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步步荣华 作者:紫夜未央 =============== ☆、第一章 命案 一滴,两滴,三滴…… 冰凉的雨水从窗檐滴落,正巧与打湿佛经的泪水声重叠。苏靖荷跪在潮湿的蒲团之上,前边香案烛火正盛,整个大殿萦绕在昏黄的檀香之中。 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是已经誊写了数百遍,很是熟悉的《地藏经》。都说《地藏经》念上百遍,亡灵皆可超度,苏靖荷这一生别无所求,只盼着母亲和妹妹安好,如今,即便在地底下,也希望最亲的二人日子能畅快些。 吱呀一声,许是风大吹开了佛殿的正门,霎时冷风灌进,吹得人后背一亮,有些哆嗦。苏靖荷仍旧闭目,只蹙眉说着:“沉香,把门合上。” 半晌,却没有反应,苏靖荷诧异回头,身后哪是她清丽乖巧的丫头,那高高瘦瘦,走路微驮着背,笑容更是猥琐的男人是谁! 瞬间站起,因为慌乱,将脚边她亲手誊抄的佛经踢散,她却也顾不得,只冷着一张脸,朝外头喊道:“沉香,青黛!” 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回音,苏靖荷心愈加往下沉,这俩丫头向来寸步不离跟着苏靖荷,如今没有回应,不是被人刻意支开,就是遭了毒手。 “你使劲儿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的。”男子咧嘴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让苏靖荷胃里一阵恶心,却也因为这句话,她有些明白过来,平时连香客都鲜少的破旧寺院里,怎大雨夜平白无故来了人?怕是下边人刻意送给她的“大礼”! 苏靖荷那一瞬的慌乱落入猥琐的男子眼中,却是美得如画。他咽了咽口水,眼前美人一身青烟色长裙,更衬冰肌玉骨,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一双美目,盈盈若水,腰若纤柳,不足一握。 愈打量,那一双鼠眼里透着精光,脑海里龌蹉画面不断,这样娇滴滴的小姐他哪里见过,更别说摸上一摸,待会还能压在了身下……唯一美中不足,便是身材瘦小,听说是十四岁的年纪,看上去和她家十三岁的丫头一般。 强迫自己镇定,苏家很快用余光瞥了眼四周,大殿就一个出口,去路被男人堵着了,力量的悬殊,她定然挣脱不开。 眨巴着眼睛,苏靖荷巧笑盈盈说着:“怎么会没人来,等会嬷嬷就会带着人过来,到时候被乱棍打死,可别怪我没提醒。” 听罢,那人一怔,这样的混账事情他也干过俩三回,被糟蹋的姑娘哪个不是痛哭流涕,吓得没了主意,可眼前美人儿却还能笑得出声?莫不是那个老婆子故意害他! 见人停下了动作,苏靖荷暗中松了口气,她猜得没错,果真是遭人算计了。她八岁就被老祖宗送去菏泽老家,自己的丫头都跟了六年,自然信得过,而如今在回京的路上出事,只能是那几个从京里来接人的嬷嬷…… “小丫头别耍花招,以为我会信你?”男人搓了搓手,有些轻蔑地看着苏靖荷,继续往前。 苏靖荷却也一步不退,反而向前一步,挺着胸脯自信说着:“你连我是谁怕是都不知道吧,就这般稀里糊涂上当!反正我也跑不了,何不听我说道说道,我若说的没有道理,你只管不信,可若有道理,牵扯的却是你的性命。” 只觉着眼前小小的丫头,眼中却闪过一丝毅然,让他不由得顿住,真听她往下说。 “安国公不知你听过没有,即便没听过,也晓得那是你惹不起的人,我是安国公苏瑜膝下唯一的嫡女。今儿你听了嬷嬷的话来污我清白,若侥幸逃了,我爹爹自然不会罢休,嬷嬷要自保,必杀了你灭口,若没有侥幸,便是如我刚才所言,被嬷嬷带来捉奸的人乱棍打死。” 苏靖荷死死盯着男子,一字一顿说着:“总之,今儿你碰了我,左右都是个死,哪个人不想活命呢,你正值壮年,家中怕是有儿有女,死了不是可惜?若放了我,我给你些银钱远走高飞,这事儿也便翻片儿了。” 越说,男子脸色的表情愈加凝重,脑海里有一瞬想起了家里的儿女,生出一丝丝犹疑,趁男子晃神之际,苏靖荷取下头间发簪握在手里,万不得已时,还是得用力一搏。 明明有些动摇,脚步都有些虚晃了,可抬头看向苏靖荷的那一瞬,男子却是铁了心,如此倾城佳人,即便是死了,也是值得! 迅猛上前,男子双手掰过苏靖荷的肩膀,掐得生疼,只一瞬,就将她压在桌案之上,动弹不得。 她惊呼一声,却是让男人欢喜:“啧啧,声音真是好听,现在多叫几句,等会老子让你□□叫不出声!” 男子急中色鬼,正低头去扯裤头,苏靖荷却是咬着唇,握紧了手心,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脑门,暗自告诫:必须一招致命! 刚要刺去,只见一柄长剑穿胸而过,猥琐的男人瞪大了眼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倒在地上,再无生机。 第一次直面死亡,心里多少有些害怕,可这份害怕比起刚刚的绝望要好得多!苏靖荷胸口剧烈起伏,怯怯抬头,借着昏黄的烛火,看见跟前有些踉跄的男子,身上几处中箭,受伤不轻。一身黑色长袍,却掩不住俊美的容颜,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 没有了长剑的支撑,周辰景半膝跪地,深深看了眼苏靖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着:“将我藏在佛像下面,别与任何人说见过我。” 一前一后倒下两个人,寂静的大殿里只剩下苏靖荷一人清醒着。她撑着香案勉强站起,这时候,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可她却一步一步,走向了刚刚的救命恩人。 伸手,探了探恩人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活着,可,下一秒就说不准了。 苏靖荷蹲在恩人身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抬手,当接触的到男子温热的胸膛,小手下意识颤了一颤,却咬紧牙关,手下稍微用力地摁住,三根羽箭被一一拔出,鲜血喷射了她一手,她慌乱地用帕子捂住伤口止血。 “别怕别怕,就当他是阿白!”苏靖荷喃喃自语地鼓励着自己。 阿白是她收养的一只兔子,最是调皮,经常在外头弄了伤回来,都是苏靖荷亲手包扎,想来换成人也是一样的。 - 好不容易止住了血,苏靖荷已满头是汗,却听见沉香的尖叫自门口传来。 顾不得掉落在地的黄蜡,沉香几步跑上前,紧张探看着自家小姐,见小姐衣裳前一块血迹,吓得不轻。 “我没有受伤,你快帮我将人抬到佛座底下。”苏靖荷出声吩咐着,刚还想着恩人个头高她许多,她一个人没法移动,沉香来得倒巧。 “小心些,别碰到他胸口的伤处。” 一旁的沉香显然有些吓蒙,只是木然听着苏靖荷吩咐,待将人藏好,才有些回过神来。 “奴婢不过给小姐取了黄蜡过来,怎么就……奴婢该死!好在大太太和四小姐在天之灵保佑,小姐没事就好!”说完给佛祖磕了俩头。 苏靖荷微微喘着气,问着:“给让你去取黄蜡的?” “是郭嬷嬷,嬷嬷说大殿里烛火不亮,怕伤了小姐眼睛,让奴婢去找主持要些黄蜡,奴婢半道上想着小姐昨儿夜里誊抄佛经后还留下了两块黄蜡,就直接取了来。可奴婢走的时候,青黛还在。” 苏靖荷点头,青黛不过十二岁,随便一支使就没了主意,好打发得很。不过,她万万想不到,害她的竟是郭嬷嬷!老祖宗派了苏管家来菏泽接她,一路上也跟着好些个嬷嬷,刚刚她脑海里闪过几个人,却唯独没想过郭嬷嬷,毕竟那是在她母亲何氏身边伺候了多年的奴仆..... 可这恶仆竟见高踩低,帮着旁人害她! 将事情经过与沉香说了个大概,愈说,沉香脸色愈加吓人:“这种事情不能传出去,即便没有成事,让人听了也有损小姐名声,不如把事情推给……”手指指向了佛座下面。 女子名节是大,苏靖荷也有一瞬有过这个想法,可决定替他处理伤口开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母亲一直教导她与人为善,对自己有恩的,需涌泉相报,可那些包藏祸心的,却不能放过! - “来人啦,来人啊,大殿里有贼匪杀人了!”沉香的声音从正殿喊到后院禅房,不多时,大家匆匆赶来。 ☆、第二章 别庄 一间小小寺庙,除了供奉佛祖的大雄宝殿,便是后头的几间禅房,不消一刻钟,大伙儿都汇聚在正殿。 沉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指了指大开的窗户,道:“那贼匪杀人后从窗户跑开了,好像往后山方向走了。” 静默了会儿,老方丈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开始双手合十念着经文。 “小姐受了惊吓,沉香赶紧扶了小姐回屋休息。”说话的是苏管家,这一路回京都是他在打点,本因一场大雨被迫进山间寺院躲避,哪知道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好在小姐没有出事,否则难给老祖宗交代。 苏靖荷只点点头,瞥了眼郭嬷嬷,嬷嬷脸上满是犹疑,怕是想不明白明明是她雇人来污小姐清白的,怎就成了贼匪逃亡互相残杀的故事? 对上苏靖荷的视线,郭嬷嬷更是心虚,心中没底,小姐到底知晓多少…… 淡淡转开视线,仿若刚刚只是漫不经心。苏靖荷缓步走出正殿,突地被一群官爷拦住去路,整个寺院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官爷来的正好,寺院里出了人命案,我们正要报官。”苏管家赶紧上前一步说着。 还没报官就有官爷过来,显然不是为了这场人命案,苏靖荷下意识看了佛座方向,心里有了底。 官爷很是不客气地把苏管家推开,显然对地上的尸体不感兴趣,反而命人在寺院一阵搜索,眼看人就要往佛座过去,苏靖荷开口:“官爷是不是在找一个黑衣长袍,身中羽箭之人?” 为首官爷一愣,回头冷眼看着苏靖荷,不过十来岁的姑娘,说得却有模有样,遂问着:“你见过?” 苏靖荷点头,指着地上的尸体:“刚刚杀人又逃跑的,怕就是官爷要找的人,我和我家丫头都瞧着他往后山跑了。” 身后的沉香也赶紧点着头。 一听后山,官爷急匆匆要带手下人离开,想了想,又是回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官爷,我们从京城来的,途中遇上大雨才在寺庙里遮蔽。”苏管家说着。 听说是京城人,官爷眉头一皱,当即下令:“来人,先把他们押下,恐是贼人一伙。” 见这群官爷不对付,苏管家赶紧说道:“这是我们安国公府的三小姐,怎么会和贼匪一伙,还是莫冲撞的好。” 一听是安国公府,官爷也是愣住,旁边一个没有眼力劲儿的很是不客气道:“安国公府怎么了,咱们可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为首的官爷拦下,他很快换了副嘴脸,赔笑道:“原是安国公府的小姐,小的失礼了。”而后吩咐自己的人:“全部给我退出去,别惊着了小姐。” 待退了出去,其他人都往后山追去,只那莽撞的汉子有些不解:“哥,您怎么这般客气,咱们可是帮太傅大人办差。” 官爷狠狠敲了老弟一下,“没听说是安国公府的小姐么,咱吃罪不起!” “小姐也分几等,听说安国公膝下就一个嫡女,半年前坠崖死了,这三小姐怕就是个不受宠姨娘生的。” 官爷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安国公府有一对双生姐妹,这三小姐,可是国公府名副其实的嫡小姐。” - 折腾一夜,也是乏累,苏靖荷将染血的衣裳换下,让青黛拿出去烧了,才在沉香的伺候下入睡。 心有惦念,夜里睡得并不踏实。天还没亮,苏靖荷便吩咐沉香拿了金疮药去找恩公,可佛像下面已空无一人,若不是昨儿闹了许大动静,竟要以为是一场梦境。 第二日,大家都忙着收拾行囊上路,郭嬷嬷却有些刻意避开苏靖荷,不知是不是心虚,昨晚事情没成,怕也不敢再张罗什么。 几人一行,第二天便安置在了曲家庄。 曲家别庄很是气派,虽比不得京城的安国公府,可若和菏泽老家的宅院相较,好上不止一点。穿过曲径回廊,院门后别有洞天,流水潺潺,淡淡柳黄,屋宇更是精雕细琢,很是漂亮。 与曲老爷客气了几句,苏靖荷才是在准备好的屋内休憩,屋子里一尘不染,淡淡香薰怡人心脾。 “桌案书柜都是紫檀木呢,花雕可是漂亮!锦被也上好的绸缎织绣,摸着顺滑,一点不扎手,还有这纱幔,哇,上头串着玉珠子呢,晶莹剔透,定是上等。”不一会儿,青黛便把屋子里转了一遍,很是满意说着。 苏靖荷却是浅浅一笑,说道:“待你进了国公府,才知道什么是上等。” 青黛眼中闪着光亮,憧憬道:“听砚三说,不过三五日脚程,就能到京城了!” “你总和砚三一处,知道的说你没规没距,不知道的,没准怎么嚼你舌根子,以后离那些小厮远点。”沉香将东西放好,说着。 不理会俩个丫头斗嘴,苏靖荷撩起额前碎发,铜镜中的额角上微微红肿。 “呀,小姐额头怎么受伤了!”青黛眼尖,赶紧上前探看,嘟囔着:“许是下午为了避开那辆冒失的马车,颠簸时不慎撞着了。” 沉香也从药箱里拿了伤药,回京路上一直相安无事,反而如今越接近京城,越是接连不断的事情。 “青黛,赶紧去厨房交代一声,小姐今儿不能吃辣,饭菜要最清爽的。” 听了沉香交代,青黛点头,一溜烟跑开。 一边替小姐上药,一边说着:“咱们这样住在曲家别庄,老爷知晓了可会不高兴?” 曲家本是通州商贾人家,大周朝轻贱商人,按理不能攀上国公府,偏偏曲家当年出了个绝世美人,从小小答应,一路走到贵妃之位,盛宠至极。曲家也借着贵妃的荣宠,脱了商籍,子弟渐渐入仕为官,可惜好景不长,曲贵妃与侍卫通奸事发,美人一丈红棱,曲家也没落了。 苏靖荷浅浅一笑:“苏管家可不就盼着我出这个错,我顺了他心意罢了。” 这话连沉香都有些不明白了:“怎么?” “大堂姐是太子侧妃,当年许皇后与曲贵妃多少嫌隙!苏管家心里比谁都清楚咱们不该和曲家来往,曲老爷盛情相邀时,他本可直接回绝了曲老爷,却偏偏将人带到我跟前来询问,不就想欺我不懂这些?”苏靖荷取下耳边明月珰,淡淡说着。 “小姐既然知道,为何还顺着苏管家的意思?” “这一路上无波无澜的,我若次次避开麻烦,倒显得奇怪了,一个养在乡间的小姐,哪能懂得这么多。况且,父亲这些年也并没有和太子太过亲近,心中自有盘算,今日这番过错并不算什么事儿。” 听罢,沉香点点头,萦绕心间的一句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小姐如何懂得这些? 替小姐擦完药,沉香收拾了药膏,说着:“小姐今儿对郭嬷嬷反倒客气,这般恶仆,不该惩治么?” 苏靖荷倚着贵妃椅躺靠,说道:“什么缘由?说她支开你与青黛,害我受了惊吓?这样不过几十下板子,太轻,太轻……相比她对我的用心,我也不能亏待了她。” 莫名的,沉香打了个寒颤,见苏靖荷闭目休息,想着她昨儿一夜并没有睡好,便安静退了出去。 本想睡上一会儿,脑海里却突然浮现恩公的样貌,明明伤得这么重,只一夜功夫人就不见了,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更有些好奇,被官爷穷追不舍,到底是什么人? 没多久青黛便冒冒失失闯进来:“小姐,小姐。” 青黛凑到苏靖荷跟前,有些神秘兮兮说着:“府里可不止我们一处客人,刚我去厨房传话时,你猜我见着谁了?” 青黛一脸激动,苏靖荷却是兴致缺缺,眼睛都懒得挣开。 见小姐这般,不觉有些扫兴,青黛嘟了嘴,却还是忍不住要说完:“小姐肯定不信,是今儿白日冲撞了咱们的那个赶马小厮。我偷偷瞧着他端了饭菜去隔壁的院落,想来他家主子也住在庄子里呢。” “咱们是在别人庄园做客,闲事莫理。”苏靖荷淡淡说了一句。 青黛咬着唇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哦。”脑海里却止不住在想,白日这么匆忙赶路,甚至害小姐伤了额,如今看那小厮却是悠闲得很啊! - 入夜,苏靖荷正准备歇息,房门外却传来敲门声:“苏姑娘可睡下了?” 时辰还早,也没这么快躺下的,沉香走近几步回着:“有什么事情?我家姑娘困乏了,正打算歇息呢。” “前头靖国公府的何二老爷来了,听闻苏姑娘也在别院,想见见姑娘。” 苏靖荷正欲卸下发簪的右手顿了顿,小舅舅? 身为外甥女,既是舅舅来了,没有不去见面的道理。让沉香替她把发髻重新梳好,苏靖荷理了理衣裳,缓步走出。外间等候的丫头白日里她见过一面,是庄子里的大丫鬟,叫梅香,苏靖荷问着:“小舅今夜也在别庄休憩?” “可不是,曲老爷和何二老爷关系颇好,每回二老爷来通州,都是住在咱们别庄的。”梅香一边说着,一边领着苏靖荷主仆三人往隔壁院落走去。 原以为苏靖荷住的院子已是很好,来了隔壁才知什么是人间仙境,夜色朦胧,月光下,隐约见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股芬芳伴着清风徐徐飘来,再几步,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然苏靖荷却没有心思赏景,甚至身边的青黛也是拧着眉头,这座院子她虽没有来过,可白日里明明瞧见了那赶马的小厮进去,怎么会是二老爷住着?况且,院子里一路上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很是奇怪。 “我倒有好些年没见过小舅舅,当年最喜欢趴在小舅圆滚的肚上嬉闹,如今小舅肚子可消下去了?”苏靖荷浅浅问着。 “二老爷珍馐海味吃得多,总有些体态的。”梅香回着。 苏靖荷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蹙,很快有恢复如常,只轻轻一笑,说道:“有些寒凉,青黛,替我去房里拿了衣衫过来。” 苏靖荷与青黛多年主仆,加上青黛一身机灵劲儿,见苏靖荷食指悄悄往前边阁楼指了指,便很快顿悟,点了头笑着退开。 绕过花间,梅香顿了脚步,就停在阁楼不远处,说道:“我家老爷和二老爷在屋里说话,都等着姑娘呢,姑娘直接过去就好。” 苏靖荷点头:“有劳梅香姐姐了。”正欲往前,沉香却拉了拉苏靖荷衣袖,虽说不上来,可总觉有些不妥。 苏靖荷却是朝她笑了笑,眼神安抚着。 “啊!”突地,阁楼一声尖叫划破长空,身后的梅香一惊,赶紧往前跑去,倒是苏靖荷浅浅笑开,颇有些好奇,曲老爷屋子里送了什么大礼给她,竟把青黛吓成这样? ☆、第三章 美人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合上,将屋内风光遮掩。 梅香跑来时,便是看见青黛一个人瘫坐在门口傻乐,而屋里头的人,怕…很是生气,看着被震烂的门框,梅香有些怯怯生畏,转头赶紧去回禀了老爷。 苏靖荷与沉香走在后头,步子沉缓,待见到青黛这副傻模样,也是吓住。 曲老爷费心留得她在别庄歇息,自是希望讨好安国公,既然是在他自己的园子里,也不敢闹出危险,只是青黛这七魂丢了八魄的模样,却是为何? 沉香上前,先是抬手在青黛眼前晃了晃,见没有反应,只好无奈地使劲往她手臂上一拧,才疼得青黛嗷嗷直叫,终是回神。 若平时,因为这一拧,定要和沉香破嘴皮子计较,今儿青黛却破天荒地一蹦老高,拍拍屁股就往苏靖荷身边凑,双眼晶亮地赞叹着:“天啦,小姐可惜没瞧见,房间里的男子美极了!” “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去再说。”苏靖荷小声一句,便转身离开。 青黛跟在身边,显然有些激动得不能自已,不停在苏靖荷耳畔叽叽喳喳着:“那男人可漂亮了,比画册上的人儿还美,那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就是眼神寒了点,鼻梁又高又挺,最好看是那嘴巴......呀,奴婢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好看!” 苏靖荷哪有耐心听她说这些,只道:“把事情经过给我说清楚就好。” “哦。”青黛应了声,说着:“奴婢听了小姐的话,想先去房间里看看情况,哪知房门没扣,里头又很是安静,我推门进去,满屋子药香,帷幔后头一人披散着长发,身子掩在浴桶里,起初还以为是个姑娘,可那一转头,实在惊艳......” 说道那男子,青黛又忍不住双眼放光,道:“就是…就是小姐书本上那句话,郎什么二什么的?” 青黛歪着头想了许久,却总记不起来,急得跳脚,明明昨儿还听小姐读书时念到。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苏靖荷接口说道。 “对对对!”青黛赶紧点头,“就是这句!” 一旁沉香噗嗤笑着:“好没害臊,看了男人洗澡,还厚脸皮囔囔!” 青黛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红,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姐是没瞧见,真的好看嘛。” 苏靖荷敲了敲青黛这没出息的脑袋,道:“又丢你家小姐的人了。哎,你这一无是处的,我干脆把你送人算了,就曲家吧,反正你喜欢人家府里的郎君!” 听罢,青黛一急,赶紧说着自个儿的好:“奴婢听话啊,小姐吩咐的事情,奴婢哪时没有办好,奴婢还能说趣逗乐呢。” “这就叫办好了事儿?”苏靖荷板着脸,故意吓了青黛,道:“人家只用了一计,你就傻乎乎上钩,若是三十六计全来一遍,啧啧,都不够人家玩儿的。” 青黛有些莫名:“哪里有计谋啊,屋里就一个好看的男人,好像...没有别的了。” “这就对了,你看见二舅老爷了么?”苏靖荷问着。 青黛摇了摇头,她从没见过何府的二舅老爷,但屋子里那个好看的男人不过二十出头,怎么都不像梅香姐姐说的二舅老爷。 “那不就对了,美人计啊,我的傻丫头!”苏靖荷笑说着,曲家人尽得老天爷偏爱,之前就听说曲贵妃美艳无双,她虽没见过,但曲老爷如今已不惑之年,仍旧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可见曲氏一门男俊女艳,屋子里怕别是曲家哪位公子,想用色相迷惑她这国公府的小姐。 “就算是计谋,这样的美人儿,小姐若嫁了,也是福气。”青黛揉了揉鼻头,说着。 “哟,你还能做了我的主?”苏靖荷瞥了青黛一眼,有些好奇凑上前轻声问着:“真有这么好看?” 青黛认真点头:“真的。” “那你怎么不使命扑上去,最好抱住他的腰别撒手,然后喊我们捉个正着,我也好顺势把你这小色胚子送人了。”说完,苏靖荷笑呵呵地大步走远。 留下青黛一个人轻声嘟囔着:“我也想啊,不是被扔出来了么。呀,小姐等等我!” - 透过窗缝看着嬉笑着愈走愈远的主仆三人,周辰景若有所思问着:“这就是安国公府的三小姐?” “是,还是靖国公的外甥女。”曲老爷低着头,有些恭敬地站立在一旁,答言。 他本也不想攀附国公府,只是今儿言声匆匆带着受伤的周辰景来到曲家别庄休养,看见外甥一身的伤,说不心疼是假的,都是皇子,别人却养尊处优,他可怜的外甥豁了命才换得平稳,正巧听说安国公的三小姐进京,正好路过通州,便想搏上一搏,虽说有些荒谬,可总该试一试,或许就成了呢? 周辰景样貌岂止出众,都可谓倾国倾城了,她一个刚从乡下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见了这般容颜,肯定把持不住,回京后若能闹腾着非君不嫁,有安国公和靖国公背后撑着,何愁曲家没有出头之日! 本想借着泡药浴的时机,引了苏靖荷前来,却不想中途横生枝节,倒是被一个丫头冲撞了! 曲老爷小心翼翼看着眼前的周辰景,他轻抿薄唇不说话,也不知可是生气,只好壮了胆子说话:“现下太子与几位王爷,不都是靠着姻亲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您即便那个……” 话说一半,曲老爷有些尴尬地咳了咳,跳过上个话头,继续说道:“可若能结一门好亲事,还是有益的。听说靖国公特别宠爱那个半年前坠崖的外甥女,既是双生姐妹,相貌必然差别不大,又没了母亲和妹妹,靖国公必然多心疼几分。” 见周辰景若有所思,还以为他终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曲老爷心中高兴,继续说道:“如今靖国公深得圣上信任,执掌吏部,偏又是可油盐不进,极为克制的人,太子爷和成王百般拉拢都不见成效,您若能和靖国公亲近,必然……” “舅舅想得也太简单了,竟不若一个十四岁的姑娘通透。”周辰景突地打断,声音冷的吓人,即便是亲舅舅,曲老爷也有一瞬寒颤。 “咱们如今之所以安然,不过是那些主子们没将咱们放在眼里,我娶谁都可以,偏偏这个安国公府的嫡小姐,不可以。”说完,周辰景转过身,对着曲老爷道:“舅舅以后再别有这样的心思了。” 待曲老爷退出去,周辰景走近烛火,将怀中带着清香的帕子取出,面色凝重地看了眼,最后由着它在火光中一点一点,燃尽。 - 一段插曲,好在没闹出笑话,第二日相见,大家都默契的对昨夜之事闭嘴不提。 本欲和曲老爷辞行,偏巧京城里来接姑娘的苏二爷到了,一路辛劳,便在曲家别庄又叨扰了一天。 先有安国公府的总管家亲去菏泽老家接人,如今还派了二哥哥前来接应,倒让被冷落惯了的苏靖荷有些不适应,何时开始,老祖宗和父亲重视起她来了? 兄妹二人六年不见,总有些生分,好在苏牧是个洒脱性子,一句神仙妹妹,便把气氛转的轻松起来。苏靖荷问了家中众人安好,又聊了这些年菏泽的生活,也算有说有笑,可无论怎么讲话,二人都是避开了半年前的那件悲伤事情。 用过晚膳后,苏靖荷一个人在园子里散步消食,走着走着,却不自觉来到了苏牧的院子。 院子里很是安静,苏牧身边的小厮花玉蹲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草杆,正戏弄着蟋蟀,有些百无聊赖。 “二哥哥可在?”苏靖荷询问道。 花玉赶紧起身:“回三姑娘,二爷正在里头读书呢。” 读书?苏靖荷很是诧异,平日里听见二哥的传言,多是浪荡公子,没有正形儿,却也喜欢读书? “闲着无趣,过来找二哥哥说话,不会打搅了吧。” “不会,少爷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读书。” 花玉笑说完,朝着屋子里禀着:“二爷,三姑娘来了。” 里头半晌没有回应,花玉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许是二爷没有听见。”随后直接推了门进去,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二爷?二爷?”将屋子里前前后后找了个遍,花玉仿佛见了鬼似地跑出来,着急道:“二爷刚还在房里看书来着,怎凭空不见了!” 苏靖荷也觉着惊奇,进屋去瞧了瞧,桌案上还摊开着一本诗集,用苏牧不离手的折扇压着,诗集上有少许批注,而一旁笔架上的狼毫墨迹未干,应该没走多久。 感觉到清风吹拂,苏靖荷侧头,便见窗户大开,遂走前几步,低头,窗户外是一处花圃。 “咦,三妹妹怎么来了。”屋外头突地传来苏牧爽朗的声音,回首,他倒是大摇大摆走进。 花玉紧张上前,“少爷,您去哪儿了?我刚一直在门口守着,没见少爷出去啊。” 苏牧使劲儿拍了拍花玉的脑袋,道:“我还没说你呢,我这么大个人出去你都瞧不见,可是又打了个盹儿了?” 被少爷说的心虚,花玉低下了头,刚刚是偷懒打了会儿盹,可他有睡得这么沉,连少爷脚步声都听不见? 倒是苏靖荷瞥了眼苏牧那沾了泥土的鞋子,却是没有点破。 苏牧是个聪明人,苏靖荷与他素来不太亲昵,一些客气话白日也都聊过,现在过来自是有事,遂打发了花玉出去,才开口问着:“三妹妹找我有事?” 苏靖荷浅浅笑开,说道:“靖儿有一事,想求二哥哥帮忙。” ☆、第四章 严惩 出了通州城一路往北,路上鲜有人家。正逢秋老虎,一路上又热又累,好不容易太阳落山前进了洛河镇,一行人挑了镇上最大的客栈歇脚。 泡了澡一身舒爽,正好青黛端了饭菜进屋,有些抱怨道:“二爷嫌弃客栈饭菜简陋,一眨眼功夫就跑没影儿了,这哪是来接小姐您的,简直是出来当祖宗的。” 话语全部落在苏靖荷耳里,眉头微微蹙起,冷冷说道:“掌嘴!” 青黛刚放下饭菜,听了显然一愣,她六岁刚进安国公府,主子们还没认齐,就随着小姐去了菏泽,这些年小姐待她们宽厚,从不苛责。 “二爷是主子,谁教你做奴才的可以妄议主子?今儿我不掌你的嘴,过俩日回了府里,更有你受的,到时才真怨怪我平日太纵着你。” 苏靖荷说完,却见青黛还没有动作,显然有些懵。便瞪了眼沉香:“你长青黛好些岁数,她不懂规矩,你也该提点些,一路上该教的得教好,先赏两个嘴巴,让她长长记性。” 知道小姐动了真格,青黛赶紧抬手自己扇了俩耳刮子,眼睛通红,却是强忍憋着,道:“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没有再了,就要入京,你若还跟在曲府别庄那样,那趁早别跟我回去了,省得误了性命。” 青黛抿着唇点了点头。 用过饭菜,沉香收拾了碗筷,却听苏靖荷吩咐着:“去把郭嬷嬷找来。” - 因为寺院的事情,郭嬷嬷本就心虚,一进来又瞧见一个双眼含泪,脸颊通红的小丫头,更是害怕,颤颤缩着背,很是恭敬。 苏靖荷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手里头摆弄着发饰,半晌不说话。嬷嬷也不敢出声,只得在一旁静静候着。 “嬷嬷过来,帮我挑一挑耳坠子。” 首饰盒里平放着六对耳坠子,有手工精细的金银坠子,有通透碧玉,有晶莹白玉,都是上等。何氏最疼病弱的三姑娘,当年没能把女儿留在身边已是愧疚,在东西上更不敢委屈,三姑娘的金银饰物怕是不比四姑娘少。 “咦,这对宝石耳坠……”盒子里最打眼的还是一对红宝石耳坠,色泽晶亮,熠熠生辉。而郭嬷嬷的表情,显然不仅仅因为宝石的珍稀。 “嬷嬷认得这对耳坠子?”苏靖荷眼底一抹精光,却平静问着。 “前些年云南布政使进京,送了老爷一块红宝石,是难得的珍品。老爷送给大太太做了一套头面,剩下的散石也是珍稀,就又给几位姨娘一人做了一副耳坠。” “几位姨娘都有?”苏靖荷挑眉。 郭嬷嬷点头,“都有,不过,怎么有一对在小姐这里?” 苏靖荷挑选了一对翠玉耳坠,盖好盒子,淡淡道:“不记得了,许是当年哪位姨娘送的。” 换好耳坠,又漫不经心问着:“嬷嬷跟了母亲多少年?” “十五年了。” 苏靖荷点头:“哦,那是比我出生还早,嬷嬷也算看着我长大了。” “是……”嬷嬷赶紧讨好着:“三姑娘小时候最乖巧,大太太赏了吃食,总会惦记咱们几个嬷嬷。” 苏靖荷浅浅笑着:“是啊,那时候不知事儿,只觉得嬷嬷们都待我好。”却不知人心险恶。 忆起往昔,总有许多话要说,絮絮叨叨一大串,嬷嬷也放松下里,跟着姑娘慢慢说笑。 “我还记得,嬷嬷那时候有个娘家兄长,好赌成性,把老婆儿子输光了,嬷嬷求了母亲,才救下差些被卖侄儿,可是?” 郭嬷嬷赶紧点头:“是是是,三姑娘记性真好,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大太太对奴婢大恩大德,奴婢一生难忘啊。” “一生难忘啊……”苏靖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母亲走的这半年,想必嬷嬷在府里日子也不好过。” 郭嬷嬷有些尴尬,回着:“老祖宗慈悲,念我们在府里多年,都尽心尽力,待我们还好。” “是么,嬷嬷现下在谁人院子里当差?” “大太太走后,老奴跟着在老祖宗院子里伺候,正巧三姑娘过了十四岁,老祖宗想念得紧,差遣奴才去菏泽接三姑娘,日后定是要尽心伺候三姑娘的。” “那,嬷嬷这一路可真尽心了?” 郭嬷嬷愣了愣,有些拿不准小姐的心思,思虑了会儿,赶紧跪地磕头,说着:“大太太对老奴有恩,三姑娘又是大太太的心尖肉肉,老奴自当尽心伺候姑娘,不敢怠慢。” “你还真没怠慢。”苏靖荷随口接了一句,而后清浅笑着,有些意味深长问道:“就要回京了,嬷嬷仔细想想,这一路上,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对上苏靖荷的眼睛,嬷嬷有些瘆的慌,心里已经打起了鼓,想着寺院里的事情莫不是露了陷?毁姑娘清白是大罪,如今怎都不能松口! 嬷嬷弱弱摇了摇头:“没…老奴不敢隐瞒姑娘。” 静默了好一会儿,苏靖荷才是笑笑,道:“嬷嬷怎么吓成这样,一头的汗呢。” 说罢,让青黛给嬷嬷递了帕子,见嬷嬷颤颤巍巍擦着汗,手都是哆嗦,才道:“今儿不过找嬷嬷说说话,马上就要回京了,我心里难免有些慌,六年,府里自有很大变化,许多人怕是都认不得了,日后少不得麻烦嬷嬷。” “姑娘言重,日后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使唤嬷嬷。” “也别日后了,如今便有事要劳烦嬷嬷。刚进镇子时,瞧见镇口巷子里有一家豆腐坊,我嘴馋得很,嬷嬷帮我去买碗豆腐花儿吧。” “啊?”郭嬷嬷先是一愣,如今天色暗下来,即便有豆腐坊,怕也要关门了吧…… “你也知我身边,青黛年岁还小,做事不够稳妥,我又一刻离不得沉香,外头小厮不知我口味,嬷嬷是个利索的人,若豆腐坊关了门,嬷嬷多使些银子,定买得来。” 嬷嬷应了一声,正转身出去,苏靖荷又吩咐着:“嬷嬷快去快回。” -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这碗豆腐花苏靖荷也没喝成。 早晨大伙儿收拾了行囊,却迟迟不肯出发,苏靖荷这边等得有些不耐,让沉香出去问话,才知道郭嬷嬷一夜没有回来,苏管家一大早派人在镇子上找了个遍,也没踪影。 “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你们昨儿谁最后见着嬷嬷?”苏牧皱着眉问道。 大家都不敢回话,好半晌才有个下人颤颤说道:“昨晚三姑娘传唤了嬷嬷,之后郭嬷嬷匆匆出去,也不知作甚。” 正巧苏靖荷走出房门,听见了,才道:“昨儿我让郭嬷嬷给我去买豆腐花,之后二哥哥送了芙蓉糕过来,一时吃撑,就忘了这事,别是嬷嬷出去买豆腐花时走丢了?” 听罢,客栈里霎时安静下来,镇子就这么大,若是迷了路,多绕几圈也能找回来,如今一晚上过去,怕是凶多吉少。 “糟了!”苏牧喊了一声,又道:“昨晚我在外头听镇上人说,最近镇子里不太平,总有妇人小孩失踪,好像是有人拐了去卖,怕是,嬷嬷运气不佳……” 苏牧说完,吩咐了苏管家:“也不可能为了个郭嬷嬷耽搁行程,家里头老祖宗还等着呢,你派个小厮去城里报官,其他人继续上路。” 不过丢了个嬷嬷,报不报官也不太重要,既然二爷吩咐了,苏管家只好应下,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若真是被拐卖了,嬷嬷这个岁数,指不定被倒腾几手,有得遭罪了,怕是,没啥活路...... 虽有些唏嘘同情嬷嬷,忙过一会,大伙儿便很快不放在心上了,苏靖荷让沉香青黛把她的东西拿上马车,才慢慢走近苏牧,轻声道了句:“谢谢。”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回京后,我将事情告诉老祖宗?”苏牧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妹妹,一直以为她胆小怯弱,却敢在曲家别庄里求一个不甚相熟的他帮这个忙,不着痕迹除了人,实在高明。 苏靖荷却是浅浅一笑,“是小曼信得过你。那些年小曼来菏泽,最喜欢和我窝一个被窝里,姐妹俩说悄悄话时,我听得最多的两个人,一个便是二哥你。” 苏牧挑眉,眼神亦柔和了许多,透过苏靖荷,不禁想起那个喜欢挽着他臂膀,甜糯糯地喊他二哥哥的小姑娘,那样灵动娇俏、样样拔尖的姑娘,谁人见了不喜欢,可惜,终是受了苍天嫉妒! “我倒很好奇,小曼口中最常提及的另一个人是谁?” 苏靖荷眼神移开,有些飘忽地往外头看去,漫漫黄沙路的尽头,是京城的方向。她轻启薄唇,温润如玉的名字自她唇间倾泻而出:“谢玉。” ☆、第五章 归家 不过两日车程,第三日,终于见到了京都繁华。 透着纱窗往外头瞧了瞧,街市繁华,人烟鼎盛,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车里最兴奋的当属青黛,从进了城门开始,便有些坐不住了,一双大眼睛眨巴着往外头看去,哈喇子都要流一地。 马车行了不远,人群里突然热闹起来,青黛好奇,忍不住要把头探出去,却被沉香及时拽回,想起几日前的两巴掌,霎时老实了许多,心思却仍旧飘在马车外头。 “快看快看,是宁和郡王家的三公子。” 人群中一声惊呼,自然引得众人侧目,京城谁人不知宁和郡王家的三公子谢玉,那可是京城公子哥里的翘楚,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才情出众,文采斐然。平日出门身后必是大堆姑娘尾随,今日高头大马,为谁而来? “咦,那辆翠幄青绸车里是什么人,竟能让谢公子引路。” 泯灭于众的小小车马,因为谢玉的到来,显得尤为打眼。谢玉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在车队最前头调转马头,静静引路。相貌堂堂,身躯凛凛,看似和车马有些关系,却又好像没有...... 苏靖荷坐在马车内,虽瞧不见外边情形,可众人的话音还是稀稀落落传到她耳里,她闭上眼静静靠坐着,唇角却不自觉漾起一抹笑容。 “玉哥哥,等我回京,你来接我好不好?” 那些年,他一次都没有做到,今时,他却来了...... 人群最外头,一辆青辕马车亦刚刚入城,便被堵在半道上。马车静静伫立了会儿,言声对着马车里头的周辰景说道:“看来谢家与安国公府这门亲事是结定了。” 窗帘子落下,周辰景垂下眼睑。只淡淡说了一句:“回宫。” - 安国公府在京城南隅,偌大的安国公府由高墙隔了三处府邸,西侧苏家三房的院落里,娇俏的姑娘有些气急败坏,随手一扫,桌上的首饰应声落地,“郭嬷嬷怎么办事的,为何还让那贱人平安回来!” 谢韵琴捧着小女儿的脸颊,心疼着:“别生气,瞧瞧一张精致的小脸,都不好看了!” “好看给谁瞧?娘您没听见么,表哥亲自去接她回府,表哥何时这般对过我!”说完抓住母亲的手,摇着头焦急道:“娘,堂姐这次就是回来和我抢表哥的,我不要她回来,不要!” 谢韵琴搂着女儿,出身宁和郡王府,她一派大家风范,很是气定神闲,只安抚着说道:“有娘在,你莫着急,表哥到时娶的一定是你。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定是没规没距,你舅妈未必瞧得上,再说了,大房里的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堂姐这次回来,怕日子也不好过。” 正说着,就听下人继续来报:“三姑娘已经进府了,这会儿正往老祖宗院子里去。” 听罢,苏菀从母亲怀里挣开,道:“我倒要去瞧瞧她是个什么模样。” 才起身,却被谢韵琴拉住,劝着:“你别着急,这般冒失过去,徒惹老祖宗不快,放心,老祖宗并不喜欢那丫头,她也讨不得好的。” - 轿子晃晃悠悠被抬到老祖宗的住所,由着丫头婆子簇拥着下轿,看着熟悉的院落,苏靖荷有些恍然,脑海里努力回忆着老祖宗的模样。 穿过假山游廊,越过正堂,便是老祖宗的屋子。一路上,丫头婆子见到苏靖荷,都是讶异,忍不住多瞧两眼。 老祖宗跟前的一等丫头喜鹊上前,领着苏靖荷走屋,里头静悄悄的,苏靖荷有些犹豫,仍是紧紧跟着,许久,才瞧见隔间里两鬓斑白的老人正跪坐在蒲团上,手中佛珠一颗颗拨动着。 老祖宗信佛,每日都得礼佛小半日,苏靖荷进退不是,只好跟着喜鹊站在外头静静等着,好半晌,腿都要麻了,才听老祖宗唤了一声:“喜鹊。” 见老祖宗是要起身,苏靖荷忙上前几步,与喜鹊一左一右搀扶了老祖宗。 转头那一瞬,佛珠应声掉地,还是喜鹊捡了起来,二人一同扶了老祖宗回正屋落座。 “孙女给祖母请安。”苏靖荷跪地行礼。 虽是祖孙俩,感情却并不亲厚,当年不顾何氏不舍,坚持要送了苏靖荷去菏泽的,便是这位老祖宗。 “像,真是像!”老祖宗仔细瞧着苏靖荷,有些感叹说道,隐隐能瞧见眼眶微红。 知老祖宗想念小曼,苏靖荷抿了唇,自小姐妹俩便长得一样,老祖宗却偏爱性子活泼的妹妹。 收敛了情绪,老祖宗淡淡道:“回来就好,听说里身子大好,如今瞧着人也精神,可还在用药?” 苏靖荷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从会吃饭起,就吃着药,十多年都不见好,本以为真要如那老和尚说的那般,活不过十四岁,可两月前刚过了十四岁的生辰,如今人却好好站在她面前。 “药还在吃着,不过大夫说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过些时日,应该就能停了药。”苏靖荷答着。 老祖宗点点头:“那就好,也是你的福气。可带了丫头婆子来?” 说罢,往后头瞧了瞧,六年过去,老祖宗到很有眼力认出了沉香,这丫头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得还不错,但沉香身边跟着个眼生的丫头,形容尚小,一双眼珠却溜溜直转,看着就不是老实的,遂道:“让你秦姨娘给你支使些丫头婆子,好歹是嫡小姐,总得有些上得台面的丫头伺候。” “嗯,奶娘年纪大了,赶不得路,我便留她在菏泽老家,想着回府还有周嬷嬷。” 周嬷嬷是苏曼荷的奶娘,老祖宗也信得过,便道:“你母亲妹妹走后,周嬷嬷还一直待在你母亲院子里。对了,这趟回来你也别换地儿,就住原先的屋子里,你秦姨娘都找人收拾妥当了,日后要吃什么用什么,哪个丫头婆子不听使唤,都找你秦姨娘说。” “嗯。”苏靖荷点头应下。 “罢了,看着你又要伤怀,你一路折腾也累了,先回屋安顿好,晚上过来这里一起吃饭,见见你其他姐妹。待会儿也别忘了去拜访你几位姨娘和婶娘。” - 穿过大理石屏风,后头是正房大院,苏靖荷侧头,院子西面有一口大缸,小时候与丫头玩捉迷藏,她曾躲在里头不出来,直到夜间府里上下到处找人,大伙儿急得团团转,她却在缸子里头呼呼睡着了。 “三姑娘可算回来了。” 苏靖荷抬头,看着因激动而有些颤颤巍巍走来的周嬷嬷,是小曼的乳母。 “屋子都收拾妥当了,三姑娘去瞧瞧可喜欢。”沿着长廊,周嬷嬷絮絮叨叨说着:“大太太和四姑娘不在了,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如今三姑娘来了,老奴心里也高兴,瞧着三姑娘,就跟见着了四姑娘一样。” 听罢,苏靖荷鼻头一酸,道:“那就把我当做四姑娘吧,我也是吃了嬷嬷的奶长大。” 当年哪曾想到何氏肚子里怀了俩,府里只请了一个奶妈子,再请人总要耽误些时间,周嬷嬷那阵子一个人奶着两位姑娘,说来,三姑娘也算吃了她十来天的奶水。 何氏的屋子在前头,后边东西两厢分别给了两位姑娘。跟着周嬷嬷回了自己的屋子,房子分三间,外边是客堂,卧房在最里面。穿过粉色纱幔,入目的紫檀木花架上一盆兰花开得正旺,卧室里一张整洁的嵌玉木床。一张桃木做的桌子上摆着一套青花瓷茶杯,桌上笔墨纸砚都有,墙面上还挂着《烟雨图》,何氏最喜欢字画,除了自个儿屋子有,给俩个女儿房间也都布置上了。 屋子很得苏靖荷喜欢,遂说道:“看来,这秦姨娘倒是能干。” 秦姨娘入门时,小姐已经去了菏泽,周嬷嬷提醒着:“秦姨娘是老祖宗的娘家远亲,很得老祖宗喜欢,大太太一走,老祖宗便把府里中馈给了秦姨娘手里。” 苏靖荷淡淡一笑,孙姨娘盼了一辈子掌中馈,如今母亲不在,她也没有盼来,真是可笑。 见沉香和青黛手脚利落地将行李在屋子里放置妥当,苏靖荷问着嬷嬷:“母亲生前的饰物可都在?” 周嬷嬷赶紧点头:“都在都在,老爷说了,谁都别打太太和四姑娘东西的注意,这些东西是要留给小姐您的。” 父亲倒是清明,即便母亲没了,还有靖国公在,哪敢这样欺负了她。遂说着:“我记得母亲有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嬷嬷等会去帮我取来。” “嗯,晚上老奴把大太太和四姑娘的首饰理好,都拿来给姑娘。如今时辰尚早,姑娘该要去各个院子里请安了。” “几位婶娘那自然要去,至于姨娘,”苏靖荷微微挑眉,道:“没有主子给奴才请安的理儿。” 苏靖荷说完,莫说两个丫头吓住,便是周嬷嬷也劝道:“今时不同往日,大太太不在了,府里都是秦姨娘说了算,孙姨娘又仗着生了大爷,不可一世,小姐吃罪不起啊。” 小姐不过十四岁,没了娘,日后指婚人家,还有出嫁嫁妆,哪个不是要看姨娘脸色。 知道周嬷嬷的担忧,苏靖荷笑笑:“母亲不在了,我也是嫡小姐,倒要看看怎么吃罪不起?况且,父亲也不是个拎不清的。” 说罢,苏靖荷吩咐着周嬷嬷:“你派个婆子去靖国公传个话,说我过俩日就去拜访两位舅母。” 低声下气讨好姨娘,倒不如拉拢两位舅母做靠山,她可不会给母亲丢人。 ☆、第六章 晚饭 很不巧,两位婶娘都不在府里,二婶半月前就去了寺院小住,还没回来,倒是小婶娘早间还在府里,待苏靖荷过去时,丫头们却说婶娘带着五妹妹去静轩斋挑首饰去了。 这是吃了个闭门羹。 省了客套,苏靖荷下午在自个屋子里睡了个好觉,可这一觉醒来,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并小厮,说是秦姨娘派来的。 “还真是个办事麻利妥帖的,和老祖宗性子颇像,难怪得老祖宗欢心。”苏曼荷低声自语。 正好周嬷嬷把大太太的首饰盒子收拾了过来,这满满的九个大盒子,一张梳张台都摆不下,苏靖荷纳闷,平日里也没见母亲穿戴过太多啊。 “这套红宝石头面大太太最喜欢的,不是大场面时,大太太都舍不得戴。”周嬷嬷打开其中一个盒子,说道。 苏靖荷取出,捧在手心,又问着:“听说几位姨娘都有这样的一对宝石耳坠子?” “是,还是大太太的意思,大太太和善,平日有好东西都会记得几位姨娘。当时是一人送了一副耳坠,都是静轩斋的手艺。” 静轩斋,苏靖荷喃喃自语,若有所思,而后对着周嬷嬷说道:“辛苦嬷嬷了,还有件事情麻烦嬷嬷,等会去告知秦姨娘,她送来的丫头婆子我用不惯,还是将小曼跟前伺候的下人原封不动调过来给我。” 周嬷嬷一听,心中也是欢喜,那些丫头们一个院子里待久了,感情总深厚,尤其绿萝这丫头,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待周嬷嬷出去,苏靖荷独自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出那对宝石耳坠,一样的质地,显然出自同从一块玉石,如她所料,害母亲之人,就在这座府邸里的。 孙姨娘?秦姨娘?还是,赵姨娘? “三姑娘,老祖宗院子里的春香姐姐来了,说是老祖宗有请。” 外间传来沉香的喊声,苏靖荷一愣,老祖宗之前明明说是晚间过去吃饭,如见天色尚早…… “好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 外头春香一听,这嘴甜的本事,和四姑娘一模一样,不愧是双生姐妹,遂笑说着:“是靖国公府的两位太太过来了。” - 两位舅母的到来着实让苏靖荷诧异,在老祖宗屋外头,便听着里边传来的欢笑声,待苏靖荷见到两位舅母时,蓦地心暖。 “快来快来,让舅母好好瞧瞧,许多年不见,阿靖如今长得什么模样。” 大舅母张氏很是热情地招呼着苏靖荷,张氏是个泼辣性子,靖国公府上下在她一个人的打理下,井井有条,这样的性子最好相处,却偏偏和耳根子软的何氏合不来,前些年两家才少了些来往。 可有句话说得好,割不断的血脉亲情。 靖国公和何氏是同母姐弟,与府里其他姐妹兄弟不同。靖国公年幼时便失了母亲,即便之后续了继母,可还是受姐姐照顾长大的,自然最是亲近。 小手被大舅母握紧,只听她赞叹一声:“一直说小曼长得好,没想到姐姐更标致。”说到苏曼荷,张氏忍不住抹了抹眼角,道:“可怜我那苦命的姐姐和外甥女啊,好好的竟然遇了山贼害命。” 虽过去半年,大家却总忘不了这一道坎。 旁边的小张氏赶忙安慰着姐姐:“说好过来不落泪的,这不是惹阿靖更难过么!” 一对姐妹嫁给一门兄弟,在京中还是少见,也难怪这对妯娌到哪儿都一起。 “是了是了,我不该又提起。”张氏怨怪了自己,而后将苏靖荷搂在怀里,道:“天可怜见,总还是留下一个,之前你舅舅还想着去菏泽看你,没想到老祖宗便接了你回来。” 老祖宗在一旁倒有些尴尬笑笑,说着:“我瑜儿膝下就这么一个嫡亲闺女,是该接回来了。” “可不是,外头那些相士啊、和尚们说的话,也不一定作数,您瞧瞧,咱们靖荷不也活过了十四岁,反而愈加精神了么。”张氏接话道,当年苏家老祖宗就是因为一个癞头老和尚的一句话,说苏靖荷天煞孤星,活不过十四,还和父亲的运势相克,便被老祖宗送去老家。当时靖国公就是反对的,奈何何氏是个性子软的,连自个的亲生女儿都护不住,他们外人也不好插手。 “今儿过来一是见见外甥女儿,二是和老祖宗讨人来的。过些日子我接了阿靖去靖国公府住几日,老祖宗可肯?” “舅舅见甥,哪有不许的道理,不过我孙女儿刚回来,总得先陪陪我这把老骨头。”老祖宗笑说着。 “那是自然,咱可不敢和老祖宗抢人,老祖宗疼惜靖荷,我们看着也高兴。” 张氏感激了老祖宗,又对苏靖荷道:“本今儿你大舅就想来看你,可因为你母亲和妹妹的事情,至今还在伤怀,又听说你长得和你妹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便不敢来见,待过些日子心情缓和了,再带你去府上见两位舅舅。” 苏靖荷点头:“阿靖也是想念两位舅舅。” 倒是老祖宗在一旁看着,心下也是高兴,看来,靖国公府很是在意这个外甥女,接她回来倒是对了。 - 聊着许久,老祖宗本欲留着大小张氏吃饭,二人却推说家里孩子小,还得回去看顾,便告辞了。 但这一趟也没白来,至少在老祖宗面前摆明了态度,靖国公是要护着这个外甥女的,若被欺负了去,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一点,苏靖荷是感激的。 她很明白,有些人不喜欢自己,就是再处处讨好也是没用,在府里立足,首先靠舅家,日后靠夫家。 传了晚饭,苏靖荷也便陆续见了姐妹们。大姐已出嫁,如今贵为太子侧妃,自然见不着;二姐苏莨低眉垂目,温柔沉默,和多年前一个样儿,观之可亲,却是个懦弱性子,只见她怯怯站立一旁,想来也是害怕老祖宗的;倒是五妹苏菀身材娇小,却明艳动人,顾盼神飞,一进屋子就跑到老太太跟前撒娇:“老祖宗可想我了?” 老祖宗也是笑开,骂道:“你个小蹄子,昨儿还在我这闹腾着不得安生,才一日没见罢了!” “可菀儿却想老祖宗,你看,菀儿给老祖宗挑了一件有趣的玩意。”是一块佛牌,雕刻精致,栩栩如生。 “听说静轩斋里来了一批手艺极好的金佛牌,想着老祖宗信佛,菀儿便一直央我带她去挑,倒是错过了阿靖的拜访,阿靖莫要生气。” 说话的是小婶娘谢韵琴,三个儿媳妇里,只她在老祖宗跟前最得脸,毕竟是小儿子的媳妇,出身尊贵又比何氏来得说话圆润。这一句话既凸显了苏菀的孝心,又让苏靖荷挑不出错处。 行了礼,苏靖荷柔声说道:“小婶娘客气,五妹妹有心,自是好事。” “行了,都坐下吃饭。” 老祖宗发话后,大家各自入座,苏菀霸着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右边第一自然得留给婶娘,倒叫两个姐姐坐她下手位置了。 苏莨正要入座,却被苏靖荷拉住,笑道:“许是在乡间待久了,如今城里已经不用顾长幼尊卑了?” 这话显然冲着苏菀去的,苏莨有些吓住,感激小声对着苏靖荷道:“没事的,坐哪儿都一样。” “随意些,都是自家姐妹,以前小曼也是这般坐我身边吃饭。”老祖宗开口,算是维护了苏菀。 苏菀一脸得意看着苏靖荷,苏靖荷也没有生气,只道:“阿靖许久不在家,不知家里规矩,既然家中并不在意这个就好,阿靖...也喜欢随意。” 说完,只拉着苏莨一起坐在了谢韵琴下手。 一餐饭吃得拘谨,好不容易熬到撤了吃食,嗽完口,便听着门口传来爽朗的声音:“老祖宗可把三姑娘藏得严实,都不让咱们几个瞧上一瞧。” 被丫头婆子簇拥着进来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身珠光宝气,锦衣罗裙,好不张扬,应是那个做派利索的秦姨娘。她身后的孙姨娘和赵姨娘苏靖荷都是见过,比起秦姨娘,倒是质朴许多。 毕竟是姨娘,不能和他们同桌吃饭,只能等吃完了过来。 “哟,不仔细瞧,还以为是曼丫头又活过来了,真真是像啊。”秦姨娘叹服说着。 “那仔细瞧,有觉着哪里不一样呢?”苏菀接话问着,打从第一眼瞧见苏靖荷,她就不喜欢,因为那张和苏曼荷一模一样的脸! 秦姨娘愣了愣,笑说着:“眼睛。”苏曼荷的眼睛会说话一般,看着便和她人一样刁钻机灵,苏靖荷的眼中却平静无波,瞧不出东西。 “木讷,和二姐姐一样,可是?”苏菀不死心说着,从小她就一直被苏曼荷压着,如今好不容易苏曼荷死了,又来个苏靖荷,让她一团郁气堵在胸口!苏曼荷是老祖宗的开心果儿,府里上下都疼宠着她,如今逮着机会,自然要好好找苏靖荷的茬,总不至于连个养在乡间的人都比不过! 秦姨娘笑了笑,“两位姑娘的眼睛都好看。”苏靖荷可不是木讷,和苏莨差多了。 “怎么说我藏了人?靖荷没见过几位姨娘?”老祖宗看着苏靖荷问着。 这秦姨娘看着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其实第一句话就给她挖了坑,苏靖荷蹙眉,颇有些苦恼说着:“我下午在院子里左等右等,也没见哪个姨娘来拜见我,还是,我又没有搞清楚府里的规矩,嫡小姐和姨娘之间,也可以随意?” 姐妹之间,个别受宠些也就罢了,可嫡女和姨娘,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却是不能弄混,老祖宗这回算是被苏靖荷噎住了,不知如何接话。 倒是秦姨娘眯着眼睛看着苏靖荷,是她看走眼了,这丫头和苏曼荷一样刁钻。 “底下人今儿送了账目过来,我一时算得入神,竟忘记这事,是我的不该。”秦姨娘作势扇着自己脸颊,说扇,其实就是假意碰了碰,不过这个也没人计较。 “一大家子的账目是繁琐,老祖宗都交给秦姨娘一个,可不是要把娇嫩的姨娘给累趴下。” 苏靖荷这话看着是讨好,可听着总觉得别扭,要是来个人分了秦姨娘的权,她可是不干,遂赶紧岔开话题问着:“我入府晚,两位姐姐按理和三姑娘是熟悉的,怎么也没过去?” 这话倒是让孙姨娘和赵姨娘有些尴尬,孙姨娘咳了咳,道:“祖儿今儿吐奶,我一直照顾着。” 有个金孙子做挡箭牌,倒也好使,剩下赵姨娘一个人闷不吭声,眼瞧着要挨了训斥,一旁苏莨赶紧帮着她母亲说话:“姨娘前两日就念叨了三妹妹,一听说妹妹回府,急着要见,是我劝了姨娘说妹妹一路辛劳,得先休息会儿,谁知道被我耽搁得去晚了,三妹妹已被老祖宗叫走。” 三位姨娘里,赵嬷嬷是最不得老祖宗喜欢的,苏靖荷却愿意亲近一些,赵嬷嬷本是何氏的陪嫁丫头,自小待这一对双生姐妹就好。 老祖宗跟前,她刚归家的嫡女就处罚了姨娘也是不好,既然大家含混过去,她也树了嫡女的身份,便也作罢。 一群人吵吵囔囔的,老祖宗嫌闹腾,最后嘱咐大家各自回去。 ☆、第七章 编派 月色正浓,沿着池边往回走,一路赏着月下景致,苏靖荷已不记得多久没好好看看这个家了。 刚到荣华院外,见有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沉香赶紧上前:“做什么呢,跟贼人似的,没规矩!” 见了沉香,小丫头赶紧回着:“老爷来也,这会儿在四姑娘房里。” 听见父亲过来,苏靖荷脚步加快,直奔苏曼荷房间。 在房门口停了脚步,苏靖荷示意俩丫头都别跟着,独自走进房间。 苏瑜站在堂中,正赏着壁上画作,并不是名家手笔,那是苏曼荷十一岁时所作,笔触细腻,用色大胆,算是佳作。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是爹爹的女儿,自然得天生就会作画。” 耳畔仿若传来小女儿娇俏甜美的声音,不由得眼眶一红。 “女儿见过父亲。” 打断了思绪,苏瑜才转头,来不及掩饰的眼角挂着淡淡泪痕,那一瞬,苏靖荷只觉着父亲老了许多。 他轻咳一声,将苏靖荷扶起,看了久别的女儿,好一会儿才道:“听说去了老祖宗那里吃饭?” 苏靖荷点头:“嗯,正好见了众姐妹,和几位姨娘。” “苏菀被你小婶娘宠得骄纵了些,她毕竟年岁小,别和她计较。”苏瑜说道。 想来刚才在老祖宗那发生的事情已传到了父亲耳里,苏靖荷笑笑,苏菀不过小自己半岁,合该整个院子里宠着她?父亲怕也是顾及着苏菀那个太子侧妃的嫡亲姐姐吧。 “阿靖明白,会尽力与姐妹、姨娘和睦,父亲和老祖宗肯接阿靖回家,阿靖便满心感激了。” 这番委屈的话,让苏瑜也是一愣,心中的愧疚愈深,心疼地瞧着眼前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血脉,只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既然回来了,过往不顺心的事情便都忘却,今后再有委屈,可以直接和父亲讲,父亲给你做主。” 苏靖荷好似感动一般,抹了抹眼角泪水,“谢父亲怜惜。” 苏瑜慈爱地抚了抚苏靖荷的发顶,道:“你母亲的东西我都留着给你,日后诸事也不会短缺了你,今晚好生休息,明儿我让你秦姨娘带你熟悉下府邸。” 原来是给她吃定心丸来的。 “阿靖知道父亲疼惜阿靖,在菏泽的这些年,阿靖中会想起当年父亲抱着女儿在膝头,教女儿写字的场景,女儿,好想父亲。” 鼻头愈加发酸,看着泪眼朦胧的女儿,苏瑜亦想起了当年,双生姐妹一样娇美,一个坐在膝头,一个趴伏桌案,看着他写字作画,那时大家都羡慕他的福气,可惜...... “好孩子,今后父亲都在。” 父女俩又说了些话,却是越说越感伤,待苏瑜离开。苏靖荷只静静站在门口目送。 步履阑珊的背影,任谁都要为这般慈父感动,苏靖荷却慢慢冷下脸,泪迹已干。或许是个好父亲,可既然来了院子,却只在苏曼荷屋子里伤感,从头至尾不曾去过母亲屋子,夫妻二十载,终究,还是薄幸。 - 归家的第一夜,虽高床软枕,却也睡得并不踏实,心底那莫名的情绪总说不上来。 晨间沉香伺候了洗漱,青黛只在一旁叽叽喳喳:“外头的丫头婆子都换了,听说来的是以前伺候四姑娘的,还别说,四姑娘跟前的丫头,各个天仙儿似的,老漂亮了。” 苏靖荷对着镜子笑了笑:“可不是,以后院子里就属你长得最磕碜,还老在我跟前碍眼。” 青黛一听,脸色有些不好,闷闷地出去,一路也不和人说话。 沉香最知青黛的性子,朝苏靖荷说着:“小姐倒是瞧着,好几天这丫头都不敢出门了。” “不出门更好,你找几个婆子好好教下青黛院里的规矩,咱们回府后所有眼睛都盯着呢,就等着咱们的错处。” “嗯,奴婢知道。” “对了,绿萝可过来了?” 绿萝是苏曼荷的贴身丫头,最得苏曼荷喜欢,每次去菏泽都带着她,自然和苏靖荷也亲近。 沉香手一顿,正要答话,却被进屋丫头的声音打断。 “三姑娘,药熬好了,可是现在趁热喝?”苏靖荷一直有吃药,药方子也是昨儿沉香交给管事婆子的,只是端汤药的却是个眼生的丫头。 “奴婢明月,以后就在姑娘跟前伺候了。” “不是说让小曼之前的丫头重新回来?” “是,但四姑娘生前的几个大丫鬟,要么放出府嫁人了,要么就是随四姑娘一起去了,秦姨娘瞧着那些二等丫头终究差了些,不敢委屈姑娘,就叫了紫云和奴婢过来伺候。” 才半年,走的走,没的没,终究是容不下荣华院的人啊…… 心里有些难受,苏靖荷端了药喝,苦涩蔓延,才稍稍压住心里的情绪。 身旁明月赶紧递上来乌梅,道:“这是秦姨娘娘家院子里自己栽种的,新鲜时腌制的,之前送来一坛子,姨娘自个儿都没舍得吃。” “姨娘有心,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刚含下乌梅,便听明月说道:“绿萝姐姐倒是还在,可半年前就被五姑娘要了去,毕竟是三房的人了,秦姨娘不好再要回来。” 苏靖荷点点头,在府里便好,总有法子要回来的。 “要说这五姑娘也是奇怪,自幼就喜欢和四姑娘比,偏偏又样样比不过,之后就开始处处学着四姑娘,四姑娘看什么书,五姑娘回头也要跟着看,四姑娘有了什么新首饰,五姑娘也得去静轩斋买,如今连说话做事都学。” 苏靖荷抿唇没有吭声,苏菀东施效颦已不是一两天,府里上下哪个不知。 “就说昨儿吧,三姑娘你刚回来,本该和老祖宗亲近些,她却非得学了四姑娘赖坐在老祖宗身边,以前院子里就那么几个姑娘,太太们又不和老祖宗一块吃饭,轮也轮着四姑娘坐上头,现今不是三姑娘您回来了么,论资排辈,都是三姑娘您在先,哎,我们做下人的听了,都为姑娘不值。” 倒是个会编派的丫头,难怪秦姨娘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但凡有点脾性的,多听几次她蛊惑,真要和苏菀干架了。 “哎,上回我还看见绿萝姐姐偷偷躲假山后头哭呢,肯定受了委屈,好在三姑娘回来了,绿萝姐姐的苦日子也熬到头了。” 苏靖荷没有再听她说话,直接走出屋子。站在门口,往整个院子里扫视了一圈,从伺候的丫头婆子,到洒扫的粗使奴才,每个都瞧了瞧,而后才道:“周嬷嬷随我进屋说话。” - “今儿过来的,哪些不是以前院子里的,嬷嬷都上心留意着,沉香毕竟不认识,也帮不得嬷嬷。” 有了郭嬷嬷前车之鉴,虽说以前的老人也不一定就忠心,可那些特地换过的人,一定有姨娘的深意。 周嬷嬷点头,犹豫了会儿,却是说道:“嬷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嬷嬷和我生分什么,有话只管说。” “这宅子里看着是秦姨娘当家,说话最管用的却还是老祖宗,之前四姑娘得了老祖宗欢心,莫说在咱们院子,就是整个国公府里,说话也是最有分量的,昨儿姑娘不该顶撞了老祖宗。” 苏靖荷笑笑,母亲性子软,又没什么心眼,不得老祖宗喜欢,还容易被姨娘婶娘们算计,小曼年纪虽小,却得处处护着母亲,她能想到的不被欺负的法子,就是讨得老祖宗欢心,和如今的自己又怎么一样。 “我与小曼,嬷嬷更喜欢哪个?” 突然一问,嬷嬷愣住,呐呐没有发言。 苏靖荷不以为意,替嬷嬷说了:“嬷嬷伺候了小曼十多年,即便对着同一张脸,也不能像对小曼那样打心底里疼惜我,可是?” “老奴是喜欢三姑娘的。”周嬷嬷苍白无力说了这么一句,喜欢,却不会疼惜。 “我还是吃了嬷嬷奶,嬷嬷看着长到八岁的,嬷嬷都做不来的事情,老祖宗怎么做得到?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也得长年累月处出来,我这刚回府,指不定一两年后又得嫁人,有什么用?” “那也别得罪了老祖宗。” “放心,哪些话该不该说我还是知道。平日里好好的,老祖宗也不会找我小辈麻烦,否则就不会费心接我回来了,但真有事情了,就算没得罪老祖宗,老祖宗也不是站我这边的,人,终是要靠自己。” 三姑娘这么一说也在理,周嬷嬷不禁感叹,要是四姑娘还在就好了。 - 吃过早饭,秦姨娘早早就过来了,本是要带着苏靖荷逛逛园子,苏靖荷却推说自己离京时已知晓事情,府里这些年也没有变化,各处都还记得。 倒是进京是看见城里变化颇大,在菏泽待久了,也想逛逛京城的街市。 ☆、第八章 戏弄 八岁之前,因为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苏靖荷从未出过府门,如今端坐在轿子里,对街市倒也不甚好奇,只是低头看着手中捧的首饰盒。 说是要将母亲留下的几样首饰从新打造,自然是去京中老字号的静轩斋。 见到是安国公府的秦姨娘,掌柜的招呼热情,虽只是个姨娘,可偌大的安国公府都在她手里掌着,还怕没有银钱? 待看见秦姨娘身边的苏靖荷时,老板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惊吓。何氏当年最喜欢静轩斋的饰物,也曾带着苏曼荷来过两回。 “这是咱们府上的三姑娘,有什么好东西只管拿上来。” 掌柜的当即乐开了花,点头应下,当年国公府喜降一对双生姐妹的时候,他还吃过府上散的喜饼。 端出两托盘上等的金玉饰物,秦姨娘自是双眼晶亮,女人总喜欢这些东西。 苏靖荷却是兴致缺缺,让沉香把盒子端过,打开,里头一整套的宝石头面,比起店里那些宝贝要好上太多。 “这,苏姑娘是要?”店里经手的珠宝太多,掌柜却还记得这套头面,毕竟成色这么好的宝石并不多见。 “我很喜欢这些宝石,可头面样式不大适合了,想请原先的老师傅给改改。” 苏夫人才走半年,首饰就被女儿拿来改样式,虽说没有不妥,然而这么精细的一套头面,可惜了…… “怎么,不是几十年的老店么?还是原先的师傅不做活儿了?”苏靖荷问着。 掌柜的回过神,道:“周师傅年岁大了,眼睛不大看得清楚,要不给苏姑娘换个师傅,手艺绝对更好。” 苏靖荷摇头:“母亲的饰物都是经周师傅的手,我也不弄太复杂的样式,周师傅慢慢做。放心,做好了银钱少不了你们的。” 掌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是这个意思,苏姑娘想要什么样式,还是自己有图?” “倒是有些想法要和周师傅讲清楚,师傅可在?” “在,在后堂呢,我带苏姑娘过去。” 苏靖荷回头,对着一旁正挑着手镯的秦姨娘客气道:“姨娘且在店里先挑选,看中什么,当是阿靖孝敬姨娘的。” 秦姨娘稍有迟疑,笑了笑:“哪有这样的道理,该是姨娘给三姑娘送见面礼才是。” “姨娘不必和我客气,我毕竟刚刚回来,日后在府里少不得麻烦姨娘,姨娘今日不收,阿靖怎过意得去。” 俩人推搪了会儿,秦姨娘便半推半就的受了这份情,挑起首饰来愈加起劲儿,也不管苏靖荷进去多久。 穿过里屋,经过院子,才是□□。周师傅果然如老板说的,有些上了年纪。苏靖荷打发了老板去外头替姨娘挑选首饰,便走近周师傅。 “师傅可还记得这套头面。” 瞧见自己的得意之作,周师傅忙着点头:“是我三年前做的。除了这套头面,还有三副耳坠子,当时苏夫人和几位姨娘都喜欢得紧。” 苏靖荷一喜,老师傅记性倒是不错,遂问着:“若现在看见耳坠,你还能认得出来吗?” “自然。” 苏靖荷从腰间仔细地取出一个绣花香囊,里头装着的正是那对宝石坠子。 周师傅只一眼便断定:“就是我之前打造的,金边儿上雕刻的是荷花,苏夫人说她最喜欢荷花。” “三个坠子都是荷花样式?可有不同?”苏靖荷紧张问着。 “旁人看不出不同,可我还是知道些微区别的,譬如这一对,荷叶花瓣往外略宽,更显怒放姿态。” 见老师傅这么好的记性,苏靖荷愈加欣喜。“那,你可知这对耳坠给的是哪位姨娘?” 周师傅未料有这么一问,却是摇头:“我认花样纹路倒是在行,可要我认人,却是不行,苏府的几位姨娘在我看来,长得都一样。” “我给你好好描述,或是下回带了真人给你一一辨认?”苏靖荷有些焦急。 周师傅还是摇头:“认不得的,我自家的几个儿媳妇我都经常分辨不出,更别说是三年前只见过一面的。” 苏靖荷失落地将耳坠收回,这一趟还是白来了。遂有些心不在焉说道:“头面你随便帮我换个样式,做好了派人去安国公府说一声。” 又去里间挑选了一个平安锁,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下意识地,苏靖荷躲在了一旁的柜子后边。 动作太快,待静下来,又觉得好笑,没做亏心思,她躲什么!可如今当着人面再出去,就不成样子了。 才叹息,却发觉身边站了人,苏靖荷抬头,对上仿若点漆的双眼,一怔。 这样好看的眼睛,她曾经见过一次,但那人对着她面容平静,好似并没有认出,她便只回以温和一笑,寺院中二人互救了性命,已是扯平,再见,当做不认识也好。 此时,苏靖荷心里更是悔恨,一个欠考虑的行为,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若让人瞧着她一个大闺女和个男子躲在柜子后面,实在难堪。 “表哥,你瞧我戴这个头簪好看么?”苏菀取过托盘上的一只金灿灿的金簪,兴致勃勃地,“还有这个,和这个!哪个好看?” 说完,将发簪往脑后一别,娇羞对着谢玉。 透过柜子每格之间的缝隙,却是能将外头瞧得分明,看着那一个比一个样式繁复的金簪,苏靖荷撇了撇嘴,苏菀的眼光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玉礼貌看了眼,点头:“都好。” 这般温文尔雅的男子,自然不会驳人颜面,淡淡的疏离便是敷衍了,却仍让苏菀乐开了花,笑对老板说道,“我都要了。” “等等,刚刚那姑娘看上的,我双倍价格要了。”突然一个娇俏的少女走进,很是蛮横说着。 谢玉看着来人,眉头微蹙,拉着少女在一旁不知说了句什么,却是惹得苏菀直跳脚。 静轩斋的里间,不是贵客不会请进来,即便是秦姨娘,也只有在外间选东西的资格,这个女子,身份定然不凡,尤其,谢玉对她态度很好,至少,比对苏菀耐心。 心底一丝异样,苏靖荷想探头看清楚那姑娘样貌,却发现肩头被人握住,但很快又收回了手。她蹙眉看向周辰景,他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再看已是冷绷着的面容,倒让苏靖荷觉着刚才看得不真切。 “不是说了我都要么,赶紧包起来啊!”少女继续喝道。 老板有些犯难,谁都不得罪,只尴尬笑笑:“咱们店还有很多好看的簪子,姑娘要不要……” “我就要她看中的!”女孩直指苏菀,眼里满是挑衅。 苏菀也不是好脾气,愠怒:“总有个先来后到,这些我要了,阿莲,给钱。” “慢着,钱我有得是,不过,得看东西适合谁。有些人真是脸皮厚,长这么丑也好意思出门,站在玉哥哥身边,平白玷污了。” “你!”苏菀平日里哪受过这个委屈,上前就要动手,却被谢玉拦下,“别胡闹,我们先回去。” 苏菀自然听谢玉的话,可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心里委屈更甚。 “不服气?要不咱们问问菩萨的意思。”少女倒也不恼,眼珠哧溜一转,往苏靖荷躲着的柜子这边走来,柜子上摆放着一尊玉观音。 “菩萨菩萨,您看过众生万象,说的话自然作准,你说说看,我和那丑丫头,哪个好看?若是我好看些,菩萨您点点头。” 没多久,观音当真前后动了起来,看上去倒像是点头。苏靖荷看着身边男子伸出的手,原来躲这里是帮那姑娘来的。 得到“菩萨”的肯定,少女得意看着苏菀。 苏菀才被观音点头吓住,这会儿斗志起来,道:“不行,你问的不作数,我来问。菩萨菩萨,我好看些可是?” 观音半晌不动,苏菀还以为是自己不诚心,赶紧双手合十,虔诚拜了几拜。 看着苏菀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苏靖荷只觉得有趣,突地玩心一起,她抿唇轻笑,也学着伸手握住玉观音,往左右摇了摇,抬头看去,就是摇头的姿势。 “观音摇头了!哈哈,得多丑,连观音娘娘都看不下去!”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捧腹大笑,还是孩子心性。 一脸的不可置信,苏菀咬着唇,眼中含泪,很是难过。倒是谢玉若有所思看着柜子,让苏靖荷有一瞬的心虚,赶紧抽回手,哪知道观音没有放平,往前边栽下去。 想再伸手去补救,哪知道着急地往前一步,却是重重撞上了柜子,然后,苏靖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柜子倒下去…… 玉观音是被眼明手快的掌柜抢救下来了,可柜子上的那些金银饰物却摔得一地,掌柜的简直哭嚎:“完了完了,我的东西啊!这可怎么活啊!” 惊魂未定,苏菀总算有些反应过来,看着柜子后的人,咬牙切齿:“苏靖荷!” ☆、第九章 闹僵 “真是乡下长大的,到哪儿都丢人!” 屋子里霎时静了下来,连原本哭嚎的掌柜都不敢出声了,这苏家五小姐可是当众给了三小姐难堪啊。 打破尴尬的却是谢玉,他越过众人,往苏靖荷这边走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苏靖荷静静看着他一步一步,愈来愈近,让她有一瞬的晃神,只听他柔声道:“抬手。” “啊?”苏靖荷一怔,有些不大明白。 谢玉身子前倾,几乎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苏靖荷赶紧低了头,脸颊微红。 右手被缓缓抬起,一方素净的帕子覆在她的指腹。 “手指划伤了,不疼么?” 这么近距离,还能看清他上睑细长的睫,即便家里的哥哥,苏靖荷都少有如此亲昵,此时竟有些走神。手 帕在指尖缠绕数圈,看着眼前低垂着头认真的谢玉,眉清目秀,风神潇洒,那专注的眼神,仿若正在做着最重要的事情,让人心中一暖。 “表哥,她戏弄于我,你却护她!”苏菀气急败坏上前,瞪向苏靖荷的眼睛仿若要吃人。 谢玉替她包好手指,正欲指着苏菀,却被苏靖荷的声音打断,看似柔弱的姑娘,说起话来却是硬气。 “即便乡下长大,也知长幼有序,我从不敢直呼姐姐名字,倒是五妹妹叫起我名字很是顺口。” “你!”被噎得气结,苏菀一跺脚,却是惹来嘲笑。 “哈哈,可不是,也不知谁大呼小叫的更丢人。”一旁的少女上前几步,仔细打量了苏靖荷,又看了看谢玉,最后横站在两人中间,问着苏靖荷:“柜子后边就姑娘一人?” 苏靖荷这才反应过来,倏地往旁边看去,却已是空无一人,刚才明明真切地看到了人,柜子倒下那一瞬,人往哪里走了? 倒是保全了她的名声。 忍住四下打量的冲动,苏靖荷轻轻点头:“就我一个,刚刚在后头欣赏墙面上的字画入神,冲撞了几位,不好意思。” “没事儿。”少女左顾右盼,不见人影,很快有奴仆进来,对着她耳边低声私语,她吐了吐舌头,才道:“玉哥哥,我得回去了,下回记得来看我!” 恋恋不舍,终还是走了。 “你瞧瞧,这好些金饰都摔坏了,回炉重做可得不少功夫啊……”掌柜在一旁看戏半晌,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便开始哭丧起来,否则白白损失了。 逮了机会,苏菀终是幸灾乐祸,“谁弄坏的你找谁去。” “掌柜的把损失清算好,到时去宁和郡王府结算。” 谢玉的声音传出,苏菀和苏靖荷同时看向他,不同的是,苏菀脸色铁青。 却听外头嬉笑的声音传来:“菀儿可是又赖着你表哥给你买东西了?” 谢韵琴说笑着进来,旁边跟着的妇人一身雍容,很有仪态。 “这……怎么回事?”二人看了眼前的场景都是愣住,谢韵琴紧张问着女儿:“可有受伤了?” 苏菀嘟着嘴,声音很是委屈:“舅母,娘亲,姐姐把柜子撞到,差些砸着菀儿。” 郡王妃抬眼看向苏靖荷,带了些打量,眉头微蹙,不大愉悦。 “里头乱得很,孩儿陪母亲出去说话。”谢玉挽过郡王妃手臂,很是亲昵。 收回视线,郡王妃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只由着谢玉搀扶着出去,都说郡王夫妇最疼宠这个小儿子,看来不假。 “呀,我的姑奶奶哟,我这才走开一会儿,怎么闹成这样了?”秦姨娘这时候风风火火进来,苏靖荷瞧着她身后丫头们手里捧着布匹,到底是真去看布料了,还是瞧着谢玉和苏菀过来,刻意避开? “手这是受伤了?”秦姨娘正要掀开帕子,苏靖荷却是将手一缩,躲过了秦姨娘的触碰。 秦姨娘尴尬笑笑,而后吩咐了沉香:“赶紧扶了你家姑娘上轿,今儿可是我带了姑娘出来,如今受了伤回去,可得挨老祖宗训斥了,哎。” 被秦姨娘点到老祖宗,苏菀很快回神,恍悟地拽着母亲道:“咱们赶紧回府,今儿的事情我要找老祖宗评理去!” 出静轩斋时,郡王妃已经上轿。 “少爷,郡王妃催着,该回府了。” 谢玉点头,高头大马上,他回身朝苏靖荷浅浅一笑,才是离去。 - 慈心园里,苏菀跪坐在老祖宗腿边,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苏靖荷说得就是个黑了心肝的姐姐。 苏靖荷一直低着头,原以为老祖宗会好好训斥她一番,却不想老祖宗静静看了眼她的手指,心疼问了问伤势,最后便让她好生回去休息。 将苏菀气得够呛。 回去的路上,沉香忍不住笑出声:“姑娘可瞧见刚才三太太和五姑娘的模样?看来,老祖宗还是更心疼小姐的。” 苏靖荷却是蹙眉深思,她自然不信老祖宗疼惜她胜过苏菀,这么一闹,她隐隐明白了老祖宗为何接她回京——国公府想和郡王府结亲。 苏家五位小姐,四妹不在了,大姐和五妹出自三房,二姐和她则是大房。大姐几年前嫁进太子府,如今已是太子侧妃,二姐又是庶出之女,身份毕竟差一截,能婚配的只有她和五妹。 偏偏,五妹与大姐是嫡亲姐妹,而郡王府与成王交好,父亲想靠拢成王,苏家便只有她一个女儿可用。 这对她而言也是件好事,只要谢家挑中她,出嫁之前,这安国公府上下谁都不敢得罪了她,就像今日,她如此出格,老祖宗也一句没说,只因为谢玉待她的态度。 只是,郡王妃怕是并不喜欢她…… - 有些懊恼与郡王妃初见竟是这般场景,不知不觉,已到了孙姨娘的院子。 孙姨娘原是老祖宗身边婢女,因长得好被父亲看中,老祖宗便将人给了父亲做通房丫头,哪知道孙姨娘肚皮争气,没多久就怀上了,还生了儿子,如今的苏家大爷,苏阳。 尤其母亲膝下一直无子,孙姨娘的儿子便成了府上的宝贝疙瘩,这些年老祖宗想着法儿让母亲把大爷过继到名下,好日后承袭爵位,母亲性子虽软,在这事上却一直不肯松口,待苏阳成家立室了,还没有获封世子之位。 因为这事,孙姨娘与何氏一直有嫌隙。 “你走开,我们院子不欢迎你!”八岁的孩子手握柳枝,不住地往苏靖荷身上抽去,沉香带着丫头几个上前替苏靖荷挡开,柳园的丫头们也赶紧劝着,却都是不痛不痒哄着小少爷,哪有人真的去拦开,难怪宠得无法无天。 苏靖荷拨开跟前的丫头,结实挨了苏正柳枝的抽打,那一下,把苏正都是吓住,咽了咽口水,不敢上前。 一把遏住苏正的两只小手举过头顶,夺过他手中柳枝,挨近他脸颊晃了晃:“敢打嫡姐,可知要受什么惩罚?” 苏正被苏靖荷唬住,先哆嗦了会儿,而后哇哇地哭了起来:“荣华院的都是坏人,坏坏坏!” 苏靖荷冷笑,母亲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父亲又一直待母亲不好,早些年孙姨娘没少给荣华院找麻烦,不过因为小曼长大,性子强,才让孙姨娘总讨不得好,吃了些亏。 到头来,错的还是她们? “孩子还小,三姑娘别和他一般见识。”孙姨娘匆匆过来,见小儿子被苏靖荷拽住,心疼得不行,语气却没有多少客气。 苏靖荷压根没有理会孙姨娘,只拧了苏正的小手:“八岁的孩子不小了,也上学堂念了书,该有的规矩却都没学到,看来得换个师傅教,或是,身边人教坏了?” “痛,你放开我!”苏正挣扎着。这一声痛让孙姨娘心中一疼,态度软了下去,想着怎样先讨好三姑娘才是。 “你知道疼,三姐就不会疼,我也抽你试一试?” “不要,娘亲救命!” 这一叫让大家都是惊住,孙姨娘更是扑通一声跪下,“三姑娘,孩子吓坏了,竟说了胡话。” 苏靖荷笑笑:“是么,我倒觉得是心里话呢。”说完冲着苏正道:“你和三姐说说,娘亲是谁?” 看到孙姨娘跪下了,苏正也是明白过来,“我刚刚叫错了,是姨娘。” 苏靖荷看着孙姨娘,“打嫡姐,叫姨娘娘亲,其中任意一项,就是不禀了老祖宗,我都能直接打罚。” “三…三姑娘大人大量,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是姨娘没有教导好,三姑娘罚姨娘便是。” 倒是个心疼儿子的,当年何等嚣张的孙姨娘,如今秦姨娘入府,她倒是低眉顺目了许多。 见孙姨娘已经矮了姿态,低眉顺服,苏靖荷才是松开苏正,“行了,你们带着小少爷进屋洗把脸,看这哭相!” 吩咐了丫头,才是让沉香扶起了姨娘,倒让孙姨娘战战兢兢,不知三姑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我进屋去说话。” 苏靖荷坐在正堂的宽椅上,苏姨娘站在下方小心察言观色,这三姑娘才回府,也不知是个什么秉性,就刚儿来看,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怕是比四姑娘还厉害些。 喝过茶,苏靖荷才道:“我若真要和姨娘过不去,刚刚正儿便少不得我一顿打了,姨娘先坐吧。” 待孙姨娘坐好,苏靖荷才是继续开口:“我离开时日太久,许多事情记不得了,却还晓得孙姨娘是跟了父亲最久的,又为父亲生了两个儿子,这府里若论功劳第一,还是得孙姨娘。” “不敢。”被苏靖荷这么一奉承,又有些飘飘然,神情也开始有些自得。 “本以为这次回来会是姨娘掌中馈,却不想……呵,秦姨娘这才入府几年,老祖宗这番做法真是叫人寒心。” 这话可是说到孙姨娘心坎上,她伺候了老爷二十来年,为老爷生了俩个儿子,那个秦姨娘不过年轻貌美些,入府三年,一个蛋都没下,却掌了府里中馈,让她气恼了许久,至今还是愤愤不平。 拿捏不准三姑娘心思,孙姨娘也只得呐呐说着:“老祖宗自然有她的考量,哪是我们想得明白的。” 苏靖荷只轻轻笑了笑,“我今儿去了静轩斋,好歹是做了姑母的人,便给祖儿挑了个平安锁,姨娘看可喜欢?” 孙姨娘震惊接过平安锁,静轩斋的东西,手工上乘,精致的很,只是,荣华院的人不是向来不喜欢她们母子? “因为挑选这个平安锁,还差些和五妹闹起来,秦姨娘挑唆的本领实在是高。” 孙姨娘虽不在场,可也听下人说了,三姑娘和五姑娘刚刚在老祖宗那里闹了起来,还想着这对姐妹刚回来怎么就水火不容,原又是秦姨娘这人!秦姨娘那张嘴巴她也是领教了,偏偏老祖宗和老爷却又喜欢得紧。 “我还拿了母亲的宝石头面去改,听静轩斋的掌柜说,赵姨娘这儿还有一对母亲送的宝石耳坠?” 孙姨娘赶紧点头:“是有一对。” “姨娘可以拿给我瞧瞧么,我也想叫师傅做一对荷花金镶的耳坠子。” 孙姨娘面有难色,不好意思的说着:“不巧,耳坠子早前丢了。” “是么?丢了啊。”苏靖荷缓缓说着,手中茶盏微微一晃,而后看着孙姨娘继续道:“可是不巧了,既然丢了,便罢。今儿过来是给祖儿送平安锁的,既然东西给了,我也先走了。” “三姑娘慢走。”孙姨娘送了苏靖荷到外边,却见苏靖荷顿了脚步,问着:“听说父亲在给大哥张罗世子的事情?” 孙姨娘面上一僵,当初便是因为何氏不肯,才一直没有办成,如今好不容易何氏死了,老爷也松口,说让阳儿给何氏守孝一年,尽了儿子心意,日后再把儿子名字加到何氏名下,上奏申请时,何家也不好有意见,可如今三姑娘回来,可别搅黄了事情,毕竟如今靖国公可是皇上身边大红人! “早前我就劝过,母亲没有儿子,学二婶子过继个儿子在膝下也没什么不好,如今二哥哥不是很孝顺婶娘么。偏母亲不听,想是舅舅们不肯答应吧,赶明儿我去见两位舅舅,也劝劝劝他们。” 大喜过望,孙姨娘赶紧磕头谢了苏靖荷,这几下却是真心实意为了儿子磕的。 ☆、第十章 送礼 “奴婢刚把话传给绿萝了,这丫头机灵,知道怎么做。” 沉香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铺开的宣纸收起。今儿老爷休沐,说好上午来教小姐作画,可衙门里临时有事,又把老爷匆匆叫走。 倒是老爷让人送来两方上好端砚,算是赔礼。 “行了,别收拾了,闲着无聊,正好写写字。” “可是用老爷新送的砚?” 苏靖荷顿了顿,“不了,用老砚,这两方端砚是好东西,分别给大爷和二爷那送去。” 沉香却是抿了唇,有些犹疑,倒不是舍不得主子的砚台,只是送的两个人…… “大爷与咱素来不亲厚,甚至……”沉香没往下说,但府里上下都知道大太太和四小姐在世时,最讨厌便是孙姨娘和大爷,如今小姐却刻意去和那边亲近,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靖荷只浅浅笑着:“就是不亲厚,才要多往来。” “那,小姐与二爷亲厚,就别送了,不如给三爷?” 回京这一路,苏靖荷与苏牧走得亲近,却让沉香颇为担心。二老爷死得早,二爷是从宗亲处过继来的,在苏家自然矮人一截,又偏生是个浪荡性子,即便二太太替他张罗了个府衙差事,怕也成不得大气候。当年四姑娘就是和二爷亲近,才总被二爷带出府去厮混,让老祖宗很不高兴。 “行了,我自有心思,你只管按吩咐去做。” 不敢再有异议,沉香嘱咐了人给两位爷送去砚台,回屋,苏靖荷已经写了一行字,瘦劲清峻,神韵超逸,不像一般姑娘家的字体。 都说府里四姑娘有才情,其实学问最好的该是足不出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三姑娘。 “对了,让你去打听的魏婆子和林婆子,可有消息?”苏靖荷问道,这两个婆子以前都是荣华院伺候何氏的下人,嫁了人何氏便给她们在外间安排了好差事,如今靖荷在这大宅院里,外头许多事情还得找人帮着张罗。 “魏婆子的儿子中了秀才,老祖宗开恩,让魏婆子回家享福去了,至于林婆子还是负责府里林木,没有变动。” 苏靖荷笔下一顿,没有变动?府里林木、包括花草,每日都要修剪,时不时换新,可是一个油水差事,当初母亲掌中馈,交代了林婆子打理,如今换了秦姨娘,人却不曾变动,倒叫她不敢放心让林婆子办差了。 “你再找周嬷嬷打听可有信得过的婆子,嘴风必须得严实,还有,别拖太久。” 苏靖荷刚交代完,就听见外头传来响动,是明月兴奋的声音:“三姑娘,宁和郡王府送来东西,老祖宗叫您过去一趟。” - 慈心园的院子里,苏靖荷第一眼就瞧见了谢玉身边的小厮,昨儿才在静轩斋外头见过。 说是宁和郡王府送东西来,怕只是谢玉的意思。 “听说老太太和府里姑娘都喜欢静轩斋的金饰,少爷命我将这些新出的款式送来,还有些少爷之前去苏州办差带回来的苏绣。” 老祖宗客气道:“谢三爷有心了,阿福,去给三爷备好回礼。” 小厮赶紧拒了,“咱们三爷特地交代了,不能收老祖宗的东西,否则奴才回去要挨鞭子的。三爷说自个儿是晚辈,孝敬东西给苏老太太是应该的。” “瞧瞧,这谢家的孩子就是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强多了,平日里学问比不过人家,孝心上也差一大截。” 虽是实话,可也有奉承谢家的意思。 “三丫头快来。”老祖宗见着一起过来的苏靖荷和苏菀,却是只招呼了苏靖荷上前,“你瞧瞧喜欢什么,先挑。” “老祖宗,这些东西我也喜欢,为何只让姐姐先挑选。”苏菀有些不满,嘟着嘴想撒娇。 “没规矩,可还有外人在呢。”老祖宗警告了一句,却并不严厉,只道:“你姐姐刚刚回来,哪比得你动不动从我这儿收刮东西,你还缺什么不成!” 这话让苏菀一乐,正咯咯笑着,下一瞬却脸都气白了。 “三爷这还有样东西让小的专程送给三姑娘,说是给三姑娘回京的见面礼。”小厮说罢,取出一方古朴木盒,和一本诗集。 “三爷说了,过几日便是中秋诗会,三姑娘若有兴趣,可一同参与。” 谢玉与京中一些才俊组建了个诗社,颇有名气,里头可好些状元郎,连圣上都曾夸赞过。每年中秋更是诗社活跃之时,会邀请一些颇有才情的小姐与少爷一同热闹,京中世家的公子小姐皆以参加了谢玉的诗社为荣。 “我也要去!”苏菀一恼,说着。 小厮尴尬笑笑,“三爷说了,五姑娘若喜欢,也可以陪着三姑娘一起过来。” 这话说的,苏菀倒成了陪衬。 送走了小厮,苏菀便开始发起脾气,上前就要夺苏靖荷手里的东西,却被老祖宗一拐杖打了手。 “瞎胡闹什么,仔细我给你禁了足,中秋也别想出去。” 见老祖宗动了真格,苏菀抿着唇不敢再放肆,只红着一双眼睛看向谢韵琴。 谢韵琴赶紧上前哄了老太太:“菀儿这丫头还小,不懂事,回去我来说她,老祖宗就别和她置气,伤了身子不划算。” “我这老太婆哪里敢和她置气,她可是府里的小祖宗。” “老祖宗又说笑了,菀儿进最孝敬您了,您的话在她那,比她爹说的管用多了。”说完朝苏菀招手:“来给老祖宗捶捶背,看都是你给气的,老祖宗不舒坦了,你回头又得难过。” 谢韵琴这么一番和稀泥,祖孙俩又是和和气气,苏靖荷也不在跟前碍眼,拿着东西回了自己院子。 - 一本谢玉自己的诗册,一只碧玉通透的簪子。 “谢三爷的诗集在京城里可抢手了,如今书斋里都买不着了,他竟送来一本给小姐,对小姐果真是有心。”明月在一旁说着,双眼晶亮。 苏靖荷翻开里边,一眼便认出是谢玉的字迹,这竟是他亲手誊抄的。 小时候,几位哥哥曾与谢玉一同在杨太傅家学习,苏牧曾带过几本谢玉的抄本给她看,她当时觉得字体好看,便学着临摹,不知不觉,字迹愈发像他。 沉香不懂诗集,倒是觉得碧玉簪子好看,她家小姐最不喜欢繁复的金饰,愈是简单,愈觉得难得。 “刚五姑娘可是要气坏了,五姑娘自小就一门心思在谢三爷身上,三太太也总想着亲上加亲,没事儿就带着五姑娘去郡王府,如今怕是要落空了。”明月继续说着:“之前谢三爷便对四姑娘不同一般,老祖宗也有意叫四姑娘和谢三爷亲近,可惜四姑娘福薄......”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三姑娘的神情,却并未有异。 “明月姐姐也在府里多年,主子的舌根子可不能乱嚼,这话但凡传到老祖宗耳里,咱们姑娘也护不住你。”沉香不悦说着。对这个秦姨娘派来的人她早就不耐,偏生小姐却要留着。 明月笑了笑,自然闭嘴,事事点到即止便可。 此时苏靖荷却没有心思理会她们,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倒都是符合她的喜好。她念了他这么些年,如今他肯花心思送她东西,她固然高兴,可,谢玉为何送她?在他眼中,她与他,正经儿的不过一面...... ☆、第11章 昏倒 三姑娘回府后,除晨昏定省会在老祖宗跟前伺候,平日极少走出院子,是个安静的性子。 秦姨娘头两日常往三姑娘院子里跑,毕竟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即便有老祖宗和老爷的疼宠,总希望多个帮衬,哪晓得她热情的性子偏偏遇上个油盐不进的,加上三姑娘和大爷媳妇李氏亲近,秦姨娘和孙姨娘素来水火不容,渐渐,对三姑娘也淡了些。 苏瑜却次次来都记得给苏靖荷带些好东西,刚得的蓝田玉棋盘第一时间往女儿这拿。 “你下棋的本领要比小曼高明,改明儿和谢家那小子比一比。” “我可是输了父亲三局,还叫高明?” 苏瑜却笑说着:“以前小曼让子,我一眼就能瞧出,你倒是退让得不露痕迹。” 苏靖荷抿唇,将手里棋子放回棋盒里,道:“可父亲还是看出来了,就不是不露痕迹了。” “小曼是不耐和我下棋,你又为何?可是恼我昨日没过来?实在是朝中出了大事儿,杨太傅涉雍城贪腐案,昨儿刚被圣上罢官,杨氏一门都受了牵连。” 苏靖荷一愣,官场上的事情她知之甚少,可听见雍城,她还是有些印象,那日躲雨在雍城外的山间寺庙,便是杨太傅手下的人在搜山,上回见静轩斋里黑衣人平安无事,她就隐隐猜到一些,果真杨太傅出事了。 杨太傅背后直接牵扯到太子,朝中定是有些异动让父亲决定靠拢成王,不为攀附,只想自保。 苏靖荷看了眼苏瑜,明明不用解释详尽,总觉得父亲是有意将这话透露给她。她并不想接话,只往门口看去,笑说着:“明月在外头等好一会儿了,再不结束,我的汤药都得凉了。” 苏瑜见状,也不再继续往下说,只嗔怪着:“既是小姐该吃药了,你杵在外头做什么,赶紧进来。” “不怪明月,父亲下棋前再三强调观棋不语,明月胆儿小,可不敢出声。” 喝了药,苏靖荷含着乌梅。 明月趁机在苏瑜面前使劲儿夸赞着:“三姑娘每回吃药,都少不了秦姨娘送来的乌梅呢。” 苏瑜果真瞧了眼乌梅,道:“你秦姨娘有心了。” 苏靖荷却是浅浅一笑,没有答话,只打发了明月出去。 瞧出不对,苏瑜挑眉:“不喜欢你秦姨娘?” “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干系,反正有老祖宗和父亲您偏袒着她,这府里上下可都是秦姨娘说了算。” “胡说,真论偏袒,我也该是偏袒你,女儿总是更亲。” “那当初小曼和孙姨娘闹,父亲可明摆着袒护孙姨娘的。” 苏靖荷看见苏瑜脸色微僵,又继续说着:“也是,大哥和五弟是父亲的心头肉。” 苏瑜尴尬咳了咳:“又听了小曼胡言,你们都是父亲的心头肉,一样的。” 总有不一样,大哥可以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三哥却不行,二姐小曼可以养在国公府,她却不行......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苏瑜也不禁想起当年的事情,每每孙姨娘哭着告状,他总觉得是小曼目无尊长,没少训斥她,如今人不在了,却让他有些后悔。 沉香的声音适时地打破尴尬,“老爷,小姐,饭菜都备好了,可是现在端上来?” 不想揪着这个话题往下,苏瑜赶紧让人断了饭菜过来,待看见清一色的素菜,不禁脸色一暗,怒道:“怎么就吃这些,秦姨娘岂敢这样委屈你?” 苏靖荷摇头:“和秦姨娘没有干系,母亲和妹妹才走不到一年,不管其他兄弟姐妹给不给嫡母守孝,我总不能忘了的。” 说完,微微低头,有些垂泪,这一大家子,只她一个人真心在怀念她们。 这模样让苏瑜看着心疼,愈加对亡妻和小女儿愧疚。 何氏和苏曼荷是在去菏泽的路上遭遇山匪,连人带马车一起滚下山崖去的,听说苏靖荷得知噩耗,生生昏了过去,躺在病榻上半年,差些丢了性命。 “你莫要自责,都是命数。” “是命数么?” 苏靖荷缓缓说着,而后突地跪地,看着苏瑜说道:“女儿知道父亲想替大哥奏请世子之位,女儿不是不识大体,安国公府总要有人继承,即便女儿日后出嫁,也得靠着娘家兄弟的,母亲这些年若不是有大舅,日子早不是这样了。可女儿心里清楚是一码事,情感上却希望大哥能给母亲守满三年孝期,日后才敢去地底下面对母亲。” 话到这份上,苏瑜抿唇,看着泪眼迷蒙的女儿,终是叹息一声,应道:“这是应该的,你起来吧。” 苏靖荷神情缓和,正欲起身,哪晓得突然一阵晕眩,就这么在苏瑜面前昏倒了过去。 - 三姑娘晕倒不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宅院,饶是老祖宗正吃了午饭打算休息,也不得不起身过去探看。 屋子里早已是乌泱泱的人,一群婆子丫头拥着老祖宗进来时,却是看着秦姨娘匍匐跪在地上,不禁问着大儿子:“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三丫头病倒了,怎么秦姨娘在这儿哭嚎呢?” “母亲,你问问她干的好事!”苏瑜冷冷甩袖。 秦姨娘那如花的脸上已是泪痕斑斑,她年轻貌美,又在床弟之事上讨得苏瑜欢喜,入府三年,从没被老爷冷言冷语对待过,严厉苛责都少,如今怎能不伤心。 见了老祖宗,她感觉跪着挪到老祖宗脚边,拽着老祖宗裤脚哭道:“老祖宗给侄女做主啊,侄女儿哪是那样黑心肝的人啊,别说三姑娘没了母亲已是可怜,就是府里其他姑娘,我也绝不敢加害了啊!” “怕你就是看着她没了母亲,才挑软柿子捏!”苏瑜咬牙切齿说着:“药方是你亲自交代给药房婆子的,里头多了一味相冲的药你却不知?” “妾真的不知道啊,老爷不能这么给妾泼脏水,不行咱叫了邢婆子来对峙。” 苏瑜还没发话,一旁的孙姨娘已是怪声怪气说着:“邢婆子是你从娘家带了的,叫上来不过也是陪你演一出戏罢了,可怜咱们三姑娘,入春刚没了娘和妹妹,如今有人连她都看不过眼啊。” “少在那煽风点火,指不定是你陷害我的!”秦姨娘厉眼扫过去,有些愤愤然。 孙姨娘呵呵一笑:“府里哪里轮到我掌事了,我就是想害,也摸不到药库的边儿啊,再说,我害了三姑娘作甚,你别让人抓着痛脚就乱咬人!” “谁不知道四姑娘以前和你最不对付!这种下三滥招数你用得少么!” “更好笑了,含血喷人也得有个由头啊,可冤枉死我了。是,我和四姑娘是有些不对付,可如今院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三姑娘和我亲近,我干嘛起这样的歹心,倒是有人在三姑娘这里一直不讨好,你瞧瞧,这满院子多少你秦姨娘的人……”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人便被老祖宗拐杖顿地的声音吓住,谁都不敢再呈口舌之快。 “你们一个个的,就盼着我孙女不得好是吧!有谁告诉我,三丫头到底怎样了?” 苏瑜上前扶了老太太,道:“大夫来看过,说是这些天阿靖服用的汤药里多了一位相冲的药剂,好在发现得早,毒性不至于蔓延肺腑,如今靠大夫的方子先养着,什么时候醒来却都不一定。” 老太太一惊,“还不知能不能醒?过些日子可就是中秋,别给耽误了。” 说来说去,只是惦记着谢玉那中秋诗会。 “行了,别都杵在这里吵了三丫头休息,有什么出去外头说去。” 老夫人发话,大家都跟着往外,各有心思。 都知道三姑娘身体不好,如果好不容易熬过了十四岁,以为回府能过些好日子,这还没几天却叫人算计了,别说老祖宗指着她和谢家结亲,就算没有谢家没有何家,苏靖荷也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这种事情绝不能姑息。 既是汤药出了问题,便是从管理药库的邢婆子查起。 ☆、第12章 算命 昏睡了一日,半夜里刚灌下点药,却吐了一地污秽。苏靖荷一整夜浑浑噩噩醒了吐,吐了睡,再醒,折腾得人都没了精神,惨白一张脸,可把丫头们吓坏了。 一屋子丫头忙忙碌碌,却都没有个主意。老祖宗审了邢婆子一下午,好不容易睡下,大家都不敢去打搅,只好让明月跑去禀了秦姨娘拿主意。 这病总归牵扯着她,大冷的晚上就披了件轻薄外衣守在荣华院,直到第二日三姑娘转醒。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三姑娘可算醒了,姨娘吓得一宿没睡守着姑娘,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姨娘也不想活了。” 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堪比戏园里的戏子了。 苏靖荷由着沉香扶起靠坐着,很是虚弱道:“辛苦姨娘了。” 说话有气无力,接着连咳了两声,把泪水带出,双眼晶莹,让人看着都心疼。苏瑜进屋脸色一黑,冲秦姨娘没有好气道:“你又说什么话惹了三丫头哭!” “老爷冤枉,妾身守了姑娘一晚上,不敢有半点怠慢啊。” “最好是!”苏瑜走近苏靖荷床塌边,他下了早朝便赶着过来看她,“听说昨儿一夜都不踏实?” “是难受得紧,养病总需要些时日。” 苏靖荷缓缓说着,见她喘着大气,苏瑜心疼道:“别说话了,好生休息。” 刚要躺下,老祖宗便拄着拐杖过来,身后竟还跟着个一个老和尚,长长的僧袍,手里拿着个老旧的木鱼,模样熟悉得很。 一模一样的情景,六年前她高烧不退,母亲每日每夜守在她床头,第四日,老太太便是找来这所谓的得道高僧,他的一句话,改变了她一生…… 见了那老和尚,苏瑜皱眉,有些微不悦,当初听信这人的话语,说女儿与父母相克,平白让女儿在乡间受了六年清苦。奈何老太太执意,人都请来了,他也不好说什么,想着待会无论说了什么,只管不信。 “之前大师说我孙女命如纸薄,拖不过十四,如今她活过十四岁,命数可是改了?” 木鱼声缓缓响起,嘴里含糊念叨着一些佛语,大伙儿都是安静下来,屏息等着。 许久,老和尚睁开眼,摇着头很是不解:“展眼六载,不对,全不对了!” 见大师这么说话,老祖宗着急问道:“怎么不对?我孙女这病能不能好,日后福运如何?” 大师双手合十,说着:“南无阿弥陀佛,此女逢凶化吉,灾病无虞,日后更是福运无双,富贵抵天。” 后一句话让在场之人都是一惊,不管做不做数,这话算是大不敬,绝对不能传出去,好在屋子里都是知根知底的。 老祖宗却是心中大喜,亲自送走大师出去,并命下人准备了许多银钱,也因为这一句话,这个孙女在老祖宗心中分量霎时不同。 - 老祖宗紧张三姑娘,府里上下更是不敢怠慢,几位姨娘婶娘轮番过来看望,兄长姐妹也都时不时过来陪着说话,尤其大嫂李氏和二姐苏莨来得最勤快。 李氏如今的日子愈发得意,时不时给苏靖荷送些好药过来,多少有些感恩。 因为邢婆子的事情,秦姨娘脱不了干系,在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府里大小事情被老祖宗给了孙姨娘代管,虽是代管,若秦姨娘谋害姑娘的罪名坐实,就别想把管事权收回去了。 府里上下都观望着事情进展,只苏靖荷胸有成竹。 “刚刚老祖宗唤了赵二过去问话,许久不见人出来。”沉香将汤药吹凉,一边喂着姑娘,一边说道。 总算查到赵二头上,换药之事并不复杂,只要查清楚当时她的药被那些人过了手,一两天也就能有结果了,但看老祖宗想不想查罢了。 “赵二嘴巴可严实,不会乱说话的吧。”苏靖荷喝完药,说着。 “姑娘放心,他只当是三房的吩咐,并不知道和姑娘有关系。”将药碗放回桌上,沉香有些忧虑说着:“不过,老祖宗素来喜欢三太太,怕,不会动真格惩处。” “自然,莫说老太太偏疼小婶娘,就是不偏袒,小婶娘郡王府的出身,老祖宗也不会轻易动她。” 事情闹大捅到郡王府,两家人难免会生分,老祖宗如今就想和谢家亲近,哪里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最后肯定是找个替罪羊了事。 沉香蹙眉:“那姑娘不是白忙活一场,平白受了这份罪。” 苏靖荷笑笑:“罪可不会白受,老祖宗虽然不会惩处婶娘,可心里有了疙瘩,日后对三房总不会好。尤其秦姨娘这次因为婶娘受了委屈,得老爷和老太太冷落,还丢了府里中馈,她那样的性子,总要记恨婶娘的,日后少不得给三房使些绊子,反是这样的小鬼最难缠。” “那,三太太岂会轻易让人泼脏水,万一深究下去,查到绿萝头上?” “咱们可没泼脏水,本就是她有心让我病拖着不得好,老祖宗不罚她已是运气,哪里还敢喊冤?我不过加重药剂,把事情闹大些罢了。” “倒是孙姨娘捡了个大便宜。” 苏靖荷摇头,怎么是便宜呢,秦姨娘是什么厉害角色,岂会平白把中馈拱手让人! 得不到便不觉得失去,如今尝到了掌中馈的甜头,再让她交出来,她可甘心?怎么都得想方设法夺回来。换成日后的孙姨娘,同样不会甘心! 人啊,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果真如苏靖荷所言,这事最后成了邢婆子居心叵测,挨了五十板子遣回家去,赵二被送进官府,听说没两日就死在牢房里,秦姨娘也因为督导不严,挨了训斥。如今各个院子里都安分得很,也都知道新回来的三姑娘不能得罪。 而苏靖荷的这场病,终究是在中秋节前大好了。 - 青黛拉开柜子,捧着最上头那件桃红色的衣裙,问着:“小姐可是穿这一身出去?” 这身桃红色的衣裳是前两日老祖宗命人送来的,颜色鲜亮,最衬苏靖荷的肤色,偏偏苏靖荷却不肯穿。 “还是那条天青色的长裙。” 青黛嘟着嘴道:“太素雅了,老祖宗说今儿清池上会有许多家姑娘,小姐穿得太素不打眼。” “我若穿得太艳倒叫人笑话,孝期头一年都没过。” 这么一说,青黛方觉自己考虑不妥,赶紧换了长裙。 替苏靖荷穿衣时,忍不住笑出:“听说前些日子五姑娘特地做了件胭脂红的衣裙,如今穿不上了,可要气死。” 本来这趟苏靖荷是要和苏菀一道出门,却偏偏老祖宗给苏菀禁了足,多少还是和前些日子苏靖荷的病有关系。 苏菀不允许出去,小婶娘自然也懒得动,老祖宗只好又叫了秦姨娘带着苏莨和她一起,更有大爷苏阳陪着。 “沉香,命人把那件桃色裙子送去给二姐。” 赵姨娘平日在府里无声无息的,最容易被人遗忘,一双儿女也默不吭声随了赵姨娘的性子,不得苏瑜和老祖宗欢心,平日里极少有机会出门,今儿却是破天荒了,想来二姐并没有多少像样的裙子。 “咱们姑娘对二小姐极好。”青黛说着。 自然是好,三弟没有出世前,赵姨娘带着苏莨住在荣华院的偏殿,即便是姨娘,还和之前做丫头时那般伺候着何氏,尽心尽力。她们姐妹和苏莨也算一处长大。 待她好的人,她都记得。 “呀,咱三姑娘真是好看!”秦姨娘进屋时,苏靖荷已经穿戴好了,只听她嬉笑说着:“这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就投胎到了咱们家,是老天爷赐下的福气啊。” 中馈被夺后,秦姨娘这张嘴愈发甜了,歹谁身上都夸得天花乱坠,讨好至极,唯独和谢韵琴生分。 苏靖荷看着镜中的自己,长裙虽素雅,却凸显高挑,略施薄粉倒也清丽脱俗,她的容貌算是府中拔尖的。 没多久,一行人出了府门往京城西南方向的清池而去。 ☆、第13章 清池 中秋佳节,长街繁华,夹道丹桂飘香。 不多时便到了人声鼎沸的清池,丫头们扶了几位主子下车,在苏阳的领路下,上了岸堤旁最高的楼阁。 楼上赏景最佳,临窗而望,清池波光粼粼,浮着荷叶田田,偶有轻舟划过,带起水面漪澜。 三楼雅阁皆是珠帘相隔,因着能上来的都是贵家公子小姐,相熟的不少,都互相走动着。偏偏苏莨极少出门,苏靖荷又是多年不在京中,便少了搭话的别家小姐。 “尝尝醉云楼的三桂,桂花糕,桂花茶和桂花酿,味道甚好。” 苏阳替姨娘和两位妹妹斟了茶,他平日跟在安国公身边,与贵家公子们走得亲近,这样附庸风雅的地方自然常来,很是熟悉。 没多时,便有人和他打了招呼,说话间,或多或少也往苏莨与苏靖荷那边看去,苏家的女儿长得都好。 男人们聊起来便要喝酒,苏阳跟着大伙去了楼下热闹,雅阁里只剩下丫头们伺候着三位女眷。 苏靖荷尝了口桂花糕,不禁想起小时候,笑道:“许多年没吃过赵姨娘做的桂花糕。” “姨娘这些年身子骨愈加不好,少下厨了,不过三妹妹想吃,姨娘肯定愿意去做。” 苏靖荷摇了摇头,有时候怀念一样吃食,并不是因为味道,只是怀念逝去的时光。 中间戏台慢慢响起起锣鼓声,上演了一出嫦娥奔月,大家都认真看戏,秦姨娘本还和她们有说有笑,却突地有些坐不住,道:“姑娘们好生看戏,姨娘遇着熟人,过去说会儿话。” 苏靖荷点点头,秦姨娘素来长袖善舞,倒有些好奇这回又见了谁? 眼神顺着秦姨娘的身影,瞧着她喜笑颜开捧着一位刚刚上楼的华贵妇人,妇人身边跟着的姑娘与苏靖荷年纪相仿,亭亭玉立,标致风流。 那姑娘颇有些无趣地环顾了四周,偏巧和苏靖荷视线对上。 先是讶异,而后恍悟,姑娘缓步走近,掀了珠帘,问着:“可是安国公府的三姑娘?” “这是陈御史家的五小姐,陈如意,与四妹关系最好。”苏莨小声在苏靖荷耳畔说着。 苏靖荷起身,笑对陈如意:“以前总听小曼说起如意妹妹,一直好奇想见见。今儿倒是巧了。” 说到苏曼荷,陈如意也有些伤感,京中贵家小姐不少,她却和苏曼荷最是玩得来,却不想…… “小曼姐说我什么了?”陈如意吸了吸泛红的鼻子,侧头问着。 苏靖荷笑笑,省去了那些恭维话语,学着苏曼荷俏皮的模样,说道:“此人,多半有心疾。” 旁边的苏莨被这话一惊,轻轻拉扯了苏靖荷的衣袖,倒是迎面的陈如意噗嗤笑出:“是小曼会说的话。” 她是家中幺女,被人宠惯多了,行事胆大荒诞,总被苏曼荷笑话她疯癫。 因着这句话,陈如意对苏靖荷多了几分亲昵,道:“小曼姐也常说起你,我以前总想,再相像的两个人,也总能分辨出来,如今一见,姐姐和小曼就像是一个人。” 苏靖荷眸光柔和:“你当我是小曼也可。” 陈如意点头,越过苏家俩姐妹往窗外看去,而后突地拉过苏靖荷的手,凑近她耳边说着:“外边湖光正好,姐姐可否陪我泛舟一游?” 苏靖荷一愣,大哥和姨娘都不在,她不交代一声就走开,实在不好。可那一声软糯的“姐姐”,又叫人不忍拒绝,只好依了她,对着苏莨说着:“二姐可要一起去?” 苏莨瞧了眼陈如意,见她对自己并不喜欢,便作罢:“等会姨娘过来寻不到我们该着急了,况且我喜欢看戏,这一出还没结束呢。妹妹不识水性,游湖时万万小心着,早点回来。” 还不待苏莨交代完,人便被陈如意拉着往楼下去,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没变。 - 清风徐来,天高云淡,倒也是泛舟游湖的好天气。 然而被拉着躲在湖边黄槐树后,见陈如意时不时往前边探去,心下好奇:“不是说想泛舟游湖?” 陈如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道:“带你来看美人的。” 苏靖荷抿唇一笑:“那也不至于躲着瞧啊。” 御史千金,又是陈贵妃的内侄女,如今陈贵妃宫中得宠,儿子成王朝堂得势,京城哪家姑娘不想与她结交? 陈如意本想解释,听见远处人群中一阵骚动,当即把身子隐在黄槐的粗干之后,小声道:“来了来了!” 好一会儿才看见远处长廊走下来的两位公子,正缓步往她们这边走来,一个俊逸不凡,一个潇洒闲雅,正是谢玉和裕王周辰瑜。 好奇如意口中的美人,苏靖荷不免多看了几眼,二人身侧倒是跟着一身粉色纱裙的姑娘,腰间水蓝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少女簪花,巧笑倩兮。美则美矣,却并非出众,比起身侧两位,都略显逊色。 莫非如意所指美人并非女子,而是为看郎君来的? 眼皮微微跳动,苏靖荷看着跟前的如意使劲儿探着头,左顾右盼,不知道在寻什么,一着急,便踩上了一旁的大石头。 “小心!”这一声终究是晚了,苏靖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如意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从石头上栽下,她想去扶,一拉扯,两个人都暴露黄槐树外。 “表妹?”裕王看着地上滚圈的女子,有些诧异问着:“你在做什么?” 边说着,边把右手伸出,如意却很是自然将手交过去,借着裕王的力道起身,而后拍落身上灰尘,有些呲牙,回着:“我与苏姐姐在这赏景呢。” 赏景需躲到树后?裕王抿着唇,看了眼如意身后的苏靖荷,京城贵家姓苏的不多,能和表妹这般亲近的,只能是安国公家的小姐了,遂看向一旁谢玉。 哪知那人已经走上前几步,温和问着:“可有摔着?” “没……没有。”苏靖荷摇了摇头,她最多受了惊吓,真正摔疼的怕是如意。 “我认得你,苏菀的姐姐?”身侧的粉衣少女走近一步,说着:“我们见过,在静轩斋。” 第一眼苏靖荷就认出了她,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遂回以浅浅一笑。 “静轩斋?七妹,你什么时候又偷跑出宫了!”裕王打趣说道。 竟是灵阳公主,苏靖荷不禁抬头看去,只见公主吐了吐舌头:“又说漏嘴!六哥哥今儿就当没有听到,可好?” “公主就一个人?我刚来的时候明明有看见庆王!” 如意嘟嘴说着,有些失落,却是让周辰瑜面色一黑,拎着如意颈后衣领往湖边走去:“这儿赏景有什么趣味,随我乘舟去湖心亭饮酒作诗,才是畅快。” 上了船,裕王看了眼岸上三人,又对灵阳道:“七妹,还不赶紧过来!” 灵阳一撇嘴:“我要和玉哥哥一起的。” 裕王微微眯眼:“那,回宫后我可得把刚刚听见的告诉给父皇了。” “别!”灵阳一急,央求地看了眼谢玉,却见他纹丝不动,神情自若。 无奈跺了脚,灵阳公主只得乖乖跟着裕王上了船,很是依依不舍看着岸边的谢玉。 待船夫开船,裕王亦朝岸边谢玉一个眨眼,谢玉浅浅一笑,算是领情。 -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二人漫步其中,苏靖荷有些忐忑,一直低着头无言数着步子。 “听说前阵子病了?” “嗯,如今已没什么大碍。” “我前日陪母亲去大觉寺上香,特地为你求了道平安符,佑你无病无灾。” 一道精致小符递到眼前,苏靖荷转过身,与谢玉对面而立,他唇角浅浅含笑,仿若春风化雨。 苏靖荷接过东西,轻声道谢。谢玉却是看向她发间的碧玉簪子,轻轻说着:“很好看。” 抿着唇,苏靖荷娇羞低下头,正好清风掠过,带落点点黄槐,谢玉抬手,将落在苏靖荷发梢的槐花一一拂开。 黄槐树下,一对璧人。 清静的美好终是被脚步声打断,谢玉跟班小厮上前,在他耳畔低语几声。没多时,他笑对苏靖荷,温和说着:“还有件事情处理,你先回醉云楼,等会我让人去接你到湖心亭。” 苏靖荷点头,看着谢玉转身走远,才低眉瞧着手中的平安符,握紧,心头温暖。 正欲回去,却眼尖瞧见不远处一晃而过的身影,正是那日给她批命的老和尚。 她一直视这些人为江湖骗子,本不以为意,可中秋佳节一个老和尚跑来这里做什么? 心中好奇,脚步不自觉地跟了上去,沿着湖边一路小心尾随,直到湖畔树林深处,感觉四周人声渐稀,方觉走远。 不敢再跟,苏靖荷躲在树后,暗暗自嘲,今儿大过节的,她尽在躲树后头过了。 不一会儿看见有人走来,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容。在老和尚跟前转身站定,又被老和尚的身躯遮挡住。 因为离得远,苏靖荷听不清二人说话。只觉得刚刚那人走路的背影实在熟悉。 聊了几句,不知叫唤了什么东西,待老和尚走开,终于将男子正脸露出。苏靖荷眯着眼仔细看过去,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 心虚之下,苏靖荷连退几步,只见那人脸色大骇。苏靖荷却再看不清听不清,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掉落湖中。 ☆、第14章 落水 在湖里扑腾了许久,冰凉的湖水咕噜咕噜响起在耳边,渐渐四肢无力,再听不见声响,身子无助地一点一点往下沉,窒息、恐惧,直到思绪不太清明。 绝望之际,隐隐觉着一双大手揽过自己的腰身,整个人被借力托起,她睁不开眼,却用仅剩的力量抬手去抓,然而手掌触碰的除了冰凉,还是冰凉。 “阿靖,阿靖!”感觉到有人拍打着自己的脸颊,不停呼喊着。 身体不断的晃动下,她努力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熟悉却焦急的脸庞。她扯了扯嘴角,想说话,却是吐出一大口水。 “醒来了就好,你可是吓死二哥了!”苏牧松了口气,说道:“怎么没事跑林子里来了。” 咳了几声,喉咙虽不大舒服,声音却渐渐找回,苏靖荷环顾了四周,空无一人,才是问着:“二哥怎么在?” “还好我在,不然你可就淹死了!” “二哥救的我?”苏靖荷诧异。 苏牧点头,将自己的外衣披在苏靖荷身上:“可不是我,不然你当菩萨显灵?还是河神救命?” 看了眼苏牧,苏靖荷沉默没有做声。 “小姐,小姐!”远处沉香和青黛的声音传来,待看见二爷怀中湿漉漉的苏靖荷,先是一惊,青黛最是咋呼说着:“天啦,小姐怎么落水了!” “已经没事了,可是姨娘在找我?” 沉香上前两步,点头回着:“谢公子派人来接小姐,秦姨娘让奴婢们赶紧出来寻您。” 如今这模样,怕是不能不过去了,苏靖荷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却被苏牧抱起,只听他道:“你们回了秦姨娘,就说小姐现在和我在一起,让她不用担心。” “可,谢公子那里……” “或许,你们想把你家小姐落水闹得人尽皆知?” 沉香立刻闭了嘴,见小姐点头默许,便拉着青黛走开,安抚着:“姑娘自有主意的,事情闹开,指不定回头被姨娘怎么嚼舌根子。” - 想不到苏牧在湖边竟有一间空置的小院,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浪荡子,远不是众人眼中那般不堪。 院子里没有女眷,翻来找去,也只寻到一身干净的男装。 沐浴过后,换上苏牧给的衣服,苏靖荷只觉浑身不自在,在苏牧再三催促下走出房间,尴尬笑着:“不大合身。” 一口茶水喷出,苏牧以扇遮面哈哈笑着:“倒有些玉面郎君的意思,就是瘦小了点。” “二哥还笑,我说了要去买一身女装的!” 将冠往苏靖荷头上一戴,压过了小半个脑袋,苏牧说着:“我这院子里也没个女人,怎么好出去买衣裙,你这般模样怕没人认得出来。” 理了理头发,苏靖荷折回屋里对着铜镜看了许久,才稍稍满意。 “倒是好簪子,碧玉通透。”说完,苏牧拿起桌上的玉簪把玩。 后一瞬就被苏靖荷抢了回去,藏在腰间,只道:“女儿家的东西二哥哥倒是感兴趣,难怪花名在外。” 苏牧双手枕在脑后,很是随性说道:“那,要不要随花名在外的我出去吃酒?” 苏靖荷挑眉,学了轻佻公子哥的模样:“酒不好吃可不行!” - 醉云楼愈加热闹,换了一身装束再进去,心情却是不同。 时间有些晚了,大多女眷都是回府,苏靖荷跟在苏牧身后上了二楼,入目多是贵家公子,她都不认得,便不怕被认出。 二人挑了个安静的隔间,点的是醉云楼特色的桂花酿,闻着还有淡淡桂花香,喝着绵甜,唇齿留香,不知不觉已三杯下肚。 “少喝些,这贪杯的习性,和小曼如出一辙,果真是姐妹俩!” 苏靖荷笑了笑:“我知道,难得出来一趟,平日里可吃不着。” “听说你前阵子病了,二哥正巧出门办差,那宅子里都是吃人的妖精,二哥也没法子,却可以带你出来散心。” 苏靖荷点头:“我不怕妖精吃人。” 抬手,折扇轻轻敲了她的额头,苏牧叹道:“你呀,珍惜自己,莫浪费了老天的眷顾。” 在旁人看来,她活过十四岁,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老天的馈赠,然而她会努力过活,手捂着心口,自己对着自己默默说着:我会好好活着,连着你的,一起活下去。 吃了些菜,却听见隔壁正行酒令,诗句颇有些文采,便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却不知谁人提及了苏牧,惹得众人嗤之以鼻。 “苏牧?此人不屑为友。”清亮的声音传入苏靖荷耳中,她微微皱眉,见苏牧仍旧含笑,她也不好多言。 “苏家儿郎中,却是苏牧才情最好。” “才情好又如何?宗族养子,岂敢言贵,轻浮性情,何以立业!安国公就是被正房耽误,没有嫡子,才让这等小人出了头。” 那人愈说愈来劲,苏靖荷放下酒杯,蹙着眉大声道:“公子与苏牧可相熟?” 突然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男子酒气上头,颇为不屑地囔着:“我岂会与此儿相熟!” “既不相熟,如何相知?既不相知,背后议论有失公允,为君子不耻!” 苏靖荷才说完,那头酒杯落地,掀了帘子过来,待看见苏牧时,嗤笑一声:“今日晦气,吃个酒都遇着小人,不快活!” “确实!”苏靖荷起身,对苏牧道:“咱们回去吧,实在不快活!” 反将那人比作小人,霎时怒意腾起,那人很是不善走过来,却被人拉住,身后传来呵斥声:“子言,你喝多了,休得无礼。” 熟悉的声音,苏靖荷回头,在看见谢玉的那一瞬,微微一愣,立刻低下了头。 短暂的疑惑,谢玉便认出了她,有些讶异因为身体欠佳提前回府的苏靖荷,却为何一身男装出现在此?见苏靖荷低下头,他亦神色如常,并未点破。 “咦,这不是?”裕王还没说完,便被谢玉打断:“子言酒后鲁莽,望苏公子不要介意。” 苏牧摇摇头,将苏靖荷护在身后,道:“既是酒后失言,我自然不会计较。” 裕王却是看了眼苏靖荷又瞧了瞧谢玉,突地一笑,说着:“不如一起喝杯酒,本王爷一直想见识苏公子的才情。” 裕王开口,自然不敢推脱,虽一起坐着喝酒,毕竟苏牧和大家不甚熟悉,坐得稍偏,与众人一起斗酒论诗,却也不差分毫。 苏靖荷此时只低着头,有些后悔自己最快,和一群大男人喝酒,终是有些不自在。 突地,场面安静下来,苏靖荷后知后觉地抬头,却发现大家都瞧着她看,她不知所措看向苏牧,却看苏牧眼神安抚,说道:“看朱成碧,只能说用心不端。” “呵,我可不记得京中有这么一人物,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你苏牧的小倌,苏二爷风流成性京城谁人不知,不曾想这么大胆,敢堂而皇之带出来现眼。”宋子言寒窗苦多年,一朝高中,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最见不得苏牧这般纨绔,今儿喝了酒,便是要和他卯上了。 “我苏牧爱美人,却并不好男风,听闻宋家姑娘美貌,倒是更有兴趣。”苏牧轻浮说着,“今日我先敬了宋兄一杯。” “你......”宋子言腾地站起,却被旁边之人拉下,一时场面有些尴尬,大家想去劝阻,却看裕王一脸兴致勃勃,很是纵容,便又不好开口。 以为裕王亦不喜欢苏牧,宋子言愈加胆大地端起酒杯,道:“我不和你喝,让你身边这位小郎君起来喝酒。” 若不是因着裕王的颜面,苏牧并不想和宋子言结交,然而宋子言今日这般无状,裕王却坐看热闹,实在不像平日端正的性情。 本想接过苏靖荷跟前的酒杯,却有人先一步一饮而尽,道:“二位公子是客,谢玉是主,自该替了这杯酒。” 而后嘱咐人将醉酒的宋子言送回,又细心将苏靖荷面前的酒水替换成茶。 这番小举动正在兴头上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裕王和苏牧却是看在眼里,大家都没有点破。 酒过三巡,大家才是散去,已是月色当空。 苏家的马车与谢家同路,谢玉和苏牧策马在前边行走,苏靖荷坐在马车里,车轱辘声音低沉平缓,仿佛回到了那日刚刚回京,也是这二人替她领路…… 到了苏家侧门,沉香第一时间出来接了苏靖荷下马车,才走几步,正巧街头有人放天灯,一闪一闪的火光有些刺目,苏靖荷抬头看了好一会儿,有些出神。每年中秋,她和小曼总会放一盏天灯,之后即便分离两地,放天灯的习惯也一直没有改。 今年中秋,却要少了一盏灯。 突地,苏靖荷回头对谢玉道:“为何换过了我的酒?” 苏靖荷神情认真,谢玉顺口答着:“你不胜酒力......” 苏靖荷却是摇头:“不会喝酒的,从来不是我!” 谢玉一愣,静静看着那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娇小身影,他在夜风中久久站立。 ☆、第15章 罚跪 婆子们在前头掌灯,领路却不是回荣华院。 觉着不对,苏靖荷挑眉,低声问着沉香:“老祖宗知道了?” 还不待沉香回话,前头传来动响,一听,便是老祖宗跟前的刘嬷嬷在说话,许是有人冲撞了她,被一顿训斥:“大半夜的,哪里来的下人乱走动!” 赶紧有人跑了过来,将冲撞人扯到身后,因为隔得远,借着月色并不能瞧着分明,苏靖荷这边只能听见声音。 “回嬷嬷,奴才苏乾,前院有丫头传话来,说屋瓦碎了一块,让奴才带人赶紧去修好,否则夜里不能安睡。” 苏乾是苏管家的侄子,院里大小事情多是他负责,刘嬷嬷也不会去得罪,只皱着眉头道:“这不刮风不下雨的,怎么就碎了屋瓦?你们小心着点,院子里姑娘多,可经不起吓。” 说完,往苏靖荷这边走来,行了礼说着:“二爷,三姑娘,老祖宗有请。” 慈心园正堂灯火通明,老祖宗神情严肃端坐中央,下边秦姨娘和苏阳都在,却是低着头恭敬站立,倒是小婶娘出现得让人意外,果真哪都有她凑一脚。 见到苏靖荷这一身装束,老祖宗更是不悦蹙眉,苏靖荷与苏牧互视一眼,都已猜出大概,应是有人在老祖宗面前嚼了舌根子,这会儿领了他们过来,便是挨训斥的。 才走几步,秦姨娘上前拉了苏靖荷衣袖,小声道:“赶紧跪下哄几句,老祖宗就气消了。” “你少给她出主意,才回来不过半月,胆儿倒是真大!也就是你们给护出来!”老祖宗跺了跺手中拐杖,怒道。 秦姨娘堆了笑:“今儿过节,小辈们难得高兴,虽有些出格,却也没闹出大事情,老祖宗饶过这一回,保准没有下回了。” “这一身男装,浑身酒气,还不算大事?又不是乡野人家,咱国公府哪时候这般没有规矩,简直丢尽颜面!”谢韵琴在老祖宗身侧说道。 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老祖宗脸色更是垮了下来。 二人一起跪地,苏牧先一步说道:“是孙儿拉着三妹妹去耍,祖母责罚我才是。” 老祖宗瞥了一眼苏牧,冷哼一声:“你是愈加胡闹了!你大伯好不容易给你安了个差事,你倒好,借着这个由头整日不归家,在外头胡混!你瞧瞧你大哥,不过长你一岁,已经成家立室,稳重的很!” 苏阳是长孙,一直得老祖宗喜欢,倒是行为出格的苏牧一直碍着她的眼。 苏牧只随性一笑:“有大哥优秀出息得老祖宗欢心,我们下边的不正好偷个懒。” 老祖宗随手抬起拐杖挥了过去,别看人上了年纪,这一下挥得很有力道,啪的一声,似乎能听见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让大家都是心惊,苏牧却神情不变。 “你妹妹刚回府来,你不盼着她好,倒是带着她瞎胡闹,第一次是落水、换装吃酒,以后还要做哪些混账事情?”老祖宗怒斥着。 苏靖荷不忍,跪着上前两步:“老祖宗莫怪二哥,是孙女不慎落水,二哥救起孙女,也算将功折过了。” “你还有脸说!”老祖宗瞪了眼苏靖荷:“跟着你二哥胡闹,连谢家公子的邀请都推了,这也就罢了,回头还让人瞧见你一身男装,以为我们苏家小姐都是不懂教养的呢!” 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因为这件事生气,苏靖荷低着头,不再吭声。 “你们俩这是要气死我这老婆子。”老祖宗一口气顺不上了,大伙儿赶紧上前替她顺了气,只见老祖宗用拐杖指着苏牧,道:“早就说该给你说一门婚事,你母亲却整日吃斋念佛,不肯上心,赶明儿把你母亲接回来,一起商量着定下你的婚事,早点娶了妻你才肯收心!” 斥完苏牧,又对苏靖荷道:“你与你二哥不同,姑娘家更要懂得规矩,今晚去祠堂跪着反省,从明儿起和菀儿一样,在府里禁足,让刘嬷嬷教了规矩,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府去!” 说完,一大屋子人便被老祖宗打发了出去,只谢韵琴还伺候在跟前,替老祖宗顺着气:“三姑娘毕竟在乡间待久了,不懂规矩,老祖宗和她置气不值当。” “你做婶娘的,平时该教的得教,如今倒好,谢家该怎么想靖荷这孩子!” 有些头晕,谢韵琴赶忙上前替老祖宗揉着脑侧穴位,说道:“玉儿是我亲侄子,他的脾性我也知道,改日邀了他来府上吃茶,事情也就过去了。” “过去?我也不瞒你,瑜儿有意将靖荷许给谢玉,我看谢玉对靖荷也上心,还指着改日找郡王妃把他俩的亲事谈妥,待靖荷孝期一过,便办了喜事。” 谢韵琴眯了眼,而后笑说着:“我倒觉得不好,靖荷毕竟是个乡下养大的姑娘,郡王妃哪里看得上眼,再者靖荷和玉儿也没什么感情,倒是菀儿和玉儿自小青梅竹马,郡王妃也玩笑过几回,让菀儿给玉儿做媳妇呢。” 老祖宗身子顿了顿,只道:“菀儿还是小了点。”其中更深的缘由,也不好明说。 “不小,想想二嫂和二哥年纪相差更大呢。”谢韵琴赶紧说着。 老祖宗还是摇头,怎么一样?当初二媳妇嫁进府,为的就是冲喜,可惜她的儿福薄,还是没能熬过那一年。 见老祖宗不肯松动,谢韵琴也是无奈,她丈夫如今外调在外,府里只有她能为女儿争取这门好姻缘了,遂继续说着:“老祖宗可还记得上回来给三姑娘算命的老和尚?” 老祖宗最信这些,被谢韵琴一提,点了点头:“怎么?” “老和尚说咱们三姑娘是富贵命,而且,不是一般富贵啊……” 老祖宗赶紧拉住谢韵琴,而后厉眼让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才道:“老和尚这话做不得真,我回头也想过了,可,哪里有合适的?” 苏家已经有一个太子侧妃了,就算苏瑜觉得日后成王大有可为,可太子还在东宫,苏家总不能再送一个女儿往成王府里,这不明摆着得罪太子爷? “我却觉着老和尚的话有些道理,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谢韵琴蹲到老祖宗跟前,道:“老祖宗您想想,如今京城几大家族,谢、何、苏、陈,只咱们家没有出一个宫里的娘娘,平日办起事情来,便自然矮了其他三家一截,若……” “胡说!那可是你的亲侄女,之前你做幺蛾子害人,可是嫌我没重罚了你!如今还敢说这样的话!” 谢韵琴很是委屈着:“自从嫁进苏家,媳妇哪一日不是为着苏家尽心尽力,之前媳妇是一时糊涂,可这些日子禁足,媳妇也想明白了,断不会再坐这样没分寸的事情。” 说完抹了抹泪,继续道:“老祖宗这话可冤枉死媳妇了,媳妇只是顺着老和尚的话仔细想了想,还不是为了咱们一大家子好。富贵抵天啊,除了宫里头的娘娘,还能有谁是这样的福气?若老祖宗觉得媳妇说得不对,就当媳妇今儿没说过话。” 老祖宗拧眉,摆了摆手:“行了,被你们闹了一夜,头疼得紧,合该休息了。” 打发了谢韵琴,老祖宗却一直想着老和尚那句话,富贵抵天,富贵抵天……定是指皇家了! 如今圣上膝下六个儿子,太子、康王、成王、平王均已成婚,只剩下庆王和裕王,偏偏庆王不能人道,裕王又是成王的同母兄弟,陈贵妃早有意把内侄女陈如意许配给裕王,想来想去,当真是入宫的命? - “多垫上一层,不能让小姐跪疼了,伤了膝盖。” 祠堂里头秦姨娘出头帮着苏靖荷张罗,她只站在祠堂外边瞪了眼沉香,落水一事也就沉香和青黛知道,自然是他们俩说漏了嘴,今儿一直没瞧见青黛,便猜出了七八,说着:“那死丫头躲哪里去了?” “今儿三太太编派小姐和二爷不懂规矩,青黛一着急便说出小姐落水的事情,如今怕小姐惩罚,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哭鼻子了。” 苏靖荷摇头,青黛这丫头跟了她好些年,忠心得很,偏偏嘴巴不牢靠,有时无心说错话,自己都不能察觉。 “今晚我是没空罚她了,让她仔细着,明儿待我从祠堂回去,看我不扒了她的皮,在府里半月了,还是不长记性!” 怕夜里寒凉,穿了沉香准备的厚重外衣,苏靖荷走进祠堂,想想,也不是第一次被老祖宗罚跪。 看着如今帮她护她的秦姨娘,再想起上次被罚的经历,心中冷笑,都说风水轮流转,她头上的霉运却还没转走。 跪一夜祠堂,到天亮丫头们进来搀扶时,双腿倒真有些麻木,困乏得很。好不容易被丫头们搀扶着回了荣华院,还没来得及休息,却是外头一惊一乍,竟是噩耗传来。 青黛昨儿夜里不慎落入后院荷花池,人没了…… ☆、第16章 溺亡 赶到荷花池边,已是一具苍白的尸体。 小小的,瘦瘦的,身上缠着荷叶藤蔓,就这么静静躺在地上。在水中久泡,皮肤皱得厉害,却还是能认出是青黛。 苏靖荷脚下不稳,整个人仿若被抽离了气力,若不是身旁沉香搀扶着,怕已站立不住。青黛不过十二岁的年纪,昨儿还笑靥如花,今后却再也听不见她的欢笑,将青黛带回京城,终究害了这丫头! 抬眼看着沉香,她别开头,双眼却是微红,老宅六年,沉香与青黛的感情远胜于她。 “怎么回事?”苏靖荷哑着嗓音问着。 “他们说青黛应是失足落水的。”沉香轻声回着。 “你信么?” 沉香却是摇头,只道:“青黛水性很好。” “呀,怎么让姑娘瞧见这幅场面!”孙姨娘赶紧过来,嘱咐了沉香把姑娘送回去,如今府里她当家,还没多久就闹出了人命,也是焦头烂额。 “姨娘,这事如何处置,可是报官?” 苏靖荷才问着,孙姨娘还在犹豫,却有沉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能报官,老祖宗说了,不过死了个小丫头,没多大事请,让苏管家查清楚缘由,对外就说是失足了。” 说话的是老祖宗身边的刘嬷嬷,孙姨娘自然连声应着,苏靖荷却是抿着唇,还不待刘嬷嬷走到跟前,就转了身往回走。这个家里的人素来冷血,把声名看得比人命重要,她怎么就忘了,连母亲和妹妹的死都懒得深究,又岂会在乎一个丫头…… 荣华院里突地少了个丫头,大家心里头都有想法,即便上头严令禁止谈论,总还是有丫头躲着议论,在苏靖荷面前伺候时,难免有些神情不大自然。 午饭没吃多少,苏靖荷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似醒似梦,梦里回到了半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午后,嬷嬷进屋和她说母亲与妹妹没了,她当时没听清,以为是母亲和妹妹不来看她了,还很是难过地抱怨着,等听明白嬷嬷的话时,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过去。 那一次昏倒,让她在老宅里躺了小半年,若不是宅里遭了贼,让她听知道了一个骇人听闻故事,她的心病至今怕是都好不了。 沉香端着汤药进屋时,便是瞧见苏靖荷闭目落泪,也不知醒了没有。 用帕子替苏靖荷抹了泪,却也惊动了她,便顺势扶了小姐起身,说道:“苏管家问过府里上下,没人知道昨晚荷塘那发生了什么,这事,怕是只能不了了之。” 喝过药,沉香有些担忧说着:“奴婢怕是有人冲着小姐您来的,今日的汤药奴婢亲自煎熬,不敢离开半刻。” 苏靖荷摇头:“不会的,昨儿夜里,就连你都不知道青黛那丫头跑去哪里了,凶手怎么会知道?” “那青黛怎会……”沉香嘴里的犹疑没敢问出来,如今大家都在议论,说青黛是怕三姑娘责罚才跳了河。 对于这样的议论,苏靖荷也有听见,却是晒然一笑,青黛这丫头没什么长处,却性子爽朗,就算害怕她惩处,也最多哭一场鼻子,不会想不开的…… “怕是,青黛不走运,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人或事,才遭了毒手。你悄悄去找昨儿值夜的婆子小厮,看能有什么消息。” 沉香点点头,这事她早有上心,已着人私下去打听了。 “奴婢已经和孙姨娘说了,厚葬青黛,姨娘也拿了些银子去给青黛的家人,不过,听回话的小厮说,青黛父母已经不在了,家里就剩瘫了下不来床的奶奶和一个哥哥。” “哥哥?多大了?”想起在菏泽时,青黛偶尔会提起哥哥,眼里满是欢喜。 “比青黛大三岁,如今靠卖柴为生,日子过得很苦。” 苏靖荷叹息一声,“去把我床头盒子里的银钱再拿些去到她家里,顺便问问二哥,看他手底下可缺人,能否给青黛哥哥一个好差事。” 一一应下,又关切着:“姑娘宽心,也紧着些自个儿的身子,昨儿一夜没睡,刚又哭过一回。” 苏靖荷却不知自己睡着时有流泪,抹了抹眼角,这动作恰好被进屋的秦姨娘看见,心疼道:“好姑娘,可别难过了,人各有各的命数,青黛这丫头福薄而已。” 说完,又蹙眉继续着:“也是奇怪了,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听说人被捞起来的时候,脖子处一大块淤青呢。” 明面上是来看望她,实则为了挑事儿,如今孙姨娘掌事,秦姨娘心里怄着呢,好不容易逮着一件糟心事情,自然是越闹越大才好。她的身份不好闹也不敢闹,只能过来刺激着苏靖荷。 “姨娘莫要再提青黛,姑娘心情好不容易舒坦点,被姨娘一说,又要红眼了。”沉香在一旁说着。 秦姨娘眉头一拧,对沉香有些不悦,却不好发作,只笑笑:“是姨娘这张嘴巴瞎说话了,姑娘莫理。” 说没几句,屋子里又来了人,今儿的荣华院还真是热闹。 来的是赵姨娘和苏莨,之前有来过,却碰巧苏靖荷睡下了。进屋时,瞧见秦姨娘也在,赵姨娘客气了一声。 赵姨娘本就是少言,加上与秦姨娘关系并不很好,两人一处,说起话来也不自在,最后只关怀了几句,便离开。 赵姨娘转身之际,苏靖荷突地叫住她,在赵姨娘的疑惑下,她看向姨娘的耳畔,微微一笑,道:“姨娘的耳坠真好看。” 赵姨娘笑笑,说道:“还是大太太送的,秦姨娘也有,倒是很少见戴。” 秦姨娘面上有些不自然,说着,“因是大太太送的稀罕物,一直没舍得戴,好好珍藏着呢。” 这话也不知真假,也没人探究,待姨娘们离去,苏靖荷微微蹙眉,让沉香把明月和紫云唤了进来。 让沉香一人打赏了一件头钗,苏靖荷缓缓说着:“如今青黛不在了,我身边亲近的丫头也就沉香一个,你二人既然跟了我,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之前不管你们跟着哪个主子,日后只记得你们在荣华院当差。” 俩人感觉跪地磕头:“奴婢跟了三姑娘,日后自然尽心给三姑娘办差,三姑娘的赏赐奴婢们不敢受,这可是折煞奴婢啊。” “没什么不敢的,我这人不看重这些,你们若是忠心,日后更少不了打赏。” 俩丫头有些战战兢兢将东西接过,“奴婢谢姑娘恩典。” “起来吧,如今府里正是多事之秋,你们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可别出了错,因为青黛的事情触了霉头,老祖宗心里多少有些不畅快,却又不能责怪孙姨娘,若底下再闹出点乱子,我可是害了姨娘。” 俩丫头老实应下,待她们退了出去,沉香才是提醒着:“毕竟是秦姨娘安排过来的,肯定许了好处,姑娘只靠两个头钗,怕是不能让她们忠心。” 苏靖荷却是神态自然,“可没指着她们忠心,不过让她们以为我身边没了人,必须要靠着她们伺候,这样,我的话她们才会信任的传给秦姨娘。” 沉香微微一怔,想了苏靖荷刚才的话,姑娘这是提醒秦姨娘可借着底下人闹出乱子,把孙姨娘拉下马,重掌中馈? - 刚入夜,苏靖荷一个人趴伏在桌案上,有些心不在焉,突地,窗口传来几声清浅的响动。 循声望去,纸糊的窗户上倒映着一个皮影人物。 慢慢地,人物四肢开始动作,或旋转,或跳跃,夹杂着几句刻意模仿的尖细嗓音,惹得苏靖荷展颜一笑。 缓步走到窗户前,推开窗,窗棱迎面撞到苏牧脸上,疼得他嗷嗷直叫:“好心来哄三妹,却是这般对待二哥!” 苏靖荷却是冤枉,“我走路这么大动响,是二哥没有注意。” 第一次耍皮影,他应付手上都来不及,哪里能一心二用。 往外张望了会儿,苏靖荷诧异:“这个时间院子门应该锁了,二哥是怎么进来的?” 揉了揉鼻头,苏牧自豪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看着他衣角蹭上的墙灰,苏靖荷瞬间明白过来,不禁好笑,在曲家别庄时跳窗,如今更是学会爬墙了。 将皮影交到苏靖荷手中,苏牧认真道:“难过的时候,和他说说话,心情也就好了。” 握着纤细的木杆,尝试地动了动,看着人物摆出各色姿态,心情确实大好,遂低着头浅浅说着:“谢谢二哥。” 揉了揉她的头发,苏牧半转了身子,道:“笑了就好,二哥得走了,不然让人当贼捉打,再闹到老太太跟前,二哥的皮肉可以受苦了。” 声音愈来愈远,苏靖荷看着苏牧背影,那随意的一挥手,让她不由得唇角含笑,心中很是温暖,今儿一整日,真心关怀自己的,却只有二哥一个! ☆、第17章 捉赃 “李氏有个妹妹,我瞧见过一回,长得很是标致,不会辱没二爷。”孙姨娘一边替老祖宗捶肩,一边说着。 老祖宗这些日子一直想给二爷说亲,孙姨娘可没少上心,二爷虽并不得老祖宗喜欢,却也是个爷,若娶了李氏的妹妹,日后总要和苏阳一条阵线的。想起自己那个小门户出来的媳妇,她又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给儿子说合翰林周家的女儿,偏偏被秦姨娘搅黄了! 愈想,愈有些气愤不过地瞥了眼秦姨娘。 一旁的秦姨娘却是不以为意,堆着笑容给老祖宗端了茶,道:“咱们家几位爷都是出息的,找媳妇没必要往一家去,倒让人笑话了。我这里也有个人选,老祖宗不妨听听?” “嗯,你脑筋活络,认识的小姐也多,说说看。” “老祖宗可还记得仲表哥家的巧妞?今年也该十七了,年纪正好。” 秦姨娘的嫡母与老祖宗是姐妹,口中的仲表哥则是老祖宗的亲侄子,自然讨喜些。 “想起来了,怯生生的小丫头,人倒是乖巧,可,降得住牧儿吗?”苏牧性子放纵,让老祖宗心存犹疑。 秦姨娘却是笑着:“不是有老祖宗您给巧妞做主么,二爷再混,在老祖宗面前也是老实孝顺的。” “我还能做一辈子的主?也不知自己还几年活头呢!” “老祖宗身子硬朗,起码还有好几十年来训诫我们呢。”一旁谢韵琴搭言,给苏牧挑媳妇她不上心,拍马屁讨欢喜却是嘴最快。 倒是哄了老祖宗开心,老祖宗娘家在青州,离得远了,两家渐渐地走动也少,如今把侄孙女嫁进国公府里,倒是不错。 为了妥帖,老祖宗又问着谢韵琴,“你觉着呢?” 谢韵琴出生高贵,平时结交的也都是贵家的小姐,却并不想给苏牧说合,都留着合适的以后给自己儿子呢,只道:“老祖宗的侄孙女,自然好得很。” “你们都觉得好就行,不过还得老二媳妇同意,毕竟是她的儿子。”提起老二媳妇,老祖宗很是不满,当初为了冲喜把人娶进门,儿子没了,她却不想着耽误了姑娘家一辈子,只怪罪没能救活她儿子。 “当初也是她哭天喊地要过继这个孩子到膝下养老,如今却整日吃斋念佛一点不上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家只是笑着宽慰老祖宗,守了十多年的寡,也是不容易。 只孙姨娘笑不出来,见老祖宗满意秦姨娘的提议,已是让她气得不行,即便都是姨娘,也有高低之分,秦姨娘虽是庶女,可因为嫡母和老祖宗间的亲缘,当初可是以贵妾身份嫁进府来的,比她自己丫头出身更尊贵许多。进府后,又因年轻貌美很得老爷和老祖宗欢心,她却不过是命好生了两个儿子,才勉强能在府里站住脚。如今虽掌着中馈,也有些战战兢兢,若秦姨娘再弄来个帮手可不得了! 偏偏李氏又是个没出息的主,帮不上半点忙!倒是才回京的三姑娘是个精明角色,要是真能拉拢了她,倒是件好事。 正想着,苏靖荷便进了屋,身旁只一个沉香丫头跟着。 “给老祖宗请安。”行了礼,便由沉香扶着坐下。 “三丫头看着精神了许多。”老祖宗看着苏靖荷说道。 青黛的事情出了后,苏靖荷病了几日,本来让刘嬷嬷过去教规矩,也耽搁了下来,今儿还是听刘嬷嬷说三姑娘身体大好了,才叫了几位姑娘过来吃饭。 “谢老祖宗挂念,孙女儿让老祖宗费神了。” 老祖宗罢了罢手,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沉香,皱眉说着:“身边就剩沉香一个丫头伺候?” 说完,有些不悦地瞪向孙姨娘:“荣华院少了个丫头,你却不知道填补?” “不怪姨娘,之前秦姨娘有派了两个丫头过来,都很懂事,我使唤得也顺手了,不过,孙女倒还想求老祖宗赏个人给我。” “行,你开口便是,都给你!不过,可别和老祖宗抢了喜鹊,你老祖宗就习惯了她的服侍,换旁人还真不行。” 苏靖荷笑着道:“哪里敢要老祖宗跟前的人,之前小曼身边有个办事利索的,我一直很喜欢,回府后也找秦姨娘要过,却听说跟在了菀儿屋里,菀儿最听老祖宗的话,孙儿只能求老祖宗帮这个忙了。” 一听在苏菀屋子里,老祖宗有些顿住,已知道她说的是谁,还不待老祖宗应下,外头刘嬷嬷匆匆走进屋,回着:“不好了,二姑娘和五姑娘闹起来了,二姑娘的脸都给抓花了。” - 这两人闹起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听说抓花了脸,还见了血,老祖宗自然得亲自过去一趟。 赵姨娘的清芷园里已是乱作一团,二姑娘本来准备过去老祖宗院里吃饭,哪知道迎面碰见五姑娘怒气腾腾过来,上前就是一巴掌,被打的晕头转向。之后更是拳脚相加,二姑娘性子柔弱,不敢和五姑娘闹开,只得一直躲着,一旁丫头们虽然干着急,但被五姑娘身边的丫头拦着,不能上前。 老祖宗他们过来时,两人刚好被嬷嬷们分开,谢韵琴赶紧上前把小女儿抱在怀里,心疼着:“可有伤着?” 除了头发散乱几缕,哪里还有受伤!只是二姑娘脸上几道红痕,脖子上也渗着血丝,头发凌乱得如街头乞丐,狼狈至极。 “怎么回事!”老祖宗冷眼怒问。 苏菀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跑到老祖宗跟前,抹了把泪说着:“二姐太不要脸,偷了我最喜欢的几支发簪和玉镯子!” “老祖宗明见,二姑娘虽然没五姑娘好东西多,可也是知书达理的,哪会做出这等事情!”赵姨娘上前回着,看着女儿被欺负成这幅模样,心都是疼的。 “老祖宗,之前二姐就说过我的镯子好看,我没在意,哪知道竟然用偷的!”苏菀不依不饶。 “我没有……”带着哽咽,苏莨只回了三个字,眼泪却簌簌往下流。 “说话得有凭据,五妹如何断定是二姐拿了你的东西?”苏靖荷说道,换来赵姨娘感激的一眼。 “怎么没有凭证,燕儿可是亲眼看见二姐上回戴了我的镯子。” 被苏菀提及,丫头燕儿赶紧点头:“奴婢是有瞧见...当时二姑娘手上的镯子...的确是我家姑娘的。” 燕儿是苏菀的贴身婢女,说话自然少了几分可信,但大家却也是护着苏菀的,孙姨娘毕竟掌中馈,只好发话:“既是这样,搜了屋子便知道了。” 这话明摆着欺负人了,只因为苏菀身边丫头的一句话,就要搜小姐的屋子,哪家也没有这个理,偏偏在苏家,却可以。 见几位嬷嬷打算上前,苏靖荷再次开口:“若要搜,整个府里都搜一遍才是。” 说完,冲着几位管事嬷嬷道:“就从我的荣华院开始搜起。” 苏靖荷这么一说,嬷嬷们都是顿住,有些不知该如何往下,只得看向老祖宗。 “整个府里都搜一遍也好,前阵子我院子里也遭了贼,少了好些首饰呢,让孙姨娘去查,可过去半月了也没个结果,正好借着这次机会,看看能不能把我丢了的东西也找回。” 秦姨娘这话也算是帮着解围,却明里暗里点了孙姨娘办事不行,让孙姨娘整个脸黑了下来。 “那就府里都搜,既然三姐说了,咱们就先从荣华院开始。”苏菀侧着头,有些得意地看向苏靖荷。 老祖宗却是敲着拐杖,道:“就想和孙女们吃顿饭,也不得安生,好,那就都查一遍。” 说完,转身就走。 - 搜查从晚饭之后开始,一直持续到夜里,荣华院是第一个搜查的,倒也没发现什么,之后查了赵姨娘处,听说也没有发现。 “如今查到那儿了?”苏靖荷躺靠在衣裳,手里捧着诗集看着。 “听说刚从秦姨娘那儿出去,这会儿恐怕在孙姨娘处。”明月在一旁回着,对自家小姐又佩服了几分。 “还在孙姨娘那啊,看来等到结果出来,得后半夜了。” 几次困顿的不行,眼皮都有些睁不开,沉香劝着小姐先睡,她却强撑着,不肯错过好戏。 倒没辜负等待,后半夜,结果终于出来,秦姨娘的东西是没有搜出来,倒是苏菀的发簪和镯子被找到了,却不是在清芷园里,而是在苏菀身边丫头燕儿的房间里。 这么一闹,倒有些像是苏菀演了出戏故意污蔑苏莨,如今百口莫辩。 听了这个消息,苏靖荷很是踏实地睡下。秦姨娘果真是个厉害的,随便一点拨,便能这么快折腾出一场好戏,也恰恰说明,这府里无论那个院子里,都有她秦姨娘的人,连谢韵琴这样小心的,都会着了道。 第二日,府里上下都在议论,听说,燕儿当场撞了柱子,被管事嬷嬷送去了官府;听说,老祖宗震怒,罚了苏菀去大觉寺陪二太太清修;听说,因为府里连番出事,孙姨娘的中馈被老祖宗夺了回去,亲自掌管。 ☆、第18章 清修 孙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在苏靖荷这说尽了委屈。 仗着生了两个儿子,当年把大太太都不太放眼里,如今却被一个入门没几年、膝下无子的秦姨娘压着,就连好不容易到手的府里掌事权,不过半月,也折腾没了。 “你说那贱人是不是故意的,不过掉了几件可有可无的首饰,如今借着五姑娘的事情,使劲儿闹我!” “再说了,也不知她院子里遭贼是不是真的,许就是杜撰出来害我的!她一直看不过眼我阳儿被老爷看中,自己生不出来,嫉恨别人!” “这等毒妇,最好这辈子也别怀上!” 一句比一句狠厉,苏靖荷却是半眯着眼睛,这些恶毒的话语,当年定没少用在诅咒母亲身上! 苏靖荷给姨娘递了杯水,好生安慰了几句:“老祖宗如今只是气头上,倒也不是冲着姨娘,只是对菀儿恼火,过阵子等气消了,许就没事了。” “秦姨娘素来知道怎么讨老祖宗欢心,又是老祖宗的外甥女,我哪里拼得过。”孙姨娘很是不甘说着。 苏靖荷却是摇头:“可姨娘您也有秦姨娘比不得的,外甥女亲,还是孙子重孙亲?毕竟如今老祖宗只是收了掌事劝,却也没有交出去,总还有些希望。姨娘这些日子在老祖宗跟前好生讨好,老祖宗疼爱祖儿,正好让嫂子常常抱去老祖宗跟前逗趣,老祖宗一高兴,不就又想起姨娘您的百般好了。” 孙姨娘听了劝说,也觉得在理,她可是还有两个儿子和苏家唯一的金孙,便也收了眼泪,道:“姑娘是个好心的,姨娘都记得,日后若是姨娘掌事,定少不了姑娘的好,就是出嫁,姑娘的嫁妆也绝对是府里独一份儿!” 苏靖荷失了母亲,老祖宗年岁大了,父亲又少管院子里的事情,以后出嫁这些事宜,总是姨娘们张罗,孙姨娘许下这话,倒是很有诱惑。 苏靖荷却只是听听,并不过心,日后她出嫁,嫁妆自然是府里之最,却不敢靠几位姨娘! 两人絮叨了几句,孙姨娘走后,苏靖荷只是浅浅一笑,当年是母亲性子软,秦姨娘却是个精明的主,这个院子以后迟早是秦姨娘主中馈,果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 好不容易清净了会儿,苏靖荷正想休息,外边吵吵囔囔,一听便知是苏菀的声音。 苏菀被丫头们拦在外头,只说三姑娘睡下了,劝着改日过来,毕竟二姑娘当时的惨状大家都瞧见了,五姑娘又和三姑娘素来不合,哪里敢这时候放人进去。 偏偏苏菀是个倔脾气,愈是拦着她,她愈不肯罢休,最终还是苏靖荷禁不住吵闹,允了她进去。 看着苏靖荷身后三个丫头,苏菀轻蔑一笑:“我又不会吃了你家姑娘,都出去,我和三姐有话说。” 几个丫头却不敢离开,苏靖荷只是莞尔:“都是我的贴身丫头,没什么忌讳的,妹妹有话直说。” 苏菀双眼眯成一条缝隙,胸口几度起伏,有些恼:“三姐可是害怕?” 苏靖荷不置可否,只悠闲喝了口茶,苏靖荷闹着过来,自是有求于她,该着急的可不该是她。 见苏靖荷很是平静,苏菀不得已,软下了声音,带了几分祈求,道:“我确有重要事情要和三姐讲,只一会儿,不耽搁太久。” 放下茶盏,苏靖荷笑对身后明月紫云:“你们俩去厨房给我端碗莲子羹过来。”见丫头有些犹疑,又道:“五妹妹是个聪明人,可不敢这个时候再激怒老祖宗。” 只留下沉香一个,苏菀也知那是跟了苏靖荷多年的丫头,便不再计较,只扬起脖子,道:“三姐去和老祖宗说,肯代我去大觉寺陪婶娘清修。” 仿若天方夜谭,苏靖荷忍不住一笑:“我并不喜欢听着梵音吃斋念佛,还是府里更好。” “你!”苏菀咬着牙,道:“听说你找老祖宗要了绿萝?” 苏靖荷微微一顿,让苏菀愈加得意,说着:“即便是老祖宗来要人,我也有千百种理由不给,或者,寻了她一个错处,拔了舌头挖了眼睛,也是正常,不过一个丫头。” 苏靖荷看向苏菀,一起只觉得这个妹妹刁蛮自私一些,却还有些娇嗔可爱之处,却不想被婶娘教养成今日这副模样,真真是可惜了! “即便我肯去替你,老祖宗也不能同意,犯错的总不是我。” “别给我装无辜,这事若不是你们合伙陷害,我岂会闹得这番田地!如今我不同你计较,你若应下这事,便是一笔勾销,母亲自有办法让老祖宗答应。” 苏靖荷只清浅一笑:“是谁害人,你自然心里有数,我不过回府月余,可没本事买通燕儿,婶娘不敢得罪别人,专来欺负我,是何道理。” 这般一说,苏菀也有些心虚,却是梗了脖子道:“三姐若替了我,我定把绿萝好好还给三姐。” 思虑了好一会儿,苏靖荷才是问着:“五妹说话可算数?” 苏菀点头,算是应下。 - 最终去大觉寺的,果真是苏靖荷。 当初老祖宗是铁了心要把苏菀送去大觉寺,连谢韵琴前去求情,都拒之不见。之后是已嫁入太子府的大小姐苏芫回了娘家,也不知在老祖宗跟前说了些什么,终是把老祖宗心头的怒意给散了去,正好这个当口苏靖荷又愿意尽孝心替了苏菀去大觉寺陪二太太,老祖宗也算找了个台阶下。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老祖宗交代了苏阳亲自送苏靖荷到大觉寺去。 已是深秋时节,道路边金灿灿一片,高耸的银杏遮天蔽日,车辙压过铺满一地的金黄树叶,发出吱吱声响。 苏靖荷端坐马车内,倒是宁和。 府里都说因为三姑娘不得老祖宗喜欢,又没人护着,略显可怜,才被当做替罪羊送了出来。倒是沉香很不解,忍不住问了自家小姐,小姐却只是笑笑,说即便不是苏菀来求,她也想去趟大觉寺见婶娘,然而在沉香记忆里,二婶娘沉默寡言、深居简出,和大房一直没甚亲近。 尤其,这一去许久,可是会耽搁了谢三公子的生辰。 中秋之后,再不见谢三爷给小姐送来东西,上回有事到府里见了老爷,相谈甚欢,老爷约谢公子去后院下棋品茗,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撮合三姑娘和谢公子,偏偏谢公子婉言拒绝了,两人至今再没见过面。 小姐嘴里不说,沉香却能感觉到小姐心中的失落,小姐心里是有谢公子的。 沉香几欲开口,又不知如何措辞,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劝解一句,才开口,却是呛了满嘴黄沙。 马车外是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带起黄土漫天,透着马车帘子灌进车内,有些呛人。沉香恼怒,掀开帘子,只看见马车两边一匹匹骏马风驰电掣而去,马上各个凶神恶煞的,很是吓人。 好一会儿才是平静,苏阳便驱了马靠近,道:“三妹可有受到惊吓?” 黄沙散去许多,苏靖荷柔声回着:“没事,不过怎么这么多人出城?” “是太子府的人,许是有什么大事情。” 又是太子府?苏靖荷蹙眉,进京路上遇见太傅亲信,如今又逢太子大批调遣属下,仰头,天际仍旧一片湛蓝,可总觉得,似乎要变天了。 - 果真,刚到大觉寺,天空乌云密布,整个寺院笼罩一片灰暗之下,见过了婶娘,刚随了大师傅在后院禅房里安置,便听雷声轰鸣,没多久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沉香将屋子里的窗户掩上,也将外边的寒冷隔绝,燃上一只梨花香,借着烛光,苏靖荷坐在桌案上翻看着书籍。 外边的大雨滂沱都与她无关。 看书最易打发了时间,有些困顿,苏靖荷站起身,听着外边的雨一直不停,她走近几步吹熄蜡烛。 突地吱呀一声,还以为是大风把房门吹开,取过桌上的火折子,苏靖荷几步上前,突地,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脚踝,惊恐地下意识尖叫出声,脚下用力一踢,倒是把冰凉的手指甩开,却感觉踢到一处阻碍。 心中默念了阿弥陀佛,想着佛院之中,不该有鬼怪出没,才渐渐壮了胆子。 苏靖荷用火折子照着地面,仍旧是一身黑衣,仍旧是俊美的容颜,唯一不同的,这回比上回更加狼狈,已是昏死过去。 想着刚刚那一脚用尽了全身力道,往死里踢得,不觉有些歉疚,也不知有没有踢到伤口。 “小姐,怎么了?”外头传来沉香的关切声。 犹豫了会儿,苏靖荷回道:“没事,刚刚不小心打翻了香炉,如今已经睡下了,你也赶紧回去。” 把沉香打发走,苏靖荷费力拖着周辰景往里几步,他浑身湿透,雨水混着血水,浸着黑衣,已是一点看不见伤口。 “我怎么总能遇见你,上辈子咱们肯定有仇,这辈子才遇上总没好事。” 闭着眼,有些手脚忙乱地替他解开身上湿漉的外衣,几次无意碰到结实的胸膛,脸腾地一热,不停说服自己,只是救人而已。 最后扯了床榻上的一床崭新棉被盖在周辰景身上,对着他说道:“听天由命,如果明儿你还活着,我就想法子救你。” ☆、第19章 救美 一夜大雨,小院里积满了水,一大早僧人们便挥着半人高的扫帚在院中扫水。 苏靖荷起了个大早,陪着婶娘做了早课,吃过早饭,苏阳便要离开大觉寺。 一路送了苏阳出山门,已是天光大亮,待苏靖荷再回到后院居所,已经没有了扫水的僧人,院子里静悄悄的。 苏靖荷喜欢安静,连居住的院子都是挑了寺院深处的一角,后山竹林茂盛,与院子不过一墙之隔,雨后,带着阵阵清香袭来。 地面虽还有些潮湿,却已经可以下脚走过,苏靖荷才走没几步,便交代着身边的沉香:“去拿些金疮药过来,顺便交代下去煎服一碗风寒汤药。” 沉香有些紧张问着:“小姐不舒服?” “昨儿夜里风大,可能受了些凉,有些头晕。” 沉香点头,才转身,却又犹疑:“那为何要金疮药?” “昨夜不是打碎了香薰炉么,划伤了脚,夜里没注意,早晨起来才觉得有些疼。” “小姐怎么才说。”沉香担忧说着,一个时辰的早课,还送了大爷下山,这般折腾,可是苦了小姐,不禁有些怨怪起五姑娘来。 匆匆取了伤药膏,正好苏靖荷在解房间门锁,沉香不禁说道:“寺院里应该安全,小姐可不必锁门。” “总归小心一些才好,指不定有人闯入。”接过伤药膏,苏靖荷继续道:“行了,你赶紧去煎药,一点小伤,我自己可以应付。” 沉香也没多想,这趟出行,带的下人并不多,那些粗使丫头笨手笨脚,却也不放心叫过来伺候,倒是小姐久病成良医,也知道怎么用药。 待沉香离开,苏靖荷推门进屋,很快将房门扣上。再看地上已是只剩空荡荡一张棉被,却不见有人。 眉头微蹙,有些奇怪,早晨离开时,她特地查看过,地上人虽气息微弱,倒也还活着,但伤势很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自行离开? 懒得探究,既然人不在,她也乐得轻松。因为起得早,苏靖荷正打算回床榻小憩一会,哪知刚走近床榻,突地一个身影从帷帐后蹿出,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匕首已经勒在脖子上。 “我好心收容,你便是这样恩将仇报?” 熟悉的声音,周辰景一怔,这才认真看清了来人,讶异道:“怎么又是你?” “这话该我说才对,昨晚可是你闯进我的房间,若不是我收容你,你已经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苏靖荷低头看了眼脖子上的匕首,“你若是一刀抹下去,我是活不成的,但依你的伤势,怕也逃不出去。” 苏靖荷说得在理,周辰景收了手,因为失血过多身子太虚,刚不过强撑着一口气,如今已有些疲软地倚靠着床檐坐下,再站不起来。 看着他这幅虚弱的模样,苏靖荷唇角微微上扬,刚刚怕是自己用力一反抗,就能把这个高她一头的男子撂倒。 扬了扬手中的金疮药,苏靖荷对着周辰景道:“我可以救你,不过,你保证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毕竟已经第二次见他受如此重伤,虽不知道他的身份,可绝不是普通人,她愿意救她,却也要保证自己安全。 “放心,我绝不会拖累姑娘,待我伤一好,立刻离开。” 苏靖荷这才将金疮药放在他手里,瞧着这人说话的神情,苏靖荷莫名觉得信任,莫不是因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拧眉看着手中的金疮药,周辰景抬头,正好看着苏靖荷的侧颜,问着:“为何救我?” “我不喜欢欠人恩情,这是最后一次,算是还了你的救命恩情。” “我们早已经扯平了,上次佛殿里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 苏靖荷却是笑笑:“上回是扯平了,但是中秋那日在清池,没有你,我怕是早已淹死。” 周辰景手掌紧握,有些讶异,更带了几分警惕,眼前的姑娘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猜不透心思。 “我确实没瞧见恩人,但二哥的话却也不信,当时他衣服干干净净,只除了抱着我的衣袖有些湿漉,我很好奇,他是怎么入水救我却不沾湿衣裳?” 察觉出眼前之人的警惕,苏靖荷补充道:“虽然我不知你是什么人,我也不想和你有纠葛,但,二哥既然肯帮你瞒我,想必与你是朋友,我不过信任二哥罢了。” 周辰景怀疑看了会儿苏靖荷,见她神情坦荡,便也半信半疑,此时他也确实不能有所举动,连喘气都很是艰难。 倚靠坐着,周辰景拧开了伤药瓶,却不是先给自己上药,而是递给了苏靖荷,“刚刚冒犯了姑娘,姑娘脖子上的伤口......” 苏靖荷这才注意到脖子上一道浅浅的红痕,许是刚刚被匕首触碰所致,虽抹了药,用丝巾系住遮挡。 一番折腾后,苏靖荷仍旧站立在跟前不动,周辰景不得已轻轻咳了一声:“麻烦姑娘转过身去。” 苏靖荷这才反应过来,他擦药需得脱衣,被他这么一说,倒有些尴尬。 正欲转身,却瞧见男子脸颊通红,低头不敢与她直视,这番神情倒是有趣得很,不禁调侃道:“昨夜帮你解开湿衣,可是全部看过了。” “你!”没想过闺阁里的小姐竟会这么言辞放荡,周辰景抿着唇,“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好生脸厚!” 那无措的模样,惹得苏靖荷咯咯笑出,自家的几位哥哥,尤其苏牧,流连花丛最是风流,什么浪荡言语没有对姑娘说过,却不想竟会有如此害羞的朋友,这人,平日怕是极少与女子接触。 “不过为了救你性命,你不感念也罢,还编派起我,今儿我偏不转身,你能如何!”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先人诚不欺人!周辰景咬牙努力想站起身,瞧着他脸色发白,苏靖荷也不再戏弄,想起上回他帮着公主戏弄苏菀,应是公主身边亲近之人,宫里宫女众多,怎么就养成这样的腼腆性子! 苏靖荷转过身,走远捡起地上的棉被,而后绕过几处书架,走到桌案后的一方小榻,将被子丢过去。 再随手拉过屏风,背身说着:“你晚上在榻上休息,若敢越过屏风半步,我可是会喊人的。” 突地,房门被敲响。 周辰景警惕握起匕首,苏靖荷却示意他躲起来,本以为他会躲到屏风后头,哪知道他直接就往床帏后边钻去,跟刚刚对着她换药而脸红的模样截然不同。 若不是知道他性子腼腆,还以为是个风流坯子呢! 苏靖荷一个跺脚,却也不好出声再说,只听沉香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小姐怎么扣了门?汤药已经熬好了。” 苏靖荷上前将房门打开,让沉香端了药进屋。 屋子里浓浓的金疮药膏的味道,不禁让她担忧:“小姐脚伤可有大碍?” “没事,浅浅的一道口子,抹了药,很快会好。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会儿,等会还得去陪婶娘吃饭。” “小姐身子不适,还是让奴婢去回了二太太吧。” “不必了,许久不见二婶,倒是有些话想说。” 沉香出去后,苏靖荷倒真没有再理会。 毕竟不习惯男女共处一室,没一会儿,苏靖荷便去了二太太那吃饭。 之前因为苏阳一直陪同,如今难得苏靖荷与二太太两人,倒也自在了许多,吃过饭,苏靖荷便陪着她聊天。 二太太杨氏出身书香世家,家里在贺州也是有些地位的,本有个青梅竹马的郎君,两家谈及婚嫁时,却不知怎的,男方突然另娶,这事在贺州城传的沸沸扬扬,被人退了婚的姑娘,要想再嫁好人家便很难了,所以当京城的安国公府去杨家说亲时,杨老爷很爽快地应下了。 还以为是好日子到了,独自远嫁,新婚之夜才知道嫁了个痨病鬼,连洞房都没有进,丈夫便死了,老太太还怨怪杨氏克夫命,一直待她不好,倒是安国公有些良心,这些年帮衬了二房许多,更替她过继了一个儿子在膝下,日子也不太苦闷了。 不过寡居的日子总是难熬,杨氏渐渐喜欢礼佛,每年大半时间都要到寺院中斋戒,也难怪对苏牧疏于管教。 “二婶倒是府里难得清心寡欲之人,靖荷一见到二婶,便觉着很是亲近。” 杨氏笑笑:“可是在府里受了委屈?那个院子里每日都不得安生,咱们能在寺院中清静,更是福气。” “说委屈不敢,毕竟都是长辈,我也还有爹爹心疼,倒是二哥,上回挨了老祖宗好几棍子。” 说完,苏靖荷小心观察了杨氏神情,虽是淡淡的,眼里还是又一丝心疼闪过:“牧儿这孩子不争气,可惜他大伯提携,却不能成器。” “我倒觉得二哥最好,待人和善,等成了家,自然会收心。之前过来,有听见老祖宗说要给二哥说一门亲事呢。” 杨氏有些怔忪,呐呐道:“是啊,牧儿也不小了,我这个当娘的疏忽了,老祖宗属意哪家姑娘?” 苏靖荷侧头想了想,才道:“听说是老祖宗的侄孙女儿,叫巧妞,我倒是没见过。” 杨氏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点头,没再接话。 想来杨氏并不很满意这个媳妇,苏靖荷在旁继续说着:“不过老祖宗又担心巧妞性子太软,不能收住二哥的心,只是秦姨娘一直鼓吹,说日后二哥若是委屈了巧妞,老祖宗只管罚二哥,叫他不敢欺负了媳妇。” 这话,哪个母亲听了也不会高兴,一个没有血缘的外甥女进了国公府便扬威耀武了好些年,若是嫡亲的侄孙女被委屈,可不得了,想起刚刚苏靖荷说苏牧挨了棍子,心中更是不悦。 “上回中秋节,我就瞧见许多与二哥般配的姑娘,尤其葛侍郎家的四姑娘,知书达理,当时还玩笑说,若能做我嫂嫂就好了,可惜,没有这个缘分。” “牧儿生来命就不好,又跟了我,也是委屈了。”杨氏神情落寞地起身,走到里屋佛像前念着经文,苏靖荷也不好打搅,只得先退开。 ☆、第20章 戏弄 “你去吧。” “要不,还是你去?” “我是师兄,师弟该替师兄分担!” “师兄为长,师弟不敢和师兄抢。” 两位小师傅在门前踌躇,互相推让着手中的托盘,都是一脸的不情愿。 苏靖荷正巧经过,好奇之下走近了几步,问道:“菜都要凉了,两位师傅不赶紧送进去么?” 见到苏靖荷,二人都是客气行了礼,“女施主怎么来到西院了?” 有些尴尬笑笑:“吃过饭,正打算消食,没想到一绕路,却有些找不着方向了。” 年长的小师傅借机把托盘交给师弟,正要给苏靖荷领路,却被师弟拽住:“师兄太不厚道,昨儿是我送饭给师叔的,师兄明明说今儿你去。” “这不是要给女施主带路么。”说得理直气壮。 “我,我也知道怎么去后院,我可以带路!” 见两人僵持不下,苏靖荷好奇问着:“院子里住着何人,这么吓人不成?” 两位师傅挠了挠头,院子里住着的慧灯大师是大觉寺最有名的高僧,却脾气最是古怪,尤其是个棋痴,每日送饭进去的小师傅,都要被他拉着下棋,若不能赢,便得挨他惩戒,可这寺院中,根本没人得棋艺能胜过慧灯大师。 “要不,我替二位送食进去?” 苏靖荷的一句话,让二人眼睛一亮,却又犹豫着摇头:“不敢劳烦施主,师傅见到了要骂人的。” “你我不说,你师傅怎么会知道?”苏靖荷笑了笑,安慰着:“放心,慧灯大师见我不是寺院弟子,也不会为难我的。不过,我却有件事情想麻烦两位师傅。” 两人互看一眼,眼中甚是欣喜,道:“施主有何吩咐?” 苏靖荷打量了眼二人,年纪较小的师弟个头与苏靖荷一般,倒是师兄高高壮壮的,身形不错,遂对着师兄有些不好意思说出:“不知小师傅可否送我一套僧衣?” 虽说女施主像他要僧衣很是奇怪,但想着不用进去见师叔,便很是高兴地点头,“昨儿刚领了两套新衣服,这就给施主拿来。” 说完,将托盘交到苏靖荷手中,一眨眼功夫便跑开。 原地的小师弟显示呆愣了会儿,而后尴尬笑说着:“那个,我...我去帮师兄拿衣服。”说完,也是一溜烟跑开。 苏靖荷笑了笑,看着手中饭菜,又看了看眼前院子,遂跨步走进。 院子很小,踏着满地落叶,显然许久不曾有人打扫。院子里很是宁静,才走进去没多久,便看见菩提树下,穿着补丁僧衣,正左手与右手对弈的老和尚,应是大觉寺高僧,慧灯大师。 听见脚步声,慧灯大师头未抬,先开口道:“小兔崽子,来这么晚!还不赶紧过来陪师叔下棋。” 声如洪钟,倒是硬朗得很。 苏靖荷走近几步,将饭菜放置一旁,道:“大师还是先吃过午饭再研究棋盘吧。” 听见女子的声音,慧灯大师这才抬眼,看着眼前的女子,起先愣了会儿,而后才道:“原是安国公府的姑娘。” 苏靖荷心中一喜,看来慧灯大师记忆不错,遂客气行礼,道:“听闻大师与舅舅相熟,侄女既然来了寺中,理应过来拜访大师,不想闻名京师的慧灯大师,竟是这般年轻。” 慧灯大师摸着胡须,笑说着,“你这张嘴巴,和你那妹妹如出一辙,甜到人心窝子去。” “大师还记得我妹妹?” “记得,每年苏夫人都会带了四小姐过来求签拜佛,从小就是个鬼精灵,我院子里培育的兰花没少被她扯了。” “那大师可还记得去年九月初三,母亲与妹妹来过一趟大觉寺。” “自然记得,那时候四小姐性子温婉了许多,我还和你母亲说,难得小丫头长大了,可惜……”说完,叹息一声。 难掩心中激动,苏靖荷继续问着:“听说妹妹当时在大师这儿求了一道签,为保灵验,还在签文上留了字,交在大师手中替她祈愿?” 慧灯大师抬眼仔细瞧了会儿苏靖荷,而后摇头:“不记得了。” “怎么会,早年前的事情大师都记得,签文不过去年的事,怎会忘了?”苏靖荷面露焦急,问着。 慧灯大师低下了头,继续研究棋盘,只浅浅道:“逝者已矣,往事便随着尘封。” “如何尘封!”苏靖荷双眼含泪,声音亦是哽咽:“那是我最亲近的俩人,却走的突然!我只不过希望能留下些有关她们的东西,妹妹的签文如今留着已不能实现,何不给我留个念想。” 苏靖荷说完,赶紧地低下头,不想让大师看见她落泪的模样。 这般的苏靖荷,让慧灯大师有一瞬的晃神,仿佛也曾有一年,那个小小的丫头低着头,倔强地不肯让人瞧见她的眼泪。 安静了好一会儿,慧灯大师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道:“你与我下一盘棋,若是胜了,我便把东西交给你。” 重燃希望,苏靖荷展颜笑开,她自诩棋艺不错,欣喜地点头应下。与慧灯大师迎面坐下,手执黑子,便开始专心对弈。 - 直到日落西山,苏靖荷才是从小院里走出,外头等着的两位小师傅很是愧疚,知道女施主定也是被师叔留下来下棋了。 “女施主莫怪,师叔脾气古怪些,没有为难施主吧?” 苏靖荷并不介意,接过小师傅手中的僧衣,而后问着:“在寺中谁能下棋胜过你们师叔?” 小师傅摇了摇头,道:“并没有,别说咱寺院里了,就是周翰林与师叔对弈,都是屡屡败仗。” 这般一说,苏靖荷更是失望地低头,周翰林的棋艺是京中闻名的,若是连他都不能胜过慧灯大师,她更是不可能了。 一路若有所思回到自己院子,沉香见主子回来,心情并不很好,便上前问着:“可是二太太那受了气?” 苏靖荷摇头,也不说话。 “按小姐的吩咐,其他人都打发出去了,这段时间小姐一个人住着,安静得很。”说完,沉香又看着苏靖荷手中的僧衣,有些奇怪:“小姐要这个衣服做什么?” “哦,没什么,路上捡来的,留着好玩罢了。”苏靖荷说完,又道:“我将方子写给了寺院药房的小师傅,每日你记得去药库取了药给我煎服。” 她一直吃药,方子本都是沉香收着,今儿她亲自去办,不过因为方子里改了许多味药,治的是重伤病人。 才推开门,猝不及防地,看见光着臂膀的男子正背着她上药。 砰地一声将门合上,苏靖荷背靠着门板,两颊通红,正好沉香没有走远,回头诧异问着:“小姐怎么了?” “没,没事,刚刚好像看见了一只老鼠,许是我眼花了。” 屋内被称作老鼠的男子迅速掩上了衣服,单手抚着胸口,无论遇到怎样危险,甚至命悬一线,却也没这般心悸过。 苏靖荷再次回屋,用僧衣捂着脸,请咳了一声,问着:“你...在哪儿?” “不是说上回帮我解开衣服都看过了,为何还这般害羞。”周辰景本想打趣她一句,才说完,自己又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了。 循着声音,苏靖荷将衣服扔给他,道:“你还是换上这件僧衣,以防不小心被人发现,也能搪塞过去。” 僧衣盖头遮了过来,周辰景取下衣服,毫不犹疑地躲到屏风后头换衣,却听见外头沉香的声音传来:“小姐,可看清楚了,有没有老鼠,要不要叫小师傅们过来捉?” “没事,不是老鼠,不过一只蟑螂,我一脚踩死,往窗口扔出去了。” “啊......”沉香一噎,总觉得小姐来到寺院后很是奇怪,以前明明最怕这些虫子! 倒是周辰景蹙着眉头,先是老鼠,再是蟑螂,他虽并不很喜欢自己这副太过柔美的容颜,但也知它对于别人很是吸引,头一次被人这般厌弃。 再出来时,已是相貌堂堂的小和尚了。 苏靖荷上下打量了一遍,忍着笑,道:“如此绝艳的美人儿,竟然出嫁当了和尚,可惜,要哭瞎多少姑娘家!” 第一次穿僧衣,周辰景亦有些不太自然。 “男人不能长太好看,福薄!难怪你三番两次受伤,还好命大遇着我。”说完,又瞧着他头顶,有些戏谑说着:“换了衣服倒是像模像样,就是着头发,还是我给你剃了吧。” 周辰景蹙眉,自然不肯,遂退后了几步,更惹得苏靖荷开心,“别躲啊,我剃头的水平挺好的,以前我总给阿白剃毛。” “阿白?”周辰景轻声说着。 “对啊,我以前养的一只小兔子,最喜欢在地上打滚,我隔三差五得给他剪毛。”说完,还真拿起梳妆台上的小剪子。 周辰景轻咳一声,道:“僧帽呢。” 知道不能再戏弄,苏靖荷撇了撇嘴,收起剪刀,亦把藏着的僧帽丢给他:“戴上吧。” 穿戴周正,却见原本嬉笑的苏靖荷突地垮下了脸,有气无力地走回桌案前,闷闷地蜷缩着躺靠在椅子上。 “怎么了,有不顺心的事情。” 他瞧见她微红的眼睛,之前眉眼弯弯还不曾注意到,如今一看,显然是刚刚哭过。 苏靖荷摇了摇头,低垂的眼睑遮住所有情绪,长长地睫毛却细微地颤动着,她低喃道:“没有,再没有能更不顺心的事情了!” 想起苏家大夫人和四小姐才半年多前过世,周辰景噤声,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将自己笼在悲伤中的苏靖荷,有些孤独的无助,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但他知道,她倔强地顽强,也如同现在的自己。 许久,周辰景转身往回走,却突地被苏靖荷叫住,回身,只见她眨巴着大眼睛望向他,带着些期冀,问道:“你,会下棋吗?” ☆、第21章 烤鱼 “丫头,你赢不了我的,多少次都没用。”看着黑子溃不成军,慧灯大师摸着胡须笑说着,接连三日,苏靖荷并没有什么进展。 苏靖荷却不服气:“今日我比昨日多下了俩子,也是进步了,假以时日,总能赢大师!” 三日里,苏靖荷倒是每日都会比前日多撑几个子,但并没什么作用,慧灯大师摇着头:“你棋艺差距我太远,就算每日苦练,也不能如我,或许几十年后能胜,那时,我也入土了。” 苏靖荷眨了眨眼睛,“就算几十年过去,我也会赢大师的。” 慧灯大师呵呵笑着:“这股子倔强倒是和你妹妹如出一辙。行了,看在你陪我下了三天棋的份上,我教你几招。” 重新摆了棋盘,正好小师傅进来送饭,慧灯大师也觉肚子饿了,便拉过苏靖荷:“陪我一起吃饭,等会我再教你。” 苏靖荷看了眼饭菜,想起家里正饿着肚子的某人,只摇了摇头:“不了,我回去自己研究,学大师的棋路,更是一辈子赢不了大师,大师也不喜欢左手和右手下棋的感觉吧。” 慧灯大师一愣,更觉苏靖荷有趣,便也随了她。 - 回到小院,已觉有些饥肠辘辘,正好沉香把饭菜端来。 犹豫再三,沉香还是忍不住说出:“小姐最近吃得太多,当心不消化。” 苏靖荷抿唇一笑,点头应下,才是打发了沉香出去。待屋子门关上,苏靖荷再三确认扣好门,才是喊着:“出来吃饭了。” 休养了三日,人精神了许多,苏靖荷有些得意自己的医术,看来她配的药方恰到好处,日后若没了出路,开个药铺子也能过活。 想想,这人平日里安静得很,两人之间隔着远,他又不会多言,渐渐便也不觉得不自在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吃饭太多,也难怪沉香担心,每顿都要三碗饭,可不是得撑破肚皮。 不知道苏靖荷为何痴痴笑开,周辰景看了眼自己衣着,虽是僧衣,也穿了几日了,不至于奇怪才是,而后又摸了摸脸上,也没有哪里不对。遂咳了咳,道:“姑娘笑什么?” 苏靖荷挑眉:“吃饭时有人在一旁赏心悦目,也挺好。” 不过一句玩笑,两人相处这几日,倒是越来越能说些玩笑,尤其看他被戏弄后呆愣的神情,更觉有趣。 这人行事聪明有余,但在相处时,却腼腆得很。 看了眼菜色,又是青菜豆腐,霎时没有食欲,周辰景拿过箸,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靖荷诧异抬头询问:“怎么不吃?” 寺院不喜浪费,他要不吃,她可真要撑破肚皮了! “可想要换个口味?” 突然的一问,苏靖荷有些纳闷:“寺院里只有这些,或者,你想吃馒头?” 周辰景摇头:“寺院里没有,后山却多得是吃食。” 见他说得认真,苏靖荷眉头一蹙,“沉香还在院子里,你怎么出去?” 周辰景起身几步,推开窗,道:“从这里出去,到后山特别近。” 即便受伤,不过半人高的窗户,自然拦不住他,轻轻一跃便已出去,动作很是潇洒,倒是苏靖荷站立在窗前不动。 想起苏靖荷大家闺秀,周辰景尴尬笑笑:“是我疏忽了,还是我去弄吃的,很快就回。” 都已经转身了几步,突地听见身后砰的一声,他回头,只见苏靖荷双手撑地,勉强支撑住。 她将长裙打了个结,就这么直接跳了下来,而后拍拍手,很是豁然冲他说着:“走吧。” 这回反倒留下有些呆愣的周辰景,眼前这个爽快的姑娘,和苏牧口中温婉淑静的妹妹截然不同…… - 后山是一片竹林,一条石阶通向远处。 周辰景很是熟悉地将她带到一处小溪,泉水清澈见底,还能看见游鱼嬉戏。 “你很熟悉这里?”苏靖荷诧异 周辰景却是摇头,“不是,听着水声走的。” 说完,用匕首从西边竹林里砍下下一竿长竹,削去枝叶,再把底头削尖,而后几步往前,淌着水走到小溪中间,寻了一块溪涧大石,站上。 见他全神贯注盯着溪中,苏靖荷只在溪边寻了一处干净的草地,席地而坐。 不过一瞬,便看他用竹竿戳中游鱼,惊得苏靖荷一个激灵将身子坐正,而后起身,疾步走过去,道:“怎么做到得,我之前有试过,却总不行。” 看着周辰景犹疑的眼神,苏靖荷解释着:“我在老家长大,老宅后面便是一条河流,没有长辈约束,我时常偷跑过去嬉戏。” “你可以来试一试!”周辰景将长竿递给她。 再次把长裙底下系了一个结,苏靖荷试着往踏过一块块石头,在他身边光洁的石头上站定,有些欣喜:“倒是很多鱼呢。” 然而欣喜没过过久,便是挫败,屡次尝试,竹竿上却空无一物。周辰景只在一旁静默看着,直到她有些气馁,才是出声:“你动作太急,不是看着鱼下手,得看准它游的方向往前一点。” 苏靖荷学着慢慢盯住远处游来的鱼,屏住呼吸,而后猛一下扎去,许是用力过猛,脚底一滑,而后整个人身子往前栽下。 那一瞬太快,来不及反应,眼看脸颊触上礁石,她下意识闭上眼,却感觉腰间有一股力量拉扯,之后被人整个护在怀中,落入溪水。 十月的山涧溪水很凉,苏靖荷打了个寒战,勉力站起,身上却是湿了大半。不过好在有个软软的肉垫,倒没有受伤。 “啊嚏!”打过喷嚏,苏靖荷抹了抹脸,才意识到在水中不曾动弹的周辰景,有些担忧问着:“你,没事吧。” 萦绕鼻翼的清香渐远,原本拧着的眉头松开,他只摇了摇头,而后撑着站起,道:“天寒,赶紧回去换了衣服。” “那,你刚才捉的鱼可不是浪费了!生个火堆取暖就没事了。” 最后还是顺从苏靖荷,火堆旁,她坐了好一会儿,衣服已经半干,木架上的鱼也哧溜冒着声音,闻着香味便让人食欲大开。 趁着闲暇,苏靖荷在旁边沙地上画了交纵的棋盘,烟味蔓延过来眯了眼,她抬手使劲抹了抹眼角,才说道:“今天我在这一步输了。” 周辰景看了沙地的棋盘,蹙眉:“我们昨天下过了这一步,怎么还会输?” 苏靖荷笑笑:“不是你说的吗,棋艺难以速成,要赢慧灯大师,要么摸清他的棋路,每一步做好围堵,要么,让他轻敌,等时机成熟,再一击制胜。” 周辰景眯眼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略显娇俏的苏靖荷,明明十四岁的年纪,却是冰雪聪明,与前几次见面不同,如今的她一颦一笑更是真切,周身透着灵气。 到底是寺院养人气泽,还是,璞玉蒙尘? “咦,你眼角的痣不见了?”两人离得稍近,周辰景才是讶异问出。 苏靖荷却很是迷惘抹了抹眼角,道:“我并没有痣,许是刚才沾上一点黑灰,倒是你盯着姑娘家看得很是仔细,原来之前的面皮薄都是骗人的。” 周辰景有些尴尬红脸,刻意拉远了二人距离。 “若我放弃这一片棋,倒是还有生路,但他若步步紧逼,我该如何?”没有再打趣他,苏靖荷用竹枝敲着头,嘟着嘴有些苦恼。 周辰景看着她用竹子在沙地上不停划着,很快棋路转为凌厉,她领悟能力也是很强。 尴尬的气氛霎时消失,周辰景思索了好一会儿,亦在沙地上比划,他不喜欢啰嗦,每走一步,只几个字做简单解释,苏靖荷却能很快明白,直到一盘棋下完。 待下完棋,身上衣服几近全干,却是闻来一阵焦糊味,两人立刻反应过来,他赶紧地取下悬挂的烤鱼,背过身的那一瞬,苏靖荷却看见他背后已经干涸的血渍。 “你受伤了!可是刚才救我?”有些内疚问着。 “不碍事,许是伤口碰裂了,待吃过肉,伤便都好了。” 随意说完,周辰景递过一只烤鱼给苏靖荷,她却是摇摇头:“我吃素。” 周辰景一愣,本以为她跟过来也是觉着口中乏味,那,她出来是做什么? “母亲去世时,我在佛前允诺过,一年斋戒。”苏靖荷轻描淡写说完,却是低垂了头。 周辰景没再说话,一个人闷头吃完鱼,两人各有心思,没有再说话。 随手捡了地面一根竹节,周辰景很是熟练地用匕首开始削着,他神情专注,不一会儿,一只竹哨渐渐成型。 “我母亲过世的那年,我学会做竹哨,每当想念母亲,便会对着天空吹着自己思念,你试试?” 精致的小竹哨摆在面前,苏靖荷抬头看了眼周辰景,她与他若说不熟悉,却也三番四次救过性命,若说熟悉,她却对他一无所知。 但此时两人意外的亲近,或许,因为都失去了母亲。 “你会的东西倒是很多。” 周辰景笑笑:“身边公...师傅教的,他手艺更好,所有竹子在他手中都能成各种形状。” 并没有去细听他的话语,轻轻吹响竹哨,苏靖荷仰着头望天,湛蓝的天空里,却不知她的亲人可否看得见她,听得见她的思念。 阿娘,小曼,我会替你们报仇的,等我! 两人隔了许远,却是并排坐着,都没有说话。许久不曾如此惬意,不禁让苏靖荷有些慌神,不过半年,她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不能这般畅快了。 然而她很快会回府,再回到那样压抑的生活中,他们再不会有交集。 ☆、第22章 蛇胆 日上三竿,苏靖荷仍旧静静躺在床榻,偶尔几声呓语。 平日这个时辰,她必然在慧灯大师处下棋,今日却很是反常。犹豫许久,周辰景才是缓步走近,越过了她从不让他走入的地界。 见她脸颊泛着不寻常的红晕,立刻抬手,手背触上她的额头,果真微微发烫。 昨日溪水寒凉,又吹了风,终究是染了风寒。 突地手背被她抓了过去,宽大却有些粗糙的手掌贴合在小巧的脸颊之上,柔嫩的肌肤带着温度,有些灼热他的手,更灼烫他的心。 慢慢,一点湿润顺着他指尖缝隙滑过,不知是不是因为难受,苏靖荷眼角的泪水不断溢出,开始很是不安地呓语,声音含糊不清,周辰景并听不明白,然而她呓语不断,眉头紧蹙的模样,愈看着难受,叫人看着心生怜惜。 用指腹轻柔拂过她的脸颊,替她擦拭滚烫的泪珠,动作亦是他难以想象的温柔,他的手掌握惯了刀剑,沾满过血腥,总担心厚茧划破她如玉白净的肌肤。 她的呓语一直不停,或是在专注说着什么,周辰景低下头仔细聆听,微弱的声音入耳,却让他整个人愣住,覆在她脸颊的手指也是僵硬。 他抬眼凝视着闭目昏睡的苏靖荷,沉默良久。 终还是抽离了手臂,周辰景利索地将床头的桁推倒,巨大的声响引得屋外沉香的注意,而后他从窗口一跃而出。 沉香几番敲门却没有回应,正欲用力撞开门,却发觉房门未锁,而房内床榻前一片狼藉,四下扫了眼,却是不见一人。 来不及细想,赶紧越过倒地的桁,沉香疾步上前,看着床榻上脸颊微微发烫的苏靖荷,很是焦急地喊了人来。 - 苏靖荷是寺中贵客,都不敢怠慢。慧恩方丈亲自前来诊脉,好在不算大碍,只是染了风寒,熬些汤药便好。 二太太脾性好,也忍不住责备了沉香两句,之后下人们忙着熬药,屋子里只二太太陪着苏靖荷。 折腾了大半天,下午终是退了烧,人也转醒。 “小姐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沉香扶着苏靖荷坐起身,才是喂了药。 汤药很苦,又没有家里的青梅下药,苏靖荷眉头拧成一团,逼着自己咽了汤药,只觉得苦到了心底。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杨氏上前几步坐在床塌边,抚了抚苏靖荷散落的发丝,温柔说着。 苏靖荷勉力摇了摇头,唇瓣还有几分苍白,只道:“让婶娘担心了。” 杨氏叹息一声:“你自幼身子不好,尤其要当心些,真出个岔子,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不怨婶娘,靖荷以后会多注意的。”说完,微微抬眼看了圈屋子。 杨氏不知苏靖荷心思,只道:“寺院简陋,许是你住不习惯,我让下人送了口信下山,待你病好后,咱们就回府去。” “婶娘这般,靖荷更是不好意思,本是靖荷陪着婶娘礼佛……” “我哪里念佛不行,关键你的身子重要,你可是你父亲心尖肉儿。” 苏靖荷却是笑笑,她笃定母亲疼她们姐妹入骨,却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是什么位置。 二人又说了些话,苏靖荷也是精神了许多,她玩笑着:“二哥可得感激我,这一病,反倒让婶娘提前回府,二哥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想念婶娘的。” 说道苏牧,杨氏的眼神更是柔和,她这一辈子就这么个儿子,即便不是亲生,却也是心头肉了,况且,苏牧又是个孝顺孩子。 “我记得你上回提了葛侍郎家的四姑娘?我平日出门时,也没见过,可是个好性子的?” 听杨氏主动提起,苏靖荷心下高兴,点头道:“青青姐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貌美,性子又温婉,上回和二哥一起遇见,回头二哥屡屡夸赞呢。” 杨氏抿唇没再说话,苏靖荷也知她心里有了计较。 许久,杨氏才是拉过苏靖荷的小手,嘱咐着:“你好生养着,我也不打搅你了,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下人来叫我一声。” 待杨氏离开,苏靖荷也有些乏累,吩咐沉香出去后,便躺靠了下去。 -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再次睁眼已是夜幕低沉。 苏靖荷坐起身,有些不适应房间的昏暗,直到一点烛火燃起。苏靖荷转身看见桌案前的周辰景,展颜道:“还是离我远些,莫让风寒传给你。” 周辰景没说话,只端过桌上的小木碗走来,递给她。 碗里小半碗水,还有一颗绿绿的小小的不知名物体,苏靖荷诧异抬头:“这是?” “吃了对你身子有好处的。” 苏靖荷却迟迟没有动作,以为她不信任自己,周辰景眉头不易察觉地轻蹙,冷声道:“我若害你,今早你不省人事时就可下手。” 苏靖荷笑着摇头,她确有一瞬对他的防备,不过真正犹疑确实因为不知道碗中是什么东西,想了会儿,还是端过碗,嗅了嗅没有异味,便一饮而尽,倒也没有滋味。 周辰景收过木碗,转身之际却是突然问着:“你想撮合苏牧与葛侍郎的嫡女?” 苏靖荷抬头,想来今日与婶娘的话被他听了一些。莫说葛侍郎家的小姐知书识礼,便是葛家也是京中贵家,二哥若得了这般妻子,日后自能顺畅许多。 苏靖荷点点头,却道:“不过我的家事。” “苏老太太不同意?”虽是问话,可语气却是笃定。 苏靖荷抿着唇,不想多说,这几日两人相处融洽,却都不去提及各自家中的私事,如今这般说话已是越界了。 “只靠苏二夫人一己之力,怕是不能成事。”周辰景继续道。 苏靖荷抬头,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倒是有些想听他的下文。 “苏二太太毕竟人微言轻,弄不好反而适得其反惹恼了苏老太太,倒不如让苏老太太觉着葛家小姐好。” “别人家的闺女,怎么可能好得过自己的侄孙女?” “可是侄孙女亲不过亲孙子,只要让老太太觉得葛家姑娘仕途上有助于苏家,便可。” 苏靖荷若有所思,却听周辰景继续道:“葛夫人和你大嫂有些亲缘。” 苏靖荷霎时恍悟,再次抬头,周辰景已经走向自己的小屋,漫不经心说着:“若要达到目的,不必直接冲着事情本身去,转个弯从其他地方着手,有时效果更好。” 他身后的苏靖荷视线一直尾随着他,若有所思,直到他的身影被遮挡。看他的言谈举止,显然少与女子接触,却对苏家,或是说京中贵家内宅的事情了若指掌!二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朋友,不知可是幸事。 没多时,沉香的敲门声传来。 “小姐可是醒了?” “嗯,你进来吧。” 得了允诺,沉香端着饭菜走近:“小姐多少吃一点东西,否则身子支撑不住。” 抱恙在身,自然没什么食欲,可想着自个身子,还是勉强答应吃上几口。才拿起箸,却听见外边愈来愈近的嘈杂声。 “怎么回事?”寺院平日夜里很早就会安静,今儿却是奇怪了。 沉香回道:“听说是寺院进了贼人,有僧人在后山竹林里发现一条五步蛇的尸体,被人用刀剖开取了蛇胆,很是吓人。” 说完,脑海里忍不住浮现血腥画面,沉香打了一哆嗦,更想起自家小姐最怕蛇,小时候不过一条水蛇,就吓的当场昏死过去。 果不其然,苏靖荷的面色多了几分苍白,二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香伺候着苏靖荷刚吃了一口饭,却不知怎么回事,她突地止不住地呕吐。 一天只灌了些汤药,自然吐不出什么,可即便干呕些酸水,也是吓人。沉香一直小心翼翼地拍抚着苏靖荷后背,有些懊恼刚刚自己多嘴,她哪里知道,苏靖荷不过想起刚刚喝下的那一碗东西,她大概知道碗中那绿色的小东西是什么了…… 有些怨念地看向远处屏风,可惜小屋后的人却睡得平和。 ☆、第23章 撞破 已有两日,苏靖荷没再与周辰景交谈,不知是因为抱恙在身,还是那颗蛇胆。 周辰景本就是个喜静的人,平日多是苏靖荷无聊与他逗趣,如今只一个人专注地摆弄着他的匕首,也不知在雕刻什么。 待身子刚好些,苏靖荷便亲自下厨做了糕点带去给慧灯大师。所谓吃人的嘴软,加上苏靖荷前两日才染了风寒,这一盘棋,大师自然手下留情了许多。 然而苏靖荷吃下他最后一颗棋子时,他还愣在当场,有些反应不能。 “大师输了,可不会赖账吧。”苏靖荷抿唇笑着,那双眼睛晶莹透亮,溢满了欣喜。 半晌回神,慧灯大师不可置信的呐呐说着:“你怎么会……才两日光景……” 想起两日前她的棋路,与今日大相径庭,慧灯大师梗了脖子,道:“刚刚是我大意,咱们重新再来,你定赢不了我!” “大师当时只说我能赢便可,并没说得赢好几盘才作数的!”苏靖荷眨巴着眼睛,伸手向大师,“先把妹妹的东西给我!” 慧灯大师却并不理会,只埋头收拾棋盘,仿佛铁了心要赖账。 苏靖荷呵笑着:“想不到大觉寺的得道高僧,却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癞子,百年老寺的颜面全部丢尽了,这可是要让方丈大师来评评理了。” 慧灯大师语塞,摸了摸光洁的脑袋,有些气闷,最终才是叹息一声:“过去的事情,姑娘又何必执着。” “我还看不破红尘万千,执着是我等凡夫俗子的天性。”苏靖荷看着慧灯大师,“妹妹已经不在,她的东西交还给我,本就是常理。” 见她固执,慧灯大师却是闭目,苏靖荷也不在扰她,倒是很有耐性等在一旁,约莫一炷香,慧灯大师才是起身,从屋内佛像前取过供奉的一方小木盒。 “阿弥陀佛。”慧灯大师将盒子递给苏靖荷,而后双手合十,心中不知默念着什么。 苏靖荷却是迫不及待打开木盒,盒里的荷包,苏靖荷一眼就认出了针脚。 东西拿在手中仿若千斤重,她不自觉地将荷包捏紧在手中,这是她们分离的一年中,那人最深的心思…… - 离开慧灯大师的院落,她一路心事重重,脚步极快回去,第一时间进屋扣门。 “我赢了。”她抵着房门,喘息说着。 回答她的,是一屋子的寂静。 缓步走过屏风后,小榻上干干净净,仿若从来没有人待过一般,毫无痕迹的干净。 苏靖荷并不讶异,昨晚,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她还记得清楚,他说:你明日应能赢过大师。 那句话,已经是做最后道别了,她其实知道,也并不想挽留,只是今日赢过大师,她莫名的想告诉他这个消息…… 也说不上什么情绪,只一瞬,心里便是平静,不过一个过客,短短几日,日后也再不会相见。 苏靖荷走回桌案,手中的荷包却是烫手。将荷包放在案上,闭着眼睛犹豫了许久,终是打开,是一道姻缘签,当初,她求得果然是姻缘! 正面是玄乎其玄的禅语,她并不在意,转而看向背面,熟悉的字迹,只两句话: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玉…… 苏靖荷闭目:你终究,也是喜欢谢玉的! - 敲门声惊醒苏靖荷,她睁开眼,眼中那一瞬的笃定,因做了个坚定的抉择。 苏靖荷将签文收回荷包塞入腰间,正好碰见谢玉上次送她的平安符,她出神了会儿,才是起身打开房门,沉香正端着汤药等在外面。 “有小姐最喜欢的梅子,再不用嫌弃汤药苦口了。”沉香笑说着把汤药递给苏靖荷。 “哪来的梅子?”苏靖荷喝了药,将青梅含在嘴里,味道很是熟悉。 “是大爷过来了,带了小姐最喜欢的梅子,要说还是大爷有心,知道小姐吃药肯定苦口。” 苏阳想做世子,必然要讨好她,这番举动确实是上了心。苏靖荷挑眉:“大哥怎么过来了?” “之前二太太不是让人给府里传话,说小姐染了风寒么,老祖宗心疼小姐,让大爷过来接了咱们回去呢。” “回去啊……”苏靖荷喃喃说着,她上山来的目标也达成了,是该回去了。 “小姐莫不是还舍不得这里了?山上虽幽静,可总是家里好。”沉香一边收拾了桌案的东西,一边说着:“大爷先去和二太太商议动身时间,奴婢猜着左右不过这两日,便打算先给小姐收拾东西呢。” 苏靖荷点头,又笑说着:“倒也是奇怪,老祖宗怎么总想着让大哥过来,要是派二哥前来,才更有些乐趣。” “老祖宗心里还是疼宠大爷的。”二爷毕竟不是亲孙,这话沉香终是没有说出来,她知道,府里这些兄弟“里,小姐最喜欢是二爷。 “咦,这是什么东西?”沉香拿起桌案上一只木头,状似发钗,上边刻着梅花模样,沉香抬头,这形状正好和窗外刚开出的第一株梅花像极了。 苏靖荷也注意到了沉香手中的东西,想起前两日周辰景一直在雕雕刻刻的,原是为了这个东西,刚刚心中只想着签文,倒也没注意到。 手抚着腰间,里头的荷包却有些烫心,既然刚刚做了决定,这东西留着也无用,遂说着:“在大师院子里捡来的小物件,当时只觉得好玩,丢了吧。” 沉香却是抿着唇,这些日子,小姐倒是总能捡到东西? 苏靖荷起身,说着:“既然大哥来了,我也该过去一趟。” - 哪晓得她这一去,却是扑了场空,听下人说,二婶刚去了佛堂念经,二哥又去拜访方丈了,她不赶巧。 可既然出来了,也趁着空气好,便往后山走走,她病了两日,一直闷在屋子里,倒也很想出去多透透气。 后山空气清新,散着竹叶清香,苏靖荷一个人沿着阶梯往上走,大觉寺她很是熟悉,当年陪着母亲来过,不过像那日去溪边烤鱼,在林子里九曲八弯的绕路,却是不熟悉的。想起这些,唇角不自觉带笑,脚步也轻快许多。 不敢走远,听着寺院钟声回荡,她回身看着山间寺院在视野里变得渺小,心情也是畅快。 时候不早,正打算下山回去,却突地听见一旁竹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靖荷自小便好奇心重,上次中秋出门,因为好奇,落了河里差些淹死,如今又忍不住往林子里走去,却看见她万万想不到的一幕。 她脚步很轻,林子里的声音却是越发清晰,男人的粗重呼吸和女人的娇喘声交叠,有些迷乱羞人。 苏靖荷隐约猜到到里头是什么事情,没想到寺院清净之地,却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知道哪个小和尚破戒了。 羞红着脸正想转身,身后的说话声却让她顿住了脚步。 “婶娘,阳儿可伺候得你舒服?” 男人的声音带着戏谑,却是苏靖荷异常熟悉的,他口中的婶娘…… 苏靖荷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却听见女子娇媚的声音说道:“唔,不够,不够,阳儿再快一点,婶娘不够舒服。” 若说还有一点点的期冀,如今全部破灭。苏靖荷死死咬着下唇,决心拨开眼前茂密的枝叶,眼前的人若说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平日端庄稳重的人,如今却光裸着身子交叠倚靠着竹枝,因为二人的动作,竹上枝叶不停地颤动着,竹竿亦不堪其重,下一瞬仿佛就要被二人压断。 “你个小浪蹄子,爷上回才喂饱你,不过几天,你又饥渴了吧!你倒是说说,是我厉害,还是家里那个老头子厉害! “自然是你,是你......” “既然是我,可得记得回去后怎么和老头子说话!别一心只想着你儿子,他能像我这样满足你吗!” “唔……慢点……婶娘受不住了!”杨氏红着眼,脑袋乱晃,已是承受不住。 苏阳却是愈加往前顶了顶,手下握着女人丰满的臀,很是满足,说着:“你和四妹说得来话,没事多想着下我的世子位,我好了,你也好!她在我爹和靖国公面前的一句话,可都至关重要。” 愈加不堪入目,苏靖荷本就没见过这般场景,尤其当事的两人偏偏......胸口剧烈起伏,满腔愤怒,呼吸渐促,她抬步一脚,身后却有一个力道将她拽住,一手压住她的全部动作,一只手紧紧捂住她嘴巴。 ...... ☆、第24章 舅甥 苏靖荷抬头,待看清来人,眼中满是讶异,这个男人去而复返又是为何? 知晓她心中疑虑,周辰景并未作答,只松开紧捂她口鼻的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如今竹林里二人正是火热,一旦他俩的行迹被发现,更是棘手。 苏靖荷自然晓得分寸,很是安静的蜷缩在灌木之中,断断续续的呻\吟传入耳内,而后是男人的一声低吼,接着四周寂静无声。 苏靖荷低着头,又羞又恼,她连春宫图都没看过,如今却和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一起听着活春宫,怎不叫人尴尬。 羞愤欲走,却被周辰景禁锢在双臂之间,她与他距离很近,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窜入鼻翼,更让苏靖荷觉得难堪,她从没这般与男子挨着,更是在如此情境下。 不一会儿,呻\吟声再次传来,愈来愈密集,竹林中二人激战正酣,苏靖荷却是满脸充血,周辰景突地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走。” 两人蹑着步子小心翼翼退开,周辰景有力的手臂拽着她的胳膊,似乎透着衣服还能感觉他掌心的灼热。 直到远离了竹林,苏靖荷走离了周辰景一大步,渐渐,两人一前一后膈了许远。她站在山路石阶上往下看着,一瞬间却没了心情,有些颓丧地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埋头不语。 “不许告诉二哥。”低低的声音至双手间传出。 周辰景应了一声,便道:“赶紧走吧,不然得和他们碰个正着。” 苏靖荷很快起身,郑重道:“今日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便当作是还我救命恩情。” 周辰景点头,但此次救命之恩,他日后还会再还,若有需要。 一边沿着石阶走下,苏靖荷一边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落了样东西,回来取。” 本想问是什么东西,想了想,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便作罢。 一路有些沉闷下山,周辰景在半道便与她分道扬镳,毕竟山下人多眼杂,不适合看见二人一起。 - “啊啊啊…救,救命啊!” 苏靖荷还震惊在竹林中的一幕回不过神,直到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苏靖荷定睛,起先入目只是奔跑带起的模糊飘逸的衣裙,随着声音的急促,人愈来愈近,苏靖荷才终于认出是陈如意。 看着如意一边朝她跑来,一边使劲地挥舞着手臂,苏靖荷并没有看懂,直到声音传来:“快跑,快跑!后面有疯狗!” 陈如意神情焦急,话语却是让苏靖荷心头一暖,她看了眼如意身后,笑了笑,却是走近几步,待陈如意与她擦肩时,胳膊被一把拽过:“靖姐过来做什么,狗会咬人的,走呀!” “汪汪,汪汪!”身后的庞然大物越来越近,吓得陈如意一哆嗦,慌张没了主意,往前再跑几步,却是撞上了一棵大榕树,想也不想就往上攀爬,可越是用力,越怕不上去,更加焦急,嘴里直喊着:“娘啊,救命!” 那一声声的哭腔,竟比狗叫声还凄厉。 苏靖荷只冲着迎面追来的大狗有节奏地拍了拍手,那狗先是抖了抖身子,而后慢慢安静下来,缓步到苏靖荷腿边嗅了嗅,最后才是伸了舌头,尾巴一摇一摆,对苏靖荷很是亲昵。 苏靖荷蹲下身抚了抚狗身浓密毛发,身后陈如意却不知情形,还死命攀爬着榕树,直到苏靖荷回身对她说着:“没事了,下来吧。” 扭过头,看着大狗在苏靖荷腿边很是温顺,陈如意瞪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 “汪汪!”大狗往陈如意的方向吠了一声,又是吓得陈如意哇哇哭了起来:“爹,娘,哥哥!” “彤彤?彤彤?”身后逐渐追上来的两个身影,让苏靖荷展出笑颜。 走在前头的何铭一身长袍,高了,瘦了,却愈加长得像大舅。 何铭最先看见他的狗很是乖巧待在一人身边,微微讶异,直到看清那人,才是呐呐道:“靖表姐?” 何铭身后的何雅年岁还小,自然记不得苏靖荷,却很是欣喜跑上前抱着苏靖荷,道:“曼姐姐,他们都说你走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我偏不信。”而后扭头对着自家哥哥道:“你看吧,曼姐姐还在的。” 何铭上前,想拉过何雅,小丫头却不肯放手,死死箍着苏靖荷。 “不是曼姐姐,是阿靖表姐。” “就是曼姐姐!”何雅恶狠狠瞪了眼何铭,不再理会他,双手将苏靖荷抱得更紧,生怕一个不慎,人又不见了。 苏靖荷却是笑笑,劝慰着何铭:“雅儿还小,我离京那年,她才刚出世不久,倒是第一次见。” 何铭抿唇笑笑,虽然两姐妹长得相似,可毕竟与苏靖荷许久不见,并不很是亲昵,遂客气着:“父亲在前院和慧灯大师说话,表姐可要过去?父亲看见您肯定很高兴。” 苏靖荷点点头,这才想起来还死死攀着大树的陈如意,说着:“没事了,是阿铭的狗,不会咬人的。” 一声阿铭,却是让何铭对这位姐姐多了几分亲近。 陈如意却是扯着脖子道:“就是他们兄妹俩让狗咬我的,我不下来!” 苏靖荷却是讶异,她却不知何家兄妹与如意有嫌隙? 何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上回抢了雅儿喜欢的泥人。” “本就是我先看上的!凭什么让!”陈如意不服气喊着。 何铭听罢,也是蛮横了,回道:“你还没给银子,怎么就是你的了!再者雅儿才多大,你让着点不行么,我都拿十个泥人和你换了!” “谁稀罕你那些丑死人的泥人!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叫我让出去东西!”陈如意瘪嘴说完,见大狗瞪向自己,不觉气势又弱了。 苏靖荷算是听明白了,不过小事一桩,偏巧一个是被人捧在手心宠坏了的娇蛮小姐,一个是把妹妹宠上天要什么给什么的好哥哥,遂道:“行了,我们雅儿懂事,已经不生气了对不对。” 苏靖荷柔柔扶着何雅发顶,难得何雅乖巧着点头:“嗯。” “如意,怎么跑树上去了?”身后男子略微孱弱的声音传来,如意这才从树上下来,冲上去抱着男子一顿痛哭:“哥,他…他欺负我!” 陈晏一袭白衣翩翩,从竹林走下,片叶不沾。苏靖荷却是蹙眉看着他走来的方向,这个人刚刚也在后山? “小妹性子顽劣,怕是给几位惹了麻烦,不好意思。”陈晏抱拳作揖,客气说着。 见他神情并无异样,苏靖荷才是长舒口气,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都让人撞上。 “是他们放狗咬我的!”陈如意跺着脚气愤指向几人,后又补充着:“不关靖姐事情,就是何家两兄妹。” 陈晏却是说着:“母亲在前头等你,你是要在这里继续闹下去,还是赶紧回母亲身边?” 如意瞬间蔫了下去,老实跟着陈晏离开,倒是何铭轻哼了一声,就见不得她的嚣张,刚不过吓吓她罢了,彤彤乖巧着,不会乱咬人。 何雅却是拽着苏靖荷,一个劲地数落这一年苏曼荷言而无信的各种事情: “曼姐姐,今年我生辰你没有过来,欠我一份礼物的。” “元宵灯节你也没有陪我去大街玩,看花灯吃糖葫芦。” “还有……” 苏靖荷只是宠溺点头,倒是一旁何铭有些尴尬,却不敢说话,雅儿有多喜欢曼表姐,他怎会不知。 一路说笑着往慧灯大师的院子走去。 - 靖国公何正生此时正在大师院中看着二人对弈。棋盘两边,一个是棋艺精湛的慧灯大师,一个却是年纪轻轻,刚从后山下来的周辰景。 两人棋局正酣,直到有人来报少爷小姐回来了,周辰景落下手中黑子,而后很快转入旁边屋内。倒是何正生顶替坐到了他的位置上,继续与慧灯大师对弈。 刚进了院子,何雅欢喜跑到父亲身边,说着:“爹爹故意瞒着雅儿曼姐姐在大觉寺,爹爹坏!” 何正生微微蹙眉,却是严肃道:“上回和你说过,你还有个表姐,与你曼姐姐是双生姐妹,以后得叫靖表姐,不可以叫错。” “不要!”何雅的眼泪触不及防地刷刷落下,她哪里不知道曼姐姐不在了,她去过灵堂,见到过姑母和曼姐姐的灵柩,可她不肯信,不肯信那个喜欢大手牵着她的小手,与她说笑逗唱,陪她嬉戏玩耍的曼姐姐,再也不在了...... “你们都坏,你们都记不得曼姐姐了,坏透了!”说完,何雅捂着脸往屋子里冲去。 何正生大骇,正要喊住何雅,苏靖荷却是上前:“不碍事的,雅儿还小,随着她叫吧。” 见屋子里没有动静,何正生这才宽心,回头展颜说着:“听说你下棋赢了慧灯大师?” 何正生长得一副严肃脸,即便说话和蔼,也让人有些疏离,偏偏苏靖荷却不怕他,或许是舅甥天性。 苏靖荷笑笑:“是大师让着我的。” 慧灯大师却是有些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你这个外甥女一肚子主意,她们姐妹俩真是一个赛一个滑头!” 何正生却是摇头:“你若说曼儿鬼精灵倒是实情,我这个大外甥女却是温雅恬静,知书识礼,你别输不起,反而赖人。” 何正生与慧灯大师是多年朋友,倒是说话随意,慧灯大师不服气道:“让你外甥女再和我下一盘棋,看看输赢如何!” 苏靖荷心知上回多是侥幸,抬眼时,不小心看到慧灯大师跟前的棋盘,黑子显然把白子逼入绝境,若再有十步,胜负可分,而,大师手中所持是白子...... 她竟不知舅舅棋艺如此精湛,竟可胜了大师? 即便是胜局,她也不能接手,胜之不武,遂笑说着:“大师上次谅我抱恙在身,故意让着我,而今我可不敢再试,定要输得难看了。” “我从不让棋!”慧灯大师眯着眼一字一顿说着。 一时有些尴尬,何正生打了圆场:“舅舅许久没见你,要知道你如今长得这么好,你母亲泉下也是欣慰。” 若说所有人都偏疼妹妹,那唯一一个偏心姐姐的,便是苏母何氏。 “你舅母几回想接你过府,因为我事忙,都耽搁了,过些日子待闲下来,让你舅母去接你。” 苏靖荷点头应了,大家坐下一起叙话。 “对了,表姐可是有个婢女叫沉香?”何铭突地问着。 苏靖荷不明所以,只点头:“怎么了?” “刚刚雅儿见她手上的木钗好看,尤其喜欢上头雕刻的梅花,就耍赖要了过去,那丫头说东西是您的,不过,是要丢了的?” 苏靖荷笑笑:“对,不重要的小玩意,本是交代丫头丢了,既然雅儿喜欢,便给她耍。” 哐当!她话音刚落,屋子里却传来声响,众人回头,正诧异屋子里有人?才想起雅儿刚哭着进屋了,担心她受伤。 何正生最疼小女儿,却只是叫了贴身小厮进屋照看,正巧苏阳这时进来。 如今衣冠楚楚的公子哥,怎么都难以和竹林里的那一幕联系起来,苏靖荷下意识地低了头。 “听说靖国公前来,晚辈特来拜访。”苏阳行了个大礼。 “不必客气,我也是来看看大师,也瞧瞧我可怜的外甥女,才回京不久,就被送上山来清修,不知道的,还当我外甥犯了什么错。” 这么一说,苏阳只讪笑:“哪里,四妹妹在家最得祖母和父亲的疼爱,莫说长辈,就是我这个大哥,对妹妹也是心疼都还不及。” 苏阳圆润得很,最会说话,靖国公只是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一听四妹妹身体抱恙,老祖宗就派了我来接妹妹回府,出门前,姨娘也再三叮嘱要照看好妹妹,倒是赶上靖国公前来,正好一起下山去。” 靖国公对苏阳不太喜欢,多少因为世子之事,虽不想与他同行,不过看着苏靖荷面子,倒也一起下山。 - 山寺外,马车整装待发时,陈如意却是匆匆跑来。 她拉着苏靖荷走到一边,小声对着苏靖荷耳畔说着:“你可记得明儿什么日子?” 苏靖荷先是茫然,看了眼远处静静等着的陈晏,才恍悟:“今儿是十五,明日便是十六。” 陈家主母每月十五都会到大觉寺来上香,风雨无阻,却都是因为这个陈家一脉单传的独子。陈晏出生便带着胎毒,陈家请过无数大夫,甚至陈贵妃把宫里最好的太医都派去给陈少爷诊治,却是无果,最后陈母只得吃斋念佛,求得儿子平安。 苏靖荷是被和尚批命活不过十四,陈晏却是被太医断言,命不过三十。 “是十六,九月十六!” 九月十六,她记得,是谢玉的生辰。 “前几日我在郡王府可看见苏菀那小妖精一直缠着谢玉,听长辈说,你三婶已经和郡王妃在谈他们两人的亲事了!” 苏靖荷愣了愣,没说话,一旁的陈如意却是着急了:“你别不上心!上哪儿去找谢玉这么好的良人,小曼福薄不能和谢玉一起,我也是希望姐姐你可以嫁给谢玉的,那苏菀什么东西,可没安好心眼!” 苏靖荷展颜点头,应承下来:“我知道,她的遗憾,我都会替她弥补回来。” ☆、第25章 打架 两府马车同行,队伍拉得略长,经过银杏树下,却被拦住去路。 停了会儿,沉香觉得不对劲,先是掀了帘子探看,也只能大概瞧出是有官爷在路上设了关卡,正在排查什么。 然而十日前上山,这儿还是没有关卡的。 本以为靖国公府和安国公府的马车,没有人敢查,却不想排查的官爷竟一点颜面不给,看架势,每个马车和仆役,都得检查一遍。 行至苏靖荷马车前,苏阳先一步拦住:“里头是我家的四姑娘,尚未出阁,怕是不好……” “让开,太子爷吩咐了,一个都不能错漏,真出了事情,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么。”说完,将人一把推开,很是嚣张。 掀开帘子,沉香将苏靖荷的身子遮了大半,蒙着面纱,却也能看出是个女娇娥,才是作罢。 待人走开,沉香拉好帘子,很是愤然说着:“如此无礼,靖国公怎会许他们检查,多是女眷,后头可还有表小姐呢。” 苏靖荷也不大明白,舅父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硬脾气,即便太子在他那也讨不得好,偏偏这脾气深得陛下欣赏。倒是太子爷这些时日动作频繁,上次入山遇见太子亲卫铁骑,如今又遭太子亲信排查,京城天子脚下也如此大张旗鼓,总感觉要出大事情的。 突地想起后山遇见的去而复返的男人,莫不是因为这道关卡下不了山?下意识回头望向大觉寺的方向,不知此人如今在何处? 没多久,马车再次启程,一路再无风波。先是送了杨氏和苏靖荷回安国公府,苏靖荷被搀扶着下了马车,在府门前与靖国公拜别。 - 才入府,便被老祖宗叫去。 不过十日不见,老祖宗倒很是亲昵拉着苏靖荷嘘寒问暖,又因为苏靖荷生病的事情,数落了沉香几句。 这般关切倒是让苏靖荷受宠若惊,直到老祖宗询问与靖国公同行的事情,她才明白,祖母的亲近不过看在舅舅份上。 老祖宗的问话苏靖荷一一答了,因为大病刚好,一路多少有些疲累,便也没多留,先回了荣华院休息。 苏靖荷回屋不久,周嬷嬷便是带了个小丫头过来。 “姑娘要嬷嬷留心的事情,嬷嬷这些日子一直让人查探,青黛落水的那个晚上,府里各个院子都没什么异常,倒是秦姨娘院子里碎了几片屋瓦,去找了工匠进府修葺。” 这么一说,苏靖荷也想起来了,那日中秋夜,她刚刚回府,也是碰见了苏乾带了人进来。 “有问过修葺的工匠吗?” “老奴有让小厮去找工匠问话,可咱家工匠太多,也不确定那日来了哪些,一时还没个结果。不过去问过领事的,说是只带人去了秦姨娘的兰香园,没往荷塘走。” 苏靖荷抿着唇点头,不一会儿又看着嬷嬷身边的丫头,问着:“这丫头是干嘛?” “哦,她是咱们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因为姐姐在秦姨娘房里做大丫头,对兰香园的事情知道得清楚。正巧那日晚上她也有过去兰香园。” 见三姑娘看着自己,小丫头很是机灵,赶紧回道:“那日姐姐找我,正好碰上了,我觉得奇怪,不刮风不下雨的,怎么屋瓦会碎,就问了姐姐一句,才知道在那的前几天,兰香园遭了次贼,听说偷了姨娘好几样首饰呢,可奇怪的是,姨娘既不报官,又不彻查,只让人给孙姨娘说了一句。” 被偷首饰的事情,苏靖荷有听过,当时还以为是秦姨娘故意刁难孙姨娘,借着苏菀的事情再闹,却原来是真的? 秦姨娘脾性烈,不是个受得委屈的,这样的事情怎可能忍气吞声! “都丢了什么东西,你可知道?” 苏靖荷才问完,小丫头挺了胸脯,有些得意,极力地在苏靖荷面前表现:“我有听姐姐提及,说是丢了一对翡翠镯子,三支金步摇,和两对耳坠子。” 苏靖荷本也是过耳一听,直到最后,突然警觉,问着:“什么耳坠?” 小丫头细想着说道:“好像是一对玉石的,还有一对宝石的。” “说仔细点,那对宝石耳坠什么模样?” 也多亏是个机灵的,才问得齐全,小丫头答着:“姐姐是伺候秦姨娘梳妆的,那宝石耳坠姨娘带得少,但她有见过,是红宝石的,还镶着金荷花边,据说挺好看的。” 苏靖荷微微眯着眼,交代周嬷嬷给了丫头一些打赏,才是挥手让人退下。 一个人在屋里,苏靖荷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取过锁在柜子里的那对宝石耳坠,坐着微微发呆,那日的画面却不停回旋在脑内,愈加清晰: 男子佝偻着背猥琐地爬过院墙的狗洞,打扰了正躺靠在椅上闭目休息的她,因为母亲和妹妹的过世,她一直精神不好。睁眼与男子视线相交,正要叫人,那男人却仿若受到惊吓,缩在墙角直囔着有鬼,浑身哆嗦地低喃着冤有头债有主。 苏靖荷心中诧异,打消了叫人的念头,反是不怕死地上前几步,试探性地询问,却从那人口中知道了一个支撑她努力活下去,并一定回到京城的念头。 那人是个落魄的山匪,半年前寨子里接到一个大单,拦截一辆途经胡兰山的马车,并得让马车里的人不能活着离开胡兰山,之后便有了那一场惊马落崖的事情。没多久,那人起色心动了老大女人,知道在寨子里活不下去,他顺手偷了几样值钱的东西逃到菏泽,一路上许多都卖了,只留下这一对红宝石耳坠,用着一路哄哄女人的。 赵姨娘不久前戴过这对耳环,秦姨娘的这对耳环也是上月才被偷,剩下,只能是……孙姨娘! - 苏靖荷出神许久,直到沉香敲门,才是惊醒。 抹了眼角泪水,将耳坠收好,苏靖荷才是问着:“怎么了?” “五姑娘来了。” 苏靖荷微微诧异,她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西府三房处要人,苏菀倒是先过来了。 苏菀进屋时,她特地往后看了看,身后跟了两个贴身丫头,却没见着绿萝,不禁问出:“妹妹过来,可是给我送人来了?” “送人?送什么人?”苏菀挑眉,有些讶异问着,眼里却是挑衅。 这丫头真是被宠坏了,揣着明白装糊涂,苏靖荷懒得与她计较,自己挑明了:“妹妹答应过,若我替妹妹去大觉寺清修,妹妹便把绿萝这丫头给我。” “哦。”苏菀应了一声,而后笑笑:“没办法了,绿萝嫁人了,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苏靖荷腾地起身,有些不可置信问着:“什么嫁人!” “母亲见绿萝乖巧,便赏赐了她一门好亲事,不知姐姐可知道后院打扫净房的罗瘸子?和绿萝,实在登对!” 苏菀眉眼弯弯说着,听说苏靖荷回府,她在屋子里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人,只得自己迫不及待地过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如今看着苏靖荷压抑着胸口的起伏,有些焦躁愤慨的模样,她霎是过瘾。 “别胡闹了,绿萝在哪里!”说完指使着沉香:“赶紧去接了绿萝回来,这事我自己和老祖宗说清楚!” 苏靖荷匆匆几步,就要出门,苏菀却是愈加得意:“晚了,俩人洞房都入了,姐姐这是要绿萝被休?” “别怨我,说好去半个月,你却故意装病回来,不就是想赶着明天表哥......” 苏菀话还没说完,却是被一个巴掌打蒙了,那一声震天响,连一旁的沉香都是愣住。 苏菀有些不可置信捂着脸:“你…你竟敢打我!” “原以为你只是被娇惯坏了,却原来心肠狠毒!呵,婚事都办了,怕早就打好了注意,不管我什么时候回来,都是一样。”苏靖荷眯着眼,一字一顿说道:“苏菀,你会后悔的!” 苏菀长这么大,却是头一次挨巴掌,眼眶霎时红了,豁了命往苏靖荷身上扑去,一旁的丫头已然从呆愣中回神,赶忙上前劝阻。 苏靖荷却是冷笑一瞬,冷着脸大声吼道:“明月紫云,把那两丫头给我拽出去!” 听见屋里动静,外头丫头都是涌过来,却是看见自家小姐被五姑娘扑着闪躲,若不是沉香挡着,可是不得了了。 毕竟是苏靖荷的地盘,加上之前三房和秦姨娘有过节,明月紫云巴不得见到苏菀吃亏,便赶紧使唤人架着苏菀的两个丫头扔了出去。 房门被关上,苏靖荷却是一改刚刚闪躲孱弱的模样,迎着苏菀的厮打直接挥了过去。 突地,屋内啪的一声响,屋外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苏菀捂着流血的额头哭着跑出屋子,荣华院上下都是惊呆,她们怎都不信,平日里温婉的三姑娘,竟能下手这么重?弄出血来,可不好交代…… 此时苏靖荷与沉香一同出来,苏靖荷理了理有些扯乱的衣领,交代了周嬷嬷去打探绿萝的事情,自己则领着沉香,先苏菀一步往老祖宗的暖心院里去。 ☆、第26章 告状 苏靖荷到暖心院时,老祖宗刚睡下,没有大事情,丫头们也不敢这时候把老祖宗叫醒。 在喜鹊跟前卖了个乖,苏靖荷却是突地跪在老祖宗院子里,任丫头们怎么劝阻,都不肯起来。 这番情景让大家都是无措,丫头们上前劝解半晌却是无果,喜鹊正犹豫该不该去通禀了老祖宗,没多时,西院的三太太却是领着哭哭啼啼的五姑娘过来。 “呀,五姑娘这是怎么了?”看着捂着额头很是狼狈的苏菀,喜鹊赶紧上前关切。 苏菀却第一眼看见跪在院子里的苏靖荷,满腔怒火地一把推开了喜鹊,冲上前就要和苏靖荷厮打,谢韵琴却是在一旁冷眼看着,若不是老祖宗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上前劝开,三姑娘可真要遭了五姑娘的欺负。 此时的苏菀,哪里还有国公府嫡小姐的做派。 “行了,待会自有老祖宗给你做主,你现在逞什么能。”谢韵琴拉过苏菀,狠狠剜了一眼跪地的苏靖荷,女儿一直是她捧在手心呵护的,如今却叫人欺负成这样,怎不叫她气愤。 愈想,愈是心疼。 “老祖宗呢,我要见老祖宗!”苏菀扯了嗓子对着喜鹊怒吼,却是让喜鹊微微蹙眉,虽只是个丫头,却是老祖宗跟前的大红人,老祖宗是一日都离不得喜鹊的伺候,自然让她在府里地位高了起来,平日里大家都不会得罪她,如今苏菀满肚子委屈,却也顾不得了。 “老祖宗刚睡下呢,五姑娘有什么事情,晚会再来吧。”喜鹊应着。 “还晚?老祖宗再不出来主持公道,府里可要被这只狐狸精闹翻天了!” 指着自己的堂姐喊狐狸精,任谁听了都不大欢喜,心中多同情起三姑娘来,倒是喜鹊好生劝着:“五姑娘也知道老祖宗脾气,睡觉时最不喜欢人打搅,尤其这两年老祖宗浅眠,难得睡踏实一次。” “我不管,我就要见老祖宗,让老祖宗瞧瞧,她孙女可都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说完,不顾下人的阻拦,愈是往里闯入,“老祖宗,老祖宗快来给孙女做主啊!” 外边这么大动静,屋里老太太也睡不踏实,被囔囔声吵醒,已是有些脾气,遂把喜鹊叫进去伺候起身,顺便也听了喜鹊讲外边的情形。 苏菀毕竟看着比苏靖荷盛气凌人,喜鹊形容时不免偏袒了苏靖荷,配上苏菀在外头大声吵囔的声音,让老祖宗颇有微词。又听说苏靖荷在外头跪了许久,有规有矩的,便先唤了苏靖荷进屋,倒把闹事的谢韵琴母女晾在外边。 苏靖荷被搀着进屋,一到老祖宗跟前,便又扑通一声跪地:“靖荷一时大意出了错,求老祖宗责罚。” “到底怎么回事?”老祖宗眯着眼,严肃问道。 “今儿孙女刚回府,本想着好好休息一番,却正巧五妹妹过来我院子里,我心下高兴,以为十日不见,妹妹想念着我,哪知道菀儿却是…却是……”苏靖荷犹疑着,还是说出:“却是气我提前回来,赶在了谢玉生辰之前。” 听罢,老祖宗微微蹙眉,苏菀一直喜欢谢玉,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谢家哪里会同意这门亲事,郡王几次和苏瑜提及的都是大房的嫡女啊!否则她怎么会千里迢迢把人从菏泽接回来。 “妹妹怨怪,我做姐姐的也不能责备,只是心伤,哪知道后来,妹妹...竟对已故母亲出言不逊,我一时没忍住愤慨,斥责了妹妹几句。” 见老祖宗有些不悦,苏靖荷赶紧道道:“是靖荷的错,靖荷身为姐姐,不该和妹妹计较,正想和菀儿道歉,哪知道菀儿大怒,拿起桌上砚台就要往孙女头上砸,我想着自己有错在先,便不敢闪躲,偏偏沉香怕我受伤了,上前拦了下来,却害得妹妹脚下不稳,磕到了自己额头……” 大致听明白了,老祖宗冷着脸训斥:“你怎么说都是姐姐,让着妹妹一些不就好了。” 苏靖荷恭敬低头,应着:“是,靖荷知道,菀儿妹妹此时怕是恨极我了,靖荷想着,正好今日舅父让我去靖国公府住些时日,我之前推脱,是想着就快要到老祖宗寿辰,不好离开,如今又怕我和菀儿的事情闹得老祖宗不开心,可是靖荷先去舅舅府上避开几日?” 提及靖国公,老祖宗却是静默了会儿,为这点小事闹到靖国公那去,才是笑话,还以为安国公府怎么欺负了他外甥女呢。遂道:“倒也不必,你先起来,等会和菀儿道个歉,菀儿闹腾几日也就过去了。” “如此也好,靖荷不孝,让老祖宗操心了。” 在喜鹊的搀扶下,苏靖荷缓缓起身,倒是身后的沉香不免多嘴:“刚奴婢看着五姑娘脸上多了个红印子,莫不是自己故意的,要一起来污蔑我家姑娘?” “住嘴,菀儿妹妹岂是这样的人,你这丫头竟这般歹毒揣测,回去好生罚你。”苏靖荷赶在老祖宗要训诫之前,突地上前说着:“对了,刚说到老祖宗寿辰,才想起今日在寺中遇见静安长公主,还让我给老祖宗带个好,待老祖宗寿辰,长公主会亲自道贺。” 若说靖国公只是一个挡箭牌,那静安长公主便是一张王牌了,长公主与圣上是同胞姐弟,下嫁的陈家,如今也是朝堂显赫一族,宫里又有陈贵妃帮衬,更是不一般。 “你见着静安长公主了?”老祖宗诧异,想起中秋那日秦姨娘有和她提及过,陈家那位长公主心尖尖上的小女儿陈如意与靖荷很是投缘。 苏靖荷点头:“正好遇着如意,便带着我到长公主面前说了会话,长公主还送了我一只镯子。” 若只是见个面倒也还好,但送了镯子便很是亲昵了,老祖宗看着苏靖荷抬起的右手,只一眼,便知道她手上玉镯是上乘之物,乃宫中贡品才有的成色,不免对苏靖荷刮目相待。 “当年长公主很是喜欢曼荷,贵家小姐里,如意又和曼荷最是亲密,如今你回京,难得让长公主喜欢,也是福气了。”老祖宗说完,便让丫头扶了苏靖荷起身,才是把谢韵琴母女叫进来。 在外头等了许久,母女俩已是有气,如今见苏靖荷温顺站在老祖宗身旁,更是愤慨,苏菀上前哭喊着:“老祖宗,你看,苏靖荷这个贱人打我。”说完,松开捂着额头的右手,上面有个小口子,还带着干涸结痂的血渍。 这情景倒是让老祖宗心疼,却道:“靖荷可是你堂姐,哪有这样称呼的,没规没距!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 谢韵琴也是一愣,有些委屈道:“菀儿这么多年,哪里受过如此的伤,一时气愤失口也是有的。” 老祖宗叹息一声:“你自己不小心,还赖你姐姐,以后可得当心着点。” 苏菀一愣,而后大声囔着:“怎么是我自己不小心!明明是苏靖荷那…”本想继续粗口,想起老祖宗刚刚的训斥,才是改口:“是她砸的。” “你姐姐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么,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倒是你的脾气该改一改了。” 苏菀火急火燎地上前拽着老祖宗的袖子摇晃:“她刚蛊惑了老祖宗什么,明明就是她砸的,她还打了我一巴掌,你瞧。” 说完,整个右脸凑了上去。 确实有个巴掌印,老祖宗蹙眉却是有些不大高兴了:“这一巴掌怎么来的,当真你姐姐打的?” “还能有假!” 老祖宗这样的反应,让谢韵琴和苏菀都是哑然,苏菀冲到苏靖荷面前,怒道:“你刚刚在老祖宗面前胡说八道什么了!明明是你打得我,倒成我污蔑你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苏靖荷低伏状,有些心疼道:“三婶还是赶紧带着菀儿妹妹先处理了伤口,一直这样,三婶看着不心疼么。” 苏靖荷柔柔一句话,倒是无意点醒大家,苏菀还不至于心思太重,可谢韵琴却故意让女儿借着伤口来老祖宗这闹事,连女儿伤势都顾不上,就为了针对苏靖荷,再添上一笔,也不无可能。 “靖荷说得在理,你这个母亲怎么当的,我看着都心疼,赶紧叫了大夫来。”老祖宗斥责起谢韵琴。 “老祖宗别听她胡扯,她打了人,如今倒装好心了。”苏菀急得跺脚。 “婉儿妹妹口口声声说我砸了你,倒是有人看见么?”苏靖荷也有些委屈冲着老祖宗:“老祖宗若不信靖荷,大可叫了荣华院的下人问个明白,到底我有没有故意砸伤菀儿妹妹。” “荣华院都是你的人,说的话不作数。”苏菀怒道,“老祖宗可以叫希儿、晴儿过来问话。” “那两个是菀儿的贴身丫头,怕也做不得真吧,我可还记得上回燕儿贼喊捉贼污蔑了二姐。” 提及这个,苏菀也是哑然,屋子里人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五姑娘冤枉人可不是第一次,尤其三姑娘还好心替她去了大觉寺清修,真是没有好报。 “我也刚回府,荣华院的下人多是秦姨娘指派来的,肯定是些老实人,她们说的话,倒是可信。”苏靖荷冲老祖宗解释着。 “问了也没用,当时关着门,根本没人瞧见。”苏菀又反口,更让大家哑然,那之前说让丫头作证,摆明是要污蔑三姑娘了。 这么前言不对后语,老祖宗也有些头疼,只道:“赶紧去擦药,别再这儿闹下去了,非要把我这老骨头折腾散架了才罢休么,都走,都走。” 见老祖宗恼了,谢韵琴也知再闹反而女儿吃亏,遂行了礼退出去。 大伙一起离开暖心阁,刚出院子,苏菀憋了一肚子气,上前就想打苏靖荷,却是被苏靖荷小声提醒:“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下人,全看着呢。” 谢韵琴眯着眼,却是拦住苏菀,今儿吃了个哑巴亏,却也让她正视了苏靖荷这丫头,年纪虽小,倒是厉害得很,可终归是个黄毛丫头,以后有得是时间算账! 待谢韵琴强拉着苏菀离开,沉香才是好奇,小声问着自家小姐:“咱们今儿并没有见过长公主,姑娘这么说,不怕老祖宗派人去打听?” “找谁打听?去陈府问么?”苏靖荷笑笑,“放心吧,今日在寺院中,我几次独处,行踪即便是你也说不上来,何况其他下人,就是真去见了长公主,也是可能。” 而后抚了抚手中的玉镯,况且,这也确实是长公主的物件,只不过,是她当年送给苏曼荷的。 ☆、第27章 赴宴 夜里,暖心院的嬷嬷到荣华院传唤了好些丫头婆子过去问话,只除了沉香。大家心里都明白,无非是老祖宗想了解白日苏靖荷与苏菀的冲突。 苏靖荷倒不担心,她与苏菀在屋子里的事情,下人们都没瞧见,唯一一次进屋,大家也只是看见苏菀追着厮打她,加上明月紫云都是秦姨娘教出来的,知道什么话该说。 她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是绿萝。 走出东府侧院小门,走到尽头是一间小小暗房。夜色朦胧,靠着沉香手中的灯笼,才微微照亮了去路。 已打听清楚,这个时辰罗瘸子还在当差,屋里只有绿萝一人。 “你在外头等着。” 苏靖荷吩咐完,正欲进屋,沉香却急着把灯笼交过去:“里头没有光亮,小姐诸事不便,还是拿着灯笼。” 苏靖荷却摇了摇头:“你仔细手里的东西别丢就好。” 推门进屋,借着窗口透进的月光,正好瞧见窗边弯着身子忙碌针线活的绿萝,苏靖荷鼻头微微一酸,喊着:“绿萝。” 清浅的声音,绿萝却是很快辨认过来,有些讶异,更是欢喜,“可是小姐?” 她站起身,手足无措地收拾了篓子了的针线,而后点燃了煤油灯,微弱的烛火下,二人终是看清。 扑通一声跪地,绿萝有些哽咽着:“小姐...小姐.....” 看着绿萝簌簌落下的泪水,苏靖荷咬着下唇,眼眶的泪水一直强忍着,把人扶起,道:“有些事情过去了,再不必说。你还和以前一样,唤我一声三姑娘吧。” “姑娘。”绿萝抹去泪水,“让姑娘笑话了。” 苏靖荷摇摇头:“是我委屈了你。”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之前听说姑娘回府,绿萝很是高兴,只要姑娘安好,绿萝便觉着开心,如今见着了姑娘,已不觉着委屈。”绿萝说罢,四下看了眼屋子,并没有地方给姑娘入座,不免有些尴尬。 苏靖荷倒是不介意地拉过绿萝坐在有些不平的长板凳上,她之前是荣华院里的大丫鬟,吃穿用度也都是很好的,如今落魄这个地步,连盏煤油灯都舍不得用,让人看着更心酸,不禁心疼地握紧了绿萝的手。 感觉到掌心里的十指微微颤动,苏靖荷察觉不对劲,低头细看,原本纤细的十指淤青累累,大怒:“怎么回事?罗瘸子好大的胆子!” “不是他,相公对我挺好的。” 苏靖荷看着绿萝,倒不像假话,周嬷嬷打听过,罗瘸子人是丑了些,却是个老实人,做事勤快踏实,这伤痕怕是苏菀那里留下来的。 “手伤成这样,那些针线活还是停着别做了。” “如今奴婢只守着侧门,每日清闲得很,不做活倒是难受。” 绿萝虽笑说着,苏靖荷却知道她是为了过活,以前在荣华院里,伺候苏曼荷的丫头十来个,绿萝手头的事情也不多,从不见她闲的难受。 从袖子里取出一袋银钱交给她,绿萝却是惶恐摆手:“奴婢万不敢收,姑娘还能记得奴婢,已是奴婢天大的福分了。” “不是白给你的,我倒真有些事前要托你去办。”说完,苏靖荷把外头的沉香叫了进来,两个匣子被她放置在桌上。 “里头都是母亲早已不用的首饰,荣华院里还有许多物件放着也是浪费,以后陆陆续续派人给你送来,你想法子拿出府去卖个好价钱,再替我置办几个好位置的铺面。你上下跑,总要有些银子支使,日后你的月钱还和以前一样算,我每月让沉香给你送过来。” “姑娘这是……”绿萝有些讶异看着。 “以前母亲当家,什么都不必操心,如今这国公府总是要落到那些姨娘手中,我没有些自己的银钱,总是不便。” 终归是嫡小姐,银钱自然不敢短缺了她,但是日后嫁妆却是难说,先筹备着总没有错。 “我如今只能信你,你也方便,可以在外头和府里来回走动,不过这事需做得小心,连罗瘸子都不能告诉,你可办得到?” 犹豫了会儿,绿萝点头:“奴婢记着了。” 两人再说了些话,苏靖荷便是离开。一面走着,一面忍不住落了泪,沉香递过帕子,心里却是轻叹:姑娘待绿萝的情谊,竟这么深? 回了荣华院,暖心院的刘嬷嬷过来传话,明儿郡王妃摆宴,让三姑娘随着三太太一同过去。 若不是苏靖荷从大觉寺提前回来,若不是苏菀额头磕破出不得门,这郡王府的宴,也轮不上她。 - 第二日起早,丫头们忙着替苏靖荷梳妆,都是些机灵的,衣着饰物挑选的很得苏靖荷心意,她却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个事事做不太好的青黛,才回府不到两月,却发生这么多事情…… 穿戴好,苏靖荷被丫头扶着走出,一身鹅黄色长裙,腰间桃红的线丝绣出点点红梅,一直延伸到裙摆,衬着愈加明艳动人,外披一件浅色纱衣,在阳光下有些波光流动之感。发间倒没有金银堆砌,只一支碧玉簪子,更添雅致。 袅袅婷婷走出,却是让谢韵琴胸口怒意难抒,这般风华,本该是她女儿的! 马车穿过两条长街,便是郡王府。 谢韵琴毕竟是郡王府嫁出去的小姐,即便过去这么些年,走在院子里仍是通身的气派,倒像是院子里的主人。 领路的是个二十出头的丫头,穿过回廊,便是一方水榭楼台。 园子里已经来了好些好些夫人小姐,本围坐着说话,见了谢韵琴过来,都起身招呼,都很是熟稔。 大家也都看见了谢韵琴身后的苏靖荷,却极少有招呼的,都纷纷关切起没有前来的苏菀。 谢韵笑着和几位夫人说过话,便询问了郡王妃所在。知成王妃已经先到,这会儿正陪着母亲在屋子里说话,她倒是仗着姑姑身份,也跟着过去。 没人搭理,苏靖荷也乐得清静,一个人在园子里赏花,若说安国公府与郡王府唯一的差别,便是这偌大的花园。老祖宗不喜欢艳丽繁花,国公府树木茂盛,花园却是简单,倒是荣华院里,苏曼荷闲暇无事会细心栽培些花草,可惜,大半年无人打理,也都枯死。 园子里金菊开得最盛,引得不少小姐们观看,苏靖荷却独喜欢水边的木芙蓉,绕开人群,也安静许多。 没多久,人群中一阵骚动,苏靖荷转身,看见被众人簇拥着的静安长公主,她身后带着的依然是小女儿如意。 静安长公主到了,郡王妃领着成王妃一同出来相迎,几人夸赞了会儿如意,便开始聊许多妇人间的事情。如意只觉无趣,扫了眼院子,才看见远远站着的苏靖荷,遂越过众人走了过去,很是欣喜:“我就知道靖姐姐会来。” 而后凑着苏靖荷耳边小声问着:“我好像没看见苏菀这个粘人精?” 苏靖荷也是贴着陈如意耳畔,简要说了情况,却是惹得如意哈哈大笑:“真有你的,那丫头早该教训了。 众位夫人都认得苏靖荷,毕竟当年苏曼荷在贵家小姐中,也是佼佼者,只是不太看得上这个从乡间回来的嫡小姐,见陈如意与她亲昵,才纷纷让自家姑娘凑了过来一起说话。 人多了,自然要八卦一番。 “你们可知道郡王妃这次设宴为了什么?” 说话的姑娘一脸得意,苏靖荷却认不得,还是陈如意凑到她耳边小声告诉着:“金侍郎的小女儿,可能吹牛皮了,你甭搭理她,当左耳进右耳出。” 吏部金侍郎的女儿,金侍郎是一年前才调任京城的,举家迁来,这位金巧儿初来乍到,不太能融入圈子,之后是因为她总能讲一些外边遇上的奇闻异事,山野鬼怪什么都有,才渐渐吸引了这些从没出过京城的贵家小姐。 难怪陈如意说她能吹牛皮,即便不在京城长大,官家的小姐也自是闺阁之中养大,那些山野故事可不是只能靠编段子了。 不过显然,她说的话大家多还是相信,全凑了过去问着:“为什么啊?” 周翰林的儿子与谢玉相熟,周家小姐才怯生生说着:“听说今日是谢三公子的生辰。” “生辰有什么稀奇的,你们可没发现,有谁没来么?”金巧儿瘪了嘴,说着。 大伙儿开始互相探看,京城贵家的小姐,大多到齐了,倒是有人发现:“靖国公府还没来人。” 众人恍然,金巧儿却是摇头,小声道:“没瞧见太子妃没来么。” 大家立刻噤声,太子妃何等身份,岂敢妄议,也就金巧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暗自得意着:“太子妃最喜欢金菊,听说郡王妃特地从西域弄来珍稀品种送去,偏偏太子妃不领情回绝了,郡王妃气不过,摆了这么大阵仗,可把京城贵家夫人小姐请了个遍,独独不邀请太子妃。” “这可就是道听途说了,我听说是因为太子妃抱怨在身才来不了。”一旁年纪较小的户部柳侍郎的千金忍不住说着。 “才不是,你们听说了没有,今儿早朝,靖国公上奏弹劾太子爷呢。”金巧儿继续说着。 前朝的事情,一般闺阁里的小姐都不太知道,自然有些兴趣地凑了上去,想听稀奇事情,朝中靖国公一身傲骨,弹劾的人可不少,却偏偏一次一个准。 见大家都有兴趣,金巧儿更是不可一世,她父亲在吏部当差,下朝时和夫人抱怨,倒是全入了女儿耳里,如今成了炫耀的谈资。 “听说是弹劾太子爷在锦州德州征收苛税敛财,还谋害兄弟。” 前一条倒也无妨,那个王爷不想法子敛财,姑娘家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倒是后边这点让大家很是好奇:“谋害了谁啊?” 金巧儿笑着,招呼大家上前:“说是庆王。” 陈如意和苏靖荷本是在人群最外围,一听庆王儿子,陈如意来了精神,拨开前面几人:“怎么是庆王!庆王可有伤着?” 金巧儿只听说了那么一点,她也没见过庆王,怎么会知道,但见陈如意难得与她说话,那可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若能和她亲昵,以后谁也不敢小看了她,愈加膨胀的虚荣心,让她梗着脖子说道:“肯定受伤了,还伤的不轻呢。” 如意一下就急红了眼,难怪许久没见过庆王,原来受伤了! 正巧靖国公夫人与灵阳公主一并走了过来,如意拉过苏靖荷:“我去和灵阳说会话。” 说完,跑过去拉了灵阳,二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神情倒是丰富。 张氏来得晚些,见着苏靖荷,倒很是热络地拉着说了会儿话,“你舅舅总要我接了你倒靖国公府来,他是心心念念这你的。” 苏靖荷笑笑:“谢舅舅挂心,下月就是老祖宗寿辰了,靖荷也不能这个时候离开。” “恩,有孝心是好事。”张氏拉过手边的何雅,“又没规矩了,可记得叫人!” 何雅再见苏靖荷,没有起先的热情,只恭敬叫了表姐,而后微微撇开脸,这丫头心里的别扭还没过去呢。 正好有丫头过来说戏曲要开场了,大家才是从花园过去。论资排辈,上座的自然是静安长公主,往下两边分别是郡王妃、成王妃和灵阳公主。 苏靖荷坐在挨着楼台的角落,倒也也没注意,见大家都认真听戏,她倒是兴致缺缺,比起戏曲,她倒更喜欢看些话本子。 正百无聊赖,却瞥见斜对面的位置上,何雅小小的身影溜下座位,往后边园子里跑开,她身侧的张氏却正和郡王妃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 苏靖荷索性也离了位子,跟着何雅往后院去,也正好透透气。 哪知道小丫头的身影一溜烟跑开,不一会儿就没影了,苏靖荷不禁有些担忧,四下张望,不知不觉转过了几重回廊,没瞧见雅儿,倒是假山后迎面撞上一人。 这一撞直接给人弹到地上,捂着撞得生疼的鼻头,臀间正好坐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更是一声惨叫,疼得眼泪满眶。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走个路都能被撞。 苏靖荷抚上臀侧,待见到来人,眉头不觉皱起:“怎么又是你!” 她以为不会再见,却总是能相遇。 周辰景亦想不到会遇上苏靖荷,看着她娇小的身子被自己结实一撞瘫坐在地,一手捂着鼻头,一手捂着臀侧,狼狈得有些发笑。 “地上不凉吗,起来吧。”周晨景伸手想去拉她,苏靖荷却倔强地自己爬起,在外人面前这番模样已是丢脸,更何况还是个男人。 男人!想起这个,她的手从臀间挪开,脸烧的火红。 “摔疼了哪里?” 哪壶不开提哪壶,苏靖荷尴尬咳了咳,勉强道:“没...没事,不疼。” 看着她眉头皱成一团,小脸都扭曲了,不可能不疼,想着应该是地方难以启齿,周辰景也不好再问,两人迎面站着,倒有些尴尬。 等等,周辰景打量了苏靖荷,鹅黄长裙,裙角点点梅花,头上一只碧玉簪子,刚刚假山后丫头和小厮形容的人,和眼前的苏靖荷竟是一模一样! 这丫头,怎么总被人算计! “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一直跟着我的吧......”苏靖荷不知周辰景的心思,只是看他打量了自己,遂忍不住多想,愈想愈觉着害怕,从她回京到现在,总莫名其妙碰见这人,也太巧合了。 这话确实逗人,周辰景抿着唇,看着苏靖荷一脸戒备,遂背着手站直说着:“姑娘未免想的太多。” 是她想太多了么?也是,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遂放心了下来,不过他出现在郡王府倒是稀奇,想了想,终是恍悟:“你是跟着灵阳公主过来的?” 周辰景才点头,苏靖荷更是打量起他来,脑海转过几个念想,才道:“你...你是公主跟前的太监?” 周辰景一噎,眉头微蹙,却没有说话。 当他是默认了,苏靖荷便轻松起来,“早说嘛,在寺院里也不用处处防备你了。宫里不是到处宫女么,怎么之前性子还这么腼腆,不过太监身手竟有这么好的?” 苏靖荷絮絮叨叨说着,胳膊却突地被拽过,整个人摔到周辰景怀中,待她回神,才看见周辰景手中接过一只白羽箭。 这样的姿势难免有些暧昧,但想着是个太监,便也释然。 “你居然能接的住我的白羽箭?”远远跑来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眉宇有几分神似谢玉。 周晨景却是一把折断羽箭:“这么玩很危险,今日是我能接住你的箭,明日呢?可知会伤人!” 这举动惹怒了孩子,扯了嗓子喊人来,苏靖荷赶忙推开周辰景:“你赶紧走,这可是郡王府的小祖宗,公主来了也护不了你。” “你呢?” “箭又不是我折断的,我只说不认得你就好。”苏靖荷回得理所当然。 “怎么回事?”回廊后清风朗月的声音传来,苏靖荷抬眼,却是看见谢玉缓步走来,下意思把周辰景护在了身后。 这举动,却是让周辰景心中一暖,十多年了,再没有人会这般真心地护他。 周辰景一笑,在她耳畔轻声道,“不会有事的。记住,等会宴席上千万别喝酒。” 苏靖荷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这么看着周辰景朝谢玉走去,然后经过谢玉身侧,并没有任何阻拦。 “小叔,他折断了我的羽箭!”见人就要离开,谢子良大声喊着,却被谢玉折扇敲头,“我教你射箭,可不是让你胡来的,明儿把弓箭没收了,好生反省。” “小叔!” 谢玉却不理会谢子良的委屈神情,斥责了照顾孩子的奶妈婆子,让人把孩子抱回去,才是走到苏靖荷跟前。 “可有伤着?” 苏靖荷还有些不能回身,想起谢玉与灵阳公主熟悉,莫不是认得那个太监? 见苏靖荷出神,谢玉低头看着她衣裙上的梅花,说着:“郡王府有一处梅花岭,待冬日盛开,邀苏姑娘前来赏景。” “啊?”苏靖荷一愣,刚才的话她并没有听清,见谢玉询问的表情,才呐呐道:“哦。” 这一声应承让谢玉笑开,转身摘过一株开得正艳的芙蓉,替苏靖荷别在发间,轻柔说着:“芙蓉如面柳如眉。” 苏靖荷却是推开一步,有些神情有些别扭。 见两人距离拉开,谢玉微微蹙眉,却不逼近,只问着:“怎么不在前头看戏?” 这才点醒苏靖荷,她很快反应过来:“对了,我是来找雅儿的,后院太大,才绕了进来。” “靖国公府的小丫头?我刚刚有遇上,已被国公府的婆子找到,抱了回去。” 这么一说,苏靖荷微微俯身告辞,步履匆匆往前头走去。 谢玉在她身后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含笑,而后大步迈开,几步跟上苏靖荷:“你可知道回去的路?” 苏靖荷一愣,便见谢玉笑意更浓:“跟着我走。” - 谢玉的出现,自然引得大家侧目,尤其看见他身后的苏靖荷,都微微讶异,让大家不得不在意这个刚从乡间回来的安国公府嫡女。 苏家走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四姑娘,倒是又来了个摄人心脾的三姑娘。 在众人打量的眼神下,尤其在谢韵琴锐利得想吃人的神色里,苏靖荷只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怀里的芙蓉花却有些灼热。 “今儿可是玉儿生辰,姐姐敬你一杯。”成王妃斟满了酒笑说着,也解了当前的尴尬。 “该是玉儿敬酒,不过姐姐莫怪,按规矩,怎么也得先敬了长公主,虽是长辈,看着可和姐姐您一样年轻。” 被谢玉这么一说,长公主也是乐呵,夸赞了几句。而后谢玉端着酒杯一路往下,每桌都是敬了酒,到苏靖荷处,却是连喝了两杯,苏靖荷还没反应,却听他小声说着:“我一直分得清你们是两个人。” 直到谢玉离开,苏靖荷都有些恍惚,上一次中秋夜,她对他说,不会喝酒的从不是她,如今,他和她说,他分得清两人…… 许是因为这句话晕了头,苏靖荷一连喝了好些酒,待众人游园时,她却是晕晕沉沉,由着丫头带着去了屋子里休息。 - 屋子里燃着香,却更令人迷醉,苏靖荷躺在床榻,翻来覆去,只觉着闷热,下意思地扯了扯衣领,热气却还不能消散,索性将被子全部掀开。 不过一会儿,已是全身香汗淋漓,房门却突地被推开。 脚步声愈来愈近,苏靖荷迷迷蒙蒙中,只能看见藏青色的长袍一步步靠近自己,她有些辨识不清,嗓子却很是难受,张嘴喊渴,却说不出话,只断断续续发出嗯、啊的声音。 来人叹息一声:“叫你别喝酒,又不听!” 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苏靖荷想着想着,更是有些昏迷。 很快,清凉的瓷杯碰上唇瓣,很是舒服,她使劲咽着茶水,不够,还是不够…… 因为喝得急,有茶水顺着嘴角流出,冰凉地划过皮肤,她贪婪地伸了舌头将水珠舔过,那餍足的模样,配着满脸潮红,极为诱人。 周辰景咽了口水,摇头:“这个样子,换做别人,早把你拆吃入腹。” 替她掖好被角,周辰景晃了晃脑袋,只觉着自己疯魔了,这个时候他约了靖国公喝茶,有正事商议,却因为放心不下,一直留在郡王府里。 他不断告诫自己,只因为她两次三番救过他,只因为她是苏牧的妹妹,没有其他! 转身,一只小手却勾上他的小指头,软软的,热热的,很是舒服地触碰着他,先是一点一点,有些胆怯,之后越来越不满足,开始沿着手指往上,柔荑钻进他的袖口,开始贪恋他手臂的冰凉。 周辰景无奈回头,刚刚替她盖好的被子又被掀开,因为手臂被拽住,他索性沿着床边坐下,却见她衣领散乱,露出光洁的颈脖,因为瘦弱,颈脖下的锁骨突起,看得他眼眸一深。 深呼吸,本欲再次替她盖好被子遮掩春光,然而她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扯着衣领,不断地往下,露出越来越多的雪白肌肤,仿若吹弹可破,随着她的呼吸,带着微微的起伏,再往下,渐渐隆起,竟从衣间落出一朵芙蓉花,带着怀见得温度,被看得出被细心藏着。 周辰景猛地回神,握住她不安分的手,阻止她继续往下扯衣服的动作。她的小手包裹在他掌心,滚烫灼热,再看她迷蒙的眼睛已是发红。 “好烫,好烫,我要烧死了,救我。”她喃喃自语着,模样煞是可怜。 不禁伸手覆上她的额头,确实烫得吓人。 感受到丝丝凉意的苏靖荷却是赶紧覆上他的手背,拉着他的手往下,冰凉的手掌拂过脸颊,引得她舒服的喟叹。 他的手刷过她柔嫩的红唇,掌心感受着她呵出的气息,她的双脚不自觉缠上他的腰身,小腹热气翻涌,感觉倒两腿间的变化,周辰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他眉头紧皱,低吼了一声:“该死!” 赶紧起身,倒桌前直接一壶水浇头,瞬间清醒了过来。 - “在哪里啊?”外边传来陈如意的声音,周辰景很快从窗户一跃而出,却是站在窗口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人呢,不是说庆王在这里?该死的灵阳,又骗我!”陈如意跺了脚,抱怨着。 “小姐,您别惦记着庆王了,要是让夫人知道奴婢陪小姐来找庆王,可要打断奴婢的腿。”丫头素心很是为难说着。 陈如意白了她一眼,“你不说我不说,母亲怎么会知道!” “就算夫人不知道,小姐也不能啊,庆王可是个‘太监’啊......”最后这一句,素心说得小声,陈如意也没仔细听,正欲出去,却是看见躺在门后晕过去的沉香。 “咦,这不是靖荷姐姐身边的丫头?”陈如意正讶异着,却听见里屋传来几声□□。 赶紧往里走近几步,才看见苏靖荷躺在床榻上,脸颊通红,伸手一触,烫的吓人。 “怎么烧成这样了,素心,快去叫人请大夫来。” 素心却是个聪明的,一看这模样,可不是一般的发热,又想起被人打昏在门背后的沉香,遂说着:“小姐,先别叫大夫,苏姑娘这病症可不像发热,倒是像……” 话说一半又不说了,陈如意显然没有耐心,问着:“到底像什么?” 素心四下张望,而后对着自家小姐耳畔低语。 陈如意听完,脸颊也是一热,却是怒道:“哪个人黑心成这样,竟要害靖荷姐!” 见越来越多人往这边过来,想来是始作俑者带人来捉奸的,周辰景眯眼看了人群,又看了眼房间里面,有陈如意在,苏靖荷也吃不了亏,才是放心离开。 - 众人赏完了花回来,长公主已是发现如意不在身边,谢韵琴却是笑说着:“陈姑娘和我家三姑娘交好,听戏之前我就老看见她俩在一块,莫不是跑去房间找我们家姑娘去了。” 这么一说也有可能,如意和苏曼荷当初感情好得更亲姐妹似的,长公主还存过心思想让苏曼荷嫁进陈家,哪晓得事还没和苏老夫人说,人就出了意外,也好在是没说。 可惜她家这个三姑娘据说是个命薄的,还得三年孝期,宴儿的婚事可耽误不得。 “我家三姑娘的屋子就在前头,长公主一起过去看看。”谢韵琴说完,眉眼却是笑开了花。 走到屋子前,谢韵琴轻咳了几声,才是推开门,里头浓浓的香味,让人蹙眉,郡王妃也是讶异,府上哪里有这么浓的香薰? 听见动静,里头素心走了出来,赶紧一一行礼。 长公主却是连连夸赞谢韵琴聪慧,她家那丫头果然来这里了,倒是谢韵琴自己是蒙的。 “小姐呢?” “小姐酒气上头,如今正和苏家姑娘躺一起休息呢。” “这丫头,才喝了一口酒,倒也好意思酒气上头。”长公主往里探看了一眼,两位姑娘倒是睡得香甜。 大伙都笑说二人感情好,只谢韵琴一连不可置信,走前几步,问着素心:“你家小姐怎么在这里?” “苏夫人这话奴婢可听不明白,我家小姐一直在屋子里啊。” “怎么了?”长公主也是疑惑谢韵琴的反应。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只能压了情绪,有些尴尬笑笑:“没事,只是想着天色不早,该回府了,得叫醒姑娘。” “让她们再睡一会,正好我们也说说话,要知道我可是许久没见小姑了。”成王妃一旁笑说着。 大家陆陆续续出了屋子,倒是郡王妃生了疑虑,看了眼屋里的苏靖荷,又想了谢韵琴刚才的表现,心里猜出了七八,却没说话。只感谢什么事都没有,否则人在她郡王府里出事,可是要把安国公彻底得罪了,不觉又有些恼怒谢韵琴,这女人真是蠢得可以,以后必须少些来往。 - 折腾了一日,回到荣华院时,已是黄昏时分。 对于今日的事情,在陈如意告诉她时,苏靖荷已心中有数,不禁想起刚回京那次被郭嬷嬷算计,手段如出一辙! 她不过想替母亲报仇,却总有人要找她不痛快! 苏牧过来时,便看着苏靖荷一个人坐在院里的小亭中,整个人趴在桌上仰望着月色,也不知想什么入神。 他拎着小笼子背在身后,轻步走过去,在苏靖荷身边坐下,道:“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苏靖荷撇撇嘴,“不是糖葫芦就别拿出来了。” “哟,真聪明。”苏牧举过糖葫芦,笑说着:“你怎么知道。” “每次哄人都这一招。”苏靖荷说完,感觉到苏牧眼中的讶异,才道:“小曼老和我说你,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接过糖葫芦含在嘴里,甜腻的滋味蔓延开来,连着心情也好上几分,“什么日子,居然还有糖葫芦吃,有事求我吧?” “小人之心。”苏牧撇嘴,而后讲身后的右手拿出,在苏靖荷面前晃了晃。 小小的笼子里,一只雪白的兔子,很是可爱。 苏靖荷总算笑开,抱过笼子,欣喜道:“你哪里弄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苏牧坐在苏靖荷旁边,问着:“今日谢玉惹你不痛快了?” 苏靖荷摇摇头,只专心逗弄兔子,好一会儿,才是正色道:“二哥还能帮我一个忙么?” “什么?” “之前小曼有个丫头叫绿萝的,二哥还记得吧,她如今嫁人了,却也是因我受了些委屈,我想送她个铺面,二哥帮我寻个好地段的呗,价钱都好说。” “你还真是大方,我哪熟悉什么铺面。”苏牧推脱。 “是么,那我和老祖宗讲,你在清池边上有一座小宅院。”苏靖荷挑眉。 苏牧却是无奈:“我才送了这么些东西过来哄你高兴,你倒是翻脸不认人。行了,我给你留意一下,倒是你哪来这么些钱。” “想办法从你们这里掏啊,二哥要是肯给,也是极好的。” 苏牧却当做没听见,别开头。 不和他玩笑,苏靖荷继续道:“还有,上回清池救我的那个太监你还记得么?” 这话让苏牧懵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笑得前仰后合,“太监?你说他是太监?” 苏靖荷讶异:“不是么?我看他一直跟在灵阳公主身边。” 苏牧想了想,某些方面上讲,说太监也没有错,遂点了点头:“你要做什么。” “我见他认识上回给我批命的老和尚,我想见见那和尚。” 苏牧皱眉:“你见他做什么,他都不准的,你看,你不是好好活过了十四岁么。” “可老祖宗最信他,求你了!你帮我办成这事,我帮你娶到葛青青。” 苏牧本想拒绝,一听后一句,却是挑眉,“行,你等我的信儿,我先走了。” 待苏牧走开,苏靖荷看着桌上的小兔和糖葫芦,不禁问着:“二哥怎知道我心情不好?” 人已在亭子外边,苏牧掐着手指道:“我会算命的。”而后嬉笑着离开。 看着苏牧远去的背影,苏靖荷心中一暖,展颜笑开,这个家里,也不是谁都在算计她的。 ☆、第28章 得宠 前阵子朝事繁忙,苏靖荷倒是有些日子没看见苏瑜,今儿刚在院子里赏花,便听见了父亲的笑声。 “你这丫头,倒是悠闲得很。” 苏靖荷回头,待见到父亲手里提着的兔子,苏靖荷笑了笑:“真是赶巧了,前几天二哥才送了我一只兔子。” 苏瑜也看见了女儿怀中的兔子,有些无奈晃了晃手中笼子,“倒是我这只多余了。” 苏靖荷接过笼子,说着:“并没有,正好凑一对,省得小白无趣。” 小白,当年苏曼荷也有一直兔子叫这个名字,或者,应该说是苏靖荷的兔子。 苏瑜脑海慢慢浮现想起当年的情景,一次外出打猎,顺便给女儿带了两只兔子回来,靖荷和小曼一人一只,小曼欢喜得不得了,整天带着兔子瞎跑瞎闹,她性子顽劣,精神头好得很,可兔子却是被她几日的折腾,已是奄奄一息,怕小曼难过,靖荷夜里偷偷将两只兔子调换,没多久,小曼的兔子便在靖荷屋子里死了,那傻丫头还跑去安慰了姐姐老半天。 不知苏瑜想事情入神,苏靖荷只端了茶递过:“这是舅父送来的洞庭新出的碧螺春,父亲尝尝,可喜欢?” 入口清香甘甜,是女孩家喜欢的口味,苏瑜只笑笑:“你舅舅倒是一直惦着你,你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就几次和我提及接你回京,可你也知道你奶奶的脾气,她身子又不好,我也是为难,哎。” “女儿没有怨怪父亲的意思,只是遗憾不能见到母亲与小曼最后一面。” 说完,苏靖荷低下头,有些伤感继续道:“只是有些奇怪,母亲她们走的是官道,按理不该碰见山匪,胡兰山一带还算太平。” 苏瑜也是叹息一声:“我让苏管家打探过了,怕是何阳山来的山匪。那群匪贼各个剽悍,心狠手辣,这些年往何阳山过的人越来越少,可能山匪正好越过山头去了胡兰山,你母亲和妹妹偏生碰上。” “既是山匪为祸多年,朝廷怎么不派兵剿匪?” “地方上几次剿匪,都是久攻不下。出事后,我与你舅父都有上书,让朝廷派兵镇压,若不是太傅从中作梗,陛下早就下旨了。” 何阳山一带挨着通州幽州,那里是太子爷的势力范围,这些年太子爷横征暴敛,何阳山仿若一道天然屏障,他自然不希望有人去剿匪。 “你也莫难过,这匪祸,总有一天会除的。” 父亲这句话,苏靖荷却是听明白了,这是太子要倒的意思? 苏瑜不愿多说,转了话题问着:“之前你在大觉寺住了十日,过得可还习惯。” 苏靖荷回神,而后点了点头:“没什么不习惯的,在菏泽都过了六年。” 这么一说,苏瑜面露尴尬,安慰着:“如今回家了,便好。倒是你在大觉寺,可有遇上奇怪的事,或是碰见什么人?” 苏靖荷倒是不解:“寺院每日香火鼎盛,香客自然很多。” “不是指香客,你与你舅父一道回城时,队伍里,可有你不认识的?” 苏靖荷随意说着:“我离京太久,舅父府上的下人都认不得了,在靖荷眼中,除了舅父和表弟,都是不认识的。” 苏靖荷答完,见苏瑜若有所思,便知道今日父亲过来,兜了个大圈子,只为了打探这件事情。她确实在队伍里没有看见生人,想起那日郡王府里,金巧儿说舅父弹劾太子残害庆王,只是,她在大觉寺住了十日,并没有见到舅父口中的庆王,只除了…… 苏靖荷正斟着茶,突地茶水溢出,烫了手,苏靖荷甩开茶杯,只见手背通红一片。 “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瑜叫了下人拿来烫伤药膏,而后挥退了丫头,第一次,他亲自为女儿抹药。 一边抹药,一边说着:“我瞧着你身边伺候的丫鬟少了点,可是之前姨娘委屈了你?” 苏靖荷可是国公府大房嫡女,院子只这些下人相对是少了些,一是苏靖荷自己的要求,也有秦姨娘当时并不太看重这么个乡间回来的姑娘。 “秦姨娘应是觉得我在菏泽也就两个贴身丫头伺候,如今多给我几个,便够了。” 这么一说,苏瑜却是不悦地蹙眉,秦姨娘在他面前自然处处是好,哪里知道她竟然这样苛待苏靖荷! “也怪我,平日一个人呆在院子里,少于姨娘打交道,感情自然淡些。” “莫替你姨娘说话,你是主子,本该她事事替你设想周到。我等会去和你老祖宗那说说,给你多拨几个丫头。” 苏靖荷摇摇头:“这些小事我直接和老祖宗说便是,您一过去,事情可就严重了,让老祖宗记住秦姨娘的错处,又害得父亲和姨娘不和,反倒是我小辈的罪过。” 这般温和贴心的丫头,苏瑜叹息一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处处肯为别人着想,以前小曼到我跟前闹你几位姨娘,我总觉着是小曼无理取闹,如今想想,你那些姨娘怕也真有错处,哎,倒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让小曼寒心了。” “过去的已经弥补不了,那父亲以后能多偏心着女儿一些么?”苏靖荷眨眼问着。 看着女儿歪着头期盼的模样,想着她还不过十四的年纪,却是真没享受过父亲多少疼爱,不免心疼,遂点头说着:“自然,父亲以后都偏心着你。” 父女俩倒是愈加亲近,周嬷嬷端上午饭时,都忍不住眼眶蓄泪,当初大太太和四姑娘在荣华院时,老爷哪有几次陪着吃饭,多是在姨娘院子里陪着几位少爷。 - 吃了午饭,苏瑜前脚刚走,便有丫头匆匆忙忙跑来,也不知和明月说了什么,便听她欢喜地喊着:“姑娘,姑娘,天大的喜事。” 明月喜上眉梢,苏靖荷只一边卸下耳坠,一边停着明月禀报:“暖心院那边传消息来,老祖宗让您明儿搬去暖心院住呢。” 屋里丫头听了都是面面相觑,有些不大相信,府上共五位小姐,除了当年的四姑娘曾在暖心院里住了半年,再没有姑娘能住进去的。 “不会错的,有丫头亲耳听见老祖宗说,待会刘嬷嬷便该过来传话了。”明月继续说着。 “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接姑娘过去住?”沉香有些犹疑问着。 “老祖宗前阵子不是头疼症犯了么,吃了好些药都不大好,就让人去找了那个慧言大师过来,大师掐指一算,却说府里东边有老祖宗的福星,住一起方可消灾解难。” 暖心院往东,只有一个荣华院住着三姑娘。 苏靖荷听了,却是平静得很,明月以为姑娘不信,正好外头刘嬷嬷来了,这消息便也坐实了。 苏靖荷让明月拿了好些银钱感谢刘嬷嬷专程跑这一趟,也算是希望嬷嬷日后在暖心院里照看着点。之后院子里一阵忙碌,丫头们进进出出收拾,却都是欢喜。 三姑娘是第二个被恩准住进暖心院的,才回府不到三月,可算让府里那些见高踩低的下人们知道姑娘在老祖宗心目中的地位。 外头闹哄哄的,明月紫云也都乐呵地开始在院子里指手画脚,沉香却是安静地端了汤药进屋,她怕是院子里唯一一个脸上不见欢喜的丫头。 喝过药,嘴里含着青梅,见沉香几次欲言又止,苏靖荷笑了笑:“有话说?我们主仆之间,还有什么避讳?” 沉香咬着下唇,道:“小姐为何让老和尚给老祖宗说那番话?” 旁人不知情,沉香却是知道,小姐让二爷当中间人,前阵子和老祖宗很是相信的慧言大师做了笔交易,但她万万想不到,小姐是想住进老祖宗的院子里。 “之前你们不是总让我哄着些老祖宗么?如今我如你们的愿,你倒还不高兴了?”苏靖荷挑眉,指着屋外头:“你瞧瞧大伙儿都欢喜成什么样儿了。” “奴婢当然希望老祖宗心疼些小姐,只是......”沉香压低了声音,“西院里如今正恨着小姐,她们在郡王府里都敢下手算计,可不是一般的胆量,如今小姐又在老祖宗跟前得宠,把人逼急了,奴婢怕三房又会下狠招。” 苏靖荷眯了眼,这回下狠招的,该换成她了。 她这趟回京,原本只是想为母亲妹妹报仇,旁的事情都不大在意,却偏偏被人一而再再而三逼到绝境,郡王府的事情,也算给她提了个醒,让她明白过来,要报仇得先得府上立足下来,更加,要保得自己平安。那些想要毁她的,她必须先下手为强! “知道你担心我,我有自己的思量。”苏靖荷只这么简单说了句。 沉香收拾了汤药碗,有些复杂地说着:“小姐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经历的不同,总会变化的,若还是以前的性子,怕是早在进京路上就死了。”苏靖荷抬眼,对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地轻喃着:“几次靠着贵人相助才逢凶化吉,可是母亲冥冥中的保护?运气不会总眷顾我,今后,靖荷会保护好自己。” - 自从老祖宗发话让苏靖荷搬去暖心院,这一日荣华院可没少来人,秦姨娘赵姨娘下午都过来贺喜了一趟,尤其秦姨娘,一直问着姑娘可有短缺什么东西,苏靖荷倒是没有客气,东扯扯西扯扯,倒是讨了秦姨娘不少好东西。 晚上,孙姨娘算是姗姗来迟,不过这迟来的,可是备了份大礼。 前朝知名画师曲大师的画作,他的画市面上早没有流传,多是收藏在富贵人家,如今孙姨娘手中这幅雪中梅,白雪皑皑,一属梅花傲然开放,大师笔触细腻,那点点红梅仿佛透着淡淡香气一般。 “姨娘这是做什么?”苏靖荷有些不解,把画退了回去。 “也是别人送给阳儿的,他拿来孝敬我,你说我一个不识字画的妇道人家,要来做什么?倒是姑娘才气高,不辱没了这画儿。” “姨娘这话说的,画儿不就是拿来观赏的么,姨娘挂在屋里赏心悦目就好。”苏靖荷笑说着,自是不肯收。 孙姨娘看了眼画,心里自然万般不舍,却是铁了心要送出去:“姑娘莫和姨娘生分,姑娘如今出息,得老祖宗宠爱,可就看不上姨娘的东西了?” 从孙姨娘进屋第一瞬,苏靖荷就知道她的盘算,无非是看着老祖宗疼她,让她搬进暖心院里住,日后在老祖宗跟前也说得上话了,而府里如今的中馈还没个着落,秦姨娘孙姨娘可都盯着呢,不然下午她向秦姨娘讨了那么些好玩意,秦姨娘能舍得给她?如今最为抠门的孙姨娘都是下了血本了。 苏靖荷笑笑,打发了明月紫云出去,才是说着:“不怕直接和姨娘说,今日我是讨了秦姨娘好些东西,这也是秦姨娘大半年里掌中馈捞来的,不拿白不拿,可靖荷却不能拿姨娘您的东西。” 见孙姨娘有些着急了,苏靖荷继续说着:“靖荷如今在院子里无依无靠的,难得老祖宗喜欢,父亲也能听我几句,可时日久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老祖宗总是要归天的,这安国公府也迟早要交给大哥,靖荷今儿就和姨娘说个明白话,姨娘日后若待靖荷如亲身女儿一般,靖荷也会一心向着姨娘和大哥。” 话说的很明白了,孙姨娘终是长松口气,倒有些舍不得地收了画,笑道:“自然自然,姑娘看得起姨娘,姨娘高兴得很,那中馈……” “姨娘只管放心,能帮到姨娘的,靖荷都会尽力。” 得了承诺,孙姨娘默默把画收了回去,这抠门劲儿,还真是一点没变,她这样的人,可不是舍得把宝石耳坠随便弄丢的。 为了除去母亲,孙姨娘那时也是下了血本呢,银钱不够,自个儿的首饰可没少拿出来。 “不过,我在这里给姨娘提个醒,姨娘可还记得,上回秦姨娘想给二哥说的亲事?” 孙姨娘自然记得,想着就来气,每每在老祖宗面前有主意,她总争不过秦姨娘。 “秦姨娘还不是老祖宗的亲外甥女,就已经在府里这般得势,若再来个老祖宗的亲侄孙女,以后哪还有姨娘您的立足之地。” 听罢,孙姨娘已是着急了,“那怎么办,我倒是有和老祖宗提议李氏的妹妹,老祖宗却看不上。” “姨娘这是没找对方向,嫂子本就不怎么讨老祖宗喜欢,你还想着再弄来一个李家姑娘,老祖宗怎么愿意?你得挑一个让老祖宗欢喜的。” 孙姨娘却是疑惑,她自己也就是个丫头出身,根本不认得什么贵家小姐。 “当然,也不能随便挑,还得是日后在府里能站在姨娘这头的,譬如李氏的表姐妹之类。”苏靖荷说完,见孙姨娘恍悟,脑子里好似有了人选。 以二婶和苏阳的关系,怕是已经和苏阳提及过,她如今再说,便是水到渠成了,只是想到二婶,心情却有些复杂。 “我好像听嫂子提过,李家和葛家有些亲缘,葛家倒是有个四姑娘我上回见过一面,应该叫嫂子表姐?” 孙姨娘却面露难色,苏阳确实也提过这个姑娘,让她去老祖宗面前说说,可,葛家和李家虽有亲缘,地位却大不一样,李家不过没落的小门户,葛家家主却是当朝的侍郎大人,前途无量,这不是让苏牧压过苏阳一头? 知孙姨娘的心思,苏靖荷继续道:“姨娘担心什么,莫说二哥是个不正经的性子,就算真的能干,却终究不是老祖宗的亲孙子,以后这安国公府,还能落到二哥手里不成。” 这么一说,孙姨娘心里便舒坦了,只要日后防着三爷四爷不要压过儿子,这个二爷倒是没什么关系。 “可,老祖宗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还能……” “怎么不能,姨娘您当年毕竟也是老祖宗跟前的丫头,最是懂老祖宗心思了,老祖宗最疼的不就是几个孙儿,只要让老祖宗瞧见葛家对咱们苏家小辈有提携,老祖宗就会欢喜的。” 孙姨娘虽及不上秦姨娘脑子活络,可话说到这份上,也明白该怎么做了,倒是感激了苏靖荷一番,才是回去。 天色也不早,沉香正打算差不多该伺候小姐入睡,毕竟明儿还得早起了去暖心院。苏靖荷却让沉香去收拾了秦姨娘送来的那些好玩意,一样不落地送去给绿萝。 ☆、第29章 挨打 “老祖宗尝尝,这糕点可好吃?”喜鹊端了糕点上前,一脸笑意。 因为头疼症,老太太这几日吃得少了,早上起来,喜鹊给她按了按穴位,如今刚舒服一些,看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糕,也有了食欲。 入口清凉,齿颊留香,老祖宗点头夸赞:“徐婆子的手艺倒是精进不少。” 喜鹊笑着:“老祖宗这回可说错了,糕点是咱们三姑娘一大早起来特地给您做的。” 老太太这才抬头看了前边站着的苏靖荷,昨日她刚搬进院子,安置在西间暖阁里,这丫头看着安静,倒是个有心的姑娘。 “三姑娘听说老祖宗最近食欲不好,昨儿晚上便来找奴婢询问老祖宗平日的口味,难得这水晶糕一点都不甜腻。” 老祖宗听了,心里也是暖暖地,招了手道:“到老祖宗跟前来。” 待苏靖荷蹲在老祖宗膝间,老祖宗和蔼抚着她的发丝,感叹着:“家里五个姑娘,也就你这丫头能做出这般好吃的糕点。” 六年前足不出户的孙女,如今倒贴心得很,反倒是那些养在身边的丫头,一个两个的让人不省心。 “之前在菏泽,闲来无事便缠着奶娘教我的,老祖宗喜欢便好。”苏靖荷回着。 “喜欢,我平日也是闲,如今你住了过来,院子里都热闹了,你看喜鹊,许久不见她这么高兴。” “奴婢是为老祖宗开心,三姑娘孝顺,老祖宗宽慰,可不是皆大欢喜。” 喜鹊一张嘴最会说话,也难怪老祖宗喜欢她。 “你那奶娘好像没跟着回京?”老祖宗突然想起,问着。 苏靖荷点头:“奶娘年岁大了,如今正是享受孙儿绕膝的年纪,我便没让她跟来。” 说完,苏靖荷仰起头,很是认真说着:“老祖宗既然喜欢孙女在身边陪着,何不把菀儿妹妹一起叫过来住,西暖阁里大得很,我与妹妹一起住,白天陪着老祖宗逗乐,晚上姐妹俩说说话,也是和乐。” 说到苏菀,老祖宗脸色暗了暗,小儿子常年在外,三房的几个孩子她便多疼宠一些,可最近这些事情,实在让人气愤。 “老祖宗别生菀儿妹妹的气,她年岁还小,一直得老祖宗欢喜,我却平白回来分了宠爱,妹妹心里自然不大开心,如今妹妹肯定知错了,一个人在院子里更要伤心了,老祖宗怕也舍不得呢。” “你倒是会为她着想,也不知她惦不惦记你的好。”老祖宗叹气。 “我年长她一些,疼护她也是应该,家里只五个姐妹,如今小曼不在了,大姐又出嫁,剩下咱们三个,自然要亲近一些,总归都是姓苏,斩不断的亲缘,无论何时,都该比旁人亲近,姐妹间哪能真去计较那些小事。” 这话倒是说到老祖宗心坎了,她一把年纪,自然希望苏家这些孩子各个和睦,尤其这些姑娘家,日后出嫁了,也不能忘了娘家。 老祖宗想了想,便交代喜鹊:“晚上让菀儿一起过来吃饭,我若瞧着她乖巧,便让她一起住进来。” 谢韵琴这些年在府里,定给老祖宗身边安插的自己人,这话肯定会有人传去三房,即便心里再不服气,今晚苏菀也肯定老实了。 喜鹊点头应下,却是故意委屈着说道:“这姑娘们都住进来了,老祖宗更不愿意多瞧奴婢们一眼了。” 这话倒是惹得老祖宗大笑:“你这丫头,老祖宗身边少了谁,也少不得你哟。” 屋子里说说笑笑,突地刘嬷嬷匆匆进来,见她神情焦急,便知道有事情。 事还真不小,前院里也不知什么原因,老爷大怒着回府,一进门就让人把三爷叫了过去,如今正挨着板子,任谁劝了都不肯听。 老祖宗听了这消息,可不得了,也顾不得头疼,拄起拐杖就往前院赶过去。 在外头,便听见里边杀猪一般的惨叫,自己儿子脾气,老太太清楚得很,这是要往死里打孩子啊! 三爷本就瘦弱,几十板子下去,可哪里吃得消,赵姨娘在一旁已哭成泪人了,若不是苏莨扶着,早站不住了。 “都给我住手!”老祖宗进屋大喝一声,下人们举着板子,也不敢往下抽了。 苏瑜见着老祖宗,也是无奈,每回训儿子,总有老祖宗出来打岔,遂怒着:“哪个多嘴的给老祖宗传了话!” 边说着,眼睛往赵姨娘那看去。 “老祖宗救我!”看见老太太,苏佑仿若瞧见了救星,撒娇说着。 老祖宗安抚了他一眼,才是看着大儿子,道:“还好给我传了话,瞧瞧这可怜的孩子,被你打成什么样儿了!” 说完,用拐杖指着苏瑜,“你若赶再打我孙子,倒不如直接打死我算了!” “娘,你这样宠着佑儿,他愈加混账了。”苏瑜无奈。 “你和你几个弟弟,那个不是我宠护着长大,可有哪里教养得不好了?倒是你,动不动打板子,那可是你亲生儿子,倒也下得去手!” 苏瑜胸口怒气未散,一边喘着气,一边指着苏佑,“您可知您这个孙子做了什么混账事情!出去不好好读书,尽学人吃酒打架了,葛侍郎家的公子脸都被他打肿了。” “你倒是亲眼瞧着了,哪知道当时什么情况?佑儿自小就听话,比你小时候好多了!”说完,也不管不顾,亲自去扶了苏佑起身。 老祖宗身子骨可撑不起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下人们忙着上前搭把手,见老爷没有再说话,便知道这事情算是过去了。 一行人搀着扶着,陆陆续续出了书房,赵姨娘也抹了眼泪跟上,一门心思关心儿子伤情,留下苏瑜愈加气恼,却有没有法子。 苏靖荷上前劝慰了苏瑜几句,倒是唯一一个贴心的,让苏瑜的气也消去大半。 待苏靖荷离开,半道上,却是让沉香去孙姨娘那传话,倒是要感谢苏佑,这个当口得罪了葛家,二哥的亲事又多了一重把握。 - 老祖宗让人扶了三爷回暖心院,若不自个看着,生怕孙子又要受委屈。 老祖宗最看重孙子,几个孙儿可是手中宝心头肉,尤其是这位三爷,从小就比旁的兄弟聪明,读书识字都一点就通,嘴巴也甜,很得老祖宗欢心,如今看着他被打成这幅模样,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上了药,苏佑趴在床上给老祖宗哭诉,老祖宗越听越难受,尤其见他眼角还有一处淤青,眼泪更是忍不住被勾了出来,喜鹊赶紧上前劝着:“三爷刚刚挨了打,如今好生休息才是,老祖宗一直在这里,三爷怎休息得好。” 扶了老祖宗出去,大伙自然也都跟着,老祖宗在前厅里听了苏佑的小厮把前前后后的经过说了一遍。 翰林院的周老可是两朝元老,满腹经纶,家里儿孙又多,便自己在府里办了个学堂,京中若不是王公贵族家的少爷,可都进不去那个学堂,苏家虽是京里数一数二的贵家,可苏佑是庶子,本来没资格和那些嫡出的少爷一同念书,若不是周老和老国公关系要好,加上苏佑聪明,才肯收了进去。 今儿是周六少爷的生辰,苏佑和他素来关系亲厚,便想着带周家少爷出去吃酒。本偷偷吃了酒回来,也没事,偏偏在酒馆遇上葛家少爷,周少爷和葛少爷一直不大对付,大家又都多喝了酒,便言语冲撞,最后动起手来,苏佑最讲义气,可不是打架最狠那个么。 葛家虽比不得国公府,可总归一场同僚,加上安国公本就瞧不上这个儿子,下手可就重了。 听完了大概,赵姨娘却还在哭哭啼啼,惹得老祖宗更心烦了,她虽然喜欢这个孙子,可对赵姨娘却是一直看不上,遂嘱咐苏莨把赵姨娘带回去,免得看了烦心。 赵姨娘前脚刚走,孙姨娘后脚便跟了过来,知道老祖宗心情不好,一进门就先说了个好消息:苏阳今儿在衙门里受了提携,倒是多亏葛侍郎的推荐。 这话听在老祖宗耳里却不大高兴,以为孙姨娘又是来生事的,正要打发,一旁苏靖荷却是开口:“看来葛侍郎倒是个心胸开阔的,没跟三弟计较。毕竟是三弟动手伤了人,咱们国公府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少,日后朝堂上,两家才不至于心存芥蒂,对大哥,甚至对三弟日后,都有好。” 这话倒是在理,葛侍郎据说很得靖国公赏识,听说陛下也曾夸赞过他一回,和葛家还是没必要交恶。 老祖宗让丫头去准备歉礼,孙姨娘在一旁仿若灵机一动:“我倒是突然想起来,葛家还有个没出阁的姑娘,生的很是标致,正好二爷的亲事也还没定,和葛家姑娘甚是相配,这亲事若成了,今儿这点小打小闹,也没人会计较了,老爷也不至于再生三爷的气。” 老祖宗却是愣了愣,一旁的李氏也是帮腔:“我这表妹是真的温良娴静,在家最得表舅表舅妈的疼爱,和表弟关系也是很好,她若是嫁到咱们国公府,肯定也得老祖宗喜欢,况且葛家书香门第,表妹也颇有才情,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定能收了二爷的浪荡性子。” 见老祖宗不言语,便猜着她把话听了进去,晚上再让二婶来说几句,怕是*不离十了。 ☆、第30章 躲雨 “莲儿自小在三房伺候,平日跟谁都不亲近,倒是喜儿有个亲姑姑在东院水房当差,最是个喜欢挑事的,这些年一直没被主子提携,心里也郁闷,时常夜里喝酒,几次闹事,都是喜儿帮着说话的。” 沉香认真说着,却是不解小姐为何突然要她去打探五姑娘身边的丫头。 坐在软榻上的苏靖荷若有所思,半晌,才问着:“水房现在管事的是谁?” “原先秦姨娘身边的林嬷嬷。” “秦姨娘身边的?”苏靖荷笑笑,那正好用! “你让绿萝帮我办件事情。” 苏靖荷才说着,外头明月的声音传来:“二太太三太太二姑娘和五姑娘都过来了,老祖宗让小姐去前厅吃饭。” 苏靖荷起身,在沉香耳畔嘀咕了几句,却是让沉香惊诧,还不带沉香反应,小姐人已经出了屋子。 吃过饭,老祖宗让人去把几位姨娘都叫了过来,难得一屋子人,大家说说笑笑,苏菀更是讨好地给老祖宗捏肩捶背,一张嘴可劲儿哄着老祖宗。 苏靖荷挨着苏莨,小声说着:“三弟伤势没有大碍了,只是他伤了脸,觉着太丑不肯出来吃饭,我刚看紫鹃给他送了饭进屋。” 苏莨感激看了苏靖荷一眼,她和赵姨娘今儿一天都担心着三弟,虽然知道人在老祖宗这里受不了委屈,可做娘的总心疼儿子,尤其挨了这么多板子。 正好老祖宗被苏菀哄得开心,发话让她明儿一起搬进来住,谢韵琴母女俩可是高兴了,苏莨却是为苏靖荷担忧,压低了嗓音说着:“难得老祖宗待你好,学着五妹那样,多哄着老祖宗。” 苏靖荷点头,只笑了笑。 “过些时日就是老祖宗寿辰了,老祖宗福寿双全,可得好好操办。”秦姨娘笑说着。 自从孙姨娘的中馈被夺,府里上下都是老祖宗跟前的刘嬷嬷在操持,可办寿宴这等大事,总要有个主子拿主意才是,这也是秦姨娘突然提及的原由。 “老祖宗寿辰可马虎不得,之前我也在大太太身边学了不少,可就主动请缨帮着操办了。” 秦姨娘一向能干,又和老祖宗亲近,见她这么一说,一旁的孙姨娘可有些坐不住了,“老祖宗寿辰可是大喜事,府里上下哪个不上心,秦姨娘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说完,朝苏靖荷递了个眼色,苏靖荷却是默不作声,老祖宗今儿叫了大家过来,便是有话要说,若是平日府里事务也就罢了,寿辰当日可是要宴请京城王公贵家的夫人小姐,若让个姨娘撑门面,可是丢了安国公回府的颜面。 老祖宗心里早有了人选,今儿才肯这么快原谅了苏菀。 “这事还是韵琴来办,她最知道我心思。”说完,也不管姨娘们的脸色,只对和善着几位姑娘说道:“你们几个也许久没去街上了吧,明儿我准了你们上街,去和兴布坊挑身好布料做衣裳,再去静轩斋挑些喜欢的首饰,老祖宗的寿辰,你们几个可都得给我长脸。” 之后老祖宗单独留了二太太说话,大家便各自回去。只苏靖荷和孙姨娘心里清楚,老祖宗是要谈二爷的婚事,看来真是看中了葛家姑娘。 苏靖荷没有直接回暖阁,反而带着丫头们往苏佑的屋子里去。 “都在外头等着,我和三弟说会儿话就出来。”吩咐后,便是推门进去。 听见推门声,苏佑很快钻进被窝,开始有气无力的叫唤,苏靖荷笑了笑:“别装了,桌上的糕点难不成是老鼠咬了一口?” 听见是苏靖荷的声音,苏佑转身,微微讶异:“你过来做什么?” “受人之托。”苏靖荷从袖间拿出一包东西,却不着急着给苏佑,只一层一层打开,道:“好香的桂花糕,不过有人肯定吃饱了,倒是便宜了我。” “哎,这可是给我的!”苏佑伸手去拽苏靖荷,他一闻香味,就知道是赵姨娘亲手做的桂花糕,他最喜欢吃。 “想吃啊?”苏靖荷眨着眼睛问他。 苏佑仰着脖子,理直气壮道:“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可二姐给的是我。” “你耍赖!”苏佑气愤说着,双眼鼓着看向苏靖荷。 “你应我一件事情,我就把糕点都给你。” 苏佑抬头,总觉得苏靖荷眼神不怀好意,警惕着:“你想干嘛!” “明儿去学堂和葛少爷道个歉。” “想都别想,我宁死不屈!”两人才打了一架,要他低声下气道歉,万万办不到! 这倔脾气,也不知道是像了谁,明明赵姨娘是个温婉的性子。苏靖荷将手中糕点收起:“那也别吃了,你这三天两头闹事,白白浪费姨娘做的糕点,光吃不长脑子,明儿我就和父亲说你在老祖宗更前编派他,还说要再打一顿葛家少爷。” “你污蔑我!”苏佑不可置信瞪着苏靖荷 苏靖荷却是大方承认:“是啊,可父亲一定信我。” “你......”苏佑下意识摸了摸打疼的地方,父亲的脾气一上来,真的会往死里打的。 挣扎半晌,苏佑才是不情愿点头。 “你和周家少爷亲近是好事,也记得要好生读书,多和周老讨教学问。” 将糕点留给苏佑,苏靖荷才是笑着离开,这个弟弟其实很聪明,只是被奶奶疼宠得任性了。她绝不会让苏阳受封世子,因此,必须好好□□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 第二日,苏靖荷起了大早,给老祖宗请了安,便见下人陆陆续续搬了苏菀的东西过来。 可能怕苏靖荷心里有芥蒂,老祖宗拉着她在跟前说了些话,更特地给了苏靖荷好些银钱,让苏靖荷只管挑了好东西买。 外头马车早已备好,苏靖荷一身藕荷色长裙,很是素净,倒是苏菀一袭红裙,与苏靖荷并排而立,颇为亮眼。 苏菀和谢韵琴一辆马车,苏靖荷则与苏莨一起,上回逛街还是刚回京那次,也过了许久,苏莨更有一年多没有上街了。 马车停在和兴布坊跟前,沉香小心扶了小姐下车,而后跟在谢韵琴身后进了布坊。 谢韵琴时常会来挑些新布,对铺子倒很是熟悉,她粗略一扫,并没有入眼的,老板娘便赶紧让伙计把铺子里上等的料子都拿了出来。 “这些都是刚到的新货,质地都是上乘,苏夫人瞧瞧,可入眼。” 货是好货,谢韵琴打量着,一眼便相中了一款金丝软烟罗。 老板娘连连称赞:“苏夫人好眼力,这金丝可是绣娘费了好些功夫绣上去的,是里头最好的料子,若不是夫人您过来,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尤其着颜色最衬肤色,苏府姑娘肤如凝脂,最适合的。” 老板娘这话是冲着苏靖荷说的,苏家三位小姐站开,当属苏靖荷长得最好,特别今日她穿着素雅,和这款料子很衬。 苏菀本就不大喜欢太淡的颜色,尤其可听了老板这话,倒是不大高兴了,瘪了嘴嫌弃着:“这么难看的料子,怎么在老祖宗寿辰上穿。” 这话让老板娘有些尴尬了,而后感觉讨好:“还有许多料子,这水红色的......” 老板娘话还没说完,苏菀却是指着苏靖荷手中的绸子,道:“我喜欢那个,帮我包起来。” 绸子被苏靖荷拿在手中,老板娘也不好说话,只陪着笑看向苏靖荷。 在外头,苏靖荷自然不会和苏菀向争,便将绸子交给老板娘,再往其他布料看去。可但凡苏靖荷看上眼的,苏菀都先一步要了,不过一盏茶功夫,三房的丫头手上已经捧不下了,也不知苏靖荷是不是故意,一款又一款的拿,到最后谢韵琴都有些肉疼。老板娘却是满眼堆笑,今儿大主顾原来是这个一身素雅的姑娘,她再多拿几件布料,铺子这一个月的银钱都赚回来了。 见谢韵琴拉过女儿,苏靖荷便知差不多了,遂转身去拿了刚才谢韵琴看上的那软烟罗,道:“五妹妹生的娇俏,也难怪不喜欢它,我不比五妹妹,就这个合适了。” 苏菀一噎,既然说了难看,总不好自打嘴巴,闷着一肚子气看着苏靖荷买下。 出了布坊,正打算往对面静轩斋去,苏靖荷却说自己嘴馋,要去街口的那家老字号糕点铺买些吃食,正好苏菀也瞧她不顺眼,巴不得她走开。 糕点铺离得有些远,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买了糕点回去,却觉着天色渐暗,苏靖荷加快了几步,可惜还是没敢再雨前头。 先是细雨蒙蒙,沉香明月赶紧拿袖子给小姐遮雨,却仍有雨丝迎面飘来,几人步履匆匆往回走。 没多久,一把油纸伞撑过头顶,苏靖荷一愣,抬眼,看着身边丰神俊逸的谢玉,不自觉停下了步子,身旁的两个丫头也收回了衣袖,往后退了一步。 身边陆陆续续经过那些躲雨的人,大家都是抱头直冲,也没人在意路上停住的几人。 “前边有个凉亭,先去躲雨吧。”谢玉温和说着,苏靖荷才是回神,见雨势越来越大,便点头同意。 刚走近凉亭,外边已是大雨磅礴,哗啦啦的雨声敲打地面,让苏靖荷觉着庆幸,却也觉着奇怪,远处行人匆匆,却没有一个进来躲雨? “这是诗社建的。” 这话算是给苏靖荷解惑了,谢玉的诗社里都是贵家公子,谁也得罪不起,平日在此饮酒作诗,自然没人敢来打搅,这种地方,一般百姓哪里敢来。 突地,谢玉伸手替她撩开额间被雨水打湿的细发,冰凉的指尖触及额头的那一瞬,苏靖荷下意往后退了一步,众目睽睽之下,总归是授受不亲。 往四周瞧了眼,谢玉的所有随从都没有进入凉亭,只撑着伞背对凉亭,倒是沉香明月俩丫头跟着进来,反而有些尴尬。 “小姐,您最爱吃的芙蓉糕打湿了,可怎么办?”明月瞧着手中有些湿漉的芙蓉糕,说着。 “罢了,今儿没有口福,下回出来再买。”苏靖荷往明月跟前走近几步,拉开和谢玉的距离。 凉亭后是洹河,大雨打在河面,波纹一圈一圈荡开,这条穿过京城往西流去的河面上,时不时几只小船经过。 视野开阔,景色绝佳,难怪谢玉选中这里。 之后亭子里很是安静,一场秋雨一场凉,凉亭又在风口上,吹得人瑟瑟发抖,一个喷嚏打完,便有一件大罩盖过,带着谢玉的气息,很是暖和。 苏靖荷本想拒绝,却听谢玉说着:“你身子不好,受冻不得。” 想了想,苏靖荷便不再推脱。 这场大雨下了许久,苏靖荷与谢玉并排站着,气氛愈加尴尬,苏靖荷独自倚着亭柱,看着河面风光,大雨中的洹河别有一番风情。 千帆过尽,突地,苏靖荷注意到河中心的一只小船划过,与其他船不同,它的船头男子迎风站立,雨水直接冲刷在他周身,他却站着一动不动看向河岸。 隔着洹河,模糊的人影带着几分熟悉,她不能确定,却隐隐觉着,是他。 “怎么了?”谢玉的声音传来,感觉倒手臂被握住,苏靖荷才是回神,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几步。 “没事,只是觉着雨中的洹河很美。”苏靖荷笑说着。 “是很美,更庆幸,这么美的景,是与你一起看。” 谢玉一双眼睛痴痴看着苏靖荷,让她愈加不自在,即便再不更事,她也明白,那眼神背后意味着什么。 “雨停了。”身后的沉香突地开口,打断二人的对视。同时别开眼,却看见天边一道彩虹划破,落在湖面交接。 雨后彩虹,苏靖荷第一次见到,难免看得出神。下意识看向彩虹尽头,那艘船越来越远,船上的人亦再看不见。 “谢谢。”苏靖荷轻轻说着,谢他替自己遮雨,也谢他陪她静静的听了一场雨。 解下外罩交还给谢玉,苏靖荷行了个礼,便是转身告辞。 哪知她刚刚走出,谢玉却紧跟在她身后,不知交代了小厮什么,待小厮离开,两人便一前一后走着。 虽是一条大道,这么走也有些别扭,可她又不好说什么,只脸颊微热。 渐渐走上大街,身边路人愈来愈多,感觉大家纷纷用讶异的目光看过来,怕是过不了多久,京城便会有她和谢玉的传言了。 “那不是三姑娘么。”苏菀身边丫头喜儿眼尖,才说完,众人看过去,自然也看见了她身后的谢玉。 本就和苏靖荷不对付,如今看着谢表格亦步亦趋跟着苏靖荷,苏菀胸口的怒气更是腾地冒起,几步上前赖着谢玉:“表哥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我并不知道。”一句话,更是说白了,他只是跟着苏靖荷,并不是过来找她。 “姑母,即将人平安送回,玉儿便告辞了。”朝谢韵琴行了礼,便是离开。 谢玉一走开,苏菀便狠狠剜了眼苏靖荷,双拳紧捏,对她是恨到极致了,甩手往自己马车上去。 谢韵琴心中亦是不悦,却没有显露出来,只看着苏靖荷说着:“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免得老祖宗惦记。” 待丫头扶着苏靖荷上马车,却听见马车外头传来声音:“这是我家少爷送给三姑娘的。” 是谢玉身边小厮的声音,苏靖荷听过几回,便记住了。很快,沉香递上来一只紫檀木盒子,苏靖荷缓缓打开,香气扑鼻,是还带着些微热的芙蓉糕。 一旁苏莨见了,笑着打趣:“谢三爷待妹妹可是不同呢。” 苏靖荷只取了一块糕点入口,香甜软化在口中,心里头却是滋味复杂。她后头的马车里,苏菀却是死死咬着下唇,眼神狠戾,任谢韵琴如何安慰,心头的火气都不能消散。 ☆、第31章 教唆 大雨过后,地面还有些湿漉,苏菀不理喜儿的搀扶,愤怒跳下马车,却正好踩在低洼处,溅了一裙脏水,心情更是糟糕。 再次瞪了一眼苏靖荷,苏菀怒气腾腾进府。 回到暖心院,喜鹊正好端着汤药打算进老太太屋里,见了迎面的苏菀,笑盈盈说着:“五姑娘回来了。” 说完,瞧见脏了一片的衣裙,关心着:“呀,姑娘襦裙怎么脏了,可有哪里伤着了?” 苏菀心里正难受着,并没有理会喜鹊,一个人直冲冲往暖阁去,与喜鹊擦肩时,重重的力道推开喜鹊肩膀。 突如其来的一撞,让喜鹊有些蒙神,脚下不稳,整个身子歪倒,手中的汤药也跟着洒出,烫红了嫩白的柔荑。 “怎么回事?”屋子里老太太正闭目休憩,被外头哐当一声惊醒,问着。 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喜鹊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依旧是欢喜的声音回着:“奴婢脚下一滑,不小心摔了老祖宗的汤药。” “刚下过雨,地面滑,你走路小心些。”老祖宗倒没有追究,可见对喜鹊的喜欢。 正好走近院子的苏靖荷却将经过瞧了清楚,待喜鹊回头重新去端汤药,苏靖荷则轻声交代了沉香几句,便独自进屋。 “老祖宗醒了?” 听见是苏靖荷声音,老太太坐起身,招呼了苏靖荷坐到身边:“逛了一天,可累着了?” “遇着大雨,耽搁了时辰,不然还能陪着老祖宗吃饭。” “我一把年纪,那不能自己吃饭。可挑中喜欢的衣料?” 苏靖荷点头:“老祖宗寿辰,阿靖可得好生打扮,才像老祖宗您的孙女。” 老祖宗被哄得乐呵,想当她年轻时,也是风华绝代的佳人。 苏靖荷低头,从袖子里小心拿出一个绣花精致的小香囊递给老祖宗:“阿靖走了两条街,才给老祖宗寻到这个香囊,老祖宗常带在身边,能缓解头疼。” 轻轻一嗅,带着薄荷的清香,薄荷长在江南,在京城是稀罕物,可老祖宗的家乡却是漫山遍野,尤其香囊上的针脚,一看就是苏州绣娘的手艺。老祖宗的手艺更佳,只是如今年岁大了,早看不清针线了。 这东西可是送到老祖宗心坎了,看向苏靖荷的眼神难得的温柔,“你这丫头,倒是孝顺。” 正好喜鹊进屋,见老祖宗眼中含泪,这模样喜鹊好些时日没见到过了,对住进来的三姑娘不得不另眼相看。 “老祖宗和三姑娘是越来越亲近了,还别说,三姑娘许多神情,像极了老祖宗。” 喜鹊最了解老祖宗,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最得老祖宗欢心。老祖宗也是得意:“那是,可是我亲孙女。” 老祖宗喝过药,瞧见了苏靖荷的衣裙底端沾了些污泥,立刻吩咐丫头准备了热水,“你这丫头,也别让惦记我,赶紧回去泡个澡,千万别冻着了。” 伺候了老祖宗睡下,苏靖荷与喜鹊一起出了屋子,外边等着的沉香立刻递过来一盒药膏。 “这是二哥上回送我的,效果很好,喜鹊姐姐试试。”苏靖荷说着。 喜鹊有些讶异抬头,即便得老祖宗欢心,她终归是个丫头,刚刚被五姑娘烫了手,也不能说,却不想府里这些小姐,属三姑娘最细心,不觉有些感动,这样的性子,也难怪让老祖宗越来越喜欢。 - 暖阁分东西两间,苏靖荷先住进了西暖阁,苏菀再进来,便去了东边,如今东西两间房门都是紧扣,两位小姐都泡澡,心境却是不一样。 东暖阁里一片狼藉,显然苏菀刚刚发过脾气,也不知被喜儿怎么给哄好了。西暖阁里,苏靖荷也刚泡完热水澡,换了一身素白色的长锦衣,裹上厚重的褙子,轻轻推开窗,已是寒风飒飒,落叶纷纷。 过些日子就要入冬了,不知阿娘和小曼在底下冷不冷。 沉香进屋时,便看见苏靖荷一个人对着窗口吹凉风,遂赶紧上前一步关了窗,道:“小姐今儿才淋了雨,再吹冷风,晚上铁定要头疼了。” 苏靖荷没有接话,只转过身问着:“东西备好了么?” 沉香点头,“都是按照孙姨娘的喜好买的。” “那好,随我去姨娘院子里,咱们好好孝敬这位姨娘。”苏靖荷声音透着冷意,听得沉香一个寒颤,她总猜不透小姐心思,旁人都说小姐和孙姨娘亲近,只她觉出其中的不对劲,却不知哪里不对,明明是伺候了九年的小姐,这一年,她也总看不透。 孙姨娘正坐在软榻上逗弄孙儿,苏靖荷进屋,便是这么一幕祖孙其乐融融的画面,有些刺眼。 “祖儿长得白净,像极了大哥,以后肯定也是个讨人喜欢的俊秀儿郎。”苏靖荷笑说着,挨在孙姨娘身边坐下。 李氏给她端来热茶,苏靖荷只捧在手心,说着:“今儿出去逛街,给姨娘和嫂子也挑了几匹布料,你们瞧着看看,可喜欢?” 屋外头几个小丫头陆陆续续进屋,手里拿着都是苏靖荷在和兴布坊挑选的上等布料。 将祖儿交给奶娘带下去,孙姨娘走上前伸手一摸,顺滑得很,都是好料子,不觉欣喜,笑说着:“三姑娘有心了,我哪用得着这么好的缎子。” 毕竟是奴才出身,凭借两个儿子才得了一方小院,平日的吃穿用度,自然比不过秦姨娘,在这院子里一直矮人一截。 “怎么用不着?听说父亲这半月最常来姨娘院子里,好歹也给自己再添置几件衣裳,父亲看了也欢喜。” 说到这个,孙姨娘可是喜乐,自从秦姨娘来了府上,老爷基本再不往她和赵姨娘处留宿,也不知这些日子老爷为何突然常往她院子里来,倒是外边有传说是老爷在生秦姨娘的气,嫌姨娘待三姑娘不好。 “这也是托了姑娘的福气。” 苏靖荷笑笑,算是默认,“还有两匹是留给五弟的,到了上学的年纪,若能进周老的学堂,可得多些新衣裳穿出去。” “姑娘说笑了,你五弟可没这个福气。”语气里有些拈酸吃醋。 周老的学堂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当初三爷也是因为老祖宗疼惜,才逼得老爷去找了周老,就连她的阳儿当初都没有进去过。 又想起老爷最听三姑娘的话,孙姨娘有些讨好求着:“三姑娘帮你弟弟去说说,兴许老爷就同意了。” “这是自然要帮的,不过还看父亲意思。”说完,苏靖荷继续道:“这回过来,就怕姨娘因为上次靖荷没有帮腔,怪罪了。” 上次孙姨娘和秦姨娘都争着想替老祖宗操办寿辰,哪知道最后被三房捡了便宜。 孙姨娘脸微微一僵,“哪里会。” “姨娘莫怪,其实老祖宗心里有了主意,我若明着帮了姨娘,反而害姨娘被老祖宗厌弃。” “老祖宗早就属意三太太了?”孙姨娘讶异。 苏靖荷点头:“寿宴上得有多少贵家夫人小姐,三婶毕竟是郡王府出身,让她主办,老祖宗才放心。” 说到出身,可是孙姨娘的一块心病。 见孙姨娘神色不好,苏靖荷继续着:“其实,姨娘跟了父亲这么些年,没想过帮孙家脱了奴籍吗?” 孙家是国公府的家奴,上一辈开始就一直在府上当差,即便孙姨娘被老爷看上,她那些兄弟,还都是国公府的奴才。 “我听说孙姨娘的兄长在外头办事很能干,若脱了奴籍,再到外地去买个官做做,前途无量呢,孙家兄弟都出息了,姨娘您在院子里地位也就不一样,比她秦姨娘也一点不差。” 这话却是说在孙姨娘心坎上了,她这辈子就是吃了出身的亏,害得儿子也跟着受罪,遂颤悠悠问着:“这事,好办吗?” 瞧见姨娘动心,苏靖荷加了劲儿说着:“怎么不好办,大哥如今出息了,这么点小事哪里做不得主啊,况且,若孙家混的好了,大哥日后仕途也顺当一些,总不至于被舅家拖累。” 孙姨娘犹疑看了眼苏靖荷,想着大太太这些年即便没有儿子,还能在府里稳稳当当,不过因为靖国公府的兄弟。 越想越心动,孙姨娘忍不住溢出满脸欣喜,苏靖荷便不再多说了,只扯了几句家常,便离开。 走了一天,回暖心院的路上,她图着省事,直接往假山穿过,却不知后边躲着哪一房的丫头小厮。 “怎么这时候找人家出来?”声音带着娇羞。 “可不是想你了么。”男人讨好哄着,更是换来丫头压着声音低笑。 “不过有正事可你说,今日听见大爷和人在屋里说话,说是圣上准了靖国公病假,让他在府里好生修养。” “这不很好么,圣上素来宠信靖国公。” “你知道什么啊,前阵子靖国公弹劾太子爷,结果太子一点事都没有,靖国公却失了圣上信任,之前□□在朝堂处处针对靖国公,国公爷这是借口身体不好,躲着太子呢,也不知这一休息,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朝堂。” “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你不是在老祖宗那当差么,正好两位姑娘都住进去了,我可给你提个醒,眼睛擦亮些,靖国公失势,三姑娘没了倚靠,在府里还能嚣张几时,倒是千万别得罪了五姑娘,三太太本就不好惹,再加上大姑娘在太子府里正得宠呢。” 之后便是一些丫头小厮之间的龌龊事,苏靖荷也懒得戳破,转身绕远,往回廊过去。 身后沉香担心看了眼苏靖荷,她却是神色如常。 没有哪个父亲喜欢儿子在自己还健朗的时候背着自己培植势力,皇上如是,他的父亲,亦如是。 ☆、第32章 探病 一大早,苏菀陪着老祖宗吃饭,却一直没等来苏靖荷,瞧着一旁空着的饭碗,老祖宗有些放心不下,问着:“阿靖今儿怎么了?” 苏菀没好气的撇了嘴,道:“在老祖宗面前装了几天乖,如今原形毕露了呗。” 老祖宗用筷子敲了苏菀,手指生疼,却不敢声张,心里来回咒了苏靖荷好几遍,正好明月匆匆进来:“回老祖宗,三姑娘染了风寒,这会儿下不来床。” 放下筷子,由着喜鹊搀扶着起身,老祖宗关切问着:“这么严重,扶我去瞧瞧。” 一屋子人跟着老祖宗往西暖阁去,只苏菀眉眼弯弯看向喜鹊,欣喜道:“你说的方法还真管用,最好是让她一病不起。” 喜鹊赶紧做了个噤声动作,瞧见四下无人才是安心,遂劝道:“咱们也跟着一块去瞧瞧吧,老祖宗最不喜欢姐妹不合,姑娘面上也得做做样子。” 苏菀不大情愿起身,便也一同去了西暖阁。 坐在苏靖荷床榻边,抚了抚她微微发烫的额头,老祖宗叹息一声:“这三丫头哪都好,就身子骨弱了些。” “许是昨儿淋了雨,昨夜一晚上姑娘都睡不踏实。” “呵,为了勾搭表哥,真是不惜淋雨,活该如今受罪!”苏菀在后边风凉讽刺了一句,声音虽小,却传进了老祖宗耳里。 一边沉香赶紧跪地:“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奴婢见天色不好,也劝着小姐赶紧回去,可小姐不听,总说要寻薄荷香囊,走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之后落雨,是恰巧碰见谢公子的。” 沉香说完,老祖宗眼神闪动,确有几分心疼,问着:“叫了大夫没有?” “派人去请了,过会儿该就到了。” 刚说完,大夫便过来了,诊了脉,也没有大碍,只开了一副药方煎服。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个小风寒,也得静养些时日。 老祖宗免了苏靖荷晨昏定省,允她在屋里好好养病,而苏靖荷的这一病,倒是便宜了苏菀,本来老祖宗慢慢偏心了三姑娘,这个当口三姑娘病倒,整日陪在老祖宗身边的只有五姑娘了。 得了老祖宗的疼宠,苏菀身边的丫头也渐渐趾高气昂,没少给西暖阁使绊子,好在苏靖荷带来暖心院的丫头都是懂事的,受了奚落也忍着,尤其明月,心里头一笔笔记着,只等着将来姑娘病好了,一并还回去。 倒是苏菀身边的喜儿传出话来,说苏靖荷得罪了神灵,这病是好不了了,那笃定的神情,仿佛自己就是神明一般。 - 难得后院里安宁一阵子,前院又闹出事情不得安生。 大爷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做主给孙家脱了奴籍,还纳了孙家表妹做妾,听说还想着给孙家在京城外边买个官做做,却是惹的老爷大发雷霆。 被老爷狠狠训斥了一番,听说大爷还挨了几个耳刮子,可这小妾已经纳了,不过孙家买官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了。 倒是三爷在学堂里得了周老的夸赞,一回府就跑到老祖宗跟前炫耀,暖心院的前厅里一阵热闹苏靖荷她却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出不去。 “啪啪!”窗檐突然传来声响,苏靖荷讶异,才抬头,却是看见苏牧从窗口爬进来。 “二哥这是做什么,有门不走,偏喜欢爬窗?”苏靖荷侧着头,忍不住笑出。 苏牧赶紧做了噤声的动作,而后拍了拍衣角沾上的灰土,他一向喜爱干净。 “别让老祖宗知道我在这儿。” 苏靖荷不置可否,只笑问着:“二哥这是又做了什么事情,怕让老祖宗瞧见?” “我有做哪件事老祖宗喜欢过?”苏牧低声说完,他一直不得老祖宗喜欢,这些年也习惯了。 苏牧走近几步,瞧着苏靖荷有些泛白的脸颊,啧啧道:“还真是病了,瞧这可怜模样。” “二哥这是专程来笑话我的?”苏靖荷坐起身,作势要往外头大喊,苏牧眼疾手快地捂着她的嘴,语气也软了下来:“别囔囔,我可是冒着挨训的危险过来瞧你的。” 说完,确定手下的苏靖荷安静了,才是试探地松开手,见她眼中狡黠,知被戏弄了,倒也不恼,只拿出一只檀木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苏靖荷不解,仰头问着。 苏牧却是神秘笑笑,挑眉,“你打开看看。” 盒子带着一股檀木香气,闻着精神都好了许多,轻轻推开,里边各式各样的小泥人,有男有女,一共六个泥娃娃。 “这是?”苏靖荷抬头看着苏牧。 “怕你闷得慌,平日耍耍这个,时日也就过去了。” 展颜一笑,苏靖荷拿出里头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小姑娘端详,不禁衣着头饰惟妙惟肖,就连眉眼神情都捏了出来,可见手艺极好。 “这个倒是像极了二哥。”瞧着盒子里一双桃花眼的小泥人,苏靖荷迫不及待伸手去拿,原本手里的泥人一时不注意,从手心滑落,苏牧眼明手快趴着接住了,心疼道:“可别摔着了,好不容易在晋州求了高人捏的。” 苏靖荷一愣,问着:“二哥什么时候去了晋州,我怎么不知道。” 被这么一问,苏牧也是顿住,而后眼珠一转,摆了摆手,答得随意:“卖泥人的老板说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兴许是为了个好价钱,不过,手艺确实不错。” 苏靖荷点头,道了声谢。 “客气什么,我也没做什么。”说完,苏牧弯下腰,继续道:“还有个好消息,你才真得说谢了。” 将盒子盖上,苏靖荷小心放置在床头,才是问出:“什么事情,让二哥笑的这么欢喜?” 从长袖里取出一张纸在苏靖荷面前晃了晃,吊足了胃口才是交给苏靖荷:“这是你要我留意的铺子,我可是办妥了。” 展开房契,苏靖荷亦是喜出望外,有些不敢置信:“长安街上最好的铺面啊,二哥怎么弄来的?” 苏牧打了个响指,“山人自有妙计。” 又是这句,苏家这一辈里,怕真是二哥办事最有主意。苏靖荷却是为难了:“这样好的铺子,价钱肯定不便宜,我……我没这么多银钱。” “行了,当做二哥这些年欠你的生辰礼物,今儿一并还了。” 她知道二哥每年都会送小曼生辰礼物,可全加起来,也抵不上这铺子一角。苏靖荷瞪大了眼睛,下打量苏牧,看得他愈加心慌,忍不住咳了咳,道:“怎么,我今天身上哪里不对?” “二哥,你别是背着家里干了什么不法勾当吧,趁早收手,让我爹知道,可得把你赶出家门不可。”话虽这么说着,房契却是被她小心折好,压在枕头下。 “知道了,我也不傻。”说完往外头瞧了一眼,见天色不早,才道:“好好养病,等你好了,二哥带你出门去耍。” 刚要走,瞥见苏靖荷床头的字画,苏牧笑着展开:“哟,还挺文雅的嘛。” 待看见画中女子,苏牧先是一愣,看了落款,神情更是复杂,他皱起眉头,回身看向苏靖荷。 “今儿上午父亲送来的。”苏靖荷解释着,却是心虚低下头。 虽然是父亲送来的,落款却写着谢玉的名字,而画中的女子一袭天青色长裙,衣袂飘飘站在黄槐树下,那神情与自己一模一样,正是中秋清池旁的一幕。 原本是苏瑜得了好茶,请了谢公子过府一起品茶,作为回礼,谢玉送了安国公一副字画。结果画一打开,却看见是苏靖荷,苏瑜当即明白了谢玉的心思,正中他心意,便亲自送来给女儿,那满面笑容,仿佛刚为女儿觅得良婿一般。 “你刚回京,对谢玉并不了解,以后还是和他多保持些距离。”苏牧收起画,认真说着。 苏靖荷蹙眉,“二哥这话什么意思,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是怎么和男子亲近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牧有些着急,最后忍不住说出:“小曼当初是喜欢谢玉的。” “我知道。”苏靖荷低下头,呢喃:“我帮她完成心愿,不是正好。” 苏牧眉头皱得更深,“你胡说什么,你没有必要帮谁喜欢人,尤其是谢玉这种人!” “有必要,我欠了她。”许是因为生病,头脑晕沉,这么一句话居然脱口而出。 寂静了会儿,突地肩膀被苏牧擒住,他握着她的肩头使劲晃了几晃,原本因为风寒有些晕沉的脑袋,更是难受。 “你都在想些什么!你是苏靖荷,苏曼荷死了,再不能复生,她的一生,你不能顶替,你的一生,她也不能左右!” 这些话仿佛戳中苏靖荷的痛楚,心中怒意腾起,本就虚弱的身子,却用尽力气将苏牧推开,连带床头的檀木盒子一并砸向苏牧,有些歇斯底里吼着:“我可以,我可以替她走完这一生!”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苏牧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看着一向温婉的苏靖荷这般模样,苏牧有些愣住,而只抿着唇,安静地捡起地上的泥人,因为用力太大,一只泥人摔碎,盒子里空空荡荡,只摆着五只泥娃娃,可怜那人费劲心思寻来。 苏靖荷木然看着苏牧将檀木盒子放在桌上,而后离开。她有些颓丧躺进被窝里,将自己死死蒙在被子里,许久没有这般激动,果然是因为病了么? 然而即便过去大半年,有些人,还是不能直面,有些伤,仍旧不能揭开。 之后苏牧再没有来过,苏靖荷一个人安静养病,很快,便是老祖宗的寿辰。 ☆、第33章 生辰 天刚微亮,院子里一阵热闹,半个月没出房门,今儿老祖宗寿辰,苏靖荷自然得早早去贺寿。 一身金丝烟纱碧霞罗,月白色的裙摆上大朵芙蓉花开,外边罩着水红的菱缎,领子是雪白的狐狸毛,更衬肌肤胜雪,再配着上回在静轩斋改过的宝石头面,更显富贵。 精神奕奕,倒不像久病卧床的人。 按家里规矩,贺寿按辈分年纪,等到苏靖荷时,恭敬地磕了头,随后送上寿礼,说了些吉祥话,一家子热热闹闹,难得这么人齐。 辰时过后,陆陆续续有京中贵家的夫人前来,人都聚在后边的兰馨苑。 谢韵琴让人请来了京城最好的戏园子,好戏还没开锣,众人都聚在一起说话,经过上次郡王府的赏花宴,大家对苏靖荷也不陌生,今日见姑娘好生漂亮,又紧紧跟在老祖宗身侧,便都夸赞了几句。 苏菀站在一旁却是愤愤然,若不是怕惹了老祖宗,当下就想甩袖离开。不过很快,苏菀便喜笑颜开,因为看见了被丫头簇拥着走来的苏芫。 作为亲家,郡王府和靖国公府都没有来人,只是让人备好了贺礼,靖国公府都能理解,何正生抱病在家修养的消息,早在各府间传开,只是素来与安国公府走得亲近的郡王府没有来人,实在奇怪。 不过大女儿回来,倒是稍稍弥补了谢韵琴娘家没有来人的遗憾。 都知道苏家这个女儿在太子跟前最得宠爱,听着众人的奉承,谢韵琴倒是飘飘然。 苏芫给老祖宗贺了寿,才是看向老祖宗身边的苏靖荷,“好些年没见着靖荷妹妹,乍一眼还以为是小曼。才想起来,三妹四妹打小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靖荷朝苏芫行了礼,大姐长她好几岁,自小在一起相处得少,加上大房和三房的隔阂,姐妹间也不会很亲昵。 苏菀凑到苏芫跟前,挽着姐姐的手,说着:“菀儿可想大姐了,您一回来,瞧给老祖宗乐呵的,头疼症都好了大半。” 说到老祖宗头疼,苏芫关切询问了情况,苏靖荷再插不上言,只看着她们姐妹俩慢慢一左一右挨着老祖宗身边,苏靖荷只得静静推开到一旁。 没一会儿,有丫头来禀说静安长公主到了。 长公主可是贵客,因为和何氏亲近,多年来与安国公走动得多,丫头们搀扶着老祖宗亲自去迎长公主,她身边跟着的还是陈如意,一见苏靖荷就眨巴着眼睛。 大家坐定后,老祖宗才是笑说着:“如意俏皮的模样,真是和我家小曼一模一样,难怪当初两人要好,可惜……” 说完,又有些伤感的抹了泪。 莫说老祖宗,办事长公主当初也很喜欢苏曼荷,免不了惋叹,也想起自己小时候与何氏一起的时光,更是难过。 “今日可是高兴的日子,正好点了一出五女拜寿,儿媳这就叫戏园子开演。”谢韵琴笑说完,交代了丫头让戏班准备。 众人都准备看戏,陈如意却是突然跑紧苏靖荷,而后对着大人们说道:“我有好东西带给靖荷姐姐看。” 看着陈如意半拉半拽地把苏靖荷带离许远,后头大伙都是乐开了花,也都随着这俩丫头折腾。 “到底什么好东西,如意妹妹这是要去哪啊!”走出许远,苏靖荷忍不住问着。 陈如意四下张望,还有些不放心,说着:“带我去你的屋子说话。” 暖心院离得不远,苏靖荷带陈如意回到西暖阁,还没问话,就见陈如意支使了身边丫头云罗把门窗都关了,她则眨巴着眼睛拉着苏靖荷祈求:“好姐姐,带我出府去吧。” 苏靖荷一愣,以为没有听清,又问了句:“你要做什么?” 陈如意撇着嘴委屈说着:“母亲已经禁足我半个月了,今儿若不是苏老夫人生辰,加上哥哥帮我求情,我都出不来的。” “好好的,禁足你做什么?”苏靖荷讶异,谁都知道长公主最宝贝的除了陈家的独苗少爷,便是这位小女儿。 陈如意低着头有些扭捏不好意说说话,倒是她身侧的云罗回话:“半月前庆王领了差事去晋州,小姐一听,便想偷溜去送庆王一程,被夫人发觉,才关了禁闭。” 苏靖荷惊诧,盯着陈如意瞧了许久,见她一副娇羞模样,又想起上次在郡王府里,她也很是紧张庆王,有些事情呼之欲出。 苏靖荷小心问着:“你喜欢庆王?” “怎么可能!”云罗才说着,却被自家小姐打脸,只见陈如意一本正经点头:“对啊。” 那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朗气清一般的随意,苏靖荷有些语塞,半晌才道:“你疯了不成,难怪长公主关你禁闭。” 陈家五姑娘日后是要许配欲王,这件事在京城贵家早就不是秘密。 “那是你没见过庆王,可好看的人了。”陈如意有些陶醉,而后又警惕看了眼苏靖荷,说着:“不行,不能让你见着!” 懒得理会她的自说自话,苏靖荷起身,并不打算帮她这个忙。 陈如意却在身后死死拉住她:“都说知恩图报,靖荷姐姐,可记得上次在郡王府,若不是我帮你,你名节可全毁了,这份恩,如今正是时候回报了。” 苏靖荷点头,“记得,可我还记得你上回说咱们之间不必言谢,冲着小曼面上,也得帮我。” “上回是上回,我反悔了,我现在就要你报恩!”陈如意执拗起来像个孩子。 苏靖荷坚决地摇头:“你真是魔怔了,你要求其他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出去万一遇着什么事情,我如何向长公主交代。” “不会,我哥在外头等我,你只要帮着我躲过母亲的眼线,咱们快去快回,一个时辰保准回来。” 陈宴也由着她胡闹?苏靖荷蹙眉,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会,犹疑说着:“咱们?” “对啊,你和我一起走,不然谁知道你会不会背着我给我娘告状,到时人没见到,就被逮回来了,可不划算。” 陈如意死死抱着苏靖荷的手臂,不肯松手,缠闹了许久,苏靖荷总算点头。 两人换好了丫头的衣服,互望了一眼,苏靖荷再次挣扎问着:“还是别去了,以后总能见到的。” “不行,今日是庆王生辰,再说我回府后更不能出门了。”陈如意扯了扯衣裙,而后拉着苏靖荷往外。 沉香在前面探路,遇见府上丫头便让身后二人躲起来,战战兢兢终是走到了东边的小侧门。这里平日没什么人经过,门都是锁着的,好在是绿萝看守,倒也方便。 出府往西转角处,有一辆马车等候多时,陈如意欣喜拉着苏靖荷上马车,一掀开车帘,便看见里边端坐着的陈宴。 他疏离地朝苏靖荷微微一笑,苏靖荷也是尴尬笑笑,却想不明白,身为哥哥,却纵着妹妹去见一个日后与她不可能有缘分的男人,可是亲哥啊! 一路上,陈如意兴奋得很,不停问着她的妆容如何,头发可有凌乱,苏靖荷与陈宴都是配合地点头,然而穿着安国公府上丫头的衣饰,怎及得上平日里的光鲜。 马车很快停下,苏靖荷随着陈如意和陈宴一起走下马车,回身看了眼,庆王府居然和安国公府相邻,或者说,只是一墙之隔,她却从来不知道! 看着门可罗雀的庆王府,不禁感叹,皇子生辰,却无人问津,庆王怕是唯一一个。 陈宴亮了身份,府们外的小厮赶紧进府传话。来接她们的是一个年轻的书童,客气领了他们进去。 “王爷在书房,几位请跟我来。” 跟着书童走过回廊,陈如意却是突地顿住脚步,犹豫了会儿,转身对苏靖荷说着:“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见书童眼神讶异,又补充着:“我们。” 毕竟两人都是丫头装扮,本该一起跟着陈宴进去,如今陈如意却突然变卦。 “胡闹。” 陈宴斥责一声,一旁的书童却是说着:“没事,我让丫头领着这位姑娘去偏厅喝茶。”这两位一看就不是普通丫头,举手投足可是一般闺秀的比不上的,尤其是身上一些饰物,看着就名贵。 毕竟是陌生的地方,苏靖荷微微蹙眉,却见陈如意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想来这丫头是不想庆王见到旁的姑娘。 目送二人走远,便有丫头领了苏靖荷往前,待走到一排厢房的第二间,丫头推开门,“奴婢去给姑娘斟茶。” 苏靖荷缓步走进,屋子里很是简单,色调暗沉,看来主人应是个不苟言笑不喜铺张之人。 刚刚坐下,等了会儿不见人进来,正巧一阵清香飘散过来,若有若无。苏靖荷起身,沿着香气走去,越过屏风,眼前的一幕却是惊呆了她。 屏风后散着檀香的浴桶里,有男子光裸着肩膀,正在泡澡! 两人四目相接,苏靖荷羞愤喊叫出声:“啊!”而后赶紧抬手捂了脸,转过身匆匆走开。 早在苏靖荷进屋时,周辰景便有察觉,开始以为是言声,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更是好奇,言声到底让什么人进来了。 却不想在这里见到她! 眼前手忙脚乱的身影,唇角不自觉上扬,下一瞬笑容却是僵住,眼前这丫头还真是不睁眼瞎撞! 直到手肘被重重磕撞,苏靖荷才松开手,入目的是向她压下来檀木屏风。 呆愣的那一瞬,身后一个力道将她拽过,用力太急,两人脚下不稳,一个叠着一个摔到在地,还好有人在下边给她垫着,倒没有摔伤。 接着是一身巨响,感觉地面的灰尘都被弹起,苏靖荷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在空气中挥了挥,想着这屏风若是压在自己身上,怕是又要卧床半月了。 “你倒是要压着我多久。” “啊?”苏靖荷迟钝应了句,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本能地向身下肉垫道谢,转头的那一瞬,她却无比希望自己不过一个瞎子,然而,终究是奢望,那一眼,偏偏将身下不着寸缕的男子上下看全了。 迅速转身,脸霎时通红,胸口也是不断起伏,苏靖荷带了点哭腔,斥责:“你,你,无耻!” 说完,不管不顾地往门边跑去,正欲开门,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 “哥,庆王明明不在府上,那书童唬我们玩呢!可庆王去哪里了,我特地跑出来给他过生辰,熬了几个晚上才绣好的香囊要送他。”陈如意有些委屈,声音也带了些哽咽。 陈宴却不说话,他肯陪着如意过来,便是笃定庆王不会见她,庆王可不敢去得罪了成王和欲王,偏偏这丫头拎不清。他倒是有些担心苏靖荷,脚步不自觉快了起来,催促着陈如意:“赶紧回去,被母亲发现,你接下来半年都别想出府了。” 声音渐行渐远,苏靖荷却不敢开门,要是让如意瞧见这幅场景,更是难过,何况,她也不想让如意见到庆王,庆王不会是她的良人。 周辰景已经穿好衣服,走到苏靖荷身边:“今日我生辰。” 轻浅的声音传来,感觉到有人靠近,苏靖荷赶紧后退两步,然而一直大手往她腰间探来,她闭上眼死死抿着唇,生怕发出声音惊了外头的陈家兄妹。 那视死如归的模样,惹人发笑,身子渐渐压向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酥酥麻麻的,她的红唇与他的仅隔一线,那般娇艳欲滴,实在想含在嘴里不松开。 她对他的诱惑是致命的,可惜,现在不能。 扯过她腰间的香囊,周辰景退开几步,将香囊把玩在手中,道:“既然错过了礼物,你赔我一个,正好。” “你!”苏靖荷睁开眼,气急说着:“还我,你这个无耻的登徒子,枉我几次救你,倒是瞎了眼。” 周辰景却是无辜,“怎么是我的不是了?难道姑娘泡澡是穿着衣服的?再说,被人看光吃亏的是我,倒是你委屈了?” 苏靖荷无言以对,只觉着气氛尴尬,不想与他再说话,就当是香囊丢在路上了。她轻轻开了门,探出脑袋左顾右盼,确定外边没人,才是匆匆跑了出去。 屋子里周辰景却是拿过手中香囊放在鼻翼轻轻一闻,淡淡的梅香萦绕,一如她身上的清香,这个生辰礼物,他满意得很。 屋外头言声看着自己主子的神情,心中高兴,他跟了主子多年,这回,没有猜错主子心思。 - “靖荷姐姐来了。”陈如意等在府门口,看着跑来的苏靖荷,拉着她赶紧上了马车,出来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可得赶紧回去。 见陈如意红着眼,苏靖荷与陈宴互望一瞬,都是默契的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陈如意终是想起苏靖荷,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握过苏靖荷的双手,小心翼翼说着:“对不住姐姐,刚刚把姐姐一个人留在那里,可生我气了?” 苏靖荷摇头:“没有。” 陈如意却是不信:“还说没有,姐姐脸都气得通红。” 苏靖荷赶紧用双手捂着脸,脑海不自觉浮现刚刚的一幕,脸颊更是灼热,双手都要被烫伤一般。饶是她再极力佯装平静,却还是遮掩不住,毕竟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马车里一个悲伤低泣,一个尴尬红脸,都是心不在焉,只陈宴看着苏靖荷,久久不语。 ☆、第34章 翻墙 兰馨苑里,众人认真看戏,不愧是京城最好的戏班子,一出出戏都唱的极好,倒是没有人注意到远远走来的婆子越过底下丫头,上前给谢韵琴跟前的红绡回了话。 不做停顿,红绡赶紧在谢韵琴耳边小声耳语几句,只见谢韵琴嘴角含笑,把玩着手中茶盏,待台上最后一句唱腔结束,她突地开口说着:“今年暖心院的红梅开得极好,长公主最喜欢梅花,可要前去观赏?” 说完,不忘补充一句:“正好如意和靖荷都在暖心院。” 刚刚入冬,正是寒梅绽放的时节,暖心院的红梅比往常开得早了些,如今已开满枝桠,众人一进院子,便能闻见淡雅梅香。 “还真是开得极好,我府上也种了一院子的红梅,如今可还是花骨朵呢。”长公主瞧了院子里的红梅,说着。 “这梅花有些年头了,听说是爷爷当年从老宅给老祖宗移种过来的,可不是有灵气么。”一旁的苏芫解释着。 长公主只是浅浅一笑,她喜欢梅花,可红梅当在雪天开得正艳,才最是美景,如今欣赏,总差一些意境。陪着一同过来,也是给老祖宗一个颜面。 见众人在院子里赏梅,谢韵琴却多走了几步往西暖阁去,见房门紧闭,笑意更浓,“两位小姐在里头做什么?” 看见谢韵琴已是让沉香惊慌失措,再瞧了远远的众人,更是吓得腿软,只低着头颤颤回着:“姑娘,姑娘们在里头说…说话呢,不让奴婢们进去听。” “哟,两位姑娘才相熟,就有这么多悄悄话了!”谢韵琴正欲走近,沉香和云罗却先一步挡住,二人都有些踌躇无措。 谢韵琴却也不怒,只道:“进去告诉两位姑娘,老祖宗和长公主过来了。” “这……”云罗和沉香互看一眼,谁也没有动作。 等老祖宗和长公主一边说话一边走近,谢韵琴回身:“两位姑娘也不知在屋里做什么,连丫头都拦着不让进呢。” “胡闹,还不赶紧开门!”老祖宗皱眉训斥。 沉香有些手抖,慢慢退了一步,转身,手已经触上门框,却有些犹疑,这番举动让长公主大骇,突地想起什么,疾步上前一把推了门,待看见屋内情形,才是松了口气。 屋里苏靖荷和陈如意并排站在桌案后,一人手握一笔,本是凝神看着桌案上的画作,听见房门被重重推开,陈如意手下一抖,一滴黑墨落在空白处,却是毁了一整幅画。 如意仰起头,有些娇嗔:“还差一点点就画完了,您这一推门害得落笔错了!” 屋外谢韵琴讶异看着房中二人,又回身死死瞪着刚刚传话的婆子,脸上神情很是不好。那婆子也是奇怪,明明她在偏门落了锁,还让人守着,两位姑娘怎么回来的? 老祖宗却不知谢韵琴心思,只跟着长公主进屋,长公主特地留心看了眼画作,一副红梅还未完成,墨迹未干,倒真是刚刚画的。 “还是我的不是了?那你继续,我不敢扰你们了。” 陈如意却是收了笔,看着画中空白处的一点黑墨,道:“罢了罢了,画都毁了,下次再来府上,我还得和靖荷姐姐一起画一幅。” “这就约上了。”长公主对着老祖宗笑说着:“如意倒真是喜欢府上的姑娘,以后可得给您添麻烦了。” “陈如意肯常来,我老婆子欢喜着呢。”老祖宗也是笑着。 陈如意上前挽着长公主的手:“母亲听完戏了?” 长公主也是高兴,因为禁足,女儿好些时日没与她亲近,如今亲昵挽着她的手,怎不动容,遂点头说着:“就等着你这个淘气丫头呢。” 屋子里一团和乐,只苏芫心思细,注意到母亲不大愉快,遂上前一步,在谢韵琴耳边小声道:“母亲是长辈,这样的事情别做了,让老祖宗知道可不喜欢,毕竟是乡下回来的丫头,只要菀儿不犯错,哪能被她比下去。” 想着有大女儿在,谢韵琴也是安心,老祖宗再偏心,也是肯听苏芫话的。 才刚宽心,却有管家匆匆来传话:“太子府出事了。” - 太子养巫士府上,行巫蛊之术谋害天子,太子府如今已被靖国公带兵团团围困。 这样一个消息,霎时让安国公府乱作一团,自然无心招呼那些客人,大家匆匆回府,也深怕多留一刻会惹祸上身。 与其说是国公府乱作一团,倒不如说是西院三房一团乱,苏芫听了下人的回话,当场就晕了过去,老祖宗倒是冷静得很,守着苏芫清醒后,也不知和她单独说了什么,之后便派了马车将人送回太子府,倒是谢韵琴抱着女儿不肯撒手,还是老祖宗下令让人把三太太拖回院里。 天子历来最忌巫蛊之术,这一次,太子爷怕是真的栽了。 明月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讲给苏靖荷听,苏靖荷只安安静静坐在床榻上,任由沉香轻柔地替她涂抹伤药,脚踝处通红一片,是刚刚翻墙入院时擦伤的。 “行了,你和紫云去外头盯着,有什么动静记得第一时间来回。” 打发了明月,正好沉香也上完药,只道:“可是报应?三太太整日想法子欺负小姐,还让人锁了东院偏门,不让小姐进来,最后没瞧见小姐的笑话,反而自己女儿遇上灾祸。要说太子爷也是,再等些年的耐心都没有,巫蛊之术竟也敢弄。” 苏靖荷只微微勾唇,在那个位置上,想法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样,再说,巫蛊之术是不是真的,也还另说,太子爷生母早逝,靠着已故皇后母族渐渐衰败的势力,如何斗得过后宫如日中天的陈贵妃。 太子易主是早晚的事,否则父亲也不会看中郡王府的谢玉,有个成王妃的嫡亲姐姐,最好不过了。 “不过,小姐和如意姑娘是怎么翻墙进来的?”沉香疑惑问着,两个柔弱的姑娘,怎么看不能能翻过府中高墙啊。 若是她和陈如意两个自然不行,可还有陈宴,陈家那位看是柔弱的少爷,却颇为机智。 苏靖荷没有明说,只岔了话题笑说着:“你和云罗俩个才是厉害,刚在在门口三婶可是被唬得一愣一愣,若是进了梨园,你们俩可都是名角!” 沉香无奈:“小姐就笑话奴婢把,可不知奴婢当时急坏了,也是奴婢不好,不该等在偏门,让三房的秦嬷嬷瞧出奇怪,害了小姐。” “刚才也是你在外边拖延了时间,我和如意才能换好衣服,也就不追究了。” 也是万幸了,沉香上前去收拾桌案上的画,这样一副千姿百态的梅花图,谁都不敢想,只是出自一个丫头之手,四姑娘早在十二岁,画作就在京中扬名,她身边的绿萝,倒是真跟着学了本事。 想起绿萝,沉香忍不住说着:“绿萝还被秦嬷嬷赏了几个嘴巴子。” 这些婆子也是有眼力见的,沉香是苏靖荷身边的大丫头,谁都不敢轻易动她,而绿萝这样嫁了人已在外头行走的奴才,便能可劲儿欺负。 苏靖荷抿嘴沉默了会儿,想着此时府上大乱,也没人顾得上她,便带了伤药膏往东院偏角去。 - 刚走到小屋门口,正好瞧见罗瘸子为绿萝热敷着有些红肿的脸颊。苏靖荷没有上前打搅,就这么静静站在外头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动作小心翼翼,眼中满是疼惜。 她见过许多夫妻,像父亲和母亲这样从相敬如宾的,或者三叔和三婶这样甜甜腻腻的,却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相濡以沫,这个男人,是真的心疼绿萝。 那样好的姑娘,确实是他的福气,应当好好珍惜。 “姑娘。”绿萝首先发现站在门口的苏靖荷,赶紧起身。 罗瘸子是第一次见到三姑娘,有些局促,他是个不大会说话的人,只摆了长椅,想叫姑娘坐。 “你出去吧,我和姑娘说几句话。”绿萝朝罗瘸子说完,便见他点了头,拖着不太灵便的腿脚,一瘸一拐出去,苏靖荷这才注意到,这个男人竟比她还矮上一点。 “姑娘没有被三太太为难吧。”前院的事情,绿萝并不是很清楚,她在两位姑娘回屋后,就离开了,之后太子府沸沸扬扬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听说。 “三婶自顾不暇,那还顾得上我。听说你挨了打,这药膏很管用,你试试。”苏靖荷将药膏递给绿萝,而后走近几步,继续道:“见罗瘸子待你好,我稍稍安心。” 绿萝笑笑:“罗瘸子人不机灵,也亏得他脑子不好使,才一根筋待人,挺好。” 这一声挺好,不知是安慰姑娘,还是安慰自己,若真说起来,府上最有才情的丫头便是绿萝,跟在苏曼荷身边十年,琴棋书画陪着她一起学,苏曼荷在府上的时候,绿萝何其风光,她曾许诺绿萝,日后定给她选一门好亲事,可惜...... 苏靖荷鼻头一酸,也不说话,还是绿萝打破静谧:“姑娘以后还是别往这里来了,有事情让沉香吩咐一句就好,免得叫人看见。” 知道绿萝的担心,苏靖荷也只是点头。 绿萝突然趴在床底巴拉半天,才拖出一个古旧的盒子,里头有一张房契:“奴婢按姑娘吩咐,把送来的那些东西都卖了出去,怕让人知道,都是找的外地的买家,不会传出风声。” 绿萝办事也是妥帖,一直是。 “这铺面较小,位置也差些,比不得二爷给的。” 苏牧给的房契怕是有钱都买不着,苏靖荷自然不会苛责绿萝,只是将房契收进袖口。 “奴婢还打听到,二爷给的铺面,原本是曲家的产业。” 德州曲家,苏靖荷微微一愣,一张熟悉的容颜突地浮现在脑海,曲家的铺子,晋州的泥人,有些事情,已经呼之欲出。 出了绿萝住所,苏靖荷绕过回廊,反而挨着东面的高墙走,精致的绣花鞋不一会儿就沾满了泥土。 她一路上安静地不说话,走到一半,却是突地抬头,凝神往高墙外看去。 “小姐在看什么?”一直跟在身后沉香早察觉小姐的怪异,却不知是为何,也跟着仰了头,入目的除了墙外枯黄的树枝,什么都没有看见。 沉香自然不知道,枯树后,是另一堵高墙,属于庆王府的。 “没什么。”苏靖荷说完,低下头继续走着。 - 巫蛊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听说靖国公派兵捉了好些人,三日后,圣上终于下旨,废太子,终身圈禁在府中静思己过。 这一场风雨总算落幕,□□树倒猢狲散,而靖国公弹劾有功,官升一阶,最大的赢家,还是成王。 安国公府一切如常,唯一的变化,只是再也见不到嫁出府的大小姐。原本要回京的三老爷在收到苏瑜的信笺后,又将行囊放回,这一次,连亲生父亲也放弃了大女儿。却也叫苏靖荷看明白了,若以后她出嫁,平顺倒还好,一旦出事,也不会有人帮她。 ☆、第35章 布偶 因为苏芫的事情,苏菀的脾气愈加不好,下人们随便一个举动,便能引得她好大一通脾气。 如今东暖阁里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摔打声,沉香上前关了窗,将声音隔绝,才道:“刚才石榴姐送了一盅燕窝过去,五姑娘嫌燕窝凉了,一整盅倒在石榴姐身上,据说脖子都烫红了。” 苏靖荷静静舀着小碗里的燕窝,品着。苏菀疑心病重,总觉得大姐出事后,府里下人都轻怠了她,怕是听说燕窝先送来了西暖阁,更是火气翻涌。 以她的脾气,又得闹上半日,吵得老祖宗头疼。 若是住在西院里倒还好,关起门来训自己的丫头,也没人知晓,偏偏是在老祖宗院子里,得罪的,也都是伺候老祖宗身边多年的丫头。 渐渐,隔壁的声音消了下去,苏靖荷一盅燕窝也刚刚喝完,沉香收拾了汤碗正要端出去,才开门,迎面便见喜鹊走来。 “喜鹊姐姐怎么过来了。”沉香客气问着,屋子里头的苏靖荷听见,回头,也是温温一笑。 喜鹊并没有进屋,只在外头回话:“刚去了趟五姑娘那。” 难怪苏菀消停下来,想来是喜鹊去哄的,老祖宗跟前,也就喜鹊的颜面大家都会给,况且她又是个能说会道的。 “奴婢来通知三姑娘一声,老祖宗吩咐搜查院子,等会外头可能有些吵闹,姑娘担待些。” 苏靖荷眉眼弯弯,问着:“怎么好好的搜查起院子了?” 喜鹊也是笑说着:“老祖宗这几日头疼得厉害,又请了慧言大师过来,大师说老祖宗病症不好,许是屋子里有晦物未除。” 老祖宗最信这些,看来有的折腾了,苏靖荷点头:“麻烦喜鹊姐姐了。” 待喜鹊离开不久,便听见外头不少婆子丫头的声音,让沉香去外头瞧了瞧,果真是刘嬷嬷带人在院子里搜查,如今还只是挑拣丫头的屋子检查,没敢动两位小姐的屋子。 外头吵闹,苏靖荷只抱着手中兔子,温顺抚着它的毛发,低喃:“别怕。” 下午才哄了了兔子,黄昏时就不见影踪,苏靖荷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不免着急,让丫头们分头去院子里找寻。 暖心院的嬷嬷还在搜查院子,却偏巧三姑娘跟前的丫头到处晃悠,难免添乱。 “给嬷嬷添麻烦了,三姑娘的兔子也不知跑哪去了,姑娘着急得很,嬷嬷若是看见,叫人给奴姑娘送回来。” 三姑娘养了两只兔子,听说还是老爷送的,平日里总抱在怀里。刘嬷嬷不敢马虎,随口应了下来。 沉香正好在梅花树下打圈寻着,紫云却是匆匆跑来,大喊:“找到了,小白找到了。” “找到就找打,大呼小叫做什么?”沉香站起身斥责了一句,她身旁的刘嬷嬷也是微微蹙眉。 紫云有些犹疑,而后才说着:“不仅小白找着了,还…还有一件东西……” - 老祖宗屋子里灯火通明,下人们都小心翼翼秉着呼吸,生怕一个动响把盛怒的老祖宗得罪了。 苏菀站在屋子中间,低垂着头,不敢言语,她脚边是跪着瑟瑟发抖的喜儿,而厅堂中间地上敞开着一个包袱,里头白布做成的小人偶,从头到脚,扎满了银针。 太子巫蛊事件闹得这么大,如今在暖心院又看见这样的东西,叫老祖宗如何不气。老祖宗又素来最信这些,遂板着脸很是严肃。 除了大气不敢喘的丫头,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譬如两位姨娘,只苏靖荷站在人群后头,怀里抱着的小白转了个身,也不知是不是受到惊吓。 “到底怎么回事!” 老祖宗严厉说完,苏菀下意识抖了抖肩膀,支支吾吾没有说话,谢韵琴却是从西院匆匆赶来。 “哟,怎么回事,谁惹老祖宗生气了。”谢韵琴堆着一脸微笑,走过苏菀身边时,安抚地拍了下她肩膀。 许是有母亲在,苏菀也安心下来,开始不再发抖。 谢韵琴扫了眼地上东西,眉眼皱起,恶狠狠瞪了眼跪地的喜儿,才是说着:“这该死东西怎敢放到老祖宗屋子里,还不赶紧丢出去。” “丢什么!我还没发话,你倒是做起我的主了,这院子到底谁说了算!” 见老祖宗是真的生气,谢韵琴也是低了头,轻声讨好着:“自然是老祖宗,媳妇也是怕这些污秽东西污了老祖宗你的眼罢了。” “知道是污秽东西,却也敢带进我的院子!你倒是问问你的宝贝女儿,这是要做什么啊,孽障!”老祖宗顿着手中拐杖,一句话说得急,连咳了几声。 喜鹊赶紧上前替老祖宗顺气,谢韵琴也没闲着,扶着老祖宗坐下,而后严肃问着苏菀:“这东西是你的?” 苏菀抬头看着谢韵琴,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摇头:“不是,女儿……女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 谢韵琴展颜:“这不就是了,菀儿虽小,道理却懂得,老祖宗看着菀儿长大,她哪里有这样的胆子,怕是谁找到这东西,赖我家闺女身上。” 找到东西的是明月和紫云,明月之前跟在秦姨娘身边,场面也见过,赶紧上前说着:“奴婢只是在院子里找小白,走到东暖阁后头,正好瞧见小白在树下不知刨着什么,上前一看,地下露出包袱一角,才是发现这东西。” “在东暖阁后头找到的,就是我菀儿的东西?笑话,谁不可以藏东西过去。”谢韵琴冷笑说着。 “何止这些,石榴你说。”老祖宗看向身侧的石榴。 被点名,石榴赶紧接话:“这包袱奴婢白日里见过,就在刘嬷嬷搜院子时,喜儿从五姑娘房里抱着出来的,当时她左顾右盼,没瞧见奴婢,转弯时正好和奴婢撞了个满怀,奴婢瞧得真切,就是这个样式的包袱。” 谢韵琴却是瞥了眼石榴:“听说白日菀儿拿燕窝烫了你?菀儿是任性些,可是也容不得你们恶仆这般诬陷!” 石榴吓得跪地,辩解着:“老祖宗,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作假,当时巧儿也在,她也瞧见了的。” “好了,石榴和巧儿都跟在我身边多年,不敢胡说。” 见老祖宗信任俩丫头,谢韵琴又改口:“即便是喜儿抱着这个包袱,也难保有人陷害,找一个一样的包袱放了这混账东西,再故意埋在后院。当时喜儿抱着包袱时,你们可亲眼瞧见包袱里是什么了?” 谢韵琴咄咄逼人看向石榴,石榴下意思退了一点,摇着头:“那,奴婢却是没有见到包袱里的东西。” 听了这话,谢韵琴更是袒护了女儿,在老祖宗耳边辩解,老祖宗亦有些松动,看了看地面的东西,再瞧了眼苏菀,不过十四岁的孩子,真能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这料子可是上等雪缎,一般丫头用不起,我记得五姑娘上回在和兴布坊也买了一匹一样的缎子,派人去布坊里打听咱们府上谁还买过,不就知道了。”一旁秦姨娘突然说着。 这话在理,谢韵琴却是脸色大骇,赶紧补充着:“菀儿上回买太多料子,大都分给下人了。” “那也不会分去给其他房,总是她自己的下人,五姑娘也是可怜,总被自己的丫头坑害。”秦姨娘继续冷不丁说着。 正巧刘嬷嬷进来传话:“外头有水房的管事林嬷嬷过来,说是有话要禀老祖宗。” 进来的林嬷嬷身后还跟着个四十来岁有些水肿的女人,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一进屋便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地。 “地上的东西老奴见过,月初瞧着邢婆子得闲了就在缝补,当时她说是老家习俗,做个小人祈福用的,就是这个没错。” 邢婆子是喜儿的亲姑姑,林嬷嬷这话,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明白了。 老祖宗看着邢婆子,冷声道:“真是你做的?” 邢婆子吓得不行,瑟瑟说着:“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喜儿给了奴才一袋银钱,让奴才帮着做个小人,喜儿是奴才侄女儿,不好推脱,才……奴才也不知道是五姑娘要拿着害人啊。” “胡说,明明是姑姑说这东西管用得很,要帮我做!”喜儿着急反驳,说完,才发觉大伙都了然地看着她,之后便是谢韵琴一脚踢来。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丫头,好在今儿发现了,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带坏小姐。”说完又朝老祖宗道:“这丫头决不能姑息,可菀儿绝对不知晓这事。” “对对,老祖宗,菀儿不知道啊,真的。”苏菀也跪下来说着,已有些着急。 喜儿被老祖宗命人拖了下去,她口里一直叫着小姐救命,可苏菀自身难保,哪里还肯看她一眼,只求能撇多远有多远,心里也有些难过,这丫头怕是性命不保了,可毕竟伺候了她好些年。 看着喜儿被拖走,屋里菀都等着听苏菀的下场,虽然母女二人还不肯承认,可事情明摆着,苏菀绝对脱不了干系的,老祖宗心里也明镜一般,只看她愿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苏菀了。 捏了捏额角,老祖宗头疼得厉害,发话,“把东西拿来我瞧瞧。” 喜鹊上前捡起布偶,满身银针实在不好下手,只好捏起背部,待看见背上写的生辰八字脸色大变。 喜鹊讨好哄着,“老祖宗还是别看了,这东西晦气,奴婢代老祖宗收拾丢了。” 见喜鹊的态度,老祖宗反而疑虑,神情严肃却也强硬地说着:“拿来,我瞧瞧。” 喜鹊抿着唇,终是颤颤将布偶递过,看见上头朱砂字迹,却是大骇。 己亥年六月初七辰时,这是老祖宗的生辰八字! 老祖宗当场将拐杖往苏菀身上丢去:“好你个菀丫头!来人,把五姑娘给我送去魏阳,别让我再瞧见她!” 老祖宗说完,在场众人都是惊呆,本来被拐杖打中额头生疼,如今也顾不上,苏菀眼泪簌簌留下,上前抱着老祖宗的大腿哭喊冤枉。 老祖宗却毫不留情踢开,有些晕眩站立不稳,若不是喜鹊接着,还真的摔着了。布偶被死死捏在老祖宗手里,大家都是好奇布偶后头写了什么,却不得而知,只眼睁睁看着喜鹊扶老祖宗往里屋走去。 谢韵琴却是不依不饶:“老祖宗,菀儿真不知道这事情,老祖宗开恩啊!菀儿还小,魏阳穷山恶水的,您怎么舍得啊。” “谁说再多说一句,也跟着一起滚出府去!”说完,走进了里屋,丫头们听吩咐拦在门口不让人进去。 “老祖宗,老祖宗!”谢韵琴追着喊了几句,终是没有回应。 热闹看完了,大家都各自散了,苏靖荷走出屋子,身后是母女俩抱头痛哭的声音,她却恍若未闻。 “还真是巧合,丫头替三姑娘您寻个兔子,也能闹出这么一出好戏。”秦姨娘走近苏靖荷身边,对着她耳畔轻声说着。 “是巧的很,要不是秦姨娘您那句话,还真想不到五妹身上去,哦,对了,好像林嬷嬷也是秦姨娘的人。”苏靖荷紧搂着小白,漫不经心说着。 秦姨娘眯着眼看了会儿苏靖荷,这丫头看着年轻,心里头弯弯道道可多,好在不过一个没娘的姑娘,迟早要嫁出府去,也和她争抢不到什么,大不了日后多避开这点她。 - 谢韵琴带着苏菀回屋,有些气愤抽了女儿肩膀两下,责怪着:“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糊涂,这么大事情竟然瞒着娘!” “我只是看不得苏靖荷好!又听了喜儿教唆,她说不会出事的,我也没想到啊!要不是今天刘嬷嬷突然搜查院子,我也不会急匆匆叫喜儿拿出去藏起来,哪知道还是被找到。” 苏菀痛哭着,后面两句断断续续,有些泣不成声。 “你那布偶是做的苏靖荷?”谢韵琴问着。 苏菀点头:“就是苏靖荷,自打她回京,老祖宗,还有表哥,哪个都围着她转,凭什么,不过乡下回来的臭丫头!” “行了,这话小声点,让老祖宗知道,更没回旋余地。” “娘,我不要去魏阳,不去。”苏菀哭喊着。 苏府三老爷如今正在魏阳当地方官,那里离京城千里,山高路远,谢韵琴也不舍得女儿过去,遂安慰着:“行了,别哭了,老祖宗如今正在气头上,求情的话自然听不进去,我想法子拖延几日,再找你舅舅舅母帮忙说话,等老祖宗气消了,也许就原谅了。” 听了这话,苏菀才将将止了哭声,抹了把脸,母女俩却把事情想得简单,谁都不知道,那布偶背后的生辰,已莫名其妙生了变化。 ☆、第36章 做客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早,大雪纷纷扬扬飘洒了一夜。 陈府里尤为热闹,昨日陈升出京狩猎,逮了两只梅花鹿,今儿正好邀了知己好友过府围炉饮酒,赏雪吃鹿肉。 陈府后院的暖阁里,陈如意掀了帘子进屋,暖意扑面,她低头朝着手心哈了口气,一边搓着手,一边说着:“你们俩在屋子里倒是悠闲。” 屋子里葛青青和苏靖荷对面而坐,桌上是正冒着热气的甜酒,父辈们在前厅热闹,她们女儿家便躲在后院赏梅。 “门窗都关的严实,这哪里是赏景啊!”陈如意抱怨着,上前拉过两人就要往外头拽去:“我刚去走了一遭,院子里的雪已没过脚踝,正好耍玩。” 葛青青面露难色,她最是怕冷,奈何陈如意执拗,毕竟是在陈府做客,也不好驳了主人颜面,正为难之际,苏靖荷起身:“行了,我陪你出去,青青姐正好在屋子里替咱们温着酒。” 不过就是要个玩耍的伴儿,苏靖荷肯陪着,陈如意便也不为难葛青青,只打趣说着:“还没做你嫂子,就护上了?” 葛青青面皮薄,刷的一下红了脸,苏府和葛家的亲事已经定下,就在年后开春。 “就你话多!”这回反倒是苏靖荷拉着陈如意快步出去。 陈府的红梅开得比暖心院的好,特别漫天大雪簌簌落下,点缀在红梅枝桠,偌大的院子里,眼中只剩白雪红梅。 一步步往前,苏靖荷忍不住折下一枝红,颤动着抖落了一树白雪,有雪花瓣落在手背,冰冰凉凉地,很快化开。将红梅放在鼻尖轻嗅,淡淡梅香,令人心怡。 突地,脖子被一团冰凉捶打,白雪沿着衣领间灌进去,冷得一阵哆嗦,身后却是传来陈如意银铃的笑声。 “你这丫头,背后算计人,可等着。”苏靖荷弯腰,也捧起一手白雪,揉成小团往陈如意身上砸去。 你来我往,瞬间,两人开始嬉笑追逐,红梅树下,两个娇小的身影穿梭在其间,渐渐,已看不清面容,只有恍惚的红色披风掠过白雪,和天地间弥漫的不绝于耳的笑声。 “哎呀!”跑得太急,陈如意闷头撞上一堵肉墙,而后摔了个踉跄,好不狼狈。 揉了揉摔疼的臀瓣,陈如意气鼓鼓瞪着眼前来人:“这么大院子,你往哪走不好,非要撞我!” 裕王无奈笑笑,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正是故意追寻那一抹倩影而来,只道:“我一路走着,可是你突然撞上来。” 说完,伸出手在陈如意面前。陈如意却不肯理会,只把头扭向一边,堵着气。 “行了,地上凉,赶紧起来。”裕王低下身主动牵起陈如意,眉头却是微微蹙气:“手怎么这么凉。”而后将陈如意的两只冻得通红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原本站在裕王身侧的谢玉却是上前几步,走在苏靖荷身侧,见她发丝散落,脸颊因为奔跑而通红着,手上还捧着一团白雪,模样煞是可爱。 取过她手中的白雪,丢弃在地,而后伸手略过她的脸颊,替她拍落发丝、肩膀的雪花,说着:“刚才,我竟以为看见了雪中精灵。” 他与裕王前来赏梅,然而白雪中那抹红色倩影入目,却叫他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苏靖荷低下头,脸微微发热,原以为只有她和如意俩人,才有些肆无忌惮玩闹,想起刚刚的模样都入了旁人眼中,倒有些不好意思。 “呀,你放我下来,你做什么啊!”身后传来如意的叫唤,苏靖荷抬头,却看着裕王打横将如意抱起,两人就这么在她眼前走过。 “靖姐姐救我!”如意求救看了眼苏靖荷,苏靖荷下意识踏出一步,却察觉右手被人握住。 那一瞬指尖的触碰,让她整个身子僵住,也只是一瞬,再回头,右手已经被人松开,若不是手背传来的温热气息,仿若刚刚不过一场错觉。 “随他们去吧,裕王不会对如意怎样。”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往暖阁而去,苏靖荷亦点点头,如意从小在陈贵妃身边长大,与欲王感情一直很好,确实不用担心。 “阿嚏!”突然一个喷嚏,更是让苏靖荷羞红了脸,她双手捂着脸,没有等来低声的嘲笑,反是身上多了一见厚重的披风。 “外头冷,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红梅树下,步子极其缓慢,二人寂静无声,只有踏过雪地发出的轻浅吱呀声。 “我过几日要去雍州。”突地,谢玉说着。 虽不很了解朝堂事情,但苏靖荷回京时路过雍州,也知那里的守城官员皆是太子的人,这次前去,怕是圣上有意要彻查□□这些年犯下的罪行,太子已倒,雍州官员没了庇佑,如今谢玉过去,不过是个立功的机会。 不禁让苏靖荷想起庆王,那个在太子盘根错节的势力下仍然敢捋虎须却伤痕累累,几近丧命的人,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额前撞上一只手背,苏靖荷回神,才发觉自己与红梅树干不过半步之遥,若没有手背遮挡,她刚刚那一步便要撞了上去。 “想什么这么入神?”谢玉轻声问着。 苏靖荷没有作答,却是让谢玉会错意,唇角扬起一抹笑容,道:“我很快会回来,不用担心。” “原来谢三郎在这里,可让我好找。”远处一个声音渐渐清晰,苏靖荷抬头,看着陈宴愈来愈近,他仍旧一袭白衣,在雪地里毫不违和,干净入雪。 仿佛第一次见面至今,这人身上总是一身白衣,不曾变过。 “苏家妹妹也在啊,鼻头都冻得通红,赶紧回屋暖和。”陈宴笑说完,才是冲着谢玉道:“前边都等着你呢,说好今日作诗谁输了罚酒,你不是害怕得逃开了吧。” 谢玉也是笑开,作诗他从不曾输过。 正好已经走到暖阁,谢玉回头,轻柔对着苏靖荷道:“等我从雍州回来。” 两人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只余下一串清浅的脚印,苏靖荷回屋,陈如意已经端坐在炕上,正大口吃着前院送来的热乎乎的鹿肉,一边喝着酒,很是满足。 “瞧这满面春风的,一个谢三郎就让我们靖姐姐神魂颠倒了。” 陈如意笑说着,苏靖荷也不理,倒是一旁的葛青青帮忙说着:“别打趣靖荷妹妹,她面皮薄。” “哟,你们如今还不是一家人,就已经互相帮腔针对我了,可要不得!” “我们哪里敢得罪你这个小祖宗,瞧刚才裕王爷心疼的眼神。”葛青青红着脸回着,而后递了一杯热酒给苏靖荷:“喝酒暖暖身子。” 说到裕王,陈如意不大高兴地将手中甜酒一饮而尽,不想见的人总是出现在眼前,偏偏她想见的人却总也盼不到。她一大早兴致勃勃打扮了自己,左等右等,却等来庆王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的消息。 不想提及欲王,苏靖荷岔开话题:“听说苏菀被老夫人派人送去了魏阳?” 苏靖荷点点头。 一旁的葛青青也是惊奇:“老太太当真舍得把苏菀送走?听说是犯了事,老太太还发话,再不想见到菀儿妹妹?” 事情过去大半个月了,这么大的事情,总难免传出风声,不过下人们再碎嘴,也不敢提及布偶之事,否则被老祖宗知道,可活不成了。 “老祖宗在气头上,也就这么一说,菀儿妹妹日后总要回来的。”苏靖荷回着,毕竟魏阳偏僻,老祖宗让她受些教训,哪还真的不让她回来,日后总得回来才能说一门好亲事。 “活该,据说魏阳那冬天最冷,出个门都能冻僵了,最好冻死她别回来了!”陈如意素来不喜欢苏菀,继续说着:“听说府上三太太跟着苏菀一起去了魏阳?她倒是挺疼女儿的,不过苏菀那臭脾气也是她教坏的。” 苏靖荷点头,谢韵琴本来想去郡王府求和郡王妃过府说情,哪知道走到半道上就听见下人回话说老祖宗命人收捡了苏菀的行李,遂又匆匆回府,在暖心院外跪了一上午,老祖宗都不肯见,最后舍不得女儿,便跟着一起去了。 “如今府上寂静得很,就等着嫂子赶紧进门,还能热闹些。” 苏靖荷也跟着打趣,闹得葛青青红着脸走开,“不与你们胡闹,我喝了些酒,正头晕,去里屋睡会儿。” 葛青青不过喝了三杯酒,陈如意正想嘲笑她酒量差,却看苏靖荷一杯还没有下肚,不免扫兴:“靖姐姐怎么不喝,可是觉得我府上的酒不好?” 苏靖荷摇头:“我本就不大会喝酒。” 陈如意抿着唇,低声说着:“要是曼荷在,一人就能喝光了整壶酒,还嫌不够。” 声音虽小,苏靖荷却也听见了,她抬眼往窗外看去,飘飘扬扬的雪花,一如当年。恍惚忆起了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两个小小的身影穿梭在雪地,嬉笑玩闹,好不开心。 记忆愈加清晰,那年,趁母亲不在府上,苏曼荷偷偷溜进姐姐房里,拉着躺在病榻的苏靖荷跑出来打雪仗,结果一个染了风寒,一个差些过不去那个寒冬……也正是因为这样,老祖宗请来了慧言大师,才有了之后的批命,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却躲不过被送去老家的命运。 突地,胳膊被人缠着抱住,苏靖荷回神,看着笑容谄媚的陈如意,已觉着不好,正欲拉开距离,陈如意却不肯放手,在她耳畔小声说着:“姐姐帮我个忙可好。” 苏靖荷下意识摇头:“这可是你自己的府邸,我帮不了。” “姐姐想什么呢,我没指望出去。”陈如意嘟着嘴,继续道:“庆王病了,听哥哥说,那是庆王打娘胎里带来的,每年冬天都会犯病,上回欲王送了我一只百年的灵芝,听说很有奇效,你帮我送给庆王。” 苏靖荷更是吓了一跳,摇头:“可不行,你见不到庆王,我何尝可以!” “姐姐总有办法的,好姐姐,求你了!”陈如意央求着。 “这可是欲王送你的,怎好随便送人,再说,让你哥哥帮忙送过去,也可以啊。” 陈如意摇头,有些失落:“我哥送的,庆王肯定知道是我,就不会收了。” 看着小丫头这般难过,苏靖荷有些心软,自小要风得风的姑娘,也有求而不得。 犹豫了会儿,苏靖荷重视松口,“行了,我只帮你这一回,可你得答应日后别在想着庆王了,欲王待你很好,珍惜这份福气。” 陈如意眼中蓄泪,只抿着唇没有回嘴,想来这些日子有人劝解,她也想得明白了,只是有时候管不住心思。 - 回到府里,天色已暗,捧着手中的灵芝盒,只觉着沉甸甸的。 一进院子,却见嬷嬷等候在门口,看样子有事情要说,苏靖荷让嬷嬷进屋回话,刚关了房门,嬷嬷便迫不及待说着:“青黛的事情,有眉目了。” 沉香正替苏靖荷解下披风,听见嬷嬷的话,手中动作一顿,苏靖荷更是立刻转身:“怎么说?” “小姐还记得青黛出事那晚上,有工匠进了后院修理屋瓦么?奴才之前让人去一一找了那些修葺的工匠打听,只有一个人不见,辗转寻到他老家才见到了,却听那人说,那天有人给了他一袋银钱,说要代替他进府做工,他得了银钱,却听说府上当天夜里死了个丫头,害怕惹上事情,便偷着跑回了老家。” “什么人给的银钱!”苏靖荷有些激动问着,肯花大价钱进府绝不会只为修葺屋瓦,定有蹊跷。 “问过那个工匠了,他也不认识,只说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口音像是陵城的。” “陵城?”苏靖荷突然想起来,问着:“秦姨娘可是陵城人?” 周嬷嬷自然早想到了这一茬,只点了点头。 苏靖荷沉默许久,突地说着:“嬷嬷可还记得上回那丫头说,秦姨娘丢了首饰东西,却不叫人声张,感觉,她知道是谁偷的东西似得……那日又偏巧是秦姨娘院子里的屋瓦掉落!” 太多的巧合,便不可能只是巧合了,周嬷嬷抬头,“小姐的意思是?” 苏靖荷却是摇头:“不过是猜想,你让人盯着些秦姨娘院子,若有事情,总会有动静的。” 周嬷嬷点头,正欲出去,却又被苏靖荷叫住:“上次来回话的那丫头叫什么?” 周嬷嬷想了想,才知道苏靖荷问的是谁,遂回着:“兰英,她姐姐是兰香园的红英。” “青黛不在了,我身边总缺个使唤丫头,嬷嬷安排着让那丫头跟着我。” 周嬷嬷一愣,兰英年岁小,不过是个三等丫头,如今一跃成了三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可是天大的恩德了。 ☆、第37章 送药 从一个养花的粗使丫头一跃成为屋子里的一等丫头,可谓风光,可,看着眼前小厮模样装扮的小姐,兰英却是莫名,都说三姑娘是个温和性子,却没有人告诉她,姑娘行为乖张! “让老祖宗知道了,奴婢们都要挨骂的。”兰英颤颤悠悠说着。 “怕挨骂啊?”苏靖荷理好衣着,笑眯眯看着兰英:“那你还是回去养花吧。” 兰英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又赶紧摇头:“奴婢伺候姑娘,自然按姑娘吩咐做事。” 身后的沉香递上来一只小方盒,她只知道是陈家五姑娘给的,却并不知里头有什么,只嘱咐着兰英:“记着寸步不离跟着姑娘,若姑娘有个闪失,你也就别回来了。” 兰英点头应下,她才刚跟在姑娘身边伺候,就被姑娘看中带着出府,也是福气,自然不敢大意出错。 “还别说,这一身装扮,倒也瞧不出是个女娇娥。”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苏靖荷很是满意,她个头小,带着帽子,正好遮掩住小巧的脸庞,远远看着也就像个年岁不大的小厮。 沉香替苏靖荷把耳边碎发拢进帽里,有些担忧说着:“小姐平日午睡都不超过一个时辰,这次出去莫耽搁太久,容易让人起疑。” “这个我晓得,府里有你守着,也懂得见机行事,我才放心。”平日苏靖荷行走都会带着沉香,头一回让个新进的丫头跟着,也是想到将沉香留在暖阁里,大家才不会多想。 房门有节奏地敲了两声,想来是周嬷嬷安排妥当,派人过来领着她和兰英,推开门,苏靖荷和兰英皆是低着头,跟着外头的婆子从院里侧门出去,一路上有遇着许多丫头,见人低头缩肩,又是最粗鄙的奴才装束,也懒得多看一眼,倒是有惊无险出了国公府。 凭着记忆,苏靖荷转过小巷,没多时便到了庆王府。 面对偌大的府门石狮,苏靖荷顿住脚步,府门紧闭,相较上次前来府门口一排的侍从,今时显得尤为安静,看来外边传说庆王重病,应是不假。 身后的兰英更是惊得掉了下巴,姑娘费尽心思出府,竟是为了来庆王府? 很快,苏靖荷抬步上前,走过府门口的台阶,轻轻敲响府门。只一瞬,府门微微打开,看守府门的小厮探出头,瞥了眼苏靖荷,有些不耐:“哪家的下人不知规矩?庆王近日不见客。” “奴才是安国公府苏二爷的跟班,替我家爷来给王爷送样东西。”说完,将小方盒递上前。 “苏二爷?”那人上下打量了苏靖荷,才道:“二爷与我家王爷平日也无往来,我记得苏家二爷前几日去洹河办差,还是从咱们府门前经过,没听说回来了啊?” 在旁人眼中,苏牧和庆王并不亲近,苏靖荷却知苏牧和庆王关系匪浅,对于二哥的心思,她亦不甚明了。若不是苏牧不在府上,苏靖荷也不必这般头疼,亲自跑这么一趟了。 “二爷临走前吩咐奴才今日把东西送来,小哥帮个忙带进府去,二爷千叮咛万嘱咐,应是重要东西。” 那人却还是没有接过盒子,只道:“你们等着,我去回禀。”话音刚落,府门砰一声合上,差些撞了苏靖荷鼻头。 苏靖荷退后两步,兰英却是看了眼苏靖荷手中的盒子,从昨儿开始,小姐就一个人趴在桌案上看着木盒发呆,她当时还好奇,明明是个简单的盒子,怎么让小姐这般专注,原来是二爷交代给小姐的,都说二爷和姑娘关系好,也是不假。 “这事二爷吩咐小厮去办就好,怎么非得让小姐跑一趟?”兰英有些不解,小声问出。 苏靖荷却是白了她一眼:“回府好好学着规矩。” 兰英低下头,不敢再问,确实没有奴才过问主子事宜的道理。 “只是顺路过来罢了,待会你得陪我去一趟西街,有事情要做。”苏靖荷轻浅说着。 兰英却是笑开,小姐嘴上严厉,其实心善,待下人颇好,比起姐姐伺候喜怒无常的秦姨娘,自己运气实在太好。 没等多久,府门再次被打开,却不仅是看门小厮,他身后年轻的少年,却得小厮点头哈腰,很是恭敬地对待,想来是府上颇有地位之人,苏靖荷与他对视一眼,只觉得眼熟,却又记不起来。 她低着头,将方盒递上:“麻烦爷将东西交给王爷。” 言声却也不接,上下打量了苏靖荷,愈看愈觉着奇怪,好一会,却是眼睛一亮,他很快掩下情绪,平静道:“既是苏二爷的东西,你亲自拿去给王爷才好。” 苏靖荷一愣,本以为将东西交给下人便能离去,如今哪里肯,连连摆手:“府上还有活计,奴才得赶紧回去。” “苏二爷千叮咛万嘱咐的东西,怎可马虎,既叫你送来,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跟我进来。” 不等苏靖荷再次推脱,那人直接转身,一眨眼功夫就走了许远,苏靖荷进退两难,想着庆王还在病中,应不会见人,最多也是送到贴身丫头手里,才是咬咬牙,跟着那人进去。 转过重重回廊,穿过花圃小院,愈走愈深,不是第一次进王府,想起上次事情,苏靖荷有些不大自在,低着头紧紧跟着。 “言声,可算找到你了,王爷......”迎面走来五十多岁的老汉,看见言声身后的两名小厮,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直到走近言声身侧,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什么。 言声脸色大变,嘱咐苏靖荷等在原地,而后二人行色匆匆离开,倒是让苏靖荷有些无措,那一瞬,她终是想起,这个年轻的少年,便是上回给她引错路的人。 院子里只剩下苏靖荷主仆二人,兰英走近几步,小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苏靖荷抿着唇,看向不远处的假山,她几步走近,正欲将方盒放置在假山上再回头,却突地听见轻轻浅浅的吴越小调传来。 曲调软软的,悠扬飘来,带着越地独有的味道,却是苏靖荷最喜欢的小曲,她不曾去过吴越,脑海里却描绘过无数次吴越的风情。 她自小与小姨最是亲近,当初小姨远嫁江南,每年难得回来,这时候她一定赖着母亲带她回靖国公府,她最喜欢趴在小姨膝头,听着姨娘说起吴越的景致,深深的小巷里,撑着花纸伞踏在湿凉的石板路上,或是坐在乌篷船里,看岸边开满杏花...... 小姨教过她一首吴越的曲调,也只这一首,却不想能在庆王府再次听见。 顺着声音的源头,苏靖荷缓步走去,转过曲径,仰头,看着远远假山上一袭深灰大罩裹着的男子,面色苍白如雪,红唇若梅,眉宇间轻轻蹙起,手中一只小竹笛,短短的,却奏出最悦耳的曲调。 孑然的身影单薄也孤寂,透着凄凉,在发现苏靖荷的第一瞬,周辰景微微诧异,收起竹笛藏于袖间,有些不自然别开眼:“你怎么在这里。” 一身小厮装扮,站在假山脚下,如此远的距离,对于周辰景一眼认出她来,也是讶异。 “庆王爷。”这一声苏靖荷很是笃定的喊出。 周辰景面上平静无波,丝毫没有被人识破身份的尴尬或是愤怒。 “这首曲子庆王怎么会吹?” 苏靖荷仰头看着周辰景,周辰景却是抬头望着天空,许久,淡淡说着:“偶一次听见过。” 这曲子在吴越也算广为流传,庆王曾经听过也是正常,苏靖荷不再说话,将方盒放在假山一处凹平处。 “王爷若是不想活命,大可继续在风里待着。”说完,转身离去。 兰英一路紧紧跟着苏靖荷,脸上满是喜色,曾听传言说庆王长得和容颜倾城的生母极像,今日一见,果真好看! 走出小院,正好撞见言声,见苏靖荷要走,与他插肩而过,不免出声说着:“今日是曲贵妃的忌辰。” 苏靖荷顿了顿,在言声以为她要回身之际,却听她轻声问着:“与我有何干系?” 苏靖荷越走越远,直到身影不在,言声才匆匆往小院里走去,远远看着王爷倚靠在假山边沿,手中的小方盒打开,里头是成色极好的灵芝。 “苏姑娘心里还是惦记王爷,特地送了良药过来。”言声看了眼庆王,小心翼翼说着。 周辰景沉默了许久,才是冷声道:“收起你的心思,下不为例。” 倒是言声看着王爷一步步往屋子里走去,心中大喜,每到曲贵妃忌辰,王爷都会在院子里待一整日,任谁都不敢劝也劝不动,这次又逢王爷旧病复发,他们都是忧虑,却不想才半个时辰王爷便肯回屋。 - 从庆王府出来,肩膀上渐渐落着雪花,苏靖荷抬头,看着天际缓缓飘雪,不禁回望身后的庆王府,仿佛看见那年深宫里的寒冬,十岁的皇子抱着惨死的母亲,那份绝望与哀戚,和刚才假山之上一模一样。 她已能体会失去母亲的切肤之痛,而他,却这样一个人走过了十个年头...... “下雪了,小姐还去西街吗?”兰英不知苏靖荷心思,只在一旁小心问着。 雪越落越大,苏靖荷犹豫了会,才是带着兰英回了国公府,经过荣华院时,隐隐约约,能听见墙外传来的吴越小调,苏靖荷伸出手抚上墙面,她在这院子里住了许久,却不知与庆王院落只是一墙之隔? 回到暖阁,算是有惊无险,大爷房里正闹着事,大家也都没注意苏靖荷这边。沉香一边替苏靖荷换着衣裳,一边回道:“听说大爷宠妾灭妻,大奶奶抱着祖哥儿回了娘家,老爷如今正动怒,老祖宗也是气急。” ☆、第38章 劝和 “大爷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大奶奶温柔娴淑,又养了祖儿小少爷,如今为了个妾室,将大奶奶逼回娘家,听说大奶奶被大爷打得遍体鳞伤呢,也是可怜。” 一路往苏阳院落走去,明月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孙姨娘和秦姨娘素来不和,如今大爷处出了乱子,秦姨娘乐得看热闹,明月也是可劲儿说闲话。 一进院子,里头老祖宗和老爷都在,跟着一屋子人,或是来劝解,或是为看热闹,甚至连不大理事情的二婶都过来了。 李氏和葛家有亲缘,二婶这趟过来到底是为二哥,还是为大哥,却不得而知。 李氏出身不高,在府里并不得多少人喜欢,平日里没少受委屈,今日闹得这么厉害,想来是苏阳做了太过分的事情,也难怪惊动苏老爷,毕竟李家关系到即将结亲的葛家,倒不是说国公府忌惮葛家,可定下的事情,若是节外生枝,苏家的颜面有损。 老祖宗是心疼不过周岁的重孙子,也埋怨了苏阳几句。 “大爷年岁还小,耳根子软也是正常,回头哄了素娥回来便罢,老爷这模样可要把大爷吓着了。” 秦姨娘适时说这话,看着是帮着劝解,实则火上浇油,按年岁,大爷已经二十好几,日后若要立了世子,便得能撑起整个国公府,哪还容许他耳根子软,尤其是宠妾灭妻这般荒唐! 苏瑜脸色更是不好,黑着一张脸说着:“拿鞭子来!” 这话一出,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老祖宗却是这时犯起头疼,惹得众人上前关切,一时哪里还顾得上大爷,倒是孙姨娘趁机抱住儿子,满眼心疼。 “阳儿赶紧去李府和素娥服个软,把人接回来再说!祖儿认生得很,离了这么些奶娘嬷嬷,李府哪里照顾得好。”说完冲苏瑜道:“你这做爹的也是,从前不见你如何管教孩子,如今孩子犯个错,不是棍子就是鞭子,像话么!” “这些孩子迟早被您惯坏,他如今敢打媳妇,以后还什么做不出来!混账东西!”苏瑜狠狠剜了一眼苏阳,却也知道老祖宗在这里,也难下去手了,遂嘱咐了一旁的苏佑:“扶老祖宗回去休息。” 苏瑜的脾气来得及,经过一番折腾,也消去大半,之子莫若母,加上头疼实在厉害,老祖宗便由着最疼宠的孙子搀扶她回去,临走还不放心,嘱咐了苏靖荷留下盯着,万不能让老爷下了狠手。 老祖宗离去后,苏靖荷才是上前替父亲顺气:“我回府后大嫂多方关照我,如今大嫂受了委屈,靖荷心中也难过,但父亲如今朝大哥发火也于事无补,毕竟夫妻俩,只大哥想法子才能哄得回大嫂,等大嫂回来,父亲再想如何惩处大哥。” 这话苏瑜显然听了进去,手中的鞭子也是交给了身旁下人,却也让在场所有人看明白了三姑娘在老爷心中的分量。 等大奶奶回来,时过境迁,谁还记得惩罚,一旁的孙姨娘感激看了眼苏靖荷,赶忙说着:“阳儿知道错了,明儿就去李府赔罪。” 孙姨娘的帮腔却惹得苏瑜更是反感:“这有你说话的份么,儿子也教不好,尽知道给他纳些乱七八糟的妾室!”说完撇了眼跪在外头瑟瑟发抖的孙小小,才对苏阳道:“挨近年关,若瞧不见素娥回府过年,你也别待在府上了。” 苏瑜甩袖离去时,苏阳却是使了个眼色,很快,二太太也转身离去,因为场面混乱,大家都没注意到两人间的眼神互动,却是苏靖荷瞧得明白,眼神暗了几许。 老爷走了,大家也都劝慰了孙姨娘几句,连着秦姨娘也说了些风凉话,然而闹得这般厉害,孙姨娘却不忘护着自家侄女,看着在孙姨娘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孙小小,苏靖荷摇头冷笑,孙姨娘在府上这么些年,一直介意自己卑微的出身,如今娘家好不容易脱了奴籍,她巴不得娘家人再能出息,对内侄女更是维护,却不想想自家人什么出身,想在阶级分明的京城有一番作为,只能搬起石头砸脚,疼死自己。 带着丫头离去,一路上本还有些心情和丫头说话,路过二房南苑,苏靖荷却突地驻足,深深朝里头看了眼,若没有眼花,她瞧见刚刚转角那一瞬闪过的身影,是他的父亲。 沉香和明月也跟着瞧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只道:“三姑娘想去和二太太说话么?” 不料苏靖荷却是转身作呕,吓得身边丫头大惊失色:“姑娘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可要叫大夫来看?” 好不容易压下胸口异样,苏靖荷摇摇头,说着:“没事,只觉着恶心。” - 闹过一场后,京城一连下了三天大雪,除了给老祖宗请安,苏靖荷几乎足不出户,却也能听得外头许多消息,听说大哥接连三次前去李府,却连嫂子的面都没见到,便被拦在了门口。 眼看年关将至,府里上下一阵喜庆忙碌,孙姨娘那头却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求到了苏靖荷这来。 挨不过孙姨娘的苦苦哀求,苏靖荷只得同意帮忙,和老祖宗说明情况,老祖宗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允诺了。 苏靖荷亲去李府,也不知是李府不敢得罪安国公府的嫡小姐,还是因为李素娥念及之前姑嫂情谊,倒没有吃闭门羹。 李府与安国公府相差许院,李老爷是个读书人,虽家道中落,却难得有些硬骨,而几日不见,再瞧见大嫂时,差些认不得眼前憔悴不成形的人儿。 脸上还带着淤青,因为消瘦,更显分明,难怪刚才李老爷看她的眼神有些敌意,应是心疼女儿,她不敢想,若日后她受了委屈,父亲可会为自己愤愤不平? 屋子里还有葛青青在,想来是听说了事情,过来开解表姐的。 苏靖荷抿着唇握住李素娥的双手,有些心疼说着:“大嫂受委屈了,大哥实在混账,也难怪父亲当日下了狠手抽他。” 这话虽是作假,但李素娥的手微微颤动,苏靖荷却是叹息,即便大哥待嫂子如此心狠手辣,嫂子心里却还关切着大哥,也是悲哀。 “你大哥也是该得些教训,我晓得表姐性子,若不是那小妾在表姐面前欺人太甚,表姐断不会跟她计较,如今倒好了,平日受了你姨娘的气也就罢了,还得被丈夫如此毒打,可怜表姐,竟这般苦命。”葛青青在一旁却是垂泪,她和李素娥自小一起长大,有些情谊,怎能不难过。 “是是是,家里都打骂过大哥,大哥也是因衙门里事情不顺,一时昏了脑子,之后在老祖宗面前悔悟痛哭,却是嫂子没有瞧见的。”苏靖荷夸大了劝解着。 “他哪里会。”李素娥说完,用帕子拭泪,语气却好了许多。 “会不会,嫂子且亲自去问。” “有什么好问的,有了孙小小,他哪里还记得我……”话还没说完,却见苏靖荷身后的小厮扑通一声跪地,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苏阳。 “靖荷……”李素娥吃惊之余,不禁怨怪地看了眼苏靖荷。 苏靖荷却是笑笑:“嫂子要打要骂,人我给你送来了,可别手软,一直这般僵着也不好,有些话也得说清楚。” 说完,拉着葛青青出去,葛青青一步三回头,很不放心,苏靖荷却是安慰:“放心,大哥可不敢乱来,如今可是在李府。” 葛青青也是轻轻一叹,却也放心下来。 “放心,我大哥虽混蛋一些,二哥却是好得很,青青姐嫁过来,二哥定视你如珠如宝,若敢怠慢,我第一个饶不得他。” 葛青青却是脸上一红,嗔骂了一句,两人便入了亭子赏雪喝茶,大雪深厚,没过长靴,走起来蛮有些吃力。李府的院子小,却得李老爷悉心打理,别有一番景致,两人说话了许久,苏阳才是从屋里牵出了李素娥,见大嫂红着脸低头,便知大哥将人哄好了。 没多时,李家上下都知道姑爷进来了,苏阳少不得挨了李老爷劈头盖脸一通痛骂,他倒也忍着听完,因为祖儿哭闹,耽搁了时间,二人在李府上吃过午饭,李素娥才带着儿子随苏阳一同回去。 说来也巧,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却在马车驶过长街时,突然雪停。 苏靖荷独自坐在马车里,听着街上热闹,不免掀开帘子,看着满街通红,很有些年味,街角两个穿着深蓝袄裙的小姑娘互相追逐玩雪,时不时传来银铃般笑声,融入长街的嘈杂,好不热闹欢快。 苏靖荷看得入神,已经有六年,她们姐妹没有一起过年,然而,再也没有机会了,多想与她一起玩雪、一起吃糖葫芦,一起剪窗花、一起守岁…… “沉香,替我买两串糖葫芦。” 苏靖荷吩咐完,马车外头坐着的沉香却是微微一愣,说着:“糖葫芦粘牙,姑娘吃一串就好。” “两串。” 马车里的声音不容置喙,沉香也不敢再说话,交代了马车师傅停下,才轻身跳下马车,不远处便有卖糖葫芦的,大冷天里,也是难得。 买了两串付过钱,却莫名被人群推开,挤出了许远,待沉香回过神,便看着前边经过的队伍,高头大马上,最出众的是谢家三爷。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说是郡王府的小少爷在南边立了大功,今儿回京,定要得圣上嘉许,羡慕的,倾慕的,比比皆是。 队伍由远及近,从安国公府的马车旁经过时,苏靖荷正好掀开了帘子,也是一眼看见谢玉,他一身白狐裘,身姿挺立,是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个,一,也是一身白衣,策马而来。 谢玉微微侧头,朝苏靖荷清浅一笑,唇瓣轻轻蠕动,远远看去,并不知他说了什么。 可苏靖荷却明白,他说:“我回来了。” ☆、第39章 过年 李氏回府后,这一段小波折也算过去,如今府上看着安宁和乐,也不过是苏阳怕再惹老爷不痛快,心里却憋着气呢,苏阳和孙姨娘一个脾气,气量小、爱记仇,日后李氏的日子怕是愈加难过了。 转眼便到腊八,老祖宗信佛,尤其重视,儿孙陪着喝过腊八粥,老祖宗便在佛堂里诵经,倒是暖心院的丫头们很是欢喜,得了老祖宗赏赐的新衣裳,爱不释手。 苏靖荷早早回了暖阁,独自在屋里看着书,没多久,周嬷嬷却是过来回话。 “秦姨娘院子里有动静了。” 苏靖荷坐起身,将手中书本合上:“怎么说?” “从昨儿起,姨娘身边的心腹丫头齐兰频频出府,今儿小厮跟了一路,发现齐兰偷偷去了城西一户人家,在里头呆了足足一刻钟才是离开。” “什么人家,可查清楚了?” 周嬷嬷点头:“只是普通人家,在胡同里住了十来年了,倒是听邻里说,半年前来了位远亲投奔,那人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平日里好吃懒做,却不知拿来的银钱,每次碰上追债的,都逢凶化吉了。” 苏靖荷挑眉,这事倒是蹊跷了,秦姨娘什么性子,肯花钱养着这样一个癞子? “那人和秦姨娘什么关系?” “这个还不清楚,不过听说,那人也姓秦。” 也姓秦?秦家在鹤州也是大户,怎会有这么落魄之人!可事情哪有这么凑巧?“派人打探清楚,看看那人可是青黛死的那夜顶工的工匠,还有,仔细收罗秦姨娘与他的牵扯,交证据给我,切记,莫教人发现。” 周嬷嬷一一应下,才是退了出去,苏靖荷正觉口渴,想叫沉香进来添水,却想起早上才让她出府办事去了,正要唤其他人,却听见院子里兰英咋呼的声音传来,这丫头虽然脑子转得快,可毕竟年岁偏小,比其他人来得更喜形于色,也是让院子里热闹许多。 “姑娘,姑娘!”兰英匆匆跑来,一推开门,便兴致勃勃说着:“外头送来了好些衣裳,可漂亮了,姑娘赶紧出去瞧瞧。” 被兰英这么一闹,苏靖荷索性掀开膝上的褥子,下榻自己倒茶:“今年和兴布坊手脚快了许多,还以为衣服要挨近小年才能送来。” 兰英摇头,笑得灿烂,道:“可不是布坊里送来的,是谢三爷。听说前阵子谢三爷办差路过苏州,带来了最好的苏绣,可漂亮哩。” 苏靖荷手中倒茶的动作一滞,直到茶水溢满烫了手,才是反应过来:“谢三爷让人送来的?可是府里都有?” 兰英赶紧上前查看,瞧着苏靖荷手背微红,遂取了药膏涂抹,一边说着:“是府里都有,不过姑娘的尤其好,而且,可是谢三爷亲自送来的。” 兰英掩嘴笑继续着:“谢三爷如今正在前厅和老爷下棋呢,姑娘可要过去瞧瞧?” 苏靖荷愣了愣,手中的清凉令她清明过来,才微微咳了一声:“父亲回来了?今儿过节,是该去请个安。” - 前厅的会客屋里异常安静,若不是暖炉嗤嗤,落子清脆,方不觉有人。 窗下,谢玉与苏瑜二人围棋而坐,棋盘上纵横交错着黑白二子,目前白子势弱,在黑子的强攻下,却总能侥幸得存。 苏靖荷进屋时,两人正在棋盘上焦灼,她只安静地几步上前,也不出声打搅,只静静看着。倒也奇了,之前总能绝处逢生的白子,却一瞬被溃不成军,被黑子吞噬,输了个彻底。 “侄儿还是赢不了苏世伯,让苏世伯见笑了。”谢玉将白子放回棋盒,笑说着。 苏瑜也是明白人,谢玉从一开始便在让棋,却又保持不输,即有礼,又有能,这般年轻人,难怪被圣上赞誉大有可为。若不是靖荷进来,这一局怕有得下了。 “贤侄客气了,你的棋艺比起我年轻时,可高出许多。”说完,转头看向爱女,道:“日后你可多和谢公子切磋棋艺,保证大有长进。” 苏靖荷也是笑笑,将丫头托盘里的腊八粥端过,分别放置在苏瑜和谢玉面前,才将丫头打发走,说着:“女儿一大早熬的,父亲尝尝可行?” 苏瑜轻轻一闻,五味飘香,才是笑说着:“难怪贤侄输棋,原是闻着粥香。” 谢玉抿唇,却是朝苏靖荷浅浅一笑,而后将一碗粥喝完,有些意犹未尽:“世伯好福气,能尝这般人间美味,馋得小侄都不愿回去了。” “那便晚些回去。”苏瑜往后靠坐,招呼了苏靖荷坐在他原先的位置,道:“择日不如撞日,靖荷和谢贤侄来一盘棋。” 见谢玉已经开始收拾棋盘,苏靖荷也不推脱,先执黑子落棋。 原本只当陪着苏靖荷耍一耍,毕竟第一次和她下棋,并不希望很快结束棋局。谢玉起先一路让子,直到棋盘落子过半,才发觉自己被一步步逼入绝境,心中讶异,却是不得不聚精会神,认颇为认真。 她,总能给他惊喜。 棋局愈往后愈加精彩,一旁观战的苏瑜都忍不住心中赞叹,也微微疑惑,不过小半年,女儿的棋艺竟然突飞猛进?这般棋艺,怕是已超过自己。 最终却是苏靖荷赢了一子,谢玉微微摇头,道:“技不如人,让世伯和靖荷妹妹见笑了。” “是贤侄让着靖荷才是。”苏瑜客气着,脸上却满是得意,有女如斯,确实骄傲。 这话却说的不错,若不是开局谢玉大意情敌,最后胜负确实难料,苏靖荷抬眼看向谢玉,“可要再来一局。” 原本是怕谢玉输得不甘,却不想谢玉摇了摇头,道:“于我,棋局胜负不如靖荷妹妹展颜一笑,输,便输了。” 苏靖荷霎时红了脸,苏瑜更是笑得畅快:“难得贤侄有心,出京办差也记得替我寻得字画,还有好些礼物带给靖荷。” “礼物府里上下都有的。”苏靖荷解释着。 谢玉只轻浅回道:“我记得世伯喜欢燕青的画,倒是不知道靖荷妹妹对苏州刺绣可喜欢?” 他侧头看着苏靖荷,眼神专注,仿若真的在意她的喜好。 苏靖荷微微福身:“都是上好的东西,靖荷自然喜欢。” 瞧着二人的眼神,苏瑜了然于心,正好有小厮来传话,他便顺势说着:“靖荷替我先陪着谢贤侄说会儿话,差些忘了前头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去去就回。” 还不待二人反应,一转眼,苏瑜已是出去。 只剩下两个人的屋子,难免有些尴尬,苏靖荷抿唇低着头,谢玉却是收拾着棋盘,静谧的屋里只听着棋子碰撞的清脆声,叮叮咚咚,和心脏跳动一起。 窗户突地被冷风吹开,吱呀作响打破屋内的安静,谢玉凝神看着眼前的苏靖荷,肌肤胜雪,莹白中透着淡淡粉色,与窗外染雪红梅甚为相似。 不禁轻笑出声,苏靖荷疑惑抬头时,却见谢玉温柔看着她,说道:“肌如白雪,靥笑如花,我总算能体会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心情,博美人一笑,即便负了江山,也是值得。” 这句话,任谁家姑娘听了,也是心动,苏靖荷却是蹙眉,轻轻问着:“我与妹妹长得相像,小时候即便父亲也总会认错,你上次说分得清,却是,如何分得清?” 谢玉依旧带着浅笑,直视着苏靖荷的双眼,微微眨眼,长长的睫毛轻颤,却是撩拨着苏靖荷略微急促的心。他容貌只是周正,通身谪仙的气质增色不少,若说长得最好的,便是一双看似含情的眼眸。 “你信不信,若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无论何时,总能第一眼认出。” 直到父亲回来,苏靖荷都还不能回神,目送谢玉离去的背影,这一刻她是选择相信。 - 期盼的心境,总能让时间飞快,除夕的前一日,苏牧赶了回来过年,可让二太太高兴。 除夕日,一家人围在老祖宗屋里说话,苏佑和苏正一个玩心重,一个年岁小,结伴在院子里燃起爆竹,噼里啪啦响了一通,屋子里说话声都被掩盖,最后只剩下笑容。 祖儿怕鞭炮声,一直哭闹,李氏哄了许久都不行,最后没法子,只得抱着儿子先回去了,苏靖荷原本不想去外头凑热闹,看着苏莨探着脖子往外,遂起身拉过二姐往外头玩去。 白日里正好下了场雪,外头冷得很,苏佑和苏正已是跑了一圈,如今脸颊通红、喘着大气,苏佑先仰着头朝苏莨道:“二姐,待我堆个和你长一样的雪人儿。” 上前拉过苏莨跑开,毕竟是亲姐弟,看背影便是亲昵,苏靖荷也是高兴,拍了拍苏正的脑袋:“走,一起堆雪人,输了的罚他今晚没有栗子糕吃。” 苏正却很是不满苏靖荷对自己的动作,将头侧向一边,见苏靖荷朝他笑,更是不自在,他还记得上一回这个将他反手拎起来吓唬的三姐,不过听说没有栗子糕吃,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跟上了苏靖荷的步子,不忘补充一句:“输了不许赖账。” 苏佑的雪人已经堆起了个人形,却很是难看,惹得苏莨一阵抱怨,却也弯身陪着他一起弥补,因为他们的雪人完成大半,苏正嘟着嘴有些着急,苏靖荷却是蹲下身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苏正犹疑看着苏靖荷,有些抗拒,苏靖荷却是平静说着:“栗、子、糕。” 舔了舔唇瓣,苏正没有多久挣扎便转过身往苏佑那边走去,甜声道:“三哥,教教我怎么堆雪。” 才走到雪人跟前,却是脚下一滑,整个人砸在半人高的雪堆上,让苏佑半天的心血白费,气得他直跳脚,作势要找小弟算账,苏莨却是将苏正护在怀里,心疼五弟可有摔伤,只远远看着的苏靖荷捂着肚子笑开。 一家人的欢快其实很简单,兄弟姐妹一起,若永远不用长大,该多好…… 苏靖荷仰头望着天际,一片蔚蓝中,仿若看见母亲的笑容,当年她们俩姐妹玩闹时,母亲便是远远地宠溺地笑看着她们,那是她见过最美的笑容,午夜梦回,总也忘不了。 - 吃过晚饭,天已全黑,按照往年惯例,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守岁,老祖宗因为年纪大了,熬夜不得,最早起了困意;孙姨娘抱着有些疲累的苏正回去时,这孩子还不忘嚷着要带走栗子糕,贪吃的模样惹得哄堂大笑;二太太与苏牧也是告辞;最后父亲是和秦姨娘一道走的,自从秦姨娘嫁入国公府,每年都是丈夫陪着守岁,这样的福气实叫人羡慕,可细想想,即便秦姨娘不在,父亲也没有去过荣华院。 苏靖荷却是拉着苏莨往荣华院去,今儿夜里她想回荣华院陪着母亲,赵姨娘身边还有苏佑陪着,她便借了苏莨和她一起,漫漫长夜也有人一起说着话,不显寂寞。 荣华院在府里最东边,天愈来愈冷,姐妹俩围在火炉旁,苏莨也算是在荣华院长大,二人慢慢聊着,愈来愈亲密。 “府上一年比一年人少,三房如今空了,大房也是冷清,想起去年曼荷还拉着我同她一起守岁,我们窝在被窝里聊了一夜,第二日都睡过头,大太太也由着我们,没一句训斥。”苏莨忆起当初,不禁感叹。 苏靖荷低头头看着炉内点点火星,淡淡说着:“曼荷最怕黑,小时候总和我挤在一个被窝里,被母亲发现没少挨打。” 苏靖荷自幼身子弱,经不得吵,那时的苏曼荷不懂,只觉着姐姐也该怕黑,即便挨打,也要偷偷去陪不能出屋的姐姐。 见苏靖荷有些伤感,苏莨赶紧安慰着:“大太太最疼三妹,若看见妹妹回京了,定很高兴。” 苏靖荷却是勉强笑笑,岔开了话题:“年后二哥就要娶亲了,我有听见老祖宗说过,待二哥娶了媳妇,便该张罗姐姐的婚事了,这是一生的大事,姐姐可得让赵姨娘上些心,方不会委屈。” 苏莨却是惨淡一笑:“姨娘上心又如何,这个院子里,属赵姨娘说话最不顶用,只盼老祖宗顾念,再无他法了。” 赵姨娘一屋子人,也只三弟得老祖宗的欢喜,其他,真是可有可无......母亲还在时,尚能顾念着她们一些,如今更是凄凉了。 苏靖荷握过苏莨的手,安慰着:“姐姐不必太过忧心,总归是国公府嫁女,老祖宗心里有数的。” “老祖宗心里哪记着我,我不比妹妹,妹妹投了个好胎,生来就是国公府嫡女,如今苏菀得罪了老祖宗,妹妹与谢家的亲事怕是*不离十了,谢三爷这样的人物,妹妹才是福气。我就不敢有奢求了,只盼妹妹能幸福,大太太和曼荷在天之灵也能安慰。” “我一直记着姨娘和姐姐的好,年后等二哥的事情忙完,我给老祖宗说说,二姐心里可有人家?” 苏莨赶紧摇头:“妹妹说得哪儿话,我常年闺中,哪敢有心思……”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外头好大动响,几个丫头兴奋喊着:“姑娘,姑娘快出来看看,好漂亮的烟火。” 平日里难得看见烟火,苏莨很有兴致地推门出去,与苏靖荷并肩站在院子的台阶上,仰头看着一道光亮从墙头划过,在寂静的夜色里爆开,闪出点点火光。 烟火并不高,刚刚越过墙头,却能让她们看得分明,除夕夜宫廷里有燃放烟火的习惯,但宫外却极少看见,这般奢侈的景象对今晚荣华院的所有人来说,又是一场惊喜。 看了好一会,苏莨赞叹不已:“真漂亮,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哪里燃放的。” 烟火正好在子时停下,旧年刚刚过去,苏靖荷却突然恍悟,新年的第一瞬,她的眼神越过墙头,愈加放远,她清楚知道,高墙之后是哪里,他,也是一个人守岁吧...... ☆、第40章 赛马 初一里起了个大早,给老祖宗拜过年,周嬷嬷已命人准备好了马车,按照惯例,新年第一天该去娘家拜年,以往大太太都会带了四姑娘前去,今日只剩苏靖荷一人独自前往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与安国公府不远不近隔了三条长街,一路上听着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噼里啪啦里混着街头孩童的欢笑,苏靖荷撑着脑袋看着街景,路边行人络绎不绝,新年伊始,城门大开三日,方便大家走家串户拜年,好不热闹。 突地,人群渐渐聚成一群,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往和楼街望去,苏靖荷不免也好奇,亦扭头朝侧前方瞧去,三匹高头大马,庆王为首,威风凛凛,令人侧目。 庆王病了一个寒冬,如今再见,气色好了许多,仔细看,眉眼间却还能瞧出一丝病态,然而围观的众人却并不关心,大家不过只想围观这个皇城里最美的男子。 遇王爷骑马,安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往路边停靠,等着庆王一行从身侧走过,沉香瞪大眼睛瞧了会儿,才是赶紧将马车帘子放下,直到庆王走远,马车再次驶回主道,沉香才是失神说着:“那人…是庆王……” 只一眼,沉香便认出马上的庆王,这样容貌的人,她不会忘记,即便那时简陋的寺庙中,他一身黑衣,重伤昏迷。 见苏靖荷闭目倚靠,没有说话亦没有讶异,沉香有些迷惘,小姐原一直知道?小姐救下庆王,是巧合,还是故意? 不敢揣度苏靖荷心思,沉香只低下头,轻浅说了一句:“小姐莫再与庆王有牵扯。” 苏靖荷笑笑,即便世人都喜欢窥视庆王的容颜,却不会与他为伍,只因从出生至今,一直被传不祥之人,然而,她又何尝不是曾被大师批命薄如纸,生而不祥…… 转过长街,马车停靠靖国公府门前,由着丫头搀扶,苏靖荷走下马车,仰头看着眼前的靖国公府。回京许久,今儿是第一次来到靖国公府,当年,这里是她们姐妹俩最喜欢的去处,舅母宽容,姨母逗趣,昔日的玩闹欢笑,仿若昨日。 丫头们领着苏靖荷去大太太屋里请安,正好两位舅母都在,大太太面色不好,正吩咐丫头将桌上摆放的礼盒拿开扔走,见苏靖荷走进,面色才是缓和。 苏靖荷上前说了些吉利话,讨新年喜庆,终是让大太太喜笑颜开,拉着苏靖荷在身边坐下,欢喜道:“我们靖荷出落得愈发标致,在京城,可真没有哪家的小姐比得上。” “那是舅母偏爱靖荷,才看着靖荷比旁人漂亮。”苏靖荷笑说着,看了眼丫头收拾桌上的礼盒,才道:“靖荷带了两颗老山参来孝敬舅母,也不知舅母可喜欢。” 大张氏笑了笑:“外甥女给的东西,舅母怎会不喜欢,尤其你舅舅这半年总说头疼,老山参最是好东西了。”说完,也知苏靖荷的疑惑,待丫头将桌上礼盒抱着离开,才解释了一声:“那是你小姨派人送来的,你也知道你舅舅的脾气,我哪里敢留着。” 苏靖荷微微一愣,大张氏口中的那位小姨是何家的三姑娘何倩,与靖国公和苏靖荷生母不同,乃继室所出,比苏靖荷只大了九岁,当初在靖国公府,姐妹俩多是和这个小姨玩在一处,感情颇深。 奈何三年前小姨决绝地与娘家断了亲缘,从此不再往来,虽然她每到新年还往靖国公府送些贺礼,却永远是被扔出去。 “行了,不说她了。”大张氏也知道苏靖荷与小姨感情深厚,不好惹孩子难受,遂抚着苏靖荷的双手,仔细瞧着她,感叹:“靖荷这眉眼还真有几分像你舅舅。” 小张氏在一旁也笑着附和:“可不是,外甥像舅,也难怪大哥最喜欢两个外甥女。” “爹爹最喜欢我的。”何雅嘟着嘴从里间走出,有些不大高兴地强调着。 大张氏却是紧张上前,斥责了何雅身边的丫头:“小姐昨儿受了凉,怎敢让她跑出来了。” 丫头纷纷低了头,年长的大丫鬟赶紧回话:“小姐听说表小姐过来了,非要闹着出来,奴婢们也拦不住。” “你这丫头最不安生,赶明儿愈加头疼,可别哭嚷。”大张氏一把抱起女儿坐回炕上,虽板着脸训话,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关切。 “大表姐过来,娘却不告诉我,雅儿要生气了。” “怎么了,谁把我们小雅儿气着了。”何正生进屋,就看见女儿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遂走上前安慰着:“我们小雅儿最乖,爹爹最喜欢了。” “父亲还不知道雅儿么,这屋子里可没人敢气着她。” 一旁的何铭也笑说着,倒是惹来何雅一个白眼,随后顺势窝进何正生的怀抱,待搂上爹爹的脖子,才仰头说着:“爹爹和哥哥要出去么,带雅儿一起出门,可好?” 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头,何正生说道:“你还病着呢,你母亲肯定不让,爹爹答应你,待你病好了,一定陪你出去玩儿。” “一言为定,可不许赖皮。”何雅伸出小手指,直到与何正生的小手指勾缠,才是展颜笑开,而后又使劲挣脱父亲怀抱,要往苏靖荷怀里蹭,一边说着:“表姐总不来看雅儿,等雅儿身体好了,要表姐一起去玩。” 苏靖荷点头,笑着应下。 虽不情愿,最终还是在大张氏的吩咐下,由着嬷嬷抱着回房休息,大张氏替何正生理了理衣领,正好何良生进屋给大嫂请安,见了苏靖荷,也免不了夸赞几句。 这个小舅舅平日里做事荒唐,但对苏靖荷却很疼惜,小时候闯了祸,几次都是小舅舅帮着瞒下,今时再见,眼眶亦微微泛红。如今母亲不在,却更觉两位舅舅的亲近,看着有些两鬓斑白舅舅,更是感伤。 舅甥逗趣说了些话,便有管家进来传话,说马车已准备好了,三人起身正欲离去,大张氏却又担忧看着何铭,问向何正生:“老爷真要带着铭儿一起去?” “让他早些见识一下,也好。”说完看向苏靖荷:“难得你过来一趟,舅舅却也不能陪你,多和你舅母说说话吧,中午留着一同吃顿饭。” 苏靖荷点头应下,目送了何正生带着何铭转身离去,才走到门口,何正生突地转头,看向苏靖荷,认真说着:“要不,你也随我们一道过去。” - 每年正月初一,圣上都会在京都外城举行赛马,王孙公子争抢彩头,预示大渝朝一年喜运。 这样的场合,苏靖荷还是第一次过来,跟在两位舅舅身后,并不胆怯,反而落落大方,惹人瞩目。 时间尚早,却有不少朝臣已到,同僚相聚,自然有些招呼,对于靖国公身后跟着的少女,也有不少猜测,都知道靖国公府却有一位备受疼宠的娇小姐,却不过七八岁。 安国公远远便看见了何正生身后跟着的苏靖荷,在这里看见女儿,自然讶异,只得中断了与御史大人的谈话,几步上前,先和靖国公客套几句,才是看向女儿:“怎么跟过来了。” “是我喊靖荷一起的,正好今日何昭仪会来,她们姨甥许久不见,难得有这么个机会。”靖国公先一步说着:“昭仪因为你母亲的事情,总闷闷不乐,你待会也帮着开解几句。” 苏靖荷才点头应了,苏瑜却是展颜:“你这舅舅倒是疼她,也是靖荷的福气。” “我就这么一个外甥女,怎能不疼惜。”何正生才说完,何良生却是接话道:“靖荷吃了不少苦,姐夫可得多疼惜一些,方对得起姐姐在天之灵。” 苏瑜尴尬笑笑,何家一直对她们将靖荷送去菏泽有微词,何良生又是个火爆脾气,当年还跑来安国公府闹过一阵。 “父亲待我很好。”苏靖荷说话,也解了尴尬。她看了眼父亲身后的苏佑,唇角不易察觉地露出一抹微笑,这是第一次,父亲没有带大哥在身边,而是选择了三弟。 两人才说了几句,却有人渐渐靠近:“两位世伯好。” 温润如玉的声音,一如温和谦恭的人,谢玉一步之外向两位长辈行礼,大家却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苏瑜对谢玉的亲厚,谢家和苏家的亲事,已*不离十。 “听闻谢贤侄不仅文采风流,马术也是精湛,待会可要上场一试?”苏瑜笑说着。 谢玉点头:“自然要试试,输赢不论,只是新年大家热闹。” “那是,佑儿可得好好向谢三爷求教。”说着,苏瑜看向何正生:“让他们年轻人待一块儿,咱们老骨头去前面说说话,陈阁老今儿也来了。” 陈阁老是何正生的恩师,自然要过去问候一声,待父辈离去,何铭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远远瞧见他表哥张华,便匆匆跑开,苏佑则是缠着谢玉说话,“听说谢三哥去年得了一匹好马,能日行千里,可是真的?” 谢玉点头:“确是好马。” 苏佑羡慕着:“真好,不像我府上的马,怠倦得跑也跑不动,待会谢三哥可是要骑那匹宝马比赛?” “今日并没有带过来,我骑马甚少,佑弟若喜欢,明日我让人送去府上。” 谢玉话音一落,苏佑满是不可置信,苏靖荷却是接话:“佑儿本就顽劣,再送他好马,更是收不住心了,再者他也不太会骑马,白白浪费了。” 谢玉只笑笑:“不碍事的,我可以教他。” 苏佑已很是欣喜,又得了谢玉这话,更是不得了,更亲近了几步:“谢三哥可要说话作数!” “胡闹,谢公子忙得很,你别缠着。” “作数。”谢玉说罢,对苏靖荷道:“我也当佑儿是弟弟,无妨。” 这一声弟弟,让苏靖荷有些不自在,苏佑却是了然,怪声怪调说着:“我保证听三姐的话可好,三姐这还没出嫁,就心疼姐夫了。” 口无遮拦,惹得苏靖荷重重一敲:“胡说什么,口无遮拦回去可得挨骂。” 苏佑揉了揉额头,还真是亲姐,下手颇重,他朝谢玉做了个感激的手势,小声道:“放心,我可盼着你能做我姐夫,其他人莫说我姐,我都瞧不上。” 也不知道这话苏靖荷有没有听见,苏佑只一溜烟跑开,故意留下了谢玉和苏靖荷二人。 “过个年,反而清瘦了几分。”谢玉轻柔说着。 苏靖荷低着头,喃喃说道:“是因为高了。” “恩,的确高了。”谢玉轻笑,“我年前送的缎子正好派上用场了。” 苏靖荷去年的许多衣裳因为个头长了,都有些不太合身,倒是谢玉送来的苏绣锦缎,能做不少新衣裙。 正说着话,却有宫人开路,颇大阵仗,仪仗队伍最前方是四位王爷,成王、永王、庆王、裕王,四人并肩,都神清俊朗,天家皇子姿容不凡,不知陛下该何等威严。 陛下亲临,谢玉自然要前去相迎,凑在苏靖荷耳畔轻声告别,而后大步离去。 众人跪地相迎,苏靖荷跪在后边,不敢抬头。圣上今日还带了两位公主前来,除了已经见过的灵阳公主,还有一位与灵阳并排走着,却更显尊荣,按年龄,应是陛下最疼宠的昭阳公主。 待圣上落座,才跟着大家一起起身,前头圣上和众位大臣说着话,苏靖荷站得颇远,在人群中寻着苏佑,却不见人。 “不就是安国公府那个乡下养大的小姐么,也难怪不知礼数。” “哦,就是她呀,看着和苏四姑娘挺像,没想到教养差别这么大,我可瞧见刚才谢三爷挨着她耳畔说话了,不知羞!” “人家好不容易从乡下回来,可不得巴着谢三公子,怕是,还指望能嫁去郡王府呢,也不瞧瞧什么身份。” 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到苏靖荷耳边,她抬头,正好瞧见侧前方围着的三人,却大方走上前,朝三人微微欠身:“几位姐姐好,靖荷回京不久,许多也不懂,仰仗几位姐姐提点了。不过,不嚼人舌头这事,母亲也是教过的。” “你!” 中间年长的姑娘红了脸,正欲发难,身后却传来沉稳的声音:“可是苏姑娘?” 苏靖荷抬头,却是诧异,来人是庆王,刚还见他在陛下跟前,什么时候过来的?三位姑娘更是白了脸,颤颤道:“庆...庆王爷......” 庆王却没有理会,越过几人,站定在苏靖荷跟前:“苏姑娘,何昭仪有请。” 二人在外边默契的当做从不曾见过,苏靖荷点点头,只是好奇,何昭仪传话,派遣个公公过来便罢,哪用得着庆王亲自前来,这更是让三人有些无地自容,看向苏靖荷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本想与几位姐姐说说话,既然昭仪唤我,只得先行告辞了。”说完朝身边沉香问着:“可瞧瞧我这乡下来的小姐,有没哪儿不周,怕冲撞了天颜。” “哪都好,小姐可是国公府的嫡女,不是随便那些庶出的能比的。” 三人中周家的庶女脸色煞白,有些站立不稳。苏靖荷却是随着庆王前行,淡淡走过三人身边,目不斜视。 “你倒是对京城的小姐很是熟悉。”庆王轻声说着。 “可不是,初来乍到的,不费些心思怎行。”苏靖荷亦是浅笑。 “旁人不过生命中的过客,不需多少在意。” 苏靖荷抬头,只能看着庆王的侧言,她不过受这么几句冷言,庆王却是从曲贵妃自缢后,便一直活在众人的话语中,也难怪如今性子这般沉寂。 曲贵妃与侍卫暗通款曲,这样的流言足以压垮一个十岁的孩子...... 到了高台跟前,庆王却突然止步,正好有公公欣喜看着苏靖荷:“昭阳刚想见姑娘,姑娘就过来了,还真是巧。” 苏靖荷讶异看了眼庆王,见他面色如常,心中好笑,而后遂公公上了高台,何昭仪已等了许久,见到苏靖荷时,眼眶都是通红,“苦命的孩子,到姨母跟前来。” 年幼时,何昭仪便已入宫,之后见面少,算不上亲昵,但终归是姨母,这一声,自要比旁人来得亲厚。若说小姨长得美艳,这位何昭仪却是眉眼最为神似母亲,只是保养得宜,更显年轻许多。 苏靖荷上前,便被何昭仪揽入怀里:“好孩子,之前一直听大嫂说起你,果真是乖巧伶俐。只可怜你母亲和妹妹走得早,要是大姐还在……” 说着,作势要抹泪,苏靖荷赶紧安慰着:“姨母莫伤感,死生轮回都有定数,母亲有妹妹作伴,在天上也不希望看着姨母为她愁眉不展。” 何昭仪看着红着眼眶的苏靖荷,叹息一声:“你倒是懂事,大姐也能安慰了。回京后,可还习惯?” 苏靖荷点头:“家人对靖荷都是疼惜,更有姨母和舅舅舅母记挂,靖荷心中也暖。” “那就好。”何昭仪点点头,用帕子抹了泪,正好圣上走来,看了眼苏靖荷:“安国公府的丫头?” 苏靖荷跪地行礼,圣上只吩咐公公扶起:“不必多礼,你与朕的公主同岁,朕看着也亲切。”而后朝着身后的两位公主:“你们俩瞧瞧苏家的小姐,温柔娴静,不像你们整日没规没距的。” 昭阳公主却是撒娇道:“那也怪父皇宠的。” “你哟!可不是朕,都是你几个哥哥宠坏了你。”圣上乐呵笑开,眼神宠溺,苏靖荷却是给圣上身后的几位王爷一一见礼。 圣上身后依次是成王,永王,庆王和裕王,太子被废,陛下剩下的四个儿子中,永王生母是西域外族,庆王生母入罪,加上庆王木讷寡言,不得圣上欢心,二人都比不过成王如日中天,朝廷内外早有传言,太子之位迟早落在成王手中。 如今看成王,果真是个稳重之人,眼中却透着几分锐利。 “五哥六哥待会就要比赛了,可得博得头筹。”昭阳公主冲两位王爷说着,今日成王并不上场,永王也因为手伤,只得观看。 “行了,大家都准备好了,你们俩也去吧。”陛下说完,庆王裕王行礼告辞,转眼便已跨上骏马,飒飒风姿,而后快马离弦,很快没入滚滚黄沙中。 苏靖荷的眼神也随着谢玉而去,最初的一排高头大马中,她一眼看见谢玉,策马前,谢玉也往台上回望,只一瞬的对视,却让苏靖荷欣喜,唇角漾起一抹弧度。 风萧萧,马嘶鸣,再到平静,人影全部消失在林中,,昭阳公主仰着头朝圣上问着:“父皇猜猜看,待会谁能第一个回来?” “自然是五哥。”一旁灵阳公主应着,灵阳公主与庆王关系亲密,曲贵妃过世后,庆王便是由灵阳公主的生母徐妃娘娘照顾着长大。 昭仪公主却是打趣:“还以为你要说谢玉呢。” 灵阳红了脸,呐呐道:“哪有的事,不过五哥骑马真的厉害。” 圣上却不言语,问着成王:“你觉着呢?” 成王低头恭敬回着:“自然是五弟,六弟性子急躁,怕不能胜。” 陛下却又转向何昭仪,看似玩笑问着:“昭仪觉着呢?” 何昭仪摇头:“臣妾猜不出来,不过庆王和裕王都是本事,谁赢都是一样的。”这一句,倒是谁都不得罪。 哪知道圣上却又看着苏靖荷,带着些趣味问道:“你呢,觉着谁能赢?” 苏靖荷有些惊住,赶紧低下头,不敢太久沉默,只得回着:“臣女不曾见过这般赛马,私心希望弟弟能出息,不过,定是赢不过两位王爷。” 将苏佑扯进,苏佑这般毛头小子,肯定不是两位王爷的对手,话语也温和了。 “我却觉着六哥厉害,父皇呢?”昭阳公主扯着圣上手臂,这般亲昵的动作在平常人家自然多见,想不到帝王家也有这般父女情谊,看来圣上对这位昭阳公主真是格外疼宠。 “庆王骑术最好。”圣上只说了这么一句,昭阳公主垮了脸,倒是灵阳公主赞同点头,很是欢喜,苏靖荷仍旧低着头,心中却是诧异,听闻圣上极不喜欢庆王,这话,却是何意? 如今朝堂以成王马首是瞻,这时候陛下此话,却是将庆王抛在了成王面前...... 一炷香时间慢慢过去,渐渐有马蹄声靠近,马声嘶鸣愈加清晰,众人都是侧头望过去,远远,策马而来的身影慢慢清晰,也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裕王,众人才是看清,那个意气风发挥舞着彩头的,可不是裕王爷么。 没多时,马车停在中央,裕王得意跳下马,手捧着彩头跑到圣上跟前跪地行礼,那般万众瞩目。 圣上笑着夸赞了几句,一番赏赐后,接二连三有马匹回来,却独不见庆王,没多时,有侍卫匆匆回禀,说庆王在途中落马,摔了腿。 待圣上走下高台,庆王正好被侍卫们待会,惨白的容颜上满是汗水,长袍划破,还能看见腿上血迹斑斑的痕迹。 “怎么回事!”圣上冷着脸说着,无论是否疼宠,终归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儿臣无用,中途窜出来一只兔子,惊了马,才被马颠了下来。”庆王嘶哑着声音说道,想来很是辛苦忍着疼痛。 众人都知庆王马术精湛,若只是一只兔子,绝不可能被摔下马,可前阵子庆王大病一月,身子孱弱,倒有可能了。 “回府好生修养吧。”儿子伤得这般重,圣上也不过淡淡一句,便回宫去,相较与对昭阳公主的疼宠,更显庆王的凄凉。 圣上离开后,大家各自热闹,裕王跟前满满是庆贺之人,苏靖荷抿着唇忍不住往庆王方向瞧了一眼,却被走上前的谢玉挡住了视线:“虽得不到彩头,还是想来讨个赏赐。” 苏靖荷抬眼看向谢玉,谢玉是紧跟着裕王第二个回来,倒也厉害,苏靖荷有些无措:“我,今儿没有带礼......” “那,上元节陪我清池赏灯。” ☆、第41章 元宵 正月初六,安国公府苏二爷赢取葛家小姐,鞭炮声混着唢呐声,响彻整条清河街,街道尽头的安国公府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中。 新人行了礼,进了祠堂,府中大院虽是高朋满座,内院却是寂静无声,只有满目的红绸提醒着大家府内正办着喜事。 柠清苑外,瘦弱的身影弯着腰沿着墙边行走,隐在夜色下,倒没有人发觉。 “啊!”突地一个小身影迎面撞上,顿时一阵尖叫,可声音刚刚出喉,却被一只柔嫩的手捂着嘴巴。 “嘘!”苏靖荷压低了声音说着:“是三姐,你别喊。” 怀里的苏正听出了声音,虽不再喊叫,却有些挣扎,苏靖荷不放心,继续说着:“你若保证不喊了,我就松手。” 苏正犹豫了会儿,点点头,待苏靖荷松了手,便看着她继续猫着步子往里头走去,因着好奇,苏正也学着她一起猫着步子往回走,小声问着:“三姐要去哪里,里头是新房了,二婶吩咐过,不让人过去打搅新嫂子。” 苏靖荷侧头,想起前阵子苏正生病,老祖宗想着二哥大婚正好冲冲喜,便让五弟住进了柠清苑,如今看他精神得很,想来真是好了大半。 “你想趁着院子里忙碌,偷溜回去?”苏靖荷说着。 苏正脸上一红,抿着唇梗着脖子说道:“我病都好了,我要回去和姨娘一起睡。” 二婶平日待府里人都冷冷清清的,只除了府上这位小少爷,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与苏阳的那层龌蹉关系,可惜,待人再好,人家心心念念的还是生母。 苏靖荷说着:“行了,我就当做没瞧见你,你赶紧回去。” 苏正却不肯了,他病了许久,日日呆在屋子里闷得慌,如今看苏靖荷这模样,总觉得有好玩的,遂拽住苏靖荷衣角:“三姐带我一起玩,不然我喊人了。” 苏靖荷蹙眉,思量了会儿,才是点头:“那你得听话,不许多嘴多舌。” 苏正赶紧捂住嘴巴,倒是有些机灵。俩人偷偷来到新房,没等多久,正好看见苏牧有些微醺的入房,苏正本想张嘴招呼,想了想,又捂紧了嘴巴。 躲在窗檐下听了许久墙角,直到屋里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三姐,二哥怎么欺负新嫂子,新嫂子好像要哭了。”苏正仰着头疑惑问着,瞧着他扑闪的大眼睛,苏靖荷只觉头疼。 “三姐,你脸红了?不是病了吧?”苏正继续小声问着,苏靖荷不愿再让他说话,只道:“二哥欺负新嫂子,我们帮新嫂子出气可好。” 说完,从布袋子拿出一串鞭炮,哄着苏正:“可喜欢放鞭炮。” 苏正双眼晶亮,除夕那日玩雪病下,害得他大年初一都不能放鞭炮,很是遗憾,如今看着长串的鞭炮,心中欢喜。 等苏靖荷吹好火折子,苏正激动问着:“去哪里放鞭炮啊。” “就这里。”苏靖荷说完,将鞭炮放在窗檐,点燃,之后拉着苏正跑开,没几步,炮仗噼里啪啦想起,震耳欲聋,将整个柠清苑都惊扰,更遑论新房内的一对新人。 苏牧大婚,除了府上宴请宾客,兄弟姐妹却没人来祝贺一番,显得柠清苑太过冷清,如今被这么一番闹腾,却莫名给院子里多添了几分喜气,就是不知道屋子里的新人如今是喜是恼。 待发现是一串鞭炮,有婆子下令彻查,却被新房里走出的苏牧打断,他四下扫了一眼,便朝苏靖荷躲着的暗处瞧了瞧,唇角微微含笑,只摆了摆手,命下人作罢。 苏靖荷却是躲在墙角笑的欢快,被好歹这场婚事她废了不少心力,二哥却连一杯媒人酒都不敬给她,可不是得新婚夜好好闹他一番,他才记得住。 倒是苏正仰着头看着笑着的苏靖荷,问着:“三姐不喜欢二哥吗?” 苏靖荷低头看了眼苏正,而后转身离去,清浅说了句:“喜欢。” 原来喜欢是这样的!苏正看着苏靖荷的背影,又看了看新房,他一直不喜欢三姐,就像当初不喜欢嫡母和四姐姐一般,可,若三姐愿去他房间闹腾一番,他,也会高兴吧…… - 第二日,府里下人有传开昨夜的事情,愈说愈玄乎,更有丫头夸张想成是天上月老下凡来给二爷庆贺大婚,这言语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对原本不怎么在意的二爷也是重视起来。 新妇给长辈敬了茶,举止得宜,让老祖宗也免不得夸赞几分,二太太心中高兴,倒是孙姨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桩婚事她也出了力,可如今看这个长得标致,家世好,又温婉贤淑的小娘子,虽是表亲,却处处胜过她那个儿媳,不免心中又对李氏多了几分不满。 之后几日,苏牧更是春风得意,接连几日不住的给苏靖荷屋子送去好些新奇玩意,下人们都说二爷待三姑娘好,婚后也记挂着三姑娘,苏靖荷却是知道,二哥这是希望她多捣鼓那些新奇的玩意,才不会和他争抢娘子,这一对新婚夫妇感觉甚好,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若不是因为春闱要着手准备了,苏牧倒也舍不得留新婚妻子独自在家。好在有苏靖荷在,两人时常走动,偏苏靖荷住在暖心院,使得葛青青也少不得和老祖宗接触,俨然老祖宗跟前第二红人了。 - 正值上元佳节,苏牧在衙门里忙着,苏靖荷便约了新嫂子出府赏灯,马车早已准备好,葛青青与苏靖荷同坐一车,剩下苏佑和苏正一起。 苏佑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听说赏灯,自然赖着一起,倒是孙姨娘平日不让苏正出府走动,今儿也不知道小少爷哪根筋不对,哭着闹着要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去看热闹,不过八岁的孩子,终归喜欢玩耍的。 一路结彩,挂着各式彩灯,马车行至宣德楼,便不能通行,几人下了马车,趁时间尚早,先登楼赏灯喝茶。 街头灯柱二十丈,燃万盏花灯,极为壮观,琳琅满目的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挑了一见绝佳的赏景位置,小二便送上了糕点和上好的碧螺春。 “我都不知道街上这么热闹呢。”苏正趴在窗边说着,很是欣喜。 几人却是笑笑,苏靖荷刚抿了口茶,却听见邻座声音传来,隔着一扇窗,还是能听出一些。 “听说了没有,这次春闱陛下有意交给永王负责。” “永王?怎么不是成王爷?如今朝堂上可是成王势力最盛。” “这你就不懂了,春闱可都是选拔朝臣的,谁做主考,就能平白捡一群门生,成王如今成王势力太盛,陛下是有意扶植永王,我还听说,本来陛下属意庆王的,可惜,庆王爷摔了腿,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平白丢了这么个大好机会。” “可不是命么,庆王本就是不祥,也是命中注定的,再说,就庆王那毛病,就别想帝位了。” 越说约大不敬,苏靖荷忍不住咳嗽一声,来提醒几人,隔墙有耳,果真隔壁声音霎时消失,接着是门声,想来也是怕惹上祸端,赶紧离去。 苏佑却是压低了嗓音问着苏靖荷:“三姐可认得庆王?” 苏靖荷看了眼苏佑,只道:“远远瞧见过一次,并不认得。” “上回听周家少爷说,陈家的五姑娘喜欢庆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三姐和陈家姑娘相熟,可知道一些?” 苏靖荷和葛青青同时蹙眉,斥责了苏佑胡言,让他不许再说。苏佑也是点头,毕竟庆王不比常人,哪有姑娘会喜欢上,否则也不至于如今年岁还未娶妻。 没多时,房间却有人进来,原本该为春闱忙碌的苏牧,突然出现眼前,倒是叫人诧异。本以为他不能得空,如今倒好,非要抢了小嫂子走,苏靖荷哪里肯,对着苏牧发难。 “二哥好生没有道理,嫂子先是和我约好的,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苏牧知道这个妹子最是难缠,遂讨好着:“三妹妹今儿看上什么,只管买,都算在二哥账上,可好?” 这话听着却是心动,苏靖荷却是摇头:“二哥这话说的不够,这里都是弟妹,二哥身为兄长,这是本该做的。” “那三妹妹要怎样?” “要嫂子陪我逛灯市。” “不是还有佑儿正儿么,我只讨一个自个儿媳妇也不行?” 葛青青面皮薄,有些架不住苏靖荷的刁难,拉住了苏靖荷的手摇摇头,知嫂子心疼二哥,苏靖荷这才松口:“那,二哥若肯应我一件事情,我就把嫂子给你。” “好好好,三妹妹只管说。” 苏靖荷眼神一闪,胸有成竹,却只是抿唇一笑,道:“如今还没想好,日后找二哥,可要记得今日的承诺。” 葛青青随着苏牧离开不久,夜市开始热闹起来,苏靖荷带着两个弟弟从楼上走下,街上人山人海,仿佛一整个京城的人都出来了,害怕苏正走丢,苏靖荷几次三番交代苏佑牵好小弟,更让下人们紧紧跟着,不敢走失。 街边笙簧琴瑟,载歌载舞,苏正第一次见识这般场景,之前还在楼上远远看着,如今触手可碰,更是闲不住,看什么都稀奇,不一会儿,手上糖人、桂花糕、福饼......吃得肚皮圆滚。 “哇,好高的人啊!”苏正仰头看着远处走来的“高人”,惊叹得手中糕点都吓掉在地。 苏佑却是鄙夷一声:“这是踩高跷,每年上元节都有的,等会还有舞龙灯。” 正说着,便见龙头,往后,望之蜿蜒,在人群走翩然穿梭,如双龙飞走,大家自觉让出道路,退至一旁观赏舞龙灯,待从苏家姐弟身边穿过时,苏正还不能收回视线。 “有猜灯谜,三姐,我过去瞧瞧,也帮二姐赢些彩头回去。”苏莨此次没有出门,也难得苏佑没有忘记。 见苏佑转身正欲穿行,苏靖荷交代了他不许走远,一个时辰后去宣德楼上找她,苏佑平日时常出门,又有小厮跟着,她倒也不担心,哪知道一转身,苏正却不知道穿去哪里,好在身边沉香指了指不远处的摊位,小家伙半高的身子趴着高桌,想去够那些奇形怪状的面具。 费了好些力气也拿不到,却不想突然有一双手把她看中的面具取走,他恼怒回头,却看苏靖荷已经付了钱,将面具拿在手上晃了晃:“说了不能乱跑。” 苏正想去拿面具,苏靖荷退了一步:“你若听话,我才肯给你。” “我有听话,再不乱跑了。”苏正嘟着嘴说着:“这个面具最好看了,三姐给我吧。” 苏靖荷回身,看了眼不远处的小摊,道:“你乖乖的和明月紫云坐在那吃芝麻糖,这面具就给你,若不肯,我现在就送你回府去。” 苏正仰头瞧了眼小摊,又看了看苏靖荷板着的脸,生怕她要送他回去,才应下:“那三姐呢?” “我去替你买一盏花灯。” - 苏靖荷确实去买了盏花灯,之后却没有回去,而是往灯市尽头,转过青石板路,人群渐渐稀松,声音也小了,沉香手捧花灯,借着光亮,主仆终是来到清池。 第一瞬,却被眼前的景致惊呆,原本寂静的清池上,如今却是烛光闪闪,河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河灯,数之不尽,仿若天边星光点点,将静谧的夜色点亮。 没多久,琴音响起,如流水缓缓,在幽静的清池畔,轻灵清越,令人心怡。 苏靖荷四下回望,却不见人影,循着琴音走近几步,河边黄槐树下,是一方石阶。石阶下的河面停靠着一叶小舟,小舟上的男子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拨弄琴弦,轻佻慢捻,宛若谪仙。 月明星稀下,他抬起头,朝苏靖荷展颜一笑,只一瞬,那笑容已触到心底,化开寒冬,暖暖的,让人猝不及防。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谢玉站起身,说着。 “我若不来了,这些,可不都是白费了?” 谢玉凝神看着苏靖荷:“可,万一你来了呢,只为了这一个万一,便值得了。” 苏靖荷抿着唇站在黄槐树下,一月,树枝已枯,站在河面,常有风吹过,带着寒凉,有些刺骨,却不知谢玉在这里待了多久,他穿得单薄,可能御寒? “可愿与我一同游湖。”谢玉静静看着苏靖荷。 犹豫了会儿,她走下台阶,跨上小船时,有些微的晃动,让身体站立不稳,宽大的手掌却是握上她的手臂,待小船平稳,才是松开手,邀她坐下。 小船上摆放着两架弦琴,待苏靖荷坐定,小船缓缓驶出,掀起河面阵阵涟漪,在波纹晃动下,河面的花灯开始漂移。小船在烛光中缓缓穿梭,晚风阵阵中,谢玉抬手,继而拨弄了面前的弦琴,不一会儿,苏靖荷也跟着合奏,一首《阳春白雪》,渐渐响起在清池上方。 身边是红烛摇曳,船上是两琴相和,这样的上元夜,总也不能叫人忘怀。 - 待重返灯市,明月却是焦急踱步,待看见苏靖荷,几步上前:“小姐去哪了,奴婢让人寻了好久,一整条街都不见小姐。” 苏靖荷有些尴尬,一旁沉香赶紧回着:“小姐挑选花灯费了些时间,街上人多,许是下人没有看清,可有事情?” “小…小少爷不见了。” 明月说完,已有些哭腔,若是丢了小少爷,回府后她们这些下人可都不能活命啊。 苏靖荷也是蹙眉:“不是让你们跟着小少爷,这么多人,怎就看不住一个孩子!” “小少爷说内急,奴婢们也不能一直跟在身侧,哪知道,哪知道……” “可让人去找了?” 明月赶紧点头:“都去找了,还不见消息。” “那三少爷回来了没有?” 明月摇了摇头。 “行了,你去把三少爷叫回来,沉香随我去找人。”说完,苏靖荷匆匆回身。 见苏靖荷往前走着,目不斜视,完全不像找人,沉香忍不住问着:“小姐,咱们这是往哪里找人啊?” “这孩子贪玩,哪儿热闹,找过去准没错。”苏靖荷说完,心情却是有些复杂,若让孙姨娘没了儿子,可也能锥心的痛? 不远处正有一处变戏法的,苏靖荷往围观人群中仔细看了看,却不见苏正踪影,询问之下,也没有人记得,毕竟今夜人来人往,七八岁的孩子太多,都记不住。 正看来是注定了!欲转身要走,却有人叫住她:“你要找的可是那个带着獠牙面具的孩子?” “对!”苏靖荷赶紧问着:“您瞧见过?” “刚才看戏法的人多,孩子的面具被挤掉踩坏,我看着他挺难过的,之后一个人走开了。” 苏靖荷道了谢,再次回到之前的面具摊位,询问下,苏正果真来过,这孩子用玉佩和老板换面具,偏偏老板不识货,认定是小孩子诳人,不肯卖,苏正才抢下面具跑了。 给了老板铜板,苏靖荷将苏正的玉佩拿回,顺着老板的指路往前,正好一个岔路口,转进路口,没多久便听见孩子的□□,苏靖荷几步上前,便发现了角落蹲着的苏正,他捂着脚踝,因是刚才跑急了,扭了脚。 苏靖荷交代着沉香:“去给明月传话,说小少爷找着了,让人准备好马车回府。” 而后看了看苏正手中的面具,冷声道:“你倒是厉害了,还学会抢东西了。” “我,我给了钱的,”苏正小声说着,到最后一个字,更是声音也没了。 苏靖荷将玉佩丢给他:“老祖宗给你的玉佩,也敢拿来换东西,让老祖宗知道,可得抽你一顿。” 一听见“抽”字,苏正还是瑟缩,求饶道:“三姐莫要和老祖宗说,正儿错了,正儿再也不敢了。” “有什么不敢的,最好下次再来一次,直接丢了性命还省事一些!” 苏正一愣,有些胆怯地看着苏靖荷,咬着唇不敢说话。 “走不走,还是,你想在这里过夜?” 苏正赶紧摇头,拽住苏靖荷的衣裙,可怜兮兮道:“姐,我,我脚疼,走不动。” 苏靖荷却仍是没好气接着话:“那是你的事情,可不是我让你瞎跑的!” 转身走了几步,待苏正以为苏靖荷当真要抛下他,不免有些着急了,喊着:“姐,我怕。” 这是苏正第一次这般软声软语叫她一声“姐”。苏靖荷顿了顿,见苏正还真在原地不动,无法,才又退了两步,蹲下身:“上来吧。” 趴在苏靖荷背上,这是苏正第一次与这个姐姐如此亲昵,心中很是惶恐,苏靖荷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背着孙姨娘的儿子! 没几步,回到灯市,身边声音嘈杂,苏正小声问着:“三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什么?”苏靖荷回问了句,苏正却是摇头,只道:“没什么。” 很快有国公府下人看见二人,上来接过小少爷背在背上,待两人走在前边,苏靖荷才是轻声说了句:“是,很不喜欢呢。” ☆、第42章 生辰 天气回暖,院子里的红梅慢慢凋落,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却是墙角树下偶冒出头的小花,嫩嫩的,粉粉的,带着春意。 暖阁里,窗户微开,清浅的凉风吹入,带来满屋清凉。苏靖荷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周嬷嬷替她将长发挽起,今日是苏靖荷十五岁生辰,当年被批命活不过十四的三姑娘,眨眼年已及笄。 “姑娘真好看。”沉香看着眼前的苏靖荷,赞叹着,即便长发挽起,风姿依然。 “姑娘长得像大太太,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大太太不在,否则今日的及笄礼……”说着,周嬷嬷有些伤感,不敢再往下说,三姑娘今儿及笄,只有她们一屋子下人陪着,略显凄凉。 苏靖荷低眉,若是母亲还在,二月里,她定会带着曼荷去菏泽,亲自为她们姐妹煮上一碗长寿面,看她们吃的餍足,总笑说不希望她们太快长大,好多陪着她几年…… 如今,她慢慢长大,母亲却已不在。 六年间,她们姐妹二人的生辰都在菏泽度过,也难怪府上没人记得了。 突地房门被推开,兰英收了伞从屋外头进来,裙角沾湿,手上也有些水渍,苏靖荷这才惊觉外头落了雨,抬头朝窗外看去,屋檐下正滴落着点点雨水,窗台上的嫩芽沾染水珠,更加晶亮。 “姑娘哪还坐得住啊,前边事情闹大了。”兰英回话:“你说着孙姨娘也真是不开眼,专挑今儿的日子,可不是和姑娘过不去么?” 周嬷嬷最后用笄贯发,待梳好头,便斥责起兰英:“一惊一乍的,话也说不顺溜,教的规矩全忘了。” 兰英抿了唇,恭敬立在一旁,俯首帖耳地回禀着,“孙姨娘也不知道哪里找来一个赌鬼,如今正在老祖宗跟前编派秦姨娘,姑娘可要去看看。” “姨娘们的事情,哪用得着惊扰姑娘,今儿是姑娘生辰,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别回禀了。”周嬷嬷嘱咐着,面色平静,只兰英一个人好奇,看孙姨娘的架势,可是真逮着了秦姨娘把柄,这样的热闹,姑娘和嬷嬷都不想去看看? 苏靖荷只是站起身,道:“替我备伞,我回一趟荣华院。” “厨娘去准备长寿面了,姑娘要不吃了面再过去?”沉香在一旁回话。 苏靖荷摇头:“正好,叫厨娘做好了送去荣华院。” - 荣华院下人瞧着姑娘回来,心中自然欢喜,可姑娘刚进院子,便将下人都打发了走,自己一个人撑着伞站在小花圃边,连沉香都没让跟着。 春雨总是绵绵,淅淅沥沥、密密斜斜,将花圃笼罩在轻纱般的雨雾中,苏靖荷上前几步,站定在院中最大的榕树下,从她出生,榕树便已经在了,或者说,从安国公府坐落,它便在。 仰头看着绿如染碧似锦的枝叶,枝繁叶茂下,曾是姐妹俩最喜欢的去处,那时的榕树还挂着秋千,苏靖荷个子矮,总是被嬷嬷抱着上去,曼荷最不安分,喜欢趁她不注意,小小的手在背后推着秋千,虽没多大力气,也总能晃一晃,将她吓住,然后听着苏曼荷爽朗笑开,缺牙的嘴巴漏着风,也把苏靖荷逗趣。 想得出神,苏靖荷一脚踩在湿漉的泥泞中,低头,看着脚边的水坑,想起她们也曾在雨后跑出来玩泥巴,那时候苏曼荷最喜欢用泥巴捏一座城,然后对着苏靖荷说,以后她要有一座自己的大院子,种着最漂亮的黄槐树,奶奶,父亲,娘亲,舅舅,小姨,还有姐姐和她,大家一起住,不要有姨娘、大哥。苏靖荷却打趣说长大后她是要嫁人的,不能和她们一起了,苏曼荷听了总不高兴地嘟着嘴,随手指了旁边的高墙,说长大她就嫁去隔壁,能天天回家。 苏靖荷看着最是熟悉的那一堵高墙,隔壁,她是嫁不成了,至于家……没有娘亲和姐妹的地方,还是家么? 蹲下身,苏靖荷将油纸伞放置在脚边,榕树的枝叶遮挡了雨水,却偶有水珠从枝叶滑落,滴在苏靖荷颈脖间,冰冰凉凉地,她却只专注地用手拨开泥泞。 没多久,手上沾满泥土,树下被她拨开一大块,雕花的紫檀木渐露一角。她展露笑颜,继续拨开,很快从地下取出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这是姐妹俩当年一起埋在树下的,那年她们听从江南回来的小姨说,哪里的人喜欢出生时给女儿在桂花树下埋一坛酒,等女儿及笄或是出嫁,便将酒取出喝尽,她们觉着新奇,便学着偷偷在树下埋了东西,相约及笄之年同时取出,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人了…… 盒子打开,还带着泥土的清香,里头并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只两朵干花,当年鲜黄的槐花,如今不过干枯的一小点,她小心翼翼取出,将干花放进香囊,而后系在腰间,喃喃自语:“以后,你我同命。” 突地,轻轻浅浅的笛声传来,苏靖荷站起身,朝墙角走近,入耳的依旧是那一首江南的小调,比起上一回听见,今日的曲调多了些欢快,与记忆中的曲子重叠。就在这个院子里,苏曼荷也最喜欢弹奏这首曲子,眼前慢慢浮现稚嫩的笑颜,她倚在墙面,不知不觉,竟将一曲听罢。 此番宁静,终是被沉香打断:“姑娘,面条端进屋里去了,姑娘趁热吃。” 苏靖荷点头,回身看了眼高墙外,正是雨停时,碧蓝的天空挂着一道浅浅的彩虹,只是彩虹的尽头没有那个站在船头的身影。 苏靖荷大步走离,直到进了屋,沉香用帕子替她擦拭了脸上、衣袖的雨水,而后才是挨着桌子坐下,桌上两碗并排放置的冒着热气的长寿面,一碗有荷包蛋,一碗没有。 沉香将有蛋的那碗面条端到苏靖荷面前:“一碗长寿面,姑娘今后长寿又如意。” 苏靖荷笑了笑:“你去外头打听下暖心院里的事情,这么久了,秦姨娘的事情应该有个结果。” 沉香点头,才转身走了几步,苏靖荷又把她叫住:“记着,不能说是我去问的。” “奴婢知道,只当是闲聊间无意问起的。”说完,便是转身出去。 待房门重新关上,苏靖荷却是将桌上的两碗面条交换了位置,而后安静地吃着面条,只一口,就知道是绿萝的手艺,当年荣华院的丫头里,绿萝的手艺最好,尤其是面条,今儿她的生辰,还是有个丫头记着的。 - 从荣华院出来,一路听着沉香小声回禀着上午暖心院的一出好戏。 “一大早孙姨娘带着个落魄的男人去暖心院找老祖宗,称是秦姨娘的兄弟,秦家即便不算大族,却也不至于让儿孙狼狈至斯,老祖宗本是不信,却在瞧见那男人拿出的首饰中看到了不少秦姨娘的物件,才细问了起来,那人果真是秦家少爷,却因为谋害秦家嫡子,被嫡母赶了出来,落魄下只好来京城投靠亲姐姐。” “据那人交代,秦姨娘这些年一直拿银钱补贴他,直到半年前才换了给首饰,孙姨娘帮着推算了时间,是从老祖宗夺了秦姨娘中馈后不久开始的,想来这些年秦姨娘没少动用府里的银子,可气坏了老祖宗。” 沉香说了一大通,苏靖荷却只是问着:“怎么罚?” “减了秦姨娘每月的银钱,并让姨娘自个儿在院子里反省,不得老祖宗的令,不能出来。” 苏靖荷笑笑,这处罚不轻不重,正好。 一旁兰英却是插话:“听说孙姨娘离开是可得意了,孙姨娘和秦姨娘斗了许久,这是第一次占上风,说也奇怪,孙姨娘平日也不见出门,打哪儿找来这么个人?” 苏靖荷与沉香对看了一眼,才道:“你也说了,孙姨娘一直和秦姨娘相斗,自然会多盯着秦姨娘一些,既是秦姨娘做了的事情,总有把柄落下。” 兰英恍悟点点头,“不过,听老祖宗屋里的姚姐姐说,老祖宗也没给孙姨娘好脸色呢,最后头疼犯了,还是让二少奶奶扶着一起进屋的。” 老祖宗是个明白人,秦姨娘“吃里扒外”的行径她恼怒,孙姨娘这般盯着人算计的做法,老祖宗也不见得喜欢,这样一来,倒是温和贤良的二嫂入得老祖宗的眼。 主仆刚回暖心院,便碰见老祖宗跟前的蓉姐姐前来传话:“姑娘回来了,老祖宗正在屋子里等着姑娘呢。” - 一进屋,就听着老祖宗不断的咳嗽声,苏靖荷几步上前,看着喜鹊正一手端着茶,替一手老祖宗拍抚着后背,老祖宗脸色不好,想来今儿真气得不轻。 苏靖荷也跟着替老祖宗顺气,说着:“老祖宗身子不好,怎还不休息,唤孙女过来可有事情?” 在喜鹊的搀扶下,老祖宗坐起身,喝了茶嗓子略好一些,才道:“今儿是阿靖生辰,你一声不响的,我也因为头疼,总记不住事了,更加上你几位姨娘闹事情...哎,要不是谢家那孩子有心送了礼来,我这老婆子可要糊涂了。” “老祖宗身子要紧,孙女的生辰每年都有,老祖宗福寿延年,明年再一起替孙女过生辰也一样。” “我这身子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老祖宗叹息一声。 “又说胡话了,老祖宗再这般说,三姑娘眼泪都要留下来了。”喜鹊在一旁打断着。 看着苏靖荷略微泛红的眼眶,老祖宗笑了笑:“知你孝顺,来,到老祖宗身边坐。” 苏靖荷听话上前,紧挨着老祖宗,老祖宗这才注意到苏靖荷的散发如今已用笄挽起,叹息:“若是你娘还在,这头发可是会亲自替你挽起。” 抬手,老祖宗顺着苏靖荷的眉眼,一路往下,手略微抖着,眼泪却是簌簌落下,让苏靖荷猝不及防,只听老祖宗带着哽咽的声音说着:“想想,小曼今年也十五了,却连挽发都等不及……” 苏靖荷握上老祖宗的手背,手背层层褶皱,握着并不舒服,不记得何时开始,老祖宗竟渐渐苍老,不管当初有多少凉薄,如今这眼泪却是热的,灼心。 “你小姨也命人送来了你的及笄礼物。”老祖宗命喜鹊将东西拿来,才继续说着:“收不收,还看你自己。” 当年何倩的事情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也算一桩“丑闻”。何家的三姑娘,虽是继室所出,却是何家最得老靖国公喜欢的,及笄后许了一门好亲事,十六岁就嫁去了江南第一氏族王家,可惜好景不长,没几年死了丈夫,本以为她这一生就守在江南夫家了,哪知道何倩性子恣意倔强,竟毅然离了王家回京,没多久,又不顾所有人的劝阻,甚至不惧和娘家断绝亲缘,毅然改嫁了当时不过小小参军的寒门李先,因为这事,何家与这个最小的妹妹再没有联系。 苏靖荷看了眼礼盒,却是接过:“如今母亲不在了,凡是与母亲有牵扯的亲人,靖荷都不忍拒绝。” 这话也是情理中,老祖宗点头:“罢了,你收着吧,你小姨也是有心,不容易。” 老祖宗最重礼教,心中自然是看不起何倩的,只是当年的小小参军,如今已是驻守边关的一员大将,却也不好得罪了。 - 吃过晚饭,苏靖荷闲喂着兔子,孙姨娘却亲自送来了一份生辰大礼,都知道孙姨娘和三姑娘走得近,加上今儿秦姨娘被罚,孙姨娘正春风得意,便也没有人在意平日颇为吝啬的孙姨娘怎么突然大方起来。 可惜,好景不长,没几日,春风得意的孙姨娘,却是愁容满面,焦虑不安,比起秦姨娘处境更是糟糕。 ☆、第43章 赏桃 春闱舞弊案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听说先是有考生举报考前试题泄露,之后大理寺彻查,案子牵连甚广,除去不少涉案考生,连带礼部和翰林院不少官员被查,作为此次主考的永王更是责无旁贷,免不得要惹祸上身。 安国公府本和这次舞弊案没有牵扯,然而孙家却深陷其中,孙家脱了奴籍后,一直想借着苏阳的路子,买官入仕,偏偏上回被苏瑜发现,制止了,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家中老二参加春闱,就指着他金榜题名给孙家扬眉吐气,哪知道还没扬名,就因为舞弊案被关入大牢。 苏阳几番奔走为了解救表弟,惹得安国公大怒,将苏阳斥责一顿,在府上禁足三日,没了法子,孙姨娘只得来求助苏靖荷。 沉香给孙姨娘斟了茶,姨娘却没有心思喝,上前便是握住苏靖荷的手:“姨娘也是没法了,才来求姑娘,姑娘也知我大侄儿死得早,如今就这么一个小侄子,可不能出了事情,否则孙家也断了香火啊!” 孙姨娘神情焦急,手中力道也重,苏靖荷的右手被她捏得发红,一旁沉香忍不住提醒着:“姨娘莫着急,且松了手慢慢说话。” 孙姨娘这才注意到,赶紧缩了手,身子却更加凑近苏靖荷,带了乞求:“老爷最听姑娘的话,姑娘帮个忙,在老爷跟前求求情,让老爷救救阿成。” 苏靖荷却是为难:“连大哥的话都不管用,我去说了也作用不大,毕竟案子牵扯太大,怕是父亲……也不好插手,一个不慎,整个安国公府也得赔进去。” “我知道是阿成不争气,我也不指望他日后怎么出息了,如今就希望抱住他一条小命,好给我孙家延续香火啊,看着哥嫂整天哭啼,我又于心何忍。”孙姨娘抹了把泪,说着。 苏靖荷抿着唇,半晌才道:“如今父亲也少归家,即便靖荷有心帮忙,也无力啊。” 这话却是实在,自打前日老爷发现苏阳暗中替孙成斡旋,便气得几日没有回府,孙姨娘也是着急,突地想起什么,仿若一根救命稻草被抓住一般,她急切道:“你与你二哥关系亲近,这次舞弊案听说他有帮着大理寺一起彻查,你去和你二哥说说,实在不行,再去找找谢家三爷,这次舞弊案是郡王府世子负责,谢三爷肯帮忙,定然能成。” 苏靖荷蹙眉,这时候她怎么好去找谢玉,且不说她还未过门,就是真敲定了婚事,也不能拿这样的事情麻烦他,只得摇头道:“这个事情,怕是不能够了。” “怎么不能够!谢三爷对姑娘的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前些日子姑娘生辰,谢三爷都不忘让人送来礼物,当初即便五姑娘这个亲表妹,也不曾有过,姑娘向谢三爷开口,没有不能允的。” 孙姨娘说完,见苏靖荷还是面露难色,不得不跪地求情,头都磕了几个,更让苏靖荷左右为难,使劲儿将她扶起。 突地房门被重重推开,老祖宗此时过来,见到跪地的孙姨娘就是一拐杖挥过去:“混账,孙家不成器,你倒还想让他们来祸害苏家!来人,给我把孙姨娘给拖回去,再让她失心疯出来胡闹,家法伺候!” 说完,便有几个粗壮的婆子进来拉人,孙姨娘哪里肯,哭着喊着求老祖宗开恩,嘴里不忘不停地为孙成求助,却惹得老祖宗愈加不快,待哭喊声渐远,老祖宗才是叹息:“阳儿就是被孙姨娘给教养坏了,如今才这幅德行!” 苏靖荷上前替老祖宗顺气,安慰着:“毕竟是娘家亲侄,孙姨娘难免失了分寸,待事情过去便好了。” “娘家?就她这个娘家,也不嫌丢人!传我的话下去,以后再不能让孙家人进国公府。” 下人们领了命出去,老祖宗又交代了苏靖荷几句,让她切莫耳根子软,之后头疼得厉害,便被喜鹊搀扶着回了房。 待大家都散去,苏靖荷才是收起脸上惯有的温和,一旁沉香好奇看向冷着脸的小姐,仿若事事都在她的计算之中,刚才孙姨娘一出现,姑娘就让明月去给老祖宗传话,明里是处处为姨娘难过,暗里却使了绊子。 “姑娘不喜欢孙姨娘?”沉香带着疑惑问出,她贴身伺候苏靖荷,即便府上都说姑娘和孙姨娘亲近,她却是瞧得清楚。 苏靖荷抬头,反问:“为什么要喜欢?” 沉香低下头:“上次小姐和二爷的话……奴婢听见了。” 苏靖荷却不讶异,沉香那日送茶水进来,她虽停住了话头,可难免经过门口时听了大概,也是苏靖荷默许的,毕竟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沉香去办,也该让她知道些事情,这次孙家被卷入舞弊案,得益于苏牧的引诱,不过,也怪那小子贪心。 “姑娘怎么知道会牵出这一场舞弊案。” 苏靖荷只笑了笑:“因为此次主考是永王。” 太子被废后,永王日渐被陛下重用,朝堂上更想培植自己的势力,这让独大的成王如何忍得下去,一山不容二虎,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 孙姨娘被老祖宗惩罚后,安国公府难得的平静,没了两位姨娘碍眼,苏靖荷日子过得舒畅,平日里给老祖宗逗逗趣,闲暇时和二嫂二姐一起赏赏花喝喝茶。 二月转眼过去,轰动一时的春闱舞弊案也尘埃落定,涉事官员和考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更有不少被前送回原籍,永不录用,而永王因为督导不力,被圣上斥责,日后怕再难被委以重任,朝堂上最大的赢家是成王,而安国公府里,却是苏靖荷如了意。 三月初,秦姨娘终是得了老祖宗的允诺出了院子,不过因为之前的惩处,秦姨娘性子沉寂了许多,而同一天里,老祖宗将国公府的中馈交到了葛青青手中,秦姨娘和孙姨娘斗了这么些年,为的不过是府上中馈,如今可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二哥的婚事已经妥当,如今老祖宗也是将眼光放到苏莨身上,这些日子兰姑时常上门,那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这些年游走在京中贵家,常帮东家说媒,替西家下聘。听说兰姑替苏莨选定了好些人选,只待老祖宗最后定夺,老祖宗倒是时不时叫了秦姨娘过去一起商讨,也不知可有决定。 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听兰姑说城郊的桃花开得旺盛,秦姨娘在老祖宗跟前提起让几位小姐少爷出府赏花乐呵,往年清源河桃花开时,苏曼荷最喜欢去看,多年成了习惯,老祖宗便也没有阻止。 - 城西清源河边,绿草茵茵,芳香弥漫,夹岸百步,皆是夭桃。步行其间,看着河面点点红桃,蜿蜒流远。 苏正难得跟出来,欢喜地在桃花树下跑着闹着,丫头们紧跟其后,苏靖荷却和苏莨走在后边,漫步而行,可惜二嫂有事回了娘家,不然三人一同赏花,更是欢快。 “二姐有心事?”赏景本是心旷神怡,苏莨从出府开始,便一直眉头深锁,即便面对美景,也总是出神。 “二姐?二姐?” 苏靖荷连唤两声,才将苏莨惊醒,她仿若受了惊吓,有些心虚看着苏靖荷:“啊,怎么了?” “没什么,二姐可是不舒服。” “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不碍事的。” 苏靖荷抬头再看了眼苏莨,却听见身后笑意盈盈的说话声:“一曲桃花水,茜裙傍桃立,美哉!美哉!” 苏靖荷回身,却是看见裕王信步走来,手中折扇轻摇。苏靖荷行了礼,眼神却落在裕王身后的谢玉身上,距上次见面,也有一月半了。 “我说谢玉怎么非得约我们今儿赏花,原来是为了美人。”裕王笑着打趣。 “别胡说,我事先并不知道。”谢玉上前一步,朝苏靖荷微微一笑,笑容温和若初开桃花。 “那,可是心有灵犀?” 苏靖荷面皮薄,被裕王一番打趣,只得低了头,谢玉却是收起折扇,道:“子君还在前头等着呢。” “遇上佳人,谢三爷的腿可是迈不开了吧,得了,我先前去和子君说一声,你可别太久。”说完,裕王意味深长看了眼苏靖荷,才是离去。 有苏莨在,谢玉也没有多说太多,只走近几步,“城西的柳园胡同里有一间酒坊,春日里取三月刚开的桃花酿酒,酒带着桃花清香,也不醉人,改日我送些去府上。” 苏靖荷轻浅的应了一声,经过这些时日,她并不与谢玉生疏客气。 待谢玉离开,苏莨看着他背影,说着:“妹妹好福气,谢三爷待妹妹真是上心。” 苏靖荷笑笑:“姐姐也会遇上自己的良人。” 苏莨却是苦笑,她不过家中最不受宠的庶女,能有怎样的好姻缘呢,可,让她如何认命! “二姐?”苏靖荷走了几步,却见苏莨还在原地,便回身说着:“二姐身子不舒服,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说完看了看已经跑了许远的苏正,道:“我去把正儿叫回来,这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 “没事,让他好好玩吧,难得出来。” 二人一同往苏正的方向去,好在沉香和明月都跟在苏正身后,行了好一会儿,正看见蹲在河边戏耍的苏正,苏靖荷本欲训斥,却隐隐听见马蹄声。愈来愈清晰,苏靖荷抬头,看见青草坡上,俊逸的男子正策马而行,迎着春风,拂气他的长发,衣袂飘飘,渐行渐远。 是庆王,早听说庆王骑术精湛,果真名不虚传,苏靖荷下意识看了眼他夹着马腹的右腿,不过两月,怕不能好透,可即便带着腿伤,依旧这般肆意。 待骏马远驰,身边苏莨却是喘息渐重,苏靖荷赶忙扶住她,担忧问着:“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我马车上带了药,让沉香帮我去拿。” 苏靖荷连忙唤来沉香,听苏莨说了药放置的地方,便不敢耽搁,很快便跑不见踪影。苏靖荷扶着苏莨往河边去,岸边有一处大石,正好坐着休息。 苏正虽然贪玩,看见这般情况,也上前关切了二姐,见姐姐说没事,便又走开几步自己玩耍,苏靖荷只一心担忧苏莨,哪晓得不过眨眼间,便听见扑通一声,回身,苏正已整个人掉入水中。 “糟了,这里河水最深,可怎么办!”明月有些无措。 “正儿!“苏靖荷几步上前,看着在水中扑腾的苏正,却是焦急万分,她不会泅水,偏偏明月也怕水,苏莨又身子不好,只得情急喊人,可偌大的桃林,也不知有没有人能听见。 明月跑开去喊桃林外的下国公府人,苏靖荷只得在岸边干跺脚,见苏正在水中几番沉浮,声音也渐渐没有了,仿若下一瞬便会消失,苏靖荷一咬牙,提了裙摆就往水里去。 正巧这时听见马声嘶鸣,接着一个身影迅速跳入河中,苏靖荷则顿在了河边,她双手紧紧捏在一起,睁大眼睛看着那人渐渐靠近苏正,直到将他小小的身子托起,她才终是松了口气。 “怎么了!”身后是谢玉的声音,看着苏靖荷泛红的眼眶,再看见抱着孩童从水中游上的庆王,谢玉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从庆王手中接过孩子,并道了声谢,仿若庆王救下的是他的家人一般。 庆王没有犹豫地将苏正交给谢玉,便转身离开,苏靖荷两步跑前看着昏迷的苏正,他一脸苍白,没有知觉的样子吓坏了苏靖荷,谢玉将孩子平放在地,安慰般地握住苏靖荷的手,带给她安定。 “放心,有我在。”而后,谢玉拍了拍苏正面颊,不见动静,又替他按了按胸口,河水多多少少是吐出来了,却仍不见清醒,遂赶紧抱起孩子往马车方向跑去:“得感觉找大夫。” 苏靖荷和苏莨赶紧跟在谢玉身后,也不敢耽搁,跑了几步,苏靖荷却突地顿了步子,回身看了眼庆王,只是一身湿漉的背影,他走路时有些不自然,应是腿伤没好,这会儿才走远,想来刚才不放心留着看了眼,然这一回,直到他策马离去,都再没有回头。 ☆、第44章 诬陷 “周大夫,小少爷如何了?” 秦姨娘立在床榻边,问向刚诊完脉的周大夫,老祖宗更是坐在床头,看着脸色苍白的苏正,很是担心。 周大夫摇了摇头:“小少爷呛了水,又因为体弱,这一关怕是难熬,我只能先开了方子,至于小少爷能不能醒,便看他的命数了。” 周大夫是安国公府的老大夫,医术高明,连他都这般说,老祖宗更是忧虑,扯心扯肺说着:“大夫可得想个法子救救这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这老婆子怎么活啊。” 秦姨娘上前一步扶住老祖宗,转头朝周大夫:“用什么药大夫只管说,小少爷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老太太莫急,先用药再说,若明儿能醒,方可脱险。”周大夫写了方子,秦姨娘赶紧吩咐下人拿去煎药。 老祖宗抱着昏迷的苏正一番言语,到底是心疼孙子,李氏和葛青青也上前劝慰,老祖宗却不肯离开,坚持要守着孙儿醒来,奈何身子骨不济事,坐着两个时辰,天刚暗下来,却是突地头疼得厉害,终被葛青青和喜鹊搀扶着回了屋子休息。 中途二太太赶来,看见这样一幕,担忧上前询问情况,一大家子算是到齐了,独独少了被禁足的苏正生母孙姨娘。 老祖宗休息后,秦姨娘劝了二太太回去,之后又劝了其他人,李氏作为长嫂,自然不能离去,苏靖荷和苏莨带着愧意,也没有走,一屋子人守了苏正一夜,这一夜高烧不断,丫头们不住的换水擦身,不敢停歇。 天蒙蒙亮时,这孩子终是转醒,说了两句话,才又睡过去,周大夫瞧着他热烧已退去大半,便安慰大家放宽心,小少爷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小少爷没事了,才有空追究,明月沉香从桃花林回来就一直跪在厅堂,如今才得了空被训话。 “小少爷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听三姑娘说,一直是你们俩跟在小少爷身后伺候?” 沉香点头:“奴婢一直跟着小少爷,不敢松懈,之后是二姑娘犯了病,让奴婢去马车里取药。” 苏莨也在一旁帮着说话:“确时,那时候我心口疼,许是丫头们都关照着我,没想到……”说完,苏莨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眼苏靖荷,才继续道:“没…没想到…正儿顽劣,竟摔下水去。” 苏莨性子胆小,一时说话吞吞吐吐,许是被苏正的事情吓坏,倒也没人在意。 明月则是磕着头说道:“奴婢一直跟着小少爷,哪知道小少爷非要爬上高石,脚底一滑落了水,奴婢还来不及反应,奴婢该死。” 秦姨娘眯着眼看着明月,事情既然出了,两位姑娘自然不敢惩处,总要有人挨罚,明月这丫头是从自己这儿派出去的,更不能从轻,倒叫别人抓了把柄编派她。 “明月照顾小少爷不力,出去领五十板子,降为外房三等丫头。” 明月这才慌了神,五十板子,身子骨硬朗的兴许能挨过去,若体弱,可得去了一条命啊!遂赶紧跪地往前几步,扯住苏靖荷的裙角,带着哭腔说着:“姑娘救命啊,奴婢都按照姑娘吩咐说了,姑娘可不能不管奴婢啊。” 苏靖荷蹙眉,踢了踢脚边:“胡说什么?” 明月被踢开一步,面上却是寒了下来,不可置信说着:“姑娘怎能这般待奴婢,姑娘让奴婢说小少爷是失足落水,奴婢都说了,奴婢只求姑娘替奴婢求个情,五十板子下去,奴婢半条命可没了啊。” 明月这话一出,屋子里都是静谧,大家可听明白了,感情小少爷落水的事情并不简单。 “这丫头怕是吓糊涂了,感觉拉下去。”李氏立刻接了话,李氏素来与苏靖荷亲近,这举动分明是护着苏靖荷。 秦姨娘却是拦下,她走上前一步:“把话说清楚,当时到底是什么情景,你若说实话,兴许可以免了着五十板子。” 苏靖荷也明白了,这主仆俩今儿是一唱一和,要给她泼脏水了,她当时关切着二姐,并没有瞧见具体情形,如今看来,怕是明月这恶仆下的重手,只是,她岂会由着这二人胡口污蔑! 明月瑟缩地看了眼秦姨娘,又看了眼苏靖荷,见她唇角冷笑,复又赶紧收回视线,怯怯说着:“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 “当真什么都没有看见?”秦姨娘步步紧逼。 明月更是害怕,缩在桌案旁,眼看要张嘴,却被苏靖荷打断:“秦姨娘这是什么意思,当时只我们三个在场,姨娘若有怀疑,何苦为难自己调\教的丫头呢,直接问我与二姐便是。” 这一句自己调\教的丫头,也让在场之人都是恍悟,明月是秦姨娘院子里出去的,府里谁都晓得,当初可还是秦姨娘的心腹丫头呢。 秦姨娘笑笑:“三姑娘说的是,我也是关心小少爷,姑娘莫怪,想来是明月害怕了胡说的,二姑娘,你说呢。” 秦姨娘看向苏莨,不知是心慌还是怎样,苏莨突地站立不稳,抬手打翻了一旁桌案上的茶盏,却是颤颤道:“是,是……” “二姑娘莫不又心绞痛了?”秦姨娘挑眉问着。 “是,是……”苏莨应完,老太太正好进屋,看着地上打翻的茶水,和跪了一地的丫头,冷声喝道:“怎么回事!” 苏莨被这一声吓得脚下一软,索性闭了眼道:“是……是三妹妹把正儿推下水的。” 这一句话将屋子里说有人惊住,本以为是秦姨娘要故意污蔑三姑娘,然而苏莨这句话,却是不同了。苏靖荷亦不可置信地回身看向苏莨,苏莨却是低着头,抿着唇不再说话。 “你…你可看清楚了?”老太太有些疑虑,显然不大相信,这大半年,自己愈发喜欢这个乖巧的孙女。 苏莨点了点头:“我,我也不知为何,可……可能是失手……” “失手?怕不尽然。”秦姨娘说完,便有嬷嬷带了苏正跟前的丫头过来,几位丫头绘声绘色描述了苏靖荷初次见苏正时的情景,尤其是拧着苏正的手臂教训的那一段,说得她尤其恶毒,再有上元节小少爷失踪,三姑娘却不紧不慢,丝毫不见担忧,姐弟之情可见淡薄。 老祖宗越听越心惊,苏靖荷却是深吸口气,今儿秦姨娘是做足了准备,这一招,让她措手不及,却也无从辩驳,而秦姨娘关键的一步棋,却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苏靖荷盯着跪地的苏莨,一瞬不瞬地。 “三姑娘进京后,府里总不太平,尤其是五姑娘像着了魔一样,尽做些糊涂事情,老祖宗可是看着五姑娘长大,五姑娘哪时候是那般蛇蝎之人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搅和的。”秦姨娘不紧不慢说着。 老祖宗身边的葛青青却是上前,“三姑娘心性好,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老祖宗可不能偏听偏信。” “二奶奶这话说的,就算这些丫头们的话信不得,二姑娘可是府里难得的老实人,老太太心里最是清楚不过的。二姑娘素来和三姑娘关系亲厚,若不是真有其事,二姑娘也不会胡说。”秦姨娘反驳着。 “好了,一人少说一句,非要吵得我头疼才好么!”老祖宗发话了,葛青青本还想再说,却终是忍了回去。 老祖宗这才看向苏靖荷,问着:“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苏靖荷抬头:“若孙女说不是,老祖宗可信?” “铁证如山,可怎么信!事到如今还不肯认错,亏得老祖宗疼惜你,怕也是仗着老祖宗的疼惜呢。”秦姨娘火上浇油说着。 顿了顿手中拐杖,老祖宗站起身,斥责道:“正儿怎么说也是你弟弟,怎能下此毒手,来人,把三姑娘送去祠堂,跪在列祖列宗跟前反省!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叫她起来!” “老祖宗……” 葛青青刚开口,却被老祖宗压下去:“你别替她说话,如今做姑娘,我还能管教管教,日后嫁了人,若还是这般心性怎行,哎,造孽啊,造孽!” 一边说着,摇着头任由喜鹊搀扶着离去。 - 已是第二次跪祠堂,上一次是随二哥换了男儿装喝酒,这回,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与二姐自小长在一处,连这样的姐妹都不能信任,这座大宅子里,还有什么可挂念? 祠堂里稍有些阴暗,苏靖荷跪在列祖列宗跟前,却是低声朝身侧的兰英小声道:“告诉二奶奶,让人给谢三爷送去消息。” 说话只在弯腰的那一瞬,声音轻微,除了兰英,旁边倒也没人听见,然而刚刚跪下,膝下的蒲团却被抽走:“上头吩咐了,双膝触地才显诚心悔过。” “刚才老祖宗并没有强调,嬷嬷怕是善做主张了!”沉香冷眼上前一步:“三姑娘身子羸弱,有个好歹,你可能担当得起。” “老奴不过按吩咐做事,沉香姑娘还是先顾好自己,来人,沉香唆使三姑娘毒害亲弟,拉出去关禁闭。”刘嬷嬷说着。 兰英想帮着上前辩驳,却被苏靖荷扯住,只见她罢了罢手:“一群狐假虎威、见高踩低的狗奴才,有本事,最好是弄死了我,否则一旦出去了,今儿你们的行径我可都记着,日后一笔一笔算。” 这话,刘嬷嬷也是瘆的慌,胆怯了几分,“姑娘这话说的,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是主子怎么说,我们怎么做么,倒不是诚心为难姑娘。”说完,只把沉香拉走,其他丫头一并赶了出去。 一个人跪在灵位前,苏靖荷抬头,一双晶亮的眼睛抬头看着列祖列宗牌位,喃喃自语:“你们当真有灵,却为何看着母亲惨死,当真有灵?” “自然是有灵,三姑娘做了孽,列祖列宗可都看着的。”走进的是秦姨娘,祠堂不是她姨娘身份可以随便进出的,想来外头丫头已经被支开了。 “不敢,在姨娘面前,靖荷自愧不如。” 秦姨娘却是冷哼一声:“我秦月茹这一生走过的桥,可比你行过的路还长,上回你让孙姨娘用我娘家兄弟害我,却以为天衣无缝了?孙姨娘什么人我清楚得很,若她有这般脑子,这府里的中馈早就是她的了,可惜,被人利用却不自知。” 苏靖荷也不讶异,从明月改口起,她便猜到了。那件事情她虽然做的隐蔽,可秦姨娘不比孙姨娘,在这府里没有一儿半女都能稳稳立足,自然有自己的本事,是她疏忽了。 “你让我在老祖宗面前失了宠,害我兄弟入了狱,这笔账,总是要算清楚的。”秦姨娘眯着眼说着。 “我只是好奇,你如何让二姐帮你。” 秦姨娘笑了笑:“每个人都有弱点,苏莨也不例外,你身为嫡女,自不能懂庶女心中的怨与恨,即便温婉如苏莨,也是一样。你可知老祖宗替她相好了一门婚事,鸿胪寺刘大人去年丧偶,刘老夫人来苏府替刘大人求娶二姑娘,老祖宗当时虽未应下,心里却也觉着合适。” 鸿胪寺的刘传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坊间有传言,刘夫人便是被刘传活生生打死的,奈何没有证据,刘传背后又有成王,娘家也只能作罢,要是二姐嫁过去,哪里有活路,老祖宗为了笼络刘家,竟狠心如斯…… “我不过应下二姑娘,保她躲过刘家的亲事,嫁入周府,周家六少爷虽是个不受宠的庶子,起码也是读书人,脾气温和,婚后若琴瑟和鸣,也是圆满。” 原来如此,为一桩婚事,便可将她卖了。 “祠堂重地,一般闲杂可都不能入内,三姑娘在这儿好生反省,放心,我会让老祖宗想不起你来,吃的喝的,包括不该进的人......都不可能进得来,不知十天半个月后,三姑娘可还能撑得住,千万别太快倒下,可不好玩了。”说完,笑着离去。 ☆、第45章 舅府 城西深巷偏角的小庄园里,周辰景已经喝过第三杯茶,苏牧才是姗姗来迟。 收了伞,苏牧将衣角的水渍掸去,待恢复清爽干净,才是略微歉意:“有事情耽搁了。” 周辰景替苏牧将茶水满上,待他喝过热茶,一身春雨的凉意已经散去,便继续道:“王爷这次借着腿伤躲过春闱一劫,如今永王难有作为,就怕成王会转头对付王爷。” “这倒不急,三哥从不曾将我放在眼中,当初太子之事,我到底是帮了他。”周辰景说完,抿了小口茶,继续道:“不过,京城确不是久留之地,延州正好缺巡边将帅。” 苏牧抬头,见庆王面色平静,心中应早有盘算,只是延州地处漠北蛮荒,“王爷万事小心。” 周辰景点头,“倒是需要你助力,成王素来疑心重,延州的事情,必不能由我口中求得。苏家与谢家亲近,你在郡王世子面前也说得上话,这次延州之行,你在他耳边提一提。” 苏牧点头应下:“延州,王爷一定要去?” “延州守将李先和靖国公有些渊源,这一趟,本王非去不可。”周辰景一手敲着桌面,说着。 李先是个可用之人,却性情耿直,之前太子和成王多番派人拉拢,都不见他买账,奈何此人骁勇,在军中颇有威望,莫说边关缺不得他,便是陛下对他也最是倚重。 外边正好雨停,传来雨后清香,周辰景临窗望外:“你这院子倒是舒适,满园子花香,沁人心脾。” “平日却也住不上几日,只是我喜欢干净。”苏牧站起身,道:“我这刚从谢府出来,又得再去一趟了。” “你去谢府做什么?”周辰景抬眼问着。 苏牧却是叹息一声:“我三妹犯错被老太太罚呢,跪了一夜祠堂,滴水未进,老太太也不让我们进去,谁求不得情,这气性可得好一阵子,三妹身子骨一直弱,哪里扛得住,只得指着谢家三爷帮忙了,谢玉这人我虽不喜欢,倒还真对三妹上了心,只是不知他可有好法子。” 苏牧边说着,便出了屋子,自然没有见到身后之人微微蹙起的眉头。 - 从昨日跪倒今时,苏靖荷早是眼花,脑袋里昏昏沉沉地,却是强撑起精神,秦姨娘是个聪明人,虽不给吃食,却一日送上半碗清水,保证性命无忧,也不至昏病,便是如今这般清醒的受罪最为折腾。 入夜,有丫头进来点灯,燃起三排烛台,也不知哪个丫头手脚笨拙,撞倒了桌案上的香珠,跪地捡起的一瞬,苏靖荷能感觉手心塞入一张纸团,她却是镇定自若,睁眼看着跟前的丫头被嬷嬷揪着耳朵拎出去斥责,屋子里回复安静。 苏靖荷抬眼看着雀跃的烛火,火光昏黄,一闪一闪地,在眼眸中闪动。许久,她才低下头,借着身子的遮挡,正好阻隔了外头看守丫头的视线,而后展开纸团,上头只四个字——“莫怕,有我。” 字迹她认得,心底霎时暖热起来,即便仍旧跪地,却也不觉得辛苦,纸团再次被揉捏藏入袖中。 让兰英送信的那一刻,她并不很笃定,毕竟是国公府的家事,他又肯干涉几分,而如今,她却知道,即便府里上下都将她遗弃,总还是有人记挂着她。 这一份关切,即便只是一人,足以。 - 苏靖荷的这一场惩处,挨到第三日,总算到了头。一个大早,便有暖心阁的丫头过来伺候,喜鹊亲自上前扶她起身,因为久跪,有些站立不稳,整个身子倚靠喜鹊身上,好在有身后丫头撑扶,才是勉力站起。 “可怜姑娘受了罪,老祖宗若瞧见了姑娘这般模样,指不定多心疼呢,这几日老祖宗总念着姑娘,夜里睡不着觉,直喊着姑娘名字。” 喜鹊是个人精儿,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苏靖荷却不会信,若是当真关切,便不会三日不闻不问,如今突然过来扶她,其中蹊跷,怕是和昨晚的纸条有些关系。 苏靖荷被接回暖阁,因为几日的跪地,膝盖已是浮肿,沉香和兰英看着双膝青紫、嘴唇干裂、面色苍白的小姐,心中很是难过,兰英更是止不住的眼泪直流。 “行了,这模样让喜鹊姐姐笑话了。”苏靖荷喝止着。 兰英赶紧背过身抹了泪,如今一屋子丫头忙碌,有匆忙拿来膏药替她敷着膝盖的,喜鹊更是接过托盘里的一碗清粥,道:“几日没吃东西,也不好进食,先喝着粥,暖暖胃。” 沉香接过汤药伺候着:“小少爷清醒过来,已经说清楚,不是姑娘下的手了。” “可不是,倒是一场误会。”喜鹊也是解释着。 误会?苏靖荷抬眼看见了屋外头的明月,若真是苏正替他辩白,怎么不指认真正黑手?当时的情况,苏正背过身,怕是自己也弄不清是谁推的他。老祖宗之前没放她出来,显然不会信苏正的言语,有秦姨娘在,反问几句,八岁的孩子肯定漏洞百出了。 “小少爷因为姑娘被罚,一直哭闹不肯吃药呢。”兰英也是说着:“平日里倒是瞧不出,小少爷原与姑娘这般亲近呢,怕是和二太太待得久了,也是菩萨心肠了。” 苏靖荷却没有接话,她与孙姨娘的儿子,怎样都不会亲近的。 开裂的双唇因为一碗粥下去,倒是稍微润泽一点,喜鹊上前用帕子替苏靖荷修饰了妆容,待丫头替她梳妆完毕,喜鹊才是说着:“老太太昨日就心软要放姑娘出来,哪知道突然犯了头疼病,一耽搁便忘了,今儿一大早就想起来姑娘还在祠堂跪着,赶紧让奴婢去接了姑娘回来,这会儿老太太在厅里等着姑娘呢。” 喜鹊说完,确认苏靖荷双膝没有大碍,才是让沉香和兰英一左一右搀着苏靖荷去前厅里,待一进去瞧见与老祖宗说话的靖国公夫人,苏靖荷却没有半分讶异,反而明白了老祖宗为何这般着急把她从祠堂里接出来。 “好孩子,这一病可是折腾,瞧瞧脸上都没有血色了,让人心疼啊。”老祖宗亲自站起身扶了苏靖荷坐到身边,苍老的手握上苏靖荷的,满眼里都是关切,在外人看来,倒真是个疼惜孙女的好奶奶。 “还真是,脸色很不好,听老祖宗说,入春后就反复病着?大夫可说了什么原由?”张氏也关切问着。 苏靖荷却是听明白了,老祖宗并没有和张氏提及惩处一事,只说是病了,确是最好的说法了。 “让舅妈操心了,都是老毛病,也没什么大碍,吃些药养着,慢慢就好了。”苏靖荷顺着话头接下去,让老太太也是舒了口气。 “自小身子骨不好,也是难为你了。”继而望向老太太,说着:“去年靖荷回京,我家老爷就一直说着要接靖荷去靖国公府小住些时日,哪知道种种事情耽搁了,这不,从前几日开始,又急着催我过府来求老祖宗放人呢。” 老祖宗笑了笑,客气道:“也不是我不允,只是靖荷这身子,怕经不起折腾。” “不会,为着靖荷丫头,我家老爷可是吩咐请了好几个大夫住进府里,今儿若还不能接了靖荷过去,怕是我也得挨骂了。” “这说哪里话,靖国公疼惜外甥女,我也是明白,要不等过些时日靖荷身子好了,我再命人送去靖国公府。” “既然今儿我来了,一并接了丫头回去也省事,省得再麻烦了老祖宗。” 张氏再三坚持,倒是让老祖宗不好推脱,有些犹疑看了眼身侧的苏靖荷,右手握得更紧,才是点头:“也好,那我嘱咐这孩子一些话。” “应该的,老祖宗也心疼孙女。” 老祖宗笑笑,转向苏靖荷,交代着:“去了靖国公府,可要规规矩矩,不要让你舅父舅母担心。” 苏靖荷点点头,老祖宗面上是嘱咐她守规矩,实则警告她不要把家里挨罚的事情明说,不过舅妈今日过来,想必早已知道,她一直不戳破,只顺着老祖宗心思来,才好顺利接了苏靖荷走。 沉香和兰英去院子里收捡好了东西,正午前,苏靖荷便随着张氏去了靖国公府。 - 回国公府后,正逢舅舅刚从衙门回来,张氏上前接过他的外罩:“怎么这么早回来,平日不是在衙门吃了饭才回么。” “靖荷今日过府,我可不得过来看看,免得下人不能尽心。” 张氏笑开,朝着苏靖荷道:“你瞧你舅舅,可紧张你,生怕我把你给委屈了。” 苏靖荷行了礼,道:“舅母安排妥善,都是最好的,靖荷心里欢喜。” “欢喜就好,只把这里当自己家,小时候你母亲也常带你过来,院子这些年没什么变动,等会让你舅母带着走一圈。”何正生说完,又是想起往事,道:“就住曼荷的屋子吧,她每年都会来住上几月,上蹿下跳的,这些年没少毁坏我的好东西。” 说完,屋子里静默了会儿,张氏用笑容缓了场面,道:“我可都想在老爷前头呢,老爷只管放心好了,这孩子我可当亲生女儿看待。” 靖国公点头,却是冲着苏靖荷道:“明儿是你母亲与妹妹的忌日,到时随我去上一炷香。” 这一句,却是让苏靖荷眼眶一红,整整一年过去了。挨近忌辰,却恰好父亲不在京城,这些日子苏靖荷受罚,府里上上下下自然都瞧老祖宗脸色,不敢提及此事,安国公府仿佛要忘却曾经的当家主母和那个在府中生活了十四年的小姐...... 来到靖国公府,方知还有人记着她们。 ☆、第46章 祭拜 吃过晚饭,一屋子围坐着闲话,苏靖荷讲了这些年在菏泽的事情,多是逗趣的,何铭何雅听得入神,说到半途时,何雅听累了趴扶在苏靖荷膝上,却时不时问些话语,只张氏听出苏靖荷刻意轻松的话语间隐着酸楚,无论菏泽如何自在逍遥,终归是被遗弃。 苏靖荷离京时只比如今的雅儿稍大一点,雅儿一直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她却小小年纪尝遍家中冷暖。 正讲着苏曼荷爬树那一段,何铭听得听得兴起,问道:“可是摔了?” 苏靖荷点头,笑着:“小曼从树上摔下,伤了腿,躺着休养了大半月,母亲再不肯她靠近后院的老槐树。” “哈哈,表姐以前还嘲笑我不会爬树,原来她自己也不会。”何铭得意讥讽着。 “小曼和我约好,等来年腿伤全好了,她还得试一试,非要爬上老槐树不可。” “那后来呢,爬上去了没有?”何铭侧头问着。 后来?苏靖荷看着昏黄的烛火明灭闪动,轻声说着:“我在老宅一直等,一直等,却终究没有等来她们……直到后院老槐树上的槐花都落尽。” 随着苏靖荷的话音落下,屋子里再没有了声音,何铭垂下眼睑,掩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父亲总教他男儿不当轻易流泪,可每每思及姑母和表姐,他却很难敛起情绪。 张氏率先打破沉寂:“天色不早了,靖荷今儿刚来府上,还诸多不习惯,我们不好一直叨扰。” 说完,正欲抱着何雅回屋睡觉,何雅刚才已经困累得睡着,可感觉到有人抱她时,小胳膊却是死死抱住苏靖荷,带着困意呢喃着:“我要和表姐一起睡,以前表姐过来,都是陪着我睡的。” 苏曼荷最喜欢和人挤被窝,小时候在荣华院里是,大些了在菏泽也是,连何雅都记得。 “你靖荷表姐身子弱,可经不得你折腾。”张氏刻意加重了“靖荷”二字,奈何睡意正浓的何雅并没听进去,只是抱着苏靖荷,在她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由着她吧。”苏靖荷说着,小心翼翼哄着何雅:“那表姐抱你回屋。”声音轻柔,一如当年的苏曼荷,让何雅渐渐安了心,任由苏靖荷抱起。 六岁的丫头,也有些重量了,苏靖荷因为膝盖跪了几日,站起的一瞬疼得厉害,差些没有站稳,还是身侧的沉香赶紧搭了把手。 见沉香将何雅接过,小丫头也没有哭闹,张氏才让嬷嬷顺势把女儿抱回,进入梦乡的何雅已没了知觉。 从张氏屋子里回来,已有些疲累,沉香替苏靖荷卸了头钗,待兰英拿了伤药膏过来,苏靖荷已是长发披散身后,慵懒闲适。 挽起长裙,看着姑娘膝盖的瘀伤,兰英忍不住缩了缩鼻子,抬手小心翼翼替苏靖荷抹药,哽咽着:“秦姨娘也太狠心了,竟让小姐跪在冰凉的地面,可别落下病根了。小姐这伤不打算和靖国公讲么?奴婢瞧着国公爷待小姐极好,肯定会为小姐不平。” 苏靖荷不以为然:“舅舅待我好,可也管不了苏家家事,诸多人证一口咬定是我推了小弟,舅舅帮我出头,反而更加尴尬,以后你们也多注意些,别在府里丫头跟前说漏了嘴,让舅舅舅母担心。” “可小少爷不是替小姐澄清了么,并不是小姐的错啊。”兰英仰头说着。 “那是谁的错,二姐?你可瞧见老太太惩处二姑娘了?” 兰英摇摇头,这才有些明白过来:“老祖宗不信?那为何还肯接了小姐出来?”看着苏靖荷的伤,道:“怕是老祖宗心疼小姐了。” 这丫头终归天真些,苏靖荷没有接话,只一旁沉香淡淡说着:“还好,舅夫人及时过来接了小姐。” 确实还好,舅母来得正是时候! 待兰英替苏靖荷擦完药,便拿着药膏退了出去,沉香一边伺候苏靖荷休息,一边说着:“奴婢去问过了,谢三爷昨日邀了表少爷去清池吟诗泛舟,具体说了些什么就不知道了,不过第二日舅夫人就过府来接小姐。” “嗯。”苏靖荷躺下,待帷幔拉开,她仍不能闭目,从腰间取出那一方有些褶皱的纸团,今后即便再难,有这四个字,她便能心安。 - 第二日苏靖荷起了大早,天灰蒙蒙地,她已在厨房亲自动手准备着糕点,待靖国公下朝,便看着贪嘴的何雅不住的往嘴里塞着糕点。 何正生看了眼糕点,都是靖荷生母爱吃的,难得这丫头有心一大早就备好,大姐的两个孩子自小便很孝顺,可惜如今只剩一个。 直到看见何雅不住往嘴里塞的鸡蛋蒸糕,才是微微一愣:“小曼不能吃鸡蛋。” 苏靖荷也是一顿,而后朝舅父轻笑,道:“雅儿喜欢吃,做给她的。” 何雅却是嘟嘴说着:“看在这些糕点的份上,勉强原谅表姐了,不过今晚我要和表姐一起睡。” 嘴里满是糕点说话不清不楚,苏靖荷只笑着揉了揉何雅的头发,道:“好。” “大哥,马车已经备好了,这个时辰过去,应该能和安国公府的人错开。”何良生走进,说着。 何正生点头,看了眼何雅,说着:“铭儿和雅儿也跟着一块去看看他们姑母。” - 早晨刚下过一场雨,山路泥泞,马车行驶在南山路上尤为缓慢,最后不得不在山脚停住,一行人下了马车,徒步行走山路上,任由山间泥土毡鞋,雨露湿衣,连最小的何雅都不曾抱怨。 雨后空气清新,尤其山中绿荫下,带着泥土芬芳,花草醉香,半山腰上,已有些云雾,深处缭绕避目,朦朦胧胧的,似悠悠魂梦杳。 拨开枝叶,山间两座孤坟清清冷冷的立在那儿,当初马车落崖,已不见尸骨,这是安国公为二人立的衣冠冢。再走近,能看见跪在何氏墓前的老人,周嬷嬷年岁大,两鬓已有白发,苏靖荷上前一步将嬷嬷搀起。 周嬷嬷低头行礼:“老奴叩见靖国公,二老爷。” 周嬷嬷是从靖国公府陪嫁出去的,一直伺候在何氏身边,何正生也是认得,道:“难为你一直尽心伺候姐姐。” “夫人待老奴好,老奴自然不敢忘却,老奴猜着今日二位老爷定会带着小姐过来,遂一直在这等着。” 猜到周嬷嬷有事要和自己说,然而上香事大,嬷嬷等在一旁,看着苏靖荷随着两位舅老爷上过香磕过头,墓前一排摆放的都是苏靖荷亲手做的糕点,她双手合十,唇瓣轻轻蠕动,却不见声音。 阿娘,女儿没用,让你们等了这么久,再给女儿一年,那些害你们的,一个都不能逃过! 待纸灰燃尽,靖国公才是轻叹一声,起身,回身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苏靖荷,对何良生道:“我们先走开吧,这孩子应该有些话单独要说。” 何良生点头,又看了眼周嬷嬷,才道:“大哥下午衙门还有事情,雅儿又小,山中寒凉别冻坏了,大哥先带着两个孩子回去,有我在这等着靖荷。” 何正生犹疑了会儿,想着周嬷嬷等在这里,怕也有话要说,这里有良生在,他也放心,遂留下些随从一起等在山间,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府去。 何良生带着护卫退到山下马车处,只留了两个贴身丫头跟在山上,苏靖荷祭拜后,则起身坐在墓边,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许多事情,欲说,眼眶欲红,身边的周嬷嬷也是忍不住落泪。 许久,苏靖荷才是起身,将沉香和兰英打发的到远处侯着,苏靖荷才转身靠近周嬷嬷:“事情周嬷嬷查探如何了?” “姑娘果真聪慧,那日顶替工匠进府的并不是秦家兄弟,老奴亲自带了工匠去衙门认人,他笃定不是。” 果然…… “姑娘怎么知道不是秦家兄弟?这下倒好,还得罪了秦姨娘,也怪老奴起先查探不够细致。”周嬷嬷有些自责,若不是之前大意,也不会害得姑娘受了前几日的罪。只是秦家的事情太过巧合,和青黛的死也对得上,姑娘才设计让孙姨娘去揭发了秦姨娘,如今倒是她们全错了。 “秦姨娘那日的话不像是假。”她在祠堂罚跪时,秦姨娘对于她的指责显然也很是吃惊,可见青黛之事另有隐情。“嬷嬷不必自责,迟早,我也是要得罪秦姨娘的。” 周嬷嬷讶异抬头,秦姨娘入府时姑娘已在菏泽,本不该有嫌隙?苏靖荷却没有再解释,只蹙眉说着:“青黛的事情继续查清楚,总感觉府上隐了些我不知道的秘密,心中愈加不安。” 周嬷嬷只得安抚着:“姑娘如今在舅老爷府上,且安心住着,舅老爷心疼姑娘,若有吩咐便让沉香来给老奴传话。”周嬷嬷说完,想了想,又道:“不过,二姑娘的事情,小姐可知道?” “二姐?”苏靖荷如今虽不想提及她,然周嬷嬷提起,也是好奇一问:“怎么了?” “二姑娘的婚事定了,嫁的是鸿胪寺的刘传,却不是继室,是……妾。” 苏靖荷惊讶抬头,刘传虽是家族嫡子,可妻子过世,安国公府的庶女做个继室却是绰绰有余的,却为何? “听说是周老做媒,给刘传说合了户部郑家的嫡女做继室,老祖宗本来想着和刘家的婚事作罢,偏偏大爷惹上了件麻烦事情落在鸿胪寺,老祖宗便拿了二姑娘做人情,赵姨娘哭天抢地的,连三爷都去老祖宗跟前求情,却是没用。” 有什么用呢,赵姨娘一直不被老祖宗喜欢,三弟即便得宠,这种时候也不能管用,可怜二姐千算万算,却还是误了自己。 “若是三姑娘还在,许是能帮二姑娘出个主意,可惜……” 苏靖荷只摇摇头,却是思虑万千,周老早不问朝事,今儿却肯出面替人做媒?而偏巧大哥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犯了事情,大哥虽混账,事情却也出得太巧合了…… 可如今苏莨的事情她已不想过问,福也好祸也罢,都是她自己的命数。转头之际,突想起什么,苏靖荷顿住脚步,继续道:“还有件事情要问嬷嬷,去年……”苏靖荷看了眼母亲的墓地,问着:“母亲为何这么晚动身去菏泽?” 自从苏靖荷被送去菏泽,每年何氏过了上元节便开始准备动身往菏泽,为的是赶在姑娘的生辰之前到老宅,唯独去年三月里才动身,却平白遭了横祸。 周嬷嬷也细想了想:“老奴记得过完年没多久夫人就让我准备好东西去菏泽,却不知后面有什么变故,夫人突地心情变得极差,动不动斥责下人,老奴瞧着夫人有心思,也问过一次,夫人却摇头不说。” “母亲什么时候开始心情不好?”苏靖荷立即问着。 周嬷嬷更是努力回忆着:“哪日来着?记得是过完年没多久,瞧老奴的记性,年纪大了,脑子也不中用了。” 苏靖荷却是想起了何雅初见她时的那一通抱怨,才道:“可是上元节前?” 经苏靖荷提醒,周嬷嬷拍了脑袋:“对对对,就是上元节的前一日,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第二日连四姑娘说去靖国公府带表小姐上街看花灯都不许。” 苏靖荷却是若有所思,母亲素来温和,少有脾气,这些年才总被孙姨娘压着,怎会突然发脾气?尤其母亲喜欢女儿和娘家人亲近,也很疼爱雅儿,不应该…… “上元节前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嬷嬷仔细想想?” 周嬷嬷慢慢回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只除了……” 话音未落,却突地一只羽箭穿过清风,直直射入周嬷嬷心口,那一瞬,苏靖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周嬷嬷倒地,才是恍悟,一声大喊,惊动了远处的沉香和兰英,待两人跑来,听见不远处林子里有窸窣的声响,兰英本想去探看,却被沉香拉住:“小姐要紧。” 看见中箭倒地的周嬷嬷,二人都是惊吓,赶紧几步跑上前。 “嬷嬷,嬷嬷!”苏靖荷抱着周嬷嬷入怀,看着她胸前的鲜血不断溢出,她的眼泪亦如断线的珠子,怎么都停不住。那一箭刺得准且深,致命要害。 嬷嬷吐了几口鲜血,努力说着话,却不成音调,苏靖荷慌张替嬷嬷擦拭了嘴边的鲜血,哽咽说着:“莫说话了,嬷嬷莫说话。”而后转头吼着沉香:“快!快去叫人!” “嬷嬷,我们这就回去,去找大夫,嬷嬷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嬷嬷守了我半辈子,小时候我胡闹,总是嬷嬷替我瞒着,嬷嬷答应过,要看着我风光嫁人,为我绣鸳鸯锦被,替我梳头送嫁……” 嬷嬷听着苏靖荷的话,却是瞳孔放大,张嘴喊了一句:“四......”她抬起手想最后抚着小姐的脸,最终却是瞳孔涣散,双手垂下,没了反应。 何良生带着护卫赶到,却是看着苏靖荷哭得像个泪人,十五岁的姑娘,如一个孩子般,抱着周嬷嬷,那般无助得让人心疼。 “二舅老爷,奴婢刚看见有人往林子里跑了。”兰英上前说着。 何良生顺着她指的方向,让人往南面追去,才是走上前,蹲在苏靖荷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嬷嬷走了,她若能看见,也不希望你如此伤心。” 苏靖荷摇头:“没有,嬷嬷还在,对,我要带着嬷嬷去找大夫。”说完,使了全力将嬷嬷抱起,却怎么都抱不动,反而自己跌落在地上。 “小姐,你膝上还有伤,莫要为难自己。”沉香心疼说着。 苏靖荷却是坚持,反复几次,何良生亦看不下去,双手掐住她的双肩,道:“靖荷!即便不为自己想,你母亲和妹妹还在哪儿看着,可是要叫她们在地底下也不能安歇?” 苏靖荷顿了顿,看了眼身侧母亲的墓碑,抿着唇,一个一个,都是离开了,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么…… “听话,你先回府去,嬷嬷的后世交给我,周嬷嬷伺候了大姐一辈子,临了葬在大姐墓边吧。”说完,何良生嘱咐了沉香和兰英将苏靖荷扶起:“扶小姐先回马车里,我留下安顿周嬷嬷。” 苏靖荷被俩丫头搀着走了一路,半山腰时却是突然折回,嘴里只囔囔着:“不对,不对……” “小姐,莫再回去了,危险,山上有二舅老爷在,嬷嬷的事情会处理好的。”沉香赶紧上前劝阻着。 苏靖荷蹙眉摇头,“山上有人。” “奴婢知道,舅老爷已经派人去追了,小姐放心。”沉香答着。 “追不到呢?你听,有笛声。”说完,朝笛音方向走去,沉香却是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却什么也听不见,还问了身边的兰英,也一样没有听见声音,二人对视,都是忧虑,三姑娘怕是因为嬷嬷的死受了惊吓,有些神志不清了吧。 “小姐莫再往前了,危险。”沉香上前想拉着苏靖荷,奈何山路太滑,沉香走得急没有注意,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往前倾倒,原本拉住苏靖荷的姿势,却是成了推力,而后看着苏靖荷沿着山坡滚落,沉香整个人吓住,大喊:“快,救小姐!” 好在这个季节山上没有太多枯枝,坡上都是软软青草,苏靖荷穿着外罩滚落,倒也没有大伤,但难免有些擦痕,尤其摔下的那一瞬崴了脚,勉力站起时,脚踝却是剜心的疼痛,加上膝上隐隐作痛,心口更是痛得不能呼吸。 索性双手抱膝,有些无助地等着护卫找到自己,南山并不大,应不需太久。 “这是,迷路?”跟前突然传来声音,苏靖荷抬头,泪眼朦胧看着眼前的之人,即便被眼泪模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庆王。 周辰景却是讶异,他本无需经过这里,只刚才远远一瞥看见一袭青衣的身影,像极了她,遂不自觉走过来,却不想真的是她,然而看着她双眼通红含泪,心里微微一揪,他与她见面数次,即便是初次时面对那般危险,也是面色从容地应对,这是第一次看她哭得如此伤心。 看了眼她手上的擦伤,已猜出苏靖荷是从山坡滚落,却不信她只是因为摔痛而哭,这个姑娘远比同龄人来的坚强。 南山上多是贵家衣冠陵墓,便也明白过来,遂道:“我正要下山,你可以随我一道走。” 苏靖荷抹了把泪,指着脚踝摇摇头。 周辰景挑眉,却不再多言,只独自走开,待人离去后,苏靖荷则继续趴伏在膝间,即便衣袖将脸庞遮挡,看不见泪珠,可双肩耸动,任谁也知道是在哭泣。 突地,天际一记响雷后,瞬间乌云落雨,噼里啪啦,越来越大的雨势将人吞没在雨帘中。 叹息一声,周辰景再次走上前,在苏靖荷跟前背着她蹲下身,道:“上来。” 苏靖荷抬头,入眼的是宽阔的背脊,她却并没有动作,只道:“又回来做什么?” 她哪里知道,周辰景起初便没有走,他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守着,若不是这场雨,他不会再让她看见自己。 “你身上有伤,怕没有等到府上的人,就得昏倒在地,本王欠靖国公一个人情,今日便让作还了。” 周辰景说完,苏靖荷犹豫了会儿,才是慢慢爬上他的背脊,他的背很宽,趴在上头很舒服,莫名让人安定,他脚步稳健,即便行走山间小路,也没有一丝颠簸,在他背上,一直稳稳当当地。 他一句话不说,她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默着,耳畔是雨声不断,雨中,他背了她一路。 慢慢听见远处传来靖国公府护卫的声音,周辰景立即放下背上的苏靖荷,正欲转身离去,却被苏靖荷叫住:“庆王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语中多了几分警惕,想起周嬷嬷的事情,苏靖荷难免多疑。 问完,才想起庆王的性情,应是不会回她,刚低下头,却突地听见他轻声说着:“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来和母妃告个别。” ☆、第47章 病愈 淋了场雨,本就体弱的苏靖荷回府后便是大病一场,躺在榻上修养半月之久,才勉强下地。 四月阳光正好,一双燕子落在快要开败的桃树上,风中漾起一阵落红。苏靖荷由丫头们搀扶,行走在花间树下,呼吸着久违的清晰空气,心旷神怡。 南山的事情已过去半月,射杀嬷嬷的凶手捉到,说是普通猎户误闯了林子,失了手,人交给了官府,靖国公府送去的人,命自然是留不住,可,姑娘在听见这个消息时,面上却是平静,看不出喜怒。 如今姑娘好不容易心绪稳定,靖国公府上下都不敢再问及姑娘南山上的事情,譬如,姑娘和周嬷嬷当时说了什么;再譬如,姑娘伤了腿如何一个人从坡下走出半里山路…… “表姐。”欢快的声音从园口传来,苏靖荷回身,便看着一身粉色衣裙的少女翩翩跑来,阳光照在她漾起笑容的脸庞,明媚得晃眼。 苏靖荷抬手遮眼的一瞬,何雅已直愣愣扑进苏靖荷怀里,吓了沉香一跳,想出声提醒姑娘身子单薄,却被苏靖荷眼神制止,而后宠溺扶着小丫头的发丝,问着:“怎么了,有喜事儿?” 何雅仰着头:“表姐病好了,可不是欢喜事儿么。” 苏靖荷一愣,看着何雅笑意盈盈的脸庞,心中温暖,这孩子的欢喜,单纯地只是因为她的病好了,这样简单的情绪,当年的她也曾有过…… 苏靖荷拉着何雅坐在桃花树下,任由树上花瓣落在发间、衣裙,她仰着头看向桃树,说着:“好在桃花没有全谢了,明儿我给你做桃花饼吃。” “好啊,桃花饼可香哩,雅儿最爱吃。”何雅吧唧着嘴说道,却将最后一句吞下不敢说:尤其最喜欢曼荷表姐做的。 短暂的停顿,苏靖荷也能猜出小丫头心思,却不点破,只是静静赏着所剩无几的桃花。 顿了顿,何雅继续道:“表姐病了许久,我几次要来看望,母亲都不许,说我吵嚷,会扰了表姐休养,可我哪这么不懂事情,表姐生病,雅儿只是想过来陪着,即便不说话,守在表姐床边也是好的,哪里会胡闹。” “我知道。”苏靖荷将何雅搂近身边,替她把发间的花瓣拎开,却在看见她发丝里透出的那支发簪时,右手微微顿住。 何雅见苏靖荷半晌没有动作,也察觉不对,侧头问着:“怎么了?可是雅儿头发没有梳好?” “没有,只是觉着这发饰好看。”苏靖荷浅浅一笑,回着。 何雅抬手抚了抚,才道:“呀,这支木簪子还是表姐送我的呢,不记得了么?” “记得,只是,我以为你已经丢了。”苏靖荷顺口接话,何雅不过孩子心性,喜欢的物件不过心血来潮,少有留得住的。 “我觉得很好看呢,这样的簪子,街头都没得卖的,特别得很。” 是特别得很,那人专注几日雕刻而成,世间再没有第二支,她很喜欢,却不能留。 “而且神仙哥哥说了,若我不丢了它,神仙哥哥还会来看我的。” 苏靖荷挑眉:“神仙哥哥?” 何雅却是神情紧张了起来,四下瞧了瞧,见丫头都在远处侯着,便凑过苏靖荷耳畔,轻声道:“父亲不让我和外人提起,不过表姐不是外人,却不可对别人说哦。” 神神秘秘地,苏靖荷也起了兴致,遂点头应下。 “神仙哥哥是上次在大觉寺里碰见的,长得和庙里的观音娘娘一样漂亮的哥哥,那时父亲和那个白胡子和尚正下棋,我在屋子里见到的神仙哥哥,之后他还和我们一道回京呢。” 苏靖荷却是愣住,虽然何雅的比喻不恰当,她也大致猜到是谁,京中长得好看的男子本就不多,尤其那时候出现在大觉寺里...... 那日在慧灯大师的院子里,小丫头不肯信她不是苏曼荷,气得跑进屋子,那时舅父神情紧张,她只当是担心表妹,却是因为...屋子里有人? 细想了想,当时舅父与慧灯大师对弈,大师的白子溃不成军,想来与他对弈的并不是棋艺一般的舅父,而是何雅口中的“神仙哥哥”,她怎会忘记,那人的棋艺精湛,只需几日指点,便让她赢了慧灯大师......或者,她根本没有赢,而是慧灯大师看出她的棋路,故意相让? 如今听何雅这般说话,许多事情她便明白过来了,当初太子严设关卡都没能拦住庆王进京,果真是舅父出手相帮,舅父与庆王的关系,怕不仅仅只是她所看见那般,当初舅父弹劾太子,帮的到底是成王,还是庆王? “表姐,表姐?”何雅连番喊了两句,苏靖荷才回过神,以为她是在屋子里闷得慌了,何雅眼珠转溜,而后狡黠说着:“表姐可无聊,雅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何雅说完,从苏靖荷怀里跳下,拉着她便往院子外走去。 偌大的靖国公府,穿过东院,再往前,有一处校场,何家先祖曾是武将出身,这些年封了公侯安居京城,即便远离战场,何家儿郎却一直保持着骑射教习。 苏靖荷对于外祖父已没有印象,可却记得两位舅舅都能驭马射箭,尤其小舅舅是其中好手。 远远地,二人已看见何铭正弯弓练箭,一连三发,只一箭命中红心,惹来何雅嘲笑:“大哥好羞。” 何铭有些微恼,扭头瞪着何雅:“母亲说过,可不许你来这里。” 何雅却是无辜:“不是我要来的,是表姐想看看。”说完拽了拽苏靖荷的衣袖,眨着眼与她交流。 苏靖荷笑笑,顺了何雅的意思点头:“以前总听小曼说起和表弟一起练箭,故而想来瞧瞧。” “失望吧,告诉你个秘密,大哥的箭术还当不到曼荷表姐,可表姐不过跟着学了两回而已。” 虽说是秘密,何雅声音极大,在场所有丫头都听得分明,更有些忍不住笑出,让何铭觉得损了颜面,愤愤道:“鬼知道曼荷表姐可是回府偷偷练习了。” 苏靖荷上前:“安国公府可没有箭靶子。” 这话,显然是驳了何铭,更让他气恼,却不敢和苏靖荷顶嘴,只看着苏靖荷拿起一旁的弓箭把玩,遂道:“射箭颇有学问,不是一蹴而就的。” 说完,何铭却是愣在当初,反是何雅的笑声更甚,指着前面靶心里的长箭,道:“对,可有学问了,表姐随便拉个弓射一箭,可就把大哥比下去了,可见,表姐的学问更深了。” 苏靖荷放下手中长弓,眨了眨眼,笑说着:“我就是试一试,没想到和小曼一样,有天赋。” 何铭的脸色已很不好看,半晌,才道:“这射箭,有时也是看运气的,若小叔在,才让你们见识什么是天赋。” 何良生半月前领圣命随庆王一道去了延州,可得好些日子不在府上。何雅小跑着到苏靖荷身边,补充着:“小叔箭术可厉害了,百发百中,从不曾见过脱靶,大哥最佩服小叔了,可惜,小叔总说自己箭术精湛,却独独教不会徒弟。” “你!”何铭作势要抽何雅,何雅却闪跳一旁,一点也不怕,两人一前一后围着场地绕圈跑着,府上谁都知道,无论小姐如何气得少爷跳脚,少爷也不能真生气,少爷最疼就是府上的小小姐了。 苏靖荷笑看着两人互相追逐,也跟着浅浅笑开,大舅虽有两位姬妾,多年来却与大舅母夫妻和睦,恩爱万分,府里除了大舅母生下的两个孩子,再没有其他少爷小姐,尤其小舅舅,与小舅母多年夫妻,膝下至今无一儿半女,却也从不曾纳妾,这样的主子,才让靖国公府多年如此平和幸福,这也是小时候苏家姐妹喜欢去靖国公府的原因,若父亲也能像两位舅舅这般,该是多好…… 正想着出神,外头有大夫人身边的丫头过来传话,正好被跑过来的何雅撞个满怀,害得她被何铭逮着,只好拿人出气。 “明和姐姐来得可不凑巧,故意帮着大哥欺负我吧。” “少爷可不敢欺负小姐。”明和笑了笑,道:“少爷,小姐,表小姐,夫人有请。” 随着明和一路往后院去,一进屋,便看见许多好玩意,何雅最先跑上前探看,听说是宫里送来的,更是开心,使命往自己小小的衣袖里装东西,还不忘留了最好的给苏靖荷。 张氏看着丫头胡闹,也不斥责,只说了正经事情,原不是她有事交代,而是刚刚宫里来人,带了何昭仪的旨意,昭仪许久不见两位外甥,想念得紧,正巧得知苏靖荷也在府上小住,便让张氏明日带着几位小辈进宫请安。 ☆、第48章 宫闱 宫墙外柳絮纷飞,苏靖荷不曾想过,再见谢玉竟是在这红墙绿瓦之下,高耸的宫墙将人与人隔开,他们相距一道小门,迎面对立,柳絮从他的头上飞落,萦绕他周身,他一袭白衣,清爽干净,朝她微微作揖,她只轻轻屈膝,而后跟在宫人身后,与他擦肩而过。 何昭仪的宫殿在宫墙的西北角,院子清雅,屋宇简洁,丝毫不见宫廷的奢靡。何昭仪身子一直不大好,故她的宫里总能闻见淡淡药香,于旁人或觉不适,可苏靖荷自小与药罐子打交道,倒是习惯了。 见到几位小辈,何昭仪霎时精神了许多,招呼了几人坐到跟前,更是将何雅抱在怀里:“一年没见,高了,重了。” “是高了,以前还差些够上我肩膀,如今,只过我手肘这儿了,不过,重是真重了。” 何铭打趣完,何雅皱起小脸,很是愤然:“那是大哥个头窜得太快!”而后抱着何昭仪的手臂撒娇着:“自打表姐来了府上,总做了好吃的给我,可不是得重一些,表姐今儿一大早还给姑母做了桃花饼,可香哩。” “哦?”何昭仪浅笑看向苏靖荷,见她将桃花饼端上,桃花的淡淡香味稍稍压住屋子里的药香,何昭仪顺手拿起一块,小口下去,连连点头:“靖荷的手艺极好,这点颇像大姐。” “只学了皮毛,不敢和母亲相比。”苏靖荷低头说着。 “已经很好了。”何昭仪说完,却叫丫头将盒子里的糕点装了些送去紫阳宫,那里头住着陛下最疼宠的昭阳公主,因生母早逝,一直养在陛下身边,与宫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太亲厚,倒是难得和何昭仪亲近。 “昭阳贪嘴,也给她尝尝。”何昭仪却是想起旧事,突地说起:“我记得母亲以前身边有个侍女,做糕点的手艺更好,之后说是被安国公收了房?” 苏靖荷点头:“娘娘说的该是赵姨娘。” “是了,是姓赵,我之前便与姐姐说过这丫头心思不好,姐姐却偏最信她,果然,不过一年功夫就让你父亲收了房。”说完,只摇了摇头:“罢了,大姐也不在了,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昭仪身子不好,少些缅怀才是。”靖国公夫人在一旁劝慰着,说起大姐,怕大家有伤怀,即便过期一年多,再提起总还有些难受。 苏靖荷站在一旁却是疑惑,记忆里,赵姨娘性子温和,对母亲很是谦卑恭敬,即便做了姨娘,早些年也一直在母亲身边伺候,不曾有变化,之后是荣华院孩子越来越多,三弟出世后,才给赵姨娘另外安置了一座小院。 十多年晨昏定省,姨娘却没有一天落下。 “对了,听说来的路上遇见了成王?”何昭仪随意问了句。 张氏点头:“是,成王与谢家三爷一道经过,身后好像还跟着翰林院的宋大人。我们只行了个礼,并没说上话。” “宋子言?这人倒是时常跟着成王和谢玉,出身一般,却是跟对了人。倒是谢玉,既非皇亲,却能时常出入宫闱,比起其他皇子还随意些,颇受恩典啊。”说完,却下意识看向苏靖荷,“陈贵妃看中谢家,几次听她提及要亲为谢玉选亲,宫里两位适龄公主,却听说谢玉一个也瞧不上,公主金枝玉叶,倒是哪里不般配了。” 苏靖荷只低着头不敢接话,昭仪的意思她拿捏不准,但看语气,并不很喜欢谢玉。 正巧有宫人进屋传话:“禀昭仪,璇玑伤了手,今日恐不能前来弹琴。” 何昭仪眉头微蹙,还不待说话,苏靖荷已上前一步:“昭仪若想听音,靖荷可以抚琴一曲。” 何昭仪看向苏靖荷,而后朝张氏说话:“我只记得曼荷音律极好,却不曾听过靖荷弹奏,今日咱们倒是很有福气。” “我也想听呢。”何雅亦寻了个好姿势,侧头说着。 何昭仪命人备好弦琴,就在院子里的凉亭,这个时节,正好赏花听琴,再品着新茶,最是惬意。 苏靖荷轻抚了琴弦,而后指尖波动,不带一丝犹疑地,温婉的江南小调倾泻指尖,在春日里,似乎听见了江南水乡那吴侬软语,轻轻地,柔柔地…… 诸多名曲,苏靖荷却不知为何,抚琴的第一瞬,脑海便是浮现这首曲调,或许是前阵子听得多了,总容易想起曾经的人事,而除了她,亦希望昔日的姐妹也能想起。 琴音穿过花丛,入了几人耳中,何雅年纪小,自然不知其中故事,何铭却是小心翼翼看着母亲和姑母,已经很久,没人敢提及小姑姑了。何昭仪却是微微抬头,看着凉亭中清雅的女子,那姿容,像极了小妹,何倩是当年何家最娇俏的小姐,可惜…… 琴音再从花丛穿过,飘出了高墙外,待墙外的圣上听了琴音,不由自主进了何昭仪的朝华宫,先是眼尖的宫婢瞧见,立刻行礼,很快,琴音停下,院子里跪了一地。 何昭仪走上前在圣上面前微微欠身:“陛下今儿怎么过来了。” “朕批阅奏折累了,本是去御花园散散心,却突然听见琴音,就跟了过来。”说完,却是朝跪地的苏靖荷说道:“琴音莫断。” 苏靖荷只得起身,继续回到琴前,将刚刚未完的曲调弹奏完整,圣上只坐在院子里,由着何昭仪小心伺候,替陛下捏着肩膀,张氏领着儿女亦退在一旁。 一曲毕,圣上看向苏靖荷,带了打量,而后恍悟:“朕记得,你是安国公府的姑娘。” 苏靖荷躬身,“是,陛下记忆颇好。” “嗯,上次赛马场上何昭仪召了你前来,朕还记得,当时朕问你谁能赢赛马,你说希望自己的兄弟赢。”圣上微微笑着,说道。 “是臣女说错话了,陛下这个就别记住了。” 苏靖荷说完,陛下更是开怀笑开,朝何昭仪道:“你这外甥女有趣得很。” “靖荷在老家长大,难免不懂规矩,冲撞陛下的地方,还往陛下见谅。”何昭仪赶紧回着。 “没有冲撞,朕倒是喜欢这样的性子,对了,你刚才弹的这首曲子朕怎从未听过。” 苏靖荷低头,答着:“不过民间的小调,陛下何等尊贵,平日里听的自然是名家好曲,此等简单音律入不得陛下耳。” “朕却觉着这首曲子很是好听,可还有些新鲜的曲子,都弹来给朕听听。” 圣上发话,苏靖荷下意识看了眼何昭仪,见何昭仪点头,才是又坐回琴案。 一曲接着一曲,陛下不说停,苏靖荷莫敢停下,中间甚至有公公前来传话,都被陛下制止,直到天色变暗,陛下才是餍足离去。 若知道后续,苏靖荷绝不会开口弹琴,而如今,却是没有后悔可言了。原本只是随靖国公夫人进宫陪何昭仪说说话,如今倒好,陛下以太后寿辰将至,喜欢热闹为由,将苏靖荷和何雅留在宫里,正好也多陪着病弱的何昭仪,又显得陛下的宽仁。 若只是多待几天也就罢了,偏偏接下来,陛下每日都会过来何昭仪这里,何昭仪虽说有些圣宠,可还不至于接连几日伺候陛下,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后宫已是传遍,安国公府的三姑娘蕙质兰心,琴艺超群,陛下这几日可都是被三姑娘的琴声勾去的。 却无人会关切,因为接连几日弹奏,细嫩的十指多处划破,红肿的不堪入目。 - 不过三日,便是太后寿辰。太后年迈,这些年神志已不是很清明,许多人事都记不得了,却越发喜欢儿孙一处谈笑热闹。 陛下孝顺,按照往年的习惯,命陈贵妃主办太后寿辰,也不过是把宫中众人聚齐,再请了诸位皇亲入宫,一同热闹。太后身体不好,有些坐不住,往日的一些歌舞节目,能省的都省了,今日寿辰只是众人先在恩慈宫贺寿,最后往城阳宫听一出太后最喜欢的戏。 苏靖荷与何雅毕竟不是皇亲,入不了恩慈宫,遂先一步往城阳宫去,路过百花园,却因为雅儿贪耍,见着蜻蜓便跟着追了一路,也不让丫头靠近,怕出声把她的蜻蜓惊扰了,只苏靖荷一路随着她,怕她胡闹惹出事情来。 “事情办好后,娘娘不会亏待你的。”沙哑的声音传来时,何雅和苏靖荷正弯着身子在密丛里寻着蜻蜓,苏靖荷第一时间捂住了何雅的嘴,小丫头也知道分寸,眨巴眼睛看着苏靖荷,却不敢说话了。 “奴婢知道,可,万一昭阳公主......” 另一个声音有些犹疑说着,却被打断:“没有万一,宋大人已经在等着了,错过机会,娘娘不会放过你。” 声音停下,慢慢脚步声越来越远,苏靖荷才是站直身,何雅小声询问着:“她们在说什么?” 苏靖荷只摇摇头,不是她不回答,她却也不明白什么事情,宫里头复杂得很,她们也管不了闲事。 这一番折腾,蜻蜓也飞走了,苏靖荷带着何雅往城阳宫去,路上却再次遇上谢玉,看来何昭仪说的不假,谢玉果真是得恩宠,竟能如此自由在宫中行走。 苏靖荷上前行礼,而后正欲离开,却被谢玉叫住,他低头看着苏靖荷的双手,眉头微微蹙着。 察觉到谢玉的视线,苏靖荷将双手完全收入袖中,谢玉却是叹息一声:“晚些我让人给你送去药膏,别再弹琴了。” 这宫里哪是她说了算的,苏靖荷抿着唇,却没有辩驳,只点了点头,让他安心。宫里面毕竟人多嘴杂,说上两句话已经容易让人侧目,再不能多待,遂带着何雅赶紧走开。 到城阳宫时,何昭仪已经在了。 “我从太后那请安出来,都比你们要快,这一路怕是又贪玩了吧。”何昭仪无奈摇头,“行了,等会记得跟在我身边,再别走开了。” 城阳宫里陆陆续续地来了好些人,苏靖荷安只静跟在何昭仪一旁,她从不曾入宫,这些面容于她而言都很生疏,倒是何雅或是常进宫来,大多都能说上几句话。 可没聊上几句,便能感觉大家总会有意提及她,安国公府的嫡女,因为沾上谢家,本就有些瞩目,前日里又能留住陛下听夜里琴音,更让大家好奇,但凡有问话的,苏靖荷只得恭敬答言,好在没多时陈贵妃搀着太后进殿。 众人跪地行礼后,方各自入座,除了陈贵妃,长公主也随侍在侧,倒是太后身边的三个丫头跟得最近,昭阳、灵阳两位公主和陈如意一同陪着太后说话,祖孙有说有笑,看得出很得太后喜欢。 如今宫中还未出嫁的只这两位公主,皆以及笄,却不知花落谁家。灵阳公主喜欢谢玉,在后宫已不是什么秘密,灵阳生母丽妃娘娘多次在陛下跟前提及,偏偏陛下一直不曾发话,谢家也当做不知,更与安国公府往来亲密,坊间都传谢苏两家要结姻亲,怕丽妃的期冀最后是一场空了。 大戏开始前,陈贵妃却是叫了苏靖荷上前行礼。 “早听说安国公府的嫡小姐生的好看,如今瞧着,竟是花儿一般。”而后招手让苏靖荷上前,赏了一对玉镯子:“镯子配美人儿,真真好看。” 苏靖荷惶恐,却不敢推拒,只得行了大礼谢恩。臣女能的贵妃赏赐,本就少见,更像坐实了苏谢两家的姻缘一般。 “贵妃娘娘待靖荷姐姐好,却忘了如意呢。” 陈如意是陈贵妃内侄女,说话自然随意些,惹得贵妃嫣然一笑:“你从本宫这拿去的好东西还少了?” 陈如意也是笑开:“靖荷姐姐与我最亲厚了,贵妃给了姐姐好东西,我也是欢喜,便当是给了自己一样。” 上座的太后却是眯着眼睛看着苏靖荷,却突然起身走上前,大家都是惊住,赶紧跟上去搀扶,太后却是抬手抚了抚苏靖荷,道:“果儿竟这么高了,来,随母后坐到上面来。” 这一声果儿,苏靖荷却是愣住,一旁众人却是习以为常一般,只长公主上前劝慰着:“果儿出嫁了,母后又不记得了么?” “出嫁了?”太后恍惚看着长公主,长公主继续劝慰着,却用眼神示意苏靖荷赶紧回去,苏靖荷也不敢耽搁,立刻回了何昭仪身侧坐下,离太后稍远。 “这么多年,太后总还是惦记着信阳公主,可惜……”何昭仪小声说了句,却不再言语,苏靖荷却隐约知道下文,当年太后让圣上为信阳公主指婚,没多久,公主却消失在众人视线里,有传言说公主宁死不从,从宫城上跳了下去,也有人说公主在旁人帮助下,已然悄悄离宫,这事圣上再不让人提及,久而久之,知道内情的人也所剩无几,只剩猜测。而当年太后和圣上想让信阳公主嫁的便是宁和郡王,谢玉的父亲,或许也因为此事理亏,这些年圣上对谢郡王很是宠信。 大戏开罗,苏靖荷并不感兴趣,好在自己的位置靠后,闲着无事,便借由身边侍女的遮挡,观察着众人。 陈如意随着长公主坐在上座,期间与苏靖荷对视了一眼,只浅浅笑开;另一处上座是陈贵妃和成王妃,陈贵妃年过四十,仍风韵犹存,通身气派,难怪多年得陛下恩宠,成王妃苏靖荷曾经见过,毕竟是亲姐弟,眉眼和谢玉有些相像,让她不免多看了会儿;其他妃嫔苏靖荷也不认得,只丽妃她昨日才见过,丽妃膝下只有灵阳一个女儿,却因为曲贵妃早逝,陛下将年纪尚轻的庆王交给丽妃抚养,也难怪庆王与灵阳公主亲近。 可惜,同坐一桌,灵阳公主相比身侧长她两岁的昭阳公主,却稍稍逊色。 因为两位公主的座位与苏靖荷正好斜对着,从她的位置看过去,视线很好,能将公主周边都看得清楚,然而本是百无聊赖,却因看得久了,苏靖荷微微蹙眉,昭阳公主身边倒酒的宫人动作好生可疑。 大家都是兴起,谁又会注意到,替两位公主斟酒的宫人,却频频抬手拧转壶盖,一个壶,怕是两种酒…… 苏靖荷晃了晃脑袋,将吓人的思绪甩开,毕竟是皇宫内院,又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应该,不至于遭人暗算……可,想起在百花园里听见的话语,昭阳公主......娘娘......宋大人......有些事情愈发清晰了,昭阳公主最得陛下宠爱,怕是被人惦记上了。 戏看到一半,太后突然想念起被废的太子,场面有些尴尬,还是陈贵妃和长公主劝了许久,才安静下来,二人扶着太后先行回宫休息,众人便也各自散去。回去的路上,苏靖荷思量一番,却是压低了嗓音对何昭仪道:“昭阳公主之前传话说喜欢吃桃花饼,我今儿又做了些,想送去给公主。” “难得你有心,让丫头送过去就好。” “听说昭阳公主那有一柄好琴,靖荷也想去看看,昭仪可能……”苏靖荷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何昭仪却是明白,笑了笑:“你呀,原是存了这个心思,也罢,正好今儿散的早,我陪你去一趟紫阳宫。” 随何昭仪一路去了紫阳宫,却听下人说昭阳公主喝了酒,有些乏累,正在回屋休息了,何昭仪不想打扰,便带着苏靖荷离去。 绕了一圈,却还是没能见到昭阳公主,更让苏靖荷放心不下,自从自己经历了郡王府的那一次醉酒,总心有余悸,一路总若有所思。她与昭阳公主并没什么交情,按理,宫里的事情她不能插手,一个不慎反而给自己招惹麻烦,可思来想去,总觉得当初在郡王府,若别人都这么想,她早被婶娘算计了,一咬牙,便借口许久不见陈家姑娘,想去招呼一声,遂离开了何昭仪身边。 苏靖荷让丫头去给陈家下人传话,没多时陈如意便出来见她,略微说了原委,陈如意有些不敢置信,但知道苏靖荷性子,断不会胡言,也怕万一,便带着苏靖荷跑去紫阳宫赖着要见昭阳公主,好一番折腾,待见到屋子里躺着的昭阳公主,果真是醉了酒,脸颊微红,却是勉力坐起身与陈如意说话。 苏靖荷瞧了四周,并没有异样,心中既微微安心,又隐隐不安,她明明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如今昭阳公主却毫发未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如意与昭阳公主说了些话,最后不打扰公主休息,没待上多久便离开了。 “许是姐姐想多了,这宫里人心再坏,也不敢把脑筋动在昭阳公主身上的,我上回听见母亲和父亲提起,说要给哥哥娶个媳妇,当时母亲有提起昭阳公主呢,他宋子言是什么东西,岂敢和我大哥争。” 苏靖荷却是愣住,讷讷看向陈如意,“你说什么?” “啊?”陈如意也是呆了会儿,才道:“我说他宋子言是个什么东西,岂敢把注意打到我们陈家头上。” 是她错了,她不知道陈家已经选中昭阳公主,依长公主与陛下的亲厚,这婚事定能成了,而宋子言是成王的人,成王绝对不会去得罪本就是自己这边的长公主,如果不是昭阳公主,那就是...... ☆、第49章 赏荷 待苏靖荷匆匆来到玉华宫,已有侍卫守在宫门外,阻了所有人的进出,想来宫里已然出了事情。 “怎么回事?”陈如意寻了个太监问话,她常年行走宫里,宫中上下都识得她。 老太监躬身回着:“奴才也不知情,只晓得刚才陈贵妃和长公主一起进去了,然后侍卫们就被调来,听说,里头死了人,侍卫拿下了刑部尚书的公子。” 陈如意蹙眉,“周琛?他怎么会在?” 老太监摇了摇头,正好永王匆匆而来,见侍卫给他放行,陈如意本也想仗着身份闯进,却被苏靖荷拉住,有些不解回头,看着苏靖荷淡淡摇了头:“走吧。” “走哪去,还不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灵阳她……” 苏靖荷止住了陈如意接下来的话语,微微闭眼,而后很快睁开,眼中却是哀伤:“进去又如何,该发生的已然发生,你能改变什么?陈贵妃执掌后宫多年,事情自然会处理好。” 陈如意想了想,有看了眼玉华宫,终还是跟在苏靖荷身后,直到远离了玉华宫,行至百花园的河边柳下,陈如意仍旧愤愤不平:“毕竟是公主,金枝玉叶,她们怎敢!” 折柳一支,苏靖荷把玩手中,紧抿双唇,眉心却是疲累。见她久久不言语,陈如意走近一步,安慰着:“或许,谢玉并不知情,刚才王公公说的是周琛,并不是宋子言。” 这句话,陈如意说得很没有底气,周琛这人在京城出了名的人头猪脑,被人利用可能,让他单独成事是不指望了,再者周琛的父亲是永王心腹,而就永王在后宫的势力,断不可能瞒住丽妃犯下大事,连她都不信,苏靖荷又怎么会信…… 苏靖荷心中总归不大舒服,那样干净的人,终究还是污了,她早该知道,参与了夺嫡,怎么都不可能干净,却不敢想,他们连灵阳都不放过,初次见面,那个逗趣着捉弄苏菀,笑得明媚肆意的姑娘,以后可还能看见? “只是,为何是灵阳公主?”陈如意蹙眉,有些不解。 为何不是灵阳,苏靖荷暗笑自己愚蠢,一开始便想岔了,若是早明白过来,兴许能救下,可惜…… “灵阳身后有庆王。” 苏靖荷清浅一句,而后郑重对陈如意说着:“今日我与你说过的话,莫再与第二个说起,可行?” 陈如意点头:“我知道分寸,也不会给你惹下麻烦。” 苏靖荷这才转身离去,心中难免思绪万千,如今庆王不在京城,若他回来,会很气愤吧,那个他宠着护着的妹妹,却终是被旁人算计了。 - 在何昭仪宫殿里,陆陆续续听来不少消息,先是刑部尚书周琦之子私闯内宫被囚,周琦教子不严,降为刑部知事。没多久,圣上下旨将灵阳公主指给宋子言,婚期定在下月,如此仓促,更让人不解。 成王这一手棋下得好,先是让周琛做了替罪羊,既把永王在朝中最有力的臂膀卸了,又将自己人捧上驸马爷,至于当时玉华宫里到底发生什么,宫中再没有人谈及,也都,不重要了。 这是苏靖荷第一次进宫,却也再不想进宫,陛下因为灵阳公主的事情不再记得她,苏靖荷正好向昭仪告辞,带着何雅回了靖国公府。 苏靖荷却知道,龌蹉事情哪里都有,岂是宫廷,安国公府何尝不是一样,只借着在靖国公府,才能舒心些。 转眼进入六月,最是赏荷的好时节,靖国公府的马车缓缓行过长街,马车里,何雅最是高兴,挨近清池时,总要掀开帘子,待接天碧绿入眼,何雅第一个兴奋下了马车。 “表姐快看,满是莲叶,竟瞧不见河水。” 苏靖荷走近何雅身边,抬眼看着无穷碧叶,想起去年九月才来过清池,那时荷花全部凋零,河面上只零星的残败枯叶,河边却是黄槐飘香,景致别有一番风味。 “小姐走远些,当心脚滑落水。”见小姐愈来愈靠近水边,沉香忍不住提醒着,上次已在此落过一次水,这回可得小心了。 “怕什么,落水了还有我在。” 声音刚传来,苏靖荷欣喜回头,便看见苏牧和葛青青,唇角含笑,行了礼:“二哥二嫂,想不到赏荷竟能碰上,也是巧了。” “不是巧合,你嫂子惦记你,听说今儿你们要来赏荷,央着我带她出来。”说完看了苏靖荷身边的何铭何雅,道:“听说何少爷最近在诗文上颇有造诣,咱们切磋一二可好?正好三妹和青青许久不见,也有话说。” 何铭明白苏牧的意思,看了眼身边何雅,这丫头平日里粘人得紧,今日却并不赖着苏靖荷,给她几颗莲蓬便好说话的很。 苏靖荷随着葛青青沿着河边略微走了会儿,“上次舅母来府上,带我走得匆忙,靖荷还没写过嫂子解救之恩。” “我不过传个话,算不得什么恩情,今日看你气色很好,想来在靖国公府过得舒心。” 苏靖荷笑笑:“舅父舅母待我极好,又有表弟表妹陪着一起,是自在许多。” “终归是表亲,你可还有兄弟姐妹记挂,你不知,正儿这孩子在你走后,和老祖宗怄着气,好几日不曾吃饭,可把老祖宗急坏了,最后还是母亲接过咱们院子来,才听话些。” 苏靖荷微微挑眉,她和苏正感情不好,印象里,苏正很不喜欢她这个姐姐。“二婶待五弟当真是好。” “正儿这孩子单纯,我也喜欢,以前怕是听孙姨娘教唆多了,有些偏颇,心底还是知道谁待他好的。” 苏靖荷却是摇头:“我待他并不好。” 葛青青却是笑着:“你总这样,嘴硬心软,我听正儿说了,上元节那日,你背他走了一路,他说,他从没有被人这么背着,大哥,姨娘,甚至是大伯,都不曾背过他。” “这孩子倒是好哄得很。”苏靖荷不以为意说着。 两人又安静走了会儿,葛青青才是悠悠说着:“可听说了你二姐的事情?” 苏靖荷愣了愣,没有说话,葛青青便知道她心中有数,遂叹息一声:“落水的事情,我自是信你的,可,你二姐如今苦的很,上回回门,我无意瞧见她一身的伤,她总遮掩不敢让家里人知晓,其实大家哪里不知,赵姨娘背后不知哭过几回。” 苏靖荷没有说话,葛青青看了她一眼,才是继续道:“总是一场姐妹,你怕也不忍心她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苏靖荷顿住脚步,看向葛青青:“二嫂当真是信我?” 葛青青一愣,仿佛被戳破心思,呐呐道:“自…自然……” 苏靖荷又无所谓地浅浅一笑:“嫂子觉着二姐的婚事是我安排的吧?可我怎有这样的本事,能请得动周老,又能动得了大哥,还能牵扯上鸿胪寺。” “谢玉却可以。”葛青青接完话,发觉自己太心急,又安缓了缓说着:“嫁便嫁了,也是命数,你姐夫在郡王爷手底下办差,若谢玉肯帮个忙,你姐夫也便不敢下手了。” “谢玉和苏家非亲非故,这事怎也不该是他说话,自有父亲替二姐出头。”苏靖荷说完,眯着眼道:“两月不见,嫂嫂和赵姨娘倒是亲近。” 葛青青一愣,而后看着苏靖荷加快了步子,留下个背影给她,才是叹息一声,紧紧跟上:“你莫多心,我只是于心不忍,总归是姐妹,你不高兴的话,我不再多言便是。倒是大伯和老祖宗提过两次,说是要去接你回来,因为秦姨娘有孕,才耽搁了下来,其实,大伯心中对你甚是挂念。” 苏靖荷却是停了步子,眉头微微蹙起,看不出喜怒:“秦姨娘有了身孕?” 葛青青点头:“是,自你走后,府里安静了许久,这阵子总算有了喜事,也热闹起来了。” “是么?”苏靖荷若有所思,只喃喃说着,却没有注意到从远处走来的谢玉。 “看来今日有心之人并非我一个。”葛青青说完,微微抬了下巴,苏靖荷顺着视线,便看见阔步而来的谢玉。 谢玉朝二人行了礼,说着:“巧得很,苏夫人和靖荷妹妹也来赏荷?” “是巧合么?”葛青青笑了笑,抬手遮阳:“有些晒人,我先去马车里拿扇子来。” 身边都有丫头,本不必亲自去拿,不过给谢玉和苏靖荷留了说话的机会,待葛青青离去,谢玉看了眼苏靖荷,她却是侧过身子,仔细赏着清池里迎着日头的荷花,并不曾看谢玉一眼。 “你生气了?”谢玉清浅问着? 之前在宫中,他命人暗地里送去的伤药全被退了回来,之后回了靖国公府,他几次邀约何铭,何铭却都推说有事,反到让他没了登门的理由。 “苏牧给我传话后,我确有心相助,你罚跪祠堂,我如何不心疼。” 苏靖荷眼角却是微微跳动,心中疑云渐起,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手好些了么?”谢玉再次关切问出,语气温柔得很,仿若那是他最关切的事情。 “谢谢关心,大半月了,自然是好了。”苏靖荷仍旧是看着满池荷花,淡淡说着。 谢玉抬眼,看着苏靖荷发间的玉簪,还是自己送的那一支,便是安心:“今日特地过来,便是想见见你,看你都好,我也放心。” 说完,又递上一只方盒:“你最喜欢吃的芙蓉糕,和香斋的,我知道,你只吃他家铺子的。” 苏靖荷低着头没接,谢玉便将盒子交给沉香,待葛青青再次回来,谢玉才是拱手告辞。 沉香将盒子拿上前,苏靖荷还是忍不住打开盒子,里头除却她最爱吃的糕点,还有些许黄槐点缀。 “谢三爷有心,这个季节哪里有黄槐,寻这些花可得费了不少心思。”葛青青叹道。 苏靖荷却没有说话,只回头看了眼谢玉远去的背影,而后捻起一块糕点入口,还是甜的。 ☆、第50章 回京 “大哥,救命啊!大哥!” 远远地传来熟悉的声音,苏靖荷下意识往荷塘看去,并没有波澜,不像是有人落水,待声音愈来愈近,苏靖荷侧头,才是看见许远处慌慌张张跑着的陈如意,身后是大狗追逐,再继续,她怕是要往河里跳了。 熟悉的画面,一如去年在大觉寺的情形,苏靖荷走近几步,却先听见何铭的口哨声,渐渐,跟在陈如意身后追着的大狗缓缓停了下来,最后调转方向,蹲在地上等着走近的何铭。 在河边陈如意顿住了脚步,拍着胸口压了压惊,而后四下张望,没看见大哥的身影,倒是瞧见苏靖荷与葛青青,仿若见了救星一般跑了过去,直到躲在苏靖荷与葛青青之间,才稍稍安心。 她皱着眉头,委屈道:“靖荷姐姐,何铭也太过分了!” “陈姑娘这话可是不妥,若不是我帮忙,刚才你怕是只能跳河了,如今不感念恩情,反倒斥责起恩人。”何铭牵着彤彤走近,说着。 “胡说,这是你的狗,谁让你带出来咬人的。”陈如意探出身子、梗着脖子说完,见大狗对她吐着舌头喘气,又吓得缩了回去。 “可不能胡口污蔑,我家彤彤咬了姑娘哪里?就许你出来赏荷,却不肯彤彤出府散心,是什么道理?”说完,低首逗弄着身边的大狗,道:“彤彤素来乖巧,若不是遇见面目可憎之人,一般不会追逐,是不是?” 大狗哈了口气,像是回应,陈如意更是来气:“你是说我面目可憎了!你……” 陈如意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却被苏靖荷拉住,她瞪了眼何铭:“如意怕狗,你还故意吓她,确实是你不对。” 何铭自然不敢顶嘴,只对着彤彤说:“你看,人家找了表姐撑腰,咱们还是老实一点好。”而后缩了缩脖子,却看见沉香手中的糕点,遂走近几步。“哪来的糕点?” 毫不客气从食盒里取过芙蓉糕入嘴,赞不绝口:“和香斋的芙蓉糕,雅儿快来,你最喜欢吃的。” 远远何雅听见哥哥的叫唤,手中莲蓬也不顾了,欢快跑来,一整盒糕点,大多进了兄妹俩的肚子,陈如意在一旁看着也眼馋,又害怕何铭身边的大狗,不敢上前。 看出她心思,苏靖荷正想上前帮她,却看何铭突然转身,递来一块芙蓉糕:“拿去,胆小鬼。” 陈如意犹豫看了眼何铭,最后撇着嘴接过,说着:“可是你求我吃的,给个面儿罢了。” 骄傲的语气让一旁对她熟知的葛青青都忍不住笑出声,何铭也没和她计较,只浅浅笑着她看吃得欢快。 苏靖荷本也唇角含笑,意外撇向何铭,待看见他的眼神,心里微微一沉,眉头也是蹙气,而后侧过身,挡在二人之间,道:“其实彤彤不咬人的,只是叫着吓人而已,刚听见你喊大哥,陈少爷也来了?” “恩,大哥刚才遇上谢玉,便说了几句话,我先过来的。”说完,凑到苏靖荷耳边小声道:“你还生气呢,灵阳的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谢玉心里惦记你,今儿怕是特地过来找你的,你意思意思就算了,可别真把人推开了。” 苏靖荷抿着唇没说话,正巧此时传来陈宴的声音:“只要是狗,如意都害怕,小时候在周老府上,可差些狗咬上,之后无论怎么哄她,再不肯去周府了。” 还是一袭白衣,病弱单薄,与苏牧并肩走来。 被提及糗事,陈如意揉了揉鼻头,轻轻说着:“有去的,庆王在的时候,我就会去。” 突然提及庆王,大家都是疑惑,陈宴才笑着继续说道:“那时如意差些被咬,是庆王帮忙解的围,周老养的狗,连周家儿孙都喊不住,却听庆王指挥,所以,庆王若不在周府,如意可不敢再去。” “原是这样,听闻庆王是周老的得意学生,周老执拗的性子,在圣上面前也时常拧着,也就庆王能劝说得动。” 苏牧说完,走上前一步,看着围在苏靖荷身边的大狗,说道:“这狗倒和你亲近?记得小时候你也怕狗,每回遇上都躲在四妹身后,倒是四妹心里也怕,却总壮着胆子走在前头,渐渐,倒是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了。” “曼荷姐总这样。”瘦弱的身躯,却总将她爱的人护在自己身后。 苏曼荷低着头清浅说着,语气里浓浓的哀伤让一旁葛青青都红了眼,何铭想安慰,却不知说什么,突地想起:“对了,上次大觉寺里,彤彤看见靖荷表姐便停了下来,也是奇怪,我记得彤彤到靖国公府时,表姐已经去了菏泽,怎认得它?” 苏靖荷低眉:“在菏泽老家,院子里也养了狗的,慢慢就不怕了,我常听小曼说起靖国公府这条大狗,至于彤彤,可能因为我长得和妹妹像,认错了。” “也是,连雅儿都认错了。”何铭说完,身边何雅正好吞了最后一块糕点,还意犹未尽:“表姐,咱们去和香斋再买些糕点,二婶也喜欢吃。” 小张氏这几日身体不好,吃得也少,难得何雅记着,苏靖荷点了头,才和苏牧葛青青行礼告辞。 - 靖国公府与陈府相隔不过一条街,挨得近,是以一同成行,安国公府离得远,待看着两辆马车远走,苏牧便注意到妻子神情落寞,遂问着:“怎么,刚才和三妹有冲突了?” 葛青青摇头:“没什么,可能是在菏泽长大,感情来得淡漠些。” 葛青青走前几步,待欲上马车,才发觉身后苏牧停住脚步,“怎么了?” 苏牧抬眼看着葛青青:“我不知你想和靖荷说什么,只信你心善,不会有坏心,便帮着你。可,咱们没有经历过靖荷的日子,不能为她所想,也不能对她有责。” “我不是责备她的意思。”葛青青解释着。 “我知道,只是,若她是曼荷,你还会这般觉着么?” 苏牧说完,便先一步上了马车,留下葛青青在原地楞了会儿,曼荷与她自幼的情谊,自然,不会...... - 靖国公府与陈府的马车并行,长街行人纷纷自觉让道,待转过街口,两辆马车才是分道扬镳。 行至和香斋外,何雅吩咐丫头去给二太太买些糕点,苏靖荷却也让沉香去选了老祖宗爱吃的酥软糕点,命人送去安国公府。 “表姐孝顺,上回老祖宗罚你跪了几日祠堂,腿上的伤至今才全好了,你却还惦记着她呢。”何雅将丫头买回来的糕点收好后,愤愤说着,家中长辈疼她如珠如宝,自然没受过这样的罪。 “那是我奶奶。”苏靖荷只浅浅回着。 “也要真疼你才算,你来了咱们府好些月了,也没见那个府里有人惦记,当初曼荷姐姐过来,不过一月,苏府总要派人来催,还得母亲拼命留着,才能多待些时日。” 何雅说的实话,她和当年的苏曼荷终归不同,再加上秦姨娘有孕这样的喜事,更是想不起她来,不过,待老祖宗吃了糕点,总是能记起她的...... 马车里,何雅小嘴儿不停,喋喋不休地从和香斋的糕点说到醉仙楼的酒菜,越说越来劲,苏靖荷与何铭都插不上嘴,也懒得接话,只静静地,也不知是否有听。 “阿铭。”苏靖荷突然出声,声音轻浅,差些被何雅尖细的声音掩盖,好在何铭耳尖,转头看向苏靖荷。 “你与谢玉年后往来好似多了些?” 何铭笑笑,回着:“也不算,之前并不玩在一块,倒是三月里约我参与了他们诗社的活动。” “三月啊,那,那日里,他与你说了什么?” 何铭细想了想:“也没什么,教了我一些作诗的学问而已。” 苏靖荷顿了顿,才道:“可有,提及我?” 何铭这才反应过来,神色认真地看着苏靖荷:“表姐当真喜欢谢玉?” 苏靖荷不置可否,只瞧着何铭:“你先回我话。” 何铭点了点头:“有提及几句,还说表姐诗文造诣很高,让我多和表姐请教,也约了我过两日同去安国公府,只是刚巧第二日母亲接了表姐过来小住。” “是么......”苏靖荷挑眉,若有所思。 “谢玉还问了我一些父亲的事情,我本对父亲的事情也知道不多,便没怎么答言。” 何铭继续补充着,苏靖荷却也没怎么听进去,只一会回想着他前一句的话,又想起今儿在清池边二哥的话语,才想起二姐夫的亲事是周老牵的红绳,周老是两朝元老,圣上都敬重三分,父亲不过把三弟送去周府的学堂都是费了好一番周折,一般人更是请不动周老,若是他最看重的学生,倒有些可能? 庆王若和二姐的亲事有关联,许多事情便也明朗了,遂忍不住问出:“舅母来安国公府接我之前,庆王可是去过府上?” “是啊。”何铭回答很快:“那日我正好从诗社回来,庆王还教了我射箭,就在表姐来府上的前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只是,表姐怎么知道?” 苏靖荷摇头:“没什么,就随口问问。” 之后是一阵长久的静默,连多话的何雅也被马车内凝固的气氛影响,和何铭互望了一眼,谁都不知苏靖荷是怎么了,何铭也努力回想自己刚才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表姐不开心了? 打破马车内寂静是车外传来的匆匆马蹄声,何雅好奇心重,很快掀了马车帘子,探着头往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惊叫道:“是神仙哥哥!” 听了她的话语,何铭与苏靖荷也是好奇地往外探看,便见远远一匹黄鬃马飞驰而来,好在这里远离主街道,路上也没什么人,并不会冲撞。 刚才得知真相的苏靖荷,突地看见庆王,却有些无所适从,只呆呆地,看着黄鬃马越来越近,马上的人的亦越来越清晰,而后与她插身而过。 待黄鬃马行过马车旁,何雅挥着手喊着,庆王才是勒了缰绳,回头,凝神望了眼,面上虽平静无波,唇瓣却恍惚有微微挑动,看着似笑非笑,而后才是继续驰骋离去,不再回头。 “神仙哥哥刚刚是不是朝我笑了?”何雅不确定问着,虽听不见回复,她却仿若笃定了一般,回府的一路上,一直激动地喃喃自语。 听得何铭烦了,莫说他根本没看见庆王有笑,即便真是笑了,哪就冲着何雅了,遂当头冷水泼下:“你怎知道是朝你笑的,当时我和靖荷表姐都在,兴许是朝我,也可能是对表姐。” 何雅却是不高兴了,嘟着嘴:“自然是我,大哥你认得神仙哥哥么!”而后又冲苏靖荷:“或是表姐与她熟识?” 苏靖荷半依靠着马车壁,静默而会儿,才是摇头:“不熟。” “你们说,神仙哥哥怎么不停下来和我说说话,这么记着往哪里去啊。”何雅回过神,又有些失落问着。 “为何要停着。”何铭摇头,道:“不过,庆王不是去了延州,怎么突然回京,还只身一人风尘仆仆的。” 半晌没有人回答,何铭想着妹妹年岁小,表姐又不知朝政,便也作罢,却突然听见苏靖荷声音很轻地说着:“灵阳公主要出嫁了,他...怎么会不赶回来。” ☆、第51章 赠药 一回府,何雅拎着裙摆便往西院去,何铭与苏靖荷一路紧跟着,奈何小丫头跑得急,不慎摔倒,捧在手心的糕点洒了一地,当即哭了起来。 “你哟,冒冒失失的性子总不能改,不摔几个跟头,哪记得事。”何铭上前一步将妹妹扶起,亲昵地拍了拍她衣裙的尘土,口里虽是斥责,眼中却是心疼。 “哪儿摔疼了?” 何雅摇摇头,抹了把磕红的鼻头:“不疼,可是给婶娘带的糕点洒了。” “婶娘哪就和你一样贪嘴,下回再买不就好了。”苏靖荷亦上前一步劝解。 何雅却是嘟着嘴:“可今儿是婶娘生辰的,一年就这么一次。” 苏靖荷一愣,她与小舅母关系虽好,却不够亲近,加上小舅母素来不喜热闹,极少过生辰,她自然不知情了。说起生辰,苏靖荷突地想起今日也是三弟生辰,那是老祖宗心头宝,想比安国公府今日也是热闹。 苏靖荷安慰着何雅:“行了,再叫丫头出去买些回来,你赶紧先抹把脸换身干净衣服,我和阿铭先去小舅母处陪她说说话等你。” 何雅想了想,才是点头应下,而后推着何铭:“你记得和婶娘说,我很快过来。” 西园里很是安静,小舅母本来就喜静,平时偶尔见着,也是跟在大舅母身后安安静静的,记忆里,小舅母脾气极好,对小辈很是宠溺,她应该很喜欢孩子,可惜,却一直不曾有自己的孩子…… 将院子里下人打发走,二人走近屋子,却听见细微声响,像是浅浅哭声,这个时候如此声音出自二太太屋里,让人吃惊,苏靖荷与何铭对视一眼,齐齐顿住脚步。 “他何时记得我生辰,莫说他不在京中,即便在,今时去的也不是我这里,他心里头哪里有我。” 是小舅母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怨,和平常所见全然不同,二人站在屋外头有些尴尬,遂微微咳了一声,在门外出声行礼。 没多久便被叫进屋子,小舅母虽面上无异,可通红的眼睛,还是能看出刚刚哭过,却是强颜将二人叫到身边坐下。 苏靖荷与何铭依次贺了二太太生辰,说了些吉祥话便陪着坐下闲谈。两人都不好问落泪的缘故,只得挑了些开心事情说,好一会儿,何铭突然开口:“今儿在街上看见庆王回京,想来小叔也该回来了。” “是么。”小张氏面上并没多少欢喜,只道:“今儿上午听你母亲说起,公主府已经落成,礼部也抬了嫁妆去宋府,庆王这次回来应是为了灵阳公主,你叔父或没这么早。” 何铭点点头:“原是这样,想想灵阳公主刚满十五,可是皇室出嫁最早的一位公主了,那宋子言我见过几回,轻浮易怒,并不是个......” 话还没说完,就被二太太捂了嘴巴:“小祖宗,这话咱们几个听了也就罢了,再不能往外头去说,不管以前宋家什么出身,以后驸马之尊,再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了。” “我知道。”何铭点乖乖头应下,正巧何雅换了新裙子进屋,丫头买的糕点也送来。 一屋子吃了糕点,又听何雅撒娇地说了许多欢喜话语,时间眨眼过去,待天色暗下,大家便也各自回去。 出了西院,苏靖荷一直若有所思,最后忍不住问着:“以往小舅母生辰,小舅都不在府上么?” 何铭细想了想,才道:“还别说,好像都不在呢,平时大多是母亲带我们过来陪陪婶娘,想来小叔朝中有事要忙。” 难怪小舅母不爱过生辰,苏靖荷抿着唇,有些不解,她一直以为小舅与舅母夫妻恩爱,这些年没有孩子也都平和过了下来,如今看来,并没她所想那般...... - 灵阳公主大婚,京城热闹了好些日子,听说陛下恩典,灵阳公主的大婚竟比前些年废太子胞妹河阳公主还排场。 外间如何热闹都与苏靖荷无关,天渐渐热了,苏靖荷每日辰时便会在后院的大榕树下乘凉,起初何铭何雅陪着一起笑闹,正巧一日在树下,何铭下棋输了苏靖荷,之后可不得了,何铭心气高,哪里肯认输,只得日日缠着苏靖荷下棋,非要赢一局不可。 两人刚在榕树下对弈,棋开半局,何铭却被靖国公叫去前院,临走,再三嘱咐苏靖荷不许动棋,得等他回来继续。 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回来,连个传话也没有,苏靖荷有些不耐,吩咐沉香去前院探探消息。 渐近午时,夏日阳光透过枝繁叶茂的榕树洒下,一点点散在苏靖荷周边,滋生慵懒。沉香离开后,苏靖荷身边连个说话的丫头都没了,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榕树旁,本是闭目养神,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日头渐升,有些灼热晒人,睡梦中的苏靖荷或也觉着脸颊晒得烫人,遂转了个身子,之后便觉着阴凉舒适,才是满意含笑,睡得香甜。 待何铭回来,却是看苏靖荷睡得恬淡,她身侧高大的身躯让何铭微微讶异,赶紧上前行礼:“庆王殿下?” 庆王回身看了眼何铭,只微微点头,却没有出声,仿若不想惊扰睡梦众人,何铭这才留意,庆王所站的地方正好向阳,宽大的背部偏巧给表姐遮挡了烈日,留下一片阴凉,也难怪表姐睡得舒适。 “殿下怎么到后院来了。” “刚和靖国公议事,听闻安国公前来,我便先到院子里走走。”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着。 声音虽小,可毕竟有动静,苏靖荷本就睡得不沉,自然有察觉,刚睁眼,待看见身侧的庆王,下意识抬手抹了抹嘴角,这动作惹得庆王微微含笑,用仅两人听见的声音说着:“没有口水。” 何铭虽没听清话语,却察觉到表姐的窘迫,赶紧上前几步挡过庆王视线。 “沉香怎么没回来?我刚让他去前院寻你,想问问这棋局还继续么?”已全然清醒,苏靖荷小声问着何铭。 “我早打发沉香回来了,表姐没看见?”何铭也是讶异。 苏靖荷刚想摇头,便看见沉香拿了团扇前来,遂有些无奈道:“现在看见了。” 沉香有些不明所以,只得低头道:“奴婢怕小姐晒着,便去拿了扇子。” 当着庆王的面,苏靖荷也不好斥责,只得起身朝庆王行了礼:“不知庆王前来,有失仪态,庆王还是忘记的好。” “恩。”庆王轻声应了句,才走前看了眼棋盘:“在下棋?可介意和本王下完这局。” 虽是询问,人却已经坐在苏靖荷对面,开始落子,苏靖荷倒也没有抗拒,很是自然的取过白子。 一旁的何铭有些恍惚,细想想,刚才的话语也没有问题,可总觉得,表姐和庆王之间,有莫名的亲昵,仿若相熟已久,就连着棋路,都莫名的相似? 何铭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庆王,又瞧了瞧认真下棋的表姐,想着表姐去年刚回京,又一直待在深闺,应是自己多心了,这二人怎么都不该有关联。 虽说观棋不语,可黑子吞了棋盘大部分白子时,何铭忍不住惊呼:“好棋!” 之后,苏靖荷连输几子,败局已定,何铭却是笑得开怀:“总算看表姐输棋了。” 苏靖荷白了眼何铭:“你高兴什么,别人赢了我,说明也多了个能赢你的人。” 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不觉蔫了下来,而后又想起什么,兴奋凑到庆王身侧:“殿下可愿指点我一二,只要能赢了表姐就好。” 庆王却是摇头:“你赢不了。” 何铭垮了脸:“殿下棋艺精湛,有殿下指点还不能赢,莫非我真是资质不行 “指点一二岂能比不得教导三日。” 没头没尾的一句,何铭听得莫名,“啊,陛下若愿意教导我三日,我定会用心学习的。” 庆王微笑不语,苏靖荷却是微微蹙眉,抬眼看着庆王,亦一言不发。何铭更是摸不着头脑,毕竟是庆王殿下,他不说话,何铭也不好再往下问,也默默噤声。 “本王侍从还在前院,麻烦何少替本王去知会一声,说本王很快出来,让他备好马车侯着。日后,本王却也可以指点你一二。” 听罢,何铭欣喜,转身就走,却忘了不该留下表姐与庆王二人,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与男子相处总是要避嫌才好,不过二人似乎并不介意。 “谢谢。”庆王突然说着:“灵阳难得能听进旁人的话语。” 苏靖荷微微一笑:“我也没做什么,彼时在宫里,礼仪上过去问候一声罢了。其实,该我谢谢庆王。” 且不说几次救命之恩,即便赠送曲家的铺子,解救罚跪祠堂,破坏二姐婚事,桩桩件件,庆王不肯言明,她亦不明说,恩情却会记在心上。 庆王却从袖间取出一只小小药瓶放置在棋盘之上:“受人之托,今日才得空登门。” 苏靖荷诧异取过小药瓶,疑惑看向庆王:“何人之托?” “姑娘延州的故人,姑娘冬日手脚寒凉,这药丸有助姑娘活血运气,却不可多吃。”说完,才是回礼告辞。 看着庆王离去的身影,沉香才是接话:“王爷怎知姑娘的毛病?” 见小姐不言语,只是打开药瓶轻嗅,遂补充着:“姑娘还是和庆王保持些距离的好。”正好药瓶里的淡淡药香散出,沉香识得药理,惊道:“是天山雪莲,可是难寻的好东西,小姐延州还有如此故人?” 延州故人,除了小姨,还能有谁。 ☆、第52章 回府 灵阳公主的婚事热闹过后,安国公府终是派人来靖国公府接回苏靖荷,三个来月的安逸,还是到头了。 老祖宗想念三姑娘,接姑娘回去合情合理,靖国公也不能阻拦,倒是何家两兄妹舍不得,尤其何雅哭得伤心,苏靖荷在屋子里单独哄了半个时辰,方止住。 临别,苏靖荷先是在后院拜别了两位舅母,便去前院与舅父辞行。一进屋,苏靖荷双膝跪地,在厅堂正中央行了大礼,让靖国公都是愣住,遂抬手挥退了众人。 “你有话要说?”何正生平静问着。 苏靖荷仍旧低着头匍匐在地,只回着:“是,靖荷感念舅父疼惜之情,今日拜别,却还有一事相求。” “起来说话吧。” 苏靖荷却只是稍稍抬头,并未起身,却能看见双目通红,眼中蓄泪:“自出生起,靖荷一直体弱多病,得母亲心疼,处处偏爱,才过了些舒心日子,加之妹妹伶俐懂事,姐妹情深。即便之后被远送菏泽,母亲与妹妹从不间断看望,于靖荷而言,母亲与妹妹是今生至亲至爱之人,奈何突闻噩耗,那般的打击,绝望之感至今仍深入骨髓,使得靖荷夜夜难以安眠,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不能为母妹报仇,为今,只能求助舅父,念及一母同胞的姐弟亲缘,念在多年舅甥厚情,切不可放过胡兰山匪。” 静默了许久,靖国公上前将苏靖荷扶起:“你的心思舅父都知道,剿匪之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你先起来。” 苏靖荷却不肯起,重重磕头,“靖荷知道为难舅父了,可靖荷别无他法,求舅父答应靖荷乞求,今生做牛做马,也记得舅父恩情。” 一声一声,头磕在地上,却仿若撞进何正生心上,他叹息一声:“你母亲的事情,我也是记着的,放心。只是可怜你这孩子,这些日子总看你带着愁思,不能真心展颜,孝顺虽好,有些事情过去了,也要忘怀,你这一生还长着。” 苏靖荷却是凄凉一笑:“怎能忘却,我的过去,满满是母亲与妹妹,若是忘却,那过往便没有一丝欢愉了。” “你母亲自然希望你一生安乐平顺,我也会力所能及替你母亲达成心愿,今日你回府去,若有事情只管派人给靖国公府传话,就只记着,你不是孤单一个人,舅父能替你撑腰。” 苏靖荷点头:“靖荷记下了。” - 回去安国公府,苏靖荷第一时间去暖心院拜见老祖宗,几个月不见,老祖宗自然拉着苏靖荷说了些话,也算安抚。 因老祖宗娘家侄孙和侄孙女入京,暂住在安国公府里,暖心院的东西暖阁便没地方留给苏靖荷,自然得搬回荣华院,住回自小长大的院落,也自在许多。 二夫人去了大觉寺,几位姨娘份位低,无需去拜见,苏靖荷乐得早早安顿好,吩咐丫头唤来了绿萝。 自从四姑娘离世,绿萝已有一年多不曾踏进荣华院,今日再来,却是感慨物是人非,站在院子里,绿萝凝神看着院中的大缸,当年四姑娘个头还没半缸高,最喜欢和她们玩捉迷藏时躲进去,有一次甚至在里头睡着了,可把满院子的丫头婆子急坏,直到天黑,还是她想起来,才找到了姑娘。 “绿萝姐姐怎么红了眼?”兰英不知原由,只发觉跟在身后的绿萝停步不前,遂好奇问着。 绿萝摇摇头:“沙子进了眼睛罢了,不能让三姑娘等急了,咱们快些进去吧。” 兰英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一丝风都没有,哪里来的沙石迷眼?正疑惑,却看绿萝先走了许远,遂感觉跟上前。 “绿萝姑娘来了。”沉香替苏靖荷捏着肩背,看着进屋的绿萝,轻声对苏靖荷说着。 原本闭目的苏靖荷睁开眼,将身子坐起,却是屏退了左右,待屋里只剩二人,才是招手说着:“走近些说话。” 绿萝躬身应下,待行至苏靖荷跟前,却是跪地行了个大礼:“姑娘!” 声音带了哽咽,苏靖荷知道她回来原先的宅子,难免感伤,遂叹息一声:“这是怎么了,起来好好回话。” 苏靖荷倾身将她扶起,四目相对后,绿萝赶紧用绣帕抹了泪水:“奴婢只是再回荣华院,有些心绪难平,冲撞了姑娘。” “你舍不得这院子,以后便回来吧。” 苏靖荷才说完,绿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呐呐道:“姑...娘......” “周嬷嬷不在了,这院子总是要交给个放心得下的人掌事,剩下这些大多是秦姨娘的人,我怎敢启用,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如今小婶娘不在,也没人会在意你是否回了我身边,吩咐你做事,总是比嘱咐旁人来的放心。” 苏靖荷说完,抬手拿过茶盏轻抿了小口,继续道:“对了,之前让你办的差事,可妥当了?” 这些时日苏靖荷虽在靖国公府,却每月都会陪着何家兄妹出趟府门,说是逛街,一路金店布坊不曾少走,而苏靖荷先前让绿萝张罗的铺子就在街头最旺的地段,如今卖着香料,也是她们必不可少的去处,而掌柜正好做个传话的中间人。 “姑娘吩咐后,奴婢不敢有片刻耽误,查到紫萝姐姐嫁人去了鹤州,便再没有线索,蓝烟姐姐则回了老家,去年底一场瘟疫,人,没了......” 苏靖荷一愣,当年母亲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除去在胡兰山一起遇难的,便只剩这两位,丧礼过后,赵姨娘说情,让二人脱了奴籍,如今却是寻不到了…… “姑娘找二位姐姐,可是有什么想问?奴婢当时也在荣华院伺候,兴许知道一些。”见姑娘眉宇间的失落,绿萝赶紧说道。 苏靖荷抬眼,想了想,虽说绿萝伺候的不是母亲,但也是荣华院里最得人喜欢的丫头,兴许能知道一二,才是问出:“为何母亲推迟到三月才动身去菏泽?” 上回周嬷嬷没应答的话语,再次问出,她总不能信,嬷嬷不过被山野猎人误伤,世间巧合事情太多,却不会桩桩件件被她遇上,可,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绿萝只能摇头,这件事情她确实不知晓:“奴婢不知原由,当时大夫人迟迟不肯动身,奴婢和姑娘也是着急,毕竟……”看了眼苏靖荷,绿萝咽了之后的话语,转而继续道:“奴婢私下问过姑娘,姑娘只说大夫人心情不好,总心事重重,她问过几次,大夫人便红了眼眶,害得姑娘再不敢多问。” 红了眼眶?母亲性子柔弱,若说落泪也是常有,可过完年挨近去菏泽的日子里,还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这府上姨娘与母亲相处时间也久,即便受了气,也不至于落泪,而母亲遭父亲冷落十多年,也不至于现在才来伤心,总还有其他事情...... 理不出头绪,只能暂时搁置,苏靖荷继续问着绿萝:“之前让你在外头安置的宅子,可办妥当了?” “妥当了,在城西,地段隐蔽,宅子后头有条小河,也住得舒服,最难得的是安静。” 苏靖荷点头:“好,大哥如今正焦头烂额,不知怎么安置他那个美娇娘呢,正好托人想个法子,送礼也好,赌输也罢,总之得把宅子送到大哥手上,记着,莫让大哥起疑。” 绿萝却微微讶异:“送给大爷?奴婢还以为……”还以为这些是小姐为日后嫁人备的私己产业。 “你只管去办,大哥看上的可是宋子言的人,宋子言这阵子忙着成亲,顾不上,等他回过头来找不见人,就他那烈性子,必然闹出事情来。” 这件事情在苏靖荷去靖国公府之前就看准了的,她费了许久的心思,之前是交代周嬷嬷盯着,周嬷嬷出事,才想办法转给绿萝处理,就等着她回府给大哥推波助澜一把。事情唯一的变数是宋子言成了驸马爷,不过,倒是更帮了她,大哥和宋子言争抢歌女不过坏了国公府的名声,但若是得罪驸马爷,事情的严重性可就不一样了,父亲也不能坐视不理。 “还有,这事必须你私下想法子,不能再找二哥帮忙了,宋子言毕竟是灵阳公主的夫婿,二哥若知道,怕不能成事。” 二哥与庆王的关系,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奴婢知道。不过,事情闹大了,对老爷怕是也不好,对方毕竟是驸马爷。”绿萝有些担心说着。 苏靖荷却是笑笑:“打人不打脸,岂不是白打了,就是要戳到父亲,他才会意识到这个儿子有多混账。” 吩咐了事情,苏靖荷让绿萝退下,绿萝却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轻声说着:“姑娘乏累了,让奴婢来伺候姑娘休息吧。” 本想说外头有沉香和兰英,叫进来伺候便是,可对上绿萝的眼神,苏靖荷也是鼻尖酸涩,遂由着绿萝伺候。 屋子里一时静谧,二人都憋着情绪,绿萝手巧,很快便伺候了苏靖荷上榻入睡,疲累了一日,苏靖荷很快闭目,今儿可得睡个好觉,明日等老祖宗请了大师过来,府上又得热闹了! ☆、第53章 利用 一大早,暖心阁里便是热闹,苏靖荷进屋时,几位姨娘都在,尤其秦姨娘满面红光,端坐在老祖宗右侧,掩不住的喜色。 苏靖荷给老祖宗请安后,几位姨娘也是屈身给苏靖荷行礼,秦姨娘作势要起,却被老祖宗拦下:“你身子不便,这些礼仪免了罢。” 苏靖荷也是笑着上前:“姨娘有孕时,我人在靖国公府,没来得及给姨娘贺喜,姨娘莫怪。” “姑娘哪里的话,姑娘不在府上的日子,我们都想念得紧。” “是么。”苏靖荷走近两步,与秦姨娘挨的很近,因为二人之前的过节,秦姨娘下意识护着肚子退了几步,脚步慌乱,眼看要磕上桌角,还是苏靖荷伸手替她挡了灾,却可怜苏靖荷素白纤细的手掌被桌角磕破了皮。 丫头们赶紧上前探看,老祖宗已瞧见苏靖荷磕红的手背,很是心疼地拉着苏靖荷坐到身边,且责备了秦姨娘:“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处处都得小心,好在当时靖荷反应快,若磕着碰着我的金孙子,我可不依。” 秦姨娘由着丫头扶着,微微屈膝:“老祖宗教训得是,妾以后会更加注意,今日多谢姑娘了。” “表姑母也不是故意,大师刚才说的言语姑母都听见了,岂敢马虎。”老祖宗身侧的杜天祥赶紧出言解围,杜家送了兄妹二人入京,说是让杜家兄长到京城来请教学问,杜天祥是杜家嫡系的长孙,去年刚中了举,家乡柳州虽有不少名望之人,可论学问,自然还是京中大家多些。 提及慧言大师,老祖宗也是喜上眉梢,老祖宗素来听信大师的话语,如今大师给秦姨娘腹中孩子算了命数,乃大贵男胎,只要好好保胎,日后便是安国公府的无上荣耀。 这话老祖宗听着高兴,可也有人听了很不是滋味,大家陪老祖宗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去,老祖宗如今偏疼杜家两兄妹,也顾不上旁人。 离了暖心院,才走出回廊,孙姨娘便跟了上来:“姑娘好久不在府上,姨娘做了些针线玩意送给姑娘。” 苏靖荷点头:“姨娘有心了,外头天热,咱们去荣华院里说话吧。” - 酷暑时节,屋子里也满是热气,丫头抬了冰块进屋,苏靖荷也让兰英去准备了酸梅汤,却仍旧不能接孙姨娘心中大火。 拿了些香囊赠给苏靖荷,孙姨娘面上含笑,微微说着:“我不过被禁足了些时日,哪知道出了院子,便听说姑娘受了委屈,姑娘可是府上唯一的嫡小姐,却偏偏被那些庶女姨娘欺负,实在可恨。” 苏靖荷只静静听着,嫌热了,便让绿萝和沉香一人拿着一把扇子,扇风解热。 见苏靖荷不为所动,孙姨娘继续道:“早前就提醒过姑娘,明月紫云可都是秦姨娘的心腹丫头,姑娘不了解,我还不清楚那秦姨娘么,哪有这么好心派来荣华院只为尽心伺候姑娘,可惜姑娘心善,还是让她们逮了机会,竟敢往姑娘头上扣屎盆子,老祖宗被那毒妇人蒙蔽,可怜姑娘受罚,更可气我当时困在院子里,不能给姑娘鸣不平。” 苏靖荷浅浅一笑:“事情过去了,我也懒得记怀,如今秦姨娘有了身孕,我们也只能盼着她好了,毕竟是父亲的骨血,尤其慧言大师还断言,这孩子是大富大贵的命相。” “可大师也说了,得先能稳得住胎儿,生下来才作数不是。” 孙姨娘说完,苏靖荷却是一愣,而后当做听不明白,转身端了冰茶喝着。 倒让孙姨娘有些尴尬,却仍不放弃,以苏靖荷的性情,还真能忍得下这口气? “姑娘不在的时日,可不知秦姨娘怎地风光,你二嫂虽说掌着家,毕竟温顺了些,府里上下许多事情处理不平,还是得处处请教秦姨娘,加上杜家两兄妹入京,老祖宗天天把秦姨娘叫去,她们一家子倒是亲近了,更不把我们放眼里,连你大嫂子都被欺负了去。” “大嫂素来温良,姨娘只叫嫂子少也秦姨娘往来便好。”苏靖荷说着。 “哪是我们不往来,她就不找茬了,哎,如今日子愈发难过了。” 苏靖荷沉默了会儿,却是放下茶盏,有些犹豫,还是说出口:“有件事情,我没和姨娘讲过,便是怕姨娘伤心,如今看来,也不该瞒着了。” 说完,苏靖荷略带哀伤看了眼孙姨娘。 心中疑惑,孙姨娘忍不住问着:“姑娘有何事要说?你我之间,可还有什么避讳的。” “哎。”苏靖荷长叹一声,“姨娘不知,刚回京时,父亲曾与我谈起过世子的事情,父亲的意思,大哥身为长子,又孝顺懂事,最适合不过……” 苏靖荷顿了顿,看着孙姨娘眉眼皆是喜色,才继续道:“我也是没有意见的,那日后便开始与姨娘您亲近了,可那时候正好母亲孝期未过,不能上书奏请,当时父亲应允我,等母亲一年孝期过去,就上折子册立大哥,可……之后我去了舅父府上,也不知怎么就没了下文?” 一年孝期已经过去好几月了,却从不曾听老爷提起过,孙姨娘不觉脸色差了些:“可是之前你大哥做了些混账事情惹你父亲不痛快,才……” 苏靖荷摇头:“孙家的事情,大哥虽有些牵扯,倒也不是大错,父亲还不至于在这等大事情上迁怒,只是……” 苏靖荷抬眼,惋惜看着孙姨娘:“只怪大哥运气不好,这时候碰上秦姨娘有孕,父亲与秦姨娘恩爱多年,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 孙姨娘此时脸色已是大变:“姑娘是说,老爷是因为秦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才有所迟疑?”说完又摇头否定道:“不会的,这孩子还没出世,老爷如今年纪也大了,不可能再等这孩子长大的。” “说的也是,可,昨儿父亲还和我说,等秋天到了,还要带几位兄弟去狩猎,父亲可不觉着自己年岁大了。尤其舅父前些日子还同我说,父亲近来上朝时总是满面红光,喜乐得不行,老来得子的喜悦,自然是不同的。” 孙姨娘握紧了拳头,手指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可能也是我多心了,再等些时日吧,兴许父亲事忙,忘了。不过,我今日却有些担心,慧言大师的话让我疑惑,安国公府本就是富贵府邸,秦姨娘的孩子大富大贵倒是正常,可他却说日后安国公府的荣耀也在他,难不能,以后安国公府还是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说了算?” “怎么可能,也要秦姨娘有本事生得出!”孙姨娘咬着牙说道,此时面上已是阴狠。 “对了,三弟最近读书愈发用功了吧?连我舅父都知道他了,说是在周家的学堂里得了周老夸赞,这在京城可是少有呢,父亲素来敬重周老,可是高兴坏了?” 苏靖荷转了话题轻松说着,孙姨娘却是轻松不起来,秦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或许等不到册立世子的时候,可苏佑却越发长大,也很出息了,她儿子的世子之位一天不定下来,她心里如何能踏实。 “姨娘?姨娘?” 苏靖荷连唤了几声,孙姨娘才回过神来,有些歉意问着:“姑娘刚才说什么?” “我说,杜家兄长进京求学,怎么还带了妹妹,求学可不是短时可成,难道杜家姑娘要一直在京中陪着?” “哦,这事我倒是知道一点,听说陛下要选妃了,京中各府都忙着张罗自家到了年纪的姑娘,之前杜家姑娘和你二哥的婚事没成,如今怕是生了送女儿进宫的心思,把女儿送进咱们府里,可不是想求着老祖宗帮忙么,不过我也是听说,作不得准。” 苏靖荷点头:“杜家姑娘若是进宫,咱们府在圣上面前也多了个人说话,只是,若真有事情,人家帮的,也只会是秦姨娘吧,看来日后我可得长点心,莫得罪了姨娘才是。” 说完,又自嘲笑了笑:“如今秦姨娘可是府上的宝贝疙瘩,吃的穿的都处处小心着,我就是想得罪,怕也进不了她的院子,如今还能和秦姨娘亲近的,怕也只有那位杜家姑娘了吧,可我瞧着她却不是很机灵,和秦姨娘性情不太像。” 苏靖荷才说完,孙姨娘却是皱起眉头若有所思:“也多亏她不够机灵,正好。” 苏靖荷却当做没有听见孙姨娘的小声言语,安静着不接话。孙姨娘这才起身:“今儿也打搅了姑娘许久,我先回院子里,姑娘要觉着闷,也可道我院子里来,你大嫂子喜欢与你说话,祖儿也和你这个姑姑亲近。” 苏靖荷点头应下,吩咐了沉香去送孙姨娘,待人走远,苏靖荷却是展颜,很是放松地倚靠在竹榻上。 绿萝上前替她捏着肩膀,说着:“孙姨娘今儿是想来激怒姑娘去对付秦姨娘,如今却被姑娘一番言语弄得六神无主。” “孙姨娘素来不大聪明,却又喜欢自作聪明,我可是帮她把处事方法都点明了,剩下就看她得了。我记得孙姨娘身边的红/袖和你亲近,你多盯着点。” 绿萝点头,却有些担忧:“只是,孙姨娘好煽动,但她若和大爷合计,大爷毕竟在官场多年,虽不是明白人,也要比姨娘清明许多。” “那就给大哥闹出点事情,让他无暇顾及孙姨娘,外头园子的事情办妥了没有?” 绿萝看了眼天色,才道:“这时候,园子应该已经是大爷的了,奴婢也让人去蝶音坊放了消息,这两日驸马爷就会知道的。” “恩,二哥那边?”苏牧毕竟知道宅子是她的,若稍加留意,便能明白她的心思。 “二爷那边应该顾不上,听说庆王被陛下责罚,如今正在府上禁足呢。” 苏靖荷挑眉:“怎么回事?我记得庆王从延州回来,可是有功。” “具体不清楚,好像是宁和郡王参奏,说王爷办差时收受贿赂。” 苏靖荷摇头,依庆王的性子,断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有曲家在背后撑着,什么银钱没有,怕是成王解决了永王,终还是对庆王不太放心吧。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外头日头晒得很。”见苏靖荷突然起身,绿萝只得赶紧跟上。 大榕树下,苏靖荷仰头,对着荣华院的高墙,禁足在院子里,他可会心伤,母不在世,父不知子......他与她,竟是如此相似。 绿萝虽不明白小姐心思,沉香却远远看着起疑,小姐已经不是第一次仰望这堵高墙,高墙之后,怕是有小姐牵挂的事? ☆、第54章 滑胎 酷暑天气,苏靖荷平日极少走出院子,除了每日给老祖宗请个安,大多待在荣华院里,倒是这两日院子里多了位客人。 杜巧云比苏靖荷年长两岁,杜家兄长平日在外头求教学问,杜巧云闲来无事,倒时常做了糕点送来苏靖荷处。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一聊,便也能半日。 杜家五位姑娘,圈禁的,出嫁的,离世的,离府的,如今偌大的安国公府,只剩下苏靖荷一位可以往来的姑娘。 杜巧云人如其名,手尤其巧,除了糕点做得味美,针线活也是很好,苏靖荷偶尔跟着学一些本事,但大多时候二人喜欢在书房切磋画技。 安国公两次来荣华院,都碰见杜巧云在,也夸赞过她的画技,却多是客套,相较苏靖荷的画功,她还差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瞧见安国公疼宠苏靖荷,之后杜巧云来荣华院更加勤快了。 今日,二人一同在屋里作图,却被冒失闯进来的兰英打断,见她行色匆匆,苏靖荷不悦斥责着:“这好好的画差些让你毁了去,可是想挨板子。” 兰英低了头,委屈道:“奴婢该死,实在是有事情要回禀姑娘。” “倒还会找理由推诿了。”苏靖荷抬着握紧画笔的右手,不大愉悦道:“平日我纵着你们,可养成了这般没规矩,让杜家姐姐看了笑话。” 杜巧云也赶紧说着:“妹妹莫生气,兰英这般举动定是有原由,且听她说了事情,若无关紧要,再罚也不迟。” “既然姐姐帮你说话,你且好好回禀。”说完,苏靖荷低头看着画纸,想了想,在右上角加了几笔,显得更为丰满了。 “回姑娘,老祖宗晕过去了。” 兰英说完,苏靖荷哪里顾得上画作,赶紧离开书桌,瞪了眼兰英:“这么紧要的事情,你却现在才说!”而后大步往暖心阁去,杜巧云也跟在身后,急急忙忙地。 路上苏靖荷问了原由,原是大爷在外头和驸马爷起了冲突,大打出手,听说见血伤了人,如今人被京畿府尹带走去了衙门。老祖宗一听见消息,就气得晕了过去。 到了暖心院,二人却被喜鹊拦在外头,说老祖宗心气刚刚顺了些,这时候别去打搅,吃了闭门羹,二人却不敢离开,只得在屋子外头候着。葛青青早她们一步过来,也等在屋外,有些六神无主,还是苏靖荷做主让下人去外头打探了消息,随时回禀。 府里上下乱作一团,唯独秦姨娘安安乐乐地安胎,人家巴不得大爷出事,这跟头摔得越狠,她越是舒畅。 - 事情起因是风流帐,宋子言刚当上的驸马爷,也不敢闹大,只当吃了哑巴亏,在府衙走了个过场,便早早回了府去,可苏阳却还在府衙关着,说是当时失手打到了庆王府上的亲随,庆王不肯松口,非要给些教训。 听到下人回禀时,苏靖荷很是讶异,庆王人被禁足在王府里,却还能控制京畿府衙,更何况不过是府上下人受了伤,去得罪安国公府毕竟不划算。 有猜测庆王这是在为妹夫出头,可苏靖荷清楚,遇上这样的事情,依照庆王的脾气,若能出府,该是将宋子言打一顿,而不是为难苏阳。可他这番举动,却是帮了苏靖荷一个大忙,本来袖手的安国公,逼得没法,只得亲自去了趟京畿府衙。 两日后,安国公才是带了苏阳回府,人还没说话,就被按在了长凳上挨板子。 往日里,苏阳也不是没有犯浑的时候,毕竟是安国公府的长子,平日孙姨娘又骄纵他,性情多少有些傲慢,只是偏偏碰上同样暴脾气的宋子言,怒发冲冠为红颜,更让安国公恼怒的,是连庆王都惊动,让他在小小府尹面前颜面尽失。 苏阳身娇肉贵的,挨了打只得连连求饶,叫喊声不断,听得在场都是心悸。可老祖宗都不敢替他说情,大家也只得噤声,只苦了孙姨娘哭天抢地,却被秦姨娘冷嘲热讽一番。 “大爷屋子里夫人小妾,哪里少过了,平时大爷宠妾灭妻的事情就屡见不鲜,如今怎还要去外头拈花惹草,竟抢了驸马爷的心头好,还得罪了庆王!如今这一出,可是让咱们安国公府颜面扫地啊。”说完,却有挑眉继续道:“不过,大爷在外头有宅子这事,我们怎都不知道,还是老爷知道,怕我们觉着老爷偏心,瞒着我们的?总不能,是老早就想着要分家了吧。” 字字诛心的言辞,听在苏瑜耳中更是火冒三丈,儿子背地里另置府院,怕是早有离心,岂能不恼,遂又加重了惩处,这一顿板子可得让苏阳至少半月下不来床了。 一旁孙姨娘可是咬牙切齿,她最疼就是苏阳,此时恨不得将这个毒妇人生吞活剥,偏偏在老爷面前,又不敢发作,除了求情,也只有求情。 事情可不是一顿板子就了结了的,宋子言被苏阳打破了头,回府还在灵阳公主面前受了罚,颜面尽损,依他疵瑕必报的性子,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免不了和苏家针锋相对,虽说宋家即便出了个驸马爷,也难以撼动安国公府,可暗地里使绊子也让人郁结,想着宋子言和谢玉交好,安国公只得想法子让苏靖荷帮着去说和几句。 七月初七,安国公约了谢玉过府品茶,却偏偏初三里,府上又出了大事情。 秦姨娘滑胎,让安国公府上下胆战心惊,且不说原本欢喜老来得子的安国公如何失望,老祖宗更是惋惜那个被慧言大师预言日后荣耀无上的孙儿。 姨娘滑胎,苏靖荷自然少不得去看望,确都被拒在门外,想着她心情不好,也就体谅了。倒是兰英借着姐姐在秦姨娘身边当差,得来不少消息。 “听说姨娘这几日什么都不肯吃,人也瘦了好几圈,丫头们都劝着,老爷和老祖宗也安慰了几回,都没用呢。” 苏靖荷放下喝了大半的莲子羹,悠闲说着:“这是自然,姨娘来府上也有四年了吧,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可惜了。” “可不是么,原本想着母凭子贵,以后在府上也不会矮过孙姨娘了,却偏偏……也是命不好。” “命?”苏靖荷微微勾起唇角:“真是命么?这些日子张大夫隔三差五就来给秦姨娘诊脉,好好地,怎么就滑了胎。” 见苏靖荷这般说,兰英也是靠近了几分,小声道:“听说大夫诊断,说是秦姨娘误服了活血的东西,才滑了胎。秦姨娘没有让声张,却暗地里查探着,可她院子里有心腹嬷嬷把关,不该有的东西断然不敢送过去的。” “哪能全都算得到,秦姨娘怀胎,咱府上哪个院子里没送过东西去。” 兰英却是摇头:“听姐姐说,咱们送去的东西,秦姨娘可都不会碰,全赏给了下人。”说完,担心看着小姐的神情,见苏靖荷并没有不高兴,才继续说着:“这些日子,秦姨娘都不吃外头的东西。” “处处小心,也总有纰漏,我们送的东西她不吃,可不是还有老祖宗送去的燕窝么,听说杜家姐姐也时常做些糕点送去。” “这倒是,不过老祖宗和杜家姑娘怎会有心害秦姨娘。” 兰英才说完,苏靖荷却是将手中瓷碗一摔:“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难道我就有心害姨娘了?” 兰英吓得跪地磕头,连连解释着:“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是指孙姨娘,小姐心善,哪里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苏靖荷揉了揉眼角,有些疲累说着:“行了,下去吧,我也累了,先休息会儿。也不知怎地,最近总精神不大好,杜家姐姐送来的糕点你们分着吃了吧。” 兰英点头离开后,苏靖荷看似躺靠在竹榻之上,双眼却是晶亮,等兰英出去,外头再有绿萝给她提点,消息很快就得传到秦姨娘耳朵里去了。 - 果不其然,没两日,秦姨娘滑胎便有了后续,秦姨娘派人请了老祖宗过去,叫来了张大夫,还有府上的厨房的管事嬷嬷,跪了一屋子下人,就等着当面对质。 秦姨娘怀胎后,对府上大多数送去的吃食都格外小心,唯独暖心院送去的东西,她很放心。老祖宗每日都让人煮了燕窝给秦姨娘,是老祖宗身边的刘嬷嬷亲自盯着的,自然不会马虎,可杜家姑娘却不一样了,她手巧,最擅长做糕点,秦姨娘也爱吃,本是送一些普通的芙蓉糕,哪晓得前些日子杜巧云送来的糕点里却混了薏米粉,这般寒性东西,可不得吃坏了么。 杜巧云自然不敢认这样的罪过,她初来府上,虽说糕点都是亲力亲为,可难免有心人在送去的面粉里添了些别的东西。顺藤摸瓜找到厨房管事张婆子,便也牵扯出了孙姨娘。 孙姨娘虽是喊冤,却人证具在,无从辩驳,老祖宗一怒之下要将孙姨娘赶出府去,偏偏五少爷前来求情,李氏也带了祖儿过来,见重孙拉扯她衣角求情,老祖宗也于心不忍,毕竟为苏家生了两个儿子,也是有功,最后只让孙姨娘搬出如今的院子,住进西院偏角的一间陋室,屋里设佛堂,每日诵经,从此再不能出来。 事情算是过去了,杜巧云因为这件事情,心中有愧,也日日在屋里诵经,鲜少出暖心院,倒是老祖宗劝慰了她几句,却也没用。 秦姨娘滑胎伤了身,养了几日,苏靖荷才是过去探望。 丫头将秦姨娘扶起身,倚靠在床榻,秦姨娘面色仍有些苍白,却在苏靖荷面前强撑精神。“我已没有大碍了,劳烦姑娘跑这一趟看我。” “我与姨娘之间,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苏靖荷浅笑着:“姨娘前些日子,可是独独将我拒之门外呢。” 秦姨娘也是笑了笑:“姑娘说哪的话,前几日却是身体不好。” “这倒是看出来了。”苏靖荷看了眼秦姨娘,继续道:“我刚进来,怎么没瞧见明月这丫头,这丫头上回可是立了大功,姨娘可不得好生重用。” 说到上回的事情,秦姨娘也懒得赔笑了,当时事情如何,她们两人最是清楚,早在祠堂里,二人便已经撕破脸皮,今日却也不必假惺惺说话,可有丫头在场,只得先挥退了众人,丫头们本来担心,秦姨娘却是笑着:“大家都看见三姑娘进了我的屋子,姑娘是聪明人,岂会给自己惹祸。” 待秦姨娘的人都退了出去,苏靖荷也让沉香出去,却听秦姨娘说道:“姑娘好本事,有靖国公护着,事事都能躲过去。” 苏靖荷摇头,挨近秦姨娘几分:“是母亲在天之灵庇佑着我。” 声音带了几分轻颤,听得秦姨娘毛骨悚然,微微蹙了眉头。 “姨娘可别不信,世间总是有因果报应的,你看,你的孩子也没有了呢,是不是?” 苏靖荷话音刚落,秦姨娘却是瞪大了眼睛,有些恐惧看着苏靖荷,唇瓣不住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吓成这样,看来打击真是不小,姨娘可得好好保重身子,下回我再来看姨娘。” 说完,起身离去,只剩下秦姨娘死死盯着苏靖荷的背景,呐呐道:“你到底是谁……” ☆、第55章 七夕 “府外马车本备好了,可,秦姨娘却突然不肯去了。” 兰英接过沉香的扇子,站在榻边替苏靖荷扇风,说着:“如今天气热,别院清凉许多,最适合养病,老祖宗替秦姨娘考虑周全,姨娘起先也是答应的,怎突然就不去了?” 闭目养神的苏靖荷并不觉着意外,只是微微一笑:“她自然不肯去了,在那个地方,午夜梦回怎么睡得安稳。” 兰英却不能明白,她进府晚,只知道以前每年夏天大夫人最喜欢带着四姑娘去别院小住,可她那时不过粗使丫头,没资格跟去,便不曾瞧见过别院的模样。遂问道:“怎么了,别院闹鬼不曾?” “是人心里有鬼。”苏靖荷睁开眼:“行了,秦姨娘在哪休养与咱们没有干系,你以后也少往你姐姐那跑了。” 兰英赶紧点头应下,而后不再言语。正巧绿萝端了莲子羹进屋,苏靖荷才由着沉香将自己扶起,说着:“有绿萝伺候着,你们俩先下去歇一歇,瞧额头都冒汗了。” 兰英不作他想,能下去休息自然开心,倒是沉香看了眼绿萝,若有所思离去。自从绿萝回了荣华院,小姐总时常把她叫到跟前独处,反倒自己这个跟了小姐十多年的贴身丫头,却比不得小姐待绿萝的亲近。 屋子剩下两人,绿萝自觉拿了扇子给苏靖荷扇风,一面回禀着:“老爷派人去查了院子的来历,竟比我们想得厉害,已追查到了胡伯。” 苏靖荷端过桌上瓷碗,冰凉的甜汤入口,缓解了些许闷热,才说着:“父亲可不比大哥,几十年安国公府都靠着他支撑,自然有自己的本事,你不是说胡伯可靠得很,牵扯不到咱们身上么。” “是,胡伯本刻意把线索往周家扯,毕竟灵阳公主的事情上,周家吃了大亏,背地里给宋家使些绊子也是正常,可,还不等胡伯动作,已有人替咱们扛下了事情。” 苏靖荷微微一顿,问着:“什么人?” “禁卫军里的一位参将,好像,是庆王的人。” “庆王?”苏靖荷喃喃自语,有庆王的人扛下自然最好不过,周家毕竟才被陛下重罚,这时候还牵扯事情,稍有些牵强,可庆王却不同,他本来对宋子言这个驸马就不看好,可惜圣上旨意不可违抗,这些时日替灵阳公主盯住宋子言,也没什么不对。 半晌,苏靖荷突地抬头问着绿萝:“上回大哥和宋子言冲突时,可是也有一位参将在场,被大哥误伤了,庆王恼怒,才害大哥吃了些苦头。” 绿萝点头:“是有这么一说。” 苏靖荷却是蹙眉思虑:“若是参将,自然有些武艺,仅凭大哥,即便孔武有力,又如何能伤到他分毫?” 绿萝也细想了想,有些犹疑:“是不是,顾及大爷身份?” 苏靖荷摇头,“一个能让庆王维护到不惜与安国公府对立的人,怎还会顾及大哥身份。” 思来想去不得其解,或者说,是苏靖荷不敢往深了想,而绿萝却突然嘀咕一句:“难不成,庆王早知道姑娘意图,暗中帮着姑娘?” “胡说!我与庆王并无深交,庆王如今被陛下禁足府上,哪里能知道外头事情,事有凑巧罢了。” 苏靖荷斥责得大声,仿若也是在告诉自己,只是凑巧。 倒是原本无心的绿萝,却见苏靖荷的反应有些狐疑,她比谁都了解小姐,如今小姐的表情,却怎都难以让她相信,小姐与庆王并无深交...... “你准备些银钱,这次事情办得妥当,一应人等都不能亏待了。”苏靖荷交代完,便觉着疲累,挥退了绿萝。 - 府上虽是多事之夏,可与谢玉的邀约也不好推迟,七月初七,全城上下都是热闹,安国公府里,却是全心迎着谢玉的到来。 苏靖荷今日一早下厨,做了荷叶蒸糕,才从厨房出来,便有丫头传话,说谢玉已经入府,正与老爷在西厢品茶。 苏靖荷却只是吩咐下人将糕点分开装盒,送去各个院子,便回了书房看书,几位丫头都是不解,兰英尤其沉不住气,端了茶上前说道:“小姐正好此时送糕点去给老爷,还能见着谢三爷。” 苏靖荷并未从书中抬头,只浅浅晃了晃脑袋,在兰英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才听苏靖荷轻浅说着:“父亲与谢公子自然有话要谈,等他们说完正事,便会让人来喊我,咱们如今过去,反而搅扰了他们。” 果然,辰时便有下人前来传话,说老爷得了一副上好画作,邀三姑娘一块去赏鉴。 还未到西厢,却在院外僻静的柳荫下遇上谢玉,他一袭青衣,立在柳叶下更显消瘦清俊,苏靖荷瞧着四下无人,便让丫头在原地等着,自己缓步上前。 “玉哥哥不是在房中和父亲品评画作?怎么到这儿来了?” 谢玉清浅一笑:“房中闷热,我正好出来透个气。”说完,他凝神看着苏靖荷,继续道:“也是,为了等你。” 虽早知道谢玉此番是故意遇她,可从他口中直接说出,还是让苏靖荷微微局促,心中却是欢喜,这些日子府上乌烟瘴气,总算能开怀一日。 “回府后,你可过得安逸?”谢玉转眼询问着。 “在自己家中,如何不安逸,我一切都好,玉哥哥勿念。”苏靖荷娇羞浅笑,那低头的一瞬,温婉恬静,柳叶拂过面颊,却让人不忍侧目。 谢玉盯着她的侧眼,光洁如玉般的颈脖就展现在眼前,恍若带他回到两年前的夏日,让他有一丝惶然,微微愣了会儿,才回神说着:“府上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哎,你又何须赌气而为。” 苏靖荷一愣,迷惘抬头,却听谢玉继续说着:“苏阳与宋子言的事情,本也没什么,我回头开解宋兄一二,两家的结也便解开了,只是,你何必这般为难苏阳,过去的便过去了,那毕竟是你大哥,即便是不是一母所出,日后,他却也是这安国公府的当家人。” 苏靖荷眯着眼,慢慢明白过来,心却冷了几分,低垂了眉眼:“你却连问都不问我,便先指责我。” 谢玉走上前一步,伸手握住苏靖荷的,他的掌心温热,指节柔暖,迫她与他对视,双目含情,脉脉绵绵,说着:“因我担心你,你一人在府上,没有母亲庇佑,我忧你委屈,这次事情苏阳虽不明白始末,可日后缓过神来,怕会与你计较。” 第一次手掌被他的包裹住,那心悸来得太快,却在他的言语后微微冷却,他说:“你何苦将自己与国公府摘干净,这总是你的家,即便姨娘兄弟,也是你的亲人。” 到底是忧我委屈,还是忧心日后即便娶了我,却因为和苏阳失和,得不到安国公府的帮扶? 她不敢问,也不愿多想,可这番思绪总会浮现脑中,外间都说谢玉待苏家三姑娘情深不寿,可如今细想来,他的亲昵毫无根由,一旦有些风吹草动,总会让她忍不住疑心,他喜欢的是自己,还是安国公府。 她以为她不在乎,只要他待她好,只要,那个人喜欢他,便够了,可,原来真的不够,不够...... 苏靖荷抿着唇,没有应答,她心中百转千回谢玉自然不知道,只当她是默默应下,正巧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轻轻咳声,是谢玉的小厮,想来是有人靠近。 苏靖荷借机将双手挣脱,两人各自退了两步,而后便听见苏牧爽朗的笑声:“听说谢三爷过来,正巧我得了本好书,想麻烦谢三爷替我解说一二,咦,三妹妹也在啊,可要一起?” 谢玉素来亲和,自然应了下来,苏靖荷却是摇头:“父亲找我说话,怕是不能随二哥过去了,改日再去。” “也是,你我兄妹,时时能见着,谢三爷却是稀客。”苏牧说完,搂着谢玉便离开。 苏靖荷也是转身,远远候着的沉香自然不明所以,提醒着:“姑娘做的糕点还没给三爷呢。” 苏靖荷头也不回,只道:“晚会儿如意会来,都给她吃。” 不知姑娘在气什么,跟着一路回去,突然,苏靖荷却有停了脚步:“刚才可有人在我们之前见过谢玉了?” 沉香摇头:“奴婢一直跟着小姐,也不知道,小姐可是和谢公子有了误会?谁都知道公子最是惦记小姐的,小姐莫与他生气才好。” 苏靖荷抿着唇没说话,一旁兰香却是答言:“刚才小姐和谢三爷说话是,奴婢内急走开了一会儿,却看见秦姨娘身边的红药姐姐,秦姨娘身子不好,按理红药姐姐不该跑这么远来。” 苏靖荷终是明白,连父亲都没查出事情和她有关,谢玉怎么突然说起,怕是秦姨娘也不管原委,只在谢玉面前把近来府上的事情都往她头上扣了,然而谢玉却只担心她与苏阳失和,至于秦姨娘流不流产,他并无所谓。 若不是太过在意丢了安国公府这张牌,他怎会不假思索便信了? - 七夕的夜里,街上最是热闹,天气温暖,草木飘香,长和街的青门台正举办三年一度的乞巧大会,听说还请了长公主去,今日姑娘们都会着新衣,拜双星,并比赛针织女红手艺。 每回乞巧会,总是人山人海,然而素来喜欢热闹的陈如意却是带着苏靖荷绕过长和街,直奔西街的月老庙。 今日的西街尤为安静,怕是所有人都往青门台去了,乞巧会本就难得,更何况还能一睹长公主风姿。月老庙后有一颗姻缘树,据说许愿最为灵验,陈如意拉着苏靖荷走到树下双手合十在树下虔诚许愿,而后将刻好的许愿牌往树上抛去,可惜,红牌擦过树枝,却是落地。 如意咬着唇捡起,一而再,再而三往树上抛去,总不能成功,一旁苏靖荷都替她心急,刚上前,却听身后传来调侃:“人长得矮,总有些事情做不成,雅儿,你说若是有人求我帮忙,我要不要应下呢。” 陈如意本就有些心绪不平,见何铭这般调笑,更是记恨,回头甩了一记白眼:“谁要你帮。”说完,又反应过来刚才算是认了何铭口中的矮子是自己,更是郁结。 心情糟糕,再一次抛许愿牌,还是没能成功。 何雅却不管兄长和陈如意间的较劲,上前亲昵挽着苏靖荷:“没想到能遇上表姐,刚才大哥非说要来,我还生气没能看乞巧会呢。”说完回头问着何铭:“大哥,你怎么知道表姐在这里。” 何铭自然不会说刚才在长街上远远瞧见了陈府的马车,只轻轻咳了一声:“凑巧。” 苏靖荷笑着抚了抚何雅发顶,而后上前几步劝说着陈如意:“要不,还是挂在下边的树枝上吧,不也有很多人是这般做的。” 陈如意却摇头不肯:“您瞧瞧,满树的许愿牌,月老爷怎么看得过来,我定要抛上最高那一枝,才能被第一个看见呢。” “哈哈,也不知羞,这么急着嫁人呢,给我瞧瞧,这是想嫁给谁!”何铭才说完,长手已经越过陈如意肩膀,将她才抛出的许愿牌抢到手中。 陈如意当即黑了脸,转身便要抢回,何铭本就是故意戏弄陈如意,哪里会轻易还回,逗着陈如意绕着许愿树转了个圈,苏靖荷无奈摇头,遂帮着上前:“别胡闹了,给我。” 没想到身后的表姐会突然出手,何铭闪躲不急,下意识将许愿牌抛出,却不想稳稳当当落在来人怀中。 待何铭反应过来,顿时僵了脸:“庆……庆王……” ☆、第56章 愿牌 “庆……庆王……” 何铭低着头,带着颤音喊道,登时慌了神。他只不过想逗弄陈如意,并没真要看愿牌上的刻字,然而许愿牌落到庆王手中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心中更是纳闷,庆王之前才被陛下禁足,怎么就出来了,还让他们撞上! 察觉身侧陈如意已然急红了眼,何铭更是无措,只得壮了胆子往前:“我们闹着玩儿,不想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不与计较,归还愿牌。” 庆王低头瞧了眼,偏巧许愿牌正面朝上,上头的刻字清晰入眼,饶是平常极为淡定的庆王,面色也不免有些变化,他轻挑了眼角,若有所思看向眼前几人,倒是他身侧之人突然出言:“这不是靖国公府的少爷,怎么,还来求姻缘?” “额……是。”何铭点头应着,总归是自己惹下的祸,该由自己担当。 “看上哪家姑娘?只要靖国公前去说亲,哪有不能成的,不过,小少爷今年才十四岁,谈亲事是不是早了些。”许参将说完,下意思往庆王手上看去,却发觉庆王右手覆上牌面,并看不见上头刻了什么字。 “下月便十五了。”庆王淡淡说着,倒是对何铭很是了解,说完,走上前两步,亲手将许愿牌交到何铭手中。 “十五也小,王爷年过二十都还没娶妻呢。”许参将空有一身武艺,说话却是不过脑子,等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失言,立即闭了嘴,懊悔地低头朝庆王行礼。 庆王却没有斥责,只任由他弯着腰赔礼,却是注意到许参将说话之际,何铭身后的苏靖荷已将许愿牌接了过去,放进袖间,他眉头微扬,却装作不曾看见。 “天色已晚,府里还等着我们回去,就不打搅王爷了。” 苏靖荷恭敬说完,不待庆王发话,她也不敢离去,却不想庆王开口道:“我们也回去。” “啊,咱们刚来,还没……”许参将抬头才说一半,却在庆王凌厉的眼神下将接下来的话语生生吞了回去。 “你就别回去了,今日多言,罚你在此对着这棵大树行一夜礼数。”庆王说完,才是转身离去。 留下许参将有些恍惚,看了眼眼前布满红色许愿牌的大树,有些委屈,却只能张着嘴寥落地目送主子走远。 “王爷等会!”见到庆王便一直沉默的陈如意终是开口,而后也不管庆王是否停下,转身便往自己马车跑去,上马车里不知做些什么,很快又拎着裙摆跳了下来,一路不曾让丫头搀扶,小跑着到了庆王面前,才将一个食盒递上:“这些糕点庆王带回府去。” 庆王眼睑未抬,只道:“我并不吃……” 话说一半,陈如意却不容他拒绝地塞了过去:“靖荷手艺极好,夏日闷热之时吃上一块,最是舒服。” 看着莫名被推进自己怀中的食盒,又看了双眼晶亮瞧着自己的陈如意,庆王拧眉:“我不爱吃糕点,既然陈姑娘盛情,言声,便赏你了。” 言声接过食盒,跟随着庆王大步走开,直到他策马离去,陈如意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双眼迷蒙,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咱们回去吧。”苏靖荷上前握上陈如意的手,缓缓说着,而后拉着她往马车上去,陈如意却是很乖地跟着,温顺至极。 二人本是不同马车,因为担心如意,便陪着如意一起,让丫头们上了陈府的那辆马车。等二人入了马车,苏靖荷不忘嘱咐了何铭:“你们也赶紧回府,可别闹腾太晚,回去要挨舅母训斥了。” 何铭哪里认真听了话,他还停留在刚才一幕的震惊,只凝神看着庆王消失的方向,或许,他已猜到许愿牌上是什么字了。 - “景”,苏靖荷指腹反复摩擦着许愿牌上的那个字,心惊肉跳,她刚才刻意从何铭手中接过许愿牌,就是想引庆王怀疑自己,好撇开如意之嫌,却也顾不得庆王如何想了。 她一开始便已经猜到如意的愿牌上会是庆王的名字,京城贵家小姐中并没有闺名含“景”的,庆王又岂能不知,可好不容易帮如意挡了下来,却不想她最后还是闹了这么一出…… “这东西,还是别挂树上了。”不能如愿的,后一句话,苏靖荷并没有直接说出,多少还是心疼如意。 陈如意仍旧呆愣愣地,半晌才是点头:“是没用了,这些年,无论我如何掏心待他,他都熟视无睹,避我,拒我,残忍至斯。” 苏靖荷抬头,已然看见陈如意泪流满面,却不知如何劝慰,庆王刚才的言语确实冷漠了些,可,若稍稍有些温情,如意又怎能死心,这对如意怕是最好。 无情总胜多情。 “母亲一直要我随她去大觉寺住上几月,我不肯答应,总觉着离了京城,便再不能看见他,如今,留下却也没什么意思了。”陈如意抹了抹脸颊泪水,说着。 苏靖荷坐近了一些,将如意轻轻搂在怀中,劝慰着:“去吧,听听梵音,心境能开阔许多。” 陈如意顺势窝在苏靖荷怀里,整张脸埋在她胸前,感觉到前襟慢慢湿漉,她却并不言语,只轻轻拍扶着陈如意的肩背,柔柔地,让人异常安心。 “小曼姐。”陈如意轻喊了一声,声音很小,苏靖荷却是听得清楚,她只闭了眼睛,抚着陈如意的发丝更为轻柔。 二人都明白刚刚那一声称谓,却有都装作不知。许久,待马车驶过喧闹的长街,马车里却仿若隔绝了一切吵闹,直到接近陈府,陈如意才是微微转了脸,坐起身:“对不起。” 苏靖荷摇头,不以为意,她也确实不会介意。 “以前我难过时,小曼姐也是这般搂着我,这些年,所有欢喜和委屈,我也只同她说,刚刚那一瞬,仿若感觉着小曼就在身边,我并不是有意。” “我知道,我们都怀念着她,彼此一样。若她还在,也是希望你能欢快。”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丫头喊了声小姐,陈如意却是吸了吸鼻子,苏靖荷帮她将泪水擦干净,脸颊上泪痕虽然不见,眼睛到底还有些泛红。 “我后天要去大觉寺了,怕有好些月不在京中,中秋也不能陪着靖荷姐姐了,靖荷姐姐在京城并没有知己,或要寂寞了。母亲却说还愿要心诚则灵,不知再回京,可是冬日。”语气中难掩些许失落。 苏靖荷讶异,问着:“长公主不是每年初一十五才去寺中上柱香,怎么突然想住下?” “还不是为了大哥。” “陈大哥身体不好了?”陈家独子体弱,京城皆知。 陈如意摇头:“是大哥突然病好了许多。去年春天,我正为小曼姐悲戚时,大哥却突然病重,躺在床榻上毫无知觉,母亲哭成泪人,宫里太医全被请了过来,也是束手无策,用汤药养了大半年,才稍微好转了一点,母亲见大哥可以下地,便带着大哥去了大觉寺祈福,就是去年我们遇上的那一次,也不知怎地,大哥从大觉寺回来,整个人精神了起来,每日汤药虽不能断,可大哥已能行动如常人,上次陪我去清池赏荷,累了一整日也不见病倒,还红光满面,母亲欣喜,觉着是佛祖显灵,才决定去大觉寺日日青灯古佛还愿。” 原是这般,苏靖荷点头:“冬日回来也罢,正好你院子里的红梅开了,咱们还能一起饮酒赏梅。” “好。”陈如意终是展颜笑开,由着丫头搀扶着下马,才刚踏上府门口的石阶,突地想起,靖荷姐不是不能喝酒? 转身,马车已经走远,渐渐淡出视线,陈如意蹙眉凝视了会儿,才是回府。 - “可惜了,姑娘费了好些功夫做的糕点,没送成谢三爷也就罢了,却便宜了庆王身边的小厮,实在气人。”马车里,沉香终是忍不住愤愤说着。 “谁吃不是一样。”苏靖荷倒是淡然一笑,而后注意到手边的许愿牌,刚才忘了问如意,这东西如何处理,想来,她不会再要了吧。 “自然不一样,谢三爷待姑娘情深意重,处处护姑娘于危难,上回姑娘被秦姨娘诬陷,跪了佛堂,还不是谢三爷想法子帮忙的么,姑娘今时赠送糕点,才显情意。” 苏靖荷勾唇,这话停在耳里,如今却尴尬得很,遂说着:“显不显情意都不重要,他也不在乎的。” 沉香小心翼翼看了眼苏靖荷,问着:“可是谢公子今日惹姑娘不开心了?姑娘也知道,定是秦姨娘身边的红药使了坏,姑娘又何必挂心。” 苏靖荷突然低下头,也不知凝神看着什么,只道:“你相信么,若有人喜欢你,你也是有感觉的。” “自然,所以小姐也喜欢谢公子啊。” 听沉香如此回答,苏靖荷只是笑笑,不再解释,有些话,她与沉香并不能说清。 “倒是姑娘可觉得庆王奇怪,那可是月老庙,庆王这样的人,去那里有什么用,又不能求姻缘。” 沉香才说完,却遭苏靖荷瞪了眼,只得抿着唇不敢再说,虽然皇家的闲话不是她们能议论的,可庆王之疾,京城谁人不知,否者,一个封了王的皇子,怎会年过二十还不娶亲。 苏靖荷虽不喜沉香嚼这些舌头,可她的话也不无道理,月老庙,确实是个庆王不会去的地方,而且他不过刚刚到,和她们才说了两句话又离开了,更是奇怪。或许,是因为她们在,庆王才不得不离开?他挑七夕乞巧会时去罕有人迹的西街月老庙后院,除了祈愿,只能是为了见人? 所以,他并不是罚许参将,而是故意留了他下来? 苏靖荷摇了摇头,庆王的心思,与她并没有关系,细想也无趣,倒是二婶如今也在大觉寺,她与大哥的事情,若能这时候揭开,大哥便再无翻身之日了吧…… ☆、第57章 捉匪 白日,苏靖荷亲去送别陈如意,不过两日不见,苏靖荷却觉陈如意有些不同,总喜欢凝神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相拥许久,才无言离开。 从陈府回去,经过静轩斋,苏靖荷突来兴致,进去想选几样首饰,却被街上府兵惊扰,几名丫头都围着看热闹,苏靖荷也走出几步,远远便瞧见一身劲装的谢玉。 记忆中,总着清浅色长袍,温文儒雅的公子,即便戎装,也难掩周身清俊。她差些忘了,如今的谢玉已不是当年偏偏儒雅只管风月的公子哥,如今已是京畿五万羽林军统帅。 她一直以为谢玉会在六部衙门中当差,却不想最后身披戎装,如今于他,总觉有些格格不入。 经过静轩斋门口,谢玉亦看见苏靖荷,遂纵身下马,穿过匆匆而行的士兵队伍,停在苏靖荷面前:“挑选饰物?” “恩,闲来无事,随便逛逛。” “但凡苏姑娘看中什么,都记在郡王府账上。”谢玉交代了掌柜,而后抬眼看着苏靖荷发间,只一支宝石金簪,不见碧玉簪踪影,他却仍旧温和说着:“换些发饰也好,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这一生的。” 苏靖荷抿着唇没有接话,谢玉也并不介意,只笑说着:“我还有事务在身,京中有盗匪作乱,你逛完早些回府去,过几日我去安国公府看你。” 待谢玉离开,沉香欢喜地在苏靖荷耳边说了许多谢玉好话,却搅扰得她兴致全无,直接回了国公府。 - 夜里,才刚入睡,却被外间动静惊扰,苏靖荷身着轻薄单衣,夏日夜里倒也清凉。她起身询问着外头:“怎么回事?” 沉香进屋点了灯,回道:“奴婢瞧了瞧,并不是咱们府里的声响,好像是墙外头。” 荣华院外墙一巷之隔便是庆王府,这半夜三更,动静能传到她房中,想来是大事情了。苏靖荷睡不着,让沉香去探了消息,不过一盏茶时间,便见她匆匆来回话:“听说是在外头巷子里抓了个试图闯入庆王府的盗贼。” “盗贼?庆王府内驻有亲兵,什么盗贼这般狂妄,不要命了?”苏靖荷嗤笑。 “奴婢不知,听说是南边来的悍匪,捉拿盗匪的是谢三爷的羽林军。” 想起白日谢玉率兵巡城,兴师动众,小小悍匪而已,阵仗可有些太过? “奴婢刚去探听消息时,恰巧碰见谢三爷,听说惊扰了小姐,三爷很是抱歉,让奴婢来和小姐回话,说事情都平息了,小姐莫惊,只管好生休息,后半夜再不会有声响。” 苏靖荷点头,继续回榻休憩,倒真再没有被惊扰,只是第二日本来清闲,苏靖荷躺在院子里纳凉,却突地被苏瑜叫去书房。 - “父亲。”苏靖荷推门进去,屋子只有苏瑜一人,他背身而立,若有所思。 行礼后,却看父亲一直神色凝重,不得不问出:“怎么了,可是今日朝堂有事?” “你可知昨日庆王府外捉住了几个悍匪。” 苏靖荷点头:“昨夜听见了些动静,不是已经捉拿了么。” 苏瑜深深看了眼苏靖荷,才道:“昨夜落网三人中,有一位是胡兰山马贼头目。” 胡兰山……这三个字,苏靖荷听在耳中,却是浑身发颤,那仿若是她的一场噩梦,她永远不会忘记,亲人在何处失了性命,胡兰山匪不灭,她这一生难安。 “父...亲......” 苏靖荷抬眼,有些泪目看向苏瑜,却被苏瑜打断:“我知你心事,为父又何尝不希望朝廷能派兵剿灭胡兰山匪,为你母亲和妹妹报仇。” 苏瑜走前几步,眼眸也有几分湿润,却是长叹一声:“可,谈何容易。” 苏靖荷此时心中已掀起一番波澜,她突地跪地:“借此契机,还望父亲能上书陛下,若能让陛下发兵,大仇可报,我想,舅父定会于父亲同声。” 当朝两位重臣上书,又无太子阻拦,愈想,心中难掩激动。 苏瑜抬手扶起苏靖荷:“我们父女,何须行这般礼数,为父也愿能剿灭山匪为小曼报仇。只是,如今边关有异,陛下怕并无心思剿匪,况且......” 苏瑜欲言又止,苏靖荷哪里肯多想,只道:“父亲!羽林军肯为了几个盗匪如此大张旗鼓在京城搜捕,怕是犯了大案,若父亲上书利弊,不仅能除去山匪,还能将江东地界太子的残存势力全盘清除,对成王也是好事一桩。” 听罢,苏瑜愣了会儿,凝视眼前的女儿,他竟不知,这个女儿心思通透,早已明白他的立场。 苏靖荷继续道:“女儿回京虽不久,不敢说了全然解父亲心思,可一个屋檐下,父女同心,也能明白一二。” “也罢,你知道也无不可,只是你不知道,这中间还有庆王作梗,怕是不易。” 苏靖荷不解抬头,却看父亲很是为难,不免想起山匪昨夜是在庆王府外捕获,只是,庆王怎会和胡兰山匪有所牵扯? “七夕夜,你可是在月老庙遇见了庆王?” 苏靖荷微微讶异,却是如实点头:“恰巧遇上的。” “是巧,庆王遇上你们是巧合,去月老庙却不是巧合,山匪入京犯案,谢玉很早就盯上了,那夜追至月老庙,却不见踪迹,便更不是巧合了。” “父亲的意思,庆王在暗中扶植山匪?那,剿匪却要因为庆王而停滞?” 苏瑜退后两步,沉静了会儿,才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何昭仪近日卧病,你可请旨进宫一探。” - 从父亲书房回来,苏靖荷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许久,连沉香都被隔绝在屋外,并不知因由。 入夜,苏靖荷才吩咐丫头送进吃食,才发现笼中的阿白已经不在,怕是饿了一天,跑出去觅食了。 满院子人都寻着兔子,苏靖荷也不肯闲着,亲自掌灯,沿着高墙一路寻着,许久后,总算在青芜院外草地里总算看见蜷缩着的阿白。 苏靖荷抱起兔子,训斥了几句,也不管阿白是否听得懂。抬首,见青芜院中灯火通亮,遂抱着兔子往二哥二嫂处走了一圈,倒也没多待,说了会儿话便回去了。 - 很快,苏靖荷恩准入宫,上次见何昭仪,人还精神得很,如今却是躺在病榻上,面色憔悴。太医来诊断过,说并无大碍,药也一直在吃,成效却微。与苏靖荷聊天,竟说着说着,便落了泪,苏靖荷好生劝慰了许久,让昭仪放宽心养病,昭仪身子总不见好,怕是心绪影响。 或许是因为见到娘家人,心情愉悦些,食欲不振的昭仪终于肯坐起吃食了。苏靖荷陪在身侧,见昭仪病态,苏靖荷几次欲言又止,想昭仪帮着在陛下面前说话,可如今昭仪这般模样,怕也难见陛下,父亲让她入宫,定还有其他用意。 果然,没多久朝阳殿来传话,说是陈贵妃有请。 进殿时,陛下和贵妃都在,却不想已成年立府的成王裕王也随侍左右。宫人提醒,苏靖荷方知今日是陈贵妃生辰。 “听陛下提过,苏家三姑娘的琴音仿若天籁,我也借着生辰,讨几曲琴音,可好?” 陈贵妃声音软软的,听着甜糯入骨,陛下自然不介意,说道:“今日贵妃生辰,贵妃说什么便是,正好,朕也想听听苏姑娘琴音。” 琴案已经准备好,苏靖荷端坐弹奏了几曲,得了陈贵妃不少夸赞,因着贵妃高兴,便留着她在宫里一同用膳。 “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儿,难怪如意总在我跟前说起,如意跟着你一起,我倒也放心。”陈贵妃说完,又笑着道:“听说前些日子七夕夜,如意同你在一处,可都去哪儿热闹去了?” “回娘娘,原本想着去乞巧会的,可惜人太多,我身子弱,拥挤不得,如意顾念着我,便去了西街,清静许多。”苏靖荷低头回话。 “西街?”陈贵妃脸上突然来了光彩,挽着陛下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曾陪臣妾去过一次西街的月老庙。” 陛下点头,也勾起往事:“那时朕不过亲王,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 “是啊,本宫也许多年不曾出宫,依稀记得西街有处月老庙倒是灵验。” 陈贵妃才说完,裕王立刻接话:“母妃所言不差,不过,那夜西街出了人命案子,很不太平,好在表妹和苏姑娘没有碰上,万幸。” 陈贵妃惊吓地捂着心口:“怎么了,皇城之下怎还不太平了?” 成王却是嗔怪看了眼裕王,裕王不敢做声,只得矮了身子。倒是成王接话道:“今日母妃生辰,说那些事情做什么。” “朕倒是记得大理寺的奏折上有提及,是胡兰山的山匪作乱?” 既是陛下开口,成王自然要作答:“是,谢玉已经将匪徒拿下。” “谢玉这事也是让朕失望,不过几个山匪,却拖了这么些日子,把皇城搅得不安宁。” “也不怪谢玉的,几次眼看就要拿到人了,却总有程咬金出来坏事。”裕王与谢玉交好,自然要帮着说话。 陈贵妃却赶紧打岔:“行了,可还说来给臣妾过生辰,又三句不离朝事!”而后转向苏靖荷:“你们倒是运气,以后少往宁静的地方去,那夜可就你和如意二人?” “也不是,途中遇上臣女表弟,还有庆王爷在,兴许是王爷天威,帮我们躲过灾祸。” 静默了会儿,大家各有心思,陛下却是皱眉不语。陈贵妃立刻笑说着:“还别说,好些时日没见到庆王,这孩子也不知常进宫来请个安,不知整日都忙什么。” 之后陈贵妃又岔开了话题,随意聊了些,待用过膳食,苏靖荷随着成王和裕王一同退出朝阳殿。 ☆、第58章 癣症 自宫中回来,苏靖荷愈加沉寂,外头都说三姑娘病了,可沉香却知道,小姐身子并无大碍,是有心事。 两日后,荣华院却是热闹非常,连因秦姨娘滑胎,而一直精神萎靡的老祖宗都亲自过来看望苏靖荷。只因安国公治理盐业贪腐有功,陛下给安国公厚赏时,却有两份单独的赏赐是留给苏府三姑娘的。 “听说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可让大夫来看过?”老祖宗让苏靖荷挨在身边坐着,双手握过苏靖荷的手,来回心疼抚摸着,“又瘦了一些。” 这一年多来,算是最为亲昵的一次。苏靖荷只低头回着:“许是天气闷热,搅得心绪不宁,没什么大碍,过阵子天气转凉就好了。” 老祖宗却是冷眼斥责了下人:“怎么回事,这么热的天,姑娘屋里竟不准备着冰块解暑气!还是你二嫂办事不周,没派送东西过来?” 苏靖荷赶紧解释了:“老祖宗莫急,二嫂掌事,东西从不曾短缺我,怕是我和二嫂亲近,还比别的院子里多拿了好些东西呢,只是我不喜欢冰块放在屋里罢了。” “你身子骨本就弱些,虽说丫头们伺候得格外小心,自己也得多注意些。也不知府上怎么了,先是你秦姨娘滑胎,之后你表姐又病了好一阵子,如今你也不大舒服,你二嫂更是整日地没有精神,哎。” 苏靖荷劝慰着老祖宗放宽心,正好秦姨娘前来,人还没进屋,就听见声音:“听说姑娘身子不好,特地让我院子里的厨娘做了些养生吃食过来。” 秦姨娘身后跟着赵姨娘,二人素来不大亲近,想来是正好碰上的。 “难得你有心,你自己身子可好些了?”老祖宗关切问着。 秦姨娘笑笑:“早好利索了,之前三姑娘也来探望了我几回,我心里都记着的。” 嘴上说好利索了,可看秦姨娘面色欠些红润,身子也羸弱,即便今日不过来也没人会怪罪,却偏偏要跑这一趟,做给谁人看? 苏靖荷却是越过秦姨娘,朝她身后的赵姨娘说话:“姨娘带了哪些好东西来,倒是有些嘴馋。” 苏靖荷小时候也算是赵姨娘照看着长大,最喜欢赵姨娘的手艺,既然她开口,老祖宗自得把赵姨娘叫上前,与秦姨娘的汤盅一起摆在苏靖荷面前,她却是挑了赵姨娘的喝了两口。 “看来我院子里厨娘的手艺比起赵姨娘来还是差点。”秦姨娘嘴上失望说着,眉眼却是弯成一道,看不出难过。 “靖荷习惯赵姨娘的手艺,便多吃一些,身子太瘦了可不好。” 苏靖荷点头,“老祖宗也一直犯头疼病,早些回去休息吧。” 之后嘱咐了苏靖荷几句话,老祖宗便带着两位姨娘一起出去,不肯她们打搅了苏靖荷清静,直到离了屋子,老祖宗才是浅浅说了句:“慧言大师所言不虚,这孙女可是有抵天的福气。” - 待人都离了院子,绿萝便匆匆进屋,苏靖荷让丫头将两盅汤都端下去,她夏日本就没什么食欲,何况一早就看见绿萝在屋外头候着,便知有事情要回,因老祖宗在屋里,也不好进来说话。 “如何了?” “老爷户部还有事情,让人先回来告诉小姐,陛下今日早朝已经下令,由庆王率兵亲去胡兰山剿匪。” 庆王?苏靖荷愣了会儿:“可还说了其他的?” “没有了,只让小姐放心,说是庆王在陛下面前立了军令状的,而且有二爷一同前去。” “军令状!”苏靖荷腾地站起,那一瞬的动作太过突然,让绿萝都是讶异。 苏靖荷却是蹙眉,好一会儿才问出:“二哥可回来了?” 绿萝摇头:“没有,听说青芜院也派人去找二爷呢,说是二太太有喜了。” “二嫂有身孕了?”这消息总算让苏靖荷展颜:“我刚遇见青芜院的丫头了,说是二太太身子不适,便叫了大夫来瞧,刚断的脉,错不了,怕是过一会儿就有人来传消息了。” 绿萝刚说完,沉香便敲了房门:“姑娘,大喜事,二太太有身子了,老祖宗和几位姨娘都正赶过去,咱们可要一同去看望?” 犹豫了会儿,苏靖荷却是回着:“不了,就说我突然晕眩,卧榻休息着,晚些再过去看二嫂。” 交代完沉香,苏靖荷才继续嘱咐绿萝:“你去盯着,二哥若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 苏靖荷有些坐立不安,等了几个时辰,仍不见苏牧回府,下人们说是找遍了二爷常去的地方,都没见到人影,问衙门的人,也都说下朝后就没看见过二爷。 然而苏靖荷却想起还有个地方,若京城里都找不到,二哥必定是在清池边深巷里的那间小院落,她落水之时二哥带她去过,却是瞒着家里人的。 申时,绿萝与平常一样,出府替苏靖荷置办些东西,然而大家都以为在屋子里躺着养病的苏靖荷,却是换了衣裳跟着车子一同出了府。。 深巷里四下无人,静谧得很,尽头的小小院落前,绿萝抬手敲了几下门。好一会儿才有约莫五十岁的老妇微微将门拉开一处缝隙,待看见门外二人,疑惑问着:“可是找错门了?” 绿萝退开一步,让苏靖荷走上前,她朝老妇展颜轻笑:“我找苏二爷。” 老妇眉头一皱,赶紧将门合上,口里念着:“姑娘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 话还没完,却被苏靖荷的手肘挡住了门框,动弹不得。 “我既知道这个地方,自是二哥告诉我的,你进去传话,说他三妹在外头等着。” 说完,才让老妇扣上了门。大约等了半盏茶时间,门再次被拉开,这次却是整扇门大开,老妇恭敬道:“二位请随我来。” 屋子里,果然见苏牧斜靠在竹椅上,剥着葡萄很是享受,见了苏靖荷,才用湿帕擦了手,道:“我难得清闲一日,三妹可是见不得我舒坦啊。” 苏靖荷哪里有空和他玩笑,严肃说着:“为何是庆王出兵剿匪,还有军令状是怎么回事?” 苏牧只是将身子坐正,一面斟着茶,一面说道:“还能怎么回事,成王暗指庆王和悍匪有勾结,庆王为了拜托嫌疑,自然亲自请命剿匪。” “那军令状呢?若山匪不能剿灭,庆王会受何责难?不更是坐实了这事。” 苏牧却是啧啧两声:“我好歹是你二哥,这次剿匪我也跟去的,你都不关心下我。” 故意转移了话题,想来庆王在御前的承诺许得很重,苏牧不想与她言明,她也不好一直追问,只道:“你怕是成王送去监军的,我担心什么,你不坏事才好呢。只是,我入宫前明明告知了你,怎么还会是如此结果,庆王都不先做好防范?还是你没把话带给庆王!” “可别冤枉我,庆王不是做了防备么,才有如今的自动请缨啊。” 苏牧说得云淡风轻,让苏靖荷不得静下来细细思索,愈想,愈有些不敢置信,呐呐道:“从头到尾,是庆王在主导这件事情?” “三妹,你这冰雪聪明的劲儿,和当年的小曼一个样儿。”苏牧递上斟好的茶,说着:“上好的碧螺春,你最喜欢的。” 苏靖荷接过,却是将茶盏放在桌上,她此时哪有心思喝茶:“庆王为何这么做,于他可不是件好事。” “什么才是好事?如今的庆王可都没摊上过好事。行了,这事你别操心,原本庆王就不想将你扯进来。” “不想将我扯进来,为何那夜月老庙却故意让我们看见!他完全可以不现身的,我竟忘了这点,平白让你们看笑话了。”说完转身欲走。 苏牧却起身拉住苏靖荷:“那是凑巧,本来想借何家的嘴说出,哪知道成王却用了你,谢玉卖你倒是干脆。” 苏靖荷顿住脚步,不解看向苏牧,他却只是笑笑:“你回去问问你那丫头,那夜捉盗匪,她都和谢玉说了些什么。” 听罢,苏靖荷大致明白过来,却是蹙眉不悦,苏牧值得摇摇头,道:“行了,知道你喜欢他,以后我不说他便是了。” 苏靖荷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着:“舅父也和你一样?” 苏牧却假装听不懂:“靖国公如此英武之人,我哪里比得上,倒是难得你为庆王操心。” “我没为他操心,只是不想因为自己构陷了别人。倒是二哥和我说了半晌,不怕我都告诉谢玉?” “这一年来,我帮了你多少,总能换得来一些情谊不是。” 苏牧很是笃定,确实也说对了,苏靖荷挑眉,道:“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情,二嫂有身孕了,二哥可还要随军去胡兰山?” 苏牧先是一愣,而后掩不住的欣喜,走了两步,却突地顿住脚步:“你先回去,和你嫂子说我很快回府。” 苏靖荷点头,刚出房间,屏风后的庆王才是缓步走出:“恭喜。” 苏牧展颜,笑得欢快:“这仗可不许败,我是要给我儿子送份大礼的。” 庆王亦是笑笑,坐回原位,端起刚刚苏靖荷没有喝的茶,品了一口,道:“自然。” 苏牧却是好奇问出:“你与我三妹的交情怕是比我想象的还更多牵扯吧,她那么喜欢谢玉,都肯让我来给你传话?” 话音刚落,房门却再次被推开,太快,让屋子里二人都是愣住。苏牧看着门外站着的苏靖荷,苏靖荷却看向屋内的庆王,短暂的停顿,苏靖荷却是匆匆进屋:“二哥,帮我请个大夫来。” “怎么了?”见苏靖荷神色凝重,苏牧也不免担心起来:“哪里不舒服?” 苏靖荷却是忍不住隔衣揉搓着手臂,之后是脸颊,手指抓过之处,便是一片通红。 苏牧走近几步,才发觉她脸上起了不少红点,大骇,立刻叫了人去接大夫来。 “怎么会这样?”苏牧将苏靖荷扶着坐下,才是注意到跟着苏靖荷身边的竟然是绿萝,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由得愣住。 “小姐这是癣症,性命无虞,却症状太显。”绿萝回应着。 “癣症?我怎么不记得靖荷有过癣症?倒是小曼发作过几回,一模一样的症状……” 苏牧才说完,庆王却是上前几步,看向苏靖荷时,眉头微微蹙起,说着:“怕是不能回府去了。” 苏牧更是不解:“为什么不能回府?府里大夫常给小曼诊病,更能对症下药。” “二哥。”浑身愈发地痒起来,苏靖荷仰头时,眼眶微红,不知是因为难受,还是别的原由,只道:“我夜里会有高烧,得有大夫守着,这幅模样回去请大夫必然惊动大家,二哥帮我。” 苏牧有些迷惘,庆王却是先一步说道:“你今日住在这里,你的丫头就不能留下了,得回府替你挡着。” 苏靖荷点头,交代了绿萝一些事情,便让她赶紧回府。苏牧见苏靖荷愈加无力,有些昏沉,脸颊已一片通红,更是着急:“怎么大夫还没来,三妹,你再忍一会儿,我这就去接大夫来。” 苏牧风风火火跑出去,苏靖荷却也顾不得许多,实在难受得很,下意识使劲挠着奇痒难耐的脸颊、脖子,甚至抓出一道道血痕、庆王看在眼中,眉头皱得更深,而后上前一步,将苏靖荷的双手困在大掌中,左手则覆上她的面颊,滚烫的脸颊触碰他掌心的冰凉,舒服许多。 苏靖荷却是扭头躲过,“我没事,等大夫来了就好了。” “即便大夫来了,一时也止不住这症状,你素有癣症,怎还如此大意。” 庆王话音刚落,苏靖荷却是大骇,即便亲近如二哥,见了这般症状也不曾想到过,庆王这话却是何意?他不该知晓才对。 “你......”苏靖荷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问话,倒有些尴尬起来。 “行了,别说话,省些气力,我去端凉水过来。” 不过转身出去会儿,再回来,却是看见苏靖荷趴伏在桌案上,庆王出声喊了她,却是听见含糊的回应,双眼有些迷蒙,这模样不禁让他想起郡王府时下药后的她,娇艳明媚。 抬手,感觉她额头有微微发烫,遂拦腰将苏靖荷抱起,轻柔放置在里屋的床榻上,待撸起她的长袖,手臂的肌肤全是通红的疙瘩,参差硌手。用拧过凉水的手帕附在她的手臂上,细细擦拭,舒服的触感却让苏靖荷安心的睡了过去。 苏牧带着大夫过来时,便看见庆王守在苏靖荷榻边,轻柔替她擦拭脸颊,苏牧从未见过这般凝神细微的庆王,心中不免惊慌。 待大夫上前诊脉,庆王才是推开许远。苏牧则靠上前,挨着庆王身侧,有些严肃说着:“三妹一直喜欢谢玉,两家也早有结亲之意。” “我照顾她,不过因为是你妹妹,不要多想。” ☆、第59章 识破 一夜高烧,再醒,天刚微亮。 陌生的床榻,陌生的帷幔,睁眼时,苏靖荷有一瞬的呆愣,而后思绪回笼,才想起是在二哥的别院。苏靖荷抬手抚上脸颊,掌心之下已是平滑,想来红疹褪去,扭头正好看见床榻不远处的椅子上,苏牧撑着头闭目休憩,那姿势很是僵硬,想来守了她一夜。 才想起身,便听见老妇的声音:“姑娘醒了,先喝了这碗汤药。” 妇人将苏靖荷扶起时,苏牧也循声醒来,见苏靖荷清醒,才稍稍松了口气,却是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汤药还是温热,苏靖荷喝去大半,有些苦涩难耐,便想将药碗递回妇人,却听见低沉的声音传来:“喝完。” 声音不容置喙,苏靖荷瞧了什么微微蹙气的眉头,只得晃了汤碗,老实将汤药喝尽,身边却没有知心的丫头送上青梅,只得让苦味在口中蔓延,小脸皱成一团,委屈的很。 昨夜苏靖荷症状凶险,苏牧将大夫留在院子里守着,如今大夫把过脉,确认症状平稳,再无隐忧,苏牧才让人送了大夫离去。 屋子里,兄妹二人独处,本也不知第一次,却让苏靖荷有些不自在,总觉着头顶上方的眼神过于锐利,从她醒来开始,视线就一直跟着她。 久了,苏靖荷有些不大自然,轻咳了一声,想缓解氛围。 “你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 苏靖荷抬头,正好对上苏牧的视线,才是轻轻说着:“昨夜多亏二哥照顾,三妹先谢……” “你知道我不是要听这句。”苏牧出言打断,神情严肃。 苏家兄弟里,苏牧看似玩世不恭,却心细如尘,最有主意,昨夜的事情也不知被他看出多少,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许是昨日吃了不该的食物,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离开府上一夜,怕是绿萝也难再瞒住,得先回去了。” 苏靖荷勉力起身,却被苏牧拽着,“大夫说,你的癣症是天生之疾,看绿萝昨日的言语,你也不是第一次发病,我却记得很清楚,三妹虽是体弱,却从没有癣症。” 苏靖荷听罢,久久不能言语,最后却是轻唤了一声“二哥”,带着些哀求。 苏牧却是侧开眼,有些心绪难平,继续道:“小曼,你要骗我到几时?” 这两个字,让苏靖荷有一瞬的无措,已经许久没有听人这样换她,恍若隔世,她却一点不怀念,只不停摇着头:“没有小曼,没有了,去年春后,便再没有小曼了。” 声音里的哀伤与彷徨,让人听着揪心地疼。 “那你是谁?”苏牧挨下身,与苏靖荷目光相对,柔声道:“为何你要瞒着我们,我想,若奶奶和大伯知道你还在,定很开心。” “那...姐姐呢?”苏靖荷仰头,有些迷蒙着双眼看向苏牧,却又像是看着远处,喃喃自语:“父亲,奶奶,哥哥,还有整个府里的丫头嬷嬷,你们现在还肯记着我,可姐姐,谁会记得?就连唯一疼护她的母亲,也不在了啊......” 苏牧却是哑口无言,对于苏靖荷,若不是这一年多的相处,府中上下早就将她忘却,从前在府里,她便一直碍老祖宗的眼,之后去了菏泽,他却也一次都没想起过这个妹妹。去年,若大家知道逝去的是苏靖荷,怕如今真没几人还能为她缅怀...... “在娘胎里,我便欺负了姐姐,害姐姐出生便有不足之症,三岁不曾出过院门,六岁不曾出过府门,整日汤药相伴,童年里我所有的欢乐,她都不曾体味过。我总忘不了那一年,漫天大雪,我拉着姐姐从暖阁出来陪我玩雪,却害得她受寒卧病三月,差些过不去那年的冬天,若不是因为那一次病重,奶奶也不会请来大师批命,更不会有姐姐六年老宅的清苦。” “这些年,她总和我说,老宅宁静,她过得安逸,可,没有亲人为伴,那种被遗弃的孤独,她却一个人度过了一千多个日夜,每日夜里噩梦惊醒,谁能伴她?我抢了姐姐所有,不该还么......” 声音清浅,仿若没有气力,苏牧却知,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了她心头。叹息一声,苏牧握住苏曼荷双肩,那样没有生气的苏曼荷,他差些认不出来,当年机灵鲜活的小鬼头哪儿去了? “怎么能怪你,你不过心疼靖荷常年在屋里不能玩耍,那年她身子骨明明好了许多,谁都不曾料想这样的结局,她病了三月,你却也被罚三月,事情既然过去,靖荷那么疼你,不会与你计较的。” “可我会与自己计较。”苏曼荷一字一顿说着:“你可知,让姐姐与我交换回京,是我的注意,是我的……我央她求她,我以为,只是替姐姐一年,却不想……害了姐姐一生。” 声音愈加哽咽,苏牧却能清晰感知跟前之人那份浓浓的自责,他却无从劝解。 “姐姐原本在菏泽平平顺顺的,即便远离京城,总还是活着的,是我一时任性,该死的人本就是我啊!” 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这一段过往,在苏曼荷心中是一道永不可愈合的伤疤,即便便隐藏至深,午夜梦回怕是会反复疼痛,如今因他的质问就这么被揭开,顿时鲜血淋漓,对体弱的姐姐,她本就一直负疚,那一场意外,更让她无法原谅自己。 她是要替苏靖荷活完这一生啊!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苏牧既感到震惊,却又能以理解,他所认识的苏曼荷,从来就是这个性子,即便当初的鲜活灵动已被温婉沉静取代,在看不见一丝往日的踪迹,可骨子里的倔强从不曾变过。 将痛哭的苏靖荷抱在怀中,苏牧也不敢言语,他其实有很多话要问,他想问,当初体壮如牛的那个小丫头,如今为何也病弱多病,他还想问,她眉眼那颗独属于苏靖荷的黑痣,是怎么样刻在她的皮肤上...... 然而,他终是什么都没有问,就这么静静将她抱在怀中,听着她的抽泣,这一年来,已没有人能这般听着她哭诉痛斥自己。 许久,待哭声渐渐安静,屋外却有催促声。 苏牧抚着苏曼荷发梢,安抚说着:“莫再想那些了,我今日就得离京了,胜仗后,定最先给你送信。” “今日就走?”苏靖荷抬起头,泪水半干,眼眶仍是通红,她微微讶异:“你还没回府见嫂子,嫂子她……” “等我从胡兰山回来,便能见到了,也不急这一时,我会让人给你嫂子带话过去,你嫂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都是我。”苏曼荷低声说着,昨日若不是因为她突然犯了癣症,二哥昨儿还能回府陪嫂子一夜,如今却连告别都来不及…… “你总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罢了,自小就是这个性子。”苏牧揉了揉她的发顶,温柔替她把眼角泪珠抹干净。 这一年多来,兄妹二人也算亲近,可这样的动作从不曾有,今日得知她是苏曼荷,动作下意识地也亲昵了许多,他嘱咐着:“你嫂子我倒不甚担心,倒是你,让我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在府里要当心些,绿萝既然知道内情,有她伺候着,你却还犯了癣症,怕是府里有人疑心。” “二哥不必操心,当年我便不曾怕过府里谁人,如今回来,更不会怕了。” “你呀!”苏牧只叹息一声,无言握了握苏靖荷的手:“我都准备好了,你换一身男装,跟着我安排的马车回府,府后门有人接应,不会叫别人发觉。记着,在府中等二哥回来。” 苏靖荷点头,而后看着苏牧转身离去,待他走出房门,与院子里的小厮交谈,即便刻意压低了声音,也总有一些传入苏曼荷耳中。 苏靖荷起身,一步步走近房门,就这么倚靠在门框上,看着苏牧清点小厮准备的行囊,院外是马儿低鸣,有些不耐等着主人。“二哥,保重。” 苏牧回头,朝苏曼荷展颜一笑:“会的。” “只有靖荷。”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苏牧却听明白了,而后郑重点头,才是离去。苏牧身侧的小厮呆愣看了会儿苏靖荷,行了个大礼,也跟着一同离去,虽是匆匆一瞥,那人眉眼却有几分似曾相识。 - 乘着苏牧安排的马车,从小巷深处驶出,经过承和门,听见铠甲步履之声,心中大概明了,待声音愈来愈近,再愈来愈远,她终是忍不住掀开帘子一角,透过缝隙,看着整齐的队伍步伐一致,往京城外出发。 领头之人一身戎装,只是一个背影,却似乎能看见他面容的刚毅。所有人都说庆王长相柔美,难以相信他上阵杀敌是如何景况,对于这次剿匪,大家并不看好,她却能在脑海里勾勒,即便姿容不辨,可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她记得清晰。想来挥刀而下时,亦能威风凛凛。 回府后,一路果有人接应,苏靖荷不得不讶异,二哥在府中实力亦远超她的想象。随着掌事婆子进入荣华院,倒丝毫没有让人起疑。苏靖荷的房门关得严实,门前不敢有丫头经过,想来昨晚有过交代,苏靖荷轻敲了窗檐,等了回应后,便被绿萝搀着从窗口进入,待看见屋内的沉香时,微微一愣。 “昨夜秦姨娘总要过来看望姑娘,奴婢一人瞒不住,才告知了沉香,请姑娘责罚。”绿萝跪地请罪。 苏靖荷却没有生气,只罢了罢手:“为难你们二人了,昨晚只秦姨娘一人过来?” “嗯,秦姨娘昨夜里怎么都劝阻不住,非要进屋瞧瞧姑娘,好似知道姑娘身子不适似的。奴婢们无法,只好去暖心院惊动了喜鹊姐姐,姐姐帮忙传了老祖宗的话才震慑住姨娘,姨娘当时只看见沉香在床榻上的背影,应是没有发觉异常。” 听了绿萝回禀,苏靖荷心中有数,而后挥退绿萝,只两人时,沉香才是跪地:“姑娘昨夜怎敢留宿外头,这事若传出去,姑娘声名有损。” 苏靖荷久久没有开口,沉香又是连磕了几个响头:“从靖国公府回来后,姑娘似有许多心事,奴婢不敢询问,奴婢伺候了姑娘许多年,如今姑娘若觉着奴婢不够知心,尽管打发了奴婢便是。” “你素来知心,知心到,已经可以将我所有事情都告知外人。” 沉香一愣,她是个聪明人,当即明白过来,又磕了个头,道:“奴婢是替姑娘心急,奴婢不知姑娘因何与谢公子怄气,可,放眼京中,谢公子却是最好的,姑娘不能平白错过,失了郡王府这门亲事,姑娘没有太太帮扶,日后日子如何过?” “所以,我并没有斥责你,只是,下不为例。”苏靖荷说完,揉了揉眉间:“你下去吧,我有些疲累,怕是今日秦姨娘还会再来一趟,且容我先休息会儿,才好应对。” ☆、第60章 试探 才刚休憩,屋外头便传来吵嚷,苏靖荷只得起身,让丫头们迎了秦姨娘进来。 秦姨娘上下打量了苏靖荷,是有些病态,可却没有自己想要的模样,不觉眉头微微蹙起。苏靖荷先开口问着:“姨娘这一大早过来,想必有事?” 秦姨娘笑开:“姑娘这话说的,老爷膝下孩子本就不多,姨娘自然该多与姑娘走动,老爷见了也欢喜。”说完,命人端了汤盅上前:“昨儿夜里本想来看望姑娘,却被丫头们告知姑娘身体不适,今日特地准备了炖了鸽子汤过来。” 汤盅掀开,还不待丫头将汤舀出,苏靖荷却是撇开脸,有些难受,绿萝赶紧让人将汤盅端开,上前询问:“姑娘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苏靖荷摇头:“只是觉着腥。” “鸽子怎么会腥?”沉香也是诧异,上前接过汤盅,秦姨娘却是笑着道:“里头加了鸭蛋,可是今早上送来的,新鲜得很。” “难怪,姑娘染了风寒,这东西可吃不得,闻着都难受的。”沉香接话道。 秦姨娘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窗外天气,说道:“这大热的天,姑娘染上风寒实在稀奇。” “许是晚上突然变凉,一时大意了。靖荷先谢过姨娘关心,好好的汤也不能浪费了,听说三弟最近念书用功,兰英,你替姨娘将心意送过去。” 秦姨娘笑笑,并没拦着,待兰英领命将汤盅端走,她却说着:“姨娘这些年也总有病痛,身边一直跟着个会医术的丫头,正好让她给姑娘把个脉吧。” 而后回头看了眼身侧的丫头,很快丫头行礼上前,苏靖荷也不推诿,索性伸了手过去,待丫头探了脉,回着:“姑娘是有些风寒,倒没什么大碍,养一两日就能好的。” “既是这样,我也放心了,姑娘面色不好,我便不打搅了。”秦姨娘起身,才走两步,突然回头:“姑娘院子里可要再添个老嬷嬷?听说之前夏至日连蛋都不知道准备,实在不懂规矩。” 苏靖荷也只清浅笑笑:“还是不劳姨娘费心,尽挑一些吃里扒外的丫头,要来做什么?” 一句话把秦姨娘接下去的话头堵死,当初小少爷落水的实情,她们二人心中有数,秦姨娘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 苏靖荷让沉香出去送人,只留了绿萝伺候,待屋子里安静下来,绿萝便是担忧上前:“姑娘身子可有大碍,这么多冰块往身上放,可别留了病根才好。” “刚才那丫头不是诊了脉么,养一两日就好了。”还好昨日她只吃了一小口,病症并不厉害,否则今日把脉真要露了陷。 绿萝虽是心疼,却也无奈,小姐的性子固执,别看娇滴滴的人儿,做起事情可有狠劲儿。 “毕竟是秦姨娘的人,等会还是再请了大夫来看看,不过……”绿萝担心着:“秦姨娘怕是看出了什么。” 苏靖荷闭着眼,整个人躺靠到椅子上,才舒服些,回着:“是已经看出来了,赵姨娘不知内情,昨日的汤怕也是秦姨娘的主意,好在下午我们出了趟门,否则昨夜很难瞒过去了。” “可,秦姨娘如何看出来的?这院子里,只她没有见过三姑娘,按理最不该疑心。” 绿萝问完,便是长久的静默,想着小姐应也不清楚,转而上前去扶苏靖荷:“还是回榻上躺会儿吧。” 直到躺下,才听见苏靖荷悠悠说着:“是我,那日说了不该说的话。” 绿萝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苏靖荷缓缓说道:“可,当时我按捺不住,午夜梦回,我总会梦见那个孩子,浑身血淋淋的,一直再哭……秦姨娘欠了这一条命,凭何却能心安理得!” 绿萝手中动作一顿,她已经明白姑娘的意思,却不知如何安慰,这件事情发生在别院,府上知道的人不多,除了秦姨娘,也就她们几个当时在大夫人和四姑娘身边伺候的贴身丫头了: 大夫人生下两位姑娘后,身体大不如前,一直也没再怀上孩子,心情抑郁时,总喜欢去别院休养些时日,特别三姑娘被送去菏泽,让大夫人与老祖宗有了嫌隙,一年里,除了开春待在在菏泽,大多时候都在别院度过,老祖宗和老爷也不大过问。偏偏那年老爷纳了秦姨娘,新妇貌美,宠爱至极,正值酷暑,秦姨娘仗着老祖宗和老爷的恩宠,提出想去别院避暑,老爷竟也应允。 别院是大夫人的陪嫁,老爷平白让一个妾室过来,四姑娘自然心中有气,从秦姨娘住进别院的第一日起,便想了各种法子寻秦姨娘的不痛快,秦姨娘虽不看重平日默不吭声的主母,却拿这个府上备受疼宠的四姑娘没有办法。 那日大夫人身体不适,让大夫诊出了喜脉,大家都是高兴,想着下午就命人去给府上传讯,哪知道消息还没传出,就有了变数。恰好前日老爷让人快马加鞭送了上等雪燕给秦姨娘,四姑娘想给母亲补补身子,也因看不惯秦姨娘作威作福,便命丫头将秦姨娘的汤盅与大夫人的互换,就是那一次,害大夫人滑了胎…… 这么大个事情,却也没处说理,毕竟不是秦姨娘要换的汤盅,秦姨娘没有身孕,汤里加许多寒性东西虽然奇怪,却也不是罪责,真论起来,还是四姑娘的责任,大夫人为了维护四姑娘,严命大家不可再提及此事,安国公府上,只以为是大夫人自己不小心,可惜了几句,便也作罢……只四姑娘那日后沉默许久,绿萝知道,这件事让姑娘愧疚自责了许多年。 “睡吧。”绿萝替苏靖荷掖好被角,说着。 待她转身之际,却听苏靖荷说道:“这两年,是我对不住你。” 绿萝跪地,匍匐行了个大礼:“姑娘没有对不住奴婢,奴婢只是心疼姑娘,若是大太太瞧见姑娘如今的形容,心里头该是多难受。” 苏靖荷却是转了个身,泪珠从眼角满溢出来,她轻轻蠕动了唇瓣,虽没出声,却是说着:不过一个惹祸精。 - 苏靖荷这一觉睡得沉,到了午饭时间也不见起,绿萝交代了丫头们都不能去打搅姑娘,沉香只得命令着厨娘将饭菜放在灶上温着,好让姑娘醒了便可立即吃到饭菜。 可谁知苏靖荷再次睁眼,却是黄昏,中午的饭菜已经倒了,正好赶上晚饭,老祖宗叫了府上众人一起过去暖心院用餐。 简单梳妆了一番,沉香打开首饰盒,却是犹豫:“姑娘今日带哪支簪子。” 苏靖荷瞧了眼,里头琳琅满目,最终却是说着:“玉簪吧。” 沉香却是欣喜,姑娘已经许久不戴玉簪,可她知道,无论姑娘与谢三爷间有何嫌隙,过些时日总能时过境迁的,姑娘喜欢谢三爷这么些年,哪能因为一次气闷,便将人从心里剜去。 苏靖荷到得晚,屋子里大家已经坐在一起说笑,老祖宗右侧坐着葛青青,自从掌中馈以来,葛青青在府中地位便不一样,如今又怀有身孕,自然更看重几分。老祖宗另一边的位置还空着,见苏靖荷前来,老祖宗笑眯眯道:“好孩子,赶紧过来挨着老祖宗坐下,你可不知,她们这些人都惦着想抢位置呢。” 秦姨娘瞥了眼苏靖荷,面色从容,接话道:“我们可都不敢,谁不知道老祖宗心里想着三姑娘,我们若坐在老祖宗旁边,怕是老祖宗吃饭的兴致都没有了。” 苏靖荷却是淡淡说着:“尊卑有序,老祖宗身边的位置怎么也轮不着姨娘惦记的。” 这话说完,众人笑声都停了下来,不敢言语。秦姨娘本就是个妾室,不过因为老爷和老祖宗的喜爱,才尊贵了许多年,如今被三姑娘直接说破,可见三姑娘与秦姨娘很不对付了,连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 秦姨娘却见老祖宗不说话,心中委屈难过,却也只得默默坐下,脸上虽没见恼怒,怕是嘴里的牙齿都要咬碎了。 “巧云表姐是客,自然该陪着老祖宗坐,我挨着二嫂正好。” 杜巧云连连推拒,苏靖荷却是笑道:“日后我能常伴老祖宗,今时表姐就不必与我客气。” 这话在理,老祖宗便拉了杜巧云坐到身边,苏靖荷靠着葛青青,小声致歉:“昨儿本就该去看望嫂子,奈何身子骨不争气,嫂子可别与我置气。” 葛青青摇头,握上苏靖荷右手:“你我本就亲近,那些虚礼都无所谓的。你二哥让人给我传话,要我好生照顾你。” 苏靖荷心中一暖,笑说着:“该是我照顾嫂子才是,嫂子有了身孕,可不比从前。” “可不是,青青有了身孕,自然不敢操劳,这一大家子的事务繁重,都压在青青身上,担子太重了,老祖宗可得心疼青青。”接话的是大嫂李氏,却是让苏靖荷吃了一惊,李氏素来温婉,又与葛青青是表姐妹,这话虽是体贴葛青青,却总让人觉着不对,苏靖荷抬眼看过去,李氏却并没有回望,只笑盈盈看向老祖宗。 老祖宗听了进去,也想了想,点头:“说得在理,青青只管安胎,府上的事情我再找人给你分担。” 葛青青点头,谢了老祖宗体恤。 “秦姨娘掌家多年,也一直没什么大错,论经验,咱们谁都比不过秦姨娘的。”李氏继续说着。 秦姨娘却是笑着推拒了几声,老祖宗正沉默,苏靖荷便开口:“老祖宗若不嫌弃,靖荷倒是愿意这几月先帮着二嫂。” 苏靖荷说完,连葛青青都是诧异,在座更是安静下来,毕竟第一回听见人主动开口向老祖宗讨要中馈权。 好一会,李氏才道:“三姑娘虽然聪慧,可,毕竟没有持家经验,怕是……” “哪个不是从毫无经验做起的,姨娘也不是天生就能掌家,再说,姨娘当初也不是大嫂所说没有错处吧,否则,老祖宗怎么就换了人来?既然嫂子也说我聪慧,靖荷有信心能做得好,我一个姑娘,日后总是要出嫁的,如今可不只是帮衬着二嫂一时么。” “这……”李氏语塞,几次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话,她本也不是伶俐之人,遂看向秦姨娘。 “三姑娘身子不太好,会不会太劳累?”秦姨娘状似关心地说着。 “无妨,反是秦姨娘不久前滑了胎,须得好好静养。” 一人一句,苏靖荷毫不退让,老祖宗只得打断了二人:“难得靖荷有心,这阵子就你帮帮你嫂子吧。” 老祖宗发话,便再无回旋,秦姨娘憋着气坐回,苏靖荷却是笑着与老祖宗说了会儿话。待吃过晚饭,几位爷正好过来请安,苏佑这阵子用功,前院里总得苏瑜夸赞,更让老祖宗欢喜,连带夸了赵姨娘许多,母凭子贵,还是有些道理,看着这般其乐融融,苏靖荷不免想到母亲失去的那个孩子,若是男孩,自是府上的世子爷,她会用心教他,做最优秀的那个...... “三姐,给你。” 大家都围着苏佑说话时,却不知苏正何时走到苏靖荷身边,塞了糖过来。 “很甜的,三姐吃了就能开心许多。” 苏靖荷却是愣愣看着苏正,自从孙姨娘被罚,她再没见过这个弟弟,如今心绪却有些复杂,只将糖果随手放开:“我不喜欢吃。” 苏正低头的那一瞬,悲伤清晰可见,然而很快,他又仰了头:“三姐喜欢什么,明天我和三哥出门,正好给三姐买回来。” 苏靖荷没有回话,葛青青却注意到这一边,笑问着:“你们姐弟说什么悄悄话,可能让我也听听?” “没什么。”苏靖荷说完,也上前和苏佑说了些话,之后大家各自散去,苏靖荷却是随着葛青青去了青芜院说话。 - 丫头们掌了灯,苏靖荷看着桌上满盘的云片糕,葛青青立刻说着:“你二哥走得急,人虽没回来,倒让送来了好些糕点,你可尝尝。” 苏靖荷有些愧疚地低了头,捻起一块糕点入口,她记得二嫂以前就喜欢吃这个,而她却一直不喜欢这般甜得发腻的糕点。 瞧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葛青青不禁感慨:“我记得小曼最不喜欢吃这个,你如今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小曼,都说姐妹连心,原来口味也是一样的。” 见苏靖荷不说话,葛青青有些自责道:“我不是故意提及伤心事,一时忘了……” 苏靖荷摇头,抬眼看向葛青青:“二嫂不必如此小心,事情过去了,若连我都不敢提及她们,怎还能留住她们曾经的痕迹。” “你想得开就好,你二哥与我说起过你几次,府上众多姐妹里,他最关心的也是你了。” “我知道。” “其实,正儿也挺喜欢你的,因为上次的事情,他自责许久,这孩子单纯,如今又没了娘,咱们都多照看一点吧。” 苏靖荷顿了顿,却是点头。 正好丫头将许多账册捧上前,葛青青笑道:“这些时日要累着你了,还有一些明儿我整理好再让人送去你院子里。” “不急,嫂子现在身体还好,我本来想着偷会儿懒呢。”见沉香将账册接过去,苏靖荷继续道:“这些日子,二嫂和大嫂可还亲近?” 葛青青也是明白人,今日李氏显然是帮了秦姨娘在挤兑苏靖荷,可一边是表姐,一边又是夫君疼惜的妹妹,她也是为难,只道:“上回大哥被罚,表姐就少来我院子里坐了,尤其孙姨娘出事,给表姐打击不小,如今她日子也是艰难,总有些尖锐了,你别往心上去。” 苏靖荷摇头:“你也知道,原本我与大嫂算是亲近的,今日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明儿我约了表姐过来,咱们一处说说话,许多事情也便解开了。” 苏靖荷却是拒绝:“罢了,大哥如今被父亲罚着,大嫂一个人带着祖儿,哪里有我们清闲。” “父亲应是原谅了大哥,前几日就替他销了假,已回去当差了,怎么,你不知道?”葛青青说道。 苏靖荷却是一愣,这些时日她总不得闲,竟然连这事都没注意到,“那怎么今日饭后没瞧见大哥过来请安?三位弟弟可都来了。” “听说今日出城办差去了,好像是去西山,应该要些日子才能回来。” 西山?苏靖荷蹙眉,大觉寺就在西山,这么近,大哥,应该会去的吧…… “靖荷,靖荷?”葛青青连唤了几声,苏靖荷才是回神,她不免担心:“想来你也乏累,赶紧回去休息吧,养好身子要紧。” 苏靖荷也没多留,然回去的一路上,总若有所思,回到荣华院,却也是待在书房许久,深夜,才是交了一封信给绿萝:“寻个可靠的人帮我送信去大觉寺,记得,一定亲送到如意手中。” ☆、第61章 奶娘 自从苏靖荷当家,荣华院也热闹许多,里外管事的婆子这些日子差些把院里门槛踏破,她们中大多是秦姨娘的人,之前二奶奶管事,温吞性子,倒也不敢动她们,如今的三姑娘性情却不一样,当初三太太和五姑娘何等受宠,都能被挤兑出京,加上三姑娘和秦姨娘不对付的消息已传遍府中,大家都是战战兢兢。 苏靖荷“新官上任”却只换了几个和秦姨娘最为亲近的管事婆子,余下的一概没动,大家却仍不敢大意,各个人精儿,杀鸡儆猴的招数都能看得懂,这些时日全不约而同与秦姨娘疏远,生怕被荣华院捉了把柄换人,从前的听话办事,不过是趋利而已。 相较下人们的极尽讨好,府上各院主子却渐与苏靖荷疏远,二嫂回娘家小住,便只剩下赵姨娘还时常会关切着她,怕她劳累,每日必亲自下厨炖参汤送来。 才看过账册,苏靖荷有些头疼,单手撑着额头稍做休息,便有丫头送了参汤进屋。 “小姐无需如此劳神,许多事情可交代给绿萝去办。”沉香将参汤递上,说着,这些日子看着姑娘劳累,她也是心疼。 苏靖荷却与往日不同,不言不语地看着参汤发呆,沉香立刻补充道:“是赵姨娘送的,刚在外头,绿萝已先尝过了。” 苏靖荷只是摇头:“我不是怕,只是想起小时候,我们姐妹的参汤都是姨娘准备的。” “可不是,奴婢记得有一日赵姨娘病了,换了厨娘的手艺,姑娘就不肯吃了。”沉香也回想起离京前的那些日子,那时姑娘身子不好,不能常常下地,却也还是欢乐。 苏靖荷则端过参汤,喝了大半碗,才是问着:“奶娘可是差不多到京城了?” “是了,昨儿派人送来口信,已经到了河西口,不过一两日的事情了。”沉香回着,却有些不解:“姑娘既然答应何奶娘在菏泽安度余生,怎么又非要接来?奶娘年岁大了,即便姑娘交代一路上慢些走,照顾好奶娘,总还是折腾。” 苏靖荷面上也有些不忍:“让给奶娘准备的屋子都备好了么,被褥要最舒暖的,得晒上给三五日,屋里通风,奶娘鼻子可灵,最闻不得异味儿。” “奴婢都记得,奴婢是何奶娘教导的,事无巨细,奴婢都亲自动手的。” 苏靖荷放心下来,而后缓缓抬手覆上心口,自言自语:“再过几日,该做的事情就都做完了,可这心里,总还有些不踏实。” 这话沉香有些听不明白,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 奶娘进京的那一日,苏靖荷特地去老祖宗那得了恩准,出城迎着奶娘。 一大早,安国公府的马车便等在了西城门口,苏靖荷倚靠着马车壁,车帘子半掀,正好让她能凝视着远方,长长的道路,来往络绎,却一直没有等来熟悉的身影。 突地,一匹白马挡了视线,苏靖荷抬头,待看见马上的谢玉,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羽林军巡城时,有副将回禀说见到你出城,我担心有事,便过来看看。”谢玉展颜,仿若看见苏靖荷,让他很是安心。 “谢三爷有心,姑娘只是在这儿等老宅的奶娘入京。”还不待苏靖荷开口,身边沉香已先说明,而后得了苏靖荷冷眼一瞥,便低下头不敢再多话。 “既是阿靖的奶娘,我也陪着一同等等。”谢玉说完,便是跳下白马,好似真要随她一起等候。 苏靖荷蹙眉,连连推脱:“你还有事要忙,不必在此耽误,不过等奶娘罢了,我自己可以。” “奶娘将你从小养大,恩情难言,你视若亲人的,我也在乎。”谢玉一边说着,一边朝苏靖荷走近,四目相对时,他双眼清明,满是真诚,却也戳心。 之前与谢玉的嫌隙,是因觉得谢玉看安国公府重于她,可今日这话,听着却暖心,那是一种他实实在在地、真实地在乎自己的感觉。 谢玉说起情话,一直这般动人。 “来了。”下人的一句提醒,让众人都是抬头,不远处愈来愈靠近的马车,苏靖荷认出了领头的老宅管家,不免欣喜。这原本一个月的路程,因为顾及奶娘身体,生生多走了半个月,终于让她等到。 马车停在苏靖荷面前,管家上前行了礼,而后有丫头搀扶了奶娘走下,一年未见,看着两鬓白发愈多的奶娘,不禁红了眼眶,苏靖荷赶紧上前搀扶着,道:“一路委屈奶娘了。” “哪里委屈,老奴想念姑娘得紧,如今看着姑娘无恙,才是安心。倒是许多年没有回京,这城门口都认不得了。”何奶娘眯着眼看着京都巍峨城墙,很是感慨。 谢玉上前在另一边搀扶了奶娘,却是让奶娘讶异,盯着谢玉瞧了许久,苏靖荷不得不介绍:“这是郡王府的玉哥哥,奶娘以前见过。” 奶娘恍悟,连连点头:“是谢家的小少爷,小时候长得就比别人好看,如今更是一表人才,恕老奴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奶娘不必客气,只管像待阿靖一般待我就好。”这话大伙都听得明白,奶娘微微一顿,而后笑开:“好,好,我家姑娘好福气。” 苏靖荷却是不好意思别开脸,才瞧见奶娘身后的丫头,刚刚没太注意,只觉着熟悉,如今一看,不正是当初母亲身边伺候的紫罗? “三姑娘好。”紫罗行了礼,还不待苏靖荷发问,奶娘先一步说着:“前日在路上遇着她,无处可去,可怜得很,想着当初她伺候大夫人也尽心尽力,就带她一同回来了。” 苏靖荷点头,没有再询问,她虽知道紫罗嫁了人远走他乡,可如今既是无处可去,想必是出了变故,便不再揭她伤口。 扶着奶娘与自己同坐马车上,苏靖荷才对着帘外的谢玉道:“你回去吧。” “嗯。” 谢玉虽然应下,可一路却都跟在马车身侧,苏靖荷几次三番掀起帘子叫他回去,他只是笑笑,最后苏靖荷无法了,便由着他。直到将人送回安国公府,目送着看不见身影,才是离开。 - 一路舟车劳顿,先安排了奶娘进屋休息,又让绿萝给紫罗安排了差事。荣华院一番动静,老祖宗也派人赏了些好东西给奶娘,都由苏靖荷先收着了,等奶娘休息好,便同她一起吃晚饭。 关着院门也不讲究礼数,苏靖荷拉着奶娘与她同桌,当初在菏泽,老宅人少,这么一起吃饭也是有过,总比一个人欢乐得多。 满桌都是奶娘喜欢的吃食,看着一屋子丫头,沉香、绿萝、紫罗,都是熟悉的身影,顿时红了眼眶:“要是再有大小姐和……”奶娘看了眼苏靖荷,才继续道:“和四姑娘,该是多好。” 沉香给奶娘夹了菜:“如今也很好,姑娘身子愈发好转,奶娘身体也硬朗。” 何奶娘悄悄转身抹去泪水,她与这些丫头们不同,从苏母还小时,奶娘就在她身边伺候了,在她眼中,照顾了半辈子的大小姐不在了,怎能不悲。 苏靖荷看在眼中,却不说话,只低着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青黛那丫头呢,平日话最多,今儿怎么没见到?可是惹祸被罚了?”压下悲伤,奶娘才是问着。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久没人接话。紫罗一直在国公府伺候,自然不认得青黛,但看大家神色都不好,便也不敢多问。 奶娘前半生在靖国公伺候,后半生跟着来了安国公府,这样的地方呆久了,自然是明白人,见此情景,不免心伤:“当初我便说那丫头莽撞,不该跟着进京,她偏不听,以为京中热闹,哪里知道......” 苏靖荷安慰许久,奶娘才吃了些菜,很快又没了胃口,即便是刚才的几口,也是怕苏靖荷担心,才勉强吃的。 等晚饭后,饭菜都撤下,几个丫头也是识趣,留了地儿给许久不见的二人叙话。 “姑娘这次接老奴过来,信中说了些原由,老奴也不敢耽误,周嬷嬷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奶娘性子急,她早就想问话,一直没有时机。 “说是误伤,我却不能信,当时嬷嬷就在我跟前,我们说了许久的话,林子里一直没听见动响,怎会突然射出一箭,我虽不与旁人说这些疑惑,只是不知还能信得过谁。” 奶娘握过苏靖荷的双手,轻抚着:“姑娘莫难过,慢慢讲。” 苏靖荷将原委大致讲了一番,才是说着:“母亲最疼姐姐,肯定不会随便耽搁了行程,当时,定有事情。” 老宅里,她费心瞒了所有人,却瞒不住从小带着她们的奶娘,只一眼,她就能看出两个孩子的差别。 “既是这样,紫罗回来正好,你可问问她。”奶娘说着,她虽伺候了大小姐多年,可因为大小姐放心不下三姑娘,便让她跟着去了老宅,之后国公府的事情,她鞭长莫及,一概不知。 苏靖荷却是蹙眉:“之前我有让绿萝去打探她们的消息,都寻不到,这个时候却能让奶娘碰见,实在…巧合得很……” 见眼前不过十五岁的姑娘,却如此小心翼翼,与当年的烂漫相差许远,心中难过,却无法劝解。 “这次接奶娘过来,是有些事情想问奶娘。”苏靖荷想知道的太多,然而第一个问出的却是:“母亲和小舅舅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么?我指的是母亲出嫁之前。” 听此一问,何奶娘也是讶异,苏靖荷却是继续道:“我也不想多心,小舅舅一直很疼我,可……这话我不敢去问舅舅府上的人,奶娘当年就伺候着母亲,自然知道。” 奶娘慢慢回忆,说着:“夫人过世得早,就留下大小姐与大少爷二人,姐弟感情最深,之后老爷续弦,继夫人一直待大小姐和大少爷亲厚,如同生母,即便后来有了二少爷和二小姐,对他们也不曾苛待,所以姐弟四人感情一直很好,只是你小姨虽得老靖国公喜爱,却和兄姐不太亲密。” 苏靖荷点头,若有所思,奶娘却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奶娘也累了,其他事情日后慢慢询问,您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苏靖荷扶着老人往外,待靠近门边,奶娘却是顿住脚,苏靖荷正疑惑,却看奶娘心事重重,遂问着:“怎么了?” 犹豫再三,奶娘忍不住说出:“有件事情,本来大夫人不让再提及,可……老奴心疼姑娘,既然姑娘问起了小舅老爷,老奴觉着还是该和姑娘讲讲。” 苏靖荷连连点头:“奶娘都与我直说。” 下意识看了看门口,房门关着,窗户也紧闭,才放心道:“当年赵姨娘和小舅老爷有私,大夫人不让声张,之后不顾二小姐劝阻,非要带着赵姨娘陪嫁,便是想绝了他们的心思。不过,姨娘来了府上,倒比以前更尽心伺候。” 听完这件事情,苏靖荷很是震惊,愣了许久不能言语,想起何昭仪与自己说过的话,再加上以往的,和最近的一桩桩一件件,脑中许多死结仿佛慢慢解开,可越解开,心口越痛…… ☆、第62章 蛇蝎 一夜难眠,天亮才堪堪睡下,待到日上三竿,屋里才传来动响,沉香赶紧端了水盆进屋伺候。 被扶着坐起,苏靖荷还有些昏沉,问着:“什么时间了?” 沉香拧了帕子递上,“辰时了。” 听罢,瞬间醒了大半,苏靖荷蹙眉:“怎么不早些叫醒我,这事传到老祖宗耳里,少不得训斥。” 沉香笑着将水盆移开,扶着苏靖荷起身,道:“今儿初一,老祖宗去庙里斋戒了,奴婢这才没惊扰姑娘。” 苏靖荷恍惚反应过来,抬头看着窗外秋色,淡淡道:“眨眼,已回京一年了。” “可不是,时间过得真快,刚才赵姨娘还和奴婢们聊着,说姑娘这一年个头高了许多,模样也长开了,可要比大姑娘二姑娘出嫁前更加标致。” 苏靖荷却是扭头看着沉香,询问着:“你说赵姨娘?刚才?” 沉香拍了拍脑袋,赶紧补充着:“瞧奴婢的记性,忘了和姑娘说了,赵姨娘一大早就来看望姑娘,还带了姑娘最爱吃的桂花糕呢,只听说姑娘没醒,便不让我们打搅您,姨娘如今还在奶娘屋子里陪着说话呢。” 苏靖荷瞬间掀了被褥匆匆下地,嘴里斥责:“怎么能让赵姨娘和奶娘待在一起,绿萝呢!” 沉香被斥责得懵了神,呐呐道:“绿萝一大早就不见人,再者,赵姨娘之前就和奶娘关系亲厚,一起说说话,有什么干系么?” 苏靖荷愣住,而后摇了摇头,笑笑:“你瞧我,这是还没睡醒呢。刚才听岔了,以为说的是秦姨娘。” 这些日子秦姨娘和她们姑娘关系闹得僵,也难怪敏感了,沉香跟着笑开:“姑娘这是紧张奶娘呢,奴婢也不是不晓事情,秦姨娘若是过来,咱们岂敢让她久留。” 苏靖荷这才不紧不慢地让沉香给她稍作梳妆,便往奶娘屋子过去。 - 远远便听见屋里传来笑声,苏靖荷走进:“奶娘昨儿见我可都没这么高兴,还是赵姨娘比咱讨欢喜。” 听苏靖荷委屈的语气,奶娘和赵姨娘都是笑开,奶娘更是指责道:“你这丫头,竟偷懒睡到这个点儿,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那不是奶娘回来,昨夜高兴才睡得沉了些么。”苏靖荷亲近地挨着赵姨娘身边坐下,抬手就往桌上摆着的盘子里拿了糕点,塞嘴里吃得满足。 “慢些吃,没人和姑娘抢,你姨娘做了一大盘呢。” 奶娘瞧着苏靖荷这般模样,又是高兴,又是操心,苏靖荷原本伸手要去捻第二块糕点,却生生顿在了半空中,半晌才道:“以前姨娘做好的糕点,若不赶紧儿吃,中午便没有了。” 这么一说,难免让人想起苏曼荷,这姐妹俩都爱吃桂花糕,当初两人围在桌前抢糕点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姨娘,你说好好的,母亲和妹妹怎么就没了……”苏靖荷双眼蓄泪,静静看着赵姨娘,那模样委屈,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赵姨娘也是用帕子拭泪,压下自己心中的悲伤,才劝慰着苏靖荷:“好在小姐和四姑娘在天上也有伴儿,如今只要姑娘过得好,小姐也瞑目了。” “凶手还在逍遥,怎能瞑目?”苏靖荷说完,在大家的呆愣下,她平静吃着桂花糕,道:“不知二哥如今剿匪可成功。” “这趟进京,因为胡兰山打剿匪,管家带我绕了远路,不过听说仗打得不错,一路上都是议论庆王爷的,说是英武善战,厉害得很。”奶娘说着:“老奴也是离京太久,竟然想不起哪个是庆王爷了,倒是还记得裕王爷,和陈家五姑娘最亲厚的那个。” “不是奶娘记性不好,庆王和咱们家本就没有往来,是当初曲贵妃的孩子。”赵姨娘解释着。 奶娘却是恍悟:“老奴记得了,有回大夫人进宫回来,说起过这个皇子,说是众多皇子里最伶俐的一个,当初大夫人还有过念头,想......” “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奶娘还提了做什么。” 赵姨娘突地打算,奶娘也是点点头,看了眼苏靖荷,便没在往下说。 苏靖荷也没甚在意,当初无论母亲有什么心思,都没有关系了,宠冠后宫的曲贵妃最后也不过一匹白绫,断了自己的命,也断了庆王的路。 正好紫罗进屋,听大家聊得起劲,却只得打断问着:“姑娘刚起来,还没用早饭呢,厨房炖了小米粥,还有鸡蛋羹,可是现在端过来?” 苏靖荷只拍拍手:“桂花糕吃了不少,已是饱了,你给我端杯茶来就好。” 紫罗却道:“姑娘昨儿晚上吃得不多,早晨又只吃几块糕点怎行,还是奶娘劝劝姑娘吧,这次回来只瞧着姑娘身子瘦弱,让人看着都心疼。” 奶娘也是赞同:“是该吃一点,你端碗小米粥过来,老奴和姨娘一起看着姑娘吃下去。” “行咧。”紫罗退下后,赵姨娘忍不住感叹:“这一屋子旧人,倒是和曾经的场景颇为相似,只是没见绿萝?” “哦,昨儿绿萝给我告了假,夫家出了些事情,得去处理。” 赵姨娘点头,叹息:“绿萝这丫头最是命苦,摊上这么个夫家,好在姑娘心疼她,日后在荣华院里管事,也委屈不到。” 苏靖荷听着,也没说话,多少对绿萝的遭遇有些自责,待喝过小米粥,一旁紫罗笑说着:“刚在院子里捡了些桂花,突然想起姨娘做的桂花酿了,今年可还有?” 赵姨娘抬头,笑道:“你这丫头,嘴馋了吧!有有有,只是你家姑娘不能喝酒,不然肯定一早送来了,却是忘了你们了,等会我回去让人给你一些来。” “奴婢不敢,只是每年四姑娘都喜欢喝姨娘酿的酒,少说要四五坛子喝到来年春天呢,还说姨娘的桂花酿最香最甜。奴婢离开这些时日,总不记得四姑娘不在了……” 才说完,被奶娘敲了敲额头,斥道:“好不容易劝好了姑娘,你又来!” “罢了,她也不是故意。”苏靖荷看着低头的紫罗,说罢,又朝赵姨娘道:“不过,今儿既然说起,我也向姨娘讨要几壶,桂花酿也不醉人,想妹妹时抿上一口,更易入睡。” 说起故人,话语自然不少,渐渐,已近午时,苏靖荷亲送了姨娘出去,才刚走到院中,苏佑火急火燎跑来,将赵姨娘护在身后,仿佛一不注意就会被人吃了一般。 “都叫你别来荣华院了,怎么不听。”声音虽小,可苏靖荷离得近,自然听得分明,然并不恼怒。 赵姨娘却是黑了脸:“说什么胡话!你自小长在荣华院,如今多读了些书就忘了?” “没有,若是嫡母和四姐在,自然不一样。”苏佑说完,梗了脖子朝着苏靖荷,说得更加肆无忌惮:“三姐与你分别这些年,你还了解她多少,想想她回府后,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件与她无关,怕是变得蛇蝎心肠也未可知。” “三少爷!”沉香才替主子不平,下一刻却被吓住,只见赵姨娘当众给了三爷一巴掌,那声响连远处回廊里都听得见,惹得众人侧目。 赵姨娘怒红着眼,道:“混账东西,这些话外人说说也罢,你如何说得出口!你三姐回来,这府上大大小小的算计,可谓如履薄冰,也就咱们能与她亲厚,你若记得你嫡母的恩泽,记得你四姐的疼爱,便立即给你三姐道歉,否则,你连娘也别认了。” 赵姨娘说得严重,苏佑先是一愣,而后抿着唇憋着口气朝苏靖荷道了歉,苏靖荷面色一直平静,只是淡淡的:“三弟还小,我自然不会计较,就如姨娘说的,这府上,我也只有你们能够亲近。” “已经不小,是姨娘没教导好,姨娘自没脸在姑娘面前。”而后狠狠瞪了眼苏佑,匆匆离了荣华院。 - 吃过午饭,苏靖荷在书房看书,累了,便半躺靠在榻上,沉香赶紧替她盖了毯子,一旁的紫罗几次欲言又止,许是太过寂静,让她思绪更甚,终是忍不住说出:“三爷可没良心,姑娘这一年在老爷跟前说了他多少好话,更何况还有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 苏靖荷抬首看了眼沉香,见沉香低头认错的模样,也没有追究,只笑着翻了页书,道:“你还记着这事呢,有甚干系,平白气着自己。” “怎能不气,好在赵姨娘还明白事情,也不枉大夫人当初多方照顾她们母子三人。”紫罗仍旧愤愤不平,她当年跟在大夫人身边伺候,夫人对姨娘和三爷的照看,她都看在眼中。 “并不是人人都记得情谊的。对佑儿而言,我不过许久不见的姐姐,怎抵得上同母所出、日夜相处的二姐,她们也不是第一次良心当狗肺了。” 说起这事,紫罗更是气恼,“二姑娘当初怎敢这般污蔑姑娘,不亏心么!” “你怎就知道是污蔑。”苏靖荷平淡说着。 “三姑娘什么性情,旁人不晓得,咱们这些一直在荣华院里伺候的丫头,哪个不清楚!姑娘您最心善,平日里看着蚁虫都不会下脚。” 正说着,听着苏靖荷轻咳几句,赶紧询问着:“姑娘可是嗓子不舒服?” “恩,替我端莲子羹来润润喉。” 紫罗才出屋子,沉香立刻跪地:“请姑娘责罚。” 苏靖荷没有抬头,也没有叫她起身,将手中这页看完,才是缓缓说着:“记得你和紫罗是一同进的荣华院?” “是,奴婢和紫罗姐姐同一天进府,又同一天被周嬷嬷选中到了荣华院,紫罗姐姐分给了大夫人,奴婢则跟在姑娘身边伺候。” “那是感情深了。”苏靖荷淡淡说了句。 “奴婢不该多嘴,只是紫罗姐姐问起,奴婢觉着无关紧要,便同她说了些……”沉香将头埋得更深。 “起来吧,这些事情府里上下都知道,从你嘴巴里说出去,还真实一些。” 沉香却颤颤不敢起身,苏靖荷眯着眼,道:“什么时候起这么怕我了?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九年多了。” 九年,是个许久的岁月。 “那不就是了,可有九年主仆情谊,即便绿萝也要比你晚两年到荣华院吧,如今院子里除了我和奶娘,就是你待得年岁最久,还是你也觉着我是三弟口中说的那般,怕了。” “奴婢不敢。”沉香磕了头,赶紧起身。 苏靖荷却是微微垂下眼睑,这丫头答的是不敢,而非不是…… - “姑娘,姑娘!”屋外传来兰英冒失的叫喊,苏靖荷坐起身,便听见兰英推门禀着:“不得了了,老祖宗在大觉寺里昏了过去,喜鹊姐正送了老祖宗回来,已到半道上了。” “啪!”书本应声落地,苏靖荷站起身,呆愣了许久,这两日因为姨娘的事情,她乱了心神,竟忘记了,今儿初一,是她和如意约定的日子...... ☆、第63章 真相 暖心院里,几名老大夫轮番诊脉,却都是愁眉不展。苏靖荷与苏佑作为孙儿,寸步不离守在榻前,几位姨娘也都候在一旁,大家都明白,这次老祖宗怕是严重了。 事情惊动了苏瑜,也顾不得朝堂事忙,匆匆回来,一进屋便是厉声问着:“怎么回事?” “事情等会再说,先听听大夫的话。” 秦姨娘上前宽慰,话也在理,苏瑜转眼看见屋子里的陈宴,一时愣住,而大夫正好开口,便也没有及时招呼。 张大夫战战兢兢说着:“老夫人这是气急攻心,加上之前身子一直不好,怕是……怕是很难醒过来……” 众人倒吸口气,苏佑最先嚷着:“怎么会,老祖宗今儿出门前还有说有笑的!” 秦姨娘也有些站立不住:“什么叫很难醒过来?老祖宗不过出门上个香,怎么就醒不过来了,你们再好好瞧瞧!” 相较于屋里宗人的各种声音,只苏瑜、陈宴和苏靖荷一直安静,吵闹声大了,苏瑜才是出声打断:“大夫话还没说完,你们吵什么。” 众人噤声,张大夫继续道:“老夫先开了药方,有些要可能难寻,要国公爷费些心思。” 苏瑜点头:“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得治好老夫人,这些年老夫人的病痛都是张大夫照看,我信得过张大夫。” “老夫自然会尽力,毕竟老夫人年岁大了,得慢慢用药调养。” 张大夫开了方子,屋子里人多,总围着也不是事,老夫人虽昏睡,也受不得吵闹,苏瑜开口,才是带大家都从屋子走出,去了前厅,房间原本只留一些丫头照看,苏佑却是怎么都不肯走,最后无法,留了他和许家姑娘一起陪着老祖宗。 - 有客在,苏瑜只得压了脾气,而身为晚辈,陈宴自然先行礼,说明原由:“苏老夫人这次到大觉寺上香,正好碰着母亲在寺院里小住,便单独说了些话,本是闲话家常,却不知何故,老祖宗突然昏了过去,母亲也是吓着,连忙命我送了老夫人回来。” 苏瑜拱手朝陈宴道谢:“有劳了,也替我向长公主转达谢意。” “世伯不必客气,陈府与安国公府素来交好,这些事情也是应该,我命人去太医院找了太医令前来为老夫人诊病,等会应该就到了,之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世伯只管吩咐。” “好,侄儿办事周全,陈兄有子如此,甚是有福。” 陈宴笑笑,有些自嘲:“不过一副病躯。”声音很轻,大家还未听清时,陈宴又正声道:“事情说清楚,老夫人也送回了,小侄担心母亲焦虑,便先赶回复命了。” “这是应该,来人,送陈公子回去。” “不必,我带了随从下山。”陈宴行礼,复而看了眼苏靖荷,道:“母亲很是挂念苏姑娘,总说回府后要请了姑娘过去喝茶,下山前,小妹也让我代她问苏姑娘好。” 这番言语,算是给足了苏靖荷颜面,陈家小妹也就罢了,长公主却是何身份,得她记挂,日后好日子可有得是。 大家都是钦羡,可只有苏靖荷明白,长公主与她并没有陈宴言语中这么亲厚,莫不是如意特地让陈宴说这么一番话护她?可事情她既然揭开了,便也不害怕。 待陈宴告辞,众人焦点便都到了喜鹊身上,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长公主和老祖宗说话的时候,没让奴婢们跟在身边,屋里头说了什么,奴婢一概不知。” 喜鹊跟着老祖宗多年,一直尽心尽力,自然说的实话,秦姨娘接话道:“连喜鹊都不带在身边,想必长公主与老祖宗说的是要紧事情,并不如陈公子所言闲话家常。” 这个理儿大家都晓得,可又能如何?无凭无据的,这事总不能追究到长公主身上,苏瑜只能叹息一声,正好太医令刘大人到了,苏瑜赶着出去迎接,临走,又看了眼苏靖荷,才是嘱咐着秦姨娘:“母亲病重,这些时日你费些心,靖荷还小,多帮衬她一些。” 秦姨娘点头:“这是自然。” - 老祖宗这一病,整个府上都不敢再有欢笑声,老祖宗昏迷整整三日,连太医令都没有把握老祖宗能熬得过这一回。 这几日,秦姨娘当着面不知哭了多少回,许家兄妹也是日日候在床榻边,若是老祖宗醒不过来,这三人在府上失了倚靠,更是尴尬了。除了她们,苏佑也是日夜守着老祖宗,秦姨娘劝了几回,让赵姨娘把三爷接回去,怕他身子受不住,却都被赵姨娘挡了回去,说是为老祖宗尽孝事大,自个身子事小。 与秦姨娘相比,苏靖荷倒是更愿意相信苏佑是真心为老祖宗担心。 苏靖荷虽也每日去陪伴,可相较哭哭啼啼的几人,她倒是显得更凉薄一些,只夜深人静,她才坐在后院的大榕树下,一个人悠悠晃着秋千,仰头望着星空,看得久了,眼睛累了,也会有几滴泪水从眼角划过。 沉香走近后院,只看着姑娘孤寂的背影,不禁替姑娘伤怀,府里上下都在背后议论姑娘,说老祖宗平白疼惜了姑娘一场,如今老祖宗病重,却不肯陪守在病榻前。 可她们还记得,当初老祖宗将姑娘送去菏泽时的决绝么?沉香记得,那时大夫人都是跪地求着老祖宗,四姑娘也哭成泪人,她心里也是期盼老祖宗松口的,可老祖宗都不为所动,荣华院里各个哀戚,只三姑娘却没有哭,她笑着安慰了母亲和妹妹,而后,就这么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家。 “姑娘,绿萝回来了。” 听罢,苏靖荷很快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从秋千架上下来,回了书房。 一回府,自然听说了老祖宗的事情,再看苏靖荷眼底的哀伤,不免劝慰着:“这事不怪姑娘,苍天有眼,大爷与二太太做下这些龌蹉事情,总有一天是要被揭露的,即便不是姑娘,也有其他人。” 苏靖荷闭了眼,浅浅说着:“若奶娘早些回来,兴许,我就不会……奶奶也……” 回京后,绿萝第一次听见苏靖荷唤这声“奶奶”,若说苏靖荷有恨老祖宗的权利,她家姑娘却没有,这些年,老祖宗疼宠四姑娘,即便不是无微不至,也算有些偏心了,而如今姑娘替了姐姐的身份,慢慢,骨血似乎也与三姑娘相溶,对于老祖宗这一年带着目的看似疼惜,她如何不痛,替姐姐痛,也替自己痛。 她不敢守在病榻前,多少也因为内心深处的那份自责。绿萝却也只能安慰:“姑娘如何算得到,老祖宗只有天佑,会好起来的。” “本该算得到的,是我固执的相信赵姨娘,用以往的温情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总归是看着我们姐妹长大,一路疼惜呵护我们多年,却能狠心至此!” 听着姑娘这般说话,想来已经猜到她的回复了,绿萝却还是从腰间取出宝石头钗递回给苏靖荷,道:“姑娘猜得不错,奴婢暗地里找了全城的金匠师傅打听,本都没有结果,直到出城,在百里外的洛河才有了消息,那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师傅,说是去年中秋过后有人让他给重新打造了一对宝石坠子,他很笃定,说坠子用的宝石和您这支头钗上的一样,要的是荷花样式。” 绿萝递过来两张图纸:“老师傅说,这样珍贵的宝石他第一回见,便留了心,把送来时的耳坠样式,和他从新打造后的样式都画下来了,咱们拿给静轩斋的师傅看看,就清楚了。” 苏靖荷平静接过图纸,心却沉了几分,秦姨娘的耳坠去年丢了并不是假话,想来赵姨娘戴着的那对宝石耳坠,该是秦姨娘的…… 从她回京那一刻,就从来没有想过怀疑赵姨娘,除了赵姨娘是母亲的陪嫁侍女,多年来待她们极好外,也因为她以为赵姨娘最没有动机。她还记得,母亲不止一次与她提及,说佑儿聪慧,若能取代大哥做安国公府世子,最好不过,也因为此,母亲一直不肯松口过继大哥,和父亲,和孙姨娘多次起了冲突。 母亲带她这般好,却想不到,最后是母亲一直帮扶的人,下了最狠的手。 “还有件事情,姑娘要我去找的那个去年中秋府上逃走的工匠,奴婢找到了,人却死了,说是死了大半个月了。” 苏靖荷只点点头,小舅舅能对周嬷嬷下手,自然会顺着往下将人灭口,可惜当时小舅舅只知道她在追查青黛的死,并没想过还会在母亲的事情上怀疑他。若说她能想通赵姨娘对母亲的狠绝,对于小舅舅,她却怎样都不能释怀,那是他的亲姐姐,亲外甥,如何下得去手…… - 老祖宗这次病重,陈府陆陆续续送来四次珍稀药材,郡王府也不示弱,灵芝鹿茸送了好一堆,这两家开了头,其他府上也跟着送来些许东西,倒是谢玉有心,随着郡王府的礼,他总会私下再备一个小盒子送给苏靖荷,毕竟府上忙乱,他不好时常过来,只能借着东西安慰佳人了。 外府都这般尽心,葛青青作为孙媳妇,也不能安心在娘家养胎,遂提前回府伺候老祖宗,不过有孕在身,大家也不敢怎么劳累她。倒是老祖宗中间几回醒来,迷蒙呓语时听见了苏菀的名字,苏瑜这才做主让人去接了三太太和五姑娘回京。 说句不吉利的,若老夫人这回挨不过去,也好让孙女见上最后一面。 之后,安国公府更是出了一桩不知缘由的大事,没人知道老爷为何大怒,将大爷召回,这一次可是命人往死里打,最后大爷疼得受不住,好似说了些混账话,更是激怒老爷。 至于说的什么混账话,只有那日老爷院子里的下人知道,可大家都绝口不提,仿佛聋哑一般。 第二日,大爷伤还没好,老爷就找了吏部出调令,将大爷外调去了蛮荒的齐州,一路艰险,大爷还有伤在身,就这么舟车劳顿过去,怕是命都得丢在半道上,大奶奶几次跪地求情都劝不动老爷,老祖宗又没有醒来,只好请秦姨娘帮着劝阻,最后反而秦姨娘挨了训斥,之后再没人敢帮着说话。 夜里,传出孙姨娘在房中割腕自尽的消息,人虽然救了下来,也是孱弱得只剩半条命了,总归多年夫妻情分,苏瑜过去看了一眼,之后便松了口,让大爷养好了伤再赴任,可即便是这样,府里上下也都在议论,大爷此去遥远,不知归期,怕是世子之位,再不会传给大爷了。 可若大爷没了资格,剩下最合适的,便是三爷了…… ☆、第65章 泅水 “姑娘,紫阳姐姐回来了。” 兰英从屋外匆匆进来,却惊搅了苏靖荷誊写《心经》,看着纸上平白多划的一笔,苏靖荷淡淡蹙眉。 兰英却没有察觉,继续道:“紫阳姐姐独自回来,说是带回了二太太的口信,老祖宗病情总不见好转,二太太在佛前许了愿,要余生都在寺中陪伴佛祖,为老祖宗祈福病愈。” 苏靖荷却只凝神看着宣纸,多划出的一笔怎么都补救不回,搅扰了大好心情,最后索性揉成一团丢弃在地。 沉香只赶紧替姑娘重新铺开了一张,一边研磨着黑墨,一边说道:“二太太虽有心,老爷却不会应允的。二老爷走得早,如今又把二太太送去大觉寺永住,即便府里清楚其中因由,外人却看不明白,还以为咱们国公府欺负孤儿寡母呢,于老爷名声不好。” 兰英却是显摆地摇头,得意道:“姐姐这回可错了,老爷不仅应允了,还应允得特别爽快呢。” 听罢,沉香也是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兰英赶紧补充着:“没骗姐姐,如今紫阳姐带着下人在二太太院子里收捡东西呢,没一会都要送去大觉寺的,衣物捡了一车,应该是真不回来了。” 沉香却是看了眼自家小姐,见她神情从容,认真抄写着《心经》,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如今二爷还在外剿匪,回京时,又当如何自处? “倒是可怜了小少爷,被紫阳姐送回来,刚还拉着紫阳姐姐的腿,不肯她走呢。” 之前孙姨娘出事,怕小少爷年岁小不能明白,老爷便让人送了他去大觉寺,好在自小常跟着二太太,寺中无趣,却也待得住。可如今二太太要一直住在大觉寺里,总不能还让小少爷跟着一起,迟早是要送回来的。 兰英叹了口气,继续道:“小少爷哭天抢地呢,谁都劝不动,还是赵姨娘让人强行拉了小少爷走,那模样姑娘是没见着,可怜死了......” 正说着,挨了沉香一记白眼,兰英这才噤了声,她晓得三姑娘不大喜欢小爷,可实在觉得小爷可怜,才忍不住多了嘴。 之后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笔刷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苏靖荷专心着笔下《心经》,仿若一切未闻,许久,兰英略有些失望地出去,她跟在姑娘身边的时日太短,过往她不晓得,只知道这一年,莫说老祖宗,就是二太太和小爷,都待姑娘极好,如今几人病的病,走的走,剩下的无依,而姑娘却……难怪外头人说姑娘生性凉薄。 - 临近中秋,老祖宗病情总算有了好转,府里上下都松了口气,有说老祖宗吉人自有天相的,也有说是二太太佛前祈福起了作用,不管怎样,醒来总是好事,只是这次虽挨了过来,可再不敢有下次了。 老祖宗需要静养,可府里上上下下听说老祖宗醒了过来,哪里敢不来看望,满屋子人都只看了一眼,连话都没怎么和老祖宗说上,便被老爷打发了出来,更是吩咐了平日里少让人打搅老祖宗养病。 大家都被拦在外头,屋子里只有老爷一人陪着。对于有些人,露了个面表了孝心就好,可苏佑却不肯依,老祖宗素来疼他,祖孙感情很深,如今老祖宗好不容易清醒了,自然想陪着老祖宗身侧,就是不说话,静静陪着也好,却被秦姨娘几句话驳了回去。 赵姨娘是个温顺性子,自然是劝着苏佑,苏佑哪里肯听,苏靖荷只得上前帮着苏佑与秦姨娘理论几句,一言二语的,总是不和,渐渐,两人便和秦姨娘争吵起来,不知是不是惊动了里屋,待苏瑜出来是,看了眼闹腾的三人,尤其苏靖荷将苏佑护在身后的场景,让他神情凝重,却一言不发。 大家都不敢顶撞老爷,秦姨娘询问了老祖宗情况,之后大家也都各自散去,苏靖荷却被苏瑜叫去了书房。 这一年父女俩亲近了不少,如今相顾无言却是头一回,苏靖荷心中明白父亲今日叫她过来的用意,父亲既然能查出老祖宗因何病倒,自然也会知道事情的起因。她却只能低着头沉默。 苏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许久,书房内空气都仿若凝结,苏瑜才打破静谧,道:“不想和父亲说些什么?” “父亲叫女儿前来,自是有吩咐,女主谨听教诲。” 苏瑜冷笑一声:“我还敢教导你?不是你在教为父做事么!” 苏靖荷将头压得更低:“女儿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苏瑜边说着,整个人弹起,凌厉看着苏靖荷。 见苏靖荷瘦弱的身姿站立在一角,不言不语很是无助,他静默了会儿,才是叹息坐下:“我怜你没了母亲,一人在府上孤苦,这次事情便不予计较。” 而后眯着眼睛问着:“只是你自小长在菏泽,府上事情知之甚少,这些,都是谁与你说的。” 苏靖荷瑟缩一下,唇瓣微微抖了抖,却是坚定说着:“没有谁,是...是我无意中撞见的。” “你无意中撞见?呵,倒是好运气,回京不过一年,总有事情让你撞见!当初和我说什么三年孝期内不册封世子,也是你自己的心思咯?呵呵!”苏瑜显然不信,却也不再追问,心中早有了想法。 “你今年也十五了,等过了十六,父亲许你一门好亲事,你若争气,这一生自然平平顺顺。至于咱们府上的事情,你就别跟着瞎参合进来,你在老宅六年,心思单纯,哪里晓得府上这些个姨娘的本事,平白让人利用。” 才说完,外头有小厮敲门,禀着:“老爷,不好了,五爷在赵姨娘院子里闹起来,听说磕破了头呢。” 毕竟是亲生儿子,苏瑜蹙眉起身,摇头叹息着:“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跟着苏瑜一同去了赵姨娘院子,回京一年多,虽与赵姨娘亲厚,却极少来她的院子,一是因为偏,二是苏靖荷本就不爱窜门子。 院子里很是吵闹,远远便看着赵姨娘和一群丫头们围着踌躇不前,中间苏正手中握着块石头,狠狠瞪着众人:“都别过来,我要见我娘。” “胡闹!”苏瑜冷斥一声,走近,待人群让开道儿,才看见苏正额上的血,不免又生出一份心疼,便不再往前,停下了步子,道:“还不赶快把石头放下,你这是连我也想砸!” 见到苏瑜,苏正明显害怕了许多,微微抖着身子,道:“父亲,我不要住在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好,我要我娘,我娘!” “以后赵姨娘就是你娘亲,乖孩子,放下石头,到娘这里来。”赵姨娘也上前一步,哄着。 这话却是惹怒了苏正,扯着脖子吼道:“你不是我娘,你不是!娘呢,我娘呢,肯定是被你们害了,我娘说了,你们都不是好人!” 越说,越有些神经兮兮,手中的石头眼看要砸出,下一刻却是收了手,顿住。 “我带你去找姨娘。”苏靖荷的声音柔柔地,她轻轻往苏正身边走,待到了苏正身边,却是拿下他手中的石块,将他抱起在怀里,从头至尾,苏正却难得没有反抗。 “你随三姐先回去,你看你额头都磕破了,让孙姨娘瞧见,肯定要心疼。” 苏正这才抬手抹了抹额头,瞬间呲牙咧嘴,嚷着:“疼!” 苏靖荷噗嗤一声笑出,而后抱着他走向苏瑜:“父亲,这几日容正儿住在我那儿吧。” 见苏正乖巧肯听苏靖荷的话,苏瑜也安心点了头。苏靖荷抱着苏正离开时,回头不忘安慰了一眼赵姨娘,却是让苏瑜将气撒在赵姨娘身上:“你倒是福气,总有三姑娘替你解围,正儿好好的,在你这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赵姨娘也是委屈:“妾身哪里敢委屈了小少爷,只是小少爷一直闹着要见孙姨娘,妾也没有办法。” “行了,你管好自己的儿子就不错,少操心旁人。”说完拂袖离开。 带苏正去找孙姨娘自然是不行,苏靖荷替苏正额头擦了药,洗了澡之后,天色也暗了下来,哄了许久,答应明儿中秋带着他去清池玩耍,才稍稍安抚这孩子。夜里,陪着孩子入睡,苏靖荷才肯休憩,这般小心翼翼,让兰英都是不解,明明姑娘不太喜欢五爷? - 去年中秋,一家人还热热闹闹出府去,如今却碰上多事之秋,秦姨娘要照顾老祖宗,自然离不开,三爷自有学堂里的伙伴一起,其他姐妹要么出嫁,要么不在府上,只剩苏靖荷一人,本也懒得去外头热闹,打算在府上赏个月便罢,哪知道郡王府的世子妃相邀,便不好推拒。 历年中秋,最热闹当属清池,吟诗论画的,赏菊吃螃蟹的,河上泛舟或是河边放风筝的...... 醉云楼三楼雅阁赏景最佳,这一幕幕都能装入眼内。苏靖荷陪着世子妃吃着醉云楼的桂花茶,聊了好一会了,帘子却被掀开。 世子妃看着出现的人,毫不意外,打趣着:“我这和苏姑娘说话呢,你进来做什么!” 谢玉讨好说道:“月初苏州进贡了上好的锦缎,我可求着姐姐去和贵妃娘娘讨来了一些,都在楼下雅阁里放着呢,嫂子可要去看看喜不喜欢?” 世子妃展颜笑开:“你倒是知我心思,得,我去看看你拿来的东西,不好我可不依!” “绝对是最好的贡品,一般东西我能拿来污嫂子的眼么。” 世子妃笑嘻嘻离去后,谢玉才是坐下,亲手给苏靖荷斟满了茶,道:“我也给你留了两匹,让小厮送去你马车上了。” “这么好的缎子,给我也可惜的。” “怎么可惜,锦衣配佳人,在我眼里,你才最值得拥有。”谢玉说道。 苏靖荷抿唇,眉眼却是柔和,等喝了茶,谢玉才继续道:“这阵子我很担心你,府上的事情接连不断,你掌着家,怕是很累。” “有丫头们帮衬着,也还好。” 谢玉点头:“有什么办不妥的,找人和我说一声便是。”而后又询问着:“不知老祖宗身体可好一些了?” “好多了,昨儿已经能坐起来和我们说话了。” “那就好。”说完递过去一方砚台:“这是我让人从徽州快马加鞭送来的,听说苏佑进来读书用功,送给他。” 只一眼便知道是好砚台,记忆里,谢玉和苏佑并没有交情,如此贵重的物品却送得这般爽快,多少,还是因为大哥离京了吧。 苏靖荷没有接过,只淡淡道:“还是你自己给他吧,我便是送去了,三弟也不能领情。” “怎么?我记得你小时候和苏佑很亲近,他母亲是你母亲的侍女,对你自要和别的兄弟不一样。” 苏靖荷勾唇浅笑:“自从二姐出嫁,三弟与我便没了往来。” 苏莨的事情他虽没太关注,却多少听见一点,那桩婚事很是委屈,如今看来,怕和苏靖荷上次罚跪祠堂有些牵扯,遂安慰着:“苏佑还小,你做姐姐的平时待他亲近些,过些时日便没有芥蒂了。” 苏靖荷看了眼谢玉,这回却没了与他争执的心情,只点了点头,接过了砚台,这方好东西,要是留给正儿,他肯定高兴。 “我也不能耽搁太久,裕王还在下面等着,我是抽空为着见你一面,看你一切都好,我才放心。你也早些回府去,别太累着了。” 谢玉走后,苏靖荷也没在醉云楼多待,想着兰英正陪着苏正在下头放风筝,便过去看看。今日有风,清池边上又空旷,倒是不少贵家少爷小姐在此地放风筝,苏靖荷走近时,苏正的风筝放得许高,得意朝苏靖荷道:“三姐快来瞧,我可厉害了。” 苏靖荷笑笑,可笑容还没挂多久,便是僵住,她赶紧喊道:“小心!” 可惜还是晚了些,这孩子因为回头和苏靖荷说话,没瞧见身侧的小坡,整个人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很是好笑。 兰英赶紧上前将人扶起,大惊朝苏靖荷道:“糟了,小爷牙磕掉,膝盖也破了,流着血呢。” 膝盖倒不在意,苏正捂着嘴巴,哭得很是伤心,苏靖荷只得安慰着:“没事,以后还会换牙,不丑。” 苏正这才止住了哭声,这孩子倒很在乎长相。苏靖荷转头吩咐着:“赶紧扶少爷去马车里,可带了金疮药?” 沉香摇头:“怕是没有,还好离长街不远,奴婢知道那里有个医馆。” “行,你赶紧去买瓶药膏回来。” 苏正本来不肯走,还没玩得尽兴,但想着牙齿没了,如今这幅丑模样,确实不敢再待在人群了,便乖乖听话。 兰英她们几个丫头扶着苏正回去时,苏靖荷嘱咐了句:“你们在车上等等我,河边的黄槐开得正旺,我去摘一点回去。” “姑娘一个人?”兰英担心问着。 苏靖荷笑笑:“不是还有紫罗跟着么,我很快回来。” 黄槐长在清池西面,最是人迹稀少。一整排黄槐挨着河边生长,黄槐树下僻静无人,却是落花满地,金黄一片。 苏靖荷从腰间取下香囊,里头装着生辰那日从荣华院的榕树下取出的两朵黄槐花,香味早散了许多,即便放在鼻翼下,也嗅不出香味了。 蹲下身,满地黄槐落花,苏靖荷精心挑选了许久,终于等香囊满满鼓了起来,她才系上,淡淡的黄槐香味慢慢散出,很是满意。 回身,紫罗却不见人影,苏靖荷蹙眉,四下张望,这丫头什么时候无声无息走开了。 突地,身后传来动响,苏家回头,便看见远处冲来一只大黄狗,汪汪直叫,吓人得很,这时,苏靖荷总算体会了如意每次被‘彤彤’追赶时的心情。 因为心急害怕,苏靖荷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想跑开躲避,却一头栽进池水里。那一瞬,她不得不笑命运的相似,又一年中秋,她还是落水。 愈来愈往下沉,池水没过胸口,没过颈脖,她努力拍打水花,想让自己脑袋能够浮出,然而除了她的拍水声,四周便只剩下寂静,等到池水不停往鼻子、嘴巴里面涌入,脑袋也渐渐沉了下去,窒息的感觉愈来愈甚,慢慢,她摆动双脚,有节奏划开池水,双手也跟着慢慢拨动,而后整个人渐渐从水下往上浮起,再慢慢游至池边,爬上。 在池中呛了些水,苏靖荷一上岸便是打了个喷嚏,甩了甩头发,再看浑身湿漉,裙摆紧紧贴合在身上,这样走出去,难免让人笑话,便想起不远处苏牧的小宅院。 清池东面热闹非凡,转过西面却极少人,若不是中秋,兴许一路上还会遇上两三路人,而今日大家都去醉云楼下热闹,让她一路上回到苏牧宅院,都没有撞见人。 敲门,开门的老妇一眼认出了苏靖荷,见她狼狈的模样,赶紧迎了进去。因为苏靖荷上回来这里住了一夜,老妇之后便一直有备几件合身的女装,如今换上正好。 而紧扣的门外,有人从墙角转出,将宅院牢牢记在心上,才转身匆匆离去。 - 拒绝了老妇的挽留,苏靖荷很快回到马车上,耽误了很久,沉香药膏都买来给苏正涂抹好了,看见苏靖荷发间有些湿漉,诧异问着:“姑娘这是怎么了?” 还不等苏靖荷回话,紫罗扑通一声跪地,磕头说着:“姑娘这是去了哪里,奴婢都快吓死了,是奴婢该死,不该随意离开。” 苏靖荷只瞥了她一眼,问着:“倒该是我问你去了哪里吧。” 紫罗低了头,带着哭腔,道:“刚才奴婢远远看见个人影,像极了奴婢本要嫁的男人,奴婢……一时激动就追过去瞧了。” “哦?可是?”苏靖荷挑眉问着,大家都知道紫罗家里本来给她说了门亲事,送她嫁过去后,男人却失踪了,可嫁都嫁了,娘家不让她再回去,一个人从夫家逃出,流离时碰上了奶娘回京的马车。 紫罗失望摇头:“只是相像而已。” “那便别想了,回府去吧。” ☆、第65章 银镯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书房里,苏正手捧《论语》,读得困顿时,忍不住垂下眼睑,头一点一点往下掉。手背突地挨了一鞭,疼得他一个激灵,瞬间坐正了身子,继续读着:“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这番快速的反应,可见已经历了多次。苏正一边读着,一边偷偷用余光撇向苏靖荷,见她专注于手中的游记,看得尤为认真,那刚刚又是怎么发现他偷了懒? “不肯用心?让沉香带你去赵姨娘园子里玩耍,那里自由得多。” 苏靖荷闲闲说了句,苏正却是脸色大变,再不敢分心,捧着书的手拉进了几分,读得格外用心。 - “外头就听见咱们小爷的读书声,还是三姑娘有办法,能让五爷静下来读书。”秦姨娘说笑着走进,府里上下谁人不知五爷最是贪玩,一看书就犯困,当初连孙姨娘都没法子。到了荣华院,本还以为会将院子掀个底朝天,哪想得到孙猴子变成了小唐僧,乖巧得很。 “什么风把秦姨娘吹来了。” 苏靖荷站起身,见苏正并没有因为来人而分心,继续认真在看书,忍俊不禁,这孩子当真被刚才的话吓着了。 “来看看姑娘,也瞧瞧五爷,怕他在姑娘这里闹腾了。”秦姨娘走近几步,瞧着五爷用心,也是欢喜,继续道:“姑娘一边张罗着府上大小事情,本就劳累,如今还得照看着小少爷,怕忙不过来呢。我昨儿和老爷提过,还是让小少爷跟着我,一来我院子里清闲,五爷过来,还能互相做个伴儿。” “不要!”秦姨娘这话可把苏正吓坏了,立刻拽住苏靖荷的长袖,乞求看着她。 苏靖荷给了个安慰的眼神,却换得苏正全心的信任,而后继续乖巧看书,不再多言。 “老祖宗身体不好,秦姨娘还得在暖心院伺候,怕更忙不过来。”苏靖荷说着。 秦姨娘笑却是道:“姑娘不必担心,且不说这一个月老祖宗身体好了许多,再者,三太太和五姑娘不是明儿就回府了么,三太太素来心细,多年来也将老祖宗照顾得很好,有她在,肯定比我周全。” 苏靖荷恍悟,喃喃道:“明儿就要回来了......” 这神情着实奇怪,秦姨娘一时拿捏不住姑娘心思,只得继续劝着:“等五姑娘回府,怕又会生出不少事情,姨娘也是担心三姑娘,当初五姑娘离京时,对三姑娘您满心的怨愤,这回她回来,姑娘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姨娘不必忧虑,五妹可不是胡搅蛮缠的,况且有三婶在,这大半年在外,应该改了不少性子。” “改不改我们可不知道,但府上人多了,总不会清闲的,现在姑娘还能坐在陪五爷读读书,之前怕没这个时间了,特别入冬后,姑娘身子也弱,禁不起五爷的折腾,不如就让五爷跟着我身边,姑娘您也轻松。” 苏靖荷抬眼看了看秦姨娘,她的心思明白得很,秦姨娘膝下无子,如今正好的机会,孙姨娘再出来是不可能了,赵姨娘又有三爷,她若把五爷带在身边,日后就算没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无依。 可,她凭什么有依靠! “秦姨娘若想将正儿接过去,不必拐了弯儿和我说这么多,索性去找父亲,父亲的吩咐我也不敢违逆。若和我商量,我自然是不同意的”说完又嘱咐着沉香:“五爷读书要静心,你送了秦姨娘先回去。” 明显逐客,秦姨娘眉头微微蹙气,却是无可奈何,要是能说得动老爷,她又何须跑这一趟,如今这安国公府,真要成了三姑娘的一言堂了。可惜,她却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秦姨娘狠狠一眼,而后转身离去,苏正却是悠悠一句:“巧言令色,鲜矣仁!” 一旁的兰英都忍不住笑出:“咱们小爷这一个月读书颇有成效呢。” 苏靖荷也是笑笑,而后走近窗外,外头枯叶已经全落,风吹着枯枝,呼呼作响,眨眼,又是冬季,难怪愈来愈冷了。 “让人准备着,明日我要出城亲自迎了小婶娘和五妹妹。” - 簌簌冷风扑面,苏靖荷裹了厚重披风,她独自站在东城门边的酒馆三楼,倚栏而望。今日东城门封闭,不让进出,是以城门里的长街上并没有人。 天愈来愈阴沉,沉香从楼下走上来,提醒着:“怕是要落雨了,姑娘还等吗?” “等。”苏靖荷干脆回了一句,沉香便不再多言,退开一边。 许久,终是听见马蹄声声,越来越近,等到庆王第一个从东城门穿过,进入视线,沉香忍不住惊呼:”回来了!“ 苏靖荷却是抿着唇,低头看着渐渐从城门下走出的士兵,神色严肃。 “瞧咱们二爷,英气逼人,果真换了军装便不一样了。”沉香忍不住赞叹着,她本一直不大喜欢自家姑娘和二爷走得太近,可如今二爷立了功回京,便不一样了。 苏靖荷一直没有说话,越来越多的士兵从眼底经过,渐行渐远,她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呛喉,忍不住咳出声响,那声音随即掩盖在士兵的步伐中,却偏巧,庆王突然回头,往高楼望去,他在队伍最前面,已走出了许远,应是不能看清高楼上的面容。 可那灼热眼神,苏靖荷却能清楚感知,仿佛透过许远的距离,他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 只一瞬,庆王又回过头,继续策马前行,队伍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长街。苏靖荷抬手,将剩下的半壶酒从高楼上倒下,酒水顺势落在空旷的地面,捡起微微水花,直到最后一滴。 “回去吧。”苏靖荷将酒瓶抛开,转而下楼,沉香亦步亦趋跟着,她能感觉到自家姑娘此时心情的起伏,胡兰山匪全灭,于京城百姓而言,不过一桩不痛不痒的消息,最多,再知道庆王何等英勇罢了,于姑娘而言,却是心中大仇得报,心愿了却...... - 等回到府上,时间有些晚了,三太太和五姑娘已经住进西院,苏靖荷身为晚辈,自然该去请安问候。 “还真是稀奇,一大早三姑娘就出府去,说是要亲自接了三太太和五姑娘回府,如今倒好,你们都回来了,三姑娘却不见人影,怕是借着这个当口,私会谢家三爷去了吧。” 秦姨娘笑说着,她知道苏菀喜欢谢玉,故意挑起苏菀的火气,见她咬着唇不悦的模样,秦姨娘心中欢喜,谢韵琴却成熟得多,安抚了女儿,才道:“三姑娘怕是路上耽搁了,还是派人出去探探,别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谢婶娘挂心,靖荷倒没出什么事情,只是太过大意了,竟错过了婶娘和妹妹。”苏靖荷边说着走近,作揖陪了不是,换来的却是苏菀狠狠剜了一眼,苏菀的性情,怕是婶娘怎么教导,都没法掩住情绪的。 谢韵琴却是温和说着:“啧啧,才多久不见,咱们三姑娘愈加标致,像极了大嫂,美人坯子啊。” “在婶娘面前,哪里敢言美。”苏靖荷回着。 知道是客套话,谢韵琴笑笑:“三姑娘这嘴甜得跟涂了蜜似的。” “哪里是蜜,三姐全身都是剧毒,母亲还是小心为好。”苏菀凉凉说了一句。 谢韵琴却是瞪了她一眼:“怎么说话呢,刚回来,怕是一路累着了,脑子不清楚,你们赶紧扶了五姑娘回屋休息。” 苏菀也没想逞口舌之快,愤愤起身往里屋去,剩下几人,秦姨娘先问着:“三姑娘不是去接太太去了么,怎么没碰上?” “都是奴婢们糊涂,许是听岔了,一直带着姑娘在东门口等着,直到天色暗了,才发觉不对,回府一问,果真,三太太和五姑娘原是从西城口回京,可不是搞错了么。” 东城与西城南辕北辙,也难怪没碰见,秦姨娘冷冷笑着:“三姑娘素来心细,竟也会记错地方,还真是件稀奇事情。”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回府不过一年,可平白跪了几次祠堂,怎么敢说心细。” 两次跪祠堂,一次因为谢韵琴,一次因为秦姨娘,这么一下就堵了她们的话。之后苏靖荷问候了几句,也嘱咐了些事情,毕竟如今她当家,西园里空置了大半年,总怕有些不妥当的地方。 吃过晚饭,老祖宗总算是醒了,大家这才一起去了暖心院看望老祖宗,谢韵琴和苏菀回京虽不是她的命令,可经历过一场生死大病,再看见苏菀,难免有些感怀,加上苏菀哭哭啼啼关切了老祖宗一番,祖孙的隔阂便也消除了。 老祖宗身体不好,大家也不敢多说,没一会儿就都退了出去,苏靖荷带着苏正往荣华院去,刚转过回廊,便看见月色下的苏牧。吩咐了沉香先带着苏正回去,她独自走近苏牧,唤了句:“二哥。” “老祖宗睡下了?” “嗯,听说下午老祖宗拉着二哥夸赞了一番。” “也不算,不过比以前更和蔼些。” 闲闲说了几句,之后又是一阵静默,直到夜风吹得苏靖荷有些瑟缩,苏牧才是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不会无缘无故要留在大觉寺为老祖宗祈福。” “二婶素来信佛,每年本就有小半时间在寺院度过,正好碰见老祖宗大病而已......” “小曼!” 苏牧却是突然叫了一声,让苏靖荷再不能往下继续,感觉到苏牧凝神自己的眼神,莫名的心虚,苏靖荷低下头,浅浅道:“若是,我说我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你会不会再不想见到我……” 苏牧沉默了许久,在苏靖荷的心一点一点沉下的时候,他突然道:“与大哥有关。” 是笃定,不禁让苏靖荷诧异,她抬头看着苏牧,见他眼底那一抹苦痛,便明白过来:“你早知道?” 苏牧苦笑:“我倒希望我愚蠢一些,迟钝一些......可,毕竟是我的母亲,我最亲的人。” 若说自己知道二婶与父亲和大哥之间事情时是震惊,那二哥,怕是绝望了,这些年,他总不肯按照父亲给他安排的路走,暗中处处与国公府悖逆,多少也因为这个吧…… “对不起。”苏靖荷喃喃说着,这件事情,最亏欠的便是二哥。 苏牧却是摇摇头,转身缓步离开,那晃悠悠的背影,让苏靖荷看着心疼,却不敢上前,甚至能开口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待他走开许远,突然顿住脚步,转身又回到苏靖荷面前时,已将刚才的悲伤全部掩在眼底,他将一块红布递给苏靖荷:“这是你的。” 苏靖荷疑惑接过,展开,里头是一只银镯子,做工精致,刻着并蒂荷花。 “遇匪时,大伯娘许他们把所有财物拿走,只死死将这个镯子护在身后。”苏牧说完,又添了一句:“若不是受人所托,刚才那一瞬,我并不想回头。” 小心翼翼覆上银镯,苏靖荷的手忍不住颤抖,来回两三次,才发觉银镯的内侧有些不平,因为夜色太浓,她看不清楚,只得匆匆回到院子,烛光下,终于将银镯内的字迹看得分明: 吾女曼,祈一生平顺。 紧紧握着银镯,苏靖荷伏案大哭,悲恸难以自抑,无论姐妹如何相像,却是永远瞒不过母亲,母亲不过纵她而不戳破。她一直觉着母亲只疼爱姐姐,可临危,却是护着她的银镯...... ☆、第66章 反诬 那夜苏靖荷的哭声还是传到了院里丫头们耳中,府上渐渐多了许多说法,有说三姑娘面上看着凉薄,实则孝顺,见老祖宗身体每况愈下,心中哀戚难抑;也有说是因五姑娘回府,见老祖宗疼爱,担心日后自己失了恩宠,才难过痛哭……不管何种说法,却没人敢当面议论,当初回府无依无靠的乡下丫头,如今已是安国公府的掌事姑娘,谁也不能得罪。 谢韵琴倒是吸取了教训,回府这段时间,除了每日早晚带着苏菀去给老祖宗请安,大多时候都待在自己的西院,安分得很,苏靖荷也只偶尔在看望老祖宗时能与她们母女碰个面。 相较于后院的宁和,前院却事情不断,苏阳的事情刚刚停歇了一阵,苏牧回京,却屡屡与苏瑜冲突,府里众人都不解,当初吊儿郎当的二爷,如今愈发正经起来,甚至敢和老爷正面争执了。 ...... 读了一上午的书,苏正累得不行,等沉香送进饭食,他连欢喜劲儿都没了,整个人趴伏在桌上,抱怨着:“好姐姐,以后早半个时辰开饭可好?” 苏正这些时日在荣华院里,和丫头们愈加混熟了,说话也随意许多。沉香只是笑笑:“小少爷只敢吩咐我们做丫头的,可事情哪由得奴婢们做主,得三姑娘应允。” 苏正嘟着嘴,道:“谁不知道沉香姐姐是三姐跟前的红人儿,您一句话,抵得上我十句。” “可不敢,您是主子,与咱们姑娘姐弟情深,想想咱们姑娘这些年何曾对哪位爷这般上心过,也就您了。” 这话却是取悦了苏正,他微微仰了头,小心翼翼问着:“沉香姐姐真觉得三姐疼我?比起二哥和三哥,又如何?” 还没等到沉香的答案,却被苏靖荷的话语打断:“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呢?” 苏靖荷从屋外走近,刚才墨水染了衣袖,不过换件衣服的功夫,这两人倒是聊得火热。 “没什么,等着姐姐吃饭,闲聊几句罢了。”苏正讨好说着。 苏靖荷展颜:“你倒是愈发懂规矩了。” 难得苏靖荷夸奖,苏正心情大好,食欲也是大开,连吃了三碗饭,一旁沉香都担心小爷撑坏了。 苏靖荷却吃不得太多,只等沉香替她舀了碗汤,入冬后,为了暖胃,她每日会喝一碗桂枣山药汤,从在菏泽便开始的习惯。 吃过饭,是苏正难得的闲暇时间,他精力旺盛,又不爱午睡,遂拉着苏靖荷,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三姐,你答应了,等我把功课做好,就让我见我娘。” 若是平时,他定然不敢开这个口,可刚刚沉香说三姐疼他,让他壮起了胆子。苏靖荷也确实应允过,她瞥了眼书案,道:“我让你读的书,可还念了不到一半,怎么就叫做好了功课?” 苏正□□脸:“那我这么用功,不得有些奖励么,我就提前见一眼,我有半年没见到娘了。” “我比你还多了一年。”苏靖荷淡淡说着。苏正起初没明白,愣了会儿,苏靖荷却没给他细想的时间,直接让兰英把他拽回自己房里休息。 没了苏正,屋子里瞬间宁静下来,桌子收拾干净,苏靖荷进里屋安静看了会儿书,待沉香斟茶上前,说着:“今儿二爷又和老爷起了争执,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呢,姑娘要不要去劝劝?” 自从苏牧剿匪回来,沉香对他态度转变了许多。 “我去劝什么,这些日子二嫂怕没少劝,可有效果?” 沉香却是担忧:“二奶奶肚子越来越大了,老替二爷操心也不是办法。奴婢不明白了,二爷立了功,如今正得圣上赏识,却为何总与老爷过不去,莫不是因为二太太的事情?” 苏靖荷摇头,因为二婶,苏牧这几日都不曾和她说过话,她也因愧疚刻意有避开。然而与父亲的冲突,却不因为这个,他心向庆王,冲突,总不可避免的。 “奴婢还想着二爷和姑娘交好,如今他得了圣宠,对姑娘也有些好处,哪里晓得是这样……二爷也太忘恩负义了。” 苏靖荷却是瞪了眼沉香,她自知失言,低头了不敢再说。 书看了会儿,有些困顿,便起身让沉香替她宽了外衣。许是替姑娘铺床榻时,觉着气氛太过沉闷,沉香才是又开口说着:“这些日子老祖宗时常叫了三太太往暖心院去,姑娘没事也多去老祖宗那走动走动吧。” 苏靖荷摇头:“祖母身子不好,禁不起我们一个个过去折腾,她见小婶子,不过因为选妃的事情,宫里传出了消息,明年入春就要各府送了姑娘入宫筛选。” 沉香却是愣了愣:“这事老祖宗费心做什么?咱们府又没有要入宫的姑娘。”说完,紧张看着自家姑娘,面色都是苍白,毕竟圣上年岁长姑娘太多,这也...... 苏靖荷却是安慰着:“瞎想什么呢,你忘了,暖心院里还住着许家姑娘呢。不过表姐年岁大了些,入宫有点麻烦,才让小婶娘想办法,毕竟婶娘那头有郡王府的人脉,事情好办得多。” 沉香这才松了口气,笑自己乱猜:“可不是,咱们姑娘日后是要嫁进郡王府里去的,这婚事长辈们都是默许的,过完年应该就能定下了。” 苏靖荷却没有说话,躺进暖榻里,转了个身闭目睡着。 - 本是浅浅的午睡,然而申时还不见起,不禁让沉香担忧,进屋探看,却是吓了一跳,姑娘浑身冒着红点,额头高热,症状很是骇人,遂赶紧叫了大夫来诊脉。 大夫还没到,秦姨娘却是带着老祖宗过来了。 因为身体原由,老祖宗已有许久不曾出过暖心院,如今身子刚养好一些,就是往荣华院来,让丫头们有些无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三丫头呢。”老祖宗凝重问着。 地位低的丫头不敢说话,大丫头里,兰英吓得哆嗦,只得往沉香那看去,沉香却是沉着,磕头回着:“姑娘还在午睡,没起呢。” “哟,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莫不是看老祖宗身子不好,没人管了,便敢不守规矩了。”秦姨娘眯着眼冷声讽着。 “不,不是,姑娘今儿身子不舒服,才…才多睡了会儿。” “既然不舒服,老祖宗来也来了,去看一眼吧。”秦姨娘说完,便搀扶着老祖宗往里屋去。 沉香连忙移动着双膝上前,阻了去路:“回老祖宗,姑娘是染了风寒,怕传染了老祖宗,老祖宗还是先回,等姑娘病好了,再去给老祖宗您请安。” “风寒?”秦姨娘笑了笑:“我刚还问过正儿,他可是说中午时三姑娘还好好的。” 孩子单纯,自然问什么说什么,如今看着这情形,苏正也是迷蒙,虽说的实话,可总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我去看看孙儿,你们左右阻拦做什么,都给我起开。”老祖宗敲着拐杖发了话,丫头们都不敢吭声,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祖宗进去,而后老实跟在身后。 床榻上几声□□,看着便是病了,秦姨娘却是几步上前,将棉被掀开,首先撸起了苏靖荷手臂,道:“老祖宗您瞧瞧,可不是满手的红疹,跟当年四姑娘发病时一模一样。” 老太太颤悠悠赶着上前了几步,看着苏靖荷的症状,双唇哆嗦着不能言语,一旁秦姨娘继续道:“我就说了,咱们府上哪里还有三姑娘,从始至终都是四姑娘,四姑娘顽皮,一直忽悠着咱们玩儿呢,四姑娘有癣症,吃不得蛋,上回她发病时我就注意到了,才让荣华院的丫头试了试,真不假。” 秦姨娘说完,满屋子都是安静,毕竟这样的话,实在很难相信,明明,就是三姑娘啊...... 老祖宗低头,去探看了苏靖荷右眼角边,她年岁大了,眼神不大好,却也隐约看见一点黑痣。 秦姨娘却是回身看向门边上的紫罗,道:“进来吧,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 紫罗走近几步,躬身磕头,道:“回老祖宗话,上回奴婢陪着姑娘去清池边上捡落地黄槐,奴婢因为事情走开了会儿,回身时却见姑娘不知因何落了水,正着急想喊人,却看着姑娘自己一个人游上了岸,奴婢吓得不敢说话,就躲在树后了。” “您听听,三姑娘自幼有不足之症,不能下水,哪里会泅水,倒是四姑娘当年不小心落水后,嚷着学会了泅水的本事。” 秦姨娘说完,还让自己丫头拿出了苏靖荷的一件衣裳:“老祖宗您瞧瞧,这衣裳可是中秋那日三姑娘去清池时穿的,回来却换了一身,这事府上许多人都见着了,不信您问问。” 之后便有丫头跟着附和,当时也没觉着什么,如今被秦姨娘一说,大家都是心惊,莫非伺候了许久的姑娘,真的是当初的四姑娘,可,性格实在南辕北辙,太难相信! 老祖宗抖着手,说不清是气是怒,或是喜,是惑,秦姨娘却继续火上浇油:“您说四姑娘何苦,明知道老祖宗和老爷将她看做心肝肉,却这般期满您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呢?还别说,从四姑娘假扮三姑娘回来,咱们府里大大小小糟事情就不曾断过,相信孙姨娘一房,还有西院......” “我却想问问姨娘是什么心思。”床榻上的苏靖荷突地坐起身,面上有些苍白,却是双眼锐利看着秦姨娘,轻笑:“秦姨娘还真敢想,也真敢说。过去这么久了,姨娘这时候扯清池的事情,不觉得稀奇?” “我紫罗当时有疑惑,不知和谁说,我听了也是讶异,总得细心探查一番才敢坐实。”看着苏靖荷坐起身,秦姨娘已有些吃惊,却是不慌不乱答着。 苏靖荷笑的愈发厉害,道:“当时清池边没有旁人看见,你只让丫头这么胡口一说,我便有了会泅水的本事,再拿出一件衣裳,仿若铁证一般,姨娘好生厉害。” 秦姨娘挑眉:“姑娘如今还嘴硬不肯承认不成?” “没有的事情,我认什么?怎么认?就像当初正儿落水,秦姨娘让明月连着二姐一同指证我一般,今日又想再来一出?” 秦姨娘脸色微变,喝道:“姑娘可别胡说,上回的事情很清楚,老祖宗已经不与你计较,姑娘何苦在翻出来。” “何苦?我本也不想再说,毕竟事情过去了,可姨娘咄咄相逼,我也不妨直言,你以为当时没人看见?呵呵,我也以为,可偏巧,却有人见着了。” “怎么可能!” 苏靖荷起身,一步一步走近秦姨娘:“当时庆王策马路过,虽然隔得远,却能笃定,推正儿下水的是个丫头装扮的人。” 见苏靖荷说的认真,秦姨娘大骇,右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记得明月当时说过是庆王救起落水的苏正,却没有说庆王看见了过程啊……她定了心神,道:“姑娘胡乱扯上庆王,未免太可笑了。” “是不是胡乱,我不介意当面对质。”苏靖荷与秦姨娘面对面站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秦姨娘,尤为认真说着:“庆王虽身份尊贵,可若找他求证真相,我想王爷也是愿意的。” 说完,苏靖荷吩咐着:“庆王府离得不远,让人去王府外候着,若王爷回府,立刻通知一声,我与秦姨娘亲自登门一趟。” 话道这个份上,秦姨娘自然心虚,庆王何许人也,若是与他对质,到时可是颜面全无。遂拦住了下人,勉力笑着:“咱们府上的家事,不好惊动王爷,倒叫人笑话了。” “是么,姨娘这么说,我也无话,可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许人往我身上再泼脏水。” 其实刚才的对话大家都听得分明,事情真相如何,也差不多明了,三姑娘言辞灼灼,倒是秦姨娘左闪右避的。本来大家都不太相信柔善的三姑娘会害五爷,尤其这些时日看三姑娘待五爷极好,显更得之前落水之事极为荒诞,可怜堂堂嫡小姐,平白让一个姨娘欺侮。 仿佛能感觉到老祖宗的怒意,秦姨娘立即开脱:“姑娘转了话题,也掩不了真相,这衣服如何解释,泅水的事情,还有今日的癣症状。” 苏靖荷笑笑:“姨娘又怎么不说说这衣服在哪里翻找到的。” 苏靖荷说得云淡风轻,却让秦姨娘顿了顿,才道:“自然是清池西边的一座宅院。” “宅院的主人是谁,莫说姨娘查了这么久,不知道?” 秦姨娘自然上心查探了,却没想到苏靖荷为了自保,不惜出卖苏牧,还以为她与二爷亲厚,却不过自私之人。 “我替姨娘说吧,宅子的主人是二哥,我不过去二哥院子里喝个茶,不小心洒了茶水在袖口,才换了身衣裳,秦姨娘这都能做文章,实在厉害。” “不是的……”秦姨娘立刻反驳着。 “不是什么?不是二哥的宅子,还是,不是姨娘想指鹿为马?” 老祖宗听了半晌,终是有了反应,怒意腾腾看向秦姨娘:“你却没告诉我,是牧儿的院子!” 秦姨娘对上了老祖宗的视线,立刻低了头,不再作声,这点上由不得她不承认,老祖宗只要去查,就明白了。 “大夫来了。”屋外头传来绿萝的声音,之后她领着大夫进屋,苏靖荷先是扶了老祖宗坐下,之后自己也坐回桌边,由着大夫诊脉。 “姑娘是染了风寒,吃几贴药就能好。”张大夫说着。 “风寒,怎么会是风寒,明明是癣症,你看,她手上都是红疹。”秦姨娘急切道。 张大夫有些不悦旁人对自己医术的质疑,他行医多年,旁的不敢说,小小风寒而已,还是诊断得清楚。遂道:“不过是风寒入体,姑娘怕是自己服了药,药不对症引起的,没什么大碍,很快就消了。” “胡说,明明是癣症。”秦姨娘说完,恍悟:“是三姑娘串通好了大夫,是不是!” 张大夫此时已是大怒,也懒得理会秦姨娘,只朝老祖宗行了个礼,道:“我张家世代行医,从我父亲开始就给老国公爷看诊,这么多年,老祖宗当信得过老夫品行。” 老祖宗点头,和颜悦色地安抚着苏靖荷好生修养,而后狠狠瞪了眼秦姨娘:“你这狠毒妇人,竟处处暗害阿靖,若不是今日揭开,我可一直被你瞒在鼓里!想来这些年在府上没少兴风作浪,我老婆子如今身子不好,管不得你们了,这是还是交给老爷处置。” 说完,由着喜鹊搀扶,转身离去。 老祖宗离去,秦姨娘还在愣神,而后很快反应过来,瞪了眼苏靖荷,便赶紧跟着跑出去,恐慌着求饶,之后的事情,苏靖荷也懒得理会,事情闹到父亲耳里,总有他的定夺。 倒等大夫开了方子离去,苏靖荷才是看了眼跪地的紫罗,此时她却平静得很,在府上多年,自然明白后果,便是求饶也不可能了。 苏靖荷一点也不意外,甚至紫罗的每个举动都在她的引导下,故意闹出今日这一幕,彻底绝了秦姨娘的折腾。只是沉香与她亲近,如今抿着唇,哀伤问着:“紫罗姐姐,这是为何。” “奴婢夫家欠了赌债,公婆小姑都在恶霸手中,若没有秦姨娘帮忙,奴婢日子也没法过了。”紫罗重重磕了个头:“奴婢对不起姑娘。” “你最对不住沉香,她信你,你却一直在她煮的汤里动手脚。如此不忠,我日后也留不得你。”说罢摆了摆手:“打五十板子丢出去,生死随命。” 紫罗被拖走后,沉香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退出房间,绿萝担忧看了眼她的身影,道:“这丫头有些不对。” “毕竟和紫罗亲近。” “奴婢的意思,她怕是起了疑心。” 苏靖荷揉了揉额间,道:“由她吧,沉香与别人不同,她一直跟在姐姐身边,待姐姐衷心,即便有些想法,终还是为了姐姐好。” 绿萝扶着苏靖荷躺上暖榻,今日一番折腾,又染了风寒,又吃坏了药,姑娘待自己狠心,可她却心疼,怕姑娘身子怕受不住,等苏靖荷平躺后,才担心说着:“姑娘日后再不可这般了,您又能经得住几番折腾。” 苏靖荷点头,算是应下。 “不过,今日爆出二爷私下的宅院,会不会惹麻烦。” “惹出麻烦才好。”苏靖荷淡淡说了句,转身睡下。 ☆、第67章 横祸 苏靖荷的风寒没几日便好了,皮肤光滑如初,看不出一点痕迹。在她病下的几日,苏正每日上午读书,下午练字,晚上再陪着苏靖荷说说话,听话得很,让人省不少心。 之前秦姨娘在荣华院的一场闹腾,自然传到苏瑜耳朵里,单就之前秦姨娘诬陷苏靖荷的事情,已让老爷震怒,罚姨娘在院中禁足,苏靖荷这边虽病了,却也没闲着,扣了姨娘的月例,也让府里上下知道三姑娘惹不得。 虽然苏莨已经出嫁,可这事爆出来,赵姨娘多少带着愧疚,苏靖荷病中的汤药,全是赵姨娘亲自守着熬煮,尽心尽力,反是苏佑一直不肯信,总觉着是苏靖荷诬了二姐,对她更是不喜。 不过因为苏靖荷而牵扯出苏牧私下另置宅院的事情,却没能轻松揭过去,从这座宅院顺着往下查,却也发现不少苏牧背地的产业,让苏瑜震怒,甚至气怒之下说出要将苏牧赶出府去的话。 苏靖荷这身体才刚好,葛青青便顶着隆起的小腹,过来做客了。 二人围坐着煮着热茶,苏靖荷气定神闲,葛青青却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她先忍不住,说着:“好妹妹,你二哥平日待你极好,这回可得帮着些你二哥。” 苏靖荷也没有问原由,苏牧这事,府里上下都知道,遂道:“二嫂说哪里话,旁人我管不上,二哥的事我自然会上心,可,我人微言轻,父亲也不肯听。” “如今咱府里,老爷最疼就是三妹,妹妹去试着和老爷求个情说些好话,可好?”说完,葛青青很是无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母亲又不在,没个出主意的人,我大着肚子,老爷又不让我掺和。” 苏靖荷低下头,“你不必求我,事情本就因我而起,昨日刚知道父亲冲二哥发火,我立刻去找了父亲了,可……” 苏靖荷摇头,遗憾看着葛青青:“父亲不肯听我讲,甚至言明与宅院的事情无关,二哥可是还有什么地方惹恼了父亲?” 葛青青却是疑惑,认真想了想,道:“你二哥的事情他都不怎么与我说的,怕我担心,只让我安心养胎,总安慰说没事。” “既是这样,想必二哥也不是穷途末路,二哥是个有主意的人,嫂子信二哥可好。”苏靖荷握过葛青青的手,安慰着。 葛青青却怎么都放心不下来,“你二哥与其他兄弟不同,当初你大哥私置宅院养美人,就算和驸马爷动了手,也不过挨顿板子罢了,可你二哥不是国公府的骨血,若离了国公府,你二哥日后如何自处,万一老爷还气不过,将你二哥从宗族除了名......” “不会的,二哥是进过祠堂,拜过祖宗排位的,不是父亲三言两语可以决断的,你放心吧。” 葛青青叹息,却也无法,只得说着:“罢了,嫁鸡随鸡,日后即便和你二哥过苦日子,也认了,只要夫妻一起,也不怕了。” 苏靖荷笑笑,她与葛青青虽然亲近,但在一些事情上也有过分歧,可今日听了这话,着实为二哥高兴,二哥当初没有看错人,只这一份共患难的心,便足了。 - 之后事情倒没有太糟,老爷当时不过气话,也没真赶了苏牧离府,只是二人关系日渐紧张,最后还是苏牧主动带着妻儿出府去住,老爷也没有拦着,都随他去。可即便离了府,苏牧的日子也不难过,这些时日,庆王愈加受圣上器重,连连嘉恩赏赐,堪比成王,苏牧也连升三级,能位列早朝,算是苏家这一辈最出息的一个。 苏牧离府那日,来找过苏靖荷,说是话别,也带了感激。因为二太太的事情,苏牧不知情便罢,如今还住在府上,总觉着尴尬,加上苏牧与苏瑜立场便不同,日后总要对立,可苏家于苏牧有养育大恩,若是这样离开,难免遭人话柄,自己心中也过意不去,正好苏靖荷帮了他一把,如今由老爷开口赶人,他顺势而为,最好不过。 少了二哥二嫂,对苏靖荷而言,府上愈加冷清,加上天气也越发寒冷,苏靖荷的屋子里早就添了炭火,每日除了给老祖宗请安,基本都窝在屋里不出门了,却从来不曾想过,会从天而降一桩大祸。 入冬后,府上清闲下来,大家只慢慢准备着过年,除了三太太在为了许家表姐奔波,今年内廷定了规矩,送进宫的女子不得超过十七,偏偏表姐上月才过十七岁生辰,三太太进了几趟宫,几位昭仪嫔妃处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法子。 既然绝了进宫的路子,老祖宗自然有些失望,却也留着许家兄妹在京过年,年后再便送他们回去,却哪里想得到,前日里太后突然想起来上回进宫给陛下弹过琴的苏靖荷,说了句这丫头灵巧聪慧,内廷便将苏靖荷的名字添进了入宫的册子里。 消息传来,安国公府一片哗然,谁都没想过三姑娘会要进宫,大家都瞧准了三姑娘以后是要嫁到郡王府去的,谢三爷待三姑娘真心,两家早心照不宣,只差了一纸婚约罢了,哪里料到中途生变。 如今府里上下对三姑娘,有惋惜错过谢玉这段好姻缘的,也有钦羡能入宫荣华无尚的。只有苏靖荷最是惊骇,得了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往老祖宗院子里去。 - “老祖宗,您说说,慧言大师可不是算得准么,咱们三姑娘当真是抵天的富贵,这趟进了宫,凭着陛下对三姑娘的青眼,日后还不是恩宠无双么?咱们国公府日后可都得享三姑娘的福。”三太太替老祖宗捶着腿,笑说着。 “可,会不会委屈了三丫头,尤其郡王府那边......”老祖宗有些犹疑。 三太太却道:“天子之尊,怎么就委屈了三姑娘,旁人家可是求都求不得呢!郡王府那边老祖宗只管放心,我知道嫂子的心思,不过想给玉儿讨个咱们府里的媳妇儿,也不见得是多喜欢三姑娘,如今既然太后看中,嫂嫂也不敢和太后抢人不是,咱们可还有菀儿呢,菀儿和玉儿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素来亲近。倒是老祖宗别舍不得三姑娘进宫,那可是违背天意啊,想想大师的批命,错不了。” 老祖宗越听越有道理,正沉思着,房门被苏靖荷重重推开,苏靖荷瞪着谢韵琴,满眼怒火,她却只当看不着,笑着道:“呦,说曹操曹操到,婶娘先恭喜姑娘了。” 苏靖荷大步走近,她今儿算是明白了,怎么这顶天的大祸会落到自己头上,想必三婶前阵子频繁入宫,根本不是为了许家表姐张罗,一开始就打着她的主意,否则太后怎么突然就想起她来了! 苏靖荷跪在老祖宗跟前,说着:“老祖宗,靖荷不能入宫,三年孝期未满,此时入宫怎么吉利。” “早在先皇时候,孝期便由三年改成一年,虽说民间还有守三年的,可出嫁这些并不忌讳,满一年足以,这些内廷都会查探清楚的,姑娘只管放心。”谢韵琴说着。 苏靖荷哪里还会理她,挪动了双膝往前,握着老祖宗手臂,道:“靖荷不想进宫,老祖宗帮帮靖荷可好,老祖宗与太后关系亲近,只要老祖宗肯帮忙说说......” 话还没说完,却被谢韵琴打断:“三姑娘莫要胡闹了,莫说老祖宗现在身体不好,经不起入宫的折腾,即便入了宫,你要老祖宗怎么去和太后说?说咱家的姑娘瞧不上陛下,不肯进宫?” 苏靖荷瞪了眼谢韵琴:“不劳婶娘操心,老祖宗这些年什么市面没见过,借口多了去,可不比您,不会说话。” “三姑娘这话什么意思,老祖宗,你可瞧瞧,我处处为了姑娘,姑娘却这么话中带刺。”谢韵琴也是委屈朝老祖宗说着。 老祖宗只觉着头疼,还没开口,便见苏靖荷趴伏在跟前,低低唤了一句:“奶奶。” 这一声奶奶,听得老祖宗多少有些动容,才覆上苏靖荷的右手,谢韵琴却及时打断:“这可是命,大师批过的。” “大师当年说我过不了十四,如今不也好好的。”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不信神明可要遭天谴的。”谢韵琴上前去扶苏靖荷,却在她耳畔低低说着:“况且,三姑娘活没活过十四,你不清楚么。” 苏靖荷一愣,却是不肯起,老祖宗被闹得没办法,最后只得要丫头们将苏靖荷拖了出去。苏靖荷冷眼看着老祖宗,咬着下唇,直到老祖宗的房门在眼前合上,阻隔了她与老祖宗,距离上的,还有,心上的。 老祖宗这里说不通,苏靖荷看着正是下朝的时候,便匆匆去了前院。 - 或许也因为这件事情苦恼,书房里,苏瑜撑着头,眉头深锁,有些凝重,见苏靖荷进来,也知她为了何事,轻轻一叹。 苏靖荷却在苏瑜怜悯的眼神中,心渐渐往下沉了几分,她缓缓开口:“父亲也觉得,女儿应该入宫?” “不是父亲的意思,实在是太后……当初你便不该入宫,让陛下记住了。” 苏靖荷摇头:“这事也不是不能回旋,不过太后随意一提,内廷为了讨好罢了,太后过不久也就忘了靖荷了,又没有明确的指令,只要内廷把靖荷的名字去了,便没事了,我知道父亲有法子的。” 苏瑜却是抿唇:“事情不如你想的简单。” “那又是有多复杂呢?”苏靖荷冷笑一声,渐渐明白过来:“这一年的父女温情,不过是女儿幻觉,女儿竟然忘了,父亲接女儿回来,本就是为了与谢家的联姻,如今棋子有了更好的用途,父亲怎会放弃?” “靖荷!“苏瑜不悦地唤了一句。 苏靖荷却笑的愈加肆意:“女儿说中父亲心思,恼羞成怒?呵,婶娘说得没错,与郡王府的婚事还能继续,咱们还有五妹,太子被圈禁,大姐虽然遭了秧,却也将三房和太子间的牵扯斩断,如今的五妹,比我也不差分毫了,是不是?” “胡言乱语!想来是因为进宫的事情,头脑不清楚了,为父不与你计较,赶紧回荣华院好好静养,这些日子哪里都别去了!” “父亲的意思,是要女儿禁足?”苏靖荷仰头看着苏瑜,眼神一点点变得哀伤:“女儿今日过来,是觉着还有父亲之情,这一年多,无论几位姨娘如何轻贱欺侮,女儿一直不曾害怕过,因为女儿知道还有父亲在,血肉相连,父亲定是心疼女儿的,可,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父亲比女儿更加清楚,比起国公府的权势,连这仅剩的父女亲情,父亲都要舍弃吗?父亲真就没有一点...不,半点儿,舍不得女儿?” 苏靖荷一瞬不瞬看着苏瑜,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却怎么都倔强着不肯落下。静默了许久,苏瑜才是缓缓说道:“你身子不好,回院子里好生养着吧。” 仍旧不给任何回旋的余地,眼中的哀戚慢慢变成寒冷,苏靖荷闭了眼,将泪水强压下去,却总有一滴从眼角滑过,她抱起双臂,有些颤抖说着:“比起菏泽,这个国公府,真的好冷、好冷......父亲不觉得么?” 而后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第68章 出府 绿萝转过庭院,看着矗立在回廊上的沉香,问着:“小姐还在后院么?” 沉香点了点头:“可不是,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看了眼手中托盘里又凉了的饭菜,沉香忍不住叹息,这些饭菜已经热过四回了,即便知道再热下去,姑娘怕也不会吃,可又不愿万一姑娘饿了,却没有吃食。 端着饭菜转身往厨房去,才走几步,却突地顿住,沉香回头看了眼绿萝,道:“姑娘多少听你几句,你到后院去劝劝吧。” 夜色浓郁,淡淡的月光划破黑夜,扑洒在后院枝繁叶茂的大榕树间,榕树下,秋千缓缓悠悠荡着。 苏靖荷倚着秋千藤已有两个时辰,随着它来回晃悠,仿佛不知疲倦。静谧的夜空下,只树藤与粗壮树干的细微摩擦声传来,咿呀、咿呀,规律得很。 看着树下苏靖荷黑蒙蒙的背影,在夜色里,那样单薄、孤寂,看得人心疼。她静静看着,直到墙角传来窸窣的声音,没有烛火,绿萝只看清是个半高的身影从墙角转过,再不见踪影。 荣华院里丫头小厮都没这般身高的孩子,只除了五爷。五爷素来贪玩,绿萝也没在意,而是伴着秋千那一声声规律的节奏,缓步走近秋千,将温暖的狐裘围脖裹在苏靖荷肩上,道:“起风了,姑娘回吧。” 在绿萝的着力下,秋千慢慢停下,绿萝覆过苏靖荷扶在秋千藤上的手,冰冰凉凉的,惊得她赶紧握紧,用自己的手捂热。 “过了小雪天,夜里寒凉,姑娘还是早些睡吧。”绿萝继续劝着。 苏靖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小姐何苦为难自己,兴许明儿老爷就想明白了,放了小姐出去。” 苏靖荷只浅浅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带了几分冷意。她才和父亲争执过,前脚刚回院子,立刻就有下人奉命将荣华院里外围上,说好听了是父亲关切她,说直白些,却是将她禁足。 “你瞧这月亮,怎么就残了一块?”苏靖荷仰着头,问着。 “今儿才初八,月儿可不是缺一块么,等十五就是满月了。” “十五……月圆的时候,母亲和姐姐在天上可能看见我?” 绿萝点头:“肯定能的,太太和三姑娘定都念着姑娘。” 苏靖荷却摇头:“可我不想她们看见,如今这般情景,母亲见了又得忍不住落泪。”说完,却又低了头,浅浅道:“等我进了宫,怕只能天天看着月亮阴晴圆缺,数着过日子了。” “姑娘说哪里的话,这事也就旁人瞎传,指不定多少变数,姑娘莫先自己吓了自己。” 父亲这般态度,变数便又少了几分,她还记得,大舅父半月前因为沧州雪灾,已离京赈灾,她所有的期冀,只剩下一个人...... 突地,天空飘落几片雪花,落在苏靖荷脸上,冰冰凉凉的,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晚,却是巧,或许,是母亲的泪? 绿萝赶紧替苏靖荷戴起斗篷帽:“姑娘赶紧回屋,这雪怕是要愈来愈多了。” 苏靖荷脚尖踮地,轻轻跳下秋千,回身走了没几步却突地听见高墙外有琴音传来,起先断断续续地,之后愈发清晰,绿萝大惊:“这不是小姐最喜欢的曲子?墙外是何人,竟会弹奏!” 不似绿萝的惊讶,苏靖荷面色平静,站着听了一小会儿,脸色却开始有些难看,这曲子她虽喜欢,可若不是因着这个,当初在何昭仪处,圣上也不会多注意到她...... “倒是奇了,这下雪的天,却突然传来琴音,平白搅人清梦。”绿萝再看了眼高墙外,而后扶着苏靖荷往回走。 苏靖荷也无心再听琴音,虽知道庆王无心,多少有些听着不是滋味,遂快步回了屋子。 - 苏靖荷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梦见了许多人和事,欢喜的,哀伤的,一大早眼角还带着泪痕醒来。 揉了揉晕沉的脑袋,苏靖荷问着:“怎么回事,院子里吵吵囔囔的。” 被扶起身,才发现伺候着的是兰英,更是疑惑:“沉香呢?” 兰英从开始便一直抿着唇不吭声,如今被苏靖荷问话,面上多了分犹豫,这丫头藏不住事,如今一直憋着,怕是有人交代了不让她多嘴。 苏靖荷板起脸:“竟有事要瞒着我?以后还是回去洒扫算了。” 这一招屡试不爽,兰英被吓住后,跪地说着:“奴婢不敢。是绿萝姐姐交代了奴婢不要和姑娘说的。是......是五爷,今早沉香端了水盆过来,却不知五爷怎么突然窜出,撞到沉香姐怀里,一盆水湿了爷的衣裳,五爷当即大发脾气,不顾沉香姐姐跪地请罪,又打又踹的,揪着沉香姐不依不饶,丫头们都劝不住,可把赵姨娘闹过来了。” 苏靖荷蹙眉:“赵姨娘过来了?” “恩,许是要来看姑娘,正好遇着这事,因着沉香姐是姑娘看重的丫头,赵姨娘也没惩处,只让沉香姐姐跪着,如今姑娘醒来便好,姑娘要给沉香姐姐主个公道,当时好些丫头都瞧见了,是五爷撞的沉香姐。” 原本要起身的苏靖荷却又躺下,转了个身,只道:“头有些晕,起不来身,你只和外头说我昨夜着了凉。既有赵姨娘在,沉香陪个不是,也吃不得大亏,你先下去。” 兰英万万想不到姑娘是这般态度,有些愣愣地跪在地上,见姑娘真的不再有动作,睡得踏实,才乖乖起身,自打晓得了要入宫甄选的事情,姑娘心情一直不好…… 三姑娘既不肯起来,赵姨娘也不敢进屋打搅,而五爷因为沉香,又哭又闹,说是荣华院连丫头都欺负他没娘疼护,不肯再住在院子,最后没了法子,赵姨娘去了趟老祖宗那传话,才得了恩准把五爷接去自己的院子住。 因着这事,赵姨娘夜里还挨了苏瑜的训斥,之后府上任何人都不能再往荣华院去,当真是将这个院子隔离在外了。 苏正的离开,院子里更安静了许多,小姐日日在屋子里不出,丫头们伺候谨慎,平日大气也不敢喘,倒是兰英愤愤不平,偶尔能听见她在院子里抱怨几句五爷,毕竟之前大家都看着三姑娘待五爷上心,如今姑娘刚被老爷禁足,五爷离开转头攀过一根高枝儿,可不是气人! 可再气人,日子都还是得过,小姐出不去院子,府里的管事权便也交给了三太太,一院子的人对于外头的消息可算一无所知,原先二爷在府里,或还能帮着想办法,如今老祖宗不吭声,西院和三姑娘又结了仇,赵姨娘更是个胆小怕事的闷葫芦,指望不上。 眨眼,十二月初,有内廷派公公来安国公府传了话,这事才成了铁板钉钉了。 - 挨近过年,府里上下都忙着做新衣,荣华院这几日的裁缝尤其多,金银玉器也不曾断过,老祖宗怕是俩压箱底儿的首饰都送了过来,换了平日,这般疼宠自然让人欢喜,可苏靖荷如今却喜不起来,老祖宗这是要想尽法子让她明儿春入选。 随着陆陆续续送来的器物中,苏靖荷却是收到一张纸条,没有多余的话,只一行字:定不负相思意。 谢玉的字迹,她自小临摹过,一直记着。如今再见,心头腾地一暖,冷了一冬的荣华院,终于见着苏靖荷展颜。 白日里才收了纸条,夜里边有人送来了口信,是给院里添炭火的小厮,让姑娘明日称病叫来大夫,之后会有法子安排姑娘出府。 且不管小厮说的可是真话,如今只能这般一试。 第二日苏靖荷卧榻不起,沉香赶紧告知了院门口守着的护院,虽说老爷让盯住荣华院,可姑娘生病,看大夫却不敢耽误,尤其里头的姑娘日后若入了宫,可是富贵命。 前脚刚派了人去请大夫,后脚便赶紧禀报了老爷。苏瑜第一时间过来看望,连多病的老祖宗也由着下人搀扶过来。看诊的还是张大夫,进出安国公府二十余载,府里夫人小姐都是他诊脉看病的。 张大夫诊完脉,将老爷老祖宗叫出去说了病症,老祖宗听着没有大碍,才放心回去,苏瑜倒是想陪苏靖荷说说话,女儿却总背身不理,最后也是离开。 大夫开方子时,有药童进屋:“姑娘赶紧换身衣裳,跟着师傅的轿子出去。” 穿男装也不是第一回,倒有些模样,再戴上御寒的软帽,巴掌大的脸被遮了去大半。她跟在张大夫身后,帮着张大夫拎了药箱走出荣华院,再到离了安国公府,一路都没有被认出。 张大夫出府上轿,苏靖荷也一直跟着,待转过和兴巷,却有人拉住她。 “二哥?”苏靖荷仰头,有些讶异,之后才是了然,竟是二哥帮她出的府,便道了句谢。 寒风里,苏牧见她穿着男装,太过单薄,遂拉着她往巷中的马车里去:“先上马车再说吧。” 等二人坐稳在马车里,车内燃了炭火,寒意霎时挡在在外间,感念苏牧的细心,苏靖荷眼眶腾地一红,她记得从前,即便寒冬时节,二哥屋子里也极少有炭火。 马车夫挥鞭,马车开始缓缓驶出,苏牧才道:“一直忙于朝事,安国公府上的事情,大家都有意避我不谈,若不是五弟托人给我传话,倒真不知三妹在府上受这般委屈。” 当初苏正突然闹腾,苏靖荷心中便有了数,苏正这孩子她不敢说很了解,却也知一二,尤其重情谊,他是想自个先出了荣华院再替她想法子,没想到当初娇惯蛮横的小少爷,经历了些事情,倒愈加聪慧了。 “难得五弟有心,不枉你疼他一场。” 苏靖荷轻笑一声:“到头来,还是二哥愿意帮我。” 从小到大,一有事情,苏曼荷便喜欢找苏牧帮忙,即便出了婶子的事情,二哥终还是二哥,没被她弄丢。 苏牧揉了揉她的发顶,叹道:“傻丫头。” 静默了小会,苏牧有些自责道:“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前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办法,都……” “我知二哥尽力了,二哥如今即便再得圣上恩宠,又如何能撼动两位国公爷的地位,内廷的公公们哪有敢得罪苏何两家的。”苏靖荷打断。 这个妹子心思通透,却也不知是福是祸,面对这般至亲,心中该是何等哀戚。 “大伯也就罢了,我去了趟靖国公,也……”苏牧小心翼翼看了眼苏靖荷,见她面色如常,仿若知晓一般,才继续道:“沧州雪灾,靖国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已让人送了信去。” “可要我想办法找上何昭仪?”苏牧又问。 苏靖荷摇头,何昭仪是姨母不假,心疼她也不假,可,终归与小舅舅才最亲,这次事情,怕也少不得她在中间出力...... “那你费尽心思出府,想去哪里?” 苏靖荷握紧了手中的纸条,而后抬头,坚定说着:“我想见谢玉。” 苏牧并不意外,这丫头喜欢谢玉不是一两日,他做哥哥的如何不知,遂道:“我打听好了,谢玉今日在醉云楼,我送你过去。” 苏靖荷撩开帘子一角,发现马车正是往清池方向去,她的心思二哥果然一早猜到。 - 不多会,马车停在醉云楼下,苏牧却道:“我就不与你一同上去,衙门里还有事情,青丰会在这里等你,再送你回府,记得,别耽搁太久,怕府上瞒不住。” 苏靖荷点头,下了马车后,毫不停顿地抬步往醉云楼去,不曾回首,看着她的背影,苏牧叹息一声,才是离去。 ☆、第69章 雪地 室内,悬壶高冲,沸泉一注,霎时茶香袅袅,氤氲满室。 “你说父皇可是偏心,好茶都往三哥府上送了,我说了好几回,今儿才尝到,也是借了子岩的光。” 说罢,裕王满饮一杯,却有些烫口,恹恹不喜。 子岩是谢玉的字,二人自□□好,说话也随意些。谢玉再替裕王斟满杯,道:“就你牛饮的架势,什么茶入口都是一样。” “是,不如你与三哥文雅,着大冷的天,若是来一壶酒,才更舒畅。”裕王说完,有动了心思,朝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成王道:“听说三哥府上的酒窖都是好酒,什么时候拿出来给咱们尝尝。” 成王悠悠抿了小口茶,淡然说着:“真正的好东西都在庆王府上了。” 这话却是实话,自从胡兰山剿匪大胜,庆王回朝后便颇得陛下重用,连连恩赏,甚至将兵部交由他手中,庆王手下诸多将领擢升,风头渐盛,已为成王眼中刺。 裕王却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他庆王是个什么东西,罪妃之子!当初永王想与三哥争斗,还不是被贬谪,况且庆王连个正常男人都不算,一个天残,即便父皇多些恩宠,还能将皇位相传不成,也不怕皇室绝后么。” 皇子到了一定年岁,便有宫女开解人事,轮到庆王时,却是宫女惊吓出房,当时大家都不知缘由,没多久陛下便派了太医给庆王诊治,这事陛下虽不让传扬,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庆王那方面不行的消息却在宫中悄悄传开,不过庆王原本就不受宠,便也没人在意。 “庆王与永王不同,看似没有结党营私,可朝堂却有几位重臣帮护,王爷切莫掉以轻心了。”谢玉在一旁出言提醒。 成王抿唇不语,如今朝堂形势他看在眼中,心中早已有数,庆王,已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 裕王没有这般深沉心思,吃了块糕点,才是说着:“昨儿我去了趟母妃处,姑母和母妃好像有些争执。” 长公主下嫁陈家,与陈贵妃数十年同气连枝,从未有不和,能见长公主和贵妃娘娘争执,也难怪裕王放在了心上。他凑近谢玉,继续道:“我也听明白了,为的可是你心里那人,如此美人,送进宫可是委屈了。” 谢玉微微一顿,而后神情恢复自如,可即便是细微的一瞬,成王也察觉到,他转着手中茶杯,缓缓说道:“你若舍不得,我让母妃想个法子,即便上了名册,入宫还有三关甄选,只要让她过不得便可。” 话虽这般说,可陈贵妃与长公主意见不合,便是一个想将苏靖荷名字从内廷名册上除去,一个坚持保留,陈贵妃却是执意保留的那个。 “不必,大丈夫何患无妻。”谢玉浅浅回了句。 成王与他对视一眼,而后放心下来。当初谢玉与苏靖荷的婚事,也不过为了拉拢安国公,谢玉是个明白人,比起裕王,他更能成大事,即便有情,也能割舍,遂道:“本王也觉着,她能进宫最好。” “怎么说?”裕王却是不明,挑眉问着。 “你我都见过父皇瞧苏姑娘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这么些年,也只这么一个苏靖荷了。父皇心思莫测,咱们没必要因此去得罪了父皇,若她能入宫,未必不是当年曲贵妃第二,再为我所用,到时何惧庆王。” 裕王却没有这般乐观,他摇了摇头:“怕是不能,我也听母妃说过,苏家姑娘的名字之所以入册,可是何昭仪使了大力气的,靖国公我不敢说,可他那弟弟与庆王相交甚密,摆明是庆王的人,他日苏姑娘入宫,难保帮的不是庆王。” 成王摇头,轻笑:“你太不懂女人,虽安国公是只老狐狸,储君之位不定,他绝不会表态,可有谢玉在,苏靖荷就只会偏帮我们,一个舅舅又能奈何。” 裕王恍悟,遂用手肘撞了撞谢玉:“你可有把握?” 谢玉展颜一笑,答得随意:“自然,我昨日已让人送了信去安国公府,之后再会安排与她见上一面,告知她我正极力斡旋,我的话,她多半是不会疑心的,只会感念我的记挂。” “说到俘获女人心,倒真没有谁比得上你了。”裕王轻叹一声,难免想起琢磨不定的表妹,“想我长得也不差,怎就不如子岩了?” 成王和谢玉都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裕王也不再自讨无趣,只道:“不过姑母甚至去找了太后,就为取消苏靖荷的入选资格,怕事情还会有变数。也不知姑母这件事情为何执着,若说是因为表妹与苏靖荷交好,也不至于如此啊。” “能让姑母这般的,除了宴表弟,还能有谁。”成王顺口接了一句,“无论她能否进宫,于我们都无损害,只待事态发展便可。” 聊过这些闲事,之后几人就朝中形势做了些分析,也商讨了之后的部署,朝中势力多还在成王手中,庆王虽有兵部,可京城羽林军却掌管在谢玉手中,他也难有作为。 茶也泡过三壶,言谈既毕,房门却突地被敲响,三人互望了一眼,成王裕王仍端坐内室品茶,只谢玉走出几步,在外间问着:“怎么了?” “是苏府二爷的小厮,想问爷您可见到了苏家的三姑娘?” 谢玉眼皮凸跳,而后蹙眉,将门稍稍拉开,门口不远处站着的小厮他也认不得,只问着:“你家姑娘不是在府上,怎来此寻人?” 青丰听罢,心有疑虑,若不是安国公府传出话,说苏老爷已发现小姐离府,正大发雷霆,他也不敢上来寻人,可他明明看见三小姐进了醉云楼,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谢三爷的话和刚才两位看门小厮的神情又不像作假,遂不敢将实情说出,只道:“我家少爷让人去国公府接了小姐出来,本约在醉云楼相见,少爷临时有事,命我来给小姐传话,却不见人,想是小姐没等着我家少爷,自行离开了,却不想打扰了谢三爷。” “靖荷来过?”谢玉眉头更深,交代着青丰:“你若看见你家姑娘,记得来给我传个话。” “劳谢三爷记挂,奴才记下了。”说罢,青丰行了个大礼,才是恭敬推开,之后在醉云楼里外寻了许久,也不见苏靖荷踪影,一时担心害怕,赶紧回去禀报苏牧。 倒是谢玉听了青丰的回话,神色凝重,待人走远,才是询问着门口守着的二人:“刚才可有人靠近过?” 二人摇头:“少爷交代了不让人靠近,奴才都有格外注意。” 这二人跟了谢玉多年,做事妥帖,谢玉才是放心,进屋后,两位王爷自然问了情形,谢玉只道:“苏家三姑娘不见了,我打算帮着寻找。” 成王点头:“既已知晓,自然要找。” 事情本就谈完,二人各自乘了马车回府,只谢玉一人留在醉云楼。他虽掌管京城羽林军,却不好明面上寻人,只得暗中吩咐可靠心腹全城搜寻,黄昏时分,才有苏牧派去的小厮给谢玉传话,说是三姑娘找着了,不过去了趟二爷的别院,如今已经送回安国公府。 谢玉放心下来,却不知此时荣华院里人人自危,一众丫头婆子跪了一地,只因苏靖荷迟迟未归。 - 入夜,开始漫天飞雪,整个京城都被簌簌白雪笼罩,街道上车马出行都少,而清池河畔,更是寂静无声。 一袭墨色长袍穿过雪里,皑皑中颇为显眼,绣着金丝的黑靴在白雪地上踏出浅浅印记。那人走近黄槐树下,黄槐花已败,树下却卷缩着小小的身影,雪白的狐裘裹着周身,仿佛与白雪融为一体。 解下身上大罩,覆在苏靖荷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盖住,这番动静,让原本埋头膝间的人惊动。她微微仰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依稀能看见道道干涸的泪迹,通红的双眼,迷惘的神情,尤显楚楚可怜。 “你……”苏靖荷张嘴,却发觉声音沙哑,索性不再说话,继续低下头。 “想将自己冻死,去见九泉下的母亲与姐姐?”周辰景身形高大,静静站在她跟前,俯身看着苏靖荷,道:“就怕你这般下去黄泉,得挨一顿好打。不是想替人好好活下去么,这般糟蹋自己给谁看。” 苏靖荷再次抬头,眼睛有些木木的,也不知她听进去了哪些,半晌才开口:“你为什么在这里。” “路过。”周辰景顺口接道。 雪夜里,这里前后都没有人家,说是路过,未免可笑,而木然的苏靖荷却是轻轻“哦”了一声, 她仰头看了看天空的飘雪,半晌才是恍悟:“竟这么晚了,我该回去了。” 起身太急,又因为双腿麻木,瞬间又跌坐在雪地,重重一下,臀部摔得生疼,也将人摔清醒了,她不过想一个人在黄槐树下静一静,却不想过去这么久,竟挨到了雪夜。 那一刻的又气又急又无助,眼眶不觉又蓄了泪,莫名地,却是伸手朝向庆王。 这般理直气壮的动作让周辰景微微一愣,他与她虽有过数次交集,即便攸关性命,也都有礼有节,之后她知晓自己身份,二人便生疏得很,平时躲他还来不及,这是第一次,她毫无顾忌朝自己伸出手。庆王唇角下意识勾起,伸出手将人扶起,她的指尖冰凉,让人忍不住想多握一刻,却很快抑制住冲动,而后发觉自己的笑意,亦很快收敛。 庆王先走了一步,却发现身后之人没有跟上,转身,只见她取下发间玉簪,乌黑秀发自头上倾泻而下,披散在脑后,夜风吹过,不少青丝飞扬,树下衣袂飘飘,单薄的身姿仿若散落雪夜的精灵。 她微微抬头,一个用力将玉簪投入清池中,扑通一声后,又恢复宁静,苏靖荷站在河边,看着水纹,直至水面平静无波,才是转身:“走吧。” 神情淡然,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庆王也没有出声询问。两人并肩走了好一会,已有马车在路边等候,赶马车的小厮有些面熟,在来人的搀扶下,苏靖荷坐进马车。马车里很是暖和,炭火嗤嗤,苏靖荷围着炭火边落座,才发现位上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 苏靖荷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外头,因为厚重的帘子挡着,才收回了视线。而后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两只手早已没了知觉,只靠着手熏的温度,慢慢暖着。 庆王并没有再跟,苏靖荷独自坐在马车内,待马车行驶的那一瞬,即便隔了厚厚的马车壁,她依稀听见外头他的声音:“你只管安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第70章 麻疹 “三姑娘回来了,三姑娘回来了。” 声音响彻灯火通明的荣华院,划破院中的肃杀,众人匆匆从院中出来,在前院回廊里,才是看见被几位丫头搀扶着的苏靖荷,除了脚下行走有些异样,倒是衣着法师整齐,仿佛只是出去悠闲转了一圈回来。 苏瑜走近,与她迎面相视,他眼神锐利、神情严肃,就这么静静盯着苏靖荷。苏瑜走在最前头,一家之长都不吭声,大家只得愣在当场,不敢有动作。 只有送苏靖荷回来其中一位丫头回话:“国公老爷好!早前三姑娘就和我家小姐约好今日赏梅,本是大好心情,却因为我家的小少爷贪玩,害府上三姑娘扭了脚,才耽误了时辰,已经让大夫看过了,说是没有大碍,但这几日都不能下地走动了。” 苏瑜转眼看着说话丫头,很是面生,却有礼有节,通身的气派,一看便是贵家出来的上等丫头。还不待苏瑜说话,谢韵琴却抢先冷哼一声:“这是哪个府上的丫头,哪轮得到你说话!” 丫头低着头恭敬道:“奴婢是荣王府的,本来我家郡主想留姑娘在王府住下,王爷却怕国公老爷担心,加上三姑娘执意,便让奴婢们送回来了。” 众人都是倒吸口气,荣王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弟弟,早些年已经不问朝事,是个闲散王爷,却一直在朝堂举足轻重。荣王府上也确实有个知书识礼的小郡主,和苏靖荷年岁差不太多,一直被荣王爷疼宠,鲜少与各府走动,苏靖荷却是什么时候攀上这根高枝了? “劳烦这位姑娘了,替苏某向荣王致谢。”说完,让府上丫头将苏靖荷扶过,荣王府的下人便也告辞。 三姑娘今日出府到底是不是为了与郡主赏梅,谁也不知,但既荣王府的下人亲自送来,并这么说了,这事便不好再追究。 苏靖荷被搀着回到自己院子时,便看着跪了一地的丫头,这一日她们怕是受了不少惊吓,皮肉之苦难免。她步伐未停,让人一路扶着她回房,却被苏瑜叫住:“你不想与父亲说些什么?” 苏靖荷顿住了脚步,身后的谢韵琴则拉着女儿在一旁准备看着好戏,只赵姨娘一人上前:“三姑娘脚还伤着,又这么晚了,先让姑娘回屋休息吧。” 苏瑜却是将赵姨娘甩开:“靖荷既然回来了,你们都回去,动静小些,谁要是在老祖宗跟前嚼舌根,让老祖宗不得安宁,我决不轻饶。” 重重的几句,大家都是惊吓住,只得一一应下,众人正要出荣华院,苏瑜的衣角却突然被拉着,他低头,却是看着苏正可怜巴巴站在跟前:“父亲,饶了姐姐。” 苏瑜蹙眉,苛责看着赵姨娘:“怎么照顾孩子的,竟让正儿跟进来了!” 赵姨娘赶紧上前把苏正抱着,不顾怀里孩子的折腾,不敢回头地出了院子。谢韵琴也有些悻悻然,今夜好戏是看不见,可瞧着苏靖荷也有今日窘境,也是畅快。 - 屋子里只剩下父女俩,苏瑜本想与女儿好生聊一回,哪晓得苏靖荷梗了脖子,道:“父亲若是气恼,请了家法便是,几个兄弟,谁没挨过父亲的板子,我也不是挨不起,只是,若是打出个好歹,父亲要送谁入宫甄选呢?” 被苏靖荷话语一噎,苏瑜蹙眉,有些不悦:“你翅膀硬了,竟敢这么和父亲说话?” “父亲?”苏靖荷喃喃地重复了一声,而后冷笑:“除了给我一丝血脉,从小到大,您还有哪点,像个父亲?” 说罢,强撑着一瘸一拐回了房间,留下呆愣的苏瑜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只叹息一声,家中所有孩子,只对着这个三姑娘,他有所亏欠。 待苏瑜离去,沉香才敢敲响苏靖荷的房门。 里头没有回应,又再次敲了一回:“姑娘,是奴婢,老爷已经走了。” 得了应允,沉香走进,看着小姐站在烛火前,手中燃着不知什么东西,看着有些像庙中的平安符,她记着姑娘平日会随身带着大觉寺的福囊,里头求着什么,她却从没见过。 想起姑娘腿脚不便,遂赶紧上前伺候,扶了姑娘坐在床榻上,轻轻退了鞋袜,脚踝果然肿了一大块,轻轻一碰,便能听着自家小姐的倒吸声,这么严重的扭伤,姑娘刚是怎么在老爷面前,一步步从厅堂走回屋子的? “荣王府的丫头有给我揉药酒。”苏靖荷说了句。 沉香点头,遂替苏靖荷解了狐裘斗篷,散了长发,却忍不住问出:“姑娘可见着了三爷?” 许久等不到回应,待床榻铺好,沉香讶异抬头,却看见自家小姐浅浅动了唇瓣,说了句:“没有见着。” 沉香这才着了急:“怎么会!那小姐为何这么晚回来,入宫的事情,三爷是个什么主意?咱们该如何才好……” 一连串说了许多,苏靖荷却是转身往棉被里躺下,闷声道:“说了是赏梅,然后扭了脚。没有人可以指望得上,从菏泽回来,咱们一直不都是靠着自己。” “可,这回不一样,这么大事情,三爷总比我们有法子的。”沉香还不死心说着。 却惹恼了苏靖荷:“我累了,你要么闭嘴,要么出去。” 沉香愣了愣,只好抿了唇,替苏靖荷掖了掖被角,她本还想问,姑娘头上的玉簪哪里去了,刚才散发的时候并没有瞧见,而且姑娘的发髻梳得仔细又讲究,看着像是有人给精心梳理的。 想了想,话到嘴边还是咽回。正欲转身,苏靖荷却又突然将她叫住,她蹲下身,挨在床边听着小姐在她耳边低语,随即脸色大变,立刻伏地磕头:“万万使不得啊,小姐您受不住的。” “你果然知道了。”苏靖荷瞥了她一眼,见沉香泪水忍不住簌簌落下,只叹息一声:“是我对不住姐姐,可如今只能一搏,若是进宫,我如何能活。” “姑娘……”沉香轻声喊了句,带着写哽咽,她怎么不知道,四姑娘和三姑娘总归不同,那样傲气的姑娘,自小千恩万宠,怎肯入宫。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音,沉香终是缓缓退了出去。 - 因为上次苏靖荷的出府,荣华院外头换了一批看守的下人,较之前更加谨慎了,不过苏靖荷也没再想出去,因为脚伤,她不能下地走动,整日也就靠几个丫头送来吃食,再无聊翻阅一些书籍,日子倒是过得宁静。 哪晓得脚伤还没好,却又生了一场怪病。 满身的红疹,瘙痒、灼热,可把伺候的丫头们吓坏了,赶紧让人请了张大夫来,病症像极了麻疹,怕会传染,绿萝和沉香将所有丫头都隔绝在屋外,不让进来,张大夫隔着帘子诊了许久的脉,约莫一刻钟,才是传出三姑娘得了麻疹。 一时荣华院里闹翻了天,下人们不敢拿主意,第一时间去通禀了老爷。 苏瑜来到荣华院,第一时间问出:“张大夫,你可做准了?” 见苏瑜神色凝重,张大夫只点了点头:“老夫行医数十年,一个麻疹,怎会断错,只是……”而后有些为难看着苏瑜,还是说出:“三姑娘这病来得急,红疹发了全身,怕是……有性命之忧。” 苏瑜惊得整个人站不稳,他自然知道麻疹是什么,可好好的,他家姑娘怎么会得了这个病,还是在如今紧要的时候,难免让人生疑,“怎么回事,前几日明明好好的。” “这病刚染上不一定会发作,尤其冬春交替的时候最适合发病,听说三姑娘前几天出过府,怕是在外头染上的。”张大夫解释着。 苏瑜却还不能信,犹豫了会儿,转身就往里屋走去。 绿萝赶紧上前拦住:“老爷,可是不得,这病会传染的。” 苏瑜顿了顿脚步,他并没有得过麻疹,自有些胆怯,可最终还是推开绿萝,里间只有沉香在伺候,他隔着帷幔,仿佛也能闻着那股淡淡化脓的味道。 “老爷,再不可靠近了,小姐病得厉害。”沉香跪地说着。 苏瑜拧眉:“你不怕?” 沉香摇头:“奴婢小时候得过麻疹,不碍事的。” “你掀开帘子,让我瞧瞧。”苏瑜吩咐道。 “这……”沉香抬眼看了看老爷:“听说老爷不曾得过……” “我让你掀开帘子!”少了耐心,苏瑜冷声说着。 沉香也不敢再耽搁,上前将帷幔轻轻卷起,床上的苏曼荷迷蒙昏睡着,身上遮盖在棉被之下,可露出的脸颊上满是红疹,密密麻麻,已看不出原形。 苏瑜微微别开眼,沉香见他如此,赶紧将帘子打下:“老爷还是出去吧,奴婢会尽心伺候姑娘的,还有张大夫的方子。小姐心善,菩萨保佑,自会逢凶化吉。” 出了荣华院,苏瑜总不能安心,虽张大夫在府上行医看诊多年,可万一诊错……又不敢去太医院请来太医,若这事传了出去,年后选妃一事便泡汤了,遂让荣华院上下封锁了消息,但凡有人多嘴传出,乱棍打死! 也不知道能瞒多久,只能盼着苏靖荷早些病好。 荣华院里选了些得过麻疹的丫头专心伺候苏靖荷,麻疹也不是不治之症,可日复一日,挨近过年了,苏靖荷的病情却总不见好转,反反复复地,身上的红斑刚消去一些,第二日却又会再发出更多,这般不同常人的怪症,连伺候的丫头们都是吓住,已有人背地里抹泪,觉着三姑娘怕是要过不去这个年关。 最着急的莫过苏瑜,眼看年后初八就要进宫甄选,可自家姑娘这病不得好,怎么送去?张大夫更是年都没法过,就守着荣华院里头,一刻不离。 - 除夕当日,一大早便是鞭炮连天,一直闹腾到下午,也不消停。外头热热闹闹地,荣华院里却是格外冷清。 沉香端了热水进屋,替苏靖荷擦了身子,看着满身的红斑,眼泪却忍不住流下,她知道自家小姐得的不是麻疹,即便有张大夫的帮忙,症状也不能作假,姑娘一直有癣症,平时发病也是一些红点,为了像麻疹,姑娘如今一日得吃上好几回蛋,莫说整日发热难受,就怕哪日一不注意,真害了性命。 “好好的节庆日,你倒是哭什么?”苏靖荷斥责着,有气无力地。前些日子,她一直昏昏沉沉,今日因着是除夕,难得肯少吃些蛋,才能清醒片刻。 “奴婢该死,奴婢心里实在难受。”沉香用帕子抹了泪,回着。 “有什么难受的,等熬过了正月初八,便也没事了。”苏靖荷浅笑说着。 沉香却不忍心告知,老爷不知想了什么办法,内廷许咱们姑娘晚些时日再入宫,只赶上正月十六的第一选便可。已熬了十来日,再有十来日……连张大夫都说,姑娘身子已经到了极限,最多再两三日折腾,不可再过,否则性命堪忧。 “怎么了?”苏靖荷见她眼泪不止,问着。 “没事,听着外边响亮的鞭炮声,有些感伤,让姑娘笑话了。”沉香将擦拭过的水端开,扶着自家小姐缓缓坐起身,道:“绿萝姐姐手巧,剪了许多窗花,姑娘瞧着可喜欢?” 苏靖荷看了看窗户上喜庆的大红窗花,笑着点头:“可惜今年不能亲手写春联。” “今年送来的是三爷的字,听说老祖宗还夸三爷长进不少呢,奴婢也瞧了,写得很好。” 苏靖荷眉角却是微微一抽,沉香自然没觉出主子的不悦,只道:“五爷也长进了不少,五爷进不来院子,让下人送进来一本他誊抄的诗经,非说要给姑娘您看。” 说完,从桌上拿过本子递给苏靖荷,苏靖荷手脚无力,有些拿不住,还是沉香帮着她翻页。看字体,确实长进不少,想来这些日子没少下功夫。 怕苏靖荷精神头不足,没有一页页往下翻,沉香正要收起来,却发觉最后几页有些不同,索性往后翻开给苏靖荷看。竟是一幅幅用笔描画的小人儿,神态各异,将苏靖荷逗笑。 “还是五爷有心,怕姑娘在院子里闷得慌呢。”沉香收起本子,笑说着:“看来五爷在赵姨娘处被教养得很好,姑娘可以放心了。” 苏靖荷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着:“若再有一碗饺子,便最好了。” “知道姑娘嘴馋,哪里少得了。”外头愈来愈近的声音,是绿萝。 见她端了两盘子饺子往床榻边走来,摆了饺子在一旁桌上,道:“是白菜馅的,姑娘最喜欢。” 原本还不觉着饿,如今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肚子倒是打起鼓来,苏靖荷笑笑,冲二人道:“一起坐着陪我吃吧。” “可使不得,奴婢们是下人,得在外头吃的。”沉香替苏靖荷布筷,说着。 苏靖荷却是浅浅说道:“往年在老祖宗院子里一家人热闹也便罢了,今年年夜饭只我一个人吃,怪冷清的,你们二人我也不当外人,便算是陪陪我,可好?” 绿萝和沉香对视了一眼,眼眶都有些红,这个点,暖心院里肯定热闹,却可怜她家姑娘了。 二人点了点头,苏靖荷才是笑开,又嘱咐着:“姐姐也爱吃饺子,多给她夹一点。” 绿萝听了吩咐,往桌上一只空碗里夹了好些饺子,除开苏靖荷和沉香绿萝的碗筷,还多了两副,是留给大太太和三姑娘的,年夜饭得一家人吃,即便二人不在了,四姑娘却也总记得给她们留筷。 几人说说笑笑,也算赶了回过年,一旁笼子里的白兔却不得安分,绿萝端了盘子,将剩下的饺子送了过去。三人正看着阿白吃饺子,外头突然有丫头前来回话,说是老爷突然将院子外头守着的家丁全部撤了回去。 ☆、第71章 身世 莫名撤了守院,苏靖荷绝不相信是父亲大发慈悲许她过个好年,让丫头出去打听,才知道刚刚府上发生了件大事情。 除夕夜素来有圣上赐菜的传统,今儿也不例外,圣上让内侍给安国公府送了道金丝酥雀,却也传来话,说是安国公府的五姑娘家承钟鼎,心标婉淑,当送内廷候选,按祖宗规矩,一个府上当年只能有一人送入宫甄选,既是陛下钦点苏菀,苏靖荷的名字只当从内廷选册除名。 这番情形却是众人万万想不到的,若说陛下钦点三姑娘还情有可原,毕竟陛下数次夸赞姑娘琴音天籁,五姑娘鲜少入宫,不曾见过陛下,怎就莫名被看中? 对于苏靖荷而言,无论怎般不合常理,却也是放下心中大石,可西院里却是翻天覆地,谢韵琴自己搬起的石头,本想砸死苏靖荷,却砸着了自家的姑娘,怎不怄悔。 然而西院如何委屈难过,苏靖荷却管不着,这个年她过得舒心,守了岁,便是安心睡下。 或许是人逢喜事,病了半月的苏靖荷,正月里醒来,身上红疹却是少了大半,只是还不能见风遇人,初一的拜年便也都省了,不过从丫头们嬉闹的玩笑话里,却是听说今儿府里大伙都没法拜年,西院里母女俩一大早就跑到老祖宗跟前哭诉去了。 午后,突然出了太阳,冷了一冬,终是见了好天气。苏靖荷趴伏在窗前,仍由阳光暖暖晒着,却听见院子里吵吵囔囔。 “五爷,您可不能进去,三姑娘病还没好,会染给您的。”沉香使劲拦住往里头跑的小爷,可别看小爷个头小,劲儿倒是大,沉香又不敢伤了五爷,一路被逼着往后退。 “五爷五爷,可别吓奴婢们,您真不能进去,老爷要是知道了,奴婢们可都要挨罚的。”愈来愈多的丫头们围上来,将苏正的前路堵住。 苏正也来了脾气:“大过年的,也不让我见见三姐么!我可带了好东西给三姐。” “爷,您的东西交给奴婢们,自然给您带进去。” 绿萝上前,想去接过五爷怀里的东西,他却不给,只说着:“我还想和三姐说说话的。” 正僵持着,屋里传来苏靖荷的话语声:“让他到窗户边来,隔着窗,也能说话。” 既是三姐说的,苏正想了想,也允了,跟着沉香往窗口走去,喊着:“三姐,可有好东西送给你。” “什么东西,听你喊了一路呢。” “姐姐保准喜欢,是谢玉哥哥让我给姐姐带的,不过玉哥哥不让我打开来瞧,我很听话,绝对没看。”苏正说完,拍了拍怀中的锦盒。 沉香正欲上前接过,却听苏靖荷道:“你可想看?” 苏正愣了愣,点头:“想!” “那便看吧,这些东西,姐姐做主送你了。” “啊?”苏正有些反应不来,倒是一旁的沉香不同意,喊了声:“小姐!” “绿萝前院里还熬着汤药,你替她守着去。”苏靖荷吩咐完沉香,待人离开,才是继续哄着苏正:“不骗你,真送你了。” 苏正瞧着锦盒,一时忍不住便打开了盒子,激动道:“有姐姐喜欢的糕点,还有一对可漂亮的同心结呢。” 苏正拿了同心结在手中把玩,又想起来事情,补充道:“对了,玉哥哥还让我和姐姐说,事情他办妥当了,姐姐只管安心,一切都有他在。” 苏靖荷冷笑,她虽不相信自己走了大运,可也不会傻傻以为是谢玉帮的忙,若不是醉云楼听了那些话,或许,她真就信了谢玉。 不过,这话听着耳熟,莫名地,她想起了雪夜里,庆王在马车外与她说过:你只管安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庆王……难不成是……他?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甩了甩头,隔着窗的苏正却不能明白,只自顾自地激动说着:“三姐可知今儿父亲带我去了哪里?” 能见到谢玉,又这般激动,苏靖荷不假思索说着:“可是去赛马场了?” 苏正连连点头:“三姐可聪明,今天父亲带我去骑马了,我见着陛下了,高大威严,看着就很厉害,父亲说了,等我再长大些,也能和三哥一样,上场赛马去。” 苏正满怀憧憬,而后突然问着:“对了,三姐可知今日赛马的头彩是谁?” “谁?” 去年是裕王,还是因为庆王摔了马,今年他无需再避锋芒,以他的马术,应该能拿头彩才是。 “周太傅家的五公子,三哥差他一点,也得了第三,很不错呢。” 苏靖荷微微一愣,下意识问出:“庆王呢?”而后发现不妥,又补充着:“还有裕王,去年头彩可是他呢。” “庆王和裕王都没上场,陛下说去年裕王拿了头彩,不好去争,庆王却来都没来。”说完,有些得意显摆着:“不过我却知道怎么回事。” “嗯?” 苏正四下看了看,没人,却还是凑近窗口,道:“听说庆王除夕早上入宫,单独面圣,却不知说了什么,让陛下不痛快,让他独自回府反省呢,不过没明面下旨,当时也没有内侍公公伺候,不过大家自个儿猜的。大过年的,陛下哪会禁足庆王呢。” 苏靖荷却是疑虑,庆王如今正得圣宠,应当格外小心才是,身后又有成王虎视眈眈,他行差踏错半步,可能就无可挽回,怎会在这时候惹怒陛下? “对了,今日陈宴哥哥也来和三哥打听姐姐了,不过好像如意姐姐挨了打,也不知什么原由。” 前阵子因为入宫之事,苏靖荷也没有在意其他事情,如今才想起,长公主得知她的事情,匆匆回了京城,这份恩情她也该记下,不过,她万万没想到,陈宴会如此帮她。 “等我病好了,带你去陈府玩一玩,可好?” 苏正听了,很是乐呵,之后又哀伤起来,轻轻喊了句:“三姐……我想……” 苏靖荷等着他的下文,没想到他犹豫了会儿,却是傻傻一笑,之后晃了晃手里的糕点和同心结:“姐姐真不要玉哥哥给的东西?我可拿走了。” “嗯,你拿去吧。”苏靖荷回着,她却知道,刚刚苏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当初答应过,只要他好好做功课,就遂他心愿,如今他也确实长进,等病好了,是该履诺。 况且,她还有一件事情等着要做...... - 休养了好些日子,身上的红疹也退的差不多了,整个人都精神了,如今被丫头搀扶着出来,也算透透气。 今儿初八,是苏菀送进宫甄选的日子,想来苏菀也不想见到她,遂只远远看着丫头们将五姑娘送上马车,便转身离去。 陛下当时说了这样的话,苏菀此去,谁还敢为难,定是可过三关,册立份位的,今后她们怕是再难相见。 转身去了赵姨娘院子,之前被禁,赵姨娘也算多有关心,自然特地感谢一番。 虽回府一年多,却少进赵姨娘院子,院子不大,打理得却很好,虽是正月,花圃里已有些小花苞了,实在难得。 “好姑娘,病才刚好,怎么就往姨娘院子里来了,该是姨娘去看你才是。”赵姨娘热情迎上去,拉着苏靖荷进屋坐。 沏了热茶,赵姨娘上下打量了苏靖荷,叹道:“这一病,身子是瘦弱了些,皮肤却水灵灵的,疹子好透了,竟一点痕迹没有。” “恩,我也觉着皮肤愈发好了,也算因祸得福,我倒觉着是母亲在天有灵,庇佑着。” 赵姨娘笑开:“对对对,有小姐在天上护佑姑娘,没什么坎过不去。” 苏靖荷却有些难过低了头,赵姨娘不解,询问着:“怎么了,许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靖荷摇头:“只是想起母亲难过,母亲处处庇佑我,我却不能为母亲报仇,实在自责。” 赵姨娘原本握着苏靖荷的手顿了顿,而后安抚着:“山匪已剿,姑娘还有什么可难过的。” “姨娘不知,山匪也不过收人钱财办事,罪魁祸首还逍遥着。” 赵姨娘脸色大变,很是惊讶道:“姑娘何出此言,真有人存心害小姐不成!” 苏靖荷点头,对上赵姨娘的视线,眼中的震惊仿若对此事毫不知情,她悄悄道:“不瞒姨娘,回京前,我遇着了一个胡兰山逃离的山匪,她把我当做了妹妹,惊吓中与我吐露了实情,我才知这般事情。” “是谁这般狠心,小姐如此心善,竟下此等毒手。”赵姨娘咬着唇,有些不敢置信,更多的是愤怒,情真意切,倒真是主仆情深。 苏靖荷只眯着眼,冷冷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是蛇蝎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我且等着,不管是谁,我都不能放过!” 赵姨娘连连点头,安慰着:“姑娘要是查出,定要告诉姨娘,小姐待我极好,这个仇人,姨娘也不能轻易放过!” “姨娘有心了,倒是说不定还得轻姨娘帮忙的。”苏靖荷喝过茶,问着:“对了,正儿呢?” “在书房读书,我让人叫他过来,见着你,他肯定高兴。” 还不等叫喊,苏正却是自己跑来,见了苏靖荷的确欢喜,嚷着要搬回荣华院去住,苏靖荷却没有许,只说今儿天气好,带着苏正去园子里放纸鸢。 纸鸢准备好了,可惜无风,苏靖荷却也不是真想放纸鸢,让沉香拉着线尝试放飞,自己却是带着苏正往府上西北角去。 - 小小的房间,有些昏暗,因为没有开窗的缘故,屋里透着药香不散,苏正跟在苏靖荷身后小步走着,身子却不停发抖,拽着苏靖荷的手愈来愈用力。 直到走近榻前,他才从苏靖荷身后走出,跪下膝,含泪喊了句:“娘。” 床榻上枯瘦如柴的孙姨娘睁开眼,期冀地侧过身,待看见苏正时,眼神暗了暗:“怎么是你。” 苏正有些无措,连苏靖荷都听出孙姨娘的画外音,她想见的,并不是这个小儿子,怕是日盼夜盼,等的是大儿子,可惜,她如今的身体,应是等不到了。 “娘,你瘦了,这里丫头可是伺候得不好,以后正儿留下来照顾姨娘。”苏正跪着上前几步,伸出手想抓着姨娘,有有些犹疑,或许是因为这样惊骇的瘦弱,让他有些害怕。 “呵呵,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好。”孙姨娘抬头看着苏正后头的苏靖荷,她眯着眼,带了恨意,有些挣扎想起身,双腿却怎么都动不得,只道:“你来做什么,看看我死了没有?” 苏靖荷摇头:“正儿想见你,我不过帮他。”说完,退了几步,却不敢出去,都说孙姨娘有些神志不清,保不住连自己的儿子也伤害。 “正儿,正儿!“孙姨娘连声喊着,苏正伸手上前安抚着姨娘:“姨娘,正儿在这,在这。” “你若还当我是你娘,以后再不许和这个女人亲近,是她还得娘这个样子,是她,你要给娘报仇!”孙姨娘愈说愈激动,可惜她没有力气起身,否则非要扑过苏靖荷身上将她撕咬。 “娘,不是这样的,三姐是好人,是秦姨娘坏!”苏正极力劝解着。 “你懂什么,她们都不是好人,你该想办法让你爹接回你大哥,只有你大哥才是你最亲的人,你大哥自会为姨娘报仇!”孙姨娘怒吼了一句,见苏正一直摇头,仿佛刺激一般,抬手打了苏正一巴掌,因为没有力气,这一掌不重,可却是用尽了全力,打在苏正脸上,心中更痛。 “娘……” “别叫我娘,谁是你娘,我不是,不是!”孙姨娘眼神开始有些涣散,疯闹过后,又痴痴笑了起来:“你这个孽障,怎么会是我儿子呢,我只有阳儿,我的阳儿呢,阳儿!” 说完,还是四下寻找,之后愈加不可理喻:“你们害了我阳儿,阳儿!你这个孽障,*的孽障,都是你的不详,克死了我才刚出生的孩子,如今又害了我阳儿,还我阳儿!” 说完,就要往苏正脸上咬去,好在苏靖荷及时拉开苏正,孙姨娘的动静将外头候着的丫头惊动,赶紧进来按住姨娘,“三姑娘带着五爷赶紧走吧,姨娘已经神智不请了,时常发疯,连大奶奶都不再来看姨娘了。” 苏靖荷点头,最后看了眼孙姨娘,才拉着不肯的苏正往外走。苏正一直紧紧拽着苏靖荷的手,出了屋子,才是问着:“娘真的疯了?” 苏正已满脸泪水,眼神木木的,怕是被刚才的场面吓住。许久问出:“娘是因为不清醒了,才说三姐是坏人,对不对?” 苏靖荷回身看着苏正,好一会儿,温柔点头:“对。” 苏正松了口气,却又很难过:“娘还是喜欢大哥,要是大哥能回来,娘的病许就能好了,三姐可能?” 苏靖荷摇头,她确实没有这个本事。而此时脑中却回荡着孙姨娘的话语,*的孽障!孙姨娘疯了也知道护大哥,不该对亲儿子这般,或许,正儿并不是?看了看低头正难过失落的苏正,眉眼,竟有几分像二婶…… ☆、第72章 花灯 元宵元,闹花灯, 耍狮子,舞大龙, 满街都是红灯笼, 家家户户齐欢腾。 圆汤圆,碗里盛, 你一口,我一口, 最大最甜给阿娘, 讨个吉利又添丁。 马车缓缓驶过福和巷,耳边清脆童音传来,苏靖荷忍不住掀开车帘子,墙角约莫六七岁的孩子们围在一起踢着毽子、闹闹欢欢唱着童谣。 这般简单的欢笑,苏靖荷一时看得出神,一旁绿萝忍不住说着:“三姑娘还没去菏泽那会儿,二姑娘、四姑娘和三爷都还小,咱们荣华院里也常常这般欢腾,尤其四姑娘毽子踢得好,却总被三爷不开眼踢上房顶。” 被绿萝这般一说,往事浮现在眼前,苏靖荷敛起唇角的笑意,放下帘子,道:“那时还小,不知道喜恶。” 马车里瞬间冷了气氛,苏正却毫无所觉,一股脑地将头探出马车,说着:“三姐,这儿是哪儿,我怎从来没开过。” 一双眼睛眼睛直溜溜转,看哪里都是新鲜,绿萝见他这模样,噗嗤一笑:“爷统共没出过几回府,京城可大着哩,爷没见过的地方多了。” 苏正揉了揉鼻子,不服气道:“以后三姐会常带我出来,到时那都晓得了。” “爷还是指望着自个儿长大,咱姑娘出府可不方便,若不是今儿过节得了老祖宗恩准,哪里有这般逍遥。再者,咱姑娘指不定今年就得出嫁呢。”马车头坐在车夫边上的兰英忍不住多嘴说着。 苏正却是听明白了,也慌了神,顾不得看外头精致,只拽着苏靖荷:“好姐姐,晚些嫁人可好?” 马车缓缓停在巷子深处的一座宅院之前,兰英一边扶了苏靖荷下马车,一边说着:“留着姑娘,爷倒是痛快了,可误了姑娘的好姻缘怎办?瞧瞧荣王府的郡主,眼看十八了,还没出阁,哪里有府上再肯去提亲的。” “那便不嫁人呗,我养着三姐,一起住在府上不是很好么。”苏正赌气,剜了眼伸手欲扶他的兰英,直接跳下了马车。 兰英只觉着好笑,五爷毕竟年岁还小,才能说出这般淘气的话,本不想回话了,哪晓得苏靖荷突然接了句:“想要我一直住在府上,你得当家作主才行。” 苏靖荷走向眼前的宅院,倒是苏正愣在阶梯前好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样子,若不是绿萝回身催促,他都记不得迈步。 - 庭院不大,却很精致,穿过正堂,走过长长回廊,便听见屋子里传来欢声笑语,二哥二嫂出来住,倒是比在安国公府里自在许多。 早有下人禀报,等苏靖荷一进前院,苏牧便出了屋子来接,见苏靖荷裹了件白底红梅的披风,里头一件蓝色的褂子配着袄裙,衬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听闻苏靖荷病了许久,如今身子才好,倒有闲情出府了。遂问着:“大过节的,怎么往我这里跑了。” “就是过节,才想着来看看二哥。病中,二哥一回都没来看我,我这做妹妹的,可却一直惦记二哥呢。” “倒不是我不想去看你,实在……”苏牧叹息一声,也没接着往下说,苏靖荷却知道原由,怕是一直被父亲拦在府门外吧,尤其二哥如今已是庆王心腹,父亲哪里肯再与他往来。 “你二哥正月初一让人送了礼去府上,还特地给你备了一份,想必没送到你手上了。” 葛青青扶着腰说着,才走近,苏牧赶紧上前将她扶着坐下:“你身子重,不起身也没事,与三妹不必见外。” 瞧二哥待嫂子如此细微,羡煞旁人,能嫁得良人,二嫂实在好福气,想着婚事多少有她一半功劳,心中更是高兴。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苏靖荷瞧着葛青青,道:“才多久没见,已经这么大肚子了。” “久了,咱们都几个月没见。”葛青青笑说着:“如今妹妹还能认出我,已是不易。” 因为有孕,葛青青身子圆了几圈,确实变化很大,连一旁的苏正都有些踌躇拘谨,问着:“小侄儿可会动,我能摸摸看么?” 一起在府里时,苏正总会跟在二太太身边养着,葛青青与他也是熟稔,可上前去摸还是不合规矩的,苏靖荷说着:“你手脚没个轻重,别吓着孩子,上前听听动静吧。” 苏正挨近了些,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很是兴奋:“小侄儿出身后肯定和二哥一样,允文允武。” 葛青青却是摇头:“就别像你二哥才好,整日没个正行。” “可冤枉死我了,我这阵子跟前跟后,端茶递水的伺候得小心翼翼,却没落个好!” 见他们夫妻和睦,苏靖荷展了笑颜,让丫头将带来的糕点送上前,还有她一大早亲手做的元宵:“二嫂怀着孩子,肯定不能下厨,就多给哥嫂做了一份,好吃不敢说,总是一份心意。” “府上有厨娘呢。”葛青青接过,打开食盒一看,满满都是,哪里吃得完,遂继续道:“三妹妹有心了,你二哥刚还推脱不肯吃元宵,说甜腻得很,如今三妹妹亲手做了,看他舍不舍得浪费了。” “怎会浪费,有人肯吃的。”苏牧眯着眼说道。 “我可不行,得撑坏你儿子。”葛青青让下人将东西收好,说着。 苏牧却不解释,只笑了笑看向苏靖荷:“过几日我得出京办差,你生辰时也回不来,正好你今日过来,随我去拿你的礼物。” 苏靖荷点头,随着苏牧出了屋子,行至里间的小院,苏牧转进书房,真取了一个锦盒交给苏靖荷,却道:“今日过来,可是有事情?” 苏靖荷将锦盒收下,轻轻晃了晃,有些好奇,却没有打开,只笑着点头:“难怪自小就与二哥亲近,原二哥最晓我心思。今日过来,是想向二哥借东西。” 苏牧凝眉浅笑,“说得好听,想讨要什么。” 苏靖荷摇头:“这回真是借,会还的。”解释后,苏靖荷很是认真地继续说着:“想要想二哥借些人手。” “借人?我府上有什么你要的人?” “功夫好的,至少得胜得过二哥的身手,借我几个。” 苏牧很是不解,问着:“你要这个做什么,整日在府上,也难得出门,有丫头小厮跟着足够了。” 苏靖荷随意地撇了撇嘴,道:“你也知道我在府上得罪了许多人,秦姨娘,还有小婶娘,多几个人贴身护着,以防万一不是。” “胡说!”苏牧总算是严肃起来,板着脸,道:“不和我说缘由,我断不会帮你。” 苏靖荷顿好一会儿,苏牧以为她不肯说,转身要走,苏靖荷遂赶紧开了口:“报仇。” 苏牧眉头皱起,转头看着苏靖荷,却听她继续道:“母亲和姐姐的仇,怎可不报。” 苏牧却不明白:“胡兰山匪已剿,你还报什么仇?”说完,突然顿悟:“莫非……” “原委我现在没法与二哥说清,二哥实不肯借我也无妨,不过险一些罢了。” 苏靖荷说完,无奈耸了耸肩,苏牧却是抿着唇,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是叹息:“从小到大都一个性子,拿你没办法,只是莫逞强,遇棘手事情定要告诉二哥,有我帮着总更好。” 苏靖荷点头,苏牧素来疼惜她,肯定会借人的,可也只能借人,若他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小舅,怕不会援手,毕竟,他与小舅如今可是庆王的左右手…… “青丰,你进来。”苏牧唤了一声,便有少年推门走近,苏靖荷觉着眼熟,却听苏牧说着:“他你可还记得?当初是你让他跟着我,倒是个果敢勇猛之人。” 苏靖荷想了好一会儿,才是恍悟:“你是青黛的哥哥?眉眼很是相似。” “是。”青丰行了大礼:“属下一直记着姑娘大恩。” 苏靖荷摇头:“倒是我欠了你妹妹,好好的人进了安国公府,却……”有些伤感,没有继续往下,遂岔了话题道:“你奶奶如今可好?” “很好,只是上了年纪,腿脚稍有些不利索。这一年,承蒙姑娘一直关照奶奶。” “既然识得青丰,这回就让他先过去。”苏牧说完,朝青丰道:“你再去挑几个身手好的,今儿开始都跟着三姑娘。” 苏青丰领了吩咐出去,苏靖荷事情说完了,本也要出去,才走几步复又顿住,犹豫了会儿,问出:“二哥可有和旁人提及我的事情?” 苏牧先是一愣,而后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自己真实身份之事,遂摇头:“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食言。” 苏靖荷信得过二哥,可……那日雪夜,庆王毫不犹疑说起泉下的母亲和姐姐,明明是知道内情的……不是二哥说的,又是谁? 思虑了许久,也不得其解,苏牧却是打断:“你总一个人闷着想事情,大伯娘在天之灵,看着都得心疼。” 苏靖荷抿唇,而后笑笑:“嫂子和正儿在前边怕无聊了,咱们过去吧。” - 回到前院里聊了许久,苏牧留了苏靖荷和苏正在府上吃完饭,待黄昏时分,才送了二人离府。 在苏正的哀求下,苏靖荷也没急着回府,而是带着苏正去河边看花灯。 元宵夜的灯市最是热闹,街上人山人海,马车自然过不去,想看河里花灯,只得自行穿过长街。 苏正一走进长街,哪里还顾得上苏靖荷,东跑跑,西逛逛,恨不得往人堆里头钻进去,不一会儿手里已经拿了不少吃食,可累坏一路跟在他身后的兰英。 苏靖荷带着绿萝却是悠闲走过长街,抬眼,琳琅满目的花灯,形态各异,实在大饱眼福,耳边不断有吆喝声传来,此起彼伏,倒不觉着杂乱。 在摊铺前挑选了一个獠牙面具,戴在绿萝脸上,原本娇弱的身姿配上鬼面獠牙,说不出的逗趣。苏靖荷一连选了好些:“回去吓吓沉香。” 绿萝勾起唇角,想着沉香被鬼面吓坏的情景,好像不赖。想得正欢,苏靖荷却把所有面具塞在她怀里,等绿萝回神,小姐已经跑到临边的花灯铺子前。 苏靖荷抬眼,看着头上吊着的一只绘着白兔的花灯,兔子形状可爱,像极了家中的阿白,遂问着:“老板,这只花灯怎么卖?” “这不卖的,猜灯谜对了,才送。” “那我猜灯谜,老板出题。”苏靖荷继续道。 老板却有些为难,“这……姑娘,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这位公子猜出灯谜在先。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不是我吹,我摊子上的花灯最多最好看,你瞧瞧这‘嫦娥奔月’可喜欢?还有这个‘阳春白雪’。” 老板正逐一介绍着,身侧却有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既是这位姑娘喜欢,便送她吧。” 熟悉的声音,苏靖荷立即转身,绚丽的花灯中,不曾想过会见到他。 周辰景一袭藏青色长袍,双手背立,静静看着跟前的苏靖荷,苏靖荷亦回视着他,二人都有些诧异,即便在如海的人群,竟依然能够碰见。 待老板欢喜地把花灯送到苏靖荷跟前,她却没有动作,一时尴尬,绿萝赶紧上前接过花灯,和老板道了声谢,手肘亦轻轻撞了自家姑娘。 “苏姑娘也来赏花灯啊,姑娘还喜欢什么,我家主子猜灯谜最是厉害,都能帮姑娘赢来。”庆王身侧的言声赶紧说着,却被庆王瞥了眼,立即闭了嘴。 “不扰苏姑娘雅兴了。”庆王浅浅开口,没有犹疑地转身离去。 苏靖荷仍旧看着她背影,连一旁的老板都瞧出了门道,笑着说:“姑娘姿容昳丽,与刚才面如冠玉的公子站在一起时,仿若一对璧人,我摆了几十年摊子,第一回看见两个这么好看的人,姑娘若追上去,兴许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我这花灯反倒牵了红线了。” 苏靖荷却没有迈步,只看了眼绿萝手中的花灯,接过,抬手轻轻一转,纸上的白兔仿若奔跑起来,活灵活现,配上烛火,煞是好看。 “阿姐,你们怎还在这里,赶紧陪我去河边放花灯。”长袖突地被拽住,苏靖荷低头,还不等反应,苏正便使劲拽着她往前。 只灯谜摊主看着往不同方向走开的男女,摇头叹息,明明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偏偏襄王无梦,神女亦无心,背道而驰实在可惜。 河边满满当当的人,苏正好不容易寻了个宽敞落脚地,让兰英帮着点了河灯。苏靖荷站的稍远,怕河水沾湿了绣花鞋,却也正好能饱览河面风光,百灯闪烁,星星点点如天上繁星,承载着河边众人的祈愿,摇摇曳曳往下游而去。 她当年也曾在这条河边许过愿望,如今想想,只求不能如愿。 “三姐,可还记得去年元宵,我走丢了,是三姐去寻我,一路背着我回来。”苏正放完河灯,兴奋朝苏靖荷喊着:“那时我才觉着三姐没那么讨要,在我受伤肯背着我的,一定是待我很好的人。” 不知为何,苏靖荷却想起两次背起她的人......河边正好放起烟火,绚丽烟火迷眼,她仰着头,天边却总是那个姿容独绝的男子。 大伙都跑去对岸看烟火,苏靖荷一个人慢慢退开,周围开始寂静,她转头,那一瞬,只觉着眼花,莫非心中想着的人,总能出现在眼前? 即便背对着她,她也能一眼认出柳树下的那个身影是庆王,只是,他跟前那个如花的姑娘正青衫掩面,哭得梨花带雨,哭得,让人刺目。 下意识往柳树下走去,近了许多,却不敢再往前,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却一句也听不清楚,庆王并没有说话,反倒女子哽咽的声音很是含糊。只看着情形,应是庆王在安抚,许久,女子才是转身离去。 “怎么,敢听墙角,却不敢现身?” 庆王突然出声说着,躲在树后的苏靖荷不得不缓步走出。“正直元夜,花市灯如昼,我不过闲走着,无意打搅王爷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庆王蹙眉:“堂妹‘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我不过安慰几句。” 同一首的诗句回着,苏靖荷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而后晃动了手中花灯:“这花灯栩栩如生,刚才王爷走得急,靖荷还没来得及致谢。” “不必,本王素不喜这些东西。”。 “既不喜欢,何必猜灯谜?王爷该不是有这般闲趣之人。”苏靖荷继续说着,眼神有些咄咄逼人。 庆王低垂了眉眼:“路过,瞧着灯上兔子可爱罢了。” “王爷每次的路过,都实在巧得很。”苏靖荷一语双关,说道。 “姑娘。” “三姐。” 还没听见应答,远处传来兰英和苏正的呼喊声,虽是偶遇庆王,可这两人嗓门大,若引得旁人瞧见,两人独身立在柳树下,才真是应了那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到时百口莫辩。 其实,不辩也没什么不好......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苏靖荷赶紧朝庆王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匆匆之下有些狼狈,庆王迷惘不解,却是看着苏靖荷的背影渐行渐远,久久没有回神。 “王爷。”言声走近,他不知前后因由,有些诧异:“郡主走了?” “嗯。”庆王回身,看自己言声手里的食盒,蹙眉:“让你去趟苏牧府上,你却有闲心买吃食。” 言声赶紧摇头:“这是苏大人交给属下的,都是今儿刚做的元宵,王爷回去肚子饿了,正好吃一碗。” 庆王蹙眉:“你知我不喜欢吃甜腻的,拿回去自己吃罢。” 言声却是笑笑,轻咳了一声,说着:“奴才真有福气了,这可是苏家三姑娘亲手做的,听说苏姑娘手艺极好哩。” 庆王的步子微微一顿,而后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反是身后言声愣住,看了眼手上食盒,有些为难,他虽嘴馋,可真要把苏姑娘做的元宵吃进自己肚里,接下来的日子他可不敢想。 回府路上,言声拎着食盒想着到底该如何处置,头疼了一路。待回了王府,府门刚刚关上,庆王却突地开口:“折腾许久,倒有些饿了。” 言声愣了愣,王爷素来没有晚上加餐的习惯,却也只得应着:“奴才这就吩咐厨娘做些吃食送去王爷房中。” “不必麻烦了,正好有苏牧送来的元宵,今儿吃这个,也算过节了。”说完,大步往院中走去。 言声这才明白过来,憋着笑,大声应了一句,他家王爷果真是舍不得的。 ☆、第73章 琴瑟 “阿姐,可不可以回荣华院住。” 才回到国公府,苏正顾不得手中的花灯,随手丢开,只抱着苏靖荷手臂哀求着,可怜兮兮的模样,却丝毫没撼动苏靖荷,她平静摇头:“当初可是你想了法子要搬出去。” “那也是因为……”苏正才说几个字,又咽了回去。 这孩子憋着不肯邀功的性子,倒是让苏靖荷喜欢,兰英却不明缘由,只想起了当时苏正为难沉香的情形,遂捡了被苏正丢弃在地的花灯,道:“小爷不是觉着咱们荣华院的丫头都委屈了您么,正好赵姨娘心善,小爷跟着姨娘,岂不更舒心。” 这般一说,苏正急红了眼,握过苏靖荷,辩解着:“阿姐,我没有的。” 苏靖荷轻轻拍扶着苏正的发顶,将他拉至一旁安慰着:“姐姐知道,正儿上回是替姐姐想法子去了,可姐姐如今又有了为难事情,正儿可愿意帮姐姐。” 声音不大,苏正却听得清楚,立即点头。 “我会和父亲商量接你回来住,但这阵子,你跟在姨娘身边,帮姐姐瞧着姨娘平日在宅院里都做些什么,见些什么人,可好?” 苏正眨了眼睛看着苏靖荷,应了下来。 苏靖荷又吩咐了他好生念书,遂将灯市里买的许多吃食让他带回院子分送姨娘和苏佑,等苏正被丫头送回,绿萝忍不住说着:“五爷还小,姑娘让她注意赵姨娘,怕会露出马脚。” 苏靖荷笑笑:“就是要姨娘知晓才好。” - 一路回了荣华院,院子里灯火通明,远远地欢声笑语传来,苏靖荷一进院子,便看见丫头们围坐在庭院里吃着元宵,很有节庆的热闹。 兰英闻见酒香,嚷着:“姐姐们好兴致,竟背着姑娘偷吃酒,可算被逮个正着,姑娘说说,该如何罚。” 兰英素来玩笑惯了,也没人理会她,姑娘性子好,尤其今儿上元节,是允许她们庆贺的。见姑娘回来,大家也顾不得吃,赶紧儿起身走上前,沉香解释着:“今儿三爷在周太傅学堂里考诗文拿了第一,老太太一时欢喜,赏了各院吃食,这酒是喜鹊姐姐送来的,说姑娘不能饮酒,便宜给奴婢们了。” 苏佑这一年仿若开了窍,以前的贪玩劲儿全没了,努力得很,苏靖荷不得不佩服赵姨娘,大哥风光时三弟毫不惹眼,却知道讨老祖宗欢喜,如今年岁到了,正好碰见大哥不在,可劲儿地处处拔尖,风头无二。 父亲之前因以为是赵姨娘引导苏靖荷与各位姨娘和苏阳作对,苏靖荷背地里使的绊子都被算在了赵姨娘头上,连着对三爷也没了好脸色,可今日在周太傅那给安国公府挣了面子,怕父亲也会另眼相待了…… 见绿萝手上大包小包拎着,众人都围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讨着姑娘从灯市里给她们买回的礼物。不一会,绿萝手中的东西被瓜分了干净,丫头们平时都待在院子里,虽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却少有几回瞧见外头的热闹,尤其得了鬼面具和花灯,欢喜着呢,更有好些吃食解馋。 一众丫头带着面具,拎着花灯,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热闹欢腾,苏靖荷起初坐在亭中看着,也跟着笑笑,待大家玩得兴起,她拎起兔儿花灯,独自起身越过花园,往后院去了。 后院里安静很多,夜里起风,苏靖荷坐在秋千架上,手中的花灯将榕树照亮,树叶绿油油地闪着光亮,好看极了。 闲着无事,苏靖荷转着手中花灯,数幅画卷相连,展现兔儿奔跑,姿态活灵活现,苏靖荷唇角漾起一抹微笑,不禁仰头看着迎面的高墙,若有所思。 身后传来脚步声,打断她的思绪,苏靖荷回头,看着绿萝端了热气腾腾的元宵过来,遂问着:“怎么不在前院陪着她们闹腾。” “兰英简直是个疯丫头,我闹不过,索性躲来后院清静。”绿萝将元宵递上,道:“厨娘刚煮好的,姑娘逛了一晚上,可累了?” 苏靖荷接过云霄,刚送进嘴里,甜甜糯糯的,不禁多吃了几口。之后又怕夜里不消食,说着:“去把我的琴抱来,难得今夜月色好,倒是有些手痒。” 绿萝领了吩咐,刚走开,苏靖荷继续吃着剩下的元宵,忍不住仰头,她怎么也想不到,对面的高墙后,也有人正在院中吃着元宵赏月,悠闲如她。 没多时便架好了琴,苏靖荷试了试音,而后应景地弹了首前两年自个儿谱曲的小调,绿萝在一旁听着,却激动不已,这曲子她太久没有听到过,久得,恍若隔世一般,如今才算真真感觉到,活着的,是她伺候的四姑娘...... 当初四姑娘最喜欢作画与弹琴,每日在院子必练上几个时辰的琴,常常指腹划破,大太太心疼得很,有时也劝着,四姑娘却一直坚持,她晓得四姑娘的心思,大太太没有生儿子,她不过希望自己愈加优秀,才能让大夫人稍稍安慰,也能给大夫人在府里多争一些。 绿萝听得入神,她不通音律,只觉得好,苏靖荷却知曲调生涩,因许久没弹,有些忘了调子,捻拨琴弦的动作总慢一些,弹了一段,正想停下换首曲子,不想远远传来箫声,低低沉沉地,引着她将曲调找回,夜色下,琴箫相和,融于月中,难得的契合,让人沉醉。 一曲近尾声,却被丫头们凌乱的脚步惊扰,绿萝最先转身,蹙眉想要斥责,却看沉香神情严肃,似有大事发生,便没有拦着。 “姑娘,不好了,孙姨娘没了。” 琴弦一颤,差些滑了手,初八才去看了孙姨娘,那时虽然有些瘦得不成形,可还有精神,怎么一眨眼人却没了? 深吸口气,苏靖荷起身,缓缓道:“为了大哥,孙姨娘倒是舍得性命,世间母亲大抵如此。”说完,下意识抚了抚手腕上的镯子。 无论孙姨娘犯了多大错,怎么挨罚,总是姨娘,如今人没了,再大的怨也没了,按礼数也该去瞧瞧,苏靖荷转身走了几步,发觉高墙后的箫声也跟着断了,不禁回头,凝神看了高墙外的月夜,随口问着:“若有个居高的地儿,是否能看得见咱们这儿?” 绿萝不明所以,跟着苏靖荷往远处看着,除了星星点点的夜空,什么都没瞧见。苏靖荷却也不是真等她的回复,转过头喃喃自语:“至少,是能听得见的。” 否则,她谱的曲,他竟比她还熟悉。 - 偏房里灯火亮堂,苏瑜早一步过来,苏靖荷进屋时,便见苏正趴伏在孙姨娘跟前,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听着不落忍。 赵姨娘带着苏佑也在一旁,用帕子默默抹着泪,倒是李氏跪在地上哭出了声儿,作为媳妇,也该如此。 苏靖荷稍稍瞥了眼苏瑜,见他眼睛也有些湿润,孙姨娘总归是跟了苏瑜最久的女人,当初也曾是心心念念喜欢,才向老祖宗讨了来,这些年即便嚣张没边儿,即便年老、色衰爱驰,总归也为他生了长子,养了幼子,一直陪伴在侧…… 苏靖荷上前,将苏正揽过,安抚着:“姨娘去了安逸的地方,你也莫难过了。” 苏正已不是不经事儿的孩子,这般自然是哄不住的,反而哭得愈发伤心,拉着孙姨娘的手晃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这些年的事儿,求着姨娘睁眼看看他,孙姨娘待苏正或许不如对苏阳上心,可这些年也没委屈过这个儿子,且不管是做给苏瑜看还是真心,苏正却该感恩的。 一旁李氏一边哭着,一边说道:“可怜五爷,没了娘,小小年纪如何不难过,不禁也替夫君难过,夫君与姨娘母子情深,如今姨娘不在了,夫君连姨娘最后一眼也没瞧见,该怎样伤心!父亲开开恩,总该让夫君回来给姨娘磕个头啊。” 李氏跪在脚边磕着头,苏瑜虽抿着唇没说话,苏靖荷却知道,大哥是一定会回来的,即便再大过错,也曾是当初最疼的儿子,如今没了娘,按孝礼也该回来,否则真让外人看笑话了。 丫头欲将姨娘遮盖上,苏正却扯着被子不肯,哭闹着总不肯相信姨娘不在了,还是被下人们拉开,无助的孩子看着姨娘毫无血色的脸庞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只得靠向苏靖荷快里,哭道:“姨娘丢下正儿一个人,正儿孤零零再没有娘亲了。” 苏靖荷搂紧他,喃喃道:“这府上,失了娘亲的又岂止你一人,这般悲切,三姐当初也是入骨,如何能不知晓。虽都是可怜人,可,咱们还有父亲,不是。” 最后一句说得一字一顿,倍加清晰,苏靖荷回身看向苏瑜,眼中情绪万千,看得苏瑜触动,既心疼了闺女,又不免正视了床榻前的小儿子,从出生至今,他鲜少在意这个儿子,却不知不觉中,孩子长大了,没有生母呵护,诺大的宅院里该很不容易...... - 姨娘的丧礼是按照苏瑜的吩咐办的,不过姨娘,没有大葬的身份,苏瑜念着旧情,却也没有过分凉薄。苏靖荷也就头一天去看了眼,毕竟只是卑微姨娘,她身为嫡女,之后倒也不必跟着,有下人操办即可。 苏瑜虽允许苏阳回京奔丧,毕竟路途遥远,等不及他回来,姨娘便得下葬,扶灵戴孝都是苏正,几日不食,跪地送灵,桩桩件件,这般年岁展现出的孝心也是让人动容,连老祖宗听了下人回话都抹了泪,苏瑜待他也仁厚了几分。 等苏阳回来,早没有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模样,沉静了许多,第一时间去给孙姨娘磕了头,之后得了苏瑜恩准,入京这段时间住在府上,老祖宗心疼孙儿,还时常叫到跟前关切着,倒是苏瑜仍旧冷淡,反是对苏佑愈发上心,每每下朝都亲自询问功课,赏赐不少。 甚至有意将苏佑待在前院由他亲自教养,安国公府里这些孩子,也就当初的大爷苏阳有过这般待遇,三爷还没搬去前院,已有了传言,说老爷有意栽培三爷做府上世子。 因着这些传闻,府里难免待苏阳不如之前上心,苏阳仍旧闷不吭声,怕是也没了吭声的胆魄,失了父亲宠爱,他素来又没什么大本事,唯一能做的便是做个孝子、仁父、慈兄,白日里给老祖宗和父亲请了安,便在自个院子陪着祖儿,时不时往赵姨娘院子去看看苏正。过了正月,国公府难得安宁。 哪想到,才平静了没多久的安国公府,却又出一桩闹局。 ☆、第74章 礼物 赵姨娘的院子里翻出孙姨娘的黄纸小人头,有些上头落了鞋拔子印,有些还是崭新,据说是丫头拿去全部烧毁的途上,被五爷撞见,不知什么东西,正好碰见大爷来看他,便拿着过去询问,才闹出风波。 丫头是三爷房里的,为了不波及三爷,赵姨娘只得自个揽下,说是入春了,让丫头去丢些陈年衣物,却坚决否认有小纸片人。 这事苏阳自然揪着不放,将赵姨娘当成杀母凶手一般,孙姨娘才入土不过月余,作为儿子悲伤愤慨很是正常,可赵姨娘的话也在理,说是哪有人打了小人,却还将小人留着,她若真做了这些事情,断不会到孙姨娘过世这么些时日才记得清理,甚至直接挑个屋子,放火盆里一烧,何苦拿出来惹人把柄。 一时各执一词,端开老爷如何处置。 孙姨娘总归是死人,苏阳又与老爷有了嫌隙,更何况事情是由苏阳苏正二兄弟挑起,苏正虽小,可有亲哥哥引导着,难免有心冤枉,看着苏佑的颜面,苏瑜倒没有怎么惩处赵姨娘,只说将事情查明再办,至于事情何时查明,却没个限定。苏阳对这般结果自然气闷,却因咄咄逼人挨了苏瑜的训斥,闷声回了自己院落。 这事闹开了,即便结果不了了之,可苏正却也怎么都不肯再住赵姨娘院子,闹来闹去,苏瑜也不放心让苏阳教导,想来对赵姨娘这事他是存着疑虑,信姨娘多过苏阳,最后只得又把苏正送回荣华院。 交给未出阁的姑娘教养,本不合规矩,却也看出苏瑜对这位三姑娘的信赖。如今府上除了正得恩宠的三爷,这位闷不吭声躲在荣华院里的姑娘也谁都不敢得罪。 也不知是因苏正的缘故,还是其他,原本交恶的苏阳苏靖荷两兄妹,近期反而来往得多了,仿若回到苏靖荷刚回京那会儿,有时还常接了小侄儿到荣华院玩耍,疼护得很。 兄妹和好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偏偏在这个当口,赵姨娘和大爷之前闹这么一出,显然是不对付,三姑娘这时候和大爷亲近,难免得与赵姨娘这边生疏,反让下人们看不明白了,三姑娘不是素来和赵姨娘还有三爷亲近? 下人自议论他们的,与苏靖荷也没有干系,她只安心教导苏正,这孩子愈发晓得事理,果真不是一母所出,与苏阳没半点相似,如今苏正不用苏靖荷督促,也很是刻苦学问,一点就透,假以时日,怕不比苏佑差多少。 - “姑娘,姑娘给奴婢做主。” 入春,好容易有了阳光,苏靖荷躺在院子里慵懒晒着太阳,难得清闲,却被不开眼的兰英搅合了清静。 见她急匆匆跑来,苏靖荷拿开遮脸的帕子,从躺椅里坐起身,斥责着:“一惊一乍做什么呢?” “姑娘说嘴馋,想吃牡丹燕菜,厨娘手艺又不够,奴婢特地让人去醉云楼请了个洛阳师傅来,却被青丰挡在外头,死活不让人进。” 兰英愈说愈气,这些时日她与青丰没少起争执,如今逮着个事情,可劲儿编派起来。 苏靖荷只浅浅一笑,她虽没见着经过,却也猜出:“青丰不过小心一些,哪里不让人进了,不过多注意些罢了。” 见自家姑娘不向着她,兰英委屈极了,说道:“他就是故意刁难我的,沉香姐姐前阵子也带了人进园子,可不见他这般为难。” “是我让他这些日子小心一些。”苏靖荷解释着,这阵子她与大哥亲近,赵姨娘自然看着眼里,若联想起上次的小人事件,难免不会把她算在内。即便大爷惹了老爷不痛快,总也是老爷当初最看重的儿子,若再有她帮衬,难免危机苏佑如今在老爷跟前的地位,狗急跳墙,人急……更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想起逝去的母亲和姐姐,苏靖荷眼中又添了几分厉色。 兰英不明白小姐百转心思,只惧着苏靖荷的眼神,颤颤道:“醉云楼的师傅最是难请,奴婢们花了好大价钱的,若让青丰莽撞得罪了,可怎么是好。” 苏靖荷才要说话,却被渐渐走近的苏正打断,听着他响亮的声音说着:“祝三姐年年福运,长乐长安!” 小小少年手里捧着碗寿面走到苏靖荷跟前,她才惊觉今日是自个儿生辰,这阵子想的事情多了,竟忘了这事。便也突然明白过来,兰英怎么舍得花了自己的私房钱给她请来大厨,原是庆贺她生辰的。 “既是做菜给我吃,哪用得着你们花银子,用了多少,只管和绿萝说,让她付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便是。”苏靖荷说完,才又看了眼苏正手中卖相不佳的面条,故意板着脸:“不是让你默写《从军行》吗,怎么跑出来偷懒!” 苏正吐了吐舌头:“昨晚就写好了,夫子检查过的。三姐赶紧尝尝面条,可好吃了,过会儿就凉了。” 看苏正期冀的眼神,生怕别人不知是他亲手做的,苏靖荷尝了口,拖长了音调:“唔……还挺好吃。” 苏正这才欢喜道:“是我亲手做的,我就说好吃了,厨娘还笑话我来着。” “我若说不好吃,你打算赖给厨娘?” 苏正不要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动作暴露着心思,苏靖荷笑笑,将面条吃了大半,味道并不好,有些咸,却让她想起多年前,也是苏正这般年纪,她第一次下厨做面条,煮了两碗面,自己的还没来得及吃,就满心期待端去了姐姐屋里,那时的姐姐怕早看出是她做的,因体弱而胃口不好的姐姐,却是将整碗面吃得干净。 十六岁的年纪,本不该充斥回忆,可从母亲和姐姐的噩耗传来那天,总会因为各种小事忆起往昔,心中甜涩交加……那些日子,只能在回忆里,因再触摸不及而愈发清晰。 记得苏靖荷生辰的人倒是不少,老祖宗虽身体不好,少出来走动,却也记得让喜鹊备了贺礼送来,苏瑜更是百忙中抽空陪着苏靖荷一起吃饭,一桌子的洛阳大餐,父女俩吃得异常沉闷,好在还有苏正在旁说些趣事,勉强有些欢笑。 饭后,苏靖荷陪着苏瑜下了盘棋,父女俩好不容易说了些亲近话语,才是回去。 正好入夜,苏正被丫头拎着回屋休息了,苏靖荷则窝在软榻上,听着丫头们清点礼物,老祖宗的、老爷的、三房婶娘的、赵姨娘的、大爷大奶奶的,连苏正都写了幅字庆贺,偏偏三爷什么都没送来。还有不少外府送的贺礼,舅府靖国公夫人送了好大一份贺礼,还有陈府五姑娘派人送来些精致的金银饰物,倒是郡王府的贺礼丫头们不敢马虎,一一摆开放在苏靖荷跟前。 苏靖荷眼睑未抬,只随意一个摆手,将这些贺礼打赏给了丫头们,只留了几位长辈送来的。 平时姑娘也常有赏赐,可这回不同,谢公子送来的贺礼里,都是精心挑选的难寻珍品,譬如南海的明珠,滇南的雕花翡翠玉......定是花了不少心思的,丫头们哪里敢收,姑娘如今一时兴起了,等回过头舍不得了可怎办。 沉香费了好些口舌,将谢玉送的贺礼一一夸赞了一边,苏靖荷却懒得去听,倒是一个小丫头细声细气的话语传进苏靖荷耳里,她坐起身,来了精神。 “就说姑娘舍不得谢三爷送的东西......” 沉香刚笑说着,苏靖荷却越过她,问着正在清点物品的小丫头:“你刚说还有谁送来的?” 小丫头不想姑娘突然问话,呐呐道:“延...延州。” 延州远在边关,离京千里之外,若说苏靖荷与延州有那么一丝牵连,便是那个二嫁出府的小姨何倩。何倩和靖国公府虽断了联系,却一直都记得这个当年亲近的外甥女,每年她的生辰,也都会送来一份生辰礼物。多年不见,她也是很想念远嫁的小姨。 苏靖荷对着何倩送的礼物发了会儿呆,便有丫头传话,说二爷托人送进来贺礼。 送礼的是苏牧的书童禾倌,苏靖荷与他也熟络,便问着:“二哥不是出京办事去了?生辰礼物之前已经拿过给我,怎么好再收第二份。” 书童却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眉眼嬉笑说着:“许是二爷忘记了,才又书信过来让奴才记得跑趟国公府,咱们爷可一直惦着姑娘,便是亲兄长也不外如是。” 苏靖荷笑笑,二哥待她好不假,不过少有这么没记性的时候,既送来了,便收他两份礼,日后等小侄子出世,还回去便罢,哪知道打开食盒,可不是简单的糕点,蟹香扑鼻,是她最喜欢的,这个季节能吃上蟹生,实属难得,二哥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细腻心思了? “爷还让奴才传话,说过些时日,还有份大礼送给姑娘,没赶上生辰,很是遗憾呢。” 苏靖荷不解,望着禾倌,这奴才只狡黠笑笑:“姑娘等着罢,准是份好礼,奴才也不知情,姑娘再问,也说不出一二的。” 苏靖荷听了,便也作罢,不知二哥到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既然过些时日,她且慢慢等着。遂让绿萝给禾倌打赏了银钱,送他出府去。 本有些困顿,见了这一盒子好东西,舍不得浪费,趁着皓月当空,便命绿萝将茶偷偷替换了酒,独自跑到后院里饮酒品着蟹生。隔壁庆王府有乐声传来,轻浅悠扬,不知不觉,茶壶见底,食盒已空,这一夜生辰,借着酒意,苏靖荷睡得尤为踏实。 ☆、第75章 罪行 三月里,宫中传来好消息,苏菀被陛下册封美人。虽是意料之中,府上仍是喜庆,第二日,各院里皆收到了宫里头苏美人送来的礼件,可府上兄弟姐妹都有赏赐,即便与美人少有往来的五爷也不曾遗漏,偏偏少了苏靖荷的。对于苏菀和苏靖荷的恩怨,府里大多知晓,便不敢在苏靖荷面前露出喜色,苏正更是将苏菀送了的东西全都扔了,想替苏靖荷解气,倒是苏靖荷不介意,反是让人送了贺礼去西院。 正值安国公休沐在家,难得闲暇,便想起检查孩子们的功课,苏阳已经成家,自然不在其列,三姑娘、三爷、四爷和五爷,一个个被叫到了书房,其中当属苏靖荷与苏佑功课最佳,得了夸赞,四爷虽诗文平平,因着亲姐姐刚刚封了美人,苏瑜也赞赏了他几句,倒是五爷不知怎的,写的文章不和苏瑜心意,留在了前院挨罚。 “姑娘,咱们要不要去前院瞧瞧?五爷年纪小,被老爷一罚,万一忍不住顶撞了,可怎么是好?”兰英一边给苏靖荷泡着茶,一边说道。想着去年这丫头和苏正还不太对付,如今倒是肯替他担心,人与人,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 可有些人的血是冷的,待之再好也捂不热,却是养虎为患了。 苏靖荷在院中躺得悠闲,摊开盖在胸前,眼睛正因为疲累而微微闭着休息。兰英等了许久不见姑娘说话,忍不住继续说着:“姑娘前日里还夸五爷功课好,怎么今日到了老爷面前却挨了批?” 被吵得烦了,苏靖荷才悠悠说了句:“留在前院不是挺好,不过被罚抄书,这些兄弟里,哪有人能得父亲这般教导,倒是正儿的福气。” “可……”兰英有些吞吞吐吐,终还是小声说出:“三姑娘也知道,咱们老爷脾气不大好。” 苏靖荷唇角轻扬,大哥和三哥前些年没少挨过父亲的板子,也难怪兰英担忧,遂说着:“你有听见前头过来传话么?” 兰英摇了摇头。 “那不就是了,前边要是有动静,早有人跑来后院通风报信了,既然没事,咱们瞎操什么心,要是父亲能将正儿接到身边教养,也给咱们省了事,你不老说五爷闹腾得慌么。” 兰英一噎,她虽是和姐妹们抱怨过几句,也不知怎么传到姑娘耳里了,见姑娘没有要斥责的意思,才渐渐安下心来,不免又想着,若五爷不在,姑娘平日里闷不吭声的,不知心思,院子里回到以前那般安静,更是难挨了。 茶泡好了,兰英将茶盏端到苏靖荷身侧的小木桌上,苏靖荷才是开口问着:“沉香的身子好些了没?” “好多了,就是怕将风寒染给姑娘,才不敢出来,过两日应该就没事了。”兰英回了话,心里却是嘀咕:姑娘待沉香姐姐真好,当初自己染了风寒,也不见姑娘这般每日问上个三四次的。 说到沉香,兰英这才忆起件事情,道:“听说西院的三太太也染了风寒,沉香姐前两日才去过西院一趟,是不是从那染回来的?咱们可要再去关切一番。” 兰英的心思苏靖荷知道,苏菀如今封了美人,正是陛下恩宠的时候,若在陛下跟前说上几句自家姑娘的不是,总不太好。 “你想的多了,苏菀若是这般碎嘴,在陛下跟前也风光不了几日,她在宫里想过得好,还是得靠着娘家。” 兰英似懂非懂地点了头,道:“奴婢晓得了,就跟咱们姑娘一个理儿,府上都不敢欺负姑娘,不也因为咱们还有靖国公府撑腰么,大舅老爷疼惜姑娘,便是小舅老爷如今也出息了,官越做越大,有两座靠山,姑娘可是不怕什么了么。” 兰英才说完,那头苏靖荷突地沉默了,见小姐久久不说话,兰英也不敢在出声惊扰,只默默守在一旁。许久,绿萝从外头进来,见姑娘躺着,遂用眼神询问着兰英姑娘可睡熟了?见兰英摇头,她才敢做声:“姑娘,舅老爷府上出了事情。” 苏靖荷这才睁眼,将头转向绿萝,“怎么?” “陈管事刚从靖国公府回来,说是靖国公府外头围了许多官兵,把二舅老爷请去了刑部衙门。” 听罢,苏靖荷瞬间弹坐起来,因手上动作太大,将旁边桌案上的茶水撞翻,却烫了手。 兰英惊住,赶紧上前检查了三姑娘手背,红了一块,遂用嘴吹着气,很快有丫头递来凉水,兰英将姑娘的手放进凉水里消肿,苏靖荷却毫无知觉,任这边丫头手忙脚乱地伺候着,她只关切绿萝刚才的话语。 “你说谁?小舅舅?” 绿萝点头:“是,管事亲眼看着小舅老爷被官兵带走的,错不了。” 陈管事是苏靖荷派去舅父府上的,因为舅母昨儿刚带着表弟表妹从娘家回京,送了些舅母娘家沧州的特产过来,苏靖荷自然也得回礼,哪里晓得会撞上这样一件事情。若是一般案子,有京畿府衙和大理寺,如今动用刑部,敢去靖国公府拿人,怕事情有些严重了。 “你让陈管家再去趟靖国公府,想法子看能打听出什么事情来,刑部那也差人去一趟,装作靖国公府的下人,去问问情况。” 绿萝一一应下,正要转身,却又被苏靖荷叫住:“再派人盯着庆王府,看看庆王那边可有动静。” - 这一日,苏靖荷哪里能够静心,小舅舅与赵姨娘对母亲和姐姐犯下的罪行,她一刻都不敢忘,这些日子,她处处与赵姨娘为难,便是想让赵姨娘怀疑她对事情已有所察觉,赵姨娘自会想办法找小舅舅商议,依照她们的性子,必然要对她下狠手,只要二人有异动,总会有把柄落下,她万般小心,人手都布置了下去,只等揭了二人的龌蹉,却不想中间横生枝节。 到了晚上,消息才传回来,说是陛下收到弹劾何良生的奏折,上次何良生巡视西北五郡,因揭露肃州刺史勾结外敌,而官品擢升两级,如今却暴何良生蓄意诬陷,不过贪功心切,伪造了证据。奏折上言辞灼灼,有理有据,让陛下勃然大怒,此时若查实,便是杀头的大罪,怕是庆王有心,也无力了。 朝堂事情,苏靖荷知之甚少,刑部案子一日在审,她一刻难安,好在此案交由成王审理,成王与庆王已是不容,何良生又是庆王的臂膀,自然欲除之而后快,只要有迹可循,成王定会深挖证据,绝不会轻易放过,若真是如此,倒是省了她的事情,仅对付一个赵姨娘,她还是有把握的。 好些时日过去,荣华院的下人进进出出,沉香身子刚好,却有些看不明白,不过因病休息了几日,府上好似出了大事一般,可姑娘又不与她商议,多是和绿萝还有陈管事关着门说话,但多少还是听说了一点,是有关小舅老爷入狱的事情,沉香只当苏靖荷担心小舅老爷,却不了解更深的因由。 渐渐,何家的事情传遍安国公府,下人们窃窃私语,都等着看若靖国公府出事,三姑娘在府上地位可能还如往昔,毕竟大太太不在,舅家再获罪,三姑娘在府上难免艰难。 倒也不负下人们看热闹的心思,没几日,三姑娘突然病倒,张大夫来看,却说是中了剧毒,生命垂危。 这事在府上引起轩然大波,苏瑜震怒,请了太医来看诊,并让苏管家彻查此事,不揪出元凶,不肯罢休。 接着,荣华院里无论吃的用的,全部进行了清查,下人们都在院子里禁足,人人自危,很快,剧毒的来源寻出,是姑娘平日里喝的茶叶,都是老爷亲送的好茶,如今却成了催命符,自是有院中下人动了手脚。 挨个地审问,甚至用了私行,终有丫头扛不住,将事情和盘托出,却是直指大奶奶李氏。 挨个的审问,甚至用了私刑,没日没夜的,终有丫头扛不住,将事情和盘托出,却是直指大奶奶李氏。 大奶奶李氏与苏靖荷的关系一直叫人看不透,若说三姑娘刚回府那会儿,大奶奶与姑娘来往得多,之后孙姨娘出事,大奶奶倒是偏向秦姨娘,对三姑娘多方为难,不想孙姨娘过世后,两人又亲近起来,只是好好的,大奶奶为何非要害了三姑娘性命? 下人们或许想不明白,苏瑜却好似懂得,苏阳之所以被外送,无缘安国公府世子之位,起因却是苏靖荷,遂命人将关了大奶奶进暗房,说是三姑娘一日不醒,人一日不得出来,若三姑娘有不测,大奶奶怕不能活命了。而这个时候,苏阳却不敢替李氏说句好话。 太医与张大夫连日待在荣华院,老爷更是每日下了朝就往荣华院去,可见事态严重,府里下人们不敢多嘴,却都在心里暗暗想着,三姑娘怕是挨不到大太太和四姑娘的忌辰了,也是可怜。 三姑娘中毒的消息,苏瑜让府里上下严守住,不能传了出去,怕是不想让郡王府知晓。下人们静静等着,却不想过几日,荣华院里还没传来噩耗,府里却又是一番变化,原本关着大奶奶的暗房里,如今却是困着赵姨娘一人。 ☆、第76章 恶报 昏黄的暗房里静得出奇,许久,房门吱呀推开,再有浅浅的脚步声传来,赵姨娘轻轻抬头,待看见来人,难掩眼中的震惊:“你……” 眼前的苏靖荷神清气茂,完全不像重病之人,诧异过后,赵姨娘渐渐清明过来,双唇蠕动,有些没有气力问着:“姑娘没有中毒?” “是。”苏靖荷回得爽快,而后定定看着赵姨娘。 赵姨娘突地双手合十,很是殷勤地感激上苍,说着:“谢天谢地,大太太在天之灵保佑三姑娘逃过次劫。” 苏靖荷只静静看着,姨娘这般模样,若是半年前,倒也让她有几分感动,可如今看着眼里,却是讽刺得很。 赵姨娘亲昵地伸手拉过苏靖荷,她身后跟着的青丰蓦地上前一步,让赵姨娘微微一愣,待苏靖荷眼神安抚了青丰,他才没有继续往前,眼睛却死死盯着赵姨娘,仿佛她稍有异动,便会被制服。 虽有些被盯得别扭,赵姨娘也不敢训斥,只对苏靖荷道:“你可知姨娘有多担心你,三太太说你熬不过,只我知道大太太会在天上保佑着姑娘,一定会!如今见姑娘没事,心才安定。” 她在“中毒”期间,府里的事情却都知晓,三婶借着她“病危”,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些话,无非就是要夺府上中馈,老太太身子本就不好,又为苏靖荷伤神,一时没了主意,只赵姨娘一人坚持苏靖荷会没事,这般情谊感动府里上下,可苏靖荷知道,姨娘那些话,却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 姨娘与她,早没有情分。 “姨娘不该担心自己么,怎么突然被关进暗房?”苏靖荷浅笑说着。 赵姨娘握着苏靖荷的手顿了顿,也跟着笑笑:“老爷没说缘由,怕是大爷又在老爷面前嚼了舌根,想诬我来保全大奶奶,如今姑娘醒了,姨娘也不用担心了。” 苏靖荷却是将手从赵姨娘手心抽出,走离了几步,才是说着:“姨娘刚口口声声说起我母亲,就不怕天打雷劈?当真以为没有天道了?”说完,定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赵姨娘:“就算没有天道,也有我替母亲一一讨回。” 赵姨娘愣了会儿,才是迷惘:“姑娘这话何意?” “咱们二人说话何必遮掩,姨娘若不是怀疑我知道了两年前真相,岂会起了毒害我之心。” 赵姨娘惊诧摇头,辩解:“姑娘当真是误会了,我哪里会有伤害姑娘之心,姑娘怕是受了李氏蒙蔽。” 苏靖荷了然点头:“对了,是我刚才说错了,哪里是姨娘起了毒害我之心......”见赵姨娘跟着点头,苏靖荷却是笑着将话说完:“明明是我自己起了毒害自己之心。” 话有些绕,赵姨娘一时没明白过来,苏靖荷继续道:“是我让大嫂指使丫头给我投毒的,怎好诬赖了姨娘,姨娘说是不是?” 赵姨娘听完,脸色愈加苍白了几分,她剔透心思,哪里听不出其中深意,却是恨自己一时大意,着了这么个小姑娘的道了。 “姨娘以为逮着了大嫂要暗害我的机遇,把原本的慢性□□换做了剧毒,便神不知鬼不觉了?你却不知,从头至尾大嫂都没有要害我,不过我们合起来演给姨娘的一出戏,姨娘若不是因为小舅舅被关,慌了神,怕也不会轻易上当,可惜,可惜。” 苏靖荷说得清楚,赵姨娘心中也明白了,却还不死心,呐呐道:“姑娘这话,姨娘不明白……下毒的丫头也审过了,和我没有干系。” “怎么没有,我既有心设局,自然清楚姨娘一举一动,这些天,姨娘见过谁,说过什么话,可还要我一一复述?没有证据,父亲岂会容我胡闹。”苏靖荷眼眸明亮看着赵姨娘:“大哥因为我与如意的算计才被遣送出京的消息也是我放出来的,不过这却不假,姨娘这么聪明,没有些真消息,岂能上当,可惜,大嫂虽恨我,我们却有共同的目的,怪只怪姨娘高兴太早,让三弟出了风头,大哥不与我联手,如何能胜得过三弟。” 说完又是惋惜伤感:“只是可惜了我的小白,姨娘的毒下得狠,小白喝了茶,当时就断了气,可见姨娘多惧我活着。姨娘怕也得到了消息,成王已经将小舅的罪证收罗齐了,不日便呈给圣上,小舅再无获释的可能,没了小舅帮衬,只有让我尽快消失,姨娘在府里才能万无一失,可不是?” 何良生的事情出得巧合,正在姨娘怀疑她的当口,难免不会联想到她,生怕是她和靖国公联手设的局,只有她死了,无凭无证的,自己才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赵姨娘唇色已经苍白,呐呐挣扎着:“姑娘是我看着长大,我哪会有相害之心,这府里,本就该咱们最亲近才是,姑娘可还记得小时候摔了碰了,都是姨娘替姑娘擦药,给姑娘做最喜欢的桂花糕......” 一字一句,听在苏靖荷耳中分外尖刺,她从袖间拿出一只宝石耳坠,晃在赵姨娘面前,问着:“这个耳坠姨娘可认得?” 赵姨娘作势仔细看了会儿,才道:“和大太太送我的那对耳坠倒有些相似。” “岂止相似,明明是,一模一样。”苏靖荷一字一顿说着后边四个字,眼睛却是直愣愣看着赵姨娘。 赵姨娘摇头:“不一样的,样式有不同,姑娘可去我房里看看……” 还不待赵姨娘说完,苏靖荷打断:“已经看过了,绿萝特地去洛河接了老师傅来认,就是前年中秋他亲手改的样式。” “姑娘……”其实早就知道已无可辩解,赵姨娘还是撑了许久,可眼前的姑娘再不是当初离京时怯弱不谙世事的三姑娘了,实再也说不下去。 “我既已经提到小舅舅,姨娘便该心里有数,你还当能继续蒙蔽下去?”苏靖荷眯着眼:“你与小舅蛇蝎对狼心,倒是般配,母亲待你们极好,若不是母亲的仁善,你们早背负骂名无处遁形,不想竟恩将仇报!午夜梦回不会噩梦连连吗?” 说完,又摇了摇头,握紧了拳头:“已经手辣如斯,怕也没有心了,自然无知无觉。” 赵姨娘却是冷笑:“夫人岂是为着我们,不过顾及靖国公府颜面,当初若夫人肯成全了我和二少爷,便不会有今日种种!” 苏靖荷咬牙:“若没有记错,母亲出嫁时,小舅不过十二岁,姨娘勾引还不知事的主子,却敢求成全?母亲没有将你乱棍打死,便是顾念多年主仆情谊了!终归是母亲心软,才让你们一欺再欺!” 赵姨娘只冷冷一笑,懒看苏靖荷。 这般毫无悔恨的模样,让苏靖荷心中气愤满满:“姨娘或睡得安稳,可这些年夜里我却总梦见母亲喊我报仇,不拿姨娘的血,如何能祭她们。” “你敢!佑儿孝顺,定不会任由你作恶!”赵姨娘红了眼,喊道:“你当真能在府里一手遮天,老爷不会允许的。” “作恶?”苏靖荷轻笑了一声:“姨娘倒是有脸说,谋害嫡女,父亲为何还要护姨娘,姨娘和孙姨娘秦姨娘不同,和父亲的情分本就浅薄得很,也是,姨娘将满腔情谊给了小舅,哪里还能剩余。” “不会的,我给老爷生了两个孩子,不会的,不会的。”赵姨娘连连摇头,眼中却多少有些惶恐。 苏靖荷只轻理了袖口,淡淡道:“这府里我能不能说了算,很快姨娘便知,想想当初二姐,姨娘心中没数么?三弟虽孝顺,也得老祖宗喜爱,可姨娘想清楚了,真要三弟闹到父亲那里救下姨娘?或许有三弟苦求,姨娘堪堪保命,不过……” 苏靖荷冷冷着看向赵姨娘,眼中的厉色丝毫不遮掩,只缓缓将耳坠放回袖中,道:“我本不想把母亲的死因揭开,毕竟……还涉及了靖国公府的声名,母亲当初便是念着娘家,才放过了你,我也不想忤逆母亲意思,但姨娘若冥顽不灵,我也顾不得舅家颜面了,姨娘与小舅的私情一旦揭开,你说,三弟在府中可还能立足?三弟本就心气高,怕是自己也不能接受,我在想,他会选个怎样的死法?” “那是你弟弟!是老爷的孩子!”赵姨娘有些歇斯底里了,不敢不顾嘶喊着,想扑上前,却被青丰压制住,青丰很会些功夫,高大的身躯制约着赵姨娘不能动弹。 “是么,我想三弟那还有不少小舅送来的生辰礼物吧。”苏靖荷说完,便见赵姨娘面色更加狰狞了,手脚扑腾的厉害,恨不得能撕碎了苏靖荷,却偏偏被困着半步也挪不开。 苏靖荷不过想起在舅父府上听见小舅母生辰时的抱怨,随口试探一句,倒是真应了,遂继续道:“是不是父亲的孩子我不在意,只要我说不是,你觉着父亲信谁?毕竟,父亲还有两个儿子呢,大爷也不能放过这么大好机会。” 苏靖荷静静站着,看着赵姨娘狰狞的面容渐渐成了绝望,揭露她谋害母亲时,甚至揭开她与小舅私情,她都泰然镇定,却终究因为苏佑不能平静,那是她的软肋,天下母亲皆如是。 挣扎无果,赵姨娘终是安静了下来,整个人靠在墙角,软成一滩泥一般跌坐在地,呐呐言语着:“你果然是来讨债的,我早说不能放你平安入京,良生却顾念你是夫人最后的一丝血脉,舍不得下手,终究,害了他,也害了我……” “是你们自己害了自己。” 苏靖荷浅浅说了句,显然赵姨娘已听不进去,仍旧喃喃自语:“夫人好本事,生了个如此厉害的女儿,终究我还是斗不过……我为什么会输,为什么!” 突地,赵姨娘恍悟,抬头看着苏靖荷:“你竟有本事勾上庆王,夫人当初说我□□,她若知道自己女儿也是这般,会不会从棺材里气得跳出?” 愈说,愈有些疯癫了,竟哈哈笑了起来:“我还是没有输,苏靖荷,你以为你会有好下场么,庆王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手段阴狠毒辣!他今时肯帮你,他日定会要你拿东西去换,你换不起的,哈哈哈哈……换不起的。” 赵姨娘模样愈发癫狂,毫无理智,让苏靖荷也是迷惘,不知她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苏靖荷却是用东西换来的今日,父亲肯纵她,甚至替她挡下苏佑的发难,老祖宗的探询,不过是因为她的承诺,可她已不在乎,走到这一步,趁着小舅入狱的大好时机,她决不能再给赵姨娘留有生机,一旦容她喘息思虑,怕再难相逼,即便要用自己一生来换......她已过十六,留予的时间太短。 不想再与赵姨娘费口舌,只留下一个小瓶:“考虑清楚,若将它倒了,我不介意多对付一个。” 说完,转身离了暗房。 - 苏靖荷从暗房回去,已有些疲累,才歇下,便听沉香来传话,说是二爷遣了人进院关切。虽说苏靖荷“中毒”事情,苏瑜严命不能外传,可苏牧毕竟在府里这么些年,总有得到消息的方法,他才刚回京,便记着自己,着实让苏靖荷觉着暖心。 苏靖荷让沉香传了话去,只说她平安无事,等小厮离去,苏靖荷却又想起赵姨娘疯癫的话语,之后摇了摇头,暗笑自己胡思乱想了,何良生是庆王的一大助力,庆王这般步步为营多年,岂会自断臂膀。 接下来两日,荣华院里渐渐传来苏靖荷身体复原的好消息,暗房却平静风波,只苏佑几次欲闯进救母,都被拦下,第三日府里渐渐有了些赵姨娘的流言,不知真假,却口口传开,绘声绘色仿若亲见一般,谈的人多了,总会被撞见,苏佑一不小心听见,又是大闹了一场,脾气未消,却巧碰了据说刚病愈的苏靖荷,言语间有了什么冲突,他竟敢对亲姐动手,之后苏佑被苏瑜赏了家法,禁足在屋里,任由老祖宗说情,苏瑜也不为所动。 夜里,便传来赵姨娘畏罪服毒的消息,剧毒穿肠,据说是当场毙命。 赵姨娘哪来的□□,已无人在意。丧礼很简单,苏佑在灵前哭了一场,甚至晕厥,苏莨也匆匆回了娘家,送姨娘最后一程。 赵姨娘出殡那日,苏靖荷连院门都没有出,姨娘如此作恶,起码有尸可收,有子哭丧,她的母亲与姐姐却是摔落悬崖,无迹可寻…… 不知是不是巧合,同一天,刑部的案子也审结了,何良生诬陷朝廷命官,罪证确凿,念及靖国公府往日功勋,或因何昭仪的跪请,陛下亲令何良生发配边疆,永不归京,靖国公教导不严,罚俸一年,闭府一月。 - 阴郁了许久的天,难得初晴,苏靖荷一大早备了好些东西,待马车缓缓驶在山间小路,两边绿叶清新、泥土芬芳,连着人的心情也舒旷一些。 去年祭拜夫人和小姐时,苏靖荷不在安国公府,是以荣华院的丫头们都没有跟来,此时却是第一次随着小姐出府祭拜,心情亦随着马车颠簸。 丫头婆子们都在山下等着,只沉香和绿萝跟着上山,因顾及安全,青丰等人也远远跟着,却不得靠近。山间两座衣冠冢,苏靖荷跪在跟前,绿萝和沉香分别斟了夫人最爱和的碧螺春和三姑娘爱喝的竹叶青递上,也磕了头,尤其沉香静静趴伏在坟前许久,里头葬着的是她伺候了多年的小姐,主仆曾在菏泽相依,她却如今才知真相,心中伤感难散。 烧了心经,两个丫头退至身后许远,苏靖荷则随意坐着,与母亲和姐姐聊聊: “阿娘,阿姐,小曼替你们报了仇,或许不能如你们意,可怪小曼?” “小曼竟忘记了,阿娘阿姐最疼小曼,小时候犯了错,也少有责怪,如今又怎舍得怪我,可是?” “阿娘,您给小曼打的镯子小曼拿回来了,一直带在手上,您瞧瞧,可是特别好看,也是,阿娘眼光向来不俗。” “阿姐,十六岁生辰时,小曼收到可多礼物了,都是送给阿姐的呢,我全给你存在你房间里,我记得你说过,等你出嫁时,要有满屋子的嫁妆,我在帮你慢慢攒着。” ...... “阿娘,阿姐,小曼想你们了。” 微风轻送,将眼角的那一颗泪珠吹落,滴在泥土里,再寻不见踪迹。静谧的山间,只听见轻浅的女声絮絮叨叨,仿佛在和亲人诉着家常,风将话语吹送,飘过树梢,飘向云层,往遥远天际。 许久,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青丰第一个反应,将靠近之人拦下,却被沉香和绿萝制止,由着她渐渐往墓碑前走去,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小曼?”声音带着不确定,却是惊喜。 苏曼荷回头,双眼已是朦胧,待看清了来人,她抿着唇,哭腔难掩,却是极力抑制,喊道:“小姨。” 何倩上前搂过曾最疼惜的外甥女,双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刚才墓前的话语都落在她耳中,心中乍然起波,如今将人搂在怀中,心情才是平复,两年前到底发生什么,活下的为何是苏曼荷,都已经没有关系了,两个外甥女,无论活着的是谁,只要她还能好好出现在眼前,活生生的,便是满足。 “好孩子,我猜着今日来看大姐定能遇着你,当年的小女孩长大了,小姨都要认不出了。” 依偎在何倩怀中好一会,苏曼荷才是回神:“小姨怎么突然回京了?舅舅可知道?” 何倩摇头:“大哥怕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想赶着来看看大姐,当初大姐出事,我过了很久才得到消息,本想赶回京城,却因为边关战事耽搁了。”说完,上灵前磕头,说着:“大姐可怪罪小妹来晚了。” 祭拜过长姐,何倩才拉着苏曼荷起身,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苏靖荷回头,不远处青丰身侧站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高大勇猛、器宇轩昂,眼神柔和看着她身侧的何倩。何倩亦随着苏靖荷的眼神,看向男子,浅浅一笑,脸上难见的娇羞。 终于明白为何没有人拦下小姨,或是因为两个丫头知道她与小姨亲近,更是因为那个随小姨同行的男人,连青丰也不是对手,拦阻徒劳。 第一次见,苏曼荷难免多打量了一眼,这便是当初小姨不顾一切要嫁的姨夫,如今已是朝中闻名的镇西大将军。如此英武之人,看着小姨的眼神却分外柔和,想来当初小姨的选择是对的,她总记得小姨离开时的那句话:幸福是自己挣来的。 “今日见着你便安心了,我们不能久待,你回去也别说见过我们,等随军进城后,会再去安国公府上看你。” 苏靖荷却是心惊,既是随军进城,必是圣上召见,私下入京可是冒着风险,小姨是妾室所出,母亲待她并算不得太好,难得她还想着在忌辰赶回拜祭,当初苏曼荷便知道,靖国公府里这些姨母,最重情是小姨。 何倩握了苏曼荷的手有些不舍,身后之人一直没有催促,只安静等着何倩说完话,待回到他身边,才是牵过她,带她离开。苏曼荷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钦佩亦羡慕着小姨当初的勇气,她果真挣来了自己的幸福,这世间如此女子有几人...... ☆、第77章 婚事 “五爷怎不去外头吃枇杷,刚送来的,甜得很。” 一大早送了两筐新摘的枇杷入府,老祖宗让人给荣华院抬来了半筐,姑娘心善,赏了丫头们一块吃,也让人去屋里喊了五爷,偏偏五爷从早晨练字到现在,没一刻停歇。 “你们吃吧,以后总还有。”苏正只答了一句,手上动作未停。 “写字也不急这一时,枇杷正是新鲜好吃。”兰英继续说着,想着去年五爷还得姑娘逼着了才肯踏实读书习字,不到一年时间,倒变化很大。 “父亲说我笔力虚浮,我想着多练练,下回再写给父亲看。”苏正解释着。 兰英不好再劝,这些时日老爷对五爷的功课尤其上心,每日下朝回来都会叫五爷上前院检查功课,挨的批评多了,五爷愈加上心,也是好事,只是...... “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你且出去吧。”苏正才说完,兰英两眼放光,她刚劝了这么久,无非是希望五爷停了笔,能带着自己一起去院子里吃枇杷,如今既得了吩咐,遂赶紧退了出去,雀跃得很。 院子里枇杷已经吃了大半,庆幸还有剩,兰英赶紧上前抢了来吃,被丫头们连连嘲笑,有了吃的就忘了主子。 她却不管不顾,被姑娘分配到五爷跟前使唤,可比平时累多了,难得有机会偷懒。可才吃了没多少,就被丫头们轰开:“剩下的给沉香姐姐留着,她还没吃呢。” 兰英实在嘴馋,又不敢和沉香姐抢,前阵子天气总阴阴的,今日难得见了日头,姑娘吩咐沉香将屋子里书柜的东西都拿出来晒晒,去霉气,到如今还没忙完。 待看见三姑娘身侧的桌案上还摆了满满一盘枇杷,兰英忍不住舔了舔唇瓣,小心翼翼地跨过晒了一地的书籍,蹲在苏靖荷身边,替她捏着腿。苏靖荷闲适躺靠在椅子上,暖暖的阳光撒满周身,舒服得很,突地感觉到腿上的按捏,才是侧眼:“你这馋丫头,可别来讨好我,桌上的枇杷都是留给五爷的。” 听罢,兰英眯着眼笑开,手中动作没停,只道:“姑娘这话怎么说的,奴婢只是想伺候姑娘舒坦。” 这丫头素来嘴甜,跟在苏正身边这些时日,怕闷得慌,苏靖荷也懒得理她,唇角浅浅笑开,转眼看着天际,阳光略有些刺眼,遂抬手遮挡了大半,正好沉香捧了东西出来:“姑娘,书都晒出来了,倒是柜子底下还有些物件,要不要一同晒了?” “什么东西?”苏靖荷回头,却是看见沉香手里的东西,一时有些晃神。 沉香不明所以,亦低头看了看手中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不过一些皮影和一方小盒,好像是别处的玩意儿,在京城可寻不到这么精致的。 “放我这来,也跟着一起晒晒吧。” 苏靖荷说完,沉香赶紧拿了过去,将东西摊开在桌上,皮影有些皱了,倒是盒子里的泥人儿跟新的一样,可惜摔了一个。沉香记着姑娘以前没有这些玩意儿,好似前两年刚回京时二爷送来的?谢公子送的东西,也不曾见姑娘这么上心收着呢。 东西才放置好,外头突有小厮跑进来,气都还不及喘,只喊着:“姑娘、姑娘……” 这冒冒失失的模样,令兰英蹙眉,训斥着:“着什么急,有话慢着说,别冲撞了姑娘。” 小厮赶紧喘了两口气,等气息平复了些,才道:“郡王妃过来了,如今在老夫人屋子里说着话呢。” 苏靖荷这才有了些微反应,却没有吭声,一旁沉香却是激动:“可知郡王妃和老祖宗说了什么?” “倒是还不知,不过郡王妃带了好些东西过来,除了给老祖宗的,便是送咱们姑娘的,连西院三房都没有呢。” 小厮回完话,兰英才是噗嗤笑出,连三太太那都没有送去东西,可见郡王妃对姑娘的看重,遂道:“还能聊什么,咱们姑娘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郡王妃此时定是来说亲事的。” 听了兰英这么一说,丫头们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各个欢喜,三姑娘和谢三爷的婚事年前因为选妃的事情耽搁了,如今这时节正好。 下人们都替苏靖荷高兴着,只她自己心绪没有起伏,仍旧静静躺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刚才被沉香拿出的泥人,久久不语。 待郡王妃离开,老祖宗便叫了苏靖荷过去暖心院,却是与她提起了和谢家的婚事,虽是询问了苏靖荷的意思,可婚事素来长辈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况且,因着赵姨娘的事情,她也曾允诺过父亲,遂只能说着但凭老祖宗做主。 两家希望婚事入秋时办,倒也还有好些月准备。 除了这个,老祖宗却还吩咐了苏靖荷一事,昨日镇西大将军奉诏入京,安置在将军府,安国公府虽和大将军没有往来,却因着何倩这一重亲缘,也扯上了关系,遂让她按照礼数,明日过府去看望归京的小姨。 - 将军府这两人收到许多拜帖,大将军李寒手握边关重兵,如今得胜归朝,受陛下加封,尤为器重,朝中皇子争相拉拢,百官阿谀,偏偏将军府大门紧闭,大将军称路途劳累染疾,一个不见。 第三日,将军府大门终是打开,却是为了安国公府的三姑娘。 一瞬,这事便在城中各府传开,李夫人与已故安国公夫人是姐妹,将军府开门迎苏姑娘进去倒也是情理之中,当年李夫人与靖国公府断绝往来,怕是靖国公也不曾想到昔日小小参将会有今日风光,可惜靖国公因弟弟罪行牵连,闭门不出,让庆王白白失了这重便利,反是谢家聪慧,知道用还未过门的媳妇拉近大将军。 这一员西北猛将,莫不是要收入成王麾下? 外人看事总带着利益,姨甥二人相见,却是真情。上次西山墓前匆匆一面,也没来得及细说,今日倒是可以好好叙话。 “小曼手艺精湛许多,还记得你第一次下厨,差些将灶台烧了。”何倩尝着苏曼荷带来的吃食,笑说着。 两人独处,打发了丫头们,倒是不忌讳称呼了。 苏曼荷笑笑:“在菏泽学会的,当时为不让丫头们看出不妥,说话做事都学着姐姐,慢慢,倒也适应了,能体会姐姐的爱好了,姐姐身体不好,少有几回出门,做做糕点也算能打发时间。” 苏曼荷自小喜欢的事物多,苏靖荷却是性子静,也就喜欢看看书做做糕点,以前苏曼荷总想着法子让苏靖荷能玩闹起来,如今却是懂了,姐姐自有自己的喜好,并不一定要学她闹腾才是欢乐。 “你如今是像阿靖了,以前古灵精怪的劲儿差了许多,要是以前,怕是院外头都能听见你的笑声。”何倩说完,握过苏曼荷的手,满是心疼看着她:“这两年想来过得苦,一个人替母亲和姐姐报仇,在那样的宅院里,肯定很多时候都是无助,偏我不在京中,也没帮上忙。” 苏曼荷却没有什么心绪起伏,若是前两年听着这话,心中肯定触动,有委屈难受,如今大仇报了,反而心境平和。才喝了口茶,却觉着不对,微微眯了眼看着何倩:“我并没与小姨讲起母亲和姐姐的仇,小姨怎知?” 何倩愣了会,才道:“那日在墓前听你说起罢了。”说完亦喝了口茶,掩下神情的些许不自然。 苏曼荷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渐渐收了视线,即便多年不见,小姨心慌便喜欢蹙眉的小动作一直未改。 “小姨在京城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你没事时常来看看小姨。” 苏曼荷点头:“记得了,小姨可想回趟靖国公府?” 突然被问及,何倩抿着唇,神情有些落寞,哪有人不想回家,可是...... “大哥怕不想见我,这些年我送去靖国公府的东西,大哥一样不曾收下。” “舅舅重情,见小姨过得好,定不会生气了。”苏曼荷安慰着。 何倩摇摇头,却是说着:“我倒是想见见铭儿和雅儿,听说铭儿愈发俊逸,像极了大哥年轻时候。” 苏曼荷点头:“都这么说,看来舅舅年轻时候很俊朗。” “可不是,不是我夸,咱们何家当初在京城,各个容貌昳丽,不是旁人可比。” 见她自豪的模样,苏曼荷也笑开:“是是是,咱家小姨是何家最标致的姑娘,难怪姨夫一见倾心。” 被外甥女打趣,何倩倒有些不好意思,正好传来敲门声,待房门推开,李寒走进,苏靖荷屈身行了礼,上次远远见了一面,如今人站在跟前,却觉着很有些压迫感。 “别板着脸,人可要被你吓着了。”何倩上前娇嗔一声,李寒顿时展颜,很是温和道:“听你说起过这个外甥女,说是爬树下水样样敢,哪里会被我吓到。” 听这么说,苏曼荷也有些讪讪笑着:“小姨竟说我坏话了。” “哪是坏话,夸你呢,我就喜欢你这性子,一般人我才懒得提。”何倩说完,朝李寒道:“可是有事?” “恩,宫里有公公过来传话,说何昭仪明日想请你入宫。”宫里的邀请李寒也不是挡不掉,只是何昭仪毕竟是何倩姐姐,遂过来问一声。 何倩却是生气:“不去,当初帮着二哥欺负小曼,若不是……小曼如今可入宫受罪了。” 李寒倒也不委屈她,只点点头:“那我请人去回绝了。” 这般随性,连苏曼荷都是吓着,她自幼长在公侯府,即便乖张一些,却也一直被教导“处事之理”,有些人即便再不喜欢,都得为着家族讨好奉承,有些事即便再不愿意,亦得为了大局不得不做,而小姨只这么随口一句,姨夫竟肯替她推了宫中邀约…… - 直到离了将军府,苏靖荷脑海还一直浮现姨夫对小姨的宠溺,姨夫不曾纳妾,与小姨一生一世一双人,护她至此,胜过名利,这样的感情,果真只在边关,京城里何曾看见。 想得入神,马车突地一个不稳,苏靖荷身子向前撞上了马车壁,前头沉香赶紧掀了车帘进来探看:“小姐可伤着了?” 苏靖荷揉了揉额角,摇头:“这么回事?” “刚有人冲撞过来,车夫紧急勒了马。”沉香说完,苏靖荷便听见车夫在外头的骂声,遂掀开帘子一角,是一个穿着奴役旧衣的矮小男人冲撞过来,好在及时停住,否则,真要撞了。 那人急欲跑开,却被车夫拉住:“得罪了我家姑娘就想跑?来人,给我打一顿教训着!” 安国公府跟着出来的下人们将那人围着,苏靖荷蹙眉,出声道:“算了,也没什么大事,放人走吧。” 得了吩咐,便也不再为难,大家散开,反是那人定住了脚步不走,等大家不曾防备,突地往马车上冲过来。 “嘿!嘿!”有人第一个发现不妥,在那人刚掀开帘子一角时,就被拖到地上,结实挨了几脚,苏靖荷却着急喊着:“住手,让人进来。” 下人们都不明所以,很是惊诧,沉香蹙眉不让,却在苏靖荷冷冽的眼神中退开一边,等那人被扶了上来,沉香才是惊讶,这穿着破旧的“男人”,不正是陈家五姑娘么? ☆、第78章 逃婚 一群陈府下人跑进巷子,左右张望,却不见人,只看见缓缓行驶的马车,遂上前拦住。 “这可是安国公府的马车。”沉香冷脸说着。 见沉香气度不似一般丫头,便知马车里坐着的定是国公府的公子或小姐,为首的下人赶紧退了两步,躬身行礼:“不知是国公府的马车,冲撞了,小的们是陈府下人,今日也是受命办差,可否打听一声,有没见过一个个头不高,穿着和我们一样衣服的人经过?” 沉香细想了想:“哦,就是刚才差些撞上我们马车的小子吧,还没来得及呵斥,就看人一溜烟往那跑了。” 顺着沉香指着的方向,那人道了声谢,遂带着人手追了过去,等声音渐渐远了,苏靖荷才蹙眉看着陈如意:“怎么回事?” 陈如意咧着嘴,刚才着实挨了苏府下人几拳,如今肩背疼得很,她扭了扭腰,道:“你也看见了,我逃家呢。” 说了轻松,苏靖荷眉头皱起更深:“又胡闹什么,过下月就得成婚了,还跟孩子一般心性。” 说完,却是伸手替她捏了捏后背,看着可有伤了,陈如意只撇开眼,嘟囔着:“谁要嫁了。” 声音虽小,苏靖荷却听见了,只当她小孩心性,不甚在意,说着:“本年后想去看你的,实在府上出了太多事情,一耽搁就到而今了,不过你成婚那日我肯定要恭贺的。” 裕王与陈如意的婚事年前就敲定了,本是意料之中,苏靖荷也没过多关切,毕竟成了婚,二人还是能时常走动,谢玉与裕王关系亲厚,两家总分不开的。 “亏你还记着我,上回你大哥的事情我帮了你,你可记着欠我个人情?”陈如意仰着头问着。 苏靖荷点头,心知陈如意今时也有事要她帮忙,即便没有苏阳这一茬,如意的事情,她又何时能真的不管不顾。 “我要出城去,你帮我逃过我家下人。” 苏靖荷却是大惊:“都要成婚了,你往城外跑什么。”说完,便觉着不对,更是惊诧,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如意:“你……你……” 陈如意对上苏靖荷视线,很是郑重的点头:“是,我不要嫁。” “你疯了!”苏靖荷将陈如意拉近,压低了嗓音:“你如何逃得过,莫说长公主不会任由着你,裕王可是皇子,你驳的是皇家颜面!” 陈如意怎不知其中利害,她咬着唇,迟迟不说话。 “裕王待你真心,你别再胡闹。” 陈如意摇摇头,眼巴巴看着苏靖荷,说道:“我这回是宁死不嫁的,你若不肯帮,送我回去便是,大不了一头撞死。” 言语决绝,出自素来欢喜的陈如意口中,如何让苏靖荷不惊,却看她没有半分玩笑之意,更是担心起来,自幼长在一处,她知如意性子,无论平日里如何嬉笑无谓,但真做了决定,却是怎么就不会改的,她们都是梗着脖子一头走到黑的性子…… 马车里安静得出奇,谁都没有再说话,时间随着马车的晃动一点点过去,终于,苏靖荷对着外头交代着:“去二哥府上。” 沉香不明所以,回着:“就要到国公府了。” “我说去二哥那里!” 调转了方向,转过三条街,才是来到苏牧府上,苏靖荷将跟出的下人们都打发了回去,也让他们管住嘴巴,谁要对外说了今天的事情,便割了舌头,下人们本也不明白发生什么,自然怯怯应下。 让沉香和赶马车夫留在外头候着,苏靖荷带着陈如意进了苏牧府院。 陈如意起先犹豫,她虽信得过苏靖荷,却与苏牧没怎么熟识,怎能放心,还是苏靖荷劝着:“仅仅靠我,你觉着咱们出的去?” 此话在理,陈如意也没有其他办法,才是与她一同见了苏牧。 苏牧认得陈如意,见她这般打扮,也猜出有事,而苏靖荷面上恼怒,显然二人还没把话说清楚,遂先给苏靖荷和陈如意留了房间单独说话,他只在外头等着。 “你与我说实话,可是因为庆王?”苏靖荷拉着陈如意,认真问着,如意喜欢庆王许多年,她也是知道的。 陈如意抿着唇,半晌道:“你别问了,你只帮我这一回,可好?” “不好,这事真不是玩笑,一旦你走出这一步,后果怎样你自己知道,我但凡有一丝理智,就该是送你回府去,可……” “可你还是心疼我。”陈如意接了话,认真看着苏靖荷,喊出:“小曼姐,咱们一起长大,不比亲姐妹差。” 听见这声“小曼姐”,苏靖荷有一瞬的恍惚,倒不是诧异,只是怀念,太久没听见这么一声了,从小到大,只有如意会这般叫她。 其实她早有察觉,才敢让陈如意在大觉寺帮她那般艰难的事情,若只是苏靖荷相求,如意绝不会帮忙的,但苏曼荷却不同,再荒唐,却也不会相拒。 “便是姐妹,才不能看你日后窘迫,离了家,你什么都没有,富贵,亲情,甚至再看不见父兄一眼!” “不会后悔!”陈如意说着:“我记得你曾和我提及很是钦羡你小姨,如今再看,你觉着她当初错了么?” 苏靖荷着急:“你与小姨不同,她离家,却有心上人护她陪她,而你,离了家便是得罪了皇家,天下之大如何立足,况且,庆王不会收你容你,孤苦无依的日子,你过不下去的……” “不是因为庆王。”陈如意轻声说着。 “那是谁?”苏靖荷诧异问着。 “没有谁,就是,就是不想嫁。”这话苏靖荷却怎么都不信,且不说如意一直吞吐,女子能有这般决心拒婚,若心中没有支柱,断做不到。 “你不知,我从大觉寺回京路上遇险,若不是有人救下,我早不能活着,若我死了,父母伤感,和我而今离开也无不同。” 这话苏靖荷却听明白了一些,如意心里还是有人的,只是不愿说出。 静了会儿,陈如意却是突然说着:“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小曼,那种若不能在一起,便连活着都没有勇气的喜欢,你可懂得?” 陈如意看着她,她亦看着陈如意,如意眼中的炙热她看得分明,这个看似被骄纵的姑娘,其实最是勇敢,爱恨分明,当初不惜忤逆长公主要出府见庆王,甚至借着来安国公府机会,拉着她偷偷出府去见庆王,还有之后带着她去月老庙求姻缘,对待感情,她从没有退缩过,以前是,如今更是了。 苏靖荷没有再劝,却是出去求了苏牧,并没有说明原由,苏牧也没有问,可却知道,是因为屋子里的陈如意,就不难推想原因了。 这事苏牧本不想插手,可想着陈如意若嫁不了裕王,与陈家自然有了嫌隙,倒也是一桩好事,便应了下来。为了躲过陈府收罗,苏靖荷自然不能带着陈如意回去,只得先安置在苏牧这边。 今日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笑话,心绪难平,苏牧却是突然问着:“你帮着她,可却想过自己?” 苏靖荷浅笑:“即便连累了国公府,我也不舍得丢她一个人,即便她日后回陈府,却也不能是我现在的背叛。”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听说了,老祖宗有意将你许给谢玉,最近谢家已经在张罗了。”苏牧平静看着苏靖荷。 苏靖荷只点了点头:“我自小就喜欢他,也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能嫁他,不是很好。” 苏牧撇了撇嘴,苏曼荷喜欢谢玉的事情,家中长辈当时或许不知,他却是晓得的,是以苏靖荷回京后,处处和谢玉亲近,他也不曾干涉,即便日后会立场对立……可现在却不一样:“你当真还喜欢谢玉?” “君子谦谦,温润如玉,不是挺好的么。”苏靖荷低着头,道:“况且,我在父亲跟前允诺过,我会嫁谢玉,也不干涉安国公府世子承袭,并倾尽一生保证日后郡王府与安国公府的交好。” “我问的是,你喜欢他吗?”苏牧没有理会苏靖荷的解释,只继续问着。 苏靖荷不得不抬头回视苏牧,渐渐,神情有些复杂:“二哥这是在替谁问话?” 苏牧一愣,有些气急:“我是真关心你,你以为何?以为我为了庆王故意蛊惑你,想拉拢大伯?” 苏靖荷却是浅浅一笑:“无所谓的,庆王手边靖国公府糟了这次劫难,二哥自然着急。” 苏牧却狠狠拍了苏靖荷脑袋:“你都想些什么!我在你心中如此不堪,自小的情谊,到头来只是算计?便是庆王,你也不该这般想他,他为你断了自己臂膀,可不是旁人可做!” 被拍得蒙了头,苏靖荷有一瞬的不清明,呐呐道:“二哥……什么意思?” 苏牧知自己多言,却是气闷不过,如今也懒得再辩,甩了袖转身:“随你随你,要怎么想,都随你!” “二哥!”苏靖荷却是拉着苏牧,苏牧不解回头,苏靖荷却也不说话,静静地,她一个人在脑中吧许多事情都梳理了一遍,许多她百思不解的事情,如今却仿佛都接连上了一般,顺畅得很,越想,越惊心。 “小舅舅的罪行是庆王揭开的?”苏靖荷看着苏牧问着,却也没等他的回复,继续道:“上次选妃我躲过一劫,也是庆王?还有我被秦姨娘诬陷被惩,舅母相救,再到之后的二姐,全都是庆王!” 苏牧见她将事情都说开了,才道:“我本一直不知,若不是这次何良生的事情闹得大。谁曾想,何良生的案子,竟然是庆王揭开的,那些铁证,凭着成王也能弄得到?若不是庆王……” “他为什么要?”苏靖荷还是震惊。 “或许,因为你像我借了青丰等人走,我无意和庆王提起过,他知你要走险棋,何良生的手段庆王比谁都清楚,留了他,你便是七窍玲珑,也斗不过赵姨娘的。” 苏靖荷咬着唇:“你们都知道赵姨娘?” “我后面才知道的,胡兰山剿匪时,匪首是庆王亲自拿下审问的,他知道便不足为奇。” 苏靖荷下意识转动了手中镯子,苏牧见她动作,才补充着:“镯子也是他拿来给我,不仅这些,当年我送你的皮影、泥人,都是他的,那时我只不解他出去一趟总给我这些小女孩玩意做什么,我身边也没亲近之人,送花柳巷姑娘着实可惜,便想着了你。” 苏牧的这些话里,有些她是知道的,有些,她至今都不敢信的,她咬着唇,已经再说不出什么,只闷声不吭往门外走去。 ☆、第79章 出城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沉香将窗户合上,才走到梳妆台前。 “姑娘,外边下着雨,还出去吗?” 苏靖荷点头,莫说下雨,便是漫天大雪,今儿也是要出府的,她必须送如意最后一程,或许今后姐妹再无相见之日。 知姑娘心意坚定,沉香上前接过兰英手中的木梳,将姑娘鬓角发丝系起,才是拿了首饰盒,左右挑选,定了一只金蝶钗,才要给姑娘戴上,却被苏靖荷拦下:“太亮了,带出去晃眼。” 沉香瞧着手中金钗,金灿灿地,配着姑娘青烟色长裙或是闪了些,可盒子里多是金钗,只得感叹:“可惜谢三爷送的那支玉簪子丢了,否则配着正好。” 苏靖荷没有说话,却是打开放置在最里头的紫檀木盒,盒子里是几朵干花,铺在一只精致的木簪子上,这支簪子沉香觉着眼熟,待苏靖荷插在发间,才是想起,是上回在大觉寺,姑娘让她扔了的那支,却被靖国公府的表小姐要了去,怎又回到姑娘手里了? 苏靖荷却是对着铜镜瞧了好一会,很是满意地笑开,“不觉这支簪子更加合适么。” 不待沉香回话,她已起身,步履轻快往外,心情似乎很好。沉香赶紧跟出去,替姑娘撑了伞,马车早在外头候着,送姑娘往南城门口。 - 南城门前的长街上往来着匆匆的杏仁,赶着回家的、寻处躲雨的,不经意的擦肩并无人在意。街角有贪玩的孩子,拎着裤腿在雨中蹦跶,鞋子踩在水里,啪啪的响,然而才欢腾没多久,又被家人揪着耳朵回去,骂骂咧咧的声音皆传进了城门口右边拐角处的一辆青辕马车内。 马车在拐角处停了许久,借着豆腐摊的遮挡,加上下雨天,并没人会注意。若在平时,豆腐摊的老板定要过来赶人,然而下雨的天,路上行人都少,也没人顾得上买豆腐,小店经营的夫妻二人便随着马车挡了大半摊子。 “姑娘,来了。”马车外撑着伞的沉香突地喊了句,苏靖荷掀开帘子,看着迎面上街缓缓而来一辆破旧的小板车,吱吱呀呀的发出声响,直到城门口时停下。 守城的士兵将板车上的货物挨个搜查了,更是连车底下都不放过,说是排查,更像寻人。 虽隔了些距离,苏靖荷亦认出了混在士兵中间的陈家下人,各个听着一旁管家的吩咐,看来长公主是要将全城围的水泄不通,不给任何出路。 纤细的手指渐渐捏紧,苏靖荷目不转睛看着城门口的士兵严加排查,待板车经过,它身后的马车才是缓缓靠近城门口。 “什么人,出城做什么去?” 被守城的士兵拦下,马车前的小厮赶紧跑上前回了话:“官爷,车里头是朝奉郎苏大人的夫人,出城去拜观音菩萨的。” 苏大人品阶虽不高,却颇得陛下赏识,又与庆王亲近,不过让守城士兵瞬间客客气气,还是因苏夫人的娘家。 “下雨天,不是我们想冲撞苏夫人,上头传了话,最近有匪盗入京,出城的人、车都得一一排查。”官爷说着就要上前探看马车里头。 “这……”小厮有些为难,冲着官爷走近几步,小声道:“咱们夫人身怀六甲,此次出城是听说城外庙里有个灵验的送子观音,拜观音前最好不见生人,怕……” 话没有说完,但官爷已是恼怒,不就是怕带了晦气去见菩萨不太好,他模样是凶煞了点,还不至于晦气! “下雨天拜什么菩萨!”官爷嘴里冷冷吐了句,正欲伸手推开马车门,却不想被人先一步从里头打开。 “阿三,岂可阻了官爷例行公事,愈发不知规矩了。”葛青青冷艳斥责了马车前的小厮,阿三赶紧应了一声,低下头推开两步。 虽是训斥自家下人,语气不善却是让守城将士客气了几分,几位士兵仔细看了眼马车里,除了苏夫人,只两个伺候的丫头,都是生面孔。 葛青青静静等了会儿,才是看向守城军士问道:“官爷可看清楚了?” 官爷回身用眼神询问着陈府管家,见他微微摇头,才是说着:“打搅夫人了。” “打搅我倒没什么,却不好冲撞菩萨,拜菩萨是挑好的日子,岂能因为雨天,便失了诚心。”葛青青笑看着官爷,继续道:“既然检查过了,可否放行,耽搁了时辰可不好。” 葛大人官居正二品,不是他们小小守城将领可以得罪的,只得点了点头,正欲放行,身后的陈管家却是拦住,不知在官爷耳边说了什么,官爷蹙眉,打量着马车,话到口边,却被打断。 “苏夫人身子重,出个好歹你们也担当不起,既然马车看过,赶紧送了出城吧。” 马蹄声停在城门口,官爷听了话音,本生了怒意,恶狠狠回头,却看见马上的陈宴,吓得赶紧跪地:“驸马爷。” 陈宴一身蓑衣骑在马背上,蓑衣上满是水珠,却又不是从城外进来,仿若在雨中呆了许久。见他一个摆手,守城士兵自然退开,待苏府马车离开,陈管家几欲言语,终还是看着少爷不敢出声。 苏府马车渐行渐远,再瞧不见踪迹,苏靖荷才是放下车帘子,心稍稍安定,却也微微不舍,脑海里不断浮现昔日姐妹嬉闹的场景,她以为总还有一个如意会陪她这一生,却还是不行......亦想起阿娘曾经和她说过的话语:少时不知愁,等长大了,方懂不舍。 “姑娘,驸马爷朝咱们这儿看过来了,莫不是被发现了吧。”马车外沉香担心说着。 苏靖荷没有吭声,静静等了许久,直到沉香的话语再次传来:“驸马爷走了,咱们可是回府去?” 许久不见姑娘回话,以为姑娘乏累了,正要交代马车夫回府,却见车帘子再次掀开,苏靖荷伸出手,沉香赶紧上前扶过,只听她欢快说着:“闻着香味,肚子却有些饿了。” 姑娘素来嘴馋,沉香倒也不意外,跟着笑了笑,扶了姑娘往身边的小店里走去。 小店地方小,有些破旧,屋顶几处漏水,沉香才扶着姑娘踏进去,已是后悔,眉头微微蹙着,本想劝了姑娘换个地方,见姑娘好兴致,话才又咽了回去。屋子里两张桌子,好在还有一张桌子上边屋顶不漏雨,沉香先一步走过去,却被一个突然跑来的小丫头撞了,差些站立不住。 “你个浪蹄子,瞎跑什么,撞坏了客官,卖了你也赔不起!”里屋走出个年轻妇人,嘴里骂骂咧咧的,他身后跟着的男人手里还拿着竹子,看见两位女客,才是不好意思把手背在身后:“姑娘要吃什么。” 苏靖荷看着躲在沉香身后瑟瑟发抖的姑娘,露出的一小节手臂上有清晰的红痕,怕是刚挨了打跑出来,才撞了沉香。 “赶紧进去。”妇人呵斥了一声,小丫头战战兢兢往里屋去,夫妻二人才是赔了笑脸对眼前的女客。今日的雨下了许久,哪里想到还会有客人,看穿着举止像富贵人家的姑娘,遂伺候得热情小心,应了沉香的吩咐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花时,门口又迎来以为客官。 “哟,官人想吃些什么?”妇人率先看见客人,迎了上去,陈宴脱下蓑衣交给外头候着的小厮,独自走近,经过时,瞥了眼苏靖荷的桌上,道:“豆腐花。” 没想到陈宴会出现在这里,苏靖荷与他算不得熟识,却也认得,本想打声招呼,却看陈宴越过她坐在另一桌,二人仿佛生人一般,便不好搭言。 一时小店里只传出轻浅的碗勺碰撞声。陈宴那地方漏雨,水滴从房顶落下,打在陈宴肩头,渐渐染湿了半个肩头,苏靖荷看了会儿,又很快低下头,如意离开了,她与陈家今后该也无甚牵扯了。 这时里屋蹿出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跑到妇人跟前:“阿娘,我饿了,想吃豆腐花。” 里屋帘子后是刚才挨了打的小女孩,探出小半个脑袋,一双大眼睛带着渴望,又怯生生看着外边。 “回去,早上不才吃了馍吗!别瞎闹。”男人打发了儿子,小男孩却是不依不饶,终是妇人心疼,舀了碗豆腐花,道:“今儿下雨,也没什么客人,就给孩子吃一碗也不碍。” 话音刚落,苏靖荷瞧见了屋里小姑娘晶亮的眼睛满是欢喜,可惜男人却是不肯:“你又纵着,你儿子你还不晓得,等会进去了肯定又是给那小丫头片子吃。” “娘,妹妹早晨都没有吃馍,饿着哩。”小男孩不依不饶赖着母亲。 “饿了才长记性!”男子狠心肠回了句,苏靖荷再看里屋,帘子后再没有人,而小男孩却是红了眼:“妹妹不是故意打碎盘子的,是我没看着妹妹,父亲罚我便是。” 坐着的陈宴突地起身,递出了一锭银子,交给小男孩:“做哥哥的,是该护着妹妹,这银子收着,给妹妹买些吃食。” 小男孩欢喜点头,转身往外头跑去,夫妻俩撤了嗓子也叫不回,碍着客人在,嘴里不大乐意说了句:“不过是个命贱的女娃,养大点还不是嫁给别家。” 这话听在苏靖荷耳里,眉头微微蹙气,陈宴却是继续道:“你活这个岁数,却不如半大的孩子,做兄长的,看见妹妹欢喜,才是高兴,若日后妹妹有难,做哥哥的哪里会袖手旁观,总是斩不断的血缘,伤了痛了就回家。” 莫名其妙的话,夫妻俩面面相觑,看着客官留下银子离开,只苏靖荷听得明白,嘴角浅浅笑开,难怪今日陈宴会突然出现,怕是一直守在城门口,想着帮如意一把的,否则他与苏牧没什么交情,哪会帮忙说话。如意的亲事关系重大,他却也肯放手,当初总笑说如意有个病怏怏的哥哥,不如自家兄弟威武,如今想来,这一个哥哥确比自家那些亲兄弟强多了,皇家的责难都肯为妹妹扛在自己病弱的肩上。 陈宴前脚离开,苏牧便走进,小小豆腐店一下子来了好些衣着华贵的客人,小夫妻都觉着今儿是遇着好运了。 见苏牧挨着苏靖荷边上坐下,夫妻二人才知两人相识,不免多看了几眼,以为是男女私下相会,想看出好戏,直到听见女子喊来人二哥,还收回了偷瞄的视线。 “可安排好了?” 苏牧点头:“有人在城外接应,你只管放心?” 苏靖荷笑笑:“我一碗豆腐花都吃完了,二哥来得太晚,刚跑哪去了?” 苏牧抿了抿唇,却是岔了话题:“他怎么来了?” 知道苏牧问的是陈宴,苏靖荷有点了碗豆腐花,才道:“心疼妹妹,是想让我给他传话吧。” “他心细如尘,这都猜到了,那,可有和你说什么?” 苏靖荷却是摇头,在苏牧诧异的眼神下,继续道:“没和我说话,我却晓得他的意思,如意有这样一个哥哥,也是幸运。” “我费心帮你,也不见你夸我一声。” 见苏牧抱怨,苏靖荷无奈笑开:“从小兄妹间相处,便是二哥待我最好,偷偷带我出府,害我被老祖宗罚抄《女则》,摔了老祖宗的兰花,让我背黑锅三天不能出房门,也,确实得夸!实在厉害呢,二哥。” 苏牧轻咳了一声:“小时候的事情,记这么清楚做什么,你也没少打我小报告。” 苏牧说的是实话,不过从她八岁后,便再没有告过二哥的状,因为母亲告诉她,二哥与她们兄妹不同,二哥犯了错,是会真的挨打的...... 苏靖荷不再回忆,敛了神情,说着:“今日之事,妹妹记在心里了,二哥可愿再帮我一次。” 苏牧蹙眉,手中动作也顿了顿,“可别了,我胆儿小。” 一句玩笑话,苏靖荷却只低着头,轻浅说着:“立夏那日,二哥可愿陪我去清池赏荷?” 苏靖荷说得认真,苏牧反是诧异,他可不相信只这般简单,遂等着她的下文。 “清池的荷花开得好,二哥带庆王一同过来吧。” ☆、第80章 劝说 连着几日的好天气,苏靖荷却两次拒了谢玉的踏青邀约,荣华院里下人们有窃窃私语的,却都只当姑娘面皮薄,尤其郡王妃这月来了两回国公府,老夫人待之热情的很,婚事应不会有变数,怕是聘书下月就得送来了。 苏谢两家愈发亲近,对朝堂成王与庆王的对峙多少有些影响,庆王这一年朝中势力直逼成王,此番博弈,让成王愈加拉拢朝中中立之臣,譬如安国公。然而至今为止,安国公在朝堂上仍旧没有明面表态过,毕竟和庆王那边的靖国公府也有亲缘,大家都等着看苏家姑娘是否会嫁入郡王府,来判定安国公的态度。 相较变数不大的安国公,镇西大将军倒是成王的座上宾,从李将军归朝,一直不见庆王那有动静,倒是谢玉这位中郎将,借着苏家与李夫人的亲缘,渐渐与李将军有了往来,而朝堂上都等着看成王在兵部插上一脚时,李将军却是被一纸奏折弹劾——陛下传召前私下入京,恐有不臣之心。 李将军虽是陛下下诏传召入京,但到了京师附近,按规矩必须派人进京请旨意,得了陛下旨意才能大军入城,私下进京便是抗命,更何况偷摸行径,难叫人不起疑心,加上李将军手握重兵,再有文官危言耸听一些,圣上自然忌惮几分,遂下令将李将军困在了将军府内。 而弹劾李寒的,却是郡王府世子谢青,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其弟谢玉都快成为人家的外甥女婿,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却也因不包庇,让成王得了贤王的好名声。 消息传到苏靖荷耳中,第一时间便去找了父亲苏瑜,李寒私下入京她是见到过的,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对谁她都不敢透露一字,却还是出了事情。 苏靖荷前去时,正好遇着大哥陪着个年轻将领从父亲房中出来,那人苏靖荷见过,曾受过国公府的恩惠,与大哥二哥一同过读书,如今在延州当值,真是姨父手下一员参将。看来这事,父亲多少有些插手的意思,毕竟光凭女儿和谢家的婚事,日后成王得势,怕也不会看重,总该送件礼过去。 互相见了礼,苏靖荷才是进屋,因为刚才谈事,屋里没有一个下人,只苏瑜正在桌案沉思,她轻喊了句:“父亲。” 不诧异苏靖荷前来,苏瑜允她走近,才道:“知你与小姨亲近,但这次的事情,莫要插手。” “女儿也没有插手的本事,才来找父亲。”苏靖荷答着。 苏瑜却是摇头:“我也帮不成,这事可不是面上这般简单。” “是因为成王?”苏靖荷挑眉问着。 苏瑜抬眼看着女儿,去年他便瞧出这个女儿心思通透,果真事事看得很明白,遂点头:“你天天往你小姨府上去,竟不知李寒是庆王的人?” 苏靖荷笑笑:“知道。” 这一句轻描淡写,却是叫苏瑜惊诧,睁大了眼看向苏靖荷,她却只无所谓地笑开,仿佛说的不过风月。 “你……知道,却为何不和爹说?” “父亲也没问过我。”苏靖荷走近一步:“我该如何说呢?” 苏瑜抿了唇,半晌道:“既然你知道,便更该清楚这事情的厉害,咱们是没有办法帮、也不能帮的,你小姨自有你舅舅操心,躲不躲得过这一劫,全看自己命数。” “父亲此言差矣,躲不躲得过,看的是庆王本事。”苏靖荷说完,眉眼弯弯看着苏瑜,继续道:“女儿虽养在深闺,却也看了不少史册典籍,事理是明白的。成王一直想在兵部安插自己的人,奈何庆王屡次军功,不容他插足,好不容易等到个镇西将军回京,遂尽力拉拢,如今得不到,只能毁了,可是?” 苏瑜没有说话,便是默认,苏靖荷便继续说着:“若姨夫此次能够安然,父亲觉着成王与庆王,谁更有胜算?” 苏瑜大惊,咳了一声:“胡说什么!” “这里没有外人,女儿和父亲说些真心话罢了,父亲无需提防着我。” 盯着苏靖荷许久,苏瑜才道:“李将军此次怕很难回延州了,圣上传召之前,你见过他,可是。” 肯定的语气,苏瑜说罢,静静看着苏靖荷,苏家却是摇头:“我并没有见过小姨父。” 这个女儿,果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苏瑜眉头微微蹙起,却听苏靖荷继续道:“这话女儿对谁都得这么说,父亲心中更比女儿明白原由。女儿今日前来,也不是求着父亲帮着小姨,毕竟我是苏家女,顾得该是咱们安国公府。” “那你说这么多,所为何?”苏瑜探究看着苏靖荷。 “提醒父亲罢了,父亲何等聪明,这些年多少多少夺嫡争斗,便是太子和成王争得最厉害的时候,父亲都不曾偏帮,如今也再等等吧,且看看庆王手段,若是庆王赢这一局,父亲当知成王很难将手握重兵的庆王如何,接下来的落子,该改一改了。” 苏瑜蹙眉,他听得明白,却有犹疑,如今陛下膝下能争一争皇位的,只剩下这两位王爷,再袖手,怕是晚了。 苏靖荷晓得父亲心思,遂说着:“父亲莫着急,最重要的是选对人,否则怕是全族的覆灭。” 这一局重重敲在苏瑜心上,手亦颤了颤,却听苏靖荷笑说着:“该庆幸女儿还没嫁人,否则,苏家可再没有女儿了。” 看似玩笑话,苏瑜却是听进了心里,苏家五位姑娘,确实只剩下苏靖荷一个了,这最后一步棋,决不能走错! “谢玉虽说颇得圣恩,却不能承袭郡王爵,苏家辅了成王,前头还有谢家陈家和诸多谋士,可庆王妃位空缺,一旦庆王胜了,父亲下好了棋,安国公府荣耀便无可比拟。” 苏靖荷浅显的几句话,却是让苏瑜久久没有言语,整个国公府,最晓得苏瑜心思的,莫过苏靖荷,自小苏瑜最疼她,也是因为她懂得投其所好,此时他或许一时难以决断,却也不妨先赌一赌,这局苏家无需赌注,只想法子先不应下谢家的婚事,袖手会儿,便是一步好棋了。 “可庆王……”苏瑜心中仍由犹疑。 “传闻女儿也听说过,如今想来,年幼失母的孩子,在宫中若要自保,总得想些法子,庆王敢走到这一步,父亲还信这没影儿的传言?” 莫说苏瑜了,整个朝堂都在对当初传言有了质疑,甚至有言当初是陛下的庇佑,陛下终还是念念不忘曾风华绝代的曲贵妃。人都是有情的,而苏靖荷……苏瑜瞧着女儿,疑惑问出:“你不是喜欢谢玉?” 苏靖荷撩了撩耳边长发,只云淡风轻说了句:“女儿只记得自己姓苏。”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剩下的该有苏瑜自己定夺,咄咄相逼反而适得其反,苏靖荷适时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 回了荣华院,沉香最先上前关切:“老爷怎么说,可会帮着姨老爷?” 苏靖荷摇摇头:“如何能帮,也是小姨冲动了,当时不该偷偷带着姨父一同进京。” “连老爷都没有法子,那姨老爷……”沉香拧着眉头,担忧着。 “可是很严重的事情?”一旁兰英并不大明白,说着:“姑娘去老爷那里,也不带着咱们几个,沉香姐一直担心着,都坐不踏实呢。” 苏靖荷看了眼沉香:“难为你有心,哎,当时小姨姨父明明普通百姓装束,这么多年,京里也没几个人认得他们了,怎么就让人认出了。” “或许,李将军身形魁梧、气度不凡,怕是掩都掩不住。”沉香说着。 苏靖荷叹息一声:“好在只是这一件事情被人捉了把柄,圣上念在姨父军功,也不会怎样,要是让圣上知道姨父在延州还训练了一支李家军,才真是要人命了。” 沉香愣了愣:“李将军守卫边关,不过练兵罢了,也不许?” “你个丫头懂什么。”苏靖荷看可以沉香,继续道:“练兵可以,冠上李姓却是不行,前朝程家军可是前车之鉴,何况,听小姨说,这只军队并没有记录在册,是姨父私下训练的府兵,便是军中也没几人知晓。” 沉香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苏靖荷却是疲累得很,检查了苏正的功课,便早早回了屋子休息。 夜里,明月高挂,笼着的荣华院异常宁静,苏靖荷很早睡下,下人们忙碌完,也渐渐睡去,等到夜半时分,苏靖荷屋子里却燃起浅浅烛火,绿萝端了凝神汤进来,床榻上的苏靖荷却是精神得很,哪里像是熟睡才醒的模样。 “她出去了?” 绿萝点头:“刚走,往后院西北角的偏门出去的。” 苏靖荷叹息一声,没再说话。 “姑娘怎么知道是沉香?”绿萝小声问出疑惑。 “姨父是个小心的人,他的人自然不会多嘴,而那日见过小姨和姨父的,除了我只有你们三人,二哥说青丰绝对信得过,你与沉香,却是她更关心姨父的事情。”喝过汤,苏靖荷浅浅说着:“如今只能盼着这条假消息传出去,给庆王多一分把握。” 绿萝瞧着自家姑娘许久,她跟了姑娘好些年,多少能明白些姑娘心思,遂问出:“姑娘这是选了……庆王?” 苏靖荷转头看向窗外,隔着后园,并不能看见庆王府,可同一片夜色下,她仍觉着他就在身边,便最是安心。 “是,选定了,再不改了。” 手指抚上发间轻挽的雕花木簪子,想起进京这些时日与庆王的总总,唇角微微勾去一抹弧度,一辈子这般,好似不赖。 ☆、第81章 送离 从前朝堂事情苏瑜从不和深闺中的苏靖荷提及,经过上次书房一叙,关于镇西大将军的案子,苏瑜每日都会派了人来荣华院传话,倒省了苏靖荷让下人出去百般打听,消息来得也快。 得了御史弹劾李将军私下养兵、拥兵自重的传信,苏靖荷才是踏实,放了消息给沉香,又让二哥小心设陷,虽比预想的晚了些,终究还是成了,这两日便心情赏后院百花。 后院百花过了旺季,却仍开得正好,清风徐来,送出阵阵花香,沁人心脾。苏靖荷坐在榕树下的秋千架上,由着一旁兰英轻轻摇着秋千藤。 “今年的春兰开得真好,都要入夏,也不见凋零。”兰英轻笑说着:“许是知道咱们府里有喜事,花儿也来恭贺了呢。” “姨丈还身陷囹圄,何谈喜事。”苏靖荷轻声斥着。 兰英敛了笑,她虽没见过大将军夫妇,却也听府上原先的下人说起过姑娘和将军夫人感情颇深,才安慰着:“吉人自有天相,姑娘莫忧心,朝中不是还有老爷斡旋么。奴婢刚是欢喜姑娘的亲事。” 苏靖荷挑眉:“亲事?我怎不知父亲将我许了人家。” “不是迟早的事么,府里上下都知道谢三爷的心思,哪跑得了。”兰英赶紧接话,却又疑虑着:“不过听说郡王妃遣人来要姑娘的八字,老祖宗却一直拖着没给,姑娘可要去暖心院问问,别好好的姻缘被西院三太太给搅和了,自从五姑娘进宫,三太太天天陪着老祖宗,现在事事老祖宗都听三太太几分。” “岂止现在,以前哪里不是。”苏靖荷浅笑,当年母亲还在世,这府上怕只知西院三太太,而不知荣华院的大太太。 这般一说,兰英更是着急:“那可怎么办好?要不咱们去和老爷说说,老爷最疼姑娘了。” 兰英才说完,却听见高墙外有些微动响,苏靖荷停下秋千,静了会儿,问着:“你可听见什么了?” 身旁兰英也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会儿,却是摇头:“奴婢什么也没听见呀。” 苏靖荷没再理会兰英,而是从秋千上走下,往前几步,挨近高墙站着,细细听了会儿,隐隐约约地也听不出什么来,便吩咐了兰英:“你从后门出去瞧瞧,可是隔壁出了什么事情。” 兰英领了吩咐,没多久就把事情打听好了,回来禀着:“姑娘耳朵真是灵,刚刚裕王去隔壁的庆王府大闹了一番,说是还打伤了庆王呢。” 听罢,苏靖荷微微蹙眉,身子亦稍稍直起:“伤了?” “庆王府的下人们说是伤了,奴婢也见不着,不知真假,只是并不见隔壁府上去传太医。” 兰英只规矩回话,并没有听出自己姑娘刚才语气里的关切,倒是沉香挨着苏靖荷最近,姑娘细微的动作都入了她的眼,只上前将姑娘半起的身子扶着重新坐下:“两兄弟打架,有什么要紧的。” 苏靖荷这才稳了心神,她竟忘了,他看着单薄,身手却好得很,一般人哪里能伤他,即便让着些裕王,习武之人也知道哪里可以挨拳头,不会吃太大的亏。可那一瞬,心里是真切着急,如今冷静下来,才细细回味着:“你是说裕王?” “是啊,裕王气势汹汹往庆王府去,许多下人都看着呢,进府后连通禀都不让,是硬闯的。”兰英也是好奇心重,可惜怎么打听,也不知原由,心里头痒痒的,觉着自家小姐也不能知道因由,只道:“听说裕王平日里机敏,少有这般冲动,况且下月就要大婚了,还学不会稳重!” 本不该背后议论皇子,因着姑娘和陈家小姐相熟,兰英才多了句嘴,恰是这一句话,点醒了苏靖荷,成王如今和庆王关系微妙,裕王跟着成王身边,自然懂得其中厉害,这般冲动,怕是知道了如意的事情,陈家谎称如意病下,终归纸包不住火的。 苏靖荷与裕王有过几面之缘,想起初回京那年,清池边,柳树下,那个伸手朝着如意的少爷,眼中明明满是温柔情意,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之前如意恋慕庆王,不敢说人人皆知,但裕王与如意关系亲厚,怕是早看在眼里的,而今只冲动往庆王府去,却未将如意逃婚事情揭开,除了顾及陈家,多少还是念着如意的,这般有情人,偏偏如意没有看上,连苏靖荷都觉着惋惜。 那个让如意义无反顾的男人,到底是谁? “姑娘?” 见苏靖荷想事情出神,兰英轻声唤了句,苏靖荷这才断了思绪,唇角却是缓缓扬起,不管如何,裕王这一闹,倒是给人把柄,成王和庆王虽暗里一直有角逐,却还未摆上明面,如今这般,待小姨父的案子审清楚了,朝野上下自然会觉着是成王有意诬害庆王,怕是陛下也会如此想了。 “今儿天色好,心情也佳,把正儿叫来,我陪他去后院放风筝。”苏靖荷说完,欢快起身往后院去。 - 没两日,苏瑜让人送了消息到荣华院,大将军此次有惊无险,因边关有异动,大将军不日便会离京,而何昭仪向陛下请求,说是多年不见妹妹,想留着妹妹在京中相伴些时日,陛下念着何昭仪身体日渐孱弱,便允了昭仪所请。 这一出看似陛下对昭仪情深意重,其中原由又有哪个看不出来,怕不是何昭仪舍不得妹妹,而是陛下放心不下大将军。 大将军离京那日,苏靖荷亲去了趟将军府。 陪着小姨送大将军离府,本以为二人夫妻情深,怕是要送出城去还依依不舍,哪晓得小姨颇为豁达,只交代了几句,便含笑看着夫君在府门外跨上大马离去。 “小姨没有舍不得?”等大将军离开,苏靖荷看着将军背影,问着。 何倩浅笑:“舍不得,既无可奈何,便想着总有相聚。” 相聚又是何时?苏靖荷没有将话语说出,怕惹小姨伤感,可又想着,小姨聪慧,哪里不知道留她在京是为了制衡将军,她都能坦然,自己也不必太忧虑,在京城有庆王,延州有将军,小姨该不会太危险。 “刚才将军和你说了些什么?”何倩突然侧过,问着苏靖荷。 苏靖荷微微一愣,笑笑:“自然是要我常来看看小姨,怕小姨一个人孤寂。”这是实话,不过将军还求了一件事情她没说出口,将军希望她能帮着小姨与舅舅冰释前嫌。有家不能回,小姨面上不说,心中的伤怀姨父如何不知,这些年,姨父心疼小姨,也多少有些愧疚吧,兄妹如今这般隔阂至不再相见,毕竟是因了他…… 待将军身影消失在长街,苏靖荷正欲扶了小姨回府,转身的一瞬,却看见大门右侧的柳树下熟悉的声影。 “铭儿?” 苏靖荷疑惑喊出,何倩却是离开回头,待看见柳树下身姿颀长的少年,满是欣喜,连着几步走下府门口石阶:“真是铭儿!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何倩原想伸手触碰,想了想又是将手收回,只欣喜着:“像,和大哥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何铭轻声叫了句“小姑姑”,可让何倩高兴坏了,这才敢拉过何铭:“咱们进去说话。” 哪晓得何铭没有动作,有些尴尬看着何倩:“父亲不让我踏进进将军府,便是今儿过来也是偷偷的。” 听罢,何倩神情僵了些许,却仍旧陪着笑:“不碍事,你能看姑姑一眼,姑姑就很开心了。”说完赶紧吩咐身边的丫头:“快,快进去把我给侄儿从延州带回的东西拿来,还有给雅儿的。” 见夫人如此开心,丫头欢喜应了一声,拎了裙摆就往府里跑去,何倩才说着:“刚回京就想给你们送去,可又怕大哥扔了,还想着哪日让靖儿带过去,没成想你能过来。” “咱们这些孩子,哪个不是跟着小姨混大的,当初在靖国公府里,凡是惹了事,都知道往小姨屋子里躲准没错,我记着,表弟自然也记着。” 那时候老靖国公还在,最疼就是这个小女儿,确实因着何倩,这俩调皮孩子躲了不少责罚。 苏靖荷才说完,才发觉不妥,小时候她和何铭确实总闯祸,姐姐却文静得很,从没有往小姨屋子里躲过,可见何铭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将苏靖荷的话听进心里。 丫头已将东西拿来,给何雅的是些小女孩的玩意,都很有新意,在京城哪里看得到,等何铭拿回去,自然喜欢,而留给何铭的,却是一张弓,何家少爷不喜诗文,最爱骑射,这消息京城人尽皆知,没想到远在延州的小姨也一直记得。 何铭将长弓拿在手中,拉开弦,惊喜道:“好弓。” “你姑父打败之戎军,在之戎王账里寻来的,我才你会喜欢,就让你姨丈留着了。”何倩笑说着。 “可,这张弓姑父留着比我有用。”何铭说完,有些丧气低着头。 何倩抬手抚了抚他的肩头:“我可一直记着那个雪天,我的小侄儿满眼憧憬和我说着,总有一天他要去北边,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话音将三人都带回了那个雪天,昔日里,她们曾并肩坐着,说着各自的梦想,多年后,不知可都能实现。 收了弓,何铭看向苏靖荷:“表姐,我有话和你说。” 一旁何倩早看出何铭从开始就一直瞧着苏靖荷,怕是今日过来,看姑姑只是顺道,想见表姐才是真,遂说着:“你们俩聊着,我进屋给你们再给你们装些糕点。” 等何倩离开,苏靖荷才略有责备道:“你可知小姨这些年多惦记你们,刚才这话怕要伤了她的心。” 何铭抿着唇,有些歉疚,苏靖荷只叹了口气:“你年纪轻轻,和舅舅脾气却是一样,明明都记挂小姨,就不肯说出来,找我哪天不行,去安国公府更方便,非趁着今儿,不就是想看看小姨,还有姨丈么。” “姐,你可听说了,裕王将庆王打了一顿?” 苏靖荷蹙眉:“这事满朝野都知道,我自然听说了,怎么?” 被苏靖荷一问,何铭倒有些无措,双手互搅着,半晌才道:“听说表姐要嫁人了?” “应该是快了。”苏靖荷笑着应了声。 “呃……恭喜表姐,今年倒是喜事多,表姐和谢三哥,如意姐和裕王好像也快成婚了?” 苏靖荷却是摇头:“喜事是有,怕不是你口中说的这般。” 何铭瞬间抬头,紧张问着:“表姐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等我成亲了,让你好好认认你的表姐夫。”苏靖荷笑笑:“也不知你今儿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的,就问我这个?怕我嫁了谢玉?” 何铭一时没有接话,犹豫许久,又是气馁低了头:“没什么,其实,就是借机来看看姑姑的。” 苏靖荷憋着笑:“知道你就是这个心思。” “表姐,明儿我带着雅儿出去清池放风筝,你也叫了姑姑一起,姑姑离开的时候,雅儿还小,怕就记不得姑姑了。” 苏靖荷微微顿了会儿,笑笑:“怕是不行,明儿立夏,我约了旁人。” ☆、第82章 声名 初夏,清池里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有行人驻足观,苏靖荷避开人多的东岸,寻个无人的西坡口,怡然自得地倚着黄槐,抬眼看着碧茫茫的清池。此时黄槐还未开,却是枝叶正盛,坐在树下,将大半日头遮挡,惬意得很。 “姑娘,这儿视线不好,赏花该去东边柳荫下,听说那里早早开了些荷花,好看着哩。”兰英站在苏靖荷身后,眯着眼往清池看去,入目只有绿油油的接天碧荷,半朵花的影儿也瞧不见。 “那里人多,姑娘嫌吵。”绿萝替苏靖荷答着,一边递上团扇,今儿天公作美,很是晴朗,虽有树荫遮挡,久了,难免有些晒得热了。 兰英抿了唇不敢再说,心里却犯嘀咕,赏花哪有嫌吵的,去年姑娘和表少爷表小姐可不是在柳荫里赏荷的么,那时盛夏,更是热闹,也没听姑娘抱怨吵闹了。 “姑娘,一大早就没见着沉香姐姐,姑娘可是让沉香姐姐办什么好差事去了?”闲了一会儿无趣,兰英蹲下身,挨着苏靖荷耳边好奇问着。 哪晓得刚问完,脑袋挨了一下,兰英委屈看着绿萝,只听她斥着:“你这丫头,平日也不见你多关心着沉香,沉香可不像你,天天想着玩,姑娘吩咐她去陈府了,陈家五姑娘病了,姑娘总该遣人送些东西过去。” 兰英点点头,嘴里嘟囔着:“难怪荷香姐姐早晨说柜子里的灵芝不见了呢,原是拿去给如意姑娘了。” 又静默了会儿,兰英再不敢说话,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揪着手边的绿草,却听苏靖荷说着:“你若觉着无趣,去前边替我摘几朵荷花回来,咱们也算赏了花。” 兰英先是眼中一亮,又觉不妥,推脱着:“奴婢也没觉着无趣,只担心小姐没了兴致。” “这会儿倒知道规矩了。”苏靖荷看她想去不敢去的模样,笑出声:“行了,是我吩咐的,你只管过去,我也嫌你吵吵囔囔的,烦着,前边有你喜欢的荷花糕买,运气好的话,兴许能碰见莲蓬吃。” 苏靖荷交代完,绿萝给了兰英银钱,便见她欢喜跑开,怕她不记事,绿萝赶紧在她身后喊着:“别贪玩贪吃,记着给小姐买些回来。” 待兰英走远兰英,绿萝却退开几步,将其他丫头打发了走,自己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苏靖荷身后,苏靖荷只一直仰着头,从树荫里看着日头移动,觉着刺眼了,便微微眯着,不曾移开视线。 好一会,绿萝匆匆跑来:“姑娘,二爷和庆王过来了,青丰给引着路,很快就到了。” 苏靖荷听罢,这才起身,弹了弹衣裙上沾染的尘土:“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苏靖荷点头,唇角微微含笑,陈宴和昭阳公主也该到了,遂吩咐着:“记着把二哥拦下,过一刻钟左右再将人都带了过来。” “奴婢晓得,姑娘也当心。”绿萝答应着,说罢,又是转身离开。 苏靖荷却微微一笑,自言自语着:有何担心的。随即抬步往河边走去,寻了个水深的高处站着,踮脚往清池里荷叶深处看出,隐隐能瞧着点点嫣红,几年的荷花开得比往年早一些,也艳一些。 没多久,便有脚步声传来,步履沉稳,只侧耳细听,苏靖荷便能分辨出,仿佛已将他的步伐听了无数边似的,在脑海里一直萦绕。 等脚步声再近一些,再近一些,苏靖荷的脚尖亦踮高一些,再踮高一些,她穿着素雅白裙,河面偶尔的一丝丝青丰将裙摆漾开,周身没有任何点缀,只一只木簪将长发挽起,站在高出,仿若池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天然去雕饰,却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庆王停下脚步,远远看着蓝天下的人儿,却不想一眨眼的功夫,美人一个重心不稳,绣花鞋在青石上打了个滑,整个人便往清池里栽去。 他来不及犹疑,跟着大步跑上前,他只记得她不会水,上次在清池里,她差些便溺亡了...... 咕噜咕噜的水声在耳畔回响,苏靖荷双脚并着,双手学着攀藤水花,起起伏伏,眼睛也睁不开,直到窒息逼近,她亦不曾害怕,还能清晰听感知身侧水花溅起,慢慢,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纤细的腰肢揽过,带着她浮出水面,这才得了机会张嘴呼吸,大口大口喘着,怎么也不够,待到整个人被抱着上岸,胸口仍是剧烈起伏着,惊魂未定。 他替她稍稍松了衣领,等她咳出些水,能畅快呼吸了,才抬手替她略过黏在脸上的发丝,往头顶撩开,却在碰及她发间的木簪时,掌心微微一颤,他认得,那是他替她刻的,她曾弃之如敝履,如今为何...... “呀,姑娘!”突然的叫唤打断庆王思绪,抬眼,入目的是掉了满地的荷花糕和莲蓬,兰英张大了嘴看着眼前湿漉漉的两人,姿势暧昧地挨在一起,吓得她不能言语。 她身后渐渐愈加多的人围过来,庆王第一时间将苏靖荷往怀里搂过,整个身子将她遮挡,眉头却是紧紧拧着。而这一举动却是激怒了兰英,顿时觉着血往头顶冲上,一时没了理智,冲上前,没几步,却被绿萝拉住:“别闹,去马车上拿小姐的披风来。” 兰英这才冷静过来,这事可不能闹大了,她瞧见没什么引来旁人看见这一幕,可就糟糕!哪晓得才回身,更是欲哭无泪,明明刚刚还静悄悄的西坡,什么时候出来这么些人,二爷也就算了,怎么还有昭阳公主和陈驸马!更有那些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兰英恨不得这时将他们一颗颗眼珠子剜了去。 小姐穿着单薄,又是白衣,落了水衣裙自然紧紧贴身上,里头的肚兜隐约可见,难怪庆王刚才将小姐护在了怀里遮挡,可愈是这样,小姐的清白愈是毁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何是好! 脑袋嗡嗡作响,她只一股脑往马车跑去,与苏牧擦肩时,苏牧最先反应,当即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苏靖荷身上,从庆王怀里将妹妹扶起,绿萝亦赶紧上前搀着。 “三妹不会水,这回怕是呛得厉害,脸都是通红,你赶紧扶了姑娘回去。”苏牧吩咐完,看了眼庆王,他只背手而立,眼里看不出情绪。 倒是远远站着的昭阳公主咽了咽口水,蠕动了唇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遂转头看向身侧的夫君。 陈宴却是意味深长瞥了眼苏靖荷,见她落魄低着头,遂收回视线,握过昭阳的手:“今儿风大,咱们回去吧。” 明明天气好得很,除了河边,并没有风,昭阳却明白夫君意思,跟着转身离开,也没给前边的庆王和苏家兄妹打招呼。 苏牧扶着苏靖荷越过众人,刚扶回马车里,绿萝已备有毯子,这个天气出门,哪还有人会准备毯子,苏牧一看便明白过来,转眼盯着苏靖荷:“你疯了。” 苏靖荷笑笑:“或许是吧。”而后将马车帘子拉下,苏牧被阻隔在外,等马车离开,才是赶紧转身寻庆王身影。 一路下人们不敢多言,直至回到国公府,苏靖荷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被老祖宗叫了过去。 才进暖心院,一拐杖便往苏靖荷身上抽来,来不及躲闪,手臂生生挨了老祖宗一棍,别看老祖宗身子不好,这一棍子却是用了力气,苏靖荷倒抽口气,老实跪在了老祖宗跟前。 再抬起拐杖要打下,却被喜鹊上前拦着:“老祖宗莫气坏了身子,今儿一场意外,三姑娘心里也难受着呢,瞧姑娘眼眶都红了。” “她还有脸难受,可不是自个儿作得!”老祖宗才说完,气得咳嗽不止,虽被丫头们扶着坐下,心中怒气难平,看着跪地的孙女楚楚可怜,咬着唇骂道:“你这该死的丫头,与我说去常将军府看望小姨,我念你孝顺,都由着你,却怎的又跑到清池去,出了这般丢人现眼的事情,咱们国公府的颜面往哪里搁!” 说着,又想起身,被喜鹊按下后,索性把手中拐杖使劲丢出,正好砸在苏靖荷额头上,霎时红了一块,却没一个丫头敢上前,生怕惹怒了老祖宗。 喜鹊一直在旁边替老祖宗顺着气,更有丫头递来茶水,却被老祖宗一掌推到地上,咳嗽愈加厉害了。 从头至尾,苏靖荷只低着头跪着,不敢辩驳一句,绿萝心疼姑娘,看着姑娘额头的伤,哽咽回着:“老祖宗责备奴才吧,是奴才多嘴,姑娘出府后瞧着天气好,奴才便说起清池的荷花开了……” 边说边使劲儿磕着头,老祖宗懒看她一眼,倒是一旁本冷艳旁观的谢韵琴开口说着:“就知道是你这贱蹄子撺掇的,三姑娘念着你伺候过四姑娘,对你处处维护,却养得这么不知轻重,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留下你,来人,把这贱蹄子给我拖出去打死。” 一听了苏靖荷落水,却被庆王救起,谢韵琴心中欢喜得很,她与苏靖荷争了许久,却处处落于下风,眼看苏靖荷就要好命嫁去郡王府,却出了这么档事情,姑娘家最重声名,郡王府什么门第,哪里还肯要这样丢人现眼过的媳妇!怕是谢玉这孩子再喜欢,也没用了。 如今三姑娘她还不敢呵斥,绿萝这丫头她却早看不过眼,遂替老祖宗做了吩咐。哪晓得婆子刚上前要拖绿萝,却遭了苏靖荷瞪眼,这府里到底还是三姑娘在管事,婆子不知日后风向,也不敢放肆。 见婆子们犹疑,谢韵琴微微蹙眉,往老祖宗跟前说去:“老祖宗您瞧瞧吧,这府里一个俩个的我都说不动了,可这说话作数的,偏偏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不消一天,全京城怕都知道咱们姑娘的丑事,可怎么才好,郡王府那里,又怎么交代!” 老祖宗心里本就堵得慌,被谢韵琴一说,更是咳嗽不止,捂着嘴的帕子上竟染了血丝,吓坏了丫头们,连三太太都是一愣:“快!快叫了大夫过来。” 一屋子乱作一团,哪有人顾得上苏靖荷,等大夫过来,老祖宗吃了药睡下,苏靖荷依旧在厅上跪着,喜鹊劝着三姑娘先起,她哪里敢。直到谢韵琴从老祖宗屋里出来,对着苏靖荷凉凉说着:“这世上果真有报应,你害我菀儿,如今终是自个儿栽了。” 苏靖荷蹙眉看着谢韵琴:“三婶话说反了吧,也不知当初是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说菀儿妹妹苦命,只因投生在你肚里。” “你!”谢韵琴气急,抬手想要打人,却终是忍了下来,阴狠说着:“苏靖荷,你还以为你是府上娇滴滴的嫡小姐?呵,我把话给你说明了,郡王府你也可指望能嫁进去,我嫂子我最清楚,绝不会再要你这般声名狼藉的媳妇,至于庆王,听说陛下已有属意的庆王妃了,是丽妃娘家侄女,你若过去做个妾......倒跟你二姐一流了。” 说完,掩唇笑着走开,她声音很大,屋子里下人多是听见,连带着瞧三姑娘的眼神也带了同情,明明喜事近了,却偏偏横生枝节,三姑娘自小多病,被送去乡间,之后又没了母亲和妹妹,如今还......可真是命苦。 ☆、第83章 赐婚 在暖心院跪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下人传话,老爷在书房等着三姑娘。 刚踏进书房不久,迎面飞来还看不太清的瓷杯已砸在她脚边,溅起的碎瓷片划破了苏靖荷的下颚,丝丝疼痛,她只微微蹙眉,而后低下头,不动,亦不言语。 下人们被老爷的举动惊着,正欲捡起地上瓷片,却被苏瑜冷声呵道:“都出去。” 三姑娘今晨的事情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下人们哪有不知道的理,虽有些担忧三姑娘,也不敢在这时候顶撞了老爷。 “守着门口,谁来都不许进。” 听罢,下人们应了一声,才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苏瑜压了心中火气,转而背手立在桌案前,年过不惑,两鬓已有些斑白,却仍有国公爷的气势,他板着身子凝神盯着墙面挂着的字画,眼神凌厉。苏靖荷则一直低着头,目光只及裙摆下微微露出的绣花鞋。 静默了许久,父女二人谁也不曾说话,约莫一刻钟过去,苏瑜终是微微开口:“你这一步步,倒是算得精巧。” 苏瑜转身,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看似谦恭温顺的女儿,冷笑:“初时你回京,我念你没了母亲,由着纵着你在府里折腾,以为你不过心气难平,和姨娘姐妹闹闹罢了,却不想是我低估了你,这一出落水救美的好戏,竟比戏园子里的还精彩几分!” 被苏瑜点破,苏靖荷没有半点惊慌,她早知道,这事要瞒着鲜少出府的老祖宗不难,可想瞒过父亲却是不能,而她也没想瞒着,遂微微抬头:“父亲为何发怒,女儿见父亲犹疑,帮父亲早做决断,女儿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安国公府几十年的荣耀毁于一旦。” 苏靖荷的声音不大,却是一字一句敲在苏瑜心里,令他愈加恼怒几分,厌弃说着:“你个姑娘家懂什么!你这般放肆,如今才是叫我骑虎难下!” “女儿懂得。”苏靖荷走近一步:“母亲自幼教导女儿通读史书,也听过不少前朝旧事,历代新君即位便是一次朝堂的大清洗,当年若不是祖父当机立断,安国公府何来这些年的荣耀,父亲想想那时候的齐国公,全府覆灭,可觉着后怕?” 苏瑜的右手微微一顿,苏靖荷这话说到了苏瑜痛楚,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当时苏靖荷的祖父与尚在世的齐国公交好,苏瑜更是和齐国公府的四小姐青梅竹马,可惜当年齐国公辅佐席王不成,欲兵变助席王夺位,失败后定谋逆死罪,满门皆株连,老安国公为了撇清与齐国公府的关系,让苏瑜娶了新帝当时颇为倚重的靖国公府上的长女,才有苏家现今的安稳。 这件事情过去许久,按苏靖荷的年龄,实不该知晓,苏瑜眯着眼睛看了女儿许久,才道:“你怎知,最后赢的是庆王?若庆王输了,我们苏家才是真的步了当年齐国公后尘。” 苏靖荷浅浅一笑,父亲总算是听进了她的话,遂继续道:“父亲细想想,成王这些年在朝中势力,多是靠了陈贵妃和长公主,而一个罪妃之子,却不动声色能与之匹敌,能力孰强孰弱,不是显而易见么?当初太子被废,明眼人或觉着是成王占了上风,可当时正值女儿一路回京,几次遇上庆王,知当年太子罪证全是庆王之功劳,进退得失,庆王拿捏恰到好处。” 苏瑜听罢,看向苏靖荷的眼神更是探究,他原以为是这两年在京中女儿变化过大,却不想早在进京时,便有这般敏锐城府,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知女儿多次与庆王有过交集...... 苏靖荷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继续说着:“成王手中如今或有谢郡王和户部、刑部,可相对舅父手里的吏部,还有庆王的兵部,不过平手,再有父亲的话,反是庆王略胜一筹,即便日后有变数,庆王挥军京师,有姨丈这般身经百战的大将在,胜算也比成王大得多。” 优劣一一摊开来说,苏瑜如何不明白,便是明白,这些时日才更是犹疑,他抿着唇:“说来,你倒真是为安国公府着想。” 苏瑜盯着女儿好半晌,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表情,却并没有看出端倪,才道:“你心思缜密,却怎么算漏一点,庆王可愿娶苏家的女儿?毕竟,之前你与谢玉……京城谁人不知。” 原本神情浅浅的苏靖荷,不易察觉的眼角轻挑:“没有三书六礼,契合八字,怎么作数。”说得平静,若仔细些,会发现她掩在长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着。 苏瑜本欲开口,看了看女儿,终是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只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苏靖荷行了礼退出去,一出书房便看见了苏正,这孩子眉眼拧在一起,使劲儿想往里头闯进,偏偏被护院拦得死死的,不能动弹半分。苏靖荷心头一暖,声音也柔了几分,道:“正儿,咱们回去,三姐给你做好吃的。” 看见三姐好好地出来,苏正霎时欢喜,跑上前拉过苏靖荷的手,因为身子矮,抬眼正好看见苏靖荷下巴浅浅的伤痕,惊道:“三姐怎么受伤了,咱们赶紧回去,我给三姐上药。” 苏正拉着苏靖荷走得飞快,仿佛苏瑜的院子里危机四伏,要立刻把她带离才能安心,苏靖荷也由着他,只应了一声:好,之后也顾不得说话,步子加快了才能跟上这小子。 两人一前一后手拉手离开,自然注意不到她们身后刚刚才到的苏牧,姐弟俩的话语他都听见了,不禁诧异,这俩人素来不对盘,如今却好似亲姐弟一般,都是没娘的孩子,在这个偌大的府邸,两人互相伴着、护着,倒也不错。母亲若知五弟现状,也能安心。 本以为再也不会踏进苏府,时隔不过半年,却让苏牧有短暂的不适应,等进了苏瑜书房,正好有丫头收拾了瓷碗碎片出去,忆起刚才苏正说苏靖荷受了伤,想来是与苏老爷在房里起了争执。 “苏老爷。”看着跟前的苏瑜,苏牧恭敬行了礼,疏离叫了一声。 苏瑜微微咳了咳:“你这孩子倒是记仇,终归是一家人,成了家出了府,就记不得大伯了?” “不敢,是怕苏……大伯不肯认不孝侄儿。” “哪里的话。”苏瑜亲上前几步,打量了苏牧:“这半年倒是清瘦了。” 日日上朝都能见得到,却从不曾与他招呼过,如今这话却说得好似真有半年不曾打过照面似的,苏牧却也不能顶撞,只笑了笑,不言语。 “你自小长在苏府,虽说是过继,大伯也一直待你和苏家孩子一样,这点你是知晓的。”苏瑜说完,看了眼苏牧,见他点头,才是安心继续说着:“如今你妹妹遇着了事情,做哥哥的,要说袖手,怕是很难,何况,靖荷回京后,诸多兄弟里就与你最亲了。” “我一直将三妹看做亲妹妹,大伯今日叫侄儿前来,若有吩咐,可与侄儿明说。” 听了这话,苏瑜更是放心,说着:“今日事情你在场,也是明白人,无需我多说,你是庆王倚重之人,想必也知晓陛下和丽妃娘娘正为庆王选妃之事?那…庆王是何态度?” 见苏牧半晌没有回话,才又道:“我无意探听庆王事情,实在这事关系你妹妹,你也知,如今你妹妹只有一条路可走,至于咱们安国公府的路,却要看你妹妹的路可走得顺畅。” 话语里多少带了些威胁,苏牧浅浅一笑:“大伯高看我了,庆王身边人才济济,我也非事事知晓,不过,我倒是从旁听过一些消息,庆王妃人选是丽妃选定的,是娘娘的娘家侄女儿,曲贵妃去得早,庆王当年年幼,都是养在丽妃娘娘身边,视之犹如亲母,丽妃娘娘选定的人,庆王八成不会有意见,况且,听闻陛下也是首肯了的,只差一道旨意。” 听罢,苏瑜静默无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好一会儿才道:“你妹妹命苦,也认了,若是能得侧妃之位,苏家与庆王,亦能同路。” 话说得明白,可想起今日庆王的神情,显然很是恼怒,不待他开口便拂袖而去,他跟着庆王好些年,平日喜怒不形于色,少有这般震怒的,是以不敢揣测他心思,遂道:“成王如今已将庆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庆王娶个无关紧要的侍郎之女倒能平稳,若是得了安国公府的势力,怕是喘息的机会都没有,陈贵妃毕竟还是独宠后宫,小心为好。” 说完,朝苏瑜作了揖:“庆王的心思我不敢揣度,更无能左右,自知无颜去见三妹妹,今日回后,伯父亦别和妹妹提及我来过。” — 虽说苏牧让苏瑜不与苏靖荷提及,可苏牧回府,下人们都是看见,自然也传到了苏靖荷耳中,也听说父亲与二哥在书房谈了许久,待二哥走后,父亲砸了他最心爱青花瓷瓶,想来,是不欢而散的。 而此时,能让二人不欢而散的话题,只有她的婚事了…… 听说,平日与国公府颇为亲近的郡王妃,却是连昨儿回娘家的谢韵琴都是拦在府门外,谢韵琴热闹没看成,心里头却也不怒,转而就进了趟宫。 听说,从宫里回来的三太太又带了消息,说是在宫里遇着了礼部侍郎徐大人的千金,正陪着丽妃娘娘和灵阳公主在御花园赏花,宫里都在传,这位丽妃娘娘的内侄女,可是陛下和娘娘属意的庆王妃人选。 不管听说了多少,总之,苏靖荷再次被禁足在了荣华院。 而她却不如大家所料,日日以泪洗面,却是整日陪着五爷在后院的放风筝,或许,人出不去,让风筝帮忙瞧瞧府外头的风光,也是好的。 “姑娘。”闲看了苏靖荷几日的沉香,终是沉不住气,扑通一声跪在苏靖荷面前:“姑娘想法子出趟府院吧,郡王妃虽然因为姑娘落水的事情气急,可奴婢相信谢三爷心中还是念着姑娘的,等姑娘见了谢三爷,哭诉些委屈,或还有回旋。” 苏靖荷瞥了眼跪地的沉香,将手中风筝的长线扯断,风筝飘飘落落,便往那高墙外坠了下去,再不见踪迹,等兰英带了苏正退开些继续放风筝,苏靖荷才是走近到沉香面前:“我总好奇,你到底是我的丫鬟,还是谢玉的丫鬟,你待他,倒是很上心。” 沉香听罢,神情大骇,磕着头,道:“奴婢尽心伺候姑娘,万不敢有二心。” “不敢有二心?”苏靖荷挑了眉:“不敢有二心,却将姨丈偷偷入京的事情说与谢玉,不敢有二心,还将我告知你的姨丈私下养兵的消息泄出,到底是怎么个不敢法?” 苏靖荷言辞灼灼,沉香却面如死灰,双腿有些瘫软,跪地姿势也矮了几分,她其实早有察觉,上次姑娘便是故意将李将军私下养兵的消息放出,才让成王被陛下斥责随意诬陷,这些日子许多事情姑娘也有意避开了她,可她总存着侥幸,如今却是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姑娘本就该嫁给谢三爷,若不是姑娘起了旁的心思,奴婢也不想行此一步,奴婢是为着着姑娘着想,庆王阴险深沉,不适合姑娘,谢三爷才是姑娘最好的归属。”说完,整个人匍匐在地,行着礼。 或许在旁人眼里,温润如玉、谦和多才的谢玉要比阴晴不定、阴柔寡情的庆王好上太多,可日子是她要过,其中好坏只她最清楚!苏靖荷静了会儿,才道:“那日在大觉寺,你知晓了姐姐的祈愿,可是?” 沉香肩膀抖动了几下,却是没有说话。 “什么是好归宿,就像母亲嫁与父亲这样?安国公府的世子和靖国公府的嫡长女,郎才女貌,当初也被说成是一段佳话,可谁知道,佳话背后不过是父亲权衡利弊下的决定,却是毁了母亲一生,我与姐姐看着母亲一步步过来,最知道其中酸楚。若是姐姐还在,听过谢玉的那些话,也不会想嫁他的。”说完,苏靖荷看了眼沉香,浅浅笑着,带了些无奈:“二哥说我执着,你却比我更执着。你伺候姐姐多年,我也不责备你,带些银子,走吧。” “姑娘!”沉香带着哭腔:“姑娘要敢奴婢,奴婢不敢有怨,可,姑娘当真不再多为自己思虑一些吗?这些日子的传闻,姑娘想入庆王府何等艰难,姑娘为何这般看不开。” “难?”苏靖荷喃喃自语,转眼看向高墙外,墙外那片湛蓝的天空让她有些微的晃神:“再难,也要赌一回,输了,也不会有更凄惨,赢了,却是一生。” - 苏靖荷用了一生在赌,她不顾声名,不要退路,用她最宝贵的东西做赌注,因为爱他,同时也赌那人的爱,赌他亦怜她爱她舍不得她。 所有人都当三姑娘疯了,过去这么久都不见庆王府有动静,连个媒人说合都没有,老祖宗便有意让三姑娘绞了发去大觉寺陪着二太太,可当圣旨传来的那一刻,安国公府上下都是震惊,三姑娘确要嫁入庆王府,不是侧妃,不是妾,而是正妃。 ☆、第84章 侄女 从圣旨下来的那日,安国公府热闹了许多,平日里与苏府有些往来、又想攀附庆王的,自然都来恭贺,更有各家大人的夫人们领着小姐上门做客,说是看望病中的老夫人,实则想亲近苏家三姑娘。老祖宗传唤,即便心中不愿,也总要去暖心院在众位夫人跟前露个脸,挨了大半个月,总算能往二哥府上躲避一日。 “这孩子眉眼像极了二哥,喜笑颜开的,一看就是有福的。”苏靖荷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小侄女,抬着下巴逗弄着,襁褓中的孩子咯咯地笑着,让一屋子都是欢实。 奶娘弯着腰,奉承说着:“小姐在奴婢们手上,总哭闹不停,兴许知道是姑姑来了,才这般欢喜,是三姑娘和孩子有缘哩。” 苏靖荷与庆王的婚事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些日子讨巧的话听了太多,本有些厌烦,可看着怀中孩子,难得心情好,也乐呵道:“可是姑姑的好侄女儿,自然喜欢姑姑,是不是?”说完,抖了抖手臂,晃得孩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小腿儿也忍不住欢喜直蹬。 “平日里丫头们逗弄,还真没这般开心的,小小年轻就学会他爹那套,看见漂亮姑娘就流哈喇子,亏得是个女孩,否则又是个风流坯子。”葛青青端了米糊糊过来,用小勺子逗弄着女儿,虽说希望生个男孩,可这也是她第一个孩子,加上自己还年轻,也没生气,对女儿很是偏宠。 苏靖荷也笑开,哄着孩子:“像你爹有什么不好的,要真秉性都随了爹,可是件喜事。” “姑娘家还是性子柔些好。”葛青青随口接了句,苏靖荷也不置可否。 米糊糊把孩子勾馋了,开始在苏靖荷怀中不安分,她这才将怀中孩子交还给奶娘,笑说:“这孩子也是个晓得吃的主。” 等奶娘将孩子抱了出去,葛青青才道:“因着这孩子,还没去府上恭贺三姑娘。” “嫂子客气,都是一家人,反是侄儿出生时我没过来瞧瞧,怕嫂子生气呢。” “妹子说哪里话,当时妹子的情形……”说完,觉着不妥,葛青青笑了笑:“反正现在事事欢喜,挺好。” 姑嫂闲聊了几句,正好苏牧下朝回来,见了苏靖荷,咧嘴道:“王爷猜着真准,没让我去衙门,非说你今儿会到我府里来,还真是。” 他口中如此熟稔说出的王爷除了庆王还能是谁,苏靖荷脸颊微红,应着:“小侄女满月,怎么也得过来瞧瞧。” “姑娘还给灵儿送了道长命金锁,把小丫头给乐坏了。”葛青青接过苏牧递来的朝珠,挂起,一边说着。 “这小丫头,有新鲜玩意,自然欢喜。”说完,苏牧扫了眼屋子,没见着心心念念的闺女,遂问着:“灵儿呢?” “奶娘抱下去喂奶了。” 苏牧点头:“都说孩子看谁像谁,以后你常带着灵儿往三妹那去,瞧多了,兴许咱家也能出个美人坯子。” 葛青青点头:“如今还能方便些,等三妹妹嫁进了庆王府,王府高门,哪是能随意进出的。” 夫妻俩一起打趣,苏靖荷抿了嘴:“二哥二嫂又拿我打趣,嫂子可不就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二哥的福气最好。” 苏牧却是摇头:“可没庆王福气好。” 兄妹俩话才刚说上,外头有丫头赶紧回话,说是小姐吐了奶,让夫人过去瞧瞧。留下兄妹俩,说话更自在些,苏牧询问着:“婚期是在八月初六?” 苏靖荷点头:“钦天监选的日子。” 苏牧感叹着:“转眼,当初跟在我身后屁颠的小丫头就要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那时候带我爬树掏鸟窝的少年,如今都为人父了,时间怎么不快。”苏靖荷也陷入了短暂回忆。 “你这回太过任性,万一不能如愿,二哥可得恨死自己,那日就不该和你说那些话。”苏牧瞪了眼跟前的妹子。 苏靖荷却是眨眨眼:“妹妹却得谢谢二哥。我也没法子,当时都在传陛下为庆王选妃,总得赶在陛下赐婚之前,这法子最快也最好,否则,真要后悔了。” “好法子?你也是绝了,可知这次若不是庆王去求,陛下未必能应下这门婚事,陈贵妃在宫里可没少使绊子。” “我知道。”苏靖荷回答很快:“他待我的好,我都记着。” 看苏靖荷眼中的幸福满溢,苏牧也不再言语,这是她求的,她是难得能明白自己所求,也敢去争的,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和伯娘一点不像,要是当年的大伯娘能像小曼多些,也不至此。 静了会儿,苏靖荷却是正色问出:“我却真有件事情要问你,如意,现在哪里?” 苏牧眉眼微微一跳,神情有些不太自然,轻咳一声:“你还是别知道的好,我答应过陈姑娘,不将行踪透露。” 苏靖荷咬着唇,低头了会儿:“即便这样,那二哥记得以后谁问都不能说。” “你放心好了,二哥这事还是有分寸的,对了,你转眼就要出嫁,五弟以后怎么个法子?” 这话却是说到点上,苏靖荷抿了唇:“我也几日没和正儿说话了,这小子这些日子沉静得很,日日在书房乖巧读书,倒让我不好打搅。” “正儿这孩子与旁人不一样,从小养在孙姨娘身边,又不是……”苏牧愣了愣,没有往下说,苏靖荷却微微讶异,她以为这事只自己晓得,没想到二哥一直都知道?那个年纪在府上没有倚靠,又揣着这些秘密,想来也很艰难,难怪之后背着父亲这么些事情。 “我晓得,正儿性子敏感又尖锐,如今孙姨娘不在,苏正与大哥大嫂也不亲近,难得在荣华院里过得畅快,等我出嫁,自会给这孩子安排个好去处,他也慢慢大了,学着靠自己也没有不好。” 苏牧点点头:“这孩子若能有出息,于你也最好。” 这话苏靖荷也明白,日后无论大哥或是三弟承袭了爵位,对她都有芥蒂,而她的庆王妃要坐得端稳,娘家至关重要,然而这些日子她却是真心喜欢正儿这孩子,指着他愈加好的。 - 从苏府出来,是一条深巷,屋舍紧挨着屋舍,屋前偶有浅窄的小路供给行人,这条路苏靖荷的马车走了多次,一直平顺,却不知为何突地马车颠了一下,而后停下。 “怎么了?”绿萝坐在马车里问话,外头的小厮却是支支吾吾,半晌没个应答,绿萝恼怒,推开马车门,待看见马车外站立之人,也是微微一愣。 苏靖荷亦投过门缝,看见了站在青石板上的谢玉,他的马横在小巷中间,让马车无法通行。 “咱们绕路。”苏靖荷轻浅一声,马车夫却是犯难,应着:“巷子窄,不好掉头。” 苏靖荷蹙眉,想谢玉心思何等玲珑,自然是算准了时间地点,这里没有旁人,又无法掉头,若她不肯见他一面,今儿还真过不去了,想着出来前应了老祖宗中午陪着吃饭,随无奈,由着绿萝搀扶走下马车。 没有让下人进跟,几步,缓缓走近谢玉,身后都是自己府上亲近的下人,倒也没有担心,只道:“谢三爷好兴致,这深巷里青砖灰瓦,莫不是勾起三爷诗意?” “阿靖……”他低沉的嗓音轻轻唤了句,语气里浓郁的悲伤,配着他忧郁不舍的神情,任谁都会为这般深情所动,苏靖荷却是微微蹙眉,她的小名,并不喜欢被他这般叫出。 “谢三爷,儿时的称呼,已不好再用。” 谢玉却显然不顾苏靖荷的提醒,伸手欲拉过苏靖荷,却被躲开:“谢三爷请自重。” “我喜欢听你喊我玉哥哥,以前,你都是这么喊我的。”谢玉双眼迷蒙看着苏靖荷。 相较谢玉的颓然,苏靖荷却是满面红光,精神得很,她展颜浅笑:“以前,我的眼里只能看见你,是我眼光浅,如今却不是了,还好不是了。今日便当最后一面吧,这两年回京,也确因你得了些便利,这里道一声谢。” 苏靖荷说完,毫不犹疑转身,却被谢玉拉着右手衣袖,一个用力将她揽入怀中:“我知你的无奈,我不怨你,你父亲的权衡却是苦了你我,我对你的心意你懂得……” 不再让他说完,苏靖荷狠狠用脚跟碾在了谢玉鞋尖上,谢玉倒吸口气,却没有松手,执着得让人心惊,远远看着的绿萝更是着急,又不敢叫人,怕坏了姑娘名声,正想着法子,却看苏靖荷突地喊了句:“庆王!” 谢玉突地松了手,左顾右盼,哪里有庆王的影子,恼怒回神,却看苏靖荷匆匆跑开,已是先一步回了马车上,只听马车传来苏靖荷凉凉的声音:“谢三爷要在这赏景,咱们也不打搅,等三爷兴致没了,咱们再走。” 马车门从里头扣上,苏靖荷勾唇,谢玉口中的深情,不过两个字就化解,他也就仗着小巷里无人,才信誓旦旦,却哪敢真豁出自己的声名。 见苏靖荷铁了心,谢玉皱眉,却是无奈,原本想利用她对自己的恋慕,让她对自己不能忘怀,日后即便成了庆王妃,也能是他的一颗好棋子,却偏偏苏靖荷毫无所动,只得悻悻道:“你我无缘,我却永不能忘了我的阿靖。”说完,才是离去。 深巷让出了道,绿萝狠厉吩咐了小厮将嘴巴闭紧,大家都是跟了三姑娘许久的,知道其中利害,哪里敢多嘴。 绿萝敲了敲马车门:“谢公子走了。” 苏靖荷这才将马车门打开,让了绿萝上来,可正是那一瞬,透过车门往外匆匆一瞥,看见了个熟悉的背影。 很快被绿萝的身影挡住,苏靖荷赶紧将绿萝往边上推开,再定睛一看,却什么也不见,以为是自己眼花,等马车缓缓行驶了会儿,她却越像越不对,喊道:“停下。” 马车夫听着了吩咐,将马车缓缓停下,却见苏靖荷利索推开车门,回头往刚才的拐角处去,小小青石板路直通人家小院,却再没有看见人影踪迹,可,她明明瞧见了,一定是他…… - 回了府,苏靖荷闷头去了书房,下人们都诧异,三姑娘明明心情极好去二爷府上瞧满月的小侄女,怎么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回来,问了跟出去的小厮,没一个开口说话,也不知三姑娘在书房里折腾了什么,突地拿了白纸风筝出来,上头还有墨迹未干。 前段时期三姑娘常陪着五爷去后院放风筝,当时让下人们用白纸扎了许多风筝,剩的都在书房存着,如今没喊五爷,姑娘却是自己跑去了后院。 天气炎热,无风,放了许久,线头扯出来许多,将身子缠住,风筝却也飞不高,苏靖荷气急,却是狠狠一个跺脚,将风筝丢弃在脚边,而后蹲在墙角抱着膝,肩头微微抖动着。 好一会,才听见有丫头叫唤:“姑娘姑娘,风筝飞起来了。” 苏靖荷抬头,双眼迷蒙,看着越飞越高的风筝,才是起身,往绿萝跟前走去,仰头看着风筝一点一点飘着,风筝越过高墙,再飞远,她才伸手将线头一扯,好不容易放起的风筝,却是又摔落不见踪迹。 “姑娘。”绿萝轻喊了一声,今儿的事情,姑娘心情不好,她也不知怎么劝慰。 “不放风筝了,你们都下去,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透透气。” ☆、第85章 新婚 礼部送来聘礼的那一天,长街上满满当当的围观百姓,上一位皇子娶妃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京城里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而更让大家议论纷纷的,则是这回大婚的是被传身有隐疾的庆王,一时对安国公府的三小姐是又羡慕又惋惜。 送至安国公府的聘礼摆满了庭院,听说与当年成王娶亲时无二,可见庆王在陛下心中分量。然而安国公府送嫁的嫁妆却不好超过当年的成王妃,并非安国公府吝啬,莫说苏靖荷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便是借着苏靖荷结亲了庆王,苏瑜也不该心疼送出的嫁妆,可是当年的成王妃嫁妆却与太子妃的齐平,有陈贵妃和郡王府挡着,大家有些议论,也是心里头说说,是以老祖宗按着当年成王妃嫁妆数,减了十箱后备给苏靖荷。 可偏偏苏靖荷除了安国公府的娘家,靖国公府和镇西大将军府皆随了重礼,最后清算嫁妆,竟是一百零八箱,只比成王妃出嫁时少了一箱,大家心里却明白,不过是安国公府不愿抢了风头,而今日出嫁的这位小姐,贵气却不比郡王府里的姑娘差。 初六那日,唢呐齐鸣,鞭炮震天,一路吹吹打打。一袭大红喜袍的庆王骑着高头大马在队伍的最前边,骏马穿过长街,引来无数侧目,众人皆仰着头,不敢眨眼,生怕错过某一瞬的光彩,更有时不时拂袖擦拭着唇边唾液的,无论外边对庆王的诸多议论,但有一点一致,他是皇城里最好看的男人,尤其今日,眉眼飞扬,却有了暖意。 安国公府本离庆王府不远,不过一个转角对街,庆王却着令让迎亲队伍绕了圈皇城,这般昭告天下般的张扬,在寡言沉寂的庆王身上实在少见。 迎亲队伍还没到,屋内嬷嬷们正给姑娘梳头,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吉祥话,没有生母,今日守在闺房教导她诸事的是靖国公府的舅母和小姨何倩,原本有婶娘在,轮不得她们二人,可一位远在大觉寺,家丁三请四请,却面都没见着,全打发了回来,再有谢韵琴和苏靖荷的纠葛,府上人都晓得,苏靖荷大婚,谢韵琴却是称病,索性在西园里不出来了。 原本请了宗族妇人,何夫人却不同意,在老祖宗跟前自动请缨,今日里里外外可都她在张罗,忙碌得影儿难寻,仿佛自己嫁闺女一般,倒是何倩清闲些,只陪在苏靖荷身边,趁着嬷嬷梳完头转身寻红盖头之际,何倩给苏靖荷手里塞过一本小册子让她收好。 说是好东西,挤眉弄眼的模样,苏靖荷霎时明白,脸颊瞬间通红,正好嬷嬷走近,她迅速将小册子常在袖中,掩着,心却是砰砰直跳。 嬷嬷见了姑娘脸红,还笑说是姑娘出嫁娇羞,可正是脸颊这一红,衬得原本娇艳的苏靖荷更是美艳得不可方物,被一番夸赞,苏靖荷亦瞧了眼铜镜里的自己,香培玉琢、鬓珠作衬,瞳光流转、檀唇含笑,相较平日,却是更加妩然风流。 待妆点完毕,偷偷溜进屋里的五爷却被兰英发现,正要赶了出去,却被苏靖荷叫住,她半蹲在苏正面前,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姐姐要出嫁了,你在府上要好生听父亲的话,认真读书,为人刚正,若想姐姐了,我让人时常接你去王府。” 苏正却是摇头:“等我长大了,让人天天去王府把姐姐接回家来。” 苏靖荷笑了笑,点头:“好,那你快些长大,姐姐等着。” 有嬷嬷催促,苏靖荷跟着去暖心院拜别了老祖宗,只说了俩句话,眼中已是蓄泪,她原本以为出嫁那日,会满心欢喜,总算离了这个是非浑浊之地,离了心性凉薄之人,如今看着两鬓斑白的老祖宗,听着她哽咽颤动的话语,心里蓦地涌出些许的繁杂情绪,无论这两年在府中经历什么,对着眼前老人,总还有些许不舍。 尤其老祖宗伸手将她拉起,枯瘦的双手满是褶皱,老祖宗这把年纪,却是活一年少一年了。 “好姑娘,你娘若瞧见,定然欢喜。出嫁从夫,你素来乖巧规矩,老祖宗也不担心,只记得日后常回府瞧瞧老祖宗和兄弟们。” 苏靖荷没有应声,心中再怎么酸涩,她却知道,一旦出了这座府邸,不轻易,该不愿时常回来的。 正好有下人传话,说新郎官就要到府门前了,嬷嬷赶紧给苏靖荷盖了红盖头,遮住那如星双目,众人手忙脚乱地,总算是簇拥着,姑娘往前厅去。 红盖头遮掩下,苏靖荷目光只能触及地面和裙角的流苏,迈着小步,身边有舅母小姨陪伴着,还算安心。待听见父亲的声音,方知到了厅堂,身侧众人推开,小姨的绣花鞋再也不能入目,没了搀扶,心中难免一瞬急慌,然而交垂在小腹的双手,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掌握过,他的手心里还有微汗,不知是因为骑马,还是紧张。 两只手交叠的一瞬,悬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再不怕看不清前路,苏靖荷随着跟前之人的指引,拜别父亲后,离开了这座她出生成长的府邸,仿佛告别了先前的十六年,今后岁月,便只她与他。 坐上了大红花轿,耳边的唢呐声悦耳动听,此时只觉着便是琴箫之音都不能比,八抬大轿异常平稳,如苏靖荷此时的心境一般,她安宁,因为她知道,隔着红帘子不远,是她的夫君,她要相伴一生共白首的夫君。 花轿越过永和门,进了紫宸殿,不同于后宫的旖旎,庄严的宫殿是苏靖荷第一次踏足,身边的男人却是牵着她的手,紧紧握着,苏靖荷能感觉他掌心的力道,透着力道,感知着那份天荒地老亦放不开的心情,心中一暖。 拜过了太后和圣上,又给陈贵妃和丽妃娘娘磕过头,折腾了大半天,两位新人才终是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夜间,一片喜色的新房,红烛摇曳,慢垂霞袖,端坐在床榻间,等待着大宴宾客未归的夫君。身边兰英喋喋不休说着新姑爷的飒飒英姿,即便隔着盖头,苏靖荷也能想象出兰英一副痴迷的模样,唇角微微扬起,那个旁人口中俊美无双的人,是她的夫君,今后再不容旁人窥视。这般想想,便心情大好。 许是不满聒噪的兰英,庆王府的老嬷嬷终忍不住轻咳一声,一旁兰英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再说话,国公府里是姑娘纵着,嬷嬷们也不算严厉,今后在庆王府,还真有些惴惴不安。 屋里难得静默了会,却听见外头稳健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踏在苏靖荷心间。 踏月而归,待旁门被推开,苏靖荷心里咯噔一下,原本大好的心情又多了几分忐忑,交叠着平铺在双膝的手不自觉搅在一起,这般细微的动作,却是都入了刚进屋的庆王眼中。 按照规矩,本该由着喜娘说些吉祥话,再伺候饮下合卺酒,谁知庆王一个挥手,却是让屋里一众婆子丫头全部出去。陪嫁的丫头本还有微词,可常年伺候在庆王府的老人,都知道庆王说一不二,不是可以忤逆的主,遂拉着陪嫁的几名丫头一同出去,等房门关紧了,才在外头给那几个丫头解释着庆王的性情,大家听完又是着急又是心焦,频频看着烛光摇曳的新房,为姑娘多几分担心。 屋子安静了下来,苏靖荷侧耳倾听,总不见动静,只闻着暗香幽浮,苏靖荷手指不住地搅着,长袖遮掩了大半,却还是有细微动作显露,庆王抬步走向方桌,坐下,随后将合卺酒斟满,本欲独自饮下,苏靖荷却是出言:“新婚的合卺酒,王爷不打算与我同饮?” 庆王端着酒樽的手微微一顿,他能听出苏靖荷言语中的紧张,才是斟了两杯酒往苏靖荷跟前走去。待在床榻前停住,她坐着,他站着,静了好一会,红盖头下的苏靖荷咬着唇,犹豫许久才是又说着:“夫君该掀了了妾身盖头,方好说话。” 话音刚落,只觉眼前□□微扬,接着遮头的红盖头立刻被掀开,丢掷在一旁,借着微弱红烛,苏靖荷仰头看着跟前的庆王,当真如兰英所说,风华无双! “夫君……” 这一声柔柔地,如挠痒一般在庆王心头滑过,他垂眼看着床榻上坐着的苏靖荷,眼如水杏,肤如凝脂,袅娜纤巧,顾盼生辉,比起第一次在佛坐下的相见,更让他心神荡漾,一时看得出神。 “夫君……酒。” 与庆王对视的第一瞬,苏靖荷便低了头,然而半晌不见庆王动作,才是又柔声说了一句,庆王这才反应,为化尴尬,道:“没人教你新婚夜不能先于夫君说话?” 苏靖荷却是将头低得更下,庆王这才反应,苏夫人离世,却没有人教导她这些。生母离世一直是苏靖荷心口的一到疤,如今却被他再次揭开,可他素来说不出歉疚言语,才将手中酒水递给苏靖荷,转了话题问着:“你能喝酒?” 苏靖荷接过酒,一饮而尽,而后眨着眼:“为何不能。” 不知是不是酒壮人胆,苏靖荷没有了最初的娇羞,说话大方许多,看着她晶亮的眼睛眨巴着,庆王亦心情大好,笑说:“不成想娶了个酗酒了娘子。” “王爷可没法子后悔了。”苏靖荷也勾唇,玩笑说着。 “倒是怕王妃悔了。”庆王说完,很快却是收回了视线,仿佛不愿看见苏靖荷但凡一瞬流露出的悔意。 苏靖荷却是一愣,迷惘看着庆王:“我为何要悔?” “你,不是害怕?”说完,庆王下意识退开了一步,倒是让苏靖荷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从进屋开始就别扭,却是因为这个? 庆王进屋时,苏靖荷确实紧张,却不是因为恐惧或是害怕,实在是那一瞬不知怎么突地想起小姨交给她的小册子,她还没来得及藏好,庆王就进屋了,担心等会被发现,实在难堪得很。 苏靖荷起身,朝庆王走近两步,两人挨得很近,脸对着脸,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漂浮在脸颊,她与他十指交握,那一瞬,庆王微微一愣,身子有些僵硬,而接下来苏靖荷的举动,更是让他不能动弹。 她踮了脚,柔嫩的唇瓣落在他的脸颊,只短浅一瞬,若蜻蜓点水,她娇羞说着:“这场婚事是我求来的,出府夫君不要我,否则,只求白首不离。” 这句话溢满庆王心里,他咧唇,回握着苏靖荷,手中力道很重,偏偏除此之外,再无动作,两人面对面静默地站立了好一会,苏靖荷挑眉,外间传闻庆王身有隐疾,这事她做不得准,可不解风情却是假不了。 “夫君若有隐疾,妾只陪夫君说说话。” 一句话,让庆王脸色忽变,有些阴晴不定,当即不费吹灰之力打横将苏靖荷腾空抱起,待见她眼底狡黠之意,才知故意,遂大笑出声,在她耳边轻声道:“等会王妃感受一番,便知外间传闻真假。” 苏靖荷抬手攀附着庆王脖子,却不小心将袖中小册甩出,待落地声响,苏靖荷脸色大惊,两人同时低眼,就这么看着干净地面上突兀的小册。 将苏靖荷放置在床榻上,庆王正要蹲身去捡,却听苏靖荷情急喊了句:“不要……” 愈是这般,庆王好奇愈重,捡了小册,待翻开,先是一顿,而后闷声笑出:“原来王妃喜好这些。” 此时的苏靖荷一时脸红到脖子根,她缩了缩脖子,将整个人埋在喜被之下,庆王只站在床榻看着她所有动作,而后又看了看手中册子,才道:“倒是好东西,里头画的,咱们都试一遍,可好?” 苏靖荷隔着被子暗骂了一声,庆王却听不见,只将册子放置在床头,而后俯身压过苏靖荷,面对巨大的压迫力,苏靖荷已是心里打鼓,待喜被庆王一点点拉开,她的力气却显得毫无用处,只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遮挡被庆王随手丢掷在一旁。 他借着手臂支撑,享受地看着她的每一份娇羞,这般直视,苏靖荷哪里受得了,索性扭头闭了眼,没多久,眼睑有冰凉的唇瓣覆上,轻轻吻着,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会儿,却不敢再睁眼,双手微微握紧。 唇瓣沿着眼角,慢慢往下,吻过她的脸颊,鼻翼,最后与她的双唇贴合。樱唇娇艳欲滴,实在诱人,他的唇瓣在上边辗转流连,慢慢,不满足轻浅的双唇贴合,开始将她的唇瓣允含,仿若世间美味,再慢慢,长舌撬开她的贝齿,缠过她的丁香小舌,她退缩,他追逐,唇齿相依,许久,待到苏靖荷憋得脸颊涨红,他才是放过。 唇瓣相离,牵扯的银丝暧昧异常,苏靖荷别开眼,大口喘着气,还不待她心绪平复,却感觉腰间长带解开,一双大掌在腰间游离,慢慢往上,他的唇舌所到之处,衣裙被慢慢剥离,雪白的肌肤透着桃粉,一路红到了脚趾。他居高临下,将这般动人风景一览无余,而后与她十指交握,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轻说着:“白首不离。” 甜蜜的话语伴着贯穿的剧痛,是甜,是痛,是他,是她。窗外明月高挂,窗内红烛暖帐,帷幔之下,一夜娇羞。 - 第一缕阳光从窗缝间透进新房,缓缓将屋内溢满。窗外枝头鸟儿欢叫,苏靖荷枕着庆王长臂,侧头看着与她同榻之人,精致的面庞和白皙的肌肤叫女人看了都嫉妒,然而即便睡梦中,眉头也总是皱着? 抬手,将他眉心抚平,再掠过他浓密的长眉往下,细数着他细长的睫毛,他的眼睛生得最好,却偏偏总透着深邃冷光,叫人不敢亲近……正想得出神,指腹下的双眼突地睁开,乌黑的双眸透着冷峻直射苏靖荷,吓得她惊叫一声缩了手。 很快将双眼闭上,确定不是梦境,庆王才再次睁开,眼中已是暖意,他咧开嘴,将身边娇柔的人儿揽入怀中,两人肌肤相贴,苏靖荷红了脸微微挣扎开,却听见耳边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别动。” 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苏靖荷也是吓住,立刻僵在他怀中,半晌才吐出一句:“不要脸!” 庆王微微一笑:“昨晚更不要脸的事情都做了,娘子现在再说,是不是晚了。” 昨晚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苏靖荷羞得下巴紧贴胸前,咬着唇不敢出声。即便一夜过去,还能感觉到身体的酸痛,初尝*,他有些不能节制,最终还是因着呵护,吻着她的泪痕入睡。 知道她小脑袋里想着什么,庆王含笑亲了亲苏靖荷脸颊,才是起身,苏靖荷也跟着拿过新衣,却听庆王说着:“你不是说腰散了?索性睡着,别起了。” 昨晚她央他停下时,确这么说了,如今却是羞恼:“虽不需给公婆见礼,睡到日上三竿也会叫下人们笑话,传进宫里,诸位娘娘可怎么看我。” “怎么看?应是感谢你治愈了本王隐疾。” “你!”苏靖荷瞪了眼庆王,这人哪里有隐疾,明明那里...好得很,还能骗得众人许久,当年那太医实在能睁眼说瞎话,也不知庆王许了他什么好处。 “这些年你当真没碰过女人,偷偷的......可有?”苏靖荷试探着问道。 庆王却是不自然地咳了咳,转过身,虽说当年为了自保与太医合谋编出有隐疾的瞎话,这些年面对天下人都不觉难堪,隐忍至今,却在苏靖荷跟前却不能自如。 见他这般反应,苏靖荷却是笑笑,等衣裙穿上,才是赤足走下床榻,接过庆王腰带替他系上。 庆王微微抬手,看着眼前低着头仔细替他系着腰带的苏靖荷,心里太多情感溢满,原来每日醒来能看见她,由着她替自己更衣,竟是这般幸福,他差一些错过,如今却是千万的庆幸。 腰带系好,抬眼,看着庆王凝视自己的眼神满是深情,苏靖荷心头也是一暖:“知道娶媳妇的好了吧。” “知道,还知道,若娶得不是你,我该怎样后悔。”庆王揽过跟前的苏靖荷,将她轻轻抱起,赤着的足离地,而后放置在他的脚面,任由她将重心全部踩在他的脚上。 “你说,当初可曾犹疑过娶我?”苏靖荷仰头问着。 两人对视了会儿,庆王轻轻点头:“若没有那次落水,我没想过娶你。”说完,眼睛突地看向窗上某点,道:“母亲去世的时候,我看着父皇远去的背影,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坐上那个高位,除去所有夺走我母亲性命的人。这些年我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你是唯一的一个意外。” 苏靖荷没敢问他关于曲贵妃的事情,同样经历过至亲离世,心境是一样的,只将搂着他的手臂收拢,紧紧贴合在他的怀中,轻声道:“你那般小心翼翼,才有了今日局面,为何要自断臂膀,若不是小舅之事,如今朝野你已能和成王相抗。” “害怕。”庆王也将苏靖荷圈得更紧,他早在剿匪之时便知苏靖荷母亲和姐姐离世真相,却并没有说,若她一直不知,便也罢了,可偏偏他听见苏牧的话语,知她要行险招时,他竟会那样害怕,那时他已开始恐慌,知她是他的劫数,却无可奈何。 他抬手轻轻抚着她披肩的长发,说着:“就像你落水时,明知你会水,那一瞬,还是不假思索跳进清池。” 被他直言戳穿,苏靖荷脸颊一红,呐呐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水。” “两年前也是清池,我救过你,那时你在水里沉浮,我将你揽入怀时,便知道你是会水的,若不是我在,你怕曝露身份,早自己游上岸了吧。” 苏靖荷点头,却有些讶异问着:“你从没见过我们姐妹俩,怎么知道我不是苏靖荷?明明我连父亲都瞒过去了。” “就是因为没见过,你扮得再像我也看不出。”庆王说完,抬手覆上她的眉角,眼中满是心疼:“我只知道你这里不是黑痣,是烫痕,大觉寺时我便发现了。你烧得迷糊时,喊了声姐姐,我想,你总不至于喊你二姐?” 眼角的烫伤当时确实是剜心的疼痛,如今早没有感觉,还能从容一笑:“不疼了。”而后握进庆王怀中,对着他心口的位置,缓缓说着:“你可知我独自在府上等着婚事时有多忐忑,你可知上次二哥府前巷子里你转身离开时我多害怕,我追过去想解释,你却走得没有踪影。” “我看你安全,才离开的,怕我不走,会追过谢玉,忍不住将他胳膊卸了。父皇应下这门婚事时本就不喜,再有节外生枝闹出事情,我怕,我娶不到你。” “你说的这些,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喜欢我。”苏靖荷仰着头,笃定道。 庆王松了手,刮了下她鼻头:“没人告诉过本王,王妃脸皮这般厚!” 苏靖荷笑了笑,坐到梳妆台前,第一次将所有长发盘起,今时,她已是妇人。从首饰盒里取过木钗,本欲簪发,却被庆王收了过去:“你不是把它丢了。” “是,可去年在雅儿那里再见到,突然就舍不得了,我可是拿了好些东西才和雅儿换回来的。” 若不是见了这根发簪,他兴许不会跪求父皇这桩婚事,毕竟所有人眼中,苏家三姑娘痴情谢家三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将木簪放回盒子里,在苏靖荷诧异下,周辰景小心从他书柜底的锦盒里取出一只碧玉鎏金瓒凤钗,样式精致,难得一件的珍品,他亲自替她簪上,道:“这是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一只发钗,我想若是母妃还在,肯定愿意送给你。” 见苏靖荷傻傻盯着铜镜欣赏着,庆王笑出声:“我带你逛逛王府,你是这的女主人,日后可别迷糊着找不着地。” ☆、第86章 荷间 昨夜没行合卺礼,今晨却还有一大堆规矩等着,陪着苏靖荷一起饮了早茶,听几位嬷嬷絮叨了些话语,接着便有嬷嬷去新床上取了方帕,素白的绢上染了点点鲜红,苏靖荷低了头,有些羞红了脸,嬷嬷们却是高兴,小心翼翼将绢帕收入锦盒中,让丫头送进宫给丽妃娘娘瞧。 庆王跟着出去交代了进宫的丫头几句话,屋里兰英上前伺候了苏靖荷梳妆:“呀,姑娘头上的发簪好生漂亮,奴婢之前并没瞧见过,可是王爷送的。” 苏靖荷浅笑不语,屋里多是苏靖荷带来的陪嫁丫头,之前跟着她随意惯了,也跟着嬉笑,倒是让屋里三位嬷嬷瞧着碍眼,时不时咳上几声以示警醒。 苏靖荷抬眼,看着三位嬷嬷一字排开站在跟前,让人颇不自在,尤其各个绷着个脸。想着许是下人随主,王爷平日里严肃,带着王府里嬷嬷们也如关公脸了,一时心情好,便忍不住笑开,却听见其中一位嬷嬷冷声道:“王妃是国公府的嫡小姐,礼仪教养该是上乘,如今贵为王妃,切不可再如少不更事的姑娘家一般嬉笑,一众丫头也该好生教导,方不失王府威仪。” 苏靖荷蹙眉,淡淡瞥了眼说话的吴嬷嬷,来回打量后,才道:“王府之中,礼仪是该注意,这些丫头我自会教导,倒是有件事不明,还得请教嬷嬷。” “王妃请讲。” “既知我是王妃,嬷嬷与我说话,却不该先颔首?” 三位嬷嬷皆是愣了愣,头微微低了几分,正好庆王回屋,见苏靖荷梳妆已毕,才道:“传早膳进来。” 朝食丰盛,然而一桌的菜肴却都是苏靖荷不喜欢的,她微微蹙眉,却未开口,倒是兰英先说:“不是说我家姑娘朝食不可油腻么。” “兰英!”苏靖荷呵斥一声,兰英方觉嘴快说错话,低头叫了句:“王妃。” 一旁吴嬷嬷淡淡说着:“厨娘都是按着往常王爷的习惯备食的。” “既是本王以前的习惯,如今多了王妃与本王一同用食,便该改改了,让厨房做碗小米粥来。”庆王抬头说着。 吴嬷嬷赶紧应下,很快清粥端来,苏靖荷只尝了两口,待用过早膳,便随着王爷逛着王府。 偌大的庆王府走了一圈,已花去半日,苏靖荷记性好,待靠近书房时,微微顿了脚步。 庆王眉眼含笑:“怎么,记起来了?” “如何记不得!”她佯装丫鬟第一次跟着陈家兄妹入庆王府,便是在这书房里被庆王好生戏弄了一回。 庆王却是无辜:“吃亏的是我,王妃倒是不高兴了。” “你!”苏靖荷剜了他一眼,无言。 周辰景微微含笑:“我可不是神算子,哪知道你会过来,是言声自作主张。” 苏靖荷蹙眉:“没有你的允许,言声怎敢让我进去……进去看你……” “唔,我素来不让下人进书房,言声并不知那时我在沐浴,或许只想让你见我一面。” 苏靖荷抬起手肘撞了庆王胸口:“让我见你做什么,那时候心心念念着你的可是如意,我才不稀罕。” 庆王将她抬起的手握过,笑道:“那现在呢?” 苏靖荷面皮薄,懒得与他再说,转身往书房后的小院走去,待立在院中,仰头看着高墙外若隐若现的榕树枝叶,出神。 好一会儿,庆王才渐渐跟了过来,停在她身后说着:“才嫁进王府一天,就念着娘家?” 苏靖荷摇头,她念着的是与母亲和姐姐生活过的荣华院,却不是安国公府。遂转身:“竟想不到两府间相隔这么近,老实说,以前是不是偷偷瞧过我。” 庆王忍不住大笑,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功夫虽好,却不擅爬墙。” 苏靖荷也笑了笑,想起第一次见面,他虽受了重伤,可看她的眼神很是平静,没有半点波澜,那次应是二人初次的见面,两府相近,则是他们的缘分了。 “那,我的风筝你可都看着了?” 被父亲禁足,她日日将盛满情意的风筝放飞,故意落进他的王府,如今说出来倒有些难为情,娇滴滴地窝在庆王怀里。 周辰景搂过她,却有些微不自然地别开眼,说着:“什么风筝?这院子常有下人打扫,若有风筝落下,应该都被丫头们丢了吧,哪里会送到我跟前来。你既这么问,可是风筝上有什么要紧的?” 苏靖荷盯着庆王瞧了半晌,才是笑笑:“没见着便罢,不过和五弟闲暇时放着玩的。” 突地,有长袖拂面,替她拭去额间细汗,苏靖荷微微一愣,此时已到正午,他们逛了一路,确实晒得有些热了,然而一路说着话,她自己都没注意,倒是身边庆王细心。 由着庆王替她将额间鼻翼的汗珠擦拭,她唇角含笑,她总觉庆王深沉,哪敢想有这般细腻的动作,她凝视着他,脸颊发烫,却不知是因为晒的,还是羞的,为了遮掩红脸,她埋头往他胸前蹭了蹭,然而脸上细汗已被擦拭干净,倒是平白将周辰景的衣襟弄乱,他亦没有微词,由着她胡闹。 突地,肚子咕噜一声,苏靖荷索性将头埋在周辰景胸前,不敢再抬起。昨儿晚上她独坐新房,也没来得及吃些东西,今晨又只简单尝了口粥便跟着王爷出来逛园子,又累又热的,此时真是饿得狠了。 “傻愣着做什么,吃饭去。”庆王牵过苏靖荷,一路出了院子,却不是往二人新房而去,反带着她穿过长廊,去了王府后边的荷花池。盛夏的荷花开得正艳,阳光下,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景致比起清池不差半分,胜在清静。 肚子适时又“叫唤”了一声,苏靖荷低了头,细声说着:“荷花明日可赏,先用膳……” 话才说了一半,便见庆王牵着她走下石阶,隐在荷叶之下是一叶扁舟,小舟里正中的桌上摆满了慢慢菜肴,都是她喜爱的。 庆王先一步跳上小船,伸手朝苏靖荷,“不是饿了?” “啊,哦。”苏靖荷下意识应了句,才是将手放在庆王手心,由着她牵引上了小船。 不大不小,两人坐上去刚刚好,等她坐稳,便见庆王将船桨抵着河岸,将船缓缓推动,荷叶轻柔地擦肩而过,偶有荷花拂面,带来阵阵清香,飘晃在荷花之间,此情此景,倒让她想起菏泽老家,老家的后边也是一方荷花池,她和姐姐时常坐在小船上,那时候还是春夏交替之际,荷花没有这般好看,她们却也总是流连,非得要丫头们扯着嗓子在河岸上呼喊许久,才肯姗姗而归...... 苏靖荷还有些缓不过神,呐呐道:“这……” “你不是不喜欢嬷嬷们伺候吃饭,如今就我们二人,不是正好?” 一句话,苏靖荷双眼已有些氤氲,早晨只喝了两口粥,她虽什么都没说,他却看在了眼里,也记在心上了。 “你什么时候吩咐的?”明明一路逛着王府,不曾见他离开身边。 周辰景只笑笑:“那日你落水错过,之后我曾多次想过与你一同赏荷的情景,如今正好补上。” “你知道是我约你去的?” “苏牧不会瞒我。”他只答了这么一句,却没有说,若不是因她邀约,那日他并不会去清池,他素来不喜欢赏花此等附庸风雅之事,可如今有她相伴,却好像不错! “都是你喜欢的,再不吃就凉了。”说完,庆王收了船浆,让小船在湖中心慢慢飘着荡着。 第一次在水上荷叶间用食,别有一番风情,周辰景替她斟了酒,美酒佳肴、美景良人,难得的好胃口。 酒过三巡,苏靖荷已有些不甚酒力,或许醉人的不是美酒,而是眼前美景或美人。 带着醉意看着荷花下的周辰景,苏靖荷突地想起那句“郎艳独绝”,立刻反应过来:“原来在曲家别庄,青黛说的那个美人是你!当时我若顺着曲老爷之意进屋,是不是没有这两年的错过?” “现在已经很好。” 是啊,他们这样,已经最好了! 等午膳食过大半,荷叶深处划出另一条小船,两位下人手脚麻利地将她们用过的饭菜收拾了,便很快划船离开,留下一方宁静。 撤了桌子,双脚得到伸展,加上吃得太饱,苏靖荷伸了个懒腰,便倚着船头躺下,烈日当空,有些微刺眼,她抬手用长袖遮掩,眼睛微微眯着,正好庆王在她身边侧身躺下,正好遮挡了刺目的阳光,之后她随意扯了小片荷花在手上把玩。 “可还记得上次在大觉寺?我落水狼狈,你燃火烤鱼给我,也是只我们二人,一样的宁静,你躺在我身边时,我心中奇异的安定,从母亲和姐姐离世后,第一次那么平静,所以我害怕,你送我的簪子,我才不敢留着,我真的害怕……” “我也是第一次送人亲手刻的东西。” 听罢,苏靖荷笑了笑:“手艺不错。” “一个冷宫老太监教我的,还有这个。”说完,从怀里取出个竹哨,轻轻吹出小曲。 苏靖荷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静静听着,渐渐没了意识。一曲毕,庆王低头看着身侧已暖暖睡着的苏靖荷,眉眼舒展,昨儿夜里她定没有休息好。 小心翼翼将她遮在额头的手臂放下,撩开她额间有些散落的长发,因为醉酒,她脸颊通红,煞是好看,遂忍不住俯下身,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睡梦中或有所觉,她抬头往脸上揉了揉,唇瓣溢出娇柔低哝,又继续睡去,周辰景笑笑,随手折了一杆荷叶替她遮挡了阳光,自己亦双手交叠枕在脑下,在她身侧静静闭目休憩。 小船悠悠在河面漂浮着,四周碧绿荷叶将二人笼罩着,他们肩并肩,一平一侧躺靠在时光里,岁月静好。 ☆、第87章 回门 不记得怎么回去的,醒来时,苏靖荷已躺在高床软枕,再没有荷花间的泛舟,若不是周身还散着阳光的暖意和淡淡荷香,都要以为是梦境一场。她揉了揉眼,赤足下地,左顾右盼,才瞧见帘后书桌前的周辰景。 “王爷。” 苏靖荷喊了声,正专注的周辰景立刻回神,收了画笔,几步匆匆到苏靖荷跟前:“怎么不穿鞋子,入夜了,当心着凉。” 苏靖荷亦低头看了眼光着的脚丫子,正微微挪动着脚趾头,周辰景已先一步从床榻边拿了绣鞋,苏靖荷伸手去接,他却完全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弯下腰,小心翼翼捧起她的玉足,替她穿好绣鞋。苏靖荷居高临下看着,唇角含笑,除了母亲,他是第二个肯替她弯身穿鞋的亲人。 穿好鞋,苏靖荷好奇探了探头往桌案望去,问着:“王爷刚才在做什么?” 周辰景却是牵过苏靖荷,往厅上圆桌走去,一边说着:“不过做些批注,你睡了许久,肚子可饿了,我让人送饭进屋。” 晚膳只她们两个人,虽是自在,可因着中午吃得太饱,苏靖荷只略微尝了些菜。 后院里也搭建了秋千,月明星稀,两人并坐在秋千上,由着秋千轻悠晃着,苏靖荷窝在庆王怀中,借着树上挂着的煤油灯,正捧着游记看得入神,天下之大,她却只见过京城去菏泽的沿路风光,她也想去瞧瞧奶奶口中如烟似雾,空气里弥漫花香的江南,更想见识舅父所说的漫天黄沙、一望无垠的大漠豪情,然而却都只能想想…… “你若喜欢,以后我都带你去。” 头顶突然传来一句,苏靖荷讶异抬头,眼中闪烁着欣喜,却不能肯定:“我不比夫君,哪能时常出府,便是菏泽都不敢奢求能再去。” 庆王笑笑,将苏靖荷圈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在她耳畔轻轻说着:“我去哪,都可带着你,但凡你想去的地方,我也想去。” 苏靖荷抿着唇,轻声说着:“我可是会当真的。” “我几时与你说过假话。”挨着苏靖荷耳边说完,突地将她整个人抱起,手中游记应声落地,苏靖荷想低头去捡,怀抱着她的周辰景却不松手,待她微微挣了挣,却听周辰景说着:“本王允了王妃心愿,王妃今夜可应报答本王。” 心愿还没践行,谢礼却被他要去得彻底,纠缠了一夜,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待睁眼的第一瞬光亮入眼,苏靖荷大惊,她许久没睡得这般死沉,竟没注意时常。 身旁的被褥下已是空空如也,转身的一瞬,却觉四肢酸疼,暗暗骂了句,苏靖荷匆匆起身,下意识冲外头喊着沉香,哪知道屋外头一点回应都没有,反是连着卧房的小书室里传来周辰景的声音:“我让下人都退出院子了,怕她们吵着你休息。” 难怪屋里还开着窗,原是院中没人。她的夫君文能治世、武能平乱,更有细腻心思,王府里的嬷嬷多是宫里头派来的,未免她贪睡让人嚼了舌根传进宫,索性将下人都遣了走。 苏靖荷掀了帘子进入书室,看桌案前的庆王正将画卷收起投入画缸里,一时好奇伸手去取,却被打断:“也不披件外衣,王妃穿得这般,莫不是故意的?” 瞧他挤眉弄眼的风流样儿,苏靖荷脸颊一红,也顾不得抬手去取画,只赶紧拢了拢散开的衣领,抬眼正好瞧见被掸在屏风上的庆王的外袍,顺手取过披在身上,宽大的袍子将她娇小的身躯都包裹住,有些似偷穿了大人衣袍的孩童。 想着整个小院只她们二人,苏靖荷心情更是愉悦,也放纵了几分,“王爷刚才作画?”取过墨汁未干的画笔,挑衅看着庆王:“王爷可敢和我比一场?” 周辰景亦是挑眉:“比什么?” “作画,就画……”苏靖荷扫了眼屋子,最后将视线定格在窗外的西府海棠,提笔指着:“就画它。” 周辰景顺着她所指方向看了眼,才道:“安国公府上三小姐四岁始学画,十二岁时一幅《海棠□□》惊艳全城,更得画圣顾公青睐,收为弟子亲传技艺半年有余。” 将苏曼荷的事迹如数家珍,她只眨着眼看向庆王:“王爷怕了?” 庆王笑了笑:“怕什么,只是赌注怎么说?” 只是临时起意,倒没有真想过赌注,如今被问及,一时愣了愣,眼珠一转,却有了主意:“谁若输了,等会替另一人提水,伺候沐浴,如何?” 听罢,庆王却是微微顿了顿,而后心情颇好地说着:“就怕王妃细小胳膊拎不起水桶。” “胜负未分,王爷这话说得早了。”说罢,取了宣纸铺开,微微撩起过长的袖子,便开始勾勒,下笔毫不犹疑,胸有成竹仿若赢家。 一旁庆王却也不急,背着手欣赏着窗外之景,神态悠闲,待苏靖荷画作过半,才缓缓抬手取笔,时间上已是输了大半。 两人接下来都是专注,大约半柱香后,苏靖荷才是停笔,虽然许久不曾作画,毕竟画的是擅长之物,倒也不会生疏,侧头看向庆王时,眉头微微蹙起,他的画纸里哪有看见半点海棠影儿,倒是将窗棱画得细致。 “王爷这是做什么?” 周辰景适时停下,耸肩说着:“将入目之景画出罢了,画海棠自认比不过王妃,便帮王妃的海棠做个画框。” 苏靖荷眯着眼笑道:“说好画的是西府海棠,王爷可不能耍赖,这算是输了得。” “是,输了。”周辰景答得爽快,而后将苏靖荷挽起的长袖捋下,道:“看你太过专注,手腕上染了墨都不知晓。” 苏靖荷抬手,手腕上确有一点墨迹,也着实记不得怎么沾上的,却不在意,赢了比赛让她心情颇好:“不是正好沐浴么,烦劳王爷替我拎来热水,别太烫,温热就好。” 周辰景眨了眼,作个揖,颇为文气说着:“夫人且等着。” 待周辰景出去,苏靖荷才偷偷从画缸里挑了刚才被庆王投进去的画卷,展开,唇角微扬,画中人正是自己,坐在秋千架上眉眼弯弯,却也有几分她的神韵。 将画卷重新放回,没多时庆王便一人将热水拎了来,几趟来回,额上微微出了汗,苏靖荷却看着畅快,等热水倒好,苏靖荷伸手在木桶里试了水温,刚刚好,才道:“辛苦夫君了,夫君请出吧。” 周辰景挑眉:“夫人身上哪里我没瞧见过,如今和我这般客气作甚。” 苏靖荷面色一红,板着脸道:“出去。” 周辰景转身:“我不看就是,出去外头怪热的,边说着,已是往屏风后转去,苏靖荷瞧了许久,见他真没再动作,才是放心宽了衣,昨夜一番折腾,想来他也没这个气力了。 身上都是汗渍,起身时已觉着黏腻了,如今整个人泡在温水里,无比舒畅。她仰着头倚靠木桶边缘,闭目满足地喟叹一声,然而舒畅了没多久,肩上突然一只大掌覆上,替她揉捏着,手劲有力,捏得恰到好处,舒服得很。苏靖荷却不敢享受,像受惊的小兔一般惊起,而后整个人迅速缩进水里,就露出下巴以上,转身看着周辰景:“你做什么!” “惩罚啊,不是夫人说的,谁输了便伺候另一人沐浴?”周辰景无辜眨眼,唇角却是微微扬起,有些得意之色。 “你!我是说拎水!”苏靖荷气结。 “当年我沐浴时,夫人可一点没客气。” 说起那时,苏靖荷咬着下唇:“那是……无意的。” “嗯,我却是有意。”说完,突地将自己的外衣解下退去,苏靖荷瞪大眼看着他:“你……你脱衣服做什么?” “沐浴啊,昨晚大汗淋漓,刚才又替夫人拎水桶,你瞧,为夫身上可都是汗。”边说着,上身最后一件衣服褪去,露出精壮的身躯,庆王平日一袭长袍,看着清瘦,可身上结实着。 “你别……” 苏靖荷别开眼,话音未落,周辰景已先一步走进木桶,渐起的水珠沾到苏靖荷脸上,更让她气恼。原本一人躺靠着很是宽裕的木桶,在容纳两人后,倒显得有些狭小,微微一个动身,仿佛都能触碰上对方。 苏靖荷已经将身子缩着靠在木桶壁,再不敢动作,周辰景却是咄咄逼人,大半个身子挨近,惊得苏靖荷闭了眼,却能感觉呼吸拂过她的面颊,庆王逼近她的脸颊微微一嗅,叹着:“好香。” “无赖!” 苏靖荷低骂一声,庆王却是微微一笑:“无赖?你我什么无赖事情没有做过。” “这是白天!” 庆王悠哉抬手,双臂扶过木桶边缘,却也将苏靖荷牢牢框在两臂之间,他低下头,轻轻咬着苏靖荷的耳垂,引得她微微一颤,脑海一片混乱时,只听庆王突地说着:“册子里有画水里,我们试一试可好。” 苏靖荷暗骂自己当时不该接过小姨给的春宫,如今倒让人捉了把柄,连反驳都没了底气,接着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肌肤相亲,再无一丝阻隔,苏靖荷只觉水温烫人,也更见识了某人的厚颜无耻。 一番折腾,有些辨不清时辰,只觉很久很久,热水早已变凉,两人却身体如火,最后实在没有气力,苏靖荷瘫软在水中,若不是有庆王手臂揽抱着,怕是早淹没在水中不能呼吸。 晚膳时,想着之前在水中做尽了各种她想都不敢想的羞耻动作,苏靖荷只恨不得将头埋在碗里,然而对面的庆王却神情自如,心情颇好地替她布菜:“多吃些,王妃太瘦了,抱着还不够软。” “你!外头多得是身娇肉软。”苏靖荷低声回了一句。 周辰景却是摇头:“却都没有夫人可口。”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 “不用试了,只夫人一个,为夫已经够用了。”庆王满意说完,却见苏靖荷脸红得滴血一般,实在受不住他毫无顾忌的言语,拂袖往里屋去了。 知苏靖荷脸皮薄,庆王也不再逗她,由着她去,一桌子菜色原本是按着苏靖荷口味来的,偏甜一些,周辰景素来不爱这些口味,如今吃着,却也觉得美味,即便一生都吃甜食,有苏靖荷相伴,也无不可。 - 两日的甜蜜闲适过去,便是新妇回门之时,一大早庆王府已备好马车,王爷牵扶着王妃上车后,不过转过一条街,便是安国公府正门。 阖府都记着今日是三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安国公亲自在府门前迎了两位新人,苏靖荷与父亲说了几句话,便去了后院拜见老祖宗,只翁婿二人在书房畅谈。 老祖宗这些时日身体愈发不好,也就苏靖荷出嫁那日精神了一点,如今却是连坐起都难,还得喜鹊搀扶着才能起身。 “老祖宗可别起了,躺着说话,孙女儿在跟前,都能听着。”苏靖荷半跪上前说着。 老祖宗哪里肯,老国公爷去得早,她一个女人操持偌大的国公府,一辈子要强过来,临了连坐起看个回门的孙女都不能,怎受得住,遂硬撑着起了身。 抬手,瘦的只剩一层皮的手抖动得比以前还厉害,苏靖荷赶紧握过,听着老祖宗说道:“以前老嫌你们一群丫头片子吵闹,如今一个个嫁了人,才觉院子里太清静了。” “等三弟四弟娶了媳妇,祖儿也再大一点,咱院子里一样热闹,到时候重孙绕膝,老祖宗可得笑得合不拢嘴。” 不知是不是脑海里勾勒出画面,老祖宗也跟着笑了起来,没多久,却又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岁数。” “怎么不能,老祖宗福气大得很,便是五弟成婚都能看得到的。” 老祖宗摇头:“你莫哄我这老婆子,正儿这孩子我就不指望了,能瞧着佑儿成家便安心了。” “快了,再过两年佑儿也该成家,还得老祖宗您帮着挑选媳妇呢,大嫂二嫂可都是老祖宗看上的,都贤德得很呢。” “呵,你大嫂是个不懂事的,若不是念着祖儿……你二嫂虽是温婉,如今却是难得见一面了,就指着佑儿给我娶回一个乖巧的,你做姐姐的也帮他留心着,这孩子脾气虽然犟,小时候却也与你亲近,你多教教他,莫和他计较。” 苏靖荷点头,老祖宗素来最喜欢三弟,如今病成这样也不忘他,然而她今日回门,老祖宗终究连一句她在庆王府过得可好,有无委屈都没有过问……她只浅笑着应道:“靖荷知道,从小大大,我哪有真和三弟置气过。” 从小到大无论三弟如何调皮,她却都没和他真正置气过,然而这次却是不同,中间隔着母亲和姐姐的仇恨,即便罪过不是三弟,能做到漠视已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老祖宗身体不好,也不敢说太多话,又絮叨了两三句,便让喜鹊伺候老祖宗睡下,自己也退了出去。 “三姑娘且等等。” 才离了老祖宗屋子不久,便听见身后喜鹊的声音,顿住脚步,疑惑问着:“可是老祖宗又不舒服了?” 喜鹊摇头:“老祖宗睡下了,是奴婢有话和姑娘说。” 苏靖荷抿唇,先前两年里,喜鹊多少是帮了自己的,否则素来不喜‘苏靖荷’的老祖宗不会态度转变如此之多,遂静静停着她说话。 喜鹊看了眼苏靖荷左右,没有说话,苏靖荷明白她心思,便让兰英等人推开几步在回廊后等着。 喜鹊这才说着:“老祖宗并非完全不念着姑娘,姑娘出嫁,老祖宗也是落了泪的,今儿许是见姑娘气色好,才没有担心。” 苏靖荷笑笑:“喜鹊姐姐多心了,里头可是我的亲奶奶,又岂会乱想了。” 喜鹊抬眼看着苏靖荷,欲言又止,静默了会儿,苏靖荷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一直等着。 好半晌才听喜鹊道:“老祖宗愈发不记事了,如今少爷小姐们虽然还记得住,可时常叫混下人名字,且每日睡着的时间也都比醒着多,奴婢怕……怕老祖宗时日无多……” 苏靖荷叹了一声,今日老祖宗的情形她也看得明白,点头道:“陪着老人家安心走完最后一程吧。” “奴婢定然尽心,奴婢伺候老祖宗十多年,望姑娘念着奴婢从无大错的份上,等老祖宗不在了,姑娘可能开恩,放了奴婢归家,奴婢感激不尽。” 说完便欲跪地,却被苏靖荷搀扶起,盯着喜鹊瞧了许久,才道:“可是有了难处?” 喜鹊抿着唇,道:“奴婢没有福气伺候老爷,奴婢一辈子是粗使丫头的命,姑娘若不肯放喜鹊归家,让喜鹊去王府伺候姑娘也可,或是打发出去做个低贱婆子也罢。” 苏靖荷瞬间明白了,喜鹊怕是被父亲瞧上了,之前老祖宗身边离不开喜鹊,父亲便没动心思,如今任谁都看出老祖宗时日不多,这才打了喜鹊的注意,府上几位姨娘死的死,冷落的冷落,确实太过清静,父亲这般性情,纳姨娘是迟早的事情。 苏靖荷看了眼喜鹊:“我已经嫁人,国公府的事情也是鞭长莫及。” “姑娘,这府上虽是三太太掌中馈了,可奴婢知道在老爷跟前说话最有分量的还是姑娘,姑娘就当发发慈悲心,可好?” 苏靖荷静了会儿,还没来得及应答,苏正的声音却是传来:“三姐!三姐!” 苏靖荷回身,看着苏正远远跑来,在她跟前站定,却又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规矩喊了句:“三姐。” 想起之前的正儿还总喜欢远远扑进她怀里,如今却是变了些,遂道:“在父亲那里教养,确实长大了。” 苏正抿了嘴:“总是会长大的。” 苏靖荷笑笑:“你这孩子,才在父亲身边几日!我本想见过老祖宗便去看你,如今倒是省事了。” “三姐真有想过来看我?”苏正一喜。 苏靖荷瞪了他一眼:“你这一年都是三姐带着,你倒以为姐姐是铁石心肠的?” 苏正笑笑:“我刚见到姐夫了,不过父亲没让我上前和姐夫说话,但姐夫长得真好看。” “想和你姐夫说话?” 苏正先是愣了愣,而后赶紧点头。 “随我过去。”说完,刚走两步才想起喜鹊,回头,见她已经转身离了,背影却有几分凄凉,她想了想,今年喜鹊是二十四?还是二十五?确还是好年华。 去到前院书房,屋里气氛似有些凝重,苏靖荷闻着茶香,道:“父亲还是十年一日,只爱喝云雾茶。” 苏瑜见了女儿,神情才放松了些:“见过老祖宗了?” “恩,也去了趟西院见过婶娘了。” 苏瑜点头,这个女儿礼仪规矩很是懂得,但看见她身后的苏正,微微蹙眉:“又粘着你姐姐做什么。” “是我让他过来的,王爷昨天和我提过,想见见正儿。” 听是王爷想见,苏瑜才没多话,庆王则站起身,走近苏正,先是拍了拍他肩膀,赞了几句,也言语教导了些,苏靖荷心里暗笑,王爷倒是懂她心思,父亲素来对正儿不大上心,她出嫁前想法子让正儿能被养在前院,便是为何让他与父亲多亲近一些,如今又有庆王对他喜欢看重,父亲待他也能再好几分。 在安国公府也没有多留,出了府邸,苏靖荷才是朝庆王说着:“父亲可有说些让你为难的话?” 庆王微微一笑:“没有,你就别瞎操心。”说完,牵过苏靖荷绕了马车,将她扶上自己的坐骑,才是跟着上马。 两人同乘一骑,苏靖荷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回王府不过转个弯儿,你带我上马做什么。” “谁说我们回王府。”说完,握了缰绳,双腿一夹,马儿缓缓往城西去。 - 城西数十里外的西山很是宁静,二人一骑穿梭在山路之间,待到山腰处,周辰景跳下马,而后伸手抱着苏靖荷跳下。 两人同时仰头,看着眼前蜿蜒狭窄的小路,延伸至荆棘之后,周辰景先道:“可记得这条路?” 苏靖荷笑笑,那日周嬷嬷中箭身亡,她难过至极,一个人滚落山坡后,扭了脚,便抱膝哭着,那时天下着雨,又湿又冷,还是庆王背着她沿着山路走下。 “其实那时我特讨厌你。” 苏靖荷说完,周辰景却是挑眉。 “想想,从那日回京途上的寺院遇险开始,我们每次的遇见都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苏靖荷抬头看着庆王,说道。 周辰景却是伸手拂过她的脸颊:“你却不知,每次看你落泪,我却心疼,总想起曲家别院里那个眉眼促狭和丫头逗趣的、鲜活的小姑娘,这么漂亮的眼睛,只适合眉眼弯弯地笑着。或许是看见你第一次的落泪,我便舍不下你了。” “那你今日还带我重走一遍伤心路?” 周辰景摇摇头,穿过后山,苏靖荷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她与他交握的手微微抖着,周辰景却是用力握过,直到来到苏夫人墓前。 “今日回门,我想,你该是希望见证你今后欢喜的,是你的母亲和姐姐。” 苏靖荷点头,站在墓前已是双眼迷蒙,周辰景却是自觉退了几步,让苏靖荷给母亲和姐姐单独说些话。 轻咳着找回声音,苏靖荷哽咽开口:“娘,姐姐,你们可瞧见了,女儿嫁人了,很幸福,很幸福。” “娘,您的女婿长得可好了,你见了一定喜欢。” “姐姐,即便没能圆你心愿,我也不后悔,谢玉不是你我良人。” 说完,回头看向庆王,明白她意思,周辰景几步上前,被苏靖荷主动握过拉到身边,只听她道:“让母亲和姐姐好好看看你。” 周辰景静静陪她站了会儿,而后替苏靖荷拂过眼角泪珠,说着:“两位请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让她哭了。” ☆、第88章 入宫 “这半月,王爷下了朝便直接回府,若需议事,也是召人在庆王府书房里,听吴嬷嬷传回的话,王爷每日晚膳必陪着王妃一同进食。” 罗公公恭敬回着话,跟前的丽妃娘娘却是若有所思,静默了许久,一旁的徐可人才是说话:“姑姑……” 只叫了一句,话并没往下接着,丽妃娘娘却明白侄女心思,当初她与兄长商定妥了,若不是安国公府的姑娘突然插上一脚,如今的可人已是庆王妃!丽妃多年来一直无子,即便庆王由她带大,可觉总隔了一层,若是可人做了庆王妃,徐家和庆王才是真正分不开了,如今横生枝节是她最不愿意看见的,可即便再不愿,她在宫里毕竟人微言轻,更让她警惕的是,素来尊她重她的庆王此事上也忤逆了她…… “听说庆王妃厉害得很,便训斥了吴嬷嬷几回,便是不将姑母您放在眼里,再这般下去,怕是被王妃教唆着,庆王也要和姑母生分了。” 这话直戳丽妃心窝,眉头不自觉蹙起,徐可人知姑姑有了担忧,打算继续往下说,却被进来的灵阳公主打断。 “听说母后今日要召庆王妃入宫?”灵阳公主边说着,走近,四个月的身孕让小腹微微隆起,掩在衣袍下却不太显怀。 丽妃立即关切着上前扶着:“你害喜得厉害,怎么不好生养着,却往宫里来?”说完,脸色微变:“可是驸马爷……” 灵阳摇了摇头,安抚着丽妃:“母妃多虑了,只要有五哥在,驸马并不敢把我怎样。女儿今日进宫是想提醒母妃一句。” “怎么?”丽妃扶了灵阳公主坐下后,才是问出。 灵阳看了眼徐可人,才道:“母亲可别糊涂,五哥的婚事是他自己在御前求来的,可见对咱们这位庆王妃重视的很,王妃若在母妃这里落下个不好,才真正把五哥从咱们这边推开了。” 丽妃在宫中多年,这些事理被女儿一提点,自然明白:“我能把她怎样,只是你五哥成婚后,进宫请安也少了,再这般下去……”丽妃心疼看了眼女儿,才继续道:“母妃年岁大了,不求什么,只是担心你啊。” “怕是公主多心了,王爷与王妃之前并未有过多交集,不过顾念安国公府罢了。”一旁徐可人怕丽妃被公主劝动,赶紧补充了句,若连姑母都不帮她,便是真无计可施了。 灵阳公主瞪了眼徐可人:“有些情感,一眼便够,五哥瞧你何止百眼,也不见喜欢!何况安国公却在朝中举足轻重,有这样的娘家也是本事。” 被说及娘家,不仅徐可人面红耳赤,便是丽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徐家在京中不过小门户,这两年,若不是庆王提拔,徐家也不会有现今的风光,没有强劲的娘家支撑,丽妃这些年在宫里颇不被看重,连带着女儿也被看轻几分,再看昭阳公主,母妃早逝,却能得陛下疼宠,也是有母家在庇佑。 “不是我有意贬了舅父,母妃也别往心里去。母妃的心思也没错,若是可人表姐能进了庆王府,最好不过......” 话说到一半,便有宫人进来传话:“庆王妃到了。”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丽妃赶紧让人去领了王妃进来。对于苏靖荷,丽妃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安国公府有个姑娘琴弹得好,在何昭仪处住了几日,便得陛下喜欢,当时选妃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宫里头都以为苏家是这位小姐进宫,哪晓得之后换了人,如今宫里的苏美人尖酸刻薄,想来姐姐也好不到哪儿去。 灵阳却是和苏靖荷有过几次交谈,本对她印象很好,之后晓得谢玉喜欢她,又生疏了些,再见面,相较两年前,如今的苏靖荷愈加出挑,或因已为人妇,更添几分风韵。 苏靖荷给丽妃行了礼,立刻被灵阳公主拉过,很是热络朝她笑说着:“就说咱们有缘,两年前静轩斋里第一眼见着嫂子,我就很是喜欢了。” 苏靖荷亦笑了笑,知道公主有孕,小心翼翼地扶着,心里却有些遗憾,两年前不谙世事的直爽丫头,如今却也学会许多世情,说起话来圆润许多。 “我做了些糕点带来给母妃,不想公主也在,早知道多做些带过来。”让丫头将糕点递给了罗公公,才坐下陪着娘娘和公主说话。 “我也吃不得,这孩子一直折腾我,嘴也挑了,稍不合胃口就难受得很。”虽是抱怨,灵阳眉眼弯弯,右手轻柔地抚着小腹,尽是柔情。 都传灵阳公主和驸马爷不和,如今这孩子却是得了她全部的心思,相比灵阳,比她稍长的昭阳公主嫁与陈宴,却是要比灵阳幸福许多,陈宴除开病弱,却是一派君子之风,待人以诚,待妻子定是温和。 这般想着,对灵阳多了几分同情,若不是成王欲对付永王,灵阳也不该年纪小小便选了驸马,当时,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 聊了好一会儿,苏靖荷一直刻意忽略丽妃身侧之人,却是丽妃忍不住,拉过徐可人:“可人,来见过庆王妃。” 徐可人娇滴滴上前行了个礼,身段轻柔,倒很有些姿色,眉眼像极了丽妃,徐家在京师并不是显贵,徐家的小姐自然是没什么机会和苏靖荷一行人玩在一块,可即便没见过,这么个美人杵在丽妃身边,苏靖荷早猜出了几分,遂浅浅一笑:“倒是听说徐家姑娘绝色,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王妃谬赞,可人哪里比得过王妃倾城。”徐可人娇羞答着。 苏靖荷却是顺口接话:“你与我比什么?也,没有什么要比的。” 这话倒是让徐可人面有尴尬,站在一旁不知如何,丽妃立即打了圆场:“可人这丫头嘴笨,不大会说话,我瞧着王妃出身大家,气度、品学都是上乘,想着让可人跟在你身边,也好多和你学学呢。” “有娘娘您教导,已是最好的。” 丽妃却是叹了口气:“我便是连灵阳这丫头也教成骄纵的脾性,哪里还敢误了侄女儿,可人喜欢弹琴,正好身边宫人提点本宫,才想起王妃琴音天籁,可人若是能去到庆王府,由着王妃亲自指点,是最好不过了。” 说完,稍稍看了眼苏靖荷,不等她回话,又道:“这事本想和景儿说,他倒是事忙,每次过来请安都是匆匆,便想着亲自和王妃说说了,可人这丫头虽说资质差些,好在肯学,她哪里不好的,王妃只管骂着,能得王妃教训,也是她的福气。” 一连说了一大通,苏靖荷看了眼丽妃,又看了一直端坐不说话的灵阳,今儿这一对母女是铁了心要把徐可人送进庆王府了,依庆王秉性,和他说这事定然不会应允,只欺负她新妇,不好得罪娘娘罢了。她也不是没有主意推脱,只是二人有了心思,也不会轻易罢休,推脱费事,也让庆王为难,今日收着便也收了,有了这么个人,也正好挡了之后娘娘所有的歪心思。 苏靖荷笑笑:“都依着娘娘意思,只是怕可人表妹在王府里住的不习惯,委屈了。” 见苏靖荷这么爽快应下,丽妃笑开:“哪里的话,这丫头能学着你三四分,她父母就该感恩戴德了。” 又说了些话,苏靖荷便请辞,丽妃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多留人,因时间尚早,苏靖荷自然得去何昭仪那见个礼。 自从得知小舅是害死母亲和姐姐的帮凶,苏靖荷便再没有入宫见过何昭仪,即便何昭仪病重的消息屡次传来,她也只是听听便罢,今日前去,看着病榻上消瘦许多的何昭仪,果真是病了许久的模样,她本身子就弱,如今怕是更因着小舅获罪,心病难医。 不曾想过苏靖荷会来,何昭仪难得欢喜,苏靖荷许久不肯进宫见她,她也不敢怪罪,当初内廷选妃名册上加了苏靖荷的名字,她确想过帮忙,却被良生拦住,之后更是推波助澜到事情难以扭转,虽不明所以,这件事情上,她还是选择帮了自己的亲弟弟,对这个外甥女多少有些愧疚。 “靖荷……” 何昭仪轻唤了一声,苏靖荷却是规矩行礼,道:“昭仪好生养着身子才是。” “还有什么养的,我这病是好不了了。起先陛下还会过来关切几分,如今是再不愿踏足我这里,倒是前日你舅母和小姨入宫来瞧了我,虽说劝慰许多,我心里却清楚,哪真能好起来,不过拖一日算一日。”何昭仪不甚在意说着,倒真是没什么生趣。 苏靖荷眯着眼,才道:“就算好不得,也得撑着口气,否则去了地底下,如何见我母亲?撑得久了,或许还能见着小舅呢。” 说完,何昭仪却是咳嗽不止,她到底还是怨着她…… 看着何昭仪的模样,苏靖荷不多打搅,临走却是留了盒仔细包着的人参,是出嫁时老祖宗给她的,珍藏多年的百年老参。 - 从何昭仪处出来,苏靖荷就一直没说话,静静的,身后跟着的丫头们也自觉退得远点,怕脚步重了惊扰王妃思绪。 偌大的宫城,要不期而遇何难,然而隔着一片金菊,苏靖荷看着迎面的谢玉,却早没有了情绪,只平静地走过,擦肩时眉目不曾有一丝动作,仿若不过陌生人。 “阿靖。”轻喊了一声,苏靖荷仿若未闻,谢玉眼中却是复杂,即便苏靖荷与庆王婚事定下,他也不曾想过苏靖荷当真能将他忘怀,他一直笃定,如今,却有些不敢确信...... 苏靖荷脚步未停,走过谢玉身边不久,却更巧合地发现榕树后神情有些慌乱的苏菀。 两人虽个了些距离,也难免让人生疑,苏菀视线对上苏靖荷,有一瞬的惊慌,而后才是瞪了眼,恶狠狠看着苏靖荷,她瞧她,从不曾有过好眼色。 对谢玉或许无话,对着小她半岁的妹妹,苏靖荷还是忍不住低声嘱咐了句:“后宫不比国公府,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睛,莫要害了自己。” 苏菀却是冷哼一声:“我而今这般景况,还能更糟糕?” 苏靖荷微微蹙眉:“说什么胡话,你还有父母兄弟,再任性而为,却是要害他们万劫不复。” “三姐说得好听,是怕我连累了安国公府吧,也是,三姐可得靠着屹立不倒的国公府换一生荣华呢,怎么办,我却最想把三姐的荣华碾碎。”说完,勾唇浅笑着转身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靖荷叹息一声,对身后丫头道:“走吧。” - 出了皇城,甚至觉着空气都清新了许多。那宫城里,有过风华绝代却三尺白绫而终的曲贵妃,有汲汲营营用尽一生盘算的陈贵妃,有曾万千恩宠病弱色衰却被遗弃的何昭仪,还有那么些挣扎着只为见着龙颜一面的众多妃嫔,桩桩件件,莫名让苏靖荷心绪难平。 如今这场储位争夺,庆王若是败了,他们便无活路,可若赢了,却也要进入这样一个冷漠可怕的宫城之中…… 正想着出神,外边传来兰英的声音:“王爷。” 苏靖荷掀开车帘,待看见周辰景时,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回府后听说你进宫去了,便过来接你。” 简短的一句,让刚才还有些慌乱惊恐的心绪平静下来,许久不曾有过被人呵护的感觉,久到,她都快忘记那是怎样一种暖心的欢愉。她伸了手把庆王拉进马车内,即便前路再坎坷恐惧,只要是陪着他,她是愿意的,也是无惧的。 周辰景被拉进来,马车却迟迟不动,兰英正朝里头说着:“王妃,可是巧了,前边遇上陈府的马车呢。” 苏靖荷将马车窗帘子掀开一角,也看见迎面马上的陈宴,陈宴自幼体弱,鲜少出府,最近却是频繁瞧见,想来娶了陛下最心爱的公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遂说着:“遇上陈宴有什么稀奇,你这丫头好生一惊一乍。” “不止陈驸马,说是后边马车里还有陈家五姑娘,奴婢想着王妃和陈家五姑娘交好,如意姑娘今日离京,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王妃不见一见么?” 苏靖荷抿着唇,静默了会儿,摇头:“日后总有机会见,不急一时。” 听罢,兰英微微讶异,这些时日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庆王大婚后,年底便该轮着裕王和陈家姑娘的亲事,哪晓得上天不眷顾,陈家五姑娘突染恶疾,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长公主只得请了高僧来批命,说是如意姑娘与佛有缘,需得在佛前伺候至少半年,才能得佛祖庇佑,且不管这话真假,如今也没其他法子,只得送了如意姑娘去大觉寺,靠着佛前香火,或许真能消灾解难,不治而愈。 可依着王妃和如意姑娘的亲近,莫说今日不去送行很是奇怪,便是之前如意姑娘病重,也不见王妃前往探望过,王妃明明是重情之人...... 陈府马车经过时,苏靖荷远远瞧了眼,等车队渐行渐远,苏靖荷才是缓缓收回视线,如意逃京的事情长公主终归是瞒下了,或许陈贵妃也是知情的,否则不会这般轻易,可陈贵妃不敢将事情揭开,莫说牵扯的是她整个娘家,便是成王和庆王相斗的关键时期,她也绝不会与长公主生嫌隙。 苏靖荷倚靠在马车里,闭目,却有些想念如意,也不知她如今可好…… 一双手握过她的,只听身边庆王缓缓道:“各有各的命数,是缘是劫,都是她的选择。” 如意是二哥放走的,庆王知晓她也不讶异,只道:“若是她喜欢裕王,应是一段好姻缘。” “这话我们说的不作数,只她不悔便好。” 苏靖荷轻笑,是啊,在旁人眼中,怕也有这么一句:若是苏靖荷喜欢谢玉,应是一段好姻缘,可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好姻缘就在她身边,所幸的是,她抓住了。 “不悔。” 苏靖荷浅浅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很轻,仿若一声幻听,庆王却是明白,唇角上扬,这半月,他好像尤其爱笑,是欢喜太满...... ☆、第89章 重阳 转眼入秋,一道圣旨传来庆王府,却是让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突逢离别。朝廷接到安阳急报,城内涌现暴民作乱,官府已死伤逾百,然而暴民之势愈来愈盛,不镇恐生变,而朝野之上,有镇压反乱经验的只庆王一人。 临行,苏靖荷亲为庆王整理衣襟,一句句嘱咐着: “天气转凉,记得多加件衣裳。” “不可忧思过虑,不可废寝忘食。” “中原多美人,切记目不斜视,隔日送信回京。” 说完,却见庆王抿着唇笑,不免气恼:“我与你说正经的,你可听进去了。” 周辰景伸手圈过苏靖荷腰肢,将她揽在怀中,说道:“都记着了,照顾好自己,还得惦记着夫人,可是?” 苏靖荷亦回抱着庆王,乖巧窝在她的怀中,说出了她心底最深的一句:“刀枪无眼,千万小心。” “嗯。”庆王轻声应了一句,将苏靖荷搂得更紧,自大婚以来,他每日朝毕便会回府陪着她,如今第一次分别,难免不舍,万千情绪却难以诉说,两人只紧紧挨着,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 许久,庆王才是安慰着:“我很快回来,纵安阳美人如云,为夫心中只存夫人一人。”说完,俯身轻吻了苏靖荷额头:“倒是担心夫人在府里无趣。” “怎会。”苏靖荷挑眉,闷声道:“可人表妹明儿就搬进来了,想必接下来的日子很是热闹。” 时辰不早,周辰景抚了抚苏靖荷发顶,才是转身离去,她没有送他出府,她不喜看他离去的背影,他说,他很快回来,她信,且等着。 - 即便庆王离京,该入府人的还是不曾耽搁,苏靖荷让下人收拾了西厢给徐可人,府里上下都知道徐可人是丽妃娘娘的亲侄女,待她尤为客气,特别吴嬷嬷对徐家姑娘甚是关照,难保王爷回来不会纳了姑娘为侧妃。 无论下人们如何议论,苏靖荷仿若未闻,每日赏花逗鸟、抚琴作画,怡然自得,待徐可人也是客客气气,彰显主母气度。徐可人倒也懂分寸,还真每日前来给苏靖荷请安,时常讨教些琴艺,好似过府真是为了学琴一般。 九月,阴郁了许久的天终于放晴,一大早城门打开,便有快马入城,直奔庆王府,给王妃送来了安阳酿造的梅子酒和桂花蟹肉糕。打开食盒,还有清香扑鼻,想来是连夜兼程赶来的,新鲜的很。 “今儿重阳节,王爷虽在安阳不能回来,可心里惦着王妃呢,奴婢可瞧着这桂花糕甜得发腻。”兰英嬉笑着打趣。 “可不是,这天还没亮,吃食就送来了,就不知道王爷的信上可都是相思之言了。”绿萝一边张罗着王妃等会出府的物件,一边笑说着。 苏靖荷不顾二人打趣,待看过庆王亲笔信笺,倒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琐碎家常,却让苏靖荷心情畅快,依着庆王的性情,平乱中还不忘与她絮叨写信,已是不易,他真听着她临别是嘱咐的话,隔日便有信笺送回京城。 收好信笺放置在盒中,浅浅的小盒里已铺了四封信笺,算算时日,他离京正好十日。 “也捡些王爷送来的桂花糕带着,雅儿这丫头嘴可馋了,让她吃些新鲜的。” 绿萝点点头,待东西收捡好,正欲出门,苏靖荷突地想起西厢的徐可人,才道:“兰英,你再送些桂花糕和梅子酒去西院,今日重阳节,让表小姐带些回徐府去。” 才说完,兰英却是垮了脸,不大高兴说着:“这可都是王爷送给王妃的,大老远多少折腾,如今王妃却都送给旁人,可不是白白糟蹋王爷心意么。” 苏靖荷笑笑,没有理会兰英,倒是绿萝悄悄到兰英耳畔说着:“你送去西院时,可记着强调是王爷命人从安阳送来的,好叫表小姐知道,王爷心尖尖上的人是谁。” 听罢,兰英眼睛一亮,才肯点头应下差事。 - 辰时,清池边已有许多赏菊之人,不远紫瑶山上更是茱萸遍地,好不热闹。 庆王府马车经过时,多少让人侧目,坊间时有传言,这位安国公府三小姐回京不过两年,却与京中两位谪仙人物有牵扯,且不说郡王府谢三爷待她情深意重,更有本事治好了庆王多年隐疾,让人更是好奇,许多与她未曾结缘的,都想一睹芳容。 马车停在醉云楼外,苏靖荷被丫头搀扶走下马车,再到醉云楼内,不过匆匆一瞥,难见真容,可即便隔得远,也觉气度绝佳,不愧是传闻中的妙人儿。 醉云楼三楼的临窗雅阁最是安静,何倩先到一步,瞧着苏靖荷走进,笑道:“真是人逢喜事,姿容更艳,想来这些时日与庆王相处颇为融洽。” 苏靖荷挨着何倩坐下后,便让跟着的丫头出去候着了,才道:“倒是小姨姿容憔悴,怕是日日夜夜念着小姨父吧。” “那是自然,枕边突地少了一人,无人暖床、相拥入眠,怎教我不想。”何倩落落大方应着,倒叫苏靖荷觉着皮薄,不敢再往下说。 看着苏靖荷微红的脸,何倩笑的愈加开怀:“脸红个什么劲儿,你如今也嫁人了,有什么不可说的,倒是你出嫁那日小姨送你的册子,可用上了,是不是很好?” 说起这个,脑海里不断涌现各种羞人画面,即便这些时日庆王与她已将册子里许多姿势尝试过,如今被何倩直言说出,更是羞愧,低着头轻骂了一句:“小姨愈加脸皮子厚了。” “延州民风开化,可比京城言语自在得多。”说完,见苏靖荷实在害羞,便也不打趣了,只道:“庆王此次去安阳镇压暴民,听说是陛下的意思。” 苏靖荷点点头,她也听说了一些,谢玉有意请旨前往,却被陛下驳回,反是派遣了新婚不久的庆王,看似不合常理,实则颇有深意。 “中原数月大旱,属安阳灾情最盛,陛下月前已派了户部张侍郎前去赈灾,张侍郎前脚刚回京述职,后脚安阳就出了□□,可是真真儿掴了户部一个巴掌,户部是成王势力,陛下此次避开谢玉,除了遣人前去平叛,更是有意要彻查户部赈灾中饱私囊一案。” “成王实在鼠目寸光,此时还干出这等不入流事情。” 苏靖荷摇头:“也不见得,户部多年来运作早已成了规矩,成王即便有心,却也不能去坏了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再者,成王拉拢朝臣,也需要户部拿出银子,不过互利,却不想闹出事情,触怒了陛下。” 何倩颇为讶异看着苏靖荷,赞叹:“你倒是看得分明,庆王得了你,真是福气。” 苏靖荷笑笑:“也不是多难分辨的事情,父亲养育我多年,若是这些都看不明白,白白在安国公府长大了。” 何倩却是叹息一声:“生在公侯之家,终是难免卷入是非,你如今又入了皇家,日后更是艰险。” “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觉得一切都值得。” 见苏靖荷眼底的坚定,何倩也是宽心,路是苏靖荷自己选的,定有她的道理。这个外甥女性子不随温婉柔弱的母亲,倒有几分像她,倔强坚决,她当年舍得京中安逸,诀别所有亲人,又何尝不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让她觉得一切值得...... 何倩转身,撑着头往窗外看去,不知瞧见了什么,突地说道:“外甥女嫁人,小侄女也大了,才觉时间过去太匆匆,转眼自己也快老了。” “小姨哪里老了,如今正是最好的年华。”苏靖荷说完,走进一步,也探头看向窗外,清池边人群里,一眼便能看见那个拎着风筝线跑得欢快的小丫头。 “我让人把雅儿叫上来吧,您还没好好和雅儿说过话呢。” 何倩没有应声,苏靖荷便做主轻唤了绿萝去河边传话,没多久,待房门推开,雅儿已是先一步跑到苏靖荷怀中:“雅儿好久没见着表姐了,她们都说表姐嫁人了,可不会总记着雅儿。” 何铭跟着进屋,却是先朝何倩行了个礼。 “是谁乱说话,表姐怎会不记得雅儿,表姐最疼雅儿了。”苏靖荷将何雅搂着怀里,才发觉小丫头长高许多,竟有些抱不动了。 “我就说嘛,奶娘非不让我见表姐,说王府不是我能随便去的地儿。” 何雅有些委屈噘着嘴,让苏靖荷哭笑不得:“你都多大了,还这般喜欢撒娇,若想见表姐,直接过来王府便是,哪有人敢拦着你。” “她是被父亲宠惯坏了。”一旁何铭说完,才是对何雅道:“你不是问过我,咱们还有个小姑姑哪去了么,如今人可就在你身边。” “哪有?”才说完,便看见苏靖荷身旁坐着的夫人,眉眼温和,浅笑看着她,任谁一眼见了,都知道此人与何家定有牵扯,她长得像极了父亲。 “还不叫人。”苏靖荷笑着催道。 何雅才呐呐开口:“小……姑姑?” “雅儿长这么高了,上一次见你,还是蹒跚学步的年纪,如今已是娇俏的姑娘了。”何倩展颜说着,一瞬不瞬盯着何雅,心中百感交集,她虽婚姻美满,却多年无子,颇为遗憾,两个外甥女虽与她亲近,但因年纪差距不大,只这个小侄女最激发她的母性。 何雅虽知道自己还有个姑姑,却从没有记忆,自然不比苏靖荷和何铭的情感,反而有些生疏地退了一步,这一步却是让何倩眼眶一红,不再开口。 知道小姨心情,苏靖荷拉过何雅:“上回你哥哥带回去的好些延州的玩意儿都是你姑姑送的,她时时惦着你,你刚出生的时候,她日日抱你,可疼你了。” “那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何雅侧着头,问着。 “小姑姑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难得回来一趟。”何铭解释着。 何雅却是探究看了何倩许久,眨了眨眼说道:“其实我都知道,父亲不喜欢小姑姑,咱们这样出来,父亲会生气吧。” 话音刚落,三人都是哑然,一直以为陈年旧事雅儿该是不知道,如今被她这么一说,倒不好接话了,静默一会,苏靖荷才是说着:“小姨和舅父只是有些想法不同,也没谁错了,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分别孰好孰坏,待我们好的,我们都该记住,不是?” 何雅细想了想,点头,再次看着何倩:“哥哥和表姐都喜欢你,你一定不是坏人。其实我有想过小姑姑长什么样,脑海里就是你这个模样的,如今看着你便觉着亲近,这就是所谓亲人吧。” 听着何雅这些话,苏靖荷欣慰笑开,这个小丫头也是慢慢长大了,懂得事理了。 正好醉云楼的招牌蒸蟹端上,热气腾腾的,何雅第一个伸手去抓,差些烫红了指腹,惹得大家呵呵直笑,倒是苏靖荷察觉一旁的何铭有些心不在焉,从刚才第一眼见着,就觉他有些精神不济,当着小姨和雅儿的面,她没好问,如今小姨正给何雅剥着螃蟹,一边讲延州的新奇故事,她才凑到何铭身边,问着:“怎么了,总心不在焉的。” 何铭回神,摇了摇头:“没事。” 苏靖荷却不信,猜测着:“可是舅父最近罚你了。” “没有,父亲今日忙于朝政,倒也没顾得上我们,我真没事,可能是夜里着了凉,有些提不起精神。” 见他不愿说实话,苏靖荷也不再问,只道:“有了麻烦只管来找表姐,你与雅儿,我一直当做亲弟妹,我如今惦念的亲人已不多了,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何铭浅浅一笑:“会的。”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却有敲门声,只听何府下人禀着:“少爷,小姐,老爷过来了,马车就停在楼下,此时人已经上楼来了。” 众人皆是一愣,不由自主看向何倩,倒是何倩神色如常,只剥蟹的动作有些忙乱,看出心中情绪。 何铭赶紧拉过何雅往外,刚关上门,便听见屋外何铭的声音传来:“父亲。” “怎么?又跑出来吃东西。” “额,”何铭还没来得及回话,何雅已先一步抢答着:“是雅儿嘴馋,闹着哥哥带我出来。” 话音刚落,苏靖荷从屋里出来,她的丫头们都在外头,舅父自然看得见,便也不能躲着,只道:“舅父,我许久不见铭儿雅儿,便传信约他们前来。” 见了苏靖荷,何正生愣了愣,往屋里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瞧见,遂和颜悦色说着:“倒也无妨,我正好路过,瞧见何关在底下,便猜着是他们俩偷偷跑出来了,我也不搅扰你们兴致。”说完看向何铭:“多和你表姐说说话,别太晚回来便可。” 转身欲走,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又扭了头对苏靖荷道:“醉云楼这些年师傅换了好些个,只那桂花酿味道不曾变过,重阳的日子,喝些酒暖身。” 苏靖荷应下,等人走远,才是带着何铭何雅进屋。 何雅长呼口气:“还好没叫父亲发现,否则回府哥哥可得挨板子了。” 边说着边坐回桌前打算吃着刚才剥好的蟹黄,却听何倩低哑着嗓音道:“大哥知道我在。” 何铭何雅还不知怎地回事,却听苏靖荷说着:“小姨当年最喜欢醉云楼的桂花酿。” 何倩眼角微红,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父亲自幼疼宠她,虽养得骄纵些,却不让她随意出府,每每只能等着大哥从衙门回来,偷偷给她藏着带回一小壶醉云楼的桂花酿。 ☆、第90章 逝世 连日的阴雨,天气愈来愈冷,苏靖荷最喜欢临窗而坐,看着晨间窗棱上的雾气,小心翼翼数着木盒里越堆越高的信笺。无论安阳局势如何,隔日一封的信笺却总如约而至,信中内容不多,大抵是些关切和所闻趣事,可字里行间的解读,她却知道,离他回京的日子不远了。 如往常一般,苏靖荷捧着盛满信笺的小盒坐在窗边,房门却被重重推开,苏靖荷蹙眉,还没来得及训斥,却听兰英喘着大气说道:“安国公府传话过来,说……说老祖宗不行了。” 捧着木盒的双手微微一抖,苏靖荷坐在位置上久久不能回神,等在一旁的兰英实在耐不住性子,出声唤着:“王妃,王妃!” 苏靖荷这才回神,当即起身:“让绿萝备好马车,立即回安国公府。” 兰英应了一声,早在消息传来的第一瞬,绿萝已准备好马车,待苏靖荷走出,见她衣裳单薄,赶紧命兰英回屋娶了王妃的狐裘披风,一路急匆匆赶至安国公府。 - 暖心院里,小辈的孩子都围守在床榻边,除开府上几位兄弟,连嫁出的苏莨和鲜少回府的二哥二嫂都是到齐,想必老祖宗大限已至,她反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苏瑜最先瞧见苏靖荷进屋,说着:“靖荷来了,赶紧上前来,你祖母素来疼惜你,上前叫唤一声,看看可有回应。” 苏靖荷点头,走上前,倒是挡在床榻前的苏佑不肯挪步。 “佑儿,让你三姐上前和老祖宗说说话。” 苏瑜发话,苏佑也不敢再阻扰,不大情愿地移开了一步。 苏靖荷走近床榻,已是看着老祖宗闭着双眼,唇瓣微微蠕动着,不知在呓语什么,早已经神智不清。苏靖荷蹲坐在床榻边,她心里明白,老祖宗待她并不如父亲口中那般疼惜她,若是三弟都不能唤醒她,自己而今也是无用,可即便无用,总还想试一试。 “祖母?阿靖回来了。” 轻轻一声,等了许久,也不见反应,苏靖荷抿着唇许久,终是俯下身,挨在老祖宗的耳畔便也不知说了什么,更让众人惊诧的是,已经一整日水米未进不曾反应的老祖宗突地微微睁开了眼,眯着一小条缝隙,唇瓣哆嗦得厉害,却是一个字也说不清楚。 见老祖宗突然有了反应,众人都围了上来,苏靖荷慢慢安抚着老祖宗,老祖宗却反手突然抓过苏靖荷的袖口,眼角慢慢有眼泪溢出。 “老祖宗总算识得人了。”谢韵琴喊了一声,言语带着些欢喜,本想低头听着老祖宗要说什么,才弯腰,老祖宗却是不再言语,唇角只微微扬起,像是在笑,之后右手慢慢垂下,再也没有动作。 “老祖宗?老祖宗?”谢韵琴连喊了两声,老祖宗还是没有反应,最后颤着手探上老祖宗鼻翼下,却感知不到一丝气息,她闭上眼,缓缓道:“老祖宗,没了。” 屋子里嗡嗡的哭声蔓延,苏瑜转身,眼眶亦有些微红,父亲早逝,苏瑜兄弟二人都是老祖宗一手拉扯大,母子感情颇深,如今面临死别,总是感伤。 小辈们围着老祖宗床榻前哭泣着,谢韵琴却是走出几步到苏瑜跟前,唤了一声:“大哥。” 苏瑜知她心思,才道:“我已给二弟修书一封,过两日她也该回京了,只是,终究没有赶上见母亲最后一眼。” 说完,叹息一声,老祖宗活了大半辈子,也荣光了大半辈子,如今儿孙大都伴在身边,能送上最后一程,也算福气的。 - 早先太医便瞧过,说老祖宗的身子熬不到冬日,国公府早就替老祖宗准备着了,如今倒也不忙乱。 府里上下都在操办着老祖宗的丧事,昔日熟悉的府邸全部挂上素白,苏靖荷一人站在府院中,仰头看着无尽的白纱,却是想着,母亲和姐姐死讯传来时,府上可是也曾这般布置过?当时又有多少人在母亲灵前哭泣...... 守灵日,灵堂上时有哭泣声传出,苏靖荷却最是平静,她只静静跪在后边,眼睛有些酸涩,却怎么也不能落泪。 第四日守在灵堂里的是苏莨与苏靖荷,自从去年落水事情,姐妹二人再没有说过话,如今同陪在老祖宗身边,总有些尴尬难处,苏莨几次欲言又止,夜深人静时,接着明灭烛火,终是道出一句:“对不起。” 苏靖荷只当没有听见,静静跪在一旁,跟前燃烧冥纸的火盆嗤嗤作响。 苏莨却是继续道:“当时韩姨娘胁迫,二姐一时犯了糊涂,事后夜夜难安,总忆起昔日姐妹之情,你我姐妹素来亲近,何至于到如此生疏地步,妹妹如今也过得安乐,便将往事忘记吧。” 苏靖荷右手微微一顿,抬起又放下,终是抬眼看着苏莨,烛火在她的眼眸中明灭闪烁,看得人心蓦地有些慌乱。只听她轻笑一声:“若是赵姨娘还在,二姐今日还会说这番话?” “我......自然......与赵姨娘有何关系。”苏莨回的有些卡顿,或是因为寂静之夜在灵前有些害怕,或是因为苏靖荷的眼神太过敏锐。 理了理手腕袖口,苏靖荷缓缓开口:“我知二姐日子过得不畅快,便也没想再与二姐计较往事,二姐今日低头道歉,不过为了三弟......”说完,顿了顿,洞悉的眼神看着苏莨,继续道:“或说,二姐只是为着自己日后还有娘家倚仗,即是为着私心,便收起姐妹情深的话语,在老祖宗灵前说这般话,不怕让老祖宗在天之灵听了笑话去么。” “靖荷......”苏莨唤了一句,见苏靖荷再没有看她,便知多说无益,一夜守灵,二人终是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守过头七,只待明日老祖宗下葬,苏靖荷便欲回府,然而最后一日,却仍有人不想让她自在。 灵堂外的回廊转角,苏佑将苏靖荷前路挡去,颇有些不善地看着苏靖荷:“你可满意了?这府上一个一个,或死或哀,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假惺惺替老祖宗守灵呢,四姐!” 苏佑对自己素来没有善意,本不想理会他,打算绕开,待听见他最后一声“四姐”,才是顿住脚步,回身有些诧异地看着苏佑,半晌才是笑笑:“老祖宗离世,三弟也是悲戚糊涂了,小曼早不在了,哪里来的四姐。” “是么?”苏佑挑眉,“那站在我跟前的是谁?” “你若不肯认三姐,何须故意闹这么一出。”说完,侧身绕行,却是被苏佑拉住,不肯松手。 “你与老祖宗的最后那一句话,声音虽轻,我却看明白了唇形,老祖宗明明一息尚存,便是你最后那一句话害死了老祖宗!” 苏靖荷抿着唇,没有言语,只是眉间微微蹙气,不知喜怒。 “你有多得意?四姐,整个府里都被你耍弄得团团转,你明明没有死,却借着三姐的身份回来,到底为着什么?我若是将此事告诉父亲,你猜父亲可会勃然大怒。” “父亲不会信。” 苏靖荷平静一句,将苏佑抓住的右手抽回。 如此淡然的言语却是让苏佑更为气恼:“是你逼死老祖宗,你怎还有脸祭拜?自打你回京,咱们府上可有过一件好事情?先是五妹被罚,再是大哥外放,姨娘们死的死,困得困,府里哪还有过安宁!之前我总想不明白,如今终于晓得了,你是来讨债的,你就没想让咱府里上下好过!” 苏佑一声声说道,看向苏靖荷的眼中满是恨意。 “讨债?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债要讨,向什么人讨?” 苏佑被她问得一愣,更是愤懑:“我怎知你这个疯子!二姐真心待你,你竟还出言相辱。”说完,竟是伸手用力一推,仿佛将所有怨愤推向她,猝不及防,苏靖荷身子往后倒去,却倒进一个有力的臂膀中,回身,待看见来人,微微讶异:“辰景......” 周辰景将苏靖荷揽过,扶好,没有多做解释,只眼神安抚后,便是将她护在身后,与苏佑迎面站立,双眼锐利盯着苏佑,道:“这个家唯一不能斥责她的,只有你,你的母亲让她失去了母亲和姐姐,让她的天,塌了。” 一句话,却是让苏佑微微一颤,梗着脖子道:“你什么意思?” “既是老祖宗过世那日你便知道你四姐身份,为何今日才说?”周辰景看向苏佑,一步步逼近,说道:“你自然暗里查探过,赵姨娘身边那些旧人对你岂会真的守口如瓶,你若有心,又岂会不知当年苏夫人离世的蹊跷?” “我......我不晓得。”苏佑有些紧张说着,他或许不知,却并不愚傻,如今被庆王步步紧逼,多少有些明白过来,却不肯去想,只道:“你与四姐一伙,莫想故意欺我。” “我们为何要欺你,谁人都知道,当年的苏曼荷万千宠爱一生,她又为何要弃了自己,狠心抹去自己十四年的痕迹,从一个天之骄女沦为乡间回来的多病不详之人?那是她还有良心,想要用余生弥补对姐姐的愧疚,尽管那场灾祸与她并没有干系,然而昔日的刽子手,却能如此坦然去指责她,厚颜无耻,可见一斑。” “胡......胡说!” 苏佑有些歇斯底里,捂着耳朵不肯去听,庆王却没有停住,继续道:“她失去母亲和姐姐时,亦不过你如今的年岁,赵姨娘过世,你悲苦彷徨,她又何尝没有经历?你还有亲姐,还有疼你护你的祖母,而你的四姐当时远在菏泽,她比你更无助;背负着害死姐姐的愧疚,她替姐姐活了整整两年不得救赎,她所有悲戚的根源,却是你的母亲。或许你探知真相后会选择原谅,因为那是你的生母,可你四姐选择不能原谅,又有何错,因为逝去的,是她的生母。” “罢了,人总是这样,只想听他信的。”苏靖荷拉过庆王,阻止着,脸上却有些疲累,这些时日她已经少想起母亲与姐姐的离世,如今被庆王再次说起,心底隐隐的痛楚被揭开。 周辰景将她揽在怀里,点头,柔声说着:“那咱们回家去。” 一句“回家”,让她心里头一暖,安国公府上昔日的牵扯愈来愈少了,可她还有家,他和她的家。直至被扶上马车,苏靖荷才是问出:“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庆王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搂在怀里,按着正常时间,本该再过三日才能回京,可听说安国公府老夫人离世,他不作停留,快马加鞭回京直往安国公府,好在回来的及时。他知她感情细腻,一个人在安国公府,难免心里难过,他不放心。 渐渐,怀里的人儿肩头耸动,亦能感觉到前胸衣襟有些湿润,他没有打断,只是将她更紧地搂在怀中,万分疼惜。 许久,苏靖荷才是缓缓道:“看着祖母躺在床榻没有生息,我竟鬼使神差告知了她真相,我说我是曼荷,我只是想在她死前告知她一声,并不曾想过她会因此激动,她们说已经两日了,谁唤祖母都没有反应,便是祖母最疼的三弟在她榻前哭喊,她都不曾抬眼,可她却看着我流泪了,流着泪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庆王静静听着,是不是扶着她的发丝,劝慰着:“老夫人本就熬不过,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我只是难过,其实,小时候祖母可喜欢我了,她养的兰花谁人都不能碰,可我不小心砸坏,她也不曾骂我;祖母喜静,每年入冬却会由着我到暖心院里赏梅玩雪,怎么嬉闹她都不生气;我的海棠画被赞誉,祖母会抱着我在她膝头,笑说咱家的小曼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姑娘......好多好多事情,这两年我差些都忘记了,也不知怎的,最近总一幕幕浮现脑海里。” “那便记着吧,人的感情总是很奇怪,可以无缘无故地喜欢,也有无缘无故的讨厌,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 老祖宗下葬那日,苏靖荷并没有出现,庆王府传话说是王妃因老祖宗离世,悲愤太过,病倒床榻不起,可真实怎样,谁也无心去探究。苏佑终是将苏曼荷的秘密留在了心底,或许他会去探知那些隐秘的真相,或许他不会,但无论怎样,发生过的,再也无法倒回。 安国公府刚办完一件丧事,陈府却迎来一件喜事,驸马陈宴擢升户部尚书,是大渝朝百年来最年轻的尚书。 安阳□□平定,牵扯出户部多年积恶,因贪污灾款,户部连同尚书在内,一共十二名官员落马,重挫了成王在户部的势力。安阳大功当属庆王,本以为户部尚书会是庆王的人接手,却不料陛下一道圣旨,却是恩赏了长公主府的陈驸马。 因着陈家与陈贵妃的亲缘,这一棋,成王倒也不算输。朝臣皆拿捏不住陛下心思,反有些看庆王热闹的,一番辛苦却没给自己讨着一点好。 对庆王而言,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好,至少借着此番大功,倒是向陛下讨了几日休假,整日在王府里陪着王妃,夫妻二人围炉煮酒、对弈闲情,对他而言,已是大好。 ☆、第91章 表妹 屋外阴郁连绵,屋内一室暖香,香炉旁的紫砂壶里正煮着茶水,咕噜咕噜沸腾着,更添暖意。兰英赶紧泡了茶端进里间,棋案边苏靖荷聚精会神,盯着棋盘久久思索,倒是对面端坐的周辰景怡然悠闲,接过兰英递来的茶水,细心吹凉。 兰英见主子这幅苦恼模样,忍不住抿着唇轻笑,她家主子的那点棋艺哪里比得过王爷,庆王的棋艺京中闻名,据说未逢敌手,王妃总不服气,喜欢拉着王爷下棋,要不是王爷有意相让,这棋局早在开始时便能看出胜负了。 终等到苏靖荷落子,却仍有些犹疑,双目不离棋盘,还在思索,只伸手去探寻着案几上兰英刚端来的普洱茶,周辰景却很是自然地将苏靖荷跟前的茶盏端离,而后递自己上刚吹凉些的茶水,直到茶水入口,苏靖荷都没察觉不同,然而这般小细节却是落在了一旁候着的兰英眼中,她抿着唇不敢笑,眉眼尽是欢喜,刚沸的茶水哪有不烫口的,也只有王爷有心为着王妃了。 王爷王妃下棋时不大喜欢丫头在一旁观看,等主子喝了茶,兰英便也退出了里间。而里头这一盘棋又折腾了许久久,还是以苏靖荷败北告终。 “已经第三盘了,无趣。”苏靖荷抿着唇,小声嘟囔着,每每输棋都说无趣,每每又缠着他下棋,乐此不疲的。 “论棋艺,你该唤我一声师傅。”周辰景笑说着。 想起大觉寺时,他确教了她三日下棋,让她赢了慧言大师。突又想起何雅的话,苏靖荷带着好奇问道:“当时真的是我赢了大师,还是大师看出我的棋路,故意让着我?” 周辰景耸肩:“这得问大师,我如何知道。” “你怎么不知,你明明与大师相熟!”说完,更是恍然,道:“当时你受伤逃到大觉寺,怕就是想让大师庇佑吧,为何又赖在我院落里不走。” “夜里太暗,走错门了。”周辰景只随意一句,轻描淡写解释着。 苏靖荷却哪里信:“便真走错了门,第二日清醒后怎么不离开?害我还挣扎了一番,想着是否该救下你。” 周辰景这才笑笑:“因为见着是你,就不想走了。” 听了这话,苏靖荷才肯罢休,却也来了兴致,凑到周辰景跟前,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老实说,可是对我是一见倾心。” 她挨他很近,双眼晶亮,一瞬不瞬盯着周辰景,让他很不自在,遂刻意拉开了与苏靖荷的距离,轻咳一声:“没有的事,明明是你故意落水求着想嫁我。” 苏靖荷也不辩驳,知他面皮薄,只笑看着周辰景略微泛红的脸颊,觉着有趣,不管是谁先喜欢了谁,两人现在这般已是最好了,又有什么可计较。 正好徐可人进屋,瞧见王爷王妃一派喜乐,登时愣住,她在丽妃娘娘宫里见过庆王数次,从不曾见王爷这般展颜。 顿了会儿,才是继续走近,说着:“王爷,王妃,我做了些糕点,你们可尝尝。” 说完正欲将糕点摆上,却被庆王拂袖扫开,只见他蹙眉说道:“哪来的丫头,这般没有规矩,主子没有传话,谁许你随意进屋。” 虽在苏靖荷面前随意,在下人跟前,庆王可做足了气派,哪里能容得自己脸红被下人看去,才一时恼怒了几分,却是吓坏徐可人,赶紧地跪下,颤颤说着:“是可人逾矩了。” 声音都带了哭腔,苏靖荷赶忙上前将徐可人扶起,她虽不怎么喜欢徐可人,总归是丽妃娘娘送来的亲侄女儿,在庆王府里受了委屈,终还不是得怪在她身上,遂瞪了周辰景,道:“你这般凶做什么,可把表妹吓坏了。” 倒是周辰景有些迷惘,看了眼徐可人,眼神疏离,仿若不过陌生人,让徐可人几欲落泪,却是死死咬住下唇压住哭声,单薄的双肩不住地抖动着,我见犹怜。 苏靖荷怎地都没想到庆王竟然认不得徐可人,先有些讶异,而后立刻说着:“你离京时我曾与你说过可人表妹要过府住些时日的。” 周辰景细想了想,终是有了些印象,却并不看向徐可人,只对着苏靖荷点头,道:“记得了,那时你说表妹要过府来住,我只以为是靖国公府那个小丫头,还想着有她与你作伴,不会闷着,哪里想过是徐家表妹。” 说完,敛神问道:“我怎不知与徐家表妹亲近?” 自然是不亲近,之前更是连面都没见过,苏靖荷又不好回话,一时有些尴尬。 庆王本就是不怎么顾及他人的性子,怕徐可人太过难堪,苏靖荷心里一叹,终是开口说着:“王爷刚才是与我置气,倒让表妹替我受委屈了,王爷这次从安阳带回了一些好料子,本就是要拿去些到你院里,如今只当王爷赔罪了,兰英,带着表小姐去选上最好的布匹做新衣裳。” 外边的兰英不知屋内情况,只点头应下,徐可人也不好再待,委屈着退了出去,等人都离开,苏靖荷看了眼地上洒落的糕点,白了眼周辰景一眼:“你故意演这一出给谁看呢。” 周辰景摇头,颇为无辜:“我是真一时没认出她来。” “胡说,丽妃娘娘就这么一个侄女儿,常常接了入宫相伴,我可听灵阳公主说了,以前你们常在一块儿呢,如今怎就不认得了。” “我素来记不得人,尤其无关紧要的,便是见过,也忘了。” 这话却是让苏靖荷心里高兴,却敛着情绪,道:“咱们之前也不过两面之缘,大觉寺里你怎么就记得我了。” 周辰景笑着上前搂过苏靖荷:“娘子美若天仙,自然记得住。” “少来!”遂冷着脸驳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嘴里只说着:“若是可人去丽妃娘娘那哭诉几声,又是我的不是了。” “这事情是丽妃做得不该,明儿我让人送了她回徐家。” “可别!”苏靖荷急忙打断:“人虽说是你送回去的,可丽妃娘娘哪里会怨怪你,只觉着是我在背后撺掇的,你既然对她无心,留她住在府里又何妨,只当给我做个伴。” 说完,故意瞧着周辰景,诱着问道:“还是你真对这个表妹有心思,故意在我面前做戏呢。” 赶紧举了白旗,周辰景无奈道:“我若对她有意,当初便不会去父皇那里请旨娶你。” 苏靖荷抿唇低笑,才知自己上当的庆王将苏靖荷整个人抱起,横在自己膝上:“我是怕你不自在,那日入宫,丽妃可有为难你?” 苏靖荷摇头:“我的性子哪里是让人随意欺侮的,王爷大可不必担心。” “就是知你性子,当年毕竟是丽妃护我周全,恩情我自紧记在心,只怕你为了我步步退让,那才真是委屈了。” “不委屈,你多待我好一点,我便都不委屈。”苏靖荷知道王爷疼惜她,如今宛荷院里近身伺候的都是她娘家带来的嬷嬷和丫头,王府下人多是在外头候着,连丽妃娘娘刻意安排的几位嬷嬷,也都各自被调遣去了别处,他给予了她最多的自在。 周辰景笑笑:“好。不过,看你吃醋的模样,我挺喜欢的。” 苏靖荷摇头,右手无意识把玩着庆王垂下的长发,喃喃道:“谁吃醋了,王爷可是有隐疾的。” 听罢,庆王眯着眼,阴笑说着:“是么,许是离开太久,王妃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不过没关系,为夫让王妃再感受一回,就都能记起来了。” 说完,打横将人抱起,大步往里屋去,只苏靖荷使劲儿蹬着双腿,双手拍打着周辰景背部,偏偏庆王肩背宽厚,她的小手拍打着半点疼痛不觉,最后只能喊着:“你要做什么,无赖,下流,放我下来,咱们再下一盘棋,我肯定能赢你……” “靖荷。”周辰景对着她耳畔轻喃了一声,低沉着道:“我想你许久,你若让我餍足,明儿我便让你赢我。” 沙哑的一句后,屋内渐渐少了苏靖荷叫喊,只有断断续续的□□传来,一直到入夜。外屋的丫头听了都是脸红心跳,自觉地替王爷王妃合了门,阻隔了一室旖旎。 - 圣上许的休假一晃眼过去,庆王自该回朝,相比离京前,如今的庆王更为忙碌,除了早朝时候,六部也暗自较量,一刻都不能松懈,庆王时常一出府便是大半日不见踪迹,苏靖荷也不计较,她知此时正是庆王与成王角逐最为关键的时期,陈宴日益受到陛下器重,让庆王这边许多人都坐不住了,而裕王更是在朝堂上肆意打压庆王势力,尤其针对靖国公为首的吏部,陛下虽倚重靖国公,但裕王毕竟是陛下亲子,多少有些偏纵,每回裕王无故发难,着实让人不好招架。 朝堂上剑拔弩张,却都是男人的事情,苏靖荷却是清闲地休养在宛荷院,入冬后,天越来越冷,她鲜少出府,实在在屋子里闷得慌了,只会去后院里赏赏花喝喝茶,今日难得放晴,又逢后院的梅花盛开,一簇簇很是艳丽,早早让下人们备好暖炉软垫,邀了西院徐可人一同赏梅。 上次庆王拂了徐可人亲手做的糕点,苏靖荷第二日便亲手做了糕点送去西院,算是替庆王赔罪,可惜肇事人借着忙碌,却是一句好话都没说过,权当府里没有多出这么个人,让人好不尴尬。 徐可人却比想象中沉稳许多,除了上回在庆王跟前流露出楚楚可怜,之后倒也没怎么闹腾过,至少没给苏靖荷添什么烦恼,遂对她也多几分和善:“妹妹得空了,便时常到我屋子里坐坐,我一个人闷得慌,倒是和妹妹一起弹弹琴来得有趣。” 徐可人点头:“只是天气冷了,怕王妃不愿意弹琴。” “还叫这么生疏做什么,和灵阳一样,叫我声嫂嫂便是。”说完裹紧了自己的外衣,道:“倒是有些寒凉了,妹妹在西院里若是觉着哪里不够,只管叫下人们添置,我做姑娘时也是姨娘们照拂,如今难得当家,就怕有不周到的地方委屈了妹妹。” “嫂嫂哪里的话,上回嫂嫂送来的软褥厚棉都还没用上呢,嫂嫂是本事人,可人最是佩服,之前便听说嫂嫂出嫁前已掌着安国公府大小事务,我与嫂嫂一般大,却是什么都不会。” “你是有福之人,可怜我早早没了娘,才吃这些操劳苦。” “嫂嫂才是有福,可人自幼便钦羡嫂嫂,早就听说嫂嫂琴音天籁,六岁便能奏出《阳春白雪》,那个年纪,可人不过刚刚学琴,一直以嫂嫂为榜样的。” 苏靖荷抿唇一笑,母亲虽遗憾没有生下男儿,但她与姐姐却也给母亲争了口气,小时候姐姐虽身子弱,却是才名远播,只是可惜,奶奶偏信了那老和尚之言,早早地把大姐送去了菏泽,否则之后她自己的那些才情便不会被外人这般称赞了,自幼她学什么都比不过三姐的。 “还听说安国公府的三姑娘写得一手好字,我入府这些事情,还没机会和嫂嫂讨教,实在可惜。” 苏靖荷摇头:“哪里,小时候就老被夫子批评练字不够刻苦呢。” “嫂嫂太自谦了,我刚上学堂时,便听了嫂嫂许多事情,那时候我们可没有福气和国公府的姑娘共学,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将三姑娘亲笔的诗篇传了出来,当时娘亲见了,便夸赞过,说世间此等才情的女子实属罕见,日后必定不凡。” 徐可人继续夸赞着,双眼中倒真是满满崇拜,苏靖荷也渐渐回忆起前事,当年三姐身子不好,不能和她一样去学堂入学,父亲请了最好的师傅在家教导,当时三姐的诗篇还是她看了觉着好,偷偷给流传出去的,之后被姐姐知道,还挨了几句训斥。 “我记得姑母那时也称赞过嫂嫂。” 苏靖荷一愣:“丽妃娘娘身在深宫,怕是何昭仪夸张传言了。” 徐可人摇头:“可不是何昭仪呢,姑母当时和我说起嫂嫂,也是好奇,说是王爷平日里少有对人上心,却是无意中夸赞过嫂嫂的。那时没机会和安国公府攀扯,却早就想见见嫂嫂了,可惜之后嫂嫂离京,更是没有机会。” 说完,也没注意苏靖荷的愣神,掩了嘴轻笑着继续:“您说是不是缘分,那时姑母还玩笑这说,这么好的姑娘,难得王爷那般冷的性子也能记在心上,若是日后嫁了王爷,定是一桩美事,当时一言,如今倒是成真了。” 说者或无心,听着却有意,也不管她言语里几分真心,几分恭维,苏靖荷只蹙着眉,心中颇有疑虑,几次看向徐可人,却是什么都有问出,只仰头赏着眼前红梅,少有言语。 也不知是不是话多惹了王妃不高兴,徐可人见苏靖荷神情恹恹的,也不敢多话,只咏叹了红梅早盛,陪着赏了一个时辰的花,才是各自回到自己院中。 - 夜里,苏靖荷炖了一盅燕窝,亲自端去了书房,却听言声回着:“王爷刚刚出去,王妃来得不巧了。” 苏靖荷顿住,讶异问着:“怎么又出去了,不是说刚回来不久?” “是,可王爷前脚刚回府,后脚刑部李侍郎匆匆过府求见,和王爷在书房里不知说了什么,王爷身子还没暖呢,就又出去了,倒是王爷让奴才给王妃传个话,说是今夜或会晚些回来,让王妃不要等了。” 苏靖荷想了想,摇头:“没事,我下午睡得足,晚上反而精神许多,我先端了燕窝去书房等着王爷吧。” 言声犹豫了会儿,见王妃根本没有等他应话就往书房里去,他也不敢拦阻,府里上下都知道书房是王爷的禁地,未经许可不能进入,可大家也都知道,王妃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所有规矩在王妃这便统统不作数了。 苏靖荷坐在庆王的太师椅上倚靠了会儿,左右不停变换了姿势,许久还没有等来庆王,百无聊赖下,又单手撑着头,不住地把玩着书桌上的东西,从毛笔到砚台,再到方印,他倒是随意,也不怕有人盗了印鉴,她又哪里知道,旁人根本进不得这间书房。 桌案上的东西大体都被刷完了一遍,实在无趣,苏靖荷索性起身,往书柜上翻了翻,这一翻倒是惊喜,书柜里放置的都是些难寻的珍品,许多书籍是她小时候听夫子讲过,却从没见过的,一时来了兴致,随手翻看着。 苏靖荷喜欢看书,尤其这些珍惜拓本,里头布满了庆王阅览后的批注,看起来更加省事。一页一页,不由得看着入了迷,也没注意时辰,桌上的燕窝早就凉透了,却无人在意。 待夜色愈浓,书房外的下人们又不敢逾矩催促,等庆王回来时,已是夜半时分。踏着月色回府,周辰景解了披肩,正欲往宛荷院去,却有下人回话:“王妃还在书房等着王爷。” 周辰景一愣,转而赶往书房。书房内烛火燃了大半,只点点星光在烛台摇曳,因为灯油烧得所剩无几,忽明忽灭地,并不很亮。周辰景远远便看见桌案上趴着的苏靖荷,遂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苏靖荷身边,暗黄的烛光将她整个人照得柔和,周辰景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唤着:“靖荷?” 睡梦中的苏靖荷转了个身,却并没有醒,只下意识地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是靖荷。” 周辰景只当她做梦,笑了笑:“咱们回屋去睡,这么趴着会着凉的。” 也不管熟睡的人听见了几分,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将桌案上趴伏的人儿抱起,待瞥见桌案上被苏靖荷压着的书籍时,有些无奈,这可是早年从徐公墓上亲拓下来的,如今墓地已毁,只留这么一本传世,珍惜得很,便是当年苏牧玩笑说借去看几天,他都没许,如今却被她这么压着睡觉,流了一纸口水…… 感觉到被人抱起,苏靖荷下意识抬手攀附上周辰景的脖子,或许是姿势不大舒服,她双眼迷蒙着睁开一个小缝,也不知清没清醒,很快又将脑袋整个埋在周辰景胸前继续睡去。 他抱着她才走几步,胸前闷闷地,低低地声音传来,有些不大真切:“你喜欢的是我,可是?” 周辰景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可惜怀里的人儿睡得熟,哪里能看见,只是睡梦中依然蹙起眉头,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 - 第二日醒来,已是辰时,身边早没有庆王身影,苏靖荷扭了扭脖子,觉着些酸疼,才想起昨夜明明是在庆王书房看书,之后便没有了记忆,怕是在书房睡着了! 在庆王府里,能将她抱回的,除了王爷还能有谁,如今只担心自己可有丑样被他看了去,更有些惦记着昨夜还没看完的书。 招呼了丫头们进屋替她梳洗,询问之下,知王爷并不在府上,本想着吃过早饭再往庆王书房去一趟,却没想到徐可人早早过来,她倒还真是听话,将苏靖荷那日的客套话记得很牢,如今真过来陪着她弹琴解闷...... ☆、第92章 风筝 “真是好琴。”徐可人站在焦尾琴前仔细端详,眼中满是钦羡。 苏靖荷只浅浅一笑,眸光柔暖,这柄焦尾是王爷在安阳寻来的,应是花了些心思。 一旁兰英正好端了热茶前来,听着徐可人的话,接着往下:“咱们王妃平日里最爱弹琴作画,出嫁时苏老爷送了好些珍稀端砚,正缺一柄好琴,没想到王爷才出趟门就送了这般称心东西。” “王爷待王妃上心,便是王妃想要天上月亮,都没有不成的。”徐可人跟着应了一声。 苏靖荷摇头笑着:“平日里无甚闲趣,倒是让可人妹妹笑话了。”说罢,缓步走近琴案,就着焦尾琴前坐下:“妹妹今日想学什么曲子?” “姐姐肯费心教导,已是可人最好的福气。”说罢,有些犹疑,还是说出:“听闻王妃昔日在宫中弹奏过一首江南小调,连陛下都夸赞不已,不知可人是否有幸……” 话还没说完,苏靖荷随手拨弄了琴弦,清灵妙音从指尖流泻,缓缓地,轻盈地,萦绕整个暖室。没一会儿,徐可人已是陶醉,闭目细细聆听着,仿若能从琴音中听见银铃欢笑,脑海亦浅浅勾勒着江南绿茵上的轻歌曼舞。曲子很短,待一曲毕,徐可人才是回神,赞叹:“难怪陛下喜欢听王妃弹琴,当真是仙乐入耳。” “可人妹妹的嘴实在甜,我这倒不是什么仙乐,陛下常年身处深宫,哪里听过这些江南小调,不过一时新鲜罢了。” 徐可人摇头:“陛下或是因着新鲜,可王爷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却也偏爱王妃琴音,可见绝妙。” 苏靖荷也跟着笑了:“你哪里听来王爷喜欢听我弹琴了,入府这些时日,也就你来了,我才多抚了会琴。” 本以为徐可人是刻意奉承,哪知道她认真回着:“自是听灵阳公主说起的,好多年了,那时候王妃还没离京呢。” 话音刚落,却是一声弦断,霎时惊住了一旁的徐可人,丫头们赶紧上前询问:“王妃可有伤着。” 苏靖荷将手握拳,摇摇头,丫头们才接着叹惋:“可惜了,这琴姑娘今儿才第二次弹,怎弦就断了?” 苏靖荷起身:“既是琴弦断了,教不了可人妹妹了。” 徐可人行了礼告辞:“可人改日再来请教。” 吩咐兰英送了徐可人出去,独自一人时,苏靖荷才松了手,嫩白的指腹被琴弦划破,有鲜血溢出,染在了掌心,红红一点,虽不触目,倒也微微疼着。 没一会儿,送了徐可人的兰英进屋,并未注意到姑娘的异样,只说着:“王妃,马车已经备好了,可是过会儿去靖国公府?” 王妃今日本是约了靖国公夫人喝茶叙话,昨儿就给靖国公府送了话,一大早因为徐可人前来耽搁了,本以为不能成行,如今正好又得了空,兰英才询问着。 却不料苏靖荷摇头:“不知是不是天气愈冷,有些身子乏力,让人去靖国公府送个话,说我今日病下了,改日再去看望舅母。” 兰英抬头,瞧了眼前的王妃一眼,一大早王妃精神颇好,怎么乏力了?不过如今看着王妃,眉眼间却有些疲色,也不敢多嘴,只点头应下,才走两步,又被苏靖荷叫住:“顺便喊了绿萝进来,我有话和她说。” - 午后睡了个暖觉,起身时还真觉着有些乏力,几番挣扎才是坐起,兰英进屋时便看着苏靖荷倚靠在床柱发呆。 “王妃可算醒来了,今日竟睡了一个时辰。” 苏靖荷揉了揉额间,说道:“动物尚且冬眠,入冬了,人也较之前更易犯困。” 兰英用热帕子给苏靖荷抹去了额间的汗珠,道:“奴婢还以为姑娘做梦了呢,瞧这满头的汗。” 苏靖荷微微一愣,她不会告诉兰英,她确实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在荣华院的大榕树下,有她,有姐姐,她最调皮,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唤着丫头使劲儿推着,姐姐便在榕树边弹着小姨刚教会的曲子,眉眼弯弯看着秋千上欢笑的自己......直至最后,她与姐姐的脸突然重叠在一起,才是将她惊醒。 “王爷下午回来了,瞧着王妃在休息,便没让奴婢们打搅。” 听罢,苏靖荷微微一愣,问着:“王爷......进来过?” “恩,王爷在屋里待了近半个时辰呢,也没让奴婢们伺候,好似是在桌案便看着书,没吵王妃。” 梦里她一直喊着姐姐,却不知可有真喊出声音?有一瞬的心慌,而后慢慢静了下来,问着:“王爷如今可还在府里?” “在的,也就一刻钟前言声过来传话,说是兵部几位大人来了,此时王爷应与他们在书房说话。对了,二爷也在其中。” “二哥?”苏靖荷起身,待兰英伺候了她穿衣,才道:“既是二哥来了,理应过去见见。” - 不知是不是因刚刚睡醒,才出门,只觉着寒意扑面,打了个寒颤,苏靖荷继续往庆王的院子去。 庆王与几位大人正在议事厅里议事,苏靖荷也不好打搅,便由着言声带着她去了议事厅旁的书房,正好想起上次看过的书,索性趁着这会儿功夫看完。 直接走近书架,本欲寻找之前的那卷徐公集,踮起脚在原处瞧了许久不见,仰着的头更是酸累,遂直接抬手去翻,因为个头不够,一个不慎将上排的藏书打翻,噼噼啪啪掉了一地,更有砸了脚的,苏靖荷一个呲牙,却也只能低头去捡,整理好满地的书,却是肯定放不上原位的,遂直接往中间摆着,却正好瞥见就在手边的卷集,庆王是个喜欢将书籍分门别类收藏摆放之人,如今单独将此卷取下,怕是担心她爬高取书不便,刻意为之。 苏靖荷唇角含笑,庆王嘴上话虽少,可心思比谁都细。 取出卷集,回到桌案时,言声再次进屋,却是送来了暖炉:“王爷知王妃过来,特地让属下送来的,书房里没有火炉,怕王妃不适应。” 庆王是习武之人,他的院子里自然少有炉火,苏靖荷也不大在意,只道:“不是让别去打搅王爷议事么。” “不是属下传话的,王爷听到书房有动静,便猜出是王妃过来了。” 议事厅与书房有一道小门相连,隔得特别近,若是庆王知道一排的藏书被她弄落在地,不知是什么表情,愈想,心情愈加放松下来。 直到把卷集看完,庆王都不曾过来,苏靖荷移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正是日落西山,天边余晖洒下,整个院落都是橘红一片,却意外美得移不开眼。 窗边正好一只小方柜,苏靖荷注意到方柜上摆放着的小泥人,遂顺手拿过,这只泥人与二人之前从她的正是一样,早知道那些泥人是庆王从山西带回,她也不讶异,只是想起自己的泥人摔碎了一只,一直觉着可惜,如今若拿了这只回去,正好凑足完整的。 柜子里还收着一只长盒,因着无聊,苏靖荷取出打开,盒子分上下两层,最上边是一份誊写的琴谱,苏靖荷认真瞧着,总觉着熟悉,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她前些年自己谱的小曲,难怪之前有听庆王吹奏过,原是偷偷给记了下来。打开下层,满满一叠的纸,纸张上都是简短的几句诗篇,都是些从别处裁剪下来,字体娟秀,苏靖荷只看一眼,便忍不住笑出,这些都是自己当初一字一字写在风筝上的。 为嫁入庆王府,苏靖荷当初冒着风险安排了一次落水相救的戏码,可心中难免慌乱,怕庆王心性不坚,遂每日将情意付诸诗篇写在风筝上,借着放风筝之际,故意扯断长线,让算好了距离的风筝落进庆王府小院,新婚时苏靖荷还曾问过庆王可见过她的风筝,当时他推说不知,却明明都把她的诗篇裁剪收藏,这人总是心口不一,面皮薄得很,只除了床笫之间! 如今再看这些满载情意的诗篇,苏靖荷都有些脸红,不忍细看,只随手粗略翻了翻,待瞥见最底下一张时,双手却是僵住。同样是扎风筝的纸张,却有些泛黄,应是有些年头了,更让苏靖荷心惊的是,上边的诗篇并非她所做,而字迹,即便时隔再久她也认得,是姐姐的字迹...... “三姐,在做什么?”八岁的苏曼荷趴在桌案前看着苏靖荷提笔在风筝上写字,有些好奇。 苏靖荷没有抬头,声音却是柔和地回着妹妹:“做风筝啊。”常年不许出门的苏靖荷,终是被母亲允了明日一同去城郊赏桃。 “素白的风筝上了天可不好看,姐姐要想放风筝,我让周嬷嬷去拿好玩的风筝来,有燕子的,有龙头的,还有大螃蟹的!” 苏靖荷摇头,道:“都是一样的风筝,放在天上看不出不同,咱们这个才是独一无二。” ...... 脚步声愈来愈近,打断苏靖荷的思绪,赶紧将纸张全部放进盒里,却还是来不及,待庆王轻唤她时,已是看见她手中的盒子。 苏靖荷扬了扬手,咧唇笑开:“什么时候偷记我的琴谱的?“ 庆王展颜,解下自己的长袍披在苏靖荷身上,而后顺手关了窗:“你最怕冷,怎么还打开窗户。” 苏靖荷不悦嘟着嘴:“谁怕冷了,小时候雨里奔雪里跑的,怎就怕冷了。” 庆王依旧带着笑看着苏靖荷从他身侧转过身,或许两年前的苏曼荷不怕冷,可现在的她因何怕冷,他却是知道,亦愈加心疼。 “事情谈完了?二哥呢?”回到桌案前拿过放置着的暖炉,冰凉的手触碰到暖炉时,才觉舒畅几分。 “你二嫂又有了身子,苏牧不放心,谈了事情便匆匆回去了,倒是他有句话让我告诉你。” 还不待苏靖荷询问,便被庆王从身后圈过,整个人被他揽在怀里,她的背抵着他的胸口,听着他低声在她耳畔说着:“你二哥说,你嫂子都怀第二个了,你可得加把劲儿了。” 苏靖荷耳根子一红,暗嗔:“哪里是我加把劲儿就行的!” 庆王痴痴笑着:“是为夫该加把劲,靖荷,咱们也有个孩子,多好。” 多好!想起当初侄儿在怀中可爱的模样,苏靖荷亦唇角含笑,心中颇为柔暖,若她们也有个孩子,男儿像他,女儿像她,多好! 可,若是像她了,也...像姐姐...... 离了庆王的怀抱,苏靖荷往书房外去,庆王只当她面皮薄,跟在身后,待她推开门,几片雪花迎风吹进,拂过她的脸颊,掉落进她的衣领,冷得她脖子一缩。 苏靖荷仰头,天边簌簌开始飘雪,素白雪点纷纷扬扬,映在黄昏的橘红中,更添宁静美好。 踏出两步,待站在院中,苏靖荷伸出手,感受着雪花从她眼前飘过,落在她的掌心,一点点化开,她回头对着周辰景,眉眼弯成浅浅的月牙,道:“今年的第一场雪是我与你一起看见,可是个好兆头?” 周辰景亦缓步上前,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一大一小重叠着,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迎面站着,周身雪花围绕,他说:“是,以后的每一场雪我都陪在你身边,直到发丝如雪,儿孙绕膝,依然。” ☆、第93章 赶人 “听说了么,昨日徐姑娘往王爷房里去,也不知做了什么龌蹉事情,竟让王爷给丢了出来,大冷的天,徐姑娘就这么躺倒在雪地里,好不狼狈。” “真的么,难怪昨儿看徐姑娘哭着回了西院,我可瞧清楚了,徐姑娘衣衫不整的,怕是给投怀送抱,被王爷给嫌弃了呢。” “可不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姿色,能和咱们王妃比得么,我都替她臊得慌。” “你懂什么,徐姑娘模样挺好的,又有丽妃娘娘帮护,只是时运不济,碰上咱们王妃了,王妃面上看着和气,听说可凶悍着哩,我有个表妹之前在安国公府伺候,说是咱们王妃做姑娘时就厉害得不行,一回府就把府里三个姨娘都斗垮了,几位婶娘也都凄惨,安国公府上下没有不害怕她的。” …… 丫头们三两聚着,津津乐道说起昨日的趣闻,当时亲眼瞧见徐可人被王爷扔出屋子的不过几个跟在王爷身边的小厮,都是嘴巴牢靠的,自然不会瞎传,也就丫头婆子们凭着自己的猜测将故事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咳咳。” 突然的咳嗽声打断了丫头们的闲话,众人同时回头,先看见冷着脸的绿萝已是吓坏,待瞧见绿萝身后一袭狐裘裹身、恬然站定的王妃,更是哆嗦着跪地磕头,簌簌发抖却不敢言语。 “既都闲着没事做,便让管家遣散了出府,咱王府可不养着闲人。” 绿萝才说完,刚才聊得最起劲儿的丫头脸都青了,立即抬手抽打自己的脸颊,颤颤道:“奴婢该死,求主子发发善心,饶了奴婢们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不敢?有一次便不能饶过,你们这些碎嘴丫头,还留着过年不成!” 绿萝才说完,却是被苏靖荷打断:“今日是王爷生辰,便算是给王爷积德,都下去领二十板子,便罢了。” 苏靖荷轻浅说罢,绿萝才是赶紧将人打发了:“还不谢过王妃,日后再遇见你们在主子背后嚼舌头,一律拔了舌头扔出府里。” 挨板子总比赶出府强,众人连连谢了王妃大恩,很快低着头推开,待剩下苏靖荷主仆几人,兰英才是忍不住多嘴:“不过王爷昨儿的举动真是大快人心,奴婢早瞧着那表姑娘不安好心了,好在咱们王爷心里头只存着王妃,叫她狐媚子得了报应,实在丢人。” 绿萝双眼凉凉地瞥了兰英,她缩了缩脖子,眼珠却是溜溜直转,显然不觉着错。 “这府上最该拔舌头的人可就在跟前。”苏靖荷抿唇笑说着。 兰英见王妃心情很好,还能逗趣,便大了胆子,继续道:“没了兰英在跟前伺候,王妃可要觉着无趣呢。” “有你只觉着吵闹!”苏靖荷批评地说了句,倒没真生气,继续缓步往前走去。 “听说王爷命人今日送表姑娘回徐府,王妃不去相送?”绿萝跟在身后说着。 苏靖荷摇了摇头:“之前好言好语与她处着,不过顾念丽妃娘娘的颜面,也怕王爷夹在我和娘娘之间难做,如今王爷此番举动,娘娘那边已经不能交代,便也不必再费心待之,反正左右都讨不得好。” “丽妃娘娘若怪罪下来……”绿萝有些担心。 “若王爷与我商议,我定不会允他这般胡来,可事情已然发生,丽妃娘娘心里即有不痛快,也不敢真拿我怎样,莫说还有王爷在,便是冲着安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丽妃又能奈我何。” 说完,突地顿住脚步,在绿萝还未反应之际,苏靖荷已经抬手替她抚平眉角:“以前四个丫头里,你最喜欢笑,当时周嬷嬷还笑言你是银铃精转世,如今为着我,却操心成这般。天塌不下来,随性些。” 绿萝先是一愣,而后眉眼缓缓舒展开,许久不曾想起自己原先的模样,如今被小姐勾起往事,才觉过往仿又笑不完的乐事一般......却没什么再糟糕的事情值得愁眉苦脸,如今四姑娘还在,便很好了。 “走吧,面条要糊了。”见绿萝慢慢舒展长眉,苏靖荷浅笑着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说完,倒是兰英慢了几拍,心中纳闷,王妃几时和绿萝这般亲昵,竟胜过当初的沉香姐姐,可绿萝姐姐不是四姑娘跟前伺候的? - 苏靖荷拎着面条进到庆王的院落时,正迎面瞧见兵部公孙大人愁苦着脸从书房走出,见了苏靖荷,赶忙低头行礼,才是退出。 苏靖荷独自进了书房,桌案前,庆王亦是蹙眉看着手中公文,听见脚步声,抬头,随即展颜:“好香。” 苏靖荷也笑笑,将食盒里的面条端出:“你鼻子最灵,赶紧趁热吃了。” 庆王随手将公文推开在一旁,接过苏靖荷递来的筷子,大口吃着面条,赞叹:“大冷的天,能吃上一口王妃亲手煮的面条,最是幸福。” “说得好像以往便没人在生辰时给你煮面似的。” 苏靖荷说完,庆王的脸色一僵,将面条全部吃完后,才是突地说着:“确实没有,十岁前,总是母妃亲自下厨给我准备寿面,之后母妃不在,宫人便也都不记得了。” 苏靖荷走近一步,握过庆王的手,无言安抚着,宫里各个都是人精儿,她们哪里是突然记不得了,只是不愿意讨好个落魄的皇子而得罪了权势滔天的陈贵妃。即便尊为皇子,相比她的童年,庆王过得艰辛许多。 庆王却没多少心伤,往事如烟,他只顺势将苏靖荷拽入怀里,两只手将她小巧的双手笼着,蹙着眉心疼道:“怎么这般寒凉。” 从两年前起,苏靖荷的手一入冬便是寒凉,她早已习惯,遂不以为意说着:“在外头吹了冷风,进屋暖会儿就好了。” 庆王将苏靖荷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暖着寒凉的身子,说着:“天愈来愈冷,以后别再两头跑了,到时我把书房搬去宛荷院。” “别了,仿佛我离不得王爷似的,王爷书房进出这么些人,若换去我那,倒叫人觉得我该是怎样黏腻着王爷呢。” “黏腻着我不好?”庆王挑眉,鼻头对着苏靖荷鼻头,她的鼻翼微微发凉,他摇着头让鼻尖在她鼻翼上反复摩擦了几回,呵气说着:“本王就喜欢王妃黏着我。” 苏靖荷别开头,有些哭笑不得:“以前怎没觉出王爷这般不害臊。” “以前你可不是本王的妻,有些话只能夫妻间说,旁人哪里听得见。” 苏靖荷笑着,心头却是很暖,已不觉是寒冬腊月里。她将右手从他的大掌里抽出,替他梳理了发丝,继而抚平眉角,即便是与她逗趣,他的眉眼总还不易察觉地微微锁着。 “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情,我瞧着公孙大人出去时神色不大好。” 庆王摇头,刻意舒展了眉心,而后将她抱着坐正在自己膝头,说道:“没什么,过两日便能解决。” 知道庆王不想她操心,再问他也不会坦言,遂转而说着:“朝堂事情我不过问也罢,倒是王爷在府里也给我添乱。” 庆王挑眉,有些疑惑:“怎么?” “好好的,你把可人妹妹丢出房做什么,如今府里上下都在传,说是我凶悍,怵得王爷不敢近女色。” 庆王低眉浅笑,刮了刮苏靖荷的鼻头:“不是正好,省了日后不少麻烦。” 苏靖荷扭了个身子,背对着庆王,道:“王爷如今说好,等时日久了,该后悔了。” “不会后悔。”庆王从身后将她圈过,寻到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下巴亦抵着她的肩头,浅浅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王府太小,再容不下多一个主子。” 苏靖荷背脊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回头,瞪着眼睛满是惊诧地看着庆王,她知庆王心中有她,却从不敢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毕竟他们不是寻常人家,想只两人相携白首,该如何艰难,她的父亲做不到,她的舅父做不到,她的哥哥们也做不到…… 苏靖荷回抱着庆王,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小声低喃着:“不管今后如何,我今日是开心的。” 声音很小…很小,周辰景却是听见了,不做再多的保证,他只浅浅笑着,轻柔地抚着怀中人儿,心中暗道:无论今后如何,此诺必践。 - 为了不让苏靖荷来回跑,庆王真将书房迁至宛荷院东厢,只是朝中事务愈加繁忙,苏靖荷见他的时间也不多,每日常是苏靖荷入睡后,他才回屋,早晨睁眼,身边却又没了人,总要触着身侧床榻的余温,才能确定他回来过。 相较庆王的忙碌,徐可人离府后,王府里却很是平静,丽妃娘娘并没有单独召苏靖荷入宫,便连灵阳公主都不曾过府叙过话,想来庆王不仅将人赶了回去,还替她阻隔了徐家和宫里的责难。 他替她抵挡灾难,仿佛成了习惯…… 庆王虽不与她明说朝堂事情,苏靖荷却也从旁人口里得知庆王最近的烦心事情,皇城禁军蒙统领年事已高,上月请辞,皇城禁军统领职务空缺,自然是成王和庆王争相争夺的首要。毕竟手握皇城的七万兵马,对他们任何一方而言,至关重要。 苏靖荷记得这位蒙统领,她小时候,蒙统领常来府上,喜欢抱着她逗弄,很是和蔼,蒙统领深得陛下信任,此次继任人选也听由蒙统领推荐,蒙统领又与父亲是莫逆之交,苏靖荷本没有太过担心,然而当绿萝将消息传来时,却是让苏靖荷大吃一惊。 谢玉接掌皇城禁军,便是由蒙统领亲自推举的。 茶盏应声落地,碎片弹起,划伤了兰英的小腿,她却不敢言语,只呐呐看着自己主子,自从入了庆王府,何曾见过小姐这般生气。 苏靖荷冷笑出声:“好一个狠绝的父亲!” “王妃。”此时,也只绿萝敢上前一步,轻声唤出。 苏靖荷坐回暖榻上,有些心伤说着:“当年苏家放弃了大姐,我曾想,或是太子颓势太显,或是大姐终归只是侄女,却从不曾想过,父亲会这般毫不犹疑地放弃我,放弃明明还掌着一盘好棋的亲生女儿!” “事情还不明了,王妃莫气莫急。听说郡王府与肃王爷最近来往甚密,谢三爷与轻遥郡主的婚事应是**不离十,肃王与蒙统领也有些交情……” 苏靖荷摆了摆手,将绿萝的话语打断:“有谁比我更清楚父亲与蒙统领的交情?父亲与蒙伯父自幼交好,蒙家罹难时,也是苏家出手相护,才留了一丝血脉,蒙伯父一直感念苏家恩德,此番情谊不是肃王可比。” “那……老爷为何……当初小姐的事情,老爷算是得罪了谢家的……” 绿萝很不明白,苏靖荷却是浅浅一笑:“父亲的性子我最清楚,若非亲近之人的话,他总会存着疑虑,之前我在府上,父亲对我的话多少听得进去,可惜如今我嫁入王府,倒是让人钻了空子!” “老爷是疼惜小姐的,岂能听信旁人,小姐再回府一趟,或许......” “疼惜?真疼惜,当初能眼睁睁看着女儿送去乡间?真疼惜,能放着杀妻杀女的血仇不吭一声?呵,别忘了,咱们府里还有一位父亲的宝贝儿子。” “大爷?”绿萝下意识出口,应答完又觉着不对,正要再开口,却被苏靖荷拦下,她回身看了眼一旁已有些晕乎的兰英,道:“腿上都划破了,怎么也不吭一声,赶紧下去换药。” 得了应允,兰英行了礼后,赶紧退了出去,等屋里没了旁人,绿萝才道:“是三爷?” “可还记得之前让你查探的事情?” 绿萝点头,之前小姐让她派人暗地里查探徐可人进王府前和什么人有过往来,毕竟是闺阁的小姐,稍有异常很快便能查出,顺藤摸瓜,却是牵扯出了郡王府的小厮。 “徐可人此次进府奇怪得很,若说之前是因王爷在安阳,可王爷回京后,她却也不着急黏着王爷,倒肯日日费心思在我身上,若是为了讨好主母,也不为过,却言语里处处提及王爷对姐姐的情谊,看似是钦羡我与王爷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她聪明太过,庆王是什么性情?即便当初对姐姐有情,却是曲贵妃离世,他四面楚歌、危机四伏之际,断不会将心思展现旁人知晓,便是丽妃娘娘和灵阳公主面前,他也绝对会守口如瓶。” “那是说……”绿萝也是一点就透,很是讶异道:“她知道王妃不是……” 苏靖荷点头:“她很清楚我不是姐姐,才故意言语相激。” “可徐姑娘怎会知道,即便是谢三爷,对此事也是不太清楚的。” “可三弟知道。”苏靖荷眯着眼睛说道:“我以为他知晓赵姨娘所作所为,或能放下冤仇,终还是做不到!他若与父亲直言,我倒还不怕,却不想背地里使这些手段,倒是比赵姨娘一点不差。” “那,王妃当如何?” 苏靖荷抿唇,消息已传入她耳中,王爷更该早就知道,难怪王爷近日事繁,却从头至尾没有一句指责或是质问,甚至连一声烦扰都没有,他护她,她也想帮他......好一会儿,苏靖荷才是冷声道:“找几个靖国公府的老人,将母亲出嫁前,赵姨娘便于小舅有染之事传开,记着,只要传到了三婶耳里,接下来便有人替我们做事了。” 赵姨娘过世后,当年的事情她本打算就此掩埋,也算成全了母亲的心思,如今却是不得不揭开,她已等不到五弟长大取代三弟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安国公府这个娘家,她决不能丢,为了自己,更为了王爷。 绿萝正欲按着吩咐去办事,才走两步,又被苏靖荷叫住:“记住,传言里一定要加上一句,每年十月初三,小舅都会弃了发妻生辰,离府许久。” 十月初三亦是苏佑的生辰,不管三弟是谁血脉,父亲怕再难心无芥蒂地对三弟听之信之。 - 这两年在暗里替苏靖荷办了不少差事,绿萝手里有好些人手,传起流言来自然很快,谢韵琴又是个常在贵人家走动的主,多少都能听见一些风声,要把这些闲言碎语带进安国公府,于她而言也是轻而易举。 流言在安国公府里愈传愈盛,苏瑜起初听见,倒也不觉着什么,只是让管家把碎嘴的丫头惩处了一番,可三人成虎,苏瑜又是多疑之人,之后自会派人着手去查。苏佑虽想将事情压住,可毕竟年轻,比起老狐狸苏瑜,手段自然差得多,况且,那些事情确真实存在,即便在隐秘,也总有遮蔽不住的,他又如何能将过往抹灭得干干净净。 相较于安国公府父子间的博弈,苏靖荷在庆王府里却是安逸。没多时,安国公府便让人传了话,让苏靖荷回府一趟。苏靖荷只推说天气寒凉,身子不爽,几番拒绝,苏瑜却颇有耐心,第三次差人来请,苏靖荷才终是成行。 可若她知道这次出府会遇上什么,怕是她宁愿选择继续与父亲交恶。 ☆、第94章 死尸 书房里,父女俩安静得出奇,苏靖荷低眉,悠闲把玩着手中茶盏,许久,才是传来苏瑜的声音:“听说,身子不大好?” “老毛病了,靖荷一入冬就多病,当年父亲不正是因我体弱,才答应祖母送我去菏泽老家养病么,怎不记得了?”苏靖荷抬头,双眼晶亮看着苏瑜。 苏瑜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我让人备了些灵芝老参,等会你带着回去,让丫头每日熬煮,没病也能养生,你身子骨不好,可别大意了,好好顾着自己。” “多谢父亲,王爷待我好,这些也都不缺。” 一时,父女二人又是静默,终还是苏瑜轻叹一声:“昨儿我梦见你母亲了。” 苏靖荷挑眉轻挑,应了一声:“哦?” “你母亲怪我没能照顾好你。”说完,起身朝苏靖荷走近了几步,凝神看着女儿,有些心疼。 苏靖荷只浅浅一笑:“我也梦过母亲,起初怨怪过女儿不孝,不能为她们报仇。”说完,很是意味深长看了眼苏瑜,继续道:“倒是如今母亲许久没入我的梦了,还以为是女儿过得安乐,母亲放心了许多。” “你素来是你母亲心尖尖的宝贝,你母亲在世最疼是你,你母亲嘱托我,凡是多惦念着些你,即便嫁了人,父亲也该永远是你的倚靠。” 苏靖荷抿唇:“女儿一直把父亲当做倚靠,只怕父亲并不想。” “说的什么傻话,你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父亲哪能舍得。我知你因谢玉接掌禁军的事情怨父亲,也确实怪父亲,太过信任你大哥和三弟,反将事情弄砸,你出嫁前,父亲便允诺过,咱们安国公府与庆王,自是共进退的。” “是么?”苏靖荷抬眼看向苏瑜,唇角含笑,事情倒是轻松推给了两个儿子,如今老祖宗不在,三弟即便有成王他们帮护,又哪里有真心,如今看来,三弟不过是颗弃子了。遂道:“女儿岂有不信父亲之理,只是王爷怎么想,女儿也不能左右,因为三弟办的糊涂事,女儿在王府里也是难处。” “你三弟已经跟你叔父去沧州了,这孩子年轻,在外多些历练也好。” 这话倒是让苏靖荷微微讶异,她想过父亲会因为流言对三弟生疏,却不曾想过三弟会被远送,不禁多看了眼跟前的父亲,当年对大哥最为疼宠,将他远调时却不曾有一丝犹疑,如今对三弟亦然,在父亲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割舍不去的? 苏瑜不知苏靖荷心思,继续道:“父亲如今只记挂你,在王府一个人,若有委屈,只管回府来,咱们安国公府的闺女,也不受那些闲气。” 怕是苏瑜也听说了徐可人的事情,苏靖荷点头:“既有父亲在,女儿还能有什么委屈,对了,五弟呢,回来这么久,也不见他。” “我让他背书呢,你难得回来,今儿也就放他一天假,让他陪你说说话。” 好些日子不见,苏正个头窜得很快,如今已到她肩头,也有礼了许多,恭敬喊了声“三姐”。 父亲前些时日纳了两位姨娘,又宠着三弟,苏正虽养在父亲身边,却被管教得少,好在自己争气,平日课业很是用功,如今苏靖荷出题考他,却也能对答如流。 看着苏正,苏靖荷眼中满是欣慰,让苏正再走近了几步,他早不是当初那个耍赖要陪着玩雪放风筝的孩子,再过几年,便是能独当一面的少年了。大哥三弟要翻身已是很难,二哥和四哥毕竟不是父亲一脉,偌大的国公府,日后当家的只是五弟了,之前还担心他太过顽劣,如今瞧着却是很好,却不知婶娘看见正儿如今模样,可会高兴。 “在府里日日读书,也闷得慌,等天气暖了,三姐带你去趟大觉寺,给你母亲祈福,也见见婶娘。” 苏正先是一愣,而后点头,赵姨娘离世前对苏正的那番恶毒言语,终归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迹,倒不是记恨,只是疑惑,自幼母亲待他便与大哥不同。 又交代了苏正好好读书,两位父亲新纳的姨娘却是上赶着前来,各种讨好的话苏靖荷听着也无趣,直到离府,怕也没将两位新姨娘的模样记清。 府门前,苏靖荷回首,匾额上的安国公府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与这座府邸一同经历了几十年的昌盛,平静地看着府里旧人故人,再迎了新人,那一个个已故之人,又有多少人记得? 轿子被轻缓抬起,苏靖荷却突地说着:“去永和巷。” 王府挨苏府近,苏靖荷看天色尚早,突然想起二哥府上又添了个小侄儿,当时虽送了礼去,却还没亲眼看看小侄儿,如今既得空,忍不住想去瞧一瞧,也能与二哥说说话,她好久没见哥嫂了。苏靖荷想,她的性子多是随了母亲,念旧,重情。 - 永和巷挨着清池边,轿子路过时,却是一阵骚乱,前边围着许多人,挡了去路,不得已,轿子只能停在路边,秦管事带着几名下人上前,欲将人清开,可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吵吵囔囔的,哪里有人在意挡住了王府的轿子。 等了好一会,苏靖荷才掀起帘子,兰英赶紧弯腰,耳朵贴上,停着苏靖荷道:“既然前边过不去,绕南坡下去,也远不了多少。” 兰英点头,正往人群中去,想把秦管事几人喊回,哪知道往人群里窜进去便半晌没得出来,苏靖荷等得不耐了,加上有府衙官兵过来,怕是出了案子,苏靖荷也不想添麻烦,正吩咐着轿夫别等她们,苏牧的府邸她们都识得,总能自己找过去,哪晓得兰英突地从人群里跑出,一路喘着气往轿子来,面容很是惊恐,在轿子跟前便是腿软得倒下,只顾着抓住苏靖荷的裙角,含糊说着:“是…是…陈姑娘……” 苏靖荷微微蹙眉,当即反应过来兰英说的陈姑娘是如意,还来不及细想如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匆匆下轿,往人群过去。 之前隔得远,并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如今却是将人群的议论听了去: “一大早出个门就碰见死人,说来着这清池年年都有失足落水的,可不是个好地儿。” “失足?我看不是,淹死的我见多了,那姑娘虽然身体肿胀,肚子里却没水,怕是死了被抛尸河里,可惜好好一姑娘,也不知遭了什么罪,看那姑娘头上的发钗,都是好物件,像是贵家的小姐哩。” “可不是,要不是官府人来的快,我都想顺几件首饰给我家婆娘。” “呸,死人东西也惦记,不怕晦气啊。” 愈听,苏靖荷只觉眼皮直跳,走得更有些急促,正好官府将围观百姓驱逐,大家都慢慢散开,却偏有人赶着往前,衙役自是不悦,语气也凶了几分:“死个人有啥好看的,都走都走,再往前的可就都抓回衙门去。” 即便有胆大的想看热闹,被这话一吓,也是退开了许远,只苏靖荷继续往前,京兆府的衙役也是有眼力见的,瞧着苏靖荷的穿着便是是贵家的夫人,只拦着,却好言好语:“夫人还是请回。” “这是庆王妃,谁敢拦着。”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惊讶,堂堂庆王妃,何等尊贵,却跑来清池边看死人? 衙役们自然不敢再拦着,等他们刚退开,突地有人伸手遮挡了她的视线,苏靖荷蹙眉:“做什么。” “是……是奴婢看错了,王妃还是回府去吧。”身后是兰英的声音,颤抖着嗓子,挡着苏靖荷双眼的双手也是不住的抖着。 有一瞬,苏靖荷也想回身,觉着兰英定是看错了,如意早出城去了,不在这儿,然而动作却是不听使唤,下意识地抬手将兰英的手臂推开,触目惊心的一幕猝不及防的映入眼帘,让她措手不及。 “王……王妃……”兰英低着头,有些懊悔喊着:“人有相似……” 苏靖荷耳朵里只是嗡嗡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楚,两只脚仿佛定在了原地,根本迈不开步子,她紧紧盯着清池河畔躺着的身影,地上那个湿漉漉毫无生气的女子,为何这么像如意,苏靖荷使劲儿摇着头,喃喃道:不是,一定是看错了,人有相似......人有相似! “王妃!”兰英一声惊叫,接着便看苏靖荷柔弱的身子往前栽下,好在丫头们及时扶住,见王妃昏过去,兰英一时没了主意,倒是一旁秦管事提醒:“前边就是苏牧大人的院落,先送王妃过去。” 庆王府下人一番手忙脚乱,等人都离开,京兆府的衙役却是面面相觑,虽不知发生什么,可也猜出地上躺着的女尸不一般,更不敢随意处置,为首的差爷最先明白事态严重,赶紧让人先一步回府衙禀报,请了府尹亲来一趟。 人群也开始有了议论,一大早在清池边发现这具尸体,显然是浸泡了几日,身子浮肿,根本辨不清模样,可看样子,庆王妃却是认识?不由得对女尸更多了几分兴趣,大家也都不走了,只等着看后续。 京兆府尹还没赶来,倒是陈宴先出现在清池,足不出户的庆王妃大家或认不出,可这半年风光无二的驸马爷,新任户部尚书,大家却都识得,是以都给他让出了道路。 才走了个庆王妃,又来个户部尚书,京兆府怕是遇着个惊天大案,衙役们都胆战心惊,一旁看热闹的却是瞧着陈宴一步步走上前,在女尸面前缓缓蹲下身子,毫不避讳地解开了自己的长袍裹住地面湿凉的尸体,在众人的倒吸声中,他温柔地替女尸将散乱贴面的长发抚开,修长的手指拂过她惨白的面颊,而后打横将女尸抱起,轻浅地说了句:“地上凉,大哥带你回家。” ☆、第95章 死因 四月里,暖风和煦,清池边,莺飞草长。 黄槐树下,明亮的少女仰着头,满是焦急地看着树上半高的身影,道:“如意,小心些。” “知道,就快够着了。”陈如意一手抱着树干,一手伸出,身子半斜着去摘不远处枝干上的最绚丽的黄槐花。 “还是算了吧,让长公主知道可不得了。”苏曼荷满是担忧,不时地左顾右盼,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如此淘气总有些后怕。 “这里也没别人,小曼姐不说,母亲不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丫头们的叫喊声,二人好不容易甩了丫头,如今一听,瞬时心虚,苏曼荷回头,虽没看见丫头们人影,却是不住地催促着如意:“快下来!快下来!” 陈如意也是心慌,黄槐花刚入手,却一个不慎脚下踩空,娇小的身子从树干上滑下,惊得她尖叫连连。 听见陈如意的惊呼,苏曼荷回头,突地眼前一片朦胧,黄槐树越离越远,明黄的花瓣全部枯萎,草地枯黄、寒风阵阵,冰凉的清池水里传来陈如意的呼救。陈如意挣扎着拍打水面,苏曼荷想跑上前,伸手救她,可水中的人儿好似越来越远,她的手无论怎么使劲儿伸出,都够不着如意,只无助地喊着“如意”,一声又一声,陈如意却毫无回应,就这么慢慢地沉入水里,她焦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池水没过她的身子、没过她的口鼻,最后整个人沉浸水里,再看不见…… “啊!” 从梦中惊醒,苏靖荷弹坐起身,惊魂未定却被立即拥入温暖的怀中,宽阔、熟悉的臂膀让她惊慌无措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将头埋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大掌轻轻抚着自己的发丝,温柔安慰着:“没事了,有我在。” “我刚才做了个梦。”静了一会儿,苏靖荷才是悠悠说着,声音从胸前闷闷传来,细声细气,周辰景却听得清楚。 “我梦见如意了,那年我刚教她爬树,她爬得不高,够不着树上的黄槐,便使劲儿伸长手,最后她扯下一株黄槐,人却摔了下来,我明明记得结局是我接住了她,两人在草地里滚了一圈,虽然摔得疼,却是开怀大笑……可梦里,我没有接住她,她落到了清池里,我使劲儿喊,她却不肯回应我,我,抓不住她……” 周辰景絮絮叨叨听她说着惊魂的梦境,不曾开口打断,今日他原有要事要办,待秦管事到兵部传话说了原委,他不敢停歇,立刻赶来了苏牧府上,他知道如意对她而言的重要,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人陪着。 胸前愈来愈冰凉,是她源源不断的泪珠,她压抑了哭声,只哽咽说着:“只是一场梦,是不是?” 想回答她“是”,可是才张嘴,却出不了声,既定的事实,即便而今相瞒,日后还是要面临痛苦。 等不到答案,苏靖荷咬着唇,泪水更是簌簌涌出眼眶:“其实,我看清楚了,就在清池边,那棵我们曾经嬉闹过的黄槐下,她孤零零躺着,浑身湿漉、毫无生机,她那么喜欢漂亮,河水却吹乱了她的长发,周身肿胀,寡白的脸庞甚是骇人……” 愈说,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周辰景加重了手中力道,将她圈紧在怀里:“别想了,再睡一觉,我陪着你。” 苏靖荷没有回应,她如今哪里能安心睡下,无论睁眼闭眼都是如意躺在冰凉的地上,了无生气的模样。躺靠在周辰景怀里许久,才是仰头,满面的泪痕的模样让庆王看着心疼。 “我想去看看如意。”苏靖荷只说了这么一句。 - 清池女尸一事,不过半日便传遍京城,清池溺水时有发生,可今时不同,死的是长公主府的五姑娘,那个陈家送去城外养病的五姑娘,却莫名淹死在清池里,怎不叫人意外又好奇。 庆王府的马车停至陈府门前,看着大门紧闭,周辰景让下人先去府门口通报,却是被拒。据闻今日陈府闭门谢客,莫说是庆王,便是与陈家亲近的成王都是吃了闭门羹的,陈家刚丧女儿,倒也没人与他计较,都恹恹回府。 苏靖荷没有强求,待马车回转,陈府大门却突地被拉开一小半,年轻的小厮一路小跑才赶上了庆王府的马车。 “可是庆王妃来了?” 熟悉的声音,苏靖荷能辨认出来人是陈宴身旁伺候的小厮,还不等她说话,那小厮继续道:“少爷让奴才出来请了王妃进府。” 苏靖荷侧头看了眼庆王,而后毫不犹疑推开马车门,下车,庆王亦跟在她身后,小厮却是为难道:“少爷只让奴才请王妃一人。” 陈家即便再得圣上青睐,终究是臣,这番说话自然逾矩,可想着陈家如今伤痛,便是作罢,只瞧着苏靖荷,有些不大放心。 苏靖荷却是宽慰说着:“王爷先回府吧。” 周辰景握过苏靖荷的手,只淡淡说了句:“我在府外等你。” 陈府上下异常安静,行过的丫头皆低着头,步履轻微,不言不语,只一些下人忙碌着挂起素白绢布,方显府上丧事。 被小厮引入后府,进了陈如意的院子,苏靖荷微微讶异,待站立在陈如意房中,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如意,有一瞬恍惚,仿若和许多年前一样,她只是过府看望病中的如意…… 床榻边,几位陈家姐姐细致地替妹妹清洗着指甲里的泥土,陈宴只站立一旁,平日瘦弱的身姿,如今难得一见的英挺。 苏靖荷缓步走近,自是惊扰了众人,陈家几位姐姐年岁长她们好些,都早早嫁了人,苏靖荷与她们都不亲近,但都认得苏靖荷,只如意与她交好,又是陈宴开口应她入府,便没再说什么,只当成全如意,让好友也能送她一程。 愈走愈近,陈宴突地轻嘘了一声:“如意睡着了。” 听罢,苏靖荷停下脚步,陪着陈宴站在床榻边,看着暖被下苍白的容颜,皮肤久泡,原本光滑的脸庞满是褶皱,即便被收拾得干净,也难还原昔日美颜。 她一心想来看看如意,如今瞧见了,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嘴唇蠕动几分,终还是合上,只静静站在一旁瞧了床榻上的如意许久,眼睛又酸又涩,只得微微仰着头,才能阻止夺眶的泪珠。 好一会儿,一方素帕递在跟前,苏靖荷抬眼看了身侧的陈宴,只听他道:“姐姐们还有些话和如意讲,咱们先出去吧。” 如意的院子,苏靖荷很是熟悉,小时候她时常到陈府来,那时候长公主也很喜欢她,总笑说她与如意亲若姐妹,能亲上加亲最好,若没有先前的那一出事故,或许她会以苏曼荷的身份嫁给陈宴? 抬头看着走在前边的陈宴,苏靖荷浅浅说了句:“对不起。” 陈宴顿住步子,并没有回身,她知道苏靖荷为何道歉,只缓缓回着:“没什么对不起的,若说放走如意,我也是帮凶。”说完,仰头看着天际,一只大雁飞过,自由自在,陈宴抿着唇道:“我以为是成全了她。” 苏靖荷看着陈宴的背影,很是寂寥,透着几分悲戚。当初是他放了如意出城,如今面对家族的哀伤,最难自处的,是他。 陈宴一直给她的印象是病弱寡言,陈如意在府上受百般疼宠,莫说几位姐姐拿她无可奈何,便是长公主的话她也总敢反驳几句,却对这个哥哥言听计从,多少因为知道哥哥身体不好,尽量让着些,她记得那时候如意难过地对她说过:若是哥哥哪天突然离开,该怎么办? 却不想先离开的是她自己……便是陈宴自己,怕也没想过这番局面。 陈宴转身,看向苏靖荷:“如意离京后去了哪儿?之后你可有和她联系过?” 苏靖荷摇头:“大家都知如意与我亲近,她怕我守不住秘密,便没告知我。”说完,苏靖荷低眉,掩了眼中情绪,她没有说苏牧知道,终究还是担心二哥惹上麻烦。 陈宴不作他想,只点点头:“母亲因为如意的事情,晕厥过去,过会儿怕是要醒了,我就不多留王妃了。” 既是逐客,苏靖荷也不多留,出府时,遇着迎面而来的昭阳公主,看见苏靖荷时显然很是吃惊,终归是皇家的公主,很快气定神闲与她招呼一声,苏靖荷也没与她多话,她与昭阳公主算不得深交,关系却还算融洽,今日却总觉公主看她的眼神透着些许敌意,或是因为如意的亡故? 离了陈府,远远便看见等在一旁的马车,莫名地,苏靖荷心安许多,她看着周辰景走下马车,缓步上前迎过她,与他十指交握,她仰头突然说着:“你会陪我白头,可是?” 周辰景抱起苏靖荷走进马车:“是,我会陪你白头。”今生,决不先你而去。 - 夜深,陪着苏靖荷睡下,庆王才去见了一直候着的京兆府尹宋岩。 前厅里宋岩来回踱着步子,很是焦急,王爷迟迟不见,下人们也说不准时间,只让他一直等着,心里更添急躁。这件案子轰动京师,连陛下都亲自过问,他自是最头疼的一个,尸体他还没见着,就被陈府带走,如今没有仵作的验尸接过,也没有一点关于陈小姐生前的了解,加上清池附近人家又多,查探起来毫无头绪。 陛下限了十日断案,他无从着手,只得登庆王府门求助。偏生宋岩是庆王旧部,如今也是庆王阵营在京师的重要一环,对于这番棘手事情,庆王也不能坐视不理,何况,还有苏靖荷这一层缘故。 庆王一进来,宋岩就围了上去:“王爷这回可得帮帮下官。” “身为京师父母官,断案之事还要求助本王?”庆王挑眉,往上座走去,待看见一旁静静站在的苏牧,眉头微微挑起。 宋岩却是躬身说着:“若是一般案子,属下也不敢劳烦王爷,实在,陈家这位小姐可不得了,莫说是长公主的心头肉,也是裕王未来的王妃,成王本就盯着咱们的错处,这次若不能将案子妥善了解,成王在陛下面前,定不会绕过属下。” 庆王是抬手指了指苏牧:“这是你求本王却不如求苏大人。” 宋岩本是感激苏牧陪同他一起来王府,如今听王爷这么一说,才是疑惑:“苏大人与此事也有干系?” 苏牧缓缓开口:“臣送如意小姐出城后,安置在离京三百里开外的农庄,前几月倒还常遣人关切,之后见如意小姐适应得好,便注意得少,前两日才接到消息,如意小姐半月前突地离了农庄,不知去向,原是回了京。” 苏牧说得详尽,宋岩却是云里雾里,却也不管苏牧怎么得来的消息,只道:“既是三百里外,一个娇养的姑娘,必是不会骑马,光走路,少说也得十天路程入京,路上若运气好搭了马车或驴车,也得五六天才能到,半月前?也就是说她在京里应住了几日,属下明白,这就拿了画像去各个客栈询问。” 宋岩急匆匆离去,周辰景却是看向苏牧:“你可是还有事情要说?” 苏牧犹疑了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如意姑娘离京时,曾让我给她送一封信,因为要送去的是靖国公府,当时靖国公因何良生的事情牵连,我怕再牵事端,便拆信看过。” 周辰景接过信笺展开,愈看,眉头皱起愈深:“所以,你私下把信扣住了?” 苏牧眼底闪过一丝愧疚,跪地点头:“我擅自做主,请王爷责罚。” 周辰景却是将信笺放置在烛火上,任由火光将信笺吞噬,最后只剩残灰,苏牧眼睁睁看着,想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事已至此,此信决不能留,你我便当从没有看见过这封信,尤其,不能让王妃知道。” 周辰景言语凝重,苏牧停顿了会儿,才是应下。 - 折腾许久,再回宛荷院,却发现苏靖荷屋内燃着烛火,庆王几步匆匆,进屋,却是看着苏靖荷坐在书案前挑灯也读,身上只穿了单薄冬衣,遂赶紧上前两步,将自己的外衣解开披在她肩头。 “怎么醒来了?” 苏靖荷抬头:“一直睡不着,便想看看书。” 瞥了眼苏靖荷手中的书籍,却是本有关尸检的,桌上还摆放了好些刑尸集,想来还是没有放下如意的事情。 “案子京兆府已经再查,我也派了下人在清池一带暗中查探,你就别操心了,本就身体弱,应多睡会儿。” “我实在睡不着,也就随便看看,倒是王爷累了一日,去休息会儿吧。” “我也不困,既然王妃睡不着,我陪着你一道,反正就快四更天了,也得准备早朝。” 周辰景的性子苏靖荷也知道,便没再劝,他陪她看了会儿书,待天边微亮,便离府上朝,只嘱咐绿萝和兰英多照看着些王妃。 兰英倒是自己都魂不守舍,哪里顾得上王妃,绿萝见她实在吓得不轻,才叫她回房先休息,而后进屋伺候着苏靖荷。 等周辰景下朝回府,苏靖荷已经累趴在桌案边睡着,身上还披着他给的外衣。遂俯下\身小心翼翼抱起苏靖荷,怀中人儿或感觉到异样,稍微呢喃了声,却因太困,只转了个身继续睡着。 将苏靖荷放置床榻上,庆王也不敢离开,又不忍心吵她,便将公文挪到房里,连翻个页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响。 等她再次睁眼,周辰景却不在身边,绿萝伺候了苏靖荷起身,道:“是王爷抱王妃回床上睡的,之前王爷一直守着王妃,刚才京兆府的宋大人过来,王爷怕吵着王妃,才叫人去了隔壁说话。” 苏靖荷一愣:“宋岩?”而后赶紧起身,往隔壁去。 屋子里宋岩紧锁着眉,他依着画像问过京城所有客栈都没有结果,正巧苏靖荷却是推门进来:“或许有个地方你们可以去问问。” 宋岩给王妃行过礼,庆王却是先一步走到苏靖荷身边:“醒了,可吃了东西?我让嬷嬷煮了清粥,喝些正好暖胃。” 声音轻柔,不禁让宋岩侧头多看了眼王妃,他跟着庆王许多年,看惯了庆王的冷毅,何时见过这般柔情一面,这位庆王妃倒是很有本事。 苏靖荷勉力笑了笑:“等你陪我一起吃。”说完看向宋岩:“如意死的时候,腰间佩戴了一只香囊,是永和街尽头紫香斋的东西,你沿着那里去查,或有收获。” 紫香斋是贵家小姐常去的地方,宋岩也有妻女,自然知道那里,遂问着:“王妃怎知道是陈小姐身上香囊是此次进京买的,若是之前就有也属正常” 苏靖荷摇头,看了眼庆王,才缓缓道:“如意出京是我去送的行,她当时并没有佩戴香囊,之后离京许远,定是买不到紫香斋的东西。” 宋岩恍悟,难怪上回苏牧对陈家小姐的事情这般清楚,怕是陈姑娘压根没因为病弱去过大觉寺,而是由着这对兄妹送出城的,至于其间到底因何缘故,他却不敢多问。 宋岩正欲去紫香斋查探,突又顿了脚步,回头看着庆王与庆王妃,若是好好在大觉寺里养病的陈小姐突然溺亡在清池很是可疑,那行动自如、无病无灾的陈家小姐,回京后路过清池不慎失足也是正常,遂道:“既能悠闲上街买东西,怕并没受制于人,那……可会是失足?” “不会!”苏靖荷斩钉截铁,双手握拳,她昨夜翻阅许多书籍,作证了那日听见的言论,如意腹中没有胀水,并非淹死…… 待宋岩离去,苏靖荷才是仰头冲着庆王:“我看过书,我笃定如意是死后被人抛进清池的。”说完,双手握拳,满腔愤慨,那般纯善的姑娘,到底遭遇了什么! 庆王安抚着她起伏的情绪,道:“如意的尸身在陈府,仵作不能验尸,不知死因,只能靠宋岩费心去查了,你莫急,总有结果的。” 苏靖荷抿唇,突地说着:“或许,陈宴能帮我们。” ☆、第96章 醉酒 漫天大雪下了整整两日,未停,地面积雪已有半尺厚,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素白中。长街上行人愈少,苏靖荷独自撑着伞等在陈府大门外,周身簌簌落雪围绕,蓦地添了分孤寂。 陈府大门开了小缝,门奴给外头的绿萝轻声耳语了两句,大门再度合上,待绿萝走回苏靖荷身边,只无奈摇了摇头。 接连两日被拒,陈宴是铁了心不会见她,怕是得等到如意下葬那日,陈府大门才肯重开,可那时,却是晚了…… 深深看了眼青砖红瓦的陈府,苏靖荷只道了一声:“回去吧。” 转身,由着绿萝轻扶着上了马车,一路马车平稳,苏靖荷却思绪万千:她记得如意离开前说过,她心中有别人,那个人既不是夫君,又会是谁?如意不肯嫁裕王,不惜离了亲人,舍了荣华也要离开,自是希望能与心上人双宿双栖的,本应能走多远走多远,为何才过半年又回了京城? 愈想,思绪愈加纷乱,待回到庆王府,还有些不大精神。 走进白茫茫的宛荷院,白雪已没过脚踝,双靴踏在雪地里吱吱呀呀地发出声响。院中的红梅竞相开放,像极了陈府的后院,若温上一壶酒,吃着烤鹿肉,本是最惬意的雪天,可惜,身边已没有了那个明艳的少女相伴。 凝视着红梅许久,突有酒香弥漫,窜入口鼻,苏靖荷顺着酒香轻轻嗅着,回首,却是看见亭中倚靠藤椅的周辰景,暖和的狐裘盖在双膝上,他单手握着小酒壶,轻轻晃动着,酒香更快蔓开。 见惯他正襟危坐的正派模样,如今这般慵懒姿态,配着身后簌簌白雪,却别有一番风情,美得让人挪不开眼,苏靖荷微微愣住,竟有些看得出神。 他朝她招手,红唇轻启:“小曼,过来。” 那模样带着无尽诱惑,苏靖荷下意识缓缓走近,待到周辰景身边,才反应过来,脸颊微红,故意接着抖落斗篷雪花的时机别开脸,问着:“今天怎么得空?” “下雪了,怕你没酒喝,嘴馋。”将苏靖荷揽入怀中,或因酒壶太暖,他的手很是灼热,抱着自己,瞬时不觉寒凉了。 “我才不贪酒喝。”苏靖荷说完,酒壶已凑到跟前,酒香扑鼻,勾起肚里馋虫,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刚从外边回来,喝些酒暖暖身子。” 给苏靖荷找了个台阶,她才接过酒轻抿了小口,酒香醇而不浓烈,带着些梅花香气,暖暖入口,渐渐扫去四肢的寒冷。 接连喝了好些,却又被周辰景抢过酒壶,提醒着:“会醉。” “我酒量很好。”苏靖荷扭头,眨着眼看着周辰景,眼中酸涩,满是感动,她心里明白,他是特地温了酒等着她,他猜到她会在陈府吃闭门羹,让她借酒缓解愁绪,心中才能轻快些。 抢回周辰景手中酒壶,灌着,不知不觉,已是见底,她酒量其实并不好,加上今日本就想醉,渐渐双眼开始迷蒙,脸颊酡红,她搂过周辰景的脖子,笑看着他:“我有没有说过,你很美?” 周辰景挑眉,这般亲昵的举动让他高兴,却道:“这算是夸奖?我不喜欢‘美’这个字,是形容女人的。” “可你真的很美。”苏靖荷抬手,描摹着周辰景的眉眼:“你眉目生得很好,就是不爱笑,可惜了。” 知她已有了醉意,周辰景将怀中人儿抱紧了几分:“我喜欢看你笑。” 苏靖荷傻呵呵咧嘴笑开:“我以前最爱笑,三姐老说我喜欢傻乐,我却说她是没瞧见过如意,那才是个整日里单纯傻乐的姑娘。”说完,认真看着周辰景:“你说,如意那么好看,你当初怎么就不中意她?” “嗯,可能是眼神不好。” 周辰景随意答了一句,苏靖荷却是蹙眉:“胡说,我也很好看的。” 憋着笑,周辰景轻轻应了一声:“嗯。” 满意后,苏靖荷又是低下头,盯着手里酒壶发呆,缓缓道:“我以前总觉着如意眼神不好,裕王风度翩翩,待她又好,她却偏偏看上你,可她要一直喜欢你也罢,为何又改了心意......” 苏靖荷喃喃自语,自然没有注意到抱着她的周辰景下意识收拢的十指,眉头亦微微皱着。 “你说,她会不会所爱非人,那人胆小怕事,又贪慕权贵,见如意回京,害怕了,便......如意的一番情谊或许被辜负?” 愈说,苏靖荷的神情愈加迷惘,周辰景只伸手理着她的长发,淡淡道:“或许。” 绿萝走近时,正看见王妃如慵懒的猫咪一般窝在王爷怀里,立刻别开了眼,倒是她身后的何倩轻咳了一声:“倒是来的不赶巧。” 听见小姨的声音,苏靖荷半坐起身,本就晕红的脸颊,如今更是烫人。苏靖荷起身,因为酒醉,有些站立不稳,好在身后庆王将她扶住。 这一惊,苏靖荷的酒意醒了大半,遂推了推庆王,周辰景只是含着笑,很是客气地和何倩打了照面,而后才道:“你与小姨说话,我先回书房去。” 苏靖荷点头,待庆王走远,何倩才是欣慰笑道:“你的眼光比你母亲好多了。” 比起父亲,庆王自是好上太多,她有些不好意思,转了话题道:“小姨今儿怎么过来了。” “听说陈家姑娘的事情,便想过来瞧瞧你,又怕惹你更心伤,便等过几日,今儿也是正好去靖国公府看了铭儿,便顺路过来。”何倩说完,走近亭中挨着苏靖荷坐下,闻着酒香也忍不住倒了杯酒,才喝一口却不甚满意,她在西北待久了,自然觉着这酒太过温吞,不够烈性。 “靖国公府?”苏靖荷微微一愣:“舅舅许你回府了?” 何倩浅浅一笑:“对付大哥,总有我的办法。” 几日的阴霾心情,总算听见了一个好消息,替小姨开心的同时,却是问着:“怎么去看铭儿,又惹事了?” 何倩叹息一声:“也不知这孩子怎么回事,好好骑个马也能摔下,腿都折了,如今连床都下不来!” “这般严重?”苏靖荷蹙眉:“铭儿旁的本事没有,箭术和马术却是一流,怎么好好的摔马了?” “我怎知他,许是下雪了,地滑。”说完,摇摇头继续道:“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听说是大雪的天疯了一样往外跑,结果被马颠了下来,摔了也好,得个教训,只是如今伤了腿,怕是心里难过,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理,连着几天不肯说话了,你舅母没法子了,才请我过去劝劝,若你得空,也去看看那孩子,他素来听你的话。” 苏靖荷虽点了头,却也不知几时能去,如意的案子若不了结,她总不能踏实。 - 陈府虽进不去,好在宋岩那边沿着香囊的线索,总算有了突破口。紫香斋的伙计证实十天前确有见过画中人来买过香囊,因为姑娘故意遮了面,让他多了好奇,才记得牢,伙计还记得当时那姑娘买的是两只香囊,一只是如意死时别在腰间的银累丝的,还有一只金累丝的,里头装的不是女人喜欢的干花,而是川穹、白芷等凝神的中草药。 金银两式,多是男女定情才用,既然银丝在如意身上,另一只自然是送给心上人的,果真如苏靖荷所料,是如意的意中人心生胆怯,才下了毒手? 既然有了线索,宋岩自然派人继续往下追查,苏靖荷却想起如意与她提过,那人曾在她从大觉寺回京的途中救过她性命,如意那时回京,身边自然有丫头跟着,她们自是见过那人! 陈府正门进不去,苏靖荷让人从下人进出的侧门传递消息,如意身边的两个亲近丫头都与她熟识,因不会隐瞒,却不想夜里绿萝却是直接让人给带了来。 红叶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道:“我家姑娘与王妃交好,奴婢知王妃定有心为我家姑娘报仇,总算是让奴婢等到这一日了。” 苏靖荷将人扶起,红叶很小便跟在陈如意身边,犹如绿萝与自己一般,自是忠心得很。 “你慢慢说。” 红叶满眼是泪:“我家小姐可怜,实在可怜!”愈说,哭得愈加厉害,苏靖荷也不催促,只等着她慢慢回话。 “小姐不仅是被掐死后抛尸,死前......死前还被玷污过!” 啪!桌案上茶盏的落地,苏靖荷颤抖着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看见红叶哭得凄厉,才渐渐消化,不自觉地双手成拳:“你怎么知道。” “大少爷怀疑小姐死因,背着长公主,暗地里请了仵作,那日夜里奴婢听见了大少爷和仵作的对话,奴婢不敢出声,又惊又恨,却不知该让谁给小姐做主,便想起王妃来,庆王如今权势滔天,定能为小姐找出凶手,即便不念这两年情谊,王妃也念在我家小姐曾帮过您的份上,一定要为我家小姐报仇啊!” 苏靖荷咬着唇,半晌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去年冬天,你家小姐从大觉寺回京,可是遭遇了贼匪?” 不知王妃为何问起这个,红叶只点着头:“小姐闷不住寺院清苦,偷偷带着奴婢们几个先回的京,途中若不是遇着何少爷出手相救,小姐怕也遭了厄运,只是没想到躲过了当时,却......” “等等,你说谁?”苏靖荷反应强烈问着。 红叶不明所以,只仰着头,双眼还垂着泪,道:“何少爷啊,王妃的表弟,靖国公府的何铭少爷。” ☆、第97章 有孕 苏靖荷到靖国公府时,何夫人正是欢喜,这几日她一直拿儿子没有办法,早有心去庆王府请苏靖荷来,又想着陈家姑娘刚出事情,苏靖荷心情怕也不好,便不好去叨扰,如今苏靖荷不请自来,最好不过。 “铭儿这孩子关在屋子里两日不吭声了,他素来肯听你的话,你去帮着劝劝,这孩子也不知怎地想不开,不过摔了腿,又不是断了,养几个月还是能好的。” 何夫人陪着苏靖荷一路往何铭房间,苏靖荷却突然问着:“听说,是在离陈府不远处摔下马的?下雪的天,他往那里去做什么?” “这孩子大了,许多事情也不和我交代,我又哪里知道,哎。”叹息一声,正好将苏靖荷送至何铭房门口。 “舅母让我与表弟单独说说话。” 何夫人也正有此意,点了头,便让所有人都退开。 推门,屋子里有些暗,因为窗户紧闭的缘故,苏靖荷走近几步,也没听见人声,若不是看见床榻上半躺着发呆的何铭,还以为屋中无人。 站在床榻边,苏靖荷瞧了何铭许久,他憔悴了许多,眼神也没有焦距,从她进屋至今,一直没抬眼看过她。 “很难过?”苏靖荷突然问着。 何铭没有回答,静默了好一会儿,苏靖荷继续道:“是想去看如意,才摔了马?” 或许是因为提及如意的名字,何铭眼睛眨了眨,很快有回复平静,不言不语。 “你为什么要去看她?你喜欢她。” 后边这句是笃定,却还是没有引起何铭的回应,他只低垂了眉眼,却让苏靖荷知道,如今只有如意能影响着他的情绪。 “如意之事,不是意外。” 这话才是真正触动何铭,他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苏靖荷与他对视,缓缓说着:“我是见过她尸身的,她不是淹死,颈脖上有掐痕,应是窒息。” “怎么会!她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有谁会害她!有谁敢!”何铭惊讶得很,双拳死死捏着,眼中情绪愈浓,被愤怒填充。 苏靖荷却是摇头:“便是不知道,才来问你。” “我?”何铭下意识接话,从他回应第一句话起,苏靖荷便一瞬不瞬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 “当初为何不随她一起离开?” 何铭只回视苏靖荷的眼眸,他眼中愤慨还没化去,又渐渐升起迷茫,呐呐问着:“离开?去哪里?” 何铭却好似突然顿悟:“如意根本不是养病去了大觉寺?”说完点了点头,好似想通了许多事情,喃喃道:“果真,果真!从她称病足不出户开始,我就隐约猜到,为何当初没有一探究竟!” 他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反复三四次,最终是问了一句:“表姐既知道死因,定有些眉目,我只想知道凶手。” “我没骗你,我不知道,起初,我以为是你。” 何铭却是一愣:“为何?” “因为,如意与我说过她喜欢你,或许你害怕了,舍不得京中荣华,也或许......” 何铭先是惊讶,而后眼中盛满欢喜,索性仰头笑开:“表姐竟不知我,荣华于我不过烟云,若能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我怎会犹疑,我却要谢谢表姐,我竟从来不知她喜欢我。” “你不难过?我现在才告诉你。 何铭抓了抓头,有些懊恼,却是冲着自己:“是有些晚,若是再早一些,我会带着她离开,或许策马去西北,或许乘船至江南。” 愈说,声音逐渐柔和,听在苏靖荷耳中有些难受,眼中酸涩,她缓缓坐在床榻边,像许多年前一样,两姐弟说说话:“怎就喜欢如意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浅浅道:“不知道,起初明明只是喜欢逗弄她,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成喜欢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要她将对庆王的情谊说明白,怕也是不能的,就是这般,心里住着一个人,满满溢出的暖,自己最知道。 两人慢慢说着话,声音很柔,她们说了很多,说如意小时候,故事太多太多......苏靖荷看着这个她伴着长大的弟弟,怎么都不会是那个冷情冷血的凶手,但临走,她却答应他,一旦凶手事情有了眉目,定如实相告。 从苏靖荷离开后,何铭却改变了一些,虽还是寡言,却也肯好好顾着自己,安心养病,何夫人只当是苏靖荷将他劝好,也没多问。 - 宋岩那费了好多心力,总算又送回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人看见如意从紫香斋出去不久,便被一年轻男子拖走,转过街角很快不见,却不知去了哪儿,因为时间隔得久些,他知记得男子长得好看,斯斯文文,力气却很大。 看似线索,却又不能再有进展,宋岩也是苦恼,偌大的京城,去哪儿找这么个斯斯文文好看的男人,在宋岩眼中,庆王也是斯斯文文好看又有气力的,难不成连着一起拷问了? 苏靖荷却不知怎么地,突然往内室走去,她停在桌边作画,宋岩在外厅抓耳挠腮,过了一炷香时间,宋岩也觉着叨扰庆王太久,正想回去再看看还有没有线索,苏靖荷却是捧着画作出来。 递给宋岩时,他心里还有几分恼怒,却不敢表露出来,早听说王妃画技精湛,可这时候了还有心风月! “让那人看看,带走如意的,可是画中人。” 宋岩一愣,好奇之下打开画像,待看见画中人,却是惊得将画像掉落在地,唇瓣颤颤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可能……是裕王?” 都知道如意姑娘是陛下和陈贵妃心中属意的裕王妃,她与裕王也算青梅竹马,裕王待陈小姐用心是有目共睹,加上裕王和陈家的亲缘,凶手怎么就不该是裕王殿下。 再多疑惑,在庆王冷冽的眼神中,宋岩只得收好画赶紧办差去,等人走了,苏靖荷才倚在庆王怀中:“如意出事,便是陈贵妃都出宫了,宫里宫外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裕王却显得格外平静。” 她永远记得那年黄槐树下,他满眼宠溺地牵起如意,短短几年,亦不至于平淡至此!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精准,很快宋岩便送来了消息,王妃画像里的裕王被一眼认出,而那条长街离清池不远,正有一座宅院在两者之间,名义上是郡王府产业,用来供谢玉的诗社里众人交流,可诗社里多是春秋时活跃,入冬后宅院便无人进出,何况谢玉掌管禁军后,诗社怕是再难继续了,一座空宅里,确实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事情真相已呼之欲出,可惜再进一步的搜证却被中断,而打断京兆府查案的,却是陈家的一纸上书。 陈府下人交代小姐养病多日,却愈发地精神异常,时时恍惚,总念着要回京,这次病症发作独自回京,原是有个贴身丫头跟在身边的,然如意在清池边失足落水,丫头惊慌失措,怕陈府责难,索性躲避起来,陈府找了多日才是将人寻回,得了真相。 一句失足便将事情划上句点,如意已经入土,开棺验尸断然不可,不管陈府的上书中有多少疑虑,事情却也到此为止,陈家都不追究,若是庆王再执意,怕是平白担了污蔑兄弟的罪名。 听闻此事,最为气愤的莫过苏靖荷,她从不曾想过事情会这般结束,是以一口气没有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转醒,确实躺在暖榻上,身边守候的是眉眼弯弯的庆王,她赶紧坐起身,本想询问如意的事情,却被兰英打断,只听她笑说着:“王妃可得多紧张些身子,如今已不是一个人了。” 不是一个人?苏靖荷先是愣了愣,看兰英莫有深意地挑眉看着她的小腹,她终是恍悟,却有些不太置信,缓缓抬手覆上自己小腹,有些害怕,有些激动,什么时候,这里多了个小生命...... 庆王却是打发了丫头们出去,而后伸手覆在苏靖荷的右手之上,两人手指交握,紧紧贴着她的小腹,他浅浅含笑,满是柔情:“我们的孩子,我很欢喜。” 欢喜!她自然也欢喜,母亲和姐姐离开后,她总算有了另一个与她骨血相依的亲人了。 苏靖荷低头的目光盛满温和,她不知此时的自己有多美,庆王侧过身子,将她缓缓揽入怀中,他低下头抵在她肩膀上,挨着她的耳畔轻声说着:“你嫁我的那一天,我以为世间最大的欢喜便是如此了,却不知道,还能更加欢愉,谢谢。” 苏靖荷也勾起唇角,谁说庆王寡言少语,说起情话来最是动听,两人都被腹中的小生命吸引着,好半晌,苏靖荷才想起昏睡前的事情,紧张问着:“如意的事情到底怎样,裕王丧心病狂至此,陈家却也能不管不理?长公主素来最疼如意,她不可能这么做,何况还有陈宴在!” 在她眼中,他是个很好的哥哥。 庆王却是安慰着,淡淡道:“这事很明显了,在如意与成王之间,陈家选择了后者。” 一句话击碎了苏靖荷的所有幻想,她咬着唇,喃喃道:“那是如意啊,陈家最宠溺的小女儿,是他们的至亲,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我深处其中,又还看不透么。”感觉到怀中人儿的僵硬,周辰景低下身,在她耳畔轻轻落下一吻。 苏靖荷却是抿着唇沉默着,是啊,她怎么还看不透,从母亲和姐姐离世时,她就应该看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事情比所谓的血脉至亲更重要…… “当年,父皇怎不知母妃的冤枉,他曾那样宠过母妃,终也还是在太后和陈家面前妥协了,眼睁睁看着三尺白绫将母亲的性命葬送。”说完,头抵着苏靖荷的肩膀,两个看似悲伤的人儿互相依偎着。 苏靖荷极少听周辰景说起曲贵妃,她知道,那时他心底最深的一道伤,如今却平静讲述与她听。苏靖荷动容地回握着周辰景:“如今有我,还有孩子陪着你。” 周辰景咧唇,却是一字一句坚定有力说着:“我亲眼看着母妃的尸身被抬出深宫,那时起,我便明白,若不能成为最强的一个,便终是被人鱼肉的命运,想要守护自己在乎的,便要登上那至尊的位置。” 庆王与成为如今势同水火,二人野心也算昭示天下了,可苏靖荷还是第一次听庆王如此明白的讲出这些话,她侧头看着他,有些犹豫,终还是轻声问出:“若是夺位的路上,要失去我,你会不会……” 庆王抬手按住她蠕动的唇瓣:“不会,因为我曾被遗弃过,明白其中悲苦,怎忍心让你再经历一次,你与孩子,我都视若珍宝,舍不得一点磕碰。” 不管是真情,还是哄骗,苏靖荷此时却是开心的,她静静窝在庆王怀中,二人再不言语,窗外雪花漫扬,屋内暖情依偎,她所期盼的不多,此生有他,有孩子,足以。 ☆、第98章 年关 因为腹中的孩子,苏靖荷终是放开了如意的事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时她却不能因为固执害了庆王,夺位的路途本就如履薄冰,容不得他们行差踏错一步。 挨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碌着准备新年,那样一件小事件也渐渐被大家淡忘。宛荷院里下人们热热闹闹布置着,苏靖荷只挨着火炉边,仔细地做着宝宝鞋。 她的女红算不上很好,但因为母亲教导得严厉,却也都会,况且自己的孩子,总希望身上穿戴都是身为母亲亲手做的。 年底庆王朝务也忙,晚上却都会回府,每每苏靖荷忙活女红时,他便在一旁静静看着文书,累了稍稍抬眼,看着苏靖荷专注的侧颜便觉幸福,她总有本事,能扫去他一日的疲惫。 怀胎后,安国公也过来看望过苏靖荷,还时常让新姨娘过来照顾,苏靖荷对新姨娘不冷不热,久了,新姨娘也不好常来,但安国公府里若得了好东西,也总会记得送一份来庆王府。倒是靖国公府的何夫人成了庆王府常客,苏靖荷没了母亲,做舅母的又自小疼她,总得多上些心,再有何倩帮衬,一人一盅大补汤,苏靖荷只觉孩子还没生,自己已经被喂得像头小母猪似的,关键庆王还觉着这样最好,说是夜里抱起来肉肉的,很舒服。 本来日子平平静静也算惬意,小年那日苏靖荷却被丽妃娘娘召进宫去。 之前因为徐可人的事情,苏靖荷算是得罪了丽妃,好在庆王从中斡旋,丽妃也没再为难她,今日召进宫却不知何事。 进了丽妃宫里,宫人们细心递上暖炉,椅子上铺着软垫,坐得也舒服,只看丽妃喜笑盈盈与她说话:“听说你有了身子,我早想召你进宫瞧瞧,奈何之前灵阳出事,分了心思,一耽搁便挨近过年了。” 灵阳公主的事情苏靖荷听说过,驸马爷花心不改,被灵阳公主发现他另置宅院养着外室,一怒之下和驸马起了争执,可怜六个月大的孩子,都成了人形,却也没能保住。 灵阳公主被丽妃娘娘接进宫静养,自然也惊动了陛下,驸马爷降职惩处,还挨了庆王一顿拳头,可即便罚了,逝去的还是逝去,于灵阳而言,又有何意,终究是一段婚姻毁了她。 “公主可还好,我本想进宫陪着公主说话开解,王爷却说有娘娘照拂,我来了也是添乱。” “你身子弱,又是头胎,尤其要注意自己才是,我灵阳苦命,好歹看着辰儿幸福也安慰些,灵阳这些日子倒是想开了许多,有可人陪着,倒也还好。” 丽妃说完,让丫头递过去一只方盒,道:“这是陛下送我的玉如意,你收着,便当是我送给未出世孙儿的见面礼。” 苏靖荷本欲起身谢礼,却被丽妃娘娘拦住:“你也别和我生分,你和灵阳年岁差不了许多,便都是我的女儿,我这一辈子在宫里,老了也不求其他,只要辰儿和灵阳这俩孩子幸福安康,怎样都好,辰儿性子沉稳,又有你伴在一旁,我倒也不担心,灵阳这孩子却没有你们懂事,福气也不够,日后还是得你们照拂着。” 苏靖荷点头,总算明白丽妃为何如此和颜悦色待她,此次灵阳公主出事,肯为她出头的也只有庆王,也让丽妃明白,她不得帝心,灵阳又没遇着好姻缘,若连庆王都不肯帮顾,公主才真是可怜了。 又说了些话,丽妃也没有久留苏靖荷,才出了正厅,却突地被人叫住,几月不见,本以为与徐可人将会陌路,如今再遇,倒不知说些什么。 徐可人却是大方走近几步,看了眼苏靖荷的小腹,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不出情绪,苏靖荷下意识退了一步,几位丫头更是警惕,挡在了自家主子跟前,很是不善地看向徐可人,毕竟她留给庆王府的印象很是不好。 徐可人笑意更深:“这里是姑母的寝宫,我又敢把王妃怎样?不过想和王妃说说旧事。” 与她对视一样,苏靖荷让兰英等人让开几步,让出二人谈话的空间,她却也不走近,只隔了些距离问着:“表妹与我,有何旧事要说?” “怎么没有,你就不好奇,当初王爷为何将我扔出?” 苏靖荷挑眉,没有说话,无论原因为何,结果让她欢喜,便够了,又何必追究。 “你配不上庆王。”徐可人凉凉说了一句,让苏靖荷眉头更深,却听她继续道:“进王府前,谢玉曾遣人找到过我,托他之言,我知道了王妃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譬如,我是苏曼荷。”苏靖荷浅笑,一点也不惊讶。 反是徐可人愣了愣:“你都知道?” “我是因何,让你觉得我很蠢?”苏靖荷反问。 徐可人抿唇,没有继续往下,只转了话说着:“可不管如何,你却也怀疑了庆王与你的姐姐,不是?同样的招数,我也用在了王爷身上,你与谢玉曾经也算纠葛万千,我不信王爷心无芥蒂,可我才微微暗示一句,就被王爷丢出了屋子,他说,他永远信他的妻。” 徐可人一字一句敲打在苏靖荷心上,她也和府上其他人一样,以为徐可人是做了放浪的举动才被王爷从屋子里丢出,却没有想过是因为这个…… - 夜里,宛荷院烛火通明,从寒风中进屋,周辰景解下肩上披风掸在一旁,看着屋里仍旧做着女工的苏靖荷,问着:“今日进宫去了?” “嗯。”苏靖荷轻轻应了一声,手中动作未停,只道:“丽妃娘娘送了咱们孩子一对玉如意。” 周辰景点头,走近了挨着苏靖荷,很是不满地握过她的手,让她不能动作,才委屈着说道:“我每日回来得晚,你却还只顾给孩子织鞋袜,可很久没有正经儿瞧过我,和我好好说话了。” 瞧着周辰景委屈的模样,苏靖荷忍不住轻笑:“那是咱们的孩子,你也吃醋。” 将苏靖荷抱在怀里,周辰景点了点头:“还没出世就分走你所有的注意,我吃醋,很吃醋。” “今儿丽妃娘娘还说你沉稳,若让她瞧见你这幅模样,可不得笑话么。” “在娘娘面前,与在妻子面前,总是不一样的。”他矮下头,与她得挨着,说道。 苏靖荷索性放下手中的活计,她今夜本也有话与他说,遂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整个人重心交给他,她把玩着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说着:“我还见着徐可人了。” “嗯,无关紧要的人,你不必放在心上。” 苏靖荷仰起头,与周辰景对视,缓缓说着:“你就从来不好奇,我为什么选择你?旁人眼中,我与谢玉才是情深。” 周辰景展颜:“你会选我,便是不爱他了。” 简单的一句话,苏靖荷心中暖暖的,她的丈夫确是给了她最大的信任,让她愿意与他吐露心声:“苏家与谢家是世交,那年我见到谢玉,他骑着马,头上冠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是那样明朗,他喜欢作诗,我便费心收藏他的诗集,亦将自己的心思小心翼翼收藏,妥帖安放,久而久之,我也以为我喜欢他,直到从菏泽回来,我才发现,我喜欢的是我想象中的谢玉,那样一个风朗俊逸的公子,或许根本不曾存在过,再到我遇上你......” “我现在,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夫君。”说完,头埋在周辰景怀里,很是害羞。 周辰景唇角的微笑愈来愈甚,他搂过苏靖荷,说着:“我知道,但我还是喜欢听你说出。” 两人相拥着静默了会儿,苏靖荷才是缓缓抬眼,问着:“那你呢?也喜欢我是不是。“ 周辰景轻咳一声,他素来不喜欢将情爱挂在嘴边,从曲贵妃离世,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皇位,他步步为营,苏靖荷却是他人生的意外,此时看着怀中娇俏的人儿,竟也能脱口而出:“是,很喜欢,很喜欢。” 同样回了两个喜欢,苏靖荷咧唇,却是说着:“你书房里那只木盒我打开过,不仅知道里面收着我的琴谱,还看见很多我的诗篇,包括最底下那一张多年前的......” “那是苏靖荷的。”周辰景如实说着:“若不是之后你故意掉落了这么多风筝到我院子里,我一直不知道,当年风筝上的诗篇是你姐姐写的。” “我与谢玉的那些,大家都知道,你与姐姐的,却从没有告诉我。”苏靖荷有些委屈说着。 周辰景却很是认真地低头回视着苏靖荷:“我与你姐姐有什么?那年我看见的是那个追逐着风筝跑得欢快的小女孩,与风筝上的诗篇没有关系。” 苏靖荷一愣,她竟忘了,风筝上的诗篇是姐姐所作,可姐姐因为身体缘故,只能坐在草地上看着她奔跑着放飞风筝...... 不自觉笑开,苏靖荷嘟囔着抱怨:“你明明很早就惦记我了,第一次见面时还那般陌生看我。” 周辰景却很是无辜:“我那时真不认识你,当年也就远远瞧见一面,你怎会以为我能记得住。我喜欢你,是在你从菏泽回来之后。” 这话让苏靖荷展颜,笑的开怀,她怎就忘了,每次情\动,他叫的永远是小曼,他明明心里眼里都是她。 突地苏靖荷抬起手揽过周辰景脖子,身子微微上前,靠近,嫩红的唇瓣覆上周辰景的,蜻蜓点水一般,很快离开,周辰景哪里肯放,他的大掌按住苏靖荷后脑,将她禁在怀中不能动弹,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自己,竟是这般美好,让他舍不得结束,二人双唇辗转缠绵,却怎么也不舍得分离。 他将她抱起,小心翼翼放置在床榻,两人交叠在暖被之下,红烛暖帐里温度更升,意乱情迷中苏靖荷恍然清醒,软绵的小手推了推周辰景,别开头娇羞说着:“不能了,小心孩子。” “我什么都不做。”周辰景说完,粗重的呼吸轻抚在苏靖荷脸颊,挣扎了会儿,才是从她身上离开,两人并肩平躺在暖榻上,屋内安静得很,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她们同时侧头,互看一眼,再同时展颜,她的脸颊通红,长发散乱,双眼迷蒙,透着无尽诱惑,让周辰景痴痴看了许久。 之后,他又起身,苏靖荷以为他要继续,惊得轻喊:“别了。” 周辰景却是温柔俯身,脑袋挨向苏靖荷小腹,静静地,凝神听着。 苏靖荷笑话他,“月份还早,哪里听得见动静。” 他却双眼晶亮说着:“能听见,瞧,还在动呢,定是个男儿,调皮得很。” 苏靖荷抿唇:“若是女儿便不好了?” “女儿要是像你,也很好。”周辰景笑了笑:“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有男有女,我不着急。” 苏靖荷脸颊一红,也懒得再理他,只由着他侧耳贴在她的小腹,苏靖荷静静看着他,这样宁静祥和的场面,让苏靖荷忍不住抬手去抚他的长发,只觉着幸福溢满心头。 - 除夕夜,皇子与皇子妃们都是要进宫陪着陛下用膳的,苏靖荷再次见到裕王,多少还有些情绪起伏,好在庆王握过她的手,有他在身边,她总能平静下来。 宫里膳食油腻,苏靖荷正是害喜的时候,自然闻不得,只吃了两三筷子,便不再动了,胃里实在难受,又不敢表露。 身旁庆王察觉出异样,立刻嘱咐了宫人将苏靖荷面前油腻的食物撤了,换了清淡的汤水过来。 此番举动自然引得陈贵妃的冷嘲热讽:“咱们庆王妃就是身子娇贵,当年我怀褚儿、斯儿,可也都是陪着陛下一同用膳,哪有特意分食的。” 换了陛下的赐菜确实不该,本也不是大事,大家都知道庆王妃有孕,可陈贵妃非要挑出来说,倒叫大家不好应接。 “贵妃娘娘素来身子康健,儿臣的王妃却天生体弱,自是不敢和娘娘相比。” 庆王妃娘胎带疾也是都知道的,还曾特地送去老宅养病,这么一说倒也无可厚非,最后还是丽妃笑着打了圆场:“陛下福气,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孙儿三个孙女,来年又得添上一个,皇家多子多福,是苍天庇佑。” 这话深得陛下心意,哈哈一笑后,陈贵妃也不好再说不痛快的话,只狠狠剜了眼丽妃。 待夜深,歌舞结束,大家也便各自散了,苏靖荷挨着庆王坐在马车里,马车虽然平缓,可本就因为宴席有些身体不适的苏靖荷还是被颠簸得晕了。 庆王将她抱在怀里,心疼得很:“以后没有必要,再不进宫来了。” 苏靖荷笑笑:“也就这两个月难受些,过去就好了。” 孕育的是她和他的孩子,这些苦自然不介意,女人看似娇弱,不过因有人疼惜,实则内心强大得很,只要夫君心疼她,怎样都觉得是开心的。回府后也没按着祖宗规矩守岁,庆王早早就陪着苏靖荷休息。 新年第一天,苏靖荷睡了个懒觉,是庆王特地吩咐不能惊扰王妃的,借着有孕在身,也免去了许多拜年,她乐得清闲,只让人将各府的礼备好送去。 大年初一陛下都会带着皇子和公侯家出类拔萃的公子赛马抢彩头,今年庆王不会上场,怕是魁首又得是裕王了。 午后,苏靖荷如平日里一样,在屋中缝着孩子出生后的衣物,突地细针扎入指腹,她一声惊叫,引来丫头们关切,倒没什么大碍,看着指腹的一点血迹,苏靖荷总隐隐觉着不安,正巧,外头有下人急匆匆过来报信:裕王猎场中箭,陛下召了整个太医院入宫,情形很是糟糕。 ☆、第99章 劫数 得知如意死因,苏靖荷没有一刻不希望将裕王挫骨扬灰,而今却不得不祈求裕王安康,只因那致命的一箭是何铭射出。 靖国公当即绑子跪于宫门前,苏靖荷想,何铭怕是早抱着必死之心,当时那样万念俱灰,却是她大意不察。 新年的第一夜便是在惴惴惶惶中度过,待晨光的第一缕光亮照进宛荷院,便听见外头匆匆的脚步,是言声。 “裕王已过险境,无性命之虞,王爷怕王妃太过忧心,先让奴才回府传话。” 悬着的心总算落地,苏靖荷回问:“王爷呢?” “还在宫里头,王爷让王妃放心,万事有他。” 苏靖荷抿着唇,她怎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王爷晓得她会担忧表弟,这话既是宽慰,也是定心,可射杀皇子何等罪名,莫说保下何铭,便是要让靖国公平安渡劫也是很难了……然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如今除了等,再无他法。 一夜不曾合眼,如今得了消息,丫头们都劝着苏靖荷休息,她哪里睡得着,直到舅母过府,她才知道,言声说的裕王已过险境仅仅指的是无性命之虞,可中箭太深,刺穿右肩胛骨,昔日马上意气风发的裕王再不能弯弓御马…… 她竟忘了,表弟箭术极好,又有小姨送的良弓…… 见苏靖荷久久不语,何夫人更是着急:“铭儿这孩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之前浑浑噩噩的,好不容易年前精神了许多,还想着去猎场转一遭透透气也好,哪晓得会出这种事情,定是迷糊了。” 何夫人不知如意的事情,只当儿子被下了将头,苏靖荷也不能多言,只提醒道:“舅母可有去见过何昭仪?” 何夫人也是聪明的,她点头:“早让你小姨陪着你二舅母入宫去了。” 毕竟惹祸的是何铭,何夫人进宫确有不妥,加上二舅与何昭仪乃是一母所出,二舅母去说情更适合些。至于舅母今日前来,她也明白目的,遂安慰着:“即便我不说,舅父的事情王爷也定会上心。” 这话也只是安慰,她知王爷会用心,可朝野上下都明白庆王与靖国公府交好,这事怕王爷自己也难摘干净。 又劝慰了舅母好一会儿,兰英却是急匆匆跑进屋传话:“不好了,王妃,皇上下令,将何少爷押入刑部大牢了。” 说完,何夫人一个晕眩,昏了过去,苏靖荷剜了眼兰英,虽是她交代了兰英去外头守着,一有消息第一时间来禀,可舅母还在,这丫头太没眼力见了。 兰英惴惴不安站立在门框边,有些进退不是,终还是被苏靖荷一声呵斥:“愣着做什么,赶紧请大夫过来。” 重伤皇子,即便是无意,也不可姑息,早料到会有下狱之事,何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再醒来却也平静许多,想相安无事是绝无可能,然何铭是一脉单传,如今也只求能保下性命而已。 庆王迟迟未归,为着何铭的事情,苏靖荷只得去一趟安国公府。 在父亲书房见到苏牧时,苏靖荷只微微一愣,若无意外,二人怕也正在为靖国公府的事情头疼,同坐一条船,谁也不希望这个时候靖国公府出事。 “你有孕在身,还跑来跑去作甚。”苏瑜看见女儿,第一句话便是心疼斥责。 “铭儿出事,女儿怎能安心待在府里,父亲也知道舅父待我极好,铭儿于我如同亲弟一般。”苏靖荷走上前几步:“刑部主事袁庆是父亲门生,父亲可能……” “刑部都是庆王的人,陛下肯将何铭收押刑部而不是成王手底下的大理寺,可见事件还有回旋余地。”苏牧插言说着。 这个道理苏靖荷自然懂得,她不怕何铭在刑部受私刑,却是担心……“我是担心铭儿自己想不开,让人多盯着他一点才好。” “何家那小子也不是这般怕事的性子,你莫担心。” 苏瑜摆手说着,只苏牧凝神细思了会儿,才道:“三妹思虑得有些道理,伯父这事莫操心,侄儿这就遣人去办。” 苏牧的神情全落在苏靖荷眼中,她微微蹙了眉,待苏牧行礼辞行,苏靖荷也拜托父亲在朝堂上多为何家斡旋,便匆匆跟了出去。 “二哥,等等。”苏靖荷几步上前,喘着气。 “慢点,你这般急匆匆,哪里像个有身子的人,让庆王瞧见可要心疼。” 苏牧驻足,等苏靖荷缓了气息,才听她道:“谢谢,听说是二哥发觉异常,惊了何铭坐骑才让长箭偏了准头。” “我和你一样,不希望何铭有事。” 苏靖荷点头,静默了会儿,才是继续问着:“二哥可愿与我说句实话?” 苏牧挑眉:“怎么?” “当初送如意离开时,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与你亲近,临别时你们说话最多,何止是只言片语。” 苏靖荷不悦蹙眉:“我说的不是这个,那……如意没有事情托二哥去办?” “没有。”苏牧直截了当接了话。 苏靖荷抬头与他对视,他双目清明,看不出波澜,又见他回话毫不迟疑,终是摇了摇头:“罢了,是我多想了,铭儿的事情还有劳二哥。” - 庆王先苏靖荷一步回到王府,等苏靖荷进屋,便见着趴伏在书案睡着的夫君。 从里间拿了披风小心翼翼为周辰景披上,却将他惊醒,握过苏靖荷搭在他肩膀上的右手,一个巧劲将身后人儿转拉进自己怀中,指腹滑过她的眼眶,道:“昨夜肯定没有合眼。” “哪里睡得着,铭儿这孩子糊涂,我怎能安心。” “出了这事,何铭不受些灾难是不可能的,但我答应你,定护住他的性命。” 苏靖荷点头,搂过周辰景,埋首在他肩头:“你也要当心,我没有告诉过你,铭儿喜欢如意。” 抱着苏靖荷的手微微一顿,苏靖荷只当她是讶异,没做他想,继续道:“铭儿这一箭绝不是恍惚,裕王杀害如意的事情,本也没几个人知道,怕是王爷身边亲近之人故意露了口风出去。” “嗯。”周辰景应了声,打横将苏靖荷抱起:“无论发生什么,你在我身后就好,现在乖乖听话,去睡觉。” 苏靖荷难得这么乖巧,在他怀里蜷缩着似听话的猫咪,等将她放置床榻,苏靖荷却是拽过周辰景的袖口:“你也一起休息。” “好。” 周辰景与她并肩躺着,注意到门外的黑影,却没有动作,只静静躺着,待听见身侧平稳的呼吸,他才起身,拂过她的长发,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轻柔的三个字从唇瓣溢出:“对不起。” 下了床榻,周辰景往屋外去,言声已等在门边,在周辰景耳畔轻声道:“药拿到了,人也交代好了。” 周辰景低眉看了眼言声手上的盒子,嘱咐:“赶紧送过去,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 好不容易逮着庆王这边的错处,成王自然不会手软,第二日朝堂上半数臣子上书,求陛下严惩何铭,并治靖国公管教无方之罪,加上陈贵妃最疼儿子,每日在陛下面前哭诉,让陛下没有一日不烦心。 即便烦心,却仍是犹疑,迟迟没有给何铭定罪。听闻,是因何昭仪孱弱着身子在御书房门外匍匐跪着,求陛下饶恕何铭,陛下虽不肯见何昭仪,多少也有几分心软,待第三日何昭仪晕倒御书房门外,陛下终是起身前去探视,却不想是见何昭仪最后一面。 何昭仪多病缠身,本就时日艰难,哪里挨得住三日不吃不喝的跪地,撑着最后一口气求了陛下,才终是保全了何家唯一的骨血。 宫里何昭仪薨逝,丧礼忙乱,何铭的事情也便耽搁了下来,直到裕王亲自拖着受伤的手臂恳求陛下惩处何铭,陛下才是应下。 死罪免了,活罪自然要受,裕王右肩烙下残疾,陛下本有意断何铭手臂,却不想庆王进言,称裕王贵为皇子,何铭此举乃是冲撞天威,必流放边陲,昭示天下,天家威仪不可犯。 原本断一只臂膀,能留在靖国公府,终一生荣华,可流放千里却是苦不堪言,群臣皆赞庆王不偏私,成王也乐得见此结果,等消息传到庆王府时,苏靖荷只略微蹙眉,倒没有大动肝火,她信他自有道理。 然而流放不是最糟,陛下感念靖国公多年功勋,特许何铭流放前回府见见家人,哪晓得一进门却被靖国公长棍招呼,被家丁按在长凳上,生生挨了靖国公八十混子,靖国公是军中历练出来的,即便近不惑之年,也是一身气力,加上何铭本在牢狱中折腾一遭,哪里经得起这番棍棒,一口气没上来,竟断了气,靖国公夫人当场晕厥,消息传出后,镇西将军夫人和庆王妃也是匆匆赶了过去。 流放变丧事,靖国公府上下一片哀戚,何铭丧礼上,成王待人亲自过来,命大夫开棺摸脉,何夫人哭着阻止,却哪里有用,苏靖荷上前去扶,确实双眼锐利看向成王:“逝者已矣,即便铭儿有错,也用命偿还,成王何必咄咄逼人。” “不过佐证一下,怎么就成了咄咄逼人,还是......棺木里另有蹊跷。”成王眯着眼看向苏靖荷。 “这么大一场丧事,成王以为还会有假?” “这可不一定。”说完看了眼庆王:“人心狡诈,本王不过帮国公府在检查一下。”说完,让人开路,护着大夫上前。 “你!”苏靖荷咬唇,身后却被人及时扶住,回身,只听庆王安慰着:“还未入土,让成王看一眼也无妨。” 待大夫证实棺中何铭确实没有脉搏,成王才是满意离去。一番大闹,苏靖荷有些疲累,身旁庆王询问着:“可是难受,让丫头先送你去后院休息。” 苏靖荷点点头,由着丫头搀扶着离去时,却是注意到人群里熟悉的身影,那年轻人她认得,是曲家的少爷,几次在庆王府遇见过,记得他与何铭也是同窗,关系颇好。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地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她回身看向大堂里的周辰景,见他目光依旧追随着她,很是紧张看着自己,遂回以一笑,转身后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并非要探得太清楚。 她仰着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冬日里难得有这般暖阳,若天气一直这样好,一个月后,铭儿便能到延州军中吧,此事这般结果,已是最好。 ☆、第100章 入春 开年初,京中便到处是裕王与靖国公府小少爷的流言,不管如何,裕王总算保得性命,靖国公府却失了独子,靖国公一门忠烈,如此下场也让人唏嘘。 陛下本就偏重靖国公,加上靖国公此事上如此铁面无私,更让陛下倚重,成王却因带人扰乱靖国公府丧礼之事,让陛下颇有微词,被训斥了一顿不够,朝政上也多有苛责。在旁人看了,或是庆王成王各输一城,可时日一次,朝臣们便看出名堂了,庆王这边看似折损,却得了帝心,陛下朝堂大小事务多听他信他,庆王这回真正是因祸得福。 得陛下倚重,庆王一时风头正劲,陈贵妃几次欲替成王进言,却遭陛下冷落,何昭仪的离世,陛下不会责备自己,只能迁怒,后宫中自是陈贵妃首当其冲。 曲贵妃和先皇后先后离世,陈贵妃也算宠贯后宫多年,哪里受得这样的委屈,心里较着劲儿,与陛下隔阂更甚,倒是些年轻的美人才人得了陛下青睐,其中当属安国公府送进宫苏美人最得陛下欢心。 朝堂上夫君得势,后宫里妹妹专宠,苏靖荷看似时运最佳,却总有愁思,旁人只道是因为何铭的离世伤怀,只她自己知道,不过担心何铭年纪小,孤身送去延州参军,也不知可能适应。 倒是镇西将军夫人往庆王府来得勤快,两人本就是姨甥,又同时有记挂的人,说起话来也投趣,何铭自小就想着参军打仗,如今圆了梦,又有李将军在军中照拂,才让苏靖荷稍稍安心。 眼看冬去春来,然而太后的薨逝却是给这个多事寒冬再添沉重一笔。 太后殡天,举国大丧,苏靖荷随着庆王入宫,在大殿跪拜时,才又看到多时未见的苏菀,即便是一身素服,却也能从眉眼中看出张扬,看来传闻不假,苏菀在宫里颇受陛下喜爱,当年她曾那样喜欢着谢玉...... 苏靖荷下意识回身,乌泱泱的朝臣中,她竟一时找不见谢玉,还是感觉到一道视线瞩目,才顺着转了眼,猝不及防对上谢玉的双眼,她很快将视线收回,果真太久不曾将他放在眼里心上,如今隔着人群,他与旁人无异。 她与灵阳都已将谢玉放开,可苏靖荷知道,苏菀怕是这一生都很难释怀的,论感情深厚,他们才真正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即便她已嫁人,他已娶妻。 轻轻哀叹一声,一旁永王妃递来素帕,她与永王妃并没什么交情,平日里宫中见着也不过点头一笑,哪有这般亲近,当年永王遭成王算计,失了帝心,朝堂又无势力,不得不退出夺位,如今永王妃与她的示好,怕也是在替永王选了一条路。 苏靖荷接过素帕,很是亲昵地谢过永王妃,成王树敌太多,她不介意都招揽为盟友。 累了一整日,夜里才是回府,几位王爷却还需留在宫里为太后守灵。 婚后着大半年里,无论朝事再忙,庆王晚间都会回府陪着苏靖荷,这是第一次她独自度过漫漫长夜,总觉着府里格外的冷清,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总有些睡不着。连着三天,等庆王回府,却是看见个没什么精神的小娘子。 “听说几日都没睡好,我竟不知你与太后有这般情意?”将苏靖荷抱坐在膝上,看着面容憔悴的苏靖荷,有些心疼说着。 苏靖荷摇头,对于她而已,太后不过是几面之缘看似温和的长辈,可于庆王而言,却是逼死母亲的元凶。 逝者已矣,她也不想多谈,只道:“想着你不会回来,怎么都睡不着了。” 声音带着些撒娇,软软挠过庆王心头,酥酥麻麻地,引得他一声喟叹,展颜说着:“这可麻烦了,夫人这般离不得为夫,以后可不是去哪儿都得带着夫人?” 苏靖荷侧头,扬眉:“怎么,你想不带?” 在她肩颈里蹭了蹭,周辰景低声说了句:“不敢,为夫恨不得将夫人绑在身上,走哪都不离。” 苏靖荷抬手,柔柔的小手覆上周辰景胸口,道:“将我放在心上,便离不得了。” 回握着她的柔夷,周辰景郑重点头,眼中闪着亮色:“已经在心头烙印着了。” 正情意绵绵,兰英推门进屋,倒有些不好意思别开了眼,她手中捧着碗面条过近,苏靖荷闻着味儿就蹙眉:“不是说了吃不下东西,怎么还端进来。” 不待兰英回话,周辰景先道:“是我让她送进来的,今儿可是你生辰,怎么也该吃上一碗面条。” 苏靖荷一愣,许是这俩月事情太多,她竟忘了自己的生辰,难为夫君在宫里还为她记着时日,遂夹了一筷子先喂给周辰景:“你三日不曾进食,多吃些。” 顺着咬了大口,略带歉意说着:“太后大丧,也不能为你好好贺个生辰,可觉委屈?” “有你,有孩子,还有什么可委屈的。”说完,却又愣了愣,突然仰头看着周辰景:“如果再有一样,便最好了。” 周辰景挑眉:“夫人尽管开口,愿为夫人鞠躬尽瘁。” 苏靖荷被他认真地模样逗笑:“也不是多难的,就是,想吃烤地瓜了。” 大冷的天,又是半夜,周辰景蹙眉,倒不是觉着难办,实在烤地瓜这东西吃了,尤其苏靖荷有孕,怕并不好吧? 见夫君没有应答,她微微顶了突起的小腹,道:“可不是我想吃,是你儿子嘴馋,闹得厉害呢。” “哈哈,好。”刮了苏靖荷的鼻子,周辰景点头应下,难得她有想吃的东西,便由着她一回。 兴致高涨,周辰景索性让人送来生地瓜,而后在屋子里搭起炉子,两人挨着火炉,苏靖荷将头倚靠在周辰景肩上,听着他给她讲着当年出征的一些故事,为炉夜话,可惜没有热酒,窗外也少了一场绵绵大雪,苏靖荷仍觉着美滋滋的。 渐渐,地瓜香气弥漫,勾起满肚子馋虫,两人穿着华贵,在富丽的庆王府里,却如普通人家,夫君捧着烫手的地瓜小心翼翼剥开皮,尝了嘴甜的一个递给妻子,妻子吃得欢实时,不忘喂了夫君一口。 这一夜,两个明明都很困顿的人,却是甜蜜地耗到大半夜,吃得肚皮滚滚全无睡意,倒是第二天日上三竿,屋子里也是寂静无声,太后薨逝免了早朝,倒是更给她们夫妻二人行了便利。 - 入春后,天总是阴阴的,多雨。 每年苏夫人忌辰,山上总是泥泞难行,但这几年,苏靖荷却从不曾断过祭拜母亲和姐姐。今年与往年不同,带着夫君,怀着孩子,一家其乐融融,母亲与姐姐在地底看着也该安心。 苏靖荷一直与母亲亲近,可如今自己也怀了孩子,才更知做母亲的辛苦,尤其母亲孕着双胎,父亲又不会体贴,当年生下她们姐妹俩,定吃了不少苦头。 拜祭过母亲和姐姐,周辰景却是领着她转往西边林子去,因林木茂盛,少有人迹,林后是一泓山泉,因前几日大雨,有些涨水,浮桥上被泉水打湿,走在上头有些许滑,周辰景在她身后稳稳扶着,见她走得小心,索性打横抱起。 “我重得很,你放我下来,走慢些就是。”苏靖荷着急说着。 “若连自己妻儿都抱不起,谈何保护,你放心,你夫君结实得很。” 苏靖荷也不再辩,等他将自己放下时,已是在一处孤坟前,四周开满兰花,苏靖荷微微不解,却听他说:“是我的母妃。” 苏靖荷一愣,曲贵妃当年是犯了大罪的,三尺白绫结束性命后,也该是用凉席卷着丢出宫外,不得入葬的,当时庆王还小,却是怎么给曲贵妃敛的尸身? “我与母妃提过你,如今就带你来让她看看。” 苏靖荷却有些局促起来,每次在宫里见丽妃娘娘,她都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反是面对一座孤坟,有些微紧张了。 见她手足无措,周辰景握住她的手,安抚着:“莫怕,无论母妃喜不喜欢,我也认定你了,一辈子,况且母妃最疼我,我喜欢的,她都喜欢。” 渐渐,苏靖荷也安心了些,面对青冢,颇有些认真说着:“母妃且安心,以后有媳妇照顾着王爷,知冷知热,陪他走过余生,乐也罢,苦也好,都陪着,不叫他孤单。” - 回城的路上,周辰景一直笑眯眯的,苏靖荷不解,抬手摸了摸自己,忍不住问着:“可是我哪里不对?” 周辰景摇头:“就是心里高兴。” “为何?” “因为母妃刚小声和我说,这个儿媳妇她满意得很,我也觉得,我眼光挺好的。” 知他说玩笑的,苏靖荷淬了口:“明明是我眼光好。” 说完,见周辰景愈加得意点头,才觉不对,红着脸轻捶了他一拳:“美得你,当年可多少人想娶我,便是长公主也挑着我做她的媳妇呢。” 周辰景却是握过她的手,挑眉:“竟还有这茬,回府后可得好好给我交代清楚咯。” “不带这么秋后算账的......” 欢声笑语中,马车离得越来越远,身后西山云雾缭绕中,仿佛有两位母亲凝在半空,注视着这对夫妻,浅浅含笑...... ☆、第101章 孕期 天气愈来愈暖,苏靖荷的身子也愈来愈重,如今大腹便便,行动亦不大方便。虽不好出府,日子也不无趣,何倩每每来看她,总会带着京中最盛行的话本子,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以前母亲在世时不许她看,如今倒没有人管着,一看,便上了瘾。 正巧今儿何倩入府,送来了新出的话本子,苏靖荷还来不及看上一眼,二嫂便带着女儿过府,送了些亲手做的糕点。 苏靖荷让兰英将糕点摆盘:“小姨也尝尝,嫂嫂的手艺极好,可是外头吃不到的。” “那我倒是赶巧了?”何倩也是爱吃的性子,自小长在靖国公府,如珠似宝,远嫁江南望族,也是嫡系正妻,之后在延州又品味过西北美食,嘴巴自然比常人刁钻,却也对葛青青手艺赞赏有佳。 “之前觉着苏牧那小子放浪,这次回京听说娶了亲,还想着是谁家小姐这般本事能降住他,原来是牢牢抓着他的胃了,赶明儿也教我两招。” 葛青青浅浅一笑:“夫人与将军情深意重,哪里用得着学这些手艺。” 何倩也笑了笑:“我也是无趣,隔三差五往靖荷这里跑,怕是惹人嫌了。” 苏靖荷抿唇:“谁敢嫌了小姨,我身边丫头见了我尚且没规没距的,在您面前可是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是不嫌,庆王爷心里可不见得多欢迎我,每回我带着你看话本子碰着庆王回来,他那眼神不敢冲着你,只好瞪我了。” 说话间,葛青青怀中的苏宝儿已经慢慢钻出母亲的束缚,一手拿着一块糕点,美滋滋往嘴巴里送。 被葛青青发现,将小丫头拎回怀里,在她右手上一拍,斥着着:“你这淘气孩子,说好不闹腾我才肯带你出来的。” 苏宝儿见母亲要生气,两只手一起把糕点往嘴里送,腮帮子鼓鼓地说着:“唔起哦呀。” 在场都是一愣,谁也没听出这丫头说了什么,小丫头见大家愣住,便手舞足蹈地解说起来,逗得一屋子乐呵。 苏靖荷从葛青青怀里接过孩子,笑着:“这孩子一点不认生,随二哥。” “可不是,还是个人来疯呢,都是他爹惯坏了。” “爹爹好。” 这话虽有些含糊,大家却都听明白了,苏靖荷逗她:“是爹爹好,还是娘亲好?” 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或许是想说爹爹好,所以偷偷瞥了眼葛青青,见母亲正盯着自己,遂毫不犹疑道:“娘亲最好。” 说完,却又补充了一句:“姑姑最美。” “哈哈,还是个马屁精儿呢。”苏靖荷抚了抚小丫头的黄发,笑说着。 “姑姑不抱,压弟弟。” 这话有些长,小丫头说话还不太顺溜,还是葛青青给解释了一遍才明白,难怪这丫头在葛青青怀里扑腾个不停,到了她怀里,却是蹑手蹑脚安静得很。 更觉贴心,苏靖荷虽把孩子还给了葛青青,却有些不舍,让兰英拿了好些玩意送给宝儿。 “你也快了,等把孩子生了,还怕没得抱?”何倩在旁打趣着:“多生几个才好,热闹。” 苏靖荷亦抚了抚小腹,眉眼柔和,是啊,很快了!这些日子肚子里孩子闹腾得厉害,怕是出来也是个混世魔王,不过闹腾些好,偌大的庆王府就她和王爷两个人,却是孤寂了点。 几人聊得兴起,加上苏靖荷实在喜欢宝儿,便留着一起吃饭,晚上,苏靖荷才总算能翻看小姨送来的话本子。 - 庆王进屋时,便是看着苏靖荷侧躺着看书,正好兰英端了水进屋要替王妃泡脚,周辰景摆了摆手让兰英出去,屋子里独留二人时,苏靖荷却浑然不觉。 蹲身替苏靖荷退去鞋袜,道:“抬脚。” “哦。”苏靖荷下意识回着,小腿抬起又落下,偏巧踩在了盆沿上,一盆水就这么撒了一地,也染湿了周辰景衣角。 微微蹙眉,看着苏靖荷至始至终眼睑未抬,他只无奈摇头,端了水盆出去让兰英再换了热水,自个儿任劳任怨收拾好残局后,亲自握着苏靖荷脚踝入水,待热水没过脚踝,只觉通身舒畅,苏靖荷满足喟叹一声,却只随手翻了页书。 “你这些日子可是魔怔了,整日书不离手。” 听见是周辰景的声音,苏靖荷只抬头看了眼他,而后继续看书,显然对书比对人兴趣更浓。 一边替苏靖荷揉捏着小腿,周辰景有些委屈说着:“有这么好看,这话本子比我还好看?” 苏靖荷摇了摇头:“你好看些。” 周辰景才高兴,却听她下一句说着:“可这么久也看腻了。” 微微眯眼,周辰景往苏靖荷脚心挠了挠,本欲小史惩戒,可她本就怕痒,腿下意识一弹,却是往周辰景脸上招呼去,等苏靖荷看过去时,他已是黑着一张脸,嘴边还有水珠滑落,好像,是她的洗脚水…… “那个,我脚很干净的……”总算是把视线从话本子上抽回。 周辰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是很干净,我再检查下,身上可也干净。” 说完,将苏靖荷打横一抱,手中的书应声落下,掉在了水盆里,还来不及哀婉,人已经被周辰景放置在了床榻上,将她整个人压下,在她颈间嗅了嗅,喃喃说着:“好香。” 苏靖荷使劲儿推开他,拧着眉委屈道:“我腿抽筋了。” 周辰景赶紧起身,往她小腿上捏了捏,又按了按她的腰,紧张道:“又哪儿抽筋了,定是刚才看书忘了换姿势了,下次再不能这样。” 问了许久没有应答,周辰景抬眼,看着眯着眼嘻嘻笑的苏靖荷,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倒也没有生气,怀孕初期总见她吐,好不容易吃得下东西了,这俩个月里,又时常抽筋,他看着只恨不能替她遭了这些罪。 抚着苏靖荷的肚子,周辰景轻声说着:“你这小家伙,可知你母亲为你糟了多少罪,出来后可不能再胡闹,要记得孝顺母亲。” 苏靖荷扭头看着周辰景,道:“今儿看了二哥家的宝儿,已经能说话了,可爱得紧,其实,有个女娃娃也是很贴心的。” 周辰景知道,苏靖荷一直希望肚子里是个男孩,或是因为看过自己母亲因为无子在府上的凄苦,不想重蹈覆辙,他却也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儿,女儿该是捧在手心里疼宠呵护的,谋位之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总会跟着吃些苦头,若有个万一,男儿还能保护着她,也是好的。 “你要喜欢,咱们多生几个。” 平日里周辰景说这话,总会被苏靖荷白眼,今日她难得温顺地应了一声,好一会儿,才道:“这次陛下打算派谁去鹤州?” 周辰景仍旧轻柔抚着她的肚子,鹤州兵变,之戎国乘机南下,西北战事一触即发,如今延州有李寒驻守,尚且能震慑之戎,可鹤州兵乱不能平息的话,转眼祸及紧挨它的延州,之戎国也不可能只作壁上观,如此四句下,朝廷自然要发兵平乱的。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带回家中,免她烦忧,遂问着:“你嫂子与你说的?” 今日葛青青除了带女儿来与她说说话,也有其他意图。成王和庆王都在抢这次的领兵权,庆王手下最适合的自然是二哥,二哥曾随庆王一起剿过悍匪,又随镇西将军驱过外敌,只是二嫂舍不得二哥,想借着孩子还小,来苏靖荷这里讨个情,她虽明白,却不会也不能帮这个忙,她担心的却是昨日永王妃与她说的那句:裕王竟想亲自领兵,他右手受伤,哪里还能上战场? 见周辰景不说话,苏靖荷才是说道:“果真是裕王?他的手不是......” “六弟领兵,自是统帅,何须亲自上阵。” “那……铭儿……”隐隐有些不安,问着。 周辰景安抚着她:“六弟去的是鹤州,何铭在延州,碰不上的,万一两军汇合,有李寒在,他自有分寸。” “姨丈虽明白,可铭儿却是个认死理的,就怕他自个儿冲动了……” “在军中数月,他若还没改了性子,迟早也会出事情,你现在担心又有什么用。何铭不是孩子了,他性子遂靖国公,经历这些后,听说沉稳了许多,该懂得怎么做的。” 苏靖荷这才悠悠点头,“那,裕王领兵,对你可会……” 周辰景笑笑:“总算惦记我了?我好似在你心里一直排在最后。” 苏靖荷抿唇,将他的手握过,放在心口上:“没了你,这里连跳动都不能了,你说你可重要。” 周辰景捂了她的嘴:“你我都不会有事,别瞎想。三哥这回是想让六弟立功,好在西北军中树立威望,可六弟的性子我知道,这一仗即便胜了,也不是他的功劳,想撼动李寒的西北军是痴人说梦。” 苏靖荷点了点头,却还蹙着眉,周辰景抬手替她轻轻抚平,说着:“你现在只要好好吃好好睡,其他什么都别担心,小心我儿子一出生就是皱眉头的小老头。” 将苏靖荷逗笑,她也开着玩笑:“不会,你这么美,咱儿子肯定丑不到哪去。” “不许说我美!”对于这个“美”字他总不能释怀。 “嗯。”苏靖荷憋着笑应着。 “嗯什么嗯,闭眼,睡觉。”说完,将烛火一吹,再棉被一掀,将两人都是盖住。 ☆、第102章 生子 转眼入夏,何倩从隔三差五往庆王府去,到每日前往,最后索性住在了王府里,白日天气好时,总要陪着苏靖荷在院子里走上半个时辰。 已经九个月大的肚子,低头都难瞧见自己的脚尖,苏靖荷半撑着腰,走得极缓,对于身边陪着的小姨,她是满心的感激,即便王爷请了许多婆子照顾着她,产婆奶娘一个不少,可身边有长辈亲人关切,却是不一样的。 小姨未曾有过自己的孩子,可怀胎的每一个注意事项却都知悉,从饮食到行动,待她无微不至,每每让苏靖荷有错觉,仿若母亲还伴在她身边。 “你呀,千万别懒,即便身子重,没事也得多出来走走,否则生孩子时可有苦头吃。” 因为天热,苏靖荷这几日愈加懒散,丫头婆子们都不敢多嘴,只有何倩每日的苦口婆心,偏偏苏靖荷还不敢还嘴,总是乖乖听着。 走得累了,何倩见苏靖荷额头上染了一层薄汗,便让丫头搀着她去亭中坐着休息会儿,庆王府后院的荷花池最是漂亮,夏日里碧叶连天,再有映日红荷点缀,若是能泛舟其间,酌一壶清酒,最是惬意。 突地油腻气味扑鼻,苏靖荷看着何倩端来汤盅,下意识的反胃,却是遭何倩瞪了眼:“东西都得吃,尤其这骨头汤,多吃些对自己对孩子都好。” “每日都有在吃,今儿难得赏荷,喝喝茶才是应景。” 说完,苏靖荷伸手去提桌上茶壶,却被何倩拍开:“怀着孩子怎还能乱喝茶!别当我不知道,每日夜里给你送去的骨头汤都喂了窗边兰花,我还奇怪,好好的兰花怎么没几日就蔫了。” 被小姨直言戳破,苏靖荷下意识瞪了眼兰英,兰英心虚低头,嘴里嘀咕着:“奴婢也是为着王妃着想。” 何倩却是不理会苏靖荷情绪,将汤盅往苏靖荷面前推过:“趁热,快点喝了。” 苏靖荷无奈,却想了法子推脱:“天热,咱们凉会儿再喝可好?” “不行,凉了你又觉着腥。” 苏靖荷撇撇嘴,汤盅距她明明只有一手的距离,她却任由指腹在桌案上摩擦,怎么都不肯往前,最后何倩看不过眼,喊着:“兰英,喂了你家王妃喝汤。” “啊?”一直低着头的兰英突地被叫唤,而后很快反应,赶紧点头:“哦哦,奴婢这就伺候王妃喝汤。” 苏靖荷瞪着看看向兰英,兰英只当瞧不见,平日里她确实害怕王妃,可如今有人撑腰,她胆大得很。 见苏靖荷苦着脸,何倩苦口婆心说着:“是为着你好,你夜里总是抽筋,多喝些骨头汤能补一补。” “反正有人给我揉捏。”苏靖荷这声回答得很小,还不待何倩训斥,便老实接过了兰英手上的汤盅,道:“我自己喝。” 何倩刚松了口气,移开眼时却是听见清脆一声,汤盅落地,气得她拍桌:“你这丫头怎么说不听!摔了让厨娘再熬!今儿可别想躲了,小姨非得盯着你喝下。” 苏靖荷脸色大变,整个人有些僵硬,道:“不是……我……” “可别又说不舒服,前两日便是编了这瞎话不肯出来走动,要不是瞧见你在屋子里欢腾,还真给你骗了。” “不是……是,真的不舒服。”苏靖荷垮下脸对着何倩道:“我可能,快要生了。” 何倩这才意识到不对,赶紧上前,看着苏靖荷下边湿漉的长裙,顿时大惊失色,喊道:“快,快叫稳婆来!” - 屋子里门窗紧闭,再有炉火上嗤嗤烧着水,更是热得不行,三位稳婆分别守在苏靖荷身边:“吸气,呼气,吸气,再呼吸……对,就是这个节奏,慢慢来……” “好,先放松,放松,然后用力!使劲儿……” 苏靖荷已是满头大汗,羊水也早破了,偏生孩子就是出不来,苏靖荷跟着稳婆的指令,一点点使劲儿,甚至咬着牙用力,也是无果,最后实在累得不行,她摇晃着脑袋,何倩以为她是疼得厉害,赶紧上前安慰着:“不怕,疼过这阵子就好。” 苏靖荷疼得难过,却是带着哭腔看着何倩:“我错了,早该听小姨的多走动走动,哪里知道会这么疼!” 何倩被苏靖荷这话逗得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生孩子也不专心,看来还有余力,再使劲儿!” 苏靖荷双拳握紧,开始新一轮用劲。屋子里乱作一团,院子里庆王却是匆匆跑来,还喘着大气,从下朝听见王府下人回禀,他快马加鞭赶回,一进宛荷院,便有苏靖荷的凄厉的叫喊声入耳,听得他心慌意乱。 这孩子本该再等半月的,却不知怎地,心急着要出来。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着庆王都只匆匆地行了下礼,庆王逮住刚从屋子里端了空盆子出来的丫头,问着:“王妃怎样了?” “奴婢也不知,王妃进屋已经小半个时辰,却一直没有动静,不过稳婆们都在,还有姨太太守着。”话音刚落,又是苏靖荷的叫喊声传来,周辰景听在耳畔,心却是揪着疼,苏靖荷耐疼,他几时听她这般喊叫过。 产房男人不能进去,庆王只得在屋外头来回踱着步子,双手交叠背在身后,时不时抬头看向屋子,他从没有经历过女人生孩子,这是头一遭,却已是吓得他不轻。 时间一点点过去,都有丫头小声议论着王妃怕是难产,周辰景更是担心,嘴里自言自语着:“再等一炷香,就一炷香。” 平日里时间过去得快,偏偏今日最是难熬,来回走了百来圈,庆王终是隐忍不住,正打算冲进屋里,却听着里头婆子的一声大喊:“孩子出来了。” 哇哇的哭声中,房门被庆王砰一声甩开,他几步跑进,稳婆正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笑迎向庆王,哪知王爷直接越过她,停在了苏靖荷床边。他心疼看着床榻上发丝散乱,很是苍白的苏靖荷,替她撩开因汗珠而贴面的发丝,拂过面颊上的泪水与汗水的交织,颤颤说着:“辛苦你了。” 苏靖荷转头,朝庆王展颜,有气无力道:“我听见孩子的哭声了。” 稳婆这才将刚刚包裹好的孩子送上前,笑说着:“恭喜王爷王妃,是个男孩。” 苏靖荷想起身看看孩子,却被周辰景制止:“别动,我抱给你看。” 小心翼翼接过稳婆手中的孩子,他也是欣喜,终于能好好看看孩子,这么小小的,软软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被他搂在怀里,心中几番起伏,却是强压下,只唇角溢出笑容,对着苏靖荷轻声道:“你瞧,咱们的孩子。” 苏靖荷第一眼看见襁褓里的孩子,却是当即哭了起来,惊得周辰景不知如何是好,连手里孩子也顾不得,只不停关切着:“怎么了,还疼么。” 将孩子交到何倩手里,周辰景一把拽过稳婆:“快来给王妃瞧瞧,还有哪里不适。” 稳婆被王爷的喊叫吓住,颤颤上前,苏靖荷却是摇头:“我只是难过,真被王爷说中了,我生了个皱着眉头的丑娃娃。” 周辰景先是一愣,一旁的稳婆听见却是笑了:“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等两日后长开了就好看了。” 苏靖荷不确定问着:“当真?” “奴婢接生过许多孩子,咱们这小王爷算得上最好看的了。” 苏靖荷这才松了口气,却渐渐没了精神,周辰景见她疲累,安慰着:“你累了许久,先睡会儿。” 轻轻“嗯”了一声,苏靖荷当真闭上了眼,嘴里却不忘说着:“我这么辛苦给你生孩子,以后要加倍对我好。” 即便她闭了眼,他却仍是很认真地点头:“我怎舍得负你。” 很快进入梦乡,嘴角却还挂着微笑,周辰景捧着她的脸颊,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起身时,才是往何倩怀里的孩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因为是初生的婴孩,他不敢用力,大掌刚接触到孩子的脸颊时,便停了手,生怕手茧将孩子肌肤划伤,嘴里却是说着:“都是你这不听话的小家伙,害得娘亲受苦。” 虽然听不懂,怀里孩子或是感觉到父亲的斥着,哇哇大哭起来,惹得何倩心疼,轻斥了句:“你吓着孩子了。”而后赶紧轻摇着手哄着,周辰景也是吓了一大跳,赶忙让何倩抱着孩子往隔壁间去,省得吵了苏靖荷休息。 - 这是庆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大家都不敢马虎,第一时间去给宫里报了信,也往安国公府传了消息去,下午,宫里便有公公送来了陛下的赏赐,安国公府也给这个外孙准备了丰厚礼物。 接下来几日更陆陆续续接到贺礼,庆王府门外都是逗留着的各府派来送礼的小厮,却根本入不了王府大门。 府外头热闹,府里头也是忙碌,孩子还小,由着奶娘照顾,苏靖荷本该在月子里好生休养,却偏偏每日手里捧着古籍翻阅,让人不能省心。 何倩偶尔能劝着些,可她又不放心孩子,常往奶娘处跑,便也管不住太多,周辰景下朝回来见着苏靖荷这幅模样,总要摇头:“太医都交代了要好生养着,你总费神做些什么!” 苏靖荷头也不抬:“得给咱儿子取个好名字。” 周辰景上前,扶着苏靖荷坐起些,说着:“孩子还小,不着急。” 边说着,便准备给她喂些热腾腾的猪蹄汤,却被苏靖荷拂开,她已经连续吃了四日猪蹄汤,况且半个时辰前刚喝完鸡汤,即便是喂猪也不是这个喂法。 “怎么不急,你给他喊个这么难听的小名儿,我一刻都听不下去。”苏靖荷白了眼周辰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你亲生的呢!昨儿舅母问我可给孩子取名了,我都没好意思说,只搪塞说还没想好。” “六六不挺好的,叫着也顺口。”周辰景接话道:“这孩子出生是正好六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觉着六斤这名字也不错,你非不喜欢。” 苏靖荷只觉一口血涌上:“什么六斤!这名儿连兰英都背地里笑话呢,说她小时候村子里叫六斤的少说有四五个!” “好名字大家才抢着用。” “你!” 苏靖荷指着周辰景,脸都红了,周辰景赶忙放软声音,讨好着:“娘子莫气,我都听娘子的,娘子不喜欢这名字,我们慢慢再挑,娘子的话,我哪敢有异议,不过,现下总得有个小名先喊着不是?” “那也不能喊六六啊,顺口却是没错,可听着怎么都像‘妞妞’,明明是个男孩儿。” 周辰景只得应是:“娘子说得是,那,娘子觉着叫什么好?” 被周辰景反问,她一噎,而后又埋头在手里的古籍,开始新一轮的研究,见她一页一页看得认真,周辰景只能叹息一声,他不想搅她好心情,可想起今日父皇在御书房里的话语,这孩子的名字怕不能由他们俩做主...... ☆、第103章 满月 关于小王爷的名字,苏靖荷一天一个主意,看了《诗经》,便觉着扶苏或是景行的名字顺耳,换本《离骚》,又觉着望舒、灵均也不错,甚至连《易经》都不放过,差些要给小王爷取名泰来…… 整日忙活,看似小王爷的名字是由苏靖荷来定,但每每有了想法,只需庆王三言两语,又觉着不好,连一旁伺候的兰英都瞧出了端倪,偏偏王妃毫无所觉,每日忙得不亦乐乎,仿佛担着什么了不起的责任,哪还有当初在安国公府时的机敏,王妃不过生了个孩子,却连智慧也不见了? 名字还没定下,就迎来了小王爷的满月宴,恰逢中秋,陛下早早就派人接了庆王妃和小王爷入宫。 一大早丽妃宫里的宫人便开始传出话来,说是庆王府的小少爷长得可漂亮了,水灵灵的大眼睛,肌肤似雪吹弹可破,性子又好,不哭不闹的,见人便咯咯直笑。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宫里头都在谈论庆王府的小少爷,庆王和庆王妃的模样已是最出挑的,生养出来的孩子肯定漂亮至极,尤其,这是第一个能在宫里头举办满月酒的王府少爷,日后福气大着呢。 丽阳宫里,丽妃娘娘拿着小面鼓逗弄着孩子,六六两只眼睛直溜溜盯着小鼓,两只肥白的手臂跟着抬起,偶尔指尖碰着鼓面,便开始呵呵地笑,嘴里的口水流出,很快被灵阳公主用软帕擦拭,却惹来丽妃娘娘的训话:“你别光瞧着你五哥的孩子欢喜,如今身子也养好了,赶紧自己怀一个,到时六六也有个伴儿。” 许是想起之前失去的孩子,灵阳眼神一暗,正巧手指被六六软软的抓住,心情霎时好了起来,也懒得回丽妃娘娘话,只专心逗弄着孩子。 丽妃却不罢休,继续道:“生个男孩是你福气,若是女儿,正好许给咱们六六,是不是?” 丽妃抬着下巴与六六逗趣,他哪里听得懂,一旁的苏靖荷也不接话,这才满月,就被人惦着日后婚事,也是不易。 “在外头便听见欢笑声,让朕也瞧瞧孙儿。”陛下声音传来,厅里都是一惊,赶忙起身行礼,陛下只摆了摆手,径自走向摇篮,小心翼翼抱起小六六。 小家伙一点不认生,到了陛下怀里,只眼睛眨了眨,好奇地盯着陛下瞧,久了,突地伸出软软的小手拽住了陛下的衣领,吓得一旁丽妃赶忙伸手去拉,却被陛下制止,由着他挣扯自己的龙袍,刚满月的孩子,也没多大力气。 “还别说,这孩子眉眼像极了陛下。”丽妃见陛下心情甚好,待孩子也耐心,便多说了些讨喜的话:“这孩子在奶娘怀里都有哭闹,偏偏被陛下抱着时笑嘻嘻的,可见与陛下亲近。” 听了这话,陛下尤为开心,应着:“可不是,朕的孙儿,像朕。当年景儿小时候也是这般,一哭闹起来,宫人们都哄不住,但只要朕一抱上手,就欢喜得不行。” 苏靖荷在一旁听见,不禁想着当年曲贵妃圣宠正隆时,庆王应该也是陛下手心的宝…… 灵阳公主也走近几分,帮着说话:“儿臣觉着,这一辈孩子里,当属五哥这孩子眉眼最像父皇。” 陛下听了公主这话,不置可否,抱着孩子的举动更亲昵了几分,此举动看在丽妃眼中颇为欣慰,不管如何,庆王这个孩子是讨了陛下的欢喜。 一屋子其乐融融,却有陈贵妃身边公公进来打断:“回陛下,贵妃娘娘酿的桂花酒今儿开封,请陛下前去品尝呢。” 陛下眉头微皱,看了眼怀中允着手指咯吱笑的六六,遂回绝道:“朕不过去了,让贵妃晚上将桂花酿带来便可。” 高公公一愣,每年中秋陛下定会亲自陪着贵妃娘娘品尝娘娘酿造的桂花酒,今儿却因为庆王府的小少爷,拒了贵妃娘娘,难怪宫里头都传,这个孩子的出世,怕能左右陛下的心意…… 陛下又逗着六六耍了会儿,见高公公还在原地,登时不悦,斥道:“还不下去,杵着做什么。” 高公公不敢停留,赶紧行礼退了下去。之后陛下又询问了孩子平日吃食,与丽妃娘娘一道陪着六六耍玩,苏靖荷得了空,却被灵阳公主叫到一旁。 “嫂嫂有多久没见过苏美人?” 突地提及苏菀,苏靖荷愣了会儿,应是很久很久……最后一次见面,她还没怀上六六。 “我知道嫂嫂和苏美人早先便不甚亲近,可总归是姐妹,今日既然入宫了,可要去见见苏美人?” 灵阳并不擅长隐藏情绪,见她说话眼神飘忽,便知她话里有话,这些日子灵阳一直在宫里头住着,或有些关于苏菀的事情不好明说? “苏美人怕也不想见我。”苏靖荷只答了这么一句。 “苏美人性子执拗,自小便如此,苏府除了三太太,少有人进宫来,倒是郡王妃时时陪苏美人说话……总是不好。” 苏靖荷总算听明白了,灵阳这是为了庆王着想,遂安慰着:“等会得空了我去美人那走走,你也宽心些,养好身子,也好圆了丽妃娘娘的心愿。” - 午后,陛下留在丽阳宫休息,苏靖荷也哄了六六入睡,留奶娘注意着孩子,自己则往苏美人的紫玉宫去。 紫玉宫离丽阳宫许远,苏靖荷在宫外等了许久,才被宫婢请入。 宫殿虽不大,里头摆设精致,都是上等物件,可见陛下的恩宠,还未走进里阁,便听苏菀凉凉的声音传来:“这是吹了什么风,姐姐竟想着来看我。” 榻上,苏菀半倚着斜靠,说不出的慵懒魅惑,与昔日模样相去甚远。苏靖荷立即屈膝行礼,将姐妹身份拉开,苏菀却只是眉头轻挑,嘴上似有似无挂着笑:“王妃这一拜可受不起,庆王如今深得陛下倚重,姐姐又喜得麟儿讨了陛下欢喜,这宫里便是贵妃娘娘都得礼让你几分,我又算什么。” 说起话来比以前更多几分尖锐,还不等苏靖荷说话,却又是抚着长长指甲,说着:“不过王妃这一拜也不委屈,当初若不是妹妹我替了姐姐入宫,哪有今日恩宠的庆王妃。” 苏靖荷却是看了眼左右,道:“我想与美人单独说说话,可好?” 不等苏菀开口,下人们自然没有动作,等了许久,在苏靖荷打算放弃时,苏菀才是凉凉说着:“都下去吧,姐姐怕是有些体己话与我说。” 待宫人们退开,苏靖荷才叹了口气,说道:“你恨我吧?” 苏菀轻笑一声,展开手臂:“姐姐瞧瞧我这紫玉宫,精雕玉琢、很是气派,我如今独享陛下恩宠,在宫里头风光无二,是姐姐成全了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何来记恨?” 苏靖荷却是轻浅说着:“小时候,你总喜欢跟在我身后,黏腻得不行,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大喜欢跟着我了……”苏靖荷看向苏菀,思绪拉回许久之前,缓缓道:“或许是六岁,或许是七岁,只记得你再不往荣华院来,却事事喜欢与我比较,我画海棠得了夸赞,你非得让三叔给你请了最好的丹青画手,学了整整三月的海棠;我下棋赢了大哥,你又开始苦心研究棋谱;那年,奶奶让我搬进暖心阁里陪着她住,第二日你便哭闹着也搬了进来……那时候你应该不怎么喜欢我,我,也不太喜欢你……” 苏菀眉头紧皱,死死盯着苏靖荷,唇瓣蠕动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曼……” 苏靖荷将她打断,平静说着:“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总和我抢东西,我处处争胜,不过为着母亲,母亲性子软,父亲又疼宠姨娘,膝下孩子也不仅我与姐姐,若不能得父亲和老祖宗欢心,只会让姨娘们欺负了去,而你明明什么都不用付出,便有疼惜你的父亲,庇护你的母亲,事事听话的弟弟,一家和乐。” “苏曼荷!你竟是苏曼荷!”苏菀此时已经站起身,指着苏靖荷颤颤说着:“难怪……我总输你一分,从小到大,从头至尾,都是你。” 苏靖荷浅浅一笑:“为何这般诧异,早晚,你也能从谢玉口中知道。” 说道谢玉,苏菀突地愤怒起来:“你竟还有脸提及表哥,你贪慕权势攀附庆王,怎还有脸提及表哥!” “攀附权势?我若喜欢权势,当初便会欣然入宫了。”说完,苏靖荷抬眼看着苏菀:“当时婶娘用尽法子想把我弄进宫去,我恨极了,如今却是感激,若没有那一次事情,我绝不会想法子求助谢玉,有些事情,便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看似对你情深意切的人,却只想着如何让你替他去讨好陛下,当初对我这般,如今对你,也是这般!” “住嘴!”苏菀突地歇斯底里喊着:“表哥待你那般好,你怎敢这么说!” “为何不敢,我不喜谎言,你心里又何尝不明白?我当初那般绝望,却也能走过来,你为何不肯。”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听,你滚!苏曼荷,滚!” 看着怒红眼的苏菀,苏靖荷终只是一声叹息:“放下过往执念,或许海阔天空。” 说完,转身离开,却没听见苏菀最后无力的一声:“如何放下?上天眷顾你遇见庆王,我却什么也没有......” - 出了紫玉宫,迎面却遇上谢玉,这里是后宫,此路通往哪里苏靖荷也晓得,不免蹙眉。 “靖……庆王妃是来看望苏美人?”谢玉停下脚步,仍旧是一派风流。 苏靖荷本不想搭理他,念着身后的紫玉宫,遂说着:“郡马爷还是不要往前的好。” 谢玉让身边宫人退开几步,才道:“苏美人连日来头疼,此次进宫,母亲嘱咐我给美人送来治头疼的偏方。” “宫里自有太医,我刚才见美人气色不错,怕不需这些了。” 谢玉只笑笑,却没有挪开步子,苏靖荷眯眼:“那是你的表妹,还是在你眼中,世间人只分两种,一种于你有利,视若珍宝,一种于你无用,弃之如敝履。” 谢玉微微挑眉:“庆王妃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我以为你最清楚。”说完,又摇了摇头:“罢了,不过浪费口舌。” 苏靖荷迈步离去,与谢玉擦肩时,却听谢玉浅笑着说道:“庆王妃何以如此自满,您以为,在您与皇位之间,庆王会如何抉择?” 苏靖荷顿了脚步:“郡马爷可不能乱说话,且不说王爷没有野心,即便是有,他也不会利用女人,别以为世间所有人都与你一般无耻。”而后毫不犹疑的离去。 走了没多久,菊花园中正遇见前来的庆王,金黄的花海中,他朝她缓缓走来,握过她的手,浅浅问着:“听说去见苏美人了?” 苏靖荷没有回话,只是仰头看着庆王,每每见过谢玉,她总要庆幸,庆幸自己嫁的是庆王! “干嘛盯着我瞧?”看她双目盈盈如秋水含情,周辰景有些纳闷,抚了抚苏靖荷的额头:“也没烧啊。” 苏靖荷只浅浅一笑,转了话头:“不是说去了城郊,这么快就回来了?” “六六满月,自然得早些办完差事回来陪着。” “既是要陪六六,出来寻我做什么。”苏靖荷眨巴着眼睛说着。 周辰景搂过苏靖荷:“行了,不就想听我说念着你么,是,我怕你在宫里受委屈,一时见不着你,心中空落落的,可满意?” “满意!”苏靖荷点头,回握着周辰景的手:“走吧,咱们回去看儿子去。” - 满月宴不过家宴,没有朝臣,场面也自在许多,苏靖荷抱着孩子过来,总免不了被各宫娘娘和各府王妃逗弄一番,夸赞的话语听得多了,苏靖荷也不当真,她的儿子好得很,多些或少些夸赞也不会改变什么。 昭阳公主上前时,苏靖荷有一瞬的呆愣,因着如意的事情,她心中对陈宴有些不满,便与陈家不再往来,如今昭阳公主送来平安金锁,她只得客气道谢。 “孩子生的好看。” 苏靖荷笑笑:“也就这个优点了,大家都说长得像王爷。” 昭阳却是回着:“我却觉着这孩子像你,性情。” 论模样确实像周辰景多,可着见人就笑的性子却与他父亲相去甚远,想起母亲曾说过,自己小时候最不怕生,莫说在安国公府,就是带出去,也总能和旁人玩得欢实。这点,或真随了自己? 也就两句话,大家各自落座,歌舞精彩,六六却看不明白,可下午睡得足,这会儿精神头挺好,仰头睁大眼睛看着天边圆月,好似寻着了个好玩的东西。 咿咿呀呀地,嘴里也不知说些什么,苏靖荷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周辰景:“你儿子要你摘天上月亮给他呢。” 周辰景抿唇一笑,看了眼六六:“王妃比本王本事大,讨好儿子的事情,本王就不和王妃抢了。” 苏靖荷瞥了他一眼:“今儿丽妃娘娘可帮你儿子把媳妇都选好了呢。” “哦?婆婆不满意,媳妇哪入得了门。” “我这个媳妇也没得婆婆满意,不照样嫁了。”苏靖荷回嘴应着。 “那是因为我喜欢。” 周辰景答得理所当然,让苏靖荷忍俊不禁,两人一言一语很是欢乐,倒是惹来陈贵妃冷嘲热讽:“庆王和王妃感情真好,看得我们都羡慕,难怪至今庆王府里也没个侧妃侍妾,陛下像庆王这个年纪,可有好些孩子了吧。” 陛下点点头:“这倒是,莫说朕了,就是成王在他这个年纪时也有三个孩子了,不过没事,两人感情好,日后少不得孩子。” 没有顺着陈贵妃的话头往下,陈贵妃脸色已很不好看,还想再说几句,陛下却是冷眼瞧着她,压低了声音道:“成王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闹心事情莫以为朕不知道,你且管好自己的媳妇。” 这话让陈贵妃一时无言,成王为拉拢朝臣,娶了好些侧妃,也跟着惹来府上不少麻烦,确实让人头疼。 不再理会陈贵妃,陛下让刘公公抱了六六过来:“今儿可是六六满月,都得喜乐着过。” 苏靖荷将儿子送走,又看了眼夫君,总觉陛下今日待六六太好,好得,有些不真切...... 女人的预感果真准得很,歌舞毕,陛下突地问着庆王:“这孩子可取了名字?” 庆王起身回话:“还不曾。” 苏靖荷下意识眼皮一跳,很快便听陛下笑了道:“这孩子最如朕的意,便叫如意吧,赏五冠珠。” 陛下一言,座下寂静无声,便是当年太子未废,太子府的长子也不曾得陛下亲赐名字,满月宴加上赐名,这在孙儿中是独一份,何况陛下赏赐的五冠珠非同小可,一般是皇子成年封王时才有的赏赐,如今庆王的孩子刚满月便得了五冠珠,甚至压过还未成年的九皇子…… 寂静了会儿,便有人跟着恭贺,周辰景牵了苏靖荷上前跪着谢恩,丽妃娘娘更是高兴。而陈贵妃与成王脸色却是极为难看,成王有二子,却没一个能的陛下此番重赏,心中怎是滋味。 苏靖荷面上虽平静,或者在别人眼中,她该是欢喜,却恰恰相反!旁人都觉陛下此举为大恩,是对小王爷的看重,也是对庆王的恩泽,可她抬眼看着高座上的帝王,却觉着冰凉。 近日西北边境屡传裕王功绩,成王在朝堂上愈加得势,陛下是怕成王与庆王间权利失衡,遂接着六六满月,添此赏赐,看似拔高庆王,不过权衡而已,在这位帝王的眼中,儿孙都比不过他的帝位,他在龙椅上的只关心甚是得意着他的帝王权衡之术,又可曾见过外边满目疮痍的天下…… 而最令她气闷的是,她翻阅古籍一月都不曾敲定的名字,就被陛下随随便便定下了,如意?比起她之前挑选的,实在差得远! ☆、第104章 祈福 仅因为一个名字,苏靖荷闷闷不乐许久,愈想愈觉着儿子可怜,抱着儿子时都苦着一张脸,一点不如意。孩子又哪里懂得,或是觉着蹙眉的娘亲不大好看,喜欢伸出肉肉的小爪去挠她的眉头,看在苏靖荷眼中只觉儿子贴心,更心疼儿子了。 苏靖荷一不高兴,最苦的自然是庆王,连着几天都不让他瞧儿子一眼,大晚上的更是将他的被褥丢出房间,下人们瞧着都掩嘴偷笑,只他无可奈何。 不知是因为夜里不能安睡,还是无人替她掖盖被角,没几日便染了风寒,这下好了,儿子不敢见,整日只能对着大夫和汤药,脾气更糟糕。 庆王进屋时,苏靖荷早已看见,本不与理他,待他靠近几分,手中的典籍狠狠砸过去,掷地好一声响,却被他偏身躲开。 “谁让你进屋了。”苏靖荷没好气地说着。 周辰景眉眼一挑:“是么,那,周家铺子的芙蓉糕和街角的糖葫芦......只能给兰英吃了。” 闻着香气,苏靖荷很快转身,果真见周辰景手中晃着的糖葫芦和芙蓉糕,咽了咽口水,强撑道:“王爷只管送去,若是王爷看上兰英,我替王爷做主,把兰英纳了做妾便是。” 屋外的兰英一声喷嚏,屋内周辰景却是讨好上前,谄媚道:“莫生气了,特地买来给你入药的。” 说起汤药,苏靖荷眉头一皱,冷哼道:“我还以为是赔礼呢。” 见苏靖荷软了态度,周辰景顺势将她搂入怀中:“赔礼自不能少,我陪娘子回一趟菏泽当做赔礼,如何?” 苏靖荷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看向周辰景:“你说……” 在苏靖荷颈项蹭了蹭,周辰景柔声说着:“秋后,代父皇上泰山祭天。” 陛下最近身体愈发差了,时常不能早朝,许是病痛折磨,待礼部官员提及泰山祭天,陛下欣然应允,只是不曾想这代天子祭天的事情会交给庆王。 “此等大事,能带上我?”苏靖荷带着几分犹疑问着。 周辰景却是答得肯定:“怎么不能,我答应过,以后去哪儿都不离你。” 苏靖荷听着心头一暖,顺势将头靠近周辰景的,才温存会儿,突地猛一把将周辰景推开,保持了一定距离后,才是捂住自己的口鼻,闷声道:“你离我远点,会染上风寒的。” 周辰景浅笑,一把将苏靖荷拉进自己怀中,拿开她捂着口鼻的右手,毫不避及地俯身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摩擦着,道:“那正好过给我,你就不难受了。” 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亲吻,他打横将苏靖荷抱起,往里间床榻而去,苏靖荷却是挣扎着指了指被留在桌案上的糕点:“还没吃呢......” “不急,先运动了,才更有食欲。”周辰景在她耳畔暧昧说着。 即便是白日,屋内一片旖旎,将窗檐墨兰羞红,桌上的糕点却是孤零零等到了第二日早上,也没人记起它来。 - 不知道真是将风寒过给了周辰景,还是因为床上的大汗淋漓,苏靖荷的风寒好得极快,精神刚恢复,何倩便约着她一同去大觉寺烧香祈福。 鹤州裕王频频传来捷报,延州却遇之戎大军突袭,即便李寒身经百战,何倩仍旧挂念着夫君,不能回延州相陪,只得在寺院祈求夫君平安。 大觉寺香火鼎盛,庆王妃与镇西将军夫人前来,方丈亲自相迎,在安静的佛殿上陪着小姨念了段经文,又求了姨丈和表弟安康,时间尚早,趁着小姨与方丈叙话之际,便想着去见见二婶。 自从婶娘搬来大觉寺后,再没有回过国公府,之后二哥几次前来,也都被婶娘拒在门外,本没抱多少希望,却不想婶娘没有为难她,直接让何姑将她请进。 国公府送来的一众下人都被打发走了,如今跟在婶娘身边的只何姑一位从贺州陪嫁来的体己下人。婶娘一身素装,长发随意盘起在脑后,手捻佛珠,面上很是平和,苏靖荷上前客气行了礼,杨氏没多大反应,仍旧拨弄着佛珠,嘴里喃喃念着些。 “二婶在寺中过得可好,有什么添置的?或是其他吩咐?” 杨氏这才停下念经,看了眼苏靖荷道:“青灯古佛,一应俱全。” “二婶跳脱俗尘,令靖荷等仰望钦佩,听二嫂说,婶娘在寺院中清修,已不见外人,原以为二婶不肯见我。” 杨氏手中佛珠轻放置桌案,浅声道:“三姑娘了却了冤仇,我亦替三姑娘高兴,今日,我也帮三姑娘了却过往最后一丝牵绊。” 杨氏所言正中苏靖荷心思,当初为报仇,她不曾犹疑后悔,唯一觉着对不住的,便是牵连了二婶,二婶待她素来不错…… “过往如噩梦扰我多年,也算三姑娘成全,能让我与往事彻底斩断,如今我侍奉佛祖,难得心境平和,既是各自安好,三姑娘也无需自责。” 听罢,苏靖荷心中大石才是真的落下,婶娘当初在国公府也是艰难,于婶娘而言,或许而今已是最好。 “婶娘不想,再见见五弟?” 苏靖荷问完,杨氏却是微微一僵,而后摇头:“不见、不知,才是最好。” 抬眼,杨氏已经背身朝她,只专注对着佛像诵经,以为婶娘在逐客,苏靖荷本欲起身起开,却听杨氏缓缓说着:“当年我恨极了老太太,明明是个痨病的儿子,却要坑我入府,或许是意难平,或许是太孤寂,终究犯了错事......然而一步错步步错,只累了牧儿和正儿,如今在佛前赎我罪孽,山下事情再于我无关。” 苏靖荷看了杨氏许久,只点点头,二哥如今有妻有子,也算和美,五弟虽年轻,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庇佑,也该会很好...... 不再多留,只客气朝何姑点了头,便离开了。 听说小姨在慧言大师处下棋,苏靖荷也跟着过去,慧言大师与靖国公府一直往来甚密,当年母亲带她来大觉寺,总要去拜访慧言大师,她差些忘了,小姨与大师也是有些情谊的。 榕树下,二人端坐着下棋,苏靖荷刻意放缓了步子,轻声走近,在一旁静静观了会儿,没有意外,小姨很快落败。 “大师棋艺精湛,我哪是对手,便是大哥也不能在大师手里讨得便宜。” 慧言大师听罢,刚展露笑颜,待看见何倩身后的苏靖荷,却是垮下了脸:“少磕碜我,我可是连你这外甥女都赢不了。” 何倩诧异,看了眼苏靖荷,又看了眼大师,见不是玩笑,才道:“我怎么不记得靖荷棋艺精湛?” “人家有高人指点。”慧言大师冷冷说了句,心中颇不服气。 苏靖荷只得勉力笑笑:“不过侥幸,是大师让我的。” 这话让慧言大师更是不悦,手中棋子往棋盒里一扔:“我说过我不会让棋,活了半辈子,还不至于输不起!”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何倩赶忙打圆场道:“哪里的高人,我也想拜师学艺呢。” 苏靖荷扯扯唇角,不知该怎么说,何倩却是故意道:“怎么,和小姨还藏着掖着呢?” “不是。”苏靖荷解释着:“他不肯收徒的,再说,他矮小姨一个辈分呢。” “嗯?”何倩挑眉:“矮我一个辈分?莫不是你二哥?” “苏家可出不起这样的人才。”慧言大师将棋子全部收起,摆了摆手赶人:“走走走,别扰我研究棋谱。” 慧言大师脾气本就不好,二人也不吵他,待出了大师的院子,何倩扔不忘问着:“能赢慧言大师,本事大得很,我资质不敢称好,比你还是绰绰有余。” 苏靖荷皱了皱鼻头:“他说我下棋资质挺好的。” “他?”这般缠眷的语气,何倩很快恍悟:“是庆王吧。” 苏靖荷老老实实点头,顺便一并说起了她与庆王在大觉寺的那一段过往,惹得何倩讶异连连:“我说庆王怎么就瞧上你了,原是有救命之恩。” 苏靖荷却是蹙眉,抱怨着:“我哪里配不得庆王了!” 何倩上下打量了苏靖荷,道:“论长相,你差了些,论才智,也是不如,论脾性,更差的远,你倒是说说,哪里配得上了。” “我......我!”苏靖荷细想了想,还真想不出自己哪儿胜过周辰景,很是挫败地垂下双肩,只呐呐道:“他脾气才不好呢,小姨只是没瞧见。” “我只瞧着他待你耐心,对其他人怎样与我何干。”何倩说完,突想到一点,说着:“你还是有一点强的,至少,你眼光好不是。” 苏靖荷一个跺脚,气闷:“小姨到底向着谁呢!” 两人说笑间来到后山,苏靖荷在山脚停了步子,仰头看着一节节石阶,当年他曾带她走过这些石阶,林中为她烤鱼,陪她赏星,为她亲刻木簪,那些都是她不曾体验过的,当时不觉得,如今再回想,那时的自己多少也是心动的,只是刻意忽略罢了,依着周辰景的性子,能那般好脾气,应也是喜欢她? 她还有一点,运气好!有的人穷极一生也等不到这样一份温情,譬如她的母亲,而她,在最好的年华,遇上他。 “还记得这棵树吗,那年你偷偷带着铭儿爬树,还好是被我发现,给瞒了下来。”何倩走前几步,抚着树干,回身笑看着苏靖荷。 苏靖荷亦点了点头,已经是很多年起的事情了,那时小姨还未出嫁,铭儿不过是跟着她和如意身后的小屁孩。想起三年前,她回京不久,也是在这棵树下,彤彤追着如意,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眼前,那时的如意满脸惊恐,却模样鲜活,如今已物是人非…… 清风常在花常开,谁见亡人再归来。 ☆、第105章 远行 香炉里的烟,一丝又一缕,缠绕着熟睡人的发,窗外的日头也不毒辣,偶尔还有些许山风拂过。屋内,酒尚温,玉盏里也还剩了半口,素帕散落地上没人收拾,棋盘上也还未分出胜负,可,人已入梦。 不一会儿,竟飘起了细雨,滴落进湖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惊醒了酣眠的鸳鸯几对。床榻上的人儿慵懒呢喃一声,渐渐转醒,因为醉酒贪欢,头微微疼,晃了几晃才是坐起身。 “辰景。”浅浅唤了句,苏靖荷神智还不太清明,抬手往身边摸去,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一阵推攮:“已经午后,要被下人们笑话死了。” 榻上周辰景扔闭着眼,却能伸手精准地将坐起的苏靖荷再次拉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喃:“咱们已离京了,这里就我们俩。” 苏靖荷这才清醒过来,庆王代天子祭天,他们已经在前往泰山的途中,士兵安置在冀州城中休整,城郊的曲家别庄遣散了所有下人,如今只他们二人。 突地,肚子里传来咕咕叫声,苏靖荷脸颊一红,低喃:“饿了。” 周辰景闷声笑着,才松开怀中的人儿,穿衣起身:“你躺着,我给你下碗面条。” “我想吃肉。” 苏靖荷抚了抚饥肠辘辘的小腹,瘪嘴说了句,一抬眼,周辰景已在跟前,吓了她一跳,而后他鼻头蹭了蹭她的鼻头,应了声:“好。” 周辰景出去后,她一人待在屋子里有些无聊,索性爬起来,赤脚走到桌案边,棋盘上还有未完棋局,昨晚应是她输了,只是她不肯认,非不愿落子,赖着与他喝了好些酒,最后被他借着酒意反复折腾,至今还是腰酸,想想还不如当时认了输的好。 推开窗,屋外已有秋意,小湖畔黄叶飘落,不远处林子里的鸟儿也默了,很是宁静,曲家别院依山而建,景致独有,不愧是冀州首富。 自从回京,忙忙碌碌地,少有这份闲心,难得而今夫妻二人独居,心驰神怡。待周辰景推门进入时,便看见倚窗远眺的苏靖荷,她仅着单衣,赤着脚、披着发,仿若山间飘来的精灵,与窗外景致相融。 放下食盘,周辰景往里间取了苏靖荷外衣的绣花鞋,行至窗边替她披过衣服后,更在她跟前蹲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玉足托起,道:“入秋了,地上冰凉,你这般吹风,也不怕再染风寒。” “不怕,大不了过给你,一起受罪。”苏靖荷浅笑着,任由周辰景替她穿上鞋子,她只低着头,双瞳剪水看着她的夫君。 穿好鞋,周辰景从身后抱着她,柔情问着:“刚才想什么出神,我进来了都没察觉。” 苏靖荷转身回望窗外,道:“想起我上一次在曲家别院,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周辰景也跟着回忆起来:“那时我才知道,救我危难的那位姑娘是安国公府的小姐。” 不知想起什么,苏靖荷噗嗤一笑,惹得周辰景好奇:“怎么?” “当年我曾进过这间院子,可惜是夜里,错过这番美景。” 周辰景知她忆起了什么,轻咳一声:“只是舅父的主意。” “我知道,你打青黛的那一掌可不轻,还好不是我进去的。” 周辰景笑笑:“换你,我或许舍不得。” 苏靖荷哪里会信他的甜言,只道:“那时你凶神恶煞的,曲老爷还一门心思想给你说个好媳妇,可惜,咱们都不配合。” “可好媳妇我还是娶着了。”周辰景眉眼弯弯,抱着苏靖荷的手紧了几分。 苏靖荷也是感慨:“兜兜转转,竟然还是你,你说这可是缘分?”说完,想了想,继续道:“若那时我真进了屋,知道了你的身份,怕不会再有后面的事情,如今你抱着的就是你那好表妹呢。” “不会。”周辰景吻了吻她的耳郭:“舅父说你若是见了我,定会被我‘美色’迷惑,说不定当时就闹着要嫁我。” “呸!”苏靖荷用手肘顶了他的肋下,却想起青黛见过周辰景后神神叨叨的模样,好像也有些道理:“那时你受了重伤,便是在曲家休养。” 周辰景点头:“你我初识,毕竟不能全信,不过恩情我记在心里的,打算拿一辈子来还。” 这话苏靖荷喜欢听,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寂静依偎了会儿,苏靖荷突地轻叹一声,缓缓说着:“有些想六六了。” 莫说妻子念儿,便是庆王出京后,也总会想起儿子嬉笑的模样,小小的、软软的人儿,没有父母陪伴,也不知在王府里可过得欢快。 “等六六大一些,我们再带他一起来。” 苏靖荷才点头,便被周辰景牵着走回桌案,案上食盘里放着一碗面条,微微冒着热气,苏靖荷挑眉:“我要的肉呢?” “晚点上山给你捉只兔子。”周辰景将筷子交道苏靖荷手中,道:“不是饿了么,先垫垫肚子。” 苏靖荷尝了一口,因放凉了会儿,并不烫口,却难得的好味道,不禁眯起眼睛,很是享受:“王府的厨娘可以遣散了。” “可我只会做面,娘子不嫌弃?” 苏靖荷想了想,道:“那还是算了,我喜欢厨娘的东坡肉。” 待一碗面条下肚,苏靖荷才说起:“可后悔出来这趟?” 周辰景展颜,他知道苏靖荷所问为何,陛下近日身体愈加不好,已不怎么过问朝事,朝堂事务交由成王监管,同样是代天子之职,一个远赴泰山祭天,一个把持朝政,怎么看都是庆王输了。 “父皇的性子我最明白,虽说身体不佳,可还没有神志不清,此时无论谁监管朝政,必然有政见与父皇相左,父皇猜忌心重,尤不喜欢皇子独权,要不了多久便会对朝中着势力强盛的皇兄心生嫌隙,反而咱们这趟差事只有好没有坏,回去只等着领赏的。” 苏靖荷听得明白,却故意嘟着嘴道:“还以为你是为陪我回菏泽呢。” 周辰景握过苏靖荷的手:“江山愿与你共。” 这句话听着苏靖荷心里尤为欢喜,当时谢玉问她,江山与她在庆王心中孰轻孰重,她答不上来,如今她明白,两者无需论轻重,她与天下在他心中并存,都不能弃。 夜里,周辰景当真捉了只兔子,苏靖荷却不舍得吃,索性养了起来,她自小喜欢兔子,也养过好些,是以一路上也不觉着麻烦,反而赶路时马车里给她搭伴,也不觉路途颠簸。 离开曲家别院,又绕了二人初识的山间小寺,住持已认不出他们,就做普通香客混入,寺院偏远又不大,倒没多少人,他们使了银子,随意在寺院走动也没人拦阻。 夕照里,两人同吃素斋,就是最寻常的夫妻。 之后又经琼州紫阳湖,湖间泛舟品茶,再登青禾山拜访了画圣周青子,又路胡兰山崖边祭拜母亲和姐姐,之后沿着淮江走,游虎跳峡赏仙鹤老松,一路上不紧不慢,两月后才到泰山脚下。 庆王待天子祭天,祭祀事宜盛大,苏靖荷却是不能跟去的,只得在山脚的驿站里等着,却收着了京城送来的急信。庆王一时半会回不来,见送信侍从着急,便先拆了信笺,信中只说了两件事情,一是裕王在鹤州轻敌遇伏,退守延州城,被陛下书文斥责,责令裕王在延州听镇西将军调遣;一是陈贵妃多年在后宫迫害宫妃事发,贬为妃。 与周辰景所料不错,成王把持朝政引得陛下忌惮,先是陈贵妃,再是裕王,最后便会是成王了,这一局他虽走了先,却终是要落了后。 泰山离菏泽不远,祭天之后,借着着大军停留山脚之际,庆王单骑离队,带着苏靖荷赶往菏泽。 苏家老宅临河而建,深秋,河面瑟瑟,夕照里,苏靖荷伴着周辰景,周辰景牵着马,二人一马走过河边,来到深深庭院前。 开门的是老宅的管家何伯,看见院外的苏靖荷,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激动地将人迎了进去,三姑娘在京中成了亲,嫁的是当今皇上第五子庆王,这事早传回菏泽,老宅里下人都知道姑爷,喜盈盈围过来。 “老奴一直命人打扫了姑娘的屋子和庭院,就想着姑娘肯定会回来住的。” 苏靖荷朝何伯浅浅一笑:“几年不见,何伯身子还是硬朗。” “老了。”何伯摇了摇头:“如今看人都花眼了,不过眼神再不好,还是一眼能认出三姑娘。” 一边领着二人进屋,一边询问:“姑娘这次和王爷一块回来,要住多久?老奴让人去买姑娘最喜欢的虾子,晚上蒸着吃,还有姑娘喜欢的辣花生。” “我们就回来看看,待不长的。”说完朝周辰景道:“不过菏泽的蒸虾子特别好吃,你等会尝尝。” 见苏靖荷高兴,周辰景也点点头,朝苏靖荷耳边轻声道:“等会带我去看厨娘怎么做,我学了回去,解你嘴馋。” 这话落在何伯耳里,却是欣慰,王爷竟如此疼惜自家姑娘,也是姑娘命好、福厚。 “夏日里摘的莲子都晒好了,姑娘回京事带些去。” 苏靖荷点头,她却不知道,每年何伯都会吩咐下人晒了莲子,就盼着姑娘能回来,年年如此年年落空,如今总算盼着了。 “何伯去休息吧,我带着王爷四处走走。” 沿着过往的足迹一处处走过,她在菏泽的时日并不算多,也就每年入春时过来陪姐姐住上一个来月,之后再替了姐姐一年,可她很喜欢菏泽,这里清静畅快,人和人没有那么些计较,都是最真心的。 “我一直想,总有一天我要亲自来接了姐姐回京,可惜......” 周辰景吻了吻苏靖荷额角:“你替姐姐将她的人生过完,她在天也是欣慰。或者,咱们再生个女儿,像你姐姐那样温婉的?” 苏靖荷脸一红,嗔道:“一天到晚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呢。” 周辰景却是无辜眨着眼:“我只是见你惦念姐姐,还是娘子你想道不该想的地方去了?” 苏靖荷无言,索性不再理会他,周辰景却是厚脸皮紧跟在她身后。 苏靖荷并没有生气,能再回一趟菏泽她已很是满足,况且一路上他带她走了平日游记里她圈注的所有景点,当时他说日后都会带她走上一遍,果真。 在菏泽只住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便策马赶回营地,偌大的队伍却没有人发觉王爷王妃的一日失踪。可惜,惬意的日子总是要结束,再回京时,等着她们的是不尽的动荡。 ☆、第106章 抓周 庆王与庆王妃回京时,已入冬,苏靖荷刚抖落一身寒意,便有软软的小手伸过来。 数月不见儿子,苏靖荷想念得紧,迫不及待将奶娘手中的娃儿接过,用脸颊蹭了蹭他温热的小脸,叹道:“可想死娘亲了。” 怀里孩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会儿,却是哇哇地哭了起来,让苏靖荷手足无措,摇着手臂按着以前的方式哄着六六,却怎么哄都不见效,小孩子越哭越起劲,直到小小拨浪鼓摇响,哭声才渐渐停下。 小家伙抽吸了几口气,而后瞪着双大眼睛,黑圆的眼珠随着拨浪鼓左转右转,显然有些兴趣,见孩子停下哭闹,苏靖荷才松了口气,有些怨怪看向正摇着拨浪鼓的周辰景:“你瞧瞧,咱们一走许久,孩子都识不得我们了。” 周辰景委屈的表情:怪我咯?当初谁最欢喜。 “小王爷素来不怕生,之前姨太太和苏夫人前来,都不见小王爷哭过,怕是王妃刚进屋,身上带着些寒凉。”一旁绿萝解释着。 担心孩子着了凉,苏靖荷赶忙又将六六交还到奶娘手里,却又心疼儿子,赶忙从包裹里取出一大堆小玩意,这一路去泰山,她们行程不赶,路过集市总不忘寻些新鲜玩意给六六带回,不知不觉,竟有两大包。 兰英在一旁收拾着,小木剑,陀螺,铃铛儿她都能理解,那一罐的辣花生和松子糕又是什么,小王爷还小,哪里吃得这些。 苏靖荷微微一咳:“那些,等六六大些就能吃了。” 丫头们憋着笑,周辰景也是堆了笑在脸上,也不管六六听不明白,说着:“你娘亲给你带了好些吃食,就是不知道等你牙齿长全了,这些吃食可还在。” 苏靖荷恼羞成怒:“没了便没了,你不是应下,等六六长大些,咱们再带他出门游玩。” “嗯。”周辰景自然应了句,二人在屋子里待了好一会,身上也暖了,周辰景从奶娘手里接过六六,将他高举过头顶,转着圈,说着:“这一路没少给六六买新奇玩意,等他玩腻了,也便都记得我们了。” 周辰景安慰着,被举高的六六更是开怀,笑得合不拢嘴,平日里都是丫头婆子们照料,小心翼翼地,哪里玩过举高高的游戏,兴奋得不行。 一旁兰英也赶紧接话:“可不是,这天底下哪有不粘着爹娘的孩子,您瞧小王爷高兴的,过两日保准只往王妃怀里钻呢。” 听了这话,苏靖荷才开心些,一手夺过夫君手中的拨浪鼓,道:“行了,六六这儿有我哄着,你换身衣服就入宫去吧。” 泰山祭天归来,自是要进宫回复陛下的,周辰景也没多说,又撑着六六在头顶转了一圈,才是念念不舍将儿子放下,朝他脸颊亲了一口:“乖乖的别惹娘亲生气,爹爹很快回来。” - 庆王这番进宫述职,得了御赐金鞭,更有不少赏赐源源不断送入庆王府,相较前两日才得陛下训斥的成王,一时庆王府门槛踏破。 庆王回朝,与成王一同监理朝政,想在成王处分一杯羹,自然要花上十二分心力,加上有陛下扶持,很快便能在朝堂上再次与成王分庭抗礼,势头更甚。 庆王为着朝堂事情忙碌,不免冷落府里,好在有六六相伴,苏靖荷在王府里也不觉孤闷。 冬去春来,时间转眼即逝,看着六六从蹒跚学步到咿呀学语,一点点的变化让苏靖荷满满为人母的激动,尤其第一声唤出娘亲时,泪满眼眶。 六六养得几好,自打百日到一岁这段时间里,一场病都没生过,凡是见过孩子的无一不夸他又白胖又灵慧。就连说话也比旁人早些,二哥府上的女儿近两岁才能说话,六六不过周岁,三字经已经能背上个囫囵了,虽然,也只有她自己能听得明白。 七月的夜间正是凉爽,明月高挂,繁星满天。苏靖荷陪着何倩在凉榻上吃着西瓜,两人皆目不转睛看着不远处颤颤着小步子、踉踉跄跄前行的六六。 平日忙碌得难以着家的庆王也难得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姿势随意,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儿子。看着六六一摇一晃地向着那把弓箭走去,周辰景展颜,等到六六把弓箭抓到手里,才是扬了扬眉头朝苏靖荷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话才说完,又见六六拖着小弓箭往一旁的笔砚走去,肉肉的小手好奇地抓起毛笔,用柔顺的狼毫毛往脸上刷了刷,而后咯咯笑开。 周辰景抹了抹下巴:“看来咱们儿子是要能文能武,不错,随我。” 苏靖荷刚吃完西瓜,用兰英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才道:“明明是随我。” 两人正争辩着,小家伙拖着弓,拿着笔,又往一旁的弦琴走去,因怕孩子伤了手,琴上的弦全部松了,然而弦琴太大,六六侧头努力思索着该怎么抱走。 “嗯,还想当个风雅……”周辰景点头才说了一半,又见六六晃头晃脑地走到旁边的算盘珠子跟前,倒是让周辰景有些看不明白了。 一旁苏靖荷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看出儿子是想把给他抓周的那一圈东西全部捡起,遂顺手往桌上拿了个橘子,剥开,对着儿子晃着手中的橘子瓣儿:“六六,看这个。” 六六扭头看见娘亲手里的橘子,哐当一声将手里一应东西丢下,屁颠儿跑到苏靖荷跟前,张嘴。 抱起有些摇摇晃晃的儿子,将他圈在怀里喂了口橘子,转头对周辰景:“看来以后是个吃货。” 周辰景黑了脸,只道:“这点倒真是随你。” “怎么,养不起?”苏靖荷挑眉。 周辰景却是将身边的母子一同揽入怀里:“再多都养得起。” 苏靖荷蹙眉:“再多?你还想养几个,你那表妹可是嫁人了,还是又看上哪家的小姐......” 周辰景抿唇一笑,而后咬着她的耳畔,轻声说着:“得看夫人肯给为夫生多少个孩子,我是不嫌,十个八个最好。” 苏靖荷脸一红,挣扎了会,嗔道:“小姨还在呢。” 一旁何倩赶忙捂住眼睛,摇头:“我什么都看不见,你们随意,随意。” 这话却更让苏靖荷羞红了脸,窝在周辰景怀里不敢抬头,六六却不知发生什么,以为爹爹欺负了娘亲,上去就是一口,小孩子牙还没长全,这一口自然不痛,却是让周辰景满腹委屈:“你平日就这么教孩子的?我可是亲爹。” 苏靖荷噗嗤一笑:“谁让你平日不着家的,六六,可劲儿咬,咬下皮肉有赏!” 小嘴巴却没有这个力道,尤其周辰景的手臂咸咸的,实在比不得橘子甘甜,咬了会儿觉得累了,又伸手去够桌上的橘子,却被苏靖荷一把拽了回来,仿佛拎着只小鸡仔:“还吃,刚趁我不注意吃完了一整个橘子,小心明儿肚子不舒服。” 小孩子虽听不懂,却明白娘亲不让吃了,顿时垮下脸,可怜兮兮看着苏靖荷,见苏靖荷不为所动,又转而看向爹爹,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霎时蒙蒙地仿佛遮了一层水雾,小手握拳对靠着放在下巴处,糯糯喊了声:“爹爹。” 周辰景哪里受得了儿子这般,又因平时在家陪儿子时间不多,心有愧疚,遂帮腔说着:“要不再许他吃一个吧。” 手都要伸出去了,又被苏靖荷拍回,斥着:“你明儿进宫去,倒是看不见儿子闹肚子,心疼的还是我。” 听罢,周辰景便不敢回嘴,亦可怜兮兮看着六六,至此,六六算是明白了,这个家还是娘亲做主,以后事事讨好娘亲才是正途。 一晚抓周在欢笑连连中度过,折腾罢,正是夜色浓,六六却是连连哈欠,苏靖荷将他交给绿萝抱回房里休息,便有下人匆匆进来传话,在言声身后耳语几声,言声也是神情严肃,赶忙上前:“王爷,边关出事了。” 才收捡着桌上盘子的何倩,一听这话,手指瞬间松了力道,盘子摔落在地,滚了一地的橘子,苏靖荷走到何倩身边,轻握着她的手安抚着:“小姨累了,剩下的让丫头们收拾,靖荷陪你回屋休息。” 何倩哪里肯走,追问着言声边关情形,好在言声带来的消息并不是关于镇西大将军的,而是裕王。 镇西大将军率部击溃鹤州叛军与之戎大军,叛军首领带着残军随之戎左贤王退回漠北,率领先锋部队的裕王却杀了红眼,不听李将军穷寇莫追的命令,轻率大军追击至贺兰山北,遭伏,全军覆没。 即便打了胜仗,陛下却失了一子,朝野上下不敢言喜,据闻陈贵妃听见消息当场昏迷,陛下更是连连咳血,由太医陪着才度过一晚,身体却愈发不如从前。 而李寒此役虽然居功,却不得不待罪入京,这一场历时一年多的艰苦战役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番朝野动荡。 ☆、第107章 离别 圣上病重不朝,朝臣的奏折却是不间断地送来,直指镇西大将军李寒因与裕王军见不和,故意构陷,致使援军不能及时,害死裕王。 一封封奏折详尽愤懑,仿若是亲临了战场一般,却都被陛下搁置在桌案,陈贵妃与成王也被拦在宣和殿外,然而丽妃却也不被陛下召见,重病在榻的陛下只许了苏美人和许昭仪伺候。此二人进宫不久,膝下也无儿女,更与朝野没有往来,因此,谁也拿捏不准陛下此时心思。 朝堂上成王与庆王势力更是明争暗斗,到李将军护送裕王尸骨回京时,二者已是势同水火。 裕王葬礼才使得陛下走出宣和殿,面色苍白,步履微颤,苏靖荷远远看着,总会想,那样一个喜用帝王权术之人,当真会有父子亲情? 丧礼事忙,回京领罪的李寒则被暂押刑部,庆王府内自没个安生。 “我呸!咱们拎着脑袋浴血奋战,临了却因为一个指手画脚没半点本事的皇子死了,就要大将军入狱遭罪,什么道理。” “若说吃了败仗,也无话可说,如今叛军灭了,之戎大军也退至贺兰山外,陛下这不是卸磨杀驴么,让我西北军十万将士如何能服气!” “这些年大将军镇守延州,辛劳苦劳有多少!尤其此战凶险,裕王几次三番置将军与险境,将军都不曾怨怪,陛下如今又怎可是非不分。” 延州跟着回京的几位将领一人一语,都是吹胡子瞪眼,没个好气,堂上庆王相对之下平静许多,只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李将军不过在刑部受查,并未定罪。” “查个屁!”陈副将脾性最烈,一脚踹翻了椅子,道:“刑部那些老头不传唤我们问话,尽找裕王带去延州的那几个,他们嘴里能有什么好话,敢给大将军定罪,老子提刀杀进刑部。” 周、杨两位参将上前安抚住陈副将,毕竟上座的是庆王,不能让陈副将莽撞得罪了去,陈副将却是一头犟驴,平日在延州也只有大将军能够制服,哪里会理会两位参将,使劲儿抖了肩膀将二人甩开,说话间就要往外走。 “陈副将这是要去哪里。” 屋外何倩一句话,却是让陈副将服了乖,气焰瞬时没了,很是恭敬一声:“嫂子。” “都给我回去坐好了,听王爷好生说话。”何倩说完,与苏靖荷一同进屋,坐下。 一旁苏牧便出来圆话:“诸位莫急,陛下将大将军先扣在刑部,便不算太糟。” 几位将军多年在延州,京城事情少有听闻,虽不知刑部是庆王势力,却也听大将军多番提起过庆王,知道是个有本事的,遂一齐看向庆王。 庆王只浅浅一句:“本王向诸位保证,大将军定毫发无损从刑部出来。” 声音虽轻,却是重诺,几位将军互看一眼,稍稍放心,便听何倩发话:“庆王既然这般说了,几位将军也放宽心,先回将军府去,稍安勿躁等待一阵,便有结果。” 送走几位将军,何倩才是直言担心:“将军真不会有事?王爷与我只管讲真话,我受得住。” 苏靖荷拍了拍何倩的背,安抚着:“我从不曾见王爷言而无信过,小姨放心。” 虽叫她放心,她又如何能放心得下,直到庆王说着:“刑部这几日都有送信来,陛下并不曾真的让人审问,将李将军扣下,不过为平复陈贵妃和成王的心情,待走一番过场,自会放出。” “当真?” “父皇不是昏庸之辈,李将军大胜而归,断没有获罪的道理,只要有西北军在,将军便不会有事。” 何倩这才松了口气,半月后果真如庆王所言,李将军被送回将军府,与之同时的是一道圣旨:镇西大将军治军有功,屡破之戎大军,此番更立奇功,封西北王,赐府鹤州。 虽封王享爵,却是明升暗贬,府邸赐在与延州西北驻军一州之隔的鹤州,却是鞭长莫及,而西北大军虽未易将,却又多设监军一职,去的是陛下胞弟——荣王。 陛下此番诏令让人哗然,然而西北诸军却不敢言语,因为此番李将军能够平安从刑部放出,多亏了荣王几次三番为李将军喊冤,之前满朝还不解一个京中的闲散王爷怎么突然干预了朝政,以为是庆王请出的,如今看了,怕是陛下授意,荣王是陛下胞弟,又顶着李将军的救命恩人去延州,大家心中有气,也不敢在明面上闹腾。 谁也不知道这位闲散王爷到底领了什么命令去西北,毕竟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西北军也未曾真放在眼里,可苏靖荷却隐约记得,这位荣王府里有位郡主,和庆王颇为亲近…… “从哪儿回来?” 秋千架上,苏靖荷倚着树藤,晃晃悠悠地吃着怀中的桂花糕,周辰景走进时却是赔了笑:“去了趟清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下。可这青天白日的,王爷还真不避讳。” 周辰景眉眼一弯,正要挨着苏靖荷坐,却被她一脚踹下去,只得无辜说着:“那是堂妹,你想什么呢。” “我能想什么,既去了清池,也不记得给我带些桂花酿回来。”苏靖荷眯着眼笑着,眼中满是逗弄,嘴里的动作却是不停。 周辰景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哪敢记不得,你不是邀了人赏菊,我便都让绿萝摆桌了,还有你喜欢吃的螃蟹。” 或是想起蟹肉的鲜美,瞬间觉着怀里的桂花糕没了滋味,便随手递给周辰景:“荣王这次跟着一起去延州,可会有麻烦?” “不会,王叔看着糊涂,心里明镜着,都有数。” “你与郡主相熟,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你与荣王也相熟?”苏靖荷一直记得那次雪地里他找到她,送她回府时为了免去麻烦,便是拜托了荣王府的下人,夜半三更即便想托郡主帮忙,总也会惊动荣王。 果真,看周辰景点头:“父皇这次并不是真要为难我,不过拿荣王堵了陈贵妃的口。” 说完,周辰景坐上秋千,可屁股还没坐热,便听下人到后院子里传话,说是李将军带着夫人来了。 每年中秋宫中都会设宴,今年因着陛下龙体欠安,便也没有庆贺,庆王府里却是趁着何倩离去之际,办了个小小的赏菊宴,邀的都是自家人,女人们赏花,男人们自然去书房议事。 才陪着何倩去花园赏菊,靖国公府何夫人带着小姐过来,好些时日没见的何雅,何铭的事情当时没几个人知道,因着雅儿还小,便也瞒着,这丫头却因为哥哥离世,哭了许久,之后也一直闷闷伤怀,今儿是第一回出府。 “雅儿,坐到表姐跟前来。”苏靖荷招呼了何雅上前,很是心疼扶着这丫头的面庞,以前欢欢喜喜的丫头,如今却是瘦了一圈,脸颊尖细了些。 见何雅与苏靖荷亲近,何夫人也是安心,笑开:“还是王妃面子大,咱们雅儿自小就最听你的话了。” 围坐在赏心亭,面前是各色的菊花,苏靖荷亲手栽了最艳丽的一朵别在何雅发间,赞道:“小丫头长大了,越来越漂亮,眉眼像极了小姨。” “这话可当你也是夸我了。”何倩眯着眼说道,这些时日她心情颇好,不仅李寒从刑部出来,更因此次得了圣恩,准她一同去鹤州。 “是是是,小姨美若天仙。” 苏靖荷附和着一句,何夫人也是说道:“这么大个人了,竟和小姑娘一般说话,叫小辈们笑话。” 何倩眉眼一挑:“谁要笑话我?靖荷?还是雅儿。”被点名的两人赶紧摇头,何倩才又说着:“倒是嫂嫂年长,要笑话我我也不敢回嘴呢。” “牙尖嘴利的,也不知想了谁!”何夫人好笑地剜了眼何倩,又说着:“怎么没见六六。” 苏靖荷笑了笑:“在房里吃梨呢。” “哟,什么梨这么好吃,还得躲在房里。”何倩说完,朝兰英道:“赶紧地把六六抱出来,咱们还能和他抢梨吃不成。” 苏靖荷看了兰英背影,笑说着:“哪里是怕你们抢,那孩子也不知怎么想的,非要对着镜子吃梨,说是这样能吃两个了,你说可笑不。” “六六随你们,聪明着。”何夫人正夸着,兰英便抱着六六过来,何雅最先迎上去,要说六六出生后,雅儿还真没见过他,如今瞧着软软的小人儿,只觉得可爱,便随手拿了桌案的蜜饯逗弄。 “可使不得,孩子还小,吃不得这些东西。”何夫人眼疾手快将何雅手里的蜜饯拿走,苏靖荷却是笑说着:“不碍事的,这孩子就没不爱吃的东西。” “才一岁多的孩子,胃口倒是好。”何夫人也是笑笑,果真见六六上桌后,桌上吃食都尝了一遍,还不忘抱怨着:“原来外头有这么多好吃的,娘亲吃独食。” “就知道吃,喊人了没有。”苏靖荷将小家伙抱进怀里,挨个教着他叫了一通,小家伙叫得可爽快,也不是他记性好,可是他却晓得,每回家里来了人,都能得到好多漂亮玩意儿的,果然,等六六叫了人,何夫人便送了好些娃娃玩的小金器。 孩子讨喜,何夫人喜欢得紧,一边逗弄着,不忘问道:“听说你姨娘今年给你生了个弟弟?可回府去看过?” 苏靖荷眉眼一挑:“今年事忙,六六又还小需要看着,便只满月的时候去过一回。” “我知你心思,可还得常回去看看,你两位兄弟都到了讨媳妇的年纪,你四弟有你三婶张罗着,整日里看她往各个府去,也不知相中了哪家姑娘没,倒是你三弟,姨娘顾着刚出生的小的,家里也没其他长辈......” “这桂花酿实在好喝。”何倩打断着,又赶紧给何夫人斟了一杯酒:“嫂嫂尝尝。” 何夫人知道她的意思,只叹了一声,接过酒杯不再说话,本以为话题岔了过去,哪晓得苏靖荷一边给六六剥着蟹腿,一边说道:“过完中秋我会带着六六回去一趟。” 在苏靖荷眼中,苏佑是赵姨娘的孩子,她连不恨都做不到,更不可能关切,可在舅妈眼里,他或许是小舅舅血脉,铭儿不在,她多少也是希望苏佑能好。 “当年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今照顾起六六来,倒也颇有母亲模样,时间快得很啊,如今六六也一岁多了,是该再添一个,府里也热闹。”见气氛微微有些不对,何倩赶忙说着。 苏靖荷喂了六六吃了蟹肉,问着:“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六六蹙眉认真思索了会儿,道:“弟弟。” “为什么啊?”苏靖荷好奇问着。 “妹妹会欺负人。”在他眼中,女人都是要厉害一点的。 “妹妹小,欺负不了你。” 六六撇撇嘴,不以为然:“娘亲还比爹爹小,不一样欺负着。” 说完,惹得哄堂大笑,苏靖荷面皮薄,轻拍了儿子屁股,道:“就该给你添个冤家,名字都想好了,吉祥。” 品了桂花酿,吃了蟹肉,难得的欢愉,何倩却是忍不住偷偷抹了抹泪,明日她便要离京,多少有些不舍京中家人,也不知再见还是何日。 众人瞧见,便安慰了几句,离别的伤感苏靖荷最不喜欢,只要人活着,即便天各一方,心中念着,知道亲人安好,便足矣。 送别时,苏靖荷瞧瞧拉着何倩说了些话。 “舅母不好开口,我便替她和小姨说个请求,铭儿一个人在军中,少不得吃苦,举目也只小姨一个亲人近些......” “这话不用嘱咐,我哪能不心疼铭儿。” 苏靖荷抿唇,半晌才继续:“这些年铭儿也不能回来了,若是西北有好姑娘,能成个家是最好。” 何倩是个聪明的,虽不是很清楚何铭当初为何失手伤了裕王,却也能猜出一点,只道:“看他的缘分,我只能尽心。” ☆、第108章 四弟 “这里这里,传给我,小心,别让他抢了!” “好,来个转身踢,好球!” “稳住,对,进……呀,偏了。” 蹴鞠被踢进青云里,众人视线跟着球走,待见迎面就要砸伤人时,都是倒吸口气,好在苏靖荷及时偏了头,蹴鞠撞在身后的柱子上,又缓缓弹回,滚落在她脚边。 苏靖荷低头捡起蹴鞠,京中有不少子弟喜好,她也曾见过几次,倒是第一回瞧见自家兄弟在府里切磋。 “三姐,你怎么来了。”苏正第一个跑进,满头都是汗,问着:“刚才脚下失了轻重,没吓着姐姐吧。” 苏靖荷浅浅一笑,将蹴鞠抛回苏正怀里,而后取过怀里素帕,替他擦拭着额间脸颊的汗珠:“姐姐哪这么不禁吓,倒是不晓得你几时学会这玩意儿的,踢得还不赖。” “四哥教的。”许是嫌苏靖荷擦汗太细致,索性抬手,满是汗臭的袖口往脸上胡乱一抹,倒是将汗渍抹去大半,这才注意到苏靖荷身后的苏莨,又老实喊了句:“二姐。” 被无视许久,苏莨也不生气,只笑了笑,抬眼看着向她们跑近的苏佑苏蓉,道:“许久不曾见他们几兄弟凑齐了。” 苏靖荷也点点头,将素帕递给靠近的苏蓉,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半年了,这次回来便不走了,以前在沥州踢惯了蹴鞠,回京闲着无趣,便教了几位兄弟。” 苏靖荷笑笑:“你二哥也是蹴鞠的高手,下回等他回来,你们好好切磋一番。” “大哥二哥如今事忙,几月都见不着一回呢,连三哥也是刚回京不久,平日里只能和下人们玩玩。” “若觉着闷,可以到庆王府来走走,府里有个小校场,你肯定喜欢。” 苏正却是打岔:“婶娘看四哥紧着,哪肯让他往外跑。” “也是,你回来后,婶娘得多高兴,是该多陪陪她。” 苏蓉却是咧嘴:“母亲常说要让我回京来,要不是姐姐入宫,父亲怕母亲一个人在西院孤闷,都不肯让我回的,我倒觉着京城不如沥州,景不如,情不如。” 苏靖荷笑了笑,想起小时候兄弟姐妹都在一块儿玩,苏蓉还曾与她一言不合将她推下过荷花池,母亲性子软,婶娘又偏护着四弟,便也不了了之。没多久,三叔从沥州回来过年,年后却非要带着苏蓉一起走,说是他一人在沥州慌闷,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三叔的心思,三叔惧内,有些话不敢和婶娘直言,那时苏蓉被三婶宠溺得没边儿,三叔怕慈母败儿,才不愿四弟跟着婶娘长大,如今瞧着四弟性子洒脱,倒是三叔对了。 “你是没有待习惯,才觉得不如,下回我带你们兄弟出府去瞧瞧京城好景。”说完看了眼一直一言不发的苏佑,“你京里熟,哪里好玩怕是比我还清楚。” 苏佑却是冷哼一声,还不待他说话,就被苏莨使劲儿拉住,他因为性子执拗,已经吃了亏,如今可不敢再去得罪苏靖荷。 苏靖荷也当没瞧见他那臭脾气,继续朝苏蓉说着:“你回来府里也热闹些。” 说完瞧了瞧蹴鞠场:“记得以前这里种了潇湘竹,如今开辟出来倒是一处好场所。” “也是四哥的主意,四哥这些年跟着三叔去过好些州府,姐姐若闲暇,真可听听四哥的故事,有趣得很。”苏正抢着说道,苏靖荷微微眯眼,这才多久不见,正儿却已崇拜起别人来。 “读万卷书也该行万里路,这些年却也学到许多,才觉当年行为有些荒唐,一直没找着机会给姐姐道歉。” 苏靖荷只浅浅笑开,倒是苏正好奇:“什么事情要道歉的?” 没有人回他,却正好有下人们过来催着吃饭,苏靖荷才道:“都去加件衣服,天气转凉了,你们又出了汗,等会被风一吹,铁定染上风寒。” 厨娘们早已准备好午膳,几人踢了球,肚子饿得慌,却因为苏瑜在,不敢放肆,吃得规规矩矩的。 这样一家子吃饭确实也少,吃了饭,苏瑜难得和颜悦色地陪着姐弟几人聊了会儿,等下人们将碗筷都收拾好,便听见说章姨娘就在外边候着。 苏瑜让人请了姨娘进来时,已有些不大高兴,章姨娘年轻貌美,苏瑜本挺喜欢的,今年又生了儿子,可惜这女人烦人得很,莫说是父子间叙话,便是常常在书房议着正事,她也总喜欢来插一脚。 姨娘怀里的孩子还小,苏靖荷瞧了眼,不禁想起家里的六六,她今日不在府上,也不知六六好好吃东西了没,有没有哭闹...... 也没什么大事情,苏瑜顺口问了些孩子情况,并没让章姨娘呆太久,好不容易庆王妃回娘家一趟,她都说不上话,也是委屈,转身时,不知怎地,孩子突然哇哇大哭。 “呀,怎么就哭了,之前还好好地,莫不是见了姐姐,舍不得了。”章姨娘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着,步子却是停了下来。 老来得子,多少还是疼惜,苏瑜上前瞧了瞧,孩子哭得确实可怜,苏靖荷本也想去看看,却被苏正拉住,在她耳畔悄悄道:“怕又是她自个闹出来的,上回我便瞧见,为了阻止父亲去莫姨娘处,章姨娘可是狠心在六弟胳膊上捏红一片呢。” 这话让苏靖荷蹙了眉,同时母亲,怎听得这样的事情,虽开口说着:“章姨娘若是带不好孩子,不如交给莫姨娘。” 苏靖荷才说完,章姨娘脸色大变,也不敢再出幺蛾子,只得规规矩矩退出去,屋子里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去,只苏靖荷被苏瑜留下。 父女许久不曾对弈,今日却是有些手痒。棋下到一半,苏瑜突地开口:“你二姐上回和我提起过,说是吏部知事曲岩有个妹妹温婉淑娴,你与曲家相熟,可认得?” 曲岩的妹妹她自然是认得,曲家人都是得老天偏爱的,容颜昳丽,难得的美人儿。要说曲家毕竟是商贾出生,本嫁不进国公府来,可苏佑如今不得苏瑜欢心,显然与庆王妃还有些恩怨,想要得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怕是难,但日后庆王若登帝,少不得曲家飞黄腾达,因着庆王与曲家的亲缘,她与苏佑的关系或也能缓和,二姐这如意算盘打得好。 “见过,性子不晓得,人是漂亮的。”苏靖荷只如实答了句。 苏瑜点头:“想给你三弟说这门亲事,你觉着如何?” 苏靖荷温婉一笑:“父亲问我作何,既是二姐满意,父亲也觉得好,便叫媒人去说合,成不成看三弟的福气。” 见苏靖荷没有抗拒,苏瑜才是松了口气,又道:“最近你四弟回来,总带着正儿玩闹,正儿如今正是读书的时候,他听你的话,多去规劝着几句。” “我今儿考了正儿功课,还是不错的。” 苏瑜笑笑:“正儿这孩子是聪明,和你三弟有些像,若好好引导,倒能有出息。” 难得从父亲口里听见夸赞五弟的言语,苏靖荷也是开心,不免又想着,当初三弟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跟了周太傅读书,如今,也是该给正儿寻这么个好老师。 正想着回去该怎么让夫君应下此事,却不知不觉输了棋,得苏瑜一阵笑话:“还和以前一样,做事不专心。” “哪里,靖荷下棋素来不是父亲对手,父亲也不让着些。” “让也没用,你心思不在这儿。”苏瑜收了棋子,道:“行了,我也不留着你。” 从苏瑜院子出去,苏靖荷直接往西院去,再见谢韵琴,她脸上很是精神,或是因为女儿如今受宠,或是因为儿子回到身边。 “上午本就要过来看望婶娘,却听说婶娘去了郡王府。” 谢韵琴浅浅一笑:“嫂嫂喜欢找我说话,正好我在国公府也无趣,就常去陪陪她。” “也是,郡王府里热闹些,有世子妃和敏和郡主,不过,等四弟讨了媳妇,再添几个孩子,婶娘便不会觉着国公府里无趣了,媳妇孙儿总是自家的好。” 这话却是说到谢韵琴心坎里,无奈道:“我倒是希望你四弟早些成家,他却总没有心思,都是这些年跟着他爹在外头胡闹,没个正行儿了。” “那是没遇着入眼的,婶娘眼光好,若给他挑个天仙,他还能不喜欢。” 谢韵琴却是摇头,自打苏蓉回京,郡王妃没少给她出主意,可那些个姑娘她都看不上眼,虽说蓉儿年纪小还不着急,等上一两年也不怕,可,总得先看准了。 “咦,我突然想起了个人,清雅郡主家的二姑娘和四弟差不多年纪,生得乖巧伶俐,上回还听丽妃娘娘在提起呢,说是陛下都夸她聪慧。” 清雅郡主家那位二姑娘在京里是颇有名气的,谢韵琴也见过,却是不错,可人家父亲是刑部尚书,她又是家里的嫡女,清雅郡主能同意? “也不知许了人家没有,清雅郡主素来是个有主意的。”谢韵琴问着,显然有些心动。 “这就不知道了,婶娘要是有意,我倒是能帮着留意。” “那感情好。”刑部尚书是庆王的左膀右臂,郡王妃自然不会像她推荐,可若苏靖荷去说合,事情便有谱了,才高兴了一会,又有些担心道:“不过......” 谢韵琴的犹疑她怎能不知道,遂道:“婶娘也知道我母亲膝下没有儿子,说实在的,这府里兄弟几个于我而言也差不了许多,四弟如今回来,以后要倚靠的还不是安国公府,毕竟是我苏家的子弟,旁姓谁会真的上心,四弟与咱们安国公府才是荣辱一起,婶娘可得想明白了。” 谢韵琴抿唇不语,却是心思千回百转,她与苏靖荷积怨已久,多是因着宝贝女儿,苏菀进宫后她总不能释怀,可如今苏菀得了陛下看重,是唯二能在宣和殿内伺候的宫妃,也不算太委屈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苏蓉她也盼着能好,若是真娶了清雅郡主府上的姑娘,却是件大好事情。 “刚在蹴鞠场还听四弟说他枪法不错,巡防营里正有个空缺,你知道我和三弟不对付,本打算留给二嫂家弟弟,如今见着四弟,觉着最是合适不过,刚才没和四弟说,便是想来问问婶娘的意思。”苏靖荷继续说着。 谢韵琴更来了精神:“额,亏得你记着你四弟,我也觉得早该给他某个差事,收收心,就劳你多费心了。” “婶娘这是什么话,做姐姐的,本该如此。” ☆、第109章 打架 “来,张嘴。” “咦,不见了,哪去了呢?” “瞧…在绿箩姑姑手里呢,呀,怎么又没有了。” 周宸景一进屋便看见苏靖荷带着丫头们耍弄着小六六,果子在几人手中来回抛着,小六六已经手脚并用地来回在地毯上爬着,却怎么也追不上。 “这是耍猴呢,还是逗狗?”大手一捞,周宸景将地上的儿子抱进怀里,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儿子,咬他。”晃了晃手中的果子,苏靖荷玩笑地说着。 毫不犹豫地,小六六凑过头往周宸景脸上咬去,虽然没什么力道,却是弄了半脸颊口水。 苏靖荷惋惜着:“别咬脸啊,你爹可得靠它吃饭呢。” 孩子听不明白,只邀功似地去讨要果子,苏靖荷递出手,六六兴奋去拿,却被周宸景中途拦截下,果子在他手中转了一圈,直接送进自己嘴里咬了口,才伴在苏靖荷的暖塌上坐下:“哪有你这么教儿子的,和训狗似的。” “不是无趣么。”苏靖荷就着周宸景的手,也咬了口果子,果子清甜多汁,她很满足地点了点头。 见爹娘吃得欢实,小六六却是委屈得很,吸了吸鼻子,憋着眼眶里的泪珠儿,使劲儿扭开头。 周宸景抬手将果子喂给六六,他却别开眼不理会,还是苏靖荷解释了:“你儿子看着嘴馋,却是可挑的主,但凡别人吃过的,他绝不挨,亲爹也不例外。”说完又补充了句:“没想到吧,活了二十来年,竟被自己的儿子嫌弃。” 拍了拍儿子屁股,将他交回到绿萝手里:“把小少爷抱下去,记得给果子吃。” 等下人们走开,周宸景才问着:“听说刚请了清雅郡主来喝茶?” 苏靖荷点头:“你回来得不巧,再早一刻钟,便能瞧见郡主家如花似玉的二小姐。” 苏靖荷素来喜欢打趣他,便也没当一回事,只道:“给你哪位兄弟瞧上了?” 苏靖荷眨了眨眼,道:“你猜猜看。” “你最疼五弟,可五弟还小,三弟也不能是,只剩四弟了,咱们成婚时见过他一次,模样倒是不错。” 苏靖荷笑笑,也不难猜,只说着:“人品也是上乘,放心,我可不昧着良心牵红线。” “知你是个有分寸的,自己瞧着办就好。” 这话倒是,但凡苏靖荷有了主意的,周宸景从不会打岔,这般信她随她,也只有夫君一人。 将周宸景手里最后一口果子吃完,却道:“可知父亲给三弟瞧中了谁?” “嫣儿。” 见周宸景如此平静说出,苏靖荷微微讶异:“行啊,整日忙得连人影都难瞧见,这些琐事却都知道。” “今儿曲岩找过我。” 苏靖荷恍然,随手又去桌案上拿了个果子,边吃边道:“我说今儿怎么回这般早,那你怎么回曲岩的。” “随嫣儿喜欢,不必顾着咱们。”对自己媳妇他是了解的,安国公看中曲家的姑娘,不敢不问苏靖荷的意思,既能登门,想必苏靖荷这里没有问题了。 “三弟四弟都瞧上好姻缘,咱是不是也该给五弟送个大礼?” 周宸景挑眉,媳妇原在这等着他,又看她一脸谄媚,怕不是容易办的,他立即起身:“想起了还有点事没办完。” 想走却又哪里走的了,苏靖荷扯了他的袖子,让他不得不回身,却是瞧着媳妇儿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他心一软,无奈说着:“打我什么主意?” “五弟如今功课愈好,咱们给他换个师傅如何?” “周太傅可一把年纪了……”瞬间明白苏靖荷意思,赶紧委推着。 苏靖荷眯着眼,一字一顿说着:“是谁当初说,等六六知晓事情了,就放去周太傅府上跟学。” 周宸景咽了咽口水,在外明明是个说一不二的冷面王爷,谁见了了都怕上几分,偏偏在自个媳妇面前没敢硬气,这辈子也就这样,遂认命点头:“你倒是疼惜弟弟,我允了你事情,你也得替我办个事。” 得到肯定答案,苏靖荷豁达拍拍胸脯:“夫君但讲。” 周宸景挑了眉眼,有些不坏好意地笑了笑,惹得苏靖荷连连后退,直到挨着墙面退无可退,才咽了咽口水:“有事……说事……” 被困在周宸景两臂之间,温热的气息从耳畔传来:“咱给六六添个妹妹吧。” 还不等苏靖荷反应,整个人已经被他压下,湿热的舌头从耳郭往下,瞬间脸颊已是湿漉漉的,平日里周宸景总看儿子喜欢去舔她,原来真甜。 “别舔,抹了胭脂呢,小心毒死。”苏靖荷左闪右避,想躲开那烦人的舌头。 “死在娘子怀里,无妨。” 被他的话一噎,之后更有些肆无忌惮,接着更是布帛撕裂的声音传来,只觉身下一凉,苏靖荷蹬着脚,顾上却顾不得下,只能喊道:“果子还没吃完呢......” 嘴里含糊说着,周宸景哪里会管,直接封住她的嘴巴,将她口里剩余的果子用舌头卷入自己嘴里,一边嚼着,喃喃道:“我帮你吃。” “唉,裙子也别扯,上好的锦缎,值好些银子呢。” “没事,咱府上金库的钥匙归你管,银子有的是,使劲儿花,爷不心疼。” “唉唉唉……”没能抗议许久,身上衣物以及被除个干净,苏靖荷只觉又羞又恼,嘴里却再也抱怨不出一句,接着而来的是唇畔的轻吟,若有似无,却极尽媚人,更是让她羞红了脸颊。 更深露重,红烛暖被,颠鸾倒凤时,尽是延绵□□。 屋内正当酣畅时,屋外头的小家伙却是推门而入,一声“娘亲”还未出口,就被身后的绿萝捂住了嘴巴,赶紧给抱了出去。 才将房门掩合好,怀里的小家伙却不肯安分,刚才那一幕虽看得不真切,在孩子脑海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使劲儿挣脱着绿萝,想往房间里去。 “六六乖,咱们回自己屋子里,姑姑陪你玩珠子,还有你喜欢的果子吃。”见孩子扑腾得厉害,又不敢再让他进屋,只得想法子哄骗着。 果子和娘亲之间挣扎了会儿,六六还是很有良心地说着:“可,爹爹和娘亲在打架!” “不是打架,他们在玩过家家。”绿萝憋着红脸说着。 “明明是爹爹在打娘亲,我瞧见了,爹爹把娘亲衣服都脱了,压在床上,还打屁股呢。”说完摸了摸自己屁股,每回他不听话,爹爹就会打他屁股,可疼。好在爹爹被扒过他的裤子,不然和打娘亲这般,肯定更疼。 “你看错了,咱们快点回去,除了果子,还有你最喜欢的糖糖,不过只能吃一颗。” 听见糖果,六六眼睛都亮了一分,内心里艰难做着斗争,他犹豫地看了看爹娘的屋子,又想了想好甜的糖果,最终还是觉得糖果重要些,平时娘亲都不给他吃!况且,绿萝姑姑也说没事了,想来娘亲应该很扛打的…… 好不容易哄了六六回去,小家伙一边吃着糖果,一边想着:平日看着都是娘亲欺负爹爹,原来打起架来娘亲更本不是爹爹对手,那等他多吃些,是不是也就不用怕谁了?这般一想,便觉得有个妹妹挺好,可以让他欺负! -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庆王已经上朝,苏靖荷酸疼着腰背缓缓坐起,不禁抱怨着,她家夫君哪儿都好,就是在床上最能折腾人,自己这小身板迟早被玩坏儿了。 喊了兰英进来伺候梳洗,吃早饭时,六六看着母亲总倚靠在贵妃椅背上,不禁心疼问着:“娘亲痛痛?” 苏靖荷点点头:“嗯,所以六六今天要乖。” 小家伙当即红了眼,愤愤说着:“爹爹坏坏,回来,打。” 才入口的小米粥差些被呛着她,连咳了几声,才是缓过来,遂扫了眼众人,只绿萝轻轻一咳,道:“昨儿夜里小王爷非闹着要和王妃一起睡,奴婢才......” “罢了。”苏靖荷摆了摆手,没让绿萝继续往下说,脸上已经鸿德不行,六六却以为娘亲是生气了,有些胆怯,却又讨好地往前挪了几步,见娘亲没有斥责,便一股脑钻进娘亲怀里,小手轻轻搂着娘亲小腰,闷声说着:“娘亲不怕,六六保护。” 苏靖荷憋着笑,要是庆王知道他在儿子心目中是个虐人狂,不知是什么心情,遂道:“娘亲没事,六六怪,等会娘亲带你出府玩儿。” 小家伙听罢,兴奋得不行,他总听丫鬟姐姐们讲许多府外头的事情,娘亲却不肯带他去瞧,今儿总算有了机会。倒是兰英担心问着:“今儿还出去?王妃不是腰背酸疼么?” 苏靖荷肯定地点头,扶着六六的小脑袋,孩子头发已经长了些许,揉在手里毛毛地,只听苏靖荷清浅说着:“今儿日子不同,怎样都得去,是不是,如意?” 仿若是在唤他名字,六六抬头,却看娘亲眼神望着远处,遂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嗯。” ☆、第110章 失踪 今年的雪下得早,六六刚出府门就打了个喷嚏,心疼孩子年幼扛不住冻,终还是将六六留在府里让奶娘照顾。小家伙是不肯的,又哭又闹,最后还是被抱进府里,眼睁睁看着娘亲坐上马车,走远…… 雪越下越大,苏靖荷到城郊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披着雪白狐裘,走在雪地,再有簌簌的雪花落下,仿佛人与天地融合一起。 一旁绿萝小心翼翼地替苏靖荷撑着伞,待行至墓前,苏靖荷转身才接过伞,绿萝明白主子心思,留下食盒,而后自觉推开几步,不扰着二人说话。 “如意,小曼姐来看你了。”苏靖荷蹲下身,将食盒里的食物一样样拿出:“姐给你带了好多,都是你最爱吃的,赵家铺子的蜜饯,秦娘的绿豆酥......正好赶着下雪,还让王府的厨子鲜烤了鹿肉,配着桂花酿,最是美味,可能想起那年在你院子里看雪的场景?” 眼前浮现着当年的场景,那般美好,苏靖荷继续说着:“还少了一样,可惜庆王府院子里的红梅还没盛开,等花开了,再摘给你看。” 边说着,索性松了伞,雪花落在发间,肩头,她丝毫不在意,只抬手斟了两杯,一杯饮下,一杯洒在雪地,或是觉着麻烦,最后直接拿着酒壶对嘴喝,絮絮叨叨说着话,兴起时总会停顿一二,再闷头将壶中酒倒洒在地上: “对不起,当时不知你喜欢的是铭儿,你与我自小熟稔,脾性相投,总喜欢窝在一处交换着心里的秘密,这怕是你瞒着我的第一件事情,可是怕我拦阻?”说完,微微苦笑:“或许你太懂我,也是心疼护我,若是那时知道了,我怕也不能由着你们,与陈家和皇家为敌,我舍不得铭儿,可若那样,我如今更该在深深自责中......” “但,总是有报应的,你可知道裕王死了,死在贺兰山脚下,我听着消息时可乐了。只是不知他在地下可还会欺负你,莫要怕,造孽太多,阎王爷也要收拾他的。” “还有件巧事儿,我做了母亲,孩子也叫如意,名字是陛下赐的,虽不知陛下什么心思,只每回喊孩子时,总能想起你。” …… 酒喝了大半,身后绿萝突地走近几步,提醒着:“王妃,有人来了。” 饮了口酒,便将剩下的桂花酿全部洒在雪间,祭奠故人。 转身离去时,正与陈宴迎面。陈宴身后的昭阳公主见了苏靖荷,眉头微微蹙起,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晚了一些。”苏靖荷看着陈宴,说着。自小,他们算是见过许多次,却总不大熟,如意离世后,更许久没有说过话。 “因着孩子生病,耽搁了。” 都是为人父母的,苏靖荷也能明白,只继续说了句:“这儿种几株梅树吧,如意喜欢。” “嗯。” 两人擦肩,渐行渐远,待苏靖荷的身影消失在雪地尽头,陈宴才抑止不住地咳嗽,身旁昭阳公主赶紧递上了素帕,满眼都是担忧。 看着染了血的素帕,陈宴神色平静,他刚说了谎,来得晚确是有人病了,却不是孩子,而是自己,他已经活过二十,如今多一年都是赚了,父母年事也高,等他们不在,还能来看如意,陪她说说话的,也只有苏靖荷了。 才走一步,发觉胳臂被人紧紧搀扶着,回身朝昭阳浅浅一笑,道了句:“谢谢。” 眼中不乏苦涩,昭阳只摇了摇头:“你我夫妻,何必说这话。” 对于昭阳,他是感激的,自他接手陈府,其中许多诟病积累已久,难以撼改,却是昭阳借着公主身份,一点点帮他,如今他身子愈加不好,母亲更不愿他雪天出府,却只有昭阳一人替着他说话,昔日陛下最疼惜的公主,这两年在他身边,委屈不少,却从不计较。更难得,她懂他...... “有妻如你,今生大幸。”说完,才是行至妹妹坟头,身后昭阳却是眼眶湿漉。 - 庆王府的马车回程驶了不远,却突地停下,外头传来小声的商量,绿萝听见便推开马车门,问着:“怎么了?” “桥被雪压断了,过不去。”赶马的师傅颇有些头疼回着。 绿萝也是蹙眉看着不远处的断桥,因着时间尚早,路上没有行人,遂忧虑问道:“这可怎么办?可有其他路回城?” “有是有,就是得绕得远些,往刚才那片林子后头穿过,有条僻静的小路,可能会有些颠簸。” 顺着师傅指着的方向,绿萝瞧了瞧,道:“没事,快些走吧。” 马车调转了方向,再次行路,苏靖荷本倚靠坐着,待马车开始颠簸,她却突地想起,是今早刚落的雪,虽然大,却也不过个把时辰,哪有本事把能过马车的路桥压断! 正巧车轮压过一块石子,苏靖荷整个人被颠起,她突地推开马车门,喊道:“回头!快打回头!” - 冬日的天黑得早,已过申时,宛荷园内却乱做一团,丫头们没个主意,只能齐刷刷看着兰英。 她又哪里做过主,只得安慰自己,也安慰大家:“王妃许是又想起其他事情要做,临时耽搁了。” 这话却并不能安慰人,已经天黑了,王妃从不曾出去这么许久也不传个信回来…… “小少爷哭闹个不停!喊着要王妃呢,奶娘们都哄不住。”外头跑进的喜红着急说着,更给屋子里人添堵。 也是邪门,小少爷一直好哄,当初王爷带着王妃去泰山,来回近半年,也不见小少爷这般哭闹,总仿佛母子连心,似有事情发生。 “再喂些米粥,小少爷素来喜欢莺歌,你过去哄哄看。” 丫头莺歌点着头,赶紧跟着去了小少爷屋里,剩下众人仍旧互相望着,直到去外头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来,也带着大家担心的消息:“问过了,一路都没人见着王妃的马车,只有守城士兵说有庆王府马车出城,但不见回来。” “会不会......没瞧清楚?” 小厮晃着头:“我问的是我城门口当差的表哥,他素来做事吊儿郎当,眼神不好也不是没可能,只是,王妃若回城了,哪能还不回王府?奴才们也去安国公府和靖王府问过了,都没瞧见,连苏牧大人府上都说王妃没去过。”| 若是这三处都没瞧见人,真是大事了,兰英试探性提议:“要不,去兵部请王爷回来?” 众人一致点头,兰英又问:“万一王妃只是路上遇着哪家主子,去人家府上坐坐,等会就回来了,怎办?” 众人又一致摇头,都知道最近皇城出了好些事情,街头都在传禁军统领怕要易主,两边王爷都紧紧盯着这事,陛下眼看身子不行,掌着禁军,胜算可是大了许多,王爷如今在兵部这么晚,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若无故打扰,怕不能交代。况且王妃出行的马车上可是打着庆王府的标志,又有好些下人跟着,该不会出事。 又等了一刻钟,兰英终是按耐不住,正要叫人去兵部给王爷传话,就见庆王神色匆匆跑进:“王妃呢。” 大家本还迷糊着,被王爷着一吼,都吓得不轻,下意思摇了摇头,便看王爷脸上大变,右拳握紧,左手却紧紧握着一只木钗,那是王妃的,今晨出门时还带着,怎么? “都下去,兰英留着。” 得了命令,大家鱼跃而出,倒是兰英有些忐忑,再怎么不知事理,也明白有大事发生了。 “王妃今儿是去了哪里?带了什么人?” “今日是如意姑娘忌辰,王妃说要去看看如意姑娘,带着绿萝姐姐,还有四名家丁和一个马车夫。”兰英老实答着,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又补充着:“奴婢许久不见王妃回来,也让人去打探了,守城将士说是只见了咱王府马车出城,不见回城的。” 庆王沉默了会儿,脸色更吓人:“言声,让巡防营集结队伍,给我在城里城外仔细搜查,却不能透露王妃的事情,只说是江南盗匪入京,让仔细盘查,再交代几个心腹领队,让处处留意,不能放过一丝的不寻常。” 言声点头应下,却又道;“巡防营驻扎城外,要入城得有陛下圣旨,否则与禁军冲突起来,成王那定会大做文章。” “只管先让人搜查,圣旨本王来处理,再备一匹快马,我要亲自出城。”说完看了眼手中木钗,眼神渐深,既是有人刻意送去兵部,便不是简单的意外,遂又嘱咐着兰英:“你在府里候着,任何人传话过来,但凡有关王妃的,都让下人第一时间出城去兰岭找我。” 见王爷风风火火回来,又急匆匆离开,兰英脑子还没转过弯,她这么些年在府里,还从没见过王爷这般紧张过。静了好一会儿,才恍悟,更是大惊:王妃竟是失踪了! ☆、第111章 纳妾 “听说今早这的桥被大雪压断,直至午后才修缮好。” 言声打听清楚,紧跟在庆王身边回话:“若是王妃碰上断桥,怕是会改道往林后走,那里人迹罕至,属下一路瞧过,路上都是大雪覆盖,很难看清之前车痕,不过一路上有让人仔细翻找,却没发觉什么。” 庆王却是沿途一路行着,没两步,却是微微蹙眉,脚下有东西搁着,他蹲下身,脚上踩着的倒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是个碎了的酒壶盖儿,可上头纹路清晰,掂在手里一看就是上好青花瓷。 瓷盖儿被紧捏在庆王手中,或是力道重了些,划破手掌却毫不在意,言声跟在庆王身边许多年,知庆王此时已是怒极,却不甚明白,一个碎了的酒壶盖儿,许是行路人留下的,即便材质好些,可这些样式在帝京也不见得怎么稀罕了。 他哪里想得到,这样的路上,若是留了什么贵重的物件儿,早就被行路人捡走了,反而是这酒壶盖儿捡了也是破瓷,才无人理会。这样的物件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大雪的天,富贵人家经过时该都是坐在车里,哪有单将酒壶盖丢下的道理。 苏靖荷虽是聪慧,然而被大雪一盖,该有的踪迹也寻不见了…… 庆王站起身,眸光深邃,正欲交代事情,却有庆王府小厮快马赶来:“王爷,王爷。” 临行前交代了兰英,想来是府上有消息,将嘴里的话咽下,赶忙让人将小厮带上来,便听他在王爷跟前道:“王爷前脚刚走,便有昭阳公主府的丫头传来话,说是今日公主遇着王妃,想起许久没有叙话,又因着通州宅院的红梅开了,便邀王妃一起去赏梅,下午公主和王妃都吃了酒,便留下别院休息,一时忘了派人通传,如今才想起来。” “昭阳?”庆王缓缓说了句,才道:“就这些话?” 小厮继续禀着:“那人还说,王妃喜欢别院的景致,说是要陪着公主小住几日。” 这样的话,偏偏兰英这般脑筋转不过来的还行,可庆王身边多是跟着历练过的,哪里会信,若说路途上遇着公主,一起去吃个酒赏赏雪梅也无妨,可哪里会一声不吭往需要大半日路程的通州去,更何况,王妃和公主交情不深,在公主的宅院里小住,实在很是牵强,再者,即便人在通州了,怎么又会遣派京中公主府的下人来通传。 可若真是昭阳公主府上的丫头来传话,这是却叫人寻味了。 “属下这就去查探。”言声立刻在庆王耳畔说了句,却被庆王唤住,只见他摇了摇头:“既是在昭阳那里,便没什么不放心的。” 言声微微一愣,连他都不能信的鬼话,王爷怎么就认了?不敢揣度王爷心思,只得闷声跟着王爷回了府去 - 回府后,即便王爷没交代,言声还是去探听了些消息,听说陈尚书身子愈加不好,已经向陛下告了假在家修养,倒是昭阳公主真的在王妃离府那日去了通州别院,府里的下人都说是庆王妃陪着一起,倒也不假。 公主在通州虽有几次产业,可既然知道地方,要去寻出也是件简单的事情,言声曾说起过去接回王妃,庆王却只说了句:即便去了,也是接不回的。 既是有心要留王妃,应也是有准备,通州本就是成王的地界,驻军都是谢郡王府麾下,还不至兵戎相见,倒不是王爷惧了,只是过去接人,只需公主说一声已送了王妃回京,便是无可奈何了,真要闹起来,昭阳毕竟也是陛下最终的公主,和王妃也无冤仇,陛下自然是信她的,到时也是怪她处事不慎,反而王妃失踪的名声不好。 成王这时候辖制住王妃,怕是为了长公主府的那道奏折。说是先太后托梦,不过是个借口,想用孝心绑着陛下立陈贵妃为后。陛下虽压着不办,却也是真有思虑,敬先皇后过世多年,后宫事务一直是陈贵妃执掌,陈贵妃又为陛下诞下二子,裕王实在疆场,一直也欠个解释,如今趁着新年立后,也是契机。 这事若成了,庆王才最是尴尬。是以这些时日庆王忙得不可开交,已经几日不曾回府,这庆王府里本就冷清,如今王爷王妃不在,丫头婆子们看似自在了,可总觉得太过静了点。 好在还有能闹腾会儿的小少爷。白日里见不着娘亲,夜里连爹爹也瞧不见,小家伙自然是哭闹不止,也不知是不是天愈加冷了,竟染了风寒,小少爷可是王府的宝贝,请了太医看过,还是得去禀了王爷。 小少爷的风寒不算严重,吃了药便好了许多,却也总算让王府下人瞧见了王爷回府。 “不要!” 庆王进屋时,正看见一群丫头哄着六六喝药,这家伙却是皱着小脸,嘴巴死死闭着,说什么都不肯张开。 “哥儿莫怕,不苦的,奴婢给哥儿备了甜枣儿呢。”劝解的是莺歌,六六素来喜欢这丫头。 六六却是看了眼甜枣儿,咽了咽口水,可闻着莺歌手里的药味儿,还是决定不被诱惑,甜枣儿日后总是有的,这药却是太苦。 莺歌还想劝着,手中的药碗却被人端走,回头一看是王爷,赶紧行了礼,推开一旁。庆王却是端着药走近六六,这孩子本能要躲,却被庆王单手固住,还是力气单薄,哪里挣脱的开,接着便是被灌下一小碗药,苦得他眉眼都皱在了一起,一张可爱的小脸霎时成了小老头儿。 一旁瞧着的丫头们都憋着笑,倒是六六挥着手,起初大家没明白过来,倒是庆王晓得儿子的心思:“给他甜枣儿。” 苦得嘴里都说不得话,好在爹爹给解释了,六六赶紧点头,一旁的莺歌便不敢怠慢,赶紧地上甜枣儿,却只许哥儿吃一颗,不忘补充着:“王妃吩咐过的,每日只能一颗,会坏了牙。” 甜味儿总算将嘴里的苦味压下,哥儿小脸也缓和了些,却是怨愤看了眼亲爹,周辰景却是不以为意,只吩咐着:“再加些炭火来,夜里寒冷,多生些炉火,才不怕冻着。” 丫头们点头应下,很快就出去添置,周辰景却是走到一边的桌案上,将带回的公文继续翻看。一时间屋子里只有炉火嗤嗤响着,六六无趣了,便慢慢往周辰景身边走近,待发觉后背爬上个小家伙,周辰景没有理会,却是由着他胡闹。 “六六要娘亲。”小六六趴在庆王背上,揪着父亲的头发,说着。 也不知是这突然的一句,还是因着被揪疼了头发,庆王眉头微微一蹙,但也只是一瞬,端着茶进屋的兰英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再过些日子,你娘亲就回来了。” 只回了这么一句,小家伙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着:“想娘亲,要回来!” 小家伙虽然机敏,说话却口齿还有些不清楚,平日里苏靖荷总会耐着性子听他说着话,也能听出大概,在周辰景面前,却是话语简短,不是不喜欢父亲,实在是说多了父亲听不明白…… 许久等不来父亲回答,便用力扯了父亲头发,倒是周辰景板着脸将背上的六六拽下,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看似重手,其实很有分寸,并不算大力的,可是小家伙还是被吓着了,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周辰景只由着他,自顾自地翻着公文,神情认真,六六却是哭着不停,其实也没多委屈,就是觉着父亲不肯哄着多没面子,还有丫鬟姐姐们看着呢,倒是伺候着的兰英听了不落忍,又不敢当着王爷面去哄,只得递了茶来,说道:“哥儿既然这般念着王妃,王爷何不派人去通州请了王妃回来。” 见王爷半晌无话,仍旧看着手中公文,便道:“按说王妃和昭阳公主也不是很要好,这都在公主的别院住了些许日子,再说小少爷还病着呢,王爷派人去接,王妃肯定就回来了。” 周辰景却是微微一抬眼:“你若得闲,便去哄着哥儿。” 兰英无由地吓了一跳,王爷素来严肃,但很少苛责下人,尤其在宛荷院里,今日这般凉凉一句,却是让兰英不明白自己又怎么惹恼了王爷? 只得听了吩咐去哄小少爷,小少爷却哪里肯听,又接着生病,哭得愈发厉害,小孩子总是这样,病了又没有母亲在生病哄着疼护着,定是委屈,让兰英很是无措。 不知是烦了还是心疼,周辰景无奈,将六六再次抱进怀里,却道:“你这家伙,连兰英姑姑哄着都不理会了,小心再给你找个管制的,让你知道些厉害。” 这话兰英当时并没有听明白,只以为是说找些厉害的嬷嬷或是奶娘来伺候,直到没两日庆王纳妾,却是叫她们都措手不及。 让人打听了,被轿子抬进府里的美人是皇城禁军副统领的嫡女,这样出身的姑娘,哪里真能做妾,怕是等些时日,王爷再请一道旨意,就能册为侧妃的,这样的大事,王妃却还不在府上,怎不叫宛荷院一众下人着急,大家又没有主意,莫说去通州需大半日路程,便是到了通州,也不知往哪里找王妃去,最后还是府上的王妈妈做了主,让人给安国公府送了信。 安国公府虽是王妃娘家,可毕竟没有当家主母,几位姨娘哪里真会为苏靖荷考量,尤其上回姨娘被苏靖荷警戒过,心中多少有些怨愤,便没有管顾。 庆王府的这一出倒是突然,安国公府没有消息也就罢了,连平日很是疼惜苏靖荷的靖国公府上,也是安静,好在妾室进府没有来宛荷院为难过下人,大家也都瞒着小哥儿,只求这王妃早些回来。 - 庆王府里热热闹闹的,通州城西的公主别院里倒是一派清闲,苏靖荷歪在窗下的软榻上,正看着屋外头簌簌落雪。 昭阳公主推门时,她也没回头,待到闻见鹿肉香气,才微微抬了眼。 “听说以前下雪天,嫂嫂和如意妹妹最喜欢在房里赏雪吃鹿肉。”将鹿肉摆上桌,昭阳随着苏靖荷,亦盘腿上榻,桌上有酒有鹿肉,还有各色点心,倒是和以前一样,可惜对面的人不同,心境便也不同。 苏靖荷吃了两块鹿肉,却是一滴酒为沾,昭阳却是笑笑:“酒逢知己千杯少,看了嫂嫂与我还是生分。” “公主请我来别院赏雪看梅,小住了这么些日子,怎会生分,倒是公主不大熟知,我本就是不会喝酒的。” 昭阳公主只浅浅一笑:“竟是这样,昭阳疏忽了,不过嫂嫂的才情我还是有些耳闻,今日好景,不如与昭阳一起作诗玩一玩?” 不管是苏靖荷还是苏曼荷,都是喜欢作诗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对谢玉青眼。苏靖荷却道:“怕也是公主听岔了,我自幼养在乡间,作诗的本事剩下不多了,只会扰了公主雅兴。” 总是推迟,昭阳也明白苏靖荷是不想与她亲近,这些日子一直如此,待她客气却疏离,却也不敢在强求,若是自己无缘故地被人请了来,禁在一方院中,怕脾气更是不好。 “我与嫂嫂投缘,按说嫂嫂在我这儿住了许久,竟也不见五哥来接人。” 岔了话题,苏靖荷却也没有多大情绪欺负,只道:“公主有话直说了吧,想必公主与我这般对坐,也好生难过。” 昭阳却是摇头:“嫂嫂想差了,我一直想和嫂嫂坐下好好聊聊,总没个机会,嫂嫂其实该谢谢我,否则这会儿陪着嫂嫂的可是些不解意的粗人。” 苏靖荷记得,她初时被困,却是在一处暗房里,也不知怎地,又被转到这座宅院,她想了几日,大概猜出和成王有干系,这般下作之事,他们也是做得出的,只是不知这次的目的为何,总会担心京里的夫君。 只是她信他,便也不会太过慌乱。 “话题又远了,怕是吊了嫂嫂胃口吧。“昭阳公主笑了笑,继续道:“哥哥最近忙得很,顾不上嫂嫂也不足为奇,今儿来,原是有两件喜事告诉嫂嫂。” 苏靖荷没有开口问,她知道,即便她不问,公主也总要说的,她可不会真信了公主只是来陪她吃肉赏景的。 “先头,长公主做了个梦,梦见了已故太后,说是先帝责备太后,竟让陛下中宫之位悬空数年,太后一时委屈,便来找了亲生女儿诉苦,也是常理。长公主为圆母亲心愿,早前便上了折子请陛下立后,更有不少朝臣附议,宫里后位空缺这么久,是不是件喜事?” 苏靖荷手一僵,东西吃着也不那么有滋味,若是真要立后,后宫里还有谁能比陈贵妃适合!且不说陈贵妃专宠多年,便是份位在后宫也是独一份的。王爷如今能和成王斗,不过仗着二人都是亲王,谁也不必谁高贵多少,可一旦陈贵妃立了后,成王便是嫡子,庆王再要谋位,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哦,这事我听着或是喜事,于嫂嫂却不是,不过莫气,还有一件事,可真真是和嫂嫂相关的。”说完,颇有深意瞧了瞧苏靖荷,道:“昨儿,庆王府里新纳了美妾。” 若刚只是觉着食难下咽,如今胃里却有些犯恶心,苏靖荷用帕子捂了口鼻,昭阳公主却是难得心情大好,面上却是惋叹一声:“五哥也是不知分寸,嫂嫂还没回府呢,怎就抬了美人进府,也不怕嫂嫂回去恼怒,不过瞧着嫂嫂大度,应是不该。” 苏靖荷没有接话,等胸腔里的恶心感压下后,才是抿了口茶:“鹿肉烤得口味重了些,下次试着别放那些香料,才能显出鲜嫩。” 言语见竟看不出喜怒,唇角还是浅浅挂着笑,原本想看看热闹,却是什么都没有瞧见,让昭阳有些无趣。 待公主离去,苏靖荷面色才是惨白,将刚才吃得东西吐了大半,才将将好些,绿萝只得赶紧上来伺候着,一边安慰:“公主定是故意给王妃找不痛快的,王爷待王妃如何,奴才们都看在眼里,断不会不经王妃就纳了妾的。” 苏靖荷却是摇头:“公主说的两件事,头一桩还有可能有变数,纳妾这件事,却该是铁板钉钉的,人此时该就在王府里了。” “这!”不知王妃为何笃定,一时让绿萝也是无话。 “他如今肯定很难,我却不能在身边。” 说完,眼神微微暗了几许,待视线触及小腹,却又柔和了几分,抬手轻抚了小腹,因着六六的出生,苏靖荷也不糊涂,这些日子食欲不好,身子乏累,和当初怀六六时像极了,虽不敢笃定,却十有**,只如今在陌生的宅院,有没有弄明白他们的意图,便一直刻意瞒下,不敢让人知晓。 - 原以为立后之事要等到开年后才有消息,却不想没几日就有了结果,更稀奇的是,陛下下旨将被废太子的圈禁解了,废太子被陛下召进宫见面,据说父子二人相见时更是泪眼盈眶,至于父子间到底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可第二□□臣请旨立后的折子就被驳回了。 太子被废好些年,之所以还能被想起,不过因为前阵子废太子重病,太医在府院里守候数日才熬过危机,然而废太子寒气侵入肺腑,怕是要落下一生的咳嗽与血气不足,毕竟是亲生儿子,又曾当储君教养,也是陛下用了不少心思的,怎能没有感情,再听说废太子是因为应着听闻陛下病重,在雪地里跪天为陛下祈福才落下的病症,更让陛下动容。 即便解了圈禁,太子之位仍旧未复,再者这些年□□羽基本除尽,要想和成王庆王相抗,也是不能,可他却是帮了庆王一个大忙,或也该说,庆王帮了他一个大忙,不过二人各取所需,却是算计了一把成王。 立后的希望落空,成王自是恼怒,偏在这时候,庆王却向陛下告了两天假,说是王妃体弱在通州昭阳公主的宅院里养病多时,是该去陪伴两日。 苏靖荷体弱多病,便是在安国公府做姑娘时便是大家都知晓的,况且如今太子解禁,陛下让他在身边陪了几日,成王便三天两头来跟前烦陛下,更让陛下不悦,司马昭之心,便是陛下病重也看得明白,相较庆王,却真是不如了。 赏了些东西,更让太医和身边高公公跟了同去,这番阵仗去通州,倒是闹得满城都知道。 再见庆王,苏靖荷终是没能忍住情绪,埋头在夫君怀里,努力憋着泪珠,不想让他担心。庆王却是紧紧箍着苏靖荷的纤腰,心疼道:“瘦了。” “你怎么来了。”苏靖荷只在他怀里闷闷说了一句。 “自然是接王妃回家。”在她耳边缓缓说着。 听着鼻头一酸,更有些忍不住情绪,平静了好一会儿,一旁的昭阳公主却是笑着:“哥哥嫂嫂感情真好,倒让我看着不自在了。” 庆王看了眼昭阳,只道:“既然不自在,赶紧回京找自己夫君去。” 这话声音冷了几分,哪里有和苏靖荷说话是的温柔,昭阳与庆王以前倒没有仇怨,兄妹感情算是一般,真论起来,她和丽妃的感情倒要比和陈贵妃的好上几分,可惜,如今却是很难在修好了。 很有多留,昭阳公主上了马车离去,苏靖荷才反应过来:“走吧,再晚动身,天都要黑了。” 庆王却不做声,只欠了她往里,一路上还不停赞叹:“父皇当真是疼惜昭阳,这么好的宅院,咱们可不能浪费。” 苏靖荷没有明白过来,又问了一句,周辰景才道:“不急,既然来了,陪你在这住两天,这些日子你怕是不安心,好景致也不曾欣赏吧。” 见他不是开玩笑,又看四下无人,才问着:“他们怎么会让你过来的?” 他们是谁,大家都心照不宣,周辰景只解释了一句:“有短处被拿捏了,自然要有退步。” 苏靖荷听明白了,却是问着:“那为了我,你又退了哪一步?”如今朝堂局势紧张,这般关键时期,却陪着她在通州别院悠闲,实叫人费解。 周辰景却是笑笑,没有作答,只将她打横抱起,没想到他突然的动作,苏靖荷下意识抚着小腹,嗔怪着:“小心点。” 周辰景即便愚钝,却也看出了一分,瞧着苏靖荷的眼睛愈加热烈,苏靖荷只脸颊愈加通红,道:“你不是说想要个女儿?” 突然的欢喜,却伴着自责差些要将他淹没,想着怀着孩子,她一个人在这里将是怎样的无助和恐惧。将妻子小心翼翼放置在椅上,他却是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吻着她的手指,满含歉意:“对不起,以后再不会了。” ☆、第112章 有孕 很是悠闲的在通州别院小住了几日,回京那日天气回暖,阳光暖洋洋的洒下,苏靖荷由周辰景陪着走出,第一眼便看见府外高头大马上的苏蓉,一身军装,很是英挺。 “三姐,姐夫。”苏蓉跳下马,几步往前,很是欢喜。 苏靖荷却是诧异,早前就知道苏蓉去了巡防营,只是不想今日会是他来迎,按理该是王府亲兵才是,亲王无权擅自调动帝都城外守军,尤其巡防营诸将都是庆王的旧部,瓜田李下,更是不能授人以柄。 明白苏靖荷的心思,苏蓉解释着:“我奉命来通州办差,听着姐姐也在,就顺路过来看看。” 听罢,苏靖荷这才放心,看着眼前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弟弟,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愈发出息了,难得你有心,姐姐都记着,可还是当差要紧。” “他既过来,想是差事都办妥了。”庆王在一旁说着。 苏蓉也应了句:“嗯,都妥了,正打算回京复命呢。” 苏靖荷大喜:“那正好一起,我也与你说说话。” 因为苏靖荷有孕,一路上走得慢,生怕马车颠簸。马车里苏靖荷让苏蓉挨着她坐,与四弟算不得亲昵,小时候还有些芥蒂,只是这些年少见,如今见他知礼明事,却也有身为姐姐的自豪。 “帝京的冬天更冷些,在巡防营待得可习惯?衣服都够?” “都挺好,母亲常给我送衣送食,倒叫旁人笑话,在营里兄弟们一起,也没什么不惯,还跟着办了几趟差,比起之前大伯给我安排的大理寺文书好上太多。” 苏靖荷笑笑,他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若换了自家大哥,定喜欢大理寺文书的差事,觉得巡防营这样的艰苦是故意折腾他,四弟倒是吃得苦,也出息。 “你母亲疼你罢了。”说完,静了会儿又道:“回来后可进宫见过你姐姐?” 苏蓉点头:“姐姐召我进了两次宫里,却没说上太多话。” 苏菀素来与这个同胞兄弟亲近,如今话都说不上太多,怕是苏蓉说了些她不高兴的话,遂道:“你五姐姐素来性子倔不服软,你别言语顶撞,她疼你,只觉得你该与她一心,即便你有其他主意,也别当着面说,倒叫她难过。” “知道了,倒是我进宫两回,却觉着宫里最近变动许多。” 苏靖荷还没理会,一旁周辰景却是给苏靖荷递过来个软垫,道:“你倒是不累。” 苏靖荷笑笑:“和弟弟说话,哪里会累。”这般一打岔,也记不得之前说到哪,只继续说着:“明年初你三哥就要成亲,你比他小不得多少,也是该定下来。” “三姐倒与母亲一个口气,以后可不敢总去看三姐了。”苏蓉玩笑着,想来家里谢韵琴催促得急。 “放心,你母亲给你挑的人家是万中无一的,姐姐也见过,模样性情都是极好。” “有姐姐这话,我倒放心些。”说完看了眼庆王,小声道:“姐姐的眼光极好。” 马车里欢声笑语,没多久苏靖荷便有些困了,苏蓉眼神好,待话聊得差不多,便说要出去与兄弟们一起,苏靖荷也不留,等人下了马车,才闭目休息。 进城门口时,苏蓉前来与姐姐姐夫告辞,苏靖荷却还没醒,便只交代了庆王一声。 - 回王府时,苏靖荷还没有醒,绿萝本想叫唤,却被庆王拦下,只接过绿萝手里的狐裘披在苏靖荷身上,而后弯腰,小心翼翼将她抱起。 许是动作有些惊醒,苏靖荷缓缓睁眼,人已经在周辰景怀里,见他面色如常抱着就要往外,瞬间清醒过来,挣扎着道:“你放我下来,叫人瞧了笑话。” “谁敢。”说完,哪里顾得苏靖荷的不愿。也正如周辰景所说,一路上王府的下人只管行礼,哪有抬眼看的,更没有敢笑话的了,倒是苏靖荷不好意思,只低头埋在周辰景胸间。 直到入了宛荷院,兰英才是一惊一乍地跑出,先前听说王妃要回来,还当是做梦一般,如今看着王妃实实在在躺在王爷怀里,才是念着:“王妃可算回来了。” 屋子里早收拾妥当,燃着苏靖荷最喜欢的香,小六六守在里屋,见着父母,便小跑着上前抱住周辰景的小腿,嚷着:“要抱抱。” 好些天没见着儿子,自是想念得紧,遂推开周辰景,待双脚落地,便被六六扑入怀里,才抱起,正感慨小家伙重了许多,怀里却是一空。 看着六六的后衣领却被周辰景拎起,他双腿扑腾着抗议,周辰景却很是严肃道:“你娘亲怀了妹妹,可不许闹。” 一听这话,小家伙却是哇哇大哭起来:“果然,有了妹妹就不喜欢六六了。” 苏靖荷哪听得儿子哭,感觉上前接过六六,埋怨瞪了眼周辰景:“孩子还小,好好说话不行么。” 说完,又哄着六六:“娘亲最疼六六,怎么会不喜欢。” “那娘亲老不回来,爹爹不肯带我去见娘亲,老逼六六吃最苦的药,还打六六屁股。” 话赶话,虽然口齿有些不清,苏靖荷却听得大概,原来是告状来的,遂作势拍了拍周辰景:“瞧,娘亲替你打回来了,不哭。” 这孩子精得很,见有人替他出了气,很快就不哭了,只吸了吸鼻子,才伸手去碰苏靖荷的肚子,有些不可思议:“当真有妹妹在里头?” 苏靖荷笑笑:“许是弟弟。” “妹妹!”六六却是固执强调了一遍。 苏靖荷诧异:“之前不是说喜欢弟弟的吗?” 六六摇头,想起了永王府里的安哥儿那个玉娃娃般的小妹妹,可漂亮了,安哥儿每每带着他捏玉妹妹,妹妹脸颊便会红扑扑,可好玩儿。 正好是饭点,下人们送进来晚饭,难得一家三口吃食,兰英在旁边伺候着,直到饭菜用完,她也没早到机会开口,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连绿萝都看不下去,小声询问,她却只敢背着王爷,手指往西边指了指。 绿萝不明所以,有看向其他丫头,大家却都低了头,反是苏靖荷突地说着:”一路折腾,我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吧。” “奴婢们留着伺候洗漱。” “不必了。”说完罢了罢手,将屋子里丫头都打发走。 看着六六一个人在床头玩着,苏靖荷却是挨近周辰景身边坐下:“如今回府了,你该有许多话要说?” 周辰景却很是平静的斟了茶递过:“你最喜欢的云雾茶。” 苏靖荷抿了小口:“马车里四弟就有话想说,却被你岔开,刚才兰英瞧着我的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平日最藏不住事儿,倒是害怕你了。” 周辰景只浅笑:“她是你的丫头,那哪敢动她。”说完,看了苏靖荷一眼,有些许犹豫,终还是说出:“倒是有些话要与你说,西院,住了人。” 端茶的手一抖,苏靖荷脸上神色不变,只淡然问着:“既是王爷纳了新人,今日我回府,倒不用来给我请安?” “是我拦着的,下人们不敢让她进宛荷院,你无事也别过西院去,左右是不相干的人。” 一句不相干的人,苏靖荷彻底心安,她没有继续问西院是谁,只道:“那,宫里最近又怎么了?” “没怎么。” 见苏靖荷一脸的不信,只得又加了一句:“只是禁军换了些人,四弟如今在巡防营,难免对这些在意。” 禁军?一句换了些人,看似轻描淡写,苏靖荷却知道,会被四弟刻意提到,必是有大动作,且特地往通州别院去,应是与自己息息相关......她还记得如今禁军统领是谢玉,若是换人,是换上了庆王的人,还是把庆王的人全部换走? 既是四弟提醒,应是庆王的人被清洗,谢玉虽是禁军统领,毕竟年轻,八万皇城禁军,总有些是他不能管制的,此次若有机会清理了禁军中异心将领,倒是一个镇压收服的好几回。苏靖荷恍悟,难怪这些天王爷陪着她在通州逍遥,便是给了谢玉动手的机会,他为她的退让,便是取走自己伸进禁军的手,可,禁军守卫皇城,至关重要!她却是断了他多年的经营...... “王爷……”苏靖荷双眼一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辰景却是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别担心,信我。” 苏靖荷与她对视,点头,而后抵着他的额头,静默着,他为她,真的做了许多许多。 遇上你,我花光了所有的运气,却是不悔。 突地,小儿人窜入二人中间,眨着眼睛看看母亲含泪的双眼,又看看父亲温柔的眉目,下了个结论:“爹爹欺负娘亲!” 苏靖荷浅笑:“没有。”而后抱起六六,道:“这世间待我们最好的便是爹爹。” 六六点头,其实他也很喜欢爹爹,会抱着他飞,会让他拽头发,会给他做小玩具,想着,抬手打了个哈欠:“六六困。” 亲了亲六六额头,苏靖荷牵过周辰景:“咱们一家人,睡觉去。” 两只大手分别牵着中间的小手,六六很满意的睡去,梦里,爹娘都在,还有个比他小半个头的奶娃娃,一家人晃着秋千,可乐呵。 一夜很是安静,周辰景起得大早,见苏靖荷迷蒙着眼正要起身,却是拦下,只在苏靖荷额间落下一吻,道:“你继续睡着,我叫丫头伺候就行。” 不知是不是怀孕,苏靖荷愈发嗜睡,倒也听话继续闭眼,等周辰景离去,一屋子又回归安静。 宛荷院外,妾室董明珠却是等候了许久,见王爷出来,很是欣喜上前,手里还端着费了一夜心思熬的汤。 “王爷上朝前吃些汤点,都是妾身夜里起身做的。” 周辰景蹙眉看了眼冬日里穿着单薄却艳丽的董明珠:“不是让你别来宛荷院?” 董明珠却是委屈,眼泪霎时溢满眼眶:“王爷交代,妾身断不敢忘,妾身只守在院外,不敢逾矩,更不敢惊扰王妃,只是,妾身惦念着王爷......” 那模样我见犹怜,倒叫人心一软,周辰景抬手端了汤碗喝了几口,才道:“外头风大,赶紧回屋添件衣服。”说完才是匆匆离去。 董明珠却是展颜一笑,身边丫头更是欣喜:“就说王爷心中有小姐的,不过是惧着王妃,可奴婢昨儿听宛荷院的下人说,王妃有了身孕,这些时日怕不能伺候王爷了,正是小姐的大好时机呢。” 董明珠回身看了眼宛荷院,眼中有些愤愤然,喃喃道:“总有一天,我要住进这院子。” ☆、第113章 董姬 “王妃您瞧,宫里送来可多东西。”兰英边清点着公公送的礼件儿,说着。 苏靖荷在一旁却是兴致缺缺,宫里送的无外乎些金银玉器,和一些糕点,也不知是因着她怀孕赏赐,还是因为送来西院那位而安抚。 果真,很快边听着兰英继续道:“听说西院那也赏了些东西呢,下人们都在议论,说是迟早要封侧妃的。” 苏靖荷只抿了口茶,绿萝却是给兰英使了个眼色,兰英却不管不顾:“王妃在通州小住时,奴婢可没闲着,都给打听清楚了,听说西院那位是陛下赐的,倒也不是陛下意思,好似当时禁军林副统领办了个好差事,陛下正要赏赐,一旁陈贵妃却是插言,才将人家女儿送进咱们府来了。” 说罢,很是不乐意地撇了撇嘴,继续道:“贵妃娘娘也不知道安着什么心,给自己儿子张罗了一府的姬妾,如今手竟伸到咱们庆王府来。” 愈说愈起劲,绿萝怕搅扰了王妃心情,伸手扯了扯兰英衣袖,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绿萝,兰英当即抿着唇不言语,只绿萝安慰着:“王妃莫要忧心,当时王爷在御前没有应下侧妃的位置,省了金册玉牒,即便入了府,也不过是个奴才。” 苏靖荷只笑了笑,没有多言,正巧丫头紫嫣进屋,见她手里端着汤盅和一些糕点,兰英斥责着:“王妃不是说今儿早晨只喝清粥么?” 紫嫣赶紧回着:“是西院的董姬送来的。” 这话更惹得兰英不悦,上前就敲打了紫嫣:“在王妃跟前也伺候许久了,还这么不懂规矩,王妃这儿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送进来么!” 紫嫣被训的有些胆怯,只得低声道:“院子外头的丫头几次三番传话,说是董姬非要送进来的,王爷虽阻了董姬进咱们院,可董姬的东西咱们做下人的也不好拒了。” “没什么不好拒的,以后但凡还有送来,都直接打发了走。” 兰英才说完,苏靖荷却是出声:“罢了,以后再有,都端进来吧。” 听苏靖荷这般说,兰英着急着:“那董姬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王妃如今有孕,哪里好乱吃东西。” “我又没说吃,你只管放在外头桌上。” “那还不如倒了。”兰英小声嘀咕了句,却发觉王妃眼神瞥向自己,不怒却威,让她惊得缩了肩膀,老老实实地将汤盅和糕点放置在桌案上。 许是外头声音吵醒了六六,奶娘将小家伙抱来,苏靖荷接了过去,将他放置在双腿上,而后取了桌上清粥喂着,随口问了句:“六六可见过西院的姨娘?” 六六摇了摇头:“爹爹说了,不好看。”说完瞅了瞅兰英,继续道:“比兰英姑姑还丑。” 原本还义愤填膺的兰英霎时脸红,却是怒红,哪里不敢回嘴,倒是屋子里其他丫头忍不住笑了起来,苏靖荷也笑笑:“你兰英姑姑模样是不错得了,也怪我给你挑的都是天仙般模样的丫头,养得眼光愈发挑剔,日后娶媳妇可难了。” “不过,姨娘是什么?”六六仰头问着苏靖荷。 抚了抚他的发顶,苏靖荷柔声道:“恩,就是……伺候你父亲的。” 六六好似明白地地点点头:“就是言声那样的。” 言声?苏靖荷无奈笑笑,如今和六六哪里说得清楚,以后大了总会明白,遂懒得再解释,却听六六继续道:“娘娘还说她以后是要给我添兄弟的,像永王府阳哥儿和我那样么?” 苏靖荷一噎,看向兰英,她立即低了头,道:“王爷纳妾时,丽妃娘娘怕小少爷哭闹,就接进宫里住了两日,娘娘和小少爷说话时,我们也不在跟前......不过王妃放心,王爷不曾在西院歇息过,那些日子都是在书房。” “你和阳哥儿只是堂兄弟,和母亲肚子里的才是兄弟,旁的都不算。”苏靖荷认真说了句。 “我明白的,就像几个舅舅那样,是兄弟,不对,她们也不是一个娘......”愈说,六六愈糊涂地挠了挠头。 提及此,苏靖荷才是想起下月是苏佑大婚,无论如何,她这位姑奶奶总是要回娘家的,何况娶的是曲家的姑娘,遂交代兰英去清点份礼单。 - 入夜,周辰景回的晚,王妃与少爷早用过膳,饭菜都收拾了。他进屋,解了大衣交给绿萝,却看见桌案上摆放的汤盅和点心,几步上前正要坐下吃着,却被一旁兰英快手挪开:“王爷再等等,厨房就热了饭菜送过来,这些可吃不得。” 周辰景挑眉:“怎么就吃不得了?” “额……”兰英犹豫了会儿,不知当不当讲,只道:“已经凉了。” “既凉了怎么不撤下去。” 被继续追问,兰英在周辰景的逼视下有些心虚,转了转眼珠,索性说着:“是西院送来的,王妃没有胃口,就一直放着,竟忘了。” 这才明白为什么凉了也没有撤下去,这是摆在桌上故意叫他瞧见的,他只摆摆手:“罢了,等会厨房送了饭菜直接端到里屋来。” 说完往里头走去,苏靖荷正哄着六六睡觉,听着周辰景的脚步,只“嘘”了一声,示意他小声。 放轻步子,周辰景走在床榻边看了眼闭目已经睡着的六六,才被苏靖荷拉着往外边软榻去,听她压低了嗓音说着:“好不容易哄着睡着,可别吵醒了。” “这孩子倒总黏着你。” “自然是黏着亲娘,尤其你又忙得很。”苏靖荷递过糕点:“先垫点肚子。” 吃了一口便知是苏靖荷手艺,心情也好,道:“你如今怀着孩子,怎么还亲自下厨。” “月份尚小,还没到动不得的时候,且六六也喜欢吃。”苏靖荷答了句。 正好厨娘送了吃食来,苏靖荷只在一旁帮着布菜,一边说着:“下月三弟大婚,我让兰英整理了份礼单,从我自己的嫁妆里也添捡了几样,你可要瞧瞧。” “你做主便好,只是三弟成婚的礼都从公中支出便好,哪用得着从你的嫁妆里出。” “不是给王爷省钱,那几样东西他一看便知是我的嫁妆,总是不一样的。” 周辰景抬眼,只笑了笑,苏靖荷对这个弟弟看似冷漠,总还有几分情谊在,终归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待兰英将碗筷收拾了,一时安静下来,他却突地交代了:“今晨上朝时,在院外正遇着董姬,便喝了口她熬的热汤。” “和我交代做什么,我贪睡没伺候好王爷,哪还有管着王爷喝别人汤的道理。” 周辰景只抿了抿唇,她虽嘴上这般说,可若是不介意,能把上午董姬送来的东西放到这个时候,自是摆给他看的,此时也不惹她生气,只哄着:“还是王妃手艺好,旁人东西都不合味儿。” 说完直接塞了两块糕点入口。 苏靖荷只笑笑:“吃慢些,明儿六六看见糕点少了许多,该哭闹了。” “他敢!”周辰景横了句,苏靖荷只当没听见,真六六哭闹起来,最心疼的也是他了。 - 一连几天董明珠都送了吃食来,苏靖荷自不会吃,也没召见过她。却因为那次喝了董明珠的汤而惹苏靖荷不痛快,第二日起,周辰景上朝时再遇见董明珠,只当看不见,几次三番,让董明珠又气又恼,心里头不知骂了苏靖荷多少,总觉着是王妃善妒,才阻着王爷不肯见她,与她说话。 正月里,天还冷得很,一大早董明珠就穿着夏日的纱衣等在宛荷院外,妆容精致,身姿袅袅,偏偏天公不作美,更是大风呼呼,吹得发丝飞舞,裙带飘飘,任谁见了都是一个哆嗦。 周辰景却仍旧无视,径自往前,她抖着腿拦住去路,娇滴滴喊了声“王爷”,听着酥魅,整个人更泪眼朦胧地往周辰景身上倒靠,却被周辰景一个侧身避开,接着是一声扎实的落地。 言声抖了抖,只觉听声都疼,周宸景却是深深看了眼狼狈倒地的董明珠,只说了句:“请个大夫来。” 之后无论董明珠怎么娇嗔,却是头也不回,看着庆王背影,竟是眼泪鼻涕一起流。 回了西院后真就病下了,这一段故事看见的下人多,自然当做谈资,兰英也绘声绘色在苏靖荷面前说着,仿若亲眼所见一般。 “她也不委屈了,当年表小姐还不一样被王爷从书房拎出去丢在雪地,好歹这回是让她自己摔。”愈说,愈笑得厉害。 “咱们也能省些事情,这几日定不会再有西院的东西送来,也省得倒出去,窗角的花儿都被汤浇灌得蔫了。” 然而满心以为能消停上一段日子,府里却是来了董家的几位嫂嫂,本出于礼仪,苏靖荷该见一见,正巧身子不爽,只让绿萝去招呼了。 西院那头少不得议论,满腹牢骚,再听董明珠哭诉,更是心疼,几位嫂嫂串掇了许多,苏靖荷自是不晓得。 待董明珠稍稍好些,又开始往宛荷园送东西来,较之前更加勤快了,从以往的一天一回,到如今的一日二回。 苏靖荷照旧不大理会,深居简出,只常与安国公府往来,替苏佑大婚出些主意。 转眼到苏佑大婚,安国公府上热热闹闹,然而直到夜里也不见府上三姑奶奶出现,众人议论纷纷,苏瑜大怒,做主让人去庆王府请,才知庆王竟中毒不醒。 ☆、第114章 中毒 庆王府已连着来了三波太医,原本是喜庆日子,却不想出这番意外,屋子里纪太医说着和前头两位太医差不多的话语,无非是王爷中毒,毒性极强,好在发作的早,加上王爷素来习武,堪堪保住性命。 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庆王,苏靖荷满脸忧虑,一直守在榻前不离半步,屋子里跪了一地,尤其已经吓懵了的董明珠,瘫软着跪在一旁,等下人送来汤药,苏靖荷亲给庆王喂下,怕下人惊扰,才将屋里人打发:“今日伺候的,都去外院领顿板子。” 王爷中毒,只得一顿板子已经是宽容,众人磕了头赶紧退下,连兰英这般王妃跟前的大丫头也不能幸免。 一旁绿萝提醒着:“王妃,董姬怎么发落?” 被点名的董明珠霎时反应过来,三魂早吓走了七魄,跪地匆匆往前挪了几步,匍匐在离苏靖荷不远处便被绿萝拦下,只得揪着绿萝衣裙哀求:“王妃明鉴,妾身是冤枉的,妾身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毒害王爷啊。” “汤盅是董姬送来的,纪太医的话或是需要奴婢们再重复一遍?”绿萝看着脚下董姬,淡淡说着。 桌上汤盅还在,三位太医都瞧过,汤盅里的毒与庆王所中之毒正好吻合,如今便是百口莫辩,却仍旧要挣扎一番:“汤盅是妾身送来的,可妾身是辰时送到宛荷院,巳时王爷中毒,中间一个时辰,若有人要做手脚污蔑妾身,妾身如何躲过。” “好你个董姬,竟敢强辩。”如嬷嬷上前一步,往董明珠身上便是一脚。 如嬷嬷是宫里老嬷嬷,一直伺候着庆王,在府里地位与旁人不同,连王爷待她都礼让三分,可如今这一脚却是让董明珠不服气,囔着:“妾身是陛下赐予王爷的,嬷嬷什么身份,竟敢如此待我!” 如嬷嬷亦是跪地给苏靖荷磕头,道:“董姬谋害王爷,打死亦不为过,竟还敢已主子自称!这般蛇蝎心肠,好在王爷只浅喝一口,否则哪还有命!如今物证皆在,再不容辩驳,求王妃做主,惩处此等毒妇。” “妾身是王爷姬妾,王妃不能擅自处置,还是王妃想要趁着王爷中毒,诬了妾身?” 苏靖荷冷笑:“好个伶牙俐齿,莫说你不过是个姬妾,便是有份位的妃,如此大逆不道,本王妃要处置也无不可。” 声音刻意拉长,让董明珠脸色微变,正要抗争,却听苏靖荷继续道:“不过董姬的言语也不无道理,既是陛下赏赐,与普通姬妾不同。” 这么一说,屋子里反都面面相觑,毒害王爷是大罪,尤其这盅汤是送来给王妃补身的,论理该是王妃毒发,王爷不过替王妃挡了灾,而王妃却这般善欺,忌惮小小姬妾? 苏靖荷缓缓站起身,在董明珠面前站定,低头俯视着,眼神透着冰凉,叫人不寒而栗:“既是陛下赏赐的人,便交由陛下定夺,来人,带着王爷令牌入宫,将事情原委禀报与陛下。” 事情若闹到陛下面前,自是难有活路,董明珠想不到苏靖荷竟敢这般,已是吓得没有主意,她身边一直跪着的贴身丫头却是个精明的,当即磕头:“王妃饶命,董姬是冤枉的,王妃若觉着董姬碍眼,无需如此大费周章,董姬哪里能和王妃争斗,日后董姬冷居西院再不出来便是。” 此话竟是将事情往苏靖荷身上去,再联想之前董明珠那句,一个时辰的时间,倒也确实能做手脚,可王爷王妃夫妻情深,竟会为了除去个姬妾下此狠手?虽不敢看王妃,心中却有了嘀咕,若是如此,才真是蛇蝎心肠。 “董姬若觉着冤枉,去了衙门,或是御前,也可以伸冤,我不会私下用刑,也不会故意阻你伸冤,这毒\药从何而来,自会查得水落石出。” 如此磊落,倒叫大家愧于刚才的小人之心,看向董姬愈加不屑,下毒害人后还想污蔑,实在可恨。 四周皆是不善的眼光,董姬瑟缩一下,苏靖荷却是低声在她耳畔用仅两人听见的声音说着:“不过,或许没人想听你说话。” 董姬吓得不行,终是带着哭腔说着:“求王妃饶妾身一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王妃。” “饶恕?王爷中毒,召了太医院令,这事闹得风风雨雨,请问如何饶恕。”说罢看着言声:“还不快安排人进宫去。” “是,”言声应了一声,又想起一事,为难道:“如今宫门已闭,怕是……” “你只管拿王爷令牌入宫去,王爷中毒,此等大事岂能私下隐瞒不报,便是禁军也不敢阻挠的,若遇见有人为难,你只管不理就好。” 言声应了句,又道:“此事是否先禀告丽妃娘娘,再做定夺。” “丽妃那里自然要传话,你记得两头都安排人去,不过得先往陛下寝宫回话,无论是君臣之礼还是父子之情,都不能先越过了陛下。” 事情没有回旋,董明珠吓得瘫软在地,还是被嬷嬷们拖了出去,苏蓉进屋便是看见这么一幕,见姐姐神色疲累,不禁担心着:“三哥大婚不见姐姐,大伯担心让我过来瞧瞧,才听说王爷出事?” 苏靖荷看了眼床榻的周辰景,苏靖荷放下帷幔,才是与苏蓉坐到外屋,细说了原委,苏蓉也是聪明,只道:“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靖荷点头:“替我给父亲传一句话。”在苏蓉耳边轻声交代了句,而后又嘱咐了一事,不等苏蓉应下,便道:“这件事情虽难,可...姐姐只能指着你了。” “三姐放心。”苏蓉满口应答下,苏靖荷才是让人送了他回了国公府。 - 不意外的,消息并没有及时送达天听,即便手持庆王令牌,庆王府的人却还是被禁军拦下,不过后宫里还是掀起一阵风波,也不知在禁军的严加看管下,丽妃是从何得知的消息,闹到陛下寝殿外,却被贵妃娘娘拦下。 第二日,安国公跪在宣政外,一纸状告禁军副将董林及成王,引得朝野议论,偏偏因病深居宣政殿的陛下一无所知,事情再次被压下,趁着庆王不在朝,成王更是剪除庆王势力,尤其庆王服用汤药数日不见清醒,更让朝臣心思浮动,若是此番庆王撑不过,这朝野再无人能与庆王相抗。 直至三日后,陛下突然走出宣政殿,召见安国公与靖国公,始知庆王中毒,当即龙颜大怒,成王知事情愈大,带了董林御前请罪,董林暂被禁府中,成王亦被苛责一番。 陛下派了御前伺候的两位老太医入庆王府为庆王诊脉,在鬼门关上转了一遭,庆王终是清醒,下午便拖着病弱的身子入宫面圣。 见了儿子如此病容,陛下也是不忍:“既是刚醒,休养几日再进宫不迟。” “怕陛下担心儿臣。”庆王跪地,禀着。 让身边高公公赶紧去扶庆王,道:“你差人进宫传个话,朕放心了便好,哪里要自己跑一趟,尤其身子这般弱。” 庆王却不肯起身,只道:“怕下人的话传不到父皇耳中,不能安心。” 陛下微微蹙眉,想起前些日子,趁着他病重,成王竟能在宫中只手遮天,更是气恼,连连咳了几声:“知你委屈,先起来再说。” “儿臣此次进宫,却还有事求父皇。” 陛下看着儿子,更是心疼:“直说吧。” “儿臣府上董姬是陛下赏赐,当时儿臣不敢拂了陈贵妃美意,却不想董姬竟下毒害王妃,如今是儿臣为王妃抵祸,否则便是一尸两命,王妃腹中是天家血脉,陛下皇孙,此等大逆不道之举,求父皇做主。” 事情原委陛下早听安国公说过,董姬是他亲赐,如今此番才更是气恼,尤其庆王有意无意点了陈贵妃,更是不得不让陛下多心:“如此蛇蝎女子,自是不能留。” “怕不止董姬,我王府里素来不会有这些害人毒\药,董姬足不出户,哪里寻得到,王妃虽不敢擅动董姬,却审问过董姬身边丫头,才知害人毒\药是董家送来。” “董家?” “董家纵女行凶,却不知是想害王妃,还是,儿臣......” 陛下沉默不语,旁人也不敢多嘴,毕竟当时陛下赐下董姬也是因着陈贵妃的言语。高公公却是看了眼庆王,他在宫里多年,只知忠心侍主,夺嫡之事素来不会参与,可今日看了,成王与庆王,却是后者要厉害得多! “儿臣不如其他兄长福气,却也恪守礼法,一直视陈贵妃犹如亲母,可或许,是儿臣有做得不对才不得贵妃欢喜,这些年好在父皇心疼儿臣,儿臣时时感念父皇之情。”说完,伏地磕了几个头。 看着庆王,不禁想着他早年丧母,陈贵妃又是个刻薄性子,确也委屈了这个孩子,遂叹息一声,道:“你先回去好生养着,这事,朕心中有数,必不会委屈了你。” 庆王出宫,第二日陛下颁旨,董姬谋害庆王,赐三尺白绫,董林教女无方,更纵女行凶,夺其官衔贬为庶民。 这不过是一道明旨,事情却绝不会这般轻易结束,陆陆续续宫中总有消息传来,宣政殿伺候的宫人大多因各种原由撵了走,由高公公亲选了其他人换上,禁军除去董林的副将职位,更有一连六位将领被换,不管接手是谁,总之,不会是成王的人。 经过此事已让陛下警觉,连亲王中毒不醒这般大事,消息都不能送入他耳中,还得靠着苏美人辗转传话,这样不受掌控的宫城岂能让他放心,陛下绝不会允许守卫皇城的禁军只听命于成王,这件事上,成王犯了大忌。可陛下终究没有动成王,或许,帝王迟暮,也有些优柔重情...... 一次中毒事件,让原本成王与谢玉对禁军的大清洗白费,或者说,如今谢玉对禁军的掌控,却还不如清洗之前。 ☆、第115章 谢府 体内毒素清除得差不多,苏靖荷还总不放心,每日汤药准时,却从不给好脸色,周辰景在苏靖荷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养病时尤为听话。 夜里,待喝完汤药,便挥退了屋里下人。 苏靖荷仍旧板着脸一声不吭,只远远坐在桌案边做着女红,周辰景也不敢惹,微微一咳,道:“屋里有些闷得慌,王妃替我开窗通气,可好?” “毒汤都敢喝,如今才闷会儿就受不住了?”苏靖荷凉凉一句,却是停下手中针线,起身往窗边走去。 虽已入春,夜里还有些寒凉,窗户才推开,便是扑面的凉风,吹散了一屋的沉闷,也让心情豁然起来。正欲转身,却突地听见夜空里一个动响,驻足仰头,看着闪亮的光团划开寂静的长空,在一线灰色烟雾的尽头,绽放出漫天的烟火,花瓣如雨,五光十色散开在星光点点之中,如昙花一现,姹紫嫣红后再归于无…… 陆陆续续十几只烟火,苏靖荷又惊又喜,嘴角弧度愈大,更忍不住伸手去触,却并够不着看似眼前的星火。 身后一双大手探过她的腰间,将她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待院中重归寂静,苏靖荷才是侧头说着:“这是,道歉?” 周辰景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与她十指相扣,满含歉意说着:“你气,你怨,都是因为担心,我知道。” 苏靖荷抿着唇,双眼却是微红,颇有些心疼说着:“你昏迷时,我很害怕,即便知道会醒,还是害怕,从认识以来,我总看着你受伤,却不知该如何帮你……” 搂紧了苏靖荷,周辰景在她耳畔轻声说着:“你做得很好了。” 苏靖荷使劲儿摇头,转身与周辰景对视:“那天六六窝在我怀里哭,问爹爹会不会醒来,我说会,他却说,万一哪天爹爹睡着就醒不来了怎么办,那时,我竟不知该怎么答他,只觉着难受的很……” “不会的,我怎舍得下你和孩子。”亲吻了苏靖荷额头,很是柔情地抚着苏靖荷小腹,说着:“快了。” 这一声快了,不知说的是孩子,还是所谋之事,可愈是快了,苏靖荷愈加不能心安。 - 春分时节,京都繁花似锦,恰逢郡王府老太君做寿,府上迎客不断,很是热闹。 “庆王妃到!” 一声高喝,正在院中赏花的众位妇人小姐齐齐回头,更有小声议论的,都知道如今成王与庆王势同水火,尤其不少人还记得庆王妃与郡王府的谢三爷当年的传闻,哪里想得到这时候她竟会亲来。 永王妃与庆王妃这一年走得亲近,第一个上前笑说着:“妹妹来得晚了些,可该罚?” 两人双手交握,苏靖荷只赔笑:“我家王爷身子刚好,临出门总也不安心,便耽搁了会儿。” 庆王中毒的事情经过安国公的上书,莫说这些官家夫人小姐知道,便是整个帝都百姓都晓得了,事情虽因庆王府的姬妾,可其中牵扯颇广,便是近日禁军的撤职换员,便知与成王有些关系,尤其禁军统领谢玉也因此受了责难。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永王妃赶紧将苏靖荷拉过到人群中,说着:“大伙儿正在作诗,妹妹才情早就有耳闻,何不让大家见识一番。” 苏靖荷只笑笑:“哪有刚到,只顾作诗不去给老太君贺寿的理儿,况且四嫂最会埋汰人,才不与你们厮混。” 说罢,转身往里头去,郡王府老太君端坐正中,一旁郡王妃和成王妃陪着说话,昭阳公主也早早过来了,只是不见静安长公主,静安长公主与郡王妃闺中便是密友,如今看来,传言说长公主缠绵病榻属实。 苏靖荷上前,给老太君贺了寿,却被老太君拉着不肯松手。 “丫头都长这般大了,许了人家没有,我家小三子最惦念你了。” 这话声音不大,也就挨着的几人听见,不免有些尴尬,还是成王妃上前错开老祖宗拉着苏靖荷的手,说着:“奶奶糊涂了,这可是庆王的媳妇,咱家小三子也成婚了,您刚不还夸郡主伶俐么。” “啊……”老太君显然有些混乱,看了眼苏靖荷,见她只盈盈笑着,没有辩驳,便懵懂点头:“许是,记错了,不是苏家那丫头……可真像。” 大家也不给她解释,却又不接话,仿若想看着苏靖荷尴尬,只一旁昭阳公主说着:“怎么没带哥儿来,上次见过,总惦着哥儿模样俊朗。” “小家伙在安国公府,几位舅舅哄着玩,可欢乐,倒也不怎么粘我了,我只随着他。” “嫂嫂好福气,哪像安哥儿,一刻也离不得我,倒是累人得很。” 昭阳公主怀中的孩子还小,时刻得哄着,苏靖荷看了眼,却是定住目光,抬手戳了戳小家伙粉嘟嘟的脸颊,道:“倒像极了如意小时候。” 陈家五姑娘的事情大家虽私下里会议论,谁也不好当着昭阳公主面前提起,一时又是安静,倒是昭阳公主不介怀,笑说着:“侄儿像姑姑,倒是有许多,你瞧郡王府的英姐儿像极了三嫂,当年七皇兄也被说像长公主呢。” 气氛缓和了许多,郡王妃才说着:“时间到了,开宴吧。” 都是按着身份坐的,一桌子也没几个亲近的,苏靖荷吃得不多,只偶尔低头和永王妃说笑,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大家兴致儿颇好,借着满园的□□,便开始行酒令,苏靖荷因有孕在身,没多久便推说乏了,往水榭那边休憩。 “怎一个人在这儿吹风,小心着凉。”身后清朗的声音传来,无需回头便知是谁。 本不想理会,他偏偏站在风口,身姿凛凛,却替她挡了凉风,只得回了句:“谢统领才是好雅兴,不知是谢统领散心的地方,我便不扰统了。” 苏靖荷起身,正欲带着丫头离开,却被谢玉拦下,兰英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挡在二人中间,他却是赔笑,却规矩了,只道:“王妃如何着急要走,你丫头都在,我岂敢冒犯。” 若让人瞧见这一幕,少不了要嚼舌根,于苏靖荷名节有损,郡王府名声又何尝能好,既然谢玉敢来,想来是叫人守了各个路口,今日非要与她说话了。 “王爷有话直说,前头永王妃还等着我,或是,王爷想如上回一样,困了我?” 谢玉只笑笑:“王妃误会了,上回是陈家的主意,我知晓后也颇为恼怒。”说完,意味深长看了眼苏靖荷,喃喃仿若自语:“我从来舍你受罪。” 一句话倒是推得干净,这番深情模样,和昔日如出一辙,苏靖荷只挑眉,不语。 谢玉抬手,掩在长袖下的是一个精致荷包,动作顿住,仿若陷入沉思,许久才浅浅道:“这是你姐姐送我的。” 荷包上绣着并蒂莲花,姐姐绣工一直很好,苏靖荷一眼便认得出,却没有去接。 “即便同生一株,再相似,却总有不同,每每见着你,我总有恍惚,可惜我明白得晚了,我喜欢的,由始至终是那个午后在青草地上,用狗尾巴草挠我鼻翼的小姑娘。” 苏靖荷眉头更深,却是接过了那只荷包,紧紧捏在手里。 见苏靖荷这个举动,谢玉眉眼含愁,却更靠近一步:“我知你当初怨怪我,我竟想不到你是那样决然的性子,可,你怎知我当时的矛盾,我不是不顾念你,不肯助你,实在,当时知道你的身份有些茫然。” “哦。”苏靖荷平静应了一声,却不想再与他说话,一直知他善于情话,当时年幼无知,如今哪里还听得进去,只是可惜姐姐痴心错付,这一株并蒂莲花他如何配。 见苏靖荷不被打动,谢玉继续道:“即便我疑惑过,却不敢相信,可知是谁告知我真相?” 谢玉深深看了眼苏靖荷,说着:“是庆王,当时若不是他故意告知我事情,我们何至于到今天这步,之前不忍告诉你,怕你心伤,却有不愿骗你,他从头至尾要的便是安国公府,从你入京,便是他的一颗棋子!” 苏靖荷抬步离去,谢玉情急拉住她的衣袖:“阿靖。” “郡马爷请自重。”兰英上前一步挡开谢玉的手,很是不善地瞪向谢玉。 - “水榭风大,奴才带公主去园中赏景。” 声音尖细却很大,足够传到水榭,谢玉看了眼不远处,立即警惕地退了一步,苏靖荷正好借机离去,走了两步,却突地停下,谢玉一喜,却听她道:“我是做了什么事情,让郡王爷觉着我很蠢?” “啊?”一句话,让谢玉呆愣了会儿。 “否则,为何几次三番觉着我好哄骗。”苏靖荷平淡说完,便大步离去,等谢玉回神,苏靖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水榭尽头。 兰英却是愤愤不平:“郡王爷胆儿真大,这事若让王爷知道,绝饶不得他。” “今日事情莫在王爷面前多嘴。” 苏靖荷嘱咐了句,兰英亦赶紧点头,这可不是小事,确实不好传到王爷耳里,只是心中纳闷,忍不住说出:“不过,二姑娘为何会给谢三爷绣荷包,若是五姑娘还可能。” 在兰英眼中,苏靖荷的姐姐,除去早早嫁给废太子的大姐,便只有二姐苏莨,其中原由她哪里会晓得,苏靖荷随手将荷包丢进池子里,这样龌蹉之人,留着姐姐的物件也是玷污。 正好遇着昭阳公主,苏靖荷也躲了对兰英的解释,只上前和昭阳寒暄:“公主倒是好兴致。” “只随意走走,没想遇上嫂嫂。” “是么?”苏靖荷浅浅一笑,也不再深究,终归是公主的到来让谢玉不敢纠缠,也省得她一番口舌。 “刚还遇着灵瑶郡主,说起郡马爷贴心,总陪着游湖赏花,知冷知热,郡马爷和郡主感情甚笃,倒和嫂嫂与五哥一般。” 看似没有缘由的一句话,苏靖荷却是听明白了,这是提醒她勿要被旧情牵绊,按理说陈家与谢家是一路人,昭阳公主这话却是耐人寻味,或许,总归对自己的亲哥哥有些顾念? “起风了,怕是不会儿就要落雨,咱们都早些回府的好。”苏靖荷仰头看了眼天色,说着。 - 果真如苏靖荷所说,下午便是狂风大作,一场暴雨如期而至,风雨一直持续到夜里也不肯停,仿若要将帝都撼动,直到夜半,才有宫人打着伞来庆王府报信,浑身湿漉一片,见了庆王便是跪地,颤颤回着:“陛下夜里从榻上摔下,已不能动弹!” ☆、第116章 逼宫 雨越来越大,已看不清前路,庆王府的马车越过第一道宫门,第二道宫门......换步行至宣政殿外,却被谢玉拦住。 “庆王半夜未经传召入宫,怕是不合规矩。” 周辰景有条不紊地从袖中取出盖了军中加急红戳的折子,说着:“延州送来急报,需当面禀明陛下。” “既是如此,王爷将折子交给微臣呈与陛下。”谢玉恭敬说完,便想去拿信笺,却被庆王侧手躲开。 “军中急件,按规矩不得经旁人之手传递,需兵部第一时间呈给陛下,即便是陛下宠信的谢统领,怕也是不能过手。” 谢玉只笑笑,倒也不再去碰庆王手中折子,只道:“不是下官要为难王爷,实在是陛下传旨,任何人不得入宣政殿打扰。” “是么?”周辰景挑眉,道:“本王中毒之事就在不久前,谢统领怕是忘了当时阻拦的后果了。” “当时陛下未曾有旨意,是禁军私自拦阻,自然该罚,如今却不同,有陛下口谕,属下也不敢抗旨,王爷还是请回吧。”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他是断然不会放庆王进殿。 “若,本王非要进去呢?”周辰景眯着眼,一字一顿说着。 “那,下官只得执行陛下的命令,王爷也不想见血,可是?”他话语间透着寒光,身后的禁军也纷纷握住刀柄,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 敢对亲王说出这般言语,看来宣政殿内父皇已经不行了,谢玉是铁了心要把控内宫,如今与他硬碰硬,确也讨不到好处,尤其禁军守卫宫廷乃是本职,他若调动城外巡防营,倒有些师出无名。 “既是父皇的旨意,这封信笺又不好交给谢统领,可否让高公公来拿。” 周辰景退了一步,谢玉却并不打算领受,只浅浅一笑:“怕是不行,高公公突发心衰,已经没了,也正因此,陛下哀伤过度,才命属下守在宣政殿外,不让人打搅。” 这话让周辰景微微蹙眉,很快便看见几位公公抬着盖了白布的架子从宣政殿走出,里头躺着的怕就是谢玉刚才口中突发心衰的高公公,可白布上染了血,这么可能是突发心衰。 前脚才派人去庆王府送信,周辰景自然不相信高公公是突发心衰,他抬眼看着雨中巍峨的宣政殿,里头灯火通明,怕又是另一番光景,高公公不过是成王杀鸡儆猴的一颗棋子罢了。 深吸了口气,周辰景才是将信笺交给谢玉:“那就,麻烦谢统领了。” “王爷客气。”接过信笺,谢玉也没急着往宣政殿里头送去,只是看着周辰景,眼中送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周辰景也不多留,转身离去,毫不犹疑。 “去,派人盯住庆王,庆王府外也安排人手,有风吹草动都得来报。”目送了庆王,谢玉才来得及吩咐身边属下。好在陈贵妃在陛下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他又控着禁军,否则这一回若让庆王抢了先机便尤为艰难了。 - 自打庆王入宫,苏靖荷岂能安心入睡,一夜都不曾合眼,只站在窗前听着外头雨声噼啪,丫头们也劝不住,只得盼着王爷早些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被雷声惊醒,六六赤足下床,跑过来抱着苏靖荷大腿:“娘亲怎么不睡,六六害怕。” 苏靖荷蹲下身子,温柔扶着六六散乱不多的头发,安慰着:“六六不怕,娘亲守着你。” 六六点点头,揉着通红的眼睛,四周回看了眼,又问着:“爹爹呢?” 苏靖荷停顿了会儿,才道:“你爹爹去看皇爷爷了,很快就回来?” “皇爷爷怎么了,也怕打雷么?”六六仰头问着。 “是,你皇爷爷也怕雷声,和六六一样。”苏靖荷说完,抱着六六回了床榻,哄着他入睡,或许是有母亲在身边,这回六六倒是很快入睡,尤为安心,在孩子眼中,母亲是能抵挡一切灾祸的高墙,将自己护在其间,而在苏靖荷眼中,他的夫君便是替她挡风遮雨的那堵厚墙。 听着前院传来声响,苏靖荷第一时间起身,替六六放下帷幔,便匆忙往外,什么也顾不上,兰英只得赶紧撑了伞跟着:“王妃慢点,地上都是水,小心脚滑。” 苏靖荷拎着裙摆,走得小心翼翼,待看见庆王的马车回府,立即掀开帘子,却霎时愣住,马车内端坐着的是言声。 “你……”言声穿着庆王的服饰,让苏靖荷瞬间明白事情的严重,立刻压低了声音问着:“王爷出城去了?” 言声点头,却是将庆王交代的话传给王妃:“王爷叫王妃莫急,等天色一亮,立即去安国公府,给安国公传话,说陛下不行了。” 果真是不行了!苏靖荷点头,庆王心腹自有言声会安排人去通知消息,王爷要她亲跑一趟安国公府,定然还有其他意思,遂把言声叫进屋里细说。 把刚才宣政殿外的情形复述了一边,苏靖荷越听越心惊,禁军连亲王都敢拦阻,更是对陛下身边跟了几十年颇受信任的高公公残害,成王这回是要下狠手,与庆王一斗。 “有陈贵妃在后宫,丽妃娘娘要想见到陛下怕是不可能了,只能想办法看看苏美人那里……” 苏靖荷却是抿唇,上次让苏蓉帮忙,叫苏菀给陛下传了一次口信,如今想再一次怕是难了。 “庆王暗里去了巡防营,若真要与谢玉的禁军抗衡,巡防营兵力怕还不能,延州调兵需要时日,最关键的是,兴兵需事出有因,若成王一直将陛下的病情隐瞒不报,他们如今握着陛下,却是占了先机。” 苏靖荷点头,这便是王爷为何一定要见到陛下的原因,即便是得一道秘旨,也能师出有名,否则,便是庆王担了谋逆之名。 “王爷让我去找父亲……” “上次陛下换了禁军几位将领,都是蒙老统领旧部。” 无需言声说完,苏靖荷立即懂了,蒙统领与父亲感情颇深,若要在禁军处打开缺口,便得靠着父亲了。 心绪不安,却也只能静静等着天亮,早点来不及吃,苏靖荷便让下人准备好车马,怀中抱着还有些迷糊的六六往安国公府去。 因为昨晚雷雨,六六睡得并不好,好在这孩子喜欢和几位舅舅耍,到了安国公府,被拉着早起的脾气也没了,绿萝送了六六去五少爷那,苏靖荷便是直接往苏瑜书房去。 书房里苏牧比她到得更早,见了苏靖荷,大家相视一眼,都心知肚明,如今形势严峻,大家神容都是严肃。 “我今早入府,经过蒙统领府上,外头都有看守,应是成王的人,咱们要轻易见到蒙统领怕是不易。”苏牧担忧说着。 “不易也得见,咱们时间紧迫,若成王丧心病狂残害了陛下,再私自拟旨,咱们更是被动。” 苏靖荷这话正说出大家的担心,沉默了会儿,苏瑜才道:“你三弟以前总偷溜去蒙府与蒙家老三厮混,他或许有办法。” 苏靖荷抿唇,她与三弟不和也不是隐秘,倒是苏牧笑笑:“三弟那我去说。” “我去吧。”苏靖荷突地一句,大家都愣住,见她言语坚定,怕是有了主意,她素来有分寸,定不会拿这事玩笑,便不再与她争执。 苏佑成亲后,苏靖荷倒是来看过小夫妻一次,如今再见苏佑,二人都沉默了会儿,之后姐弟关在屋里聊了许久,没人知道说了些什么,直到午时才出来。 府上早备好了午饭,一家人难得一起吃饭,这时候苏正才觉出三哥不在,询问了一句,却没有人要作答,便算了,只埋头吃饭,这府里总有些事情仿佛大家都知道,只他一个人不晓得。 饭后,与几位弟弟说说话,苏靖荷便带着六六回王府,国公府还送了好些苏靖荷喜欢的吃食让她带着走,今日看似不过简单回一趟娘家。 - 回府后,苏靖荷突觉小腹难受,王府下人赶紧去太医院请了大夫来诊脉,太医诊断说是王妃心绪不宁影响了胎气,为保住腹中胎儿,需日日来府上看诊才行。 喝了药,入夜才稍微好了些,直到房门被推开,苏靖荷心微微一跳,回身便看见一身粗布衣裳的庆王,因为淋过雨,衣服全是褶皱,脸上也是疲态。 苏靖荷瞧着心疼,立即拧了帕子上前想替他擦拭,庆王却是顾不得,只突地抱住苏靖荷,紧紧地固在怀里,仿佛用尽所有力气,不容挣脱。 感觉着他的心思,苏靖荷也没有挣开,由着他一身风尘染上自己的衣裙,只静静躺靠在他怀中,浅浅说了句:“要开始了么。” “嗯。” “我们可会赢?” “会。” 苏靖荷展颜,与他十指交握,事实也好,安慰也罢,其实,不管他怎么回答,她都不怕,只要他在她身边。 ☆、第117章 紧逼 禁宫森严,尤其宣政殿外重兵把守,后宫里议论纷纷,却谁也见不着陛下,丽妃娘娘几番探视也都被谢玉以圣命为由挡下。 丽妃受了谢玉之气,却不知宫里哪位嬷嬷传了话去公主府,灵阳公主又性子急躁,当即便进宫便,直奔宣政殿。 “好大的胆子,本公主要见父皇,你们也敢拦着!” 灵阳公主六月孕肚,她执意上前,禁军虽拦着,却不敢过分,生怕伤了公主惹出事端,待灵阳公主要掀开禁军佩刀,谢玉正好上前:“公主何必为难他们,不过奉旨而已,若放了公主进殿,臣等的项上人头可不保。” 灵阳公主冷笑一声:“怕是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吧,父皇病重,我等理应前去探视。” 谢玉压根不想多费唇舌,他素来不把灵阳公主放在眼中,只吩咐禁军:“不许放任何人进殿,违令,杀无赦!” 说完便是转身,灵阳气急,上前两步,却被禁军人墙挡着,她顶了顶肚子:“你们敢,我腹中胎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十颗脑袋也不够。” 禁军却无一人顾及,面容严肃端视前方,丝毫不在意灵阳公主的威胁。 “你们!你们!”灵阳咬着唇,还真打算硬闯,却被身后匆匆而来之人打断。 来的是太医院的刘院判,恭候在石阶之下,一队禁军上前严密检查,从医箱到周身,处处不放过。刘院判是太医院老御医,多年来深得陈贵妃赏识,按理是陈贵妃心腹之臣,没想到进殿也要如此谨慎。 “这位药童脸生得很。”盘查的一位禁军突地问着。 刘院判抬头看了眼盘问的禁军,恭敬答道:“是本官小侄,也曾随本官来过两回,怕是军爷见的人多,一时记不得了。” 疑惑看了几眼,灵阳公主却是上前挡了视线,气势汹汹问着刘院判:“我父皇病情如何?” “陛下不过气血虚,公主请放心,臣自会尽心。” “只是如此?”灵阳公主显然不信,步步紧逼:“既没什么大碍,本公主便随太医一起去见父皇。” 刘院判却是不走,只道:“陛下身体虚弱,不能情绪起伏,此时不易打扰,公主还是先回。” 灵阳公主眯着眼,道:“我不和父皇说话,就远远看一眼。” “公主请回。”刘院判仍旧坚持说着,眼看气氛愈加紧张,禁军赶紧放了刘院判进殿,以免灵阳公主纠缠不休,灵阳本欲跟着,实在禁军阻扰,她整个人撞上去都无用,反是自己胎动,吓得一旁伺候的宫人立即将公主扶去了丽妃娘娘宫殿。 - 宣政殿内,陈贵妃守在陛下榻前,龙榻上,陛下双目紧闭,仿佛没有神智,陈贵妃唤了陛下几声,仍旧毫无回应,只得让刘院判上前诊脉。 “陛下可还会醒?” 刘院判跪地磕了头:“回贵妃娘娘,这不好说,不过陛下的情形,并不太妙。” “怎么个不妙?”陈贵妃追问道。 刘院判犹豫了会儿,才道:“就如今来看,陛下怕是挨不过这个月底......” 陈贵妃面露喜色,一旁站立的成王却是插言:“用药,或是用针,有没有办法刺激父皇清醒一会儿?” “这......”刘院判犹豫了会儿,道:“怕陛下身子承受不住用针,老臣写个方子,加重药剂试一试。” 成王点头,犹豫了会儿,却在刘院判耳边轻声道:“只要能醒,后果不论。” 刘院判常年在宫中就诊,自然听得明白这句话,成王是让自己不需顾及陛下性命,即便下一刻一命呜呼,也得想法子让陛下清醒,却不知是为何。 刘院判应了声,退出外间写药方子,却隐隐有声音从里间传来:“咱们虽先一步控制住了宣政殿,可若父皇一直这般昏睡至驾崩,没有圣谕,儿臣如何继位!” “吾儿是长,即便陛下去了,也该是吾儿继位,再者,陛下身边只有本宫伺候,就算假传圣谕又如何!”陈贵妃接话道。 成王却是蹙眉:“这是最好的,可庆王什么性子,相争多年,朝堂多少他的心腹,又岂会由着母妃空口一声,如今咱们控着内宫,到时庆王定会反咬一口说是儿臣谋害父皇,欲意篡位,咱们虽有十万禁军,到底不能全部收服,而城外五万巡防营却是庆王多年治军,忠心得很,再有延州数十万大军,只待他振臂一呼。”说完,颇为忧虑叹息一声:“为今之计,是该寻出父皇藏匿的玉玺,有了继位诏书,庆王便没有出兵理由,到时候兵戎相见,各地诸侯自当归我调遣,亦不惧他。” 陈贵妃却是咬牙:“该死的高公公,也不知将陛下玉玺藏哪儿了,整个宣政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根本没有!” 陈贵妃再次扫了眼宣政殿,她虽主事后宫,进陛下寝殿却也不常,突地一个想法窜入,呐呐道:“会不会……”犹豫了会儿,才继续说着:“陛下出事时,只有高公公在身边伺候,可是高公公留了心眼将玉玺送出宫给了庆王?” “不会。”成王笃定摇头:“父皇出事时,谁能料到会这般严重,高公公最多只派人去给庆王送口信,玉玺他定不敢偷。况且,若是庆王先一步得了玉玺,就不会如今还按兵不动,几次三番想进宣政殿。” 觉着成王所言有理,陈贵妃点头:“若不是高公公,陛下前阵子并未见什么外臣,倒是苏美人时常伺候左右......” 成王亦怀疑过苏美人,若是在苏美人手中,她至今不传给庆王,便是有回旋之地,此事交与谢玉或能有个接过。 “贵妃与王爷怕是顾虑太多了。”突地一声声音传来,扰乱成王思虑,回头便看昭阳公主扶着静安长公主入内,长公主面色不好,之前便传言多病,不想而今竟亲自入宫。 “姑母。”成王行礼唤了一声。 静安长公主只点点头,看了眼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陛下,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终归是自己的兄长,半晌后,才是看向成王,继续道:“要我说,只要庆王活不过今晚,陛下也就无需醒来了。” “姑母此话何意?” 昭阳公主扶着长公主先落座,才是替长公主说话:“父皇若一直昏迷,时间愈长,愈是给庆王调兵的时间,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了庆王,只要庆王不在,靖国公一流又能成什么气候。” “说得倒容易,庆王府府兵皆是一等一高手,我手下这些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昭阳公主掩嘴一笑:“三哥怎么糊涂了,如今你控着内宫,何须私下刺杀庆王,这皇城的禁军留着做什么。” “我若擅自调动禁军,可就是谋逆……” 见成王继续犹疑,静安长公主也是气恼,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呛声:“怕什么!如今这时候,就算是假传圣旨,谁又敢叫王爷拿出圣旨来看?一但擒住庆王,大牢里随便寻个因由弄死,到时候捉拿庆王是不是陛下的旨意已经不重要了。” 大殿里一时安静得出奇,成王思量片刻,仿若下了决心,喊了句:“把谢玉叫进来。” - 黄昏时分,正是京都百姓茶余饭后的家长里短时间,借着余晖,三三两两坐在街巷或门边,聊着新鲜逗趣的故事。 直到大批禁军穿过街巷,急匆匆将人撞开,众人还不能回神,呐呐议论着:“这事怎么了?” “还能怎么,京都不太平呗。” “那也没有这么大阵仗啊,这方向,看着是去……”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了答案:庆王府! 还有好奇的想跟上前看热闹,却被自家婆娘拽回:“想死呢吧。”将汉子直接拉回院里,砰一声关上大门,这事躲都躲不及,哪里敢招惹上。 待到禁军将庆王府四周围困,谢玉才让人撞开了府门,还不待庆王府下人询问,已被禁军推倒在地,鱼跃而入的禁军依次排列开来。 “这可是庆王府,谢统领要做什么!”老管家先一步上前,有些愠怒。 谢玉却是眼皮未抬,直言道:“圣上有命,庆王在府上行巫蛊之事,立即捉拿。” “是。” 禁军领了吩咐,立即四散开来搜寻,然而近一刻钟过去,禁军将府衙翻得底朝天,却是不见庆王与庆王妃身影,只得将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捉拿了困在院内。 谢玉面若寒冰,上前拎起府上管家:“庆王爷人呢?” 知道事情不妙,老管家注意战战兢兢回道:“我家王爷和王妃一早就出城了,最近王妃孕吐得厉害,非要吃霍州的青梅,王爷便带着王妃去了霍州......” “霍州?”谢玉冷笑一声,圣上病重,他怎会信庆王还有闲情带着王妃去霍州吃青梅,“胡说!”将老管家丢弃在地,谢玉猜着他的手掌,冷冷道:“庆王到底去了哪里,最好如实招来。” “真的,真的是去了霍州。”老管家应完,身后一众家奴跟着点头,小声应和:“是去了霍州。” 从前日夜里得知陛下昏迷不起,第二日,庆王府外就有了成王府府兵暗中看守,庆王与庆王妃的一应行踪原本都在掌控,除了庆王妃去了趟娘家安国公府,再不见她们进出,怎么就在眼皮底下消失不见的! 谢玉咬牙,即便再气急,可如今人没有搜出,却也无法,只得先回去复命,遂吩咐着:“将所有人押回去,给我严刑拷问,一定要探出庆王下落!” ☆、第118章 犹豫 “我的屋子要坐北向南,前院里种上一院子红梅,屋后头还得有一片柳林,推开窗能看见柳絮纷飞,柳树上留着鸟窝,一到春天,喜鹊叽叽喳喳,多好听,树下放一方石桌,画上棋盘,没事儿你就来我府里陪我下棋赏花。乐文小说网” 少女悦耳的声音在耳畔想起,苏靖荷听着窗外喜鹊鸣叫,半倚着窗,轻嗅着窗外绿柳芬芳,仿佛看见柳树下娇俏的少女正朝她招手,喊她前去下棋。 脚边,六六扯着苏靖荷裙角,仿佛很不满意母亲的视线被窗外景致吸引。好一会儿,苏靖荷才弯下腰,轻抚着六六的小脑袋。许是注意到母亲眼泛泪光,以为是自己刚才的举动惹了母亲生气,赶紧松了手,耷拉着脑袋,一副乖巧模样。 “可是觉着无趣?”苏靖荷轻声问着。 六六摇了摇头:“绿萝姑姑交代过,娘亲有了小宝宝,不能老吹风,会着凉。” 小家伙慢条斯理说着,却是认真得很,母亲这回出来身边没有跟着丫头,父亲临走时也拉着他交代过,说自己是男孩子,得照顾好母亲。 苏靖荷心头一暖,什么时候襁褓中的孩子已经长高长大,如此贴心懂事。遂安慰着:“没事,就站一会儿。” 说完,牵着六六往里屋去。 房门却突地被推开,听见脚步声渐近,苏靖荷回头,见昭阳公主径自在桌案前坐下,再从容取过茶杯,从温杯、醒茶,再到冲泡,一气呵成,根本没有顾及屋里旁人。 这本就是昭阳公主的府邸,这一派主人架势倒也应该。 交代了六六回里屋去耍,才是转身,笑道:“公主茶艺极好,自通州一别,一直想念公主的泡的茶。” 与昭阳对面而坐,苏靖荷捻着袖口,伸手取过茶杯放置至鼻翼下轻轻嗅着,碧螺春的清香尤为沁人心脾,遂赞叹着:“好茶。” “我也没其他喜欢,平日里就爱泡个茶喝,难得嫂嫂肯陪我,庆王府里好东西多,还怕嫂嫂喝不惯我府上的。” “庆王府里只有好酒,若说茶叶,与公主府相比还是差些。”苏靖荷轻抿一口茶,她在公主府已叨扰了两日,虽也不能随意走动,却与之前通州不同,那时公主困着自己是为钳制王爷,如今她却该感恩公主的救命之情,任谁也想不到,成王辛苦寻觅的庆王妃竟会在他信任万分的昭阳公主府。 “公主为何肯帮我们。”唯一让她想不明白的便是此事,陈家无疑是陈贵妃最倚仗的娘家,昭阳公主嫁入陈府,于情于理都不该出手帮忙。 昭阳浅笑,并未回答,只道:“嫂嫂既不信任我,为何肯留在公主府,不怕我再加害嫂嫂?” “害怕。”苏靖荷坦然回答,她知道如今局势,但凡走错一步,都足以万劫不复。看了眼昭阳公主,继续道:“不过,我与公主虽情浅,却信任我的夫君。” 既是庆王送她入公主府,自有他的道理,他绝不会让妻儿置于险境中。 昭阳公主浅饮一口,才起身,环视着院中,道:“这院子都是按着如意的喜好,当年驸马与我说过,公主府里得给他最小的妹妹留下一处院子,可惜她没来得及住......” 苏靖荷心弦一动,再次看向昭阳,仿若有些明白了,如意很喜欢柳树,偏偏静安长公主有哮喘,挨不得柳絮,是以,如意总想着能有一处随她心意的院子。 “驸马是个好哥哥,这般亲情我在宫中从不曾体会,也钦羡得很。”说完,才是回头朝苏靖荷道:“嫂嫂在这里若有什么不适,只管告诉管事,府上都是本宫和驸马也的亲随,信得过。” “我只想知道,外头到底如何了?”公主府里虽安逸,可她却时刻惦着王爷,不知他可安全,是否遇了险境,每每想着这些,食不下咽,寝不能安。 “嫂嫂安心,外头虽然乱,五哥却是安全的。成王逮不着五哥,下令全城搜捕,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却不见圣旨,自然引得朝臣、百姓不满,靖国公与安国公联名诸位大臣上奏弹劾成王,奏折虽被挡在了宣政殿外,群愤却是压盖不下,街头巷尾更是议论纷纷,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说法似乎得了许多人相信,成王此时已是焦头烂额。” 与她所想差不多,却仍想知道庆王的行踪,遂又问着:“那,庆王现在何处?” 昭阳公主摇头:“五哥的消息我没有。”说完,顿了顿,看着苏靖荷担忧的神情,继续道:“都说庆王与王妃夫妻情深,倒是不假,当初我还好奇过,今后什么样的人能成为我的五嫂,猜过许多,却从没有想过是你这样的。” 苏靖荷挑眉:“该是怎么样的。” “五哥不喜说话,平日最是严肃,我一直以为五嫂会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嫂嫂却是京中贵家小姐里难得有主意的,五哥运气好,遇上了。” 苏靖荷摇头:“是我运气好。” 静了会儿,气氛有些奇怪,苏靖荷抬眼认真看着昭阳公主:“你有话与我说。” 昭阳公主摇了摇手中茶杯,半晌才道:“嫂嫂果然聪慧。外头局势一触即发,五哥虽掌着兵部,调兵总需时日,三哥也不会任由事态拖沓下去,如今三哥寻不到玉玺,只能走假传圣旨这一条路,到时候难免与五哥兵戎相见,禁军守卫皇城多年,也是各个骁勇,一场恶战后,即便最终五哥胜了,鲜血成河,可怜的不过京中百姓和无辜将士。” 苏靖荷眯着眼看向昭阳公主:“我也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公主与我说这些又有何意。” “嫂嫂可以。”昭阳公主说完,神情认真,道:“若嫂嫂明日肯随我入宫,或许能助五哥一臂之力。” 苏靖荷手指微微一颤,指尖无意识敲击着桌面,嘴角却是含笑,拒绝着:“宫禁森严,岂是公主所言这般简单。” “如今贵妃与成王对朝局疲于应付,只需趁着她们都不在宣政殿时,你扮成丫头随我一同进宫,不会被发觉的。” “入宫做什么?”问得轻慢,指腹仍旧缓缓敲击着桌面。 “拿玉玺。”昭阳公主说完,又补充道:“贵妃与成王将宫里翻了个底朝天,都不见玉玺踪迹,便说明是父皇有意藏着,这两日父皇总反复醒来,虽浑浑噩噩说不得话,我却觉着父皇是有意识的。想是父皇信不过贵妃与三哥,连着我,父皇也没有多看一眼,或许面对嫂嫂,不一样......” 苏靖荷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睑,仿佛并不想回应昭阳公主。 “你我一试,或有转机。”昭阳公主有些急切,说着。 “如今局势不是你我能左右,又何必添乱。”苏靖荷只接了这么一句。 “添乱?”昭阳公主讥笑一声,却带着些悲戚说着:“嫂嫂还是信不过我,我若要害嫂嫂,如今嫂嫂在我公主府,还不是随我拿捏。” 苏靖荷没有说话,却听昭阳公主继续道:“这世间不是只有嫂嫂有情,我六岁第一次见到驸马,就喜欢他,我一直知道驸马身体不好,父皇心疼我,不会舍得把我嫁给驸马,可我还是跪着求了父皇。父皇和驸马是我生命里最在意的两个人,父皇如今身体不行了,驸马又为着夺位之事呕心沥血,几夜不曾合眼,若是战事起,势必耗时许久,其间变数更多,我不忍驸马再这么耗下去,否则,便是油尽灯枯。” “我以为我的心思嫂嫂能明白,因为嫂嫂和我是一样的心思。” 说完,苏靖荷仍旧不为所动,昭阳公主只叹息一声:“嫂嫂思虑一晚吧,明日不管嫂嫂如何想,我都会进宫去。” 苏靖荷只轻抚着小腹,浅浅说了句:“我不会去。” “是么?我可是管不住自己嘴巴的,进宫后会说些什么可保不准。”说完,推门离去。 - 夜里,六六噩梦惊醒,立即缩在苏靖荷怀中,苏靖荷本就浅眠,很快醒来,回抱着孩子,抬手抚着他额上的细汗,苏靖荷柔声哄着:“六六不怕,有娘亲在。” 小家伙点了点头,还是后怕,抱着苏靖荷不肯撒手,许久,待他身子不再发抖,才带着些哭腔说着:“娘亲,我梦见爹爹了,爹爹一身是血,我使劲儿喊爹爹,他却总也不应答,越走越远。” 拍扶着六六的手微微顿了顿,才又安慰着:“梦里都不是真的。” “恩,爹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低喃了一句,在苏靖荷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听着母亲柔柔的歌声,又慢慢睡了过去,倒是苏靖荷一夜不曾合眼,思来想去许久,许久...... 第二日一早,苏靖荷抱着六六坐在腿上,手中捧着书卷教着小家伙念书,看窗外日头渐升,却是出神。 “娘亲,娘亲。”六六连着喊了几声。 苏靖荷这才回神:“啊,怎么了?” 指着书本陌生的字问着:“这个怎么念,六六不记得了。” 看了眼,苏靖荷回着:“垂,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哦哦,六六记得了。”笑了笑,又继续读着千字文,小孩子其实识不得字,只是靠着记忆在读,却很是顺口,苏靖荷听了会儿,突地将六六放置在椅子上,站起。 “娘亲?”小六六不解看着母亲。 抚了抚六六小脑袋,苏靖荷解释着:“乖乖念书,娘亲去给你做芙蓉糕,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可要检查你的功课。” 六六有些为难看着满篇都认不得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道:“都......都要背出来吗?” “恩,背错了罚你没有糕点吃。” 六六舔了舔唇瓣,下了决心道:“那娘亲做糕点时慢些,晚点回来。” ☆、第119章 【完结章】 “任何人不得擅入。”宣政殿外,几名宫女毫无意外被禁军拦截住。 为首的宫女彩屏只是浅笑,也没有走进的意思,只道:“奴婢不过替我家主子传句话给谢统领,劳烦军爷行个方便。” 军爷却是大手一挥,有些不耐烦:“就是你家主子来了也进不去,还是赶紧回了。” 禁军凶悍的模样将彩屏身后几名宫人吓住,彩屏却是不惧,“我家主子有要紧事情,还望军爷传个话,耽误了大事,谢统领怪罪下来,怕是军爷也担当不起。” 见这宫女说话不卑不亢,心中狐疑,遂问着:“是哪位主子?” “景和宫苏美人。”彩屏浅笑应着。 景和宫的苏美人自然听说过,那可是谢统领的表亲,几位军爷相互望了眼,又见那宫女似有紧要事情,遂让人赶紧去给里边给大统领传话。 不过一会儿,谢玉便现身,看了眼跟前的宫女,他自然是认得,苏美人跟前最得势的彩屏,问着:“你家主子有什么事情?” 宫女只浅浅一笑,行礼道:“主子的事情奴婢不敢过问,只是主子吩咐了,要奴婢告知大统领一声,说是主子那有大统领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略微一思量,谢玉面色□□,握着腰间佩刀的手亦紧了几分,而后吩咐着身后禁卫:“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不得随意放人进入。” 禁卫们领命,目送了谢统领离去,便有人窃窃私语,早传言谢统领与这位美人有私,或不是空穴来风,然而议论声很快被阻断,宣政殿外留守的禁军将领都是谢玉亲随,但凡一句让他们听见,项上人头便保不住了。 宣政殿外虽守卫固若金汤,却仍旧有人能堂而皇之进殿。 昭阳公主曾随着静安长公主来过宣政殿,守卫们本就不大敢拦着,加上公主手中持有贵妃娘娘令牌,自然畅通无阻。 早在上回进宫,昭阳公主便向贵妃娘娘请了令牌,因思及昭阳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让她多守着陛下,或许能得玉玺下落,却不知会酿出祸事。 才进殿,便是药香弥漫,苏靖荷怀着胎儿,多少有些受不住药味,胃里恶心翻腾,领她下意识蹙眉,昭阳公主也是做过母亲的,立即发现不妥,只得安慰着:“忍一忍,为了防止太医进出频繁,人多眼杂混了人进来,刘院判等人都在侧殿里直接开方熬药。” 苏靖荷低着头,轻声说了句:“无碍。”她一身侍女打扮,又低头不露容颜,倒也没人觉出不妥。 倒是快要进殿时,一名药童捧着汤药上前,却突地滑倒,差些碰上了公主,下人们赶忙挡上前:“什么人这么冒失,不要脑袋了。” “奴才该死,求公主饶命。”药童吓得跪地磕头,连声求饶。 “罢了,也没撞着,赶紧收拾了,别耽误了父皇吃药。”昭阳公主说了声,又瞧了眼苏靖荷,汤药撒了一地,药味更浓,怕她不适,更快了几步进殿。 内殿里很是安静,有熏香燃着,味道也不呛人,昭阳公主上前几步,坐在陛下床榻边,轻缓说了些话,床榻上仍旧没有回应,她着叹了口气,问着宫人:“父皇今日可醒眼过?” 宫人恭敬摇头:“回公主,陛下从昨儿一直昏睡到现在。” 正好药童将汤药送进,昭阳公主自然接过,陛下仍在昏迷中,并不太能进药,只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让汤药入口后顺着喉咙滑下。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父皇说些话。”昭阳公主吩咐着。 宫人们面面相觑,都是贵妃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亲随,按理不能离开陛下左右,可见公主坚持,公主本就骄横,驸马爷又是贵妃娘娘最疼惜的侄子,谁她们都不敢得罪了,只得听命退开,守在大殿门口。 吩咐了自己的侍女去外边盯着,昭阳公主才将汤碗放置一旁,俯下身在陛下耳畔清浅说了句话。 也不知陛下听没听见,屋子里又归于宁静了,不一会儿,却突地听见陛下几声轻浅咳嗽,昭阳大喜,替陛下拍扶着胸口:“父皇。” 陛下微微睁眼,看着床榻前泪盈盈的女儿,也不知有没有意识,眼中竟是恍惚。昭阳赶紧抹了眼角泪水,给身边的苏靖荷让了位置:“父皇可能看得清五嫂?” 待苏靖荷的容颜出现在陛下眼前,陛下恍惚的视线仿佛多了分清明,却也只是一瞬,仿若错觉一般。 看着面上只瘦的剩下一层皮包骨的陛下,苏靖荷也是感慨,哪还有一丝当年龙座上的威严,眼眶凹陷,辨不出焦距,却看他唇瓣微微挪动,可惜发不出音节,昭阳公主蹲在榻前,侧耳去听了许久,也不能明白,心下着急,便说着:“父皇若还能听得看得,也瞧见贵妃娘娘和成王是如何对父皇的,她们根本没想救治父皇,莫说控着内殿不让孩儿们来看望父皇,宫外头更是乱成一片,成王诬庆王行巫蛊之术,要缉拿庆王,连永王和安王也不能幸免,不过在朝堂质疑了两句,便纷纷下狱,贵妃和成王,是要绝了父皇其他血脉啊。” 愈说,愈有些难过,昭阳抿着唇压抑住情绪,却感觉床榻上的陛下不住地抖着身子,诧异抬头,便听苏靖荷道:“父皇听得明白。” 见陛下面色愈加扭曲,唇瓣抖动更加厉害,又听不见声音,只能瞧着陛下神情揣测,陛下手臂无力,右手却颤抖最为厉害,好奇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是一方书案。 昭阳赶忙上前,在书案上翻找,除了些典籍便是笔墨,并没有特别的,不免有些颓丧,若是有东西,也早被贵妃发觉,哪里轮得到她现在。 可陛下的手指一直指着,不曾转换方向,陛下如此吃力也要这番动作,必然意有所指,苏靖荷瞧了半晌,才道:“父皇指的是画。” 书案前有个画缸,父皇喜欢丹青,时常闲时画作,昭阳小时候常常进出这里,自然知道,或是画中有信息!遂赶紧将画缸里的画作一一展开。 七幅画卷全部摊开,有山水有花鸟有美人,不仅笔触,连上头的题诗昭阳都仔细瞧了许久,并没觉着不妥,苏靖荷亦上前看了眼,她也擅丹青,依然瞧不出画中玄机,却是被其中一幅美人画像吸引,瞧着纸张水墨,应有些年头,卷轴却发亮,可见被保存得极为小心。 “这幅画怎么了?”昭阳好奇问着。 苏靖荷不语,她虽认不得画中一颦一笑皆是倾城的美人,却总觉美人眉眼却像极了一人,她的夫君——庆王。 这该就是传闻中艳冠后宫的第一美人,曲贵妃。曲贵妃离世时,昭阳公主太小,难怪认不得。苏靖荷赶紧将画作取过,展开在陛下眼前,果真,见陛下微微抬手,消瘦的指节颤颤抚着画中美人,窝陷的眼眶里蓄了泪,唇瓣一直颤动着,却没有说话。 “儿臣求父皇,念着父子情谊,救救几位哥哥,若成王登基,他们哪里有活路,只有陛下玉玺加盖的圣旨,才能保住几位哥哥性命。” 昭阳不懂父皇此时还有心惦着美人,更是着急,她频频回头,手心都是冒汗,已经进殿好一会儿了,虽有苏美人拖着谢玉,却也不是长久之计,若谢玉回来,她们便危险了。 陛下却恍若未闻,只握着卷轴,五指没有气力,握得很是费劲,半晌才发出一个音节,仿若用尽了所有的气力。 昭阳侧耳听着,有些迷惘:“真?郑?针?” 正猜测着,瞧见书案上的镇纸,立即上前去探看,却听见苏靖荷说道:“不用找了。” 疑惑回头,却看见苏靖荷扯开画卷卷轴,从里头取出明黄布卷。 “这!”昭阳公主惊叹一声,听见外头匆匆的脚步声,立即住嘴,见苏靖荷将诏书放进袖里,才转身看向自己的侍女。 “公主,谢统领往宣政殿来了,如今已经上了石阶。” 昭阳手中镇纸落地,很是惊慌,苏靖荷立即往床榻后躲去,却发现一处窗口,外头是一处死角,暂时没有禁军巡逻过来,遂绑起裙角往窗外跳去,才落地,却被人扼住,危机之际取出手中短刀刺去,却是看见刚才送药的药童,只听他道:“王妃,随我来。” 谢玉进殿,书案已经复原,昭阳公主伺候在床榻前,并未有异样,又环视了内殿一圈,才道:“公主进宫,怎不知会微臣一声。” 昭阳公主浅笑:“本公主不过进宫看望父皇,贵妃娘娘可是允了的,怎么,还得特地和谢统领说一声?” “不敢。”谢玉躬身说着,又看了眼床榻上的陛下,问道:“陛下刚才可曾醒来?” 昭阳叹息一声,起身道:“陛下刚醒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又昏过去了。”说完,很是伤感抹了抹泪:“父皇如今是连我都认不得了。” 而后立即向刘院判发难:“你是如何照料陛下的,用了药却从不见好!” “微臣该死。”刘院判立即跪地。 谢玉却懒理公主对太医的斥责,反是认真看向了昭阳公主身侧的几名宫人。 “怎么,谢统领瞧上我身边哪个丫头了,只管开口,我送给统领便是。” 谢玉抱拳回着:“公主说笑了,微臣来的路上遇着贵妃娘娘正好从御书房回宫,听说公主来了,吩咐微臣前来传话,说是想念公主,让公主去紫宸殿陪着说说话。” “驸马身体不好,还等着我回府,就……” 刚推拒,却被谢玉打断:“耽误不了公主太久,贵妃娘娘这些时日头疼得很,只听得公主的劝。” 见谢玉坚持,昭阳不再推脱,被请出宣政殿时,又交代了身边两名宫人:“你们先回府去,告诉驸马爷一声,说我留在宫里陪着贵妃娘娘,不用等我。” 等昭阳公主离开,谢玉用眼神示意亲随跟上宫人,搜身看看可有带出什么东西,又吩咐人将宣政殿里里外外再搜了个遍,却都毫无结果,今日苏美人无缘无故叫他过去,言语半晌都没有一点收获,明显是故意拖着他,却并不是对宣政殿有所图? 两位宫女被搜了身,才是没被盯着,出了宣政殿,在外头等了许久也不见苏靖荷,倒有个小太监给她传话,才匆匆出了内宫,马车里苏靖荷果然已经坐在里头,见她面色不好,红英陪在马车里伺候,让红叶陪着马车在外头。 “可还好?”红英焦急问着,用帕子替苏靖荷擦拭额头细汗,刚才惊险,就怕伤了王妃。 苏靖荷双手抚着小腹,蹙眉答着:“没事,赶紧回去。” 红英点头,正要从怀里取出令牌,却是脸色一变:“糟了,公主给的令牌应是被禁军搜身时拿走了。” 没有令牌,任何人都出不去宫门,可看着庆王妃如今的模样,怕是难受得很,王妃有身孕,真有个好歹,怕是脑袋都得丢了。 只得咬牙,吩咐车夫赶马出宫,只得靠着公主的名头混过去。 马车渐渐往宫门口去,不曾注意到的后头却一直有一支禁军来回巡逻,时不时视线跟着昭阳公主马车,待到马车经过宫门口,被拦下时,那路禁军也是纷纷停住,看了过去。 “这是昭阳公主的马车。”红英说着。 “公主可在车上?”守宫门的其中一名禁军上前问着。 “公主还在贵妃娘娘宫里,吩咐奴婢们先回府,晚些再来接公主。” “马车里还有人?” “有的,是红英姑姑,红英姑姑突犯心绞痛,公主才慈悲允奴婢们先回府。” “原来是这样,那出宫令牌可带了?” 红叶只得硬着头皮:“姑姑心绞痛得厉害,奴婢一边扶着姑姑,竟忘了拿令牌,军爷应是认得公主的马车。” “认得也不行,按规矩,若不是公主出宫,都得有令牌为准。” 被困在宫门口,远处巡视禁军瞧着,为首的一人正欲上前,却被他身后之人拦住:“闹出大动静,王妃更难平安。” 那人脚步一顿,眯着眼注视前头动静,握着刀的手不曾移开,正好另一辆马车缓缓入宫门。 红叶原本是昭阳公主跟前的宫女,随着出嫁去了公主府,一眼就认出来对面马车上是灵阳公主的婢女,面上一喜,立刻下了马车跪在灵阳公主马车前:“奴婢给灵阳公主请安。” 这一请安却是挡了去路,马车停下,里头端坐的灵阳公主听见宫门口的动静,掀开窗帘子,便瞧见另一端昭阳公主的马车。 “怎么,昭阳姐姐也进宫了?姐姐可在马车里?” 红叶连连点头:“公主在贵妃娘娘宫里,马车上是红英姑姑,公主可记得?” 灵阳与昭阳虽算不得很亲厚,她身边伺候的几名宫人却也记得,只是不明白红叶这是要做什么,微微蹙眉:“怎么了?” “红英姑姑心绞痛得厉害,这时候往贵妃娘娘宫里去可远着,令牌咱家公主又忘了给奴婢们。” 灵阳公主听明白了,想着昭阳公主与成王是一头的,只冷笑一声,并不想管闲事,刚吩咐了马车继续前行,却听见马车里红英的声音传来:“看奴婢的记性,咱们公主让奴婢送件物件儿给灵阳公主,正好遇着了。” 红英递出东西,让红叶送进了灵阳公主马车,只一眼,灵阳便认了出来,是嫂嫂的东西,大骇着掀开窗帘子,却不敢说些什么,只道:“姐姐有心了,既然红英姑姑心绞痛,便拿了我的令牌去吧。” 送出令牌,待看着昭阳公主的马车平安出宫,灵阳公主才是长舒口气,双手合十,还好她今日入宫看望母妃,只盼着哥哥嫂嫂平安。 - 回了公主府,苏靖荷小腹疼得难受,下人们又不敢随便请了大夫来,只得给驸马爷传话,很快,驸马爷便亲带着大夫前来。 “王妃可好?”陈宴上前问着。 “不太好。”红英忧虑摇头,很是着急,公主将王妃托付自己照顾,如今王妃却这般模样,她如何能向公主交代。 “麻烦周大夫。”陈宴身后的周大夫年纪不大,周大夫父亲曾是太医院院判,驸马爷出生带疾,都是周院判诊治,小周大夫与陈宴也算是多年知交,信得过。 见帷幔全部遮盖,知道床榻上是位贵人,只用红绳细细诊脉,眉头微蹙:“不过动了胎气,我写几幅药方,仔细调理着应该没有大碍。” 陈宴点头,安心下来,本欲陪着小周大夫出去写方子,却被苏靖荷出声叫出。脚下一顿,还是周大夫摆摆手:“不用送了,我写好方子会交给丫头。” 说完,又凑在陈宴耳畔,小声道:“驸马爷胆子挺大,金屋藏娇也敢弄进公主府来,听说昭阳公主脾气不大好呢。” 陈宴抿唇,也不好解释,由着好友揶揄,只道:“这事还望替我瞒着,今日前来不过替我诊脉的。” 周大夫立即点头:“放心,我有分寸。”想了想又道:“如今贵妃娘娘掌权,上头有姑母撑腰,驸马爷怕也不用害怕公主了。” 待屋里下人跟着周大夫出去,陈宴才是上前几步靠近床榻,规矩站在一旁,说着:“怎么了?” “帮我与庆王,是驸马的意思吧,在府上叨扰两日,我还没亲口道谢。” “不必。”陈宴随口应着。 “驸马倒戈,不怕长公主知道后怪罪?怎么看,成王继位才对陈家有利,驸马爷这个盘算好似不对。” 陈宴微微勾唇:“陈家百年,看似富贵荣华,内里却是脏污不堪,我无力改变,便让新帝劳神了。” 莫说是陈家,京中这些荣华了百年的大家,哪个内里不是脏污不堪,难得陈宴有心,总觉着他虽病弱,却是极有风骨的一人,陈家养出这样的公子,倒是奇了。 “只是这样?”苏靖荷继续问着。 陈宴却是抬头,看着窗外绿柳,轻浅说着:“害了我陈府的掌上明珠,怎能不付出代价。” 屋里安静了会儿,帷幔后才缓缓伸出一只莹白素手,陈宴上前,接过苏靖荷和递出的明黄布卷,待展开时却是大骇:“传位诏书!这东西王妃怎么会有?” 联想到今日王妃胎动,再有公主入宫,陈宴瞬间明白过来,怒极,一口气上不来,接连咳了几声,好一会儿才是缓过来,喘着气道:“她竟带着你入宫!” 觉察出陈宴口中的怒意,苏靖荷回着:“不怪公主,是我的主意,至少如今看了是对的。” “万一有个好歹,我如何与王爷交代,我可是允诺过,毫发无损地将王妃护好。” “不是没事么,曾有和尚替我批命,可不是短命之相。” 说完,又觉着不对,当年苏靖荷被批命活不过十四,京城大多都晓得,尤其是亲近的陈家,见陈宴并没有疑虑,便不再说话,欲将此事揭过。 陈宴最终只长缓了口气,唇角却有涌出血丝流下,遂立即用帕子捂着嘴巴,有些气弱说着:“王妃好生休养,再不能胡为,这一纸诏书我会想办法送给王爷。” “还有,公主怕是被贵妃娘娘为难了,驸马爷还是请长公主帮忙接了公主回来才好。” “恩,姑母不会对昭阳怎样,你且安心。”说完,转身,有些步履不稳,却是缓步离去。 - 自那日后,再没见过陈宴,苏靖荷也顾不得其他,如今于她而言便是养好自己身体,护好腹中孩儿。 六六总以为母亲是给自己做芙蓉糕而累病,当天下午瞧着母亲面容憔悴,很是自责了好些时候,时时守候在榻前,乖巧得很,又怕母亲无趣,母亲喝苦药时便在一旁背着千字文或三字经,倒很是流利。 不知庆王如何,苏家虽担忧,却也再不能做什么,诏书陈宴定会想办法送到庆王手里,至今没有动作,应该是另有打算。 直到公主府忙忙碌碌挂上白绸,她只出神坐在窗边看着府院里一篇缟素,六六趴伏在她膝头,好奇问着:“为什么到处挂上白纱?” 扶着六六头上愈来愈多的发丝,苏靖荷轻声说着:“你皇爷爷不在了。” 小家伙有些不大明白,问着:“皇爷爷去哪了?”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很远啊,什么时候回来?” 苏靖荷摇头,叹道:“不回来了,那儿有你祖母,你皇爷爷要陪着你祖母。” 六六仰着头:“祖母?那是去了紫宸殿?也不远啊。” “不是贵妃娘娘,是你亲祖母,她不在宫里头了,那里还有你外祖母,和三姨母。” 六六似懂非懂,却是应着:“会回来的,六六答应过要给皇爷爷背千字文的,皇爷爷上回说了,背得好要给六六好多的奖励呢。” 苏靖荷只浅浅一笑,没有多做解释,只说着:“皇爷爷不在,还有娘亲和爹爹陪着六六。” 小家伙点点头,补充着:“还有妹妹。” - 才挂上白绸,夜里公主府外便传出很大动静,苏靖荷被响声惊醒,侧耳细听,却是听见外边有刀兵的声音,军队沉重的步子渐渐靠近,苏靖荷大惊,立即将六六藏在床榻后。 等到房门被推开,苏靖荷握过枕下短刀,刀还未出鞘,便掉在地面,苏靖荷抿着唇看着一步步朝她走近的男子,眼眶湿润,将视线模糊,最后只能看见个大概轮廓。 “靖荷。” 才唤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苏靖荷已是一把扑进来人怀中,泪珠入断线的珠子,不住往眼眶外溢出。 听着妻子哭声,周辰景鼻头一酸,心中很是怜惜,搂着苏靖荷的双臂更加收拢,许久,哭声渐渐停下,周辰景才是捧起苏靖荷的脸颊,脸上全是泪痕,脸颊通红,他却觉着尤为可人,忍不住低头含过她的唇瓣,细细吮着,所有情深自在这一个深吻之中。 许久,苏靖荷换不得气,脸颊更是憋的通红,却又忍不得放开周辰景,就在感觉窒息的一瞬,周辰景双唇离开她的,才大口吸着气。 “傻瓜,憋着气也不说一声。” “我以为是做梦呢。” 苏靖荷喃喃一声,听得周辰景更为心疼,抬起她的手捏了捏自己脸颊,道:“可觉着真?” 脸颊上的胡渣子硌手,苏靖荷抽了手,刚才被泪眼遮蔽视线,如今才能好好瞧着夫君,愈看,愈是蹙眉,呐呐道:“怎么丑成这样了。” 周辰景一愣,抬手抚了抚面颊,这些日子不曾合过眼,眼圈重了些,皮肤粗糙,尤其是嘴边冒出的胡渣子。故意用胡渣子蹭了蹭苏靖荷的额头,道:“那可没办法,再丑也是你夫君,没得换了。” “我不要换。”苏靖荷低哝了一声,窝在周辰景怀里,他一身军装,应该是急匆匆赶过来,冰凉的盔甲贴面,却也不觉着冷,只问着:“事情都结束了?” “嗯,过来带你和六六回家的。” 说起六六,苏靖荷才想起床榻后的六六,赶忙将孩子抱出,小家伙显然早就醒了,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待见到父亲时却是吓哭,周辰景颇为无奈看着哭得很是难过的儿子,问着苏靖荷:“真这么丑?” 苏靖荷憋着笑,装着正经地点了点头。 周辰景委屈抿唇,而后将妻儿抱起,也顾不得六六哭声,倒是外头巡防营将士都是好奇,王爷是怎么欺负哥儿了,竟哭得这般凄厉...... - 回到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床榻,苏靖荷终是睡了个香甜觉,第二日进宫祭拜先帝,因为有孕,便也没在宫里多待,黄昏时分回了庆王府。 这次进宫,并没有见到贵妃娘娘和成王,连静安长公主也不在,苏靖荷召了言声询问,才知晓这两日的事情,先帝驾崩,陈贵妃借机假传口谕,称陛下弥留之际立了成王为新帝,欲登基时,庆王却带兵攻破城门口,禁军节节败退,庆王大军直逼皇城,大殿之上,群臣之前,出示了陛下亲笔诏书,成王恼羞成怒调集宫闱禁军反拿庆王,却有不少禁军将领倒戈,先一步斩杀了谢玉,一时禁军群龙无首,只得丢盔弃甲。见大势已去,贵妃娘娘一头撞死在金銮殿,成王及其余党一并入狱。 死了?听着谢玉死讯,苏靖荷异常平静,脑海里浮现年少的一些痴迷,翩翩公子,当年觉着风华世无双,如今想起也不过幼时最普通的记忆,倒是身边兰英小心翼翼:“那个,王妃累了吧,进里屋休息。” 言声却道:“苏牧将军带了人来,说是要见王妃。” “二哥?”苏靖荷诧异,却也许了人进来,待看见一身军装的何铭,苏靖荷险些没有认出,张了嘴半晌不出声,倒是何铭跪地,轻唤了句:“表姐。” “快起来,让表姐好好瞧瞧。”苏靖荷上前拉起何铭,两年不见,这孩子高了,瘦了,却更觉英挺。 苏牧招呼了下人都退出去,留了二人好好说话,苏靖荷含泪,问着:“可见过你父母了?” 何铭点头:“都见过了,远远也瞧了眼雅儿,这丫头比以前漂亮许多。” “脸蛋张开了自然好看,何家姑娘没有不好看的。”苏靖荷说完,又心疼关切着:“可是漠北凄苦,瘦了这么多。” 何铭摇头:“我倒觉着军中自在,并没有瘦,只是结实了,表姐瞧瞧,我如今胳膊可有力道。” 看何铭挽起长袖弯了胳臂,倒都是肌肉,苏靖荷忍不住笑出:“行了,结实就好,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何铭却摇头:“京城都知道靖国公府的少爷不在了,何必再惹麻烦,尤其我喜欢待在军中。” “没关系的,等王爷登基......” 苏靖荷还没说完,又被何铭打断:“表姐知道,我打小就想上战场,如今算是圆梦了,表姐要觉着舍不得,每年我都回一趟京城让表姐好好瞧瞧。” 见何铭眼神坚定,心知说不过,只得作罢,这孩子懂事,不愿给新帝惹出话柄罢了,遂道:“你要知道孝顺,便该全舅舅舅母的心愿,他们年岁也大了,有个孙儿在身边陪着才好。” 何铭没有接话,苏靖荷也不强求,倒是让何铭说了些延州军旅的事情,又说起这次回京的机缘,叫苏靖荷吃惊的是,短短几日,何铭与苏蓉却有了交集,相互很是欣赏,倒成了知己。 本想留了何铭吃完饭,倒是这小子非说军队里有规矩,不让晚归,苏靖荷也作罢,让何铭见了见六六,便由着他和苏牧离去。 知道亲人平安康健,便足矣。 - 等先帝头七过去,礼部便准备了新帝登基大典,传国玉玺却是在先帝的枕头里发现。 头顶凤冠,肩披霞帔,携着周辰景的手,一步步走上大殿至高之位,与他并肩的是这天下的帝王,也是她的夫君,当年带着仇恨回京的她,万万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 听着群臣欢呼跪拜,耳畔不禁想起老和尚那句批命:福运无双,富贵抵天。如今再看,他对姐姐和自己的批命,倒都很准。 “当初你让大师给我批下富贵命,可曾想过有这一天。”高台上,苏靖荷在周辰景身侧说着。 “没有,当时只当还你救命之恩。”回忆起最初,周辰景亦是满眼柔情。 “那如今呢?”苏靖荷挑眉问着。 周辰景回望身边的妻子,一字一顿,道:“如今,携子之手,与子共享万里山河,永不相负。”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