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附骨》 作者:李小侠   ☆、第1章 恩将仇报的美人 三月下旬,盛夏未至,午后的阳光却已隐隐透出些夏季特有的燥热。 连片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不远处被扬起的黄色浮尘中慢慢现出一支商旅车队。这支队伍拉得很长,四五十人全做商人打扮,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壮女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窄而弯的黄土路迅速进入丹州境内。 头领模样的女子骑着高头大马,行在队伍最前。她生得丰神俊朗,双目明亮有神,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色衣衫穿在她身上,竟说不出的熨帖好看。 这时,队伍中一个红衣女人打马近前,边把手放在嘴前阻挡扬尘,边在那女子耳边低声道:“二楼主,这条路曲折难走,血阁的人真的会来?咱们的情报会不会……” 说话的女人名唤萧四,是朗月楼二楼主萧琮(cong2声)身边的四家将之一。她们四个原本都是萧家培养的死士,不论是非尊卑,只听萧琮的命令,除此之外,即便女皇亲临,也不能使她们服从。 其实四家将本来是十家将,可惜其余几人均已在朗月楼与血阁长达十数年的激战中丧命,而活下来的四个人无不恨血阁入骨,都曾立下重誓,必为死去的姐妹报仇雪恨。 这次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前几日,朗月楼接到情报,血阁左使冷寂云将会带小股人马秘密潜入丹州。冷寂云其人阴险歹毒,计谋百出,是血阁一颗要命的毒牙,如果能借此机会将他铲除,对血阁来说无疑是一记重创。 萧琮是个按捺不住的性子,加上血气方刚,一听说要捉冷寂云,马上第一个跳出来请缨。 朗月楼主符青是她的结拜大姐,自然知道自家姐妹的脾气,又怎会拂了她的意?何况,对于萧琮的本事,符青还是信得过的。 此刻,萧琮正用双手在眼前搭个凉棚,向远处望去,单单凭双腿的力量控马,半日方道,“凤总管的情报何时出过差错,我看血阁的人必会路经此地。我记得前面有间茶寮,地处开阔,我们就在那里等他们来,四面八方的动静也能看得真切。萧四,去叫姐妹们打起精神来,这次非捉了冷寂云,断去血阁一臂不可!” “是!”萧四领命而去,神情间一时升起几分急切和兴奋。 可刚走出几步路,萧琮却突然勒住骏马,同时扬手示意队伍停下。 她侧耳听了半晌,神色一变,向身后众人吩咐道:“大家原地待命,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说罢一夹马腹,整个人瞬间如支飞矢般窜出丈许,留下一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原由。 原来,凭萧琮的深厚内力,可以听到几丈外的动静。方才她侧耳片刻,已听到前方有兵刀之声,似是两拨人马发生火并,此时声音稍止,战斗应该已经结束。 从距离来看,竟然正是那间茶寮附近,令萧琮不得不谨慎一些。 只是,这两拨人马到底从何而来,他们和血阁,和冷寂云,是否有关? 马鞭响亮,骏马四蹄飞扬,不多时,一座茅草顶的简陋茶寮便渐渐逼近眼前。路边木杆上悬挂的幌子已经发黄发旧,如块破布般随风乱舞。 这时,萧琮已看清了茶寮四周正站立着二十来人,虽都是些年轻男子,却个个下盘稳健,显示出他们不弱的武功。 而另外一拨人已被制服,十几个人要么被押跪在地,要么已经昏死过去,同样的,也都是年轻男子。 萧琮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只在纵马驰近的时间里估算了一下双方实力,认为赢过这些人还是可以办到的,毕竟自己这次带出来的人皆是朗月楼精英,训练有素,人数上也有优势。 她这一番内心交战,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在距离众人几尺远的地方稳稳勒缰下马,走上前去。 “什么人!”众男子脸上显出戒备之色。 萧琮含笑如初,对那声喝止置若罔闻,朝众人恭敬抱一抱拳,道:“在下往丹州月泉镇经商路过此地,见诸位打打杀杀,实在是……有伤和气啊,何不坐下来慢慢谈。”萧琮当然不觉得他们中的任何一拨人会听自己的,真的坐下来谈,她只是借此打探对方口风罢了。 众男子听他这么说,好几个都嗤笑起来,又见他一身商人打扮,确实像是个过路人,神情不禁稍松,只道:“哪来的下九流商贩子,少来多管闲事!” “商贩子?我看不尽然。”突然,一道与其余人决然不同的清澈声音响起,带着如悬崖边水仙独开般的高傲自持,令人不能不注意到他。 萧琮被这把声音引得投去目光。 只见那里站着一个穿深青色长衫的男子,个子高挑,身材颀长。那长衫的料子不是很软,并非富贵公子喜爱的绸缎,而是书生常穿的寻常布衣。 他随意地站立,被刀剑架着脖子,却依然显得优雅。萧琮还注意到,他是战败一方唯一没有跪下去,也没有昏倒的人了。 “轮到你多话?”一名白衣男人怒道。 同时已有两个人抬脚向青衫男子的膝弯猛踢,要把他踢跪下去。可不知他用了多大忍耐力,竟然生生受了这两脚,身子剧烈地晃了晃,却并没跪倒。 萧琮一愣,心头忽然升起股莫名的情绪。 眼前男子如标枪般挺直的身形,好像一株劲竹被巨石催压,却倔强不倒,宁折不弯。 尽管他苍白的脸色已透露出隐忍的痛苦,那双凤眼中青黑的眸子却写满了坚持。 萧琮突然觉得不能再观望下去,尽管她的江湖经验告诉她不可掉以轻心,可是,拥有这样一身傲骨和这样一双眼眸的人,不该是坏人。 所以,当两个男人再次暴怒地踢向男子时,萧琮藏在腰间的软剑已龙吟而出。 萧琮的剑法是萧家祖传剑法,中规中矩,变化不多,也没什么花架子。 可她的兵器却是岭南赵家的宝物,一柄青刃软剑,剑身薄如蝉翼,是朗月楼前年帮了赵家一个大忙,赵家赠剑给符青作为答谢,符青又将宝剑转送给了萧琮。 有宝剑相佐,原本简单实用的招式更添了灵巧,威力大增。 转眼间,二十几个男子都已在团锦般的剑影中败下阵来,兵器纷纷脱手。萧琮下手很有分寸,虽然封住众人穴道,令他们动弹不得,却绝不会令他们输得狼狈,更不至衣衫凌乱或脏污。 青衣男子一直站在旁边观战,凤眼微眯,长眉半挑,直到这时才拍了拍手,赞道:“好剑法!” 萧琮收了剑,想起男子之前被踢到两脚,便走过去,关心道:“你可有受伤?” “无妨。”男子淡然一笑,如冰雪乍融,即便是萧琮也不禁有片刻失神。可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只觉面前一凉,一只手掌迎面拍至,修长五指陡然弯曲,如利钩般扣住了自己的喉咙。 “你!为什么……”萧琮惊疑地看向眼前男子,只见他优雅自持,神采飞扬,双眼中却有一丝狠厉一闪而过,令萧琮立刻想起了一个人,当下厉声道,“你是谁!” 男子笑了笑,讥讽的意味不言而喻,他两只青黑色的瞳仁瞬间一缩,声音冰冷:“你专程来杀我,我不先杀你,难道等你来杀?” 话音未落,男子的五根手指齐齐用力,向萧琮的颈肉中狠狠掐去。   ☆、第2章 蛇蝎 萧琮给人掐着喉咙,被迫张大嘴喘气,却依旧没有多少空气入肺。 但见青衣男子面目一冷,她颈上立觉惨痛,那人五根手指像五把尖刀楔入肉里,一出手就是无比残忍的杀招。萧琮心底冰凉,好个手段毒辣的冷寂云! 可萧琮少年英雄,并非浪得虚名,情势虽不利,她却不甘束手待毙。 电光火石之间,萧琮手里竟多出柄短刀,她右手一翻,全力向男子喉头猛刺过去。 这招后发制人用得极险,即便出手如电,也绝无可能在被戳破喉管前杀死对方,她如此做的目的不过是逼冷寂云反手自救,自己便可趁机解困。 冷寂云万没料到这同归于尽的一招,脸色瞬间大变,情急之下一掌推出,尽管借着掌势倒蹿三尺,拉开两人距离,却仍不免被刀尖在脖子上割开个口子。 他暗里倒吸一口冷气,好在萧琮自命侠义,放不下身段在刀刃上用毒,否则…… 两人这番交手,生死胜败只在转念之间,冷寂云的同伴连他们如何出手都看不清,更遑论上前援手。 此刻,两人都是长身而立,一瞬不瞬紧盯对方。 风乍起,但见衣袖翻飞,一素白,一深青,两条身影凝立风中,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若非两人之间杀气暗涌,此情此景已成雅致。 “萧二楼主好手段,难怪朗月楼这些年来越发风光了。” 冷寂云这话说得不冷不热,瘦劲修长的手指随意擦去颈间血迹,心想一楼之主竟用这亡命徒般不要命的打法,便说是山寨出身,也有人肯信。完全没想过若萧琮不如此,恐怕早已死在他的手中。 萧琮冷哼一声,只觉个谪仙般的人物立时成了修罗,好感顿失,恶狠狠道:“比不得冷左使。” 冷寂云却笑了,他向来牙尖嘴利,从未在嘴上吃过亏,当即反击道:“论拼命斗狠,萧大侠远胜冷某。” “过奖,在下只是不怕死。” “不错。”冷寂云低低笑着,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别说萧大侠,便是天王老子的命,也够不上冷某用自己的命去换。” 萧琮怒道:“无耻!” 冷寂云暗中将内息运转一周,发现畅通无阻,这次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多谢萧大侠给冷某时间疗毒,待在下料理了血阁的私事,再与你重新打过。” “你……!”萧琮无话可说,一张脸渐渐铁青。原来他是中了毒,才故意和自己说话拖延时间,她萧琮岂是趁人之危之人,小人之心! “啊——”一声惨呼将萧琮的思绪拉回。 只见冷寂云将具男子尸体抛开,那尸体死状奇惨,脑袋软软垂下,是被人一招拧断了脖子。 而那只沾了血的手,此刻正放在被点中穴道的白衣男人肩头。 “冷寂云,你不得好死!”男人绝望地大喊。 冷寂云脸色如冰,冷冷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既已背叛我,就让我替你好好收场吧。”言罢只听咔嚓一声,白衣男人再无声息。 萧琮不由微微皱眉,任她见多了杀人场面,此刻依然心头大震。 冷寂云不像是杀人,倒更像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就那么一手一个,将二十几个人的头全部拧断,任他们悲痛呼号,而后倒下,叠成一座尸堆。 “好了,现在轮到你我做个了断。”冷寂云将满手鲜血在死人的白衣上擦净,擦手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嫌恶表情,然后人转向萧琮,如此说道。 萧琮再次拔剑,盯着面前的绝色男子,脑子里蹦出几个字: 艳如桃李,冷如冰雪,狠如蛇蝎。 大姐说得没错,此人不除,江湖必无宁日! 下一刻剑花狂挽,剑势汹涌,直向冷寂云逼去。同时,萧琮不忘把枚烟信掷出,火药将外壳炸开,一只蓝色弦月出现在空中。 冷寂云一瞥之下,便认出是朗月楼的传讯标记。 他脑中警钟大作,萧琮已知他的底细,他却还不知对方有多少人马。 这次丹州之行本就是专为萧琮设下的圈套,若是一切如常,当可成事。谁料人算不如天算,部下恰在此时倒戈,令他折了大半人手。 唯今之计,只有赶在对方大部人马到来之前,摆脱萧琮。 冷寂云胸中主意已定,当即探手入怀,扬手,洒出一捧药米分。 萧琮大惊,不敢贸然上前,同时闭住鼻息。 谁知药米分刚散,她已觉脚上一痛,低头望去,竟是一条青蛇不知何时爬上自己脚面,两颗毒牙狠狠咬破了靴子,插入肉中。 萧琮一剑斩断蛇身,却发现四周有无数小蛇正向自己逼近,“咝咝”地吞吐红信。 该死的,冷寂云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害人的毒物! 她手下不能停,不出片刻,四周已布满蛇尸蛇血,却丝毫不能阻止更多青蛇如失去理智般地疯狂进攻。 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脚已经完全不能动弹,麻痹感还在向上蔓延,扩大。 冷寂云原想趁机离去,可当他发现萧琮的处境,便立即停住了脚步。 如此良机,错过岂不可惜? 念及此,他一把拔出长剑,当胸朝萧琮刺去。 长剑破空,紧接着是“嗤”地一声,那是利物破开血肉的声音。 冷寂云倒在地上,疼得汗湿长衫,不敢置信地大睁双眼。 他的手修长好看,可这只好看的手此刻被支铁箭射穿,箭势不减,直钉进黄土数寸。 血流如注,将冷寂云本就偏白的肤色衬得更加苍白。 “二楼主,你怎样?”红衣的萧四一手抓着铁背长弓,一手扶住萧琮。 萧琮摇头,示意没事。其实她方才拼尽全力斩杀蛇群,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不断咬破嘴唇,以维持清醒。 好毒的蛇! 萧四见状,双眼立时血红,道:“二楼主,你坚持片刻。” 她吩咐陆续赶来的部下照顾萧琮,自己走到冷寂云身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 “唔。”铁箭因这大力一拽生生蹭过血肉,才自土中拔起。摩擦的痛楚如钝刀割肉,冷寂云紧咬牙关,才咽下险些溢出口的呻吟。 “解药在哪?”萧四双眼圆瞪,单手钳住冷寂云的脖颈。 “没有……解药……”冷寂云的脸色惨白如雪,额发被汗水打湿,一缕缕贴在脸侧。 萧四气急,扬手一掌,男人半边脸登时红肿,五个指印赫然可见。 冷寂云脸上手上痛极,血沿着嘴角淌到下颌,吐出口的却仍是那四个字:“没有解药……”   ☆、第3章 不可辱 萧琮再次睁眼,明澈蓝天已换成了刻着百鸟纹的松木床顶。 床侧围了六个人,除了穿一色红衣的四家将,另有一女一男。 女的与萧琮年龄相仿,却拥有幽谭般深刻沧桑的双眼,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笼在紫冠中,并不像萧琮那般随意束在脑后。男的则穿一袭儒雅淡蓝袍子,面带笑意,眼眸亮得似将满天星子收纳其中。 “大姐,凤总管?”萧琮见到两人,微微支起半个身子。 “别动,你身子还弱。”符青忙去扶她,难掩眼中担忧之色。 凤江临见状,微笑道:“二楼主余毒已清,稍作运动或出门走走都对恢复有帮助,楼主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萧琮试了试内息,果然无碍,喜道:“我就知道区区蛇毒奈何不了你凤大总管。” 符青也高兴,搭着萧琮肩膀道:“没事就好,明日你我姐妹一醉方休。” “喝酒可不行,二楼主至少要将养半月。”凤江临颇为无奈地看着符青,一本正经道,“楼主也不要总沾酒,喝多了毕竟不好。” 不让喝酒?符青的笑脸一下塌了下去,可过了一会儿,还是闷闷地哦了一声。 一时间气氛诡异。 四家将想笑不敢笑,纷纷低头盯着脚尖。 萧琮可没那么给面子,当场指着凤江临哈哈大笑:“凤九啊凤九,满江湖人怕大姐,大姐怕你!” 凤江临行九,这是谁都知道的。江湖中人见面尊一声九爷,也只有与他相熟多年的萧琮玩闹起来敢如此称呼。 凤江临登时面红过耳,他虽不是面薄之人,但毕竟是男子,此刻难免不自在。 符青忍不住瞪萧琮:“又胡闹!” 萧琮继续大笑:“果然是护着凤总管多些。” 这回轮到符青哑然,正想假托个名目遁走,就听萧琮狭促道:“大姐,你不会又公事在身吧,朗月楼真有那么多公事?” 符青被她料中,不免俊脸微红,正待开口,却真的想起件事来,道:“琮妹,你好生歇息,我确有要事,晚些再来看你。江临,你随我来。” 萧琮一愣,疑道:“真的?” 符青已将房门拉开半扇,点头道:“七日后武林大会,如何处置冷寂云,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龙棠山血阁,自建成二十年来倒行逆施,欠下血债累累,像一根取不出咽不下的刺,狠狠扎在白道武林的咽喉。 这次擒住冷寂云,符青隐隐感觉到与血阁之间的长年对峙也许就要结束,平衡一旦打破,接下来定是非你死我亡不能停止的恶战。 结果会怎样,江湖是否能承担得起无论输赢都注定惨重的代价,她无法预知,但事到如今,必须走下去,无路可退。 七日后,是个机会。 如今朗月楼的名声虽响,反对的人,不服的人并不是没有。 白道武林群龙无首,大家面上客气,私底下谁也不服谁。 她符青若想坐上第一把交椅,就必须把冷寂云这件事办得漂亮,到那时天下人才会知道,能与血阁一争的,只有朗月楼,能号令群雄的,也只有朗月楼! “大姐……想要如何做?”萧琮半坐起身,两眼看着符青,莫名地感到紧张。 符青沉吟片刻,方道:“武林各派与血阁有不共戴天之仇,这口怨气总要先撒在冷寂云身上,否则人心难平,士气不鼓。” 萧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惊道:“冷寂云该死,何不给他个痛快?” “冷寂云是何等人,难道与他讲江湖道义不成?”符青脸色一沉,微露不悦。 萧琮急道:“若不讲道义,你我名门正派与血阁何异?” “琮妹,你太糊涂了!” 符青终于动怒,整屋空气似瞬间凝遏,令人呼吸不畅。 事到如今,但凡知眼色的就该识趣闭嘴,可萧琮生性倔强,又怎会因符青一句话而就此屈服? “大姐……”萧琮垂眸,眼前忽地浮现一人身影,优雅,自持,如悬崖边水仙独开,纵使千钧压身,亦不能屈膝,“冷寂云这个人,是可杀不可辱的!” 目睹骄傲的人受辱,令人难过。 “放肆!”符青暴喝,一掌拍碎木桌。 巨大的响声过后,是可怕的沉闷的寂静。 萧琮张着嘴,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甚至不知道符青是何时离去。 当行动力重新回到身体里,萧琮盯着散落一地的木屑,只有苦笑。 那个人除了是她的结拜大姐,更是可只手遮天的朗月楼主,高高在上,权威不容触犯。 越是亲近熟悉,就越容易忘记这些任何人都会小心牢记的事吧。 “哎哎,你们都听说了吗,二楼主昨天刚捉回来的那个人就是血阁左使,听说他杀过不少人,还傲气得狠呢!”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男人,能硬到哪去?进了地牢的人,就是方的也能给他磨圆了啊。” “这话在理,我就听说赵放她们那些人今天合计着……听说冷寂云是个绝色美人……也不知道……” “果真?那咱们也瞧瞧去……你说得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 交谈透过房门传入,并不真切,却足够明白。 萧琮惊怒,不可置信地看向四家将,以希求证。 萧四第一个冲上去,急道:“二楼主,不可再冲动行事了,她们敢如此,楼主必是首肯了的。” 萧二萧七也附和道:“正是,楼主今日已经不快,何必为冷寂云伤和气。” 萧五向来沉默,可她上前捉住了萧琮的手臂,阻止之意不言而喻。 萧琮目光抖动,内心交战,一边是姐妹情谊,一边是很多人觉得可笑她却固执坚持的江湖道义。 可是,符青错了吗,冷寂云不可恨不该千刀万剐遭人唾弃吗? 一个只剩七天性命的人,值得她冒着再次违逆符青的危险去挽救他或许微不足道的所谓尊严? 她想不通! 萧四道:“二楼主,有些时候是要放弃坚持的。” 萧琮定定看她。 她刚才说什么?放弃?放弃坚持,放弃自己,否定所有与别人不同的思考。 然后某一天终于发现,这个拥有新的思想的人,再不是自己。 不!不要这样! 下一刻,萧琮猛地推开众人,夺门而出。   ☆、第4章 救与自救 地牢内灯火昏暗,几十根圆而结实的铁柱围成个狭小空间,湿气弥漫。 冷寂云蜷缩在牢房一角,一动不动,布满血痕的深青长衫紧贴身体,气息微弱。 这时铁门一响,传来一阵脚步声。 呼地一声,有人将火折扔进了铁盆,火苗陡然窜高,四下亮堂。 接着,牢房被再度打开。 由于牢房内太过狭小,在几个女人一拥而入之后,剩下三个人只能站在外面。 为首的女人上前几步,盯着躺在阴影里的人半天,然后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身体,低声道:“这家伙不会死了吧。” 女人弯腰靠近,原本安静侧卧的人却猛然抬起了头,那黑白分明的眼在黑暗中微眯,目光冷冽如一把刀,令女人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冷寂云一直是醒着的。 他不是不想睡,只是太久没有休息过,反而睡不着。 尝试过整夜不睡的人才会有这种感觉,明明眼眶酸胀得想要闭上,却怎么也无法闭合,所有感官异常清醒。 他心中冷笑,这是今天的第三拨人了吧。 女人一惊之后,立刻就回了神,心想冷寂云再厉害也不过是条拔了牙的毒蛇,还有什么好怕。 她当即重新靠近,在冷寂云身前蹲下,单手扳起男子下颌,使他正对自己。 一瞬间,女人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倒吸口凉气。 冷寂云仰着脸,双眼直直盯在她脸上,隐在袖中的手已握成拳,慢慢聚起仅剩的内力。 “美,真美……”女人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整个人给吸进深不见底的漩涡。她无法控制地用手去抚摸眼前完美无暇的脸庞,靠过去亲他的嘴,这下子女人们都低笑起来,满含暧昧。 突然,只听“咔”地一声脆响,筋分骨裂。 女人仰面倒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双眼惊恐地圆睁。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这看似虚弱的人竟会陡然发难,并且一招致命。 冷寂云低着头,眼看大量鲜血自女人嘴里涌出,逐渐汇成一滩。 他紧捂住胸口,侧头吐出口血沫,然后抬眼扫过在场众人,残忍狠意不言而喻。 “他……他杀了赵放!”有人大喊起来。 这一喊,众人立时沸腾,甚至已有人冲上前将冷寂云拎了起来。 脸被打歪在一边,冷寂云闭上眼,狠狠抿唇,一个声音在心中狂喊,杀死她们,杀死她们! 可是,身体不能动,手无法抬起,除了咬牙承受外,什么也做不了! 单薄衣衫在混乱中被撕裂,滑落到臂弯,露出遍布鞭伤的身体。 女人们瞬时像尝了血味的野兽,七手八脚将男人按在地上,彻底撕下他身上支离破碎的衣服。 “滚——!”感觉到一只手在拉扯他的亵裤,冷寂云猛然睁开眼,目眦尽裂,冲口而出的嘶喊凄厉如鬼,似耗尽全力。 可这喊叫在理智尽失的女人面前毫无威力,只能激发起她们更强的征服欲。 把一个高傲的男人压在身下,令他痛苦流泪,令他绝望挣扎,屈服,再没什么比这更令人满足。 最后一件聊以遮体的衣裳被粗鲁褪下,牢房里湿冷的空气侵入每个毛孔,使冷寂云全身战栗,缩成一团。 他嘴唇颤抖,不再挣扎,突然用力将牙齿闭合,血味充满口腔。 舌头没有受伤,更剧烈的疼痛却随之而来:一只有力的女人的手突然伸过来,卸下了他的颌骨。 “你想死吗?怕得想死?”女人笑了,虚荣心得到满足。 冷寂云仰面躺着,眼前人影晃动,像一场无声的哑剧正在上演。渐渐地,连人影也模糊了,离他很远很远。 他看到另一个冷寂云缩在心底,不断哭泣。 他怒吼:“滚回去!” 那人不走,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用眼泪和哀伤把他淹没了,令他也想流泪。 七岁之后,再没哭过。 就算父亲将他打得几乎断气,也没哭。 冷寂云不觉委屈,委屈早已在之前的七年里发泄殆尽。 有时候他想,从不哭泣的父亲或许也是出于和自己一样的原因吧? 女人们捉住他的手脚,用粗糙的手抚摸他的身体。 那些手将他二十年来苦心建造的坚硬墙壁轻易推倒,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出来,任由践踏。 冷寂云想喊,想哭,想死,可是没有力气,没有眼泪。 心底里的那个自己在替他哭泣。 父亲,我终于明白你为何恨我。 终于明白为何过了二十年,你见到我时,仍然觉得屈辱难堪。 我应该感谢你,没有杀死我。 我不相信神明,可是它们也许真的存在,所以这是我没有体谅你而得到的报应吗,让我承受和你一样的痛苦屈辱,让我和你一样把恨发泄在带着污点出生的孩子身上? 不,不会有孩子!当然不会有! 我会生下他,然后折断他的手脚,将他溺死在水沟里。 父亲,你不够狠心,所以我还好好地活着。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怒吼自天外而来,炸响在耳边,冷寂云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 他看到一脚踏进牢房的女人,素白衣衫,以及愤怒到极点的表情。 冷寂云记起了这个人,萧琮,那个轻易相信自己,然后差一点被他杀死毒死的大侠。 他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觉得这个骨子里很清高的人说不定能让自己痛快死去,她是绝放不下身份来羞辱别人的。 所以当萧琮拨开众人,来到冷寂云面前时,她从那双血红无泪的眼里看到一句话:但求速死! 那样的目光令萧琮心脏紧缩,她来晚了,尽管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这个高傲男子的自尊已经被反复踩踏,破碎一地。 萧琮以最快的速度脱下外袍,盖在冷寂云身上,然后指着门外命令:“出去!” 不完全是愤怒,还有失望和痛心。 她压抑着,不让自己失控。 “二楼主……” 萧琮大吼:“闭嘴!滚!全部滚!马上滚!” 她像个被点着捻子的炮仗,一下子爆炸了。 萧琮不是温文尔雅的人,骂人的粗话却也很少说。但是现在,她找不到足够尖利的语言来表达她足够大的愤怒,所以一连将那个字说了三次,竟然觉得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 众人大惊,二楼主发疯了! 当然没人敢留下等死,所以不出片刻,整个牢房里就只剩下萧琮和冷寂云两个人。 萧琮低头,发现冷寂云一直盯着她看。 她恍然大悟,自己在这个受到惊吓的男人眼中,也是个危险的存在啊。 就好像你很怕蜘蛛,可又不得不和它同处一室,那你会不会假装没看到它? 当然不会,你一定会一直盯着它,看它爬到哪里,以防范随时可能到来的突袭。 萧琮明白他此刻的想法,于是尽量把声音放柔:“你不要害怕,我帮你把骨头接好。” 冷寂云目光闪了闪,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相信我!萧琮见他这样乖顺,心里又是喜又是苦涩,这还是初见时那个阴狠毒辣,谈笑生杀的人吗?她手下越发温柔,轻轻托住了冷寂云的下巴,对准位置,猛然发力。 怀中的身体一抖,长眉紧锁,却没吭半声。 萧琮的手掌抵在冷寂云背心,缓缓为他输送些内力,然后起身,将被扔到角落里的衣裤抱过来,发现有些还没完全撕坏,可以穿。 把衣物放到冷寂云手中,萧琮看了看他此刻的样子,问道:“你……自己可以吗?” “可以。”冷寂云立刻警惕起来,身体往后缩了缩。 萧琮忙背转身,连声道:“我不看,我不看。” 等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却忍不住想,不该看的不是已经看过了?此念一起,萧琮吓了一跳,立刻在心里给自己一个耳光,想什么呢,混蛋。 “我好了。”冷寂云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好听。 萧琮回身,只见冷寂云勉强靠着墙站立,头发散在背部,微有些凌乱,他自己的外衫已经不能穿了,所以此刻套着的是萧琮的袍子。袍子并不宽大,冷寂云穿着却也不十分小,萧琮这才发现,短短两天时间,那人竟瘦了很多。 “萧琮,为什么救我?”冷寂云低着头,忽然道。 萧琮看他落寞的样子,竟有些不忍,她何时变得如此心肠软了。 冷寂云已慢慢向她走过来,在她身前站定。 萧琮和他站得极近,渐渐有点不自然,可刚一移开目光,只觉一道掌风迎面劈来。她几乎是反射性地一掌推出,用不着过多思考,但双掌一对,她不由心头大惊,对方竟然没有半分内力! “冷寂云!” 萧琮眼看着男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昏了过去。 她惊得奔过去将人扶起,把手指放在他鼻下,探到还有气息。 幸好,刚才那一掌只用了三成力,不然非把冷寂云震得筋脉俱断不可。 可是,他为什么……? 不多时,冷寂云便醒了,一口血喷在萧琮衣襟上。 萧琮皱眉看他,道:“你明知自己没有内力,为何……?” 冷寂云攀着她的肩膀,努力抬了抬嘴角,嘴唇翕张,似有话要说。 萧琮便附耳过去,轻声问:“你想说什么?……你……!” 萧琮身体一僵,歪倒下去,一根又尖又细的银针正插在她后背大穴。 萧琮被封住穴道,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中大喊,为什么,我救你,你却这样对我?! 冷寂云靠着墙喘息了很久,虽然刚刚小心地避开要害,可那掌还是伤他不轻。 他看着满脸不可置信地萧琮,虚弱道:“你能放了我吗?” 萧琮一愣,这怎么可能! “你不能。”冷寂云顿了半晌,一字字道:“那么,我只有自己救自己。” 他的声音那样沙哑低沉,表情那样落寞哀伤,让萧琮恍惚以为该受伤难过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冷寂云费力地站起身,整了整衣物,又在地上取些灰抹到脸上,一切做好之后便从萧琮怀中摸出令牌来,别到自己腰间。 “你救我一次,我也放你一次,下回再见,各凭本事吧。” 冷寂云说完,反身走出牢房,步履有些蹒跚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又窄又长的过道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多一点,进步啊~ 这样攻于心计的冷寂云,大家会讨厌吗,还是心疼多点? 预告:下章或者下下章大概有高氵朝,敬请期待,恩恩~   ☆、第5章 不归林 金黄色余辉透过窗格,斜斜投射在斗室的地面上。 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书架和两把木椅。 符青凝眉坐于窗前,手中捏着根银白锃亮的长针,细细端详。 根据以往的情报,冷寂云向来出手狠辣,斩草除根,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白白放过挫败朗月楼的绝好机会,而使用了一根没有涂毒的普通银针? “楼主,让属下去捉回冷寂云吧。”黑衣剑者抱剑侍立一侧。 “不忙,这件事有江临就足够了,你去做你的事。”符青看看天色,忽又道,“她还在外面?” 黑衣女子答道:“是,二楼主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符青哼了一声,道:“让她回去,我不见她。” “她已经走了。”门帘一掀,凤江临走了进来,穿的依然是件淡蓝色长袍。 符青见到他,双眼顿时一亮,急问道:“江临,人可捉到了?” 凤江临避而不答,向黑衣女子道:“你先下去。” 待黑衣剑者领命退下,凤江临方徐徐道:“冷寂云有萧琮的令牌,已经出了朗月楼,没人敢拦他。之后他进了后山不归林,萧琮去捉人了。” “你说什么!”符青震惊之下,竟然一把揪住了凤江临的前襟。 凤江临低着头,任金色阳光照亮了脸部轮廓,表情却隐藏在阴影中。 符青咬牙,额上血管隐现,她忽地将凤江临抵在墙壁上,一手抬高他的下巴:“看着我。” 凤江临依言抬眼,深深地望着面前的女人,慢慢露出个惨淡笑容。 符青抓紧他,盯紧他,不容丝毫逃避:“只要你想,冷寂云走不出朗月楼。告诉我,为什么故意放走他?” 凤江临沉默。 符青又道:“我已下达禁令,不准琮妹出楼,只有你可以凭借我的信物假传命令,放她出去。” 凤江临依旧沉默。 “你明知道不归林是什么地方。”符青闭了闭眼,心脏疼痛,“你要杀她,为什么?” 符青的眼角早已通红,两手像铁箍一般扣住了凤江临的窄瘦双肩,怒吼道:“说话!” 男人的眼中终于积起水光,他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泪落下。 过了很久,凤江临才强忍下眼泪,缓慢地悲哀地伸出双臂,抱住了符青,令符青的身体猛然一震。 好看的眼眸低垂,颀长十指紧紧揪着女人背部的衣料。 “萧琮是我的朋友,可她如果威胁到你,我会出手。” 符青闻言一怔,竟说不出话。 凤江临又道:“萧琮在楼中的威望很高,四家将身怀绝技,却根本不听从你的号令。萧琮不是个安分老实的人,她现在肯听你的,是因为你们之间还没有分歧,可冷寂云这件事之后,我越来越觉得,她将来会对你不利。” 符青长长叹了口气,轻拍凤江临的后背,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凤江临摇头,苦笑道:“你要做枭雄,她要做侠士,终究不是一路人。符青,你可以对任何人心狠,却惟独对萧琮心软,这样会害了你。这次我若不出手,你会将事情压下来,对不对?” 符青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符青,她这会儿大概已经进了不归林,来不及了。求你听我一次,行不行?” 良久,符青放弃般地松开了凤江临,默默走开。 凤江临轻唤她:“符青。” 符青背对他,负手而立,地上的影子被拖得细长,看上去有些孤寂。 半晌,她轻声道:“江临,除了琮妹,我对你,也会心软啊。” 凤江临听了这句话,眼泪终于落下。 两个人影伫立,静静地,直到最后一抹夕阳失去。 不归林里树木浓密,加之每一棵都生得差不多,因而很容易迷路。 可是萧琮并不担心,她在进入树林的路上洒了朗月楼专用于追踪的药米分,只要放出嗅觉灵敏的飞虫,就可以寻到出路。 萧琮自信满满,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 天边乌云阴沉,雷声隐隐,似乎要有一场暴雨。 萧琮不免心中焦急,天黑以后,路就不好走了,何况雨水会将药米分的味道洗去。 其实,就算没有雨,药米分依然不会有效。不归林的奇异正在于此,无论何种方法,都是无济于事,否则符青早就派人进入不归林搜找,何至于束手无策。 但是萧琮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应该立刻放出飞虫,趁暴雨未至走出不归林。 可这样一来,就再也捉不到冷寂云了。 想到那个傲骨天成,却如毒蛇一般危险的男人,萧琮胸中怒气上涌。 这次的事由她而起,她必须亲手抓住冷寂云,绝不能因此牵累符青和朗月楼。 必须抓住他! 这时,忽有一滴水从天而降,落在萧琮脸上。 淡淡的腥味传至鼻端,令萧琮微微皱眉。她抹了一把脸,放在眼前一看,竟然是血! “是谁!” 萧琮抬头,但见树端一条白影迅速隐去,她无暇细想,身形一闪就追了上去。 冷寂云踩着树枝飞快奔跑,他没想到萧琮敢走进不归林,更没想到她真就误打误撞找到了自己。 冷寂云的内力还没恢复,肯本不是萧琮的对手,只好避其锋芒,屏息藏于树上。 可人算不如天算,关键时刻,竟让一滴血暴露了行踪。 “冷寂云,站住!”萧琮越追越近,已经认出了对方。 就在这时,却见白色的身影一滞,整个人忽地从半空跌了下去。 萧琮一愣,跟着收敛内息稳稳落地,看到那人痛苦翻滚的样子,知道他是旧伤发作,妄动真气所致。 “你……别过来!”冷寂云咬牙喊道。 萧琮冷哼一声,哪肯再听他的,当下从怀里取出根铁链,步步逼近:“这次看你还往哪跑!” 两人相距不足四尺远,足够看清彼此。 然而,萧琮却蓦地发现那人目光中含着一抹狡黠。 糟糕! 萧琮直觉想要后退,可左脚已经踏出去,无法收回。 她脚一落地,就感到地面松软,人没有着力之处,直直向下坠去。 人在半空,萧琮绝无可能脱险,但她还是全力向冷寂云一扑,一下子捉住了男人的手腕。 冷寂云一时大惊,只得以右手两指直直戳向萧琮双眼,既狠且准。 萧琮也应变奇快,她右手不松,左手顺着冷寂云的手臂探到他肩头,盛怒之下,竟生生拽脱了他的肩骨。 冷寂云闷哼一声,痛得险些昏去,只觉耳边劲风刮过,人已被萧琮抓着跌进坑底。 萧琮背部着地,摔得生疼,冷寂云紧跟着也落了下来,摔进她怀里,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侠先给大家拜个晚年,祝全家和和美美,万事顺意。 早上去放鞭炮了,所以现在才发文,大家都放鞭炮了没,我至今不敢自己放啊,都是我爹去点火~ ps:这章继续狗血,无论是不归林这名字还是剧情都无比恶俗,但是写到两只有进展,还是很满足,希望大家也看得满意,嘿嘿~   ☆、第6章 雨夜(修改版) 腿上痛得厉害,萧琮伸手往下摸去,发现骨头并没有断,只是伤到了筋脉。 这时,冷寂云也醒了过来。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撑起身体,一抬头恰好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继而发现自己竟然正趴在萧琮胸前,那人的手臂甚至无巧不巧地搭在自己腰间。 “你!”男人大窘,猛然推开了萧琮,慌乱间几个翻身滚落在地,却忘记自己肩骨脱臼,身体的重量一下子压在伤处,那感觉便如铁锥挤进关节里搅动,一声短促呻吟溢出牙关。另一边,萧琮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大力一推牵动了腿伤,顿时疼得满头冷汗,情形没比冷寂云好到哪去。 半日,疼痛稍止,萧琮喘匀了呼吸,转头却见男人痛苦地伏在地上,左手抱住右臂,弓起身子来忍受疼痛。见此情景,她下意识地扶着墙壁起身,可身体稍一动,腿部就传来阵阵剧痛,人也瞬时清醒过来,不禁大骂自己糊涂。 试想若非冷寂云一再施以诡计,她怎会受困于此,如今他小小受些痛楚,也是活该,自己又有什么可不忍心的? 念及此,萧琮索性翻了个身将脸转向另一面,对身后的情形不闻不问。 削薄的嘴唇苍白而紧抿着,冷寂云盯着对方的背影半晌,勉强咬了咬唇,喉咙里咯咯地响了几下,一声再平常不过的嗤笑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这岂不是标准的小人行径了?男人有些自厌地拧起眉头,被自己复杂的情绪搅得心神不宁,像是逃跑一样躲进离萧琮最远的角落里,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这样才是最宁静最安全的。 单手掀起衣袖来,只见肩部关节处已经红肿不堪,方才从高处跌落时又擦伤了一大片,此刻鲜血渗出,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他呼出口气,抓着手臂猛然一发狠,把骨头给托了回去,然后从衣衫上扯下一条布,以牙齿和左手配合着包扎伤口,怎奈单凭一只手十分不便,直花费了一盏茶的工夫才马马虎虎处理完毕。 萧琮一边闭着眼睛养神,一边留意身后动静,那人刻意压低的喘息断断续续传来,有时疼得狠了才会发出一两声闷哼,她听在耳里,心中像长满杂草一样乱七八糟,却还是一声没吭。 一阵夜风袭来,生生吹透了两层衣服,萧琮不由得将双臂环抱,身体缩了缩,把地上的干草往身上盖。 天色愈发昏暗,乌云更多更密,厚重的云层像吸饱水的棉花一般堆在一起。 不多时,果然下起雨来。 眼看着雨点越来越密,钢珠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萧琮也不免有些发愁。 她早先已经观察过周遭环境,知道这里大约是一处废弃的捕猎陷阱,以她的轻功要上去并不难,只是如今腿部受伤,再加上阴雨湿寒,不利于康复,只怕还没等养好伤,人已经饿死渴死了。 萧琮打了个寒战,半边身子都被淋湿,心道若再不想个法子,先冷死了才对。 她低下头四处寻找,竟真教她在地上找到些干枯树枝,想是盖在陷阱上做伪装用的,却随着两人一起掉了下来。 萧琮眼前一亮,当即捡了几根较粗较长的插进土中,再把还算厚实的外衣脱下来拧干,架在树枝上做成个小棚子,又找了些没湿透的干草堆在一起,用火折点燃,自己坐在一旁边烤火边用内力烘干湿衣服,一下子暖和不少。 雨下了将近一个时辰,不仅没有转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地面并不平整,雨水便顺着地势流到较低的一边,形成一个水洼。 萧琮占据着高地势,情况还不十分糟糕,冷寂云却几乎是浸在泥水里。他身体虚弱,不可能久站,更不可能自己往萧琮这边凑,只能继续坐在水中死撑。 最后倒是萧琮先忍不住了,别扭了半天才道:“喂,你过来吧,这边没水。” 等了许久没动静,萧琮又抬高声音道:“冷寂云,你听到没有?” 依然没有回音。 这下连萧琮也有些生气了,心道你冷寂云傲气,我萧琮就活该低声下气,求着你过来不成? 她这么一想,更觉气闷,便要自顾自烤火取暖,不再理他。 “冷……冷……”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低低的呻吟,声音虽细微,却绝逃不过萧琮的耳朵。 英挺的眉皱了皱,冷寂云的个性她是知道的,但凡能忍能扛,怎么也不会有半分示弱,莫非…… 萧琮不禁有些担忧,唤了那人几声,回答她的却只有越来越压抑不住的呻吟。 无可奈何地叹气,拖着伤腿往冷寂云的方向挪去,人刚一出聊以避雨的简陋布棚,雨水就把她全身浇得湿透。 一点点移动到冷寂云身边,萧琮的手没入半尺深的积水中,冰冷泥水激得她浑身一抖。 好冷,这人竟能在冰水里待上这么久! 待碰到冷寂云的身体,果然触手冰冷,和那水的温度几乎没有分别,再碰他的额头和脸颊,却滚烫如火,人也已昏死多时。 萧琮连忙将人抱出水洼,也不知是生气还是无奈,她只觉胸间像落了块石头,堵得难受。 小布棚下多了个人,就显得更狭小了。 萧琮迫不得已,只有把冷寂云抱在怀里,才能保证两人都不被雨水淋湿。 乌云未散,今晚没有月亮。 干草渐渐烧尽了,四周一片漆黑。 萧琮感到怀中的单薄身体不断颤抖,知道那人的湿衣服贴在身上,经凉风一吹,只能越来越冷,便慢慢地将手掌抵在冷寂云背心,内力微吐,令暖意在他全身游走。 衣服很快被烘干了,昏迷中的人似乎也知道靠近萧琮可以得到温暖,便越发往她怀里靠去,手指渐渐地在她衣襟上弯曲,抓紧,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再不肯松手。 萧琮又伸手去探了探男人的额头,发现仍然高热,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时发烧,父亲总是替她按摩手掌穴位,有时很有效,便也抓起冷寂云的手,在他虎口处一下下按压。 过了些时候,冷寂云终于悠悠醒转。 意识回笼,可人还迷糊着,他直起上身才发现被人从后面抱着,着实吓了一跳,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立时曲起手肘直取对方小腹。 好在萧琮反应敏捷,险险化开这猝然一击,将因发烧体弱而软倒的人再次搂紧。 “别动,是我。外面在下雨,先这样将就一晚吧。” 柔和的嗓音似乎有神奇的令人宁定的作用,冷寂云竟出奇听话地安静下来。 一时间两人无话。 原先人昏迷着,萧琮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知道怀里的人是清醒的,反倒不自在起来,只觉心脏一下一下猛跳,重如擂鼓,根本压制不住。 “萧琮,你……”冷寂云和她靠在一起,怎会感觉不到她的变化,耳根登时有些发红,只是被夜色掩盖住,看不分明。 “不是,你别误会,我只是……”萧琮像个偷儿被人抓了现形,局促不已,忙岔开话题,“那个……你现在可有好些?” 冷寂云僵直了身体,手足无措,半天才道:“我没事。” “那……那你冷不冷?” “还好……” “哦。” 萧琮不安地左右张望,四周黑不见物,抬头望月,月亮依旧隐在云中。 最后讪讪地干咳数声,终于还是没话可说。 于是不再说话,只余滂沱大雨,奋力地敲打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一遍,似乎比之前好一点了,咳咳……也许……   ☆、第7章 我将性命托付你 大雨过后,接连几日都是晴天。 阳光炽烈之极,将积存在坑底的雨水迅速蒸发,暴露在空气中的淤泥结成了土块。 萧琮坐在几近干涸的水洼旁边,双手掬起捧水送入口中,却被呛得猛咳,吐出大半口渣滓。 坑壁之下,冷寂云半躺半卧着,一双凤目含了笑意,打趣道:“二楼主,泥沙好吃?” 他的嘴唇因缺水而龟裂,气色倒比之前好了一些。 病好了,自然又有精神看萧琮的笑话。 萧琮抹抹嘴,没好气地瞪他:“你试试?”说着真的捧了水过去。 冷寂云连忙笑着摆手。 “都说没吃的能撑半月,没水撑不过三天,今天是第三天了。”萧琮不再玩笑,人蹭到冷寂云旁边躺着,却不小心在移动中碰了腿伤,疼得咧嘴。 冷寂云忙撩高她裤脚查看,确定无碍才重新调整到舒适的姿势,闭着眼道:“本来指望早点把你治好,可惜你的腿不怎么争气。” 萧琮撇撇嘴,心说分明是你医术不行,还赖我的腿。 冷寂云忽又拿眼盯着她看,直把她盯得后背发冷,才不紧不慢道:“要不你把内力传给我,我上去再想办法救你也行。” 萧琮失笑,这算什么提议,方便你日后为非作歹? 冷寂云见她不允,沉默了良久,忽然道:“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合该如此。” 他语调淡淡,脸上没有表情,不知是对萧琮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萧琮一下子翻身坐起,正色道:“不是不信,只是……你毕竟是血阁的人。” 冷寂云闻言,也坐起身,双眼逼视萧琮,目光好像一把利器,能从人身上剜下肉来。 “既如此,何不现在杀了我?” 萧琮大怒:“说什么混账话,我要杀你那晚就杀了。” 冷寂云笑了笑,低下头,额间碎发遮住了眼眸:“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萧琮此刻简直想揪着那人的衣领大骂,但她最终还是压制住这种冲动,狠狠攥紧拳头,背过身去:“救都救了,没什么可后悔的。” 无人说话,死一般寂静。 冷寂云把人惹急了,自己却笑了。 青黑的眼如浸在水中的玛瑙,泛着流光,弯起的嘴唇苍白缺水,却令整张脸似瞬间被点亮。 有的话是不能说的。 不揭穿,不戳破,才能相处得坦然。 但他还是说了,用对自己最不利的方式,直截了当到有些孩子气的执着。 很久不曾如此。 修长的手搭上萧琮的肩膀,拍了拍。 萧琮回头,依然在生气:“做什么?” 冷寂云道:“有个办法,可以逃出去,你肯不肯?” 萧琮一愣,转过身坐正,示意他说下去。 冷寂云站在土坑正中,仰望高高的出口,道:“你的腿不好,绝上不去,但你可以用五成功力与我对掌,借着反冲之力,我大概可以出去。” 萧琮眼睛一亮,道:“是个好办法。” 冷寂云弯下腰看她,故意道:“二楼主敢把性命托付给我?” 萧琮将双臂环抱胸前,爽朗大笑:“说不准我萧琮三生有幸,有此可托性命之敌。” 冷寂云闻言,反倒愣住了。 独自坐在坑底,手搭在脸上遮挡阳光。 萧琮被晒得浑身暖烘烘的,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当冷寂云拿着树藤回来救人,看到的就是那人正侧着身子酣睡,一只胳膊几乎伸到淤泥里,睡相极差。男人失笑,性命捏于敌手,还能坦然安睡,也只有此人可以做得到。 萧琮睡得很熟,冷寂云直唤了数次才将她唤醒。 树藤顺着坑壁直达底部,长度刚刚好。 没睡饱的人半睁着眼,一边把树藤往腰间绑紧,一边想着回朗月楼以后恐怕没机会睡这样的好觉了。习武之人的习惯是,时刻保持机警,包括睡梦中。 冷寂云见萧琮已经准备妥当,便开始拉扯树藤。 萧琮用手撑着坑壁,防止身体被划伤,而她的腿不能吃劲,几乎帮不了冷寂云的忙。 一个人的分量不算轻了,加上树藤在地上大面积的摩擦需要更大的力气来拉动,所以当萧琮重新回到地面上,冷寂云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他走过来蹲在萧琮面前,喘着气道:“上来,我背你。” 萧琮愣怔,继而像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嘴张得老大,发不出声音。 冷寂云催促道:“快点。” 萧琮这才回过神来,断然拒绝:“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怎么能让你背我?” 冷寂云不以为然地冷笑,瞟了萧琮一眼,似是万分瞧她不起:“女人?我看你这样婆婆妈妈的,不像个女人。” “我……!”萧琮哑口无言,终于泄气。 她决定放弃和冷寂云斗嘴了,这个人的牙比他的爪子还利。 爪子……萧琮突然在脑海里幻想出某种毛茸茸的动物,把它抱在怀里,它有时也会乖顺,但更多时候,它会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用尖牙狠狠咬你的手指。 萧琮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冷寂云皱眉,怀疑地看着她一脸诡异表情,面色不善地靠近,目露危险。 “笑什么?” 萧琮立时噤声,摇头道:“没……没什么,想到一些有趣的事。” 冷寂云不信:“那你脸红什么?” 萧琮大惊,道:“赶紧走吧,天黑之前要找个蔽身之处才行。”然后竟然不再坚持女人男人那一套原则,自己趴到冷寂云背上,讷讷道,“辛苦你了。” “古怪。”冷寂云嘟囔一句,站起身往前走去。 在树林中兜兜转转,丝毫没有方向感,走了大半天似乎还在原地打转。 萧琮见冷寂云背着自己渐渐有些体力不济,心中不忍,正要教他休息,冷寂云却忽地指着前方,惊喜道:“你看!” 萧琮依言望去,只见他手指的方向竟然有座矮山,山头杂草密布,草木最盛的地方枝叶掩映,仔细看去似有个黑黝黝的洞口。 她先是一喜,继而想到树林中的洞穴大多会被熊蛇之类的动物占据,心中升起一丝警惕。 待两人近前,拨开繁密的植物,冷寂云先四下查看了一番,看来也和萧琮有相同的担忧。 “你看那是什么?”萧琮指了指洞口边。 冷寂云闻言走近了些,俯身辨识半晌,高兴道:“是蛇的粪便,这里是个蛇窟!” 他说完随手从身后植株上摘下片叶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奏,尖细的声音如哨子一般具有强大的穿透力,直像山洞深处传去。 作者有话要说:万分对不起大家,卡文卡了这么久,话说灵感不来还真是抓狂啊~ ps:说个这章的小花絮,最后一段小冷发现蛇的粪便,觉得可以把蛇烤来当食物,所以很高兴。于是我开始的时候很抽风地写成了冷寂云高兴道:“是蛇的粪便,我们有东西吃了!” 完后惊觉,一口水喷在屏幕上……   ☆、第8章 平淡生活 曲调渐渐悠扬。 不多时,山洞中竟有了动静。 萧琮耳尖,一只手已搭上剑柄,冷寂云则从怀中摸出几枚银针,捏在指尖。 蛇鳞摩擦地面,沙沙作响。 声音及近,但见一条大花蛇游出洞外,盘卧于两人身前三尺,纹丝不动。 那蛇黑质白章,姿态高傲如王者一般。 冷寂云忽道:“有毒。” 他惯于养蛇,有毒与否自然一眼就能分辨。 萧琮点了点头,人也戒备起来,不敢稍动。蛇是很机敏的动物,只要对方露出破绽,就会发起攻击。 双方一动不动,对峙了一炷香时候。 大蛇似有些疲惫,头部微微压低,身体盘得更紧。 冷寂云目不转睛盯着蛇身,此时眼色一厉,手中银针朝花蛇激射而去。 利物破空,噗噗两声没入蛇眼,另三枚刺透蛇身。 花蛇吃痛,胡乱挣动起来,这一动,竟给它避过了要害。 大蛇被激得兽性大发,一窜而起,身体几乎绷成根直线,如飞矢离弦。 冷寂云大惊,没料到一击失败。 眼见大蛇扑来,情急之下只有举起右臂,挡在脸前。 任命地闭了眼,心中绝望。他知此蛇剧毒,毒液入体必是见血封喉。 这时,背上的人却动了。 冷寂云讶异睁眼,只见萧琮已整个人向花蛇扑去,双手抓着蛇头将它按倒在地。 “小心!”第一次见人敢迎着毒蛇的攻势徒手还击,冷寂云惊得脸色发白。 萧琮一面双手死掐花蛇头部,一面用身体压制它的疯狂挣扎。 方才她是想拔剑,可这一剑下去,冷寂云的手臂非和大蛇一起断成两截不可。 事态紧急,未及多想就已出手,如今却骑虎难下。 幸而冷寂云见机得快,一掌向大蛇七寸拍下。 受此一击,蛇身猛烈地扭曲挣动数次,便软软团在地上,再不动弹了。 萧琮这才松了口气,忍着腿上剧痛,笑道:“怎么样,我还不至于是个拖累吧?” “……你的腿没事?” 萧琮脸一僵,手不自觉放到膝盖上,却摇头:“我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 冷寂云看了看疼得嘴唇苍白的萧琮,默不作声。 萧琮强调:“真的没事。” 冷寂云点点头,手伸过去覆上她受伤的腿。 用力一抓。 “啊——你干什么!”萧琮惊痛,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冷寂云笑了,径自把大花蛇的尸体从萧琮身下拖出来,掏出小刀剥皮剔骨,将蛇肉切成一块一块,串在树枝上。 这样才对,活着就足够了,其他都是多余的。 关心或感动只适合朋友,不适合敌人。 一把枯枝投进火堆里,火光照耀,将两个身影投上山壁。 肉已经半熟,香气四溢。 萧琮坐在一块大石上,熟练地翻转树枝,令蛇肉受热均匀。 肉很快烤好了,萧琮递一块给冷寂云,道:“尝尝。” 冒着热气表皮油亮的食物相当诱人,冷寂云咬了一口,味道竟是极好。 不由赞叹:“你的手艺不错。” 萧琮被男人夸得颇有成就感,得意道:“可惜没有作料调味,不然会更好。” 说着也取了一块蛇肉,几下吞吃入腹。 冷寂云忍不住笑她:“你可以稍微斯文一点。” 萧琮不以为然,继续大快朵颐,果腹而已,要那么斯文做什么? 数日未曾进食的两人饱餐一顿,然后各自找到合适的地方入眠。 树枝燃烧,时而发出“毕剥”轻响,火苗跳跃,原本湿寒的山洞已渐渐变暖。 萧琮一觉醒来,冷寂云已出去了一趟,从外面回来。 见他手中端着什么东西,萧琮好奇地过去看,发现竟是只做工粗糙的大木碗。 萧琮往碗中一看,不禁喜道:“你从哪里找到的水?” 冷寂云已喝过两口水,将碗递给萧琮,道:“这里植物很多,早晨可以收集到露水。” 萧琮才喝了一口,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露水?” 她知道露水收集起来很麻烦,是个细致的活儿。每片叶子上就只有那么一点,要集上这满满一碗,不知要费多少时候。 便又道:“你很早就出去了?”她端着碗,想到自己不劳而获,怎么也没脸再喝。 冷寂云“嗯”了一声,拿着银针过来,像往常一样为萧琮医腿。 说实话,男人的医术并不好,这么多天,她的腿伤只有一点点好转。 但是冷寂云施针的样子很专注,萧琮无事可做,便经常静静地看他,数他垂下来的纤长睫毛。 每当这个时候,她心里都会生出奇怪的念头:如果冷寂云成家立室,说不定也会是个贤惠的夫君。 萧琮的腿慢慢康复着,冷寂云每天清晨出去收集露水,就算不够两人解渴,保命却也足够。 等到萧琮腿伤复原,便天天往外跑,冷寂云也不多问。 有天,萧琮突然眉开眼笑地从外面回来,拉着冷寂云就走。 问她去哪,她也不说,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条小河边。 冷寂云看着眼前淙淙流淌的清澈水流,惊道:“你这几天一直在找水源?” 萧琮点头,道:“也顺便看看有没有出去的路,可惜现在还没有进展。” 冷寂云道:“至少活命不成问题,出去的事慢慢再想办法也行。” 萧琮忽然想起什么,笑了笑,将裤子挽起,除去鞋子,淌下河去。 冷寂云忙叫住她:“你干什么?” 萧琮半曲着腿,猛地向水里一捞,道:“这河里有鱼,今天烤鱼吃。” 之前几天便把蛇肉都吃完了,这些日子没有吃过半粒粮食。好在有水喝,饿几天除了没力气以外,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冷寂云见萧琮捞了半天一无所获,暗想这顿美餐大概有得等了。 转念想到这里离山洞太远,每天打水很费事,便就近劈倒了一棵大树,人坐在河边,用刀子一点点刻出木桶的轮廓来。 萧琮站在水里摸鱼,多次失败后,也渐渐找到窍门,终于捉住了一条大鱼。 她高兴地捏着鱼肚子拿给冷寂云看,刚刚走近,鱼尾巴一甩,竟弄了那人一脸水。 萧琮愣了半天,方回过神来指着人大笑,直到男人脸色变了,才赶忙识趣地噤声。 她见冷寂云满手都是木屑,便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脸,男人有些不自在地低头,阳光在他额间未干的水珠上折射出七彩,萧琮一时竟有些痴了。 冷寂云眼中现出愠色:“你看什么?” 萧琮讷讷地开口:“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平平淡淡过日子,好像……” 冷寂云抬头看她:“像什么?” “……好像一对结庐山间的夫妻。”她心里这么想,就这么说了出来。 冷寂云大窘,冷不防一掌把萧琮狠狠拍进河里。 自己用做好的大木桶盛水,脸颊微红。 从河里爬起来的萧琮浑身滴水,懊恼地发现好不容易捉到的鱼又掉进了水里,游得不见踪影。 打算再摸一条,却发现冷寂云已经抱着木桶往回走。 萧琮赶紧跟上去,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唐突,更知道冷寂云记仇得很,解释道歉也是徒劳。 于是不做声,跟在他后面走,只是默默从他怀里接过盛满水的木桶。 斜阳如一抹油彩,将天地尽染金黄。 萧琮突然想,如果在这里盖一座茅草屋,也是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分明感觉写了很多东西啊,为啥还是这么点字,我以为破3000了……幻觉= = 这章文风是不是有点变,好像从浓烈转清淡了。 预告个,下章出林子了,两只的平淡小生活就要结束了~   ☆、第9章 暧昧 火上烤着两条鲜美的鲫鱼,旁边木桶里盛满了水。 有东西吃,有水喝,有地方住,两人身上的伤也完全愈合,虽仍然无法走出这奇怪的树林,日子却变得出奇安逸。 萧琮捉鱼的本事越来越好,有时捉来的鱼竟多得吃不完,就养在水盆里,省了每日奔波。 后来冷寂云又不知从哪摘到许多浆果,红得可喜,入口脆香。 平时把它们镇在水里,午后再拿出来吃,又凉又解渴。 背靠着山壁,萧琮一面咀嚼口中鱼肉,一面偷眼去看坐在对面的冷寂云。 见他细嚼慢咽,吃得斯斯文文,萧琮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朗月楼里鲜见男子,能和她说上话的也就只有凤江临一个了。 凤九温文儒雅,说话做事都慢条斯理,细致周全。 他吃东西的时候也像冷寂云这般文雅,可萧琮总觉得还是和萧四萧七她们一大帮子女人混在一起痛快,喝酒吃肉都随性。 如今,她竟喜欢看冷寂云吃东西的样子,看了一眼,又想看第二眼,忍不住频频望去,却又觉做贼心虚,心里像被一只猫爪子柔柔地挠,无从缓解。 “咳咳……咳咳……”男人突然捂着嘴猛咳起来,脸憋得通红,手里吃了一半的鱼也掉在地上。 萧琮大急,忙过去盛了一碗水给他,伸手一下下轻抚他的后背。 冷寂云止住咳,人稍稍往旁边挪去,与萧琮拉开一些距离:“我没事,被鱼刺卡了一下。” 萧琮笑笑道:“鲫鱼刺多,你吃不惯也是自然。” 说着从自己那条鱼上择下块肉来,送到冷寂云嘴边:“你试试这个,没刺。” 冷寂云看着那块就要送进嘴里的鱼肉,忙用手接过:“……谢谢。” 鱼肉入口,果然一根刺也没有。 冷寂云惊讶,却不知萧琮生在江南,是吃鱼长大的。 南方的孩子从小练习吃鱼,从刺少的桂鱼,到刺多的鲫鱼,等到长大了,吃鱼剔刺都非常熟练。 “你嘴上有根刺。”是之前与鱼肉搏斗的结果。 萧琮眼尖看到了,便笑着倾身过去帮他拿掉。 冷寂云愣怔,直到那人的指尖碰到自己嘴唇,才发觉这样的举动有多么暧昧。 他脸一红,伸手推她肩膀,萧琮却道:“别动。” 人继续向前,冷寂云的上半身也继续向后仰,直到幅度过大,整个人倒在地上,被同样失去平衡的萧琮压在身下。 一瞬间,两人的动作都停止了,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心脏跳得厉害,一下一下似要蹦出胸腔,心跳声叠在一起,竟分不出彼此。 火苗跳动着,映得冷寂云的侧脸忽明忽暗,暧昧不清。 萧琮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因羞赧而酡红的脸颊,飞扬的眉,蝶翼般的睫毛低垂,投下一片阴影。 “寂云……”萧琮低声唤。 男人的睫毛轻轻颤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好看的唇紧抿,透露出一点紧张,在火光映照下变成殷红。 萧琮不由自主地俯身下去,冷寂云却将脸侧到一边,脸上红晕更盛。 皮肤细致的脖颈从领口露出,染上淡淡潮红。 “谁!”陡然瞥见山壁上映出的人影,冷寂云一把推开萧琮,翻身跃起。 萧琮被他这一推也清醒过来,迅速将腰间软剑抽出一半,却不可抑止地想起方才那一时心猿意马,竟险些就要唇齿相接,脸上不禁阵阵发烫。 沉重的脚步声自洞外响起。 一个女人冲了进来,蓬头垢面,身上的红衣染满风尘,人几乎站不稳。 她一眼看到萧琮,脸上又是震惊又是狂喜,似乎快要哭出来,喊了一句:“二楼主!” “萧四!”萧琮双眼中情绪涌动,也是激动万分,奔过去抓住她的肩膀。 萧四伸手抹了把不争气流下的眼泪,原本就不干净的脸越擦越花:“二楼主,她们都说你死了,说进了不归林的人没有能出来的,我不信,我们姐妹都不信!” 萧琮闻言眼圈一红,声音也哽咽了:“哭什么,没出息!”说着却和她抱在一起,重重拍她的后背,同样没出息地落泪。 看萧四的样子就知道她这几日吃了不少苦,明知凶险,却硬是闯进来寻自己,这份情义教她怎能不感动。 冷寂云早已坐回火堆旁,见两人没完没了地姐妹情深,终于开口道:“三个人一样是困在这里,不过多个人打水捉鱼倒也不错。” 萧四方才没注意到他,此刻乍一看清人,登时全身戒备起来:“冷寂云?!” 未及萧琮阻止,人已几步过去扭住了男人的左臂。 冷寂云睨她一眼,不动声色,右手拿着树枝继续拨拉火堆,淡淡道:“你若不管,别怪我自己动手。”这话是对萧琮说的。 话不中听,却是手下留情了。 冷寂云的脾气没那么好,心胸也没那么宽广,凡是得罪过他的人,他都会记得,日后必定千倍百倍讨回来。 男人看了看手背上结痂的箭伤,目光渐渐森冷。 依着他的脾气,萧四踏进山洞的那一刻就该死了。 萧琮又怎会不知冷寂云是给自己留着情面,忙上前拉住了萧四,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再和你细说。” 萧四听她这么说,便也松了手,道:“既如此,我们这便回去吧,等天黑了恐怕不好走。” 萧琮一惊:“你能认得路?” 萧四笑笑道:“属下倒是有这个小本事,没想到现在能派上用场。” 萧琮大喜,推她一下,道:“我若早知道就带你一起来,也不至于被困到现在。” 冷寂云闻言,脸色竟有些难看。 萧琮见天色已然不早,便张罗着尽快动身。 萧四点点头,就从怀里掏出个铁铐,转头要给冷寂云戴上。 冷寂云脸色大变,萧琮见状,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正犹豫间,那人已一把从萧四手里夺过铁铐,摔进她怀里,冷声直问:“萧琮,你也是这个意思?” 四下皆静,萧琮愕然。 冷寂云惨淡一笑,竟然将两只手都伸到她的面前,眼中波澜起伏,再不复往昔冷静。 “若你也是这个意思,悉听尊便。” 每个字眼都似是贴着牙尖挤出,冷硬非常,决绝非常。 萧琮拿着铁铐,冰冷的感觉从指尖直扎进心脏。 冷寂云在看她,萧四也在看她。冷寂云在逼她,萧四也在逼她。 虽然那人说得轻松,但她知道,如果亲手给他戴上了这副铁铐,那么他们之间一切除却仇恨的东西都将一笔勾销。 她眼眸抖动,无法上前。 你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 萧琮笑自己是安逸日子过多了,才会以为那人已经拿自己当朋友。 其实谁也没你看得明白,想得透彻,到了这一步却要我来斩断,这样你就能比我好受是吗? 她紧紧盯着冷寂云,男人却躲开了她的注视,闭上双眼。 萧琮无声地笑,你不是愿意这样吗,不是愿意让我来做了结,怎么现在又害怕?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你真狠啊,真是个混蛋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小冷都软绵绵的,今天终于有点毒蛇本色了~ 接下来就是高氵朝了高氵朝了,我激动个,盼了很久的高氵朝~~呼,淡定~ 于是今天收藏突破了花甲,为了庆祝,某躺倒任蹂躏,禁止踩踏~   ☆、第10章 剥皮实草 萧琮犹豫不决,尽管心里隐约知道该怎么做,脚却迈不动。 虽然逃不了,但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说,就一直这么耗下去吧,耗下去吧,能待多久是多久。 就这样,她选择了被动等待,等着有人反对,拿鞭子来抽她这只不愿意转的陀螺。 许久之后,萧四终于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她踌躇良久,忍不住道:“二楼主,时候不早了。” 萧琮苦笑,鞭子终于抽过来了。 她点点头,神色黯然,伸手捉住了冷寂云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刹那,男人的身子轻微一抖,双手紧紧握拳,指节青白。 “对不起。”温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无奈和歉意。 紧接着铁铐咔地一声扣住,冷寂云双手手腕顿觉沉重冰冷。 萧琮心底升起愧疚,低着头不敢接触对方的目光。 作为朗月楼的二楼主,她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她此刻只觉得自己是个普通女人,没有保护好需要保护的男人。 需要保护的男人?萧琮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到,这话说出来连萧四都会笑她。一个锋利如宝剑,狠辣如毒蛇,会动辄取人性命的男人也需要保护? 萧琮恍惚地抬头看他,冷寂云已睁开了眼,可目光不再与她交汇。 男人的手腕很细,使得那上面的铁铐显得过于粗重,似是刻意虐待。他身上裹着刚刚清洗干净的白衣,洁白如雪不染纤尘,却寂寞如一片孤叶。看到这一切,萧琮的心脏再次狠狠地痛了。 不是很聪明很会算计别人吗,这次怎么不变出根针来把她扎晕,或者早早准备一个陷阱,或者……怎样都好。 她的脑子乱成一团,直到那把清澈如溪流的声音冷冷响起:“走吧,两位大侠。有两位联手,冷寂云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了了。萧琮,折辱人的法子你倒也学得很快。” 唇边一朵笑容缓慢绽开,冷寂云与萧琮擦肩而过,再没说什么。 自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 折辱?萧琮心中惨痛,想大声告诉他,最怕折辱你的人就是我啊! 可是此刻,她竟无力为自己辩解。 面前冷灰色坚硬的山壁上,两人细长的影子从重叠到分离,一个伫立,一个远去。 她努力眯起眼睛,固执地注视山壁,迫使瞳仁聚焦,可怜地希求那个逐渐缩小变模糊的身影再次清晰。 火堆燃烧正旺,红的黄的火苗呼呼窜高。 山洞中木质器皿一应俱全,木碗,木盆,还有高高大大的木桶立在一边,里面的水是她昨天累死累活从河边打来的,刚刚用了一点,还剩下大半。水盆里活的鲫鱼没有吃完,此刻正游得欢畅,萧琮笑了,真是幸运的小东西。 萧四拍了拍萧琮:“二楼主,我们走吧。” 萧琮嗯了一声,却道:“萧四,你去把这些鱼放回河里吧。” 去它们该去的地方,每个人也有自己该去的地方。 窗前,符青单手支住额头,脸色显得蜡黄。 凤江临站在她身后,指尖放在她的太阳穴上,转着圈轻揉。 “楼主,我再吩咐人把饭菜热一热……” 符青摆摆手打断他:“不用了,我不饿。” 凤江临闻言抿了抿嘴唇,坐到符青对面,道:“你若是生气,尽管冲我来,这样糟践自己算什么?” 符青一愣,摇头道:“我不是气你。” 凤江临惨淡一笑,声音低沉:“事已至此,任何后果由我来担,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 “江临!”符青大惊,“别乱说。” 凤江临见她着急,心里一暖,却道:“符青,我死了,一定会下地狱的。我早就知道。” “你……你这个人啊。”符青叹气,想生气也不能,伸手覆住了男人放在桌上的手,果然寒冷如冰。 这时,忽有一名女子在门外道:“楼主,二楼主回来了!” 符青闻言一愣,下一刻已旋风一般掠出了房门。 凤江临也是震惊,长眉微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让他不知该喜该忧。 朗月楼议事大堂里,萧五萧七等三人早已得到消息赶了过来,先是围着萧琮问长问短,见她气色甚好也就放下心来。接着就是联手把萧四拽到僻静地方揍了一顿,姐妹归姐妹,可她在她们三个人茶里下迷药,然后单枪匹马闯进林子救人的账,还是要好好清算的。 当萧琮见萧四顶着两只乌黑的眼圈,揉着肩膀站到自己身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 萧四又愤怒又委屈地瞪她,自己挨这顿揍是为谁啊? 萧琮连忙忍笑,佯怒地训了另外三人几句,一回头对上萧四的脸,立时破功。 萧四暗道遇人不淑,泪流满面。 符青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团和气的场面。 她见萧琮安然无恙,心先放下大半,走过去抓着萧琮喜不自胜道:“琮妹,你回来就好了。” 萧琮安慰她:“大姐,我跟猫一样有九条命,别为我担心。” 四家将的脸色却阴阴沉沉的,萧七小声道:“既然如此担心,怎不派人去找?” 符青闻言神色大变。 “萧七,何时轮到你来指摘楼主!”门外闪进一道蓝色身影,声音冷厉不似平日温和。 萧琮见凤江临发怒,急得给萧七一个眼色,喝道:“闭嘴。” 又对符青拱手道:“大姐莫怪,都是我管教不严。” 萧七被萧四萧二拉着,犹自不服。 凤江临便冷哼一声,道:“你们放开她,让她说。” 两人哪敢听命,只得更紧地捉住萧七双臂,萧五也适时上前一步,将萧七挡在身后。 萧琮忙对凤江临赔笑:“九爷息怒,我回去骂她。” 凤江临似笑非笑地点头:“也好,也好,二楼主的人如今也只有二楼主管得了了。” 萧琮脸一垮,登时下不来台。 符青见双方剑拔弩张,不悦道:“都别闹了,此事作罢,下不为例。” 凤江临垂着眼,半晌才道:“听楼主的。” 符青脸色缓和了些,握着萧琮的手道:“琮妹,不归林不是寻常地方,进去的人从没见有出来的。大姐也想派人进去找你,可……若救不了你还白白搭上朗月楼姐妹的性命,我……你别怪大姐啊。” 萧琮点点头:“大姐,我明白。” 符青又道:“这次武林大会已被我搪塞过去,冷寂云的事你也不要挂心了,总之你人回来就好。” 萧琮听她这番话,心中感动,道:“小妹已将冷寂云带了回来,不敢再误大事。” 符青大喜,方才只顾着来看萧琮,却没寻问其他,如今皆大欢喜,真是再好不过。 “如此太好了,我这就遣人通知各门派,她们想必仍在城中客栈,未及返回。” 萧琮勉强一笑:“幸好能及时挽回朗月楼的声誉。” “正是。”符青含笑拍拍她,“这些事就交给大姐,你快回去歇息吧。” 萧琮答应着,却不走,迟疑道:“大姐,我……” 符青笑问:“有事?” “我……”萧琮犹豫着,半日方道,“大姐能否告知,冷寂云将会受何刑罚?” 符青脸上笑容顿失,警告道:“琮妹,你可别再犯糊涂。” 萧琮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小妹只是好奇……” 符青沉默半晌,道:“这要看各门派的意思,大家之前的意见是……剥皮实草。” 萧琮听到最后四个字,脸上血色尽褪,倒退了数步,幸而被四家将撑住后背。 “大姐是说,把冷寂云的皮整张剥下来,填进干草。” 她背上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完的。 符青点头道:“不错,再把充实了干草的人形送到血阁去,挂在他们的大门口,还不吓得老贼魂飞魄散?” 萧琮眼前忽明忽暗,视线里出现一个一个黑的斑点,直用指甲抠着掌心才没晕倒过去。   ☆、第11章 共醉 地牢大门开启,一人执着一盏灯步入,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映出一豆橘光。 黑布靴踏着青砖,径直走到最里面的牢房。 负责看守地牢的女人恭敬道:“二楼主。” 她摸出钥匙,很有眼色地去开牢门,却被萧琮拦住,挥手道:“下去吧,去外面守着。” 闲人尽退,一人静立,一人盘坐,中间隔着铁制的栅栏。 萧琮见冷寂云紧闭着眼,便轻声道:“冷寂云,我来看你。” 男人没有听到,依旧静静盘坐着,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萧琮又提高了声音连唤数次,冷寂云仍不理她,眼球却微微滚动,隔着眼皮依旧看得清楚。 很明显,人是醒着的,却不愿睁眼。 萧琮苦笑,直接在牢房外坐了下来,地上有些凉。 她想了半天,才讷讷开口:“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说着抬头去看冷寂云的反应,见那人没有任何要睁眼或说话的意思,便又讪讪地说下去。 “地牢里不比外面,晚上会冷,我给你带了件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 萧琮自怀里掏出个平平整整的纸包,小心拆开来,露出一件青绸料子的长衫。 她将衣服抖了抖,展开在冷寂云面前。 浓重的青色如荷叶一卷,领口袖口处绣着素雅花纹,竟和冷寂云曾穿的那件相仿。 萧琮笑笑道:“不知道合不合身,不过颜色你一定喜欢。我第一次遇见你时,你穿的布衫就是深青色……很好看。” 等了许久,冷寂云却全无回应,萧琮觉得自己像对着空气讲话,渐渐有些尴尬。 她把衣服叠好,从铁栏的缝隙里塞进去,用纸垫着放在地上,还不忘叮嘱:“要记得穿上试试。” 之后便再不知要说些什么,沉默了片刻,索性取下腰间竹箫,道:“我还是给你吹曲子听吧。” 萧琮便将嘴凑近,呜呜咽咽吹奏起来,一曲连着一曲,似无穷无止。 其实萧琮对吹箫一点也不擅长,只是平时吹着玩,调子是对了,技巧却远谈不上上乘。 她从小到大学会的曲子倒也不少,此刻只拣喜庆欢快的吹,一心想让男人高兴一些。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冷寂云竟睁开了眼。萧琮大喜,只道他喜欢听,便更加卖力。 “冷某要死了,你果真这么开心?”冷寂云看着她,突然道。 箫声戛然而止,萧琮呆呆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我开心?” 冷寂云笑道:“二楼主恨我入骨,等冷某人头落地再敲锣打鼓就是,何必如此心急?”他眉毛一挑,是惯有的讥讽表情。 萧琮怒吼:“你胡说什么!” 冷寂云却闭上眼睛:“话不投机半句多。” 然后再不说话,半刻后,果然听得一个脚步声渐渐走远。 少了萧琮的声音和箫曲,四下寂静。 狭长的凤目睁开,盯着远处半晌,最终落在身前的深青绸衫上。 冷寂云伸手抚过那布料,触感细滑,比自己原先那件不知好上多少。 指尖不断在丝绸上游移,男人闭上眼,一声叹息在暗夜中消散。 从那日起,萧琮每晚都会去地牢一趟。 冷寂云照例爱答不理,她却似乎爱上了这出独角戏,每次都坐在牢房外给那人吹曲,每次都会被男人的两三句刻薄话气走,可第二天还是会来。 第五天,萧琮来的时候拎了一坛酒,是陈年的花雕,两只碗倒扣在坛口上。 不同于之前几日,她叫人开了牢门,走进去和冷寂云一样盘坐着,面对面。 “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萧琮细细凝视着男人的眉眼,像是要记住什么。 冷寂云闻言,不由睁开眼,目光中几分惊讶一闪而逝。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二楼主是来给我送行?” 萧琮不答,只是动手拍开封泥给两人倒酒,笑得发苦:“来,我们一醉方休。” 冷寂云慢慢点头:“好。” 萧琮一次次将酒碗盛满,两人不间断地喝酒。 浓烈的酒香充溢整个牢房,熏人欲醉。 冷寂云的酒量不大,却也跟着萧琮把烈酒往嗓子里灌,辣的嘴里胃里都疼,仍不肯停。 萧琮脸色红通通的,眼神迷离,能连续喝上两天两夜的人竟很快醉了。 萧琮的身子歪过去,手搭着冷寂云的肩膀,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她在男人耳根下低唤,声音带着醉酒后特有的绵软:“寂云……寂云……” “什么?”冷寂云的头一阵阵发胀,眼前事物全部白亮亮地发着光。 萧琮呵呵地笑:“下辈子,还一起喝酒吗?” 男人一愣,指着她摇头:“酒鬼,还没喝够?” 萧琮目光散乱,一把捉住了他在眼前晃动的手指,紧紧攥在手心里,人半躺半坐,几乎倚在冷寂云身上,低低道:“不够……一坛不够……” 冷寂云也醉了,弯着眼睛笑,竟把手里的碗递到她嘴边:“我的也给你喝……” 萧琮便毫不客气地接过,一饮而尽,道:“过瘾!” 冷寂云又道:“那这些都归你,下次……我请……”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萧琮双眼通红,手臂揽着男人瘦劲的腰,身体的重量将对方压在墙壁上。 眼睛望进眼睛,鼻尖对着鼻尖。 萧琮支撑不住自己,整个人往前倾,嘴碰到冷寂云同样柔软的双唇,下意识地咬住了再不松口。 “一言为定……”她含含糊糊地回答他,嘴唇抵着对方的厮磨。 怀里的人微微发抖,喉咙中溢出细小的□。 萧琮不断亲吻他,双手从腰际滑到他的肩膀,然后抚摸那人光滑的脖颈。 她在心里想,这样纤细脆弱的脖子,是不是稍稍用力就会被扭断。 冷寂云仰着头呼气,唇色无比鲜艳。 男人纤长的手指攀到萧琮手背上,无意识地抓紧。 萧琮心底一痛,如同被一把剑洞穿。寂云…… 她狠狠一闭眼,双手收紧。 “萧琮……”冷寂云的脸色由红转紫,无意识地挣扎,紧阖的双眼眼角淌下两行泪。 用力,再用力些,我愿意这样死。 我愿意被这老花雕醉死。 萧琮看到男人的眼泪,心脏猛地停跳一拍,卡在他脖子上的手竟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纷杂脚步声响起,几个人迅速跑近,牢门被碰的一声踹开。 “萧琮,谁准你杀他!”符青抓着萧琮的后领把她掀开,气得不轻。 萧琮的手早已松开了,冷寂云缩在墙根下咳嗽,脸色通红。 萧四眼疾手快地扶住萧琮,醉酒的人却站不稳,脚下虚软,萧四几乎搀不住她。 萧琮拧着萧四的衣服,两只血红的眼盯着她。 萧四吓了一跳,那样的目光像是要杀人。可下一刻,萧琮眼中却不断淌下泪来。 她渐渐地呜咽出声,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我下不了手……我……我下不了手……” 萧琮繁复说着这句话,手抓得萧四生疼。萧四见她这幅样子,心里难受得要死,求恳地看向符青。 符青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终是重重地叹出口气,摆了摆手。 萧四如蒙大赦,忙拖着萧琮往外走,萧琮嘴里犹自喃喃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小侠和大家告罪,由于这周开学,而且周末有重要的英语考试,所以更新要缓缓,这周大概都不会更了,实在是非常的对不起大家…… 今天加更一章补偿大家,而且两只亲到了哦~~ ps:我知道我更新真是很慢的,开学以后更没保障了,不知道大家还能容忍我多久~于是,深深鞠躬,我十分愧疚,非常非常愧疚…… 再ps:恳求霸王的亲们冒个泡,我保证我只无耻这么一下下,因为一周不更的话,真的很难保持挂在榜上了,如果大家帮我补下分,我还有希望……呃~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要求很无耻很无耻~   ☆、第12章 问情 萧琮被搀扶着回到房间,喝下解酒汤,和衣躺在床上休息。 床侧垂下暗黄色纱帐,萧四几人就安静地守在床头,隔着帐子看去好像四尊雕塑。 萧琮枕着手臂侧卧,目光聚焦在远方某处,瞳仁有些灰暗,但比起方才的失常,人已变得平静。 过了很久,突然有人跺脚叫道:“我忍不下了!” 纱帐外一条红色身影已闪到跟前,一把掀开帐幔,萧七充满了愤怒和急切的脸探了进来。 “二楼主,你怎会喜欢冷寂云,打死我也不信!我们其余六个姐妹都是被他们血阁害死的,你忘了吗?”萧七双手抓着床单,激动地大叫。 萧琮如被人狠抽一鞭,面对萧七的质问她无言以对。 当年十个红衣女子英姿飒爽,各怀本领,陪着她出生入死,如今只剩四人。 六个亲如手足的姐妹,被血阁以各种手段折磨致死,那场景如噩梦重温般冲进萧琮的脑海。 她记得性子最烈的老十得救时像个血人一般跌进自己怀里,全身骨头都被捏碎了,双眼也被挖去,只因不肯对自己的行踪吐露半句。 她还记得老三是最娇贵的,每次受了伤就赖在床上好几天,尽和姐妹撒娇偷懒。可那次自己中了血阁的埋伏,是萧三冲出去引开几百个敌人。后来,她的尸体被找到了,运回朗月楼,几百刀砍在身上,已经血肉模糊。她那时定是疼的,却没有一个姐妹在她身边像往常一样任她撒娇耍赖。 萧琮牙关颤抖,想更大声地吼回去,我没忘!可是脑袋像被铁锤狠狠击打,沉重疼痛得无法思考。她痛苦地紧紧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泪已充满眼眶,在眼球表面鼓胀起来。 萧七见状,顿时噤声。 一个从来不流泪的人,她的眼泪是有份量的,会让旁人承担不住。 事实上,萧七之前见到萧琮抓着萧四的衣服嚎啕大哭时,已经惊得不能说话。她无法相信仿佛什么关都能过,什么困难都打不垮的萧琮会软弱到只能流泪。 她曾经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只有懦夫才会哭泣,可她现在正像个懦夫一样落泪,而且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十恶不赦的血阁的男人! 萧四看不下去,将萧七拽到一边,压低声音责备道:“二楼主已经够难受,你还说那些话。” “我没说错。”萧七冷着脸,明显不服气。 萧四斥道:“闭嘴!” 萧七被她吓得一愣,眼圈迅速红了,声音哽咽:“你们……你们都忘了,都忘了大姐三姐她们是怎么死的了!” 众人被她这么一闹,眼睛都有些湿润,萧四一时语塞,半天才道:“我们怎会忘,可这些事……等等再说。” “放屁!”萧七愤怒地狠狠推开她,大吼:“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姐妹的仇我会去报!”说罢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房门碰地狠狠摔上,气氛顿时沉闷下来。 萧琮扶着床柱坐起,表情痛苦万分:“老七说的没错,是我不对。” 木质床柱被她印出道道指痕,萧琮的脸全无血色。 萧四道:“二楼主别这么说,是小七不懂事。” 萧琮苦笑:“我还不知道你吗,不高兴就不高兴,说这些漂亮话干什么?” 萧四沉默,半天才抬头道:“那么,萧四敢问二楼主,你……真的喜欢冷寂云?” 萧琮再次苦笑,却多了一点温暖:“喜欢。” 不知从何时起,心里已抹不去那人的身影。不止一次地奢望幻想,若他肯对自己嫣然一笑,柔语温存,该是怎生光景。 这样……算是喜欢吧? 萧四听到那两个字,内心不受控制地升腾起愤怒,但她不是萧七,她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说了会伤人至深。 所以她努力冷静下来,提醒萧琮现今的情势:“二楼主,冷寂云明天就要死了。” 萧琮立刻道:“我不会让他死。” 萧四皱眉,想到了某个可能性,急道:“莫非要劫狱?” 萧琮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萧四和萧二萧五两人交换了几次眼色,肯定道:“二楼主一个人绝救不走他,不等你们逃出去,就会有人通知楼主和凤总管,到那时,不但冷寂云活不了,就连二楼主你……” “我也会死。”萧琮很自然地接下她的话,然后慢慢笑开了,惨淡道,“这样才好,对得起他,也对得起姐妹。” 萧四急了,大声道:“为什么非要为一个男人毁掉自己?” 萧琮抬头看她,微笑道:“等你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男子,就会明白了。既然喜欢,他犯过的错,也该由我一并承担。好了,都去睡吧,这件事你们便当做不知情,大姐不会怪罪你们的。” 萧琮将三人推出门外,重新关住房门。 她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明天的行动,毕竟死在一起并不是最好的结果。 她要他活下来。 天色渐渐转亮,地牢的大门被人敲响。 过了一会儿,门拉开一条缝,打着哈欠的女人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立刻精神起来,恭敬道:“大清早的,您……您怎么来了。” 来人丝毫不与她罗嗦,道:“快开门。” 女人有些犯难,支支吾吾道:“可是楼主吩咐过,今日除非楼主亲自前来,否则谁也不许进。” 来人提高了嗓音:“连我也不行?” 女人不敢冒犯,却更不敢欺瞒,只得小声道:“楼主特别交代了,二楼主您是尤其不能进的。” 来人正是萧琮,她此刻披了条白色披风,手里还拎着个布包。 见狱卒不肯放行,她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不为难你。” 女人大喜,忙拱手作揖,可不等一个谢字出口,萧琮竟毫无预兆地飞起一脚踢开大门,铁门大力敞开,将女人生生磕昏了过去。 萧琮进入牢内,将狱卒全部打昏或点穴,直奔最里面的牢房。 冷寂云一夜无眠,这时正靠在墙边冥想,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神情一凛,却见萧琮已提剑赶来,一剑削断了门锁。 “快跟我来。”萧琮迅速帮冷寂云砍断了手铐脚链,拉着他便往外跑。 冷寂云尚未反应过来,只能下意识地跟随她的牵引,一路跑出地牢。 这时,已有更多人得到消息赶来,萧琮虽足以应付,却怕惊动了符青和凤江临,到那时谁都跑不了,当下也不敢恋战,只能边守边退。 突然,斜刺里刺出一柄长枪,枪尖一转,红樱在空中划出道弧线,两人已中招倒地。 红衣女子浓眉高挑,道:“二楼主,快走,这里有我们。” 萧琮愣住,一股酸涩涌上鼻腔:“萧五……” 没等她说完,另一人已平平两掌推出,将她与冷寂云送出两丈开外。女人扫了冷寂云一眼,双目中怒气隐现,最终却道:“二楼主,我们四个的责任便是要护你周全,死了才好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萧二说完一个闪身跃入另一战团,红影翻飞似火。 萧琮凝视萧五萧二两人片刻,紧了紧握住冷寂云的手,道:“走。”然后拉着男人飞快向朗月楼外围奔去。这边的守卫还没有被惊动,萧琮小心地将几人敲昏,跃上一面高墙,再往前便出了朗月楼的范围了。 萧琮远远看到前方杨树下站了一人一马,萧七年轻的面孔上还带着难掩的不自在,她将马缰塞进来到面前的萧琮手中,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萧琮忙拉住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她终是对不住这些肝胆相照的姐妹。 萧七不耐烦地甩开她,怒道:“干什么!” 萧琮心口发热,声音颤抖道:“好姐妹。” 萧七一愣,随即背过身去,闷闷道:“还不快走。” 直到身后马蹄声渐行渐远,她才伸手抹了抹眼睛,边往回走边哼哼,“肉麻兮兮,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气了。走吧走吧,走得远远的,谁稀罕和你当姐妹!” 萧琮将冷寂云环在身前,策马扬鞭。 知道自己已经脱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重情重义的萧二来了,惜字如金的萧五来了,连刀子嘴豆腐心的萧七也来了。 却唯独少了一个人。 萧四,她竟不肯再见自己。 这么多年相处,萧四一直是最能克制自己,也最有分寸的。在四家将里她不是最年长,却一直像个姐姐一样地照看所有人。 这次的行动,定不能少了她的部署,可是她安排好一切,却始终不愿露面。 萧琮心头苦涩,萧四是真的生气了啊。 “驾——”萧琮压下胸口窒闷,狠狠挥下马鞭。 这时,却听身后传来破空之声,萧琮反射性地反手一捞,竟是一支羽箭,上面绑着个小小布包。打开一看,尽是钱财细软。 猛地勒住骏马,马蹄在地上踩着圈,萧琮已看到站在河边的萧四,她手中执一把铁背长弓。 萧琮笑了,萧四就是这样的人啊,自己再不痛快,也不会让别人有半点难受。 她到底是来了。 萧琮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双腿一夹马腹,带着冷寂云奔出数尺。 两人来到百花山时,早已天光大亮。 萧琮放缓了速度,任白马踏着花香慢慢行走。 她不自觉将手臂收紧,揽住冷寂云的腰,下巴放在那人肩窝处,贴近得能嗅到他身上的清香。 冷寂云僵直了身体推她,萧琮却第一次任性地抱了人不动。 美景良辰,佳人在怀。 若时间可以停驻,她希望可以在此逗留万载千年。 直到冷寂云快要动怒,萧琮才稍稍放开他,道:“你沿着这条路走,到了岔口走左面那条道,一直走下去就能到龙棠山了。” 她一勒马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冷寂云手中。 冷寂云沉默。 萧琮便又道:“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别再滥杀无辜了,行吗?” 冷寂云看她半晌,终是笑了笑:“在萧大侠眼中,血阁的人不就是专门做些滥杀无辜的事吗?我不杀人,还不如投到你们朗月楼门下,不过,符青手上也染了不少血吧?” “我不许你说大姐的不是!”萧琮不满地皱眉,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 冷寂云腕上吃痛,却冷笑道:“这世道,连夫妻手足都可各奔东西,符青与你不过结拜姐妹,有福可同享,临到危难时却免不了出卖对方保全自己。” 萧琮大怒:“你闭嘴!” 冷寂云果然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冷冷地看她,好半天才甩开萧琮的手,淡淡道:“那你便回朗月楼去吧,看看她将如何待你。” 他执着马鞭的手高高扬起,正欲挥下,却被另一只手拽住,人也给拉下了马背。 冷寂云惊呼一声,还不及站稳已被萧琮紧紧抱住。 惊怒之下一掌劈去,反教那人轻巧化解了,手也被抓着扣在腰后,带着疲惫的呢喃同时在耳边响起:“别在这时候生气,别生气……” 萧琮愈发紧地用手臂缠住男人的身体,然后抬起冷寂云的脸,深深望进他的眼睛里,探寻每一分因自己而兴起的波澜。 她不能让他这么走,她还有话要问。 “寂云,你喜欢我吗?” 萧琮鼓起勇气问出这句早就想问的话,期盼地看着对方,等待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考完试可以恢复更新了,这章写多点补偿大家撒,我自己都觉得停更一周是很不人道的,呃…… 于是感谢在上章积极冒泡的亲们,乃们给了我一个惊喜,就是居然在停更的情况下排名上涨了很多,竟然上新晋榜了,我之前连想都没敢想啊,因为我的字数实在是,呃,太抠门了点。 于是在最后的一两天里赶上了新晋的末班车……噗~   ☆、第13章 不让你为难 “你!”冷寂云猛然推开了她,惊得后退几步。 虽然这数日相处已发觉萧琮对自己的情意,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对自己言明。 这一别,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谁也不改变谁,那不是很好的结果吗,何必非要将自己逼至绝境? 萧琮看到他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决定。 黑白分明的双眼中透出失望之色,却深深地含在瞳仁里似不欲人知晓。 “我以为你那天……” 冷寂云闻言回身,急切地打断了她:“那天……我们都喝得太多了。” 萧琮苦笑,多好的一个理由啊。 “是,喝得太多了。”或许今天也该带一坛老花雕来,那样至少能让她听一点想听的话。 萧琮来到冷寂云身前,从颈间取下了一枚玉佩,放到他的手中。 冷寂云低头,只见那玉通体莹白,圆滑温润,虽不见得上等,却一定是久经把玩。 萧琮含笑将男人的手指一根根合拢,道:“至少收下这个,算是我……送给朋友的礼物。” 冷寂云楞了片刻,目光投向地面,悠悠道:“血阁的人会有朗月楼的朋友?” 原来连朋友也不能,那么…… 萧琮紧紧按住了男人的手,不让他拒绝:“曾经的朋友。” 冷寂云看她半晌,终是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回身抚了抚白马柔软的鬃毛,翻身上马。 他说:“很多人羡慕过凤江临,却没有几个能成为他。萧琮,我不是他那样的人,你也不是。” 凤九……他确是个痴情男子。 萧琮回想起六年前那天,大姐赢得了凤家的宝剑和秘籍,依附于凤家的七个帮派全部归于朗月楼门下。她高兴地等着为大姐庆贺,却见到那个被抬着回来的柔弱青年,他是凤家的儿子,可浑身是伤,一身武功都被废去。 为了大姐,凤九背弃了自己的族人,爱情便是他所有的坚持。 萧琮缓缓点头:“你说得对,你我都不是那样的人。”永远不会只为了一个人而活。 她沿着来路一步步走去,不曾与那人道一句后会有期。 踏过爬满山坡的米分白野花,才醒觉两人的结局便该是像如今这般背道而驰。不多时,果然听得身后骏马长嘶,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今日武林大会,落雁岗上人声鼎沸,江湖豪杰齐聚。 人群正中的高台上树立起四根高高的木架,四个红衣女子被捆绑着手腕吊在空中,每个人身上都挨了无数鞭伤,衣衫破烂。 符青负手站在高台一边,脸色铁青。 过了一刻,只见她侧头命令道:“点火。”立刻有几个劲装女子应声上前,个个手里擎着根燃烧正旺的火把。 这时却有人叫了声:“且慢!” 符青抬眼看去,见是个头发半白的紫衣女人登上高台,神态高傲地随意一拱手,道:“符楼主且慢动手,这四人若给烧死了,岂非死无对证?” 符青神情一凛,冷冷道:“林掌门这是何意?” 却见那人呵呵一笑,眼窝处的皮肉因挤压形成两道深深的沟壑。 “老妇人听闻放走那魔头的并非这四人,而是贵楼的二楼主萧琮。符楼主你这般急着杀人灭口,实在不能不教人怀疑传言非虚啊。” 此言一出,便是直接和符青叫上板。不止符青面露怒色,就是站在一旁的凤江临也暗暗捏紧了指节,脸色不愉。 这时,一阵大笑突兀响起,引得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绑在最右的女子身上。 “哪家的疯狗没栓住,跑出来乱吠,当真笑死人!” 她长发披散着,同满脸血污糊在一起,脸上已脏得看不清眉目,一袭大红衣衫却仍显得张狂刺目。 林掌门闻言一滞,老脸涨得酱紫,当场被这样个阶下囚侮辱,自觉颜面尽失。 她盛怒之下一把揪住了红衣女子,单手扯着她的头发,狠声道:“你说什么?” 萧七当即迎着她的目光瞪视回去,道:“分明是我们姐妹四个做的事,却偏要诬赖二楼主,不是乱吠是什么?” “闭嘴!”女人气极,一拳击在萧七胸口。 萧四几个大急,却见萧七闷哼一声,吐出大滩鲜血,兀自咧嘴大骂:“有种的杀了我,不然骂遍你祖宗十八代!” 萧五道:“骂得好。” 萧七笑了笑:“五姐过奖,我是不怕死,只可惜没娶上一房夫郎。” 萧二瞪他:“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回头去和阎王讨几个漂亮鬼做新郎。” 萧四道:“二楼主早说过给咱们姐妹说媒,如此倒便宜了她。” 萧五点头:“正是。” 林掌门见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只道她们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浑身发抖,哪知道萧四几个是打定主意激怒她,但求速死,这样便再没人知道萧琮是否参与此事。 符青和她们也是一样的心思,见此情景,忙佯作关心地扶住了林掌门,朝侍立身后的人招手道:“你们还不去点火,免得这几个丫头再惹怒了林掌门。” 火光熊熊燃烧,映得人面庞彤红,与衣袍的颜色一样鲜艳夺目。 四人互看一眼,各自眼中都漾出一抹喜色。 此时,人群外围却传来声疾呼:“不要点火!” 众人兴起骚动,符青一听到那声音就惊得迈前一步,幸而被凤江临拉住。四个原本无惧赴死的女子也奋力挣动起来,狂喊道:“别听她的,快点火!” 可人群已经如潮水般从外至内分开两边,让出了中间宽阔的过道。 立在正中的女子遍身素白,脸上因一路狂奔而染满风尘,她从人群外径直走向高台,林掌门一眼便认出是萧琮,连喊了几声抓住她,却无人敢动,无人敢拦,直到萧琮站到了台上。 符青脑子转得飞快,生生扯出个笑容,喜道:“琮妹,你正赶得及时,便与我一起观刑吧。” 萧四也随即反应过来,朝萧琮笑道:“二楼主,多谢你给我们几个送行。” 萧琮半天不说话,待众人面面相觑却忽地疾步走向高耸的木架,只在路过符青身边时低声说了句:“大姐,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符青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却说不出一个字。 萧琮走到萧四面前,二话不说便给她松绑,急得萧四大喊:“二楼主,你快住手!” 林掌门眼看情势超出控制,朝符青怒喝道:“符楼主,你们朗月楼的人要反了天了!” 不等符青说话,一柄长剑已架在女人肩上,剑身薄如蝉翼,泛着淡青光芒。 萧琮厉声道:“一切事端由我而起,你只管冲我来,别去刁难大姐!” 林掌门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却不能当众服软,色厉内荏道:“萧琮,你……你真敢当着众豪杰的面杀我不成?” 萧琮不怒反笑,手上却加了力,扬声道:“我今日既然敢来,便没打算活着。只要你再敢造次,杀你又有什么不敢?”   ☆、第14章 承担(修改) 没有人动上一动,没有人大声呼气。所有人极有默契地安静下来,观望着两位江湖顶尖人物的沉默对峙。 这一方,无鲜衣锦袍,无凌人盛气,单单一身超拔磊落,已似胜过台下英豪百千。 众人不禁暗叹,这便是侠名在外的朗月楼二楼主啊,果然名不虚传。这般的英杰,又怎会私纵血阁妖人,当下在心中便有八分不信。 另一方,林绮的表情却渐渐松动下来,嘴唇微颤。 对面女子的目光清明坦荡,像座巍峨高山迎面压来,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一切藏私都如曝露于光天化日。 她勉强定了定神,方道:“二楼主武艺超群,自是不将谁放在眼里,可你即便不给林某人面子,也该给符楼主个面子吧。” 这话说得委婉,气势上更矮了不止一分半点,台下众人听在耳里不免暗嘲一番,华清派的弟子犹觉面上挂不住,心里憋着口闷气难出。 萧琮见此,心里也将她看低,转念又想纵使人品不正,胆气不济了些,林绮高低也是一派之主,总不能让她在下属面前太失颜面,便收回了长剑,道:“得罪了。” “不敢当。”林绮不冷不热答了一句,转而向符青道,“符楼主,贵楼的事林某不便插手,还是请楼主主持公道吧。” 一只烫手山芋抛将出去,这才施施然走下台,站在华清派众门人之前,仍旧一副掌门做派。 决断之权重回符青手中,她内心的挣扎却无半分减轻。 台下众人皆等她出面说话,可这满场江湖人中有多少是要看朗月楼笑话的,又有多少巴不得她符青声名扫地,从此便少了一个竞争武林盟主的劲敌。 勾结血阁是件大有文章可做的事,盖世英雄亦难敌人言可畏,又何况是基业不深而树敌众多的朗月楼? 符青脸色阴霾地扫视台下,她仿佛已在众多投来的目光中看到无数涂满毒液的暗箭,等着她入彀。 “楼主,切莫在此时优柔寡断。”凤江临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忙低声于她耳边劝谏。 符青眉峰微敛,点头道:“我知道。” 她心里很清楚,凭着朗月楼楼主的身份,若要极力回护亲信之人不是不能,可这事传扬出去必定难听,有心人更不知会如何编排出她与血阁种种不可告人的牵连。反之若是…… 符青眼眸一深,目光中饱含着超越年龄的疲惫沧桑,其中夹杂的几许动摇一现而隐。 萧琮从没见过符青如此为难,只觉满心歉疚。 “大姐,你不必顾虑太多,无论何等惩罚,萧琮都甘愿领受。” 符青定睛望去,看到她眼中尽是赤诚,一时有些愣怔。 仿佛自十七岁结拜于秋水湖畔,她那初出茅庐时的一腔热血肝胆便从未改变,反观自己,却已在多年尘世淘漉中磨得没了棱角与血性。 符青嘴边慢慢爬上一丝笑容,也不知是为萧琮高兴,还是为自己叹惋。 没有哪两个人可以永远走在同一条路上,她如今知道了这一点。 “你真的愿意接受我的任何决断?” “是。”萧琮不经意地用牙齿轻轻磨着嘴唇,笑了,“大姐……你知道我的。” 是,我知道。 这倔强的丫头,这份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我又怎会不知道。 符青拍拍她的肩膀,紧蹙的眉渐渐松开了。 她转身对众人宣布,每一个字眼都咬到最完满,刻意到像是在掩饰什么的字正腔圆。 “萧琮身为朗月楼二楼主,竟勾结邪派,私纵要犯,但念及往日功劳,便免去一死,自即日起革去二楼主之职,废去武功,于落雁岗上示众三日。”符青顿了顿,方道,“萧琮,从今而后,你我……不再是姐妹……” 萧琮低着头,如在凝神静听。台下众人见她无话可说,纷纷嗟叹她好好一个坦荡女子,竟真的去勾结了血阁贼人,好不要脸! 符青问她:“你可服气吗?” “不服!萧七不服!”一声怒喊先于萧琮发出,红衣女子悲愤得面目扭曲。 萧琮暴喝:“住口!” 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脾气,萧七愤懑委屈地生生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泪流满面,却不敢多说半句。 萧琮微张开嘴巴,眼帘抖动数次,艰难地挂起笑脸:“勾结血阁是大罪,能免一死,已经是……楼主的恩典了。萧琮是朗月楼的人,只要楼主……不赶我出去,我愿意废去武功,死也愿意。” 符青道:“好。” 凤江临似觉不妥,暗中按了按符青的手掌,却收到她仿佛蕴含至大悲伤的眼神,心中一痛,未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萧琮听到那一声好,知道符青是要她自己动手。 练就这一身武功耗费多少寒暑,原本只有自己知晓,如今将要废去,也自然该由自己动手。 她惨然一笑,真气灌注于右手指尖,连点身上几处要穴,骨骼立时发出轻响,一股腥甜似是从五脏六腑的某处翻涌而上,一口一口呕在前襟。 浅色衣衫,殷红血迹,间杂的刺目色彩如同大朵杜鹃花盛开于春风拂岸时节。 那一日春阳正暖,有人眉目含笑亦如春阳。 仗剑抱拳,说不尽风流年少。 她说:“你我意气相投,结为姐妹如何?从此同甘苦共患难,生死不离。” 她答:“好。”便也如今日这般。 萧琮觉得自己也随着视野中逐渐模糊的影子天旋地转,一切明媚消失,一切亮丽的色彩转为灰暗阴沉的天空,湿漉地可以落下暴雨。 刺骨寒冷深深扎进心底,仿佛再没有那么一处地方可唤作温暖。 她睁开眼,竟真的在下雨。 雨水像要冲刷去什么一般,急迫地自她发顶淌至脚尖,沿着高台的边角汇入曾聚集各门派英豪的广阔空场。落雁岗之前的热络与喧嚣的确是被这大雨洗干净了,干净得彷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萧琮动了动手脚,发现被绳索勒得死紧,皮肤贴着粗糙的木架,丝毫不能动弹。 若凭她从前的功力,要挣断这样的麻绳不在话下,可如今竟比登天还难。 丹田中空空荡荡,四肢内脏疼到麻木。 没有内力的人不能御寒,萧琮浑身打着冷颤,只觉虚弱得比寻常人尚且不如。 “二楼主——” 四个女子从纷纷洒洒的雨幕中跑来,奔近她身前。 萧琮看看她们,勉强笑着,不想她们担心。 萧四忽道:“我再去求楼主,她若不答应,我就跪死在她门前!” 萧琮看她的样子,知道如果不是雨下得太大,此刻她脸上一定已经布满了泪痕。 “别去了……别去打扰楼主……她不好受……”萧琮压下喉中血味,断断续续道。 萧七见此,皱了皱眉毛,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萧五忙拦住她:“你别惹事。” 萧七一拳朝萧五脸上挥去:“你给我让开!她符青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待二楼主,我去掏了她的心肝肺,看看是什么颜色!” “谁要对楼主不敬,先问过我的剑。”浅蓝色长衫出现在烟雨尽头,男子撑着把油纸伞,缓缓走来,若不是他的语调太过冷厉,定会教人误会是那家书香门第的公子闲游赏雨。 萧七一见他便扑了过去,道:“你以为我怕?” 凤江临眉峰一挑,道:“我是来放人,不是来打架。” 此言一出,五人同时一愣,萧四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楼主肯放了二楼主了?” “正是。”凤江临径直走到萧琮身边,替她解去束缚。 萧七却嚷嚷道:“符青自己怎么不来?” 凤江临闻言冷峭一笑,道:“萧七,若你还是朗月楼的人,我今日定不会轻易饶你。” 萧七微怔,道:“你……你什么意思?” 凤江临不答她,却转头向萧琮,轻声而缓慢地说道:“她让我告诉你,你不再是朗月楼的人了。” 这时,雷声轰然大作,天际划下道森蓝霹雳,将众人脸色映得忽明忽暗。   ☆、第15章 逃亡 急雨连下了三天三夜,不曾有丝毫停歇。 朗月楼乃地势低洼之地,为免积水汇集于此,须得遣人四面筑起矮墙。此刻,天边沉雷隐隐,乌云黑滚滚一片压向角楼飞檐,连绵雨雾之中,隐约可见二十余个朗月楼门人身着蓑衣斗笠,分在楼院各处奋力扫水。 凤江临撑伞一路行来,不出数十步,袍角鞋袜皆已湿透,待进入符青所居小院,只见一名中年侍者正抄手立于廊下。 凤江临问起符青今日情形,侍者只得如实道:“秉凤总管,楼主如前两日一般,不曾出屋门半步。” 凤江临皱了皱眉,待再问饭食如何,却听房门吱呀一响,一名紫衣侍者手中托着木盘退出,内里各样菜品竟又是原封不动。 沉默地接过饭食,挥退侍者,凤江临知道符青需要一些时间,所以这三日刻意不去扰她,一面假称楼主卧病,一面坐镇前厅,周旋于各怀心思的江湖门派之间。可符青这般终日闭门不出,茶饭不进,怎不教人担心? 两日前,华清派掌门林琦再访朗月楼,一同前来的还有岳阳剑曹大侠、流云宗主范无极,更不知如何请动了封剑多年却颇有威望的楚西川楚老爷子。 此番,凤江临自然知道林琦不过是为报当日被萧琮羞辱的私怨,可萧琮私纵冷寂云是实情,要说这其中没有勾结,谁人会信?废去武功示众三日的判罚或可堵住一些人的嘴巴,但现如今三位德高望重的人物都说萧琮此人不可见容于正道武林,当逐出楼去,朗月楼区区江湖新秀,怎能不从? 况且,楚老爷子乃是朗月楼的贵人,也是符青和凤九的恩人。 当年朗月楼初建,符青年少气盛四面竖敌,幸有楚家援手才得以站稳脚跟。后来朗月楼与凤家一战,凤九能够追随符青而免于叛族死罪,同样是得了楚老爷子说情。 如今楚老爷子既然亲自出山,于情于理自不能驳他的脸面。 符青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当她得知此事,除了沉默之外,无计可施。 她就此一直沉默下去,一连三日。 三日后,符青的房间已经变得有一点可怕。 没有动静,密不通风,因连日阴雨的缘故,连光线也少得可怜。符青一动不动地对窗坐着,身上玄色的袍子显得无比宽大,活生生的人的身上却透着沉沉死气。 凤江临端着整盘饭菜,每走近一步都在胡思乱想,符青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把饭食放到一边,手扶上女人的肩膀,宽慰道:“已经没事了,我刚把那些人送走。”他指的是林琦那些人,他们在逗留了两日以后刚刚离开,凤江临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心底升起一股疲惫。 半晌,符青仿佛凝滞的目光渐渐松动,喉头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我记着他们。” “什么?”凤江临一时反应不来。 符青却已握了他的手,双眼中开始有火热的东西从绝望的死寂里隐隐燃烧出来:“江临,你也帮我记着,我怕我将来会忘。” 凤江临怔住,心口一痛,忙极力地压抑住那丝恐惧,俯身抱住符青的肩膀,颤抖地:“你别做傻事。” 符青狠狠拥着人,身体觉得温暖,却还是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脸部不受控制地颤抖,扭曲,形成一个让她自己都觉得丑陋可悲的仇恨的表情。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心底的狠毒丝毫不比血阁那些妖魔少,这三天里,她也曾不断在脑子里肖想千百种报复泄愤的残忍手段,一时感到害怕,一时却觉爽快,这种想法使她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骨子里其实也是个魔鬼吧。 “江临,你救救我……” 符青更紧地抱住此刻唯一可以怀抱的身体,仿佛若不这样,她就再也管不住自己心里的那丝恶念,变成彻头彻尾的恶魔。 然而比起符青来,萧琮的情况要糟得多。 她们一行五人自离开朗月楼,就像身上被绑了炮杖一般没日没夜逃亡,随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火种炸上一顿。最教人不能忍受的是,动辄便有不入流之辈举着替天行道的大旗跳出来阻截,喊打喊杀,这总让她们觉得她们几个好像一盆没人要的食物,哪只苍蝇想叮一口就能叮一口。 今日又是大雨连绵,好在五人已在一个时辰之前穿过崎岖难行的北岈山险地,再往北去便是一马平川。 几人越往北行越是小心警惕,只因这一带已属血阁频繁出没之地,稍有不慎便是腹背受敌,加之五人带出的马匹中已有两匹在半途跑死,如今只得两人共骑,大大减慢了行进速度,一旦临敌也只有拼死一战,别无他法。 萧四一手掌住马缰,另一手探向萧琮额头,发现依然滚烫,不禁皱眉道:“等见了城镇,无论如何要停下来歇一歇了,再这么冒雨赶路,缺粮少药,少主的病要到几时能好?”萧琮如今不再是朗月楼二楼主,四家将便只管依早前在萧家那般,唤她作少主。 萧二闻言策马过来,见萧琮的病果真更加严重,人昏迷不醒,衣衫也早被雨浇透,当即扯下斗篷,拧干了交给萧四,道:“我知道前面有处小镇,咱们快些走,天黑前或能赶到。” 萧四点点头,仔细为萧琮裹好斗篷,却忽听前方一阵噼噼啪啪的马蹄踩水声,待一抬头,只见浓密雨雾中似有一支几十人的马队急速驰来。 萧七大呼:“怎么办,跑不跑?” 萧二征询地看向萧四,那边萧五已自鞍后解了长枪在手。 萧四定一定神,左手持铁背长弓,右手反手取出支羽箭,疾道:“下马护主!” 不消片刻,前方马队已急雨一般地冲到了近前。队伍足有五六十人之众,马匹多瘦弱,马上之人不乏老弱夫孺,穿着打扮也极为破旧糟烂,领头的却是一名年轻女人,头发披散,额上围一圈旧布带,五官颇清俊,神情却狰狞如野人。 萧四见众人来势汹汹,忙搭弓欲射杀那领头之人,其余三人早下得马来,人人神情戒备。 正待此时,又是一阵马蹄声自五人身后传来! 萧四回头一望,不禁心底一片冰凉。 这次来的只有二十余人,却个个着劲装,骑高头大马,衣襟右方皆绣一“楚”字,想是来自某楚姓武林世家。再看当先一人黑发如缎,身姿卓然,竟是一绝美男子。 双方人马不近不远均是停在了五人一丈开外。 那野人一样的女头领向对面打量半晌,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我血阁青石分堂再如何不济,上下也有百十号人,谁敢看咱们不起,欺到咱们头上来,我唐瑛先一刀剐了他。”说着举起手中环背大刀,冲前方比了比,身后众人便是一阵喧哗起哄。 萧四等人闻言一凛,心道竟真和血阁遭遇上了。 这时,身后那队楚家人也渐渐聒噪起来,直等在最前的男子竖起一只手,才立时安静了。男子很爱笑,睨着唐瑛片刻,再次笑了,道:“放马过来。” 只四个字,就教唐瑛像被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连人带马风风火火地带着一支六十余人的老弱马队直奔楚家人而去,只在经过萧四的时候骂了一句“她娘的别挡道!”就再没看五人一眼。 萧四等人面面相觑,眼看着两拨人马在身后不远处打得如火如荼,竟一时不知该哭该笑。 半日,萧五沉默上马,萧七也悻悻收起兵器,跳上马背:“哎,自作多情了,看来咱们已经沦落到连苍蝇都不爱叮咯。” 萧二心里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心情稍好些,便还去和萧七共乘一骑,笑骂道:“有敌人也话多,没敌人也话多。” “快走吧,赶路要紧,免得再横生枝节。”萧四这时才觉心中一块石头踏实落了地,方扬起马鞭,却听唐瑛忽然在身后高叫一声:“站住!” 下一刻,一人一骑已横在五人身前,拦住了去路。 唐瑛阴着脸,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最终落在萧琮的脸上。她的神情在一息之间变幻数次,从疑惑,到思索,最后恍然大悟,甚至露出一丝狂喜和林中野兽见到猎物时常露出的那种兴奋。 “我认得你们。”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整个人呈现出猎豹一般的攻击姿态。   ☆、第16章 青石分堂 “姐妹们,还管她什么楚家,抓了萧琮有饭吃!”唐瑛拎着大刀一阵吆喝,回手就是一刀开山裂石般地向萧四头顶砍去。 萧七惊喊:“小心!” 萧四眼见寒光扑面而来,心头也是一惊,然而长弓不利近战,匆忙之中也只得横弓一挡,但听金石之声大作,堪堪挡住了这一刀。 唐瑛一招不得手,不由仔细打量萧四一番,赞道:“腕力不错。” 这时,只听身后马蹄声不绝于耳,顷刻间,血阁众人已驱着马匹将五人团团围住,唐瑛长刀一指:“大家一起上,抓活的!” 这一声令下,血阁六十来人立时像牛虻见了血一样蜂拥而上,有兵器的动兵器,没兵器的上手上脚,甚至上牙咬。 萧二一掌打开一人,立刻又扑上来两个,一左一右地抓住她两只胳膊,待要用脚去踢,只觉右小腿上一阵钻心剧痛,竟是个看上去最多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一口咬去就不撒嘴! 那边萧七已经被十来个人合力制住了,捆成个粽子一样丢上马背,犹自叫道:“有种的单打独斗,咬人的那是狗!唔……唔……” 旁边身材瘦高的女人给她嘴里塞上块破布,见她仍然像鱼一样在马背上打挺,片刻不老实,索性一个掌刀敲晕了。转头见萧二被小孩子咬着的情形,便翻了翻眼皮,唱道:“从来只有狗咬人哎,今日也见人咬狗……” 萧四举起长弓将身边数人接连逼退,心中却知今日在劫难逃。这些人和从前交过手的血阁人完全不同,她们像是从哪座深山里跑出来的,凭一句“抓了萧琮有饭吃”就饿死鬼投胎一样的拼命。 果然不出半炷香的工夫,五人都给绑得结结实实横在马背上。唐瑛哈哈大笑,领着一班老弱残兵就要浩浩荡荡往回走。 楚家人见了青石分堂这场不要命的洗劫一样的战斗,不由都有些惊呆。 一个看起来颇有身份的锦衣女子疑道:“砚之,听她们的意思,那五个人便是先前被朗月楼逐出的萧琮和她的贴身侍从,江湖盛传萧琮勾结了血阁,这唐瑛却为何要捉她……” 楚砚之也非寻常男儿,听锦衣女子那样说,只笑笑道:“江湖传言怎能尽信,表姐,青石分堂这次有备而来,人数不少,性情又彪悍至极,我们暂且回去,再从长计议。” 锦衣女子点点头,道:“听你的。” 楚砚之向她一笑,径自拨马向来路去,却似不经意地瞥了唐瑛几眼,目光颇有深意。 恰在此刻,忽听远处有人高喊:“楚砚秋在此,血阁妖人还不束手就擒!” 唐瑛一怔,随后但闻连片马蹄声由远而近,声势浩大如瀚海奔雷一般。不一刻,已有一支百来人的马队在阵前排开,中间分出条阔道,一名容貌与楚砚之五分相像的年轻男子策马出来,年轻的脸孔上写满张扬。 “血阁之人岂是等闲之辈,二哥你只带区区三十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楚砚秋冷哼,言语间竟十分看不起他这位二哥。 楚砚之却不气,笑道:“多亏四弟来得及时,不然免不得无功而返。” 原来这楚砚秋正是楚家第六代传人。 楚家自四十年前出了个楚西川,就再没培养出什么叱诧风云的人物,人才凋敝。到了第六代更是只得四个男娃娃,断了香火,不想最幼的楚砚秋根骨奇佳,十五岁时便已超过楚西川当年弱冠时的功力,深得家主疼爱,却难免年少轻狂,妄行骄矜。 楚砚秋上前数步,趾高气扬地拿马鞭指着唐瑛道:“手下败将,上次受了伤可有哭着回去找爹爹啊,哈哈!” 唐瑛直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更引得楚家人纷纷抚掌大笑。 唐瑛忍无可忍,唰一声从鞍后亮出大刀,怒道:“今天不杀你个片甲不留,我唐瑛跟你姓!” 却有血阁人立刻应和道:“堂主,你要人家片甲不留也不能在这儿啊,该是在你顶顶舒服的大床上,姐妹们,你们说对不对啊?” 血阁众人连声称是,也是一阵嬉笑。 “无赖!”楚砚秋俊脸羞红,挥剑直冲过来,身后百来人马踏得大地震荡。 血阁人也毫不示弱,除了几个年老些的留下看管萧琮等人,其余全部冲杀上去,喊声震天。 这边萧二忽道:“你们想谁赢?” 萧七刚苏醒过来,正因为后颈上的钝痛心情极差,道:“最好同归于尽,一个也别剩下。” 萧二紧盯着战局,忍不住道:“楚家小子的功夫确实不错,人手又多,许是能赢,咱们落在他手里总好过被血阁捉去。” 她话音未落,却见楚砚秋竟突然惊呼一声,好端端地从马上跌了下来,被唐瑛一手抄住,点了穴道。 四人一怔,都已看出楚砚秋是被人暗中以石子击中,却怎么也看不清是谁出手,又是如何出手,可见功力非同一般。 楚家人一见少主人被擒,顿时慌乱起来,楚砚之见状也打马加入战团,急道:“砚秋,我来救你!” 唐瑛哼哼一声:“自不量力。”挥起大刀向楚砚之砍去。 原以为以楚砚之的功夫,多少要费些周折,岂料那人的招式突然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不出三十招就已落于下风,唐瑛看准时机一刀封住攻势,再反手点中他穴道。 “楚家的听着,都放下兵器,不然先杀了他!”唐瑛边说边把楚砚秋拎了起来,大刀横在他脖子上。 “唐瑛,你敢伤四少爷一根汗毛,我楚家定饶不了你!”楚家人连连恫吓,却哪还敢动手,一个个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唐瑛见自己肩上伤口流血不止,也不欲再战,道:“所有人不准上前,等我回到分堂,自然将他们两个放回去,要是有谁敢跟着,哼,保不准我手抖割断了他们脖子。”说罢调转马头而去,楚家人心急如火,却无人敢拦。 萧四几人被大头朝下地横搁在马背上,只觉眼前地面飞速倒退,耳边疾风刮面,连五脏六腑都要给颠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队终于停下了。唐瑛吩咐人将萧琮她们像卸麻袋一样地卸下来,又重新拿粗麻绳把五个人绑在一起,反复地系紧打结。她们这时才看清此处竟是一间破落庙宇,土墙呈灰褐色,因年代久远已有些坍塌,而正中的牌匾上端端正正写着寺庙的名字,字迹却早已看不真切了。 萧四几个楞了楞,都不敢相信这里会是血阁一处分堂的所在。 唐瑛似是看出她们的心思,却不以为意,道:“我们青石分堂是破旧一点,但是等过两日把你们交上去,领了赏赐,还愁没有个像样的住处?” 萧四忍不住问:“我倒好奇我们几个能值多少银子?” 唐瑛嘿嘿笑道:“冷左使亲自交待要捉的人再便宜能便宜到哪去,这个就不用你为我们操心了。” 四人闻言都是脸色一变,萧七更瞪圆了眼睛,惊怒道:“我早说什么来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咱们给他连累得命也要没了半条,他冷寂云舒舒服服待在龙棠山上,正掂量着咱们几个的脑袋值几两几钱!” 萧五默不作声,萧二忍气忍得满脸通红。 萧四却道:“这件事别再提了,更不能在少主面前提。”她搀扶着昏迷的萧琮,皱着眉,终是叹了口气。 这时血阁众人已拴好了马匹回来,依唐瑛的吩咐分出十个人来带着萧琮五人并楚家两兄弟往庙里走。寺庙里有个很大的院子,可见早年也是扩建过的,想必曾香火鼎盛,正北是一间五进的正殿,东西又各有一排矮房,朱漆琉璃早已剥蚀得不成样子,东面那排房子也像是经历了什么天灾人祸,有大半完全塌了下去,不能再住人。 几人被带到西面最右侧的屋子里,一进去,就觉一股腐朽难闻的味道冲面而来。 萧七叫道:“你给我们住猪窝!” 血阁门人听了也只哼了哼,一边把楚家兄弟拿绳子捆了,解开穴道,一边说:“知足吧,堂主住的地方也只比猪窝好一些,放心,等把你们交上去领了赏自然好了。诸位,你们现在金贵得紧,冷左使说了要活的,你们可别给我翘辫子。” 再说那边楚砚秋憋了一路气,此时甫一解开哑穴就嚷嚷起来:“不是说你们一回分堂就放我们走吗,还不给我松绑!” 血阁门人好笑道:“你们两个虽不济,交上去多少也得一份赏钱,你说堂主能放你们走吗?” “你……混账东西!”楚砚秋脸色煞白,急道,“我要见唐瑛,你去叫她来!” 血阁那人听他嘴里不干不净,甩手一个巴掌将他半边脸掴得红肿,恶狠狠道:“楚小爷,有什么话跟我说,堂主命我‘伺候’你们呐。” 楚砚秋在家时备受呵护疼爱,哪遭过如此待遇,此刻挨了一掌又惊又怕,想起之前所听血阁的种种残忍不堪,更明白自己已是俎上鱼肉,不由得紧紧抓拢了衣襟缩成一团,眼中泪水泫然欲滴。 相比之下,他旁边的楚砚之要冷静得多,一直笑笑地看着这边情形,好似算准了那人不会对楚砚秋做什么似的,再不是之前交战时担心弟弟的焦急样子。萧四看在眼里,不由生疑。 “阿山,安顿好了没有,堂主叫你呢。”一个瘦瘦小小的血阁门人从外面跑进来,抖了抖头发上的水珠。 这个叫阿山的女人应一声,便也不再逗弄楚砚秋,随着那人一同出了屋门,没想到走出不足三步远,不知从哪里嗖嗖两声飞来两支漆杆羽箭,只听两声短促哀号,箭矢竟不偏不倚穿过两人胸口,深深钉进地面。 与此同时,院子里也人声鼎沸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萧琮要醒过来了,小冷也马上要登场~ 于是征询一下意见,大家能接受像这样多增加一些人物吗,捂脸,虽然开始只想写一个简单一点的故事,但是越来越觉得两个人的jq不是江湖,多个人的jq才是江湖哇。。。被pia飞   ☆、第17章 破庙合围 屋外正进行一场混战! 透过窄小的房门,只见天外飞来的箭阵像牛毛一般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唐瑛迅速地组织起分堂部众,毫不畏惧地反击,然而这种拼命的打法显然不再奏效,利箭只管一轮接着一轮射来,冲在前排的血阁门人立时如失蹄之马,层层倒下,哀号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过了一阵,对方的攻势终于缓上一缓。 唐瑛见属下伤亡惨重,忙一边率人抵御,一边命老弱夫孺全部撤回到坐北朝南的古旧大殿里。接着就有几个灰头土脸狼狈之极的血阁人跑来西屋,将萧琮一行人和楚家两兄弟也一并带到了正殿。 几人一进殿门,就见大殿之内横七竖八地躺着百来人,个个衣衫褴褛,血污满身。 “让开!”一个矮个子女人从门外闯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那怀中人双目紧闭,胸口小腹插着十数根羽箭,显然已经没得救了。 几个血阁人见她进来,纷纷围上来帮手,将男人的尸体妥帖地安置在火盆旁边,另几个人已准备好清水,竟像是要为他治伤。 萧二忍不住说:“他已经死了。” 矮个子女人闻言猛地抬头,狠狠盯了萧二一阵,又一言不发地冲出屋去。 萧二这才发现,身边所有的血阁人都正愤怒地看向自己,就如同很多年前姐妹被害的时候,她也曾如此愤怒地看向那些血阁人一样。 门外,新一轮的攻击开始了! 拼杀和喊叫的声音里,忽听唐瑛操着大嗓门叫道:“边杀边退,把尸体都捡回去!” 随后,就看见青石分堂部众像发了疯似的迎着箭阵冲,一人扛起一具尸体就跑。有的人才刚背起一个人来就被射死,这时就又有别的人去背起他们两个。 萧四几人不禁一愣,他们在送死。 其实在朗月楼的时候,萧琮也曾这么干过,四家将知道不对,还是跟着萧琮做了,那一战损失惨重,符青震怒,每人挨了一顿鞭子。 后来别人问为什么这么干,萧四她们说,只希望等将来自己也死在战场上的时候,能有一个像萧琮一样的人,去把她们的尸体抢回来。 众人陆续地撤退,每人都或背或抱着一具同门的尸体,后来,那矮个子的女人也被人抬回来了,萧二看见了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过了一阵,最后一个血阁门人也退回殿内,众人合力将殿门关闭。 对方的铁箭比暴雨还要密集,依然不间断地钉在门窗上和砖隙里。 “堂主,你受伤了!” “堂主,她们不会冲进来吧!” “快去给堂主拿伤药!” 唐瑛摆摆手,咬着牙把断箭拔|出来,边让属下为她裹伤边道:“楚家的老狐狸向来贪生怕死,能站在远处放冷箭就绝不走近了肉搏,等着看吧,不知道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时,屋外的人已不再放箭,一个听起来上了些年纪的女声传来:“屋里的人听着,我奉家主之命前来要人,识相的速速放人出来,若执迷不悟,别怪我下手无情!” 屋内楚砚秋听到那声音,眼睛一亮,惊喜道:“是二姨娘来了。” 唐瑛却冷哼一声:“别高兴太早,当我唐瑛好骗吗,我要是放了你们,手里没了人质,老妖婆还不赶尽杀绝?”便对外面高声道,“你若有诚意,先退回楚家堡,我便即刻放人,说到做到。” 外面一时没了动静,楚砚秋也怕家人听信唐瑛所说真的退走,忙道:“二姨娘别听她的,她们要把我交到血阁总坛去!” “闭嘴!” “血阁妖人,你们还是快些放了我吧,不然二姨娘踏平你的破庙,打得你断……” 唐瑛不耐地再次点了他哑穴。 “血阁的英雄,我们打个商量可好?”这次说话的是个儒雅女子。 唐瑛问:“有什么好商量的?” 只听那人道:“我们这般虚耗着对谁也没有好处,我看这样,你让我们带一位公子回去,好歹和家主有个交代,另一位公子就留下权充人质,等我们撤退回去,你再放人也不迟。” 唐瑛想了想,这个主意倒不错,虽然窝囊了一些,总比青石分堂全军覆没的强。便道:“好,就依你。” 转身走到楚家两兄弟跟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想:那个小的聒噪得紧,留下也是个麻烦,不如把他放回去,留着那个安安静静的二公子。这么想着,就要拉楚砚秋起来。 “你若放他回去,咱们都要死在这里。” 唐瑛一愣,不信地看向突然说话的人:“为什么?” 楚砚之眼中隐约露出一股凄凉之色:“她们早巴不得我死了,砚秋却是楚家最看重的小儿子,你说说看,要是放了砚秋出去,她们会怎么做?” 楚砚秋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狠狠瞪他一眼,楚砚之却视若无睹,只是看着唐瑛。 唐瑛将信将疑,道:“真是这样?” “半点不假。” 唐瑛想了想,也对,换成楚砚秋留下总没错。楚家小少爷备受家主器重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楚家总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正待拉了楚砚之过来,却有个血阁门人过来道:“阁主,你可别被这小子骗了!外面这位听说就是楚砚之的亲生母亲,哪家的母亲能看着自家孩子受苦?要我说,她保不准是想趁机害死楚砚秋,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业啊。” 唐瑛听了忍不住一拍大腿。 对啊,外面那个是楚砚之的亲娘,谁亲谁疏还不清楚吗? “好小子,险些上了你的当!” 唐瑛二话不说拎了楚砚秋就走,没看到背光而坐的楚砚之脸色惨白。 大门打开,只见此时大雨已住,门外站满了楚家人。 唐瑛扭着楚砚秋出来,看到弓箭手密密层层步了三排,不禁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那儒雅女子忙令众人收回弓箭,笑道:“别误会。” 站在她旁边的是个模样英武的中年女人,她见楚砚秋出来,便连连招手:“砚秋,到二姨娘这边来。” 那边唐瑛一松手,楚砚秋就向中年女人怀里跑去,女人一边帮他解穴松绑一边道:“害怕了吧,以后出门要和家里说一声啊。” 楚砚秋听姨娘柔语安慰,一时又想到在血阁所受的苦,不由呜咽起来:“二姨娘,他们绑我欺我,你杀了她们给我出气!” 唐瑛撇撇嘴,心想到底是宠坏了啊,却不想再多纠缠,道:“人也放了,你们也该信守诺言吧。” “自然。”中年女人点点头,一挥手,冷声道,“放箭!” 唐瑛不料她骤然发难,大惊之下急急退进大殿,下令关门,亏得她反应敏捷,不然早已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 “混蛋!既然你们楚家言而无信,我先杀了你!”唐瑛大怒,竟一把将楚砚之拽起来,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楚砚之顿觉呼吸困难,下意识地挣扎,却道:“你那时说放人又反悔,不也是言而无信?” 唐瑛气得脸色铁青,终于狠狠把人掼在地上,楚砚之一头撞到桌案,额角流血不止。 “堂主,横竖都是死,咱们拼了吧!” “是啊,总好过坐以待毙!” “堂主,下令吧!” 唐瑛环顾众人,见堂中好手已折损大半,剩下的也都身负重伤,心知今天难逃一死,心底里不由得升起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壮。 “好,今日就搏上一搏!”她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卷起袖子,将左腕刺破,见鲜血涌出,便道,“不管是生是死,喝过一口腕中血,来世还做姐妹兄弟。” 血阁众人见她如此,都是激动不已,也纷纷拨出佩刀来效仿,然后几十个人相互就着对方的手腕饮血。 “算上我一个。” 唐瑛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只见楚砚之右手上执了把匕首,左腕也正淌出鲜血。 “你……” 楚砚之笑笑道:“都要死在一起了,还要分血阁人和楚家人吗?” 唐瑛一愣,随即道:“也对,不管是血阁的还是楚家的,都要同生共死了,来世就做姐妹兄弟吧。” 两人互饮一口腕中鲜血,相视而笑。 总是到了生死关头,才知道在此之前所介意的,大都是一些无需介意的事情。 “怎么回事……” 萧琮皱了皱眉,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也像被火灼烧一般。 朦胧间看到一群人割破了手腕饮血,隐约想起凤九曾提起过,那是血阁人所信奉的一种神圣仪式。他们认为一旦两人互相饮了腕中血,就等同于完成了来世重逢的约定,或是兄弟姐妹,或是夫妻亲子。 萧二听到萧琮说话,喜道:“少主,你终于醒了!” 其他三人也闻声聚拢过来。 萧琮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麻绳捆着,转而看四家将她们也是一样的情形。 萧四便将事情始末说给她听,这时,却见唐瑛忽然过来,三下两下替五人斩断了麻绳。 五人不解。 唐瑛道:“多个人多份力气,不想死的话,和我们并肩作战吧。” 萧七呵呵两声,道:“就算活着出去了,也一样要被你交给冷寂云处置。” “小七!”萧四忙着打圆场,“出去的事出去再说。” 可萧琮已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意思?” 四家将支支吾吾说不清,萧琮只得去问最藏不住事的萧七。 “你听了别动气。”萧七见瞒不住了,也只好如实相告,“其实……咱们被抓来血阁,全是冷寂云的意思。” 此言一出,四家将都是小心翼翼地去看萧琮的反应。 不料萧琮只沉默了片刻,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只想知道拔出来这个词有啥可和谐的…… = = 系统乃太不cj了。。。。 ----------------------- 掰手指,评论你要突破4啊……我又开始想要评要点击了咋办,我这俗人。。。   ☆、第18章 顽抗与转机 “堂主!她们想活活烧死咱们!”一个半大少年忽地指着窗外惊惧地大叫。 “什么?”唐瑛倒吸一口气,透过窗纸上被箭射穿的地方往外看,果见一队楚家人正沿着大殿外墙迅速地置干草浇火油,然后又迅速地退回。 大院正中不知何时搬来一把暗红漆木椅,楚家那英武的女人好整以暇端坐其上,见准备停当,忽地一摆手,身后三排弓箭手立时齐刷刷搭弓满弦,如臂使指一般。 此刻天已擦黑,箭头上燃烧的烈火却明晃晃指向一处。 下一刻,坐在椅上的女人再次抬起手来,眼中透出一股阴戾。 千钧一发! 唐瑛心头一阵焦躁,“唰”地拔出环背大刀,下令道:“姐妹们,跟我冲出去!” “杀呀!”青石分堂众人紧随其后,顿时如困兽出笼,勇猛更胜从前。 转眼间,几十个血阁人已呼啦啦地杀出去,其中唐瑛挥着一把大刀尤其剽悍,一回手砍倒一个,直奔楚家首领而去。 被唐瑛这么一闹,楚家弓箭手也乱了阵脚,对着血阁众人四面八方地射出一阵乱箭,其中一支好巧不巧落入草堆,干草火油见火即着,瞬时蔓延至四周,映得火光一片。 “着火了,走。” 萧琮扶着墙站起来,摇摇晃晃似要摔倒。 萧四忙扶住她,抬头见火势越烧越盛,心头也不由一急:“老五,你跟我去前面开道,二姐小七,你们护着少主,各自小心!” 三人应一声,分头行动。 萧四萧五从地上拾起两柄长剑,一边抵挡飞来的箭矢,一边将横在门口的焦木一一清开。 萧二萧七则扶着萧琮往外走,可刚一踏出殿门,就见楚砚之从墙角的阴影下闪出身来。 他一身白衣染血,以右手倒提长剑,左肩上还插着一支被折断了柄的铁箭,想必是战中混乱,来不及将箭头拔除。 萧琮见他这幅模样,道:“楚公子和我们一起吧,也相互有个照应。” 楚砚之却摇头笑道:“多谢了,只是小伤而已,不碍事。” 萧琮只道他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执意要萧七过去帮手,萧七撇撇嘴,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时时刻刻微笑,却始终和谁都透着股疏离的公子哥,然而碍于萧琮,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萧七一手握着剑,用另一手把楚砚之拽到身后,不耐道:“你跟着我啊,别乱跑。” 楚砚之见他拉着一张驴脸,好笑道:“我可有得罪过萧七大侠?” 萧七哼了哼:“那倒没有,我是提醒你小心一点儿,别再给箭射伤了。” 她话音未落,忽听疾风大作,一簇羽箭紧接着直冲面门而来,转瞬即到了眼前。 萧七大惊,后背冒出一层冷汗,眼看要挥剑防守已是不及,不由在心里大喊一声遭。 “萧七大侠也要小心一点儿。” 楚砚之在她身后笑着,随手挥出一团白花花的袖子,一晃一卷,再一抖落,飞来的铁箭就纷纷断成两截,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萧七大张着嘴,茫茫然不能回神。 萧二在旁边看到,眼珠掉在地上,结巴道:“你你你……原来你武功这么好!” 楚砚之不以为意,叹道:“武功再好,恐怕今天也难活着出去了。” 萧七看他说话的神情,怎么都觉得和之前不太一样,要细说却又说不出来。 再说萧琮见了楚砚之那两手功夫,知道他的身手要远在唐瑛之上,不禁奇道:“楚公子这样的身手,怎么会被捉住?” “砚秋在她们手里,我总要有些顾忌啊。”楚砚之边说边右腕一翻,也不知道是从指间还是袖子里飞出四颗金珠,准确无误地穿过四名楚家人的脑门正中。 萧四见他手法奇快,绕是站得这样近,也难看清是如何出手,立刻便联想起之前楚砚秋跌下马时的情形,不由得眼眸一深:“既然如此关心令弟,那时又为何将他打落马下?” 楚砚之闻言愣了楞,却并不解释:“原来被你看到了。无妨,这些事以后自然有人解释给你们听,现在先跟我走,我帮你们逃出去。” 一席话听得萧琮云山雾罩,只觉眼前这楚家二公子身上一下子冒出无数谜团来,让人怎么看也看不清楚了。 楚砚之看她苦苦思索的模样,竟嗤嗤笑起来,比之从前隐约多了一分妖媚。 “不用怀疑,我帮你只因有人欠你一个情,而我刚好也欠他一个情。” 萧琮心念一动:“你说的是……” 楚砚之点点头,道:“你知道就行了,别听了什么谣言就怪他没有良心。”说着将目光扫向四家将,四人都被他盯得低下头去。 萧七挠着脑袋发愣,心想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还越发透出一副狐狸样。 楚砚之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胶斗在一起的楚家和青石分堂:“今夜我势必与青石分堂同命,欠他的情今生难报,也就指望在你身上了。” 萧琮不说话,心里却想:难道我对他好只是为了要替你还这个人情不成? 楚砚之哪知道她心中的想法,只管接着道:“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苦得很。” “我看得出。” “你看到的不过十之一二。”楚砚之抢白,却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笑笑的样子,“将来你去找他,他也不会和你走,但你只需记得,即便他不和你走,你别不管他,即便他惹了你,你别负他。” 萧琮愣怔,待要说什么,楚砚之却道:“别问,记着就好。” 楚砚之便也不再多说,帮着五人避过楚家截击,一路绕到了正殿后面,那里竟有一道隐在浓密藤蔓下的小门。 萧二讶异道:“这里既然还有出路,唐瑛为何不令年老体弱的先从这里逃走,非要全数送了性命不可?” 楚砚之道:“血阁的人,血不流干是不会罢手投降的,更不会逃走。即便逃走了,到了阁主面前也还是一个死字。” 萧琮沉默。 楚砚之似看出她的想法,一边拉开小门,一边道:“知道萧大侠大仁大义,不过可别在这时候犯糊涂,要同归于尽,也不差你们这五条命……啊!” 楚砚之突然低呼一声,身躯缓缓地倒了下去,萧琮等人这才看到他的小腹上赫然插着一柄短刀! “谁!” 几乎是同时,四家将已把萧琮团团护在中间,四柄雪亮长剑直指向前方。 不过片刻的工夫,黑洞洞的门外竟凭空冒出近两百个楚家人来,众人鱼贯而入,很快将小半个院子围住了。 一名中年男人踱了进来,穿着颇为华贵,他看了五人一眼,道:“别白费力气了,今天谁也走不了。” 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男人踏前一步,脚尖正踩在楚砚之的左手之上。 楚砚之吃痛,不禁闷哼一声:“四叔。” “不敢当。”男人冷冷一哼,“我道血阁怎会对楚家的事了如指爪,原来是家中出了内鬼,真是奇耻大辱!” 十指连心,楚砚之手上疼得入骨入髓,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四叔说笑了,这其中怕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人把手放在楚砚之身上插着的长剑上,表情似笑非笑,然后慢慢握住了剑柄,一寸寸地往里推,“那倒是要再好好地查验一番,免得错怪好人。” 楚砚之再忍不住,惨叫出声。 萧琮喝道:“住手!”说着就要去抓那男人肩头。 四家将出手相帮,却很快被一拥而上的楚家人制住,中年男人故意不叫人拿下萧琮,亲自与她过起招来。 萧琮武功已废,经脉大损,徒有表面招式又哪里抵挡得住,几个回合下来就被对方打倒在地,吐出一口污血。 男人见她以手撑地咳嗽不止,便眯起眼睛嘲讽道:“这还是朗月楼的二楼主吗,数年未见,怎么变成了病鬼?当年投帖挑战,连胜我楚家数位高手,是何等的春风得意,如今没了一身功夫,你拿什么耀武扬威!”说着竟一脚踏在萧琮胸口上。 “混蛋!我杀了你!”萧七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几个楚家人忙将她按紧。 其余三人见到萧琮的情形,无不激愤得几乎吐出血来。 那边厢,男人半蹲下身子,盯着高烧未愈又添新伤的萧琮,笑道:“别急,待我解决了楚砚之那小兔崽子,再来看看萧大侠的血是什么颜色。” 说完,他五指一抓,一下将楚砚之拎了起来,狠力往墙上甩去。 萧琮眼睁睁看着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横飞出去,连忙闭了眼,不忍心看他脑浆迸裂,米分身碎骨的样子。 就在这时,四面忽然传来尖利的箫声。 箫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接着便有无数个身披玄色斗篷的人从墙外翻了进来,身形快如鬼魅,其中一人更是一探手就接住了身在半空的楚砚之。 中年男人见此大骇:“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人一言不发,只管一动不动地站着。 忽然有人大叫:“蛇啊!” 众人低头望去,果见成千上万条毒蛇正从四面聚拢过来。那些蛇见了楚家人就咬,却不伤其他人分毫。 顷刻间,百来个楚家人乱成一团,连前院也传来阵阵惊呼和惨叫。 萧琮浑身虚软无力,侧头看着那些咝咝吐信的大蛇,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灰黯的瞳仁一点一点亮起来。她艰难地伸出手,一条蛇就极有灵性地游了过来,和她对看一阵,然后拿滑溜溜的脑袋去蹭她的手背。 萧琮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神经一松,终于昏死过去。 这时,被蛇咬伤的人已经开始全身麻痹,一个接一个地软倒在地。 但听一声沉重的闷响,反锁住的寺门被撞开了。 极其密集纷乱的脚步声不间断地传来,从声音上分辨,数目不止五百人。 四下里,痛苦呻吟声此起彼伏。 过得一阵,忽有一把清泠泠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却如初春乍融的冰雪一般透着刻骨的寒意。 “我得到消息,说楚家的朋友来了青石分堂。我就和他们说,给我把人留住了,怎么也要等我亲自来招待一番。呵,幸好幸好,还赶得及与诸位叙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请大家相信我没有偷懒,我一直在码,只是卡得销魂…… 要是这章不太好看,实在对不起大家了,阶段性卡文神马的。。。泪 有奖竞猜: 1.楚砚之的身份是啥? 2.结尾那里是谁来了哦?   ☆、第19章 屠杀与死讯 前院里积尸如山,血流成河。 短短一眨眼的工夫,局势急转直下,楚家人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楚家的女头领依然端坐在暗红漆木椅上,脊背挺直,双手牢牢地抓住两侧扶手。 几百支火把发出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身后两个血阁人,一个抓住她肩膀,一个拿剑抵着她咽喉。 “站起来!” 抓她肩膀的人重重推了一下,女人皱眉,脖子上已划出一道伤口。 冷寂云却说:“没关系,站着坐着都一样,我们慢慢等。” 他一点也不急,等着他的下属清理战场。 一边等,一边垂着眼皮在女人面前踱来踱去,间或看她一眼,不善地笑两下。 没多久,几个人从后院把那中年男人也拎了过来,搬了把椅子,让他坐在女头领右手边,再往右是之前那个温文儒雅的女人。 男人一见了女头领就急道:“二姐,怎么办,你想想办法吧。” 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嘴唇抿成一条线。 男人更急,伸手去拽她袖子,立刻就被人一剑托打在麻穴上,半边身子不能动,嘴里“哎哟”一声。 冷寂云这才走过来,从右往左一个一个看过去。 “都到齐了,让我看看都有谁。” 看到女头领,他点点头:“哦,原来是铁马飞鹰楚千楚二侠,久违了。” 往左迈一步,盯着浑身发抖,面无人色的中年男人半晌,挑眉道:“还有鼎鼎大名的楚越楚四爷,也算是老相识。” 再往左。 “这位想必就是紫扇军师苏因放,一样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幸会。” 沉默,除冷寂云之外无人说话,安静得只听见火把嗞嗞燃烧。 “楚二侠。”男人又走回到最右面,再次开口了,“青石分堂是小地方,栖身破庙,再破落不过,不知道哪里惹了楚家不高兴,非要赶尽杀绝?” 楚千脸色阴沉,不说话。 冷寂云定定看她,像是嫌火把太亮,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 “冷某早在十六年前就听闻楚二侠大名,如雷贯耳,不敢稍忘。”他走近,再走近,一只手撑在了那把漆木椅背上,“十一年前,第一次一睹铁马飞鹰的风采,可惜在下学艺不精,至今遗憾。” 楚千不自在地动了动上半身,“你到底想说什么?” 冷寂云反问:“你说呢?” 楚千终于抬起眼来,看他半晌,目光似乎一抖:“我知道你等今天很久了。” 冷寂云承认:“确实很久了。” 楚千道:“我以为你能离开血阁,过平常的生活,没想到还是走你父亲的老路。” “你太高估我了。”冷寂云与她四目相对,“我没有当年冷阁主的气魄,翻不起那样大的腥风血雨,更不像苏因罗,能交到楚二侠这样推心置腹的朋友。” 他故意把推心置腹几个字咬得很重。 楚千不悦道:“她到底是你长辈,怎么直呼姓名!” 男人冷笑:“我的长辈多得很,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哪一个,这些事,没人比楚二侠更清楚吧!” 楚千无言以对,脸一阵红一阵白。 确实,她身为楚家第五代传人家教甚严,言行都有把标尺,可是有一件事,却至今悔恨。 “如果换成现在的我,绝不会再那样做。”楚千嘴唇颤抖地,“我很后悔,是我一时冲动酿成大祸。我没想到冷谦是那么可怕的人,他竟不顾大局,不管不顾地厮杀起来,令正道武林元气大伤。” 冷寂云被她气笑了:“你这是在向正道武林忏悔?” 楚千坚定道:“我对冷谦的手段或许是不光彩些,但大势当前,总要牺牲一些人,才能保全一些人。苏因罗是我今生挚友,更是江湖武林的中流砥柱,我绝不能看她误入歧途!” 冷寂云拔剑:“冥顽不灵!” 楚千知道死期将至,却并不畏惧,她突然双眼暴红,大声道:“江湖浩气长存,岂容你等鼠辈任意践踏!我楚千宁死不屈!宁死不屈!” 冷寂云道:“成全你。” “啊--”旁边的楚越只觉一泼热乎乎的血当头淋下,连忙闭眼,嘴里却已大叫出来。 等他睁开眼,眼前事物全变成红彤彤的一片,冷寂云提着带血长剑,正站在他面前。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死!”楚越拔尖了嗓子没命地叫。 冷寂云皱眉:“楚千错在愚钝,却也刚烈,你是个什么东西,倒让我羞与你为敌。” 说罢利落一剑,顿时安静。 最后轮到紫扇军师,她见过了另外两人的死,却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对冷寂云说:“楚砚之是你们的人吧,经过方才一战,他已经和我们撕破脸,为了使他继续留在楚家,这院子里的人,都要死。” 冷寂云道:“不愧是紫扇军师。” 苏因放笑了笑:“那是因为这样的事,我也做过,或者说,我给别人出过这样的主意。” 冷寂云道:“你是名门正派里少有的坦诚的人。” 苏因放道:“都是以杀止杀,本来也没有不同,何必不承认?” 她侧头看看楚家两姐弟,都是一剑毙命,倒也死得痛快,便道:“早些年,我见的最多的,就是血阁人虐杀白道江湖人,白道江湖人也虐杀血阁人,彼此都死得惨烈。” 冷寂云赞同:“人都是相互的,所以我一直好奇,厮杀真的可以消弭?” 苏因放点点头,看向他:“可以。你虐杀我,我自然虐杀你。像你今天这样,给我痛快,等以后你被捉了,说不定也得痛快。再然后,虐杀消失了,所有人都得痛快。” 冷寂云忍不住提醒她:“那不是消弭。” 苏因放说:“因为你找不到一个人,你杀他,他不杀你,所以就没有机会到下一步,他不杀你,你不杀他。” 冷寂云一愣,半天才道:“说不定血阁和白道江湖都在等这样一个人出现,一直在等。” 苏因放叹息:“我却等不及了。” 冷寂云沉默一会儿,竟躬身向她一揖,然后将长剑递过去。 他说:“在那个人出现之前,我愿意试一试,让彼此死得痛快一点。” 苏因放接过剑,深深看他一眼,最后道:“如果我的道理可以说服你,你应该去见一见我的姐姐苏因罗,她差一点就成了那个血阁和白道江湖都在等的人。” 她说完这句,将剑刃往颈上一抹,人向椅子里倒去。 如果说楚家两兄妹是执迷,那么苏因放是无奈,即便知道正邪之争的本质是强者求存,也还是要为这场以正义为名的厮杀牺牲。 冷寂云从地上捡回佩剑,看向苏因放良久,转身命令道:“格杀勿论。” “是!” 屠杀很快开始了,也很快就结束,哀号和鲜血喷溅的声音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冷寂云如他所说,给了所有人一个痛快。 “左使,属下仔细查看,没有楚砚秋的尸体。”一名玄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冷寂云身前。 “即刻带人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玄衣人领命,一闪就没了踪影。 冷寂云又叫来唐瑛:“带着你的人和我走,找两个人用床板把楚砚之也抬上,马匹全部留下。” “留下?!”唐瑛像受到了惊吓,扯开嗓子吼。 “鬼叫什么!”冷寂云给他吓了一跳,露出凶狠的表情。 唐瑛立刻变成可怜巴巴的大兔子状,两眼泪汪汪。 冷寂云无语:“等到了赤刃分堂,一人赏一匹好马,这样行了?” 唐瑛连连点头,眉开眼笑。 冷寂云刚走出两步,只听身后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呃……左使。” 男人眉峰一跳:“又有什么事?” 唐瑛小心翼翼地:“家什能带吗,桌子,柜子,碗什么的?” 冷寂云阴测测地笑:“可以。” 唐瑛好在当了这么多年堂主,多少看出点儿不对,但是不确定:“真的可以?” “如果你要领着你的人在赤刃分堂门口睡地铺讨饭吃,就带着你的桌子柜子碗!” 唐瑛吓得不敢动。 冷寂云已经恢复如常,温柔地:“还有问题?” 唐瑛摇头:“没了。” 冷寂云摆摆手:“动作快一点,半炷香……” 跑步声远去,唐瑛已经不见了。 半柱香之后,青石分堂残余部众以不正常的速度集合在破庙前院里。 冷寂云一个个看过去,每人都满身满脸的血污泥浆,根本忍不出谁是谁。 “好了,出发。” 唐瑛忙转身对众人道:“青石分堂的听着,带好财物细软,照管好尸体。出发!” “等等。”冷寂云停步,回头死死盯着唐瑛。 唐瑛一脸要哭的表情,心想:老大,我没得罪你啊,你说出发我就出发了啊。 冷寂云按了按太阳穴:“尸体不许带,出去以后放火烧庙。” “那不成!”唐瑛两只眼睛瞪得像铃铛那么大,“他们都是和我同生死的姐妹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们!” 冷寂云耐下心问:“我们为什么不骑马?” 唐瑛答道:“因为要路过华清派的地盘,怕惊动她们。” 冷寂云又问:“为什么不带家什?” 唐瑛本来想说是因为他不让,出口就改成了:“家什重,怕拖慢行程。” 冷寂云循循善诱:“那尸体呢?”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抛下他们!”前功尽弃。 冷寂云终于怒了:“想留着命找楚家报仇,你就听我的,想死在一起,你就带!” 唐瑛开始还是不乐意,后来青石分堂的人拽她衣角,几个人死劝活劝,才算是勉强答应了。 火油是现成的,绕着破庙浇了个遍,再一挨着火星就烧着了。 唐瑛带着青石分堂的人站在破庙门前抹眼泪,不一会儿,本就脆弱不堪的房屋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很快变成了一堆废墟。 唐瑛泪眼朦胧地回头,却发现冷寂云似乎正在找什么,便过去道:“左使,您找谁呢?” 冷寂云问他:“人都在这了?” 唐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啊,再有就是里边的,早成了死鬼了。”说着又难过起来。 冷寂云皱了皱眉,索性直接问她:“传书上说你捉了萧琮和她的四个属下,可有这回事?” 抹了满脸泥的四家将正抬着萧琮混在伤员里,一听他这样问,不禁都警觉起来。 唐瑛也是一楞,脑中开始天人交战。 说还是不说呢?萧琮是左使指名要抓的人,交上去肯定是死,可是之前并肩作战对抗楚家,现在安逸了就把人家供出来,似乎是不太仗义。 唐瑛左思右想,憋得脸通红。 冷寂云不耐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有……有。”唐瑛赶紧道。 “她们人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她们在……”唐瑛下意识地看向四个泥人一样的四家将,萧四赶忙偷偷向她比了个拜托的手势,虽说听楚砚之的意思,冷寂云捉她们似乎别有隐情,可是谁知道真假呢,还是小心的好。 唐瑛的目光便又飘到熊熊燃烧的大火上,忽然眼睛一亮,道:“她们……都死了。” “死了?”冷寂云呆住,身体极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久久不能动弹。 唐瑛打定主意就再不变卦了,当即坚定道:“对,都被楚家的杀了。” 她扭头看冷寂云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忙补充细节:“真的,是我亲眼看见的。当时楚家的弓箭手蹲了整整三排,见了人就射,她们五个都是给射死的。尤其那个叫萧琮的,死得可惨啦,哎呀,我都不忍心说,是吧……小丘,你说是不是!” 一个小男孩给叫了出来,唐瑛一个眼色甩过去,男孩瞬间明白了,立刻作出一副惊怕的样子。 “是啊是啊,惨不忍睹,肠子都出来了,眼睛翻着!” “对,肠子流出来好些,我不敢骗您!”唐瑛煞有介事地附和着,然后觉得差不多了,再有深仇大恨也该解气了吧,于是偷眼去看,结果却看到冷寂云脸色白得吓人,双眼直直地盯着眼前早已辨不出样子的焦土。 “左使?冷左使?”唐瑛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可怕。 冷寂云不说话,所以谁也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冷寂云突然问:“你是说,萧琮的尸体……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又卡文了。。。 脑细胞不够用ing……明天再统计昨天的竞猜结果。。。。呜   ☆、第20章 火场 其实萧琮是醒着的。 青石分堂的人忙活着点火烧屋的时候,她就已经醒过来了。 楚越那两拳一脚虽然重,好在没落在要害,伤处还疼得厉害,但五脏六腑里早已没了之前翻江倒海般的痉挛,那自然是四家将轮流为她运功疗伤的结果。 萧琮微微撑起身来,一眼就看到了站立在火海前的男人,颀长身材,深青长衫,背影熟悉得似乎从未自她眼前离去过。 那一刻,她体会到什么是恍如隔世。 第一反应是狂喜。尽管早在看到那些蛇的时候就猜到了,但还是狂喜,心情像海浪一样翻来滚去,很快就漫到了喉咙口,平静不下来,也涌不出去,有大喊的冲动,又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 结果还不等她说话,她的“死讯”就被唐瑛和小丘一唱一和地上报给冷寂云了。 萧琮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难得不厚道地保持了沉默。 大侠也有私心啊,她真的非常好奇冷寂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个企图基本上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一样,总想找个机会试试对方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 一个小人儿正在萧琮的心里掰花瓣,会为我难过,不会为我难过,会难过,不会难过…… 但是事实证明,想得太简单是要后悔的。 “玄风。” “属下在。”一名黑衣人出现在冷寂云身后。 “你带所有人前去赤刃分堂,与阮堂主会合,一切听他的安排。” “是。”那人显然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不问原因。 唐瑛却听出不对劲,忍不住道:“左使,你不和我们一起去?” 冷寂云不答,似乎没有听到。 突然地,男人踏前一步,随手挥开半人高的火苗,青色的身影一闪竟扑进了茫茫火海之中! “寂云!”萧琮惊呆了,几乎是反射性地一翻身从木板上跌下来,来不及细想也跟着跃进火海,四家将紧随其后。 而唐瑛还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呢? 冷寂云进到破庙里,就运起轻功直向偏殿门口掠去,他隐约记得尸首都放在那里。 果然,偏殿外的台阶下方正堆着高高的尸山,火还没有完全烧到这里,支撑偏殿的朱漆木柱却已被火灼得焦黑,将断未断。 冷寂云大喜,一个个地把尸体从地上拽起来,看一眼不是,就抛到另一边去。 当萧琮终于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素来喜洁的人正半跪在地上,弄得膝上手上满是污血泥泞,他沉默地在无数具尸体中翻找,烧着的木条落在尸体上,就徒手抓住扔开,然后继续找下去。 “寂云……”萧琮开口的时候,嗓子是哑的。刚才那种激荡的情绪瞬间冲破喉咙进入头腔,把眼睛鼻子都压迫得又酸又胀。 男人猛然定住了,背对着她站起来,慢慢回转身。 萧琮看清他面容的一瞬间,只觉心脏骤缩。 数日未见,那人却瘦多了。 原本就消瘦的脸庞只剩下个尖尖的下巴,脸色白得像纸,向来柔顺好看的黑发散乱地粘在侧脸上,长眉英挺如昔,眼神却有些涣散,少了平日的锐利。 一波又一波浪潮一样的情绪涌上萧琮的胸口,然后化成一块巨石,就堵在那里不动了。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心疼,或者怜惜,总之就好像是有一件珍贵的宝贝,你不知道该怎么把它保护起来,上面落了灰,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去擦,好像一擦就坏了。 大火终于蔓延到偏殿的屋顶,又粗又长的柱子不断发出脆响,突然只听“轰”地一声,整根漆柱一断为二,一半仍然竖立着,另一半却毫无预兆地向前翻倒下来。 萧琮惊得大喊:“小心!” 她只抢上去一步,断柱已重重敲在冷寂云的后背上。 男人“噗”地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前扑倒,正摔进萧琮的怀里。 一瞬间,萧琮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也像着了一场火,到处都是烟雾废墟,糟乱成一团。 怀里的身体软绵绵的,背上两块蝴蝶骨却微突出来,竟有些硌手。 “寂云,是我……”萧琮被自己过于轻柔的语气吓了一跳。 冷寂云难受地皱了下眉,双眼艰难地聚焦。 “萧……琮……?” 他慢慢抬起手来,萧琮忙要将那手放在自己脸上,告诉他自己确实活着,那只手却突然带着十分的力道甩过来,极响亮地把萧琮的脸打歪向一边。 “混蛋。” 男人似乎耗尽全力,完全靠在了萧琮的身上,眼皮无力垂下,微微地颤动。 萧琮脸上生疼,心底也难受,当下一手穿过冷寂云的腿弯,将人横抱起来,沿来路走去。 大火丝毫没有熄灭的征兆,越蹿越高的火苗阻挡住去路,满地是焦烂的狼藉。 “少主,这边!”紧接着一道劲风,火焰随风势向两侧一分,露出条路来,萧琮忙跨了过去,火焰又很快在她身后合拢。 四家将两个护在前,两个护在后,助萧琮从火海里突围出去。然而一路上滚木碎瓦不断,绕是四人功夫了得,也免不了受些皮肉伤。 出了破庙,萧二才敢舒出一口气来:“可吓死我们姐妹了,好在没事。” 萧琮见四人都是一脸炭黑,一身狼狈,越发觉得过意不去,道:“是我不好,我一时……” “我们明白。”萧四打断她,目光掠过她怀里的男人,顿了片刻,忽道,“他虽是血阁左使,但若能真心待你好,我们……我们也不会让你为难……” 萧七努努嘴,跟着道:“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萧琮听在耳里却再明白不过。四家将与血阁最是仇深似海,今日这样说就算是接受了她和冷寂云的关系,这怎不教她感动。 萧琮吸了下鼻子,道:“好姐妹,谢了。” 萧七立刻呕起来,搓着胳膊道:“我真受不了了。” 萧二萧四和萧五不由哈哈大笑。 浩浩荡荡的队伍向赤刃分堂进发,三百玄衣死士负责开道及断后,中间是五百血阁门人,其中混杂十几名侥幸存活下来的青石分堂部众,再往后是萧琮冷寂云一行人。 在冷寂云的再三要求下,萧琮只好放他下来自己走,却拿右臂紧紧揽住那人的腰,让他把大部分的体重放在自己身上。 “我自己可以。”冷寂云觉得不自在,想要拽开她的手。 不料萧琮却越发搂得紧了:“别逞强。” 男人被她这么一用力,冷不防便往她怀里倒去,萧琮忙扶住了,担心道:“不然还是我抱你。” 冷寂云脸一黑:“滚。” 走在两人身后的四家将及唐瑛,无不受到了深重的刺激。 尤其是唐瑛,她很悔恨。 “如果我知道他们是这个关系,我绝对不会说那些话的,真的!” 萧二看她的样子实在可怜,安慰道:“看开点,如果不是你,他们还到不了这个关系。” 唐瑛半信半疑:“真的?” 萧七肯定地:“真的,你是罪魁祸首。” 唐瑛无语,勾着萧七的肩膀说:“你太不够朋友了。” 萧七笑两声,把她的手抓下来,一脚踢她腰窝上:“你是血阁的,我是白道的,你注意一点儿。” 唐瑛“嗷呜”一声跳开,大怒:“你来真的是不?” 萧七大乐,其他三个人也跟着笑。 唐瑛忍无可忍,吼道:“青石分堂的!”立刻就有十来个人跑过来报到。 唐瑛便指着四家将道:“把这几个白道的给我捆了!” 萧琮听身后乱成一团,不由笑笑地凑近冷寂云耳边道:“你看他们多合得来。” 冷寂云不由耳根一红,伸左手推她,却被萧琮一把握住了不松开。 一个时辰以后,众人终于来到赤刃分堂。那是一处占地极广的高门大院,一块大匾上书写“阮宅”两字,正门左右各立一尊石狮,怒目血口,威风凛凛。 像是早得到消息,有四十余名堂内门人已侯在了大门外。 最前的男子似乎不良于行,只得坐于轮椅之上,一件浅色长衫极平整地穿在他身上,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男子见了冷寂云,便驱着轮椅上前去,拱手道:“赤刃分堂堂主阮封屏,见过冷左使。” 他的眼角眉梢都微微带着笑意,不同于楚砚之的笑,那是一种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 众人进到院内,才知道别有洞天。若说从外面看是整肃大气,里面便是精致华贵。 萧七忍不住摸了摸玉做的桥栏,向唐瑛道:“原来不是所有血阁分堂都像你们那里一样啊。” 唐瑛早看直了眼,语气忿忿地:“我不服,凭啥他们吃得好,住得好,我们青石分堂就得受穷?” 阮封屏听见了也不生气,道:“唐堂主若是看上哪样东西,尽管说出来,在下全数送给你就是了。” 唐瑛顿时感到自己的节操受到侮辱,坚决道:“我不要,我就要冷左使之前许给我的那一百多匹马。” 冷寂云道:“你手底下最多还有二十人,一人一匹,怎么是一百多匹?” 唐瑛理直气壮道:“青石分堂一共是一百二十七个姐妹,死了的也是青石分堂的人,也得算上。” 冷寂云扶住脑门:“丢人。” 唐瑛奇道:“为啥?” 冷寂云气结:“算了算了,一百匹就一百匹。” 唐瑛掰着手指强调:“是一百二十七匹。” 冷寂云脸色一沉。 唐瑛立刻一哆嗦,心脏不断颤抖,但还是小声道:“真的是一百二十七匹。” 冷寂云终于被她的执着打败了:“阮堂主,这事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啊狗血啊,实在太狗血了……   ☆、第21章 好办法 赤刃分堂里一派鸟语花香,劫后余生的人们无不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惬意。 萧琮却很苦闷,因为她发觉自打来到这里,冷寂云就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自己,偶尔遇到了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如此十几天下来,就算她再是粗心大意,也看出来男人在生气。 一开始,萧琮并没太在意,她心里觉得是自己理亏在先,也就由着那人发脾气,只是时时摆出一张讨好的笑脸,冷时嘘寒,热时问暖,饭桌上更不忘频频夹菜。 用唐瑛的话说,萧大侠要比任何一个玄衣死士都还忠心耿耿,不仅负责保护冷左使的安全,还负责日常起居。 但是拖得时候久了,萧琮就发现冷寂云实在不是一个能靠时间冲淡愤怒的人。 任你怎样温柔款款,他偏就不给你台阶下,你要是一时气不过,想要以冷制冷,那结果更糟糕,不要指望那人比你先忍不住了,唯一的结局是引发一场不死不休的漫长冷战。 好在萧琮在这方面也极其固执和坚决,但凡她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就一定认账,并且一定想方设法做出补偿,永远不会因为碰几次钉子就恼羞成怒。 经过几番受挫,萧琮决定去请教楚砚之,心想既然楚砚之和冷寂云关系亲近,那么一定了解彼此的性情,说不定能有什么好建议。 主意打定,次日一大早,萧琮就带着几样新制的果品,敲响了第三进院子最东边那间屋子的房门。 “谁啊,大清早的。”木门被拉开一线,探出贴身小僮的半个脑袋。 萧琮也不方便往里看,就递上手里提着的食篮,低声问:“楚二公子可起身了吗?” 小僮一见是萧琮,连忙陪笑着接过东西来,道:“原来是萧大侠,我这就去通禀公子。” “有劳了。”萧琮静候在门外,想到方才那小僮见到自己时诚惶诚恐的样子,也知道是忌惮冷寂云的缘故,不由失笑,那人在血阁人眼里倒真是个无人敢惹的狠角色,可是自己怎么就偏偏怕不起来呢,即便是看他生气,也觉得像极了被逗得炸毛的某种耳朵尖尖,尾巴毛茸茸的动物,只想抱在怀里好好地顺毛。 正想得乐不可支,那小僮已重新出来拉开了门,恭敬道:“萧大侠,公子有请。”待萧琮进屋,便乖觉地退出门外,将门掩实。 萧琮一进门,就看到楚砚之正靠卧在床边。 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被根锦带束紧的腰肢似乎又因这次重伤消瘦了一圈。他见到萧琮,仍旧是笑笑的样子,脸色和唇色却着实不怎么好看。 “怎么,拿他没法子,上我这里来讨主意了?” 萧琮一愣,没料到对方已经猜出自己的来意。 楚砚之却道:“不是我耳朵长,实在是唐瑛最近奇怪得紧,一天四五次地往我屋里跑,尽讲些堂里和外面的事情。你和寂云的事,我也听说了不少。” 他说着举起袖子来,掩住嘴轻笑,眼中隐约露出一抹狭促。 萧琮被他这么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蹭了蹭右边眉梢,才道:“其实……从青石分堂过来的路上还好好的,一到这里却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我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楚砚之笑道:“他那时候被你吓得不轻,见到你自然是惊喜多过生气。现在风平浪静了,回想起来难免羞恼,这事若换成你,你不气?” 萧琮恍然大悟,老老实实道:“这次确是我不好,不该那样试他。” 楚砚秋明知故问:“现在试出来了?” 萧琮楞了楞,然后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想及当日情形,那人竟能想也不想地跃入火海,哪里还是众人面前那个毒蛇一样危险的男人?萧琮这样想着,虽觉后怕,心头却也泛起一股甜意来,立时觉得最算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换那人展颜一笑,也是心甘情愿了。 “楚公子,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消气吗?” 楚砚之看她半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忍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保你今天就能见到他。” 萧琮闻言大喜,赶忙追问道:“真的?是什么办法?” 楚砚之笑得高深莫测,冲她招一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 萧琮看他样子古怪,将信将疑地走到床前,附耳过去。 …… “什么!你……你这算是什么法子……”萧琮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变成酱紫色,比房檐底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还要精彩。 楚砚之掩住一只耳朵,皱眉道:“你要杀人。” 萧琮这才放低了音量,表情沮丧:“我诚心来请教你,你却拿我开心。” “怎么会?”楚砚之忙端正起来,一副很认真严肃的样子:“我是认真的。”说着眨眨眼,言下之意,你看我认真的眼神。 萧琮狐疑地端详他半天,脑子里冒出的词不知道为什么都是一色的心怀鬼胎、老奸巨猾之类。 “你……没开玩笑?” 楚砚之连连摇头。 “真能管用?” 楚砚之连连点头。 萧琮于是搓着手走来走去,权衡利弊。 楚砚之看她的样子好笑,不禁问道:“怎么了,嫌丢人现眼,不敢去?” “也不是。”萧琮终于停下来,心里也对自己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大为懊恼,“我怎么觉得他会更生气?” 楚砚之摊手:“跟你打一架,或者不理你,选那个?” 一语点醒梦中人,萧琮一拍腿,道:“有道理,这事我做了。” 楚砚之拱手:“等萧大侠的好消息。” 萧琮道一声谢,急急告辞走了,迎面进来的唐瑛看着萧琮匆忙的背影,奇怪道:“她这是怎么了?” 楚砚之已经笑倒在床上,震得伤口发疼。 唐瑛忙几步赶到床前看他,见那人捂着嘴咳嗽,一边咳一边笑,脸颊都透出淡淡的米分,一双眼里盈着水光,黑玉一般漂亮,竟教唐瑛一时看得呆了。 楚砚之好容易平复下来,便挑着一双凤目去看唐瑛:“唐堂主,我送你个好处要不要?” 唐瑛背上一毛:“什么好处……?” “跟去看看,不精彩算我的。”他说着指了指萧琮离去的方向,笑得像一只狐狸。 因着某位高人的指点,这一天让赤刃分堂门人、青石分堂残部以及几百玄衣死士永生难忘。 萧琮举着一束花站在冷寂云紧闭的房门前大喊:“寂云,我知道错了,你出来见见我吧!” 一句话喊出来,周围已聚来不少人,个个神情诡异,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最沉稳的要数阮封屏,他静静坐在轮椅上远远望着,慢慢饮茶。 再说萧琮见屋内没有动静,不由抹了把汗,拿余光看看围观众人的反应,一时也觉得脸上发热。 这时,唐瑛已经追过来,到她身边道:“楚砚之让我和你说,一鼓作气。” 萧琮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索性厚起脸皮来。 “寂云,你出来吧,你若是……你若是还生气,打我骂我也好,你不见我,我……我想你得紧……” 萧琮觉得自己这辈子也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四周不时传来刻意压低的笑声,已经有不少人忍不住笑成一团,看多了冷左使雷霆手段的血阁人,实在乐得看到他面对此情此景将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站在阮封屏旁边的赤刃分堂门人低笑道:“堂主你看,这萧大侠倒是豪爽性子,和咱们冷左使正好般配,只可惜依着左使的脾气,萧大侠今天怕是有的苦头吃了。” 阮封屏点点头,笑道:“年轻人呐。” 旁边的门人无奈:“堂主,你也不过二十七岁而已。” 阮封屏继续饮茶,但笑不语。 这时,萧家四姐妹也已闻讯赶来了,就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观望。 萧七大张着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少主中邪了。” 萧二推了推萧四,问她:“咱们怎么办?” 萧四叹气:“还能怎么办,少主为了冷寂云不惜废去一身武功,离开朗月楼,就算得不到丝毫回应,怕也不会回头了,更何况冷寂云那日为她火海犯险,你当她还能放得下吗?” 萧五忽道:“何不乐见其成?” 萧四赞同:“我那天对少主说那番话,原本是不想让她为难自责,但现在想来,倘若冷寂云将来跟着少主,离开血阁,转而为白道武林谋划,这也是你我所希望的吧。” 这一会儿工夫,萧琮又接连喊了不少话,可面前的房门依然紧紧关着,一点动静也无,却把周围的血阁人看得乐不可支。 “这办法不管用啊。”萧琮求救地看向唐瑛。 “别急,我想想。”唐瑛托着下巴思索,突然一拍脑门,道,“肯定是你说的话不够力道,得想一句让他非出来不可的。” 萧琮觉得有道理:“我试试。” 说完,她把手里的花往唐瑛怀里一塞,袖子挽起来一点,又整了整衣领,将双手环在嘴边喊。 “冷寂云,我要娶你,你要不出来,就是答应了!” 此言一出,只听房门“啪”一声巨响,竟是被人从里面踹开了。 萧琮还来不及高兴,就见眼前一花,一片银光闪闪的牛毛细针迎面射来,极精准地擦着她头皮飞过。 细针之后又听清脆的一声龙吟,雪亮一点剑尖夹风而来,迫得萧琮连连后退,可不管怎么退,那剑尖始终悬在她眉间半寸之前。 连退出两丈远,长剑的气势只增不减。 萧琮明知那人不欲伤她,心中却不免有些难过。 自从她废去武功,艰难险阻经过,屈辱讥讽受过,也不曾有丝毫怨天尤人。但今日,正是她当初不惜用一身武功去换的男人,反过来以武力迫得她毫无招架之力,狼狈败退,恰恰是触到了她一直以来试图掩盖的隐痛。 萧琮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并不是生气,只是胸口里憋得厉害。 她眼见退无可退,竟鬼使神差地一把抓住那人剑身,空手去夺。 冷寂云收势不急,剑尖划破了萧琮眉心,又觉手中长剑被一股大力回拽,分明是一副削断了手掌也要夺剑的架势,男人大惊失色,手上一松,剑立刻就落到了萧琮手中。 “萧琮,你疯了!”冷寂云顾不得生气,过去看她伤势。 萧琮扔了剑,才觉出手上钻心刺骨地疼,低头一看,左手心里已是鲜血淋漓的一片。 四家将纷纷跑来,血阁众人一哄而散。 一场难得有些浪漫色彩的剧目最终草草收场。 当天午饭时,冷寂云没再像前几日那样命人将饭食摆去屋里,萧琮也没再像刚到赤刃分堂时那样时时赔笑着为男人布菜。 一顿饭吃得冰天雪地,所有人像达成了某种默契,就连平日很爱说话的唐瑛和萧七也只是沉默地往嘴里扒饭,一言不发。 楚砚之突然推了推唐瑛,道:“你去看看汤好了没有?” 唐瑛“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就端了盆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回来,故意兴高采烈地大声道:“来喝汤咯,我们青石分堂可从没见过这种好东西呐!” 她一边说一边走,刚走到桌边,突然大叫一声摔倒下去,汤盆脱手,竟是直向冷寂云身上扣去! 冷寂云一皱眉,正待挥起袖子挡去热汤,却见身边的萧琮已经猛扑过来,将他整个护在怀里。 排骨汤泼了萧琮一身,而金属制的汤盆已落向石砖,响了数声之后好好地扣在了地上。 众人沉默,然后依然像达成某种默契一样齐齐离席。 唐瑛边往外走边澄清道:“不怪我,是他绊我一脚!”说着很无辜地指向楚砚之。 楚砚之笑得春暖花开,道:“证据呢?” 作者有话要说:让狗血淋头……   ☆、第22章 温情 萧琮趴在冷寂云卧房里的木床上,偏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男人从柜子里搬出一个药箱来,拧着眉,专注地东翻西找,忽而从里面刨出几个药瓶,忽而又拽出一卷布带。 “找到了。”终于,冷寂云舒口气,拿着一枚瓷白的小巧药盒过来,“这个治烫伤很管用。” 他说着一抬头,却见萧琮眼睛里满是笑意,狐疑地顺着她目光看去,竟是那条用来裹伤的布带正一头挂在他身上,另一头乱七八糟地在地上拖得老长。 冷寂云不禁脸上一红,伸手一拽两拽地甩到地上。 萧琮难得看他这样笨拙狼狈的样子,更是把脸埋在枕头里乐个不停。 冷寂云恼羞成怒,站在那里不说话,萧琮这才告饶道:“不笑了不笑了,哎哟,背上疼。”说着真的眼含哀怨地看向男人,半是玩笑,半是撒娇。 冷寂云鄙视地望着越来越无赖却不自知的萧大侠,最终还是叹口气,坐到床边去,问她:“哪疼?” 萧琮指指后背。 冷寂云便把她外袍一件件脱下来,冷着一张脸,手上却是轻的。 等到只剩一件里衣,男人明显犹豫了一下,才慢慢把那衣服从下撩起。露出的皮肤已是红肿一片,上面尽是大大小小的水泡,惨不忍睹。 冷寂云看了一惊,狠狠地皱了下眉,没想到会伤得这样厉害。 过了一会儿,萧琮只感觉到一个沾了药膏的冰凉凉的指尖碰到后背上,从伤处轻柔地抚过,微痛,却出奇地受用,不由心中一动,胸口也胀得满满的。 每一处伤都被细心地涂上药,红肿处再不是之前火辣辣的灼痛。 “我不是有心伤你……”冷寂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听上去闷闷的,有点懊恼,又有点委屈。 萧琮知道他是指方才在院子里的事,这会儿,她心里那点憋闷早就消失殆尽,也暗暗怪自己一时冲动,更见不得那人没精打采的样子。 正待要温言安慰一番,却又听冷寂云缓缓道:“我听人说,废去武功也不见得就不能复原,医术高妙的大有人在,只要多方打听,总还有办法。” 萧琮一愣,才知道自己那时一闪念的心思,竟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 便佯作混不在意地哈哈笑道:“那些传言哪能都信,武功修为,也是要看缘分的。” 冷寂云闻言沉默,只是紧咬住嘴唇,等萧琮疑惑地靠近去看,却又别扭地转过脸去。 萧琮知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好受,看着一阵心疼,便拉过他双手来,慢慢道:“你我习武之人虽然把武功看得重些,却也不是非它不可,有武功的行大善除大恶,没有武功就行小善除小恶,一样地做出一番事业,难道还有高下之分?” 冷寂云眨了眨眼,半天才恍惚道:“你竟是这样想的。” 萧琮一笑,趁他神游天外悄悄靠过去环住他腰身,心下却打定主意,往后无论如何不再纠缠这事,若是露出半分消沉的心思来,这个尽喜欢钻牛角尖的男人还不知要怎么在心里跟自己较劲。 冷寂云反应过来,身子一僵,却破天荒地没有立刻挣开,反而放软了身体,像是贪图这一时的安逸。 萧琮一喜,心头满是柔情蜜意。半晌,稍稍退开一点,看那人脸色还和重逢那日一样的不好,唇色淡淡的,缺乏血气,忍不住伸手抚上他越发尖削的脸庞:“怎么了,最近太累?” 冷寂云摇摇头:“没事,一直这样。” 萧琮气得,一直这样,一直脸色难看得跟白纸差不多? 心底却觉得不是滋味,踟蹰了一刻,看着那人道:“我知道你过得不好,却不知道是怎样的不好,你……想没想过离开血阁,和我在一起?” 冷寂云怔了怔,眼中似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笑笑,表情有些黯然:“我不能离开血阁。”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可萧琮还是不免失望。 她忽然想起楚砚之和她说过的那些话。 将来你去找他,他也不会和你走,但你只需记得,即便他不和你走,你别不管他,即便他惹了你,你别负他。 这总让萧琮觉得那人正承受着什么难以言明的苦处,却根本无法开口去问。 不想勉强他,可只要他身在血阁一日,他们之间就阻隔着千山万水。 在这个江湖,正邪永不能两立,如果站在不同的阵营中,就只能相互仇恨,其他的一切情感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她和冷寂云,就是相遇在这样的江湖里。 萧琮也觉得疲惫,但是她承认楚砚之说得对,概括来讲,是不离不弃。 这是他们将要面临的最大考验。 冷寂云见她迟迟不说话,便转了话题:“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一直派人捉你,其实那是阁主的命令,她想保护你,拉你入伙。” 萧琮倒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一时露出讶异的表情。 冷寂云看着她:“怎么,有点失望?” “没有。”萧琮答得干脆。 “哦?我以为你一直误会是我想救你。” “是啊,但是你确实来了。” “那是阁主的命令。” “你们阁主命令你冲进火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回我的尸体?她需要我的尸体为她做事?”说到这儿,萧琮又开始憋笑。 冷寂云噎住,紧绷的脸上慢慢升起红晕,目光危险地:“你再说一遍。” 萧琮干咳两声,眨眨眼睛,知道应该见好就收,却盯着男人羞怒的表情移不开眼。 结果,竟然飞快地在他唇上偷了个吻。 冷寂云呆住。 于是萧琮心底里的小恶魔和小仙女开始混战。 小仙女怕怕地:“别再惹他了,他会用剑把你割成等大的方块。” 小恶魔一脚踢倒小仙女:“怕什么,亲都亲了。” 小仙女泪流满面,颤抖指:“你在害她!” 小恶魔再补一脚,摇起胜利的小旗,做个请的手势:“请继续。” 萧琮在心里哀叹一声,好吧。 然后借着刚刚尝到甜头的贼胆,扶住了男人瘦削的肩膀,倾身过去。 “快放开,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冷寂云盯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被萧琮两只手捉得死紧,不得已出言威胁。 萧琮起初倒真被他唬了一跳,动作缓了缓,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得不生气,她也怕再次陷入之前的冷战,那感觉可真要把她逼疯了。 这样想着,不由更加收敛几分,转而小心翼翼地偷眼去看,一看之下,却觉心脏狂跳起来。 只见男人微微垂首,因紧张而僵直的脖颈光洁修长,从萧琮的角度看去,正瞧见他脸红如霞,长睫轻颤,两道眉浓密精致得好似刚沾过水的黑羽毛一般。 一瞬间,萧琮脑子里只闪过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寂云……”她嗓子里一阵发干,索性紧紧拥住人,彼此越靠越近。 冷寂云感觉到自紧贴的胸膛传来的心跳,抬眼见对方神情有异,心中也是一怯,正要伸手推她,那人已低下头吻上他的嘴唇。 轻吮慢舐,四唇相依,柔软的触感让萧琮觉得自己心底某处也跟着化作春水,柔情满溢,直恨不得将一腔苦恋原原本本倾倒出来。 除去前次酒醉,冷寂云又何曾在清醒之时被人这般对待,一时只觉脑际轰鸣,整个人如入云端,竟是浑身无力,不由自主靠进萧琮怀里,任由她长驱直入,慢慢地加深这个吻。 萧琮对冷寂云早已情根深种,感情压抑日久,此时心爱之人就在怀中,哪里还能收势得住。 两人不知何时已倒向床内,萧琮于男人唇齿间频频流连,见他双目轻阖,两颊泛起潮红,更觉心中一动,愈发着意地反复厮磨,不多时,便听冷寂云喉咙里渐渐地溢出几声细碎呻吟。 正此时,只听门外有人跑近,推门就迈了进来,边走边急切地问:“萧琮的伤势可有大碍吗,我带了伤药来。” 唐瑛说完这句,似乎也突然意识到这是左使大人的卧房,连忙要退出去,却一眼瞥见床上两人的情形,登时像被人使了定身术,目瞪口呆,木然地呆站在原地。 被她这么一闹,冷寂云立刻就清醒过来,一把推开萧琮撑起身,才发觉自己已是钗斜襟乱,又想到唐瑛还在屋中,顿觉一股燥热窜上脸颊耳根,恨不得整个钻进地缝里去。 唐瑛的脑子缓慢地运转着,舌头不停打结:“我……我……其实我没看清……” 冷寂云红着脸狠狠地想,嗯,是没看清,不是没看见。 萧琮也是一阵尴尬,连忙站起身来整好衣衫,顺手披上外袍,故作镇定道:“你们有事商量?那我先出去。” 说完就急急往外走,刚走出一步,就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猝不及防间险些扑倒。回头见男人脸色不善,也只得呵呵地干笑两声,逃之夭夭。 唐瑛盯着萧琮的背影,心里挥着小手绢大喊,别走啊,别走…… 那边冷寂云却已整理停当,问道:“你有事?” 唐瑛稍稍抬眼,见他脸上还残留几分淡红,嘴唇更是殷红如血,不由也觉脸热,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我……我就是来送药的。”说罢怕冷寂云不信,赶紧从怀里掏出个细颈瓷瓶来,“楚砚之说萧琮伤得不轻,非得涂这个药才好得快。” 冷寂云正要说话,却是楚砚之从屋外进来,向唐瑛笑道:“唐堂主,我与冷左使有几句话说,不知你可否……” 不等他说完,唐瑛如蒙大赦,连连道:“你们谈,你们谈,我回避。” 说着却递给楚砚之一个“你又害我”的眼神,然后神情沮丧地灰溜溜离去。 楚砚之这才找个凳子坐下来,打量冷寂云半晌,道:“你与萧大侠总算冰释前嫌。” 冷寂云大窘,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嘴唇,想及方才种种,更觉羞赧。 楚砚之却乐了,道:“害臊什么,你们关起房门来,我也大约猜得到,只是可怜了唐大堂主,哎。” 冷寂云看他笑得开怀,心里更明白了几分,叹道:“唐瑛也是遇人不淑,惹上你这个克星。” 楚砚之不以为然:“若非她这几日缠我缠得紧,我作弄她做什么?” 冷寂云便道:“你看不出她对你有几分喜欢?” 楚砚之一怔,随即又笑起来,神情间还是往日的洒脱:“管她怎么喜欢,我也注定是别人的人。” “砚之,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冷寂云沉默片刻,像是在琢磨着怎样开口,“她要我带你回去。她早知道你在楚家,三个月前就知道了。” “是吗,好啊。”楚砚之还是笑,看起来并不吃惊,两只眼睛黑亮黑亮地,其中的情绪却深得看不清,“那就回去吧,我这个人嘛,就是识时务,也认命。”   ☆、第23章 风波 赤刃分堂的生活进入了一种常态。 萧大侠跟着冷左使,唐堂主缠着楚公子,而阮封屏依旧在努力工作和养花养草。 当大家都开始适应这样的常态,平静的湖水终于激起了一点波澜。 楚砚之要回家了。 事情发生在一天前,出外办事的血阁人带回消息,楚老爷子得悉两位爱侄惨死,寄予厚望的侄孙楚砚秋更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终于急怒攻心,一病不起。 楚砚之虽不被看重,但到底是楚家第六代的血脉,于情于理该回去探望一番,他当晚就收拾好东西,准备次日一早动身。 未免惹人怀疑,众人只把他送到分堂外五里远的山坡上。 晨露微寒,楚砚之披一件藏蓝斗篷,伸手理着白马漂亮的鬃毛。那是唐瑛刚从冷寂云那里领来的坐骑,若说让她送给别人,她必定一百个不情愿,可偏偏到了楚砚之这里,就自动牵着马送上门来,推都推不掉。 唐瑛垂着头,耷拉着耳朵,肩上背着楚砚之小小的蓝布包袱,等那人伸手来接,却硬生生敛下眼皮假装没看到。 “我要走了。”楚砚之好心提醒她。 唐瑛不说话也不动。 楚砚之看她的样子好笑,拍拍她肩膀:“别这样。” 唐瑛这才慢吞吞地帮他把东西安置在马背上,然后转回身来小心地问:“还回来吗?” 楚砚之点点头:“有缘还会再见的。” 听了这话,唐瑛刚成形的笑脸又塌下来,有缘再见这种话多半是后会无期的委婉说法。 她觉得心里酸痛,也不知是为着楚砚之的归家,还是为他这样生疏的语气。 楚砚之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她此刻复杂的心情,依然眉眼弯弯地带着笑意,跃上马背,向众人挥挥手告别,然后打马扬长而去。 唐瑛沮丧地盯着越奔越远的白马,心里巴望着那人回头看上一看。 但是一次也没有。 这时肩上落下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唐瑛回过头,竟然是冷寂云。 “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回去了。”他仰首望了望远处,若有所思。 没了楚砚之的赤刃分堂变得很沉闷,原因是一向最能活跃气氛的唐大堂主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多数时候都在沉默或者发呆。 晚饭时候,萧琮照例给冷寂云碗里夹菜,男人瞪她一眼,然后低下头去把碗里去刺的鱼肉送进嘴里,萧琮见了立刻就像捡到了什么天下至宝,脸上一派春光灿烂。 这样的情形下,反观唐瑛就更显凄凉。 她自打一上桌就只顾着拿筷子扒拉碗里的米饭粒,却几乎什么也没吃,好像她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数自己碗里有多少粒米一样。 有了伴的人总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萧琮终于也发觉自己和冷寂云之间勉强算得上和谐的气氛对于现在的唐瑛来说实在太残酷,她忍不住摇摇头,给她夹了一只鸡腿。 唐瑛这才抬起头来,道声谢谢,还是一副可怜样。 萧琮无计可施地看向冷寂云,心想楚砚之才刚离开五日而已,这样下去,唐瑛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冷寂云挑挑眉,意思是,这事我也管不了。 萧琮一愣,又开始看着人出神,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地就觉得男人的各种表情都生动可喜,看着看着,不自觉嘴角上扬,露出两个酒窝来。 冷寂云一回头看见了,身上一阵发毛,眯起眼来,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萧琮一脚。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唐瑛坐在对面,将两人这一来一往全数看在眼里,只觉心底里一个小人儿一边哭泣一边奔跑。 “左使,楚公子回来了。”这时,一名血阁门人进来,向冷寂云禀道。 众人闻言都是一奇。 冷寂云也不惊,只摆摆手命她下去,再看唐瑛却早已几个箭步冲出屋外,直奔分堂大门而去。 今夜月光昏惑,外面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唐瑛老远只望见楚砚之静静地立在门口,手里似乎仍拎着走时带去的那个小小包袱,灯光勾勒出他的轮廓来,清瘦的身躯几乎要被吞没在黑氅一般浓重的夜色里。 唐瑛没来由地心下一紧,三两步奔了过去。 “你回来了!”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更兼几分小心翼翼。 楚砚之缓缓抬起脸来,恍惚地:“唐瑛……” 高挑在屋檐下的灯笼投下一束橘黄色的朦胧的光,映在男人的侧脸上,分外柔和。 唐瑛高兴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奇道:“你是走过来的?我给你的马呢?” 正四下张望着,不妨楚砚之突然仰面倒下,惊得赶忙将人接在怀里,却像是碰到了伤处,引得男人“咝”地倒抽一口气。 唐瑛面色铁青地把楚砚之一路抱进卧房里,小心放在床上。 不一会儿,众人也得到消息,纷纷过来看望。 阮封屏会一些医术,正要伸手过去,却被唐瑛拦了。 “别碰他,他身上好像都是伤,一碰就说疼。” 萧琮皱了皱眉,上前几步,果然看到楚砚之脸颊眉间处处是红肿淤青,就连露出衣服的手腕和脖颈上也伤痕累累。 楚砚之的武功她是知道的,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将他伤成这样。楚家的精锐俱已折在青石分堂内,难不成除了楚千楚越并楚砚秋之外,楚家还存着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会儿,冷寂云已吩咐人端了干净的清水来,好在赤刃分堂里物资齐全,伤药都是现成的,阮封屏更可说是个手段不错的大夫。 唐瑛阴沉着脸,片刻也不愿离开楚砚之床前,众人死劝活劝才劝得她坐到一边,把一切交给阮封屏来处理。 萧琮按住她肩膀,安慰道:“既然阮堂主说是皮外伤,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待明日查清楚,若真是受了谁的欺负,咱们一起去为他讨回公道。” 唐瑛点点头,努力平复心情,可还是越想越气,最后一拳锤在墙上,怒道:“要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把她胳膊腿拧下来泡酒!” “是楚家老三的拳路,错不了。”阮封屏驱着轮椅过来,边说边拿起桌上的巾子擦汗,“除此之外有棍棒所致,也有鞭伤,依我看……是刑讯。” 萧琮一凛,原先并非没想过楚砚之回去难免遭疑,可怎么也没料到楚家会对自家子孙使出这等手段,不由在心里骂一句无耻。 旁边的唐瑛听了反倒闷着头一言不发,因肌肉紧绷而暴起的青筋却显示出她此刻极度的愤怒。 那边楚砚之刚刚醒来,撑着身子想要坐起。 唐瑛见了忙过去扶他躺下,急道:“别动,你伤得很重。”末了替他盖好被子,眼中全是担忧。 楚砚之笑道:“你这样子好像我快死了。” 唐瑛佯怒:“胡说!” 楚砚之咧下嘴,乖乖认输:“好吧,我错了。” 唐瑛拿他没办法,急得挠挠脑袋,最后憋出一句:“你好好养伤,明天我去找那龟孙子给你报仇!你告诉我,是不是楚老三那王八蛋!” 楚砚之道:“她是奉了家主的命令来审问我,再加上她的儿子至今生死不明,这些帐难免一并算在我头上。” 唐瑛点点头:“行,知道是谁就行了,我让她好看!”说着撸起袖子来,十个指头攥在一起,咔咔作响。 夜深了,阮封屏说楚砚之需早些休息,众人也就退了出去各自回房,只有唐瑛死赖着不走,非要给楚砚之守夜。 阮封屏无奈,只得依她。 第二日一早,天刚刚亮,清晨特有的清爽阳光透过窗格照射进来,印在柔软舒适的锦被上。 门“吱呀”一响,一个人影闪进来,脚步清浅地走到楚砚之床前。 楚砚之听到动静便也醒了,看到来人,不禁打趣道:“左使起得好早,还是被萧大侠缠得紧,只有这大清早的才有闲暇来我这里啊?” 冷寂云早习惯了他这般开玩笑,当下狭促道:“比不得唐瑛,我也难得等到她不在的时候,能够与你独处一番。怎么,她当真一个人去了?” 楚砚之往窗外望去,点头道:“一个人,天不亮就走了。” 冷寂云看他半晌,问:“后悔了?” 楚砚之还是笑:“我说过,我认命。” 冷寂云便随着他的目光一起往窗外看去,那里的天空堆着云团,看上去灰蒙混沌,被阳光映亮的不过是小小一方天地。 他缓缓收回目光,转头在楚砚之手上写下个字,道:“可靠消息,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也会在场。” 楚砚之瞟一眼手心,问他:“你想怎么做?” 冷寂云毫不犹豫道:“没什么可说的,捉。” 楚砚之闻言抿抿嘴唇:“如果将来被萧琮知道,后果你要想好了。” 冷寂云愣怔片刻,才慢慢道:“倘若真是那样,如你所说,我也认命。” 楚砚之失笑:“胡说,你和我不一样。” 冷寂云垂下头来,闭了闭眼,道:“一旦那人出现,我势必捉他,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阁主的耳目,稍有差池,我承担不起。” 楚砚之听了也像是回想起什么,后背一僵,喃喃道:“不错,阁主整治人的法子,着实教人生不如死。说起来,那日正是初六前后,你……” “无妨,那东西也并没传说中那样可怕,我撑得住。”冷寂云打断他,继续道,“不论何种惩罚,我可以扛,怕只怕一朝拂了阁主之意,将我逐出血阁,那样……” 楚砚之了然:“我知道你必须待在血阁,既如此,依计划行事吧,即便到时不得不摊牌,你或可寄希望于萧琮,她是个挺不一样的女人。” 冷寂云勉强挤出丝笑容来,眼看天际一团乌云缓缓移动,将唯一一线光芒掩去。 “但愿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龟速,拼文屡战屡败,咳咳,这次的惩罚是在作者有话说里500字表白,于是俺要开始了啊开始了啊~~ 亲爱的小m和洛洛,我是这样的深爱着你们,当我察觉到自己对你们的心意,我早已弥足深陷,不可自拔。无论山高水远,天涯海角,我愿追随你们的脚步,因为有你们在的地方,就是爱的港湾;无论幸福困苦,富贵贫穷,我愿与你们携手今生,因为有你们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宿。天荒地老,无法困住我飞向你们的翅膀;海枯石烂,无法阻住我迎向你们的脚步。那年,我手执一株鲜花,翻过高山,穿越荆棘,寻遍每一寸土地,只为挽留你们自我身边经过的足迹;那年,我化作一条渡船,漂流江河,浪迹天涯,阅尽每一珠水滴,只求于人海茫茫里再与你们相遇。若你们作明月,我愿作星辰,明月星辰两相依;若你们作青松,我愿作翠柏,青松翠柏不相离。这世上纵有千万种语言,无一可以表达我的心意;这世上纵有千万册书籍,无一可以承载我的思绪。 小m,洛洛,若你们仍存有前世的记忆,便会想起,千万年前,我们已经相聚在一起。千山万水,我们一同行过,艰难险阻,我们并肩抗敌。 信任,相伴,珍惜。 如果让我们重回初遇那年,我想对你们说:师傅被妖怪抓走了……   ☆、第24章 突来的婚事 卧房里一灯如豆,萧琮盘膝坐在床头,手执一本蓝皮书册,依上面标注的方法尝试提起丹田里寥寥无几的内力。 这些日子,她晨昏各一次地修习内功,从未间断,渐渐地,竟真的感觉到小腹中有一股细而弱的热流缓缓流动,令她大喜过望。 然而近日来,那股内息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不论她怎样用功,也不见成效,反而像条顽皮小蛇一般在体内窜来窜去,每每无法导入正位。 一盏茶的工夫,萧琮已然额上见汗。 将仅存的内力运转一周天,正到了归入丹田的紧要时候,却忽听房门被人拉开,脚步声传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萧琮一急,忙将书册塞到枕下,待要起身,只觉腹中绞痛,内息混乱。 “别动。”冷寂云甫一走近就见如此情形,皱起眉来,也盘膝坐于她身后,平推两掌抵上后心,内力微吐,将她流窜各处的内劲一一导入丹田。 事毕收功,冷寂云也觉有些劳累,身体一松,就向后靠在床柱上。 “怎么会累成这样,让我瞧瞧。”萧琮说着伸手去探他腕脉。 这几日总见他这般疲惫憔悴的样子,早觉大有古怪,奈何男人每次都以事务繁忙作推辞,草草搪塞过去,可这分明是一副重伤体弱的表征。 果然,冷寂云仍是不动声色地躲了躲,喘匀一口气,轻描淡写道:“我没事,只是分堂事务繁杂,休养几日就好。” 灯下的面庞清瘦苍白,双目低垂,眼底隐约显出一色浅青。 萧琮看他半晌,心头感触复杂难言,最后也只得边举起袖子替他拭汗,边叹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信任我,不要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虽然知道两人的关系能走到这一步已属不易,但还是忍不住期待,希望有朝一日能被全心全意信赖,打破白道与血阁人之间似乎永远无法冲破的魔障,即便荆棘满布,也相依相携走下去。 冷寂云听了,却忽然从枕头底下翻出那本书来,反问:“你要我坦诚,自己又藏什么?” 萧琮大窘,待要掩饰已是不及,忙将书册拿回来,信手放进怀中。 她自幼习武,少年成名,这二十来年日日与剑为伍,每日习练就像与相交多时的好友谈天一般,一朝失去武功,虽说是心甘情愿,又怎能没有遗憾失落。 之前大病一场,耽搁了不少时候,等到身体一康复,就找出来这本少时用过的最为基础的内功修习法门,一点点地重新捡起。 时隔多年,那上面所记的法诀已不熟稔,每日挑灯夜读,思索钻研起来竟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宝剑藏锋未出茅庐的年少时光。 她也并非有意瞒住冷寂云,只是知道男人心重,怕他想多了自苦。 说也有趣,明知道那人有足够的坚韧,无论身体内心都早已不需武功全失的自己来保护,可事实就是,冷寂云在萧琮心里始终是一株磕不得碰不得的珍贵植物,这无关他的武功和智谋。 “以后别藏了,我没你想的那么矜贵。”男人看她一会儿,若有所悟,最终放弃般地叹出口气,然后想起什么,将一叠装订整齐的纸页递到萧琮手里,“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经过仔细整理的报告,事无巨细地记录着江湖上近日来发生的状况。 萧琮不明所以地一页页看过去,等翻到第三页的时候,突然指尖顿了顿,盯着那上面一个个无比熟悉的字眼,不由嘴唇轻颤,眼中闪过微光。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早就看出来,大姐是能成大事的人。” 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出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毕竟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朗月楼和符青的消息,始终有一点异样。 那种感觉是,曾经离得很近的两个人,突然变得很远,很长时间不去了解对方的生活却不自知,等被提及,才发现已经这么久了啊。 冷寂云状似不经意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一面伸手指住纸张上特别用朱砂勾出的字句,语气里也不自主地透出惊叹:“符青的确是个不能小视的人物,短短一个月,朗月楼吞并六帮三派,做得滴水不漏,不可想象。不过……” 他停顿一下,突然“呵”地一声:“功成名就,无不是靠着千万白骨堆积,你就是那如山白骨里的一个。” 萧琮皱起眉,抬眼认真地看着他,道:“不许你这么说。” 意料之中。 男人不在意地用舌头抵住牙尖轻轻摩擦,忽而冷笑两下,竟就真的绝口不提,转而问她:“照这样看,朗月楼与血阁之间迟早必有一战,你可曾想过?” “我必护她周全。”萧琮脱口而出,毫无迟疑。 冷寂云也被她的坚决震住,竟丝毫不觉得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说出这句话来有什么可笑,他明白她的意思,拼死保护,很多时候不需要有多么高强的武功,只需要义无反顾为她挡刀挡剑,就可以轻易达成。 垂下头去,默默收拾起萧琮手中的信报来,恍惚间也觉得自己奇怪,明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却偏要来言语试探一番。 原本就该了解萧琮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被抛弃或背叛,也只有遗憾,没有怨言。 冷寂云无奈地扯出个笑容来,这迂腐固执的大侠,也许比很多人都看得通脱。但是既便如此,他需要想一个完美的计划,尽可能地不让她面对两难选择。 第二日正午,唐瑛回到了赤刃分堂。 几个血阁人在大门外的转角处发现她,大惊失色,把她像拖死狗一样的拖到了阮封屏面前。 阮封屏饮过茶,正一边神清气朗地听画眉唱曲,一边执着剪刀修剪花木。 血阁人把唐瑛放下,气喘吁吁地:“堂主,唐堂主断气了!” 阮封屏一惊,忙过去瞧,然后汗颜,一个爆栗敲在那血阁小伙子头上。 “跟我学了这么久医术,活人死人还分不清。没什么打紧,是累坏了,又受了点伤,把她拖出去洗澡吧。”说完又专心致志地去做园丁。 血阁小伙子呆若木鸡,想说堂主大人,您不觉得她的伤比楚公子那天回来的时候要重很多? 却被阮封屏身边的侍从一语道破:“唐堂主扛打得很,五年前那阵仗你没见过,咱们和白道干了七天七夜的架,唐大堂主身上带着十七八个血窟窿,还能把咱们堂主从阮家山上抢下来,当晚开庆功宴,又连喝了一晚上的酒。”末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死不了。” 小伙子恍然大悟,原来唐堂主是如此神人。 唐瑛昏倒以后耳朵能听,却扒不开眼皮,这会儿终于醒来,从地上摸一块石子就当暗器朝阮封屏丢过去:“姓阮的,别忘了我是你救命恩人。” 阮封屏不慌不忙伸出两指夹住,将石子扔得远远的,大惑不解地驱着轮椅过来,声音温和:“你这是为何啊?” 唐瑛楞了一楞,明白了,原来你不是故意耍我啊,你是认真的,你真心觉得我是颗野草,可摔打易养活啊。 她与阮封屏清澈的眼对望一会儿,最终放弃。罢了,老子的脆弱无人能懂。 洗完一个热水澡,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如阮封屏所料,唐瑛原地回血。 萧琮不可置信地:“你被人揍成这样,楚家还给你跪下讨饶?” “稍有夸张。”唐瑛呵呵笑着,伸出拇指食指一比划,意思是,只夸张了这么一丁点,“他们先开始势头猛,我当时心想,完了,这条小命要搁在这儿了,嘿,没想到楚家的越到后面越不济事,我一巴掌就把楚老三扇到影壁墙上去了,然后骑在她身上揍得她连她娘都不认识。” 冷寂云决定保留意见,问她:“然后呢?” “然后啊……这个……”唐瑛堆着满脸笑,支支吾吾。 旁边萧七看不下去了,拍着桌子问:“到底怎么了,你脸红什么?” 唐瑛不停地笑,最后笑得连嘴都合不拢,才接着道:“我本来是想给她打个残废的,结果那楚老三向我讨饶,她说……她说把砚之许给我,嘿嘿……” 众人惊呆,面面相觑。 唐瑛笑了半天终于也觉出气氛不对,疑惑道:“怎么了,你们不替我高兴?” 萧琮看向冷寂云:“这事不对吧?” 楚家人多势众,怎么可能被唐瑛一个人打到不得不提出妥协条件,即便是楚家老三被她制住,旁人投鼠忌器,也断断不会将楚砚之嫁入血阁来,毕竟是楚家的儿子,传出去免不了一场麻烦。 最让她奇怪的是,冷寂云当初怎么会同意教唐瑛独闯楚家,众人想前去接应反被拦了,倒像是专门要成全唐瑛的英雄气概一般。 她心底隐隐一阵不安。 冷寂云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也敲进唐瑛心里,分堂之中全凭他一人乾纲独断,倘若得不到他的首肯,这婚事恐怕也要告吹。 不知过了多久,冷寂云指尖一停。 众人屏息。 “这是好事,商量个日子,尽快办了吧。” 唐瑛不敢置信地站起来,狠狠一巴掌拍在脑壳上,确定没有幻听,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冷寂云面前,什么话也说不出。 冷寂云单手托住她手肘,将她拽起来,道:“成什么样子。” 萧琮觉得奇怪,满脸诧异的表情,冷寂云一回头,恰与她四目相对。 男人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即逝,他说:“血阁和白道之间已经很久没举行过像样的婚礼了。” 只这一句话,让萧琮把什么质疑都吞回肚里。 抛却重重难以解释的疑点不提,她对唐瑛和楚砚之之间的结合很是乐见其成的态度,她觉得她看到了自己和冷寂云的将来。 这时,唐瑛已经欢喜地不能自已,心想,老天爷啊,我从前是误会你了,原来我前半生穷困潦倒出生入死,都是为下半辈子积攒的福气啊。 她现在觉得,就算让她后半生还是贫穷度日都无所谓了,可转念一想,怎么能让砚之跟着自己受苦呢,不行,要赚银子,要赚更多的银子。 阮封屏静静旁观,这时才插|进一句:“我只好奇,就算不得楚家人的同意,私定终身的事你也一样做得出,还免得和楚家多了这层关系,往后做事束手束脚。我可不相信,依你的性子会被世俗礼法所困。” 唐瑛闻言一愣,随后认真道:“那不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须得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婚礼。” 众人皆是沉默,无不动容。 萧琮坐在冷寂云身旁,掩在衣袖下的手悄悄探到他微凉的掌心,轻轻握住,十指相扣。 冷寂云稍挣了挣,便也随她去。 很多人觉得唐瑛死脑筋,但萧琮认同。 夹在黑白两道的势力中间,活得辛苦,两个人能在一起就是万幸,能活着相守就是福气,可她们偏偏不满足,明知道代价惨重,还是想和任何一个普通女人一样,把最好的送给心上的男子,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想踩在刀尖上去争。 萧琮明白唐瑛,因为她的心思也是一般无二。 留着性命与他相伴,除了这条命,什么都可以拼得不要,就要一个配得起他的堂堂正正。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章又是昨天开始写的……= =~ 写到五百字就卡壳了,开始整大纲,整完大纲又遣词造句各种不顺…… 发誓不再熬夜来着,于是睡过去,果然早睡早起神马的,还是早上思路清晰,就又把昨晚的改了一遍……咳咳,其实四个小时两千字还是算慢了哈……掩面泪奔。。。(为啥每天都在泪奔……=v=)   ☆、第25章 假戏真做 得了冷寂云的吩咐,唐瑛和楚砚之的婚事大肆操办起来。 这一日,萧琮刚习完一遍心法,只觉浑身通泰,忽听屋外渐渐人声嘈杂,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推门出去,果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两三百名血阁门人分列成两队,从库房到大门排成道长龙,每四个人就抬起一只巨大的红漆木箱,源源不断地运送出去,阮封屏则由三名侍从陪同着端坐一旁,时时叮嘱众人轻拿慢放。 萧琮注意到那些木箱上面都刻有龙凤花纹,描金绘彩,大红喜字张扬醒目,不由吃惊道:“这些全都是送去楚家的聘礼?” 阮封屏点点头:“这里每一样都是冷左使亲自命人准备的,婚媒大事,可不能短了血阁的气势。” 萧琮忍不住咂舌,当真好大的手笔! 她看着一只只巨大木箱从眼前经过,突然好奇心起,忍不住拦住一队,道:“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要用这么大的箱子盛放。” 木箱开启,阳光下但见一片宝光璀璨,内里各式金银珠宝,翡翠如意,一应俱全。 萧琮先是一愣,伸手抓了一把,忽道:“咦,这箱子好厚的底。” 阮封屏解释道:“有些东西是怕磕碰的,就统一特制了这样的箱子。” 萧琮“哦”了一声,看看身边累得汗流浃背的血阁人,笑呵呵道:“练功偷懒了吧,这些东西哪有这么重?”末了随手在箱子上拍拍。 然而手还未触及箱体,就被一柄折扇挡住了。 阮封屏“刷”一声摇开纸扇来,温和笑道:“萧大侠,车马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时辰可耽误不得啊。” 萧琮听了眨了下眼,也就顺势收回手来,开玩笑道:“有古怪,莫不是做贼心虚?” 阮封屏神情略有一滞,随即,却见萧琮率先哈哈大笑起来,便也跟着笑开了,边笑边道:“萧大侠真会说笑。” 赤刃分堂的办事效率果然很高,冷寂云说要五日后举办喜宴,一切事宜就恰在第四天头上安排妥当。 成婚当日,楚家的人一个都没有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好在血阁分堂人数不少,全数聚在厅堂里也是一样的热闹。 唐瑛骑一匹高头大马,披红挂彩,领着迎亲的队伍来到楚砚之所居的房间门口。 本来依着阮封屏的意思,所谓迎亲不过是从楚砚之的卧房迎到喜堂去,骑马坐轿大可以免了,但是唐瑛坚持按照规矩来,白马乐队花轿媒人,不仅一样不能少,还样样都要最好。 萧七取笑她:“你以后就是个怕夫郎的命。” 唐瑛以此为荣:“我乐意。” 房门打开,楚砚之一身新郎打扮,头盖喜帕,由人搀扶着出来,另一人及时在他头顶撑开把红伞,取“开枝散叶”之意。 待人坐入轿内,一行人又吹吹打打,直奔喜堂而去。 因两人都没有亲长在,冷寂云与阮封屏就权充高堂之位,吉时一到,新娘新郎三拜天地,一对新人算是真正结成了夫妻。 喜宴上,唐瑛红光满面,喜气洋洋,仗着酒量好,挨着桌的一人敬满三杯酒。 等敬完一轮回来,人已经醉了七八分,萧琮今日也兴致颇高,连连与人对饮,这时候双颊酡红,看上去并不比唐瑛清醒。 她手里拎着整坛的酒水,见唐瑛往这边来了就一把拽住她,道:“咱们姐妹再喝一杯。” “好!”唐瑛答应得爽快,从桌上抓起一坛酒来,拍开封泥与萧琮手中的酒坛一碰,道,“干了!” 几口喝完整坛,两人都软到了桌子底下。 萧琮伸手勾着唐瑛的脖子,两眼通红,眼皮似闭非闭:“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喝这么多吗?” 唐瑛醉醺醺地靠过去,差点把萧琮扑倒:“嗯……为什么……” 萧琮皱皱眉头,突然觉得两个人靠在一起热,闭着眼睛一下把唐瑛推到一边去,然后自顾自呵呵地笑起来:“我高兴……真的,我替你高兴……” “我也……高兴。”唐瑛的酒坛掉在地上,醉眼朦胧地趴着满地找,找到后又爬过来和萧琮委在一起,“我说,什么时候……能喝上你的喜酒啊……” 萧琮一听又乐了,指着她笑个不停,嘴里嘟嘟囔囔道:“放心吧……肯定让你喝上……肯定的……” 冷寂云找了满场,终于在桌子下面发现这两个醉鬼,不由脸一黑,把两人的酒坛都夺了过来。 萧琮一看是他,脸上笑容更大,抓住他衣摆借着酒劲缠过去:“寂云……可说好了,咱俩成亲的时候叫上唐瑛和小楚啊……一定得叫上他俩……” 醉酒的人是很难沟通的,冷寂云无奈,费力把她从地上拖起来,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萧琮倒也听话,一路让他扶着走,就是嘴里不老实,一会儿说等和他成亲的时候要风光大办,把黑白两道的人物都请来作陪,一会儿又说等老了就陪他归隐山林,悠闲度日。 终于到了卧房,萧琮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过去。 冷寂云摇摇头,俯身帮她除去鞋袜外裳,又抖开锦被仔细盖在她身上,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开,却忽然被萧琮捉住手指。 “寂云……总有一天……我也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婚礼……你说好不好……”她闭着眼说完这句,也没有醒过来,翻个身很自然地抱住冷寂云的手臂,睡熟了。 男人怔住,盯着萧琮睡梦中平静安和的眉眼看了许久,恍惚笑了一下。 “我本以为可以得到,现在想来却是太天真。” 冷寂云缓缓说完这句,将手臂完全自萧琮怀里扯了出来,起身离去。 身后萧琮仍裹着锦被安安稳稳地好眠,嘴角忽而弯起,似是陷入甜梦之中。 翌日,所有人都睡到了日上三竿。 而冷寂云做了个噩梦,天不亮就惊醒过来,再也没能睡着。 他单手抵住胸口,连咳了数次,复将衣袖卷至肩膀,只见那道从肘窝延伸出来的黑线比前日又长了一些,已快到达肩头。 冷寂云微惊了一下,放下衣袖,暗暗在心中计算起时间来,三日,应该还来得及吧。 想罢又躺下辗转片刻,竟仍是睡意全无,索性披起一件外袍走出门去。 此时,天际才刚露出一点熹微晨光,四下悄然。 冷寂云沿着花圃慢慢走,忽见前面不远处一个熟悉背影,心中一奇:“砚之?” 楚砚之听见了身形一顿,便朝他这边走来:“睡不着?” 冷寂云点头,问他:“你也是?” 楚砚之笑笑:“心里藏的事太多,怎么能安然入睡。” 冷寂云心下了然,安慰他道:“再等三日,就不必再这样操心了。” 楚砚之挑了下眉,不以为然:“恐怕你要操心的事还会更多,萧大侠那边就是一桩。” 冷寂云默了一刻,反问道:“你和唐瑛怎样,昨晚……她没看出什么不对吧?” “没有,我喂她喝下幻灵散,她还以为真的和我做了夫妻。” “那就好。”冷寂云放下心来,道,“我们去那边坐坐。” 楚砚之点点头,便随着他一起往树下的石凳边走,走到一半却顿住步子,单手扶住腰部,嘴里极低地哼出一声。 冷寂云忙扶住他:“怎么了?” 楚砚之听他有此一问,脸上竟然一红,才道:“没事。” 冷寂云将信将疑,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神情大变,出手如电地捉住楚砚之右臂,另一手撸起他衣袖来。 手臂匀称修长,光洁无瑕。 “你……你竟然……”冷寂云松开手,半张着嘴说不下去,连连倒退了三四步。 楚砚之原本有些惊慌,这时反而冷静下来,笑道:“我不后悔。” 冷寂云这才回过神,上前几步一把拽住他,惊怒交加:“楚砚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什么身份?你……你这是找死!” “我早已经活够了。” 楚砚之这个人就是奇特在这里,即便是说着这样的话,脸上也依然挂着笑。 冷寂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相识多年的好友并没有想象中的了解,他说他认命,识时务,可他并不是那样做的。 原本以为这个局是自己和楚砚之一手安排,现在却超出掌控,就连自己也不知不觉地被他算计进去,无法挽回。 “你可有想过后果,等回到龙棠山,倘若阁主发现你已非完璧……”冷寂云说到一半又噎住,又急又气,“砚之,你太冲动了!” 楚砚之摇摇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出于冲动。” 冷寂云惊呆:“难不成你真的对唐瑛动情?你们相识不过短短一月,我不相信你对她的感情已经深到这步田地。” “我对她有好感不假,但也确实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楚砚之垂头低笑,也不知是绝望还是不甘,“如果我这一生,只有两个女人可以选择,我为什么不选好的那一个?寂云,如果你也觉得我待在阁主身边很好,当初又为何帮我逃出血阁,让我能以楚砚之的身份过这自由自在的四个月?” 冷寂云无言以对。 “楚砚之在楚家虽然过得不好,但我羡慕他……真的羡慕他。”脸上笑容不减,唯有十根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显示出他此刻的痛苦挣扎,“对唐瑛,我只能说我与阁主相处十五载,抵不过在赤刃分堂短短一月,一个愿意为我拼命的女人,我也情愿委身于她。” 他仰起头来,难得感慨:“反正三日后,世上再没有楚砚之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在零点前写完了,好神奇……于是预告个,下一章大高|潮!   ☆、第26章 狭路相逢 三日后,按规矩是新人归宁的日子,也就是三朝回门。 从始至终没有露面的楚家在这一天难得地表现出武林世家的大气,竟声势浩大地大摆筵席,还由楚府总管亲自带来口信,一定要借这个机会请赤刃分堂的众英雄们好好吃上一顿酒。 阮封屏身为一堂之主,着实抽不开身,冷寂云原本是要同行的,到了当日却突觉身体不适。 萧琮与他朝夕相对,也知道他近日来一直精神不济,担心之下,坚持要留下陪他。 冷寂云却说:“没什么大碍,吃两服药调理几日就好。” 萧琮再不信他的推搪之词,接连追问是什么药,去哪里抓药,冷寂云无法,只得报出一间药铺的名字来,原来那里也是血阁一处产业,平日里专司各分堂的药材供应。 见她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冷寂云无奈道:“你若不信,就自己去看看,顺便帮我把这几日的药取回来可好?” 萧琮听了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冷寂云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等着她与四家将走远,才侧头问阮封屏:“药铺那里都知会过了?” “左使放心,属下已经吩咐了秦掌柜,无论如何把她们拖住两个时辰。” 冷寂云点点头,两个时辰足够了。 花田镇,万安药铺。 “可得捆结实了,她们两个功夫不错,要是逃跑了可不太妙。”一个穿布衣戴草笠的少女给门板上挂起暂停营业的木牌子,然后进到屋内,关严了铺门。 里屋的蓝衣男子答应着,手脚利落地把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结结实实捆在一起,各自点了哑穴,塞到柜台下面。 “没想到这药铺也是个血阁的贼窝,正好收拾了她们!”男子拍拍手上的土,快步走到少女身边,催促道,“师傅,咱们赶路要紧,我这么久没回家,爹娘和舅爷爷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 少女闻言便把迅速找出的几味药材包好,交到男子手里,道:“有了这几味,这服药就算配齐了。砚秋,你回家以后,可要照我说的按时服用,不出四日,你的内伤就可完全复原了。” “多谢师傅。”男子点点头,把药小心放入怀中,两只星辰般的眸子里漾出一抹喜色,却正是之前侥幸逃脱,血阁人遍寻不到的楚家四少楚砚秋。 两人才走至门口,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楚砚秋神情一紧,手已摸上剑柄:“师傅,会不会是血阁的?” 少女倒不慌张,兴奋道:“不怕,要是血阁的正好让我端了他一窝。” 门外,萧琮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声,心里也奇怪起来,看了眼旁边的木牌子,心想就算是歇业,也该留下个人看着店门才对。 正想着,门打开一扇,里面走出个人来。 “你是……秦掌柜?”萧琮见出来的是个少女,不免有些吃惊,再看她一身装束,不像是生意人,倒像是走江湖的。 少女听了也不否认,道:“进来吧。”说罢侧身把五人让进屋内。 一进屋,萧琮就发现旁边还站着个人。被困青石分堂那日,她一直昏迷不醒,并不认得楚砚秋,然而萧四几人却是认得的,不由惊道:“楚四公子?” “是你们!”楚砚秋这时也认出了她们几个,脸色一沉,刷一声拔出剑来,怒道:“师傅,她们也是和血阁一伙的!”说完已合身扑上,剑尖直取萧琮。 萧琮大惊,怎么也没料到他刚说一句话就突然发难,多亏萧五机敏,两掌一合就夹住了楚砚秋的兵刃,教他进退不能。 楚砚秋挣了挣,奈何力气不如萧五,情急之下索性弃了长剑,一个团身翻到萧五脚下,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小刀来,由下往上刺向她小腹。 萧五不妨他身手奇快,急忙往后闪去,却还是被划破了皮肉,淌出血来。 “混小子!”萧七见萧五受伤,也顾不得两个打一个胜之不武,紧跟着拔剑加入战团。 这下子,情势瞬时逆转。楚砚秋功夫虽然不错,却也远远不是萧五萧七两人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就失了兵器,被萧五整个人头朝下地倒提起来。 “放我下来!你们以多欺少好不无赖!” 萧七气得:“一见面就出手偷袭,你不无赖?” 楚砚秋气结。 过了一会儿,萧五见他也得了教训,就一松手,把他丢在地上。 楚砚秋这下摔得狠了,差点疼出眼泪来,抬头恶狠狠地朝萧五瞪过去,心想我记住你了,有你落在我手里的时候。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空气中忽然弥散开一股香喷喷的气味,萧四叫道:“不好,快闭气!” 几人都是脸色大变,急忙照做了却已经来不及,只觉手脚一阵发软,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 楚砚秋大喜:“还是师傅好手段!” 少女这才笑笑地摊开手掌来,只见她掌心里正放着一枚翠玉小瓶,瓶塞开启,那香味就是源自瓶中。 这时,她注意到萧四几人都已动弹不得,唯有萧琮还能好好地站立,不由“咦”了一声,随即眸子一闪,似乎想到什么,人飞一般地掠过去,伸手扣住萧琮脉门。 “怪不得。”少女一搭上她的手腕,就发现她的内力几乎为零,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她这软筋香虽然好使,却偏偏对没有武功的人毫无作用。 见她分神,萧琮蓦地眼神一凛,就是此时! 说时迟那时快,萧琮手腕一翻,左手蛇一般沿着少女手臂攀上,作势扣她咽喉。 少女一惊,忙抬手撞她手肘麻穴,不料对方也反应极快,猛地伸右手挡她攻势,左手却已瞬时撤回,转而指向她双目。 少女急得弯身避过,也再没心思缠斗,当即运两成内劲于掌心,一掌将萧琮直摔出去,紧接着点住她五处大穴。 “好家伙,原来是个练家子!”少女经过这一战也惊出满头汗来,蹲在地上看萧琮,奇怪道,“你招数使得这么好,怎么没有内功?” 萧琮这时一动不能动,不由心底冰凉。她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功力,毫无取胜的可能,然而生死关头只能拼上一拼,不得已也使出了些狠辣的招数偷袭。 少女见她不说话,却越发地有兴致,突然眼珠一转,道:“我看你根基不错,就是内力差劲,经脉也有损伤,你这样练再久也是白费,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一套适用的法门怎样?” 萧琮闻言一愣,楚砚秋却急了:“师傅,她和血阁的蛇鼠一窝,你怎么……” “那又有什么关系。”少女打断他,无所谓道,“我和血阁本来也没什么恩怨,只是师傅他老人家和血阁的不对盘罢了。嘿,这个人我看上了,非收她作徒弟不可,免得大师兄总要在我面前炫耀他那天资聪慧的弟子,要我没面子。” 楚砚秋又急又气,却拗不过那少女,直憋得满脸通红。 “怎么样,考虑考虑吧?”少女眨着眼,目光炯炯。 萧琮失笑,道:“拜师是大事,哪是可以草率决定的。” 少女歪头想了想,道;“也对,这样吧,正巧我有急事,要先把砚秋这孩子送到他家里去。你呢,就慢慢考虑,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萧琮道:“你找得到我?”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从怀里掏出个蓝幽幽的瓶子,打开瓶盖,滴几滴液体在萧琮身上,笑道:“好了,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了。” 萧琮无语。 “乖徒儿,你迟早是我的乖徒儿啊。”少女越想越开心,三两下就解开了萧琮的穴道,然后把两样东西塞进她手里,道,“我也该走了,先送你个见面礼。” 萧琮低头看去,只见其中一样是个翠绿翠绿的瓶子,正是少女方才所用的迷香。另一样不用说,自然是迷香的解药。 “好好收着,好使得狠呢。”少女说完也不再啰嗦,抬腿就走。 楚砚秋原本正沉着脸生闷气,此时见少女真的走了,赶忙唤她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萧琮看看少女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两个小瓶子,笑着摇摇头,这女孩子说风就是雨,虽有几分邪气,倒也不像是坏人。 转头见萧四几个还软绵绵躺在地上,便拿出解药来给她们一一服下。 不一刻,萧七缓过劲来,站起身一边活动胳膊手脚,一边道:“奇了奇了,真是什么奇人奇事都有。” 萧二苦笑道:“咱们现在怎么就和血阁分不开了呢,听听楚家小子说的,蛇鼠一窝,什么话!” 萧四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表情僵住,一拍大腿道:“糟了,刚才她们说是往楚家去的,楚砚之在青石分堂的时候已经和楚家闹翻了,现在还瞒着没人知道,等楚砚秋一回去,两个人正好撞见,不就全捅破了吗?” 她这一说,其他人也立刻明白过来。 萧琮思索片刻,沉声道:“这药铺没人,药也抓不成了,现在还是楚家的事要紧。咱们五个分两路走,萧二萧四,你们两个抄近路去楚家,和唐瑛小楚说一声,萧五萧七和我赶回赤刃分堂一趟,也和寂云阮堂主他们有个商量。” 四人应一声,各自行事。 这边厢,萧琮与萧五萧七一路快马加鞭,不足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分堂。 一进门,萧琮只觉四下里静悄悄,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也来不及细想,直奔冷寂云卧房而去。 然而那人却不在房中,再去找阮封屏,竟然扑了个空。 这时有几个血阁人看见她们回来,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正要散去,却被萧琮逮个正着。 “你们左使和堂主呢,怎么都不在房里?” 血阁人支支吾吾:“这……” 萧琮心急如焚,直觉有什么大事发生,厉声道:“快说!” “在楚……楚家……诶,萧大侠!”那血阁人见萧琮三人急急离去,立时慌了神,朝身边一人命道,“快去!通知左使,萧大侠往楚家去了!”   ☆、第27章 鹿死谁手(返工) 萧二和萧四赶到楚家的时候,场面比她们所设想的还要混乱。 到处杀声震天,血流遍地,楚家与赤刃分堂的人正激烈地厮杀在一起,从院内一直打到院外,难分难解。 萧二楞了半天,突然指着远处,惊叫道:“那人不是阮封屏?还有冷寂云,他身边的玄衣死士都在!” 萧四看这架势哪还有不明白的,怪不得这几日血阁分堂里人人言行有异,行色匆匆,初时并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竟是早早筹谋着今日的杀局,只有她们这五个人还被蒙在鼓里。 转眼瞧见唐瑛正与三个楚家人纠缠,萧四当即过去一把将她揪了出来,怒道:“你们干的好事!说什么归宁,全都是障眼的把戏,你们这些血阁人,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冲我发什么火,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唐瑛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庆宴刚到一半,左使和阮封屏就突然带着人杀进来了,好好的筵席,这……这算什么!” 萧四一怔:“你不知道?” 唐瑛一拳招呼过来:“我知道个鬼!” 正说着,只听一阵马蹄声及近,萧琮三人策马赶来。 萧琮跳下马来,半天说不出话。 虽说在路上已设想过无数情景,但此时亲眼看到修罗地域一般的杀阵,她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某根紧紧绷住的弦“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少主,危险!” 萧四急得大喊,想把径直朝人群里走去的萧琮拉回来,却被几个楚家人封住去路。 向来好脾气的萧二也怒了:“他冷寂云只知道滥杀无辜,根本不在乎咱们少主怎么想!” 萧七早气得七窍生烟,利落地点倒一个楚家的,又逼退一个血阁的,突然定住:“诶?咱们到底帮谁?” 萧五面无表情:“帮少主!” 在双方交战最激烈的中心,刀光剑影像网一般密集,人几乎每走出一步就能踏到一具尸体。 萧琮后背挺得笔直,双眼眨也不眨,紧紧盯住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抹深青人影。 男人手中雪亮的长剑染满鲜血,所过之处头断血流,寸草不生。 一瞬间,萧琮的全副心神仿佛都被那满眼鲜血吸引住了,无数刀剑迎面劈来,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心里大喊,躲啊躲啊,可手臂仿佛被浇注了泥浆,丝毫也不能动。 “萧琮,你发的什么疯!” 一柄长得惊人的环背大刀忽然从斜刺里挥出,挡开了众人攻击。 唐瑛的嗓门奇大,连忙于收割人头的男人也终于听到,转过身来。 冷寂云惊呆:“萧琮?” 然后一个楚家人杀过来,他反射性地横剑一扫,却忘了自己已经和萧琮离得那样近。 鲜血飞溅,萧琮猛地闭眼,再睁开,湿热甜腥的液体就从她眉间不断地淌下来,鼻腔里涌进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冷寂云楞了一下,直觉要去擦干她脸上的血,可萧琮已经退后一步,让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说:“你来了……” 是,我来了,萧琮想笑。 如果放在从前,男人一定不会相信自己也有这么害怕的时候。 可是此刻,他的确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烈而陌生的恐惧像一棵见血扎根的藤,正狠狠地穿过心脏,开枝散叶,将五脏六腑紧紧裹住,令他连呼吸也不能。 他盯着萧琮的表情,看着她一点点从眼底到整个面孔漫出一种痛不欲生的悲愤来。 她的每一条肌肉都在皮肤下面颤抖着绞紧,再绞紧,嘴角无法控制地扭曲,那表情不是哭,更不是笑,却迫使他不由自主地退开一小步,侧过脸,无法继续对视下去。 旁边的唐瑛已经管不了他们之间有什么激流暗涌,她只想冲进楚府,把她的砚之带出来。 环背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无人可以近身,她且战且进,终于破开一条通路,正要踏上门口石阶,却见门内忽然像变戏法一样涌出比之前多两倍乃至三倍的人马来,层层堵成人墙,逼得她不得不退。 “冷左使,我们又见面了。”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出现在楚老三旁边,一身儒雅气息。 萧琮吃惊地看着来人,凤九,他怎么会在这儿! 冷寂云却道:“你看见了,楚家和我是一样的心思,早已邀来朗月楼和华清派作同盟,埋伏在府内,这根本是鸿门宴。” 萧琮闻言一震,脸色更加难看。 打斗停止,人们开始各自往各自的阵营聚拢,界限分明地分立两边。 唐瑛提着大刀,不可置信地看看这一方,再看看那一方,终于彻底明白:“原来你们都没有诚意,原来你们都是利用我和砚之!” 冷寂云摇头,也只有你才会相信。 这时,凤江临已经看到了萧琮,先是微微吃惊,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从一众朗月楼门人中走出来,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左手掌心,双眼朝萧琮望过来:“二楼主离开朗月楼以后,楼主一直担心,可惜她今日不在,若是在场,想必也该放心了。” 萧琮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凤江临便接着道:“二楼主果然不凡,无论在朗月楼还是在血阁,都是一样的春风得意。”说罢冷笑两声,身后朗月楼众人也是一阵交头接耳。 四家将脸色骤变。 “凤江临,你说的什么屁话!”萧七给他气得大喊,亏得被萧五拦住,才没冲上去。 萧琮却怔住,人像被钉在了地面上:“凤九,你这么看我?” 凤江临冷哼一声,道:“好,你既说不是和血阁一起,那就站到我们这边来,与我并肩作战。” “这……”萧琮犹豫半晌,看着凤江临身后比血阁多出一倍的人马,攥了攥拳,痛苦地,“我不能。” “哈!”凤江临脸上挂起讥讽笑意,厉声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选了死路。” 萧琮垂下头,只能苦笑,是啊,我自作孽。 凤江临便不再看她,转而对冷寂云道:“冷左使,你失算了,并不是只有你才懂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冷寂云却不急,也跟着一笑,冷声道:“凤大总管是否太自负了,还未到最后一刻,怎知鹿死谁手?” 唐瑛心急如焚,早没耐心听他们耍嘴皮子,扯开嗓子道:“楚老三,你们把砚之藏到哪去了,快点交出来!” 没想到楚老三听了大乐,指着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唐瑛啊唐瑛,你倒是个痴情种子,也不看看你家相公是跟哪家姓!” 唐瑛竖眉:“你什么意思?” 楚老三叹口气,做出副惋惜的样子:“还不知道吧,你的好夫郎早把你给卖了,也真多亏了他,不然我们可想不出这般好计来。” “你把话说清楚了!” “好好好,就让你死个明白。”楚老三笑呵呵地理了理头发,“你可还记得他曾回家来五天?” 唐瑛火大:“你们把砚之打成那样,还敢再提!” 楚老三连连摇头:“那你可误会我们了,他回来那天,我确实也曾怀疑,毕竟要是好好的,为什么一个月不回楚家来呢?后来才知道,竟是你这色胚强占了砚之身子,还把他关在房内不准出门。” “什么?!”唐瑛大骇,她何时做过这等混账事! 楚老三只当她是恼羞成怒,继续道:“好在砚之有些个本事,把你这愣头青哄得死心塌地,终于放他回家来探望一次。男子贞洁何等重要,他恨不得将你拆皮剥骨,当日就和我们商量出一计,不但是你,就连整个血阁分堂也要一网打尽。” 唐瑛有点懵,像听天书一样。 “哎,砚之那孩子为了向我证明你确实对他痴心,竟不惜故意弄伤自己。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亲眼看你单枪匹马来楚家拼命,我还真不敢应承他,走今天这步险棋。” 楚老三直说得嘴唇发干,最后得意地问:“现在知道了?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 她笑眯眯地等着唐瑛发疯,没想到唐瑛确实气疯了,说的却是:“尽她娘的胡扯蛋!强占?我三天前才与他洞房花烛,自己夫郎是否处子之身,我会不清楚?” 此言一出,在场男子都有些脸红,女人们也是尴尬。 冷寂云伸出拇指食指捏着眉心,怪自己没告诉过她,这种话不用这时候说,也不用这么大嗓门。 楚老三却听出不对来:“你说……你没有强迫他?” 唐瑛气得:“我敬他爱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侮辱他。” 凤江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忍不住看向楚老三:“楚大侠,莫非你家二少爷……” “不可能!”楚老三急急否定,“楚家的人怎么会反过来去帮血阁呢,绝对不可能!” 冷寂云在对面看着他们两个的脸色着实精彩,拍了拍掌,笑道:“不必争,楚砚之到底是帮谁的,马上就见分晓。” 说着将手放入怀中,竟摸出个烟信来放入天空。 凤江临抬头看看,皱眉道:“搬救兵?” 冷寂云摇头,遥指向他身后,道:“别急,且看着。” 下一刻,只听楚府内院倏忽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大地紧跟着猛烈震动起来,凤江临大惊失色,刚一回头,就瞧见楚家一片房屋已被瞬间夷为平地,大批楚家亲眷惊得四散奔走,一股刺鼻的火药味正伴着烟尘滚滚而来。 “你什么时候埋的炸药!”楚老三面无血色,下意识踏前一步。 “别动。”冷寂云指住她,冷笑道,“信不信,你的脚底下埋满了炸药,敢再往前一步,我教整个楚家灰飞烟灭。” “你!”楚老三听得浑身一激灵,伸出的脚也缩了回去。 唐瑛目瞪口呆地对着楚府看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情急地抓住冷寂云大吼:“你想干什么!砚之还在里面,砚之还在里面啊!” 冷寂云皱眉:“唐瑛,你要造反?” 唐瑛哪还顾得这些,更提高了嗓门:“不许再炸了,听到没有!” 这时,楚家院子里的人已经纷纷涌向门口,唐瑛急切地在众人中搜索着,终于,她看到远远地有一抹艳红色吉服出现在视野中。 唐瑛大喜,太好了,他没事! 她朝楚砚之使劲拼命地挥手,生怕他看不到:“砚之,快出来,我在这!”   ☆、第28章 决裂 楚砚之跑到门口,看清了唐瑛的傻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平日里不喜修饰,今日却着意打扮过一番,流云黑发高高挽起,鬓间卧一根血玉簪,簪头嵌着五枚上等东珠,颗颗浑圆饱满,明丽照人。 唐瑛一刻也挪不开眼,高举着手臂迎上去,扬起大大的笑容。 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楚砚之顿了顿步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犹豫。 冷寂云看到了,以眼神催促他。 楚砚之便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脚底一绊,摔倒下去。 “砚之!”唐瑛见状,急得要过去扶他,刚迈出三步,第二枚烟信已嗖地一声升上天空,炸响开来。 “不——”唐瑛两耳轰鸣,下意识地往楚府里冲。 然而,爆炸声轰然想起,一股大力生生将她弹了出来。地面下的炸药全部被引爆,威力足以掀翻整座楚府,大地震动得比之前还要猛烈十倍。 凤江临色变:“爬下!” 朗月楼、华清派及楚家众人齐齐往前扑去,可他们身后更多的列在楚府大院内待命的人马没能安然无恙逃出来,屋檐巨椽狠狠砸下,正如冷寂云所说,整个楚家灰飞烟灭了。 唐瑛震惊了,全身的血一瞬间涌上大脑,逼得双眼暴红。 “砚之——”她像发狂的野兽一样,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堆废墟冲过去,无论是谁要拦住她,都被一刀削下脑袋,或者甩出三四丈远,摔得脑浆迸裂。 凤江临和楚老三都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她,他们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如土,无法相信原本胜券在握的局面在一瞬间变成满盘皆输。 凤江临看向冷寂云,眼神涣散:“……要同时引爆这么多炸药,你在楚府中少说安插了一百人,只要炸药点燃,他们将永远被埋在废墟之下……哈哈哈哈,连自己的人都可以牺牲,我败了,败在不如你狠!” 他说着说着竟大笑起来,目光中满是悲戚。 冷寂云挑了下眉:“过奖。” 此时,楚老三已经再次瘫软在地上,她知道从今日起,楚家偌大个武林世家,偌大的基业,就彻彻底底从世上消失了。 她双手抠进地面,嘴唇颤抖:“冷寂云,你告诉我……你给我个明白!” “好,你问。” “你到底是怎么……把炸药运进楚家的,又是如何埋进地底的?” “我安排了一百二十人在楚家,她们用三个月的时间挖好埋放炸药的孔道。可是这么多炸药,很难通过运菜送水的车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去,所以,我亲自为唐瑛准备了丰厚的‘聘礼’。” 楚老三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厚底的箱子不是用来保护珍宝,而是有存放炸药的夹层……不对,如果是那样,何总管经手时怎么没查出!” 冷寂云但笑不语。 楚老三惊骇:“她也是你们的人?” “正是。” “那么……”她不敢想下去,“这里的事一直是她在主持?” “不是。” “是谁?” 冷寂云望向远处废墟中露出的那片艳红衣角,道:“楚砚之。” “啊。”楚老三的脸色霎时从土黄变成惨白,她终于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今日一战并不是青石分堂大战的延续,而是血阁早在三个月或者更早的时候就预谋着的。 从一开始,他们想要的就不单单是楚家人的命,所以精心策划了这个局,故意让楚砚之对她献计,为的是令她请来更多江湖门派助阵,从而更充分地发挥炸药的威力,一网打尽。 冷寂云握着剑,慢慢向她们走过去。 凤江临急喊:“摆阵!” 众人手忙脚乱向中间聚拢,剑阵还未成,却见冷寂云突然顺风抖了抖衣袖,一把米分末扬出,无色无味。 “化功散!”凤江临惊叫一声,忙坐下盘膝逼毒。 这时候,冷寂云已走到他们身前,冰冷的剑尖直指过去,淡淡道:“一路走好。” 凤江临等人听了都是心如死灰,闭目待死,然而长剑挥落的瞬间,冷寂云却被人从后面死死攥住了手腕。 一回头,正对上萧琮怒极的双眼。 “冷寂云,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 男人表情一滞,对突然转换的称呼有一瞬间的不习惯,沉默片刻,才道:“萧琮,你早已被这些自命侠义的名门正派排除在外,没有立场阻止我。” 萧琮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点点头,站到了他和楚家人之间,坚决道:“我确实不能阻止你,好,倘若你非杀他们不可,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威胁我?”冷寂云眸光一颤,不怒反笑,“你以为我不敢?姓冷的六亲不认,最喜欢的就是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萧琮哑然,然后用手按住了胸口,那里狠狠地一痛。 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非要逼我那么想你! 她拉下那人的手腕,几乎听到自己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哀恳:“寂云,收手吧。” 冷寂云静静看她,渐渐地,凌厉的目光一分分变得柔和,然后微笑起来,那样温柔。 “拿下她!” 萧琮大惊,却很快地被两个血阁人反拧住胳膊押住,惊怒道:“放开我!” 四家将见此都被激怒了,同时亮出兵器,可下一秒,就被赤刃分堂的人团团围住,无数柄刀剑架上脖颈。 萧琮狂吼:“别让我恨你!” 冷寂云微楞,垂了下眼,与她擦身而过。 楚老三被拽起来,又急又怕:“你迟早会有报应的!” 冷寂云道:“我知道,去地府慢慢等我。”说完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 男人从左走到右,一人一剑,准确地刺进心窝,鲜血喷出,洒得遍地皆是。 最后只剩下凤江临和华清派掌门林琦。 凤江临道:“动手吧。” 冷寂云却收了剑,摇头:“你们二位是贵客,阁主吩咐,要好好地请上龙棠山坐坐。”于是侧头命道,“绑了。” 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厉哭叫,紧接着一个蓝衣男子飞跑过来,扑倒在楚老三身上。 “娘,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阮封屏驱着轮椅过来,低声道:“他就是之前逃了的楚家小少爷。” 冷寂云“哦”一声,重新拔剑,刚要落下,却被人撞得一偏,刺了个空。 却是唐瑛不知何时跑过来,手里攥着一截艳红布料,哭得满脸泪痕。 她拼了命似地抓住冷寂云,提拳就打:“姓冷的,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冷寂云神情一动,随即抬腿将她踢翻,唐瑛趴倒在地,竟再不站起来,自顾自抱着那块红布连哭带嚎闹成一团。 阮封屏叹口气,叫两个人把她拽了下去。 冷寂云把长剑扔给楚砚秋,道:“自己了断吧。” 楚砚秋抓起那剑,恍惚地抬起头,竟然面目一狠,朝冷寂云直冲了过来。 冷寂云皱眉,单手钳住剑尖一反,剑刃就卡在了楚砚秋的喉咙口,正待加力,空气中却忽然飘出一股香甜的味道,忽忽悠悠借着风势,很快弥漫开来。 软筋香! 众人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全部软在地上动弹不能。 事出突然,连冷寂云也不妨,他吃惊地看着满场仅仅站立的五个人,不可置信地:“萧琮,你……” 萧琮捏着那只翠绿小瓶,苦笑一下。原本只是随手放进袖里,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除她之外,萧四几人都服过解药,三个时辰之内可保无事。 萧琮走到冷寂云身前蹲下来,将手探入他怀中,摸出四五个小瓶子来。 问他:“哪个是?” 冷寂云盯着她不说话,脸色一点点变白。 萧琮重复:“哪个是解药?” 冷寂云仰起头,溺水一样深深吸气吐气,道:“红色的。” 萧琮就挑出其中那个红色的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忽又想起这人骗人的本事来,迟疑一下,还是道:“你吃一颗。” 冷寂云像被电了一下,浑身发抖:“什么?” 萧琮低下头,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可是真的被骗过太多次了,包括今天。 她在心里想,不能让他抓人,不能让血阁和朗月楼狠狠打起来,不能走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 于是狠下心,把药丸递到他嘴边,说:“吃了它。” “好,好……”冷寂云咬住嘴唇,狠命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嘴含住药,喉结一动就吞了下去。 萧琮抿下嘴,没说什么,刚站起身迈出一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男人的笑声,她从没听过冷寂云那样笑,悲哀的,愤怒的,或者说还有一点凄凉。 服下解药,林琦松了口气,道:“萧大侠不亏是我白道江湖中的翘楚,待收拾了这些血阁人,就随我们一同回去吧。你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看谁还敢胡说八道,污蔑你与血阁勾结?” 萧七听着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腹诽,胡说八道的不正是你吗? 化功散已解,软筋香却仍能令林、凤二人手脚绵软。 凤江临便道:“你能阵前倒戈,楼主知道也会高兴的。快把迷香的解药给我们吧,事不宜迟,免得血阁再有援兵。” 萧琮却并没拿出软筋香的解药来,反而教萧四几个把不能动的林琦和凤江临放到马背上。 凤江临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琮翻身上马,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给你们解药。” 林琦厉声问她:“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萧二也迟疑地凑到萧琮耳边低声道:“少主,你想好了啊。这么做,哪边都没事了,唯独你里外不是人。” “想好了。”她转头看见仍倒在楚老三身上哭泣的楚砚秋,对萧七道,“把那孩子带上吧。” 萧七想起楚砚秋野猫一样的坏脾气,摇头道:“我可不敢,非得给他挠死不可。”然后捅捅萧二,“要不你带着?” 萧二搓搓手,又搓搓脸,干笑。 “我带。” 几人一愣,齐齐看向萧五,却见她已冷着张脸朝楚砚秋走过去。 “混蛋,滚开!”小野猫脸上还带着泪,就开始发飙了。 萧二萧七看得一哆嗦,然后就看萧五眉头也不皱一下,一掌劈他后脖子上,把人扛到肩上带回来,道:“好了,走吧。” 萧琮一甩马鞭,带着七人五马往林子里奔去。 阮封屏抬头看看她们的背影,再看看旁边满眼迷茫的冷寂云,叹道:“哎,萧琮一世英雄,却被仁义所累。”   ☆、第29章 为谁谋 夕阳西下,薄雾也似的余晖映着楚家昔日庞大的府邸,萧索死寂,好像一头负伤的睡兽,满目疮痍。 废墟之前,几百名身穿青黑外袍的血阁门人与遍地尸骸混杂在一起,或靠或卧着,四周安静得可以听到伤者粗重的呼吸。 冷寂云双目紧闭,墨发垂落于胸前,雪白里衣,深青长衫,薄薄的一层衣料勾勒出其下过于清瘦的肩头和腰身。 不一会儿,他头顶上渐渐腾起白雾,那是运功逼毒所致。 阮封屏急道:“这迷香霸道之极,恐怕是燕谷药师门的东西,左使这样也是无用,免不得自伤元气啊!” 奈何那人不为所动,反倒暗暗多加了几成功力。 他自然也知道这软筋香的厉害,只是赤刃分堂大半人手全部被困于此,一旦凤江临或林琦传出讯息,引来白道援兵,这百来号人就都成了瓮中之鳖,十死无生。 正此时,远处竟真的隐隐传来马蹄声。 冷寂云听了心神一岔,脸上马上露出痛苦之色,长眉一拧,吐出口血来,大口喘气。 “左使!” 冷寂云舔去唇上血迹,试着动了动手脚,还是失败,只得放弃:“听天由命吧,只盼是友非敌。” 随着马蹄声及近,众人都打起精神来,十二万分的戒备。 片刻后,阮封屏已瞧清楚了奔在最前的一人一马,眼睛不由得睁大几分,喜道:“不是白道的援兵,是萧大侠!” 冷寂云眼中也露出一丝诧异,原以为萧琮救走林凤二人后说什么也不会再回转,哪想到她竟去而复返。 萧琮见众人无事,明显松了口气,便将解药分发给四家将,为血阁部众一一解毒。 她自己也拿了一丸药过来,待要喂给冷寂云,却一眼看见男人嘴角处半干的血痕。 “你强行运功逼毒了?” 说着伸手探向他手腕一试,果然经脉紊乱,时强时弱。 萧琮一时也不知是气还是急,忙把药丸放进他嘴里,拇指擦过他嘴角,拭去血迹。 解药入口即化,冷寂云感觉力气逐渐恢复,便低下头去整理衣襟,半晌,忽听萧琮在他头顶上方闷声道:“明知这软筋香解不开,还要逞强,怎么不等我回来?” 男人手指一顿,听她语气柔和下来,也知道自己只需态度放软一些,便能暂且缓和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 可他向来心高气傲,想起萧琮逼他试药时冰冷的语气,以及自己这两个时辰以来时时的提心吊胆,一句话在嘴边转了又转,怎么也说不出口,待一张嘴,却是一声嗤笑。 “我怎么知道……你是否还会回来?” 萧琮身子一震,喉咙口像被堵了团东西一样难受,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我不回来了,我把你们这些中了迷香的人留在这里任人鱼肉,不顾死活?你对我……有没有哪怕半分的信任?” 萧琮自是知道那人心里藏着苦处,也后悔因一时怒气出口伤人,可被他那一句抢白,原本已努力平复的怒火竟再也按捺不住。 “表面上敲锣打鼓办婚事,私底下谋划着这么大的局面,上上下下瞒得秘不透风,半个字也不让我知道,若非机缘巧合,提早从药铺折返回来,还当真以为这里是天地人和!” 冷寂云抬眼看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似又蒙了一层寒霜,他沉默良久,也只是哑哑地笑道:“萧大侠,如果我是你,还是先去看看凤江临和林琦是否还在那安全之处。” 萧琮眉心突地一跳,一把扯住冷寂云的前襟,冷肃了一张脸:“你说什么?” 冷寂云脸上突然现出一种略微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当赤刃分堂的人都在这里吗?” 萧琮愣怔许久,终于明白,狠狠一把将人推开,怒吼道:“你派了人跟踪我?” 冷寂云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来,盯着萧琮一字字道:“他们两个恐怕已经在去龙棠山血阁总坛的路上了。” 萧琮气得说不出话来,跨上马直窜出去,四家将急忙跟上。 冷寂云看着她们远去,忽地一笑,眼中却有些酸。 挥手招来一名玄衣死士,道:“跟着她们。” 萧琮火急火燎地赶到安顿林凤二人的那间茅舍,顾不上栓马就奔了进去。 茅舍主人正在院子里晾衣物,见她们回来,不由奇怪道:“几位大侠怎地又返回来了,可是有事?” 萧琮脚下方一顿,凤江临已听到动静推门而出。 两人一照面都是讶异。 “凤九,你不是……”不是被血阁人捉走了? 这时林琦也从另间屋里走了出来,愣了愣,道:“萧琮?” 众人正疑惑,但听院外马蹄声阵阵,萧琮回头,竟见冷寂云正领着几百名血阁人列阵于茅舍门前。 男人驱马向前几步,扬起一抹笑意:“多谢萧大侠引路。” “你利用我?”萧琮惊呆,如被什么击中了,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瞪大得吓人。 凤江临木然地后退几步,横剑在胸前,怒道:“萧琮,你既然救我们,为何引他们来,你反悔了?” “我……不是!”萧琮百口莫辩。 冷寂云下令:“全部捉活的!” 身后众人听令一拥而上,轻易将林凤二人擒住。 冷寂云下得马来,走到凤江临面前,道:“阁主听闻凤总管是位奇男子,很想见你一见,还请配合一二。” 凤江临大笑,忽而瞪向萧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恨只恨枉信小人!” 冷寂云笑容一收:“押下去。” 转头看向萧琮,那人却似未从这场突变中清醒过来,男人便踱步过去,使两人离得更近。 “萧……唔……” 冷寂云跌在地上,唇边血线蜿蜒。 他盯着萧琮仍悬在半空的手掌,竟笑出两声,站起身来,伸一根手指抹去淌至下颌的血痕。 “萧大侠好大的力道。” 萧琮听他说话阴阳怪气,不由心中更怒,沉声道:“你走。” “好。”冷寂云沉吟片刻,忽又挑眉道,“那么还请萧大侠带着你的人另寻一处去住,赤刃分堂煞气重,怕冲撞了几位大侠的铮铮铁骨,一身正气!” 说罢脸色一冷,拂袖而去。 大队人马在黑森森的密林里行进,每隔一人就点起一支火把,将林间的崎岖小路映得白亮。 阮封屏骑马不便,一向是坐轿子的,冷寂云今日却不知为何弃马与他共乘。 “发信给阁主,楚家人已尽数诛杀,凤江临与林琦两人不日将押送回总坛,请阁主赐解药。” “属下即刻派人去办。” 冷寂云点点头,忽然问:“楚砚之呢?” “早已安排人在地道外守着,刚刚收到传讯,正快马加鞭赶往龙棠山。” 冷寂云这才放下心来,不再说话。 阮封屏看了眼蜷缩在角落的人,心下不忍,将手中一卷皮裘递了过去,关切道:“左使所中之毒至冷至寒,属下虽不能解,披上这裘袄到底还是暖和些。” 冷寂云便接了过来,紧紧裹在身上,似乎还嫌不够暖,越发将头脸也埋进柔软的毛皮中。 阮封屏摇摇头,叹气道:“左使认为萧大侠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女人?倘若将实情相告,或许好过独自承担。” 冷寂云双臂环抱,一阵阵地瑟缩,人斜靠在一方软垫上,虚弱地闭起眼睛。 “她是一个太过光明的人,凭着一腔热血,以为可以拯救别人,但是等到真的看见黑暗,她会失望,我不想把她卷进来,也没有权利毁掉一个活在阳光下的人……” “左使在替萧大侠做选择吗?” 冷寂云将两只冰冷的手反复搓着,笑了:“很多选择不都是由别人做的吗?” “您的选择并不一定比她的好。” “我只知道她已经身无长物,如果一定要赌,输了会死。” 窗口的布帘被风吹起,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雪,冷寂云盯着那些被薄雪覆盖的树枝出神。 他也没想到毒会发作得那么快,快到来不及想一个更好的办法应对。 不过现在的这个办法也还算不错,至少抓住了凤江临,可以换到解药,也在被看出什么之前赶走了萧琮。 还有,成功挑起凤江临对萧琮的不满,以后应该不会再多纠缠了吧,朗月楼是那人的死穴,还是早早脱身得好。 冷寂云收回目光,打着寒战地从皮裘里探出一只手,抚上微微肿起的左侧脸颊,垂下眼帘。 萧琮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却是意料之外的疼痛。 很疼,不是脸上,是心里。 那时候他也有一点可笑的孩子气的想法,想挨了这一下就统统还清了她,现在想起来不是,还欠她一身江湖之中少有敌手的好武功。 不过总会还清的。 男人这么想着,再次把脸孔埋进皮裘里,阮封屏回头时似乎看到他露在外面的瘦削背脊在一耸一耸地抽动,于是伸手拉上了布帘,叹气,这天太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短哈~下章貌似又到了小高|潮~虐小冷下不去手了,于是让甜蜜加快脚步吧!!   ☆、第30章 惊变 一连三日,萧琮果真再没有踏足赤刃分堂半步,期间也只是命人来取过两趟行李。 第二次来的人是萧七。 她和萧四不同,向来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心里憋着口气,还要她一声不响地拿着东西走人,那是一千一万个做不到,结果就在院子里和赤刃分堂的人大闹起来。 “放开我!让冷寂云出来,我要见冷寂云!”萧七被几个人死死押住,嘴里却喊个不停,“姓冷的,你良心被狗吃了,要不是为了你,少主还在朗月楼做二楼主,论武功,论威望,江湖上谁不羡慕,就是为了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东西,她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出来,你出来给我个解释,为什么诬陷她!” 阮封屏从院中经过,见此情景皱了下眉,道:“把她的嘴堵上。” 却听门内忽然传来冷寂云的声音:“放她走。” 阮封屏便挥挥手,几个血阁人立刻会意地将萧七拖了出去。 待众人散尽,他才推着轮椅往冷寂云房里去。 不料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冷寂云躺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个虾米的形状,颤抖不止。 阮封屏吓了一跳,忙过去扶他,担忧道:“左使,这毒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厉害,再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冷寂云抓着毛毯裹在身上,脸颊和嘴唇是一色的苍白,眉毛上似乎结了层霜。 他只得紧咬住牙关,借此忍受一波又一波自体内涌上的彻骨寒意。 此毒唤作“七月雪”,挺风雅的名字,毒性却是霸道。 正如其名,中毒者即便是在七月酷暑之时,也如置身冰天雪地。从毒发之日起,七月雪每隔三日发作一次,症状愈来愈烈,最终五感尽失,却不会死。 阮封屏犹豫半晌,道:“阁主心思难测,解药又迟迟不来,不如……前往燕谷药师门求药。” “不去。” 阮封屏听他拒绝得干脆,不禁奇道:“属下听闻燕谷神医吕修白虽然性情古怪,却称得上妙手仁心,左使这般又是为何?” “不必多说了,我死也不会去求他。”冷寂云打了个寒战,才艰难道,“你去准备一下,后日启程回龙棠山。” 阮封屏只得应一声,躬身告退,心中虽有诸多疑惑,却不敢再问。 两日后,一行人押送凤九林琦二人返回龙棠山。 阮封屏原本公务缠身,但考虑到冷寂云身体不适,随时可能毒发,便与属下交待了堂中事务,也加入到押送队伍中。 此外,由于楚家一战已令赤刃分堂损失不少人手,除去留下看守分堂的五百人,此番随行的人数满打满算也只有三百。 为安全起见,阮封屏特意选择路途较近的山路走,并不断派人去前方打探,以防被白道门派偷袭。 傍晚,众人寻了一处开阔之地整顿休息,生火煮饭。 阮封屏带人端着食物给冷寂云送到轿前,知道他不愿被人看到病弱的样子,就命众人退下,自己隔着轿帘道:“请左使用饭。” 片刻后,便有一只修长却透着不健康的淡淡青白的手自轿内伸出来,接了食物进去。 阮封屏侯在轿外,不经意地将目光瞥向后方三丈之外,只见萧琮几人围着火堆坐成一圈,同样在准备饭食。 “左使,她们跟了一天了,要不要派人……” “不用,随她们去。” 这边,萧琮手里正拿着一只山鸡在火上烤,双眼却不由自主地时不时看向不远处那顶灰褐色软轿,目光复杂。 萧七嘴里啃着一块干粮,看萧琮一眼,边嚼边道:“见了生气,不见又想,这不就是贱骨头。” 萧琮这才回神,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萧四将面孔一板,怒道:“小七,你说的什么话!” “逆耳忠言。”萧七也没什么好脸色,破天荒地顶了她一句,索性背过身去继续吃东西。 萧四哑然,转头和萧琮对望一眼,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被绑着丢在树底下的楚砚秋,他哭得泪也干了,嗓子也哑了,身上带的食物昨天就已吃完,却死活不肯碰萧琮她们的东西,结果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一粒米。 非但如此,他期间有三次想逃走,两次刺杀萧琮失败,反被萧五扭住,拿麻绳捆了起来。 楚砚秋四肢麻木,心里却狠狠地想,好萧五,你敢绑我,等我以后宰了你! 可是没多久,肚子里的五脏庙就闹翻了天,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最后转成一下一下的抽痛,楚砚秋死死拧着眉毛强忍,这时候才终于忍不住哼了几声。 萧二心肠柔软,最见不得别人这种样子,急道:“小家伙怎么了,萧五去看看。” 其他几人也都看向萧五,似乎从她决定带着楚砚秋开始,众人就把那只小野猫当成了她的所有物,十分自觉地奉行着“只围观,不干涉”的原则。 萧五面无表情,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淡定就没人知道了。 她去到楚砚秋面前,拿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楚砚秋瞪她一眼,心想,疼死也不跟你求饶,于是转过头一声不吭,只有留给萧五的后背在剧烈颤抖。 萧五沉默一会儿,把人扛了起来。 楚砚秋大惊:“你干什么,混蛋!” 萧五不说话,将他放到火堆边上,解开麻绳。 楚砚秋一得自由立刻就要甩手打过去,奈何胃里狠狠一揪,手一软就又被萧五制住了,正待挣扎,却觉一只手抵在后心上,柔和的内劲进入体内,整个胸腹都暖洋洋的,胃部的疼痛稍稍缓解。 “吃吧。”萧五从粗制的铁盆中捞了一点野菜出来,盛在碗里递给楚砚秋。 楚砚秋下意识接过来,心里想着,这是你求我吃的,可不是我自己想吃的,可下一秒看到碗里那黑乎乎的野菜,再看看其他人手里的鸡肉,不由摔了筷子,赌气道:“不吃了。” 萧二看得明白,正想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不能一下子吃太油腻的,萧五是为你好。 可话还没出口,萧五已经把楚砚秋手里的碗拿了回来,冷声道:“算了。” 楚砚秋气得:“你拉张马脸给谁看,我……” 萧五看他一眼,脸色黑得像要吃人,楚砚秋浑身一凛,立刻吓得不敢说话,抱着膝盖缩在一边。 萧二见状,虽然不喜欢他那副大少爷脾气,却也心疼他刚刚成了孤儿,便重新盛了野菜汤,又掰了一只鸡腿给他,道:“饿了吧,先喝点汤,再吃鸡肉。” 楚砚秋闻言,愣愣地抬起眼来看她,两只眼睛里都擒了满满一圈泪,想必是方才被萧五一吓,想起了自己往日在楚家的生活,较之现在有如云泥,心中一时难过罢。 此间数萧二年纪最长,楚砚秋虽已足弱冠,在她看来却还像个半大孩子一般。 这会儿见他一下子从牙尖嘴利的小野猫变成了泪眼汪汪缩成一团的样子,不由爱心泛滥,将食物放进他手里,柔声道:“慢慢吃。” 那边萧七一哆嗦,太恶心了,萧二你太恶心了。 萧五冷眼旁观。 楚砚秋捧着碗,低头盯着里面的野菜汤发愣,热腾腾的雾气熏得他眼皮通红,刚把嘴凑上碗边,就轻声抽噎起来,泪珠一串接一串地落进汤里,也不知喝的是汤还是眼泪。 萧五心里莫名地一紧,觉得屁股底下像扎着刺,怎么坐着都难受,干脆几口吞了食物,起身到一旁的树下靠着休息。 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马嘶。 萧琮抬头,看到一个人策马而来,直奔到冷寂云轿前,却被阮封屏挡驾。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来人便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交给了阮封屏。 阮封屏仔细检查一番,向轿内说了句什么,冷寂云才伸手出来拿了那东西去。 萧琮有意无意地看了一会儿,料想是龙棠山总坛派来的信差,也就没多在意,谁知没过多久,血阁那边却突然混乱了,隐隐听到拔出刀剑的声音。 有人大喊:“保护左使,看好人质!” 而一向还算沉稳的阮封屏突然惊呼起来,声音极度慌乱:“左使,你撑着点!来人,快拿我的药箱过来!快!”   ☆、第31章 酸甜 当萧琮闻声赶来的时候,方才那个“血阁信差”已被众人活捉了按跪在地上,而阮封屏正从药箱里找出一丸可暂时护住心脉的丹药,进到轿内给冷寂云服下。 萧琮来到轿前,只听见轿中那人一声连着一声地咳嗽,剧烈得似乎要将整副心肺呕了出来。 片刻,阮封屏从轿内退出来,由人扶着重新坐回轮椅。 萧琮心惊地看着他满手上沾着的鲜血,声音抖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怎么会这样……” 阮封屏无言以对,他也没有想到手执血盟令的阁主心腹竟然是他人假冒,而他带来的“七月雪解药”对此刻的冷寂云来说不啻于一棵致命毒草。 他擦去了手上血迹,挫败地摇摇头,低声道:“左使毒发的时候一直喊你的名字,等到清醒了又不肯承认……对不住,事到如今,我也已经无法可施,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无法可施? 萧琮愕然,什么叫无法可施? 鲜血,毒发,续命丹药,男人苍白而豪无血色的面容,一切一切蛛丝马迹,在此时此刻开始慢慢地联系在一起。 某件萧琮一直以来很想知道的事,仿佛就摆在了她的眼前,可是她竟然惧怕去掀开那最后一层纱,怕看到隐藏在下面的事实太过残忍无情。 终于,伸手触到柔软的轿帘,一分分挑开来。 软轿之中,冷寂云浑身无力地半躺在角落里,仿若失去了筋骨,深青色长衫还如曾经那般好看,只是胸前整幅衣襟上满是殷红鲜血,红艳艳如腊月里满园的怒放红梅。 萧琮脑际一片空白,下意识想要抱住他,可是不敢动,不确定这个看起来支离破碎的人会不会一碰就散了架。 前几日还只是略显憔悴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间瘦得脱了相,目光迷离,两颊微微凹陷,原本精致好看的两道长眉此时竟蒙上了一层白霜。 萧琮把手轻放在那人脸侧,才发觉他的皮肤冷得像冰,再去碰一碰他的手和身体,也都是彻骨的寒冷,好像全然没有了生气。 然而那人的眼皮还能撑开,嘴唇还能动,他的目光轻飘飘落在萧琮身上,隐去了一丝淡淡的慌乱和欣喜。 他说:“你来了……” 如同楚府混战那日一般,依旧是这样的一句话。 萧琮看着他,猛然觉得眼睛酸痛起来,她用手掌紧紧包住那人冰凉的双手,重复地搓弄,却丝毫不起作用,直急得泪流满面。 冷寂云似乎笑了一声,按住了她的手,萧琮抬眼,就见到男人如冬去春归一般的笑颜。 他吃力地伸手去抹萧琮脸上的泪,萧琮心里一酸,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那只手冷得几乎要把她也冻成冰,可是这样很好,就这样很好。 冷寂云被她闹得心里难过,眼中水光盈盈,却终究忍住了。 “是我错了,我总是骗你……可是上天仍然待我不薄,能再看到你,我没有遗憾了……” 这是第一次,听到男人说自己错了,也是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那些一直被他藏住的感情,歉意,庆幸,无奈,不舍,以及满满的柔情。 萧琮猛地捂住嘴,眼泪簌簌滚落,为什么要到了这个时候,你才肯让我知道! 冷寂云忽地哆嗦了一下,看着她说:“萧琮,真冷……” 萧琮心底刺痛,连忙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整个圈进怀里,侧脸贴着侧脸,嘴里语无伦次地:“不冷了,我抱着你,我一直抱着你,在你身边……” “多久?”冷寂云深深地埋首在她怀里,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块冰。 萧琮轻轻慢慢地吻他脖颈:“永远。” 冷寂云一愣,眼泪滑落下来,忽而侧过脸,嘴唇与萧琮的碰在一起。 萧琮从没见他这般主动,只觉他的样子美得动人,舌尖刷过男人的唇齿间,他便启唇迎她进去,像是化作了两根红线,终于被月老牵在一起,抵死交缠。 冷寂云的脸色似乎不再像方才那么苍白,有了一点红润,双手被萧琮轻按住,紧紧相扣。 “我后悔了,原本想让你回到你该有的生活中去,可是被你怨恨的感觉太难受……萧琮,我就要死了,有些话不能不说……其实在我的心里,早已经为你留了位……一直……等你来……” 男人完全地靠进身后温暖的胸膛,才发现自己的心可以这样地被另一个人填满。 萧琮怜惜地拥住他,抽出一只手一下下顺着男人丝缎一样的长发,细碎的吻落在他的发顶。 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她的信任和包容给了很多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却唯独不曾真正给予这个倔强到令人心疼的男人。 “如果我知道是这样,我不会离开你,不会对你说那些伤人的话,我陪着你,陪你去龙棠山找解药……”萧琮懊悔万分,却不知该怎样弥补他。 冷寂云感到颈间一片湿热,心中也跟着酸痛,只觉一股热流从喉咙直涌而上,一下子喷在地上。 “寂云!” 萧琮又惊又急,用帕子擦他嘴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净,又举着袖子去拭,直染得半边衣袖尽湿。眼见他血流不止,体温愈加冰凉,情急之下,萧琮只得拔出腰间短刀来,狠狠在腕上割出条口子,递到男人嘴边让他去吸。 “你这疯子……”冷寂云看她腕间汩汩流血,不禁眉头紧皱,虚弱道,“没用的,还不快去包扎……你……你是要急死我……” 虽然他们血阁之中也有需割破手腕的仪式,却也不是像她一样割得这般深,说着也顾不得胸中撕裂般疼痛,伸手扯下一幅衣襟去给她裹伤。 萧琮怕他着急更于伤势不利,赶忙接过布条来包扎好,自己心里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对了,阮封屏!他一定有止血的药物。 萧琮骂自己怎么就慌了阵脚,早没想起来,正掀了轿帘要喊人,却听四周忽然传来连片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四面八方已黑压压围上来一群人。 一个粗眉大眼的女人策马出来,道:“血阁的听着,快交出凤总管与林掌门来!” 阮封屏朝她身后望去,见对方约莫来了五六百人,个个兵强马壮,登时眼一黑,几乎也要急得吐血,待再看到冷寂云的情形,更觉火上浇油,急上加急。 “萧大侠,这药给左使服了还可有些好转,撑上一些时候。”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只药瓶来,交给萧琮,又看了看将他们重重围困的众人,低声道,“敌众我寡,今日怕是不能善了,阮封屏死不足惜,左使的身体却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萧大侠,你可否按照我说的去做?” “你说。” “稍后我率领这三百人突围,杀出一条血路,你就找机会带着左使冲出去,无论如何不要回头,一直往东去!” “东面?那不是去龙棠山的路。” “阁主不肯为左使解毒,回去了也是无用。你们往东边跑,绕过一处村庄,再往东有一山谷,燕谷药师门便在那山谷之中。” 萧琮了然:“燕谷药师门可解七月雪?” 阮封屏点点头,却不再多话,手一挥,命令血阁众人一齐攻向包围圈朝东的一侧。 一时间飞土扬尘,血肉相搏。 对方不防血阁人以全部人马攻击一面,竟真的给突开了一个缺口。 阮封屏见时机已到,最后叮嘱萧琮:“请萧大侠务必保证左使的安全。” 萧琮便将已服了药沉沉睡去的冷寂云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坐于他身后,道:“你放心,我拼死护他。” 说罢一甩马鞭,从包围的缺口处直冲出去。 阮封屏见两人成功逃脱,才算松了口气,大声道:“众兄弟姐妹们,此处距白露分堂颇近,我已放出烟信,大家只需撑过半个时辰,高堂主即刻派人来救!” 血阁众人听得有援兵,无不精神振奋,凶悍地与敌人打在一处。 远远地,萧四见这边突然打斗起来,不由担心萧琮,可等她带着其他几人冲过来,哪里还有萧琮的影子? 萧二急得一拍大腿,直骂萧七:“我说咱们还是跟过来好,这下好了,少主都丢了!” 萧七见状也急红了眼,道:“我只当她过来找那姓冷的,不想跟着见了心烦罢了,哪能料到……哎!” 这时阮封屏也已看到她们,便扬声道:“萧大侠已经陪着冷左使前去求医问药,她让我带话给你们,两个月在之后赤刃分堂相见。” 众人闻言一惊,也不知道两人的情形,只当萧琮又犯了糊涂。 萧七酸酸道:“少主要男人不要姐妹了,咱们就听她的去赤刃分堂等吧。” 萧四却听出不对:“不是让赤刃分堂赶出来了?怎么又要回去,难道少主和冷寂云已经……” 萧二懒得多想,道:“说在哪就在哪吧,人没丢就好。”说着看了看打成一片的几百号人,问,“咱们眼下怎么办?” 萧七已经抽了兵器出来,道:“打呗。” 萧二讶然:“打谁?” “打她。”萧七抬手指了指那粗眉大眼的女人,气道:“不记得她了?上次还在符青面前抢咱们少主的功劳,我早看她不顺眼,现在倒混得人模狗样了!” 萧二犹豫:“打她?那不是和血阁的站在一边了。” 萧七却不听她的,几个箭步冲了上去,留下萧二她们几个面面相觑,最后也只得纷纷亮出兵器,加入战局。 再说萧琮带着冷寂云一路向东跑了不知多久,果然看到前方一处村庄渐渐逼近。 按照阮封屏的说法,到了这里,燕谷药师门就也不远了。 萧琮怕冷寂云受不得颠簸,再看身后并无人追赶,也就放缓了速度,慢慢地朝那村子里走,想着今日天色已晚,最好能在村子里寻个人家暂住一夜才好。 等进了村,才发觉这村里的人很有些古怪。 他们虽然都是普通村民打扮,但萧琮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人个个下盘稳健,武功即便不出众,也都是自幼正经学过武的,绝不是乡野村民所能有。 她此刻带着伤重的冷寂云,也怕稍有闪失,不由警觉起来。 难道是朗月楼的人事先扮作村民伏击于此?不可能,萧琮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就算行踪有所泄露,时间上也来不及做出这样大的布置。 转念想来,或许只是曾经的江湖门派为躲避仇杀战乱之类才隐匿于此吧。 冷寂云这时已经醒来,萧琮便给他擦了擦额上虚汗,柔声道:“咱们先在这里住下吧,明日再赶路。” 冷寂云点点头,只管虚弱地靠在她怀里,道:“听你的。” 萧琮便策马到一处茅屋前,敲响房门。 出来应门的是个看起来年过七旬的老人,为人极是热情好客,听萧琮说明来意,就一口答应下来,将两人带到隔壁的屋里,道:“这里原先是我女儿女婿住的,他们现在不在,你们小夫妻就先住下吧。” 冷寂云听到“小夫妻”,不由脸上一热,萧琮却理所当然环住他腰身,向老人道:“那就多谢老伯了,我们夫妻二人叨扰一日。” 等那老人出去,萧琮关上房门回来就见冷寂云脸色泛红,不由担心道:“又不舒服了?是不是发烧了?”说着要去摸他额头。 “我没事。”冷寂云窘得垂下头,半天才道,“谁和你是夫妻……” 萧琮听他声音软得如同沁了水,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心里只觉又酥又麻。 冷寂云今日从鬼门关上转了这么一圈,于两人也是塞翁失马,总算解开心结,心意相通,这会儿正是情热的时候。 萧琮见男人服药之后状况好了很多,再不是之前那副吓人的样子,又想到明天即可到药师门求来解药,不由得心情大好,也就有了心思同他打趣。 便故意靠坐过去,笑道:“当然是我和你,不然还有谁?” “你……”没料到她答得这般无赖,一向伶牙俐齿的人竟接不下去,直羞恼得连脖子根都泛了红。 萧琮看他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爱,伸手揽了他肩膀过来。 冷寂云初时还拘谨,过了一会儿便也乖顺地靠上她肩膀,任由她搂着。 萧琮喜不自胜,侧头定定地看着他面容,片刻也移不开眼,直瞧得男人脸上红云密布,才忍不住笑着托住了他尖尖的下巴,轻轻抬起。 冷寂云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紧张之下不由紧紧攥住了衣襟,垂下眼来不肯看她。 他虽非闺中男儿,自小也闯荡江湖阅尽冷暖,可于男女□上始终如白纸一张。之前几次与萧琮做出亲密之举,无不是在心有隐衷或面临生死的情况之下,如何能像现在这般心无芥蒂,仿佛天地之间唯余两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萧琮低下头去只轻啄了两下他的唇瓣,就令冷寂云脸上刚刚退去的云霞再次蒸腾起来,口中溢出声低吟。 萧琮也没想到他这般敏感,一下子被他激得情动起来,含住男人两片嘴唇在齿间逗弄不休,手也不知不觉顺着衣襟潜了进去。 半晌,冷寂云猛地清醒过来,惊道:“你……你摸哪里……嗯……”竟是被那作乱的手触到胸前某处,忍不住声音一颤,带起低媚的尾音。 萧琮被他这么一说,连忙低头去看,却见男人束在腰间的锦带不知何时已经松开,衣襟一层层敞开来,半露出瓷白的胸膛,右侧胸前那一点樱红正藏在滑落的衣领背后,若隐若现。 萧琮瞧得脸上直烧,像被抽了一鞭似的赶忙背转身去,冷寂云更是羞不可抑,低着头系起衣带来。 见他半天不说话,萧琮只道他恼了,又觉心中有愧,也不敢回头,挠着脑袋闷声道:“寂云,你别气……我……我对你绝没有唐突轻薄的意思……” 冷寂云原本臊得无地自容,这时见她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比自己还要慌乱,知她心里确是对自己珍之重之,不忍有半分欺辱,心中也不由得一甜。 正此时,屋外忽地嘈杂起来,透过薄薄一层窗纸仍可看到外间一片明晃晃的火光。 远处传来大队脚步声,更夹杂着呼喝之声。 萧琮与冷寂云对望一眼,道:“你在屋里别出去,我去看看。” 冷寂云也知道她每日里习练武功,防身当是足够,遇到真正的江湖人却难以应付,不由担心道:“千万小心一点,能避则避吧。” 萧琮点点头,谁料刚一出屋,就见隔壁那老人家气喘吁吁地赶来。 “姑娘啊,村里刚来了好些人,说是什么朗月楼的,要找一对青年男女,正挨家挨户搜人呢!我这一寻思不就是说你们两个嘛,还是快带着你家夫郎躲躲吧,她们马上就要到这边来了!” 萧琮大惊,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好在阮封屏给的那匹宝马能日行千里,现在偷偷从村后出去,即便被他们发觉了也断断追赶不上。 正想着,却听脚步声忽然近了。 一名长脸扩额的女子正领了一队人马快步走来,边走边对身边弓着身子赔小心的村长喝道:“让各家的人都给我出来,要是让我发现是哪家窝藏了那两人,哼!” 村长吓得浑身发抖,忙敲起铜锣招呼各家村民。 萧琮看这架势,心知逃不了也打不过,倘若只有她一个人便也罢了,可是…… 转头看看身后,那屋内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萧琮沉吟片刻,一双拳头攥了又攥,终是朝那老人道:“麻烦老伯将这房门锁了罢,要是有人来问,只说是用来放东西的,早就废弃了。” 说罢往脸上抹了两把灰,整一整腰间软剑,朝那火光冲天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改个名字……竟然没写到拼死保护那里= =~   ☆、第32章 拼死保护 村子很小,从村东到村西也不过五六丈远,房屋不够住,也只能在那巴掌大的地皮上前三层后三层地挤着盖起来,紧紧凑凑住上几百口子人。 如今,这几百口子全都被轰到了村东头的场子上,朗月楼的人抓着剑跟在后面,嘴里呵斥不停,好似赶鸭子一般。 村民们站成了五排,怕冷似的弯着腰低着头,歪歪扭扭地挨在一起,眼睛除了看地面哪也不敢乱瞟。 朗月楼穿着体面的女头领站在最前头,面容严肃,她右手里攥着一根马鞭,每走到一个人面前就停一停,马鞭无意识地在左手心里敲两下。 “下一排!”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女头领不耐地挥了挥手。 “是,是。”村长连忙鞠下躬,急吼吼地让站在第一排的村民退下去,后面几排人跟着往前走,站到了大片火光照亮的地方。 萧琮刻意低着头,站得不那么直,身上的衣服经过几番颠簸也早就蒙了尘,辨不出本来颜色,这时和二十几个庄稼人挨挤在一起,看上去也不怎么扎眼。 她拿一双眼死死盯着地面,手却在袖子里攥成拳,形成一个利于攻击的姿态,旁人看来倒以为是没见过大阵仗,紧张害怕罢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头领皂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停下来。 萧琮听着马鞭一下下落在掌心的轻响,不由得深吸口气,暗暗提起沉在丹田的内力。 然而那人似乎并没看出什么不妥,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继续向右去看下一个。 “下一排下一排!”村长腆着老脸,讨好地帮忙张罗。 萧琮就随着众人一起退到了旁边去,刚松出口气,忽听那女头领在她身后冷声道:“等等!” 整排人立即原地停住,不敢动。 “你,转过来!”女头领拿下巴尖点了点。 萧琮一凛,面孔紧绷,藏在袖子下面的拳头捏得指节泛白。 “让你转过来听到没有,你聋了?” 话音未落,眼前忽地亮堂起来,女头领已是不耐烦地绕到萧琮面前,狠狠抬起她的下巴,前方数十支火把发出的强光一瞬间照射过来,使得萧琮不适应地眯了下眼。 女人脸上怒气隐隐,待看到萧琮的面容,却咦了一声,半晌,竟伸手过来擦她脸上的灰。 转眼间,那人已将她额头上的灰土蹭了个干净,萧琮将目光投向别处,心跳声一下快似一下,只能暗自集中精力将内劲源源不断地送向掌心,随即手掌一翻,想要先发制人。 这时,却有个年轻人举着火把小跑过来,向那女头领道:“赵师姐,所有屋子都搜查过了,只有最东面的那一间上了锁,不能进。” 女头领听了手指一顿,问村长:“是谁的屋?” 村长支支吾吾说不清。 女人的眼神暗了暗,不悦道:“不说?我倒亲自看看开得开不得!”说罢也顾不得萧琮,领着一众人转身就走。 片刻后,村东的茅屋前已围满了人,朗月楼门人有序地侯在女头领身侧,最外围则是充满好奇心的村民,时不时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里看。 女头领盯着破旧房门上那把生锈的铁锁,挥手招来一人,命道:“开锁。” “是。” 不料,那人刚上前两步,就被萧琮先一步地挡在了门前,看着面色愈发阴沉的女头领,道,“这是我家存东西的老房子,早先请人来看过,门是万万开不得,开了坏风水。” 女头领皱着眉,一把推开那个受命上前开锁的下属,踱到萧琮跟前,冷冷道:“又是你。” 萧琮单手背在身后,护住了铁锁,道:“情非得已,还请大侠见谅。” 女头领却不动声色地瞄了眼脚下,忽然咬牙道:“地上的脚印是往屋里去的,屋中分明有人,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说完一把扣住了萧琮的喉咙,将她抵在门上。 萧琮也没想到她看得这样仔细,只得哑着嗓子道:“是有人,是我家夫郎。” 女人的手又紧了几分:“既然有人,为何不叫出来让我辨认?” 萧琮扳住她的手,一张脸憋得通红,艰难道:“他得了很重的病,不能下床。” 女头领听了“哦”一声,竟松开手,慢慢道:“这个容易,他不用出来,我进去见他。”说着抓住萧琮的肩膀一使力,就将她甩到了一边,跟着拿拇指食指捏住铁锁,待要运劲拗断,却听身侧风声呼呼,一柄剑直向她手掌削去! 女头领大惊,忙放开锁头闪身避开,若不是她见机得快,非要被削去几根手指不可。 就这么一放一闪的功夫,萧琮已经大步踏前,再次守在了门口。 女头领见状恼羞成怒,指着萧琮道:“给我杀了她!” 却有个细眉细眼的女子站出来,笑着同那女头领道:“赵师姐,杀这么个人还用得着兴师动众吗,我手底下新近招了几个不错的年轻人,就交给她们吧,权当是练练手。” 女头领想了想,也对,这么多人杀一个庄稼人,传出去朗月楼的名声不好听,也就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那女子得她首肯,转头去问身后的几个人:“你们谁去跟她玩一玩?”说着拿一双细长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萧琮,语气里竟是十分不屑。 “我去。” 一个高个子女人站出来,满脸跃跃欲试的兴奋。她两日前刚刚被收作朗月楼的弟子,在同门中排行老末,最是人微言轻,正想要找个机会露两手功夫,扬眉吐气一番。 “好,就让长风去试试,可别给师傅丢脸。”眉眼细长的女子对这位新收的徒弟颇有信心,含笑退到一边等着看好戏。 女头领这会儿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似乎对猫捉老鼠的戏码很感兴趣。 搜人找人这样的差事,原本就乏味,何况她也不相信萧琮和冷寂云会跑到这种荒村野店来躲着,说到底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好在,现在有个不错的消遣可以解解闷。 为了让游戏更加刺激,女头领抱着胳膊靠在墙壁上,对萧琮道:“好好打,打赢她就放过你和你家夫郎,若输了,两条命都要赔上。” 萧琮抓紧了剑:“你说话算话?” 女人冰冷地一笑:“自然。” “好。”萧琮上前几步,走进众人腾出的半圆形场地里,一手握剑,一手捏个剑诀,道,“那就开始吧。” 站在对面的宋长风便也亮出兵刃,朝她一点头,闪电般地扑了过来。 她使的乃是双刀,招式利落漂亮,加上本就有意显示武功,一出手就将两把利刃舞成两片雪亮的光团,白花花得刺人眼。 萧琮只能避其锋芒,以守为攻,右脚踏前半步,同时微微屈膝,等她露出破绽。 宋长风忽地厉喝一声,跃起三尺高,将右手刀像暗器一般射向萧琮头顶。 萧琮见眼前寒芒逼近,不但不躲,反倒纵身迎上,为弥补自身内力的不足,便以双手握住剑柄,看准时机狠狠与刀刃相撞。 电光火石的一击,单刀改变方向,飞向仍在半空的宋长风! 话说宋长风知道萧琮内力不济,只当她断断不敢和自己硬碰硬,却不料有此一招,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待她反手抓住刀柄,萧琮已经矮身几个筋斗翻到她身前,一剑平平刺来,再次占了先机。 宋长风的师傅在旁边看得也是心惊,早收起了戏谑的表情,连连道:“莫要轻敌!” 萧琮已转为单手握剑,刻意不再同她兵刃交锋,一方面削弱宋长风内力上的优势,另一方面仗着自己招式灵巧,长剑如游龙一般绕着对方的兵器辗转缠斗。 宋长风给眼前那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剑尖逼得发狂,心想非要想个办法逼她跟自己拼内力才行。 此念一动,手底下立即变了招式。 只等萧琮一剑刺出,宋长风就再次将单刀掷了出去,同时以左手刀缠住她剑刃,令她无法回剑自救。萧琮无法,只好仰身避过,而宋长风等得就是她这一避。 说时迟,那时快,右手凝起七成内力拍向萧琮左胸,待萧琮躲过了飞刀,直起身来,就成了自动将胸口送到对方掌下的姿势。 情急之下,萧琮无暇多想,只能推出左掌与她相对,然而她体内仅存的内息又怎能敌得过宋长风,一时间但觉胸口憋闷,好像整个人沉入深深的海底,无法呼吸。 对方继续催动内力,萧琮再也抵受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才又跌落在地。 “好!”女头领神采飞扬,带头鼓起掌来。 一众朗月楼门人就都跟着高声喝彩,笑闹成一片,很是开怀。 哄笑声中,萧琮慢慢捡回落在身边的长剑,艰难地站起身,抹掉嘴边鲜血,然后再次捏个剑诀,纵身扑上。 宋长风见她来势汹汹,倒也不惧,仍是变着法子地逼萧琮和自己对掌。 萧琮明知她用心,却难以次次化解,招式上一个疏忽,就又被对方强过自己数倍的内劲猛地弹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弓着身子咳出淤血,耳边不断传来极具讽刺意味的笑声。 萧琮撑着身子坐起来,后背正靠在门板上,却忽然感觉到那木门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 萧琮心里一揪,不待她做出反应,门板像是承受了一记重击,又是猛地一震。 不!她明白过来,是那人在屋里待不安稳,正冒着被七月雪剧毒反噬的危险,想要强行运功破门,然而他的内力早被毒性抑制住,这么做除了徒增痛苦之外,又哪能有什么作用! 萧琮眼圈泛红,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傻瓜! “认输了?”宋长风走过来,拿剑指住她眉心。 萧琮低着头,感觉到身后的震动还在继续,一次一次,力道越来越弱,却倔强得不肯停止。她捂住胸口,伤处疼得钻心,心脏某处像被人零刀子碎剁。 宋长风得意一笑,故意从她腿上迈过去,拿剑柄去砸锁:“拼死拼活伤的还不是自己?呵,倒让我看看你家夫郎是什么绝色佳人,值得你这般拼命……啊!” 宋长风惊呼,却是被萧琮猛地抱住了小腿,不顾一切地掀翻在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右手刀一反,径直割向萧琮的喉咙。 萧琮眼见刀光暴涨,竟疯了似的不闪不避,挥掌就朝对方面门拍去,她觉得自己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想杀人!没有侠义道义,也没有怜悯慈悲,就是杀人!杀人! “滚开——”萧琮怒吼着拦腰将宋长风顶开一丈远,宋长风也怒了,运十成内力抽在她左肩上,顿时筋分骨裂,鲜血横飞。 萧琮疼得五官皱成一团,咬着牙扯下一条衣摆,发狠地把软绵绵垂下来的左臂固定在腰间。 激战中,宋长风身上也挨了一下,伤得不轻,她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半天也爬不起来的人,几乎要气笑了:“自讨苦吃!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凭什么保护你家夫郎?” 萧琮一言不发地抓起剑,用剑尖拄着地,竟然摇摇晃晃地还能站起来。 她瞪视着宋长风,再次运起内力:“凭一双手,一条命。”说完以唯一能动的右手握紧长剑,不要命似的向对方攻去。 渐渐地,围观的人快要笑不出来,没有人能把这样惨烈的战斗当做消遣。 他们只看到萧琮不断被打倒,站起来,被打倒,站起来,她吐出的血已经把整片前襟浸湿了,还在不停地吐血,不停地战斗。 这样无数次以后,大家都开始猜测,她家夫郎真的是个大美人吧,不然怎么拼了命也不肯给别人看上一眼。 双掌一对,萧琮又被打倒,吐了更多的血,受了更重的伤。 女头领看她不行了,命道:“去开门。” 没想到萧琮又站起来,用长剑撑住自己,说:“我还没败。” 宋长风几乎吐血,觉得按萧琮的伤势来看,应该已经疼得站不起来,或者干脆痛昏过去。 可是她没有,非但没有,还满脸杀气地瞪视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紧抿的嘴角,让宋长风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几个回合过后,两人各自倒退数步,吐血。 萧琮的伤更重,但是宋长风也没能全身而退,他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对面那个仿佛根本不知道疼的女人,她明明站都站不稳了,一条腿已经跪在地上,却朝自己勾勾手指,说:“再来。” 宋长风要疯了,不过她觉得萧琮更像个疯子。 她不想再打了,每一回合结束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本来想很迅速地解决了这个人,在老大面前露一回脸,可这个女人竟然是个疯子! 剑再次刺过来,依然是平平的一剑,没有什么花招,宋长风盯着眼前一点寒光,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噩梦一样的战斗,她避开这一剑,同时左手变掌打向对方右肋。 萧琮的剑招已老,身体重心前倾,根本收不回来。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硬挨这一掌,或者再次和宋长风拼内力。 而她选择了后者。 两人的掌心在半空中一击,内力吐出,使双掌像长在一起一样紧紧相粘。 这正是宋长风想要的,她要耗尽萧琮的内力,最后油尽灯枯而死,于是加紧催动内劲,使萧琮完全无法脱身。 不料萧琮竟突然弃剑,剑柄朝下地倒□黄土里。宋长风不明所以,却忽觉身体一轻,待反应过来已被萧琮一个反身从肩头摔出去,落地的位置正瞄准了插在地上的那口剑。 习武之人的习惯,遇到特定情况的时候会用固定的方法来应对,所以宋长风在大惊之下,下意识地就要一掌凌空击向地面,靠内力把自己的身体弹开。 可是她一掌拍出,才发现内力竟然吐不出来?然后恍然大悟,自己全部的内力都凝在了与萧琮胶着着的手掌上。 可惜明白得太迟,剑身已经从后背进,前胸出。 双掌分开,萧琮仰面倒地,一股一股的血从嘴角漫出来,汇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她费力地翻过身,一手抓起剑,一手扣着地面,极慢地往前爬,伤口每次经过颠簸,都会撕裂开来,涌出更多的血。 终于,爬到锁住的房门前,身体被剑柄支撑住,染血的双手顺着门板向上攀,最终包住了那把锁,紧紧地,谁也不能掰开,即便死,也会紧紧地攥住。   ☆、第33章 燕谷药师门 身体如处洪炉,每道伤口都像被滚水淋过似的炙热痛楚,周身仿佛涌动着烈焰熔岩,令萧琮在神志恍惚中被折磨得辗转难眠。 沾满冷汗的眼帘缓缓张开,扭头见床边坐着一个人,五官看上去有几分熟悉,想了片刻才记起是前日在药铺见过的那位古灵精怪的少女。那人见她醒来,面露喜色道:“总算醒了,不枉我用了那么多灵丹妙药。” 萧琮略带迷茫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这里是……?” “燕谷药师门。”少女笑着指了指自己,“我是豫章,拜在第十一代燕谷神医门下。” 萧琮吃了一惊,原以为走投无路,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身在药师门。这全亏她身上沾有燕谷专用于跟踪的药物,那日豫章本想往楚家寻楚砚秋,却见满目废墟尸骸,待追踪至树林,双方战事早已结束,四下没有一个活口。 她转念想起萧琮,循着药水的气味一路找到村中,届时村民和朗月楼弟子不知为何起了争执,甚至动起手来。那些村民原是数年前退隐到此的江湖人,常年受到药师门的照拂,便不曾对他们隐瞒身份,故而豫章见双方械斗并不以为意,只连夜将昏迷的萧冷二人带回谷中。 “和我一起的人呢,他是不是也在这里?”萧琮撑起身,顾不得刚刚处理过的伤口还疼痛难当,掀开被就下了床。 豫章忙抢前一步扶住她,看她情急的样子心知阻拦不住,便道:“你跟我来吧。” 午时刚过,阳光正滚烫灼人。 吕修白端坐在妙手回春堂的雕花木椅上,一手摩挲着扶手上精心镂刻的花鸟木纹,一手接过大弟子沈乔毕恭毕敬奉上的清茶。 他低头啜饮,动作缓慢而优雅,年过四十的男人仍葆有年轻容颜,两侧半白鬓发却已显露沧桑。 “师傅……”抄手立于一旁的新晋弟子偷眼望了望门外烈日下的人影,又看向吕修白,半晌才诺诺道,“冷寂云他寒毒未清,恐怕……” “六师弟!”沈乔见吕修白神色一变,连忙教那少年噤声,呵斥道,“你新入师门,师傅面前何时轮到你多话。”说着却转眼朝门外望去,目光中露出几分讥讽,“此人妄自尊大,多次对师傅不敬,现在有求于咱们,让他等上一时半刻又算得了什么?” 此言正和吕修白心意,他微颔首,复又啜了几口茶,这才放下茶盏,歇了歇,着人唤冷寂云进屋。 冷寂云立在厅堂正中,长期被寒毒侵蚀的身体已经不起折腾,方才只站了一个时辰,就已觉双足酸软无力,衣衫也被冷汗浸湿,此时只得咬牙忍住不适,向吕修白施了一礼。 吕修白冷漠地打量他一番,淡淡道:“往日怎不见冷左使这般礼数周全,尊驾这一揖,鄙人却是不敢当。” 冷寂云早料他如此,眉峰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却谦冲道:“从前是在下莽撞,对门主多有不恭,还请门主见谅……” “不必。”不待他说完,吕修白已嫌厌地侧过脸,神色不愉,“难得左使肯在人前低头,无非是有求于我。七月雪的解药你已得了半粒,性命无碍,难不成你还不知足,想要另外一半?” “门主误会了,不是为我自己,而是和我同来的……朋友。”冷寂云嘴唇泛白,所幸撑住了身侧的木椅才重新站稳,小心措辞,“她出身名门,为武林做过不少益事,可惜如今经脉受损,武功全失。门主心怀仁慈,连恨之入骨的区区在下也肯赠药相救,想必……” 谁知吕修白突地脸色一沉,拍案道:“那半颗解药是我不争气的徒儿豫章私自赠你,跟我没半点关系,不需你油嘴滑舌讨好我!” “门主。” “不必多费口舌了。前次你求药不成,竟然火烧药圃,毁去珍贵药材无数,又打伤我门中弟子,出言不逊。哼,要我救你的朋友,先把这笔旧账清算清算!” 冷寂云闻言心中一颤,薄唇紧抿,捏紧的双拳表面隐约可见淡青的血管微凸。 两年前,他确曾为几名身中奇毒的下属前来求医,不料吕修白得知他身份后百般刁难,要他从谷底沿石阶三步一叩拜上药师门才肯施救。冷寂云生性孤傲,哪受得这等欺辱,当即一把火烧了药圃闯出谷去,从此跟药师门结下梁子。 “冷寂云,你跪下给师傅谢罪,师傅或许网开一面出手帮你。” “不错,还需三步一叩拜上药师门!” “两年前你不是舌头带刺厉害得狠,如今怎么倒成了哑巴?” 众弟子无不想一雪当年奇耻大辱,激动不已,待吕修白扬起手,才安静下来。 吕修白站起身从冷寂云身旁走过,面上无甚表情,语气却含怒意:“罢了,免得教人说我心胸狭窄,强人所难。”说完整肃衣袖,一刻不停往堂外走去。 走到门口,却听一声“门主且慢”,脚下缓了缓,只听得单膝落地,冷寂云已跪在身后。 “……千错万错是晚辈的错,寂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前辈,请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寂云往后一定感念前辈的恩德,听凭吩咐。”向来清彻的嗓音如今略显低沉,男人鸦色的长发落满双肩,身体直挺紧绷地跪在青灰色地砖上,纹丝不动。 吕修白转身,一言不发俯视着他掩藏乌发之后却仍显冷肃的面容。 果然很像那个男人二十年前的模样,除却杀伐时的森冷,就连这种屈辱隐忍时的表情都非常相象。 冷谦,你翻云覆雨睥睨天下之时,可曾想到你的儿子如今跪在我面前苦苦央求,就像我曾经这样苦苦央求你! …… 寒冬腊月,夜近三更,飞雪如搓绵扯絮,四野苍茫。 叩开的门扉前倚立着高挑的俊美男子,修长手指自宽袖中探出,执一柄孤灯莹莹明灭,映亮着阶前瑟缩的人。 “你还是要见她?” “冷阁主,你答应过,只要我三步一叩拜上山来,就让我见因罗一面。” 俊美男子侧过脸,望向内院窗纸上透出的女人身影,容颜在灯火中柔和,声音却仍冷峻。 “不过是令你知难而退,怎会真的因你跪了几步山路,就许你去见本座的女人。况且本座听说你已许配了人,下月完婚,这时候还要冒雪上山来见旁人?” “你……”跪在雪中的人不可置信地仰起脸,随即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十根手指深深□冰雪,脸上写满憎恨。 “看来是不愿嫁,又母命难违。”执灯男子居高临下地看他,冷声道:“人说吕三公子风华无双,我看名不副实,如此软弱不堪,和寻常男子也无不同。嫁与不嫁是你的事,可若易地而处,我冷谦绝不会受人胁迫,也决不许他人和我分享一个女人!” 最后一句似有所指,令吕修白脸色惨淡,颤声道:“因罗虽被你迷惑,但你以为江湖武林能容你,苏家能容你吗?” “本座何需旁人来容,谁要挡住我,就杀了谁,若天地要挡住我,就改了天地乾坤!”冷谦迎着风雪瞭望天边,黑发飞舞张狂,不掩满目决绝。 吕修白被他那一刻的神情所慑,一字一句亦烙印脑海,即使是在冷谦死去多年后的今天,仍然难以忘怀,仿佛永生永世在他的阴影之下过活,每每想起,都禁不住呼吸一滞。 “寂云,既然门主为难,咱们也不便久留,这就出谷。”明显带有怒气的声音传来,使吕修白收回视线,看向由豫章扶着进来,脚步仍然虚浮的人。 冷寂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琮拉起身,安置在旁边的椅上,余光瞥见吕修白脸色更加难看,忙要起身,却被强硬地按住了双肩。 萧琮在门外正好听见两人最后的对话,那番低声下气小心翼翼的恳求,如果不是亲耳所闻,根本无法想象是出自那人之口。 踏进厅堂和他抬起的目光相交那一刹,男人眼里未及藏匿的难堪,让萧琮心脏剧痛。 “萧琮。”冷寂云执拗地扣住她一只手,黑眸中波光微澜,“你不是一直都想恢复武功?” 对方目光中的痛楚和手心里潮热的细汗,告诉萧琮,男人又在自责了。 自己以为过去的事,他依旧没有放下。 “我是想恢复武功,但是如果要你跪地求人才能办到,我情愿不要。”萧琮见他坐下歇了片刻,脸色略微好转了,才道,“不是只有药师门能帮我恢复武功,咱们先回去跟大家会合,这件事以后再说。” 冷寂云怔忡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豫章见两人互相搀扶着就要走,急得拦住道:“一个全身是伤,一个中毒只服了一半解药,你们这么走,是不想要命了?” 萧琮微笑道:“另外半粒解药,想来吕前辈不会给我们了。你违背师命救治我们,我们再待下去只会给你添麻烦,这就告辞,日后有缘再聚。” “等等。”自刚才起就沉默不语的吕修白竟开口叫住她,犹疑道,“你……叫萧琮?”   ☆、第34章 拜师 “正是。”萧琮顿住脚步,不明所以。 吕修白神色一变,追问道:“二十年前,麓州萧家出了位古道热肠的英雄侠客,单名一个敬字,你认不认得?” 萧琮不由吃惊:“莫非门主认识家母?” 吕修白“啊”了一声,竟是微楞,脸上一时闪过喜悦,一时又像是感慨。 他屏退众人,只叫萧琮一个在厅内等候,自己进到里间,不多时捧出一只正方形木盒。 深色的盒子看上去朴实无华,仅有的装饰也不过是棱角处几点金漆,却几近剥落,足可见年代久远。 吕修白打开盒上暗锁,小心取出来半块水润剔透的玉玦,递到萧琮面前:“这玉你可曾见过?” 萧琮接过玉玦,一眼就看出这玉和自己自幼佩戴的那块极为相似,惊疑不定地从怀中取出来比对,没想到两块玉果真一模一样,放在一起,正可对成一双。 “这就错不了了。”吕修白神情激动,又将萧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想不到一别匆匆二十余载,当年尚在襁褓的婴孩如今都已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又问她,“这些年,你母亲还好吗?” “家母……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吕修白楞了楞,半晌才长叹口气,黯然道:“我想也大约如此。初识那年我就知她患了绝症,她却说自幼这般,谈笑间似乎毫不在意。这些年来,我翻遍医书药典寻找救治她的良方,可惜终是一场空。” 萧琮听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禁心中动容:“门主为家母劳心劳神,她泉下有知也必定感激,门主就不要太介怀了。” 吕修白却摇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当年若不是萧大侠不计前嫌出面相助,我早已死在族法的惩戒之下,更不会有今日的吕修白……” 萧琮未料他有这般过往,讶异之余,安静倾听。 吕修白沉默片刻,才接着道:“多年前,我与当时岭南苏家的少主指腹为婚,可是没想到,江湖上突然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苏家的声望一落千丈,令我母亲决意退婚,与苏家断绝往来。” “岭南苏家?”萧琮一惊,“前辈说的是那一辈的武林盟主苏因罗?” 吕修白点头。 萧琮心中顿时豁亮,知道吕修白所说的风言风语自然是指苏因罗和冷谦之间的两情相悦。可他二人当年种种恩怨纠缠,一个身败名裂,退守南山,一个痴极成狂,覆手风云,又岂是风言风语四字就能解释的呢? 吕修白继续道:“我母亲知道我与苏因罗青梅竹马,我又早已属意于她,恐我不从,竟将我转而许配给了你的母亲。” “什么?!”萧琮从不知这段旧事,不禁睁大了眼。 “你母亲的确是江湖有名的剑客,为人也极好。她不曾对我隐瞒自己身患顽疾,但我那时浅薄得狠,即便略去因罗这一层不提,单是得知此事,就万分不愿出嫁,不仅出言伤她,还在成亲之前留书出走,欲与因罗私奔。” 萧琮听到此处,心中暗叹,虽然吕修白和冷谦是完全不同的性情,于情之一字上却同样大胆。 只可惜苏因罗背负良多,并非只贪恋男女之情,这样两位男子的挚情厚爱,又怎能承担。 “门主之前说曾险些遭受族法惩戒,想必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不错。”吕修白道,“族长将我定了伤风败俗的罪名,按照族规,本来非死不可。但我没想到你母亲竟肯出面求情,硬叫族长把死刑改为从族谱除名,还将我引荐给当时的药师门掌门,也就是我日后的师傅了。” 他看着萧琮,涩然一笑:“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只是对于萧大侠,我确是万分感激也万分愧对。接任掌门之后,我曾去萧府拜访,那年萧大侠已娶夫生女,生活美满。她执意不要报答,我便提出收你为徒,等你长大后将一生所学悉数传授,她才不再推辞。” 萧琮惊道:“我从未听家母生前提起此事。” 吕修白不由愣住,沉默下来。 “看来萧大侠只是见我太过固执,才随口答应,从未想过要我兑现。”说着拿过两块玉玦,对萧琮道,“即便如此,我应承的事,就定会做到。这玉是我当年留下的凭证,如今双玉合璧,该是我兑现承诺之时了。” 短短几天中,药师门弟子间传遍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自五年前收了关门弟子就再未收徒的吕修白,竟然要破例再收一位徒弟,拜师礼就定在两日后。 “我当师傅是为什么事神神秘秘拉你在屋中密谈,原来是打了主意要跟我抢徒弟!” 豫章显然对未来徒弟一夜之间变成未来师妹这件事还不能接受,叉着腰气愤地大叫。 萧琮失笑:“我也没想到会和吕前辈有这段渊源。” 回头拉冷寂云在旁边,道:“这样也好,拜师以后我去讨另半粒解药,他总不好不给,你怎么说也是我未来夫郎。” 说到“夫郎”二字,萧琮乐不可支。 “哦?”冷寂云似笑非笑看她,推开身边沾沾自喜的女人,拿下巴点点远在五步开外的木凳。 萧琮一抖,依依不舍站起身,识趣地走过去坐。 豫章忍笑:“我先走了。”跳起来一晃就没了影。 房门掩住,萧琮看四下无人,才慢慢挪回冷寂云身边,挨挨蹭蹭,目光可怜。 冷寂云被她讨好地蹭着,终于忍不住笑了。 “跟刚认识的时候比,越来越没样子了。” 萧琮突然说:“你也是。” 冷寂云一愣,却被抱住,可以听见对方一下一下清晰的心跳声,感觉到耳边的温热气息。 萧琮顺着男人的发,低声地:“我认识的冷寂云,也不会轻易向人下跪。以后别再那样了。” 冷寂云安抚地握住她手:“没关系,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萧琮将头枕在他肩上,忽然说:“知道吗,我只想有一天,正邪恩仇再困不住你翅膀,辽阔天地任你飞翔。” 男人笑问:“你不怕我鲲鹏展翅九千里,一去不回头?” “不怕。你去到天涯海角,我也追得到。” 男人愣怔,黑眸中闪过一瞬迷蒙。 他抬手抚过萧琮的脸,狠狠咬上了她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我果然不适合很端着的文风,还是写后半段的时候比较顺,可能我就不是个正经的人。。。= = 求评论~   ☆、第35章 神医首徒 拜师礼当天,谷内两口巨大的铜钟被连连敲响,钟声回荡山间,震耳欲聋。 萧琮到达议事厅的时候,外面已聚集了上百人。 这些人或是徒孙一辈的弟子,或是未拜师的普通门人,按照药师门的规矩,在拜师这样的正式场合上,他们是没有资格进入正堂的,只能在堂外听候训示。 进到屋里,除去吕修白还没到,他的七位亲传弟子都已到齐,按次序在主位以下坐成两排。 其中大弟子沈乔位分最高,理所当然居西侧下首第一位。 他还没等萧琮站定,就板起脸道:“钟声一响,药师门所有弟子都要立刻赶来议事厅。你还没入师门,就这么不守规矩,是想让师傅和我们七个师兄师姐等你一个吗?” 萧琮看了他一眼,没解释途中遇到他的两位徒弟,被故意带着兜了几个圈子的事。 沈乔气得跳起来:“我在问你话,你不服气?” “大师兄别生气,你也说她还没入师门,现在提规矩是不是早了点?”豫章站起来,若无其事挡在两人中间,“何况师傅还没来就不算晚,门规里也没说小师妹就非要第一个到。” 沈乔大怒,指着豫章:“师傅想几时来就几时来,我说的是她,她凭什么?” 转眼看萧琮,不忿道:“不知师傅被她灌了什么迷汤,一个武功尽失的废人,将来还不是给咱们药师门丢脸?” 豫章抱着胳膊看他。 “大师兄说什么话都爱拐弯抹角,谁都看出来是你心眼小,眼红萧琮讨师傅喜欢,说了半天不就是这码事?” “你!”沈乔涨紫了一张脸,愤而拔剑:“我今天非替师傅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好啊,我早就想领教了!师兄进门最早,可不一定功夫最好。”豫章也拔出剑,还不忘火上浇油。 萧琮见两人因自己就要动起手来,忙上前一步,一手抓住沈乔手臂,一手按住了豫章的肩膀。 不待说话,却被沈乔一掌推开:“滚远点!” 萧琮无奈,当即右手一抓,迅猛如电地夺他长剑。 因着事出突然,加上她武功招式本就精妙出众,沈乔一出神的当口,竟真就被她夺了去。 伴着长剑落地的铮鸣,满座哗然,就连围在门外的后辈子弟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身为药师门大师兄,竟然被他口口声声瞧不起的废人下了兵刃,这传出去是何等的笑话。 沈乔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来来回回变了数次,最后怒吼一声赤手空拳地向萧琮攻去,盛怒之下,竟是运起了十成功力。 萧琮脸色大变,仗着身法避开攻击,却被内劲扫到,几乎引得旧伤复发。 豫章大急,挥剑逼沈乔收手:“你干什么,你是要杀了她!” 只看三人在方寸之间转闪腾挪,打作一团。 三弟子周堂见状急得站起来,却踟蹰着不敢上前,远远的喊:“大师兄,二师姐,你们快停手!” 一句话未及说完,不知是谁一下撞翻茶盏,门外众人听得室内乒乓作响,立刻一窝蜂堵在了门前,人声鼎沸,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旁边老四老五互看一眼,抽出兵器双双加入战团,却怕刀枪无眼误伤了同门,都不敢使出全力。 至于吕修白最后收的两位徒弟,因为资历尚浅,这时候也不知道当管还是不当管,又恐被师傅撞见这般情景免不了一顿责罚,急得热汗直冒,坐立不安。 “放肆!” 门外传来厉喝,一个身影轻飘飘掠过众人头顶落在厅前。 他伸手在缠斗中的各人身上一推一拂,也不见怎么用力,原本难分难解的五人立时被推得连连倒退,几乎站不稳。 “师傅,我们……” “闭嘴!”吕修白目光一厉,沈乔立时噤声。 他面带怒意地扫视众人,命令道:“还不坐回去,不成体统!” 几人不敢做声,迅速整理衣衫,做回自己的位置,唯有萧琮仍站在堂中。 吕修白问:“琮儿,怎么不去坐?” 萧琮愣住,看向室内唯一一把空出的椅子,东侧首座,那是仅次于主位的坐席,比沈乔这个大弟子还要位高一些。 在场众人无不满面惊疑,吕修白这话是何意?! 沈乔已经忍不住,大声抗议道:“师傅一直教导徒儿,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师门中的座次历来是有规矩的,她怎么能……怎么能坐那里!” 其余弟子虽然没有出声,但在心里也都隐隐觉得不妥。 吕修白却道:“这正是为师今日要与你们说的事。” 他向萧琮招招手,让她上前来,然后才道:“我收萧琮为徒,并不是要她做关门弟子。二十年前,我就已经认下了这个徒弟,如今不过是重逢,补上一杯拜师茶。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亲传大弟子,药师门首徒,由她来坐那个位置,有何不可啊?” 什么! 众人听闻此言,惊得说不出话。 且不论武功高下,一个连拜师茶都未敬过的弟子,如何就算是入了师门,又如何能理所当然的成为门中的大师姐啊? 向来温吞的老三周堂也不得不反对:“师傅这样的决定,恐怕不能服众。” “对,弟子第一个不服!”老五要站起来,却被四弟子柳行一个眼色阻止,又看了眼沈乔,意思是,大师兄没说话,你争着做什么出头鸟。 老五向来听她这位四师兄的,也就老老实实坐着闭紧了嘴巴。 “你们是不是还有话要说,当为师不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吗?”吕修白说着转头向沈乔,道,“乔儿,你先说。” 沈乔脸色煞白,咬着牙攥了攥拳头才道:“师傅心意已决,一心护着这个姓萧的,徒儿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吕修白道:“那你怎样才肯服气?” 沈乔就等他这一问,立刻道:“徒儿要同她比武,倘若她能赢了我,我……我沈乔往后唯她马首是瞻,绝无二话,若是赢不了,她今后就得叫我一声大师兄。” 众人一听,这事明摆着让沈乔占尽便宜,师傅若是答应了,萧琮内力已失,毫无胜算,若是不答应,师门之中人言可畏,萧琮更无法立足了。 吕修白以手支额,似乎也陷入沉思。 萧琮却已上前一步,坦然道:“就让我们比试一场吧。我虽感激师傅厚爱,可也不愿背着难以服众的名声做这个师姐。”说着伸手指那木椅,“这个位置,有能者居之,倘若徒儿技不如人,让与旁人又有何妨。” “好,好,好。”吕修白连说了三个好字,赞赏地对萧琮微笑,道,“既然你有这般傲气,为师就应允了。不过,要等一个月。” 他将目光投向座下众人,正色道:“既是师门内的比试,那自然要用本门的武功。从明日起,为师就将心法口诀传授给萧琮,一个月后在此一决胜负,你们以为如何?” 沈乔点头道:“就听师傅的,弟子也不愿叫人说我胜之不武。” 其余弟子也纷纷赞同。 吕修白这才点点头,命人奉上早已备好的茶盘,道:“那便行拜师礼吧。” 萧琮捧茶跪于吕修白身前,双手高举过头:“请师傅喝茶。” 吕修白伸手接过,浅呷一口放回茶盘,眉目含笑。 萧琮仰望他,才发现他不动怒时竟也是这般的柔和慈祥。如果不是正道与血阁之间无休无止的杀伐,这个男人原本也会有很好的归宿。 恍惚忆起母亲临终时将那半块玉玦握在手中摩挲的情形,尽管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感到悲哀。 这些年,太多生命和感情葬送,无论是白道人,还是血阁人。 不知从何时起,她察觉到自己的改变,不再是誓要除去血阁的满腔热血,而是希望在有生之年结束正邪两道的厮杀,即便艰难。 光阴飞逝,一晃过了半月。 沈乔脸色阴沉,由两名弟子陪同着去往练功房,对路过向自己行礼的后辈子弟也视若不见。 到僻静处,其中一名高个弟子小心揣摩着沈乔的心思道:“其实师傅不必忧心,弟子已经打听过,萧琮这半个月来进境很慢,本门心法也只突破了一重而已。” 另一人也附和道:“正是正是,修炼本门心法最忌速成,何况她经脉俱毁,到了第二重免不得全身剧痛,如被万虫噬咬,还能有什么进境呢?” 沈乔沉吟道:“话虽如此,我也不过是刚刚突破第三重,总是不安呐。” 高个弟子道:“师傅过虑了,自药师门建立以来,能达到师傅这般境地的已属少有,突破了七重的更就只得祖师一人罢了。” 另一人见沈乔仍愁眉不展,心思一动,低声道:“倘若师傅实在不放心,不如弟子……”说着弯身附在他耳边。 “这……”沈乔神情微变,犹豫道,“若是被师傅发现,可就不妙了。” “师傅放心,那药吃不死人,权当给她个教训。” 沈乔动动嘴唇,再开口竟转了话题:“为师的玉佩不知哪里去了,你二人去找找,找到了再来练功房见我。”说罢径自离去。 他身后弟子却已心领神会,恭谨道:“弟子遵命。” 随后,两人沿着长廊一路去到萧琮所住的丹碧轩,趁四下无人闪身进了内院。 高个的人拍拍同伴,又指了指主屋,另一人点头,留他在外看守,自己捅破窗纸张望一番,从虚掩的侧门掠了进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知道吕修白会在每天这个时候唤萧琮过去亲自教导,是以屋内必定无人。 轻手轻脚摸到桌旁,一手掀开茶壶盖,一手自腰间摸出个玉瓶。 他倒出一丸药,正要溶进茶水里,却忽听耳边疾风刮过,再回神时右手已被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 这名弟子大惊失色,抓着他的那只手端地是腕皓白指修长,强硬的力道却像要把他整个人按进桌子里去一样。 那人冷冷道:“不许喊叫,带我去见沈乔。” 沈乔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两位弟子归来,不耐之下,自己出了练功房,回住处歇息。 半途经过花园,竟远远地瞧见一名徒弟朝自己走来,当即快步赶上前去,正要责骂,已发觉不对。 那名弟子面露惊恐,四肢发抖,一只手正从后面扣着他的脖颈。 手向旁一甩,吓得几乎瘫软的人就被摔开,露出后面男人森冷的面孔。 “冷寂云?你……你要干什么?”沈乔做贼心虚。 冷寂云步步近逼,不怒反笑:“冷某得了样好东西,来请沈大侠掌掌眼。” 说着从袖里抖出那玉瓶,拧开盖子,倒出来几颗药丸。 “认不认得?” 沈乔后退:“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那就尝尝。”冷寂云抓过他手掌,将药丸悉数放于他手心。 沈乔惊得抽回手就要丢掉,可甫一扬手即被对方拔剑抵住了心脏:“你敢扔?” 冷寂云前些日已经服下七月雪的解药,如今功力早恢复的七七八八,这一招又快又准,叫沈乔仓促间连拔剑都是不能。 他说:“吃下去。” 沈乔脸色刷地惨白,颤抖着语无伦次道:“不,不,我不要……” 冷寂云的剑尖划到他喉头:“你不要?” 沈乔几乎跪倒:“不……求求你……” 冷寂云的声音陡然一狠:“吃下去!” 沈乔唬了一跳,身体陡如筛糠,却一刻不敢停地把药丸囫囵吞了下去,跟着整个软在地上。 冷寂云这才收了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该庆幸不是毒药。即便是毒药,我今天也会让你全部吃下去。”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琮回到房间,看到冷寂云正坐在窗前,闲闲地翻着几页书。 男人回头见她一身大汗淋漓,便道:“湿衣服要换下来,别着凉。” 萧琮心情大好,笑笑地张开了双臂,无赖道:“来给为妻更衣。” “得寸进尺。”冷寂云嘴角一抽,顺手抄起件长袍呼啦啦兜头盖去。 萧琮也不忙,边退边脱去了汗湿外袍,正好搭在屏风上,随即瞅准长袍飞来那一刻,将手臂探入袖中。 衣料熨帖,透着皂角清香。空气中却忽然荡起另一种味道,墨香。 萧琮抬眼就见支沾饱墨汁的毛笔迎面飞来,当即伸两指夹住了笔杆,足下一点,反向冷寂云掠去,探手向他腰间。 冷寂云哪肯让她得逞,一个侧身避过,单掌袭她右肩。 萧琮嘿嘿一笑,左手挡了他这一掌,右手抓着毛笔指向他眉宇间。 男人没料到她修炼这短短时日,身法较从前更快,轻敌之下险些中招,幸而惊觉得及时,向后折腰避过一击,却不防萧琮已趁机欺近,终是给抱了个满怀。 萧琮将人困在手臂间,执笔为他画眉,乐道:“这么急着考较武艺,是担心我赢不了沈乔?” “放在从前,赢他也容易,但所剩时间不多,你修炼的心法还不能突破第二重,恐怕难以取胜。”感觉到眉间游走的笔尖上传来丝丝冰凉和微痒,冷寂云往后躲了躲,又被抱紧,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得任她施为。 萧琮笑着:“我连你也赢了,你的功夫不是高他许多?” 冷寂云气得:“我跟你打是笑闹,他跟你打是拼命。” 萧琮满意地看他两道眉黑亮,这才搁下笔,正色了些,道:“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听师傅讲,药师门心法共有七重,第一重是基础,我现已突破,到第二重就艰难许多,也是我损伤的经脉能否复原的关键。” 按照吕修白的说法,倘若萧琮能成功练成两重心法,就有可能重新得到一半失去的内功,那样和练到第三重的沈乔比试,也并不是全无胜算。 冷寂云点点头,道:“不如你把心法第二重的内容练一遍给我看,说不定能找到突破的法门。” 萧琮知道男人在武功修为上也是江湖一流的高手,若得他从旁协助,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走去榻边盘膝而坐,按照心法上的要诀催动起内息,不多时,头顶已腾起白雾。 冷寂云立在她左近专注地看着,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忽然,萧琮的脸颊竟反常地蒸起红晕,面孔越涨越红,额角滚圆的汗珠如雨水般淋下。 冷寂云大惊,却不敢动她,催动内功之时最是紧要,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啊——”只听萧琮突然大叫一声,支撑不住地倒向床内,她的表情极其痛苦,双手狠狠撕扯着身下被褥。 冷寂云见状不对,急问道:“萧琮,你怎么了?” 萧琮连气息都喘不匀,在被扯得稀烂的被褥间抖成一团,牙齿咬破了嘴唇,也丝毫无法减轻全身各处汹涌的痛楚。 她感到自己像被扔进了关着饥饿野兽的牢笼,马上就要被咬成碎片。 “我……很疼……” 冷寂云吓得面容失色,可除了抱住她挣动的身体给她以安慰外什么也不能做。 他了解萧琮,如果连她都疼得受不住,甚至喊叫出声,那该是怎样的痛苦。 “别动她,这是突破第二重内功必经的一关!” 吕修白从门外进来,急步走到床前。他料到大约就在这几日,便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正赶上这一幕。 “突破第二重的时刻本就艰难,她因经脉受损,更要忍受比旁人多十倍百倍的痛。可一旦熬过了这一关,就是脱胎换骨了一回,这也正是本门内功心法的神奇之处。” 冷寂云别过头,无法去看萧琮痛苦挣扎的表情,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让她大力握着。 “前辈可有办法帮她?” 吕修白沉默片刻,道:“倒是有个法子能叫她减轻疼痛,缩短突破的时日,但还要看你是否愿意相助……” 冷寂云难得地目光慌乱,急道:“前辈尽管说。” 吕修白便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冷寂云一愣,脸立时红了。 吕修白道:“你二人虽然两情相悦,但毕竟还未成婚,要你与她坦诚相见,确是有些……唉,你若是为难……” “不。”冷寂云脸上残红尚未褪去,低头道,“请前辈安排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小冷帮萧琮继续恢复武功以及两人的感情戏……   ☆、第36章 心魔 只消半日工夫,一切已准备停当。 卧室正中拉起了一道长可及地的帷幔,将房间一分为二,吕修白静坐在外间言语指点,内间则置了一只巨大木桶,里面注满热水,薄烟水雾滚滚蒸腾。 萧琮赤身闭目坐于木桶一侧,只余胸膛以上露出水外。她身上几处穴道被封,疼痛减轻,人便也安静下来,此刻呼吸绵长,仿若熟睡。 冷寂云背对她站在桶外,双手已搭上腰间束带,可一想到吕修白所说“相助”之法,不由露出些窘态,手指迟迟不动。 吕修白见他如此,忍不住催促道:“琮儿的内力只可被封住两个时辰,倘若穴道在她突破第二重心法前自行解开,你与她的两道内力在身体内相冲,反而会走火入魔,危及性命。” 冷寂云也知其中利害,忙定了定神,挑开衣结。 玄色的腰封随束带落地,长衫失去束缚,于缭绕水汽中层层展开。 男人沉默地将衣裳一件件褪去,令其纷纷落于脚下,除去几道暗色的旧伤疤外,坦露出的皮肤细腻光洁,呈象牙色,自肩膀、胸膛,及至修长腰身,勾勒出习武之人特有的柔韧线条。 冷寂云抬脚踏入水中,与萧琮相对而坐,因木桶中的空间并不足够宽敞,两人赤|裸的双腿不可避免地交缠,令他登时身体一缩,热气上脸,更不敢抬头看一眼面前不着一缕的女子胴体。 吕修白却在此时道:“你左右手各出两指,分点她腹下一寸,肋上三寸,凝神静气,按我教你的口诀将内力灌注她体内。” 冷寂云闻言心头一跳,心道这两处都临近女子身上隐秘,他和萧琮坦诚相对已是羞赧难当,如若依言而行,免不得看到不当看之处,若是不看,单凭手去摸,万一失了准头更不知会摸去哪里,想及此,不由把头低得更甚,双手也不知要放在哪里才好。 如此等了片刻,勉强平复失控的心跳,这才迅速找准穴位伸指点中,随即闭紧双眼再不去看。 冷寂云近日在药师门中将养得宜,内力比往日更为精进,不多时,两道内息已融为一体,在萧琮体内运转了一周天,并未遇到什么阻碍。 吕修白见状也舒了口气,道:“眼下你要引导她的内力冲击被阻塞的经脉。” 冷寂云连忙照做,却发现萧琮身体里有另一股力量也在同时疏导内息,不禁心头一喜,知道是对方看似沉睡,实际感官仍在,修炼到某一境地时,自身内功也被激发出来,如此一来,不需多久便能有所突破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刚才在她身上点按,岂非都被清清楚楚感知,一时心绪波动,内力险些走岔,幸好吕修白从旁提醒,才归回正途。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萧琮全身经脉几乎都已打通,只余一处仿佛堵了块大石,阻滞不畅。 冷寂云心中估算着时间不多,手下便加紧推送内力,可不但毫无突破,反见萧琮面色又似初时那般涨得潮红,口中呓语不断。 他忙与吕修白说了,吕修白闻言心道不妙,这分明是走火入魔之象,当即令冷寂云再点她另外两处穴道,将魔障扼杀于微时。 然而只片刻工夫,萧琮体内的气息无缘无故暴涨起来,连冷寂云都压制不住,再看萧琮,竟是蓦地睁开了双眼,眼球布满血丝,面上尽露癫狂之态。 冷寂云见她睁眼,大吃一惊,仓促间第一反应是要回手拾起外衫遮挡在身前。 可他还来不及抬手,萧琮猛地扑将过来,力道之大,令冷寂云的身体被撞得狠狠磕在身后桶沿上,同时喉咙也被大力卡住,形成一个头向后仰到极致,动弹不得的姿势。 冷寂云感觉到露出水面的皮肤迅速失温,相贴的赤|裸胸膛传来异样触觉,而背部像被铁棒打过一样生疼,颈间越收越紧的手掌使他窒息。 萧琮盯着男人失焦的双目,狂乱地怒吼着:“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一时间,眼前景物仿佛皆退去,换上了黄沙蔽日,旷野苍凉。 红衣女子们冲杀阵中,浑身带血,目光仍高傲。 萧琮大声喊:“萧六,萧九,萧十,你们撤回来!”但嘶吼很快被震天的冲杀声淹没,折断的旗杆□一名红衣女子的胸口,狂风卷得旗帜鼓荡,萧琮看清了上面血一样猩红的字:血阁! 一声巨响,木桶轰然裂开,热水遍地流淌。 萧琮的右手攥成拳,还保持着击打在桶壁上的姿势。 而冷寂云这时已回过神,抬腿就踢向萧琮肋间,吕修白则扯下条布幔掷去,那幔子竟像长了眼,瞬间将人紧紧裹入其中。 萧琮手脚被缚,身上又挨了一脚,立刻被踢得倒飞出去摔在墙角。 可她仍然神志不清,只顾瞪视着冷寂云狠声大吼:“我萧琮与血阁不共戴天!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冷寂云还坐在地上猛烈地咳,听到这话突然像被迎面劈了一刀。 颈上桎梏已失,可他不知为何依然感到强烈的窒息,这窒息来源于心脏,伴随着比任何刀伤毒伤都疼得猛烈的阵阵抽痛。而萧琮的目光仿佛化成实体,轻易地将他洞穿,使他一瞬间失去力气。 男人将地上衣物一一穿回,似乎没有察觉到全身衣衫都已湿透。 萧琮这时也已经渐渐恢复意识,看到满地狼藉,她眼中闪过一瞬懵懂,但很快地,就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事。 该死的,她做了什么! 吕修白抓起萧琮的手腕为她诊脉,半晌对冷寂云说:“已经无碍了,第二重内功也顺利突破。” 冷寂云道:“那就请前辈费心照料了。” 萧琮见他衣着狼狈,表情冰冷地向外走,心头一梗,忙得唤他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失神间,忽而听到远处一声嘶鸣,抬头向窗外,只看到男人骑上骏马狂奔而去的背影。 冷寂云一路纵马出谷,在广阔平原上漫无目的地疾驰。 他仰面,迎风,任黑发尽被吹拂脑后。 “寂云!”身后远远地传来呼喊,可他充耳不闻,只顾频频挥落马鞭。 萧琮急得策马赶到近前,倏地腾身跃起落在他身后,伸双臂从后面抱住人,身体向侧一倒,就带着冷寂云一同滚落马背。 男人仰躺在草地上轻微地喘息,灼灼烈日刺入他双眼,令他难受地将脸侧向另一边。 萧琮见他领口外露出一块青紫,低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衣领被拉开一些,带着手指印的狰狞伤痕完全暴露在眼前,萧琮皱了眉,心中无限懊恼:“对不起,我不是有心伤你。” 冷寂云回过头,看着撑在自己上方的女人,看进她充满痛楚的眼,忽然说:“你一直恨我吧。” 萧琮被他问得懵了,不可置信地:“什么?” 男人嘴角边却散开一抹苦笑,他的声音,他的人,都变凉了:“你的手足姐妹不是我亲手杀死,但我是血阁左使,每一次交战都离不了我的谋划布置。萧琮,你掐住我喉咙的时候,我能感觉得到,你是真的想杀了我……” “够了!”萧琮抓住他的肩膀,急切道,“我是走火入魔了才会那样!” “那是你的心魔,是你内心深处,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都不能控制的想法。你想放下怨恨,可是你做不到,你甚至骗了自己的心。” “冷寂云!”萧琮愤怒,无法接受男人自以为聪明的分析和猜测。她猛地将人拽起来,抵在身旁一人高的石墙上,冷寂云吃痛地挣扎,却被发狠地压住,困在对方的身体和墙壁之间。 萧琮扳过他的脸,迫使他看着自己。 “为什么你总是轻易下结论,为什么你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你足够聪明,就早该想明白,放不下的人不是我,是你!” 萧琮将对方目光中的惊疑尽收眼底,却不打算再让他继续逃避。 “过去的事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是既然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我就早已有了和你同进退的准备。寂云,我只想你明白,不管以后的路是直还是弯,我这辈子,都要定你了。” 萧琮说出这番话,仿佛吐尽了心中郁结,就连从前不甚明朗的事,也似乎在这一刻透彻。 她伸手抚上冷寂云的侧脸,声音柔了下来:“我说过,我做的事,从不后悔。所以不要每次提及旧事就讳莫如深,小心翼翼,更别因为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劳什子心魔对我灰心丧气,好不好?” 冷寂云沉默地看她半晌,叹出口起,却是抬起一只手,疲惫地掩住了双眼,“萧琮,我被你弄糊涂了,从认识你开始,我就糊涂了。” 男人这么说,萧琮却知他定是听进去了,展颜笑道:“你跟我来。” 于是两人各自上马,一前一后地穿过广袤平原,沿着曲折山道奔上山顶,这才下得马来,并肩立于山崖前。 放眼望去,但见群山苍翠,山河锦绣,地平线上一轮夕阳渐渐隐去,仰首却有流云千顷,霞光万丈。 萧琮手指着连绵山脉中一座秀丽山峰,正是血阁的所在,忽而朗笑道:“眼前景象如此雄奇壮阔,相形之下,龙棠山也只是一座小小山坡,毫不入眼了。” 冷寂云望着她手指的那处,确是渺小得几乎看不清,不由自嘲道:“我每每自山脚仰望,都觉龙棠山陡峭嶙峋,巍峨异常,如今才知是当局者迷,未能超拔其外的缘故。” 萧琮侧头看他,见那人负手而立,笑如春风,极目远眺间,仿若辽阔天地尽入他眼中。一时心头鼓胀,便捏了他的手在掌心,却不同于往日小儿女情态,只想与身边之人策马天下,对酒当歌,看尽千里山川,万里江河。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久才更新实在是对不住大家,因为这几天小侠也在重看前文,反思自己的问题。 在这儿谢谢哈密瓜迎面一砖拍醒我,我深刻检讨了,虽然对自己的笔力不是那么自信,但后文里会有意识地尽量改进。 最后请大家觉得哪不好一定提出来,砖头尽量砸,自己看自己的文总是很迷糊啊,趴地……   ☆、第37章 再露锋芒 天方破晓,众人尚在熟睡,唯独丹碧轩内传出阵阵舞剑之声。 萧琮手握软剑,脚尖点在根细软树枝上,站得稳稳当当,忽而旋身掠起,周遭落叶叫她内劲激得狂舞,仿佛瞬间化作利镖,一刻不停地向下飞射而去。 她以剑尖点地,一个鹞子翻身双脚落地,面露欣喜道:“没想到本门心法和我从前所练内功如此契合,自从打通了全身经脉,不但得回所失功力的六成,再往下练习竟也毫无阻碍了。” 想到自己在数日内接连突破了三四两重境界,只觉如在梦中,然而此刻丹田中内力充沛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冷寂云过来将一件深灰锦袍披落她肩上,回首瞄了瞄笔直没入地面的树叶,叹道:“这与第四重心法相配合的招式已经厉害非常,倘若日后突破了其余几重,我可再也赢不过你了。” 萧琮看他又喜又羡的模样竟有几分孩子气,不由大笑起来,捏了捏那人的鼻尖,打趣道:“你非要赢我做什么,以后谁欺负了你,我给你出气就是了。” 冷寂云无语:“你当我是小孩子和人打架?” 萧琮心底大乐,笑笑地揽过他肩膀,道:“你不正是比我小上两岁么?” 正笑闹着,萧琮忽地弯下腰,以单手捂住了心口。 冷寂云大惊,生怕她又是和那日一样,忙扶着她问:“怎么回事?” 萧琮摆摆手要他安心,喘了口气才道:“我已练成第四层心法,却还驾驭不了第四层的剑招,不要紧,稍事调息就好。” 等她运功完毕,天也已经大亮了。 不多时,有三名穿蓝布衫的年轻弟子到来,替沈乔传达了一个时辰后比武开始的消息。 萧琮微惊,她分明记得吕修白前日入关修炼,特意交待了将比武之期延后几天,怎么又临时改期? 一个时辰后,门中弟子已齐聚议事厅外堂。 今日因是比武对垒,院中的布置也较平时有所不同。 两丈见方的高台坐落于庭院正中,台上东西两侧各设兵器架,上面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台子的中心处则由巨大木柱搭建成一座层层镂空的木塔,抬眼望去竟是直指云霄,高不可攀,倘若从高处跌落下来,后果可想而知。 萧琮看着那高塔不由双眉紧蹙,原以为只是比武较量,点到为止,现在看来这吩咐建塔之人分明欲置人于死地,实在用心歹毒。 此刻除沈乔和萧琮两人立于台上,掌门的其余六位徒弟都已分坐擂台四面,身后随侍着各自一脉的第三四辈传人及普通弟子。 沈乔今天换了一身新装,面上春风得意,笑吟吟地似乎对稍后的比武胸有成竹。 而萧琮身上仍是常穿的一件素衫,新浆洗过的衣料干净笔挺,趁着女子仗剑而立的英姿,自成一番气度。 沈乔挑了挑眉,揶揄道:“你是不是有点意外?呵,我偏是要挑一个师傅不在的日子,倒要看看你还能找谁来给你撑腰!” 萧琮听闻此言,哼了一声,道:“你太小看我萧琮了,我凭本事和你过招,又何必要人撑腰?”心里却愈觉此人气量狭小,与他对敌也是羞耻。 说着环顾台下众人,高声道,“师傅今日虽然不在,但在座诸位都是旁证,谁胜谁负自有论断,萧琮信得过大家。”她言谈间真诚坦荡,不卑不亢,反倒叫沈乔心生怯意,不自觉地收敛起笑容。 萧琮扬剑一指,对沈乔道:“出招吧。”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呼斥,对方已欺身近前,正对她小腹刺出狠厉一剑。 萧琮看准机会侧身扣住沈乔右腕,同时飞起一脚袭他下盘。 沈乔一只手无法抽回,又听脚下呼呼风起,索性以左手抓住萧琮手臂,借力使下半身悬在空中,躲过了对方那一踢。 然而还来不及定下心神,只觉身体一轻,竟是被萧琮给倒摔了出去,忙得施展轻功,几个纵身攀住高塔,再回神时,萧琮也已提剑飞身,落在了木塔的另一边。 沈乔一眼认出她所使出的轻功身法,惊得脸色大变:“你……你竟然已经练成第三重的功夫!” 他刻意令自己冷静,却如何也忍不住心脏狂跳,目光闪烁。 与此同时,台下众人也听到了这番话,霎时满座惊叹,人声鼎沸。 要知药师门的心法自第二重起就变得艰难异常,虽然二三两层之间看起来只有一线之隔,可也只有修炼时才晓得其中鸿沟实是天差地远。 历来在本门弟子中,若有三年内从第二重境界突破至第三重的,都已属根骨奇佳之人,往往十分自得,如萧琮这般在短短一月中连续练成三层内功,更掌握了书中所载轻功剑招的,众人更是连见也没见过了,又怎能不惊? 沈乔惊慌了片刻,便也定下心来,心想,萧琮的第三重心法想必是刚刚练成,而自己早已经迈进突破更高境界的关卡,如此即使同样习练了三层功法,对方又怎能跟自己相抗? 思及此,沈乔脸上又渐渐有了笑意。他仰头看向上方仿佛远在天边的塔顶,细长双目眯起,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台下众弟子发出“哦”的一声惊呼,但听靴底踏过木梁,发出连连闷响,沈乔已一鼓作气攀向塔尖,使个金鸡独立站在了最上方。 他余光向下一扫,果见萧琮紧跟了上来。 塔端窄小,面积只容一脚,沈乔耐心等待着,直到看见对方双手握住了自己脚下的横木。 就是现在! 他嘴边扬起个阴狠的笑容,猛然发力,踩向萧琮十指。 右脚踏出的一刻,他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成功的快乐,飘飘然如在云端。 然而一脚踩落,脚腕像被什么黏住,竟连一分也动弹不得! 沈乔骇然地看向脚下,一颗心立时沉向谷底。 他的脚被萧琮一只手牢牢抓住了腕部,目光向下,手的主人正仰面瞪视,满脸愠怒。 沈乔只觉脚上一沉,身体跟着失去平衡,整个人从高耸的塔顶疾坠而下,果真身在云端了。 “啊啊--” 耳边劲风呼啸,身下空荡荡不着一物,吓得他再顾不得其他,大声哀叫起来。 台下众人见此变故,无不心惊胆战,有人瞠目惊叫,有人后退着掩住双眼,更有人骇得怔在当地,一动也动不了。 三弟子周堂手脚颤抖,老二豫章早惊得起身离席,可凭她的武功却是想救也救不得。 眼看沈乔的身体在片刻间下落数丈,米分身碎骨在所难免,在场众人都已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萧琮忽然跟着跳下了塔尖,女人素色的长袖与袍角飞扬,黑发在疾风中鼓荡,远远望去,犹如一只矫健猎鹰自高空俯冲而下! 只见两人身影越来越近,在离地一丈远时,萧琮伸臂捞住了沈乔的后襟。 一股绵长内力如滚滚浪涛涌入一马平川,沈乔的下坠之力被卸掉八成,反向侧面飞去,萧琮则抓住了身旁一根木梁,右手长剑翻飞,依书中所述的法门使出套剑法。 霎那间,剑气蓬勃疾冲向下,萧琮借这反冲之力在空中几个翻身,已落回了地面。 众人惊呆了,这莫非是……第四层心法所附的流云剑气?! 再说这边厢,沈乔在地上滚了几趟,勉强爬起来时浑身上下都沾满灰尘,狼狈不已。 他脸色惨白如纸,倒不是受了伤,而是被吓得不轻,脚落了实地都还觉得飘飘忽忽,双腿无力。 见识了萧琮刚才那招流云剑,沈乔心底已知不是她的对手,心想:我之前想害她性命,她必定不能饶了我,刚才救我,无非是要众人称赞她以德报怨,收买人心。只是以我现在的功力,看来是奈何不了她了。 正想着,却听萧琮猛咳几声,忽然弓着身子吐了口血在地上。 沈乔见状怎会不知道缘由,心里暗暗转过心思,原来她修习未精,刚才那一招使出来已是受了内伤。虽说现在出手不免落人话柄,但等坐稳了大师兄之位,他们纵有不满又能怎么样? 他如此想着,眼珠滚动了几轮,突然间双掌在地上一拍,身体就向萧琮疾飞而去。 萧琮大惊,哪料到沈乔卑鄙如此,匆忙间双手当胸推出,忽觉胸中阻塞,一股大力迎面扑来,竟给摔到了台下。 沈乔好端端站在台上,看着她道:“你离开台子就算是输了,还不叫大师兄?” 听此一言,药师门弟子中又是一阵沸腾。 之前种种众人都看在眼里,武功品行之高下,更加心知肚明。然而沈乔毕竟仍是大师兄,在门派中积威已久,他们后辈弟子又怎敢指摘? 萧琮面沉如水,推开了身边六弟子的搀扶,对沈乔斥道:“我看在你也曾为药师门立下功劳,这才饶你一命,没想到你恩将仇报,好不无耻!” 沈乔脸色一黑,厉声道:“看来你是不肯服我了,来人,给我拿下她!” 萧琮长剑一抖:“我看谁敢!” 几名弟子给她吼得唬了一跳,见她嘴角带血却人如利剑,纷纷举着兵刃踟蹰,竟无人敢近前。 萧琮伸手抹去嘴边血迹,已是怒极,盯着沈乔一字字道:“我今日能救你,就随时能杀你。” 沈乔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反了!” “就是反了!”豫章一个纵身从台下窜上,落于他身前,骂道,“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刚才没让你摔成个十七八瓣,真是老天爷也不开眼。你今天要是敢动师姐一下,我豫章这把剑先穿了你的狼心狗肺!” 沈乔气道:“臭丫头,师姐倒叫得顺口,真是好得很呐!”说完看向其他几个师弟师妹,咬牙道,“你们几个,还有谁要认这个师姐的,就快些滚出来吧!” “我……我……”六弟子刚一开口,却被沈乔瞪住,一急就把话头咽了回去。 老三周堂见沈乔又看向自己,忙得连声道:“我是誓死追随大师兄的。” 四弟子跟着说:“柳行也拥护大师兄,五师妹你呢?” 老五看看柳行,又看看沈乔和萧琮,显然十分为难,但她犹豫再三,终是向萧琮走过去:“我老五向来是听四师兄的,但师兄既然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我……我也不能听了!” “五师妹你……” “随她!”沈乔笑道,“既是不识好歹,四师弟何必强求呢?七师妹,你又怎么说?” 七弟子田悦便走上前来,她胸膛起伏,似乎还不能平静。 “师兄今日所为实在有违道义,令师妹羞耻,从今往后,我只有大师姐,没有大师兄了。” 沈乔气得发抖:“好好好,你们自己选的路,可不要后悔!本门弟子听令,把这几个欺师灭祖的逆徒统统拿下,有违抗者,同罪论处!” 豫章听了也高声道:“你当他们还认你做大师兄吗?来人,给我把沈乔、周堂、柳行和祝兰亭四人捉了再说!” 两声令下,台下弟子无论是支持哪一方的,都已抽出兵器来。前一刻还两相谈笑的同门,这一刻却因立场不同而大打出手。 众人正激烈地混战,突然有一名弟子从院外冲进来,竟是给人削掉了一条胳膊,她急喊道:“别打了!远山派和南天帮的人要杀进谷来了!” 这下子,众弟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也忘了厮杀,神情惊慌起来。 远山派和南天帮都是临近的大帮派,人数众多,可与药师门匹敌,可双方从未结过梁子,怎么会突然起了冲突? 沈乔也知道事态严重,便道:“既然有外敌来犯,大家先跟我杀退他们!”说着就要率领众人往山谷的出口方向去。 “等等!”萧琮拦住他,问那负伤的弟子,“他们有多少人?” “有咱们的两倍多。” 沈乔听了一惊,却道:“他们人多又怎么样,我还怕了他们不成,一会儿咱们一起冲到谷外的宽敞处,在那儿才能施展得开。” “不行!”萧琮急道,“他们人数众多,在谷外混战起来咱们伤亡必重,应当诱敌深入,等他们进到燕谷的窄道里,不易攻也不易退的时候,再发起总攻!” 沈乔被她一通驳斥,心里又恨又怒,吼道:“战法攻略你又懂得多少,事关重大,由不得你儿戏,若是怕死那就留下!”说完也不听萧琮再辩,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冲出谷去。 群情激奋之下,萧琮也阻拦不住,她见身边仅剩下不足百人,想到冲出去的弟子中不知有多少要死于沈乔的狂妄自大,悲愤中狠狠一掌将桌子拍碎。 事已至此,她却不想坐以待毙。敌众我寡的情形下,纵然武功再高强,也不能以一当百,而论计谋,她虽读过兵书战法,但比起那人,却要甘拜下风。 萧琮当即命身边一人将冷寂云叫来此处商议。 那人刚去不多久,却见名弟子火急火燎地奔回来通报。 “不……不好了!敌人人数太多,三师伯被杀了,四师伯、六师伯和七师伯都被抓了吊在刀尖上,二师伯和五师伯也受了伤!” “什么?那沈乔呢,他怎么不带大家撤退!” “他……他已经降了……”   ☆、第38章 退敌 冷寂云在地上铺开燕谷的地形图,时而凝眉思索,时而以毛笔圈画,众人围在一旁等待,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半晌,他终于搁下笔,抬头问道:“此刻还有多少人手可用?” 一人答道:“还余八十七人。” 冷寂云皱了眉头,也觉人数太少了些,想了片刻道:“前些时候修葺练功房所用的石块茅草可有剩余?” 那人又答:“有的有的,还剩下不少。” 冷寂云这才神色舒缓了些,吩咐道:“你带二十人将剩下的石块和茅草全部装车,从后门绕道出去,运到我在图上所标记的方位等候。” 那人应一声,忙去点算人手。 萧琮看情形知道男人心中必定有了计策,在他身旁蹲下问:“需要我做什么?” 冷寂云看着她,认真道:“这次能否成事,全要靠你带人从正面袭击,吸引敌人的注意。” 萧琮点头:“好,你说怎么做。” 冷寂云便招众人到跟前,一面在图纸上指点,一面告诉他们如何行事。 一炷香后,萧琮带着六十七人从正门出谷,其中二十人执盾,三十人持弓,十五人携长枪,另外两人各背一只编筐,也不知内装何物。 众人到达山谷和前方开阔地带的衔接之处,一眼看见掌门的三位弟子正被绑住手脚,悬挂在三根木杆上。 他们每人身下都竖着十余把长刀,刀尖向上,刀口铮亮。 随沈乔出战的药师谷门人还在抵死顽抗,但已被敌人建起的人墙重重包围,堵死了退路。 萧琮看出身后众弟子生了怯意,安抚道:“不用怕,我把你们带出来,就会好端端地带回去。”说着粗略估算了下弓箭的射程,命令道,“停!在此布防!” 此言一出,手执长盾的二十人立刻跑到队伍前端一字站开,前蹲后立,整齐列成三排。 因谷|道狭窄,二十块盾牌已足够在两侧山崖间竖起坚固的防御。 这时,南天帮和远山派的人已察觉到这边动静,部分人留守,部分人调转方向杀来。 萧琮挥手喝道:“放箭!” 三十名弓箭手早已在盾阵后列开队形,听这一声令下,即刻发起猛烈攻击。 箭出如雨,迎面冲来的敌人还来不及靠近,就纷纷中箭倒地,进攻顿时缓了下来。 萧琮见时机成熟,又命道:“前进!” 于是众人以盾牌开道,弓箭手在中间掩护,大步向前进发。 距离谷口不足两丈远时,萧琮再次令队伍停步,向前方包围圈发动了第二次攻击。 随着箭矢一轮轮不间断地射出,贴近谷口的人墙被破开一个缺口,萧琮纵声喊道:“药师谷弟子听令,立即撤回山谷!” “看呐,援兵到了!” “是大师伯,咱们快退进山谷!” 被围困多时的众人早已露出疲态,这时忽见萧琮来接应,无不精神振作。 求生的欲望令他们不顾一切地从缺口处将包围完全冲开,势如洪水地涌进了山谷。 盾阵从中分开,等逃出的人跑至后方,才又重新合拢,形成坚不可摧的防线。 萧琮一边叫人点算人数,一边命羽箭几乎消耗殆尽的弓箭手撤到后排,而由手握长枪的十五名弟子上前接替。 这时已经有新一轮的敌人冲到近前,萧琮看准机会一扬手,盾阵突然横向裂成三排,十五柄长枪从缝隙处同时刺出,收回,盾阵闭合。 这一开一合不过是眨眼的工夫,两大门派的门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已失去了战斗力。 眼看前排的人倒下,后排的弟子想要撤退却已经来不及,盾阵再次打开,长枪刺出。 不到半个时辰,两大门派的伤亡在迅速增加,攻入谷|道的帮众也开始仓惶后退,战局从一面倒的趋势变为胜负难分。 突然,远处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字字清晰洪亮,可见内力深厚。 “药师门的听着,倘若你们再不弃刃投降,就先把你们的头领和这三个俘虏杀了!” 萧琮往远处一看,果然见沈乔被一名白发老妪提着后领扔到阵前,四把长剑同时抵住他的背心。 沈乔趴伏在地上,衣服扯得破破烂烂,糊满泥土和血浆。 他浑身颤抖着哭喊:“我……我已经投降了,你们别杀我!我不想死啊!” 萧琮看他这幅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高声道:“这个人刚愎自用,害同门死伤惨重,又临阵投敌,败坏药师门的声誉,死不足惜!” 众药师门弟子死里逃生,却仍对沈乔愤恨交加,齐齐举臂高呼:“死不足惜!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沈乔被这声势吓得肝胆俱裂,涕泪交流地跪在地上,对着萧琮连连叩首:“大师姐,大师姐你救我啊!我卑鄙小人,我猪狗不如,我不是东西,你高抬贵手,大人大量,再饶我一条狗命吧!” 他每说一句就掴自己一个嘴巴,惹得周围两大门派弟子发出连片嘲笑声。 萧琮脸色铁青,向后伸手道:“拿箭来!” 同门弟子立刻递上铁弓长箭,萧琮大力拉开弓弦,箭头直指向沈乔。 沈乔骇得踉跄后退,颤声道:“不要!大师姐饶命,大师姐饶命!” 萧琮沉声道:“我已经饶过你一次了。”说罢右手一松,铁箭呼啸而去,“噗”地一声穿透了沈乔的心脏。 眼见手中人质被对方一箭射杀,那白发老妪也不禁微楞,随即拿刀尖遥指了指萧琮,扬声问道:“你这小女娃子是什么人,做什么管药师门的闲事?” 不等萧琮回答,她身后的五弟子秦不命已按着受伤淌血的肩膀站了出来,大声答道:“她是我师傅新收的弟子,也是我门中的大师姐,替师傅清理门户是应当应份,怎么算多管闲事?” 白发婆子闻言“咦”了一声,拿眼上上下下看了萧琮好几回,心想一个新入门中的弟子,怎的就能做了大师姐,莫非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这么一想,登时就有些心痒难耐,决意要试她两手功夫。 “小女娃,你既做得了主,老婆子也不跟你含糊,先接住我十招再说!” 话音未落,但见她足下生风,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步法,转眼间就掠到萧琮身前。 秦不命见状“啊”地一声大叫,一边上前阻拦,一边急喊:“师姐小心了!” 而一直盘坐着调息的豫章也已拔剑在手,准备等那老妪一出手,就合三人之力击退之。 没料到对方忽然大怒道:“原来药师门已沦落到以多欺少!好,老太婆就将你两个小崽子一道教训了!”说罢一左一右各出一掌,两股刚猛内劲分袭向秦、豫两人。 她二人身上皆受重伤,因此也不敢硬接这来势汹汹的一掌,当下各自运起轻功向后退开五步,避其锋芒,这才敢接招。 双方内力一对,胜负立判。 秦不命和豫章只觉对方内劲浑厚无比,如块巨石压至,令胸口闷滞不已。 两人勉强支撑片刻已是极限,喉咙一甜几乎吐出血来。然而到了紧要关头,却又觉胸前一轻,白发婆婆的内力似被另一股力道牵制住,生生调转了方向。 “好厉害的内功!”老妪大吃一惊,收回掌力,使了个千斤坠才生生稳住身形。 心想这女娃年纪虽轻,武功实在小觑不得,却不知萧琮多年前成名之时已是江湖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练了药师门的心法口诀,内力恢复大半不说,这些时日的进境更是一日千里。 萧琮收了内劲,对白发婆子抱拳道:“她二人内伤未愈,这两掌就由晚辈领受了。前辈既是执意切磋,晚辈自当奉陪。” 说罢衣袂一动,人已飞窜向阵中,白发婆子冷哼一声,展开身法紧跟其后。 这两人一个是内力卓绝,一个是轻功高妙。一时间,众人只听得场中刀剑声连成一片,两条身影迅如闪电,却看不清她们是如何出招,又是如何拆解。 忽然间,只听其中一人发出声痛呼,两道人影顿时分开。 白发婆子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已是凌乱,嘴角淌血,衣衫上也留下数道被薄剑划开的细口。 远山派弟子见此大惊,忙上前来七手八脚将老妪扶住,又有人找出伤药递与她服用。 萧琮皱眉咽下喉头的铁锈味道,抱剑道:“承让了。” 白发婆子哼道:“输便是输了,我可没让你!技不如人,老太婆心服口服,但你今天若不肯交出阮村的贼人,我远山派说什么也不会干休!” 萧琮听他提及阮村,略一转念便猜到是之前收留过自己的村庄,不解道:“前辈何出此言?” “少来装傻充愣!”白发婆子双眉一竖,怒道,“药师门明知我们两家与阮家有仇,却百般包庇照拂,若不是前日得人指点,我们怕还蒙在鼓里!” 萧琮解释道:“阮家人此刻确实不在燕谷,这其中看来有些误会。” 对方却是不信:“有什么误会?我得到的情报不会有错,分明就是药师门窝藏了他们!” 萧琮皱了眉,心中思忖这提供情报之人是什么用意。 “不知前辈是从何人口中得知此事?” “哼,老太婆还懂得些江湖规矩,万万不能告诉你们她的姓名,只可说她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绝不会扯谎诓骗我们。”   ☆、第39章 救人 “哼,老太婆还懂得些江湖规矩,万万不能告诉你们她的姓名,只可说她在武林中德高望重,绝不会扯谎诓骗我们。” 萧琮闻言,暗自把白道中有声望之人在心里罗列一番,却依旧理不出头绪来,只隐隐觉得此人暗中将阮村隐世之所透露给两大门派,又捏造事实,将药师门卷入其中,蓄意挑起双方纷争,实在是小人行径,又怎当得起德高望重四字? “陆婆婆,你还跟她磨什么嘴皮子,我看她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李南山眼里不揉沙子,她再不老实交人,就把这几个丫头小子的肚皮撕开,心肝肠子扔到地上踩碎!” 萧琮向远处一望,只见一个矮瘦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把绑在最右的柳行抓了起来,五根指头在他胸前比来比去,真像要将他开膛破肚一般。 见此情景,七弟子急得直喊“别杀我四师兄!”,旁边六弟子却是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南山一把揪住柳行的头发,用手背拍拍他的脸:“就先拿你这白白净净的小子开刀,你怕不怕死?” 柳行说:“不怕。” 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早已没有资格怕死。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他害怕,不过是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但是沈乔已经死了,秘密再不会被人揭穿。 李南山“哎呀”了一声:“看不出你这小娃娃还真有自分胆色,待会儿我把你五脏六腑通通挖出来,你可别吓得哭。” 她说完双眼陡然一狠,右手扬起,又快又狠地往柳行心口掏去。 老七见状也不喊了,只觉心脏一停,半个字都吐不出。 午后强烈的阳光直刺进柳行眼中,使他难受地合了双目。很快地,他听到血肉绽开的声音,可是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哎呦!是谁,是谁暗算老娘!” 李南山疼得大叫,捂着手背怒吼。 萧琮趁此机会将手中剩下的三枚石子一齐射了出去,分别打断三人身上麻绳,同时闪身欺近,欲将人带离布满钢刀的危险区域。 “想救人没那么容易!” 白发婆子呼斥一声,不知何时飘至萧琮身后拍出一掌。 李南山也同时发难,飞起一脚攻向萧琮左肋。 而下落中的三位弟子还来不及完全挣开身上绳索,凌厉刀锋已到了脚下! 两大门派的帮众见此,不知是谁第一个冲了出来,随后众人一窝蜂地涌向阵中六人。 豫章和秦不命也已顾不得占据有利地形,率领药师门众弟子上前掩护萧琮,和两大门派激烈地厮打起来。 萧琮此刻腹背受敌,而药师门众人遭到敌人拦阻,竟无人能近前帮她解围,更不要说救下柳行、祝兰亭与田悦三人了。 过往所学的招式在心中一一转过,竟没有一招一式可以化险为夷。 突然间,萧琮脑中闪现一个念头。 下一刻,只听长剑铮鸣,嗖地一声朝李南山脚底飞去,趁她矮身闪避之际,萧琮双臂一开,内力如整匹绸缎层层铺展,稳稳托住了面前三人下坠的身体。 这时,白发老妪的一掌已落在萧琮背心,可她内力一吐就感到不对,随即一股强大斥力将她撞得倒飞出去。 李南山的第二脚攻至,萧琮反手连点他腿上几处穴道,这一脚立刻绵软下来,连带着脚的主人倒抽一口冷气,翻倒在地。 萧琮把昏迷不醒的祝兰亭交给田悦:“七师妹,你先带他退回谷中。” 田悦点头,扛起人正待走,忽觉身后风起,竟是李南山已自行解开穴道,举刀向两人劈来。 萧琮见田悦一手扶了祝兰亭,另一手早已受伤不能动弹,忙闪身去格李南山的钢刀,不想内力一提,胸口便如遭闷锤,“哇”地朝前喷出一口血。 “大师姐!” 萧琮咬牙揪住胸前衣襟,心想凭第四层功力来催动第五层的招式,果然后果严重。 李南山一刀砍下,田悦几乎绝望,却听一人喊道:“走!”紧跟着被一道劲力抛出去,落在几丈外豫章的身旁。 柳行一将两人送出,回手又即刻攻向李南山。 李南山嘿嘿一笑:“乳臭未干的小子,老娘陪你玩玩。” 说着又多加五成内力,拳拳生风地向柳行招呼。 药师门历来以制药为主,武功本就不是强项,一本独门心法虽然精妙非常,对武功根基不足或是缺乏悟性的人却无甚大用,是以多年来并没有几人练成。 因此和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的李南山相比,柳行的功夫实在欠缺不少,不消半日就已渐渐落于下风。 萧琮眼前模糊,隐约看到柳行和李南山的身影晃动,一会儿却又不见。 再次清醒时只听秦不命在耳边连声喊:“大师姐你醒醒!大师姐!” 萧琮看清了人,心里想起一事,忙道:“快,让大家撤回山谷!” 秦不命应着,边喊众人撤退,边叫了人来一起抬着萧琮走。 白发婆婆见药师门弟子突然撤退,心念一动,道:“不忙去追,以防有诈!” 话未说完,却见身后呼呼冒起了浓烟,正借着风势滚滚而来。 一人大喊:“快跑,着火了,着火了!” 顿时,两大门派弟子如惊弓之鸟,也顾不得许多,都奋力地朝山谷间跑去! 进入谷中片刻,白发婆婆刚一停步,却不经意瞥见两侧山崖上风吹草动,露出几个人影来。 “不好,有埋伏!撤退!” 听此一言,众人又连忙调转方向往回退,可惜浓烟中谁也看不清谁,慌乱之下前进的后退的你踩我我踩你,最后跌跌撞撞堵成一团。 这时,山崖上忽然一声令下,巨石接二连三被抛进谷中,先是隔断了双方人马中间的通道,跟着又看准了往两大门派弟子身上砸。 药师门众人此时已从带来的一个编筐中取出药坛,各自撕下一块衣襟,浸了药水系在脸上,掩住口鼻。 又从另外的编筐中拿出蕉扇,几个弟子各持一把,将烟向出谷的方向扇。 做完这一切,萧琮掏出一支竹筒,打开盖子,一枚信号升上高空。 半晌,投落的石块渐少,两大门派正待松上一口气,却见远处飘来的烟雾渐渐变成深黄色,人一吸入口中立刻剧烈咳嗽,鼻涕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几乎睁不开眼睛,更看不见前面的路。 豫章远远地听前方传来哀号,拍手乐道:“冷寂云这手果然是够阴的,早知道不该把带出来的药早早用完了,要不然这时候能派大用场。” 秦不命看她的样子,忍不住道:“二师姐,师傅向来不喜你制那些千奇百怪的药,你总不听。” 豫章不以为然:“药师门的祖师也没规定非要做救人的药,不能做整人的药。”说着拍拍秦不命,语重心长道,“五师妹,江湖险恶,跟师傅学不如跟着二师姐。” 秦不命懵懵懂懂,一脸恍惚。 豫章气得捂脸:“笨呐,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笨师妹。” 这时,老七忽然过来说,大师姐调息好了。 豫章听敌人那厢仍是混乱一片,便叫了几个弟子在这里看着,自己和秦不命去看望萧琮。 萧琮背靠山崖而坐,嘴角还挂着血丝,脸色却已好看许多。 秦不命关切道:“师姐觉得怎样,内息可顺畅了?” 萧琮便试了试体内的真气,竟意外地发觉又精进了一些,不由大为讶异:“奇怪了,似乎到了突破第五层的关口。” 听她这么说,秦不命不禁睁大了眼:“师姐今天比武时还只是刚刚突破第四层的境界,怎么打了一架受了点伤就要突破下一重了?!” 豫章也先是吃惊了一阵,随即就明白了,抱着胳膊说:“据说心法练到第四层以后,每次运用书中的招式都会有所得,招式越难,进境也越明显。你刚刚为了救人迫不得已用上第五重的功夫,虽说内伤受得不轻,内功可也厉害了不少。” 萧琮点点头,原来如此。 秦不命道:“大师姐好心有好报。” 豫章却笑道:“是傻人有傻福。” 萧琮任她说也不以为意,跟两人笑闹一阵,忽听得远处渐渐有了脚步声,似乎是两大门派在浓烟中缓慢撤退。 便道:“咱们伤亡不轻,再打下去也没有好处,既然他们撤退,咱们也不必追了。” 秦、豫两人觉得在理,便分头去清点人数,准备结束战斗打道回府。 半晌却回来报告:“坏了,怎么少了一个?” 萧琮拧眉问:“少了谁?” 田悦这时跑过来说:“有人看见四师兄吗?” 众人都是摇头。 萧琮立刻想起昏迷之前看到柳行和李南山缠斗,那之后竟然一直没有回来。 秦不命立刻道:“我去找四师兄!” 却被萧琮拉住:“太危险了,你们先回去,我去找。” 豫章不同意:“你身上还有伤。” 萧琮笑道:“放心好了,这点伤还奈何不了我。我答应了把大家好端端带回去,就要做到。” 说完整了整脸上布巾,又另取了一块塞进怀里,一纵身就消失在昏黄的烟幕中。   ☆、第40章 敌众 借着重重烟尘的掩护,萧琮一路无阻地潜入了敌方阵内。 两大门派弟子早被浓烟呛得苦不堪言,士气大跌之下急于撤退,竟然没人发现她的到来。 越往前去烟雾越弄,就算是三步开外的事物,也渐渐看不清晰了。 萧琮矮□贴住山壁,谨慎并警觉地穿行在敌人的队伍中,急切搜索着柳行的身影。然而四下尽是遮天蔽日的昏黄烟幕,要在数百人中找到一人谈何容易? 人群不断向前涌动,谷口已近在眼前,萧琮心知远离药师谷一分,就增一分困难和凶险,而一旦出了峡谷,就更是天高地阔难以施为了。 “唔……咳咳……咳咳咳……” 脚底忽然碰到个柔软事物,紧跟着传来连串咳嗽声。 萧琮足下一顿,忙挥开面前烟雾,俯身看向那声音的来处。 待看清了人,她心底不由一喜。 只见柳行正仰躺在地,身上的伤似乎不重,倒是眼周给熏得湿润通红,嘴唇也因失血而略显苍白。 看这情形,料想是李南天将他挟持进来,遭到袭击后却无暇顾及了,便随手弃于道中。 萧琮将他扶坐起来,先从怀中取出浸了药的布条替他围在脸上,然后才压低声音道:“四师弟,你的伤势如何,还能不能走?” 那药水见效极快,柳行闻声撑开眼皮,只觉双眼已不如之前酸痛。 他看到萧琮,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转开了视线,虚弱道:“柳行双腿已断,恐怕走不了了。” 萧琮微惊,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见他两腿绵软,血迹斑斑,想必是在混乱中被惊慌失措冲向谷外的人群踩断。 她抬眼向远处望了望,又辨了辨风向,道:“我背你走。”说着转身蹲下,将柳行两条手臂拉起放在肩上,欲将他背起。 柳行明白了她的用意,惊得挣扎道:“不行,带着我谁也走不了,你自己走吧……” “别动。”萧琮正担心风已开始转向,届时浓烟被吹散,失去这道屏障,两人就更难脱身。 这心急如焚的时候,偏生柳行还不老实,心里也给撩起火来,当即扬手点住他几处穴道,背了人便往回走。 谷中烟雾弥漫,两大门派弟子皆用衣袖掩着口鼻,迅速向前移动。 萧琮依旧是靠着山崖慢行,尽量藏身在烟雾中,可步调一致的行进队伍里突然出现一个去往相反方向的人,又怎会不引起注意? 她行到半路,就被一人从后面抓住了肩膀。 “你干什么去,给烟熏得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了?走这边!” 萧琮心里一突,道声不妙,下一刻只觉肩上受力,已被人扳过去半个身子,照了个正脸。 那人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儿,忽而惊得大叫:“你是谁?!你……啊!” 萧琮不等她喊完,一掌将她劈晕,也顾不得再隐蔽,运足轻功飞奔起来。 “有奸细!抓住他们!” 这一喊如投石入海,众人都醒觉过来。 尽管两大门派此刻的情况极不乐观,但任谁也没理由放过两人孤军深入、插翅难逃的敌人! 前、后、左、右,呐喊声和抽出兵刃的铮鸣从四面涌至,将两人淹没。 萧琮腾不出手来,见地上躺着几柄长刀,便落脚踩于刀柄上,待长刀飞起,再补上几踢,刀如流矢射出,刺倒了前方数人,后排众人摄于她骠勇,也下意识向后退了退,逡巡不前,倒让萧琮又趁势突杀出几丈远。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别怕她,她是强弩之末了,从两面围住他们!” 众人即刻改变战略,围而不攻。但见两堵人墙将两人死死钳在峡谷中央,试图困得对方精疲力竭,再一拥而上。 萧琮看了眼被风吹得稀薄的烟,知道越拖下去,情势对自己越不利。 柳行伏在她背上,身体虽不能动弹,口却能言。 “你放下我吧,以你的功夫,就算他们人多势众也不见得困得住你……” 话未说完,萧琮却动了。 霎那间,眼前的天地仿佛也旋转起来,周遭万物再看不真切,柳行只听得耳旁呼呼风声,身体随着萧琮左突右支,飞起落下,兵器落地声与敌人的痛呼不绝于耳。 恍惚中听到李南天怒吼道:“混帐,给我抓住她!谁再敢后退,老娘现在就宰了她!” 这一喝之下,对方攻势立刻凶狠起来,包围圈逐渐缩小,刀光剑影如天罗地网一般扑面而来。 柳行手臂上倏地一痛,竟被拉出道长长血痕。 紧接着,三刀五剑一齐袭来,这一击若落到实处,恐怕他的脑袋立时就要被削下半边。 萧琮赶紧将身一侧,原地几个纵翻闪过了两刀四剑,最后一刀一剑却无论如何避不开,利刃噗噗两声切入她左肩,拔出时挑出连串血珠,糊了柳行满身满脸。 他如同给人猛抽了一鞭,大睁双眼看着被鲜血浸透的昏红世界,声音中几乎露出一丝求恳,“萧大侠,我已知道你重情重义,不能对同门见死不救,但柳行曾拥护沈乔,也从未称呼你一声师姐,你将我丢下,也不必耿耿于怀!” 萧琮却回手解开他穴道,递给他一把刀:“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抓紧我,拿稳刀,我带你杀出去!” 柳行双手紧了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听令,挥刀挡开几轮攻击。 萧琮也终于得以腾出右手,迅速抽出腰间软剑,注入内力的剑身绷得笔直,浩荡剑气横扫四方。 秦不命远远听着厮杀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待不住,抓了豫章道:“大师姐武功再高,和几百个人打也占不了便宜,咱们还退什么,索性一起上吧!” 豫章正命众弟子撤回药师门,听了这话道:“不行,大师姐说门中不能再有伤亡,这些弟子必须安全撤回去。” 秦不命急道:“那怎么办,眼看着大师姐跟四师兄送死?” 豫章看她一眼:“其实你还是惦记四师弟吧?” “不是,我……我我……”秦不命给她道破了心思,支吾半天,才涨红脸道,“我也担心大师姐……” 没说完却被豫章在头上敲了个爆栗。 “笨蛋师妹,师姐要咱们先回去,又没说不许再回来。一会儿等弟子们回了师门,咱们再折回去接应大师姐不就行了?” 秦不命听了眼前一亮,嘿嘿乐道:“二师姐说得甚是。” 豫章看她那傻乎乎的样子,叹口气,没忍住又朝她屁股踹了一脚。 陡直的石壁下,萧琮背着柳行侧身而立,等待敌人新一轮的进攻。 两大门派在她手中折了几员猛将,但她握剑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往昔黑白分明的眼中已泄露出些许迷蒙。 李南天被远远超乎她预想的伤亡激怒了,不止一次发出“谁杀了这个丫头,谁就是南天帮的副帮主!”这样的激赏令。 陆婆婆更是伤势不轻,仍在弟子的掩护下盘坐调息。 萧琮知道战斗到此刻,对方不过是在赌一口气。一旦冲出了包围,两大门派想必不会以更多伤亡为代价再度追杀。 她抿了下干裂的嘴唇,看向药师门的方向。 希望似乎近在眼前,但她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疲惫,双腿如沉入泥塘,拖着她整个人不断地陷下去。 柳行仍举着刀,忽而在她身后说:“师姐,是我……拖累你了。” 如果不是累得气都喘不匀,萧琮简直想笑了:“听你叫一声师姐实在不容易,又要流血,又要赔命。” 柳行道:“那我欠你一条命,来世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琮边运转内力疗伤,边等待自己恢复体力,听他这么说,倒真的笑出来:“我还没活够呢,也没那么容易死。你年纪轻轻就今生来世的,可见是没什么牵挂的事。” 牵挂?柳行听了一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之后却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嘴角弯了弯。 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萧琮捏了捏拳头,又站直了腰。 她手中长剑一指,众人便接踵围攻上来,战局再度开启。 片刻后,却听外围传来声呵斥:“以多欺少有什么意思,我豫章也来陪你们玩玩!” 又听秦不命跟道:“没错,再算我一个!” 萧琮听了这两声,起初是惊讶,随后也就了然了。 她早该想到,有豫章这丫头在,能乖乖听话回药师门才是奇了。 但她二人此番孤身来救,萧琮心里也是感激,不由生出些背水一战的情绪来,手下剑法更多了几分劲道。 李南天怒道:“自不量力!给我把这两个黄毛丫头一并杀了了事!” 可不待众弟子应声,远处竟又隐隐传来纷沓脚步声。 萧琮被人群围在当中看不分明,只听豫章“咦”了一声,乐道:“大师姐,看来不听你吩咐的不止我和五师妹了!” 很快地,包围圈像是受到什么力量的冲击,薄弱的一侧被挤压得向内凹去。 萧琮一剑掀翻了数人,渐渐听到外间人声嘈杂,又起了干戈,正觉惊奇,却见面前几人纷纷哀叫着倒下,露出他们身后持剑奋战的药师门弟子。 “你们怎会……”萧琮愣怔,胸膛中一时激荡万千,嘴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师伯义薄云天,我们也不是临阵脱逃的孬种!” “不错,我们愿与师伯同生共死!” 药师门弟子纵声呐喊,相较于对方的士气低沉,确是胜负立见了。 陆婆婆调息完毕,见这架势心里不由打起退堂鼓,对李南天道:“她们来了帮手,我看即便胜了也是亏本。” 李南天却被激起了火气,不管不顾道:“陆婆婆怕了,我李南天却是不怕!哼,我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好大的口气!”伴着声厉喝,只见一道白影翩然掠进场中,站定在李南天面前。 李南天认出来人,惊道:“吕掌门。” 吕修白负手而立,看着她的目光已是怒极,半晌才自鼻腔中发出声冷哼。 “原来李帮主还识得鄙人,却不知是跟谁借的胆子,敢在我燕谷药师门撒野?”   ☆、第41章 囚禁 李南天早知道吕修白今日尚在闭关,是以见他突然出现,也不免吃了一惊。 两大帮派联手尚且擒不下一个萧琮,药师门弟子伤亡虽众,却越挫越勇,士气高昂,现在更多了吕修白这个棘手的人物。 两相权衡,任凭她再是意气用事,也知道今日怕讨不到好处,更遑论逼迫对方交出阮家人来。 李南天将兵器一收,朝吕修白拱手道:“我们和贵门派向来无冤无仇,大打出手也委实不妥。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阮村的事,就请吕掌门日后给个交代了。” “打也打过了,才想起不妥来,实在是太晚了些。”吕修白看看李南天,又看看陆婆婆,接道,“阮村的事我已从弟子处得知,且不论你两方谁是谁非,说我藏匿了他们,却是荒谬!我徒儿与你们好生解释,你们偏偏不信,如今由我亲自来说,你们信是不信?” “这……”李南天与陆婆婆对看一眼,支吾起来。 二人心想,吕修白为人也算端方,确是不至于扯下这个慌,难道这其中真有什么误会不成? 却听吕修白继续道:“我口说无凭,两位不免心存疑虑。既然这事牵连到药师门,鄙人也不能坐视不理,日后必定会查明真相,给两位一个说法。” 见对方已给出台阶,李、陆二人也并非是不识抬举。 “既然吕掌门这么说了,我们自当相信,今日多有得罪,这就告辞了。” “慢着。”吕修白一扬手,阻住了二人,“两位不问缘由贸然开战,伤我门下子弟。个中恩怨,想必两位也会在水落石出之日给我一个说法吧?” 陆婆婆看吕修白脸上仍有怒色,知道这仇怨是结下了,然而是非曲直总要有个了结,当即点头应道:“这是自然,后会有期。” 说罢与李南天各自下令,率领帮中弟子撤离燕谷。 直到两大门派远远消失在视线尽头,萧琮才松出口气来,强撑多时的气力一卸,立刻觉得头重脚轻,眼一黑竟栽倒在地。 药师门弟子惊得围拢过来,吕修白拨开众人,伸出两指搭住她腕脉,半晌方道:“没事,只是劳累过度,睡着罢了。” 众人听了这才露出笑容。 谁知萧琮这一睡就是一天两夜,醒来时窗外天色昏暗,已到了掌灯时分。 她瞧见冷寂云正立在桌前,一手环着烛火,一手执了银簪挑亮灯芯,神态安然,知道他当日必是安全回返,并没遇到什么阻碍,心中的担忧便也消散了。 男人看她醒转,遂搁下银簪烛台,举步坐到床边来。 “睡了这么久也该饿了,好在饭菜都是现成的,我去给你热热。” 待要起身,却被萧琮抓着手腕拽了回去,半个身子跌在她胸前。男人微僵了半刻,便柔软下来,更深地向她怀中蹭去。 萧琮搂着怀里不安分的人,见他一言一行都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乖巧,微微讶异之后,也不免心神恍惚,单手揽住他腰肢翻身压下,另一手抬起男人下颌,低头去寻那两瓣温润嘴唇。 双唇将触未触,暧昧流连。 置于冷寂云腰间的手也已顺着修长手臂抚至掌心,继而着迷地反复摩擦他手上几粒薄茧。 萧琮望着身下渐渐意乱情迷的绯红脸庞,忽然愣了愣。 “别停下,吻我……”冷寂云主动贴上,萧琮却停了下来。 男人睁开双眼,眸中似有几分不满,随即伸臂勾住萧琮的脖颈,说不尽意态嫣然。 他这般曲意逢迎,竟出乎意料地未得到回应,反被一掌推开,紧接着身体也轻飘飘向外摔去。 “萧琮,你做什么?” 冷寂云跌坐在冰凉地面上,不可置信地仰望着站在身前俯视自己的女人,她脸上热意尽退,目光中只余震惊恼怒。 萧琮捏住他一只手腕,厉声道:“你究竟是谁,冒充寂云有何目的?”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冷寂云眼眸抖了抖,声音微颤。 “事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萧琮脸色一沉,突然将对方右手掌心举到他自己面前,冷硬道,“寂云惯于用剑,也习过琴,茧子生在掌心和指尖,你却只有掌心带茧,厚薄也有不同。” 何况,他刚才刻意做出的温存,也着实过火了些。 “冷寂云”脸色变了变,心知身份被拆穿,倒也不再伪装,猛然一挥手击向萧琮,趁她闪避之际,转身撞开窗格逃了出去。 萧琮忙地飞身跟上,几个起落追到近前。 等药师门众人听到动静赶来,她已将那人摁在地上,手中攥着从他脸上扯下的面具。 萧琮死死扣着对方肩膀,双眼血红,胸膛亦剧烈起伏,一想到冷寂云此刻不知落在什么人手中,更不知处境如何,便觉心乱如麻。 “是谁派你来的,寂云被捉去哪里?快说!” 那人瞪着两眼,死咬着牙不肯开口,萧琮心头火起,一拳揍得他半边脸青肿。 却见他喉头忽然一动,萧琮大惊之下出手点他穴道,已然来不及了。 那人吞下毒药,片刻就没了气息。 “已经死透了。”秦不命俯身检视过男人的尸体,摇头道。 唯一的线索中断,萧琮气得一掌拍在地上,随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冷寂云被整桶凉水浇在头顶,反射性地浑身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他环顾四周,很快注意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间里,只是双手双脚上绑着的粗绳被换成铁链,而坐在前方正瞧着自己的男人依旧浓妆艳抹,眼中却完全敛去了先前的柔和。 “不愧是血阁大名鼎鼎的冷左使,能从奴家手底下逃出去的人,你算是第一个。”说话的人低头摆弄起指甲上的丹蔻,发丝垂落于胸前,恰挡住了红米分衣襟上一朵精绣的牡丹。 冷寂云勾了勾嘴角,对那男人道:“过奖。倘若我真有那么神通广大,也不至于再被阁下抓回来了。” 坐着的男人闻言笑了笑,忽而望着他,面露遗憾之色,道:“奴家对冷左使也是佩服之至,可惜左使你实在不怎么老实,为了奴家这条小命,日后就要委屈左使在水牢里待一待了。” 冷寂云笑道:“好说。” “可是……”男人拖长了尾音,起身往冷寂云跟前走来,步伐身段也如他的妆容一般娇媚,“在那之前,玉奚要好好报答冷左使的一剑之恩才行。” 说着扯开左侧衣襟,只见雪白胸膛上横扎着几层手掌宽的布条,上面隐隐透出殷红血迹,可见伤口极深,却正是冷寂云今晨出逃时所刺。 冷寂云听他讲话,并不抬眼,半晌才挑眉道:“看来冷某的剑法越发没有准头,下次要补上才是。” 玉奚听罢倒也不气,抿着唇向后招了招手,随即捏住冷寂云的下巴,一字字道:“冷左使笑得很是好看,但愿一会儿还能这么笑着才合奴家的意。” 不多时,便有七八个年轻女人合力抬进两口大缸来,分别向里面注满清水,只是一只水缸下燃了木柴,另一只却被投入冰块。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玉奚命人押了冷寂云过来。 男人伸出根纤纤玉指,指着两只水缸,对他解释道:“这是玉奚专为左使准备的浴汤,一边温暖宜人,一边凉爽入骨,等左使亲自试过,便明白奴家的苦心了。” 说着打了个手势,冷寂云便被人一把拽了起来,双手高举地吊在一只水缸上方。 灼热水汽不断从身下涌上,整缸水因高温剧烈地翻滚水花。 冷寂云不自觉皱了皱眉,暗中仍拼尽全力以内劲冲击被封的穴道。 “别白费力气了,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从这里逃走两次。”立在一旁的男人从袖中摸出一方香帕,慢慢地拭着汗,得空朝一名手下抬了抬下巴,那人立刻会意地将手中铁链放松几分。 双腿浸入滚水,即便是冷寂云也被逼出一声呻|吟,汗如水洗般淌了下来,他牙齿一合咬破舌尖,顿时满口血腥。 这一刻,全身感官仿佛只剩下痛觉,疼痛顺着神经直达脑顶,心脏也随之阵阵紧缩。 他很快被人拉了起来,换了一个水缸重新吊住,用玉奚的话说:“不要将他的皮肉烫脱了,主人那里不好交代。” 这一次,他一直被沉到缸底,水几乎没至脖根。 脚掌踩在冰块上,瞬间失去了知觉,但要让头露在水面外,就必须迫使自己稳稳站直身体。 过了一会儿,人被铁链提起,换了热水再放下,等上片刻功夫,重新回到冰水里。 这样冷热交替数十次,冷寂云已给折腾地目光迷离,神志恍惚。 玉奚命人将他从水里捞出来带到自己面前,他双脚甫一沾地就瘫软下去,如今就算解开铁链,他恐怕也没有力气跑出这个屋子了。 “冷左使,感觉如何?” 冷寂云勉力抬起脸来,全无血色的面孔上只显得两片唇被牙齿咬得红艳欲滴。 他长长吐出口气,才咬着牙根说出四个字来:“刻、骨、铭、心。” 玉奚听了,竟咯咯地笑起来,也不再多言,招来几人将冷寂云关入水牢。 这时却有一人快步走进来,递上一张字条。 玉奚看了两眼,吩咐道:“去置办一套衣裙首饰,越艳的越好,再到楼子里问花魁公子借软轿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终于再次出现了……咳咳,小侠顶着锅盖飘下   ☆、第42章 擦肩 次日天色微明,萧琮已起身更衣洗漱,简单用过早饭后,便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坐骑来。 经过一晚冷静思考,她心中已大致有了头绪。 先不说擒住冷寂云的人是何来历,对方既然肯大费周章地派人易容假扮,目的自然是拖延时间。 所以男人即便一时被敌人困住了,倒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从目前的情形看,尽管事情发生在两大门派和药师门交战之际,却并不能以此推断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一定和两大门派有关。 有一种可能是,这个人利用两大门派作为掩护,来了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高招。 至于她这么做的目的…… 萧琮脑中突然转过一个念头,或许这个人的矛头从一开始就已指向寂云,偏偏大家都被她的障眼法转移了注意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整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甚至才刚刚开始。 □骏马在原地踩着圈子,打出几个响鼻。 萧琮收起诸般心思,手握缰绳喝了声“驾”,拍马朝谷外奔去。 唯今之计,也只有前往事发之处和阮村一趟,或许还能找到对方大意留下的蛛丝马迹。 一路策马跑出燕谷,行到半途却听身后马蹄笃笃,萧琮勒马回望,见豫章和秦不命各骑了一匹快马从后方追赶上来。 豫章扬着马鞭喊道:“早猜到你待不踏实,要查线索,五师妹是把好手,我把她从被窝里给你拽出来了!” 萧琮等两人奔近,果然看到秦不命顶着两个黑眼圈,哈欠连天,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感激。 一行三人很快到达了冷寂云日前埋伏的地点,一番仔细查看后,竟一无所获,而当初随他前来的几名药师门弟子也同时失去音信,极大可能是被灭口后抛下了山崖。 三人只得再前往阮村,届时村中已空无一人,各家门前却干净齐整,全没有打斗过的迹象。 豫章半边身子倚在篱笆上,嘴里叼着根狗尾草,含混道:“照这么看,他们还真是自己离开的,没有遭人强迫?” 萧琮却道:“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也许是有人在事后清理了现场,把打斗痕迹都除去了。” 过去她也带人干过这事,只要连枝带叶地折几根树枝下来,拴在马尾巴上,然后骑马跑上几圈,就什么踪迹都扫得一干二净了。 不一会儿,秦不命也从村后绕了回来,激动地对两人说:“我看过了,地上的足迹果然都是假的,想必是他们清扫各处后怕太过干净了反而让人起疑,就故意带了小队人马在村里反复行走制造出新的脚印来。”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萧琮认同地点点头,指着身边的几个印记道,“你们看,这些脚印单是在村子里兜圈子,通往村外的却极少。另外从脚印的形状和深浅来看,这里足迹虽杂,但人数绝不会超过十五个,可见并不是阮家人所留。” 豫章好奇地跟过来看,视线却忽然落到对面一堵土墙上。 她盯着那处左瞧右瞧,奇怪道:“那边墙根上又像月亮又像弓箭的标记是什么,好像有点古怪。” 萧琮依言看去,忽而神色一动,脸上一时是恍悟,一时是惊愕,接连浮现出好几种表情来。 “我看……我知道人在何处了。” 豫章和秦不命大惑不解,跟着萧琮直赶了半天路,来到北面一座小城镇。 秦不命看那城门口行人来往,全没什么异样,忍不住开口道:“我看这里普通得很,师姐怎么知道阮村的人被抓来这里?” 萧琮道:“你看城墙下面,是不是有一个和阮村里一样的标记?” 秦不命放眼一看,果真不假。 “这是一个门派特有的暗号,向同门传达了这队人马的数目和行进方向。暗号通常也有很多种,而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只有这个门派里少数身居要职的人才认得。”萧琮仰首望向城内,握住马缰的手紧了一紧,“事不宜迟,咱们趁天黑前找到阮家人的所在。” 秦不命听了这番解释,待要问她为何如此清楚,却见萧琮已打马穿过城门,只得暂且咽下满腹疑惑,同豫章跟上前去。 三人进了城,怕骑马太过招摇,便先在一家客栈投宿,托店小二将马匹牵去饲喂草料,这才徒步而行。 顺着暗号追出三条街,果然又在拐角处发现同样的印记,指向不远处一条小巷。 待进入巷道,却见对面有四个人正抬着顶香喷喷的小轿迎面过来,轿旁另有一位姿容妖娆的男子随行,他手握罗帕,米分红缎衫上绣着的大朵牡丹分外惹眼。 五人一轿将本就不宽敞的巷子堵了个严严实实,萧琮等人也只好让对方先行。 轿子从身边经过,巷口的微风将轿帘轻轻卷了起来,才看到里面坐的是个衣衫同样艳丽的男人。 他脸上覆了淡红薄纱,将整张面孔遮掩起来,可单看露在外面的尖瘦下巴与墨色长发,就能想象到是怎样的绝色美人。 萧琮不知想到什么,眯着眼朝轿里的男人望去,瞧见那人的面纱也被风吹动几分,向上掀了掀,下一刻却被轿外的米分衣男子挡住视线。 他快手拽下轿帘,像怕被谁看到似的,命人速速前行。 萧琮回身看去,见那轿子稳稳停在了对街的红袖楼。 豫章忽然打了个喷嚏,捏着鼻子说:“倒像是个佳人,可惜浑身香喷喷呛人的脂米分气,原来是红袖楼的妓子。” 秦不命却道:“管他是红袖楼还是绿袖楼,咱们找人要紧。” 萧琮这时也回过神来,心说怎么会觉得轿中之人和那人有些相像呢,实在是荒唐透顶。忙收回思绪,同豫、秦两人继续往巷内走去。 红袖楼前,艳色的轿帘挑开,轿外男子命人将里面坐着的人扶了出来。 几个艳如桃李的男人听到动静从楼子里迎上来,见到那米分衣男子都很是热络的样子。 “玉奚你可是在外面逍遥够了么,做咱们这一行做到你这个样子,也真是够惹人羡慕了。” 另一人好奇地看着几个女人把轿子里的人扛着送进楼去,不由掩唇娇笑道:“这又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好货,看着成色不错,就怕新人性子硬,免不得费心调|教。” 玉奚听了忙嘱咐道:“这人可动不得,客人若是问起,便说是楼子里染了病的公子,等过上几天,我自会把他送走。” 众人闻言楞了楞,又纷纷笑着拍他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竟然动也不能动了,别是你这尽知道给我们找麻烦的冤家把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给偷出来了吧。” 见他们笑得花枝乱颤,玉奚却忽地敛了笑容,肃声道:“你们当我的话是个玩笑,也由得你们,可若是将来惹了事,丢了命,也别来怪我了。” 说罢抛□边被骇得花容失色的男人们,兀自拈着香帕,迈小步向楼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少了点,但是因为情节的关系,就先停在这了。。。 话说日更了哈,我没骗人吧~   ☆、第43章 一碗肉汤 萧琮等人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发现最后一个暗号指向东街上一间毫不起眼的钱庄。 钱庄的生意看上去并不十分兴隆,柜台里只坐着个老掌柜,另有两名伙计在屋内做事,但屋后却有一间不小的院子,后门处站着几个别刀的女人。 三人装作是路人的模样在街前徘徊,秦不命扫了那几个看守一眼,低声对萧琮道:“师姐,门外边一共就七八个人,我看咱们过去点了她们穴道,闯进院子看看吧。” 萧琮默不作声,只将目光瞄向左近的茶寮,货摊,和几处民宅。 豫章瞥见她的神色,边压了压头上的草笠,边凑近了问:“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些人不太对劲?” 萧琮听了和她目光一对,心照不宣。 打从刚才她就察觉到,钱庄后街上这些看似普通商贩百姓的人,其实个个身怀武功。她们密切注意着钱庄门前的动静,想必是只等有外人意图闯入,就立刻群起而攻。 其实以她三人联手,要制服这些人倒也不难,可一来没有亲眼见到阮家人被困钱庄之内,二来不能确定她们状况如何,是否行动方便,若此时就打草惊蛇,暴露了身份,委实不够妥当。 豫章想了想,突然眼珠子一转,对萧琮道:“我有主意了,不过师姐你可别说我是旁门左道。” 萧琮失笑:“我还没想出正门右道的法子来,你只管去旁门左道好了。” 豫章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几个瓶子,也不知倒了什么米分末在手上,搓了几下,便大步朝街边去了。 没片刻工夫,她回来两人跟前,得意道:“解决了。” 秦不命张了张嘴,不明白她为啥在每个摊子前三摸两摸就算是解决了,却忽听有人大喊:“出……出人命了!” 萧琮远远地看去,果然瞧见有人倒在路边上,另外几个亲属模样的已经红了眼,又哭又叫地揪着小贩们不放。 豫章挑了挑眉毛:“没事儿,过两个时辰就能活过来。” 倒是街上不知内情的百姓真以为出了怪事,怎么好端端的菜摊子上的菜、茶寮里的杯子、卖货郎的小玩意儿突然都沾了毒,一碰就死了这么些人,不由得全都围拢过去。又过了一会儿,两队衙差也从远处跑来,拿着兵器挤进人群里就要拿人,对方又岂肯束手就擒,两相厮打起来,场面顿时更加混乱。 豫章乐不可支地掏出两个药丸来,一个往钱庄后门一摔,一个扔进了院子。 药丸碎开,飘出几缕青烟,门前守卫连吭都来不及吭上一声就倒了下去。 秦不命愕然:“咱们跟两大门派打那会儿,你怎么不用用这个?” 豫章摊手道:“数量有限,又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唉唉,早知道她们那么多人,就该多准备一点。” 三人哈哈一笑也不再打趣,趁着没人注意腾身翻过了院墙。 越过满地昏死的看守,萧琮一掌劈开院东面唯一上锁的房门,推门入内,只见狭小房间里横七竖八挤满着人,却正是阮村的村民不错。 萧琮大喜过望,忙解了众人穴道,表明来意,有几个人立刻认出她来,说,这不是那个死也要护着夫郎的拼命娘子吗?这么一说其余人也都记了起来,更没什么疑虑,都跟着萧琮跑出屋去。 秦不命见她打开了院门,却不带着人逃出院去,反倒进了旁边一间空屋,不由好奇,刚张开嘴,却见萧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外间忽然传来脚步声,一群人冲进关押阮家人的小屋,片刻后又涌了出来。 透过窗纸上的破洞,可以清楚看到一个人火急火燎地检视了一番四敞大开的后门,之后点齐人马,勃然大怒道:“真他娘的,准是从后门跑了!你们几个跟我去红袖楼,其余的人全都给我出去找,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我翻出来!” 萧琮听到“红袖楼”三字,心里一突,难道说指使她们的人竟藏身青楼妓馆?那么今早见到的那顶小轿…… 她脸色沉了沉,抓住门扉的手不由加了几分力。 钱庄守卫倾巢出动,院中人声渐消。 豫章见了笑道:“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跟冷小子混久了,果然没学什么好。” 萧琮汗颜,咳了两咳,叫秦不命带阮家众人先行回返药师门暂避,自己同豫章前往红袖楼。 两人倒吊在红袖楼二楼的横梁上,听着室内几人的谈话。 屋中男子很是愤怒,先将钱庄众人狠狠责骂了一顿,继而叮嘱她们一定要将人找回。 萧琮听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线索,心中又记挂冷寂云的安危,便伸手朝豫章比划一番,意思是,你在这守着,我去找人,客栈会合。 豫章眨了眨眼,一副“我完全了解”的样子。 萧琮便翻身落地,回到一楼从东到西一间间屋子找过去,可惜并无所获,等寻到二楼最末一间,心里也渐渐没了底。 推开房门闪身入内,才发现屋中安静非常,并无嫖客和妓子嬉戏玩乐的淫|靡之景,只床前一帘深红纱帏被撒了下来,隐约可见里面躺着一人。 萧琮急忙掀开帷幔一看,不由大喜,那人却不是冷寂云是谁? 但见华丽绣床上,男人闭目侧卧,仿若熟睡,身上仍是今日在轿外所见的那套衣裙,环佩流苏,艳丽非常,红彤彤的缎面映得那人两颊晕红,唇如点脂。 萧琮看得心口一烫,却知此地不宜久留,忙扶起人唤了两声。 冷寂云还未醒来,就听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欠了条缝。萧琮惊得回头,见个米分衣男子已跨了进来,正是今日见过的那个随轿之人。 来人看见萧琮先是愣了,随即眉目一厉就要出手,然而快也快不过萧琮,眨眼间就被点了昏睡穴。 萧琮听得门外又有人声走近,也不想横生枝节,索性把地上男子放到床上裹进被里,自己抱了冷寂云跳上房梁,末了不忘吹熄烛火。 房门再次打开,一人见屋里黑漆漆一片,随口骂了一声,却也懒得去寻烛台,借着微弱月光摸到床边,见床上的人尚在,都放下了心,同另外几人一起连人带被扛了就走。 萧琮等她们走远,便掀开窗子跳了出去,运起轻功朝客栈疾奔。 夜风习习,吹在身上甚是凉爽,怀中之人却不知为何愈发滚烫,不安分地磨蹭起来,萧琮察觉不对,愣了半晌才想起红袖楼是怎样的所在,猛然间明白过来。 客栈掌柜的正拨弄着算盘珠子,见萧琮抱着个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一进门就匆匆上楼去,忙从后面叫住她:“客官,这么晚了可用过饭吗,厨房的红烧肉炖得又香又软,我叫小二给您送一碗去?” 萧琮这会儿哪有心情吃肉,可又怕冷寂云醒来会饿,便道:“劳烦掌柜的给我留一碗肉汤煮面。”说罢一刻不停地横抱着男人回到房间。 冷寂云身上所用之药本就性烈,又与萧琮一路身体厮磨,药力早已被催发出来,一张白皙的面孔此时正泛起薄红,向来凌厉的凤眼完全失去气势似的半阖着,两排浓密睫毛微垂,遮去了眼角一抹微红。 萧琮原本拧了毛巾来替他拭汗,待俯低身去,却觉男人一口口灼热呼吸喷在脸侧,烧得脑中越发晕晕陶陶,眼前一只逐渐透红的莹白耳廓不断吸引着旁人的视线,她看得一阵气促,一张口竟含了圆润的耳珠细细吮|吸起来。 “嗯……不……不要……放开……”被舔|弄的部位传来磨人的麻痒,冰凉的触感却带去体内难言的燥热,冷寂云下意识地摇头,发髻蹭得松散下来,宽松领口也因身体的挣动微微敞开,露出胸膛处细致的皮肤。 手中半干的毛巾不知何时已落在床下,萧琮给耳边隐忍暧昧的喘息在胸口点燃了一簇火,手在冷寂云热烫的脸颊上摩挲,抬眼瞥见他长眉紧蹙,双眼却是湿湿润润地含着水光,往日清冷尽退,只剩一身妩媚风流。 “寂云……我帮你好不好……”心猿意马,连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 萧琮只觉热血上头,探手将男人脑后的银簪取下,绸缎般的黑发立刻铺满了一枕。 早已褶皱不堪的衣襟在两具身体热切的缠|绵下完全打开,被大力一扯,便松松垮垮地滑下肩头搭在臂间。 突来的寒冷使男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的两点暗米分却被萧琮按在了指尖轻轻重重地拨弄,等它们在着意的把玩下慢慢挺立,便将其中一粒纳入唇间啃咬,手也顺着光洁胸膛移至敏感的腰间。 “别……别这样……哈啊……” 冷寂云给胸前传来的快|感折磨得一阵阵颤栗,猛地弓起了腰背,却把自己更深地送进萧琮口中。 他意识朦胧中也知道压在自己身上的是谁,可脑袋里却像炸开了一朵烟霞,全部触感都汇集在被对方反复摩擦的部位,体内却有股热流涌向下处羞耻的根源。 “萧琮……萧琮……我受不了了……停下……” 修长的脖颈向后仰去,下一刻却被女人压住了挣动的身体,未出口的呻|吟堵在相贴的双唇间。 亲吻的间隙,萧琮将头抵在男人的颈窝中低声安抚:“别怕,你身上的药要纾解出来才行……放松一点……”随后再次勾住男人的舌,温柔却强硬地要他与自己完成这场激烈的角逐。 萧琮本意是替冷寂云排解药力,可到底血气方刚,想到身下之人向来冷厉孤傲,如今种种柔媚也只为自己一人展露,不由得神魂颠倒,游移在柔韧躯体上的手不停地四处点火,最终摸索到腰带的扣结,带着几分急切地解开。 温凉的手掌探进亵裤,略一用力便分开了男人虚软的双腿,捉住其间微微抬头的男物揉捏起来。 “啊……”冷寂云从未体验过这般又是快美又是痛苦的情|欲折磨,呜咽了一声,身体酥|软地如一汪春水瘫在萧琮身下。 “没事,我轻轻的……” 掌心的薄茧一次次摩擦过男人未经人事的□,她知男子那物上有层脆弱的粘膜,破身时多半疼痛落红,是以也不敢过分用力,果真如她说得那般轻轻抚|弄,可正是这不温不火的动作才更叫冷寂云难受得几乎昏去,过于强烈的快|感和羞耻逼得他簌簌落泪,再也压抑不住地溢出呻|吟。 “不要了……嗯啊……停……停下来……求你……啊啊啊啊……” 如被推上风头浪尖的情|爱滋味彻底击溃了男人最后的理智,随着挑高的颤抖尾音,一道灼热液体喷洒在腹间。 高|潮过后的身体绵软地蜷在萧琮怀中,激烈的喘息逐渐平息下来,几缕乱发黏在冷寂云汗湿的额前。 萧琮抱着沉沉睡去的男人,看他一脸餍足的睡颜,也只得苦笑着压下腹内呼呼直窜的邪火。 这时却响起敲门声,店小二在外面问:“客官,您的肉汤还要吗?” “不用了,还是给我一桶冷水吧。” 作者有话要说:从之前说马上开始写那会儿一直卡到现在啊,泪眼……我真写不出唯美的,大家看我写其他情节就知道了,写什么都很具象啊,不知道咋快进,所以这章依然具象……= = 于是说题目其实很cj的,指的是掌柜的给萧琮留的那碗,对吧对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ps:先弄个肉汤试水,有人举报的话,俩人成亲那碗肉我就不炖了,哼哼~   ☆、第44章 甜蜜 和煦阳光洒进屋内,窗外传来啾啾鸟鸣。 萧琮一觉醒来,发现两人仍保持着胸背相贴的睡姿,房间里还残留着一点迷乱的气息,指掌下男人的小腹温软而平坦,比之昨夜的炙热更多了几许清爽的意味。 看着怀中尚在熟睡的人,她脑子里却只有三个字滚来滚去:死定了! 萧琮摸了摸鼻子,心想要不继续闭眼装睡?或者戴罪立功去准备早饭?又或者拿出未来一家之主的气概来,等男人醒了就强势地把他搂进怀里,说,你迟早是我萧家的人! 然而就在她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冷寂云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哼,眼皮一抖又一抖,最终慢慢地掀开了。 两只清黑的眸子还染着睡意,懵懵懂懂地动了动,之后自然而然落在萧琮的脸上。 被他一双水亮水亮的眼睛盯着,萧琮只觉耳朵尖腾地一红,几辈子的紧张都冲到头顶去了。 人紧张的时候就容易觉得嗓子里不痛快,好像非得多吞几下口水才能讲出话来似的,萧琮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响了好几下,但之后嘴唇和口腔里都开始发干,舌头也像短了一寸,僵硬地怎么都挨不着牙根。 不过显然已经不需要她来做开场白。 冷寂云忽地瞳孔一缩,眼里的睡意顷刻间褪了个一干二净。萧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见那人像掉进热汤里被烫着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原本盖在身上的锦被也滑至腰间。 感觉到身上凉意,冷寂云才发现自己还赤着身子,胸前几处可疑的青紫痕迹猝不及防地落入视线,他忙将被子拉高到脖根,露在外面的皮肤却如同被火烧着了一般蒸出腾腾热气来。 两人并排坐着,脸上泛着同样的红润颜色,甚至连姿态都是一致的全身僵硬,目不斜视。 好半天,萧琮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舔了舔嘴唇说:“我昨晚给你擦完身子,看衣裳都脏了,就没替你穿回去……” 冷寂云听到“脏了”这个词,突然想到什么,脸更涨得红布一样。他昨夜里神智恍惚,如今虽然隐约记得些难以启齿的片段,却也不知是梦还是真实,沉默了半天才道:“你……都看到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让萧琮几乎听不清。 她理解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低头咳了两声,坦白地:“看……倒是全都看见了……” “还有呢?” 萧琮继续咳嗽:“碰……也碰了……”她这么说着,不知怎地突然回想起那人在自己身下意乱情迷的样子,忍不住心中一热,偷眼看他。 冷寂云见她一脸古怪神色,哪还猜不到她想的什么,恼怒之下一脚踢了过去。 这一踢力道不轻,结结实实踹在腿窝上,可放在此情此景,十分的威慑也削去了七分。更何况萧琮如今心肠软得恨不能一碰就塌落一块,别说是一脚,就算是针扎牙咬怕也能给她琢磨出含羞带怯的味道来。 冷寂云看她挨了踢还一个劲乐呵呵地脸泛桃花,脸一板,伸手便拧了她耳朵,狠狠地说:“萧大侠,你真当我是养在深闺任你欺的柔弱公子吧?” 萧琮“哎呦”一声,却因他难得孩子气的举动起了调笑心思,抓着他手腕抚了又抚,哑声道:“要不是欺负得狠了,昨晚是谁跟我哭着讨饶呢?” 说完果然见冷寂云目光躲了躲,面上升起红云,不由得心底大乐,便是爱看这人被噎得窘迫羞臊的样子。 可萧琮马上就被耳朵上传来的疼痛弄得笑不出来,忙赔礼服软道:“是我说错了,你快松手,不然几年后江湖盛传冷寂云武功高强,其中最厉害的一项是揪人耳朵,你丢不丢脸?” 这般无赖说辞倒让冷寂云也忍不住莞尔,听她夸张地嗷嗷直叫,也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手里的力道却放轻了,哼道:“我对别人动刀动枪,对萧大侠就只揪一揪耳朵,你还待怎样?” “自然是多谢夫君手下留情……”萧琮趁他手下一松,竟一个翻身反将人压倒下去,趁其不备咬住了男人的嘴唇,含糊道,“揪什么都好,不过只准我夫郎来揪,你要做我夫郎吗?” 冷寂云被她一阵轻吮慢舐弄得乱了呼吸,喘了几口气才道:“今天才知道,原来……萧大侠也是无耻下流……” 萧琮笑着接道:“昨晚才晓得,原来冷左使也是人比花娇。” “你!”话未出口,感觉到对方的舌头再次探了进来,不消片刻便迫得自己丢盔弃甲,冷寂云推着她说,“够……够了……别闹……” 萧琮不理他的抗议,只管扣住了抵在胸膛的修长手指,一根根舔吻过去。 冷寂云只觉指尖又麻又痒,明明只是亲吻手指,却有饱含着难言的暧昧缠绵。尝过甜头的身体食髓知味,被萧琮这般逗弄着便已渐渐情热,双臂不由自主地环过她后颈,身体的感官也仿佛和昨晚的重叠一处。 “寂云……” 男人略睁了睁眼,失神地:“嗯?” 萧琮附在他耳边,意味不明地说着:“你的枪……咯到我了……” 冷寂云初时没听明白,却察觉到对方的手越移越下,忽然反应过来,脑子里轰地一响:“你……要做什么……唔……” “振妻纲……”萧琮啃着他的嘴唇,单手撒下了床帏。 冷寂云仰躺着急促地喘息,等待高|潮褪却,萧琮自他腿间抬起头来,压□内的躁动,觉得再这么下去终有一天要被活活憋死。 她垂下眼去,忽而抚着男人双腿上隐约可见的淡红印记,沉声道:“这伤是怎么弄的,她们对你动了刑?” 昨夜烛火昏暗,倒没看出有何异样,如今借着阳光便瞧得一清二楚了。 冷寂云放下掩住双眼的手臂来,哑着嗓子道:“不碍事,已经上过药了。想必是有人下达了命令,他们有所顾忌,不敢着实伤我,更不敢留下伤疤。” 萧琮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单看到几乎遍布两腿的未愈伤痕就能猜到当时是怎样的情形,知道他不愿多提,便也不去说穿,只沉默地倒头与他躺在一处,将人深深地按进怀里。 冷寂云枕在萧琮胸口上,被她双臂的力道勒得有些疼,可鼻端传来的熟悉味道令他莫名安心,闭了眼静静靠在对方怀里,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萧琮忽然问:“我不在的时候,怕不怕?” 冷寂云听了第一反应是想笑,然后真的勾起嘴角,笑着把往事一点一点想起来。 五岁那年他被冷谦吊在房梁上,用沾水的鞭子抽得全身没一块好肉,她不在。 八岁那年被冷谦扭断手脚,锁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屋子里熬过三天三夜,她不在。 十一岁那年冷谦死了,苏枕河做了阁主。她说,你想活下来就必须证明你对我有价值。没错,他想活着,所以带着二十一个人血战了整整七天,被抬回龙棠山的时候几乎已是半个死人。同样地,她不在。 十六岁那年,他时来运转了。因为有一天,苏枕河不知为何心情很好地找来一块钉板,说,你在上面滚上几趟,我就让你做血阁左使,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啊,他需要,太需要了。那夜他握着左使令牌,满身鲜血地昏倒在地上,而她,不在。 遇见之前,她通通不在,可他冷寂云又何尝怕过? 萧琮感觉到前襟上一片濡湿,怀里的男人颤抖着越蜷越紧,让她跟着心里一痛,像被又尖又利的指甲抓了一把。 “是我不好,别哭。”手指抚过冷寂云乌云般的黑发,又移至肩背,轻轻地拍了又拍。 冷寂云窝在萧琮怀里,享受她的安慰。 他心里恨恨地想,这个女人就是用这种温柔把自己变得越来越软弱,被玉奚抓住的时候,他竟然盼望着萧琮能立刻出现在眼前,被折磨的时候,心里甚至有了一丝委屈。 冷寂云被这种陌生的感觉吓到了,无法接受自己越来越依赖,越来越渴望保护。这就好像把自己的生死荣辱都交到另一个人手中,任由她来掌握,这实在太可怕了。 萧琮把越藏越深的人从自己怀里挖出来,用衣袖擦去他眼角泪痕。 “寂云,等这次的事情平息了,你也快些从血阁脱身吧,我想一切安定下来,我们真正地在一起。” 冷寂云愣怔地抬头看她,不明所以。 萧琮笑笑地抓了他的手:“我要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网太抽了,死活更不上就躺平睡着了,于是没日更成,啊啊啊 然后卖个萌~   ☆、第45章 交战 两人温存了些许时候,萧琮才突然想起昨夜里没留心屋外的动静,算算时间,豫章也早该回来了。 冷寂云知道豫章就住在隔壁,想必多多少少听到不该听到的,立刻脸上一黑,把萧琮赶出房去。 不过萧大侠的脸皮越练越厚,竟然非常享受吃自家男人闭门羹的待遇。 她挂起灿烂笑容,一边套着外衫一边去扣隔壁的房门,见没人应,心里也不禁奇了奇,此时却听楼下人声喧腾,扶着栏杆望去,才发现客栈今日的生意出奇兴隆,几乎每张桌前都坐下了人。 “客官,楼下客满了,把早饭送到您房间去吧?”掌柜的抹了把汗,忙地晕头转向。 萧琮点了点头,目光向周围的客人瞟去,见她们个个携带兵刃,显然是江湖中人,不知为何聚集在此。 这时,门外走进个白面书生样的女人,目光冷漠,面无表情,腰里别着杆三尺来长的判官笔。她进门来先是四下扫视一番,跟着便朝靠窗的一桌去了。 原本坐在那里的灰衣老人看到来人“咦”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拱手道:“原来是方少侠,想必令师也是得到消息亲自驾临了?这实在是再好不过,有曹大侠出马,定能将那贼人活捉。” 不想对方却道:“我们并未得到什么消息,家师受邀于朗月楼的符楼主,已在此地逗留十天有余。” 灰衣老人闻言先是一惊,余下的便全是欢喜,心想连朗月楼都出了手,还有什么不能成事的。 此时,另一桌上有几名布衣刀客也都起身迎了过去。 “听两位言谈,这位少侠想必就是岳阳剑曹老前辈的高徒,人称冷面书生的方笑词方小英雄吗?” 那人听了竟不客套,只抱了抱拳道:“未请教各位姓名。” 其中一人忙说不敢当,对眼前这位名满江湖的侠客很有几分敬畏:“我等乃七杀剑宗弟子,奉家师之命前往红袖楼,与各位武林同道共擒贼人。” 萧琮听她们提及红袖楼,心想这座楼子果然内有玄机,很不简单。而这些人口中的贼人,又不知是何许人也,便对他们的谈话更留了心。 只见方笑词听旁人说了一会儿,难得露出些惊讶的表情来,随即又变作先前板着面孔的样子,对众人道:“没想到冷寂云竟藏身青楼之内,果真狡猾之极。我今日既然得知此事,就定要去凑一凑热闹了。” 萧琮听到此处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几句闲谈飘进耳中也再没心思理会,见店小二拿了饭食出来,便接过木盘自行端去楼上。 冷寂云这时已收拾停当,正坐在床边拿一块叠了几折的洁白布巾擦剑,听见房门打开才略略抬起眼,却见萧琮一言不发地放下早饭,脸色也不甚好看,便将长剑还入鞘内挂回腰间,起身走来她身边坐下。 “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安抚地抓着她手指捏了捏,随即被反握在掌心。 萧琮把在楼下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对他讲了,冷寂云听后也脸色微变,低头沉思起来。 “这个放出风声的人看来就是当初下令捉我之人,但是我想不通,她既然抓住了我,为什么不让伤也不让杀,就只是关着,现在却昭告江湖,弄得满城风雨。” 冷寂云站起身来踱至窗边,将窗格推开一条缝向外望了望,见街头时有三五成群的江湖人经过,全往红袖楼的方向行去。 他重新放下窗,坐回萧琮身边道:“短短三天之内能召集到这么多人马,可见这人在江湖上大有声望。奇就奇在,整个武林都知道的事,偏偏岳阳剑曹禅不知道,呵,若不是有人刻意阻断,这样重大的消息如何能瞒过她呢?” 萧琮听了直起腰来,向前倾了倾身体,醒觉道:“你是说,她的目标不止在你,也在曹大侠?” “只是猜测罢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恨我入骨。虽然江湖上恨我的大有人在,可这个人不杀我不剐我,单要毁我清白羞辱于我才能消恨。”冷寂云说着一掌拍落桌上,双眼危险地眯起,“倘若让我抓住她,就让她也领教领教我的手段。” 萧琮听着他的分析,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将目光投向地面,半晌才开口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我之所以能找来这里,是因为一路上都看到朗月楼的标记。” 冷寂云闻言一愣,霍地站了起来,冷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萧琮仍旧低垂着视线,整个人沉默下来。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愿意和符青为敌,对不对?”冷寂云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脸来,彼此看进对方眼瞳深处,试图在那里找到难以触及的内心。 “我只想给她一次对我解释的机会。” 萧琮抓住扣在自己肩膀的手,双眼中渐渐染上深刻的痛楚。 在她心目中,朗月楼和符青曾经代表着江湖的正义,即便分道扬镳,却始终不是对立。 她在药师门时也不止一次得到消息,知道符青正带领着朗月楼迅速在武林崛起,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没有人不佩服她的为人,所有人都猜测着符青将在数年内坐上武林盟主之位。 萧琮紧抿着嘴唇,牙关不自觉地发抖。 为什么要用一次比一次更卑劣的手段挑战她的底线,渐渐地令她不想再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话任何事。她从没逃避过,此刻却无法停止地害怕着这个人在自己心底崩塌,她突然明白自己想抓住的不单单是一个人,一段姐妹情,更是曾经很多年里抵死追随的信仰。 冷寂云感觉到她的痛楚,用力抓住她的手放松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我答应你,如果将来她落在我手里,我给她一次对你解释的机会。”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楼下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又安静下来,知道必定是客栈中的江湖人已结伴去往红袖楼。 今日无论是萧琮还是冷寂云都不便以真面示人了,可一时又找不到易容用的材料,只得去厨房里借来两块焦炭,你给我画,我给你画,一眨眼的工夫就成了两张黑黑瘦瘦的丑脸,只剩下眼睛和牙齿亮地吓人。这下子莫说旁人,就算是他们自己对着镜子瞧,也几乎认不出人来了。 等赶到红袖楼,里面早已是热闹非凡的景象,大批武林人士提着兵刃来来往往,不由分说地闯进各个房间找人,伴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时有未及穿戴整齐的男女低头缩脑地抱着衣裳跑出屋来。 鸨爹早被这阵仗吓丢了三魂七魄,哪还敢上前阻拦,这时只敢躲在墙角里连连发抖,生怕惹怒了这些舞刀弄剑的活祖宗。 萧、冷二人混在人群里只管看着,妆虽画得粗劣,可这当口也没人去理睬两个脸黑得独树一帜的怪人。 这时,众人又气势汹汹地敲开一间房,可这次刚进去不久,便听到屋内传出一阵兵器折断的锐响,紧跟着房门大开,一群人全被摔了出来。 周围的人尚在吃惊之中,屋里已走出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身上只穿着件牙色的中衣,表情又是羞愤又是窘迫。 她身后跟着出来的男子情形更加狼狈,发髻半散,面带泪痕,衣裳倒是全套地裹在身上,只是给撕扯得零零落落,不成样子,自破裂处露出的皮肤上还留着欢|爱过后的痕迹。 萧琮见到当先走出的女人不禁楞了愣神,认出她竟然就是江湖人称岳阳剑的曹禅曹大侠。听方笑词之前在客栈中的言谈,曹禅此刻本该与符青同在一处,却不知怎地住进了红袖楼,还被无数江湖后辈撞见她和妓子共处一室的荒唐场面。 正满腹狐疑,忽听冷寂云在耳边低声道:“她身后那人名叫玉奚,就是前日捉我之人。” 萧琮闻言惊了惊,又将那人仔细打量一番,才猛然记起他正是昨夜进到房间,被自己点中睡穴的米分衣男人。 如此一来,便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了。 若不是她们错将玉奚当做冷寂云,现今和曹禅在一起的人必定是冷寂云无疑,两人被媚|药控制免不得做下苟且之事,继而给众人撞破,冷寂云被擒住不说,曹禅也将被扣上私通血阁的罪名,从此无法在江湖立足。 好一条一箭双雕的妙计,好一个运筹帷幄的符青。 原本喧闹的氛围此刻静得能听见呼吸声,众人大张旗鼓地赶来,不但没找到冷寂云,反倒好巧不巧地撞见曹大侠狎妓,虽说这是别人的私事,可在场几百双眼睛看着,以曹禅今时今日的地位来说,实在不太光彩,这就好像一个巴掌朝血阁扇出去,结果却抽在白道江湖自己的脸上。 曹禅被异样的目光盯着,脸皮绷得死紧,额角青筋也根根爆起。 她强压愤怒地长出口气,忽然一把拽过身旁的玉奚来,厉声质问道:“我分明住在城西白杨客栈,怎么会同你这娼妓混在一起,快说,是不是你耍得花样!” 玉奚原本半梦半醒似的呆立着,这时被她猛然一拽才回过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来。 他记得之前正在屋内和钱庄的看守交谈,说到一半突然发现房外有人偷听,待用迷香制服了那个拉着他满口胡说八道的疯女人,就急忙赶去冷寂云房中查看,不料反被人点了穴道。 再醒来时便觉身上压着个女人,对方像吃了什么药似的把他往死里弄。虽说玉奚沦落风尘多年,早已不是人事不知的少年郎,可遇到这般情形也不免惊得手足无措,想要劈昏了那人逃走,却不料遇到个练家子,要害又被对方掌握着,半个时辰折腾下来竟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人也昏死过去,直到刚才才发现昨晚那人居然就是自己专门给冷寂云准备的那一位。 玉奚眼睛一红,只觉是受了奇耻大辱,此时又听那罪魁祸首称自己为“娼妓”,更加怒不可遏,也顾不得浑身酸痛,运起内力便朝她鼻梁打去。 曹禅遭人如此陷害,正被撩得怒火中烧,见玉奚骤然发难,想也没想就拧住他手腕将他整个人从二楼抛了下去。 “原来还是个会武功的,我看八成就是血阁派来的小贼,竟妄想毁坏我的清誉!” “玉奚!”一个人突然大喊一声跃出人群,竟是冷面书生方笑词,恐怕在场的人谁在未曾见过她向来寒冰一样的脸上出现如今这般精彩的表情。 只见她二话不说一跃而下,伸手便要抓住尚在半空的男人,谁知忽然一道风声自身旁刮过,另一人已更快一步地接住了玉奚。 豫章把怀里的人放下,脸上仍带着惊慌神色,见他并未受伤,才抓着他问道:“檀郎,你为什么不肯认我,还用迷香算计我?” 玉奚见她又像昨夜那般发癫,一把推开她怒道:“我不是你的什么檀郎,你这不可理喻的疯婆子!” 豫章听了目光黯了黯,却仍不肯罢休,从腰间摸出一条剑穗,递到玉奚面前去:“你说你不是,可我的剑穗怎么会在你身上?你告诉我,那晚和我在一起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他已说了不是,你还待如何?” 一支判官笔凌厉非常地指向豫章胸口,方笑词已把玉奚护在身后,脸色阴郁至极。 豫章冷着脸看向这个半路杀出的黑脸瘟神,又见两人姿态亲密,立时翻脸道:“你放开他!”说罢抽剑和方笑词斗在一处。 萧琮此刻就站在三人几步之外,听豫章口口声声称那米分衣男子作“檀郎”(女子对夫郎或心爱男子的称呼),心里很是奇怪,随后见两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忙上前几步拦在中间,左右各出一掌分开了两人。 豫章和方笑词各退几步,同时看向面前这个脸庞黝黑却武功极好的怪人,齐声问道:“你是谁?” 萧琮这才想起自己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焦炭,正待暗中对豫章亮明身份,却听曹禅在楼上喝道:“笑词,你尽和不相干的人打什么,还不快制住那小娼妓,问她是受了谁人指使陷害于我!” “师傅……”方笑词怔了怔,面露迟疑。 另一边玉奚听她称曹禅为师傅,立刻脸色一阴,一巴掌抽在她脸上,怒道:“原来你是这老不要脸的徒弟,方笑词,你对得起我?” 方笑词捂着半边腮帮,脸上像打翻了无数油彩,极是好看。 曹禅见此情形也不禁怒道:“笑词,你竟然违抗师命,同个不干不净的妓子纠缠不清,成何体统!” 不料玉奚听了反倒笑起来,指着曹禅骂道:“老不死的龌龊货,我听笑词每提及她师傅都极为尊敬,还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呸!今日我偏要她在咱们两个里选一个,你说她是选你这行将就木不知好歹的师傅,还是选我这‘小娼妓’呢?” 曹禅何曾受过这般羞辱,直憋得脸色酱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方笑词闻言也不由板起脸来,道:“玉奚,不得对我师傅无礼。” 玉奚一听登时气得脸色煞白,连说了三声好,转身却又朝豫章笑了笑,说道:“喂,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好,你现在就去杀了楼上那狗东西,我玉奚就信了你,从今往后跟着你!” 豫章见他一笑,脑子里浆糊似的糊成一团,应了声“好!”,提剑就飞上二楼去。 方笑词微蹙着眉,本想劝男人不要胡闹,余光却瞥见豫章已掠至曹禅身前,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急忙紧跟而上,口中斥道:“谁敢伤我师傅!” 周围的人看这一场闹剧,一时间不知该帮哪一方才好,便只站着瞧热闹。 萧琮心里也气豫章没有分寸,刚要前去阻拦,便被冷寂云拦住了。 “她们杀红了眼,你要劝就劝得住吗?” 萧琮一想也觉得在理,却忽见冷寂云趁玉奚不备一指点了他穴道,扬声对豫章、方笑词道:“你二人要他活命就跟我出来!”说罢携了人径直奔出红袖楼。 萧琮心说果然好计,当下也不再迟疑,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真乱成一锅粥了,各路人纠缠不清,捂脸~ 预告:某某人怀孕,是谁呢是谁呢?   ☆、第46章 孕事 街头上仿佛正进行一场脚力的角逐,衣衫掠过的呼呼风声下,路人只看到眼前一团深青夹着米分红一闪而过,其后一抹素白好整以暇地跟着,一丈开外则另有两条身影紧追不舍。 四人之中,以萧琮轻功最好,冷寂云其次,方笑词再次,豫章居末,因此等追出一盏茶的工夫,豫章已落下方笑词两三丈远,更不要说奔在最前的萧冷二人。 她一边拼了命地跑,一边恨恨地咬牙,有意思吗,你们玩这个有意思吗,轻功好很有成就感? 却听萧琮忽然远远地喊她:“二师妹,去客栈付账牵马。” 豫章一下刹住步子,乐了,心想还是大师姐善解人意,挽救了我即将破灭的自尊。 说起来萧琮和豫章的马都算是千里良驹,豫章的骑术也远远高过了她的轻功本事,是以一刻钟之后,她就骑着一匹另牵着一匹地从后面赶了上来。 这时几人早已经出了城镇,来到人烟稀少的荒郊。 萧琮等豫章牵了马来,便一纵身跃上马背,而后朝斜前方正奔地意气风发的男人伸出手去。 冷寂云会意地借助她一拽之力翻到马上,同时将手里提着的玉奚凌空抛给了豫章,笑道:“好好看着你的檀郎,让人抢走了我唯你是问。” 豫章忙接了人在怀,稳稳地安置在身前,继而侧头对萧琮道:“大师姐,咱们来比一比谁的马跑得快。” 萧琮此刻一手揽着冷寂云,一手控着马缰,两侧景物伴着风声迅速倒退,驰骋间正是说不尽的春风得意。她听了豫章的提议也觉甚好,立刻便答应下来,两人目光一对,同时扬鞭甩在马股上,骏马痛而发足,载着四人在无边原野上狂奔。 而方笑词运足了轻功跟在四人身后,起初倒还落得不远,可人的脚力如何比得上千里马,不多久便被拉开十数丈的距离。更可恨的是,纵马而行的几人完全不体谅她没有马匹代步的辛苦,在前方赛马打趣,自得其乐,远处时不时传来畅快的笑声。 直等到萧琮几人越跑越远,方笑词终于停下来,沉默地向远处望了良久,而后面无表情地说:“真……他娘的……” 四人骑着快马,天黑前便赶回了燕谷。 柳行、秦不命、祝兰亭和田悦等人得到消息出来迎接,见众人安然回返,都放下了心口一块大石。 萧琮跳下马来,见柳行腿伤未愈,仍需依靠两根拐杖才能行走,便关切地询问了几句。 谁知柳行忽然抛开拐杖跪了下来,一字字道:“柳行谢大师姐救命之恩。” 萧琮本没将救人的事放在心上,事隔多日更是忘得干干净净,此时见柳行如此也吃了一惊,怕他腿伤加重,忙要扶他起来。 偏偏柳行是个执拗的性子,竟劝不起来,非要给萧琮磕三个头不可,倒让萧琮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受了。 豫章这时也下了马,怀里还抱着昏睡不醒的玉奚。她和柳行向来关系不睦,一来是嫌他性子硬邦邦的不讨喜,二来是气他追随沈乔是非不分,从前在他手里吃过的暗亏更是不少,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以豫章的性格又怎会不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她笑笑地走去柳行身前蹲下来,赞道:“四师弟果然有规矩,见到大师姐就赶紧下跪,昨天跪那个大师姐,今天跪这个大师姐,明天不知道跪谁?” 萧琮听她越说越过分,忍不住出言制止,冷寂云却想,这丫头平日里一副洒脱样子,一旦记恨起谁来倒真是不留情面,柳行惹上她也算倒霉了。 豫章被萧琮一喝便也不再说什么,可柳行已将她的话听进心里。 他抬眼看了看豫章,目光又在她怀中的男人身上扫了扫,随即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萧琮不忍他一直跪在地上,又想将他扶起,可刚跨前一步,就见柳行猛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一刀将自己左手小指齐根砍了下来,登时血流如注。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得叫出声来,萧琮一脚踢飞了他手中小刀,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柳行咬住牙关忍着断指之痛,任由吓得脸色发白的秦不命给自己包扎,半天才能说出一句话来。 “柳行从前为沈乔效生,今后为大师姐效死……若有违背,便如此指……” 萧琮听了心里一抖,没想到他的脾气这么大,为了豫章的一句讥讽便愤而断指,以明心志。 豫章更是瞠目结舌地呆愣在原地,连半句话也吐不出来了。她原本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却没料到柳行居然这般刚烈,地上鲜血中躺着的一截手指已现出死气,映入眼中却是触目惊心。 药师门中,秦不命和柳行最是交好,此刻见他被豫章逼得断指盟誓,直气得浑身发抖,抓住豫章就是一记重拳。 豫章心神恍惚地挨了这一下,碰地一声倒在地上,连带着玉奚也摔落出去。 柳行面白如纸地跪坐着,目光随着玉奚滚了好几滚,忽然道:“五师妹,你回来。” 秦不命听了也顾不上豫章,连忙跑回他身边,抓着他受伤的手流下泪来:“四师兄你怎么这么傻,她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你管她干什么?你这些天本来就身子不好,吃饭也只吃那么一点点,现在又流了这么多血……”她说到最后竟然说不下去,就只是落泪。 萧琮叹了口气,让祝兰亭和田悦过去把豫章扶起来,自己用力按了按秦不命的肩膀,道:“行了,你这样让四师弟看了也难受。” 秦不命立时哭声一顿,含着泪去看柳行,后者便用没受伤的右手抹掉她脸上泪水,挤出一丝笑来:“别没出息。” 柳行被几人扶着站了起来,重新架住拐杖,可没走几步忽然整个人向后倒去,幸好冷寂云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 秦不命从冷寂云手中接过人,打横抱起来就往他房间走,临进门时看到柳行的贴身侍童阿恒,便叫他去打盆清水来备着。 在场的人里,数七弟子田悦医术最好,她坐到床边将柳行的衣袖挽了起来,伸手搭上他腕脉。 “怎么样,严不严重,你倒是说句话啊。”秦不命急得坐不住,在床前走来走去。 半晌,田悦忽然手指一抖,愣住了。 萧琮看情形也知道不对,便道:“小师妹,到底病情如何,你只管照直说出来。” 田悦这才回过神,喘了几口气才道:“不是病,是四师兄他……四师兄他……” 秦不命听得不耐烦,一把抓住他,急问道:“四师兄怎么了?” “四师兄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什么!”秦不命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动不动,其余人也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祝兰亭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是诊错了,四师兄还没成亲,怎么会是喜脉?” 田悦闻言往旁边让了让,意思是,你来诊诊看。 祝兰亭便也替柳行搭了搭脉,然后沉默了。 柳行这时已经醒转过来,并且听到了祝兰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是他的反应并不是惊慌或是恐惧,而是平静,出奇的平静。 秦不命凑到跟前来,结结巴巴地说:“四师兄,他们说……他们说你……” “没错,我是有了身孕。”柳行坦言。 秦不命张大了嘴,随即反应过来,气愤地抓着他手腕大喊:“是不是有人强迫你,四师兄你告诉我,我去杀了那个畜生!” 柳行却道:“没有人强迫我。” 秦不命愣怔半晌,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塌了下去。 屋子里寂静无声,豫章却突然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也不说话,就只盯着柳行看,仿佛要从他眼里看出什么一样。 最后还是柳行先开了口:“你想说什么?” 豫章抿了抿嘴唇,眼皮抖得厉害:“前月初十那天夜里,你人在哪?” 柳行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豫章便又拿出怀里的那条剑穗来,问他:“这剑穗你认不认得?” 她等着柳行回答,仿佛等了几百年那么久。怎么会这么巧,恰好是两个月前?她心里有了怀疑,便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向玉奚表明身份时的情景,突然就觉察出几分不对来。寻常男子遇到这样的事,即便不肯承认,也多少会露出细微的异样表情,可当她向玉奚求证,对方只当她是疯子,现在想想确实不像作假,难不成真是自己弄错了? 冷寂云看到她手中的那条剑穗,忽然道:“这东西是玉奚抓住我的时候,从我身上搜去的。” 豫章愕然,果然是弄错了。 “难道说……难道说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她脑子一热说出这么一句话,刚一出口就反应过来,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萧琮的脸比锅底还黑,一把把她拎起来:“你再说一遍。” 豫章连忙改口:“不是,我是想说,难道他知道那天晚上的人是谁?” 萧琮这才脸色好转,将她放了下来。 冷寂云便又对豫章道:“有一天夜里,我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出谷,等跟过去才发现他正在土里埋着什么东西。那人走了以后,我便去把东西挖了出来,见是一条普通的剑穗,也不知有什么玄机,就暂且收在了身上。” 豫章的眼睛亮了亮,问道:“你看清了那人是谁?” “嗯。”冷寂云点了点头,指向被打开一半的房门外,“就是他。” 豫章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看到柳行的侍童正打了水回来,他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又惊又怕,像小动物似的往后缩了缩。 “你说是……阿恒?” 豫章看了看冷寂云,又看了看柳行,最终走到阿恒面前,同样给他看那条剑穗。 阿恒见豫章朝自己走来,先是低了低头,两颊浮上暗红,等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却是大惊失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豫章看他的反应便知道冷寂云说得不错,便拿双手抓住阿恒的肩膀,急问道:“你认得这东西,对不对?告诉我,你是从哪得来的。” 阿恒感觉到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温暖异常,脸上更烧得厉害,小声道:“是……是别人给我的。” 豫章心里突地一跳,追问道:“是一个女人给你的,对不对?” 阿恒的眸子突然间剧烈颤抖起来,他偷偷看了眼柳行,然后很快地低下头去,两只手都扭在了一起:“我……我不知道……” 豫章看他满脸羞红的模样,也觉得自己这么问不太妥当,便换了一个问题。 “前月初十那晚,你可去过哪里?” 阿恒闻言楞了一会儿,跟着就下意识地答道:“燕谷外,杨柳岸边。” 豫章听了他的回答,握着剑穗的手猛然抖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瞬间涌现出狂喜的表情来。她一把将阿恒抱进怀里,连连低语道:“檀郎……檀郎,我终于找到你了。” 萧琮等人面面相觑,都是不明所以,半卧在床头的柳行沉默地看了两人一会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肿么办,我写着写着就忍不住抽风犯二,果然写不来一本正经的东西,捶地,其实我是严肃又正经的人啊,对不对对不对!!! ps:跟豫章春风一度的是谁,其实很明显吧,咳咳~   ☆、第47章 局 阿恒低埋着头端起用过的脏水泼出门外,待折返回来,便静静地立在门边不作声。 这时萧琮等人早已离开,屋中就只剩下柳行和阿恒两人,柳行背靠着一只软枕,阖着眼睛不说话,但阿恒知道并他没有睡着。 “公子……” 阿恒低低地唤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过分安静的空间令他更加局促不安,扯住两侧衣摆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过了一会儿,他终是挨不住似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行到柳行床前,一声重似一声地磕下响头,边磕边哭道:“公子,是阿恒对不住您,刚刚……刚刚豫章小姐误会了,阿恒该向她解释才是……可是……可是不知是怎么了……我……我竟说不出口……” 他越说越情急,越情急便越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剩下额头撞在地上的闷响和断断续续的抽泣。 终于,柳行睁开眼来,对阿恒道:“你喜欢她?” “不是……阿恒不敢!”听了这一问,他吓得连磕头也忘了,连声解释道,“阿恒只是个侍童,怎么敢……怎么敢痴心妄想……”他这般说着,牙齿却紧紧咬住了嘴唇,低垂的目光中透出几分不甘。 柳行无声地笑了笑:“既然不是,你就去对她说清楚吧。” “我……”阿恒猛地抬起头,清秀的脸庞上挂满泪珠,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柳行,一句答应在嗓子里滚了几圈怎么也吐不出,等到了嘴边却变成苦苦哀求。 “公子,求求你饶过阿恒这次吧……我若是说了,旁人都当我是阴险自私的小人,往后……往后还怎么做人呢?求公子看在……看在阿恒伺候您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就……就……”他脸色阵红阵白,片刻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揪住了柳行的衣袖,低泣道,“求您把豫章小姐……让给阿恒吧,等公子的孩子出世,阿恒一定让豫章小姐收她作义女,绝不会让小小姐一出生就没有娘的……啊!” 柳行挥出的手还停在半空,他从不知道自己也会这样冲动和愤怒。这一掌打得太狠,掌心和手指在麻木过后开始泛起刺痛。 不错,他喜欢豫章,喜欢了很多年,知道她的性情,她的喜好,知道她对两个月前和她春风一度的“檀郎”念念不忘。 但是豫章没对他动过心,他是那个飞扬跳脱的女子眼里最无趣的死水一样的男人。 后来,他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也曾经因此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却被沈乔偶然中得知真相,以此威胁,从此在豫章心中多了趋炎附势,是非不分的罪名。 渐渐地,他明白过来。坦言又能怎样,过了那一晚,他是柳行,不是檀郎。檀郎令豫章一时情动,柳行却不能与她相伴一生。 他有他的骄傲,不可能变成为迎合女人而存在的卑微的男人,也不会接受以孩子为筹码的爱情。 更何况过了今日,他已经决定放手。 柳行平静下来,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半晌,他对阿恒道:“孩子的事不用你操心,去告诉豫章,我把你送给她了,请她笑纳。” 阿恒闻言,楞了好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直到柳行说了句“出去!”,他才忙慌爬起身来退出屋,半途不慎撞翻了铜盆,却一刻也不敢停留。 同一时间,萧琮、冷寂云和豫章三个人正在药师门的思过房里审问玉奚。 玉奚被点住穴道放在椅上,两只脚褪去鞋袜,脚心里竟不知被豫章涂了什么药水,此刻痒得像有几百只爪子在挠,想伸手去抓一抓,奈何胳膊却动不了,直叫他难受得笑出眼泪来。 “死丫头,你给我抹得……哈哈哈哈……抹得是什么东西……再不放开我,我……我要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痒……痒死我了……” 豫章悠哉悠哉地蹲在他身前,看他到了这时还敢嘴硬,便拿出根狗尾草在他两个脚心上扫来扫去,不消片刻,就令玉奚骂也骂不出来了,她这才嘻嘻笑道:“我还没跟你算在红袖楼骗我的账,你倒先骂起我来了。你骂我也不打紧,只要一五一十答了我大师姐刚才问你的话,我就放了你,你看怎么样?” 她这么说着,手里那根草却动得更快更轻,哪里像是被骂了也不打紧的样子? 玉奚被她折磨得恨不能一头磕在墙上撞死,骂人的话再不敢出口了,只连连求饶道:“我说……我什么都说了,你放开我吧!” 豫章却道:“那可不成,你先说了我再放。” 玉奚拗不过她,脚底又痒得钻心,哪还顾得上主人的交待,当即便抖着声音把他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萧琮在一旁听了便对豫章道:“行了,你放开他吧。” 玉奚这才被解开穴道,脚心又被抹上另一种药物,说也奇怪,方才钻心的麻痒竟立刻缓解了不少。他倒在椅子上一时还止不住抽噎,兀自气哼哼道:“燕谷药师门名声在外,没想到逼供的手法竟是这般不入流的。” 冷寂云听了转眼看向他,冷冷道:“她的手法确实不入流,刑讯逼供哪有不见血的?若是让我来问,我就先挖出你一只眼睛,再听你答得好不好。我听得满意了,就把之前挖出来的眼睛给你放回去,若是不满意,就把两只都挖出来。” 他说得是“答得好不好”,而不是“答不答”,可见落在他手里的人,还没有敢不招供的。 玉奚听得心里一颤,心想眼睛哪是说挖出来就挖出来,想放回去还能放回去的,却不由自主地想摸一摸自己双眼,像是要确定它们还好好地待在眼眶里似的。 冷寂云笑了一下,让豫章带他出去,然后才对萧琮说:“没想到符青做事倒是谨慎,这玉奚跟随她这么久,竟然连她是谁,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萧琮闻言沉吟半晌,疑惑道:“我只觉得奇怪,如果她在自己的属下面前都如此小心,又怎么会忘了除去沿途的记号,被我一路寻到红袖楼呢?” 冷寂云点头道:“我也想到这一点,若说是故意为之,目前看来,她并没得到什么好处,若说是遭人陷害……眼下这个局面就更加复杂了。” 他说着便坐了下来,一面托起茶盏浅饮,一面在心里整理着整件事的脉络。 如果说他之前的猜测是错的,那个幕后之人并非符青,那么首先可以肯定她在白道中同样德高望重,能够轻易说服两大门派与药师门为敌。 紧接着,她趁自己埋伏在远处制造迷烟的时候,突然从背后偷袭,这代表她早就知道了药师门的全盘计划,或者说,她早就知道自己和萧琮在药师门中,并且极为了解自己的计谋策略。 被玉奚关押的期间,他曾趁看守不备企图逃走,可对方虽然武功平平,一来人数众多,二来那处监牢机关重重,设立之人必定是深谙奇门遁甲的行家里手,而这样的高手除了十年前突然失踪的阵里乾坤孟沉楼以外,他再想不到第二人。 之前他也猜测过“阵里乾坤”是被符青收服,但十年前符青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如果她也是近年才找到孟沉楼,那么孟沉楼失踪的这十年又是在哪里?难道她的失踪真的和操纵此事的幕后之人毫不相关? 再说那人设下红袖楼之局,又以朗月楼的标记引来萧琮,可见她的目的除了败坏岳阳剑曹禅的名声之外,还要令萧琮和符青反目成仇,如此一来,势必将白道江湖搅得不得安宁。 而这么做最大的受益者,显然是身为血阁阁主的苏枕河无疑。 可这样的推断和他一开始所想的大相径庭,毕竟苏枕河再是只手遮天,也绝无可能以白道名门的身份挑起两大门派和药师门的纷争。 冷寂云皱着眉放下茶盏,这一局竟让他全无头绪。 更棘手的是,他在明,敌人在暗,这种一举一动都被人获知的感觉令他非常不安。 “无论如何,咱们先按照玉奚说的方法,把对方派来和他联系的那人抓住,说不定就能有所突破。” 冷寂云听萧琮这么说,点头赞同道:“现在看来,也只得如此了。” 话音未落,却觉窗外有条人影闪过,他眸色深沉地往庭院长廊下的阴影处扫了几眼,忽而挑眉道:“来得倒是巧,这样也好,捉人的事想必会有人代劳了。” 萧琮起先不解,待想了想就也明白过来,当即对冷寂云比划了几个手势,两人眼神一对,心领神会地同时向屋外掠去。 萧、冷二人同是轻功卓绝的高手,一眨眼的工夫便来到廊下。 作者有话要说:入v了,不知道追到这的老朋友还剩多少。。。   ☆、第48章 矛盾 方笑词只觉眼前一花,紧跟着肩膀上便传来重压。 她心底一惊,凭着习武之人的本能翻掌去抓对方手肘,谁知那人蓦地向后撤去,令她抓了个空,弹指间,对方的第二招已攻至面门,同时一道劲风扫过,夹着逼人的掌力袭向后背。 两人四手合击一人,三招之内就迫得方笑词祭出兵器。 要说冷面书生方笑词在江湖上早已入得顶尖高手之流,平日里莫说以一敌二,就算是以一当十也少有败绩,否则也不会被曹禅一眼相中,收为门下爱徒。 可眼下与她对敌的两人,一个招式又疾又巧,一个发力既准且狠,单单是其中之人就足以令江湖上任何一个好手不敢轻视,更不要说两人同时出手,身法招式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见回廊疏影里,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前后逢源,左右穿梭,向东闪,东有重拳扑面,向西退,西有快剑阻拦,直逼得方笑词如鱼入网,插翅难飞。 “功夫不错,能在我二人联手之下撑过三十招,方小侠果然名不虚传。” 冷寂云点了她穴道,这才还剑入鞘,却不知他方才那句真心称赞噎得方笑词几乎吐血,心想人人皆传药师门以医术闻名,并没听说武功有什么神奇,如今她一时大意,竟折在了两个无名小卒手里,真是平生未有的耻辱。 方笑词面色铁青,一心认为自己落败是轻敌所致,可如若让她知道面前两人是谁,脸上定然又是另一番表情。 “多谢两位手下留情,没想到药师门竟也藏有高手,不过二位的招式倒让我想起江湖上的两个人来。” 萧琮好奇地看着她:“可否请教?” 方笑词便道:“一个是前任的朗月楼二楼主萧琮,我常听江湖人将她与我并论,早就想同她决斗一场,看看是否真有那般本事。” 萧琮突然呛了一口,手抵在嘴边接连咳嗽好几声才道:“原来如此。” 冷寂云瞥了她一眼,眉眼含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另一人便是血阁左使冷寂云,据说剑招如其人,狠辣非常,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他擒住,以雪家师当年身陷血阁之耻。” 冷寂云闻言,满脸笑意立时僵住,嘴角抽了抽,道:“失敬,失敬。” 方笑词听他这么说,当他也是仇恨血阁的武林同道,当即正色道:“方某与药师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并无冒犯,再者白道武林同气连枝,实不该自相残杀。贵门派的两位高人今日捉了我的一位朋友,其中想必也有误会,他年少识浅,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高抬贵手。” 萧琮心想,原来她还没认出自己和冷寂云就是她口中所说的“两位高人”,这自然也是客栈厨房里那两块焦炭的功劳。 便道:“我那两位同门出手捉人只因玉奚公子牵连到一件对药师门极为不利的事,倘若捉到了他背后指使之人,我们一定放玉奚公子毫发无损的离去。” 方笑词早知道玉奚懂得几式武功,却不知他为何人做事,讶异道:“不知是何事,又是受谁人指使?” 萧琮便将实情相告,只是隐去了冷寂云的身份不提。 方笑词听闻玉奚无故将药师门的弟子捉住刑讯,还险些令其失去清白,眉头也不由得皱了皱。 玉奚的性情她再了解不过,这样的事倒像是他做得出来的,只是既然早已把他看作是自己的人,免不得替他还上这个债,当即主动提出按照玉奚所说的方法去捉了那个指使之人,三日后再来药师门唤回玉奚。 萧琮见她应得爽快,不失坦荡侠者之风,心里也多生出几分好感,便解了她穴道,好言相谈。 等送走方笑词,已大约到了晚饭时候。 萧琮与冷寂云同往偏厅去,届时众人都已到齐,却唯独不见柳行和秦不命。 冷寂云瞄了眼坐在豫章身边用饭的阿恒,心想今日之前哪有他的位置,还不是托了那两个傻子的福? 他见阿恒恨不能和豫章黏在一起的样子,眉毛挑了挑,突然把手里的筷子按在了桌上。 “啪”地一声轻响,却足够引起周围众人的注意。 萧琮懂得冷寂云的心思,只是不想和豫章生起冲突,忙拉了男人的手道:“是今天的饭菜不合胃口?” 冷寂云不说话,两眼直直地盯着阿恒。 阿恒本就胆小,被他这一看更是缩手缩脚,两眼泪汪汪地不敢抬头。 他在桌子底下伸出手揪了揪豫章的衣角,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 豫章便安抚地捏了捏阿恒的手,心里却不免有几分生气,暗忖着平日也不见冷寂云对身份尊卑有多看重,又知道了阿恒和自己的关系,就算曾是侍童,如今与自己同桌用饭也算名正言顺。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必让大家难堪呢? “既然不喜欢就让厨房再做几道来,小冷你喜欢什么菜色?”豫章笑笑地顺着萧琮的话茬接道。 冷寂云还没说话,阿恒已经流着眼泪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地小声说道:“是我不好,让大家不高兴……阿恒……阿恒这就出去……” 他这一哭,豫章哪还坐得住,一把拉了他气愤道:“你别走,谁看不顺眼让谁走。” 阿恒急道:“你别生气,还是让我走吧……阿恒出身不好,样样都比不上公子,他们不喜欢……也是……也是自然的……” 除了豫章当局者迷,旁人谁都知道这事不对劲,听阿恒这般说,萧琮也忍不住脸色沉了沉,压着脾气硬声硬气道:“谁也没有不喜欢你,都坐下吃饭,这事别再提了。” 豫章看萧琮的脸色就知道她口不对心,心里只觉得委屈。她好不容易找到檀郎,原本是件喜事,怎么她这几个好姐妹没有一个为她高兴的? 豫章道:“大家同门一场,你们究竟看不惯阿恒哪里,就在这明明白白说出来,何必都藏在心里,写在脸上?” 四下一片安静,祝兰亭和田悦不吭声,只拿眼看着萧琮。 萧琮本是个不吐不快的性子,可也知道豫章正在气头上,又满心里认定了阿恒就是檀郎,自己拿不出证据来,就算是说了她也听不进去,以后更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便拿了饭菜对冷寂云道:“咱们去看看四师弟,饿久了对身子不好。” 冷寂云明白她的意思,便也端了碗筷随她出去,却在走过阿恒身侧时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骇得他整个人发起抖来,眼泪也憋了回去,忽然两腿一软就坐倒在地上。 豫章忙要扶他,却见阿恒喘息急促得快要背过气,问他冷寂云说了什么,他更是惊怕,脸一白竟昏了。 “你真的这么跟他说?”柳行气色不好,可听了冷寂云的话还是忍俊不禁,脸上也因笑容赠了几分红润。 “杀不得,难道还吓不得吗?”冷寂云掸了掸衣袖,坐在他床边,“若是他本分一些,我也不跟他计较,怪只怪他自己没有分寸,以为有豫章撑腰就天塌下来也不怕了,笑话,惹急了我,当着豫章的面把他脑袋一剑剁下来,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柳行听到豫章的名字,笑容登时收了几分。 萧琮见状叹了口气,不忍道:“既然心甘情愿替她生儿育女,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竟然把阿恒推到豫章身边去,四师弟你啊,真是糊涂。” “原来大师姐也觉得男人一旦怀了孩子,就一定要嫁给这个女人吗?” 萧琮楞了楞,却听柳行微笑着说:“她既然认不出我,就让她错认一辈子吧。我肚子里的是我柳行一人的孩子,就算如何辛苦,我也会将她生下来,养育成人。” 三人沉默半晌,冷寂云像是想到什么,忽而皱着眉问柳行:“听说男子分娩之时很是辛苦,却一直不解,你可知道?” 柳行闻言耳背一红,萧琮一惊之下险些咬了舌头。 看两人神色古怪,冷寂云压低了声音试探道:“莫非很是……很是……难以启齿?” 柳行笑了两下:“这事……这事你还是私下去问大师姐吧,看她的样子,想必……想必清楚。” 萧琮哑然,心说四师弟你这是害我啊,回去那人问起来,我是说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第49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 萧琮换去了外衫,随意地坐在藤椅上,手里托着一只青花瓷杯,杯中几根碧绿的新茶被滚水一冲便沉沉浮浮地染出透亮色泽来。 她低头嗅了嗅茶香,视线却穿过袅袅亭亭的轻烟落在坐于对面的冷寂云身上,见他自打从柳行的住处回来就没说几句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待念及让他变成如此模样的缘由,萧琮也忍不住笑了。 她放下茶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男人的身后环住他。 冷寂云正神游天外,猛然间被她这么一抱竟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萧大侠噙着一丝笑容,明知故问。 冷寂云偏了偏头,觉得她身上散发的茶香很是好闻,索性放松了身体,向后靠进她怀中,慵懒的样子看在萧琮眼里竟是不可思议的柔和。 “难不成冷大公子还在想刚才的事,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萧琮将一口热气吹进他耳中,慢慢地逗他。 冷寂云闻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动物似的霍然直起身来,转头面色不善地看向萧琮:“原来柳行说得没错,萧大侠果真清楚,不妨说来听听?” 言下之意,我倒想知道知道你有什么好理由,竟然去研究男人怎么生孩子? 萧琮瞧他刻意冷着脸,耳根却略略透出淡红,心中那一点担忧便也随风散去了,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道:“你真想知道?” 冷寂云见萧琮脸上竟忽然露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顿时也生出几分警惕,不自在地向后挪了挪身体。 萧琮却哪肯叫他逃了,伸手便将男人横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冷寂云只觉整个人一轻,惊得脑中也跟着一阵发白,等回过神来,已给萧琮压在床上。 自从与这男人有过两次肌肤相亲,虽然没有进一步的亲近,萧琮就像突然间被开了窍似的,盯着冷寂云的眼神越来越炽烈,而冷寂云也不似从来那般懵懵懂懂,被她这样看着便立时明了,脸上一热,双眼慢慢地垂下来。 萧琮在他眼皮上啄了一口,感觉到那人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眼珠剧烈地抖着,长而密的睫毛便一次次刷在她唇下,惹来一阵轻痒。 “我慢慢告诉你,男人是用哪里生孩子的好不好?” 萧大侠说着便一手解了他腰带,一手去扯床帐,却被冷寂云抓住了手。 “你下去吹蜡。” 他说完听对方发出声轻笑,心中更是着恼,烛火忽然“噗”地一声被吹熄,四下都是昏暗,不多时,便觉一具熟悉的身体挨住自己,慢慢地纠缠过来。 经过萧琮那日的悉心讲解,男人终于有所悟,从此再也不提怎么生孩子的事。 药师门众人不知内情,却好奇萧琮究竟做错什么得罪了冷心冷面的冷左使,竟然一连几天不让进门,只能睡在秦不命房里,扰得秦不命满心怨气,日日去向柳行诉苦。 直到第三天,药师门来了访客。 方笑词很守信用地绑着个女人来换玉奚。 萧琮将那女人带进屋,甫一取下她口中布团,那人便对着萧琮单膝跪地,声音中含了丝颤抖:“二……二楼主。” 萧琮沉默地点了下头,拽她起来,自己却走到窗边坐下来,背着阳光的面庞阴沉得可怕。 “我以为是我猜错了,原来没有,这些事果真是她在背后一手谋划。说吧,她叫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那女人站在一边,也不敢去看萧琮的脸色,好半天才闷声道:“属下依楼主的吩咐办事,并不知晓楼主的深意。” 萧琮心想也对,符青的手段越来越高明,想来不会将此事透露给旁人,便道:“你既然不知情,我也不为难你,你即刻带我去见符青。” 那人在朗月楼地位不低,若说自己不知道符青在何处,定然没人肯信,便老老实实答道:“属下遵命。” 萧琮计划秘密潜入符青的住处,因此同行的人越多越是不便,思索再三,最终只带上冷寂云一人,毕竟在药师门中除了吕修白以外,还没有谁的武功能高过他去。 两人押着捉来的朗月楼门人一路向西行去,赶了半日路,渐渐觉得口渴,见远处断崖边有一间茶寮,便合计着去里面歇歇再走。 等到了附近,才发现茶寮外竟然围着很多人,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坐在屋檐下的说书人讲故事。 “这山崖原本无名,自打二十年前有位一身正气的少年英侠在这断崖边与冷谦决战,后人才将之命名为正气崖……” 萧琮等人本没留意她讲的故事,可听到“冷谦”二字,冷寂云不由得脚下顿了顿,萧琮心下了然,便道:“要是想听,咱们也拿了茶水到外面去坐。” 冷寂云张口想说不必,那人虽然是他的父亲,却从没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自己又何必为了说书人口中一段不知真假的故事流连? 萧琮却了解男人的脾性,知道他对冷谦绝不仅仅是他所说的恨那么简单,便自去向茶寮伙计要了清茶,硬将冷寂云拉到外间石凳上坐下。 说书人继续讲着二十年前的故事,她口中的少侠当时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胆色过人,竟然单人匹马地追踪冷谦,最终在正气崖前同他交上手。 那少侠虽然有勇有谋,比之冷谦却尚嫌稚嫩了些。杀人如麻的冷阁主将她打败后并没取她性命,而是问她,你敢不敢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侠答他,那有什么不敢,说完就抽出削铁如泥的宝剑在崖边石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冷谦对着石碑把她的名字念了三遍,竟猛然一掌将半块碑拍进土里,少侠的名字也埋入其中。 他又对少侠说,等你将来功成名就,完成了你一生所求的愿望,你就过来把这块碑挖出。到时候,世人都会知道你就是曾经在这挑战过我冷谦的少年剑侠。 少侠虽然不解其意,却还是答应了他,冷谦听后大笑三声,纵马而去。 “那个少侠呢,她后来有没有回来过?” 说书人便拿扇子指了指崖边,道:“你看那石碑仍然埋在土里,想必她并没有功成名就,只成为了碌碌众生间的一人,又或者她早已忘记当年和冷谦的约定,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萧琮听完她讲的故事,心中唏嘘不已,心想再是风光无限的风流少年,也抵不过岁月磨砺。 冷寂云忽然问她:“你猜那块石碑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萧琮摇了摇头,二十年前她才不过几岁大,又怎么会知道此间的事呢,不过倘若那位单挑冷谦的剑侠还在世间,她倒是真想见上一见。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少,对不起大家啊……= = 猜那个少侠是谁~~   ☆、第50章 解谜复入谜 三人终于到达符青暂时的住处,那是江边一座四层高的阁楼,朱红漆柱,琥珀琉璃,四角飞檐下坠着小巧铜铃,于微风中摇曳轻响。 萧琮和冷寂云早在半日前便戴好面具,换过衣着,乍一看倒真像是朗月楼门下的弟子。 萧琮低声提醒着身边的女人:“一会儿按我们说的去做,不要多说话。”那人听了忙点头称是。 萧冷二人跟在女人身后进入阁楼,自拐角的木梯拾阶而上,到了第三层便被两个人拦住,查看腰牌后才肯放行。 “属下李三川求见楼主。” 女人报上姓名,随后恭敬地等在门外,过了片刻,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黑衣剑侍打开门,打量了三人几眼,才将他们让了进去。 符青今日穿了一身藏蓝底绣银丝的长衫,外罩一件鸦青色纱衣,此刻正端坐案前,提笔在一张玉水笺上勾勾画画,听得有人近前也未搁笔。 她头也不抬地问:“查出救下冷寂云的人是谁了?” 李三川忙躬身答道:“回禀楼主,属下刚刚获知,那人极有可能是……萧二楼主。” “什么?”符青抬起眼来,手中毛笔也不自觉地搁下。 李三川按照萧琮交待的话继续道:“事关重大,属下将提供情报的两名弟子也一并带来了,他们有新的线索报告楼主。” 符青这才注意到从进门起就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人,看长相倒是有几分眼生,可朗月楼弟子众多,有几个她不认得的也不足为奇,心里便没起疑。 她看向萧琮所在的方向,问道:“有什么新线索?” 萧琮刻意压着嗓子,低头道:“还请楼主屏退左右。” 符青却道:“他们都是可信之人,你只管说,无需避讳。” 萧琮又道:“兹事体大,属下请楼主屏退左右。” 符青听了皱起眉头,沉思片刻,终是挥手令众人退下,随后亲自走去萧琮身前,道:“究竟是何事……啊!” 一句话未竟,萧琮已一拳将她打倒在地,跟着扑上前去,一手揪住她衣襟,另一手握成拳,照着眼窝又是一击。 符青莫名其妙地挨了这两拳,正待出手,却见按住自己的女人忽然间从脸上撕下面具,露出后面那张熟悉却久违的面孔。 “琮……琮妹?” 符青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猛然想起屋中还有一人,刚转脸向冷寂云看去,便听他似笑非笑地说:“冷某不请自来,符楼主原谅则个。” 符青左右是经过大阵仗的人,只楞了片刻就定下神来,眼窝里一片淤青却仍笑容优雅:“冷左使大驾光临,想必是来向符青寻仇了?” 却听萧琮咬牙道:“这是我和你的事,与他无关。”说罢转脸对冷寂云道,“寂云,让我跟她单独谈谈可好?” 冷寂云踟蹰了片刻,担心萧琮在符青的地盘上吃亏,可见她一脸坚持,也只得点了点头,退出门外守着。 符青重新站起身,丝毫不显得狼狈,她一面整理着褶皱的衣衫,一面对萧琮道:“现在就只剩下你跟我两个人了,你要和我谈什……” 没出口的话被萧琮再一记重拳打断,接连挨了三拳,符青也给激起火来,怒道:“你是专程来打架的不成!” “我就是来打架的!”萧琮瞪着眼睛抓住她肩膀,拳头像雨点似的往她小腹猛击。 符青哪肯再示弱,当即翻身反将她扣住,朝着她鼻梁骨就是一拳,却觉腿上剧痛,竟被萧琮一脚踢中了膝盖。 “好,你要打架,我陪你打个痛快!”符青三两下将身上纱衣扯了下来扔到一边,下摆也胡乱地塞进腰间,大力地把萧琮按在墙上,提拳就揍。 萧琮一掌扇在她下颌上,听到对方的牙齿猛然咬合发出声脆响,紧接着,她扣住符青的腰跟她一起滚在地上,两个一流高手竟像突然间忘记了武功,如起了口角的孩童一般扭打成一团。 萧琮打下一拳,自己嘴角的血也流下来,泪也流下来:“你她娘的混账东西,要打要杀放马过来啊!背地里算计我?我叫你背地里算计我!” 下一刻却被符青一掌掀开,反骑在她身上抓着喉咙往死里掐。 “是啊,我混账,你又好到哪去?你闯下的祸有朗月楼给你背着,满江湖几百号人看我符青一个的笑话,你在哪呢?狗屁的掌门前辈追到我地盘上逼我低头,你她娘的又滚去哪了?” 萧琮憋得喘不上气,拳头发狠地砸在符青后背上,终于趁她回手格挡的机会挣脱出来。 “欠你的我通通还给你,当年落霞峰上你救了我一命,你想要的话我也还给你!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抓走阮家人的是不是你!陷害药师门的是不是你!在红袖楼设局的是不是你!你告诉我!” “你说得什么混账话!要还命的话,你也救过我一次,我是不是也要还给你!”符青气得双目赤红,再次按住她,怒吼道,“萧琮,你不就是仗着你杀不了你!” 如果不是这样,你敢带着冷寂云一个人摸到这来?你敢在敌友不明的时候在我面前表明身份?你敢在我符青的底盘上抡着拳头揍我? 混账!真他娘的混账! 萧琮闻言,猛然把符青推开,歇斯底里地朝她吼回去:“难道你不是!你不是仗着我杀不了你?!” 符青被她疯了似的拽起来,狠命地往墙上磕,鼻管里淌下的血流进嘴里,舌头连同喉咙里溢满惹人作呕的甜腥气。 身体一声一声地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反倒含着满嘴鲜血大笑起来,就好像正剧烈疼痛着的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萧琮打得累了,像被抽去全身力气似的仰面倒在地上。 符青这才觉得眼前发黑,人顺着墙壁滑坐下来,近乎疯狂的笑声却停不住。 “哈哈哈哈,是我干的,全都是我干的,怎么样?还不止这些,流云宗主范无极是我一剑刺死的,老不死的楚西川也被我一把火烧成焦土,还有岳阳剑曹禅,我不会让她死得那么容易,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吗?” 萧琮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上方的屋顶和房梁,耳边传来符青的笑声,也听见她在说话,却不知为何觉得一切都离她远去了,那感觉好像是幕天席地地躺在无边旷野上,漫天星斗下只剩她一个人。 符青忽然手脚并用地挪到萧琮身边,发出的是笑声,表情却不知道是哭是笑。 她说:“你知道吗,曹禅竟然跟我说,你和冷寂云有私情,别说是废去武功,就算是就地正法也不为过,她竟然这么跟我说,她竟然敢!” 她笑着笑着,眼神也恍惚了,支撑身体的手臂一软就和萧琮一样躺在了地上。 “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答她的?我说,您说得是。哈哈哈哈,可不可笑,我竟然卑躬屈膝地附和她,就因为她的名声比我响,她的武功比我高!” 符青脸上的笑容消失,换上了一种极度悲愤的表情,而接下来的话几乎是被牙咬切齿地说出口,“我忍着,一直忍着,我忍了那么久,终于等到我符青的名声比她响,武功比她高!我终于可以看着她以她当初羞辱你我的方式身败名裂,要江湖中人都去看她的笑话,要冷寂云那个毁了你的血阁妖孽自食恶果!” 萧琮脑子里轰地一响,眼前的漫天星斗暗淡,出现在视线尽头的依然是死气沉沉的屋顶和房梁。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和你为敌,可是我能怎么办?”符青安静下来,闭着眼睛低低地笑,任由血液从脸上滑进凌乱的黑发里,“我能怎么办……凤九还在龙棠山上,还在苏枕河的手里,她在逼我,你也在逼我,我踌躇满志,意在叱咤风云,可全天下的人都挡住我,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甘休……” 萧琮听了这句话,恍惚中抓到事情的症结:“你说什么?凤九还在血阁里?” 符青点了点头,睁开眼:“苏枕河的条件是,用冷寂云去换,我答应了她。凤九是我所爱,冷寂云却是我痛恨之人,这样的条件,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对不对?” 萧琮问:“红袖楼的事又怎么说?” “呵,那只是个意外,曹家经营的商铺近来连连亏损,曹禅既然肯不惜脸面地求我,那我何不将她约了过来,成就这盘好局。” 萧琮又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符青便也转过头去看着她,道:“因为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你和我联手。” 是夜,星疏风轻,月色阑珊。 负手静立在江边的人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忽然笑了笑,道:“今夜不能成眠的果然不止符青一人,我等你很久了,冷左使。” “原来符楼主早料到冷某会来。”冷寂云走到她身边站定,墨黑的发丝在夜风里飞扬起来,遮住了月色下略显清瘦的脸廓,“萧琮和我说,你想同我们联手对付苏枕河?” “不错。” 冷寂云却道:“在你做了那么多事以后,凭什么肯定我会答应?” 符青转身,迎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凭你现在的力量还奈何不了苏枕河,只有和我结盟,你才能完成你想做的事。” “哦?”冷寂云笑了,“冷某还有什么事可做的,倒是符楼主,怕是要借助我们的力量营救凤江临吧。” “冷左使不必试探我。以你的智谋不会察觉不到苏枕河早就对你起疑,脱离血阁是迟早的事,但直至今日还按兵不动,不该有个理由吗?我想冷左使应该比我更清楚兵贵神速的道理。” 冷寂云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出奇地没有反驳她。 “好,我答应你的提议,但是你要听从我的安排。” 符青说:“行,但是你也要答应我,绝不让萧琮和苏枕河正面对敌。” 冷寂云不解道:“为什么?今时今日的萧琮和苏枕河对敌比你出手更有胜算。” 符青不说话,按在树干上的手突然抖了抖,猛地一掌拍落,枝桠剧烈地摇摆,刹那间花落如雨。 冷寂云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符青闭了闭眼,嘴唇微微发抖:“你根本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把柄抓在苏枕河手里,苏枕河现在能以此威胁我,将来就能以此威胁她,我不能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她毁了。” 冷寂云再次沉默了,原来苏枕河手里的筹码不止凤江临一个。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把柄。”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喜欢写肉搏的戏啊,好像萧琮和符青各自憋在心里的痛苦都在拳头下发泄出来了,好爽~ 大家多多留言哈,让我把这月的积分都送完吧~~   ☆、第51章 两个人的秘密 冷寂云一个人沿着江边往回走,他走得很慢,慢得可以清晰感觉到晚风从长衫的缝隙里吹进去,身体在一点点变凉。 他又想起符青说得话,一字一句都像挥之不去的浮尘盘桓在脑海,将他来见符青之前想好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她说,你一定以为萧琮是你遇到过最正义光明的人,和她相比,你一直在黑暗中挣扎。你觉得委屈吧,为了和她在一起,你尽量藏起自己的黑暗来,用她喜欢的在阳光下的方式活着。 可是你能想象吗,一个孩子怀着仗剑任侠的美好愿望,却被迫踏入暗无天日的修罗场,别人要她的手沾满杀过人的血,她却偏要用同一双手挥出活人的剑。 只差一点,你看到的也许就不是现在的萧琮。 冷寂云咬了咬牙,眉宇间都笼罩着凝重。 他从来没有想过,十几年前季北村发生的江湖悬案竟然出自一个九岁孩童之手,而这个人,竟然是萧琮。 符青说得没错,从黑暗里爬出来,比一直活在黑暗当中更加艰难。 此时此刻,他突然间明白了萧琮长久以来近乎偏执地坚持着侠义的理由,她怕再陷进去一次,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屋里燃着半根蜡,火苗被风吹得斜了又斜,明灭中映出萧琮单手支腮坐在桌前浅睡的身影。 许是因为等得太久,她原本执于手上的书卷已滑落在地,刚刚端着热水进屋的冷寂云见此情形失笑地摇了摇头,将铜盆放于她脚下,又抹干了手上水珠,这才拾起书本来重新放回桌上。 萧琮在迷蒙中感到有人轻手轻脚地替她除去鞋袜,皮肤接触到温热的水流,放松舒坦的感觉顺着双足簌簌地蔓延至全身。 按在脚上的那双手很柔软,力度适中地揉捏着足底的穴位。 多日来的疲惫得到缓解,萧琮心满意足地想,这可真是个美梦。 然而梦境越来越真实,她甚至可以听见对方撩起清水时的响声,想要探寻水声的来源,却不防下颌从竖起的手臂上滑开,身体猛地向前一栽,人也因失去平衡一下子清醒过来。 “睡醒了?” 萧琮睁开了眼睛,在昏暗中对上男人含笑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不可置信地想,我还在做梦吧,不然怎么会看到寂云正蹲在面前替自己……洗脚? “别动。”冷寂云抓住她的脚踝,阻止她想要躲闪的动作,照旧时轻时重地按摩着萧琮脚上的穴位,笑道,“看来我真的对你太坏了吗,还是你这个人根本就不懂得享受。如果我是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不动。” 纤长的手指没在水流当中,透过被烛火映得橙红的波光,显得越发温柔好看。 萧琮很快回过神来,欠着身子按住了他的手。这双手可以抚琴,可以握剑,却绝不适合做这样的活,尽管男人突来的体贴着实叫她受宠若惊了。 冷寂云见她固执得很,索性把布巾递给她随她自己去擦,自己在旁边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萧琮……” “嗯?”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诧异地转过头去看他,可那人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将头侧枕在交叠的手臂上,目光安谧地朝自己望过来。 果真是不大对劲。 萧琮放下布巾,将铜盆推向一边,然后同样地把双臂交叠着放在桌面上,埋头在臂间。 两人的脸因此离得很近,中间隔着一小团柔弱却温暖的烛光,萧琮在桌子下面勾住男人的手指,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跟平时不太一样。” 冷寂云便也反勾住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握在指尖把玩,忽而笑道:“我突然想对你好一点,不行吗?” 萧琮闻言笑起来,呼吸把烛火吹得一晃一晃:“我觉得我最近的运道真是好极了,难道是原来做过的好事都一起有了报偿?那我以后更要多多行善才是。” 冷寂云出奇地没有反驳她这番打趣言语,反倒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出了神。 本以为只有没经历过黑暗的人才能露出这样纯粹的笑,原来不是啊。萧琮,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认有洞察人心的能耐,却好像看不透你的内心了。 符青说得对,我们这次真的遇上了大麻烦。 可惜她根本不了解苏枕河,既然握有对敌人来说致命的把柄,她又怎么会轻易放手。 以为不同她对敌就能幸免,那实在太天真了。苏枕河是个好战的魔鬼,她已经拔出了一把剑,不沾血就不会罢休。 那么就让我来摆平一切吧,反正我早已在黑暗里了,不用像你那样辛苦地挣扎。往后的日子要活在阳光下还是黑暗中,对我来说其实没有多重要,不是吗? 冷寂云仰头吹灭烛火,屋子里唯一的光明消失了。 他向前挪了一些,跟萧琮贴得更近,近到鼻息相闻,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能令他安心。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答应符青的提议?” 萧琮在黑暗的空间里笑了笑,道:“你不是正要告诉我吗?” 冷寂云闭着眼睛,慢慢地说:“对,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那是我的最后一个秘密。从今往后,我再没有什么是瞒着你的了。” “好,你慢慢讲,我在听。” 萧琮察觉到男人指尖上逐渐冷却的温度,心底对他即将要说得话升起一丝不安,声音却尽量地放低,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冷寂云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整理思绪,萧琮也不急,只是握着他的手耐心等待。 “冷谦是被苏枕河杀死的。”冷寂云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干涩,“其实在他被杀之前,苏枕河已经将他囚禁起来,因为我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没有见到过他。我甚至以为他那个时候已经死掉了,直到有一天,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掳到了血阁专用于贮藏武林秘籍的急雨惊风楼。” 萧琮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心里惊了惊,却没打断他。 “我知道他那时候已经油尽灯枯,因为当他挟着我上到楼顶,我可以感觉到他非常地吃力,每走一步都好像要栽倒似的。他曾经是江湖上最美的男人之一,但是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两只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完全失去了神采。” “然后呢?”萧琮是个很好的听众,适时地鼓励他讲下去。 “我以为他会求我救他,或者跟我说,对不起,孩子,我不应该那么残忍地对待你,你是无辜的,请你原谅我。” “可是没有?” “当然没有。”冷寂云忽然激动起来,手止不住地发抖,“他是冷阁主啊,就算是快要死了,就算是失去一切赖以骄傲的本钱,他也是高高在上的,至少在我的面前,他一直高高在上,从我出生,到他死亡。” 萧琮听到男人在黑暗里“嗬嗬”地低笑着,那声音不像是笑,更像是哭。 “他当然不会对我低头,他这辈子从没对别人低过头,更何况是他眼里的一个……一个孽种。” “别这么说。”萧琮无法忍受地摸索着抓住冷寂云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将他抱进怀里,才发觉他整个人抖得多么厉害。 可是回忆一旦开启就很难停下来,即便是痛苦的回忆,也会不受控制地源源涌出。 冷寂云在萧琮的怀抱里得到了一点温暖,借由这点温暖支撑自己说下去。 “那天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死之后,你把我的尸体葬进苏家的祖坟。”冷寂云一边说,一边笑得泪流满面,“他曾经挖空了心思爱,挖空了心思恨,倾尽一切毁去苏因罗的一生,死后却要与他合葬一处?呵呵,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萧琮沉默地抱紧他,由着他发泄痛苦。 “可我更是个疯子。那天晚上,苏枕河冲上急雨惊风楼把他抓了回去,从那以后我再没见到过他。我想苏枕河是把他杀了,然后把他的尸体藏起来,而我竟然为了找到他的尸体一直留在血阁。我本来有很多机会可以走的,如果离开,我早已经拥有如今求而不得的自由。” 原来这才是你不得不留在血阁的原因。萧琮在他耳边说:“也许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恨他。” 冷寂云听了呼吸一滞,随即道:“我当然恨他,他生了我,养了我,却从没好好待过我。我唯一感激他的只不过是他把我生下来,因为比起死,我更热爱活着。” 是吗?如果那么恨,为什么明知是火坑,也要为他葬送? 萧琮揉着他的发,嘴角溢出丝苦笑,你不止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难道真的不明白吗,为他做这一切,仅仅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是你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亲人。 恨需要理由,爱却往往不必。 而爱同恨,并不是矛盾的东西。 萧琮沉吟片刻,若有所悟:“所以你想借助朗月楼的力量牵制苏枕河,让你有机会找到冷谦的尸体?可是他已经死了十年,苏枕河既然亲手杀死他,又怎么会完好保存他的尸身呢?” 冷寂云却道:“苏枕河的行事作风不能用常理推断,我在这十年中已经翻遍血阁的每一处,唯一没有机会接近的就是苏枕河的住处。” 萧琮惊道:“你说她把冷谦的尸体藏在自己屋中十年之久?” “没有见到之前我也难下定论,但是苏枕河已经对我起疑心,错过了这次机会,我没有把握能在她眼皮底下再策划一次奇袭。况且单凭你我的力量,恐怕连血阁的门都没有进,就被苏枕河抓个正着。” 萧琮听着他的形容,突然对苏枕河其人生出几分兴趣:“她真的如你所说那么神通广大?” 冷寂云闻言正色道:“你当她只是个卑鄙阴险喜怒无常的小人吗?此人武功智谋皆在我之上,即便是小人,也可称为枭雄,符青之流难以与之抗衡。” 萧琮点头道:“冷谦当年已属白道江湖的劲敌,苏枕河既然有本事杀他,想必确有过人之处。” 冷寂云赞同道:“我在苏枕河身边多年,依然不敢说了解她的脾性,这次围攻龙棠山虽然多了朗月楼这个助力,我也只有六成胜算而已,一切还要等日后回到白露分堂再从长计议。” 萧琮倒比他看得更乐观一些,毕竟不论是怎样的强敌,也总有她致命的弱点。以往同血阁的交锋中各有胜负,可见苏枕河武功智谋再高,也不是不可战胜。 而提及白露分堂,距离前次和阮封屏、萧四等人分别也已有不短的时日,两个月的约定临近,的确是时候赶赴分堂与众人重聚了。 萧琮心里惦记着久别的姐妹,多日来紧绷的神经被即将重逢的喜悦缓和了些许。 可是她很明白,到达白露分堂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叙旧,而是一场团结盟友收服异己的争斗,毕竟白露分堂始终是血阁的地盘,想要把它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就免不了要花费一番心力。 作者有话要说:我继续码字去,稍后再回复留言哈~   ☆、第52章 故人来 第二日,萧琮、冷寂云并符青三人聚在一起商议控制白露分堂的计划。 现今白露分堂中,除四家将和被萧五救下的楚砚秋外,六成是由高显带领的白露分堂堂众,三成是跟随阮封屏暂时留下的赤刃分堂人马,另有一成则是冷寂云当初带去的玄衣死士。 玄衣死士听从冷寂云的调配自不必担心,阮封屏同冷寂云曾有不短时间的接触,要劝服他归顺也并非不可能。 难却难在高显身上,要知此人早年怀才不遇,在龙棠山总坛做过七年马前卒,后来苏枕河做了阁主,认为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高显这才得到重用,可说是被苏枕河一路提拔着坐到一堂之主的位置,对苏枕河自然是忠心不二。 除此之外,高显为人很是顽固,性格耿直,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降。 常言道擒贼先擒王,三人再三考量,认为逼不得已时也只有诛杀高显,到那时树倒猢狲散,她麾下的白露分堂堂众也就不足为惧了。 议定策略,便要着手部署。 朗月楼人马众多,倘若一齐向白露分堂进发必定会惊动对方,因此由符青分四批调派,先驻扎在分堂左近的城镇民居,等得到信号再同时发起进攻。 萧琮也已向药师门飞鸽传书,虽然想到吕修白必定不愿和血阁人联手,但为了和苏枕河抗衡,他想必不会过多干预。 三日后,萧琮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便同冷寂云骑马前往白露分堂。 因符青方面和药师门方面都未准备停当,两人在时间上并不十分紧迫,一路上走走停停,逢城镇便入,逢客栈便歇,等到达白露分堂附近,人马都精神奕奕,并没有赶路过后的疲态。 距离早前商定的进攻之日还余两天,萧琮先与冷寂云寻了间客栈落脚,随后易容成路人模样在白露分堂四周留下朗月楼专属的暗号,约四家将当夜在客栈见面,也好提前将作战计划告之。 是夜,天刚刚擦黑,门外就传来阵三短一长的叩门声,来人停下一会儿,再依样叩四下。 萧琮听了便知道是萧四等人不错,但为防节外生枝,还是先谨慎地查看一番,这才拉开房门。 站在最前的萧四见萧琮安然无恙,两个月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到实地。 她向屋内一望瞧见了冷寂云,便也朝他点了点头,算作问候,这才叫着门外其余几人一同进到房内。 萧琮这时才发现,除了四家将外,今夜一并前来的还有楚家小少爷楚砚秋。 出乎意料地,他这次见到萧琮没再像往日那般吵闹,甚至朝她道了声“久违”,待看到冷寂云倒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双拳捏紧了收在袖里,却什么都没说,之后也只是安静地跟在萧五身侧。 萧琮见状有些讶异,却见萧五赞赏似的拍了拍楚砚秋的肩膀,向来缺少温度的眼睛也带出几分难以分辨的柔和。 萧琮心里大约明白了什么,不确定地以眼神询问萧七。 萧七便笑嘻嘻地将两只手的拇指贴在一起比了比,神色暧昧地瞄了瞄那两人,意思是,你懂的。 萧五瞧见他的动作,脸上不动声色,两颊却也红了红。 楚砚秋不好意思起来,再不是往昔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模样,竟然往后挪了几步躲到萧五身后,微微低下的面孔上透着些小儿女情态。 萧琮一看便全明了了,过去揽着萧五的肩膀说:“看来我不在的这两个月着实错过了不少事,萧五,你不老实交代我可不给你主持婚事。” 萧五赧颜道:“少主别打趣我,哪有什么可讲的。” 萧二听了却也不依不饶起来,非要当着萧琮的面揭一揭她的老底:“怎么没有可讲的,你不是还替砚秋挨了好几刀吗,果然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了?” “对对对,楚家小野猫给人捉去,我们兵分几路都一无所获,怎么偏偏就让你找到了,这也得详详细细地说了才算完吧。”向来不安分的萧七得了机会就要好好打趣这对小鸳鸯一番,谁叫四家将当中就属萧五最先抱得美人归呢。 楚砚秋见几人围着萧五穷追猛打,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帮腔:“萧老七你别尽顾着说萧五,你自己不是也做了阮大堂主的跟屁虫,怎么不详详细细地说出来?” 萧琮听了一愣,敢情这好事不止一桩。萧七和阮封屏?她倒是从没想过这两个人也能凑到一起去。 极少开玩笑的萧四也乐了,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对萧七道:“让你别得罪老五了,她虽然话不多,现在身边不是多了个伶牙俐齿的嘛,可不是你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了。” “四姐,你也越来越没正经。”楚砚秋埋怨地看她一眼,闭起嘴巴不吭声了。 萧七却哀怨起来:“我要是有人可欺负也不去欺负她了,可惜封屏他平时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怎么一见我就全变了呢,我宁可他来欺负我,也好过整天对我冷冰冰的。” 萧二见状直笑她一脸没出息样,凑过去道:“要学怎么啃冰山眼下不就有现成的师傅吗?”说着还不怕死地瞅了瞅萧琮。 萧琮闻言先偷眼看冷寂云,见男人脸皮薄,被萧二这么一说就有些挂不住,心想这回要糟,你们闯了祸最后还不是我首当其冲地受着。 她一把把萧二拎过来,黑着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连‘好人萧二’都学坏了,我真要检讨检讨自己,是不是对你们‘照顾’太少。” 萧二被她一指点在胳膊肘的麻筋上,顿时整个膀子都不能动了,呲牙咧嘴地哼哼出来,心说少主才是跟冷寂云学坏了吧。 几个人久别重逢,嬉笑起来也就全没了顾忌,半晌才停下来商议正事。 “什么?咱们要和符青联手?”萧七听了围攻分堂和龙棠山的计划,脸上老大的不乐意。 萧四的脸色也沉了沉,片刻后才道:“少主这么决定自然有少主的道理,我们本不该过问。只是符青这个人并非善类,即便和少主有旧日的情分在,到了危机关头也说不定再使出弃車保帅的把戏。” 冷寂云这时才出声道:“你放心,符青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自然会小心防着她。她诚心合作便罢,若是敢背地里耍花样,就别怪我新账旧账一并算了。” 萧琮皱了皱眉,叹道:“你们的担忧我明白,这也是我能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只是以她的为人,还不至于跟苏枕河同流合污。” 四家将闻言便不再做声,虽然忧心萧琮再一次落入符青的圈套,但好在有冷寂云在,这个男人的精明足以看破符青的伎俩。 她们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都是一愣,心说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把冷寂云归入自己这一方了,似乎有他协助,不但不担心萧琮有所损伤,反倒令她们安心不少。 几人谈到夜半,萧琮便让四家将与楚砚秋先行回返,免得高、阮两人起疑。 萧七虽然一颗心偏向了阮封屏,却知道事关重大,因此也不反对先将他制住再做打算的提议,并保证不在他面前透露只言片语。 送走五人,萧琮重新返回屋内,才发现冷寂云手里拿着个香囊正想得入神。 “这是阮村人在药师门时赠与我的小东西,你前日说要借来一用,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派什么用场了?”萧琮坐到冷寂云身边,手臂自后面环到他身前,连同男人的手和香囊一并握住。 冷寂云在她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缓声道:“阮村的人姓阮,阮封屏也姓阮,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萧琮惊道:“你说他们原本是出自一家?” 阮字不算是大姓,她之前虽然也有所疑虑,但阮村人和阮封屏实在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她便也不曾深究,如今看来,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冷寂云举起那香囊来,悠悠道:“我第一次见到这香囊就觉得眼熟,却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直到前几天才想起,阮封屏房里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纹样。” 萧琮见那香囊上的花纹很是独特,不像是绣工常用的样式,心里也觉得阮封屏和阮村人必有关联。 “阮封屏在加入血阁之前是回羊岭阮家山的家主,因为年轻又是男儿身,一开始不能服众,是唐瑛率人上山帮他坐稳了家主之位。” “阮封屏和唐瑛早就认识?” “不错。”冷寂云伸手按住眉头轻轻地揉着,这几日思虑过多也叫他觉得有些累了,“那时候唐瑛已经是血阁中人,但阮封屏并不知情。唐瑛想和阮封屏以朋友论交,就只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没想到还是给阮家山惹来了麻烦。” 萧琮想起早先曾听闻阮家山一役,此事在当年很是轰动了一番,便接口道:“当日武林中人围攻阮家山是因为识破了唐瑛的身份吗?” 冷寂云摇了摇头,道:“唐瑛的身份确实被泄露出去,却不是江湖人自己发觉的,而是有阮家的人告密。” “什么?”萧琮楞了一下,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有人想借白道江湖的手除掉阮封屏,取而代之?” “你猜得大体没错,但并不是‘有人’,而是‘所有人’。” 萧琮震惊道:“怎么会……阮家所有人连成一气告发了阮封屏?” 冷寂云点头道:“确切的说,是在阮家辈分最高的几个人暗中谋划了整件事,并得到了其他人的支持和响应。但是阮家低估了江湖人的野心,她们不止想杀阮封屏,还想吞掉整个阮家。” “我也听说阮家在当时算得上富甲一方,怪不得被些江湖败类觊觎。”萧琮一边说一边将男人放在眉间的手拿下去,自己以两手中指点住他两侧太阳穴,缓缓地按揉起来。 冷寂云被她这样按着觉得舒服了一些,闭着眼睛继续道:“阮家不仁,阮封屏却有情有义,他一来不愿叫阮家落入外人之手,二来不想族人有所损伤,最后竟一力担下和血阁勾结的罪名,接受族规惩戒,废去双腿。” 萧琮心想阮封屏虽为男子,这份气度比之女人却也不遑多让了。 她道:“勾结血阁,想必不是他自废双腿就能了结的。况且阮家这块到嘴的肥肉,那班人断不可能轻易吐出来。” 冷寂云道:“你说得一点不错,可就在阮家山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唐瑛得到消息,率领血阁部众杀上阮家山,酣战数日后把阮封屏救了下来。” 萧琮“哦”了一声,道:“难怪我常听唐瑛在阮封屏面前说他欠自己的情分,原来确有其事。”她想了想,跟着问道,“想必阮封屏之后就随唐瑛投奔了血阁,但是阮家人为什么会移居到燕谷旁呢?” 冷寂云哼道:“他们背叛阮封屏在前,蒙他搭救性命在后,还有什么脸面留下?阮家人对阮封屏心存愧疚,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藏起来,偏偏阮封屏的心肠跟他的姓氏一般软得很,这些年来一直暗地里打探阮家人的下落,看来也早有冰释前嫌之意。” 萧琮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你要拿阮村作为筹码,逼阮封屏就范?” 冷寂云笑了笑,指尖捏着香囊的细绳捻动,似是早有一片成竹在胸。   ☆、第53章 步步为营 一连两日,天都是阴沉沉的,头顶上灰白的浓云大片大片地堆积,仿佛随时会有暴雨光顾,而天也比往常黑得早。 萧琮带人埋伏在白露分堂对面的山丘上,靠树木和浓密草丛做掩护,等待黑夜完全降临。 她拨开眼前一丛湿漉漉的草叶,就看到缝隙中透出不远处一径灰色的院墙,墙头上齐齐整整铺设了两层瓦翅相扣的板瓦,屋檐下两只大红灯笼明晃晃地映着院门匾额上“白露为霜”四个草书墨字。 萧琮看了看天色,低头掏出一支竹筒,几下拧松了盖子,低声对众人道:“一会儿我发出信号,朗月楼会先从东西两路发动攻击,等他们打上几个回合,敌人把人马聚集到两侧的时候,咱们就从正面攻进去,跟接应咱们的人里应外合拿下白露分堂。” 她说完看了眼身边的柳行,接着道:“四师弟,你就不用和我们一起行动了,待会儿继续埋伏在山上,一旦发现异动,立即通知我们。” 柳行闻言却道:“六师弟和七师妹对敌经验少,还是由他们留下垫后……” “不行。”萧琮皱眉打断他,跟着又对豫章道,“二师妹,你留下照应他,别叫他乱跑。” 豫章明白她的顾虑,虽然也想大展身手一番,却还是点头应了,转头对仍想开口辩驳的柳行道:“早说了让你留在燕谷,你偏不肯,大着个肚子还东奔西跑,不顾惜自己,也不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说罢见对方忽然朝自己看过来,表情有些意外,才猛然觉出不对劲,心想明明是抱怨的话,一出口怎么竟成了关切的语气。 “你看我干什么,别想多了,我是怕你拖累我。”豫章讪讪地补充着,伸手摸了摸鼻子。 这时,烟信“嗖”地一声冲上天空,炸开来映亮了半边天。 几乎是同时,两队人马从两侧涌向白露分堂,紧接着,双方激烈地打斗起来,呐喊声打破了原本宁静的夜晚。 过了片刻,萧琮突然大喝一声:“冲!”药师门众人便跟着她飞奔下山坡,径直从守卫薄弱的正门一攻而入。 冷寂云道:“有符青的人牵制对方主力,咱们不需恋战,先制服高显和阮封屏再说。你们跟我来!” 他曾到过白露分堂数次,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当即带众人从东侧杀至后堂,并没费多大工夫。 众人听得前方隐隐有打斗之声,知道是玄衣死士和萧四等人已经出手,当即士气大振,更加勇猛地向前突进,不多时便到了内院。 “属下参见左使。”两名头领模样的玄衣死士见冷寂云到来立刻躬身行礼。 冷寂云“嗯”了一声,问道:“里面情形如何?” “回禀左使,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集中力量对付高显,并设法阻断她的部下救援,任她武功再高也是独立难支。” 冷寂云道:“做得好,那么阮封屏呢?” 那人还未及说话,却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同时有一人答冷寂云道:“已经被我们制住了。” 说话的事萧四,她说完向旁边让了一小步,众人便看到她身后坐着轮椅的人正是阮封屏不错,他此刻被萧二、萧五、萧七和楚砚秋手执四把剑死死架住,面上虽波澜不兴,人却显得有几分委顿。 阮封屏看向冷寂云,竟笑得一派温和:“久别重逢,左使这份厚礼真叫属下大吃一惊。” 冷寂云含笑不语,上前点了他几处穴道,待萧四等人退开,方才俯身到阮封屏耳边道:“我还另外备了一份礼物,等你见了再吃惊不迟。” 阮封屏目光一滞,随即仍是笑道:“属下拭目以待,左使的礼物想必不会令人失望……” 一句话未竟,却在看到对方从袖中抖出的香囊时全数吞回了肚里,他脸上笑容全失,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你……你找到了他们……” 冷寂云一笑收了香囊,道:“他们在我手里,眼下还算安全,不过将来会不会安全,就全看阮堂主肯不肯合作了。” 阮封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半天才道:“不知左使想做什么?” 冷寂云反问道:“阮堂主难道还看不出?” 阮封屏点了点头,放弃般地说:“左使前次被萧大侠救走的时候我就想到,你在血阁待不久了,只是没想到连我自己也要趟这浑水。” 冷寂云听了,嘴角又勾起笑容来,悠悠道:“你果然是聪明人,而聪明人往往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 阮封屏无奈地苦笑了两下,道:“左使知道我的软肋所在,我除了投鼠忌器还能怎么样呢?” 冷寂云见他肯归顺,便转而将语气放软,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此次有万全准备,定能叫你们全身而退。” 他这么说其实是有些夸大了,且不说是否真有万全准备,即便是真,江湖上又有几个人敢说闯上龙棠山还能全身而退呢? 所以冷寂云这番话不过是说来激励阮封屏,叫他不要太悲观罢了。 阮封屏怎会不知他的用意,却也没有说穿,只是低头望着自己双腿道:“阮某能拖着这副病体残躯活到今时今日早已心满意足,就算这次不能幸免于难,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望左使在我死后遵守诺言,不要为难我的族人。” 冷寂云听他说得悲凉,想出言劝他几句终究没说出口,只答应道:“自然。” “你胡说什么!谁说你要死了!”萧七再也忍不住地跑到阮封屏身边,脸上满是怒气,“我说了会照顾你一辈子,不管是苏什么河还是别的什么人,都别想伤你一根头发!” 阮封屏听完她的话,神色变了变,随后笑了一声道:“多谢萧七侠的心意,阮某却是领受不起。” 萧七一头热血被他冰冷冷的态度激退,这才发觉他今天的语气尤其冷硬:“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怎敢?”阮封屏一双眉峰越皱越紧,脸色亦渐渐苍白,“只盼萧七侠日后手下留情,别往在下饭菜里添这许多材料,阮某就感激不尽了。” 他说完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憋了许久的鲜血从嘴角涌出来。 萧七见阮封屏雪白的衣襟上落下点点猩红,吓得忙抓住他手腕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不过下了普通的蒙汗药,怎么会吐血?” 旁边一名被制服的血阁侍从见状急道:“堂主近日服用的药和其他药物都相冲,你这是要害死他!” 萧七震惊,手忙脚乱地擦去阮封屏嘴角血迹,口中喃喃道:“我……我不知道啊,你怎么不跟我说……” 萧琮见她慌乱的样子,忙上前去解了阮封屏被封的穴道,使他血脉畅通,随即一掌抵在他背心上,将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 这时,一名玄衣死士来报:“高显已被擒获。” 冷寂云得到消息心头一喜,当即随他前去劝降,留萧琮在此替阮封屏疗伤。 一炷香过后,众人齐聚正厅,萧琮令萧七带阮封屏回房歇息,又命其余几人把守分堂的几个入口,符青则吩咐属下清理战场。 片刻后,冷寂云率领一众玄衣死士回返,萧琮见他面沉如水,手中长剑上又添了新的血迹,便知他和高显未能谈拢,已将其斩杀。 符青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对他道:“冷左使,白露分堂上下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你也该说出下一步计划了。” 冷寂云坐到萧琮身边,接过一名属下递上的布巾,边擦拭剑刃上的血痕,边道:“符楼主何必这么心急,下一步便是要打通攻上龙棠山的几处关节,但能否成事,还要靠一个人来帮忙。” 符青放下茶盏,奇道:“不知是何人?” 冷寂云笑道:“算算时间,他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果然听门外响起脚步声。 房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身穿品红色长衫的男子立于门外。 他伸手捋了捋搭在肩上的银红发带,眉眼间带起笑意,却好像狐狸似的透着狡黠。 “各位久候了,我方才因些事情耽搁了时辰,实在是抱歉。” 萧琮看清来人猛地站了起来,道:“是你!” 萧四等人也纷纷露出见鬼似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谁来了~~   ☆、第54章 谁谋谁 萧琮知道楚砚之还活着,可他参与此次围攻龙棠山的事,却并没听冷寂云提起过。 似乎早料到众人的反应,楚砚之只是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便转头对冷寂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冷寂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将他引至客房。 “我还未曾恭喜你同萧大侠有情人终成眷属。”楚砚之敛襟落座,低眉浅笑。 冷寂云道:“我也听闻唐瑛很得阁主器重,现于龙棠山负责把守上山的要道,虽说仍是堂主,但比起刀头上舔血要太平安稳多了,你此次能下山来见我,也多得了她的关照吧?” “何必多此一问呢,若非得到确凿消息,以你的谨慎又怎肯冒这个险邀我前来?”楚砚之笑着,仿佛天生便是这副唇角上扬的样子,“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作为朋友我可以助你里应外合,但我绝不会把唐瑛牵扯进来,要攻上龙棠山,也不仅仅只有拉拢唐瑛这一条路可走吧。” 冷寂云道:“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楚砚之站起来,声音微微转冷:“你非要逼我吗?” 冷寂云眯了眯眼睛,看向他:“倘若我说是呢?” 两人对视了半晌,彼此都不肯示弱。 最终,楚砚之妥协般地坐了下去,低声道:“好,我只问你一句,如若我不答应,你真的会对唐瑛出手?” 冷寂云沉默,两片薄唇抿了又抿,半天才托起茶杯道:“是,单只她和你有过肌肤之亲这一项,阁主就不会姑息。” 楚砚之闻言哈哈大笑:“你果真当我是朋友吗?” 冷寂云手一抖,滚开的茶水泼了出来,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楚砚之以余光瞥见了,继而转开视线,凝视着地面半晌,方才悠悠叹道:“真是残忍的朋友啊。寂云,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冷寂云垂下眼,低声道:“多谢。” 楚砚之又道:“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燕谷药师门内有阁主的眼线。” “什么?”冷寂云闻言大惊,“你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前日阁主来找我,随口说了这事。”见冷寂云皱起眉头,楚砚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你也觉得奇怪是吗,阁主向来疑心甚重,竟会将此机密泄露给旁人。” 冷寂云沉默片刻,忽而冷笑道:“苏枕河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楚砚之但笑不语。 冷寂云便道:“她知道你我素来交好,又不确定你是否忠心,就故意在你面前透露此事。你不告诉我便罢,若是告诉了,我只可能生出两种想法。第一是相信了你,那么必定对药师门的每一个人心存疑虑,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起了疑心,再周密的计划也要大打折扣了;第二种可能是我怀疑你受苏枕河的指使故意向我通风报信,以博取我的信任,这样一来,我自然不会再拉拢你做我的内应。而无论是哪一种,她都稳赚不赔。” 楚砚之道:“果然考虑周详,那么你现在是哪一种想法呢?” 冷寂云闻言笑了一下,盯着他道:“我想你是故意报复我,存心看我坐立不安的样子。” 话音一落,两人都约好了似的望着对方的眼睛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同时大笑起来。 楚砚之又露出狐狸一样狡猾的神态,笑着说:“你这么想我,可真令我伤心。” 冷寂云却道:“是也好,不是也好,苏枕河这一招倒是提醒了我,不可因为萧琮身在药师门,就对她那几个师弟师妹失了戒心。”他顿了顿,又道,“砚之,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 楚砚之道:“愿闻其详。” 冷寂云咬了咬嘴唇,沉声道:“我要你……在我的背上刺青。” ****** 两人叙谈许久,等在正堂中的人早已各自散去。 萧琮来到院中纳凉,瞧着远处窗纸上映出冷、楚二人的轮廓,心中不知怎地升起一阵不安。 冷寂云足智多谋,楚砚之深藏不露,她犹记得两人第一次联手便算计了楚氏一族的生死存亡,这一次却不知要铺开多大的阵仗。 “大师姐!” 田悦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看到萧琮刚叫了一声,就被对方拉远几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田悦会意地把声音压低,低到只有交谈双方能够听清:“我跟着冷公子派出的人往北边跑了一趟,终于给我查到,他是要打听十几年前季北村的命案。” 季北村?!萧琮听到这三个字呼吸一滞,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 她早已察觉出冷寂云这几日来言行反常,这才叫田悦去一探究竟,却万万没料到会翻出这段她最不想记起的过往…… 那一年,她九岁大。 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上正是调皮玩耍的时候,萧琮却已经学会了一套内功口诀,剑术也渐渐有了章法。 因为她是人人称颂的萧敬萧大侠的独女,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知道她长大后也会成为一名侠客,匡扶武林正义,惩恶扬善。 这一点萧琮从来没有怀疑过,如果不是在她九岁生辰那天遇到了那个女人。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即便是以一个孩子的目光审视,也能清楚地知道她的美。 她拥有光洁白皙的皮肤,秀丽的眉弯,一双深邃的眼窝和又高又挺的鼻梁不像中原人的长相,而更偏向于西域女子。 萧琮见到她的时候,她不知被什么人所伤,卷曲的长发胡乱地结成一绺一绺,目光里含着极大的愤怒和悲伤。 她问,你是萧敬的女儿吗? 萧琮懵懂地点头。 那人听了竟发起疯,突然将萧琮夹在胳膊下面飞奔起来,狂笑着越跑越快,最后停在一处依山傍水的村庄。 村里的女人正下地耕种,男人们留在家中纺线织布,喂养鸡鸭,看天色一暗便纷纷来到村口招呼孩子们回家。 萧琮被头朝下地夹着一路颠簸,被放下来的时候几乎站不住,双手捂住胃部阵阵作呕。 女人斜睨着她冷笑了一声,大步迈进了村子,紧接着,里面传出慌乱的奔跑声和喊叫声。 后来萧琮也被拽着带进村里,大力地摔在黄土地上,眼前是一个个表情极度惊恐的村民,他们都被点中了穴道,所以无论有多么害怕,也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女人扔给萧琮一把剑,命令道,杀了他们。 萧琮惊呆了,这人是个疯子! 女人脸上忽然露出残酷的表情,再度对她说,我叫你杀死他们。 萧琮愤怒地抓起剑向那个恶魔一样的女人挥去,却轻易地被击败,狠狠摔回地上。 她说,如果你不动手,我就让他们以比这惨烈十倍百倍的方法痛苦死去,你说她们会感激你的坚持,还是痛恨你的不作为? 那一刻,萧琮心里怕极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冰冷的河水里,水底下伸出无数只手抓住她的脚腕往下拖。 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为什么要怎么做!为什么要逼我杀人! 女人笑了,笑得浑身发抖。她说,我只想知道出身名门的孩子是不是就该天生侠义,大开杀戒之后还能做回自己。 那天,萧琮第一次杀人,她每刺出一剑就在心里数一次,等到鲜血漫过脚底,满村死寂的时候,她不多不少数到了一百五十八。 一百五十八个无辜百姓,里面有老人,也有夫孺。 萧琮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被恶魔的手拖到水底,窒息而死,而她童年时代充满侠客梦想的世界从此坍塌,毁在她染满鲜血的剑下。 “师姐,师姐!”田悦被萧琮的神情吓住,着急地抓住她双臂摇晃,才发觉她在不停地发抖,“师姐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萧琮脑海中一片片闪过血光,田悦的声音从遥远到近在耳边,似乎已过了几百年。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她长长地吐出口气,让手心里的冷汗渐渐风干。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是冷寂云正向她走来。 萧琮目光一抖,随即挂起微笑:“谈得还顺利吗?” 冷寂云点了点头,压下心头一件件令他憋闷得想要狂喊的烦心事,跟着笑道:“放心吧,砚之已经答应帮我,咱们的胜算又多了两成。” “那就好。”萧琮见他又消瘦了一圈,心疼地脱下外衫披上他肩头,柔声道,“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我许久没见小楚,也正想找他聊聊。” 冷寂云含笑答应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掌。 ****** 萧琮见到楚砚之,第一句便是问他:“你和寂云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楚砚之听了捂着嘴直笑,半天才停下来道:“比起寂云来,萧大侠还真是开门见山。” 萧琮忍不住抱怨:“我肚子里没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 楚砚之便道:“你这是还怪我们上次骗你的事?上次确是我们不对,砚之先给你赔个不是。” 萧琮无奈道:“你要真心觉得过意不去,还是告诉我你们又有什么计划比这个来得实在些。” 楚砚之正色道:“围攻龙棠山的计划明日便会告知……” “我不是指这件事。”萧琮打断了他,衣袖里紧紧攥着的双拳透露出她心底的不安,“难道他没跟你提起别的事?关于我的事。” 楚砚之楞了一下,笑道:“关于你的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萧琮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直看得楚砚之转开了视线,道:“你问我我便如实答了,你反倒不相信,可让我怎么办呢?” 萧琮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追问,沉默着抿了抿嘴唇,半晌才道:“不管你有没有对我说实话,我只希望你明白,如果他为了我做出什么傻事受到损伤,那会令我比自己受伤更加痛苦。” 楚砚之叹气道:“我明白。” 萧琮苦笑:“可惜他不明白,总是自作主张。” 话已至此,她料想今日不会从楚砚之口中知道什么了,便起身告辞,谁知刚走到门口,忽然被对方叫住:“萧大侠,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听楚砚之娓娓道出冷寂云的安排,萧琮不由将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拳砸在墙上:“他是要气死我!”转而对楚砚之道,“小楚,这次只有你能帮我了。” 楚砚之笑道:“我既然什么都告诉你了,自然是要帮你。” 萧琮忽然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楚砚之掀了掀嘴角,露出个苦涩又无奈的笑容。 “因为他想保护你的心意和我想保护唐瑛是一样的,就算知道被保护的人在得知一切后将更加难过,也无法阻止自己这样去做。对唐瑛,我是当局者迷,可对你们,我是旁观者清,你有权力选择怎么处理自己的事,我不希望看到你有朝一日和唐瑛一样承受被保护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又懒散了,拖延症神马的,日更又离我而去,求激励啊! 我要勤奋起来,开始隔日更,觉得日更有点赶得喘不过气,泪目……   ☆、第55章 刺青 夜色渐浓,室内一灯如豆。 楚砚之将萧琮的头发散开,挽成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髻,一切完成之后,便把铜镜推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问道:“如何?” 萧琮看向镜中的自己,但见双眉如黛,笑眼弯弯,活脱脱地便是第二个楚砚之。 她不由赞道:“很像。” 这时传来叩门声,来人道:“左使已等候楚公子多时了。” 楚砚之出门遣了他回去,等对方走远,这才又回来嘱托萧琮道:“我这几日都假托喉咙不适甚少说话,你待会儿见了寂云只要不出声,应该不会被他看破。” 萧琮点头记下了,伸手挑起一笼纱灯,借着薄纱下透出的幽幽烛光,走向冷寂云所住的偏院。 等在门外的两名侍从早得了吩咐,是以一见萧琮到来便朝她施了施礼,替她拉开虚掩的门扉,之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萧琮掀开帷帘走进去,见独坐灯下的冷寂云正手执棋子自己同自己对弈,他似乎是刚刚沐浴过,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衣,发簪也取了下来,一头黑发散落肩背。 听到脚步声,他从棋局中回过神,对着萧琮的方向笑道:“砚之,你来迟了。” 萧琮记起楚砚之的嘱托,只是笑了笑,站定在冷寂云身边。 冷寂云恍然道:“我忘记了,你不便说话。”他便将早已备好了盛在木盘里的东西递到萧琮面前,道,“那就开始吧。” 萧琮点了点头,从一排银针中挑选了一根捏在指尖,听得旁边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响,冷寂云已将亵衣褪下,露出半个后背。 第一针落下,便已见血。 冷寂云只觉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执棋的手一抖,白子落偏。 他又自棋罐中拈起一颗黑子,却发觉身后的人许久没有动作,便道:“不妨事,你只管刺就是。”语毕复落下一子。 玉石制成的棋子一次次敲落在棋盘上,更似敲进萧琮心头,但她拿针的手并没有丝毫颤抖。 她紧抿着嘴唇落针,眼看细小的针孔渐渐连成一线,血珠滚落,男人背上显现出两瓣艳丽的梅花。 针底的皮肤因疼痛而不断瑟缩,但对方没有喊停,萧琮心如刀绞,亦不后悔亲手为他刺青。 如果冷寂云身上注定被某个人留下印记,那个人也只能是她。 萧琮暗地里忍不住地想,若他得知自己为他刺的是一朵盛放红梅,不知会是怎生表情。 他可真傻啊,只是查出当年的杀人凶手背上被刺下季北两个字,就要求楚砚之为他伪造同样的刺青,以为能够瞒天过海替她顶罪? 她想着想着,嘴角竟不由自主弯了起来,眼皮一抖,一滴泪砸在男人背间的梅蕊上,混同伤口里渗出的血色滚落下去。 落子的声音陡然停住。 “砚之,你在为我难过吗?”男人的声音传来,在寂静中好像一枚石子投入湖心,荡起点点波澜。 萧琮手底一顿,只觉有什么热烫的东西堵在喉间翻滚,脸颊不知不觉早已濡湿。 “其实咱们两个人很像,如果换成是唐瑛,相信你也会做出和我同样的决定。”对方显然没有期待她的回应,兀自地说了下去,仿佛这样自言自语般的交谈可以令他暂时忘记身上的痛,又或者,他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遇到她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某个人……”冷寂云执棋的手搁在棋盘上,微微地仰起脸,合住双眼,声音轻得好像一片孤叶,“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是个江湖上人人除而后快的魔头,是个不被任何人期待降生的祸胎,我不止一次地想,也许我这辈子根本没有权利爱别人,也没有权利得到爱,但是……”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脸孔,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诱惑着他,让他暂时卸下一身疲惫,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倾诉和软弱。 “……但是我爱她。”不遗余力。 手中的黑子掉落在脚下,发出几声撞击的轻响,他方才惊觉,自己竟说了许多不曾对萧琮说过,也大概永远不会对她说的话。 爱到深刻处,只得领会,不可言表。 萧琮眼前模糊成一片,嘴唇颤抖着在男人背上落下最后一针。 一朵花殷红如血,凄艳无比。 见身后的人停下动作,替他重新披好了衣衫,冷寂云随口问道:“已经刺好了吗?” 他一面系起衣带一面回过身,却见对方已无语凝咽。 冷寂云愣了一愣,随即笑道:“能赚得楚公子这许多眼泪,我方才那些疼痛也算挨得值了。” 说着说着,他鼻腔里仍是一酸,忍不住环过对方肩膀,安慰式地抱了抱,却忽然被强硬地拥住,力道大得惊人。 冷寂云呆了片刻,失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倒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楚砚之了。” 他随口一说,却惊醒了萧琮,虽然心口胀痛得不能自已,只想要好好地抱一抱他,却还是马上松开了怀里的人。 她懵懵懂懂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对方告别,又是怎么回到了住处,等再次回过神,已经一头埋入盛满冷水的铜盆中,任水漫过耳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第二日,冷寂云便发起低烧,萧琮明知是昨夜刺青所致,却装作不知地问他缘由。 冷寂云寻了个借口敷衍她,萧琮便不再追问,只是每日陪在他身边,叮嘱他不要操劳,好好地修养几天。 大战临近,每个人仍谈笑如常,表面上并没流露出过分的担忧和紧张。 楚小公子每日同萧五她们走得近,对楚砚之却心存隔阂,见了面只是打个招呼便罢。 楚砚之每次下山来都要趁着天黑,还需编个理由瞒过唐瑛,是以慢慢地也就不常来了。 柳行和豫章依旧是老样子,在一起时免不了磕磕碰碰几句,除去期间狠狠闹了一场外,倒还算相安无事。 萧七则时时地磨着阮封屏讨他欢心,终于叫对方渐渐消了气,松了口,不再对她闭门不见。 出发的这天,符青先集结朗月楼弟子从南路前往龙棠山,楚砚之将事先支开唐瑛的部下,方便符青的人马一径攻入总坛。 冷寂云虽已被苏枕河猜疑,但他在血阁的身份仍是左使,按计划,当符青发出讯号的时候,他便会同萧琮以救援的名义率领玄衣死士和分堂堂众光明正大从西门上山,药师门众人则换上血阁的服饰混在其中。 阮封屏因行走不便需留在白露分堂,萧七向他道别,他并没说什么,只是从袖中取出一道平安符,递给了她。 柳行原本也要随众同往,被萧琮严令留下,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下来,只是今天似乎起得晚了,并没出来送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赴龙棠山,虽然前途未卜,却仍抱定必胜的决心。 到达山脚下,已能隐约听到山间传来阵阵喊杀声,唐瑛见到冷寂云时愣了愣,似乎想起当初被他耍弄的事,有些不快地沉着脸朝他行礼。 萧琮易了容,又混在队伍当中,是以并没被认出来。 她在经过唐瑛时看了对方一眼,发现她比之前次分别时消瘦了许多,神情里仍旧能看出那个“野人”唐瑛的影子,却更多了几分沧桑和沉着,不知她这两个月来又经历了些什么。 待进入总堂,双方嘶喊打斗的声音更加震耳欲聋,交战半个时辰,伤亡不可谓不多,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堵住了去路。 冷寂云打了个手势,身后血阁众人立刻加入战斗中,明里是剿杀朗月楼门人,暗中却襄助符青。 萧冷二人随即运起轻功直奔向东侧的长廊,廊子尽头开了一扇月亮门,平日都紧紧地关着不许闲杂人近前。 冷寂云在门上叩几叩,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楚砚之看了看左右无人,忙叫两人入内,迅速地搭上门闩。 “阁主正被符青缠住,一时半刻不会回返,看守的人也已经被我调开,你们要做什么都尽快,我先去带凤江临来同你们会合。”他急急地说完,闪身从偏门离开。 萧琮和冷寂云快步穿过小院,到达苏枕河的住处。楚砚之所言不错,屋内屋外皆安静无声,果然一个人也无。 但见眼前硕大的金漆盘云柱挑起碧瓦重檐,描金的朱红门扉敞开,屋内袅袅青烟徐徐弥漫,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正北面放置一张极宽的床榻,榻上铺了整块雪白无瑕的虎皮,除此之外,屋中摆设无一不是精工细作价值连城,昭示着房间主人的穷奢极侈。 萧琮不禁皱了皱眉,心想苏枕河的一间卧房尚且华贵到如此地步,血阁想必早已是富甲天下。 她此刻却无时间再多想,忙着与冷寂云一同在屋中搜索,倘若苏枕河果真藏匿了冷谦的尸身,屋内必定另有开启密室的机关。 两人将四周陈设一一检查过,又去查看悬挂着的丹青山水和配饰,待摸索到墙上一把黑柄镶银的阔刃长刀,旁边墙壁内突然发出隆隆闷响,随后豁然中开,露出一道延伸向下的石阶。 两人大喜,一前一后地沿着窄道进入密室,走了没多久便来到一扇门前。 他们合力推开沉重的石门,跃入眼中的景象却令两人震惊地久久不能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gn跟我说从第二卷开始故事就显得很乱,没有主线。 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越写越差了,虽然尽了全力,但随着篇幅变长,还是失去了越来越多陪伴过我的好妹子们,说不定等我写完最后一章的时候,章点击已经变成零了。 我愧对大家啊= =~   ☆、第56章 血阁阁主 透骨寒气迎面扑来,石室内堆积着无数冰块,不断飘升的白雾缭绕在冰窖正中一口巨大的冰棺四周。 冰棺里仰面躺着个男人,他身形枯瘦,两颊凹陷,苍白的面孔上透出浓重的死气,只有从眉目间还能依稀看出尚未褪尽的风韵,而他散开的黑发像是经历了一场火焚,参差不齐的发尾泛着焦黄。 萧琮即便从未见过这个人,也能从身边那人的神情中猜到是谁。 无法想象,冷谦的尸体竟然被苏枕河冰封在石室里整整十年! 站在冰棺前片刻,冷寂云已冻得嘴唇发青,好像泥雕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冷谦的尸身。 半晌,他向前伸出一只手,迟疑良久,竟猛然在半空中变化成掌,发泄似的接连朝四面石壁奋力挥去。 伴着阵阵巨响,石块纷纷落地。 “寂云!”萧琮心头一紧,伸手揽过他的肩膀,使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死者为大,咱们先把冷前辈送到苏家下葬,也算是了了他最后的心愿,其他的事以后再想不迟。” 沉稳的语调稍稍平复了冷寂云杂乱的心绪,他双眉上结了层白霜,牙关剧烈地打颤,手指如痉挛般紧扣着萧琮的衣襟,最终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时,忽听四面墙壁上不断传来轻微的喀喀声,循声望去,只见石面被击破处竟迅速地裂开了几道口子,裂缝向四面八方延伸,很快地,整面墙壁都布满了裂痕,碎石块接二连三剥落下来,腾起滚滚灰尘。 两人惊愕之下忙举袖掩住口鼻,待烟尘褪去才能稍稍睁开眼。 “这些是……”萧琮目瞪口呆地看着四面墙壁夹层里陡然露出几千幅画像,每一幅里所绘的都是同一个人! 画中人与冷寂云有三分相似,剑眉如飞,目如点漆,墨黑的长发或是披落,或是挽在脑后,姿态神貌亦各不相同,肃容时固然冷漠孤傲,微笑时则更添三分丽色,顾盼生情,风华无双。 冷寂云怔怔地望着那画像,嘴唇动了几动,竟说不出话来。 萧琮待宽慰他几句,忽然间神情一变,疾声道:“有人!”说罢拉起冷寂云直奔出密室,末了猛地一掌拍出,机关便碰一声重新合拢了。 房门几乎在同时豁然敞开,几十名血阁人鱼贯而入,将两人重重包围。 门外立着两个人,一个是符青,另一个全身都裹在一件巨大的黑色斗篷里,脸上戴着一枚银质面具,只露出披散的卷曲长发以及两只深邃的眼。 萧琮皱了皱眉,下意识道:“苏枕河?” 面具后面发出一声笑,那人并没说话,而是径直走到铺着白老虎皮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萧琮见符青一直跟在她身边,心里突地一跳,两眼直直向符青望去,希望能得到一个否定她猜测的眼神,可对方只是低垂着目光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符青脸色难看地对黑衣女人拱了拱手,道:“符某答应阁主的事已经办到,不知阁主答应在下的是否也能兑现?” 萧琮闻言,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不可置信道:“符青,你出卖我?!” 符青的目光闪了闪,将脸扭向另一边。 只听苏枕河拍了两下掌,片刻后,楚砚之便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凤江临走了进来。 萧琮见状更惊,连冷寂云也不禁皱起眉头。 “看来你们很吃惊?”苏枕河忽然招手令楚砚之近前,随即扣住他的腰将人带进怀里,声音又冷又低沉,“冷寂云,你该知道砚之是我座下八位美人之一,早晚是我的人。竟然妄想收买他替你效命,你这个左使也做得太不安分了。” 她伸手扳过楚砚之的下巴,凑近他:“相比之下,还是砚之更乖一点,对吗?” 楚砚之被她按着,感到一股压迫袭来,喉结上下滚了滚,张口道:“砚之不敢对阁主不忠。” “好,好!”苏枕河大笑,放开了他。 冷寂云咬牙道:“看来砚之早将全盘计划告知阁主,又有符楼主佯攻掩人耳目,寂云纵然有通天的本事,这次想不认输也难。” 苏枕河道:“既然认输,怎不跪下谢罪?” 冷寂云便真的朝她跪拜下去,道:“属下自不量力,犯上作乱,请阁主责罚。” 话音未落,却见青影一晃,冷寂云已飞窜起来,转眼间击毙了五个血阁人。 萧琮早在他说话时便接收到他的眼神,当下按兵不动,只等他一出手,就霍地拔出软剑,直指苏枕河眉心。 “有趣。”苏枕河心情不错地笑了笑,合掌夹住萧琮的剑,萧琮也见机得快,立刻抬脚改踢她肋下要害。 趁这当口,符青已替凤江临解开身上绳索,而楚砚之广袖一挥,弹指间朝冷寂云连发一十八道暗器。 冷寂云目光森冷,左右手各抓住一名血阁人挡在身前,待暗器发尽,那两人也早已气绝身亡,他随手将尸体抛开,仗剑迎向欺身近前的楚砚之。 另一方,萧琮和苏枕河正斗得难解难分。 萧琮此时已练到药师门内功心法第六重,一式剑招内含六六三十六种变化,前招接后招,实招连虚招,对手但凡有一招看差,就不免处处受制。 而苏枕河也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她的武功看似是稳扎稳打的纯正白道功夫,内力却狠辣霸道得紧,这一正一邪,一阴一阳,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已抵受不住两道力量相冲,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毙命,苏枕河却偏偏练成了一身威力无穷的神功。 她出手如电地格开萧琮一剑,两人一时间竟然不分伯仲。 “符楼主,你还不出手?” 符青听苏枕河这一问,不由得目光一沉,提剑朝萧琮挥去。 冷寂云见她二人合击萧琮,当即一掌逼退楚砚之,将手指放在唇间一阵呼哨,不消片刻工夫,便不知从何处引来无数见血封喉的毒蛇。 苏枕河听得血阁人连连惨叫,竟也不以为意,一挥袖震得周遭毒蛇寸断,赞道:“不错。” 冷寂云望见对方眼底的玩味之意,心中倏地一沉,要知道他这一招是靠内功将一种独特声音传递出去,虽能在危急关头克敌制胜,却也极耗内力,平日里轻易不肯使用。 眼下虽然将几十名血阁人毒杀,但他剩余的内力恐怕难以战胜楚砚之这样的高手,更不必说萧琮正腹背受敌,险象环生。 思索间,他左手脉门已被楚砚之一把抓住,不待他挣脱,只觉一股内力顺着左腕迅速流入。 “你……!”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冷寂云惊得瞪大双眼。 楚砚之朝他使了个眼色,跟着一掌拍向他胸口,冷寂云立即会意地同他缠斗起来。 那边厢,萧琮被苏、符二人逼得渐落下风,连退五步避开一击,后背已贴上墙壁,再无退路可寻。 眼见对面一剑一掌攻至面门,萧琮心一狠,便要强运第七重功力,纵然被内力反噬也好过坐以待毙。 孰料瞬息之间,符青的剑竟然调转方向,刺进了苏枕河的肩膀! 剑尖一挑,鲜血喷涌而出。 符青手执带血长剑,与萧琮并肩而立:“苏枕河,你机关算尽,可惜算错了符青了!”转头对萧琮道,“这只老狐狸又奸又猾,我恐怕她起疑,只好连你也一并瞒了。” 得知对方并没有出卖自己,萧琮只觉心头狂喜,道:“好,今日你我姐妹就并肩作战,杀了苏枕河为武林除害!” 苏枕河闻言冷哼一声,眨眼间倒飞出十几步,一把扼住凤江临的咽喉,沉声道:“符青,你不怕本座杀了他?” 符青仰天大笑,笑声中透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悲凉:“你早该想到,我当日可以为全大局任由结拜姐妹自废武功,流落江湖,如今也同样可以为全大局舍弃凤九。”她说着深吸口气,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对凤江临道,“今生是我亏欠于你,来世再做牛做马还你一片深情。” 凤江临听到她这句话,指尖微微一抖,脸色变得煞白。 苏枕河似乎也愣了愣,随即冷笑道:“本座是否该赞你一句高风亮节呢?” 符青道:“不必了,符某并非君子,只是分得清什么是黑,什么是白。” 苏枕河闻言重重一哼,不知为何竟被她激怒,周身散发出阵阵杀气。 “江湖上多得是黑白不分的蠢材,你只不过比他们高明一些,就自以为是,却不知这世间的黑往往能变作白,白也可以变作黑。” 符青和萧琮听不懂她话中之意,只道她是胡言乱语,挥剑便朝她刺去,同样是以二敌一,格局却已全然不同。 符青的剑法稳健持重,萧琮则以灵巧见长,两人双剑合璧,相辅相成,三十招过后竟逼得苏枕河不得不使出兵器。 苏枕河的兵器是一把刀,可他用得并非刀法,而是剑法。 萧琮心想,此人果然邪门,处处透着古怪。 但见两剑一刀在半空互戕,发出嗡地一声巨响,三人各执兵器拼力,一时间竟然僵持不下。 冷寂云和楚砚之见状手底同时一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是此时! 只听“嗖嗖”两道风声响起,一把倒刃飞刀从楚砚之袖中疾射而出,直取苏枕河心脏,刀刃上显然煨过毒,闪着碧绿的幽光;同时,冷寂云已飞身掠至苏枕河身前,长剑夹着千钧之势劈落对方面门。 “噗”地一声,剑刺进身体,血肉分离。 同时,银质面具被利剑从中劈开,落在地面上。 萧琮被苏枕河全力一掌击得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吐出口血沫,她撑起身,见符青仍站立在苏枕河面前,微垂着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胸前露出的一截雪亮剑尖。 长剑拔出,符青闷哼一声仰面倒地。 她眼前已经模糊,却仍不甘心地奋力睁大眼睛看向凤江临,以及他手中尚在滴血的宝剑。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符青双眼中只剩下悲伤。 萧琮惊地按着胸口爬起来,却猛然看见苏枕河的容貌,顿觉全身血液倒流,胸口惨痛如遭重锤!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忙,但是俺会尽量写的~ 这卷快写完了,跟着就剩下最后一卷了,胜利就在眼前,然后我就可以自豪地说我不是挖坑不填的作者了!! ps:大家能猜到凤九为啥捅符青一剑不~   ☆、第57章 突围 苏枕河拥有半张美丽的面孔,偏白的肤色,刀削斧凿般笔直高挺的鼻梁,以及外族女子特有的深邃眼窝。 之所以说“半张”,是因为她的左脸已被完全毁去,大片烧伤破坏了原本光滑细致的皮肤,半黑半黄凹凸不平的深刻疤痕令人望之生畏。 萧琮盯着这张寻常人看过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的脸,心跳快得几乎冲破胸膛,喘息一声重似一声,握剑的手不断收紧,像是要将剑柄捏断一般。 “是你!原来是你!”十几年前季北村血案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血阁阁主! 萧琮双眼通红,突然暴喝一声,双手握剑大力朝苏枕河砍去。 苏枕河横刀格开这一击,忽然间挑起半侧嘴角,这笑容令她本就可怖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事隔十余年,没想到你还认得出我,真是难得。” 萧琮脑中嗡地一震,猛力咬合的牙关发出喀喀声响,眼前这个人,即便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她也一样认得清。 “苏、枕、河!”手臂不受控制地挥出,长剑夹着排山倒海之势直刺对方心窝。 风声鼓荡,剑啸如狂,两条人影翻腾交错,十几回合过后竟蓦地同时发力从洞开的房门飞掠而去。 冷寂云心神一动便要跟上,却听凤江临斥了一声“往哪去!”,紧接着身后一股疾风如浪涛涌至,逼得他一连三个纵翻从旁避过,下一秒,门扉已教这劲道撞得轰然闭合。 楚砚之见状双眉微蹙,指间扣了三枚透骨钉,对凤江临道:“你究竟是何人?” 凤江临一字字道:“血阁右使。” 余下三人闻言齐齐色变。 世人皆知血阁阁主座下有左右二使,多年前,前任右使为岳阳剑曹禅所杀,同年,新任右使受封。可无论江湖上还是血阁中,对这位新任右使都是只知其名不见其人,就连冷寂云也从未亲眼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更万万料不到血阁右使与朗月楼凤总管乃是同一人! 符青脱力般地艰难喘息着,忽然面容一阵扭曲,“哇”地吐出一滩血来:“你是右使……原来你是血阁右使……难怪……难怪你当初一再劝我杀了琮妹!” 凤江临别过头,半边脸庞笼在阴影之下:“若非她莽撞行事坏我计划,我那时早已暗中放走冷寂云,更无机会对她出手。” 冷寂云心底一沉,心想凤江临既是血阁右使,苏枕河岂非早就知道了自己同萧琮的事?难怪他甫一回到血阁,就被要求服下七月雪这般霸道的毒,更以办事不力为由,剥夺了自己原本对六个分堂的直接掌控。 “这么说,楚家一战中朗月楼派去的门人全军覆没也是你一手安排?” “不错,他们事先已中了我的毒药,就算不被炸死,也会毒发身亡。” “好计,到时不管是如何死法,这笔账都可落到我的头上,而绝不会怀疑到你。”冷寂云目中一丝闪过精光,忽然道,“苏枕河费尽心思收回你这枚棋子,不会只为逼符青就范这么简单。这次的事,也该算上你一份功劳吧?” 凤江临反问:“何出此言?” 冷寂云笑了一声,道:“萧琮曾说过,她之所以能从阮村追踪到红袖楼,是因为沿途留着朗月楼的标记。我们当时便觉奇怪,以符青的谨慎怎会留下这样的破绽,现在看来,怕正是出自凤右使之手。” 苏枕河一方面利用符青,一方面设计令其与萧琮反目,以削弱朗月楼的势力。 但是,既然苏枕河早已得知围攻龙棠山的计划,怎会放任自己占领白露分堂,又筹谋许久,等到今日才出手? 除非…… 冷寂云脸上突然露出凝重的表情,手心里沁出冷汗。 他明白了!苏枕河是要借这次机会,对血阁进行一次从内到外的大换血,将不忠于她的部下一次性肃清,恐怕此刻留在白露分堂的阮封屏也已经遭难! 意识到这一点的冷寂云猛然转头看向楚砚之,果然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震惊。 以楚砚之的聪明不会想不到,如今除去他自己,首当其冲的人就是唐瑛。 两人成亲的事凤江临早就知情,苏枕河又怎会不知,或许连唐瑛前几日私放他下山的事也难逃苏枕河的耳目。 楚砚之脸色发白,第一次失了笑容。 冷寂云见状道:“别分心,眼下只有先制住凤江临,再救唐瑛。” 楚砚之点头,手中暗器在下一刻齐齐射出。 凤江临腾身急躲,人尚在半空,冷寂云便已欺近,转瞬间刺出五剑。 密不透风的剑网之下,凤江临只得全力迎战冷寂云,可三步开外的楚砚之又怎能教他如愿,当下将袍袖一抖,毒箭暗镖头尾相接地次第发出,封死了他四面生门,八方退路。 冷寂云看准时机一剑横扫,划破了对方左臂,紧跟着出掌如闪电,结结实实印在凤江临胸口,使得他身形一慢,被楚砚之点中四处要穴。 正此时,秦不命和豫章两人已寻到这里,推门见到室内情形都是一惊。 冷寂云道:“你们来得正好,先把符青和凤江临带出去,切不可让凤江临逃脱了。”又对楚砚之道,“我留下助萧琮对付苏枕河,你快去救唐瑛或许还来得及,大家稍后在血阁南门会合。” 众人应一声,各自离开。 冷寂云忽然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噗地点燃了床帏,之后才运起轻功循声去到后院。 夏风微醺,院内一池菡萏盛放。 苏枕河立于一柄硕大荷叶之上,盯着前方手执长剑凌波渡来的白衣女子。 “凭你现在的武功,还杀不了我。”苏枕河噙着一抹笑,夹住了萧琮的青刃软剑,同时将斗篷一卷,挡住了刚刚到来的冷寂云从身后刺来的一招。 冷寂云腾空跃至萧琮身边,长剑一指,日光映得剑身锃亮。 萧琮皱眉道:“她武功虽高,想伤我也没那么容易。你内力还没恢复,先去跟其他人会合,这里有我。” 冷寂云道:“要走一起走。”说完便纵身朝苏枕河攻去。萧琮无法,也知他素来固执,只得提剑跟上。 平静池水被双方内力激起丈高水幕,黑、白、青三条身影穿梭其间,眨眼过了十余招,三人衣袖上却未沾一滴水珠。 这时,苏枕河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飘来,侧头见屋顶上冒出股股浓烟,脸色立时阴沉:“冷左使胆子不小。” “不敢当。”冷寂云笑道,“若阁主再不去看看,恐怕等会儿烧塌了房子,压坏冰窖里的人。” 苏枕河闻言一震,盛怒之下竟运起十成功力向两人砍落一刀,水面轰然一阵巨响,但见内劲到处池水中分,莲花碧叶转眼化作齑米分。 萧琮不料她被揭穿隐秘后竟暴怒至此,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忙带着冷寂云向后急退。 冷寂云眼见苏枕河身形一晃便没入火海,对萧琮道:“事不宜迟,咱们去南门。”说着忽然嘴唇一白,嘴角溢出道血丝。 萧琮知他是受了内伤,皱眉道:“别说话,快运功调息。”说罢伸手揽在他腰间,任他将大半重量倚在自己身上,足下一点,飞掠出几丈远。 到得南门,便见四家将及药师门众人早已等在那里,其余朗月楼弟子分成两拨同血阁奋战。 冷寂云脚一落地就脱离开萧琮的扶持,道:“我没大碍了。”扫视四周才发现不见楚砚之,心中不安道,“糟糕,砚之前去搭救唐瑛,恐怕被敌人缠住了。” 不待萧琮说话,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轰轰隆隆的沉闷响声,大地也仿佛被震得摇撼起来。 “这是什么声音?” “怕是血阁妖人使了什么妖法吧!” “管他人法妖法,咱们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议论纷纷,无数目光齐齐投向声音的来源。 “不好!苏枕河是要放下断龙石困死我们!” 众人神情一凛,果然见南门上一块沉重巨石正伴着漫天飞扬的烟尘急速落下! 冷寂云惊得踏前一步,下一刻,萧琮已比她更快地奔至门口,双手托住石门,缓了缓下坠之势。 冷寂云扬声道:“快撤!断龙石一旦放下,一个时辰内无法开启。”到时便如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了。 众人听了大惊,立即像门外涌去,不敢再恋战。 秦不命押着穴道被制的凤江临向外疾走,等经过石门时,却见对方眼中露出一抹狠色。秦不命心头一跳,还不及细想,便觉一股内力暴涨,震得她跌出五六丈远,沿着陡坡直滚而下。 萧琮没料到凤江临的穴道突然解开,眼见他手掌一翻又朝自己袭来,无奈她撑住石门的双手无法离开片刻,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击,可吃痛之下手臂的力量顿减,巨石又轰地落下一截。 凤江临第二掌挥出一半,便被冷寂云一剑格开,当即反手勾住冷寂云手腕,将他死死缠住不能脱身。 萧琮看得心急,同时感觉到石门不断下滑,自己已无力支撑太久。 豫章见状便将背上的符青交予田悦照看,伸手从腰间摸出最后一颗药丸,往凤江临脚下投去。 “碰”地一声炸响,竟是一粒释放烟雾的弹丸。 趁着浓烟滚滚,豫章重新奔回门内,在凤江临与冷寂云对掌之际从中加入分开了两人,对冷寂云道:“快走!” 冷寂云点头,回手一剑逼退凤江临,同豫章一起脚不沾地地掠向门外。 “找死!”凤江临忽然一声厉喝,长剑脱手飞掷向跑在后面的豫章。 凤江临的武功高出豫章许多,她匆忙间更加不及躲避,眼看就要被这一剑对穿。 心如死灰之时,她忽觉另一道风声刮过,紧跟着身体一沉,一个人迎面抱住了她。 豫章一惊睁眼,见是个灰头土脸的瘦高男子,一眼便认出正是今日作战时一直出现在自己左右的那人,当时看着眼生,只道是朗月楼的弟子,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冒死为自己挡剑。 那人一口血喷在豫章胸前,随后硬是挥出一掌将她推出门外。 萧琮此刻只觉那巨石重有千斤,压得她蹲下|身去,最后只得向旁移出身体,以双手死死扳住。 众人皆上前帮忙,仍阻不住石门下落,很快,石块下缘距地面只剩下一人侧卧的高度。 豫章惦记着方才搭救自己之人,心急如焚道:“还有人在里面!” 门内打斗之声愈加激烈,忽然,一股劲风自内涌来,将众人撞得一齐向后退去,而石门仅存的缝隙里竟有一人翻滚出来。 巨石落地前的一瞬,冷寂云瞥见门内凤江临的旁边多了一抹亮蓝绣云纹的袍脚。 这一眼教冷寂云心神一震,是楚砚之到了! 他在最后一刻缠住凤江临,把所有人推了出来! 另一边,豫章已奔去扶起那个最后翻出门缝的人——为他挡剑的人。 “你醒醒,千万不能睡!” 男人满脸污垢,一口接一口地吐出鲜血,身体里还扎着被折断的剑尖。 他听到豫章的话,勉力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极低极轻的四个字:“带我……回去……” 豫章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胸口好像被一团棉花堵住,突然喘不过气来。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伸出手,颤抖地摸向对方脸侧,果然找到易容的痕迹,微一用力便将整张面具扯了下来。 盯着面具下面干净好看却因失血过多而无比苍白的面孔,豫章像被定住似的移不开眼,她仿佛听到自己心头有一根弦啪地一声崩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卡了好几天,腆着脸爬上来发文……= = 我发誓下一篇文只写一对主角一对配角,没有阴谋,没有群架,神马都没有啊啊啊啊!   ☆、第58章 顶罪 几名侍从忙着换下被焚毁的帷帘和器具,另有一些人将门窗敞开,令微风灌入,吹散屋内残留的烧焦味道。 苏枕河倚在榻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垫在身下的虎皮,听凤江临跪着复命。 半晌,她才“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他们没有被断龙石困住,已经安然无恙地下山了?” 听到被有意无意重读的“安然无恙”四个字,凤江临眼中忽然露出惧色,急促道:“是属下失职,请阁主恕罪。” 像被什么东西按住脑袋一样,他的头已经低得触到地面。 屋里阴冷的空气也无法止住不断冒出的冷汗,凤江临几乎屏住呼吸,等了许久,却听到苏枕河从鼻腔里发出几声笑。 “不用怕,本座不但不罚你,还要重重地赏你。凤右使,你这次做得很好。”她看着凤江临惊怕的样子,竟露出得趣的表情,“本座向来赏罚分明,只要你忠心耿耿地替本座办事,别像冷寂云一样耍小聪明,本座自然不会亏待你。” 无来由的称赞令凤江临心中一阵不安,只能恭敬答道:“属下不敢。” “你当然不敢。”苏枕河放慢了调子,语气里似乎仍延续着赞赏的意味,“怀了符青的孩子还能对她刺出那一剑,足见你的忠心了。” 凤江临霍地抬头,像被人从头顶浇了一桶冷水,浑身战栗。 他心跳如鼓,正飞快地思考着该怎样辩解,却见苏枕河忽然咧开嘴角,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她之前所讲的也只是个笑话。 “别这么紧张,凤右使忠心不二,当然不会对本座刻意隐瞒,想必是近日事忙忘记了,对吗?” “正……正是。”凤江临低下头,汗已湿透单衣。 苏枕河从榻上走下来,亲自扶起了凤江临,微笑道:“看来是本座安排不当,令凤右使的差事如此繁重。从今日起,你便安心养胎吧,北面十二分堂的事务,本座自会命他人替你分担。” “不,属下情愿堕去腹中孽种。”凤江临心头一阵猛跳,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属下奉阁主之命进入朗月楼,情非得已才与符青逢场作戏,怎能真的替她生儿育女?属下办事不力,自当交出十二分堂的调令,听凭阁主处置。” 他说完已是脸色惨白,颤抖地取出一块玄铁令牌,交还给苏枕河。 苏枕河收了令牌,返回到榻上坐下,才笑吟吟地说:“你便将他生下来吧,本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孩子吗?想当年冷阁主所生也是白道盟主苏因罗之子,不是一样地养在血阁里?只可惜,冷阁主没有将他教养好,长大了就只知道犯上作乱。” 凤江临暗中松了口气,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却也听出对方话里又几分不妥。 江湖上人尽皆知,冷寂云乃是冷谦当年遭数人玷污后所生,怎么又能肯定是苏因罗的儿子? 他此刻却也无心多想,向苏枕河请示道:“冷寂云等人背叛血阁,不知阁主想要如何处置?” 苏枕河道:“入了血阁的人,便要终生为血阁效命,除非甘愿砍去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又或者,挖出自己的一对眼珠,否则老死不得离去。冷寂云身为左使,勾结白道围攻龙棠山在先,叛出血阁在后,本座不能轻饶他了。” 她说着将一样东西掷于凤江临身前。 凤江临拾起来一看,竟是一方巴掌大的铁牌,待看清上面的字,不由惊道:“格杀令?!” 格杀令下无活口,接到此令的人,十日之内必死无疑。 “你明日派人将这令牌连同楚砚之和唐瑛一并送去白露分堂。在那之前……”苏枕河笑了笑,“你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们二人。” 凤江临闻言,只觉全身毛孔里都渗进寒气,颤声道:“属下明白。” ****** 断龙石落下的一个时辰内,任何人都无法开启。 多数的血阁人因此被关在门内,令萧琮等人阻力大减,很快便突破重围,一路向白露分堂方向进发。 一个时辰后,她们进入一片荒林,行至树林深处,却见远处树冠上忽然扑啦啦地惊起一群飞鸟。 “大家小心,树林里恐怕有人埋伏。”萧琮边命令众人停步,边探手搭住剑柄。 她侧耳听了听,果然听到前方有极低的呼吸声,从声音上判断,竟有六七百人之多。 见众人久久不肯前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行踪暴露。忽听三声鸟鸣从林中传出,几百人便像得到信号似的一齐冲了出来。 来人试图将萧琮等人围住,然而双方在人数上势均力敌,难以形成包围圈,最终只能剑拔弩张地分列成两个阵营,谁也无法前进半步。 萧琮已看清站在最前的几人,认出竟然是江湖上仅次于朗月楼的五大门派掌门人,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诸位掌门到此,不知所为何事?” 中间一个白靴灰袍长相端方的中年女人便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段某日前收到一封匿名书信,信上提及多年前的季北村一案终于有了眉目,而凶手将于今日此时途径此地。我原本半信半疑,无奈事关季北村一百五十八条人命,若不能找出真凶,实乃江湖武林之耻。段某便邀了几位掌门前来一探究竟,不想竟然遇到萧大侠,不知是凑巧还是……另有原因?” 萧七听出他话中的敌意,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见她对段掌门无礼,也给激起火气,双方吵吵嚷嚷地骂将起来,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萧琮捏了捏拳头,心知此事恐怕不能善了,当即扬手叫身后众人噤声,又命人将重伤的符青和柳行先行送走,然后才对那中年女人道:“段掌门方才说收到一封书信,不知信上面还写了些什么?” 段掌门便从怀中摸出信笺递给萧琮,道:“信上说凶手的背上刺有季北二字,这和我们早先听到的传闻一致,想必也是无风不起浪,不可全然不信。倘若萧大侠想证明清白,便让我们当众验一验你的后背上是否有此刺青吧。” 此言一出,五大门派弟子纷纷附和,萧四却不悦地上前一步道:“段掌门单凭一纸书信就要我家少主当众宽衣,大有兴师问罪之意,这恐怕不合礼数。” 段掌门道:“此举确实唐突,却也是无奈之举,若验明萧大侠并非凶手,段某自当赔罪。” 五大门派中有人道:“段掌门何必对她如此客气,萧琮曾勾结血阁被朗月楼除名,这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咱们称呼一声萧大侠已是给足她颜面,若再不识抬举,就只有拳脚上见分晓了。” 另一人道:“不错,听说她拜在燕谷神医门下,武功比从前精进许多,可我看也不见得如江湖上传得那般厉害,更何况邪不压正,咱们无需怕她!” 听了这话,四家将和药师门弟子哪有不怒,双方站在前排的人立刻拔出兵器冲突起来,眼看就要发生混战。 却见萧琮忽然身形一动,所过之处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器落地声,两排人在一股大力推送下不由自主地各自后退三尺,直到萧琮回到了原位,仍如在梦中。 萧琮将五位掌门的兵刃一一归还,五人依礼点头致谢,心中却不约而同地想道,此人的功力竟已高到如此地步,今日若要硬拼,恐怕伤亡不在少数。 而萧琮甫一同对方交上手,就知道这五人的功力没一个能及得上苏枕河四成,日后要想铲除血阁,非得把他们拢在一起不可。 但这本身就是个难题,毕竟白道江湖与血阁对抗已有多年,江湖门派各自为战惯了,自苏家没落,更是谁也不听谁的号令。 如今放眼武林,也只有朗月楼渐渐显露出一方霸主的气魄,偏偏凤江临的叛离给符青沉重一击,所受的那一剑恐怕也伤及心脉,即便康复了,武功免不得大打折扣,这样的局势着实叫人忧心。 萧琮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又忍不住自嘲地想,自己如今已是自身难保,竟然还有闲心管这些事。 她迈前一步,朝众人抱拳道:“诸位此来是为了结杀戮,萧琮亦不想再为季北村一案徒增伤亡,既然要验刺青,萧琮应了就是。” 她说着伸手去扯衣衫,却被身边的男人按住手腕。 冷寂云与她对视片刻,忽然道:“不必看了,萧琮不是凶手。” 五个掌门人闻言面面相觑,大感奇怪。 其中已上了些年纪,看上去面目随和的孙掌门随即问道:“你凭什么断定她并非真凶?” 冷寂云长出口气,道:“因为我才是……” “你住口!”萧琮断喝。 “因为我才是杀死季北村全村的人。”冷寂云无视于萧琮的愤怒,只顿了一顿,继续说了下去,引得众人一片哗然。 虽然早已知道那人的打算,但当萧琮亲耳听他说完整句话,心脏仍像被人揉捏般疼痛起来。 她反扣住男人的手,近乎低吼:“你胡说什么!你知道说这话的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冷寂云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冷静,“就是因为知道,才要说。” 萧琮楞了片刻,胸口像烧着了一样又热又痛,却拿这个执拗的男人无可奈何:“别任性了,这些本就不是你该承受的……” “更不是你该承受的。”冷寂云打断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接道,“就算我不承认,她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也就不在乎多这一条罪名。萧琮,这种事你没经过,我却经得多了,不用担心我。” 萧琮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气得心口更疼,原来不管怎样努力地把他拉向自己,这个男人都一贯地缺乏享受阳光的自觉。 他竟然用“我经得多了”这样的理由把自己归入黑暗,告诉她那才是我应有的生活方式,而再多的阳光对我来说也只是重入黑暗前那一线妄想和奢侈。 萧琮皱着眉想,真气人,真应该绑起来狠狠打一顿屁股。   ☆、第59章 协议 听冷寂云一口认下罪状,五大门派中质疑的人不在少数,毕竟他看起来比萧琮小上两三岁,年纪上是不符的。 身材矮胖的杜掌门往前走了两步,抬手蹭了蹭油亮的脸皮,道:“此事人命关天,由不得你冷寂云信口雌黄。季北村案发时你才有多大,五六岁的孩子若能杀人,岂非是在你爹肚子里就学会了武功?” “杜掌门说得是,我们如今要揪出真正的凶手,还季北村一个公道。你助血阁滥杀无辜的旧账,我们稍后再同你清算!” 另一人却道:“冷寂云,你急着认罪反倒叫人奇怪,我看是替别的什么人顶罪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心领神会地朝萧琮望去,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冷寂云见状反手推开萧琮的阻拦,“呵”地一声笑了:“我自入江湖,身上背的人命债不知几多,季北村那一百来人拿来添零头还嫌不足,何必说来诓人?你们也不必管我是何时学会武功,既然要看刺青,我给你们看就是。” 他说罢转过身去,一伸手便扯开领口,露出大半个肩膀。 五大门派弟子出身名门,大多受到正统的教导,自幼恪守礼法,但冷寂云此举太过突然,众人大惊之下,竟忘了转开视线。 一张披风呼地抖落开,隔断众人目光,将冷寂云裹了个严实。 萧琮按住披风的边角,脸色黑了黑,沉着嗓子道:“非礼勿视的道理,诸位难道不懂吗?” 对方闻言才回过神来,惊觉如此盯着男子的肌肤看确实是大大的失礼,不由羞愧地纷纷低下头去。 那又矮又胖的杜掌门也被臊了个大红脸,舌头像给人捋直了似的结结巴巴道:“冷寂云,你……你一个男儿家……当众赤身露体,成何体统!” 冷寂云被萧琮一脸阴霾地护在怀里,侧头看她表情分明是十分赞同杜掌门这句话的样子,本想说“命都顾不得了,还顾什么体统”,却又偏偏觉得受用,心里一甜,脸色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这时,一个有些激动的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姓冷的一派胡言,他背上刺得根本就不是字!” 这一喊,其他一些人立刻跟着附和起来,质疑声此起彼落。 虽然只是仓促间的一瞥,但他们看得很清楚,纹在冷寂云肩下的是一朵殷红如血的梅花,而并非季北二字。 变故陡生,男人下意识地眯起双眼,看上去镇定如常,可是萧琮并没错过其中一闪而逝却不容错辨的慌乱目光。 “你早就知道。”冷寂云蹙眉望着萧琮,心中的猜测在看到她过分冷静的表情时变成肯定。 萧琮眼中忽然漫上一丝解脱般地笑意,她抬起手,全场安静下来。 似乎猜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冷寂云一把抓住她,声音无法自控地发抖:“不行,你不能这样……” 萧琮什么也没有说,环住他的手臂安抚似的加大了力道,随即松开了他。 从对方怀抱中脱离出来的一刻,冷寂云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琮解开衣袍露出刺青,人群再一次喧腾起来。 段掌门的脸色阴郁下去,沉默许久才一字字道:“没想到果真是你。” 萧琮点头道:“是我。” “我不信,少主不可能杀人,这刺青一定有假!”萧七瞪着眼睛楞了半天,突然大叫着冲上去,却被萧四横臂拦住了。 “你挡着我做什么,你相信少主是屠村的真凶?”萧七怒吼,一副要将萧四生吞的表情,“就算是我杀的也不可能是她,绝不可能!” “够了!”萧四猛地把萧七推开,这一掌力道大得出奇,若不是萧二和萧五在后面挡着,萧七非要摔两个跟头不可。 杜掌门哼了两声,道:“你们不要在这里做戏了,证据确凿,还能有错吗?看来萧大侠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萧七大怒:“你说什么!” 却听“嗖”地一声响,一柄漆黑铁箭擦着杜掌门的头皮飞了过去,惊得五大门派弟子纷纷拔剑。 萧四手执铁背长弓,毫不掩饰脸上的愤怒之色,冷声道:“我家少主既然说是,那就是了。但即便是她杀了人,也必定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杜掌门按着头顶,仍觉心有余悸,却无论如何不肯输了阵势:“好,那你便说说,她有什么理由!” 萧琮走上前,对众人道:“还是让我自己来说吧。” 众人安静下来,听她叙述整件事的始末,语调没有过分的激动或愤怒,从头至尾也只在说到被逼杀人的关键处停了几次,但每次都很快地继续下去。 四家将个个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冷寂云盯着萧琮的背影,心里很清楚名誉对一个侠客来说重逾生命,她此举不仅是在大庭广众下自揭疮疤,更一字一句地撕毁了自己无比珍视的羽毛。 不得不承认,苏枕河与萧琮以往遇到过的任何对手都不同,她善于操控人心,知道怎样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而非身体。 正因如此,冷寂云才会千方百计地设法替萧琮顶罪,只是没料到这个一向不工心计的人,竟然在关键时刻反摆自己一道。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萧琮的表现比他想象中更镇定。经历过大起大落,得意失意,她似乎已经有足够能力掌控眼前这个局面,也早已不再是初遇时那个太过简单而锋芒毕露的女人。 五大门派中岁数最长的刘掌门听完萧琮所言,缓缓地道:“听你这么说,季北村这笔账合该记在苏枕河头上。苏枕河狠毒无比,人若落在她的手里只有更糟,你杀死他们也属无奈之举。” 听了刘掌门一席话,不少人觉得有理,个个出声赞同。 周掌门却道:“当年的事咱们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虽说苏枕河恶贯满盈,但若是萧琮把罪名推到她身上来替自己脱罪,又有谁知道呢?” 众人心想不错,仅凭一面之词偏听偏信,难免落人口实,便要萧琮再拿出证据来。 萧七气得大声道:“你们分明是存心刁难,口口声声要证据,难道要我们现在去龙棠山把苏枕河逮下来叫她认罪吗?” 萧二也接口道:“即便没有证据,以少主的为人怎会为了自己脱罪信口扯谎,何况她以往为江湖做的事出的力,桩桩件件有目共睹,你们如此咄咄相逼,未免太不讲情面了。” 萧琮入朗月楼之前就在江湖上有了名气,在场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她之后又跟着符青做了几件大事,倒真是少有非议,因而听萧二这么说,众人都有些迟疑。 这其中却也有不同的声音。一名年轻弟子道:“你所说确实不错,但萧琮当初因为勾结血阁被符楼主逐出了朗月楼,既然背叛了白道江湖,还能有什么为人可言?” 萧琮闻言不由皱眉,四家将更是大怒,若不是有其他人拦着,萧七早已冲上前去。 冷寂云忽道:“你说萧琮勾结血阁,背叛白道江湖,可以我所知,一个时辰之前她刚刚同苏枕河交过手,连同我身后的这些人,每一个都与血阁浴血奋战,险些被困死在龙棠山上。倒是诸位大侠,你们那时身在何处呢?” 众人闻言,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那名年轻弟子更是噎住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开口分辨,可刚一张嘴就见人影一晃,竟给人左右开弓地连甩了几个巴掌,登时肿得连嘴巴也张不开,手指着冷寂云发出一串怪声,旁人却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冷寂云拭了拭手掌道:“这几巴掌是要你以后小心说话,毕竟江湖上的人有些看起来无害,实际上得罪不起,又或者她本来无害,但她身边的人你得罪不起。” 在场不知情的人皆被冷寂云这番言行吓了一跳,其余人却晓得萧琮被逐出朗月楼这件事和冷寂云大有关系,之前被多次提起已是惹怒了他,那年轻弟子不知轻重再次戳中对方痛处,虽然挨了巴掌,却该庆幸竟能在冷寂云手底下捡回一条命了。 是以段掌门眼见徒儿被打,却没说什么,显然不欲节外生枝,她对萧琮道:“你我双方各执一词,看来很难有定论,但你既然确确实实杀了人,又拿不出苏枕河逼迫于你的证据,就算不必偿命,也免不了要给我们些交待吧。” 但凡江湖公案,依规矩是杀人偿命,罪不至死的也要三刀六洞,让各大门派的人做个见证,算是江湖事江湖了。 今日萧琮道出季北村一案的内情,在场众人也有不少是相信的,若贸然要她偿命,恐怕日后证实她所言非虚,就更加麻烦了。 倒不如双方各退一步,先坐实萧琮滥杀之名,再给个情有可原的特赦,这桩案子便可以就此了结,皆大欢喜。 如此宽厚的处置,原以为萧琮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挨上三刀见点血对江湖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她的答复却是:“我绝不会替苏枕河担下滥杀的罪名,若要结案,必须让江湖人都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段掌门黑着脸道:“你要我通告江湖是苏枕河逼你杀人吗,倘若他们问我要证据,我又如何应对?” 萧琮道:“实话实说就是。” 段掌门道:“无凭无据,岂非叫人笑段某处事不公吗?” 萧琮闻言哼了一声,反问道:“段掌门顾忌颜面,便要萧琮委曲求全,这就是您所说的处事公正吗?” “你!”段掌门气得发抖,脸色通红。 杜掌门看不过眼,大声道:“萧琮,你不要得寸进尺。原以为你还算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却不想你连挨上三刀都不敢!” 萧琮冷笑道:“萧某不敢自称英雄,却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莫说三刀,若是义之所在,要我一死又有何惧?” 杜掌门道:“既如此,你还有何不肯?” “不错,三刀换一百五十八条人命,天底下再没有更便宜的事了。” “萧琮,你若还是个堂堂正正的女子,就痛快受了这三刀!” 面对众人的质疑和复杂目光,萧琮忽然大笑,胸膛里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来,令她忍不住仰天清啸,啸声混着内力直达云霄,震得旁人纷纷捂耳。 “你们若定我杀人之罪,我自然无话可说,但若要诬我不问情由滥杀无辜,我绝不认罪。萧琮以有用之躯立于天地,血可流,却不为无谓之事,命可抛,却不为无谓之人。我与苏枕河不共戴天,怎能替她背负骂名枉受刑罚,简直是笑话!” 杜掌门见她如此,不由怯了怯,连声道:“你你你……你待要如何?” 萧琮看她一眼,又一一扫视众人,冷硬道:“我之前所说,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既然不能并肩对敌,那么揪出季北村一案的真凶就权当是我的私事。血阁我终有一日要平,苏枕河也终将死在我剑下,你们无需帮手,只不要再扯东扯西碍我的事。” 萧琮为人一向容忍,鲜少对谁说出重话,如今冷寂云和四家将等人都已看出,她是被逼得狠了,动了真怒。 段掌门脸如寒霜,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还有将我们五人放在眼里?今日你依从便罢,若不肯依从,就休想离开。”说着竟拔出兵刃来。 萧琮执剑在手,内力源源不断地灌注,令原本柔软的剑身紧紧绷直:“既然诸位不肯相让,萧琮也只有得罪了。” 冷寂云看双方剑拔弩张的阵势,挑了挑眉,手中长剑上还蘸着干涸的斑驳血迹:“看来不必忙着擦剑了,反正擦干净了马上又要脏。” 段掌门气运丹田,摆了个起手式,迟迟不动。 她面上不肯退让,心里却很清楚,双方人数虽然势均力敌,但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萧琮同冷寂云两人自不必说,此外萧四等人并朗月楼药师门众弟子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己方恐怕难以取胜。 一旁的刘掌门早已看出她的心思,也知硬拼并非良策,何况以萧琮今时今日的武功,加上她与朗月楼千丝万缕的关联,若树敌,便是强敌。 她有意做一回和事老,语气和脸色便都缓和了三分,转头对段掌门道:“我看事情也没到拼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大家不如从长计议。再者说,血阁还未除,我们自己人倒先打起来,那可就不太妥当了。段掌门,你说是不是?” 段掌门听她一张口就把萧琮等人划作是自己人,明白她的用意,便顺势收了兵器道:“刘掌门说得不无道理,大敌当前,确实不宜自相残杀。段某向来愚钝,不知刘掌门可想出了什么万全的解决之法吗?” 萧琮见事有转机,手下也缓了缓,乐得听一听刘掌门的说辞。 只听对方道:“季北村一案已经过了这许多年,一时间恐怕很难分辨孰是孰非。所谓非常事当有非常解,咱们也不必太墨守成规了。” 杜掌门性子急,问道:“那要如何解法?” 刘掌门看她急吼吼的样子,说话却仍是慢条斯理:“方才萧琮言到将会杀苏枕河灭血阁,这事若是做成,可说为江湖立了大功,不知能令多少人免于一难。到那时,不论季北村一案是何情由,我看都不需再提了吧。” 段掌门迟疑道:“你是说,双方定下协议,要萧琮将功抵过?”转念又道,“这法子好是好,但须得约定一个期限,否则她花上四五十年去杀,苏枕河没被杀死就先要老死了。” 杜掌门附和道:“不错不错,不如就以两年为期。”又问萧琮道,“你看如何?” 萧七闻言翻了翻眼珠:“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胡乱说出个时限来倒容易,也不想想白道江湖和血阁打了几十年也没分出胜负,如今给我们两年就想杀了苏枕河,不如盖上被子做白日梦。” 萧琮却道:“两年足够了,但今日可否再向诸位要一句允诺?” 段掌门问:“什么允诺?” 萧琮道:“若我在两年之内杀了苏枕河,铲平血阁,你们往后便不再旧事重提,寻冷寂云的麻烦。” 冷寂云听了一惊,愣怔地看向萧琮,众人更是议论纷纷,似有几分为难。 半晌,段掌门方道:“我听闻他已不是血阁中人,既如此,答应你这一条也无妨。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能担保他日后不再作恶?” 萧琮道:“我能。” 杜掌门“嘿”了一声,追问道:“你用什么担保?” 萧琮顿了顿,道:“项上人头。” “萧琮!”冷寂云整个人一震,嘴唇张了几次却说不出话来。 萧琮看透他的心思,微笑地揽过人低声道:“我拿命给你作保,你反倒不相信自己吗?” 冷寂云被她一言说中,目光闪了闪移向别处。 这时又听杜掌门道:“好,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了,他日若冷寂云再造杀孽,你可不要赖账。” 萧琮听她如此说,双眼却始终紧盯着冷寂云,令他无法再退缩,随即扬声道:“萧琮一言九鼎,绝无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再也不做承诺了,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这几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每天都不想开文档,不想登,企鹅也不想上,我每天都怕自己坚持不住又想停更,根据以往的规律,到了卷末就好像到了一个看不见的坎,每一年都迈不过去,但是俺今年好像挺过来了,下一章就是第三卷最后一章了~ ps:好久没看评论,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鸡血心情了!!!三千!!是你么三千,不是我的幻觉么!!!你竟然回来了,第三年了,你竟然还能找到我的门牌!! 再ps:突然多了好多评,但是我一晚上没睡困得不行了,我先去倒头大睡一下,醒了再好好回复,瞄到阿紫的中评,爱死了~   ☆、第60章 礼物 黄昏时分,萧琮一行人回到了白露分堂。 一踏进正门,众人就闻到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庭院似乎已经过一番清理,看上去同以往并没多大分别,但借着昏暗的天光,仍依稀可见地面上残留的暗红痕迹。 听到脚步声,几名分堂弟子在廊子后面探头探脑了一番,才急匆匆地迎上前来细说原委。 正如冷寂云先前所想,众人前脚一走,苏枕河就派了小股人马围剿白露分堂,若非阮封屏机警,留守的分堂堂众恐怕早就全军覆没,如今虽然伤亡过半,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萧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一半便急不可待地入内去寻阮封屏。 萧琮皱眉听对方讲完,又问了问符青和柳行的情况,得知他们安全回返,才算稍感安慰,当下遣散众人各自回房歇息,自己同冷寂云前去探望二人。 符青的剑伤不轻,但所幸没有伤及要害,经由阮封屏一番施救已经渡过难关,暂无性命之忧。 相较而言,柳行的情况似乎不容乐观,且不说他腹中的胎儿如何,大人能否脱离危险都仍是未知之数。 豫章面如土色地守在柳行床前,一遍一遍拧了湿布替他擦拭高热不退的额头及脸颊。 萧琮见桌上摆着的饭菜早已凉透,知道她还没用过晚饭,忍不住劝慰道:“四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父女平安,倒是你这么不吃不喝地熬着,要是病倒了我们是照顾你还是照顾他?” 豫章沉默半晌,方才将布巾投入水盆,拿手盖住脸孔。 萧琮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豫章闷声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就算不是聪明绝顶,也绝不笨。但是为何偏偏像猪油蒙了心,猜不到四师弟才是我的檀郎,他肚子里怀得是我的骨血……你们早已经看出来了吧,怪不得那日在燕谷一个个脸上透着古怪……” 冷寂云道:“你不是笨,是不想明白,就算我们告诉你,你也是一样地逃避。” “你说得对,是我的错。”豫章垂下眼,扣住柳行的一只手,缓缓道,“我揭下他面具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想清楚了,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这一次如果他和孩子都安然无恙,就算让我折寿二十年,我也愿意。” 萧琮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眼中只剩下柳行一人,便对冷寂云递了个眼色,两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回到住处,萧琮本意是叫冷寂云早些休息,毕竟白露分堂已非久留之地,从明日起恐怕又是一番劳心劳神,若不养精蓄锐,身体又怎么吃得消? 谁料忽见那人变了一副表情,双眼直直地盯向自己,直看得她心底发毛。 “萧大侠,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没说清楚?”冷寂云瞧着她,脸上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 萧琮嘴角一抖,心想要糟,这句“萧大侠”再怎么听也知道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下意识摸了摸下巴,道:“别想太多了,还是早点歇息。” 冷寂云不为所动,兀自道:“我考虑再多也敌不过萧大侠深藏不露,真可谓运筹帷幄,佩服佩服。” 萧琮干咳两声,自知难以搪塞,索性过去搂住男人哄道:“怎么还在生我的气?我也是给逼得急了没有办法,才让小楚帮我这个忙。再者说,你暗中行事也没告与我知,咱们就当扯平了可好?” 冷寂云“哦”了一声,抬眼看她道:“你的意思是我有错在先?” “没有没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冷公子宰相肚里能撑船,怎能跟我一般见识?”萧琮讨好地搂紧男人的腰,说着说着,真的伸手过去揉他的肚皮,只觉此刻指下温热的触感格外真实,想到今日连番与血阁和五大门派对阵,惊险之下却见转机,如今仍能拥爱人在怀,心头不免一阵动容。 冷寂云板着脸拍开她道:“老实点。”果不其然下一刻又被抱紧,听得对方在自己身后低低发笑,明知她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关,却偏偏再冷不下一张脸。 萧琮贴着他的颈窝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杀不了苏枕河,今后无法在江湖上立足。但是只要做得到,你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出入江湖,再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这是件好事。” 冷寂云闻言心里一暖,侧头笑道:“总能往好的地方想,也是一项本事。” 萧琮趁机在他唇上吻了几吻,打趣道:“我也不是吹牛皮逞英雄,怎么你不信我有本事杀她?” 冷寂云被她热烘烘的鼻息弄得发痒,忍不住向旁缩了缩,道:“你萧大侠是不是逞英雄说大话,两年之后自见分晓,倒是眼下的情形有些棘手。” 萧琮闻言也将笑意收敛了几分,正色道:“白露分堂是待不住了,此去药师门路途遥远,恐怕节外生枝,看来要尽快动身暂时到朗月楼落脚。今日一战血阁同样元气大伤,苏枕河一时半刻间或许不会再发难,我只担心唐瑛和小楚有危险。” “苏枕河的心思深不可测,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冷寂云微蹙着眉,心底始终不安,却不料这番担忧在第二日既成事实。 翌日一大早,五名血阁弟子护送着一辆木板车堂而皇之地停在白露分堂门口,递帖求见萧琮与冷寂云。 见两人出来,其中一名血阁弟子笑道:“阁主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要寻萧大侠和冷公子,只管来白露分堂就对了,果然不错。” 萧琮脸色沉了沉,问道:“她要你们来做什么?” 那人答道:“送礼。”说着令四个人从车上卸下一口巨大木箱,木箱落地时发出声闷响,可见分量不轻。 萧琮看了那木箱一眼,问他道:“里面装得是什么?” 那人仍是笑道:“是阁主给诸位的小小心意,萧大侠稍后一看便知。”又从怀里摸出一块铁牌,递给冷寂云道,“这是右使吩咐转交给冷公子的。” 冷寂云只往他手上瞥了一眼便认出是何物,神色略变,伸手接过来扯起嘴角道:“竟劳烦苏阁主动用格杀令,冷某真是受宠若惊。” “格杀令?”萧琮虽从未听说过此物,可单单听它的名字也隐约明白是何意,不由得目光一凝。 那名血阁弟子又道:“格杀令一出,十日之内绝无活口,但是阁主特意交待过,冷公子和血阁是有交情的,自然要与旁的人不同。” 冷寂云看他道:“有何不同?” “阁主会多给冷公子五天的时间。” “做什么?” “逃。”那人言简意赅地回答,复又补充道,“这五天里,血阁不会派出任何探子杀手,只要有本事,任凭你们逃去天涯海角也绝不过问。但是五天之后,就是令行之时。” 冷寂云听明白了,拍手道:“苏阁主果然好雅兴。” 所谓五日之期,无非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自己越是逃得急逃得慌忙,她才越是欢喜。 这倒让冷寂云忽然间想起对方曾说过的一句话:人在江湖便是要得趣,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输赢倒在其次。 五名血阁弟子交待完毕便告辞回返复命,萧琮这才命人将那口木箱抬至正堂。 众人都知苏枕河送来的绝不会是什么礼物,只有楚砚秋颇感兴趣地上前敲了敲箱顶,奇道:“里面满满当当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说着伸手去揭,原来木箱上并未配锁,这时给他一用力便启开了一道缝。 萧五不料他如此心急,喊道:“小心有诈!”手臂一长将人拉了回来。 只听咣当一声响,箱盖仍是被完全敞开了。 众人下意识地屏息退开,半晌才发觉木箱内并无发出毒烟或暗器,不由松出口气。 “你就是大惊小怪。”楚砚秋不满地从萧五怀里挣出来,迈前几步朝箱中看去,谁知下一刻竟然脸色大变,蓦地发出声极度恐惧的惊叫,捂住嘴巴不停抽气。 萧五也已看清箱内的情形,不禁皱眉略偏过头,抬手挡在楚砚秋眼前。 萧琮闭了闭眼,胸口气血翻涌,牙关已咬得发疼,待转头去看冷寂云,果然见那人强自稳定心神,脸色却颓败如死灰。 “别看了。”萧琮说着一面命人去请阮封屏和田悦,一面伸手扶住了男人的身体,将他的脸孔按向自己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失策了失策了,这卷还有一章…… 但是如果写出来不满一章的字数就还更在这章里~   ☆、第61章 将来 箱子里的人还活着,像块被揉皱了堆作一团的布,红色的血,白花花的骨,撕裂的筋肉拖出一段段拉长的鲜嫩的皮。 几名弟子一起把人从木箱里挖出来,分别放在两张裹着干净布单的竹架上,阮封屏和田悦开始对他们的伤口做最基本的处理。 屋子里散发出腐肉的腥气和恶臭,楚砚秋站了一会儿,猛地捂住胃部从偏门狂奔出去,萧五紧跟着跑去后院,不一会儿便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萧琮看了看在场众人的表情,沉声道:“都回去吧。” 众人闻言如逃离般地散去,只剩下萧四几个人想要留下帮手,也被萧琮一并遣退。 她皱眉看了眼冷寂云,随即一言不发地拽着他往外走,不料对方身体一僵,忽然大力地扯开了她的手。 男人盯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黑色的眼睛里像燃着一团火。 萧琮只能再次抓住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外拖,边走边道:“咱们出去等,别打搅他们救人。” “放手!”冷寂云低吼,使足了力气挣扎,逼得萧琮用蛮力扣住他的腰,连拉带扯硬生生把人带出屋外。 怀里的人死命扳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能听到彼此的关节轻响。 萧琮在这一刻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假使自己再不松手,这个男人或许真会把她的骨头掰断。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只有用尽全力抱住对方不断挣动的身体,一遍遍在他耳边道:“寂云,你冷静点!没事了……他们没事了,一定会救活他们……寂云,不会有事的,你听我说!” 不知过了多久,冷寂云终于将全部力气爆发殆尽,似乎潜意识里还知道会有人在背后支撑住自己,于是全身松懈下来,整个人向后倒去。 萧琮忙紧紧地捞住他,身体相贴的地方仍能感受到对方轻微的战栗。 男人凌乱的黑发纠缠在一起,低垂下眉眼,不断喘着气。 “萧琮,是我害了他们。”冷寂云远远注视着屋里影影绰绰的忙碌身影,眼神已经清醒过来,“我只想到自己的全盘计划,想到如何要他们答应同我合作,却没有为他们考虑退路。如果我事先安排人手支援唐瑛,或者事后调派几百人随同砚之前去营救,结果都不会是这样。” 萧琮转到他身前,看着他道:“不要胡思乱想,当时事发突然,谁也料不到凤九竟是血阁右使,药师门内出了内奸,苏枕河对咱们的计划了如指掌。况且对方落下断龙石,仓促之间不容你深思熟虑,倘若分散兵力解救唐瑛,也许大家都已被困死在龙棠山上。” 冷寂云抬眼看她:“你这是在安慰我?” “不,这是事实。”萧琮伸手按住他双肩道,“两害相较取其轻,就算给你机会重新考虑,仍然别无选择。” 冷寂云沉默着,没有再说话,直到四个人抬着两副竹架出来,经过两人身旁。 “他们的情况如何?”田悦和阮封屏甫一近前,就被冷寂云叫住。 阮封屏先是抬眼端详他的脸色,随即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冷寂云见他如此便隐约明白了什么:“你直管说。” 阮封屏转头与田悦交换了一个眼神,方对冷寂云道:“楚砚之是被人硬生生扭断了四肢关节、手指脚趾,接着以重手法震碎全身骨骼,筋脉俱毁。唐瑛也被废去武功,另外……被人挖掉双眼,割下舌头。” 冷寂云听得脸色一白,问道:“还医得好吗?” 田悦摇了摇头,道:“对方的手法极其歹毒,存心造成无法复原的伤害……我们尽力了,但是毫无办法。” 冷寂云闻言一震,心底渐渐凉透。听对方言下之意,楚砚之往后便只能躺在床上由人照料起居,唐瑛更是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萧琮忙道:“天无绝人之路,等来日请师父亲自替他们诊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田悦和阮封屏听她这般说,心知希望渺茫,只是看到冷寂云的神情心中不忍,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楚砚之和唐瑛被安置在东面单独的小院,平时除了阮封屏等人前去复诊伤情,旁人都不会入内打扰。 两人醒来后,冷寂云曾来看过几次,但每次都是远远地沉默地站着,之后悄悄离去。 萧琮明白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样面对二人,而自己除了多抽出时间陪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萧大侠,你得空的时候去问问他,还要在外面站多久。” 楚砚之由着阮封屏给他换药,面容憔悴,嘴唇全白。 萧琮吃惊道:“原来你知道?” 楚砚之道:“我只是不能动,又不是看不见地上的影子,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忽然被牵动伤处,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缓了口气才继续道:“让他进来吧,就说是我要见他。” 楚砚之提出了这个要求,冷寂云虽然不想现身,却无法拒绝。 确切地说,不管楚砚之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楚砚之先开口道:“唐瑛被带去沐浴,暂时不会回来,所以你不用担心挨她的拳头。何况她已经看不见了,即使是打,也不知道该打向哪。” 冷寂云听了,心里更加难受:“倘若她想打,我让她打。” 楚砚之便道:“原来你不是怕唐瑛,那么是怕我了?” 冷寂云抿了下嘴唇,没有回答。 楚砚之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我从前欠你的恩情,但是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什么了。” “砚之,你从来都不欠我的。”冷寂云的眼黑如深潭,从最中心的地方一点点波动起来,“是我有愧于你,是我……不该逼你。” 两人交谈了一阵,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楚砚之的每句话都正正扎在冷寂云的痛处,令他脸色越来越苍白,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拧在一起。 萧琮也感觉到身边的男人虽然强作镇定,但他内心里已经被楚砚之逼至绝路,快要崩塌。 她连忙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出言调和,却很快地被楚砚之打断了。 “我不怪你们,不怪任何人,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你们在走的路。对我和唐瑛而言,虽然代价惨重,但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者说,我们从今天开始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在一起,无论是你还是苏枕河,都不会再为难我们,我很快乐,也很满足。” 萧琮一震,久久地沉默。 她恍惚间想起,在自己最落魄潦倒的时候,冷寂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功成名就,无不是靠着千万白骨堆积。 他当日说得是符青,但是正如楚砚之所言,她今日所走的也是这条路。 或是为了权力,或是为了仇恨,或是为了挣脱,原来她和符青,甚至和苏枕河,走着同一条路…… 楚砚之看着两人阴阴晴晴的表情,忽然道:“你们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冷寂云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楚砚之点头道:“当然,我做了亏本生意心里不好受,现在终于舒坦了。” ****** 两人从屋里出来,并肩走在夕阳下。天边通红的云彩像着了火,映得屋顶泛起橙红,金灿灿的树梢夹杂着紫檀色。 萧琮叹道:“不管遭受了什么打击,楚砚之还是那个楚砚之,聪明,甚至狡猾,忘不了捉弄别人,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一点。” 冷寂云不以为然:“你被他骗了。” 萧琮吃了一惊:“什么?” 冷寂云道:“你没有发现吗,他不再笑了。” 萧琮愕然,她一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原来如此,曾经那么爱笑的楚砚之,总是像狐狸一样眯着笑眼的楚砚之,不再笑了。 萧琮的目光中露出伤痛,动容道:“他浑身是伤,却故意出言戏弄,要咱们知道他还是活生生的,不用担心。” 冷寂云苦笑:“但是你知道他的用意之后,是不是更加难过了?” 萧琮眼神一黯,点了点头。 冷寂云道:“这就是了,砚之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到我能看出他的用意呢?让我痛上加痛,这才是他的报复。” 萧琮愣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惜我没有你这颗玲珑七窍心,白费了他一番心思。” 冷寂云看了她一眼,道:“这些他自然也想到了。他是真心实意地安慰你,想报复的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萧琮哑然:“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冷寂云勉强笑了一下,道:“为了让你和我感同身受。” 男人的语调竟然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但是这次萧琮也看出来了,那是骗人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拉着人回到自己的院子。 冷寂云忽然停下步子:“屋里太闷,我想在院子里待一会儿。” 萧琮点了点头,随他在台阶上坐下,忽觉肩膀上一沉,知道是那人把头靠了过来。 “很累吗?”她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男人的肩膀。 冷寂云道:“有一点。” 他沉默了片刻,接道,“萧琮,你能看到我们的将来吗,我原来看到过,但是好像又看不到了。” 萧琮心里一疼:“说什么傻话。” 冷寂云道:“我想过很多,这几十年来,身在血阁和白道却执意相爱的人不算少,但是从没有哪两个人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苏因罗和我父亲,符青和凤江临,无不是惨淡收场,砚之虽然和唐瑛走到一起,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唐楚二人在赤刃分堂大婚的情景,回想起楚砚之的笑,以及野人唐瑛聒噪的大嗓门。 “寂云,我们不会是这样的结局。”萧琮收紧手臂,下颌接触到对方头顶处散发着淡香的发丝,低声道,“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再苦再难都一起撑过来,才争得今天的局面,你问我能不能看到我们的将来,我告诉你,我一直看着它,看得越来越清楚。” 她顿了顿,又道:“小楚说他现在很快乐,也很满足,我猜他这句不是骗人的,因为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满足……” “萧琮。”冷寂云掩住她的嘴,目光微微一抖,“别说这种话。” 萧琮拿下他的手,笑道:“你自己说了那么多丧气话,怎么不许我说?” 冷寂云语塞,半晌才低头道:“我不说就是了。” 萧琮便伸出另一只手,整个地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寂云,等除去血阁,杀了苏枕河,我就和你两个人浪迹天涯,做一对人人羡慕的侠侣。” 冷寂云回拥住她,心脏像被从四面八方打来的巨浪淹没,浮浮沉沉:“恐怕我做不成大侠,只能做魔头。” 萧琮道:“那也不错,萧大侠陪冷魔头仗剑江湖。” 男人闻言,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抬手抚弄萧琮的长发,一圈圈地绕在指尖上。 “还有三天时间,萧琮,你娶我吧。” “好。” 三日之后,即格杀令启动之时。 不管结局如何,若今生能做一场夫妻,就再也没有了遗憾。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即使是一天、一个时辰,也算是相守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网是咋了,死活登不上后台,最后贴到手机上才成功,急死个人啊… 第三卷完结,嚎叫个~~ 其实这章天人交战了很久,还是决定遵从理智,痛苦躺平…… 千万不要打我,下一章马上成亲给甜枣啊真的! t_t   ☆、第62章 成亲 昨夜里突然下起雨,天亮以后才渐渐放晴,雨水顺着房檐滴答落下,地面潮湿,形成大片水洼。 萧琮并不打算因此取消行程,一大早带着四家将打点一切,等回到偏厅,冷寂云正坐在桌前用早饭。 “昨晚睡得好不好?” 冷寂云停下筷子,微微懊恼道:“好是好,却不知为何睡得这么沉,耽误了时辰,怎么不叫醒我?” 萧琮见他精神不错,确实不像前阵子总带着几分疲惫,心想昨天跟七师妹要来的安神香果然奏效。 她坐下来,给男人多盛了一碗红豆粥,道:“你好些日子没得休息,难得睡个好觉,这些琐事我们足够应付得来,你就不要事事操心了。况且咱们两个成亲那天,你也想做个漂漂亮亮的新郎是不是?” 冷寂云听到“成亲”二字,又见萧四等人还在一旁,不由得微窘。 萧二道:“少主和冷公子成亲是件大事,虽然急了些,但该准备的一样也不能少,交给我们几个操办就是了。” 萧四却看了萧七一眼,打趣道:“少主成家立业,我们心里都跟着高兴,但是有人恐怕就不那么高兴了。” 萧五也望过去:“的确。” “你们都看我干什么?”萧七瞪着眼睛叫道,“有这么大的喜事,我当然也高兴了,我……”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声音,说什么这么热闹?”阮封屏驱着轮椅进来,一脸温和笑意。 萧七没出口的话立刻噎了回去,两颊还染着红,眼皮却耷拉下来。 萧琮笑道:“没什么,有人嫌我成亲成得不是时候,心里正恨我呢。”说着便招呼几人过去一起用饭。 阮封屏不解道:“我已推算过,明日是宜嫁宜娶的黄道吉日,不知有何不妥?” 萧二忍笑道:“少主在朗月楼成亲,萧七不能不去,阮公子却要跟药师门的朋友前往燕谷,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遇。有人辗转反侧,心绪难平,自然每天都是黑道凶日,诸事不宜。” 萧七闻言脸色通红,急着道:“别听她们胡说,吃饭吃饭。” 阮封屏怔了怔低下头去,安静地瞄着面前那只青花大瓷碗,一时间无人说话。 萧琮见萧七不住地偷看对方脸色,分明一副忐忑模样,也不再拿她寻开心,微笑道:“我身边有萧四她们三个也忙得过来了,此去药师门山高路远,加上唐瑛、小楚和四师弟都还伤着,倘若有小七跟着一道去,我也就放心了。” 萧七楞了半天才理解她的意思,不由自主地咧开嘴角,喜上眉梢,过了一会儿却又挠着头道:“还是不去了。” 萧琮奇道:“怎么又不去了?” 萧七咬了咬嘴唇,支吾道:“少主成亲是终身大事,我怎么能不在场,至于我自己,反正……反正来日方长。”说着又依依不舍地去看阮封屏。 萧琮眼中含笑,一边抓了冷寂云的手一边对萧七道:“横竖我这夫郎是跑不了了,倒是你的终身大事,才更让我们几个当姐姐的操心。” 萧四也跟着道:“少主让你去你就去,别羞羞答答的。” 萧七瞪她:“谁羞羞答答的,去就去。”转脸便拉着阮封屏道,“我陪你去燕谷,你开不开心?” 阮封屏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半晌却道:“你还是随萧大侠去朗月楼的好。” 萧七闻言,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不可置信道:“你不愿意?你还在生我的气?” 阮封屏忙道:“我不是……” “不用说了。”萧七把碗筷一推,咬着牙站起来,黑着脸道,“我知道你只当我是个孩子,肯本没想过我们之间的事。一直是我一厢情愿烦着你,你躲我还躲不及,怎么会愿意跟我一起去,我……我不勉强你就是了。” 她说完自觉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红着脖子根转头就走,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阮封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伸出手,似乎那只是一种下意识而不受支配的举动。 “我不是那个意思。”向来温和安静却总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好像裂了一道缝,难得地露出几分慌张,“你是萧家的家臣,萧大侠成亲之日若是不在恐怕不妥,我……不想令你为难。” 萧七楞了楞,一惊复一喜,舌头有些不听使唤:“这么说……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萧琮便道:“阮公子不必顾虑这么多,听凭自己的心意就是。” 心意?阮封屏楞了楞,目光一抖,半晌才敛眉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萧大侠了。” “我就知道,你对我并非全无感觉,封屏,我真高兴!”萧七前一刻还是雨夹雪,这一刻已经阴转晴,见阮封屏抽回手去也不急,偷偷地在桌子下面再次握住,讨好地捏了又捏。 众人看不到桌下光景,阮封屏的脸却不由自主地渐渐发烫,忽而低声道:“阮某前去为楚公子换药,少陪了。”说罢即驱着轮椅往门外去。 萧七忙道:“我也去!”急着抹了抹嘴边饭粒,便三步两步地追了上去。 萧琮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也不确定两人是否真的合适。 萧七总抱怨阮封屏拿她当半大的孩子看待,可事实上比之阮封屏的沉稳成熟,萧七的确时常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虽然想要为对方撑起一片天,却还没有长成丰满的羽翼。 “以后的路怎么走,还要靠他们自己。” 萧琮闻言转过头,对上男人黑亮的双眼,目光相汇的一刻,彼此脸上都慢慢浮现笑意。 正午,浓云散开,金色的阳光扫尽雨后阴霾。 众人在白露分堂辞别,分成两路向着不同的方向进发。 萧琮和冷寂云并骑而行,身后萧四等人不时低声谈笑,或许是天气晴朗的缘故,大家都收起了前日的沉重心情,商量着怎么把萧琮的亲事办得风光。 符青的伤还没有复原,大多数时间都在马车内浅眠,由几名得力下属看护,直到日落时分抵达朗月楼时才被叫醒。 众人舟车劳顿,却没有时间歇下来,几乎是立刻地开始准备翌日的婚礼。 因着符青的吩咐,朗月楼众人暂且随萧琮调配,宽阔的门庭拉起大段红绸,象征喜庆的红灯笼在檐下高高挑起,映得四处红彤彤的灿若烟霞。 依照习俗,新娘和新郎是不能见面的,符青安排手下将冷寂云送去十几里外那处朗月楼名下的别庄,请来最好的裁缝和喜公为他赶制喜服,细细地装扮起来。 到了时辰,萧琮身着红袍,骑一匹高头白马将他的新郎迎进花轿,一路上锣鼓齐鸣,声势浩大,朗月楼这桩喜事可说是叫城中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红绸挽花,一端被冷寂云捏在手里,另一端由萧琮牵着,两人一前一后地步入喜堂。 屋内早已宾客满座,个个脸上洋溢喜色。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从此三生石上定百年,贫贱不弃,生死不离。 “二拜高堂!”家中长辈不在,两人对着堂上空椅弓身下拜。 “夫妻对拜!”两两相对,萧琮眉目含笑,望着眼前的红盖头弯起嘴角,止不住地猜想那掩在盖头之下的人今日是怎生装扮,此刻又是怎生表情。 礼成之后,新郎被引入房中,萧琮却被上前来道喜的宾客围住,非要挨个敬过酒才肯放了她,幸好萧四几个极有眼色,帮着她挡过不少。 萧二笑笑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顿酒我们先替你喝了,以后还要讨回来。” 萧琮哭笑不得:“我一直以为你们跟我一条心。” 萧四饮下一爵,这才对她道:“别的可以一条心,这个不行,我们会帮你记着。” 萧五道:“不错。”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借这机会连连调侃,但笑闹归笑闹,总算是掩护萧琮躲过一劫。 “是新娘子回来了!” 新房是萧琮旧时住过的那一间,屋内摆设皆由萧二张罗着换新,但见案上龙凤烛,窗前贴双喜,竟是说不出的喜庆。 陪伴冷寂云的喜公一见萧琮进来,便笑着催她揭盖头。 萧琮接过喜秤,男人头顶的喜帕映得满眼火红,她不曾酒醉,却生出几分飘飘然的错觉。 喜帕掀开一角,萧琮的心跳一声声转急,余光瞥见那人修长的手指握在一起,稍稍收紧,才知道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地紧张。 盖头挑起,金色流苏下便露出男人低垂的眉眼。长睫微颤,薄唇点脂,双颊透出淡淡的红晕,使本就好看的人更加明艳不可方物。 喜公在一旁托着放置酒盏的木盘,笑吟吟道:“新娘真是好福气,娶到这般漂亮的人物。” 萧琮一分分地端祥那人眉目,只觉心中溢满柔情。两人各执酒盏交臂饮下合卺酒,喜公道了几句吉祥话,这才退出门去。 冷寂云端坐着,目光投在远处那支红烛上,突来的安静使他有些许无措。 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靠近,呼吸声响在耳边,像是那龙凤烛的火苗,烧得他耳背泛红。 “寂云,我终于娶到你了。” 萧琮尽量平静地说着这句话,却让冷寂云一瞬间有流泪的冲动。 是啊,终于,真的太久了…… 下颌被一只手轻轻托起,冷寂云微一抬眼,便看进对方黑色的眼眸,他心中一跳,慢慢合住了眼帘。 等了许久,却没等来预期的动作,男人疑惑地睁眼,正瞧见萧琮的脸停在他面前,竟是一副憋笑的样子,冷寂云顿时羞恼至极,一脚踢到她膝弯。 本来没用多大的力气,萧琮却装模作样地叫了一声,随即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意味深长地低声道:“夫君,这个时候招惹我,真是太不聪明了。” 冷寂云失去平衡,只能靠住她温暖的胸膛,故作镇定道:“为什么?” 萧琮笑了一下,吻住他微启的嘴唇,舌长驱直入,攻占男人口腔中每一处甜美,直到怀里的身体越发柔软,低吟溢出嘴边。 萧琮放开他,手指勾着大红嫁衣上的系带,含笑把玩:“因为我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先不要留邮箱,因为还没写……下一章再留哈~~   ☆、第63章 南山苏家 河蟹片段(可在任意v章留邮箱索取) ****** 新婚之夜,龙凤烛彻夜不熄,寓意幸福吉祥。 跳荡的烛光透过喜帐,映得一床红缎面锦被鲜艳可喜。 萧琮从冷寂云身后抱住他,嘴唇贴着男人后背上那朵血红梅花,一点点磨蹭亲吻,对方忍不住动了动,却始终不肯回过头来。 她撑起半个身子趴过去,见那人闭目假寐,微红眼角处仍残留湿润泪痕,不由心中一动,贴住他脸颊软声道:“哪有为这个生气的,床笫之事,闺房之趣,我的狼狈之态也全都被你看尽了,不也没觉得难堪?” 冷寂云伸手拉了拉被子,默不作声。 萧琮便又在被子下面用脚趾勾他的小腿,一脸苦笑道:“夫君,为妻知错了,不该第一次就那么……那么逗弄你。”索性把一条腿缠在他腰上,凑近了讨好道,“看在我一时情难自禁的份上,冷大公子就饶我一次吧,我认打认罚行不行?” 其实冷寂云也并非真的生气,只不过事后想起自己放浪形骸的模样,颇觉羞耻,不免迁怒于身边这罪魁祸首。 他这时给萧琮弄得痒得紧,避又避不得,便翻了个身要将她掀开,哪知萧大侠跟他腻起来也好像块牛皮糖似的,竟面对面将男人抱了个满怀。 “你放开。” “不放。” 冷寂云气得:“你不是要认打认罚,怎么还不听我的话?” 萧琮笑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说罢又要低头吻他肩颈。 冷寂云黑着脸骂了句“无赖”,抬手把她掀下床去,萧琮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闷声道:“你用内力!” 冷寂云往被子里缩了缩,看着她:“你也可以用。” “我……”萧琮噎了半天,终于认命地自己爬起来,披上衣服往外走。 “你去哪?” “……去给你烧热水。” 等她最后一趟提着两只木桶进来,床上的人早已睡得迷迷糊糊,看上去真是累极了的样子。 萧琮把他抱起来,他也没丝毫醒转的迹象,自然而然地偏头倚在她身上睡着,任由对方替他上上下下清洗干净。 一番折腾之后,天色已经不早,萧琮迅速地洗了个澡,也掀开床帐钻了进去。 被子又厚又软,里面暖烘烘的,一侧身便能和旁边的人挨在一起,她在被子下面摸到冷寂云的手,趁他熟睡悄悄地握在手心。 那人平稳的呼吸很快便勾起了她的睡意,沉入香甜酣梦之前,萧琮心里暗想,多了一个人在身边的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 睡到后半夜,屋里时不时地传来窸窣轻响,萧琮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伸手到旁边探了探,发现冷寂云已经不在,登时便清醒了几分,睁开眼。 “醒了?”本该熟睡的男人竟已穿戴整齐,吹了吹信笺上的墨迹,对折几次压在砚台下面。 萧琮知道那是留给四家将和符青的辞别书信,不由狠狠拍了下脑门,怪自己一时贪睡险些误事,连忙抓起衣袍披上身。 冷寂云从柜子里取出几套换洗衣裳,并金银细软一同放进包袱里,收拾到一半,忽然动作一顿,皱着眉单手撑了撑桌案。 “身上不舒服吗?”萧琮想起自己前时那般孟浪,这人不过睡了两个时辰又起身来收拾行装,倒是自己睡得安逸,不由心虚地把他扶到床边坐下,“你先歇着,我来收拾。” 冷寂云乐得有人代劳,看着她手脚麻利地给包袱打结,忽然道:“你可想好去处了吗?” 萧琮沉默了半晌,点头道:“我早想好了一处,只是怕……怕要委屈你。” 冷寂云奇道:“是哪?” 萧琮道:“苏家。” 她说罢转头看去,果然见男人神色有异,半垂着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今日是苏枕河所给的最后期限,在朗月楼避得了一时,却避不了一世,到头来仍是坐以待毙。 只有获知更多敌人的破绽和弱点,才有机会掌握主动,反败为胜。 “好,就听你的,我们去苏家,会一会苏因罗。”冷寂云道。 萧琮听他并无反对,松出口气,却也深知两人之间隔阂颇深,心底不免升起几分担忧。 冷寂云看出她心中所想,直截了当道:“苏因罗曾任白道盟主,又和血阁大有牵连,必定知晓不少内情。况且苏枕河与她同是姓苏,武功中亦暗含白道路数,说不定这二人当真有些渊源。你我若能从苏家获知苏枕河的底细,便多了克敌制胜的筹码,其中轻重缓急,我自然明白。” 萧琮听他如此说,也不再多言,当即将随身行李打点妥当,与他一起趁着夜色离开朗月楼。 两人披星戴月地赶了小半个时辰路,萧琮见冷寂云已露出疲态,便同他共乘一骑,叫他靠着自己小睡。两人马不停蹄地行到月亮第二次升起时,才寻了间客栈歇脚,天不亮又继续向南行去。 苏枕河说给他们五天,便是不多不少整整五天。 第六日,两人刚一出城,就被一组杀手暗中盯上,一路尾随到野外荒山才动起手来。对方有十来个人,武功不算极高,却都受过长期训练,一招一式配合默契,少有破绽。 两人拼尽全力伤了其中大半,又杀死五人,但自己也都受了轻伤,最终靠着朗月楼的宝马脚力非凡,才将众人甩在后头,逃过第一轮截杀。 然而此后每过两个时辰,便会有一组杀手现身,越到后来,敌人的数量就越多,武功也越高强,并非一味纵马闪避可以应付。 萧琮边策马疾奔,边腾出一只手拔掉肩头断箭,连点几处穴道。她余光瞥见冷寂云袖上斑斑血迹,关切道:“寂云,你伤势如何?” “还撑得住。”冷寂云咬了咬牙,奋力抽打马股,“再有小半个时辰便可到达南山脚下,苏家也非好欺之辈,这些人未必敢冒险攻山。” 苏家二十年前曾鼎盛一时,除却名声最响的苏因罗之外,同辈和年轻一辈中也出了不少享誉一方的一流剑客。 如今虽然大不如前,但余威仍在,她们多年来占据南山易守难攻之地,就算偶有强敌来袭也未有败绩。 萧琮和冷寂云两人沿着石砌的曲折小径来到一座又平又缓的山坡,朝不远处望去,可见危峰兀立,嶙峋山壁高耸入云,正是苏家所在。 两人心头一喜,相视而笑,正待全力奔去,忽见绿树背后人影憧憧,劲风吹得草叶沙沙作响。 “来了。”萧琮神情一凛,软剑已握在手中。 冷寂云侧耳倾听,低声道:“有四十来个。” “四十二个。”萧琮道,“看来想赶在咱们上山之前动手,果然是忌惮苏家。”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树丛中猛地飞出四十二支钢镖,其中三十支分袭冷寂云的头、胸、腹部,剩余的十二支首尾相连地依次射向萧琮胸口。 对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牵制萧琮,取冷寂云性命! “小心!”萧琮运起内力荡开钢镖,不忘对男人出言示警。 冷寂云右手臂受伤,单以左手握剑将暗器击得噼啪落地,此刻听萧琮一喊,才发觉另有一枚又急又狠地袭来面门,大惊之下忙侧头张口,将之死死咬在牙间。 萧琮喝道:“寂云,不要恋战!”说罢横剑替他接下最后几枚钢镖,又提掌在他坐骑后股上一拍,令冷寂云率先冲下山坡,自己一夹马腹紧随其后。 对方这一轮飞镖发尽,便悄无声息地自暗处现身,四十二个人排成一列,好像一条黝黑的长蛇在草地上急速奔行。 好快!萧琮瞥见身后越追越近的黑影,心头突突直跳。 待对方又迫近几分,她看准时机向后扫出刚猛剑气,同时飞身而起,一连发出十余道后招。 跑在最前的敌人中招,后面的人却立刻像约定好了似的向特定方向散去,紧接着各自抛出一条铁骨长鞭,鞭梢装着一把利钩,夺命追魂一般朝萧琮打来。 萧琮运剑在头顶挡住一击,那四十把钩子便在她正上方连成一点,长鞭织成一张铁网,毫不留情地兜头罩下。 “萧琮!”长剑接连刺倒三人,铁网立刻破开个缺口。 萧琮趁势出掌,将身前五人掀至半空,急道:“我应付得来,谁让你回来的?” 冷寂云不答,纵身扑入战团,铁鞭立时改变方向朝他挥来,一时剑光鞭影交映如虹。 萧琮又杀死四人,后背却给长鞭上的倒刺“嗤啦”一声划开道血口子,冷寂云使左手剑也极为吃亏,不多时已渐渐落在下风。 危急关头,他只得发出啸声引毒蛇助阵,群蛇迅速地爬上对方小腿,张口便咬,牙齿深深嵌入皮肉里。 冷寂云稍稍松了口气,忽见群蛇从对方身上跌落下来,辗转扭曲一阵便没了声息,被咬伤的人却丝毫无事。 他惊得睁大双眼,即刻想到她们必定是自幼被哺以毒虫毒物,毒素在体内相克,早已练成比毒蛇还毒的百毒不侵之躯。 这一出神的工夫,他只觉左腕一疼,长剑拿捏不住掉在地上,跟着便听风声大作,七条闪着金属寒光的长鞭迎面击来。 萧琮见此情形,忙使出全力将周遭敌人击退,腾身掠向冷寂云。 然而眨眼间,几道铁鞭如灵蛇般缠上,她人在半空浑不着力,竟给它们扯住双足生生拖了回去。待挥剑斩向鞭身,那长鞭却不知是用什么铁材打造,碰撞间只迸射出几点火星,竟然未断。 同一时间,冷寂云已被斜刺里挥来的一鞭绊倒在地,头顶上七把利钩转眼攻至眼前! 萧琮想要援手却是不及,不由得大吼一声,双眼泛出血红之色。 正此时,一条不知从何处蹿出的身影一晃,冷寂云上方的七条铁鞭竟硬生生停住,紧接着朝反方向倒飞出去! 那人影又飘至萧琮身侧,缠在她身上的长鞭立刻像得了命令似的,一圈圈松开来。 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几百人在眨眼间形成个包围圈,待萧琮反应过来,已同冷寂云一起被护在人墙之后。 一人道:“家主,这些人怎么办?” 便听另一个沉稳却略显沧桑的声音缓缓道:“她们是血阁派来的杀手,并非好应付的角色。咱们苏家已不问江湖之事,又何必招惹是非,既然人已得救,便任由她们去吧。”   ☆、第64章 夜探 血阁杀手尽数撤离,苏因罗从人群中走出,站定在萧、冷二人面前,冷寂云猛一抬眼,目光和她对了个正着。 尽管心里早已做好准备,此刻真的和对方面对面,冷寂云心中仍然涌起一股压不住的复杂情绪,不自然地把脸转向一边。 萧琮见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凝窒,只好率先对苏因罗抱拳道:“晚辈萧琮,多谢苏前辈出手相救。” 苏因罗这才把视线从冷寂云身上转回来,看着萧琮点了点头,嘴角有了笑容:“我早听说修白又多了一位高徒,果然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你师傅可好吗?” 萧琮随着她客套几句,又把吕修白的情况大略讲了一些,冷寂云却沉默地站在旁边,没有再看苏因罗一眼。 萧冷二人的喜事可谓声势浩大,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萧琮既然自报了姓名,同行的冷寂云是何身份自然不言自明。何况冷寂云和冷谦长得很有几分相像,苏因罗又怎会猜不出,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自始至终只顾和萧琮闲聊,甚至不曾提及冷寂云半句。 等话题说尽,场面顿时又冷了下来。 萧琮迟疑半晌,知道两人心里的结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开,但既然是晚辈,又刚承了苏家的搭救之恩,于情于理不该等苏因罗先做让步,便暗中在冷寂云手上拍了拍。 冷寂云仿若无知无觉,向旁边移了半步,仍旧一言不发。 萧琮见状有些尴尬,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介绍,苏因罗竟抢先截住她的话头:“不用了,走吧。”说罢已率先往山上走去。 “两位切莫见怪,请随我来。”一名管家模样的女人忙上前给二人引路,脸上的笑容极为客气。 萧琮也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同众人沿石阶上山,回头见冷寂云寒着脸走在身后,知道苏因罗的冷淡和敌意也难免令他不快,不由暗自叹了口气,慢下脚步等他跟上来。 “还好吗?”萧琮揽着他的腰,怕他一走神会踩空了摔下去。 冷寂云摇了摇头就再没有其他的表示,也不知道这摇头的意思是“不好”还是“没事”。 萧琮对他的状态很担心,这男人向来要强,遇事最爱咬牙硬撑,出发前得知此行的目的地是苏家时,他甚至还能冷静地分析时局,反过来安慰自己不用替他操心,但他的心绪起伏萧琮又怎会不清楚,何况他现在已经连掩饰情绪都做不到。 萧琮靠近他,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音量在他耳边道:“我看苏家对过去的事也讳莫如深,大概不会主动提起,等安顿下来,一切也都有我出面,你既然不想见她们就别太勉强自己。” 冷寂云静默半晌,深吸了口气,同样压低声音道:“我只是事前准备不足,才会在苏因罗面前乱了方寸,但是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应付得来。” 萧琮没再说什么,默许了他的坚持,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时时刻刻需要女人来遮风挡雨的寻常男儿,但这样的倔强总令她忍不住心疼。 冷寂云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安抚地按了按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含笑道:“放心吧,除了你之外,我没逃避过任何事任何人。” 萧琮压下心底的担忧,配合着他笑道:“在下真是荣幸之至。” 冷寂云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加深,眼底虽未染上同样的笑意,却带上了几分温暖。 苏府的管家办事麻利,很快给两人安排好一间客房,命人把饭食直接端入房中,饭后又送来热水和金疮药。 沐浴过后,冷寂云替萧琮看了看肩膀上的箭伤,创口不浅,但好在没伤及要害,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不少深深浅浅的皮肉伤。 “没想到这些血阁杀手如此难缠,差一点就折在他们手里。”萧琮张开双臂,任由冷寂云帮她自肩头斜向肋下一圈圈缠裹布带,想起前时交战的情形,仍觉惊险异常。 冷寂云把手里的布带打了个结,这才给她披上外衣,在旁边坐下来,正色道:“我从前只听说这些人武功高强,真正见他们出手也还是第一次,但比起血阁杀手的武功,倒有另外一件事更叫我觉得不寻常。” “说说看,也许咱们想到一起去了。”萧琮一边说一边拉过他的右手,把袖子向上挽到手肘,“别动,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冷寂云自己按着衣袖,方便萧琮替他上药,金疮药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带起一阵尖锐刺痛,令他不自觉地微皱了下眉:“若说苏家有本事逼退血阁杀手,我信,但苏因罗仅以一人之力在三十招之内占上风,也未免太轻易了。” 萧琮赞同道:“没错,血阁既然敢夸下海口,能凭借格杀令在短短数日之内取任何一人的性命,想必不是徒有虚名,苏因罗武功虽高,也不大可能高到如此地步,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目光都是一亮:“苏因罗早就知道克制血阁杀手的办法。” 格杀令向来只由血阁阁主发出,血阁杀手也被训练成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只听从阁主一人的命令,既然苏因罗和冷谦有过一段亲密过往,她能从冷谦口中探知一二也就不足为奇了。 见萧琮盯着桌面出神,冷寂云忍不住碰了碰她的手背,问道:“在想什么?” 萧琮这才“哦”了一声,拉回思绪。 “我只是突然想到,假如咱们推断得不错,苏因罗果真能破除格杀令,那么对苏枕河来说,难道不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吗?” “不错,倘若苏枕河知道此事,以她的行事作风,不大可能毫无举措地放任苏家坐大,难道她确实不清楚苏因罗的虚实?”冷寂云沉吟半晌,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假如苏枕河不知情,苏因罗今天就不会毫不隐藏实力地击退对方,她不怕惊动苏枕河,陷苏家于危险之境,只能说明苏枕河早就知道一切,甚至……” 萧琮心头一跳,骇然道:“你是说……她们两个也许已经联手,为的就是演一场好戏,把咱们骗进苏府?这……这怎么可能!” 且不提苏家和血阁之间的恩怨,就算苏因罗真想杀死他们两个,今天只要袖手旁观便是,为什么偏偏多此一举地出手相助,再把他们带上山? 冷寂云显然也没想通这一点,单手支着额头沉思不语,萧琮始终想不透其中关键,转头见天色不早,渐渐涌上倦意:“既来之,则安之,不管他们是敌是友,咱们凡事多加几分小心想必没错,今天先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日……” 话说到一半,却猛地顿住,她戒备地和冷寂云对视一眼,忽然手按剑柄闪身避到门边。 与此同时,冷寂云已挥袖将蜡烛尽数熄灭,拔剑藏身于门扉另一侧。 不多时,门外廊下便传来几点轻微响声,尽管对方刻意屏住呼吸,运起轻功,萧、冷二人还是立刻听出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逼近。 窗纸上闪过一片黑影,紧接着,门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几乎是眨眼之间,萧琮和冷寂云已一左一右地同时攻向来人,两人平日里切磋喂招,早就熟悉彼此的武功路数,因而就算眼前漆黑一片,目不视物,单凭声音也能配合地分毫不错。 似乎没料到会有人等在门内突袭,屋外两人先后发出一声惊呼,随即径直飞掠出去,站定在庭院当中。 萧、冷二人也跟着纵入庭中,还不待出招,对面一人突然叫道:“且慢!” 两人手底一顿,这才借着檐下灯笼里发出的微光看清对方面容,竟然都是旧相识。 身穿夜行衣的一男一女收起兵刃,迎上前来,脸上仍带着几分惊讶。 “萧大侠,冷公子,没想到苏府的客人竟是你们二位。”   ☆、第65章 真相 萧琮见是方笑词和玉奚,也不免吃了一惊。 看两人这身打扮,显然是暗中潜上山来,她忙招呼两人进屋说话,以免惊动苏家的守卫。 方笑词早已从玉奚那里得知萧、冷二人的真实身份,此时想起前次在两人面前对“萧琮”和“冷寂云”一番大肆品评,仍觉微窘。 “实不相瞒,笑词的师傅前几日被人劫走,我们这才一路追踪到苏家。” 玉奚边说边偷瞄了冷寂云一眼,目光中露出些忌惮之色。 他今日改穿一身全黑劲装,更没涂脂抹米分,但在红袖楼待了许多年,举手投足间的风尘气已经去不掉。 冷寂云皱眉看了他几眼,冷声问:“听你的意思,是苏家抓了曹禅?据我所知,苏因罗已经二十年不问江湖事,为什么会和曹禅扯上关系?” 玉奚脸色一变:“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冷寂云往前逼近几步,一字字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来苏家的真正目的,毕竟以玉奚公子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我不敢太放心。” 他当日被玉奚抓住受刑遭辱,吃足了苦头,两人过节不浅,依冷寂云的性子,怎么也不会就此作罢。 但玉奚一来是朗月楼的人,二来又和方笑词亲密,萧琮日后想在白道江湖站稳脚跟,说不定还要借助这两方势力。 玉奚只是个小角色,但冷寂云并不想在小事上大意,就算怨恨未消,也只能忍在肚里,可要让他好声好气地对玉奚说话,也是一万个做不到。 方笑词看出两人之间激流暗涌,只好不动声色地拦在中间,接口道:“正因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们才决定暗中查探,看看他们究竟有何企图。无奈苏家守卫森严,我们不得其门而入,直到今日苏因罗抽调大批人手下山,才得以趁机潜入。” 她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透过窗纸依稀可见点点火光。 四人立时噤声,萧琮拉开一条门缝看了一眼,转头道:“看来苏家已经察觉了,你们先到梁上暂避一时,切莫出声。” 方笑词和玉奚点了点头,腾身跃起,屏住呼吸伏在梁上。 萧琮这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苏因罗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前,见她出来便关切道:“今夜有宵小闯入府中,贤侄女这里无事吗?” 萧琮含笑道:“前辈有心,晚辈并没见到什么可疑人。” 苏因罗“哦”了一声,目光却从敞开的门缝里望向里间,还没看清什么,就被条人影遮住。 冷寂云正正立在门口,一只手扶在门上,把苏因罗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苏因罗一见到他脸就黑了几分,拧起眉头,冷寂云半眯着眼,勾起嘴角跟她对视,早先在山下初见时的那几分局促已经不见分毫。 在对手面前,他习惯了咄咄进逼,盛气凌人,不习惯逃避和被掌控。 尤其当这个对手是苏因罗的时候。 萧琮察觉到冷寂云的变化,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总算稍稍落地,可男人浑身上下散逸出的强烈攻击性,就像一团烈火已经烧到最盛。 她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从未谋面的苏因罗早已成为冷寂云心目中的最大劲敌,是他无时无刻不想击败的对手。 正因为这样,萧琮才更希望那人得到解脱,而不是继续让苏因罗在他的生命里烙下不可磨灭的痛苦痕迹,然后带着这些伤疤度过一生。 但这些事并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苏家这些年从没发生过外人闯山的事,我看此事可大可小,为防万一,还是严加查察的好。”苏因罗挥了挥手,命身后众人都退到阶下,才道,“若是有什么不便,就由我单独入内查看一番,这样可好?” 萧琮知道若再一味推搪下去,自己也难以撇清关系,只得敞开房门道:“前辈哪里话,我二人住在府上已经多有打扰,前辈有所要求,自然是客随主便。” 苏因罗微微颔首,绕过冷寂云走了进去。 萧琮关上房门,苏因罗已经踱步在屋里扫视了几圈,此刻正好停在方笑词和玉奚藏身的梁下。 站了片刻,她忽地抬头向上望去,萧琮见状一惊,冷寂云手里的茶杯盖也在杯子上磕了一下,两人心里都捏着把汗。 屋里光线昏暗,苏因罗看了一阵没看清什么,见其余地方也无异状,便推门而去。 四人刚松了口气,却见苏因罗去而复返,手里多了柄火把,登时照得屋里亮堂起来。 萧琮心里大喊不妙,正要想法子敷衍过去,梁上不知是谁慌乱之下撞在木头上,发出声闷响。 “谁!”苏因罗脸色一变,出手如电地抄起只茶杯,扬手就向梁上掷去。 只听“哎呦”一声,玉奚险险躲过这一击,却失去平衡翻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方笑词见玉奚已经暴露,紧跟着跃了下来,一手扶起他,一手握住插在腰间的判官笔。 事发突然,萧琮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好在房门关着,屋外众人不知屋内情形,才不至于一拥而上,造成混乱局面。 苏因罗看了方笑词和玉奚一眼,反身坐了下来,沉声对萧琮道:“我跟你师父也算是故交,看在他的情面上,我听你解释。” 事已至此,萧琮也无意隐瞒,只管打开天窗说亮话,一五一十讲了自己与两人曾有几面之缘,以及他们到来的经过。 苏因罗听后便转向方笑词和玉奚,问道:“你二人为何而来?” 玉奚低头咬着嘴唇,眼珠动了动,心里已经编出好几个故事。 偏偏方笑词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也不肯绕什么弯子,直截了当道:“家师姓曹,单名一个禅字,江湖人称岳阳剑,不知苏掌门可识得?” 玉奚肚子里的一席话原本都到了嘴边,此时也只得吞回去,又怕方笑词把什么话都照实讲出来,忙在背地里拽了拽她的袖子。 苏因罗却“咦”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起身道:“我适才见你所使的兵器已经有几分起疑,莫非你真就是曹掌门的高徒,人称冷面书生的方笑词方小侠?” “苏掌门客气了。”方笑词见她突然转变态度,不由一愣。萧琮和冷寂云互看一眼,都不知苏因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原来如此,看来是一场误会!”苏因罗似乎想到什么,猛地拍了下大腿,大笑起来,“你们定然是发现曹掌门不知所踪,这才一路寻过来的对不对?” 见众人仍是一副茫然表情,苏因罗又道:“其中的细节我一时也解释不清,曹掌门此刻就在我府中,你们便自己去问她吧。” 方笑词闻言不由大喜过望,尽管脸上仍旧毫无表情,眼睛却是一亮。 她正待随苏因罗前去,玉奚横臂拦住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心有诈。” 方笑词听了脚下一顿,苏因罗回身看了玉奚一眼,不但没动怒,反而笑了笑:“这位小友倒是机敏过人,江湖上人心难测,谨慎一些也无可厚非。既是如此,我便遣人去将曹掌门请来,我同你们一起在此等候如何?” 说罢即召了两人入内,吩咐他们去请曹禅后,又命屋外守卫全部退下。 方笑词见她如此,心中疑虑便消了几分,玉奚倒仍是集中全副精神地戒备着。 萧琮和冷寂云坐在另一边,对眼前急转直下的局势显出几分惊讶。 按照他们先前的分析,苏因罗此人大有可疑,当听说曹禅被抓,就更加肯定了这个推测。 但是现在,事情却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难道真是他们太多心了吗? 不多时,两名侍从引着曹禅前来。 方笑词一见她便急切地大步迎了上去,见她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曹禅见到她顿时一愣,转脸看向苏因罗,苏因罗却只是面含笑意。 待看清跟在方笑词身旁的玉奚,曹禅的脸立时又拉长下来,指着他责问方笑词道:“你怎么还和这个小娼妓在一起,师傅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方笑词在曹禅面前不敢顶嘴,只能恭恭敬敬地听着,玉奚却忍不下这口气,明知道曹禅最看不上自己出身青楼,偏就要捏着兰花指一步三摇地走出来,细声细气道:“我们红袖楼里什么都教,单单是没教过礼义廉耻,笑词以后跟我好,就更用不着学了。你这个好徒弟啊,爱我爱得离了我就活不成,过阵子就八抬大轿娶我进门,干你屁事?” “你……你!”曹禅气得浑身发抖。 因着在红袖楼的那件丑事,曹禅一直恼恨玉奚,恨不得他这辈子都别出现在自己面前,每次见到他,曹禅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当日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的窘态。 相较之下,玉奚对她的怨恨也丝毫不少。 他自认不是扭捏男儿,虽然出身烟花之地早已不是清白身,但既然方笑词在得知一切后仍对他真心喜爱,他又何必妄自菲薄,自惭形秽? 可当日竟然阴差阳错地跟曹禅有了一夜露水姻缘,这事被玉奚引为平生之耻,几乎叫他在方笑词面前无法抬头做人,这一腹怨气,自然都要着落在曹禅身上。 方笑词最怕见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她有心令师傅对玉奚改观,这才劝着玉奚和他同来,没想到一番苦心仍是付诸东流。 萧琮看到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由想起苏因罗和冷寂云初见面时,自己夹在中间也是同样的尴尬。 果真是同病相怜。 萧琮苦笑着摇了摇头,有心替她解围,当即起身对曹禅施礼,道了声“曹老前辈”。 曹禅这才转过头来,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觉出几分眼熟,过了一会儿才“啊”了一声,目光闪了闪,勉强拱手笑道:“恕曹某眼拙,原来是萧大侠。” 当日萧琮放走冷寂云,各大门派齐上朗月楼逼迫符青处置萧琮,给武林同道一个交待。 那时曹禅也在其中,并且是极力主张严惩萧琮的一派,这也正是符青后来在红袖楼设计报复她的原因。 如今世易时移,萧琮非但不再是武林公敌,还做了燕谷神医吕修白的得意弟子,极有可能成为燕谷药师门的下一任掌门人。 此外,由前任血阁堂主阮封屏所率领的近两个分堂的势力,也随着阮封屏的倒戈成为萧琮的盟军,更不用说符青此次借着为她操办喜事的契机,向整个武林表明了朗月楼和萧琮的亲厚关系。 曹禅忌惮朗月楼的势力,尽管在得知符青是陷害自己的始作俑者后对她恨之入骨,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现在跟萧琮对面而立,就更显得立场尴尬。 萧琮倒无意令她难堪,坦然道:“前辈无需对旧事介怀,萧琮的仇家只有血阁阁主苏枕河一人。当日朗月楼之事,萧琮亦难辞其咎,既然一意孤行,就早已做好了一力承担的打算,又怎会怨天尤人?” 曹禅听她主动提起,不免大感意外,更不敢全然相信。 萧琮看出她的疑虑,竟忍不住大笑道:“倘若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恐怕半个江湖都已成了在下的仇人,到那时,该发愁的不是前辈,反倒是萧琮自己了。” 冷寂云在一旁看得啼笑皆非,从来只听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还没见过像萧琮这样高兴得哈哈大笑的。就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样子也未免太夸张了。 不过萧琮这种什么事都看得开的性格,他倒是非常喜欢,至少不管得意还是失意,都能活得痛快。 冷寂云支着下巴道:“曹掌门何必多疑呢,你想必也知道我冷寂云是什么来头,她当初为了所谓的江湖道义,连我这个血阁左使都敢救,又怎么会对你曹大侠怀恨在心?何况江湖上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以曹掌门现在的处境,恐怕对这句话的体悟要比冷某更深吧?” 曹禅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血阁左使面对面地谈“利益”讲“朋友”,但他所说倒也不错。 以曹家如今日渐衰落的江湖声望,已经没有与人交恶的资本了。 萧琮听了冷寂云这番话,不由得哭笑不得,忍不住抱怨道:“什么叫‘所谓’的江湖道义?” 就算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在有些事上也始终无法达成认同,譬如她所坚持的侠义和道义,冷寂云恐怕这辈子都顶多觉得是“所谓”的。 男人拿手指一下下敲着茶杯,看了她一眼道:“‘所谓’的就是在我想尽量照顾到你的感受的时候,用来替代‘狗屁’的词。” 萧琮:“……” 苏因罗听他们越说越不着边际,清了清嗓子,拉回正题:“曹掌门,你还是讲一讲这几日发生之事吧,否则方小侠错认我是掳走你的奸人,我苏家可承担不起啊。” “苏掌门哪里话,若不是蒙你搭救,我已落入那真正奸人之手了。” 萧琮吃了一惊:“这么说来,果真有人想要加害前辈,前辈可看清了是何人?” 除了苏因罗之外,其余几人都被勾起好奇,齐齐看向曹禅。 曹禅沉默片刻,对萧琮道:“我若说出此人的姓名,萧大侠恐怕也不会相信。” 萧琮闻言一怔,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前辈但说无妨。” 曹禅便不再顾忌,直言道:“符青。”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后再也不写姓冷的主角了,每次想写冷寂云冷笑道,冷寂云冷哼道,尤其是冷寂云冷冷地怎么怎么样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再也不认识冷这个字了,嗷…… ps:两人甜蜜融洽了这么久,是时候要发生一些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的冲突了~   ☆、第66章 凶险 即便在曹禅开口之前已经猜到几分,乍听到符青的名字,萧琮心头仍是猛然一震。 “前辈如何肯定是符青所为?” 曹禅在她对面坐下来,这才继续道:“对方有很多人,个个都蒙着面,但其中一人和我交手时不慎掉落腰牌,我看得清清楚楚,上面写的是朗月楼三个字。” 冷寂云质疑道:“单凭一块腰牌,似乎不足为凭。” 曹禅点了点头:“我确实没有真凭实据,只是猜测罢了。但相信只要救出被她们抓去的其他人,或许就能从她们口中问出更多线索。” 萧琮没想到除了曹禅之外还有其他人被抓,连忙问道:“前辈可知道被抓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们最初都被蒙上眼睛关在同一间屋里,后来才知道被抓来的都是各门派的掌门人。”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各派掌门同时被擒,这其中必有蹊跷,却不知对方酝酿着什么样的阴谋。 冷寂云挑了挑眉,突然问道:“掌门失踪,各门派此刻正是群龙无首,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江湖上连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曹禅叹了口气道:“武林中大大小小的门派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每天都不知有多少江湖乱斗,兴衰迭起。那些被抓的人,要么是出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要么是早已没落的武林世家之主,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早些年里,岳阳剑曹禅之名也曾响彻江湖,如今却和众多连名字也叫不出的平庸角色相提并论,对她来说自有一番难言滋味在心头。 苏因罗听她这番感慨,也觉心有戚戚焉,冷哼道:“白道江湖虽不乏一流高手,但数十年来都无法战胜血阁,其原因便是分党结派,各自为战,形同一盘散沙。殊不知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我等虽然声名衰落,比不得如日中天的高派名门,但若是连成一线,纵然是大名鼎鼎的朗月楼,怕也要被夷为平地了。” 萧琮听她话中似乎对符青有诸多敌意,不解道:“前辈何出此言,莫非也和朗月楼结下了什么梁子?若真是如此,萧琮大可以为前辈从中调解……” 没想到苏因罗不等她说完已连连摆手道:“我和符青并无私怨,只是听闻她霸气有余,而气量不足,又见她近年来越发风光,仿佛武林盟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这才为白道江湖担忧而已。” 冷寂云听到此处忽然笑了一声,凉凉地道:“不知符青比起你苏掌门当年如何呢?” 苏因罗面色一沉,有几分不悦道:“二十年前江湖势微之际,我也曾力挽狂澜,却为此失去良多。虽然到头来一败涂地,倒也从未后悔过,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罢了。” “好一句从不后悔。”冷寂云咬牙切齿似的吐出这句话,双眼紧盯着苏因罗,目光犹如凌厉刀锋,半晌,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对我父亲,你也从没后悔过?” 苏因罗愣住,扶在桌上的手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虽然极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面色却乍青乍白,甚是吓人。 就在众人以为两人将要刀剑相向时,苏因罗把手收回了袖中,身体向后靠进椅子里,沉默了片刻,对冷寂云一字字道:“是,从没后悔过。” 冷寂云闻言浑身一僵,紧跟着霍然起身,盛怒下一掌按落,身旁矮桌随着这一记猛力四分五裂,发出声巨响。 除苏因罗外,其余几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寂云!”萧琮忙抢前一步,从旁拦住他。 冷寂云将她推开,直冲到苏因罗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她。 苏因罗坐在椅子里,也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他,她的平静和沉默在此刻的冷寂云看来却是最大的挑衅。 “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曹禅也几步赶了上来,对苏因罗道,“苏掌门,大敌当前,咋们可不能自乱阵脚。” 苏因罗仍看着冷寂云,表情一丝未变:“放心吧,他就算要杀我,也会等到我帮他们摆脱了血阁杀手之后。” 这份精明,倒也和冷谦当年相差无几。 冷寂云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盛怒的脸上忽然露出个森冷的笑容:“苏因罗,你一定觉得自己很聪明,那你有没有想到,将来某一日,我会教你生不如死?” 苏因罗抬了抬下巴,一字一顿道:“我也很想领教领教你的手段。”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冷寂云目光一狠,伸手抓起她的茶杯,收拢五指狠狠捏碎,拂袖而去。 冷寂云走后,几人开始商量该如何营救被囚禁的各派掌门,气氛却始终有些压抑,大略安排好人手,定下时间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萧琮在屋里等了一阵,仍不见冷寂云回来,实在不放心他半夜里在苏家乱走,抓起一件披风出门去寻。 找到冷寂云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回廊下,头靠着柱子怔怔地望天。 月光洒在男人的发顶和肩头上,染成一色的银白。 他面对苏因罗时所表现出的震怒、冷厉、锋芒毕露,也仿佛在这一刻全部消失,只剩下夜色里的一抹单薄身影。 萧琮用披风裹住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习武之人平时稍有一点动静都能察觉,他竟然丝毫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来这里赏月?我也看看。”萧琮弯下腰,站在冷寂云后面环抱住他,探头看天上的月亮。 今天是十六,正是一月当中月亮最圆的时候,可惜被云彩遮去一角,看上去就好像缺了一块。 冷寂云半抬着头,能感觉到萧琮的头发拂在自己脸上,一阵阵微痒。 “龙棠山上有一片很开阔的地方,我小时候经常看到我爹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月亮发呆。我不敢被他发现,怕他打我,就躲在假山后面,想等他走了再偷偷出来。”冷寂云侧头靠在萧琮肩上,拉着她的手塞进厚实的披风里,“但是他一站就是一夜,我每次都困得睡过去,等醒来天都已经亮了,他也不在了。” 萧琮很少听他讲起冷谦的事,即便偶尔提到几句,语气里也带着恨意和嘲讽。 他对冷谦的称呼通常是冷阁主,或者直呼其名,甚至只用“他”来指代,仅有几次称他为父亲的时候也总显得有些生硬,不像今天这样,自然得好像一直是这样称呼着。 萧琮在披风里握住他的手,没有插话。 冷寂云继续道:“你知道,我向来小气得很,谁要是对我不好,我非得想尽办法报复他,就算不能报复,也要一直记恨。” 萧琮摸了摸他的头发,失笑道:“原来我娶得是个小气鬼?” 冷寂云闭上眼睛,他很喜欢萧琮这么摸着自己的头发,虽然她手上的硬茧时不时就会勾到发丝,算不上有多温柔,但这种感觉仍然叫人迷醉。 他闭着眼睛说:“其实我一直在骗自己,我早就不恨他了,他已经走了十年,就算有再深的恨,也冲淡了。尤其是在我跟你成了婚,又见到苏因罗之后,我觉得他比我可怜得多。如果让我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琮没想到他跟苏因罗彻底撕破脸之后,反倒有点大彻大悟了,单凭这一点,也算是不虚此行。 这男人心里一直打着一个又一个死结,所以即使是离开了血阁,也无法真正快活起来。 但是总有一天,她会跟他一起把这些结一一解开,无论是苏因罗还是苏枕河,都将只属于那个沉痛的过去,并伴随着一切不堪回首的记忆,慢慢被淡忘掉。 萧琮挨着冷寂云坐下,发现天上那片云彩不知何时已经飘走,满月当空,洒下一地月光。 “寂云,下个月的今天咱们再一起赏月好不好?” 冷寂云闻言一愣,抬眼看到萧琮正笑笑地看着他,一时间只觉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快要满溢而出,几乎忘记了两人此刻正在敌人的催命符下没命地奔逃,朝不保夕。 他答了声“好”,拉过萧琮主动吻上她的嘴角。 第二天一早,曹禅带着众人出发,马不停蹄地赶往几位掌门被关押的地点。 她被捉去时也是蒙着眼睛的,后来又被单独关在另一处,过了许多天才碰巧被苏因罗的人救出来。所以她并不能肯定众人被囚的具体地点,只能凭借当初被装进马车转移时所感觉的大致时间和方向来做判断。 “没错,就是那里!”曹禅指着不远处一座破旧的庙宇,兴奋道,“你们看,门口有杂乱的车辙和脚印,还有旁边那条河,我记得当时确实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把那座庙围起来。”苏因罗面露喜色,朝下属吩咐了一声后,狠狠甩了几下马鞭,又转头向身后道,“你们两个可要跟紧了,虽然血阁杀手至今没有现身,但切莫掉以轻心。” 萧琮点了下头,和冷寂云一前一后地催马赶上。 考虑到萧、冷二人正被血阁杀手追杀,这次行动本来就只有苏家和曹禅师徒参与,但萧琮始终不相信符青真是主谋,硬要一同前往查找线索。 她要冷寂云自己留在山上,冷寂云自然不肯答应,最后两人都随大队人马同行,除了苏家的大批守卫之外,曹禅等人也都是一流高手,苏因罗更曾在寥寥几十招内逼退血阁杀手,显然是有些克敌之法,倒可暂保两人性命无虞。 “我是看在贤侄女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帮,你我之间的梁子可还没销呢。”苏因罗看了冷寂云一眼,特意加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多谢你。”冷寂云策马赶了上去,侧头道,“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也分得清。” 苏因罗哼了一声,道:“如此最好。” 几人刚到达庙门前,就见几个先前进去查看的苏家侍从跑了出来,疾声禀报道:“家主,屋内的十几人已尽遭杀害了!” “什么?”苏因罗和曹禅同时叫了一声,互看一眼,脸上满是震惊。 待冲进庙中,只见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鼻息全无,身体也已经凉透了。 萧琮皱着眉,不无惋惜道:“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怎么可能……”苏因罗喃喃自语,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蹲下/身一一检视众人的尸体,发现她们每人胸前都印着一个掌印。 曹禅脸色全白,似乎惊惧到了极点,不敢置信地对苏因罗道:“苏掌门,这……这怎么会……怎么会……” 萧琮隐约觉得曹禅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只当她是得知众人被杀后太过意外,并没多留意。 她上前几步,待看清几人胸前的掌印后也猛地一震,瞪大双眼道:“这是符青所使的一套独门掌法所留,难道果真是她?” 萧琮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沉声道:“这不可能,之前在龙棠山上,符青分明受了重伤,如何能接连打出这力道十足的十几掌?更何况以朗月楼今时今日的势力,她没有必要亲自杀人,还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曹禅这时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对着掌印看了半晌,摇头道:“我看也不一定。符青诡计多端,且不说她受伤是真是假,这些掌印就很有可能是她反其道而行,特意留下来迷惑我们的花招。” 萧琮道:“符青受伤是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曹禅听了连连摆手道:“萧大侠行事光明磊落,不会把人往坏处去想,难保不会中了符青的障眼法啊。” 萧琮还待争辩,忽听头顶上“轰隆轰隆”几声巨响,抬头一看,却见本就年久失修的房顶上瞬间破开几个大洞,碎瓦片夹杂着灰尘直往众人头上落下。 “大家小心!”庙内众人立时戒备起来,一面挥来尘土瓦片,一面亮出兵器。 说时迟那时快,几十条人影接连不断从屋顶上的破洞里飞跃下来,身法比之前在南山下遇到的那批血阁杀手还要快上几分。 苏因罗脸色大变,朝萧琮喊到:“贤侄女,你快到我身边来!” 面对如此强敌,萧琮也不敢托大,带着冷寂云一起边战边退到苏因罗身旁。 “这次的杀手比上次更加难缠,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取胜。”苏因罗和其余几人背对着挨在一起,形成一个利于防守的阵型,对敌的间隙里抽空对萧琮道,“必要的时候,我命人掩护你冲出去,虽然符青有杀害各派掌门的最大嫌疑,但还不至于加害于你,你只管逃回朗月楼,我再不济也能替你拖延一时。” 萧琮听她这般说,心中甚是感动。她与苏因罗并没什么交情,对方只因着吕修白的关系竟然肯舍命相助,确也是性情中人,想起自己之前曾怀疑她和苏枕河有所勾结,不禁生出些愧意来。 “这些人是冲我们而来,我们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连累苏前辈和曹掌门。”萧琮转头望向冷寂云,心中已做了决定。 她一纵身便跃上屋顶,扬声对一众血阁杀手道:“想要取我性命的,尽管跟我来。” 话音未落,萧琮已运起轻功疾奔而去。 冷寂云挥剑荡开身前几人的攻击,朝萧琮的背影看了一眼,目光中露出决然之色。 “看来我没有机会再和你为敌了,倘若我死了,你定要记得从苏枕河手里抢回我爹的尸身,他最后的愿望便是葬进你苏家的祖坟。” 冷寂云对苏因罗说完这句,也不管她满脸震惊的表情,学着萧琮的样子窜上屋顶,厉声喝道:“你们不是要杀我吗,冷某奉陪到底。” 他身形一晃,竟是跟萧琮往全然相反的方向奔去。 血阁杀手见状,只得分成两路,分别去追萧、冷二人。 几十人眨眼之间尽数离去,好像一阵狂风刮过,踪迹全无。 曹禅问苏因罗道:“苏掌门,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苏因罗仍有些魂不守舍,过了半晌才稍稍回神道:“去救萧琮。” 曹禅迟疑道:“那冷寂云……” 苏因罗已牵过坐骑,点齐人马,沉声道:“你听我的便是。”   ☆、第67章 脱险 萧琮脚不沾地地向前飞掠,起落间仍留心着身后动静,知道少说有一半杀手紧追而来,她不但没感到生死一线的恐惧,反倒松了口气。 就算这批杀手的武功更高强,现在也被她成功引开半数,剩下那一半,苏因罗几人应该足以应付了,那么…… 至少冷寂云可以安然无恙。 这么一想,萧琮只觉胸臆间顿时豁然开朗,当即放开步伐奔跑,疾风刮过耳畔,竟然撩起三分快意豪情。 只可惜,她这番心思又怎能瞒得过冷寂云? 若放在平时,萧琮也早该想到对方不可能老老实实地任她替自己铺排后路,今天到了生死关头,危急时刻,却偏偏犯了糊涂。 冷寂云在江边停住脚步,面前开阔的水流正奔涌向东,背后纷沓而来的脚步声却已近在耳边。 “面朝江河,背靠青山,好一块风水宝地。”他抬了抬眉毛,扯下条衣襟把长剑擦得雪亮,这才回转身,风从江边吹来,立时将披散的黑色长发拂于脸前。 “还等什么,出手吧。”话音一落,冷寂云手中的宝剑好像有了生命,急速地翻动起来,人随剑走,不给对手留下丝毫喘息之机。 与此同时,几十名血阁杀手亦朝他冲杀过来,远远看去只见黑压压的斗篷连成一片,有如乌云遮日。 伴着风吹动衣袍的烈烈响声,双方急速逼近。 另一边,当苏因罗带人追上萧琮的时候,她正被杀手组成的阵型困在当中,敌人不断变换着位置,分作三批轮番同她决斗。 这种情形下,萧琮不可避免地受了点皮肉伤,但出手依然凌厉,丝毫未落下风。 苏因罗见状略略安心,一面命部下由八个方向一齐攻击敌阵外层,一面从马背上腾身而起,跃进阵中,喊道:“贤侄女,我来助你!” 萧琮正集中精神同时和六名杀手缠斗,嘈杂的刀剑声中忽然听到这一喊,知道有援兵到来,不由精神一振,内力猛地向外推送,竟将六人逼得各退数步。 苏家众人看准时机,从外围突入阵中,一拥而上合力杀死几人,整个剑阵便跟着松动起来。 萧琮趁此机会一眼找出破绽,剑身一抖,直刺过去。 然而对方又哪肯让她轻易得手? 只见最内层的六人忽然分列成三人一行的阵型,后面一人登上前面一人的肩膀,六柄剑分作上下两排,自左中右三个方向朝萧琮的后背攻去。 冰锥般的剑气刺得她后心一凉,萧琮皱了下眉,待要回剑自救,却见斜刺里忽然伸来一只手,也不知使得是什么功夫,轻轻一拂、一拖一收,就好像把那六人的力道全部黏了过去。 “这里交给我,你去破了她们的阵。”苏因罗说出这句的同时,已将对手重重摔开,六名杀手向外圈跌去,竟不偏不倚撞在同伴的剑锋之上,立刻就断了气。 有了苏因罗的掩护,萧琮免去后顾之忧,只管专心攻击对方的软肋,剑招越发大开大阖,势不可挡。 不消一炷香的工夫,敌人已渐露败迹。她们倒也不恋战,知道难以取胜,便立即化整为零,四人一组地朝不同方向退去,有的窜进树林,有的跳入河中,根据周围的环境隐蔽起来各自逃遁,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前辈,你受伤了?”萧琮惊得扶住苏因罗,竟粘了一手血。 苏因罗自己按住伤口,摇头道:“不碍事。” 萧琮见她嘴唇发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不禁又是感动又是自责,忙叫人牵过坐骑,亲自扶她上马。 众人正要动身折返苏家,萧琮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苏因罗回过头,萧琮已经大步来到她马前,神情紧张地问道:“前辈,寂云不是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吗,他现在何处?” 方才场面混乱,萧琮一心应战无暇考虑其他,这时才猛然发觉冷寂云竟不在人群当中。 苏因罗叹了口气,只好把一切据实以告,萧琮越听越惊,皱眉狠狠骂了一句“这个疯子”,便一刻也等不及地飞掠而去。 曹禅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对苏因罗道:“看来她对冷寂云倒是用情很深啊。” 苏因罗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忽而叫过身边一人,在她耳边低声交待了几句,那人便领命而去。她又拨出大半人手前去接应萧琮,这才领着余下众人折回南山。 萧琮赶到江边的时候,除了满地血迹、尸体和打斗的痕迹以外,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寂云?”试探地喊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 萧琮只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半拍,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愣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呼吸,然后突然弯下腰,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她把每一具尸体都翻过来,甚至想把地上的每一块泥土都掘开。手上不断重复着的动作似乎已经不需要大脑的控制,身体的各个部分好像突然被割裂开来,四分五裂,无法再拼合到一起。 一一翻遍,除了一条染血的青色衣襟之外,冷寂云就好像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 “寂云!”萧琮跑到岸边,一下子扑进翻腾的江水里,发狂地在水底摸索。 又奔到树林,一棵树一棵树地找过去,树叶被她摇晃地沙沙作响,连树下的草丛也被一一拨开来。 萧琮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好像就算是明知道不可能藏人的地方,也非要找过才甘心。 她靠在树干上喘着气,一只手死死地按着双眼。 这就是她刚刚自作主张把那人独自丢下的报应吗? 此时此刻,萧琮只觉极度后悔,如果时间能够回到过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他一起走,一定会…… 树林里静得出奇,所以当身后隐隐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就显得格外突兀。 萧琮猛地一震,回头就看见冷寂云半坐半卧在不远处的那棵树下,正定定地望着她。 萧琮愣住,人却好像失去控制似的一下子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他。 冷寂云被她撞得伤口剧痛,身体像散了架,忍不住闷哼出声。 萧琮这才回过神来,见他衣襟上染满血迹,脸色更苍白得吓人,不由心急如焚,当即要查看他的伤势。 冷寂云连忙按住她的手:“没伤到要害。” 萧琮仍旧不放心,硬拉开他的衣襟一一检视伤口。 冷寂云身上确实没有一处致命伤,但有好几处极深的创口,其余横七竖八的刀伤更叫萧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萧琮摸着他的脸颊,又心疼又生气,一时想狠狠地骂他一顿,一时又想将他拥进怀里。 “你早知道如果你跟我往相反的方向走,苏前辈一定会选择救我,所以才那么做,故意替我引开一半敌人,好让我活下来,对不对?” “你把我留在苏因罗身边,用自己做饵引开血阁杀手,不也是为了让我活下来吗?”冷寂云垂下目光,低声道,“将心比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萧琮怔了怔,叹了口气道:“你啊,偶尔依我一次不好吗?”忽而间又想起什么,涩然问道:“我刚刚到处找你,你早就看到我了吧,为什么不出声,故意让我着急?” 她边说边把冷寂云抱了起来,走出树林。 冷寂云靠在她怀里,失血造成的眩晕让他一动也不想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假如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我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即使你是为了我好,也根本不能让我快乐,相反,那只会把我逼疯。” 萧琮心头倏地一颤,脚底顿了顿,才又继续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其实我在唱歌……我果然是太无聊了,啊啊啊啊= =   ☆、第68章 当年 萧琮抱着冷寂云从树林里出来,就见苏家人骑马迎面赶来,她们看到冷寂云满身血污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忙拨出一匹马给两人代步。 一行人回到苏家,途中倒没再遭到血阁杀手的突袭。 萧琮知道这次又欠了苏因罗一个人情,把冷寂云安顿好之后,就立刻赶去探望,却在门口被管家拦下,才知苏因罗已经处理过伤口,正在歇息。 回到住处的时候,冷寂云正费力地撑着上半身想要坐起来,刚一动就疼出一头冷汗。 萧琮赶紧扶着他,在他背后塞了几个软枕。 “好好躺着不行吗,你现在是伤患,要什么东西我给你拿,要做什么我替你做。” 冷寂云乐了:“你替我小解?” 萧琮楞了一下,弯腰从床下面拿出夜壶,伸手就掀开了被子。 本来是故意逗她,见她真的凑过来解他裤带,冷寂云反倒被吓了一跳,连声道:“萧琮你别闹。” “没闹。”萧琮按住他,“你再乱动伤口又裂开了。” 冷寂云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竟然不像在开玩笑,不由面露尴尬。 萧琮又往他身边凑了凑:“怎么了?”跟着恍然大悟,一脸揶揄地贴着他耳朵道,“你身上有哪里是我没碰过的,还这么不好意思?” “你!”冷寂云顿时面红耳赤,狠狠推了她一下,结果不但没把人推开,反倒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了几口凉气,连嘴唇都白了。 萧琮脸色一变,掀开他衣衫确定包扎好的地方没渗出血来才稍稍放心,无奈道:“叫你别乱动了,还是我帮你吧,别扭扭捏捏的,听话。” 冷寂云听她全然是一副哄孩子的口吻,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伸手拽了拽她袖口,软声道:“你看着我让我怎么解,回避一下,乖。”末了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萧琮楞了半天,“啊”了一声,把夜壶放他手里转身就出去了,到门外给凉风一吹才清醒过来,一边搓着手一边在心里想,那人算是摸透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了,竟然来这招。 转念又想,自从新婚之后,两人一直到处奔波,竟然再没顾得上亲热。等摆脱了血阁杀手之后,实在该好好温存几番,免得那人总是这么容易脸热。 “萧大侠。”苏家总管远远叫了一声,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这么大的风,在外面乘凉啊?” “是……是啊,挺凉快的。”萧琮干咳了一声,摸着鼻尖笑笑,“是苏前辈醒了吗?” 总管点了点头,道:“家主一听说萧大侠去探望过,就马上派我过来,请您到屋中一叙。” 把总管送走之后,萧琮回到屋里,从行李中抖出件披风穿上,又找到一瓶外伤药揣进怀里。 冷寂云靠在床头问:“苏因罗叫你过去?” 萧琮“嗯”了一声,收拾妥当又走到床前,给他拉了拉被子。 “苏前辈对我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你好好睡上一觉,我很快回来。”萧琮一边说一边把冷寂云的手塞进被子里,大概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尽管屋里放着暖炉,他的手还是很凉,“这次要不是我一意孤行,也不会连累你受伤,是我太大意了,以为有大队人马同行就不会出事。” 冷寂云闻言,在被子下面狠狠掐了下她的手心,萧琮疼地叫了一声。 “你们做大侠的是不是天生就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习惯不好,得改改。” 萧琮一下子笑出来,刚升起的那点自责情绪也给冲淡了:“是是是,得改,最好日后能横行天下无人敢惹,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人称一句萧大魔头是不是?” 冷寂云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萧琮捏着他的脸:“那就有劳夫君大人费心调/教了。” 冷寂云瞪她一眼:“江湖上从没有人敢捏我的脸,因为想捏的人都已经死在我的剑下。” 萧琮差点又笑出来:“冷公子饶命,以后再也不敢了。”说完扶着冷寂云躺下来,却小声嘟囔了一句,“就算没死在你剑下,也得死在我剑下。” 她带着笑容俯身吻了吻冷寂云的额头:“好好休息。”这才起身离开。 冷寂云看着她出了屋,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跟着又叹了口气,虽说是为了逗她开心故意说的玩笑话,但这个什么事都爱扛上身的大侠,有时候还是挺让人担心。 进到苏因罗所住的跨院,总管替萧琮通报了一声,很快便有两个人从里面拉开房门,恭敬地请她入内。 苏因罗披着外衣坐在床上,招呼萧琮过去坐。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只是时不时捂着嘴轻咳几声。 萧琮把带来的伤药交给侍从,帮苏因罗拍着后背,惊疑道:“前辈还受了内伤?” 苏因罗笑着摇了摇头,总管却在旁边道:“家主上次跟血阁杀手过招时就受了内伤,只是一直瞒着不让声张,这次妄动内力,就更……” “多嘴。”苏因罗斥了她一句,命众人都退下,单独留下萧琮。 萧琮有些激动,过了一会儿才低着头道:“前辈重情重义,实在令萧琮承受不起。日后若前辈有所差遣,就算是刀山火海,萧琮也在所不辞。” “好了好了,我心领了。”苏因罗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我之所以再三救你,除了出于江湖道义,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你这番感激我可是受之有愧啊。” “私心?” “是啊,你是修白的徒弟,我救你,多少也是想弥补我当年对他的亏欠。”苏因罗目光黯然,苦笑道,“年轻时总是意气风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也不曾考虑后果,以至于惹来一场滔天风波,等到老了,才明白从一开始就已做错。” 萧琮心想,她当日被冷寂云当众质问,始终不肯说出一个“悔”字,今日却发出这番感慨,想来当初也只是不愿在人面前示弱罢了,却使得两人之间误会加深,水火不容。 “二十年前的事,萧琮确实无法想象,但前辈当年夹在正邪之间的尴尬处境,我却非常明白。”萧琮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埋在心底的话,“一切祸端皆由武林争斗而起,当年已经害了许多无辜之人,倘若前辈已经看透,想必也不愿再祸及后人吧?” 苏因罗看了她一眼,了然道:“你是指那个姓冷的小子吧?” 萧琮忙道:“是晚辈唐突了。” “无妨。”苏因罗似乎并不意外,表情也甚是平静,“这小子的性子又冷又硬,舌头带刺,说话不中听,我确实不大喜欢。但事后想想,人的出身并非自己可以选择,若是生在普通人家,被父母亲人呵护着长大,或许也能长成个温良的孩子吧。” 萧琮忍不住道:“寂云的脾气不好,但似乎也……尽得家传?” 苏因罗顿时愣住,表情有几分复杂。 仔细回想起来,冷谦当年的性情比起冷寂云还要凌厉霸道一些,可她不但没有丝毫厌恶,反倒是爱极。 半晌,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涩然道:“大概……我只是无法接受冷谦和别人生下的儿子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许久,苏因罗才转了个话题道:“眼下血阁杀手整日盯着你们不放,这倒是个麻烦,再这么躲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她顿了顿,忽然抬手指着墙角处的书架道,“你去帮我把书架第二层最右边那格的书拿过来。” 萧琮隐约知道她的用意,依言取来一摞书放在她床边。 苏因罗侧身在这些书里翻了翻,从中挑出一本又薄又旧的册子递给萧琮。 “那日我击退血阁杀手的时候,你想必就有所猜测了吧。你猜得不错,当年冷谦确曾教给我一些克制血阁杀手的武功,本意是向我表明他绝不会对我发出格杀令,加害于我。而我对他也是全然的信任,因此虽然收下了这本书册,也只在闲暇时随意练过几招,知道些皮毛罢了。” 萧琮翻看着书中的内容,眼睛越来越亮,欣喜道:“太好了,只要学会这上面的武功,就不用再惧怕血阁杀手了。” 苏因罗却摇头道:“这上面记载的武功甚是奇特,恐怕无法在一朝一夕之间练成。” 萧琮笑容一僵,一颗心重新沉入谷底:“那岂非是无补于事,不知前辈可还有什么良策?” “方法倒是有一个,不过能不能成功,也只能看你的造化。”苏因罗不急不徐道,“修白想必已将药师门的心法口诀传授给你了吧,据说将此心法练至最高境界的人,无论悟性还是内功修为都将超乎常人,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对别派武功融会贯通。” 萧琮听了她说的这个办法,心中不免失望:“不瞒前辈,我现如今连第六层都还未突破。” 苏因罗却暗暗吃了一惊,她早看出萧琮的内功不弱,寻常人在这个年纪上能练到第三层就算是非常不易了,便猜她也许已经练到第四层心法,可万万没料到萧琮的进境如此之快,竟然和吕修白不相上下了。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修为。”苏因罗含笑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赏,“天下武学皆有相通之处,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就到我的练功房去专心钻研心法,我也可从旁提点一二,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助你突破第六层境界。” 萧琮知道苏因罗年轻时就已在一流高手之列,这二十年来潜心习武,功力更加深不可测,如今听闻她愿意指点自己武功,自然是心头一喜,诚心道谢。 不过第六层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药师门心法流传至今,只有祖师一人得以突破第七层。相传她冲关之时曾偶然救起一位身负重伤的高手,那人自知大限已到,便将毕生功力相传以答谢她救命之恩,却阴差阳错地助她练成最高心法。 萧琮心中虽仍抱着一丝希望,却也不相信自己能有同样的奇遇。 距离格杀令所限的十日之期越来越近,她不敢稍有懈怠,从第二日起每天都在练功房从清晨待到日暮,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觉的时间,几乎把全部精力投入其中。 几日后,冷寂云的伤势渐渐好转,可以稍稍下地走动,而萧琮在苏因罗的耐心指点之下,顺利突破了心法第六层,除去感激之外,更对她敬如师长。 苏因罗也打心眼里喜欢萧琮这样性情豁达又勤奋上进的年轻人,有时看到萧琮甚至令她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同样少年得意,仗剑江湖,却在命运的浪潮里大起大落,因此更希望她不要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顾忌着萧琮的处境,尽管苏因罗和冷寂云两人仍旧相看两相厌,却没再起过什么争执,偶尔遇见时甚至彼此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在这之前,曹禅已经向苏因罗辞了行,当日就跟方笑词、玉奚两人一道下山去了,但这天下午,冷寂云路过苏府花园时,竟然看到一个酷似曹禅的背影,急匆匆地闪进苏因罗的跨院。 冷寂云心中起疑,便跟着从无人把守的侧面翻进院墙,悄悄伏在屋顶上。 揭下一块瓦片,俯身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在屋中和苏因罗交谈的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曹禅! 冷寂云微微皱眉,侧过头屏息静听,却被接下来听到的对话惊得心脏猛跳。 “叫你下山联络各门派,你回来做什么?”苏因罗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生气,“萧琮和冷寂云就住在旁边,尤其那个姓冷的小子心思多得很,若是让他看到你回来找我,定要起疑心。” “你放心,我过来的时候很小心,没被人看到。”曹禅犹豫了一下,道,“我回来就为问你一句话,前几日有笑词他们跟着,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你又跟萧琮在一起,可我要是不问明白,心里真是不踏实。” “什么事?” 曹禅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压低声音道:“抓来的那十几个掌门,到底……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苏因罗震惊道:“你胡说什么!” 曹禅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这件事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既然不是我做的,林琦又没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不是你临时改变主意,暗中派人灭口?” 苏因罗怒道:“简直一派胡言。” 曹禅仍是不信,忐忑地走来走去:“咱们事前可是说好的,只是抓人来做做样子,现在闹出人命来了,将来要是事发,我……我可是不知情的啊。” “是谁杀的人,对方是什么来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倒好,先怀疑到我头上来了。”苏因罗脸色铁青,冷哼道,“早知道你这么沉不住气,当初还不如我一个人来做,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难怪被符青踩得翻不了身。” 曹禅被她这一骂也有些慌了:“苏掌门,你可别误会,我也是担心节外生枝啊,只要大事可成,我全都听你的。” 苏因罗的语气这才缓和下来:“你放心,你和林琦把该做的事做好,至于上次说的那三个人,看来是不会听命于咱们的,那就不能留了,我会派人解决。” 曹禅应了一声,又道:“萧琮和冷寂云没起什么疑心吧?” “应该没有,萧琮很信任我,冷寂云虽然麻烦一点,但也不难应付。趁着没被人发现,你赶快从后门走吧,以后有什么消息用飞鸽传书,不要再上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饿,我要把你们都吃掉(⊙v⊙)   ☆、第69章 摊牌 冷寂云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听曹禅和苏因罗之前的对话,那十几个门派的掌门竟都是她们暗中抓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在自己和萧琮面前做了一出好戏。至于曹禅被擒,大概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故弄玄虚的伎俩罢了。 她们这么做,自然是想嫁祸符青,进而挑起各门派和朗月楼之间的矛盾。 而最终的目的…… 冷寂云忽然想起刚来苏家那晚对苏因罗所做的猜测,倘若她当真和血阁有所勾结,意欲借此机会扳倒朗月楼,不但能在江湖上引起一场混乱,更可以削弱白道门派的势力,正可谓一举两得。 但之前的那个谜团仍然存在,为什么血阁发出格杀令,苏因罗却出手相救? 冷寂云沉思良久,忽然间瞳仁一缩,握着茶杯的手也抖了抖。 他心里猛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苏因罗这几日来看上去自相矛盾的反常举动。 那就是,苏枕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杀死自己和萧琮! 记得当日在龙棠山上,苏枕河与萧琮交手时曾露了几手白道门派的武功,也正是那几招功夫,令萧琮开始怀疑她与南山苏家的关系。 当时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冷寂云也无暇深思,如今想来,苏枕河向来处事谨慎,从未对任何人展露自己的武功路数,那日却偏偏让萧琮看到,可见不是无心之举。 她发出格杀令,用意不在杀人,而是一步一步把自己和萧琮逼到苏因罗面前。 在苏枕河的授意下,苏因罗一再出手相救,又对萧琮推心置腹,可说是雪中送炭。 萧琮是个坦荡荡的女子,不疑有他,心中更存了报答之心,亲厚之意,这就恰恰落入了苏枕河的圈套! 冷寂云眉峰紧锁,心底连骂了几声“该死”,神情目光俱透出狠戾之色。 萧琮一进门就见他这副样子,也唬了一跳,走上前开玩笑似的说道:“又是谁得罪咱们冷公子了?” 冷寂云望了她一眼,无心说笑:“萧琮,我有话对你说。” 萧琮楞了楞,道:“那可巧了,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你先说。”冷寂云见她脸上喜色未消,似乎有什么好消息要同自己分享,实在不忍心先讲出之前的那番推测来让她失望。 萧琮直接端过冷寂云的茶水来喝了一口,眉宇间仍染着几丝兴奋:“说也奇怪,自从得了苏前辈的指点,我的功力便与日俱增,短短数日之间,不仅突破了第六层瓶颈,如今竟然已练至第七层中段。”说着把手腕递到冷寂云面前,道,“你试试看。” 冷寂云依言将手指搭在她脉门上,送了道内力进去,不消片刻,便感觉到萧琮体内有股强劲的内力反冲过来,竟生生弹开了他的手指。 “你……”冷寂云睁大眼睛,先是一喜,又是一惊,“你体内至少增加了十五年功力!” 萧琮在武学方面确实根骨奇佳,是不可多得的练武良材,但不过几日工夫就有这般进境,实在是太过邪门了。 萧琮笑道:“我起初也不敢置信,自进入第六重境界以来,练功时就总觉困难重重,有几次甚至真气走岔昏厥过去。来到苏家之后,这种情形虽仍有发生,但每次醒来,我不但不觉得疲惫,还能感觉到体内真气充盈,内力猛增。” 冷寂云仍自吃惊,暗想天底下竟有这等怪事。 萧琮又道:“苏前辈近日助我练功,耗费了不少精力,常常脸色苍白,步伐虚浮。我与她非亲非故,只不过沾了师傅的一点关系,她便能如此待我,倒让我心中不安。” 冷寂云闻言心里一颤,试探地问道:“这么说你已经完全相信她?” 萧琮不妨他有此一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拉住他的手道:“寂云,我知道你们之间有颇多嫌隙,但……” “我明白了。”冷寂云忽觉心中烦躁不已,不等她说完,便猛地站了起来,转身走到窗边。 萧琮不解他为何说变脸就变脸,上前揽住他肩膀道:“怎么生气了?” 冷寂云闭目深吸口气,才渐渐冷静下来,抬手拍了拍萧琮的手背,轻声道:“没有,我大概是有点累了。” 萧琮半信半疑,却也看不透他的心思,没再追问下去。 “对了,你刚刚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冷寂云犹豫了一下,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一点琐事,不提了。” 他微侧过脸,迎着窗外拂来的微风将目光投向远方。 现如今萧琮已对苏因罗深信不疑,倘若贸然说出毫无凭据的猜测,不但不能令她相信,还会让两人不快。事已至此,只有抓住苏因罗真正的把柄,看清她的图谋,才好早作打算。 然而,苏因罗远比他想象中更谨慎机警,冷寂云暗中跟了她三天,竟然一无所获。 夜色浓重,时近四更,借着屋檐上几盏挑高的灯笼,依稀可见墙下阴影里站着一道暗青身影。 冷寂云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那扇窗中透出的烛光,过了半晌,却见蜡烛熄灭,窗内一片漆黑。 等了片刻仍不见丝毫动静,男人皱了皱眉,心道又是白跑一趟。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唯恐逗留太久被萧琮察觉,正待闪身翻上墙头,却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紧跟着,一人身穿黑衣的女人飞身跃出墙外。 冷寂云心念一动,立刻跟在她身后掠了出去,跟出十几步却又猛然一停,略微思索后,运起轻功窜上了身旁一颗大树,藏身于枝叶之间。 他暗暗记下黑衣人所去方向,同时仍紧盯着苏因罗的房门。 不多时,果见房门再一次打开,另一名黑衣人闪了出来,却是往相反的方向疾奔。 “真是老狐狸。”冷寂云望着那道人影眯起双眼,随即足尖在枝头一点,几个起落便追了上去。 今夜月朗星稀,风吹得林间枝叶摇动,沙沙作响,脚步声混杂在其中,竟听不分明。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前方那人终于停了下来,冷寂云见状,忙侧身藏在树后,屏住呼吸。 “出来吧。”果然是苏因罗的声音。 话音一落,只听四下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下一刻,竟不知从何处蹿出三四十人来,来人身法奇快,眨眼间全都聚拢到苏因罗身前,一齐跪了下去:“主人。” 苏因罗“嗯”了一声,叫人点起几支火把。 夜风将火苗撩得呼呼窜高,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冷寂云登时看清苏因罗对面手执火把的女人正是那个整日里笑眯眯的苏家总管,其余人在她身后沉默地垂首而立,尽管看不到面容,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血阁杀手! 这一惊非同小可,冷寂云只觉呼吸一滞,浑身僵硬,不由自主地向后踏了半步,却恰恰踩断一根枯枝,寂静中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谁!”苏因罗脸色立变,抬手间,一众血阁杀手已迅速掠至冷寂云身前,冷寂云大惊之下回手拔剑,可手指才将将触到剑柄,几十柄弯刀已架在颈上。 冷寂云的手悬在剑柄上,双眸不可抑制地颤抖。 他与血阁杀手数次交锋,对方武功虽高,却并非难以企及,而是胜在配合默契。之前在江边那一战,他存了必死之念全力一击,甚至将对方击退,从那以后,便更加坚信血阁杀手的武功只是被江湖人以讹传讹,过分夸大罢了。 可是今天,他竟然连拔剑都做不到,只能任由对方连点他周身几处大穴,束手就擒。 苏因罗来到冷寂云身前,手中的火把滋滋燃烧,一股灼人热浪迎面扑来。 “好狡猾的小子,竟然没有上当。”苏因罗定定地细着眼睛看他,仿佛能一眼看进人心底去,“可就算被你看到了,又能如何?你现在也该明白了,若不是血阁杀手未出全力,你和萧琮早在来南山的路上就已经是死人。” 冷寂云闻言却忽然笑了一声。 苏因罗微微蹙眉:“你笑什么?” 冷寂云目光一深,挑着嘴角看向她:“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苏因罗只抬了抬眉不作声,意思是,愿闻其详。 “格杀令是血阁阁主权威的象征,历来也只有阁主一人可以控制血阁杀手,所以当你击败她们的时候,我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你和苏枕河之间存在着某种牵制关系,使她不得不默许你成为除她之外能够克制血阁杀手的第二人。” 苏因罗笑了笑:“很有道理。” “但是我错了。”冷寂云接道,“苏枕河当年杀死我父亲之后,并没有找到记载着如何控制血阁杀手的秘籍,因为我父亲早已经把那本书给了你。你后来传给萧琮的只是其中一卷,而唯一能够对血阁杀手发号施令的人,始终就只有你一个。” “是又如何?” 冷寂云冷笑道:“那表示你的死期快到了。”见苏因罗表情一僵,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推测,继续道,“看来你也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知道你从苏枕河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但是和她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等她能够控制血阁杀手的时候,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苏因罗面沉如水,随手将火把交予旁人,负手踱了几步,咬牙道:“你这种人真是留之可怕,杀之可惜。” “你不敢杀我。”冷寂云笃定道,“苏枕河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为求自保,你就只有攀附白道势力一途。放眼当今武林,能和血阁相抗的除了朗月楼不作他想,可偏偏符青是高傲之辈,不会把你这个声名扫地的前任武林盟主放在眼里,更不是个君子,无法得到你的信任。所以……” 苏因罗目光一抖:“所以怎样?” “所以你必须找一个可靠的人,取符青而代之,这个人就是萧琮。”冷寂云眼中露出笑意,不紧不慢道,“其一,萧琮是吕修白的得意弟子,吕修白又是你的故交,你对她自然比对旁人多了几分亲切和信任;其二,萧琮与符青交情甚笃,符青当日不得已将她逐出朗月楼,却一直心存愧疚,倘若符青失势,要找一个人来接掌朗月的话,这个人非萧琮莫属;其三,萧琮为人正直,生得一副侠义心肠,你对她有救命之恩,来日你若有难,她绝不会袖手旁观。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是你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吗?” 苏因罗起初甚是惊异,听到最后,脸色已渐渐恢复如常,拍了拍手道:“说得透彻,可你不要以为我怕惊动萧琮,就一定不敢动你。” 冷寂云反问道:“你敢吗?” “我现下确实不方便杀你,但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苏因罗踏前一步,一手撑在他背后的树干上,极具压迫性地俯身到他面前,“你看这些血阁杀手,她们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要听我的命令行事,比你成日里捉摸着算计别人要轻松许多,你想不想试试?” 冷寂云双目倏地睁大,狠声道:“你、敢!” 苏因罗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她转头对苏家总管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器皿来,又从水囊里倒了些清水入内。 苏因罗划破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进水中,冷寂云正在脑中急切地思考脱身之法,忽觉手上一疼,也被取了血置入器皿。 “这原本是今夜给几个不听话的江湖人准备的,没想到你先自己撞了上来,既然如此,我倒觉得用在你身上也不算浪费了。” 她伸手入怀,不多时摸出一只亮蓝的细高瓷瓶,示意下属将药汁一并倒入水中。 冷寂云心头警铃大作,拼尽全力以内力冲击穴道,却无济于事。 苏因罗道:“别白费力气了,等一会儿喝下它,就什么都不用再想。” 她话音未落,忽听苏家总管大叫了一声:“家主!” 苏因罗转头看去,立时像见了鬼一般,整个人僵住了。 总管左手里尚拿着未及打开的药瓶,双眼却直愣愣地盯着右手上托着的器皿。 水面上,两滴血竟完全融合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看了一篇叫一笔多情的女尊文,写得真好啊!   ☆、第70章 十年孽障 苏因罗的目光胶着在那抹相溶血色上,一刻也无法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下仿佛凝固的表情开始一点点松动,震惊,迷惑,无所适从,最终化作一种难以表述的恐慌,几乎一瞬间褪尽血色。 她的手臂微微一晃,指尖抬了抬,似乎想要向前,抬起的左脚却难以自控似的往后退了半步,身体摇摇欲坠。 “家主!”管家急忙上前扶住她,刚走到近前便被苏因罗抢过手中器物细看,视线炽烈如火,脸色却寒冷如冰。 “火把拿过来!”苏因罗的声音又干又涩,每说出一个字,喉咙都像被刀锋刮过一般刺痛。 火焰烈烈燃烧,四周亮如白昼,可是不管她再看多少次,再看得多么清楚,结果仍是一样。 苏因罗的手狠狠一抖,血水连着器皿一同翻落。 终于,她的视线穿过不断晃动的火光和冷寂云的目光相对,立时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愕无措。 “不可能,这不可能……”苏因罗似乎猛然想起什么,用颤抖的声音急切地问,“你是何时的生辰,是不是隆冬腊月?” 冷寂云只觉眼前一阵阵发花,整个天地都翻搅成一片,耳中蜂鸣,也不知对方在问些什么。 苏因罗眼中充血,伸手扣住他的肩膀,声音厉得快要撕裂:“你究竟是不是腊月出生!” 冷寂云脑中又昏又胀,却被肩头传来的疼痛拉回少许神智,恍惚道:“初夏。” “初夏……初夏,怎么会是初夏……”苏因罗兀自喃喃自语,如入魔障。 冷寂云手心冰凉,五脏六腑一起抽痛起来,心底那股疯狂生长的情绪却不知是恨是悲。 “我是何时出生的,难道你不知道?”他凝视着苏因罗,眼睑有种麻木紧绷的错觉,只是抬眼这个简单的动作竟然做得无比艰难,“你不是……我娘吗?” 苏因罗身躯一颤,像是被这个轻飘飘却带着讽刺的字眼一下子刺痛,竟浑浑噩噩地垂下手臂,踉跄着连退数步才勉强撑住根树干站稳。 “苏枕河骗我,她……竟然骗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隐瞒,在冷寂云正式踏足江湖之前,血阁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当苏因罗得知冷谦生有一子,已经是苏枕河成为血阁阁主的那一年。 适时,沉寂多年的苏家再次遭到武林门派打压,形势异常紧张,但苏因罗不顾苏家上下反对,暗中约苏枕河会面。 她几乎可以肯定,半月前那个带着二十一人在肃风山下血战七天七夜,小小年纪就惊动了半个江湖的孩子是她的骨肉。 这几乎是在得知冷谦的死讯之后,唯一令她稍感欣慰的消息。 苏因罗至今难忘,那时迟来十载的初为人母的喜悦,仿佛在她当时全然灰暗无望的生命中开出一朵花。一个刚刚步入中年就已将别人一辈子的苦辣酸甜提前尝尽的女人,猛然发现自己还可以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而活。 可是苏枕河非常肯定冷寂云生在隆冬,推算日子,冷谦怀有身孕是在他血洗江湖,两人彻底反目后的第八个月。 即便苏因罗是个习惯了被背叛的人,那时那刻,她心头最后的一抹热望也冻成了冰。 “我不懂,既然你是我的骨肉,冷谦为何要那样对待你,难道他就那么恨我吗?”苏因罗想象着自己说这话时的语气应该是极度的惊怒,然而话一出口才知道已经耗尽全力,连控诉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很清楚冷谦生前对这个孩子有多么残忍,从前只当他是为了报复自己才委身于人生下冷寂云,所以当他看到冷寂云时也只有厌恶和痛恨,没有半点寻常父亲应有的关怀。 今天才知道,原来冷谦真正恨的人是她苏因罗,以至于把这种恨意全部转嫁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儿子身上。 你太狠了,真的太狠了。 苏因罗闭上眼睛,火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火把灼烧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但冷寂云的心好像一颗磐石沉入大海,从最深的深处生出一种可怕的寂静,隔绝了四周的一切。 他看着苏因罗,看着她向来挺直的后背完全垮下来,仿佛一夜之间老去十岁,看着她原本带着精明算计的表情被痛苦取代,那表情甚至只是看上一眼就能尝到苦涩。 冷寂云的眼睛一动不动,仿佛无法睁大,无法闭起,无法眨一下,也无法转开视线。 眼泪因双眼酸涩而迅速汇集,把本就胀痛难忍的眼眶撑得满满当当,视野里的人和物都变成被眼泪扭曲的模糊影像。 “也许他也不知道我的生母是谁,只知道他所希望的那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在我身上看到最多的,是那些侮辱过他的女人们的影子,他始终不肯杀我,却是怕自己错杀了你的儿子……”冷寂云的声音哽住,半晌才道,“可我那时候还不懂,以为他也曾对我心生不忍,一念慈悲。” 谁知苏因罗闻言突然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什么叫侮辱过他的女人们!” 冷寂云被她猛然拔高的声音震得浑身一僵,当年的事传得江湖皆知,为什么苏因罗的反应竟像全不知情? 苏因罗气急败坏道:“你说清楚,那话是什么意思?” 站在一旁的管家见情形不对,忙开口道:“家主,他只是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您又何必当真……” 苏因罗充耳不闻,只一味抓着冷寂云问:“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冷谦怎么了,你告诉我!” 冷寂云胸口闷痛,咬牙道:“你要我说什么,说大名鼎鼎的楚二侠为了帮你不惜自甘堕落,用下作的药害得父亲受辱蒙羞,一怒之下大兴杀戮,却被人骂做嗜杀成性,更被你不问青红皂白地刺了一刀,从此心灰意冷,性情大变?” 他每说一句,苏因罗的脸就惨白一分,心头仿佛压着一座山,任她无论如何也喘不过气来。 当年她与冷谦不顾世俗的目光私定终身,冷谦亦答应从此罢手,不再与白道江湖为敌,本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喜事。 却没料到她最信任的朋友为了令她和冷谦断绝往来,竟暗中想出这等恶毒手段,使得黑白两道再起战祸,更不知有多少人在这场牵涉甚广的厮杀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苏因罗目光散乱,慢慢转头望向陪伴自己多年的管家,脸上写满难以形容的错愕和愤怒。 不等她开口,管家忽然高喊了声“家主”,猛地跪倒在她身前,声泪俱下:“属下将此事隐瞒多年,备受良心煎熬,实属迫不得已!楚二侠本是个响当当的英雄豪杰,奈何一念成魔,铸成大错。彼时流言四起,苏家大厦将倾,老家主传下的祖业不能毁于一旦,苏家更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 “你闭嘴!”苏因罗厉声喝断她,双眼赤红,“你们瞒着我做的事还不够多吗,这些年来我为苏家舍弃的还不够多吗,你们真要活活逼死我才肯罢休?” 总管几乎将整个身体贴在地面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苏因罗足下虚浮如同醉酒,盛怒中竟然大声发笑,状似癫狂:“苏家人都称我作家主,江湖人都称我作大侠,哈哈哈哈,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实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我苏因罗苟活到不惑之年,唯一得到的就是自食苦果,唯一做过的就是一败涂地,真是好不精彩,好不精彩!” 冷寂云听着这阵阵凄厉的笑声,忽而觉得好笑至极,也跟着大笑出声,原本含在眼中的泪水都被震落了下来。 “两代恩怨,几家存亡,千万人义愤填膺,前赴后继,起因却是一个误会,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冷谦是我爹,你是我娘,你们两情相悦,至死不渝,那么我这些年来所受的苦,不也成了个笑话吗?” 他越想越觉得可笑,竟笑得怎么也停不下来。 苏因罗耳听他的笑声越来越响,反倒是止住了笑,怔怔地望着他良久,隐隐露出恻然愧色。 她随即运气于指,要替冷寂云解开被封的穴道。 总管见她要放冷寂云走,惊喊道:“家主不可!他所知太多,恳请家主以大局为重!” 苏因罗经过刚才那番发泄,此刻只觉疲惫倦怠,再无力多说什么。 她手指向冷寂云,惨声对管家道:“你们已经逼死了冷谦,逼死了我,今天我要他活。”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更了,实在对不起大家 t_t 这章老苏和小冷互虐,下章换萧大侠和小冷互虐,被车轮虐的寂云同学要坚强,幸福就在前方!   ☆、第71章 愤怒 月光清冷,树林里透出明亮的火光。 管家长叹口气,垂袖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苏因罗在冷寂云肩头拍了两拍,解开他的穴道。 身体一得自由,冷寂云片刻也不想停留,转身便走。 苏因罗踏前一步:“你等等。” 她扬手命众人退下,兀自站了半晌却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反复地按揉眉心,直到冷寂云再次迈步,才有点急切地绕到他身前:“……你这副样子回去,不怕萧琮见了起疑心?” 她拿出一条干净的方帕,递到冷寂云面前,眼里含着期待和不安。 冷寂云看了她一眼,便错开视线。 他定了定神,用衣袖随意地擦去泪痕,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声音更加冷淡:“你特意遣退左右,有什么话就开门见山吧。” 苏因罗只好收回手,有些失落地苦笑道:“是不是就算我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叫我一声娘?” 冷寂云脸色一僵:“如果是为了说这个,恕冷某少陪了。” 苏因罗听他自称“冷某”,忍不住微蹙眉头,脸色难看了几分,待见他迈步要走,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忙赶上几步,话锋一转道:“我听说萧琮曾在五大门派掌门面前立誓,两年之内必将铲平血阁,除掉苏枕河,可有此事?” 冷寂云脚下猛然一顿,一双凤目微微眯起:“什么意思?” 苏因罗道:“一个人武功再高,不过是匹夫之勇。萧琮在江湖上没有自己的势力,两年之后,靠什么和血阁二十四分堂的人马较量?” 冷寂云心思转了转,点头道:“说得是。” 这过于冷静的反应倒教苏因罗大感意外,抬眼却见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视过来,锋芒毕露,暗藏精明。 苏因罗内心一震,剩下的话竟生生吞回腹中。 冷寂云将她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忽而冷笑道:“你的秘密已经被我知道,却偏偏奈何不了我,便只好与我合作了?你想让我对萧琮隐瞒今晚所见的一切吗?” 苏因罗并不否认:“即使我不出手,你也想找机会除掉符青,将朗月楼收入囊中吧?” 冷寂云道:“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苏因罗点了点头,道:“你不杀符青是为了萧琮,怎么不想想,杀符青也是为了萧琮?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冷寂云目光一抖,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什么都不需要你亲手去做。只要你不插手,萧琮不插手,两日之后就是朗月楼易主之时。” 见他有了些许动摇,苏因罗再接再励道:“再者说,你们想对付苏枕河,就非要跟我合作不可。整个江湖上,你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了解她的人。” 冷寂云听闻此言,却没多少意外,只是“哦”了一声,道:“你们同是姓苏,看来并非巧合。” “你猜得不错,苏枕河确曾是苏家子弟,不过早在她成为血阁阁主之时,就与苏家再无干系了。”苏因罗说到此处,忽然目光一利,“我绝不会忘,是她信口雌黄欺骗于我,才令我饱受骨肉分离之痛!” 冷寂云转过脸,狠狠地闭了闭眼。 夜风穿过树林,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良久无话。 “话到此处,想必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苏因罗犹豫半晌,又缓缓地加上一句,“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你要记住,我绝不会对你有一指加害。” 冷寂云内心一动,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四周少了火把的燃烧声,竟衬得这笑声听上去格外刺耳。 毒蛇就是毒蛇,只要毒牙还在,就会有撕咬猎物的本能。就算一忍再忍,当苏因罗把朗月楼这块鲜肉摆在面前,他还是忍不住了。 苏因罗把他放在棋盘上,作为助苏家重振声威的棋子。但是他怪不了别人,因为没有人逼他,他可以拒绝。他不能拒绝,因为他有欲|望。 萧琮,我又要令你失望了。 他仰面望着渐渐泛白的天空,沉吟不语。 “也罢,就让朗月楼……成为萧琮立足江湖的根基吧。” 冷寂云轻声地吐出这句话,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这个决定令他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却将另一块大石悬起,重重地碾在心口上。 他深吸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萧琮未必会知晓此事,何必杞人忧天?兵卒过了河,就只有朝前看,不能再回头了。 苏因罗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心里一喜,还不及说什么,却忽见远处树叶一阵摇晃,脸色顿时变了,厉声斥道:“谁在那处偷听?” 与此同时,冷寂云亦有所察觉,二话不说便猛然发力朝暗处挥出一掌,掌风扫得枝叶向两侧纷披,簌簌地落了一地。 不多时,果然有条人影从树上跃了下来,刚才的谈话也不知被她听去多少。苏、冷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中皆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冷寂云眯眼盯着那人影,寒声道:“深夜造访,何不报上姓名?” 来人站定在几十步开外,一言不发。 “阁下拒人于千里之外,莫非是敌非友?” 来人依旧沉默。 冷寂云皱了皱眉,脸色愈发阴沉:“敬酒不吃吃罚酒,既是如此,就莫怪冷某出手无情了!” 掩在宽袖中的两手早已聚起内劲,话音未落,便以十成功力接连发出一十六招,招式毒辣至极,自四面八方堵死了生路,显然不想给对方留下任何活命的机会。 他这手功夫曾在萧琮面前露过几回,萧琮却觉太过霸道歹毒,从那以后便鲜少使用。今日再度使将出来,但闻风声呼啸如摧枯拉朽,落叶残枝被尽数卷到半空,在三人间不断地盘旋起伏。 苏因罗举袖遮住眼前飞尘,料定冷寂云这一击足以制敌,便不欲出手。 谁料下一刻,原本浮在空中的树叶突然齐齐调转方向,伴随着另一股澎湃内力倒扑回来! 冷寂云骇然色变,全没想到对方能有如此身手,只可惜方才杀招已出,彼此间连转寰的余地也失去了,如今就只有全力一搏。 正待重新聚拢内力,忽听那人喝了一声:“够了!” 冷寂云听了这道熟悉的声音,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刚刚凝在掌心的内力俱都散了。 那人迈步从树影里走出来,每走近一步,月光便将她的面容照得清晰一分。 冷寂云的身体僵直着,脸上狠厉的表情还来不及褪去,眼底已经涌上不容错辩的惊慌失措。 “萧琮……” 冷寂云艰难地抬头望向对方,迫使自己显得镇定从容,然而对面那人充满愤怒和失望的目光扫来,便轻而易举刺透了他的全副武装。 萧琮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男人的这双眼睛生得深邃好看,就像黑玉的棋子落在白瓷上,时常微微眯起,含着笑意,带着神采,令她忍不住地心动。 然而此刻,这双眼睛失去了笑意和神采,目光颤抖,最终低垂下去。 萧琮多么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辩解,可是冷寂云张了几次嘴唇,只吐出一个“我”字,就再也接不下去。 萧琮也没想到,会发生眼前的这一幕。 她夜半醒来不见枕边人的踪影,便出门来寻,远远地见树林中透出点点火光,心中奇怪,索性悄悄跟了进来,藏身树上。 届时火光已然熄灭,树下只见苏因罗和冷寂云。两人间似乎颇不愉快,冷寂云沉着脸正要离开,却听苏因罗突然提及五大门派一事,萧琮心中更觉蹊跷,便没立刻露出形藏,谁知越听越是震惊,心烦意乱之下,却不慎惊动了两人。 “若非我今日亲耳听到,你们还要瞒我到几时?”萧琮面沉如水,声音中难掩怒气,“苏前辈,你对萧琮有再造之恩,我纵然米分身碎骨也难相报,但你如此作为,萧琮实在不敢苟同!” 苏因罗见她突然出现,初时也吃了一惊,半晌方平静下来,事到临头却横生枝节,她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冠冕堂皇的话我说得多了,也听得多了,你只说打算如何做吧。” 萧琮蹙眉看了她片刻,沉声道:“我这便赶到朗月楼去,绝不会任由你们阴谋害人。” “阴谋?”苏因罗笑了,“就算是阴谋,你知道我的安排是什么?你知道我有多少人?你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要对付什么样的劲敌?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定和众位掌门被杀一事有关,是你有意嫁祸给符青,对不对?” 苏因罗但笑不语。萧琮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阵阵发寒,目光落在始终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男人身上,这种寒冷的感觉更甚,好像已经顺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 她慢慢地抬起双手,慢慢地冲两人抱拳:“萧琮告辞了,两位……好自为之。” 冷寂云猛然惊醒似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抬头才发现对方的表情冷得像冰。 他的心脏猛跳,声音颤抖:“我跟你走。” 这时,苏因罗的手也已经钳住了她的另一条手臂,萧琮回头看她一眼,心头突然升起一股烦躁,猛地一掙,不料却被抓得死紧。 “萧琮自知武功不敌前辈,但前辈若要强留我在此,便是力有不逮,也要勉力一试了。” 她说罢运起内功,再次猛力一掙,原只打算将双手挣脱出来,不料内力甫一吐出,只觉双臂上一轻,苏因罗和冷寂云就像两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萧琮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惊得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请狠揍我!!!!! ( ̄e(# ̄)   ☆、第72章 口角 萧琮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情急之下,竟然忘记自己的内功修为已接近药师门心法巅峰,加上多出的十五年功力,在她看来不过平平常常的一推,换了寻常人便是致命一击。 所幸冷寂云反应机敏,人在半空便朝后挥出几掌,卸去大半力道,但脚一落地,仍是被这股内劲掀得连退十几步,险些稳不住下盘。 苏因罗便不如他这般轻松了,虽也勉强站稳身形,却因强运内力抵抗,反被击得气息乱窜,登时吐出两口血来。 萧琮吓了一跳,以苏因罗的武功,说什么也不至如此不堪一击,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有个念头忽然转过脑海。 她上前几步,试探地问:“莫非那十五年功力是你……” 不等她说完,苏因罗含着满口鲜血笑了起来:“就算你是天纵奇才,数日之间多出那许多功力,就没有丝毫的怀疑吗?” 萧琮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每次练功昏厥后醒来,都感到内力格外充沛,修为不减反增。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因罗竟趁她人事不省之时,将自己的内力灌注她体内。 萧琮心中满是惊疑:“为什么这么做?” 苏因罗单手按住胸口,嘴角还淌着血痕,连说话都有些费力:“只有得到这十五年功力,你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药师门心法的最高境界,也只有这样,才能破解格杀令,成为能与苏枕河一决雄雌的绝顶高手。” “为什么?”萧琮再一次地问。内功对习武之人来说重如性命,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把功力传给别人。 “苏枕河既然同我撕破脸,对付苏家是迟早的事。我别无所求,只是等你功成名就之时,倘若苏家有难,请你出手相助,无论如何要保住苏氏一族的血脉。” 萧琮苦笑:“你这般费尽心机,就只是为了这个?” 苏因罗缓缓点头:“为了苏家,就算要我赔上性命也未尝不可,又何惜这区区十几年功力?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图你报答与我,只要你答应我这小小的请求。” 萧琮生平最看重情义二字,决计不肯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即使知道苏因罗所做一切并非出自真心,她今日所求怕也难以拒绝了,只是喉咙里好似堵住一块大石,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这件事我应承你,但朗月楼我也是非去不可,就此别过,望君珍重。”萧琮并不多言,再次抱了抱拳,便朝林外奔去。 冷寂云正欲拦她,忽见管家急急忙忙折返回来,神情极是狼狈:“家主,大事不妙了!血阁杀手不知怎的突然发起疯来,不听号令,全数朝山下去了!” “什么!”苏因罗双目圆睁,手指都颤抖起来,“定是苏枕河已想出控制这班杀手的新奇法门,凭借冷谦那册秘籍上记载的路数,也再不能对她们发号施令了。”猛然间想到什么,朝冷寂云疾声道,“快,拦住萧琮,绝不能教她去朗月楼!” 冷寂云被她这一喝,登时也反应过来,心想自苏枕河颁下格杀令至今已有数日,自己和萧琮却仍未死,她又岂会料想不到是苏因罗生了反心,从中阻挠? 然而她甫一掌握号令血阁杀手的心法要诀,做的头一件事既非除掉苏因罗这个背叛者,也非继续追杀自己和萧琮,加上这几日正是各大门派合围朗月楼的紧要关头,苏枕河的反常举动岂非太巧合了吗? 冷寂云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倘若朗月楼一战打得两败俱伤,暗中蛰伏的杀手再出其不意杀将出来,剿杀一众江湖门派,便可谓兵不血刃! “以萧琮现下的功力,若是对上血阁杀手,可有几分胜算?” 苏因罗颓然摇头:“要重新控制她们已是绝无可能,如今唯一的法子,便是凭借药师门最高心法,在短时间内习得秘籍末卷上所记的要诀,彻底破除血阁杀手身上的禁制,令其恢复心神,那么即使是苏枕河,也无法再操控她们了。”说罢便从怀中取出秘籍来,“你拿去给萧琮,若她一意孤行,非要趟这浑水,这或许是最后一线生机。” 冷寂云接过秘籍,当即施展轻功追出树林。 萧琮收拾起行囊,从马厩里牵出坐骑,远远地望见冷寂云匆匆赶来,只略微顿了顿,便黑沉着脸跨上马背,扬鞭朝马股上甩去。 手刚到半空,冷寂云已然奔至近前,一抬手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站在马下仰视着她,微乱的呼吸来不及调匀,向来冷静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急躁:“方才就算是我的不是,一时昏了头,便答应同苏因罗合作,没有考虑你的喜恶。可是我刚刚得到消息,血阁杀手已被苏枕河全数调集,恐怕正等在朗月楼左近伺机待发,你现在去了不仅救不下符青,连自己的命都难以保全!” 萧琮乍一得此消息不免有些吃惊,却只是蹙眉道:“倘若真如你说的那样凶险,我就更要赶去阻止,绝不能让苏枕河坐山观虎斗,看了咱们的笑话。”说罢竟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反扣住男人的手腕,用力将右手抽了出来。 冷寂云手心里一空,顿时愣住了,直到萧琮喝了声“驾”,耳边传来远去的马蹄声,才猛然惊醒过来。 他双眉一轩,几步追到马前,一伸手竟死死拽住了马缰。骏马在奔跑中受到阻碍,愠怒地发出几声嘶鸣,不但不肯停步,反而愈发凶猛地向前冲撞,试图凭蛮力挣开桎梏。 冷寂云被扯得身体前倾,双手却死命攥住缰绳不肯放松,发狠般地向后拉扯,马头都教这大力拽得狠狠一偏。 被惹怒的骏马嘶声长鸣,突然间前蹄悬空立了起来,萧琮大惊,忙腿上运劲紧紧夹住马腹,才没给掀下背来。 “你闹够了没有!”萧琮被颠得一阵头昏脑胀,强行按捺的火气再度涌上胸口,劈手夺回男人手中的马缰。 冷寂云掌心一痛,摊开双手,只见掌心被马缰勒出了数道血痕。他方才一心要留住萧琮,并不知自己使出多大气力,受了伤也浑然不觉,如今才感到两只手掌痛如火炙,阵阵钻心。 萧琮瞥见那斑斑血迹,下意识想去查看他的伤势,随即想起正在同那人置气,便又生生收住动作,沉默地坐于马上。 冷寂云望着她冷漠的表情,难受得心如刀绞,顿时也上来脾气,咬着牙根硬邦邦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跪下来给萧大侠赔罪么?” “不敢当!”萧琮给他这一呛,眉头越发皱得紧了,火冒三丈地斥道,“既然你心里没觉得自己做错,也不需要压着脾气敷衍我,省得折了你冷大公子的铮铮傲骨,那可真是委屈得紧!” “错?我有什么错?”冷寂云哪肯再伏低做小,抬眼看着她连连冷笑道,“我早看符青不顺眼,碍着你的关系,才一直忍耐,现下她与人结怨,旁人要去杀她,我没有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冷寂云不是庙里供奉的菩萨,没受过符青的香火,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你难道忘了,你我那时被血阁追杀无处安身,是谁让咱们暂住朗月楼,又是谁替咱们筹办婚事?如今她遭人陷害,我帮她一帮难道不该?” 冷寂云又是冷笑:“我便是心胸狭窄,不记得别人对我好,就记得别人对我坏!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是谁纵容手下羞辱与我,又要将我剥皮实草处以极刑,更加忘不了,是谁贪生怕死,为了保住自己权势,便狠心废去你一身武功!” 他说到最后激动不已,眼眶竟是泛红,一幕幕往事仿佛就在昨日发生,每次回想都教人手心冰凉,阵阵后怕。 萧琮知他怀恨符青多半是因为当初的事替自己感到不值,又见他双目中隐隐泛出水光,不禁也有些心软了。 不料冷寂云忽地神色一冷,森然道:“如果做九件坏事,再做一件好事就算是好人的话,这世上的好人不嫌太多了吗?这样的一个‘好人’,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救吗?萧琮,我只有一句话,符青是生是死与我无关,但你若是为了救她赔上性命,她怎么活过来的,我就让她再怎么死回去!” “你!”萧琮没见过这么说不通道理的人,怒极反笑,一些原本知道绝不该说的伤人话就想也不想一股脑地说出了口,“如果做九件坏事一件好事的人都不应该救,那么像你这样做了九十九件坏事,却没做过一件好事的人又凭什么活在世上?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豁出性命救你,那么你现在是不是也要怎么活过来的就怎么死回去?!” 冷寂云怔住,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萧琮的暴怒只会激起他反驳的冲动,可是萧琮这样的笑容却让他感到害怕了。 “做了九十九件坏事,却没做过一件好事……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男人的嘴唇颤抖着,无论他的目光再怎样锐利如刀,身躯再怎样僵硬紧绷,苍白的脸色依然使他显得无比憔悴,“你说得对,我连符青都比不上,根本不值得萧大侠一而再再而三舍命相救,更不值得你自毁长城,把武功地位都葬送了。我活该去死,一个早该死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过问萧大侠的私事,你想去朗月楼,那就尽管去吧。” 萧琮脸色变了,跳下马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怀里不停颤抖的身体也让她感到害怕了:“寂云,是我说错了。不管怎么生气,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心里明知道不是,但是不想在口舌之争上总被你占尽上风,就把什么狠话都说出来伤你,是我不对,我们不争了好不好?” 萧琮低头吻着他的头发,不断安抚着。 冷寂云抬眼看她,倔强的目光里含着一丝委屈,依着他的脾气本想把萧琮一把推开,却偏偏为她眼中露出的那点心痛忍不住地心软。 萧琮把头枕在他肩膀上,忽然哑声道:“我不是铁石心肠,你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话,也让我心里很难受,你也是故意的吗?” 冷寂云没有说话,却也像她一样收紧手臂,紧紧拥抱着,使两个人又变得密不可分。温暖的体温熨帖着萧琮的胸口,心里结的冰都被化开了,汇成暖流。 “我改。”冷寂云埋在萧琮怀里,声音便有些闷闷地听不清,半晌又抬起头来说,“是我先做错事,你生气是应该的。可是我不让你去朗月楼,并不是气你要帮符青,只是担心你遇到血阁杀手会吃亏,本打算好言好语劝你,偏偏被你冷言冷语几句就受不了。多好笑,为了跟你在一起连命都可以不要,改掉坏脾气会比这更难吗?对不起,我改。” 萧琮听他说完这番话,心都软得要掐出水来,又是甜蜜又是心疼:“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那么孤傲,高高在上,就好像天上的鹰,万事万物都不能教你低头。可是自从和我在一起,你会迁就我,会跟我说对不起,为了我不能做这不能做那。我曾说过要看你翱翔九天,自由自在,可是困住你的人恰恰是我……” 冷寂云被萧琮亲吻着额头,仿佛身上心里的每一根尖刺都被抚弄得软下去,倘若时间倒转三年,那时候的他绝不会相信自己也会沉浸在一个女人的甜言蜜语里不能自拔。 “我陪你去朗月楼,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他靠在萧琮怀里,揽着她的后腰,忽然又道,“可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为了救谁赔上性命,我就教她怎么活过来的,再怎么死回去,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唔……” 萧琮咬住男人的嘴唇,一下将他横抱起来放在马背上,翻身坐稳后将人紧紧拥着,轻喝了声“驾”,骏马便撒开四蹄朝远处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要大虐,结果骂完夫郎竟然还是哄夫郎的节奏,又甜甜蜜蜜腻歪一起去了,太凶残,萧大侠没得救。。。t_t 下章还要继续虐,这回真的!!我保证!!鉴于虐度比之前都高一点,虐完会上个大大大甜枣!! 话说之前追一个文,作者三天不更新我就怨气冲天有弃文冲动了,于是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觉得我真是个渣,而你们如此美好……= =|||   ☆、第73章 力挽狂澜 落雁岗,向来是武林大会召开之地,距朗月楼不过十里。 符青被两名弟子搀扶着,歪头吐出两口血,眼前越发模糊,只看得清乌压压一片乱晃的人影。 她仍记得萧琮被废去武功逐出朗月楼之时,落雁岗上也像这般聚满了人,可是今日此处,却将成为她符青的葬身之地,倒真是报应不爽。 面前的空地上一字排开十余具棺椁,里面盛着遇害掌门人的尸身。 除去身穿孝服的各家苦主,另有以段掌门为首的五大门派、南天帮、远山派、华清派、岳阳门等共计二十几个帮派共举讨伐之事。 “符青,你若肯当着众家英雄的面自裁谢罪,我们便不为难你手下弟子,还会替你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人来,接任朗月楼楼主之位。如此,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说话的乃是华清派掌门林琦,如今身穿华服,神采飞扬,早已不是当日跟着众人从龙棠山上出逃的狼狈模样。 她回到家中将此事添油加醋一番,旁人都当她拼死与苏枕河顽抗才得以脱险,是位了不起的英雄,华清派的名声反而大了起来,派中弟子也脸上有光,说话做事越发趾高气扬。 符青知晓她的底细,便只是闭着眼冷笑:“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我符青半生谨小慎微,半生放荡轻狂,曾烧死楚西川,斩杀范无极,也曾率众冲上龙棠山,与血阁酣然一战。功也好,过也罢,正记野史上总当得起枭雄二字,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 “你……你……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林琦被诘问得脸皮紫红,唯恐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急对众人道,“大家听到了,原来楚老爷子和范宗主都是被她所杀,今日定要将这丧心病狂的恶贼就地正法,替枉死之人报仇!” 南天帮帮主李南山也站出来道:“不错,这厮用心忒也歹毒,还曾在我和陆婆婆面前诬陷燕谷药师门,挑得我们两大门派杀进燕谷,折了几百条人命。” 她身边的白发婆子便哼了一声,道:“李帮主说得是,若非吕掌门事后查明一切,我二人至今还蒙在鼓里,做了任人摆布的棋子还不知道呢!” 符青并不辩驳,却反问道:“据我所知,两位得悉实情已有一段时日,若真是义愤填膺,怎不早来朗月楼与我对质,非要等到今时今日才来趁人之危,莫非没有这许多人撑场面,你们便没有这个胆子吗?” 李、陆二人同是一噎,说不出话来。 两人虽非贪生怕死之辈,但两大门派经过燕谷一战伤亡惨重,无法与朗月楼为敌,听闻各大门派欲合围朗月楼,两人确是打了借此机会出一口鸟气的主意,可方才被符青一语道破,顿觉羞窘异常,便都退回去不再做声。 岳阳剑曹禅对符青最是痛恨,见众人都在她面前碰了钉子,人心渐渐动摇,唯恐错失良机杀不死符青,忙高声道:“各位英雄,我们今日来此是要替被害的几位掌门讨回公道,这符青扯东扯西忒不老实,咱们还同她说什么,直接一刀杀了替天行道!” 此言一出,一些懵懂的江湖人总算清醒过来,心想断断不能再被符青牵着鼻子走,误了大事。 人群中接连爆出几个附和的声音,不多时,落雁岗上越发人声鼎沸,呼声此起彼伏。 “手刃符青恶贼,替天行道!” “给武林同道报仇!” 符青的眼睛看不清楚,四面八方传来的高喊声却震耳欲聋。 她早已料到今日无法善了,到了此时,心底里依然免不了涌上一阵悲凉。血阁未灭,江湖未定,她的抱负终究是一场空了。 “各位若当真杀了她,那才是帮了苏枕河一个大忙!” 喧闹的人群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声音原本不大,却被深厚的内力推送进众人耳中,在浪涛般的呼声里仍显得无比清晰。 一青一白两道身影腾身跃入人群,转眼间稳稳落在符青身旁。 萧琮往她体内输送一股内力,皱眉道:“你撑着点。”瞥眼见四处横躺着各派弟子的尸体,显然刚刚经过一场恶战,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来晚一步。 这其中数朗月楼伤亡最重,死里逃生的百来人个个灰头土脸,精神疲惫。 相比之下,奉命留守朗月楼的部分人马虽然遭到堵截,无法赶来支援,却侥幸成为得以保存的力量。 符青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看到萧琮时目光一亮,却推开她的手道:“还没这么容易死,别浪费你的功力。” 说话间,原本坐在一旁的朗月楼弟子中突然站起三个女子来,一色的大红衣袍甚是扎眼,萧琮方才只挂心符青的伤势,竟没注意到。 “少主,你可是回来了!”萧二自己伤得不轻,见到萧琮却先上上下下地检查一番,瞧她安然无恙,眼中满是喜色,嘴里却抱怨起来,“你留书一封就扔下我们几个跑了,我跟萧四萧五到处找你,真要急死人!” 萧四接口道:“江湖上都在议论,说你接下血阁的格杀令,十成十活不了了。我们三个虽然不信,不过也商量好了,十日之后若再没消息,便一口气杀上龙棠山,跟苏枕河拼命。” 萧五点头道:“不错。” 萧琮与三人重逢本是高兴,听到这话不禁又是愧疚又是动容,鼻腔里也酸涩起来。 “你们倒是叙旧够了没有?”林琦掸了掸华袍上的灰尘,撇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萧琮萧大侠和……哦,冷左使。” 她这么一说,有些不明实情的江湖人便议论开来,朝着两人指指点点。 萧琮已从冷寂云口中得知林琦、曹禅二人同苏因罗密谋陷害符青之事,心中早把她骂作小人,又听她拿冷寂云旧时的身份做文章,脸色更加难看。 林琦见她捏着拳头走到自己面前,心里便怯了怯,道:“怎么,你还想动手打人不成?” 萧琮冷哼一声,竟抓住她前襟将她提了起来,华清派门人大惊失色,赶忙拔剑围拢过来,嘴里直喊着“快放下我家掌门”,却不敢轻举妄动。 萧琮扫视着指向自己的剑锋,忽然间手臂一扬,把林琦向后抛了出去,重重摔在萧四身边,萧四立即会意地点住她穴道。 这一变故只在眨眼之间,华清派门人个个目瞪口呆,也顾不上和萧琮对峙,纷纷冲上前去救人,刚迈出两三步,却觉一股气浪迎面扑来,竟不由自主被推着后退,武功较弱的人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 近日来,华清派在江湖上很是耀武扬威,其余门派的弟子嘴上不说,心里早有微词。这时见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便忍不住哄笑起来,直把华清派众人气得脸色乍青乍白,好不精彩。 笑声未落,萧琮又闪身去抓站在一旁的曹禅,手未碰上衣襟,忽然从旁刺出一双判官笔,格住了她的手掌。 “萧大侠这是何故?”方笑词向来面无表情,此刻却忍不住露出惊疑,心想若是师傅也像林琦那般被萧琮摔了出去,那她这大弟子便颜面无存了。 萧琮只因恼恨林琦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才有意教她闹些笑话出来,并无意对曹禅依样画葫芦,加上与方笑词也算有几分交情,当即只左掌一翻将她逼退两步,右手迅速点住曹禅周身穴道,交予萧二。 众江湖人虽然多少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但萧琮这番举动不啻于对江湖各派的挑衅,神色间便渐渐有些愤愤,脸上露出敌意来。 “诸位,请先听我一言。”待众人安静下来,萧琮才道,“拙荆虽出身血阁,但早已与苏枕河之流没有关联,五大门派掌门人日前与我立下约定,若萧琮两年之内铲除血阁,便不再旧事重提,还他一个清白身份。今日却偏偏有人借题发难,蓄意挑拨,我倒要当着众家前辈高人的面再问一句,当初的约定还做不做数?” 五大门派掌门人互看一眼,低声交谈片刻,便由段掌门出面道:“五大门派向来一诺千金,若是轻易反悔,岂非叫旁人笑话?段某今日也有一言,约定之事还请在场各位做个见证,也给我们五人几分薄面,日后若再有人挑起是非……”说着看向林琦,意有所指道,“就是同五大门派为敌。” 众人听她这般说,自然没有异议,纷纷表态附和。 萧琮心头一松,想及此番的来意,又道:“我今日来此也是为着各派掌门被杀一事,杀人者并非符青,倒是和林、曹两位掌门脱不了干系。” 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一些江湖人听她言之凿凿,望向林、曹二人的目光里便露出些怀疑。 林琦与曹禅本就不如苏因罗沉稳,被萧琮当众揭穿,不免惊慌起来。 林琦强自定了定神,嚷道:“萧琮,你说我们杀人,倒是拿出证据来!” 众人听她说得在理,复又看向萧琮,冷寂云便走上前来,将在苏家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道来。 众人乍听血阁杀手或许埋伏在此,不禁大为震惊,对曹禅与苏因罗密谋之事更是半信半疑。但方笑词与曹禅原本一路同行,推算与她分开的时间正和冷寂云所说日期吻合,便由不得她不信:“师傅,他说的都是真的?” 曹禅心底一阵阵发虚,佯怒道:“兔崽子,真是白养你了,连你也怀疑我?” 方笑词被她吼得一怔,一时不知该信谁才好。 林琦越听越是心惊,暗暗责怪曹禅大意误事,竟把什么都给对方听去了,所幸知道此事的只有冷寂云一人,倒也不难应对,当即便镇定了几分。 “冷公子说得煞有介事,倘若当个故事来听还算精彩。可是即便在公堂上,县官大老爷断案也要讲真凭实据,萧琮是你的妻主,又和符青交情匪浅,她为救符青性命,情急之下要你来作伪证也未尝不可。” “你说什么!”冷寂云遭此污蔑,不由得目光一狠,恨不得当场结果了她。 林琦吓得浑身一抖,大声叫道:“你们看看,他这样子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似的,他说的话可做不得准!” 各大门派弟子被这一出闹得越发糊涂,低声议论着却久久没有定论。 肥头大耳的杜掌门听得一个脑袋有两个大,转头问段掌门:“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该信哪个?” 段掌门眉头紧锁,摇头不语。 年纪最长的刘掌门道:“我看林琦说得确有几分道理,以冷寂云的身份立场,合该避嫌才是,不宜出面作证。”复又问萧琮道,“萧大侠,你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 若非冷寂云告知,连萧琮都还被蒙在鼓里,又哪来其他证据,听对方有此一问,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据实以告。 段掌门道:“既是如此,我等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词,就断定两位掌门有罪。倒是尸身上的掌印,确确实实出自符青的独门掌法,若无其他证据,还请萧大侠放了两位掌门。” 这话说得有礼有节,却带了些强硬态度,大有迫萧琮放人之意。 萧琮脸色铁青,明知真凶就在眼前,偏偏奈何不得。原以为道破真相就能阻止朗月楼和各派之间的争端,哪知林琦像条泥鳅似的滑不留手,自己反倒落得被动。 众人见她沉默着不肯退让,渐渐失去耐性,便都亮出刀剑兵器来,只等各家掌门一声令下,就一起杀将上去。 各门派皆以五大门派马首是瞻,五大门派中又数段掌门最德高望重。 “萧大侠,得罪了。”她紧盯着萧琮,慢慢将右手扬起。 萧琮的心跳随着这只手的抬高逐渐加快,她并不怕与众门派为敌,只怕自相残杀反教苏枕河渔翁得利。 可恼对方不肯相信她所说,说不定已把血阁介入之事当作她为救符青想出的一计,只为扰乱视听,拖延时间。 段掌门神色绝然,嘴唇紧抿。 下一刻,高抬的手挥了下来。 “且慢!” 伴着一声急促的厉喝,又一道身影跃过人群。 看清他的容貌之后,不少朗月楼弟子面露惊喜,叫道:“是凤总管回来了!” 凤江临在龙棠山表明身份之时,听到的便只有屋内几人,是以朗月楼门人还都不知道这位凤总管即是血阁右使,只当来了援兵,又怎能不喜? 符青看向他的目光却极是复杂,她知道凤江临不是来救她,而是杀她。 冷寂云见是凤江临,立刻机警地按住剑柄,低声对萧琮道:“右使亲临,可见苏枕河对这一战极为看重,志在必得。” 萧琮点了点头,暗暗提起内息,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凤江临,只等他发难便立时出手。 凤江临转过脸,恰恰将两人戒备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微微一怔,便垂下眼皮,嘴边恍惚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你们要的证据,我也没有,但是我知道林琦为什么杀死那些掌门人。”他对着段掌门说话,目光却远远地投在符青身上,“那是因为她早在被抓到龙棠山的时候就投靠了血阁,她是苏枕河安插在白道江湖的奸细!” “你血口喷人!”林琦初见凤江临时确实吃了一惊,联系到冷寂云所说的血阁杀手一事,不免开始担心苏枕河真的有所部署,不然怎会派血阁右使前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揭穿凤江临的身份,反被对方说成是血阁奸细,顿时有些懵了。 萧琮和冷寂云互看一眼,也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静观其变。 凤江临笑道:“众所周知,血阁人右臂上皆有一刺青,入肉三分,割不去,磨不掉。你把手臂露出来给大家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不就全都清楚了?” 众人心说不错,便纷纷要林琦褪下上衣,验一验右臂上有没有刺青。 林琦闻言,突然间神色大变,旁边的萧四却已眼疾手快扯去她一边衣袖,众人探头看去,人群里登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看得清楚,她的右臂上分明刺着三点鲜红血滴,那是血阁的标志! 林琦方寸大乱,全身都颤抖起来,连声道:“不是,我不是血阁奸细,是他陷害我的!他们抓我到龙棠山时硬给我刺上刺青,原来是怀得这个心思,忒歹毒了,忒歹毒了!各位英雄,你们不要被他骗了,他才是血阁人,他是血阁的右使!凤江临,你敢不敢也把右臂露出来,给大家看看有没有血阁的刺青!” 众人闻言全把目光转向凤江临,却见他脸色变也不变,平静道:“有何不敢?” 冷寂云瞧他这反应倒有些惊奇了,心想莫非是苏枕河为方便他在朗月楼行事,允他不必刺青吗?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凤江临已将披在身上的狐皮大氅脱了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他右臂的位置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截袖管! “你!”冷寂云心头猛震,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两步,直到被萧琮从旁拉住,才惊醒过来。 凤江临瞧见他的神色,又是笑了笑,却对一众江湖人道:“你们不必惊讶,我原以为被苏枕河抓去连命都保不住,只不过没了一条胳膊,已经是万幸。”说着转头看向林琦,眼中的狠毒和算计再无隐藏,“在血阁待上两个月,还能够毫发无损的,大概也只有像林掌门这样讨苏枕河喜欢的人了吧?” 林琦双眼大睁,明知道凤江临所说的没有一句是真,却教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众江湖人很快骚动起来,无法相信名门正派的掌门竟然背叛白道,做了血阁的走狗!既然是血阁派来的人,那么暗杀十几位掌门人之事也大约不假,有了这个想法,众人对萧琮之前所说的话便相信了□分。 “杀了这个血阁奸细!”不知是谁先喊出这一声,四下里接二连三爆发出愤怒的呼声,怒不可遏的江湖子弟们举着刀剑冲向林琦,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情势眨眼间逆转,萧琮心知林琦大概并非血阁中人,但她身上挂着诸位掌门的人命官司,杀人偿命实属应当,不算冤屈了她。 萧琮自然而然地揽住身边的男人,却发觉冷寂云的身体正微微发抖。 “你从刚才开始就不太对劲,到底是怎么了?”萧琮抚着他的后背,有些担心。 男人闭了闭眼,道:“血阁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阁中弟子必须终生效忠阁主,若想脱离血阁,便要自断一臂,或者挖出眼睛,割下耳朵。” 萧琮忽然明白了什么,震惊道:“莫非凤九他……” 冷寂云点了点头,道:“相比之下,我确是太过幸运了。” 常言道兔死狐悲,两人曾为血阁左右使,即便道不同不相为谋,见到凤江临有此遭遇,冷寂云也不免心绪难平。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出几声惊呼哀叫,萧琮抬眼望去,只见林琦不知何时竟然冲开穴道,双掌正按在两名江湖人肩上,那两人就像被什么东西抽掉水分,脸颊和身体迅速干瘪下去,等林琦松开手掌,便只剩两张可怖的人皮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吸星大法都写出来了,下章要吸萧琮,会让她得逞么? 真心想写到虐的那段再结束,结果写了6000字还没写到,只好先发了……明明情节在脑子里转的时候只是一瞬间,竟然写出来这么多……〒▽〒 话说这种不是感情戏的章节大家会觉得闷吗?会不会太平淡?   ☆、第74章 箭 众人不知林琦使出什么手段,竟转眼将两个活生生的人变作人皮,死相甚是可怖,都不由得心头大骇,脚下也跟着顿了顿。 只在这一顿脚的工夫,林琦又伸长手臂抓过两个人来,依样炮制了扔在众人脚下。 围拢在旁的人这才意识到发生何事,纷纷惊叫着避开,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登时好像潮水退落一般,齐刷刷地散开一圈。 “妖法,她使得是妖法,” 众人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轰然乱作一团,没命似的逃跑,惊慌中相互推挤踩踏,伤者不在少数。 各门派中见多识广的人物见此情形,虽不像年轻弟子那般自乱阵脚,却个个面如土色。她们知道这不是妖法,而是一种邪门武功,专靠吸取内力来增加自己的功力,不过失传已久,传闻曾被收藏于血阁的急雨惊风楼中,如今看来,竟然不是谣传。 萧琮对这门武功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倒是冷寂云陡然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来,沉声道:“这分明是血阁的武功,历来只有阁主可以修习。苏枕河自视甚高,不屑于练此种吸食他人内力的武功,便将秘籍束之高阁,莫非是林琦在龙棠山一战中趁乱偷去了?” 萧琮担忧道:“这功夫如此阴毒,教林琦这样的小人练成了,难免又生祸端。” 凤江临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旁,脸上反倒有些喜色:“如此也好,这些江湖人现在自顾不暇,我们便趁这个时机救符青出来。” 萧琮闻言眼中一亮,便要跟他一同跃进人群里,谁知林琦忽然纵声长啸,靠近她的七八个人紧接着哀嚎一声,像被刀尖刺破的皮球一样,被内力震得远远跌了出去。 林琦趁着这个空档,一只手捏着曹禅的脖子,一只手挟着符青,腾身跃上空场中央的高台,劲风吹得她乱发摇荡,浑浊的双眼中露出几分疯狂。 “谁再动一动,我便吸干她二人的功力!”林琦扯开嘴角邪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各位俱是武林中的正义之士,更不会见死不救吧?” 曹禅与符青一个被点了穴道,一个身受重伤,都已动弹不得。众人重新聚拢在高台之下,有人原打算破釜沉舟冲将上去,被林琦言语一激,也就犹豫起来,一时进退两难。 萧琮心中虽急,但知道越是这样的情形,就越不能将心中所想露在脸上,否则便恰恰遂了林琦的意,当即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事到如今,你已是走投无路,莫再做困兽之斗,多伤人命了。” 林琦涉世已深,哪能三言两语被她骗到?闻言竟大笑起来,手上稍稍一紧,曹、符两人便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呻|吟。 萧琮眼看着符青快要支持不住,苍白的面孔上簌簌淌汗,心中更是焦躁,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抢上前去:“林琦,你待要怎样!” 凤江临用仅有的那只左手撑在高台边沿,整个身躯前倾着,恨不得立时冲到符青身边,连掩饰自己的情绪也做不到了。 “你若当真有心救她,就教这些人让开些,等我到了安全的所在,自然放人。”林琦逼不得已使出血阁的邪功,无异于同白道江湖撕破脸,已是到了狗急跳墙的田地,言语中竟透出些鱼死网破的狠意。 “绝无可能!”不等林琦说完,段掌门便厉声斥道,“除非将我等全都杀死了,否则你今日便休想踏出落雁岗一步。” 众人此时冷静下来,心中略一盘算,皆作同样的想法:林琦练成血阁的邪功,若此时放她离去,等将来吸取更多人的内力,便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了。 血阁未灭,世上绝不能再出现第二个苏枕河。 何况即使答应林琦的要求,她也断不可能信守诺言放过符青,到时鸡飞蛋打,才是后悔莫及。 凤江临回转头,看着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无奈和怜悯,心尖上如同落下一口洪钟,轰隆轰隆地敲响着,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得麻木了。 他扶着高台稳了稳身形,目光忽然落在段掌门的身后。 “凤九爷,你这是做什么!”段掌门声音中染上一丝怒意,没料到凤江临会突然发难,一闪身便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女儿捉了去。 那女孩子只有十四五岁年纪,被凤江临掐着咽喉,脸色涨得通红,自幼的家教让她在任何时候都极力保持名门风范,但大大的眼睛里还是露出恐惧。 凤江临的手不断颤抖,他对着段掌门厉声大吼:“马上带着你的人撤出落雁岗,否则你的女儿就要给符青陪葬!” “娘……” 段掌门听到这声呼唤,眼中闪过一抹犹豫和不忍。段家一脉单传,到她这一辈连生四个儿子,才得来这么一个宝贝似的小女儿,自小小心教养,终于学得文武双全,这才带着她外出游历见识,谁料这趟朗月楼之行竟会如此凶险。 五大门派弟子皆眼望着段掌门,瞧她做何决定。 凤江临见她内心挣扎左右为难的样子,揶揄道:“段掌门,事不关己又如何能够感同身受,我不想为难你们母女,也请你高抬贵手,给符青一条活路吧。” 段掌门看到女儿神色痛苦,但仍然站得笔直,从始至终没吭过一声,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惨痛,嘴唇张了张,终于艰难开口道:“珊儿,你生为段家女儿,便是……要为江湖大义而生,为江湖大义而死,是谓……义不容辞。” “你!我便不信,你连亲生女儿的性命也不顾了吗?”凤江临听她这般说,也不禁慌乱起来,扼在女孩颈上的手指收了收,正是要逼得段掌门下决断。 女孩子“唔”地痛哼一声,萧琮便忍不住要出言阻止,段掌门卡在喉咙里的“且慢”二字几乎冲口而出。 “你……别再为难我娘……”女孩极力扳着凤江临的手掌,眼中的恐惧已然退去,忽然嘶哑着声音道,“我情愿一死,也不受你胁迫……” 话音未落,女孩口中“噗”地喷出一蓬鲜血,溅得凤江临满身满脸,他惊得急忙松开五指,女孩便软垂垂倒在地上,竟已自绝经脉。 萧琮大惊失色,俯身给女孩输送几道真气,却空荡荡地没有了回应。段掌门愣怔良久,蓦地扑上前抱起女儿身量未足的身体,一遍遍悲呼着她的名字,泪如雨下。 她哭了一阵,才缓缓抬起头来,对仍有些魂不守舍的凤江临道:“我儿虽死,却是我段家的好女儿,不坠段氏门风,凤九爷若还嫌不够,就把我这条命也拿去吧,我与符楼主两命抵一命如何!” “你……你宁愿自己死,也不肯教符青活?!” 凤江临被她满脸带泪的模样骇得一退再退,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刚烈,宁可自行了断也不服软。衣服上沾染的鲜血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铁锈味,左手心里仿佛还存有女孩的体温,凤江临忽然腹中一绞,返身趴在高台边呕吐起来。 段掌门紧抱住女儿的尸体,双眼含泪,泪光中隐隐显出绝然之色:“段某今日拼得一死,也要诛杀林琦此贼!” 众江湖人见此情形,无不热血上涌,震撼动容,沉默片刻后,忽然齐声高呼道:“诛杀此贼,虽死无惧!诛杀此贼,虽死无惧!”呼声如雷,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凤江临弓着腰几乎无法站立,耳边的呼喊声好像要将他的耳膜穿破,直刺进心里。他哑着嗓子笑了几声,抬眼深深地望进符青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林琦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讨伐,自知逃脱无门,双眸抖了抖,忽然狠厉起来:“好,好,我就先杀了她们两个,再与尔等同归于尽!” 说着以左手按住曹禅肩膀,没等她张口,瞬息便吸干了她一身内力。 方笑词大喊一声“师傅!”,手执判官笔便要冲上高台,幸而身旁众人将她死死拦住,被玉奚看准机会一记手刀敲昏过去。 林琦得了曹禅几十年功力,登时红光满面,抬手又要照样料理了符青。 “慢着!” 林琦手下一顿,望向声音的来源。 萧琮沉着面孔直走到高台前,伫立半晌,忽而仰头对林琦道:“她内力消耗过多,剩余的那些对你能有什么助力,不如我们做个交换?” 林琦打量她半晌,道:“怎么,难不成你肯用自己换她吗?” 林琦本是信口胡说,没想过谁真会傻得代替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去死,没想到萧琮竟然点头道:“我近日练功大有进境,内力充盈得很,给你一些也没什么打紧。”她故意夸大其词,果然令林琦感兴趣地眯了眯眼,有些动意。 “好,你一个人走过来,要是不老实,我即刻杀了符青。” 萧琮见她答允,面上表情一松,刚欲迈上高台,却被人从旁狠狠拽住了。 冷寂云双眼凝视着她,指甲好像尖刀,几乎掐进她皮肉里:“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你从不怕死,但是这样的牺牲有什么意义?符青的内力已经耗尽,被林琦吸走也无碍大局,可是一旦得到你的功力,在场这些人里还有谁是她的对手,今日不除了她,你就不怕她将来为害江湖吗?” “我知道。”萧琮将他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手指抚过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在心里记下这一切,直到刻骨铭心,永世难忘,“寂云,自从离开朗月楼,很多人说我变了,不再冲动莽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是一到生死关头,我才发现我从没变过,还是……”她低头笑了笑,“还是那个只知道意气用事,永远不懂得大局为重的萧琮。” “那么我呢,你要我怎么办?” 萧琮沉默半晌,微微笑道:“你知道,从我一出生,就注定要为情活,为义活,偏偏不能为了自己,你是我的夫郎,那就和我自己是一样的了,我没想到,终究还是要负了你。我这般做,也许给白道江湖埋下隐患,但那毕竟是将来的事,要我现在就眼睁睁看着符青死,我真的做不到。” 冷寂云看着她的笑容,忽然也跟着笑起来,暗淡下去的目光不知为何再度明亮,他附在萧琮耳边,低声道:“你一直想要改变我,我也以为自己被你改变。可是一到生死关头,我才发现我从没变过,还是那个只知道去抢去夺,永远不懂得放手的冷寂云。” 这席话与萧琮方才所说如出一辙,可是男人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萧琮愣了愣,决定不去深思。 她伸手揽住冷寂云的腰,不在意四周飘来的目光,将他深深地拥进怀里:“别任性了,我这辈子还没和你过够,怎么舍得死?”指尖绕过男人的长发,留恋着不肯离去,“就算是死,下辈子也还会记得你的模样,还会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地娶你过门。” 冷寂云靠在她怀里,样子好像往常一般柔顺,可是他知道在这一刻,自己的心肠硬得如同坚石,将要刺伤这个拥抱他的女人。 萧琮终于松开手臂,不顾众人的阻拦跃上高台。 符青拧眉看着边笑边朝自己走来的人,默不作声,只有手臂和额头上暴起的血管昭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事实上,她正将全副心神集中在丹田中那几缕散乱的真气上,试图将它们聚拢起来。下一刻,符青眉头一蹙,嘴角滴滴答答淌下血珠。 萧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打趣似的对她说:“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想学别人自绝经脉,你还有那个力气吗?” 符青确实没有半点力气了,更被萧琮气得浑身发抖。 萧琮笑得越发开怀,惹得符青怒吼:“萧琮,你敢过来!” 萧琮一步步走向前,挑眉道:“自打我十七岁交了你这个朋友,就一直被你压着一头。你是大姐,我是小妹,你是楼主,我是二楼主,什么风头都教你占尽了,今天……你还要同我抢啊?” 大概是符青年长又向来深沉的关系,每当萧琮与她相处,就觉得自己越发年轻起来,连这些日子养成的几分稳重都消失殆尽,仿佛又变回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再次遇到相见恨晚的同伴。 萧琮就抱着手臂站在离符青十几步远的地方,看她仪态尽失地破口大骂:“你……你这个混帐……混帐东西!”话未说完,嘴里便又涌出血来,力气俱都散了。 萧琮叹了口气,笑着摇头。 冷寂云立在高台下,看着萧琮又迈出几步,恰恰走到了他与符青中间的位置,忽然目光一垂,高声喝道:“萧琮!” 萧琮下意识停步回头,但见青色的身影晃了一晃,萧四肩上的铁背长弓已到他手上。 冷寂云擎着弓,箭头瞄准符青。 萧琮顿时呆愣在当地,众人哗然。 凤江临站在几步开外,想要上前又怕惊吓对方,以致不慎松开弓弦,只好尽量压低声线:“冷寂云,如果你杀了她,萧琮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冷寂云不动如山,手中弓弦又拉开几分:“我知道。” 凤江临终是急了,抢前一步叫道:“我不许你杀她!” 萧琮眉头紧拧,目光极是复杂。那人算准了时机出手,便是要教她想拦拦不住,想救又救不得,只能站两人中间束手无策。 她安抚似的慢声道:“寂云,把弓放下。” 眼看冷寂云抿唇拉满弓弦,萧琮的脸色变得难看,一字字重复道:“放下弓。” 冷寂云却握紧铁弓,绝然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萧琮向来善于改变他的决定,但是这一次,冷寂云已然下定决心。他可以为了对方打磨自己的棱角,然而骨子里的决断永不会改变。 “冷寂云!”萧琮绝望地大喊,她的身体绷得比男人手中的弓弦还紧。 所有目光聚拢在冷寂云身上,时间仿佛骤然停止。来自各门各派的江湖子弟齐齐凝视着铁弓上那点寒冷箭锋,虽然对符青心存愧疚,但他们知道这一箭由冷寂云射出是最好的结果,毕竟他和萧琮是一家人,由他出面比他们这些外人好得多。 突然间,凤江临猛地冲上前跪在冷寂云面前,语无伦次地哀求道:“别杀她,我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算我求你……” 然而冷寂云的目光错也不错,和萧琮的在半空中交汇,好像一场无声的战役,谁先收回视线就一败涂地。他望着萧琮的双眼,一动不动,被弓弦勒得生疼的手指不知为何无法挪开半分。 凤江临膝行着爬到他脚下,吃力地用左手抓住他的衣摆,还未说出话来,冷寂云心底积郁的烦闷情绪终于一涌而出,突然将凤江临踢开,怒吼道:“你这辈子只为一个女人活着,轻重缓急不过问,是非黑白也糊涂,你醒醒吧!” 这句“你醒醒吧”也不知是在对凤江临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只听得符青远远地纵声喊道:“冷寂云,你还在等什么!放箭啊!” 冷寂云一个激灵,仿佛从恍惚中惊醒,倏然松开手指,铁箭登时夹风而去,狠狠扎进符青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我……我又回来了…… 如果用这章当十一礼物,你们会不会抽死我啊,抱头qvq 最近几章应该都是要戴着头盔出来发的节奏,狗血走起!   ☆、第75章 情义 萧琮睁大着双眼,伸出的手掌仍然停在半空。 这一箭本可以接到,但就在手指接触箭尾的那一刻,一股内力硬生生将铁箭推出三尺,好像一条滑溜的鱼尾,从她掌心里溜走。 高台上涌起狂风,将萧琮的衣衫吹得紧紧贴在皮肤上,发带不断拂过脸前,她的世界变成白茫茫一片。 萧琮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么自负,以为得到绝世武功就可以操纵一切,可是冷寂云想杀死一个人,从来不会做不到。 “符青——”凤江临保持着被冷寂云踢倒的姿势,惊叫出声。他越想爬起身越是无法做到,旁边几个人恐他冲上高台去,只好抓住凤江临的肩膀和手臂,却仍旧阻挡不住他挣扎的身体。 凤江临拼命向前抓去,那情景如同苍茫海面上突兀地伸出一只手,骨节嶙峋,扭曲狰狞,可他的身体仍然被拖着向水底沉沦。 空荡荡的右袖给狂风几次三番掀起,这一刻,他无比渴望自己仍拥有两只完好的手臂,好像只要这样,就可以抓住眼前即将错失的一切。 寒风呼啸着在整个落雁岗上盘旋,无数砂砾树枝被卷向空中,高大茂密的树冠狠狠歪向一边,枝叶噼啪碰撞几欲折断。 头顶上不知何时飘过大片鸦黑的浓云,很快盖住了最后几线阳光。众人在风沙中睁不开双眼,辨不清方向,只能听到仿佛永无止尽的凄厉风声,以及衣袍翻飞鼓荡,猎猎作响。 “啊——” 萧琮立在狂风的中心,突然发出一声直冲云霄的呼喊,这一喊灌注了五成内力,悲戚至极,听在众人耳中便如霹雳惊雷,即便举手掩住双耳,仍被震得心神摇动。 下一秒,高台上的人影陡然跃起,朝林琦直扑了过去! 众人眯着眼,隐隐约约看到这一幕,阻止已是不及,心中无不慨叹:冷寂云那一箭要了符青的性命,却还是救不回萧琮。 天空中传来“喀拉”一声巨响,一道森蓝闪电劈裂苍穹,瞬间将乌云笼罩下的高台映得亮了几亮。 众人在亮光中看到目瞪口呆的林琦,仰躺着的符青,一丈开外,另有两个人的身形交叠在一起,不住纠缠着。压上方的男人双臂用尽全力,铁箍一样扣住下面那人的身体,试图将她甩下高台去。 第二道闪电正映在他因用力而仰起的面孔上,众人大吃一惊,都不知道冷寂云是何时蹿上了高台,竟出其不意地将萧琮扑倒在地。 “放开我,放开!”萧琮狂乱中仍保有一丝清明,并未使出内力将人震开,只是抬起手肘狠狠击向他肋间。 不料冷寂云宁可生生挨她这一击,也不肯放松分毫,反而更加用力地收紧手臂,带着她一起翻滚到高台边缘。 立在远处的林琦这才反应过来,见符青脸上已现出死气,知道这人质是不能用了,落在萧、冷两人身上的目光便登时冷冽起来,寻思着索性将他二人的内力收归己用,再趁着天暗风急快些脱身。 萧琮眼看林琦的双掌掌心发热泛红,又要使出那邪功,再顾不得和冷寂云纠缠,反手按了他手肘上的麻穴,跟着侧身一翻将他后脑在硬地上磕了一下。 这一下说重不重,但也教冷寂云脑中一懵,手上的气力立刻减去大半。不等他有所反应,只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整个人轻飘飘浑不着力,紧接着身上传来钝痛,竟身不由己地一连侧滚出几尺远,待看清逐渐围拢来的众人,才知已经身在台下。 冷寂云长眉紧蹙,一骨碌爬起身来又要朝高台硬冲,可还未迈出三步便被风沙迷了眼,刹那间北风更吹拂得猖狂,周遭树木猛烈摇撼起来,四面八方响起一阵桀桀笑声,层层叠叠如同一张巨网,在落雁岗上空收紧。 苏枕河! 所有人脸色乍白,联想起萧琮之前的话语,脑海中不约而同蹦出这个名字来。像是为了印证她们的猜测,空地上突然闪出无数个手持奇特兵器的黑衣人,她们行动迅速,快如鬼魅,看起来就像是从天而降。 除了萧琮和冷寂云,其余人即便从未见过,也知道这些人便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血阁杀手。 一瞬间死亡般的寂静过后,黑衣人的身形移动起来,与此同时,整片空地上开始响起痛苦的哀嚎。雪亮的镰刀样兵刃锋利无比,可以将人头连着半个肩膀一齐削下来,鲜血就像一道道不成形的长虹那样,在闪电的映照下泛起渗人的光泽。 林琦站在高处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正推送向掌心的内力缓了缓,一时也顾不上萧琮,只想趁血阁杀手还没杀上高台之际,趁乱从后方溜走。 大风不断将尘沙卷起,萧琮觉得自己如同被装进一只老旧的破风箱,四周呼呼啸啸扑哧哧地漏风,眼前却一片昏蒙,就只看得清林琦一个人。 一个声音在心底呐喊,杀了她,必须杀了这个人! 萧琮眼中只剩下烈火般燃烧的愤怒和仇恨,见林琦转身要走,也不管身后喊杀声震天,想也不想便朝她后背猛然击出两掌。 林琦察觉到袭来的掌风,忙向侧一步闪避开,瞥眼瞧见萧琮的神情,不由得一怔,旋即就被残酷笑意取代,咬牙道:“既然赶着送死,你这身内力我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不退反进,脚下踩着诡异步法,探手抓向萧琮双肩。 这手功夫奇特之极,萧琮仗着轻功了得矮身避过十余招,但对方两只散发热气的手掌就像被一股力量吸在她身上,无论怎么躲,始终在攻击范围之内。 两人一来二去对了上百招,萧琮只觉心头恨意更盛,胸膛里那团怒火快要将她烧得爆炸开来,忽然脚下一绊碰到什么东西,低头见是符青浑身染血地仰面躺在脚边,胸口微微起伏,已是气若游丝。 符青胸口上的铁箭插得很深,几乎只露出箭尾,不断晕染的血色刺激着萧琮紧绷的神经,将她的视野映得也像这血一样猩红。 电光火石之间,林琦再度攻了过来,凝着内力的手掌近在眼前,可萧琮紧盯那双掌半晌,忽然不再躲闪,迎头便冲了上去。 被对方按住肩头的同时,她只觉丹田底部仿佛给人豁开一个大洞,内功源源不断从洞里涌出,林琦似乎也感受到这股内力的强大,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体力和内功一起流失的感觉如同灵魂抽离,萧琮强忍着令她想大声惨叫的痛苦,双手掐进林琦的脖颈里。此时此刻,她心中出现了另一个萧琮,正在痛苦中疯狂地大笑,狂喊着,好啊,你尽管来吧,看看是你先吸干我的内力,还是我先拗断你的喉咙! 林琦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当即掌心一烫,更加紧夺取功力。当感受到萧琮指尖的力量越来越弱,终于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萧琮眼前已经开始发白发亮,仍试图将软绵绵的手指掐进林琦的喉管里去,却越发力不从心。就在她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忽听林琦“咦”地一声,黏在肩上的双掌也松开了几分。 萧琮勉强打起精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躺在一旁的符青正用右手抓住林琦的脚腕,她紧闭住双眼,将全身力气使了出来,可即使是这样,也只能令林琦恍一恍心神而已。 林琦嫌恶地甩了几甩,竟然没能挣脱,冷哼道:“找死。” 她居高临下的姿态好像天神审视蝼蚁,谁知符青虚弱地笑了一声,忽然半睁开眼,她的目光已经涣散,却依旧充满危险。 萧琮趁着林琦走神的工夫气运丹田,才发现真气全被打散,她需要更多时间,可是油尽灯枯的符青在林琦手下甚至撑不过片刻。 果然,林琦的掌心再次按了下来,她用一只手吸取萧琮的内功,另一手猛然击向符青头顶。 “呃,啊啊——” 惨叫声陡然响起,如果说林琦手心里好似生着一个漩涡,可以将旁人的内功卷入其中,那么此刻,这个巨大的漩涡就像是被人生生逆转了方向,内力汩汩吐出。 懵懂间,萧琮只觉有股极其汹涌的内劲进入体内,仿佛洪水冲击闸门,将丹田撞得生疼。 这痛苦比抽去内力时更加难忍,内劲眨眼间已经蓄满气海,可仍然没有停下的征兆,胀得肋骨似要一根根断裂,心肝脾胃挤压扭曲,连皮肤也像气球被撑得又大又薄,无法言喻的痛楚令萧琮放声大喊,甚至有种即将被这股内力爆成碎片的错觉。 “逆……逆功心法……不可能。”林琦大惊失色,想将双手收回却无能为力。从符青手上传来的真气贯穿她的身体,和她自身的内力一起冲进萧琮体内,强劲的内息将三个人的身体牢牢黏在一起,不死不休。 她的内功迅速流失,很快便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功力被吸得一滴不剩,最后变成一张人皮落在地面上。 萧琮的身体里注满内力,浑身像沸水一样滚烫,就在她几乎昏厥过去的当口,平日习练的药师门心法竟然不经意识自行运转起来,混乱的内息化作一道道细长有力的气流,涌向每一条经脉。 不消片刻,萧琮便觉得舒适许多,随着内力不断融合,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太大进境的心法蠢蠢欲动,竟隐隐有冲破关口之象。 她这才回想起方才的事来,只记得是符青催动逆功心法,在危急关头倒转林琦的邪功,反教林琦被自己吸干内力而死。 如此说来,符青的内功也定然被自己一并吸了过来才对! 萧琮心头大震,连忙蹲下|身去看她,要立时将内力再输回她体内。 “没用了……”符青艰难地张了张嘴唇,吐出几个不清晰的气音。她运功之际及时将一部分内力锁住,这才没像林琦那样被吸得只剩皮包骨头,只是此刻已疲惫得动也不想动了。 萧琮不理会她说些什么,急切地按住她脉门,便要运起内功,却猛然停下动作,盯着符青的头发哑然无声。 “符青!”凤江临带着满身血气奔上高台,正看到符青脸色死白地靠在萧琮怀中,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从发梢开始寸寸抽白,满头乌丝尽作雪色。 萧琮不可置信地眼望这触目惊心的画面,目光不住颤抖:“你刚刚用了二十三路聚气决中的最后一招?怪不得……怪不得已经耗尽内功还能使出逆功心法……怪不得你的头发……” 她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肩头发抖,突然又抓着符青的手腕爆发似的吼道:“谁叫你自作主张!从我离开朗月楼那天起,我是生是死就与你无关了,你已经不是我大姐,我不用你救!” 可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走了音,萧琮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想不顾一切地大哭一场。 远处的厮杀仍在继续,闷雷一个接一个在天空炸响,头顶漂浮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人间这股冲天怨气,陡然降下暴雨。 萧琮脱下外袍盖在符青身上,凤江临也褪下狐皮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雨水将三人淋得湿透,发丝全都贴在脸颊上,连面目也快要辨不清。 闪电把符青的脸映得森蓝森蓝,看上去冰冷失温。又一道惊雷响起之后,萧琮猛地仰起头来,任凭雨水砸在脸上。这场暴雨带着毁天灭地的声势,摧毁了她心头最后一丝坚强。 从此以后,只能做武林人眼中的大侠,做顶天立地的女人,永远挺直腰杆替人遮风挡雨,被人依靠。世间再不会有一个人把她当做长不大的孩子,容忍她的幼稚和任性,再不会有了…… 外面风大雨急,江湖天大地大,她拥有人人艳羡的绝世武功,这一刻却不堪一击,只能把脸埋在符青的手心里,泣不成声。 萧琮抬起头,看到符青努力撑着沉重的眼帘,朝她伸出一只手,声音破碎地几乎消失在风雨中。 “……你我……意气相投,今日结为姐妹……如何,从此……从此同甘苦共患难,生死……不离……” 符青一直抬高那只手,举到萧琮面前。她的嘴角带着笑意,眼睛那样明亮,被尘世浸染的沧桑世故都被雨水洗得一干二净。 萧琮紧抿着嘴唇,指甲直抠进掌心,她记得这对话曾发生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不像现在这样冷到人骨子里。 那时的符青扎着高高的马尾,鹅黄色长衫被太阳一照,就折射出暖融融的柔光。她手里总摆弄着一把雕花剑,那是她初涉江湖时最得意的战利品,每每拿到萧琮眼前显摆一番。 两个年轻的姑娘义结金兰,游历江湖。最落魄的时候一起偷过农舍里的老母鸡,萧琮望风,符青动手,最后还是给人发觉,沾着满身鸡毛被悍夫郎追出几里地。 她们相依为命,为彼此挡过剑,挨过刀。萧琮努力回忆着那时候的符青,容貌已经有些模糊,却记得她明亮清澈,充满赤诚的眼睛。 岁月磨掉了少年意气,世俗冷却了热血满腔,原以为再见不到那样子的符青,可是此时此刻,她干净纯粹一如当初,让萧琮忍不住像在秋水湖畔做的那样,紧紧握住她的手。 “大姐……大姐!”萧琮抱住她的肩膀,失声痛哭,符青心中一酸,笑着拍拍她的后背,抬眼时正看到一直望着她默不作声的凤江临。 他褪去了外袍,失去右臂的袖管湿淋淋贴在身侧,使这个俊美的青年看上去狼狈不堪。符青的目光胶着在他的断臂上,沉默良久,轻轻招手叫他近前。 凤江临蹲在她身边,满腔话语梗在喉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伸出左手放在符青的胸口上,轻声问:“还疼吗?” 符青知道他指的不是冷寂云那一箭,是龙棠山上绝情断义的一剑。 她摇摇头,朝他笑了,凤江临却无法承受这笑容,猛然转开头,留给符青一个颤抖脆弱的侧影,以及雨声中难抑的呜咽。 小腹再次绞痛起来,这个孩子注定还未出生就历尽苦难。 凤江临的手按在腹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什么都没有讲。他心里难过得好像刀劈剑刺,可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只会令符青留有更多遗憾,无法像现在这样露出解脱似的笑容。 “江临……”听到符青的轻唤,凤江临俯□,将耳朵贴在她嘴边,听到符青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白道上的凤……九爷,也不是血阁的……凤右使,只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 凤江临全身一震,猛地抬手掩住嘴唇,而符青的嘴唇贴着他的脸颊,亲吻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快乐!(终于有机会在节日的时候更新,祝大家节日快乐什么的) 昨天竟然收到一颗地雷,竟然真有人给我投地雷,忍不住看了它好几遍qvq 刚有霸王票那时候,我就想看看它长啥样,盼了好久也没等到,又觉着自己扔怪可怜的,只好给朋友转了一块钱,也等于是自己扔的…… 看到真正的地雷乐得合不上嘴,觉得可以守着它过一冬,特别谢谢小宝,让我也体验到被扔雷的感觉,人生都被点亮,激动之下这章好像也写得有点激动,原谅一个从没见过地雷的作者……#一张霸王票引发的血案# ps: 写到这份上都不死的话,会不会扔我臭鸡蛋= =   ☆、第76章 朗月楼主 暴雨倾盆,星月无光,震天价的嘶喊悲呼声中,唯有一个人显得出奇突兀。 她穿着黑色长袍,黑色斗篷,安静地伫立在血泊中央,露在银质面具外的半张面孔冷漠非常,卷曲的长发映着血光。 “启禀阁主,萧琮欲从南面突围,忽然间狂性大发,似乎走火入魔,已经昏厥过去。” 苏枕河慢慢转动着拇指上的铁戒,问道,“随行的还有哪些人,” “冷寂云、凤江临、萧琮身边三名下属,以及朗月楼几名主事。”那人禀报完毕,又加上一句,“还带着符青,不知是死是活。” “放她们走,派人暗中跟随。将各门派的掌门和掌事弟子统统杀了,剩下的随意处置。” “是。”血阁人领命而去,苏枕河沉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好像期待着什么似的,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萧琮被萧四背着往朗月楼疾奔,她好似进入一个古怪的梦境,从头顶到脚底无一处不冰冷,但胸口上像压着滚烫的火炉,热气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 直到被这股热气烤得受不了,她难受得辗转翻腾,最后发出一声低吼,猛然睁开双眼,才发现此处已不是落雁岗,而是朗月楼中她曾居住的那间卧房。 “醒了!”萧四等人大喜,齐齐松了口气,“好险只是真气走岔,少主放心,冷公子和凤江临都无恙,正在隔壁房间为符楼主疗伤。” 萧琮闻言目光一亮:“她活着?”虽然撑着一口气力硬背符青突围,但她毕竟在内力枯竭之际,强行以聚气诀激发出三倍内功,那对谁都是极其凶险的行为,何况是身受重伤之人。 三家将相互望了望,神色有些犹豫,最终由萧二开口道:“还活着,可也只剩下半口气了,凤江临和冷公子轮流为她输送内力吊命……” 她话没说完,但萧琮心里非常明白。 如果不能激发符青自身的功力在体内运转,单靠外力也仅仅是吊住最后这口气,一旦停止供给,不仅人救不活,那两人输入的内功也等于是白费了。 一个人的内力再浑厚,总会有耗尽的时候,这对符青来说,只是早晚的事。 萧四不忍见她失望的模样,劝慰道:“冷公子已向燕谷药师门飞鸽传书,左右先撑过这几天,他们的内力若是不够用,再算上我们三个,还怕吊不住这条命吗?” 她说着忽然想起一事,忙掏出冷寂云之前送来的册子交给萧琮。 萧琮看了那封皮一眼,才想到眼下首要之事便是练熟这书中所写的武功,击败血阁杀手,才好解落雁岗之围。 她刚刚醒来时就已检查自身,发现竟不知不觉突破了药师门心法第七重大关,之前险些走火入魔,想必也是在破关之际未能静心疏导内息所致。 欣喜之余,萧琮当即翻开秘籍前前后后记诵三遍,盘膝而坐,按书中记载之法练习起来。 这门武功一来需要以极强大的内力催动,二来这些招式乍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却暗含玄机,寻常人不花上三五年时间绝难掌握。 萧琮刚刚得到林琦和符青身上的功力,内功深厚自不必说。 而药师门心法第七层的神奇之处,便是能在短时间内领悟其他门派的武功,故而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来修炼此功。 萧琮一面默念口诀,一面伸指连点,内劲源源不断送到指尖,竟然全无滞涩。 萧二早已被唤去符青房中帮手,屋内就只留下萧四萧五两人护法。 她们守了近一个时辰,只看到萧琮脸上忽而蒸出红晕,忽而又泛青光,生怕她真要走火入魔,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却不知她此刻正是内力顺畅,气海中温暖舒泰的时候。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萧琮终于睁开眼来。 得知她大功已成,萧四萧五心头的大石才算落地。 三人一并去到前厅,忽见一个人影匆匆闪出门外,没待看清是谁,又一人紧跟着追了出来,竟是萧二。 她右手捂着后脑,指缝里鲜血直淌,见到萧琮几人更激动起来,指着屋外远去的人影道:“方才符楼主有一时清醒,便要将楼主之位传予少主,我依她吩咐到密室中取得掌门铁令,谁知被人背后偷袭,硬抢去了。” 萧五望着那背影道:“是三楼主。” 话音未落,只见另外两名副楼主各率几十号弟子追来,气狠狠道:“那厮带人往落雁岗救援去了,她手上有掌门令牌,若是再让她出风头,楼主之位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错,咱们须得快些赶去!” 萧琮手臂一伸便挡住两人去路,劝道:“血阁杀手的武功并非寻常路数,若倾巢而出,反倒对朗月楼不利,不如由萧某前去一探虚实。” 两人脚下一顿,这才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二楼主打量她半晌,忽然笑道:“我知道了,原来萧大侠也对咱们朗月楼的掌门铁令有兴趣。” 萧琮闻言一愣,方才明白过来此言何意,不由得怒火上冲,却听四楼主道:“咱们不必理会她,可别误了大事。” 二楼主经她这一提醒,也记起此行的目的来,果然不再和萧琮多说,带领众弟人便朝落雁岗快步赶去。 萧四气道:“这两人太过目中无人了,绝不能教朗月楼落在她们手里。” 萧二萧五一齐点头称是,她们虽然久不在朗月楼中,但毕竟曾为这楼子出生入死,不忍见它毁于一夕。 相较之下,萧琮倒不甚在意做不做这个楼主,只是方才练功耽误了许多时候,各派江湖朋友的安危着实令她挂心:“你们三个便留在楼中,若再有人擅自外出,一律阻拦下来,我去去就回。” 萧四等人知道以她们的武功不但不能击败血阁杀手,还会令萧琮分心,便没坚持同行,领命前去朗月楼各处出口把守。 待萧琮赶赴落雁岗,场中战况又比她离去时惨烈百倍。各门各派中不乏江湖高手,但面对阵法精奇配合默契的血阁杀手,实难立于不败之地。 混战中,萧琮一眼便看到朗月楼的几位副楼主竟已分成几派,带领手下弟子自相打作一团。 她们见萧琮前来,脑子里都转了几个弯,心道她果然也来抢夺掌门铁令,又寻思着这人武功高强,她们之中无论是谁也力敌不过。 三人动作一停,相互交换了几次眼色,便打定主意先放下私怨,联手赶走萧琮再做计较。 细眉小眼的二楼主清了清喉咙,直截了当道:“萧大侠,你已经不是朗月楼的人,楼主现如今伤势严重,头脑不清,这才会把令牌传了给你,你……” “你胡说什么?”旁边的三楼主脑筋转得快,急忙打断她,“我刚刚也守在楼主身边,怎么没听到什么要传位给旁人的话,分明是萧二心怀不轨,想趁火打劫强抢令牌,却不知……”说着朝萧琮望去,意有所指道,“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 萧琮见她们到了这个关头,还在为争夺楼主之位同室操戈,直气得脸色铁青。 “瞧萧大侠这样子,莫不是被我们戳中痛处了?”四楼主抱着胳膊在一旁帮腔道,“别以为练了几手功夫就可以颠倒是非,指鹿为马。楼主生死难料,但朗月楼还有我们几位副楼主在,就由不得外人在此撒野!” 她将“外人”两字咬得极重,正说进其余两位副楼主心坎里,一齐点头赞同。 四楼主一时得意,拔剑便道:“朗月楼弟子听令,随我击退外敌!” 萧琮拧着眉,心想事已至此,若不先将这几人制服,怕是不能善了了,当即提起一口真气,灌注于双掌之上。 双方眼见便要短兵相接,忽听“噗”地一声响,只见四楼主像具突然失控的牵线木偶一般,保持着扬起长剑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众人一怔,这才看清她胸前透出一寸镰刀样的刀尖,整个身体被刀柄上连缀的铁链牵住,这才没有立刻倒下。 铁链被人抓在手里猛然往回拉扯,刀锋在身体里旋转起来,登时便将她绞成一团血雾,竟是死无全尸。 众人骇得脸孔惨白,齐齐回过头去,见十余名血阁杀手持着同样的兵器,正迅速朝这边厢围拢过来,顿时再没有心思顾得其他,纷纷抽出刀剑欲同对方生死一搏。 她们早已见识过血阁杀手杀人的手段,虽然强撑着不肯示弱,心中却渐渐升起绝望。 萧琮抽出腰间软剑,暗忖终于到了和这班杀手一决胜负的时刻。 只见她手上长剑一震,立时激发出凛然剑气,秘籍上所书功法在脑海中一页页闪现,手脚已自发动作起来,白色的身影化作一条游龙,穿梭在黑衣人连成的幢幢黑影之间。 萧琮掠到一人身前,右手连抖几个剑花封住她前后左右四方退路,紧接着左手两指一并,闪电般戳向那人肩膀、腰腹、双手双脚上十几处穴位,随即化指为掌,猛然朝她胸前一击。 这一连串动作于旁人看来不过是在眨眼之间完成,却见那名血阁杀手突然全身一震,从后背激射出七枚金灿灿的梅花钉。 说也奇怪,体内金钉一除,那人便软绵绵瘫倒下去,真如死了一般。 萧琮见这功法果然奏效,不由心头一喜,手下连点不停,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将这十余人全数制服。 她不愿再同朗月楼众人纠缠,单枪匹马在乱阵中杀出一条血路,所到之处便如巨斧开山,利刃破竹,血阁杀手坚不可摧的阵型在她手下成了一戳就散的软豆腐。 “多谢萧大侠救命之恩。”三个黑衣人齐刷刷倒在萧琮脚下,方笑词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她身上已连中七刀,血流如注,脚底一个踉跄,拿判官笔在地上一撑,才没倒下。 玉奚连忙扶住她,也向萧琮道谢,又道:“苏枕河下令屠杀各派掌门,就连位高的弟子也难逃一死,这时候恐怕已死伤得七七八八了。” 萧琮吃了一惊,却听一个声音陡然从背后传来:“哪个是朗月楼楼主,还不出来受死?”这声音好似钢锤敲击钟磬,在众人耳边嗡嗡回响。 萧琮忙转头看去,见苏枕河不知何时出现在高台之上,朗月楼两位副楼主都被她擒去,像提三岁娃娃一样提在两只手中。 两人被她抓着死穴,大气也不敢喘,争先恐后地答道:“符楼主此刻昏迷不醒,正在楼中养伤。” 她们生怕答慢了惹怒对方,声音却因为语速过快更显得结结巴巴。 苏枕河笑了一声,忽而将双臂抬得更高:“你们好大的胆子,敢用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搪塞本座,真是好得很呐。” 两人惊呼一声,连连叫道:“不不不,怎敢欺瞒阁主。” 苏枕河这才神色缓和了些,吩咐道:“好,你们即刻选出一个楼主让本座杀了,否则就把朗月楼的弟子全都杀光,一个不留。” 此言一出,朗月楼众人无不骇然失色,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两位副楼主身上,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只等着她们开口。 三楼主一对圆眼转了几转,心中打起算盘。 她前时见到各派中有些身份的门人都被斩杀,被苏枕河抓住之时本以为十死无生,谁知对方行事怪异得紧,就只要杀楼主一个,这样倒容易了,只需随便找人出来替死。 三楼主一抬手便指住对面的二楼主,言道:“她位居朗月楼第二把交椅,符楼主若有什么不测,理应由她继任楼主之位。” 二楼主一听这话,直恨得把舌尖咬出血来,又见苏枕河的目光果然瞟向自己,登时也顾不得细想,急道:“你休得胡说八道,历来掌门铁令在谁手中,谁才有资格做朗月楼主!” 三楼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右手,不由得脸色大变。方才费尽心机才取得的漆黑令牌,此刻好像变作一块烫手山芋,教她拿也拿不住,一抖手就远远扔了出去。 铁令好巧不巧砸到一名年轻弟子身上,她惊叫一声,像是被开水泼到一般,忙得跳开一步。 其余人也都怀着同样的心思,谁都不愿意当这个便宜楼主,可偏偏苏枕河要她们选出个人来,一时间你推我搡,争论不休,最后干脆动起手。 混乱中谁也顾不得扔在地上的那块废铁,几十只脚在上面踩过,不消片刻就沾满褐黄色的淤泥,半边陷进土里。 “哈哈哈哈,不错,好看。”苏枕河眼望着她们,仰头笑个不停,拍着手掌道,“你们逗得本座甚是开心,再卖力些,说不准就舍不得杀你们了。不如跟本座回龙棠山去,每日好吃好喝养着你们,只需时常唱些大戏来解解闷。” 她这样一说,正挨挨挤挤的朗月楼弟子就像突然被人使了定身术,都停了下来。她们低垂着头,有的咬住牙关,有的握紧双拳,心里觉得屈辱至极,却什么也做不了,只恨自己武功低微,不是苏枕河这贼人的对手。 “你们都是新近入楼的弟子,还没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之战吧?”一双黑靴忽然映入眼帘,一步一步踏过鲜血尸骸,走到她们面前,“我记得有一次,三个门派联手截杀血阁人,咱们朗月楼是先锋,最先面对血阁的刀尖。那时敌人占据着易守难攻的险峰,我们明知是死,还是要一个接一个往上冲,尸体被扔下万丈深渊,整条江水都被人血染红。” 众人不自觉沉默下来,听她继续讲下去。 “为了给后面的主力队伍铺平道路,朗月楼派出的人马几乎全军覆没。我们也不想死啊,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朗月楼的人,从来不会在敌人面前低头,也不可以后退。”萧琮眼望着苏枕河所在的方向,双眼中燃烧恨意,“朗月楼不是为了享受荣耀而存在。义之所至,虽死必往,这才是朗月楼三个字代表的意义。” 听到这番话,很多人忍不住红了眼眶,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她们只知道一旦成为朗月楼的弟子,在江湖上人人都要礼让三分,可是从来没人告诉过她们,曾有成千上万侠义之士用血肉之躯筑起朗月楼的基石。 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士为知己者死,但是这两个胆小如鼠的人值得我们肝脑涂地吗?”她抬手指着已经面无人色的两位副楼主,发泄似的大喊,“身在高位的人只懂得发号施令,让我们冲在前面挡刀挡剑,就算我们全都死了,她们也不会眨一眨眼!” 这声音极响亮,直喊进一众门人心底里,人群顿时喧闹起来,几百名朗月楼弟子脸上都露出悲愤之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让狗屁道义去见鬼吧!” “没错,这个楼主谁爱当谁当,傻子才嫌命长!” 跟随着那样的上位者,她们不得不选择为自己考虑,以免下一刻就被推到前面做挡箭牌。 听着一句句激愤的话语,萧琮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弯下腰,从污泥里拾起掌门铁令。 众人看着她的动作,目光中露出惊疑,却渐渐安静下来,再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她扯下一块衣襟,仔细将令牌擦拭干净,握在了手中。 “你……”刚刚那个大声喊话的弟子突然向前踏了一步,看着她欲言又止。 萧琮看到她眼中的关切之意,拍拍她的肩膀,露出笑容:“放心吧,除非我萧琮先死了,否则就算是苏枕河,也动不了你们一分一毫。” 那弟子仍呆愣愣地看着她,萧琮却已转头望向苏枕河:“你要找朗月楼楼主是吗?” 苏枕河微微挑了下眉,算作回答。 萧琮点点头,目光从四周紧盯着她的朗月楼众弟子身上一一扫过,随即抬高手臂,将掌门铁令在众人面前高高擎起:“我是。” 所有人目瞪口呆,沉默无声。 苏枕河笑了,一扬手便将两个副楼主扔在地上,道:“看来今天,又是你我之间的一战。你的武功似乎更强了,连血阁杀手都能制服,苏因罗没有让我失望。” 萧琮皱眉道:“什么意思?” 苏枕河不置可否,回手拔出长刀。 上一次在龙棠山上即便以一敌二,她也是在三十招之后才使出兵器,今天却不能再轻敌了。 萧琮神色冷肃,紧了紧握剑的手指,正待蓄力出招,却听身后忽然有人大声道:“恭祝楼主旗开得胜,属下愿与楼主生死同在!” 萧琮心中一颤,回头只见方才那名朗月楼弟子正双膝跪在泥水中,额头触地。 紧接着,又有几人跪拜下去,嘴里发出同样的高喊。 “愿与楼主生死同在!”“愿与楼主生死同在!” 朗月楼门人一排接一排跪倒,望向萧琮的目光热烈真挚,呼喊声振聋发聩,久久回荡在落雁岗上空。 萧琮见此情景,忍不住心口一热,胸中豪气万千:“好,待我打败了苏枕河,咱们姐妹共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听人说写打戏和练功戏会让读者觉得很水,顿时膝盖中枪~ 大家有觉得我老太太裹脚布又臭又长么,总觉得武侠文不打不敬业嘛qvq 其实这几章也写得我好紧绷,都不能松口气似的~ 下一章除了开头打一会儿,大部分都是文戏了,小冷也会一直在(⊙v⊙) ps: 为了可持续发展,以后尽量3000字一章哈~   ☆、第77章 两样心境 风声呼号如狂,雨水将天地连成一片。 萧琮抬手揩了把垂在眼前的湿发,忽而目光一锐,挺剑直刺。 雨幕另一端,苏枕河双手横握长刀,嘴角上挑,刀光映得眉目间一段雪亮。 只听“当”地一声响,两股刚劲力量自刀剑相接处迸发,仿若凭空伸出一双巨手,硬生生将雨帘从中扯开,向两面飞溅去。 众人惊呼一声,纷纷掩面侧身,挡开如钢珠般激射的水珠。 再回神时,一黑一白两条人影已交缠在一处,刀剑铮鸣声不绝于耳,澎湃内力将风雨俱都翻搅起来,远远看去真如两条巨龙斗得江翻海覆,风云变幻。 两人同时伸出左掌,于半空中猛力一对又各自向后掠去。 苏枕河立时觉出对方内力大增,竟和自己不相上下,起初心头微惊,一转念才想明其中缘由,兴奋道:“苏因罗为了保她苏氏一门,倒真是不遗余力。好好好,正合本座心意!” 萧琮不管她说些什么,只将全副心神集中在彼此招式上,突然厉喝一声:“看剑!”又合身攻了上去。 苏枕河见她来势汹汹,渐渐也收起戏谑神情,挥刀格住这石破天惊的一劈。 众江湖人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比斗,忍不住心脏狂跳,皆暗暗替萧琮捏了把汗。奈何两人的身法快如闪电,任他们睁大双眼,也无法在昏暗中分辨一招一式。 又是一声金石般的脆响,两道身影迅速分开。 苏枕河借着雨水洗去刀上血迹,利落地还刀入鞘:“今日胜负未分,看来你我之间还有一战。” 萧琮单手按着臂上绽开的皮肉,并未答她,只因喉咙里腥味弥漫,唯恐一张嘴就要吐出血来。 苏枕河这次分明胜她一筹,却仍说胜负未分,可见在苏枕河眼中,一定要一战定生死,才算是分出胜负。 “萧楼主,我们后会有期。” 苏枕河转身便走,自是无人敢拦,直到落雁岗在身后越去越远,她才抬起手背,蹭掉了慢慢淌出嘴角的血痕。 朗月楼门人争相围到萧琮身边,个个激动不已。 江湖传闻血阁阁主的武功已臻化境,乃是绝顶难缠的对手,如今她们的楼主和苏枕河打得平手,自然成了白道武林中唯一能与之匹敌的人物,怎不叫人喜出望外? 相比之下,其余门派子弟大多显得萎靡不振,依次上前同萧琮谢过搭救之恩后,便请辞离去。 这些门派大多伤亡过半,掌门亦全数遇害,正是群龙无首之际,须得尽早返回派中发丧,选出新任掌门来,以防乱中生变。 强撑着将众人送离,萧琮身心稍一放松,眼前就阵阵发起黑来。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众弟子惊慌担忧地在她耳边呼唤,这之后便彻底陷入昏迷。 萧琮睁开眼时天边已蒙蒙亮,第一眼看到桌上放着半碗吃剩的米粥,才觉得腹中空空,五脏庙快要闹翻天。 她手臂一动,发觉床边还趴着一人,睡梦中仍将她的手牢牢抓在手心里,生怕人跑了一般。 这一动便惊醒了那人,他猛然抬起头,对上萧琮的双眼时显出几分恍惚,接着又升起喜色。 冷寂云待要开口,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神情微变。 他蹙了蹙眉,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她的掌心:“你睡了两天两夜,刀伤很深,但是已经包扎过,没什么大碍。内伤恐怕一时半刻调养不好,这几日好好休息。” 萧琮见他脸色暗沉,眼底印着两道明显的青痕,就连向来柔顺服帖的黑发也无暇打理,有些凌乱毛躁,就知道男人为了照顾自己,一直没能睡个好觉。 她沉默了许久,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我去看看大姐。” 冷寂云身体一僵,眼中有抹难言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拦住她道:“她还没醒,但是伤势已经控制住,身边时刻有人陪着。你自己也浑身是伤,还怎么照顾别人?” 萧琮仍旧担心,顾不得自己迈出几步就摇摇晃晃,硬要往符青房里去。 走到门边时,忽听冷寂云在身后问:“你是不是还怨我?” 萧琮一愣,脚下停住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并不想责怪谁,可是每当想起男人射向符青那一箭,心头便止不住地疼痛难当,不知该如何自处。 萧琮不说话,在冷寂云看来却已经给出答案。他侧头看着窗外,灰暗天空将他的脸色衬得更难看了几分。 这个结本是他亲手所系,如今却不晓得如何能解,只怕一碰就缠得更紧,变成死结。 冷寂云拗不过萧琮,只得陪她同去看望符青。 届时萧四已经给她输了几个时辰内力,刚刚被凤江临替换下来,才得闲回自己屋里歇上片刻。萧二萧五还在为之前的大战处理善后,忙得脚不沾地。 萧琮见凤江临用一只手吃力地扶起符青,嘴唇苍白得吓人,哪敢再教他耗费功力,忙道:“你去旁边歇歇,我来就好。” 冷寂云心里一百个不愿,又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萧琮再生争执,只能由着她去,自己寸步不离在一旁守着。 可是眼见萧琮额头上不断渗出虚汗,嘴唇也和凤江临一样渐渐泛白,他只觉得比自己受这份罪还要难受百倍,不由自主在屋里踱起步,怎么也静不下来。 过了半个时辰,萧琮背上的冷汗已经湿透重衣,却仍没有要人来替换她的意思。 冷寂云再也看不下去,走到床边劝道:“再这么下去你的身体吃不消,还是换我来。” 见萧琮理也不理,他心里越发急躁,强压着这股情绪,声音却提高了几分:“我知道你心急,可是这样不但救不活符青,连你自己也会出事。” 对方也不知听到还是没听到,手底却毫不吝惜地加快推送真气,两人头顶上很快升起腾腾白雾。 这下真把冷寂云逼得忍无可忍,眼角都泛了红,张口便道:“你要是生气只管冲着我来,何必糟蹋自己的身体!” 说罢也不管萧琮是何反应,伸掌抵在她后背上,便将内力往她体内猛送,那架势真像要把全部功力涓滴不剩地渡给对方似的。 萧琮被他吓得不轻,忙唤凤江临接替自己,这才运气将冷寂云震开几步,愠怒道:“你不要命了!” 冷寂云输出真气过多,脑中一阵阵眩晕,扶着墙闭了闭眼才勉强站稳:“不要命的是你不是我,你以为把内力全都输给符青,她就能立刻醒过来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萧琮脚底虚软,向前一个踉跄便压在男人身上,手臂撑着他的肩膀,“那支箭就像从我心口穿过去,要了我半条命。我宁愿自己死一千次,也不想看着我的夫郎亲手杀死我的姐妹,如果她醒不过来,我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冷寂云打断她,紧盯着她激动充血的双眼,忽然道,“我一箭射出去,就知道再也收不回来,你心里气也好,恨也好,大可以明白讲出来。”他抓着萧琮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吼道,“要是我死能教你解气,你只管一掌打死我,来啊!” 萧琮一把甩开他:“你胡闹!” 冷寂云浑身疼痛发软,冷不丁被她一使力竟跌在地上。 他靠墙坐着愣了半晌,也没有自己站起来,反倒怔怔地盯着地面发起呆。 萧琮这一下扯裂了手臂上的伤口,厚厚缠裹的白布里立刻透出血色,她疼得皱了皱眉,整个人坐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了。 “你们都回去吧,让我陪她待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凤江临疲惫地拥着符青,下了逐客令。 萧琮这才觉出方才的争吵打扰了两人休息,有些赧颜。 她拉着冷寂云离开,可是并没同他一起回房,而是朝相反方向的书房去了,那里想必还有堆成山的公务等她处理。 冷寂云盯着她的背影站了一会儿,忽然胸腹间疼痛得厉害,捂嘴作呕,只觉掌心湿热一片,血腥气直刺进鼻腔。 他与血阁杀手打斗时也受了内伤,来不及医治就和凤江临一起轮流照看符青。 原本一向看符青不顺眼,这次却生怕她挨不过去,想也没想便输了一半内力护住她的心脉,这才教她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又回来。 熟不知内力对习武之人而言最为珍贵,往往要耐住寂寞,吃尽苦头,才能换来一分半点的增进。如今他将一半内功拱手让人,去时容易,想再修炼回来却不知等到哪年哪月。 冷寂云倚在墙边狠狠喘了几口气,身上再无力气替自己运功疗伤,好像连脚下的路也变得坑坑洼洼,崎岖难行。 想张口喊人,嘴里却发不出声,只能扶着墙一路跌跌撞撞摸进屋,刚掩上房门,便脑袋一沉整个人栽倒地上。 到了下午,萧琮的小师妹田悦终于从燕谷赶来朗月楼,众人齐聚在符青房中,静候她诊治完毕。 田悦拔出最后一枚银针,边收拢着用具边道:“胸口那箭虽然离心脏差着半寸,但也是要害之地,加之失血过多,经脉几乎全毁,若不是她体内有一团真气一直护在心脉周围,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怎会如此?”众人面面相觑,又转而看向田悦。 田悦见状笑道:“你们都不知情,我又怎会得知?若非有人肯耗费七八年功力救她,那或许真是符青天赋异禀也未可知。” 萧琮狐疑间看了凤江临一眼,见他满面憔悴的狼狈模样,暗想莫不是他为了救活大姐,偷偷渡了一半内力给她?又想凤九虽然身陷血阁行差踏错,可这份痴情真是无人能出其右,教人佩服。 田悦又道:“我已为她各处要穴施针,往后不必再给她输送真气了。只是……我也没有把握她何时会醒,最坏的情况,怕是要这样睡上一辈子。” 众人闻言不知该喜该忧,凤江临的脸色却好看了些:“只要人活着就好,就算一辈子躺在床上,我也能照顾她一辈子。” 众人默然。 田悦见不得屋里这般愁云惨雾,话锋一转说起再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佳节,吕修白正四处云游,药师门里几个年轻弟子闲不住,有意齐来朗月楼一聚,一来祝贺萧琮继任楼主,二来也算是叙旧。 众人在符青房中少聊片刻,待天色渐晚,连饭也顾不上吃,又各自忙碌去了,只吩咐人给田悦送些饭菜,其余的全部放在厨房温着,偏偏谁也没有发现,有一个人始终不曾露面。 夜色如墨,月上中天,冷寂云蜷在地上的身体下意识缩了缩,终于被冻醒过来。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月光透过窗格落在方寸之间,成为这寒冷秋夜里唯一的光亮。 男人身上穿着的单衣早被风吹得凉透,他伏在地上咳了几声,勉强撑起身体,慢慢挪向床边。 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因为咳了几口血的缘故,他只觉眼前昏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上下眼皮连连打架,手酸软得连衣服也懒得解,闭着眼睛随手拽过一角被子横在腰上,就再度昏睡过去。 次日醒来时天还没大亮,这几觉加在一起睡得不算短了,冷寂云却没有丝毫轻松解乏的感觉,全身反倒像被人用牛皮绳困了几天几夜一样酸痛。 看屋里的情形,就知道萧琮始终不曾回来过,他双眼望着床顶出神,胃部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抽痛,才想起已经一整天粒米未进。 冷寂云紧紧拧着眉头,忍不住抱着被子弓起腰,把头脸都深深埋进被里,只露出半边消瘦的后背。 这样缩成一团的姿势似乎能缓解疼痛,他拿牙咬着被面,全身发抖,硬把不适和眼中那股酸意一并忍了回去,心底却像一颗未成熟的果实被剥开果皮,滋味又苦又涩。 短短几天里发生太多事,逼着他接受或应对,却毫不顾及再强悍的人也有承受的极限。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根大力拉紧的弓弦,只要稍加一指,就要彻底崩断。 一路上没有把苏因罗是自己生母的事告诉萧琮,只因那人身上的担子太重,不该再为别的事分心。原以为只要两个人心意相通,守望相助,他心里就有了主心骨,什么样的事都能一肩扛下来。 可是接下来的变故出乎他意料之外,情势一再逼他做出艰难的决定。 萧琮说那支箭就像从她心口穿过去,可当他松开手指那一刻,何尝不是一箭穿心,同样地要了他半条命。 本打算这几日都顺着她,教她消了心头火气,昨日却不知为何烦闷至极,好像非要和她吵上一架才能将这些天来压在心里的种种不痛快宣泄出去。 萧琮这次怕真的不会原谅他了,可若要他主动去找她,又觉身心疲惫,怎么都提不起劲来,索性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顺其自然吧。 没了冷寂云的萧琮还有她的姐妹朋友,她的朗月楼。 可是没了萧琮的冷寂云还剩下什么呢?就连血阁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抛去了,心头一桩桩心事如同千钧巨石,一旦失去继续支撑的力气,就要将他压得米分身碎骨。 两根手指抵在唇下,一声呼哨,片刻后只听窗子发出几声轻响,两条绿油油的小蛇钻进窗格,爬到冷寂云身边,尾巴一圈圈缠住他的手指,咝咝吐着红信。 冷寂云痛地满头大汗,看到它们顽皮的样子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幸好还有你们陪我。”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中秋。 药师门一行人里有的行动不便,有的怀着身孕,也不能骑马赶路,就只好驾着马车慢慢走,终究没能如期到达。 朗月楼里并没有多少节日气氛,符青身边仍要有人照看,除了日常起居,还需有人时常替她翻身,按摩四肢。 两个副楼主被萧琮罢免之后,她们的事便由萧四等人分摊。而萧琮除了偶尔去地牢替被捉的血阁杀手唤醒神智,其余时间便关在书房里,从早忙到晚。 萧四几人看在眼里,知道楼中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事可做,她只是还在为符青的事耿耿于怀,对冷寂云能避则避罢了。 十五这日大家照常度过,因着萧、冷两人的缺席,甚至连顿像样的团圆饭也没有。 直到第二天晚些时候,忽有侍从在书房外禀报,说是方笑词遣人送来几盒月饼,可惜在途中遇事耽搁,这才迟了。 萧琮搁下毛笔,隔窗望见皓月当空,才记得今天已是八月十六。 转念想起前月今日,她还曾与那人在苏家廊下同赏明月,尽管被血阁杀手逼至穷途末路,心中却别有一番温暖安宁,越发珍惜与对方共度的时光。 现如今尘埃落定,两人之间反倒生出嫌隙,和那时俨然成了两样心境。 侍从见萧大楼主一连几日板着面孔,也不敢出声打扰,极有眼色地放下瓷盘便轻手轻脚退出门外。 盛在白盘中的月饼色泽金黄,看上去精致可爱,萧琮却望着它们怔怔出神,心想不知那人还是否记得当日定下的赏月之约? 她端着月饼踟蹰许久,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心软,为何每次两人闹得不快,总是她第一个低头赔小心? 虽说自己为人妻子,平日让着那人一些也算应当应分,可是这次险些闹出人命不说,前几日又得知凤九肚里怀了骨肉,若没有这番折腾,大姐此刻已知道此事,该有多么欢喜。 想起当日那绝然一箭,以及男人事后理直气壮与自己争辩的模样,萧琮便愈发着恼。 她边想边走,穿过石径绕过荷塘,再一抬头才发觉自己已托着盘子站在了那人门外。 屋中烛火摇荡,将男人孑然独立的身影投在窗上,竟有说不出的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断更了这么多天!〒▽〒 写这章的时候不知道为啥突然失去文字表达能力,说都不会话了,自己读着都不对劲,今天终于被灵感女神眷顾,又能写粗来了,泪流满面…… 看后台才发现三千也给我投了一个雷,你是不是还想看我捶着胸口喜极而泣啊,哼哼我偏不(内心已镇定不能捶胸顿足【喂)我已经特别满足了,妹纸们真的不用再破费,不然就要鼻血横流造成惨案~(>_<)   ☆、第78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萧琮在门前徘徊良久,三番四次举起手来又放下,心里摸不准对方是否还记得今日之约,唯恐自己一厢情愿,反教人笑话。 正踌躇间,只听房门“吱呀”一响,冷寂云已走了出来。 萧琮来不及避开,急急用宽袖掩住月饼盘子,却手忙脚乱地把月饼全倒进了袖口里,右手只举着一只空盘也太不像样,只得匆忙藏向身后。 冷寂云乍见她站在门外,同样吃了一惊。 他半侧着身子,视线飘了几飘,好像被人抓住现形的是他一般,样子极是窘迫。 萧琮心虚地干咳两声,随手扯了扯衣领:“你……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盘算,若他提起赏月之事,自己便顺水推舟表明来意,若不然,就权当两人一起忘记了,总不至于出丑。 “屋里闷得很,到外面走走。”冷寂云说得随意,却暗暗打量着她,见她磨蹭着没有要走的意思,才又试探道,“还有事?”眼中竟有几分期待。 萧琮听他这样说,心底隐隐失望。她不愿把心思表露人前,极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谎称是去看望符青,闷头便走。 冷寂云并不拦她,等人走远,脸色才越发难看起来,一拳捶在门框上。 一名侍从正自厨房方向过来,见他冷脸站在门外,只当是嫌自己腿脚慢了,忙小跑上前。 那人递上手中食盒,小心奉承道:“冷公子真是细心,知道楼主喜欢五仁馅,又不爱吃里面的杏仁,就专门叫人特制这些月饼。” 他偷眼瞧了瞧冷寂云,斟酌着道:“这酒也是按您吩咐,置办来上好的,小的这就去请楼主过来?” “不必了。”冷寂云脸上阴云密布,拎起食盒,径自往荷塘走去。 侍从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吓得咽下话头,缩着脖子匆匆退下。 冷寂云伫立水边,随手掀开盒盖,抓起白瓷青花酒壶。 美酒尚温,他手腕一翻,便尽数倒进池里,又将酒壶摔个米分碎。 他盯着水面上散开的波纹,从盒里拣出月饼,一块一块投进池塘,最后手指一松,连食盒也扔了下去。 男人的背影笼罩在灯火的暖色下,面孔映着池水的冷光。 他眯着双眸,冷眼看着食盒被晚风越推越远,没入藕花深处消失不见。 翌日,朗月楼诸位大小头领早已等在议事厅,向来准时的萧琮却姗姗来迟。 “好啊,真是大快人心。”她将刚刚收到的消息递给众人传阅,用掌跟压了压眉心,面带倦容,却难掩喜色,“原以为各门派此番受到重创,一时难有作为,没想到反而激起斗志,六派结盟一举攻下血阁两处分堂。” 萧二把纸笺往桌上一扔,笑道:“楼主,咱们朗月楼凑不凑这个热闹?” 她边说边欠起半个身子,两颗黑眼珠熠熠发亮,显然已按捺不住。 在座众人皆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一齐望向萧琮。 萧琮忍不住笑道:“看这架势,我若说个不字,你们怕要一人一口吞了我。这仗不能不打,要打就非得旗开得胜。”说着命人找来张地图,展开在桌面上。 众人嘻嘻哈哈地连道不敢,聚在一起商议计策,眼见时过晌午,仍未有定论。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计策是现成的,只看萧楼主有没有胆量。” 萧琮闻言一怔,抬眼便见冷寂云倚门而立,看上去气色不佳,但丝毫没有精神不济的样子。 自打来到朗月楼,他每日深居简出,从不在议事厅露面,不想今日竟不请自来。 在座不相熟的头领也知晓他的身份,先后起身见礼。他与众人微笑寒暄,端地是礼数周全,却似乎有哪里与往常不同,教萧琮心里莫名不安。 一人拱手道:“冷公子可否将计策细细讲来,我等洗耳恭听。” “客气。”冷寂云撩袍落座,开门见山道,“这两座分堂一除,已断了血阁在南边的半条命脉,如今只要一鼓作气攻下黑木分堂,便可将整个南方的势力收归囊中。” 那人思索片刻,迟疑道:“黑木分堂乃是沟通南方四座分堂与龙棠山的枢纽,倘若贸然进攻,血阁援军一出,岂不是腹背受敌?” 冷寂云道:“西出黑木分堂三十里有一苍松坡,是通往龙棠山与紫煞分堂的必经之地。只要派几路人马在此设伏,既可阻断援军,必要时又能与主力两面夹击,万无一失。” 这法子并非没人想过,只是众所周知,想要从黑木分堂后方绕至苍松坡,就非要路经紫煞分堂不可。 众人心想这样一来岂非打草惊蛇,就算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也不会用这般打法,暗忖莫非眼前这位传言中的冷左使也只是浪得虚名罢了。 冷寂云察言观色,如何不知她们心中所想? “要前往苍松坡,也不止一条路可走。” 众人闻言,忙又围在地图前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可谁也没找出其他通路来。 愕然之际,冷寂云在苍松坡东北方向伸指一圈:“取道玉弓山。” “不成。”萧琮乍听到此处,便断然否决。 “有何不可?”冷寂云两手撑在桌上,抬眼迎视她的目光,从萧琮的角度看去,竟透出十足挑衅意味。 “玉弓山陡峭难行,常有山石坍塌之事,几年前已被封死不许通行。” 冷寂云不禁笑了:“江湖朝廷向来各行其是,官府的路障、法令挡得住寻常百姓,挡得住咱们江湖人?” 萧琮皱着眉,脸上写满不赞同:“近月来阴雨连绵,届时若遇险情,岂不是拿众家姐妹的性命开玩笑?” 众人同觉有理,纷纷出言附和。 冷寂云有些不耐道:“你们如此畏畏缩缩,怕死不成?” 萧琮脸色一沉,声音便提高几分:“不怕死也不必无端端地送死。” “无端端?”冷寂云不等她说完,指着地图上玉弓山的位置,激动道,“常言道险中求胜,但凡有八分把握,就值得一搏。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若不乘胜追击,打开局面,你当苏枕河还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萧琮陡然起身,同样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分毫不让:“你的险中求胜就是拿人命当儿戏,你一句话决定几百人的生死,可是在你看来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不值一提!”她深吸口气,极力克制自己,压低声音道,“寂云,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冷寂云听得眉头紧蹙,心想你瞻前顾后,不敢决断,反倒怪我使性子无理取闹。如此一想,登时更怒,好话气话夹裹着冲口而出:“放心,公事私事我还分得清楚。你口口声声要做成大事,又前怕饿狼,后怕猛虎,再好的机会也白白放过了,这个楼主还不如符青来当。想取得全盘的胜利,就不能盯着个把棋子不放,被牺牲,就是它们本来的用处。” 萧琮听他越说越不找边际,好像一夜之间不认识了眼前这个人:“我情愿你故意气我,也好过要我承认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冷寂云脸色变了变,忽而冷笑道:“是,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从今天开始,我做回我自己,不需要迁就任何人任何事。” 萧琮火冒三丈,张口便道:“不管你想不想迁就,朗月楼的事都不是你说了算。” “你这是拿楼主的头衔压我?好,那就请萧楼主乾纲独断吧!”冷寂云说罢,拂袖便走。 萧琮气得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众人劝也不是,退也不是,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这是聊什么这么热闹?”冷寂云才走到门口,迎面传来阵爽朗笑声,紧跟着冲出一团火红身影,险些同他撞个满怀。 萧琮与萧四等人看清来人,皆惊喜道:“小七!” 萧七呲牙一笑,脚下没根似的几步抢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人,俱是老相识。 众人久别重逢,聊得热络,很快将一室火药味冲散。 冷寂云听得众人欢声笑语,反倒沉默下来,仿佛刚才同萧琮唇枪舌剑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独自走出议事厅,恰好被人拦住。 “多日未见,这就要走?”楚砚之坐在轮椅里,穿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白衣,眼角微微上挑,狡黠得像只狐狸。 唐瑛帮他推着轮椅,两眼扫了扫冷寂云,没甚好脸色。 冷寂云不以为意,反而惊喜道:“唐瑛的眼睛治好了?”这样他心中的歉疚也可减少一二。 楚砚之点点头,又笑着举起右臂给他瞧:“吕掌门不知在我身上动了多少刀,才救回这只右手,好在够用了。” 冷寂云眼尖,见他衣袖掀起处露出累累疤痕,有的刚刚落痂,长出浅色的新肉。 “来日方长,总归有痊愈的时候。”冷寂云握住他手,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 比起这只重获新生的右手,更令他欣慰的是能再见到楚砚之露出笑容。 眼前的小楚和当初一样爱说爱笑,浑身洋溢幸福,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在药师门的见闻。 “是阿恒把眼睛换给了唐瑛?”冷寂云第一次听说换眼这般离奇的事,忍不住往唐瑛脸上多看几眼。 他想起在燕谷药师门的时候,柳行身边那个教人恨得牙痒的小侍童阿恒。 豫、柳两人这次回谷,阿恒的谎言自然不攻自破。他从小在药师门长大,竟宁死不肯领罚离开燕谷,听说吕修白正需要活人的眼珠实验换眼之术,就自愿献出双眼,以此为条件留了下来。 阿恒名声不好,眼睛又盲,同门瞧他不起,常常捉弄他,只有一个中意他多年的年轻杂役仍护着他,待他好。 阿恒原先嫌她年纪大,没本事,娶过一房夫郎也跟别人跑了,又笑她跛脚,欺她老实巴交。这番变故之后才明白人心可贵,改了一身毛病,嫁与她安安分分过日子。 冷寂云听后笑着感慨:“就连阿恒也能有个美满结局,也许是我做的孽比他多?”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是专门来祝大家新年快乐的,元旦三天都会有更新~ 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修改好后半章贴上来,没想到越改越多重写了一遍,而且我的速度有了历史性的退化,姐妹们久等了……( ̄e(# ̄) ps:不要因为萧大侠喜欢吃五仁月饼就不爱她了!   ☆、第79章 四喜临门 楚砚之同萧琮打过招呼,问候一番,便跟着冷寂云去客房安顿。 三人刚行到廊子里,恰好撞见端着饭菜折返的凤江临,双方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怔。 唐瑛一见是他,登时脸色大变。 自打龙棠山一战后,她心里有两个仇家,一是冷寂云,二是凤江临。比起前者,临场倒戈致使她二人被擒的凤江临就更加可恨。 她两眼一瞪,猛然扑到凤江临身前,抓起他衣襟,提拳便揍。 这一幕来得突然,等凤江临有所反应,脸上已狠狠挨了几拳,袖子也被扯破。他急忙向侧退开两步,这才得空拔出佩剑,跟唐瑛打将起来。 萧琮等人闻讯而来时,两人正在廊子里杀得眼热,互不相让。 萧琮跃至中央,一手隔开唐瑛,一手下了凤江临的兵刃,众人一齐劝道:“且慢动手!” 唐瑛脾气上来哪里肯听,口不能言,嗓子里却嗬嗬有声,一掌推开她,转脸又和凤江临对上。 “唐瑛回来。” 唐瑛动作一顿,回头望着楚砚之,脸上一阵犹豫一阵不甘,急得顿脚。 楚砚之又道:“咱们是来作客,怎好在萧大侠的地方动手,还不过来?” 萧琮在一旁听着暗暗想笑,心道你若真想阻拦,方才早就开口,需要等到我来了再说? 唐瑛瞧萧琮一眼,悻悻退回到楚砚之身边,双眼仍瞪着凤江临,满身杀气。 楚砚之拍了拍唐瑛的手背,朝凤江临道:“凤右使向来可好?” 凤江临正自整理衣衫,闻言脸色一变,忙道:“旧时的称呼,就莫提了。” 幸而此时并没有外人在侧,否则被人听去何止轩然大波。 楚砚之张了张嘴,歉然道:“是我失言了,只怪我平日自视太高,以致败在凤九爷手上之后,便常常想起九爷在龙棠山上施展的过人手段。若非十年磨一剑,卧薪尝胆,哪能有当日出奇制胜的一招,单是这份韬略胆识,就教砚之自愧不如。” 凤江临垂着眼听他说完,强笑道:“楚兄别再取笑我了。” 楚砚之惊道:“怎敢怎敢!”伸手拍着自己不能动弹的双腿,“这分筋错骨之痛,已教我永生难忘,不敢不拜服。” 凤江临沉默许久,对着他和唐瑛二人一揖到地,久久不肯起身。 唐瑛向旁边走开几步,不受他这一拜。 楚砚之急忙叫人扶他,连声道:“九爷快别这样,你这些年来苦心孤诣,合该求仁得仁。哎,奈何天意弄人,符楼主伤重,九爷你也断去一臂,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更要保重肚里的孩子,不可为了砚之这般劳累啊。” 凤江临连日来照顾符青,早已体力不支,方才与唐瑛过招大耗元气,如今听完楚砚之几席话,心里又难受得紧,闷得喘不上气,他按着胸口连说了几个“你”字,却接不下去。 楚砚之便宽慰他道:“九爷不必太过担心,符楼主这伤看似凶险,却还不比当初在龙棠山上所受的一剑。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相比之下,皮肉之苦算的了什么呢?那般痛苦都经受住了,今次也必定能化险为夷……” 话音未落,凤江临全身一颤,“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琮大惊,急叫萧四送他回房,却被凤江临全力推开,嘴角血迹也不擦去,便摇摇晃晃扑到楚砚之身前,嘶声道:“我亏欠于你,自当奉还,你便说出来,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楚砚之望他半晌,收起了笑容。 “我跟你一样,只是苏枕河手中棋子,进退不由自己。”凤江临已是神情恍惚,“只叹我十二岁上初见苏枕河之时,没有趁她伤重一刀杀了她,反倒救她一命,酿成大祸。” 众人闻言皆惊,听他坐在廊下慢慢讲述,方知其中始末。 “你说苏枕河为了躲避追杀藏进凤家,不但身受重伤,还被烧得面目全非?”萧琮想起她面具下那半张烧毁的左脸,原来已是十年之前的旧伤,算来恰是她杀死冷谦成为血阁阁主那一年。 “她自称被奸人所害,险些葬身火海,我不疑有他,从家里找来伤药救她,偷偷往柴房送饭送水。但凡苏枕河清醒的时候,必定对她的仇家破口大骂,我见她模样可怕,一直不敢接近,直到她伤愈之后不告而别。” 凤江临回忆片刻,又道:“苏枕河消失了几个月,突然回到凤家找我,问我想不想跟随她。我那时才知道她是血阁阁主,心里只剩下害怕。她不逼迫我,还时常教我几式武功,我亲眼见她出手教训平日欺负我的人,慢慢地便不再怕她。” 萧七抱着胳膊,不以为然道:“苏枕河会有那么好心,不如说全天下都是活菩萨。” “从我认识她开始,她的性情确实越变越坏,但我后来已经在凤家待不下去,这才答应加入血阁,希望她能带我离开。可是苏枕河只说时机未到,一直不肯带我回龙棠山。为了等她说的时机,我又在凤家熬了四年,等来了在江湖上初露头角,向凤家投帖挑战的符青。” 萧琮对这件事记忆犹新,符青一战成名,不仅赢得凤家家传宝剑与武功秘籍,还招徕凤家麾下七大帮派,朗月楼名声鹊起。 凤江临闭了闭眼,自嘲道:“世人皆知我凤九是个情痴,为了符青不惜叛出家门,一身武功尽废,却不知这一切本是苏枕河授意,否则我与符青不过寥寥数面,何至于牺牲至此,花痴不成?” 萧琮万万没料到连这事也是骗局:“凤九你真是糊涂啊,将来若给大姐知道……哎!” 凤江临惨笑:“我为苏枕河做的这头一件事,就让我坐上分堂堂主之位。谁知到头来人算不如天算,成也符青,败也符青。” 众人听罢,心中既觉可恨,又觉可悲,一时鸦雀无声。 楚砚之忽然打了个哈欠,什么也没说,只叫唐瑛推着自己回房。 凤江临望着他的背影道:“你还没说要我怎样偿还你。” 楚砚之想了半天,背对着他道:“我实在想不出来,不如将来等我儿子想到了去问你儿子要,做儿子的就要替老子分忧,你说是不是?” 凤江临目光复杂:“为什么?” “楚砚之有仇必报,却不赶尽杀绝。”一句话说完,人已进了客房。 众人想起凤江临身体有恙,七嘴八舌地将他也劝回房去歇息,这才一齐回到议事厅。 萧琮同她们聊在一处,目光时不时飘向大厅另一端,冷寂云正站在那里与人说话。 似乎是感受到这道目光的注视,男人忽然抬起头望过来,和她的视线对在一处。 萧琮以为他会像原先一样,很快转脸避开,谁知那人竟眯起双眼,直直盯着自己。两人对视许久,反倒是萧琮先垂下眼。 今天的冷寂云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仿佛为了印证那句“做回自己”,他真的变回初见时的模样,浑身充满骇人的攻击性,锋芒毕露,谈笑伤人。 自龙棠山一别,少有像现在这样人员齐整的时候,更难得柳行怀着几个月身孕,仍跟着跑来一趟。 萧七实在看不下去,蹲在椅子上唠叨豫章:“男人怀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母猪上树,用你这么眼珠子不错地盯着看?” 萧二笑得打跌,一脚踹她下去:“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豫章照旧围着柳行打转,撇嘴道:“少说风凉话,等小阮怀上一儿半女,就算你像看三头母猪一起上树似的盯着他,姐姐也不会笑话你……哎呦!”她伸手一捞,接住迎面飞来的茶杯,揶揄道,“年轻人,不要肝火太旺。” 萧七给她气笑了,一拳招呼上来:“先吃我两拳再说!” 豫章心情极好,逗着她满屋上蹿下跳,最后被萧琮一手一个抓到跟前,哭笑不得:“快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就知道耍宝。” 豫章摸着鼻尖哼哼:“这不是还没成。” 萧琮看看柳行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无奈道:“你别是要等孩子出世再成亲。” 豫章委屈道:“你也知道他脾气倔,吃奶的劲使出来,可算哄得他不生我气,一转眼师傅又云游去了,连个主婚人也没有,一拖就拖到现在。” 萧琮哈哈大笑,心里早已打好主意:“这好说,我看就在朗月楼把你们六个的喜事一起办了。” 婚事筹备近三个月,等朗月楼里贴起喜字挂起红绸,已到了入冬时节。 早在半个月前,萧琮终于拿下黑木分堂这块难啃的硬骨头,加上三对新人婚期将至,可说是四喜临门。 依着大家的意思,婚宴当日并未邀请什么江湖显贵,只有相熟的亲人朋友,更似家宴,却也因此闹得厉害,全无顾忌。 萧五、萧七、豫章三人牵着自家夫郎拜过花堂,众人仍拦着不许进洞房,非要她们当众揭开盖头,给大伙瞧瞧新夫郎今天的模样漂不漂亮。 历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三对新人都是不肯,却架不住满屋人一径地起哄。 萧七是个直脾气,没一会儿就嚷嚷道:“揭就揭,又不是娶得丑八怪,怕给你们看么?”才要动手,手上红绸便被身边轮椅上的男人拽了一拽。 萧七一愣,立时改口道:“哎哎,这不对,还没入洞房就揭盖头,算哪门子规矩?” 萧四“啧啧”两声,不肯饶她:“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咱们小七娶了夫郎,倒是野马上缰,守起规矩了?” 众人哄堂大笑,连说她日后准是怕夫郎的命,不给看就算了。 萧七哪受得这般激,大嗓门道:“你们不看我还偏要给你们看,看准了别眨眼!” 阮封屏不妨她说风就是雨,盖头挑起,眼前骤然亮堂,下意识想要低头,又不愿教人看笑话,只得生生忍住,脸颊却是通红了,惹得众人一阵嬉笑。 他早年身为一堂之主,素来举止端方,何曾被人如此打趣过,面上虽没显露出来,心里却恼萧七无状,教他这般出丑,恨不能立时找条地缝便钻。 萧五和豫章看够萧七的热闹,倒也不再扭捏,一齐揭了盖头。 楚砚秋不似阮封屏那般好脾气,登时便翻了脸,抬脚狠踢萧五一记。 萧五平日和他打闹惯了,总仗着武功高强,教楚砚秋连衣角也碰不着,逗得那人兀自生闷气。 方才这一脚原本也能轻易躲开,她却不知为何不想躲,硬挨了这下。 楚砚秋目瞪口呆,想不到她今日变得这样笨,竟当真中招,转念想起自己恼怒之下力道不轻,忙拉着萧五要看她腿上伤处,却被萧五拦着,直急成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怎么不知道躲,快给我看看,别伤着骨头。” 萧五揽着他的腰,瞧着这只爱咬人的小野猫为自己担心着急的样子,一颗心好像泡进糖水里,腿上再如何疼,也都顾不得了。 沉默寡言的萧五总是行动先于表达,心中一动,将楚砚秋狠狠拽进怀里,低头便在他额上吻下。 楚砚秋猝不及防地跌在她胸前,脚下还站不稳当,就被逮个正着,浑身僵得不会动弹似的,任她施为。 直到四周传来压抑的低笑,他才省起身在何地,忙挣扎起来,伸手推开萧五。 萧五的脸皮远没他那么薄,只顾拿手臂把人锁在怀里,动也不许动。 楚砚秋挣得脸上冒汗,耳根泛红,却奈何不得她。四周的笑声与视线着实恼人,他一咬牙,索性把脸全埋进萧五怀里,目不见物,便权当做四下无人。 豫章见此情景吹了声口哨,带头起哄。快要做娘的人,爱玩爱闹的心性却没收敛多少。 柳行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豫章恐他不能久站,教他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一只胳膊从后面轻轻环住。 柳行侧过头,见她正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连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不知怎地也跟着弯起嘴角,心中只余满足。 众人又笑又闹地将新人们推作一堆,他们越是羞窘,就越是变本加厉地折腾。 萧琮手里端着最烈的烧酒,一边跟着说笑,一边一碗一碗不要钱似的往嗓子里倒,乐得大醉一场。 眼前雾蒙蒙,脚下飘飘,正是将醉未醉的时候。不知哪个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将她也推进人堆里,刚要站住脚,对面一人被挤得朝她跌来,下意识一扶,竟将人抱个满怀。 怀里的触感再熟悉不过,鼻端飘来独属于某个人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要写的东西太多了,显得俩人戏份有点少,不过下章全是他俩,会是重大的转折! 两三章内即将迎来一个高氵朝剧情,我有点摩拳擦掌的~ ps:因为没赶上1月1号更新,所以说好的日更三天往后顺延一天,4号补上1号的份儿~   ☆、第80章 相知犹按剑 萧琮想也没想,借着醉意拉住怀里的人。 抬眼望去时,眼前事物俱被酒气模糊,使男人看上去不似连日来那般冰冷,仿佛一夜间收起满身锋芒,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和心不在焉。 萧琮见到这样子的冷寂云,禁不住心里一乱,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唤他一声,人群又是一拥,再定睛望去,眼前哪还有什么人。 萧琮慌忙寻了一圈,四面宾客吵闹聒噪,唯独不见那人,方才的景象倒如同幻觉一般。 她茫然低下头,眼中难掩失落,苦笑半晌,再度灌下一口烈酒,直呛得嗓子像要着火。耳边笑语不绝,满目喜庆之色,她心底却不知为何没有半分快活。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弟子急匆匆扒开人群,小跑到萧琮跟前,气喘吁吁地禀报:“楼主,不好了!凤总管和符楼……前楼主都不在房里,只留下一封书信。” 萧琮闻言大震,酒意也褪去几分,抖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变了数变,一言不发追出门去。 她知道凤江临早有去意,符青一日得不到吕修白医治,他便牵肠挂肚一日。 朗月楼消息灵通,为了尽早知道吕修白的行踪,他才陪着符青逗留至今,但一转眼几个月过去,竟是音信全无,便再也耐不住性子,决定带符青遍走江湖,寻访名医。 若向萧琮辞行,她难免一再挽留,凤江临索性趁今日大办喜事,众人无暇他顾之际不告而别。 朗月楼正门素来有数名弟子严加把手,经过两个大活人,断不能毫无所觉,萧琮思索片刻,首先往偏门去了。 原该当值的两名弟子,此刻正在廊子里闲聊,见萧琮匆匆而来,忙垂首起身。 萧琮怒道:“你们不在门口看守,躲在这偷懒?” 两人大骇,连声辩解道:“楼主恕罪,是冷公子要在外面喝酒赏月,不叫我们跟着。” 萧琮看她们不似说谎,斥责几句便独自穿过长廊,果真见偏门大大敞开着,冷寂云屈起一腿坐在门槛上,已有七八分醉。 门外一排石径延伸向山腰,两面郁郁葱葱的松柏夹道,树顶上挂一弯新月,倒真是个饮酒怡情的好地方。 萧琮没闲情来看这些景致,径自跨出门外巡视一圈,未见凤九踪影,又折返回来问冷寂云道:“你方才见着什么人经过么?” 冷寂云吊着眼睛看她一眼,食指勾着空酒壶一圈圈转着把玩,竟不睬她。 萧琮见他醉成这副样子,也不期望能问出什么,伸手扶他道:“小醉怡情,大醉伤身,我带你回房去吧。” 这一扶没扶起来,反被他一把推开,踉跄了几步。 冷寂云歪歪斜斜倚在门框上,身体软得像滩烂泥,脸色酡红,丝毫不肯配合:“冷某在此饮酒观花……还未尽兴,何劳……何劳萧楼主操心?” 萧琮心道这初冬时节,哪还有花可观,真是醉得不轻,也不介意他醉酒狂言,重又将人拉了起来:“你喝醉了,快随我回去。” “我没醉!”喝醉的人力气往往大得吓人,萧琮不妨他猛然一推,毫无防备之下连退几步,腰眼在身后紫藤架上狠狠撞了一记。 偏偏那人还嫌她气得不够似的,凉凉地道:“凤江临已走了半个……时辰,你不赶快去追,还……还有工夫和我纠缠什么……” 萧琮闻言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他们真是从这走的?没看见便罢了,既然看见,怎么不拦下他们?” 冷寂云嗤了一声,道:“我喝我的酒,他们……走他们的路,与我何干?” 萧琮本就心急,听他如此说话,酒气怒气一并上涌,一把拽他起来,可是面对冷寂云那副浑不在意、悉听尊便的模样,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男人两眼血红着,哈哈大笑:“好啊好啊,全都是我的不是。他们生着两条腿,不愿意待在你的楼子里,这也要怪罪到我头上咯?” “你!”萧琮看着眼前这人,真觉得拿他无可奈何,自言自语道,“醉成这样,我还和他计较什么……”说罢唤来两名侍从带他回去醒酒,自己则往大厅寻萧四萧二,欲连夜外出找人。 冷寂云见她转身要走,脸色一黑,被心中那股莫名的怒意驱使,想也未想便抓了她肩头道:“你不和我计较,我还要和你计较!” 萧琮腰上还痛得钻心,此刻也失去耐性,肩膀矮了矮,五指一扣一翻,将他隔开。 冷寂云酒意正酣,也不知自己想要如何,只知道不能教她如意了,当即脚步腾挪,几路擒拿手使将出来,如影随形缠住她双臂。 萧琮心不在焉,胳膊上登时中了一招。 酒醉之人手底下全无分寸,这几式功夫使得既快又狠,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刮出长长两道血棱,看着好不骇人。 萧琮捞住他双手,手臂一错,绕过头顶向后扭去,教他双臂交叉着困在自己胸前,语气不知是怒是痛:“你跟我动真格的?!” 冷寂云道:“那还有假不成?”说着右脚朝后攻她膝下,趁机旋身挣脱,又袭向萧琮左肋。 萧琮知道多说无益,只有手底下见真章。 论武功,她自然要高明许多,但即使酒后头昏脑涨,也知道手下留力,不能伤了那人。 两人一个处处避让,一个醉酒使狠,一时竟然打成平手,伯仲难分。 得到消息的众人陆续赶来,碍于是夫妻之间的家事,便不好插手其中。何况以这两人的武功,真打将起来,也不是旁人能劝得住的。 眼见场中人影你来我往,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冷寂云忽然脚尖一点跃到廊下,“唰”地从一名弟子腰间抽出长剑,又要再斗。 楚砚之借机抓住他道:“切磋拳脚也就罢了,刀剑无眼,别伤了夫妻之情。” “你莫管我!”冷寂云挥袖拂开,他如今怒气正盛,岂是楚砚之能拦得住的? 萧琮见他使出兵器,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灼得难受。下一刻,剑气夹着寒风冲面而来,她右手已下意识按上腰间软剑,犹豫许久却没有拔|出来。 这一耽搁,剑招转眼即到眼前,她无暇细想,索性并指成掌,赤手与那人相搏。 冷寂云多少知道她的身手,是以剑下也不曾留情,十成功力运起,舞得平地生风。 萧琮接连闪过数道剑气,院中那架紫藤却远没这般幸运,几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过后,木架轰然倒塌,击起一地灰尘。 四家将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心知照这般打法,任萧琮再如何武功高强,也难免受伤。 萧七急不可耐,几把扯下胸前红绸扎成的绣球,提剑便道:“我去劝开他俩个!”萧五二话不说,也要随她同去。 萧二斥道:“今天是你们大喜日子,不许动刀动枪,老实待着。” 不等她有所动作,忽见身边人影一闪,萧四已比她快一步跃进场中,长剑往冷寂云剑上挑去,欲替萧琮赚得片刻喘息之机。 冷寂云见来了帮手,双眼一眯,攻势更加凌厉。 萧四惯常使一把铁背长弓,本就不善用剑,对上冷寂云这样的高手又如何能挡,十余招过后,不知怎地手上一酸,兵器已朝天飞去。 冷寂云这一招去势未尽,继续往萧四胸口递去,但力道已被格去几成,很是缓了一缓。 若在往常,萧四断没有接不住这平平一剑的道理,然而她此刻仍怔在被对方下了兵器的惊愕之中,尚未回神,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小心”,这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但已避之不及。 众人悚然旁观这一幕,惊得汗毛倒竖,萧琮顾不得多想,终于拔剑出鞘。 冷寂云见状也是一惊,猛将凝在剑上的内力回撤,然而剑招已老,想要收势也是不能,只得硬生生往一旁偏开三寸,避过要害之处,皮肉伤却在所难免。 电光火石之间,萧琮的剑气横劈过去,意在将冷寂云逼开些许,救下萧四。 她一招使出,发觉竟无半点阻力,便知道冷寂云正自强行收回内功,如今的情形不啻于两道剑气全由他一人生受,忍不住暗叫一声糟,整颗心提将起来。 冷寂云果然闷哼一声,身体向后跌去,两道眉拧得死紧,闭目忍痛。 萧琮见状大急,几步抢上前去,心头一阵阵发懵,以那人的功力虽势必受些内伤,但何至于如此不堪一击,竟露出万般痛苦的模样,除非…… “你是不是早就受了内伤?”萧琮身体一震,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伸手便捞他手腕,两指搭向脉门。 若真是这样,只可能是落雁岗大战那次的事,可时至今日已有数月,竟然仍未痊愈,可以想见当初的伤势该有多么严重。 冷寂云却不教她近身,挥开她道:“走开!”自己抓起长剑,艰难地爬起身。 萧琮瞧他这样子,直急得脸色发白,心里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旧伤复发,冷寂云脑袋里又沉又痛,恍惚见她又来靠近,竟只知凭着本能大吼:“我叫你走,别碰我!” 萧琮心头酸涩,拉着他连声道:“寂云,你到底伤得如何了,让我看看……” 男人不等她说完,忽然扣住她胳膊一翻,就欲挣脱开去。萧琮臂上吃痛,却不敢用力,只使了个巧劲牢牢抓住他。 冷寂云仿佛发了癫,好像不懂武功的人遇到危险时那样,没有招式章法,就只知没命似的挣扎。 萧琮被他明显表露出的抵触情绪弄得手足无措,紧抿住嘴唇,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刺痛起来。 这几个月来,那人没有一日不是全副武装,锋锐好似荆棘,却在这一刻无比脆弱,仿佛骤失所依。萧琮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想好好抱一抱他。 “你……”她的动作定在半空,还没来得及完全张开手臂。 冷寂云大睁着眼,脸色白得不像话,有一瞬间甚至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发现自己的剑还插在萧琮身体里,他手一抖,剑“噗”地一声拔|出来,鲜血喷了一地。 “楼主!”众人争前恐后奔到萧琮身边,众弟子围着冷寂云摆开剑阵,四家将拔剑相向。 冷寂云呆滞许久,手指突然像被烫到似的一松,宝剑插|进泥土里。 萧琮捂着伤口,血从指缝里溢出,眼前早已模糊了。她勉强撑起一丝精神,不让自己立刻昏过去,急喘了几口气才哑声说出一个字:“别……” 萧四与其余几人互看一眼,各自收剑退开几步,又冲众弟子抬了抬手。一阵脚步声过后,剑阵向两边分开,破出一条通路。 萧琮这才松了口气,向后靠在搀扶她的弟子身上。 冷寂云怔怔站着,望了萧琮半晌,逆着月光的面孔上看不清眉目。 他忽然弓下腰,捂着胸口连咳数声,仿佛要把心也呕出来,这才俯身拾起长剑。 四家将神情戒备地盯着他,以防他再对萧琮不利,谁知他只是低声发笑,笑得身体都颤抖起来,众人正不明所以,但见青色的身影一闪,转眼已在数丈开外,随即隐入松柏之间,再也看不见了。 萧琮神情大变,往前抢出一步,立刻痛得栽倒在地。她伸着手又喊出一个“别……”字,终是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没日更成,这回又丢人了,蹑手蹑脚放上新章,偷偷摸摸爬走…… ps:看到小宝又扔了个地雷!!!这臊得我啊,都脸红了,我是个不值得扔雷的渣作者t_t   ☆、第81章 归来 萧琮在床上一躺大半个月,朗月楼派出打探消息的人马从未间断,可是冷寂云好似一夜之间从世上消失,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这期间,武林中发生了一件怪事。 接连两名血阁堂主在睡梦里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切了脑袋,一时谣言四起,苏枕河震怒之下连屠两派三帮,江湖中人人自危。 尽管如此,因失去堂主而混乱失序的血阁分堂仍遭到各路兵马攻袭,诸多大小门派先后参战,战火几乎蔓延至龙棠山脚下。 黑白两道自落雁岗一役后,再度陷入混战,然而这一切丝毫未能波及连日来大门紧闭、按兵不动的朗月楼。 转眼又是数日光景,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整座朗月楼卷入天地间混沌飞扬的银白,满目雪雕玉封,银装素裹。 “你们让开!” 内院里,几名弟子单膝跪在雪地里,满面焦急之色。站在当中的萧琮被她们紧抓住双腿,仍要强行迈步,直带得众人向前膝行数尺远,才不得已停住了脚步。 “外面风大,楼主身体有恙,万万不能着凉,就莫再为难属下们了。” 在激烈的拉扯中,萧琮裹住全身的黑斗篷散开半边,露出面孔。 她脸上病容未消,下巴也尖瘦不少,往日黑白分明的眼睛失去神采,嵌在两只深陷的眼窝里。 萧琮怒吼道:“你们这是要软禁我吗,是谁的命令?”她这一吼牵动了伤处,忍不住皱起眉头,微微弯着腰,许久才缓过来。 众人又惊又怕,既不敢再惹她动怒,又不敢就此让路,只得围着她跪倒一地。 为首的一名弟子道:“楼主息怒,眼下时局正乱,萧四姑娘吩咐我等寸步不离地保护楼主,断不能教楼主有何闪失。” 众人闻言皆是点头。 萧琮脸色一沉,单手拢着斗篷,咬牙道:“真当我是你们的楼主,就去替我备马。” 众弟子唯唯诺诺地不敢应声,依旧跪着不动。 萧琮也不欲多说,拔腿便走,还没拐出小院,迎面又见四家将急步赶来。 萧七顾不得抖去身上雪花,对着一众弟子斥道:“叫你们好生照看楼主,你们就是这么照看的?”说着便要送萧琮回房歇息。 萧琮一把按住她手腕道:“这半个月来,我听你们的哪也不去,每天只待在楼里养伤,可你们答应我的呢?” 萧七摸着鼻子答不上话,转头求救似的看向萧四,萧四只得照实答道:“三天前派出的人马刚刚回来,还是没有他的消息,不过很快就会……” “我等不下去了,我现在就要去找。”萧琮不等她说完,弓着身子冒雪朝院外行去,因伤未痊愈,走得急时便闷咳起来,脚下却停也不停。 此刻大风大雪的天气,四家将竟生生急出满头大汗,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才将她拦了下来。 萧七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有些焦躁道:“现在外头不太平,到处都有血阁的人马,楼主就算亲自找人,也要等伤势全好了再去……” 话说到一半,萧二突然拽她一把,急使眼色要她住口。萧七登时反应过来,捂着嘴退到一边。 萧琮听了这话,果然皱眉转回头来,哑着嗓子道:“就是因为不太平,我才不能再等了。我身上有伤,可他身上的伤比我重十倍,倘若遇上危险,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我……” 她咬着嘴唇说不下去,心底藏着另一层挥不去的隐忧。 血阁堂主被杀正是发生在那人离开朗月楼之后,时间如此巧合,不能不教人心生猜测。若此事当真与他有关,一旦被苏枕河知晓,又如何能善罢甘休? 追根究底,只怪自己这个妻主当得太过粗心大意,自家夫郎身受重伤,虽然嘴上不说,暗地里不知独自忍受多少伤痛委屈,回想过去那几个月,自己又何曾给过他半点关怀…… 身边有那人时只知道怄气冷战,身边没了那人才尝到百般滋味,萧琮捏着拳头,越想越是懊恼,心知这次伤他深了,依着他的脾气怕没那么容易消气,转念又想,只要他肯再见自己一面,到时要打要骂,横竖教他高兴就是了。 才刚打定主意,忽见萧四抓着她的袍角,直挺挺跪在雪地里。 萧琮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她与四家将名为主仆,情同姐妹,早免了一应礼数,更不要说是如此大礼,下意识便伸手托她手肘,要将她扶起来。 萧四把身体沉了沉,硬跪着不肯起身,仰头对她道:“楼主一意孤行,萧四不敢阻拦,但楼主可曾想过,此行若有闪失,朗月楼上下几千名弟子待要如何,我们姐妹四人待要如何?” 萧琮见她神色坚决,想了想道:“也罢,我从楼里带些人手,你们四个也一并同行,这样你可放心了吧?” 谁知萧四仍跪地不起:“楼主如今有伤在身,功力大打折扣,旁的人倒也不惧,但若与苏枕河正面对敌,我们几个怕难保楼主周全。” 萧琮神情一震,收回了扶在她臂上的手,脸色有些难看。 萧四垂下眼,知道这话未免太过残忍,犹豫数次,终是开口道:“从接下掌门铁令那时起,楼主已不仅仅是江湖上锄强扶弱的萧大侠,更是朗月楼众望所归的萧楼主,须得以大局为重,为朗月楼保重自身,请楼主……三思。” 其余三人沉默许久,此时也在萧四身边跪下,一同道:“请楼主三思!” 萧琮眼望着四人,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又听身后众弟子跟着齐声呼道:“请楼主三思,请楼主三思……” 呼声不断回荡耳边,仿佛她不答应留下,她们就会一直跪下去,喊下去。 萧琮身体一晃,单手撑住了墙,胸口传来阵阵闷痛,半天才能开口:“我若偏要走,你们又如何?” 萧四如木雕一般跪在雪地里,沉默不语,只见两手手背上青筋突起。 良久,她忽地跨前一步,拔出了一名弟子腰间的佩剑,回手横在颈前:“若楼主执意要走,萧四唯有死谏。” “你!”萧琮双眼睁大,指住她的手不停发抖。 四家将见她如此,脸上皆露出愧色,微微低下了头,但态度仍旧强硬,半点不让。 萧琮怒极反笑,笑声震得墙头雪花簌簌直落:“萧楼主?哈哈哈,好一个萧楼主啊!” 她嘴里发笑,面上神情却比哭更痛苦,顿了一顿,突然发泄似的吼道:“我若不是什么楼主,现在就可以抛开一切,天涯海角去找他,谁也挡不住我。可是我……我偏偏不能,就因为这块铁牌,连我身边最亲近的姐妹也要拦我!” 她的手探到腰间,摸出了楼主铁令,狠狠地攥着半晌,厉声大笑道:“这东西人人想要,可它真就有那么好吗?它哪里好!” 说罢猛力一掷,令牌“啪”地一声狠狠砸在墙上,又弹回来落进雪地里。 萧四浑身一震,缓缓别过头去,手里的剑垂了下来。 众弟子又一齐跪喊道:“楼主保重!楼主保重!” 呼喊声中,萧四闭了闭眼,附身拾起楼主铁令,重新呈给了萧琮。她双手托住令牌举过头顶,心中不知怎地难受万分,腿一弯又要跪倒。 这一次,萧琮一把扶住了她。 萧四颈后如同压着巨石,无法在萧琮面前抬起,只能低头立着。过了半晌,头顶上传来几声沉闷笑声,语调却凄凉无比:“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走……他嫁给我,就是嫁给整个江湖。” 众人沉默,四下里唯见雪花静静飘落。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弟子跌跌撞撞跑来,急切道:“楼主,冷……冷公子他……” 萧琮心中一揪,一把拽住她道:“寂云怎么了,你说清楚。” 那弟子大概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吓得张了半天嘴,才指着门外道:“冷公子他回来了。” 萧琮猛然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正望见漫天飞雪被风吹散,薄雾一样的白色里现出深青轮廓,冷峻眉眼,墨黑长发卷着细雪披落满肩。 她费了许多力气才能迈出脚步,怔怔地迎上去,思绪被一瞬间涌来的狂喜冲得杂乱无章。 冷寂云却站定在十步开外,只对她说了两个字:“接好。” 他手臂一抬,掷来一只血迹斑斑的包袱。布结抖开,两颗人头骨碌碌滚落雪地里,正停在萧琮脚边,饶是她见过多少大阵仗,也不由得往后退开一步。 在场众人惊得倒抽凉气,此时方知半个月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无头命案皆出自冷寂云之手。 萧琮盯着沾满雪沫的头颅,紧紧抿住嘴唇。她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所幸那人已经回到朗月楼,即使苏枕河有天大的本事,想要在朗月楼动她的人,也不是多么容易的事。 宿日思念的人突然站在眼前,倒让她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哄他开怀。 冷寂云看她一眼,先开了口:“这两颗人头权当做我送你一件大礼,还了往日的情分,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停顿片刻,才又添上一句,“女婚男嫁,各不相干。” 此言一出,朗月楼众人无不震惊。冷寂云这般说辞无异于休妻,可她们历来只知妻主休夫,何曾见过夫郎休妻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一时竟忘了顾忌身份,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你说什么……”萧琮望着他,眼也不敢眨一下,可那人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表情。她打了个寒战,浑身发起抖,双手死死攥住斗篷,“女婚男嫁,各不相干……寂云,你肯来见我一面,就是为了跟我一刀两断?” 萧琮走到他面前,脚步有些虚浮,两只眼布满血丝。 冷寂云来此之前并不曾想到,短短半个月光景,这人便憔悴成这副模样。他咬着牙根,一个“是”字在嘴里滚了几滚,竟说不出口。 萧琮看出他眼里的动摇,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轻拉住他衣袖,低声道:“我们单独谈谈好不好?” 冷寂云眉尖微动,有片刻的犹豫,随即将目光投向别处:“何必多此一举。” 萧琮心中虽早有准备,仍忍不住狠狠一痛,双手扶着他肩膀垂下头来,竟有些语无伦次:“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郎,怎么能一句话就断了,我……我不想就这么跟你断了,我们还没白头偕老,儿孙满堂,我答应你的事都还没做到,我们……我们不是要一起浪迹天涯吗,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忘了?” 冷寂云目光飘远,仿佛想起什么极遥远的事:“萧大侠陪冷魔头仗剑江湖?” “是,我知道你还记得。”萧琮脸上漾起笑容,心底一暖,那人果然记着他们曾说过的话。 冷寂云眼眶微红,也笑了起来:“你还做得到吗,我的萧楼主?” 作者有话要说:母上催我睡觉,明天早上起来一定回留言〒▽〒 ps:红包千万千万不要砸回来,不然给网站白抽50%的成……最重要是我盼着这么一个活动好久了,诚心想送你们这些红包,这么多年了,尽在不言中   ☆、第82章 去留 萧琮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冷寂云拨开她的手,仿佛再无牵挂,转身而去。 寂静中骏马的嘶鸣声分外突兀,男人跨上马背时,风雪再度袭来,很快淹没这一人一马。 “寂云!”萧琮大喊,却无法阻止马蹄声渐去渐远,她来不及想任何事,也来不及牵坐骑,运起轻功徒步追去。 萧七几乎同时奔了出去,却被萧四拦下来。她眼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轻声道:“这回怕是谁也拦不住了。” 风雪中辨不清方向,骏马被主人连连鞭策,只知顶着朔风大雪疾驰,一径奔到百花山上。 山坡被重重积雪覆盖,平缓处如一望无际的辽阔雪原,间或奇峰突起,嵯峨陡峭,皑皑雪峰上洒满瑰丽的霞光。 “寂云,你停一停!”声音借着内力传遍方圆数十里,回声阵阵不绝。冷寂云充耳不闻,反倒狠加一鞭,从山顶急冲而下。 萧琮的体力因伤病迅速流失,到达山顶时已是极限,眼见前方那人越奔越快,渐渐缩成一个黑点,自己脚下却绵软无力,赶也赶不上了。 她心头大急,索性整个人往雪地上一倒,借着山势滚下陡坡。眼前一时天翻地覆,只觉厉风刮面,身体无法控制地碾过碎石木枝,浑身无一处不痛。 直到疼痛被麻木取代,终于慢慢停了下来,萧琮的斗篷早不知落在何处,被雪浸透的衣袍上布满破口刮痕,狼狈不堪。 她挣扎着翻过身,胃部阵阵泛起恶心,四肢如同散架,随即一阵头昏眼花,倒头扑进雪中干呕。 呕过一阵,力气渐渐被身体的痛苦消磨,她发狠地把脸埋进雪地里,立时被刺骨寒冷激得清醒过来,双臂撑着地面,抬起半个身子。 前方的光线忽然一暗,一双黑靴踏着积雪停在面前,青色的衣摆染了泥污。 萧琮一时说不出话,只张着嘴呼出大口白雾,她盯着那衣摆上熟悉的云纹,艰难地伸出手去,眼中所见却如海市蜃楼一般,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冷寂云蹲了下来,静静看着她:“你还想说什么?” 萧琮动了动嘴唇,吃力地向前挪动身体,终于拽住他衣摆一角。 冷寂云不禁皱眉道:“若是想我留下来,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萧琮闻言,仍紧攥着他的衣角,艰难道:“你的伤……你的伤好了吗……” 冷寂云起先一惊,跟着神色变了变,竟恼怒起来:“不需你管。” 萧琮愣住,想说的话全被噎回肚里,男人却沉默了,拧眉站起身,两眼望着山巅上苍红的云涛。 他设想中分别的场面合该像一剑砍下血阁堂主的头颅那样简单,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或难分难离,更不该有这些多余的谈话。 半晌,萧琮咬牙从雪地里爬起来,慢慢站直了身体,她两颊通红,苍白的嘴唇裂开几道血纹。 她望了冷寂云一眼,伸手抓过他的手腕。 “你又想做什么……萧琮!”男人恨得眼中攒起火来。 萧琮环抱住怀里的人,任凭他激烈挣扎,仍固执地箍住他双臂,伸手搭上脉门。 下一刻,手指猛然一抖,如被雷击。 正如先前所想,那人体内有未愈的旧伤,但是除此之外…… 萧琮不敢置信,声音不住发抖:“你的内功为何只剩五成?!” 男人的脸色冷下来,大力从她怀中挣脱,一言不发别开头去。 萧琮知道他受伤颇重,难免功力有损,但若非将内功传给旁人,再如何重的内伤,也远不至如此。 她脑中一片混沌,张口便道:“寂云,你把功力输给了什么人?”话一说出,便有些后悔,连她自己都在心里否定了这猜测。 那人身边本没有多少亲近之人,更是向来不肯吃亏的脾气,即便与楚砚之那样的交情,也断不能牺牲至此,又怎能去理会不相干的人? 谁知冷寂云听了这话,只是冷哼一声,并没否认。 萧琮看在眼里,不由得一惊,又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回忆起来,忽然心思一转,想起田悦给符青诊治时说起的那件怪事,心底蓦地升起一阵害怕,手心冰凉。 她扳过冷寂云的肩膀,望着他双眼道:“大姐那时经脉俱毁,内力耗尽,全靠一团真气护住心脉,才得以保全性命。”她深吸口气,尽力克制声音的颤抖,“可是会有谁,甘愿舍弃七八年来辛苦习得的内功,也要救她的命?” 冷寂云不自在地攥了攥拳,呼吸急促起来。 萧琮看着他的反应,登时便猜得七七八八,低声道:“你把一半功力给了她,对不对?” 见那人沉默不语,心中更没了疑虑,方知许多事情并非她一直以来所想,不由目瞪口呆怔在原地,喃喃道:“原来是你,我以为是凤九……我一直以为……” “你一直以为冷寂云是个魔星,天生是来杀人的,绝不会救人?”男人讥讽地掀了掀嘴角,大笑起来,“你英雄了得,义气深重,身边的人无论说什么,你都深信不疑,可你何曾真正相信过我!” 萧琮急道:“我当然信你!” 冷寂云笑不可仰,厉声道:“你信我便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萧琮身体一晃,错开半步才险险站稳,后背上渗出的冷汗被寒风一吹,更是通体发凉。 那人素来怀恨符青,这次却为了救她一命倾尽全力,个中缘由她怎会不知? “你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萧琮低垂着头,忽然间抬手猛击自己。 冷寂云虽早已不是血阁左使,但平日的言语行事常带出一股狠辣,身边之人对他总是畏惧多些。萧琮也知他性子冷,甚少说些夫妻间甜蜜温存的话语,若自己主动接近,也不见他多么欢喜。她心中倒不介意,反而常常缠他逗他,情愿自己爱他多过他爱自己一些。 如今想来,符青昏迷那时,男人刚刚受了重伤,不但没有好好将养,反倒失去一半修为,对他而言无疑雪上加霜。而这一切全因顾念自己,不忍见她痛失手足,更不愿教她夹在情义之间左右为难。 萧琮这才体会到他对自己的情意,竟比自己有多无少,此刻再想起过去种种,便恨不能把自己杀死千百次。 她连日来沉湎于对符青的亏欠,于两人间的尴尬处境只知消极逃避,又哪里注意到那人有什么不妥,亏得平日里口口声声要护他周全,如今却教他独自一人承受身心煎熬,真是好不混帐。 男人冷眼瞧着她懊恼自击,脸色一沉,道:“你当这样我便心软了么?”说罢索性闭上两眼,看也不看。 萧琮被他一说,竟真的停下手来,心想:我此时再是后悔又有何用,若教他走了,那才真是后悔一生。 如此一想,便又拉住了那人,讨好地低声低语道:“寂云,你便说要怎么才能饶我这回,但凡你说得出,我一定替你办到。” 冷寂云睁开眼,见她脸上露出愧悔的表情,也不知是笑她还是自嘲,只是“嘿”地笑了一声,什么也不说,含着两指吹了声口哨。 白马闻声而来,他便伸手牵过缰绳,翻身跨在马背上。 萧琮心里一突,一把抓住他左手,眼中的惊慌再也掩饰不住。 眼前这一幕与记忆重合,她始终记得那一日,同样在百花山,同样是离别,还是二楼主的她与那人同乘一骑逃出朗月楼,却在这里分道扬镳,背道而驰。 那时候,她尚可压抑自己的感情,希望两人各自回到应有的生活轨迹,可是现在的萧琮,无法再一次目送男人远走的背影。 冷寂云掰开她的手,眯起眼道:“我若想走,你留不住我,无谓再撕破脸皮。” “我知道,就像当初一样……”萧琮望着他坚决的神色,颓然道,“还记得吗,那天我在这和你告别,我没有留你,知道留不住。我心里的冷寂云,是一个不能被任何事勉强的人。” 冷寂云攥着马鞭,不耐烦去听,怕被往事消磨自己的坚强。可是萧琮又握住他的手,双眼通红,表情好似恳求。 她想起过去的事,神情变得柔和:“你说得对,冷寂云是个魔星,天生是来杀人的。可是他偏偏杀我不死,偏偏对我有情有义,与我有缘有份,我心里……我心里好喜欢……” 萧琮说不下去,眼里的泪终于滚下来,她觉得丢脸,转头狠狠抹掉。 冷寂云眼望着前方,只是沉默,他脸上的表情完美无缺,十根手指却在马鞭上握得发白。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不该让我等,我从来没有耐心。”他端坐在马上,仿佛对着眼前飘落的雪花讲话,“八月十六那天,我依然等不到你,你以为我还会等下去吗?” “那天你没有忘?”萧琮脑中“轰”地一响,乱作一团。 冷寂云低着头,嘿嘿发笑:“我知道你也没忘,你已经走到我门外,却放不□段,想要我先开口。”他没再说下去,笑容变得苦涩。 “如果那天我开口约了你,你就会留下来,对吗?” 冷寂云不说话,但萧琮心里已经明了。 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耐心,可是萧琮知道,他每一日都在等,等自己想起他,去看一看他。 这个没有耐心的男人,等了自己很久。 冷寂云抬头看了看天色,伸手推她的手,可萧琮不肯放开,心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只化作一句“你别走”。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动了动,忽然道:“好。” 萧琮反倒一愣,以为自己听错,继而大喜过望,竟结巴起来:“你……你不骗我?” 冷寂云便扬手拔出剑来,反转剑柄递给她。萧琮不知他此举何意,茫然接过宝剑在手。 男人勾起嘴角,笑容愈发残酷:“你杀了我,就能永远留下我了。” 萧琮望着他忽然逼近的面孔,待明白话中之意,直惊得踉跄后退,将长剑远远扔了出去。 冷寂云却被她难得一见的滑稽举动逗得捧腹大笑,半晌才停了下来,笑容充满讥讽:“既然下不了手,冷某便告辞了,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萧琮眼睁睁看他打马远走,不敢再上前一步,可是心底痛苦难言,有如刺破苦胆。 “你要去哪?”她远远喊去,不期望得到回应。 冷寂云却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边扬着马鞭信马飞奔,边高声答道:“紫煞分堂主位空虚,正是另起炉灶的好所在。” 萧琮闻言眉头一松,心想他既肯把去处告知,那便是不介意我日后寻去了,想及此,嘴边不由泛起笑意,那人总归是有些嘴硬心软的罢。 一个念头未及转完,忽见冷寂云在远处勒马回望,冷声道:“你若敢来扰我,那便踏进左脚斩左脚,踏进右脚斩右脚。姓冷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可管不得是阿猫阿狗,还是什么朗月楼的萧大楼主。” 他一语说罢,抬起下巴睨着愣怔的萧琮半晌,马鞭狠狠一甩,纵马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郎心似铁啊,萧大侠追夫不易,望自珍重,好走不送,唉! ps:今天有点儿晚,我先钻被窝去,明天起来再回留言哈。这章是手机发的,要是有啥排版问题,我回头再改~   ☆、第83章 领罚 浮冰融化,水流淙淙东去,伴着数不清的大小战役,朗月楼度过了最忙碌的一个冬季。 这时节在江南早已绿柳如烟,玉弓山以北的大片土地上却殊无春日气象。 料峭风中,两骑快马奔驰正急,转过山边水畔,来到一座宽阔庭院前。抬眼望去,紫煞分堂原先的牌匾已被拆下,门楣上空无一物。 两人同时勒住缰绳,萧七拢了拢披风,来到阶前大声叫门。 不多时,便有人探出头来问道:“来者何人,怎不报上姓名?” 萧琮微愣,才发现这看门人有些面生,抱拳道:“朗月楼萧琮又来求见。” 那人初来乍到,不识得她的容貌,却也听过威名赫赫的朗月楼楼主姓甚名谁,此时将“萧琮”两个字反复念叨几次,蓦地省了过来,瞪着眼睛叫道:“你你……你就是朗月楼的……” 萧琮点头道:“正是在下,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不等她说完,却见对方脸色大变,忽然拔腿飞奔进去,连声大呼道:“大事不好,敌人打过来了!” 不消片刻,院中传来一阵纷乱脚步声,大门猛然开启,百余人手持刀剑兵刃鱼贯而出,将兀自发怔的两人团团围住。 看门人指着萧琮道:“就是她,自称是朗月楼楼主萧琮!” 众人原本神情戒备如临大敌,冲出门来见是萧琮和萧七两人,顿时斗志全无,好生无趣似的哄了一声,打着哈欠收起兵器,陆续退了回去,只留下二三十人或站或蹲在台阶上瞧热闹。 这些人出身各不相同,三教九流皆有,月前靠着几手拳脚骑射的功夫被冷寂云看中,陆续收入门中,这刚刚建立起的小门派才稍稍成了气候。 谁知脚跟还未站稳,朗月楼的兵马便好似尖刀一般直插北方,势力范围一路向北推进,直打到自家门前来。江湖传闻,朗月楼新上任的萧楼主比符青还要野心博大,势必一举扫平异己,统一江北。 众人不免担忧起来,纷纷向冷寂云献策,不如趁此良机投奔萧琮,往后若有朗月楼做靠山,除血阁之外还有何惧? 冷寂云不为所动,整整半个月过去,这场在所有人看来毫无悬念的战役也并未打响。朗月楼势不能挡的北伐之举就此中止,甚至规规矩矩地驻扎在百尺开外,毫无兴兵之意。 众人心中狐疑,便又生猜测:萧琮此举其实另有深意,打算利用她们作为屏障,挡住北面龙棠山的攻击,以便休养生息,整兵再战,这用心真是好不歹毒! 然而不出三日,对方竟然将兵线一路铺开,绕着紫煞分堂的旧址连设数个堂口,布置重兵。 冷寂云手下众人顿时醒悟,这是要将她们重重包围,困死在此处啊。却不曾想到,萧琮所建立的坚实壁垒,把原本孤立无援的紫煞分堂牢牢护在当中,彻底切断了血阁来袭的通路。 第二日,萧大楼主亲自登门,投帖拜见。 众人心中顿时凉透半截,满以为在劫难逃,人人做好了血战死守的准备。 谁知她们公子恁地好本领,不出三十招便把强敌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逃了回去。 隔日,萧大楼主又来投帖拜见,众人列阵门外,还未及拼杀起来,公子又施展出几手高超功夫,照样将对方辇回老家。 此后,萧大楼主隔三差五便来拜访,众人渐渐瞧出不妥,多方打听起来,方知两人本是夫妻。她们一面在心里埋怨被戏耍了许久,一面乐得看戏,暗想道,名震天下的萧楼主原来也怕夫郎。 久而久之,冷寂云索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萧琮次次登门,次次吃了闭门羹回去,次数多了,也知道要改变战术,跟他软磨硬泡起来,今日带着萧七过来,便打定了见不到人不罢休的主意。 谁知那看门人偏是新来的,不知个中曲折,听萧琮自报家门,只道是朗月楼一番厉兵秣马之后,总算找上门来,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还多。 这时,靠在门边的一人笑嘻嘻道:“公子的脾气萧楼主也知道,还是快回去吧。” “你只管进去通报就是。”萧琮反手从马背上拎起袋干粮,提着晃了晃,“今天要是见不着他,我就干脆不走了,晚上在你们门前生火做饭,洗脸睡觉。” 萧七跟着举起两只山鸡,嘴里嘟囔道:“我这还有刚打的野味,等会儿烤来吃。” 对方哭笑不得,按着脑门儿说:“您堂堂朗月楼的楼主,怎么还跟我们这些人耍起无赖了。” 萧琮跳下马来,和她们一样盘着腿坐在台阶上,感慨道:“楼主也是人,夫郎离家出走也要独守空房啊。但凡能把人哄回去,摆正经管用就摆正经,耍无赖管用就耍无赖咯。” 众人哄堂大笑,见她一点架子也没有,都围坐过来打趣道:“萧楼主独守空房的滋味如何?” “苦啊。”萧琮叹了口气,叫萧七把带来的美酒分与她们,边喝边聊,“大家都是女人,必定明白我的难处,谁家夫妻还没有闹别扭的时候?可我一日日往这跑,连他的面也见不到,更拿不准他的心思,只有靠各位姐妹帮我了。” 听她张口闭口以姐妹相称,众人心里都是受用,嘴上却道:“小的们有心相帮,可惜手里捧着公子给的饭碗,可不敢做吃里扒外的事。” 萧七端着酒囊为她们添酒,听了这话不以为然道:“这怎么能叫吃里扒外呢,你们公子是我们家楼主明媒正娶的夫郎,现在闹脾气跑了出来,迟早还要回到朗月楼去。到那时你们跟着回去,就和我们成了一家人,你们自己想想,这个忙该不该帮?” 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半天才有一个胆子大的直着两眼问道:“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将来都能进朗月楼?” 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若没有冷寂云的提拔,恐怕仍明珠蒙尘。如今一日三餐有顿饱饭吃,省下来的银两能够养家糊口,她们已然心满意足,哪还敢想有朝一日投在威名远播的朗月楼门下,行走江湖受人尊敬? 萧琮拍着她肩膀大笑道:“只要你们有真本事,别说是在朗月楼做普通弟子,将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又有何不可?” 众人大喜过望,几碗酒下肚更是开怀,纷纷拍着胸脯道:“萧楼主看得起咱们,咱们也不能不讲义气,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又有人道,“公子毕竟是个男儿家,我们也不忍见他漂泊江湖,尽过些刀头舔血的日子,还是跟萧楼主回到朗月楼安稳些。” 其中一人撂下酒碗,爬起身来掸了掸袍子,道:“我这就进去禀报公子,就算磨破这张嘴皮,也非要教他跟萧楼主见上一面不可。” 萧琮眼睛一亮,朝她抱拳道谢,想了想,又叮嘱道:“他若不肯见我,你便告诉他我带了人在门外大闹,即刻就要拆了他的门庭,问他想先砍我左脚,还是先砍我右脚。” 萧七一口酒喷了出来,呛了半晌才道:“冷寂云脾气坏得紧,你把他惹得急了,剁你的脚事小,白搭上我一条性命事大,我有点冤。” 众人却乐得拍手,催着那人快去,又道:“萧楼主放心,这丫头若办不成事,我们再轮番去公子面前求情,不信他无动于衷。” 那人借着几分酒意,急吼吼地小跑进去,立在房门外小心回禀。 话才说到一半,冷寂云颇没好气地吩咐道:“不见,给我轰出去。”他被萧琮花样百出地折腾了几个月,起先还有喊打喊杀的心气,如今连提一提剑都懒了。 那人好说歹说不能奏效,正急得挠头搔耳,忽然想起萧琮的话,忙依样重复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强劲内力从屋中冲出,震得房门轰然洞开,两扇门扉摇摆不停,吱呀作响。 冷寂云面朝门外高坐于堂前,脸色铁青:“她真敢这么说?” 那人一身酒意顿时被吓退大半,垂着脑袋连声道:“属下不敢欺瞒公子。” “带一百弓弩手,随我过来。”冷寂云五根手指一齐用力,生生捏碎了茶盏,心想好你个萧琮,三番两次跑到我眼皮子底下耍无赖,当我真不敢动你? 这时候,萧琮已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始终没有动静,正有些沮丧。 忽然脚步声阵阵,从门中奔出一队弓弩手,足有百人之多,个个背负强弓劲弩,在两人面前如长蛇一般排开,前蹲后立列作两排。 萧琮望着前方密密麻麻指来的箭尖,暗叫糟糕,正与她一同喝酒聊天的女人们也知道情势不妙,一骨碌爬将起来退在一旁。 萧七冒出一身冷汗,哭丧着脸道:“楼主,我萧七这次怕要为你尽忠了。” 萧琮苦笑道:“好妹子,等回去好好赏你。” 萧七干笑两声,摆手道:“还是算了,我怕有命赚钱没命享。我的楼主,冷寂云能是好惹的人吗,咱们三天两头送上门来碰钉子,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萧琮神情讪讪地:“我不送上门来领罚,他心里那口气怎么能消,他的气不消,什么时候才肯跟我回去?我这辈子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说话间,冷寂云披着一件浅青大氅,由十几人跟随着走了出来,站定在弓弩手身后。 萧琮一见他来,脸上转忧为喜,驱马向前道:“寂云,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冷寂云挑着眉毛,目光在她两只脚上移来移去,忽然冷笑道:“我人已来了,你想我先砍你左脚,还是先剁你右脚?” 萧琮低头摸了摸鼻子,期期艾艾道:“我若不这么说,你怎肯出来见我……” “哦,那便是用得激将法,存心耍弄我了?”冷寂云面上带笑,将语调拖得又长又缓,却教萧琮听得忐忑不安。男人顿了一顿,果然脸色一沉,抬手命道,“放箭!” 话音刚落,弓弩手齐齐扳动机括,百余支利箭破空而来。两人不妨他突然发难,偏偏不敢还手,只得运起轻功左躲右闪,旁边两骑马惊得连连嘶鸣,原地打起圈来。 十轮射完,众人又将弩箭重新置入矢道,冷寂云瞧见场中两人满头大汗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一弯:“方才射得是脚,这次可要射头,两位大侠小心了。” 萧琮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泪流满面。这时候,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哪里来的臭小子,好大的口气!”循声望去,正有一人领着数百名青年女子从山坡上疾奔而来,大喊道,“萧楼主莫急,我来助你!” 那人奔驰近前,立即命人手执铁盾摆开阵型,将冷寂云一干人等围困当中,这才转头对萧琮道:“萧楼主不认得小妹,小妹却对萧楼主敬仰已久了,听闻萧楼主在此遇着麻烦,特带众姐妹前来襄助。” 萧琮心里叫苦,两道眉毛拧成一团,偏在这时遇到江湖道上的朋友,还嫌自己丢脸不够是怎地? 她斟酌再三,开口婉拒道:“阁下的好意萧某心领了,只不过……今次确是为了一些私事,阁下若是插手,恐怕多有不便……” “那有什么便不便的,萧楼主何必客气!”来人正想借此机会同朗月楼交好,哪还会怕什么麻烦,眉飞色舞道,“此事包在小妹身上就是了。” 她说罢双目一瞪,抡起长鞭攻将上去,眨眼间,却见萧琮身形一晃,拦在了道路中央:“阁下且慢!” 来人惊愕不已,心想这萧琮也忒优柔寡断,当即说了一声“萧楼主且先到一旁休息”,双脚往鞍上一踏,合身跃至冷寂云身前,意欲擒贼擒王。 她使得这条鞭子足有四根手指粗细,此刻如开山裂石一般当头劈去,声音极是响亮。 下一刻,长鞭在空中绷作一道直线,因大力拉扯发出吱吱响声。 “萧楼主,你这是何意?!”鞭子的一端牢牢攥在萧琮手中,那人连抽几次,依旧纹丝不动,直憋得脖子爆红,愤怒不已。 萧琮单手握住鞭梢,脸上难掩不悦,沉声道:“内人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阁下看在萧某薄面上,海涵一二。”话虽说得客气,其中警告之意不容错辨。 执鞭的女人怎么也没想到两人是这般关系,一时双眼大睁有如铜铃,张口结舌愣在原地。不待她有所反应,冷寂云忽然撩起长袍,抬起一脚重重踹在她胸口当中,骂道:“多管闲事。” 那人受了这一脚,身体直跌出三丈开外,浑身滚满尘土,半晌爬不起来,好容易被人扶上坐骑,忙大声叫道:“都住手!”她本有心讨好萧琮,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忍不住在心里骂个不停:你萧琮不在家里搂着夫郎睡觉,夫妻两个跑到这演全武行,怪得了我误会?我招谁惹谁! 那边厢,弓弩手已重新排布整齐,冷寂云从部下手中拿过一架劲弩,铮亮的箭头直指萧琮。 萧琮浑身一僵,心里长叹道:这可真是过河拆桥。她匆忙中朝萧七使个眼色,两人先后跳上马背,正要溜之大吉,择日再“战”,却听身后一道冰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敢躲?” 萧琮只得乖乖勒马,心里苦如黄连:“我不敢。” 男人二话不说扣下悬刀,被牙勾住的弓弦弹出,弩箭“嗖”地一声刺进马尻。 “咳……”萧七捂着嘴巴扭过脸去,笑得弓背哈腰,在场众人见此情景,皆是忍俊不禁。 唯有萧琮笑不出来,两手紧抓着马缰,有苦难言。她这坐骑神骏非常,堪称千里挑一的快马良驹,哪一时不是威风八面?此时屁股上生生吃了一箭,不禁痛得悲鸣一声人立而起,撒开四蹄便跑。 众人目瞪口呆,眼见骏马发疯似的窜进树林,片刻就没了踪影。 不等她们回过神来,冷寂云一声令下,箭镞铺天盖地般射来。不消片刻工夫,偌大的门庭前几无落脚之地。 萧七见势不妙,调转马头追入林中,混乱间有人大喊道:“撤!快撤!”众人惊骇不已,七手八脚将铁盾背在背上,迅速朝玉弓山方向撤退。 身后的箭矢接连而来,紧追不舍。那头领没命似的纵马飞奔,心里气归气,却不想与朗月楼为敌,高声命令道:“不许放箭,不得伤及萧楼主的家眷!” 她这次带来的精锐人马,大多经历过生死大战,骁勇非常,却从未打过这般只准挨打不准还手的仗,此刻只得靠着铁盾的掩护逃命,无不叫苦连天。 萧琮赶回朗月楼时,身上不知被树枝荆棘刮出多少血痕,萧七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披风和外袍俱被流矢刺穿。 萧二届时正在门前巡视,见状不由大惊:“楼主这是去了什么地方,可是遇到血阁的人了?”话一说出,心中又觉不对,近日并没收到苏枕河离开龙棠山的消息,凭着楼主的武功,如若遭遇寻常血阁部队,又岂会惨败至此? 萧七驱马追了上来,拿披风胡乱抹着一脸灰尘,哼哼道:“跟血阁的打上三天三夜也没这狼狈。” 萧二听了这话,瞬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道:“原来又陪楼主‘遛马’去了,萧七侠得楼主这般器重,日后前途无量,到时可别忘了姐姐。” 萧七见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咬牙切齿道:“我哪敢一人居功,不如就把这美差让给姐姐。” 萧二连连摆手,哭笑不得道:“遛马倒是没什么,只要别常常遛到紫煞分堂去,我为楼主上刀山下火海都心甘情愿。” 说完这话,两人都“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各自埋头强忍。 萧琮脸皮再厚,这时也禁不住耳根发热,骂了句“没大没小”,硬绷着脸下马迈进门去,顾不得更衣,径直来到内院书房。 窗外扑棱棱一阵声响,一只信鸽钻过窗格落在桌面上。萧琮轻抚它光洁的羽毛,从竹筒中取出纸卷来。 每日傍晚,消息准时递回朗月楼,从冷寂云召回流落在外的玄衣死士,及至攻占紫煞分堂自立门户,发生在他身边的每一件事皆有奏报。 萧琮盯着书信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眉头渐渐锁起。 作者有话要说:说要周更来着,还是晚了一点,这章字数多一点算是补偿好不,下周继续努力! 我得先去睡觉了,留言还是明天再来回啊(⊙v⊙)   ☆、第84章 苏家之难 信中的大意是,苏家子弟夜访紫煞分堂,与冷寂云密谈。 这消息来得突然,令萧琮心头惴惴,甚至从中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她五指一拢,将纸卷震碎在手心里。 正在此时,一名侍从在门外禀报道:“启禀楼主,南山苏家总管求见。” 萧琮心下微惊,便即换上一件长袍去到外间。苏家总管正在中厅等得坐立不安,一见她到来,立刻上前两步拜倒在地,哽咽道:“求萧楼主救命!” “总管快快请起。”萧琮被她吓了一跳,忙扶她起身。 方才进门时,她便瞧见来人浑身浴血,外袍从肩膀处裂开,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深可见骨。 苏家总管勉力攀住她的手臂,哑声道:“苏枕河重兵攻山,萧楼主若不相救,苏家难逃此劫!” 萧琮心头剧震,一面命人替她止血包扎,一面教她细讲南山的情形,听到惨烈处,也不由得阵阵心惊。 想起先前的飞鸽传书,萧琮登时明白了苏家子弟造访紫煞分堂的缘由,忍不住面色一沉,道:“苏前辈曾有恩于我,如今有难,萧某必倾力相助。但寂云和苏家素无交情,何必要把他牵扯进来?” 苏家总管面露尴尬,知道这个“素无交情”只是客气的说法,冷寂云对自家主人厌恶至极,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本来家主的意思,也是不要告知冷公子为好,是在下自作主张……”她欲言又止,极难开口的模样,半天才下了决心,一气说道,“血阁来势汹汹,此次若真有什么万一,他们毕竟是亲生母子,总要见上一面啊!”说罢掩袖低泣起来。 萧琮大惊道:“你说什么,什么亲生母子?” 对方抹去眼泪,诧异道:“原来萧楼主不知吗,你们离开苏家前的那一晚,家主和冷公子当面滴血认亲,是亲生母子不会错了。” 萧琮脑中一震,愣了好一会儿,才在嘴里喃喃念道:“难怪他们那晚的神情那般古怪……”只是朗月楼大难当头,自己竟没往深处去想。 她心中一动,蓦地明白过来,男人必定是怕自己为此分心,无法全力应付苏枕河,才把一切隐瞒下来,宁可独自支撑,也不愿自己为他担半分痛苦。 可他再是刚强,也不过血肉之躯,如何撑得住之后接二连三的打击? 萧琮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揉捏,满是心痛怜惜。 ------ 清晨的几缕阳光漏进树林,给向前行进中的队伍镀上一层金。此处离南山只有小半日路程,萧琮命众人加紧赶路,希望在正午之前到达。 这时候,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片刻工夫,一支两三百人的马队从后方追了上来。 萧琮回头望见为首那人,一把勒住马缰,叫道:“寂云!” 对方下意识地慢了一慢,侧头看她一眼,随即喝了声“驾”,率领众人从她身旁呼啸而过。 萧琮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横马拦在冷寂云面前,惊得男人低呼一声,急拉住缰绳,吼道:“你疯了!” 萧琮怕他再要前行,伸手扣住他手中的马缰,见到他满脸疲惫之色,忍不住道:“你是有几夜没有休息过了?” 紫煞分堂地处朗月楼以北,此行要赶到南方去,原该比她慢上一日不止。 萧琮一心想抢在他前面到达苏家,尽快稳住局面,不想却在半路被赶了上来,便知道冷寂云这一路上必定昼夜赶路,马不停蹄。 “公子,萧楼主,属下们还是先行一步,同朗月楼的朋友一起到前面探探路。”紫煞分堂的人早和萧琮熟识了,暗中坏笑着朝她对了对两个大拇指,不大一会儿就跑到远处去了。 她们这番动作,哪逃得过冷寂云的眼去,他登时脸色一黑,道:“萧楼主好手段,连我手下的人都被你收买走了,只跟你一条心。” “我可是跟你一条心。”萧琮调转马头,与他并骑而行,想了想,低声又道,“苏府总管已经告诉我了,你是苏掌门的亲生骨肉……” 冷寂云握缰的手一抖,骏马受到勒制,从鼻子里喷出两股白气,蹄下顿了顿,才又向前迈步。 萧琮伸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歉疚道:“我知道你瞒着我的良苦用心,可我让你受苦了,对不起,寂云,对不起……” 冷寂云不说话,感受到对方手心里传来的丝丝热意,不经意间垂眼往两人相叠的手上看去。 萧琮以为他又要生气,忙收回手,小心翼翼道:“血阁这次是孤注一掷了,紫煞分堂的人手不够,一定不敌苏枕河的强兵,你能不能答应我,等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争强斗狠,不管有什么危险,让我帮你抵挡。” 男人眉头一皱,习惯性地想要拒绝,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算我求你,行吗?” 萧琮眼中好像烧起一团火,带着势可燎原的热切。 冷寂云一怔,把手从她手掌中挣脱出去,沉默半晌,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低低的“嗯”字。 萧琮见他答允,稍稍放下心来,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两人催马沿着林中小道追上大队人马,继续往南进发,行到半途中,却见天空中忽然升起滚滚浓烟,熊熊大火烧得苍穹变色。 有人惊叫道:“是南山方向起火了!”众人纷纷躁动起来,皆等萧、冷二人下达命令。 冷寂云狠狠抽下马鞭,最先冲了出去。 萧琮高声命令道:“全速前进!” 话音一落,千骑快马同时疾奔起来,大地如在颤抖。 被矮草覆盖的青黄色土地在马蹄下急速倒退,南山渐渐现在眼前,一道又窄又陡的石阶直通山顶,此刻却被无数血阁人牢牢把守。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在山道上,血水沿着台阶淌下,如同猩红色的溪流。 众人下得马来,一径往山上猛攻,瞬间将防线冲开一条血路,转眼间,两侧树丛中又冒出数不清的敌人,刀来剑往如寒光蔽日,呐喊声直冲云霄。 萧琮担心苏因罗有性命之忧,招式愈发凌厉,一剑斩杀三人,纵声喊道:“朗月楼弟子听令,血阁人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众人齐吼一声,攻势立时凶猛起来,渐渐占得上风。 冷寂云剑出如狂,不管不顾地往山顶急冲,眨眼的工夫便将其余人甩在身后。萧琮了结了周围的阻碍,几步追上前去,将人拽了回来,气道:“你忘了刚刚答应我的话了?” 男人一怔,还不及说什么,萧琮已沉默地挡在他身前,将前方的敌人一一铲除。 冷寂云站在原地,看着她把自己当做千手佛一样,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抿了抿嘴唇,难得老实地跟在萧琮身后迈上石阶,出手解决掉三两漏网之鱼。 饶是萧琮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此时面对不断涌来的血阁人,又需分心照看身后的冷寂云,也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眼见距离山顶只差一步,她右手中的剑已j□j一人胸口,左手变掌将另外两人震落山崖,却觉斜刺里忽然鼓来一道厉风,一柄乌黑的铁刀朝脑门劈落下来。 她神经一绷,正打算抽回左掌敲断刀面,余光却瞥见左右方向各有一人攻向自己身后,知道是冲着冷寂云去了,心底不由暗叫一声糟。 脑中还未转过念头,她的手掌已自发改变方向,内力一吐,便将左后方那人拍得经脉俱断,立时倒毙。右手软剑同时拔出,反转剑柄砸在中剑之人胸前,那人口中鲜血狂喷,朝后跌去,正与右侧袭来的敌人撞作一团,两人齐齐滚下山道。 当是时,斜劈而来的刀锋也到了眼前,距她面门不过两寸。 一刹那间,萧琮仅能将头往左偏上一偏,心里忍不住想道,这下定要削掉我一只耳朵,寂云往后再见到我,不知道怕不怕? 这想法还没转完,只听“噗”地一声响,一把剑从她抬起的手臂下穿出,刺进对面敌人的左胸,出剑之人力道极狠,剑尖竟透背而出。 对方不敢置信地瞪圆双眼,身体随着剑身拔出,往一旁倒下,手中的铁刀去势仍在,却被她带得偏了方向,只在萧琮肩膀上划出一道深口。 冷寂云收回带血的长剑,一脚将那人的尸体踢下山巅。 他转过头,瞧见萧琮的伤处正汩汩冒血,皱着眉撕下一条衣襟,递给她道:“自己的功夫还没练到家,就别替人挡刀挡剑,充英雄豪杰。” 萧琮举着那条衣襟,朝自己肩膀上看了看,可怜兮兮地说:“伤在肩膀上,我自己不方便,寂云……” “那就别包了。”冷寂云把脸一沉,心想才给你几分好脸色,就想得寸进尺了? 萧琮忙道:“别别,我包,我自己包。”说着便用一只手把布条七零八落地裹在肩膀上,等到系结的时候只好双手并用,可刚一抬起手臂,血立时浸透了布料。 冷寂云在一旁看得不耐烦,重新扯下一块衣襟,道:“手拿开。” 萧琮连忙垂下两只手,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将血布拆下来。 男人低垂着头,把布带一圈圈绕过她的肩膀,萧琮便偏过头,盯着那人近在眼前的侧脸,连呼吸都在不知不觉中放轻。 冷寂云终于察觉到什么似的,忽然抬起眼,仓促之间,两人的目光对在一处,同是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幸好赶上了!!明天或者后天还会有一章~ ps:不知不觉又到了睡觉的时间,评论明天再回啦╰(*°▽°*)╯   ☆、第85章 恩怨 两道视线一触即分,萧琮低头舔着嘴唇,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心脏砰砰直跳,好像做错事即将受罚的孩子那样忐忑不安。 可是等了半晌,冷寂云什么也没说,手指又在她肩膀上麻利地动作起来。 头顶上火光冲天,将男人的眉眼发丝连同整片天空映作赤红色,如同上好的红珊瑚。萧琮几次偷眼去看,不禁看得痴了,连何时包扎完毕也不知晓。 冷寂云忍无可忍,抠着她的肩膀问:“你看什么?” 萧琮在心底大叫了一声,痛得五官扭曲,一回头,却捕捉到男人眼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冷寂云见她看过来,立时拉下脸道:“还不走?”说罢也不等她,提剑便行。 萧琮急了,赶紧喊他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大火把整座苏府吞噬一空,朗月楼和紫煞分堂的弟子已陆续奔上山顶,拼力压住敌人的攻击。另一些人冲进火海,将幸存的伤者转移到安全地带。 “苏因罗呢,她在哪?”冷寂云把一名苏家人从地上拽起来,厉声问道。他刚刚已经搜遍苏家上下,唯独不见苏因罗的踪影。 那人被他的动作扯痛伤腿,大声哀叫起来,一个字也说不清。 萧琮道:“这人伤势不轻,你先把她放下来,慢慢再问。” 冷寂云哪里肯听,当即手臂一举,令她两脚几乎离地,吼道:“说!” “在树林……在……在树林里!”那人吓得也顾不上疼,连声求饶。 冷寂云眉头一紧,随手将她甩在一旁,运起轻功便往后山奔去。 “寂云!”萧琮几个起落赶到他身后,单手将人搂进怀里,不待他反对,提起十成功力朝林中疾纵。 冷寂云只觉耳边风声大作,衣袍随风鼓荡。眼前的景物瞬时模糊,连成一片火红碧绿,向后方飞速掠去。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道:“救人要紧,这样快一些。” 他心知萧琮说得不错,垂下眼默不作声,可是半边脸避无可避地紧贴对方胸口,心跳声清晰有力地传来。 冷寂云忽然觉得不自在,耳根不知怎地有些发热,正在懊恼间,身体向下一坠,脚已踏上实地。 “你们终于来了。”苏枕河背身站立着,手中黑柄镶银的阔刃长刀插<进地面,“从山脚下杀到这里,你们耗费了多少力气,还有把握从本座手里救人?” 萧琮道:“那我也不得不试一试。” 冷寂云走到一旁的树下,看到苏因罗正靠坐在那里,用手捂着腹部,嘴角的血顺着下巴滴进领口。 听到有人靠近,她微微睁开眼睛,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激动起来:“你……你怎么会来?你马上离开!” 冷寂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咬着牙道:“不是你派人去紫煞分堂求援的吗,你求我,我才会来见你。” 苏因罗怔了怔,立刻明白是总管的主意,气得拍着地面道:“我说过不要告诉你,她怎么敢擅自做主……” “所以你根本不想见我,是吗?”冷寂云往前迈了一步,狠狠地打断她。 苏因罗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梗住,过了半晌,终于妥协似的低下头道:“我已经害了冷谦,不能再害你!”她说不下去,单手罩住面孔,身体不住发抖。 冷寂云却别过头,不愿去看。 苏枕河在一旁看到这一幕,高兴得哈哈大笑道:“不要紧,你也是身不由己,何况冷谦是死在本座的手上,怪不得你。” 萧琮只觉她这幅幸灾乐祸的嘴脸着实可恨,愠怒道:“你死期将至,还有心情看别人的笑话?” 苏枕河“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瞧着她道:“只不过打了几场胜仗,萧楼主就不把本座看在眼里了?倘若不是本座有意为之,你以为凭白道江湖那些乌合之众,如何轻易攻下血阁分堂?” 萧琮闻言一震,额头渗出冷汗,心想凭血阁以往的实力,这几仗确实赢得太容易了些,可是苏枕河若非发癫,又岂会自毁长城,将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你故意教我击溃各个分堂,再命她们向南撤退,就是为了设这个局,伺机围攻南山?” “确有此意。” 萧琮不可置信道:“你可知分堂失守之时死伤了多少血阁人,你手下的命在你眼里就那么轻<贱吗?” “一千三百个,并不是很多。”苏枕河抬起一只手,欣赏着戴在拇指上的铁戒,漫不经心道,“这一局我不会输。那些不入流的门派一见到分堂残部退守南方,龙棠山失去屏障,一定马上率人攻山,自以为能一举摧毁总坛。” 她摸着铁戒上的铭文,低笑道:“龙棠山人手虽少,只要朗月楼不去,其余人也只有送死的份。现在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尘埃落定,死伤想必多过一千三百个。” 调虎离山! 萧琮恍然大悟,恨得两只拳头紧紧攥住,血红着双眼道:“你一时兴起,就能谈笑间害死几千条性命,苏枕河,你究竟是不是人!” “人?”苏枕河念着这个字,忽然纵声大笑起来,夹杂着内力的笑声在林间回荡,苏因罗和冷寂云俱是脸上一白,急忙用手掩住双耳,“世上哪有人长成这幅样子,简直是个怪物,不是吗?” 她摘下面具,露出半边被火烧焦的脸,一步步走到苏因罗面前。 萧、冷二人抢上一步,同时拔剑,以防她突然发难,但她只是望着远处剧烈燃烧的火焰,感叹道:“好大的火啊,是不是很熟悉?” 苏因罗被她狰狞的面孔吓了一跳,微微垂下眼。 苏枕河却又是一阵大笑,笑声凄厉至极:“你怎么不敢看我,当年你们联手把我骗进山洞,堵上洞口放火烧我,我才变成这副样子啊!你现在怎么不敢看?!”   ☆、第86章 我不许你死 苏枕河的话如同一把尖刀,剜着冷寂云埋藏最深的痛处。 他向来好胜争强,想要的东西无不是靠自己双手去夺。可是在旁人眼中,他失去了血阁左使的身份,要靠女人的庇护来活。 一生背负着血阁的烙印,无法洗脱。 男人站得笔直,面不改色地听苏枕河说完最后一个字,甚至翘起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被捞进另一只温热的手掌。 他略带错愕地抬起头,望见萧琮投来的目光,不禁心头一颤,知道不管再怎么掩饰,这个女人还是看透了他。 冷寂云撇开头,忽然有了想逃避的心思,可是萧琮不准,她狠狠用力,握疼了他的手,逼他转回头正视自己,逼他从牛角尖里走出来,放下那些不该有的胡思乱想。 苏因罗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冷寂云,心里也好似刀割。 她的孩子本不该在血阁长大,更不该顶着白道江湖的压力艰难求存。 她泪流满面,闭着眼痛苦叫道:“这都是我做的孽啊,为什么要子孙后代来担?苏枕河,你不是要报仇吗,现在就杀了我吧,来啊!” “我要是一刀砍了你,岂不是便宜你?这是你的报应。”苏枕河的双眼渐渐通红起来,“冷谦当年抓我回去,你当是因为什么,你们两人之间的恩怨,又为何要我来担?” 苏因罗仿佛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急剧变换,肌肉都扭结在一处,“别人说他是邪魔外道,不许我们在一起,他就偏要抓一个真真正正的名门子弟,要她杀人作恶,为害武林,他……他是要整个白道江湖都毁在你这个苏姓人的手里啊!” 苏因罗痛心疾首,向前一扑抓住了苏枕河的脚腕,喊道:“他恨的是我,是这不能容人的世道,你就甘心做他的傀儡,被他摆布一生?他人已经去了,这些恩恩怨怨也早该结束了!” 苏枕河喉中嗬嗬发笑,一脚踢开了她:“他的恩怨结束了,可我的还没有!过去是我命不好,所有人都玩弄我,连老天爷都跟我开玩笑,但是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我玩弄别人了!过去我只会学你们教给我的是非黑白,现在我说黑才是黑,我说白才是白,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人疯了一般,狂笑不止。 萧琮趁此机会将苏因罗搀扶起来,往她体内输入一阵内力。 她这才缓过些精神,见苏枕河的模样已失去常性,又转头望了望冷寂云,心想:我反正活不成了,不如拼得一死,跟这魔头同归于尽,免得拖累我孩儿。 她这般想着,暗暗在掌心凝起一股内息,双目中浮现狠光。 忽然间暴喝一声,身形往上高跃丈许,凌空朝苏枕河连发十余掌。 萧琮见她神情中大有鱼死网破之意,忍不住在心底大叫一声糟,紧跟着挺剑而上,刺向苏枕河眉心。 这一招后发先至,比起苏因罗的掌风还快上不少。 然而苏枕河狂性大发之际,反应仍是机敏,身体向后一仰,便避了过去。 她脚下也不知使的什么功法,转眼间踏出四五丈远,教苏因罗的掌力全都落了空,只击打在树木之上,但闻轰轰几声巨响,竟将三颗参天大树拦腰折断。 苏枕河虽毫发无伤,也被这番突袭逼得气促些许。才刚稳□形,忽觉身后被两道视线紧盯一般,回身一望,一点雪亮的剑锋已来到眼前。 她瞳仁骤缩,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剑身。 冷寂云目中精光一闪,等得便是这个时机,当即手腕一震,竟自行拗断宝剑。 苏枕河见状一怔,还不及细想,冷寂云已欺身上前,将断剑插进她左腹中。 血腥气直冲鼻端,苏枕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皱了皱眉。 伤口的刺痛撩起她心头一丝狠意,左手一捞,已攥住了冷寂云的手腕,教他动弹不得,右手里的半截断剑朝前一送,便要扎进他身体里。 萧琮大惊失色,朝两人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终究迟了片刻。 所幸一袭白色身影忽然从天而降,手中折扇在断剑上一敲,生生弹开了苏枕河的力道。 萧琮松出口气,软剑同时往她颈上缠去。 苏枕河脸色一变,只得松了冷寂云,单掌朝萧琮面门猛拍。 萧琮本也没想得手,招式未等使老,便向旁边一晃身,挟起冷寂云来一连三个鹞子翻身,躲过她这一击。 谁知苏枕河早看出她心中所想,这一掌明是攻击萧琮,实则掌风一转便朝那白衣人扫去。 萧琮急道:“师傅小心!” 那白衣人正是云游在外的燕谷神医吕修白不错,想必也是得知了苏家之难,这才急急赶来。 他提气跃将起来,避了一避,苏枕河的一掌虽没击中要害,却正按在他左臂上。 吕修白闷哼一声,从半空跌落下来,臂骨已断裂了。 “自不量力。”苏枕河五指成爪,内力微微一吐,便又将金刀抓入掌中,反手劈出一刀。 吕修白原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却见刀风合着内劲疾冲而去,所到之处长草披伏,尘土飞扬,直奔冷寂云后心。 萧琮觉出身后寒意如冰,万万料想不到数月光景间,苏枕河的刀已练得这般快,连回身也是不及,生死已在瞬息之间。 依她如今的功力,保命本来不难。然而人在半空当中,脚下无处借力,身边还有冷寂云。 萧琮想也不及想,一把将男人拉入怀中。 身后刀意凛然,她心中反倒升起一丝轻松,可一低头对上男人惊愕瞪大的双眼,心中才觉沉痛难忍,伸手将那人脸孔按在自己胸前,不愿再看。 “因罗——!”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伴着吕修白歇斯底里般的嘶喊,不知何时挡在两人身后的苏因罗喷出一口血,身体如同被尖锥刺破的布袋,骤然软倒在地。 她胸口上破开一个血洞,嫣红的血液不断涌出,很快染红身边的土地。 冷寂云猛然转身,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整个人懵住许久,忽然挣出萧琮的怀抱,把躺在地上的“血人”拽了起来,发现她不止胸前血流如注,连口鼻也淌出鲜血。 冷寂云怒吼道:“你给我起来!” 可是她浑身软绵绵的,好像没有一丝力气。 冷寂云红了双眼,手指几乎掐进她皮肉里,恶狠狠地吼:“你欠我的还没还,就想这么死了吗?苏因罗,我不许你死!我不许!” 萧琮试着往她身体里输送内力,却无济于事,喊了声“苏前辈”,也哽咽住。 吕修白抱着受伤的胳膊,踉踉跄跄扑了过来,雪白的衣袍已脏得辨不清颜色,头发都披散了。 他扣住苏因罗的腕脉,又在伤处查看一番,忽地面如死灰,眼泪潸然而下。 冷寂云顿时急了,按着他肩膀问:“你怎么不救她,你不是神医吗,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吗?” 吕修白心中正是烦躁,不由火冒三丈,指着苏枕河道:“你要是真的有心,就去杀了这个大恶人替她报仇啊!” 苏枕河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竟抚掌笑道:“你们说他毒不毒,冷谦抢了他未婚妻子,他就让冷谦的孩儿找我比试,好教我一刀杀了他,这样就能报仇了是不是?” 吕修白听了这话,直恨得牙根泛酸,正待骂她,忽听苏因罗口中呜呜有声,两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冷寂云,朝他伸着手臂。 “寂云……寂云……” 冷寂云任由她抓住自己的袖口,可是苏因罗仍旧瞪着眼,十根手指胡乱地抓挠着,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萧琮以为她舍不下自己的孩子,忙道:“前辈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寂云。” 苏因罗脸上露出欣慰,可嘴里还是呜呜地叫着。三个人猜了几次,都没猜中她的心意。 终于,吕修白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对冷寂云道:“她是想让你喊她一声娘啊!” 此言一出,苏因罗眼中果然亮了亮,手指抓得更加用力,好像秋后枯叶般颤抖起来。 时间如同静止,冷寂云紧紧盯着她,仿佛一错眼珠这人就会消失一样,可是他一言不发,嘴角始终紧抿着,像在极力忍耐什么。 娘? 这个字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时间越久,越往心底里扎,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再不能碰了。 现在却要他生生地往外拔,那不是要把他的血和肉也一起拔出来吗? 萧琮不忍心看他脸上的表情,可是这事偏偏由不得别人帮他做决定。 她皱着眉,伸手揽住男人的肩膀。 吕修白见他一动不动,真像化成磐石一般,急得大声喊道:“你给她一句话啊!她好歹救你一命,你要她死不瞑目吗?” 苏因罗的目光里含着期待和急迫,呼吸愈发艰难。 所有人都知道,她等不了多久了,但她就是留着那口气,等着一句话。 冷寂云张了张嘴,又闭上,两个冷寂云在激烈交锋。 他的指甲抠进掌心,咬牙咬得发酸发疼,直到脸上的肌肉扭曲颤抖,眼眶里积满泪水,他仍一言不发。 “畜生!”吕修白气得左右开弓,连抽他两个嘴巴。 萧琮没料到他突然动手,吓了一跳,忙把冷寂云拉在身后。 这两巴掌着实不轻,将他两边脸颊都打得红肿发紫,眨眼就高高鼓起,看得萧琮心里难受不已。 但冷寂云一下推开了她,吼道:“你让他打!” 萧琮冷不防被推到一旁,吕修白二话不说便又是一掌。这次打得他身体狠狠一歪,嘴角鲜血直淌。 萧琮这可急了,一手扶住冷寂云,身体往前一挡,想自己去挨吕修白的巴掌。苏因罗也拉住他衣摆,连说几个“不”字,不想教他再打下去。 苏枕河冷眼看着他们闹成一团,却像早料到这情形似的,愈发笑不可仰。 她看了半晌,忽然扬声问道:“吕修白,你怎知道冷寂云是苏因罗的亲生孩儿?” 众人乍听之下,都是一愣。 吕修白脸色大变,连抬起的手掌也忘了挥下去,向后倒退半步。 其余人在才想到,苏、冷两人的关系本就少有人知,也不会是久未踏出南山的苏因罗告诉他的了。 可他刚才一张口就要冷寂云叫娘,显然早已知情。 众人满腹狐疑,却听苏枕河冷笑三声,又道:“二十年前,楚千连夜上燕谷药师门和你相见,向你讨来一样东西,那是什么?” 吕修白身体一晃,几欲昏去,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什么姓楚的!” 苏枕河不理他说些什么,紧跟着逼问道:“你给了她一瓶药米分,教她拿去陷害冷谦,毁他清白,是不是?” “不!我没有!”吕修白仿佛受到什么刺激,突然大叫起来,感受到其余几人望向自己的异样目光,失声辩解道,“她想和我联手对付冷谦,逼他离开因罗,可我也是男人,怎会用那种龌龊的手段?我又怕冷谦不走,因罗早晚被他连累,才找了能令人产生幻觉的药米分,骗她是那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更!谁说我的信誉被扔进厕所冲走了,哼→_→ ----------------------------------------------------------------------- 推一下朋友的女尊文《一朝为臣[女尊]》~戳下面传送门直接送达╰(*°▽°*)╯   ☆、第87章 痴儿 “幻觉?”冷寂云两眼直直地望着吕修白,半天说不出话。 他抿了几次嘴唇,几乎笑出来:“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是个野种,连我自己都以为是。可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过,那都是我父亲用药之后产生的幻觉?!” 吕修白哑口无言,转开了头。 他恨冷寂云,恨冷谦为苏因罗生的孩子,却不能面对他此时此刻的目光。 “吕修白,你毁了他一生!”冷寂云忽然失控大吼,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恍恍惚惚,好像掉进一个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身边出现的一切都可怕而虚假。他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没命地逃跑,可是不管跑到哪里,都有一面墙挡住他。 最后他发现,这个可怕的地方才是他真实生活的世界。 “寂云……寂云?”萧琮紧紧抱住他,不断抚摸他的肩膀,心头好似翻江倒海一样折腾起来。 她所了解的男人那么高傲,坚强,擅长伪装,从不肯表现内心里软弱的部分。 可是这一刻,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震惊,痛苦,无所适从,无论什么人都能轻易看进他心底,就像一只柔软的动物失去外壳,再经不起任何伤害了。 冷寂云大力地挣脱出去,双手抓住吕修白的衣襟,将他一下拉到自己面前。 吕修白痛哼出来,下意识护住受伤的手臂。 冷寂云却管不了那么多,目光凶狠得像要在他身上戳出十七八个血窟窿:“你偷偷换了药,这就是行善了吗,你以为保住我父亲的清白,我们应该感恩戴德吗,啊?” 吕修白被迫后仰着半个身子,并没反抗,只是不住地喘息。 冷寂云见他这幅任人宰割的模样,怒火丝毫没有减少,他狠狠摇晃着吕修白的身体,对着他怒吼:“你知道我在血阁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本来应该有爹有娘,有幸福美满的家,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因为这个误会,我父亲杀了不知多少人。他是高高在上的血阁阁主,权势滔天,可是他一天也没有开心过!” “这都是他应得的!”吕修白突然反扣住他的肩膀,眼中冒出不假掩饰的恨意,“我跟因罗已经订亲了,是冷谦夺走我的一切。我被逐出家门,差点连命都没了,我被人耻笑,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他才毁了我的一生!” 他喊完这句话,便即坐倒在地,把脸埋进双手里。 苏因罗忽然整张脸都涨红了,直着脖子叫道:“是你……是你啊……” 吕修白闻言猛然抬头,浑身发起抖。 他跪坐起来,抓住苏因罗的一只手,一面流泪,一面哀求:“因罗,我知道对不起你,你别怪我,你别怪我好不好……要是连你都恨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苏因罗已几乎说不出话,面目狰狞地反手抓住他,张开嘴时只看到满口牙齿上沾满猩红的血。 血水充满整个口腔,一说话就不断涌出来。 她死死盯着吕修白,用尽全力吼道:“你滚……滚!” 吕修白像被使了定身法,浑身都不能动。 他紧抿着嘴唇,可是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起来,紧接着,整张面孔都痉挛似的皱在一起,终于爆发出一声像哭又像怒吼的悲鸣:“啊啊啊——” 吕修白的两只手紧紧抓住自己头顶,将本就凌乱的头发扯得七零八落。 他再度跌倒地上,失控般地痛哭,仿佛要把这一生所受的委屈磨难都哭尽了。 苏因罗眼望着他,脸上还带着极大的愤怒,泪水却从眼眶中决堤而出,混同鲜血淌满一脸。 她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憋得脸庞通红。 冷寂云脸色大变,又将她肩膀抓住了,大声叫她:“苏因罗!” 苏因罗吃力地撑着眼皮,知道蹲在自己面前的是谁,失焦的眼瞳亮了些许,脸上也有了血色。 她缓过那口气,竟能一连说出好几句话了。 她抓着冷寂云的手,说道:“下辈子……你再来做我的孩子吧,娘一定……一定好好待你,到那时,你再……叫我这声娘……好吗?”顿了顿,又对萧琮道,“我把他交给你……你……好好对他……” 萧琮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咬牙应了声“是”,抬头强忍眼泪。 可冷寂云不听她说的那些,冲她吼道:“你敢这么死了,我永生永世不会认你!” 苏因罗听了这话,眼泪流得更凶,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突然伸手把冷寂云紧紧搂进怀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叫道:“傻孩子……”忽而又道,“娘真的后悔啊!” 冷寂云脑袋里发晕,下意识扯住她背部的袍衫,狠狠地攥成一团。 他没时间去想抱住自己人犯过什么错,令他多么仇恨难过,也忘了曾对这人说过什么狠话,下过什么势不两立的狠心。 只是需要这样拥抱着,待一小会儿。 他这辈子,都没试过被人当做孩子一样地抱一抱。 可是连一眨眼的工夫都没有,抱住他的手臂就卸了力,一下子软垂下来。 苏因罗的身体向后倒去,扯得冷寂云也跟着往前一扑,摔在地上。 她全身上下只剩两只眼珠还在微微抖动,从始至终看着冷寂云所在的方向,直到失去最后一抹光亮,也没有阖上。 冷寂云傻了似的跪坐着,过了好半晌,才颤抖地伸出手,盖在她眼皮上。 他一直忍住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因罗!因罗!”吕修白大叫着,连滚带爬地来到她身边,单手抱住了她。 冷寂云跪在地上,看着这一幕不说话。 萧琮心里不是滋味,用衣袖一点点给他擦眼泪,他便沉默地任由她擦。想要扶他起来,他的双膝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吕修白抱着苏因罗的尸体,忽而哭忽而笑,忽而喃喃自语,已有些神智失常了。 他好像新出嫁的小夫郎一样,低眉顺眼地替苏因罗整理衣服,拢顺发鬓,仿佛直到这一刻,才得以暂时拥有这个痴爱一生的女人。 他小声地在苏因罗耳边说:“我也真是傻呀,如果早来找你,说不定早能像现在这样在你身边了。可是我害怕啊,我没有脸来见你,才在燕谷躲了二十年……” 说到这里,他又呜呜地哭起来:“我只骗过你这一件事,我早就后悔了。你知道我胆子小,我不敢跟你说,想就这么瞒你一辈子吧,那也挺好。可你还是恨上我了,临死都恨我!” 萧琮见他这副模样,于心不忍,心想他纵然千错万错,却没有对不起我,反而对我有恩。便上前扶着他,低声道:“师傅,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吧。” 谁知吕修白不睬她,仍自顾自说着话,突然神情一变,竟抱着吕修白的尸体站了起来,疯疯癫癫地说:“他来了,他来接你了!他连死都要霸占着你,为什么,为什么?因罗,我还是快些带你走吧!” 说罢竟发足飞奔,直冲进林子深处。 冷寂云这才回过神,怒喊道:“你站住!”跟萧琮一起追了过去。 吕修白越奔越快,一径穿过树林,跑到悬崖边上。 他怀抱着苏因罗,整个人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两人一起吹落下去。 萧琮不敢再往前走,和冷寂云一同停在十几步外。 冷寂云惊道:“你别再往后退了!” 可吕修白好像受到惊吓似的,又向后退去,边退边喊:“她是我的,你别来抢,你得到的还不够多吗?” 两人这才明白,他精神恍惚中竟把冷寂云当做是容貌相似的冷谦了。 苏枕河不知何时也赶了来,站在远处嘲讽道:“她恨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跟你在一起?” 吕修白闻言身体一抖,低头望着怀中的苏因罗,呓语道:“你恨我吗,你真这么恨我?我知道错了……”说着又流下眼泪。 萧琮瞧他神志不清,便要趁这时候上前救人。 刚刚踏前一步,却见他嘴角一咧,对着苏因罗哈哈笑道:“我把你夫郎孩儿都害惨了,你当然恨我啦!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死也要去找那个人,是不是?” 苏枕河笑道:“那当时是了。” “我不许!”吕修白两道眉紧蹙,语气像是爱极了,又像是恨极了,“你不喜欢我,我偏要和你生生世世,你不想见我,我偏要你骨里肉里都有我!” 萧琮和冷寂云看出他神情有异,同时大喊道:“不要!” 却见他和苏因罗紧紧地抱在一起,往后一倒便跳下万丈悬崖。两人先后纵身扑到崖边,竟来不及抓住他们一片衣角。 “哈哈哈哈,报应啊。”苏枕河望着消失在崖边的身影,长声大笑。 萧琮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吕修白能及时得到消息,赶来南山。 这定是苏枕河一手安排,她不但要苏因罗死,还要她死得痛苦不堪,这才能解心头之恨。 冷寂云怒火攻心,回过身来斥道:“我杀了你!” 他的长剑已被折断,便抽出萧琮的软剑,剑身一荡,朝苏枕河直刺过去。 萧琮大惊,跟着一掠上前。 可是没等两人靠近,苏枕河忽然两袖一挥,抖起一阵狂风,砂石瞬间飞扬起来,隔住了视线。 两人下意识地举袖一挡,待过得片刻,哪还有苏枕河的踪影? 冷寂云怒道:“恶贼,你为何不敢应战!” 少顷,四周忽然传来阵阵笑声,在树林上空不断回荡:“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何必再战?” 萧琮皱起双眉,将声音借由内力远远传递出去:“苏枕河,白道血阁相争二十年,早该有个了断了。我今日同你摆下战贴,一决胜负,你敢是不敢?” 等了半晌,那声音再度传来:“六月初八,岭北正气崖。” 话音一落,眼前树木竟一同摇晃起来,震得树叶沙沙抖动,再过半日,便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第88章 惊梦 接下来的几天,萧琮为苏因罗和吕修白置丧,朗月楼上下皆穿素服。 因为找不到尸骨无法收殓,只能立起两座衣冠冢,一座建在苏家祖坟,一座迁回了燕谷。 吕修白一死,萧琮理所当然要成为药师门的新门主。 可她一来在燕谷的时间尚短,对门中事务算不上熟悉,二来还顶着朗月楼楼主的头衔,确实没有余力了,思来想去,便推举医术最好的小师妹田悦接任。 料理完这几件大事,眼前却还剩下一件头等难办的事。 萧琮一想起来,多少有点发憷。 她和前几天一样,亲自去厨房里熬好了一碗药,硬着头皮端进卧房。 侍从全被她遣退,靠坐在床头的冷寂云一见她进来,果然黑沉了脸,怒道:“萧琮,你想一辈子点着我穴道不成?” 萧琮早料到他这般反应,没脾气地赔笑道:“我哪敢?只要你好好待在楼里调养身体,我现在就给你解开。” 那日回到朗月楼,男人一醒过来发觉自己身在何处,立即便翻了脸,一刻也不肯多待,硬要回紫煞分堂去。 可他从前的旧伤已经损了元气,加上这些日子以来的劳碌奔波,再不悉心调理一番是不行了。 萧琮好说歹说劝他不住,不得已点他穴道。直到晚间两人同屋而眠,也不担心那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跑了,这才敢解开。 没想到冷寂云这回倒痛快得很,当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哪也不去了。” 萧琮闻言,却只低头笑了一声。 她径自在床边坐下,慢慢吹着汤匙里的药汁,等凉了一些,就送到他嘴边去,除此之外再没旁的动作。 冷寂云皱着眉把头一偏,不喝她喂过来的药,气得咬牙道:“我已经答应你了,怎么还不给我解穴,萧大楼主也耍起无赖了?” “我无赖?”萧琮睁大眼睛愣了半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前天也不知是谁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就翻脸不认,偷我的马跑了。敢情冷公子一言九鼎,从来不耍无赖。” “你!”冷寂云给她揶揄得无话可说,又想起当日被她捉回来时的狼狈模样,不由得羞愤交加,可恨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冷着脸生闷气。 萧琮见他恼了,忙道:“好好好,我无赖,我无赖还不行?”嘴上哄着,手里的汤匙一刻不耽误,又递了过去,“来,先喝了药。” 冷寂云瞪着她,硬是不张嘴,心想:好你个萧琮,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来二去,药都顺着嘴角洒出来。 萧琮一边拿帕子给他擦嘴,一边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哎,看来只好用二师妹教我的办法了,你可不能生气啊。” 男人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她。 萧琮撇撇嘴,浑没有半点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的楼主做派,歪着脖子把脸凑到那人眼前,嘿嘿笑道:“听说四师弟生她气的时候也跟你这样,每天不肯喝药。但他大着肚子,不喝不行,豫章那丫头就想了个办法,还真让他把药喝了,你猜是什么办法?” 冷寂云依旧偏着头,装作没听见。 萧琮叫他两声也不答应,便自己就着碗边含了口汤药,扳过那人下巴,趁他惊愕出神的当口,对着嘴唇亲吻下去。 “唔,你……”冷寂云猝不及防地被她逮个正着,牙关很快失守,苦味的药汁流入口中。 好不容易被萧琮放开,男人已是气喘吁吁,刚被牙齿厮磨过的嘴唇鲜亮动人。 萧琮得了甜头,这会儿正偷眼看他的脸色。见他气急了似的,顿时没了底气,用手碰碰他手背,小心翼翼地:“说好不生气啊。” “你混蛋!”她这么一说,冷寂云更气了,两眼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地。明明是一副恼怒之下的模样,却因脸上未退的红晕,怎么看都少了几分气势。 萧琮低着头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着:“我亲我自己的夫郎,怎么就混蛋了……” 冷寂云眼睛一眯,挑着眉毛问她:“你说什么?” 萧琮差点咬着自己舌头,笑嘻嘻道:“我说我混蛋。”说着又把药送到他嘴边。 冷寂云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动刀动枪他不怕,这会儿听她好像嘴上抹蜜似的,尽跟自己油嘴滑舌,反倒给噎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心里气不过,想要把头扭到一边,又想起刚才被萧琮喂药的情形,耳根禁不住一红,最后难得听话地张了嘴,任由她一勺一勺把药喂进嘴里。 一碗药见底,萧琮扶着他躺下,仔细地给他盖好被子。 见他还是气呼呼的样子,宁可转头看墙也不看自己,萧琮挠了挠头,把手伸进被里,找到他的手轻轻捏着,讨好地哄道:“别气啦,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冷寂云不吭声,连眼睛也闭上了。 萧琮叹口气,顺了顺他的头发,柔声道:“但是这回听我的,什么都别想了,好好休息。” 她端着空碗在床边陪着冷寂云许久,心里千头万绪。 她何尝不想教他每天都开心呢?但是自打从苏家回来,那人再没露出一次笑容。 萧琮知道苏因罗这一死,男人心里那道陈年的伤口不但不会愈合,反而撕裂得更深了。 她用尽各种办法,都不能博他一笑,那倒不如惹他生气。 那人每天朝她瞪眼,咬牙,骂她,怎样都好,都好过他像刚回朗月楼的时候那样,整天整天低着头发呆,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到了晚上,萧琮照旧搬着铺盖睡到外间。 有了前几天的经验,她不敢再睡熟,时刻支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果然刚到夜深的时候,那人又睡得不踏实起来。 这也是从苏家回来以后才添的毛病,起先是失眠,后来好不容易能睡着了,就总是做恶梦。从刚开始的一晚上惊醒一两次,到现在似乎愈发严重,四次五次也都有过。 “冷……我冷……不、不要……我不许……苏因罗!”冷寂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密密麻麻冒出细汗,整件中衣都湿透了贴在身上。 萧琮这会儿已经赶进里屋,先拿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然后把人裹进锦被里抱着。 “又做恶梦了?”她紧紧搂着怀里的人,把他黏在脸颊上的汗湿长发别到耳后去,“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她本来不是能说会道的人,白天跟冷寂云耍起贫嘴,还能厚着脸皮讨几句便宜。 现在真到了着急的时候,反而什么话都忘了,来来去去只有那么几句,一遍遍在男人耳边重复着。 过了好半晌,不知是不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冷寂云渐渐睁开眼,呼吸也平缓下来,伸手推她道:“我好多了……” 萧琮这才松了口气,把人从怀里放出来。 桌上的烛台刚刚点起,细小的火苗仿佛一晃就要熄灭了。暖融融的烛光投向床帏,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冷寂云的眼眶还有些泛红,低头沉默了许久,忽然想起被自己吵醒的萧琮还陪在一旁,目光一动,闷声道:“别管我了,你去睡吧。” 他自己躺下来,卷着被子朝床里蜷起身体,形成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过了一会儿,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仿佛真的熟睡一般。 萧琮望着他微微弓起的后背,脸色难看得吓人。 她当然知道那人根本没睡,只是不想再每天三番两次地折腾人,害她也睡不了多久罢了。 这个傻瓜。 她心里一阵阵发疼,真要不去揭穿他,由着他作践自己身体,那她这一晚恐怕也要辗转难眠了。 萧琮无奈地摇摇头,吹灭了蜡烛,脱掉外面的衣衫,轻手轻脚掀开床帐便躺了进去。 冷寂云本就只是闭着眼睛假寐,一感觉到动静也忘了要装睡,翻身看见她时目光里还带着惊讶:“萧琮,你……” 萧琮不等他说完,又把人拉进怀里,声音又低又缓:“别说话了,睡觉。” 冷寂云还在发怔,按在他腰上的手臂忽然紧了紧,使彼此更贴近。身边传来的暖意将他层层包裹起来,立刻驱散了梦境里的彻骨严寒。 他愣了许久,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要把人推开,可是对方的怀抱太温暖舒适,让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下来。 稍一犹豫,伸出的手便在半空中顿了顿。 萧琮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却不点破,只顺势握住了那只手,塞进被窝里,搓着他的手指问:“还冷吗?” 男人望见她眼里真真切切的疼惜,不禁又愣了愣,才低头慢慢地摇了摇。 萧琮也不管他说冷还是不冷,只是将人搂在怀里捂着。被子掖得严严实实,待在里面暖和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忽然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我怎么又梦见她了……难道她真的死不瞑目,天天给我托梦?” 男人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清。 这么多天以来,萧琮头一次听他主动提起这件事。 她动作一顿,随即手臂用力把人拥得更紧:“别胡说。” 冷寂云躺在她怀里,难得的听话,声音却有些发颤:“我一闭眼睛就想起她最后看着我的眼神,她到死都想我认她,可是我……我做不到。” 除了冷谦之外,这是他第二次为一个人的死亡彻夜难眠。 对江湖人来说,生死本是司空见惯的。 可是看到一个死人,和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不同。尤其当这个人和他有着最亲近又最陌生的关系,她临死前曾紧紧拥抱过他,她至死都睁大双眼望着他。 冷寂云心里忽然翻起一股陌生的情绪,他狠狠闭了闭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南山上烧红整片天空的熊熊烈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 这回拖拖拉拉写了一个多礼拜,之后又感冒发烧停工了几天【猛吸溜鼻涕……qaq】希望这章不会太温馨了看着没意思,明天还有一章,继续甜宠的节奏~ ------- ps:因为迎来了最最最最重大的一次严打,说好的肉不能有了,之前写的也都改掉了,邮箱和任何链接都不准留了……连吻戏都是偷偷写的,请大家谅解啊,真的很抱歉!   ☆、第89章 求和 萧琮听得心里一疼,手在男人背上慢慢抚摸:“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 “我当然没错。”冷寂云忽然撑起半边身体,声音拔高许多,“明明是她欠我的,为什么怪我不认她,她没养过我一天,没像别人的娘亲一样保护疼爱过我,我凭什么叫她这声娘?如果因为她救了我一命,或者因为她快……快要死了就喊出口,这跟银货两讫的买卖又有什么分别?” 借着窗外投来的暗淡月光,萧琮看到他眼睛里亮晶晶地蓄满了眼泪,只是咬着牙不让它们掉落下来。 这副倔强隐忍的模样,比起嚎啕大哭还教人心酸。 “傻瓜,你没错,没人会怪你的,别瞎想。”萧琮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立刻感觉到前襟湿了一片。那人咬紧嘴唇,不肯发出一声抽泣,手底的身体却颤抖不止。 “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我还是不会认她。但我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冷寂云的手攥着她的领口,尽管极力忍耐,声音里依旧染上哭腔。 萧琮只觉胸口又酸又胀,一时竟不知该说“哭出来吧”还是“别哭”。 她抱住冷寂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头在他发顶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浅吻。 良久,怀里那人碰了碰她肩头,冷不丁地问道:“萧琮,你爹娘原来待你好吗?” 萧琮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愣了半晌,拥着他笑了笑,照实答道:“好。” 冷寂云闭着眼睛又问:“是怎么个好法?”他似乎是认真想了一会儿,才慢声道,“你在外面挨了欺负,他们会不会帮你出头?若是像我这样每天不肯睡觉,他们会不会骂你?” 萧琮静静地听着,怀里的人好像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一样冒出一个个古怪的问题。 这些问题听上去好笑又幼稚,可萧琮半点也笑不出来。 她知道冷寂云从没体会过被父母爱护的滋味,只能凭着一知半解和有限的想象,猜测这种大多数人都拥有的亲情是什么样子…… “萧琮?” 许是见她许久没有说话,冷寂云有点疑惑地唤了一声。 萧琮这才回过神来,吸了下鼻子,笑着摸摸他的头发说:“我从小就练武,一起玩的丫头小子哪个敢欺负我?倒是有几次在外头打架被娘知道了,就罚我在院子里扎马步,还不许吃饭。但是我爹偷偷给我送刚蒸出来的馒头,热腾腾的,夹着切好的红烧肉吃,比平时的晚饭还好。” 冷寂云靠在她身边,听得格外着迷。 听到后来,他仿佛也能想象出萧琮口中所述的情景,忍不住勾起嘴角来。 萧琮却一点也不认真,说到一半竟然咂了砸嘴,好像在回味当年那碗红烧肉的香味。 冷寂云眼里还带着湿意,又险些被她逗笑了:“看来你爹比你娘更疼你。” “那倒也不是。”萧琮换了个姿势,跟他并排仰躺着,头抵着头,“其实爹每回给我送吃的都瞒不过我娘,她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冷寂云听着听着有些出神,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萧琮拉着手放在她肚子上,手指在他指缝里穿来穿去,带来阵阵微痒。 萧琮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他的手指,又道:“其实睡不着觉没什么稀奇的,我小时候也总是这样。”她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支吾了几声,才道,“我那时候……呃,怕打雷,后来可能是落下毛病了,大晴天也担心会打雷,有时候一连几天都睡不好。” “堂堂朗月楼楼主竟然怕打雷?”冷寂云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萧琮急了,捏着他的鼻尖摇晃,“不许笑。” 冷寂云一时笑懵了,想忍也忍不住,下意识把脸扎进她怀里闷着。 他眼角里还是亮晶晶的,这次的眼泪却是笑出来的。 萧琮本来正恼羞成怒,看他这模样反倒愣住了,紧接着一咧嘴角,也笑了出来,顺势翻个身又把他抱住,像抱着个大宝贝似的不肯撒手了。 冷寂云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此刻被萧琮一下捞进怀里,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想起方才不经思考做出的举动,不由窘得脸热,可是再想退开已经来不及。 萧琮紧紧搂着他,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美滋滋地:“冷公子已经投怀送抱,不准反悔了。” “滚。”冷寂云脸一红,狠狠踹她一脚。 这脚当当正正踢在小腿上,虽没用半点内力,也是一阵火辣辣地疼。 可萧琮有了夫郎在怀,连这张脸皮都恨不得不要了,区区一点疼还算得了什么? 萧大侠挨了踢也还挂着笑脸,忙不迭地讨饶:“别气别气,我不逗你了还不行?”果然不再得寸进尺,只是规规矩矩地搂着人,道,“每次我睡不着,爹就像这样抱着我,一边讲故事,一边拍着我睡。夫郎大人,为妻也拍着你睡可好?” 冷寂云被她闹得面红耳赤,气得又踹她一脚:“你还真当我是小孩子?” 萧琮笑嘻嘻地也不躲闪,竟真的环住他后腰,一下一下拍起来。 “你……”冷寂云挣不开她,也拿她没办法,索性闭起眼睛由得她。心里却想,真不知道是谁更孩子气一些。 萧琮原本只是开玩笑,可是拍着拍着,也许是四周太过安静,竟不知不觉端详起那人安安稳稳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男人侧脸上洒着薄薄的月光,两道眉又黑又挺,眼睫投下的阴影落在笔直的鼻梁上。 几个月来,竟是头一次见他这样安逸入睡、眉头舒展的模样。 她禁不住也有些出神,目光愈发柔和,手轻轻落在那人身上,真像呵护着一件珍宝似的。 她眼里瞧着那人,心里不知为何涨得满满,暗暗想道:你没爹没娘也不打紧,我也一样没爹没娘,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在你身边,再不会教你受苦了……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雨点敲打窗棱,发出噼啪轻响。 纱幔将两人围在小小的四方空间里,仿佛将风雨都阻挡了。 冷寂云半梦半醒中仍是被这声音惊扰,无意识地往一旁蹭了蹭,头更深地埋进萧琮怀里。 萧琮忍不住笑了,右手继续拍着他,左手穿过那人颈窝,刚好摸到那散开在肩后的黑发。 手指穿插在发丛中,缎子一样的长发滑不留手。 她慢慢地抚弄着,男人在睡梦里许是觉得舒服,微微咕哝两声,便就着这个姿势睡熟过去。 *** 春日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透过窗格洒进纱帐,给一切事物蒙上亮色的光晕。 冷寂云伸手遮在眼前,闭着眼翻了个身。才一掀开眼皮,就看到自己正躺在萧琮怀里,那人的手甚至还搭在自己腰间。 他怔了半晌,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看外面的天色,竟是日上三竿。 “昨晚睡得还好吗,再躺一会儿?”萧琮初初醒来,眼中还带着几分懒意。 冷寂云望着她有些愣神,半天才回想起昨晚的情形来。 那时本是闭着眼睛养神,不期望能睡个好觉,谁知被萧琮像哄孩子似的拍着,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想到此节,他禁不住脸上泛红,局促起来。 萧琮“噗嗤”一笑道:“发什么呆呢,不盖好被子小心着凉了。” 她说着半撑起身体,也想要坐起来。可是被那人枕着一夜的胳膊已经没了知觉,刚一动弹,又刺又麻的感觉便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萧琮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冷寂云看着她,隐约猜到什么,脸上露出些担心。 萧琮笑道:“没事。” 可是下一刻,冷寂云就按住了她不能动的半边手臂,逼得她又哼出一声。 男人抿着嘴唇,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琮又笑起来,用另外一只手拽着被子将他裹住,认真掖了掖被角道:“真的没事,我自己揉揉就好了。” 冷寂云不说话,却从刚刚捂严实的锦被里挣出来。他握住萧琮的左手,将她胳膊拉直一些,从手腕往上一点点按揉起来。 萧琮瞪大着眼睛,一副愣怔的表情。 手臂上传来的刺痛教她“嘶嘶”地连抽了几口气,但是脸上却像被春光普照的花骨朵,能马上开出一朵大红花。 冷寂云感觉到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也渐渐有些窘迫。 他佯作没有发觉似的,低着头继续手里的动作,嘴上问:“你好点没有?” 萧琮两只眼睛发亮,想笑又不敢笑,咧着嘴瞧着他,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她突然间右手一翻,把男人的手扣在自己胳膊上,目光炯炯地看他。 冷寂云吃了一惊,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她按地死死。 “寂云……”萧琮叫了他一声,声音里透出一丝紧张。 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讲什么似的,冷寂云微微撇开头,垂着眼睛不说话。 萧琮想了半天该怎样表达,才把他的手抓下来,攥在了手心里:“寂云,咱们别再这样了好不好?咱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冷寂云目光一抖,微微蹙了眉。 萧琮见他这样子,不由更是着急,忍着半边身子的难受劲,一下抱住了他。 她也顾不得细想,心里的话便一股脑地倒出来:“寂云,从前是我错了,我该打该罚。要是你还气不过,更要留在朗月楼里,每天变着法子来罚我。可就是……别再说什么女婚男嫁,各不相干的话了。你不知道,我便是第一次率队杀敌都没那么害怕过!” 作者有话要说:发得晚了一点儿,大家别介意啊! 明天我还更,三连更神马的一定要达成(⊙v⊙) 评论也等明天再回了,大家晚安~   ☆、第90章 重归于好 “罚你?”冷寂云把人推开些,一双凤目瞧着她,“我人都在朗月楼里,做小伏低还来不及,怎么敢得罪萧大楼主?” 萧琮听他成心这么说来揶揄自己,又拉过他的手来,笑道:“朗月楼听我的,我听你的。” 冷寂云一下拍掉她的手,裹起被子转过身去:“无聊。” 萧大侠早练得一身越挫越勇的好本领,当即脸皮一厚,又从身后抱住他,轻轻摇晃着:“这回是我惹你伤心了,就罚我今后都让你开心喜乐,可好?” 冷寂云恼她嬉皮笑脸的模样,抬起胳膊狠狠顶她一记,她仍是一丝不松。 待要使劲挣脱开,忽听萧琮在他背后说道:“寂云,我只想和你共此一生。” 男人不由一怔,动作顿了顿。 萧琮收起脸上的笑意,双手紧紧箍在他腰间:“江湖人眼里,萧琮是个合格的大侠。但我知道在你心里,萧琮不是合格的妻子。” 冷寂云沉默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 他忽然笑了笑,道:“我一直都明白,萧琮可以不要夫郎,不能不要姐妹朋友。” 萧琮身体一僵,也沉默了。 她深吸口气,额头挨靠在冷寂云的肩膀上,苦笑道:“就这么了解我?” “多过了解我自己。”冷寂云即刻便答,没有半分犹豫。 话音未落,身后一股大力将他猛地扳转过去,他唬了一跳,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向后仰倒,却被萧琮一把捞住了。 两人的额头紧紧相抵,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入耳。 萧琮胸膛起伏着,两眼深深地望着他,声音里含着明显的沙哑:“萧琮可以不要命,不能不要你,这个……你也了解吗?” 冷寂云双眸一抖,仿佛不能承受她这样炽烈的目光。可是刚一撇头,就被萧琮猛地捧住脸,低头狠狠吻在嘴唇上。 她一边亲吻,一边推着他,把他压在墙上。 男人的嘴唇柔软而温凉,吸引她用自己的唇贴住它们,不停地舔舐,碾磨。舌在齿列间反复扫过,又霸道地顶开,品尝其中甘甜的味道。 冷寂云被她剥夺了呼吸,脑中茫茫泛白。她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却固执地一再划过。 萧琮可以不要命,不能不要你,这个……你也了解吗? 他当然了解。 两个人一路行来,遇过的凶险不可谓不多。 从朗月楼到阮家村、龙棠山,再到与血阁杀手拼死周旋,及至此次南山之行,这个人都曾豁出性命护他周全。 当身世之谜最终揭开,连串的打击终于将他逼到最绝望无助的境地,又是萧琮出现在身后,给予他支撑。 那日虽然睡得昏昏沉沉,但对身边发生的事也并非一无所知。 他知道萧琮抱了自己下山,放在马背上,也听到她在耳边低语,我们回家…… 男人心底发笑,不无自嘲地想:若当真那么不愿意,那时怎不干脆拒绝了她,何苦等进来朗月楼再想逃走?冷寂云啊冷寂云,你自以为铁石心肠,也不过是个口不对心的人罢了。 他脑中转着这些零零散散的念头,不知何时,萧琮已放开了他。 冷寂云全身卸了力气,半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面上潮红一片,眼中也像蒙了层水雾似的。 萧琮扶着他双肩,低垂着头,看不到眉眼。 两人粗沉的喘息声交融在一处。 萧琮抬起头时,冷寂云才看清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里,承载着几欲满溢的感情。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最后却只是拨开了他垂落眼前的黑发,哑声道:“寂云,我想你……”你回来吧。 本是极简单的一句话,却教冷寂云禁不住红了眼眶。 他这次没有强忍着,泪珠因低头的姿势直滚下来。 萧琮顿时懵了,急得捧着他后颈,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是不是我说错了,怎么哭了?” 冷寂云再度拍掉她的手,骂得还是那句:“你混蛋!” 萧琮心乱如麻,把人拥进怀里,回得也还是那句:“我混蛋。”她用一只手揉着男人的头发,疼惜地放柔语调,“别哭了。” 冷寂云不知为何,越是被她这样抱着哄着,心里越觉得委屈极了,却想不出是为了哪一件事委屈。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怎么学得这般没出息! 可是这几个月来,他心尖上像缠着个死结,日日堵得难受,如今顺从本能大哭一场,反倒舒坦了许多。 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必定丢脸得很,忍不住又窜起火来,却不知是气萧琮多些,还是气自己多些,抬手便胡乱地往她身上捶打了几记。 萧琮被他哭得手足无措,只知道抱着怀里的人安抚,要怎样打都由得他。 直等哭声稍止,她抬起那人脸孔来,见他两眼都红肿了,心头更难受不已。 冷寂云忽然抓住了她来给自己擦泪的那只手,恶狠狠地看着她道:“你若再负我一次,我此生都不会回头了。” 萧琮反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再也不会了,我要是再那么混蛋,你一剑杀了我。” 冷寂云抽回手来,哼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把你碎成一百零八块,扔进河里喂鱼虾。” 萧琮听着这些发狠的话,心间却觉甜如蜜糖,失而复得的感觉令她欣喜若狂。 轻抬起男人的下巴,许久不曾细细看过似的,目光在他眉目间反复逡巡,心已柔软地碰也不能碰了。 冷寂云被她看得久了,便觉有些赧然,要转开身去。 萧琮却道:“别动。” 冷寂云一怔,她已倾身过来,托起他的脸,在他额上一吻。慢慢向下,轻吻他眼帘,再向下,啜他的鼻尖。 冷寂云两手撑在身后,紧张似的,稍稍抓住了床单。 萧琮缓慢下移的嘴唇令他生出一种正被一点点吞掉的错觉,他垂下眼,喉结上下滑动,耳中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萧琮寻到他的嘴唇,却没像方才那样一下子亲吻上去,反而保持着一点距离,像嗅闻,又像引诱似的靠近它们,感受着彼此温热的鼻息。 男人眼睫颤动,呼吸愈发乱了。 她这才托着他的下颌,印下这一吻。 不同于前次的热烈,这一吻极尽温柔绵长,仿佛向对方倾诉着埋藏心底的眷恋。 冷寂云也像受到触动似的,不再一味承受,开始慢慢地回应她。 萧琮便拉着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腰后,贴着他的嘴唇着意厮磨,待两人稍稍分开,男人的双唇已通红了。 “待会儿跟我一同去议事厅吧。”萧琮替他理着衣襟,询问他的意见。 从去年冬天起,两人就再也不曾有过往日那般同进同出的情形。 冷寂云想了想便点头应下,坐在镜前时才发觉嘴唇红肿得显眼,当即瞪了萧琮一眼,恼道:“不去了。” 萧琮将他乌亮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笑道:“怕什么,我看等会儿谁敢多看你一眼。”过了片刻,又道,“谁要是多看,那准是羡慕咱们。” 冷寂云脸一黑,气得拂袖便走,萧琮忙追了上去,笑嘻嘻地拉他去外间用饭。 到了下午,两人终是一起出现在议事厅里。 萧七一眼便瞧见冷寂云唇上的齿痕,冲萧琮挤了挤眼睛,一脸坏笑道:“楼主大喜啊。” “你这死丫头!”萧琮眼往桌上一扫,见什么便抄起什么,朝她脑袋上砸。 萧七笑着躲了过去,萧四见状皱眉道:“什么时候了,还胡闹。”说着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向萧琮禀报。 原以为苏家一战令血阁损失颇重,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 谁知苏枕河转过头来便又挑起事端,将矛头对准几个弱小的江湖门派。 萧琮先命萧四派人支援,想了片刻,又道:“我之所以和苏枕河立下战约,就是不愿看到双方争斗中再有人命损伤。可现在看来,怕是等不到六月初八,她就要闹得生灵涂炭了。” 冷寂云明白她心中所想,却道:“白道和血阁之间难免一场大战,不是你和她两人之间一决胜负就可以避免的。” 萧琮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也该早做准备了。” 萧四会意道:“楼主放心,属下这就给各大门派传讯,邀诸位掌门人前来楼中共商大事。” 众大小头领一听说要与血阁决战,都想起苏枕河平日的狠辣手段,心下犹疑起来。 她们中的一些人曾跟随符青参与龙棠山一役,亲眼见识过战局的凶险。 这几人虽然身经百战,早已不畏生死,却恐怕这一步棋落得太早,没有胜算不说,反折损了白道江湖的元气。 众人低声议论一番,便有人提出疑议来。 萧琮心中也并非没有担忧,却知此战势在必行,待要开口,冷寂云已率先道:“前次围攻龙棠山时,朗月楼还未有这般壮大,加上药师门和我带去的人手,尚且能和血阁一搏,现如今还有何惧?” 他站起身来道:“苏枕河频频进犯武林,哪家哪派没受过她的戕害?想当初,武林各派如同散沙一般,不能成事,如今同仇敌忾,又都以朗月楼马首是瞻,你们还怕灭不了血阁吗?” 众人听他分析,渐渐觉得有理,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冷寂云又道:“苏枕河一再发难,便是要搅得武林中鸡犬不宁,人人自危。到时候不必打,咱们便自败了。兵贵神速,此刻不出兵,还待何时?”他转头问萧琮道,“你若信我,这事由我主持可好?” 萧琮见他眉宇间又恢复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高兴极了,道:“我自然信你。” 这时又有人道:“兹事体大,究竟战与不战,还请楼主三思啊。” 萧琮却道:“此事我已交给寂云全权处理,你去问他罢。” 那人朝冷寂云抱了抱拳,刚叫声“冷公子”,便被截断话头。 “萧楼主既然要我主持此事,想必我说话是作数的。冷某的脾气和旁人有些不同,诸位也想必听过。从今往后,若再有什么人临敌怯战,在我的面前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动摇军心……”他目光一扫,一掌拍落案上,“立斩不赦!” 众人面面相觑,过得片刻,一同应道:“属下遵命。”竟无一人再有异议。 自此,白道江湖与血阁的最后一场大战悄然拉开了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先谢谢les~$_$扔的地雷!破费啦~ ------------------------------------------ 俩人终于和好了,撒花~ 完结倒计时的节奏,大家有没有感受到⊙▽⊙ ps:好久没有求过收藏了,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的……那个啥,大家喜欢我的话,请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吧,谢谢支持!捂住大红脸,害羞地跑走o(*/▽/*)o   ☆、第90章 弄璋 消息一经传出,各派掌门陆续赶来朗月楼,算上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林林总总竟有二三十路人马,全由冷寂云亲自接待商谈。 萧琮见他每日忙于此事,连安稳吃一餐饭的闲暇也没有,想要替他分担,他却不肯答应。 “这些人慕朗月楼之名而来,见主事的是男子,已经心存怀疑,我若不事事躬亲,让他们知道我的本事,这些人又怎肯听我调遣?”他一边说着,手上也丝毫不停,借着烛光在宣纸上描下一张龙棠山的地形图,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勾勾画画,全不顾窗外早已夜色沉沉。 萧琮没奈何地摇了摇头,忽然不由分说抽掉他手里的笔杆,道:“今晚无论如何不许熬夜了,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做。” 冷寂云微微一怔,转头见她沉着脸的模样,忍不住抬手去揉她眉心,打趣道:“怎么,怕为夫的本事太大,盖过了你萧大楼主的风头不成?” 萧琮长叹口气,拉过椅子坐在一旁,手指抚着他眼底的青痕:“我心疼你,你倒拿我寻开心。” 冷寂云心里一暖,收起了玩笑之态,将她的手捉下来,微微笑道:“别担心,我还撑得住。” 萧琮握着他的手,低头轻轻摩挲。由于长时间握笔的关系,几个指腹上有些泛红,原本红润的指甲却失去了光泽。 她看得心里不是滋味,闷声道:“寂云,我明白你心里想的什么,只是不想你这么辛苦。” 冷寂云笑了笑,抽出一只手轻缓地拨弄她指尖,过了许久才道:“时局如此,谁会活得不辛苦,但愿这次一劳永逸,你我就可以卸下包袱,过一些想过的生活了吧。” 萧琮闻言,抬头盯住他半晌,伸臂将人拥进怀里。 笑意从冷寂云的眼角眉梢一点点沁出来,他闭着眼想,自己这许多年来劳心劳力,究竟都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活着,为了权势,为了父亲的遗愿,现在……大概只是为了换取一点像这样宁静自在的时光。 他偏过头,主动吻了吻萧琮的嘴唇。室中极是昏暗,男人漆黑的瞳仁却在烛火掩映下亮得好似宝石,教人移不开眼。 五更时分,两人尚在睡梦当中,外面忽然响起大动静。 萧琮先被吵醒过来,掀开帐子望了望,饶是夏天日头升得早,这时候仍旧天色昏蒙,只隐约透进几缕熹微晨光。 “楼里出事了?”冷寂云眼里带着睡意,也跟着坐起身。 两人披上外衫,循声来到两墙之隔的跨院,只见门前吵吵嚷嚷,已聚集了不少人,几个侍从端着水盆剪刀麻线等物忙进忙出。许是听到声响,萧五、萧七也先后赶了来。 见了这番阵势,萧琮心里略略猜到一些,先到一步的楚砚之对她解释道:“柳行半夜里临盆,我已命人请了产公来。等孩子出生少说还要几个时辰,有我和唐瑛在这陪着,不如先叫大家回去休息。” “起都起了,哪里还能睡得着啊?”萧七揉着两只眼,困恹恹地指着豫章道,“我大老远听见她大呼小叫,恨不得把整楼人都闹起来,还当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柳行要给她生娃娃。” 豫章一脸焦急地在房门外踱来踱去,头发也来不及梳理,模样极其狼狈,听了萧七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我又没经历过这种事,看他又是喊疼又是流血,以为孩子有什么不好,才一时慌了手脚。”转而又咕哝道,“产公进去那么久,怎么还没有动静?” “生孩子就是这样,别急别急,等会儿给你生个大胖闺女。”萧七一副很懂的样子,挑挑眉毛,径自靠在墙上假寐。 天色逐渐大亮,眼看着午时将近,屋里不但没有喜讯传出,反倒是柳行一声声叫唤惨得吓人。 豫章急得趴在门上朝里面望,却什么也看不见,耐着性子又等了三刻,狠狠一跺脚:“不行,我进去看看。” 旁人忙把她拉住,劝道:“女人可不能进产房啊,再等等,说不准这就生了。” 正说话间,房门啪地一开,产公两手上还沾着血,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豫章一把抓住他,问道:“怎么样,生了没有?” 产公支吾半晌,哭丧着脸道:“这孩子个头不小,还头上脚下反着个儿呢,怕是……不容易生啊!”   ☆、第92章 冷公第子的禁令 天地间朦胧的雾气还未散尽,细雨斜织,带来入夏后难得的清凉。 这样的天原该蒙头大睡,萧琮却不得清闲,一大早被几位掌门人拉进书房议事。 “龙棠山精锐尽出,守卫薄弱,这是多好的机会?整整半个月,咱们窝在这毫无作为,萧楼主,你也同咱们交个底,冷公子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这架是打还是不打了?” 说话的这位周掌门脾气急躁,竹筒倒豆似的讲完一席话,脖子憋得通红。 这样的阵仗不是头一次了。萧琮坐在对面,抬手按着眉心,十分头痛。 这段时间以来,冷寂云为了攻打龙棠山的事煞费苦心,可要让这些发号施令惯了的掌门人听命于他,也并非易事。 起初,闲言微词不是没有,但往往还没传进他耳朵里,就先被萧琮压了下去。 直到上个月,探子传回消息,苏枕河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将阁中的精锐人马全数派遣下山,血阁总坛几乎无人了! 众人心里头打鼓,料想其中有诈。 这位血阁阁主的诡计她们是领教过了,上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声不响就围了南山苏家,又教趁机攻上龙棠山的门派吃了大亏。 这事可还没过多久,眼下又要故技重施? 这阵子,整个白道江湖忙着集结人马,动静颇大,消息也想必早被血阁的眼线传递回去。 换了是旁人知道自己的脑袋被人惦记上,多少要做出些反应。先发制人也好,按兵不动也罢,那都在情理之中。 苏枕河的反应却匪夷所思。 她丝毫没把这场即将到来的恶战当回事似的,自顾自地调配人手,四处杀伐,不断向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发起攻击。 看上去来势汹汹,却动摇不到白道武林的根基,反而掏空了龙棠山总坛的布防。到决战之时,血阁人困马乏,还有什么胜算? 苏枕河的这番举动,与其说是杀伐,倒更像一个心血来潮的游戏,任性,却饶有兴味。 各派掌门自诩阅人无数,此时也不由犯起糊涂。 用冷寂云的话讲:“猛虎张口咆哮,我知道它要吃人。忽然示弱于人前,那不过是阴谋诡计,我仍然知道它的企图。可是现在,猎人的网已经悬在头顶上,它却视若无睹,撒欢似的乱跑乱跳,它想做什么?我不知道。” 众人拿不定主意,向他讨计策。他思量再三,下令截断龙棠山通往主要城镇的枢纽要道,以探虚实。 “血阁总坛占据高山险地,这样的地势虽然易守难攻,却最怕被人切断水粮供给。一旦水粮断绝,龙棠山就变成一座孤山,撑不住多久了。” 但凡苏枕河还有人手可以调派,就一定会守住这两条至关紧要的命脉,绝不可能拱手让人的。 被派出的各帮派弟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心里对这一战的胜利没抱多大期望。 可万万没有想到,意料中的恶战竟然并未发生。由于人数上的悬殊差距,战斗甚至只持续了短短几天,她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住整个局面。 血阁的俘虏很快被源源不断地押回朗月楼,缴获的兵器和布帛钱财盛在木箱里,载满了五辆马车。 得胜归来的人们兴奋难抑,心想先前的消息看来不假,血阁果然不顶事了。 众人暗地里摩拳擦掌,满以为冷寂云很快就会下达命令,朝龙棠山发起总攻。 可是盼了一日又一日,转眼过去十来天,竟半点动静也无。 不止这些普通弟子沉不住气,诸位掌门人的心里也不踏实。 起初得知主持战局的人是冷寂云,她们就曾多有犹疑。毕竟是个男儿家,即使有过人之处,又真能肩此重任么? 她们之所以答应下来,多半是看在萧琮的面子上。这时见他按兵不动,眼看就要错失良机,众人一面心里着急,一面越发确信了心中顾虑,暗叹一声果然如此。 几家掌门私下一碰,约定了一同面见萧琮,设法说服她改变主意,最好由她亲自站出来主事才好。却没想到萧琮也固执得很,一丝一毫都不肯松口。 几人没有办法,只好每天来拖磨她,一来二去,双方都渐失耐心,才有了今日这番争执。 “到底是男子视短,难当重任啊!”长扬剑派的郑掌门长叹一声,背身立在门边,慨然摇头。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朝她使眼色。其余的人沉默不语,心中未尝不是同样的想法,可这话当着萧琮的面说,的确有失礼数。 “郑掌门言重了。”果然,萧琮皱起眉头,声音也冷了几分,“大战在即,诸位掌门为此忧心也是人之常情,但这里毕竟是朗月楼。” 几位掌门都是老江湖,几分眼色还是有的,相互望了望,心底已有计较。 萧楼主回护夫郎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事已至此,总不能为此撕破脸皮。 如萧琮所说,这里毕竟是朗月楼。像周掌门这样直来直去,亦或是郑掌门这样口无遮拦的人,也着实不多了。 暂且揭过此节,气氛终于稍稍缓和,可是兜了一大圈,仍难免旧事重提。 从清早谈到未时,各人心中都积压着火气,最后萧琮忍无可忍,气得拍了桌子,才算作罢。 “这些人简直不通情理!”回到房里,萧琮先抓起水壶,仰脖直灌了几口凉茶,才跟冷寂云细说起经过。 “贻误战机,不堪重任?”男人笑了一声,把棋盘上的黑白子分拣进篓里,眼睛抬也没抬,“这些剑客大侠每天在你面前编排我的罪名,看来也没什么新鲜话可讲了,来来去去还是这一套。” 萧琮黑着脸,头痛不已,却说:“这些糟心的事你不用理会,有我挡着,她们不至于闹到你跟前来。” 冷寂云执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她:“这样一来,你好不容易博来的好名声就都保不住了。” 萧琮哼笑一声:“旁人能说我什么,昏聩无能,轻重不分,醉死在温柔乡里的软骨头?当我在意这些吗?” “我在意。”男人低着头拨弄棋子,滑落的发丝遮住了表情。 萧琮愣了一会儿,垂下头低低地笑了。她今天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可是这一刻,竟然被他用三个字轻易地取悦了。 她绕到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冷寂云喜欢这样的亲昵,往后靠了靠,单手覆在她交叠在自己身前的手背上。 “算了。”他长舒口气,对她说,“答应她们吧。” 萧琮没有讲话,可他清楚感觉到她的手臂微微地收紧了一瞬。 过了好半天,身后又传来低低的笑声:“咱们的冷公子越来越大度了,连到手的机会都往外推?” 冷寂云道:“人言可畏。当年的朗月楼在江湖上已不是无名之辈,你在楼里也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几大门派众口一词,符青还不是要妥协?” 萧琮弯下腰,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如果我也妥协,你不就成了当年的我吗?” “她们只是要我交出指挥权,又不是要我的命。”冷寂云笑了,转头对她道,“何况就算由你出面,我在一旁出谋划策,也同样可以施展。” 萧琮半晌不做声,忽然快步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摞厚厚的纸笺,展在他的面前:“你辛辛苦苦写的东西,思量的战法心得,最终都变成我的功劳?就算你愿意,我哪来那么厚的脸皮,可以坦然受之。” 冷寂云失笑:“你真是倔脾气。” 萧琮坐在他身边,手搭在他膝上:“既然是你的本事你的作为,我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寂云,我不能让你那样偷偷摸摸的,谁拦我都不行。” 冷寂云执棋的手指一顿,棋子又落回棋盘上。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害怕,怕自己会辜负了萧琮。 “外面的人都在议论,说我会错过攻打龙棠山的最好时机,难道你不担心……” “我不担心。”萧琮的手指划过他的指节,轻轻攥住,“你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悬而不决,一定是因为等待比进攻更有利。” 冷寂云怔住,惊讶于萧琮这种完全基于信任的笃定。可他心里的所有不安,都被这笃定抚平了。 他往萧琮身边靠了靠,萧琮的手臂便撑住了他。面对苏枕河这样的敌人,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是慎重的,而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确信时,奇迹般地,萧琮成为了他的支撑。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匆匆来报,周、郑两位掌门刚刚离开了朗月楼。 “没有人挽留吗?”冷寂云已在棋盘上重新摆了一局,手里拈着棋子,迟迟不落。 “萧四侠同萧七侠本想挽留,可是……”来人说起当时的情形,脸上还有些愤然,“两位掌门说话难听得紧,若非大伙拦着,萧七侠险些和她们动起手。” 冷寂云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说得什么难听话,想想也便明了, 萧琮黑着脸,手指伸在棋篓里,搅得玉石棋子不住作响,哼道:“随她们走就是了,留什么?人心不齐,留也无用。” 冷寂云道:“她们骂的是我,对你还算得上敬重有加。” 话音未落,萧琮又哼了一声:“还不如来骂我。” 她边说边转到屏风后换了一身装束,心中虽然烦闷,但这两人一走难免人心浮动,军心不稳,少不得安抚一番。 萧琮离开后,冷寂云独坐案前,盯着面前的棋局良久。终于,他的手指一点,久悬的棋子“啪”地一声落于局中。 萧琮回转时天色已晚,好在暂时稳住了局面,表面看来风平浪静。 两人谈了一阵,冷寂云看出她心情不好,便中止了这个话题,掩上书卷走过去,两手搭在她肩头上:“晚上不谈公事,我们说点别的。” 萧琮自然而然地拉他坐下,和他靠在一起,随口问:“说什么?” 冷寂云打定主意要她宽心,连语气里都带着迁就:“随便说什么,我都陪你。” “随便说什么?”萧琮偏头看到他的侧脸,烛光下显得出奇温柔。一个人烦闷到极点的时候,往往也想暂时抛开这个症结,思考一些完全无关的事。 于是她松开手,转而搭在他腰间,将人完全拉进怀抱里。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喑哑:“那我们说点私事。” 冷寂云闭着眼在她的怀里,没有发觉她的异样,音调慵懒:“什么私事?” “生孩子的私事。”萧琮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不等他有所反应,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萧琮!”冷寂云毫无防备,再回神已被置于塌上。帘帐层层撒下,萧琮欺身在他上方,眼睛黑得发亮。 冷寂云清楚这目光代表什么,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包围了他,使他的心跳不断加快。 “你当我和砚之一样,说几句好听的就什么都答应了?” 楚砚之和唐瑛大概是朗月楼里唯二轻松自在的人了,他们从鬼门关走过一回,承受过身心重创,反而将许多事看淡。 在所有人紧张备战的当口,两个人如胶似漆地同进同出,游园赏花。楚砚之对生儿育女的事本有些惊怕,恨不得拖上三年五载才好,却心肠柔软,经不得软磨硬泡,最终还是松了口。 萧琮想起唐瑛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由得心里泛酸。 “过不了多久就要开战,我就算想要一个孩子,也不会挑在这时候。可是总不能因噎废食,我们好久都没有……”萧琮蹭着他,声音里透着些许委屈,哑声抱怨,“寂云,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她低头啄住他的嘴唇,反复吮吻,欲|望像被拦在江堤后的洪潮,此一刻打开闸门。 萧琮稍稍向下,在他的脖领上吮出一个个红痕。 过于激烈的亲吻,使他喉中火热干燥。男人向后仰着头,拉起颈间美好的线条,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吞咽。 “熄灯……”冷寂云眼前迷蒙,有种兵败如山倒的挫败感。 他把脸扭向另一侧,闭上了眼。不知是不是许久不曾这样亲近的缘故,帘外透入的微光,让他心底升起难以启齿的羞涩。 可是萧琮道:“今晚我想点着灯,好不好?” 她说完这句,又埋下头不遗余力地与他纠缠。她觉得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了,可是被他下了这么久禁令,提一些不太过分的要求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天清早,几位掌门难得没再来找她议事,但萧琮还是习惯性地醒过来,却在想,今天似乎天亮得太早了。 冷寂云被她整个拥在怀里,仍在浅眠。他怕冷似的,身体自发地贴近,头窝在她颈间。 萧琮趁这时候静静地看他,窗外的风声鸟鸣都沉寂了。她将被子拉高一些,盖住他的肩头,手抚摸着他露在被外的柔软黑发,心中满是疼呵。 过了半个时辰,冷寂云终于在她怀里动了动,睡意未褪的眼里露出几分怔忡。 萧琮喜欢看他这一刻纯良无害的模样,低头吻了吻他眉心,轻笑道:“我刚刚在想,假如真有人骂我是醉死在温柔乡里的软骨头,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冤枉。” 冷寂云想起昨晚的事,哼了一声,在被子底下拿脚踢她,结果腰上酸痛难忍,咬着牙嘶了一声,不敢再动。 “累了吧,还不老实。”萧琮哭笑不得。 冷寂云推开她,把脸一冷:“怪谁?” 萧琮摸着鼻尖,坦诚地:“怪我,怪我。”又把人搂过来,伸手到被里,替他轻轻地按摩。 昨晚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这会儿被按得舒服,冷寂云慢慢又闭上眼,只觉得浑身泛起一阵慵懒。 “你下次节制一点……”这时候,他的声音又低又绵软,连语气里的警告意味都变成了有点委屈的微嗔。 萧琮边在他腰间慢慢揉着,边轻声应他,想了想,决定还是要替自己争取一点福利:“这次隔得太久了,我难免控制不住。以后假如可以隔天……算了,三天。三天一次的话,我一定会克制些的。” 冷寂云仍闭着眼,眉毛挑了挑:“太多了,最少要隔十天。” 萧琮嘴角一抖,狠了狠心,妥协道:“至少打个对折。” 冷寂云睁了眼,看着她半晌,似笑非笑:“跟我讨价还价?” 萧琮抿了抿嘴,不吭声了。 “七天,不能再多了。”冷寂云已经坐起身,一边披着衣裳一边说。 萧琮认真地算了一下,道:“昨天是五月初十,七天以后,就是要等到十七才能……” “是十八。”冷寂云从她身上探过半个身子,伸手去拾落在地上的衣带,“睡下的时候已经五更,所以今天已经……有过了,不能算在七天里。” 正儿八经地讨论这个问题,还是让他有点赧颜。但是现在不说清楚,往后被萧琮隔三差五地像昨晚一样折腾,那真是……无法想象。 萧琮沉默了一会儿,在他身后问:“那现在应该……还算是‘今天’吧?” 冷寂云一时没反应过来,转过头问:“什么?” 萧琮又认真地算了一下:“明天才算第一天的话,今天从现在直到子时都还是……可以的?” 冷寂云怔住。 萧琮想起之后漫长的七天,一刻也不愿耽误。刚刚才系好的衣带又落回了榻边。 当晚,萧楼主抱着铺盖睡进书房。冷公子怒火滔天,谈好的七天变得遥遥无期。   ☆、第93章 杀局 有萧琮居间斡旋,风波渐渐平息。 冷寂云随后传令各派,整饬人马,校阅兵器物资,定下了开战之期。 各路盟军早就迫不及待,热血沸腾之下,可谓一呼百应。不需多少时日,江湖群豪毕集,兵分五路朝血阁总坛进发。 五月廿八,夏至。 龙棠山披红挂翠,风景极好。杜鹃花朵朵盛放,望之好似炸开的鲜红火团,一片片,一重重,自山脚烧到山腰上。 西面山坳后忽传来马蹄声,一支两百人的马队缓缓行来。 一行人风尘仆仆,神态疲惫。 为首其中一人解下水囊,仰头倒了倒,却涓滴不剩,随手丢了开,骂道:“苏枕河这恶贼好狡猾!有种的站出来打,躲着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另一人比她沉稳些许,“吁”地一声勒住了缰绳:“周师妹,咱们在山里兜了几天,连条人影也没见过,其中定然有诈,不如先行返回,再做打算。” 对方默了半晌,回望身后随行的弟子,看她们个个脚步虚浮,确是有些撑不住了,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这么无功而返,也忒窝囊了!听说朗月楼和几大门派的人马也正赶来,倘若在途中遇上……郑师姐,咱们往后还有何面目在江湖立足啊?” 说话的正是周、郑两位掌门,因有些家学渊源,故以师姐妹相称。 两人早先离开后,眼看朗月楼不肯作为,任由血阁作威作福,一腔热血难抑,干脆也不返回各自门派,就地扯起了大旗。 她们召集门中弟子,并一些门派遭到苏枕河迫害,正求告无门的江湖子弟,风风火火地攻上龙棠山。 不料才一上山,就像踏进迷魂阵,尽在原地兜圈,几天下来反要将自己拖垮了。如今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两人也微觉后悔。 正犹豫不决,忽听一阵喧哗,四周的山坡上立起数杆黑旗。 旗帜摇荡间,喊声震天动地。 “有埋伏!” 一行人大惊,纷纷抽刀相对。坐骑却因这巨响受了惊吓,踢踏着马蹄向后退缩,长嘶不绝。 转眼间,旗帜下冒出许多血阁人,高声呐喊着,包围了她们的马队。 天光渐昏,众人一时也看不清有多少敌人,只觉黑压压连成一片,哪处也没有生路,一颗心不由砰砰急跳,手中紧握兵刃,背对着背,摆开防守的架势。 喊声忽停,一名血阁堂主排阵而出,命令道:“放箭!” 弓箭手应声上前,只听一阵破空声响,数百支羽箭同时向众人射了过来。 两派弟子忙挥舞兵器格挡,但敌人居高临下,人数又众,几轮箭矢射完,已有不少人倒下。 “撤!快撤!” 两位掌门各中一箭,在门人的掩护下勉强冲开包围,边打边退,直到了耸立的绝壁下。 周掌门忍着剧痛,一掌劈断箭杆,游目四望,情知大势已去,多半是要死在这了。 她运起内力,抬手将断箭狠狠掷了出去,但听“噗噗”两声,竟从两名血阁人胸前对穿而过。 众弟子在旁见到,不由齐声喊好。 她们方被围困时还颇为惊惧,此刻山穷水尽,真正插翅难逃了,反倒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悍勇来。 郑掌门歪头吐出口血沫,挥刀向天,厉声喝道:“临死能杀几个血阁小贼祭刀,也不枉了!”说罢长刀一立,率先迎着箭雨冲去。 周掌门咒骂一声,用未受伤的左手握剑,紧随而上。 身后众人亦是心神激荡,勇气倍增,齐声呼喝着举刀而前。纷沓脚步声里,喊声如雷大作,巨大的响动竟盖过了人数多出一倍有余的血阁部众。 那血阁堂主伫立高处,见她们勇武异常,也暗暗心惊,换下了看好戏的表情,挥手连声下令:“再放箭!通通射死了一个不留!” 弓箭手再次弯弓搭箭,弓弦吱吱绞紧。 两大门派的子弟见这情形,不禁心如死灰,全都聚拢成一圈,勉力抵抗着等死。 这时候,忽然有人惊呼道:“掌门,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冷……冷……” 众人一齐抬头,只见南面更高的山坡上霎时间惊鸟四散,尘头大起。 相隔虽远,却分明瞧见一人身影卓然而立。 落日余晖下,深青色长袍染着金红的光晕,袍袖宽大,迎风鼓起。 两方人马同时惊呼:“冷寂云!” 绝望之际救兵忽至,两大门派弟子的脸上皆露出喜色。 而血阁堂主也只惊了一瞬,随即低低冷笑道:“不出阁主所料,果然是来了。” 她手势一变,弓箭手即刻调转方向,箭头齐齐指向了冷寂云。 这边厢,正疲于抵抗的白道弟子压力陡轻,混乱的阵型重又排布开来,将负伤的两位掌门护在中央。 周、郑两人有了喘息之机,头脑清醒过来,心下却大感震动。 先前反对冷寂云的人中,一向以她二人最为坚决,双方虽没有正面交锋,梁子也结得颇大。 她们素来知道冷寂云的行事做派,开罪他的人鲜少有什么好下场,此番他没有落井下石已算难得,没想到竟能不念旧嫌,搭救她们的性命。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想,是我们自己冲动冒进,才落入敌人的陷阱,理应一人做事一人当才是。冷寂云肯出面相救已是大仁大义,绝不能再连累他白白送命。 主意已定,两人当即猛提一口真气,直朝那血阁堂主掠去,喊道:“小贼,先跟咱们分个高下再说!”意在擒贼擒王,逼她下令罢斗。 血阁堂主早看穿了她们的用心,只拨出若干人手,急射一轮箭矢将人逼退。转头又传下号令,齐力朝冷寂云猛攻。 周、郑二人忙于躲闪,前进不得。方才那番急进已牵动了伤口,加上血气急涌,本来还未止血的创处便不停淌下鲜血,很快染得衣衫斑斑驳驳,好不渗人。 与此同时,几百支箭一起射向冷寂云。 下一刻,但见那高挑的身影一晃,眨眼便被流矢穿成刺猬,倒头跌下山坡! “冷公子!”众人惊得一声大叫,只恨鞭长莫及。 周掌门大受打击,双眼通红地抢前一步,惨声呼道:“是我害死了他啊!”气息一岔,拄剑跪倒。 郑掌门亦脸色惨白,默然立在当地,半晌方道:“郑某难辞其咎,当以死谢之。”说罢竟然回刀一横,就要当场自裁。 “掌门!”众弟子没料到她如此烈性,皆是大惊失色。 却听“咣当”一声,长刀被颗石子打落在地。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一条人影从天而降,虽改换了衣着打扮,可借着黄昏的微光看去,来人长眉斜挑,目光冷如利刀,不是冷寂云是谁? 周掌门大张着嘴,双眼直直看他:“冷公子你……你不是……那方才中箭的是谁?” 冷寂云对她哪有什么好脸色,冷冷答道:“血阁的人。” 众人恍然大悟,心知那人定是被点住穴道,扮成他的模样,用来引开敌人的注意,好让他有机会赶来救人。 郑掌门暗骂自己鲁莽,险些就死得不明不白,幸得他及时赶到。 想起往日种种,周、郑二人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正待谢他救命大恩,便听他口中一声呼哨,一匹矫健白马笃笃奔来。 冷寂云翻身上马,道了句:“跟我来。”多余话不讲,调转马头就走。 两人自知理亏,不敢多说话,忙吩咐门人弟子跟上。 此刻天已昏黑,血阁人朝着“伏兵”所在的方向施放一阵乱箭,不久箭支用尽,那处却毫无声息。待血阁堂主命人找回“冷寂云”的尸首,点燃火折子一照,登时勃然色变。 “传令下去,两翼左右包抄,别给她们跑了!”血阁堂主亲率一支人马,从山坡上急冲而下,拦截冷寂云等人。 才奔到半途,右方的陡坡上忽然响起一阵铜锣击打声。响声在空旷山谷里回荡,重重叠叠,听不出是多少人一起发出的。 血阁众弟子如临大敌,纷纷停住脚步。 方一犹豫,左首山丘上也陡然喧闹起来。众人忙又向那方望去,却听响声一阵紧似一阵,远远近近的山头都爆发出刺耳响动,彼此应和,交织共鸣。 血阁人一时间左顾右盼,手举着兵器却不知要往何处进攻。 血阁堂主心下一凛,听这动静好似四面八方都有伏兵,难不成自己反被包围了? 转念又想,几个月前阁主命人在龙棠山脚下栽种树木,放置乱石,此刻早已布成迷阵。外人一踏足进来,必定立刻迷路,困死在里头,这些人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攻上山来?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忽听“砰”地一声,空中炸开个红色火团,是传递消息用的烟信。 过得一阵,又是“砰砰砰”三声连响,三枚信号依次升天,在不同的方位散开来。 耽搁了这片刻,冷寂云一行人已左转右行,渐奔渐远,竟全不受迷阵阻碍。 血阁堂主惊疑半晌,听得头顶上烟信又起,瞬时明白过来,叫道:“她们定是攀到高处瞭望,看清阵中方位后,再用烟信传讯。”转头叫来一名弟子,吩咐道,“快通知其余堂主,敌人已上了山,我怕是阻不住她们多久!” 两侧山坡上锣鼓之声不绝,扰得她心神微乱,却无暇兼顾这许多,率人继续追赶两大门派而去。 再说冷寂云等人在阵中畅通无阻,跑得却并不算快。 马匹经过方才几轮乱箭,早已死的死伤的伤,剩余的也在混战中脱缰奔逸。这当口,十个人中倒有八九个没了坐骑,只能徒步跟随。 冷寂云也不管这些,一味纵着马在前疾驰,激得身后沙土飞扬,尘气莽莽然。他半途中回头望去,发现众人远远地缀在后头,不由皱了皱眉,停下稍待。 众人好容易赶上来,方才松出口气,哪知冷寂云淡声道:“跟紧了。”打马又奔。 这回瞎子也瞧得出来,男人是怀恨在心,故意整治她们。偏偏这里方位难辨,若没有人指引,哪里走得出去? 众人不敢有怨言,脚下更不敢稍慢,闷着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到了萧琮面前,个个像在灶膛子里打过滚,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周、郑两位掌门虽有马匹代步,但本就失血过多,再经过一阵疾驰颠簸,下得马来,双腿都已发软,站也站不稳。 萧琮自然猜出个中缘由,嘴角抖了抖,抱拳道:“辛苦诸位。”命人将伤者带到一旁疗伤歇息。 她转头望见冷寂云倚树而立,正自笑而不语,不由摇了摇头,啼笑皆非:“她二人也算江湖上数得出名头的人物,如今被你耍弄成这副模样,我看往后可没人敢得罪你了。” 冷寂云道:“看在萧大楼主的面子上放她们一马,你还有不满?” 萧琮牵着他的手,低头轻笑。 这人嘴巴不饶人,心却是软的,知道她不能眼看着两派弟子送死,就算再气再恨,也还是出手相帮。 萧琮揽住他,在他耳边道:“岂敢岂敢,萧大楼主谢冷公子不杀之恩。” 这四周没有遮蔽,不时有帮派弟子从旁经过,冷寂云唯恐被人见到这幅暧昧姿态,脸上大热,忙推开她,一本正经问道:“山上布置得如何了?” 谈及战事,萧琮便敛起笑容,正色道:“我照你说的,暗中潜上山,拔掉了几处瞭望台的看守,换上咱们自己的人。又命十个轻功好的弟子携带锣鼓响器,悄悄埋伏在左右山坡上,每隔一阵子,就发出内力击打,令几面锣鼓同时发声,在山间回响,教敌人误以为有许多伏兵。” 苏枕河所布的迷阵再精妙,也困不住萧琮这样的轻功高手,难的是如何接应后面的大批人马上山。 冷寂云抬起头,望着不停升上天空的烟花信号,说道:“方才那堂主听到锣鼓声,以为我们的主力队伍已经上山,一定知会了山上的援兵。” 萧琮点头道:“几路盟军应已到了山下,在血阁发现上当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冷寂云道:“我们也兵分两路,你带人拖住血阁的援兵,我先收拾了刚刚那个堂主,省得她守着山门碍事。” 萧琮依言而行,拨出一支队伍上山。冷寂云带着剩余人手杀了个回马枪,径直奔入敌阵,斩杀带头的堂主。其余人也便惶惶四逃,不成气候了。 萧琮这一边,却远没那样轻松。起先还算顺利,可越往山上行,敌人就越多,人数远远超出预计。 她甚至怀疑,血阁所有分堂的人马都被召集上山。苏枕河一丝退路也不留,真打算鱼死网破不成? 半个时辰后,白道盟军的队伍陆续赶至。双方势均力敌,战斗持续到深夜仍未见哪一方落在下风,只得休战,等天亮再张旗鼓。 “这么打下去,多半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萧琮看着死伤一日日增多,心里并不好受。 冷寂云站在山坡上,遥望战中留下的满目狼藉,道:“既然走到这一步,就不能回头了。” 和血阁打消耗战,他们极有胜算。冷寂云本来的计划,也是要断其水粮。 但苏枕河似乎抛弃了战术谋略,只是不停下令,要血阁人前赴后继地冲锋。 这样看来,她在山下布置迷阵或许志不在克敌,而是迫使他集中精力,准备应付本该接踵而来的“诡计奇招”。 而等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察觉到情势反常,除了继续进攻之外,也已经没有退路。这假设使冷寂云忐忑不安。 三日后,白道盟军发起最后一轮猛攻,血阁总坛失守。众人一拥而上,冲入苏枕河的住处。 出人意料地,屋内空无一人。 一股令人紧张的气氛在四周蔓延,众人开始低声议论,这难道又是苏枕河的什么花招? “你们这些人,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吗?”一名被制服的血阁堂主忽然挣开左右,冲上前来,“阁主早就安排好一切,在她的计划里,你们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龙棠山,哈哈哈哈哈!” 这番话正印证着冷寂云的猜测,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冷声道:“我看你才是死到临头了,还妄图乱我军心!” 说罢一剑杀了那堂主,毫无犹豫。 众人这才镇定许多,心道,竟差点中了敌人的奸计,自乱阵脚。如今连总坛都已攻破,还有不赢的吗? 几大门派掌门不知该做何行动,一齐看向萧、冷二人,等他们下令。 萧琮转过头,见一侧墙壁上依然挂着那把黑柄镶银的阔刃长刀。他与冷寂云对视一眼,一同走过去,像当初一样,在刀下找到开启密室的机关。 “等等。”萧琮正待转动机括,却被男人喊住,目中不由露出疑惑。 冷寂云沉默片刻,道:“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这一天。让我亲手打开密室,把父亲的遗体请出来。” 这要求无可厚非,萧琮点头退到一旁。 冷寂云伸出手,握住了隐藏刀下的机关。屋中所有人望向他,因能揭开血阁的最后一张神秘面纱,目光中带着莫大期待和兴奋。 只有冷寂云自己清楚,他的手心早已汗湿,心头被不断滋长的焦躁不安死死笼罩着。 但愿是他想多…… 时间仿佛停止,寂静中只听到机关缓缓转动的轻响。 紧接着,墙壁内传出沉闷响声,通向密室的石门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完全敞开了。 “那是什么!”一人忽然指着门内,大声惊呼道。 不止她一个,在场的人都已看清眼前景象。连同萧琮和冷寂云在内,所有人的脸色立变惨白!   ☆、第94章第 相伴 “小心!” 通向密室的石阶上,赫然连着一截导火引线。【鳳凰小说网 更新快 请搜索f/h/x/s/c/o/m】随着石门开启,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火星劈啪作响,一路窜至众人脚下。 萧琮急喊:“快趴下!”伸手一带,便将冷寂云拉入怀中,向后疾跃。 众人堪堪卧倒时,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密室石门已被炸作米分碎。 热浪裹着碎石迎面冲来,金碧辉煌的厅堂顷刻坍塌。与此同时,室外也响起阵隆隆爆炸声,一声撵着一声,好似要将整个龙棠山炸开似的。 铺天盖地的巨响不知持续了多久,众人抱头趴在地上,即便是那些侥幸未死的,也被震得头晕眼花,耳中嗡鸣。 滚滚黑烟里,哀叫声不绝于耳。 不少人来不及闪避,眨眼葬身于火团烈焰之中,或是遭到碎石重击,当场便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诸如各派掌门一类的高手,虽有内功护体,也没讨到多少便宜,身上均挂了彩,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 冷寂云被萧琮好好护在身下,除了几道擦伤,倒是没甚大碍。 此刻,他脸色难看到极点,等不及烟雾散尽,便起身冲向记忆中的冰室入口。 然而石门既毁,通路也被完全堵死,无路可循。 冷寂云握紧双拳,胸口剧烈起伏。他愣怔半晌,忽然双目一凝,朝着封死的入口连劈两掌。 “寂云,不要这样!”萧琮抢上前,单手紧紧揽住了他,以防他冲动之下伤及自己。 男人双眼盯视前方,目光中全是愤恨的怒火。 他被萧琮一拦,下意识便用力挣扎起来,口中斥道:“苏枕河竟敢毁了父亲的遗体!她竟然敢!” 炸药一经点燃,屋瓦梁柱俱都塌落,入眼只余荒墟。放置冷谦尸身的晶棺被埋藏其下,哪还能得保全? 冷寂云不敢置信地咬紧牙根,禁不住浑身发抖。 他好容易等到这一天,可以将父亲的遗体取出,完成他生前遗愿。眨眼间,却落得一场空。 萧琮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握着他的手道:“苏枕河既为冷前辈建造了这座冰室,将他藏匿十年,又怎会轻易毁去?依我看,冷前辈的遗体或许已被移至别处了。” 冷寂云方才急怒攻心之下,也未及细想此节,如今听了萧琮的话,虽知是劝慰之言,心里到底升起一丝希望。 “也罢,待捉住苏枕河,再问她便是。” 他长叹口气,轻抚萧琮手臂,示意她不必担心自己,却不料入手一片粘腻,低头看去,掌上竟染了许多血迹。 “你受伤了?”冷寂云这才注意到她唇色泛白,显是失血后的症状,不由眉头紧蹙,暗恨自己粗心大意,“究竟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一点小伤,不打紧的。”方才危急之时,萧琮不得已举臂抵挡飞石,如今挽起左袖来,整条左臂已是鲜血淋漓。 好在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冷寂云这才神色稍霁,一面替她点穴止血,一面撕下条衣摆,仔细包扎起来。 萧琮无心挂念自己的伤势,眼下更令她忧心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局,以及白道众弟子的安危。当下命各派点验死伤人数,相互扶持着撤出血阁总坛。 到得外间,众人不由目瞪口呆。 眼前所见尽是断壁残垣,整个血阁怕也难有一间完整房屋了。就连最高处的急雨惊风楼也轰然倒塌,周围被摧垮的屋宇不计其数,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今日事出突然,不仅白道盟军遭受重创,血阁人马更是损失惨重。经过一番查看,才知有人在龙棠山各处埋放火药,并将引线会于一处,通过一条总线,连接开启密室的机关。 只等石门开启,引线便被逐一点燃。火药分量之大,足够使血阁总坛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此时此刻,每个人心头都笼着重重疑云。双方也像达成某种默契,暂时将战事放置一旁,各自在山上寻找一方据点,整顿疗伤。 第二日天一亮,便有外出查探的弟子传回消息,通往山下的道路竟也被尽数炸毁,只留陡峭山壁,即使轻功再高绝之人,也难一口气纵下山去。 这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来时意气风发的各派弟子不免显露出几分颓靡。 冷寂云一面安排人手照料伤者,一面命人搭起草棚暂避风雨。萧琮则率人在四周布防,以便随时抵御血阁人的突袭。 “伤者过半,山路又不畅通,仅凭剩下的人手,怕要十天半月才能出得了龙棠山。”萧琮长叹口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冷寂云点头道:“过不了几日,粮食就要吃尽了,须尽快想个法子。” 两人正自思量对策,忽有一名弟子匆忙来报:“血阁大队人马集结,前来滋事!” 萧琮与冷寂云赶到时,见山坡上正以几名堂主为首,聚集着幸存下来的血阁弟子。白道江湖众人壁垒分明地站在另一头,手执兵器相抗。 萧七一见两人,立即迎上前道:“楼主,她们自己的干粮不足,就狗急跳墙,想打咱们的主意!” 萧琮皱了皱眉,早知道双方必难各安一隅,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只见一名血阁堂主迈前两步,大声喝道:“萧琮,快把我们的粮食饮水交出来,休作小人行径!” “什么?”不止萧琮听得一头雾水,身后众人同样不解,这帮血阁人又是唱得哪一出? “事到如今还想装傻充愣!你们偷走我们的水粮,想把我们活活饿死渴死,用心真是歹毒!” “胡说什么?”白道盟军中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我看你们血阁才是用心歹毒,为了取胜,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炸毁山道自绝后路,连同伴的性命也不顾及!” “你们血口喷人!” “卑鄙小人!” 两方人马争执不下,口角愈发激烈,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冷寂云见此情形,想起连日来发生的种种,忽然心念一动,目中闪过一丝恍然。 苏枕河,到头来我还是被你摆了一道。 他狠狠一掐掌心,压下心头那股难言的焦躁,对血阁众人道:“你们想打想杀,就尽管动手吧。若给苏枕河见到此情此景,大概也会得意非常吧?” 众人闻言,不由动作稍缓,都抬头怔怔地望向他。 另一名血阁堂主站出来道:“冷寂云,你这话什么意思?” 冷寂云哼笑道:“你们当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那堂主目光微动,略一迟疑,硬梗着脖子道:“要说便说清楚,别尽跟我们打哑谜。” “好,我就给你个明白。”冷寂云负手而立,脸上隐现一抹讽刺笑意,“要拿走那么多水粮,人手必不会少,想在殊死交战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事,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开战之前,已有人暗中将东西搬走,或者掉了包。” 那堂主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忽地白了几分,声音也低了许多:“那么依你之见,是什么人想加害我们?” 冷寂云笑了一声,冷然道:“整个血阁除了一个人之外,还有谁有这个胆子,这个能耐?呵,要害你们的怕不是旁人,正是你们一心效忠的血阁阁主,苏、枕、河。” “你住口!”那堂主双目爆红,立即出声打断了他,激动之下,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然而冷寂云话音一落,便如水入油锅,在血阁的阵营里炸开了。有人震惊,有人惶恐,有人愤怒,彼此议论纷纷,一片嘈杂。 她们之中并非没人猜到这种可能,只是即使猜到也不敢相信,更不敢轻易说出。 冷寂云的一席话,打破了她们最后的幻想,哪怕不甘愿,也无法再自欺欺人。 顾不得与白道盟军夹缠,血阁人心惶惶,队伍也散乱起来,不少人都起了各谋生路的心思。 那堂主见状大急,将手中短刀一举,振臂呼道:“大家不要乱!只要有吃的,就不怕走不出龙棠山。咱们自己的粮食没有了,可眼前不就有现成的粮食吗?” 她眼珠一动,朝萧琮这边望了一眼。 身后众人便即了然,直勾勾地盯向白道众弟子,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目光亦变得急迫贪婪。 “不好。”萧琮戒备地后退半步,在掌心聚起真气,其余人也均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昨日刚刚遭受重创,若再起干戈,任何一方都会损失更重,遑论打通山路,平安下山了。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跟她们拼了!抢她们的粮!” 血阁众人好似着了魔般一拥而上,双方短兵相接,厮杀混战起来。 萧琮纵身跃入场中,仗着内功深厚,一掌将十余名血阁弟子打下山崖,意在震慑众人。 却不料下一刻,更多血阁人提刀上前,为抢夺最后一线生机,双方都杀红了眼。 冷寂云挥剑击退一人,转头对萧琮道:“我太低估苏枕河了。令我们相互残杀,同归于尽,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他竟然忘了,苏枕河虽为血阁阁主,对血阁的恨意却不比对白道江湖少。是血阁把她从意气风发的苏家少侠,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大魔头。 萧琮心头大恨,咬牙道:“怪不得那个人说,在苏枕河的计划里,没人能活着离开龙棠山。寂云,你可有破解之法?” 冷寂云惨然摇头:“当一个人被逼上绝路,所能表现出的残忍恶毒是无法想象的。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算是盟友,也会为了一口水粮拔剑相向。” “一口水粮?水粮……”萧琮愣怔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眉头一松,欣喜道,“我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冷寂云惊道:“怎么?” 却见萧琮已重新跃入战圈正中,左右连出数掌,将双方招式一一化解开来,同时高声喊道:“且慢动手!” 白道与血阁众人被她以掌力远远震出,好容易站稳脚步,便即停手,听她有何话说。 萧琮面向血阁众弟子,开口竟道:“你们今日来此,无非是为了水粮,我便分一半与你们,以解燃眉之急。” 众人闻言,不禁大吃一惊,面上表情亦是千变万化。 各人心中均想,当此生死存亡之际,食物比银钱还要珍贵百倍,何况白道盟军远道而来,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必然不多,怎肯轻易分给旁人? 不止她们难以相信,白道各派中同样掀起轩然大波。 终于有位掌门忍不住走上前来,对萧琮拱了拱手道:“萧楼主,咱们所携水粮本就不足,哪有再分给敌人的道理?”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血阁人残暴成性,若给她们吃饱喝足,就更难对付了!” 一时间议论纷纭,人声鼎沸。 这时,几名血阁堂主相互对望一眼,其中一人站出来道:“萧琮,你此话可当真吗?”她一面说,一面仍握紧手中兵器,暗防有诈。 “萧楼主,万万不可啊!”各派掌门俱都围拢上来,众弟子随声附和。 萧琮摆了摆手,等众人安静下去,才对那发问的堂主道:“只要你应承一个条件,我说的话自然当真。” 那人问道:“什么条件?” 萧琮便道:“从今日起两下罢战,所有血阁弟子听我调遣,一起打通被炸毁的山道。” 不等对方反应,她已向前两步,站在中央的空地上。声音以少许内力送出,使在场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水粮有限,人数却有上千,势必为争夺水粮打得你死我活。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必定势单力薄,无法打通山路,终将被困死在龙棠山上。” 四周传来低低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凝在萧琮身上。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决:“想要活着,就必须暂且放下仇怨,摒弃门派之见,齐心协力闯出一条生路。” 话音落下,人群中鸦雀无声。 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自然无人不晓。但黑白两道积怨已深,昨天才刚经历过一场死战,如何就能两相联手,以性命相托?倘若行动中有人突施暗算,那岂非防不胜防? 可她们也非常清楚,眼下除去联手一途,以任何一方的人力物力,结果都将是必死无疑。 众人沉默良久,心中都有了计较,却怕被同伴看低似的,没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冷寂云冷眼旁观,早看穿了各人心思。他当即一拂袖,来到萧琮身旁,环视众人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怎么事到临头,一个个扭捏得好似闺中男儿?” 在场的多是女子,被他这么一说,不少都红了脸。 “看样子,你们是不情愿同敌人联手?好,有骨气。”冷寂云霍地拔出长剑,眯目道,“既然不能合作,就只有决一生死了。哪个想打的,站出来,咱们痛痛快快便打。” 人群中依旧鸦雀无声。 他抬眼一一望去,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都像被人抽了一鞭似的,赶忙低下头去。 冷寂云笑了一声,剑尖指住一名血阁堂主,冷声道:“孙堂主,要么你先来?” “不……我不是……”那孙堂主由来怯懦,早几年在冷寂云手下办事,此时想起他的手段来,仍像老鼠见了猫,不由往后缩了缩身体。 冷寂云不去看她,又指向旁边的高壮女子:“张堂主,你来?” 那人哼了一声,目光也避开去,算是默许了萧琮的提议。 冷寂云从左到右走过一遭,几名堂主里即便有不甘愿的,也没人当真站出来。待转头看向白道众掌门,结果亦是如此。 “既然都没有异议,还愣着做什么,分粮。” 冷寂云还剑入鞘,对四家将使了个眼色。四人会意,即协同众掌门安排起一应事宜。 回到萧琮身边时,见那人兀自凝视自己,眼中满含温柔笑意,冷寂云不禁有些局促,转开眼道:“看够了没有?” 萧琮张口便道:“看不够。” 男人才一愣怔,就被她一把拉了过去,手握在温热的掌心里。 “寂云,你知道我最喜欢看你什么样子?”萧琮压低了声音,语调像缓缓趟过的水流。 冷寂云原本想要挣开,闻言却收了力道,任她拉着不做声。 此时局势稍安,身后众弟子依令行事,秩序井然。两人也终于有了闲暇,并肩漫步在傍晚的昏黄夕阳下。 人群渐远,萧琮便大胆起来,伸手揽了男人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两人相依而行,感受彼此平稳的心跳,都极珍惜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走了一段路,冷寂云忽然道:“你的话还没说完。” 萧琮侧过头,见他目光落在一旁不看自己,似有些不好意思,一由起了狭促心思,故意问:“什么话?” 冷寂云停下脚步,望见她一脸笑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挑了挑眉道:“不说也罢。”抬步便走。 萧琮知他不是真的生气,忙把人拉住,连声哄道:“寂云别走,是为妻的不是。”堂堂萧大楼主到了夫郎面前,嘴里便像抹了蜜,一径把甜言蜜语说与他听。 冷寂云被她搂在怀里,耳边尽是些教人脸热的情话,笑容早就漫上眼角。他一面硬板着脸孔,一面却在心里暗骂自己,竟做出这等心口不一的小儿女姿态。 萧琮抬起他脸来,一手将他黑发拢向耳后:“我最喜欢看你方才那般,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模样,叫我……叫我想……” 冷寂云望着她:“叫你想怎么样?” 萧琮笑了笑,倾身向他眉间吻去,低语道:“叫我想把你藏起来,不再给别人看了。” 冷寂云哭笑不得,心底却不知怎地泛起丝丝甜蜜,才一抬头,便被萧琮吻住嘴唇,动作轻缓而缠绵。 两人的影子渐渐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即使前途难料,这一刻能得彼此陪伴在侧,便是无限满足。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