百坛佳酿搬回郡王府。然后,第二件事才是护卫部署。 等到部署安排妥当,袁一匆匆地与李显碰了个面,将事情禀告完后,就不再多做停留,迫不及待赶郡王府。 他盘算着,太平已经远离长安,自己又可以毫无顾虑地过回醉生梦死的日子。因此,他便利用手中的职权,弄来了足够自己醉上一段时日的好酒。 可当他把自己关在房中,连续喝过三坛酒后,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醉意也没有,他又再喝了三坛,方才感觉有些晕晕乎乎。他心想打铁趁热,又猛灌了自己一坛,然后,闭着眼往床上一倒,等待回到那个梦中。 慢慢地,慢慢地,他感觉身体在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沉入一个深不见底,黑暗无边的世界。 他耐心等待着,让浓烈的醉意把自己带入那个梦中,所以,他凭借着以往的经验任由身体下沉着,他知道要沉到触底时,才能睁开眼睛。 可是他沉了很久,也没有触底,他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旧身在郡王府,原本黑暗的房间变得明亮起来。他感到无比诧异,他用手捂着脸深深吸了口气。 他带着满心疑惑来到窗边,当他推开窗看到黑夜已经消失,清晨已然降临,他用手撑着额头倚在窗边,陷入沉思中,等他把一切都捋清,才意识到,昨晚自己的确醉了,也睡过去了,只是被那个梦拒之门外。 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难道另一个世界的太平也放弃他了吗? 难道他再也回不到那个梦了吗? 那个世界里的她明明知道所有原由,洞悉一切内情,所以,她是最知道自己苦衷,也是最能理解自己的人,她应该都明白啊!即使如此,她怎么会把自己拒之梦外,不愿见自己? 难道她明白,却不能理解自己那些善意的伤害,才会如此吗? 当想到这些,虽然袁一感到万分沮丧,可他还是希望能够找回那个梦,对另一个世界的太平说声对不起,来弥补在这个世界对她造成的伤害。 虽然,比起对她的伤害,一声对不起简直微不足道,可至少他还能去做,即便是自欺欺人,可他已经心满意足。 可惜的是当他接连尝试了几次以后,发现自己醉了,睡了,可依旧被拒之梦外。 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他已经被放弃,再也无法到达另一个世界。 这晚,他抱着酒坛坐在屋顶上,看着被浮云遮住的月牙儿,露出些许轮廓,当月辉的光芒变得晦暗,散落在天幕中的繁星才可崭露头角,它们一颗颗,一串串,一片片如露珠般晶莹,如宝石般璀璨,将无趣的暗夜妆点得温柔可爱。 此时的夜是迷情可爱的,可袁一完全没有欣赏这种可爱的心情,他佝偻着身子如同背负着不堪重负的痛苦,他一脸麻木,目光呆滞像是承受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机械似的捧起酒坛,浅浅地喝了一口,而后又望着远方天空出神。 这时,梅仁搭着梯子来到了房顶,看到喝着酒的袁一暗暗地叹了口气,他走到袁一身边坐下,说道:“公主走了,义妹也走了,我知道你很难受,所以,折冲府和宫里的事你都不用管,放心交给我和老冯,我们会把事情处理得漂漂亮亮。你就喝喝酒,发发呆,赶紧熬过这段日子,好吗?” 袁一摇摇头:“她们离开是一件好事,我替她们高兴,而我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件事,怎么可能难受?” “嘴这么硬,果然是条硬汉!不管怎么样,你在吐蕃经历了那样的劫难,都能挺过来了,这次也应该没问题,所以安慰的话到这里,也应该差不多了,接下来谈点正事。” 梅仁还没把事情还没说出口,袁一就冷冷地来了句:“找老冯商量就行了。” 梅仁一脸无奈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我和老冯就是拿不定主意,才会来请示你。” 袁一叹了口气:“说吧,什么事?” “前两日,折冲府在捕衙的要求下,配合他们抓获一个庞大的罪犯组织。这个组织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敢在长安贩卖离魂香。” 听到这儿,袁一倍感惊讶,道:“又是离魂香?当年朝廷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把离魂香组织给一锅端了,之后,朝廷甚至还把制作,贩卖离魂香列入十恶不赦之罪。现在,这离魂香怎么又冒出来了?” 梅仁摇摇头:“我也没想明白,还得细查。当年离魂香的案子可是轰动一时,许多朝廷命官都被牵涉其中。离魂香又死灰复燃,我和老冯都在想,是不是跟某些吃撑了还想捞钱的朝廷大员有关。” 说着,梅仁脸上露出些许忧虑:“我们都担心这件事又会牵连甚广,现在又是特殊时期,我们都拿不定主意,只好请你给个主意。” 袁一想了片刻,道:“离魂香祸患无穷,肯定要一查到底。你和老冯把事情捋一捋写成奏折,我会亲自呈给太子,请他严加查办。” 梅仁点点头:“好!说起来,这离魂香真够祸害人,听说服用了这种香的人,轻则神智错乱,重则暴毙而亡。我真搞不懂,这些人究竟是有什么想不开,什么不好玩,偏要玩火自焚!” 袁一突然想起关于离魂香的一些往事,他若有所思道:“他们不是玩火自焚,只是飞蛾扑火。当吸入离魂香,就能产生一种妙不可言的幻象,其实,让他们上瘾的不是离魂香,而是那种幻象。”说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极浅极淡的微笑。 梅仁皱了皱眉,往他脸上指了指:“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之前试过。” 袁一摇摇头:“没有。我只是道听途说。” 梅仁暗暗地松了口气,道:“那些害人不浅的东西,就算能够给人带来短暂的快乐,可给人带来的痛苦折磨却是无穷无尽的。我听说,使用离魂香一旦成瘾,必须日日服用,若有一日不服,就感觉全身如万只蚂蚁撕咬,脑子则像是被灌入了岩浆般胀痛欲裂。可这香若是长期使用,就会变成疯子,或者死人。” 袁一咬牙切齿道:“没错!这东西何止害人不浅,简直是祸国殃民,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些黑心眼的混蛋揪出来,揪出一个就拧掉一颗脑袋,再把这些脑袋像晒咸鱼那样挂到城楼上。让所以人都看清楚,坑害百姓谋财,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梅仁赞同地点点头:“就该这样教训那些王八羔子!” 袁一问道:“这次,你们应该收缴了不少离魂香吧?” “没错!” “销毁离魂香时,必须小心谨慎,我不放心,这件事就由我亲自来做。” “这样啊?那好吧!”说完,梅仁转念一想,便纳闷道:“这罪还没定,就提到销毁离魂香,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这叫未雨绸缪。这件事很复杂,我怕有人会对这批离魂香下手,你把存放离魂香的地方告诉我,明日把离魂香挪到安全的地方,由我亲自保管。等到案子破了,再集中销毁。” 梅仁点了点头,将存放离魂香的地方告诉了袁一。 次日,袁一便穿着官服,带着令牌来到那里,他吩咐看守的士兵,将所有离魂香搬去自己的马车,这些士兵都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折冲总都尉。 因此,见他突然来此,插手这件事,都不敢贸然行事,托说要先禀告上头,等上头同意了,才能让袁一带走离魂香。 袁一来时就料到会有此波折,因此,他便向士兵们亮出带来令牌。士兵见了令牌,不敢再多言,将离魂香搬进了他的马车。 当到他一走,士兵赶忙派人向梅仁禀告了这件事,等梅仁回复说,总都尉早已知会过他。士兵们也就放下了心头大石。 这时,袁一已经乘着马车回到了郡王府,他特意让车夫驾着马车来到后门,然后,招呼后院干活的小厮,把车里的几口大箱子搬到正院。   第288章 糖中毒(一) 等箱子都从马车里卸下,袁一便拿了锭银子给车夫,让他离去。 见状,一旁抬着箱子的小厮,不解地问道:“府里有好几辆马车可以供郡王使唤,有什么事郡王吩咐一声就好了,这回郡王怎么雇了外面的马车?” 袁一呵斥道:“多嘴!在郡王府当差,就得多干活,少说话!” 小厮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小人该死!郡王教训的是。” 等到把离魂香在正院安置好后,袁一叫来了两个守门的护院守,他向护院交代,今日他不见任何人,若是折冲府的事就让梅仁处理,若是府的事就让丁管事处理。 总之,他不从走出这道门,就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他。 等事情交代好后,袁一便进了房,他先将门闩插好,而后,拿来一个铜制的小香炉,最后,他把兜里的离魂香取出放进香炉,用火折将其点燃。 不多时,一缕缕轻烟便出炉中升起,他闻到了一阵奇异,似乎还带着甜味儿的香气。 慢慢地,渐渐地,他感觉压抑在心头的巨石,被弥漫在空气中的异香所消融,他的胸口不再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心脏也不再被痛苦的情绪所灼烧。 他感觉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无比松弛舒适,每一滴血液都焕发出勃勃生机,每一段骨骼都强而有力。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重获新生的婴儿,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有趣,令人开心快乐,仿佛只要他想要,一切都能实现。 他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微笑,他贪婪地将鼻尖滑过的异香吸入鼻腔,而后,他闭上眼展开双臂向后一倒,仰身跌入了那一池熟悉的湖水。 他感觉身子在下沉,他终于触到底了,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站在一条僻静的山路上,他环顾四周高山相绕,苍木成林。 眼前的景色都让他感到无比熟悉,他稍稍沉思了片刻,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这里是猎户村。我终于回来了。” 说着,他观望四周却不见太平身影,他便高声呼喊道:“令月,你在哪儿啊?我回来了!” 他呼喊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回应,原本的欣喜顿时一扫而空,他神情落寞地望着空旷的山谷发了一会儿呆,他喃喃自语道:“我来了,就一定要找到她!” 说罢,他拔腿就往山上跑,他还没跑出多远,就看到几个正在狩猎的猎人,他赶忙地向前询问道:“几位大哥,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令月?” 听到问话,猎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而后,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子,体型壮硕的中年男子,皱眉道:“你这家伙,刚出门就想媳妇了啊?” 他听得一头雾水:“刚出门?我不明白。” 猎人回答道:“今早,我们一起上山打猎,现在才晌午,这不算刚出门吗?” 听到这话,他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见自己此时竟穿着一套用兽皮缝制的猎户装,他又转头看了眼,见身后正背着箭袋和弓箭。 他感到无比诧异,一切都如此合情合理,与现实如出一辙,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猎人:“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猎人们皆是一脸迷惑,他们互相看了眼,而后,那个中年男子拍了拍袁一的肩膀,一脸关切道:“袁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你追着一只袍子到了山下,现在一回来怎么就变得奇奇怪怪?不如,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袁一点了点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在记忆中这并不是回家的方向,可他没有停下脚步,也不顾猎人们善意的提醒,自顾自地走着。 他凭借以往的经验,在这个世界里,不管他往哪个方向走,最终都能回到家。 可这次,他没能如愿。当他走到山路的尽头,发现是一处险峻悬崖峭壁,他望着悬崖外如沸水般翻滚的云海,他骤然间愣住了。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都真实得让人难以置信,而这种虚幻的真实又好像似曾相识。 这样想着,他喃喃自语道:“神兵司暗室幻境。没错!这里的真实程度几乎与幻境如出一辙!” 他满心的忧虑顿时散去,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太好了!那令月一定在这里,我得赶紧去找她。” 说罢,他带着满心的欢喜迈开步子,朝山下一路狂奔,他一口气跑过了半个猎户村来到了自家房前。 他停下脚步,边用衣袖擦着汗,边微笑着打量着前的一切,篱笆墙,栅栏门,小园里的鸡圈,菜田,还有树下的秋千,这一切都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深深吸了口气,用几乎颤抖的手推开门,他鼓足勇气方才迈开步子往里去。 当走过小园,他感觉一切都无比熟悉,好像这是他每天都会做的事,就好像昨天,前天,他都是这样下山回到家中,走过这处园子。 然后,他走到房前,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他的妻子正低头坐在房中,聚精会神地做着刺绣。 通常情况下,他会站在门边静静的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娴静,美好,让人安心满足。 他习惯这样静静看着,而太平的则习惯每刺绣一会儿,就会抬起头往门外看一眼,所以,每回他没待多久,太平就会看到他。 今天也不另外,门里的太平,又看到了门外站着的袁一,太平笑问道:“回来了呀?” “是啊!我还想再偷看你一会儿,可你这么快就逮到我,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谁让你待在门边,挡着我的光线了!” 他往身边指了指:“有没有发现,阳光是从这边进到屋里的。”说着,他挪到另一边站着:“这才叫挡着光线。” 太平娇嗔道:“讨厌!不跟你说了。”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嘴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做绣活不管有多专注,都会时不时地抬起头往门外看一眼。” “只要我出了门,不管阴晴雨雪,你总是会把房门敞开,甚至有好几次,天气太冷,你冻得着凉了,不管我怎么说,你都改不了这习惯。” “我知道,你这是在盼着我回来,就好像我哪怕只是跟你分开片刻,我都会想着你。令月,我好想,好想你。” 太平走向他,投出一个柔情的微笑:“傻瓜,我就在这里啊!”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用微小的声音道:“我知道。可是,之前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太平摇了摇头:“我没有不肯见你,而是你没有足够的勇气来见我。” 他一脸不解道:“是我?我不明白。” “在另一个世界里,你用理智活着,你需要足够的感情,才能来到这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你伤害了我,这让你感到极其愧疚,而愧疚阻碍了你的感情,让你无法来见我。”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其实,我来这里,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不接受。” 他神情诧异道:“为什么?难道连你都不肯原谅我?” “在我看来,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说对不起。” 听到这番话,他深深呼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可我始终伤害了你。” “可你已经失去了我。”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太平,语带悲伤道:“是啊!我已经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那只是对另一个世界而言,在这个世界,你依旧拥有我,完完全全地拥有我。” 他脸上的悲伤顿时散去,他柔情地凝望着眼前的太平:“没错!我还有你。我能抱你吗?” 太平投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道:“这样问很傻,以后不许再问了,知道吗?” 他用怯弱的声音道“我怕”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平打断道:“我有不是母老虎,又不会吃人,有什么好怕的。” “嗯。我不会了。” 太平仰头望了眼袁一,用撒娇的口吻道:“现在妞抱了爷,爷就不许再哭了哦!” 袁一连连摇头否认道:“我没有哭!你看错了。” 太平伸手往他脸上抹了把,皱眉道:“你脸上湿哒哒的,难道是汗,不是泪?” “嗯。汗。” 太平又指了指他泪光闪闪的眼睛,调皮道:“爷,你的眼里怎么这么多汗?” “因为,我还有你。” 太平摇摇头:“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袁一笑了笑:“我爱你。” 太平皱眉道:“嗯,还差一点。” “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太平满意点点头:“理由成立!” 正在俩人柔情蜜意之时,突然从身后传来说话声:“这大白天的,你们俩口子就在这里卿卿我我,也不嫌腻人!”   第289章 糖中毒(二) 他们转过身,看到宁谣正站在不远处。太平顿时羞得一脸飞红,她垂下视线,难为情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到太平这副娇羞的摸样,袁一觉得很是可爱,忍不住想要逗她。 于是,他一把搂过一旁刻意保持距离的太平,笑道:“我就喜欢跟我媳妇卿卿我我。我要每年每月,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粘着她,腻着她,就像撕不开,扯不掉的狗屁膏药那样。我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宁姑娘是不是该识趣地”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太平就将他推开,娇嗔道:“讨厌!人家刚来你就赶她走,哪有你这样招呼客人的!” 他一脸不开心道:“每回她一来,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可不想坐冷板凳。”说着,他看向宁谣,赔笑道:“宁姑娘,不如你就做回好人,把媳妇让我,成吗?” 太平往他手臂上拍打着,嗔怒道:“讨厌!讨厌!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宁谣无奈地笑了笑,道:“不如我明日再来吧?” 见她要走,太平急忙上前挽着她,摇头道:“不行!我的厨艺好不容易有一点点进步,就三天打鱼二天晒网,这哪成啊!我们不用管他,走!” 说罢,太平便拉着宁谣,俩人有说有笑地往伙房去了。 袁一看着俩人远去的背影,骤然间他感到心中甜甜的,暖暖的,这种感觉好像是拥有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却永远不用担心这个梦会醒。 他像往常那样,坐在房中喝着茶,等着太平和宁谣把饭菜做好,而后,等吃过饭后,太平和宁谣就会凑在一起边刺绣,边聊着一些琐事。 他依旧插不上话,像个多余的旁观者那样,看着叽叽喳喳说着话的俩人,听着那些关于钱大娘家的鸡下了多少蛋,王二麻子的媳妇又闹了什么笑话之类的家长里短。 即便如此,他一点也不觉得乏味,反而觉得妙趣横生,当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对家长里短的话题情有独钟。 他所喜爱是此时此刻的这种感觉,太平就在眼前,她做着喜欢的事,跟人漫不经心地聊着琐事,她脸上洋溢着笑容,她的声音清脆而轻快,仿佛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每个动作都散发着幸福的气息。 在这一刻,他骤然领悟,他钟爱的,难以割舍的不仅仅是太平,还有他们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像是猎户村,他们的家,宁家兄妹,宁家二老,猎户村的村民,寿喜锅,他们近乎谋财害命的厨艺,这些都是他深深怀念着,无法割舍,却难以企及的。 夜幕降临,袁一躺在床上,看着坐在烛火下的太平,正替他缝补着衣裳。正当他看得出神时,太平抬头看着他,皱眉道:“我的衣裳都快缝好了,你还没睡,不乖哦!” 他一脸柔情道:“我的眼睛告诉我,它要时时刻刻看着你,哪怕只有一小会儿看不到你,它都会害怕。所以,我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更何况是睡觉呢?” 太平笑了笑:“知道吗?这次,我能感觉到,你将会更属于这个世界。不过,答应我,不能放弃那个世界,那里也有很多人需要你。” “可我只需要你。” 太平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们不能这样自私,就当为了我,好吗?”说罢,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袁一。 袁一长长吐了口气,抿了抿嘴道:“好!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太平笑道:“那就去做!” 说话间,袁一感到一阵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一番抗争后,他慢慢地闭上眼,然后,像沉睡般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再睁开眼时,看到了自己回到了郡王府,他正躺在冰冷的地上,案几上的香炉已没有了烟云,像是已经凉透,橘黄色的阳光打在窗户上,像是黄昏已经降临。 他想要起身,可身体却僵麻得动弹不了,他只好暂且躺在地上,等待僵硬缓解。他愣愣地看着纵横交错的房梁,只见上面刷着颜色亮丽的漆,描绘着精美的花纹,甚至一些地方巧妙的施以金箔衬托。一个没有会在意的地方,都如此费尽心思来装饰,这里果然是长安城最好的宅子。 当他的思绪莫名其妙,散乱不堪的游走了一圈后,他想到了方才的那个近乎真实的梦,或者是幻境。 他忍不住再三回味,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又突然想到,自己对太平的承若,他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而后,他像个宿醉初醒的醉汉,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前,感到一阵口渴的他也懒得用杯子,直接拿起案几上的茶壶“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后,迈着大步来到房外,向门外的护院问道:“刚才,有没有人找过我?” 护院从兜里拿出一份文公,交给他道:“禀告郡王,刚才梅将军来过,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接过公文看了眼,点点头道:“好!谢了!”说着,他拍了拍护院。 见此,护院愣了片刻,方才反应道:“郡王言重了!这都是小人的份内事!” “做得很好!顺便说一句,胳膊很结实,有练过嘛!” 护院又愣了片刻,他的表情像极了一头吓到惊吓的羔羊,他咽了咽口水:“我嗯谢谢郡王夸奖?” 他笑着拍了拍护院,而后,迈开步子往外走。 见此,身后的护院,带着小心问道:“郡王,您这是要去哪儿?” 他停下脚步道:“我要进宫办些事。” “那小人去给您安排马车。” 他摇了摇头:“不!我比较喜欢骑马!”说罢,他便往院外去了。 原本袁一只想留在另一个世界,待在猎户村,守着太平,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他不想再理会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因为,对他而言,这个世界给他的除了残酷,就是遗憾。 所以,他有充分足够的理由,讨厌这里,抛弃这里。可太平不许他这样做,那他就愿意去忍受,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可当他踏出房门,从护院手中接过公文的那刻,他骤然间发现,这种忍受相对于之前来说,要愉快了许多,或许因为,他拥有了想要的一切,不再需要计较埋怨。 又或许,他已经把这个世界当作一个梦,一个无关紧要,随时都可以离开的梦,而那个世界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第290章 糖中毒(三) 既然是梦,他就没有责任,不需要去承受,不管是痛苦也好,快乐也罢,都会随着梦醒而消散,因此,也不需要去在意。 不过,他的梦存在某种特殊,就是具有连续性和逻辑性,并且很真实。 所以,在面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时,他需要假装这一切都真实存在的。还有,他需要隐瞒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不然,这里的人一定会不顾他的意愿,剥夺他拥有另一个世界的权利。 如此一来,他就必须兼顾两个世界,在其中游刃有余,可他是否能够做到呢? 他也不敢肯定,不过,他可以试试。 在这段日子里,在这个世界的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窝在郡王府里怨天尤人,而是,尽心竭力地帮助梅仁追查离魂香的事情,或是去到藏香小馆,乐此不疲地向王远学习厨艺。 有时他还会到折冲府转转,为了增强折冲府的士气,团结军心,他还破例让梅仁每月组织一场马球比试,折冲六府各组织一支球队应战,最终取胜的马球队将会获得袁一的重金奖赏。 在这个世界里,袁一尽情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让自己感到快乐,将烦恼抛之脑后。 当忙碌过完一天后,终于盼到夜晚降临,他会早早回到郡王府,心安理得睡下,然后,随着床边香炉袅袅升起的烟云,他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从山上打猎回来,看到房中的太平正站在凳子上,打扫柜子上的积尘。 他挑着一边的眉,摸着下巴嘴角露出一抹坏笑,而后,他故意大声道:“娘子!” 太平本没察觉到有人进来,现在突然听到喊声,她心中一惊,向旁边侧身时,一个重心不稳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见此,袁一急忙纵身向前,弯着膝盖滑到太平身边,伸手将太平接住,他边柔情地凝望着怀中的太平,边巧妙地转着圈来到床边。 等有了足够的眼神交流后,他便温柔地将太平放到床上,他便顺势俯身,抚摸着太平的秀发,柔声道:“娘子,没受伤吧?” 太平皱眉道:“这已经是第二十次了,就算英雄救美再经典,可同样地招数,同样的套路,玩这么多次你都不会腻吗?劳烦,考虑下我,要知道自欺欺人很累,好吗?” 他撇了撇嘴,装作一脸委屈:“我就是玩不腻嘛!不如这样,再玩两百次,就好了!” 太平斩钉截铁道:“不行。没商量!” 他用鼻子刮蹭着太平的脸,哀求道:“娘子最好了!就陪我再玩两百次嘛!只要娘子陪我玩,我每天给娘子捶肩,揉腿,端茶倒水,就像全天下最温柔体贴,最风流倜傥,最威武雄壮的相公那样宠爱娘子,好不好吗?” 太平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头,把他的脸推开,一脸嫌弃道:“你要真是小猫小狗,这样献殷勤,说不准我就会陪你玩。可你一个大男人这样,就有点,怎么说呢?不知羞!” 他笑了笑:“既然,你都给我定罪了,那我就得做点名副其实的事,才对得起这个罪名!” 说罢,他一个侧身将太平抱入怀中,看着神情羞怯的太平,他皱了皱眉:“玉盘珍馐当前,我该从哪里下嘴呢?” 他的指尖从太平的发丝间滑过:“秀发柔亮,发香如兰。”说着,他低头吻了吻太平额前的秀发。 “眉弯如月,可爱可亲。”他往太平眉间吻了吻。 他凝望着太平的眼睛,嘴角挂着迷醉的微笑:“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眼睛,它清澈纯净,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去喜欢。”他在太平的眼睛上深深地一吻。 太平伸手抚摸着他的脸蛋,凝望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在你眼里,我真有这么好吗?” “当然!我很想知道,在你眼里,我是怎么样的?” “你啊?”太平轻微停顿了片刻,道:“貌似还不错。” 听到这番回答,他一脸不快道:“貌似?还?不错?对你而言,我是太凑合?太差劲?还是太糟糕?” 见他较劲,太平急忙改口道:“你听错了,我是说在我眼里,你很好。” “你知道‘貌似还不错’和‘你很好’之间差了多远吗?十万八千里!所以,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我要听真话!” 太平一脸无奈道:“好吧!貌似还不错详细解释来说,就是样貌似乎还真不错!” 他一脸怀疑道:“真是这样?” 太平笑道:“当然!你可是我最爱的相公,我怎么舍得骗你呢?” 他的自信心骤然膨胀,他挑了挑眉道:“那比起贺兰敏之,谁比较英俊潇洒一点?” “这个嘛有时候,人需要有自知之明。” 他继续问道:“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在你眼里,我们俩个谁比较好看一点?” “这个嘛我想说的是,我的眼睛还没花,所以,你懂的。” 他不依不饶道:“不!我要你说出来。” 太平犹豫了片刻:“你要保证不许闹脾气。” “好!我保证!” “你是我最爱的相公,贺兰敏之只是大唐第一美男子,所以,当然你的长得比较好看,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他皱着眉,一脸不快道:“这么一说,我总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不过没关系,美人在怀,春宵一刻值千金,才是头等大事。” 说罢,他一把搂紧太平,肆意地吻上她的唇,一件件地扯下她的衣裳,一寸寸地吻遍她的肌肤,温柔却狂热地占有她,带着她踏入快乐的禁地,肆意地追逐游戏,最后,酣畅淋漓地相拥入眠。 次日清晨,睡梦中的袁一听到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他缓缓地睁开眼,感觉怀中暖暖的,他低头看到太平正靠在他怀中安然熟睡。 他嘴角浮现出一抹幸福的甜笑,他太喜欢此时此刻的这种感觉,拥着所爱之人入眠,睡醒睁开眼,看到她就在眼前。 他低头在太平额前轻轻一吻,此时,太平也从睡梦中醒来,她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的袁一,微笑道:“相公,你醒来了啊?” “嗯。” “今天,相公要去做什么?” “我要山上打猎,回来时,会路过一个长满了鲜花的山谷,我会摘下一大把漂亮的花,送给我的娘子。”他柔情地抚摸着太平的脸蛋,笑问道:“那娘子,今天会要做什么?” “我会去河边洗衣裳,打扫屋子,之后,宁谣会来教我做红烧鱼,吃过午饭后,我们会一起做绣活,再等着相公带着漂亮的花回来。” 他柔情地笑了笑:“好。” 在猎户村的这些日子平淡,幸福,而且没有时间界限,没有季节变化,只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在这里只有日复一日,并不存在年复一年。 刚开始,袁一会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很快他就习惯了这种不同,他尽情地沉浸在温馨而甜蜜的日子,渐渐地变得难以自拔,忘乎所以。 因此,他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他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从另一个世界剥离。等到他发现这种变化时,已经为时已晚。 原本他为了履行承若兼顾两个世界,他的确也努力这样做了,可直到他发现自己对离魂香的需要与日俱增,甚至达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 之前,他以为凭借自己的天赋异禀,顽强的意志力,肯定有别于普通人,绝不会受制于离魂香。 可事实却是,即便他武功再高,意志力再顽强,也会被离魂香这种邪恶而强大的□□一点点瓦解,然后,像个没有骨气的奴隶,臣服在它脚下,心甘情愿地供它驱使,任它摆布。 只是,相较于普通人,他的成瘾反应要出现得慢一些,直到三个月后,他才隐约感觉自己对离魂香的需要日渐增加。 甚至有时,在藏香小馆练习厨艺,或是在观看折冲府的马球比试,又或是在与某人说话时,他脑子里会莫名其妙地想到离魂香,然后,心里就会升腾一种强烈的渴望。 每当出现这种感觉,他就会觉得很糟糕,因为这种渴望不是想念另一个世界的太平,仅仅是对离魂香的渴望,就像是饥肠辘辘的人对美食的渴望。 刚开始,他还能将这种渴望压制住,渐渐地他就感到力不从心。 直到成瘾反应如决堤的洪水一起朝他涌来,如狂暴的恶魔折磨着他的身体,他仿佛听到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高声惊呼“救命”! 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意,敲碎自己的决心,抛下眼前的所有事,如病入膏肓的疯子般赶回郡王府。 汗流浃背的他拿出藏在床底的离魂香,用颤抖得不听使唤的手,一遍遍地打着火折,终于火折燃了,他双手并用才点上炉中的离魂香。 当烟云升起,他顽强的意志力成了一个大笑话。 有了这次的教训,他害怕这种情况再出现,因此,他每次出门都会随身带上点离魂香。他以为能够解决问题,可结果却适得其反。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便利,他身体对离魂香的渴望,就会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只要需要,他的身体就会变成一个暴怒的恶魔,用最极端,最残暴的痛苦折磨着他,逼迫他不管何时何地,不顾任何场合,都要用离魂香满足这个恶魔。 每当恶魔降临,茅房将会成为他的首选。当他慌慌张张来到茅房,点燃离魂香。 当他迫不及待将第一口烟云吸入鼻腔,痛苦便渐渐消散,快乐随之而来,他的身体如同袅袅升起的烟云一般,变得极轻极柔,飘入了另一个世界。 随着这种突发状况的增多,这个世界的袁一变得有些健忘。 当离魂香的药力退散,他从另一个世界回来时,他发现自己竟莫名其妙地躺在大街上,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想起之前发生过什么?他是怎么来到这里?怎么会睡在这里? 虽然,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可他也没太在意。 因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梦,是一个可以随意对待,随时离开的地方。只要另一个世界安然无恙,他就心满意足。 所以,当这个世界变成一团乱麻时,他就更愿意待在另一个世界。 在猎户村,他和几个猎户满载而归,他扛着一头被射杀的老虎回来到家,看到太平正坐在院中荡秋千。 他昂首阔步走到太平面前,他看眼肩上的庞然大物,满脸自豪道:“娘子,我给你打了只老虎回来,你是想清蒸?还是红烧?” 太平拍了拍手,一脸崇拜道:“我的相公是天底下最威武雄壮的男人!真是太了不起了!” 他一脸得意道:“那还用说!不是我自夸,以我的身手对付老虎猛兽什么的,不过是小菜一碟!今天上山,我看这只老虎不顺眼,就随手揍了它几拳,然后,它就毫无意外地死翘翘了。” 太平看了眼他扛在肩上的老虎,皱眉道:“既然如此,那这只老虎的背上怎么插着箭?它明明是被相公打死的,怎么会中箭呢?这真是好奇怪啊!” 见状,他急忙放下老虎,尴尬地笑道:“这箭是后来补上去。” “哦!”太平打量了眼地上的老虎,道:“我看这老虎像是正宗的吊睛白老虎,这虎皮可是上等货色,不如,我给相公做一条虎皮裤,让相公好好地威风一下,怎么样?” 他走到太平身后,摇着秋千:“虎皮裤啊?会不会太招摇了?这虎皮还是留给娘子做衣裳吧!” 太平想了想,摇头道:“一张虎皮做衣裳,好像不够!该做什么呢?” 他弓着身子,从身后抱着太平,露出一脸坏笑,低声道:“谁说做不了衣裳?虎皮肚兜不就刚好合适吗?而且,布料越少越耐看。” 太平一脸飞红,娇嗔道:“讨厌!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偏要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走到太平面前,四下看了眼,摸着下巴点点头道:“做衣裳的事情,的确不适合在这里聊,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说罢,他不由分说抱起太平,就往房里去。 他走到床边,俯身将太平放下,正要凑近吻她时,太平一把将他推开,皱眉道:“你又想干什么?” 他笑道:“给你一点提示,床,四下无人,秀色可餐的娘子,威武雄壮的相公。现在,猜到我要干什么了吧!” “当然!我猜到,你要是敢碰我就会死得很难看。” 他撇了撇嘴:“为什么啊?我可是有健壮胸肌,八块腹肌的男人,没理由被拒绝啊!” “别天天把这些挂在嘴上,我已经看腻了!你可以歇歇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太平:“啊!你怎么能这样,太伤人了!”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阵嬉闹的喊声:“爹!娘!我们回来!” “爹!袁一一抢了我玩偶!” “娘!袁一三把我把推到水里了!” 听到这些此起彼伏的吵闹声,太平以手扶着额头,一脸郁闷道:“你想要的理由都回来了。” 说着,她一脸气愤地指责起袁一:“都怪你这头居心叵测的大色狼,一直骗我歇息,歇息,歇息,我就怀孕,怀孕,怀孕。一直从袁一一生到了袁一七,生完一个又一个,就像母鸡下蛋一样准时。”   第291章 糖中毒(四) 袁一掐着太平的下巴,油嘴滑舌道:“我的娘子不仅绕口令说得溜溜溜,而且,还幽默风趣。重点是漂亮得惊天大,泣鬼神!娶到这样的女人,当然是能生多少,就生多少!” 太平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一脸不快道:“你当我是母猪啊!你知道生孩子,有多辛苦吗?” “这个嘛我还真不好说,毕竟,我是男人,不太了解那回事。” “你可以试试,用袋子装十斤米绑在肚子上,绑足十个月后,再把它生下来。你就知道生孩子有多辛苦了。” 他笑了笑道:“我要是做到了,你是不是就会继续跟我生孩子?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我们已经有了袁一一,袁一二,袁一三,袁一四,袁一五,袁一六,袁一七。我们只要再生三个,生到袁十,就能凑成整数,十全十美,皆大欢喜。” “你说得轻松!你知道,我带这么大一群孩子有多累吗?刚哄好怀里抱着这个,地上爬的那个又闹起来了。刚把地上爬的那个哄开心了,会跑会跳的那几个又打起来了。这一天下来,我片刻清闲都没有,七个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多了!” 听到这话,他皱眉道:“这群小兔崽子,我在家时,他们装得规规矩矩,我一出门,他们就调皮捣蛋!不行,我得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规矩点!” 说罢,他一个挺身出床上站起,朝着窗外大喊道:“集合!” 原本在园子里打闹嬉戏的孩子们,听到喊声都屁颠屁颠地跑回屋里,按着个头高矮,一字排开地站在袁一面前。 待孩子们站好,袁一开始点名道:“袁一一!” “到!” “袁一二!” “到!” “袁一七!” 见没人应答,袁一大声喊道:“袁一七?” 见依旧没有人应答,他脸色一沉,看向排头个子最高,虎头虎脑的那个孩子,说道:“袁一七集合迟到,组织纪律散漫。你给他记小过一次。” 孩子高声回答道:“是!爹!” 他话音刚落,一个裹着尿布的奶娃手脚并用地爬进房中,然后,爬到队伍最后的位置,一屁股坐下,而后,仰着头看着袁一。 袁一阴沉着脸,看向奶娃道:“袁一七出列!” 听到吩咐,奶娃手脚并用爬到袁一面前。 袁一蹲下身子,看着奶娃问道:“刚才列队迟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奶娃咿咿呀呀地说了半天,袁一半个字也没听明白。 于是,袁一转过头向太平求助道:“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太平上前抱起奶娃,一脸无奈道:“他在说,你是个傻爹,他还没断奶,又怎么会说话呢?” “好吧!”他站起身,耸了耸肩道:“看在他还小的份上,这次暂且放过他。” 听到这话,刚才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便问道:“爹!袁一七的小过还记吗?” “当然要记!不过,等到他会说话了,再行处罚!” “是!爹!” 这时,袁一摆出一副训话的摸样,神情严肃道:“最近,爹收到可靠消息,你们趁爹山上打猎,就在家里调皮捣蛋,让你们娘操心受累,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啊?” 见孩子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袁一便继续道:“袁一一,我让你看好弟弟妹妹,让他们守规矩,你怎么没做到啊?” 袁一一撅着嘴,一脸委屈道:“我有管,可他们不听。” 他用严厉的目光从孩子们的脸上扫过,声音威严道:“你们怎么不听大哥的话?是不是想要爹罚你们蹲马步,没收你们的漂亮衣裳啊?” 这时,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一脸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撇了撇嘴,指着袁一一道:“爹,他说谎!袁一一每天都跟黑虎子到河里摸鱼,每天都不在家,他根本就没管我们!” 听到这话,袁一质问袁一一道:“袁一三的弹劾是否属实?若有隐瞒,小心屁股开花!” 袁一一认错道:“爹,我错了!” 袁一点点头:“既然,你已经认错,那爹就罚你把园子里的柴劈了,把水缸里的水挑满。你可有不服?” 袁一一摇摇头:“没有。孩儿应当受罚!” “好!干活去吧!” 说罢,他又向其他孩子道:“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可以解散,到园子里去玩吧!” 听到这话,孩子们都一窝蜂地跑到园子里玩耍。 袁一看到太平正逗着怀中的袁一七,他想要凑上去说几句话,袁一七就挥舞起他的小手,将袁一推开。而后,他笑得一脸灿烂地搂着太平的脖子,尽情地在太平怀中撒娇。 袁一走到另一边,想要继续跟太平说话,可小奶娃依旧不让他得逞。 见此,袁一心想:“这小家伙,还真有意思!整天像狗屁膏药似的粘着他娘,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爹,这小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如此,他便心生一计。只见朝着奶娃拍着手,微笑道:“一七来爹爹抱!” 小奶娃转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趴在太平怀里撒娇。 见此,袁一又殷勤地招呼了几次,见小奶娃依旧不为所动,他便索性一把将小奶娃抱起。 见被强行抱离母亲的怀抱,小奶娃瘪了瘪嘴正哭闹,袁一便将他举起带着他在房中转圈,很快,小奶娃就喜欢上这种玩耍的方式,跟袁一玩得不亦乐乎。 见小奶娃玩高兴了,便将他带到园子里,将一旁玩耍的袁一三叫到跟前,然后,将小奶娃交给她:“你带着弟弟在园子里玩一会儿。” 袁一三乖巧地点点头,带着小奶娃去到一旁,继续玩着她的布偶。 袁一正要进屋时,远远看到宁谣正往这里来。 他在门外等了会儿,待宁谣走近,他微笑着问道:“我娘子又请宁姑娘,帮忙看孩子啊?” 宁谣摇了摇头,一脸羞怯道:“不是。昨天,我跟令月约好,要把那位带来给她瞧一瞧。” “哪位?我怎么没听令月说过?” 正在这时,太平从房里走了出来,笑道:“姑娘家的事,你一个大老爷们,瞎凑什么热闹?” 他皱眉道:“话虽如此。可人家都要登门拜访了,我总可以知道他是谁吧?” 宁谣娇羞地看了眼太平,如此,太平便即刻会以,说道:“前段日子,宁谣随大队押着兽皮出村,在集市遇到了一位做药材生意的年轻公子,他们俩情投意合。宁谣就把他带回了猎户村,给宁宗长和宁夫人过目,二老都对他很满意。现在,就只等我这个好姐妹点头,就可以选日子,定婚期了!” 宁谣推了推太平,满脸羞红道:“才不是这样!明明是你一定要我,带他来见你。我跟他认识没多久,人家还不一定会娶我!” 太平用手指戳了戳她:“你这傻丫头!他都追到猎户村了,还不是想娶你啊!他在哪儿?怎么没见到他?” 宁谣笑道:“他一会儿就到。”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到一个骑着白马的男子,穿过树林往这里来。 当男子来到近前,袁一感到很是诧异,因为男子长得太像梅仁,唯一的区别是这名男子唇边留着一撇八字胡。还有,男子骑着的白马,简直像极了老白。 见此情形,袁一愣了片刻后,迈开步子走上前摸了摸白马,询问道:“兄台,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男子摸了摸唇边的胡子,摇头道:“我们有见过吗?” 听到男子的说话声,袁一更加肯定这人就是梅仁。 不过,梅仁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而且,还是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 这样想着,他拱了拱手道:“在下袁一,不知兄台姓名?” 男子拱了拱手道:“在下姓甄,名威武。” 他皱眉道:“甄威武?这名还真够特别!”说着,他又看了眼白马,夸赞道:“这真是一匹好马!” 甄威武笑了笑:“那是当然!” 见他们聊了好一会儿,太平便招呼大家进屋说话。虽然是初次见面,可甄威武很会聊天,屋里中的气氛极为融洽欢乐。 太平,宁谣和甄威武三人聊得很开心,而袁一始终一言不发。 他不时用探究的眼光打量着身旁的甄威武,每当他的目光落到甄威武唇边的八字胡上时,他总有种冲动,想要把那撇惹人心烦的胡子从甄威武的唇边撕下! 终于,他等来一个好时机,太平和宁谣要去做饭,独留下他和甄威武在房中喝茶。 他很自然地提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些茶,又给甄威武添了些茶,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梅仁,喝茶!” 甄威武微微一笑:“好!谢谢袁哥!” 见把他抓了现行,袁一指着他道:“哈!被我抓到了吧!你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想要干嘛?”   第292章 倒置世界 甄威武愣了片刻,长长地吐了口气,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袁一眯着眼看着甄威武,冷冷一笑:“是吗?”说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撕去了甄威武唇边的胡子,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他,皱眉道:“现在,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吧?” “啊哦!这下尴尬了。” 他一把揪着甄威武的衣领,怒问道:“你这家伙,装神弄鬼地跑来这里,想要干什么?” 甄威武笑了笑:“这个嘛,其实,我”说到这里,他头一低“哎哟”一声,像是有人在他后脑勺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这时,甄威武满脸气愤转过头,大声道:“我知道,我不会跟他说。我总得来套说辞脱身吧!现在,他的脑子‘呱啦呱啦’没人性的,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见甄威武对着身后的空气自言自语,袁一皱眉道:“你在跟谁说话?” 甄威武转过头,往身后指了指道:“你看不到他们吗?” 袁一往他身后看了看,冷笑道:“看到了,空气嘛!你刚才说我脑子‘呱啦呱啦’是什么意思。” 甄威武做着青蛙的手势:“就是呱啦呱啦嘛!” 他一把将甄威武推开:“你家伙怎么神经兮兮的!” 甄威武耸了耸肩:“彼此彼此!” 说罢,他的脑后又像被人拍了一巴掌,他“哎哟”一声,摸着后脑勺,站起身同身后的空气理论起来:“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下手就不能轻点吗?我又不是故意要露馅的,他平常都是呱啦呱啦,天晓得这一会儿,他会变得这么机灵,还知道套我的话!” 说着,他往周围指了指:“你们这一个个的就别在这儿瞎叨叨了,你们要是行,你们上啊!” 这时,甄威武往门外看了眼,突然一脸殷勤小跑来到门边,躬身道:“您来了啊?他的情况,好像要比前面几次要好了不少,至少能够看到我,还懂得耍花招套话。” 说罢,他就在门边站着不住地点头,像是在认真地听别人说话。 而后,他突然一脸欢喜,走到门外像是迎进来一个人,他边往里走,边自言自语道:“你没在的这几天,他们仗着武功比我高,长得比我奇特,老是欺负我,你得给我评评理!” 看着自言自语地甄威武在屋里忙得不亦乐乎,袁一心想,若此时自己呆在屋外,听到甄威武聊得这么热闹,肯定会以为这里有一屋子人。 可现在,看到屋子里空空荡荡,只觉得甄威武不是脑子不清醒,就是故意装神弄鬼逃避问题。 这样想着,袁一便道:“你这独角戏唱得也够久了,你这人是脑子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 听到说话声,甄威武看了眼他,指了指自己,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甄威武往屋子里左右看看了,而后点了点头,笑道:“那倒也是!既然看不到,应该也听不到吧?” 他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的脑子究竟有什么毛病!” 甄威武笑道:“每次听你说这句话,我就感到莫名的欢乐。” 他笑了笑:“有毛病的人,我见多了,可像你这样乐于接受的人,还真不多见。不管怎么样,我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希望你如实回答,不然,我打到你说实话为止。” 甄威武摆出一副自以为是的表情:“你应该知道,我是宁谣带来这里的,上门便是客,我要是磕着碰着,恐怕你不好跟媳妇交代吧?她平时都是怎么罚你的,跪搓衣板?顶夜壶?既顶夜壶,又跪搓衣板?” 他一脸愠怒:“这我还真不知道!不如,咱们试试吧!”说罢,他上前往甄威武脸上狠揍了一拳。 甄威武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捂着脸,一脸不快道:“有没有搞错!你还真动手!” 袁一揪着甄威武的衣领,厉声道:“没错!所以,你最好放聪明点!我知道,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甄威武咽了咽口水,一脸惧色道:“宁谣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还想知道什么?” 袁一阴沉着脸:“那是甄威武。我想知道梅仁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甄威武眨了眨眼睛:“我不是梅仁,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袁一又挥手给了他一拳,咆哮道:“说实话!别逼我杀了你!” 甄威武瞪大眼睛看着他,脸色惨白,连连摇头道:“你说要杀了我?不,你不会。” “会!我会!因为我知道,你的出现破坏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若我不杀了你,这个世界也会像另一个世界那样,变成一团乱麻,我必须扞卫这个世界,我不许任何人破坏我的世界!” 正在袁一说话间,甄威武转过头往旁边看了眼,而后,点了点头,再开口向袁一道:“你把我弄糊涂了!这个世界是什么?另一个世界又是什么?为什么我的出现会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 袁一道:“这个世界就是你所到达的世界,你所看到的猎户村,宁谣,令月,还有,在园子外玩耍的孩子都属于这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才是属于你的,或者说,你属于另一个世界。我在那里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它让我无法选择,总是在妥协,可最后总是把我推进绝望的深渊。我厌恶它,唾弃它,终于摆脱了它,来到真正属于我的世界。” 说着,他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我很清楚,你不属于猎户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的生活中没有你。” 说着,他脸上升腾起一阵极致的恐惧,顿时他的瞳孔缩小,目光呆滞,语气僵硬而低沉:“你的出现只会扰乱这个世界的规则,而另一个世界之所以会变成一团乱麻,然后崩溃,就是因为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长安城,还是在猎户村?” “究竟是在郡王府,还是在猎户村?究竟是在大明宫,还是在猎户村?最后,我只能彻底将另一个世界切割,留下了这个世界。”说罢,他低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甄威武拿下他抓着衣领的手,向后退了一步,问道:“那你好好看看,这里真是猎户村吗?” 听到这话,他皱了皱眉,抬起头惊异地看到自己正身在一间陌生,又好似熟悉的屋子里,他还看到沈言和上官婉儿正站在门边,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一刻,他简直不管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捂着嘴,一脸恐惧地连连后退。 突然,他感觉自己像是撞到了一堵软墙上,他转过头看到一张满脸横肉,身材魁梧壮硕的男子,他深深吸了口气,用疑惑的语气道:“惊雷?” 惊雷笑了笑:“我们交手了这么多次,这次你总算认出我了,没有我当作豹子,山狼,猎物。” 他一脸迷惑道:“交手?猎物?我不明白。” 惊雷摇了摇头:“以后,我们会慢慢跟你解释,现在,你看看能认出他们吗?”说着,他往身边指了指。 袁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唤雨,追风,闪电正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他深深吸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四大神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293章 疯魔一梦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在袁一脑子繁殖,他无法解决,无法遏制它们的生长,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被这些问题给撑爆了,心脏也难堪重负。 他痛得像野兽般咆哮,他用手捂着像是快要炸裂的脑袋,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开始莫名的抽搐,他倒在地上,像一只可怜的蛆虫般蠕动着身体,像是寻找着解除痛苦的良药。 正在他感到痛不欲生时,他感觉有人将他扶坐起来,在他头顶的穴位上扎着针,他的痛苦便有所缓解。 而后,又将略有苦涩的药水灌入他嘴里,渐渐地感到有些睡意。 正在他要闭上眼睛时,他感觉有凉凉的水滴落到脸上,他稍稍仰头看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只见她拿着药碗,眼眶红红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一瞬间,他觉得这一切都感到莫名熟悉,这样的情形好像出现了很多次。 他抬起颤抖的手,想要替她擦去眼泪,他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婉儿,对不起!”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明明想说谢谢!他想不明白,也懒得再去深究,他很困,他想要好好地睡上一会儿。 他闭上眼睛,不知道睡了多久后,隐约听到,身边响起许多谈话声,他想要睁开眼去看看,可是眼皮实在太沉,太沉,不管他怎么努力也无法睁开。 他只好闭着眼,边抵抗着如潮水般涌来的睡意,边听着时断时续的说话声。 “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是药物引起,而是受到心魔控制。换而言之,他的心智沉迷在自己编造的世界,必须得要他自愿走出来,不然,没有人可以让他清醒。” “用他编造的思维逻辑,然后,进入假想的世界,才能帮助他” “这回,他为什么能够看到我?” “可能是宁谣的缘故。在他编造的那个假想世界里,宁谣本身是存在的,由她将你带入,对袁一而言,你就变成合理了,自然,他就能看到你。” “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多时候,他都看不到我们?甚至,有时把我们当作动物,树木?” “这是他的感官为了维护假想世界的逻辑,对我们这些不是合理存在的人,进行了有意识的屏蔽。” “屏蔽?是什么意思?” “换而言之,就是忽略我们的存在。” “他能看到我们,算是不错的进步。我们可以按照计划,试一试了。” 这时,袁一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手心,而后,听到有人在说话,这次,他听得很清楚,对他说话的人是唤雨:“袁一,知道我是谁吗?” 他依旧闭着眼睛,可嘴巴动了动:“唤雨。” “很好。” 唤雨的声音变得迷离,又使人倍感愉快:“之前,让你感到困惑的事情,只是一个梦,一个醒来就会立刻忘记的梦。现在,你要回到猎户村你追着一只麋鹿跑得很累,然后,你就在大树下睡着了。你睡得很香,睡得很熟,现在,正在醒来,慢慢地醒来” 袁一缓缓睁开眼,看到自己正靠在一棵大树上。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而后,从树下站起。 他走到悬崖边,望着重重叠叠的山峰,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他隐隐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可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我究竟梦见了什么?爷的!不管了,天色不早了,回家吧!” 说罢,他转身上前,扛起树下猎杀来的麋鹿,便往家走。 回到家,他把麋鹿放到园子里,而后,他便往屋子里去。 他走到门边看到太平和宁谣正坐在房里聊天,他微笑着走进房中,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宁谣,道:“宁姑娘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串门子了,今天怎么有空来玩?”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宁谣。”说着,这人便转过头看向袁一。 当袁一看清这人的容貌,满脸惊讶:“婉儿?怎么是你?你怎么穿着宁谣的衣裳?” “待会再跟你解释。能单独聊几句吗?” 这时,眼眶红红的太平,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起身道:“我出去呆会儿。” 见太平这副摸样,袁一拉着往外走的她,向上官婉儿怒问道:“你究竟跟她说了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请你离开!” 太平拿开他的手,强作欢笑道:“我觉得你应该跟她聊聊。” “可是” 太平打断道:“我知道。没关系。去吧!”说罢,她便走到屋外,带上了门。 袁一叹了口气,方才走上前,来到上官婉儿身边坐下,冷冷道:“说吧!” 上官婉儿语气平缓道:“你有没有想过,再精妙的谎言,也有被识破的一天。不过,这一天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二十年。你为了使公主得到幸福,对她撒了个恶毒的弥天大谎,不管这个谎言再天衣无缝,再固若金汤,总有一天,它也会被发现。” “你再想想,有朝一日,公主接受了薛绍,俩人举案齐眉,正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公主却在无意间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自己恨之入骨的那个人,才是天底下最爱自己的人。” “他为了保护自己,才忍痛将自己推开。他为了让自己得到幸福,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他为了隐瞒真相,痛苦的活着。” “知道吗?能为一个人死并不难,只需要一时冲动,承受片刻痛苦,就能做到。可为一个人活着,承受无尽的绝望,痛苦,那才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既然,你选择做,为什么不能为公主做一辈子呢?” 袁一垂下视线,长长吐了口气,声音低沉道:“因为,如你所说,那实在太难了,我只能放弃。逃来了这里。” 上官婉儿道:“你逃来这里。那你知道,在被你放弃的那个世界,你变成了什么吗?” 袁一摇头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上官婉儿不顾他的抗拒,继续道:“你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你以为维持这个世界存在的是离魂香吗?可事实却是,在一个月前,你就没有再使用离魂香了。你以为,在另一个世界里,你只是睡着了吗?其实,你醒着,只是你的行为举止,逻辑思维就像在一个梦中。” “以为,这个世界对你而言,它就是真实存在吗?其实,这里才是一个梦,以你的执念,缺憾和欲望构筑的一个梦。” “你为了这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梦,毁掉了真实存在的世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所有人眼里的疯子。等到有朝一日,发现真相的公主回过头,看到你的手脚被锁着沉重的铁链,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终日蓬头垢面,你觉得她会有多内疚?会有多自责?她还能心安理的去享受那些幸福吗?” 听到这里,袁一的脸上浮现出一阵恐惧,他连连摇头道:“就算在那个世界里,我真成了疯子,他们也不可能囚禁我!” “你要知道,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袁一抿了抿嘴:“就算我成了疯子,也不会伤害无辜的人!绝不会!” “我知道。可这些人在你眼里只是野兔,狍子之类的猎物,而你刚好是个猎人,你就很可能会伤害他们。” 袁一用手捂着头,一脸自责道:“怎么会这样?!” 上官婉儿拍了拍他:“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现在从这个梦中走出来,还来得及!” 袁一环视四周,一脸难舍道:“若走出来,就意味着要放弃这里的一切。令月,孩子们,猎户村,要放弃他们,我做不到。或许,另一个世界的令月,永远不会发现真相,毕竟,一切都被小心地掩盖着。” “有一天,她看到我变得疯疯癫癫,她兴许不会伤心难过,她应该会拍手称快,觉得我是罪有应得。若我伤害无辜,你们可以把我锁起来,囚禁一辈子,我毫无怨言。这是我选的路,就让我一直走下去吧!” 上官婉儿低头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天底下没有永远的秘密。你娘一直想要守住你爹的秘密,以为可以瞒你一辈子。可到头来,却酿成了难以挽回的悲剧。若一开始,你娘就把一切都告诉你,或许,不会对你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其实,你执念于这个世界,不仅仅是失去公主,还有,你无法直面对父母无心犯下的罪过,以及你父亲对你人生价值观的无情摧毁。一瞬之间,善似乎变成恶,对似乎成了错,你开始迷茫,开始失去方向,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 袁一满脸迷茫,皱眉看着面前的上官婉儿:“你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事?” “这是沈爷告诉我的。他觉得,这件事也是你的心结所在。” 他长长吐了口气:“人们常说,善与恶,对与错只有一线之隔,那这一线究竟是什么?” 这时,上官婉儿从一旁拿起两个空茶杯,递给袁一,道:“拿着。” 他一脸不解道:“干嘛?” “待会就知道了。拿着。” 他依言接过了茶杯,而后,又听到上官婉儿道:“帮我倒杯水。” 他正要放下手中的一个茶杯,去拿茶壶倒水时,上官婉儿阻止道:“不许放下。” 他皱眉道:“我手里拿着两个茶杯,不放下一个,怎么拿茶壶给你倒水?” 上官婉儿笑了笑:“没错!我们只有一双手,能够拿起的东西是有限的。不把一些旧的,对我们无意的东西放下,又怎么能够拿起那些,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所以,这一线之隔,就是在拿起与放下之间。”   第294章 继承牺牲 袁一看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悟道:“拿起,才能放下。失去,才能拥有。执念过后,方懂释然。” 说罢,他放下一只茶杯,再倒上一杯茶递给上官婉儿,道:“在那件事没有发生前,我一直都在用父亲教导我的善恶对错,衡量整个世界的善恶对错。” “所以,当看到他成了恶,成了错,亲手毁掉那些衡量标准,我的对世界所有的价值,认同也都被连根拔起,不复存在。”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坚定:“不过现在,我想明白,我不要再以世俗,他人的善恶对错,当作衡量一切的标准。我要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标准。”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微笑道:“想明白了就好。” 他神情突然出现一丝悲伤:“其实,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希望笃鲁能够遵守各为其主,战场相见就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约定。不必为了放我走,故意挨那一剑而丧命。我不仅为他感到耻辱,更内疚自责!他不应该这样对我,不应该!” 正在他陷入悲痛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时,他感觉有只温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抬起头,看到沈言就站在自己身边。 他愣了片刻,皱了皱眉,问道:“沈爷,你怎么也来了?” 听到问话,沈言脸上出现一丝惊讶表情,试探着问道:“你能看到我吗?” 他点点头:“我能!为什么这样问?” 沈言摇摇头,道:“这些不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父亲袁耀武是一个勇猛善战,忠诚热血的好男儿,至于,他为什么会变节投靠吐蕃。我想,或许他有着难以向人述说的苦衷,或许就像你在吐蕃经历的那样,又或许是其它苦衷。” 说着,沈言轻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他能牺牲自己,保全你,这是一个为人父的伟大,也是与生俱来的使命。他没有错,你也没有错,错就错在天意弄人。” “他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牺牲戎马半生建立的英明,牺牲他所效忠国家的利益,放走你这个敌国将军,证明他对大唐还是有爱的,只是他需要一个人来继承他的牺牲。他选择的这个人就是你,他的儿子。 袁一摇头道:“继承?我不明白。” “他浴血奋战赢得上百场的胜利,才换来战神的殊荣,你战胜了他,他的殊荣自然就归你所有。他作为笃鲁是失败的,可作为袁耀武却是成功,因为,他有一个可以光耀门楣,威震四方的好儿子。” “从他的选择,可以得看出,他还是想做回大唐的袁耀武。所以,你不要辜负了你爹的良苦用心,你应该将所继承的一切发扬光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意糟蹋。” 沈言的这席话让袁一幡然醒悟,骤然间,他的眼泪如决堤般落下,羞愧,心痛,悔恨一起涌上心头,他难以抑制心头的百感交集,像个迷路,找到家的孩子般失声痛哭。 沈言拍了拍他颤抖着肩膀,安慰道:“人总会有做错的时候,改过来就好了。现在,你要做的是走过那道门,勇敢地面对应该对面的事。” 他点了点头,抹了把泪,而后起身走到门前,低头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气,方才将门推开。 他走到门外,看到园子里的太平正望着远处出神,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太平身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舌头像是有千斤重,吐不出一个字。 太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神情从容而平静:“你已经想好要离开了吗?” 他抿着嘴,点了点头:“我想,是时候从这个梦里醒来了。”说着,他看了眼在园子玩耍嬉闹的孩子们,满心不舍道:“可我要是走了,你和孩子们该怎么办?” 太平柔情的看着他,脸庞露出一丝安慰的微笑:“你也说这是个梦。当你醒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随之消失。” 他一把将太平拥入怀中,哽咽道:“不!我舍不得你们!我不要你们消失!” 太平轻轻推开他,柔声道:“你可以把我,把孩子们,把我们的家,把你现在看到的最幸福的时刻,放到你的记忆中。就当作我们没有消失,只是我们的幸福被暂时停止。不多不少,不迟不早,这个世界的时间正好停止在我们恩爱如初,美满幸福的时刻。” 他抚摸着太平的脸蛋,动情道:“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刻,就当它真在我生命中出现过。” 太平点了点头,伸手往他胸前一推:“去吧!” 这时,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一倒,跌入那一片熟悉的湖水中,可这一次,水中不再是暖洋洋的,而是冰冷刺骨,他哆嗦着身子,慢慢地往下沉。 当他沉入极致的黑暗中,突然一丝暖暖的阳光射到了他脸上,他猛然睁开眼,看到自己漂浮在一汪碧绿的湖水中,一脸恐慌的梅仁正奋力游向自己,在不远处的湖岸边站着许多人,他隐约看到有上官婉儿,沈言的身影。 见此情形,他知道,自己回到现实,永远的离开了那个梦。骤然间,他心中感到五味杂陈。 正在这时,梅仁已游到了近前,梅仁托起他的下巴,拍了拍他的脸,问道:“袁哥,还好吗?” 他回答道:“还不错!” “别怕!我马上就带你游回岸上。”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去。”说罢,他站起身子,其实,湖水不过及腰。 见状,梅仁愣了片刻,他喃喃自语道:“啊哦!这下糗大了!”说罢,他为了顾全面子,依旧游着回到了岸上。 这时,袁一走向岸边的众人,看到四大神将都在其中,便颇感惊讶道:“雨大哥,常年驻扎在沈爷家中蹭饭,这事我知道,可三位神将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今天怎么会相聚于此?” 这时,唤雨走上前,笑道:“你能记得这一茬,说明你这脑子应该彻底清醒了。我们四兄弟能团聚,这还多亏了你这个□□烦!” 袁一垂下视线,一脸愧疚道:“这段日子,我中毒颇深,肯定整日疯疯癫癫,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太对不起了!” 唤雨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就算了!只要你以后学乖,不要再碰离魂香那些鬼玩意儿,就好了!至于,你欠我们四兄弟的人情,以后可以慢慢还嘛!我们不会跟你客气的!” 听到这话,一旁的沈言瞪了眼唤雨,怒斥道:“这像话吗?大家都是自己人,谁遇到困难,都得义不容辞地出手相助。你要是想还,先把这段日子,欠的饭钱还上。” 唤雨撅了撅嘴,拉着身边的十三娘撒娇道:“娘,你看爹又欺负我!” 十三娘笑了笑:“谁叫你惹爹生气,这次我可不帮你。” 这时,看到唤雨这副撒娇的摸样,一旁的三大神将都一齐打了个冷颤,而后,一脸嫌弃转身往湖边的那所房子去了。 这时,袁一看着满头银发,眼角皱纹深刻的十三娘,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惋惜之情。十三娘见袁一正看着自己,便笑道:“有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必现在,这句话用在我身上正好合适。” 还没等袁一说话,唤雨就抢话道:“这段日子,你们天天泡在大药桶里散毒,你们中间不过隔着一个帘子,说起来你们可是名副其实的药友。哪来一日不见之说呢?所以,我娘一直都是天底下最年轻,最漂亮,最风华绝代的俏佳人!” 听到这话,十三娘笑了笑:“每天都有你这样哄着娘,娘不年轻,不漂亮也难啊!”说着,她看了眼湿透的袁一,向唤雨道:“他才刚好,不能着凉。你带他去洗个澡,再拿套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回到了住所。 听到这话,梅仁走上前,向十三娘笑道:“沈夫人,我也湿透了,洗澡能不能也算上我一个?” 十三娘点了点头:“你也同他们一起去吧!” 唤雨看了眼梅仁,没好气道:“洗澡可以。热水自己去伙房倒,没人伺候你!” 梅仁一脸不屑道:“反正我也没打算指望,你这个软手软脚的书呆子!”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往伙房去了。 看到斗嘴的俩人,袁一微微一笑,向摆着脸色的唤雨道:“可以看得出,你们很合得来。” 唤雨翻了个大白眼:“得了吧!”说罢,也往伙房去了。 袁一和梅仁洗过澡,从浴房走出,经过鸡圈时,看到上官婉儿正站在鸡圈外发呆。袁一走到她身边,笑问道:“现在快到晚饭时间了,你这是在考虑抓哪只肥鸡,宰了给大伙加菜吗?” “啊?!”一旁的梅仁满脸惊诧,蹬大眼睛看着他。 他正要说话,看到上官婉儿也是一副惊讶表情,他举起手一脸纳闷道:“我有说错什么吗?” 这时,正在伙房帮忙做饭的唤雨,“啪”的一声推开窗户,做着一脸夸张的表情:“啊?!” 梅仁向唤雨摆了摆手:“这是我的专属发音,请不要跟风模仿,而且,还模仿得这么迟钝!” 袁一满脸不解地看着三人,皱眉道:“你这一个个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唤雨看着正懒洋洋蹲在鸡圈里晒太阳的鸡,他想了片刻,看了眼袁一,道:“你叫声‘集合’试试。” “为什么?” “乖!试试。” 袁一就这样半推半就地说了声:“集合。” 之后,神情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在鸡圈里优哉游哉的鸡群,突然一个激灵纷纷起身迈着大步,一摇一摆的来到袁一面前,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 见状,袁一满脸不可思议,看了眼站在屋里的唤雨,皱眉问道:“你究竟给它们吃了什么?它们都快被你养得成精了。” 唤雨摇摇头:“刚才开始,它们只是普普通通家禽,母鸡安分守己地每日一蛋,公鸡乐于奉献地等着被宰。可自从沈爷和上官姑娘把你带来这里,事情才慢慢就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不过,不得不说,你还真不愧为治军有方的袁大将军,就算是一群家禽,你都能把它们训得有模有样。真是佩服!佩服!” 听到这番回答,他一脸难以接受道:“什么?这些都是我干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唤雨笑了笑:“可以理解。因为,在你的印象中,它们压根就不是家禽,而是而是我说不出口。不如,你叫声‘袁一一’试试。” 他笑着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后,抿了抿嘴道:“我知道,你在耍我。” “那就当我在耍你,试着叫一声又有什么关系,乖!” 如此,他便将信将疑地向着排成一列的鸡,叫了声:“袁一一。” 这时,只见排在队前的那只大公鸡,伸着脖子打了声响亮的鸡鸣。 见此,袁一彻底蒙了,他愣了片刻,向身边的梅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梅仁回答,唤雨抢先答道:“这是一道是算术题,鸡圈里一共有七只鸡,老大叫袁一一,老幺叫袁一七,那么,鸡圈还剩多少鸡,能够用来吃?” 此时,看着规规矩矩排在面前的鸡,袁一心情变得无比复杂,他叹了口气:“这么说来,他们是我怎么会” 梅仁安慰道:“我们都懂,那时你受到离魂香的影响,脑子不怎么清醒,你也别太在意。” “说起来,之前,你最喜欢呆在鸡圈跟它们玩,有时,还把它们抱在怀中哄着玩,逢人就夸怀里鸡有多漂亮,长得多像你,而且,还硬要把它们塞给别人抱。那时,就连我都不想搭理你,只有上官姑娘才愿意陪你玩。” 唤雨插话道:“没错!有次,你把一只吃太饱的老母鸡给上官姑娘抱,才刚上手,那只老母鸡就屎尿齐发,上官姑娘被淋了一身,可她半句抱怨也没有。上官姑娘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可真得好好感谢人家!”   第295章 大结局(上) 一直沉默着上官婉儿,听到这话,开口道:“我不怎么方便出宫,几天才能来这里一次,不过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真要感谢的话,你要感谢沈爷把你带来了这里,要感谢十三娘帮你散毒,还有要感谢四大神将看住了你,没有闯出大祸。当然,还要感谢梅将军,一直守在你身边照顾着你。” 袁一点了点头,满是感激道:“你们对我的好,我会一直铭记在心。” 唤雨道:“知道就好!我还要做饭,不跟你们聊了!”说罢,他便拉上窗户。 上官婉儿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宫了。” 梅仁问道:“晚饭应该就快好了,不吃过饭再走吗?” 上官婉儿摇摇头:“不了。”说罢,她便迈开步子。 袁一追上她的步子,道:“我送你吧!” 这时,俩人已走到湖边的小道上,袁一犹豫了片刻,问道:“说起来,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用离魂香?” 上官婉儿停下脚步,沉默了片刻后,道:“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知道也没多大用处,忘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点了点头:“或许吧!” “现在你的毒也清了,心结也解开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想了片刻,若有所思道:“这个嘛!我隐约记得,太子曾来折冲府看过马球比试,他很喜欢,还约我哪天来上一场,我也答应了。我想,要做的第一件,应该是完成约定,跟他来一场马球比试。” 上官婉儿隐隐察觉到了他的一些心思,因而,她便问道:“在你看来,太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袁一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我是该以个人而论,还是以朝廷而论。” 上官婉儿直截了当道:“朝廷。” 袁一开诚布公道:“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太子难以肩负重任,可在我看,那是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受到重视,也没有被委以重任。直到意料之外的事接连发生,他毫无准备的就被拥上了储君的位置。” “原本只需要游戏人间的王爷,突然,肩上多了半壁江山,自然无法驾轻就熟。我觉得,他不是难以肩负重任,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一些练习,还有一些能够真心支持他的人。” 上官婉儿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你会是那些人吗?” 袁一没有直接回答上官婉儿的问题,而是,侧面回答道:“太子心地善良,也算是成为明君的必备条件之一。还有,从他在马球场上的战略部署来看,他是一个有智慧,也是一个有谋略的人。” “所以,只是需要有人,让他把对马球的热忱,转移到政事上。相信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将来他能够成为一个造福百姓的好君王。” 见他已将心思全盘托出,上官婉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娘娘让你留在长安的目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看着情绪颇为激动的上官婉儿,长长叹了口气:“之前,我什么都不关心,可以随波逐流。可沈爷的话,让我如梦初醒,我不该这样听之任之,我不想成为遗臭万年的鹰犬走狗,我想做忠臣良将。” 上官婉儿冷笑着摇摇头,脸上出现一丝嘲讽:“仅仅因为她是女人,就会让你变成鹰犬走狗吗?我一直以为你不同,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原来我错了!” 袁一试着解释道:“或许是,我们身处的位置不同,立场不同,所以,我们选择的道路也难以一致。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会像一个兄长那样重视你,关心你。这一点不会改变。” 上官婉儿毫不领情道:“你觉得这现实吗?忠臣良将,还是明珠暗弃,日后自有分晓。我只是希望,真到了那天,你还有转身的机会。” 说罢,上官婉儿便迈开步子,走向了停靠在一旁等她的马车。 看着上官婉儿远去的背影,袁一心中感到有些愧疚,可仅仅是对她,因为毕竟,她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现在,自己却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 至于,今天的选择,他始终相信是正确的,或许,正如上官婉儿所说,在他眼里,武后始终只是个女人。 就算,她有经天纬地的济世之才,有使四方臣服的政治手腕,有造就盛世的大善智慧,可她无法成为国之正统,以她的野心,又不可能安分守己地辅佐国君,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功成身退。 他几乎能看到武后下场,她不是被定罪干政谋反,不得善终。就是,生前权势熏天,把持朝政,死后却被后人所唾弃,甚至被妖魔化。 因为,历史不仅仅是被胜利者书写,还被掌控在多数人手中。 在历史的长河中,能够留名于史的几乎都是男人,女人却屈指可数。而且,这些女人中又有大部分被冠以亡国祸胎的骂名,如妲己,褒姒之流。 所以,男人自然是历史中的多数人,他们掌控着明辨是非的尺度,他们掌控着宽泛的衡量标准,有时是三从四德,有时是不拘小节。 他们还掌控着顾全大局的记述方式,有些人的牺牲和成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妇德,致使她们被淹没在浩瀚的史海中,无人知晓。 而有些人的牺牲和成就却值得大书特书,因为他们需要流芳百世,为多数人占据一席之地。 如此一来,女人作为历史的少数者,容易被忽略,容易背负骂名,选择她们向来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袁一也只能“以史为鉴”遵循历史的准则,选择多数一方,即便,他知道,自己选的人,没有做帝王的才干,也没有做帝王的城府,更没有做帝王的雄心壮志。 不过,至少他名正言顺,是与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储君,还有他心地不错。乐观地想,只要循循善诱,他将来肯定能够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 当决定之后的道路,也理清了思绪,袁一便开始逐步实施。他常常借着与李显进行马球比试的时机,故意用马球战术引出一些朝廷大事,然后,趁机游说李显可以试着多放些心思在政事上。 他也会时常找机会亲近李显,俩人也会谈论一些政事,这时,他就会引导李显不要用喜好去判断事情,而是要用政治眼光去衡量取舍。有时,他还会利用马球比试中使用的一些战术,向李显阐述自己观点,如此一来,李显便更容易接纳这些观点。 之前,李显身边的亲信都当袁一是武后的人,见他跟自家主子走得太近,都心存戒备,明里说尽坏话,暗里挖坑使绊,尽其所能地阻扰李显取信于他。 后来,他用了一些方法,把李显身边的亲信大臣请到一块,然后,以政治投资的角度,告诉这些亲信,他选择李显这位储君才是大势所趋。还有,他握有折冲六府的兵力,在唐军又有极高威望,并且,他与突厥可汗交情匪浅,若李显能得他的支持,无疑是如虎添翼。 经过这样一番游说,亲信心中的戒备也稍稍消除了一些。之后,他们又听李显提起,他与袁一微时相交的一些事情,亲信们便完全消除了戒心。 李显阵营的人正式接纳袁一不久后,从东都洛阳传来了急召,高宗的病情突然恶化,让李显将长安的政务安排妥当后,立刻赶赴洛阳。 当收到急召,李显阵营的人都清楚,到了储君接班的时候。 于是,这些亲信便发挥智囊的作用,聚在一起商讨,该如何保证李显万无一失的登上皇位? 政权新旧交替之时,向来都会出现一小段混乱时期,如何稳定朝廷局面? 之后,该如何逐步剪除武后在朝廷盘根错节的势力? 他们心里都清楚,不管将采取怎样的措施,他们都离不开兵力的支持。因为,自古以来,权利都是攀附着兵力滋生的。所以,他们决定要把袁一,一起带到洛阳,为李显顺利登基助力。 虽然,袁一手中的人马并不充足,可是以他在军中的号召力。若日后,武后不安分,以他的号召力,再加上李显君王的身份,武后胆子再大,也不敢做出逾越之举。 商议既定,他们便将这个提议禀告了李显,李显也欣然应许。 这日,袁一入宫商谈完启程洛阳的事后,就针对眼下的情况,对驻守宫中的折冲府士兵做了重新的调整部署。 待事情办妥后,已至黄昏,袁一正出宫回府,在半道上看到上官婉儿正迎面走来。 自从,那次争论之后,他和上官婉儿就再没说过话,就算在偶然宫里遇到了,俩人都选择回避似的绕道而行。 这次,袁一决定不再逃避,踏出破冰的第一步。就算他们无法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可他也不愿看到,他们因为双方的政治立场不同,就要像陌生人那样,或是对手那样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想着,袁一便加快步子走上前,见上官婉儿转身,他急忙绕到她面前将她拦住,抿了抿嘴道:“能聊聊吗?” 上官婉儿一脸冷漠道:“奴婢还有要事在身。” 他皱着眉,一脸无奈道:“我不奢望你能谅解我的决定,可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从来没有左右过你的选择,为什么你就不能谅解一次我的选择呢?” 听到这话,上官婉儿垂下视线,沉默片刻道:“我想要谅解,想要尊重你的选择。可所看到的,所知道的,却不允许我这样做。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明白这一切。” 正在这时,袁一听到有人正往这儿来,他便没有说话。 不多时,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宫女走到近前,将一荷花发簪递给上官婉儿,道:“司宝处已经把尚宫的簪子修好了,吩咐奴婢给尚宫送过来。” 上官婉儿点点头:“有劳了。” 小宫女行了个告退礼,便转身离去。 这时,袁一看着上官婉儿手中的发簪,像是当年自己送给她的那支。 骤然间,他心中思绪万千,他一直在逃避,或者说,不愿意去面对一个问题,当年他破格被选入神兵司,又得到统领固盟军的机会,为他换得这些,上官婉儿究竟牺牲了什么? 这段时间,他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根据武后的暗示,再结合当年发生的事情,他能想到的竟然是李贤。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不敢再往下想,或许,他不愿意猜中那个已经显山露水的答案,或许,对于这种牺牲,他根本无以为报,只能暂且逃避。 可现在,他知道,不能再逃避了,他需要面对。 这样想着,袁一便问道:“之前,娘娘说我能进神兵司,能统领同盟军应该感谢你,我一直都不敢问,可今天我想要知道,牺牲是什么?” 上官婉儿沉默良久,声音低沉道:“你不需要放在心上。我只是把欠你的东西,还给你。” 他摇头道:“不!当年,你早就把该还都还清了,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上官婉儿只是低着头,没有答话。 他再次问道:“为什么?”这次,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上官婉儿抬起头看着他,声音略有些哽咽道:“想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因为,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你,我喜欢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你。现在,你全都知道了,你能为我做什么?” 第296章 大结局(下)   “我”一时之间,袁一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承诺才恰当。   当他的慌乱稍得到平复,他的思绪也变得清晰起来,他开口道:“原来,我一直都不曾看懂过你。我真很在意你,只要让你开心快乐,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可以带你出宫,可以娶你,可以欺骗你一辈子。”   “可你实在太聪明,你的心能够看穿一切谎言,你的眼里容不下任何欺骗。对你而言,让你生活在无尽的欺骗中,怎么会有快乐?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我不能这样做。”   听到这番话,上官婉儿一脸伤心道:“难道我傻一点,你就真会娶我,假装爱我到老吗?如果可以,我愿意变傻。”   他声音低沉道:“我不知道,能否做到。不过,如果有下辈子,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全心全意爱你。这辈子,我已经无法再这样做了。”   “下辈子?”上官婉儿看着满脸真挚的袁一,她不由得晃了下神,隐约之间,她看到一张明媚的笑脸,这张笑脸好似袁一初遇她时的模样。   她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或许,在下辈子,我们已经相遇。或许,我并没有好好珍惜你。如果下辈子,我还有机会,我不会再有疑惑,我一定要紧紧抓住你!”   虽然,袁一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可他还是点了点头:“会的。”   这时,她突然投入他怀中,温声细语问道:“那时,你真会像承诺那样,用一生的时间全心全意爱我吗?”   袁一点点头:“我会。”   话音刚落,袁一感觉一阵疾风从脸庞拂过,他慌忙抱着上官婉儿向一旁侧了个身,而后,一转身狠狠抓住了身边那个朝他挥拳的人。   当袁一看清那人的样貌,满脸惊讶道:“太子殿下,怎么是您?”他竟完全不知道,李显是何时来到身后,兴许方才,他将心思都放在处理上官婉儿的事上,所以,才未察觉到李显的到来嫡宠。   李显怒容满面,他狠狠甩开袁一的手,怒气冲冲道:“你这混蛋!竟然敢跟我抢女人,我是太子,你算什么东西?!你告诉我,你算什么东西!”   袁一见李显不问青红皂白,就冲他发火,他心里也很来气,可为了顾全李显的身份,他尽可能地心平气和道:“您误会了,我可以解释!”   气红了脸的李显,用手指他的鼻子,怒喝道:“你这狗娘养的家伙!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婉儿,还敢打她的主意,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今天不宰了你这个狗奴才,难消我心头之气!”说罢,他又要有动手。   上官婉儿慌忙上前拦住李显,而后,又将袁一打发走。   待袁一走后,李显满心的愤怒也稍稍得到平复。   他眉头紧皱,看着面前的上官婉儿,用质问的口气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一直有意避开我,故意跟我划清界限,原来都是因为他。你告诉我,我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混蛋?”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殿下很好,不会比任何人差。可感情的事很难用好坏来衡量,我和袁一是两情相悦,希望殿下能够成全。”   李显冷笑道:“成全?我做不到!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多想得到你吗?如果江山和你,让我二选其一,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你。对我而言,你无可取代。所以,我一定要得到你。”   说着,他脸上出现一丝可怖的神情:“你喜欢那混蛋,想要跟他在一起,对吧?我偏不让你们如愿以偿!”   上官婉儿神情里出现一丝恐惧:“他是郡王,只要他向娘娘开口,娘娘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不能让他留在长安,洛阳,或者说,我要让他有生之年都不能回到大唐。是他先背叛了我对他的信任,就不能怪我玩死他!”说罢,李显带着一抹阴险的冷笑,转身而去。   看着李显远去的背影,上官婉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像是庆贺奸计得逞,又像是嘲讽李显的胸无大志。   她喃喃自语道:“袁一,这就是你的眼光。最后希望,你选的这个人,至少能够言出必行。”   言出必行这一点,倒是没让上官婉儿失望。李显和上官婉儿一行人赶到洛阳没多久,高宗就病逝驾崩。   国丧之后,李显顺利登上了皇位,他为了展现自己的治国之能,便利用帝王的权利,肆意提拔自己的亲信,外戚,甚至,还有人在几日之内破格连升。对于这样的情况,武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他终于想到了袁一。当武后听到李显要给袁一升官,她脸上闪现一抹愠怒,继而是阴深可怖的沉默。   之后,她听到李显说要升袁一做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她可怖的神情便骤然散去。她开口道:“安西都护府可是经常要与吐蕃打交道,之前,荣郡王杀了他们最爱戴的战神,可结下了很深仇怨。现在,时日尚浅,想必他们对荣郡王的怨恨还没消,皇上把他放到安西都护府,恐怕他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李显不痛不痒道:“朕觉得,荣郡王可以应付得来盛世二嫁,过气前妻很抢手。”   武后点点头:“既然,皇上都已经决定好了,哀家没有意见。”   之前,武后收到消息,李显在长安之时,跟袁一走得很近。   她以为,李显登基之后,肯定会重用袁一。可没想到,李显竟然把袁一明升暗贬,撵到了关外的荒蛮之地。   虽然,她不知道李显和袁一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可她觉得这也算给袁一,一个教训,让他不要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很快,身在长安的袁一就收到从洛阳传来圣旨。   当听到李显要把他调离长安,驻守安西都护府,他的心都凉了半截。他想做忠臣良将,却错托庸碌之君,到头来一片赤诚之心,一身抱国之能,皆成了枉费心思的明珠暗弃。   他现在的遭遇都应和了上官婉儿的定论。在佩服上官婉儿智慧同时,他也暗暗在想。那日在宫中发生的种种,是不是上官婉儿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让自己看清李显若作为一个帝王,会有多武断,无知,愚蠢。   若武后真出手,他半点胜算也没有。到时两虎相争,李显就算惨败,他终究是武后的亲生儿子,武后总会给他留条活路。可李显身边的亲信,若不出意外,都会死得很难看。   不管事实如何,袁一知道,不管上官婉儿做出什么事,她不仅仅是为武后的利益考虑,更多的是为他好,不希望将来他回不了头。   临近启程之日,他来到了藏香小馆,向王远和孟琴说自己要去关外做买卖,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大唐,今天特意来辞行。王远心中很是不舍,他留下袁一吃饭,特意做了袁一初次来藏香小藏吃的那几道。   在袁一临走之时,王远又以师傅的身份,宣布从今日起,袁一已经出师。并将一本祖传食谱交给了他,让他到了关外多多练习,等他再回到大唐,要与他切磋厨艺。   之后,他又去向沈言辞行。看着沈言,十三娘和唤雨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他心里感到莫名的温暖。唤雨告诉他,十三娘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干净,再过几日,他们一家三口就要举家出行,游遍大唐的名山大川。   他们一家人都不怎么喜欢长安,所以,他们会在游玩之时,选一个喜欢的地方,定居下来。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后,兴许,他会到关外走走,顺道去安西都护府看望袁一。   等向众人辞行过后,就到了启程的日子。可他还想要去一个地方。   于是,他抛下整装待发的队伍,走过燕雀街走进丹凤门。他   来到太液湖,找到了当年太平藏在芦苇丛中的船,那只船受尽了岁月的摧残,已经变得破烂不堪,无法下水。   即便如此,他还是走到船中坐下,望着平静如初的太液湖,出了良久的神。   之后,他走到月欢宫,这里已经闲置已经,宫门紧闭。他看着厚重的朱漆门上满是积尘,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宫门,走进宽阔深远的前庭,却不见了熟悉的姹紫嫣红,四季如春的景色。现在,满目皆是杂草丛生,枯枝败叶,一片凄冷荒凉。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正殿,他推开殿门,已不见了那些华丽的摆设,其中空空荡荡,静得让人心慌强势攻婚,总裁大人爱无上限。仿佛所有的华贵,热闹,欢笑都是昨日之事,却又都终止于昨日,留给今日只剩这一间被掏空了的房子,除了时间的尘埃,就剩无尽的孤寂。   他踏着尘埃走到殿中,他一晃神,看到满脸稚气,巧笑嫣然的太平正朝自己招手:“命很长,过来!”   他笑了笑,转身而去。   这时,在燕雀街上,在整装待发的队伍中,坐在马上的梅仁正一脸焦急地伸长脖子,望着远方。   当瞧见袁一的身影,他长长的松了口气,他看了眼一旁的老白:“我们家老大总算回来了,你腿脚快,把他接回来吧!”   话音刚落,老白便朝袁一跑去。这时,一匹小马驹也屁颠屁颠地老白跑了出去,梅仁摸着下巴看着跑得正欢的小马驹,笑道:“这小家伙继承老白八成优点,将来肯定能够成为一匹上等好马。”   说着,他低头看眼骑着的马,略带嘲讽道:“不得不说,你这娘们真是好眼光,知道选我们家老白改良品种。”   正在这时,袁一已经骑着老白来到近前,看到自言自语的梅仁,他皱眉道:“你不要见马就说人话,它们听不懂。”   梅仁耸耸肩:“好吧!算我高估它了。我以为它跟老白成了一家人,多少要学点东西。不过说起了,老白还真是个幸福的家伙,家属可以随军。”   他点点头:“没错!不过,前提是要有家属。你可要想清楚了,要是跟我去到关外,就不知有多久才能有这个前提。”   梅仁皱眉道:“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我想清楚了。兄弟嘛,就要共分担,同进退!所以,启程吧!”   他笑了笑,举起手发令道:“启程!”   当袁一出发前往安西都护府时,就有人将他启程的消息回禀到了洛阳。   上官婉儿知道袁一已离开长安,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她也就放下心头大石。   这日,上官婉儿按照武后的吩咐,将一些东西送到驸马府。她跟薛绍闲聊几句,薛绍便领着她到内院跟太平打招呼。   当走到院中,上官婉儿看到太平正站在窗边,拿着一个破旧的布偶出神。   见此,她向一旁的薛绍问道:“这段日子,公主还好吗?”   薛绍看着太平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还好。她只是还有些问题没有想明白,我相信很快,她就会想明白。”   上官婉儿点点头,看着远方的天空,莫名地想到了袁一。   她知道,袁一在有生之年,肯定能再回到大唐。因为,她知道,李显将会被狼狈地拉下龙椅,他的皇位期限不过只有可怜的五十五天,而现在,已经进入倒数计时。(完)   -------------------------------------------------   向左尘埃落定,向右未完待续。   一切未知留给时间解答。 ☆☆☆============================================================ 书香门第【风之星影】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