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九六城堡TXT小说论坛为你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娇妾难宠》 作者:苏 芷 【文案】 阿秀上辈子是国公府世子的宠妾,难产而亡。得知自己真正死因之后,阿秀只想远离府中的明争暗斗,这辈子争取能出府嫁人,无奈她的脸实在是长得太招眼了……就算是绕着走,还是被世子爷给盯上了。 阿秀:求世子爷怜爱,找一个宽厚些的世子妃吧~ 世子爷:天凉了,是时候把阿秀扶正了…… 阿秀:啊?呃……唔……嗯…… 阅读指南:1v1 双洁,甜宠养成文。 内容标签: 甜文 种田文 主角:阿秀 ┃ 配角:世子 ┃ 其它:甜宠、宅斗 ============ 1|第 1 章 “十两银子,你拿着,人我可就先带走了。”人伢子从钱袋里头拿了十两碎银子出来,递给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的穷秀才,又凑上去,看了两眼睡在炕上的小姑娘,咂了咂嘴。他做人伢子那么多年,那叫一个火眼晶晶,别看这小姑娘躺在床上看着跟小豆芽菜一样不起眼,可等以后长大了,这一张脸定然是不得了的。 “孩子还没醒,不如让她在睡一会儿吧。”林秀才看了一眼还在床上酣睡的阿秀,心里头生出了几分不舍。 “就这样抱走了吧,一会儿醒了,又要哭喊,您好歹是个秀才,总不能让左邻右里的知道你卖闺女吧?”人伢子说着,伸手把睡在床上的阿秀抱了起来。 此时阿秀还昏昏沉沉的,分明不知道身在何处,她方才还在许国公府上的紫薇阁里头生孩子,怎么一眨眼就回到了自己十岁时候住过的地方呢?难道这是自己难产而产生的幻觉?阿秀趴在那人伢子身上,不敢轻举妄动,只悄悄的咬了咬唇瓣,疼的! 她不是在做梦,而是……而是回到了八年前,她爹把她卖掉的哪一天。 阿秀还记得那一天的天很冷,外头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爹说家里好几天没有开火了,弟妹们都快要饿死了,母亲因为嫌弃爹太穷苦,也不知道跟什么人跑了。阿秀那时候已经十岁,会做一些女红,跟着隔壁的阿婆学的,虽然算不得好,但纳个鞋底什么的,还是有人要的。可惜纳鞋底养不活一家子的人,所以最后他爹以十两银子的价格,把她卖给了人伢子。 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也够一家三口人过上一个温饱年了。更何况她爹还是一个秀才,年底的时候给人写春联,还能赚上几文钱。 阿秀还记得当初知道自己被卖的真相之后,是那样的竭斯底里,哭着喊着不肯走,抱着她爹的大腿,恨不得自己能生根在上头。一家人穷一点不要紧,要紧的是都能在一起。 可后来她爹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阿秀挣扎的念头。 “闺女,实话跟你说了,你是我进京赶考的路上捡来的,你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养了你这些年,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我总不能把自己的亲闺女亲儿子卖了,来养你吧!” 阿秀是听了这句话之后,对自己的爹彻底死心的,后来即便自己当了国公府世子爷的姨娘,也再没和自己原来的这个家有半点的联系。可现在阿秀重活了一世,有些事情似乎就一下子想通透了,比如她爹当初说的那一席话,谁能知道真假呢?分明就是不想她纠缠,让她快点走而编出来的。闺女卖都卖了,再不狠心些,拖泥带水的,总不能把放进口袋的银子再退回去? 后来阿秀就被人伢子抱走了,人伢子还劝她道:“闺女,十个买儿女的有九个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你想开些,我给你找户好人家,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人伢子没有骗人,阿秀后来进了许国公府,虽然是短暂的富贵,可在前世阿秀统共才活了十八岁,四年的富贵,已经占据了她人生四分之一的时光了,更何况,世子爷也是真心待她好的。 阿秀是进了许国公府之后,才知道原来丫鬟们到了二十岁上头,是可以被放出去的。可她和自己的亲爹都闹成了这样,就算放出去,一个单身姑娘,又能去哪儿呢?若是不走的话,顶多也就是由主子做主,随便配了个家生的小厮嫁了,这样的话,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就也是奴才,真真正正就成了祖祖辈辈的奴才了。 阿秀并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和自己一样,伺候人、被人骂、被人打、一辈子做奴才。那么摆在阿秀面前,唯一的一条路,也就是做许国公世子爷的姨娘了。 阿秀身上有很多优点,她勤劳、刻苦、安静、但最大的优点还是,她有一张让人看了就心猿意马的脸蛋了,可她小时候却是一个不起眼的,直到十四岁上头,一直都只是一个粗使丫鬟。 这次阿秀还不太知道人伢子会把她卖到哪里,如果还是原来的许国公府,也算是熟门熟路的,运气好一些跟了姑娘,只要不被世子爷瞧见,以后跟姑娘一起陪嫁到了夫家,有自己家的姑娘当正室的,日子应该会更好过些。 想到这里阿秀就又有些乱了,其实若有更好的选择,也可以不用当姨娘的。 前世的那些伤感情的话,因为阿秀一直趴在人伢子身上装睡,所以林秀才并没有说,只临走的时候,林秀才从屋里头仅剩的五斗柜中,拿了一件锦缎做的披风出来,帮阿秀披上了道:“外头天冷,别冻坏了孩子。” 阿秀没来由就红了眼睛,她自从被卖之后,也遇上不少和自己相同遭遇的人,有的人家里头还算不错的,因为后娘带了弟弟来,就把自己给卖了。有的人是因为家里兄弟多,只有自己是闺女,父母就把她给卖了。可阿秀知道,她爹卖她的时候,确实家里是走投无路了。他是个秀才,买了闺女,这辈子的功名,也算到头了。 人伢子瞧见林秀才拿了披风出来,正想往阿秀身上盖,捏了捏材质只开口道:“这面料可是上等的绫罗,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您还是留着,等应急的时候当了,还能换几个钱呢。” 林秀才却执意不留,只摇着头道:“闺女都卖了,留着也没用,就让她带着吧,也好让她以后有个念想。” 人伢子是见惯了这样离别的场景的,只叹了一口气道:“您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卖了的,不说吃香的喝辣的,好歹比跟着你强一些。” 林秀才没说话,只是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眶。外头的雪有些大了,天已经快亮了,过不了多久,这条巷子就会热闹起来了。林秀才拂了拂手道:“走吧走吧。” 阿秀奴了奴嘴角,很想再喊他一声爹,可终究还是没喊出来,只趴在人伢子的身上,狠狠的咬了一下唇。 出了讨饭街,外头的雪越来越大,不一会儿阿秀身上和后背就沾满了雪花。人伢子便耸了耸肩膀,拍了拍阿秀的小屁股,笑道:“闺女,别装睡了,家都走远了。” 阿秀睁开眼睛,看着一脸络腮胡子的人伢子,心里无端觉得,其实这位大叔人还挺好的。前世她一味的怕他,从没敢用正眼瞧过他一次。 “大叔,我以后还能回家吗?”阿秀现在很关心这个问题,前世因为自己不懂事,到最后弄成了有家不能回的境地,这辈子既然她爹没说那些话伤感情的话,那等到她二十岁的时候出来,没准还能和她爹团聚,别的指望不上,好歹可以给她做主,嫁一个平头百姓,做正经夫妻,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那也足够了。 “怎么不能回家呢,等以后到了年纪,很多大户人家是不用给银子就放人的。”络腮胡子的人伢子虽然这么说,但是眼前这小姑娘实在长的太好了,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将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盖在下面,白嫩的脸颊上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眼睛看着你,无端就让人心生怜爱。这样的小姑娘,只怕无论送进哪个府上,都没可能会被放出来的吧。只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十来岁的小姑娘来说,还太复杂,并不是她需要懂的事情。 阿秀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很乖巧的说:“大叔,那你能把我卖到可以放人出来的大户人家吗?阿秀以后还想回家。” 络腮胡子看了一眼阿秀,无端就觉得有些心疼了,她乖巧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做派。自己当人伢子这些年,肩膀上落下的小孩子的牙印都不知道多少个了,哭的、逃的、打的不计其数,唯有这一个小姑娘,出奇的安静,一双大眼睛瞧着自己,还真让人舍不得,恨不得自己抱回家当闺女得了。 “放心,大叔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的,明天就有几户人家要来挑人,年底了,家里头忙不过来,买几个小丫鬟回去,等到了年底,你还能拿到赏银呢!开心不开心?”络腮胡子说着,把阿秀高高的抗在肩头,悠哉游哉的往专门关着孩子的小院里头去。 阿秀趴在他的肩膀上不敢动,眼珠子则是盯两边的行人不停的看着,她自从进了许国公府,便很少上外头来,这外面的一切,似乎也变得遥远了起来,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 走了一大半的路,阿秀的长睫毛上都沾了雪花,人伢子买了两个包子,和阿秀一人一个吃了起来,阿秀前世是个姨娘,虽然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可这肉包子的味道,似乎别前世任何一顿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2|第 2 章 和前世一样,阿秀被关在了一个四面高墙的小院子里头。两进的房子,前院里头都是小男孩,后院里头就都是小姑娘。年纪小的小姑娘大多是和阿秀一样第一次被卖的;年纪大一点的姑娘,就有很多是在主人家犯了错,又被发卖出来的。这样的姑娘一般在本地已经很难在卖出去,除非是原来在高门大户的,后面卖到小门小户里头。 像阿秀这样第一次被卖且又身价清白的小姑娘,头一次是能去很好的人家的,因为那些高门大户不缺银子养丫鬟,她们要的就是一小就进府的小姑娘,在外院混到十三四,若是觉得能干活着容貌出挑的,就会被送进少爷们的房里头,做个通房什么的。也有的府上,是专门挑了容貌好的小丫鬟,跟着小姐一起长大,到时候直接跟着小姐陪嫁到夫家,做姑爷的通房。 真正那些太太奶奶跟前用的小丫鬟,是很少在外头买的,大多都是家生子,一小就跟着太太奶奶,上头必定是有个当管事的爹娘,在她们这些外头卖进去的小丫鬟面前,那叫一个体面。所以,阿秀从来没想过能进太太奶奶的房里,能伺候姑娘们,已经是美差了,最不济的,也就是分到了姨娘的房里,这种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一些,但也少了在少爷们跟前露脸的机会,被放出的机会,稍微大一些。 可最怕的事情,就是姨娘们年纪大了,便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推给老爷,这种就是最倒霉的,若是不能有身孕,白白糟蹋了身子,连个通房都没混到。以前许国公府兰姨娘身边的翠云,就是这么一个倒霉的。 阿秀觉得,这条路对自己,风险还是很大,想来想去,唯一的出路也就是呆在姑娘身边,还比较安全。浑浑噩噩的在小院里头呆了一整天,耳边都是小姑们哭闹声音,到第二天的时候,大家也都安静了下来。 人伢子大叔就带着一个婆子进了院子里挑人,他们是不会透露今天去什么人家的,因为人是随便点的,要是知道了去哪家了,这后院里头,只怕要打起来。但是阿秀知道,今天送去挑人的地方,是许国公府。 许国公府萧家自册封国公以来,一直长盛不衰,袭的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得到这样殊荣的,全大雍除了恭王府,便只有许国公府了。 许国公府祖上是从戎的,在对抗鞑子的北伐中,死了老太爷。那时候萧家也不过就是一个将军府,直到后来,萧妃的儿子被册封为太子。萧将军又大败了鞑子,稳定了西北边界,皇帝才封了萧将军一个许国公的封号,传到如今,也已经五代了。 原先一个武将世家,在盛世的喧嚣中,已没有了当日的意气风发,只留下了让人迷眼的富贵。不过自从萧妃之后,萧家的女子倒是一直成了宫中的主力部队,这一代许国公的长女,便是当今的太子妃。 不过这些跟阿秀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阿秀去萧家的时候,太子妃就已经是太子妃了,她也不过在太子妃省亲的时候,站在垂花门的最里头,远远的瞻仰过太子妃的容貌。萧家的男人都生的英武,女人却长的很柔媚,太子妃曳地的正红色长裙,在阿秀的心中久久不能忘怀。身为妾氏是不能穿正红色的,便是艳丽一些的桃红色,也是会被人诟病的。可阿秀却偏爱红色,虽然那是她一辈子都穿不上的颜色。 “王妈妈,不如再挑两个?”人伢子瞧见王妈妈在阿秀的跟前就停了下来,心想这是许国公府选丫鬟,若是眼前这小姑娘去了,定然是能被留用的。他瞧着这小姑娘实在乖巧,心里也很想帮她一把。 前世的阿秀就在这个时候自告奋勇的战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王妈妈,这是许国公府专门管人口买卖的老妈妈,是国公夫人身边得用的人,笼络好了她,进许国公府,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阿秀的心里又矛盾了几分,上一世……上一世的自己,终究是死在了许国公府的。阿秀昨晚一夜没睡,才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原委,她到底怎么会难产,到底怎么会死。她临死前那两个给她接生的老婆子在她耳边唠叨:“大过年的,这都第几个了,把孩子养这么大,能生出来就奇怪了,这姑娘瞧着挺面善的,怎么也那么可怜。” “嘘,快别说了,仔细给人听到,你都收了钱,还说那么多废话,你听到了没有,这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郡主发话了,孩子和大人一个都不准留呢!” “不然再试一回?我瞧着这肚皮,没准里头是个男胎。” “你糊涂了,这种人家要男胎做什么,郡主还没生呢,轮得到她一个当姨娘的,快看看,还有没有气,没气了好交差了。” 那时候阿秀已处于弥留之际,根本拎不清那两个婆子说的是什么话,如今仔细想一想,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平常看着待人和气的郡主,居然……会使出这样的毒手。其实阿秀怀上孩子的时候,就纠结过,想偷偷的喝落胎药,毕竟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不能做出这种丢了颜面的事情。 可是世子爷那种期待的眼神,阿秀见了就觉得心里头不忍心,世子爷当时已经二十四了,膝下无子。他亲自求了国公夫人,将阿秀身上的孩子留下,阿秀心想,不就是一个孩子,生就生吧。若是男孩,她只狠下心让郡主养,也就算了,总之也不能让世子爷难做的。 想到这里阿秀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低着头躲在角落中。这辈子……还要去一次许国公府吗?阿秀纠结了良久,不敢抬头。 “阿秀,阿秀,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听见人伢子大叔喊她,阿秀抬起头,怯生生的瞧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就落在了阿秀的脸上。瞧着长相倒是不错的,只是那一双眼珠子太好看了,只怕老太太不喜欢。见了生人还掉眼泪,看着也不是很大方。 “罢了,赵麻子,今天就挑这么多吧,要是今日挑的不够用了,过几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人伢子大叔看了一眼阿秀,心里头那面就有些遗憾了,许国公府啊!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富贵的地方,这丫头怎么就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呢? 阿秀目送王妈妈带着一群孩子走了,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冲过去,想求王妈妈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去府上。她心里如何不念着温柔多情的世子爷、如何不想着呢?可是……上一世的悲剧,阿秀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闺女,你知道方才来挑人的是哪家吗?怎么就不好好表现表现?”人伢子大叔额头上有几个麻子,大家伙都叫他赵麻子。这会儿他皱着眉头看阿秀,连额头上的麻子坑都皱进去了。 “大叔,我瞧着方才那老妈妈穿戴的都很好,心想肯定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妈妈吧。” “闺女,你这么有眼色,你怎么不跟着去呢?那可是许国公府啊!”赵麻子话一出,方才几个不敢走上前的姑娘顿时就哭了起来,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阿秀低头,略略撇了撇嘴角,小声道:“大叔,我不想去这样大户人家,门第矮一点的没关系,我只想二十岁被放出来。” 赵麻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认死扣的闺女,顿时觉得有些意思,只拍了拍额头道:“那你得在这小院里头多住几天了,最近来挑人的,大户比较多。” 阿秀点了点头,抱着自己怀里的小布包裹,里头放着的是她临走时候林秀才给她披的披风,虽然她现在穿着有点小了,但是,就像林秀才说的,留着至少也是个念想。 许国公府上,萧谨言一早就从族学里头回来了,临近年底,国公夫人早早的就把他从玉山书院接了回来,用国公爷的话说:“家里头也不缺先生,没必要住书院里,在外头不过就是多交了几个狐朋狗友而已。” 然而萧谨言今天这么早就下学,却是有原因的。他依稀记得,阿秀以前曾跟他说过,他是乙未年十二月初一进府的,分到的第一个差事,是在厨房当扫地的丫鬟。虽然萧谨言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在阿秀的棺椁前哭了一夜,就回到了八年前,但是这一世,他不想错过和阿秀在一起的每一天。 萧谨言故意绕到议事厅那边,远远的就瞧见王妈妈带着一群小丫鬟和小厮们跪在院子里头。国公夫人孔氏正端坐在红木圈椅上,面带肃色的看着下跪的一群小丫鬟们。 孔氏瞧见萧谨言过来,原本板着的脸面立刻就化成了一团慈爱,只向萧谨言招手:“你怎么回来了?” 孔氏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便连忙向萧谨言行礼,萧谨言略点了点头,不理他人,只扭头对孔氏道:“我过来瞧一瞧母亲,顺便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出挑的小丫鬟。”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让孔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立时就红了脸颊。 孔氏稍稍回神,没料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从萧谨言这次病好之后,人也比之前更沉稳了,连那些公子哥们请他出去应酬,他也越发懒怠的去了,今天莫名说了这样话,难道是在提醒自己,儿子年纪大了,是该给他房里放人了。 3|第 3 章 萧谨言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小丫鬟们,一众都梳着双垂髻,神色恭恭敬敬,头低的太下,只能看见一个脑门,哪里能瞧见容貌。萧谨言这会儿心里却激动的无以言表,又怕吓着了阿秀。她那时候只有十岁,大抵没长开,万一一眼没认出她来,岂不是很尴尬,最好还是让她们抬起头来。 萧谨言托着下巴,一副纨绔公子的样子,抬了抬眼皮道:“抬起头来,让本世子爷瞧一瞧。” 一旁孔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十六岁的大人了,还一副玩心,这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看头的,身子都还没长开呢。不过儿子想看,她自然是不会拦着的,只笑道:“世子爷让你们抬头,你们就都抬起头来,让世子爷好好瞧瞧。” 于是,一张张带着惊讶的小脸便纷纷抬了起来。有的小姑娘稍微懂些礼数,也知道垂眸顺耳,虽然抬起头,眼睛还是看着前方自己的脚尖。有的小姑娘可就不懂啥道理了,不过就刚被卖了的野丫头,能懂什么,那眼珠子就滴溜滴溜的在萧谨言的脸上转来转去。 萧谨言平常内敛稳重,今日也是难得轻浮一回,心里便起了一些烦躁之感,只指着那小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大胆?” 那丫头吓了一跳,连忙就垂下眉,怯生生道:“回世子爷,奴婢叫阿秀。” 萧谨言的下巴都差点儿给掉下来了,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那丫头一番,确认这丫头长大之后,绝对不可能是阿秀那种模样,先别说那小眼睛不可能变成大眼睛,就那塌鼻梁也不可能自己长高了。 “你叫什么阿秀,你长成这样以后就叫阿丑吧!”萧谨言丢下一句话,气呼呼的扬长而去,留下莫名其妙被改了名字的小丫鬟,哇一声哭了起来。 孔氏无奈的摇起头来,心里大为郁闷,都十六了,玩心还那么重。孔氏摆了摆手,对王妈妈道:“就按方才说过的办法安置这些丫鬟吧。” 众人正要散了,方才那个被萧谨言改名为阿丑的小姑娘抽噎了两下,小声道:“夫人,奴婢……奴婢真的就叫阿丑了吗?”主子赐名,丫鬟是不能私自改的,小丫鬟虽然长的是不怎么起眼,但是叫人家阿丑……言哥儿还是太胡闹了点。 孔氏无奈一笑,对王妈妈道:“今天是初一,以后就叫她初一吧。” 阿丑郁闷了半天,原来国公夫人取名字也是这么的不靠谱的。初一就初一吧,怎么也比阿丑强多了。 萧谨言回到自己的住处,心里却越发的烦躁不安起来,按照前世阿秀说过的话,今天就应该是她进府的日子,可今天那一众小丫鬟里头,哪里有阿秀的影子?纵使阿秀说的是真话,她小时候长的跟豆芽菜一样不起眼,可是阿秀的那一双眼睛,萧谨言两辈子都不可能认错的。 服侍萧谨言的大丫鬟清瑶见萧谨言沉着脸回来,也不知道他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倒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便让小丫鬟佩雅出去问一问跟着萧谨言的小厮。那小厮便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清瑶心里头就有些奇怪了,萧谨言如今已经十六了,原先跟她们几个大丫鬟的关系,都是顶好的。她们选进来的时候,都是经过国公府的太夫人精挑细选过的,容貌样子都是一等一的,夫人将她们几个留在萧谨言的身边,其实也就有那种意思。 可也不知道这祖宗最近是怎么了,生了一场病,跟她们几个都生分了起来,原先她们都好近身服侍的事情,如今却不让她们插手了。索性到了这个年纪,大家心里头也都清楚一些,有时候遇上床铺上有什么不干净的,她们也都不开口,只卷了铺盖就送去给粗使婆子盥洗,自是不用自己动手的。 可按照道理,他对这些事情,是看淡了的,但是今儿却巴巴的跑去看选小丫鬟,难道新进府的丫鬟,能比她们几个还金贵不成? “怎么?今儿没有世子爷合意的小丫鬟吗?”清瑶只送了茶上前,装作随意道:“若是没有何意的,下次再挑就是了,何必板着个脸,你瞧瞧,眉头都皱起来了。”清瑶拿着帕子往萧谨言的眉心上擦了擦,谁知道萧谨言一道眸子射过来,冷冷的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清瑶只觉得萧谨言的这个眼神似乎带着几分让她不明白的意思,只吓的急忙退后了几步,脸颊涨的通红,眨眼睛就落下了泪来。 萧谨言微微一怔,顿时有些无奈,其实前世的清瑶人还不错,除了总想往自己床上爬这一点让人有些头疼以外,待人接物的礼数都是一等一的。况且阿秀进他院子之前,清瑶已经放出去嫁人了。他实在也没必要为难她。 “没什么,你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用进来服侍了。”萧谨言支着脑门,略略闭上眼睛,他心心念念的阿秀,竟没有进府,难道这一辈子,她的父亲没有卖了她?她不用到大户人家里头做丫鬟了? 萧谨言叹了一口气,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要找到他的阿秀才行,不管怎么样,这辈子,总要护着她的。 阿秀在人伢子大叔的小院里住了三五天,前几天都是一些公府侯门里头的人来买丫鬟,有几家虽然条件不错,但是据人伢子大叔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诚国公府发买下人的几率比较大,经常会被退回来,而安靖候府则死亡率比较高,隔三差五来买新丫鬟,也不知道前头的丫鬟都去了哪里。 所以在等待了五天之后,终于有一家人家,比较符合阿秀的要求,只是门第似乎是小了一点。 “你若是愿意去呢,那我明儿一早就送你过去,你若是不愿意去呢,就再等一等。”人伢子大叔第一次遇上阿秀这么懂事的闺女,心里也心疼,也不愿意她出去受苦,便询问了她的意见。这次介绍的这一家人呢,是从外地刚进京城来了,原本是在江南一带做生意的,但是最近落户到了京城,打算在京城里头开几家店面,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家资丰厚。且说了当地买的丫鬟,绝对不会带到江南那边,赵麻子就觉得挺好的。况且还听说,那户人家有个妹子,是在某个公府里头当姨娘的,那就说明至少在官场上呢,也是有靠山的。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这户人家的没儿子,阿秀一心想要出府嫁人,没儿子的人家,若是阿秀不当姑娘的陪嫁,那离出府嫁人的愿望,就又近了一步。 阿秀想了想,这人伢子在这边也算是开了十几年的了,阿秀还记得后面国公府里头买丫鬟,找的还是他,便知道他是靠得住的。 “那就这家吧,多谢赵叔了。”阿秀前一世有些认死扣,脾气难免有一点大,后来仗着世子爷宠她,很少和人交际,虽然恭顺谦逊,但外人看来,未免就有些孤芳自赏了。所以阿秀觉得,这辈子指不定还能靠上这人伢子大叔,万一被退回来,还得靠他找下家,这会儿稍微乖巧些总是好的。 没想人伢子大叔说了一句让她差点儿掉下巴的话:“闺女,大叔现在也穷,养不起你,等大叔家里情况好一些,就赎你出来,大叔家还有一个哥儿,比你大几岁。” 阿秀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赵麻子,红着脸低下头了。 赵麻子心里就笑,这么大的闺女,她能懂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吗?怎么就脸红了呢? 于是第二天,阿秀就跟着赵麻子,来到了广济路上的一户人家。四进的宅院,后头有私家小花园。比起国公府,自然是比不上的,可是比起讨饭街上自己的家,那也是大的没话说了。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圆脸的婆子,看着很和蔼,将阿秀和另外一个小姑娘一起带进了正厅里头。正前方是一张铁力木的长条案桌,上头放着几样古董,左右两边各设了主位,一样是铁力木做的官帽靠背椅。左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鹅蛋脸型,容貌俏丽,她的边上还站着一个姑娘,大概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身子还略显纤细,但已有了一些少女的韵味。 两人见了进来的两个小姑娘,脸上神色也具是赞扬,只笑着道:“京城这边终究是人杰地灵的,连人伢子那边找来的小丫鬟,也比南方娇俏一些。” 那圆脸的老妈妈便道:“可不是,我刚领进来的时候,也觉得这两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看着挺好的,不过比起嫣姐儿,还是差了一点的。” 听了这话,站在妇人身边的小姑娘便瞥了瞥嘴,略带着点娇嗔道:“我瞧着那个穿蓝布衣裳的,看着就挺漂亮的,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阿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布衣衫,略略抱紧了怀里的布包裹,一脸呆滞状。以前在许国公府的时候,跟她最要好的刘妈妈就告诉过她,长得漂亮的闺女不能太聪明,不然的话,别人就会不喜欢的。虽然阿秀并不太了解这句话的真谛,可她平常本来就傻傻愣愣的,偏生世子爷就喜欢,所以她也就没改了。 4|第 4 章 “你瞧她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多有意思。”那姑娘又朝阿秀看了一眼,招呼道:“喂,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秀愣了一下,确认那姑娘说的是自己,这才小声的开口道:“回姑娘话,奴婢姓林,名玉秀。” “林玉秀,木秀于林,好名字。”那姑娘只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阿秀,才继续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阿秀好了。” 阿秀点点头,见那夫人有问起了她身边另一个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也怯生生的答了,只是看上去倒是比阿秀还灵巧了几分。那夫人只笑着道:“好了好了,阿秀阿月,你们两个以后就跟着兰嫣,我会好好教养你们的。” 那姑娘听见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秀丽的眉宇稍稍蹙了蹙,只站起来道:“娘,我去房里弹琴去了。” 美妇看着远走的女儿,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对那老妈妈道:“邢妈妈,你带这两个丫鬟下去,洗漱干净,换上府里的衣裳再送去兰嫣屋里吧。” 邢妈妈只应道:“那太太您忙吧,奴婢这就先带着她们下去了。” 邢妈妈才带着人下去,便有一个清瘦些的老妇人,端着盘子从门外进来,里头是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那妇人上前,只把药汁送到了朱氏的面前,递过去道:“太太喝这宝善堂的药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身子还不见好起来,不然我们再换一家看看,听说济世堂也是京城的大药房,太太不如去他们家也看看。” 朱氏只端起了茶盏,拧着秀眉一股作气把那苦涩的药汁全部灌了下去,急忙拿了边上的茶水漱口,吐进那老妈妈送上来的痰盂里头,擦了擦嘴角道:“吃药哪有那么见效快的,再说我也一把年纪了,便是又怀了身孕,能不能留得住,也是问题,不过就是有个念想罢了,柳妈妈,方才那两个小丫鬟,你也瞧见了,你觉得如何?” 柳妈妈见朱氏问起了她这事情,也只好实话实说道:“太太真的打算把姑娘送去国公府做小吗?那虽然是国公府第,可做了姨娘,总是低人一等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老爷在南方的生意,这几年也越来越不济了,如今要不是靠着兰姨娘的关系,在京城这边接一些军营里头的买办经营着,只怕过不了几年,我们兰家也是要坐吃山空的。老家的那些亲戚们,又如何知道我们的艰难,只一味的上门打秋风而已。” 柳妈妈听了朱氏的话,眼中也闪过一丝落寞,这几年南方大旱,茶园欠收,原本的茶庄生意也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兰姨娘这条关系,在京城里头牵线,兰家只怕是真的要吃紧了。 “听说许国公府世子爷的品性是一等一的好的,如今年方十六,房里还没有半个通房,想来也是家教甚严的,这样有规有矩的人家,对待姨娘也不会像小户人家,只当个丫鬟来使唤的。”柳妈妈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终究不舍得,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今儿那两个小丫鬟,我倒是瞧见了,论模样确实是好的,只怕长大了,也不会比嫣姐儿差,有她们在嫣姐儿身边,太太多少也放宽些心。” 朱氏只微微点了点头,支着脑门皱眉,叹息道:“只怪我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不然嫣儿有亲兄弟撑腰,便是以后做了姨娘,也能撑起些场面,如今倒是全家要靠着她了。” 柳妈妈只劝慰道:“太太其实也不必太自责了,如今有泓哥儿,虽然不是太太亲生的,但陈姨娘那身子,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老爷也说了,以后泓哥儿就跟着太太了,老爷亲自发的话,太太也该安心了。” 朱氏见柳妈妈句句都是宽慰的话,也不好意思一味说丧气话,只强打了精神道:“罢了,兴许那孩子是跟我有缘的。”朱氏只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出去打听事情的下人回来了没有?虽说前几日路上塌方,耽误了些时日,但老爷他们也该到了。” 柳妈妈只走到大厅门口,瞧着院里院外都静悄悄的,只有后院传来兰嫣练琴的声音,只开口道:“下人还没回来,只怕还要等上一会儿。嫣姐儿这琴倒是弹得越发好了,可真是好听。” 邢妈妈带着阿秀和阿月两人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又让丫鬟给她们洗了一把脸,两人各梳了双垂髻,站在邢妈妈的面前。邢妈妈一张圆脸本就慈祥,如今瞧着这米分嘟嘟的两个孩子,真是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笑道:“这模样长的可真俊俏,都说江南的女孩子好看,我瞧着京城的也不差,可怜见的,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家里也舍得卖掉,真是天下哪里来这样狠心的爹娘。” 阿秀听见邢妈妈的话,只低下头,莫名有些伤感,一旁的阿月则忍不住哭了起来,小身子抽噎了起来,那袖子胡乱的擦着脸。邢妈妈见状,只急忙改口道:“乖孩子,快别哭了,是老婆子我错了,惹你们伤心了,走,妈妈我带着你们去找大姑娘去。” 邢妈妈一手牵着一个小丫鬟,穿过小花园,来到兰嫣住的地方。兰嫣住的地方不大,就在最后头的一排正房里头,左右都有厢房,后面一排后罩房,是专门给下人住的。这院子后头,还有一个后花园,有钱人家都不会把住人的房子直接靠着外墙,总要隔开一段,才显得清静。 阿秀和阿月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清越的琴声,虽然那琴声听来很悦耳,但以前世子爷教她弹琴的时候告诉过自己,琴由心声,心不静则琴声燥,这位大姑娘的琴艺似乎是不错的,只可惜心里头,似乎少了几分淡定。 “阿秀阿秀,你听姑娘弹的琴可真好听啊。”阿月毕竟是小孩子,方才才哭过,这会儿已经忘到了脑后,只高高兴兴的和阿秀聊起来。 阿秀眨着眼珠子点点头,那边邢妈妈只笑着道:“你们两个以后跟着姑娘,可好好生服侍着,还有姑娘的功课,你们也要一起做,女孩子家的多学一些手艺,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 阿月只一脸兴奋的问:“学手艺,邢妈妈我们也要学手艺吗?” “自然是要学的,刺绣、针线、裁剪、这些女红是样样都要学精的,姑娘还要学琴棋书画,花在这些上头的功夫自然少了许多,所以这些都要你们帮衬着,以后你们就是姑娘的左右手了。” 阿秀听出这一句话中有话,心里头已隐隐咯噔了一下,可如今这任人买卖的身份,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反抗的余地,只乖乖的应了一声。阿月倒是兴奋的不行,一双大眼睛四处的打探着。 邢妈妈才到门口,就瞧见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大丫鬟从里头迎出来,见了邢妈妈只开口道:“才说是时候来了,可不就到了。”那丫鬟说着,只上前打量一眼阿秀和阿月,笑着道:“果真是米分嘟嘟的人儿,有这样的人陪着姑娘过去,我也放心了。” 邢妈妈只悄悄的给那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咽下了话头,只笑着道:“快进去吧,姑娘方才在练琴,这会儿应该也该歇下了。” 进了院子,邢妈妈就不牵着她们两个手了,只让她们都规规矩矩的跟在身后。阿秀毕竟是在国公府当过下人的,礼数规矩都很周全,低头跟在邢妈妈的身后,走路只盯着自己鞋尖前的几寸路,再没有半点东张西望的。那大丫鬟则在她们身后一路跟着,嘴角也微微透出些赞许来。 这一进院子较小,不过是中厅带着左右两间正房,左边又单独搁出了一小间次间,里头的炕上卷着铺盖,应该是值夜的丫鬟睡的地方。右边则是姑娘的书房,用多宝阁隔开,中间挂着帘子,阿秀搁着帘子,就瞧见里头并排放着三个紫檀书柜,上头的书籍倒是塞的满满当当的,一时倒也看不清有些什么东西。 这时候兰嫣从里头出来,瞧了一眼换好了衣服的阿秀和阿月一眼,只交代下去道:“锦心,你去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喊过来。” 邢妈妈见状,只上前道:“锦心姑娘留步,我去帮你把人喊进来。” 兰嫣笑着朝邢妈妈微微欠了欠身,只笑道:“邢妈妈坐吧,这些小事,让她去便好了。” 邢妈妈只陪笑坐下,在椅子上稍稍沾了半个屁股,算是坐了。 锦心福身出门,不一会儿从外头又来了三个丫鬟,一个婆子,众人见了这阵势,便知道是这院子里来了新人,只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在门口站着。 兰嫣瞧见人已经来齐了,这才幽幽落座,端着茶盏稍稍抿了一口,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成年女子的韵味,偏生年纪又小,又显不出那份庄重,倒是让人瞧着觉得有些好笑。阿秀自然不敢取笑主子,只低着头,等她发话。 5|第 5 章 兰嫣放下青瓷茶盏,瞧了一眼眼前站着的两个小丫鬟,阿秀会意,急忙拉着阿月下跪,两个瘦小的身子跪在兰嫣的跟前,就像两截嫩葱一样,真叫一个好看。 外头的几个丫鬟不敢大声指指点点,只小声议论了几句,多半都是夸她们两个长的漂亮的。从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来看,阿秀似乎已经明白,她和阿月肯定是太太选来给姑娘当陪嫁的。 外埠商户家的姑娘,就算家财万贯,在京城这个走三步路就能撞上一个拿饷银、吃皇粮人的地界上,想要找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只怕也不简单。嫁入官家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除非是去做妾的……阿秀想到这里,只稍稍的摇了摇头,这样娇生惯养的姑娘送出去给人家当妾,那肯定是脑袋烧坏了的。 “你们两个既然进了府上,也应该知道一些我们府上的事情,我们兰家祖籍安徽,是今年刚迁进京城里来的,原先的那些下人不愿意跟着来的,都留在了老家。我这绣阁里头总共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还有一个干粗活的婆子,锦心和琴芳两个大丫鬟,是我从南边带来的,她们都是兰家家生的奴才,比你们年长几岁,以后你们两个就跟着她们两吧。” 阿秀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兰嫣身边的两个姑娘,一个鹅蛋脸、白白净净的,就是刚才迎她们进来的叫锦心的。还有一个肤色略黑,显着清瘦一些的,大概就是大姑娘口中的琴芳。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而兰嫣却只有十三四光景,若让她们做兰嫣的陪嫁丫鬟,确实也说不过去。阿秀只略略直起了身子,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两位姐姐好。” 两人见阿秀这么懂事,只笑开了道:“以后我们一起在姑娘的绣阁里头服侍,大家就不必多礼了。” 阿月见阿秀行礼,她又不会阿秀那样跪着还那么秀气的墩身行礼,只一个头磕下去,倒是给两人行了一个大礼。锦心见状,只忙身上将她扶了起来,笑着道:“你怎么还没给姑娘磕头,倒给我们先磕头了。” 阿秀见阿月那一脸懵懂的样子,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声,两人一起恭恭敬敬的向姑娘磕了头。 见过了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邢妈妈站了起来,告辞道:“大姑娘这里既然没事了,那老奴就先出去了,外头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 兰嫣起身,送邢妈妈到门口,问道:“眼看着都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怎么父亲和方姨娘他们还没到?该不会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吧?” 邢妈妈见大姑娘问起了,只转身回道:“昨儿还有小厮回来传话说,前几日官道上大雪塌方,可能是路上迟了吧。” 兰嫣只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悄悄嘀咕了一句:“要是真让大雪给埋了,那可最好不过了。” 邢妈妈闻言,吓的瞪大了眼珠子,只急忙呸呸了两声:“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让老爷听见了,非要家法处置不可。” 兰嫣一扭脖子往房里头走了两步,悻悻然:“反正这会儿这宅子里也没有她的人,横竖我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几日,等她来了,只怕又要不安生了。” 邢妈妈看着兰嫣那顿时皱起来的双眉,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一想到要把这样的小姐送去公府当别人的小妾,邢妈妈这心里头就跟针扎一样的难受。 琴芳领着阿秀和阿月到了后排的小罩房里头,一间一丈尺宽的小房间,里面炕头、铺盖、柜子都准备的齐全。角落里头放着脸盆架子,上头挂着崭新的汗巾。阿秀看了看自己今后的住处,虽然比起国公府里头的待遇是差了很多,但比起讨饭街上那家徒四壁的破房子,这儿已经好的太多了。 琴芳见两个小丫鬟脸上都带着笑意,知道她们定然是满意的,只笑着道:“你们以后就住这儿,你们年纪小,姑娘说了不用你们值夜,以后只要白天跟着姑娘服侍就好了,姑娘每日要学琴棋书画,逢单日有教女红的师傅来教姑娘刺绣,逢双日有教姑娘学问的先生来教姑娘书画棋艺。书画棋艺你们不用用心学,倒是女红,太太交代了,你们两个一定要比姑娘学的好才行。” 阿月听了这话,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小手指,好像现在就已经被扎出许多洞来一样。阿秀见了阿月这模样,忍不住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十岁娃儿的手,小小的一双,尚未长开,要学一手好针线,只怕还真是不容易的。前世阿秀就没什么机会学针线,在许国公府里头打杂一直打到十四岁,被世子爷瞧上了以后,才陆陆续续空闲了下来,问府上的绣娘学的一些图样,也都是绣了哄世子爷高兴用的,如今那些图样,只怕也不适合在这儿绣出来。 去下人房用过了晚膳,阿秀阿月又被喊到了朱氏跟前,朱氏把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略略的说了说,又问了邢妈妈几句她们的境况,才放了她们两人离开。两人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阿月已经累的打起了哈欠,洗漱都没洗漱,只抱着被子就睡着了。 阿秀其实也有些累的,毕竟这才是十岁的身体,跑了一天路,又是跪又是请安,腿脚也吃不消。可是偏偏阿秀的脑袋却清醒的很,一点儿都睡不着。阿秀洗漱完毕,睡在炕上,看着窗外那一弯浅浅的上弦月,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辈子,可能真的再也不能跟世子爷相遇了,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让世子爷再为难了。阿秀叹了一口气,依稀回想着萧谨言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些笑意来,阖上眸子睡去了。 萧谨言看着外头的小厮匆匆往里面进来,只忙不迭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听到了吗?有没有姓林的人家要卖女儿的?” 那小厮身上穿着短袄,大冬天的头上都跑的冒出了热气来,只凑上去回道:“我的爷,这满京城多少个姓林的,我去哪儿打听去?” “卖儿卖女的,当然是穷地方,越穷越好的地方。” 那小厮只喘了一口粗气,接着道:“最穷的讨饭街倒是有一个姓林的,可人家是个秀才,怎么可能卖儿卖女呢?况且听他邻居说,前几天他已经带着儿女回老家去了。” 萧谨言脸色有些颓丧的坐下来,默默无言,秀气的眉峰皱到一起,愣了半天,才摆摆手道:“你出去吧,还有别的什么地儿,帮我好好留意着,不过这事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小厮实在有些弄不懂萧谨言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世子爷要做的事情,他们下人也用不着问那么多,只高高兴兴的应了,便往外头去了。 小厮才走,清瑶便从外面端着一盘宵夜从外头过来,瞧见那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越发觉得最近世子爷神神叨叨的,挽起帘子,一脸堆笑道:“爷,天气冷,吃过宵夜,早些安置吧。” 清瑶见萧谨言坐在那边拧眉不语,似有心事,便上前小心试探:“爷最近怎么了?要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好的,可要告诉奴婢,奴婢好回了太太,请太医来给爷瞧瞧。” 萧谨言这个时候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也没听全她说了些什么,只开口道:“我没事,你要是没什么事情,也出去吧。” 清瑶脸上一红,放下手中的盘子,只退倒一旁,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去给爷整理床铺去。” 萧谨言没回她,只还一味沉着一张脸,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道:“到底去了哪里呢?没道理就不见了,老天爷若是这么玩我,何必还要我回来走这一朝。” 清瑶这时候正从里头整理了铺盖出来,只隐隐约约就听见最后这两句,吓的顿时就噤了声,只不敢出去,在里头饶过了两圈,见萧谨言神色有些恍然的进来了,这才对着笑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海棠院里头,孔氏正在和萧谨言的奶娘张妈妈商量给萧谨言房里放人的事情。萧谨言病好了之后,除了性格越发沉稳了之外,在女色上头,似乎也一下子变的君子了起来。虽然于孔氏看来,这倒并不算什么坏事,但别人家的哥儿到了这个年岁,房里头有一两个通房那也是正常的,这个年纪已是通人事了,若是不放几个人在里头,在外面被别的不检点的人教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孔氏一脸凝重的端着茶盏,盖子在茶杯上轻轻的扣着:“张妈妈,这言哥儿虽然是我生的,可他的性子我是越发摸不透了,您从小把他奶大,您倒是帮我出个主意。上回府上选丫鬟,他大老远的从书院回来,我当他是动了想收房的念头,这两天只让丫鬟留心着他房里的事情,谁曾想那两个大丫鬟跟我说,言哥儿如今越发冷淡她们了,连件贴身的差事都不让她们做了,你说他这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张妈妈陪着笑听孔氏说完,只皱着眉头想了半日,忽然眉梢一动,只开口道:“依老奴看来,莫非言哥儿心里头已经有人了?所以才会对身边的丫鬟不闻不问?按理清瑶、清漪她们几个大丫鬟,在府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何还能入不了世子爷的眼呢?” 两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外头小丫鬟挽着帘子进来回道:“世子爷房里的清瑶姐姐来了,说是有事儿要见太太呢。” 6|第 6 章 清瑶只听了方才萧谨言那几句话,心里头便一直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事情不是她一个小丫鬟可以藏着掖着的。她平素和清漪清珞并不交好,清霜又是一个冷冰冰的性子,对世子爷房里的事情从来不上心,只负责书房里伺候,鲜少插手房里的事情。况且清霜清珞是老太太赏的,她又是太太这边的人,话总说不到一起,便是有了事情,也不好找她们商量。清瑶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往海棠院跑一趟。 小丫鬟才挽了帘子引她进去,清瑶便红了眼睛,扑通一下跪倒在孔氏跟前道:“太太、您快想个法子,开导开导世子爷,奴婢觉得世子爷最近越发奇怪了,只怕是病了。” 孔氏原本就在为萧谨言的事情操心,忽然听她这么一说,只吓的心脏就要跳出来。边上张妈妈见了清瑶这等模样,训斥道:“你这丫头,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吗?这样一惊一乍的,你是要吓唬谁?还不快向太太赔罪。” 清瑶只一个劲的磕头,两道泪珠子挂在脸颊上,端的是一派楚楚可怜,一边小声抽噎,一边道:“请太太赎罪,奴婢不是故意要吓唬太太的,只是世子爷今儿说的那些话,实在是让奴婢也吓得不轻了。” 孔氏见清瑶哭成了个泪人,知道她素来是不会欺瞒哄骗的,况且如今萧谨言身边也就这么一个自己的人了,对她也是格外亲厚的。只上前扶了她起来道:“好孩子,有什么话,你慢慢说,我跟张妈妈也正在愁这个事情呢,言哥儿房里是该有两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清瑶见孔氏说起这个来,脸色微微一红,忙底下了头去,一副羞怯不甚的模样,只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回道:“这几天世子爷也不知怎么了,整日里茶饭不思的,竟让小厮往外头找什么东西一样的,我瞧那柱儿往房里来来去去了几次,每次出去,世子爷脸上总不好看,今儿还说了一句话,把我吓得个半死。” 孔氏和张妈妈见清瑶一副正经模样,也知道她定然不是在扯谎,只耐着心思听下去,只听那清瑶继续道:“我今儿在里间给世子爷整理铺盖,隐约听到这么一句:老天爷若是这么玩我,何必还要我回来走这一朝。” 孔氏听清瑶说完,只吓得连连后退两步,跌坐在靠背椅上,支着脑门发愣。那边张妈妈急忙将孔氏扶住了,一叠声喊道:“太太、太太……” 孔氏稍稍回神,拉着清瑶的手问道:“世子爷真的是这么说的?” 清瑶只点点头,不敢欺瞒:“千真万确,那时候我整理完床铺,正要往外头服侍他进来,就瞧见他愣怔怔的从外面进来,还说了这样的话。” 张妈妈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也觉得这事情可大可小,忙不迭开口道:“太太,我估摸着只怕是世子爷之前的病还没好全,会不会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什么时候去法华寺上个香,给世子爷求个平安符在身上挂着,只怕还管用些。” 孔氏只是被吓了一跳,如今却已经回过了神来,她是书香门第的女子,虽然也信奉佛祖,但也觉得若是把这事情全交托在佛祖的身上,未免也不太放心,只细细想了想道:“不如还是请了杜太医过来瞧一瞧,我也好放心些。” “太太还记得不,世子爷才病好那几天,神思也有些恍惚,后来去了书院念书,不常在府里住着了,反倒好了些,可这次才回府几日,世子爷又不好,会不会家里头有什么人,冲克上了世子爷,那也未可知呢。”张奶娘不咸不淡的开口,那眼神却已经落在了清瑶的身上,清瑶抬起头,迎上张妈妈那双深邃混沌的眼眸,只觉得后背微微有些凉意。却也硬着头皮道:“张妈妈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况且世子爷那次病得也蹊跷,好好的,怎么就会掉到河里头去了,我记得那时候在后花园里头的,也不过就是兰姨娘、赵姨娘、还有二少、三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小……” 清瑶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氏给打断了:“这件事情,老爷已经说了,不再追究,我这边自然也不好再提起。” 张妈妈晦暗的眼珠子一亮,笑着道:“当初老爷说这件事情不再追究,那是因为世子爷身子好了,可眼下世子爷的身子分明还未痊愈,便是老爷不心疼世子爷,老太太那边,难道不会为世子爷讨回公道?” 说到这里,倒是越发触碰了孔氏的痛脚了,许国公今年方满四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四十岁对一个女子来说,却已是年华老去。孔家又是清流名士之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孔氏身为嫡女,更是连庶出的姐妹兄弟也没有,如今嫁入了国公府,却也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相公纳妾收房。一开始孔氏心里头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为了这个,原本和睦的婆媳关系也愣是生疏了起来。婆媳为了这事情打起了擂台,老太太也不是一个吃素的性子,索性从自己娘家找了一个远方表亲家的姑娘,放在自己跟前养着。那姑娘倒也是明白老太太的一番苦心,进府上没几日,便乖乖的爬了国公爷的床。 从此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姨娘、那个通房,如过江之鲫出入于国公爷的床榻上,孔氏不甘落后,在娘家人的介绍下,认识了进京探亲的兰氏,一见之下,顿时就有了心思。 兰氏是江南女子,容貌秀丽,更是国公爷喜欢的娇俏人儿,平素里就有三分捧心西子的模样,更难得的是,诗词歌赋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水一样的性子、月一样的性情、花一样的容貌,只把国公爷迷得团团转,从此那些个妾氏通房统统失宠,不过这里头,自然也少不了她这个正室孔氏。 兰姨娘进府一年,便怀上了子嗣,也生了一个儿子,只比赵姨娘的儿子小了半岁,正是清瑶口中的二少爷和三少爷。说起来孔氏自从生了萧谨言之后,十几年不曾再育有男丁,她能坚持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为此还失去了老太太的亲近,更是得不偿失。孔氏想起这些,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明日,我将言哥儿的事情同老太太也说一说,看看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吧。” 张妈妈见孔氏又皱起了眉宇,只上前宽慰道:“太太放宽些心,天塌下来,还有豫王妃帮您顶着呢!” 张妈妈口中的豫王妃,就是孔氏的长女萧瑾瑜,也就是阿秀记忆中的太子妃,不过这个时候,豫王还没有成为太子殿下。 ※※※※※※ 阿秀有些认床,一晚上睡得不甚安稳,早起的时候眼睑下黑漆漆的一圈,活像个小熊猫。一旁的阿月打了个哈欠起来,瞧见阿秀这模样,一下子就吓醒了,只蹲在床上问道:“阿秀阿秀,你的眼睛怎么这样了?” 阿秀在镜台前照了照,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这时候琴芳从外面进来,招呼两人进房服侍姑娘,才一进门就瞧见阿月还坐在炕头上,只一叠声道:“小懒虫,还不快些,一会儿姑娘就要起身了。” 阿月扑通一下跳下铺盖,这十二月的天,天寒地冻的,她光着脚丫子,又跳起来,坐到床上穿起衣服。阿秀瞧着阿月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想当年自己刚进国公府的时候,也是这么傻不愣登的。 琴芳见阿秀已经自己穿上了衣服,梳好了头发,倒是点头赞许了一下,只等她眼光往下移,瞧见了阿秀的黑眼圈之后,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秀,你昨晚没睡好吧?” 阿秀揉揉眼眶,撅起嘴巴笑了笑,琴芳只问她道:“洗过脸了?” 阿秀点点头,琴芳便拉着她,往隔壁她住的房里去了。毕竟是小户人家,就是大丫鬟住的房间,也不过就是多了几样摆设的家具,不过东西虽然不贵重,但整理的干干净净,还有一张梳妆台,上头盖着镜布。 琴芳只让阿秀坐下,从妆奁中拿了一个白瓷小圆盒出来,揭开盖子,那指甲抠出一点点来,在手背上摸了一下,一小撮淡米分色的膏体,看着很是细腻。 琴芳用指腹沾了一点,往阿秀的下眼睑点了点,那一层薄薄的东西盖在下面,果然遮住了原本青黑的眼睑。 “这个东西是姑娘赏的,叫玉肤膏,我前年脸上长了一颗豆子,好了之后好大一个疤,姑娘就赏了我这东西,如今疤消了,我也不常用了,给你算了。” 阿秀自然是知道这玉肤膏的,郡主喜欢养猫,那猫看着很温和,可唯独遇见了她,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阿秀几次都被猫抓伤了,最严重的一次,下巴的地方被猫抓划了一道伤痕,世子爷看着心疼,特意去雅香斋买了一盒玉肤膏给她,就是这个香味儿。 7|第 7 章 琴芳瞧见阿秀为了点玉肤膏就红了眼圈,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劝慰道:“阿秀你别哭啊,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服侍姑娘起身吧。” 阿秀跟着琴芳回到自己房间,瞧见阿月正在那边艰难的给自己梳头,阿月人长得秀气,一头的黑发浓密得很,可惜头发太多,她那小掌心哪里能抓的住,扯住了这边又扯不住那边,只急的阿月对着镜子吹胡子瞪眼。 阿秀走过去,安抚阿月坐下,伸手给她打理头发,那梳子在她手底下左翻右翻,最后给阿月扎成了一对俏皮的双垂髻,系上米分色丝带,两缕垂在下面,一张瓜子脸嵌在中间,别提有多可爱了。 阿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阿秀,顿时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琴芳已经帮她们整理好了床铺,只拉着她们道:“快走吧快走吧,姑娘该起身了。” 兰家虽然是商户,但毕竟也是江南一带的大户人家,规矩也不少。兰嫣早上卯时三刻起身,辰时初刻去前院给朱氏请安,然后母女两人用早膳,接着回房练琴,至巳时,教女红的孙绣娘也就来了。 兰嫣在南边的时候,并没有学过刺绣,她从小是按着商家女养的,荣华富贵从来不缺,这些东西自然不需要自己动手,况且自兰姨娘进了国公府之后,兰家就有意将兰嫣也送入国公府给萧谨言当小妾,所以兰嫣也和兰姨娘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兰家人深深知道一个女人要打动一个男人,除了美貌之外,还需要些什么。况且,她们也不是进去当正房的,所以那些管家理事的事情,她们都不用学,唯一要学会的就是,怎样让一个男人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这些东西自己不会做不打紧,要是手下也没有个会做的人,那以后人情往来方面,多少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所以朱氏深思熟虑之后,一进京就给兰嫣请了一个教刺绣的师傅,让兰嫣和她的那些丫鬟们都学着点。 前几日朱氏上梅影庵上香,便见了兰姨娘一面,兰姨娘向她偷偷透露了一个消息,只怕萧谨言房里,定然是要添人的,只让她好好的等待时机。又出谋划策,让朱氏买两个容貌好一些的小丫鬟,跟在兰嫣的身边,不需要聪明机警,只要模样好,便可。朱氏自然听明白了兰姨娘话中的道理,只一一照办,又像往常一样,将封好的银子,让兰姨娘的下人收好了。 孙绣娘原是附近绣房里头的绣娘,后来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渐渐的就不能干活了,但大白天的让她教几个姑娘,那还是小菜一碟的。 兰嫣房里两个大丫鬟再加上阿秀阿月两个小丫鬟,齐刷刷的都坐在绣架后头,孙绣娘一边讲解技法,一边不时凑上去瞧一眼,看看大家伙学的怎么样了。锦心和琴芳两人毕竟大了,针线活也做的不少,虽然刺绣不曾系统的学过,好歹一点就通。兰嫣对那些琴棋书画倒是兴趣不减,可对这些针线布匹,是半点的耐心也没有。 阿秀正专心致志的绣着孙绣娘说的茉莉花,那边兰嫣哎哟一声,已经按住手指在嘴唇下头舔了起来。 孙绣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到兰嫣跟前,只蹙眉道:“姑娘何必老跟着绣花针过不去呢,每次不是她戳你,就是你戳它的,姑娘的手指金贵,哪里有这绣花针厉害。” 阿月见孙绣娘说的好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谁知手底下一个不走心,针头就戳进了皮肉里。阿月也跟着哎哟叫了一声,又不敢伸手去吸,边只好忍着疼,抬起头来羞答答的看看众人。 兰嫣丢下针头,从绣架跟前站起来,只揉了揉腰眼:“这绣花针跟我有仇,每次都戳我,我在不和她好了,你们两个好好学,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你们学好了,再来教我吧。” 兰嫣说完话,转身就走,两个大丫鬟忙不迭的跟出去,锦心只对着孙绣娘陪笑道:“孙绣娘,真是不好意思了,就按姑娘说的那样,您只教她们两个,回头我就跟太太说,让姑娘也跟着好好学。” 孙绣娘也不过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兰嫣学不学,对她都无所谓,再说她如今眼神不好,有人家愿意请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如何还敢对小姐有什么不满,只笑着道:“富贵人家的姑娘们,便是出了阁,也不用自己做针线,我便把这两个小的教好了,以后姑娘出阁,手边也有得用的人。” 锦心只陪笑说是,转身出门去找兰嫣。阿秀从她们的谈话中,越发清楚明白了她和阿月两人的命运,原来真的是要给姑娘当陪房的。阿秀叹了一口气,这都第二世了,她还是改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朵小小的茉莉花秀好了,米分□□白的花骨朵,看着挺单调的,阿秀瞧见绣架上订着绿丝线,索性伸手把那绣花针取了下来,一针一线的给茉莉花补上了两片小巧的绿叶。孙绣娘走过来,瞧见这两片绿叶,眼中带着几分赞许,从阿秀的面前走过。 上了一上午的刺绣课,脖子都有些僵了,领了孙绣娘布置的功课,阿秀和阿月难得有了一会儿空闲的时间。阿月走了出来,才敢长开自己的手,那十个细巧的手指上,早已经千疮百孔了。阿月只拉着阿秀的手看了看,光滑细腻,指腹柔软,上面半个针眼也没有。阿月吧嗒吧嗒,眼泪就掉了下来,耸着肩膀:“连绣花针也欺负我……” 阿秀哭笑不得,只能上去安慰阿月:“绣花针也认人呢,以前我家穷,我爹没钱养我们,所以我每天要纳很多很多的鞋底去卖钱,那个时候它也整天欺负我,我的手就跟你的一样。” 阿月闻言,果然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问道:“那过了多久它才跟你好的呀?我是不是也要等那么久?” “只要你天天用它,很快它就不会扎你了。” “你说真的吗?那我从今天起就每天都用它,晚上我枕着它睡觉,你说成不成?” 朱氏拿着两人绣出来的帕子看了看,阿秀的帕子上一朵茉莉花小巧动人,虽然针法技巧还有些欠缺,但看这针脚,倒像是学过针线的。再去看阿月的那件作品,朱氏真是连气也懒得叹了,当初瞧见兰嫣的帕子,她也就是少少的叹了一口气而已。 柳妈妈接过朱氏手中拿沾满了零星血迹的帕子,无法辨认出那一坨白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瞧着那小丫头看着挺伶俐的,怎么会……” “只怕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就没摸过针线吧,幸好模样还算生得不错,先留着吧。”朱氏是个宽厚的人,兰家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也都很敬重她这个主母,虽然朱氏没有生育男丁,但在兰家的地位,倒也没有因此就被别人取代,除了那个脑子拎不清,三天两头在兰老爷耳边乱说话的方姨娘。 朱氏接了丫鬟手里头的账本看了眼,命柳妈妈去取了银子来给了孙绣娘道:“明儿就是腊八了,也快到年节里头了,从明天起到正月十五这中间,孙绣娘您就不用来了,这是你这个月的束脩还有过年我另外加的银子。” 孙绣娘接过钱,脸上笑开一朵花来:“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放我的大假还给我银子,那我怎么好意思呢!” 朱氏其实也是持家有道的人,并不会乱给银子,这也都是柳妈妈私下跟人打听过的京城的习俗,朱氏才从过年的花销里面,省出了这一项的银子。 “孙妈妈不必客气,你只收着一份束脩,我却要为难你教好几个学生,是我们不好意思呢。” 孙绣娘哪里会计较这些,只笑道:“教一个也是教,教几个也是教,还不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教出一个好的,也没算我白来了。” 朱氏只笑着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阿秀绣出来的那帕子,总算还有些安慰。 ※※※※※ 从十二月初一开始,萧谨言变没有回玉山书院,整整落下了几天的功课,索性书院从腊八开始放假,萧谨言便也不想回去了,只让柱儿去孔家借了一份手札回来,打算自己抄录一下,再家里温习温习便好了。其实对于像他这样的公府世子来说,反正学再多也不会跟着那些人一起去考科举的,许国公让他去玉山书院里头,无非就是想让萧谨言多交几个朋友,那些人将来少不得都是大雍的栋梁,萧谨言以后若是继承爵位,又能有这么几个高中的同窗,那将来的仕途必然是一片顺遂的。 可那柱儿出门了大半天,却并没有回来,萧谨言在书房里头看书,一旁的清霜安静静的磨墨理书,两人各自不语,倒是让萧谨言觉得很是安定。萧谨言拧着脑门想了半天,开口问道:“清霜,今年是乙未年吗?” 清霜磨墨的动作顿了顿,回道:“今年当然是乙未年了,后年就又是春试之年了,公爷还说让世子爷明年也去考一回乡试,要是中了举人老爷,公爷就让世子爷去军营里头看看。” 萧谨言的脸立时又挂了下来,年份没记错,日子也没记错,怎么唯独那个该出现的人,就是没出现呢!萧谨言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外头小丫鬟只急急忙忙的就跑进来道:“世子爷,不好了,方才走在路上,有人遇见柱儿哥被太太喊去问话了,柱儿哥急忙使了眼色,让人来找世子爷求救呢!” 8|第 8 章 当世子爷的小厮那可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隔三差五会被孔氏叫去问话不说,若是世子爷犯了什么错小厮也是要代为受过的。 柱儿跪在正厅里,心里滴溜溜的想,这几日世子爷也没有闯祸,无非就是让他多跑几次腿,世子爷跟自己那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把这事情透露出半句的,这事情怎么就传到了太太的耳朵里头? 再说了,世子爷为什么要找一个姓林的卖儿卖女的人,他自己也当真是不知道啊!柱儿只挠挠头,反正一会儿要是孔氏问起来,他只咬牙什么都不知道,信也送出去了,世子爷总该仗义的来救他一把,不然只怕又免不了屁股遭殃了。 孔氏在里头跟王妈妈说话,小丫鬟打起帘子说柱儿到了。孔氏只跟在丫鬟后头从帘子里出来,用眼神悄悄的瞄了在地上跪着的柱儿一眼,也不说话,端起了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柱儿见孔氏不说话,心里越发没底了,只稍稍抬起头看了孔氏一眼,觉得她也跟往常没多大区别,兴许也跟往常一样,不过就是问个话而已。谁知孔氏放下茶盏,竟然眉梢一竖,吩咐道:“把柱儿给我拉出去打一顿。” 柱儿还来不及开口,门口几个粗使婆子便已经往里头来,架着柱儿就要往外头去。柱儿只连连求饶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您要打奴才,好歹先让奴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啊!” 孔氏也不是真的要打柱儿,不过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见他有心求饶,只让那些个婆子都退了出去,便问他:“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错呢?” 柱儿见孔氏反倒问起他来,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一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一咬牙,哭丧着脸道:“主子要打奴才,便是奴才有错,奴才只管挨着便是了。” 孔氏知道这柱儿从小就跟着萧谨言,对他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既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萧谨言早已经交代过了,便是谁问起都不能透露的。孔氏心里头虽然不服,可儿子跟前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毕竟也是好事。孔氏只叹了一口气道:“你爹娘死的早,只留下你奶奶和你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当年看着你可怜,才把你留在世子爷的跟前,如今你连带着世子爷一起来哄骗我,罢了,明儿我就去找你奶奶,就说你如今大了,也该是时候给你配个媳妇放到外头去了,世子爷这边,我另外找人替了你吧。” 孔氏这一招实在巧妙,柱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的老奶奶,他奶奶原本是老太太的陪房,进了萧家便配了萧家的下人,年纪轻轻守寡也就算了,偏生女儿媳妇都是薄命的,如今只有柱儿一个孙子,还是拖了老太太的关系,跟在萧谨言身边的,这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孙子被赶了出来,还不得一扁担就把他给打死了。 柱儿只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本蓝面线订本子出来,呈了上去道:“回太太,世子爷从初一开始就一直在家里,怕漏了功课,这不是让奴才去孔家,问表少爷借笔记来看的吗?少爷这会儿还在书房里等着呢。” 丫鬟只将书接过去递给孔氏看了,孔氏略略翻了两页,放在一旁,知道柱儿并没有说谎,也稍稍缓了一下怒意,只开口道:“那前几日你在少爷的文澜院进进出出的,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柱儿就知道今日逃不出这一问,心里头早已经郁闷难当,真纠结于到底是不是要出卖萧谨言,只听外头丫鬟有人传话道:“世子爷来了。” 话音刚落,萧谨言就自己挽了帘子,从屋外进来了,身上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天寒地冻的,外头连个大氅都没披,就过来了。萧谨言才进门,清霜也跟着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子,显然是一路紧跟在后头,没追上来。 清霜只向孔氏福了福身子,站到萧谨言的身后,她平常就是一个冷冰冰的美人,虽然是老太太赏下来的人,但孔氏素来知道她话少人细心,对她到也是很看重的。这些年她虽然没有清瑶那般贴心亲热,但是规矩行事,也是半点错也挑不出来的。更难得的是,清霜长了一双丹凤眼,身条子比一般姑娘家高挑,萧谨言随他父亲,虽然才十六岁,但那身高已经是让大多数的女子仰视了。 孔氏看着清霜站在萧谨言的身边,莫名觉得这幅画挺好看的,嘴角只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也顾不得地上还跪着的柱儿,只伸手喊了萧谨言过来道:“大冷天的,你要出门,也要把大氅披上才好,便是你不披上,让丫头追着你一路跑,也是不好的。” 萧谨言自病愈之后,身上便有些病弱之气,方才心急跑得快了点,脸色不由有些苍白,孔氏只忙从丫鬟那里拿了一个手炉过来,塞到萧谨言的手中道:“你病还没好全呢,瞎折腾什么。” 萧谨言坐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孔氏是一个好母亲,便是在前世,她也是一个好婆婆,对他房里的那些通房姨娘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这事儿,他如何去对孔氏说,告诉她自己从八年后回来了,想找一个自己喜欢过的小丫鬟。只怕这话没说完,孔氏先要请上几个老和尚,让他们来给他做一场法事,念一趟经了。 “母亲,柱儿的事情都是我交托他办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日我从书院回来,在路上撞了一个老婆子,只打发了点银子就让她走了,也不知道她的伤好些了没有。”萧谨言从小不善言辞,说谎更是第一次,可这事情既然已经被孔氏知道,总要拿个理由推脱一下,萧谨言只低着头,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 孔氏便好奇道:“有这件事情?怎么跟着你一起回来的人没提起过。”孔氏如何精明,见萧谨言低着头不肯看自己,便知道这事情有诈,只吩咐道:“春桃,去车房喊一个那日接世子爷回来的小厮,就说让他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丫鬟挽着帘子出门,萧谨言看着那一抹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生一屋子的奴才看着呢,他这次只怕丢人丢大了。萧谨言叹了一口气,支着脑门伤脑筋。那边柱子跪在下头,也不敢抬头看自己主子,只稍稍的挑起眉梢,瞧见萧谨言一脸无奈的样子。 清霜站在一旁,心里多半也知道些事情,前几日柱儿确实往文澜院跑的有些勤,她虽然不怎么爱凑热闹,但也看在眼里。此时的萧谨言支着脑袋,薄唇紧闭,表情说不出的郁闷,清霜便知道萧谨言定然是有事情,想瞒着孔氏了。清霜只想了想,上前道:“爷是不是又头疼了?奴婢方才就说了,爷出门要披上斗篷,不然头着了风,可不是要头疼。” 萧谨言抬起眼皮看了清霜一眼,见清霜那丹凤眼微微的眨了眨,顿时就明白了。一边支着脑门做难受状,一边还假作开口道:“不打紧,一阵子就过去了。” 孔氏头一次听说萧谨言头疼,心里不由狐疑,可看他那神色表情,分明不像是在骗人,只慌忙问道:“怎么会头疼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以前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萧谨言本就是一个内敛的人,再加上这十六岁皮囊里头装的是一个二十岁的芯子,也做不出那种头疼欲裂的夸张表情。可偏生表情越隐忍,越发就让孔氏信以为真,只一下子就眼泪汪汪的看着萧谨言,一叠声吩咐道:“快……快去请太医来。” 清霜见孔氏急了,也怕萧谨言这戏演不过去,便只噗通一下跪在孔氏跟前道:“太太,世子爷这头疼的毛病,便是那次落水后才有的,平常不怎么犯,有时候看书看久了,才会疼一会儿,让奴婢给世子爷揉揉便好了。” 孔氏将信将疑的让开,给清霜腾出了地方,清霜只伸手揉了揉萧谨言的脑仁,过了好一会儿,孔氏见萧谨言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才开口问道:“我的儿啊,你娘奶说你的病还没好全,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这如何是好的,你只别着急回去看书,在我房里稍稍躺一会儿,等这阵子缓过去了再说。” 萧谨言点了点头,孔氏只忙起身,和清霜一起扶着他往房里头去。正这时候,外头春桃也传话回来了,只开口道:“太太,马车房的人正在外头候着呢。” 孔氏这会儿哪有这个闲心思问话,便只随口道:“让他回去吧。” 柱儿见孔氏似乎消了气,只忙不迭磕了一口个,跟着问道:“太太,那……那我呢!” “你……到下人房领十板子,年前不要往府里来了,省得我看见了心烦。” “谢太□□典。”柱儿听孔氏这么说,一颗心也落下来了,这回他总算没出卖主子了,可是这一顿打还是没逃的过,看来今年过年得在炕上过了。 9|第 9 章 许国公府,老国公夫人赵氏正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老太太虽然已经六十出头,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十开外的样子。赵氏跟前,一个容貌俏丽,大约三十出头样子的少妇正坐在绣墩跟前,拿着美人锤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赵氏敲着小腿。 孔氏坐在赵氏斜对面的紫檀欠珐琅面园杌上头,神色恭敬,眼神扫过一旁的赵姨娘,眼底里稍稍显出几分鄙夷和不屑来。 “这几日天冷,言哥儿的身子似乎又有些不好了,可能还是跟之前落水有关,昨儿还犯起了头疼,虽请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可我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想着大后天是十五,不如带着言哥儿,一起去法华寺上香求一求,也好保佑言哥儿的平安。” 赵氏拨弄了一下手掌心里头的老蜜蜡佛珠,依旧阖着眸子,稍稍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法华寺在东城外,只怕远了点,最近年节近了,回京的人也多,路上不好走,不如就近去紫卢寺走一趟也是一样的。这吃斋念佛的事情,讲究一个诚信,只要心思诚恳,便是在家里的佛堂里多上两柱香,那也是一样的。” 孔氏听了这话,只气的脸皮都快抖起来了,强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个道理,媳妇如何不懂,只不过看着言哥儿受苦,媳妇心里头难受,便想去庙里,让老和尚给言哥儿念个经什么的,兴许还能好一些。” 赵氏没接她的话,懒懒问道:“言哥儿怎么好端端的闹头疼了?以前也没听说过。” 孔氏深呼一口气,只回道:“昨儿下午疼了一回,让太医瞧过了,说是可能吹了凉风,养两日就好了。” 赵氏点点头,从榻上做起来,赵姨娘忙不迭起身,拿了一旁的毯子为她盖好了下身,赵氏问孔氏:“言哥儿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别人家的孩子,便说没有娶正妻,房里有了通房不说,姨娘也有一两个了。我瞧着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好像半点儿意思也没有?” 赵氏是个爽快人,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想到什么就开口问什么,一开口就像是一个兴师问罪的调调,孔氏最怕的就是这点。 孔氏强压了怒气,“我去年原也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今年言哥儿病了一场,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他的身子又是这样,我又怕若是沾了那种事情,他的身子就……” 赵氏只打断了孔氏的话,开口道:“我今儿一早看言哥儿来给我请安,气色模样都好的很,并不像是有病的,是不是你这个当娘的过分紧张了些?再说了,若是言哥儿身子真的不好,办个喜事,冲一冲那也是好的。” 赵氏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孔氏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孝了。那赵姨娘一直在一旁听着,见房里没有别人,便也笑着道:“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言哥儿和赵家表小姐倒是般配的很,我记着表姑娘似乎明年年初就要及笄了吧?” 孔氏如何不知道赵氏的心思,一门心思想撮合萧谨言和她娘家的侄孙女。那赵姑娘从小就是个打打杀杀的个性,跟他们赵家人一个脾性,都跟破落户似得,在这京城里头的风评,那可真叫是不堪入耳的。孔氏听赵姨娘这么说,原本憋着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只拍了一把身旁的小几,站起来道:“我跟老太太商量事情,也有你这个奴婢在这儿插嘴的份吗?世子爷的终身大事,也是你这个当奴婢可以指手画脚的?” 孔氏一扭头,朝着外头喊道:“王妈妈,把赵姨娘拉出去掌嘴二十。” 赵氏也没预料到孔氏突然发难,才想要拦着,外面王妈妈已经带着几个婆子,把赵姨娘给拉了出去。赵氏虽然凶悍,但脑子还算好使,这件事分明就是赵姨娘自己把脸凑上去自找的,孔氏不过就是忍了半天,借题发挥而已,怪只怪赵姨娘的脑子实在太笨。 赵氏最终还是没拦着孔氏,只看着王妈妈把赵姨娘给拉走了,当初她接赵姨娘进国公府,原本也就是看上她那张脸而已,谁曾想她还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呢! “人也被你拉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赵氏只冷着脸道。 孔氏毕竟在赵氏跟着也做低服小了十几年,这会儿神色又缓和了下来,只开口道:“不瞒老太太,言哥儿的婚事,媳妇一直也都放在心上,论人品相貌,我娘家的侄女孔姝在这京城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 赵氏听孔氏说起了孔家大姑娘,只摇摇头道:“我就不喜欢那种姑娘,说好听了叫贞静文雅,说难听了那就叫木讷,哪有玉儿活泼可爱。” 孔氏听见活泼可爱这几个字,只觉得自己头顶又要冒烟了,十几岁的大姑娘,还整天上房揭瓦、上树掏蛋,这哪里是活泼可爱,分明是没规没矩。 “我最近听豫王妃说,太后娘娘有意为欣悦郡主赐婚,王妃的意思是,言哥儿的婚事,不用太着急,可以先等一等。”孔氏知道自己和赵氏从来都是针尖麦芒,各持己见,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缓兵之计。欣悦郡主是明慧长公主的独生女,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女,父亲广安侯如今又掌管户部,可谓荣极一时。 赵氏闻言,面色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下:“洪家和你们孔家是世亲,难道你娘家的嫂子,不想娶这个儿媳?” 孔氏只叹赵氏又老又精,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打探了清楚,只能陪笑道:“太后娘娘极宠郡主,只怕到时候还要听郡主自己的意思了。” 赵氏见孔氏如此言之灼灼,一时倒也没有异议,只开口道:“若是言哥儿真的娶了郡主,我这老太婆的心倒也可以放下来了。” 孔氏瞧着赵氏那一副老狐狸动歪脑筋的样子,再不想和她周全,只寻了个由头,就先告退了。 赵姨娘红着脸颊,哭得梨花带雨的进来,见了赵氏才要开口哭诉,赵氏就先她一步训斥道:“进门那么多年,这些规矩也不懂,她既教训了你,倒也省得我亲自动手了。”赵姨娘闻言,愣生生的就把一肚子委屈给瘪了回去,只坐在赵氏的软榻前头的绣蹾上,小声的抽噎着。 阿秀坐在炕上,正专心致志的绣着一个荷包,上头是兰花的纹样。孙绣娘过了腊八就没有来过,这花样子还是她从兰嫣丢在一旁的针线篓子里找出来的。兰嫣姓兰,也喜欢兰花,阿秀便想着绣一个兰花荷包出来,只当是她给姑娘的见面礼。阿月拿着一包糖三角从边上走来,拿起一块塞到阿秀的嘴边,阿秀只长开小嘴巴,含到嘴里,满满的甜味儿弥漫在舌尖。 “阿月,你少吃点,你看你进府才几天,已经胖了一整圈了。”阿秀再清楚不过她和阿月被选进府的原因,要不是因为这张脸,她们哪里来这样好的待遇,可若是像阿月这样使劲吃,把身子给吃走样了,只怕再好的容貌,到时候也是一胖毁所有了。 阿月嚼了几口糖,心满意足的躺在阿秀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阿秀做针线。 “你不知道,我以前家里可穷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个甜味儿,我娘就说甜的东西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谁知道能这么好吃,简直吃的停不下来了……” 阿秀转头过,看着阿月,放下手中的针线,只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先苦后甜,便是不那么甜,也是甜的。若是先甜后苦,便是没那么苦,也是苦的。” 阿月哪里听得懂阿秀说的话,只一翻身,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 阿秀连忙把阿月从床上给推了起来道:“不漱口不能睡觉,万一你以后一张嘴一口坏牙,谁敢要你啊!” 阿月只满不在乎道:“我听琴芳姐说,我们是给小姐当陪房的,以后的男人就是姑爷,难道姑爷还会因为我牙不好,把我退货了不成?” 阿秀也不知道她这小脑瓜里哪里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想了想道:“那更不行了,万一姑爷生你的气,把姑娘一起退了怎么办?姑娘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可不能害她。” 阿月听阿秀讲的头头是道,只连忙从床上翻身起来,到外头打水去了。 阿秀阖眸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时候世子爷就喜欢这样压在她的身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直吻到唇瓣,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阿秀,你的牙齿就像珍珠一样,我好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接下去是铺天盖地的吻,阿秀忽然觉得有些脸红,她现在才十岁……居然会想到那些事情。 阿月打了水从外面回来,见阿秀躺在炕上不说话,只神神秘秘的靠过去,凑到阿秀的耳边道:“听说,十五那天,太太要带我们去紫卢寺上香。” 10|第 10 章 孔氏半倚在红木罗汉榻上,身后垫着宝蓝色绫锻大迎枕,脸上神色却是少有的疲惫,见王妈妈从外面进来,忙不迭支起身子问道:“明儿去紫卢寺的事情,都打点好了吗?” 王妈妈只笑着,从丫鬟手里接了一杯热茶过去,送到孔氏的跟前道:“都好了,寺庙里头也派人去打点过了,预留了清静的禅院。” 孔氏就这茶盏抿了一小口茶,想了想道:“一会儿你派个小厮,去孔家给我嫂子传个信,就说我们明儿去紫卢寺。” 王妈妈自然知道孔氏的意思,只点头应了,又问道:“太太今儿把欣悦郡主的事情透露给了老太太,莫非太太也有意想和广安侯府结亲?” 孔氏只摆了摆手,搁下茶盏:“老太太一心觉得她们赵家的姑娘是最好的,这时候我要是坚持认定表姑娘,只怕她越发要跟我对着干,抛出一个欣悦郡主来,不过就是想让她做做这白日梦,少在我跟前提起那赵姑娘罢了。” 孔氏见王妈妈脸上略略有些担忧之色,只笑着道:“你放心,我听大姑奶奶说了,明慧长公主看上了我那侄子孔文,只怕等郡主一及笄,就要让太后娘娘赐婚了。” 王妈妈闻言,只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其实以我们国公府的门第,倒也不需要再娶一个什么公主郡主的,太太您守了一辈子媳妇规矩,总不能找个儿媳妇来,还压着自己一头。” 孔氏见王妈妈说的坦诚,又处处替自己着想,只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也只有你,还知道心疼我了。” 萧谨言坐在小书房里头看书,看着看着那眼神就不知道飘去了哪里。这些书他前世都读过,他甚至记得上一世考举人时候的试题,便是从现在开始不看书,只让小厮出门买几份答案,考上一个举人,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萧谨言合上书本,瞧见清霜正低着头为他慢慢的磨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前一世的清霜下场可怜,最后被发卖出了国公府,为了什么事情,萧谨言至今也还记得。大抵是小时候表兄弟之间走动多了,清霜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兄孔文,最后也不知是被谁给告发了,舅母急匆匆的来了萧家,几番言语之后,孔氏就把清霜发卖出府了。这些事情都是萧谨言事后才知道的,若是当时就知情,便是兄弟之间送个丫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把事情做在了明面上,那些闲言碎语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清霜,墨干了。” 萧谨言喊了清霜一句,清霜没应声,萧谨言只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明儿我去紫卢寺上香,孔家的人应该也会去,不过你素来喜欢清静,我还是带清漪和清瑶去吧。” 清霜闻言,顿时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瞪大眼睛道:“出去玩谁不喜欢,世子爷不带奴婢去,分明就是不喜欢奴婢,亏的奴婢还撒谎帮世子爷。”其实清霜撒谎,倒也不是为了帮萧谨言,不过是为了帮柱儿这小信使而已。她和孔家公子鸿雁飞鱼的,总要有个在中间跑腿的人,那个人便是柱儿。 萧谨言只拧眉想了想:“就是为了头疼这事儿,才闹出来要去上香,也不知道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清霜被说中了心思,脸红,却又不知道怎么跟萧谨言解释,便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行了,那就带你和清漪去吧,这几日清瑶在家里头忙里忙外的,也是时候让她休息休息了。”萧谨言知道清瑶是孔氏的人,所以既然他就在孔氏一起,便也不想让她跟着来。以前年轻不懂事,如今重活一世,他便尤为觉得这种耳报神一样的下人,看着让人厌烦。越是厌烦她们,便越是想念阿秀,那个受了委屈不吭声、被人欺负不反抗、犯了错第一个被推出来背黑锅的小丫头。 萧谨言觉得心口上一抽一抽的疼,想着想着不禁落下泪来,仰着头双手负面。清霜正巧抬起头,却瞧见一滴泪顺着萧谨言的指缝里头滑落下来。清霜的心也跟着咯噔跳了一下,她其实不是没在意,世子爷自从病好了以后,虽然功课没有退步,可这看书的心思,真的是一点儿也没了。任凭什么书,拿到他手底下,看上两页,再抬头他不是在发愣,就是在叹气。若说世子爷病了,只怕这也称不上,若说世子爷没病,只怕他也确实病了,可他这病,倒是像极了自己想孔家表少爷的时候,那总茶饭不思的感觉。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便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清霜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萧谨言,又把这府上上上下下的姑娘一个一个的过了一遍,萧谨言如今已经到了年纪,若是真有看上的丫鬟,只管回了太太的话,收房就好了,又何必受这相思之苦呢? 清霜想了想,只摇摇头,心里头估摸着:莫不是世子爷喜欢上了外头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平常赵姑娘和孔姑娘也常来府上玩耍,如今年纪大了,表兄妹之间见的也少了,难道会是她们中其中的一个? 到了晚上,老太太那边果然派了人来喊清霜过去回话。清霜和清珞都是以前老太太跟前的,清霜是外头买的丫鬟,以前家里头还有些根基,死了父母家产被族人侵占了,被人卖给了人贩子,辗转到了国公府;清珞则是老太太身边陪房尤妈妈的孙女,到世子爷的房里,不过就是想着钱多又清闲,便是以后不给世子爷做小,她家里人自然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的。倒是清霜,身世又可怜、容貌又好,老太太是存了这个心思,能让她长长久久的服侍着萧谨言的。 “听说前几日世子爷犯头疼了,可有此事?我瞧他来请安的时候,分明好端端的。”赵氏对孔氏的话,向来是只相信个三四分的。 “前日世子爷确实头疼过一会儿,也请太医看过了,太医说大抵是风大,着了凉,到晚上喝了一帖药就已经好了,这几日倒也没犯过了。”清霜只一五一十的回道。 “我知道你是个细心孩子,又识文断字的,原本你在书房服侍是再好不过的,可如今既然世子爷的身子有恙,你就更应当要贴身服侍着他。” 清霜如何不知老太太对她的心思,只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说的是,明儿世子爷去紫卢寺上香,奴婢会在世子爷身边跟着。” “你是个妥帖的姑娘,有你跟着我也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只管来回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清霜是个聪明人,只想了想,回道:“老太太放心,若是世子爷真的有事情,奴婢必定是第一个来回老太太的,若是奴婢没来,世子爷必定是好好的。如今世子爷大了,似乎不太喜欢奴婢们乱说话,便是我今儿来了老太太这边,回去还是要禀了世子爷,让他安心才好的。” 赵氏倒是没想到清霜想的如此周到,本来也是,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人多嘴杂,清霜从文澜院一路走到这荣安堂,路上还不知道多少人瞧见了。便是那些人不去跟萧谨言说什么,自然也是要跟孔氏说三到四的,到时候又说她一个老太太,过问到了孙子房里的事情了。 赵氏只笑了笑道:“去吧,你回去就老老实实的告诉言哥儿,说我担心他身子,想请他过来瞧瞧,但这天寒地冻的又怕他冻着了身子,就喊了个丫鬟过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清霜回文澜院的时候,果然院子里气氛就有些不对劲儿了。清瑶素来在府上人面广,又是太太的人,自然是消息通灵的。小丫鬟们见清霜回来,各自低着头不说话,散开了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清漪从房里出来,瞧见清瑶,只扯着嗓子喊:“有人攀高枝回来啦。” 清霜也不理她,她再清楚不过,清漪是个棒槌性格,没啥心机,不过就是一张嘴不饶人,平常都被人当枪使的。清霜只笑笑,上前掀开石青色万字不到头缎面门帘,见萧谨言也在屋里坐着,清瑶正端着茶盏奉上去,两人神色静静的,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清霜只上前欠了欠身子,大大方方的开口道:“回爷的话,方才老太太喊了奴婢过去问话,老太太听说爷前几日头疼,很是担心,让奴婢回来好好服侍爷。” 萧谨言听完清霜的话,心里头忽然有了个想法,既然清霜早已经心有所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让她在贴身服侍着,总也比清瑶、清漪两个整天想爬床的强一些。至于孔文表兄那里,只要到时候完璧归赵,相信他应该不会有大意见才是。 “既然老太太这么吩咐你,那从今儿起,你不用一直呆在书房了,就在我跟前服侍着,我上哪儿,你就跟着上哪儿,明白吗?” 清瑶正端着萧谨言喝过的茶,冷不防听见萧谨言这么一句,只惊的手指一软,一杯茶盏就堪堪的摔到了地上。 11|第 11 章 紫卢寺和法华寺,是京郊的两大寺庙,素有东法华、西紫卢之称。许国公府正巧在京城的西面,所以去紫卢寺确实比去法华寺近上许多。再加上紫卢寺的后山有一眼状元泉,听说喝了他就能中状元,曾经有一个叫刘八顺的人,因为不信这个邪,所以虽来紫卢寺一游,却没喝这个状元泉,最后,好好的一个状元之才只被点成了榜眼。 当然这事故是外头人传出来的,按照刘家人的官方解释,刘八顺之所以没中状元,是因为皇上在钦点状元的时候,忽然觉得刘八顺这个名字实在和状元搭不上边,偏巧那一届前三有个考生,名叫宋明轩,皇帝一看,这名字好啊!便大笔一挥,让他当上了状元。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此时坐在马车里头的阿秀正怀着期待的心情,往紫卢寺来。 因为阿月绣花的技术不好,所以孔氏让阿月留在了家里继续练习刺绣。阿秀得以和兰嫣她们,一起来到紫卢寺上香。前世阿秀人在许国公府,平常也是不能出门的,偶尔世子爷心情好,会让她打扮成小厮,跟在他身后玩上一两个时辰。孔氏宽厚,便是知道了,也从不当面训斥,只是私下里找她过去,一边问着世子爷最近的饮食起居,一边旁敲侧击的,让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跟着爷在外头跑,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姨娘的做派。 孔氏虽然这么说,但也从不苛责她,孔氏是典型的慈母,只要谁对世子爷好,她便能对她好。便是最后害死了自己的郡主,若是没有经历那一晚,阿秀也一直觉得,郡主是再宽厚不过的主母了。 阿秀摇摇头,甩去撒乱纷繁的想法,现在对于她来说是新的开始,不论结果如何,她已经和世子爷完完全全的错过了。 马车行至一个路口,忽然停了下来,邢妈妈挽了帘子向那赶车的问话:“前头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赶车的拉着缰绳,将车靠到一旁停稳了,只回道:“后头有官家的车队要过去,我们先让个路。” 商户人家就是这样,说起来什么都不缺,家财万贯、富贵吉祥,可是这地位偏偏就是低人一等的。朱氏闻言,只开口道:“那就等一会儿。” 官道说宽不宽,说窄不窄,正巧够三辆马车并排而过。说话间几辆马车已经慢慢的往前面来了,在前头带路的确是两个偏偏公子。两人都穿着厚重的鹤氅,但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了两人出众的容貌,一个丰神俊逸、温文尔雅;另一个眉飞入鬓、神采飞扬,两人正并辔而行,谈笑风生。 “听说最近你们府上又新进了小丫鬟,有没有看上眼的?”孔家世代书香,孔文更是谦谦君子,便是说这种话出来,也并不显得低俗。 萧谨言倒是很好奇孔文会这么问他,只笑道:“小丫鬟还没长开,有什么看不上看得上之说,再说我房里的四清,那已经是我们国公府拔尖的人了,倒也确实没看上更好的。”萧谨言说这话的时候,难免就有些落寞。自从萧谨言病愈后重回玉山书院,孔文就发现了萧谨言这个毛病,原本就沉稳的人如今除了沉稳之外,还越发喜欢叹气了。 “话说,我们府上,最近倒是新来了几个小丫鬟,虽然如今还未长开,只怕以后定是绝色,只可惜,都让你表妹给选了去。”孔文的话虽然这么说,可这言语中却听不出半点可惜之色来。 萧谨言眼神一闪,便问道:“那小丫鬟都叫些什么名字?” “乡土人家的孩子,能有什么好名字,无非就是花啊草啊,只怕你表妹一早就帮她们给改了。”孔文控了缰绳,等着身后的马车上前,在外头对着马车里的人问道:“二妹,你言表哥问你,有没有给丫鬟取好听的名字。” “丫鬟的名字要什么好听,朗朗上口就好,不过就随口胡诌了两个,一个叫文秀、一个叫诗韵。” 萧谨言听见一个秀字,握着缰绳的手抖了抖,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孔文见萧谨言这大冷天的,没来由就冒出了冷汗来,只忙开口道:“本就说好了要坐马车来,你偏要骑马,前几日还听姨妈说你头疼,这次来紫卢寺也是为了这个,我怎么就被你给诓骗过去了。” 孔文说着,只翻身下马,身后跟着的小厮急忙上前,替他牵着马缰。萧谨言控着马缰前后看了看,只见天地之间一片白皑皑的,树枝上结着冰花,说不出的好看,不远处的路边,两辆商户人家的马车正一前一后的停在旁边,分明是等着他们先过去。 萧谨言翻身下马,跟着孔文一起上了最后的那一辆马车里头。孔氏和洪氏两姑嫂正坐在里头聊天,见两个半大的孩子终于受不住冻跑了上来,忙不迭就给他们让出了位置,将手炉递到两人手中。 “都说了让你们坐马车,非要学着别人骑马,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得了。”洪氏只伸手拂了拂孔文头发上的寒霜,笑着道:“一会儿你表妹见了你,只怕又要笑话你了。” “你说什么?欣悦也来了?”孔文闻言便将脸拉得老长,脸上顿时少了方才的那份谈笑风生。 孔氏这边也将将把手炉递到萧谨言的怀中让他暖着,听洪氏这么说,只开口问道:“怎么欣悦郡主也来了?” 洪氏便道:“是我昨儿接了你的信,派人去广安侯府说了一声,年节前孩子们也就这么一个见面的机会了,所以我便让郡主也来了。” 孔氏听洪氏这么说,便也没再说什么,既然豫王妃说了,明慧长公主嘱意的是孔文,她到底还是放心些。再说看洪氏的意思,似乎对孔姝和萧谨言的婚事,也是很看好的。 洪氏帮孔文理完了头发,这才抬起头,视线又落在了萧谨言的脸上。她这个外甥容貌随自己的小姑子,又结合了国公爷的英气,两者优点凑到了一起,倒是越发瞧着出挑的。 “言哥儿过了年就十七了,我家姝儿也十五了,她是大月份生的,二月里就及笄了,到时候你们可都得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洪氏这话说的一点不含蓄,两个男孩子都大了,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萧谨言发现前世的剧情果然在重演,而唯一改变的,只有未按照剧情出现的阿秀。 只可惜前世的孔姝,后来不知为何病了一场,再后来,孔文闹出了和清霜的事情,广安侯府那边知道了,当下就退婚了。孔姝一病不起,这时候太后娘娘忽然为欣悦郡主和萧谨言赐婚,其实直到现在,萧谨言都没弄明白,前世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浑浑噩噩的就娶了欣悦郡主。 孔氏见洪氏这么说,也只笑着答道:“是呢,十七了,我这两天正打算给他房里放两个人,服侍他的那几个丫鬟你也都熟识,你倒是瞧瞧,哪两个稍微出挑点的,我回去就让她们开了脸,放在言哥儿的房里。”孔氏当着洪氏的面这么说,明摆着就是想让她选人,既然以后你家女儿要进我家门,我不能保证我儿子不纳妾,至少也能让你在这方面做个主吧。 洪氏自然也明白孔氏的意思,像孔家这样定下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人家,在京城毕竟少数。孔氏何等厉害,苦熬了十来年,最后国公爷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妾氏纳进门。洪氏想了想,只开口道:“我瞧着今儿言哥儿带着的那个清霜,模样性情都不错,看着样子便不是那种油头滑脑心思灵活的,若是非要我选一个,那就她吧。” 这话才说出口,孔文怀里的手炉噗通一下,就掉到马车夹板上去了。 阿秀跟着兰嫣和锦心在马车里头等着,也略略觉得无聊,外头路边上的一棵老梅树开的正鲜艳,远远的就能闻到那香味儿来。阿秀挽着帘子瞧那梅花的样子,想记住了回家描了花样给绣下来。锦心瞧她这一脸认真的模样,只悄悄撩开帘子,见后头马车走的慢,只怕一时半会儿的还她们还不至于启程,便索性跳下马车道:“阿秀,你等着,我帮你去折一枝回来。” 兰嫣心里头也想着那梅花,见锦心下车,忙不迭喊道:“多折两枝,回去插在我房里那青花白地瓷梅瓶里头,可以香好一阵子呢。” 锦心只应了一声,一脚高一脚低的往那老梅树边上走,才走了几步,脚下一打滑,哧溜一下就滑了一个跟头,索性地上是厚厚的雪,也没弄脏什么。阿秀见了,忙不迭也从车子里头跳了出去,一蹦一跳的上去想把锦心给扶起来,谁知这雪太滑,阿秀还没靠近,小身子也跟着往前直搐,脚底跟抹了油一样,也跌倒在锦心的身旁。 车里的兰嫣瞧见了,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道:“还指望你们折梅花呢,倒先坐化了一屁股的雪花。” 这时候萧家的马车正从这边经过,萧谨言听见声音,只微微的侧了侧头,瞧见一个娇小的背影,正扶着另外一个人,从雪地里爬起来。那小姑娘扎着双垂髻,两条雪青色的丝带在风里头飘呀飘的,比着前头那一树开得正缠烂的腊梅花,当真是一副美不胜收的风景。 12|第 12 章 许国公府,文澜院最后排的后罩房里头,清瑶正捏着帕子哭的伤心,她斜前方正坐着两个年纪相仿的中年妇人。其中一个正是萧谨言的奶娘张妈妈,她身边坐着的,是清瑶的娘亲、她的嫂子林氏。 两人见清瑶哭的伤心,只劝慰道:“你也不用一味伤心,世子爷如今大了,待你们自然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亲厚,你是太太赏下来的人,他就是对你不满意,也得先回了太太。” 清瑶只吸了吸鼻子,稍稍擦了擦眼泪道:“他也不是对我不满意,只是处处回避,见了我便格外生疏,以前他房里的事情,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我打点的,如今倒好,反倒让那从来只知道在书房躲懒的清霜给揽了去,我以前可真是小看了她的。”清瑶说完这句,眼中已是有了浓浓的恨意。 张妈妈倒是淡然的很,只拧眉想了想,摇头道:“我看未必,你们这四个小丫鬟,当初老太太和太太把你们送过来的时候,心里自然是有打算的,除去清珞不算,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奶奶,想混个清闲位置罢了,只怕其他三个,太太和老太太都有把你们收房的意思。这两年清漪那脑子也没见变聪明,太太对她已经很是不满,如今太太眼里也只有你一个了,你只尽管放心罢了。” “叫我如何放心?世子爷原是与我最亲厚的,如今却处处躲我,难道是我生的不够好,入不了他的眼吗?”清瑶说着,又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林氏见女儿哭的伤心,只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横竖世子爷房里的事情还得太太做主,如今你只一味听太太的话就好,我前几日天荣安堂那边传出来的消息,似乎老太太和太太又在商议世子爷的婚事了,世子爷过完年可就十七了,房里还没有个把个的通房,说出去也不像话。” 张妈妈也跟着劝慰道:“你放心好了,是你的逃不掉的,太太是铁了心的要娶孔家的大姑娘当儿媳妇的,那孔小姐的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以后你在世子爷的房里,自然是不会受委屈的,我们不求你跟兰姨娘一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好歹也帮衬着点家里,让你那不争气的哥哥可以有份像模像样的差事。” 这话说到了林氏的痛处,又跟着叹了一口气,只憋着火气道:“你那不知死活的哥哥,前几日跟着那帮人去赌钱,如今要债的都找上门来了。” 清瑶听了这话,也频添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只愤愤的起身,从墙角的一个五斗柜里头,翻出一个小包裹,双手递给了林氏道:“这几个月就只有这些了。” 林氏掂了掂包裹,只疑惑道:“怎么只有那么一点?比上回少了好多。” 清瑶只站起来,又气又恨的说:“他要是再这么赌下去,便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赔的,母亲,不是我说你,养儿防老,他这样的儿子便是养了,你老了还指望能靠的上他半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若是没有钱,也别来找我了。” 林氏闻言,只气得嘴唇发抖,指着清瑶骂道:“还没当上通房呢,你倒是先有了姨娘的架子,别忘了是谁把你养了那么大。” 清瑶只背过身,撕扯着丝帕默默饮泪,那边张妈妈劝林氏道:“这不正想办法吗?等清瑶当上了世子爷的通房,我向太太美言几句,让大侄子进府上来当差,有了正经差事,他准能学好的。” 张妈妈送走了林氏,进来见清瑶还在房里擦眼泪,只上前劝慰道:“你也别伤心,你爹娘自生下了你之后,便别无所出,你上头又就这么一个哥哥,他们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 清瑶只用丝帕压了压眼角,委屈道:“我不怨他们,是我自个儿心里难受罢了。” 张妈妈只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有姑妈在,你在这房里准能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世子爷好,他如何会不知道呢!” 清瑶只点点头,摸出一旁的针线篓子,拿起来做女红,张妈妈走上去瞄了一眼,只笑道:“这是绣的什么,这么好看?” 清瑶便笑道:“替世子爷做个香囊,过了年便开春了,到时候在里头放写香球什么的,带在身上既提神醒脑,又防蚊虫。” 卐卐卐卐卐卐 兰家的马车在马路上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孔、萧两家的马车都过去了,这才重新启程。锦心折了两大枝的腊梅花带到马车里头,小小的空间里头弥漫这腊梅的香味儿,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阿秀拿出赶制了几天的两个荷包,摘了几朵腊梅花偷偷的放在里头,想等一会儿去上香的时候,放在佛龛,等香客们都磕过了头,开过光了,把那兰花纹样的送给兰嫣,还有一个青竹图样的,自己留着。 阿秀刺绣的工艺一般,但是前世世子爷爱竹,所以唯独这青竹的绣艺,阿秀可谓是炉火纯青的。闲来无事,就索性又多做了一个青竹荷包,随身带着,只当是世子爷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兰嫣和锦心正在那边欣赏那两枝腊梅,兰嫣更是如水的心思,闻着花香,还不时蹦出两句诗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锦心瞧着自家姑娘这般的才情样貌,想到最终也不过就是做个妾而已,心里头便生出几分哀叹来,只稍稍偏过头,却正瞧见阿秀正小心翼翼的往两个荷包里头塞东西。锦心正要开口,阿秀忙不迭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人会意,便没说话,只凑到阿秀的边上。阿秀指了指那个绣兰花图案的荷包,又指了指兰嫣,锦心顿时就明白了,只接过了阿秀的荷包翻来覆去的瞧了眼,小声道:“你以前学过女红?这手艺倒是比我和琴芳看上去还好些。” “只学过一点点,瞧见孙绣娘以前留下来的样子,照着绣的。”阿秀一边说,一边又塞了两朵梅花往那青竹的荷包里头。锦心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那上头。阿秀忽然觉得心虚了起来,忙不迭道:“我爹以前最喜欢竹子了,我绣一个放在身边,就跟我爹陪着我一样。” 锦心便问她:“你爹把你卖了,你不恨他吗?” 这问题若是问前世的阿秀,答案无可厚非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恨,如果非要说三个字出来,那就是:非常恨。可阿秀现在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看穿了,父亲卖了她,也不过就是因为身不由己罢了。阿秀只低头想了想,说出两个字来:“不恨。” 锦心瞧着阿秀,眼里便又多了一份关爱,只伸手揉揉她的发顶,笑道:“其实能投生做一家人,已是很不容易,便是卖了你,何尝不是想为了你好,如今你到了姑娘跟前,不是我说,单单这些吃用穿着,只怕也比你以前在家强了不少呢。” 阿秀抬起头,感激了看了一眼锦心,小声问道:“锦心姐姐,你说姑娘以后会嫁给谁呢?”阿秀来府上也快半个月了,那些闲言碎语自然是听得不少的,只知道说兰家已经在为兰嫣物色人家了。可是看孔氏对兰嫣的教养,这分明不是为了培养一个当家主母,倒像是……阿秀不敢说,但是心里头少不得多多少少有了些猜测。 锦心闻言,忙不迭往兰嫣坐着的地方瞧了一眼,见兰嫣抱着那腊梅花枝,正在那边小憩,只上前将她身上的斗篷盖了盖严实,转身压低了声音,对阿秀道:“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当丫鬟的能知道的,你只管服侍好姑娘,反正姑娘离及笄还有些时日,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眼下谁也不知道。” 阿秀从锦心的话中,依稀听出一些端倪,只怕锦心也是舍不得自家姑娘去做小的,所以虽然回答的模棱两可,但还是不愿意将事情告知。阿秀只点点头,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再抬起头看锦心,那看着兰嫣的一双眉宇,分明是微蹙着的。如此看来,兰嫣的婚事,在她们这几个知情人看来,定然是不如意的。 卐卐卐卐卐卐 因的今日是十五,紫卢寺香火旺盛,山门下早已经停满了各家的马车。孔家和洪家的马车才到了山门口,便早已经有接待的僧人出来相迎。 孔姝和萧瑾璃两人由丫鬟扶着下车,孔姝带着白狐镶边的猩猩毡大氅,一张鹅蛋脸肤如凝脂,端庄贵气。萧瑾璃则稍显瘦削,身量较小,但是米分雕玉琢,一双杏眼顾盼神飞,一派小姑娘的天真可爱。 “表姐表姐,你快看,这寺院外头的红梅开的可真好看呀,比方才路上那一株腊梅树好看多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一会儿那两个小丫鬟来了,这儿的红梅只怕也要遭殃了。” 孔姝想起方才摔在雪地里的那两个丫鬟,也忍不住掩嘴笑了笑,“我瞧着,你只怕不是可惜这些梅树,而是羡慕的紧那两个小丫鬟吧?” 萧瑾璃翘起唇瓣,一脸不服道:“姝姐姐最没意思了,要是赵家表姐在,断不可能这么说我的。” 另外两辆马车上,孔氏和洪氏也相继下车,和出来相迎的和尚见过了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寺院里头去了。 13|第 13 章 萧谨言才走了两三步,忽然后背被什么东西给砸到了,紧接着只觉得脸颊上冰冰凉一片,便听见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言表哥也真是的,出来玩也不喊上我。” 清漪和清霜就跟在萧谨言身后,听见声音便知道是赵家表小姐来了,清霜忙不迭上前向赵暖玉行礼,清漪素来不喜欢这个没规没矩的表小姐,只上前拿帕子为萧谨言擦去脸上未化开的雪花。 孔氏听了这声音,也不由就后背一凉,强忍着拧眉的冲动,转身瞧了赵暖玉一眼,只见她穿着一声鲜红的骑马装,头上毫无冗饰,不过是将辫子编成了攒心小辫,拢到头顶,用一圈白珍珠络住了,诈一看还有几分男孩子的英气。 萧谨言对这个表妹倒是不讨厌,在前世两人就相交甚好,不过老太太总是想了把两人凑成一对儿,好在那时候没两年前线告急,赵将军奉命出征,赵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跟着他爹一起打鞑子,还混出了一个女将军的名号。 赵暖玉两三步走到孔氏和洪氏跟前,只微微福了福身子,抬起头俏皮的看了一眼孔氏道:“给舅母请安、给洪夫人请安。” 孔氏对赵暖玉本就有三分成见,再加上老太太一味夸赞她好,就又多了两分,倒是洪氏对这样机灵古怪的姑娘并不排斥,孔姝从小文静,洪氏倒是觉得,女孩子灵巧些,也很讨人喜欢。 两人还未及喊赵暖玉起身,那边萧瑾璃只拉着孔姝过来,孔姝一边走一边笑着道:“欣赏你的人来了,这下你可高兴了。” 萧瑾璃忙迎上去,拉着赵暖玉的手道:“玉姐姐,你瞧瞧,这寺外的红梅开的多好看,一会儿我们去折两枝好不好?” 赵暖玉想了想道:“折两枝,过两天就谢了,我哥院子里有一株红梅,种了好些年了,如今他正在边关练兵,鲜少回来,不如明儿我让下人起了出来,送到你府上,直接种到你的玲珑院里头,你说好不好。” 赵暖玉的兄长赵旷,正是前世萧瑾璃所嫁之人,萧瑾璃此时已经情窦初开,听见赵暖玉这么说,只红着一张笑脸道:“那……那怎么好意思呢,万一旷表哥哪天回来了,想要赏花了那怎么办?” “那就让他去你的玲珑院赏呗,反正他也难得回来,留着那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院子里,也怪可怜的。” 孔姝站在一旁,早已经将萧瑾璃的表情尽收眼底,只笑着凑上去道:“这梅树放在你的院子里,除了赏花,实在是还有别的好处呢!” 萧瑾璃只不解问道:“什么好处?” 孔姝只笑了笑,拿帕子半遮容颜,小声道:“睹物思人呗!” 萧瑾璃顿时就气的脸红脖子粗,不等孔姝逃走,便要追上去,倒是被赵暖玉一把给拉住了道:“你就说吧,到底要不要?” 萧瑾璃撅着嘴,咬了咬唇瓣,只羞答答的点了点头。 ※※※※※※ 阿秀挽起帘子,瞧了一眼车外,方才还天光大亮,这会儿天色倒是暗了下来,空中飘下了鹅毛大雪。索性马车里头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她们每人捧着暖炉,倒也暖和。兰嫣似乎对这次紫卢寺之行并不是很期待,一路上都在打瞌睡,锦心只上前,帮她把盖在身上的斗篷又掖了掖好,这才又静悄悄的跟阿秀说起的话来。 “阿秀,你是想跟这姑娘去姑爷家呢,还是比较想以后能出府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做正头夫妻呢?” 阿秀抬起头想了想,其实这问题在阿秀进兰家的第二天开始,她就不想了,因为总觉得现在去想这个问题,远了点,不过既然锦心这么问起了,阿秀倒是又想了想。 “我自然是想出去做正头夫人的,但若是跟着姑娘去了姑爷家,姑娘肯定还是会给我们陪个正经人家的。只不过那样,就更能长长久久的服侍着姑娘了,这样也好。”作为一个下人,实在没有资格枉论自己的幸福,能靠着主子,主子幸福自己便跟着幸运些罢了。 锦心见阿秀这一本正经的表情,只伸手捏了捏阿秀的鼻子道:“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一样。” 阿秀慌忙低下头,装出一副冏样,这老芯子装在这嫩肉里,一不留神就忘了自己几岁了。 忽然间,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驾车的人拉长着嗓子大喊:“闪开……都闪开……” 阿秀只觉得马车一震,便慌忙的向路边靠过去,紧接着马蹄声越来越靠近,外头赶车的大汉扭头吩咐道:“姑娘们坐稳些,这儿路窄,有人超车。” 阿秀慌忙就抓住了栏杆,兰嫣被震了一下,睁开眸子,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脸上带着怒意道:“京城就这些不好,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太多了,到哪儿都能遇上,上个香而已,让了官家的车队,这会儿又要让超车的了。” 锦心一边上前替兰嫣理了理松散的鬓发,一边道:“以前在老家,姑娘不也经常让陈叔超车的吗?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到了京城,多知道一些京城的规矩也是好的。” 兰嫣只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将身子稍稍的挪到了窗口,只撩开帘子,探出头去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轻裘缓带、神态潇洒的男子策马扬鞭,从马车旁边呼啸而过,他的身上似乎还隐隐带着檀香的气息。那人似乎也惊叹于马车中佳人突如其来的惊鸿一瞥,只回头过去,远远的看着。 佳人凭栏、眉目如画,雪花点缀了她乌黑的鬓发,这一幕美的让人窒息。洪欣宇刹那间就忘了挥动手下的鞭子,只挽着缰绳恨不得将时间定格。 忽然前头有人从马车的车窗里探出一个头来,对着他大喊:“哥,你还说你最近骑术精进,看来都是骗人的,连个马车都跑不过。” 洪欣宇这才缓过神来,朝着马背又扬了一鞭子,赶上前面的马车。兰嫣松开帘子,脸颊微微泛红,锦心见了,忙不迭送了手炉上去,小声道:“姑娘,外头风大,仔细呛了风,晚上又要咳起来。” 兰嫣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只抱着手炉靠在马车一角,眼神却止不住的往那帘子外头瞟了瞟。 ※※※※※※ 进了山门,拜过了各个大殿里头的菩萨,孔氏和洪氏两人只入了禅院闲聊起来。 孔文和萧谨言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三个姑娘,萧瑾璃只四周瞧了瞧,挑眉道:“我就说这庙里没什么好玩的,这么冷的天,一大早的,还不如在我的玲珑院里暖被窝呢!” 赵暖玉只笑着道:“听说这紫卢寺后山一眼状元泉,不然我们去打泉水去,我哥还说,等开春从军营里头回来,他还想去考个武状元呢!” 萧瑾璃听赵暖玉这么说,一双眼睛亮了起来道:“旷表哥年后要回来吗?是不是要在家住上一阵子,我听说最近北边也没有打仗,天寒地冻的在营地里守着,还不如在家的好。” “这我也不清楚,守边的将士不能擅自回京,这回也老祖宗去求了太后娘娘,说我哥年纪大了,要回来……”赵暖玉的话还没说完,萧瑾璃的脸顿时就通红了起来,赵暖玉便改了话茬继续道:“反正他过完年会回来是真的。” 孔姝又往前走了几步,倒似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开口道:“听说欣悦郡主也要来,怎么这会儿还没到呢?” 萧瑾璃对欣悦郡主没什么好感,长着一张讨喜的脸,偏偏是个刁蛮的性子,对于同样被捧在掌心里头长大的萧瑾璃来说,欣悦郡主也没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当今太后的亲外孙女,便把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欣悦姐姐那么爱睡懒觉,只怕这会儿还在被窝里孵小鸡呢!” 萧瑾璃的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大步从门外走进来,只开口道:“是谁又在人背后说坏话,这次可被我抓个正着了!” “什么背后说人坏话,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而已,难道你不是我们中间来得最晚的人吗?”萧瑾璃撇撇嘴,瞧见欣悦郡主身后的洪欣宇,只笑着迎上去道:“宇表哥,你也来啦。” 说起来萧家和洪家并没有亲戚关系,不过孔家和洪家既然是姻亲,所以萧瑾璃也跟着孔姝一样,称洪欣宇一声表哥。孔姝见了洪欣宇,只微微欠了欠身子,那边洪欣宇抱拳还了半礼。 欣悦郡主瞧了一眼这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只撇撇嘴道:“这大冷天的,也没什么好玩的,不然还是进屋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萧瑾璃素来不爱与欣悦郡主为伍,只拉着赵暖玉的手道:“玉姐姐,我们去后山找泉水去,一会儿带些回去,就埋在梅花树下,等下次你们来我家,我用它泡君山银针给你喝。” 孔姝见萧瑾璃拉着赵暖玉的手走了,只能看着她们笑笑,上前去和欣悦郡主攀谈了起来。 说起来她们虽然是表姊妹,但是年纪相仿,孔姝不过比欣悦郡主大了一个月而已。欣悦郡主见孔姝迎上来,也还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只转身道:“表姐,我们进去喝茶,这大冷天的,哪里还有泉水,只怕早就被冻成了冰块了。” 14|第 14 章 大殿里香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阿秀跟在兰嫣的身后,一个殿一个殿的参拜了起来。朱氏跪在佛前,虔诚的阖上双眸,口中难念念有词。阿秀将两只香囊放在了佛龛前头的佛台上头,自己也跟着跪下来,三拜九叩。 保佑世子爷这辈子长命百岁、福寿安康。阿秀心里想着,嘴角边忍不住露出笑意。朱氏已经起来,瞧见阿秀仍旧伏趴在佛像前,样子说不出的虔诚,只忍不住点头笑笑。这时候邢妈妈在殿外给朱氏使了一个眼色,朱氏只先提了衣裙走到殿外,邢妈妈便凑上去,小声道:“打听到了,国公府休息的禅院就在西边的菩提院,不过除了国公府,今儿孔家也来了。” 朱氏只淡淡叹了一口气道:“早就听说国公夫人有意娶孔家的姑娘做世子夫人,只怕这次也是有意为之,我们不必太过刻意,一定要让她们以为,这只是巧合而已,千万别让兰姨娘难做。” 邢妈妈只点点头道:“我方才已经捐足了香火钱,点名要了菩提院隔壁的明镜院休息。” 朱氏只点点头,看着里头还跪在佛祖跟前的兰嫣,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舍。 兰嫣跪拜起身,阿秀上前扶了兰嫣起来,大殿门口的签筒里头放着竹签,白胡子的老和尚正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兰嫣走过去,手指略微碰了碰那签筒,却是不敢拿起来,只又缩了回来。那老和尚抬起头,捋着山羊胡子看了兰嫣一眼,只笑道:“小姐今日红鸾心动,难道不要求一签,看看姻缘?” 朱氏站在门口,听见这一句,心跳莫名就快了起来。这正主就在在紫卢寺里头,偏生这老和尚还说兰嫣红鸾心动,莫非有些本事? “嫣儿,既然大师这么说,那你求一签也无妨。”朱氏进殿,看着兰嫣手下的签筒,倒是有了几分期待。 兰嫣眼中倒是透过了几分漫不经心,脑子里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方才在马车上惊鸿一瞥的那个男人,只信手将那签筒拿了起来,递给阿秀道:“你去帮我求一签吧。” 阿秀抱着个签筒,真是进退两难,她两辈子也没求过签,万一运气不好呢?要是求了一个下下签,岂不是……阿秀看看朱氏,朱氏见兰嫣这样,也不强求她,只笑对阿秀道:“你去吧,心诚则灵,佛祖不会怪罪的。” 阿秀见朱氏也发话了,也到不担心了,便抱着个签筒,落落大方的跪在菩萨跟前,三拜九叩之后,拿起签筒摇了起来。兰嫣看着阿秀手中晃动的签筒,只抓着手绢,心里头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和尚撵着山羊胡子,念出这两句经文。 兰嫣的眼梢一动,嘴角似乎微微翘起,朱氏并不知道这两句的含义,只又问道:“那敢问大师,这事情,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老和尚点点头道:“事情自然是成的,不过中间应该还会有些曲折,夫人不必操之过急,应耐心等待、静候佳音。” 朱氏听老和尚这么说,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只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事情能成,那就没白费了那些周折。” 说话间邢妈妈已经打点好了休息的地方,阿秀瞧了一眼供桌上的荷包,等攒够了香客们的叩首,这荷包也算是开了光了。 ※※※※※※ 萧谨言跟着孔文、洪欣宇三人出了禅院,往僧侣们住的地方去看望一位故人。只见小院洗扫的很干净,一把笤帚靠在院墙上,三人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出了声音道:“今日廊下喜鹊叫个不听,果然是有客自远方来。” 萧谨言只笑着道:“我们算不得什么远客,不过就是顺道来看看你而已。” 谈话见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从禅房里头出来,眉清目秀、皮白瘦削,穿着宽大的僧袍,让人看着忍不住心酸。洪欣宇瞧见他,只上前在他肩上轻轻的锤了一把:“我听说和尚大多数都是白白胖胖的,怎么你越养越瘦了?” 那小和尚也不理他,一本正经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又笑着道:“心轻、则体态也跟着轻盈些。” 洪欣宇只笑道:“果然当了和尚就不一样了,说话透着一股子的禅味。” 萧谨言却不像洪欣宇那般玩笑,只开口道:“其实你又何必真的来出家呢,那些大臣们都是风言风语的人,你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心里难道就高兴了?” 这小和尚不是别人,正是萧谨言前世的至交好友,已故恒王的世子爷周显。他母亲因生他而难产而亡、恒王又在几年后战死沙场,如今恒王府只留下这么一根独苗,前年太后病危,钦天监算出有人刑克,那刑克之人却正好是恒王世子,原本只等着封爵即位的他,抛弃了功名利禄,遁入空门。说来也奇怪,自那日以后,太后娘娘的身子果然就好了起来。 “何为高兴,何为不幸,本就难以言喻,我如今过的心静如水,未曾就不是一件好事情。”周显领人众人进室内,焚香煮茶,一派逍遥。 四人喝了一盏茶下去,孔文也开始劝道:“如今这两年太后娘娘的身子硬朗,不如你就请旨回京罢了,你堂堂的小郡王不做,来这里做小和尚,又是何苦呢?” 周显见众人都劝他,只笑着摆摆手道:“那可不行,我在这里还有要事,等你们都完婚了,我再出去,也好省我几两礼金。”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却只有萧谨言眉宇紧蹙,想要大婚的人还没找到呢,他跟谁大婚去?萧谨言揉了揉眉心,一时间又想起这些恼人的事情。 周显见了,略略低眉笑了笑,只开口道:“最近我们寺中来了一位解签的高手,尤为会看姻缘,你们若是有什么想求的,倒是可以去观音殿那边,让他帮你们瞧一瞧。” 洪欣宇想起马车里那眉目带笑、恍若天人的兰嫣,顿时起了兴致道:“好好好,眼下就是年关,顺便看看来年的境遇。” 孔文对这件事情表示不热衷,倒是萧谨言也难得站了起来道:“既然是小郡王引荐的,那我们去看看又何妨。” ※※※※※※ 阿秀跟在兰嫣的身后,往前头的明镜院里头去,朱氏和邢妈妈走在前头,兰嫣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在后面,不远处忽然传来几个男子的声音。朱氏听见了,只忙带着兰嫣几人,低头站在一旁。阿秀忙不迭也跟在后面,远远的看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和尚带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从远处走过来。见人渐渐近了,阿秀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瞧。 兰嫣只垂首等在一旁,稍稍抬起眸子,却正瞧见那洪欣宇跟着一众人一起过去,顿时只觉得面上一片酡红。 只等那一行人走原来,朱氏才从墙角出来,邢妈妈小心上前扶着朱氏,朱氏只压低了声音道:“方才走在中间的那个,便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朱氏去国公府看望兰姨娘的时候,依稀见过萧谨言几次,虽然那一行人各个容貌出众,但朱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因为萧谨言的身高,比起同龄人都要高上那么寸许。 阿秀见那群人已经走了,便上去扶了兰嫣继续往明镜院去,才上前便瞧见兰嫣那涨得通红的脸颊。阿秀有些疑惑,只回眸朝着方才那些人走过去的地方往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忽然一闪,消失在了墙角。 阿秀的手颤抖了一下,咬着唇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巷子里,哪有萧谨言的人影。 ※※※※※※ 老和尚捏着签文,山羊胡子早已被撵得油光可鉴。只摇了摇头道:“这一个时辰之内,两个人摇了同样的签文,百年一遇啊!” 洪欣宇抢过签文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说,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结果,忽然之间那个人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孔文接过洪欣宇手中的签,一边看签文一边道。 萧谨言只垂着头默默的想了半天,在大殿里转来转去,忽然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过一般,他竟然就移不开眼了。 那是一只小巧秀气的荷包,上头绣着青竹的图案,做工虽然算不上精美,但是一针一线可以看出用心来。萧谨言一下子就伸手拿起了那只荷包,转身跑了出去。 15|第 15 章 孔氏捏着帕子,站在禅院的门口远远探头望着,见王妈妈回来,忙不迭迎上去问道:“王妈妈,找到言哥儿了没有?” 王妈妈上前,一边喘气一边道:“太太别着急,山门外头的车夫都在,说明世子爷没有离开这寺庙,可能是一时迷路了,所以还没回来。” 孔氏只按着胸口,忍住泪道:“这紫卢寺也不是头一次来,怎么可能就走迷路了呢?分明是他有意要躲着我们。” 那边孔文见孔氏着急,只上前安慰道:“姑妈,我瞧着表弟似乎不是故意要走的,而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找了出去,当时我们几个在解签,一时也没在意,就看着他往外去,以为他一会儿就能回来,谁曾想过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他回来,便以为他已经自己先回了菩提院里来了。” 孔氏只走到房中,斜斜坐在罗汉榻上,歪着头道:“你不知道你这个表弟,最近也不知是得了什么魔怔,天天心不在焉,还时不时犯头疼的毛病,我带他来这里,本意也是为了让大和尚为他念些经,让他早些好起来的。” 洪氏听孔氏这么说,倒是也有些担心了,这可是女儿要嫁得人,万一身子不好,可不得毁了闺女一辈子。洪氏只开口问道:“我瞧着言哥儿的精气神倒是好的很,会不会也是被什么人给……?” 孔氏才想接话,看见周显还站在那里,深怕他忌讳了,只强笑道:“那应该不会的,家里头逢年过节也时长请了道士和尚做些法事,应该干净的很,至于人吗?国公府几十年也都一直平平安安的,也不像是有什么人……” 洪氏见孔氏这么说,索性又把话说开了,只凑过去道:“我不是说有什么人克言哥儿,我是怕会不会有人暗地里拿了什么东西害他,毕竟今年言哥儿过的可不顺遂,又是掉河里,又是生病,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小心些总是好的。” 周显见妇孺们的想法不过就是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心里不由苦笑,可一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还是那些饱学之士的功劳,便也不觉得孔氏和洪氏可笑了。 孔文送周显出门,外头洪欣宇已经找了一圈回来,身后跟着赵暖玉和萧瑾璃。 洪欣宇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只一屁股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我可是跑不动了,整个寺院都快翻遍了。” “后山也没有吗?”孔文问道。 “我们两就从后山回来的,那儿也没什么人去,表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洪表哥说我哥丢了?” “我看你哥不是人丢了,是魂丢了。”孔文只甩了甩袖子,也跟着坐下来道:“我们也不用再去找了,这紫卢寺就这么大的地方,哪里就能丢得了他。” 孔文正说着,忽然抬起头来,见清霜端着茶盘从厅内出来,手肘下还夹着两个蒲团。清霜放下了茶盘,拿着蒲团低头道:“天这么冷,就这么坐下,小心受了凉,回去坏肚子。” 孔文忙站起来,看着清霜垫好了蒲团,那白玉一般的脸颊上微微泛着米分色,透着少女的芬芳。 “两位表哥,我脚程快,再出去找一圈,你们两个就在这儿歇歇脚,喝喝茶吧。”赵暖玉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又往外头去了。说起来赵暖玉其实对萧谨言虽然没有什么意思,可是按照赵家老太太的话,闺女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找一个能看得过眼的嫁了也就算了。赵暖玉在京城这一行公子哥里头比来比去,发现也就萧谨言是属于自己能看得过眼的行列。 赵暖玉走到菩提院门外,瞧见周显穿着僧袍,正一个人走在前头,颇有些寂寥。 “喂,小郡王,我问你,当和尚有什么好的,你非要来当和尚。” 周显看了赵暖玉一眼,双手合十,文绉绉念了一句:“贫僧法号忘尘。” 赵暖玉扑哧笑了一声,只跟上去,走到他身旁道:“我爹说,让我经常来瞧瞧你,当初王爷战死沙场,我爹说是他护驾不利,没有保护好王爷。”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赵将军不必自责,贫僧也不会怪罪于赵将军,惟愿将军安好,保我大雍江山永固。”周显说完,又念了一句佛号,远远的就走了。 赵暖玉只慌忙跟了上去道:“哎你别走啊,听说言表哥走丢之前,就是跟你们在意,你好歹告诉我,他为什么就忽然走丢了呢?” ※※※※※※ 萧谨言寻遍了前殿、后殿、客堂、祖堂、山前山后,连僧侣们住的禅房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阿秀的人影。那手中的荷包分明就是真的,可怎么就找不到人呢?萧谨言握着荷包,想起那两句签文: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是要自己等了? 萧谨言只叹了一口气,略显无奈的往菩提院去,外头的雪忽然就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萧谨言踩着满地的雪花,在冗长的巷子里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不远处清霜清漪正打着伞迎出来,瞧见萧谨言一步一摇的往前走,只慌忙就跑了过来,迎到萧谨言的身旁,萧谨言只觉得眼前一黑,两眼顿时看不清什么东西,就着两个丫鬟的搀扶,倒了下去。 老禅师握着萧谨言的脉搏,眼眸中含着慈爱的光芒,一看就是得道的高僧。那人松开手,向孔氏念了一句佛号,只开口道:“萧夫人不必担忧,贵公子只是急火攻心、外染风寒,所以一时间病倒了,他底子不差,吃上两幅药,必定没有大碍。”老禅师说完,只喊了门外的小沙弥进来,吩咐道:“去拿几贴寺中常备的驱寒药来,交给萧夫人。” 孔氏千恩万谢,把老禅师送到了菩提院门口,转身脸上早已经又蒙上一层忧愁,只慌忙进到里间,看着两个丫鬟为萧谨言擦汗退热。 “好端端的,反倒又病了,早知道就不该走这一趟了。” 洪氏从外间进来,只看了一眼炕上的萧谨言,上前搀着孔氏一起到外间厅里。 “到了庙里还生病,只怕那东西厉害着,你听我的,回去之后请几个道士到府上再念一念,最好是到言哥儿住的地方念一念,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年节里头,也不兴动药罐子的,这样拖下去可不行。” 孔氏只抹了一把泪,点点头,外头小丫鬟送了些点心过来,方才为了找萧谨言,众人都没有好好用过午膳,这会儿倒是都有几分饿了。 孔姝从外面进来,只向两位福了福身子道:“姑妈,表哥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好是好些了,眼下还没醒过来,外头又下着大雪,只怕我们一时也走不了了。” 洪氏只将孔姝拉到了身旁,笑着道:“你表哥病了,我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出去跟你哥哥说一声,我们先回去,顺道再去城里请个太医过来,让他给你表哥好好看一看。” 孔姝只应了一声,往外头去,这时候外头下着雪,天空灰蒙蒙的,隐约却传来了一阵阵悠扬的琴声。 ※※※※※ 阿秀正抱着手炉坐在窗前的杌子上,看着兰嫣的指尖拨过琴弦。兰嫣只撇了撇唇,笑道:“没想到这小小的禅院里头,还有一架能弹得起来的琴,虽然音色比我那架绿漪琴差了一些,不过也算不错了。” 阿秀只笑着道:“那是姑娘你琴艺好,随便什么琴拿到手都能弹起来,要我就只能看着它干瞪眼了。” 兰嫣扭头瞧了阿秀一眼,眼底微微有些笑意,其实她并不知晓,这琴是朱氏一早命人预先在这里准备好的。萧谨言就住在隔壁的禅院,身份有别,自然不能亲临拜访,唯一的办法,就只能看看能不能用兰嫣的琴声将他吸引过来。 兰嫣随性的弹奏了两首,颇觉的无聊,再加上天寒地冻的,她的手指也有些僵硬。阿秀忙不迭把怀里的手炉递过去,拉开帘子,外头鹅毛大雪铺面而来,阿秀站在廊下道:“雪下这么大,只怕今日要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就不回去罢了。”兰嫣有些悻悻然,这时候邢妈妈从外面回来,见阿秀站在门口,露了一条缝,忙不迭喊:“阿秀快进房里去,仔细灌了风,着凉了。” 邢妈妈进了偏厅,朱氏正坐在炕头暖手,见邢妈妈进来,只将暖炉递给了丫鬟道:“快拿过去让邢妈妈暖暖身子。” 邢妈妈接过了暖炉,只上前道:“打听到了,方才那边院子里乱糟糟的,原是那国公府的世子爷也不知怎么忽然发了邪风,一个人跑出去了,这会儿人总算是找回来了,听说是病了,请了寺里行医的老禅师瞧过了,说是着了风寒。” 朱氏眉梢透出一些喜色来,只微笑道:“那这么说,他们今儿必定是不回去了,这样一来,倒是老天爷给嫣儿留了个机会,这样看来,那一签果然没有白抽了。” 16|第 16 章 萧谨言又梦到了八年后的那个早晨,他从衙门回来,看见阿秀冰冷的尸体躺在血泊之中,腹部还高高的隆起,可腹中的孩子却已经死了,再也不会隔着肚皮,蹬他父亲的掌心。 服侍阿秀的丫鬟们一个个含着泪站在门口,就连郡主也都红着眼圈,在一旁劝慰道:“一早上宝育堂的人来过了,说是孩子太大,林姨娘生不出来,折腾了一晚上,人还是没了。” 萧谨言从睡梦中吓醒过来,脑门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忽然有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活在八年后,以为回过来的这半年,才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娘……娘子……”萧谨言张嘴,有些艰难的喊了坐在他床前的欣悦郡主一声,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容貌虽然没有改变,但脑后长长的秀发,分明昭示着她还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欣悦郡主偶然听见萧谨言这么喊她,也略略吓了一跳,脸上绯红起来,只低下头,装作没听见而已。外头的丫鬟们听见里头有响动,忙不迭就从外面进来。萧谨言见清霜进来,只有些结巴的问:“我……我娘呢?” 清霜忙倒了一杯热茶,送过去给萧谨言道:“太太去前头庙里让老和尚为世子爷念经祈福了,吩咐奴婢们好好服侍世子爷。郡主说一会儿就要回去了,这才进来瞧了瞧世子爷。” 萧谨言这会儿的神色却有些复杂,索性欣悦郡主已经从他的床前站了起来,往房外头走了几步,扭头看着萧谨言道:“言表哥方才说过的话,欣悦可已经记在了心上了,那欣悦就在家中静候佳音了。” 萧谨言顿时脸色就起了变化,奈何当着下人的面,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辩解,便索性冷着脸道:“郡主大概是误会了,方才我并没有说什么话。” 欣悦郡主毕竟是还是姑娘家,哪里知道萧谨言居然脸皮厚这个程度,直接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吞了回去。欣悦扬起头,正打算辩驳,想了想忽然就把话头给压住了,只笑着道:“没事,我会想办法让你再说一遍的。” 萧谨言还想再说什么,那边早有丫鬟上前为欣悦郡主掀开了帘子,两人一行就走了出去。 清霜上前,见萧谨言额头上还渗着汗珠,只拿了帕子上前为他轻轻的擦了起来。萧谨言伸手摸了摸身上,忙问道:“方才你们服侍我更衣的时候,有没有瞧见一个东西?” 清霜只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银白色的荷包,上面绣着浅碧色的青竹,甚是精细。萧谨言忙不迭就荷包拿了过来,只放在掌心反复的看来看去。那边清霜见了,只笑道:“这种荷包,也不知清瑶做了多少给你,从没见你这样宝贝的,怎么房里人做出来的东西你不懂得珍惜,偏就喜欢这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这话还当真说到了萧谨言的痛处,他还当真不知道这荷包的主人现下在哪儿,只小声的把清霜喊道了门口道:“你悄悄的帮我出去打听打听,今儿都有哪些人家来紫庐寺上香了?” “世子爷,你该不会真的连这荷包是哪家姑娘的都不知道吗?”清霜见萧谨言一脸的为难,只劝慰道:“爷,凭她是哪家姑娘,难道国公府的门第还不够高吗?便是一般人家的小姐,能进到国公府做个贵妾,那也不算糟蹋了,爷何必要受这相思之苦呢?依我看不如回了太太,等爷和孔家表姑娘大婚之后,让太太和少奶奶提一提,抬进了门也就是了。” 萧谨言却是不说话,反而抬起头问了清霜一句:“那若是我要纳你做妾,你可愿意?” 清霜冷不防见萧谨言问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涨红了脸,一时间无言以答,怔了良久,才认命的开口道:“奴婢本就是爷房里的人,爷要怎么样,自然都是听爷的。” 萧谨言只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只安心替我去办差去吧。” ※※※※※ 下午雪下的小了许多,用过了午膳,兰嫣在房里歇中觉,阿秀趁着这个空当,往观音殿那边跑了一趟。她本就身量矮小,方才的积雪还未来得及清扫,铺在冗长的巷道里头,阿秀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 走到一处禅院门口,瞧见一个小和尚正在那边扫路上的积雪。院里头的积雪还未扫清,倒是先扫起了门口路人行走的地方。阿秀打着黄纸伞,顶着风雪前行,忽然脚下打滑,小身子整个往雪堆里头倒了下去。 一旁的小和尚见了,忙不迭就上前,把阿秀扶了起来。阿秀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抬起头瞧了一眼那小和尚,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那小和尚见阿秀长相秀气,一双大眼睛跟会说话一样,且又是十来岁的孩子,也无端觉得有些喜欢,只弯腰帮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道:“小姑娘,别乱跑了,这寺庙不小,小心迷路了。” 阿秀虽然记性不算太好,但是这声音他还是听了出来,前世她只来过这紫庐寺一次,便是和世子爷一起看望一个染病的故人。阿秀再抬起头看了周显一眼,忽然恍然大悟,眼前这个人,不正是世子爷口中所说的小郡王吗? 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认出自己,可阿秀还是紧张的浑身冒出冷汗来,捡起一旁的伞,一句话不说就跑了。阿秀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是白活了,只要和世子爷有关的人和事,她遇上了,就怎么也淡定不起来,索性她这小小的躯壳,成了她很好的掩饰。 ※※※※※ 观音殿中,王妈妈递了一炷香给孔氏,孔氏三拜九叩,只亲自起身,将香插入了佛像前的香炉中。王妈妈上前扶了孔氏,开口道:“给世子爷祈福的经文已经念过了,香油钱也另外添了,方才小丫鬟来传话说,世子爷已经醒了。” “阿弥陀佛。”孔氏忙不迭又双手合十,对着菩萨念了一句。 大殿的后方,朱氏正也跪在菩萨的跟前,口中也是念念有词,邢妈妈上前扶了朱氏起身道:“太太,国公夫人那边已经好了,太太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朱氏只摆摆手道:“身份有别,还是不去了,我们在这儿跪了也有许久了,她身边的王妈妈是认得我的,若是她没向国公夫人提起,只怕也是不方便。” 邢妈妈只想了想道:“不如一会儿我亲自去把王妈妈喊出来,让她……” 朱氏忙不迭就摇了摇头道:“千万别,你若这么做了,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们若是当没瞧见我们,我们也只当没让她们瞧见而已。”朱氏说着,正转身要走,就瞧见阿秀打着伞从远处过来了。 阿秀见朱氏在观音殿后殿,只忙上前行了礼,朱氏问了她几句兰嫣的事,又道:“这下着大雪的,你从禅院跑过来,可别冻坏了。” 阿秀只笑着道:“回太太话,前几日给姑娘绣了一个荷包,今儿趁着来庙里,放在佛台上,受众人叩拜开光,正好送给姑娘保平安用。” 朱氏对阿秀也格外偏爱,明明才十岁的姑娘,这小脑瓜已经会关心别人,为别人着想,若是以后有她陪着兰嫣,想必兰嫣的日子也会过的好些。更何况……朱氏瞧了一眼阿秀这俊俏的眉眼,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这般秀美清灵,长大了,只怕是一个了不得的美人坯子。 “还是你有心,阿月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把她带出来见见世面了。” “阿月还小呢,以后她只会比我更懂事。” 朱氏只宠爱的揉了揉阿秀的发顶,继续道:“我和邢妈妈先回去了,你一会儿也早些回去,陪着兰嫣。” 阿秀送了朱氏离去,才绕到了前殿里头,孔氏正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阿秀瞧见孔氏的背影,便知道今日她只怕没有看错,那一闪而过的背影,正是萧谨言无疑。 阿秀阖眸,跪在蒲团上,小小的双手合并,默默许下心愿。对阿秀来说,孔氏也是再宽厚不过的主子,虽然她不过是萧谨言的一个通房而已,却也从不曾苛待于她。 “佛祖,若是你真的能显灵,保佑许国公一家,平平安安。” ※※※※※ 孔氏回到菩提院的时候,萧谨言已经下床了,外头的雪小了一点,但还是熙熙攘攘的。萧谨言就站在廊下,看着远处的风景发呆。孔氏见闻,忙不迭从王妈妈的伞下头直接就上前几步,走到萧谨言的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脑门道:“怎么起来了?” 萧谨言忙扶着孔氏进门,屋里头烧着滚热的地龙,一下子呵气成白,萧谨言只笑道:“在屋里觉得闷得慌,所以在外头站了一会儿。” 索性孔氏见萧谨言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捧着暖炉,想来是丫鬟们死活也拗不过他,所以才这样全副武装的让他出去。 孔氏瞧着萧谨言略带病容的脸色,只心疼道:“言哥儿,你如今也越发大了,以后可不要再动不动就不见人了,我可受不住这样的吓。万一要是有些什么,只怕我也是要活不成的。” 孔氏说着,是忍不住就擦了擦眼泪,萧谨言也觉得对不起母亲,他两世为人,更深知母亲在国公府的不易,自己便是她唯一的倚靠。如今既然知道阿秀就在这附近,他也应该定定神,想一想后面的事情。 “母亲不用担心,孩儿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 17|第 17 章 阿秀在佛台上找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那青竹荷包。给兰嫣绣的兰花荷包好端端的就躺在那边,唯独那个青竹荷包却不见了。 这大殿里头人来人往的,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在佛祖的眼皮底下做这种顺手牵羊的缺德事儿。 阿秀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跪在佛祖跟前道:“佛祖保佑,要是你瞧见了谁偷偷拿走了我的荷包,可不能轻饶了他,敢在佛祖的眼皮底下顺手牵羊,好歹也要罚他一罚的。” 萧谨言坐在厅里,正在听孔氏说话,没来由就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孔氏忙不迭喊丫鬟递了帕子过来,萧谨言接了帕子,只捂着嘴,又是一连串的喷嚏。孔氏只心疼道:“听娘的话,你还是房里头躺着吧,明儿再回去也是一样的,马车上冷,这一路赶回去,只怕病就更重了。” 萧谨言只点点头,由丫鬟们扶着进了里间,外头清霜打着伞回来,孔氏见了,便问道:“世子爷还在房里头呢,怎么你反而没在跟前服侍着?” 清霜上前,向孔氏行过了礼数道:“奴婢方才走的时候,世子爷还躺着,老太太房里的吉祥姐姐听说我们要来紫庐寺,只让我带了几个络子过来,放在佛台上供一下,好开光了拿回去给老太太用。” 孔氏闻言,也不说什么,只让清霜赶紧进去。萧谨言却是在帘子后头听了个明白,不等清霜进去,只忙不迭问道:“你说,那放在了佛台上的东西,原是还要拿回来的?并不是丢在那边就算数了?” 清霜笑道:“那是自然,东西放在佛台上,受香客朝拜,便是开光,受的跪叩越多,越有护身的作用。” 萧谨言听了,脸上不由就扬起了笑,只不等清漪上前解开他的大氅,大手一挥,撩开了帘子就往外头跑了出去。 孔氏正坐在厅中端水饮茶,见萧谨言风一样的跑出来,只急忙放下了茶盏追出去道:“这大冷天的,你身子还没好呢,跑出去做什么?” 萧谨言这会儿心中高兴,难免面露喜色,只大声道:“娘我没事,去小郡王那边坐坐就回来,不用丫鬟跟着。” 孔氏正说要让丫鬟跟着,见萧谨言丢下这么一句话,也只好随他去了,又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那你早去早回。” 萧谨言一口气走过了三个弯,见周显正在院里头扫雪,门口大道上的雪已经清扫的干净。一袭红衣在周显的身边转来转去,见萧谨言过来,忙不迭就迎了出来道:“言表哥,你身子好了吗?” 萧谨言也顾不得他们,只笑道:“好了,表妹,山中天气严寒,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吧。” 赵暖玉见萧谨言精气神好的很,便只点了点头,手中的金丝马鞭一挥,只笑道:“既然言表哥你好了,那我就先走了,大年初一我再上你家拜年去。” 周显见赵暖玉总算走了,略略松了一口气,笑道:“总算送走了这尊菩萨了。” 萧谨言只笑道:“怎么,你一个和尚,还有怕菩萨的时候?” 周显忙不迭又双手合十,念起了经来,萧谨言辞别了周显,往前头的观音大殿走去。 午后庙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偶尔也有几个香客在大殿里走动,萧谨言深怕自己来迟了,故而脚步走得更快了些,谁知等他走过去一瞧,佛台上已经少了好些东西,萧谨言只拧着眉头细想,分明记得那青竹荷包的边上还有另外一个相似的荷包。 萧谨言气得差点儿就要吐血了,走到一旁问那老和尚道:“大师傅,你可看见今儿有没有什么小姑娘,过来这里拿走了一个荷包?” 那老和尚瞧了一眼萧谨言,撵着白胡子想了半天道:“今儿是十五,来庙里上香的姑娘可多了,一早上荷包也不知道放了多少个在上面,刚才还有一个小姑娘,正钻在这底下找东西呢。” 萧谨言闻言,只弯腰,将那佛台下的幡帐一撩,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跪在里头找东西。那巴掌大的脸颊,一双扑闪的黑色杏眼,又大又圆,亮晶晶的就像暗夜中最璀璨的星光,虽然和记忆中的阿秀有着太多的差别,可单单看着一双眼睛,不是阿秀又是何人呢? 阿秀只愣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自己日思夜想的世子爷就这样出现在了面前。他的容颜也回到了八年前的模样,潇洒俊逸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桀骜沉稳。 “小丫头,你丢的东西找到了没有啊?要是这佛台地下没有,八成是被人给拿走了。” 阿秀正愣得说不出话来,生怕自己眼中的惊恐会吓坏了眼前的萧谨言,幸好有老和尚给自己解围。阿秀急忙低下头,压抑这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找到了,果然是在这下面。” 阿秀从萧谨言的臂膀下爬出来,然而此时的萧谨言却还没有回过神来。前世她遇见阿秀的时候,她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虽然身量瘦小,但也已经有了姑娘家的特点。而此时的阿秀,是他在前世从未见过的,扎着双垂髻,大眼睛,小巧的鼻头上似乎还微微有些汗,虽然她瞧见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恐,可萧谨言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倒是害怕自己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萧谨言就这样看着阿秀从自己的胳膊肘底下爬出来,小小的身子弯着,一遍遍的拍去膝盖上的尘土。阿秀咬了咬牙,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只回过身,朝着老和尚福了福身子,飞快的就跨出了殿门。 门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萧谨言手中握着那只青竹荷包,走到门口,对着阿秀的背影喊:“你是哪家的丫鬟?” 阿秀扛着黄纸伞,将自己的小身子罩在里头,只装作没听见他的话,脚步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时不时抬起头,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泪珠。 萧谨言忍不住追了上去,靴子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阿秀走在前头,不动声色的加快步子,可她这十岁矮冬瓜,怎么跑也跑不过腿长的萧谨言。阿秀只好在萧谨言快要赶上自己的时候,努力擦了擦脸,一本正经的扛着伞继续往前走。 萧谨言这会儿却是认定了阿秀不曾有前世的记忆,要是阿秀记得他,如何舍得不认他,十岁的阿秀,那时候并不知道他萧谨言是何人。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跑那么快?”萧谨言几步上前,拦在阿秀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小姑娘撑着不和年纪的大伞,在这冰天雪地了行走,显然也很是吃力。萧谨言忽然伸手握住了阿秀手中的伞,阿秀防备的看着他,一双手将伞柄牢牢抓住。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阿秀睁大眼睛问他,明明这些自己都有答案,可是……为了不露馅,拼了。 萧谨言见阿秀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眼底已经泛起浓浓的温柔,只捏开她的小手,撑起伞,一只手拉着阿秀的小手,扭头看着她道:“小姑娘,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出来可太危险了,万一遇上坏人可怎么办呢?” 阿秀从来不知道世子爷也有这么幽默的一面,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很多,只眨眼看着他道:“难道,你就不是那个坏人吗?这庙里的人都是吃斋念佛的和尚,哪里会有坏人。” 萧谨言看着阿秀可爱的模样,恨不得将她抱在怀中,又怕吓坏了她,只好耐着性子道:“和尚也不是人人都好的,还有花和尚,专门抓漂亮的小姑娘,你怕不怕?” 阿秀横了萧谨言一眼,脸上冒出黑线,世子爷这下真的把自己当小孩子哄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这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 萧谨言的手很暖,因为身体还有些发热的缘故,掌心微微有些发烫,阿秀就这样被她牵着往前走,一时间两人都没在说话。而此时萧谨言的心中却是难掩酸涩,前世他遇上了阿秀,却错过了她的成长,在国公府里当粗使丫鬟,其实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萧谨言也一直奇怪,凭阿秀的长相,想再主子跟前露脸,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的,可那时候,他偏偏就没有早些遇见阿秀。 萧谨言扭头,看着被自己牵在手中的阿秀,心里忽然暖暖的,想要就这样,让她呆在自己的身边,看着她长大,然后娶她。 而阿秀此时的心情,也是无比的复杂,她喜欢萧谨言,可是前世的悲剧带给自己太大的震撼,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相同的命运,她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还有相同的遭遇。阿秀的小手在萧谨言的掌心扭了扭,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为自己撑伞的萧谨言。 那一双一本正经的眼神几乎让萧谨言觉得,阿秀似乎也是认得自己的。然而阿秀开口道:“公子,奴婢住的地方到了。” 萧谨言嘴角的笑有些尴尬,不过还是为了迎合阿秀的身高,蹲下来把伞放到了阿秀的手中道:“那你回去吧,记得不要一个人出门,小心遇上坏人。” 阿秀扛着伞往明镜院的方向去,萧谨言看着阿秀的背影,拿出那荷包反复翻看了起来,分明还是前世的绣工,难道阿秀的绣艺在进国公府之前已经这么精湛? 萧谨言见阿秀跑的快,只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家的丫鬟呢?” 阿秀哪里肯回答萧谨言,只一溜烟,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墙角。 18|第 18 章 用过晚膳,孔氏和王妈妈在西边的禅房里头说话。孔氏见萧谨言回来之后神清气爽的,连热度都退了,坚信是今日下午她让庙里头念的经起了作用。 “王妈妈,既然这样,不如明日上午,在捐一场功德,让庙里的和尚再给言哥儿念上半天祈福的经文,我心里头也好再放心些,你瞧他今日下午回来时候的光景,分明是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王妈妈也在一旁点头称是,这会儿外头风不大,倒是依稀又听见了隐隐约约的琴声。孔氏喝了半盏茶下去,脸上多少透出一些笑意,听见这琴声,只开口道:“这会儿言哥儿还未就寝,一会儿要是言哥儿要睡了,妈妈还得派个人过去,让隔壁这琴声停一停的好,虽说弹得不错,这大半夜的终是扰人的。” 王妈妈见孔氏这么说,只悄悄的凑上去道:“太太,今儿我倒是在这庙里看见了熟人了,只不过人家似乎没瞧见我们,所以也没上前打个招呼。” 孔氏便问:“哪家熟人?说起来那几个富贵之家,也没几个喜欢往这紫庐寺跑的,这儿毕竟还有一个小郡王呢,碍着太后娘娘的面子,总要避一避的。” 孔氏是聪明人,心里头再明白不过太后娘娘的心思了。以前皇上尚未登基之前,她不过也就是个寻常妃子的分位,处处比恒王的母妃矮了一截,只可惜恒王的母妃再厉害也斗不过命长的,自从她去世之后,连带着恒王也一起失宠了。如今恒王一死,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皇上顾念手足之情,是想让周显袭了爵位,随便是闲散王爷,还是挂个虚职,总归不想亏待这个侄儿的。可谁知道两年前闹出那样的事情来,大雍又是以孝道治国的,所以皇帝虽然没忍心下旨让周显遁入空门,但向来早慧的周显还是洞察了这一点,自己写了折子,只带了一个随从,来紫庐寺出家了。 孔氏叹了一口气,心里头对太后娘娘实在没几分好感,也拜这件事所赐,那些和太后娘家交好的人家,很少来紫庐寺上香。 王妈妈见孔氏想得远了,只开口道:“并不是平常和老爷交好的官宦人家的太太,乃是府上兰姨娘娘家的嫂子,带着她家姑娘一起来的。听说就住在这菩提院的隔壁,想必刚才的琴声,应该是那兰家姑娘所弹奏的。” 王妈妈是过来人,如何能不知道兰家的心思,她一开始没提起也正是不想搀和在这事中间,毕竟她不过是个下人,世子爷房里的事情,也轮不上她操心。况且这兰家也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家,王妈妈平素人面广,对那朱氏的为人也听说过不少,倒也打心眼里头觉得朱氏不容易。如今兰姨娘虽然受国公府宠爱,但比起赵姨娘来,在孔氏跟前是再谦谦有礼不过的了。 “原来是她啊。”孔氏淡淡地说了一句,其实她也没想起兰嫣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兰家并不是国公府的正经亲戚,平素和兰姨娘走动的时候,她也从不让人到她跟前磕头的,便是兰嫣或是去过国公府,见过,只怕她也早已经忘了。 王妈妈便道:“那兰姑娘今年十四岁,听说也是过了年节不出几个月就及笄了,前两个月奴婢遇上了兰姨娘房里的翠云,说是兰家从安徽那边搬到了京城里头来了。”王妈妈用脚趾头想,已经知道兰家人打了什么如意算盘,只可惜,这话实在不该她在孔氏跟前提起。 孔氏只点了点头,瞧着王妈妈说话的神情不是很自然,心里头忽然就敞亮了起来,只揉着眉梢笑道:“既然就在隔壁住着,那就请过来见上一见吧。” 孔氏只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她在国公府确实也过的辛苦。容颜老去,偏生国公爷又是一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就算没有兰姨娘,只怕别的什么红姨娘、绿姨娘的,也是拦不住的。如今索性兰姨娘还能拿捏住一点国公爷的性子,里里外外服侍的妥当,也没闹出什么笑话来。 王妈妈见孔氏动了心,便知道她悟出了这一层的道理,只笑着道:“虽说不是正经亲戚,但见一见也是无碍的,兰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在南边倒也是大户。” 孔氏嗯了一声,又觉得喊王妈妈亲自去请人,未免太抬举了她们,便只喊了身边的大丫鬟春桃去明镜院里头请人。 ※※※※※ 萧谨言见清霜从外头进来,忙不迭迎了上去,问道:“打听出来了吗?住我们隔壁的是哪户人家?” 清霜只呵了一口气,将冻僵的一双手揉了揉,笑着道:“打听出来了,说起来,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呢!” 萧谨言越发兴奋了起来,只忙亲自倒了一杯热茶给清霜,清霜端着茶盏捂了捂手,继续道:“是兰家的。” “兰家?哪个兰家?” “还有哪个兰家,是我们府上兰姨娘的娘家呀,今儿乃是兰姨娘的娘家嫂子,带着兰家大姑娘来庙里上香呢,就住在这隔壁,你听听,外头还有琴声,据说是兰姑娘弹的呢!” 萧谨言打开窗子,站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又问清霜:“兰家都有些什么人跟着一起来了?” “这我可不知道了,不过刚才我从外头回来,遇上了太太房里的春桃姐姐,说是太太想要见见她们,正让人过去请呢!” 萧谨言闻言,只笑着道:“那行,你赶紧给我更衣,我也一起出去见见。” 清霜瞧了萧谨言一眼,见他一脸兴奋,心里只估摸想道:难道世子爷的心上人莫非就是那兰姑娘不成。 ※※※※※ 兰嫣抚了一会儿琴,手指就冻得僵了起来,阿秀忙不迭送了手炉过去,只心疼道:“姑娘何必每日都这么辛苦呢,今儿难得出来,咱就躲这么一次懒,难道不行吗?” 兰嫣只活络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淡淡道:“再过几日老爷就要来了,到时候定是要检查功课的,我可不想让老爷说,我跟在母亲身边就懒散了。” 兰嫣虽然知道朱氏有意让她做小,可心里头终究对朱氏恨不起来。阿秀从怀中拿出兰花荷包,递给兰嫣道:“姑娘,这是奴婢绣的,里头放着腊梅花朵,可香了,姑娘带着吧。” 兰嫣接过阿秀的送过来的荷包,瞧着针脚绣艺倒是比自己身上带着的还要精致,只笑着道:“那好吧,我带你这个。” 两人正说着,邢妈妈兴冲冲的从外间进来道:“阿秀、锦心,快服侍姑娘更衣,菩提院的国公夫人要见姑娘。” 锦心放下手中的针线,略有些怔怔然的往前走了两步,以前虽然只是传言,但今儿听邢妈妈这样郑重其事的说了,锦心的心里头还是咯噔一下,不知道要为兰嫣高兴,还是为兰嫣难过。 邢妈妈已经转身出门,回过头见锦心还站着,便道:“锦心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帮忙啊,阿秀还小呢,不能指望她能服侍好姑娘。” 阿秀这时候却还没往这方面想,主要是阿秀前几日听说兰家有一个姑奶奶,是在许国公府上当姨娘的。阿秀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但既然遇上了,互相见一面,也是应该的。 兰嫣这时候却显得无精打采了起来,只任由阿秀抱着大氅过来,懒洋洋的伸手。锦心走上前,这时候她已经缓了过来,嘴角对着兰嫣笑道:“姑娘上一回见国公夫人的时候,还是兰姨娘刚进门的时候,这一眨眼都过去好些年了,只怕国公夫人都认不出姑娘来了。” 兰嫣冷着脸,悻悻然道:“她一个正经国公府人,怎么可能记得一个妾室的侄女呢。” 锦心被噎了一句,不知如何是好,便只低着头又为兰嫣拢了拢长发,换上了一朵稍微大一点的珠花。阿秀见房里气氛一时有些冷了,只笑着道:“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国公夫人能记住也不足为奇啊,谁都是瞧见了好看的人,便要多看一眼的。” 兰嫣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半真不假道:“那我告诉你,国公府的世子爷可是难得好看的人,一会儿你可记得多看几眼。” 阿秀闻言,顿时脸红得不行,只觉得掌心微微发热,似乎手心里还有着方才萧谨言留下的温度。 锦心见了阿秀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姑娘,你快看看,阿秀她还脸红了呢!这丫头,小小年纪的,倒是跟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似得,要是换了阿月在,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阿秀见锦心还在那自己玩笑,只撅嘴道:“锦心姐姐就知道欺负我,姑娘,你快给我评评理。” 兰嫣瞧了一眼锦心,又看了一眼阿秀,锦心是没机会跟着她一起去国公府的,所以见不见萧谨言也都无所谓,万一见了,有了念想就更不好了。 “那我就罚她在房里守着,我带你去见见那个据说长得好看的不得了的世子爷,好不好?” 阿秀只觉得自己连着脖子耳根都要红了起来,恨不得找一个洞躲起来,那边兰嫣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只当阿秀是脸皮子薄,开不得玩笑罢了。 19|第 19 章 紫庐寺的禅院是按照普通的小四合院建造的,中间三间是正房,除了大厅,左右各隔出一个里间,一个次间。萧谨言住在左里间,次间是服侍丫鬟住的。孔氏住在右里间。外头左右各有几间厢房,由王妈妈带着几个粗使丫鬟住着。 春桃去明镜院请了人过来,王妈妈也在外头安顿了好车夫们的食宿,两人便在中厅等着兰家母女过来请安。 孔氏对于兰姨娘其实并不反感,作为国公府的当家太太,在外头交际多了,自然知道不少大宅门内不如意的事情。就连尚主的广安侯,虽然明面上是没有纳妾的,但孔氏也知道,明慧公主私下里也让广安侯在府上养了几名歌姬,说好听的,那是用来交际娱乐,说不好听,不过也就是让侯爷解解闷罢了。 孔氏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琢磨,渐渐也一改以前她名流清士之家的嫡女做派,倒也开始接受纳妾这件事情,但按照她的个人经验,这妾不能让男人自己纳,不然的话,那就是乱来,这世上什么女人都想往家里带的男人,也不是没有。 王妈妈见孔氏这会儿气定神闲,只怕是心里头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便上前试探着道:“兰家不过是商贾之家,也上不得什么台面,太太今儿这么抬举她们,请了她们母女来见,可真是天大的恩惠,便是兰姨娘知道了,只怕也会记着太太的好,太太终究心善,懂得照顾姨娘娘家人的颜面。” 孔氏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只摇头笑了笑道:“王妈妈,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你明知道我心里头的意思,如今言哥儿也大了,他的婚事,左不过过了年节,等姝丫头行过及笄礼,也要定下来的。虽说纳妾不急在一时,但若是有好的姑娘,先物色着,那也未尝不可。” 孔氏这会儿也跟王妈妈实话实说了起来,只开口道:“我如今也想通了,便是像姝丫头那样的人,让她管家理事自然是不差的,可她毕竟是孔家的女儿,只怕也是做不来做低伏小的模样。便是以后和言哥儿琴瑟和谐,只怕也是表兄妹之间的感情胜过于夫妻之情。我的意思,倒是想物色一个言哥儿自己喜欢的姑娘,只要人老实,肯处处为言哥儿着想,未必不是件好事。” 王妈妈只点点头道:“太太想的周到,只不过若是真的表姑娘过门了,纳妾之事,只怕也不能急在一时,终究还要顾念着表姑娘的颜面的。”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劝她,我如今想想,若是当初我早些服软选了可靠的妾室,如今国公爷与我,未必就会这般冷冷淡淡的,左右不过是为了留住男人的心罢了,姝丫头会想通的,如若言哥儿执意不肯,那我这里也只能作罢了。” 谈话间外头已有了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兰家母女已经到了。朱氏平常在家里头也是穿的珠光宝气的,这会儿出来见孔氏,反倒换了一件雪青色满地缠枝花纹的褙子衫,外头穿着石青色的大氅。兰嫣则穿着藕米分色的夹袄,外头一件银鼠皮的小袄,再加上一件镶白狐狸毛的猩猩毡大氅,一张脸从外头冷的地方进来,冻得有些苍白。 两人身后跟着一老一小两个服侍的人,正是邢妈妈和阿秀。 孔氏见了朱氏,眸光中也显出一丝赞许,当初她选了兰姨娘进门,对兰家自然也是打探过的。知道这朱氏虽然未生育男丁,难得这么多年在兰家一直地位稳固,兰姨娘对这个嫂嫂也是很敬重的,人前人后也都有夸赞。 两人才进门便上前向孔氏行礼,孔氏只忙免了礼数,让丫鬟解了她们的斗篷,招呼她们坐下。朱氏见了孔氏,倒也进退有礼,只笑着道:“今儿在路上,遇上官家的车队要过去,我在马车里头还想着,也不知道遇上了哪家,可巧就是国公夫人府上的。” 孔氏朝着朱氏淡淡一笑,便显出几分雍容华贵来,又见朱氏穿着朴素,心里头也越发欣赏了。她早年就听说很多商贾之家,因为经商发了横财的,便如同暴发户一样,也不管那些礼仪规矩起来,做派简直比京城里头的皇亲国戚还铺张奢侈。不过,这些话,大多数都是从那些看不惯广安侯府的人口中得知的,谁让广安侯府以前便是在南边经商的商贾呢。 “原来今儿在路边等着的马车是你们家的呀,我还当谁呢。近些年紫庐寺的香火不如法华寺旺盛,京城里头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去法华寺的。”孔氏只淡淡道。 朱氏听孔氏这么说,便也像寻常闲聊一般接话:“法华寺那边去的官家更多,便是一早赶路,到的时候只怕也已经晚了,不如紫庐寺近一些,其实这种事情,心诚则灵,不拘在哪儿上香,总是拜的一样的菩萨。” 孔氏闻言,只笑了起来道:“兰夫人这话说的是,我家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孔氏随口提了赵氏一句,视线转到了兰嫣的身上。 兰嫣正低着头看着地面,脸上并没有多余的神色,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双手交叠摆在膝盖上,身子始终保持着很优美弧度,一如当初她第一次瞧见兰姨娘一样。 孔氏只在心中感叹,兰家的女子,果然是有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本事。她又细细的瞧了兰嫣的眉眼,眉色青黛,修的细细的,一双丹凤眼稍稍上挑,皮肤细腻白滑,正是江南女子最标准的长相。 “王妈妈,去里间把言哥儿喊出来吧,就说是让他见见兰姨娘家的表妹。”孔氏这话无意是很抬举兰家的,连一只小心谨慎的朱氏,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容来。 其实萧谨言一早就在帘子后头,瞧见阿秀跟着她们母女两个进门。外头天冷,走在前面的主子都穿着厚重的斗篷,唯独身后服侍着的人,不过就是一件夹袄。萧谨言瞧见,阿秀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小手指上有一处略微肿着,应该是长了冻疮。 萧谨言心里有些难受,便索性回到了里间,清霜又见他进来,只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世子爷,你不是说要出去看看那兰家姑娘吗?怎么又进来了?” 萧谨言坐下,见清霜的手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瑕疵,只问道:“清霜,你说这手要是生了冻疮,怎么才能治好呢?” 清霜倒是没料到萧谨言问起这个来,只想了想道:“要是真的长了冻疮,那倒是麻烦了,我听清瑶说,冻疮这东西也是有根的,要是今年长了,那明年后年都会长,除非哪一年好好保养着些,兴许还能养好了,断了根。”清霜忙不迭的站起来,走到萧谨言身边,拉着他的手上下左右的瞧了一眼,才道:“世子爷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世子爷手上长了冻疮了。” 萧谨言转身落座,随口敷衍道:“我就是问问,前几日柱儿还在府上的时候,说他奶奶手上长冻疮来着呢。” 清霜闻言,只松下一口气,笑道:“原来是柱儿奶奶,世子爷放心,改明儿等回了府,我去问吉祥姐姐要一点冻疮膏来,听吉祥姐姐说,老太太每年都会让她去宝善堂买上一些冻疮膏,给府里有了年纪的老妈妈送去,她那儿一准还有多的。” 清霜越说,萧谨言就越心疼了,这专门给老妈妈们备着的冻疮膏,阿秀小小年纪,就要用上了。 两人正说着,太太房里的春桃只走了进来道:“世子爷,太太请你出去瞧瞧兰姨娘娘家的侄女,长得可秀气了,真是把我家姑娘给比下去了。” “幸好二姑娘这会儿回府上了,不然让她听了你这话,非得撕了你的嘴不可。” 春桃只笑着道:“我就是瞧着二姑娘不再才敢说的,好妹妹你可别回去告诉了二姑娘,不然可有我受的了。” 春桃说着,上前为萧谨言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萧谨言想起阿秀也在外面,心里头终究有些期盼,只笑着跟春桃往大厅里头来。 萧谨言原本就生的好看,身量颀长,最近又病过一场,是以更显得清俊儒雅、玉树临风。孔氏见萧谨言从房里头出来,忙不迭就喊他到自己的身边来,只笑着对朱氏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儿子言哥儿,过了年也就十七了。” 朱氏私下里头早已经见过好几次萧谨言,可从来只敢偷偷的看,哪里向今天这样,可以这么近着光明正大的看,越发就觉得萧谨言长得一表人才,心里也暗暗为兰嫣高兴,也喊了兰嫣起身道:“嫣儿,还不快拜见世子爷。” 阿秀就站在兰嫣的身旁,听朱氏这么说,只忙不迭上前扶了兰嫣起身行礼,萧谨言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阿秀的身上,怔怔的连眼都没眨一下。 20|第 20 章 孔氏见萧谨言一时没了动静,只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孔氏哪里知道萧谨言看的是兰嫣边上的小姑娘,只当是萧谨言见了兰嫣,已是移不开眼了。当然……在这房里的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出于平常朱氏对兰嫣的教养,兰嫣是不敢肆无忌惮的去看萧谨言的,而阿秀更是低着头不敢去看萧谨言,深怕自己眼中流露出过多的情愫,吓坏了尚且年幼的萧谨言。 朱氏则稍稍抬眸,看着萧谨言的一举一动,那看着兰嫣的眼神中,分明已经多了几分热切,但是在见到兰嫣一直低着头之后,也稍稍的收回了一些情绪。 萧谨言见阿秀一直低着头,并看不清她的脸,便也收起了几分热切,只开口道:“免礼吧。” 兰嫣就势起身,依旧坐在身后的雕花圈椅上,孔氏见萧谨言已经回过了神来,也不由摇头笑笑,只让萧谨言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说起来,兰家姑娘也算是你半个表妹呢。” 萧谨言虽然落座,但视线却还是没从阿秀的身上回过来,他只瞧着阿秀小小的人儿,站在兰嫣的身边,那身高便是别人坐着,她也只露出半个头来,一双小手在身前握着,露出有些红肿的小手指。怎么下午牵她手的时候,没发现呢?萧谨言看看自己的手心,不由就笑了。 孔氏见萧谨言一会儿看着兰嫣,一会儿又看着自己的手傻笑,心里头早已叹息了起来。这儿子长相是像自己没错,这脾性看来还是像他老子多一点,原本他病了这一场之后,对这男女之事似乎是没有以前热衷的,可如今见了漂亮的姑娘,还是破功了。 朱氏瞧着萧谨言发直的眼神,脸上假装露出些尴尬的笑来,只稍微清了清嗓子。孔氏见闻,只笑道:“我这儿子,瞧着大人一样,其实还是一个孩子心性。”孔氏说着,只假作嗔怪道:“言哥儿,你这样看着人家姑娘,可是失礼了。” 萧谨言这才回过神来,稍微愣了一下,言不由衷的敷衍道:“兰家表妹长的确实漂亮,母亲,不如过几日接兰家表妹到府上玩几日,老太太本就喜欢热闹,一定会喜欢兰妹妹的。” 朱氏内心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再没有想到头一次见萧谨言就如此顺利,他这一句句兰家表妹、兰妹妹的叫唤,让朱氏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孔氏脸上倒是有了少有的尴尬,她再抬举兰家,也只说兰嫣是萧谨言半个表妹。可如今萧谨言一口一个兰家表妹、兰妹妹,倒是让自己尴尬的很。把姨娘家的亲戚当正经亲戚来往,这可是整个京城都没有的事情,是往她这个正室脸上抹黑的事情,孔氏当真是有些为难的。 “既然言哥儿这么喜欢兰姑娘,那就等回府,回了老太太再做定夺吧。”打脸的事情孔氏自己不愿意做,等回了老太太,若是老太太允了,好歹国公爷也会记着她的宽宏大度的。 萧谨言这会儿心里只想着怎么把阿秀先弄进了国公府,私下里好多多接触接触,眼下阿秀年纪正小呢,得要让她认准了他,才能长长久久的跟着自己。萧谨言哪里能想到孔氏心里的诸多纠结,见孔氏这么说,只笑道:“那行,明儿回去我就求了老太太,让她把兰姑娘接进府住几日。”萧谨言说完这一席话,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忙不迭继续道:“把姝表妹、玉表妹都接过来吧,等过完了元宵再各自回家,反正过了今年,表妹们也都及笄了,以后便再没有聚着的时日了。” 孔氏闻得萧谨言忽然又提起了另外两人,也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只笑着道:“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也是,过了今年,你那几个表哥表妹可都要及笄了,到时候嫁人的嫁人,成亲的成亲,只怕是很难再见了。” 其实孔氏心里还有别的想法,既然孔姝也要来,索性也让她见一见兰嫣的好,虽然孔氏心中对兰嫣甚是满意,但纳妾毕竟是儿子房里的事情,还得要让孔姝这个正室点头,趁着这段时间,两人稍微熟识一下,各自摸清了脾性,也是为了将来好。 萧谨言又往兰嫣那边看了一眼,视线却还是停留在了阿秀的小脑瓜上,笑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兰妹妹在家中静候佳音吧。” ※※※※※ 从菩提院回来,朱氏的心一直碰碰跳个不停。兰嫣倒是心如止水的样子,早早的就进房睡了。 朱氏只端起茶盏,略略抿了一口,那边邢妈妈只上前道:“太太,夜深了,奴婢给你换一杯清茶吧。” 朱氏只摆了摆手,示意邢妈妈坐下:“没想到这事情这么顺利,倒让我这心里头又七上八下了起来。” 邢妈妈忙劝慰道:“太太可是又舍不得大姑娘去做小了?其实家里头还有二姑娘、三姑娘,太太若是舍不得大姑娘,只把二姑娘三姑娘养到身边,将来送出去,也是一样的。” 朱氏只摇了摇头道:“如何能一样,先不想二姑娘三姑娘不和我亲近,便是将来真的入了国公府,做了小,不得势也就算了,万一要是得势了,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嫡母,到时候肯定是帮着自己兄弟的多,只怕到时候便是嫣儿,也要受她们的闲气。” 邢妈妈见朱氏想得通透,只点了点头道:“只是苦了大姑娘,要去给人做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说别的,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到了国公府,却只是半个主子了。” 朱氏忍不住用丝帕压了压眼角,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道:“我今儿瞧着那世子爷,似乎对嫣姐儿是有几分喜欢的,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唤。” “谁说不是呢,大姑娘生得这般好,琴棋书画又是样样拿得出手,我瞧着连那国公夫人,对我们嫣姐儿也是另眼看待得很呢,不然你说她一个正经国公夫人,如何肯把姨娘家的亲戚接进府上去。” “这事情,也不知道成不成,不是还要听老太太的意思吗?”朱氏只稍微有些疑惑道。 “太太,您就把心放宽吧,这事儿还不是得听世子爷的,只要世子爷在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这事儿准能成,太太等回去了,就给大姑奶奶送个信去,让她在府上好好打听打听,我们呀,就像那世子爷说的一样,静候佳音吧。” ※※※※※ 兰嫣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没睡着,在次间里的锦心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阿秀睡在兰嫣的身旁,却也是心事重重,甚至稍稍的叹了一口气。 兰嫣翻身,看着阿秀睁大着眼珠子,浓密黑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当然的可爱秀气。 “阿秀,你大半夜的叹什么气,吵得我都睡不着了。”兰嫣数落阿秀。 阿秀扭头,看见兰嫣也皱着眉头,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只好奇问道:“姑娘,你怎么还不睡,时候不早了。” 兰嫣没有回答阿秀的话,只是低着头,装作老成的开口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阿秀差点儿没被兰嫣这一本正经的表情给逗乐了,不过细想想,自己如今却是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而已。 “阿秀虽然不懂,但是姑娘对阿秀说了,阿秀没准就懂了。” 兰嫣翻过身,跟阿秀面对面的躺着,想了想道:“阿秀,我问你啊,你今天瞧见了那许国公家的世子爷了吗?长的好看吗?” 阿秀闭上眼,努力回想着萧谨言的模样,其实在阿秀的脑海中,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萧谨言二十三四岁时候的样子,眉宇硬朗、鼻梁俊挺、嘴唇不薄不厚,一双深邃的眼珠,像是能看穿了她所有的小心思。所以自己在萧谨言面前,永远像透明的一样,从来没有任何保留,可那样的他,并没有护住自己。阿秀重活一世,参悟了这一点,所以打算自强自立,自己保护自己。 “世子爷长的那是真的很好看,眼睛特别明亮、眉毛不粗不惜、皮肤不是那种特别白的,但是看上去非常细腻、耳垂很大,据说是有福之人的长相,鼻梁很挺,听说这样的男人应该会很有担当……”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兰嫣就打断了她:“我让你说说他的长相,你到时像在看相一样,他有没有福、有没有担当,和我有什么关系。”兰嫣的声线越来越细,最后渐渐的就不说话了,阿秀抬起头,瞧见兰嫣闭着眼睛,呼吸平缓,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阿秀又翻了一个身躺平,看着空荡荡的床顶,努力闭上眼睛,可眼梢里还是忍不住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慢慢滑落。阿秀有些恨自己的不争气,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改变这一辈子的轨迹了,为什么偏偏还是忍不住要想他呢! 21|第 21 章 第二日一早,萧谨言典型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贴药下去,已经完全看不出病容了。就连洪氏特意命人去请的太医过来,也说萧谨言只是偶感风寒,如今已无大碍了。 孔氏送走了太医,进到里间,见丫鬟正在为萧谨言更衣,萧谨言身上穿着银白色绣青竹的直缀长袍,腰间别无冗饰,只挂着一只青竹纹样的荷包。孔氏依稀觉得这荷包有些眼熟,一时却不曾想起在哪里见过。 正这时候,外头王妈妈进来传话道:“兰家夫人和姑娘这就要走了,正过来给太太辞行呢!” 孔氏应了一声,伸手替萧谨言抻了抻衣襟,转身出门。王妈妈刚挽起帘子,就见春桃领着朱氏和兰嫣进来。孔氏稍稍抬眸,正巧就看见兰嫣腰间别着的兰花荷包。会做针线活的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这荷包和方才萧谨言身上挂着的,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孔氏立时就愣了一下,想起萧谨言昨日见兰嫣的种种失态的举动,顿时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心里一时更是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朱氏瞧见孔氏脸色不好,只当是寺庙里头终究清苦,况且换了床榻,未必能像在家中睡的一般舒适。 “夫人瞧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在这儿没睡好?”朱氏关切的开口相问,倒是给孔氏提了个醒,只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着道:“倒还真是如此,我平素就是有些认床的。” 孔氏调整好了心绪,心里头依稀已经有了些想法,只怕是那兰姨娘一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早早的就让萧谨言和她侄女暗通款曲了起来,可惜她这个母亲,还被蒙在了骨子里。 孔氏心下冷笑,想背着我做出什么来,只怕你们的道行还浅了些。 “嫣姐儿身上挂着那个荷包,看着倒是手工精细的很。”孔氏冷不防提起了荷包,兰嫣倒是一愣,这是昨儿阿秀才给自己的,她也觉得好看,才把自己神伤原来的那个换了下来,带在了身边。 朱氏闻言,视线也不由移到了兰嫣身上的荷包上:“嫣姐儿,把你的荷包解下来,给夫人看看。” 兰嫣虽有些不舍,可既是国公夫人开口,定是不能忤逆的,只将那荷包解了下来,起身双手送到了国公夫人身边丫鬟的手里。 孔氏接过荷包,左右翻看之后,越发确定这荷包和萧谨言挂着的,出自一人之手,心中又是一阵冷笑,面上却面不改色道:“这荷包倒是挺合眼缘的。” 兰嫣正想开口说话,那边朱氏已接着道:“既然夫人不嫌弃这荷包做工拙劣,不如就留着自己玩吧。” 兰嫣看了一眼朱氏,心有不舍,朱氏只暗暗的朝兰嫣点了点头,兰嫣低下头,也小声道:“太太喜欢就留下吧。” 朱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夫人要是还喜欢些别的花样子,只让丫鬟送了花样子过来,让嫣儿再绣一个新的给你。” 孔氏让将荷包送回了春桃的手中,只笑着道:“不用了,这个就很好,那我就留下了。” ※※※※※ 出了菩提院的门口,兰嫣的嘴巴就撅的可以挂起油瓶来了,只气呼呼道:“娘,那是阿秀才送给我的荷包,娘怎么能转手就给了国公夫人了呢!” 朱氏只瞧了兰嫣一眼,摇摇头道:“亏的国公夫人还能看上阿秀的绣工,看来你大姑母说的不错,这京城里头便是选个小妾,也是要样样精通的。” 兰嫣听朱氏终于把话给说明白了,一双眼中早已经含满了泪光,只转身定定的看着朱氏,将手里的丝帕扯得都变了形。朱氏一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改口却已经晚了,只尴尬的看着兰嫣,眼底也是哀怨多于伤痛。 兰嫣转身,奋力的在雪地里跑了几步,脸上的泪早已滑落一片。朱氏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就要跌倒,幸好邢妈妈上前,一把将朱氏给扶住了。 “太太,姑娘还小,还不明白你的苦心。” 朱氏只一边落泪一边道:“我一个要把自己亲闺女送出去给别人家做小的娘,又能有什么苦心呢!” 兰嫣回到明镜院,只趴在床榻上哭了起来,锦心和阿秀都不知事情的原味,更不敢上去劝慰。过了良久,兰嫣才渐渐缓了过来,只一个人擦了擦眼泪,稍稍抽噎。阿秀只走过去,小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事情让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兰嫣看着阿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要带着她一起去给人做小老婆这种话,只咬了咬唇瓣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国公夫人看上了你给我做的荷包,要了过去,我心疼的紧……” 兰嫣的话还没说完,阿秀便笑着道:“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原来是这事啊,姑娘若是喜欢,阿秀再给姑娘做就是了,姑娘想要多少阿秀就做多少。” 兰嫣只含着泪点点头,把头靠在阿秀瘦小的肩头上。 ※※※※※ 朱氏才走到明镜院的门口,就瞧见自己房里没跟着来的大丫鬟红杏正匆匆的从外头进来,见了朱氏,还不及行礼,便忙不迭开口道:“太太,老爷和方姨娘她们,昨儿傍晚的时候回京城了,还有泓哥儿也来了,方姨娘原本想让奴婢昨儿就来找太太的,让老爷给拦住了。” 邢妈妈听了这话,只牙咬切齿道:“家里头哪里有她说话的份,要不是太太要照顾京城这边,哪里会让她在老家那边指手画脚的,如今她还真摆起了当家太太的谱子了。” 朱氏原本也有几分生气,但见邢妈妈已经开口为自己出了这口气,倒也稍微淡然了点道:“随她去吧,以前老太太在跟前,她还能倚仗着老太太几分,如今老太太还在安徽,到了京城这地界上,多少也由不得她胡来了,这里满地都是讲规矩的官宦人家,自然不能跟我们在老家一样,便是我不说,只怕老爷也不会由着她了。” 红杏只点点头:“柳妈妈也是这么说的,还让奴婢过来劝太太放宽心,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朱氏想起这两天的事情,这一趟紫庐寺之行也总算没有白来,既然已经给国公府辞过了行,也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 阿秀和锦心照例是陪着兰嫣坐在了后头的马车里,只是一路上兰嫣似乎都有心事,披着厚重的斗篷,坐在马车的角落。 锦心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杏交好,见她来了庙里头,也拉着私下里说了几句,才得知老爷和方姨娘他们到了。 锦心瞧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阿秀,只开口道:“阿秀,老爷和几个姨娘都来了京城,你和阿月是新来的,一会儿要记得给去老爷和方姨娘请安。” 阿秀前世自己就是当姨娘的,虽说萧谨言下头没什么小辈,但就算是有,小辈的丫鬟也用不着给她一个姨娘请安。阿秀心里头明白,便是贵妾,也不过就是半个主子而已。 “给老爷请安那是天经地义的,姨娘有什么好请安的呢,又不是正经主子。”阿秀说这话原本还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毕竟自己曾经是这个出身。可锦心是知道兰嫣要去坐姨娘的人,听见阿秀这么说,顿时就有一股怒意涌了上来,只开口道:“阿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才多大的孩子,眼珠子便长在了头顶上了不成?不过就是一个小丫鬟,也瞧不起姨娘来着?” 兰嫣这时候却是把阿秀的话听在了耳中,只冷笑道:“阿秀说的没错,方姨娘算个什么东西了?也配让我的丫鬟去给她请安吗?” 锦心见兰嫣并不生气,反倒自己不好意思了,只淡淡道:“姑娘说的对,姑娘的丫鬟,是不用去给方姨娘请安的。” 阿秀看看兰嫣、又看看锦心,心中暗暗觉得这个方姨娘只怕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兰嫣侧过身子,撩开帘子往车外头瞧了一眼,见那日经过的腊梅树上的花开的越发好了,忽然就想起被国公夫人拿走的那个荷包,只转身对阿秀道:“阿秀,今儿回去,你再替我绣一个荷包吧,这回就绣一个梅花图案的,到时候把绣阁里头的红梅摘几朵放在里头,记住了,一定要比那个兰花荷包绣的更好看才行。” ※※※※※ 过了晌午,孔氏只等和尚们又给萧谨言念了一遍平安福寿经,这才和王妈妈等人打点了准备回府。 春桃拿了方才兰嫣身上的荷包问孔氏:“太太,这荷包论手艺,不是奴婢夸口,还没我做的好,太太怎就看上了呢?” 孔氏都懒得再看那荷包一眼,只恹恹道:“那荷包你收着吧,只别丢了,我有用得着的时候。” 春桃只将那荷包收了起来,又往外头去收拾东西,王妈妈进来,见孔氏脸色仍旧不好,也不由上前问道:“太太今儿是怎么了?世子爷眼看着身子就好了,太太怎么倒愁眉不展了起来。” 孔氏气急,瞧见外头丫鬟们都走远了,这才上前对王妈妈道:“妈妈,只怪我们太老实了,还当那兰家母女当真是凑巧遇上的,只怕那兰家姑娘和言哥儿早已经暗通款曲了许久了!” 孔氏一边叹气,一边把那荷包的事情说出来给王妈妈听,王妈妈听了也是茅塞顿开,只拧着眉头道:“这么说,言哥儿对那兰姑娘,怕是早已经……?” “可不是!亏得我们还像傻子一样,当真以为他们是头一回见。”孔氏只叹了一口气,心里头说不出的暗恼。 王妈妈看着孔氏,带着眼角纹的眉眼皱了皱,淡淡道:“只怕这事是兰姨娘安排的吧?”王妈妈如何不知道兰姨娘的厉害,能把国公爷收得服服帖帖的,近十年都没再纳一房小妾,兰姨娘做女人,无疑是成功的。 “除了她,还会有谁!”孔氏只揉了揉手中的丝帕,气愤道:“我原以为她是个安分的,没想到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来,当真是我小看了她了。” 王妈妈这时候已经将事情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开始给孔氏出谋划策:“太太其实也不必生气,那兰姑娘太太也见过了,模样品貌确实也是不错的,兰家这样的商贾之家的女儿,来国公府做个贵妾也不算辱没了他们。太太倒是可以捏着这事情,好好找兰姨娘聊一聊,毕竟老爷现在还宠着她,有些事情,太太不便开口的,倒是可以让兰姨娘给老爷提个醒。” 王妈妈这建议倒是正中了孔氏的下怀,孔氏虽然是正室,可这些年夫妻感情冷淡,她有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正室的地位而已。如今兰姨娘被自己抓住了小辫子,少不得以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至于兰嫣那孩子,看着也确实安静可人,既然萧谨言喜欢,她也是不愿意忤逆了儿子的。 “妈妈你说的不错,这事情倒确实可以这么办。”孔氏一扫眼中的阴霾,只气定神闲的坐下,喝起了茶来。 22|第 22 章 从紫庐寺到国公府,约摸十几里的路,自从周显来紫庐寺出家之后,很多皇亲国戚、官宦大臣为了避嫌,都鲜少来紫庐寺上香,倒是这一代的老百姓来的比较多了。 萧谨言辞别了周显,上了马车,临走时还不忘得意的拿出一荷包的银子,递给周显道:“你们庙里头观音殿上解签的老和尚说的挺准的,这是我添的香油钱,你帮我供上了。” 周显只接了银子,笑道:“难得你也信这个?” “怎么不信?挚友都成了高僧了,我自然也不能落后。” 周显目送萧谨言离开,继续拿着扫帚清扫院里头的积雪。 清霜见萧谨言靠在马车角落里,手心里托着那荷包,一边看一边傻笑,心下不由摇了摇头。那兰嫣姑娘她也算是见过了,确实是一个模样顶尖的人儿,只可惜出生商贾之家,终究上不得台面,世子爷再喜欢她,也只能纳了进来做个贵妾,况且那样的人家,又不穷到卖儿卖女的地步,人家愿不愿意进国公府做妾,那还两说呢! 清霜想到这里,便不由摇了摇头,又想起自己对孔文的那一腔思绪,多半也是如浮云的,心里便越发就多了几分失落。 马车入了城,便热闹了起来,萧谨言拉开帘子,瞧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京城里也越发喜庆热闹了。 萧谨言只喊了车夫停下马车,清霜忙不迭就跟着下去,前头孔氏见了,也跟着停下马车,忙问道:“言哥儿,好端端的你下车做什么?” 萧谨言拧眉想了想,开口道:“我忽然想吃杏花楼的红豆糕了,想去买些来吃。” 孔氏只连连摇头笑道:“想吃让小厮买了送回府就好,哪里还用你亲自去。” 萧谨言一边回话,一边接了那牵马小厮手中的缰绳道:“我就爱自己去买了吃,还热乎的,带回府上的都冷着。” 孔氏见萧谨言也不听劝告,只翻身上马,忙不迭就喊了小厮道:“你快跟上去,好好服侍着世子爷,知道不?” 萧谨言在马上走出十来丈的距离,见萧家的马车又重新开始动了,这才放慢动作,等着身后跟着的小厮过来,丢给他一两银子道:“去杏花楼买两斤红豆糕,一会儿送到公府后大街柱儿家来,多下的银子赏你了。” 那小厮得了差事,高高兴兴的就往杏花楼去了。 萧谨言深呼了一口气,这八年前的空气其实和八年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阿秀还在。 萧谨言还没到柱儿家门口,就听见里头柱儿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 “下次你要是再让我瞧见撅着屁股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横竖到下面去,找了你爹娘,你们也好一家团聚了,就留着我这个老不死的,一个人熬日子吧。” 柱儿趴在里头炕上,伸着脖子喊:“那可不行,我要真下去了,爹娘知道我留你一个人在上头,准一脚又把我给踢回来了!” 柱儿奶奶手上抹着金疮药,闻言一巴掌拍在柱儿的伤处:“我现在就想把你一脚给踢下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萧谨言道:“陈奶奶,您可别这么做,要是柱儿不在了,我上哪儿找那么听话的小厮。” 柱儿奶奶见萧谨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门,只连忙起身,弯着腰拿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迎出来道:“世子爷,您怎么往我这儿跑了,这大冷天的,快……快屋里坐。” 萧谨言走到里头,见柱儿家虽然简朴,倒也算不得简陋,如今陈奶奶虽然不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但是府里头对服侍过老主人的老人们,还是相当优待的,每个月也有一吊银子,再加上柱儿跟在萧谨言跟前,每个月有一两银子,平常萧谨言也多有赏赐,所以日子应该还算过的下去。 “我就是来瞧瞧柱儿,也不知道他好些了没有!” 柱儿瞧见萧谨言过来,一下子立马生龙活虎了起来,恨不得从炕上蹦起来,但鉴于屁股上伤还没好,只能稍稍靠着炕沿坐着。 柱儿奶奶急急忙忙的去外头烧茶、倒水,萧谨言见她忙里忙外,身子骨硬朗,也放心些。 “世子爷,你这是偷偷出来的吧?要是让太太知道了,准又要剥了奴才的皮。” “有我在呢,哪那么容易让人给剥皮了。”萧谨言拍拍柱儿的肩膀,见他疼的直欠身子,便缩回了手,一本正经道:“上次让你打探的事情,你可以不打探了。” “怎么,世子爷不找那姓林的了?” “不是不找,是找到了!”萧谨言说着,眼中放出神采飞扬的精光,掩饰不住心中的笑意。 “哎哟我的爷,可算找到了,是圆的是扁的?”柱儿一个劲的问道:“我说爷,你好端端的,找那么个年纪半大的人男人做什么?” 萧谨言只瞪了柱儿一样,拍他的脑门:“谁要找男人了,我是想找他的闺女,如今找到了。” 柱儿一个劲的点头,虽然不知道萧谨言找这个人做什么,但既然世子爷说要找的,那他就得找。 “你听着,等你屁股利索点了,你去广济路上的兰家打听一下一个叫阿秀的丫鬟,就打听下她在里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人欺负她,再打听打听这兰家平常对下人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动不动就说打说卖的?都给我打听清楚。” 柱儿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又问萧谨言:“爷,打听完了,那要怎么样?” 萧谨言捏着下巴想了想,抬头道:“先按兵不动,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柱儿一脸不解的看着萧谨言那副兴奋的表情,好奇心使然问道:“世子爷,您要叫打听的那个丫鬟,多大了?” 萧谨言闻言,只瞪了他一眼,柱儿顿时觉得后背拔凉拔凉的,忙不迭低头噤声了。 ※※※※※ 海棠院里头,兰姨娘正一脸惊恐的跪着。原本今儿算是个大喜的日子,一早上就有兰家的婆子来传话,说是兰老爷带着家里头的人都到了京城。兰姨娘原本还预备着在孔氏跟前告个假,好让她回一趟兰家看看,可谁知道孔氏一回来,就命人把她传了过来,足足在大厅里头跪了一个时辰,竟是连理会也没理会她。 兰姨娘素来小心谨慎,心知这正室和妾室之间是有天壤之别的。她虽然在国公爷跟前得宠,但是在孔氏跟前,是半点也不敢甩脸子的。况且孔氏平时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对待她们这几个姨娘,也算是公正的。兰姨娘想来想去,只怕是将兰嫣引荐给萧谨言这一步上,出了点叉子。 孔氏换了几盏茶,又去了老太太那边回话,直到再回了海棠院,瞧见兰姨娘还在大厅里头跪着,心下也略略解了口气,只让春桃把那荷包拿了过来,伸手丢到兰姨娘的跟前道:“我平常带你不薄,你到好,唆使着自己的亲侄女来勾引起世子爷了,谁给了你这狗胆,让你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怎么,你一个人给人做小还嫌不够,还想着让你们兰家一家的姑娘都做别人的小老婆吗?” 兰姨娘瞧见那个荷包,心头只咯噔一下,当初给兰嫣请绣娘学女红,还是她自己的主意呢,她从小就不爱女红,所以这方面拿不出手,便想着让兰嫣能好好学一学,谁曾想这才没几天呢!那丫头片子就已经拿着这种东西出来勾引男人了。当初她是怎么千叮咛万嘱咐的,做姑娘一定要矜持,绝对不能先做出越轨的事情,如今竟全当成了耳边风了。 不过兰姨娘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只稍稍暗恨了一会儿,就已经回过神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太太拿着这个荷包来找奴婢,可奴婢实在不知道这事情的原委啊,奴婢的亲侄女,奴婢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了,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奴婢也说不清楚了,何来教她做出什么下三滥事情一说?” 孔氏见她狡辩,心中又生出了一些火气,只强耐着性子道:“不是你教的,只怕以她的性子还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你面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还不知怎么得意了,我只告诉你,这事情,便是世子爷点头了,还有我这一关,你的如意算盘也别算的太精了,省得毁了你侄女的清誉,以后连个普通人家也嫁不成。” 兰姨娘的心理,倒还真像是孔氏说的那样,听闻萧谨言对兰嫣有了意思,心中没来由就多一丝喜悦,可这瞬间的喜悦也被孔氏的一番话给浇灭了。兰姨娘是个聪明人,如何不知道孔氏的意思,便只伏低做小道:“奴婢本就是太太赏给老爷的人,太太想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只是我那侄女,当真是让人心疼,太太就当是心疼心疼晚辈,千万别累着她的清誉了。” 孔氏见谈判结果还算满意,只稍稍松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见过你那侄女了,她的清誉如何,还要看你以后的表现。再说了,便是在国公府做一个小妾,也是要身家清白的。” 23|第 23 章 兰嫣从外头刚进院子,就在院子里顿了顿,眉梢一挑,就瞧见院里头那株红梅树上才盛开的两枝梅花不见了。眼下正是仲冬,这红梅开的正艳丽,当初兰家买这一处宅子的时候,一来是看中这儿离朱家的一处房产近,二来就是看上了小院里的这株红梅树,听卖这院子的人说,这一棵红梅名叫江南朱砂,是很稀罕的种类,原先的主人家要走的时候,本是想掘着一起带走的,又因为路太远,怕这树经不起折腾,这才留了下来。 兰嫣本就是爱花之人,几次想折了养起来,终究还是没舍得,如今这才出门两天,就见这花断了几枝,心里头如何不生气,只将琴芳喊了过来,训道:“我才出门两天,这绣阁里就反了天了,你说,到底是谁折了我这院子里的梅花。” 琴芳正在搬行李,冷不防听见兰嫣发难了起来,忙从大厅里走了出来道:“姑娘,你且息怒,我们这院子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喜欢这红梅树,当初若不是为了它,兴许也不选这一处院子了,任凭谁也不可能敢来折这花的。” 兰嫣心里也清楚,她这院子虽小,里头的人却也都是听话的,只听琴芳继续把话说下去:“这是昨儿方姨娘从这边过,瞧见了,说是婉姐儿喜欢,非要折了几枝过去。若是方姨娘遣了丫鬟过来,奴婢们定是不让她们折的,可方姨娘和是老爷一起经过的,奴婢们也只好……” 兰嫣听琴芳说完,只愤愤的咬牙,也没再说完,一溜烟就往房里头去了。 到了午时,太太身边的红杏过来请兰嫣去用膳,兰嫣只不肯去。阿月瞧见兰嫣心情不好,也杵在边上不敢说话。阿秀心里清楚,兰嫣肯定还是气那几枝梅花,正想上去劝慰几句,那边兰嫣只开口道:“你就去回太太,就说我今儿回来,瞧见自己院子里的花被折了,心里难受,吃不下去饭。” 阿秀服侍了兰嫣小半个月,其实也有点摸到兰嫣的脾气,也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主子,如今见她这么说,想必是要跟那新来的方姨娘打上一次擂台了。阿秀想了想,作为奴婢,她还是不多话的好,所以就原原本本的把兰嫣的话说给红杏听。 前院正房,兰老爷正端坐在主位,朱氏坐在下首,下面还坐着朱氏的几个庶出子女。二姑娘兰婉、三姑娘兰妡还有大少爷兰潇、二少爷兰泓。圆桌边上,一个身量清瘦却不失娇媚的女子正站在一旁,见兰嫣迟迟未到,只开口道:“我瞧哥儿、姐儿都饿了,大姑娘怎么还没来,太太要不要再派个人去请一请?” 朱氏抬头,横了方姨娘姨娘,眼中已带了几分厌恶,但说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已经派丫鬟去请了,嫣姐儿路上奔波,可能是累了。” 方才朱氏一回来,就已经把在紫庐寺遇上许国公夫人的事情同兰老爷说过了,兰老爷听了,心里头也只一味的高兴,真当这事情是八九不离十的了,所以如今见兰嫣怠慢,也没有几分怪罪的意思,只笑道:“等就等一会儿吧,这会儿时辰还早呢!” 兰婉听了,只撅起了小嘴,一个劲道:“爹爹,大家都饿了,你听见没,潇哥儿的肚子都咕噜噜叫了。” 方姨娘便上前,假作生气的瞪了兰婉一眼,大声道:“老爷让你们等着,你们就等着,嫣姐儿是你们的长姐,她没来,便没有你们吃饭的份儿。” 朱氏听了这话,顿时脸上就变色,只压着火气,仍旧温和道:“老爷和我都在呢,这儿也没你教育孩子的份儿,孩子们要是饿了,就先吃吧,我们不是那种豪门大户的人家,也不用讲究这排场。” 朱氏正说着,红杏已经从兰嫣的房里回来,见老爷和方姨娘都在,也不敢实话实说,只咬了咬唇,小声道:“姑娘说路上累着了,午膳就先不用了,让老爷和太太先用吧。” 朱氏听说兰嫣累了,心下就有些担忧,正还要发问,见红杏有些不自然的摇了摇头,便也压下了话来,只开口道:“老爷,既然嫣儿不来了,那我们就先吃吧。” 兰家虽然规矩不大,吃饭倒也是安安静静的,一顿饭吃完,奶娘们各自带着孩子先出去了,兰老爷才来京城,事务繁忙,才用过午膳,也带着小厮出门了。朱氏这会儿总算空了下来,才把红杏叫到跟前问道:“嫣姐儿为何不来用午膳?” 红杏这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一五一十都把话说了。朱氏听了,甩手就砸了茶几上的盖碗杯,只气得嘴唇发抖:“她偏就是一个惹事精,如今到了京城,看我还容她!” 柳妈妈在一旁听了,也很是气愤,只叹息道:“太太,昨儿你是不在家,她那进院子的架势,就像她才是当家奶奶一样,进了院子,又东挑西拣的,说这儿不好,那儿不行,最后瞧上了姑娘住的绣阁,后来听说姑娘住在里头,肯定是心里头恨,所以才故意去折了姑娘的花,让姑娘生气呢。” 朱氏只轻抚着额头,一个劲叹息,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原本以为来了京城,我也就清净了,谁知道她竟求着老爷也来了,我死活劝阻,她便撺掇着老太太一起去闹老爷,如今老太太没来,她倒是得逞了。” 柳妈妈只心疼的看了一眼朱氏,上前安慰道:“太太别难过,泓哥儿不是也来了吗?我听那些从老家跟过来的人说,陈姨娘只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的,到时候泓哥儿就是太太您一个人的了。” 朱氏只强忍着泪水,点点头道:“快,快去把泓哥儿喊过来,我们一起上兰嫣那边,也让他瞧瞧自己姐姐。” ※※※※※ 绣阁后罩房的小房间里头,阿月正拿着自己私藏的蜜三刀递给阿秀吃。阿秀服侍完兰嫣回来,就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针线篓子了。可怜她加班加点绣出来两样东西,全部都便宜了别人。 阿月从后头看着阿秀,神秘兮兮的问:“阿秀,看见未来姑爷了没有?” “什么未来姑爷?我们这次是去上香,又不是去见人。”阿秀只莫名其妙的看着阿月。 阿月凑上去,趴到阿秀跟前,皱着眉头道:“怎么会没见到呢?我昨儿听太太房里的绿珠姐姐说,这次太太去紫庐寺上香,是带着姑娘去见未来姑爷的,据说是个什么公府还是侯府的世子爷……” 阿月的话还没说完,阿秀的身子忍不住就震了一下,再低头,雪白的面料上早已染上了一朵鲜红的血迹。阿月见阿秀也戳着手了,只哈哈笑道:“你瞧你,你还笑话我,这回你也给这绣花针戳上了吧?” 阿秀只放下针线,伸手按着阿月的肩膀问道:“你当真是这么听说的?” 阿月从来没见过阿秀这个模样,一下子被她也给吓傻了,只结巴道:“我……我也是听她们说的……你说我们姑娘,这人品相貌是没的说,可是人家公府侯门,能看上我们这种商贾之家吗?” 阿秀这时候已经恍然大悟,也顾不得吸指尖上的血,终于把这两天的事情给想明白了。原来兰家人一直筹谋的,就是想让兰嫣进国公府,给世子爷当小妾。 阿秀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要是让她看着世子爷和别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这对自己来说,会是一个怎样的折磨呢?况且如今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自家的小姐。 阿秀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晚的见面,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萧谨言,但依稀总觉得萧谨言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原来这也是错觉而已,这样优秀动人的兰嫣,能有几个男子不为她动心呢? “阿秀……阿秀……你怎么不说话呢?”阿月见阿秀不说话,只摇了摇她的手臂,阿秀猛然抬起头,咬着牙一时却实在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阿秀才稍稍缓和了情绪,开口道:“若是那个人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姑爷,我倒是真的瞧见了。” 阿月兴致勃勃的问:“长什么样?好看吗?” “好看,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阿秀说着,心里又忍不住酸了起来,只强忍着泪意继续道:“下次你要是看见了,就知道了。” 阿月一脸羡慕:“太太嫌弃我绣工不好,让我在家练绣花,你看就这一天一夜,我已经毁了好几块帕子了。” 阿秀只无奈笑笑,收了手中的活计,侧躺在炕上,眼泪却不听使唤一个劲的落下来。阿月见阿秀睡了,以为她这两天服侍兰嫣累了,也悄悄的吹熄了烛火,到床上睡下了。 没过多久,就传来了阿月均匀的呼吸声,阿秀再也忍不住呜咽了一声,急忙捂住了嘴。十六的月亮很圆,阿秀看着窗外的月光,擦干了眼泪想:如果兰嫣真的要进国公府,如果萧谨言这辈子还是娶了欣悦郡主,那自己如何能让兰嫣进去涉险呢? 24|第 24 章 许国公府老太太住的荣安堂里头,这时候正是一片和乐。萧谨言正和老太太说起了兰嫣的事情,难得今儿赵暖玉也过来了,听了萧谨言说起兰嫣,也很是有兴趣。 “既然如此,老太太就把那位妹妹接进府上住一阵子好了,都说江南的女子是水做的,兰姨娘长的那么好看,想必那位兰姑娘定然也是一个大美人呢!”赵暖玉性格爽朗,赵家这几代又没娶什么特别重规矩的大户人家的媳妇矫正过,基本上都是武将和武将联姻,所以如今赵姑娘的性格,也是豪爽的可以。 萧谨言想了想,也不好在老太太跟前表示出对兰嫣太大的兴趣,万一老太太想差了,弄出什么哭笑不得的事情,到时得不偿失,主要还是想着能把阿秀接进来住一阵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总比养在别人家的强。 “兰姑娘人长得漂亮,也安静,我想让她进府上住几天,主要也是想着兰姨娘平素鲜少有机会出门,如今好容易娘家的人搬到了京城里,总也要让人家团聚团聚的。” 对兰姨娘的人品,赵氏倒也认可,至少比自己那个娘家侄女赵姨娘拎得清楚,于是便点了点头道:“这个事情我说了还不算,你还要回去问问你母亲,要是你母亲同意了,那我才敢做这个主。” 萧谨言便道:“母亲一早就同意了,只让我回来问老太太,如今老太太也同意了,我倒是可以去回了母亲了。”萧谨言说着,便出门去海棠院回话,老太太还没及叫住他,早已经一溜烟不见了人影。老太太只摇了摇头,把赵暖玉喊到了跟前道:“这么大个孩子,怎么不懂为自己考量考量,瞧见他对别的姑娘家热心热肠的,不劝着点,还跟着他起哄。” 赵暖玉只挠头想了半天,才悟出老太太这句话的意思,只笑着点点头道:“老太太您不说,我可真一点儿没想明白,不过老太太既然说了,我也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 “我想明白了,既然以后跟那兰姑娘或许有缘分当姐妹,自然是要接过来多了解了解的。”赵暖玉只俏皮笑道。 老太太只嗔怪的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万般宠爱道:“你也别回去了,今年就在我这边过年吧,你家老太太的身子,只怕过年也未必能起来,不如呆在我这边,还有言哥儿、璃姐儿陪你玩也热闹。” “老太太,我还是回去吧,横竖我骑马过来,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如今我爹娘哥哥都不在京城,我更要照顾好我家老太太才是。” 老太太只点点头:“行吧行吧,那等过完了年,我喊下人去姐你,到时候你来我这里住上几日。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骑着马出来了。” ※※※※※ 眼下年节越发近了,兰家也比往常更忙乱了起来,这是兰家头一年在京城过年,好多不懂的规矩,都是朱氏请了两位老妈妈挨家挨户的问来的。比如北方人过年要吃饺子,饺子里头还要包铜钱。从腊月二十四开始,朱氏就按照北方人的习俗,一样样的在府上安排开来。 正院里头,几个大丫鬟正领着几个小丫鬟在扫尘。泓哥儿、潇哥儿跟着几个小厮小丫鬟在院子里头捉迷藏,阿秀端着一个托盘,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百来个的大红荷包,从门槛外头进来。 潇哥儿走的太快,一时没看着路,只往阿秀的身上冲过来,潇哥儿不过七八岁的光景,但是男孩子瓷实,已经和阿秀也差不多高,两厢一撞,便扑通一声跌了一个四脚朝天。 阿秀也才不过十岁,正是瘦弱的跟麻杆一样的年纪,一下子也没站稳,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满盘子的荷包散了一地。 潇哥儿又是被方姨娘宠坏了的性子,只指着阿秀哭闹道:“哪里来的死丫头,撞死我了!” 边上的正唠嗑的奶娘听见了哭声,只吐了嘴里的瓜子壳迎上来,见阿秀又是一个面生的,便趾高气扬道:“你哪个院子里的,懂不懂规矩,撞了大少爷,还不快起来赔罪。” 阿秀自己还蒙着呢,可她两世当下人,当然知道和主子顶撞只有死路一条,便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向兰潇认错。兰潇也是摔得不轻,只一味的抹眼泪哭,那奶娘见他哭个不停,生怕把方姨娘招来了,又要自己受罪,只上前一巴掌把阿秀打在地上道:“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敢撞大少爷!” 奶娘打完,又回去哄潇哥儿,可这小哥儿还是一味的哭,在地上撒泼耍赖。阿秀被奶娘一巴掌打在脸上,半边脸又麻又疼,她虽然不是十岁的孩子,可这眼泪还是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下来。 泓哥见了,只跑上前道:“李奶娘,是大哥走路不看路,先撞了他的。” 正巧这时候,方姨娘从外面进来,听见里头潇哥儿的哭声,顿时开启的斗鸡状态,扯着嗓子道:“这是谁惹大少爷哭的?” 泓哥儿毕竟年纪小,再加上以前自己跟着陈姨娘的时候,估计没少受方姨娘的吓唬,所以一下子结巴的说出话来了。 兰潇见方姨娘来了,有了倚仗,指着阿秀道:“就是她,是她把我撞倒的。” 方姨娘瞧了一眼阿秀,见是兰嫣房里新买的小丫鬟,瞧着眉眼还真是生的秀气呢。方姨娘想起前几天不过就是折了兰嫣绣阁里头的两枝梅花,就整整看了她几天的脸色,最后还不得不让兰婉亲自去道歉了,才算罢休。一想到这些,她这股气就咽不下去,只走到阿秀跟前,横眉冷对。 “哪个房里的小丫鬟,这般不懂规矩,既然冲撞了主子,那就拉出去好好教训一顿。”方姨娘说着,只朝身后努了努嘴,她身后的两个老婆子便上前,一副要把阿秀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阿秀见那两人靠近,心里头也是叫苦不堪,兰嫣早就跟自己交代过,现在方姨娘来了,出门之前都要看看黄历才好的。 那两个婆子的手才预备伸上来,忽然听见身后一个清亮的嗓音开口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方姨娘好大的威风,在这正院里头就敢喊打喊杀了吗?” 方姨娘才见是兰嫣进来,才预备还口,忽然瞧见朱氏领着一位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老妈妈,从外头进来。那老妈妈虽然看着是个下人模样,但身上穿着的却是上等的杭绸,头上带着赤金嵌宝的朱钗,手上一个金手镯,看上去足有二两重。方姨娘再没有眼力见,也知道这位定然不是普通人家的老妈子。 朱氏看了一眼方姨娘,只嫌弃的吐了一句:“还不带着孩子们下去。” 方姨娘终究不敢在朱氏跟前太过撒野,况且还有一个来路不明、身份不明的外人。 见方姨娘走了,朱氏才叹了一口气,对王妈妈道:“让王妈妈见笑了,我们小地方出来的人,总有些上不得台面,承蒙国公夫人不嫌弃,肯见我们一面。” 王妈妈跟在孔氏身边多年,这些事情也是司空见惯了的,更知道失去了丈夫宠爱的女人,在后宅的艰苦。孔氏生了萧谨言,有儿子依傍,在那种国公府里也尚且如此,只怕在小门小户里又没有儿子的朱氏,更是不容易了。 “太太是真心喜欢你们家姑娘的,况且这些年,太太和兰姨娘之间,关系也是和睦的,这次既然老太太也发话了,所以太太请我来府上说一声,就说请姑娘初二来府上做客,多住几日,除了姑娘,太太还请了其他的几位表姑娘,一起住过了元宵节,大家伙热热闹闹的过个年节。” 朱氏是当真没想到这事情真的会成了,原本只想着,若是不成,自己再找机会找了兰姨娘,看看能不能再安排个什么事情,好让兰嫣在萧谨言的跟前多露露脸的,谁想如今竟这么容易就成了。 “这……嫣儿从小也没在别人家住过,我只怕她不懂规矩,要是冲撞了老太太、太太她们,那可……”这好事来的太快,朱氏又觉得不安起来了,终究是自己的亲闺女,实在放心不下。 “夫人放心,我们家老太太最是随和的人,又喜欢热闹,姑娘又那么聪明伶俐,一定会讨老太太的欢喜的,对了,我们世子爷还说了,上回见到的那个小丫鬟挺有意思的,叫一起带了进去,府里头正好也有新进的小丫鬟,可以一起玩。” 王妈妈虽然觉得萧谨言特意这么嘱咐一番似乎是有些别有用心,可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不妥的来,便也如实说了。 朱氏只点了点头道:“说的是阿秀吧,她确实灵巧秀气。”朱氏朝着外头看了一眼,方才她们进来的时候,阿秀还在外头跪着呢,这会儿方姨娘她们已经走了,也不知道那小丫头怎么了? 兰嫣见朱氏往外头看,又觉得她和王妈妈的对话,自己多听无意,只站起来道:“我去外头看看阿秀。” 朱氏见兰嫣跑了出去,只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和王妈妈攀谈了起来,她素知王妈妈是个聪明人,如何猜不透她们这些小心思,便只一语双关的对王妈妈道:“妈妈,以后兰嫣进了王府,妈妈可要多多照顾着。” 朱氏说着,一旁的柳妈妈早已将事先准备好了的荷包递了过去。朱氏只推到了王妈妈的跟前,为难道:“但凡是有能耐的人家,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做小,可这一家老小的靠着,兰家总要活下去。” 王妈妈收起荷包,估摸着里头应该是一张银票,只点头道:“夫人的苦心,我也明白,夫人放心,不是我吹嘘,世子爷是个成才的,太太也是个厚道的,便是以后的主母也是个宽厚的。” 朱氏只点了点头,心里头也算是稍稍宽慰了一点。 25|第 25 章 兰嫣走到外头,见阿秀正跪在地上拣那些被风吹散的荷包,这些荷包是朱氏吩咐下来做的,过年的时候用来给下人打赏用。如今到了京城,处处也都要学着京城人的规矩,出门应酬才不至于被人笑话了去。朱氏本来就是一个很周全的人,这方面素来想的周到。 荷包上沾了灰尘,略略有些脏,阿秀拿手轻轻的拍了拍,脸上没有半点受委屈的表情。这事情要是换了前世的阿秀,还不知道要躲到角落里哭多长时间的鼻子,可偏生活过一世的阿秀对这些事情都看的很淡,倒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委屈。 兰嫣走上前,蹲下来一起帮着阿秀拣起荷包,抬起头的时候,才瞧见阿秀半边脸上四个手指印再明显不过。兰嫣顿时就火冒三丈,停下动作,拉着阿秀的手道:“是谁打的你?快告诉我,我去给你出气。” 阿秀只皱着眉头不说话,以她前世的经验看来,主子们争强斗胜,最后遭殃的都是当奴才的,所以阿秀觉得受一些委屈不打紧,只要能小事化了也无所谓了。 兰嫣见阿秀不说话,也不去逼问她,只喊了一旁玩耍的泓哥儿过来问道:“泓哥儿乖,告诉姐姐,谁打了阿秀。” 泓哥儿虽然年幼,但还是能分得清自己要倚靠的人,只开口道:“是大哥的奶娘打的,姐姐,我瞧见了是大哥先撞的这个姐姐,不是这个姐姐的错。” 像这种还没被教坏的小孩子,说出来的话,兰嫣还是相信的,只摸了摸他的头顶,取了一个荷包在里面丢了一块碎银子,扔给泓哥儿道:“去玩吧,这个姐姐赏你的,你记着,以后你大哥要是敢乱欺负人,你就告诉我,知道不?” 泓哥儿拿了银子,欢欢喜喜的又去找奶娘玩去了,兰嫣把阿秀的东西整理了一下,送给了朱氏房里的绿珠,带着阿秀回房上药。 “我瞧着你挺机灵的,你怎么这次也吃了这个愣头亏了呢?”锦心一边给阿秀上药,一边道:“她这哪里是要打你,分明就是借着打你,来下姑娘的脸面,你还不知道呢,以前我和琴芳刚到姑娘房里的时候,也三天两头被她寻了由头就打一顿。” 冰冰凉的药膏擦到脸上,疼的阿秀嘶了一口气,问道:“太太以前不知道吗?” “太太事情多,忙里忙外的,有时候压根就顾不到这些小事,也怪那时候我们不机灵,就想着是主子教训奴才,奴才怎么也躲不掉的,后来才知道,她就是喜欢柿子拣软的捏,专欺负姑娘房里小丫鬟。” 锦心说着,盖上了药膏,朝着阿秀的脸颊看了一眼。兰嫣也上前检查了一下伤处,只淡淡道:“幸好下手不算太重的,过几天就好了,不然到时候去国公府,让人瞧见你脸上带着伤,还以为我们家欺负丫鬟呢。” “什么?去国公府?去哪个国公府?”阿秀一下子有些懵了。 兰嫣说到这里,未免又有些意兴阑珊:“还有哪个国公府,不就是在紫庐寺见过的那一家吗。”兰嫣说完,只随手拿了一本书,靠在窗口看了起来。 ※※※※※ 方姨娘带着兰潇回房,正巧在门口遇上了出来玩的兰婉,见潇哥儿红着眼珠子,只问道:“怎么了?潇哥儿在外头又被人欺负了?” 李奶娘捋着袖子道:“还不是大姑娘吗?姨娘不过就是教训一个小丫鬟,大姑娘就当着外人的面,把姨娘当下人一顿训话,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 兰婉这几日也正为这个事情生气,她们从安徽搬迁过来,原先愿意跟着来的,除了家生的几个奴才,其他的都不愿意来。方姨娘房里的奴才们,又大多是外头买的,到了搬家的时候,一个个都不愿意往京城来,所以如今方姨娘和兰婉身边得用的丫鬟确实没有几个。兰婉身边算上粗使丫鬟,总共三个,只有一个是贴身服侍的。那天,她看见阿秀、阿月两个伶俐的小丫鬟,早就开始眼馋了。 朱氏原本是打算买几个丫鬟,等她们来了分过去应急用的,可邢妈妈劝说道:“太太你买的丫鬟,只怕她们用的也不称心,到不如等她们人到了,当着她们的面买进来,到时候让她们自己挑选的好。”谁知道到了年底,这卖儿卖女的人家忽然就少了,这几日邢妈妈四处打听,也没有什么好,所以这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姨娘,当初我说了来京城必定是受气的,姨娘您还不信,如今可好,连个像样的丫鬟也不让人使唤了,我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大户人家里头的一个丫鬟呢!”兰婉说着,只捏着帕子就哭了起来。兰婉今年十二岁,因是大月份生的,所以已经有些姑娘家的气派,平常又仗着方姨娘疼爱,素来有几分娇贵。 “你当我辛辛苦苦千里路的来京城,是来闹着玩的?还不是为了你和你弟弟?在宣城那小地方,能有什么好的,朱家也富了几代了,如今还不是败落了,这次你爹把家都迁到京城了,明摆着就是不想在老家呆着了,你要是还在老家,过几年也不过就是找一户人家嫁了,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难道来了京城就有大出息了吗?我听那些下人说,如今兰家的生意还不是全靠着许国公府里头兰姨娘的关系吗?难道做个姨娘,在娘你的口中就是大出息了吗?”兰婉一摔袖子,转身往厅里头走了两步,一屁股坐了下来。 方姨娘只连忙跟了进去,左右瞧了一眼,小声道:“那种人家的姨娘,跟我们兰家的姨娘可是没法比的,当初你姑姑进许国公府,那也是费了姥姥劲儿了,如今你再瞧瞧你那姐姐,这进京也大半年的时间了,才和国公府的人说上话,不是我说,若是嫁到了这样的人家当姨娘,那可就跟给皇上当了妃子一样,谁能小看了你去?” 兰婉只扭了扭身子,不说话,横了方姨娘一眼,咬唇道:“你自己当了别人的小老婆,还指望我也去当别人的小老婆吗?也不怕别人笑话!” 方姨娘看兰婉明显没有方才那般反感,只笑道:“我怕什么人笑话呀,你要是能进许国公府当姨娘,我在这大宅里头的腰杆子,才能硬些呢!你以为你爹就真的对那生不出儿子的人有几分真感情,还不是瞧在大姑娘的面子上,以后大姑娘要是真的入了国公府,少不得要帮衬着家里头。” 兰婉低着头,拧着裹在手指上的丝帕,方姨娘见她还不开窍,只着急道:“我私下里打听过了,那许国公府的世子爷过完年就十七了,如今还尚未婚配,那种大户人家,是不兴才成婚就纳妾的,所以大姑娘要进府,至少还得是两三年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大姑娘都十七了,你却刚刚好十五。” 兰婉的眉梢动了一下,搅着手帕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只咬了咬唇道:“娘,那个叫阿秀的丫鬟,我看着挺好的,不如你去帮我要了过来。” 兰潇听兰婉这么说,忽然就插嘴道:“姨娘,那丫鬟我要,她撞了我,我还没教训她呢,我要让她给我当大马骑,等她长大了,给我当媳妇!” 方姨娘只甩着帕子道:“没出息的东西,别人看上的东西,你们抢个什么劲儿,等过完年,娘给你们选更好的。” 兰婉只站起来,挑起眉梢道:“娘刚才不是还让我去抢那世子爷来着?反正,只要是她的东西我都要抢过来。” ※※※※※ 正房的东里间,正是朱氏和兰老爷的住处。兰老爷刚回京那几天,也在朱氏房里住了两天,这几日又天天歇在了方姨娘的房里,今儿兰老爷难得在正房留宿,朱氏心里也很是高兴,只上前动作轻柔的为他宽衣解带。 兰老爷对朱氏,其实还是念些旧情的,朱氏十几年未有所出,如今还能在家里做当家主母,兰老爷自觉很对得起朱氏了。朱氏的动作滞了滞,手指还留在朱老爷腰间的腰封上头。 “什么?你说婉姐儿想要要阿秀过去服侍?” “是啊,蕙兰说瞧见阿秀性子沉稳,婉姐儿正好又是一个急性子,想让阿秀过去服侍,好补衬补衬。”兰老爷只随意道。 “可是老爷,阿秀和阿月是我为嫣姐儿进国公府特意挑的人啊。婉姐儿那边要是丫鬟不够用,我可以另外派人过去,阿秀这姑娘性格乖顺,难得又做了一手好针线,这次国公夫人能请我们进国公府,少不了她的功劳……” 朱氏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兰老爷便打断了她的话道:“再好她也是个丫鬟,给不给你就一句话吧,开年等新丫鬟上门,让嫣儿再挑两个就是了,蕙兰那边难得向你开口,你这个当正室的要宽宏大量一些。”兰老爷口中的蕙兰,正是方姨娘的闺名。 朱氏听了这话,顿时生出一股怒火来,只咬着牙道:“老爷来我这边,原来只是为了要人,我还真当是老爷想起了我来,那我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阿秀这次是国公府点名了要让她陪着兰嫣进府的,她再想要人,好歹也要等嫣姐儿从国公府回来了再说。” 兰老爷见朱氏的话语中似乎有了一些让步,只缓和了口气道:“我来你这边,本就是想你了,要人不过就是顺口带一句话而已,你和蕙兰自家姐妹,何必为了一个小丫鬟伤了感情。” 朱氏着实听不下去自家姐妹这句话,只气得浑身发抖,往炕头上一坐道:“老爷,我今日身子不适,还请老爷去我的姐妹那边吧。” 兰老爷没料到朱氏来了脾气,见她那拉长脸的模样,顿时也没有了心情,只重新披了衣服,往姜姨娘那边去了。 26|8291|8291 朱氏郁闷的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便又犯了头风病,连床都下不来,身子一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的。柳妈妈忙请了下人去宝善堂请大夫,又派丫鬟一早去了绣阁,把兰嫣找过来。 阿秀只跟在兰嫣的身后,见朱氏果真病的厉害,心里头多少也有些担心。前几日朱氏身子瞧着也算硬朗,如何能说病就病了,只怕这里头多少也跟方姨娘她们来了,有一些牵连。 朱氏的主要病因,还是因为没生出儿子来,总觉得对不住兰老爷,所以每逢争辩都气弱几分,如今她瞧见阿秀乖巧的跟在兰嫣身后,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绿珠带着阿秀出门,让朱氏母女两人好好的说一会儿贴己话,朱氏见阿秀走了,这才把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兰嫣说了。 兰嫣虽然平常看着淡淡的,可也是一个倔强脾气,听了朱氏这话,只气的嘴唇发抖道:“从小到大,但凡是我有的东西,哪怕是一块帕子,一件首饰,她都要争了过去,如今到好,还要跟我争起人来了,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配不配。” 朱氏只忙劝着兰嫣道:“我的儿,你快别说这气话,自从她进府这十几年,我是一天安生日子也没过到,她是那种没脸的人,事情闹开了,丢的还是兰家的脸面。” 兰嫣从凳子上站起来,咬牙道:“兰家但凡是要脸面的,如何都只能靠着做姨娘的闺女,照顾家里头的生意,她既然不要脸面,那索性大家都不要脸面。” 兰嫣说着,也不顾朱氏起身要去拉她,只转身径自往门外走去。朱氏刚支起了身子想拦住兰嫣,头又疼的翻天覆地,只能大声喊人拦住兰嫣。 ※※※※※ 兰家这个院子是四进,兰嫣的绣阁在最里头,正好在后花园里头,朱氏住在最前头的正房自是不用说的,第二进和第三进的宅院都空着,只等方姨娘她们来了住下。正房方姨娘自然是不会选的,所以就看中了兰嫣住的地方,偏生那地方又有主了,所以她勉为其难,带着兰婉和兰潇住在第三进的院子里,正巧也毗邻后花园。 饶是这样,兰婉还在朱老爷跟前撒娇道:“为什么大姐姐可以单独住一个院子,我却还要跟姨娘和潇哥儿挤在一起。” 朱老爷从小疼爱兰婉,便许诺她等兰嫣出阁,那处院子就让她住去。 兰嫣走到方姨娘院子门口,不等院里头正侍弄花草的小丫鬟迎上来,只板着脸横冲直撞进去。中厅里头,方姨娘正在教兰婉做绣活,冷不防瞧见兰嫣闯进来,只吓了一跳,还没等方姨娘回过神来,兰嫣早已一巴掌招呼在了兰婉的脸上。 兰嫣那一巴掌用足了气力,一掌下去只觉得手心都发麻了起来,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愤恨的表情。兰婉平常也是娇气跋扈习惯了,此时却已被打懵了。方姨娘从没瞧见过兰嫣这个样子,愣了半刻,才如泼妇般开口道:“打人了打人了,你们还不快告诉太太,大姑娘跑到我的院子打婉姐儿来了。” 几个丫鬟见兰嫣震怒,也不敢拦着,这时候邢妈妈正巧跟了过来,只听兰嫣站在院中,朗朗大声道:“不必了,我正是从太太那边来的,太太有句话要我带给姨娘,姨娘若是教不好婉姐儿,以后就让婉姐儿到她的身边养活,京城里头的大家闺秀,为了以后闺女嫁得好,都会先养到嫡母的名下来,姨娘若是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今晚我就回了老爷。” 兰婉和方姨娘虽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人,但对这样的习俗也是知道一二的,闻言便有些心虚,只开口道:“大姑娘说的什么话,大姑娘如今大了,太太张罗你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怎好让太太再操心婉姐儿,听说太太今儿身上不利爽,大姑娘怎么没在太太跟前服侍?” 兰嫣原本也是堵着一股气来的,只想给朱氏出一口恶气,如今被方姨娘这么堵了回来,一时倒也是不知怎么应答。阿秀是跟着兰嫣一起来的,见兰嫣一下子被问住了,心里也不禁着急起来,兰嫣说什么也不过就是十四岁的孩子,口角争斗这方面,哪里会是方姨娘的对手。 阿秀看着兰嫣受屈,心里头也难受,想起昨晚兰嫣心疼她脸颊上的伤处,只豁出去了道:“服侍太太难道不是姨娘的事情吗?奴婢虽然年纪小,可以前也听别人家的老妈妈说过,太太和老爷房里的事情,都是姨娘服侍的,如今太太病了,方姨娘怎么也不去太太的跟前瞧一瞧呢?” 阿秀原本就长了一副老实样子,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眨了眨,到像真的是不明白一样,邢妈妈知道阿秀是想护着兰嫣,也只上来帮腔道:“你们听听,一个十岁小丫头都懂的道理,偏生有些人白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没弄明白。” 兰嫣一下子有了台阶下,口气就又硬了几分,转身看着方姨娘道:“姨娘,阿秀不说,我到还真没想到这一层,这原就是京城这边的规矩,姨娘若是不照做,说出去也不像话……” 兰嫣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兰老爷从院外进来,见几个人都面红耳赤的样子,只开口问道:“一大清早的,到底什么事情吵吵闹闹?” 方姨娘见兰老爷来了,万般委屈用上心头,只擦着眼泪哭过去道:“老爷,嫣姐儿也不知道发了什么邪风,进来就给了婉姐儿一巴掌。”方姨娘说着,只把兰婉拉到兰老爷的跟前,指着她脸上的伤口哭诉。 兰嫣方才那一巴掌也是用了狠力气的,直到现在手心还微微发麻呢,更何况是兰婉的脸颊,这时候早就肿了一大块起来。兰婉只哭得梨花带雨的,一个劲道:“爹,姐姐她打我。” 兰老爷只看了一眼兰嫣,见她身姿桀骜的站在那里,全然没有半点犯错的自知,心中也冒出一股子怒意来。 “嫣姐儿,就算婉姐儿有什么不对,你也不能打她,她是你妹妹。” 兰嫣扭过头,倔强的看着兰老爷,一字一句道:“她若是把我当姐姐看待,我自然认她这个妹妹,她若是没有,我也只当没有这个妹妹。” 兰老爷震怒,只抬起头,眼看着那一巴掌就要下来,兰嫣却丝毫不惧怕,仰起头来,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凑过去。 兰老爷想起几日后国公府之约,愣生生就垂下了手,只冷冷道:“今日的事情就这么算了,罚你在小佛堂面壁思过!” 兰嫣睁开眼睛,第一次对这个父亲无所畏惧,咬牙道:“要我在小佛堂面壁思过可以,但是母亲病了,按规矩,方姨娘难道不应该在榻前服侍吗?我们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京城的规矩也稍微知道一些,太太老爷的房里事情,本就应该由姨娘服侍的。” 兰老爷见兰嫣咬住不放,况且他也确实知道这些规矩,便也只点了点头道:“蕙兰,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吧。” 方姨娘还想辩驳几句,见兰老爷眼中已有了烦躁之色,也只得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只低头道了声是。 ※※※※※ 小佛堂里头,兰嫣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一旁的阿秀也跟着念了几句,见兰嫣忽然就不念了,只有些懒散的跪坐在一旁,带着几分无奈的怨气道:“其实,这菩萨要是真的灵验,我娘一早就应该生出个弟弟来了。” 阿秀被兰嫣的话给逗乐了,只扑哧笑道:“姑娘快别这么说,仔细菩萨听见了,和姑娘置气呢。” 兰嫣瞄了一眼佛台上供着的观音大士金像,只摇头道:“她每天听好话都听的耳朵长老茧了,哪里会听到我这一句半句的抱怨话。” 阿秀那兰嫣没办法,只好双手合十,默念道:“我家姑娘有口无心,请观音大士原谅。”说完,更是三拜九叩,虔诚一片。 兰嫣叹了一口气,有些无聊的扯着手中的丝帕。阿秀见了,便劝说道:“其实姑娘今日却是太冲动了一点,这样正儿八经的吵,外头人只会说姑娘的不是,京城里头的人,人人都知道当姨娘的是上不得台面的,姑娘正经的嫡女,不应当这样,若是老爷真的打了姑娘,心疼的还是太太。” 兰嫣只扭过头,有些不屑道:“他才不会打我呢,他如今还指望着我能进国公府,最好讨国公夫人的喜欢,能给府上的世子爷当个小妾,他们的如意算盘就算得逞了。” 阿秀咬了咬唇,终于问了兰嫣一个她困扰多日的问题:“姑娘不想进国公府吗?” “小时候瞧见姑妈穿着我从没穿过的绫罗绸缎、带着我从没瞧见过的朱钗簪环的时候,曾经想过。后来……为了进府,要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时候,就不想了,非但不想,还厌烦的很,可是我娘就我一个闺女,我要是不争气了,我娘以后就更没指望了。” 兰嫣说着,低下头去,白皙滑腻的脸颊上滚下泪来。 王妈妈去过兰家,当日又去跑了几宗生意,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回了国公府,去向孔氏回话。才进海棠院,就瞧见孔氏和萧谨言都在正厅里头。兰姨娘微微侧着身子,坐在下首的一张红木圈椅上,一如既往恭敬谦和。其实王妈妈心里头有时候也细想,这一个女人做到兰姨娘这份上当真是不容易的。伏低做小也就算了,平常在下人面前,也鲜少露出什么不合身份的神色来,这要十几年都是装的,可不是得累坏了她这面皮了。 “这是我上个月去梅影庵求来的护身符,一直想做一个荷包送给世子爷随身带着,可惜我这绣工不好,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做出这么一个看着还像样一些的。” 兰姨娘将手中的荷包递给春桃,春桃正要上前给萧谨言,却被萧谨言给拦了下来道:“多谢姨娘的心意了,如今我有了我合用的荷包了,这个就留给礼哥儿用吧。” 萧谨言口中的礼哥儿,就是兰姨娘的儿子萧谨礼,如今不过六七岁的光景,比赵姨娘生的二少爷只小了半年,按着言行礼仪的排序,名为谨礼。 兰姨娘见萧谨言推辞,也只装作不知笑道:“哦,原来世子爷已经有了得用的荷包了,那这个倒是真的便宜了礼哥儿了。”兰姨娘说着,是悄悄的往萧谨言的腰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银白色的小荷包,上头绣着几颗青竹,这绣工还当真和上回孔氏扔给她的出自一人之手。 孔氏知道了兰姨娘的来意,嘴角只微微一笑,端着茶盏道:“言哥儿如今大了,房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也没什么奇怪的,兰姨娘你说是吗?” 兰姨娘只恭敬道:“太太说的是,若真是有了,奴婢替世子爷高兴。” 这时候王妈妈已经到了跟前,只开口道:“兰姨娘,这回还当真有个喜事,奴婢说出来也让你高兴高兴。” 兰姨娘其实一早就从老太太那边打听到了这事情,只是太太这边没发话,她也不敢往兰家传话,如今王妈妈这么说,她虽然心里头已是暗暗高兴,可脸上却还是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只问道:“王妈妈又要哄我,我能有什么喜事,只求礼哥儿写大字写好一些,少受些老爷的罚,对我来说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王妈妈只笑道:“您先别问我,只先谢过了太太,老奴在告诉你。” 兰姨娘闻言,也不问什么缘由,倒是先大大方方的就起身,向孔氏福了福身子道:“谢太太恩典。” 孔氏也就是喜欢兰姨娘这一点,在她眼里,这兰姨娘当真是一个聪明的老实人。 “免了免了,王妈妈,你就实话告诉她吧,也少在她跟前卖关子了。” 萧谨言见王妈妈回来,也知道定然是那事情八九不离十了,不等王妈妈先说出来,只追文道:“是不是兰家的妹妹要来了?” “瞧哥儿这开心的样子。”王妈妈只看了萧谨言一眼,才又转身慢慢回了孔氏道:“正是呢,朱夫人说,初二就把姑娘送过来,朱夫人还说,姑娘长这么大头一回到别人家住,怕不懂规矩,我都一一劝过了。” 兰姨娘这会儿一颗心已经全然落地,又悄悄扭头瞧了一眼萧谨言那兴奋的模样,当真是没想到,自己那个平常看着还带有几分冷傲倔强的侄女,居然真的把国公府的世子爷给勾引的服服帖帖的。 兰姨娘只愣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还是王妈妈笑道:“太太,您瞧瞧兰姨娘,这一准是高兴坏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兰姨娘毕竟是过来人,瞬间就反应过来,只暗暗懊悔方才的失态,略带着些歉意,又朝孔氏福了福身子道:“太太的恩典,奴婢一定记在心头,奴婢一定好好管教好嫣儿,不让她在府上失礼。” 孔氏只摆摆手道:“不必这样,本就是请她来玩的,你处处管着她,那还不如不让她来,再说了,我娘家的侄女、老太太的外孙侄女都要过来,她们几个姑娘家在一处玩,也没有我们这些大人什么事情。” 兰姨娘对孔氏的心理早已经摸得滚瓜烂熟了,如今萧谨言的婚事骑虎难下,原因就在于孔氏和老太太之间的分歧。兰姨娘暗中在国公爷的耳边吹过枕旁风,倒是知道其实国公爷的心里,也是偏向了孔家多一点的。可碍于孝道,他也不便直接回绝了老太太,也只能让她们两个婆媳打起了擂台。 兰姨娘只瞧了萧谨言一眼,眉眼带笑道:“我瞧着,言哥儿和孔家的大姑娘,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金童玉女的一般。” 孔氏闻言,眉梢一动,平常她问起国公爷萧谨言的婚事,他不是插科打诨,就是另外找个事情搪塞过去,从不正面回答,如今兰姨娘既然提起了这事情,倒不如让兰姨娘去试探一番。 “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老爷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想的。” 兰姨娘微微一笑,“老爷那边,奴婢倒是可以帮太太试探试探。” ※※※※※ 萧谨言从海棠院出来,带上一个小厮就往公府后大街的柱儿家去了。这几日过年,家里头事情也多,所以孔氏也不拘着萧谨言出门了。尤其是自从紫庐寺回来之后,萧谨言先前所有的病竟都不药而愈了,这让孔氏很是惊喜,又命王妈妈备足了香火钱,让下人送去紫庐寺。 柱儿的屁股已经结痂了,这几日颇能来回走动,从国公府的后大街到广济路兰家,步行大约要三炷香的时辰,再加上他这屁股不给力,所以磨磨蹭蹭走一趟也得半个多时辰了。 照样是老规矩,到了柱儿家门口,萧谨言就打赏了小厮,让他外去买东西去了。萧谨言才进门,见柱儿还没回家,柱儿他奶奶就又在那边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一早上也不知道去哪儿闲逛,等回来看我不打断了他的腿。” 这时候柱儿正好从外头进来,听见他奶奶的话,忙不迭道:“奶奶,你打断了我的腿,谁给世子爷办差去啊?” 柱儿奶奶见他回来了,也不说他了,只去厨房烧了热水,来给萧谨言沏茶。柱儿见了萧谨言,两眼滴溜溜的转,还真像是打听到了天大的消息一般,只神神秘秘的凑到萧谨言的跟前道:“世子爷,特大新闻,头号消息,你知道我这几日在兰家门口装讨饭的,被我给逮到什么消息了?” 萧谨言对兰家的消息可一点儿没兴趣,唯一有兴趣的就是秀儿,于是便不耐烦道:“你先说说,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打听好了呀,兰家算是个好人家,当家太太人和气,一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也从不打骂发卖奴才。” 萧谨言只点点头,这样说来,阿秀在兰家应该不会受什么委屈,他一颗心好歹又放了一些下来。 “世子爷,你当真不想要听我打听来的头号消息吗?”柱儿看着一脸喜气的萧谨言,有些不确定的又多问了一句。 此时萧谨言正心情舒畅,便随口问道:“还有什么好消息,你一并说来。” 柱儿看着萧谨言,咂了咂嘴,皱眉道:“我听他们家下人说,他家大姑娘以后是要嫁到许国公府,给国公府的世子爷当小妾的。” 萧谨言闻言,只觉得脑袋上忽然轰隆一下炸开了一个响雷,一时间给懵了。 “你……你说什么?” “世子爷,这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我听他们家下人说,他们家大姑娘那叫长的那个什么鱼落雁的。” 萧谨言拍着额头,只一个劲的拧眉,这下麻烦了……连人都已经接进府上来了,越发说不清了。 ※※※※※ 兰嫣在小佛堂里头跪了两日,据说方姨娘也在朱氏的床前服侍了两日。因为方姨娘平常清闲习惯了,竟然连一些简单的端茶倒水的事情都没做好,所以两日之后,朱氏起的来床了,便放了她回去。 兰嫣到正院里头看朱氏,瞧见泓哥儿正一勺一勺的给朱氏喂药,泓哥儿身量小,朱氏得弯着腰才能喝到他送过来的药汁,况且人人都知道,这中药的苦,恨不得一口闷下去,一口一口的喝,最是烧心。可朱氏眼中却带着满足和慈爱,一边喝一边脸上露出笑来。 泓哥儿奶声奶气的说:“娘,以前我姨娘病了,我也是这么喂她吃药的,她说只要我喂她吃药,她的病很快就可以好了,娘喝了我喂的药,病也很快就可以好了。” 兰嫣捏了捏手里的帕子,上前摸了摸泓哥儿的后脑勺,笑道:“泓哥儿,那以后娘只要吃药,泓哥儿就来喂娘好吗?” 泓哥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朱氏见一碗药已经见底了,便只让奶娘抱着泓哥儿出去玩,自己则漱了漱口和兰嫣攀谈了起来。 “嫣姐儿,听娘的话,以后不要再顶撞你爹了。” 兰嫣努了努嘴,憋出一句话:“娘是怕我再家里耍惯了脾气,以后去了别人家当小老婆,做不来那种做低伏小的样子吗?” 朱氏只又留下了眼泪道:“嫣姐儿,娘知道你不甘心,可娘也……娘也没有法子,就算你不去,以后你爹还会想着让婉姐儿去,到时候要是婉姐儿去了,那这个家里头,哪里还有娘站脚的地方,娘一个人受苦也无所谓,可如今又多了一个泓哥儿。” 朱氏顿了顿,将脸上的泪痕擦了擦:“今儿一早,南边的人来报信了,说陈姨娘十四那天就走了,路上不好走,消息今儿才穿到京城。” 27|8291|8291 兰嫣回到房中,直愣愣的坐在梳妆台前,她这辈子投生在兰家没有悔过,唯一可惜的就是自己不是个男孩子。如今母亲有了泓哥儿,而泓哥儿又失了生母,他要在兰家站住脚跟,能倚仗的只有母亲,而母亲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 兰嫣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似是已经下了决心。这时候外面邢妈妈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丫鬟手里头捧着几件新衣服,放在兰嫣房中的铁力木嵌大理石圆桌上。 “大姑娘,这是太太前天吩咐奴婢特意给姑娘新赶制的几件衣服,既然是去国公府那种富贵之所,又正巧是年节里头,姑娘也要穿的喜庆点才好。”兰嫣看了一眼盘子里放着的那几件衣服,一件绯色、一件绛紫色、一件胭脂色,虽都避开了忌讳,并没有用上正红、正紫,但也确实都是喜庆的颜色。 兰嫣站起来,瞧见一旁另外的盘子里还放着两大两小的丫鬟服侍,一件秋香色、一件竹青色,看着倒还淡雅。 邢妈妈便道:“这是给锦心和阿秀准备的,阿秀原本进来时候就做了两件新衣服的,可太太上次见了国公府,发现他们府里的丫鬟都是穿绸缎的,只怕我们家这棉布的丫鬟服进去了就太不像话了,所以也让奴婢也给她们两安排了新衣服。” 兰嫣伸手摸了摸布料,是上好的绸缎,里头揣着今年新收成的棉花,软软的。 “她们的衣服你留下吧,我的这三件,留一件绛紫的在这儿,另外绯色和胭脂色的这两件,给二姑娘和三姑娘送过去吧。” 邢妈妈只不解问道:“姑娘何必如此,这都是太太吩咐的,让彩衣阁的绣娘连夜按照姑娘的身量做出来的衣裳,姑娘何必便宜了她们?”邢妈妈话语中多少透露着一丝不屑。 “你以为我不给,她就不会开口问老爷要了吗?除非我没有,不然但凡是我有的东西,只怕她都会去要回双份来,与其如此,不如就先给她罢了,反正我也不稀罕这些。” “可是,这些可都是你去国公府做客的衣裳……”邢妈妈不解道。 “妈妈不必担心,既然是去做客,倒也不用太过紧张,要是天天穿新衣服,难道她们就不会笑话我们这样的商贾人家暴发户的做派了?倒不如还按着以前的样子来,太过刻意了,反倒不好。” 邢妈妈听兰嫣说的有道理,只点点头道:“那就依姑娘你的意思吧,只不过这么好的衣裳,姑娘还是留着自己穿吧,穿在她们身上无非也就是糟蹋了。” 兰嫣见邢妈妈执意不肯,只笑道:“就当是我想送给三姑娘,便宜了二姑娘罢了,总比真的她开口去要的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脾气,最是把她宠上天了。” 邢妈妈拗不过兰嫣,也只好点了点头,让丫鬟将另外两件衣服都拿走了。 ※※※※※ 方姨娘的院子里头,方姨娘一边喝茶一边骂骂咧咧,身后的小丫鬟正在为她捶背:“还没进国公府当姨娘呢,到先摆出姨娘的谱了,当真以为这国公府这么容易进的吗?不是我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方姨娘的话还没说完,兰婉从房里头出来,两日下来,她脸上也早已经消肿,偏生还装模作样的拿块帕子把脸蒙着。 “娘,我到时有个办法,你去同爹爹说一说,能不能让我也跟着一起去国公府里头住几日?”兰婉朝着方姨娘眨了眨眼睛,透出几分狡黠来。她长相随方姨娘,正宗的瓜子脸配着一双大圆杏眼,容貌上确实不比兰嫣差,这也是兰老爷对她格外宠爱的缘由。 方姨娘正端着茶盏想要喝一口,听了这话也顿时抬起头来,只开口道:“这……能行得通吗?” 兰婉顺势坐到兰姨娘的身边,撒娇道:“怎么行不通呢,兰姨娘是兰嫣的亲姑母,难道就不是我的亲姑母了?我为什么就不能进国公府看看她呢?” 方姨娘心里自然清楚,兰嫣这次去国公府,看兰姨娘不过是个借口,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让国公夫人好好相相面,看看今后能不能入国公府做妾。 “你说的,也未尝不是道理,这样吧,我一会儿问问你爹,只要他能点头,这事情就*不离十了。”方姨娘一向也欣慰这个女儿脑袋瓜子好使,见她脸上还蒙着丝帕,只揉了揉道:“你的脸可得快些好起来,不然要是真的去了国公府,被人瞧见了可就丢人了。” 两人商量妥当,正巧外头一个小丫鬟过来送衣裳,兰婉上前,看见那衣服布料华丽,做工精美,顿时就亮了双眼,才伸手扯开了在身上比了比,才发现衣服明显就长了一寸。这时候小丫鬟才道:“这是太太吩咐做给大姑娘去国公府穿的,大姑娘说用不着,吩咐奴婢送了给二姑娘和三姑娘一人一套。” 兰婉听完,只冷着脸道:“衣服这么长,怎么穿?” 那丫鬟老实,只回道:“姑娘留着明年穿也是一样的。” 兰婉只缠着方姨娘的手臂道:“姨娘,我也要这么好看的衣服,要合身的。” 方姨娘只拍了拍兰婉的手背道:“行了行了,要是你爹答应了,我马上让人替你赶制。” “就算我爹不答应,那我也要。” 邢妈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见那小丫鬟没出来,怕有什么变故,便也进院子里瞧了一眼,才进来就听见兰嫣在那儿向方姨娘撒娇,便索性在门口喊了一声:“翠儿,二姑娘既然不要,你在里头耽误什么,还不快出来,咱还要送到三姑娘那边呢!” 翠儿闻言,忙不迭就应了一声,也不等兰婉说不要,只将那衣服重新折好了,端着盘子就往外头跑了。 邢妈妈见翠儿出来,急忙就迎了上来,两人只扑哧一笑,脸上带着笑往三姑娘那边去了。 兰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丫鬟已经抱着盘子走了,只气得跺起脚来,哼了一声又去向方姨娘撒娇去了。 ※※※※※ 三姑娘和姜姨娘住在第二进的院落中,不前不后,倒也方便。从院落的安置,也可以看出朱氏的为人,是很公正不偏颇的。姜姨娘出生不好,以前是宣城长春楼卖唱的姑娘,虽说是不卖身,可在那风尘之地呆过的女子,多少是被人看不起的,也鲜少有人会正儿八经的接进家里头,顶多就是在外头当个外室。 兰老爷这些礼义廉耻还是懂的,所以并没有让姜姨娘进门,等后来朱氏知道的时候,三姑娘都已经五六岁了。当时姜姨娘又有了身孕,朱氏自己却又久不受孕,所以做主把姜姨娘给接进了府上。可谁知姜姨娘也是福薄,那孩子究竟没留住,再后来姜姨娘的身子也大不如前,如今和朱氏一样,再没怀上身孕。这次兰家南迁,兰老爷原本是不想带着她来的,可朱氏终究不忍心三姑娘和她母女分离,便求老爷一起也把她带了来,顺带请京城的大夫好好调理调理身子,看看能不能再给兰家开枝散叶。。 邢妈妈进去姜姨娘房里的时候,三姑娘兰妡正搬了一张杌子,坐在姜姨娘的跟前学针线呢。 房里的丫鬟见邢妈妈来了,忙不迭迎出来道:“邢妈妈来啦。” 姜姨娘瞧见邢妈妈,也只慌忙就站起来,向邢妈妈行了半礼,招呼道:“邢妈妈坐。” 兰妡亲自起身,给邢妈妈倒了茶,邢妈妈左右瞧了一眼,见房里头只有一个丫鬟服侍着,便道:“这几日年底,外头的人牙子也没有什么小丫鬟卖,太太吩咐了,等过了年节,就给各房各院添几个丫鬟。” 姜姨娘脸上笑容温婉,只淡淡道:“其实这儿就我们娘两,也用不着几个丫鬟,只不过原先两个丫鬟不肯跟过来,所以房里头服侍的人少了些。” 邢妈妈只笑道:“不碍事,这些都是应该的。”邢妈妈说着,只让翠儿进来,将两件衣服都搁在了茶几上道:“这是太太给大姑娘做的,预备让大姑娘去国公府的时候穿,大姑娘素来喜欢淡雅,只说这颜色不配她,倒是配三姑娘,让我送了来,等三姑娘大一点了再穿。” 小姑娘对于好看的衣服,没几个有抗拒能力的,三姑娘只盯着那衣服两眼放光:“姨娘,你看这衣服,可真好看啊。” 姜姨娘到底不太好意思,一个劲道:“还请邢妈妈替我们谢谢大姑娘,改日我们再亲自去道谢。” 邢妈妈只摆摆手道:“一家人说什么谢。” 姜姨娘只点了点头,又问:“不知道二姑娘那边……” 邢妈妈不等姜姨娘把话说完,只笑道:“姨娘放心,我们就是先去的方姨娘哪儿,她不要我们才过来的,姨娘只放心收着吧。” 姜姨娘听了邢妈妈的话,总算放心了些,让丫鬟收拾了衣服放起来,那边邢妈妈起身要走,看了一眼三姑娘放在针线篓子里的绣活,只开口道:“姨娘不用亲自教三姑娘针线,太太给大姑娘请了绣娘师傅,等过了十五就要来上课了,到时候让三姑娘一起去学便是了。” 绣阁的后罩房里头,阿秀试着兰嫣赏给自己的衣服。阿秀年纪尚幼,容貌虽然还未长开,可她毕竟有着前世的经历,眉眼中已透出了几分沉稳,越发让人觉得乖巧可亲。 这一袭竹青色的衣衫穿在身上,既然有着孩童的俏皮,又不失少女的柔美,简直让人移不开眼。坐在炕头的阿月早已经看的口水直流,苦哈哈道:“早知道我就应该学好了绣花,没准太太也能让我跟着姑娘去国公府瞧瞧了。” 阿秀如今已经知道了兰家的打算,便只笑着对阿月道:“你放心,以后有你进去的时候。”阿秀脱下衣服,瞧了一眼边上那套秋香色的,只开口道:“阿月,这套秋香色的就给你吧,你长的可爱,这套颜色配你。” 阿月虽然还留着口水呢,但口上只推辞道:“那可不行,这是太太特意做了让你们去国公府穿的,我又不出门,穿这么好看做什么。”阿月想了想,终究也是很喜欢这么漂亮的衣服,只笑着对阿秀道:“要么这样,等你从国公府回来,再借我穿穿。” 阿秀只使劲点头道:“那好吧,等我从国公府回来,我再把这套衣服给你。” 阿月只摇头晃脑的想:“听说你们要住到元宵节之后才回来呢,到时候过不了几天就开春了,太太又要给我们预备春装,这么说,我们又要有新衣服穿了。” 阿秀笑道:“是是是,又要有新衣服穿了。” 阿月高兴的从床上跳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道:“其实做丫鬟还挺好的,三餐吃饱,还季季有新衣服穿。” “可不是。”阿秀低下头,想起前世的自己,也曾经像阿月这般无忧无虑过,“不过,你要记得,这都是因为姑娘待我们好,所以,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服侍姑娘。” 阿月用力点了点头,拉着阿秀上床,忽然想起了点事情,从自己的枕头边上拿出一个白瓷小膏盒子,递给阿秀道:“喏,这是门房小厮永寿让我稍给你的,我差点给忘了。” 阿秀瞧着阿月将小瓷盏揭开,凑到她鼻子跟前闻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气息顿时让自己有些迷糊。 “听永寿说,这是冻疮膏,抹一下就好了,你的手上长冻疮了吗?”阿月拉起阿秀的手看了一眼,果然瞧见小拇指的地方红肿起了一小块,只笑道:“就知道那些小厮不老实,竟往我们手上乱瞧。算了,看他还有些良心,不跟他们计较。” 阿月用手指抠了一些出来,擦到了阿秀长冻疮的手指上,药膏带着丝丝凉意,让原本有些发热麻痒的地方舒服了起来,可阿秀心里头却有些纳闷。这冻疮膏怎么和以前国公府里头,老太太每年赏给那些老嬷嬷们用的,是一个味道的呢? “那永寿有没有跟你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这我可没问,他是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你想知道你问去。”阿月把东西往阿秀的怀里一塞,翻了个身睡觉去了。 阿秀躺下来,看着这熟悉的瓷盒,又闻着这熟悉的膏药味道,心里头却有些惴惴不安。想来想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不过后来她转念一想,听说老太太的这些东西,也是在雅香斋里头定制的,可能外头卖的,和国公府里头用的都是一样的也未可知。 阿秀阖眸睡着,反正十六岁的萧谨言是不可能认识阿秀的,不然他也不会追着自己问:你叫什么名字?阿秀想了想,把东西塞到枕头底下,安心的睡了。 ※※※※※ 这两日越近年底,兰老爷的应酬颇多,方姨娘一直想向他提兰婉想去国公府的事情,都没找到机会。这日正巧是小年夜,兰老爷生意上的事情也全部打点完毕,就等着明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个大年。 朱氏正在兰嫣的绣阁里头为兰嫣整理去国公府的行头,看见兰嫣只带了几件平常在家里头家常穿的衣服,便忍不住开口道:“我特意给你做的新衣服,你偏要送人,如今这行李,倒是让人看着寒酸了。” 兰嫣一边收拾自己的妆奁,一边道:“我上回瞧见国公夫人的穿戴,也不是那般华贵奢侈,母亲不是为了见她,还特意换了素净些的衣服吗?我何必弄成一个暴发户的样子进去,反倒让人看不起了。” 朱氏素知兰嫣懂事,听她这么所倒是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也是,国公府是泼天富贵的人家,便是穿金戴银的进去,人家也未必就高看我们一眼,倒不如平平常常的就好,倒真是我想左了。” 兰嫣又道:“听说昨儿方姨娘带着婉姐儿找你要新衣服了,母亲可是应了?若是应了,我可是不依的,母亲也说了,如今在京城,没有老太太给她做主,断然是不准她再猖狂的。” 朱氏只笑着道:“我自是没答应,只说开年做春衫的时候,多给婉姐儿做一套罢了,倒是没想到,她居然应了。”朱氏哪里知道方姨娘心里头打的如意算盘,这么一点小亏想要让她吃下去,也是不容易的。 两人才又聊了一会儿,外头小丫鬟只进门传话道:“回太太,老爷和方姨娘过来了。” 兰嫣听闻方姨娘也来了,只微微皱了皱眉头,将那妆奁盖好了,放到一旁的箱子里道:“谁又没请她,跑到这儿招人嫌。” 朱氏只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兰嫣的袖子,让她一同到厅中相迎。 兰老爷这半个月把京城的一众琐事都安排好了,心情愉快,所以今儿方姨娘向他提出让兰婉同去国公府的要求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本就喜欢兰婉,又听方姨娘说的如此天花乱坠的,只当她是一心为了兰家考虑,便带着方姨娘来找朱氏了。 一杯热茶下肚,兰老爷便开口道:“我今儿一早想了想,既然大后天嫣姐儿就要去国公府了,不如一会儿让下人去给我那妹子送个信,就让婉儿也跟着一起去吧。” 朱氏头疼的毛病稍微才好了一些,听见兰老爷开口,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就要给气憋过去了。兰嫣见闻,忙不迭上前为朱氏揉了揉胸口,看着方姨娘那张臭脸,恨不得又要扇一巴掌上去。 不过,当着兰老爷的面,兰嫣也是不敢如此的。只忍着气道:“爹若是觉得妥当,就派人去问了姑母再说,国公府邸的规矩,我们哪里懂,若是不请自来,到底还是失礼的。” 朱氏这时候心里早已落下泪来,外头只是强忍着,接口道:“嫣姐儿说的不错,老爷若是真那么定了,就派人去向大姑奶奶讨个主意吧。” 兰老爷见事情已然定了下来,只笑了笑,扭头吩咐方姨娘道:“你也会去给婉儿整理整理东西,万一国公府那边应了,也好不耽误了行程。” 方姨娘一脸得意,笑着小声道:“今儿已经是小年夜了,初二就要走,这衣裳只怕是赶不出来了,上回大姑娘给三姑娘那两件衣裳,我瞧着倒是不错的,拿过来让府上懂针线的老妈妈改一改,也就能穿了。” 这些细致的事情,兰老爷自然不会亲自过问,只随口道:“那你就看着办吧,只不能让婉儿丢了兰家的脸面了。” 方姨娘才想告退,那边兰嫣忽然又开口道:“父亲索性问了姑妈,能不能把妡姐儿一起带过去算了,如今父亲要带着二妹妹一起去,若是不带上三妹妹,倒是让别人家以为父亲向来都是这样厚此薄彼的。” 兰老爷一听虽然有些道理,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三妹妹年纪还小呢,你还真当你是去国公府玩的吗?等你三妹妹年纪大了,有她出门应酬的时候。” 兰老爷和方姨娘走后,朱氏再忍不住,按住了胸口哭了起来,几个大丫鬟也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虽说朱氏如今是当家的主母,可是失去了兰老爷的宠爱,终究也是要受气的。阿秀站在一旁倒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兰二姑娘的脾气,这几日耳濡目染的,多少她也知道了几分。 “姑娘,奴婢倒是觉得,若是二姑娘想去国公府,便让她去就是了。”阿秀对孔氏的审美还是很清楚的,孔氏自己是老实人,所以她喜欢的人都是跟她一样安守本分、老实勤勉的,像兰婉那样一眼看上去带着几分精明的人,孔氏只怕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嫌弃。 阿秀见朱氏和兰嫣不明白,索性多说了几句:“那日我瞧见国公夫人,瞧着很面善,一看就是和太太一样温柔慈爱的人,大姑娘乖巧温顺,她自然是喜欢的;但是像二姑娘那样的,只怕就……”阿秀想了想只继续道:“听说许国公府里头还有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喜欢稍微灵巧些,却不傲气的姑娘,二姑娘平日看人眼神都长在头顶上,只怕也入不了老太太的眼的。” 朱氏闻言,只忍不住破涕为笑道:“瞧瞧这丫头,这都谁告诉你的,怎么知道的清清楚楚,倒像是你在国公府里头待过一样。” 阿秀只稍稍一愣,忙笑道:“我就是上回太太和姑娘在里头给国公夫人辞行的时候,偷偷的跟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姐姐打听的。” 朱氏看了阿秀,越发就喜欢了起来,想起方姨娘竟想要了她走,只又气,恨得咬牙。 28|8291|8291 第二日是除夕正日,去给兰姨娘送信的下人也带了信儿回来,说是这事情兰姨娘做不得主,还要请示国公府的太太。方姨娘得知之后,背地里只笑话兰姨娘道:“还国公府的贵妾呢,连半句话都拿不了主意,还不如我呢!” 兰婉倒是全然不顾这些,一心只叫人赶紧把从三姑娘那边抢回来的衣服给修改好了,一副只等着进国公府的模样。 朱氏听了这个消息,也略略安慰了一点道:“只希望国公夫人别让她进去才好,我如今倒不是担心她去了抢了你的风头,而是怕她这般不知好歹,万一得罪了国公府里头的人,连带着连累了你和你姑母就不好了。” 兰嫣这会儿倒是气定神闲的很,只淡淡道:“母亲不必担心了,她要丢人,也是丢方姨娘的人,姑母心里清楚的很,她又不是母亲你教养的,怪不到母亲你身上。” “便是丢了方姨娘的人,也总是兰家的颜面。”朱氏只谈了一口气,伸手替兰嫣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珠花,脸上带着笑意道:“我的嫣姐儿长大了,越发懂事了。” 兰嫣低下头,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不紧不慢道:“如今我不光有娘了,还有泓哥儿,我也不忍心看着方姨娘一群人把这个家糟蹋了。” 两人说着,整理停当,一起到了大厅里头坐下。这也是兰家头一次在京城里头过年,一切习俗也都按照京城里大户人家的规制,一早上朱氏就在前院发了赏钱,放那些在京城有亲人的人家回去过年去了,这会儿正轮上兰嫣的院子里。 阿秀和阿月一早就穿上了新衣裳,两人梳了一样的双垂髻,就像是年画上拓下来的小人儿一样,漂亮的不像话了。 朱氏将放着赏银的荷包一个个分发给下人,大家朝朱氏磕过了头,各自说了一句吉祥如意的话,便当是拜过年了。 绣阁里头的丫鬟婆子,大多都是从南方跟过来的,只有阿秀和阿月两个人,是在本地买的,朱氏见两人跪在跟前,只问道:“今儿是除夕,你们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吗?要是记得,我请了门房里头的人,带你们回去瞧瞧?” 阿秀摸了摸掌心里和荷包,里头少说也有半吊银子,虽然不多,可终究可以让弟弟妹妹吃上几顿饱饭。阿秀正打算开口呢,外头邢妈妈只笑着跑进来道:“太太、太太……方才门房的人进来说,阿月她阿婆来了,说是想带她回去过个年,想让太太给个恩典。” 阿月听说自己阿婆来了,忙不迭扭头往外头看了一眼,好像这一眼就能瞧见门房外头的阿婆似得。 朱氏只笑道:“我正说呢,她们两个都是本地的,只怕过年家里人会惦记,果真是接来了。”朱氏说着,只又从盘子里另拿了一个荷包,命丫鬟递到了阿月的手中道:“拿着吧,好好回去过个年,明日下午记得回来,给姑娘再整理整理东西。” 阿月朝着朱氏一个劲儿的磕头,笑嘻嘻的牵着邢妈妈的手离去了。阿秀却还跪在地上,要是前世的阿秀,遇上这样的场景,肯定会哭得伤心欲绝,可如今的阿秀心里头却是那么平静。 阿秀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只开口道:“太太,我家住世康路,不知道离这儿多远。”前世阿秀鲜少出门,所以对于京城的地理位置方面,并不是很熟悉。 朱氏只拧眉想了想道:“世康路,我来京城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说过这条路啊。” 柳妈妈一壁给朱氏倒茶,一壁道:“太太您不知道,这世康路就是讨饭街,外头来的活不下去的穷人,多半住在那儿,倒是离这儿算不得太远,走路的话得要半个时辰,要是坐车那就快了。” 朱氏看着阿秀,细细的眉眼,大大的眼睛,一张樱桃小嘴微微抿着,真是说不出的好看,这样的姑娘,就算是卖了,家里人多半也是舍不得的吧。 “那一会儿就让门房的永寿驾了车送你回去吧,大过年的,一家团聚也是应该的。” 阿秀重重的向朱氏磕了几个响头,一叠声的谢恩。朱氏只笑着道:“那明儿一早,我派人去接你回来。” 阿秀只摇摇头道:“不用,明儿我自己能回来,我让我爹送我回来。” 即使是大过年的时节,讨饭街上仍旧是一派萧瑟,唯一有些喜气的地方,就是各家各户门口新贴的春联。阿秀抱着一个小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谢过了永寿:“里头路窄,马车进不去,替我回去回了邢妈妈,说我明天自己回去。” 永寿驾车离开,阿秀才觉得顿时轻松了起来,迈着轻快的步子往讨饭街的巷子里走去。阿秀左看右看,总觉得今年这村联上的字没往年好看了,可一时却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越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阿秀心里却有些害怕了起来,她不知道她爹看见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阿秀,真的是你吗?”阿秀还没推开自家小院的门口,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喊住了。阿秀回头,见是住在隔壁的赵阿婆。 “阿秀,你怎么在这儿呢?你不是跟你爹一起回老家了吗?”赵阿婆走过来,上上下下的大量了阿秀一眼,笑着道:“长漂亮了,也比以前胖一些了。”赵阿婆左右看看,见阿秀身边并没有别人,只问道:“你爹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阿秀一开始并没回过神来,可细细听完了赵阿婆的这些话,她也明白了。他爹是个秀才,如何能做卖儿卖女的事情,铁定是她已一被卖掉,就带着弟妹离开了这里。 阿秀只抿了抿嘴,咬唇道:“我……我是和我爹一起回去的,可路上走丢了,有个好心人收留了我,如今我在他们家做丫鬟呢。” “怪不得穿这么好看,是在有钱人家做丫鬟吧?”赵阿婆一双长满了皱眉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只拉着阿秀上下大量,“做有钱人家的丫鬟,怎么也比跟着你爹受苦的强,只不过你这丢了,你爹可不得急死了,这样吧,一会儿你给我留个口信,要是你爹回来了,我也好告诉他你在哪儿。” 阿秀点了点,却是笑不出来,只看了看自己的家门口,伸手推门进去。赵阿婆忙拉着她道:“你家里能有什么,人走了一个月,都落灰了,走,上我家过年去。” ※※※※※ 国公府的除夕夜,按例是要一家人吃团圆饭的。自从三年前二老爷一家外放在外之后,用赵老太太的话说,这年夜饭总是吃的不够热闹。 赵老太太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怨恨孔氏,你既不能跟母鸡一样能生,好歹也让国公爷纳几个妾,好让她多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如今白白被孔氏耽误了十年,赵老太太的儿孙辈,都比同辈里的人小了许多。 国公爷衙门里头事务繁忙,一直到了申时,才真正落了衙,上了锁,开始放过年的大假。赵老太太的荣安堂里头,所有的人早已经来齐了。因为二少爷和三少爷年纪小,身边离不开人,且二少爷的姨娘赵氏又是赵老太太面上的人,所以孔氏也特别给了一个恩典,让兰姨娘也跟着一起过来服侍着。 兰姨娘正巧有事情要回孔氏,便也没推辞,只换了衣服,也到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虽然兰姨娘不是赵老太太亲自挑的人,可她对孔氏挑人的本事还是肯定的,兰氏非但容貌好,而且国公爷还经常夸赞她才情高,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人儿,还没有怀的脾性,当真是让人挑不出个错处。 兰姨娘进门时不过十七八岁,如今也不过才二十五六,正是年华最旺盛的时光,由不得国公爷对她是宠爱难消。 众人都依依给赵老太太行过了礼数,便说起来初二请了姑娘们过来做客的事情。兰姨娘见时机成熟,便旁敲侧击道:“昨儿我兄长给我送信,只说嫣姐儿听说能来国公府上小住,正高兴的收拾行李呢,我那二侄女知道了,还暗地数落太太偏心,只让大姑娘来,不让她来,真是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呢。” 孔氏瞧了兰嫣,已是非常满意的,忽然听说兰家还有姑娘,眉梢便少少的动了动,往赵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只听赵老太太笑道:“既然想来,那就让她一起来好了,横竖都是姑娘家,大家玩在一块儿了。” 兰姨娘先是一喜,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可是自己的兄长托人亲自上门说了,这个忙,无论如何也是要帮的。 萧谨言正愁她们以为他看上了兰嫣,非要闹着兰嫣进府,如今听说还有另外的姑娘,索性也高高兴的赞同道:“那感情好了,老祖宗就是喜欢热闹的,这回元宵节可有的玩了。” 孔氏见萧谨言点头,自然是无不欢喜的,也只跟着道:“就让她们一起来罢了。” 因为二老爷不在府上,所以团圆宴上只有大老爷许国公一家。赵氏原本也是有两个庶出儿子的,老太爷去了之后,赵老太太便发了恩典,把他们分了出去,各自带着自己的姨娘单过去了。虽说没有了国公府这颗大树,但也总算母子团圆。明儿大年初一,两位老姨娘定然也是要上府上来拜年的。 宴席吃到了一半,萧谨言也觉得没什么胃口,每年过年就这几样菜色,半点没有新意。况且萧谨言还是八年后重生回来的人,等于他吃这些菜又比席上的这群人还多了八年,肯定是越发食之无味的。 孔氏见萧谨言不动筷子,只当他身子又有什么不是,悄悄的喊了身边的贴身丫鬟去问话。萧谨言只摇摇头,推说下午的时候多吃了几块糕点,这会儿还没克化,所以并不觉得饿。 孔氏闻言,稍稍放心,国公爷又说了一些二老爷在淮南的事情,只笑着道:“自从二弟上任至今,那淮水就没发过大水,真是祖宗保佑啊。” 赵老太太只点点头道:“也是他的运气,当初听说要他去那个地方,我几天几夜没睡着,深怕他跟老李家那个一样,发了大水给冲走了,连个尸首也找不回来。” 孔氏便笑道:“老太太诚心礼佛,二叔又是一个有运道的,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被我们家遇上。” 前世孔氏一语成谶,第二年淮水就发了大水,萧二老爷在大坝上指挥救灾,一个浪头打过来,尸首都没找到。赵老太太丧子心痛,猛然想起孔氏说过的这些话来,对孔氏越发怨恨起来。 萧谨言想到这里,脑筋一动,只开口道:“我记得二叔今儿已是第三年了,应该已经上呈了考评,既然淮南那边危险,不如就让二叔回京城罢了。” 国公爷只捋了捋下颌几根美髯,开口道:“你二叔的意思是,淮南那边才稍微有些政绩,若是这次只是平调,还不如再连任一届的好。” “就算是平调,在京城里头毕竟一家团圆,老祖宗想他,只能看看书信,终究是不方便的,再说了,瑾书和瑾画两位妹妹也许久没见老祖宗了,棋哥儿都一岁多了,老祖宗还没见过他呢!” 赵老太太见萧谨言提起这些,只一个劲点头道:“还是言哥儿孝顺,知道我老太婆心里头想什么,你们做多大的官都不打紧,只是不能忘了我这个老太婆,棋哥儿可不是一岁多了,我老婆子还没见上一面呢。” 孔氏见赵老太太实在想二老爷,便看着朝国公爷看了一眼,只小声道:“老爷,既是如此,不如还是让二叔回来吧,我上回听我嫂子说,我兄长衙门里头的事情繁多,好些调任的文书都要等过了年节才给皇上御批,也不知是不是这样?” 许国公想了想,只点头道:“那好吧,明儿一早我就写一封书信,让老二那边遣回京拜年的老下人带过去,让他准备准备回京吧。” 萧谨言掐指算算,那年大水是发在五月份,按照朝廷的规矩,一般三月底四月初,新任的官员就会去那边上任了,希望萧二老爷能逃过这一次的水灾才好。 赵老太太见大儿子应了让老二回来的事情,不由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头一次对孔氏也客气了几分,只用过晚膳,还各赏了每人一碗宝善堂独家配置的消食茶。 萧谨言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消食茶也只喝了半口,忽然瞧见多宝阁外的帘子动了动,有人依稀朝着他招了招手。 萧谨言起身出来,才瞧见原来是老太太房里的如意在外头等他。如意见萧谨言出来了,只上前道:“清霜让我进来喊你,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只说别惊动了主子们。” 萧谨言朝如意鞠了一礼,笑道:“那就谢谢好姐姐了。”如意只撇过头,装作不理他,冷冷道:“少跟我来这一套,怎么身子才好些,又跟以前似的了?” 萧谨言摸摸鼻子,朝门外走了几步,前世自己这个年岁的时候,好像是有那么些不好的习俗。虽然也没有胡闹到跟着一些狐朋狗友去逛窑子,但是家里头小丫鬟的手帕肯定是收过不少的。 萧谨言只摇头笑了笑,想起那句话,叫做人不风流枉少年。后来遇上了阿秀,萧谨言就一下子像遇上了港湾一样,收心了不少,也许只有阿秀能给他这种,安定、安逸、安心的感觉。 “爷,您可出来了,可急死我了。”清霜瞧见萧谨言出来,忙迎了上去,见他身后没跟着人,便问道:“我就知道你慌忙出来肯定会忘了大氅,幸好我还给你带了一件。” 清霜说着,只上前把揽在臂弯的大氅给萧谨言穿好了,只开口道:“柱儿在后角门口等你呢,说是有急事,我瞧他那样子,像是真有事,就过来了,幸好今儿清瑶回去家里过年了,不然这信可传不到了。” 萧谨言一听是柱儿来了,便直觉这事情跟阿秀有关,还不等清霜把大氅的带着给系好了,只忙不迭往前走了起来。 清霜急忙跟在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声道:“爷可小心着点,我先进去回太太,就说你先回文澜院了,爷你可早些回来,不然奴婢们可都要挨板子的。” 萧谨言只笑道:“放心,大过年的没人会动板子,再说了后天便有客人上门,让她们瞧见了也不好。” 清霜只无奈笑笑,目送萧谨言的背影远了,这才折身去了荣安堂里头回话。 ※※※※※ 柱儿站在后角门等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这个点儿他奶奶肯定做好了一桌小菜,在家等他回去吃年夜饭呢,可他不能不来呀。那守门的小厮说的清清楚楚的,他方才送了兰家府上一个叫阿秀的小姑娘回家过年的。 柱儿撅着屁股走了小半个时辰,回讨饭街一看,那小姑娘哪里来的家人,一个人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呢。 凭柱儿对萧谨言的熟悉,萧谨言想着法子让他送一盒冻疮膏给那小姑娘,那小姑娘肯定对萧谨言来说,是了不得的人。所以柱儿又不顾屁股的一再反抗,跑回了国公府来回话来了。 这大除夕的,想见一个人谈何容易,他这一等又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等得自己是又冷又饿。 萧谨言出来,瞧见柱儿正站在那边等他,忙上去问道:“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快说。” 柱儿冻得舌头都僵硬了,只结巴道:“爷……爷爷,打听到了,那叫阿秀的姑娘还真是那个林秀才卖的,今儿她回家过年,我一路跟过去,瞧见她进的就是林秀才他们家,可那林秀才一个月前就走了,这大过年的,就她一个十岁小丫鬟守着三间破草房过……过过年呢!” 萧谨言闻言,俊秀的眉宇立时就皱了起来,不过这大过年的,府上大半的下人也回家过年了,这一时半会儿想要出门只怕还不容易。 萧谨言想了想,只开口道:“你去前头弄一辆马车过来,就说我喊你出门办事要用,我就在后角门这边等着,快些啊!” 柱儿只立马点头,一溜烟就顺着夹道往前头去。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各处点亮了灯光,萧谨言站在寒夜里头,搓了搓有些被冻僵的手。不多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了马车的轱辘声,萧谨言打赏了看门的小厮,让他别睡着了,给自己留着门,悄悄的溜出了国公府。 马车走到国公府后大街,萧谨言从车里透出头来:“你回去陪你奶奶过年吧,再不回去,仔细你奶奶拨了你的皮。” 柱儿一边赶车一边笑道:“爷,我这时辰回去,已经没皮了。” 萧谨言摸了摸身上,临时出门也没带多少东西,便把大拇指上的一个翡翠扳指拿了下来道:“把这个拿回去给你奶奶,就说是今儿替我办差我赏的。” 柱儿一看,那可不得了了,这扳指可是去年豫王妃赏给萧谨言的,萧谨言自带上之后还没拿下来过呢。 “这可不行,爷,小的宁愿没皮,也不敢要您这东西啊。” 萧谨言一把把东西塞在了柱儿了手中,拉着缰绳稍微打了一个稳,将马车停到路边道:“行了,快回去吧,一会儿我回来,就到你们家门口,别睡沉了。” 柱儿只下了马车,点头哈腰的看着萧谨言自己驾起马车就走了,只纳闷道:“这世子爷啥时候学的拉马车,咋还拉的这么好呢?” 29|8291|8291 阿秀在赵阿婆家中吃完了晚饭,借了一盏油灯回自己家里。赵阿婆原本是想留了她在家里头过的,可是赵阿婆那孙子今年也十五了,赵阿婆家又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阿秀坚持要回自己家,赵阿婆便没有强留她,只借了一盏油灯给她,让她晚上睡觉把门关紧了,仔细坏人。 阿秀将油灯放在中间的客堂里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苦笑。讨饭街上的坏人一向不多,只因为这里的人实在太穷了,小偷看不上这里,强盗更不会来。这里一年到头来的最多的人就是人牙子,因为讨饭街上卖儿卖女的人向来是最多的。 阿秀从房里找了一块破布,在院子里的水井里头打了一盆水,像往常过节一样,把家里仅省的几样家具擦得干干净净的。井水冰冷刺骨,沾到阿秀手上的冻疮上面,疼得她哆嗦了一下。 要是阿秀还是前世十来岁的阿秀,这会儿也不知哭掉了几缸的眼泪了,可这一世,她明明想好了要和爹保持关系,就算是被卖了,还想着能有所联系的,可谁知道等待自己的,却只有这空无一人的小屋。 阿秀停下了动作,双手抱膝,坐在客堂门口的石阶上,小小的肩膀颤抖着落下了眼泪。 天空微微泛黄,鹅毛般的大雪落下来,阿秀抬起头,伸手接了一朵雪花在掌心里头。白色的雪花那么洁白,却又那么纤细柔弱,在阿秀的掌心慢慢的化开。 外头传来狗叫声,不远处的人家正放着喜庆的鞭炮,只是没几声也就停了。讨饭街上的老百姓太穷了,压根过不起年来。方才在赵阿婆家,也不过就是吃了几个素饺子,便只当是把年给过了。 阿秀把朱氏的赏银给了赵阿婆,告诉她自己在广济路的兰家当丫鬟,如果她爹回来的话,记得跟他说。其实阿秀心里头明白,他爹压根就不会回来了。 ※※※※※ 萧谨言并没来过讨饭街,如果换做是前世的他,甚至连京城有个叫讨饭街的地方也不知道。虽然和阿秀在一起的日子,他曾有意无意的问起阿秀以前生活的地方,但是阿秀似乎很不情愿提起那个地方,所以他也没有多问。 萧谨言下了马车,往那满是垃圾堵在路口的小巷子看了一眼。小巷子外头一片红灯高挂,一派过年的景象,小巷子里头黑漆隆冬,压根连几户点得起灯的人家也没有。 这个时候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挂着国公府牌子的马车倒也不怕被人牵了去。萧谨言拴好了缰绳,往小巷子里头走去,才踏出一步,只觉得脚下软绵绵一滩的东西,也不知是哪家倒在这路口的泔水。 萧谨言赶紧避过,只瞧见巷子路口有一个大汉背着个空的泔水桶出来,萧谨言只连忙往边上闪了闪,那泔水桶和自己的大氅将将擦身而过。 再往里走了几步,只瞧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拿着破口的碗在方才那大汉倒泔水的地方捞着。忽然一个小孩欢快的尖叫道:“鸡腿,有鸡腿……” 一群小孩子朝着他哄抢过去,那小孩子慌不折路,转身就跑,一头撞在了萧谨言的身上。鸡腿滚出去一丈远,连带着人都飞出两尺。 萧谨言看了一眼自己衣襟上一个硕大的油斑,瞬间有一种想要捏死他的冲动,可是一想到阿秀也曾生活在这条巷子里头,很可能曾经有一天,阿秀欢天喜地的找到一只鸡腿,却被别人撞飞了…… 萧谨言一下子只觉得喉咙充血,只深呼一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了一锭碎银子,递给那小孩道:“那个鸡腿脏了,你拿着这银子,去外头买干净的吃,每人一个。” 那小孩子似乎也是吓坏了,平常大抵他们撞上了这样穿戴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今儿忽然来了个心善的,有些不适应了。 萧谨言见他不接银子,以为给的太少了,只又从钱包里掏了一个小银锭子出来,递上去道:“这些总该够了吧?” 那小孩子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只惊恐的看着萧谨言,一把抢过钱去,飞奔而走,深怕萧谨言反悔了一样。 萧谨言伸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襟,抬头问道:“这儿有了林秀才,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那小乞丐往巷子深处指了指,几个人成群结队的跑了。 萧谨言顺着指路的方向,继续往巷子里头走去。巷子很深,一开始萧谨言以为住得人家并不是很多,后来几处黑洞洞的房间里都传来了咳嗽声,萧谨言才知道,他们不过是没钱点油灯而已。 萧谨言一边走,一边寻找着阿秀的家,这种地方,对于萧谨言来说,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家,充其量就是一个乞丐窝而已。萧谨言越往里走,心情就越复杂,他见到阿秀应该怎么办?告诉她自己从八年后回来,只为了今生好好待他,想跟她在一起吗? 雪下的越来越大,萧谨言只觉得前头白茫茫的一片,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再给阿秀丝毫的负担,不能让阿秀担惊受怕,万一她问起了自己八年后的经历,他又要怎样回答呢?萧谨言沉默了半刻,忽然觉得有些迟疑了,他这样不请自来,出现在阿秀的家门口,会不会把她给吓坏了呢? 萧谨言站在一处坍塌的围墙外面,静静的看着房里头的阿秀,擦桌子、擦凳子、扎着扫把打墙角的蜘蛛网。瘦小的身躯里头,似乎有着不一般的力量。做完这一切,她似乎也有些累了,坐在门口,孤零零的一个人,对着半掩的门扉,抱膝哭了起来。 萧谨言低下头呵了一下自己冻得有些红肿的手,看着客堂里油灯的火苗跳动着。阿秀终于站起来,走到门口,伸手将那扇门关上,只是那一瞬间,她的眼角瞥见一袭银白色的狐裘,那一双沾着污渍的靴子,站在门外的雪地之中。 阿秀按住木门的手顿了一下,心跳的剧烈。靴子上的青竹纹样那么明显,她只看一眼,便知道是他来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呢?阿秀吓得关上门,反手靠在门上思考。 萧谨言听见里头动静,也忙不迭的就往前走了两步,只见门已经被阿秀给关上,没有留半个缝隙。萧谨言低下头,略有几分伤神,转身走出了两三步,忍不住回头。 阿秀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以为人已经走了,便索性打开门开,走到外头看了几眼,她瞧了一下离开巷子的路口,已没有了人影,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萧谨言就在她几步外的路口,笔直的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自己,那眼神,就像前世他每次从衙门回来,走到门口看见自己去迎她一样。 阿秀瞬间就有些口吃了,只吓的拔腿就跑,回到院中转身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心脏简直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萧谨言见阿秀这般反应,只当是自己的出现真的把她给吓坏了,既懊恼又郁闷,只上前几步,敲门道:“小姑娘,我迷路了,这天寒地冻的,连晚饭都没吃,你好歹让我进去躲躲雪吧。” 阿秀将信将疑的扭头问:“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迷路呢?你知道你是谁吗?” 萧谨言只装傻道:“我想不起来了,我年初的时候掉到了水里之后,这脑子就是一时清楚一时不清楚,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秀打开门,瞧见萧谨言虽然穿着工整,可衣襟上居然蹭了那么大一块油斑。阿秀素知萧谨言最是有洁癖,这要是脑子清楚,怎么也不可能穿着脏衣服在街上乱跑。况且阿秀前世也知道萧谨言落水的事情,听说那一年差点就病死了,后来好容易才好了起来,只是脑子糊涂了好一阵子。 阿秀心里哎哟一下,她该不会正巧遇上了萧谨言脑子糊涂的时候。 “你……你快进来躲躲吧,这会儿雪太大了,我也送不了你回去。”阿秀上前,扶着萧谨言进门,那熟悉的感觉在她脑中反复的滚动着,让她不敢抬头去看萧谨言的脸。 萧谨言便顺着她的搀扶进门,嘴角顿时就咧开大大的微笑来。阿秀把萧谨言领到了客堂里头,简陋的一张四角桌,上头放着一盏油灯,索性所有的家具方才都已经打扫的纤尘不染。 阿秀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看了萧谨言一眼:“你说你没吃东西,那你肯定饿了吧?我去隔壁借几个饺子过来,下给你吃好吗?” 萧谨言今儿本就没吃什么,这会儿还真的饿了,只咽了咽口水点头。阿秀瞧萧谨言这完全反常的样子,已经越来越确定,萧谨言这会儿是犯病了。之前在紫庐寺的时候,也略略听说国公夫人去紫庐寺上香,就是为了世子爷的病,如今看来,萧谨言当真是病得不轻了。 30|8291|8291 还没等萧谨言反应过来,阿秀已经往门外走了几步,外头风雪正猛,萧谨言见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夹袄,正想喊住她,就听见门外吱呀一声,阿秀娇小的身影已经出了院子。 萧谨言站起来,细细打量起这客堂中的一切,虽然简陋的只有一张四角桌,但靠墙的地方还挂着一副福禄寿三星的年画,左右各是隶书书写的对联,上书: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是:福星高照。 上头大红的底色已经退去,看着有些发白,应该是去年换上。萧谨言仅看了一眼,似乎已能想象出去年阿秀在这个破旧的小房子里头,一家团聚过年的样子。 穷有穷开心,富也有富的不如意。萧谨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重活这一世之后,他似乎对前世的富贵,也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正所谓黄金万两容易的,知心人一个也难求,萧谨言想起如今阿秀十岁小孩的样子,顿时透出一丝无奈,只低下头,轻抚着额头。 阿秀去了一趟赵阿婆家,也是满载而归的,赵阿婆听说阿秀家里来了客人,只当是一起和阿秀在府上当差的小丫鬟,只笑着道:“阿婆家里头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那罐子里还有一勺猪油,你一起拿过去,这大冷的天,好歹让人和上一口热汤。” 阿秀一手抱着猪油罐,一手揽着一小箩的饺子,高高兴兴的往家里来。萧谨言听见外面有动静,忙不迭就坐了下来,装作一脸懵懂的朝外头看了一眼。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下饺子。”阿秀没进客厅,直接朝着旁边的厨房里头去了。 厨房里黑乎乎的一片,阿秀才走进去,几只老鼠从里头窜出来,阿秀吓得尖叫了一声,好歹护住了怀中的饺子和猪油罐。萧谨言听见声音,只忙不迭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要我帮忙吗?” “不用,就是有几只老鼠,我已经把它们给吓走了!”阿秀深呼一口气,继续往里头走,外面萧谨言已经拿着油灯找了过来。阿秀回头,看见萧谨言站在门口,只开口道:“你别进来,房子太矮了,小心撞头……”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萧谨言的额头已经撞在了门框上。阿秀慌忙转身过来,习惯性的想要伸手看看萧谨言额头上的伤,方抬起了手,便想起自己如今不过只到萧谨言胸口的高度,便是伸手,也只能摸到萧谨言的肩膀。 他们的距离,已不是前世踮起脚跟,就可以触到他双唇的距离了。 阿秀尴尬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萧谨言手中的油灯,转身一边走一边道:“君子远庖厨,公子还是到外面等着吧。” 萧谨言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继续装傻充愣道:“外头太黑,只有一盏灯,又被你拿走了。” 阿秀扭过头看了萧谨言一眼,前世他那样宠爱自己,在自己跟前,何时有过这样惊恐懵懂的表情?阿秀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不忍心说一句狠话,只开口道:“那你进来,在我边上坐着吧,外头天冷。” 萧谨言笑着低头走进去,弓着背,一路踩着满地的乱草,走到阿秀的身边:“你让我待在哪儿,我就待在哪儿。” 阿秀把手中的油灯放在了灶台上,从里头搬出一张小板凳出来,拿帕子擦了好几遍,才搬到萧谨言的身边道:“你就坐在这儿吧,我出去打水,一会儿就进来给你下饺子。” 萧谨言看着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板凳的地方,揽起衣服,蹲下来坐着。阿秀从外头拎了一桶水进来,小身子摇摇晃晃一路走到灶台前,萧谨言站起来,上去接过她手中的水桶。两人的头撞到一起,阿秀身子瘦小,脚下不稳,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萧谨言抬起头,看见阿秀乌黑明亮的眼睛,火光在她的眸中跳跃着。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阿秀忽然翻身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低着头舀了一勺水放到锅里头,搬了另外的小板凳,站在上头,表情淡定的刷起了锅来。 “这铁锅一个月没用,都生锈了,你不要着急,一会儿我洗干净了,就可以给你下饺子吃了。”阿秀一边刷锅,一边还不忘记安慰萧谨言。 萧谨言见阿秀一本正经的模样,也跟着一本正经的点头。却在阿秀继续低头刷锅的时候,嘴角又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我不饿,你慢慢来。”萧谨言弯着嘴角回答,却冷不防肚子咕噜一下叫了起来。厨房里静悄悄的,这个声音如何能逃过阿秀的耳朵,阿秀只忍不住扑哧小了一声,越发觉得萧谨言“病的不轻”。 萧谨言这会儿却是尴尬的无地自容,这一世英名简直就是毁了,装傻装成了真傻,他也算是演技派了。 “你嘴上说不饿,只怕你肚子不是这么想的呢。”阿秀抿唇笑笑,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只跳下了板凳,跑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阿秀就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手帕扎成的小包裹,只递给了萧谨言道:“你饿了就吃两块红豆糕,是我从府上带回来的,本来是想给弟弟妹妹吃的。” 阿秀说话的口气很平静,可眼神中却还是带着淡淡的哀伤和失望。她洗好了锅,在灶堂里头生了火,安安静静的往里头添柴火,火光照的她的脸颊红彤彤的,却又特别的柔和。 萧谨言搬着等着坐到她身边,阿秀有意识的让了,抬起头带着几分戒备的看着萧谨言。 “我冷,这儿热乎点。” 阿秀见萧谨言这么说,也只好随他去,将他身上的大氅理了理道:“那你当心点,小心火星子溅出来烧坏了你的衣服。” 萧谨言看着阿秀小心翼翼的动作,伸出手来,想去揉一揉她的发顶,可下一秒阿秀却又正好抬起头,萧谨言忙就收回了手,藏在背后,默默握拳。只一双眼看着阿秀,一刻都不忍心移开视线。 “你的家里人呢?大过年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你知道今年是过年,怎么还一个人跑出来了呢?”阿秀没回到萧谨言的话,反到反问起萧谨言来。 萧谨言郁闷,心道前世怎么没发觉阿秀的脑子这么灵光,只好又装傻道:“我看见外头有鞭炮声,只有过年才会放鞭炮的吧?” 阿秀点了点头,并没发现萧谨言的回答有什么不妥,一边烧火一边道:“那你认识我吗?我们在庙里头见过的,你还帮我打过伞?” 阿秀说着,还空出一只手做着手势,样子说不出的动人可爱,萧谨言不禁就看呆了,发现不管是几岁的阿秀,对自己来说,都毫无抵抗力。 “我……我……”萧谨言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装傻装的太过头了,萧谨言拍拍脑门,装作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兰家的小丫鬟是吧?我见过你!” 阿秀见萧谨言想了起来,心情大好,也只眉开眼笑道:“对对对,你可算想起来了,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再好好想想。” 萧谨言只轻抚这额头,装作痛苦样,全想起来,那可不是要露馅了。要是全想起来了,这大过年的不回家也实在说不过去。 萧谨言只装作冥思苦想状,阿秀见他想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只心疼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仔细头疼。” 这倒是提醒了萧谨言,只略略又装作想了想,按着额头,痛苦道:“疼,真疼了。” 阿秀见萧谨言这样,只急的丢掉了手中的柴火,抬起头问道:“你没事吧?要是想不出来,那就别想了。” 萧谨言假装疼得吱牙咧嘴,正巧看见前头锅里的水已经冒着热气,便指着前头道:“水……水开了。” 素三鲜饺子和加了一小勺荤油提过味道的热汤,是萧谨言两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美味。” 阿秀看萧谨言吃的高兴,也忍不住开心了起来,两手拖着腮帮子,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谨言。忽然萧谨言轻呼了一声,然后从嘴里吐出一枚洗得干干净净的铜钱来。 阿秀顿时眼神放光,只笑着道:“没想到被你吃到了,那你今年肯定能有好运气。” 萧谨言把铜墙放在手中,瞧见上头已经被他咬出一个牙印来,便索性递给阿秀道:“我把铜钱给你,把好运气也给你。” 阿秀看着萧谨言,身量娇小的她抬起头看着人的时候,总让人有一种怯生生的感觉,萧谨言以为阿秀害怕自己,便皱起了眉头来。小姑娘虽说乖巧,终究还是难搞定了一点。 其实阿秀心里头确实害怕,可怕的却是萧谨言会看出她自己的不安和闪躲。前世养成的对萧谨言的依恋,看见他就有用一种情不自禁想靠近的冲动,虽然努力的克制,但似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起来。 阿秀咬唇想了想,伸出手来,将那一枚铜钱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头。 萧谨言低下头,吃完最后两个饺子,就着那热汤喝了一口。一股刷锅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他忍不住呛了一口,侧着身子猛咳了起来。 阿秀见他那个模样,便有些好奇,萧谨言只红着眼睛,指了指那晚油汤,阿秀伸手端了碗过来,只轻轻的抿了一口,急忙就吐掉了,憋红了眼珠子,笑道:“这猪油放得日子太长了,变味了。” 31|8291|8291 萧谨言放下筷子,装作满足的大了一个嗝,伸手擦了擦嘴巴,一副吃饱了想要睡觉的样子。阿秀收拾了碗筷从厨房回来,瞧见萧谨言端着油灯在房里头探头探脑的。 “我刚刚找过了,家里头像样的铺盖都没了,只有一条烂棉花被,一会儿我在客堂里头生一堆火,我们打个地铺吧。”阿秀说着,从一个破旧的柜子里头拿出一床带着霉味的烂棉花,走到客堂里就着墙角铺在了地上。 外头依旧是大雪纷飞,阿秀抬起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喃喃道:“等明儿一早天亮了,我就喊人送你回家。” 萧谨言站在边上问她:“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那你送我回去不好吗?” 阿秀一边铺被子一边道:“我虽然知道你是哪家的人,可我不知道怎么去你家。”阿秀这句话并没说谎,前世她鲜少出门,压根不知道许国公府具体的地理位置。 萧谨言见阿秀铺好了被子,索性就坐了下来,也不管墙上灰尘厚重,便靠在上头,看着阿秀道:“那你明天可要说话算话。”萧谨言不自觉的按照十岁孩童的口吻说起话来,言语中带着几分肆意的宠溺。 阿秀从厨房里头拿了柴火进来,小心的用火折子点上了火,将客堂门留了一笑道的缝,向萧谨言解释道:“这儿留一道缝,空气就流通了,不然的话我们都要闷死的。” 萧谨言见阿秀这样一本正经,也只跟着点头,解下身上的大氅放在一旁的空处,指了指道:“你不过来睡觉吗?” 阿秀眼睛睁得大大的,坐在火堆前的小板凳上,暖着她瘦小的手掌,小声道:“我这会儿还不困,你先睡吧。” 萧谨言索性也坐了起来,走到阿秀的跟前蹲了下来,忽然一把握住了阿秀的小手,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暖着,阿秀一下子就愣住了。 “怎么样,这样热一点了没有,不要太靠近那个火堆了,小心火星子溅出来,烧到了衣服就不好了。”萧谨言重复着方才阿秀说过的话,然而阿秀只抬着头,静静的看着萧谨言,他的眉眼和前世没有一丁点儿的改变,只是这心性却当真是变了许多。 阿秀看着萧谨言现在的模样,担忧起来。病得这么严重,那可怎么办好呢?太太一心想着要让大姑娘进国公府做小,要是世子爷的病没好,岂不是委屈了大姑娘。 阿秀越这么想就越心急了起来,只抬起头,看着萧谨言道:“公子,明儿一早你回了自己家,可要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 萧谨言这会儿正握着阿秀的小手揩油,冷不丁阿秀提起了这个来,只开口道:“瞧?瞧什么瞧?我有没病。” 阿秀纳闷的看着萧谨言,正想发问,那边萧谨言只一拍脑门道:“噢……噢噢,我头疼,我头疼。” 萧谨言一时心虚,松开阿秀的小手,走到烂棉被上坐下,靠着墙假装小憩了起来。 阿秀在火上烤了一会儿,身上也没有那么冷了。她走到萧谨言的身边,见他阖眸睡着,火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带着忽明忽暗的阴影。萧谨言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阿秀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两人背对着背,躺了下来。 这一次阿秀没有落泪,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虽然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但今夜也将成为她这一辈子最安心、最幸福的夜晚。 外头静悄悄的,连放鞭炮的人都已经没有了,偶尔有小巷子里传来狗叫的声音,在雪夜中也显得那么遥远,阿秀闭上眼睛安心的睡了。 在听到后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之后,萧谨言才睁开眼睛。那一双深邃璀璨的眸子带着几分暖意,转过身来,看着睡梦中不知何时已经翻身正对着自己的小阿秀。 萧谨言拿起大氅,盖在阿秀瘦小的身子上头,她的脸白皙如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小手交叠枕着半边的腮帮子,正是他见过最乖巧的睡姿。 萧谨言伸出手指,点了点阿秀的鼻头,一旁的火堆里头爆开一朵竹花,喧闹着安静的堂屋。 “阿秀啊阿秀,我会等你慢慢长大。”萧谨言低下头,在阿秀白嫩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站起身来。 瘦小的身子睡在破烂的棉被中,上头盖着华丽贵重的大氅,萧谨言居高临下的站着,目光柔和的凝视着阿秀,享受着这难能可贵的美好时光。 阿秀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似乎睡的很熟,偶尔脸上还浮现淡淡的微笑,萧谨言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一阵冷风从门缝中灌进来,他冷的打了一个寒战,又转头看了阿秀一眼,毅然跨出门,稍稍带上了门缝。 外头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萧谨言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作响,雪花落在他的头顶,他的肩膀,还有他的发丝上,萧谨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手中的拳头却是微微紧握着的,这一世,他对着这漫天大雪发誓,一定要护住阿秀! ※※※※※ 文澜院里头,清霜正心烦意乱的在厅里头走来走去,忽然门帘一闪,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丫鬟只上前道:“清霜姐姐,我听门房的人说,今儿掌灯时分,柱儿去前头要了一辆马车,说是世子爷吩咐他出门办事去了,这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清霜闻言,只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支着额头道:“我一早就知道世子爷是想出门的,可谁知道这会儿还没回来,眼看着前头就要落锁了,方才太太才派了人来问话,我只说世子爷已经睡了,可要是再不回来,只怕我也瞒不住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头小丫鬟喊道:“世子爷回来了。” 清霜见闻,忙不迭就跑出去,只急忙压低了声音道:“你喊什么,让别的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世子爷出去过了吗?你们给我记好了,今儿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便是回了家的清瑶和清漪也不准说。” 清霜平素是很低调的一个人,其实内里很有几分要强的性子,平日里她懒怠的和清瑶清漪她们争锋相斗,所以大家就都以为她胆小怕事,如今这一番话说出来,也颇有几分威严。但大多数人却只当她如今是抱上了世子爷的大腿,耍起了威风来。 众人神色各异的看了一眼清霜,并不说话,萧谨言便道:“今天的事情要是流露出去半句,我这院子,你们也不用呆着了。” 丫鬟们见萧谨言果真处处帮着清霜说话,虽有怒气,却也只好压了下来。清霜便笑着把萧谨言迎了进来,才进院子,就着那亮堂的灯光,清霜总算是看清萧谨言衣服上的油渍了。 “这是怎么弄的,你去了哪儿?”清霜低头,瞧见萧谨言这一路进来留下的泥脚印,只吓的差点儿念起了佛来,身上往他身上一模,雪花化了一半,衣服都是湿哒哒的,那一双手却是冰凉冰凉的。 清霜只吓了一跳,忙不迭伸手探了一下萧谨言的额头,正是烫得惊人的热度。 “世子爷……你。”清霜蹙眉,急忙扶了他坐下,又遣了小丫鬟去打水进来。 萧谨言这会儿精神头倒是好的很,只开口吩咐道:“千万别跟太太说,上回在庙里上香时候那老和尚开的草药带回来了吗?你只偷偷的熬一碗来,我喝了就好了。” “那可不成,病了得请太医,奴婢做不得这主。”清霜说着,正要喊人去给孔氏传话,被萧谨言拉住了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告诉孔文表哥去。” 清霜脚步猛然一滞,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眼神惊恐的凝视着萧谨言。 “世子……” 清霜的话还没开口,却被萧谨言给打断了道:“我知道你喜欢文表哥,所以你乖乖的听我的话,我自会想办法,让你去文表哥的身边。” 萧谨言虽然觉得那这种事情来要挟一个丫鬟有些不道德,可他病着的事情若是让孔氏知道了,只怕为了让他好好休息,就不会接那些表妹们进府了,到时候他想见阿秀,也就越发难了。 清霜转过身子,理了理衣裙,跪在萧谨言的面前,磕了一个头道:“多谢世子爷成全。” 萧谨言瞧见清霜顺从的跪在自己前头,又想起阿秀那张乖巧的脸,嘴角不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来。 “你下去吧。” 清霜起身,往外头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问萧谨言道:“世子爷明明知道奴婢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要让奴婢贴身服侍呢?这府上想在世子爷房中服侍的人,只怕也不是一个两个,世子爷为何要单单要提拔奴婢?” 萧谨言拿起挂在腰间的荷包,放在掌心心满意足的看了两眼,笑道:“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阿秀打了一个哈欠,从萧谨言的大氅里头醒来。房里的火已经灭了,外头白茫茫一片。阿秀揉了揉眼睛,翻身四处找了找,房里头哪里有萧谨言的人影,可自己身上分明白盖着萧谨言的大氅。 “世……”阿秀才预备喊出口,连忙换了称呼,继续道:“公子,你在那儿,天亮了,我带你回家去。” 阿秀从大氅里头转出来,在房中寻了一圈,还是不见萧谨言的人影,客堂的门虚掩着,阿秀推开门,外头白茫茫的一片,煞是刺眼,阿秀用手挡住了白光,小心翼翼的寻找着门外的脚印。 萧谨言走的太早,昨夜的脚印早已经被大雪掩盖了起来,阿秀愣怔的站在门口,只有她怀中抱着的萧谨言穿过的大氅,证明了那个人昨晚真的来过。 讨饭街上的人陆陆续续的起床,小巷子里传来了鞭炮声,开年的第一声爆竹,便是再穷的人家,也要点上一个,以预示来年开门大吉。 阿秀打了水洗漱干净,将萧谨言的大氅折叠整齐,这东西拿进兰家肯定是不可行的,唯一的办法还是把它藏在这里。阿秀找了一块碎布出来,将大氅包了起来,放在家里卧房里头唯一的一个五斗橱柜子里。 赵阿婆一早就起来了,给阿秀送了一碗汤圆过来,南方人有大年初一吃百岁圆的习惯,赵阿婆端了两碗过去,却只瞧见阿秀一个人。 “你的客人呢?怎么不见了?”赵阿婆见阿秀没出来,只进门招呼道。 “天没亮就走了。”阿秀出门,一面招呼赵阿婆一面问:“铁头哥呢?阿婆这一碗留着给他吃吧。” 赵阿婆只笑着道:“一早跟着那些小孩子们去路口玩去了,这就快回来了。”赵阿婆的孙子铁头,虽然已经十五了,可脑子也是不太好的,听赵阿婆说,是小时候发热给烧坏了脑袋,偏生越是笨的人还越是会被人教坏,以前小时候就喜欢当着街坊的面说阿秀是他媳妇,被赵阿婆打了几回,如今倒是好了一些。 两人正说着,忽然瞧见铁头哭着鼻子从外面回来,身上干净的衣服上粘着好些脏兮兮的东西。赵阿婆只叫住了他问:“大过年的,你哭什么?又被人欺负了?” 铁头擦了擦眼泪道:“他们拿雪球打我。” 赵阿婆擦了擦手走出去,才靠近就闻到一股子臭味,只凑过去一下,便摇头道:“这哪里是雪球,这是马粪!你这个呆子,又被人骗了,还不快回去给我换衣服去。” 阿秀吃过了百岁圆,又把家里头收拾了收拾,只挎着一个小布包裹,关上门,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外头天上时不时还飘着雪花,阿秀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生活过几年的地方,跪下来,朝着那里重重的磕头。 ※※※※※ 大年初一,正是家家户户拜年的好时节,萧谨言昨儿半夜偷偷喝了一贴药,大清早的时候发了一身汗,这会儿起床的时候,虽然觉得身子有些虚,但精气神看着倒是很好。 清霜一边为他整理衣服,一边道:“那年镶白狐毛的缎子大氅,你总共才穿过两次,如今倒是又不见了,要是太太问起来,我怎么交代?” “你就说那件颜色不够鲜亮,大过年的还是穿喜庆一点的,就穿那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吧。” 清霜一壁去拿衣服,一壁开口道:“平常你不是不喜欢这件吗?说颜色太红,不该是男人穿的。” “过年难得穿个一两次,也就罢了。”萧谨言话才说完,那边清霜已经帮他把斗篷带好了,又开口道:“横竖到时候你自己找个借口跟清瑶说吧,你穿戴的东西,平常都是她管着的,这不她才回去一两天,我就丢了你的衣服,说出去,我也不好担当。” 萧谨言想了想,只开口道:“你放心,这事情我来同她说去。” 两人正说着,便听见外头小丫鬟脆生生的招呼道:“清瑶姐姐,这么早就回来啦。” 清霜正好打好了最后一个结,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正这时候,清瑶掀了帘子进来,萧谨言忽然就抓住了清霜正要缩回去的手,带着几分暧昧开口道:“这儿还没系好呢,你再帮我理一理。” 清瑶这一步已经夸入了房内,瞧见这一幕真是不知道要进去好呢,还是要出去好,一时间只羞红了脸,进退两难。 清霜爷被萧谨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待她看清了萧谨言眸中的深意之后,这才小声道:“那世子爷先把手松开,奴婢再帮世子爷系系好。” 清瑶还愣在边上,眸中已经蓄满了泪水,欲言又止的模样。萧谨言转头,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清瑶,开口道:“以后没我的吩咐,就不用到房里来了,横竖有清霜服侍着呢。” 清瑶微微退后了两步,艰难的挤出一句话道:“是,奴婢遵命。” 清霜见清瑶含泪离开,也松开了萧谨言的衣服,往边上的凳子上半倚这坐下,只假作生气道:“世子爷每每都用我当着清瑶,不怕清瑶去找太太告奴婢的黑状吗?奴婢可是老太太的人。” 萧谨言自己理了理衣服,走到门口,转头对清霜道:“从今往后,你得先学会当我的人。” ※※※※※ 虽说那天永寿送阿秀回来的时候,她也是一路瞧着马车走的,可现在单凭两条腿,要走到广济路兰家似乎还有些距离。阿秀挎着小包袱没走出几步路,脸上就被风吹的冻僵了一般。阿秀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奋力的揣着小包袱一脚高一脚地的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了她一声。 “丫头,怎么是你呀?” 阿秀回头,却瞧见赵麻子肩膀上扛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里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舔着,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 “丫头,你怎么在这儿啊?”没等阿秀开口,赵麻子先问起了她。 阿秀低下头,怯生生的回答:“太太准了我回家过年,所以我就……”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赵麻子就把肩膀上的小男孩给抱了下来,放在一旁蹲着看着阿秀道:“啊?那你咋办的?你爹一早就走了,我还说等过完年邢妈妈来选奴才的时候,让她给你捎个信过去呢。” 赵麻子说着,伸手摸了摸阿秀的笑脸,冰凉冰凉的,只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子,递给阿秀:“快吃,肉包子,还热乎着呢!” “大叔,我不吃,我吃过了。”阿秀把纸袋子推到赵麻子的手中,抿着唇瓣道:“我已经吃饱了。” “骗谁呢,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一个人在家里头,能有啥吃的。”赵麻子见阿秀还推辞,索性从纸袋子里头拿了一个肉包子出来,塞在阿秀冰冷的小掌心里头:“姑娘,你爹看来是真的不想要你了,大叔那时候原本是想安慰安慰你的,可谁知你爹收了卖你的银子,当天人就走了。” 阿秀的眼睛亮晶晶的,只是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不知多久,一忽然一滴眼泪吧嗒一下,落在她手中的肉包子上。 赵麻子也忍不住的心疼,只一手抱着阿秀,一手抱着自己的儿子,开口道:“都别说了,先到我家里陪着旺儿玩一会儿,等我办完了事情,把你送回兰家去。” 赵麻子的家就在上次关他们这群丫鬟小厮那小院的后面一排房子里。这时候正过年,那小院子里冷冷清清的,阿秀进了赵麻子家,才知道那时候每天给她们送饭吃的徐嫂子就是赵麻子的媳妇。 徐嫂子瞧见赵麻子抱着阿秀进来,也只满脸欢喜问道:“这不是秀儿吗?咋了?走迷路了?” 赵麻子放下阿秀道:“兰家的人准了她们下人回家过年,这孩子大老远的跑回去,家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她昨晚怎么过的年。” 徐氏闻言,只心疼的上下打量了阿秀一眼,见她比起那时候关在前头的时候,看上去倒是圆润了一些,便知道兰家待她定然也是不错的。 “好闺女,别着急,一会儿吃过了午饭,让你叔送你回去。”阿秀知道赵麻子和徐氏都不是坏人,也放下了心来,只帮着徐氏一起收拾房子。阿秀瞧见徐氏纳了一半的鞋底正放在针线篓中,便带上了顶针,一针一线的纳了起来。 徐氏在外头收拾完东西,正要往屋里去,冷不丁瞧见阿秀正专心致志的做针线,又瞧了一眼正在外头堆雪人完全是孩子样的旺儿,忽然就有了些想法,见赵麻子从外面回来,只拉着他躲到一旁,指了指里头的阿秀,开口道:“一会儿你送她回去的时候打听打听,那兰府的丫鬟,到了年纪放不放出来?” 赵麻子瞧见徐氏那眼神,便知道她也有了这意思,只笑道:“放心吧,我一准就留意着,这样的儿媳妇,上哪儿找去!” 徐氏听赵麻子这么说,这才乐悠悠的又去厨房张罗起午饭来了。 吃过午饭,赵麻子便带着阿秀去兰家。兰家离这边不算远,但走路的话,也要有小半个时辰,赵麻子瞧见阿秀大步跟在自己后头,便放慢了脚步,转身问她:“闺女,叔抱着你走吧。” 阿秀虽然被这赵麻子抱过很多次了,但之前几次她也没有拒绝的机会,所以这次既然赵麻子问她了,她便摇了摇头回道:“不用了大叔,我自己能走得动。” 赵麻子越看便越发觉得阿秀乖巧,只牵着她的手,也放慢了脚步。阿秀想起那天萧谨言牵着她手的时候,明明是同样的动作,和不同人做起来,感觉也是这样完完全全不同的。 阿秀回到兰家的时候,是邢妈妈出来接的人,见阿秀跟着赵麻子在一块儿,便问道:“怎么这孩子跟你在一起?昨儿太太不是专门派了人送她回家过年的吗?” 赵麻子便笑着道:“她家里都没人了,她爹早回老家去了,我今儿一早路上遇见她,才知道她昨儿一个人在家过年呢。所以留这孩子吃了个午饭,送她回来了。” 邢妈妈瞧见赵麻子看着阿秀的眼神亲切,她素来也知道阿秀讨人喜欢,倒也没往别处想,只让阿秀先进去了,自己还有事情要跟赵麻子商量。 “你那边什么时候有小丫头了,来说一声,我们老爷带着两个姨娘也上京城来了,府上正缺人呢!” 赵麻子只笑道:“那敢情好,今年大家伙的日子都过的艰难,只怕到不了十五,我哪儿就又有生意了。”赵麻子只说着,朝着阿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邢妈妈道:“妈妈,你们这府上的丫鬟,以后还让出府吗?” 邢妈妈想了一下原先兰家的旧例,只点头道:“到了年纪的,若是愿意出府的,我们太太是不会强留的,到时候只怕连赎身银子都不要了,直接放了出去也是有的。” 赵麻子闻言,只喜上眉梢,咧嘴笑着道:“那敢情好,用不着当一辈子的奴才了。” ※※※※※ 阿秀回到兰家,只先到了前院给朱氏请安,朱氏的脸色看上去似乎不大好,虽然是起身了,可额头上还带着抹额,明显是体力不济的样子。 阿秀跪下来给朱氏请安,朱氏只勉强笑了笑,让阿秀回兰嫣的绣阁里去罢了。阿秀从前院出来,正巧遇上了和赵麻子说完了事情的邢妈妈,便忍不住上前问道:“妈妈,我瞧着太太脸色不好,是不是……”阿秀如今也学乖了一点,往方姨娘住的地方指了指,邢妈妈会意,只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赞许把阿秀拉倒身边道:“国公府那边来消息了,说让二姑娘也跟着大姑娘一起过去,太太只怕还是觉得闹心了点,况且昨儿是除夕,老爷愣是没留在太太的房里。” 阿秀只咬了咬唇,对朱氏也深表同情,想起二姑娘那张嚣张跋扈的脸面,顿时觉得恶心的很。 “在京城里头,是不兴这样的,老爷这么做,只会让人戳脊梁骨。” “懂这道理的大有人在,可是这话却不是我们能说的,便是大姑奶奶吧,她自己也是一个做妾的,只巴望着国公爷更疼爱些才好,哪里会劝自己的兄长打压妾室,这次二姑娘能进国公府,还是多亏了兰姨娘的关系呢。”邢妈妈只叹了一口气,摸摸阿秀的脑袋道:“你回绣阁去吧,看看姑娘那边还缺什么,早些来告诉我,我也好准备好了,一起送过去。” 阿秀辞别了邢妈妈,往兰嫣的住处去,院中的红梅又盛开了几枝,上头挂着白雪,煞是好看。琴芳正端着小盘子在收集梅花上头的雪水,见阿秀回来,便笑着道:“姑娘方才还念叨你呢,说你一回家就不想回来了,人家阿月一早就回来了,就你没回来。” 阿秀只笑着道:“我腿短,又不认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回来呢。” 阿月听见阿秀的声音,从房中迎了出来,笑呵呵的拉着阿秀的手道:“你可来了,快看快看,我这个锁片好看吗?”阿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用红线带着的一片薄薄的小金锁片,笑着道:“我娘新添了一个小弟弟,姥姥给打了金锁片,也给我打了一个,回去我娘就给我戴上了,好看吗?” 阿秀细细的看着那锁片,还真是很薄很薄的一片,上头压着祥云的纹样,上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四个字:长命富贵。 “好看,特别配你今天的衣服呢!”阿秀由衷的赞叹道。 阿月听见阿秀的赞美,心情顿时大好,又问阿秀道:“你呢?你爹过年给你东西了吗?有没有压岁钱呢?” 阿秀原本正要摇头,可忽然就想起昨夜萧谨言给她的那个铜板,从荷包里拿了出来道:“有啊,我收到一个铜板,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阿月见阿秀对这铜板如视珍宝的样子,忍不住抢过去看了一眼,只笑着道:“就这么一个普通的铜板?上头还有个牙印呢!” 阿秀只拿回了铜板,放在掌心细细的摩挲着,扭头问阿月:“你这带金锁的红绳还有吗?我也把这铜板串起来,戴在身上,听说也可以保平安呢!” “有呢,有呢,房里有好多,是锦心姐姐给我的。” 阿月看看可怜的阿秀,拿着一个铜板这么高兴了,还真是可怜啊。 ※※※※※ 萧谨言一早去荣安堂给老太太拜过了年,又回海棠院来给孔氏拜年。孔氏正在和王妈妈商量大年初一给各房发放开门红包的事情,又想起明儿几个萧谨言的几个表兄妹要来,便吩咐王妈妈道:“你再多预备几个红包,就按着府上给下人的份例,省的明儿人来了,再去安排,也是失礼的。” 王妈妈便问:“那表姑娘的丫鬟们和兰家姑娘的丫鬟都按一个份例吗?” 孔氏只想了想,开口道:“明面上都一样吧,姝丫头我私下里我已经给她留了几样东西,倒是那赵家姑娘……”孔氏正为难呢,那边王妈妈便笑着道:“只怕老太太也私下留着呢,便是那兰家姑娘,兰姨娘这些年的体己也不少,难保不拿几样出来,太太就都一视同仁吧。” “也是,自家兄妹还有有个亲疏呢,我也不必纠结于此了。”孔氏正说着,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萧谨言和萧瑾璃兄妹过来给她拜年来了。 兄妹两个穿着一样的大红色猩猩毡斗篷,帽檐上镶这一圈白毛,一高一矮两个人,模样都是极好的,真真是金童玉女一样。 两人才进来,便有丫鬟上前把两人的斗篷脱了下来,萧瑾璃只笑着道:“头一次看见哥哥肯穿这斗篷,当真是好看得不得了,远远的从雪地里走来,我看着都愣了神了,可惜是自家的兄长。” 萧瑾璃的话才说完,孔氏便佯装生气着道:“你这丫鬟,说话越发颠三倒四了,什么叫只可惜是自家的兄长?” 王妈妈便笑着道:“二姑娘的意思大概是,若是别人家的兄长,好告诉了太太,派人去问了,也好请他们快些上门提亲才是。” 萧瑾璃闻言,脸颊顿时涨得通红,只上前挽着孔氏的手臂道:“母亲,你看王妈妈说的,臊死人了都!” “你要是也懂害臊,就不会说出这种颠三倒四的话了。”孔氏说着,只伸手拍了拍萧瑾璃的手背,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萧谨言,自己的这个儿子,当真是越发俊朗了。 两人向孔氏拜过了年,说了好一番吉祥话,孔氏只留了两人在海棠院用午膳,外头便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老太太那边让奴婢向太太交代一声,赵小将军回京了,赵姑娘明儿先不过来了,让太太记下,等过几日,老太太再亲自接她过来。” 萧瑾璃一听赵暖阳回来了,一张脸顿时就尴尬了起来,提着筷子观察孔氏和萧谨言的表情。 孔氏原本对赵家就淡淡的,便也只淡淡道:“这事情我记下了,一会儿你去找王妈妈,让她从库里头备一份礼物,给赵小将军送去。” 赵暖阳十六岁跟着赵将军去了边关,这些年在军中颇有建树,大家都尊他一声“赵小将军”。 萧瑾璃见孔氏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只又蹙眉看了萧谨言一眼,穿着绣花鞋的脚边有些不安分的踢了踢萧谨言小腿。 萧谨言身子一震,瞧见萧瑾璃的眼神,这才勉为其难的开口道:“母亲,赵小将军一年多没有回京城了,难得他回来,这礼还是孩儿亲自送过去,顺便再叙叙旧。” 萧瑾璃只一个劲跟着点头,附和道:“大哥说的有道理,正巧上回玉姐姐托我打的络子,我也打好了,一起送过去。” 孔氏看了萧瑾璃一眼,只冷冷道:“难道赵家没有丫鬟吗?还要让你给她打络子?” 萧瑾璃只皱着一张脸道:“玉姐姐说,她们家的丫鬟,她全教她们耍大枪了,没人会这精细活。” 孔氏阴沉着脸看着萧瑾璃,深觉脸部的肌肉都僵硬了起来,只开口道:“你那络子,就让下人给你带过去吧,下午你们大姐要回来,谁都不准走。” 32| 8291|8291 萧瑾瑜身为豫王妃,过年要去的第一站自然是皇宫,皇后娘娘膝下原有一子,养到十三岁的时候夭折了,便是世人口中的先太子。恰恰这死因也是让太后娘娘对小郡王周显格外仇视的原因之一。皇后和恒王妃原本是自家姐妹,感情自然是相当深厚,所以太子殿下和小郡王兄弟情深,常常同进同出,也因此一同染上了时疫,可惜天不遂人愿,周显安然无恙的痊愈了,可太子殿下却病逝了。 萧瑾瑜从皇宫出来,便径自回了国公府给赵老太太拜年,在荣安堂坐了片刻之后,才起身去了海棠院。 这时候萧谨言和萧瑾璃都不在院中,孔氏难得看见女儿,心中自是忍不住高兴起来,倒是瞧见萧瑾瑜的脸上带着少许疲惫之色。 “王妃看着气色不是太好,是不是过年琐事繁多,累着了?”孔氏深居简出,对待朝事一知半解,当初把萧瑾瑜嫁给豫王,也不过就是想让她当一个富贵闲散的王妃,毕竟今上虽然自先太子驾崩之后,还没有另立东宫,但是豫王想入主东宫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如今的徐贵妃是徐太后的亲侄女,又育有五皇子,在后宫的地位仅次皇后,而皇后反而膝下无子,只在太子夭折之后,将刘美人生的七皇子养在了跟前,如今又只有四五岁的光景,说要立太子,实在也言之过早。 豫王的生母陈妃死得不早也不晚,在豫王十六岁出宫立府之后,就病死了,所以其实豫王现在的处境是两边不靠的,唯一的好处就是他最年长,前头的皇长子病故了,如今豫王虽是二皇子,却是众皇子的大哥,现已列朝参政。 “这几日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我在跟前服侍了几天,稍稍有些累了。”萧瑾瑜说着,只接过了丫鬟递上来的茶水,略略抿了一口,又递回去道:“去换一杯清茶过来,我如今已不喝浓茶了。” 孔氏素知萧瑾瑜喜欢浓一点的茶水,所以特意命丫鬟备了浓茶,谁知她竟说已经改了,倒是让孔氏又担心了起来,只问道:“是不是身上不好,请太医瞧过没有?” 萧瑾瑜见孔氏关心,便抬眸在房中扫了一眼,孔氏会意,只开口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豫王妃要说几句心里话。” 众人躬身退去,孔氏瞧着窗外的人也散了,这才问萧瑾瑜:“有什么话,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萧瑾瑜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只凑到孔氏的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孔氏立时就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萧瑾瑜一番,问道:“当真是?” 萧瑾瑜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是请了外头的大夫看的,保准万无一失,等过了这几日年节忙乱的时候,也是时候跟皇后娘娘说一声了。” 孔氏只好奇道:“你预备怎么说?” 萧瑾璃只叹了一口气,略略想了想道:“自然是要让太医来说的。” 孔氏只担心道:“既然如此,你好歹在王府歇着,这到处跑来跑去,万一动了胎气,那如何是好?” 萧瑾璃只笑道:“我若不动来动去,只怕有心人见了,还说我早有防范,不如就和平常一样便好了。” 孔氏终究只是心疼萧瑾璃,只开口道:“你既然来了我这里,那就在我这儿休息一会儿,等用过了晚膳,再回去不迟。” 萧瑾璃点点头,跟孔氏一起起身到里间,忽然转身问孔氏道:“言哥儿和姝表妹的婚事,还没拿到明面上谈吧?” 孔氏只愣了一下,回道:“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再过两个月你姝表妹就及笄了,只怕这事情就要定下来了。” 萧瑾璃靠着软榻躺下,阖眸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忽然又睁开了眼睛,看着孔氏道:“依我看,言哥儿和姝表妹的年纪也不算大,倒是可以再等一等?” “还要等?”孔氏这会子便有些不明所以了,只问道:“不会等出什么变数吧?” 萧瑾璃只摆了摆手道:“变数倒也不至于,只等太后娘娘为欣悦郡主赐婚之后再看吧,反正孔文表弟还没大婚,姝表妹应该不会抢到哥哥前头的。” 孔氏听了这话,倒是又几分惴惴不安了起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这话说的我心里不安生,倒不如同我直说了。” 萧瑾璃逼着眼睛,随口道:“我昨儿在除夕宴上,听了几句玩笑话,当不得真。” 孔氏却依旧不依不饶:“既当不得真,为何还要这番嘱咐,倒是也让我听听是什么玩笑话。” 萧瑾璃只无奈睁开眸子,凑到孔氏跟前,小声道:“我听见欣悦郡主夸言哥儿长的好看,说比起孔文更胜一筹。” ※※※※※ 阿秀在兰嫣房里整理东西,看看有什么特别用不着的东西,就不带过去了。虽说是小住,终究在别人家多有不便,能带的东西还是要带齐全的,可又不能太齐全,不然到时候便是国公府里头的奴才见了,只怕也要说一个商贾家的姑娘,要那么大的排场做什么。 所以在阿秀和锦心的一再精简下,兰嫣原本三个箱子东西,缩减成了两个箱子。 兰嫣只从箱子里头拿了一套杏粉色的衣服出来,递给锦心道:“一会儿你去姜姨娘的房里走一趟,把这套衣服给妡姐儿送过去。” 锦心见了,忙开口道:“姑娘,你就只这几套颜色鲜亮一点的衣服了,这大过年的,人人都穿的喜庆,你要是只穿些蓝绿衣裳,只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再好的衣服,也得要人来配。”兰嫣随意的说了一句,继续靠在窗口看书,那边阿秀见了,便笑道:“姑娘说的对,姑娘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株空谷幽兰,就是衣服再艳丽,只怕也装扮不成牡丹花的。” 锦心便道:“你这丫头,哪有说自家姑娘不好的,我看着我们家姑娘就是顶好看的,比那牡丹花还要好看一百倍呢!” 兰嫣合上书,笑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别奉承我了,我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心里头有数。” 锦心把衣服送到了三姑娘房里,姜姨娘只千恩万谢了一番,对于上次方姨娘如何强抢了那两套衣服去,只字不提。三姑娘虽然年幼,倒也懂事,只亲自送了锦心出门。 到了院门口,三姑娘才忍不住开口问道:“锦心姐姐,听说大姐和二姐明儿要去国公府做客,是真的吗?” 锦心只瞧了三姑娘一眼,终究没忍心骗她,只开口道:“正是呢,等三姑娘大了,也是可以一起去的。” 这时候兰婉正好从这边经过,见了兰妡只开口道:“三妹妹也想进去吗?我到是有办法带三妹妹去的,只不过,要委屈了三妹妹。” 兰妡毕竟年纪小,并没听出兰婉话中的不怀好意,只笑着问道:“二姐姐你快说,有什么办法也可以带我去?” 兰婉走到兰妡跟前,居高临下的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道:“我哪儿正好还缺一个小丫鬟,要是三妹妹想去的话……” 锦心已经快听不下去了,可她一个奴才也没有教训主子的能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兰婉在兰妡的跟前耀武扬威。 “这是一个姑娘家,会对自己亲妹妹说的话吗?”兰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兰老爷从自己身后走过来,狠狠的瞪了兰婉一眼,转而上前拍了拍兰妡的脸颊道:“妡儿乖,等你再大一点,爹就让你大姐姐带着你一起去。” 兰妡乖顺的点头,往兰老爷的怀里靠了靠,兰婉顿时脸上一片窘迫,只嘟嘴辩驳道:“爹,我不过就是跟三妹妹开个玩笑而已。” 兰婉转身,看见阿秀正跟在兰老爷的身后。阿秀见兰婉发现了自己,便上前乖巧的向两人福了福身子。 兰婉正想发作,那边兰老爷只开口道:“婉儿,你去国公府预备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吗?” 兰婉见兰老爷面上不好看,便只咽下了这口气,扭身走了。 兰老爷进了姜姨娘的院子,锦心带着阿秀离开,在路上便问道:“你怎么来了?还正好救场了。” 阿秀只吐了吐舌头道:“你才出门,我就瞧见二姑娘也跟着出门了,估摸着是去找茬的,便回了姑娘,想来给你助阵来着,谁知道在路上遇上了老爷,我就把二姑娘抢了三姑娘的衣服,大姑娘又去送衣服的话说了一遍,老爷就心疼起三姑娘,去瞧她去了。” 锦心只捏了捏阿秀的脸颊,笑着道:“小丫头片子,你这嘴巴真是越发能说会道了。” 阿秀被比自己年级小的人叫丫头片子也已经习惯了,只笑着道:“谁叫二姑娘太欺负人了,连我都看不过眼了。” 说起来前世阿秀还真没有多少宅门争斗的经验,就是在国公府里头,除了赵姨娘仗着是老太太的远房侄女,稍微蛮横了些,兰姨娘基本上很少出声,但国公爷对她却一直宠爱有加,直到后来又来了卫姨娘,兰姨娘才稍微有了一些靠边站的迹象。但是如今时间既然退回到了八年前,只怕如今那卫姨娘还没进门,正是兰姨娘盛宠的光景。 两人回了院子,将明天要带的东西一一归拢好了,兰嫣还特意放了她们两人一个短假,嘱咐她俩今晚不用服侍了,只稍微休息好一些,准备明日一早出发。 阿秀躺在床上,却是如何也睡不着,身上带着的铜板已沾上了自己体温,贴在胸口,让阿秀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今儿回来的路上也没瞧见国公府的人到处找人,想必世子爷已经想起了自己是谁,偷偷的回去了。 阿秀翻了一个身,又叹了一口气,索性又起身拿了桌上的针线篓子开始做针线,里头放着一只未完工的青竹荷包。阿秀拿起绣花针在发根处擦了擦,略略绣了两针,忽然觉得似乎在哪儿瞧见过那丢了的荷包,可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哭声,阿秀开门,瞧见锦心正从外面回来,便开口问道:“锦心姐姐,是谁在外头哭呢?” 锦心只叹了一口气,走到阿秀的跟前,小声道:“是阿月在哭呢,姑娘让她这几日去服侍二姑娘,那丫头不乐意呢。” 其实用晚膳的时候方姨娘又向朱氏提出要阿秀过去服侍兰婉,理由很简单,如今兰婉也要去国公府,可身边却连一个像样一点的丫鬟也没有,原先从安徽老家带来的,也只有香芸一个好的,既然大姑娘要带两个丫鬟过去,那二姑娘就也得带上两个。 朱氏自然是不肯让阿秀过去的,可兰老爷觉得方姨娘说的也有些道理,便让朱氏赶紧挑个小丫鬟给二姑娘送去。朱氏想来想去,三姑娘和姜姨娘那边本来就没什么得用的丫鬟,自然是不能去她们那里找的。自己房里的丫鬟,只怕方姨娘那边也不肯要,所以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兰嫣房里的阿月稍微合适些。 况且朱氏还有另外的想法,如果兰婉用阿月用顺手的,兴许就不会再记挂着阿秀了。阿秀这么聪明懂事又听话,能留在兰嫣的身边,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阿月从前头回来,哭成个小泪人一样,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阿秀急忙去绞了湿毛巾给她敷上,一边劝慰道:“你前几日不是还想跟着我们一起去国公府吗?好容易如愿以偿了,怎么还哭了呢?” 阿月撇嘴道:“我是想跟着我们姑娘一起去,可不是想跟二姑娘去,听说二姑娘和方姨娘房里之所以人少,就是因为她们在老家也老是欺负下人,所以那些人都不愿意跟着她们来京城。” 阿秀只笑着道:“你这听谁说的呀,哪里有这话,她们没跟来,是因为她们不是家生子,家里的老少都在安徽老家,要是到了京城,岂不是就跟家里断了,我问你,要是姑娘这会儿要回老家去,你愿不愿意丢下你家里人跟着过去?” 阿月想了想,最后断然摇了摇头。阿秀只拿帕子给阿月擦了一把脸道:“你瞧瞧,眼睛都哭肿了,可不漂亮了。” 过了片刻,阿月终于不哭了,两人头碰着头躺着,阿月毕竟年纪小,刚刚伤心过一阵子之后,这会儿已经不难过了,反而又开始向往起了国公府中的事情,只笑着道:“明天我也可以看见你说的那个长得好看的不像话的世子爷了。” 阿秀微微一笑,闭上眸子,唇角的笑意渐渐放大。也许有一天,看着世子爷开开心心娶妻生子的那种幸福感,也会填补她这一生不能陪伴在他身边的遗憾。 ※※※※※ 萧瑾瑜终究没有留在许国公府用晚膳,还没到掌灯的时辰,豫王已经派了自己身边的近侍来接萧瑾瑜回府。孔氏见豫王对萧瑾瑜这般细心,心中也颇为安慰。临上车前,萧瑾瑜只喊了萧谨言到跟前,跟他说了几句话。 萧瑾瑜一向疼爱这个弟弟,更何况女子出嫁,以后娘家能指望的上的人,除了自己的父亲,便只有自己的兄弟。萧瑾瑜见萧谨言最近清瘦了不少,只帮他理了理鬓边的丝绦,柔声道:“好好爱护自己的身子,前几日你姐夫还说,他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御前行走了,如今你却还只是一个孩子模样。” 萧谨言只低下头,前世的自己确实晚慧得很,到了二十出头还是孩子心性,在建功立业这一方面全靠了祖上的恩荫,自己倒是很少出力。 萧谨言想了想,只开口道:“我心里也想着这个事情呢,老爷说等我明年考上了举人,就让我出门历练历练,我倒是想去军营里头看看,我们萧家祖上就是行武的,不能忘了老本。” 萧瑾瑜见萧谨言难得说出这番话,也是又惊又喜:“你这样我再放心不过了,说起来赵家那小子,不过比你大了三岁,如今他已经是小将军了,只怕老太太又要在你跟前唠叨,说母亲宠坏了你了。” 萧瑾瑜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目送自己的孔氏,心里头多少也有些叹息。当初许国公将她嫁给豫王,其实暗地里已经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可单纯的孔氏还只当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安稳的归宿,可以当一辈子荣华富贵的王妃。 萧瑾瑜伸手摸了摸萧谨言的脸颊,淡淡道:“以后国公府就要靠你了。” 萧谨言其实心里清楚,这两年正是豫王夺嫡的关键时间,他虽然早已知道了结果,可是就连阿秀的生活轨迹都改变了,谁能预料别人的轨迹会不会改变。如果豫王夺嫡失败,面临的就是整个许国公府的衰败。 萧谨言只点了点头,安抚萧瑾瑜道:“大姐姐不用太担心,还是安然养胎的好。”其实萧谨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是想起前世萧瑾瑜生产的时候难产了,足足折腾了两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而正因为这个皇长孙,豫王被册封为了太子。所以,萧瑾瑜的这一胎至关重要。 萧瑾瑜稍稍愣了一下,只有些尴尬的点头应了一声,往孔氏那边看了一眼,见孔氏还是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一时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孔氏把她怀孕的事情说给了萧谨言听,可萧谨言既然知道,那也定然是孔氏透露的无疑。萧瑾瑜只有忍不住摇头,自己的这个娘,真的是一点政治觉悟也没有。 “这事情我还尚未向两宫禀报,言哥儿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半句,不然的话……”萧瑾瑜的话还没说完,萧谨言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只忙笑着道:“大姐姐放心,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倒是大姐姐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萧瑾瑜转身上车,萧谨言才松了一口气,孔氏便迎上来问道:“你姐姐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还老是朝我这边瞧一眼。” “也没什么,姐姐说娘生了我这么一个好儿子,正夸我呢!”萧谨言只玩笑道。 孔氏一时被萧谨言给逗乐了,只笑着道:“走吧,外头天冷。” ※※※※※ 孔氏才回到海棠院,就听见有人在大厅里头说话,时不时还传来姑娘家细声细气的哭声。春桃见孔氏回来,忙不迭迎上去,替她打了帘子,一边道:“方才洪妈妈和清瑶来了,正在屋里头等着太太呢。” 孔氏瞧见洪妈妈和清瑶两人坐在厅中,清瑶不时擦一把脸上的泪痕,洪妈妈则是在一旁安慰。孔氏刚刚送走了萧瑾瑜,心里头正有几分失落,况且这大过年的就哭哭啼啼的,始终不吉利。 孔氏只皱着眉头问道:“又怎么了?” 两人慌忙起身,向孔氏福身行礼,洪妈妈亲自上前扶了孔氏坐下,送了一杯热茶上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世子爷那边……”洪妈妈想了想,只继续道:“上次自去过了紫庐寺,这身子倒是真的好了不少。” 孔氏脸上稍有缓和,低头抿了一口茶道:“还是洪妈妈给出的主意好,不然的话,也不知道世子爷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孔氏说完这句,忽然画风一转,搁下茶盏道:“既然世子爷身子好了,这年节里头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清瑶吓得忘了抽泣,只跪下来,强忍着眼泪,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孔氏原先对清瑶器重,是想让她长长久久留在萧谨言的身边服侍,可她如今又看上了兰嫣,便觉得清瑶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奴婢……奴婢……”房里头丫鬟们争宠的事情,拿到主子跟前说,实在是一件掉架子的事情,清瑶想了半刻,才重新开口道:“老太太那边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如今世子爷只让清霜一个人在跟前服侍,奴婢连进去房里的机会也没了。方才世子爷出门去送豫王妃,奴婢才抽空进房间收拾了一下,发现太太今年刚给世子爷做的那件镶白貉子毛蟹壳青色云锦大氅不见了。” 孔氏素来对萧谨言不忍管教严苛,他平素丢一些小东西,多半也就便宜了他那几个书童,所以便没放在心上,只随意道:“既是丢了,你报上来,我让绣房再给他做一件。”孔氏只笑道:“难怪这两日他破天荒穿那件猩猩毡的,我还当他过年图个喜庆。” 清瑶见孔氏不以为然,只摇了摇唇道:“我私下里问过房里的小丫鬟,她们说世子爷昨儿晚上出去过,一直到亥时末刻才回来,后角门那边的小厮今儿轮休,不信太太喊了他来问问便知道了。” 孔氏闻言,也不由吃了一惊,昨儿萧谨言晚膳用了一半就离席了,孔氏只当他身子不适,亥时的时候派了人去文澜院问话,说是已经睡了。孔氏怜惜他大病初愈,连守岁都替他向老太太告了假,如今清瑶这么一说,真是让孔氏如梦初醒。 可是……那个能让萧谨言连大过年都念念不忘的人到底会是谁呢?孔氏只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中有些不安的来回走着,独自思量。忽的又转头问清瑶:“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世子爷还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清瑶只拧眉用力想了想,又道:“今儿听文澜院的粗使婆子说,世子爷的衣服上沾了油斑,说是一时洗不干净,还问我借了香胰子去用,奴婢当时也没察觉出什么,可这么一想,世子爷原本就是极爱洁净的人,怎么会在身上弄这么大一滩脏东西呢?是不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孔氏只拧着眉,一时也想不起个所以然。萧谨言的性子她也熟识,若是逼问只怕也逼问不出什么来,便只摇摇头道:“今儿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再跟别人提起,若是老太太那边知道了,免不得又要啰嗦起来,万一传到了老爷的耳朵里,只怕世子爷还难逃一顿家法。” 清瑶闻言,也只吓了一跳,国公爷治家严厉,也的确如此。 “太太放心,这些话奴婢只敢和太太一个人说,奴婢也是担心世子爷,毕竟世子爷大病初愈,又是这么冷的天,大过年的何必非要出去跑这一趟,奴婢只是心疼不过。”清瑶的声音虽然越来越低,但孔氏还是听在耳中,只开口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早些回去吧,明儿兰家姑娘和表姑娘都要来,你们文澜院也稍微整理整理,可别让人笑话了去。” 清瑶辞别孔氏离去,洪妈妈还侯在孔氏跟前,只试探道:“瞧着这世子爷这样子,倒像真的是心里头有了人,不知太太知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孔氏只叹息道:“还有哪家的姑娘,不就是明天要来的吗?” “孔家的表小姐?”洪妈妈故作不知问道。 孔氏只颓然往身后的椅子上以坐,“他若是当真一颗心只在姝丫头身上,我也就不操心了。” ※※※※※ 第二日一早,东方才露出鱼肚白来,广济路兰家的院子里已经热闹了起来。阿秀拖着还在翻身打呼噜的阿月从床上起来,阿月只在床上滚了一圈,又拱进被窝里头继续睡了。 阿秀没办法,便凑到阿月的耳边,扯着嗓子喊:“二姑娘来拉……” 阿月吓得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正巧却瞧见琴芳进来喊她们两个:“你们两个快点儿,姑娘都已经醒了,大姑奶奶已经打发人来问过了,外头的婆子都已经进来搬东西了,你们的东西是一会儿自己带着呢,还是请婆子一起拿出去?” 阿秀瞧了一眼自己整理好的小包裹,只笑道:“我们东西少,就不麻烦妈妈们了。”外头传来锦心的叫唤声,琴芳便一溜烟的又走了。 阿月从床上爬起来,发现炕头放着一套新衣服,正是那日太太专门做了给阿秀的。阿秀正对着铜镜梳头,她的年纪小,头发倒是生的密,扎着双垂髻缀上两根流苏,看着灵巧动人。 阿月小心翼翼的开口:“阿秀,这衣服是给我穿的吗?” “当然是给你的,不然我和你一起进去,穿得差别太大了,她们还会以为太太对待庶女没有对待嫡女好呢。” 果然,阿秀这么一说,阿月很快就把衣服给穿上了,只开口道:“哪能呢,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男人都是疼小老婆多的,你看老爷,就特喜欢方姨娘。”阿月说着,又凑到阿秀身边,有点不明白问道:“其实我瞧着姜姨娘比方姨娘漂亮,姜姨娘就是太老实了,老实人吃亏。” 阿秀只无奈瞪了阿月一眼,笑道:“最老实的肯定是太太。” 阿月只撇了撇嘴,有点不高兴道:“太太让我去服侍二姑娘……” 阿秀便笑道:“这是临时的,太太不是说了吗?等过几日就要买好些个丫鬟进来呢,你就忍耐几日吧。” 两人穿着打扮得当,去前头向兰嫣请安,朱氏已经来了兰嫣的房里,见两个小姑娘穿着新衣服,都是粉粉嫩嫩的模样,心里头也高兴,只看了一眼阿月,摸了摸她的脸颊道:“委屈你几日,等你们回来了,二姑娘那边的新丫鬟也有着落了。” 阿月稍稍翘着嘴巴点了点头,兰嫣见了,只笑道:“记住了,你可得好好的服侍二姑娘,不然你回来我也不要你!”兰嫣故意把“好好”两个字拉的及长,一副嫌弃模样。 阿月闻言,顿时眼睛红的又要哭了,朱氏忙劝慰道:“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先去前院用了早膳,也该出发了。” ※※※※※ 兰婉和方姨娘也一早就去了前院,想去给兰老爷请安,只可惜昨儿兰老爷宿在了姜姨娘的房中,这个时候还未起身。方姨娘在厅中来回走了几步,远远的就瞧见姜姨娘挽着兰老爷从外头进来。方姨娘脸上欢喜的神色稍稍收敛了一些,笑着迎了上去,姜姨娘便松开了兰老爷的手,退后几步,牵着身后的兰妡。 “老爷晨安。”方姨娘朝着兰老爷福了福身子,上前揽着兰老爷,两人一径进了厅中,姜姨娘便安安分分的跟在身后。 进了中厅,丫鬟们早已摆好了早膳,兰老爷落座,见朱氏和兰嫣都不在,正要开口问道,就见兰嫣扶着朱氏从外头廊下缓缓的走过来。兰嫣穿着一袭浅碧色团花的交领小夹衣,下面是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外头罩着一件紫灰色镶白狐皮的收腰小夹袄,看着很素净,可也很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兰老爷再回头,瞧见兰婉的那一身石榴红绣千叶海棠纹样的曳地锦衣,当真是太过华丽的一些,好在兰婉长得还算秀丽,虽然撑不起这衣服,倒也不至于太难看了,不过兰老爷还是随口唠叨了一句:“蕙兰你这穿戴的水平,倒是要好好跟太太学一学,那些有钱人家最厌烦我们穿成了暴发户的样子,婉儿这样,太过华丽了。” 方姨娘顿时脸上就多了几分尴尬,但还是赔笑着道:“老爷说的是,不过我私下里想着,既然是去国公府那种地方,若是太过随意了,是不是会让人觉得失礼呢?”方姨娘往兰嫣身上瞧了一眼,带着几分讥诮:“大姑娘天生丽质,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婉姐儿不如她姐姐,自然要靠着衣服来衬托几分了。” 果然这么一说,兰老爷便笑道:“婉儿生得也不差,不过若是在穿衣打扮上面多和嫣儿学一学,肯定会更出挑的。” 兰婉这时候早已经气得脸都快变形了,只恨恨剜了兰嫣一眼,在她下首坐了。 一时间众人都吃过了早膳,外头邢妈妈来回话道,说是姑娘的行装都打点好了。朱氏亲自送了兰嫣到门口,心里还带着几分不舍,只理了理兰嫣的鬓角,柔声道:“嫣儿,国公府里头比不得家里,处处都是规矩,你去了之后,多在你姑妈身边学着点,千万不要坏了规矩。” 兰嫣只是一味点头,心里头多少有些酸涩,不过幸好这一回只是去小住几日,她终究还是会回来的,只是今后,若是按了朱氏和兰老爷的意思,她只怕总有一天会在国公府里头常住的。 “母亲你放心吧,规矩我会学着点的,也不会让姑妈难做,毕竟其他家的姑娘,都是官家小姐,嫣儿心里头明白自己和她们的差别。”兰嫣低下头,脸上带着几分萧瑟,话语中多少有那么点自嘲的意味。朱氏听了,越发觉得鼻腔酸涩,只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道:“谁让你投生在了兰家,是娘对不住你。” 兰嫣这会儿已经淡然,笑着道:“投生在兰家还不好吗?比起那些身世可怜的丫鬟们,我有娘的疼爱,已是幸运万分了。” 朱氏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将兰嫣送上了前头的马车。兰家三两马车,陆陆续续的开动。那边方姨娘也才和兰婉说完了话,见朱氏站在那边,神情带着几分萧瑟的目送马车离去,只扭头往兰老爷的方向迎了过去。 “老爷,姑娘们已经走了,我们也先进去吧,外头风大,仔细受凉了。” 兰老爷点了点头,由着方姨娘扶着自己进去,只留下朱氏一人,远远的仍看着兰嫣的马车,直到车队拐了弯,再也看不见为止。 阿秀坐在马车的角落,把怀里的暖炉递给兰嫣,眼观鼻、鼻观心,自然知道兰嫣这时候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从她这几日的观察,阿秀已经发现,其实兰嫣是很反感去许国公府的,当然她最反感的事,应该是去当萧谨言的小妾。或许生于富贵的兰嫣小时候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送给别人家当小妾的。 33|第 33 章 后头的马车里传来兰婉的笑声,这时候虽然路人不多,但是在外头这样放肆的笑,自然也是影响姑娘家清誉的,可惜小地方来的兰婉根本不懂这些。兰嫣只微微皱了皱眉头,捧着手炉不说话。 阿秀悄悄的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见两旁的街道越发宽阔了起来,远远地已能看见国公府门口那御赐的大牌坊。阿秀认得那几个字,上头写的是“精忠报国”,是萧家老太爷战死的时候,皇帝御笔亲书的。这些都是世子爷告诉她的,阿秀一开始和世子爷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小心谨慎,深怕自己惹恼了世子爷,但后来她知道,其实世子爷最是温柔大度,对待下人也是宽厚的很。 阿秀想到这里,便想起了病着的萧谨言,也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没有?这时候外头车夫只放慢了车速,朝里头道:“大姑娘,快到国公府正门口了。” 兰嫣只嗯了一声,想了想道:“我们走后角门吧,我依稀记得,上回我来国公府瞧大姑奶奶的时候,也是从那边进去的。” 车夫应了一声,只继续驾车往前,后头马车上兰婉的丫鬟探出头来问道:“大姑娘,二姑娘问,这都到门口了,这车还要往哪儿走啊?” 兰嫣不屑的回了一句道:“她想从这儿进去,那就让她下车好了。” 这话正说着,阿秀挽起了帘子,瞧见两辆马车正停在左边角门口,车边下人们站成了一排,几个老妈妈正在搬车里头的箱子,那为首的姑娘阿秀还有几印象,大约是萧谨言的表妹,孔家大姑娘孔姝。 兰婉瞧见这边有人下车,便喊住了车夫道:“她们在这儿下车,那我们也从这边下。” 兰嫣还不及阻拦,就瞧见兰婉指使着车夫往左角门口去了。幸好出来迎接孔姝的老妈妈正是孔氏身边的王妈妈,兰嫣倒是认识。锦心和阿秀都怕兰婉闯祸,纷纷着急的挽起了帘子,谁知兰嫣只凑过去,将那帘子关上了道:“让她去吧,我们少管闲事,陈叔,我们的车慢一点。” 王妈妈见又有几辆马车靠过来,便笑道:“表姑娘这次来倒是带了不少东西,是预备在我们府上常住了吧?” 孔姝也知道自己和萧谨言之间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所以下人带着些捕风作影的话,她虽然听得出来,倒也不轻易怪罪,只笑着道:“我就两辆车,后面的可不是我带来的。” 说话间兰婉的丫鬟已经下了车,瞧见了王妈妈,见她虽然是个下人打扮,但气度并不寻常,便上前道:“这位妈妈,我们也是国公府的客人,是不是也在这儿进去呢?” 王妈妈只上下打量了一眼那丫鬟,见她虽然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可脸上总带着几分土气。王妈妈左思右想,觉得赵家似乎也没有这样的丫鬟,便索性问道:“你们是哪家的?我倒是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我们是兰家的呀,是国公夫人请了我们家姑娘过来玩的。”那丫鬟看了王妈妈一眼,心道:看着挺体面一个老婆子,怎么就那么没眼色呢,国公夫人请来的客人,你们也敢拦着? 王妈妈脸上的笑倒是有些放大了,瞧着这丫鬟的架势,还当真是挺大的脸面了,只是上回在紫庐寺怎么就没瞧见过这样的丫鬟呢。不然的话,她也不会多这种事了。 “姑娘大概不懂规矩,这儿是亲戚进出的地方,兰家的人要进来,得从后角门走,这会儿兰姨娘只怕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姑娘还是去那边吧。” 那丫鬟也是乡下出来不懂规矩的,见王妈妈这么说,只不解道:“怎么好好的开着门不让人进去呢?再说兰家也是国公府的亲戚啊?我家姑奶奶不就是在你们府上当姨娘的吗?” 这话一说,一旁站着的孔家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扑哧的笑了起来。在京城谁人不知道,姨娘家的亲戚是从来不当正经亲戚往来的。 那丫鬟见众人哄笑了起来,只涨得一脸通红的。那边孔姝只瞧了那丫鬟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前几日她得知孔氏请她初二过来府上小住,其实已经猜出了几分孔氏的心意。婚姻大事皆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没有什么好有异议的,便听从了母亲的意思,过来住几天,顺便再瞧一瞧那兰家姑娘的脾性。如今一看,这一个小小的丫鬟便如此不懂道理,只怕那位兰姑娘也很难是个通透的人了。 “王妈妈,既然她们不从这边走,那我们就先进去了,省的太太等急了。” 这些话早已经被坐在马车里头的兰婉给听见了,兰婉在兰家素来是张狂惯了,就算是在宣城本地,也是没有人敢小看了兰家去的,所以到了京城,压根还没意识到这京城里人际关系的复杂,颇有一些夜郎自大的做派,只气呼呼对外头的丫鬟道:“香芸,别跟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婆子们废话,我们就从后角门进去,一会儿再告诉姑奶奶,让她好好教训这群没规矩的下人,你先问问她叫什么。” 王妈妈一听,这声音明显不是那日在紫庐寺见过的兰嫣的声音,心里头便嘀咕了一下,又听说兰家那庶出的二姑娘也想跟着一起来,便已猜出的兰婉的身份来了,只笑着道:“那老奴就等着兰二姑娘去请了兰姨娘来教训老奴了。” 锦心听见声音,悄悄的把马车帘子拉开一条细缝,凑上去看了一眼,见那站着说话的人是王妈妈,只着急道:“糟了,二姑娘真的要闯祸了。” 兰嫣只不紧不慢的将手炉翻了一个个儿,慢悠悠道:“就怕她不闯祸。” 阿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只朝着外头脆生生道:“陈叔,麻烦往后角门去。” 兰嫣她们的车才到后角门口,就瞧见兰姨娘穿着一身海棠红石榴裙,外头罩着一件浅粉色的对襟褙子衫,头上虽然也是珠光宝气,但没有半点逾越之处。见兰嫣她们的车近了,只带着笑往门外迎了两步。 阿秀撩开了帘子,先跳下车,又转身扶着兰嫣下车,兰姨娘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兰嫣的身上,等兰嫣从车上下来,上前向她福身的时候,兰姨娘才感概道:“总算是来了,我一早就盼着了,老太太特意在安荣堂里头准备了午膳,我怕你们来迟了失礼,一早就潜了人回去传话。” 兰嫣自从半年前来京城的时候见过一次兰姨娘,也是有大半年的时间没见到她了,正想开口和兰姨娘聊上几句家常,忽听身后的兰婉忽然插嘴道:“姑妈放心,我们一早就起了,迟不了,若不是大姐姐和母亲说话说不完,只怕我们一早就到了呢。” 兰姨娘抬起头来,才瞧见兰婉也已经站在身后,一声红艳艳的衣服倒是特别的惹人注意。兰姨娘长期在国公府中,处处收规矩制约,虽然看着平日并没有什么脾气,可终究也是忍耐的够呛,见兰婉这样没有半点规矩的公然在自己面前挑衅嫡姐,只厉声道:“放肆,长幼有序,尊卑不可乱,我正在问你姐姐话呢,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兰婉吓了一跳,咬唇欲要辩解,可瞧见兰姨娘那冷若冰霜的一张脸,顿时爷有了几分畏惧,只老老实实的跟在了后头,不说话。 兰姨娘才携着兰嫣一起进去,只尴尬道:“都是我的身份累人,不能让你们大大方方的在前头进门,我私下里想着,既然太太已经发话让你进来,这事情多半也是*不离十的,你只小心些,今儿还有两位姑娘要来,一个是太太的侄女孔家大姑娘,还有一个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赵姑娘。” 兰姨娘的话才说完,兰嫣便知道这两人应该是日后世子夫人的人选,只稍稍点了点头道:“侄女知道了,侄女会小心的。” 兰姨娘只笑道:“你娘素来重规矩,我到是不担心你,只是这次你爹求了我,让二姑娘也进来,你们姐妹既然在一起,便要相互照应,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兰婉颇不以为然的扭头哼了一声,兰嫣只暗地里笑笑,只怕少不得兰婉已经惹出了个乱子来了。 “姑妈放心,太太能让我进府,已是太太的恩德,我到是想着,等把行李安置好之后,还得先去太太那边请安才是。”兰嫣心里头已经开始期待兰婉看见王妈妈时候的那张嘴脸。 兰姨娘只点了点头道:“先去老太太那边请安,一会儿去太太那边请安,只是老太太那里,我就不进去作陪了,只在外头等着你们吧。” 兰嫣知道兰姨娘身份尴尬,能做到这样已是不容易了,便只笑着道:“那就劳烦姑妈了。” 一行人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辰,兰嫣这才反应过来这国公府之大,兜兜转转多少个院子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不少的院子,院门都静静的关着,倒像是没人住一样。 兰姨娘只一边走,一边道:“这西边的几个院子,原是老二爷住的,二老爷如今外放,所以院子都空了,你和婉姐儿住太太那边的怀秀院。” 阿秀走在兰嫣的身后,猛然听见这名字,心下不由一惊,只听兰姨娘继续道:“那院子原本是叫凝香院的,后来世子爷觉得名字太俗了,就改成了怀秀院。” 阿秀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这怀秀院地方熟识,倒像就是往她生前住着的凝香院的方向走。况且阿秀进许国公府八年,也确实没听说过府中有一处怀秀院,如今见那怀秀院就是原本自己住的小院,脚步不由又放慢了几分。 阿秀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假装不解道:“奴婢倒是觉得凝香院挺好听的,倒是比怀秀院别致些,世子爷怎么就给改了名儿呢?” 兰姨娘只当是丫鬟随便问话,便笑着道:“世子爷改名,自有他的道理,自从他去年大病之后,性子确实变了些,听服侍他的人说,似乎是变得古怪了些。”这些话虽然看似在回答阿秀,其实都是在给兰嫣做功课,兰嫣只一边听,一边都记在了心上。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怀秀院的门口,里头只候着几个粗使婆子,见了兰姨娘纷纷上来行礼,又见过了兰嫣和兰婉。 兰姨娘便开口道:“太太原本是要拨几个奴婢来服侍着的,我听说你们各自都带了奴婢,就谢过了太太,要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只让我房里的大丫鬟翠竹过来,指点着小丫鬟们,也就够了。” 兰婉闻言,又是略略皱眉,正想开口,那边兰嫣便笑着道:“姑妈不必忙了,这样就够了,平素在家里头也不过如此。”兰嫣心里头清楚,若是孔氏房里的丫鬟来了,能不能服侍先两说,她和兰婉的一举一动,反倒是让人家暗中观察的清清楚楚。 众人进了正厅,外头的婆子将行李一一搬了进来,兰嫣只让婆子把其中两个箱子放进了左次间里头,另外的都是兰婉的,全放入了右次间。打赏过婆子,三人这才坐了下来。这时候兰婉才开始瞧这怀秀阁里头的家具布置,只一边看,一边挑剔的撇了撇嘴。 “我还当国公府处处都是金碧辉煌的,原来也不过如此,这铁力木的家具,也值不了几个钱。” 兰姨娘听兰婉说这种话出来,便知道她是个目光短浅的,又被兰老爷惯坏了,倒是一个张狂的脾气,只摇着头道:“这儿原本是老国公爷一个姨娘的住处,后来国公府分家,老姨娘去了庶子家住着,这里就空出来了,说起来这位老姨娘还是受宠的,瞧这多宝阁上的几样东西,我哪儿只怕也比不上。” 兰嫣听兰姨娘说话间有几分失落,分明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倒是一旁的锦心含笑道:“姨娘别担心,以后礼哥儿成了材,也会让姨娘坐享天伦之乐的,虽说庶子早早的分家了,看着让人心寒,可是能和自己的亲儿子朝夕相处,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再说了,即便分家了,到底也是国公府庶出的老爷,哪里就能落魄到那个份上,靠着祖上的封荫还不如靠着自己努力奔个前程的好。” “如今我也就指望礼哥儿了。”兰姨娘闻言,果然脸上就带着几分笑意,只左右瞧了瞧,见婆子们已经把行李安顿好了,这才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去见过老太太吧。” 兰嫣只起身,唤了锦心留在这里整理行李,带上了阿秀去荣安堂请安。荣安堂那边,赵暖玉一早已经来了,原先她是传了话说要过几日来的,可今儿一早忽然又改了主义,早早的就过来了。她平素过来都不另外整理院子,只在赵老太太的荣安堂住下,今儿又是这样,只自己牵着马就来了,嘱咐府上的人一会儿给她送行李过来。 萧瑾璃知道赵暖玉来了,也一早就到了荣安堂,见了赵暖玉便高高兴兴的迎了上去,赵暖玉只瞧瞧的向萧瑾璃耳语了几句,便乐的萧瑾璃坐在边上激动得不行,才稍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说是要回房换一身衣服。 孔氏那边,也正好迎了孔姝进来,姑侄两稍微聊了几句,也起身去安荣堂给赵老太太请安。孔氏领着孔姝走到半路,在安荣堂外头的夹道里头,便遇上了兰姨娘等人。 兰姨娘只朝着孔氏恭恭敬敬的行礼,又向孔姝问好,孔姝还了半礼,和兰嫣等人相互见礼。 孔氏瞧见兰姨娘身后的兰嫣,穿着一袭银灰色的小袄,一张脸嵌在上头,越发让人觉得娇俏可人,只笑着上前,拉着兰嫣的手道:“这是姝姐儿,我娘家侄女,你们都是安静性子,想必是能玩到一起的。” 兰嫣便又规规矩矩的向孔姝行礼,眼角眉梢皆是恭敬之色。孔姝上前,欠身将兰嫣扶起来,两人稍稍对视了一眼,各自低下头。 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开口道:“婉儿给国公夫人请安。” 孔氏稍稍回神,抬起头瞧见兰姨娘身后还有一个穿着艳丽的小姑娘,也怪自己眼神不好,这么红艳艳的一个人站在跟前,她愣是没瞧见。 孔姝倒是认出了这个声音来,嘴角只微微一笑,转头在孔氏的耳边说了几句,那孔氏闻言,只笑道:“我说今儿王妈妈怎么板着一张脸,跟吃了枪火似得,原来是遇上了这个事情,罢了,一会儿我劝劝她。” 孔姝便笑着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姑妈不必让王妈妈放在心上。” 兰姨娘瞧见她们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把视线投向兰婉的身上,便觉得这中间似乎有些事情,可她抬头又瞧了兰嫣一眼,还是一副淡定的神态,全然没有任何不妥,也稍稍安下心来,只开口道:“既然太太和姝姐儿都过去老太太这边,那奴婢就不过去了,还请太太好生照应我这两个侄女。” 兰婉闻说兰姨娘不过去了,到底有些荒神,在她看来,这孔氏虽然看着很宽厚,可她看自己的眼神里头,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她也不禁有些心慌了:“姑妈不去吗?这路都走一半了。” “有太太在,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只好好跟着太太便是了。”兰姨娘说着,也不停留,只带着丫鬟便离去了。兰姨娘不愧是个聪明人,很了解孔氏的心思,有她在这边,少不得对兰嫣多加指使,便是孔氏想好好试探试探兰嫣,只怕也没机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便走了。 兰嫣倒是应对自如,只欠身送了兰姨娘离开,便跟在孔氏的身侧。孔氏瞧了一眼兰嫣身边带着的小丫鬟,嘴角的笑越发就扩大了。兰家人总是想的这般细致,当年兰姨娘进府的时候,身边的翠云和翠竹也才不过十来岁,却都是顶尖的模样,如今过去七八年,两个小丫鬟也出落的水水嫩嫩的,孔氏再想想自己房里那几个老实巴交的丫鬟,倒是有了几分自嘲,难怪老爷不往自己的房里跑。 “老太太最是温和,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她平素又喜欢热闹,只是家里头姑娘家少,哥儿们又忙于学业,少不得不能一直陪在她老人家身边,如今你们来了,可得逗她好好开心几日了。”孔氏不咸不淡的说着,想起赵暖玉一早又来了,便提不起几分精神来。 正说着,忽然从前头夹道口窜出一个人影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只风风火火的就靠近了过来。阿秀定睛一看,那不是萧谨言又是何人。 只见萧谨言身上难得穿了一件大红猩猩毡大氅,头上并没有带暖帽,两捋长发垂在两边,虽然眉宇英挺,但还是带着一股子书生卷气。这时候的萧谨言还未从武,比起八年后的他,确实多了几分稚气。可阿秀瞧见他,心里头还是暖暖的,但转念一想,他病发时候去了自己家里头,这会儿也不知道认不认得自己,万一让他给认出来了,怎么是好呢? 阿秀想到这里,忙不及就低下头,只看着自己的鞋尖走路。孔氏见萧谨言来了,只笑着道:“你怎么也这会儿才过去?” 萧谨言只笑着道:“今儿起晚了,便懒得过去了,听说几位妹妹要来,索性就在文澜院等着了,可巧让我给赶上了。”萧谨言说完,只偷偷的往阿秀那边瞄了一眼,见阿秀一本正经的低着头,嘴角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那边孔氏见了,只又当萧谨言去偷看兰嫣,便清了清嗓子,故意扯开了话题,问跟着萧谨言的清霜:“昨儿世子爷睡得可好?早上都用了些什么?”清霜一一答了。 那边兰婉原先站在兰嫣的身后,听说世子爷过来了,便只偏了偏身子,从边上看了萧谨言一眼。这不看不知道,看了之后兰婉才惊叹于这世上居然有长的这么好看的男人,一双眼睛只愣怔的看着萧谨言,看着他站在那边说笑。 萧谨言的视线从阿秀身上收回,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刺得晃眼,抬头才瞧见阿秀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容貌倒算是中上的,只是那一身红艳艳的衣服,穿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似乎有些过了。 萧谨言心想这大概就是兰家的二姑娘,便也稍稍朝着兰婉笑了笑,移开视线继续和孔氏道:“母亲,老太太那边只怕等急了,我们都过去吧。” 荣安堂那边,萧瑾璃只换了一身喜庆的石榴红绣千叶海棠纹样的锦服,看着是比早上穿的那一套粉色的喜庆几分,赵老太太见萧瑾璃换了一身衣服过来,便笑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左一身衣裳,右一身衣裳,怎么你怕一会儿你姝表姐和兰姑娘来了,把你比下去不成?” 萧瑾璃只撇嘴笑道:“这衣服做了我也没穿过几回,既是年节里头要喜气,我才穿一次的,老太太若是不喜欢,孙女再回去换一件就是了。” 赵老太太只笑着道:“不用换不用换,一会儿你阳表哥也要来,你穿成这样挺好,正巧也让他看看。” 萧瑾璃见赵老太太一下子就点出了她的心思,便知道定然是赵暖玉说的,只红着脸要去追赵暖玉,赵暖玉让了几回,只躲到了老太太身后,这时候赵老太太身边的李妈妈进来传话道:“老太太,太太带着孔家表小姐,还有兰家两位姑娘来了,远远的瞧着三个姑娘真是和鲜花一样的漂亮呢。” 赵老太太便笑道:“就你这老花眼的,还能看出鲜花来?” 李妈妈便笑道:“老花眼才看的远呢,这眼跟前的,反倒看不见了,前几天想做一些针线,伸得脖子都长了,还没把针线给穿上,你说这……” 赵老太太只被李妈妈给逗笑了:“你都一把年纪了,做什么针线,那么多的小丫鬟还不够你指使的吗?” 说话间孔氏一行人已经到了门口,小丫鬟忙不迭上前挽了帘子,已听见吉祥笑呵呵的从迎上去道:“老太太正念着呢,可巧就来了。” 吉祥抬眸见看见萧谨言也在后头,只笑道:“我说今儿一早世子爷怎么没往这荣安堂来,原来是巴巴的去迎姑娘们了。” 众人依次进来,荣安堂里头烧着热热的地龙,丫鬟们便服侍着众人将身上的大氅给解了下来,又有小丫鬟上前,将大氅收起来挂好了,孔氏这才带着孔姝和兰家姐妹一起进了里间。 兰嫣处处谨小慎微,兰婉脸上却依旧有着几分不屑,没进荣安堂之前,兰婉也曾想象过这里的富贵,如今看了一眼,便有一种也不过如此的感觉。兰婉扫了一眼这房里的陈设摆件,除了紫檀木家具看着有些年头,其他的东西,在她眼里头,其实和兰家的也差不了多少。 兰嫣却是听朱氏说过的,豪门贵胄人家,不喜欢露富,但低调中却总能让人看出不一般的荣华富贵来。兰嫣方才从外头进来,第一眼便瞧见大厅里头放着一副前朝国手宋缇的富贵花开锦绣图。这幅画记载上是前朝大内之物,如今在许国公府,那么肯定是皇上御赐的。 兰嫣淡扫了一下多宝阁上的古董,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还有几样只是在书上见过画样,大多都是孤品了。 兰嫣垂下眸子,淡淡的舒了一口气,兰家的富贵在这国公府的眼中,确实算不得什么。兰家的女子在许国公府,也确实只配做个妾室的份儿了。 孔氏面上带笑走到赵老太太跟前,只欠身行礼道:“老太太,姑娘们都来了,我带着她们来给老太太行礼呢!”孔氏和赵老太太虽然私下里经常有些针锋相对,但当着众人的面,孔氏和赵老太太也都心照不宣的就藏起了锋芒来,看着也算和谐。 赵老太太抬起头来瞧了一眼,只先伸手把萧谨言引到自己跟前道:“不来我这儿也不让个丫鬟来回个话,倒让我好等。” 萧谨言便笑道:“我瞧着赵家表妹一早就来了,心想老太太你未必就会想起我来,所以就不来了。” “胡说!让你这些个表姐妹一起来玩一玩,还不是你出的注意,如今你却最后一个来,像什么话呢!” “我这不是跟着姝表妹一起来的嘛?算不得最后一个。”萧谨言说着,视线忍不住在兰嫣的身后转了一圈,见阿秀并没有跟着进来,便知道小丫鬟们只怕都在外头守着呢。萧谨言微微有些失落,到底还要想个办法,把阿秀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的好。 阿秀正和阿月两人坐在外头的茶房里头,上头暖着炉子,两个小丫鬟看着火。如意带着两个在房里头服侍的小丫鬟,亲自过来泡了茶送进去。阿秀是知道如意的,依稀记得再过两年,她就被配给了大管家的孙子,在府上当管事媳妇,也是一个好人缘的。 如意见了她两,便觉得有些面生,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小丫鬟?谁带你们来的,这儿是茶房,不坐人的。” 阿秀便道:“我们两个是兰家姑娘的丫鬟,方才想进去,被一个姐姐给拦住了,外头风大,所以到这边来躲一躲。” 孔姝的丫鬟经常出入国公府,大家自然面善,便让她跟着进去了,可阿秀和阿月这两个生面孔就没那么容易了,按国公府的规矩,二等丫鬟不准进主子们的卧房,三等丫鬟不准进厅堂,阿秀和阿月被拦下来,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如意见两人都乖巧听话,便道:“你们姑娘只带着你们一人,不在身边服侍着怎么行,一会儿随我进去,只在边上站着,不说话就是了。” 两人见如意这么说,只都欣喜的点了点头,跟在如意身后进了众人聊天的偏厅里头。 兰嫣和兰婉依次拜见了赵老太太,赵老太太只让吉祥都赏了荷包,兰嫣不过说了两句平常拜年的话,那兰婉却是口若悬河的说了一大堆的话,只逗得赵老太太都笑着拦住了道:“你这是背了一晚上的成语过来的吧?”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兰婉只当众人被她给逗乐了,厚着脸皮继续道:“一晚上可背不出那么多,足足背了两晚上了。” 众人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兰嫣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依旧面不改色。这时候如意正带着阿秀和阿月进来,赵老太太瞧见如意身后这两个俏生生的小丫鬟,便笑着问道:“这两个小丫鬟谁家的,倒是长得好模样。” 兰婉又想抢着开口,那边萧谨言已是高高兴兴开口道:“这是兰家的小丫鬟。” 阿秀恭恭敬敬的上前给赵老太太行礼,略略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太的容貌,倒是和阿秀记忆中的差了没多少,记忆中赵老太太似乎一直是深居简出,并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不过听世子爷说,其实赵老太太在二老爷没去世之前,一直是一个慈爱乐观的老太太,只是不知道这一世,赵老太太会不会再经受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不错不错,兰家的姑娘长的好看,连小丫鬟也都这么秀气,南方果真是人杰地灵。”赵老太太说着,又和孔氏攀谈了起来,唯独萧瑾璃正一言不发的看着兰婉,眸中满是不满和鄙夷。她近日好不容易才穿一次石榴红的衣裳,竟和这兰家的野丫头撞了色。 兰婉在房中站了小半天,如何没瞧见萧瑾璃和自己穿着一样颜色的衣服,只不过她自恃容貌长的好,所以压根没把萧瑾璃放在眼中,况且兰婉也不知道国公府有个姑娘,只当她也是哪户亲戚家的姑娘,所以心里头更没把她放在眼里。萧瑾璃本就是个刁蛮脾气,见兰婉得了赵老太太的夸奖,一副眼睛长在脑袋上的模样,只跺脚道:“这会儿离午膳还早呢,老太太容孙女回房换件衣服。” 那赵暖玉却又是一个粗粗咧咧的性子,便反问道:“你这刚换的衣服,怎么又要换?” 众人这时候才瞧见,萧瑾璃身上衣服的颜色和兰婉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就连上头的绣花纹样,也有*分的相似。 孔氏平素就知道萧瑾璃的脾性,但作为母亲,当着其他的姑娘的面,她也不好过分的苛责萧瑾璃,只开口道:“璃姐儿鲜少穿这个颜色的衣服,瞧着倒是不错,不如就不换了,姑娘们都在,你一个人走了,岂不是失礼。” 萧瑾璃见孔氏不由她,只涨红了脸道:“我就要回去换衣服。” 萧谨言向来是个宠爱妹妹的人,况且方才兰婉那一段故意讨好赵老太太的表演也让他很是反感,又觉得兰婉穿着这个颜色,也确实没有萧瑾璃好看,便只随口道:“既然这样,那就请兰二姑娘换一身衣裳好了,璃儿,你选一身合适的衣服给兰二姑娘,她穿这个颜色倒是老气了点。” 兰嫣正端着茶盏想要喝茶,听了这一句,差点儿笑得喷出了茶水来,只强忍着,抬起头看着一脸愕然的兰婉,心中无限畅快。 一旁的阿秀也略略有些无奈,萧谨言最大的毛病,就是护短,这一护短起来,难免就不给别人留情面了。前世阿秀曾无数次劝过萧谨言这一点,只是收效甚微,看来这一世的萧谨言比起前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34|第 34 章 兰婉这时候是彻底懵了,她在兰家张狂,无非就是仗着自己得方姨娘和兰老爷的宠爱,后宅里头,除了兰嫣,谁不让着她几分?如今这初来乍到的,脸都还没混熟呢,就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只觉得自己颜面扫地,竟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兰嫣见了,心下冷笑,只开口道:“婉姐儿,世子爷说的对,你尚且年幼,这石榴红的衣裳穿在身上,倒是显得有些老气了,世子爷既然让你回去换一身,你便回去换吧。”兰嫣说着,只起身朝着萧谨言的方向微微福身,继续道:“婉姐儿身量未足,只怕穿大姑娘的衣服不合适,还是让她去怀秀院换一件自己的衣服吧。” 兰嫣声音柔和,除了知道原委的阿秀,只怕其他人还觉得她这话中透露着几分对庶妹的关心,让孔氏不由又点了点头。 兰婉这时候早已经憋的满脸通红,平素在家里头兰嫣要是这么说,她早已跳起来反驳了,可当着国公府这么多的人,她也只好强忍着,只带着几分委屈道:“那婉儿就先失陪了。” 兰婉福身离开,阿月忙不迭的跟在她身后,才出荣安堂的院子,兰婉就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道:“什么国公府,不过就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地方,我这就去告诉姑妈,我不要在这儿住了,这就回兰家去。” 阿月瞧见兰婉发怒,只吓得远远的跟在她身后不敢靠近,兰婉转身,瞧见阿月躲在后头,只厉声道:“你躲那么远做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吗?” 阿月连忙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去,正这时候,忽然有几个丫鬟从一旁的夹道里头出来,见了兰婉这样,只强忍着笑离去。兰婉恼羞成怒,一把抓住阿月的手腕,一巴掌就打在她的脸颊上。 “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正说着,忽然一个声音从拐角处传来,带着几分稚气,兰婉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锦衣小男孩正抬着下巴看自己,颇有几分风范。兰婉吃了刚才那一亏,自然知道这国公府里头随便一个主子,都比自己身份尊贵,便压着怒气道:“我教训我的丫鬟,这跟你没关系吧?” “你在许国公府教训丫鬟,就跟我有关系。”小男孩昂着头,用眼梢稍微瞟了一眼阿月,继续道:“她值几两银子?我买了。” 兰婉闻言,越发就恼羞成怒了起来,也只来了火气道:“国公府了不起了?要人换衣服就换衣服,看上别人丫鬟就要买了去?难道就没天理了吗?” “你大白天的欺负一个小丫鬟,就有天理了吗?”小男孩只说着,上前就牵着阿月的手,拖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转头看了一眼阿月脸颊上红肿的手指印,小声道:“走,我带你去见老太太,让老太太给你做主。” 阿月此时尚处于懵懂阶段,且她对兰婉那不是一般的反感,见了这样突如其来的救星,也没弄清对方是个什么身份,便如救命稻草一样睁大了眼睛点头。 兰婉只急忙喊道:“阿月你回来,你要是走了,休想再回兰家半步!” 兰婉正喊着,忽然从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也不穿上斗篷,仔细着凉了。” 兰婉一看,又是一个十五六岁穿着考究的丫鬟,不过比起方才在赵老太太房里的那两个,似乎稍微差了点。你丫鬟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兰婉一眼,眼中不由就流露出了几分不屑来。 兰家姑娘要进国公府的事情在府上早已经人尽皆知了,而府上的下人对孔姝和赵暖玉又都熟识,所以如今见了生人,用大脚趾想想,都知道这定然是兰家的姑娘无疑。 这国公府里头上上下下的丫鬟,哪个对萧谨言没有几分肖想的,如今听说太太没挑府上的丫鬟,反倒舍近求远看中外头的人,这心里早就有几分不平衡了。 “兰姑娘好,兰姑娘这大冷天在雪地里杵着,是想当雪人把子吗?”这丫鬟是赵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素锦,平日里仗着赵姨娘是老太太的远房侄女儿,在下人中间也是个掐尖要强的人,况且如今年纪也大了,可二少爷却还小,所以她的一腔春心也都寄托在了萧谨言的身上,对着“兰家的姑娘”也充满了敌意。 兰婉却也不傻,主子们她惹不起,丫鬟她难道还怕吗?横竖自己是国公夫人请来的客人,国公府的下人不懂规矩,国公夫人难道不教训吗?她越发这么想,就越发给自己壮了胆,只抬起下巴道:“一个丫鬟而已,也敢这么跟我说话,难道国公府上的丫鬟都是这般不懂规矩的?” 素锦原本只是壮胆欺生,那里想到兰婉会还嘴的,当下就被兰婉给说的没嘴回话,那边行哥儿便道:“素锦姐姐,她乱打人,你看看她把这小丫鬟的脸打的。” 素锦瞧了一眼阿月的脸颊,果然肿了好一块儿,便也撞着胆量道:“国公府向来都善待下人,兰姑娘在我们府上这样教训下人,只怕不妥。” 兰婉只气急道:“我打我的下人,关你们国公府什么事儿?” 萧谨行只一本正经道:“怎么不关国公府的事情,你在国公府打人,就是败坏国公府的声誉。”萧谨行说着,只拉着阿月往荣安堂去。素锦瞧着兰婉脸上那变化莫测的表情,心中暗暗冷笑,也只上前,拉住兰婉道:“兰姑娘,走,咱们一起去上荣安堂让老太太评评理。” 荣安堂那个地方,即便是像素锦这样姨娘身边的大丫鬟,也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兰婉一边挣扎,一边被拉着往里头去,实在也是委屈得不行了,只哭着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是国公府的客人,你怎么这样?” 素锦一来是心里头厌恶她,而来有行哥儿在,老太太一向疼爱行哥儿,即便出了事情,也有行哥儿在前头当哥挡箭牌,所以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奴婢当然知道姑娘是客人,可奴婢是二少爷的奴婢,二少爷怎么说,奴婢爷只有听他的份儿了。” 老太太的偏厅里头,大家正聊的高兴,赵暖玉见了兰嫣的模样,也只一个劲儿的夸赞,又对赵老太太道:“老祖宗,这么漂亮的妹妹,老祖宗怎么才让我们认识呢!” 赵老太太便笑道:“兰姨娘家祖籍在安微,也就去年才来的京城,别说你,就是我也是头一回见呢。” 兰嫣举止得当,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谈吐文雅,这一次赵老太太和孔氏之间似乎头一次有了一致的答案。这样的姑娘能来给萧谨言做小,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既识文断字,又懂人情世故,比起那些从小丫鬟提拔上来的通房姨娘,也不知道强了多少,更别说兰嫣还是这么一个好模样。 “你平素在家里,都学些什么?”赵老太太问道。 “倒也没专门学什么,琴棋书画略有涉及,我娘说那是修身养性用的。”兰嫣低头小声的回答:“还学了些针线。” “嗯,修身养性,确实不错,你姑妈就是这样,我就喜欢她那与世无争的性子。”赵老太太点点头,又问:“你如今多大了,哪个月份生的?” 这一句其实赵老太太问得相当直白了,若是正经娶亲,私下里媒人会问了女方的生辰八字,送去庙里头算一卦,若是不好,那这亲事也就黄了。 那日兰嫣去紫庐寺的时候,朱氏早已经暗中问兰姨娘要了萧谨言的生辰八字过来,早已合出了大吉,所以兰嫣便只淡然的回道:“我是乙未年五月初七生的,生的时候正好是日出时分,再有五个月就及笄了。” 孔氏和赵老太太脸上都露出笑来,赵老太太向孔氏使了一个眼色,那边孔氏只略略点了点头,把兰嫣的生辰记在了心上。 里头正闲聊着,忽然帘子一闪,萧谨行拉着阿月从门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阻挡未及的小丫鬟,见萧谨行已经闯了进去,忙下跪道:“老太太息怒,二少爷一溜烟就进来了,奴婢等还没来得及通报呢。” 除了萧谨言,赵老太太最宠爱的就是萧谨行了,因为萧谨行是赵姨娘生的,多少沾了些赵家的血统,骨子里带着几分跳脱,又是一张甜嘴,所以老太太对他甚至比对萧谨言还要更宠溺几分。 “行了,既然人已经进来了,那你们就出去吧,别扰着我们聊天了。” 萧谨行见赵老太太并不怪罪,只松开了阿月,上前向赵老太太和孔氏拱了拱手道:“孙儿给老太太请安,给母亲请安。” 孔氏对这几个庶出的儿子也是不错的,她有嫡子在前,也不怕他们威胁到了萧谨言的地位,不过萧谨行比起萧谨礼还是更让她头痛几分的,只笑着道:“快起来吧,如今都是大孩子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可不好。” 萧谨行只起身道:“听说两个表姐都来了,我着急来陪她们玩,我还吩咐厨房做了豌豆黄、如意糕,一会儿送给两位姐姐吃。” 赵暖玉闻言,只笑着道:“小家伙,你自己嘴馋不说,还说是做给我们吃的,那到时候我可去你碧悦轩里头吃光光才好。” 萧谨行被赵暖玉一威胁,顿时脸都变色了,只急忙靠到萧谨言的身边道:“大哥,赵家姐姐饭量大,还是留给你招待吧。” 众人哄堂大笑,赵暖玉只白了萧谨行一眼,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不禁问道:“那不是兰二姑娘的丫鬟吗?怎么跟在你在一起。” 阿月听见有人说起她,只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身子,阿秀朝着阿月的方向瞧了一眼,见她原本白皙的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四个手指印,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原来那是兰家二姑娘吗?我当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给这小丫鬟一巴掌,我看她可怜就把她带来了。”萧谨行说着,只死皮烂脸的走到赵老太太跟前,撅起嘴巴道:“老祖宗,你看她多可怜,脸都被打肿了,我们买下她吧,老祖宗!” 兰嫣听闻兰婉在外头打人被瞧见了,心里头越发冷笑了几分,才预备开口,外头如意只挽起帘子进来道:“老太太,兰家二姑娘正在外头哭呢,这……”兰婉毕竟是客人,闹成这样丫鬟们也难办,只好进屋听老太太的意思。 兰嫣只无奈起身道:“老太太,我家二妹妹平素被我爹宠坏了,脾气稍微暴躁了些,老太太这儿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先送二妹妹回去了。”兰嫣说着,只一眼看向阿月,小声道:“姑娘教训你,便是姑娘的不对,在客人家里头,好歹忍着,闹出这些动静来,又惊动了老太太,可如何是好,还不快给老太太赔罪。” 阿月闻言,只委屈跪下来给赵老太太请罪,那边萧谨行却一把拉住了她道:“你又没错,赔什么罪呢。”萧谨行说完,只又上前缠着赵老太太道:“老祖宗,这丫鬟我看上了,我就喜欢她,你就买了她吧买了她吧!” 孔氏素来对两个庶子甚少管教,看见萧谨行这等模样,心里头虽然生气,可当着老太太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好言相劝:“家里头那么多新来的小丫鬟,你随便挑几个就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别人家的丫鬟,行哥儿你何苦非要抢了过来?” 萧谨行只委屈道:“我哪里夺人所好了,人家打她我才要她的,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赵老太太被萧谨行给逗乐了,还真有那么几分想遂了他的心意,兰嫣察言观色,只忙开口道:“老太太,若是二少爷喜欢,就让阿月留下吧,她也是我们年前才买的丫鬟,到我们府上不过才一个月时间,不过我当真没瞧出来,她还有这样的福分。” 孔氏正要推辞,那边萧谨行已经高高兴兴的拉着阿月的手道:“这下好了,你可以留下来了,走,我带你回碧悦轩吃好吃的去。” 赵老太太也是哭笑不得,只一个劲喊住了萧谨行道:“行哥儿,你这小兔崽子,有了丫鬟连老祖宗都不要了?” 萧谨行笑哈哈的转身,跑到赵老太太跟前,耳语了几句,只把赵老太太逗了道:“行吧,你去吧,记得多做些糕点,你赵家表姐饭量大。” 赵暖玉只握着拳头吓唬萧谨行,萧谨行一溜烟就拉着阿月跑了。孔氏看着萧谨行离去的背影,只开口道:“老太太,这……这……行哥儿这样夺人家的丫鬟,传出去可不好,有失我们国公府的颜面。” 赵老太太便笑道:“颜面都是做给人看的,这世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儿还少嘛?这样吧,你今儿挑上两个年前新买的小丫鬟,给兰家二姑娘送过去,两个换一个,这下该没闲话了吧!” 萧谨言方才一直在旁观,原本以为这事情必定是无疾而终的,谁知他竟然小看了萧谨行胡搅蛮缠的本事,居然真的把那小丫鬟给留了下来。萧谨言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站在兰嫣身后的阿秀,心里那个悔啊!原来丫鬟是可以这样就要过来的,自己真是白活了两世了,居然连一个年幼的小孩子都不如。 萧谨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脸上急得冷汗都冒了出来,那边孔氏只往萧谨言的方向看了一眼,关切道:“言哥儿这是怎么了?脸上怎么冒冷汗了?” 萧谨言愣了半刻,才开口道:“瞧着二弟新添的小丫鬟,竟眼馋的很,可惜我们府上再没这么标致的小丫鬟了。” 这话一出,让孔姝和赵暖玉都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这半真不假的架势,听上去还真不像是玩笑话。孔氏瞧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似乎还真的没有兰嫣身边的阿秀好看。 孔氏只笑道:“上回十二月初一的时候让你选丫鬟,你不是一个都没看上吗?等开了年,我在让王妈妈给你挑几个吧。” 萧谨言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只笑道:“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国公府那么多的丫鬟,哪里还真的缺了。” 兰嫣辞别赵老太太带着兰婉一起回怀秀院,兰婉只跟在身后问道:“阿月那小丫鬟呢?是不是攀高枝去了?怎么跟那小子跑了?” 兰嫣回过头,一双丹凤眼定定的盯着兰婉,忽然嘴角略略一笑道:“你放心,一会儿太太会给你派两个新的小丫鬟过来,至于阿月,以后就是国公府的丫鬟了。” 阿秀稍稍的叹了一口气,前世阿秀对萧谨行了解的也不多,直到阿秀死的时候,萧谨行还没有大婚,不过房里头倒是听说有几个通房的,只是没有阿月这号人物。阿秀看着前世从未出现过的兰嫣,心里也是百般无奈,很多故事已经没有按照前世的轨迹进行。阿月的命运只能靠阿月自己去争取了。 三人只走了一半的路程,那边兰姨娘就已经迎了过来,脸上却带着几分难得的怒意,见了三人,只压低了声音道:“跟我走。” 兰婉还想和兰姨娘哭诉几声,见兰姨娘这样的表情,也吓得不敢开口了。 兰姨娘遣去了众人,径自往那厅中一坐,脸上带着几分的颓然,只挑眉看着两人道:“你们还真当是来这许国公府做贵宾来的?当着主子的面儿,也敢教训起奴才来了。” 兰婉知道兰姨娘说的便是她自己,只有几分不服道:“也不过就是个庶出的少爷,有什么好威风的,姨娘还有礼哥儿呢!” 兰姨娘气急,随手甩落了一个茶盏,只挑眉道:“我在国公府苦心经营了七八年,你一来就得罪了两个主子,罢了,你既然如此心高气傲,原是不适合做妾室的,我一会儿就送信给你爹,让他把你接回去吧。” 兰婉一听兰姨娘要把她送回去,顿时就着急了,她虽然不愿意装成兰嫣一样做低伏小的气派,可她更不愿意在兰嫣面前就落了下乘,只咬了咬牙道:“姑母,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姑母就别让父亲过来了,不然父亲知道我惹出的祸事,肯定要责骂侄女的。” 兰姨娘只叹了一口气,兰婉脾气虽不好,总算这张脸还看得过去,便只点了点头道:“你记住了,凡是都要跟你大姐学习,不要再出任何纰漏了,我听说你的小丫鬟被二少爷要了去,这几日就让翠竹跟着你好了。” 兰婉只倔强的点了点头,趁着兰姨娘不注意,狠狠的瞪了兰嫣一眼。兰嫣脸上神色淡淡,只是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很是不屑。 阿秀正在外头候着,却瞧见有个五十来岁模样的人拉着阿月的手进来,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只笑着上前迎上去道:“叶妈妈好。” 阿秀只忙上去,朝着她福了福身子,看见阿月脸上已经上过药了,心里也放下几份心来,只听那老妈妈道:“赵姨娘让我来把这丫鬟的行李收一收,顺便给原来的主子磕头。” 丫鬟不管要去哪儿,给原来服侍过的主子磕头,这是国公府的老规矩了,阿秀只忙小声向里头传话道:“姨娘、大姑娘、二姑娘,赵姨娘那边的叶妈妈带着阿月来给姑娘磕头了。” 兰姨娘见闻,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请叶妈妈进来。” 叶妈妈原本是赵老太太的陪房,后来赵姨娘生下了行哥儿之后,老太太就让她去了赵姨娘房里照顾哥儿,她如今虽然是赵姨娘房里的人,可份例还在赵老太太的荣安堂领着,所以这府上在没有一个人敢对他不敬的。 叶妈妈长着一张圆脸,眉梢稍微带着细纹,笑起来很喜庆,只拉着阿月的手进来道:“也是缘分,我们姨娘瞧了这丫鬟也是喜欢的很,所以让奴婢带着她来收拾东西,顺便给姑娘磕头了。” 阿月跪下来对着兰嫣磕了三个响头,眼里分明还有一些不舍。兰嫣看着她那委屈的小模样,心里头也有些难过,毕竟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总归是生出了不少主仆之情。 “国公府比起兰家,那是再好不过的地方,我让你留下是为了你好,你若是有造化的,还能奔一个好前程,你知道吗?” 阿月似懂非懂,只饮泪点着头,怯生生道:“姑娘,那你回去能跟王妈妈说一声,让她派人到我家送个信吗?不然我姥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兰嫣的眼眶也湿了,只拿帕子压了压眼角道:“我知道了,你在这儿也要好好服侍主子们,好好照顾自己。” 阿月点了点头,抬头视线看见站在一旁的兰婉,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撅着嘴给兰婉也磕了三个头。 兰嫣心中不舍,只转过身子吩咐:“阿秀,你平常和阿月要好,一起去帮她整理整理东西吧。” 其实对于阿月能留在许国公府,阿秀心里头还是替她高兴的。虽然上一世她在许国公府里头惨死,可国公府对于普通的下人,都是很优待的,满了十八岁不用给赎金就放出去,有得不愿意走的,主子也会做主配了人,虽说荣华富贵是指望不上了,但背靠大树好乘凉,总归一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要是像如意那样能干的,跟了管家的儿子,做起管事媳妇,更是在主子跟前说得上话,在下人跟前摆得起威风,当真过的滋润着。 阿秀这么想了,心里的伤感就少了许多,只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安慰阿月道:“其实在哪儿做丫鬟不都是一样做丫鬟吗?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国公府这个富贵金窟,就连兰家也明目张胆的要靠上来,可见这里的确是好的。” 阿月年纪虽小,却并不笨,从进府到现在遇上了这些人这些事儿以后,已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只抬眸问阿秀道:“阿秀,大姑娘进国公府是不是也是来当小妾的?” 阿月毕竟年少,一开始听说国公府的事情,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如今见了那些人,一下子也就想明白了:“连正门都不让我们进的府邸,怎么可能让大姑娘进门当正头太太呢,是我以前想得太简单了,我瞧见了大姑奶奶,这么漂亮优雅的人,也不过就在这儿当贵妾而已。” 阿秀见阿月一下子懂了不少,只揉了揉她的脑门道:“你现在也明白了?我们心里头瞧着兰家不错,也是大户人家,其实根本入不了国公府的眼,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就像我们做丫鬟的,撑死最后也就只能做个大丫鬟而已。” 阿秀这句话其实也是规劝阿月,她如今想一想,但凡是从丫鬟一路熬到姨娘的,在这国公府里头当真没几个是有好下场的,那些个恩宠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一样。那时候姐妹们都羡慕自己得世子爷的青眼,最后她却是那个死得最惨的。 阿月点了点头,记住了阿秀的话,笑着道:“我以后一定加油,争取当一个大丫鬟,那样等大姑娘来了国公府,也能照顾她几分!” 阿秀只点点头,跟着阿月一起道:“这就对了,不想当大丫鬟的丫鬟,不是好丫鬟。” ※※※※※ 阿秀替阿月整理好东西,荣安堂那边已经派了人来请兰嫣她们过去用午膳。兰姨娘生怕兰婉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只推说她身子不适,让兰嫣一人带着阿秀过去了。 兰嫣对于今日兰婉发生的这些事情,是喜忧参半的。她虽然很想看着兰婉出丑,可又担心孔氏和赵老太太也会因此看轻自己,所以越发小心谨慎了起来。丫鬟领着两人走到荣安堂门外的一处夹道里头,远远的就瞧见萧谨言已侯在了拐角处。萧谨言其实一早就来了,见兰嫣和阿秀过去,便装作刚刚到了一般,笑着上去打招呼。 兰嫣进退有度的行过了礼数,瞧见萧谨言的视线却停留在自己的身后。此时萧谨言还没从方才的懊恼中完全□□,便想着自己的脸皮若是和萧谨行一样厚,干脆也把阿秀给要了过来,也就完事儿了。 兰嫣稍稍侧首,瞧见身后正垂首站着的阿秀,心里头略略觉得有些疑惑。这时候萧谨言已把视线从阿秀的身上移开,见兰嫣正抿嘴看着自己,便尴尬笑道:“你们兰家的小丫鬟都这样秀气吗?” 兰嫣闻言,只微微笑道:“还没长开的小丫鬟呢,世子爷就能看出秀气来了?我瞧着不过就是可爱讨喜一些罢了。” 萧谨言便顺势和兰嫣并肩而行,清霜跟在萧谨言的身后,悄悄的朝着阿秀的方向看了一眼。今儿一早柱儿进府,清霜便拉着柱儿足足打听了小半个时辰,柱儿实在拗不过,只让清霜发了毒誓,这才把萧谨言除夕夜去的地方说给了清霜听。清霜向怀秀院的下人稍稍打听了一番,果然有一个叫阿秀的小丫鬟,跟着兰家姑娘进了国公府。 前头萧谨言和兰嫣两人礼节性的闲聊着,后头清霜只拧着眉头,默念着阿秀的名字:阿秀、阿秀、怀秀院……清霜从小就识文断字,如何猜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只睁大了眼睛看着走在前头的萧谨言,又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边的阿秀,笑着道:“阿秀,能借你的帕子用一用吗?我今儿出来急,倒是忘了带帕子了。” 阿秀前世和清霜也不熟,国公府的丫鬟太多,等阿秀去服侍萧谨言的时候,四清都已经不再了。阿秀只从袖中拿了帕子出来,递给清霜道:“清霜姐姐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清霜接过那帕子一看,上头别无杂饰,只在四角的地方,各绣着两三片竹叶,居然跟萧谨言前几日身上挂着的荷包上的手工一模一样。清霜只又抬头瞧了萧谨言一眼,怪不得今儿没肯带上荷包,只压在枕头下不让动,难道……难道那荷包并不是兰姑娘送的,而是…… 清霜捏着帕子上下打量了阿秀一样,十来岁的模样,要说有心计那也委实太早了些,且看她那老实的样子,分明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被世子爷给惦记上了。 清霜假作擦了擦手心,把帕子递还给阿秀道:“你这上头绣的青竹真好看,改明儿也教教我怎么样,我们这位爷就是喜欢这青竹的纹样,奈何我们房里那几个都笨手笨脚的,做出来的东西都入不得他的眼呢。” 阿秀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心里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带上这块帕子,可谁又能预料到,会有人向自己借手帕呢! 萧谨言闻言,只笑着停下脚步,扭头道:“清霜这主意不错,既然这个小丫鬟针线好,不如一会儿用过了午膳,让她去我的文澜院教你们做针线吧。” 清霜眯着眼睛看了萧谨言一眼,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萧谨言就直接借驴下磨,还真把人请上了。且别说阿秀不过就是个十来岁的姑娘,能有多好的针线,便是真的好,这国公府绣房里头的绣娘,哪一个不是绣艺高超,还用得着一个小丫鬟来教她们的吗? 不过萧谨言既然这么发话,清霜自然是谨遵吩咐,只笑道:“那一会儿爷只管带着兰姑娘去荣安堂用午膳,我带着阿秀去下人房用过午膳,再回来接你们。” “不用了,你们直接去文澜院吧,兰姑娘我让老太太那边的丫鬟把她送回去就好。”萧谨言说完,只满面春风的走在前头,留下兰嫣带着满肚子的狐疑跟在后头。 因为有孔姝和赵暖玉在,所以午膳用的很是热闹,年节里头日子短,用过了午膳,赵老太太也不想歇中觉,就命小丫鬟请了孔氏过来,让赵姨娘和赵暖玉作陪,大家玩起了叶子戏。 兰嫣和孔姝并不懂这些,便坐在一旁闲聊,萧谨言瞧着众人都有事情做,就悄悄的就溜出了荣安堂,疾步回到文澜院里头。 清瑶和清漪正在大厅里头打络子,见萧谨言回来忙迎了上去道:“我当你今儿会在老太太那边玩一会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谨言解开了大氅,正想往里头去,清霜只从里面迎了出来,见了萧谨言便道:“原来是爷回来了,我还当是阿秀来了呢。”清霜一边上前理了理萧谨言的衣服,一边道:“方才我正想学那青竹图案来着,阿秀说她带着家里头描过的花纹,这会儿正去怀秀院取呢,我估摸着也是时候回来了。” 正说着呢,忽然就听见外头有小丫鬟惊慌失措的喊道:“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且说阿秀方才用过了午饭,跟着清霜走到半路上,心里头不由就有些担忧起来。她也不是傻子,自己这三脚猫的绣工在国公府的绣娘跟前,提鞋都还不配,哪里担当得起萧谨言跟前的大丫鬟来向她学习。况且,主子爷跟前的大丫鬟,谁不是心灵手巧的,如何连这最简单的青竹图案还不会呢! 阿秀想了想,始终觉得不妥,便推说自己要拿花样,想悄悄的回了怀秀院,躲过去也就算了。阿秀才到门口,就瞧见兰婉一个人在门口走来走去,这时候正是下人用午膳的时候,怀秀院中没几个人,兰婉方才被兰姨娘训了一顿,心中有怨气,便想着出去透透气,见阿秀回来,颐指气使的仰着脖子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这国公府的后花园,可比不得兰家的后花园,阿秀当姨娘那会儿也是不常敢出去绕的,况且兰嫣是客人,又是这样的身份,遇上了人也尴尬。况且孔氏既然请了她们过来玩,等闲下来自然是会有人带着她们在后花园里头游玩的,又何必急在一时。 阿秀想了想,便只推脱道:“回二姑娘,世子爷房里的清霜姐姐问奴婢借个花样子,奴婢送去了就回来陪姑娘逛后花园如何?”阿秀想着先用一个缓兵之计,等到时候她回来,兰嫣自然也就回来了,想必也会拦着她的。 兰婉只哼了一声,瞪了阿秀一眼道:“世子爷房里的人向你借花样子?你骗谁呢?这府上谁会认识你?别跟我说,你和阿月一样,指望着攀高枝呢!” 兰婉说着,也不顾阿秀是否跟过去,便理了理衣裳往外头去了。 35|第 35 章 阿秀见兰婉耍性子跑了出去,也只无奈就跟了出去,毕竟这是在许国公府,若是兰婉真的冲撞了什么人做出不规矩的事情来,只怕也是要连累到兰嫣的。阿秀只慌忙喊住了兰婉道:“二姑娘,前两日才下过雪,后花园那边只怕路还未扫清呢,姑娘不如过几日再去。” 不过兰婉是什么人,她若是能听阿秀的劝告,如何对得起她“二姑娘”这称谓,只扭头朝着阿秀睨了一眼道:“昨儿一天没下雪,难道国公府的下人不知道扫雪的吗?” 阿秀只无奈跟了上去,小声道:“姑娘好歹走满一点,这会儿正是歇中觉的时候,院子里应该没什么人,姑娘没穿大氅,一会儿去那边的清荷亭歇息一下吧。”阿秀对这后花园里头的方位熟悉的很,毕竟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她还生活在这里,可此时又置身此地,倒是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八年前的国公府后花园,好些树木没有那么高大。 兰婉走了几步,瞧见后花园里头主干道上的雪早已经被清扫干净,只有一些小径上,还堆着积雪,白皑皑的一片。几株梅花树开的正艳,假山前头的雪地上,两排一大一小的脚印看的清晰。 阿秀见了这光景,便知道定然是有府上的小厮小丫鬟来这里私会来了,平素这地方隐蔽得很,况且这时候又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时候,阿秀作为在这国公府的过来人,也很明白他们的心境。 “二姑娘,我们走吧!”阿秀敏锐的瞧见地上的脚印,连忙上前拉住兰婉的袖子。这种事情虽然在国公府上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是被主子们知道了,也是要受到严惩的,弄不好还会被发卖出府。阿秀不想惹事,只拉着兰婉的手急忙往后退。 这时候假山后头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只小声道:“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那姑娘带着几分娇嗔,小声回道:“你走不走,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男子似乎被这无情的回答给噎了一下,过了良久才开口道:“最近太后娘娘正打算给欣悦郡主指婚,我家老太太的意思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两的事情也定一定,我知道你母亲不喜欢我们武将之家,所以也只能去宫里头请旨了,你再稍微耐心等几日。” 那姑娘闻言,早已经羞红了半个面颊,只背过身子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这么做,总觉着对不起我母亲。” 兰婉听到这里,已然猜测出这假山后头的人是谁,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经换去的衣服,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一把甩开了阿秀的手,大声道:“我当国公府的姑娘如何的贞静娴良,原来也不过就是背着自己的母亲乱勾搭人罢了。” 兰婉站着的地方正好在荷花池边上,离那假山不过两丈远的距离,话音刚落,忽然从里头飞出来一样东西,不偏不倚,打在她鬓边的一缕长发上,将那一缕头发割了下来。兰婉惊呼一声,身子不稳,往后退了两步,河边上并没有栏杆,眼见着自己要掉下去,情急之下就一把把阿秀给抓住了。 扑通一声,伴随着湖面上薄冰破裂的声音,阿秀被兰婉拉着跌入了湖中。湖水冰冷刺骨,针尖一样戳进阿秀的瘦小的身体中,幸好那荷花池岸边是个浅滩,不过两尺深浅,兰婉只挣扎了两下,便发现脚底下踩住里头的河泥了。阿秀却还是一个矮冬瓜,勉强站直了,那水还是漫在了腰间。 这时候假山后面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两个身影急忙离去。兰婉冻得浑身发抖只大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阿秀顾不得湿光的身子,只急忙拉住兰婉,镇定道:“姑娘别喊,这样子若是让国公府里头的小厮见了,会影响姑娘的清誉的。” 兰婉这时候才如梦初醒,可此时闭嘴又有何用,几声救命声早已经把这后花园附近所有的丫鬟小厮都给招来了。 萧瑾璃身后领着两个丫鬟,闲庭信步的走过来,看了一眼站在水中落汤鸡一样的兰婉,捂嘴笑道:“兰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兰家没有热水洗澡吗?跑到我们国公府的荷花池里洗来着!” “你!”兰婉正欲反驳,忽然瞧见萧谨言从远处走来,她顿时心下一动,咬了咬唇,只装作怯生生道:“世子爷,快救救婉儿。” 萧谨言这会儿正飞一样的跑过去,却是因为瞧见站在兰婉边上半边身子还在水里头泡的瑟瑟发抖的阿秀。兰婉见萧谨言朝着自己跟前来,早已经心花怒放,心道方姨娘说的办法果然有效果,男人都喜欢女子不胜较弱的模样。 萧谨言走到水池边上,瞧见阿秀瑟瑟发抖,顾不得丫鬟们的阻拦,便要下去拉阿秀上来。兰婉见萧谨言下水,以为是来救自己的,便假装虚弱的阖上眸子,朝着萧谨言身上靠过去。萧谨言习惯性的避让,一个闪身抱住阿秀往岸上去,只听河里头扑通一声,原本以为会靠在萧谨言身上的兰婉再一次摔入了冰冷的水中。 萧谨言看着阿秀冻僵的笑脸,满眼心疼,只将自己的大氅拉过来,将阿秀卷住了,转身吩咐道:“你们把兰二姑娘拉起来,送回怀秀院去,清霜,吩咐厨房熬两碗姜汤,送到文澜院里来。” 阿秀被萧谨言抱在怀中,低下头就能瞧见萧谨言俊逸潇洒的脸颊,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寸许,每一次呼吸都能拂动萧谨言额头上的几根碎发。阿秀低头,只小声在他耳边道:“世子爷,放奴婢下来吧,您的靴袜湿了。” “你叫我什么?”萧谨言抬起头,一边走一边看着阿秀,见她苍白脸上有了一些微红,只稍微放心了些,玩笑道:“你才多大,脸红什么,怕我吃了你。” 阿秀越发窘迫了起来,挣扎着要下来,一路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国公府里头大大小小的丫鬟们跟围观一样的看了一路,不由发出了感慨来:原来世子爷如此重口,居然喜欢这么小的小姑娘吗? 众人再看看自己发育姣好□□的身材,顿时觉得自己没希望了。 萧谨言直接把阿秀抱回了文澜院,清瑶忙不迭的迎上去,见萧谨言怀里抱着个小丫鬟,也很是诧异。不过这小丫鬟看起来实在太小了,若是说萧谨言对她有意思,实在是……怎么可能呢! “清瑶,吩咐下去,打一桶热水进来,服侍她沐浴更衣。” 清瑶瞧了一眼萧谨言渗水的靴子,只开口道:“世子爷,奴婢先打水让你沐浴更衣吧,这大冷天脚底若是着了凉,可是要害病的。” 萧谨言只挥手道:“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叫你吩咐下去打水。” 清瑶被萧谨言突如其来提高的声线吓了一跳,只咬唇福了福身子出去安排热水。萧谨言把阿秀放在他房里的罗汉榻上,只握住她的手暖了暖,想跟她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拿了一块帕子,轻轻的擦了擦阿秀脸颊边上的水珠,笑着问道:“国公府不好吗?你想不想和你那个小姐妹一样,留在国公府做丫鬟?” 阿秀看着萧谨言,此时心里复杂的情绪却不知如何说起,只低下头咬了咬唇,并不说话。国公府自然是好的,能陪在世子爷你跟前也是好的,可是……可是要如何忘记前世那些事情呢?世子爷总有一天又要娶妻生子,不管自己多么喜欢你,你都是别的女人的相公,自己只是一个妾而已。并不是不愿意做妾,只是做妾之路她走过了一次,还那么失败。 萧谨言似乎也看出了阿秀的矛盾,并不着急等她的回答。现在的阿秀对国公府的一切都很陌生,要是逼紧了,反而会适得其反。萧谨言有些无奈的把手帕丢到一旁,理了理阿秀的碎发,柔声道:“你好好想想,其实你不留下也可以,但是今儿的事情大家伙都看见了,以后你要嫁人只怕也难了。”说实话萧谨言说出这样的话自己也说服不了,就算自己已经成年,那阿秀充其量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黄毛丫头,平板的身材便是在大夏天也瞧不出什么来,更何况是这一层一层包得极其严实的冬天。 阿秀果然抬起头看了萧谨言一眼,眼中多少有些无奈,这都第二世了,世子爷为什么偏偏还要缠上来呢。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正这时候,丫鬟们已经送了热水进来,清霜亲自去厨房端了两碗姜汤进来,只送到跟前道:“爷,快跟阿秀都喝一碗吧,一会儿泡个热水澡,就不会受凉了。” 阿秀接过清霜递过来的姜汤,只低头抿了几口,略略躲开萧谨言那带着几分柔情蜜意的眼神。 阿秀在房里头沐浴更衣,萧谨言则在净房里头由清霜服侍着泡脚。清霜蹲下身子,稍稍试了试水温,只觉得手背上微微有些烫,便知道这是萧谨言喜爱的温度。只坐在绣墩上,为萧谨言除去了鞋袜,稍带着几分探究问道:“爷,您心里头想着的那个人,只怕不是兰姑娘吧?” 萧谨言把脚放入木盆中,顿时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起来,再听见清霜的话,便笑道:“你既然知道了,就只把这事情放在肚子里,谁也不准说。” 清霜挑眉瞧了萧谨言一眼,自他病愈后难得见他心情这般好,便笑着道:“阿秀才多大呢,就算奴婢多嘴说了出去,只怕也没有人相信,我家爷喜欢这样的小丫鬟。” 萧谨言不以为然,嘴角带笑:“姑娘家长起来还不快,前两年你不就跟阿秀一个模样,如今还不是出落的……”萧谨言看看清霜如今胸口傲人的曲线,把话咽了下去,只小声吩咐道:“这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便是老太太问起来,你也不准说。”萧谨言说着,忍不住又略略蹙眉道:“你说要怎么样才能把阿秀留下来呢?总不能跟行哥儿一样,撒泼耍赖……” 清霜想了想,只笑着凑到萧谨言的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萧谨言闻言,只一个劲的点头道:“你说的这个办法倒是有点意思,先别打草惊蛇,等她们走之前再提出也不迟。” 清霜只笑道:“爷您就放心吧,姑娘家湿了身子,就等于损了名节,爷愿意承担起这责任,兰家那边不会不愿意把阿秀留下的。”清霜只拧眉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觉得爷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如今瞧太太的意思,一准是想把兰姑娘给了爷的,若是这样,害怕阿秀不入我们国公府吗?” 萧谨言只连连摆手,回绝道:“兰姑娘是个好姑娘,我倒是不想耽误了她,有阿秀就够了。” 清霜瞧着萧谨言这架势,倒像是对阿秀有着很深的依恋,也不知道萧谨言是什么时候遇上这个小姑娘,被勾引的魂都没了。 外头阿秀已经沐浴完毕,穿了清珞以前的衣服,虽然是半旧的衣服,但料子都是上等的杭绸,国公府对待下人从来不抠门。 萧谨言穿上了鞋袜出去,见阿秀恭恭敬敬的站在厅里头,看见萧谨言出来,只慌忙低头福身行礼,刚刚泡过澡的脸颊上泛着粉红的血色,看着可爱动人。清珞只笑着道:“世子爷,你瞧瞧阿秀多秀气,比旧年年底王妈妈买回来的丫鬟们好了不知多少,王妈妈肯定是老眼昏花了,挑丫鬟都挑不明白了。” 阿秀当然不会说当初王妈妈在她跟前停留了半刻,是自己以为低头躲着,王妈妈瞧着以为她胆小怕事,所以就没选上她。萧谨言坐下,端了茶盏喝了一口茶,外头丫鬟便进来回话,说是太太来了。 原来孔氏陪着赵太太玩了一会儿叶子戏,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所以只玩了几盘,老太太就命人散了各自玩去,正巧遇上赵小将军来访,孔氏深怕萧瑾璃又偷偷摸摸去见他,所以从荣安堂出来,特意去了玲珑院一趟,见萧瑾璃正在房里头描红,便走了。才走到花园里,就听见院子里小丫鬟疯传兰二姑娘落水的事情,孔氏命春桃去问了,才知道萧谨言救了一个小丫鬟回文澜院,所以就一径过来了。 “好好的,花园里怎么会有人落水了呢?”孔氏才坐下来,便开口问道,这里并没有别人在落水的现场,除了阿秀之外,阿秀便知道孔氏这是在问自己,只略略想了才开口道:“荷花池边上的积雪没化全,路有些滑,姑娘滑了一跤,我想着去扶她,没想到一起摔河里头了。”偷听萧瑾璃和赵小将军说话的事情,自然不能说的,好在方才那地方已经被踩得满地都是水,也瞧不见到底有没有没化开的雪了。 孔氏见阿秀说的详实,便只点了点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虽然是个好模样,可惜年纪太小了,也幸好年纪小,不然的话,只怕也麻烦了。孔氏只无奈的看着萧谨言一样,嗔怪道:“虽说这丫头不过十来岁,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一路抱着她回来,太不尊重了,若是让你爹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一顿训斥。” 萧谨言只急忙辩解道:“太太也说她年幼,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孩,我是瞧她冻得迈不开步子,这才抱的她,当时只有几个看门的小厮在,粗手笨脚的,如何能抱姑娘家,少不得我亲自抱了。” 孔氏听了萧谨言这话,越发没了脾气,前世的萧谨言就是这么一个怜香惜玉的主,府上的丫鬟,得过他赏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直到后来收了通房,娶了欣悦郡主这才好些,这些事情只有萧谨言自己知道,而孔氏眼中现在的萧谨言,还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萧谨言。 孔氏只摇了摇头,既然心里已下了要让兰嫣进府的决定,以后这丫鬟横竖还是兰嫣的房里人。 “你回去吧,兰姑娘已经回了怀秀院,别让她等急了。” 萧谨言看着阿秀离去的背影,只吩咐道:“清霜,你送阿秀回去。”清霜此时已知道阿秀才是萧谨言心尖尖上的的人,只脆生应了,领着阿秀往外头去。 萧谨言目送两人离去,孔氏瞧着萧谨言眼中的热络,心中喟叹:不过是她房里的一个小丫鬟,也值得自己儿子如此上心,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若是这样,少不得会委屈了姝姐儿的。 ※※※※※ 孔氏回到海棠院,见孔姝正在院中折那盛开的梅花,孔姝虽然不是顶尖的容貌,可孔家世代书香酝酿出来的这份娴静,让孔氏对孔姝非常喜欢,况且她还是自己的亲侄女,以后婆媳之间也能和睦不少。 “姝姐儿,外头风大,去里边吧。”孔氏一边招呼孔姝,一边拉着她的手往厅中走了几步,小丫鬟连忙上前挽了帘子,孔姝手里的梅花香气扑鼻,就是瞧着有些寂寞。 孔氏拉着孔姝坐下,丫鬟取了白玉净瓶,将梅花养了进去,众人退出了房外,孔氏才开口道:“姝姐儿是聪明人,大抵也知道姑妈想说些什么。” 孔姝低下头,难得她脸上并没有那种娇羞的表情,有的只是几分淡然,低声道:“母亲和我说起过,姑母想得很是周到,姝儿也没什么不满的,况且那兰姑娘,确实是一个妙人儿,便是姝儿见了,也自愧不如。”孔姝何等聪明,从大门口遇上兰家人,到兰婉出口得罪王妈妈,再到后面兰婉和萧瑾璃撞衫的事情,孔姝早已明白,看似温婉的兰嫣其实正一步步的放任着自己庶出的妹妹,在这个大宅门里头闹得鸡飞狗跳,而她却处处谨小慎微,半点错处也没有。这样聪明的人,进了许国公府,大约会是另一个兰姨娘。 “什么自愧不如,你是名门贵女,她不过就是一个商贾家的姑娘,你们两个本就有云泥之别,不可相提并论,我是瞧着她老实又聪明,所以才想让她跟在言哥儿和你身边,服侍着的。” 老实又聪明,这世上有几个聪明是老实的?孔姝略略叹了一口气,只点了点头道:“一切听凭姑母做主就好了。”很多事情既然自己无法决定,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她给不了萧谨言的东西,让别人去给,也许也是一种解脱。 孔氏见孔姝应了下来,只挑眉笑道:“这就好了,等过了你二月初二的及笄礼,也是时候去孔家提亲了。” ※※※※※ 兰嫣走到半道上的时候,就遇上了兰姨娘的丫鬟带着锦心来找自己:“姑娘,二姑娘掉荷花池里了,似是着凉了,这会儿正打摆子呢!”兰婉平常养尊处优,身体素质难免就差一些,阿秀灌了一碗姜汤,洗了个热水澡就已经活蹦乱跳了,兰婉倒是冻得生病了。 兰嫣再狠心,这时候也不能不管兰婉,只吩咐翠竹道:“你去请姨娘过来,看看能不能先找个大夫进来瞧瞧。” 翠竹忙道:“姨娘早就来了,就是姨娘让我来寻姑娘的。”兰嫣见翠竹眼神焦急,也知道事情有些严重,忙不迭就加快了脚步。 兰姨娘瞧着在被窝里冷得打摆子还不忘哭泣的兰婉,很是头痛。早知道这样,那回兰老爷找来,自己就应该一口回绝了,也省得闹出这么多麻烦事儿来。 兰姨娘见兰嫣进来,只急忙上前道:“我正寻思着你来了,我们一起拿个主意,这样病着肯定不能在国公府上呆着,万一过了病气出去,倒是不好了。”兰姨娘说着,只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兰婉一眼道:“听丫鬟说,方才她浑身湿透的从后花园回来,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被多少小厮给看过了,丫鬟说,便是世子爷也瞧见了。” 兰嫣听兰姨娘这么说,心里陡然就咯噔一下,若是真的如兰姨娘所说,兰老爷又如此喜欢兰婉,难保到时候会求国公府,为了兰婉的清誉,让兰婉留在国公府做小。 兰嫣心头忽然绞痛了起来,几步走上前,掀开兰婉的被子,怒骂道:“你便是要这样的不折手段吗?只要是我的东西,统统都要拿走是不是?” 兰婉在床上打了个冷战,见兰嫣这样看着她,强忍着难受扯着嘶哑的嗓子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要不是……”兰婉才想开口,瞥见鬓边断了的那一撮长发,只卷着被子道:“姨娘,我……我要回兰家。” 兰姨娘也没预料到,兰婉只短短来了这半日就生出这么多的事端,心里头早已经有了送客的念头,见兰婉自己说出来,只忙喊了丫鬟进来道:“你去太太那边找王妈妈说一声,就说二姑娘着了风寒要回兰家去静养,请她安排一下车马。” 丫鬟应声而去,兰婉只又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外头锦心便进来道:“阿秀回来了。” 兰婉听说阿秀回来,更是变本加厉,顾不得身上冷,只趿着鞋子走上来,歪歪扭扭的恨不能给阿秀一巴掌。兰嫣只纵身拦在了阿秀的跟前,兰婉便看着兰嫣笑道:“你还帮她,你可知道,不是我要抢你的东西,是她,你好好问问她,她是怎么离开后花园的。” 兰姨娘来的路上,早已经听说萧谨言抱着一个小丫鬟离去的事情,故而见阿秀安然无恙的进来,心下也略略有数,兰婉正欲发难,清霜从外头进来道:“兰姑娘,阿秀安然无恙的送了回来,还请兰姑娘不要担心,奴婢这就告退了。” 兰姨娘素来知道清霜的个性,并不是这种会在人前开口说话的个性,她走这一趟无非就是替萧谨言传话,看来这个小姑娘只怕要像上午的那个小姑娘一样,被主子爷看上了。 兰姨娘只笑着道:“清霜姑娘慢走,多谢世子爷救助之恩。” 清霜嘴角带笑向兰姨娘福了福身子,只道:“阿秀就交给兰姑娘了,奴婢告退。” 清霜离去,兰婉这才颤颤巍巍的往后退了两步,只依靠着床沿,斜眼睨着阿秀道:“大姐姐,你不信,大可以问问她,世子爷的胸口暖不暖,她贴得那样紧?” 阿秀低下头,扑通一声跪在兰嫣的跟前,只低着头不说话,脸上是一如既往乖顺的表情。 兰嫣看着阿秀,又看了一眼兰婉,眉梢一动,只上前两步,将阿秀扶了起来,只扭头看着兰婉道:“她还是个孩子呢,我们那些腌臜事情,何苦让她知道。” 兰姨娘虽说性情恬淡,但听了兰嫣这一句话,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兰嫣在房里来回踱了两圈,忽然停了下来,细长的手指握成了拳头,扯着手中的丝帕,对锦心道:“陪我去文澜院走一趟。” 萧谨言双手负背,在小书房里来来回回踱了几步,清霜从外头送了一盏热茶进来,嘴角勾笑道:“我瞧着兰大姑娘倒不像是不通情理的人,爷房里总要添几个人,倒不如……” 清霜的话没说完,萧谨言只摆了摆手,蹙眉道:“此事不必再提了。” 清霜放下茶盏,递了一杯茶给萧谨言,萧谨言正打算要喝下去,忽然停了下来道:“说起来你到是提醒了我,你说那兰大姑娘通情达理,不若向她挑明了意思,没准还能事半功倍。” “爷糊涂,兰姑娘虽然通情达理,可她也是一心想当爷的人的姑娘,爷没瞧上她也就算了,还惦记上了她身边的丫鬟,岂不是让她脸面无光?” “我看未必。”萧谨言放下茶盏,只回想了一下兰嫣的容貌神情,摇了摇头道:“只怕她未必是想当我的人,若是喜欢一个人,看人的眼神是不同的,从兰姑娘看我的眼神来看,她必定是对我无意的,若真的有意,隐藏的如此之深,我也不敢要她。” 正这时候,外头小丫鬟只进来道:“兰姑娘过来了。” 萧谨言倒是未料到兰嫣会亲自来拜访,只整了整衣衫出了书房见客。兰嫣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见了萧谨言,只恭敬的欠了欠身,萧谨言伸手免了,开口问道:“兰姑娘突然到访,想必是有什么事吧” 兰嫣谢过了坐,只遣了锦心出去,那边清霜便也识相的走到门外,将门虚掩着。兰嫣见人都走光了,这才又起身,在萧谨言的跟前行了一个全礼,面不改色道:“世子爷已近弱冠之年,自然知道兰嫣进国公府是为了什么。” 萧谨言一惊,倒不知面前的这个女子如此大胆,不过见她如此坦然,便也是点了点头道:“只怕是太太对姑娘青眼有加,想要姑娘做我的房中人。” 兰嫣闻言,略略咬唇,索性跪在萧谨言的面前道:“我虽为兰家嫡女,可我母亲膝下只有我一人,我父亲偏宠姨娘,母亲在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唯一的念想就是想把我送入国公府,背靠大树好乘凉。” “所以呢?”萧谨言低头看着兰嫣,虽然只有十四岁的身子,但以露出成熟婉约的美态来。 “兰嫣并不想进国公府,可是兰嫣也不想让我二妹妹进府,所以兰嫣此次前来,只想请世子爷答应兰嫣一个要求,就算兰嫣不进府,也不要让兰婉进国公府,世子爷可否答应兰嫣。”兰嫣抬起头,目光恳切的看着萧谨言,此时她唯一想做的,只是不能让兰婉的奸计得逞,不能让朱氏在方姨娘的跟前颜面尽失。 萧谨言悠然一笑,摸了摸下巴,忽然有了想法,便只装作为难,只在房中走了几圈道:“你不愿意进府,也不肯让自己的妹妹进府,那你得赔我一个肯进府的人才行。” 兰嫣眉梢微动,抬起头按着萧谨言玩味的眼神,试探道:“世子爷说的是阿秀吗?” ※※※※※ 兰姨娘只把兰嫣和兰婉送到了后角门口,拉着兰嫣的手道:“你何必陪着她一起回去呢,国公府里头的下人口风还算紧,这件事未必就会泄露出去,再说了,即便泄露了出去,大不了把她送回老家,找一户人家嫁了也就算了。”兰姨娘被兰婉弄的心力交瘁,对这个侄女是半点好感也没有了。 兰嫣转身,请兰姨娘留步道:“姑妈,太太和老太太那边,不能亲自辞行,还请姑妈帮侄女去请个罪,今儿我是不得不回去的。” 兰姨娘只点了点头还是为兰嫣惋惜,又道:“你送她回去之后,明儿再来吧,反正还有好些东西没带走,总要派人来收拾的。” 兰嫣只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里头,阿秀有些愣怔的坐在角落里,见兰嫣上来,这才忙不迭的过去扶她,兰嫣只伸手拍了拍阿秀的手背,翻身坐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从国公府到兰家,不过就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车程,将兰婉送回方姨娘那边,兰嫣就拉着朱氏进了里间。 朱氏听说两位姑娘去了一天就回来,只急得心口疼的毛病都犯了,深怕是她们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兰嫣只安抚了朱氏几句,紧接着切入了正题道:“娘,有件事情,女儿想和娘商量商量。” 朱氏见兰嫣一本正经的表情,便知道事情不简单,也正色听兰嫣说了起来。兰嫣只将兰婉和阿秀在国公府后花园跌入荷花池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愤然道:“依着爹和方姨娘的性子,这事情断然不会这么了了,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将兰婉送进去,他们如何会放过。” 朱氏闻言,神色僵硬,连手指都颤抖了起来道:“当真……当真有这等事情,她们还真是机关算尽,嫣儿,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难道注定我们一辈子要看着她们的脸色过活吗?” 兰嫣方才早已经和萧谨言商议好了办法,只凑到朱氏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朱氏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还带着些不可置信道:“世子爷当真说了,宁可要阿秀,也不要婉姐儿?” 兰嫣只点头道:“当时兰婉和阿秀同时跌到了荷花池中,世子爷赶过去,是先把阿秀救了起来,国公府的下人们都瞧见了,阿秀可是世子爷抱着去了文澜院换的衣服,而兰婉是小厮和丫鬟们从水里拉出来的。” “可是……阿秀虽然是我们家的丫鬟,可她并不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就算她去了国公府,和我们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也指望不上半分。”朱氏只蹙眉道。 兰嫣眉梢一动,笑道:“听闻阿秀的爹弃她而去,她如今已经是孤女了,母亲不若认了阿秀当闺女,以后我与她姐妹相称,母亲与她母女相称,她再去了国公府,必定也指望兰家为她撑腰。” 朱氏只觉眼前忽然开朗,顿时就柳暗花明了起来,阿秀如此聪明可人,且又难得的老实,自己要是多这么一个闺女,不失为一件美事。朱氏只点了点头,终究是答应了下来,只又担忧的看了兰嫣一眼道:“只怕你爹不会应了这事情。” 兰嫣抿唇不语,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接下去就看萧谨言的了。 36|第 36 章 兰婉回到兰家的时候,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方姨娘火急火燎的遣了门房的小厮去宝善堂请大夫,又喊了下人去把兰老爷请回来,自己则坐在一旁绞着帕子替兰婉擦额头降温。方姨娘触到兰婉滚烫的额头,刷一下子就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只把汗巾往丫鬟端着的银盆里头一丢,咬牙道:“不过才进去半天功夫,二姑娘怎么就病成了这副模样?” 方姨娘才说着,外头丫鬟只进来回话道:“姨娘,跟着姑娘去国公府的香芸来了。” 方姨娘扯着嗓子:“怎么只有她一个?不是还有一个小丫鬟吗?” 那丫鬟脸色略显尴尬道:“听香芸说,阿月被国公府的二少爷看上了,要了过去。” 方姨娘气的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只拧眉道:“国公府的人竟然强抢兰家的丫鬟?你把香芸喊进来,我有话要问她。” 香芸低着头从外头进来,脸上神色紧张,她自从跟着兰婉去了国公府之后,一直就留在怀秀院里头收拾行李,哪儿也没去,谁知道行李才打点好,大姑娘又吩咐她收拾行装,说是要回兰家了,就连她自己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方姨娘见香芸进来,只稍微缓了一口气,问道:“二姑娘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你倒是好好跟我说一说。” 香芸素来知道方姨娘的性子,也是动不动就喜欢拿下人撒气的,她平常就小心谨慎习惯了,才能在方姨娘跟前服侍这许多年,如今第一次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心里头也是紧张的很:“奴婢和姑娘去了国公府,姑娘就吩咐奴婢整理行装,午膳姑娘是和兰姨娘一起用的,后来兰姨娘说要回去看看礼哥儿,就先走了,奴婢并没有在跟前服侍着,等奴婢知道的时候,姑娘已经浑身湿透的被国公府的下人送回了怀秀院了,听说是和大姑娘身边的阿秀一起,在国公府花园里头落水了。” 方姨娘眼梢一挑,狠狠的盯向香芸,吓得她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方姨娘便站起来,转身对宝琴道:“你去绣阁把那个叫阿秀的丫鬟喊过来,就说我有话要问她。” 阿秀跟着兰嫣回了兰家之后,便没有回绣阁,只在朱氏的前院候着。兰嫣让锦心先回了绣阁安置行李,却是把阿秀留在了跟前。宝琴去绣阁走了一圈,听说阿秀在前院,便回了方姨娘那边回话。方姨娘闻言,只扯了扯手中的丝帕道:“这事情没那么容易就过了。” 正说着,宝善堂的大夫和兰老爷一同进了院子,方姨娘慌忙收起了脸上狠戾的神色,端着一副愁容迎上去:“老爷,婉姐儿这才去一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爷可要给婉姐儿做主。”方姨娘说着,只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引着兰老爷和大夫进去。 大夫诊完了脉搏,只说兰婉是一时感染风寒,又适逢急火攻心,所以烧得厉害了些,看上去倒是来势汹汹,只要这几日退烧了,应该是无大碍的。方姨娘又忍不住落了两滴眼泪,命丫鬟将大夫送了出去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您一定要给婉姐儿做主啊,女儿家的清誉,不能就这样没了!” 兰老爷方才回来,只听去请的小厮乱糟糟的说了几句,只说兰婉突发了疾病,所以忙不及就回了兰家,这会儿听方姨娘似乎是话中有话的意思,也忍不住问道:“婉姐儿不过是病了,和清誉有什么关系,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方姨娘看着兰老爷,一双红肿的眼睛满含着热泪,真是让人心疼不已,兰老爷也不由降低了声线,柔声道“蕙兰,有事你慢慢说,我定然会给婉姐儿做主的。” 于是方姨娘就一边擦眼泪,一边将兰婉落水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故意歪曲了事情的真相,说那萧谨言如何看见了兰婉的狼狈之样,又如何送兰婉回了怀秀院,总之一句话,兰婉的清白已经是毁在了许国公府世子爷萧谨言的手中了,国公府必定要在此事上头给个说法。 兰老爷听了这些,未免也有些头大,这若是想做许国公府的贵妾是这么简单容易的事情,当年兰姨娘进去的时候,也不用部署那么久了。但是兰婉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在京城这个向来恪守礼教清规的地方,想要再找一个好人家出嫁,只怕是很难了。唯一的办法,也的确只有将计就计,想办法入国公府,做萧谨言的妾室。 兰老爷站起来,在房中来回的踱步,国公府门第高贵,只怕是他有心结亲,那边的人也未必能看上兰婉,若是为了这种事情撕破了脸面,最后吃亏的还是兰家,要是连带着连累了兰姨娘,那就当真得不偿失了。 兰老爷只摇摇头道:“原本让嫣儿进国公府,也是我部署良久的事情,虽然兰家只是商贾之家,但是肯把唯一的一个嫡女嫁入国公府当小妾,这份诚意爷足够了,如今且不说婉儿年纪尚小,还是庶女的身份,只怕国公府的人不同意。” 方姨娘闻言,只焦急道:“他们凭什么不同意,难道婉儿的清白不是毁在了他们府上吗?” 兰老爷素知方姨娘目光短浅,这一点他也不愿与她争辩,正垂眸思考的时候,那边将将苏醒的兰婉只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虚弱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只笑着对兰老爷道:“爹,国公府必定会答应女儿进府,有件事情,女儿要同爹说。” 其实方才兰老爷和方姨娘说话的时候,兰婉已经醒了。她初去国公府,就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如何肯甘心,细细的躺在床上想了半天,萧谨言那张脸对自己还是很有诱惑力的,于是便打定了注意,便是觉得委屈,也要进国公府,决不能让兰嫣舒坦。 方姨娘听兰婉把话说完,脸上带着惊异的神色,笑道:“果真有这事情?老爷,这事情若是传出去,那国公府那位小姐的清誉,也算是完了,老爷何不……?”方姨娘这会儿似乎已经是瞧见了胜利的曙光,眉梢都带着笑意。 兰老爷倒是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沉声清了清嗓子,捻了捻下颌的几根山羊胡子,过了良久才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还要去跟大姑奶奶商量一下,国公府可不是随便能威胁的,这件事情你们最好守口如瓶。” 方姨娘这会儿正得意,冷不防兰老爷这一盆冷水泼上来,便有些悻悻然:“老爷,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又哪个长辈愿意看着自己家的孩子名誉扫地,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大家闺秀呢!” “你傻啊?国公府和赵家是我们能开罪起的吗?国公爷掌管兵部,赵家坐拥边关二十万将士的兵权,可以说是同气连枝,即便国公夫人不看好这门婚事,难道国公爷做不得这主?你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兰老爷训斥了方姨娘几句,眉梢紧蹙,起身道:“我去前院,听听夫人的意见。” 方姨娘还未来得及挽留,兰老爷已然跨出了正门,方姨娘只气的跺脚,见兰婉神色萎靡的躺着,上前安慰道:“你放心,这国公府我们入定了。” 兰老爷从方姨娘那边出来,细细的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情不妥,拿人家姑娘的清誉去威胁国公府,即便国公府一时松口了,只怕也是后患无穷。他毕竟和朱氏十几年的夫妻,遇上大事情,还是想征求一下朱氏的意见。 朱氏方才听了兰嫣的话,只把阿秀拉到跟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心里头也算老怀安慰,她这一辈子只生了兰嫣一个闺女,前一阵才有了泓哥儿,现在又有了阿秀,当真也算是时来运转了。朱氏怕吓坏了阿秀,所以并没有在阿秀的跟前提这见事情,只等着国公府那边来消息。 此时兰老爷过来的时候,朱氏正沏了一壶清茶,坐在房里头气定神闲的喝着,兰老爷从外头进来,掀开帘子的那一瞬,便瞧见朱氏端庄贤淑的坐在那里,倒是多了几份好感。 “老爷来啦?”朱氏见兰老爷进来,只起身上前,亲自解开了兰老爷身上的大氅,柔声道:“我就估摸着方姨娘会去请老爷回来,我私下想着,老爷事情多,倒也未必急着让老爷回来,仔细耽误了事情。”朱氏说着,便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老爷向来疼爱婉姐儿,回来也是应该的。” 兰老爷就势坐下,端起朱氏送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婉姐儿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朱氏只点了点头道:“听嫣儿说了,说是掉到了国公府后花园的荷花池里头,着了凉,方才我见大夫走了,大夫是怎么说的?” “大夫说病得不轻,不过好好调养应该无碍,只是……后面的事情,夫人觉得应该怎么办?” 朱氏闻言,心下陡然一惊,果真如兰嫣预料的一样,方姨娘已经撺掇着兰老爷考虑“后面”的事情了。 朱氏只装作不懂道:“后面的事情,自然是要让婉姐儿好好养病,早日康复,这样方姨娘也能放下心来。” 兰老爷叹了一口气道:“只怕没那么容易,如今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婉姐儿在国公府落水,又被世子爷亲自救起,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婉姐儿的名节不保啊!” 朱氏听兰老爷说完,越发就装作不懂道:“怎么?婉姐儿是世子爷救上来的吗?我听嫣儿说,似乎婉姐儿是小厮丫鬟们救上来的,世子爷救的是阿秀。”朱氏说着,只上前为兰老爷换了一盏茶,细声道:“我当时听嫣儿这么说,心里头还谢天谢地了一阵,幸好世子爷和婉姐儿没有肌肤之亲,不然婉姐儿可真的是清誉不保了,倒是阿秀,才不过十来岁的光景,便是和世子爷有些接触,也不会招致什么闲话。” 兰老爷见朱氏所说和方姨娘说的有些出入,也是疑惑了,但还是拧眉道:“可怎么说这件事情总是婉儿吃亏,好端端的姑娘家才进了国公府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再说了,一个丫鬟而已,将来也不过就是随便配个小厮的命,何必那么在乎。” 朱氏见兰老爷口气中又开始维护兰婉,便只补充道:“老爷难道忘了,阿秀是我买回来要跟着嫣儿去国公府的,怎么会随便就配个小厮呢!” 兰老爷这会儿才算清醒过来,只盖上了茶盏,看着朱氏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国公府为了避人口舌,未必会让嫣儿进府去了。” 朱氏原本还带着几分奢望,想着兰老爷或许能为兰嫣考虑,把兰婉的事情压下了不谈,继续让兰嫣走国公府这条路子,可谁知道兰老爷还是说出这样的话来,朱氏便更觉心寒了,索性点名了兰老爷心中所想,问道:“老爷是个什么意思呢?是想借着婉姐儿在国公府落水这事情,将错就错,把婉姐儿送进去吗?”朱氏说着,略略咬唇,带着几分不满道:“只怕老爷肯送,国公府也未必肯收吧!” 兰老爷也知道这事情对兰嫣不公,故而朱氏生气他也没有动气,只接着道:“事情已经如此了,婉姐儿和嫣姐儿都是兰家的姑娘,谁进国公府都是一样的,我找你就是为了商量一下,如何让婉姐儿能顺顺利利的进去。” 虽然兰嫣和朱氏已经商讨好了计谋,可兰老爷的残忍还是让朱氏忍不住落下泪来,只擦了擦眼泪道:“老爷何必急在一时,国公府这么大的府邸,难道还会欺压了我们,好歹再等几日,和大姑奶奶商量之后,再看怎么办吧。况且如今婉姐儿身子也还没好,年岁更是没到,这事情若是由我们兰家提出来,倒像是我们借着这次的事情,要赖上了国公府一样,妾身觉得现在提这个事情,不太合适。” 兰老爷听完朱氏这一席话,果然觉得很有道理,虽然兰家是受害者,可国公府毕竟是高门大户,他心里再上赶着想要进去,也不能自己找上门去说,这事情还是得从国公府内部里头开始努力。兰老爷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主意,只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让人去给大姑奶奶带个话,约她明儿见一见的好。” ※※※※※ 兰家两姐妹走了之后,兰姨娘只到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都请安致歉了。孔氏听说兰嫣也走了,心下还有些遗憾,这姑娘家的品行,还得住的日子久了,自个儿亲自观察了,才能看得出来的。 “其实兰大姑娘倒是不必走的,年节里头,人多也喜庆些。”孔氏只淡淡道。 兰姨娘瞧出孔氏是真心喜欢兰嫣的,心里头也很安慰,这个大侄女她向来喜欢,以后若是一同在府上,也好有个照应,只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兰家那边要乱成什么样子呢。兰姨娘一想到那个只知道偏宠姨娘的兄长,心里头也是无奈。 “嫣姐儿说了,妹妹抱恙,她就算是住在这里,只怕也玩不安生,所以不如就跟着回去了,改日再来向太太请安。” “难为她,还是这么一个疼爱庶妹的姑娘。”孔氏只抿了一口茶,抬眸看着兰姨娘道:“老爷那边,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的怎么样了?” 兰姨娘见孔氏问起这个,倒是笑道:“太太放心,从老爷的口风上看,似乎是喜欢孔家表姑娘多一点……”兰姨娘说着,只顿了顿,又道:“不过老爷也说了,赵家近些年屡立战功,也不能忽略。” 兰姨娘的意思其实很明白,国公爷的意思是,孔姝做国公府的媳妇没关系,但是赵家也要笼络好,如今孔氏跟前,也就萧谨言和萧瑾璃没议亲,两家一分也就正好了。可孔氏也是个死脑筋,竟没想出兰姨娘后面那一句的意思,只笑着道:“国公爷既然也这么觉得,那我就安心了。” 两人只说着,外头丫鬟进来传话,说是萧谨言过来了。兰姨娘正要起身告退,丫鬟已经挽了帘子引萧谨言进来了。萧谨言瞧见兰姨娘要走,便索性开口道:“姨娘坐吧,我有些事儿找母亲商量,正好还要请姨娘帮忙,姨娘不如也听一听吧。” 萧谨言难得这样一本正经的来找孔氏,孔氏也不由有些疑惑了起来,只笑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样正儿八经的?” 萧谨言只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孔氏行了个礼数道:“孩儿方才在房里想了许久,兰家二姑娘和那小丫鬟确实是在国公府的后花园里头落水了,孩儿也确实抱着那小丫鬟一路回了文澜院,孩子左思右想,觉得事情虽然不算什么,可终究是在国公府发生的,若是国公府不给兰家一个说法,只怕也说不过去。” 兰姨娘闻言,心里头咯噔一声,萧谨言这话什么意思?别真应了那丫头的如意算盘了,那可太便宜了那丫头了。孔氏这会儿也总算听明白了一两分,奈何她对兰婉的印象也不好,所以还没听萧谨言把话说完,也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只急忙问道:“言哥儿这话什么意思?国公府到底又要给兰家一个什么说法呢?” 萧谨言见时机成熟,只一本正经道:“孩儿思前想后,打算把那小丫鬟接到国公府上,就让她在我房里做个丫鬟,这样也能堵了那些下人的嘴巴,又可以还兰家一个公道。” “你……你……”孔氏这会儿也觉得有点懵了,只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是要纳兰家的二姑娘做小,只是要那个小丫鬟?” 萧谨言闻言,只笑道:“我和兰家二姑娘并无肌肤之亲,也不是我送了兰家二姑娘回房,况且兰家二姑娘年岁尚小,我也尚未娶正妻,何来做小这一说?倒是这个小丫鬟,我既然抱也抱了,若是不闻不问,倒是说不过去。” 萧谨言这话一出,连兰姨娘也觉得太不合常理了,她在国公府这么多年,最擅长揣摩人心,就连孔氏的心思,她都可以猜个*不离十,只有这世子爷的心思,当真是让人摸不着门路了。 孔氏这会儿听萧谨言把话说完了,倒是回过神来了,细细一想,却还真是这个道理,况且那么小一个小丫鬟,就算进了国公府,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于是便笑着对兰姨娘道:“言哥儿这话,说的到也有几分道理,既然这样,这件事情就交给兰姨娘你来办吧,顺带今儿早上行哥儿不是也留下了兰家的一个小丫鬟吗?你只让王妈妈领着你,去挑上三四个丫鬟,给兰家送去,把世子爷的意思说一说,把那叫阿秀的小丫鬟给领回来吧。” 兰姨娘懵懂了半天,见孔氏都敲定了这件事情,也不好推辞,又不好再直接问兰嫣的事情,也只好起身,朝着孔氏福了福身子,出去办差去了。 孔氏只把萧谨言拉倒自己跟前,理了理他的衣襟道:“你怎么突然就想起这个来了,其实兰家那样的人家,也不用太给他们面子,更何况那样一个小丫鬟,你要多少没有。” 萧谨言便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毕竟是太太请了她们来府上玩才出了事情,若是一点儿也不表示,也说不过去。” 孔氏只笑道:“我方才还当你想要那兰家的二姑娘呢。” “孩儿本来到也确实这么想,可又怕兰家说我们仗势欺人,借着这种事情,坑她家姑娘,所以才选了个小丫鬟了事的。” 孔氏只摇头笑道:“傻孩子,兰家人只怕还盼着你选了二姑娘呢。”孔氏说到这儿,无端就想起兰嫣来了,只蹙眉道:“可是兰家大姑娘还没进府,倒是先进来一个丫鬟,只怕这事情不合规矩吧?” 萧谨言这时候已经成功把阿秀弄了进来,也不想再瞒着孔氏,只开口道:“我瞧着兰家大姑娘也一般的很,如今孩儿连个正妻还没有呢,就想着妾室,似乎也有些操之过急了。” 孔氏闻言,也只略略点了点头,再抬头看一眼萧谨言的表情,只觉得萧谨言最近也确实喜怒无常了一些,明明今儿早上还是那样欢天喜地的神情将人迎进来,才不过一天功夫,就觉得对方很一般了…… 孔氏只觉越发不了解萧谨言起来,摇了摇头,也就随他去了。 兰姨娘从海棠院出来,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也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萧谨言说的头头是道,更无一点纰漏的地方,这样处置,确实堵上了今儿午后在后花园看见那场闹剧的那些小厮丫鬟们的悠悠之口。可兰姨娘怎么想,又觉得这事情相当的荒谬。 同样落水了,好好的姑娘不要,反倒要了一个小丫鬟进府,萧谨言若真是个有脑子的,还不如直接要了兰婉,然后让兰婉进府的时候,把那个叫阿秀的带着身边,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岂不是更完美。如今这主意虽说不错,只怕兰家知道之后,未必觉得有了颜面,只越发觉得心里委屈罢了。可偏偏这样做,还没有半点能让兰家落下口实的事情,当真是把事情堵得死死的。 兰姨娘只叹了一口气,进国公府这么多年,头一次遇上了这样好笑的事情,偏生还找不出个错处。兰姨娘才回到自己的住处,翠云便迎了出来道:“方才后角门的小厮送口信进来,说是大老爷明儿想见姨娘呢。”翠云原本是兰家的奴才,所以她口中的大老爷,正是兰老爷。兰姨娘只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看看那传话的下人走了没有,若是没走,叫他回去说一声,就说他们举家来了京城,我还没回去瞧过,明儿我回去看看。” 兰姨娘进国公府八年,一向是深居简出,恪守姨娘的规矩,鲜少回娘家走动,平常和朱氏见面,也都是趁着去梅影庵上香的时候,见上一面。平常兰老爷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也常来国公府走动,但兰姨娘也从不亲自接待,兄妹两个都是靠书信传话的。今儿兰姨娘忽然说要回一趟兰家,只怕是得了孔氏的首肯。 翠云瞧着兰姨娘脸上神色莫测,也只担心道:“姨娘这是怎么了?是担心二姑娘的身子吗?” 兰姨娘回过神,只摇了摇头,拧眉道:“太太交给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差事,听着很妥当,可我回来路上想了想,却不是一件妥当的事情,只是太太已经交待下来,我倒不好反驳了。” 翠云鲜少见兰姨娘遇上难题,不由也有戏疑惑:“什么事情还能把姨娘给难倒了?” 兰姨娘依旧只是愁眉不展,只让翠云去传话,那边翠云便问道:“姨娘是一个人回去呢,还是带着礼哥儿一起回去?” 兰姨娘只想了想道:“不带礼哥儿了,兰家怎么说都不是国公府的正经亲戚,若是礼哥儿去了,称呼上也要犯难的,还不如不去了。” 翠云点头离去,兰姨娘又把翠竹给喊了过来道:“你去把怀秀院里两位姑娘剩下的东西都收拾一下,顺便开了小库房,备些礼来,老爷家如今是两位哥儿,三个姑娘,还有太太和两位姨娘,你都准备妥当。” 翠竹也只点头下去,才到门口,就瞧见王妈妈带着几个小丫鬟往这边来。翠竹忙就迎了过去,便听王妈妈道:“这是太太吩咐要送去兰家的小丫鬟,我给兰姨娘带过来了,模样也都是挑选过的,都是去年十二月份才进府的小丫鬟,卖身契我也带来了,一并带去兰家吧。” 兰姨娘忙出门亲自谢过了,瞧了一眼那几个黄毛小丫鬟,比起兰家那两个小丫鬟,确实差了点,可是女大十八变,谁又能预料到这些小丫鬟以后会变成个什么模样呢。 ※※※※※ 萧谨言听说王妈妈已经带着小丫鬟去了兰姨娘那边,越发就放下了心来,只乐呵呵的往文澜院去。才到了门口,便听见里头有丫鬟们吵架的声音。 “你倒是说说看,世子爷那件新做的斗篷去了哪儿?我管着世子爷的开销衣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不曾在我手底下少过什么,如今不过就是年节的时候请你帮我代管两日,怎么世子爷就少了一件斗篷了呢?”清瑶步步逼近清霜,平素温婉的样子早已不见,只带着一脸的刻薄。 原本昨儿她在太太那边哭诉了半日,本来是想得太太几句安慰的,可谁知道太太非但没安慰她,反倒似睁一眼闭一眼一样。清瑶这几日处处受萧谨言排斥,心里头已是很郁闷了,所以便接着这个由头,趁着萧谨言不在,向清霜发难起来。 其实诺大的国公府,谁的院子里不丢那么一两样东西,孔氏又是一个并不严苛的主母,在这些方面管束得不算严厉,除非是人赃并获的,会被抓起来发卖,大多数这种事情,都是不了了之的。 那日萧谨言出门原本就是瞒着太太的,如今丢了东西,自然也不能说是外边丢的,不然的话,事情传了出去,只怕会惹出大麻烦来,所以尽管清瑶发难,清霜只冷着脸不去看他,淡淡道:“世子爷平素也经常赏人东西,兴许是世子爷赏人了,我也没时时刻刻跟着世子爷,如何知道他的大氅去哪儿了,你既找不到东西,何不先去问问世子爷,这样气势汹汹的跟我闹,有什么用呢。” 清瑶见清霜抬出了世子爷来,只冷笑一声,当着众丫鬟的面道:“抬出世子爷压人来了?这房里谁不知道你使了狐媚法子,爬了世子爷的床?只可惜世子爷压根就没瞧上你,没名没分的,也就你愿意罢了,如今孔家表姑娘和兰姑娘都要进府了,只怕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吧!” 清瑶骂得如此不堪,可在清霜听来却不觉好笑,明明是她想着法子爬床未遂,如今倒说起自己来了。清霜只浅浅一笑,捋开袖子,往上头两寸处露了露,一颗嫣红的守宫砂就这样呈现在众人的眼前。清霜见众人都瞧见了,这才捋平了袖子,冷笑:“谁想爬世子爷的床,你们心知肚明,怎么?瞧见太太看上了兰家姑娘,就着急了,我劝你还是本分些吧,世子爷是个什么心思,不是我们这样的奴婢应当知道的。” 众丫鬟原本受了清瑶的挑拨,也认定了清霜爬了世子爷的床,不想清霜当场就亮出了守宫砂,众人也明白自己是上了清瑶的挑唆,纷纷轻蔑的看了清瑶一眼。清瑶被清霜摆了一道,此时已有些恼羞成怒了,便索性绕过话题,喊了一旁的丫鬟道:“清漪,你去把洪妈妈喊来,就说世子爷房里头有人手脚不干净,请她把人带了出去,交给王妈妈发卖吧!” 清漪原本和清霜就不对盘,这时候也来劲踩她,便只点了点头,拉扯着清霜往外头去。众小丫鬟也不敢上前去拦,纷纷都躲到一边,清霜便只被清漪拖着往外头走了两步,开口道:“只怕世子爷房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做主,我是老太太的人,便是太太也从未动过我半分,你敢……” 清霜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外头帘子一掀,只见萧谨言黑着脸从外头进来,平素总带着两三分笑意的脸上一片冰冷。丫鬟们见了萧谨言这个模样,只都吓傻了,还是清霜反应快,只急忙拎着衣裙跪下来,垂首一言不发,众丫鬟只都跟着跪成了一片。 清瑶未料到萧谨言这么快就回来了,一时也有些惊讶,急忙迎了上去,福身道:“世子爷,清霜弄丢了世子爷的衣服,按府上的规矩,若是弄丢了主子的东西,是要交给王妈妈发卖的。” 萧谨言扭头,视线想一道寒冰射向清瑶,吓的清瑶一下子忘了下面想说的话,只愣愣看着萧谨言,不敢说话。萧谨言忽然冷冷一笑,弯腰把清霜拉了起来道:“那大氅过年之前就被我弄丢了,一定是你回去之前没清点出来,明明是你自己失职,怎么还怪罪起了别人。” 清瑶脸色渐冷,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世子爷这么说,分明是连一次辩解都不肯给她。 萧谨言只扫了一眼跪在厅中的众人,开口道:“怎么,你们都没事干吗?都在这儿杵着?” 众丫鬟如临大赦,急急忙忙就起身出去,萧谨言扭头喊住了清漪道:“清漪,一会儿你去找王妈妈过来,告诉她清瑶年纪大了,放她出去嫁人吧。” 清瑶闻言,顿时就扑通一下跪在了萧谨言的跟前,泪流满面道:“世子爷,奴婢……奴婢……是一心为了世子爷好,世子爷不能这么对奴婢。” 萧谨言略显烦躁的看了清瑶一眼,往前两步走到珠帘跟前,清霜忙不迭上去为他挽起了帘子,只见萧谨言转身睨了清瑶一眼,冷冷道:“你如今已经不知道做为一个奴婢的本分了,我这里也留不得你了。” 清瑶的身子震了震,神色中透出十分的绝望,忽然抬起头,翻了一个白眼往后头倒了下去。 37|第 37 章 清漪虽然平时没有清瑶在萧谨言跟前得脸,对清瑶也颇有微词,可她们毕竟都是孔氏赏给萧谨言的丫鬟,如今清瑶这番遭遇,她也有一种唇亡齿寒的感觉,便没直接去找王妈妈,而是去找了萧谨言的奶娘、清瑶的姑母洪妈妈。 洪妈妈听说萧谨言居然为了清霜发作了清瑶,心中还略有不解,只又问道:“世子爷如今真的那么护着那个清霜?竟说出了要让清瑶出去配人这种话吗?” 清漪回想方才萧谨言震怒的模样,只点头道:“可不是,瞧世子爷那架势,是真的怒了,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几个打从十来岁就跟在世子爷跟前,如今也有五六年光景了,清瑶更是把世子爷服侍的妥妥帖帖,压根连没有脸都没有红过,平日里大家说起玩笑话的时候,还私下喊清瑶一声姨奶奶呢。” 清漪这话说的不假,她们这四个丫鬟里头,也确实是清瑶最得萧谨言的青眼,可从今年开始,萧谨言就像换了一个人似得,不过她平常不怎么在萧谨言跟前服侍,所以也不太在意,直到最近,萧谨言一味的打压清瑶,提拔清霜,她才看出了些不对劲儿来。 洪妈妈只拧着眉头在房中走了两圈,拉住清漪的手道:“好姑娘,这事儿你告诉我便好了,王妈妈那边一会儿我过去说,你和清瑶都是太太赏的,世子爷便是要撵人,总也要回太太一声,不然也不合规矩。” 清漪想想清瑶这会儿也是真可怜,便只点了点头道:“那洪妈妈记得要告诉王妈妈,不然世子爷怪罪下来,奴婢也要遭殃的。” 洪妈妈只笑道:“放心吧,我明儿亲自去说,今儿天色也晚了,就不过去叨扰太太了。” ※※※※※ 萧谨言发过了火气,进书房继续看书,清霜端着茶盏进来,见萧谨言只抬了抬眼皮并没有说话,便先开口道:“清瑶已经醒了,正哭着寻死觅活的,世子爷方才的话也确实重了些,她这么些年服侍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便是真的要放出去嫁人,也不该是这么随便就回了王妈妈的。” 萧谨言放下书,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怒意:“你还待她来说好话,她可没想着要便宜了你,方才房里你们吵了些什么,我可全听见了。” 清霜想起方才清瑶的恶言相向,只谈了一口气道:“说起来她也不过就是在乎世子爷,世子爷若是不冷淡她,兴许她也就不那么激动了。”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不过这国公府里头,想着进这文澜院的,也不止一个两个,若是我每个人都要好言相劝,那我不被烦死,也累死了。”萧谨言说到这儿,忽然想起阿秀来,今儿午后抱着她的那种感觉,让自己感受到了长久的安逸,心里头暖暖的。阿秀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特别甜腻的感觉,让他闻到了,就忘记了一切的烦恼。萧谨言笑着道:“清霜,你一会儿去后罩房里头收拾一间房出来,房里记得要安置两个暖炉,用上好的银霜炭,再到绣房去领两套小丫鬟的衣服。” 清霜听萧谨言说的头头是道,一时间也笑了,平常萧谨言从不拘小节,哪里会在意这些事情,如今让自己给那小丫鬟布置房间,居然方方面面想的如此细致,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世子爷,这么说,阿秀真的要进府了?” “那是自然,太太亲自吩咐了兰姨娘去操办这件事情,兰姨娘是个能干的人,我估摸着不下这一两天,阿秀就能进来了。”萧谨言说完这句话,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重回这一世时候的迷茫,十二月初一的失落,到紫庐寺的牵手,这一切每一步走来,都带着几分不容易。 清霜见萧谨言如此,也不禁好奇问道:“世子爷,你是怎么认识阿秀的?怎么就对她这么上心?” 这个问题倒是把萧谨言给问住了,怎么认识的?总不能说是前世认识的……萧谨言只笑了笑道:“之前不是说我在街上撞了一个人吗?就是阿秀的父亲,后来我托柱儿来回找的人,也是阿秀的父亲,如今他父亲已经离开了京城,我照顾她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清霜对萧谨言的话抱着几分不信,不过既然萧谨言这么说,她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转身下去替阿秀收拾房间去了。 ※※※※※ 第二日一早,兰姨娘就起了一个大早,去孔氏那边晨省之后,便带着丫鬟往兰家去了。 兰姨娘昨儿为了这事情,也是半宿没有睡着,不知道到时候如何跟兰老爷和朱氏开口。原本打好的如意算盘,被这一场意外全部给打乱了。今儿临走的时候,孔氏还特意赏了不少东西,让她带回兰家。兰姨娘知道,那些东西是国公府给兰家的补偿。 只是这话,终究没那么好说出口的,兰姨娘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来一个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兰姨娘的马车便到了兰家。兰老爷一早就收到了消息,故而今天提早用过了早膳,还吩咐众人都出来见客,只有病着的兰婉除外。兰老爷心中其实也早有预料,兰姨娘从不轻易出国公府,这次回来,多半是有事情要说,而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昨儿兰婉在国公府闹出来的那件事情。 朱氏这时候心里头却没底,见兰老爷脸上带着几分欣喜的表情,就越发慌乱了起来。兰嫣只扶着朱氏坐在一旁,小声在她耳边安慰道:“母亲放心,世子爷答应过我的,这事情不会错的。” 朱氏稍稍放松了心情,外头柳妈妈已经迎了兰姨娘进来,朱氏见兰姨娘已经绕过了影壁,只也忙着起身,和兰老爷一起迎到了大厅外的屋檐下。 “大哥,嫂子。”兰姨娘近前,向两人略略欠了欠身子,朱氏忙上前亲自扶她起来。 这时候方姨娘和姜姨娘也朝着兰姨娘行礼,唤了她一身大姑奶奶。兰姨娘平常和朱氏多有见面,知道她为这个家没少操心,如今瞧见方姨娘穿红戴绿的站在朱氏的边上,那一张脸倒是和自己出嫁时候一样,并没有老上半分,便知道这些年来朱氏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而方姨娘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兰姨娘只稍稍欠身,还了半礼,众人便一同进了大厅。兰嫣带着妡姐儿给兰姨娘行过了礼,又有兰潇和兰泓爷来见过了兰姨娘。兰姨娘一边让丫鬟赏东西,一边和朱氏闲聊。 一旁的方姨娘却是着急了,见兰姨娘还未切入正题,便插嘴问道:“大姑奶奶今儿回来,不会只是为了拜年吧?” 兰姨娘挑眉看了方姨娘一眼,只正色开口道:“自然不只是为了拜年。”兰姨娘言毕,只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大哥、嫂子,我有事情和你们商量。” 朱氏闻言,便遣了丫鬟们下去,姜姨娘也识相的带着妡姐儿先走了。兰嫣看了一眼朱氏,只稍稍点了点头,带着丫鬟也离去,只有方姨娘还杵在那边,动也没动。 兰姨娘瞧了方姨娘一眼,只清了清嗓子,并没有说话,兰老爷会意,便道:“蕙兰,你也下去吧,婉姐儿还病着呢,你过去照看着她吧。” 方姨娘不甘心的甩着帕子福身离去,走到门口才忍不住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不过一样是当人家小老婆的,在娘家摆什么臭架子,看着就让人恶心。” 方姨娘说着,终究没有远走,只偷偷的靠在窗口,听起了壁角。 “昨儿我让小厮给你传了口讯,原本是想跟你说说婉姐儿的事情,如今你既然来了,不妨把事情说开,婉姐儿既是在国公府里头落了水,少不得国公府上也该有个说法,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兰老爷只开门见山的问道。 兰姨娘听兰老爷的话,便知道他是起了心思想让兰婉代替了兰嫣进国公府去的,只淡淡的冷笑了一声,待他说完了,才缓缓开口道:“我今儿回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世子爷说了,既然事情发生了,总不能就这样过去,好歹也要给兰家一个说法的。” 朱氏听到这里,已经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了,只追问道:“那世子爷究竟是怎么说的?” 兰姨娘垂下眸子,拿丝帕擦了擦她食指上带着的大颗蓝宝石戒指,不紧不慢道:“世子爷说了,那个他抱过的小丫鬟,他愿意负责,只让你们把那小丫鬟送到国公府里头,他可以让她在房里当个贴身丫鬟。” 朱氏闻言,几乎是要眉开眼笑起来,可一扭头瞧见兰老爷那掉下巴的神情,愣是憋住了笑,只装作不解问道:“那婉姐儿呢?有没有说婉姐儿怎么办?” 兰姨娘说到这里,越发觉得这趟差事无趣,只懒懒道:“世子爷说了,他一没瞧婉姐儿一眼,二没摸婉姐儿一下,婉姐儿怎么样了,与他无关。” 兰老爷听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气得摔杯子,只听方姨娘一脚踹开了大门道:“国公府这么做,简直欺人太甚,难道我婉姐儿还不如一个小丫鬟吗?什么与他无关,难道婉姐儿不是在国公府出的事吗?” 方姨娘话音刚落,只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兰老爷跟前,扑通跪了下来道:“老爷,您要为婉姐儿做主啊,国公府这样做,分明有失公允,若不是因为那件事,婉姐儿也不会落水,老爷不准妾身拿这个事情说事,可现在国公府欺人在前,妾身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方姨娘说着,还不等兰老爷反应过来,便噼里啪啦的把兰婉在假山后头听见萧瑾璃和赵小将军的话给说了出来。兰姨娘原本也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如今听方姨娘这么说,心下也暗暗一惊。兰老爷见方姨娘已经快嘴说了出来,一时也没了主意,只看着兰姨娘问道:“妹子,你说若是拿这个事情去跟国公夫人谈一谈,这事情还有没有还转的余地?” 兰姨娘只握着拳头想了半刻,再抬眼看朱氏的时候,之间她的脸已吓的有些苍白了,显然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兰姨娘低下头,默想了片刻,只抬起头道:“老爷大约不知道,虽说二姑娘的婚事看上去是由太太操心的,可最终点头的还是国公爷和老太太,太太不喜欢赵家小将军,奈何国公爷却不是这样想的,这时候你若是拿这件事情去说,倒是帮了国公爷一个忙了。” 兰老爷知道兰姨娘是国公爷的枕边人,她说出这话必定是有几分道理的,只叹息道:“难道国公爷私下里已经允婚?” “允婚倒不至于,只是那赵家大公子年纪轻轻已经是将军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乘龙快婿,总比起京城里头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强得多了。” 兰姨娘说的句句在理,兰老爷一时也陷入了沉思,朱氏听兰姨娘说完这两句话,一颗心才算又重回了胸中,只开口道:“老爷,如今我们的生意,全赖国公府权势的支撑,你若是真拿这种事情去要挟国公夫人,只怕得不偿失啊!妾身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不开罪国公府,于我们府上,将来或许还能得些好处。” 兰老爷素知朱氏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见她这么说,便只点了点头让她说下去,朱氏只想了想道:“我方才前思后想,既然是世子爷自己的意思,想让阿秀进去,我们若不肯给人,只怕也不是个道理,我瞧着阿秀聪明伶俐,模样也是一等一好,不如我们收她做个义女,让她进国公府,服侍在世子爷的跟前,这样一来,若是以后嫣儿还有机会进国公府,在府上也有一个熟识的人,若是嫣儿没这个福气,凭阿秀的容貌品性,再加上是世子爷钦点的人,没准以后也能抬个姨娘,好帮衬着我们兰家。” 这段话在朱氏的心里早已经演练了千百遍,今儿一口气说出来,朱氏还觉得有些紧张,不过看兰老爷的神情,倒是并没有很大的震惊,只低着头捻动着山羊胡子不说话。 兰姨娘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问道:“这丫头是个什么来路?可靠吗?别以后家里人去国公府闹起来,倒是损了兰家的颜面。” “家世清白,听邢妈妈说,她爹是个穷秀才,因为怕人知道他卖女儿,卖了阿秀当天就离开了京城,我估摸着这辈子只怕也不会再回来寻这个女儿了。” “这么说来,是个孤女了?”兰姨娘蹙眉,回想了一下阿秀的容貌,只点了点头道:“是颗好苗子,嫂子这么想倒是有些先见之明。” 兰老爷这会儿也已经想了一圈了,实在也没想出比朱氏更好的办法,正要回应,那边方姨娘只哭着道:“老爷,你们认了一个小丫鬟做女儿,那婉姐儿呢?她还病着呢,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老爷就不心疼她了?” 兰老爷只清了清嗓子道:“眼下是国公府亲自来要的人,人选也有了,难道你要让我做出偷天换日的事情来?再说了,不过就是进去一个丫鬟,以后不拘是嫣姐儿还是婉姐儿进国公府,总还有个自家姐妹帮衬着,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兰姨娘见事情终于搞定了,只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对朱氏道:“嫂子这个办法确实不错,既然这样,不如今儿就成了礼,我也好把她带回国公府交差了。”兰姨娘说着,只继续道:“太太那边嘱咐我带了四个小丫鬟过来,连卖身契我都一并带来了,专门补了兰家这两个小丫鬟的缺。”兰姨娘说着,把袖中那几个小丫鬟的卖身契拿了出来,递给了朱氏。 ※※※※※ 阿秀这会儿正在房里给阿月收拾东西,昨儿阿月回怀秀院整理东西的时候,特特嘱咐了自己,有几样东西是一定要带去国公府的。虽然阿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机会再进国公府,可东西收拾好了,也总是有备无患的。 阿秀只把阿月的东西打了小包裹放好,就听琴芳在外头喊她道:“阿秀,姑娘喊你跟着她去前头见太太呢。” 阿秀放好了东西,脆生生应了出门,才走到前排的大厅门口,就瞧见兰嫣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见她来了,只上前牵着她的手往前头去。 阿秀心里陡然觉得有些异样,平常兰嫣都是走在前头,她在后头跟着的,从没有这样牵着自己走路。许是天冷的缘故,阿秀觉得兰嫣的手心冰冷冰冷的,抬起头看见兰嫣年少的脸颊上已经嵌着一双带着些许忧郁的眸子。 阿秀想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候兰嫣倒是开口说了起来:“你和阿月两人进兰家,原本就是要陪着我进国公府的,我也不瞒着你,太太和老爷一早就想着把我送给许国公府的世子爷当小妾。” 这些事情阿秀一早就知道了,可兰嫣却是第一次完全毫无保留的告诉她。阿秀隐约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实话告诉你,我并不想去什么国公府。”兰嫣说完这些,忽然转过身子,面对面的看着阿秀,甚至蹲下身子迁就阿秀的身高,双眼带着期盼道:“阿秀,我不想去国公府,你代替我进去可以吗?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或许国公府对于你来说,是一个更高的起点。” 阿秀当即就愣住了,兜兜转转一个多月,原本以为这一世能逃开那么地方,却不想命运再次跟她开了一个玩笑。阿秀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甚至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气愤,只是咬着唇,和兰嫣对视。 兰嫣似乎有些心虚,避过阿秀的视线,垂眸道:“你放心,我会让姑母好好照应你的,若是世子爷以后看不上你,你还可以出府,到时候兰家一定会欢迎你的,若是世子爷看上了你,你做了通房姨娘,到时候锦衣玉食的,没准你也就不会怨恨我了。” 阿秀这时候心里头却笼上了浓浓的伤感,即便是像兰嫣这样看似无忧无虑的姑娘,还是有这么多解决不了的难题,阿秀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问道:“那太太呢?姑娘不是说,要是姑娘不进国公府,太太会越发被方姨娘那边挤兑,姑娘就不怕太太伤心吗?” 兰嫣见阿秀这副乖巧的替人着想的模样,只笑道:“放心吧,太太说了,她要收你做义女,以后你进国公府,就等于是我进了国公府,你脸上有光,我们也脸上有光。” 阿秀浑浑噩噩的被带到了前院,又跟着给朱氏和兰老爷磕过了头。朱氏只抚摸着阿秀的发顶笑道:“原本还是要做个仪式的,不过今儿事出突然,我也没预备什么,你只跟着我,去老太爷的灵位前磕几个响头,便算是成礼了吧。” 阿秀见朱氏难得高兴,又知道朱氏在兰家确实不易,再加上兰嫣无心入国公府,而自己对世子爷的那份眷恋又迟迟不能割舍,所以便在半推半就下,答应了入府的事情。 礼成之后,兰老爷难得慈爱的拉着阿秀的手道:“阿秀,以后你也是我们兰家的闺女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和大姑奶奶说,我们能帮衬着的都会帮衬着。” 兰姨娘脸上笑容可掬:“大哥,你放心吧,阿秀这么乖巧,进去出不了事的。” 阿秀又恭恭敬敬的向兰姨娘行礼,兰嫣便让阿秀喊兰姨娘一声姑母,阿秀迟疑片刻,脆生生的喊了一句。朱氏脸颊上又落下泪来,忽然又觉得有些舍不得,可一想到若是兰嫣进了国公府,只怕她还要更舍不得,当下就擦干了泪,笑着吩咐下人备午膳去了。 兰老爷这会儿也一扫方才的烦闷,又把阿秀喊到跟前,仔仔细细的问了几个问题,发现阿秀居然还读过几本开蒙的古书,当下就更喜欢阿秀了,只鼓励阿秀道:“好好服侍世子爷,将来和你姑母一样,做国公府最受宠的妾室。” 兰姨娘偶然间听见这句话,虽说她也觉得兰老爷说的没错,可自己终究却也高兴不起来。 不多时,厨房里头便派人来回话,说是午膳已经备好了,只等着前院传膳了。兰家虽然从安徽迁居到了京城,但厨子还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平常的家常菜也都是安徽风味的。 兰姨娘倒是有些日子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家乡菜了,不由就食指大动,多吃了小半碗饭。兰家人丁不多,平常都是由两位姨娘服侍着朱氏、兰老爷和各位姑娘少爷先吃,等她们吃过了,才有姨娘上桌的份儿。 今儿因为兰姨娘来了,兰老爷便没去请两位姨娘过来,只让下人去把孩子请了过来。偏生方姨娘那边还在生气,便连带着也没让兰潇过来吃饭。说来也奇怪,虽然少了兰婉和兰潇,可多了阿秀在席上,也并不觉得冷清。 兰泓瞧见阿秀也坐在席上,便有些好奇的问朱氏道:“大娘,那个丫鬟姐姐怎么也坐在上头吃饭呢?”兰泓年幼,只知道平常他们吃饭的时候,阿秀都是在下面站着了,如今瞧见阿秀也坐着,未免就觉得奇怪了起来。 兰嫣见状,只夹了一小筷子臭鲑鱼放在兰泓的碗里,笑着道:“泓哥儿,以后可不能喊她丫鬟姐姐了,要叫阿秀姐姐,以后她就跟我一样,是泓哥儿的亲姐姐了。” 阿秀有些羞涩的低下头,瞧见泓哥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然后重重的点头。 兰老爷今儿也难得高兴,用过午膳之后,只开口对朱氏道:“我外头还有生意,一会儿就要出门,你等下好好的送大姑奶奶和阿秀出门,对了,阿秀进国公府,不能太寒酸了,这会儿新衣服是来不及备了,你找几样嫣姐儿如今不带的首饰,让她带进府上去,等过几日我再补嫣姐儿一套新头面。” 兰老爷虽然是商人,身上占着铜臭味,但其实在开销吃用方面是很节省的,除了经常被方姨娘吹枕边风吹得会忘记了分寸之外,平日里也并没有特别土豪的行径。如今难得这么说,也让朱氏受宠若惊,只笑压低了声音,凑到兰老爷耳边道:“老爷你尽管忙吧,这些事情我自会安排,嫣姐儿的东西多了,也不差那一件两件的,一会儿大姑奶奶走,我再封一百两银子给她。国公府虽然是高门大户,作为姨娘,每个月的份例却也有限,大姑奶奶常为我们打点,自然是有用银子的地方的。” 兰老爷只点头道:“这些你看着办吧,你做事,我也是放心的。” 朱氏只觉得心坎上暖暖的,一时间连带着看兰老爷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只亲自把他送到了大厅门口,看着他带着小厮走了,这才折了回来,让兰嫣带着阿秀先回绣阁整理行装。 丫鬟们送了消食茶上来,兰姨娘抿了一口,笑道:“我有些年份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家乡菜了,今儿多吃了几口饭,倒是觉得有些难克化了。” “你若想吃,改日我让厨子做了给你送去,也不过就两柱香的时间。”朱氏只柔声道。 兰姨娘便又感激的看了一眼朱氏,只开口道:“嫂子,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我虽是个做妾室的,却也明白的你苦楚,虽说国公爷这几年对国公夫人也冷淡了些许,可国公夫人毕竟膝下儿女成双,大女儿又是王妃,世子爷今后必定是国公府的掌家人,她也用不着担心什么,倒是嫂子你……” 朱氏和兰姨娘感情素来亲厚,朱氏见兰姨娘话中处处为她着想,只忍不住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见泓哥儿已经被奶娘抱走了,才敢开口道:“老家的陈姨娘没了,如今老爷已让我养了泓哥儿,我也算老了有个依靠了,眼前唯一的事情,就是嫣姐儿的事情。”朱氏忍了良久,才忍不住问道:“只是这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也不知道嫣姐儿的事情还有没有眉目?” 兰姨娘这会儿对这事情也是心里头没底,又想起萧谨言的婚事如今也还没定下来,便只拧眉道:“这事情倒也不必急在一时,这会儿世子爷尚未娶亲,纳妾的事情,怎么说也要等世子爷先娶了亲,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去太太那边探探口风,再给嫂子传话吧。” 朱氏只点了点头,又道:“若是阿秀真的是个顶用的,我还真不想让兰嫣进去,自己的闺女,总巴望着能找个老实人做个正头夫妻的,也好过做小妾,处处看正室的脸色。” 兰姨娘闻言,便也觉得有些感叹,朱氏只慌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误会了。” 兰姨娘只笑着道:“嫂子放心,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意思,若是老太太当年也和你一个想法,只怕我也就不进国公府了,不过这世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便是我没进国公府,若是找了一个不争气的男人,虽是正妻却也不忘三妻四妾,还不如做一个受宠的小妾了。” 兰姨娘这话也是随口说的,谁知这里头却又正好隐射了朱氏的遭遇,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了起来,朱氏只瞧着兰姨娘也不知说什么好。兰姨娘这才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道:“嫂子可别介意,其实我们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不管是做妻做妾,还得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 ※※※※※ 琴芳和锦心在房里为阿秀整理行装,说起来阿秀才来兰家不过一个多月,本身也没什么行装好整理的,再加上阿秀去国公府也不过就是做丫鬟的,所以兰嫣也没有送太多的衣服给她。兰嫣的那些衣服,一个做丫鬟的穿着,总是不合适的。 兰嫣只捧着妆奁,从底下拿了几穿珠花,几根翡翠的小簪子,还有两个赤金小手镯,递给锦心让她抱起来。阿秀见了,忙不迭推开道:“姑娘,这可使不得,我不过就是进去当丫鬟的,也没什么机会带这些,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兰嫣只笑着道:“你就算不拿着,我也带不得这些了,横竖也是没人带的,这些都是我小姑娘时候的东西,赏给锦心和琴芳也不合适了。” 阿秀见兰嫣这么说,这才收下来,又从袖中拿了一个新绣好的荷包,递给兰嫣道:“姑娘,这是我前几日赶出来的,本来还想着下次上庙里开光了再给姑娘,如今只怕是没机会了,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先带着吧。” 兰嫣接过荷包,见上头绣的图案,正好是绣阁里头的那一株江南朱砂,上头的梅花含苞待放,逼真秀气,只笑着道:“难得你有那么好的绣工,可惜孙秀娘再来,就见不着你们了。” 阿秀低下头,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对于她来说,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但是兰家带给她很多安适的感觉,要强又聪明的兰嫣,温婉亲和的朱氏,比起那个处处带着规矩的国公府,阿秀心里头似乎更喜欢这里。 行李准备的差不多了,朱氏跟前的红杏亲自来传话说:“大姑奶奶那边说要走了,一会儿还要带着阿秀在国公府里头认认地方,回去迟了只怕不好。” 兰嫣忙回话道:“姐姐先回了太太,说阿秀一会儿就到。”兰嫣说着,只起身拉着阿秀坐在了她的梳妆台前,吩咐锦心道:“给阿秀梳个头,得漂漂亮亮的进国公府,不能让人瞧不起了,我们家虽然出生不好,但也是处处不输人的。” 锦心这会儿瞧着阿秀,也生出几分不舍来,只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上前给阿秀梳头,那边琴芳也从里间出来,手上捧着一套藕荷色的衣裙,递给兰嫣瞧了一眼道:“这套衣服是姑娘十岁生日的时候,太太让人在锦绣阁做的,只可惜做小了,姑娘从没穿过,就是舍不得送人,一直放着压箱底了。” 兰嫣见闻,只伸手摸了摸料子,笑道:“我想起来了,旧年搬家的时候,你还问我要不要从箱子里拿出来,我看了一眼,说不用了,所以才一并带了过来。”兰嫣起身抖开了衣服,放在阿秀的身上比了比,刚刚好的大小。 “一会儿让阿秀穿上了去见大姑奶奶。”兰嫣只吩咐完了,便瞧着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打扮着阿秀,自己则靠在窗口的茶几上,怔怔的看着阿秀。 阿秀梳好了头,换好了衣裳,站在兰嫣的跟前,这时候兰嫣才回过神来,只上下打量了阿秀一眼,笑着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瞧着都舍不得让你走了。” 这分明就是一句玩笑话,可说出来之后,众人却都笑不出来了,琴芳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开口道:“阿秀,以后你又跟阿月在一块了,她脑子不好,总丢三落四的,你可要帮着她点。” 阿秀知道琴芳素来疼爱阿月,只点头道:“放心吧琴芳姐,我若是遇上了她,一定好好提点她,如今在国公府和兰府自是不一样的。” 说话间朱氏那边又派了邢妈妈来催了,兰嫣这才牵着阿秀的手出门。邢妈妈只瞧了阿秀一眼,见她小小的身子穿着兰嫣的衣服,脸上神色肃然,并没有一丝孩童的稚气,心里只默默想,只怕这阿秀还真的能有大出息了。 38|第 38 章 国公府里头,孔氏也刚刚才用过了午膳。兰姨娘一早就遣了小厮先回来回话,说是等用过了午膳再回去。孔氏知道兰姨娘素来守规矩,也没说什么。年节里头事情多,再加上白日也短,所以孔氏并没有歇中觉的习惯,只在罗汉榻上稍微歪了一歪。这会儿正想要小憩一会儿呢,外头王妈妈只领着洪妈妈一起进来了。 “太太,世子爷房里出了点事情。”王妈妈只说着,上前扶起孔氏,递了一杯茶给她道:“也怪清瑶那丫鬟太过要强,这几日世子爷正看中清霜呢,和清霜抬杠了起来,正巧让世子爷撞了个正着,如今世子爷只气得发话,说要把清瑶拉出去配人呢!” 洪妈妈和王妈妈是老交情了,这会儿是半句话也没有说,老老实实在下头站着,见孔氏脸上的表情疑惑,便只装着伤心道:“太太慈悲,念在我侄女服侍了世子爷一场的份儿上,好歹让我那侄女走的体面一些,不然便是出去了,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孔氏立时就来了精神,只疑心道:“会有这样的事情?怎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世子爷方才才在我这边用了午膳离开,也并没有提起半句这事情来。” 洪妈妈只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如今世子爷越发大了,便是我这个奶娘,也很少跟我有句掏心窝子的话了,方才我去清瑶那边问过了,事情的起因还是为了那件新做的大氅。也怪清瑶性子要强,过年时候才请了一天的假就丢了东西,便死活也要问出个好歹了,结果那清霜丫头仗着世子爷宠她,便让清瑶自己去问世子爷去,清瑶气不过,两人吵闹了几句,正巧赶上了世子爷回去,偏生瞧见了她们吵架,便把清瑶一通数落,只气得我那侄女当场就厥了过去。” 孔氏听了洪妈妈的片面之言,也只拧眉道:“言哥儿也太胡闹了,丫鬟拌几句嘴,也是常有的事情,他一味护短,却是不对的。”孔氏言毕,只又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我瞧着那清霜丫鬟,平日里对言哥儿倒是细心的很,怎么私下里竟如此轻狂?” 洪妈妈知道孔氏虽然温和,却也不傻,想要糊弄只怕也不简单,便稍稍改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丫鬟之间的口角,丫鬟仗着主子的宠爱,平日里稍微张狂些也是有的,那赵姨娘房里的素锦,不也是这么个德行吗?” 孔氏对赵姨娘那是恨之入骨的类型,一听她的那几个丫鬟,更是连连点头,正还想说两句呢,那边洪妈妈只又补充道:“清霜再好,也是老太太那边的人,太太可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在世子爷身边种下个火种来。” 这句话正戳孔氏的要害,孔氏立时又精神了几分,只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清霜终究是老太太那边的人,言哥儿房里的事情,哪里能由她一个隔代的祖母盯着。”孔氏说着,只忙向春桃找了找手道:“去把世子爷喊过来,我有话问他。” 谁知春桃还没走到文澜院,便被外头传话的人拦住了,只忙不迭就折了回来,匆匆进了孔氏的房中道:“太太,宫里头有人来传话,说是豫王妃在宫里头晕倒了,皇后娘娘请太太进宫去呢!” 孔氏闻言,只吓的三魂丢了二魂半,前儿她刚得知豫王妃有孕的消息,怎么如今好端端的就晕倒了?孔氏只忙不迭起身,一边梳妆打扮,一边吩咐道:“快,去喊了世子爷过来,跟我一同进宫去。” 萧谨言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头,萧瑾璃就站在萧谨言的旁边,挑着赵小将军从边关带回来的礼物。这几年大雍和鞑子并没有打仗,所以边贸兴隆,赵小将军平素也会托人带几样东西回来,送给京城里头的朋友。不过因为孔氏不喜欢萧瑾璃接近赵暖阳,所以赵暖阳送给萧瑾璃的东西,都是由萧谨言转手的。 这时候萧瑾璃便捧着一个妆奁在手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萧谨言便笑道:“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吗?”萧瑾璃瞧着质地洁白的妆奁,只摇了摇头,萧谨言便笑道:“这是用牛骨做的,在外面打上了一层清漆,还有你手腕上那个手镯,看着油亮水润,其实是羚羊角做的。” 萧瑾璃一时间只被唬了一跳,但还是撞着胆量道:“我就喜欢这些东西,表哥还说,等开春了,要带我去东郊的狩猎场去打猎呢!” 萧谨言只笑道:“马还不会骑呢,就想着打猎了。” 这时候外头小丫鬟只进来传话,说孔氏让萧谨言干净换了衣服一同进宫见皇后娘娘,萧瑾璃原本就不怎么喜欢进宫,便带着丫鬟先回了玲珑院。 萧谨言依稀能猜到是豫王妃那边的事情,倒也没有紧张,只因这件事倒是和前世的进程一样,应该是有惊无险的。萧谨言换好衣服,出文澜院的时候,孔氏又派了两个丫鬟来请人,见萧谨言终于出来了,这才笑道:“世子爷总算出来了,再不来太太可要亲自去请了。” 孔氏早已经上了马车,撩开帘子见萧谨言来了,也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又瞧见清霜正低眉在他身后跟着,萧谨言只回身跟她说了几句话,那人便福了福身子,只退倒一旁,目送萧谨言离去。。 马车里头铺着羊毛毡子,孔氏只递了一个手炉给萧谨言。萧谨言只伸手稍微解开了一点大氅,孔氏才开口道:“怎么今儿穿起这件驼色的了,那件蟹壳青的不好吗?还是新做的呢!” 萧谨言哪里知道自己房里的事情又已经被耳报神说给了孔氏听,便只随口敷衍道:“蟹壳青的太素净了点,那件大红猩猩毡的又太艳,深怕进宫翻了忌讳,所以就穿这件了。” 孔氏闻言,心里头就先叹了一口气,萧谨言以前从不在自己跟前说谎,如今却是和洪妈妈说的一样,当真孩子大了,就变了不少。 “言哥儿,你也不小了,怎么做起事情还这样的颠三倒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为了一个小丫鬟,在我跟前还扯起了谎来了吗?”孔氏这会儿多少有些失落,说起话也是一板一眼。 萧谨言便只抬眸,有些无奈的看了孔氏一眼,又低头道:“太太关心我是应当的,但是有的丫鬟太可恨了,恨不得连我一天吃几口茶,出几次恭都要汇报了太太,这有什么意思呢?” 萧谨言素来乖巧,从来不曾在孔氏跟前还嘴,孔氏听他话语中颇有怨言,只感叹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哪个当娘的,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顺顺当当的,可你呢?大过年的撇下一屋子的长辈出门,还撺掇着丫鬟一起说谎,难道这就有意思了吗?” 孔氏说完,眉梢已经沾了泪珠,只缓缓道:“我总共就只有你这个一个儿子,你要是再像去年那样出一点意外,我也不用活了。” 萧谨言见孔氏没来由伤心了起来,只急忙劝慰道:“母亲快别哭了,一会儿让宫里人看见娘眼睛红着,只怕不妥。” 孔氏想起了正事来,这才算忍住了,只悠悠道:“也不知道你姐姐怎样了,真是让人担心。” “母亲不用担心,大姐姐向来吉人天相的很。” 孔氏被萧谨言安慰了下来,才算是好了一些,又道:“清瑶和清霜都是好姑娘,她们之间即便有些争执,也是因你而起,你若是真的想让清瑶走,好歹等过了端午,府上一贯放下人出去的时候再提,如今还是年节里头呢,就要撵人走,这么半点情分也不顾念,可不是我们国公府的做派。” 萧谨言知道定然是洪妈妈在孔氏跟前做过工作了,也不好当面就忤逆了她,便道:“那就让清瑶留下吧,还是一等丫鬟的份例,只不过我不想让她进房里服侍了。” 孔氏便道:“那怎么行,你房里的开销吃用,平常都是清瑶服侍的,她不进房服侍,那谁顶她的缺儿呢?” 萧谨言只想了想,想起以后自己的一家一档无非都是阿秀的,便笑着道:“就让兰家新来的那个叫阿秀的小丫鬟管着吧。” 孔氏只惊讶道:“言哥儿你可是在说笑,一个十岁的小丫鬟,能懂这些?” “有什么不懂的,不过就是一些简单的杂事儿,那小丫鬟的亲爹还是个秀才呢,没准识得字还比清瑶多几个。” 孔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道:“你怎么知道那小丫鬟的亲爹是秀才?” 萧谨言一听自己说漏了嘴,忙不迭道:“这些……都是兰姑娘告诉我的。” 许国公府后大街上,一辆马车正缓缓的驶向许国公府的后角门。兰姨娘坐在车里头,再次细心的打量着阿秀的容貌,只见阿秀身子笔直的坐在她对面,从头到尾都不曾乱动一下。即便是涵养极高的大家闺秀,也不可能做到这样一步,况且阿秀还不过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 兰姨娘倒是也觉得阿秀有趣了起来,嘴角勾笑道:“阿秀,你这么一本正经的坐着,不累吗?” 阿秀闻言,一直低垂的头稍稍抬了抬,看着面前容貌秀丽、性情温婉的兰姨娘,只笑着道:“奴婢不累。”说起兰姨娘,前世阿秀对她不算熟悉,她一个世子爷房里的丫鬟,平常也不怎么爱听八卦,所以就没怎么在意兰姨娘。只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情,就是兰姨娘把自己房里的翠云给了国公爷,并且还怀了一个孩子。 这是在卫姨娘进府之后的事情,阿秀当时只是世子爷的通房,听了之后只觉得很为翠云不甘,毕竟那时候翠云也不过才二十开外的姑娘。不过这时候再瞧兰姨娘,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阿秀并没有再往下想,只又低下头,忽然想起当初她和阿月被兰家买回来的目的,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兰姨娘见阿秀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去深究,便只笑着给阿秀介绍萧谨言房里那几个大丫鬟的事情。 “清瑶和清漪以前是太太身边的丫鬟,清瑶的姑母洪妈妈是世子爷的奶娘。清漪是太太陪房刘永家的闺女,一家子都在太太陪嫁过来的庄子上过活,只有清漪长的俊俏些,被太太看上了,让她服侍世子爷。”阿秀那时候到世子爷跟前服侍的时候,四清都已经不在了,所以对于四清的身份,她还当真不怎么清楚,只听兰姨娘又继续道:“清瑶仗着有太太和洪妈妈撑腰,素来在文澜院中很吃得开,你去了之后,也只听她的指派便好了。” 阿秀听得认真,只重重点头,那边兰姨娘又道:“清霜和清珞是老太太的人,清珞是老太太陪房尤妈妈的孙女儿,清霜则是买回来的丫鬟,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见她行事周全,就赏给了世子爷。” 阿秀听到这儿,已经完全明白了,其实有可能成为萧谨言通房的人选,应该就是清瑶和清霜了。可是奇怪的是,为什么前世阿秀去萧谨言房里的时候,压根就没有遇上这两个人呢? 阿秀这会儿也有些迷糊了,不过既然这辈子还是阴差阳错的进了国公府,好歹前世的一些疑惑,也可以解一解了。 兰姨娘跟阿秀回了国公府,才知道孔氏带着萧谨言进宫去了,兰姨娘见王妈妈没有进宫,便把阿秀交给了王妈妈道:“妈妈,这丫头我算是带回来了,兰家的人听说她要进国公府,也都高兴,兰老爷只认了她当干女儿了,让她好好的进府服侍世子爷呢。” 王妈妈低头瞧了阿秀一样,见她一张看似稚嫩的小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惧怕的神色,只笑着道:“原本刚进府的小丫鬟,都要在我这里呆上几日,才会被分去各方各院的,可昨儿赵姨娘那边已经领了一个小丫鬟走,我这儿也就不留她了,一会儿我就带着她去文澜院。” 文澜院里头,萧谨言知道阿秀今儿有可能会来,所以特意留下了清霜来迎她。这会儿清霜正在给阿秀整理房间,身后跟着一个年底时候才分到文澜院来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见清霜把房间整理的跟小姐的闺房差不多,只羡慕道:“清霜姐姐,你说那新来的小丫鬟是个什么来头,世子爷怎么就对她那么上心?昨儿她掉水里头的时候我也跑去看了,只可惜她被世子爷抱着,没看清楚脸是个什么模样。” 清霜只笑着道:“以后你就能天天瞧见了,以后你只服侍她就好了。” 小丫鬟只拧眉道:“我服侍她,那以后谁服侍姐姐?” 清霜只笑着道:“你服侍好她,以后才有好日子过呢。” “怎么都是叫阿秀的,她却这么好命,偏偏我就可怜,名字被改了不算,以后还要服侍她。”原来这小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十二月初一那一日,被萧谨言改名为阿丑,最后又被孔氏赐名初一的小姑娘。 约摸申时二刻的时候,王妈妈已经把王府的规矩向阿秀讲了七七八八的,又让阿秀复述了一遍,阿秀前世在国公府当了八年的下人,这些规矩早已经是滚瓜烂熟的,如今王妈妈不过只说了一遍,她已经倒背如流,倒是让王妈妈刮目相看了。 王妈妈只笑着问道:“你是哪个人牙子那边的出来的,怎么我就没瞧见呢?” 阿秀有些不好意思,当时王妈妈来的时候,她一味的躲着,所以王妈妈瞧了她一眼就看别人去了,自然没什么印象。 阿秀只小声道:“我是赵麻子那边的。” “原来是他?”王妈妈想了起来,只拧眉道:“这个赵麻子,跟他说了多少遍了,有好的先仅着给国公府留着,怎么就把你给流出去了,下次遇上他,我可得数落他去。” 阿秀怕连累了赵麻子,连连道:“妈妈别误会了,是我求着赵麻子,说想去个人丁简单的小户人家,等满了年纪,好回家找爹去。” 王妈妈倒是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叹道:“傻孩子,你爹要是真心疼你就不会卖你了。”王妈妈管理国公府的人事,见过太多到了年岁本应该放出去的姑娘不肯回家。除了国公府家生的奴才,大多数卖了女儿的,都想着多得几个份例,但是到了年纪领回去,能给闺女找户好人家的却不多,所以有的姑娘愿意留在府上,即便以后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才,但好歹有一口安稳饭,有个安定的日子过着,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卖了。 阿秀也早已认清了这一点,只点头道:“妈妈说的有道理,我爹卖了我之后,就已经离开京城了,只怕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王妈妈闻言只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再低头看阿秀,小姑娘倒是表情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便笑着道:“如今你虽然在我们府上当丫鬟,好歹兰家收了你当义女了,你抽空还能去兰家走动走动,你现在……这样,想要出门,比起兰姨娘还方便些呢。” 王妈妈原本想说“你还没被收房”,可转念一想,这阿秀才多大啊,就说收房的事情,只怕她也不懂,所以就稍稍的改了改口。 两人才到文澜院门口,就瞧见清霜已经在门口迎着了,见两人来了,只笑着道:“方才听说兰姨娘回府了,还带着一个小姑娘,便知道是阿秀来了。” 王妈妈对待萧谨言房里的几个丫鬟的态度是中立的,所以即便知道清霜和清瑶之间有些过节,也只是旁观而已,稍微在孔氏跟前说几句话,也都是不偏不倚的。 “怎么你今儿没跟着世子爷一起进宫?” “世子爷说只怕今儿阿秀要来,让我在家里等着呢。”清霜笑吟吟的迎上来,上下打量了阿秀一眼,见她手上挎着一个小包裹,只急忙喊了身边的小丫鬟去接了下来道:“果真是个好模样,难怪世子爷瞧见一眼……”清霜说着,又觉得阿秀年纪太小,在她跟前说这些不合适,只又换了话匣子道:“王妈妈,不如屋里坐下喝杯茶吧?” 王妈妈只推却道:“不了,手上还有一堆事情要忙,太太让我整理的年节里头的人情往来的账目还没弄好呢,可不能在这边耽搁了。” 清霜只送了王妈妈到门口,见四周没人,这才小声道:“妈妈,清瑶的事情,妈妈若是知道了,也只请妈妈在太太跟前多美言几句,让太太劝劝世子爷,别把人往绝路上逼。” 王妈妈原本以为这清霜是要来告黑状的,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真是让自己刮目相看,只感叹道:“老太太看上的人,就是不一样,你放心,这事情太太已经知道了,原本是要请了世子爷过去说一说的,结果宫里头正巧派了人来传话,就走了,只怕这会儿,也已经商议妥帖了。” 清霜闻言,便也稍微放下了心来,只回了文澜院,带着阿秀去后罩房里头认房间去了。 萧谨言住的文澜院,其实并不大,但是在这国公府里头,可以算是位置和装修陈设最好的地方了。这儿靠近后花园,和几个姨娘住的地方离开的很远,最是僻静安逸,往西又正好是二老爷一家的住处,如今二老爷外放,那些院子都关着,真真是一个念书的好地方。 前世萧谨言一直在这里住到了自己和欣悦郡主大婚,老太太才做主在国公府最东面的一处空地上,修了一座惊鸿院,让欣悦郡主和萧谨言搬进去住了。两天前阿秀进来,不过就是走马观花一样,连看都没顾上看一眼,今儿再进文澜院的时候,便生出几分亲切来,毕竟自己前世也在这里呆过两年。 清霜带着阿秀去了她自己房间,见里头整理的干干净净的,角落点着银霜炭的火炉,临窗的地方还有一张梳妆台,上头妆奁胭脂齐全。心下便生出几分感激来,只谦逊道:“清霜姐姐太照应了,我只是过来当丫鬟的,不是过来当小姐的。” 清霜便淡淡笑道:“你是当丫鬟还是小姐,自然不是我说了算的,这些都是世子爷安排的,你要是想谢,也只管去谢世子爷。”清霜说着,只又把自己身后的小丫鬟叫到跟前道:“这是初一,以后就让她跟着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嘱咐她做,只一点,如今她不过是个三等小丫鬟,正房里头是进不去的,你只看着她就好了。” 阿秀便看着初一,朝她点了点头,两人算是打过了招呼。正这时候,几个丫鬟从门口走过,传来几声冷冷的嗤笑声,清霜走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正是平素和清瑶比较要好的几个二等丫鬟。 清霜为了防止清瑶找麻烦,特意把阿秀的房间安排在后罩房的最左边,可这里虽然不靠着清瑶的房间,却偏偏是小丫鬟们平常走动的必经之路,如此看来,倒是缺乏了几分清净了。 清霜只想了想道:“平常我们大丫鬟都要值夜,也难得睡在这里,都是睡在世子爷碧纱橱外的炕上的,这里也不过就是平常休息时候来住一住罢了。” 阿秀只点了点头,小声道:“有劳清霜姐姐了。” 清霜安顿好了阿秀,见也没别的事情,这才起身道:“你刚来,先休息一会儿,等世子爷回来了,再让他给你安排差事吧。反正我们房里的大丫鬟,也不过就是做世子爷跟前服侍那几件事情,当过丫鬟的,都做的来。” 阿秀只点头应了,又亲自送了清霜出门,这才转身回房,合衣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望着空白的青纱帐顶,忽然有些茫然。 世子爷还像前世一样对她好,可她却没有前世那般勇敢,不敢付出自己的真心,不敢靠近世子爷的身边了。阿秀叹了一口气,翻身侧着躺下,这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她也觉得有些困了。 阿秀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萧谨言正坐在她的床沿上,身上的外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脱了下来,上头盖着锦被,一只小手正被萧谨言握在了大掌中。萧谨言大概也是没预料到阿秀会突然醒来,作怪的手还紧紧牵着阿秀的小手。当他抬起头瞧见阿秀正睁眼看着自己的时候,只连忙就松开了手,结巴道:“咳咳……我……我不过就是看看你手上的冻疮好了没有。” 阿秀从床上坐起来,才想起自己小拇指上的冻疮,不觉脸颊泛红,瞧着萧谨言的背影道:“这是什么时辰了,世子爷可用过晚膳了?”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从自己饿得咕噜噜的五脏庙可以看出,这会儿时辰绝对不早了。 萧谨言这会儿已经稍稍缓和了方才的紧张情绪,只笑着道:“我在宫里用过了晚膳,这会儿才回来。” 才回来就跑到我的房里头偷看我睡觉,阿秀低着头,心里莫名就想到这一层意思,只笑着道:“那奴婢起身服侍世子爷吧。” “今儿你第一天来,不用你服侍了,好好休息休息,明儿再服侍不迟,方才你睡得沉,我没让清霜喊你,一会儿会有小丫鬟给你送吃的来。”萧谨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有些啰嗦,曾几何时,他会关心起一个小丫鬟的吃用来。可是前世被阿秀无微不至关心过的萧谨言深刻的认识到这样一个道理,如果你真心对待一个人,就应该事事妥帖,样样俱全,而不是在失去她的时候才扼腕叹息。 阿秀这时候已经穿衣起身,小小的身子有些纤瘦,在萧谨言的跟前稍稍福了福身子,萧谨言只看着他,眉梢舒展,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阿秀这次却没有躲避,其实她心里头也依恋着萧谨言的温柔。萧谨言见阿秀没有躲,眼神中也没有多少惊恐,只高兴的嘴角都勾了起来,也不急于一时想要得寸进尺,便深呼吸一口气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早见。” 阿秀愣了愣,瞧见萧谨言的脚步却没有动,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萧谨言小声道:“世子爷慢走,阿秀就不送了,明日再见。” 萧谨言只觉得心情再没有像今日这般没好过,只高高兴兴的就出去了。 果然不过等了片刻,那个叫初一的小丫鬟便拎了食盒进来,见阿秀已经起身,只送了东西进来道:“阿秀、阿秀,快把宵夜吃了,清霜姐姐说这是世子爷的宵夜,厨房的婆子们才肯另外准备,只等着世子爷吃好了,她们好收拾了盘子,回厨房交差去了。” 阿秀看了一眼食盒里头的吃食,果然是平素萧谨言喜欢吃的鸡丝粥和火腿烧饼。前世萧谨言也有吃宵夜的习惯,总是命厨房做上好几样,若是郡主不在跟前,便便宜了跟前的丫鬟们。 阿秀想了想,只拿帕子将那几块火腿烧饼包了起来,放在一旁,又端起粥碗喝了几口,才吩咐道:“我吃饱了,你把东西送出去吧。” 阿秀见初一走了,只起身擦了擦嘴,捧着手中的烧饼,朝着前头正厅的方向看了一眼。萧谨言只当她不知道呢,在宫里头能有什么吃食,跟着那些娘娘在一块儿,只怕他筷子还没动几下,如今又让人把自己的宵夜偷偷的送过来,只怕到了后半夜,他准要饿肚子不可。 阿秀越想便越觉得有几分心疼,只把衣服穿好了,捧着烧饼往前头去。这时候天色已晚,也没有什么人在院子里走动。正厅外头静悄悄的,这个时辰一般来说萧谨言会再右里间的书房看书,厅里头通常只有两个小丫鬟候着,多半在打盹儿。 阿秀挽了帘子进去,果然瞧见两个小丫鬟正趴在茶几上睡觉,其中一个还是她前世认识的,后来成了萧谨言房里大丫鬟的墨琴。 清霜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便从书房出来,才挑了珠帘,就瞧见墨琴和墨棋两个小丫鬟在打瞌睡,阿秀捧着绣帕站在那边,见清霜正要开口,只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上前在清霜面前略略福了福身子道:“清霜姐姐,这火腿烧饼留给世子爷当宵夜吧,他去宫里头也没什么吃的,仔细半夜饿肚子。” 清霜见阿秀这么说,只伸手接过了阿秀递上来的烧饼,笑道:“难为你想得到。”不过世子爷跟前如何会少了这么一顿吃食呢!清霜瞧着阿秀俊秀娇美的容颜,心里头只笑道:“没准世子爷和这个叫阿秀的姑娘还真是前世的姻缘,怎的两个人就能如此投缘呢?” 清霜只谢过了阿秀,送她到了门口,这才进屋,把两个只懂偷懒的小丫鬟给叫醒了,那碟子将烧饼装了盘子,送进去给萧谨言当宵夜。 萧谨言知道这烧饼是阿秀送过来的,当下只高兴的不成,一口气吃了两个下去。 ※※※※※ 阿秀走了,可兰家却并没有因此而清净起来。兰婉病势汹汹,所以一觉睡到了晚上才苏醒过来,原本她心心念念都想着去国公府这等好事情,谁知醒来就瞧见方姨娘正坐在她房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 兰婉那时候病情未稳定,且又睡得糊涂了,还以为是天还没亮,并不知是已过了一天,便张嘴问道:“娘,你哭什么呢,横竖爹也不会不帮自己女儿的。” 方姨娘见兰婉醒了,先是高兴,忙不及就上去探了探兰婉的额头,见烧也退下去了,便也安心了不少,只气愤道:“你别提你爹了,你爹也是个靠不住的,你睡了这一天一夜的不知道,那国公府早就派人把阿秀给接了进去了,他们宁可要一个丫鬟,也不愿意要你!你说说看,可气不可气?” 兰婉原本只以为她这一觉醒来,必定是会有好消息的,谁知道竟然迎来了这么大一个消息,一时也有些接受不了,还不及反应过来,那方姨娘便只哭着道:“你爹还认了那阿秀当干闺女,你是不知道,她们一家人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别提有多高兴了,我这千里迢迢的跟他来京城,没想到尽要受这些嫌弃。” 方姨娘的话还没说完,兰婉忽然间就眼皮上翻,嘴角吐出了白沫沫,身子瘫倒在床上,一个劲的劲挛了起来,只吓的方姨娘连哭都忘了,吓破了胆一样的大声嘶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姑娘不好了呀!” 朱氏睡在前院,听见这叫声也是吓了一跳,一边让柳妈妈去方姨娘院子里看看情况,一边只派人去兰嫣的院子里说一声,省的吓坏了兰嫣。 兰嫣住的地方和方姨娘住的地方靠得最近,自然是最早听见喊声的,那时候正巧兰嫣还尚未睡着,所以一早就派了锦心进去打探,锦心也从没见过这种病,只吓得出来道:“大姑娘,奴婢看着二姑娘那病实在怕人的很,一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样,奴婢都快吓死了。” 兰嫣这会儿也强做镇定,只站在门口,瞧见兰老爷穿着衣服过来,只迎了上去,兰老爷便问:“请大夫去了吗?” 兰嫣忙回道:“请门房的人去了,应该快来了。”兰老爷正欲进去,兰嫣只拦住了道:“爹还是等大夫来了,再一起进去吧!” 兰老爷见兰嫣脸上带着几分镇定,便也稍微点了点头,只在门口等着。约摸过来一炷香的时间,里头方姨娘的哭声忽然又高了起来,只厉声喊道:“婉儿啊!我的婉儿!你快醒醒,你不要吓唬娘好不好!” 39|第 39 章 外头兰老爷等的火急火燎,听见方姨娘那哭丧一样的喊声,也忍不住后背发冷,正打算走进去,便瞧见外头小厮已经领着大夫进来了。兰老爷急忙就领着大夫进去。兰嫣也跟在身后,才进兰婉的闺房,便闻到一股子酸臭的气息。兰嫣只屏住了呼吸,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全无知觉脸色青白的兰婉,被褥上一大滩的水渍。 兰嫣反射性的拿帕子捂住了口鼻,那边方姨娘只拉着大夫上前去,兰嫣纵使平常对兰婉恨之入骨,看见她成了这个模样,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方姨娘还在那边哭哭啼啼,兰老爷呵斥了一声,吓得她也不敢大声哭闹,只满含着期待的看着大夫,一双眼珠子在大夫的脸上转来转去。 这时候朱氏也已经赶了过来,进来就瞧见兰婉那床上的一滩,心下也是一阵惊吓,便小声的问兰老爷道:“老爷,婉姐儿这是什么毛病,怎么就这样了?不是说只是风寒吗?” 兰老爷这时候也是面色沉重,从兰婉这来势汹汹的表现来看,只怕不是风寒这么简单了。丫鬟们端着盘着站在门口站成了一排,这时候大夫在,也不方便给兰婉擦洗,大家只都神色肃穆的候着。 大夫诊过了脉,习惯性捋了捋山羊胡子,只蹙眉道:“从小姐的症状来看,只怕是癫痫症了。” 兰老爷一听,顿时就惊道:“怎么会?我家从来也不曾有人得这个毛病,便是祖上也从未听说过,小女从小也算康健,如何会得了这种病症?” 那大夫只劝慰道:“这种病症除了家族有遗传之外,若是心智收到刺激,痰迷心窍,也会容易引起,从小姐这病情来看,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 方姨娘闻言,只咬着丝帕不说话,兰老爷顿时就怒火上涌,只开口问道:“你们在姑娘跟前都说了些什么?姑娘怎么会如此?” 众丫鬟只吓得连连下跪,低着头不说话。朱氏知道这些丫鬟们素来惧怕方姨娘,只怕这会儿便是知道些什么,当着方姨娘的面儿,也是不敢说出来的,便上前劝慰兰老爷道:“老爷,事已至此,你再骂她们有什么用呢,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咱们还是好好问问大夫,这病究竟应该怎么治呢?” 这时候大夫已经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从药箱中拿出了纸笔,抬起头道:“这种病一旦病发,很难有根治的办法,眼下我也只能开一些镇定心智、温补脾胃的药来调养一番了。” 大夫只说着,提笔将药方写了下来,兰嫣亲自走上去接了,又问:“那若是下次她再犯起病来,我们应当如何?” “若是再犯,切记拿一方干毛巾让她咬着,不然的话她咬断了舌头,可就要出人命了。”兰嫣只默默点头,只又忍不住朝着兰婉的床上看了一眼,瞧着她现在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倒是比以前张牙舞爪的时候,看上去还让人觉得舒坦点。 兰老爷这会儿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见朱氏要送了大夫出去,忙不迭就亲自送出门去,只走到门口的时候,才从袖中拿了一张银票出来,悄悄的递给了大夫道:“大夫,我家里头还有几个哥儿姐儿,若是让人知道我兰家有人得了这种病症,只怕他们以后也要受到连累,还请大夫代为保密。” 那大夫收了银票,只笑着点头道:“兰老爷放心,我们当大夫的,是靠手上的本事吃饭的,必定不会将这事情走漏出去的。” 兰老爷只点点头,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朱氏站在一旁,顿时也明白了兰老爷的心思,只想了想道:“老爷,这京城里头人多嘴杂,广济路上也都是外来的商贾,总有那么几个和老爷不对盘的,想着法子要看我们兰家的笑话,难保这事情就不传出去。老爷不如送婉姐儿去别处静养,一来也有助于她神智恢复,二来只要她人不在了,这事情也就慢慢淡忘了,婉姐儿如今年纪还小,等过个三五年,再把她接回来嫁人也不迟。” 兰老爷听朱氏这么说,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兰老爷虽然自己念不进去书,可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是寄予了几分希望的,兰家总不能一直靠着姑娘家的姻亲关系过日子,将来的门楣,还是要让儿子撑起来。若是被人知道兰家人有这种恶疾,两个儿子以后的婚事,只怕是要打折扣的。兰老爷虽然喜欢兰婉,可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狠心起来。 ※※※※※ 阿秀在国公府的第一晚睡的很安生,兴许这里是她前世生活过八年的地方,骨子里就有一份很熟悉的感觉。再者,和萧谨言住在一个院子里,让阿秀觉得很安心,即便不能像上一世那样肌肤相亲,可这种心里头暖洋洋的感觉,还是忍不住让阿秀在睡梦中都笑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阿秀睁开眼睛,看见床顶青色的帐子,才确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真切切的回到了国公府,回到了萧谨言的身边。外头传来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大清早的,声音便听着特别的清晰。 “初一,你以后真的就来服侍这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小丫鬟了吗?”一个小丫鬟的声音传入阿秀的耳中,听上去还带着几分奶声奶气。 那叫初一的小丫鬟只笑着道:“可不是,清霜姐说,服侍好了她,我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另外几个小丫鬟就捂嘴笑了起来,“早知道世子爷喜欢年纪小的,我们就应该在前院多晃悠晃悠,没准也能让世子爷看上了,如今平白便宜了一个外来户了。” 其中另一个小丫鬟赶紧开口道:“快别乱说,仔细清瑶姐姐听见了,又要挨一顿训。” 这时候一个稍微听上去年长一些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还不快去打水,难道要让姐姐们亲自担水去?”众人一哄而散,那人又叫住了初一道:“世子爷说了,若是阿秀没睡醒,就不用让她过去服侍了,她头一天来,让她好好休整休整。” 阿秀听见自己的名字,便急忙翻身从床上起来,瞧见一旁的床头柜上,早已经放上了一套一等丫鬟的服侍。阿秀那起来身上比了比,还有些大,想必国公府上像她这么小年纪就能当上一等丫鬟的人,确实不多。 阿秀穿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初一已经打着水进来了,见阿秀连床铺都已经整理好了,只忙不迭道:“阿秀姐姐,不好意思,奴婢来迟了。” 阿秀从梳妆台前起来,笑着道:“在我跟前不必自称奴婢,奴婢是在主子跟前叫的,还有也不用喊我姐姐,咱两看着差不多大小,你喊我阿秀就好了。” 初一见阿秀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小米窝,一双杏眼水汪汪的,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初一顿时就有些明白,为啥世子爷瞧见自己,会说自己是阿丑了…… 阿秀去净房里头洗漱干净,出门的时候,正巧遇见病了一日的清瑶。能留在萧谨言身边的,自然都是美人坯子,清瑶病了这两日,越发有一种病西施的美态来,行动中还带着几分弱柳夫妇的样子,连阿秀都觉得好看的很。清瑶瞧见阿秀,先是怔了怔,随即沉下脸,一句话没有就往前头走了两步,她身后的小丫鬟也只进步跟在清瑶的后面,和阿秀擦肩而过,鼻腔里头冷冷的哼了一声。 待清瑶过去了,阿秀身后的初一才从身后探出头来,对阿秀道:“阿秀,这就是清瑶姐姐,她可是文澜院最大的丫鬟,世子爷的奶娘是她的亲姑母,其实她以前人也挺好的,可自从世子爷喜欢清霜姐姐之后,她就越来越凶了。” 阿秀前世没成为萧谨言通房之前,也在他的房里当过两年的大丫鬟,丫鬟之间的争执,无非就是为了通房那个位置,当时要数墨书和墨画争得最厉害,可谁知她们两个最后谁都没争到那个名额,世子爷却把橄榄枝投给了自己。 如今瞧起来,其实世子爷大抵是喜欢像她这样呆呆傻傻与世无争的人。阿秀只笑了笑道:“我们不管她们,只管做好我们自己的本分就好。” 初一见阿秀说出那么深刻的话来,越发崇拜起阿秀,只一个劲的点头道:“阿秀,你先去世子爷房里服侍,我去厨房那边弄早饭,一会儿你来下人房找我就好了。” 阿秀只点了点头,向前两部跟上清瑶的步伐,往世子爷住的正房里头去了。 正房里头,这时候倒真是有些手忙脚乱了。只因昨儿阿秀回了国公府,萧谨言一时春心萌动,没想到竟做了一夜的春*梦,这会儿醒了才发现床上湿成了一片。清霜进去给萧谨言整理床铺,才翻开了被子,就瞧见了好大的一滩,顿时就红了脸。 这些事情洪妈妈一早就教过,可真遇上了,还是让人忍不住手忙脚乱了起来,清霜只红着脸,一边收拾萧谨言的床铺,一边把那脏了的被单裹成了一圈,丢在地上。 因为萧谨言发话不准让清瑶进房服侍,所以阿秀很自觉地进去给清霜搭把手,她正弯腰要去抱那地方的被单,萧谨言只回身看见,紧张道:“你……你别动那些。” 阿秀的手刚刚触到那床单上面,离得近了,一股子腥臊的味道便钻入了鼻腔中来,阿秀顿时红了脸颊,只急忙起身,朝着萧谨言福了福身子。萧谨言便对身边的清漪道:“你去把床单拿出去让婆子洗了,阿秀,你过来给我梳头。” 阿秀微愣了片刻,见萧谨言已经坐在了妆台的前头,便只上前去给他梳头,可无奈的是,她不过十岁光景,便是萧谨言坐着,依旧还高出她半个头的身高。这时候清霜已经整理好了床铺,洗了手从净房出来,见了便道:“阿秀去端水来让世子爷漱口净面吧,梳头就奴婢来帮世子爷梳吧。” 萧谨言见阿秀苦着一张笑脸,顿觉有趣,只笑道:“去吧,少放些水就好,仔细端不动了。” 清霜便笑道:“世子爷何时心疼过我端不动的,如今可倒是好了。” 阿秀的脸就越发红了。 服侍完萧谨言更衣洗漱,孔氏那边正巧也派了人来迎萧谨言过去。如今萧谨言还未成家立业,所以早膳一般是在孔氏那边用的,老太太心疼萧谨言早起肚子饿,晨省只安排在了辰时二刻,让孩子们都吃过了早膳过去,正好路上散步,全当是消食了。 萧谨言去海棠院的时候,孔氏已经早早的起身了,兰姨娘一如往常一样在跟前服侍着,萧谨礼乖乖的坐在一旁的靠背圈椅上,看着丫鬟们忙前忙后的布置早膳。萧谨礼瞧见阿秀跟在萧谨言的身后,一双眼睛虽大,却低垂着眉毛,乖巧的站在,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只奶声奶气的开口问道:“你就是从兰家新来的那个小丫鬟吗?” 阿秀忙不迭向萧谨礼行礼,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萧谨礼便眯着眼睛看着她,过了半颗才开口道:“果然长的比我身边的丫鬟好看些。”兰姨娘这会儿正在布置早膳,冷不防听见萧谨礼说出这么一句话,只蹙眉嗔怪道:“乱说什么,你身边哪个丫鬟不好看了?”萧谨礼便朝着阿秀做了一个鬼脸,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孔氏从里间出来,见萧谨言已经来了,便转身问道:“去玲珑院请表姑娘和二姑娘过来了吗?” 丫鬟便道:“已经派人去了,只怕一会儿就过来了。” 孔氏便点了点头,先引着萧谨言入座,才抬眸就瞧见了站在萧谨言身边的阿秀。那姑娘穿着一身大丫鬟衣裙,外头加了一件小袄,一双耳垂很饱满,带着款式简单的珍珠耳坠,头上没有珠花,只用丝带系好了,脸上不施粉黛,但小姑娘天生白里透红的肤色已是很动人。孔氏这会儿也不得不佩服起萧谨言的眼光来了。兰嫣本来也就是一个美人坯子,阿秀在兰嫣跟前服侍着,若不是有心仔仔细细的瞧过了,如何能发现她的美来,可见萧谨言定然早就起了这样的心思。 孔氏心里便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了,不过见萧谨言如今也得偿所愿,况且对方只是一个不经世的小丫鬟,调*教好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是个好模样,不过这身衣服有点大了。”孔氏说着,只吩咐王妈妈道:“一会儿领了她去针线房,让针线上的人给她赶制两套春衫,再做一件冬衣,我瞧着这天气没那么快热,得有个替换才好。” 王妈妈便笑道:“春衫昨儿倒是安排下去做了,冬衣奴婢倒是没想起来,昨儿清霜找了几套冬衣出来,我瞧着都是半新的,便想着让这丫头将就着穿了。” 孔氏只摇摇头道:“还是做吧,眼下还是年节里头,保不准言哥儿要出门,若是带着她,总也要体面些才好。”孔氏只说着,又道:“年底时候请珍宝坊做的珠花还有吗?我记得是大丫鬟每人都有一份的,也给她一份。”孔氏是高门大户里头养出来的富贵人,且孔家又人丁简单,所以她也学不来那些*的做法,处处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对待下人也很是优待。这一点,也是国公爷这些年对她礼待有加的原因,感情淡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作为当家主母,孔氏的大度至少省去了很多麻烦。 萧谨言见孔氏这么说,便只笑道:“那就有劳王妈妈了,可要针线上的人做的好看些。” 孔氏便笑道:“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丫鬟的衣服都是一样的。” 两人正闲聊着,外头丫鬟来传话,说是萧瑾璃和孔姝也过来了。萧瑾璃才进来,便笑着道:“听说大哥哥房里也来了个小丫鬟,我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萧瑾璃说着,只拉着孔姝的手上前几步,就瞧见阿秀怯生生的站在萧谨言的身侧,见了两人,只欠了欠身子行礼。 孔姝的视线在阿秀的脸上微微扫过,也是微有不解,但还是笑着免了阿秀的礼数。 众人落座用早膳,孔氏身边的大丫鬟便进来喊了小丫鬟们去下人房吃早膳,因为一会儿还要过来服侍,所以大家的脚步都不由有些焦急。阿秀在众人中间,个头最小,所以特别引人注目。几个小丫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议论纷纷,都说兰家这回可真是闹了大笑话了,好好的闺女没送进来,反倒便宜了一个小丫鬟,阿秀只都当成耳边风听着了。 阿秀这会儿多少有些认命的感叹,这辈子她是当真要绕着世子爷走的,谁曾想原本以为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两户人家,里头居然会有着这样的牵绊。阿秀只摇了摇头,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就听见有人在远处喊她。 “阿秀,阿秀……这边!”阿秀抬起头来,就瞧见不远处几个小丫鬟正并排走过来,为首的阿月一个劲朝着她着手。阿秀笑着迎过去,拉住阿月的手两人转了几圈道:“我还想着一会儿去找你呢!可巧这儿遇上了,你让我带进来的东西我都带上了。” 阿月一边点头,一边牵着身边另外两个小丫鬟道:“你快看,这是谁?” 阿秀瞧了一眼,见两人都是当时一起被关在赵麻子家后院的难姐难妹,一个叫阿花、一个叫招弟。那高个一点的小丫鬟只笑着道:“如今我叫初晴,她叫初雪。” 阿月只羡慕道:“为什么你们都有这么好听的名字,我还是叫阿月呢!还有阿秀,世子爷有说要给你改名字了吗?你是不是也要有一个跟她们一样好听的名字?” 两人见说世子爷要改名字,只如临大敌,睁大眼睛道:“阿秀,千万不能让世子爷给你改名字!”两个小丫鬟便把当日刚进府的时候,世子爷怎么给初一改名字的事情说了一边,只捂嘴笑道:“也不知初一哪里得罪了世子爷,竟然被叫作阿丑,幸好太太仁慈,给初一改了个名儿,如今虽说也一般,终究也是个正经名儿了。” 阿月听了,也只劝阿秀道:“那咱还是不改名字了,至少叫家里头取的名字,以后出去了,家里头人也好认识。” 阿秀只点了点头,跟着大家伙一起去了下人房用早膳。 阿秀回到海棠院的时候,萧谨言他们也已经用过的早膳,孔氏和众人稍稍坐了一会儿,孔姝便起身道:“姑妈,一会儿给老太太请安后,我就回去了。” 孔氏便问道:“怎么好端端的,才住了两日便要回去?”其实孔氏也知道这次请孔姝来的目的没有达成,可是终究才来了两日就回去,说起来也是国公府失礼了。 孔姝便笑道:“原是昨儿母亲托人来传了话,说是*长公主初八生辰,她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孔氏立马在脑中搜索了一圈,似乎还真有这个事情,只不过最近年节上头事情忙,她倒是也把这个事情给忘了。孔氏便笑道:“瞧我都老糊涂了,差点忘了这事情,幸好你提起来,不然到了那一天,只怕是要失礼了。” 众人又闲聊了片刻,孔氏见时辰不早了,便领着萧谨言等人去老太太那边请安,兰姨娘则告退了下去。赵老太太那边早已经等着孔氏过去了,见外头帘子一动,便知道人来了,也不等人上前通报,便忙不迭问道:“昨儿宫里头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回来了也没过来说一声,我倒是等了一早上了。” 赵老太太就是喜欢这样直来直去的,孔氏真是对她半点办法也没有,萧谨言知道她两前世就不对盘,所以便上前道:“老太太放心,是好事,大姐姐有了身孕了。” 赵老太太闻言,顿时就眉开眼笑道:“我就瞅着她上次回来的时候,精气神不太好,我还问她有没有瞧过大夫,她只敷衍说瞧过了,看来还是嫌弃我这个老太婆烦人。” 萧谨言便迎上去,拉着赵老太太的手道:“老祖宗快别说大姐姐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若不是昨儿在宫里头晕了过去,只怕这会子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呢!”萧谨言虽然知道这事情原本就是豫王和萧瑾瑜在帝后面前做的一场戏,可也只能在家里头人面前这么说。 孔氏这时候也笑了起来道:“老太太放心,昨儿我见到了豫王妃,她还懊恼着自己没听您的话,不然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倒是惊动了皇上和皇后,就连太后娘娘也派了人过去问候了。” 赵老太太便笑道:“可不是,皇上如今以过了不惑之年了,这才是第一个孙儿吧?若是瑜姐儿有福分,生一个皇长孙出来,那咱们萧家也面上有光了。” 萧谨言这会子倒是信心满满,若是事情和前世一样发展,豫王妃这一胎必定是男孩。 “老祖宗放心,母亲说了,十五那日要再去紫卢寺上香,祈求佛祖保佑豫王妃平平安安的。” 赵老太太只略略点了点头,拧眉道:“这次不如就去法华寺上香吧。” 孔氏便有些不解道:“上回言哥儿的病,也是在紫卢寺做法之后才好的,怎么这次……”孔氏的话还没问出来,就瞧见赵老太太那如针芒一样的眼神射过来,孔氏忽然觉得后背一冷,再想想方才赵老太太说的话,这豫王妃怀的,可是皇长孙。孔氏顿时就有了警醒,这个时候,是该避避嫌了。 阿秀跟着萧谨言出了荣安堂,孔氏便径自回了海棠院去了,只稍作休息,她还要去前头的议事厅见那些个进来回话的管事媳妇,做个当家人便一天也没有的休息。 且说兰姨娘才回了自己住的秋水居里头,就瞧见翠云忙不急的就迎了上来,只小声凑上来道:“回姨娘话,今儿一早兰家传话进来,说是兰二姑娘病重,这会儿子请了好几个大夫,都不管用,眼下只怕快不行了,想着能不能请姨娘想想办法,请个太医到家里去,给二姑娘瞧瞧。” 兰姨娘闻言,只心跳个不停,拍了拍胸口稳住了心神道:“杜太医平日下值了也会去宝善堂看一看的,他们有去宝善堂请人去了吗?” 翠云只蹙眉道:“听来传话的小厮口气,说是二姑娘只怕熬不到下午了,这会儿家里乱成一团,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方姨娘素来就……” 翠云的话还没说完,兰姨娘就打断了她,只咬着牙道:“既然这样,还是去回了太太,请太太派人拿了国公府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人吧。”兰姨娘再讨厌兰婉,毕竟她也是自己的亲侄女。 原来昨夜那大夫走了之后,兰婉下半夜又发作了几场,刚换好的干净衣裤是弄的一团糟,到最后的时候,整个人身子发硬,眼珠子都已经不会转了,几乎已经是死态了。兰老爷只又派人去请了那大夫回来,那大夫诊过脉搏之后,也只摇了摇头,告诉兰家只管准备身后事了。 方姨娘这会儿已经吓得哭不出来了,连一向讨厌兰婉的朱氏也在小佛堂里头上了几回的香,只求佛祖保佑,兰家千万别出什么事情的好。兰嫣原本对兰婉也是一片怨恨,可瞧着她这幅模样,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道:“你不是处处都喜欢跟我争吗?如今你倒是起来,再跟我争个高下呀!何必这样睡着吓人!” 方姨娘捂着哭的声音嘶哑的嘴,只抱着自己儿子道:“潇哥儿,你去喊一声你姐姐,看她应不应?” 众人围着喊了一圈,兰婉也没一点儿反应。邢妈妈便说,莫不是二姑娘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兰老爷这会儿也是病急乱投医,只忙吩咐下去道:“出门,不管是道士还是和尚,都找回来!” 众人便又分头出去找和尚道士去,一家人只搞的乱糟糟的不像话。 兰姨娘见翠云说的如此可怕,也不禁加快了脚步,只一径往海棠院找孔氏,到了海棠院,又被告之孔氏去了议事厅里头办差。兰姨娘便又急急忙忙的往议事厅那边去,才走到半路上,就遇上了正在花园里头陪着阿秀散步的萧谨言。萧谨言见兰姨娘神色慌张,便问道:“姨娘急急忙忙的这是怎么了?” 兰姨娘这会儿也乱了方寸,忙开口道:“兰二姑娘得了急病,怕是不大好了,世子爷这会儿有什么办法,能请个太医去兰家瞧瞧吗?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萧谨言听说是兰婉病了,心里头便有几分不屑。阿秀站在边上,瞧见平常一向淡定的兰姨娘这会儿也焦躁了起来,知道那兰婉必定是病得不轻的,她昨儿进府之前,都没听说她醒过来。兰婉虽然性格不好,可如今病过了,也算教训了,阿秀便开口道:“世子爷,救人如救火,你快想想办法吧!” 萧谨言见阿秀这么说,顿时就有了恻隐之心,只开口道:“姨娘你不用着急,跟我一起去前头,我让我的小厮去太医院跑一趟。” 兰姨娘只千恩万谢,跟着萧谨言去了前院,萧谨言便把事情一一吩咐给了柱儿,并让他在那边守着,等送走了太医,马上回来回话。兰姨娘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只稍稍松了一口气,也派人去向兰家回话去了。 萧谨言这几日不用去书院,且加上国公爷这几日应酬繁多,所以他在家逍遥得很。清瑶瞧着阿秀在萧谨言身边跟前跟后的,一双眼珠子只瞪得快要掉出来一样,只要瞧见阿秀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就跟像要吃了她一样。 萧谨言用过了午膳,便命清霜把房里头所有的小丫鬟都喊了进来,前一阵子他只顾寻找阿秀的下落,房里头丫鬟的事情都没有好好安置,如今闲了下来,倒是要好好布置一下了。 这些丫鬟都是前世跟过自己的,所以萧谨言很清楚她们脑子里的想法,只把二等丫鬟墨书和墨画换成了三等打杂的丫鬟,又让清瑶教出了原先手中的账本给阿秀。让墨琴和墨棋跟在清霜后头学规矩。阿秀看着萧谨言事事安排的这么妥帖,倒像是知道她们的心思一样的,便只抬起头来,悄悄的瞧了萧谨言一眼。 萧谨言亲自把自己文澜院里头的账本送到阿秀的跟前,小声问:“你识字吗?会算学吗?你若是不会,就让她教你几日?” 阿秀看看那脸拉的跟鞋拔子一样长的清瑶,还是乖觉的点了点头道:“小时候我爹教过我识字和算学,稍微会一点,奴婢若是有什么地方不会的,再请清瑶姐姐教我。” 清瑶只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看阿秀,萧谨言伸手摸了摸阿秀的脸颊,嘴角笑意泛滥,一旁站着的其他丫鬟,或是羡慕的,或是不耻的,都神色各异的站着。萧谨言忽然觉得有些不妥,收敛了神色道:“好了,这儿没什么事情了,你们都出去吧,让阿秀服侍我就行了。” 清霜便跟着众人一起出去,才出了门口,就听见清瑶尖酸的耻笑:“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几天呢,来了一个小丫鬟,世子爷就把你也丢到一边了。”清瑶说着,只挑眉靠到清霜的跟前,一双凤眼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说了让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吧,你瞧瞧,这才几天功夫呢?” 清霜只忍不住冷笑道:“少黄鼠狼给鸡拜年,假慈悲了。还是管管好你自己吧,下次若是再触怒了世子爷,可没那么容易就过去了,再过不了几个月就是端午了,你就那么着急想出去?” 清瑶气急,只跺脚道:“咱们骑驴子看唱本,走着瞧!” 萧谨言这会儿正沉浸在他和阿秀美好的私下相处时光,外头的硝烟一点儿都没烧到他跟前来。阿秀身子矮,够着他书桌上的砚台还有些吃力,萧谨言就端着一张小凳子递给她,阿秀红着脸踩在凳子上,捏着袖子一圈圈的给萧谨言磨墨。萧谨言蘸饱了笔墨,想了半日,在平铺的纸头上写下了一个秀字。 阿秀瞧见了,只低着头不说话,佯装镇定。萧谨言便笑笑,问她道:“阿秀,你认得这个字吗?” 阿秀老老实实的点头,萧谨言便笑着道:“这是你的名字,荣而实者谓之秀。” 这句话阿秀前世就听萧谨言说过,当时萧谨言问她自己名字的来处,阿秀依稀记得自己爹曾说过什么“木秀于林”一类的词语。萧谨言闻言,便只摇头道:“那可不是一句好话,阿秀,你记得了,这个秀字,可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字,荣而实者谓之秀,你懂吗?” 那时候阿秀才知道自己在萧谨言心中是这样的,只觉得满满的幸福,如今同样的一句话,从同一个人口中说出来,阿秀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手底下磨墨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阿秀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萧谨言,有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萧谨言难道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所以才会这样一心一意的寻找自己,对自己好呢? “世子爷……”阿秀咬了咬唇瓣,觉得有些紧张,如果萧谨言真的还是前世的那个萧谨言,那他会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死的呢?阿秀抬着头,清澈的眸光里映着萧谨言的样子,萧谨言也低着头看着阿秀,嘴角含着浓浓的笑意。 “阿秀,你愿意跟在我身边吗?” 阿秀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再瞧见萧谨言那双热切的眸子之后,急忙低下头,小声道:“奴婢愿意服侍世子爷一生一世。”既然逃不掉,那又何必再继续逃。阿秀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这辈子,她要学会自保,不能只依赖着世子爷的保护。 40|第 40 章 午间去海棠院用午膳的时候,萧谨言把兰家的事情同孔氏说了一声,孔氏素来注重礼节,只命王妈妈准备了一些补品等物,命人送去兰家。一众人才用过午膳,外头便有小丫鬟进来回话道:“豫王妃那边派了钱妈妈回来,说是要接世子爷和二姑娘过去玩半日呢!” 小丫鬟的话才说完,便有人从外头挽了帘子,引了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老妈子进来,那人见了孔氏,只上前福了福身子道:“恭喜太太了,大姑奶奶这回总算是传出了好消息了。” 这钱妈妈原本就是萧瑾瑜的奶娘,萧瑾瑜出嫁之后,一家人便做了陪房一起去了豫王府,平常也经常在两府里头走动,今儿萧瑾瑜便亲自派她来家里头接人。孔氏只笑着让丫鬟给钱妈妈倒茶,又道:“我们才用过了午膳,原本还真想着要去豫王府走一趟的,可巧你就来了。” 钱妈妈只笑着道:“王妃说了,今儿一早只怕你年节上家里事情多,并不能脱开身,又说这事情必定会回了老太太的,所以就派我过来,一来是亲自跟老太太说一声,让她老人家放心,二来也请哥儿姐儿过去玩一玩,如今王妃不能外出走动,一个人在家里也闷得慌。” 孔氏知道了钱妈妈的来意,便忙道:“既这样,那你就先去老太太那边回话,我只让孩子们回去还一身衣服,一会儿就在右角门口回合吧!” 钱妈妈只起身走了,孔氏便让萧谨言和萧瑾璃都回去换衣服。平素萧谨言出门,都是清霜在跟前服侍的,这次萧谨言却是留了一个心眼,只让阿秀跟着自己一起去。萧谨言知道孔氏最听萧瑾瑜的话,若是阿秀能入豫王妃的眼,以后抬个姨娘定然不是问题,虽然萧谨言心里头想的远远不止这些,但眼下的事情还要一步一步的来。萧谨言只握了握拳头,前世自己懵懵懂懂,向来只满足于做一个富贵闲人,在经济仕途上并没有多少建树,少不得都是因为祖上的封荫才得了一个悠闲的官职,以至于说起话来,总少了几分硬气。重活一世,萧谨言正在慢慢的参悟这里头的道理。前几日遇见赵暖阳,两人年岁相当,说起来萧谨言还比他多活了一世,可他的见识胸襟,已经远在自己之上了。 赵暖阳只规劝萧谨言道:人不轻狂枉少年,当初他若是不执意要跟着赵将军去边关,这会儿只怕还是京城里头有名的纨绔子弟。萧谨言只被他说的热血沸腾,越发向往起长缨在手的那种感觉。 萧谨言换好了衣服,带着阿秀到前头坐马车,萧瑾璃瞧见了阿秀,便笑着道:“大哥哥,你这到底是收了一个丫鬟呢?还是收了一个跟屁虫,怎么就时时刻刻都跟着你呢?” 萧谨言只笑道:“你懂什么,她初来乍到的,各处都看看走走才能熟识一些,清霜清漪她们,谁没去过几次豫王府。” 萧瑾璃便不服气道:“我瞧着大哥哥这模样,怎么就像是护食的鸟儿呢,怎么你怕你一走,别人会欺负她不成?” 萧谨言当然也是有这个担心的,不过文澜院里头那些丫鬟,经过他这几日的折腾,也已经老实的差不多了,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欺负阿秀,那还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 萧瑾璃见孔氏来了,便上前搀着孔氏的手道:“母亲,我们快上车吧,仔细大姐姐要等急了。” 孔氏便嗔怪道:“行了知道了,说到出去玩,你就兴奋了?” 萧谨言一家去了豫王府之后,才知道原来*长公主和欣悦郡主也在。钱妈妈便笑着道:“是王妃嘱咐奴婢不要说长公主也在的,省得太太拘谨了不想过来。”孔氏原本就不喜欢和这些皇室贵女打交道,觉得她们刁蛮有余、端庄不足。况且之前豫王妃和她提起过欣悦郡主的事情,孔氏虽然迟钝,却也依稀有那么一点警觉。 钱妈妈只引了孔氏一行人去了萧瑾瑜休息的地方,果然见*长公主和欣悦郡主正坐在席上。*长公主比孔氏年幼几岁,保养得宜看上去雍容华贵的很。欣悦郡主则是明艳动人,一身石榴红的折枝团花锦衣穿在身上,举手投足之中都透出几分国色天香来。欣悦郡主瞧见萧谨言过来,只微微一笑,脸颊上似乎还有些嫣红,那边*长公主便笑道:“听说豫王妃有了身孕,她便吵着要来看看,怎么劝都不肯听,我说这会儿月份还小呢,怎么可能看出来呢!” 欣悦郡主闻言,脸颊就越发红了,只娇嗔道:“女儿只是好奇嘛……” 孔氏向*长公主见过了礼数,一行人按序落座,萧谨言也只向欣悦郡主拱手见礼,那人便带着几分羞涩,还了半礼,只小声问道:“你的病好了吗?你上回说过的话,我可还记着呢,不许赖账!” 孔氏闻言,忍不住就抬头看了那欣悦郡主一眼,只见她一双眼睛正直愣愣的盯着萧谨言,带着脸上还带着几分挑逗的笑意,似乎还等着萧谨言的回话。萧谨言这时候却是一副面瘫的表情,只开口道:“郡主记错了吧,我不记得我曾跟郡主说过什么话。” 欣悦郡主没料到萧谨言居然当众就下自己的面子,只忍不住面红耳赤,带着几分委屈道:“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萧谨言不等欣悦郡主把话说完,只笑道:“一定是郡主记错了,郡主身娇体贵,偶尔忘了些什么,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时候*长公主脸上已经不怎么好看了,只稍稍的清了清嗓子,那边豫王妃忙笑着解围道:“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有什么话难道不好当着我们大人面说的吗?便是再大的事情,总也要大人们做主的,言哥儿你说对不?” 萧谨言这会儿却已经想明白了,只怕今日这一趟是豫王妃特意安排的。前世他浑浑噩噩,并没有洞悉这夺嫡路上的艰险,可如今这一世重新走来,他也终于明白过来,他和欣悦公主的婚姻,只怕也只是这一场战争的牺牲品。洪家掌控户部,国公府若是有了这一门姻亲,那也就等于洪家和萧家都站在豫王府的身后。 萧谨言只低下头,掌心微微握拳,笑道:“王妃说的对,可如今我是真的忘了,也记不得自己究竟说过了些什么,只怕一时也说不清楚了。” 欣悦郡主闻言,只气得面红耳赤,当下就甩了袖子,跑出门外去了。*长公主这下也是面上无光,强忍着要发作的怒意,只开口道:“今儿时候也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萧瑾瑜也没料到,她好容易安排的一次会面,竟然就被萧谨言这个不识相的东西给弄砸了。前几日还觉得他忽然间长大了,以为他终于要堪当大用了,可谁知道今儿三两句话,就把人给得罪了。 萧瑾瑜只好陪笑送*长公主出门,回来的时候,脸上已有了阴沉的怒气,只遣走了丫鬟道:“言哥儿,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说一说。” 孔氏见萧瑾瑜竟然连自己也不让留下来,心里头也是没底,自己教出来的闺女自己心里明白,身为许国公府的嫡长女,萧瑾瑜这脾气绝对算不上好。 “言哥儿还小呢,你别吓着他了。”孔氏只劝慰道。 “还小还小,母亲你就是太护着他了,豫王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列朝听政、御前行走了。赵小将军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斩杀了鞑子来犯的边将了,便是上一届的新科状元,也不过就是弱冠之年的少年郎,母亲你这样溺爱言哥儿,会害了他的。”萧瑾瑜的话句句锥心,让孔氏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答。倒是站在一旁的萧谨言神色平静,见孔氏震惊,只上前扶着她道:“母亲去外头歇歇吧,大姐姐如今有了身孕,这样动怒可不好。” 孔氏想到这一层,不由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只拍了拍萧谨言的手背道:“你好好跟你姐姐说,千万别炒起来。” 把孔氏送出了门口,萧谨言才折了回来,看着坐在软榻上兀自生气的萧瑾瑜,一字一句道:“豫王想当太子,想什么法子都可以,但请姐姐看在我们姐弟一场的份上,不要拿我的终身大事当筹码,我便感激不尽了!” 萧瑾瑜闻言,顿时就愣住了,这种话若是被太后娘娘听见了,只怕又要招来一场祸事,萧瑾瑜只忙从软榻上起身,几步走到萧谨言的跟前道:“言哥儿,祸从口出,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 萧谨言只瞧了一眼脸色略有些苍白的萧瑾瑜,面上有些不舍道:“大姐姐,如今你怀有皇长孙,豫王入主东宫也并非全无胜算,大姐姐何必要机关算尽呢。我对那欣悦郡主没有一丝好感,看她那傲慢的样子,以后如何能相夫教子?母亲养了我们这么多年,你难道就让我给母亲找这样一个儿媳妇,让母亲当了婆婆,还处处被人压着一头吗?”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这个道理萧瑾瑜自然也是懂的。欣悦郡主在某些方面固然不是最好的人选,可是于她自己来说,能用一桩婚事就拉拢了洪家,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一桩买卖。只是她不曾想到,一向听话的萧谨言会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将这一切**裸说出来。 “言哥儿,有些事情你不懂,若是欣悦嫁入了国公府,她自然会懂得如何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给你找一门好的婚事,并不是你说的这样。”虽然事实和萧谨言说的一模一样,可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萧瑾瑜无论如何也不能松口,不然的话就等于是认了豫王想要入主东宫这件事情。 萧谨言见萧瑾瑜还不肯松口,只叹了一口气道:“大姐,那我问你一句,你在宫里头服侍皇后娘娘的时候,是真心诚意的把她当成你的婆婆来服侍,还是心里头想着别的事情?” 萧瑾瑜顿时哑口无言,皇后对于萧瑾瑜来说,甚至都算不上正经婆婆,服侍她也不过就是为了她能多疼爱一些豫王,想趁着那孩子没长大,让豫王能多在她跟前露脸。至于诚心实意的供奉,萧瑾瑜自己都要笑了,自从嫁入了豫王府,多少阳奉阴违的事情她也做了。昨儿在皇后宫里头忽然晕倒,然后太医院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自己有孕,这一步步不过就是想哄着帝后高兴,让他们多看一眼豫王。 萧瑾瑜忽然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在萧谨言的跟前有些不够用了,只低着头,神色有些没落的说:“你要我如何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是豫王妃,也只能做豫王妃该做的事情。” 萧谨言看着萧瑾瑜,神色中也带着几分心疼,重生而来的他如何不知道,萧瑾瑜拼着命生下皇长孙,为豫王赚来了太子之位,同时却也不得不接受皇帝御赐给豫王了两个太子侧妃。而伤了身子之后的萧瑾瑜再无所出,直到萧谨言重生之前,都还没有再怀上第二胎。外界传言说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但萧谨言一直觉得似乎不是如此。 萧谨言只上前,扶着萧瑾璃坐下,小声在她耳边道:“大姐姐如今最要紧的便是这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萧瑾瑜低下头,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只抬眸看着萧谨言,伸手理了理他的鬓角,笑道:“今儿的事情,你可不能在外头透露半分,便是母亲你也不能说,你既然不喜欢欣悦郡主,我自然也不会逼你,只是这样一来,少了洪家的助力,你姐夫的事情只怕难了。” “大姐姐放心吧,是你的就是你的,就算逃也是逃不掉的。”萧谨言只说着,便想起了上一世淮南水患的事情来了,这时候刚过年节,万物复苏,春汛多在四五月份。萧谨言依稀记得,那年春汛就是因为检查大坝的工部官吏玩忽职守,并没有查出工程质量有出入,所以才会在大水来袭的时候冲破了堤岸,连带着整个下游全部被淹,萧二老爷也因此不知所终。如果提早防范的话,是不是可以避免这一场天灾*呢? 萧谨言只想了想,开口道:“淮南三年一涝,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年又是大涝年,姐夫最近衙门里头的事情很忙吧?” 萧瑾瑜闻言,只摇了摇头道:“这几日倒是还好,不过就是出门应酬罢了,听说我有了身孕,被安国公世子爷请去喝酒去了。” 萧谨言便又忍不住提醒道:“那大姐姐也别忘了提醒豫王,淮水三年一涝。” 萧瑾瑜只笑道:“行了,瞧你这一本正经的模样,这些事情自有钦天监观测,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懂什么。”萧瑾瑜说着,只喊了丫鬟们都进来,孔氏也急忙跟着进来,见两人和颜悦色的,便也稍稍放下了心来。 萧瑾瑜就着软榻靠着,抬眸之间就瞧见阿秀站在萧谨言的身后,只不由疑惑道:“太太怎么让这么一个小丫鬟跟着言哥儿出来了?”萧瑾瑜上下打量了阿秀一眼,发现她身上穿着的,竟然是国公府一等丫鬟的衣服,可国公府的一等丫鬟,从没有她这个年纪就能当得上的。 孔氏便笑道:“正要和你说呢,这是兰姨娘娘家的丫鬟,也不知怎么的,倒是入了言哥儿的眼缘了,我瞧着她也挺懂事的,虽然年纪小,行事倒是一板一眼的,并不比那些年长的差,这才放心让她呆在言哥儿的身边。” 萧瑾瑜瞧孔氏说话时候的神态,便知道她是打了注意将来要把这丫头收房的,萧瑾瑜只又多看了阿秀两眼,觉得容貌体态确实不错,只不过年纪太小了些,也不知道萧谨言能不能等得及,便只抿嘴笑道:“太太想得也太长远了,这么大的姑娘,等长成了,估摸着还要三五年了。” 萧谨言这会儿却不敢再说什么了,萧瑾瑜是个聪明人,在她还没有完全站在自己这一边之前,可不能透露了自己对阿秀的那份执念,不然的话,只怕还会连累了阿秀。 众人从豫王府回来的时候,已是戌时初刻了,萧谨言和阿秀在门口和孔氏分开之后,两人一径往文澜院去。因为还在年节里头,所以院子里处处张灯结彩,阿秀虽然手里头提着小灯笼在前头引路,也不过就是意思意思,夜风寒凉,萧谨言身上披着大氅,可阿秀却只穿着夹袄,晚风把阿秀两髻上的丝带都吹的飞了起来,萧谨言看着就有些心疼了。阿秀还这么小,不应该带着她出门,这么冷的天,若是着凉了,那可怎么办呢。 萧谨言忽然一步并作两步上前,走到阿秀的身边,只拿走了她提着的灯笼,伸手牵着她冰冷的小手道:“这会儿没人,我牵着你走吧。” 阿秀这会儿却已经懂得了要避嫌,只慌忙向后退了几步,福了福身子道:“世子爷,阿秀只是个丫鬟,世子爷还是别为难阿秀了,让阿秀替世子爷提灯吧。” 萧谨言只尴尬的站在原地,手上的那盏灯笼忽明忽暗的在寒风中飘着,阿秀走上前,继续提着灯,扭头对世子爷道:“世子爷,前头路不好走,世子爷可要小心跟着。” 萧谨言瞧见阿秀脸上倔强的神情,顿时所有的不快又消失了,这一世的阿秀比起上一世顺从乖巧的阿秀,似乎还多了几分小倔强,越发让自己越陷越深。 两人才回到文澜院,清霜便从门口迎了出来道:“世子爷可算回来了,柱儿下午来回话,世子爷不在,我便让他先走了,他还有话让奴婢带给世子爷。” 萧谨言这才想起晌午兰姨娘过来托他的事情,只随口问道:“那兰家二姑娘怎么样了?还救得活吗?” 清霜只一边把人迎了进去,一边道:“听柱儿说,命是保住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发作,据说是很不好的病,前两日来的时候才瞧见的,多么俏生生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得了那种病呢!”清霜的口气里头免不得还带着些同情。 “既然性命无碍就好了,明儿你带着阿秀查一查我们院子的小库房,顺便拿几样东西出来,给兰家送过去,就说是给二姑娘的。”萧谨言只吩咐道。 清霜闻言,便稍稍迟疑了片刻,只开口道:“今儿清瑶虽交了账册,可没瞧见钥匙,世子爷还是明日亲自把钥匙要了过来,奴婢再跟阿秀过去点东西吧。”其实清霜这会儿心里头隐隐已觉得不妙了,若真是要清点起东西来,只怕清瑶手上的账本未必就干净了,这府上人人都知道,清瑶他大哥是个赌徒,清瑶的老娘三天两头的上府里要东西。以前大家知道清瑶是太太的人,且又在萧谨言面上是头一份,再没有人敢跟她叫板的,如今这几日清瑶被萧谨言吓唬的连正厅都不敢进来,早已经有人看她不顺眼了,只是还没找到那题接着发挥而已,若是这清点出来的东西不齐全,只怕清瑶这一次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阿秀前世毕竟也是当过大丫鬟的,也知道大丫鬟手底下都是有些能耐的,像清瑶这样掐尖要强的,只怕私底下的好处并没有少得。这会儿她一来,就夺了人家的权,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阿秀想了想,只开口道:“世子爷,不如这样吧,正巧那账本奴婢也还没时间翻,不如先还给清瑶姐姐,等她按照账册把东西都清点清楚了,奴婢再接手也不迟。” 萧谨言一味为心疼阿秀辛苦,倒是没想到阿秀这样做里头的深意,便只吩咐清霜道:“既然这样,那明儿你就和清瑶一起,把东西清点清点,账目清楚之后,再交给阿秀吧!” 清霜见萧谨言这么说,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只感激的看了阿秀一眼,阿秀却默默低下头,仿佛并不知其中深意一般。 萧谨言自重生之后,就有了晚上要看一会儿书的习惯,前世他对这些仕途经济的书可谓是避之不及,还记得当年国公爷拿着家法逼他下场考试的光景。重活一世之后,萧谨言也从前世的经验教训中,认清了一些现实。像萧家这样世袭罔替的公府豪门,是可以不必为科举头疼,但在一些人眼中,只有科举才是出相入仕的正途。萧谨言如今倒是不讨厌念书,只想趁着这辈子把前世的遗憾弥补弥补。 书房里烧着热乎乎的地龙,靠窗的地方晾着的几块湿毛巾都已经烘干了,这会儿清霜出门去安排宵夜,只有阿秀一个人候在萧谨言的身边。阿秀瞧萧谨言那看书的认真劲儿,也料定了他定然不是前世的萧谨言。前世的萧谨言别说是看正经书,便是看不正经的书,也是看不下去几句就忍不住要把自己拉到跟前,几番耳鬓厮磨下来,就已经把自己逗得只软成了一汪清水一样。 阿秀想到那些红*袖添香的日子,便忍不住脸红了起来,只又压低了脑袋。萧谨言无意间抬起头,就瞧见阿秀在烛光下红扑扑的脸颊。萧谨言便笑道:“可是房里的炭火烧的太热了,你若累了,就到外间去歇一会儿,喝口茶吧。” 阿秀闻言,便忙不迭的去茶几上倒了茶来,双手恭恭敬敬的递道萧谨言的跟前,萧谨言只笑着接过了杯子,略略抿了一口,抬眸看着阿秀:“茶凉了。” 阿秀这会儿倒是有些奇怪了,这茶水放在熏笼上,茶壶明明还是暖暖的,刚才她送过来的时候,指腹上还感觉到热热的温度,怎么可能会凉了呢?萧谨言见阿秀不信,只把茶杯递给她道:“不信你喝一口?” 阿秀心无城府的端起了茶盏,就着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正宗的高山云雾茶,泡的不浓不淡,这个时辰喝也不会一会儿是不着觉,当真是清新爽口的很。至于那温度……分明就不冷也不热,刚刚好而已。阿秀抬起头就瞧见萧谨言脸上露出的笑来,只将阿秀手中的茶杯接了过去,仰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笑道:“你喝了一口,那便刚刚好了。” 阿秀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见萧谨言的杯子空了,忙不迭又接过去又满上了一杯,小心翼翼的送过来,递给萧谨言的时候,他却不伸手接了。 阿秀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只低下头小小的抿了一口,才小声道:“回世子爷,茶水不冷不热,正好入口。” 萧谨言赞许了看了阿秀一眼,当即就接过了茶盏,又喝下去一大半。 这时候清霜正巧从外头送了宵夜进来,只笑着道:“今儿老太太那边也传了宵夜,如意见我过去,就猜到是世子爷念书晚了,便做主多熬了一碗燕窝羹,让我带回来,嘱咐世子爷喝了。还有一碟豌豆黄、一碟栗子酥、一碟鸭油烧饼。” 萧谨言平素不喜甜食,所以并没有动那燕窝羹,只吃了一小块鸭油烧饼,剩下的东西都让清霜出去分给了值夜的丫鬟婆子,只把燕窝羹留在了跟前,对阿秀道:“快把这燕窝羹吃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阿秀哪里敢吃,只小声道:“世子爷还是自己吃吧,这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 萧谨言便笑道:“让你吃就吃,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若今儿不吃,改明儿我让清霜每日都熬一盅过来,看着你吃下去。”萧谨言瞧着阿秀纤瘦的身子,还是有些心疼的,想当年她刚遇上阿秀的时候,阿秀已经十四岁了,别的姑娘十四岁都已经出落的前凸后翘,唯有阿秀的胸口,还是一马平川。后来也是靠他一个劲儿的养,才养出了几两肉来。既然这一世都重来了,那自然一切要从娃娃抓起,让阿秀能早早的就拥有一副傲人的身材才好呢。 阿秀见萧谨言这么说,也不好在推拒了,便只乖乖的把燕窝羹给吃得干干净净。她原本饭量小,这一盅燕窝羹下去可着实是撑得很,萧谨言瞧见她那一张勉强的小脸,顿时心情大好。 萧谨言如今大了,里间已经不用人值夜了,次间里头靠窗摆了一张炕,是值夜的丫鬟睡的地方。清霜知道萧谨言如今是一刻也离不开阿秀,只早早的把铺盖都铺好了,引了阿秀过来道:“晚上你就睡在这儿,世子爷要是有什么吩咐,挑开帘子就可以进去了,桌上的熏笼里头有热茶,世子爷要是渴了就送一杯过去。若是世子爷半夜要起来出恭,你就进去给世子爷掌个灯,别的也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阿秀一边认真听,一边点头,接着就跟着清霜一起去净房给世子爷洗漱,萧谨言这会儿已经褪下了外衣,瞧见清霜领着阿秀进来,便问道:“今儿你们谁值夜?” 清霜忙道:“世子爷行行好吧,奴婢有日子没休息了。” 萧谨言见清霜这么说,眼底里都透出了笑意:“那就让阿秀值夜吧,反正晚上我也用不着你们。” 那边清珞已经铺好了床铺,将萧谨言的东西都整理齐全了,便知趣的就出门了。萧谨言洗漱完毕,才到床上半躺着,才要拿起一本书看一眼,就见阿秀端着一个烛台走过来道:“世子爷,房里头光线没有书房亮堂,世子爷仔细眼睛。” 萧谨言瞧阿秀端着烛台,小小的身子很是勉力的样子,便放下了书道:“我不看了,吹了蜡烛,你也往外头睡吧。” 阿秀这才端着烛台走开,清霜也跟着出去了。阿秀踮起脚尖,对着烛火吹了一下,那蜡烛就灭了。萧谨言便躺了下来,黑洞洞的房间里,只有窗口外头有积雪的地方泛着些白光,阿秀小心翼翼的搬着凳子解开了帘子,在外头的炕上躺下了。 萧谨言就翻身,隔着帘子看着阿秀脱衣服,一层一层的,萧谨言便觉得身子就忍不住热了起来。肚脐下两寸的地方隐隐发热,萧谨言只深呼一口气,让自己放松心智,安慰自己道:她还是个孩子呢……她才十岁……再等等吧,再等等…… 在外头埋入被窝里头的阿秀如何知道萧谨言此时的纠结,只将被子盖得好好的,抿着嘴笑了起来,果然对于自己来说,能生活在萧谨言的身边,是最快乐的事情。 阿秀很快就进入了梦想,但萧谨言却没有睡着,只压抑着声音喊道:“阿秀,阿秀你睡着了没有?” 外头没有一点点的反应,萧谨言便迫不及待的从床上起来,连外衣都不及披上,只走到外间,瞧见浅淡的月光下,阿秀温柔的睡颜。萧谨言只觉得鼠膝一跳,下身又忍不住有了反应,他小心翼翼的抓过阿秀的手,隔着轻薄的不料在外头来回摩挲了两遍,忽然那一只小手动了一下,掌心贴在了他那滚热的地方。萧谨言只急忙倒吸了一口冷气,将阿秀的手放入被窝中,转身自己一个人去了净房里头。 第二天一早萧谨言却是睡迟了,清霜一早上进净房的时候,就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再检查了一下恭桶,果然又是如此。可再看睡的非常饱足一脸精神的阿秀,便知道萧谨言昨晚肯定是自己解决了。不过也是,阿秀才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她能懂什么呢!萧谨言在睡梦中打了两个喷嚏,这才醒过来,精神却有些不济。阿秀只小心翼翼的上前服侍萧谨言穿衣。瞧见他中衣裤腿上沾了一两点的脏东西。 阿秀便警觉的上去翻了翻床铺,发现床上倒是干净的很,顿时就很疑惑。她昨儿睡的太熟了,甚至做梦梦见自己吃烤山芋,那山芋在掌心滚烫滚烫的,可她刚要拿了吃一口,那山芋却自己长腿跑了……阿秀也很鄙视自己居然做这样的梦,只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把萧谨言的床铺整理好了。 从海棠院用过早膳,再去荣安堂请安回来,柱儿只在文澜院门口等着回话,见萧谨言回来,只慌忙上前回话道:“世子爷,听紫卢寺小王爷跟前服侍的阿福说,小王爷这几日得了疾病,紫卢寺里头的医僧用了小半个月药还没好,阿福急了,这才传话来请世子爷想想办法。” 萧谨言闻言,只忙吩咐道:“你先出门,也别去太医院请太医了,省得惊动了宫里人,去杜家把杜少爷请来,让他一起跟我去紫卢寺走一趟,杜少爷和小王爷也是旧交,他定然不会连这个忙也不帮的。” 柱儿只一叠声应了,又道:“阿福交代了,让世子爷带几两银子去,禅房太冷了,他们又没银子买炭火。” 萧谨言只自言自语道:“上回不是才给他银子吗?难道他真的捐了去当香油钱了?” 41|第 41 章 京城里的百姓,说起宝善堂杜家,便没有一个不知道的,这杜家自从大雍开国以来,就一直是太医之家,如今新的太医院院判,便是杜家的老太爷,杜老太爷膝下三个儿子,也都成才,两个当了太医,一个管着家族生意,萧谨言口中的杜少爷,就是杜家如今的长子嫡孙杜云泽。 方才萧谨言离开荣安堂的时候,赵老太太正留下孔氏商量给*长公主送寿礼的事情。孔氏也不敢把昨儿萧谨言得罪欣悦郡主的事情说出来,只把自己拟定的单子给赵老太太看了一眼。赵老太太只从头到尾的扫了一眼道:“礼倒是拿得出手的,只是洪家从来不差这些东西,还要别出心裁一些才好呢。”孔氏便按照赵老太太的意思,去了一个大礼,只换了几样前年番邦进贡的小玩意儿添上了,赵氏看过之后,也深觉不错。 两人才说着,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小郡王病了,世子爷去紫卢寺探病了,今儿中午不回来了。孔氏因的如今萧瑾瑜有了身孕,正是要讨好太后娘娘的时候,听说萧谨言去了紫卢寺,反倒担心了起来。赵老太太想了想,才开口道:“罢了,去就去吧,横竖言哥儿如今还没入仕,倒也不打紧,不过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他落了难,去看一眼也是应该的。”孔氏听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问来回话的,萧谨言带着什么人去的,那边便说只带了阿秀一人出去。 赵老太太这几日也一直听人提起阿秀阿秀的,奈何萧谨言每次进来请安,阿秀都在外头候着,只没在眼前瞧见了,所以便忍不住问道:“那阿秀是不是就是兰家送进来的那个小丫鬟?” 孔氏便笑着道:“正是呢!说来也是缘分,言哥儿素来要求甚高,他房里的那几个丫鬟,哪个不是府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可偏生这小丫鬟,却入了他的眼,如今他是疼爱的不得了,不管做什么都要那丫头跟着。我瞧着那小丫头年纪小,又老实,看着也讨人喜欢,就让她留在言哥儿身边了,横竖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赵老太太只点了点头道:“言哥儿房里的事情,你还要多照应着,不过小丫鬟毕竟年纪小,有些事情,还是得让年纪大一些的来。”赵老太太只嘱咐道。孔氏立马就明白了赵老太太的意思,只笑着道:“年长的也有,都预备着呢,清瑶清霜都是好模样,还不是看言哥儿自己的心思。” 赵老太太只嗯了一声,便没再发话了,孔氏也乘机就告退了。 阿秀坐在马车里头,双手毕恭毕敬的放在膝盖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的,一双眸子低垂着,正巧能看见自己鞋尖前头方寸的地方。萧谨言将手上的手炉递给阿秀,阿秀正要推辞,就瞧见萧谨言皱了皱眉头,阿秀便只乖乖的接过来,捧在手中。这时候外头驾车的小厮转身道:“世子爷,柱儿的马车已经在前头侯着了。” 萧谨言挽起帘子向外头看了一眼,果然瞧见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着,只不过边上还多了一个骑马的红衣女子,不是赵暖玉又是何人?马车近了,萧谨言这才问道:“玉表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赵暖玉便笑着道:“我给我家老太太出门抓药,正巧遇上了杜少爷,听说他是往紫卢寺看诊,所以就跟着过来了。” “你替你家老太太抓药?你们堂堂一品将军之家,难道没有个下人?,分明就是偷跑出来玩的。”萧谨言三言两语就点出了赵暖玉的真实行径,赵暖玉只扭头哼了一声道:“言表哥越发不好玩了,也不知道女孩子是要哄的吗?” 萧谨言横了赵暖玉一眼,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什么?”赵暖玉忍不住问道。 这边萧谨言还没回话,阿秀已经忍不住笑了出声,萧谨言瞧见阿秀弯弯的眉眼甚是好看,一下子就忘了和赵暖玉调侃,只放下了帘子,开口道:“走吧,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紫卢寺走一趟好了。” 阿秀这会儿心情很好,前世她最缺乏的就是往外头走走的机会,国公府的高门大院将她严严实实的圈禁了起来,当了萧谨言的妾氏之后,更是少了很多出门的机会,这会儿能出来,便是外头冷冷的空气,她也觉得是舒服的。 如今阿秀又回到了萧谨言的身边,难免就要担心起萧谨言的终身大事,说起来阿秀对着赵姑娘的印象倒是不错的。虽然她看上去跳脱的不像一个正常的大家闺秀,可是从她不拘小节的行为来看,将来若是当了少奶奶,应该不会是那种会算计人的主母。况且将门之女多豪迈,应该不会太小夹子气,和妾氏有争端才是。阿秀想到这里,倒觉得若是萧谨言可以娶赵暖玉,还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相比起孔姝,阿秀心里更喜欢赵暖玉一些。 “世子爷,奴婢有一件事要问你,世子爷能不能偷偷告诉奴婢,奴婢保证不告诉别人。”阿秀习惯了如今十来岁的样子,说起话来,也带着几分稚气,萧谨言又如何忍心拒绝她,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阿秀便问道:“世子爷,孔家表姑娘和赵家表小姐,你更喜欢哪个?” 萧谨言见阿秀那一本正经问话的表情,便也一本正经的回答:“我两个都不喜欢,我现在只喜欢阿秀一个。” 阿秀的脸就顿时红成了一片,只扭着身子躲到角落里头,萧谨言忍不住哈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拉着阿秀的小手,带着点力气将阿秀拉到自己身边,只圈在怀里道:“怎么?阿秀不想我喜欢你吗?我只喜欢阿秀一个,那才好是不是?”萧谨言如今也只把阿秀当成十岁的小孩子来养,这话语中难免带着几分溺爱,却并没有半点露骨的男女之情。 阿秀便低着头,任由脸一直红到耳根,梗着脖子点了点头。萧谨言忍不住在阿秀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只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柔和的凝视着阿秀道:“阿秀以后不用在问这种问题,因为我的答案永远都和今天一样。” 阿秀抬起头,乌黑闪亮的眼眸中含着一汪清水,只一闪闪的看着萧谨言,萧谨言俊逸非凡的脸颊上已经开始长出青黑色的胡渣,阿秀忽然觉得,这一世的世子爷,比上一世的世子爷,更让人有安全感。 阿秀低下头想了想,最后咬了咬唇瓣,抬起头也在萧谨言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虽是很轻的动作,但依旧让萧谨言心花怒放,只重重的舒了一口气,靠在马车上,一手搂着阿秀,一手枕着后脑勺,悠闲的小憩了起来。 紫卢寺僧人住着的禅房,是不烧地龙的,实在冷的不行了,就在房间里头添上两个暖炉。周显在紫卢寺过的日子,也是相当清苦的,只如苦行僧一般。说起来原本紫卢寺香火旺盛,自从周显来了之后,香火都不如以前旺盛,不过这里的方丈和老王爷是旧识,所以虽然有些僧人背地里对周显有所微言,但周显总算还是在这里安顿了下来。 萧谨言去到周显禅房的时候,就瞧见一个小和尚正在廊下生火熬药,那烟雾熏得满院子都是,人才进去就被呛得咳了起来。阿秀见状,只忙不迭上去帮忙,把塞在炉子里的柴火用火钳取了一些出来,只吩咐道:“炉子里火还没旺,不能加那么多柴火,会灭的,得稍微等一会儿,等火苗上来了再加柴火。”萧谨言瞧见阿秀能干的模样,想必阿秀之前定然是经常做这种辛苦的活,顿时就越发觉得心疼了。 这时候果然院子里的烟散去了不少,萧谨言领着杜云泽去里头给周显看诊,见周显原本就清瘦的面容此时已经是骨瘦如柴了,一双大眼睛紧紧的闭着,时不时重重咳两声,听见外头有声音,这才睁开眼睛瞧了一眼。 “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谁还敢说你天煞孤星?什么叫天煞孤星,那就是别人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的,那才叫天煞孤星呢!”萧谨言还没开口,就瞧见身后一身红衣的赵暖玉一边数落一边往里头走,看了一眼周显,只奴了奴唇让杜云泽为他诊脉。 周显原本还想再说两句话,才一开口,被屋外头涌进来的烟雾呛着了,只一味的咳嗽了起来。萧谨言便道:“你少说两句吧。” 周显闭上眼睛不说话,呼吸稍稍平缓了一点,等杜云泽把完了脉搏,这才开口道:“这大过年的,你过来做什么,肯定是阿福去喊的你过来是不是?” “你都这样了,还不让我们过来,难道要真的等大师你圆寂了之后,才让我们过来塑你的金身吗?”萧谨言只瞪了周显一样,和杜云泽一起走到窗边,谈论周显的病情。 “内火旺盛、肺气不足,我先开一副清肺热,养肺气的方子,注意保暖,注意通风,好好调理一阵子,应该可以痊愈的。只要这咳嗽能止住了,就不怕演变成百日咳,到时候就真的不好治了。” 萧谨言只一边点头,一边瞧了瞧这禅房里头的陈设,除了一床椅,连一个暖炉都没有,如此清苦,不生病才怪。萧谨言只拧了拧眉头,开口道:“收拾行李,小王爷今儿要还俗了!” 萧谨言从八年后重生回来,当然知道太后娘娘活不了多久了,周显在没在紫卢寺出家,太后娘娘还是照样要死的。与其让他这样自苦下去,不如早一些出去,年纪轻轻还能干出一番事业来。赵暖玉听说萧谨言要让周显离开这里,只笑着拍手道:“本来就应当这样嘛!好好的小郡王不当,跑来当什么和尚,半点意思也没有。” 周显这会儿病得厉害,只梗着脖子道:“我……我不要回去。” 杜云泽便在一旁劝慰道:“小王爷,这里太过清苦了,确实不适于养病,其实修身养性在哪儿都一样,到不拘泥于在某个地方。正所谓心中有佛处处都是佛家。” 萧谨言虽然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话来,但也表示赞同,只开口道:“难得你也是参禅的,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吗?俗话说: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你呆在自己的恒王府,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还有谁会来招惹你不成?” 这时候阿秀已经熬好了药,端着药碗进来,见众人都在规劝周显,只端着药碗送到他跟前,见他病体羸弱,竟是不能起身,便侧身坐在炕沿上,只抬眸看了萧谨言一眼道:“世子爷,麻烦你把小王爷搀起来,奴婢喂他吃药。” 萧谨言瞧见阿秀那一张秀气的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嘴角微微翘起,小巧的手拿着勺子,兰花指微微翘起,样子说不出的娴熟好看,只可惜自己还没享受过的待遇,倒是被周显先给享受了。萧谨言只上前,将周显扶了起来道:“还能自己喝吗?能自己喝就自己动手。” 杜云泽这会儿也瞧见了一直跟在萧谨言身后的这小丫鬟,虽说不是顶好看的,但一双眸子顾盼神飞的,看起来就灵秀的很,很显然萧谨言对她很是疼爱。 周显伸出枯瘦的手,抬起头和阿秀四目相对,这才认出她就是上回遇上的那个小丫鬟,只笑道:“原来你是国公府的丫鬟。” 周显接过了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又勉力道:“要世子爷跟前的丫鬟亲自给我熬药,真是过意不去。”这时候阿秀已经收了碗,从自己绣的荷包里头拿出一块蜜饯来,递给周显道:“小王爷吃一块蜜饯,去去口中的苦味。” 萧谨言见了,便问道:“这你哪儿来了,我怎么没吃到过?” 阿秀顿时红了脸颊道:“这又不是什么好吃的,这是昨儿清霜姐姐给我的,我还没舍得吃呢!”阿秀说着,微微撇了撇唇瓣,那边萧谨言便酸溜溜道:“你还没舍得吃的东西,到便宜了他了。” 周显这会儿刚刚才把蜜饯吞进口中,听了萧谨言这话,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被呛得又咳了起来。 阿秀把空了的药碗送到了外头,瞧见外面天色又暗了下来,天空中又飘了几片雪花下来,这样的天气容易起风,周显住的这个院子又是朝北的,最是阴冷。阿秀只从外头进来,拿了萧谨言一路上捂着的暖炉,送到周显的手中道:“小王爷,拿手炉暖暖手吧,生病了可要注意保暖,这屋子太冷了,我瞧着上回我们过来时候住的那些香客的禅房不错,小王爷不如搬过去住,也比这里舒服些。” 赵暖玉闻言,便笑着道:“听见了吧?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都知道这儿不好,你快别犟了,搬回去得了,我告诉你,我哥回来了,他本来一早就要来看你的,但是这几日被拉着到处应酬,你若是回去了,也省得跑他跑这么大老远一趟了。” 周显原本是铁了心不想走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阿秀这几句话一说,便也给了他隐隐的触动。周显只叹了一口气道:“王府的房子太大,如今我一个人回去,也是冷清,还不如在这边的好。” 萧谨言只一本正经道:“这是让你回去养病,你一个人在这紫卢寺住着,我也没瞧出你有多喜欢热闹的。” 阿秀看了一眼周显,也觉得他可怜,前世他到最后都没有离开紫卢寺,但既然已经换了一世了,何必还要过的这样苦呢?阿秀也只小声劝道:“小王爷既然不想回京城,那就搬去先前太太来住的那个禅院吧,里头还有地龙,又是朝南的院子,人住在那边也敞亮,心眼敞亮了,病也就跟着好了。” 周显难得遇上这样乖巧的小丫鬟,倒是也听进去几句话,只低下头想了想道:“罢了,那就听你的,搬去明镜院住下吧。” 赵暖玉高兴道:“这样才好呢,放着上好的禅院不住,非要在这冷窟窿住着,真是个呆子。”萧谨言只扭头看了一眼一脸带笑的赵暖玉,忽然觉得自己一直面临着的一个大麻烦很有可能就这么解决了。 众人说定之后,便开始给周显整理行装。萧谨言翻了一下周显的两个柜子,里头只有几套洗得发白的僧袍,也没有什么别的衣服,便索性道:“行了,人先搬过去,其他的东西明儿我再从府上给你带些过来。” 周显勉力穿好了衣服,面色有些酡红,只坐下来道:“不用麻烦,我就是搬过去住几日,等病好了自然还会回来。” 众人只一起合力把周显常用的东西搬到了明镜院里头,将地龙烧得热热的,萧谨言吩咐紫卢寺的伙房备了一桌的斋菜,大家伙在房里头吃了起来,阿秀原是要在一旁服侍的,萧谨言也只拉着她席上坐了,虽只是青菜豆腐,几个人却也吃的津津有味。周显靠在烧热的炕上,看着这几位至交好友,忽然觉得活着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用过了午膳,见外头雪稍稍有些挺了,众人这才挥别的周显,离开了紫卢寺。阿秀这会儿和萧谨言两人一起坐在马车里头,萧谨言想起方才阿秀对周显甚是殷勤,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只开口道:“阿秀,怎么方才你对小王爷如此上心?又是端药,又是送蜜饯,在我跟前怎就懒散的很呢?” 阿秀只涨红了脸,嘟嘴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奴婢瞧见世子爷对小王爷很上心,奴婢就也对小王爷上心了。” 萧谨言听了这个答案,顿时就心情舒畅了起来,只笑着道:“原来是这个道理啊,哈哈!” 阿秀抬起头悄悄的看了萧谨言一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果真是孩子,这就吃味了。这时候萧谨言忽然伸手把阿秀搂在了怀中,阿秀刚想挣扎,却被萧谨言搂得更紧了,只开口道:“这车里有些冷,抱着暖和点。” 阿秀闻言,便只伸手握住了萧谨言抱着自己的手,用自己的小掌心暖着萧谨言的大手。萧谨言忽然反手一握,将阿秀的小手包裹其中,只笑道:“还是这样方便些。” 马车进了京城,萧谨言并没有马上回国公府,而是先去了富康路上恒王府的一处别院,萧谨言知道这宅子里住着跟恒王妃一起陪嫁过来的人,前世周显有个病痛,也都是这边的两个老奴过去照料的。萧谨言把话带到了之后,两个老奴当下就安排了马车,带着上好的补品药材和银子,直奔紫卢寺去了。 阿秀跟着萧谨言奔波了大半天,方才虽然用过了午膳,却只是一些青菜豆腐,这会儿倒是又觉得有些饿了。萧谨言便索性带着阿秀去了杏花楼,吃楼里头最有名的红豆糕。萧谨言虽不喜甜食,但对这红豆糕也很偏爱,大抵也是爱屋及乌的情节。阿秀吃过了红豆糕,还不忘打包了两份,留着回去给文澜院的小姐妹们一起吃。 两人上了马车之后,萧谨言怕阿秀困了,只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趟着,拿大氅盖在阿秀的身上,阿秀稍稍阖眸睡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道:“糟了,奴婢有一样东西,忘在了兰家了。” 萧谨言只瞧了一眼外头的风雪,这会儿已经小了不少,距离天黑还有些时辰,便吩咐了赶车的小厮道:“往广济路的兰家走一趟。” 说起来兰家昨儿也刚刚经历了手忙脚乱的一天,方姨娘也从昨天彪悍的哭声震天变成了今日带着些沙哑的抽噎。索性昨日请来的是杜家大老爷看诊,几番针灸之后,兰婉的病情已经被控制住了,今儿虽然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可好歹能吃下去一些东西了。杜太医说,这病来的急,只怕是伤到了脑子,以后好了之后能不能认人也不清楚,如今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不容易了。 朱氏只从佛堂里头上了香出来,瞧见兰嫣正在大厅里头陪着兰泓玩耍,也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平日里虽说不喜欢她,却也没想到她会弄成这样,怎么说她也是你爹的亲生闺女。” 兰嫣见朱氏出来,只迎了上去,劝慰道:“母亲就放宽心吧,太医都说了,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不容易了,算是她的造化了。” 朱氏只点点头,叹道:“昨儿我和你父亲商议过了,等她身子骨硬朗一些,还是把她送回老家去养着,我们如今一家人都在京城过活,已是不易,倒不如让她回老家还方便些,若是将来好了,再接出来许配人家也不迟,若是好不了了,那就让她安安稳稳的在老家呆着,便是养她一辈子,也是无妨的。” 兰嫣虽说之前对方姨娘和兰婉是恨之入骨的,可毕竟还是自家姐妹,这时候多少也有了几分恻隐之心,也只无奈叹道:“她若是好了,不像以前那般张狂跋扈,其实也和我无妨的。”兰嫣只说着,扶着朱氏坐下,亲自斟了茶送上去,又问道:“那方姨娘呢?是不是也要一起回老家?” 如今兰婉算是废了,可方姨娘却依旧不好对付,若是可以,兰嫣当真希望方姨娘一起跟着兰婉回安徽老家就好了。朱氏只轻啜了一口茶,放下道:“你爹的意思是,潇哥儿年纪小,正是离不开娘的年纪,况且我和姜姨娘两人的身子也不大好。”朱氏年前病了一场,如今虽然是好了,可终究精气神不太好。 兰嫣只抿了抿唇,想到如今朱氏已经有了泓哥儿,以后总算有个依靠,眼前的事情就是要把兰老爷的恩宠分一些回来。从兰姨娘的身上,兰嫣多少也弄懂了一些道理,这男人没有几个是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的。以前姜姨娘确实是个美人坯子,只可惜这些年也是病病歪歪的,朱氏想倚靠她来分兰老爷的恩宠,只怕是不中用的。 兰嫣抬起头,看了一眼厅中垂眸立着的几个丫鬟,红杏和绿珠都已经十六了,按说到了十八岁是要放出去的,如今她们跟着兰家一起进了京城,以后少不得也要给她们做主婚配了。可府上那几个小厮,看着也确实不像样,若是要找好的,只能以后在铺子里看看有没有能看得上眼的小厮了,但虽然是正头夫妻,只怕也要过的清苦些了。 兰嫣低下头拧着眉头想了半刻,她虽然自己不愿意去当别人的小老婆,可是为了朱氏,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兰嫣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口的锦心便知道她有事情要和朱氏商议,只躬身退下,身下的红杏和绿珠也带了两个小丫鬟都下去了。 朱氏还有些不明所以,只抬起头好奇的看着兰嫣道:“有什么话,难道还不能直说?” 兰嫣走上去,就着朱氏足下的脚踏半倚着,只将头靠在朱氏的膝盖头上,抬着黑亮晶莹的眸子看着朱氏道:“如今到了京城,可不比老家,这儿是个花花世界,爹又是一个花花肠子的人,母亲不如趁着二妹妹的事情,给爹抬一房姨娘,也好冲一冲?” 朱氏对于兰老爷要纳妾这件事情上头,从来都是被动接受,再没有主动提出的,便是之前把姜姨娘接进府,那也是看在姜姨娘那张肚皮的份上,虽然那孩子最后也没留住。朱氏先是一阵惊讶,待缓缓想清楚之后,便已眼中含泪的看着兰嫣道:“难为你想到这样的办法,只是如今时间紧迫,跟着我们从老家过来的也不过就那几个人,我却不知道选哪个好。” 兰嫣只想了想,抬眸道:“年纪相当的,也只有红杏、绿珠、锦心和琴芳了,还有宝琴和香芸是方姨娘身边的人,自然不能用,那四个大丫鬟里头,也只有红杏容貌最出挑些。” 朱氏也跟着点头,细细想了想又道:“红杏还有一个老娘在老家,当初我是答应过她,等到了年纪就方她回老家照顾老娘的,如今若是把她留住了,那她家里……?” 朱氏的话还没说完,兰嫣便笑着道:“母亲只管把她老娘接了过来,不拘是门上还是花园里浇水的,只安排一个轻巧的活,让她们两个人在一处就好了。” 朱氏见兰嫣都已经想的妥妥贴贴的,也只点了点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我先让邢妈妈探一探她的口风。” 两人的话还没说完,外头锦心只在门口回话道:“回太太,大姑娘,许国公府的世子爷带了阿秀来了。” 朱氏听闻是萧谨言来了,只忙不迭整了整衣衫,赶紧和兰嫣开了门出门相迎,这时候萧谨言已经领着阿秀过了影壁,正朝正院里头走来。朱氏只觉得萧谨言玉树临风、丰神俊逸、那一双眉眼更是难得好看,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兰嫣。这样的公子哥配给自己的闺女,那才真是郎才女貌呢。只可惜了兰家的家事,终究是没办法让兰嫣做他的正妻的。 朱氏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抬眸就瞧见阿秀正跟在萧谨言身后,近到了跟前,给朱氏和兰嫣都行过礼之后,这才将手里打包的红豆糕递给了锦心道:“刚从杏花楼买的,还热乎着呢,分给太太和姑娘吃吧。” 朱氏和兰嫣迎了萧谨言进去,只手忙脚乱的备茶,又嘱咐丫鬟记得那兰老爷专门待客的明前龙井。萧谨言谢过落座,兰嫣只亲手奉了茶上去,恭敬的问道:“世子爷要过来,也不先请个小厮过来说一声,如今倒是要失礼了。” 萧谨言接了茶盏抿了一口道:“阿秀说有东西落在了府上,所以过来取一下,顺道问问二姑娘的病如何了?” 兰嫣见闻,眉梢便透出些许笑意,她连自己也没想到,阿秀能这么得萧谨言的宠爱,只怕来取东西是真,问兰婉的病,不过就是可有可无吧。 “锦心,你带着阿秀去绣阁找东西吧。”兰嫣吩咐完话,那边朱氏也迎了上来,只又忍不住打量了萧谨言一番,萧谨言便放下茶杯,问道:“二姑娘的病如今好些了吗?” 朱氏只急忙起身,千恩万谢道:“若不是得了世子爷搭救,只怕兰家今儿要办丧事了。如今人是救了回来,只是脑子还不大清醒,我们以预备着把她送回乡下老家疗养着。” 大宅里头住着久病的人,确实也会影响宅运,送回乡静养也是好事情。萧谨言只点了点头道:“以后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去国公府找我的小厮柱儿,他会帮你们的。” 朱氏倒是没想到看着一副高高在上公子哥气派的萧谨言是这么亲善随和的一个人,顿时又添了几分好感,一个劲跟着点头说是。不多时,阿秀已经找了她的东西过来,萧谨言见她手上抱着一个蓝布包裹,看上去很是宝贝,也不知道里头放着什么东西。阿秀上前,看见朱氏,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干娘”。 朱氏两日不见阿秀,越发觉得她比在兰家的时候更出众了,只拉着她的手将她拢到怀里,笑着道:“还是国公府会养人,两日不见,我怎么瞧着阿秀又变漂亮了。”朱氏瞧见阿秀手里抱着的那个蓝布包裹,只疑惑道:“这不就是你进我们府上的时候,怀里抱着的那个吗?里头倒是什么好东西,也让干娘瞧一瞧?” 阿秀只点点头,将不包递到了朱氏的手中,朱氏只解开来看了看,见里头是一件酱紫色缎面绣百子嬉春图的斗篷,那材质虽然看上去有些年份,可依旧鲜艳亮丽,上头的绣工栩栩如生,瞧着让人眼前一亮。兰家虽然富贵,却也鲜少见这样的东西,只对着上头的绣花纹样赞叹道:“怪不得你小小年纪,绣工就这么好了,这斗篷是你娘做的吧?” 阿秀只摇了摇头,如实回道:“我娘不会绣花,这斗篷是我爹把我卖掉之前给我的,说是我小时候带过的,应该是别人送的吧。”萧谨言只随意的往哪斗篷上扫了一眼,隐约却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边朱氏听说这斗篷是阿秀的爹留给她的,只叹了一声道:“好好收着吧,若是以后你长大了,更漂亮你,你爹认不得你,好歹还有这个东西,做一个信物。” 阿秀只点点,将那斗篷包了起来,只是……她爹卖了她的当天就离开的京城,以后当真还会回来认她吗? 萧谨言和阿秀又在兰家小坐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了。阿秀一路上都抱着她的小蓝布包裹,萧谨言方才一时觉得眼熟,想了半日没想出来,便忍不住道:“阿秀,天那么冷,把你的斗篷拿出来披上吧。” 阿秀只眯着眸子笑道:“爷,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这会儿只怕还盖不住膝盖呢,爷要是累了,就把它当个枕头靠一下吧。”萧谨言见阿秀如今跟自己也不生疏了,还一口一个爷的叫他,顿时心情愉悦,只伸手把阿秀拉到自己跟前,单手搂着她,阖眸靠在阿秀尚且纤弱的肩头,小声道:“爷比较喜欢这个枕头。” 阿秀微微耸了耸肩膀,扭头看了一眼萧谨言,见他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合着,便觉得心口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很想很想偷偷的凑上去亲一口。这时候萧谨言忽然就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相触,阿秀顿时像被看穿了心事一样,羞的低下头来,脸颊上一片酡红。萧谨言见状,更是忍不住,在阿秀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 42|第 42 章 两人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孔氏只让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春桃在门口候着,见萧谨言和阿秀回来,忙不迭就去海棠院回话去了。萧谨言和阿秀两人先回了文澜院,清霜服侍他换了家常的衣服,这才开口道:“世子爷以后出门早些回来,太太已经命人来问了好几次了,你若再不回来,只怕太太还要派人去找了。” 阿秀便道:“方才太太已经遣了春桃姐姐在门口等着呢,这会儿太太想来也知道世子爷回来了。”阿秀把手上的红豆糕给了清霜,让她分给丫鬟们吃,自己则上前帮萧谨言理了理衣襟。经过这两日的接触,阿秀正慢慢的收起自己的小心翼翼,用做丫鬟的本分,全心全意的服侍着萧谨言。 萧谨言换了衣服,念在阿秀一路上辛苦了,便只让清霜陪着自己去海棠院用晚膳去了。阿秀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那蓝布包裹放起来,这时候初一过来喊了她一起吃晚饭去。国公府下人用饭的地方在厨房隔壁的下处,也只有这个时候,阿秀可以遇上阿月她们。阿月因为长的好,年纪又小,又加上一张小嘴甜,所以在赵姨娘房里也很吃的开,虽然比不得阿秀一进来就成了一等丫鬟,但她也不过就做个端茶倒水的事情,倒是清闲的很。如今正在年节里头,国公府的族学还没开课,所以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在家里温习功课,平常和小丫鬟厮混的时间也多些。 阿秀知道阿月素来爱吃甜食,还特意留了几块红豆糕给她,两人刚进国公府,没有多余的银子,也添不起什么菜了。今儿厨房下人吃的菜是萝卜烧肉,年节里头,这已经算是不错的菜了。阿月才来没几日,就和厨房的刘婆子混熟了,人人都认识这个圆脸的小姑娘,所以刘婆子给她打了满满的一碗菜,里头还有好快肉呢。 阿月拉着阿秀一起坐在角落里头吃东西,两个小姐妹难得一天能遇上一回,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阿月瞧见红豆糕,便连饭也不想吃了。 阿秀只喊了初一过来,让她跟着她们一起吃。这时候忽然有人经过阿秀她们的桌边上,瞧见那满满一碗菜上头盖着好几块肉,便转身指着那打菜的刘婆子骂道:“你这个捧高踩低不识好歹的婆子,凭什么给她们这一碗都是有肉的,给我这一碗里头,全都是萝卜?我告诉你,这可是拿去大少爷房里给清瑶姐姐吃的!” 刘婆子和洪妈妈平素就有些不对盘,清瑶又素来仗着自己是萧谨言房里的大丫鬟,常来要东要西吃。偏生她家里又是那样的光景,从不自己出钱,都让刘婆子把帐记在萧谨言用宵夜的账上。所以这一来二去,文澜院每个月用宵夜的钱都比兰姨娘那边一日三餐的钱贵了些许。刘婆子便只好拿一些燕窝、虫草等高价的东西冲进去,但若是遇上查账,只怕这账务也是弄不清的。 厨房这种地方,最是消息灵通,今儿一早刘婆子就听文澜院的小丫鬟说,世子爷交代下去,如今把文澜院里头的账务交给新来的一个叫阿秀的小丫鬟。刘婆子一打听,原来阿秀就是那个和阿月最要好的小丫鬟,果然也是像年画上下来的人一样,漂亮的不像话。所以刘婆子见了她们来吃饭,自然是要殷勤些,没有另外给她们开了小灶再炒一个菜算是好的了,如今瞧见清瑶的跟班还这样颐指气使的说话,哪里会怕,只梗着脖子道:“一勺子下去,有多少肉就吃多少肉,有多少萝卜就吃多少萝卜,想只吃肉不吃萝卜,除非当主子去。” 那小丫鬟闻言,只气急道:“难道她们就是主子了,凭什么她们有肉吃,我们就没有?”那小丫鬟平素也是一个仗势欺人的主,这会儿见阿秀跟前也没别人护着,倒是个胆大的,只一伸手,将阿秀她们桌上的那碗肉给翻了一个个儿,碗里的汁水洒的满桌子都是。初一瞧见一块肉滚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掉地上了,只忙不迭用碗一接,见那肉安安稳稳的掉在自己碗里头了,这才舒了一口气,一脸高兴的说:“今天的肉特别好吃,掉了可就浪费了,难得年节里头可以天天吃肉。” 那小丫鬟见她们不反抗,初一又是一个傻愣愣的样子,都这样了还只顾着吃,顿时就更加生气了,只扬起了巴掌,对着正在埋头苦吃的初一扇过去。这时候阿秀忽然站起来,瘦小的身躯挡在初一的跟前,伸手抓住了那小丫鬟的手腕。那小丫鬟比阿秀还高了一个头,却被阿秀一下子给拦住了,一时间脸涨得通红的,正想用力打下去,忽然自己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食盒被阿月给抢了过去,往地下砸了下去道:“不给我们吃,那你们也别吃了,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文澜院一等大丫鬟阿秀呢!” 阿秀被阿月的这一番狐假虎威的话给逗笑了,只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松开手对跟前那小丫鬟道:“你走吧,都是在世子爷跟前服侍的,何必要弄成这样。”这事情若是还了前世的阿秀,决计是包子到底不会出声的,可这一世有阿月和初一在跟前,她们两个才是真正的需要被保护的小姑娘,自己这个多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一句话也不说也确实有点不像话。 谁知道人都是欺软怕硬的,那小丫鬟见阿秀强硬了起来,自己反而弱气了下去,只红着眼睛,一边走一边抹泪道:“我要回去告诉清瑶姐姐,你们合起来欺负人!” 阿秀这会儿子也是无奈了,这世上睁眼说瞎话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过再看看阿月砸了的食盒碗筷,好像确实有点过了。况且这时候在这边吃饭的还有不少人,有的人来晚的,没有看清事件全貌的,还真当是她们欺负了那个小丫鬟。 这时候刘婆子走过来,喊了一个帮厨的小丫鬟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又端了一碗菜放到另外的桌上道:“来来来,上这边吃,那边桌上脏了,不干净。”阿秀这会儿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只放下了碗筷,小声道:“刘妈妈,麻烦你再给我添一碗菜,方才那小丫鬟菜都没拿就走了,只怕清瑶姐姐要饿肚子了。” 刘婆子心下腹诽道:饿吧饿吧,这几年好的也没少吃了。不过当着阿秀的面,她还是高高兴兴的添了一碗菜,还特意多加里两块肉进去,只一个劲儿道:“真是一个心善的好姑娘。”阿秀吃完了晚饭,便让初一提着食盒去给清瑶送饭去了。 这时候那小丫鬟正站在清瑶跟前哭诉呢,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全不提自己怎么挑衅,只说阿月仗着阿秀把她的东西砸了。 清瑶这几日身上正不好,且今儿一早又听清霜说这几日要清点账务。这文澜院的帐在她心里头都存着呢,如今要全部交出去,只怕她还得下点功夫,把这里头的东西好好的清点清点,一想到平常那些她偷偷拿出去典当的东西,如今手上没有现银子赎回来,到时候若是东窗事发了,自己也就完了。清瑶一想到这些事情,就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只烦躁道:“这饭不吃也罢了,我也吃不下去。” 谁知才话音刚落,外头初一已经提着食盒,规规矩矩的就站在门口道:“清瑶姐姐,阿秀姐姐让奴婢给您送饭来了。” 清瑶只一股气上涌,对着跟前的那小丫鬟道:“谁要吃她送的饭,出去给我砸了。” 那小丫鬟闻言,便也想给自己出一口气,只一转身走到门外,瞧见初一那小身板站在那边,二话不说走过去在她胸口推了一把。正巧那后头还有一台石阶,初一只往后退了一步,一崴脚摔在了地上,顿时那食盒里的东西砸在地上,叮叮咚咚的响。 这时候萧谨言正巧从外面进来,才跨入门口就听见后罩房那边传来的哭声,初一和阿秀年纪相仿,萧谨言顿时就以为是阿秀受了欺负,只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往后罩房去。这时候在房里候着的阿秀也听见声音,忙不迭就挽了帘子出来,和萧谨言在抄手游廊上正巧就遇上了。 萧谨言见不是阿秀在哭,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只转身吩咐清霜道:“你去后头看看怎么了,阿秀跟我回房吧。” 阿秀福了福身子,上前接过清霜手中的灯笼,引着萧谨言往正房里头去。萧谨言才进大厅,清珞上来为他解开大氅,他便转身笑着对阿秀道:“今儿太太那边做了糖蒸酥酪,我推说刚用了晚膳吃不下,想当宵夜吃,一会儿太太会命人送一碗过来,你记得吃。” 阿秀只瞧了眼还在跟前服侍着的清珞,有些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颊,清珞这几日也是看出来了,世子爷对这阿秀当真是不同的,便笑着道:“别看我呀,我又不喜欢吃甜食。” 且说清霜去后面,也没问清原委,清瑶跟那小丫鬟一直对外,初一也不是她们两人的对手。清瑶便只把初一扶了起来,将事情前前后后都问了一遍,这才开口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既她们如此不识好歹,也不用给跟她们客气了。”清霜说着,只把初一扶到了房里,拿跌打药给她揉过了脚踝,这才到前头给萧谨言回话。 不过清霜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最后还是没把实情说出去,只说是后头有小丫鬟摔了一跤,砸了两个花盆。萧谨言见也没什么大事,就没继续追问。清霜从房里出来,阿秀就跟了上来,只问道:“初一没事吧?” 清霜倒是没想到阿秀已经猜到了,只笑着道:“没事。” 阿秀只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可是我闻到清霜姐姐你身上的红花油味道了,初一是不是被人打了?” 清霜这才发现阿秀聪明过人,只笑着道:“不过是不小心崴了脚,没什么大碍,你快进去服侍世子爷吧,听老爷说过几日要考他功课,也不知道他复习的怎么样了。” 阿秀见清霜这么说,也放下心来,只又回到了萧谨言的书房,萧谨言这会儿却是没有心思看书,只拧着眉头想阿秀的那件斗篷,那上面的绣花样子,分明是自己见过的,可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萧谨言只把阿秀喊到了跟前,问道:“阿秀,你的那件斗篷呢?” 阿秀见萧谨言忽然问起这个,也很是疑惑,只回道:“在房里放着了。” 萧谨言只挥挥手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保管着,我可不放心,改日又弄丢了,你拿过来,我替你收着。” 阿秀想起自己差点儿把那斗篷弄丢了,也忍不住红了脸,只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就多谢世子爷了,奴婢这就取过来给世子爷保管着。”阿秀心里头甜蜜蜜的,自己身边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有点意义的,也不过就是这件斗篷了,如今能让世子爷保管着,以后便是不幸分开了,也好让世子爷有个念想。 阿秀越想,便越高兴,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只将那斗篷捧了过来,双手递给了萧谨言。萧谨言打开斗篷上下翻了翻,还是觉得这花纹说不出的熟悉。 第二日一早,依旧是用过了早膳去赵老太太那边请安,赵老太太听说萧谨言想劝说周琰回来住,只笑着摇头道:“小郡王怎么可能回来呢,我都算过了,紫禁城里那位不闭眼,他是决计不会回来的,小郡王年纪轻,傲气着呢,只怕最后还得皇上下一纸诏书,把他召回了,他才肯回来。” 萧谨言哪里想的这么深入,只蹙眉道:“我也只是为他好,昨儿那光景若是我去迟了,只怕他便是有心要傲气,也等不着皇上的诏书,要把小命交代在紫卢寺了。” 赵老太太便忍不住叹了一口,只继续道:“说白了他到底还是皇上的亲侄儿,等有一天皇上想通了,只怕心疼还来不及呢。” 孔氏对于这些事情是一点儿也不懂的,可眼下萧瑾瑜有了身孕,她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只开口道:“言哥儿,都说小郡王是天煞孤星,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劝他回来,总要等你大姐姐安然生下了皇长孙再说。” 萧谨言这会儿也是对孔氏无语了,只无奈道:“母亲你有这个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在菩萨跟前多上几柱香呢!” 孔氏闻言,也无话可说,不过她毕竟也是心怀善念的妇道人家,只开口道:“既然他病着,好歹也要好好照应照应,恒王爷怎么说和你父亲也是旧交,一会儿我派个老妈子跟你过去,看看小郡王那边有什么好打点的吧。虽说这个时候是要避嫌的,但这事儿……”孔氏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抬眸看了一眼赵老太太,问道:“老太太,您说这事儿怎么办?小郡王如今病着,这事情我们国公府到底要不要管?” 赵老太太只拧眉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如今他也不过就是个破落皇族,太后娘娘若真的要赶尽杀绝,那也忒伤阴德了,言哥儿,一会儿你去看看他,先让他把病养好了再说,怎么说还是个孩子呢,何必呢!” 萧谨言得了赵老太太的首肯,顿时心情大好,只亲领着几个人,将一些常用的东西打包装车,又回文澜院换了衣裳,打算带上阿秀再去紫卢寺瞧瞧周显。阿秀知道萧谨言又要出去,只把初一也喊上了,嘱咐她跟着自己,可怜小丫鬟昨儿扭了脚,走路还一拖一拖的呢。阿秀见了,又不忍心让她去,可那小丫鬟知道他们要出门,便死也不肯走了。 萧谨言瞧见阿秀还带着一个跟屁虫,也忍不住问道:“你带着她做什么呢?” 阿秀只朝着萧谨言福了福身子,小声道:“奴婢昨儿见小郡王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端茶倒水都没有个人,这如何是好,外头现买的丫鬟也不知道靠不靠谱,不如先让初一去几日,等小王爷的病好了,再让初一回来就好了。” 萧谨言便蹙了蹙眉道:“我让她来是服侍你的。” “奴婢本来就是下人,哪里还要人服侍,小王爷才需要人服侍呢!”阿秀纯净的脸上带着天真温暖的笑,可世子爷听在二中,总觉得酸溜溜的,不过昨儿阿秀也说了,因为小王爷是世子爷看重的人,所以她才会对他好,果然拿这句话安慰自己,心里头会微微好受一些。 萧谨言便点了点头道:“行吧,那就让她先过去几日吧。” 一时间清霜过来回话,说是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萧谨言便领着阿秀上了马车,让搬东西的婆子带着初一往后面车上去。马车才出了城门,往紫卢寺那边走,萧谨言就听见外头还有其他马车的声音。萧谨言挽起帘子瞧了一眼,见赵暖阳正驾着一辆马车从他们身侧走过,萧谨言向他打了一个招呼,两辆马车并辔而行。 这时候忽然马车后面的帘子一掀,赵暖玉从车窗里头透出头来,笑着道:“言表哥,你也挺早的吗?” “我看你也不迟。”萧谨言瞧见赵暖玉今天没有穿一身大红的衣服,而是穿着雪青色的遍地金折枝缠花氅衣,外头镶这一圈白狐狸毛,一双杏眼顾盼神飞的,倒是别有一番明艳动人。只不过向来跟男孩子一样的赵暖玉忽然间这样一番打扮,倒是让萧谨言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萧谨言上下扫了一眼赵暖玉这身打扮,赵暖玉也发现了不对劲,只将帘子一下,隔着窗帘道:“我哥说我如今大了,不能在那样不懂规矩,让我以后收敛着点。” 萧谨言只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只点头道:“你哥说的很对,玉表妹这个样子,当真是国色天香,明艳不可方物。” 赵暖玉只觉得脸上忽然间火辣辣的,还想再辩解两句,只听那边萧谨言继续道:“相信小郡王见了,也会忍不住觉得眼前一亮的。” 这下赵暖玉的脸就更红了,扯了帘子才想探出头说话,又想起如今这脸要是给萧谨言看见了,只怕他越发会取笑自己,索性敲了敲马车门,对前头赶车的赵暖玉道:“大哥,你这赶车的技术,连国公府的小厮都不如了。” 昨夜的雪并没有下得太大,路上都没积起雪来,倒是明镜院的院子里头,几株白梅开的正好,上头一团团的白雪落在梅花枝上,分不清哪些是梅花,那些是雪花。周显披着外衣站在窗口,看着有些萧瑟的雪景,转身的时候就瞧见陆妈妈正站在他的身后,瞧他一时失神,便也没有唤他。 等他回过头的时候,陆妈妈这才端着药碗进来,小声道:“少爷把药喝了吧,外头天冷,就不要站在窗口了。”陆妈妈是王妃的陪房,从小看着周显长大,老王爷死后,周显遣退了王府的下人,把富康路上的别院留给了当时王妃娘家跟过来的几个老人看着。昨儿萧谨言去那边通传了周显的病情,陆妈妈就跟着她老头子一起来了紫卢寺。 陆妈妈服侍周显把药吃了,就跟他唠嗑起这几年的家常,只眉梢带着笑道:“这几年太太陪嫁的庄子上的收成不错,除了别院的花销,还存下不少银子,我家老头子说了,这些银子要留着少爷以后娶少奶奶用的。” 周显只静静的听着,又听陆妈妈继续道:“前几日老奴去王府走了一趟,说是明姨娘的病还没好,那孩子还是没消息,本来也是,那会子南边剿匪,乱得不成了,又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哪里就能找的到呢。若不是老王爷子嗣上头艰难,也不会一直找到今时今日,奴婢私下里想着,没准那孩子已经没了,就算还活着,这都十来岁了,瞧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来。” 陆妈妈又七七八八跟周显说了不少话,无非也就是劝他想开一些,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若是运气好以后找回了自己的亲妹子,他也就不是孤家寡人了。两人正说着,院外的老头子进来回话,说是赵将军家和许国公府都来人看小王爷了。 陆妈妈便欢欢喜喜的出门去迎人,果然见萧谨言、赵暖阳、赵暖玉两兄妹都来了。以前周显在王府的时候,他们也时常来玩,如今倒是有些年不见了,昨儿匆匆见了萧谨言一面,没好好招呼,今儿瞧见了,陆妈妈才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道:“萧世子越发长高了,也比以前结实了。赵小将军黑了不少,看着倒是威武。”陆妈妈说着,只把视线停留在了赵暖玉的身上,见她粉腮杏眼,一张樱桃小嘴微微翘起,带着几分富贵人家姑娘的娇憨,却又不显得娇气,简直是从心底里头喜欢起来,忙笑着道:“快,三位快里头坐去,我们家小王爷在里头呢。” 萧谨言径自上前,掀了帘子进去,只觉里面热气扑面而来,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安息香的气息,脸上便不由露出些笑意来。阿秀只跟着陆妈妈一起去茶房里头备茶,陆妈妈见阿秀小小年纪,便懂那么多规矩,也打心眼的喜欢,阿秀一时沏好了茶,只和初一一人端了一茶盘进去,陆妈妈便在后头跟着进去,只谦逊笑道:“家里头从来不来人,这些茶还是去年自家茶园子里摘的,我随便带了两样过来,也不知道世子爷、小将军喝不喝的习惯。” 赵暖阳只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道:“我自从军营里头回来,便觉得这茶水里头没有混着黄泥就是好茶了,若是上头还飘着几片绿叶,那便是茶中上品了。” 萧谨言也接过了茶,淡淡的喝了一口,点头道:“香而不涩,算得上好茶。” 正说着,初一只端着茶盘往周显那边走过去,阿秀便转身,喊住了道:“初一,他不喝茶。” 周显正欲伸手接茶,冷不防听阿秀来了这么一句,也只尴尬的缩回了手,那边赵暖玉倒是不明所以,只问道:“言表哥,你这小丫鬟倒是有意思,怎么我们做客人的人人有茶喝,偏生主人家却没有茶喝呢?” 阿秀也不说话,只把自己的茶盘送上去,里头放着一盏青花瓷的薄壁茶盏:“小王爷,这里头是蜂蜜水,刚用过药不宜喝茶,喝些蜂蜜水解解口中的苦味吧。” 周显一时间只觉得胸口有一股热气涌上来,竟冲得他忍不住侧首咳了几声,待他稍稍缓过了一阵,这才伸手端起了茶盏,眉梢透出笑意道:“多谢。” 萧谨言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可不大好看,阿秀还有这般好处,怎么平日里对他就没有这般伤心呢,看来自己是不是也得稍稍的病一病,才能享受到这样级别的待遇? 这时候周显的视线还没从阿秀的身上离去,这小姑娘看似年纪轻轻,可举手投足之中,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周显只忍不住将视线在她身上多逗留了片刻。阿秀则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萧谨言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那边赵暖玉更是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才刚喝过药呢?” 阿秀仍旧低着头,稍稍抬眸看了一眼赵暖玉道:“回表姑娘,方才世子爷掀帘子的时候,奴婢在外头闻到一股子药味,这房里又不熬药,所以奴婢断定,定然是小王爷刚刚才用过了药。” 赵暖玉只一个劲的点头道:“言表哥,这么机灵的小丫鬟,怎么就便宜了你呢!” 赵暖玉的话中透着几分俏皮,让阿秀有些忍俊不禁,萧谨言便自豪道:“一眼就看上了,所以就留在身边了。” 萧谨言想起今儿一早赵老太太说的那些话,觉得有些道理,便索性问周显道:“你是不是压根没打算回王府去?” 周显如今心里头也如一团乱麻,少年时意气用事的出家为僧,本来以为逃避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可他这几年修行之后,却发现逃避只是暂时的办法,有很多东西就像毒刺一样插在自己的心口,午夜梦回时候,便是呼吸也会让他觉得痛不欲生。 周显只拧眉叹了一口气,正要回话,外头杜云泽从门外闯了进来,只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开口道:“亏得昨儿小王爷没回京城,不然可就要遇上冤大头了。” 众人一时都没有听明白,杜云泽瞧见茶几上有茶,只伸手捞了一杯喝下去道:“昨儿我回家,听我家老太爷说,太后娘娘逛后花园,雪后地滑,摔了一跤,股骨断成了两截,昨儿半夜就开始发起了高烧,我家老太爷昨晚子时进的宫,到现在还没出来。” 这事情说起来还真够邪乎,昨儿下午太后娘娘摔了一跤,可不就在萧谨言劝周显回家的时候吗?要是周显一时松口回了京城,可不就是要成了那冤大头了。 赵暖玉瞧见众人都逃过一劫的表情,只无所谓道:“太后娘娘摔跤,跟小郡王有什么关系,你们也想的太多了,这不小郡王没回去,太后娘娘不还是摔了吗?” 赵暖阳只横了赵暖玉一眼,将她拉到一边坐下道:“这你就不懂了把,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萧谨言这时候也觉得邪乎,可他自己本就是从八年后重生而来的,本来就已经是很邪乎的一件事情,如今再遇上这么邪乎的事,反倒镇定了很多,现在他心里头唯一记挂着的,就是太后娘娘这次会不会真的死了,若是太后娘娘死了,那必定不会有赐婚这一说,欣悦郡主的事情,便当真不用担心了。 萧谨言将一应的事情安排好,众人也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思回城,马车在走到国公府后大街的时候,果然远远的听见从皇宫的方向,传来九声丧钟的声音。 阿秀睁大了眼睛看着萧谨言,萧谨言这时候脸色也有些苍白,阿秀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萧谨言伸手把阿秀抱到了怀里,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终于死了。” 阿秀只不明所以的看向萧谨言,眨了眨眼睛问道:“世子爷,你说什么?” 萧谨言也发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便只改口道:“我是说,太后娘娘仙逝了,接下去要守一年的国丧。” 阿秀一开始并没有猜出萧谨言话中的意思,可抬起头看见萧谨言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颊上,边也猜出了几分,顿时就涨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萧谨言见阿秀这极不自然的模样,估摸着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便笑着道:“不过,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阿秀便抬眸道:“跟世子爷可大有关系,世子爷年纪大了,如今这一年耽误下来,太太可是要着急了。” 萧谨言便笑道:“我不着急,她急有什么用呢。” 萧谨言和阿秀回国公府的时候,孔氏和赵老太太已经接了宫里的旨意进宫去了。王妈妈见萧谨言回来了,只急忙拉着他走到角落里头,小声道:“世子爷你可回来了,家里头也快乱成一团了,老太太和太太都进宫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只嘱咐我瞧见你回来了,让你也赶紧进宫吧。” 萧谨言便问道:“宫里头有没有人过来传什么消息,怎么死得这么快?” 王妈妈便道:“说是昨儿下午赏花的时候摔了一跤,断了骨头,没想到这么会严重的,结果昨晚高烧不退,太医说是什么痰症,反正就是没救过来。” 萧谨言见王妈妈这么说,稍稍放下一点心,只要是正儿八经病死的,那也赖不到别的地方了,总归也是太后娘娘自己没运气罢了。萧谨言只回文澜院换了一件衣裳,外头便有小厮进来传话道:“世子爷,老爷派了马车来接三位爷呢,说这三日都要在宫里头守着呢。”阿秀见萧谨言跟着那小厮走的飞快,只在身后一路追着他道:“爷,外头天气冷,别随便解开大氅,若是有空的时候,稍微歪一会儿,别使劲撑着,人多大家伙也顾不着你。” 萧谨言转身,瞧着阿秀一路追着自己来的样子,嘴角边喘出白白的热气,两个脸颊红扑扑的,见萧谨言忽然就停下了,也只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萧谨言,喘了一口粗气,这才略略福了福身子,低下头:“爷快些去吧,省得让老爷等急了,奴婢就在文澜院里头等着爷回来。” 这一句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是飘进了萧谨言的心里头一样,萧谨言再也忍不住,只两步上前,把阿秀抱在怀里,蹲下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这时候雪纷纷扬扬的下着,萧谨言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去。阿秀站在雪中,目送着萧谨言的背影,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 43|第 43 章 阿秀目送萧谨言拐弯离去,才折回了文澜院,清珞正在房里头做着针线活,清霜从外头进来,见阿秀神情有些失落的坐着,只把她喊到了次间里头。清霜如今也发现,阿秀跟平常十来岁的丫鬟很不一样,平常这个年纪的丫鬟,没有一个不贪玩的,便是嘴上不说,那眼神中总也能透出几分贪玩的神色来。可阿秀却不一样,她的眼神沉稳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一颦一笑都优雅动人,和她在一块儿服侍萧谨言,根本不用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看待。 清霜从外头端了一小碟子的杏仁酥进来,递给阿秀道:“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吧,方才只忙着服侍世子爷,还没吃东西吧?”阿秀这时候才觉得有些饿了,只接过来拿了一小块送到嘴里,又道:“方才给世子爷带了一些路上吃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到要吃些。” 清霜便笑道:“他饿了自然会吃的。”清霜起身,给阿秀倒了一杯热茶,送过去道:“这两日我正催着清瑶把东西清点出来,有些账目以前没弄的清楚,只怕要再等几日了。” 阿秀见这个事情竟然是清霜过来说的,也不觉有些奇怪,只随口道:“横竖这几日世子爷也不会常呆在家里,只要等世子爷下次问话的时候,清瑶姐姐能交代出来就好了。”一个世子爷正院的大丫鬟,手底下有些不干净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做了这样的事情自己不来说,还央求别人来说,当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不过阿秀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她初来乍到的,没必要动这个火气。 清霜见阿秀松了口,也只跟着叹了一口气,如今萧谨言不在府中,也没什么事情,所以便起身出门了。 后罩房里头,清瑶这会子正半躺在床榻上,哭得跟泪人一样,完全没有平常弱柳扶风的风度,只抬起红肿的双眸看着张妈妈道:“姑母,你说什么?那些东西都拿不出来了?这是什么个意思呢?” 张妈妈有些不好意思的欠了欠唇瓣,只拧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里的开销,平常也不一定能够上,如今这几个月你越发给的少了,从哪儿拿出这么多银子去赎东西?”张妈妈说着,只跺脚道:“又不是新来的少奶奶,不过是个丫鬟而已,让你交账本钥匙,你就真交啊?你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再拖一阵子。” 清瑶只捂着脸哭道:“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摊上这样的父母,没个帮衬也就算了,如今还竟拖着后腿了。”清瑶一壁哭,一壁稍稍回神道:“世子爷要我交出去,我若不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妈妈也只咬紧了牙关道:“这事情不能这样来,横竖还有一个先来后到的,这几日宫里头有事情,我也见不着太太,等见了太太,我定要好好说一说,怎么能答应让个小丫头在文澜院里头作威作福的。横竖你先咬着不交出去,再想别的办法罢了。” 这时候小丫鬟在外头回话说清霜来了,张妈妈便站了起来,一时间清霜挽了帘子进来,张妈妈便笑道:“你们打小一块长大,感情自是不一般的,如今也要多帮衬着点才好。”清霜这时候脸上却没方才好看,只冷冷道:“阿秀说了,再宽限几日,等世子爷问起了再说,我劝你还是早早的把窟窿填上了,别等世子爷真的问起来,只怕到时候张妈妈也保不了你了。” 清霜说完,一闪身就往外头去了,那张妈妈只向着门口啐了一口道:“瞧见了吧?这宅门里头从来都是捧高踩低的,你指望她真能帮你,做梦呢!” 清瑶只忍不住又再床上耸肩哭了起来。 萧谨言一走便是两日,主子不在,做奴才的难免也就懒怠了几分,孔氏抽空回来了一趟,只洗漱沐浴后换了一身衣服,总共在家里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又急急忙忙的进宫去了。幸好有王妈妈在家里头各处看管着,到也安生。阿秀白天在房里做针线,晚上就早早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再没过问半分那账册的事情,不过瞧着清瑶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见阿秀的时候也没有往日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疲惫不堪的感觉来。 阿秀只当不知道,其实她压根不想接账册那些事情,她在这国公府初来乍到不说,也没有一个靠山,仰仗的全是世子爷一人的宠爱,说到底腰杆子还是硬不起来的。这国公府前前后后那么多人盯着,她要在世子爷身边长长久久的待着,只怕真的不能像前世一般,只乖乖的当世子爷一个人的宠妾了。 阿秀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外头树枝上白皑皑的雪花,顿时也觉得有些恍惚了。这时候忽然外头的帘子一闪,一股深重的寒气扑面而来,萧谨言穿着石青多罗呢灰鼠披风,从外头进来,瞧见阿秀手上的针线,眉目顿时就舒展了开,只迎了过来,问道:“在做些什么?是给我做的吗?” 阿秀低下头,悄悄的抬眸看了萧谨言一眼,两日不见,他的下颌上已经长出了青黑的胡渣,眼眶也是乌黑的,可见在里头并没有偷懒睡一会儿,阿秀便小声回道:“天气还冷,想给爷做一个手炉套子,前两日才让清霜姐姐量了尺寸,今儿在绣上一些花纹,差不多也可以用了。” 萧谨言便拿过来瞧一眼,见上面绣着岁寒三友的纹样,比起之前荷包上的倒是又复杂了一些。萧谨言依稀记得前世阿秀的绣工并没有这么好,到怀孕之后才勉强会绣这样复杂的样式,谁曾想这一世的阿秀却比上一世聪明了许多,便忍不住笑道:“这个绣的倒是比以前进步了许多。” 阿秀便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萧谨言,萧谨言想起自己失言,一时也有些尴尬,正巧清霜从外面挽了帘子进来道:“爷回来也不差个小丫鬟先通报一身,我刚从库房里头出来,身上不干净,阿秀还不快给爷沏茶去?” 阿秀这会儿才回过了神,只丢下针线篓子起身去沏茶,却被萧谨言喊住了道:“先吩咐小丫鬟打水进来吧,我这身上两天没换衣服没洗漱,快憋死了。” 阿秀便想起了萧谨言的洁癖来,只忍住了笑,瞧着他下颌的胡渣也觉得亲切了起来。小丫鬟们的热水还没送进来,阿秀已经沏了茶进来,边上放了一碟驴肉火烧。 “爷一会儿还要进宫吧?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厨房里兰姨娘吩咐现做的,我想着定然是做给礼哥儿吃的,就厚着脸皮先要了两个来。”阿秀一边说,一边递了茶过去给萧谨言,萧谨言只喝了一口,淡淡的舒了一口气,神色倒是说不出的放松。 阿秀见他这般惬意的模样,便忍不住道:“如今可是国丧,爷就是不伤心难过,好歹也不要摆出一副怡然自乐的模样。”阿秀如何能知道萧谨言心中的痛快,前世太后娘娘死的晚,连带着自己的婚事都被她给做主了,虽说那欣悦郡主说不上什么不好,但萧谨言这一辈子既然已经认定了阿秀,自然是不想节外生枝的,如今可好了,赐婚的人死了,他也不用担心了,又有了一年的国丧,这一年里头,至少孔氏不会唠叨着让他娶亲了。 萧谨言想到这里头的种种好处,便觉得心情舒畅,只忍不住抿了几口茶道:“我就在你跟前乐一乐还不行吗?” 阿秀撇撇嘴,也有些忍俊不禁,便挑眉问道:“爷可真是会说笑,在奴婢跟前有什么好乐的呢?” 萧谨言这会儿心里头正淌着蜜糖一样,笑道:“瞧见你就乐了。” 阿秀忍不住就涨红了脸,正好这时候几个婆子进来送水,阿秀便抽空去房里头招呼了,不一会儿热水就已经灌满了浴桶。阿秀见萧谨言还坐在外头,便小声道:“爷,热水备好了,请爷进去沐浴更衣吧。” 萧谨言便起身往房里头去,瞧见门口已经搬了乌木雕花刺绣屏风,后头的浴桶里面已经放满了热水,正冒着白花花的热气。因为萧谨言旧年开始便不喜欢丫鬟们进屋服侍,所以即便清霜和清瑶这样的大丫鬟,也只是在屏风外面服侍。阿秀哪里知道萧谨言的新规矩,见别人不进来,里头又不能没有服侍的人,便老老实实的就进去为萧谨言宽衣。 阿秀毕竟年纪小,个子有限,便是萧谨言坐着,阿秀还觉得有些高,只垫着脚拆了萧谨言的发髻,又小心翼翼的为他脱去外衣。偏生这些事情阿秀身前是服侍习惯的,竟也不觉得羞涩,只一味安安分分的就做了下来,只到把萧谨言的中衣也脱了下去,只剩下线条紧实的后背的时候,阿秀才微微觉得有些不妥。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在世子爷眼中不过是个十来岁少不经事的孩子,世子爷也不见得会想歪到哪里去,便咽了咽口水,伸手去解萧谨言的腰带。 萧谨言下面穿着一条月白色的撒花亵裤,本就是宽松的款式,但如今稍稍激动了一下,里头的东西就不受控制的支撑了起来。阿秀就感觉到耳朵边上似乎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手指微微一颤,原本的活结被打成了一个死结。阿秀这会儿也已经憋得面红耳赤,可打了死结就一下子将那裤腰卡在了腰间,阿秀这会儿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来,只咬着樱桃一样的唇瓣,努力想解开那打了死结的腰带,一张小脸几乎是贴在了萧谨言的□□。 那物件越发不受控制的就鼓胀了起来,萧谨言一把握住了阿秀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此时阿秀的脸颊已经红得快滴出血来,萧谨言看着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只松开阿秀的手腕,哑然道:“你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人服侍。” 阿秀如临大赦一样的闪出了屏风,飞快的跑出门去,脸上仍旧是一片绯红。阿秀有些颓丧的坐在抄手游廊上,斜靠这柱子,心里头却暗暗自责了起来,自己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呢,连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好。阿秀想起方才的尴尬,恨不得想钻个洞消失了算了。这时候清霜拿着浣洗婆子送进来的衣服,正往里头走,瞧见阿秀坐在门口,只上前问道:“阿秀,外头这么冷,你一个坐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候阿秀的脸色已经稍稍好了很多,只抬起头,有些怯生生的开口:“清霜姐姐,方才我服侍世子爷沐浴,似乎没服侍好。” 清霜见闻,只把阿秀从游廊上给拉了起来,笑着道:“世子爷如今都不让我们亲身服侍沐浴更衣的事情了,只要把水送进去了,其他的都是他自己来的。” “啊?”这可不像是世子爷的风格,阿秀脸颊越发便红了,前世世子爷是最重这些闺房之乐的,哪一次服侍他沐浴更衣能逃得过去的,不过那些都是在世子爷把她收房之后发生的事情,但是在那之前,世子爷也是习惯了有人进去服侍的。阿秀抿着唇瓣想了想,果然这一世的世子爷,比起前世来说,似乎长进了不少呢。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辰,萧谨言已经沐浴完毕,清霜请了国公爷房里梳头的旬妈妈来给世子爷净了面,萧谨言从内间出来的时候,已恢复了以往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度。阿秀只送了茶水让他润了润口,这会儿两人心照不宣,似乎都有意把刚才的事情忘了。阿秀见萧谨言喝过了茶,不等他亲自把茶杯搁下,只伸手接了过来,轻轻的放在茶几上。 外头一时间又飘起了雪,这时候清漪从外面进来,见了萧谨言先是有些迟疑,只等了片刻,这才开口道:“回世子爷,清瑶这两日病又重了,昨儿张妈妈来瞧过了,说府上主子多,若是把病气传了出去可就不好了,来问世子爷的意思,是不是能先让清瑶回去养几日。” 阿秀也跟着拧了眉头想了想,如今萧谨言还没空问那账本的事情,清瑶便急着出去,想必是觉着即便等萧谨言回来,一时半刻也是交不出东西的,这时候请病出去,账本弄不清楚也是常事,倒是一时间也抓不着她什么错,横竖还要等着她回来。 可阿秀哪里知道那一群人的如意算盘,张妈妈前日出去想了一夜,才想出这个策略来,只狠下心肠道:“这些事情,不过就是因那个小丫鬟而起,你先回家避一避,等我收拾了那小丫鬟,到时候你再回来,世子爷断然不会再提那账本的事情。” 萧谨言见清漪这么说,只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清霜,问道:“账本的事情,清点的怎么样了?我不过就一间库房,怎么理了好几日都没理清楚。” 清霜便陪笑道:“原是奴婢们以前偷懒了,好多东西都没有登记入册,如今进去瞧见了,才知道遗漏了,还有一些东西,爷已经随礼送走了,账本上也没记下,所以才耽误了几日。” 萧谨言便道:“那清瑶要是出去了,这账本还没人能弄清楚了?” 清霜脸上便透出一些尴尬来,这种事情,一摊子烂账,谁愿意接手呢?阿秀早已经听出了清瑶的如意算盘,见众人都不开口了,便只笑着道:“爷这几日不在家,奴婢正有事情要跟爷说呢!” 阿秀说着,只退后了,向萧谨言福了福身子道:“原本奴婢就是新来的,也当不得管理世子爷房内账务的重任,不如让清瑶姐姐继续管着,以后若是清瑶姐姐要走了,再换人也不迟,若是不走,只等少奶奶进门了,再给少奶奶也不迟,奴婢年纪小,算学也不精通,爷要是让我管那起子事情,奴婢就没有时间做针线,服侍爷了。” 阿秀对萧谨言算是了解的,知道他疼起人来便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自己,所以特意说的可怜巴巴的,萧谨言一听,果然觉得管理那些账务琐事很是劳心,只想了想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吧,账本先在清瑶那边放着。”反正等阿秀成为国公府少奶奶的那一天,也能名正言顺的接下来。 清漪哪里知道她这一求情,居然掉下这么大一个馅儿饼来,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方才给清瑶请病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一时间也收不回来。只听萧谨言接着道:“既然清瑶病的那么厉害,那就先让她出去养病,等好了再回来吧。”清漪这会儿子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只咬唇点了点头。 一时间荣安堂那边派了人来传话,问萧谨言有没有收拾好了,丫鬟只回说好了,等巳时二刻的时候一起启程进宫。阿秀从房里出来,手上捧着一个掐丝珐琅的手炉,外头就罩着那刚刚才绣好的锦缎面子,递给萧谨言道:“把这手炉带着,仔细着凉,若是冷了就只管扔给小厮。” 萧谨言看着上头的花纹,只轻轻抚了抚,又抓住阿秀的小手看了一眼,见她小拇指上的冻疮已经看上去有些好了,也只放下了心,又嘱咐道:“天气太冷就别做针线了,有空闲的时间睡睡觉养养神也是好的。” 阿秀一时有些无语,只抿唇笑了笑,又问道:“这两日我们都在家,也不知道小郡王在紫卢寺如何了?太后娘娘殡天,小郡王难道不用回宫守孝吗?”阿秀虽然不太清楚,但隐约也知道,太后娘娘应该是小郡王名义上的祖母。 萧谨言这时候也想起这件事来,只一拍脑门道:“差点忘了,礼部那群不中用的东西,这件事大抵是没报上去,这两日我都没瞧见小郡王,等一会儿我进宫,跟老爷提一提吧。” 阿秀见萧谨言蹙起了眉宇,也知道他是真的着急了,只小声劝慰道:“爷不用着急,这些事情还要慢慢来。” 这时候外头又有人进来问话,萧谨言便起身离去,阿秀上前两步,替萧谨言挽起帘子,奈何自己身高不够,萧谨言便弯下了腰,就着她的身高从房里头出去,那样子格外的有趣。 几个大丫鬟都在廊下目送萧谨言离去,瞧着小厮跟着萧谨言往外头去。阿秀依稀记得前世太后娘娘死后,许国公府也是这样忙成一团,那时候欣悦郡主已经嫁入国公府,萧瑾璃也出阁了,可这一两个月时间耽误下来,也不能没有一个管家理事的人,所以赵老太太便让赵姨娘管家,孔氏则让兰姨娘掌管庶务,那一段日子正是国公府最乱的日子,闹出不少笑话来,也不知道这一回,会是个什么光景了。不过横竖这些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关系,阿秀便也没有多想。 清瑶先听了清漪说萧谨言那边先不要让她交账本了,顿时就高兴的病好了一半,再听说萧谨言已经准了她出去养病,一下子又蔫了起来。出去养病,不在萧谨言的眼皮子底下,等自己再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萧谨言把她忘记到什么犄角旮旯里了。清瑶只叹了一口气,心情依旧好不起来。 “依我看,世子爷对那小丫鬟倒是言听计从的很,今儿要不是那小丫鬟开口,只怕世子爷也不会收回成命,我们不如表面上与她交好一些,也省得世子爷不待见我们。”清漪只帮清瑶出谋划策道。 清遥闻言,只恨恨道:“我就是不服,她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也配跟我们平起平坐的吗?” 清漪也被清瑶说中了痛处,只跟着道:“不过就是那张脸好看了些,只是如今她才十岁,便出落的如此,以后等再大了,只怕国公府也找不出几个这样出挑的了。” 清瑶只咬了咬牙,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拳头,心里暗暗想到:男人有几个不是爱美的,若是借个什么由头,把她那张脸弄花了,只怕她也就完了。清瑶想到这里,脸上便露出了扭曲的笑来。 萧谨言不在家,阿秀也格外老实一些,最多就是趁着用午膳的时候,和阿月她们多玩一会儿。这几日二少爷和三少爷也都不在府上,所以阿月也是闲的发慌,她又懒怠的做针线,恨不得阿秀天天闲下来跟她一起玩才好。 这日雪将将停了,各院里头的粗使丫鬟便被专门管后花园的李顺媳妇给借了过去扫园子用。阿秀和阿月都不是粗使丫鬟,原不需要去,可她两人贪玩,便也跟着小丫鬟一起去了。后花园里头除了一年四季的草木之外,还有一处花房,里头培育着不同时节的盆景鲜花,都是给各房添置摆设用的,平常鲜少有人过来。 阿月便带着阿秀还有初晴初雪两人一起到了这暖房里头来玩,管着暖房的人是李顺媳妇的儿媳妇,以前是在萧谨言房里服侍过的大丫鬟,名叫樱桃,两年前配给了李顺儿子李平,现如今专门在这里伺弄花草。阿秀对服侍过萧谨言的人都很敬重,不过前世的她一向深居简出,似乎和这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阿秀站在那花房的外头,瞧着透明玻璃房子上还沾着未化开的雪花,前世她一辈子都在这国公府过活,所以对这样的泼天富贵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这一辈子她在外头流落了一个多月,便是兰家那样的商贾巨富,对许国公的期望,不过也就是能将嫡女嫁进来做个妾氏。阿秀在门口愣了愣,被阿月拉了进去,入眼满眼都是反季的鲜花,外头冷的直打哆嗦,里面却一片春意盎然。 阿秀看见门口处挂着几件府绸夹棉的大氅,正抬头时候,瞧见有人从里面迎了出来,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鹅蛋脸,嘴角带着笑,瞧见阿月几个来了,只笑道:“怎么又来了,我的茉莉花露这么快就用完了?” 阿月只眉开眼笑道:“樱桃姐姐,你昨儿不是说让我带了阿秀来给你瞧瞧吗?我今儿就给你带来了。”阿月说着,只把阿秀往前头拉了拉,让她站在人群中间,阿秀一时间还有些羞涩。樱桃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阿秀一眼,见她果真生的眉目传情,一张俏生生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就跟新鲜的苹果一样,忍不住想让人咬上一口。果真如张妈妈说的一样,年纪小小已是这般,长大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祸水。樱桃的心里头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她欠张妈妈的情,是时候还了。 一时间花房里头又是鲜花,又是少女,就连地上的泥土都散发着芬芳。阿秀坐下来,樱桃拿着桂花油给她梳头,手法轻柔温顺,一边梳一边道:“女孩子的头发最要保养好,尤其是你们现在年纪小,头发还没有长齐全,就像那些婆子说的一样,黄毛丫头,其实这会儿开始护法,才是最好的,等再大些,头发也黑亮了,人也更漂亮了。”樱桃说完,又夸赞道:“不过阿秀的头发真是好,我很少看见十来岁的孩子就有这么好头发的,扎成鬏也不容散。” 这时候阿月采了两朵粉色的芙蓉花过来,樱桃接过了,只想往阿秀的头发上带上去,阿秀忽然就抬起头,只拉住了樱桃的袖子道:“樱桃姐姐,这几日还是国丧呢!”众小丫鬟没几个知道国丧的,只知道宫里死了人,这几天府上有交代不能穿亮色的衣服,其他的也没有多说什么,如今见阿秀这样郑重其事的说出来,也不由吓了一跳。 当然,最震惊的,莫过于手里头还拿着那朵芙蓉花的樱桃,小丫鬟们不知道也不打紧了,可她这个年纪,说不知道实在不应该,偏生阿秀又指了出来,这戏究竟要怎么演下去呢?外头张妈妈还等着人赃俱获。 樱桃只尴尬的笑了笑,忙赔不是道:“瞧我这记性,竟把这事情给忘了,亏得阿秀提醒,不然可就犯了大事了。”樱桃只有些负气的将那两朵花丢在了地上,心下有些烦躁。阿秀见了,只淡淡道:“这花还鲜艳着,便是不带在头上,那个瓶子养起来,也是一样好看的。” 樱桃这时候已是说不出什么话来,自己这样的举动,委实不像是在世子爷房里呆过的大丫鬟。倒是阿月无心为樱桃解围道:“樱桃姐姐这儿满屋子都是鲜花,只怕她才不稀罕这两朵呢!还是我捡起来,一会儿带回去,养在二少爷的房里,等二少爷回来看见了喜欢。” 樱桃无不感激的看了一眼阿月,虽知她是无心的,也只笑道:“丢地上的就不用捡了,一会儿我让小丫鬟给你送一盆含苞待放的过去,保准等二少爷回来就开了。” 阿月便笑道:“那就多谢樱桃姐姐了。” 一时间大家也呆了不少时候,便都起身告辞了,樱桃只从一旁的小立柜抽屉里头,拿了几瓶花露出来,都是白瓷小瓶子,上头用木塞子塞着,外头瓶子上贴着名字,只递给了众人道:“这是我过年时候才制的玫瑰香露,本是想着开春的时候献给太太姨娘们的,如今也不知道好不好,横竖你们先给我用着试试看,若是好就来说一声,我也好心里头有数。” 阿月瞧见又有好东西到手,只高兴的拔开了木塞子,低头嗅了嗅道:“好浓的玫瑰花香啊,这个只要滴上一滴就可以香好长时间吧?” 樱桃只笑着道:“那是自然的,我统共就只做了这么四小瓶,别人来还不舍得给呢,看在阿秀也是在文澜院服侍的面子上,这才给的呢。” 阿秀见樱桃这么说,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便问:“这话怎么说呢?” 樱桃便笑道:“你初来乍到,肯定不知道,我们世子爷很喜欢玫瑰花香。” 阿秀这会儿倒是真的糊涂了,她陪着萧谨言两世,还真不知道萧谨言喜欢玫瑰花香,可既然别人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反驳,便笑着道:“原来如此,那真是谢谢樱桃姐姐指点了。” 众人离开了花房,阿月只一径把阿秀送到文澜院门口,这才依依不舍道:“等过几日少爷们回来了,可就没那么多时间见面了。”阿秀见她嘟着小嘴,一副郁闷的表情,也心软了起来,只拉着她的手道:“那不如就跟我进里头坐坐,前几日清霜姐姐吩咐厨房做了板栗糕,我没舍得吃,正好便宜你了!” 阿月听说有东西要吃,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两人便高高兴兴的往里头去了。萧谨言不在家,房里的小丫鬟也都懒散,只有墨琴和墨棋在大厅里头看房子,阿秀领着阿月进去,也没喊人倒茶,只自己就去茶房里头沏茶,顺手就把樱桃给的那玫瑰露放在了摆放茶叶罐头的柜子上。 阿月一边吃板栗糕,一边道:“我原本以为,二少爷那边的东西已经是极好的了,谁知道来了这边才知道什么叫做更好的。你瞧瞧这帘子都是锦缎的,比我们身上穿的衣服还好呢。”阿月正说着,阿秀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只吩咐她在厅里头坐一会儿,自己回后罩房里头,拿了两套进府时候兰嫣送的衣裳,推到阿月的跟前道:“这衣裳是姑娘让我给你的,姑娘说这会儿只怕大一些,等过两年也就合身了。” 阿月便凑上去小声问阿秀:“上回我听兰姨娘房里的翠云姐姐说,二姑娘快病死了,如今好了没有?”她原本是想问死了没有,可想想终究有些不好意思,便改口成了死了没有。 “世子爷请了太医去瞧过了,说是命保住了,只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反正再想欺负人只怕是做不到了。”阿秀对兰婉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为了能让兰嫣活得更好些,兰婉这样无非是最好的。 阿月只一个劲的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最好让太太把她送回老家去,永远都不要来,这样她就永远欺负不到大姑娘了。” 阿秀看见阿月小小年纪就这样爱憎分明,一时间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 送阿月离去,阿秀这才空了下来,王妈妈派了人来通报,说是从明天开始,国公府的主子们就不必在宫里守夜了,只要每日辰时进宫,申时三刻再回府即可。阿秀瞧了瞧房里头的沙漏,再过一会儿世子爷只怕就要回来了,便索性起身,吩咐了小丫鬟先去厨房嘱咐婆子烧好了热水,省得一会儿主子们都回来了,一时间厨房来不及安排热水。 这时候清漪正巧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方才阿秀落在茶叶柜上的玫瑰香露,阿秀一时想起樱桃说世子爷喜欢玫瑰花香,又瞧见清漪脸上得意的笑,想了想便也没开口说那瓶香露是自己的。 44|第 44 章 文澜院的后罩房里头,清瑶正心不甘情不愿的整理着行装,张妈妈一脸得意的站在一旁:“你放心,我保证等你重回这文澜院的时候,你还是这里头的大丫鬟,若是计划成功,今儿就能把那小丫鬟给弄出去!” 清瑶随意拿了几件衣服包好,只开口道:“只盼着世子爷晚一些回来才好,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解决了问题,到时候便是世子爷回来,瞧见她那张脸,只怕也不会在对她有什么想法了。” 清瑶只站起来,终究还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这事情不会出什么意外吧?樱桃姐姐那边怎么说,到时候若是连累了她也是不好的。” 张妈妈只笑道:“你放心,都安排好了,给其他人的东西都是好的,等事情成了,只偷偷的把那一瓶也换成好的,来一个一问三不知,樱桃和阿秀素来没有瓜葛,太太也不会相信是樱桃下的手,到时候死无对证的,少不得也就这么算了。” 张妈妈说完,只恨恨道:“我原本是想,今儿让她带着红花出来,先让王妈妈教训她一顿,让她受些皮肉之苦,也好让她知道在文澜院做丫鬟的规矩。” 清瑶见张妈妈那一脸笃定的表情,也稍稍放下一些心思,只挽了包裹道:“那姑妈,我要出去待多久?” 张妈妈蹙眉想了想,只笑道:“用不着多久,世子爷房里不能缺人,横竖你先回家等着消息,没准一两日就把你给叫回来了。” 清瑶正要挽着包袱起身,就听见外头小丫鬟脆声道:“世子爷回来了。”她的脚步便滞了一下,拧眉道:“世子爷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话说阿秀也听见了外头小丫鬟的喊声,忙不迭放下手上的活计迎上去,只见那石青色的万字不到头门帘一掀,萧谨言一身寒气的从外面进来,瞧见阿秀迎上来,只微微退了一步道:“我身上寒气重,你先别过来。”才开口便呵出了一团暖气来,清霜从后面跟着进来,上前替萧谨言解开大氅。萧谨言便转身道:“孔家表少爷来问我借一本郭璞注的《山海经》,你拿出去给柱儿吧,他在后角门口等着呢!” 清霜手上的动作一滞,这些事情以前从来都是柱儿悄悄的来向她传话的,如今世子爷怎么亲自说了起来,清霜便觉得有些脸红,索性少爷之间相互借东西也是常有的事情,清霜便顿了顿,只福身道:“那奴婢就先送东西去了,天寒地冻的,也不好让表少爷等着。” 这时候丫鬟已经送了热茶上来,萧谨言坐下来,端着热茶暖手,抬起头瞧见阿秀安安静静的站着,便问道:“这两日可无聊了?可是又做针线了?” 阿秀只抬起眸子,看着萧谨言温柔的眉眼,小声道:“这两日奴婢躲懒了,并没有做多少针线,去找阿月玩去了。” 萧谨言见阿秀回答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像足了认错的小孩子,又想起阿秀如今正是十来岁爱玩的年纪,让她整日里呆在房里,也确实闷了些,便笑道:“等过一阵子,开了春,我带你出去踏青。” 阿秀脸上顿时出现阳光般的笑容来,只一个劲的点头道:“好呀,那世子爷可要说话算话。” 两人正闲聊着,忽然间从后罩房那边传来一声尖锐的尖叫声,阿秀只被吓的心都漏跳了两拍,还没及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挽了帘子跑了进来道:“世子爷,不好了,清漪姐姐的半边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烧得通红的。” 萧谨言这时候也略略一滞,只急忙起身走在前头,阿秀心惊肉跳的,跟着萧谨言走在后头。这时候清瑶和张妈妈已经听见了清漪在隔壁的喊声,忙不迭就赶了过去,正瞧见清漪放在梳妆台前那一瓶玫瑰香露。清瑶只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说话,被张妈妈打断了道:“清珞,你这玫瑰香露哪里来的?” 清漪这会儿半边脸烧的厉害,又疼又痒,又不敢抓,只一边哭一边道:“我在茶房茶叶柜子里瞧见的,见是好东西,就拿回来用了。” 张妈妈便瞪着眼珠骂道:“你这个没眼力见的,亏你还是大少爷房里的大丫鬟,这东西还没见过吗?怎么就起了这心思……”张妈妈正想再往下说,就听见外头小丫鬟火急火燎的声音道:“世子爷来了、世子爷来了。” 清漪听说世子爷来了,只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只一叠声道:“世子爷,您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奴婢……奴婢……” 萧谨言上前,瞧见清漪那小半边脸上,红肿破皮,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到的。还没等萧谨言开口,清瑶忽然眼色一闪,只将那放在梳妆台上的小瓷瓶递给萧谨言道:“世子爷,清漪的脸是用了这个被烧伤的,世子爷不如问问,我们房里谁有这个东西,便知道是谁要害清漪了。” 阿秀心下一惊,双手忍不住握拳,只咬了咬唇瓣,并不发话,倘若她不是粗心大意把这个东西留在了茶房,又如何会被清漪拿了过去?倘若不是被清漪拿了过去?那如今脸被烧伤的就是自己!阿秀幡然醒悟过来,只怕这东西一早就是为她准备的!阿秀心下一冷,但毕竟不是十多岁的孩子了,只稍稍冷静了一下,抬起头对萧谨言道:“世子爷不如先请个大夫过来,看看清漪姐姐的脸如何了?这女孩子家的容貌可是最重要的。” 清漪这会儿疼了半日,发现只有阿秀说的这几句话是为了自己的,也只哭着点头道:“世子爷,奴婢……奴婢的脸若是毁了,以后还如何服侍世子爷呢?” 萧谨言便急忙转身吩咐小丫鬟道:“去宝善堂请个大夫来。”萧谨言说着,只伸手接过了清瑶手中的小瓷瓶,放在鼻翼下嗅了嗅,清瑶忙神色紧张道:“世子爷当心。” 萧谨言眉梢稍稍一动:“是玫瑰香露,气味倒是馨香的很。”清瑶这时候正想上前接那瓷瓶子,却见萧谨言亲自拿了梳妆台上的木塞子,盖上了递给阿秀道:“一会儿等大夫来了,你给大夫看看,这里头都有些什么东西。” 阿秀有些忐忑不安的接过了那一瓶玫瑰香露,只跟在萧谨言的身后出门。清瑶往外随了两步,见萧谨言走远了,只悄悄的递给张妈妈一个眼色,两人便也撇下了清瑶往外头去了。 “姑妈,如今这玫瑰香露被清漪用了,那我们还要不要拿好的去换回来呢?” 张妈妈在前头走了两步,转身看着清瑶道:“你方才做的很好,先转移视线,就算不能一下子扳倒那小丫鬟,只要让世子爷知道她有害人之心,那么便是太太,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的。”张妈妈只拧眉道:“不如将计就计,就说她故意要害清漪,至于樱桃那边,我一会儿去给她打个招呼,让她死咬着说给她的香露是好的,这样也由不得她辩解。” 清瑶只点了点头,心里头却隐隐有些不安,又问:“那我这会儿还出去吗?再不走,只怕天色晚了,府上也要掌灯了。” 张妈妈只笑道:“走什么走,正是有好戏看的时候,你安心房里呆着去。” 阿秀小心翼翼的跟在萧谨言的身后,手里头还拿着那个玫瑰香露,而此时的玫瑰香露却成了可以害人的毒香露,阿秀猛然就想起了什么,只急忙道:“糟了,我得去告诉她们去。” 萧谨言见阿秀在身后自言自语,只蹙眉转身问道:“阿秀你怎么了?” 阿秀的神色就更凝重了,手里握着那玫瑰香露,抬起头看着萧谨言。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毫不怀疑的相信自己,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向来就是这样包子的性格,前世是这样,今生她想要改,奈何还没能改得过来。 萧谨言眸中透出担忧的神色来,转身看着阿秀:“阿秀,你怎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这一句话就像是阴天里的阳光,瞬间破开了重重的乌云,让阿秀眼前的灰暗又变成了一片光明的坦途。阿秀稍稍努了努嘴,小声道:“其实,这一瓶玫瑰香露是我的,今儿我和阿月她们去了暖房玩,是暖房里的樱桃姐姐送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瓶。” 萧谨言听到这里,却已是有点明白了,只问道:“所以清漪的脸用过之后烧坏了,你要去通知其他人是不是?” 阿秀只重重的点了点头,小声:“樱桃姐姐说是这新研究的,还没来得及呈上去给太太、姨娘们,让我们先试一试,看看好不好用。” 萧谨言这时候已经完全了然了,樱桃原来是他文澜院的大丫鬟,在他房里一直服侍到十八岁,才出去配了小厮,最是一个细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把有问题的东西拿出来给小丫鬟们用呢?这里头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萧谨言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头疼。前世他不拘小节习惯了,从没有对文澜院里头的事情如此细致的分析过,如今这么一细想,似乎他这看似表面和气的文澜院,暗中却也波涛汹涌,然而这波涛,若是卷及了阿秀,他定是万万不容许的。 “若是给她们的玫瑰香露都是好的,单单只有给你的是有问题的,阿秀,那你该怎么办?”萧谨言蹙眉,看着阿秀瘦削的肩膀和纤细的身躯,顿时心疼的无以复加,只向前走了几步,正瞧见清霜从外头进来,只朗声道:“清霜,去暖房把樱桃喊过来。” 清霜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瞧见萧谨言面色铁青的从抄手游廊上走过来,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阿秀,也只忙不迭行礼应道:“奴婢这就过去。”清霜只转身要走,又被萧谨言给喊住了道:“去把二少爷那边前几日跟阿秀一起进来的那小丫鬟也喊过来,让她把今儿樱桃送给她的玫瑰香露带上。” 阿秀这时候隐隐能看出世子爷的震怒,这种怒意甚至她在前世也没有瞧见机会,记忆中的世子爷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便是偶尔动怒,也不曾像今天这样。 “爷……爷不要这样。”阿秀紧跟了几步上去,小声劝慰。萧谨言也觉得方才似乎有些失态,只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对阿秀道:“你放心,我不过就是查一下事情的真相,毕竟不管是你还是清漪,都是文澜院的丫鬟,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什么闪失,也是文澜院里头的事情。” 阿秀还想再说些什么,萧谨言已经快步往前走了几步,他这几日虽然在宫里头守夜,睡得少了一些,可有些事情却好像想得比前世更通透了一些。阿秀紧跟在萧谨言的身后,门口的丫鬟见他们快步走来,只忙不急就挽起帘子,引了两人进去,阿秀便去熏笼上倒了热茶给萧谨言,递上去道:“世子爷,您先喝口热茶消消气。” 萧谨言抬起头,看着阿秀白嫩细滑的脸颊,无法想象要是清漪脸上的伤伤在了阿秀的脸上,会是怎么样后果,他甚至有些后怕的伸手抚摸着阿秀的脸颊,柔软的指腹光滑的皮肤上摩挲而过,只低下头,大掌扣着阿秀的后脑勺,额头和额头相抵,两人之间不过方寸的距离。 “阿秀,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阿秀正视着萧谨言幽黑深邃的眼眸,一时间有些失神,想起前世自己的惨死,忍不住潸然泪下。 “怎么了?”萧谨言一下子慌了神,只用指腹擦去了阿秀脸颊上的泪痕,以为是自己这样的动作吓坏到了她,只慌忙松开了手道:“阿秀,我不是故意的。” 阿秀退后了两步,稍稍福了福身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小声道:“奴婢去看看青霜姐姐回来了没有。” 萧谨言只有些叹气的看了阿秀的背影,心里就觉得莫名难受,为什么这一世的阿秀跟上一世不同了呢?上一世的她完完全全的依赖自己,可这一世,她总是刻意和自己保持着距离,即使在最贴心的时候,也不能感觉到那种全心全意依靠的感觉。萧谨言觉得,也许是阿秀还太小了的缘故,却如何能想到,原是阿秀心里头还存着对前世悲剧的惧怕。 清霜去暖房找樱桃的时候,樱桃正喷着水壶在给暖房的花木浇花,听见清霜的声音,只愣了愣,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起来,难道这么快就事发了吗?樱桃强压着心里头的紧张,小声问道:“你知道世子爷唤我过去是为得什么吗?” 清霜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刚从外头回来,世子爷就叫我来喊姐姐,不过世子爷脸上不大好看,姐姐去了可要当心些。”清霜只说着,又继续道:“我还要去二少爷那边一趟,就不陪着姐姐一起过去了。” 文澜院里头阴沉沉的,众人都不敢开口,阿秀站在廊下等清霜,端了水从茶房里头出来的墨琴皱着一张小脸问阿秀:“阿秀,世子爷到底怎么了?我从来没瞧见他那副样子,看着好吓人,我都不敢进去添茶了。” 阿秀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便道:“这儿没什么事,我来服侍就好,你去后面瞧瞧清漪姐姐的脸怎么样了。”墨琴只一松了一口气,将茶盘递给阿秀,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墨琴刚走开,阿秀就听见里头茶盏碎裂的声音,阿秀端着茶盏站在门口,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看来世子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只是他在气些什么呢?是气有人要害自己,还是气方才她落着泪从他面前躲开。 阿秀想了想,还是掀开帘子端着茶盘进去,却瞧见萧谨言正蹲在地上捡茶盏的碎片,阿秀忙不迭就放下了茶盘,走过去蹲下来抢了过来道:“世子爷,还是我来吧。”萧谨言微微一怔,手上半块碎瓷还在指尖,阿秀伸手一拿,他又没松开,霎时间阿秀粉嫩的手指上边划开了一道伤痕,嫣红的血液从指尖滑落下来。 “小心!”萧谨言抓住阿秀的手,丢开碎瓷片,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低下头将她那半截流血的手指含着口中。猩红滚热的血液在他唇瓣舌尖弥漫开来,这样温热的触觉。阿秀只身子僵硬的被萧谨言搂在怀中,看着他细细的添去她指腹上最后一丝鲜血。 “这两日不要碰水了,好好歇着吧。”萧谨言开口道,忽然外头帘子一闪,墨棋见萧谨言拉着阿秀的手,顿时就愣了一下,阿秀只急忙把手从萧谨言的手中抽了回来,藏到身后,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先出去了。” 萧谨言抬起头看着墨棋,那人才小声道:“樱桃姐姐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萧谨言点了点头,命她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阿秀掀帘子出门,瞧见樱桃正有些失魂落魄的在门口站着,见阿秀脸上半点伤痕也没有,就更疑惑了,这时候才听见里头萧谨言开口道:“进来吧。” 樱桃愣了片刻,只整了整身上的衣物,按了按鬓角,脸上强几处一些笑来,往厅里头去。这时候又有小丫鬟进来,身后跟着的却是宝善堂的少东家杜云泽,阿秀见是杜少爷亲自来了,便也脸上堆笑迎了过去道:“杜少爷请往后头来。” 这时候清漪的下半边脸已经完全破皮红肿,看着有些面目可憎,又瞧见是个年轻公子来看诊,越发就觉得脸上无光,只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张妈妈瞧见杜云泽进了清漪的房间,只悄悄又回了清瑶的房里道:“大夫来了,前头樱桃也来了,你在这边带着,我去前头探探消息。”清瑶和清漪毕竟还有些姐妹情谊,只起身道:“那我去清漪那边看看,也不知道她的脸还能不能治好。” 杜云泽拿着药粉替清漪上过了药,用透气的纱布帖在上头,只用丝帕蒙住了清漪的脸颊,这才开口道:“看样子姑娘的脸像是被刺激性的液体给灼伤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阿秀咬了咬唇,开口道:“东西在世子爷跟前,杜少爷随我去前头世子爷那边瞧瞧吧。” 清漪这会儿哭得两眼红肿,见杜云泽要走了,只开口问道:“杜大夫,奴婢的脸还能治好吗?” 阿秀没有漏掉杜云泽眉峰瞬间的褶皱,却听见他柔声道:“最近这一阵子注意饮食,不要吃任何刺激性的东西,等结痂之后,我再来看看。”虽是没有一口气灭了清漪的希望,但阿秀知道,这样的伤口,又是在脸上,只怕是很难痊愈了。 樱桃自进了萧谨言的房中,萧谨言便没有开口说半句话,说起来这几个大丫鬟,萧谨言对樱桃的感情应该是最深的,樱桃从小就服侍自己长大,可那些事情在萧谨言的眼里,都是前世的事情了。而眼前的樱桃,却让萧谨言觉得有些陌生。 两厢无语,最后总要有人打破这份尴尬。 “世子爷喊奴婢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奴婢的暖房里头,还有好些事情……” 樱桃的话还没说完,萧谨言忽然抬起头,凌厉的视线似乎能洞穿樱桃的心思一样,让她无端吓的颤了一颤。都说世子爷自落水之后改了性子,看来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阿秀是我看上的人,以后要是谁敢动她一下,那就是跟我过不去,”萧谨言不紧不慢的开口,他渐渐的发现,有时候把话说清楚,比耐着性子去指点她们来的更快捷,他毕竟不是十七岁的孩子了,也不能让自己停留在十七岁,“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你以前是我房里的大丫鬟,我素来也看重你,管理花房是个还算清闲的差事,你若是不想做了,也可以直接回了太太,国公府在京郊的庄子不少,挑好了,我自然也让太太放你过去。” 樱桃霎时间脸色苍白,只看了眼端坐在前头的萧谨言,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再不是她记忆中带着青涩温文尔雅的世子爷了。萧谨言其实也是难得发这样的火气,可是他发现,事情只要牵扯到了阿秀,他便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深吸一口气道:“你若不想去,就把今天的事情如实的说出来。” 这时候张妈妈正在外头听壁角,萧谨言这一番恩威并施的话也让她惊讶了不小,见樱桃这样子,只怕是要撂挑子的,只急忙喊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小声道:“快,快去海棠院把太太请来,就说是世子爷请她过来的。” 大厅里头,樱桃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脸上带着几分惨白之色。张妈妈在门口等得着急,见阿秀带着杜云泽正从抄手游廊那边走过来,故意提高了声线道:“杜大夫来了啊!清漪脸上的伤如何了?” 萧谨言听见外头的声音,也稍稍按下了怒意,只愣愣扫了一眼跪着的樱桃,开口道:“起来。”樱桃知道萧谨言不想在外人面前发落自己,只缓缓起身,像以前服侍萧谨言一样站在他的身侧。 说话间张妈妈已经挽了帘子放杜云泽进来,阿秀去了一旁的茶房沏茶,进来的时候就听见萧谨言拿着那小白瓷瓶子正问杜云泽:“她就是用了这里面的东西才烧坏了脸,你来看看这里是些什么东西?” 杜云泽拔开小木塞子,只低头轻轻嗅了嗅,又从药箱中拿了一把镊子出来,捏了一个棉球蘸了一点里头花露出来,只稍过了片刻,那棉球上面就出现了被腐蚀的迹象。杜云泽起身将那棉球丢进了大厅中间的鎏银百花香炉内,那炉火忽然间往上一串,继而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来。 杜云泽擦过手,接了阿秀送上去的茶盏,慢慢开口道:“这里头有绿矾,因为数量不多,而且玫瑰花香气浓郁,所以一般人并不能分辨出来。” 萧谨言此时刚刚接过阿秀递上去的茶盏,闻言也微微一惊,只抬起头看着杜云泽道:“听说这绿矾是做火药用的,居然有人有这种歹毒的心思,将它渗入这玫瑰香露里头害人。”萧谨言重重的把茶盏搁在了茶几上,茶盏里的茶水只弄湿了上头的雪青色垫布。 樱桃此时脸上又已经微微变色,低着头一声不啃,似乎是在等候萧谨言的发落,张妈妈见状,只咬牙开口道:“世子爷,方才清瑶说的不错,这文澜院总共就这么多丫鬟,只要问一问这玫瑰花露是谁的,不就能知道是谁要害清漪了吗?这种蛇蝎心肠的歹毒之人,定然要从文澜院里撵出去才行。” 萧谨言抬起头看了张妈妈一眼,眼神中却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冷的让张妈妈有些哆嗦,一时间也没感再往下说。萧谨言忽然笑了笑道:“张妈妈说的没错,这样的人光撵出文澜院还不够,还要撵出国公府,才算是个教训。” 张妈妈总觉得萧谨言这里头话中有话,但她也是个老江湖了,况且萧谨言素来是听话温顺的主子,于是便继续道:“世子爷如今大了,房里头难免有几个不老实的丫鬟,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一并收拾了,太太那边也更放心些。” 萧谨言这会子倒是有些好笑了,笑着笑着便又有些悔恨,前世张妈妈若是说这样的话,他还当真以为她们是一心待自己好的,可如今却发现,这里头压根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所谓对自己好,无非是对她们自己,更有好处罢了。 “妈妈,这里头还有外人呢,说这种话也不怕杜少爷笑话,我房里的事情,自有太太操心,妈妈如今年纪大了,倒不如回家好好歇歇吧。”萧谨言不紧不慢的开口,言语中虽没有不恭,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在撵人,张妈妈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这时候外头忽然有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太太来了。 萧谨言原本压抑着的怒火渐渐放大,拢在袖中的手握拳,强忍着怒意道:“阿秀,送杜大夫出门吧。” 阿秀抬起头就瞧见萧谨言脑门上突起的青筋,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可这个时候他支开自己,分明是不想让自己瞧见他生气的样子,阿秀稍稍顿了顿,只福了福身道:“那奴婢先送杜大夫离去。” 阿秀领着杜云泽出了正厅,就瞧见孔氏正带着两个丫鬟从外面进来,阿秀忙靠边行过礼数。孔氏便抬头瞧见阿秀身后的杜云泽,只笑着道:“杜少爷今儿是过来玩的吗?”孔氏方说完,便注意到后面背着药箱的小丫鬟,只忙追问道:“怎么?文澜院里头有人病了吗?” 阿秀便恭恭敬敬回话:“清漪姐姐的脸伤了,世子爷让杜少爷来瞧过了。” 丫鬟不小心有个磕磕碰碰也是寻常事,孔氏便没有继续追问,只和杜云泽打过招呼之后,便继续往房里去了。 阿秀将杜云泽送到二门口,瞧见柱儿正在那边守着,便忙开口道:“柱儿,你送杜少爷出去,文澜院那边有些事情,我还要回去。”阿秀想起萧谨言方才那极力控制怒意的表情,心里头就有些发怵,只忙不迭就加快了脚步。 孔氏进门,就瞧见萧谨言坐在厅里头,难得樱桃也在。孔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笑着道:“这都快用晚膳了,还巴巴的把我请来做什么?难道是今儿樱桃在,请我过来聊聊家常的?” 这时候清霜正带着阿月从外头进来,瞧见孔氏身边的两个丫鬟在门口候着,便不由放慢了脚步,只近到门口的时候,才开口道:“世子爷,奴婢把阿月给带来了。” 樱桃这时候又不由一惊,只抬起头看了张妈妈一眼,张妈妈便忙不迭笑着对孔氏道:“太太,这么晚请你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方才世子爷房里的清漪不小心弄伤了脸,如今那杜大夫说是用的玫瑰香露里有问题,所以世子爷就请了太太来,想替清漪做主,查一查这玫瑰香露到底是谁的,也好还清漪一个公道。” 萧谨言耐着性子听完张妈妈这段话的时候,唯一的感念就是,前世居然没发现自己的身边有这么一个老刁奴,他一定是被猪油蒙了心,连人的好坏都分不清楚了。 孔氏闻言,眼梢不由也有些震怒,大户人家少爷房里头的丫鬟有些争执这虽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无异于闹出家丑一样。萧谨言如今尚未婚配,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于名声也是不好的,孔氏只拧了拧眉梢,开口问道:“那这东西到底是谁的,问出来了没有?” 这时候清霜已经领着怯生生的阿月进来了,张妈妈看准了机会,忙开口问道:“你是叫阿月吗?我问你,今儿下午樱桃送你的玫瑰香露,都给了哪几个人?” 阿月一时被这架势给吓唬住了,也忘记了思考,只睁大了眼珠子不敢说话,那边孔氏认出这原是兰家的小丫鬟,便笑着道:“你别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阿月抿了抿嘴,小声道:“一共送了四个人,除了我,还有老太太房里的初雪、初晴和世子爷房里的阿秀。” 张妈妈只等阿月的话说完,忙开口道:“原来竟是阿秀那小丫鬟,居然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太太你是没瞧见,清漪的脸可就这么毁了,好端端一个姑娘,奴婢是看着她长大的。”张妈妈说着,还不忘做戏擦了擦眼角。 萧谨言此时已经在怒火爆发的边缘,一时间却强忍住了,只想再多看一眼这人肮脏的嘴脸,索性假作淡然的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茶,这时候阿秀正好从外面回来,小心翼翼的挽起帘子,就瞧见萧谨言淡定喝茶的样子,阿秀一颗心顿时又回到了胸口,嘴角忍不住露出些许的笑意。 孔氏见阿秀回来,只厉声道:“歹毒的小丫鬟,还不快给我跪下。” 阿秀只吓了一跳,忙不迭就跪了下来,就听萧谨言忽然间将那茶盏砸到了张妈妈的脚跟前,大声道:“阿秀,你给我起来。” 张妈妈被萧谨言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阿秀则一时左右为难,萧谨言只站起来,几步走到阿秀跟前,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冷眼看着张妈妈道:“你们瞧见我多宠了她一些,便想方设法的想要害她,你们见事情败露了,就来个反咬一口,那我今天索性也把话说明白了,便是今日你们的计划得逞了,毁了阿秀的容貌,我也不会让她离开我半步。” 孔氏也是头一次瞧见萧谨言这种模样,那一双瞪大的双眸里头,分明燃烧的熊熊怒火,一向内敛沉稳的萧谨言,为了一个小丫鬟在自己跟前大发雷霆。孔氏只气的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红木圈椅上。 萧谨言转过身子,将阿秀护在了身后道:“太太,今儿请你来的不是我,而是那老刁奴,想要害人的也不是阿秀,到底是谁要害人,太太问问樱桃就知道了。” 这时候一直低着头站在一旁的樱桃只扑通一声跪下,双眸含泪道:“太太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不想的,奴婢……”樱桃见萧谨言这架势,必定是要将那个叫阿秀的护到底的,便知道此事必定没有半点胜算,只哭着求饶道:“奴婢……奴婢先前在文澜院当差的时候,曾克扣了一些银子,后来账本交出去的时候,张妈妈和清瑶替奴婢担着,如今她们便以此为要挟,让奴婢帮她们把这个叫阿秀的小丫鬟的容貌……”樱桃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45|第 45 章 孔氏素知公卿豪门之家从不少这些阴私勾当,但她毕竟是名士风流的孔家出来的,这么多年在国公府也算是治理清明,本以为许国公府比起别的人家,门风不止是好了一点两点,可谁知道今日居然在堂堂国公府世子爷的院子里,出了这样的腌臜事情,只气的一甩袖子,将茶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上。 阿秀在萧谨言的身后颤了颤身子,今儿第三个茶盏了,好好的一套青花瓷盖碗杯,就这样缺胳膊少腿了。萧谨言以为孔氏的动作吓坏了阿秀,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秀便稍稍低下头去。 茶盏落地,瓷片碎裂的声音将张妈妈从方才的震惊中惊醒,张妈妈这才忙屈膝跪下,只含泪看着孔氏道:“太太,太太不能听信樱桃的片面之词啊,奴婢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世子爷是奴婢奶大的,奴婢怎么会害世子爷的人呢。” 此时萧谨言听见她说这一句奶大的,真是恶心的都要吐出来,却不等他自己开口,孔氏已先开口道:“是我的错,竟让言哥儿喝了你这种人的奶水,幸好如今言哥儿仍旧行得正坐得直,不然我便是死了也对不住萧家的列祖列宗了。” 张妈妈见孔氏这么说,心里也只哀叹一声,孔氏平素里头就喜欢装大肚爱面子,只要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况且那樱桃当年也是孔氏身边的人,后来又服侍萧谨言五六年,主仆情份依旧。张妈妈见势不妙,只哭着道:“太太,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世子爷好啊!太太你想想看,国公府那么多的丫鬟姑娘,哪个不是出挑的,文澜院里头的四个大丫鬟,哪个不是尖尖上的美人,可世子爷偏偏喜欢这身子还没长开的小丫鬟,奴婢是怕世子爷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性,丢了国公府的脸面,才会出此下策,想替太太把这小丫鬟给弄走的。” 这时候一直站在边上的清霜都忍不住了,只开口道:“张妈妈说这话也不怕天诛地灭吗?哪家的公子哥房里没有几个得宠的小丫鬟的?太太把阿秀留在世子爷身边,无非也就是这么个念想,难道因为阿秀长的好看了些,世子爷宠她厉害了些,你们便要害她吗?话说白了,不就是因为世子爷想让清瑶交了账本给阿秀吗?你们交不出来,便想着法子告病躲出去,如今阿秀亲自和世子爷说了,她不要管账本了,你们还是容不下她,还要弄坏她的脸,到底是谁蛇蝎心肠,明眼人都看在眼里呢!” 清霜平素少言寡语,却也是个厉害人,一番话说出来,头头是道,半句也由不得张妈妈反驳。那张妈妈在这文澜院里头向来作威作福惯了,这时候见清霜说她,还瞪大了眼睛,恨不得上去招呼她一巴掌。孔氏听完这些话,这会儿已是忍不住头疼了起来,只揉着脑门对站在身边的春桃道:“你去喊王妈妈来,让她把张妈妈和清瑶一家都发卖了出去,国公府容不下这样的下人,这手段简直耸人听闻,至于樱桃,她们一家子管着花园也好些年了,就让他们去庄子上,管管庄子也是一样的。” 张妈妈闻言,这时候也是无力反驳了,只吭了一声气,往边上倒了下去,那一张老脸正对着阿秀的脚尖,阿秀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萧谨言只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在自己的身旁。 “太太也不要为这件事生气了,如今查出来的就好,只是清漪的脸……”萧谨言稍稍说了两句,继续道:“若是以后好不了了,也请太太给她指一户好人家。” 孔氏只点了点头,心里头多少有些伤感:“清瑶和清漪都是我自己□□出来的丫鬟,清漪虽然大大咧咧了一点,可人品不坏,清瑶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就是一个乖顺温柔的性子,谁知道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原本还想着,她是一个妥帖的人,可以长长久久的服侍你一辈子。”孔氏说着,忍不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这时候外头传来清瑶撕心裂肺的哭声,拉长着嗓子道:“太太……太太……是奴婢一个人的错,和奴婢的姑母和家里人无关,太太要罚就罚奴婢一个人吧,是奴婢小心眼,看不过那丫头。” 孔氏只抬起头,看了一眼被萧谨言护在了身后的娇小身躯,那一张脸虽然尚未长开,但眉目之中确实已有了几分柔媚之色,这样的孩子,若是教不好了,以后便是留在了萧谨言的身边,只怕也是祸害大于益处。孔氏只冲着阿秀招了招手,喊她到跟前道:“阿秀,太太知道世子爷喜欢你,可这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今日她们要害你,虽然是她们的错,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坏了府里的规矩,这样吧,以后你就在我的海棠院,先做一个二等丫鬟吧。” 孔氏这话一出,连萧谨言都惊呆了,这长相思守的日子还没开始呢,难道就要两地相隔?萧谨言一时间懊恼的恨不得撞墙,可他心里头知道,若是这会子向孔氏求情,非但不会让孔氏收回成命,还很有可能连累阿秀在孔氏面前更受冷待。谁能想到自己的宠爱,终究还是成了伤害他的利器了。 此时阿秀倒是难得的平静,虽然能在萧谨言身边服侍是她莫大的心愿,可她也知道,她如今这年岁,便是做一个二等丫鬟,也是孔氏抬举自己,而孔氏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把自己调*教到最优秀的状态,再回到萧谨言的跟前,到那个时候,整个国公府,就再也没有人会有半句微词了。阿秀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两全的办法,况且她也不想再经历那日沐浴的尴尬,萧谨言这个年岁,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可她却给不了他这些,与其在他身边尴尬,还不如在太太身边服侍两年,等自己稍微大一些。 阿秀想通了这些,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只恭恭敬敬的向孔氏行礼道:“多谢太太抬举,奴婢愿意跟太太去海棠院服侍。” 就在方才,孔氏还在想,若是阿秀不肯跟自己离去,执意要留在文澜院的话,她倒还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阿秀的去留问题了,可这一秒,她看见阿秀平静的面容,嘴角微微勾起的笑意,顿时又对她高看了几分,只拍着她的手背道:“好孩子,放心吧,文澜院里头总会留好你的缺的。” 外头清瑶仍旧哭哭啼啼的跪着,孔氏起身,阿秀忙不迭上前将她虚扶了一把,站在一边的夏荷只将孔氏方才脱下的大氅披上,引着孔氏到了门口,清霜挽了帘子,目送两人出门。萧谨言此时眼中却已掩盖不了落寞,只看着阿秀小小的身影,紧紧握拳。 孔氏站在外头,清瑶跪在鹅毛大雪下头冻僵了脸颊,只看着阿秀扶着孔氏出来,跪着上前两步,却被身后的婆子拉住。清瑶便哭道:“太太,太太、太太当初把奴婢赏给世子爷,为得不就是要让奴婢做世子爷的通房吗?太太怎么因为这个小丫鬟,就不要奴婢了呢!奴婢生是世子爷的人,死是世子爷的鬼!” 孔氏居高临下的站着,一向温婉的脸上透着几分冷淡:“不知好歹的丫头。”清瑶正想去拉孔氏,阿秀只上前,稍稍的挡开了清遥伸出来的手,扶着孔氏离开了文澜院。 两个粗使婆子进来把昏死在地上的张妈妈拖走了,几个小丫鬟安安静静的蹲在地上收拾被砸坏的茶盏,偶尔有碎瓷片碰撞的清脆声音。萧谨言一动不动的坐在红木圈椅上,表情凝重。前世他没有护好阿秀,没想到这一世又要重蹈覆辙吗?不能在眼前看着她长大,没能在房里头听着她睡着的呼吸声,萧谨言只想一想,便觉得难熬。 把阿月送走,清霜端着茶盏从外面进来,见萧谨言还在那边唉声叹气的,只开口劝道:“其实阿秀跟着太太过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清霜只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萧谨言的表情,见他没有动怒,这才继续道:“阿秀这么小年纪,就在文澜院当一等丫鬟,这府上还不知道有多少红眼病看着,今儿是清瑶和张妈妈,明儿也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人,世子爷防得了一天,防不了一世,还不如让阿秀跟其他小丫鬟一样,从低级的丫鬟做起,如今又是跟在太太的跟前,太太必定尽心竭力的教她,总比在我们这儿,事事都要她自己摸索的强。况且阿秀服侍过太太,以后世子爷便是想把她收房,老太太也会高看她几分的。” 萧谨言如何不懂这些道理,可是一想到好容易弄到了身边的人又飞了,心里还是存不住的懊恼,只一个劲的叹气。清霜瞧见萧谨言这种样子,只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世子爷也真是的,有句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世子爷就是再着急,也得让阿秀……”清霜说到这里,忍不住也觉得有些脸红。萧谨言便接了她手中的茶盏,略带烦躁的一口闷了下去。 阿秀跟着孔氏回了海棠院,海棠院在国公府的坤位,昭示着孔氏在国公府的地位。孔氏身边一共有十六个丫鬟,四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还有八个粗使丫鬟。除了四个一等丫鬟阿秀不太知道之外,四个二等丫鬟前世阿秀还是有些认识的。 孔氏只将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个一等丫鬟,并熙春、念夏、敛秋、拂冬四个二等丫鬟喊进了正厅里头,只吩咐道:“如今阿秀也来了我们院子,你们都是年轻小姐妹,要互相照应着。” 四个大丫鬟倒还好,几个小丫鬟便忍不住往阿秀那边看了一眼,能在孔氏跟前当二等丫鬟,少不了也是家里头有些背景,年纪也有个十二三岁的,所以瞧见阿秀这十来岁的样子,便有些轻慢,不过这其中也是有人知道阿秀的来头的,看阿秀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少女天生的妒忌,但在孔氏的跟前,也还算收敛。 大丫鬟春桃便笑道:“太太放心,奴婢们一定会和阿秀和睦相处的。”众人便都已春桃马首是瞻,只点头跟着她说了起来。孔氏又看了一眼自己房里这几个丫鬟,想起萧谨言那边如今没了清瑶,又少了阿秀,现在清漪的脸也毁了,五个一等丫鬟折了三个,便有些不放心,只想了想,抬起头扫了一眼众人,见冬梅和熙春两人的容貌最出挑一些,便开口道:“冬梅、熙春,以后你们两个就去文澜院服侍吧。” 熙春的眼中稍稍闪过一丝笑意,小心翼翼的跟着冬梅一起谢恩,这府上也不知多少人想去文澜院当差,奈何这几年文澜院里头总也没有空缺出来,前些日子听说尤妈妈想求了清珞出去嫁人,熙春便正想着如何在王妈妈跟前疏通疏通,好让太太把自己安插到文澜院里头,可巧这运道忽然间就来了。 孔氏只吩咐完,听见外头传来火急火燎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子一闪,瞧见王妈妈皱着眉头进来回话道:“太太,方才几个婆子押着樱桃出去,走到后花园九曲桥的时候,那丫头翻身就跳了进去,这三九寒冬的,人又穿得厚实,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这会子正让小厮赶紧捞上来呢!” 孔氏见闻,也只吓了一跳,这时候天有些晚了,外头又下着雪,阴沉沉的。王妈妈瞧见孔氏脸上的神色,忙开口道:“太太别着急,奴婢只是先过来跟太太说一声,这会儿小厮正在那边救人,奴婢这就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孔氏只连连点头道:“快去快去,再一点,别闹出太大动静,老太太那边也请人去说一声,可千万不能惊动了老太太。” 王妈妈只慌忙点头,转身而去,孔氏有些头疼的往后走了几步,瞧见阿秀低眉顺目的站在跟前,又想起今日这些事情都是因她而起,便也有几分心烦,只挥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且说萧谨言听了清霜的一番劝告,也稍微觉得有些想通了,这才想起此番回来之后,竟忘了沐浴更衣。清霜只忙喊了丫鬟婆子去打水,就瞧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樱桃姐姐投水了。” 清霜手里头正端着茶盘,冷不防就颤了一下,只听里面萧谨言问道:“怎么了?” 清霜只瞪了一眼那咋咋呼呼的小丫鬟,吸了一口气道:“听小丫鬟说,樱桃投水了。” 萧谨言这会儿却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前世国公府里头也有几个投水死的丫鬟,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也不算新鲜,只是心里头终究有些叹息,只开口道:“她是觉得自己连累了一家,没脸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清霜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顿了片刻才道:“世子爷还是先沐浴更衣吧,一会儿太太那边就要传膳了。” 萧谨言想起如今是要进了文澜院才可以见到阿秀的,便只站起来道:“行吧,你快去打点。” 孔氏还在房里焦急的等着消息,不一会儿王妈妈又差了小丫鬟过来回话,说是所幸国公府的荷花池浅,人已经救上来了,叫她家里人带了回去,也请了大夫过去瞧了,应该是无大碍的。孔氏只默念了一遍阿弥陀佛,看看时辰倒也已经晚了,便又将冬梅和熙春又喊了进来道:“你们今儿就去世子爷那边当差吧,这会子时间也不早了,该是预备晚膳的时候了。” 孔氏说着,只又把阿秀喊了进来道:“你跟着她们过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就过来吧。”阿秀只毕恭毕敬的应了,跟着冬梅和熙春出去。 冬梅今年已经十六,按照国公府的规矩,到十八岁上头要么在府里配人,要么回外头嫁人,也不过就剩下两年功夫了。冬梅是萧家的家生子,到了年纪若是没给世子爷收房,也必定就是配个小厮的命了,孔氏喜欢安分老实的人,所以便想着让冬梅过去,至于她能不能得萧谨言的青眼,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至于熙春,她是清漪的妹妹,如今清漪不中用了,让她过去,也算是一种安慰,孔氏倒也没想那么多。 可熙春哪里知道,自己这去文澜院的名额,还是填了自己姐姐的缺,这会儿正一味的高兴,才从孔氏的房中出来,便脸上堆着笑去后头收拾东西了。阿秀只站在抄手游廊的末端等着她们两个人出来,这时候海棠院里头正布晚膳,到处是来来往往形色匆匆的丫鬟,见阿秀站在那边,有的人只抬头看她一眼,有的人便只当是没看见,一味做自己的事情。 这时候春桃身后带着几个提食盒的小丫鬟从外面进来,瞧见阿秀小小的身子一个人站在廊下,一张脸冻的通红通红的,又想起方才在文澜院中的惊涛骇浪,这个小姑娘大抵也是被吓坏了,她哪里能知道,世子爷的宠爱有时候也会害了她呢。不过幸好她也是个脑筋清楚的,愿意跟着太太过来,应该是个聪明的孩子。 “阿秀,你怎么站在这儿呢?外头风雪大,不去房里呆着吗?”春桃只上前问道。 “太太吩咐我跟着冬梅、熙春两位姐姐回文澜院取东西,我正等着两位姐姐收拾东西呢。” 春桃往后面看了一眼,见游廊的尽头半点动静也没有,只笑着拉着阿秀的手道:“你就去正房廊下等着,一会儿她们出来了你再迎上去也不迟的,这里是风口,仔细受了风,病了可不好,我们做丫鬟的是千万不能病的,你懂吗?” 阿秀只忍不住点了点头,前世春桃后来嫁给了国公府二管家的小儿子,是太太的左膀右臂,阿秀素来知道她是人面广又心善的,只有些感激的看着她。 一时间冬梅和熙春已经揣着包裹出来了,见到春桃站在阿秀的边上,便笑着道:“就先整理了几件常换洗的衣服,还有好些东西,等明儿空了,喊了婆子过来一起搬过去吧。” 春桃看看天色,只点头道:“去吧,时候不早了,这几日主子们也累了,早些用过晚膳,休息吧。” 阿秀想起萧谨言已经是几日没睡好觉了,一时也有些心疼,便跟在冬梅和熙春两个人的身后,两人在前头走着,阿秀只小心翼翼的后面跟着,便听见两人闲聊了起来,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奈何这风是朝着后头吹的,所以阿秀一句没漏的听了个清楚,只听那熙春道:“还是太太有办法,把那小丫鬟给弄走了,前两天我姐就跟我说,世子爷见了那小丫鬟就跟见了妖精似得,一刻都离不开身呢。” 冬梅便道:“你小声些,人还在后头跟着呢。” 熙春便笑道:“怕什么,太太把她弄到跟前,不就是不想让世子爷跟她在一块吗?如今她没了世子爷这个靠山,又进了太太的正院,还不得规规矩矩的从小丫鬟开始做起!” “太太可没说让她做末等的小丫鬟,如今我和你都走了,正有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的缺,没准太太是想把她留在跟前,调*教几年,再让她回世子爷那边服侍吧。” 熙春只哈哈笑了起来,又像怕阿秀听见一般,故意压低了嗓门道:“世子爷会喜欢她?不过就是一时新鲜,又因为那天在后花园里头的事情,要给兰姨娘家一个交代罢了,你还真当世子爷会喜欢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丫鬟呢!” 阿秀只垂眸听着,越发却觉得她们说的似乎有些道理,男人的宠爱哪里是能长久的,若是真的离开了世子爷,是否还能有机会再回去,当真是一个未知数。阿秀想着想着,忽然又伤感了起来,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觉得脸上凉凉的一片,急忙伸手把脸上的泪痕给擦了。 阿秀回文澜院的时候,萧谨言刚刚沐浴更衣完毕,正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头。萧谨言想起那日阿秀睡在这炕上的光景,只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外头清霜挽了帘子进来,欠身道:“爷,太太那边遣了冬梅和熙春过来服侍,爷看一看让她们两人补谁的缺吧。” 萧谨言脑子里头微微想了一下前世这两人后来的事情,一时也没想出来。国公府的丫鬟太多,除了这文澜院里头的丫鬟,其他丫鬟最后是个什么光景,他也记不清了。这时候冬梅和熙春两人已经进了厅中,清霜便把两人喊了过来,两人忙跪下来给萧谨言磕头,冬梅只一味低着头熙春却忍不住抬起头悄悄的瞧了萧谨言一眼。萧谨言放下茶盏,并没有遗漏熙春方才的那一个小动作。前世他向来不拘小节,如今才稍稍的用心了一些,便觉得前世的一切就如幻象一般。经历了张妈妈和清瑶陷害阿秀这件事情,萧谨言觉得自己真的需要警醒一些了。 “冬梅就补了清瑶的缺。”萧谨言说完,只又问道:“你识字吗?” 冬梅只小声道:“略略识几个字。” 萧谨言便道:“那明儿开始,你和清霜一起,把清瑶留下来的账本以及文澜院小库房里头的东西好好清点清点,弄清楚了,以后这账就交到你的手上。”萧谨言原是想把账务交到清霜的手上,又想起他曾允了清霜,以后会把她送给孔文,所以索性就把账务交给了冬梅,毕竟她在孔氏跟前服侍了这么多年,应当是相当靠在住的。萧谨言才想到这里,又想起樱桃和清瑶,哪一个不是孔氏跟前出来的大丫鬟,最后却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便只苦笑了一声,嘱咐道:“希望你能做得比别人好。” 冬梅初来乍到,还没弄清文澜院发生的事情,见萧谨言这么说,也只小心翼翼应了一声是。 这时候孔氏那边又派了小丫鬟过来叫传膳,萧谨言正欲起身,那边熙春只抬起眸子,带着几分羞涩小声问萧谨言:“世子爷,那奴婢呢?奴婢补谁的缺呢?是不是补了那阿秀的缺?” 熙春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既然冬梅是补了清瑶的缺,那么自己定然是补阿秀的缺,说起来也说得过去啊。可是她哪里知道,阿秀的缺在萧谨言的心里是无人能补的,只这一句,就让萧谨言觉得厌恶横生,只随口丢下一句话道:“清漪正病着,你先去服侍你姐姐吧,等她好了,再看看文澜院还有什么地方缺人,你就去吧。” 熙春闻言,脸色只一阵红一阵白,见萧谨言起身就走,心里也是又急又恼,只能哼了一声兀自生闷气。清霜挽了帘子引萧谨言出来,外头的雪又大了一眼,清珞忙不迭把手上的驼色素面杭绸鹤氅给萧谨言披上了,又将手里的手炉递给萧谨言,招呼一旁婆子上前替萧谨言打好了伞,这才开口道:“爷,可以走了。” 萧谨言低下头,瞧见这手炉上套着的正好是阿秀绣着的那个岁寒三友的锦缎套子,又忍不住想起阿秀来。正这时候,忽然就瞧见一旁的抄手游廊上,过来一个挎着小包裹的瘦小身影。萧谨言只开口喊了一声:“阿秀。” 阿秀抬起头,才看见萧谨言正在雪里等着自己,如今已是分别的时刻,阿秀倒也顾不得避嫌了,只上前,恭恭敬敬给萧谨言行了一个礼道:“世子爷,奴婢过来拿几样东西,今晚就要在太太那边当值了。” 萧谨言瞧见阿秀静谧温婉的神色,也稍稍放下心,点头道:“去吧,太太最是宽厚温和,你在她身边要好好服侍。” 阿秀点点头,嘴角扬起浅笑:“阿秀知道,阿秀一定会好好服侍太太,请世子爷放心,世子爷也要多加注意身子,晚上看书不要太晚了……”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阿秀越说,越觉得鼻子酸溜溜的,眼眶便已经热了起来,眼泪很不争气的在里头转来转去的。 天知道萧谨言这会子多想把阿秀抱在怀中,可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他不能这样。他对阿秀的宠爱已经伤害了阿秀,他唯一的办法,只能让自己更加强大,强大到没有人敢因自己对她的宠爱而伤害她。萧谨言的嗓音也有些沙哑:“走吧,跟我一块儿去太太那边。”阿秀福了福身子,跟在萧谨言的身后。 一晃正月都已经过去了大半,因为太后娘娘的丧事,整个年里头也没有好好热闹,十五的灯会也取消了,按照大雍的老例,太后娘娘的棺椁在永寿宫停灵二十七日,然后在送往东郊皇陵安葬。 孔氏最近出入宫平凡,也没空管家里头的事情,索性海棠院里头有春桃看着,再加上阿秀长的好看又乖巧懂事,大家也从一开始的羡慕妒忌恨,变成了只羡慕不敢妒忌了,毕竟这样的女娃儿,受人疼爱也是寻常事。 萧谨言如今每日早晚来海棠院用膳的时候,便会瞧见阿秀,两人如今虽然不在一个院子,但萧谨言对阿秀的念想是一分也没有减,时常还吩咐厨房做一些糕点小吃,命文澜院的小丫鬟偷偷送过来。对于这样的事情,孔氏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了,孩子大了,有自己喜欢的人是正常的,如今阿秀在自己院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孔氏也真心觉得阿秀贴心,这不才几日功夫,已经给她做好了两方帕子,几双鞋袜了。 孔氏虽然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头到底还是暖暖的。萧瑾瑜和萧瑾璃虽然都是自己一手教养起来的,但用孔氏的话说呢,就是女大不中留,萧瑾瑜以前在家的时候,倒也蹭为国公爷和萧谨言做过几样东西,也偶尔会给孔氏和赵老太太做,如今萧瑾璃那是更不像话的,孔氏连她一片手帕都没用到过。 这日萧瑾璃正好来孔氏这边用晚膳,就瞧见孔氏用了阿秀绣的帕子,只追问道:“母亲这帕子是外头买的吧?我们家绣房里头可没这种花样,四个角上四种花样,当真是好看呢!” 阿秀绣这一方帕子还花了一些小心思呢!因为孔氏身边的丫鬟都是以春夏秋冬来取名的,所以阿秀就央求清霜给她描了春天的兰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以及冬天的梅花,各代表一个时节,绣成了这样一方帕子。 孔氏刚收到这帕子的时候,就瞧出来竟是和那日兰嫣身上的香包一模一样的针法,当下就恍然大悟了,只把王妈妈喊道了身边,笑着道:“妈妈你看看,言哥儿可真是骗的我好苦啊,原来他竟然一早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王妈妈见了上头的花样,也只点了点头道:“这也不知是什么缘分了,不过太太,我瞧着阿秀这姑娘,也真是乖巧懂事,比起我们府上的丫头也不差,如今她又在太太身边,太太以后调*教好了,让她长长久久的服侍着世子爷,太太也放心了。” 如今孔氏见萧瑾璃也说这帕子好,心里又高兴了几分,只笑着道:“这可不是外头买的,是阿秀绣的。” 萧瑾璃努了努嘴,在房里看了一圈,也没瞧见阿秀,便想起她只是二等丫鬟,平常不常到屋里头服侍,便只开口道:“那娘让阿秀也给女儿绣几块帕子吧,如今正是国孝之中,女儿还缺几方素色的帕子换着用呢!” 孔氏只万般宠爱的伸手戳了一记萧瑾璃的脑门,嗔怪道:“你房里那么多的丫鬟,还惦记着我这里的?罢了,我就让她给你绣几方吧,不过也不能多,要是把她累着了,只怕要找你的人可不是我了。” 萧瑾璃自然世道孔氏的言外之意,只嘟嘴道:“大哥就是少见多怪,一个小丫鬟也值得他宝贝成这样,我先就不服了。” 这时候萧谨言正好从外面进来,就听见萧瑾璃后面一句话,便笑着问道:“你有什么不服,先说出来我听听,我替你出气去!” 孔氏便笑道:“她能有什么不服,不过就是小孩子心思罢了。”孔氏这几日虽然比起前几日空了一些,心里头却也焦急,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出殡的日子了,虽说东郊不远,但是下葬前还要做需七七四十九的法事,到时候可不像现在,可以早出晚归的,横竖要在那边住上一阵子,为了这个事情,她已经一早打发了人去那边,把家庙里的几间院子收拾出来。 萧谨言瞧见孔氏面上有些倦怠忧虑,便开口问道:“太太有什么心事吗?” 孔氏只叹了一口气道:“再过几日我和老太太和老爷就要去皇陵那边,也不知道留你们几个人在家可怎么办呀!” 萧瑾璃只笑道:“有什么怎么办的,不一样吃饭过日子吗?” 萧谨言知道孔氏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四十来天王府的管理问题,萧谨言依稀记得前世是两位姨娘一起管的,最后回来的时候一团乱,互相给小鞋穿得不亦乐乎,兰姨娘也因此失宠了。那时候正好新来了一个卫姨娘,怀着身孕,结果一胎生了个儿子,一下子又成了国公爷心尖尖上的人了。不过好在现在卫衣娘还没进府呢,事情应该没有前世那么乱才是。 46|第 46 章 萧谨言只蹙眉想了想,看了一眼坐在孔氏身旁一脸天真无邪的萧瑾璃,想起前世她刚嫁过去赵家的时候,因为赵家的太夫人身子不好,赵夫人又跟着赵将军在边关,她小小年纪打理赵家的中馈,没少哭着鼻子回家请教孔氏的,孔氏那会子还伤心难过,想着一般人家的闺女,嫁到别人家里去,少说也能享几年少奶奶的清福,只有萧瑾璃和萧瑾瑜,一样都是命苦的,才过门就要给人当牛做马的。 萧谨言眉梢一动,如今趁着这个机会,不如让萧瑾璃也学学管家的本事,再怎么说,萧瑾璃是国公府的嫡女,这段时间由她管家,不比任何一个人更名正言顺吗? “依我看,二妹妹如今也大了,太太应该让她学着管理家务,既然太太要出门,索性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二妹妹,就当是让她历练历练。”萧谨言只缓缓开口道。 孔氏最近也发现萧谨言比起以前似乎有了更多的主见,虽然在自己跟前依旧是恭顺,但是孔氏想了想那日在文澜院里头萧谨言怒斥张妈妈的样子,顿时觉得这个儿子越发深不可测了,如今他提出让萧瑾璃管家,确实是一个最折中又公允的办法。 那边萧瑾璃闻言,却是吓了一跳,只急忙道:“那,那可不行,我做不来这些,整天见这个管事,见那个媳妇,烦都烦死了,太太快饶了我吧!” 瞧见萧瑾璃求饶,孔氏还当真有些不舍,可想起这些事情,作为她这样国公府出身的姑娘家,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事情,便只笑着道:“璃姐儿今年都十四了,是应该学着管家了,若不是今年要守国孝,我也该和你父亲提一提你的婚事了。” 萧瑾璃顿时就涨红了脸,只急忙道:“太太又说我,哥哥比我大好几岁,不也还是没定吗?怎么说也要等我先见过了新嫂嫂,才会嫁出门的。” 提起这事情孔氏又忍不住叹气,萧谨言都十七了,这又耽误一年,岂不是等大婚的时候就要十□□岁了?平常十□□岁的公子哥,家里头孩子都会走路了!孔氏只看了一眼萧谨言,深深觉得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不合格,本来想着今年就把事情给办了,可谁知道遇上了太后娘娘的孝期,又给耽误了。 “你放心吧,总归会让你看见了新嫂嫂再出阁的,至于你当不当家这事情,也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明儿早上问过了老太太,再做定夺吧。” 赵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这一阵子也跟着多次初入宫,身子骨终究有有些累了。这几日皇上下旨不需要各家的老封君每日进宫去,她才算是歇了下来,只在荣安堂里头好好的补了几回觉,今儿一早便醒得早了一些。 原本服侍赵老太太是孔氏的职责,赵老太太念她管家辛苦,又加上孔氏又是名门闺秀,赵老太太也不用她在跟前服侍,所以这些年在赵老太太跟前服侍着的一直都是赵姨娘。这些日子府上都在商议着去东郊皇陵送葬的事情,赵姨娘心里头便有了一些念想。六年前老国公爷仙逝的时候,一家人去家庙送葬,她曾在府上稍微管理了一些日子的中馈,就那短短一段时间,她就捞了不少的油水,可见这当家人要是心黑一些,还不知道要怎样中饱私囊呢! 赵氏服侍完赵老太太梳头,跟往常一样扶着她去偏厅用早膳,又陪着她闲聊。正这时候,大厅里头帘子一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小丫鬟,为首的小丫鬟只转身问身后捧花的丫鬟:“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送过来,老太太昨天还问,怎么房里头的花还没换呢!” 这话还没说完,只见如意从偏厅里头出来,对着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小丫鬟忙不迭就闭上了嘴,接过了身后那小丫鬟手中的花盆道:“好了,你把这盆蔫了的搬走吧,你可记得了,以后不准再记错了时间送过来。”那小丫鬟微微诺诺的应了,上前抱着花盆出去。 赵老太太用膳的地方和外头只隔着一道帘子,自然听见了外头小丫鬟的话,见如意从外面进来,便问道:“怎么花房里送花的小丫鬟又懒散了,不行就换一个,如今的孩子,也尽好吃懒做的。” 如意本想随意打哈哈两句过去,谁知一旁的赵姨娘只开口道:“老太太是最近忙糊涂了,连家里头发生的大事都不知道了,这花房的花送的晚了,可不是这小丫鬟躲懒。” 赵老太太一听也不由奇怪了,只问道:“家里头发生了什么大事?我怎么没听说过?”赵老太太说着,便抬起眼皮看了如意一眼,如意原本觉得这事情也没什么,老太太如今不管家了,何必说这些事情让她心烦,所以便没在老太太跟前透露,如今被赵姨娘这么一说,反倒看着像是她故意隐瞒一样,顿时就涨红了脸,只压着怒意小声道:“奴婢也不知道家里头发生了什么大事,赵姨娘若是知道,不如也一起讲给奴婢听一听。” 赵姨娘实在是个脑子不好用的,见如意这么说,还以为她真的不知道,只笑着道:“你们也是,忒老实了,就守着荣安堂这一个院子呢!你们难道不知道,前几日文澜院里头出了事情,张妈妈和清瑶使了坏心肠,要把那新来的小丫鬟的脸弄烂,谁知道那东西竟然被清漪用了,活活烂了半边脸呢!我房里的慧香去瞧过,从面颊到下巴颏一大块,以后还能不能好还俩说呢!” “有这样的事?”赵老太太也不由讶异起来,平常丫鬟姨娘之间争宠是常有的事情,即便是私下打骂也不是没有,但是弄到要毁容这一步,的确是让人有些骇人听闻了,“那后来怎么说?” “后来世子爷不知道怎么就问了出来,原来那东西是张妈妈叫樱桃给那小丫鬟的,就是后来怎么被清漪拿过去用了,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老太太也瞧见了世子爷对那小丫鬟的心思了,这一回可把他给气的,所以直接把清瑶、张妈妈还有樱桃这几个人的全家都给打发了,这樱桃不正就管着花房的事情吗?听说她那日的东西还送了荣安堂里头的两个小丫鬟呢!我呀还以为老太太您知道呢!”赵姨娘一边说,一边还掩嘴笑笑道:“平常看着清瑶还挺老实的,没想到会是这种人,真是说起来都让人后怕!” 赵老太太听了半日,又觉得赵姨娘有些啰嗦,便道:“反正如今也打发了,行了,你去外头沏茶吧,一会儿太太就要来了。” 赵姨娘见赵老太太又开始阴晴不定了起来,只讪讪起身,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了。赵老太太看了一眼如意,把手里的勺子一丢道:“好了,不吃了,一早上那么多新闻,我也饱了。” 如意端了茶盏让赵老太太漱口,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这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呢,奴婢就是觉得这些事情老太太听或者不听也都无妨,老太太若是想听,奴婢就把后面的事情,再同老太太说一说。” 赵老太太起身,一边听如意说话,一边往外头大厅里来。 “你是说,太太把那小丫鬟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又给世子爷跟前添了两个人?” 如意只点点头道:“正是呢,奴婢昨儿去文澜院瞧过清漪,脸上伤的确实很重,只怕以后也不得好了。” 赵老太太便蹙眉道:“那如今言哥儿房里有几个一等丫鬟,又有几个二等丫鬟?” 如意便如实回答道:“如今一等丫鬟还是四个,清霜、清珞、清漪还有太太新派过去的冬梅,二等丫鬟也是四个:墨琴、墨棋、倚翠,还有太太新派过去的熙春,至于三等丫鬟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赵老太太便点了点头,只笑道:“太太倒还知道留个缺,你瞧瞧我们这里,有谁过去比较合适?”如意见赵老太太看着她微笑,无端就觉得面色一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顿了顿才道:“奴婢愚昧,倒是没瞧出来世子爷那边有缺的。” 正这时候,外头小丫鬟只挽了帘子进来回话道:“太太和世子爷、二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赵老太太闻言,便咽下了方才的话,只坐下来等着他们进来。这几日外头正化雪,才掀开帘子就冒进来一阵寒气,丫鬟们只在门口服侍他们把大氅脱了下来,这才走到赵老太太跟前请安。 一时间赵姨娘已经端了茶上来,丫鬟们每人都送了一杯,众人喝了一口暖暖身子,这才开口和赵老太太聊了起来。 没想到赵老太太瞧见孔氏的第一句话,是这样问的:“兰家那小丫头进府也有些日子了,我也没瞧见过,都说是个长的好的,什么时候带过来给我也瞧瞧。” 孔氏没想到赵老太太会问起这个,只愣了愣开口道:“老太太要见她,我现在就把她喊过来便是。”孔氏说着,只吩咐侍立在一旁的春桃道:“你去海棠院把阿秀叫过来,就说老太太要见她。” 赵老太太便好奇问道:“怎么她如今在海棠院?不在文澜院里头了?” 孔氏便笑道:“媳妇见她年纪小,服侍在言哥儿跟前也不方便,所以就带回了海棠院,放在身边好好调*教一番,以后便是去了言哥儿房里,我也放心。” 赵老太太从孔氏的话中就听出她对这个丫头很是满意,正好前两日赵暖玉来看自己的时候,也提及这个丫头懂事,所以赵老太太便生了要自己亲自过一过目的想法。虽然太后娘娘仙逝,言哥儿的婚事是耽误下来了,可给他房里头添人的事情,也可以慢慢来。 阿秀这时候正在海棠院里头做针线,听说老太太想叫她过去,顿时就有些慌神了。其实赵老太太还是很和善的一个人,但是前世大抵因为萧谨言太宠自己了,所以老太太对她没什么好感。其实这也是阿秀自己胡思乱想来的,人家赵老太太是人多事忙,哪里会顾上一个孙子房里头的姨娘呢! 阿秀急忙起身,只偷偷的拿了针线篓子里的菱花镜照了照,又怕被春桃看见,急忙就藏了下去,装作整理身上的衣服。春桃见了,只笑着道:“走吧,老太太平时还是很和善的,你不是之前跟着你们家姑娘见过老太太吗?怎么这会儿倒害怕了起来?” 阿秀闻言,不觉就有些脸红,上一次她还是兰家的丫鬟,这一次她可是国公府的丫鬟了。春桃见阿秀那带着几分羞涩又紧张的样子,只上前拉着她的手安慰:“走吧走吧,世子爷也在呢。” 阿秀听说萧谨言也在,顿时就觉得心里头底气足了一些,只笑着向春桃点了点头。 荣安堂里头,众人聊起了过几天太后娘娘出殡的事情,赵姨娘见孔氏提起了这事情,顿时一双眼睛就放出光来。只听孔氏不紧不慢道:“虽说只出去四十来天,但家里头的事情也不能全丢下来,我思前想后的,如今璃姐儿也大了,不如让她学着管起这个家来,我只把王妈妈留下来,帮衬着点,只怕也差不多了。” 孔氏有这样的见地倒是让赵老太太意外的很,她最是宠爱萧瑾璃,平常连女孩子家最基本的针线也很少让她摸,如今却说出了要萧瑾璃留下来管家的话,只怕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我也觉得这想法不错,只是不知道璃姐儿是个什么想法呢?”赵老太太只看着萧瑾璃,见她皱着一张脸坐在那边,便知道她是不肯的,只听萧瑾璃噘着小嘴道:“老太太居然还说这想法不错,都怪大哥哥,他一个男的不需要管家理事的,反倒出主意让我来受这份罪,我才不干呢!” 赵老太太一听,果然是萧谨言的注意,只笑道:“你大哥哥是为了你好,你大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帮你娘理事了,如今你却还只知道玩,也是该好好学学了。” 赵姨娘方才正打如意算盘呢,没想到孔氏提了这样一个问题出来,这一盆冷水泼下来,只让赵姨娘心口拔凉拔凉的,见萧瑾璃这么说,便陪笑着道:“依奴婢看,二姑娘还没及笄呢,管家理事的事情,是还早了些。” 赵老太太见赵姨娘脑子又要不清楚了,生怕孔氏又打人,只抬眸扫了赵姨娘一眼道:“你回去吧,过几日老爷要检查哥儿们的功课,上回行哥儿还挨了老爷的戒尺,这回你还想着让你儿子受打吗?” 赵姨娘只吓了一跳,忙不迭就道:“奴婢这就回去督促那小子念书。” 孔氏见赵姨娘走了,也是收回厌恶的目光,只又笑着对老太太道:“媳妇也是这么想的,虽说璃姐儿年纪不大,但是这些管家理事的事情,现在学起来也不算早了。” 萧瑾璃只嘟嘴坐着,不时那瞥一眼萧谨言,深深的反抗他把自己给坑了。萧谨言只端着茶盏,就当不知道,不过想起以后萧瑾璃嫁入赵家,管家理事得心应手的时候回来谢自己,萧谨言便觉得这么做也值得。 一时间春桃已经带着阿秀进了荣安堂,小丫鬟在外头传了话,挽了帘子引两人进去。阿秀穿着油绿色的窄袖对襟上衣,下头是丫鬟一应式样的八幅裙,外面一件嫩黄色的团花折枝小袄,头上梳着双鬏,虽然垂着眸子,还是能看见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秋水晶莹。 赵老太太这时候回想了起来,原来是那天自己见过的那兰家丫鬟,不过这时候瞧起来,倒是又比之前见到看上去更好看了些。赵老太太只把她喊到了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抬起头瞧见一眼坐在一旁萧谨言的表情,这才笑着道:“确实是个好模样啊,也难为兰家有这样的奴才。” 孔氏便道:“兰家的奴才向来都是不差的,只看兰姨娘的连个陪嫁丫鬟便知道了。”赵老太太便轻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女人都是爱美的,更何况男人。” 孔氏也没料到赵老太太会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么一句话,顿时面红耳赤,想了想又觉得窝火,她明明知道赵老太太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又何必跟她叫这个真呢! “老太太说的是,媳妇受教了。”说是受教,毕竟心有不甘,孔氏的手只拢在袖中暗暗握拳。萧谨言重活一世,已不是当年的毛小子,自然能听得懂赵老太太的话,也明白孔氏的尴尬,便笑着解围道:“老太太这么冷的天喊了人过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圈,怎么连个荷包也没有呢,孙儿倒是要替阿秀向你讨了!” 赵老太太只笑道:“少贫嘴,还说是替别人讨的,我看是你自己想要荷包吧?”赵老太太只说着,命如意去里头取了一个寻常赏人的荷包,亲自接过了递给阿秀道:“收着吧,以后在太太的房里要好好服侍,知道吗?” 阿秀只柔柔的应了一声,跪下来谢恩。 这时候赵老太太也开始言归正传,只对孔氏道:“你方才说让璃姐儿管家,我也觉得可以,这样把,我把刘旺家的留下来,跟着王妈妈一起帮璃姐儿,这样有两个人帮着璃姐儿,总也出不了大错了。”刘旺媳妇是老太太陪房尤妈妈的媳妇,也是内院里头的管事媳妇,不仅管着府上的事情,还分管着老太太陪嫁的几个庄子的地租,很受赵老太太器重。 孔氏见赵老太太把刘旺家的给留下来了,也更是放心了一些,只笑着道:“那明儿开始,我就让璃姐儿先跟着我,见见内院外院的几个管事,先把人给认清楚了。” 众人商量妥当,又说了一回话,方散了。阿秀是跟着萧谨言她们一起走的,这时候孔氏跟萧瑾璃走在前头,萧谨言便故意落后了几步,走到阿秀的身边,笑着道:“怎么,得了荷包也不记得分我一点?” 阿秀抬起眸子稍稍的看了萧谨言一眼,只将手一伸,把荷包丢到萧谨言的手中,娇嗔道:“明明是你要荷包,怎么就说到了我头上,我是什么人,哪里配问老太太要荷包呢!”阿秀其实只是假意说一说,谁知萧谨言尽当真她不高兴了,一时接了她的荷包,只追上去两步道:“我不过就随口说说,你可别真生气,这几日在海棠院还好吗?” 阿秀见萧谨言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知道他是被逗到了,只转身看着他,忽然就捏着帕子笑了起来道:“我不过也是随口说说,爷怎么还当真了?”阿秀说罢,转身就走了,萧谨言只在身后看着她,一时反应过来,这才追了上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几日在海棠院过的如何?我送给你吃的红豆糕、豌豆黄、酥油杏仁饼都吃了吗?” 阿秀只放慢了脚步,低着头细声细气的回道:“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只分给了别人一起吃,爷以后还是别送了,让太太知道了不好,别人瞧见了,还以为太太苛待了我,竟让我每天吃不饱饭似的。” 萧谨言想了想,也有道理,只蹙眉道:“那这样吧,我以后少送一些就是了。”阿秀转过头,忽然就瞧见萧谨言腰间佩戴着的那一枚青竹荷包有些眼熟,只跟她在紫卢寺里头丢了的那个似乎一模一样,便追问道:“我丢在庙里的荷包,怎么在你身上?” 萧谨言原本前几日是一直藏着的,最近阿秀不在文澜院,他这才拿了出来带上,谁知今天竟被她看见了,便只捂着那荷包道:“哪有,你看错了,这是我自己的,你还没送过荷包给我呢!改明儿给我绣一个!” 阿秀听萧谨言这么说,也只信以为真,便乖乖的点头道:“那爷先等几日,我答应了给二姑娘绣几方手绢,等做完了她的,就给爷做。” 萧谨言只蹙眉道:“什么时候先轮到她了?我命令你,先给我做!” 阿秀跟着孔氏一起回了海棠院,就瞧见兰姨娘身边的花妈妈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见孔氏一行人来了,只急忙迎上了上来,孔氏瞧着她脸上神情带着几分焦急,便问道:“怎么了这是?” 这几日兰姨娘身上不爽利,所以清早的时候并没有来海棠院里头服侍。孔氏也素知兰姨娘娇弱,只吩咐下人好好照应,有什么事情再来回她,这不花妈妈就来了。 “太太,今儿一早兰姨娘早起的时候直犯恶心,奴婢请了宝善堂的李大夫来给兰姨娘诊脉,李大夫说兰姨娘这是又有喜了。”花妈妈原是孔氏身边的人,后来兰姨娘生了礼哥儿之后,孔氏便让她过去带礼哥儿。花妈妈一边跟着孔氏往里头走,一边道:“也怪奴婢,她最近的癸水从来不准,老爷去的又勤,所以……”应得后面还有几个丫鬟跟着,花妈妈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孔氏只无奈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是不让她生,虽说多子多福那是老话,可是我想着,要是生一个女儿,顶多也就赔一副嫁妆,可若是再生一个儿子,到时候分家可就麻烦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分的言哥儿的钱。” 花妈妈脸上便有些尴尬,只小声道:“奴婢知道太太的想法,太太是最宽厚的,若不是太太宽厚,老爷如何会有行哥儿和礼哥儿呢。” 孔氏见花妈妈一味奉承自己,心里头也颇为受用,只笑着道:“我也是为了老爷好,眼看着言哥儿成亲的日子也快到了,不出一两年,我就是当祖母的人了,到时候老爷再弄出几个小的来,这侄儿不像侄儿,叔叔不像叔叔的,像什么样子。”孔氏只又叹了一口气,想了想道:“如今她既然有了,那也是她的造化,等今儿老爷回来,我回了他,让他也高兴高兴罢了。” 这大宅门里头,若是想传个消息,那也是快的很,只第二天早上,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兰姨娘又有身孕的事了。赵老太太为此特意喊了兰姨娘过去,赏了她不少东西,又嘱咐孔氏好好的让兰姨娘养胎,一应琐事都免了兰姨娘的,孔氏自然是一一答应了。赵姨娘这一趟没争到管家的位置也就罢了,连肚子也没有兰姨娘争气,当真是生了不少的闷气。 这日孔氏依旧是去了宫里,阿秀做完了一应琐事,在自己房里头做针线,外头便有小丫鬟来传话道:“阿秀,兰姨娘那边的翠云姐姐说,兰夫人和兰姑娘进府上瞧兰姨娘了,想请你也过去坐坐。” 阿秀闻言,只喜上眉梢,忙不迭就从矮墩上站了起来,只笑着道:“那你帮我跟春桃姐姐带个话,就说我去去就来。” 那小丫鬟便道:“方才翠云姐姐来的时候,春桃姐姐也在,就是她让我来喊你的,还说今儿太太不在家,你只赶在申时之前回来就好了,可以在那边用午膳。” 阿秀只脆生生的应了,对着镜子里了里头发,笑眯眯的就去了。 兰姨娘的兰香院里头,朱氏正和兰嫣两人坐在两侧,听闻阿秀如今在太太的房里服侍,两人具是一惊,倒是兰姨娘只劝慰两人道:“你们放心,这对阿秀来说,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太太肯让阿秀进海棠院,摆明着是要好好调*教她一番,让她以后好跟着世子爷,兰家这一步棋,倒也没走错,只是我这身份在这儿,不能常喊她过来,平日里也就只能派人打听打听。” 朱氏听兰姨娘这么说,也稍稍的放下心来:“阿秀是个懂事的孩子,难得又是一副好相貌,太太会喜欢的。” 兰姨娘见朱氏这么说,只有笑道:“受宠招妒啊,你还不知道她是怎么进的海棠院,说起来也是惊心动魄,若不是她运气好,只怕这会子人已经被送回兰家了。”兰姨娘只打开了话匣子,将阿秀被人谋害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又道:“家丑不可外扬,太太嘱咐了,这事情是不能说出去的,省得外头风传说世子爷房里的丫鬟不守规矩,坏了世子爷的清誉。” 兰嫣听兰姨娘说完这一席话,只气得站起身来,恨恨道:“这国公府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不是阿秀运气好……”兰嫣看着朱氏,心里头也是一阵后怕。兰姨娘只劝慰道:“好歹如今事情已经摆平了,该处置的人也都处置了,阿秀也被太太带去了海棠院,如今这事情也已经淡了。” 朱氏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闷闷不乐道:“那孩子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我们兰家把她推入了这火坑里头。” 兰姨娘便自嘲一笑:“明知是火坑,不也要往里头跳吗?” 一时间众人有些尴尬,兰姨娘便转了话匣子问道:“婉姐儿如何了?病有起色吗?” “还是老样子,能吃饭睡觉,就是不记人事,问她什么都不知道,老爷说等过几日又回老家那边的商队,让二管家先送了她回去。如今太医也瞧过了,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听天由命了。” 兰姨娘便冷冷道:“像她那样也未尝不好,也省得别人为她操心了。” 这时候就听见外头有小丫鬟传话的声音道:“回姨娘,太太房里的阿秀来了。”话音刚落,便只瞧见帘子一闪,阿秀低着头从外面进来,瞧见兰嫣和朱氏,立马就觉得胸口一热,只急忙上前像两人蹲身行礼。 “太太、姑娘。” “诶,快别这么喊了,如今你的太太是国公夫人,我是你干娘,她是你干姐姐。”朱氏只起身拉着阿秀的手往里头走,又摸了摸她的脸颊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是脸毁了,那可要怎么活啊!” 兰嫣也只站起来,拉着阿秀上下左右的看了一圈,笑着道:“我看你倒是胖了一些,怎么国公府的伙食比兰家的好许多吗?” 阿秀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说起来这国公府的伙食还真没比兰家好多少,哪里像兰家,小厨房里清清爽爽的,如今这国公府里头不算外院的,光内院就有上百号的下人,哪里能有什么好吃的,不过就是世子爷平日里给她开的小灶有点多,所以才……阿秀羞涩的笑了笑,只开口道:“姑娘最近可好?太太身体可好?” 朱氏只点头道:“好,一切都好,原本是一早想进来看你的,知道最近国公府事忙,所以就一直等着,今儿正好你姑母遣了小厮回府上递消息,我听了便跟嫣姐儿道:别等了,就今日去吧,所以就直接上了车,跟着那传话的小厮一起来了。” 兰嫣端然坐在一旁,几日不见,她越发又比之前成熟了几分,许是兰婉生病的缘故,先前她眼底一直隐含着的淡淡的怒气似乎冲淡了几分,透出一股子气定神闲来。 “我下下个月及笄,到时候下帖子请你,你跟你们太太告个假,回兰家来玩一天吧。”兰嫣一边说,一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朱氏看了一眼兰嫣,眼底却有几分担心。太后娘娘一死,民间的婚期就得往后推迟一年,愁死了家中有剩男剩女的家长。这样一来,萧谨言的婚期必定也要推迟一年,到时候兰嫣就十六岁了,万一真的像兰姨娘说的,头两年不纳妾,那兰嫣若是想要进国公府,岂不是要等到十八岁了?到那个时候,兰嫣可就真的是老姑娘了,萧谨言又怎么会放着年轻轻的姑娘不要,来要一个十八岁的老姑娘呢! 朱氏越想越觉得兰嫣不能再等了,私下里也只着急的开始给兰嫣张罗亲事,又请邢妈妈找了京城几个最有名的媒婆,务必要给兰嫣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而在国公府,所有的希望则都放在了阿秀的身上。 “到时候来把,不过就是一天的功夫,你姑妈有了身孕,自是不能去的,你总是能来的。”朱氏有些歉意的看了兰姨娘一眼,那种场合,嫁出门当了妾氏的人是不好参加的,虽然兰家如今指靠这兰姨娘这条关系,傍着国公府的大腿,却也无法完全不介意兰姨娘小妾的身份。 兰姨娘似乎已是习惯了这些,只低下头,看似随意的开口道:“前几日国公爷说,今年正是三年一涝的年份,大哥若是有银子,不妨先屯些粮食,到时候洪水来了,朝廷征收的价格肯定会比现在涨上很多,等过两日国公爷稍微空些了,请哥哥递帖子进府商量吧,最好能赶在太后娘娘出殡前把这事情顶下,不然一下子耽误一个多月,银子就被别人赚了。” 朱氏闻言,眉梢微微一挑,阿秀这时候却也忽然想了起来,前世好像还真发过这么一场大水,国公府的二老爷还死在了那场洪灾里头。阿秀只忍不住开口道:“我爹说旧年下大雪,新年就会发大水,今年的雪一直没停过,肯定会发大水。” 兰嫣听了,只笑道:“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爹,这会儿倒是说起来了,你爹难道是个看风水的?” 阿秀只低下头,小声道:“我爹是个秀才,以前没钱的时候,也会帮人算命。”只可惜他也不过就是骗人几个钱的,不然的话,如何没有算出阿秀的命来呢? 47|第 47 章 阿秀在兰香院里头用过了午膳,又陪着朱氏和兰嫣闲聊了片刻,朱氏见时辰已经不早了,便起身告辞。兰姨娘派了丫鬟翠竹一路送她们出门,又嘱咐翠竹把阿秀送回海棠院去。 阿秀刚回海棠院,就瞧见冬梅正在院里头串门子,几个大丫鬟都围着她说话。这几日冬梅在文澜院当朝,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阿秀和萧谨言之间的事情,此时见阿秀进来,便热络的把她也喊了过去。阿秀原本并不是爱八卦的个性,但是冬梅难得过来,又特意招呼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不过去。 这时候海棠院里头的人对阿秀也多少有了些好感,只给她让了一个位置,众人便又津津有味的听冬梅说了起来。 “咱们这位爷啊,还真是一个不理世事的个性,这文澜院里头的账务,简直是乱的一团糟,我过去整整弄了五六天,如今才算是弄清楚了。” 如今清瑶已经走了,大家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只见夏荷笑着开口道:“也怪太太做人太和善大肚了,我听说前一阵子清瑶他哥在外头赌得那些债主都跑去他家了,最后还是看在了国公府的面子上,这事情才算压了下去,张妈妈亲自过来求了王妈妈几天,求她别把这个事情告诉太太,王妈妈心善,这才瞒了下来,我当时还想着,欠了这么多钱,若是不还上,事情自然也是要闹出来的,只怕到时候太太还要连带着王妈妈一起数落呢!” 春桃在这房里最年长,见夏荷这么说,便只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情,我们几个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外人知道,太太最是倚重王妈妈,万一有人拿着这些事情在太太跟前挑唆王妈妈,我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夏荷闻言,便只忙噤声了,又听冬梅继续道:“我这几日和清霜一直在清点世子爷的东西,你们可知道,世子爷前两年小了的衣服,竟然有一半都不见了,后来我们禀了世子爷,世子爷派小厮去清瑶家里问了,竟找出厚厚一叠的当票,世子爷想着那些衣服也不穿了,就没让赎回来,只有几样东西是老太太赏的,世子爷把当票留着,等手上宽限了点再去赎回来。” 众人听了,都匪夷所思的很,又看了一眼阿秀,只调笑道:“怪不得人家要对你出手呢,你这若是真的把账本接了过来,她们可不是就要东窗事发了。” 阿秀都活两世了,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贪婪的奴才,只笑着道:“我刚去的时候也不懂事,后来想明白了便不想接的,世子爷也同意了,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服侍世子爷就好,这些东西我小小年纪也是弄不清楚的。” 春桃见阿秀这老实本分的样子,打心眼里就喜欢,只伸手摸摸她的头道:“如今你在这边好好服侍太太两年,太太还是会让你回去的,听说今年世子爷还要下场子参加秋试,太太这么做也是为了世子爷好。” 阿秀只微微的点了点头,见外头天色不早了,便起身道:“我去茶房看看小丫鬟们有没有烧好热水,别等太太回来了没热茶。” 阿秀才走开,夏荷只看着她的背影道:“我就挺喜欢阿秀的,别看她年纪小,脑子可清楚的很呢,本本分分的。” 冬梅原本也只当阿秀不过就是长的好看些,并没有什么别的好处,如今见她行事这样稳妥,也只道:“那也难怪世子爷喜欢了。”又问:“如今我和熙春都去了世子爷房里,我们两个人的缺有谁顶上了吗?” 春桃便笑道:“为了这事儿这几日我们这院子可没少热闹呢,不过太太最近忙,也没顾着这些,倒是还没定下人选来,熙春的缺暂时尤阿秀替了,你的缺太太还没提过,多数是在二等里头再挑一个丫鬟补上,然后再从外头选一个小丫鬟进来。” 冬梅便笑了笑,没在言语,原来前两日她家嫂子来找了她,请她给自家侄女在府上找个缺,那孩子如今不过是十来岁的光景,便是进了园子,也不过只是做个粗使丫鬟的份儿,偏偏又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主儿,所以便求了冬梅,看看能不能找一个清闲一些的差事,便想着太太房里的小丫鬟多,进来肯定也清闲些。其实冬梅这么多年在孔氏身边服侍下来,心里再清楚不过,越是太太的院子,越不得躲懒,还不如在外院随便什么地方找一个跑腿的差事,最是清闲些。不过外院那种地方,就是人多嘴杂了些。听说国公爷的那些幕僚门客也不乏有几个好色之徒,纳了府上外院走动的丫鬟当小妾的。冬梅想来想去,一时也没个主意。 阿秀去茶房检查了热水,回来见冬梅已经走了,几个大丫鬟趁着孔氏还没回来,各自歪一会儿休息,阿秀便拿着针线篓子端坐在房里做针线。虽说要让萧谨言再等几日,自己也终究不忍心,所以才给萧瑾璃绣好了一方帕子,就开始给萧谨言赶制荷包。用的是苏州的真丝缎面,豆绿色的面子,配上竹青色的绣线,很是清雅。阿秀的针线手艺还是前世怀孕的时候,特意请了府上绣房的绣娘指导过之后,如今才有了这样的水准,说起来这也算是多活了一世的好处。 大约到了申时二刻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人来传话,说是今儿太太先去了豫王府,要用过晚膳才回来,让房里的人不必备晚膳了。春桃只派了阿秀去跟二姑娘说一声,让她自己在玲珑院用晚膳,阿秀便正好把绣好的帕子给萧瑾璃带了过去。 阿秀过去的时候,萧瑾璃正在书房里头练字,萧瑾璃身边的丫鬟青玉领了阿秀到书房门口,一道隐隐的珠帘隔着,只听青玉进去道:“姑娘,太太房里的阿秀来给姑娘传话了。” 萧瑾璃便搁下了笔,让阿秀进去了才问:“太太回来了吗?” 阿秀便回道:“太太没回来,是春桃姐姐让奴婢跟姑娘说一声,今儿太太不回家用晚膳了,要请姑娘自己安排了。” 萧瑾璃便笑着道:“原来就为了这个,大冷的天还让你特意跑一趟,其实你也不必来,一会儿我也会派了丫鬟过去瞧的,不过你来了,那不如坐一会儿吧。” 萧瑾璃虽然从小受孔氏宠爱,多少有些小姐脾气,倒并不是那种看不起下人的个性,便是她房里的几个丫鬟,也都相处融洽,不过就是有些小女儿的娇态罢了。 阿秀便有些受宠若惊,只从袖中拿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方帕子,递给了萧瑾璃道:“二姑娘要的帕子,奴婢绣好了一条了,请二姑娘过目。” 萧瑾璃倒是没预料到阿秀动作这么快,只兴奋的接过来,摊开了反复看了一遍道:“这么快就绣好了!” 阿秀便低着头,脸颊微微泛红,萧瑾璃只一边看一边赞道:“虽然你这绣工算不得鼎好的,但这些花样可真是好看,是你自己描的吗?” 阿秀便老老实实的回道:“是奴婢请了清霜姐姐帮奴婢从世子爷书房里头的画册上瞄下来的。” 萧瑾璃闻言便笑了起来:“你倒是肯动脑子,我哥房里的那些画册,哪一本不是名家之作,自然是好看的。”又道:“那改明儿你再去我哥的书房看看,还有没有芙蓉花、茉莉花、桂花的样子,也都描几个下来,再帮我绣几方帕子来。” 阿秀只点头应了,又道:“姑娘怎么不喜欢玫瑰花、芍药花、牡丹花那些图案呢?” 萧瑾璃只挥挥手道:“你快别跟我提那些花,一大朵一大朵的,绣在帕子上,擦脸都觉得磨皮呢,我就喜欢你绣的这种,四周点缀着小花,看着干净清爽又漂亮,这才实用呢。” 阿秀只点头笑了起来,倒是觉得其实二姑娘是再随和不过的一个人了,只是兰家二姑娘运气太背了,偏生遇上了她。阿秀正思绪飘忽,忽然听萧瑾璃问道:“听说上回跟你一起落水的兰二姑娘病了,今天兰夫人不是进府来了吗?你有没有问问她的病怎么样了?”萧瑾璃虽然胆大妄为,但心底不坏,这时候还能关心一下兰婉,也说明了她不过就是无心之失。 阿秀便道:“兰夫人说二姑娘好多了,已经可以起身吃饭了,兰夫人还说,过一阵子把她送回安徽老家养病,大抵就能好的更快一些了。” 萧瑾璃这会儿脸上淡淡的,只轻轻哦了一声,才又提高了声音道:“让她好好跟自己姐姐学学,什么叫做规矩,以后没准就不会遇上这样的倒霉事儿了。”萧瑾璃说着,忽然朝着阿秀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那天你就在身边,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随便乱说话,我就告诉太太,让她以后不准你去哥哥房里!” 阿秀顿时就蹙起了眉头,才对萧二姑娘刷起一些好感,顿时又少了一半了。 孔氏和萧谨言在豫王府用过了晚膳才回来,原是豫王妃这几日来回奔波受了一些劳累,微微有些见红,幸好有杜老太医把关,只说并无大碍,但却是经不起长途跋涉了。皇帝才死了一个老娘,也不想为此损失一个孙子,便下了旨意,让豫王妃留京养胎,不必跟着大家伙一起去皇陵了。 孔氏回之后,便喊了王妈妈进房,两人商议起过几天她们出府之后的事情,虽说是要萧瑾璃学着管家,但她是清贵的姑娘家,自然不能事事躬亲,不过就是听听媳妇婆子们回话罢了,所以这把关的事情还要交给王妈妈。 孔氏只端着茶盏,斜倚在临窗的大炕上头,听王妈妈一五一十的汇报今儿府上的事情,两人说着说着就又说回了兰姨娘有孕这件事上头。昨儿晚上孔氏已经将兰姨娘有孕这件事情告诉了国公爷,国公爷如今也是四十开外的人,听说兰姨娘又有了身孕,也是着实高兴了一番。孔氏脸上也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并看不出有半点的不悦,国公爷也很安慰,便嘱咐孔氏,一定要好好让兰姨娘养胎。 孔氏放下茶盏,只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缓缓道:“我这一走就是四十来天,万一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倒是不好跟老爷交代了,虽说我不在府上,并不能怪罪在我身上,可若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老爷难免迁怒到我身上。” 王妈妈只拧眉想了半日,只小声问孔氏道:“太太是想让兰姨娘留着这孩子呢?还是?” “既然已经怀上了,那就留着吧,做那种事情是损阴德的,便是为了世子爷,我也不会下这种手,只是也不知道赵姨娘那边,会不会沉不住气。”孔氏抬眸看了王妈妈一眼,略有深意。 王妈妈便道:“赵姨娘也不该这般没脑子,她的二少爷比三少爷还大了半年,奴婢觉着她不会做这种事情出来,太太不如让赵姨娘照应着兰姨娘养胎,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情,国公爷也不会怪罪到太太身上。” 孔氏便点了点头,只笑道:“那既然这样,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就让赵姨娘照应着兰姨娘养胎吧。” 王妈妈这一招可谓是聪明绝顶的,本来女子怀孕并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保障,既然孔氏对兰姨娘这个孩子的态度本就是可有可无,又无奈国公爷嘱咐,难以推脱,如今正巧借着这个事情要出门,将这事情交托给了赵姨娘,这样一来,兰姨娘母子平平安安的自然是最好,即便出了什么事情,国公爷也不会开罪于孔氏,只会迁怒于赵姨娘。若是没事,大家便都平平安安,若是有事,那最倒霉的无疑就是赵姨娘了。 两人商量停当,孔氏放了王妈妈出去,这时候春桃送了宵夜进来,孔氏稍稍用了两口,只问道:“文澜院今儿传了什么宵夜?”春桃便回道:“只传了一碗鸡肉粥,别的便没了。”孔氏瞧见食盒里头还放着一碟芝麻凤凰卷,便开口道:“你让阿秀把这一碟芝麻凤凰卷给世子爷送去,嘱咐她看着世子爷用下了再回来,记得多派两个小丫鬟跟着,外头天黑路滑的。” 春桃猜出了孔氏的心思,只笑着道:“奴婢知道了,听说这几日世子爷越发用功了,每日从宫里回来还看书看到深夜,难道世子爷真的想给国公府考个状元回来?” 孔氏听了,便笑道:“他是懒怠的去玉山书院,想留在家里温习,所以才这样用功的,不然他老子见他功课不上去,又要把他赶出家门了。” 春桃只笑着道:“在家里头自然比在外头舒服,也难怪世子爷这么拼命了。” 阿秀原本在房里做针线,如今又被喊了出去给萧谨言送宵夜,心里头还有些莫名。萧谨言的宵夜向来是文澜院自己去传的,也从来用不着海棠院送过去,春桃见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只笑着道:“是太太的意思,最近世子爷看书看的晚,太太心疼不过,只怕这送宵夜是假,让你去劝两句是真,你到时候别忘了这正事就好了。” 阿秀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只点了点头,领着身后两个小丫鬟往文澜院去了。 如今阿秀不在身边,萧谨言的学习效率果然提高了不少,以前阿秀在的时候,萧谨言看书看着看着就会忍不住往阿秀的脸上看过去,如今他也没个念想了,反倒能看得进去书了,只不过一入了这读书的门,便有些停不下来。 阿秀来的时候,萧谨言正一边端着一碗鸡丝粥吃着,一边盯着桌上摊开的一本大书,整个书房里头点满了蜡烛,明晃晃的一片。清霜只一边拉着阿秀往里头走,一遍高兴道:“爷,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萧谨言正看的入神,微微蹙了蹙眉头,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阿秀正跟在清霜的身后慢慢的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雕花红漆的食盒,进了书房这才恭恭敬敬的给萧谨言行礼道:“给爷请安,这是太太让奴婢给爷送来的宵夜,太太说最近天冷,请爷用完了宵夜早些就寝。” 萧谨言便放下来了手中的粥碗,只几步走上前,亲自把阿秀的小身子扶了起来,清霜见状,只闪身出门,还没忘了将书房的帘子给放了下来。阿秀见清霜走了,心里莫名就有些紧张了起来,只低着头把食盒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的茶几上。递了筷子上去道:“请世子爷用宵夜。” 萧谨言便不紧不慢的坐下,阿秀就回身去熏笼上倒了热茶过来,这才抬起头,将热茶递到了萧谨言的跟前。 萧谨言伸手,明明是去接热茶的,确只将阿秀的小手也握住了不放,阿秀微微有些忸怩,低下头不敢看萧谨言,萧谨言却是用力拉了一把,把阿秀带到了自己的跟前,将茶盏放到了一旁,伸手就把阿秀抱在了怀里。阿秀微微挣扎了一下下,见萧谨言稍稍家重了力道,反倒不敢用力了,就这样任由他抱着。 萧谨言见阿秀不挣扎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只单手抱着阿秀,单手拿起筷子,将那一叠的芝麻凤凰卷吃了两三个,这才丢下筷子,满意的喝了一口茶。阿秀这会儿脸已经红成了一个红苹果了,见萧谨言吃完了,这才小声开口道:“世子爷,可以放奴婢下来了吗?” 萧谨言便摇了摇头道:“不可以,太太不是说让你看着我把这一叠吃完吗?如今里头还有两个,你替我吃了吧。”阿秀皱了皱小鼻子,心想还好今儿晚膳吃的少,不然这两个下去也要撑死的。萧谨言便提起筷子,夹了一个送到阿秀的唇边,哄道:“乖,张嘴。” 阿秀心里只默默流汗,世子爷如今还真是把她当成十来岁的孩子呢。阿秀长开嘴,咬了一口,细细的吃了起来,时不时抬头偷偷的看一眼萧谨言。虽然大冬天大家穿的都不少,但男人身上起反应的地方,温度总比别处高一些,阿秀坐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屁股下头热乎乎的,有个东西顶着难受,她不是十岁小孩子,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可也只能强装着不知道,只是稍稍加快了一些吃东西的速度,希望自己能早日完成任务,让萧谨言放她下来。 萧谨言不急不忙的喂着阿秀,见她乖乖的吃完了所以的东西,又奖励了一口茶给她,阿秀喝过茶,萧谨言看着茶几上空了的碟子和茶盏,这才把阿秀放了下来,只开口道:“比之前离开文澜院的时候也没重几两肉,看来还是伙食不好,既然这样,你去回了太太,只说从明儿开始,每日让你来给我送宵夜,我也好吃的受用些。” 阿秀的脸一下子绿了,她是脑子坏了才会去回这样的话,只苦着脸看了萧谨言半天,萧谨言见阿秀这幅表情,只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弯腰在她的唇瓣上快速的亲了一口,这才转身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替我向太太问好。” 阿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这一世,这还是萧谨言第一次亲自己的嘴。阿秀莫名就兴奋了起来,全身的细胞都对萧谨言依赖了起来,见萧谨言这时候正背身站着,而里头又没有别人,便鼓足了勇气往前走了几步,从身后抱住了萧谨言,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 “爷要好好注意身子,阿秀等着爷高中举人,给国公府争光。” 萧谨言一下子觉得心里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这可是阿秀第一次主动抱着自己,这种感觉简直太美好了。萧谨言只觉得有一股热流在胸口涌动了起来,伸出大掌拍了拍阿秀的纤瘦的小手,声音有些低沉道:“行了,你回去吧,一会儿说要我好好注意身子,一会儿又想着我高中举人,我到底要听你哪句?” 阿秀见萧谨言这样戏谑自己,顿时脸又涨得通红,只忙不迭从萧谨言手中抽出了手来,转身整理着食盒飞快的溜走了。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孔氏忙着打点行装,简直可以用脚不着地行走。萧瑾璃也终于不能悠闲的躲在玲珑院里头描红,被孔氏拉着出来见了一应的管事婆子,郑重其事的接过了孔氏递给她的对牌。这日一应的行装都已经打点完毕,阿秀略通文墨,便给春桃做了个帮手,把孔氏携带的东西都整理成了册子,另外每个箱子都有一本小册子,里头放着那些东西,都分类归拢,是以若是孔氏要找什么东西,都不用直接去箱子里乱翻,只要先看一眼那东西在哪个箱子里,便可以对照着找出来。 春桃见阿秀整理的如此清楚,也忍不住赞道:“亏你想出这个办法,这下可方便多了,太太之前常说要把她不穿的衣服规整一下,列一个单子或者放起来,或者干脆赏了人,不然这海棠院里头的东西越来越多,都快堆不下了,不如等这次太太从东郊回来了,你做个文书,我们几个好好清点一下。” 夏荷只拿着阿秀整理好的本子,在手里翻了几页,笑着道:“你这字可真是比我们几个强多了,太太往日喊我们记账,总嫌弃我们字丑,这回可有人替了我们了。” 阿秀只谦虚道:“我爹是个秀才,以前他教过我写字。”不然总不能说,我比你们多活了一世,这些都是前世带来的。 众人整理好了东西,外头小丫鬟进来给春桃传话,说是太太已经用完了早膳,要去老太太那边一趟,春桃忙不迭就出去了。阿秀只和夏荷一起,又把每个箱子里的东西清点了一遍,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太太出一次门,要带这么多东西,可真不简单。”夏荷便笑道:“我昨儿遇见老太太房里的吉祥,说是老太太比我们太太还多装了两个呢,太太不敢比老太太多,所以才特意精简了两个,这里头还包括了国公爷的,所以我们太太自己其实也没多带什么。” 阿秀瞧了一下自己记载的东西,什么太湖石笔洗、徽墨、一品紫毫、檀木笔架、紫檀长条刻松石纹镇纸,这些还真都是国公爷的东西。阿秀只觉得微微有些冒汗,这不过就是出门几日,怎么好像要把一整个书房都带走了一样,更别说那些穿戴衣物,更是少不得的。 这个时候萧谨言和萧瑾璃都在海棠院用早膳,孔氏见春桃出来,忙不迭就问道:“东西准备的怎么样了?国公爷开单子的那些东西,有没有都准备齐全?”平常国公爷若是有外出公干,都是兰姨娘整理的行装,因的兰姨娘如今有孕在身,所以孔氏这回便亲自整理起了国公爷的东西,自然是比之前要更小心谨慎些。 春桃便回道:“太太放心,一样都不缺,阿秀列了册子,对着国公爷的单子一样样的比过,又跟箱子里的东西也比过,保证连毛笔上的狼毫都不会少一根。” 孔氏只笑道:“难为那孩子细心,怎么就想到了这样的法子。” 萧谨言这时候心里头却是微微一动,前世他外出公干的时候,阿秀也是这样替他整理行装的,不光有东西,还有一个册子,里头记载着每个箱子里的东西,保证下人不会弄错。 孔氏并没注意到萧谨言的神色,只转向萧瑾璃道:“怎么样,吃完了没有,吃好了就过去老太太那边吧,明儿一早就要走,我还得去问问老太太那边还有什么缺的。” 萧瑾璃学了两天当家,脑子立马就活了,只笑着道:“若是缺东西,早两日就补上了,今儿便是缺了,也未必能补上,太太又何必去问呢,万一真的有什么缺的,又来不及补上,岂不是反而让老太太不高兴。” 孔氏只伸手戳了萧瑾璃的脑门一把,嗔怪道:“别的没学到,倒是这躲懒的本事学的一等一的,这叫礼数,不拘她缺什么,都要问一句才好。” 众人说着,便往荣安堂那边过去,赵老太太早已经用过了早膳,在厅里头等着她们过来。 “我这里没什么缺的,倒是老爷的东西,千万要带齐全,不然到时候来回的跑也不方便,你不在也没个人知道他的那些东西放在了哪儿,到时候难免弄的手忙脚乱的。”老太太只一本正经的说着,抬起头瞧见萧瑾璃端坐在一旁,只笑着问道:“璃姐儿,管了两天的家,你有什么想法,说给我这个老婆子听一听?” 孔氏对萧瑾璃的要求是多听、多看、多想,但是萧瑾璃是个闷不住的性子,看见什么不好的就会说,看见什么不对的就会讲,因的她是正儿八经的公府姑娘,谁也不敢小看了她去,这一两天下来,下人们倒也不敢怎么样,只是如今孔氏和赵老太太还没走,若是走了她还能不能压住场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萧瑾璃只想了想,开口道:“也没什么想法,太太已经把这两个月的月银支了出来,等到了日子我让管事们分发一下就好了,其他的事情,还是按照太太在的时候规矩办,有王妈妈盯着呢,我又不用操什么心,不过就是坐在那边,听她们说说闲话罢了。” 赵老太太见她说的简单,只笑道:“幸好我们只是出去一个半月,若是出去时间长了,只怕回来这国公府就被你败得差不多了,哪家的管事是只负责发银子的?” 萧瑾璃便捂着嘴巴笑了起来,站起身来走到赵老太太身边撒娇道:“我就是想让老太太和太太早些回来,才这么说的呢!不然我要是什么都会了,老太太没准就不着急着回来了。” 赵老太太只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萧瑾璃的手背道:“行了,我跟你娘记着呢,横竖会赶在你败了这家之前回来。” 孔氏也跟着笑了起来,也只有在孩子们跟前,赵老太太能多给她几分面子。赵老太太说完,只又抬起头看了一眼萧谨言道:“言哥儿,听说你这几日看书很是用功,念书要紧,身子也要紧,你爹虽然想让你考取一个功名,但你也不必太过执着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有没有功名都是一样的,若是因为念书累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萧谨言一边听,一边只觉得好笑,他前世从未认真念过书,所以今生稍微用功了一些,大家便都是这样的态度,其实萧谨言知道,他这样比起书院里头那些用过的学子,真的一点儿也算不上什么。人家那是头悬梁,锥刺股,他不过就是稍微熬了几宿夜,没想到一个个都来劝了。怪不得前世他最后半点读书的心思没有,肯定也是被这群人给劝回去了。 “老太太放心吧,去年生病落下不少功课,最近身子骨好些了,所以才开始温习了起来,再说我的这几本书都是从孔家表哥那边借过来的,过了龙抬头玉山书院就要开课了,我得在这之前还给他,今年我就不打算去书院里头上学了,就在家里自己温习。”孔家世代书香门第,但是却没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为了家族的兴盛,孔家人必须考了秀才考举人,考了举人靠进士。 赵老太太闻言,只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再说一句,我们不是那种非得在科举一条道上吊死的人。”孔氏一听这话,装作若无其事的翻了一个白眼。正这时候,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刘旺媳妇进来回话。赵老太太知道刘旺媳妇素来在外院管事,鲜少进来,今儿一早就来了,便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只忙喊了她进来。 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色绸缎夹袄的年轻媳妇从外头进来,见了众人只先忙着一一行礼,赵老太太便问道:“你这一大早进来,只怕有什么事吧?”刘旺媳妇便笑着道:“不瞒老太太,是我们刘旺让奴婢先进来给老太太回话,昨儿晚上收到了淮南来的信,二老爷说因为太后娘娘的事情,皇上只让他们晚一个月进京,等到时老太太和太太也正好从东郊回来了,二老爷也正好从淮南回来了,便可以一家团聚了。” 赵老太太听说二儿子要回来,顿时就喜上眉梢,只笑着道:“我说是什么事儿呢,亏得你家刘旺有心思,还让你跑一趟,不然这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传到内院来,我那二儿媳妇又是一个慢性子,只怕等她的信来,我们都已经出发了。” 刘旺媳妇便笑道:“所以我们家的特意让我进来跟老太太和太太说一声,这样老太太也好心里有个数,便是过几日收到了二太太的书信,下人丫鬟们也不用着急了。” “你说的很是。”赵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是点头,又道:“从淮南过来,不过也就半个多月时间,我们却要在东郊待上七七四十九天,再加上路上耽误,足足要耽搁两个月。”赵老太太顿了顿,只抬头看着萧谨言道:“言哥儿,这样一来,招呼你二叔的任务,你可担下了,若是你二叔比我们早到了,你可要好好照应着。” 萧谨言只点头应了下来,又听赵老太太道:“璃姐儿,瞧瞧你的任务又来了,这一个月里头,你得让下人把你二叔和你二婶娘还有弟弟妹妹们住的地方给打扫干净了,她们房里头的东西,走的时候收拾了不少带走,我给你一对对牌,你只管往我的小仓库里去取。” 萧瑾璃闻言,顿时脸就变色了,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差事等着她,只皱着眉头不肯应。孔氏自然也是心疼萧瑾璃只想了想道:“老太太,她一个小姑娘,哪里懂这些,这件事情不如就交给赵姨娘办吧,如今她也不过就是帮着照看兰姨娘的身子,别的也没什么,老太太不如把这件事情交代了她罢了。” 赵姨娘原本已经有些心不在焉的站着,闻言顿时就有了精神,脸上堆起了笑来,赵老太太看了一眼赵姨娘,只点了点头道:“那行吧,这事情就你来办吧。” 赵姨娘一脸堆笑的福了福身子,只等着赵老太太把对牌给拿出来,谁知赵老太太竟慢悠悠的开口道:“你若是缺什么东西,只开了单子,去璃姐儿那边领去。”赵姨娘一听,顿时脸上又有了几分蔫菜的表情。 孔氏只抿嘴笑笑,看来赵姨娘在赵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还是不知道赵老太太有多少的体己家当。 48|第 48 章 众人从荣安堂回来,又折回了孔氏的海棠院,孔氏对于要把这个家交给萧瑾璃也是多有不放心,只千叮万嘱道:“平常家里头也没什么大事,你若是打不定主意,就去问你哥哥,横竖还有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呢。” 萧瑾璃这时候倒也懂事了起来,只拧眉道:“哥哥看书还来不及呢,哪里有空顾这些,太太放心,我自然留心着,多的不敢说,就这两个月还是能熬过去的。” 萧谨言见萧瑾璃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心里终究也放了些心下来,只笑着道:“你放心当你这个家,实在不行还有大姐姐呢,皇上可是下了旨意让她留京养胎的,你若是真的有不懂的地方,只管坐车去请教大姐姐去。” 萧瑾璃只撇嘴道:“大姐姐在京城那是为了养胎的,亏你还给我想这种办法出来,她又是一个火急火燎的脾气,万一要往家里跑,可就不好了,依我看,万事求稳,安安心心的度过这两个月才好呢!” 孔氏难得见萧瑾璃如此一本正经的时候,顿时也安慰了几分,只一个劲点头道:“说的是呢,千万别惊动了你姐姐养胎,至于你二叔家,反正国公府也是他自己家,算不得是来做客的,也就一切从简吧,若是他们来的比我们早了,那就等我们回来了,在给他们接风也不迟。” 萧瑾璃只点了点头,一时间已到了巳时初刻,孔氏便领着萧瑾璃一起到外院的回事处去见管事媳妇们了。萧谨言见孔氏要离去,只忙急着开口道:“太太能把阿秀借我用一天吗?” 孔氏只拧了拧眉头,转身问:“怎么了?文澜院的丫鬟还不够用吗?还要到我的房里来借?” 萧谨言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是小郡王想见见阿秀,上回提出让小郡王回京的主意,还是阿秀提醒的我,在皇上面前我已经白担了这个好处,总不能在小郡王面前还白担着吧?” 孔氏闻言,只无奈摇了摇头道:“你这家伙,越大越发不懂的避嫌了,我把阿秀从你的房里弄出来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懂不懂?” 若说一开始萧谨言还有点不理解,可这一段时间下来,他也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孔氏是想亲自调*教好了阿秀,好让她以后进他房里服侍的,但是话虽这么说,这整日里只能瞧上一两眼,不能在怀里搂搂抱抱的滋味,还是很难熬的。萧谨言一面一本正经道:“我自然知道太太的一片苦心,只是我在小郡王面前已经答应了要让阿秀过去,这若是不去了,岂不是失礼?” 孔氏见萧谨言诸多借口,也只能无奈的答应了,只叹着气转身吩咐道:“春桃,你去叫阿秀,让她今儿跟着世子爷出去一趟,记得让她穿好看一些,别丢了国公府的人。” 春桃脆生生应了,抬起头就瞧见萧谨言那张俊美容颜正带着笑看自己,春桃只当没看见,淡然的转过身,就出去了。 阿秀这会儿正在茶房里头看着小丫鬟烧热水,见春桃过来找她,以为太太有事找她。春桃说明了来意,阿秀才明白过来,便只先回了房换了一身衣服。既是要出门,倒是不拘只穿着国公府丫鬟的衣服,阿秀便从箱子里头拿了一套兰嫣送她的藕荷色衣裙,外头穿上前几日太太赏的葱绿色貉子毛小袄,倒是相配的很。 阿秀穿好了衣服,理了理头发,难得在发鬏上扎了两根五彩丝带,瞧着拾掇的差不多了,这才往前面去。萧谨言这时候已经在正方门口等她。外头阳光明媚的,萧谨言穿着一件银白色的狐裘大氅,轻裘缓带的站在阳光底下,整个人都流光溢彩了起来。阿秀只站在抄手游廊底下看见萧谨言,忍不住就翘起了嘴角。 萧谨言转身,正巧就看见阿秀站在远处,十来岁的身子虽说没长开,但也细细长长的看着很窈窕,一张白皙红润的笑脸在日光下更显得光彩照人,萧谨言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前世萧谨言第一次见阿秀的模样。穿着外院小丫鬟的粗布衣服,从井口打一桶水上来,若不是那日他去的晚了一些,就不会抄小路走那边的院子,更不会瞧见阿秀吃力的拎着一桶水,小脸涨的通红的模样。虽是那样狼狈的阿秀,在那种时候却还是没能掩盖住她的美貌来,萧谨言只是一眼就已经牢牢地锁住了目光。 阿秀走到萧谨言跟前,萧谨言只上下打量了阿秀一眼,眸中带着暖暖的光泽,却并没有说什么,只转过身子,让阿秀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上回你跟我提起的小王爷的事情,后来老爷跟皇上提起了,皇上还亲自褒奖了我,不过小王爷知道是你的功劳,只让我邀了你去他家做客,。” 阿秀跟在后头听着,见萧谨言这么说,只忙不迭道:“小王爷也太抬举奴婢了,做客奴婢可当不起,奴婢还是陪着爷一起去应约吧。” 萧谨言转身看了阿秀一眼,只笑道:“也不是什么约,不过就是去瞧一瞧,他的身子还没痊愈,所以皇上只让他留京修养,我算是过去探个病吧,顺便也带你出去玩玩。”萧谨言说到这里,只顿了顿,继续道:“我说好了开春了要带你出去踏青的,但是太太们出门这么长时间,这中间我可不能把你随意带出去,不然的话,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可就有罪受了。” 阿秀抿着唇瓣笑了起来,没想到萧谨言还记着这事情,便只笑着道:“世子爷如今用功功课,等世子爷高中了举人,老爷一定不会罚世子爷的。” 萧谨言听阿秀这么一说,顿时也有点脑子发胀,只拧眉道:“听你这么一说,这大好的时光更应该留在家里头念书才是了。” 阿秀见闻,只忍不住就急了,张着嘴巴想要说不是,才抬起头就看见萧谨言那戏谑的眼神,便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只撇了撇嘴道:“世子爷若是不想带奴婢出去,那奴婢就不出去了。” 萧谨言越发喜爱阿秀现在的样子,不像前世那样万般乖顺,偶尔耍一些小脾气,更是自然灵动,只忍不住转过身子,伸手在她的鼻尖上点了一下道:“我不带你出去,带谁出去,你这个越发会使坏的小丫头。” 却说太后娘娘殡天之后,礼部的那些人一味惧怕安国公府的势力,居然并没有任敢提议将恒郡王周显从紫卢寺接回京城,直到阿秀提起了此事,萧谨言才向许国公爷提了出来。许国公爷昔年和恒亲王也是故交,所以在皇上面前提起了这件事情,继而群臣附议,皇帝本就不是那种不顾念手足之情的人,况且子侄辈中,他又向来疼爱周显,皇后娘娘更不用说了,本就是周显的亲姨母,这样一来,皇上当天就命人讲周显接回了宫中。 谁知周显在紫卢寺的时候,并没有好好将养,病情反复,回宫的时候曾一度高烧昏睡,皇上得知之后,更是怒斥了礼部那些人,指责他们要让他做不仁不义之君。幸好老杜太医把得一手好脉搏,又道出前几日杜少爷曾去紫卢寺为小王爷看过诊,虽然小王爷的病看似来势汹汹,却并不危及性命,皇上听了杜太医一席话,才算是稍缓了震怒,所以周显一直在宫里住了十几天,直到身子骨基本上痊愈,皇上和皇后才放了他出宫回府。 “那现在小王爷的病已经好了吗?”阿秀听萧谨言说起周显的这些遭遇,眼中无不透着几分同情。虽说做丫鬟的命苦,可像小王爷这样的人,年纪小小就无父无母,虽然生在富贵之门,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受尽了苦楚,阿秀想着,眼眶就忍不住红了起来。 萧谨言见她那副模样,心里又有些不受用了,怎么阿秀说起小王爷的事情,这么上心也就算了,还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对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呢! “他的病早好了,你也不想想,皇帝是他的亲叔父,请了十几个太医围着他看病,他能不好吗?”萧谨言故意带着几分挖苦道。 阿秀便道:“那也是因为他病了才这样的,人若是一直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那才是最好的。”阿秀说着,只闭上眼睛,按了按胸口,她的胸口挂着除夕夜萧谨言送他的那一枚铜钱,她坚信这枚铜钱会给她带来好运,可以消灾祛病,永保平安。 萧谨言看着阿秀闭上眼的模样,长长的睫毛不住的翕动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一样,萧谨言只低下头,悄悄的凑过去,在她脸颊上啜了一口。 阿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萧谨言便立马换上一副一本正的表情,时不时清一清嗓子掩饰几分尴尬。 恒王府离安国公府并不远,不过就只隔着三个街道,大雍皇城的建制就是如此,西北角上都住着公卿侯门,大家联络起感情也方便。这一代除了恒王府,还有*长公主府、恭王府、安福侯府等好几户人家。当年恒王出征,骁勇善战,先帝对恒王很是器重,谁奈何先帝病危之时,恒王尚在边关,大敌当前,若是不抵御鞑子,只怕当时大雍又要有大祸患,等边关一站告捷的时候,先帝也已经驾崩了,当时的徐贵妃把持后宫,便伙同安国公等人,将现在的皇帝推上了皇位,虽说也有先帝遗诏,但毕竟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有许多大臣对这个结果保持异议。谁知恒王回京之后,并没有任何一丝不悦,主动放弃兵权,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 那时候恰逢恒王妃有孕,皇帝便答应了他的要求,恒王妃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却没想到愣是遭遇了难产,在努力了三天三夜之后,生下周显撒手人寰。恒王从此可以说是一蹶不振。直到后来南方起了战事,东南叛军企图挥师北上,恒王爷才再次出山主持大局,两年功夫将叛军杀至岭南,剩余叛军在南海边投河而死。在剿匪的过程中,恒王爷纳了钱塘总兵明远淮的庶女明若玉为侧妃,就是陆妈妈口中的明姨娘。听说当时在路上曾生过一个小郡主,只可惜叛军来的时候,不小心给弄丢了,从此寻寻觅觅了整整十年,再没找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当然这些事情,外人是不知道的,也就只有恒王府家里头几个老奴才知道。 恒王爷死后,恒王府就越发落败了,只留下周显这一颗独苗,原本是寄予厚望的,但最后还被太后娘娘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弄得赌气去当了和尚,周显的外公永昌侯为了此时气的差一点起不来床。 马车在青石板的地面上骨碌碌前行,萧谨言稍微向阿秀讲了一下周显的遭遇,其实这些阿秀前世都知道,但都是道听途说而知,如今听萧谨言亲口说出来,更觉得这中间残酷的让人叹息。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恒王府的左角门口,看门的小厮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瞧见了萧谨言的车,只急忙就迎了上来,笑道:“我们家爷一早就惦记着世子爷要过来,让奴才起个大早在门口候着。” 阿秀跟着萧谨言下车,才瞧见这小厮原是在庙里服侍周显的小和尚,如今也跟着还俗了,头上便带着一顶西瓜皮毡帽,所以方才一下子没看出来。阿秀便想起了初一来了,只抬起头问萧谨言:“爷,这两天我没在府上瞧见初一,她是不是还在服侍小王爷。” 那小厮便笑着道:“姑娘放心,初一姑娘在里头呢,我们府上原来的奴才都遣了出去,如今光家生子不过就是十来户的人家,都在庄子上干活,这两日我奶奶才走访了几个庄子,让各家各户够了年纪的小姑娘都进府来,到时候让小王爷好好甄选一番。” 阿秀只一边跟着萧谨言往里头走,一边道:“小王爷身子不好,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劳动他的好,让你们管事妈妈做主就好了。” 恒王府是亲王府,规制破大,比国公府还要大上几分,国公府里头便是进了院子,若是路远都有车接送,可这恒王府里头却连一辆车也没有,阿秀心道,这大抵是因为人手不够的缘故。果然又走了一小会儿,到了一处小院,进门就是长长的抄手游廊,游廊上头的红漆都掉了色,看上去很是落魄,上头连半只会叫的鸟儿也没挂上。 阿秀看着就觉得有些叹息,同样年纪的人,萧谨言活得这样滋润,周显却这般清苦。 “世子爷,我记得文澜院里头有一对八哥,您常说它们吵着你念书都不安生,不如送了给小王爷吧,你瞧这里头静悄悄的,哪里像个人住的地方。” 萧谨言看了阿秀一眼,虽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但还是假装生气道:“我倒不知道,原来阿秀你也有这么个败家的毛病?” 阿秀便低下头,略略撅起嘴,模样调皮可爱。正说着,三人已经来了正厅门口,那小厮在外头通传了一声,就瞧见门帘子一闪,初一挽了帘子从里头探出头来,见了萧谨言和阿秀,只急忙上前将两人引了进去。 阿秀才进门,就瞧见周显正从里屋出来,身上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外头披着一件同色的大氅,头上戴着毡帽,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但神色已经瞧出有了几分精神。见萧谨言进来,急忙就请了他入座,阿秀和初一同去茶房沏茶,两人在路上边走就边聊了起来。 “怎么还只有你一个人在身边服侍,府上没有其他丫鬟吗?”阿秀只随口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和阿福先被送了回来,小王爷在宫里头住了十来天,听说皇后娘娘赏了好些个宫女姐姐给小王爷,可小王爷愣是一个没要,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初一只皱着眉头继续道:“我平常也不做什么,就是熬个药,沏个茶什么的,其他的都是阿福服侍的。” 阿秀听初一这么说,只拧着眉道:“这可不行,你得学着服侍了。”阿秀看着初一,只郑重其事道:“你是想留在小王爷身边呢?还是跟着世子爷回国公府?” 初一见阿秀这么问她,顿时就有些疑问了,只睁大了眼睛问道:“我还可以不回国公府吗?” 阿秀看了一眼如今这恒王府的光景,只想了想道:“如今这儿连几个像样服侍的人也没有,世子爷肯定是想让你留下来服侍小王爷的,你服侍的日子长了,小王爷必定就离不开你了,到时候只怕世子爷会把你刘在小王爷身边也说不定了。”富家公子之间送几个丫鬟使唤,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恒王府如今是这个光景,萧谨言不可能不出一点力的。 初一只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道:“那……那我就先不回去了,我瞧着小王爷身子还没全好,这早中晚三趟药还是得有人关照着点。” 两人说着,只洗过了茶壶茶杯,泡了一壶好茶送进去。 萧谨言在厅中做了片刻,只开口问周显道:“皇上有没有说,等从东郊回来,让你去哪边应卯?” 周显见萧谨言这焦急的模样,反倒笑了起来:“皇上倒是提过,可是我没应,太后娘娘才刚死,安国公那边的势力不容小觑,皇上这个时候让我回去,有些操之过急了。” 原来皇帝虽然是太后娘娘的亲子,却也痛恨安国公打着老国舅爷的名号,在朝中结党营私,奈何太后娘娘一直健在,所以皇帝也没有办法,如今太后娘娘死了,也确实给皇上提供了这么一个时机。 萧谨言急得却不是这件事情,前一阵子去豫王府的时候,他曾向豫王妃谈起了今年淮水要闹洪灾的事情,可在宫里头见了豫王几次,很明显豫王妃并没有把这事情告诉豫王。萧谨言想起再过两三个月,洪水来袭,生灵涂炭,心里就说不出的焦急,想着这时候若是有人能去翻了工部的账目,看出一点这修河造堤出入来,也可以引起警觉。可这事情背后定然是牵扯甚多,不能莽撞行事,唯一的办法是要找一个皇帝信得过的人,去把这事情说出来才行。 而周显这三年不曾参与过任何政务,正是清清白白,若这事情让他查出来,皇帝不可能怀疑他任何一点居心,必然会一查到底。萧谨言这几天蒙在房里读史书,其实也是在想办法。 “我本也有意报效朝廷,奈何我父亲非要让我考上了举人,才肯为我上书求一官半职,如今也只能在家里温书干着急,这几日我翻了郦道元的《水经注》,倒是发现河道水系之事很有意思,心里头还想着,若是能出仕,不如去工部当两年堂官,多看看那里的存书。” 这时候阿秀和初一送了茶盏进来,阿秀将茶盏送至两人手中,周显接过阿秀手中的茶盏,低头看着眼前这秀美灵动的小姑娘,心里总是浮起一丝想要亲近之意,可她毕竟是萧谨言的丫鬟,若是真的说了出来,反倒显得自己失礼了。 周显便低下头,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去年大雪一直下到了早春,按着大雍的年记,今年恰巧是三年一涝的年份,我前些天在宫里的时候跟皇上提过这事情,皇上说去年光花在治水上的银子就有两千万两,为得就是能保今年的平安。” 阿秀闻言,心里头却砰砰跳了起来,只忍不住开口道:“这么多银子都花在了刀刃上了吗?若是到时候该冲毁的田还是冲毁了,该死的人还是死了,那这些银子岂不是打水漂了?” 萧谨言这时候也暗暗一惊,只抬起头来看了阿秀一眼,阿秀只慌忙低下头,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失礼了,奴婢只是害怕、害怕发大水而已。” 周显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垂眸顺耳侍立在一旁的阿秀,又转过头看着萧谨言,忽然觉得也许这其中并不只是巧合,只沉吟了片刻,抬起头道:“既然如此,那一会儿我进宫去见一见皇上。” 萧谨言和阿秀的脸上无疑都露出了笑容,周显只垂眸饮茶,并没漏掉两人同步的神色。阿秀只高高兴兴的上前为周显添了一杯茶,一时间外头有丫鬟来回话,说是明姨娘已经吩咐厨房的人备好了午膳,小王爷这里可以开席了。初一便熟门熟路的出去,领了那几个婆子从一旁的小门进去,把午膳安置在了右次间里头。和大厅里隔着一道帘子,很是清静。 阿秀心头一闪,原来王府还有其他人。不过想想也是,当王爷公爷的,谁没个三妻四妾的,恒王妃虽然去世了,王府里头还有几个寡居的姨娘,也是常事。 萧谨言听说周显要进宫,早已喜上眉梢,只笑着道:“你也不用特意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只说你想去工部历练历练,准他让你查看工部的一些资料典籍,估计也就够了。”记得前世事发之后,工部的账本就查出了很大的问题,那些人胆大包天,本以为万无一失,出了事情之后,也只没了推脱。而这一世,只要趁着太后出殡这一段日子,把工部账册上的证据找出来,到时候那些大臣都在东郊送葬,也顾不上京城里的事情,况且那些人从不把周显放在眼里,比起豫王亲自去工部查账,目标更小一些。 周显已从萧谨言的目光中看出了笑意,只低眉道:“都说你自从去年落水之后就转了性子,还当真是这样,以前你从不喜欢这些仕途经济上的事情,我和孔文拉着你聊两句,也会被你数落上了半天,如今倒是整个都变了。”周显说完,只挑眉看了萧谨言一眼,问他:“佛家有涅磐重生一说,不知你是否相信?或许去年你落水之灾,不过就是一场劫渡,让你能涅磐重生。” 萧谨言闻言,心下已是微微惊讶,这小王爷过了三年吃斋念佛的日子,当真还有些得道高僧的感觉了,怎么就能说的这么准呢?萧谨言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只笑着道:“照你这么说,人生一次病、受一次灾,都可以叫做劫渡了?” 周显见他有意避过这个话题,也只微微一笑,两人揭过了这几句。阿秀站在一旁,倒是心跳的厉害,再抬起头看萧谨言的时候,心里越发就紧张了起来。难道小王爷说的是真的?阿秀仔细回想这一世重遇萧谨言之后的点点滴滴,越发觉得萧谨言比起前世对自己更是异常体贴,若不是因为前世的缘分,今生为何一见面,萧谨言便就看上了自己,这委实也有些说不过去。阿秀抓着红漆茶盘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瞧见薰笼上茶壶里头的水少了,只慌忙的端着茶盘,福身出去添茶去了。 外头正是冬日里最暖和的阳光,几个粗使婆子提着食盒往这边送午膳过来,阿秀抬起头,瞧见那垂花门外,站着一个身形瘦削却容貌清丽的女子,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衫,乌黑的发髻上带着雪白的珍珠钗,一双眸子剪剪含忧,就像是望不尽眼前的悲伤一般。阿秀一下子被她的样子吸引了注意,鬼使神差一样放下手中的茶盘,提着裙子走到垂花门口,抬头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有着片刻的愣怔,再清醒时已经瞧见了阿秀站在跟前,只稍稍愣了愣,见跟前站着这么一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脸上便挤出一丝笑来,只问道:“你是许国公家的小丫鬟吗?” 阿秀也不知为何,原本远远看看着的时候,瞧着她有些冷淡,可如今听了她柔和的声音之后,便觉得她是再温婉不过的一个人,只笑着道:“奴婢是世子爷跟前的丫鬟,不知夫人怎么称呼。”这个年纪的人,多半是恒王爷的妾氏,但若是贸然开口就喊了人姨娘也是不敬的,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夫人,最有礼数。 明姨娘眉梢带着点点的笑意,见阿秀如此乖巧懂事,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心里头却想道:若是自己的闺女没有丢了,这会儿子估摸着也有这么大了。明姨娘想到这些,心口就隐隐痛了起来,只忍不住偏头掩着嘴咳了几声,见阿秀正关切的看着她,这才开口道:“你进去吧,我是久病孀居之人,不便进去,若是你家世子爷有空,请他多来瞧一瞧小王爷,年轻人之间要多走动走动才好呢。” 明姨娘说着,只转身离去,身后连半个丫鬟也没有跟着。阿秀福了福身子送她离去,一路上看着她那孤寂的背影,忽然生出了几分亲近之心。恒王府如今没落了,她一个女人还能一心一意的守在这里,想必也是对这里有真感情的。阿秀想起自己的前世,虽然一样是做姨娘的,不指望着世子爷心里头只有自己一个人,只盼着能长长久久的能在世子爷身边呆着就好,即便只是做个使唤丫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阿秀端着茶水回去的时候,次间已经上了一桌的菜肴,萧谨言略略用了几口,只夸赞道:“竟然还是三年前的口味,你们王府的厨子倒是没有换?” 周显便低下头,眉梢略带着点笑道:“明姨娘说别的人走了都好请,若是这厨子走了,以后再想吃这个口味的菜就难了,所以家里头的下人都打发全了,唯独厨房的几个厨子都还留着。” “明姨娘的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这种病就是这样,天气一冷就犯病,这几日太阳出来了,日头底下走动走动,就好了很多,也怪我太执拗,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这宅子又大又阴的,也不适合养病。” 一般侯门府邸的宅院,三五年就要重新粉刷一遍,恒王府没什么人住,这一步自然就省了,久而久之这宅院就看上去老旧得很。周显说着,只抬起头道:“我原本打算吩咐了陆总管,把明姨娘住的院子先修一修,如今遇上了太后娘娘孝期,也不能用上红漆,只能再等一阵子了。” 萧谨言只笑着道:“这些事情你慢慢来,要撑起这恒王府的门楣可不容易,你如今才回京,也应当先韬光养晦。” 周显便笑道:“你方才才哄着我去皇上那边求一个工部的职位来,如今又让我韬光养晦,我到底是听你哪一句好呢?” 萧谨言一时无语,只夹着一筷子菜,放入周显的碗中道:“多吃些,难为了你家厨子,隔了三年才为你做出这几道菜来。” 周显用了两口,瞧见阿秀正垂眸站在一旁,这房里本就没别人,周显便开口道:“阿秀,你过来坐下一起吃吧。” 阿秀正在想那方才遇见的明姨娘,一时间有些走神,冷不丁听周显这么喊她,只慌忙就回过神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萧谨言索性就伸手将阿秀一把拉住了,往身边的位置上一按,并没有半点要避嫌的样子,只伸手搂着阿秀的腰肢,恨不得轻浮的蹭上她的脸颊去。 周显早就知道萧谨言对着丫鬟很不一般,如今见他这副样子,早已经心知肚明了起来,心里暗暗笑道:才夸他终于懂了些仕途经济里头的道理,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看见稍微出挑些的姑娘,便轻浮孟浪了起来。瞧着阿秀的年纪,不过也就是十岁开外,这萧谨言还真是胡闹。 萧谨言见周显眼神中露出的一丝无奈神色,便知道他又在心里头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回,只松开手让阿秀自己坐着,阿秀想起身为两人布菜,却又被萧谨言给按住了,眉宇中透出一些郁色来。阿秀见萧谨言这个模样,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只乖乖的坐下来。只听萧谨言开口道:“等过几年,你这小郡王的位置坐稳了,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你收了阿秀当一个义妹,若是能有办法让她沾个郡主的封号那是最好,若是没办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萧谨言想让阿秀做正室,最难的问题就是阿秀的身份,以她一个国公府丫鬟的身份,便是做一个普通的通房,也已经算是体面的了。 周显难得见萧谨言这样一本正经的求人,倒也佩服起他的用心来了,对这样一个青涩的小丫鬟如此上心,已经改变了方才他心中对萧谨言的看法。周显只低眉想了想,恒王府人丁稀少,他连半个兄弟姐妹也没有,唯一有的一个妹妹,也不知是死是活。阿秀如此乖巧,到时候若是实在找不到那亲妹妹,只让阿秀替代了她的身份活着,倒是可以帮了萧谨言这一回,又可以让明姨娘好好高兴一番。周显想到这里,微微就有些兴奋,只开口问道:“阿秀,你多大了?” 阿秀便小声道:“奴婢是甲申年冬天生的,今年虚岁十一。” 周显眉梢的笑意就越大了,竟是同一年生的,周显只抬头问萧谨言道:“既是如此,何不现在就认了,让她在我们恒王府当几年的郡主,到时候再风风光光的嫁过去,有何不可?” 两个半大的男人,居然毫不避讳就在阿秀的跟前谈起了这些,阿秀虽然也不只是十岁的孩子,终究还是红透了半边脸颊。只听萧谨言一本正经的回道:“那怎么行呢,我还想让阿秀在身边多留几年呢,你少打她的主意,白得了个便宜妹子,还想让她陪你几年,可没这么好的事情。” 周显闻言,只哈哈笑了起来,端着热茶饮了一口道:“好,那这事情,便是你欠了我一个人情,今后可要记得还。” 萧谨言看看阿秀,不觉就露出了喜色,只笑道:“以后让阿秀给你生个小外甥玩玩,就够了吧?” 阿秀这时候是真的坐不住了,你们两位好歹考虑一下这席上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呢,如此露骨的话,如何就能说出来了呢!阿秀瞧了一眼周显那毡帽下还未长全的头发,心里暗暗哀叹:果然脱离了佛门之地,就六根不净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瞧见周显这样哈哈的笑起来,阿秀心里头也觉得高兴的很。 49|8291|8291 三人用过了午膳,萧谨言见时辰不早了,只起身告辞。外头的太阳正好,暖暖的照在院子里头,虽是寒冬草木枯荣之时,这时候也有了几分生机。周显送他们到垂花门外,萧谨言只请了他留步,周显瞧见阿秀乖顺的站在萧谨言身后,一张笑脸被风吹的有些泛红,便带着几分调侃道:“言世子,如今阿秀可是我的义妹,她若是在国公府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我可是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第一眼瞧见阿秀开始,这种想要亲近的投缘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周显的心里,但他知道这种感觉有别于男女之情。周显的视线从阿秀的身上收回,还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自嘲,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在寺庙里头住的时间太长,所以才会对一个外人,有这样的亲近之感? 萧谨言这儿心里倒是略略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还是一举两得的办法。如今在明面上提出了要让阿秀当周显的义妹,周显就算是心里头对阿秀有什么念想,只怕也只能埋在心头了。他虽不是吝啬一个丫鬟的人,可阿秀对自己来说,也是意义非常的。 “外头风大,小王爷不必送了。”萧谨言拱手告别,带着阿秀离去。 外头的日光尚好,周显便没有回院子,而是顺着夹道走了几步,没想到竟不由自主的到了明姨娘住的地方。周显年幼丧母,从小周围就只有奶娘和丫鬟,恒亲王虽然疼爱周显,毕竟是个男子,不能给他心灵上的抚慰,直到明姨娘进府。恒亲王常年征战,府上只有明姨娘和周显相依为命,两人虽不是亲生母子,却也有了别样的感情。 明姨娘住在后花园的一个小偏院里头,里面种满了紫藤花,夏天的时候满院子都是紫色的花朵,就像是铺在房顶的绸缎一样,可这个时候,却显得有些凋敝。隔着一道布帘,里头传出了沉沉的咳嗽声音。明姨娘患有肺疾,一到冬天就药不离口,算算已经熬了好几个冬夏了。 周显年少时候有着一份少年的桀骜,出家为僧是他做过最桀骜不驯的事情,那时候明姨娘哭着对他道:“我这一生有一子一女,女儿才生出来没几天就丢了,如今好容易有了一个儿子,也要出家为僧了。”周显那个时候还不明白明姨娘的心境,可此时想来,却也难掩悲伤。在垂花门口站了片刻,周显转身离开,想起方才和萧谨言商量的事情,换了一身衣裳,进宫求见去了。 萧谨言坐在马车里头,半眯着眼睛靠在马车的角落,脸上神色带着几分潇洒恣意,这一世活的没有上一世浑浑噩噩,可他越活却觉得比上一世更精彩,他睁开眼睛,看见阿秀正靠在马车壁上,双眼阖眸已经睡着。萧谨言挪了挪身子,伸手将阿秀抱在了怀里,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能让萧谨言闻到了就觉得越发清醒。萧谨言低下头看着阿秀白皙嫩滑的脸颊,这一世他要给阿秀的,一定要比上一世多的多。不过,对于周显能那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萧谨言也觉得很奇怪,毕竟皇家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涉及到朝廷,要给阿秀求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阿秀回到海棠院的时候,院里的粗使婆子正在整理明日的行装,把八个大箱子都搬到了门口的抱夏里头,只等明日一早,孔氏吩咐了出发,就直接搬到二门外,由小厮运到马车上。每个箱子上都打着封条,外面写上了编号。 孔氏正在房里跟春桃和王妈妈说话,言语中尚且带着几分不安:“这越到要出发的时候,反到越放心不下了。”阿秀送了茶上去,孔氏只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问道:“世子爷也回来了吗?” 阿秀便应道:“世子爷已经回文澜院了,说一会儿过来用晚膳的时候再和太太请安。”孔氏瞧了一眼阿秀那低眉顺耳的样子,也是打心眼里头喜欢,见她换了茶盏下去,远远的掀开帘子走了,这才开口道:“我这一走,还是有些事情放心不下。” 王妈妈倒是看出了几分孔氏心里头的担忧,便只开口道:“太太是怕把阿秀留在这个院子里,不放心?” 孔氏眉梢一挑,略蹙眉道:“我也不是不放心,只不过春桃是肯定要跟着我去的,你又要帮衬着璃姐儿打理家事,剩下两个大丫鬟,我还要带走一个,只留下秋菊来,最是不能担事情的,我原本把阿秀弄来海棠院,也不过就是想多护她几分,那些刁奴之所以会向她动手,分明就是看在言哥儿年纪小,护不住她罢了。” 王妈妈很明白孔氏的担心,一个丫鬟对于国公府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要弄死一个小丫鬟,也不过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因为丫鬟的命太不值钱了,所以大家伙也从不把小丫鬟的事情,当作什么大事情,况且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死了个把个下人,能算什么事情呢? 王妈妈低头想了片刻,这才抬起头道:“太太不如让阿秀回兰家住一阵子吧,眼下这个节骨眼,若是再把阿秀送回到文澜院去,只怕越发引得一帮人眼红心痒的,没准就有人想趁着太太不在,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太太既然定下了心思想把阿秀给世子爷,索性就护到底了,世子爷如今越发懂事了,肯定也知道太太的这一番苦心的。” 孔氏揉了揉眉梢,抬眸看了春桃一眼,春桃便笑着道:“王妈妈说的是,太太不在家,就算把阿秀送回了文澜院,如今世子爷这年纪,也正好是……”春桃说到这里,只顿了顿,继续道:“阿秀却只有十来岁,万一一个没当心,出了点什么事情,到时候便是国公府的丑事了。” 孔氏心下一冷,越发就紧张了起来,给长成了的公子哥房里放人是家家户户常有的事情,可再没听说过哪家小爷是喜欢十来岁的童女的,这要是真闹出些什么笑话来,萧谨言以后的仕途也就完了。孔氏拍了拍脑门,一个劲儿道:“我是忙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幸好你们提醒的及时,我最怕的就是我走了,那个赵姨娘到处使袢子,要是让她把言哥儿的名声给败坏了,那我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孔氏心下想了明白,就打定了主意,只抬眸道:“春桃,你去把阿秀喊了来,让她收拾几件衣服,跟王妈妈一起回兰家去。” 阿秀刚刚从外面回来,这会儿正在房里换衣裳,听见春桃来传话,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孔氏一走两个月,她在这海棠院里头,可是说是孤身一人,便是有什么事情,萧谨言也无暇顾及,可若是这个时候孔氏又把自己送回文澜院,面子上也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先回兰家住一段时间。 阿秀揣着一个包袱到厅里头见过孔氏,孔氏只招手让她过去,见她鬓边掉下几缕碎发来,只亲手为她理了理,笑着道:“明儿我就要启程了,你在这海棠院也没什么事情,我把你送回兰家,跟你们姑娘住一阵子可好?” 阿秀只乖顺的点了点头,住在兰家确实比住在国公府安全很多,清瑶和张妈妈虽然都已经打发了,可她们都是国公府的老奴才了,难免没有几个相熟的,孔氏若是不在家,有恃无恐的人只怕会更多。阿秀上次逃过一劫还是靠的运气,她也实在不能保证,她的运气是不是每次都那么好。 孔氏见阿秀答应了,眉宇舒缓,请春桃去库里头准备了几样礼物,差王妈妈亲自送阿秀走了一趟。只可惜走的太急,并没有什么时间去跟萧谨言道别。 马车驶出国公府的后大街,王妈妈瞧见阿秀有些走神,便笑着道:“阿秀,怎么?让你回兰家,你不高兴吗?” 阿秀只慌忙摇了摇头,其实她知道这是孔氏的一片好意,只是这样被真的当作十岁的孩子一样对待,还是让她很不习惯,但至少阿秀心里明白,孔氏是真心要护着她的,有孔氏的庇护,以后不管国公府未来的少奶奶是谁,她都不会过的很辛苦。 “奴婢还要谢谢太太和妈妈的关照呢,怎么会不高兴。”王妈妈见阿秀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便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孔氏的一片苦心,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阿秀你能这么想,太太就算没白疼你了。” 阿秀靠在王妈妈的怀里点了点头,只盼着孔氏能早一些从皇陵回来,这样她也可以早一些回国公府。 王妈妈带着阿秀来到兰家的时候,朱氏正在正院大厅里头看旧年的账本,听说门房上的人说国公府的人来了,忙不迭就亲自迎了出来。朱氏瞧见阿秀跟着王妈妈回来,手里头还怀揣着一个包裹,心里便隐隐有些担忧,脸上却还是带着几分笑。邢妈妈便上前招呼道:“王妈妈有什么事情,只派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了,怎么亲自过来了。”邢妈妈低头看了一眼阿秀,见她脸上也没有不快的表情,便笑道:“阿秀怎么也回来,是要在家里住几天吗?” 王妈妈便笑着道:“正是呢,明日我们家太太老太太要跟着圣上去东郊给太后娘娘送葬,怕阿秀在府里头一个人住着无聊,所以让她回来住几日。”朱氏想起那日在兰姨娘处听说的那些事情,顿时就明白了王妈妈的言下之意,只笑着道:“妈妈只回去告诉国公夫人,让她放心,阿秀是我的干女儿,在兰家她就是小姐,我保证把她养的水灵灵的等着太太回来。” 王妈妈只一个劲的陪笑,朱氏让邢妈妈带着阿秀去绣阁找兰嫣,请了王妈妈在厅里头聊了起来。此时大厅里并无闲杂人等,王妈妈才算把话挑明了:“太太的意思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国公府里头毕竟人多嘴杂,为了上次的事情,太太发卖了两户人家,又撵了一户人家,这些人里头多少还有几个沾亲带故的还在府上服侍着,太太若是在,她们也有个敬畏的,可如今太太不在,若是出了什么事情,等太太回来那也晚了。” 朱氏倒是没想到孔氏能这样为阿秀着想,心里越发比以前更高看了阿秀几分,她小小年纪,进府这么长时间就能得到孔氏的青眼,可想而知定然是乖巧的让人心疼的。 王妈妈又和朱氏闲聊了片刻,推说府上事多,便起身告辞了,朱氏亲自送了王妈妈到二门口,折回去的时候,就瞧见兰嫣领着阿秀往前头来找她。兰嫣见朱氏在外头,便笑着迎了过来道:“娘,没想到那国公夫人是这样好相与的人呢!可见阿秀是个有福分的。” 朱氏只把阿秀拉到了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你先在家里主上两个月吧,过几日二姑娘就要回老家去了,家里头也越发清静起来了。” 却说萧谨言正在文澜院的书房看书,冷不防就瞧见清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平素不喜欢看书时候被人打扰了,脸上顿时就有些不好看,清霜只上前福了福身子道:“世子爷,有件事情,奴婢不知道当不当告诉世子爷。” 萧谨言见清霜难得卖关子,便只耐着性子问道:“什么事情。” “是好事,也是坏事。”清霜上前,给萧谨言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道:“我方才从海棠院那边回来,听夏荷说,太太让王妈妈把阿秀送去了兰家,说是等她们从东郊回来了,再接回来。”萧谨言闻言,手上的茶盏便微微一滞,愣怔了片刻,想清楚了里头的厉害关系,着才开口道:“罢了,这确实也是一件好事。”虽然上次收拾了清瑶和张妈妈,但萧谨言心里还有这几分后怕,所以当孔氏提出将阿秀带走的时候,他虽然有几分不舍,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清霜见萧谨言脸上虽然带着几分愁容,但终究没有动怒,也知道他是想明白了孔氏的用心,只劝慰道:“世子爷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如今世子爷也该知道,太太是有心护着阿秀的了。” 萧谨言只点了点头,再想低下头继续看书,却怎么也集中不了心绪,索性就放下了书,靠在榻上小憩了起来。 孔氏安排好了一应事情,也觉得一身轻松,早早的就洗漱就寝,第二日一早卯时初刻起身,外头的天光还没有大亮,老太太那边已经传了人来问话,至卯时三刻,众人用过了早膳,一行人皆去了大门口送行,萧谨言便在中间。 许国公四十出头,正是盛年之时,萧家虽然如今不是行武之家,但男子都身材魁梧,此时许国公坐在前头御赐的汗血宝马之上,更显得英武威严。他见萧谨言出来,原本就严肃的脸上神色越发就冷淡了几分,只开口道:“听说前一阵子你为了一个小丫鬟,发落了家里的几个下人,还把下人赶得赶、卖得卖,这些事情你别当我不知道,不要以为如今你肯念几行书了,我就会由着你胡作非为的,你记住了,等我从东郊回来,就要抽查你的八股文,若还是像去年一样只能写个四不像,我就把你那娇俏的小丫鬟给卖了。” 萧谨言此时已经吓得一身冷汗,内宅的事情许国公向来很少过问,便是知道了也很少提及,如今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分明就是有人在他跟前把这事情谎报了一通,不然他如何字里行间说的都是自己的错处。孔氏刚刚才上马车,听见许国公这样数落萧谨言,也是心下一冷,她在许国公府当家多年,这些后宅琐事从来也不汇报给许国公,只是有时候要涉及到外院人事的事情,会稍稍跟国公爷说上一声,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孔氏脸色一暗,用大脚趾也能想到这些话是怎么传到国公爷的耳中的,只小声恨恨道:“车还没动呢,赵姨娘已经开始拿大了起来。” 春桃劝了孔氏几句,孔氏正欲开口的时候,听见前头马车上坐着的赵老太太发话道:“教训儿子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耽误了太后娘娘出殡的吉时,我们国公府可担待不起。” 国公爷闻言,也只按下了下面想要说的话,只恭敬道:“老太太说的对,先启程咬紧。”许国公又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萧谨言,只道:“好好念书,今年秋试若是中不了,看我再收拾你。” 孔氏这会儿早已经心里头冒起了火气,正要替萧谨言辩解几句,那边许国公已经命令了车队开路,孔氏便按下了火气,稍稍撩开帘子,看着萧谨言目送他们离去。 萧谨言回到文澜院,只喊了柱儿去备车,笑着道:“老爷走了,你快去备一辆车,我要去兰家。”清霜见了,只急忙就拦住了道:“我的爷,你少闹腾了,横竖再等几日,方才老爷的话你是没听见吗?阿秀的事情都已经闹到老爷跟前了,只怕有人故意在暗地里使绊子呢,爷你还这么不知检点,若是要出门,也要等几日才好呢。” 萧谨言见清霜说的有道理,便只挥手让柱儿退了下去,国公府出入都有门房记录,马车每日去了那些地方会记录在案,若是有人真想在国公爷面前给他小鞋穿,这些都是最轻而易举的办法。萧谨言想了想,只叹息道:“罢了,听你一回。”萧谨言只说着,又喊了柱儿回来道:“一会儿你去杏花楼买些红豆糕,一份送到兰家去,另一份带回来。” 柱儿便笑着道:“爷放心,小的如今屁股好了,腿脚快,保证送去兰家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让秀姨娘吃的高高兴兴的!” “说什么呢你!”萧谨言假装伸手要去打柱儿,那人慌忙就往后退了两步,绊到了身后一块小石头,差点跌一跤,只笑着就跑了。 萧谨言在书房里看了半晌书,门上的小厮便进来传话,说是恒王府派了人来给世子爷送信,萧谨言只让人把人带了进来,送信的人正是原来国公府的丫鬟初一。 萧谨言见周显派了初一亲自来送信,便知道这信里头自然是事关重大的,不然的话只请人传一句话就好了,并不需如此兴师动众的。萧谨言打开信封看了起来,薄薄的信纸在指尖撵动了几下,只听那小丫鬟道:“世子爷,小王爷说,您看好了信就把它给烧了吧。” 萧谨言略微沉吟了一声,顺手拿开一旁的绢纱灯罩,就着烛火点燃了信纸的一角,火苗瞬间就飞了上来,将一整张的纸都吞噬了。信里头的内容萧谨言已经看过,原来皇帝一早就不满安国公把持朝政,正打算开始肃清安国公的党羽,见周显提出这个问题,便私下里给了周显一道秘旨,让他去工部应卯,私下里搜集安国公的罪证。 萧谨言只觉得后背微微发热,前世一直对仕途经济从未关心过的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只觉得身上的每一根毛孔似乎都活跃了起来,胸口里像是燃烧了一把熊熊巨火,能把他整个点燃。 烧毁了信件,萧谨言又问了几句如今恒王府的境况,在书房里头来回走了几圈,只喊了清霜进来道:“你收拾收拾东西,从今天起就去恒王府服侍小郡王。” 清霜只微微一惊,一双杏眼中带着几分热泪,正要跪下求情,却听萧谨言继续道:“孔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我和孔文兄弟相称,贸然塞一个妾氏给她,于理不合,你去恒王府服侍一段时间,找个机会,我让恒王爷把你赏给孔家少爷。” 萧谨言让清霜过去,除了这一目的,其实还是有着别的打算,如今周显既然应承了他说的事情,虽然有皇帝在身后支持,可这其中的险境,也是让人担忧,再让初一这样的小丫鬟送信,只怕是很不妥当了。 清霜见萧谨言说的头头是道,一双眸子里早已经蓄满了泪水,抬起头看了萧谨言,竟一时无语。萧谨言便道:“你不用谢我,这事情成与不成,我也不清楚,不过你若是留在我的身边,将来也不过就是在府上配个小子,我素来知道你原也是官家小姐,定然不想就这样了此残生。” 清霜垂泪道:“如今阿秀不在爷的身边,奴婢又要去恒王府,爷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奴婢放心不下。” 萧谨言便笑道:“都是一样使唤的丫鬟,这文澜院里头多的是,服侍小王爷可不是一般的差事,小王爷几经挫折,如今从紫卢寺回京,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光,你现在去服侍他,便是以后孔家表哥那边出了岔子,就算你去不了,小王爷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清霜闻言,就越发脸红了起来,周显的人品学识也是京中人盛赞的,她又如何不知,只在萧谨言的跟前磕了几个响头,这才带着初一告退了。 萧谨言阖眸在榻上靠了一会儿,外头阳光从窗户里头透进来,暖暖的照在他的脸上,想起前世这样的大好时光多半都用来睡觉,便觉得自己以前真的是一个富贵闲人。如今稍稍动一些脑筋,才进去了一些门道,便发现这里头的讲究,确实越来越深了。 他不想像前世一样依靠联姻获得豫王政治上的成功,而许国公府也不能没有豫王这一棵大树,既然大家的目的相同,他觉得他应该在这里头出几分力气,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和前世不一样的人,不被长辈的意志所控制。萧谨言想到这里,又觉得兴奋了起来,只提笔写了一份帖子,让丫鬟送去了豫王府。 却说阿秀回了兰家来住,朱氏只把她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看待,又命邢妈妈给阿秀订了几套衣服。兰家并不是官宦人家,不受国孝限制,只过了二十七天,就不必再穿素服。兰老爷这几日也不再府上,听兰嫣说,原是跟着伙计一起去了南方,想着在春汛之前能多收一些粮食。这消息还是上回兰姨娘放出来的,想必这生意里头,也有国公府入股的银子。 孙绣娘又来了兰家教课,兰嫣依旧是对绣花没有半点兴趣,只做到了一半,就留下阿秀一个人学了,孙绣娘看着阿秀认真的样子,打心眼里喜欢她,便悄悄的把自己的不穿绝学双面绣也教给了阿秀。 这日朱氏从外面回来,邢妈妈又带着几个小丫鬟进府让朱氏挑选,原先国公府送来的小丫鬟朱氏还是退了回去,倒不是觉得不好,只是朱氏心里头想着,那些小丫鬟原本就指望着进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忽然还了兰家这样的人家,只怕心里头还不肯安心服侍,所以朱氏只留用了她们两天,就让邢妈妈送还给了王妈妈。 兰嫣现在并不想着要进国公府,倒觉得选丫鬟也不必长的好看,只挑了两个看上去老实的丫鬟方才身边,朱氏又命人请了方姨娘过来选丫鬟,因的兰婉病着,兰老爷这几日也不在家,所以方姨娘看着比以前憔悴了不少,见了丫鬟也没什么心思挑选,只随便指了两个让她们跟着过去了,连谢都没谢朱氏一声。 邢妈妈看不过去,正想开口说话,被朱氏给拦住了。朱氏看了方姨娘这个样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怕的,只嘱咐邢妈妈道:“这些日子,就不要让阿秀随便从绣阁出来了,国公夫人把阿秀送回来,原也是放心不下她,若是在我们家出了岔子,那就不好了。” 邢妈妈知道朱氏只害怕方姨娘将兰婉的病怪到阿秀的身上,只跟着点了点头,又道:“老爷来了书信,只说过两日二管家要回来,就要把二姑娘带回老家去。”朱氏便拧眉点了点头。 皇帝亲去皇陵送葬,体现了天子的一片孝心,豫王也被临时授命,让他监管京城的治安。而一应奏折等,每日都会有快马送至东郊,由皇帝亲自批阅之后,再送回京城,交由豫王传达圣意。 萧谨言去豫王府的时候,就瞧见豫王府已有了不少门客,想来那些有政治头脑的人,已经开始了给几位皇子下注了。因为萧谨言尚未出仕,所以不曾得见那些人,招待萧谨言的依旧是豫王妃萧瑾瑜。 萧瑾瑜此时看上去脸色尚好,显然上次见红的事情并没有伤到她的元气。其实萧谨言并不知道,所谓见红,也不过就是萧瑾瑜联合太医做的一场戏而已。这种私密之事,本就羞于启齿,便是有人说她在说谎,难不成还真请了太医院的人给她检查身子不成?萧瑾瑜腹中这个胎儿,还当真是一把好使的尚方宝剑。也正因为如此,豫王借照顾豫王妃之名,恳请留在京城,皇帝见他这般小心爱护妻小,就大方的把整个京城的治安工作也一并交给了他。 如今才二月里,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大厅里头烧着热热的地龙,地下铺着猩猩毡的毛毯,萧瑾璃微微眯着眼睛靠在一旁,见萧谨言进来,只笑着招呼他到了自己跟前,打趣道:“听说你最近读书倒是比以前勤奋了些?怎么,想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了?” 萧谨言见左右无人,便也跟着打趣道:“咱们家已经出了一个光宗耀祖的王妃了,我考不考的上功名有什么关系,以后若是能当上国舅爷,自然也会像安国公那样风风光光。” 萧瑾瑜闻言,眉梢微微一蹙,见里头外头都没什么下人,这才嗔怪道:“你这孩子,越发胆大妄为了,这种话也敢说出来!” 萧谨言只微微一笑,在在萧瑾瑜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只开口道:“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萧谨言顿了顿,这才开口道:“我方才来的时候瞧见外头停着几两马车,怎么今儿府上有客人吗?” 萧瑾瑜便笑着道:“是几个回京述职的官员,来的早了,皇上又不在京城,所以就上豫王府来走动走动了。”萧谨言心下了然,但只又想了想,才开口道:“豫王这时候倒是不便与地方上的官员走的太近了,太后娘娘刚去了,安国公那边的手还长着呢!” 萧谨言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温厚的声音从帘子外头传进来道:“小舅子你这话倒是说的有几分道理,几日不见还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萧谨言连忙起身,就瞧见有人打了帘子跟在豫王身后进来。豫王如今正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虽说少了几分俊逸,但单单这一份硬朗也让人觉得眼前一亮。萧瑾瑜正要起身服侍他解开身上的披风,豫王便只挥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身后服侍的丫鬟便上前解开了他身上的披风,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萧谨言这才发现,那丫鬟真是跟着萧瑾瑜一起陪嫁过来的丫鬟清芷,如今已开了面,想来是已经做了通房了。清芷退了出去,不多时便送了一盏茶进来,豫王爷在萧瑾瑜对面的炕上坐了下来,姿态悠闲道:“我今儿见的几个都是南边的几个地方官,主要查了一下去年江南米仓的存粮,去年的雪特别大,今春只怕会有洪涝,若是几个粮仓的米都不够,还要和户部提早支银子。” 豫王爷的话才说完,那边萧瑾瑜只一拍脑袋道:“怪道我说我总记得有什么事情没说,原就是这件事情,上次言哥儿来的时候,说什么一年一小涝,三年一大涝,说的应该就是这回事吧?”萧瑾瑜一边说,一边往萧谨言那边瞧过去。 萧谨言便微笑道:“我也不过就是瞧着书上这么写的,也未必真,不过这几年风调雨顺的,也没闹过什么大灾,皇天庇佑,今年也应该是个平安年吧!”萧谨言见豫王已经有了准备,自己倒是不必再提议提醒,便只说了几句官话,想蒙混过去就算了。 豫王闻言,只微微沉吟:“今年可未必是个平安年,太后殡天,钦天监那边也隐约瞧见了灾相,皇上这次去皇陵除了为太后下葬之外,还要祭扫太庙,以慰先祖。” 萧谨言便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总是没错的。” 豫王抬起头看了萧谨言一眼,眉中带着几分审视,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如今连恒郡王都求了父皇给他一个闲职,谨言你真的不想也早些为朝廷出力吗?” 萧谨言便低头笑道:“父亲说让我过了今年秋试再说。” 豫王拧眉想了片刻,只稍稍点了点头,许国公终究还是看重这个儿子,萧瑾瑜这一胎,到秋天也是时候瓜熟落地,而他们筹谋的这件事,到了今年秋天也应该初见分晓,在这之前只要萧谨言没有入仕,后头不管出什么事情,总不至于株连其中。豫王想明白了许国公的一片苦心,便也只点了点头道:“也是,如今朝中新贵,多半都是科举入仕的,你若也能从正途而来,又有国公府这棵大树,将来的仕途必定顺遂。” 50|第 50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鉴于马上就是十一长假,存稿不够,我打算日更6k,你们说我是继续日更9k,到时候十一停更好呢,还是6k,到时候继续保持日更3k.。。让你们每天有个盼头呢? 下面可以不用看了。 想到这里阿秀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低着头躲在角落中。这辈子……还要去一次许国公府吗?阿秀纠结了良久,不敢抬头。 “阿秀,阿秀,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听见人伢子大叔喊她,阿秀抬起头,怯生生的瞧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就落在了阿秀的脸上。瞧着长相倒是不错的,只是那一双眼珠子太好看了,只怕老太太不喜欢。见了生人还掉眼泪,看着也不是很大方。 “罢了,赵麻子,今天就挑这么多吧,要是今日挑的不够用了,过几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人伢子大叔看了一眼阿秀,心里头那面就有些遗憾了,许国公府啊!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富贵的地方,这丫头怎么就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呢? 阿秀目送王妈妈带着一群孩子走了,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冲过去,想求王妈妈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去府上。她心里如何不念着温柔多情的世子爷、如何不想着呢?可是……上一世的悲剧,阿秀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闺女,你知道方才来挑人的是哪家吗?怎么就不好好表现表现?”人伢子大叔额头上有几个麻子,大家伙都叫他赵麻子。这会儿他皱着眉头看阿秀,连额头上的麻子坑都皱进去了。 “大叔,我瞧着方才那老妈妈穿戴的都很好,心想肯定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妈妈吧。” “闺女,你这么有眼色,你怎么不跟着去呢?那可是许国公府啊!”赵麻子话一出,方才几个不敢走上前的姑娘顿时就哭了起来,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阿秀低头,略略撇了撇嘴角,小声道:“大叔,我不想去这样大户人家,门第矮一点的没关系,我只想二十岁被放出来。” 赵麻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认死扣的闺女,顿时觉得有些意思,只拍了拍额头道:“那你得在这小院里头多住几天了,最近来挑人的,大户比较多。” 阿秀点了点头,抱着自己怀里的小布包裹,里头放着的是她临走时候林秀才给她披的披风,虽然她现在穿着有点小了,但是,就像林秀才说的,留着至少也是个念想。 许国公府上,萧谨言一早就从族学里头回来了,临近年底,国公夫人早早的就把他从玉山书院接了回来,用国公爷的话说:“家里头也不缺先生,没必要住书院里,在外头不过就是多交了几个狐朋狗友而已。” 然而萧谨言今天这么早就下学,却是有原因的。他依稀记得,阿秀以前曾跟他说过,他是乙未年十二月初一进府的,分到的第一个差事,是在厨房当扫地的丫鬟。虽然萧谨言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在阿秀的棺椁前哭了一夜,就回到了八年前,但是这一世,他不想错过和阿秀在一起的每一天。 萧谨言故意绕到议事厅那边,远远的就瞧见王妈妈带着一群小丫鬟和小厮们跪在院子里头。国公夫人孔氏正端坐在红木圈椅上,面带肃色的看着下跪的一群小丫鬟们。 孔氏瞧见萧谨言过来,原本板着的脸面立刻就化成了一团慈爱,只向萧谨言招手:“你怎么回来了?” 孔氏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便连忙向萧谨言行礼,萧谨言略点了点头,不理他人,只扭头对孔氏道:“我过来瞧一瞧母亲,顺便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出挑的小丫鬟。”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让孔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立时就红了脸颊。 孔氏稍稍回神,没料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从萧谨言这次病好之后,人也比之前更沉稳了,连那些公子哥们请他出去应酬,他也越发懒怠的去了,今天莫名说了这样话,难道是在提醒自己,儿子年纪大了,是该给他房里放人了。 3. 萧谨言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小丫鬟们,一众都梳着双垂髻,神色恭恭敬敬,头低的太下,只能看见一个脑门,哪里能瞧见容貌。萧谨言这会儿心里却激动的无以言表,又怕吓着了阿秀。她那时候只有十岁,大抵没长开,万一一眼没认出她来,岂不是很尴尬,最好还是让她们抬起头来。 萧谨言托着下巴,一副纨绔公子的样子,抬了抬眼皮道:“抬起头来,让本世子爷瞧一瞧。” 一旁孔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十六岁的大人了,还一副玩心,这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看头的,身子都还没长开呢。不过儿子想看,她自然是不会拦着的,只笑道:“世子爷让你们抬头,你们就都抬起头来,让世子爷好好瞧瞧。” 于是,一张张带着惊讶的小脸便纷纷抬了起来。有的小姑娘稍微懂些礼数,也知道垂眸顺耳,虽然抬起头,眼睛还是看着前方自己的脚尖。有的小姑娘可就不懂啥道理了,不过就刚被卖了的野丫头,能懂什么,那眼珠子就滴溜滴溜的在萧谨言的脸上转来转去。 萧谨言平常内敛稳重,今日也是难得轻浮一回,心里便起了一些烦躁之感,只指着那小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大胆?” 那丫头吓了一跳,连忙就垂下眉,怯生生道:“回世子爷,奴婢叫阿秀。” 萧谨言的下巴都差点儿给掉下来了,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那丫头一番,确认这丫头长大之后,绝对不可能是阿秀那种模样,先别说那小眼睛不可能变成大眼睛,就那塌鼻梁也不可能自己长高了。 “你叫什么阿秀,你长成这样以后就叫阿丑吧!”萧谨言丢下一句话,气呼呼的扬长而去,留下莫名其妙被改了名字的小丫鬟,哇一声哭了起来。 孔氏无奈的摇起头来,心里大为郁闷,都十六了,玩心还那么重。孔氏摆了摆手,对王妈妈道:“就按方才说过的办法安置这些丫鬟吧。” 众人正要散了,方才那个被萧谨言改名为阿丑的小姑娘抽噎了两下,小声道:“夫人,奴婢……奴婢真的就叫阿丑了吗?”主子赐名,丫鬟是不能私自改的,小丫鬟虽然长的是不怎么起眼,但是叫人家阿丑……言哥儿还是太胡闹了点。 孔氏无奈一笑,对王妈妈道:“今天是初一,以后就叫她初一吧。” 阿丑郁闷了半天,原来国公夫人取名字也是这么的不靠谱的。初一就初一吧,怎么也比阿丑强多了。 萧谨言回到自己的住处,心里却越发的烦躁不安起来,按照前世阿秀说过的话,今天就应该是她进府的日子,可今天那一众小丫鬟里头,哪里有阿秀的影子?纵使阿秀说的是真话,她小时候长的跟豆芽菜一样不起眼,可是阿秀的那一双眼睛,萧谨言两辈子都不可能认错的。 服侍萧谨言的大丫鬟清瑶见萧谨言沉着脸回来,也不知道他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倒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便让小丫鬟佩雅出去问一问跟着萧谨言的小厮。那小厮便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清瑶心里头就有些奇怪了,萧谨言如今已经十六了,原先跟她们几个大丫鬟的关系,都是顶好的。她们选进来的时候,都是经过国公府的太夫人精挑细选过的,容貌样子都是一等一的,夫人将她们几个留在萧谨言的身边,其实也就有那种意思。 可也不知道这祖宗最近是怎么了,生了一场病,跟她们几个都生分了起来,原先她们都好近身服侍的事情,如今却不让她们插手了。索性到了这个年纪,大家心里头也都清楚一些,有时候遇上床铺上有什么不干净的,她们也都不开口,只卷了铺盖就送去给粗使婆子盥洗,自是不用自己动手的。 可按照道理,他对这些事情,是看淡了的,但是今儿却巴巴的跑去看选小丫鬟,难道新进府的丫鬟,能比她们几个还金贵不成? “怎么?今儿没有世子爷合意的小丫鬟吗?”清瑶只送了茶上前,装作随意道:“若是没有何意的,下次再挑就是了,何必板着个脸,你瞧瞧,眉头都皱起来了。”清瑶拿着帕子往萧谨言的眉心上擦了擦,谁知道萧谨言一道眸子射过来,冷冷的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清瑶只觉得萧谨言的这个眼神似乎带着几分让她不明白的意思,只吓的急忙退后了几步,脸颊涨的通红,眨眼睛就落下了泪来。 萧谨言微微一怔,顿时有些无奈,其实前世的清瑶人还不错,除了总想往自己床上爬这一点让人有些头疼以外,待人接物的礼数都是一等一的。况且阿秀进他院子之前,清瑶已经放出去嫁人了。他实在也没必要为难她。 “没什么,你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用进来服侍了。”萧谨言支着脑门,略略闭上眼睛,他心心念念的阿秀,竟没有进府,难道这一辈子,她的父亲没有卖了她?她不用到大户人家里头做丫鬟了? 萧谨言叹了一口气,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要找到他的阿秀才行,不管怎么样,这辈子,总要护着她的。 阿秀在人伢子大叔的小院里住了三五天,前几天都是一些公府侯门里头的人来买丫鬟,有几家虽然条件不错,但是据人伢子大叔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诚国公府发买下人的几率比较大,经常会被退回来,而安靖候府则死亡率比较高,隔三差五来买新丫鬟,也不知道前头的丫鬟都去了哪里。 所以在等待了五天之后,终于有一家人家,比较符合阿秀的要求,只是门第似乎是小了一点。 “你若是愿意去呢,那我明儿一早就送你过去,你若是不愿意去呢,就再等一等。”人伢子大叔第一次遇上阿秀这么懂事的闺女,心里也心疼,也不愿意她出去受苦,便询问了她的意见。这次介绍的这一家人呢,是从外地刚进京城来了,原本是在江南一带做生意的,但是最近落户到了京城,打算在京城里头开几家店面,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家资丰厚。且说了当地买的丫鬟,绝对不会带到江南那边,赵麻子就觉得挺好的。况且还听说,那户人家有个妹子,是在某个公府里头当姨娘的,那就说明至少在官场上呢,也是有靠山的。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这户人家的没儿子,阿秀一心想要出府嫁人,没儿子的人家,若是阿秀不当姑娘的陪嫁,那离出府嫁人的愿望,就又近了一步。 阿秀想了想,这人伢子在这边也算是开了十几年的了,阿秀还记得后面国公府里头买丫鬟,找的还是他,便知道他是靠得住的。 “那就这家吧,多谢赵叔了。”阿秀前一世有些认死扣,脾气难免有一点大,后来仗着世子爷宠她,很少和人交际,虽然恭顺谦逊,但外人看来,未免就有些孤芳自赏了。所以阿秀觉得,这辈子指不定还能靠上这人伢子大叔,万一被退回来,还得靠他找下家,这会儿稍微乖巧些总是好的。 没想人伢子大叔说了一句让她差点儿掉下巴的话:“闺女,大叔现在也穷,养不起你,等大叔家里情况好一些,就赎你出来,大叔家还有一个哥儿,比你大几岁。” 阿秀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赵麻子,红着脸低下头了。 赵麻子心里就笑,这么大的闺女,她能懂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吗?怎么就脸红了呢? 于是第二天,阿秀就跟着赵麻子,来到了广济路上的一户人家。四进的宅院,后头有私家小花园。比起国公府,自然是比不上的,可是比起讨饭街上自己的家,那也是大的没话说了。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圆脸的婆子,看着很和蔼,将阿秀和另外一个小姑娘一起带进了正厅里头。正前方是一张铁力木的长条案桌,上头放着几样古董,左右两边各设了主位,一样是铁力木做的官帽靠背椅。左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鹅蛋脸型,容貌俏丽,她的边上还站着一个姑娘,大概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身子还略显纤细,但已有了一些少女的韵味。 两人见了进来的两个小姑娘,脸上神色也具是赞扬,只笑着道:“京城这边终究是人杰地灵的,连人伢子那边找来的小丫鬟,也比南方娇俏一些。” 那圆脸的老妈妈便道:“可不是,我刚领进来的时候,也觉得这两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看着挺好的,不过比起嫣姐儿,还是差了一点的。” 听了这话,站在妇人身边的小姑娘便瞥了瞥嘴,略带着点娇嗔道:“我瞧着那个穿蓝布衣裳的,看着就挺漂亮的,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阿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布衣衫,略略抱紧了怀里的布包裹,一脸呆滞状。以前在许国公府的时候,跟她最要好的刘妈妈就告诉过她,长得漂亮的闺女不能太聪明,不然的话,别人就会不喜欢的。虽然阿秀并不太了解这句话的真谛,可她平常本来就傻傻愣愣的,偏生世子爷就喜欢,所以她也就没改了。 4. “你瞧她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多有意思。”那姑娘又朝阿秀看了一眼,招呼道:“喂,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秀愣了一下,确认那姑娘说的是自己,这才小声的开口道:“回姑娘话,奴婢姓林,名玉秀。” “林玉秀,木秀于林,好名字。”那姑娘只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阿秀,才继续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阿秀好了。” 阿秀点点头,见那夫人有问起了她身边那位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也怯生生的答了,只是看上去倒是比阿秀还灵巧了几分。那夫人只笑着道:“好了好了,阿秀阿月,你们两个以后就跟着大姑娘,我会好好教养你们的。” 那姑娘听见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秀丽的眉宇稍稍蹙了蹙,只站起来道:“娘,我去房里绣花去了。” 美妇看着远走的女儿,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对那老妈妈道:“邢妈妈,你带这两个丫鬟下去,洗漱干净,换上府里的衣裳再送去兰嫣屋里吧。” 邢妈妈只应道:“那太太你忙吧,奴婢就先带着她们下去了。” 邢妈妈才带着人下去,便有一个清瘦些的老妇人,端着盘子从门外进来,里头是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那妇人上前,只把药汁送到了朱氏的面前,递过去道:“太太喝这宝善堂的药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身子还不见好起来,不然我们再换一家看看,听说济世堂也是京城的大药房,太太不如去他们家也看看。” 朱氏只端起了茶盏,拧着秀美一股劲把那苦涩的药汁全部灌了下去,急忙拿了边上的茶水漱口,吐进那老妈妈送上来的痰盂里头,擦了擦嘴角道:“吃中药哪有那么见效快的,再说我也一把年纪了,便是又怀了身孕,能不能留得住,也是问题,不过就是有个念想罢了,柳妈妈,方才那两个小丫鬟,你也瞧见了,你觉得如何?” 柳妈妈见朱氏问起了她这事情,也只好实话实说道:“太太真的打算把姑娘送去国公府做小吗?那虽然是国公府第,可做了姨娘,总是低人一等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老爷在南方的生意,这几年也越来越不济了,如今要不是靠着兰姨娘的关系,在京城这边接一些军营里头的买办经营着,只怕过不了几年,我们兰家也是要坐吃山空的。老家的那些亲戚们,又如何知道我们的艰苦,只一味的上门打秋风而已。” 柳妈妈听了朱氏的话,眼中也闪过一丝落寞,这几日江南大旱,茶园欠收,原本的茶庄生意也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兰姨娘这条关系,在京城里头牵线,兰家只怕是真的要吃紧了。 “听说许国公府世子爷的品性是一等一的好的,如今年方十六,房里还没有半个通房,想来也是家教甚严的,这样有规有矩的人家,对待姨娘也不会像小户人家,只当个丫鬟来使唤的。”柳妈妈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终究不舍得,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今儿那两个小丫鬟,我倒是瞧见了,论模样确实是好的,只怕长大了,也不会比嫣姐儿差,有她们在嫣姐儿身边,太太多少也放宽些心。” 朱氏只微微点了点头,支着脑门皱眉,叹息道:“只怪我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不然嫣儿有亲兄弟撑腰,便是以后做了姨娘,也能撑些场面,如今倒是全家要靠着她了。” 柳妈妈只劝慰道:“太太其实也不必太自责了,如今有泓哥儿,虽然不是太太亲生的,但陈姨娘那身子,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老爷爷说了,以后泓哥儿就跟着太太了,老爷亲自发的话,太太也该安心了。” 朱氏见柳妈妈句句都是宽慰的话,也不好意思一味说丧气话,只强打了精神道:“罢了,兴趣那孩子是跟我有缘的。”朱氏只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出去打听事情的下人回来了没有?虽说前几日路上塌方,耽误了些时日,但老爷他们也该到了。” 柳妈妈只走到大厅门口,瞧着院里院外都静悄悄的,只有后院传来兰嫣练琴的声音,只开口道:“下人还没回来,只怕还要等上一会儿。嫣姐儿这琴倒是弹得越发好了,可真是好听。” 邢妈妈带着阿秀和阿月两人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又让丫鬟给她们洗了一把脸,两人各梳了双垂髻,站在邢妈妈的面前。邢妈妈一张圆脸本就慈祥,如今瞧着这粉嘟嘟的两个孩子,真是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笑道:“这模样长的可真俊俏,都说江南的女孩子好看,我瞧着京城的也不差,可怜见的,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家里也舍得卖掉,真是天下哪里来这样狠心的爹娘。” 阿秀听见邢妈妈的话,只低下头,莫名有些伤感,一旁的阿月则忍不住哭了起来,小身子抽噎了起来,那袖子胡乱的擦着脸。邢妈妈见状,只急忙改口道:“乖孩子,快别哭了,是我错了,惹你们伤心了,走,妈妈我带着你们去找大姑娘去。” 邢妈妈一手牵着一个小丫鬟,穿过小花园,来到兰嫣住的地方。兰嫣住的地方不大,就在最后头的一排正房里头,左右都有厢房,后面一拍后罩房,是专门给下人住的,这院子后头,还有一个后花园,有钱人家都不会把住人的房子直接靠着外墙,总要隔开一段,才显得清静。 阿秀和阿月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清越的琴声,虽然那琴声听来很悦耳,但以前世子爷教她弹琴的时候告诉过自己,琴由心声,心不静则琴声燥,这位大姑娘的琴艺似乎是不错的,只可惜心里头,似乎少了几分淡定。 “阿秀阿秀,你听姑娘弹的琴可真好听啊。”阿月毕竟是小孩子,方才才哭过,这会儿已经忘到了脑后,只高高兴兴的和阿秀聊起来。 阿秀只眨着眼珠子点点头,那边邢妈妈只笑着道:“你们两个以后跟着姑娘,可好好生服侍着,还有姑娘的功课,你们也要一起做,女孩子家的多学一些手艺,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 阿月只一脸兴奋的问:“学手艺,邢妈妈我们也要学手艺吗?” “自然是要学的,刺绣、针线、裁剪、这些女红是样样都要学精的,姑娘还要学琴棋书画,花在这些上头的功夫自然少了许多,所以这些都要你们帮衬着,以后你们就是姑娘的左右手了。” 阿秀听出这一句话中有话,心里头已隐隐咯噔了一下,可如今这任人买卖的身份,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反抗的余地,只乖乖的应了一声。阿月倒是兴奋的不行,一双大眼睛四处的打探着。 邢妈妈才到门口,就瞧见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大丫鬟从里头迎出来,见了邢妈妈只开口道:“才说是时候来了,可不就到了。”那丫鬟说着,只上前打量一眼阿秀和阿月,笑着道:“果真是粉嘟嘟的人儿,有这样的人陪着姑娘过去,我也放心了。” 邢妈妈只悄悄的给那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咽下了话头,只笑着道:“快进去吧,姑娘方才在练琴,这会儿应该也该歇下了。” 进了院子,邢妈妈就不牵着她们两个手了,只让她们都规规矩矩的跟在身后。阿秀毕竟是在国公府当过下人的,礼数规矩都很周全,低头跟在邢妈妈的身后,走路只盯着自己跟前的几寸路,再没有半点东张西望了。那大丫鬟则在她们身后一路跟着,嘴角也微微透出些赞许来。 这一进院子较小,不过是中厅带着左右两间正房,左边又单独搁出了一小间次间,里头的炕上卷着铺盖,应该是值夜的丫鬟睡的地方。右边则是姑娘的书房,用多宝阁隔开,中间挂着帘子,阿秀搁着帘子,就瞧见里头并排帮着三个紫檀书柜,上头的书籍倒是塞的慢慢当当的,一时倒也看不清有些什么东西。 这时候兰嫣从里头出来,瞧了一眼换好了衣服的阿秀和阿月一眼,只交代下去道:“锦心,你去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喊过来。” 邢妈妈见状,只上前道:“锦心姑娘留步,我去帮你把人喊进来。” 兰嫣笑着朝邢妈妈微微俯身,只笑道:“邢妈妈坐吧,这些小事,让她去便好了。” 邢妈妈只陪笑坐下,在椅子上稍稍沾了半个屁股,算是坐了。 锦心福身出门,不一会儿从外头又来了三个丫鬟,一个婆子,众人见了这阵势,便知道是这院子里来了新人,只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在门口站着。 兰嫣瞧见人已经来齐了,这才幽幽落座,端着茶盏稍稍抿了一口,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成年女子的韵味,偏生年纪又小,又显不出那份庄重,倒是让人瞧着觉得有些好笑。阿秀自然不敢取笑主子,只低着头,等她发话。 5. 兰嫣放下青瓷茶盏,瞧了一眼眼前站着的两个小丫鬟,阿秀会意,急忙拉着阿月下跪,两个瘦小的身子跪在兰嫣的跟前,就像两截嫩葱一样,真叫一个好看。 外头的几个丫鬟不敢大声指指点点,只小声议论了几句,多半都是夸她们两个长的漂亮的。从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来看,阿秀似乎已经明白,她和阿月肯定是太太选来给姑娘当陪嫁的。 外埠商户家的姑娘,就算家财万贯,在京城这个走三步路就能撞上一个拿饷银、吃皇粮人的地界上,想要找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只怕也不简单。嫁入官家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除非是去做妾的……阿秀想到这里,只稍稍的摇了摇头,这样娇生惯养的姑娘送出去给人家当妾,那肯定是脑袋烧坏了的。 “你们两个既然进了府上,也应该知道一些我们府上的事情,我们兰家祖籍安徽,是今年刚迁进京城里来的,原先的那些下人不愿意跟着来的,都留在了老家。我这绣阁里头总共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还有一个干粗活的婆子,锦心和琴芳两个大丫鬟,是我从南边带来的,她们都是兰家家生的奴才,比你们年长几岁,以后你们两个就跟着她们两吧。” 阿秀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兰嫣身边的两个姑娘,一个鹅蛋脸、白白净净的,就是刚才迎她们进来的叫锦心的。还有一个肤色略黑,显着清瘦一些的,大概就是大姑娘口中的琴芳。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而兰嫣却只有十三四光景,若让她们做兰嫣的陪嫁丫鬟,确实也说不过去。阿秀只略略直起了身子,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两位姐姐好。” 两人见阿秀这么懂事,只笑开了道:“以后我们一起在姑娘的绣阁里头服侍,大家就不必多礼了。” 阿月见阿秀行礼,她又不会阿秀那样跪着还那么秀气的墩身行礼,只一个头磕下去,倒是给两人行了一个大礼。锦心见状,只忙身上将她扶了起来,笑着道:“你怎么还没给姑娘磕头,倒给我们先磕头了。” 阿秀见阿月那一脸懵懂的样子,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声,两人一起恭恭敬敬的向姑娘磕了头。 见过了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邢妈妈站了起来,告辞道:“大姑娘这里既然没事了,那老奴就先出去了,外头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 兰嫣起身,送邢妈妈到门口,问道:“眼看着都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怎么父亲和方姨娘他们还没到?该不会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吧?” 邢妈妈见大姑娘问起了,只转身回道:“昨儿还有小厮回来传话说,前几日官道上大雪塌方,可能是路上迟了吧。” 兰嫣只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悄悄嘀咕了一句:“要是真让大雪给埋了,那可最好不过了。” 邢妈妈闻言,吓的瞪大了眼珠子,只急忙呸呸了两声:“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让老爷听见了,非要家法处置不可。” 兰嫣一扭脖子往房里头走了两步,悻悻然:“反正这会儿这宅子里也没有她的人,横竖我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几日,等她来了,只怕又要不安生了。” 邢妈妈看着兰嫣那顿时皱起来的双眉,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一想到要把这样的小姐送去公府当别人的小妾,邢妈妈这心里头就跟针扎一样的难受。 琴芳领着阿秀和阿月到了后排的小罩房里头,一间一丈尺宽的小房间,里面炕头、铺盖、柜子都准备的齐全。角落里头放着脸盆架子,上头挂着崭新的汗巾。阿秀看了看自己今后的住处,虽然比起国公府里头的待遇是差了很多,但比起讨饭街上那家徒四壁的破房子,这儿已经好的太多了。 琴芳见两个小丫鬟脸上都带着笑意,知道她们定然是满意的,只笑着道:“你们以后就住这儿,你们年纪小,姑娘说了不用你们值夜,以后只要白天跟着姑娘服侍就好了,姑娘每日要学琴棋书画,逢单日有教女红的师傅来教姑娘刺绣,逢双日有教姑娘学问的先生来教姑娘书画棋艺。书画棋艺你们不用用心学,倒是女红,太太交代了,你们两个一定要比姑娘学的好才行。” 阿月听了这话,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小手指,好像现在就已经被扎出许多洞来一样。阿秀见了阿月这模样,忍不住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十岁娃儿的手,小小的一双,尚未长开,要学一手好针线,只怕还真是不容易的。前世阿秀就没什么机会学针线,在许国公府里头打杂一直打到十四岁,被世子爷瞧上了以后,才陆陆续续空闲了下来,问府上的绣娘学的一些图样,也都是绣了哄世子爷高兴用的,如今那些图样,只怕也不适合在这儿绣出来。 51|第 51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今天早起开码,先更新一章,下午还有一更~~ =====以下不用看了====== “你瞧她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多有意思。”那姑娘又朝阿秀看了一眼,招呼道:“喂,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秀愣了一下,确认那姑娘说的是自己,这才小声的开口道:“回姑娘话,奴婢姓林,名玉秀。” “林玉秀,木秀于林,好名字。”那姑娘只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阿秀,才继续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阿秀好了。” 阿秀点点头,见那夫人有问起了她身边那位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也怯生生的答了,只是看上去倒是比阿秀还灵巧了几分。那夫人只笑着道:“好了好了,阿秀阿月,你们两个以后就跟着大姑娘,我会好好教养你们的。” 那姑娘听见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秀丽的眉宇稍稍蹙了蹙,只站起来道:“娘,我去房里绣花去了。” 美妇看着远走的女儿,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对那老妈妈道:“邢妈妈,你带这两个丫鬟下去,洗漱干净,换上府里的衣裳再送去兰嫣屋里吧。” 邢妈妈只应道:“那太太你忙吧,奴婢就先带着她们下去了。” 邢妈妈才带着人下去,便有一个清瘦些的老妇人,端着盘子从门外进来,里头是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那妇人上前,只把药汁送到了朱氏的面前,递过去道:“太太喝这宝善堂的药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身子还不见好起来,不然我们再换一家看看,听说济世堂也是京城的大药房,太太不如去他们家也看看。” 朱氏只端起了茶盏,拧着秀美一股劲把那苦涩的药汁全部灌了下去,急忙拿了边上的茶水漱口,吐进那老妈妈送上来的痰盂里头,擦了擦嘴角道:“吃中药哪有那么见效快的,再说我也一把年纪了,便是又怀了身孕,能不能留得住,也是问题,不过就是有个念想罢了,柳妈妈,方才那两个小丫鬟,你也瞧见了,你觉得如何?” 柳妈妈见朱氏问起了她这事情,也只好实话实说道:“太太真的打算把姑娘送去国公府做小吗?那虽然是国公府第,可做了姨娘,总是低人一等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老爷在南方的生意,这几年也越来越不济了,如今要不是靠着兰姨娘的关系,在京城这边接一些军营里头的买办经营着,只怕过不了几年,我们兰家也是要坐吃山空的。老家的那些亲戚们,又如何知道我们的艰苦,只一味的上门打秋风而已。” 柳妈妈听了朱氏的话,眼中也闪过一丝落寞,这几日江南大旱,茶园欠收,原本的茶庄生意也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兰姨娘这条关系,在京城里头牵线,兰家只怕是真的要吃紧了。 “听说许国公府世子爷的品性是一等一的好的,如今年方十六,房里还没有半个通房,想来也是家教甚严的,这样有规有矩的人家,对待姨娘也不会像小户人家,只当个丫鬟来使唤的。”柳妈妈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终究不舍得,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今儿那两个小丫鬟,我倒是瞧见了,论模样确实是好的,只怕长大了,也不会比嫣姐儿差,有她们在嫣姐儿身边,太太多少也放宽些心。” 朱氏只微微点了点头,支着脑门皱眉,叹息道:“只怪我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不然嫣儿有亲兄弟撑腰,便是以后做了姨娘,也能撑些场面,如今倒是全家要靠着她了。” 柳妈妈只劝慰道:“太太其实也不必太自责了,如今有泓哥儿,虽然不是太太亲生的,但陈姨娘那身子,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老爷爷说了,以后泓哥儿就跟着太太了,老爷亲自发的话,太太也该安心了。” 朱氏见柳妈妈句句都是宽慰的话,也不好意思一味说丧气话,只强打了精神道:“罢了,兴趣那孩子是跟我有缘的。”朱氏只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出去打听事情的下人回来了没有?虽说前几日路上塌方,耽误了些时日,但老爷他们也该到了。” 柳妈妈只走到大厅门口,瞧着院里院外都静悄悄的,只有后院传来兰嫣练琴的声音,只开口道:“下人还没回来,只怕还要等上一会儿。嫣姐儿这琴倒是弹得越发好了,可真是好听。” 邢妈妈带着阿秀和阿月两人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又让丫鬟给她们洗了一把脸,两人各梳了双垂髻,站在邢妈妈的面前。邢妈妈一张圆脸本就慈祥,如今瞧着这粉嘟嘟的两个孩子,真是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笑道:“这模样长的可真俊俏,都说江南的女孩子好看,我瞧着京城的也不差,可怜见的,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家里也舍得卖掉,真是天下哪里来这样狠心的爹娘。” 阿秀听见邢妈妈的话,只低下头,莫名有些伤感,一旁的阿月则忍不住哭了起来,小身子抽噎了起来,那袖子胡乱的擦着脸。邢妈妈见状,只急忙改口道:“乖孩子,快别哭了,是我错了,惹你们伤心了,走,妈妈我带着你们去找大姑娘去。” 邢妈妈一手牵着一个小丫鬟,穿过小花园,来到兰嫣住的地方。兰嫣住的地方不大,就在最后头的一排正房里头,左右都有厢房,后面一拍后罩房,是专门给下人住的,这院子后头,还有一个后花园,有钱人家都不会把住人的房子直接靠着外墙,总要隔开一段,才显得清静。 阿秀和阿月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清越的琴声,虽然那琴声听来很悦耳,但以前世子爷教她弹琴的时候告诉过自己,琴由心声,心不静则琴声燥,这位大姑娘的琴艺似乎是不错的,只可惜心里头,似乎少了几分淡定。 “阿秀阿秀,你听姑娘弹的琴可真好听啊。”阿月毕竟是小孩子,方才才哭过,这会儿已经忘到了脑后,只高高兴兴的和阿秀聊起来。 阿秀只眨着眼珠子点点头,那边邢妈妈只笑着道:“你们两个以后跟着姑娘,可好好生服侍着,还有姑娘的功课,你们也要一起做,女孩子家的多学一些手艺,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 阿月只一脸兴奋的问:“学手艺,邢妈妈我们也要学手艺吗?” “自然是要学的,刺绣、针线、裁剪、这些女红是样样都要学精的,姑娘还要学琴棋书画,花在这些上头的功夫自然少了许多,所以这些都要你们帮衬着,以后你们就是姑娘的左右手了。” 阿秀听出这一句话中有话,心里头已隐隐咯噔了一下,可如今这任人买卖的身份,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反抗的余地,只乖乖的应了一声。阿月倒是兴奋的不行,一双大眼睛四处的打探着。 邢妈妈才到门口,就瞧见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大丫鬟从里头迎出来,见了邢妈妈只开口道:“才说是时候来了,可不就到了。”那丫鬟说着,只上前打量一眼阿秀和阿月,笑着道:“果真是粉嘟嘟的人儿,有这样的人陪着姑娘过去,我也放心了。” 邢妈妈只悄悄的给那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咽下了话头,只笑着道:“快进去吧,姑娘方才在练琴,这会儿应该也该歇下了。” 进了院子,邢妈妈就不牵着她们两个手了,只让她们都规规矩矩的跟在身后。阿秀毕竟是在国公府当过下人的,礼数规矩都很周全,低头跟在邢妈妈的身后,走路只盯着自己跟前的几寸路,再没有半点东张西望了。那大丫鬟则在她们身后一路跟着,嘴角也微微透出些赞许来。 这一进院子较小,不过是中厅带着左右两间正房,左边又单独搁出了一小间次间,里头的炕上卷着铺盖,应该是值夜的丫鬟睡的地方。右边则是姑娘的书房,用多宝阁隔开,中间挂着帘子,阿秀搁着帘子,就瞧见里头并排帮着三个紫檀书柜,上头的书籍倒是塞的慢慢当当的,一时倒也看不清有些什么东西。 这时候兰嫣从里头出来,瞧了一眼换好了衣服的阿秀和阿月一眼,只交代下去道:“锦心,你去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喊过来。” 邢妈妈见状,只上前道:“锦心姑娘留步,我去帮你把人喊进来。” 兰嫣笑着朝邢妈妈微微俯身,只笑道:“邢妈妈坐吧,这些小事,让她去便好了。” 邢妈妈只陪笑坐下,在椅子上稍稍沾了半个屁股,算是坐了。 锦心福身出门,不一会儿从外头又来了三个丫鬟,一个婆子,众人见了这阵势,便知道是这院子里来了新人,只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在门口站着。 兰嫣瞧见人已经来齐了,这才幽幽落座,端着茶 52|第 52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今天居然忘记更新了,有罪了~~说好的下午还有一更的!!补上! ========以下可以不用看了======== 兰嫣放下青瓷茶盏,瞧了一眼眼前站着的两个小丫鬟,阿秀会意,急忙拉着阿月下跪,两个瘦小的身子跪在兰嫣的跟前,就像两截嫩葱一样,真叫一个好看。 外头的几个丫鬟不敢大声指指点点,只小声议论了几句,多半都是夸她们两个长的漂亮的。从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来看,阿秀似乎已经明白,她和阿月肯定是太太选来给姑娘当陪嫁的。 外埠商户家的姑娘,就算家财万贯,在京城这个走三步路就能撞上一个拿饷银、吃皇粮人的地界上,想要找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只怕也不简单。嫁入官家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除非是去做妾的……阿秀想到这里,只稍稍的摇了摇头,这样娇生惯养的姑娘送出去给人家当妾,那肯定是脑袋烧坏了的。 “你们两个既然进了府上,也应该知道一些我们府上的事情,我们兰家祖籍安徽,是今年刚迁进京城里来的,原先的那些下人不愿意跟着来的,都留在了老家。我这绣阁里头总共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还有一个干粗活的婆子,锦心和琴芳两个大丫鬟,是我从南边带来的,她们都是兰家家生的奴才,比你们年长几岁,以后你们两个就跟着她们两吧。” 阿秀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兰嫣身边的两个姑娘,一个鹅蛋脸、白白净净的,就是刚才迎她们进来的叫锦心的。还有一个肤色略黑,显着清瘦一些的,大概就是大姑娘口中的琴芳。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而兰嫣却只有十三四光景,若让她们做兰嫣的陪嫁丫鬟,确实也说不过去。阿秀只略略直起了身子,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两位姐姐好。” 两人见阿秀这么懂事,只笑开了道:“以后我们一起在姑娘的绣阁里头服侍,大家就不必多礼了。” 阿月见阿秀行礼,她又不会阿秀那样跪着还那么秀气的墩身行礼,只一个头磕下去,倒是给两人行了一个大礼。锦心见状,只忙身上将她扶了起来,笑着道:“你怎么还没给姑娘磕头,倒给我们先磕头了。” 阿秀见阿月那一脸懵懂的样子,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声,两人一起恭恭敬敬的向姑娘磕了头。 见过了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邢妈妈站了起来,告辞道:“大姑娘这里既然没事了,那老奴就先出去了,外头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 兰嫣起身,送邢妈妈到门口,问道:“眼看着都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怎么父亲和方姨娘他们还没到?该不会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吧?” 邢妈妈见大姑娘问起了,只转身回道:“昨儿还有小厮回来传话说,前几日官道上大雪塌方,可能是路上迟了吧。” 兰嫣只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悄悄嘀咕了一句:“要是真让大雪给埋了,那可最好不过了。” 邢妈妈闻言,吓的瞪大了眼珠子,只急忙呸呸了两声:“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让老爷听见了,非要家法处置不可。” 兰嫣一扭脖子往房里头走了两步,悻悻然:“反正这会儿这宅子里也没有她的人,横竖我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几日,等她来了,只怕又要不安生了。” 邢妈妈看着兰嫣那顿时皱起来的双眉,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一想到要把这样的小姐送去公府当别人的小妾,邢妈妈这心里头就跟针扎一样的难受。 琴芳领着阿秀和阿月到了后排的小罩房里头,一间一丈尺宽的小房间,里面炕头、铺盖、柜子都准备的齐全。角落里头放着脸盆架子,上头挂着崭新的汗巾。阿秀看了看自己今后的住处,虽然比起国公府里头的待遇是差了很多,但比起讨饭街上那家徒四壁的破房子,这儿已经好的太多了。 琴芳见两个小丫鬟脸上都带着笑意,知道她们定然是满意的,只笑着道:“你们以后就住这儿,你们年纪小,姑娘说了不用你们值夜,以后只要白天跟着姑娘服侍就好了,姑娘每日要学琴棋书画,逢单日有教女红的师傅来教姑娘刺绣,逢双日有教姑娘学问的先生来教姑娘书画棋艺。书画棋艺你们不用用心学,倒是女红,太太交代了,你们两个一定要比姑娘学的好才行。” 阿月听了这话,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小手指,好像现在就已经被扎出许多洞来一样。阿秀见了阿月这模样,忍不住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十岁娃儿的手,小小的一双,尚未长开,要学一手好针线,只怕还真是不容易的。前世阿秀就没什么机会学针线,在许国公府里头打杂一直打到十四岁,被世子爷瞧上了以后,才陆陆续续空闲了下来,问府上的绣娘学的一些图样,也都是绣了哄世子爷高兴用的,如今那些图样,只怕也不适合在这儿绣出来。 去下人房用过了晚膳,阿秀阿月又被喊到了朱氏跟前,朱氏把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略略的说了说,又问了邢妈妈几句她们的境况,才放了她们两人离开。两人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阿月已经累的打起了哈欠,洗漱都没洗漱,只抱着被子就睡着了。 阿秀其实也有些累的,毕竟这才是十岁的身体,跑了一天路,又是跪又是请安,腿脚也吃不消。可是偏偏阿秀的脑袋却清醒的很,一点儿都睡不着。阿秀洗漱完毕,睡在炕上,看着窗外那一弯浅浅的上弦月,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辈子,可能真的再也不能跟世子爷相遇了,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让世子爷再为难了。阿秀叹了一口气,依稀回想着萧谨言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些笑意来,阖上眸子睡去了。 萧谨言看着外头的小厮匆匆往里面进来,只忙不迭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听到了吗?有没有姓林的人家要卖女儿的?” 那小厮身上穿着短袄,大冬天的头上都跑的冒出了热气来,只凑上去回道:“我的爷,这满京城多少个姓林的,我去哪儿打听去?” “卖儿卖女的,当然是穷地方,越穷越好的地方。” 那小厮只喘了一口粗气,接着道:“最穷的讨饭街倒是有一个姓林的,可人家是个秀才,怎么可能卖儿卖女呢?况且听他邻居说,前几天他已经带着儿女回老家去了。” 萧谨言脸色有些颓丧的坐下来,默默无言,秀气的眉峰皱到一起,愣了半天,才摆摆手道:“你出去吧,还有别的什么地儿,帮我好好留意着,不过这事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小厮实在有些弄不懂萧谨言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世子爷要做的事情,他们下人也用不着问那么多,只高高兴兴的应了,便往外头去了。 小厮才走,清瑶便从外面端着一盘宵夜从外头过来,瞧见那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越发觉得最近世子爷神神叨叨的,挽起帘子,一脸堆笑道:“爷,天气冷,吃过宵夜,早些安置吧。” 清瑶见萧谨言坐在那边拧眉不语,似有心事,便上前小心试探:“爷最近怎么了?要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好的,可要告诉奴婢,奴婢好回了太太,请太医来给爷瞧瞧。” 萧谨言这个时候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也没听全她说了些什么,只开口道:“我没事,你要是没什么事情,也出去吧。” 清瑶脸上一红,放下手中的盘子,只退倒一旁,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去给爷整理床铺去。” 萧谨言没回她,只还一味沉着一张脸,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道:“到底去了哪里呢?没道理就不见了,老天爷若是这么玩我,何必还要我回来走这一朝。” 清瑶这时候正从里头整理了铺盖出来,只隐隐约约就听见最后这两句,吓的顿时就噤了声,只不敢出去,在里头饶过了两圈,见萧谨言神色有些恍然的进来了,这才对着笑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海棠院里头,孔氏正在和萧谨言的奶娘张妈妈商量给萧谨言房里放人的事情。萧谨言病好了之后,除了性格越发沉稳了之外,在女色上头,似乎也一下子变的君子了起来。虽然于孔氏看来,这倒并不算什么坏事,但别人家的哥儿到了这个年岁,房里头有一两个通房那也是正常的,这个年纪已是通人事了,若是不放几个人在里头,在外面被别的不检点的人教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孔氏一脸凝重的端着茶盏,盖子在茶杯上轻轻的扣着:“张妈妈,这言哥儿虽然是我生的,可他的性子我是越发摸不透了,您从小把他奶大,您倒是帮我出个主意。上回府上选丫鬟,他大老远的从书院回来, 53|第 53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日更6000,国庆期间日更3000,先保证不断粮,然后等我回来再发力~~么么哒 ============以下不用看了============= 清瑶只听了方才萧谨言那几句话,心里头便一直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事情不是她一个小丫鬟可以藏着掖着的。她平素和清漪清珞并不交好,清霜又是一个冷冰冰的性子,对世子爷房里的事情从来不上心,只负责书房里伺候,鲜少插手房里的事情。况且清霜清珞是老太太赏的,她又是太太这边的人,话总说不到一起,便是有了事情,也不好找她们商量。清瑶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往海棠院跑一趟。 小丫鬟才挽了帘子引她进去,清瑶便红了眼睛,扑通一下跪倒在孔氏跟前道:“太太、您快想个法子,开导开导世子爷,奴婢觉得世子爷最近越发奇怪了,只怕是病了。” 孔氏原本就在为萧谨言的事情操心,忽然听她这么一说,只吓的心脏就要跳出来。边上张妈妈见了清瑶这等模样,训斥道:“你这丫头,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吗?这样一惊一乍的,你是要吓唬谁?还不快向太太赔罪。” 清瑶只一个劲的磕头,两道泪珠子挂在脸颊上,端的是一派楚楚可怜,一边小声抽噎,一边道:“请太太赎罪,奴婢不是故意要吓唬太太的,只是世子爷今儿说的那些话,实在是让奴婢也吓得不轻了。” 孔氏见清瑶哭成了个泪人,知道她素来是不会欺瞒哄骗的,况且如今萧谨言身边也就这么一个自己的人了,对她也是格外亲厚的。只上前扶了她起来道:“好孩子,有什么话,你慢慢说,我跟张妈妈也正在愁这个事情呢,言哥儿房里是该有两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清瑶见孔氏说起这个来,脸色微微一红,忙底下了头去,一副羞怯不甚的模样,只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回道:“这几天世子爷也不知怎么了,整日里茶饭不思的,竟让小厮往外头找什么东西一样的,我瞧那柱儿往房里来来去去了几次,每次出去,世子爷脸上总不好看,今儿还说了一句话,把我吓得个半死。” 孔氏和张妈妈见清瑶一副正经模样,也知道她定然不是在扯谎,只耐着心思听下去,只听那清瑶继续道:“我今儿在里间给世子爷整理铺盖,隐约听到这么一句:老天爷若是这么玩我,何必还要我回来走这一朝。” 孔氏听清瑶说完,只吓得连连后退两步,跌坐在靠背椅上,支着脑门发愣。那边张妈妈急忙将孔氏扶住了,一叠声喊道:“太太、太太……” 孔氏稍稍回神,拉着清瑶的手问道:“世子爷真的是这么说的?” 清瑶只点点头,不敢欺瞒:“千真万确,那时候我整理完床铺,正要往外头服侍他进来,就瞧见他愣怔怔的从外面进来,还说了这样的话。” 张妈妈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也觉得这事情可大可小,忙不迭开口道:“太太,我估摸着只怕是世子爷之前的病还没好全,会不会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什么时候去法华寺上个香,给世子爷求个平安符在身上挂着,只怕还管用些。” 孔氏只是被吓了一跳,如今却已经回过了神来,她是书香门第的女子,虽然也信奉佛祖,但也觉得若是把这事情全交托在佛祖的身上,未免也不太放心,只细细想了想道:“不如还是请了杜太医过来瞧一瞧,我也好放心些。” “太太还记得不,世子爷才病好那几天,神思也有些恍惚,后来去了书院念书,不常在府里住着了,反倒好了些,可这次才回府几日,世子爷又不好,会不会家里头有什么人,冲克上了世子爷,那也未可知呢。”张奶娘不咸不淡的开口,那眼神却已经落在了清瑶的身上,清瑶抬起头,迎上张妈妈那双深邃混沌的眼眸,只觉得后背微微有些凉意。却也硬着头皮道:“张妈妈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况且世子爷那次病得也蹊跷,好好的,怎么就会掉到河里头去了,我记得那时候在后花园里头的,也不过就是兰姨娘、赵姨娘、还有二少、三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小……” 清瑶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氏给打断了:“这件事情,老爷已经说了,不再追究,我这边自然也不好再提起。” 张妈妈晦暗的眼珠子一亮,笑着道:“当初老爷说这件事情不再追究,那是因为世子爷身子好了,可眼下世子爷的身子分明还未痊愈,便是老爷不心疼世子爷,老太太那边,难道不会为世子爷讨回公道?” 说到这里,倒是越发触碰了孔氏的痛脚了,许国公今年方满四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四十岁对一个女子来说,却已是年华老去。孔家又是清流名士之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孔氏身为嫡女,更是连庶出的姐妹兄弟也没有,如今嫁入了国公府,却也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相公纳妾收房。一开始孔氏心里头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为了这个,原本和睦的婆媳关系也愣是生疏了起来。婆媳为了这事情打起了擂台,老太太也不是一个吃素的性子,索性从自己娘家找了一个远方表亲家的姑娘,放在自己跟前养着。那姑娘倒也是明白老太太的一番苦心,进府上没几日,便乖乖的爬了国公爷的床。 从此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姨娘、那个通房,如过江之鲫出入于国公爷的床榻上,孔氏不甘落后,在娘家人的介绍下,认识了进京探亲的兰氏,一见之下,顿时就有了心思。 兰氏是江南女子,容貌秀丽,更是国公爷喜欢的娇俏人儿,平素里就有三分捧心西子的模样,更难得的是,诗词歌赋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水一样的性子、月一样的性情、花一样的容貌,只把国公爷迷得团团转,从此那些个妾氏通房统统失宠,不过这里头,自然也少不了她这个正室孔氏。 兰姨娘进府一年,便怀上了子嗣,也生了一个儿子,只比赵姨娘的儿子小了半岁,正是清瑶口中的二少爷和三少爷。说起来孔氏自从生了萧谨言之后,十几年不曾再育有男丁,她能坚持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为此还失去了老太太的亲近,更是得不偿失。孔氏想起这些,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明日,我将言哥儿的事情同老太太也说一说,看看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吧。” 张妈妈见孔氏又皱起了眉宇,只上前宽慰道:“太太放宽些心,天塌下来,还有豫王妃帮您顶着呢!” 张妈妈口中的豫王妃,就是孔氏的长女萧瑾瑜,也就是阿秀记忆中的太子妃,不过这个时候,豫王还没有成为太子殿下。 ※※※※※※ 阿秀有些认床,一晚上睡得不甚安稳,早起的时候眼睑下黑漆漆的一圈,活像个小熊猫。一旁的阿月打了个哈欠起来,瞧见阿秀这模样,一下子就吓醒了,只蹲在床上问道:“阿秀阿秀,你的眼睛怎么这样了?” 阿秀在镜台前照了照,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这时候琴芳从外面进来,招呼两人进房服侍姑娘,才一进门就瞧见阿月还坐在炕头上,只一叠声道:“小懒虫,还不快些,一会儿姑娘就要起身了。” 阿月扑通一下跳下铺盖,这十二月的天,天寒地冻的,她光着脚丫子,又跳起来,坐到床上穿起衣服。阿秀瞧着阿月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想当年自己刚进国公府的时候,也是这么傻不愣登的。 琴芳见阿秀已经自己穿上了衣服,梳好了头发,倒是点头赞许了一下,只等她眼光往下移,瞧见了阿秀的黑眼圈之后,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秀,你昨晚没睡好吧?” 阿秀揉揉眼眶,撅起嘴巴笑了笑,琴芳只问她道:“洗过脸了?” 阿秀点点头,琴芳便拉着她,往隔壁她住的房里去了。毕竟是小户人家,就是大丫鬟住的房间,也不过就是多了几样摆设的家具,不过东西虽然不贵重,但整理的干干净净,还有一张梳妆台,上头盖着镜布。 琴芳只让阿秀坐下,从妆奁中拿了一个白瓷小圆盒出来,揭开盖子,那指甲抠出一点点来,在手背上摸了一下,一小撮淡粉色的膏体,看着很是细腻。 琴芳用指腹沾了一点,往阿秀的下眼睑点了点,那一层薄薄的东西盖在下面,果然遮住了原本青黑的眼睑。 “这个东西是姑娘赏的,叫玉肤膏,我前年脸上长了一颗豆子,好了之后好大一个疤,姑娘就赏了我这东西,如今疤消了,我也不常用了,给你算了。” 阿秀自然是知道这玉肤膏的,郡主喜欢养猫,那猫看着很温和,可唯独遇见了她,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阿秀几次都被猫抓伤了,最严重的一次,下巴的地方被猫抓划了一道伤痕,世子爷看着心疼,特意去雅香斋买了一盒玉肤膏给她,就是这个香味儿。 7. 琴芳瞧见阿秀为了点玉肤膏就红了眼圈,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劝慰道:“阿秀你别哭啊,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服侍姑娘起身吧。” 阿秀跟着琴芳回到自己房间,瞧见阿月正在那边艰难的给自己梳头,阿月人长得秀气,一头的黑发浓密得很,可惜头发太多,她那小掌心哪里能抓的住,扯住了这边又扯不住那边,只急的阿月对着镜子吹胡子瞪眼。 阿秀走过去,安抚阿月坐下,伸手给她打理头发,那梳子在她手底下左翻右翻,最后给阿月扎成了一对俏皮的双垂髻,系上粉色丝带,两缕垂在下面,一张瓜子脸嵌在中间,别提有多可爱了。 阿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阿秀,顿时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琴芳已经帮她们整理好了床铺,只拉着她们道:“快走吧快走吧,姑娘该起身了。” 兰家虽然是商户,但毕竟也是江南一带的大户人家,规矩也不少。兰嫣早上卯时三刻起身,辰时初刻去前院给朱氏请安,然后母女两人用早膳,接着回房练琴,至巳时,教女红的孙绣娘也就来了。 兰嫣在南边的时候,并没有学过刺绣,她从小是按着商家女养的,荣华富贵从来不缺,这些东西自然不需要自己动手,况且自兰姨娘进了国公府之后,兰家就有意将兰嫣也送入国公府给萧谨言当小妾,所以兰嫣也和兰姨娘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兰家人深深知道一个女人要打动一个男人,除了美貌之外,还需要些什么。况且,她们也不是进去当正房的,所以那些管家理事的事情,她们都不用学,唯一要学会的就是,怎样让一个男人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这些东西自己不会做不打紧,要是手下也没有个会做的人,那以后人情往来方面,多少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所以朱氏深思熟虑之后,一进京就给兰嫣请了一个教刺绣的师傅,让兰嫣和她的那些丫鬟们都学着点。 前几日朱氏上梅影庵上香,便见了兰姨娘一面,兰姨娘向她偷偷透露了一个消息,只怕萧谨言房里,定然是要添人的,只让她好好的等待时机。又出谋划策,让朱氏买两个容貌好一些的小丫鬟,跟在兰嫣的身边,不需要聪明机警,只要模样好,便可。朱氏自然听明白了兰姨娘话中的道理,只一一照办,又像往常一样,将封好的银子,让兰姨娘的下人收好了。 孙绣娘原是附近绣房里头的绣娘,后来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渐渐的就不能干活了,但大白天的让她教几个姑娘,那还是小菜一碟的。 兰嫣房里两个大丫鬟再加上阿秀阿月两个小丫鬟,齐刷刷的都坐在绣架后头,孙绣娘一边讲解技法,一边不时凑上去瞧一眼,看看大家伙学的怎么样了。锦心和琴芳两人毕竟大了,针线活也做的不少,虽然刺绣不曾系统的学过,好歹一点就通。兰嫣对那些琴棋书画倒是兴趣不减,可对这些针线布匹,是半点的耐心也没有。 阿秀正专心致志的绣着孙绣娘说的茉莉花,那边兰嫣哎哟一声,已经按住手指在嘴唇下头舔了起来。 孙绣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到兰嫣跟前,只蹙眉道:“姑娘何必老跟着绣花针过不去呢,每次不是她戳你,就是你戳它的,姑娘的手指金贵,哪里有这绣花针厉害。” 阿月见孙绣娘说的好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谁知手底下一个不走心,针头就戳进了皮肉里。阿月也跟着哎哟叫了一声,又不敢伸手去吸,边只好忍着疼,抬起头来羞答答的看看众人。 兰嫣丢下针头,从绣架跟前站起来,只揉了揉腰眼:“这绣花针跟我有仇,每次都戳我,我在不和她好了,你们两个好好学,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你们学好了,再来教我吧。” 兰嫣说完话,转身就走,两个大丫鬟忙不迭的跟出去,锦心只对着孙绣娘陪笑道:“孙绣娘,真是不好意思了,就按姑娘说的那样,您只教她们两个,回头我就跟太太说,让姑娘也跟着好好学。” 孙绣娘也不过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兰嫣学不学,对她都无所谓,再说她如今眼神不好,有人家愿意请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如何还敢对小姐有什么不满,只笑着道:“富贵人家的姑娘们,便是出了阁,也不用自己做针线,我便把这两个小的教好了,以后姑娘出阁,手边也有得用的人。” 锦心只陪笑说是,转身出门去找兰嫣。阿秀从她们的谈话中,越发清楚明白了她和阿月两人的命运,原来真的是要给姑娘当陪房的。阿秀叹了一口气,这都第二世了,她还是改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朵小小的茉莉花秀好了,粉□□白的花骨朵,看着挺单调的,阿秀瞧见绣架上订着绿丝线,索性伸手把那绣花针取了下来,一针一线的给茉莉花补上了两片小巧的绿叶。孙绣娘走过来,瞧见这两片绿叶,眼中带着几分赞许,从阿秀的面前走过。 上了一上午的刺绣课,脖子都有些僵了,领了孙绣娘布置的功课,阿秀和阿月难得有了一会儿空闲的时间。阿月走了出来,才敢长开自己的手,那十个细巧的手指上,早已经千疮百孔了。阿月只拉着阿秀的手看了看,光滑细腻,指腹柔软,上面半个针眼也没有。阿月吧嗒吧嗒,眼泪就掉了下来,耸着肩膀:“连绣花针也欺负我……” 阿秀哭笑不得,只能上去安慰阿月:“绣花针也认人呢,以前我家穷,我爹没钱养我们,所以我每天要纳很多很多的鞋底去卖钱,那个时候它也整天欺负我,我的手就跟你的一样。” 阿月闻言,果然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问道:“那过了多久它才跟你好的呀?我是不是也要等那么久?” “只要你天天用它,很快它就不会扎你了。” “你说真的吗?那我从今天起就每天都用它,晚上我枕着它睡觉,你说成不成?” 朱氏拿着两人绣出来的帕子看了看,阿秀的帕子上一朵茉莉花小巧动人,虽然针法技巧还有些欠缺,但看这针脚,倒像是学过针线的。再去看阿月的那件作品,朱氏真是连气也懒得叹了,当初瞧见兰嫣的帕子,她也就是少少的叹了一口气而已。 柳妈妈接过朱氏手中拿沾满了零星血迹的帕子,无法辨认出那一坨白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瞧着那小丫头看着挺伶俐的,怎么会……” “只怕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就没摸过针线吧,幸好模样还算生得不错,先留着吧。”朱氏是个宽厚的人,兰家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也都很敬重她这个主母,虽然朱氏没有生育男丁,但在兰家的地位,倒也没有因此就被别人取代,除了那个脑子拎不清,三天两头在兰老爷耳边乱说话的方姨娘。 朱氏接了丫鬟手里头的账本看了眼,命柳妈妈去取了银子来给了孙绣娘道:“明儿就是腊八了,也快到年节里头了,从明天起到正月十五这中间,孙绣娘您就不用来了,这是你这个月的束脩还有过年我另外加的银子。” 孙绣娘接过钱,脸上笑开一朵花来:“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放我的大假还给我银子,那我怎么好意思呢!” 朱氏其实也是持家有道的人,并不会乱给银子,这也都是柳妈妈私下跟人打听过的京城的习俗,朱氏才从过年的花销里面,省出了这一项的银子。 “孙妈妈不必客气,你只收着一份束脩,我却要为难你教好几个学生,是我们不好意思呢。” 孙绣娘哪里会计较这些,只笑道:“教一个也是教,教几个也是教,还不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教出一个好的,也没算我白来了。” 朱氏只笑着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阿秀绣出来的那帕子,总算还有些安慰。 ※※※※※ 从十二月初一开始,萧谨言变没有回玉山书院,整整落下了几天的功课,索性书院从腊八开始放假,萧谨言便也不想回去了,只让柱儿去孔家借了一份手札回来,打算自己抄录一下,再家里温习温习便好了。其实对于像他这样的公府世子来说,反正学再多也不会跟着那些人一起去考科举的,许国公让他去玉山书院里头,无非就是想让萧谨言多交几个朋友,那些人将来少不得都是大雍的栋梁,萧谨言以后若是继承爵位,又能有这么几个高中的同窗,那将来的仕途必然是一片顺遂的。 可那柱儿出门了大半天, 54|第 54 章 这日萧谨言依旧在文澜院里头安安稳稳的养伤,他如今后背上的伤已经结痂,虽然还不能平躺着,但是走路已经没什么大碍,所以在床上躺不住的萧谨言便已经下床开始看起了书来,因为害怕触碰到了身后的伤口,萧谨言只穿了一套真丝的中衣,外头披着袍子,坐在书房里头那张长条红木书案的后面,后背没有贴着靠背,微微挺直。 孔氏这几日为了萧谨言能快些好起来,也不拘着阿秀,只准她白天在文澜院服侍,晚上回海棠院便好了。因为朱氏的生辰近了,所以阿秀也开始赶工起来,白天要服侍萧谨言,她难得有空闲的时候,一应的手工活就全堆到了晚上来做。可她毕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稍稍熬了几晚上,白天就开始精神不济起来了。 萧谨言抬起头,就瞧见阿秀坐在书房正对面窗底下的椅子上,趴在茶几上已经睡着了。阿秀的睡颜一点儿不像是十来岁的孩子,满脸堆满了懵懂,她静静的躺在那边,眉宇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淡淡的愁绪。萧谨言原本盯着书本的视线就再也来不回了,只起身来到阿秀的跟前,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盖在阿秀的身上。 睡梦中的人感觉到别人的动作,稍稍的皱了皱眉头,但阿秀实在是太累了,只又稍稍打了一个哈欠继续睡了下去。萧谨言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阿秀的鼻头上点了一下,继续转身开始看书。 外头冬梅端着小点心进来,瞧见这一副光景,正要开口,却被萧谨言给拦住了,冬梅只压低了声音道:“天气还冷着呢,世子爷怎么能这么不当心呢,奴婢去给世子爷取衣服。” 萧谨言正想把她喊住,冷不防就打了两个哈欠,阿秀便从美梦中给惊醒了。入眼便瞧见萧谨言的外袍披在自己的身上,只忙不迭就起身,跪下来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萧谨言瞧见这副样子,也只有些不悦的瞧了冬梅一眼道:“你出去吧,这儿用不着你服侍。” 冬梅过来服侍萧谨言也有一阵子了,如何不知道萧谨言的脾气,这种口气明显就是动怒了。冬梅虽然没有要做萧谨言通房的念想,可她自己也是孔氏赏过来的人,如今又管着文澜院里头的账务,在别的小丫鬟面前,也算是体面的人,谁知道萧谨言竟然让她在一个小丫鬟跟前闹了一个没脸,顿时也觉得有几分委屈。 萧谨言靠着位置坐下来,阿秀见冬梅拿了糕点进来,便上前为萧谨言披上了外衣,阿秀平常话不多,安安静静的,萧谨言便在阿秀给他披衣服的时候,抓住了阿秀的手腕。那是一截柔若无骨的手腕,小小的掌心虽然白皙,但手心里却有几处老茧。想起阿秀这么小的年纪便做过粗活,萧谨言便又心疼起来。 阿秀原本就矮,光给萧谨言披衣裳还要踮起脚跟,如今被萧谨言这么一拉,胸口就贴到了萧谨言的后背上,外头人瞧见了,还以为是阿秀靠在萧谨言的背上,抱着他一样。阿秀只觉得自己胸口很热,分不清这种热是从哪里来的,她略略低下头,脸颊便靠在了萧谨言的肩头。 “阿秀好像又长高了。”萧谨言扭头,正巧看进阿秀那一双乌黑的眸色中,小姑娘略带惊恐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对自己的眷恋。萧谨言低下头头,将阿秀抱在怀里,在她的唇瓣上浅尝则止。 阿秀并不排斥和萧谨言的接触,只是依旧忍不住脸红。这时候院里头传来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声音,萧谨言放下了阿秀,听墨琴进来传话道:“二太太带着三姑娘四姑娘还有四少爷回来了。” 墨琴口中的二太太,便是国公府二老爷的夫人田氏,是精忠侯田家的嫡次女,才进门没两年的时候,就给萧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出来,赵老太太对她很是疼爱,偏生她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对赵氏这样的婆婆倒也挺喜欢的,也因为如此,孔氏和田氏的妯娌关系,倒是不怎么样。 萧谨言这才想起来,前几日豫王府有人过来回话,说是豫王被皇上派去了淮水一带亲自视察堤岸去了,原本已经在回京路上的萧家二老爷得到通知,便又折回了淮南侍驾去了,所以只让二太太带着孩子们先回来了。 萧谨言只忙让丫鬟上前为他更衣,说起来他重生之前,两个妹妹都已经嫁人,如今让他再去想她们十一二岁时候的样子,萧谨言一时还真有些想不起来了。 阿秀便和墨琴一起给萧谨言更衣,两人小心翼翼的为萧谨言穿好了衣裳,果然老太太那边也派了吉祥亲自来传话,说是萧谨言身子不好,不用过去,等明儿再见也是一样的。萧谨言哪里肯听,便带着墨琴过去了。 田氏才生下四少爷不过一年多时间,如今正是身量尚未恢复的阶段,看着还有几分丰腴之美,原本听赵老太太说萧谨言病着,还以为今儿是见不到了,谁曾想刚刚才聊了一会儿,就听外头小丫鬟说,世子爷已经过来了。 小丫鬟们见萧谨言过来,也忙不急上前打帘子的打帘子,解披风的解披风,萧谨言从外面进去,就瞧见田氏正坐在那边和赵老太太闲聊,孔氏也在一边陪坐着。赵老太太见萧谨言进来,便凑过去对田氏道:“这次让你们娘几个从淮南回来,还是言哥儿的意思呢,他瞧着过年的时候不热闹,便想着让你们早些回来。” 田氏上下打量了萧谨言一番,也越发觉得他一表人才,只打趣道:“看起来,还是我这个大侄儿挂念我们。” 孔氏瞧见萧谨言进来,只慌忙道:“你怎么跑出来了,万一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该怎么办呢?”孔氏才说出口,就后悔了,方才赵老太太只说是萧谨言病了,可并未提及到伤口两个字,这时候自己说了这么一句,岂不是反而把萧谨言被国公爷打这件事给透露了出去。孔氏顿时脸色就有些尴尬,倒是萧谨言没觉得异常,只笑道:“都已经好了,前几日不过就是我懒带着动而已,今儿听说二婶娘他们回来了,自然就要过来瞧瞧了。”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了姑娘家清脆的笑声,丫鬟们在外头传话道:“姑娘们来了。” 只见帘子一闪,从外头进来三姑娘,萧瑾璃最年长,接着便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发式也都是一模一样,梳着双垂髻,带着白珍珠穿成的珠花,眉间还点了现下流行的花钿,白齿红唇,模样动人。赵老太太只笑着把她们招呼到了前头,凑上去看了两眼,这才摇头道:“我这老眼昏花的,到底哪个是瑾珍,哪个是瑾珊,我都分不出来了!” 萧瑾璃只笑着道:“别说老太太分不出,我也是分不出了,前两年走的时候,我还知道瑾珍不如瑾珊高,可今儿回来,两人却是一般高矮的。” 赵老太太只着急道:“这可怎么是好啊,真的分不出来了。” 萧谨言瞧了几眼,也真没瞧出什么两样来,便也只跟着摇了摇头。 那边田氏便笑着道:“别说是你们,便是我和她们父亲,也经常弄不明白,不知道的时候,只喊她们一声就全明白了。” 那边田氏正说着,站在赵老太太左边的姑娘便笑着道:“老祖宗,我是瑾珍,她是瑾珊。” 赵老太太只睁大了眼睛盯着两姐妹一个劲的看,还是没看出什么区别来,便只摇了摇头道:“不认了,也认不清楚了。” 众人笑了一回,各自入座,这才又闲聊了起来,只听田氏道:“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往年视察堤岸,那都是等春汛的时候才去的,去的也都是工部的外官,哪里像今年一样,亲自派了豫王殿下去的,我私下了还有几分担心,问了他几句,他只说并没出什么差错,让我先放心回来,自己就又折了回去。” 赵老太太闻言,只点了点头道:“你这次回来了,也不要走了,横竖姑娘们也都要大了,总不能老是跟着你们外放,要是留了她们两个在京城,只怕你又不忍心,所以还不如别走了。” “我正是有这个意思呢,在外头做官虽说也不错,可到底不像在家里,热热闹闹的,便是有个什么事情,也有商有量的。”田氏只笑着继续道:“再说了,我想着仪哥儿还没见过您老人家,趁着他刚会说话,只让他学着叫老祖宗呢!” 赵老太太被田氏逗得合不拢嘴,孔氏只端坐在一旁,一时只觉得有些插不上嘴,想了想才道:“小婶子回西苑看过了没有,前一阵子我们去了东郊皇陵给太后娘娘送葬,回来也没几天,稍微收拾了一下,也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意思。” 田氏见孔氏问起,便笑着道:“也没什么不合意的,都在自己家里,我就不客气了,若是有什么要添补的,就厚着脸皮来麻烦嫂子了。” 孔氏听田氏这么说,脸上才稍微有了一些笑意,不然一直被人当背景的感觉其实还是很不好的。 55|第 55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完了~~名字再来吧~~还有阿秀真的快长大了,我保证国庆不到她应该就能长大了~~ ======以下不用看了====== 琴芳瞧见阿秀为了点玉肤膏就红了眼圈,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劝慰道:“阿秀你别哭啊,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服侍姑娘起身吧。” 阿秀跟着琴芳回到自己房间,瞧见阿月正在那边艰难的给自己梳头,阿月人长得秀气,一头的黑发浓密得很,可惜头发太多,她那小掌心哪里能抓的住,扯住了这边又扯不住那边,只急的阿月对着镜子吹胡子瞪眼。 阿秀走过去,安抚阿月坐下,伸手给她打理头发,那梳子在她手底下左翻右翻,最后给阿月扎成了一对俏皮的双垂髻,系上粉色丝带,两缕垂在下面,一张瓜子脸嵌在中间,别提有多可爱了。 阿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阿秀,顿时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琴芳已经帮她们整理好了床铺,只拉着她们道:“快走吧快走吧,姑娘该起身了。” 兰家虽然是商户,但毕竟也是江南一带的大户人家,规矩也不少。兰嫣早上卯时三刻起身,辰时初刻去前院给朱氏请安,然后母女两人用早膳,接着回房练琴,至巳时,教女红的孙绣娘也就来了。 兰嫣在南边的时候,并没有学过刺绣,她从小是按着商家女养的,荣华富贵从来不缺,这些东西自然不需要自己动手,况且自兰姨娘进了国公府之后,兰家就有意将兰嫣也送入国公府给萧谨言当小妾,所以兰嫣也和兰姨娘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兰家人深深知道一个女人要打动一个男人,除了美貌之外,还需要些什么。况且,她们也不是进去当正房的,所以那些管家理事的事情,她们都不用学,唯一要学会的就是,怎样让一个男人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这些东西自己不会做不打紧,要是手下也没有个会做的人,那以后人情往来方面,多少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所以朱氏深思熟虑之后,一进京就给兰嫣请了一个教刺绣的师傅,让兰嫣和她的那些丫鬟们都学着点。 前几日朱氏上梅影庵上香,便见了兰姨娘一面,兰姨娘向她偷偷透露了一个消息,只怕萧谨言房里,定然是要添人的,只让她好好的等待时机。又出谋划策,让朱氏买两个容貌好一些的小丫鬟,跟在兰嫣的身边,不需要聪明机警,只要模样好,便可。朱氏自然听明白了兰姨娘话中的道理,只一一照办,又像往常一样,将封好的银子,让兰姨娘的下人收好了。 孙绣娘原是附近绣房里头的绣娘,后来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渐渐的就不能干活了,但大白天的让她教几个姑娘,那还是小菜一碟的。 兰嫣房里两个大丫鬟再加上阿秀阿月两个小丫鬟,齐刷刷的都坐在绣架后头,孙绣娘一边讲解技法,一边不时凑上去瞧一眼,看看大家伙学的怎么样了。锦心和琴芳两人毕竟大了,针线活也做的不少,虽然刺绣不曾系统的学过,好歹一点就通。兰嫣对那些琴棋书画倒是兴趣不减,可对这些针线布匹,是半点的耐心也没有。 阿秀正专心致志的绣着孙绣娘说的茉莉花,那边兰嫣哎哟一声,已经按住手指在嘴唇下头舔了起来。 孙绣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到兰嫣跟前,只蹙眉道:“姑娘何必老跟着绣花针过不去呢,每次不是她戳你,就是你戳它的,姑娘的手指金贵,哪里有这绣花针厉害。” 阿月见孙绣娘说的好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谁知手底下一个不走心,针头就戳进了皮肉里。阿月也跟着哎哟叫了一声,又不敢伸手去吸,边只好忍着疼,抬起头来羞答答的看看众人。 兰嫣丢下针头,从绣架跟前站起来,只揉了揉腰眼:“这绣花针跟我有仇,每次都戳我,我在不和她好了,你们两个好好学,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你们学好了,再来教我吧。” 兰嫣说完话,转身就走,两个大丫鬟忙不迭的跟出去,锦心只对着孙绣娘陪笑道:“孙绣娘,真是不好意思了,就按姑娘说的那样,您只教她们两个,回头我就跟太太说,让姑娘也跟着好好学。” 孙绣娘也不过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兰嫣学不学,对她都无所谓,再说她如今眼神不好,有人家愿意请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如何还敢对小姐有什么不满,只笑着道:“富贵人家的姑娘们,便是出了阁,也不用自己做针线,我便把这两个小的教好了,以后姑娘出阁,手边也有得用的人。” 锦心只陪笑说是,转身出门去找兰嫣。阿秀从她们的谈话中,越发清楚明白了她和阿月两人的命运,原来真的是要给姑娘当陪房的。阿秀叹了一口气,这都第二世了,她还是改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朵小小的茉莉花秀好了,粉□□白的花骨朵,看着挺单调的,阿秀瞧见绣架上订着绿丝线,索性伸手把那绣花针取了下来,一针一线的给茉莉花补上了两片小巧的绿叶。孙绣娘走过来,瞧见这两片绿叶,眼中带着几分赞许,从阿秀的面前走过。 上了一上午的刺绣课,脖子都有些僵了,领了孙绣娘布置的功课,阿秀和阿月难得有了一会儿空闲的时间。阿月走了出来,才敢长开自己的手,那十个细巧的手指上,早已经千疮百孔了。阿月只拉着阿秀的手看了看,光滑细腻,指腹柔软,上面半个针眼也没有。阿月吧嗒吧嗒,眼泪就掉了下来,耸着肩膀:“连绣花针也欺负我……” 阿秀哭笑不得,只能上去安慰阿月:“绣花针也认人呢,以前我家穷,我爹没钱养我们,所以我每天要纳很多很多的鞋底去卖钱,那个时候它也整天欺负我,我的手就跟你的一样。” 阿月闻言,果然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问道:“那过了多久它才跟你好的呀?我是不是也要等那么久?” “只要你天天用它,很快它就不会扎你了。” “你说真的吗?那我从今天起就每天都用它,晚上我枕着它睡觉,你说成不成?” 朱氏拿着两人绣出来的帕子看了看,阿秀的帕子上一朵茉莉花小巧动人,虽然针法技巧还有些欠缺,但看这针脚,倒像是学过针线的。再去看阿月的那件作品,朱氏真是连气也懒得叹了,当初瞧见兰嫣的帕子,她也就是少少的叹了一口气而已。 柳妈妈接过朱氏手中拿沾满了零星血迹的帕子,无法辨认出那一坨白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瞧着那小丫头看着挺伶俐的,怎么会……” “只怕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就没摸过针线吧,幸好模样还算生得不错,先留着吧。”朱氏是个宽厚的人,兰家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也都很敬重她这个主母,虽然朱氏没有生育男丁,但在兰家的地位,倒也没有因此就被别人取代,除了那个脑子拎不清,三天两头在兰老爷耳边乱说话的方姨娘。 朱氏接了丫鬟手里头的账本看了眼,命柳妈妈去取了银子来给了孙绣娘道:“明儿就是腊八了,也快到年节里头了,从明天起到正月十五这中间,孙绣娘您就不用来了,这是你这个月的束脩还有过年我另外加的银子。” 孙绣娘接过钱,脸上笑开一朵花来:“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放我的大假还给我银子,那我怎么好意思呢!” 朱氏其实也是持家有道的人,并不会乱给银子,这也都是柳妈妈私下跟人打听过的京城的习俗,朱氏才从过年的花销里面,省出了这一项的银子。 “孙妈妈不必客气,你只收着一份束脩,我却要为难你教好几个学生,是我们不好意思呢。” 孙绣娘哪里会计较这些,只笑道:“教一个也是教,教几个也是教,还不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教出一个好的,也没算我白来了。” 朱氏只笑着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阿秀绣出来的那帕子,总算还有些安慰。 ※※※※※ 从十二月初一开始,萧谨言变没有回玉山书院,整整落下了几天的功课,索性书院从腊八开始放假,萧谨言便也不想回去了,只让柱儿去孔家借了一份手札回来,打算自己抄录一下,再家里温习温习便好了。其实对于像他这样的公府世子来说,反正学再多也不会跟着那些人一起去考科举的,许国公让他去玉山书院里头,无非就是想让萧谨言多交几个朋友,那些人将来少不得都是大雍的栋梁,萧谨言以后若是继承爵位,又能有这么几个高中的同窗,那将来的仕途必然是一片顺遂的。 可那柱儿出门了大半天,却并没有回来,萧谨言在书房里头看书,一旁的清霜安静静的磨墨理书,两人各自不语, 56|第 56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我每次觉得只要阿秀一长大,她就应该和世子爷结婚生包子了。。。。所以就不想她长大,真的好矛盾啊!但是我保证,国庆一定让她长大!发誓!! ======以下不用看了====== 许国公府,老国公夫人赵氏正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老太太虽然已经六十出头,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十开外的样子。赵氏跟前,一个容貌俏丽,大约三十出头样子的少妇正坐在绣墩跟前,拿着美人锤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赵氏敲着小腿。 孔氏坐在赵氏斜对面的紫檀欠珐琅面园杌上头,神色恭敬,眼神扫过一旁的赵姨娘,眼底里稍稍显出几分鄙夷和不屑来。 “这几日天冷,言哥儿的身子似乎又有些不好了,可能还是跟之前落水有关,昨儿还犯起了头疼,虽请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可我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想着大后天是十五,不如带着言哥儿,一起去法华寺上香求一求,也好保佑言哥儿的平安。” 赵氏拨弄了一下手掌心里头的老蜜蜡佛珠,依旧阖着眸子,稍稍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法华寺在东城外,只怕远了点,最近年节近了,回京的人也多,路上不好走,不如就近去紫卢寺走一趟也是一样的。这吃斋念佛的事情,讲究一个诚信,只要心思诚恳,便是在家里的佛堂里多上两柱香,那也是一样的。” 孔氏听了这话,只气的脸皮都快抖起来了,强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个道理,媳妇如何不懂,只不过看着言哥儿受苦,媳妇心里头难受,便想去庙里,让老和尚给言哥儿念个经什么的,兴许还能好一些。” 赵氏没接她的话,懒懒问道:“言哥儿怎么好端端的闹头疼了?以前也没听说过。” 孔氏深呼一口气,只回道:“昨儿下午疼了一回,让太医瞧过了,说是可能吹了凉风,养两日就好了。” 赵氏点点头,从榻上做起来,赵姨娘忙不迭起身,拿了一旁的毯子为她盖好了下身,赵氏问孔氏:“言哥儿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别人家的孩子,便说没有娶正妻,房里有了通房不说,姨娘也有一两个了。我瞧着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好像半点儿意思也没有?” 赵氏是个爽快人,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想到什么就开口问什么,一开口就像是一个兴师问罪的调调,孔氏最怕的就是这点。 孔氏强压了怒气,“我去年原也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今年言哥儿病了一场,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他的身子又是这样,我又怕若是沾了那种事情,他的身子就……” 赵氏只打断了孔氏的话,开口道:“我今儿一早看言哥儿来给我请安,气色模样都好的很,并不像是有病的,是不是你这个当娘的过分紧张了些?再说了,若是言哥儿身子真的不好,办个喜事,冲一冲那也是好的。” 赵氏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孔氏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孝了。那赵姨娘一直在一旁听着,见房里没有别人,便也笑着道:“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言哥儿和赵家表小姐倒是般配的很,我记着表姑娘似乎明年年初就要及笄了吧?” 孔氏如何不知道赵氏的心思,一门心思想撮合萧谨言和她娘家的侄孙女。那赵姑娘从小就是个打打杀杀的个性,跟他们赵家人一个脾性,都跟破落户似得,在这京城里头的风评,那可真叫是不堪入耳的。孔氏听赵姨娘这么说,原本憋着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只拍了一把身旁的小几,站起来道:“我跟老太太商量事情,也有你这个奴婢在这儿插嘴的份吗?世子爷的终身大事,也是你这个当奴婢可以指手画脚的?” 孔氏一扭头,朝着外头喊道:“王妈妈,把赵姨娘拉出去掌嘴二十。” 赵氏也没预料到孔氏突然发难,才想要拦着,外面王妈妈已经带着几个婆子,把赵姨娘给拉了出去。赵氏虽然凶悍,但脑子还算好使,这件事分明就是赵姨娘自己把脸凑上去自找的,孔氏不过就是忍了半天,借题发挥而已,怪只怪赵姨娘的脑子实在太笨。 赵氏最终还是没拦着孔氏,只看着王妈妈把赵姨娘给拉走了,当初她接赵姨娘进国公府,原本也就是看上她那张脸而已,谁曾想她还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呢! “人也被你拉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赵氏只冷着脸道。 孔氏毕竟在赵氏跟着也做低服小了十几年,这会儿神色又缓和了下来,只开口道:“不瞒老太太,言哥儿的婚事,媳妇一直也都放在心上,论人品相貌,我娘家的侄女孔姝在这京城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 赵氏听孔氏说起了孔家大姑娘,只摇摇头道:“我就不喜欢那种姑娘,说好听了叫贞静文雅,说难听了那就叫木讷,哪有玉儿活泼可爱。” 孔氏听见活泼可爱这几个字,只觉得自己头顶又要冒烟了,十几岁的大姑娘,还整天上房揭瓦、上树掏蛋,这哪里是活泼可爱,分明是没规没矩。 “我最近听豫王妃说,太后娘娘有意为欣悦郡主赐婚,王妃的意思是,言哥儿的婚事,不用太着急,可以先等一等。”孔氏知道自己和赵氏从来都是针尖麦芒,各持己见,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缓兵之计。欣悦郡主是*长公主的独生女,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女,父亲广安侯如今又掌管户部,可谓荣极一时。 赵氏闻言,面色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下:“洪家和你们孔家是世亲,难道你娘家的嫂子,不想娶这个儿媳?” 孔氏只叹赵氏又老又精,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打探了清楚,只能陪笑道:“太后娘娘极宠郡主,只怕到时候还要听郡主自己的意思了。” 赵氏见孔氏如此言之灼灼,一时倒也没有异议,只开口道:“若是言哥儿真的娶了郡主,我这老太婆的心倒也可以放下来了。” 孔氏瞧着赵氏那一副老狐狸动歪脑筋的样子,再不想和她周全,只寻了个由头,就先告退了。 赵姨娘红着脸颊,哭得梨花带雨的进来,见了赵氏才要开口哭诉,赵氏就先她一步训斥道:“进门那么多年,这些规矩也不懂,她既教训了你,倒也省得我亲自动手了。”赵姨娘闻言,愣生生的就把一肚子委屈给瘪了回去,只坐在赵氏的软榻前头的绣蹾上,小声的抽噎着。 阿秀坐在炕上,正专心致志的绣着一个荷包,上头是兰花的纹样。孙绣娘过了腊八就没有来过,这花样子还是她从兰嫣丢在一旁的针线篓子里找出来的。兰嫣姓兰,也喜欢兰花,阿秀便想着绣一个兰花荷包出来,只当是她给姑娘的见面礼。阿月拿着一包糖三角从边上走来,拿起一块塞到阿秀的嘴边,阿秀只长开小嘴巴,含到嘴里,满满的甜味儿弥漫在舌尖。 “阿月,你少吃点,你看你进府才几天,已经胖了一整圈了。”阿秀再清楚不过她和阿月被选进府的原因,要不是因为这张脸,她们哪里来这样好的待遇,可若是像阿月这样使劲吃,把身子给吃走样了,只怕再好的容貌,到时候也是一胖毁所有了。 阿月嚼了几口糖,心满意足的躺在阿秀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阿秀做针线。 “你不知道,我以前家里可穷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个甜味儿,我娘就说甜的东西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谁知道能这么好吃,简直吃的停不下来了……” 阿秀转头过,看着阿月,放下手中的针线,只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先苦后甜,便是不那么甜,也是甜的。若是先甜后苦,便是没那么苦,也是苦的。” 阿月哪里听得懂阿秀说的话,只一翻身,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 阿秀连忙把阿月从床上给推了起来道:“不漱口不能睡觉,万一你以后一张嘴一口坏牙,谁敢要你啊!” 阿月只满不在乎道:“我听琴芳姐说,我们是给小姐当陪房的,以后的男人就是姑爷,难道姑爷还会因为我牙不好,把我退货了不成?” 阿秀也不知道她这小脑瓜里哪里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想了想道:“那更不行了,万一姑爷生你的气,把姑娘一起退了怎么办?姑娘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可不能害她。” 阿月听阿秀讲的头头是道,只连忙从床上翻身起来,到外头打水去了。 阿秀阖眸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时候世子爷就喜欢这样压在她的身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直吻到唇瓣,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阿秀,你的牙齿就像珍珠一样,我好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接下去是铺天盖地的吻,阿秀忽然觉得有些脸红,她现在才十岁……居然会想到那些事情。 阿月打了水从外面回来,见阿秀躺在炕上不说话,只神神秘秘的靠过去,凑到阿秀的耳边道:“听说,十五那天,太太要带我们去紫卢寺上香。” 10. 孔氏半倚在红木罗汉榻上,身后垫着宝蓝色绫锻大迎枕,脸上神色却是少有的疲惫,见王妈妈从外面进来,忙不迭支起身子问道:“明儿去紫卢寺的事情,都打点好了吗?” 王妈妈只笑着,从丫鬟手里接了一杯热茶过去,送到孔氏的跟前道:“都好了,寺庙里头也派人去打点过了,预留了清静的禅院。” 孔氏就这茶盏抿了一小口茶,想了想道:“一会儿你派个小厮,去孔家给我嫂子传个信,就说我们明儿去紫卢寺。” 王妈妈自然知道孔氏的意思,只点头应了,又问道:“太太今儿把欣悦郡主的事情透露给了老太太,莫非太太也有意想和广安侯府结亲?” 孔氏只摆了摆手,搁下茶盏:“老太太一心觉得她们赵家的姑娘是最好的,这时候我要是坚持认定表姑娘,只怕她越发要跟我对着干,抛出一个欣悦郡主来,不过就是想让她做做这白日梦,少在我跟前提起那赵姑娘罢了。” 孔氏见王妈妈脸上略略有些担忧之色,只笑着道:“你放心,我听大姑奶奶说了,*长公主看上了我那侄子孔文,只怕等郡主一及笄,就要让太后娘娘赐婚了。” 王妈妈闻言,只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其实以我们国公府的门第,倒也不需要再娶一个什么公主郡主的,太太您守了一辈子媳妇规矩,总不能找个儿媳妇来,还压着自己一头。” 孔氏见王妈妈说的坦诚,又处处替自己着想,只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也只有你,还知道心疼我了。” 萧谨言坐在小书房里头看书,看着看着那眼神就不知道飘去了哪里。这些书他前世都读过,他甚至记得上一世考举人时候的试题,便是从现在开始不看书,只让小厮出门买几份答案,考上一个举人,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萧谨言合上书本,瞧见清霜正低着头为他慢慢的磨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前一世的清霜下场可怜,最后被发卖出了国公府,为了什么事情,萧谨言至今也还记得。大抵是小时候表兄弟之间走动多了,清霜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兄孔文,最后也不知是被谁给告发了,舅母急匆匆的来了萧家,几番言语之后,孔氏就把清霜发卖出府了。这些事情都是萧谨言事后才知道的,若是当时就知情,便是兄弟之间送个丫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把事情做在了明面上,那些闲言碎语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清霜,墨干了。” 萧谨言喊了清霜一句,清霜没应声,萧谨言只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明儿我去紫卢寺上香,孔家的人应该也会去,不过你素来喜欢清静,我还是带清漪和清瑶去吧。” 清霜闻言,顿时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瞪大眼睛道:“出去玩谁不喜欢,世子爷不带奴婢去,分明就是不喜欢奴婢,亏的奴婢还撒谎帮世子爷。”其实清霜撒谎,倒也不是为了帮萧谨言,不过是为了帮柱儿这小信使而已。她和孔家公子鸿雁飞鱼的,总要有个在中间跑腿的人,那个人便是柱儿。 萧谨言只拧眉想了想:“就是为了头疼这事儿,才闹出来要去上香,也不知道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清霜被说中了心思,脸红,却又不知道怎么跟萧谨言解释,便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行了,那就带你和清漪去吧,这几日清瑶在家里头忙里忙外的,也是时候让她休息休息了。”萧谨言知道清瑶是孔氏的人,所以既然他就在孔氏一起,便也不想让她跟着来。以前年轻不懂事,如今重活一世,他便尤为觉得这种耳报神一样的下人,看着让人厌烦。越是厌烦她们,便越是想念阿秀,那个受了委屈不吭声、被人欺负不反抗、犯了错第一个被推出来背黑锅的小丫头。 萧谨言觉得心口上一抽一抽的疼,想着想着不禁落下泪来,仰着头双手负面。清霜正巧抬起头,却瞧见一滴泪顺着萧谨言的指缝里头滑落下来。清霜的心也跟着咯噔跳了一下,她其实不是没在意,世子爷自从病好了以后,虽然功课没有退步,可这看书的心思,真的是一点儿也没了。任凭什么书,拿到他手底下,看上两页,再抬头他不是在发愣,就是在叹气。若说世子爷病了,只怕这也称不上,若说世子爷没病,只怕他也确实病了,可他这病,倒是像极了自己想孔家表少爷的时候,那总茶饭不思的感觉。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便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清霜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萧谨言,又把这府上上上下下的姑娘一个一个的过了一遍,萧谨言如今已经到了年纪,若是真有看上的丫鬟,只管回了太太的话,收房就好了,又何必受这相思之苦呢? 清霜想了想,只摇摇头,心里头估摸着:莫不是世子爷喜欢上了外头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平常赵姑娘和孔姑娘也常来府上玩耍,如今年纪大了,表兄妹之间见的也少了,难道会是她们中其中的一个? 到了晚上,老太太那边果然派了人来喊清霜过去回话。清霜和清珞都是以前老太太跟前的,清霜是外头买的丫鬟,以前家里头还有些根基,死了父母家产被族人侵占了,被人卖给了人贩子,辗转到了国公府;清珞则是老太太身边陪房尤妈妈的孙女,到世子爷的房里,不过就是想着钱多又清闲,便是以后不给世子爷做小,她家里人自然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的。倒是清霜,身世又可怜、容貌又好,老太太是存了这个心思,能让她长长久久的服侍着萧谨言的。 “听说前几日世子爷犯头疼了,可有此事?我瞧他来请安的时候,分明好端端的。”赵氏对孔氏的话,向来是只相信个三四分的。 “前日世子爷确实头疼过一会儿,也请太医看过了,太医说大抵是风大,着了凉,到晚上喝了一帖药就已经好了,这几日倒也没犯过了。”清霜只一五一十的回道。 “我知道你是个细心孩子,又识文断字的,原本你在书房服侍是再好不过的,可如今既然世子爷的身子有恙,你就更应当要贴身服侍着他。” 清霜如何不知老太太对她的心思,只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说的是,明儿世子爷去紫卢寺上香,奴婢会在世子爷身边跟着。” “你是个妥帖的姑娘,有你跟着我也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只管来回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清霜是个聪明人,只想了想,回道:“老太太放心,若是世子爷真的有事情,奴婢必定是第一个来回老太太的,若是奴婢没来,世子爷必定是好好的。如今世子爷大了,似乎不太喜欢奴婢们乱说话,便是我今儿来了老太太这边,回去还是要禀了世子爷,让他安心才好的。” 赵氏倒是没想到清霜想的如此周到,本来也是,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人多嘴杂,清霜从文澜院一路走到这荣安堂,路上还不知道多少人瞧见了。便是那些人不去跟萧谨言说什么,自然也是要跟孔氏说三到四的,到时候又说她一个老太太,过问到了孙子房里的事情了。 赵氏只笑了笑道:“去吧,你回去就老老实实的告诉言哥儿,说我担心他身子,想请他过来瞧瞧,但这天寒地冻的又怕他冻着了身子,就喊了个丫鬟过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清霜回文澜院的时候,果然院子里气氛就有些不对劲儿了。清瑶素来在府上人面广,又是太太的人,自然是消息通灵的。小丫鬟们见清霜回来,各自低着头不说话,散开了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清漪从房里出来,瞧见清瑶,只扯着嗓子喊:“有人攀高枝回来啦。” 清霜也不理她,她再清楚不过,清漪是个棒槌性格,没啥心机,不过就是一张嘴不饶人,平常都被人当枪使的。清霜只笑笑,上前掀开石青色万字不到头缎面门帘,见萧谨言也在屋里坐着,清瑶正端着茶盏奉上去,两人神色静静的,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清霜只上前欠了欠身子,大大方方的开口道:“回爷的话,方才老太太喊了奴婢过去问话,老太太听说爷前几日头疼,很是担心,让奴婢回来好好服侍爷。” 萧谨言听完清霜的话,心里头忽然有了个想法,既然清霜早已经心有所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让她在贴身服侍着,总也比清瑶、清漪两个整天想爬床的强一些。至于孔文表兄那里,只要到时候完璧归赵,相信他应该不会有大意见才是。 57|第 57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日更3000,苏苏有点事情,在十一之前比较忙,又怕十一断更,等我十一以后回归,继续日更9000走起~~~ ======以下不用看了====== 当世子爷的小厮那可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隔三差五会被孔氏叫去问话不说,若是世子爷犯了什么错小厮也是要代为受过的。 柱儿跪在正厅里,心里滴溜溜的想,这几日世子爷也没有闯祸,无非就是让他多跑几次腿,世子爷跟自己那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把这事情透露出半句的,这事情怎么就传到了太太的耳朵里头? 再说了,世子爷为什么要找一个姓林的卖儿卖女的人,他自己也当真是不知道啊!柱儿只挠挠头,反正一会儿要是孔氏问起来,他只咬牙什么都不知道,信也送出去了,世子爷总该仗义的来救他一把,不然只怕又免不了屁股遭殃了。 孔氏在里头跟王妈妈说话,小丫鬟打起帘子说柱儿到了。孔氏只跟在丫鬟后头从帘子里出来,用眼神悄悄的瞄了在地上跪着的柱儿一眼,也不说话,端起了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柱儿见孔氏不说话,心里越发没底了,只稍稍抬起头看了孔氏一眼,觉得她也跟往常没多大区别,兴许也跟往常一样,不过就是问个话而已。谁知孔氏放下茶盏,竟然眉梢一竖,吩咐道:“把柱儿给我拉出去打一顿。” 柱儿还来不及开口,门口几个粗使婆子便已经往里头来,架着柱儿就要往外头去。柱儿只连连求饶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您要打奴才,好歹先让奴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啊!” 孔氏也不是真的要打柱儿,不过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见他有心求饶,只让那些个婆子都退了出去,便问他:“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错呢?” 柱儿见孔氏反倒问起他来,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一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一咬牙,哭丧着脸道:“主子要打奴才,便是奴才有错,奴才只管挨着便是了。” 孔氏知道这柱儿从小就跟着萧谨言,对他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既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萧谨言早已经交代过了,便是谁问起都不能透露的。孔氏心里头虽然不服,可儿子跟前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毕竟也是好事。孔氏只叹了一口气道:“你爹娘死的早,只留下你奶奶和你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当年看着你可怜,才把你留在世子爷的跟前,如今你连带着世子爷一起来哄骗我,罢了,明儿我就去找你奶奶,就说你如今大了,也该是时候给你配个媳妇放到外头去了,世子爷这边,我另外找人替了你吧。” 孔氏这一招实在巧妙,柱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的老奶奶,他奶奶原本是老太太的陪房,进了萧家便配了萧家的下人,年纪轻轻守寡也就算了,偏生女儿媳妇都是薄命的,如今只有柱儿一个孙子,还是拖了老太太的关系,跟在萧谨言身边的,这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孙子被赶了出来,还不得一扁担就把他给打死了。 柱儿只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本蓝面线订本子出来,呈了上去道:“回太太,世子爷从初一开始就一直在家里,怕漏了功课,这不是让奴才去孔家,问表少爷借笔记来看的吗?少爷这会儿还在书房里等着呢。” 丫鬟只将书接过去递给孔氏看了,孔氏略略翻了两页,放在一旁,知道柱儿并没有说谎,也稍稍缓了一下怒意,只开口道:“那前几日你在少爷的文澜院进进出出的,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柱儿就知道今日逃不出这一问,心里头早已经郁闷难当,真纠结于到底是不是要出卖萧谨言,只听外头丫鬟有人传话道:“世子爷来了。” 话音刚落,萧谨言就自己挽了帘子,从屋外进来了,身上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天寒地冻的,外头连个大氅都没披,就过来了。萧谨言才进门,清霜也跟着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子,显然是一路紧跟在后头,没追上来。 清霜只向孔氏福了福身子,站到萧谨言的身后,她平常就是一个冷冰冰的美人,虽然是老太太赏下来的人,但孔氏素来知道她话少人细心,对她到也是很看重的。这些年她虽然没有清瑶那般贴心亲热,但是规矩行事,也是半点错也挑不出来的。更难得的是,清霜长了一双丹凤眼,身条子比一般姑娘家高挑,萧谨言随他父亲,虽然才十六岁,但那身高已经是让大多数的女子仰视了。 孔氏看着清霜站在萧谨言的身边,莫名觉得这幅画挺好看的,嘴角只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也顾不得地上还跪着的柱儿,只伸手喊了萧谨言过来道:“大冷天的,你要出门,也要把大氅披上才好,便是你不披上,让丫头追着你一路跑,也是不好的。” 萧谨言自病愈之后,身上便有些病弱之气,方才心急跑得快了点,脸色不由有些苍白,孔氏只忙从丫鬟那里拿了一个手炉过来,塞到萧谨言的手中道:“你病还没好全呢,瞎折腾什么。” 萧谨言坐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孔氏是一个好母亲,便是在前世,她也是一个好婆婆,对他房里的那些通房姨娘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这事儿,他如何去对孔氏说,告诉她自己从八年后回来了,想找一个自己喜欢过的小丫鬟。只怕这话没说完,孔氏先要请上几个老和尚,让他们来给他做一场法事,念一趟经了。 “母亲,柱儿的事情都是我交托他办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日我从书院回来,在路上撞了一个老婆子,只打发了点银子就让她走了,也不知道她的伤好些了没有。”萧谨言从小不善言辞,说谎更是第一次,可这事情既然已经被孔氏知道,总要拿个理由推脱一下,萧谨言只低着头,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 孔氏便好奇道:“有这件事情?怎么跟着你一起回来的人没提起过。”孔氏如何精明,见萧谨言低着头不肯看自己,便知道这事情有诈,只吩咐道:“春桃,去车房喊一个那日接世子爷回来的小厮,就说让他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丫鬟挽着帘子出门,萧谨言看着那一抹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生一屋子的奴才看着呢,他这次只怕丢人丢大了。萧谨言叹了一口气,支着脑门伤脑筋。那边柱子跪在下头,也不敢抬头看自己主子,只稍稍的挑起眉梢,瞧见萧谨言一脸无奈的样子。 清霜站在一旁,心里多半也知道些事情,前几日柱儿确实往文澜院跑的有些勤,她虽然不怎么爱凑热闹,但也看在眼里。此时的萧谨言支着脑袋,薄唇紧闭,表情说不出的郁闷,清霜便知道萧谨言定然是有事情,想瞒着孔氏了。清霜只想了想,上前道:“爷是不是又头疼了?奴婢方才就说了,爷出门要披上斗篷,不然头着了风,可不是要头疼。” 萧谨言抬起眼皮看了清霜一眼,见清霜那丹凤眼微微的眨了眨,顿时就明白了。一边支着脑门做难受状,一边还假作开口道:“不打紧,一阵子就过去了。” 孔氏头一次听说萧谨言头疼,心里不由狐疑,可看他那神色表情,分明不像是在骗人,只慌忙问道:“怎么会头疼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以前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萧谨言本就是一个内敛的人,再加上这十六岁皮囊里头装的是一个二十岁的芯子,也做不出那种头疼欲裂的夸张表情。可偏生表情越隐忍,越发就让孔氏信以为真,只一下子就眼泪汪汪的看着萧谨言,一叠声吩咐道:“快……快去请太医来。” 清霜见孔氏急了,也怕萧谨言这戏演不过去,便只噗通一下跪在孔氏跟前道:“太太,世子爷这头疼的毛病,便是那次落水后才有的,平常不怎么犯,有时候看书看久了,才会疼一会儿,让奴婢给世子爷揉揉便好了。” 孔氏将信将疑的让开,给清霜腾出了地方,清霜只伸手揉了揉萧谨言的脑仁,过了好一会儿,孔氏见萧谨言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才开口问道:“我的儿啊,你娘奶说你的病还没好全,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这如何是好的,你只别着急回去看书,在我房里稍稍躺一会儿,等这阵子缓过去了再说。” 萧谨言点了点头,孔氏只忙起身,和清霜一起扶着他往房里头去。正这时候,外头春桃也传话回来了,只开口道:“太太,马车房的人正在外头候着呢。” 孔氏这会儿哪有这个闲心思问话,便只随口道:“让他回去吧。” 柱儿见孔氏似乎消了气,只忙不迭磕了一口个,跟着问道:“太太,那……那我呢!” “你……到下人房领十板子,年前不要往府里来了,省得我看见了心烦。” “谢太□□典。”柱儿听孔氏这么说,一颗心也落下来了,这回他总算没出卖主子了,可是这一顿打还是没逃的过,看来今年过年得在炕上过了。 9. 许国公府,老国公夫人赵氏正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老太太虽然已经六十出头,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十开外的样子。赵氏跟前,一个容貌俏丽,大约三十出头样子的少妇正坐在绣墩跟前,拿着美人锤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赵氏敲着小腿。 孔氏坐在赵氏斜对面的紫檀欠珐琅面园杌上头,神色恭敬,眼神扫过一旁的赵姨娘,眼底里稍稍显出几分鄙夷和不屑来。 “这几日天冷,言哥儿的身子似乎又有些不好了,可能还是跟之前落水有关,昨儿还犯起了头疼,虽请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可我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想着大后天是十五,不如带着言哥儿,一起去法华寺上香求一求,也好保佑言哥儿的平安。” 赵氏拨弄了一下手掌心里头的老蜜蜡佛珠,依旧阖着眸子,稍稍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法华寺在东城外,只怕远了点,最近年节近了,回京的人也多,路上不好走,不如就近去紫卢寺走一趟也是一样的。这吃斋念佛的事情,讲究一个诚信,只要心思诚恳,便是在家里的佛堂里多上两柱香,那也是一样的。” 孔氏听了这话,只气的脸皮都快抖起来了,强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个道理,媳妇如何不懂,只不过看着言哥儿受苦,媳妇心里头难受,便想去庙里,让老和尚给言哥儿念个经什么的,兴许还能好一些。” 赵氏没接她的话,懒懒问道:“言哥儿怎么好端端的闹头疼了?以前也没听说过。” 孔氏深呼一口气,只回道:“昨儿下午疼了一回,让太医瞧过了,说是可能吹了凉风,养两日就好了。” 赵氏点点头,从榻上做起来,赵姨娘忙不迭起身,拿了一旁的毯子为她盖好了下身,赵氏问孔氏:“言哥儿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别人家的孩子,便说没有娶正妻,房里有了通房不说,姨娘也有一两个了。我瞧着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好像半点儿意思也没有?” 赵氏是个爽快人,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想到什么就开口问什么,一开口就像是一个兴师问罪的调调,孔氏最怕的就是这点。 孔氏强压了怒气,“我去年原也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今年言哥儿病了一场,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他的身子又是这样,我又怕若是沾了那种事情,他的身子就……” 赵氏只打断了孔氏的话,开口道:“我今儿一早看言哥儿来给我请安,气色模样都好的很,并不像是有病的,是不是你这个当娘的过分紧张了些?再说了,若是言哥儿身子真的不好,办个喜事,冲一冲那也是好的。” 赵氏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孔氏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孝了。那赵姨娘一直在一旁听着,见房里没有别人,便也笑着道:“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言哥儿和赵家表小姐倒是般配的很,我记着表姑娘似乎明年年初就要及笄了吧?” 孔氏如何不知道赵氏的心思,一门心思想撮合萧谨言和她娘家的侄孙女。那赵姑娘从小就是个打打杀杀的个性,跟他们赵家人一个脾性,都跟破落户似得,在这京城里头的风评,那可真叫是不堪入耳的。孔氏听赵姨娘这么说,原本憋着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只拍了一把身旁的小几,站起来道:“我跟老太太商量事情,也有你这个奴婢在这儿插嘴的份吗?世子爷的终身大事,也是你这个当奴婢可以指手画脚的?” 孔氏一扭头,朝着外头喊道:“王妈妈,把赵姨娘拉出去掌嘴二十。” 赵氏也没预料到孔氏突然发难,才想要拦着,外面王妈妈已经带着几个婆子,把赵姨娘给拉了出去。赵氏虽然凶悍,但脑子还算好使,这件事分明就是赵姨娘自己把脸凑上去自找的,孔氏不过就是忍了半天,借题发挥而已,怪只怪赵姨娘的脑子实在太笨。 赵氏最终还是没拦着孔氏,只看着王妈妈把赵姨娘给拉走了,当初她接赵姨娘进国公府,原本也就是看上她那张脸而已,谁曾想她还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呢! “人也被你拉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赵氏只冷着脸道。 孔氏毕竟在赵氏跟着也做低服小了十几年,这会儿神色又缓和了下来,只开口道:“不瞒老太太,言哥儿的婚事,媳妇一直也都放在心上,论人品相貌,我娘家的侄女孔姝在这京城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 赵氏听孔氏说起了孔家大姑娘,只摇摇头道:“我就不喜欢那种姑娘,说好听了叫贞静文雅,说难听了那就叫木讷,哪有玉儿活泼可爱。” 孔氏听见活泼可爱这几个字,只觉得自己头顶又要冒烟了,十几岁的大姑娘,还整天上房揭瓦、上树掏蛋,这哪里是活泼可爱,分明是没规没矩。 “我最近听豫王妃说,太后娘娘有意为欣悦郡主赐婚,王妃的意思是,言哥儿的婚事,不用太着急,可以先等一等。”孔氏知道自己和赵氏从来都是针尖麦芒,各持己见,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缓兵之计。欣悦郡主是*长公主的独生女,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女,父亲广安侯如今又掌管户部,可谓荣极一时。 赵氏闻言,面色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下:“洪家和你们孔家是世亲,难道你娘家的嫂子,不想娶这个儿媳?” 孔氏只叹赵氏又老又精,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打探了清楚,只能陪笑道:“太后娘娘极宠郡主,只怕到时候还要听郡主自己的意思了。” 赵氏见孔氏如此言之灼灼,一时倒也没有异议,只开口道:“若是言哥儿真的娶了郡主,我这老太婆的心倒也可以放下来了。” 孔氏瞧着赵氏那一副老狐狸动歪脑筋的样子,再不想和她周全,只寻了个由头,就先告退了。 赵姨娘红着脸颊,哭得梨花带雨的进来,见了赵氏才要开口哭诉,赵氏就先她一步训斥道:“进门那么多年,这些规矩也不懂,她既教训了你,倒也省得我亲自动手了。”赵姨娘闻言,愣生生的就把一肚子委屈给瘪了回去,只坐在赵氏的软榻前头的绣蹾上,小声的抽噎着。 阿秀坐在炕上,正专心致志的绣着一个荷包,上头是兰花的纹样。孙绣娘过了腊八就没有来过,这花样子还是她从兰嫣丢在一旁的针线篓子里找出来的。兰嫣姓兰,也喜欢兰花,阿秀便想着绣一个兰花荷包出来,只当是她给姑娘的见面礼。阿月拿着一包糖三角从边上走来,拿起一块塞到阿秀的嘴边,阿秀只长开小嘴巴,含到嘴里,满满的甜味儿弥漫在舌尖。 “阿月,你少吃点,你看你进府才几天,已经胖了一整圈了。”阿秀再清楚不过她和阿月被选进府的原因,要不是因为这张脸,她们哪里来这样好的待遇,可若是像阿月这样使劲吃,把身子给吃走样了,只怕再好的容貌,到时候也是一胖毁所有了。 阿月嚼了几口糖,心满意足的躺在阿秀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阿秀做针线。 “你不知道,我以前家里可穷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个甜味儿,我娘就说甜的东西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谁知道能这么好吃,简直吃的停不下来了……” 阿秀转头过,看着阿月,放下手中的针线,只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先苦后甜,便是不那么甜,也是甜的。若是先甜后苦,便是没那么苦,也是苦的。” 阿月哪里听得懂阿秀说的话,只一翻身,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 阿秀连忙把阿月从床上给推了起来道:“不漱口不能睡觉,万一你以后一张嘴一口坏牙,谁敢要你啊!” 阿月只满不在乎道:“我听琴芳姐说,我们是给小姐当陪房的,以后的男人就是姑爷,难道姑爷还会因为我牙不好,把我退货了不成?” 阿秀也不知道她这小脑瓜里哪里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想了想道:“那更不行了,万一姑爷生你的气,把姑娘一起退了怎么办?姑娘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可不能害她。” 阿月听阿秀讲的头头是道,只连忙从床上翻身起来,到外头打水去了。 阿秀阖眸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时候世子爷就喜欢这样压在她的身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直吻到唇瓣,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阿秀,你的牙齿就像珍珠一样,我好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接下去是铺天盖地的吻,阿秀忽然觉得有些脸红,她现在才十岁……居然会想到那些事情。 58|第 58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昨天一个留言也没有收到。。你们就是这么爱我的么。。发红包啦~~ ======以下不用看了====== 许国公府,文澜院最后排的后罩房里头,清瑶正捏着帕子哭的伤心,她斜前方正坐着两个年纪相仿的中年妇人。其中一个正是萧谨言的奶娘张妈妈,她身边坐着的,是清瑶的娘亲、她的嫂子林氏。 两人见清瑶哭的伤心,只劝慰道:“你也不用一味伤心,世子爷如今大了,待你们自然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亲厚,你是太太赏下来的人,他就是对你不满意,也得先回了太太。” 清瑶只吸了吸鼻子,稍稍擦了擦眼泪道:“他也不是对我不满意,只是处处回避,见了我便格外生疏,以前他房里的事情,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我打点的,如今倒好,反倒让那从来只知道躲在书房躲懒的清霜给揽了去,我以前可真是小看了她的。”清瑶说完这句,眼中已是有了浓浓的恨意。 张妈妈倒是淡然的很,只拧眉想了想,摇头道:“我看未必,你们这四个小丫鬟,当初老太太和太太把你们送过来的时候,心里自然是有打算的,出去清珞不算,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奶奶,想混个清闲位置罢了,只怕其他三个,太太和老太太都有把你们收房的意思。这两年清漪那脑子也没见便聪明,太太对她已经很是不满,如今太太眼里也只有你一个了,你只尽管放心罢了。” “叫我如何放心?世子爷原是与我最亲厚的,如今却处处躲我,难道是我生的不够好,入不了他的眼吗?”清瑶说着,又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林氏见女儿哭的伤心,只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横竖世子爷房里的事情还得太太做主,如今你只以为的听太太的话就好,我前几日天荣安堂那边传出来的消息,似乎老太太和太太又在商议世子爷的婚事了,世子爷过完年可就十七了,房里还没有个把个的通房,说出去也不像话。” 张妈妈也跟着劝慰道:“你放心好了,是你的逃不掉的,太太是铁了心的要娶孔家的大姑娘当儿媳妇的,那孔小姐的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以后你在世子爷的房里,自然是不会受委屈的,我们不求你跟兰姨娘一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好歹也帮衬着点家里,让你那不争气的哥哥可以有份像模像样的差事。” 这话说到了林氏的痛处,又跟着叹了一口气,只憋着火气道:“你那不知死活的哥哥,前几日跟着那帮人去赌钱,如今要债的都找上门来了。” 清瑶听了这话,也频添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只愤愤的起身,从墙角的一个五斗柜里头,翻出一个小包裹,双手递给了林氏道:“这几个月就只有这些了。” 林氏掂了掂包裹,只疑惑道:“怎么只有那么一点?比上回少了好多。” 清瑶只站起来,又气又恨的说:“他要是再这么堵下去,便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赔的,母亲,不是我说你,养儿防老,他这样的儿子便是养了,你老了还指望能靠的上他半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若是没有钱,也别来找我了。” 林氏闻言,只气得嘴唇发抖,指着清瑶骂道:“还没当上通房呢,你倒是先有了姨娘的谱子,别忘了是谁把你养了那么大。” 清瑶只背过身,撕扯着丝帕默默饮泪,那边张妈妈劝林氏道:“这不正想办法吗?等清瑶当上了世子爷的通房,我向太太美言几句,让大侄子进府上来当差,有了正经差事,他准能学好的。” 张妈妈送走了林氏,进来见清瑶还在房里擦眼泪,只上前劝慰道:“你也别伤心,你爹娘自生下了你之后,便别无所出,你上头又就这么一个哥哥,他们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 清瑶只用丝帕压了压眼角,委屈道:“我不怨他们,是我自个儿心里难受罢了。” 张妈妈只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有姑妈在,你在这房里准能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世子爷好,他如何会不知道呢!” 清瑶只点点头,摸出一旁的针线篓子,拿起来做女红,张妈妈走上去瞄了一眼,只笑道:“这是绣的什么,这么好看?” 清瑶便笑道:“替世子爷做个香囊,过了年便开春了,到时候在里头放写香球什么的,带在身上既提神醒脑,又防蚊虫。” 兰家的马车在马路上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孔、萧两家的马车都过去了,这才重新启程。锦心折了两大枝的腊梅花带到马车里头,小小的空间里头弥漫这腊梅的香味儿,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阿秀拿出赶制了几天的两个荷包,采了几朵腊梅花偷偷的放在里头,想等一会儿去上香的时候,放在佛龛,等香客们都磕过了头,开过光了,把那兰花纹样的送给兰嫣,还有一个青竹图样的,自己留着。 阿秀刺绣的工艺一般,但是前世世子爷爱竹,所以唯独这青竹的绣艺,阿秀可谓是炉火纯青的。闲来无事,就索性又多做了一个青竹荷包,随身带着,只当是世子爷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兰嫣和锦心正在那边欣赏那两枝腊梅,兰嫣更是如水的心思,闻着花香,还不时蹦出两句诗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锦心瞧着自家姑娘这般的才情样貌,想到最终也不过就是做个妾而已,心里头便生出几分哀叹来,只稍稍偏过头,却正瞧见阿秀正小心翼翼的往两个荷包里头塞东西。锦心正要开口,阿秀忙不迭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人会意,便没说话,只凑到阿秀的边上。阿秀指了指那个绣兰花图案的荷包,又指了指兰嫣,锦心顿时就明白了,只接过了阿秀的荷包翻来覆去的瞧了眼,小声道:“你以前学过女红?这手艺倒是比我和琴芳看上去还好些。” “只学过一点点,瞧见孙绣娘以前留下来的样子,照着绣的。”阿秀一边说,一边又塞了两朵梅花往那青竹的荷包里头。锦心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那上头。阿秀忽然觉得心虚了起来,忙不迭道:“我爹以前最喜欢竹子了,我绣一个放在身边,就跟我爹陪着我一样。” 锦心便问她:“你爹把你卖了,你不恨他吗?” 这问题若是问前世的阿秀,答案无可厚非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恨,如果非要说三个字出来,那就是:非常恨。可阿秀现在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看穿了,父亲卖了她,也不过就是因为身不由己罢了。阿秀只低头想了想,说出两个字来:“不恨。” 锦心瞧着阿秀,眼里便又多了一份关爱,只伸手揉揉她的发顶,笑道:“其实能投生做一家人,已是很不容易,便是卖了你,何尝不是想为了你好,如今你到了姑娘跟前,不是我说,单单这些吃用穿着,只怕也比你以前在家强了不少呢。” 阿秀抬起头,感激了看了一眼锦心,小声问道:“锦心姐姐,你说姑娘以后回嫁给谁呢?”阿秀来府上也快半个月了,那些闲言碎语自然是听得不少的,只知道说兰家已经在为兰嫣物色人家了。可是看孔氏对兰嫣的教养,这分明不是为了培养一个当家主母,倒像是……阿秀不敢说,但是心里头少不得多多少少有了些猜测。 锦心闻言,忙不迭往兰嫣坐着的地方瞧了一眼,见兰嫣抱着那腊梅花枝,正在那边小憩,只上前将她身上的斗篷盖了盖严实,转身对阿秀道:“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当丫鬟的能知道的,你只管服侍好姑娘,反正姑娘离及笄还有些时日,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眼下谁也不知道。” 阿秀从锦心的话中,依稀听出一些端倪,只怕锦心也是舍不得自家姑娘去做小的,所以虽然回答的模棱两可,但还是不愿意将事情告知。阿秀只点点头,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再抬起头看锦心,那看着兰嫣的一双眉宇,分明是微蹙着的。如此看来,兰嫣的婚事,在她们这几个知情人看来,定然是不如意的。 因的今日是十五,紫卢寺香火旺盛,山门下早已经停满了各家的马车。孔家和洪家的马车才到了山门口,便早已经有接待的僧人出来相迎。 孔姝和萧瑾璃两人由丫鬟扶着下车,孔姝带着白狐镶边的猩猩毡大氅,一张鹅蛋脸肤如凝脂,端庄贵气。萧瑾璃则稍显瘦削,身量较小,但是粉雕玉琢,一双杏眼顾盼神飞,一派小姑娘的天真可爱。 “表姐表姐,你快看,这寺院外头的红梅开的可真好看呀,比方才路上那一株腊梅树好看多了,可惜了……” 59|第 59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昨天留言的红包发了,不过我知道你们都是土豪,红包已经勾引不了你们啦………… ======以下不用看了====== 孔氏见萧谨言一时没了动静,只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孔氏哪里知道萧谨言看的是兰嫣边上的小姑娘,只当是萧谨言见了兰嫣,已是移不开眼了。当然……在这房里的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出于平常朱氏对兰嫣的教养,兰嫣是不敢肆无忌惮的去看萧谨言的,而阿秀更是低着头不敢去看萧谨言,深怕自己眼中流露出过多的情愫,吓坏了尚且年幼的萧谨言。 朱氏则稍稍抬眸,看着萧谨言的一举一动,那看着兰嫣的眼神中,分明已经多了几分热切,但是在见到兰嫣一直低着头之后,也稍稍的收回了一些情绪。 萧谨言见阿秀一直低着头,并看不清她的脸,便也收起了几分热切,只开口道:“免礼吧。” 兰嫣就势起身,依旧坐在身后的雕花圈椅上,孔氏见萧谨言已经回过了神来,也不由摇头笑笑,只让萧谨言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说起来,兰家姑娘也算是你半个表妹呢。” 萧谨言虽然落座,但视线却还是没从阿秀的身上回过来,他只瞧着阿秀小小的人儿,站在兰嫣的身边,那身高便是别人坐着,她也只露出半个头来,一双小手在身前握着,露出有些红肿的小手指。怎么下午牵她手的时候,没发现呢?萧谨言看看自己的手心,不由就笑了。 孔氏见萧谨言一会儿看着兰嫣,一会儿又看着自己的手傻笑,心里头早已叹息了起来。这儿子长相是像自己没错,这脾性看来还是像他老子多一点,原本他病了这一场之后,对这男女之事似乎是没有以前热衷的,可如今见了漂亮的姑娘,还是破功了。 朱氏瞧着萧谨言发直的眼神,脸上假装露出些尴尬的笑来,只稍微清了清嗓子。孔氏见闻,只笑道:“我这儿子,瞧着大人一样,其实还是一个孩子心性。”孔氏说着,只假作嗔怪道:“言哥儿,你这样看着人家姑娘,可是失礼了。” 萧谨言这才回过神来,稍微愣了一下,言不由衷的敷衍道:“兰家表妹长的确实漂亮,母亲,不如过几日接兰家表妹到府上玩几日,老太太本就喜欢热闹,一定会喜欢兰妹妹的。” 朱氏内心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再没有想到头一次见萧谨言就如此顺利,他这一句句兰家表妹、兰妹妹的叫唤,让朱氏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孔氏脸上倒是有了少有的尴尬,她再抬举兰家,也只说兰嫣是萧谨言半个表妹。可如今萧谨言一口一个兰家表妹、兰妹妹,倒是让自己尴尬的很。把姨娘家的亲戚当正经亲戚来往,这可是整个京城都没有的事情,是往她这个正室脸上抹黑的事情,孔氏当真是有些为难的。 “既然言哥儿这么喜欢兰姑娘,那就等回府,回了老太太再做定夺吧。”打脸的事情孔氏自己不愿意做,等回了老太太,若是老太太允了,好歹国公爷也会记着她的宽宏大度的。 萧谨言这会儿心里只想着怎么把阿秀先弄进了国公府,私下里好多多接触接触,眼下阿秀年纪正小呢,得要让她认准了他,才能长长久久的跟着自己。萧谨言哪里能想到孔氏心里的诸多纠结,见孔氏这么说,只笑道:“那行,明儿回去我就求了老太太,让她把兰姑娘接进府住几日。”萧谨言说完这一席话,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忙不迭继续道:“把姝表妹、玉表妹都接过来吧,等过完了元宵再各自回家,反正过了今年,表妹们也都及笄了,以后便再没有聚着的时日了。” 孔氏闻得萧谨言忽然又提起了另外两人,也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只笑着道:“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也是,过了今年,你那几个表哥表妹可都要及笄了,到时候嫁人的嫁人,成亲的成亲,只怕是很难再见了。” 其实孔氏心里还有别的想法,既然孔姝也要来,索性也让她见一见兰嫣的好,虽然孔氏心中对兰嫣甚是满意,但纳妾毕竟是儿子房里的事情,还得要让孔姝这个正室点头,趁着这段时间,两人稍微熟识一下,各自摸清了脾性,也是为了将来好。 萧谨言又往兰嫣那边看了一眼,视线却还是停留在了阿秀的小脑瓜上,笑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兰妹妹在家中静候佳音吧。” ※※※※※ 从菩提院回来,朱氏的心一直碰碰跳个不停。兰嫣倒是心如止水的样子,早早的就进房睡了。 朱氏只端起茶盏,略略抿了一口,那边邢妈妈只上前道:“太太,夜深了,奴婢给你换一杯清茶吧。” 朱氏只摆了摆手,示意邢妈妈坐下:“没想到这事情这么顺利,倒让我这心里头又七上八下了起来。” 邢妈妈忙劝慰道:“太太可是又舍不得大姑娘去做小了?其实家里头还有二姑娘、三姑娘,太太若是舍不得大姑娘,只把二姑娘三姑娘养到身边,将来送出去,也是一样的。” 朱氏只摇了摇头道:“如何能一样,先不想二姑娘三姑娘不和我亲近,便是将来真的入了国公府,做了小,不得势也就算了,万一要是得势了,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嫡母,到时候肯定是帮着自己兄弟的多,只怕到时候便是嫣儿,也要受她们的闲气。” 邢妈妈见朱氏想得通透,只点了点头道:“只是苦了大姑娘,要去给人做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说别的,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到了国公府,却只是半个主子了。” 朱氏忍不住用丝帕压了压眼角,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道:“我今儿瞧着那世子爷,似乎对嫣姐儿是有几分喜欢的,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唤。” “谁说不是呢,大姑娘生得这般好,琴棋书画又是样样拿得出手,我瞧着连那国公夫人,对我们嫣姐儿也是另眼看待得很呢,不然你说她一个正经国公夫人,如何肯把姨娘家的亲戚接进府上去。” “这事情,也不知道成不成,不是还要听老太太的意思吗?”朱氏只稍微有些疑惑道。 “太太,您就把心放宽吧,这事儿还不是得听世子爷的,只要世子爷在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这事儿准能成,太太等回去了,就给大姑奶奶送个信去,让她在府上好好打听打听,我们呀,就像那世子爷说的一样,静候佳音吧。” ※※※※※ 兰嫣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没睡着,在次间里的锦心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阿秀睡在兰嫣的身旁,却也是心事重重,甚至稍稍的叹了一口气。 兰嫣翻身,看着阿秀睁大着眼珠子,浓密黑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当然的可爱秀气。 “阿秀,你大半夜的叹什么气,吵得我都睡不着了。”兰嫣数落阿秀。 阿秀扭头,看见兰嫣也皱着眉头,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只好奇问道:“姑娘,你怎么还不睡,时候不早了。” 兰嫣没有回答阿秀的话,只是低着头,装作老成的开口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阿秀差点儿没被兰嫣这一本正经的表情给逗乐了,不过细想想,自己如今却是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而已。 “阿秀虽然不懂,但是姑娘对阿秀说了,阿秀没准就懂了。” 兰嫣翻过身,跟阿秀面对面的躺着,想了想道:“阿秀,我问你啊,你今天瞧见了那许国公家的世子爷了吗?长的好看吗?” 阿秀闭上眼,努力回想着萧谨言的模样,其实在阿秀的脑海中,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萧谨言二十三四岁时候的样子,眉宇硬朗、鼻梁俊挺、嘴唇不薄不厚,一双深邃的眼珠,像是能看穿了她所有的小心思。所以自己在萧谨言面前,永远像透明的一样,从来没有任何保留,可那样的他,并没有护住自己。阿秀重活一世,参悟了这一点,所以打算自强自立,自己保护自己。 “世子爷长的那是真的很好看,眼睛特别明亮、眉毛不粗不惜、皮肤不是那种特别白的,但是看上去非常细腻、耳垂很大,据说是有福之人的长相,鼻梁很挺,听说这样的男人应该会很有担当……”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兰嫣就打断了她:“我让你说说他的长相,你到时像在看相一样,他有没有福、有没有担当,和我有什么关系。”兰嫣的声线越来越细,最后渐渐的就不说话了,阿秀抬起头, 60|第 60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对长假太期待了,感觉自己越来越懒了-- ======以下不用看了====== 第二日一早,萧谨言典型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贴药下去,已经完全看不出病容了。就连洪氏特意命人去请的太医过来,也说萧谨言只是偶感风寒,如今已无大碍了。 孔氏送走了太医,进到里间,见丫鬟正在为萧谨言更衣,萧谨言身上穿着银白色绣青竹的直缀长袍,腰间别无冗饰,只挂着一只青竹纹样的荷包。孔氏依稀觉得这荷包有些眼熟,一时却不曾想起在哪里见过。 正这时候,外头王妈妈进来传话道:“兰家夫人和姑娘这就要走了,正过来给太太辞行呢!” 孔氏应了一声,伸手替萧谨言抻了抻衣襟,转身出门。王妈妈刚挽起帘子,就见春桃领着朱氏和兰嫣进来。孔氏稍稍抬眸,正巧就看见兰嫣腰间别着的兰花荷包。会做针线活的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这荷包和方才萧谨言身上挂着的,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孔氏立时就愣了一下,想起萧谨言昨日见兰嫣的种种失态的举动,顿时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心里一时更是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朱氏瞧见孔氏脸色不好,只当是寺庙里头终究清苦,况且换了床榻,未必能像在家中睡的一般舒适。 “夫人瞧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在这儿没睡好?”朱氏关切的开口相问,倒是给孔氏提了个醒,只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着道:“倒还真是如此,我平素就是有些认床的。” 孔氏调整好了心绪,心里头依稀已经有了些想法,只怕是那兰姨娘一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早早的就让萧谨言和她侄女暗通款曲了起来,可惜她这个母亲,还被蒙在了骨子里。 孔氏心下冷笑,想背着我做出什么来,只怕你们的道行还浅了些。 “嫣姐儿身上挂着那个荷包,看着倒是手工精细的很。”孔氏冷不防提起了荷包,兰嫣倒是一愣,这是昨儿阿秀才给自己的,她也觉得好看,才把自己神伤原来的那个换了下来,带在了身边。 朱氏闻言,视线也不由移到了兰嫣身上的荷包上:“嫣姐儿,把你的荷包解下来,给夫人看看。” 兰嫣虽有些不舍,可既是国公夫人开口,定是不能忤逆的,只将那荷包解了下来,起身双手送到了国公夫人身边丫鬟的手里。 孔氏接过荷包,左右翻看之后,越发确定这荷包和萧谨言挂着的,出自一人之手,心中又是一阵冷笑,面上却面不改色道:“这荷包倒是挺合眼缘的。” 兰嫣正想开口说话,那边朱氏已接着道:“既然夫人不嫌弃这荷包做工拙劣,不如就留着自己玩吧。” 兰嫣看了一眼朱氏,心有不舍,朱氏只暗暗的朝兰嫣点了点头,兰嫣低下头,也小声道:“太太喜欢就留下吧。” 朱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夫人要是还喜欢些别的花样子,只让丫鬟送了花样子过来,让嫣儿再绣一个新的给你。” 孔氏让将荷包送回了春桃的手中,只笑着道:“不用了,这个就很好,那我就留下了。” ※※※※※ 出了菩提院的门口,兰嫣的嘴巴就撅的可以挂起油瓶来了,只气呼呼道:“娘,那是阿秀才送给我的荷包,娘怎么能转手就给了国公夫人了呢!” 朱氏只瞧了兰嫣一眼,摇摇头道:“亏的国公夫人还能看上阿秀的绣工,看来你大姑母说的不错,这京城里头便是选个小妾,也是要样样精通的。” 兰嫣听朱氏终于把话给说明白了,一双眼中早已经含满了泪光,只转身定定的看着朱氏,将手里的丝帕扯得都变了形。朱氏一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改口却已经晚了,只尴尬的看着兰嫣,眼底也是哀怨多于伤痛。 兰嫣转身,奋力的在雪地里跑了几步,脸上的泪早已滑落一片。朱氏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就要跌倒,幸好邢妈妈上前,一把将朱氏给扶住了。 “太太,姑娘还小,还不明白你的苦心。” 朱氏只一边落泪一边道:“我一个要把自己亲闺女送出去给别人家做小的娘,又能有什么苦心呢!” 兰嫣回到明镜院,只趴在床榻上哭了起来,锦心和阿秀都不知事情的原味,更不敢上去劝慰。过了良久,兰嫣才渐渐缓了过来,只一个人擦了擦眼泪,稍稍抽噎。阿秀只走过去,小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事情让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兰嫣看着阿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要带着她一起去给人做小老婆这种话,只咬了咬唇瓣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国公夫人看上了你给我做的荷包,要了过去,我心疼的紧……” 兰嫣的话还没说完,阿秀便笑着道:“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原来是这事啊,姑娘若是喜欢,阿秀再给姑娘做就是了,姑娘想要多少阿秀就做多少。” 兰嫣只含着泪点点头,把头靠在阿秀瘦小的肩头上。 ※※※※※ 朱氏才走到明镜院的门口,就瞧见自己房里没跟着来的大丫鬟红杏正匆匆的从外头进来,见了朱氏,还不及行礼,便忙不迭开口道:“太太,老爷和方姨娘她们,昨儿傍晚的时候回京城了,还有泓哥儿也来了,方姨娘原本想让奴婢昨儿就来找太太的,让老爷给拦住了。” 邢妈妈听了这话,只牙咬切齿道:“家里头哪里有她说话的份,要不是太太要照顾京城这边,哪里会让她在老家那边指手画脚的,如今她还真摆起了当家太太的谱子了。” 朱氏原本也有几分生气,但见邢妈妈已经开口为自己出了这口气,倒也稍微淡然了点道:“随她去吧,以前老太太在跟前,她还能倚仗着老太太几分,如今老太太还在安徽,到了京城这地界上,多少也由不得她胡来了,这里满地都是讲规矩的官宦人家,自然不能跟我们在老家一样,便是我不说,只怕老爷也不会由着她了。” 红杏只点点头:“柳妈妈也是这么说的,还让奴婢过来劝太太放宽心,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朱氏想起这两天的事情,这一趟紫庐寺之行也总算没有白来,既然已经给国公府辞过了行,也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 阿秀和锦心照例是陪着兰嫣坐在了后头的马车里,只是一路上兰嫣似乎都有心事,披着厚重的斗篷,坐在马车的角落。 锦心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杏交好,见她来了庙里头,也拉着私下里说了几句,才得知老爷和方姨娘他们到了。 锦心瞧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阿秀,只开口道:“阿秀,老爷和几个姨娘都来了京城,你和阿月是新来的,一会儿要记得给去老爷和方姨娘请安。” 阿秀前世自己就是当姨娘的,虽说萧谨言下头没什么小辈,但就算是有,小辈的丫鬟也用不着给她一个姨娘请安。阿秀心里头明白,便是贵妾,也不过就是半个主子而已。 “给老爷请安那是天经地义的,姨娘有什么好请安的呢,又不是正经主子。”阿秀说这话原本还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毕竟自己曾经是这个出身。可锦心是知道兰嫣要去坐姨娘的人,听见阿秀这么说,顿时就有一股怒意涌了上来,只开口道:“阿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才多大的孩子,眼珠子便长在了头顶上了不成?不过就是一个小丫鬟,也瞧不起姨娘来着?” 兰嫣这时候却是把阿秀的话听在了耳中,只冷笑道:“阿秀说的没错,方姨娘算个什么东西了?也配让我的丫鬟去给她请安吗?” 锦心见兰嫣并不生气,反倒自己不好意思了,只淡淡道:“姑娘说的对,姑娘的丫鬟,是不用去给方姨娘请安的。” 阿秀看看兰嫣、又看看锦心,心中暗暗觉得这个方姨娘只怕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兰嫣侧过身子,撩开帘子往车外头瞧了一眼,见那日经过的腊梅树上的花开的越发好了,忽然就想起被国公夫人拿走的那个荷包,只转身对阿秀道:“阿秀,今儿回去,你再替我绣一个荷包吧,这回就绣一个梅花图案的,到时候把绣阁里头的红梅摘几朵放在里头,记住了,一定要比那个兰花荷包绣的更好看才行。” ※※※※※ 过了晌午,孔氏只等和尚们又给萧谨言念了一遍平安福寿经,这才和王妈妈等人打点了准备回府。 春桃拿了方才兰嫣身上的荷包问孔氏:“太太,这荷包论手艺,不是奴婢夸口,还没我做的好,太太怎就看上了呢?” 孔氏都懒得再看那荷包一眼,只恹恹道:“那荷包你收着吧,只别丢了,我有用得着的时候。” 61|第 61 章 以下作者有话说: 居然睡过头了。。这是要罢工的节奏啊!! ======以下不用看了====== 从紫庐寺到国公府,约摸十几里的路,自从周显来紫庐寺出家之后,很多皇亲国戚、官宦大臣为了避嫌,都鲜少来紫庐寺上香,倒是这一代的老百姓来的比较多了。 萧谨言辞别了周显,上了马车,临走时还不忘得意的拿出一荷包的银子,递给周显道:“你们庙里头观音殿上解签的老和尚说的挺准的,这是我添的香油钱,你帮我供上了。” 周显只接了银子,笑道:“难得你也信这个?” “怎么不信?挚友都成了高僧了,我自然也不能落后。” 周显目送萧谨言离开,继续拿着扫帚清扫院里头的积雪。 清霜见萧谨言靠在马车角落里,手心里托着那荷包,一边看一边傻笑,心下不由摇了摇头。那兰嫣姑娘她也算是见过了,确实是一个模样顶尖的人儿,只可惜出生商贾之家,终究上不得台面,世子爷再喜欢她,也只能纳了进来做个贵妾,况且那样的人家,又不穷到卖儿卖女的地步,人家愿不愿意进国公府做妾,那还两说呢! 清霜想到这里,便不由摇了摇头,又想起自己对孔文的那一腔思绪,多半也是如浮云的,心里便越发就多了几分失落。 马车入了城,便热闹了起来,萧谨言拉开帘子,瞧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京城里也越发喜庆热闹了。 萧谨言只喊了车夫停下马车,清霜忙不迭就跟着下去,前头孔氏见了,也跟着停下马车,忙问道:“言哥儿,好端端的你下车做什么?” 萧谨言拧眉想了想,开口道:“我忽然想吃杏花楼的红豆糕了,想去买些来吃。” 孔氏只连连摇头笑道:“想吃让小厮买了送回府就好,哪里还用你亲自去。” 萧谨言一边回话,一边接了那牵马小厮手中的缰绳道:“我就爱自己去买了吃,还热乎的,带回府上的都冷着。” 孔氏见萧谨言也不听劝告,只翻身上马,忙不迭就喊了小厮道:“你快跟上去,好好服侍着世子爷,知道不?” 萧谨言在马上走出十来丈的距离,见萧家的马车又重新开始动了,这才放慢动作,等着身后跟着的小厮过来,丢给他一两银子道:“去杏花楼买两斤红豆糕,一会儿送到公府后大街柱儿家来,多下的银子赏你了。” 那小厮得了差事,高高兴兴的就往杏花楼去了。 萧谨言深呼了一口气,这八年前的空气其实和八年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阿秀还在。 萧谨言还没到柱儿家门口,就听见里头柱儿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 “下次你要是再让我瞧见撅着屁股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横竖到下面去,找了你爹娘,你们也好一家团聚了,就留着我这个老不死的,一个人熬日子吧。” 柱儿趴在里头炕上,伸着脖子喊:“那可不行,我要真下去了,爹娘知道我留你一个人在上头,准一脚又把我给踢回来了!” 柱儿奶奶手上抹着金疮药,闻言一巴掌拍在柱儿的伤处:“我现在就想把你一脚给踢下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萧谨言道:“陈奶奶,您可别这么做,要是柱儿不在了,我上哪儿找那么听话的小厮。” 柱儿奶奶见萧谨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门,只连忙起身,弯着腰拿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迎出来道:“世子爷,您怎么往我这儿跑了,这大冷天的,快……快屋里坐。” 萧谨言走到里头,见柱儿家虽然简朴,倒也算不得简陋,如今陈奶奶虽然不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但是府里头对服侍过老主人的老人们,还是相当优待的,每个月也有一吊银子,再加上柱儿跟在萧谨言跟前,每个月有一两银子,平常萧谨言也多有赏赐,所以日子应该还算过的下去。 “我就是来瞧瞧柱儿,也不知道他好些了没有!” 柱儿瞧见萧谨言过来,一下子立马生龙活虎了起来,恨不得从炕上蹦起来,但鉴于屁股上伤还没好,只能稍稍靠着炕沿坐着。 柱儿奶奶急急忙忙的去外头烧茶、倒水,萧谨言见她忙里忙外,身子骨硬朗,也放心些。 “世子爷,你这是偷偷出来的吧?要是让太太知道了,准又要剥了奴才的皮。” “有我在呢,哪那么容易让人给剥皮了。”萧谨言拍拍柱儿的肩膀,见他疼的直欠身子,便缩回了手,一本正经道:“上次让你打探的事情,你可以不打探了。” “怎么,世子爷不找那姓林的了?” “不是不找,是找到了!”萧谨言说着,眼中放出神采飞扬的精光,掩饰不住心中的笑意。 “哎哟我的爷,可算找到了,是圆的是扁的?”柱儿一个劲的问道:“我说爷,你好端端的,找那么个年纪半大的人男人做什么?” 萧谨言只瞪了柱儿一样,拍他的脑门:“谁要找男人了,我是想找他的闺女,如今找到了。” 柱儿一个劲的点头,虽然不知道萧谨言找这个人做什么,但既然世子爷说要找的,那他就得找。 “你听着,等你屁股利索点了,你去广济路上的兰家打听一下一个叫阿秀的丫鬟,就打听下她在里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人欺负她,再打听打听这兰家平常对下人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动不动就说打说卖的?都给我打听清楚。” 柱儿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又问萧谨言:“爷,打听完了,那要怎么样?” 萧谨言捏着下巴想了想,抬头道:“先按兵不动,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柱儿一脸不解的看着萧谨言那副兴奋的表情,好奇心使然问道:“世子爷,您要叫打听的那个丫鬟,多大了?” 萧谨言闻言,只瞪了他一眼,柱儿顿时觉得后背拔凉拔凉的,忙不迭低头噤声了。 ※※※※※ 海棠院里头,兰姨娘正一脸惊恐的跪着。原本今儿算是个大喜的日子,一早上就有兰家的婆子来传话,说是兰老爷带着家里头的人都到了京城。兰姨娘原本还预备着在孔氏跟前告个假,好让她回一趟兰家看看,可谁知道孔氏一回来,就命人把她传了过来,足足在大厅里头跪了一个时辰,竟是连理会也没理会她。 兰姨娘素来小心谨慎,心知这正室和妾室之间是有天壤之别的。她虽然在国公爷跟前得宠,但是在孔氏跟前,是半点也不敢甩脸子的。况且孔氏平时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对待她们这几个姨娘,也算是公正的。兰姨娘想来想去,只怕是将兰嫣引荐给萧谨言这一步上,出了点叉子。 孔氏换了几盏茶,又去了老太太那边回话,直到再回了海棠院,瞧见兰姨娘还在大厅里头跪着,心下也略略解了口气,只让春桃把那荷包拿了过来,伸手丢到兰姨娘的跟前道:“我平常带你不薄,你到好,唆使着自己的亲侄女来勾引起世子爷了,谁给了你这狗胆,让你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怎么,你一个人给人做小还嫌不够,还想着让你们兰家一家的姑娘都做别人的小老婆吗?” 兰姨娘瞧见那个荷包,心头只咯噔一下,当初给兰嫣请绣娘学女红,还是她自己的主意呢,她从小就不爱女红,所以这方面拿不出手,便想着让兰嫣能好好学一学,谁曾想这才没几天呢!那丫头片子就已经拿着这种东西出来勾引男人了。当初她是怎么千叮咛万嘱咐的,做姑娘一定要矜持,绝对不能先做出越轨的事情,如今竟全当成了耳边风了。 不过兰姨娘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只稍稍暗恨了一会儿,就已经回过神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太太拿着这个荷包来找奴婢,可奴婢实在不知道这事情的原委啊,奴婢的亲侄女,奴婢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了,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奴婢也说不清楚了,何来教她做出什么下三滥事情一说?” 孔氏见她狡辩,心中又生出了一些火气,只强耐着性子道:“不是你教的,只怕以她的性子还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你面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还不知怎么得意了,我只告诉你,这事情,便是世子爷点头了,还有我这一关,你的如意算盘也别算的太精了,省得毁了你侄女的清誉,以后连个普通人家也嫁不成。” 兰姨娘的心理,倒还真像是孔氏说的那样,听闻萧谨言对兰嫣有了意思,心中没来由就多一丝喜悦,可这瞬间的喜悦也被孔氏的一番话给浇灭了。兰姨娘是个聪明人,如何不知道孔氏的意思,便只伏低做小道:“奴婢本就是太太赏给老爷的人,太太想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只是我那侄女,当真是让人心疼,太太就当是心疼心疼晚辈,千万别累着她的清誉了。” ” 62|第 62 章 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国家大事,周显这才放下了茶盏,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递给了萧谨言道:“把这个给阿秀吧,若是到时候有谁问起,只要拿出这个来,自然可以证明阿秀的身份。” 萧谨言接过来看了一眼,见是一块半椭圆形的凤佩,如果萧谨言猜测正确的话,应该还有一块龙佩。果然不等萧谨言开口,周显便开口道:“我这几日想了良久,得要拿一个稍微有分量的东西证明阿秀的身份,所以才从我父王的遗物中选了这块凤佩出来,这是先帝所赐,当今皇上也有这么一对。” 萧谨言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美玉,就像阿秀白皙的脸颊一样无暇,他将它放在掌心,感受着她冰冷的温度,有了这个,阿秀就可以有一个身份。 “小郡王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既这样,那我就先替阿秀收下了,明姨娘那边,等你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也是一样的。” 萧谨言亲自把周显送到二门口,外头的雨还没停下来,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萧谨言正要折回文澜院,就听见外头有小厮进来传话,说是国公爷回来了,请了世子爷去外书房说话。 外书房向来是国公爷议事的地方,有时候还会遇上一两个同僚门客,所以萧谨言先回了文澜院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这才领着一个小丫鬟,往前头去了。 果然才到外书房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里头有外人说话的声音,萧谨言上前,请了小丫鬟往里头通报,小丫鬟进去传了话,这才过来领了萧谨言进去。 书房里头的人也不是陌生人,都是许国公在官场上的同僚和部下,还有两个是常年跟在国公爷身边的幕僚。众人对萧谨言也算熟识,但毕竟有些日子没见,所以见萧谨言进来,都觉得眼前一亮,只夸赞道:“世子爷越发少年英俊,意气风发了。” 国公爷只谦虚的笑了几声,不过这段日子萧谨言的长进他也确实看在眼里,所以只喊了萧谨言上来给各位长辈请了安,让他在最下手的位置坐了。 这架势看上去像是在商议什么大事,但刚刚进去的萧谨言还不知道最近有些什么大事,萧谨言便恭恭敬敬的坐了下来,听大家商讨了起来。 “也不知道赵将军那边的情报是否属实,这鞑子若真的又要打过来,少不得生灵涂炭,依我看,国公爷不如上书皇上,派出使臣去议和,如今淮水正闹洪灾,大雍境内也不安生,这要是再打起来,只怕又要国库空虚了。”兵部侍郎左大人想了想开口道。 许国公撵着山羊胡子,脸上神色透着几分严肃,却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他身边的幕僚雕先生听别人把话说完,慢慢开口道:“公爷今儿把世子爷也喊了进来,只怕是有事情要交代,公爷的意思,难道是想亲自跑这一趟?” 许国公眉梢一动,觉得还是自己的老跟班了解自己,只点了点头道;“皇上的意思是打,但如今赵将军病危,前方的王将军、陈将军虽然都骁勇善战,但若论统帅三军,还欠缺一些,皇上的意思是……” 许国公说到这里,萧谨言已然明白了,恭王要保卫京畿,自然不能轻易出征,京城现有的一些将门府第,老的老,小的小,资历难免尚且,也唯有许国公还是最佳的人选。而国公爷今日请了这些人过来,只怕皇帝已然找过他了。 萧谨言握着红木把手的手掌忽然觉得掌心微热,有一股热流在胸口涌动,他咬了咬牙,开口道:“若是父亲要去,儿子想要跟父亲一起去!” 许国公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只开口道:“胡闹,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连骑射都不曾熟练,还想去打仗,少丢人现眼了。” 萧谨言这时候却似铁了心一样,只咬牙站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在许国公的面前道:“父亲,我们萧家的国公封号是怎么来的,父亲可还记得!” 许国公闻言,只觉得眸中微微发热,转过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萧谨言道:“老太爷力敌鞑子,在离京城一百里远的五沟破,用一千个将士的性命,争取了一天一夜京城百姓撤离的时间,等来了恭王世子的救兵,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死在乱箭之下。” 许国公说完这些,视线早已经模糊,萧家人不会有人忘记拿一段历史,即使享受着现在的泼天富贵,但是他们不会忘记。许国公看着萧谨言,深深的叹息,他留着萧家的血液,在他的骨子里就应该有这样的气魄,而不应该是那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萧谨言。 许国公弯腰,伸手搭在萧谨言的肩膀上,他的脑子转得飞快,最后他开口问萧谨言:“你真的想去战场?” 萧谨言抬起头,表情一本正经的看着许国公,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许国公并没有马上答应萧谨言,但他似乎有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和众人又谈论起了别的问题,萧谨言头一次听到这么许多和国家大事,忽然觉得自己像被是打开一一闪新世界的大门,既好奇又惊叹,忍不住跟着他们的步伐向前。 不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向身体康健的孔氏,第二日忽然病倒了。丫鬟过来给萧谨言传话的时候,只说孔氏感染了风寒,不能起身,让萧谨言今日不必去海棠院用膳了,又吩咐厨房把今儿的一日三餐直接送到文澜院来。萧谨言放心不下,派了丫鬟过去请安,回来的丫鬟只说没见到孔氏,但却也没听说海棠院的叫请太医。 萧谨言心下就有些疑惑,又悄悄的请人去喊了阿秀过来。阿秀瞧见萧谨言那样子,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事情,偏生如今她不在孔氏的房里头服侍,却也不知道事情,只说依稀听见昨晚有哭声从孔氏的房里头传出来。 萧谨言听阿秀这么说,只当时孔氏又和国公爷吵架了,也没当一回事,反倒想起了昨天周显留下的凤佩来,领了阿秀进房,亲自拿了送给她道:“这是小郡王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可以证明你的身份,上回因的四少爷的事情,我已透露了这件事情,阿秀,你记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恒王府明姨娘的女儿,知道了吗?” 阿秀略显惊讶的看着萧谨言,掌心的玉佩冰凉凉的,愣了半刻才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阿秀低下头看了一眼那凤佩,抬起头问萧谨言:“世子爷,那奴婢要是真的当了明姨娘的女儿,还能在国公府待着吗?” 萧谨言略略叹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坐下来,拉着阿秀的小手,看着她道:“也许不能了吧,只要小郡王认了你,那你就是恒王府的郡主,如何还能在国公府上当一个小丫鬟呢?你记着,你以后是要做我萧谨言正妻的人,不能只做一个小丫鬟,明白吗?”萧谨言看着阿秀,也不知道她十来岁的年纪能不能明白这些,但他却依然开口,说的坦坦荡荡。 阿秀如何不明白这些,可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一般,完全没有任何的真实感。阿秀很想让自己努力的点头,但她还是对自己的将来有着很多的不确定,更何况,她并不是真的郡主,她不过就是一个冒牌货。 “我怕……我怕要是那个真的郡主回来了,那我怎么办?” 阿秀小心翼翼的问出口,这件事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放心吧,那个真的郡主回不来了,恒王府的人在江南找了十年,一点儿下落都没有,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有小郡王在你的身边,他会帮你的,你放心。” 阿秀努力点了点头,忽然几步走上去,抱住了萧谨言的身子,努力踮起脚跟,在他耳边轻声道:“爷,我一定会努力当一个郡主,不让爷失望的。” 又过了两日,孔氏的病才算好了一些,萧谨言瞧着孔氏的精气神还算好,就是眼睛有些肿,瞧着自己的眼神也透出几分不舍来。这日众人从老太太的荣安堂里头出来,孔氏并没有去前院处理家务,而是把萧谨言喊到了海棠院里头,母子两安安静静的坐在房里头。 萧谨言鲜少见孔氏这个模样,平常孔氏的脸上都是透着温和的笑意,很少像这样郁郁寡欢,孔氏稍稍愣了片刻,这才开口道:“你的事情,老爷跟我说了,我虽然心里头舍不得,可这几日略略一想,老爷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谁家也没有长长久久的富贵,孔家靠科举入仕,萧家虽然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可若是没有一个能撑得起门楣的人来,以后少不得也和那些落魄的世家一样,只能靠着皇帝的恩荫过日子,即便有个爵位,又能让谁看得起呢!” 国公爷终究还是心疼些孔氏的,并没有再往深的里头讲,其实这个时候把萧谨言弄到边关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避过京城目前波云诡异的夺嫡风云。到那个时候,萧谨言就算不是衣锦还乡,但至少置身事外,不会受到丝毫的牵连。 63|第 63 章 因的萧谨言有了想去边关的心思,这几日便没窝在书房里头看书,反倒是去西北角上的校场多了些。许国公府的西北角上原本就有一个校场,平素国公爷活络筋骨的时候会去去,在内宅以外,里面多住着许国公府的一些侍卫和国公爷的亲兵。所以院子里的头的人是过不去的。 阿秀并不知道萧谨言要去边关的事情,她这几日心里总想着要去恒王府的事情,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去文澜院的次数也少了许多。这日正好豫王妃命人送了南方刚进贡的鲜果过来,孔氏便喊了阿秀往文澜院去一趟。孔氏心里头还有些舍不得萧谨言,又瞧着阿秀乖巧伶俐的样子,也奇怪儿子如何就能撇下了阿秀去边关,便把阿秀叫到了跟前问道:“世子爷最近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阿秀想了想,以为是孔氏知道了她要离开的事情,便稍稍的点了点头,孔氏以为阿秀知道了萧谨言要去边关的事情,只叹了一口气道:“你也不帮忙劝一劝,若是分开了,想见面也不容易了。” 阿秀心里真是这个想法,孔氏一说,她便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孔氏见她这个模样,倒也不忍心再逼迫她,只淡淡道“你再劝劝他吧,从军行武,那毕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念了这么多年的书,眼看着就要去考举人了,这时候往边关去了,回来想要捡起书本来,可就不容易了。” 阿秀闻言,当即就愣住了,只连尊卑都忘了,抬起头问孔氏道:“太太,你说什么?是谁要去从军?” 孔氏见了阿秀的反应,才知道她应该是并不知情的,只开口道:“除了世子爷,还能有谁呢?他前几日忽然跟我说,要去边关打仗去,急得我病了好几日。” 阿秀想起萧谨言近日来的种种嘱咐,越发觉得孔氏说的定然是真的,只是她却到如今还没有知道,怪不得最近又提起她要去恒王府的事情,一开始明明说好了,让她在许国公府多待上两年的。阿秀只拂了拂身子,连孔氏交代要端过去的果子都忘了拿,径自就往文澜院去了。 孔氏瞧着阿秀远去的背影,心里头倒是有了些念想,也不知道这小姑娘能不能让萧谨言回心转意。 阿秀去文澜院的时候,被告知萧谨言正在校场上练功,阿秀在厅里头稍稍坐了一会儿,也没见萧谨言回来,倒是墨琴送了一盏茶过来,和阿秀说起了萧谨言这几日的事情。如今许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孔氏留着阿秀是为了什么,也不避这个嫌,再加上墨琴的年纪稍稍比阿秀大了两岁,却还是一副孩子样,所以也不像冬梅这般故意疏远阿秀。 “你这几天来的不多,自然不知道世子爷的辛苦,昨儿我替他打了水净面的时候,瞧见他掌心上都磨破了皮。” 墨琴一边说,一边叹气,只继续道:“也不知道世子爷怎么就改了性子,依我看这舞刀弄枪的,终究没有看书写字容易,不如就不练了。” 阿秀听墨琴这么说,便知道孔氏所言非虚,可前世萧谨言分明就不是一个爱舞刀弄枪的人,大雍和鞑子几次在边关交战,他也没有半点要去行武的迹象,为什么重新活了一世,所有的都变了呢? 阿秀正不知道如何应答墨琴,忽然听见门口有小斯焦急的声音,“快来个人,世子爷受伤了。” 阿秀听闻萧谨言受伤,心下就咯噔一声,急忙站起来挽了帘子迎出去,却瞧见柱儿扶着萧谨言往里头来,萧谨言右手的掌心里面,多了一道血痕,整整贯穿了整个掌心。阿秀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萧谨言见阿秀在房里,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就笑着道:“阿秀怎么过来了?” 阿秀收起了伤心,上前扶着萧谨言做到椅子上,早有丫鬟拿了药箱过来,里头放着纱布和金疮药。墨琴打了热水过来,阿秀亲自绞干了汗巾,帮萧谨言将那掌心的血迹擦干净,才瞧清楚掌心里头皮肉都翻裂开了,看着就让人心疼。 撒上金疮药的那一瞬间有些疼痛,萧谨言稍稍的咝了一口气,阿秀便吓得不敢再动作,只抬起头看着萧谨言,见他神色回复如常了,这才又开始小心翼翼的为他上药。 动作间两人竟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将纱布一层层的包好了,阿秀送了一口气,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萧谨言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这时候房里并没有他人,阿秀的心口没来由猛烈的跳动了两下,略略咬唇低下头。 萧谨言看着阿秀,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在她的头顶上抚摸了两下,阿秀抬起头,看着萧谨言,鼓足了勇气问道:“世子爷没有什么话要对阿秀说吗?” 萧谨言微微愣了一下,心道阿秀如今在海棠院住着,未必就不知道他要去边关这些事情,可这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的清的,说不好不过引得阿秀伤心罢了,于是只笑着道:“我差点儿忘了,过几日是小郡王的生辰,想请了你我去恒王府为他庆生。” 阿秀闻言,顿时脸上一惊,只蹙眉道:“大少爷也不早说,我也好帮小郡王赶制些礼物,如今倒是要空手去了。” 萧谨言便笑道:“小郡王自己从来不记得自己的生成,那日还是我提起了,他才想起来的,他素来深居简出,也没有几个朋友,不过就请了你我二人,你倒是不必客气了,礼物我也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阿秀见萧谨言这么说,也算稍稍放心了些,见萧谨言并没有提及要去边关的事情,只又略略低头,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方才奴婢过来,太太喊住了奴婢,想让奴婢……”阿秀顿了顿,再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已经喊着泪光,只开口道:“世子爷若真的想去军中历练,何必非要去边关这么远呢,听说这京城附近也是有军营的,不是一样的吗?” 阿秀的眸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她虽然并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但是对萧谨言的不舍之心和孔氏是一样的。萧谨言见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了,只站起来,在房中走动了几步,转头看着阿秀道:“阿秀,有些事情你还小,未必能明白,可我如今做的这一切,将来你我必不会后悔。” 阿秀似懂非懂,对于她来说,前世的萧谨言生活在许国公府的大宅里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如意之处。虽然在官职上似乎一直都庸碌,但娶了郡主,朝中也没有什么人小看了他去,可以这样闲散富贵的过一生,是多少人判都判不来的愿望,如今他却不想要了。 “世子爷,只是边关战乱,刀剑无眼,奴婢担心不过而已。”而她能做的,也只能说几句软语,如何忍心让有了志向的萧谨言最后又困在这府中呢。 “你不用担心,眼下鞑子还没有正式和大雍宣战,我们过去不过就是练兵防守,做给那群鞑子看的,没准这仗并不用真的打起来。”萧谨言虽然说的是宽慰之语,可他心里清楚,如果按照前世的发展,这一场仗是怕是势在必行的。 阿秀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前世打仗的事情离她太远,她如何能知道战场上的那种拼杀,见萧谨言这么说,便也低下头应了。 阿秀还没从文澜院出来,孔氏那边听说萧谨言受伤了,又派了大丫鬟春桃过来,两人一起回了海棠院之后,孔氏便留下了阿秀来。阿秀只把萧谨言那番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孔氏听,孔氏素来也知道萧谨言的脾气,虽然一直听话,但决定的事情却不轻易能改,也知道这次只怕他早已下定了决心。 至晚间,才用过了晚膳,海棠院里头却来了一位客人,是孔夫人洪氏身边的余妈妈,阿秀未去房中服侍,可见她出来的时候,眼角微微湿润,便知道大约是孔家出了什么事情了。 原来孔姝自从年后染了风寒之后,陆陆续续竟一直没有好全,原本前几日好容易好了些,去了一趟广安侯府,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一开始以为是在侯府沾染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所以还请了道士做法,谁知竟全无用,这几日听说还咯起了血来。孔氏早先遣了身边的妈妈去瞧过几次,原本正想等自己身子爽利了再过去瞧瞧的,没想到孔家的人倒是先来了。 从余妈妈的口气中,孔氏倒是听出了一些端倪,原来洪氏见孔氏身子不好,太医院的人有束手无策,所以想着能不能办个喜事,给孔姝冲一冲,说不准也就好了。这样一来,想到的第一个人选便是萧谨言了。 孔氏原本也疼爱孔姝,可这件事事关萧谨言,她却不能同意了,若是孔姝身子骨好,那也无所谓了,她是很喜欢这儿媳的,课如今这光景,分明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事情了,万一要是没过门多久就去了,那萧谨言以后找的闺女,就是续弦了,有几家续弦媳妇的身份是比原配好高的呢?孔氏想到这里,就觉得不能应,但她和洪氏的姑嫂情分向来很好,也没有一口拒绝了,只说明日会先过去瞧一瞧孔姝。 64|第 64 章 第二日一早,孔氏向赵老太太请安之后,就起身去了一趟孔家。萧谨言因昨日手上受伤,所以今日并没有去校场学骑射,而是在书房里头看书,听闻孔氏要去看望孔姝,便也打算一同前去,却被孔氏拦了下来,只让萧瑾璃陪着走了这一趟。 孔氏到孔家的时候正好是巳时二刻,正是平素洪氏处理家务的时辰,孔氏便没先去瞧洪氏,只先让洪氏身边的妈妈带去了孔姝的闺房,看一看孔姝的病情。熟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孔姝原本就是一个娇弱闺秀,这一病之下,更是弱不经风,让人看了更觉心疼。萧瑾璃见了孔姝这等模样,早已忍不住落下泪来,倒是孔氏还比较收得住,只安慰了孔姝几句,让她好生养着便是,其他的事情不需多想。 孔氏看过了孔姝,便去往前院和洪氏说话,洪氏这几日担心孔姝身体,也已经很久没能休息好,孔氏才进去,就瞧见洪氏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身子斜斜的靠在身后的宝蓝色大引枕上头,连眉梢都添了几道皱纹。 洪氏见孔氏进来,正要起身相迎,被孔氏拦住了道:“你快歇着吧,难得你这时候空一些。” 洪氏也不客气,只欠了欠身子,让孔氏在自己对面的炕上坐下,又命丫鬟上了茶,这支起身子,悠悠叹了一口气道:“太医说姝姐儿这病虽是因风寒而起,却还是因心病引起的,可我瞧着她能有什么心病呢?横竖也就是这婚事上头,还没给她定下来罢了。” 孔氏瞧见洪氏开门见山就提到了婚事上头,也知道洪氏大抵是着急了,萧谨言和孔姝的婚事,虽然一直没走到明面上,但是孔萧两家早已经心知肚明,若不是有赵老太太一直在中间拦着,只怕这婚事也早该定下来了。但是,现在这时机说婚事,确实让孔氏有些为难,先不说孔姝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单单这筹备婚事也要不少的时间,如今又在太后娘娘的孝期之中,萧谨言又一心想着去边关打鞑子,这么多的事情凑到一起,只怕也是很难成事了。 “我今儿过来,一来是为了瞧瞧姝姐儿的病,而来也是有事要和你商量。”孔氏言语间抬眸看了洪氏一眼,洪氏会意,只遣了丫鬟们都下去,这才开口问道:“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吗?” 孔氏知道萧谨言要从武这件事情将来也是瞒不住的,便索性开口道:“我私下里确实想着姝姐儿能早些进门,只是如今瞧着,只怕这事情一时间还未必能办得成了。” 洪氏瞧见孔氏脸上露出的为难之色,心里暗想难道是因为孔姝病了,孔氏就嫌弃起她了,不免脸上就有些了一些不悦,按捺住不发作,只听孔氏继续道:“言哥儿也不知是惹了什么痴心疯,前几日竟和老爷闹着要去边关,你素来也是知道国公爷的脾气的,向来也嫌弃言哥儿文弱,这次言哥儿说要去边关,正中了他的下怀,如今已是答应了下来,我劝了几日都不管用,这几日言哥儿天天都在校场连骑射,昨儿把手都给弄伤了,我瞧着这样的光景,这次只怕他是走定了。” 洪氏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孔姥爷是朝中大员,平素也会说一些国家大事,所以她也听说了最近边关不稳的传言,只是他们孔家素来是文官之家,只要鞑子的大兵没有打到城门口,向来都觉得打仗这事情离自己远着呢,如今听孔氏这么说,便也觉得有些心慌了起来。 “这么说,这北边是真的要打起来了?” “我也不清楚,朝廷的事情,我素来问的不多,但我依稀听老爷说起,这次即便不打,也是要派些兵马去边关,给鞑子一些下马威的。” “这可如何是好……”洪氏一下子没了主意,这人一旦到了边关,就算不打仗,那也没有一个稳妥的,三年五载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要真的这样,那孔姝和萧谨言的婚事倒是当真给耽误了。萧谨言是男子,娶亲晚些也是无碍的,可孔姝确实等不起的。 孔氏知道洪氏和自己想到了一起去,便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没有太后娘娘的大孝,便是这几日把姝姐儿娶进门也是可以的,可偏生有这事情耽误了,若是等到年后,只怕言哥儿也早已跟着军队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洪氏哪里知道原本顺理成章的事情如今竟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捂着胸口道:“言哥儿当真心意已决?非要去那边关吗?难道留在京城,就没有出息了吗?为什么非要往那些地方跑呢?你是他的亲娘,难道也劝服不了他吗?” 孔氏被洪氏这么一说,又勾起了自己的伤心处,只低头哽咽了一声,擦了擦眼泪道:“我要是能劝服他,今儿也就不必特意来找你了,这事情说起来,还是我们萧家对不住孔家。” 洪氏一听孔氏这口气,竟是已经没有了结亲的意思,又觉得一阵闹心。原本孔姝病的厉害,洪氏想把她的婚事定下来,好让她安心养病,没准她还能熬过了今年,到时候再嫁去国公府,好歹也算是成家了。可如今这婚约竟也是不能成的了。洪氏想到这里,心中隐隐便有了一些怒意,可是在孔氏的跟前,实在也不好发作。 孔氏见洪氏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便推说家中有事,现行告辞了。孔氏回到海棠院,萧瑾璃带着丫鬟也回了自己的住处,这时候跟着孔氏一起去孔家的大丫鬟春桃才小声的在孔氏跟前道:“太太,奴婢今儿在孔府里头偷偷的打听了一下,只怕表姑娘的病还有些蹊跷呢?” 孔氏原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听春桃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到底有什么不妥,你且说给我听听。” 春桃上前,替孔氏斟满了一杯茶,递上去道:“奴婢听说,表姑娘的病是从年后开始的,可中间分明已经好了,而上次去了广安侯府之后,才是真正的病重了起来,奴婢听说,那日表姑娘在广安侯付弄湿了衣裙,正巧被广安侯世子给撞见了。” “什么?”孔氏闻言,只微微一惊,这种事情事关闺誉,孔家和洪家没有泄露半句也是对的,但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被人给穿出来:“原来竟有这样的事情?” 孔氏只微微一笑,忽然想起了前不久兰嫣的事情,当时广安侯世子的马惊了兰家的马车,两人因此有了肢体接触,广安侯世子很快就站出来说要纳那位兰姑娘做妾。如今自己的亲表妹在自己面前弄湿了衣裙,怎么反而不站出来了?说来说去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长公主并没有看上孔姝,只怕这也是孔姝病重的原因了。 “奴婢是悄悄的去了一次下人放找的刘妈妈,她的孙女如今就是表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玉珠,这事情是玉珠私下里透露给她老人家的,应该不会有假。” “那就怪不得了。”孔氏沉下了脸,嘴角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来,只摇头道:“原来表姑娘的心病,居然是这个,幸好我存了心思,并没有把这事情给应下来,否则的话,只怕表姑娘进门了,这病也未必能好的起来。” 里头正说话,外头便有小丫鬟来回话,说是王妈妈过来回话来了。 原来孔氏昨儿见阿秀正在赶制绣品,便多问了她两句,才知道原来过几日就是恒王府明姨娘的寿辰,原本一个姨娘的寿辰孔氏也是不用放在心上的,可如今恒王府并没有女主人,这明姨娘也算是恒王府的半个女主人了。孔氏便命王妈妈去库房里面找几件像样的礼物,等明姨娘生辰那日,让阿秀一起带过去。 王妈妈如何不明白孔氏的心思,孔氏如今瞧着阿秀好,又知道阿秀是必定要回恒王府当郡主的,自然也是要和明姨娘打好关系的,虽然是个姨娘,可以后却还是要当正经亲家来往的。 “太太,奴婢挑了一架紫檀木底座的福禄寿三星高照的玻璃炕屏,另外又准备了一箱素色的苏州丝绸,想来这些也是够了。”孔氏作为国公府的当家太太,交际的人向来很多,礼要是给的太过,将来别的太太奶奶生日,倒是不好说了。 “我瞧着也够了,只是个心意而已,其实恒王府也不缺这两样东西。” 王妈妈见孔氏点了头,便又开口道:“奴婢已经派人打听过了,这明姨娘以前是钱塘总兵家的闺女,虽然是个庶出的,但从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很是知根知底,南边战乱的时候,明总兵战死了,只留下她这么一个小女儿还未出阁,当时恒王身边没有服侍的人,这才收了她的,想来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以后若是阿秀回去了,也能让她指教一二的。” “你倒是打听的清楚,其实我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你想想看,这小郡王当了三年的和尚,明姨娘要是不厉害,这恒王府只怕早就翻了天了,奴大欺主的事情,这京城里头也不是没有,她若是没有几分手腕,只怕也是压不住的。” 王妈妈见孔氏分析的很有道理,只忍不住笑了起来,孔氏便问她:“我说的不对吗?你又笑什么?” 王妈妈便笑着道:“奴婢是笑太太这还没当上婆婆呢,已经操起婆婆的心了!” 孔氏只愣了一下,忽觉得王妈妈说的有几分道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65|第 65 章 萧谨言用过晚膳之后,特意在海棠院多留了一些时候,打探一下孔姝的病情,前世虽然他最后没有娶孔姝,但是记忆中孔姝后来也是另嫁他人了,倒没有说年轻轻就香消玉殒了,两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若孔姝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萧谨言心里也是难受的。 若是放在往日,孔氏只怕又要拿萧谨言和孔姝的婚事来说,可今儿孔氏确实半句都没有提起,只说孔姝这几日身子不好,兴许好好将养下就好了。萧谨言见孔氏没提起娶亲的事情,倒也放下了心来,这时候春桃正往里面送茶进来,见了萧谨言便开口道:“世子爷快去看看阿秀吧,她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做绣活,一双眼睛都熬出黑眼圈了。” 萧谨言前日见到阿秀的时候,就发现她神情蔫蔫的,也料定是她又做什么绣活,给熬的,不过想起阿秀以后回了恒王府,可是有大把的闲散时光,萧谨言倒也不拘着她做这些,只问道:“她这几天都做什么呢?连我的文澜院也去的少了。” 孔氏端起茶盏笑了笑,她前两日看见阿秀做的是一双绣青竹花纹的短靴,正是萧谨言的尺寸,昨天又开始做别的东西,只怕那鞋子已经做好了。孔氏解决了孔姝的事情,这会儿也不避讳什么了,只笑着道:“你既然想知道,不如就亲自去看看吧。” 萧谨言闻言更是大喜,直接就向孔氏请了安告退了。 萧谨言进去的时候,阿秀正在等下绣着一只岁寒三友的荷包。阿秀身无长物,想给小郡王送一些生辰礼物,也只能自己亲手去做,如今时日又紧,也只好绣一只荷包以表心意了。 “阿秀,你又在忙什么?”萧谨言未差人通报,直接就挽了帘子进去,阿秀一惊,手指尖上就微微一个刺痛,只急忙把手指含在了嘴里,睁大了眼睛看着从外间进来的萧谨言。 萧谨言瞧见阿秀的动作,便知道方才自己的莽撞又害得阿秀受伤了,只蹙着眉头往前走了两步,拉住阿秀的手放在自己面前细细的看了一番,发现上面的血珠已经消了,完全看不清伤口了,这才放了下来。 萧谨言扫了一眼阿秀房里的陈设,丫鬟们住在后罩房,只有一等丫鬟自己有一件单独的房间,阿秀虽然是二等丫鬟,但孔氏也给了她一个单独的小房间,里面虽然不过一床一桌,倒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萧谨言就瞧见阿秀的床上放着一双银白色绣青竹图案的短靴。 阿秀前两日早已经就把鞋赶制好了,可是鉴于她也是第一次做,并不知道萧谨言能不能穿,所以心里一直没底,这才把靴子又在自己跟前放了几天,打算找一个机会,偷偷的送过去就好了,免得人多尴尬,可谁知却被萧谨言给发现了。 “阿秀,这是你做的鞋吗?”萧谨言拿起床上的鞋子问阿秀。 阿秀脸上微微泛红,只稍稍点了点头道:“是。” “是给我做的?”萧谨言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又激动了几分。 “是。” 阿秀依旧只是点头,并不敢抬起头直视萧谨言,想了想从他手上接过了靴子,只开口道:“世子爷坐下,奴婢给世子爷换上试试。” 萧谨言当即就坐下了,只把写交给了阿秀,见她蹲下来要给自己拖鞋,她那恭敬顺从的模样又让萧谨言想起前世惨死的阿秀,只蹙眉摇了摇头道:“阿秀,站起来,你不需要做这些,以后这些都不用你来做。” 萧谨言说着,自己弯腰脱下了鞋,将阿秀做的鞋穿上了,阿秀瞧见下头靴子里裤子有些往外冒,只半跪着伸手帮他整了整裤管,抬起头问道:“爷,这鞋子穿的舒服吗?” 萧谨言站起来前前后后的走了几步,这才点头道:“舒服,果真比针线房里头的人做的好。” 阿秀忍不住又脸红了起来,原来世子爷这么容易就满足了,“爷,那趁着你还没去边关,奴婢给爷多做几双,还带着路上穿。” 萧谨言便笑道:“若是真的去了边关,可就不穿这样的靴子了,倒是都是军靴,只怕没机会穿这靴子。”萧谨言看着靴子上精美的绣花图案,只淡淡道:“再说,这鞋子做的这般好看,我也舍不得穿。” 阿秀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便只岔开了话题问道:“孔姑娘的身子好些了吗?过年时候见她,还好好的呢,怎么就病了呢。” 阿秀前世虽然也是在国公府当差的,但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孔姝生病的事情,所以她才开口问了起来。 “太太说是无碍,可我看着不像,不然的话,昨儿也不会专门有老妈妈过来给太太传话,改日我再派了跑腿的过去那边府里问一问的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要认亲的日子近了,阿秀这几日也觉得有些心绪不安了起来,她原本就胸无大志,只想在萧谨言的身边当个小丫鬟,能不能在做通房都已经不强求了,可谁知道萧谨言竟然早已经将一切为自己安排好,这样的安排虽然得当,但是对阿秀来说,还当真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感觉,阿秀其实心里头很怀疑,她自己根本就胜任不了郡主这样一个角色。平常看着萧瑾璃在国公府中的体面,做派、行事、处处都显现出了大家闺秀的风范,而阿秀生来却只是一个贫家女。 萧谨言瞧见阿秀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要出征这件事情还让阿秀耿耿于怀,便劝慰道:“阿秀,过了今年,太后娘娘的孝期就到了,到时候只要我在京城,很多事情都是躲不掉的,你明白吗?” 阿秀微微一愣,她原本以为萧谨言执意要去边关,是真的想要挣一份功名,萧家是武将世家,萧谨言又是国公爷的嫡长子,于情于理他从武也算是继承了祖业,可万万没想到,萧谨言之前所说的将来必定不会后悔,是针对她说的。 阿秀的眼睛有些湿润,方才还有些自暴自弃的阿秀一瞬间觉得自己太过懦弱了,萧谨言为了自己可以做到这一步,而自己不过就是去挑战一个新的身份,就如此的忐忑不安。 “世子爷,奴婢明白了,奴婢会在京城等着世子爷凯旋而归的。” “等我回来,然后呢?”萧谨言嘴角勾笑看着阿秀,仿佛此时的阿秀并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待嫁的妙龄少女。 阿秀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烫,小声道:“奴婢等着世子爷回来娶奴婢。” 萧谨言嘴角的笑容越发放大,伸手将阿秀抱到了膝盖上,对着她的额头吻了两下。 又过了几日,正是四月二十八,小郡王周显的生辰。因为时间紧急,也来不及为阿秀赶制新衣,所以孔氏只让萧瑾璃那边的大丫鬟送了几套萧瑾璃早已经不能穿的新衣裳,命针线上的人修改了一下,没想到穿在阿秀身上,出奇的合身。孔氏又让春桃等人为阿秀梳妆,一切打扮妥帖的时候,萧谨言也正好来海棠院请安了。 萧谨言从帘后进来,瞧见阿秀穿着一身鹅黄绣白玉兰长裙,细腰盈盈不足一握,正是娇小可人的模样。孔氏见萧谨言进来,便问道:“恒王府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萧谨言只低头道:“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阿秀,眼中终是带着几分浓浓的不舍。孔氏见了,只伸手帮萧谨言理了理鬓角,笑着道:“瞧你这样子,有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了。” 萧谨言勉强一笑,只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老太太那边请安,顺便让阿秀给老太太请安吧。” 孔氏只点了点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荣安堂去了。原来两日之前,周显便亲自修书一封给了国公爷,国公爷知晓之后,又亲自问过了孔氏,查看了阿秀的信物凤佩,这才相信了阿秀乃真的是恒王爷的沧海遗珠,两家人便约定了,在四月二十八周显生辰这一日,让阿秀认祖归宗。 阿秀心里虽然还有几分忐忑,但是这些事情一路下来之后,自己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一路牵着往前走,仿佛再也停不下来了。她在众丫头艳羡的眼光下,将手中的凤佩递给赵老太太。赵老太太只看了一眼,便让丫鬟又还给了她,只笑着道:“这东西,我年轻之后跟着老国公爷面见太皇太后的时候见过一次,如今竟然到了你的手上,可见也是缘分,又让你流落到我家来,可见还是缘分。” 孔氏脸上的笑容便越发浓了,“老太太说的可不是呢,这孩子和言哥儿也是投缘的很呢,可见这就是……”孔氏顿了一下,差点儿说出天赐良缘这样的话,幸好给收住了,只忙改口道:“可见这也是天意,让这孩子有个好造化。” “可不是,恒王爷虽然福薄,但好歹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在场的老妈妈们无不开口赞叹的,也唯有田氏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忍不住往阿秀的脸上偷偷的瞄上几眼,心里总觉得痛快不起来。 66|第 66 章 从荣安堂出来,萧谨言和阿秀一前一后走在去往西角门的路上。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直到快到门口的时候,萧谨言忽然回过头,问阿秀道:“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今日一去,只怕你未必再有机会回来。” 阿秀原本一直强按住心里头的伤感,被萧谨言这样一问,便忍不住落下了泪来,只狠狠的点了点头回道:“世子爷放心,奴婢都已经收拾好了,也交待给了春桃姐姐了,若是奴婢真的回不来了,自由春桃姐姐帮奴婢张罗好。” “好,你安排妥当了就好。”萧谨言闻言,也只觉得鼻腔一酸,说话时候的声音都哽咽了几分,“王府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了,明姨娘早已经盼着你过去了。”萧谨言抬起头,看着远方的天空,视线有些怔忪。 自从从活一世之后,他看清了前世很多没看清的东西,也正因为如此,有时候也自嘲如今的自己似乎还没有前世那般洒脱懵懂,可那样的自己,终究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子。 阿秀并没有回萧谨言的话,只是抬头看着他,她从他的眼底也看见了一些晶莹的东西,她知道萧谨言此刻定然也是像自己舍不得他一样舍不得自己。 许国公府和恒王府并不是太远,坐马车也不过就是小半个时辰的事情,阿秀这一次去恒王府和往日的心情却不太一样,少了几分期许,多了几分感叹。她如今已明白萧谨言一定要这么做的苦心,所以即便心中有不舍,也只能在这条未知的路上一路走下去。 “世子爷,奴婢的事情,请您转告给兰夫人和兰姑娘,告诉她们,若是日后有机会,奴婢会去看她们的。” “你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安排,等你那边安顿好了,我自然会去告诉兰夫人和兰姑娘,并让小郡王接了她们去王府看你。”萧谨言说着,抬起头看着端坐在马车角落里的阿秀,她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庄重,略带青涩的脸颊上满是严肃的神情,倒是让人忍俊不禁。 阿秀点了点头,心中自然还有几分忐忑,这时候赶车的柱儿在外头开口道:“世子爷,阿秀姑娘,恒王府到了。” 阿秀身子微微一怔,忍不住握拳捏住了一片衣裙,不自觉的扯动了起来。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萧谨言伸出大掌,抚摸在阿秀纤细的手指之上,阿秀抬起头来,和萧谨言四目相对,忽然觉得得到了莫大的鼓舞。 “走吧。” 阿秀没有开口,只努力点了点头,目送萧谨言先转身下车,车子的帘子一掀开,阿秀就瞧见门口侍立着的一排下人。周显和明姨娘站在中间,两人满含期待的看着马车上的来人。 有那么一瞬,阿秀很想退缩,可当萧谨言跳下车,回过头向她伸出手的时候,阿秀还是鼓起了勇气,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萧谨言的手掌之中。 “给萧世子请安、给阿秀姑娘请安。”萧谨言和阿秀从马车上下来,就听见下人们恭顺有礼的请安声,萧谨言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周显的面前,笑道:“恒王府什么时候也开始讲这一套虚礼了?” 周显视线扫过阿秀,转头回萧谨言道:“姨娘说了,以前可以不拘小节,以后恒王府也要处处按着规矩来了。” 阿秀跟在萧谨言身后,对着周显微微福身,周显向她点了点头,随即抬眸往明姨娘那边看过去。周显这时候才发现,阿秀和明姨娘之间,还真是长的有几分相像。 “给明姨娘请安。”阿秀声音软软的开口,她早听萧谨言说过,周显并没有告知明姨娘真相,所以明姨娘并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冒牌货,也大抵是因为这样,阿秀才觉得,瞧见明姨娘的时候,竟然有些心虚。 “快起来吧。”明姨娘柔声道:“你就随着小郡王,喊我姨娘就好了,王府没别的女眷了,以后,你就陪着我住下罢了。” 明姨娘的反应很平淡,并没有找到女儿之后那种欣喜若狂的样子,还向以前一样安静温婉。 众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周显便带着他们进了内院。因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所以明姨娘先带着阿秀四处走走,周显则将萧谨言请进了书房。 周显的书房古朴幽静,里头点着凝神香,让人的头脑更清明了几分。丫鬟送上了茶盏,周显请了萧谨言入座,只开口道:“有件事情,我要同你说一声。” “怎么了?”萧谨言警觉问道,顺势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明姨娘太过聪明了,也许是你平素对阿秀的心思太直白了,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我们的计谋。” “这个……”萧谨言看着周显,焦急问道。 “不过她心里也喜欢阿秀,所以这件事情她还是答应了下来,但是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若是以后真的郡主回来了,我们也不能委屈了她。”周显带着几分感叹说道。 “那……是自然的。”萧谨言蹙眉,淡淡的开口道。 正是春光盛好的时节,明姨娘住的紫薇苑里头,早已经开遍了紫薇花。像大片大片的锦缎铺在院子里头。明姨娘欠着阿秀的手往里头走,脸上一直流露着温婉的笑意:“这边是我住的院子,因为里面满院子都是紫薇花,所以叫紫薇苑。小郡王住的院子叫清风院,离这边不算远,中间隔着两个空院子,便是我们刚才瞧过的,你喜欢住哪个就住哪个吧,两处地方我都让下人收拾了出来。” 阿秀虽然和周显比较熟悉,但是她也知道将来必定是陪着明姨娘的时日比较多一点,便开口道:“奴婢就住方才我们过来的那个凝香院吧。”一来这个院子的名字居然和阿秀前世在许国公府住的院子一个名字,二来,凝香院靠紫薇苑比较近,以后也可以和明姨娘多亲近亲近。 明姨娘见阿秀选好了院子,只吩咐下人道:“姑娘说了要住凝香院,你们开了库房,把前儿我选好的东西都搬出来,往凝香院里头布置吧。”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婆子站出来应了,领了一群丫鬟浩浩荡荡的去了,却还有另外一群丫鬟仍旧在身后跟着。 两人进了正厅,小丫鬟送了茶盏上来,下头侍立的一排丫鬟却并没有要散开的意思,明姨娘只低头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着眼前站着的这一排丫鬟,开口道:“这些是刚刚从庄子上挑上来,也有新买进府的小丫鬟,你随便挑几个在院子里服侍吧,至于贴身的大丫鬟,先让我身边的青霭和紫烟服侍着,等你在这群小丫鬟里有了何意的人选,再让她们回来也不迟。” 阿秀只起身谢过了,心里却默默想道:明姨娘对自己这态度,分明是礼数大过了亲情,大概小郡王最后也没有能瞒得过她,自己是冒牌货这一事实,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 明姨娘瞧着阿秀脸上神色淡淡的,也大约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终究是不妥当的,可脸上却挤不出笑来,毕竟自己寻了十多年的孩子还是没有找到,如今她再喜欢阿秀,和亲生女儿还是有区别的。 “好了,时间不早了,也该备午膳了,我们去清风院去吧。”明姨娘淡淡的开口,再抬眼见阿秀的时候,稍稍缓和了一下伤感。 书房里头,萧谨言已经又换了一盏茶,眉梢的皱纹却还是没有松开:“按你这说法,明姨娘是同意了再给半年之期,若是还没有找到她的亲生女儿,就同意你上表皇上,给阿秀封号?” “姨娘是这么个意思,不过也许还会有转机,这事情你尽管怨我,原是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情。” “罢了,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明姨娘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萧谨言垂下眉宇,这世上终究还是没有十全九美的事情。 一时间外头有小丫鬟来回话,说是明姨娘和阿秀姑娘过来了。周显便和萧谨言一起起身,往外头大厅里去了。明姨娘领着阿秀进来,两人脸上神色都带着几分静淡,萧谨言抬起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阿秀的眉目神情居然和明姨娘真的有七八分的相似。 此时又见着了周显和萧谨言,阿秀才算是放松了下来,只讲自己这两天赶制出来的一个荷包送给了周显道:“阿秀祝小郡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萧谨言便笑着道:“阿秀,这两句可是献给老寿星的。” 阿秀脸颊微微泛红,周显接过了荷包,放在掌心细细的看了一眼,将它系在了自己的腰上。 明姨娘瞧见那荷包,先是略略一怔,随即开口道:“这荷包做的可真精致呀。” 阿秀便笑着道:“姨娘若是不嫌弃,以后阿秀也给姨娘做几个。” 明姨娘便道:“好啊,这岁寒三友的样子还挺精致的,尤其是那个梅花图样,瞧着真是好看呢!” 67|第 67 章 用过了午膳,明姨娘先起身去外头安排认亲的一些事宜,留了两个丫鬟在跟前服侍着,周显瞧见阿秀神色淡然,心知明姨娘必然也没对阿秀如何,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来。 “阿秀,明姨娘就是这样安静的性子,你不用放在心上。”周显目光柔和,他本就是翩翩公子,以前少许瘦弱些,这两个月朝堂磨砺之下,少了之前的几分桀骜,看上去多了一些圆滑,更显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阿秀明白,明姨娘毕竟还有心结,阿秀会好好孝顺明姨娘的,请小郡王放心。”阿秀坦然的回答,原本她就是站了别人的位置,本就觉得有几分不安心,如今兰姨娘这稍显冷淡的态度,也在阿秀的意料之中。 倒是萧谨言还有几分不放心,只开口道:“不然的话,阿秀还是先跟我回国公府的好,等明姨娘想通了……” 周显却摆了摆手道:“这种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想通的,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一会儿我带着阿秀,去给爹娘上香。” 恒王的灵位供奉在朝廷的宗庙之中,所以恒王府并没有祠堂,只有一个单独一处香堂,也摆上了王爷和王妃的灵位,供周显平常祭拜之用。所以阿秀在没有亲自祭拜宗庙之前,她的郡主身份还是定不下来的,如今既然已开口说是恒王的女儿了,便不好再提义女一事,所以事情的转机,也只能等着明姨娘真正点头才行了。 萧谨言略略叹了一口气,深觉有些自责,这件事情还是他想的太过简单了。任何一个父母,自然是对自己的亲身子女在意多一点的,他也没有料到,明姨娘聪慧如此,一下子就看清了事情的本质。 阿秀瞧见萧谨言脸上的皱纹,原本她心里的退缩反而少了许多,只劝解萧谨言道:“世子爷,这样才好呢,奴婢一直觉得,若是不告诉明姨娘,倒像是我们欺瞒了她一样,奴婢便是见到了她,心里也总觉得有几分心虚,如今这样反倒好了,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更可以安安心心的相处,奴婢定然会好好服侍明姨娘的。” “阿秀说的对,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阿秀这样乖巧孝顺,姨娘总会点头的,你不用太过担心,眼下该担心的,还是你自己的事情。皇上已经命兵部、礼部、吏部推选此事去往边关和谈的官员名单了,国公爷势必会在里头,你是真的下了决心也想去边关吗?”周显抬起头,眼眸扫过坐在一旁的萧谨言,只淡淡道:“你若是单纯想躲开京城的人事,一个人跑去边关,这代价也太大了点。” “你放心好了,边关也算不得什么龙潭虎穴,难道赵小将军去得?我就去不得了?”萧谨言多活了这几岁,虽然别的好处没有,但是看事情比前世透彻很多。在军中历练之后衣锦还乡,并不比科举及第之后入仕差什么,况且许国公府本就是行武之家,大雍有难,理应要率先站出来御敌的。 “你怎么能和赵小将军比呢?他生在边关,在京城总共也没呆几年,你确实从小养尊处优,并没有受过半点委屈的人,便说是拳脚功夫,你也不如他,虽说你父亲的亲兵有几个拳脚好的,究竟战场上刀剑无眼,依我看,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在京城也是一样的。”周显放下手中的茶盏,心平气和的再次劝说着萧谨言。其实他心中很明白,任何一个男儿都有一个保家卫国血战沙场的心思,但是作为难得的好友,还是不忍心看着萧谨言涉险。 “你说的固然有道理……”萧谨言略略迟疑,抬起头是却看见阿秀低着头,似乎是并未在意两人的谈话,但她握着丝帕的手指,却忍不住拧动了几下。 “只是人在这京城之中,有许多事情却也是身不由己的。” 周显听闻萧谨言身不由己这句话,唇边便涌现出了一丝笑意,只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去吧,阿秀就交给我罢了。” 至未时二刻,萧谨言和周显又闲聊了几句,外头便有小丫鬟来传话道:“小王爷,姨娘已经在香堂那边安排好了,请小王爷和姑娘过去。” 周显见丫鬟喊阿秀的时候,并没有再加上名讳,便知道这应该是明姨娘交代的。周显略微松了一口气,先起身道:“走吧,不要耽误了吉时。” 恒王府的香堂安置在单独的一个小院落里面,里面分了两进,头一排供奉的是观音大士,明姨娘不喜欢出府,平常每日都会过来祈福诵经。后面一进,供奉的便是恒王以及王妃的灵位。 萧谨言因为是外人,这种私家供奉之地也不好进去,所以便在门口停了下来,目送阿秀和周显进去。这时候大门洞开,萧谨言瞧见里面齐刷刷的跪着好几排的奴才,明姨娘站在殿外的台阶上,一身素色衣衫,神情自若,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欣喜之色,却也显得端庄温婉。 待周显领着阿秀走到明姨娘的跟前,明姨娘抬起头扫过两人,视线却在阿秀的脸上停留了下来,原本那一丝丝的不甘心在这个时候忽然就松动了起来,明姨娘眼角有些湿润,但唇边却多出了一丝笑容,只开口道:“阿秀,你过来。” 阿秀从周显的身边走过去,在台阶下停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子,开口道:“给姨娘请安。” “起来吧。”明姨娘伸手,冰凉的手指按在阿秀纤细的手背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对着下头跪着的下人道:“府上的老人都知道,我和恒王原本也是有个女娃儿的,只不过在南边的时候弄丢了,我苦苦找了她十年,如今……总算是找到了。”明姨娘说完,眸中已经含着淡淡的泪光,这几句话虽然说起来容易,可认下了阿秀,就代表着将来自己的女儿即便回来,她也不能再认她了。 站在一旁的周显松了一口气,薄薄的唇抿了抿。下跪着的奴才们都给阿秀行礼,口中一声声换着姑娘。 “好了,以后阿秀就会住在我们府上,过几日我就会上呈皇上,让皇上将阿秀的名字纳入皇室族谱,等皇上下了旨意,阿秀就是恒王府的郡主了。” 下人们一片安静,规规矩矩的听着周显发话,对于他们来说,恒王府的主子确实太少了,如今又多了一个姑娘,也算不得加重了什么负担。 当然能让他们半句话语也没有的原因,还有一点是因为阿秀和明姨娘之间确实长的又六七相似,而恒王府的老人,只要见过恒王的,又能察觉出这阿秀不像明姨娘的那三四分,分明又是随了恒王爷,所以虽然明姨娘心中疑虑重重,但是下人们却半分疑虑也没有。 将一应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周显带着阿秀叩拜了王爷和王妃的灵位,出来的时候,外头的下人早已经散了。阿秀跟着周显一起从院中出来,远远的就瞧见萧谨言双手负背的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那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肩膀上,阿秀有着瞬间的愣怔,以为自己从回了八年之后,看见了八年后的萧谨言。 萧谨言听见后面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阿秀眼中带着一丝疑虑看着自己,他对她微微一笑,向一旁的明姨娘拱了拱手,脸上神色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然:“明姨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至于您心里的事情,我和小王爷都会铭记在心,不管如何都会一直为你寻下去的。” 这时候并没有丫鬟跟着,明姨娘见萧谨言说的如此磊落,便也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找了十多年了,若是那孩子真的在,也该找到了,如今找不到不过也就是只有一种可能,我心里又何尝不清楚,阿秀是个好孩子,有她陪着我,也是一样的。” 阿秀瞧着明姨娘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只开口道:“姨娘,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明姨娘点了点头,任由阿秀扶着,两人一起回了紫薇苑,明姨娘身边的方妈妈早已经先回去,吩咐厨房熬了明姨娘的咬送过来。阿秀扶着明姨娘在炕上歪着,亲手接过了药碗,递给她服下,又递了漱口的茶水给她,等一应事情都服侍好了,明姨娘才让丫鬟送了阿秀出去,送一程萧谨言。 阿秀才刚刚走开,方妈妈便好奇开口问道:“姨娘怎么今儿瞧着不高兴呢?这大喜的日子,姨娘该不是高兴糊涂了,反而就笑不出来了吗?” 明姨娘心中的苦楚说不出来,只勉强道:“我哪里有不高兴了,只是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原本那天小王爷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是欢喜极了的,可真瞧见了人,想一想这十多年来找的辛劳,竟就笑不出来了。” 方妈妈信以为真,只笑着道:“说句心里话,打从姑娘头一次进府的时候,奴婢就瞧着姑娘面善,当时没往这方面想,如今想一想,姑娘可不就是和姨娘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吗?姨娘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就连走路的姿态都有几分相似呢?” 明姨娘眉梢微微一挑,又想起周显身上挂着的那个荷包,只问道:“妈妈说的可当真?” “自然是千真万确的,姨娘是我一手带大的,小时候的光景,我可都还记着呢!” 68|第 68 章 阿秀从明姨娘的紫薇苑出来,身边还跟着明姨娘赏给她的两个丫鬟,从这里到方才小郡王的院子,中间只隔着两个院子,阿秀虽然选了凝香院做住处,却还没进去瞧过。丫鬟紫烟见阿秀在凝香院门口停留了半刻,便问道:“姑娘要不要进去瞧一瞧?里面是明姨娘亲自布置过的。” 阿秀往里头看了一眼,这时候正是四月光景,院子里草木扶疏,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她这辈子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如今只站在门口,还觉得有几分恍惚,只开口道:“我先不进去了,先去送送世子爷吧。” 这两个丫鬟早在阿秀没来之前,就已经向世子爷跟前的清霜打探过阿秀的事情,也知道阿秀是国公府世子爷看上的人,如今又成了恒王府的姑娘,当真是天大的好福分。 “那奴婢们就跟着姑娘一起去吧。”两人一起开口,跟在阿秀的身后,阿秀扭头,眉间微微一笑道:“也不用两位姐姐一起跟着,青霭姐姐跟我去就好了,我以前在国公府本就只是一个小丫鬟,如今这般,倒有些觉得不自在呢。” 阿秀自知自己原来的身份自然是瞒不过这王府的众人的,所以也没打算瞒着,倒是坦然开口。这边紫烟便留了下来,目送青霭跟着阿秀往清风院那边去了。 周显并没有别的爱好,不过就是喜欢品些好茶,下几盘棋罢了。萧谨言在品茶的方面也有些本事,但是在摆弄珍珑方面就明显不是周显的对手了。两人棋才下了半局,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赵家姑娘过来给周显送生辰礼物来了。 周显生辰之事并没有告诉其他人,除了宫里头皇后娘娘知道,一早就命人送了寿礼之外,其他人外人基本上是无人知晓,除了眼前跟他下棋的萧谨言之外。 萧谨言瞧见周显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便笑道:“你不用看我,我也不至于多这个嘴。” 说话间周显已命人讲赵姑娘请了进来,赵姑娘如今年方十五,正是要注意男女大防的时候,可奈何赵家夫人远在边关,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又三天两头儿的病在床上,无论如何也是管不住她的。 只见赵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滇青色的男装,头上沿着额头编着麻花辫至发顶,聚成一个总角,系在脑后,若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她是一个姑娘家来。赵姑娘负手走进来,身后跟着王府的小斯,手里捧着一个黑红漆的盒子,见了周显便开口道:“我今儿正巧去国公府看望老太太,老太太便说言表哥来王府给小王爷庆贺生辰了,小王爷也真是的,难道我哥哥去了边关,我们赵家就跟王府就不是故交了?怎么连个帖子也不送来?” 周显便笑着道:“赵姑娘只怕误会了,今年并不是整岁,所以并没有请什么人过来,再加上家中确实有事情要办,也不便请外人到场。” 赵姑娘闻言,便开口道:“这有什么不便的,我早已经听老太太说了,原是你一个庶妹,竟然是在国公府做丫鬟的,这也真是巧了。”赵姑娘说完,倒是并没有在提及此事,只是命那小斯将那一匣子的东西给送了上去,继续道:“这是古雅斋的徽墨湖笔,我素来不知道你们读书人喜欢什么礼物,就让掌柜的帮我随便选了几样,这个时辰过来已是晚了,倒是连饭也没蹭到。” 萧谨言听赵暖玉这么说,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你就不该来,也剩下一笔银子,权当不知道的好。” “那怎么一样,知道了便是知道了,若当作不知道,岂不是欺人了。”赵暖玉才说完,小丫鬟进来道:“姑娘过来了。” 外头帘子一闪,阿秀就已经进来了,先瞧见了赵姑娘,还以为是外男,先只愣了一下,就听赵暖玉开口道:“原来说的就是这小丫鬟。”赵暖玉才说完,只呸呸了两声,接着道:“瞧我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如今可不能说是小丫鬟,要是认了宗庙,可得称一声郡主了。” 阿秀听出了赵暖玉的声音来,之向她福了福身子:“给赵姑娘请安。” “可别,如今你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了,可不能这样向我请安,便是请安,也只需行半礼。”赵暖玉虽然平常瞧着性子跳脱,但是该懂的礼数她也是一样都不少的。 周显听赵暖玉这么说,便记下了,只开口道:“等阿秀的封号下来了,我自然要请皇后娘娘派个宫里的嬷嬷过来,教她一些基本的礼仪。”要做王府的姑娘,改变的不仅仅是一个身份称呼,更是一种生活习惯,这一点他们几人都知道。 萧谨言只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了阿秀的身上,“阿秀,你就跟着小王爷在王府好好住下吧,我有空再来看你。” 赵暖玉听说萧谨言要走,也跟着告辞道:“礼物也已经送到了,茶也喝了半盏,我也不算亏了,言表哥,我同你一起走吧。” 从恒王府往国公府和赵家的路有一段是顺路的,所以赵暖玉和萧谨言两人骑马走了一小段的路。赵暖玉瞧出萧谨言眼中郁郁寡欢的神色,只试探问道:“前几日我收到兄长的家书,说是边关有可能还要再兴战事,我略略数了数如今赋闲在京城的武将,不是年纪太大,就是资历尚浅,怎么瞧着这次国公爷是逃不掉了。” 萧谨言素知赵暖玉在军事上很有慧根,便也不瞒着她:“朝中已经开始推举人选,家父确实身在其中,我也上书了自荐书,打算和家父一同去边关。” 赵暖玉抬起头瞧了萧谨言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确定,随即笑着道:“言表哥,不是我说你,论拳脚功夫,你还不如我呢,你这个时候巴巴的跑去边关,是安得什么心思?” 赵暖玉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忽然扑哧笑了出来道:“难道是怕表舅妈逼婚吗?太后娘娘死了也没多久,你怕什么?” 萧谨言被赵暖玉一下次猜出了自己的心思,顿时觉得有几分气恼,只笑着道:“武将无军功不得晋升,我对念书考科举本就没什么兴趣,不过就是为了堵家里人的嘴而已,如今得了这样的机会,更要好好的出门看一看了。” 赵暖玉听萧谨言这么说,也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我父亲兄长都在边关,冲锋陷阵的事情也轮不着你们,少不得让你赚一个便宜军功回来。” 萧谨言只哈哈笑道:“听你这么说,这打仗倒像是玩一样的了。” “可不是,”赵暖玉笑着道:“我在边关住着的那会子,也时常偷跑去军营玩的,打仗的时候有先锋,有后援,像我父兄这样的,虽然也要冲锋陷阵,但是身边有亲兵保护,虽说刀剑无眼,要伤到,终究也是不容易的。若真像这京城里传言的一样,上战场打仗就得死人,哪里还有这大雍江山。” 赵暖玉前几句话还算像话,到后面就越发不像话了,萧谨言便笑着道:“要真如你说的这般简单,也就好了,我去边关这事情,我们家老太太还不知道,到时候她若是不放心,我可还真的要请你去府上开导开导她了。” “老太太用不着我开导,从赵家出去的人,再没有一个是怕打仗的。” 赵暖玉说的不错,两天之后朝堂上果然就定下了以许国公为代表的和谈人选,不过此次虽然是和谈,但皇帝还是命令许国共调集五万兵马,支援赵将军,言下之意就是,谈不拢就打,没什么好多说的。 距离上一次和鞑子大战,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大雍早已经休养生息足够,虽然今年淮南一带又发了洪灾,但由于及早防备,并没有酿成大祸,所以国库银两仍很充足。 许国公才领了旨意,皇帝放了他回家整理行囊,钦定了五月初八这个黄道吉日亲率五万大军奔赴边关,与其说他是和谈总指挥,不如说是援军将领。事已至此,萧谨言要跟着国公爷一起去边关的事情也再不能瞒着赵老太太了。 不过事情倒是和赵暖玉猜测的一般,赵老太太听说萧谨言要去边关,心中虽然不舍,但是言辞上面却并没有说半句不准的话,只是忍不住多叮咛了他几句道:“俗话说上阵父子兵,你爹和你这样大的时候,也曾跟着你爷爷去过战场,如今到了你这辈上,我原以为我们国公府这杆枪是要生锈了,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个有血性的,我当真是高兴的很那。” 孔氏听了这话,心里头难免就有些不痛快,当初让萧谨言考科举,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注意,如今说的,倒好像是她耽误了萧谨言一样,“老太太瞧您说的,咱们国公府是行武之家,这国公的封号还是祖上的军功赚来的,我们做小辈的又如何会忘了呢。” “忘不了就好,言哥儿将来是要袭爵的,出去跟着他父亲历练历练,有军功傍身,以后回朝中也可以挺直了腰板,总比那起子酸腐的文人要强一些。”赵老太太将门之女,从来对读书人就有偏见,说话也是这样。孔氏不由气得又翻了一个白眼。 69|第 69 章 不过孔氏这会子也确实没有什么心思跟赵老太太置气,这丈夫儿子都要上战场,最担心的人莫过于她了。虽然国公爷在孔氏跟前再三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萧谨言,奈何孔氏这颗慈母之心,还是一点儿也放不下来。 孔氏亲自到文澜院里头给萧谨言整理行囊,箱子排了一整排,孔氏又想起这几年萧谨言正长个子,又命针线房连夜做了几套稍微大号一点的中衣,深怕到时候萧谨言各自又长了,没有合适的中衣穿。 萧谨言看着自己大厅里头这十来口箱子,只抚着额头劝道:“母亲,我这是上阵杀敌去的,又不是要外放为官,这么多东西我哪里带的下,这军中的将领,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若是人人都带上这么多的行李,那这五万士兵都用来搬行李只怕还不够呢!” 孔氏便数落道:“你当我不知道呢,你父亲自有你父亲的亲兵,你用他们就是了,那里还用得着其他人,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给你多准备些东西,总是没错的。” 国公爷虽说这次未必能打得起来,但未雨绸缪总是对的,孔氏自然是天天要在家里上香,祈求边关打不起来的,可这些东西,她也一定要备齐的。 萧谨言只叹息道:“母亲还是回海棠院给父亲整理行装吧,如今兰姨娘怀着身孕,这些事情难道让父亲自己做吗?儿子这边多的是丫鬟服侍,她们不会少了什么的。” 孔氏听萧谨言这样说,也不好推脱,她和国公爷感情一直冷淡,如今好容易趁着兰姨娘怀孕的契机好了一些,这会儿国公爷又要出征,老天爷还当真是看不得他们夫妻和睦呢!孔氏叹了一口气,又嘱咐下头的丫鬟道:“一会儿你们帮世子爷整理好了东西,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归档记册,送到我那边让我看看,若是再缺什么东西,再添补上。” 上次阿秀想出来记录物品的办法很是不错,所以孔氏现在也都沿用这个法子,孔氏带着丫鬟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过头来看着萧谨言道:“也不知道阿秀在恒王府过不过的习惯,过两日你就要启程了,不如明日把她接回来,你们也好见一面。” 孔氏倒不是想念阿秀了,只不过她心里觉得,如今能留住自己儿子的,也只有阿秀了,她虽然已经同意了让萧谨言去边关,但也不想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阿秀自从住在恒王府之后,吃穿用度都是王府姑娘的规制,王府的奴才对她也很是恭敬,虽然仍旧有几个心里有所怀疑的,但大多数人都能瞧出阿秀和明姨娘之间的相像之处,只这一点,也不知道按住了多少口舌。 “上回姨娘说我送给小王爷的荷包好看,阿秀绣了一方手帕,也不知道合不合姨娘的心意。”阿秀原本就是乖巧的人,又比别人多活了几岁,自然也知道明姨娘对她有所保留,她心里也知道这种保留是没有办法凭借一朝一夕就改变的,只能慢慢的在明姨娘面前尽心,让她少想一些罢了。 王府的丫鬟婆子不多,大家背地里议论什么,阿秀也都知道,她私下里自己也照过镜子,也发现自己的眼睛和鼻子长的和明姨娘很相似,至于别的地方,有人说是长得像恒王爷,可是恒王爷死了十多年了,这府上见过他的人也没几个,说出来的话有几句是能当真的呢? 方妈妈接过了阿秀递上来的帕子,送到了明姨娘的手上,阿秀绣的正是梅花的图案,那粉色的花瓣里头,夹杂着米黄色的花心,花心的头上用红线点缀着,看上去又秀气,又鲜亮,方妈妈只看了一眼,便笑着道:“哟,您瞧瞧,阿秀这绣梅花的手艺,倒是和你有些相仿呢!” 明姨娘只接了过来,垂着眸子看了一眼,果见阿秀这梅花的绣法和自己有些相似。这是苏绣的绣法,素来讲究写意雅致,和京城人的绣法不一样,在南方比较常见,在北方倒是少见的很。 明姨娘心里头便也起了一丝疑惑,只问道:“阿秀,你的绣花是谁教你的?” 说起来阿秀学绣花还是前世的事情,当时也没有特别让人教,不过就是请国公府针线房里的绣娘教了几天,其实说起来底子也是极差的。 “奴……”阿秀说了半个奴婢出来,一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和从前不一样了,便急忙改口道:“我是小时候和我家隔壁的阿婆学的,也没有学好,后来进了国公府,就向国公府里头的绣娘学了学。” 明姨娘见阿秀说的不过就是平常之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到也不太留心,只又问道:“你这个绣梅花的针法,又是谁教你的呢?” 阿秀只又瞧了一眼那帕子边角上的梅花,小声道:“这梅花的样子是我瞧见别的绣品上绣的,看着比现下好多绣娘绣出来的好看,所以就自己学了学。”其实这梅花的样子,是阿秀在自己那件百字嬉春图的斗篷上瞧见的,那个斗篷虽然绣的是百字嬉春的图案,但是在边角的地方点缀了不少梅花、桃花、杏花的样子,阿秀瞧着好看,就学了一些。 明姨娘只点头听阿秀说完,心里头也释怀了,这世上会这种针法的绣娘不计其数,不过就是南方多见些罢了,也许阿秀就是瞧见了南方某个绣娘绣出来的梅花,才会这么学的也未可知。明姨娘想通了这一层,越发自嘲起自己来了,只高高兴兴的收了阿秀的帕子。 一时间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小王爷回来了。小郡王周显年幼失沽,对明姨娘相当孝顺,每日下朝之后,定然会来明姨娘的紫薇苑请安。明姨娘素来身子弱,如今有阿秀陪着她,周显也放心许多。 日子向了暖,门上厚重的门帘子就卸了下来,周显才进院子,就瞧见阿秀在房里头坐着呢,便笑着进去道:“国公府那边有人来传了话,说是明儿一早接了你回去瞧瞧,皇上定下了五月初八让国公爷出发,明儿正好是端午,你带些礼,回去瞧一瞧吧。” 明姨娘听了,便只开口吩咐方妈妈道:“妈妈,一会儿你开了库房,挑几样东西给小王爷过目,明儿让阿秀一起带回去。” 方妈妈应声出去,周显坐下来喝了一杯茶,瞧见明姨娘手里的新帕子,便知道是阿秀送的,他是个男子,素来对家务事也不关心,况且像他这样在庙里头都住过三年的人,如今在家里头有明姨娘处处照应着,已是觉得极好的,自然想不到有什么不周之处,便开口道:“阿秀,你做针线若是缺什么东西,只管跟身边的丫鬟说,我们王府这些年精简些,如今也没有针线房,主子丫鬟们的衣服都是请了外头针线房定做的,你若是觉得不好,也只跟丫鬟说,我们再寻好一些的针线房。” 王府虽然尊贵,但没落了这么长时间,比起兴盛了百年的国公府,反而就显的清苦了起来。周显是真心对阿秀好的,生怕她受了丁点的委屈,所以便一再的交代下来。 “家里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大哥不用担心,便是一些小东西,丫鬟婆子也都自己会做,我并不缺什么,姨娘都给我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呢。”阿秀说着,眼神忍不住往明姨娘那边看了一眼,她知道明姨娘对自己有心结,说话做事便不自觉的有些小心翼翼了起来。也唯有这个时候,母女俩看着有些生疏。 这事情背地里王府的人也有理论,说明姨娘其实还是一个冷心肠的人,别看她辛辛苦苦寻了十年的闺女,这姑娘回来了,她却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也有人说明姨娘性格就是如此,从来做不出热络的样子,瞧着阿秀和明姨娘这几分想象,也知道她们是亲母女了。 其实众人的议论也有对的,明姨娘也确实性子冷,即便是找到了亲闺女,欢天喜地的闹一通也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平日里会越加上心一些,不经意中也会多流露出几分欢喜而已。 “你刚刚下朝回来,只怕也累了吧,先去歇着吧。”明姨娘看着周显的眼神中,总多出几分依恋来,明眼人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周显便站了起来,向明姨娘拱了拱手道:“姨娘好好休息,那我就先下去了。” 阿秀亲自送了周显到垂花门口,周显回过头,看着阿秀小小的面颊,很想伸手抹一把以示安抚,又想起两人并非亲生兄妹,便愣生生的止住了动作,只柔声道:“阿秀,只委屈你在王府多住些时日了,相信不久的将来,只要谨言凯旋归来,定然会八抬大轿将你娶进国公府的。” “小王爷,奴婢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奴婢能跟在明姨娘的跟前服侍明姨娘,是奴婢的福分。”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姨娘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但阿秀对明姨娘却总有着一总说不出的感觉,总想着多服侍她一些,便觉得心里也舒坦了。 周显只笑了笑,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秀的发顶,宠溺道:“我已经上表让皇上立你为郡主了,以后在我跟前可不能再自称奴婢,在其他人面前,也要抬起头来,要做出恒王府郡主的做派来。” 阿秀只努力的点了点头,心里头却还是觉得,似乎对她来说,做个小丫鬟更容易些。 70|第 70 章 用过晚膳,方妈妈挑拣好了东西,拿着礼单送往阿秀的凝香院来。阿秀虽然原来只是一个拿不出手的丫鬟,但前世她做萧谨言通房的时候,也掌管过一段日子萧谨言外书房的事物,所以也见过不少世家往来见常见的礼品。阿秀打开礼单看了一眼,见虽然是寻常东西,到底有几样边上表着御赐的字迹,便知道这几样定然是意义非常的。 其实按照规矩,在国公府里头认回了恒王府的郡主,这也算是京城的大事了,就算是小郡王亲自登门道谢多送一些礼,那也算不得突兀。但这件事情萧谨言和周显都想着要低调处理,其原因阿秀自然清楚,只因为她这身份是假的,若是大张旗鼓的办了,被有心人看出些什么破绽来,到时候就弄巧成拙了,不如这样低调处理,等皇上的旨意下来,阿秀做了郡主,有了天家承认的身份,那些小人即便是想做些什么,只怕也没这么胆子了。 阿秀合上了礼单,问方妈妈:“这礼单明姨娘和小王爷都瞧过了吗?” 方妈妈原本以为阿秀看不明白,如今见她问起来一点儿也不显得生疏,便知道她是懂的,只开口道:“明姨娘瞧过了,添了一架五福临门的玻璃炕屏、御赐的官窑青花白地瓷梅瓶是小王爷添的,他说国公府二姑娘的院子里有一棵梅树,没准会用得着这一对瓶子。” 阿秀便想起来萧瑾璃玲珑院里头的那棵梅树来,听说是从赵家给迁回来的。阿秀只点了点头,小道:“既然明姨娘和小王爷都看过了,那定然是妥当的,明儿我就带过去。” 说话间丫鬟紫烟领了小王爷身边的陆妈妈进来,见方妈妈也在,两人互相见过了礼,这才开口道:“小王爷让我来说一声,明儿宫里头有端午家宴,皇上方才遣了人来传话,所以明儿不能陪着姑娘一起去国公府了,让姑娘路上小心。” 阿秀心里虽然有些惴惴不安,但是想起周显年纪轻轻要支撑起整个国公府,她如今虽然看着不过十一岁,其实却早已经长大,这样的架势应该也难不倒自己,况且她已经答应了萧谨言,要做一个称职的郡主,就必定要坚持下去。 一时间外头的小丫鬟送了衣服进来,是外头针线坊新送进来的,两位老妈妈和丫鬟一起服侍了阿秀穿戴整齐,陆妈妈看着阿秀,由衷赞叹道:“姑娘穿这一身衣服,当真是好看呢,越发和王爷相像了几分。” 那边方妈妈也笑着道:“我看着跟明姨娘更像一些,你瞧瞧这眼睛鼻子,和明姨娘简直就是一个磨子里刻出来的。” 陆妈妈只又笑了起来,数落方妈妈道:“你个老货,姑娘长的好的都像明姨娘行了吧?” 方妈妈便笑着更开怀了一些,一个劲的点头:“可不是呢!” 一时间阿秀也试穿过了衣服,几个大丫鬟留下来服侍她洗漱安寝,方妈妈和陆妈妈便一起出了凝香院。 陆妈妈在王府服侍的年岁长,又是瞧着明姨娘进府的,心里跟明镜似的,见了明姨娘对阿秀这般冷冷的态度,就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头。 “我说永禄家的,你有没有瞧出什么不对劲来?” “什么不对劲?”方妈妈是个聪明人,听陆妈妈这个提起,心里自然也狐疑的想了起来,这几天王府那些下人嘴里说些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可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了,当然不能跟着乱说。 “说起来明姨娘找了姑娘也有十年了,这好容易找到了,我怎么瞧着姨娘她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呢?”明姨娘原本性子就冷,喜怒哀乐也不常流露在脸上,若不是陆妈妈这样火眼晶晶的人,还不一定能瞧出这其中的不对劲来。 方妈妈却是看着明姨娘长大成人又嫁人的,她的性子她比谁都熟悉,就算别人瞧不出来,她难道也瞧不出来?况且之前她也确实因此时问过明姨娘,明姨娘的回答却是有些牵强的。 “不瞒您说,这事儿我也瞧出了几分,一早就私下里问过她了,她说许是因为盼得太久了,一时见了,反倒不知道该怎么亲近起来,所以未免就冷淡了些。”方妈妈是明姨娘的奶娘,自然护着明姨娘,又给她解释了几分。 陆妈妈听了,遍叹气道:“明姨娘也真是的,怎么还有这样一说,若是换了我,十几年没见的闺女回来了,那还不得可劲的疼呢,不过我瞧着姑娘到底是个孝顺的,似乎也并不在意。” 方妈妈便笑了起来:“我看着姑娘也懂事,明姨娘就是这样的性子,大抵她也明白几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各自回了自己的去处。阿秀这时候早已洗漱完毕,房里点着安神的瑞脑香,她半靠在床上,一时间倒是有些睡不着了。 丫鬟紫烟正在碧纱橱外的炕上铺被子,瞧见阿秀愣在那边,便猜测她也是为了最近王府里头的传言烦恼呢。紫烟是明姨娘跟前的大丫鬟,服侍了这么些年,对明姨娘的性情也了解,便开导起阿秀道:“姑娘早些睡吧,姨娘的性子就是这般冷冷的,她素来同什么人都热络不起来的,你也不必挂心。” 阿秀被紫烟说中了心事,便低下头,有些自怨自艾道:“也许姨娘不喜欢我,大抵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紫烟不明就里,便笑着道:“姑娘是姨娘的亲闺女,如何会不喜欢姑娘,只是这些年姨娘都是和小王爷一起相依为命的,如今姑娘回来了,只怕还有些不适应罢了,若是等姨娘适应了,定然会对姑娘和对小王爷一样的。” 紫烟将方才阿秀试过的衣服收拾好了放在箱笼里头,合上盖子转身道:“若是姨娘不喜欢姑娘,如何会为姑娘张罗这许多东西,这房里的摆设,姑娘的穿戴用器,每一样都是姨娘交代下来的。” 阿秀听资源说了这么多,又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己原本就是冒牌货,明姨娘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不容易了,如今自己还胡思乱想起来,当真是不应该,她叹了一口气,翻身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之后,阿秀便向明姨娘请了安,带着丫鬟婆子往国公府去了。 明姨娘不放心,非要让自己跟前的方妈妈跟着,阿秀也没有推辞。阿秀坐上了马车,抬着略显得有些笨重的脖子,想起头上戴着的这许多东西,合上眼深呼吸了一次。 国公府近日也是门庭若市,这是国公爷出征前最后一个节气,所以到府上庆贺的人不算少,但是国公爷向来低调处事,所以略略见了一下之后,并没有设宴款待。 阿秀是走的国公府正门边上的左角门进去的,那边有小路直接通往国公府的内院,平常亲戚们出入也多从这里。原本阿秀是想从仆妇出入的那个后角门进去的,但一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是在左角门挺了下来。国公府的下人听说恒王府的大姑娘来了,一时间还有些晕头转向,他在京城那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恒王府有姑娘。不过因为小郡王和萧谨言交好,恒王府的车架经常到国公府来,那看门的看了一眼那马车上头的规制,便知道这果真是恒王府的人来了。 丫鬟进去禀报的时候,一众人正都在赵老太太的荣安堂里头说话,听说恒王府的姑娘来了,赵老太太一时也还怔了一下,亏得孔氏提醒她道:“老太太您忘了,是阿秀啊,昨儿我特意让人去王府传话,让她今儿回来瞧瞧的,言哥儿过两日就要走了……” 孔氏的话没说完,赵老太太就像了起来,又听她提起了萧谨言,顿时心里头就全明白了。这会儿萧谨言正在外院和国公爷待客,并不在荣安堂里头,田氏听了这话,鼻腔里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快去请她进来吧,如今却是不能再把她当小丫鬟看待了。”赵老太太瞧着孔氏脸上的笑意,心里也琢磨了起来。阿秀如今有了这一层身份,尊贵倒是尊贵了起来,可这十几年耽误下来,要想再从头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来,只怕也是难的,很多东西那不是有了一个身份,就都会跟着有的,比如长期的教养,习性……当然这些在赵老太太眼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大问题的关键是,赵老太太也知道,萧谨言喜欢阿秀。 虽然心里也是有些不如意的,奈何孙子喜欢,儿媳妇看着也算满意,这次赵老太太倒是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不过这阿秀的年纪,毕竟还是小了些,兴许大孙子也有等不及的时候,赵老太太自我安慰的想。 阿秀下了马车,坐上了国公府的轿子,轿子一路抬到了荣安堂的垂花门口,婆子们这才压了轿子,扶着阿秀出来,这里头有些人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还跟阿秀有些熟识,如今见了阿秀这般模样,都忍不住艳羡了起来,多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阿秀穿上了这样的衣服,竟就像从来都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71|第 71 章 阿秀虽然重活了一世,但是她做惯了丫鬟,向来恭顺乖巧,故意收敛锋芒,任谁瞧见了都是一副软软糯糯的模样。但如今身份不同,往日里故意隐藏起来的几分慧诘就表现了出来,一颦一笑中比从前便多出几分自信来。 出来迎她的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如意,乍一抬眼瞧见阿秀从轿子里下来,如意便愣怔了一下。若不是阿秀年纪小,容貌并未长开,这通身的气度只怕也不输自己二小姐。如意毕竟也是聪明人,只稍一闪神,就反应了过来,笑着迎上去:“如今到不知应当如何称呼了,暂且喊一声姑娘吧。” 若是皇帝下了册封郡主的诏书,只怕国公府上早就传遍了,如今并没有听见什么消息,大抵就是诏书未下。皇家的亲缘,若是没有皇帝的诏书,也是不能随便乱认的,如今虽然恒王府的人是认了,到底外面的人家是不敢造次的,所以如意只喊阿秀一声姑娘,便是最贴切的称呼了。 阿秀朝着如意微微一笑,免了她的礼,跟着她一起往里头走,外面候着其他人院子里的丫鬟,阿秀瞧着并没有文澜院的丫鬟在,只怕萧谨言这会子应该不在里面。 阿秀稍稍觉得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日子若是萧谨言还在内宅里头厮混,反倒让人不放心起来。阿秀想通了这一点,心里便也豁然了,萧谨言肯为了自己上进,这是她莫大的福分。 门口的帘子一闪,如意引着阿秀进去了,果然赵老太太的房里很是热闹,孔氏、田氏、萧瑾璃、还有二房的一对双胞胎都在。赵老太太原本没怎么在意,还在同身边的田氏说话,只略抬头看了阿秀一眼,便觉得眼前一亮,竟好似从来没见过她一样,只忘了和田氏说到哪里,抬头细细打量着阿秀道:“这……” 孔氏也觉得阿秀今日打扮的大方得体,尤其不失王府郡主的做派,脸上的笑便越发深了些,只开口道:“老太太,这就是阿秀啊,您瞧瞧,恒王府的明姨娘可真会□□人,这才几日不见,比起离开国公府的时候,简直就是大变样了。” 赵老太太此时也已经认清了阿秀,眯着眉毛瞧了半天,只点点头道:“这番一打扮,倒是真的和恒王有几分相似了。”在场的人也就赵老太太见过恒王多一些,其他人对恒王并不熟悉,孔氏以前倒是见过恒王,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也不会盯着男人的脸看,故而她也不大记得恒王长什么样子,但是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想来也是像的。 “如今找回了阿秀,想必王爷的在天之灵也安慰了,小郡王也好有个伴了。”孔氏早已经把阿秀当成了自家儿媳妇看,说话间都带着几分宠溺,再回头扫二房那一对双胞胎的时候,也觉得面上有光。萧瑾璃虽然是孔氏嫡出的姑娘,容貌上却是比那对双胞胎稍稍差了一点,以至于最近她们回了京城,赵老太太被她们哄得团团转。 萧瑾璃才不会因为这个生气,但是作为母亲的孔氏,却咽不下这口气,示意近日阿秀一出场,在气势上就压倒了她们两人,让孔氏觉得很有面子。 阿秀跟房里的众人见过礼之后,赵老太太亲自请她坐下,小丫鬟送上了茶,赵老太太道:“这是二太太从南边带过来的大红袍,比别的茶柔和些,我吃着还觉得不错,你也尝尝。” 赵老太太不是一个对吃穿用度很挑剔的人,有好东西也乐意跟人分享,所以但凡她有些好东西,也总是留不住,谁见了好就拿一些走,她也不甚在意。 阿秀稍稍抿了一口茶,茶确实是好茶,但是却不是最正宗的大红袍。前两日她在王府书房给周显整理书房的时候,清霜便沏了一杯宫里皇后娘娘御赐的大红袍给阿秀喝,那口味才真正叫香,就连茶杯盖子上,都沾着茶香。 “可不是,这是福建布政司送给父亲的,他说去年大红袍产量极少,除了进贡入宫的之外,总共就得了那么一点,若不是念着同我父亲的同窗之谊,只怕还没有呢!”萧瑾珊笑着对赵老太太说道。 那边萧瑾珍就跟着道:“父亲又舍不得吃,非要母亲带回来给老太太喝,谁知老太太最是大气,从不藏着掖着,连带着我们也有福了,这样的好茶,也只有老太太才能喝出滋味来。” 阿秀原先听了萧瑾珊的话,便觉得那福建布政司和二老爷之间的同窗之谊有些廉价,如今听萧瑾珍这么说,是傻子也能听出萧瑾珍这话里头的意思,无非就是这茶给自己吃是浪费了,反正她也品不出茶的好坏云云。 阿秀合上了盖碗,动作优雅的将茶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小声道:“果真是好茶呢,比前两日在王府喝到的皇后娘娘御赐的大红袍也差不了多少,可见二老爷当真孝顺老太太。” 孔氏一听这话,眉梢顿时就往上挑了挑,强忍着笑道:“倒是忘了,如今你住在王府,吃用自然和以前不同,皇后娘娘又是小王爷的亲姨母,时时赏赐些东西也是有的。” 阿秀便谦和道:“皇上和皇后都心疼兄长这几年在紫卢寺受的苦,吃穿用度,五一不是从宫里送出来的,兄长又心疼我这些年在外头流落,示意又处处关怀备至。” 阿秀原本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但是上次田氏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她还记在心里头,她虽然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也没说要逮着这件事情不放,可稍微让她心里不痛快一些,也是好的。况且近日的事情,原本就是那对双胞胎的先跳起来的。 “我瞧你这样子,应当也是过的不错的,只是我再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有福之人。”赵老太太扫过田氏,见田氏脸上尴尬,便知道阿秀这几句看起来无关痛痒的话早已经戳到了她的痛处,况且那日的事情还闹到了她跟前,如今阿秀不过只是说两句,并未对田氏如何,赵老太太也不想多管。 此时萧瑾珍姐妹却早已经涨红了脸颊,话都说不出来几句,房里头正略显尴尬,孔氏身边的王妈妈进来回话道:“王府送来的礼物都已经抬了进来,奴婢这边是先入库呢,还是先放着,一会儿太太给各方各院分下去?” 孔氏脸上便越发得意了起来,只开口道:“先入库吧,这些礼也不能白收着,少不得礼尚往来,等登记齐全了,再分下去也是一样的。”王妈妈听孔氏吩咐完,上前两步将手里的礼单递给了孔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春桃只瞄了一眼,脸上便稍稍显出一些惊讶来,讲礼单递到了孔氏的手中。 孔氏翻看了一眼,脸上先是喜色,渐渐又愁了起来,这不过就是一趟随常的走动,恒王府送来这么多东西,倒是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孔氏想了想,只扭过身子,将手里的礼单递给了赵老太太。赵老太太略看了一眼,便开口道:“你人过来就好了,这些东西也太过贵重了,好写御赐的东西,我们怎么敢要呢!” 阿秀便笑着道:“兄长说,原本是要亲自登门道谢的,只是近日宫中有家宴,所以不便前来,这些东西也并非什么贵重之物,还请老太太收下吧。” 赵老太太听阿秀这么说,也明白了,虽然诏书未下,但是恒王府认阿秀只怕是认定了,这么多的谢礼都送过来了,这事情只怕是铁板钉钉一样,不容改变了。 赵老太太又扫了一眼礼单,笑道:“这官窑青花白地瓷梅瓶可是好东西,听说是先帝手里的时候命制造局做的,那一批釉上的不好,总共也就得了十对,咱们老爷书房里也只有一个。” 双胞胎姐妹听到这个,眼光早已经闪了起来,恨不得立时就开口把那东西要了过来,阿秀只略略抬了抬眼皮,扭头朝着萧瑾璃道:“兄长说璃姐姐的玲珑院里头种着一株老梅树,等入了冬,正好拿那梅花配这瓶子,最好不过,所以就特意添上了这两件。” 赵老太太眉峰一闪,心中忽然就有了个念想,周显一出家就是三年,大家险些忘了他如今的年纪,他只比萧谨言大两岁,如今已是弱冠之龄,只怕过不了多久,皇后娘娘也要为他张罗婚事了。只是,萧瑾璃心里一心念着赵小将军,如今小王爷对她如此关照,也不知道是道理? 孔氏瞧见赵老太太忽然闪烁的眼光,似乎也一下子开窍了一样,她以前从没考虑过周显,那是因为恒王府是京城权贵中的异类,可如今细细想一想,周显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皇帝的子侄一辈人本就不多,向周显这样上进的又少,且那几年受的苦,足以让皇帝对他有几分愧疚,只怕日后必定能得重用。 孔氏想明白了这一点,眉梢的笑意就越发放大了。 72|第 72 章 阿秀见着萧谨言,已过了午时二刻。原先萧谨言都是在孔氏这边用午膳的,这几日跟随着国公爷在外面处理事务,便在外院用了。萧谨言一早就听说阿秀来了,奈何外面往来客人繁多,国公爷临行前又有很多事情交代,所以萧谨言一时没抽到空闲往内院跑。直到用过了午膳,国公爷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便放了萧谨言回去,嘱咐他也略略休息一会儿。 萧谨言哪里有心思休息,一溜烟就往孔氏的房里跑了去。孔氏刚用过午膳,这会儿也是有些困了,阿秀原本和海棠院的人熟识,孔氏也就让她在外头厅里坐着,自己往房里歇中觉了。 几个大丫鬟本就和阿秀交好,见阿秀穿着绫罗绸缎,梳着好看的发型,头上一整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熠熠生辉,没得都快闪瞎了人眼了。 “阿秀,你进过宫吗?” “尚未进过宫,小王爷说,等先上了折子,给皇上看过之后,再进宫去请安。” 春桃递上了好茶,又捡了几样茶果送过来,一边笑一边道:“真没想到,我们这院子里还出了一个郡主出来,恒王爷的闺女,那可是皇上的亲侄女呢!” 另外几个丫鬟也都羡慕的看着阿秀,一向比较罕言少语的秋菊也笑着道:“前些日子还跟你商量做针线活的事情呢,一眨眼你都成了郡主了。”众人又是对阿秀一番细细打量,眉眼带笑:“越发好看了呢。” 正这时候,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说:“世子爷来了,我说太太在里面歇中觉呢,他就不进来,只让我问问姑娘,能不能移步到文澜院去一趟。” 原本按照如今他们两个人的身份,私下里相见已是极不合适的,能在孔氏这边见上一面已是不易了,若是跑去文澜院里头,只怕闲言碎语也越发多起来。但是阿秀又实在想见萧谨言,于她来说,这些闲言碎语都算不得什么。阿秀正想答应下来,外头又进来一个小丫鬟,只笑着道:“姑娘,我家姑娘请姑娘和世子爷去玲珑院吃彩粽去。” 阿秀瞧见是萧瑾璃身边的丫鬟,心下便松了一口气,去萧瑾璃的院子,她还是很方便的。 出了海棠院,便瞧见萧谨言远远的就在过道上等着,瞧见阿秀出来了,他才稍稍动了下脚步,却是走的极慢的。不过片刻功夫,阿秀便已经到了萧谨言后头不远的地方。几个丫鬟便识相的往后靠了靠,让两人并排走着。萧谨言个子颀长,阿秀又尚未长成,两人站在一起虽然瞧着不是很般配,但别有一番温馨的感觉。 萧谨言伸出手,很想牵一下阿秀的小手,阿秀却拧着帕子把手放到了身子的跟前,低着头,小声问道:“世子爷何日启程?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五月初八启程,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阿秀早听周显提过这日子,可还是忍不住自己问过了才算确认,便点了点头:“你从未出过院门,一切小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不要冲在最前头,便是没有军功,也没有人嫌弃你的。” 阿秀说着,悄悄抬头看了萧谨言一眼,那略带羞涩的眉眼中透着一丝担忧,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你放心好了,我身边有府上的亲兵,自然不会涉险,倒是你,如今虽然有了身份,也要处处留心。”萧谨言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阿秀,总觉得才几日不见,阿秀似乎又长大了些许。 “这些我自然会留心的,爷尽管放心。” 萧谨言点了点头,又道:“小王爷身子不好,如今你在王府,也要尽些心照顾他。”前世周显病榻缠绵,萧谨言为了这事情没少上心,如今阿秀以妹妹的身边在他身边,多加照料也是应当的。 “爷放心,小王爷还有明姨娘,奴婢都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阿秀说完,抬起头看着萧谨言,似是发誓的模样,萧谨言听了遍道:“说了多少遍,不要再以奴婢自称,你怎么都学不会了呢?如今你可不再是国公府里头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了。” 阿秀便低着头,脸上微红,小声呢喃:“奴婢永远都是世子爷的奴婢。” 萧谨言便停下来睨着她,一时无语,见后面的小丫鬟都要跟上了,这才道:“好了,咱们进去吧,不要让瑾璃等急了。” 说是来吃彩粽,但是大家都刚刚用过午膳,不过就是寻个由头让萧谨言和阿秀好见面而已。两人才到了厅中,萧瑾璃就笑着道:“我这会儿正好有事,要去后罩房里头找丫鬟那东西,就不招待两位了,两位吃好喝好。” 萧谨言倒是没预料到萧瑾璃如此识相,便笑道:“璃丫头这是怎么了?客人才来,就着急走了?” 萧瑾璃停下脚步:“你不想我走,我自然是不走的。”说着,还当真就坐了下来。 阿秀脸上微微泛着红晕,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不说话,萧谨言一时倒是被萧瑾璃给将了一军。一时间墨玉送了茶上来,只开口道:“世子爷还不知道呢,今儿三姑娘四姑娘可是吃了一个暗亏了。” 萧谨言虽然最近也忙,但对于二房两个双胞胎妹妹回来后,萧瑾璃在赵老太太跟前不如往日的事情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好在萧瑾璃自己都不觉得什么,所以他也不甚在意。 “这是怎么了?” 萧瑾璃见墨玉开口,便假装嗔怪道:“我还在呢,要你多嘴,快出去吧。” 墨玉便忙陪小心出去,只见萧瑾璃指着一旁多宝阁上摆着的一对花瓶,开口道:“瞧见了吗?小王爷送的。” 萧谨言扫过那对花瓶,立时就明白了,只笑着道:“原来是收到了贿赂了。” 萧瑾璃挑了挑眉梢,冷笑:“你还不知道呢,老太太才开口说出来,三妹四妹眼珠子都直了,幸好有阿秀在,说这是小王爷点名了要送我的,这才保住了。平日里她们拍马卖乖我可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是要抢我的东西,那也要她们自己掂量掂量。” 萧谨言素来知道自己这妹妹极有主见,也不担心她,便笑着道:“好妹子,你方才不是说要去后罩房里头找丫鬟吗?” 萧瑾璃忍不住扑哧一笑,这还是在她的院子呢,萧谨言就着急的对着自己下逐客令了。萧瑾璃只撇了撇嘴道:“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呢,那我这就去了。” 萧瑾璃挽了帘子离去,房里只留下阿秀于萧谨言两人,阿秀抬起头的时候,正好迎上了萧谨言有些热切的眼神。阿秀只觉得脸颊顿时又通红了起来,忙低下头去,萧谨言却开口道:“阿秀,你过来。” 阿秀此时不过稍稍坐了半边椅子,听萧谨言这样开口,越发觉得这椅子也烫人了起来,便有些坐不住了,只缓缓起身,不知不觉就往萧谨言的跟前靠了过去。 萧谨言伸手握住了她拧着帕子的小手,安抚一样的包裹着,感受着她柔软的骨节,他似乎感觉到阿秀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带着几分紧张和不安。 其实这时候的阿秀却不是真的紧张,而是有了几分动情,她虽然身子还是十一岁的小姑娘,但是里头的芯子却是一个成年人,对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她没有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萧谨言瞧见阿秀这副样子,嘴角边勾起了一丝笑:“阿秀,你怕什么,再你没长大之前,我不会做什么的。” 身体明明有了不小的反应,连说话的声音都越发低沉了起来,但萧谨言还是硬着头皮许下诺言。阿秀这一辈子都是他一个人的,所以,他并不需要着急。 阿秀听见萧谨言这么说,便知道他是误解了,但她也乐见其成这样的误解,要是让萧谨言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怕她越发就没有脸见人了。阿秀想了想,探着身子在萧谨言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萧谨言便顺势将阿秀揽入了怀中,一扭头含住她秀色可餐的红唇,轻轻的咬了下去。 虽说不会做什么,只要不做到最后一步,大抵也是无妨的吧。萧谨言很主动的把方才那句话按照自己的意思理解了一遍,然后撬开唇瓣,汲取着只属于阿秀的馨甜。 阿秀嘤咛了一声,身子软软的靠在了萧谨言的怀中,萧谨言伸手拖住阿秀的臀瓣,让她夸坐在自己的身上。纤细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胸口,那样的柔软、香甜、让他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 阿秀的双手抵在萧谨言的肩膀上,先是小小的推拒,到最后便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萧谨言的脖颈,小巧的舌尖略带青涩的回应了起来。阿秀心里默默的念着:世子爷,待你凯旋而归,阿秀就不是小姑娘了。 73|第 73 章 正是二月里的天气,天蒙蒙亮,恒王府凝香院里头的小丫鬟就忙了起来,青霭带着身后几个端着脸盆痰盂的小丫鬟进去,挽了碧纱橱外的帘子,小声唤道:“姑娘,姑娘该起床了。” 阿秀向来浅眠,况且做丫鬟的时候也时常早起,所以早已经醒了过来,不过就是在床上闭目养神,好让丫鬟们也稍微迟一些起来。她做过丫鬟自然知道丫鬟的不易,所以对如今身边的丫鬟们也很是照应。 听见青霭的声音,先头就在房里的紫烟便开口道:“你笑点声音,姑娘还没醒呢。” 眼见着两个大丫鬟都压低了声音,阿秀便知道她们已经预备的差不多了,便开口道:“进来吧,我已经醒了。” 紫烟便笑道:“姑娘怎么一早就醒了,这日子正是春困的好时节,姑娘该多睡一会儿的。”紫烟话虽如此,人却早已上前,挽了床帘,扶阿秀起来。 瞧着自家姑娘刚刚初醒的睡颜便这般俏丽,紫烟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了起来。这两年正是阿秀长身体的时节,去年年尾上姑娘就来了癸水,如今瞧着身量已经比进府的时候整整高出了一个半头了。容貌长开之后,阿秀和明姨娘便越发相像了。 “明儿要去兰家参加宴会,去迟了可不好。” 前年时有才中了进士之后,便迎娶了兰嫣,在京城做了两年庶吉士,适逢去年年底散馆,兰老爷打发了银子,如今已经领了安徽歙县知县的职位,过一阵子就要上任去了,所以在京里头小小的设了一个宴会,请一些相熟的人去聚一聚,也算是践行了。 阿秀素来和兰嫣交好,见她当初誓死不从洪家,如今小日子过的这般红火,也是替她高兴。这几年阿秀在京中过的也算滋润,皇后娘娘见了阿秀之后,都对她心疼的很,皇上自知亏钱恒王许多,二话没说就封了阿秀一个玉秀郡主,恒王府的荣宠可谓是一时无两。不过好在周显和阿秀都是不爱热闹的性子,且恒王府又没有女主人,所以一应的应酬交际,除了需要周显亲自到场的,其他内院闺中的聚会,阿秀也嫌少参加。 好在皇后娘娘仁慈,知道恒王府的难处,宫宴聚会总免不了请阿秀进去,所以往来之下,阿秀和京城里能经常入宫行走的各家闺秀之间,也算有些交际。但若说真正和阿秀走的近的,也不过就是兰嫣和萧瑾璃。 阿秀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便按着老规矩,去了明姨娘的紫薇苑请安,平常这个时候周显早已经到了,今儿却是没见到。明姨娘见阿秀今日打扮的分外明丽,只笑着道:“我这身份,不便带你出门,如今你事事都要靠自己应付,可还应付的来?” 明姨娘在认下阿秀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找了几年,奈何还是一无所获,且阿秀容貌和她越发相似起来,连明姨娘都觉得,阿秀似乎就是她丢失的那个女儿,好几次明姨娘都好奇心起,恨不得拉了阿秀滴血认亲,但最后又怕结果令人失望,还是耐住了这份好奇。不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比以前更融洽不少,也比以前热络。 “姨娘说什么呢,这又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况且我近日去兰家,也并没有什么别人,只同兰家大姑奶奶说说话而已。” 明姨娘点点头,伸手将阿秀发髻上的凤钗扶了扶,柔声道:“早去早回。” 阿秀点头应了,又问道:“怎么没瞧见哥哥,今儿不是休沐之日吗?怎么哥哥反而迟到了?” “你哥哥今儿一早就进宫去了,前几日边关不是又传来了捷报吗?皇上说估摸着这仗是打完了,请你哥哥进宫去,商讨一下和谈的详情。”明姨娘一边瞧着阿秀,一边道:“你再过半年,也就及笄了,有些事情是应该向皇上提一提了。” 阿秀闻言,顿时脸颊涨得通红,只低下头去,稍稍咬了一下唇瓣,轻声道:“姨娘,我还小呢!” 明姨娘见阿秀如此羞赧,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道:“我看着已经不少了,去吧,早些出去,早些回来,今日兵部必定有战报回来,等你哥哥回来,便可看见了。” 萧谨言虽然人在边关,但时刻没有忘记阿秀,每次接着送战报的时机,总会让周显带上书信给阿秀,阿秀虽然不能回信,可妹妹看见萧谨言的信,心里就踏实了很多。又一阵子约莫个把月没有收到萧谨言的书信,吓得阿秀日日不得安眠,眼看着就病了起来,周显去兵部一问,原来上一次送信的通信兵被鞑子的奸细给暗害了,所以生生就漏了一次奏报。 得知萧谨言无碍,阿秀的病也就不药而愈了。 时有才自中了进士之后,便一直居住在兰家,原本兰嫣是想单独出去住的,但是朱氏身子微恙,澈哥儿年纪又小。兰嫣怕自己一走,方姨娘又爬到朱氏的头顶上,故而便让时有才也跟着住到了家里来。时有才虽然是个书生,却不迂腐,便是对那些笑话他倒插门的同僚,也不过就是随意笑笑。好在去年兰嫣一举得男,大公子名字堂堂正正的姓时,也堵了一些小人之口。 兰家离恒王府也不算太远,坐车约莫半个时辰,阿秀用过了早膳,不紧不慢的上了马车。最近战事近尾,再加上月中正好有三年一次的春闱科考,京城里也比往年更热闹。阿秀挽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两边小贩的叫卖声都让她觉得亲切了几分。她的眼神稍稍一闪,忽觉得似乎有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从她身侧经过。阿秀愣了片刻,待想起来再往外看过去的时候,却早已不见人影了。 青霭见阿秀面色有异,也只稍稍的朝着阿秀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问道:“姑娘在看什么呢?” 阿秀心下一惊,蹙眉道:“没、没什么。”阿秀稍稍叹了一口气,只微微拧着秀美发呆。她方才看见的人,正是亲手把她卖了的林秀才。心里一瞬间涌起了复杂的情愫,如今她这个身份,是再也不能忍林秀才做爹的了。这几年阿秀一直都过的甚为舒心,眼看着萧谨言就要班师回朝,从未想到陡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如今她贵为王府郡主,林秀才想见自己,只怕也不容易。可毕竟纸包不住火,若是林秀才有心想找自己,只怕也不是找不到,只需问一下当初把自己卖了的那个人伢子,总能寻得自己的下落。阿秀想到这里,心下便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 青霭见阿秀面色有些难看,只问道:“姑娘是不是身上不好,要不要回家歇着。” 车子已经走到了半路,这时候回家,越发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阿秀只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许是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有些晕车罢了。” 青霭闻言,便转身嘱咐外头车夫将车稍微赶得平稳些。阿秀稍稍阖眸养了一会儿神,心下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是这事情自己出面只怕不妥,少不得等回去之后,找了小王爷商量一下。 王府的郡主亲自往广济路上的商贾家跑,只怕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虽说阿秀的车架算不得豪华,但有王府的规制在,这马车行在广济路上,还是很扎眼的。兰嫣早已经在门口候着,虽然小腹微微凸起,但是脸色红润,眉梢带笑,一看就是日子过的极滋润的样子。 阿秀见兰嫣亲自迎了出来,只急忙道:“姐姐还怀着身孕呢,怎么亲自出来了,倘是累着了,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兰嫣只笑道:“几步路的功夫,哪里就能累到,大夫说了,多走动走动才好呢,我生询哥儿的时候,就是走动的太少了,可把我给累的……” 阿秀见兰嫣精神头好的很,行动又灵活自如,便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只笑道:“总归还是小心些的好,就算都走动是好事,这大冷的天在门口站着也是不好的。” 兰嫣又是一笑,揭过了这话题道:“听说世子爷他们快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相公说最近皇上还布置了翰林院一道题目,让他们每人写一篇歌颂大雍军骁勇善战的文章来。他幸好已经领了职,不然的话,只怕也不能幸免了。你也知道他那文章,向来是针砭时弊的,要歌功颂德只怕是写不出来。” 阿秀闻言,心下又喜了几分,皇上都高兴成这样了,想必边关的事情定然是万无一失的。阿秀一面高兴,一面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个人,心里又担忧了起来。 兰嫣领了阿秀进了正院,朱氏也在里面,兰家在京城亲友不多,并没有多少客人,大厅里也只坐着兰姨娘一人。兰姨娘还如以前阿秀初入国公府一样娇美,放佛时间在她的脸上静止了一样。倒是朱氏的鬓边多了几缕白发,瞧着神情有些憔悴。 74|第 74 章 朱氏和兰姨娘瞧见阿秀进来,都起身相迎。阿秀瞧着朱氏神色中还透着几分倦意,只忙上前道:“太太快坐下吧,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朱氏和兰姨娘落座,阿秀又问过了五姑娘,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便都坐了下来。国公府走那年兰姨娘是怀着孩子的,年底时生了一个闺女,国公爷写了家信回来,赐名瑾瑶,如今正是国公府的五姑娘。 “昨儿老太太收到了国公爷的家信,听说再过不了多久,国公爷就要班师回朝了。”兰姨娘脸上笑的温婉,抬眸看了阿秀一眼,其实大雍战胜的消息去年年底就已经传回了京城,但是因为和谈未果,所以皇帝一直没班师回朝,生怕鞑子狡猾,出尔反尔。 “我也听小王爷说了,说是就这个一两个月有消息,只怕是快了。”阿秀随口说了一句,兰姨娘脸上的笑容更甚,又道:“我听老太太那边的意思,似乎国公爷回朝之后,就要让二姑娘和赵小将军完婚。” “太太同意了吗?”阿秀忍不住问了一句,原先她是知道孔氏的,心里对赵小将军一直有些不满,可是国公爷不在府上,她一人又没办法决定萧瑾璃的婚事,眼看着萧瑾璃已经十七了,尚未出阁,只怕是心里头也着急了吧? “太太原先也是不答应的,两个月前世子爷给太太写信,说是国公爷在战场上受了一些轻伤,是赵小将军搭救的,世子爷在信里又提及了四姑娘的婚事,太太这才勉强答应了,如今已经开始预备着四姑娘的嫁妆了。” 阿秀见兰姨娘这样说,知是*不离十了,也略略宽心。倒是兰姨娘瞧着阿秀,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头兀自细想:如今阿秀也快倒了及笄之年,世子爷等的不就是这一日吗?只怕等世子爷回来,阿秀进门的日子也近了。 兰嫣原本是一个娇俏的美人,婚后梳妆打扮一改之后,便多出了几分成熟来,且她如今又怀着二胎,身子微微发福,听兰姨娘说起了四姑娘的婚事,便也开口问阿秀道:“你别光顾着关心别人,你自己的嫁妆,又备好了多少了?这眼看着世子爷就要凯旋归来了,你总不能真的等国公府上门求亲了,才开始预备嫁妆吧?” 阿秀闻言,脸颊顿时就红了起来。其实明姨娘私下里已经开始为阿秀备嫁妆了,如今周显很得皇上的器重,恒王府比从前也兴旺了不少,皇后娘娘也曾提及阿秀年岁渐长,眼看着就要到了婚配的年纪。不过阿秀是个聪明人,且如今自己上头还有一个没有娶王妃的哥哥在,自然是先轮不到自己的。所以每次皇后提及此事,阿秀便道:“皇后娘娘若是真的疼阿秀,还请先给阿秀找个好嫂子来,有嫂子在,阿秀才舍得出阁呢。” 帝后为周显的婚事也很是伤脑筋,无奈周显每次只要一听他们提起这事情来,便装傻充愣,皇上也拿周显没办法,只好把这事情全全交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纵容周显,他既然没有心上人,便就又耽误了两年下来。其实阿秀冷眼瞧着,周显心里未必是没有人的,那年赵小将军在边关受伤,赵姑娘出京照料的时候,特意去了恒王府一趟,那日天下着大雪,周显一路把赵姑娘送到了城门口,回来之后自然染了风寒,但让自己代笔给萧谨言写信的时候,却只字没提这件事情。 不过萧谨言何等聪明之人,但看笔记也能知道一二,若是周显没有病着,如何会让阿秀代笔呢? 只可惜赵姑娘一去边关之后便没有了消息,阿秀有时候心里头还在想,到底是赵姑娘太傻了,还是小王爷藏得太深了? 众人见阿秀低着头,一直未作答,也当她是怕羞了,蓝颜便笑着道:“你可别见外,如今也只有你还待字闺中了,我自然为你着急。” 阿秀知道蓝颜的好意,只笑着道:“姐姐就放心吧,王府的事情有明姨娘和小王爷做主,我何必操这个闲心。” 兰嫣便又笑起来:“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福气,竟有这样好的造化,还能让你在外头漂泊了这许多年之后,还认祖归宗。” 兰嫣等人自然不知道阿秀认亲里头的猫腻,只当阿秀是真正的王府金枝玉叶,才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但这事情对阿秀来说,却是一个禁忌,更何况她就在今儿早上,还瞧见了林秀才。 阿秀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心下又害怕了起来,想起当年林秀才把自己卖给了赵麻子,赵麻子就是把她卖到了兰家来,这要是林秀才和赵码字一打探,阿秀的行踪也就露馅了。 稍稍用过了午饭,阿秀便推说身子不利爽,就先回去了。兰嫣见阿秀走的急切,只当是刚才问及阿秀的婚事,让她不自在了,便问兰姨娘道:“姑母,府上的老太太和太太到底是怎么打算世子爷的婚事的?难道真的没提过?” 兰姨娘只想了想道:“私下里应该也是提过的,只是没说在明面上,那年世子爷走之前,太太还推了她娘家侄女的婚事,后来孔姑娘嫁给了广安侯府的世子爷,只是身子一直不好,才过门半年,就去世了。”听说这件事之后,孔萧两家人就疏远了,孔家又因为闺女在洪家去世了,对洪家人也是心有怨言,原本定下来欣悦郡主和孔文的婚事,也作罢了。如今欣悦郡主也十八了,还尚未出阁。 兰嫣和时有才婚后,对京城这些达官贵人的事情也有所了解,听兰姨娘这么说,只笑着道:“这欣悦郡主也当真沉得住气,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不愁嫁呢,如今这京城贵胄中年岁相当的男子可是不多了。若能配得上她的,少不得已经在朝中暂露头角的了,这样的人有几个是没有娶妻的呢。” 兰姨娘原本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可如今一想,倒也的确如兰嫣所言。 阿秀回恒王府的时候,周显还尚未从宫里出来,她先去紫薇苑见过了明姨娘。明姨娘一向是心细如尘的人,见阿秀今日回来的格外早,便知道她心里藏着事情,只问道:“今儿怎么回来的这般早,没和兰家大姑奶奶多聊一会儿吗?” 阿秀便道:“大姑奶奶有了生孕,用过午膳要歇中觉,我见在那边也没有什么事,就先回来了。” 阿秀这借口也不算拙劣,但是明姨娘如何不知道,如今兰家的人都很看重阿秀,哪里有客人在主人家跑去歇中觉的道理。明姨娘见阿秀不肯据实以告,便也不多问了,只笑着道:“你这么说起来,我也该歇一会儿中觉了,你哥哥只怕还要有一会儿才回来,你也先回去歇息吧。” 阿秀从紫薇苑回来就进了凝香院,一面又请了小丫鬟在门口等着周显回来,她心乱如麻,便想着坐下来做一会儿针线活,兴许还能稍微静下来一些,可谁知手指头上都戳了好几个洞下来了,她只越发就烦躁了起来。 好容易熬到小丫鬟上门禀报,说小王爷回来了,阿秀急忙就迎了出去,却见几个下人正驾着周显往清风院去。原来周显在宫里头饮酒之后,出宫的时候被广安侯世子爷给叫住了,两人又去飘香楼喝了一杯,周显不甚酒力,只就喝成了这样。 阿秀一边遣了丫鬟去厨房煮解酒药来,一边命人去紫薇苑通报一声,只说小王爷已经回来了,稍稍多喝了几杯酒,并无大碍,请明姨娘不用担心。 众丫鬟扶着周显进去,让他先躺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下头,阿秀拧了湿毛巾过来,给周显擦拭脸颊。周显睡梦中见有人替他擦脸,一时便有些迷瞪,只伸手握住了阿秀的手腕,柔软的指腹稍微紧了紧,悠悠睁开了眼眸。阿秀白玉一样的脸颊倒影在周显的瞳仁之中,周显神智有些昏沉,开口道:“阿秀……” 阿秀并不是十一二的小孩,以她如今的心智,如何不能看出周显眼眸中那一丝眷恋早已超出了两人的兄妹之谊。阿秀挣了挣周显的手腕,酒后之人力气也不是一般的大,阿秀扭着手腕挣了几下,还是没能挣开。 这时候周显的眸子阖上了,手中的力道却并没有松开,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道:“他就要回来了,我也就要把你还给他了,你我能做一场兄妹,已是苍天见怜,我已此生无憾了。” 幸好此时房中并我她人,阿秀见他醉话连篇,一时也无计可施,只推着他的身子道:“小王爷、兄长……哥哥你快醒醒。” 周显睁开眼睛,朝着阿秀勾唇一笑:“我……并没有睡,能和你独处的时间,哪怕是一分一厘,我也不愿睡着。”周显说话这句话,却是有几分酒力不胜,再一次的阖上了眸子。 阿秀咬着唇瓣挣开他的手腕,那帕子替他擦了一把脸,转头出门的时候,却瞧见明姨娘带着方妈妈正站在帘外。 75|第 75 章 阿秀的脸色陡然就变了,站在明姨娘一旁的方妈妈也只愣怔怔的看着阿秀,倒是明姨娘瞧着神情自若,脸上除了比平常更冷几分,也没看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来。 明姨娘见阿秀出来,垂下眼眸转身道:“这边有丫头们服侍,阿秀,你跟我过来。” 阿秀拧着帕子跟在明姨娘的身后,又有方妈妈在一旁,实在不好开口只得低着头跟着明姨娘一路走。明姨娘过来时并没有带什么丫鬟,此时两人一前一后在王府的过道里走着,更显得有几分突兀。明姨娘却并没有把阿秀带到紫薇苑,而是就近在阿秀的凝香院停了下来。凝香院里头的小丫鬟见明姨娘过来,只上前侍奉茶水。阿秀稍使了一个眼色,众人便都到门外候着去了。 阿秀接过茶水,扶裙亲自跪下,双手将茶水递到了明姨娘的跟前,双眼怔怔看着她。明明是再冷淡不过的神色,但这些年看惯了,阿秀也觉得分外亲切。 “姨娘,请喝茶。”阿秀轻声开口,悦耳清脆的声音在明姨娘的耳边回荡。 明姨娘抬起,视线停留在这个酷似自己的女孩身上,三年的朝夕相处,她早已经忘了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今日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对于恒王府那就是灭顶之灾。明姨娘闭上眼睛,没有去接阿秀手中的茶盏,过了良久,她才悠悠的开口:“阿秀,你是皇上亲封的玉秀郡主,是小王爷的嫡亲妹妹,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这个身份,不是随便一句话就能得来的,你的名字,早已经上了皇家的玉谍,你知道吗?” 阿秀举了半盏的茶,手臂已经微微发酸,可这些话却如雷贯耳一样的刺入了她的耳中,但是一想起今日看见的那个人,阿秀眼中的锋芒又变的尖锐了起来。 “阿秀知道,阿秀会努力守住这个秘密,阿秀绝不会连累到王府。” 明姨娘看着阿秀,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她也着实舍不得厉声斥责,只开口道:“你知道就好,今日的事情,我只当没发生过,方妈妈是我的奶娘,她那边我自然会打点好,以后你和小王爷私下里就不要见面了,你们并无兄妹之实,他如今也大了,万一要是有所越轨,这事情谁也说不清。” 阿秀脸上透出一些灰败的神色,今日周显的反应也超出了阿秀的想象,阿秀是真心把周显当成自己的兄长一样敬爱的,从来没有半点别的心思,可她如何知道,周显对她居然有了那样的心思。 明姨娘见阿秀并不说话,只又开口道:“前一阵子皇后娘娘曾招我入宫,谈及了小王爷大婚的事情,我和皇后娘娘私下里也选了几个人选,只等着他们一家凯旋归京之后就要赐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并不想节外生枝,你也知道小王爷性格倔强,并不是听人摆布之人,只是这件事却由不得他在违逆了。” 阿秀听明姨娘说到这里,大体也已经知道了所谓的人选是谁,如今不在京城的,也就只有赵将军一家,既然是凯旋后就要赐婚的,那必定是赵暖玉无疑了。阿秀略抬起头,看着明姨娘,她的目光清澈,让人敬畏。 “阿秀知道了,阿秀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明姨娘听阿秀这么说,也只送了一口气,见她还双手捧着茶盏,是伸出手接过了,稍稍抿了一口搁在一旁的茶几上,站起身来道:“话我只说这么多,如今你们都大了,你也快到了及笄之年,能在一起的时日也少了,只希望你们还要恪守礼教,不要做出让恒王府蒙羞之事。” 阿秀目送明姨娘离去,才缓缓的从地上起来,青石地板透着一股寒凉,她揉了揉膝盖,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如果萧谨言在的话,那就好了,他永远都会为自己排忧解难。 周显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听说昨儿喝多了酒,唯恐自己失礼了,所以一早就去找明姨娘请罪去了。平常这个时候阿秀也该到了,可今儿却没瞧见阿秀的踪影,稍过了片刻之后,阿秀房里的小丫鬟才过来告假,说是阿秀昨儿出门受了一些头风,这会儿还没起来,要晚一些过去。明姨娘只点头允了,命丫鬟回去好好服侍,那边周显却问道:“还是去请个太医来瞧瞧吧,最近虽然天暖了,早晚却还是凉得很。” “她没事,昨儿我还瞧见她了,倒是你自己,虽然年轻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喝成那副模样,也不成个体统,以后再不能这样了。”明姨娘对周显向来慈爱,话语中虽然有着几分这怪,却也充满了关爱之情。 周显只忙行礼请罪,谦和笑道:“姨娘说的是,昨儿是我贪杯了,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明姨娘和周显又闲聊了几句,周显便先告辞了。明姨娘见周显比平日里走的时候早了半刻钟,便知道他定然是要去凝香院瞧阿秀。果然没过多久,跟着送周显出去的方妈妈只开口道:“小王爷果真去了凝香院,老奴也不好拦着。” 明姨娘只叹了一口气道:“他要去,我也拦不住他,他平常都是一个顾全大局的孩子,又重情分,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也知道这事情的轻重,昨儿不过是喝多了酒,我应该信他才是。” 周显平素很重礼节,且两人年岁渐长,虽外人只当他们是亲兄妹,但彼此之间也懂避嫌,轻易并不去凝香院。近日听闻阿秀病了,周显才忍不住过去瞧一瞧。阿秀从小就过的艰辛,所以身子骨挺好,除了换季的时候会偶染风寒,来王府这几年,也并没有病过几次,所以周显心里多少有些疑惑。 阿秀这会儿早已经梳妆打扮整齐,只是回了回避周显,所以故意先请了丫鬟去明姨娘那边打过招呼,她正支额头在房中百无聊赖的等着周显去应卯,谁知外头小丫鬟说周显已经过来了。 阿秀无奈,只好从头上取了两个朱钗放在一旁,装出正在梳妆的样子,去外间迎周显进来。周显才进门,就瞧见阿秀平常白皙的脸颊稍微有些黯淡,那一双灵动的眸子更是红了一圈,一看就是晚上没有休息好的模样。这样的阿秀可不常见,周显顿时就起了几分疑心。 丫鬟奉了茶,周显亲自遣了众人离去,阿秀坐在周显对面的梨花木靠背椅上,低着头不说话。 周显心里便有些奇怪,一时却也不好发问。阿秀却也不好说,昨天之事,分明只是周显一时酒后失言,只怕他如今也是想不起来的,如果自己说了,徒生他自责而已。 “听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瞧一瞧。” 阿秀因做完没睡好,早上醒来发觉嗓子也哑了三分,这会儿开口还带着几分鼻音,便道:“昨天出门染上了风寒,吃两剂药就好了,兄长不必挂怀。” 周显垂下眉宇,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才道:“他就要回来了,这时候你更要保重身子才好,不然到时候只怕他要苛责于我了。” 阿秀便小声回道:“兄长待我极好,他若是敢苛责于兄长,我必定也是不依的。” 虽然是短短几句话,但这话语中的疏远之意,周显分明已经感受的清楚,更是有些不明白:“阿秀,为何今日你陡然就与我生分了吗?是不是昨儿我喝醉了酒……” 周显虽然平常恪守礼教,对阿秀的关爱也只停留在兄长的范围之内,可他心里隐藏的这些苦楚,他自己却也一清二楚。 阿秀见周显问了起来,只忙开口道:“兄长乱想什么,兄长喝的酩汀大醉,回来就睡下了。” 阿秀幽幽叹了一口气,想起昨日之事,咬了咬唇瓣道:“兄长,我昨日出府的时候,瞧见我的生父了,他来京城了。” 周显闻言,不由一怔,当日萧谨言也曾派人找过这个林秀才,奈何他在京城交往甚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是南方人士,究竟祖籍何处,已不可考证。 “阿秀,你别害怕,他一介草民,若是知道你如今的身份,只怕也不敢乱说,这几日我便派人好好打探打探,看看怎么样能堵住他的嘴。”秀才卖女,本就为人所不齿,况且若这林秀才是个爱财之人,少不得给他一些银子,让他回原籍去也就罢了。 阿秀咬了咬嘴唇,心里却还是难安,只开口道:“兄长,万一有人要对王府不利,抓住了这个事情,说兄长你混肴皇室血脉,兄长就说是阿秀自己冒认的兄长,兄长并不知情,这样就不会连累到兄长了。” 周显见阿秀这副模样,越发心疼起来,只拧眉道:“你不要乱想,好生在家里养着,这些事情自有我们处置,有我在,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阿秀只感激的看了一眼周显,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抬起头对周显道:“那林秀才毕竟是我的生父,兄长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条生路吧。” 76|第 76 章 其实林秀才这次进京,当真是没有抱了半点要认亲的打算,当年他卖了阿秀回原籍,为得就是能凑些银子,回乡参加乡试。林秀才当年捡了阿秀,原本是想进京投亲的,奈何在路上遇上了一个女子,两人一路相互扶持到了京城,虽没有经过父母之媒妁之言,却生下了一堆双胞胎儿女,到了京城之后,原先的亲友也不知何处,两人一起过了一段小日子之后,林秀才缕试不中,那女的嫌弃林秀才无用,就撇下了一双儿女,跟别人跑了。林秀才无力抚养三个儿女,这才想到回乡去,至少家里还有几亩薄田,两件祖屋。 谁知林秀才回了老家之后,一下子就改了运道,当地的地主家请西席,林秀才应征上了,收了一个七八岁的学生,那学生天赋极高,不过两年就中了童生,林秀才自觉自己能教出这样的学生,便起了又要考科举的念头,那地主就赞助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上省城参加乡试,谁知一考便中了,那户人家家里原本就有一个寡居的姑奶奶,一下子就看上了林秀才,见他有了出席,也不嫌弃他还有一双儿女,只让地主兄长前去说亲,林秀才中了举人,本就是还想往上考的,奈何囊中羞涩,并凑不出进京的银子,听了那地主一席话之后,也觉得那寡妇颇有姿色,便应了下来,不管此次进京中与不中,回去都娶了她当续弦。如此一来,林秀才进京的银子便有了,家中又有人帮忙照顾一双儿女,他一下子没了后顾之忧,只全心备考。 林秀才养了阿秀十年,感情自然也是有的,可他也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并不能和阿秀相认,几次到了赵麻子家门口,还是没敢进去。原先住过的房子也不敢回去,只在广济路上又租了一间房子住下。听说这房子里曾出过几个进士,最近的这一位还娶了房东家的女儿,如今已经散馆出来,调任了歙县知县。林秀才住进来,也只想蹭一些喜气。 邢妈妈领着林秀才进了一间房间,只笑着介绍道:“林老爷,这就是当年我家姑爷住的地方,我家姑爷十八岁进京,考了两届就中了进士,这是在我们这院子里住的,算是考得最好的人了,如今你住在他这件屋子,保不定一次就考中了呢!” 林秀才少年失意,对什么一举高中已经有免疫了,这一次之所以一心想来京城,主要还是为了圆一下自己的心愿,多年寒窗苦读,终于又能进京一趟,更何况他这一趟来,是来考进士的。 谢过了邢妈妈的招待,林秀才将自己的行李安放妥当,眼看着天色快暗了,便去外面的馆子店里面吃上一顿便饭。这一阵子饭馆里茶余饭后聊的都是和鞑子打仗的事情,大雍和鞑子对峙多年,几百年来大大小小的仗也不知打了多少,大雍祖上曾被鞑子打的避居江南一隅,这是老祖宗最丢人的事情,索性后来太宗皇帝争气,带着人又打回来了,只可惜太宗皇帝命短,仗还没打完,自己就先咽气了。 这一仗打了三年,比起之前动不动就打上十几年已算是短的了,几个男子喝多了酒,就开始吹嘘起来战场上的见闻,说的最多的乃是许国公世子爷的事情,人称玉面将军,听说鞑子的将军见了他,连大刀都不会砍了,说的就是这位小将军丰神俊逸,容貌举世无双。坊间总有这些夸大其辞之人,林秀才只付之一笑。京城的风月就是如此,热闹的让人不忍心离去,尽管穷困潦倒的快活不下去,但总会给人一种奢望,只要坚持下去,这繁华中会有自己的影子。 阿秀在家中养了两日,已无大碍,明姨娘对阿秀的态度,虽然外人瞧着似乎和往日一样,但阿秀心里清楚,这其中的生分,只怕是一时难以弥补。周显整日早出晚归,和阿秀并没有半点见面的时间,唯一能瞧上阿秀一眼的,也不过就是一家人用晚膳的时辰。不过往日透着欢声笑语的饭桌,此时看来有些冷清罢了。 周显用过小半碗米饭,见明姨娘和阿秀均不开口,自觉很是沉闷。王府虽然也有饭不语的规矩,但平日里阿秀总会趁着这个时候,问周显一些外面的事情。女人家困在家里,难免对外头的世界有着几分惊奇,因此周显也乐的跟她们说道一番,基本上都是其乐融融的。 “今儿兵部的文书下来了,说是征北军下个月初一和鞑子的使臣团一起回京,大小条件已经都谈好了,这次鞑子的使臣团进京,主要是为了和大雍和亲而来的,听说鞑子的四公主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仰慕大雍人文风俗,一心想嫁到大雍来,也不知道谁家的少爷,有这样的运气。”周显其实几日前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朝臣风传,说帝后选定之人就是恒郡王周显,所以闹得周显前几日一直心神不宁,端午那日还喝醉了酒。 今儿午后皇后娘娘传了周显进宫,才把这事情和他商议了一通,最后确定的人选是广安侯世子爷洪欣宇,皇帝子侄一辈,除了周显之外,要么年纪太小,要么早已经有了正妻,并不符合迎娶公主的资格。若是选大臣之子,就少了皇室的威严,毕竟和亲是大雍皇室的事情,所以选来选去,*长公主之子洪欣宇便成了最好的人选。至于为什么不选周显,其实很简单,一来皇帝看重周显,将来周显必得重用,若是娶了一个鞑子的王妃,总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二来周显父母双亡,说起来也确实并不是带福相之人,正好趁着这一点,可以对鞑子推脱一二。 周显听了皇后娘娘话,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连日来阴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所以今日回家也比往日更早了些,可谁知家中的这两位,却依旧还是冷冷的样子。周显本就是聪明人,这样一来,也不由疑心了起来。 阿秀听了周显的话,心下倒是一惊,只开口道:“是公主必定是要配皇子的,如今二皇子、三皇子都已经有了王妃,四皇子五皇子尚且年幼,兄长难道不怕皇上和娘娘想到你吗?” 明姨娘倒是没露出丝毫的惊讶,周显的婚事,她早已经和皇后娘娘商议妥当了,想必皇后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有所改变,再看周显那神情,分明也是一派轻松的样子,若要是真的让他去迎娶公主,只怕早已经愁眉不展了。明姨娘想通了这一点,忽然对周显前几日郁色匆匆的样子恍然大悟了起来,难得嘴边透出一丝笑意道:“既然和亲之人不是你,你又何必卖关子呢,说出来我们听听。” 周显见饭桌上的气氛又松散了下来,只笑着道:“定下来是广安侯府的世子爷。” 明姨娘一听,嘴角只略略一笑,皇帝对鞑子还是记恨的很,不然好好的公主,居然让她做世子爷的续弦,也不知道鞑子知道了会不会答应。 “洪世子是不错,只不过毕竟已经有过原配,那鞑子的公主可会答应?” “皇上说了,背井离乡送出来和亲的,能是什么受宠的公主呢,我们只要以礼相待,有什么好避讳的,况且提出和亲的是他们,又不是我们大雍。”从周显这话的语气中,就可以听出来此次大雍必定是大胜了,不然说话如何会这么有底气。 明姨娘素来对朝廷之事也没有什么兴趣,便笑着道:“既然是朝臣们一致的主意,这样自然是最好的。” 用过晚膳,阿秀先起身离去,只留了周显和明姨娘在房中,周显这才有了时机,开口问起了明姨娘:“姨娘,这几日可是我和阿秀有什么不到之处,惹得姨娘生气了?” 明姨娘对周显一向和蔼,只抿了一口茶,抬起头看着他道:“你们两个都很孝顺,并没有什么不到之处,只是如今你们都大了,我操心你们的事情罢了。” 周显听明姨娘这么说,脸上便笑了起来道:“姨娘放心,言世子下个月就要班师回朝了,阿秀的婚事也近了。” 明姨娘略略点头,眉梢透着一管的温婉,柔声道:“阿秀的事情有了着落,那你呢?” 周显一愣,并不知明姨娘何以,正欲开口问道,却听明姨娘继续道:“你从认她做妹子那一天,就应该知道,你们俩之间是没有结果的,既走了这一步险棋,再没有回头的路了,与其这样折磨自己,不如快刀斩乱麻,娶个王妃进门,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周显听闻此言,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只急忙就跪下了道:“姨娘,是我万死,若是我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还请姨娘看在我的份上,不要责怪阿秀,她从始至终都是不知情的。” 明姨娘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起身扶起周显,开口道:“我可以守口如瓶,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等赵将军一家回京之后,和赵姑娘立即完婚,我会让皇后娘娘赐婚,你不得抗旨。” 77|第 77 章 周显应了明姨娘的话,出门时只觉浑浑噩噩,他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加上前日宿醉,这几天又侍奉大悲大喜,竟一晚上不得安眠,至早间晨起的时候才翻身起来,便觉得天昏地暗,勉强支撑了片刻,浑身便忍出一身冷汗。清霜服侍周显多年,自是知道他身子不适,忙去禀了明姨娘,将他扶好睡下,请了宝善堂的杜少爷来诊治。 送走杜云泽,明姨娘重返清风院,瞧见阿秀正站在远处不敢进去。明姨娘遣退众人,来到阿秀跟前,叹了一口气道:“你去看看他吧,这会子忽然这么生分了,家里人看了也不像。” 阿秀福身谢过,跟着明姨娘一起进了清风院。周显的房间一如以往那般古朴清雅,全然没有半点富贵之气。丫鬟挽了帘子引两人进去,便福身去了门口等着。 明姨娘邀了阿秀坐下,只开口道:“他父亲于我有救命之恩,且不说我现在是他名义上的长辈,就算不是,我待他也自然是这样尽心尽力的,你不要怪我偏心,即便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在我的心里,也是待他重,待你轻的。” 阿秀忙跪下道:“阿秀不敢,姨娘待阿秀一直很好,是阿秀忘了自己的本分。” “你的本分?”明姨娘只摇了摇头道:“你的本分我也知道,我知道你断不会对他起什么心思的,只是我心里偏疼他,所以迁怒于你罢了,如今我也跟他说清楚了,他也应下了婚事,你倒无需这样远着他了,省得他心中抑郁,憋出什么病来,左不过这几个月,你们的婚事也都有定数了。” 阿秀虽然知道明姨娘对周显看重,但听到她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痛楚。自己并非草木,如今知道了周显有这种心思,如何还能亲近的起来。 “阿秀知道了,在下人面前,阿秀定然待小王爷如往日一般。” “你果真是个聪明孩子,我也安慰了,不过就是几个月的时日,在这段时间内,我不想让王府的下人看出什么端倪来。”明姨娘说完,起身站起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秀,继续道:“好了,人也看过了,我们都歇着去吧。” 下午的时候,阿秀收到了萧瑾璃送来的拜帖,约她明儿晌午去国公府一聚,自从那次阿秀帮萧瑾璃之后,两人一直关系很好,萧瑾璃知道阿秀并没有什么闺中姐妹,也时常请阿秀过去坐坐,介绍一些她的朋友给阿秀,如今两人已是关系极好的闺中密友了。阿秀本应周显生病,想打发人辞了,但转念一想,周显在家,明姨娘对自己终究是不放心的,倒不如出门了好,也省得她担心。 第二日一早,阿秀便备了薄礼,和明姨娘请安之后,去了许国公府。许国公府也一早就得了国公爷要班师回朝的消息,整个国公府一片喜气,萧瑾璃用过早膳,和孔氏一起去给赵老太太请安。田氏和她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也在席上。萧瑾璃如今已是十八了,放眼望去,整个京城这个年纪还没出嫁的姑娘,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了。孔氏原先很是着急,后来见国公爷写了家信回来,定下了萧瑾璃和赵暖阳的婚事,自己也不好意思干预了,只能天天烧香拜佛,祈求仗早日打完,她的一双儿女也可以早日成婚。 这几年田氏在跟前,赵老太太被她服侍的舒舒坦坦的,虽然她越发觉得孔氏在自己跟前应景儿,但孔氏毕竟是掌管了国公府十几年的人,赵老太太也不想再跟她有什么争执。况且如今阿秀是正儿八经的王府郡主,孔氏有这样的准儿媳,自己也觉得很长脸面,说气话来精气神都见长。 田氏见孔氏和萧瑾璃过来,只笑着道:“太太今儿又来迟了,大抵国公爷要回来了,家里上上下下忙不过来了吧?” 田氏就是这种脾性,笑面虎一个,瞧着一脸堆笑,其实句句诛心,比如说现在吧,分明就是自己到早了,却偏说是孔氏来迟了,孔氏若是笨一些的,只怕还听不出她这话语中的离间之意呢。 萧瑾璃却是比母亲还吃不了亏的性子,她如今又是议定了婆家的人,横竖在这家里也待不长时间,更没必要给田氏好脸色瞧,于是便笑着道:“也不知道二婶子是几更天就来的,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更要多休息才好,二婶子不会为了全自己的孝道,每日一早就把老太太给吵醒了吧?说实话最近还正是犯春困的日子,若是能在床上睡个回笼觉,那是最好不过的。” 田氏一听,一张脸绿了一半,她可没萧瑾璃说的傻,每日必定也是打探好了赵老太太起床的时辰,才过来侍奉的。赵老太太早已经听出了这话里的机锋,只笑着道:“璃姐儿说的也是,不过年纪大了,到了早上倒是睡不着了,你们年轻人原就应该多睡一会儿的,只要记得别说过头,误了用膳的时辰就好了。” 萧瑾璃见这句话说的不偏不倚,倒也没有特意偏帮谁的,也就想揭过去了,谁知那边双胞胎的姐姐又开口道:“二姐姐自己想睡回笼觉,还要带上我们,我们可不喜欢睡回笼觉,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些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萧瑾璃闻言,顿时气的险些涨红脸颊,这一堆双胞胎一开始正是低估了她们了。萧瑾璃自己也奇怪,明明六年前二叔外放上任,送她们离开的时候,还是那般活泼可爱天真无邪,也不知道那三年她们两人在田氏跟前怎么学的,竟学了这些小夹子气的做派。 方才萧瑾璃帮孔氏,这会儿孔氏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便笑着道:“珊姐儿和珍姐儿真是懂事,还知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怪道如今的管事们也越发勤快了起来,一早就在我海棠院门口等着,我虽着急要来给老太太请安,但也不敢把她们都晾在外头,少不得先让她们回了话,又命厨房的人安排一些早膳,送到议事厅里头给她们吃,最近国公爷就要班师回朝了,好多事情都要犒劳她们,我更是不敢怠慢。” 赵老太太一听这些,便也明白了,她本来就没觉得孔氏来迟,也知道这几日里外事情颇多,孔氏一个人确实也忙的厉害:“这些事情,当真是辛苦你了,皇上新赏下的那两个庄子,里头的人你可都安置好了,还有皇上赏给言哥儿的一处宅子,你派人去看过了没有,有没有让工匠去看过,要不要重新整修一下?” 战胜的消息才传入京城,皇帝的封赏已经下来了,当然这些只不过是一些随常赏赐,其他的还是要等他们班师回朝之后,另行封赏。 “那两个庄子祖上原是景国公府的,后来景国公翻了事儿,便收归了朝廷,里头除了管事的是朝廷新派的人,其他的人以前都是景国公家生的奴才,我前两日就已经安排王妈妈去了一趟庄子上,和她男人一起,把人头清点了一下,都入了籍。”王妈妈的男人是王府外院的而管事,专门管理田庄上事情。 赵老太太听了,只点头说好,这时候外头小丫鬟只进来回话,说是恒王府的玉秀郡主来来。赵老太太只忙喊了丫鬟把阿秀请进来,又道:“难为这孩子,一早就来了。” 萧瑾璃便笑着道:“是我请她过来的,昨儿收到了大哥从边关寄过来的一些小东西,里头有给阿秀的,所以就请她过来了。” 萧瑾璃早已经把阿秀当成了自家嫂嫂,说起话来也不避嫌,被两个双胞胎所不齿,孔氏只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会儿正要分派着送到各方各院呢。” 说话间阿秀已经进来,只响众人请过了安,萧瑾璃才瞧了她一眼,便开口道:“我不过就是小半个月没见你,怎么你倒是瘦了一圈了?” 阿秀这几日虽然有所消瘦,到底精气神还好,便低下头腼腆一笑:“有劳你挂念,不过就是前几日染了风寒,在家里养了几天,吃的清淡了点罢了,如今已经好了!” 萧瑾璃只笑着道:“那你得快些好才是,我哥就要回来了,若是瞧见你这般模样,可不是要心疼了?” 阿秀羞得红了半边脸,孔氏便道:“你们俩有什么话,私底下去说,在这里也不嫌臊得慌?” 萧瑾璃闻言,只忙笑着回过了赵老太太,带着阿秀离去了。 田氏从赵老太太这边请安出来,瞧见平日里跟着二老爷的小厮今儿却等在二门口,因近日休沐,田氏以为二老爷出门会客去了,便只开口问道:“今儿老爷没出门吗?” 那小厮只回道:“老爷说春试在即,这几日宾客众多,他接了好多帖子,都是这今日要来访的人,所以今儿就不出去了。” 自从二老爷在那次洪灾之后逃过一劫,皇帝嘉奖他治水有功,且又性格耿介,所以就擢升两级,在京城当了礼部侍郎,如今三年一届的春试在即,二老爷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的。 78|第 78 章 林秀才在朱家的房子里住了下来,恰逢原先的地主给他写了一封荐信,介绍的京中熟人正是兰老爷。 兰老爷和林秀一见如故,且又得知两人祖籍都在徽州,更是相见恨晚。林秀才得知兰家有一个姑奶奶,是在许国公府做姨娘的,一开始也并未提及,还是兰老爷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更懂得搭建人脉,且他这两年生意,国公府的二老爷没少参与,所以便提笔写了一封荐书,把林秀才引荐给了萧家二老爷。 所以这日侍奉休沐,林秀才便带着自己的文章和拜帖,来许国公府见二老爷。 萧二老爷平素耿直,萧家虽然圣恩荣宠,但他自诩自己是正统科举出仕的,所以对文章好的饱学之士很是厚待。因此看过了林秀才的文章之后,便大家赞赏,只命下人备了酒菜,两人要在外院痛饮一杯,继续探讨。 林秀才贫瘠一身,如今三十七八才被人看重,更是感激不尽,自然不好推拒,便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下来,两人在院外会客的偏厅喝了起来。 “林兄的文章审题沉稳、立意新奇,文风干练,不是我说,就算不能位列三甲,中个二甲进士,应该不在话下。”萧二老爷也是科举出生,如今又供职礼部,对这几年皇帝的喜好很是熟悉,有他这一句话,林秀才越发觉得此次京城之行,似乎有些眉目。 “萧大人谬赞了,晚生只不过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穷秀才而已,不然的话,何以中了秀才十几年,都考不上举人,肯是文章不如人。”林秀才虽然心中欣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自谦道。 “科举取士,虽然说起来是凭真才实学,但依我看,这能从各地赶来京城的举子,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的,所以能不能高中,除了文章之外,运道也是要有的,说出准林兄的运道就到了呢?凡是不能太过自谦。” “这世上的事情,虽说如此,到底有这等有运道的人还是极少的,不然也不用这几十年寒窗苦读了。”林秀才饮下一杯酒,还是略略有些有心。 萧二老爷便笑着道:“说起运道来,我们府上倒是有个好运的丫鬟,原先买了只预备给世子爷当个通房的,谁知竟是沧海遗珠,是恒王爷昔年在南边打仗时候丢失的闺女,如今可说是享尽了盛宠了,我那侄儿原本就长的清风霁月,为了她不惜弃武从文,去边关历练了好写年,为得就是等她长大。” 萧二老爷和萧谨言关系极好,他回京时候虽然萧谨言已经离开了京城,但是从赵老太太的话语中,也听出了些许端倪。且这两年阿秀回国公府的时候,也曾和萧二老爷有几面之缘,萧二老爷瞧了阿秀这模样,便猜到萧谨言好端端的京城不呆着,要躲去边关的原因,只怕立军功是假,等着媳妇长大是真。 阿秀当年被恒王府认亲,后来皇帝册封为郡主,在京城也算是不小的新文,虽然林秀才并不知道内情,但是也依稀听人提到过这事情,如今见萧二老爷提了起来,只感叹道:“这么说来,这姑娘算是麻雀变凤凰了。” 萧二老爷忙道:“诶,话不能这么说,她原本就是凤凰,只不过误入了麻雀堆而已。” 林秀才急忙赔礼说失言,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酒足饭饱之后,林秀才才从许国公府出来。 阿秀在萧瑾璃的房里做了片刻,果见萧瑾璃拿了几样东西出来,都是一些边关商贸上的小东西,有玛瑙镯子、翡翠玉佩等。如今边关战乱已停,榷场重开,萧谨言先来无事就会去逛一逛,顺便买一些寄回来。 阿秀挑了一个赤红的玛瑙缠丝手镯,拿在手里看了片刻后道:“这些都是给我的吗?那我可就随便挑了。” 萧瑾璃只笑着道:“这一匣子都是你的,你不知道我哥,送回来的时候还贴着封条,生怕我抢了你的一样,我又没什么却的,何苦呢,倒是让我觉得我们生分了一样。” 阿秀便笑着道:“你若喜欢,不管哪样,你拿去好了,我不告诉他。” 萧瑾璃只摆了摆手道:“我的手腕比你粗,就算看上了也带不进去,反正我哥就是偏心你罢了。”萧瑾璃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动气的表情,只将那手镯带上了阿秀的手腕,赞叹道:“这赤红的颜色陪着你雪白的皮肤,可真是好看呢!” 阿秀也觉得好看,便抿嘴笑了笑,又问萧瑾璃:“你知道鞑子要和我们和亲的事吗?” 阿秀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情似乎没周显说的那么简单,虽然是打了胜仗,但和亲是鞑子人提出来的,以前都是大雍打不过了,往鞑子送闺女,如今换了一个个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就昨儿听老太太说的,说是二叔闲暇里没事告诉她的,听说是看上了洪欣宇那小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命,克死了孔表姐,居然还能娶个鞑子公主,但这事儿皇上也太不地道了,鞑子好歹送了个闺女过来,你不要也不能让人当续弦啊!”萧瑾璃原本就是一个直言不讳的闺中豪杰,私下里说话没个轻重阿秀也早就领教过了。 “说是未婚的皇子还小,鞑子的公主又不能做小,所以才……” “再不济,小王爷还单身呢,做一个郡王妃,也总比给洪欣宇当续弦强,我就不信鞑子能同意。” 阿秀前几日听明姨娘说周显的婚事已经定下,她细细的想了想,大约也只有赵家姑娘了,可这事情没有过明路又不能瞎说,便悄悄的凑到了萧瑾璃的耳边,把这事情耳语告诉了她。 萧瑾璃闻言,果然就笑了起来,一想到自己马上要成为赵暖阳的夫人,只高兴道:“这么一说,以后我们两家还成了亲戚了!” 阿秀见她这副样子,只笑着道:“横竖也就是这个把月的事情了,等你哥他们回来了就都定下来了。” 萧瑾璃这时候早已经期待起来了,站起来在房中踱来踱去道:“听说我哥黑了,也瘦了,三年不见,你都长高了一个半头了,也不知道我哥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阿秀会想起萧谨言走时候的模样,还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此番出征,虽说他没有去做前锋将领,但毕竟是真刀真枪的上过了战场,虽然没有大伤,但皮肉之伤应该也是少不了的,想到这里,阿秀便觉得心口抽痛了起来。 “他变成什么模样都不重要,只要他平安回来,便好了。” “说起来我也真心佩服我哥,当初会做这样的选择,他就没想过,万一这仗一打就是十年八年的,那你可不就成了老姑娘了?”萧瑾璃笑着调侃起了阿秀。 阿秀闻言,只掩嘴一笑道:“若是那样,变成老姑娘的又何止我一人呢?” 萧瑾璃想起赵暖阳来,顿时就涨红了脸,只假作去打阿秀:“要死了,你这张嘴,真是一点也不饶人了,幸好我也是要出阁的,不然有了你这样的嫂子,只怕还要被你气死!” 阿秀见闻,越发就笑了起来,在萧瑾璃的脸上点了两下道:“羞羞,哪有姑娘家一天到晚说自己要出阁的,如此恨嫁,小将军再不回来,可如何是好呢!” 萧瑾璃气得面红耳赤,追着阿秀恨不得打过去,阿秀只忙起身躲避,两人又笑闹了一会儿,孔氏那边就叫传午膳了。两人稍稍歇了一口气,往孔氏那边去。 孔氏在外头忙了一早上,这会儿正歪在榻上,见两人进来,脸上便堆了笑道:“丫鬟们正摆膳呢,到这边坐。” 阿秀行过礼,在厅里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萧瑾璃蹲在孔氏身边坐了,伸手为孔氏捶着肩膀。孔氏只伸手抚了抚她的手背,开口道:“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总算你的嫁妆是备齐了。” 方才两人才说过这些私密的话,听孔氏又提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又笑了起来,萧瑾璃这会子却也怕羞了,只低头道:“母亲好端端的,又提这个做什么,我还想多陪母亲两年呢!” “女大不中留呀,留来留去留成仇,我虽然舍不得,奈何这门亲事是你自己中意的,你父亲又答应了,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孔氏到底不舍得自己闺女,话语中还有些郁闷,萧瑾璃闻言,便笑着道:“哥哥回来之后,也该去恒王府提亲了,就算我出阁了,阿秀也会服侍母亲的,母亲不必难过,母亲不常说阿秀哪儿都比我优秀吗?如今笨闺女嫁人,巧媳妇进门,母亲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孔氏果真被萧瑾璃逗笑了起来,只掐她的嘴道:“就你会哄我开心,也是……阿秀如今也大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抱上孙子,眼瞅着别人家儿孙绕膝,我也确实羡慕的紧。” 阿秀闻言,脸上越发就热了起来,只稍稍抬眸看了孔氏一眼,一派小媳妇的羞涩,孔氏心头就越发欢喜了起来。 79|第 79 章 阿秀在国公府用过了午膳,也到了孔氏歇中觉的时候,阿秀便起身告辞了。回恒王府的时候,才知道周显用过午膳之后,拖着病体就出门了。 阿秀只追问了几句,几个丫鬟只说周显出门,并不知是去了什么地方,阿秀也不好再问,先去了明姨娘的紫薇苑请安。明姨娘见阿秀回来了,只叹息道:“早知道今儿不让你出门的,你兄长也不知怎么了,病还没好呢,非要出门,我怎么也拦不住,又不肯说是去哪儿,也不肯多带两个小厮,倒是让我心急的很。” 阿秀也不知道周显是个什么心思,只是最近他衙门里也没有特别要忙的事情,也不至于病着还要出门。 明姨娘又叹了一回气,见阿秀也不知道,便让她先回去歇着了,自己派人在门上等着,只盼着周显早些回来。 原来周显在京城找了几日林秀才,都没半点消息,忽然就想起今年是科举之年,既然阿秀说她爹以前是个秀才,又不敢让人知道他曾经卖过女儿,那没准他是进京来赶考的。所以周显顺腾摸瓜,在礼部找了今年各省进京赶考的举人名单,里面果然有五个姓林的考生,又按照年龄的区分,排除了三个,如今只剩下两个嫌疑对象,却都是从南方来的。周显只命人打听了住处,得知其中一个举人住在广济路朱家的宅子里,且这人四年前曾常住京城,周显闻言,便急急忙忙的就过去了。 原来那朱家的宅子,是兰家朱氏的嫁妆,兰家对阿秀的来历很是清楚,这事情若是走漏了出去,只怕就麻烦了。周显听小厮说起这林举人住在朱家,哪里还能安心养病,只急忙就起身了,想要过去探个清楚。 林秀才国公府喝了一些小酒,萧二老爷礼贤下士,安排了府上的马车送林秀才回了广济路,周显远远感到的时候,就瞧见林秀才从许国公府的马车上下来,顿时心下一惊,强忍着几分紧张,让小厮扶着下了车,见林秀才正要叩门进去,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就是从徽州来的林文耀林举人吗?” 林秀才虽然之前生活窘迫,但是看人的眼里还是有几分的,顿时也觉得周显气韵神情很不一般,只还礼道:“不才正是,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周显四周查探了下,见并无旁人,只开口道:“姓周单名一个显字。” 林秀才进京赶考,自然也是做足了功课,一应京官更是差不多都背了出来,如何不知道皇帝如今有一个很器重的侄儿,正是当年恒亲王唯一的儿子,名叫周显的。可林秀才怎么也想不明白,周显为什么回来找他。 周显不等林秀才震惊过去,只又道:“林举人若是有空,还请移架别处,小王有事相求。” 林秀才闻言,越发就疑惑了起来,方才的酒意早就醒了,只结巴道:“请请……” 周显带着林秀才去了恒王妃陪嫁的一处别院,那里鲜少有人出入,且又无人知晓那是恒王府的产业,所以隐秘的很,里头由恒王妃陪嫁过来的陪房打点,见周显难得过来,只上前殷勤服侍。上过茶水之后,周显便屏退了众人。 林秀才此时越发紧张了起来,可他毕竟年岁在这边,虽然紧张却不曾害怕,甚至还有着隐隐的兴奋。 两人落座之后,周显请林秀才用茶,林秀才短期茶盏,却是不敢饮用,只又放下来,起身朝着周显行礼道:“小王爷有什么差遣,尽管直说,不才若是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周显低头饮茶,抬起头看着林秀才一眼,略舒了一个口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林举人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林秀才越听越觉得云里雾里,周显只安抚他落座,问道:“你五年前曾卖掉过一个女儿,对吗?” 林秀才一惊,早已经冷汗加身,秀才卖女儿那是犯法的,做了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再考功名的。可如今周显已然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怕是纸包不住火了。林秀才咬了咬牙,只开口道:“我是卖了一个孩子没错,可那不是我的女儿,是我十多年前在南方逃难的时候捡的,一路带了来京城,为了这孩子,我没少受苦处,将她养到十岁已是不易,小王爷若是要为了这个治我的罪,我也认了。” 周显闻言,也是一惊,只瞪大了眼睛道:“什么?阿秀竟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林秀才此时也是羞愧难当,只低着头道:“若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再不是人,也不舍得卖了,况且那孩子也着实聪明可人,我把她卖了,也是想她能有造化,兴许还能奔个好前程。” 周显听到这里,已是气定神闲,眉梢早已露出了笑意,林秀才见周显神色改了,私下略略揣测,阿秀从小就看着出挑,难不成进了恒王府做丫鬟,被这小王爷给看上了? “她如今的确是有了好前程,只是怕有些人加害,所以这次请你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林秀见周显这么说,还以为自己的猜测对了,只笑着道:“她要是能做小王爷的妾氏,那是她的造化,我必然守口如瓶,不再去和她攀亲带故。” 周显见闻,脸颊却是稍稍有些热了,他虽对阿秀有心,只可惜他们两人永远不可能了。 “你错了,她并不是要做本王的妾氏,只是本王已经认了她做亲妹子,所以以后还请林先生和阿秀划清界限,本王不想让更多人知道阿秀以前的事情,毕竟她如今是王府的郡主,那些事情对于她来说,是不光彩的过往。” 林秀才万万也没想到阿秀居然有这等造化,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来,只疑惑道:“阿秀果真是……?难道真的是?”当年兵荒马乱,林秀才进京赶考的路上,遇到一个年迈的老妪,阿秀是她临死前交给她的,可惜她话也没多说几句就死了,所以唯一能证明阿秀身世的,只有当时盖在她身上的那一张百子被。 虽然林秀才也怀疑阿秀的身世必定富贵,可是金贵到这个程度,也大大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对,她是我的亲妹子,是我父王在江南平乱的时候,和妾氏所生的孩子,林举人,如今你已经得知真相,还请对天起誓,阿秀小时候被卖这件事情,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 林秀才这会儿子只觉得如梦似幻,有些不太真切,可周显句句确凿,可想而知必定是真的,况且皇家做事一向严明,混摇皇室血脉,那是重罪。林秀才只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阿秀的事情,我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 周显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推到林秀才面前,只开口道:“这里是王府的一个别院,并无他人知晓,朱家的院子必定人多杂乱,也不便先生您研习备考,先生就在这边住下吧。” 林秀才这时候越发就明白了起来,周显邀他住下,表面是说外面喧杂,其实难保没有一丝想要监视自己的意思,可林秀才一想,他一介草民也没有什么资格和皇室抗衡,便也只点头应了下来。 周显走后,林秀才幽幽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萧二老爷说的今科必中这句话,只怕是要不保了。有小郡王插手,林秀才觉得自己似乎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周显对林秀才到底不放心,如今萧谨言要回京,下个月又有春试,几件事情夹杂在一起,京城必定热闹,若是这个时候出什么事情,也必定是件大事,周显只巴望着这林秀才这一科没中,早早的会乡去才好。不过对于林秀才说起的阿秀并非她亲生一事,到也出乎周显意料之外,不过其中有两种可能,却也不得不考虑:第一,林秀才怕自己卖女儿的事情被人揭发,科考资格不保,第二种就是林秀才说的是真话,阿秀确实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如今从林秀才的立场来看,也只能是第二种了,毕竟金榜题名是没个读书人的梦想。林秀才为了这个,也不能承认阿秀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周显在马车里前思后想,觉得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现象,遂决定回了王府之后,好好的问问阿秀,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周显只叹了一口气,心里就生出几分不舍来,阿秀小小年纪就被林秀才卖了,若是她根本不知道林秀才所说的,还一直把他当亲爹,如今那这样的话告诉她,必定也会让她伤心一阵子的。但此事事关重大,周显也确实不能不闻不问。 周显回王府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明姨娘那边已经传了膳,周显进去的时候就瞧见阿秀已经在明姨娘那边等着,只稍稍向她点头一笑,阿秀便慌忙低下头避过了。 周显心下微凉,给明姨娘请过安之后,三人便坐了下来。 80|第 80 章 明姨娘用膳素不喜人服侍,丫鬟们摆过杯盏之后就退出了偏厅。阿秀向往常一样用公筷为两人添了菜色,明姨娘只开口道:“阿秀,你坐下吧。” 阿秀诺诺应了,坐下来小心翼翼的拨起了饭来,视线却有意无意的瞟了周显几眼,只见他精气神挺好的,便安心低下头用膳。用过晚膳之后,许是怕两人一同出去,明姨娘留了阿秀下来闲聊几句,让周显先回清风院去。周显心里还揣着事情,自然是不愿意回去,却又怕明姨娘不高兴,便先告辞,去了阿秀的凝香院里等阿秀回来。 明姨娘眼瞅着周显应该回了清风院,这才放了阿秀离开,阿秀明白明姨娘的心思,因此虽然心中有几分伤感,面上还如以前一样恭敬,知道到了凝香院门口,瞧见跟着周显的小丫鬟在门口候着,才知道周显还在里面等着她。 阿秀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明姨娘指派的,虽然后来她自己也选了两个,终究年纪小,只在外头留用,并没有随身服侍,周显这样堂而皇之的进了凝香院,只怕不肖片刻,明姨娘那边就有消息。阿秀只郁闷的撇了撇嘴,提着衣裙进去。 房里的丫鬟早已经为周显沏了平素他爱喝的茶,周显以前常来阿秀的房中小坐,兄妹两人或是对弈,或是闲聊,无不畅快,如今想来,那些日子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哥,你身子不好,怎么不先回房歇着?”阿秀对周显只有兄长之情,虽然在知道周显的情愫之后略显别扭,但她仍旧心疼这个哥哥。 周显走了一下午,脸上亦是掩盖不住疲累之色,招呼阿秀坐下之后,将丫鬟们都遣到了门外。 阿秀瞧着丫鬟们都出去,稍稍有些紧张,如今正是非常时期,若是让明姨娘知道他们两人独处一室,也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 “阿秀,坐下。”周显见阿秀神情稍有些紧张,只忍不住开口道。 阿秀看着丫鬟离去的背阴,略略回头过来,眼神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小王爷有什么事吗?” 周显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无奈,只无奈笑道:“你有很多年都没有这样喊我了。” 阿秀低下头,在周显对面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拧着手中的帕子,却听周显开口道:“阿秀,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一定要出门吗?” 阿秀见周显的话语中分明带着几分端倪,只抬起头看着他,周显便微微一笑道:“我去找了林秀才。” 阿秀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握着靠背椅扶手,略探出身子问道:“他……他还好吗?” 周显脸上的笑又多了几分无奈,阿秀是他见过最纯真善良的姑娘,即使林秀才卖了她,她非但没有憎恨,还想着他过的好不好。 “他把你卖了之后,倒的确也是时来运转了。”周显端起查咱略略抿了一口,抬起头看着阿秀,她俏丽的脸庞早已经没有了初来时候的青涩,这样出色的阿秀,让周显自己也始料未及。 “去年在金陵中了举人,所以今年进京赶考来了,我看过他的文章,写的很有见地,说不定还真的能高中,只是……”周显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若是他真的中了,他日他入朝为官,对于你来说总是一个祸患。” 阿秀如何不明白周显的意思,但阿秀虽然重活了一世,但是前世年幼时林秀才想科举取士的那种渴求却一直留在阿秀的心里,阿秀低着头默想了片刻,小声问道:“就不能给他一些钱,让他不要把这事情说出去吗?听说卖了女儿的秀才是没有资格考科举的,我想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他的女儿。” 阿秀终是狠不下心肠,虽然她知道以周显现在的能力,只要稍作手脚,只怕林秀才就只能失望返乡,但是阿秀依旧是选择了让林秀才能有一次公平的机会。 周显又叹了一口气,林秀才有阿秀这样的女儿,不懂得珍惜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说她并非自己亲生,周显想一想都觉得很难过。 “阿秀,有一件事情我要对你说,也许反而会帮了你。” 阿秀见周显一本正经,心中莫名就有些紧张,只挺起了腰背等他开口。 周显便看着她徐徐道:“阿秀,你爹说,你并非他所亲生,所以……他才会卖了你的。” 阿秀愣了片刻,一时不置可否,当初林秀才跟她说过同样的话,但是人伢子大叔说,所有卖儿卖女的人都会说同样的话,那一句不过只是一句玩话而已,可此时再听到这句话,阿秀却有些不相信,这只是一句玩话。 阿秀努力回想着前世和林秀才度过的日子,却也因为时间久远,也想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阿秀摇了摇头,垂下脑袋,周显见她神色伤感,只忙安慰道:“也许他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毕竟秀才是不可以买卖儿女的,不然是会被夺去功名的。” 阿秀此时的情绪却已经稍稍平复了一下,脸上带着几分涩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些话,他当初卖我的时候就说过了,我一直只当成是玩话,如今想想却又未必了。” 周显并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截,见阿秀这么说,便索性问道:“若你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你的亲生爹娘又在何处,你身上可有什么东西,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阿秀想了想,只摇了摇头,她哪有什么东西,唯一的信物还是周显给自己的。阿秀低下头,眼角却瞟见了她手里拽着的绣花手帕,上头绣着一株红梅,正是那百子嬉春披风上的纹样,阿秀眉梢透出几分疑惑来,只开口道:“当初我爹卖掉我的时候,给了我一件绣花披风,如今想来,那件披风的料子却是上好的绸缎,并非是我们那样的人家能买的起的,况且那件披风我倒是记得清楚,只有我一个人有,我的两个弟妹都没有。” “那如今那件披风呢?”周显只忽然觉得又有了几分希望,阿秀的身世如今像一根鱼刺一样梗在他的喉头,不管如何都要先想办法弄清楚。 “那披风在国公府,世子爷帮我收着呢!” 周显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既然东西在国公府,那自然是丢不了的,只要等萧谨言回来,再拿着东西好好寻访,必定是有所结果的。 且说国公府里这几日为了国公爷和萧谨言回京的事情,是忙的不可开交,孔氏更是让丫鬟们好好的把文澜院整理了一番。萧谨言自从出征之后,这文澜院里头也鲜少人来,所以只留着两个原来随身服侍的小丫鬟并几个洗扫丫鬟,其他人不是分配到了别处,就是到了年纪放了出去。 孔氏便趁着萧谨言还没回来的档口,又挑了几个年少出挑的丫鬟,命去文澜院服侍。这日恰巧打扫的是书房,书房里原本丫鬟们也鲜少进来,平日里也有丫鬟隔三差五过来洗扫,所以并不脏乱,几个丫鬟将一应的桌椅都擦洗了一遍之后,便开始开箱整理,等打开书架后头的箱子时,才发现里面放着一个锦缎包裹。因为衣物都是摆放在内间的五斗橱内的,所以小丫鬟就把它取了出来,拿到外面放着。 孔氏见了,只含住了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随处乱放?” 那小丫鬟忙回道:“奴婢也不清楚,想来是世子爷的衣物,就先拿出来了,一会儿交给浆洗房的人,洗干净了再放起来。” 孔氏见包裹的一角露出一个大红色的面子来,心道萧谨言并没有这种颜色的衣服,便让那丫鬟呈了过来,只让她打开看看。 包裹里是一件大红色的披风,面子上绣着百字嬉春图,左右边角绣着红梅、桃花、杏花、李花的样子,看着喜气又漂亮。孔氏只由衷赞叹道:“真是好绣工啊,这要绣这么一件斗篷出来,只怕不得要几个月才行呢。” 孔氏又翻看了几眼,见那边角上的梅花纹样倒是和以前阿秀绣给她们的差不多,再想一想这里头的关联,只怕不是阿秀的东西,自己的儿子也不会保存的这般细心,遂笑着吩咐下去:“让浆洗上的人小心着点洗,晒干熨烫平整了再送回来,就放在世子爷平日放衣服的柜子里便好了。” 小丫鬟领命,只抱着包裹去了。 国公府的浆洗房除了赵老太太那边是单独的之外,其他几个院子都是合用的,二房回来之后,便还跟着原来的规制。孔氏这两年也是懒得和他们计较,赵老太太在,自然是不能分家的,可二房外放的时候,国公府确实少了好一份的开销,如今回来了,处处都要走公中的账务,亏得孔氏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不然也能气死过去了。 81|第 81 章 且说田氏自恃能力别孔氏强,人缘比孔氏好,性情比孔氏讨喜,奈何就亏在了排行上,所以对孔氏的积怨也越发深了。再加上如今周显得皇帝重用,孔氏一副能和恒王府结亲的的派头让田氏非常不爽,所以连带着每次瞧见阿秀回国公府,也就更不爽了起来。再加上她向来疼爱自己那对双胞胎女儿,以前外放时,作为地方父母官,那对双胞胎更是受众人追捧,如今回了京城,京城到处都是金枝玉叶,高门闺女,原先受人奉承的双胞胎居然也备受冷落,使得田氏的更年期病情也提前发作了起来。 这日正好是田氏起身,向正想穿一件平常喜欢的袍子,命丫鬟去找出来,那丫鬟只开口道:“这几日浆洗房的动作比前两日慢了许多,说是世子爷和国公爷要回来,这两日大房那边拿了好些东西去浆洗,一时间抽不开人手,所以昨儿晚上,我让小丫鬟去取衣服,那边人回话说是还没熨好,等熨好了,再亲自送过来。” 这本就是小事一桩,奈何田氏最近几天正是更年期发病,这些小事也就成了大事。田氏也顾不得去荣安堂请安,只带着丫鬟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就往浆洗房去了。 负责浆洗房的人是孔氏身边王妈妈的嫂子,人称福嫂,因为王妈妈在孔氏身边得脸,所以她才得了这样的差事,虽是苦差,她当管事的倒也不必亲自动手,不过就是指派人手而已,所以孔氏那边送来的东西,自然是第一时间浣洗的。 以前遇上下雨天也曾有几日不能往各方各院送衣服的事情,但是住在院子里的都是主子,哪个主子没有个十套八套的浣洗衣服,所以也从来没有人摆着架势过来催衣服的,因此福嫂并没有料到田氏会亲自过来一趟。 外头的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二太太过来了,福嫂还不信,只笑着道:“就我这腌臜地方,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有,二太太来这里做什么呢?二房的衣服昨儿不是才送过去一批吗?你何苦唬我。” 福嫂的话才说完,那边田氏已从外面进来了,只冷笑道:“国公府还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你昨天送过来的衣服,那是哪一天的?别当我心里不清楚。” 福嫂瞧见真的是二太太来了,心里虽然十分不屑,脸上却装出了一副恭敬的表情道:“二太太您说哪里的话,这国公府自然二太太想去哪儿去哪儿,只不过我这地方脏乱,怕污了二太太您的衣服罢了。” 田氏只瞥了福嫂一眼,早有丫鬟进了院子,从房里搬出一张靠背椅来,用抹布擦干净了让田氏坐下。福嫂瞧了就越发不屑了起来,平日里孔氏见了她,也都是和颜悦色,哪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我瞧着你这浆洗房看着也不是十分忙乱,怎么二房的衣服就偏不能准时送了呢?” “二太太说这话,可就冤枉奴婢了,平日里都是准时送的,可不巧前日刚下了一场雨,好些衣服都没来得及干透,所以才耽误了一日的,二太太的衣服也早已经洗好了,里头正安排人熨烫呢,只等好了就给二太太送去,想来是耽误不了什么的。”福嫂平常虽然有些托大,但是对这些主子还算恭敬,况且这国公府的人谁也不是吃饱了闲着的,为了一件衣服就跑到这下人地方来大发雷霆。 田氏一听这话,原本就火着的心就越发火了,只起身怒骂道:“你觉得耽误不了什么,就耽误不了了吗?我今儿偏就想穿那件衣服,可你偏没送过来,岂不是耽误。” 福嫂听田氏这话,就知道她是来找茬的,平常她也略有耳闻,说田氏和孔氏不和的,今儿便愣是不肯迁就了这田氏,只开口道:“二太太又不像我们奴才,统共只有两三件衣服替换,二太太这样说,未免也太冤枉奴才了,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奴才又不是东海龙王,能管着这雨水不让它落下来。再说了,各房各院都知道最近国公爷和世子爷就要回京了,好些东西要浆洗准备,这浆洗房总共就只有那么多人,我也凑不开人手。” 田氏就等着她说这些话来激怒自己,她好去赵老太太跟前哭诉一番,如今见她果真上钩了,只冷笑道:“你们都听见了吧,这狗奴才原就是这么服侍主子的。” 说来也是巧合,孔氏那边正派了小丫鬟来问话,说是前两日送过来的斗篷可是洗干净了,今日世子爷房里正好在整规箱笼,若是好了就赶紧送过去放好。 福嫂见是孔氏跟前的丫鬟,当下便把田氏给撇下了,只亲自进去将整烫好的斗篷给拿了出来,陪笑道:“姑娘,这斗篷一早就好了,原本是一会儿就想给送过去的,这不二太太来了,给忘了。” 田氏这时候气的脸都绿了,见福嫂手里的斗篷,虽然有些年份,但看着还算精致,且上头的绣花纹样复杂,瞧着便有几分喜气,只是这颜色花样,分明就是给女儿家用的,可听那丫鬟却说这是萧谨言房里的,不免就生了几分疑惑,见那丫鬟正要接过去,只上前一步,将那斗篷抖开了,看了一眼道:“这斗篷瞧着倒是喜庆的很,佩兰,你去跟太太说一声,就说这斗篷我看着不错,留下给四少爷用了。” 那小丫鬟不过就是一个跑腿的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见田氏这么说,早已经吓的傻眼了,倒是福嫂反应灵活一些,只开口道:“二太太说笑了吧,四少爷能缺这一件斗篷,二太太还是给了这小丫鬟让她拿回去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田氏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就是奇怪,就这样一个算不得好东西的斗篷,缘何孔氏还要亲自关照了洗干净放好。她素来觉得阿秀一夜之间成了王府的郡主,是件再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也私下里想着法子打探了一下阿秀的来历,只知道是当年被人卖了的,至于卖他的人,如今却已找不到了,田氏查到这里也没什么下文,所以就停滞不前了。如今瞧这斗篷,一看就不是国公府之物,她脑子灵活,一下子就想到那房面去了,所以更是不肯还回去,只笑着道:“那你跟太太说一声,就说我看上了这上面绣花的样子,拿去给针线房的绣娘看一眼,等过两日就还回去。” 小丫鬟早已经苦着一张脸,可田氏都已经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倒是福嫂还站在一旁干着急。两人看着田氏把那披风给拿走了。 等田氏走后,福嫂才忙问道:“那斗篷到底是谁的,二太太拿了去又是要做什么?” 小丫鬟更是一脸担忧害怕,只小声道:“我听念夏姐姐说,那是当年恒王府的小郡主进国公府时候留下的东西,太太命洗干净了收好的!” 福嫂自然知道恒王府的小郡主指的就是阿秀,便又开口道:“那二太太要了过去做什么呢?” 小丫鬟自是不知道的,只一味摇头。 田氏方才一时怒气,得了这件斗篷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倒是稍微静了下来一些,她原本对阿秀就带着几分唾弃,只是后来碍于阿秀的身份,反倒觉得自己矮了一头,至于孔氏,将来是阿秀的婆婆,怎么说还是高高在上的。 这时候帘子一掀开,刘妈妈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那斗篷道:“去针线房问过了,这手艺是南方人做的,并不是北方人的做发,倒是瞧着像苏绣,看材质也有十几年的历史了。” 田氏素来就自负有几分小聪明,便分析了起来道:“王府的闺女怎么会有南方人做的斗篷呢?” 那刘妈妈便解释道:“听说恒王府的明姨娘就是南方人呢,当时王府丢的那姑娘,就是在南边战乱的时候丢的。” 田氏只拧眉想了想,嘴角一勾道:“按照这么说,这东西必定就是那丫头随身之物了,只怕明姨娘也一定认识,不如我们物归原主的好。” 田氏心里想的很清楚,明姨娘若是认得这东西,那说明阿秀是真的郡主,明姨娘若是认不得这东西,只怕阿秀的身份就有些可疑了,田氏的如意算盘打的好,便只笑着,拿了剪刀将这斗篷剪开一道口子,裁了一个绣花片放进了信封,派人往恒王府送信去了。 且说明姨娘听说那日周显进了阿秀的凝香院,嘴上虽然没说,心里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趁着没人的时候,又耳提面命道:“阿秀,如今言世子归来的日子也近了,最近你也要潜心赶制嫁衣,我想了想,家里头终究人多嘴杂,不如你去王府的别院住一阵子吧?” 瞧着周显日日深陷,明姨娘也不得不出此下策。阿秀指尖微微一紧,只跪下道:“姨娘,您的恩情阿秀没齿难忘,只是世子爷尚未回京,我的嫁期还未定,姨娘就这样把我移到别院去,若是哥哥问起来,姨娘要怎么答呢?” 82|第 82 章 明姨娘和阿秀毕竟三年朝夕相处,见阿秀泪流满面的模样,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只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道:“你起来,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曾经答应过王爷,要好好抚养小王爷,你若没有认亲,哪怕你当他的侍妾正妃,我都不会嫌弃于你,可如今这事情,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只怕王府会有一场劫难,我不得不担心而已。” 阿秀这几日因为林秀才的事情,也是魂不守舍,如今听明姨娘这么说,心里越发难受了起来,只又忍不住拭泪哭了起来。明姨娘见她这样,越发就不忍心了,只安抚道:“你先回去吧,只是以后私下里,还是要少见他为好。” 阿秀起身离去,外头方妈妈只拿着一封信进来道:“姨太太,这是国公府的二太太派人送来的,说里面的东西,您只要看一眼就明白了。” 明姨娘鉴于身份,素来不同这京城里的贵妇们有所交集,所以对田氏也并不熟悉,只是和孔氏多有礼尚往来,也不过就知道田氏是国公府的二太太,娘家是精忠侯府,其他一概不知。 “国公府的二太太,会有什么东西给我呢?”明姨娘只疑惑道。 “奴婢也不知道,听传话的丫鬟说,这东西还要请您亲自过目。”方妈妈说着,只将那信封递了上去,明姨娘便小小的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一抹鲜红的绣花面料从信封中滑落下来,明姨娘当即就愣住了,只急忙问道:“送东西的人呢?走了没有?” 方妈妈未料到明姨娘有此反应,只蹲下来将那绣花片捡了起来,也惊讶道:“这……这不就是当年姨太太给小郡主绣的斗篷吗?怎么会在她的手中?” 明姨娘此时已经乱了阵脚,只急忙起身,手书了一封拜帖,命方妈妈马上派人送去给田氏,约她在梅影庵一叙。 此时事关体大,田氏也没有让送信的人在那边等消息,因为她知道,若是有下文,明姨娘必定也会约她出来的,所以田氏在家中得到明姨娘邀约的拜帖时,也并不觉得意外,只命下人预备了车马,便往梅影庵赴约去了。 京城里头庵堂不少,豪门贵胄人家的正室都喜欢去水月庵,梅影庵则是一般百姓人家去的比较多的地方,今日并非初一十五,故而香客很少。明姨娘在这里供着父母的长生牌位,有一间常年包下来的禅房。 寡居之人衣着的颜色也很清淡,再加上她本就冷清,虽然不过三十出头年纪,瞧着让人就觉得有冷傲。田氏只看了她一眼便料定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明姨娘虽然寡居,但将心比心,丢失已久的女儿若是失而复得,脸上的笑意也是掩盖不住的。果然没等田氏开口,那边明姨娘只开口道:“二夫人请坐。” 田氏在明姨娘的对面坐了下来,丫鬟上过了茶退出门外,田氏便试探着开口道:“我送给明侧妃的东西,想必侧妃娘娘已经瞧见了吧?” 明姨娘略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田氏的时候却让田氏觉得有几分心虚,只听她开口问道:“二夫人既然有这东西,想必也知道这孩子的下落,我听阿秀说,她小时候跟着养父逃难的时候,把这斗篷借给了一个邻家姑娘,如今这东西既然在二夫人的手中,那姑娘在哪儿,二夫人也应该知道吧?她小时候曾照看过阿秀,我倒是想接了回来好好答谢一番。” 明姨娘虽然认女心切,却也知道阿秀作假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恒王府必定会找来灭顶之灾,田氏闻言,心里暗暗一惊,她又不便说出这斗篷的由来,便多问了一句:“这斗篷当真是阿秀的吗?” 明姨娘低下头,冷冷道:“我自己女儿的东西,难道还会认错了不成?”田氏吸了一口冷气,却见明姨娘脸上的神色更冷了几分,心里只来回揣摩着方才明姨娘说的那几句话,心里顿时就冷笑了起来。 这样事关身世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借人呢,分明就是托词。只是,听明姨娘这口气,似乎并不知道这斗篷本来就是阿秀的,不然的话,何必编这样一个谎言,把事情圆回去。田氏一时也觉得混乱的很,便只笑着敷衍:“哦,说起来也是巧合,那姑娘正是我身边的丫鬟,不然我如何能有这件斗篷,可惜今日我并不知道明侧妃想见她,不然就带着她一起来了。” 明姨娘闻言,两眼就亮了起来,只开口道:“既如此,那不知明日,二夫人可否能带她过来,让我见她一面。”明姨娘在此时已经丧失理智,恨不得马上能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田氏看在眼中,心里也越发了然了起来。 至晚间,田氏心中早已经有了想法,只把一个三年前一同从淮南跟回来的和阿秀同岁的姑娘喊到了自己的跟前,指着那斗篷开口道:“明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也不用说什么,若是她问你这个东西哪里来的,你只说是你爹娘把你卖掉的时候给你的,其他的一概不说,她若问你爹娘的事情,你只说你是你爹娘捡来的,并不知亲生父母是谁。” 那丫鬟原本爹娘就死了,这才独自一人跟着往京城里头来,如今田氏这么吩咐,如何敢不依,只一一就记在了心里,只等着明日田氏带着她出去。 一旁刘妈妈也只问道:“太太这是打的什么算盘,老奴竟是没弄明白。” 田氏只笑着道:“你方才是没瞧见那明侧妃的样子,只一味想见有这斗篷的人,我心里便想着,没准她根本不知道这斗篷就是阿秀的,还以为我是从别处得的。” “这就奇了,她既然不知道这斗篷是阿秀的,当时如何认她做女儿的?”方妈妈只问道。 “这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世子爷对着丫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心思了,只怕是撺掇着小王爷,非让明侧妃认下的吧?可惜啊,亲生闺女就在自己跟前,她愣是不知道。”田氏说完,嘴角勾起一丝笑来,只开口道:“我倒要看看,若是这时候再来一个亲生闺女,明侧妃会怎样?” 明姨娘回了恒王府之后,心里却久久不得平静,只拉着方妈妈两人在房中小声讨论:“方妈妈,那孩子果然还活着,且还就在国公府,这可如何是好?” 方妈妈这时候也只一味念佛,又摇头道:“只怪姨太太你当时太过心软,如今真的郡主要回来了,反倒成了假的。” 明姨娘这时候已是郁闷难当,只擦着泪痕道:“罢了,有生之年知道她还好好活着,我也便满足了。等这事情定下来,让小王爷认了她做干妹妹,这样,我们也可以母女相称了。” 第二日一早,田氏果真带着那小丫鬟去见明姨娘,随明姨娘一同去的,还有方妈妈,方妈妈瞧过那小丫鬟之后,心里就犯嘀咕了,这小丫鬟别说容貌不出众也就算了,和明姨娘更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就算是和已故的恒王爷,那也找不出哪个地方像的。明姨娘见了,心里也略显疑惑,但脸上到底没显示出来,只问道:“这斗篷你是哪儿来的?” 那丫鬟按照田氏的吩咐一一答过了,明姨娘就越发觉得疑惑起来,可她看这孩子的容貌,也确实有些不敢相认,只对田氏道:“二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否好好待她?” 田氏心里如今已明白了十之□□,当下就应了道:“那是自然的,明侧妃请放心。” 明姨娘和方妈妈一路回恒王府的时候,明姨娘便忍不住问方妈妈道:“妈妈,依你看,她会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女儿吗?” 方妈妈心里早已经打鼓了半日,见明姨娘自己都这样问了起来,便如实回道:“姨太太别管老奴多嘴,阿秀和您倒是有七八分相似的,只是方才这丫鬟,老奴实在没看出来,她到底有哪里跟你相向,阿秀原本就是从国公府出来的,这斗篷是国公府二夫人拿来的,会不会原本就是阿秀的呢?” 明姨娘关心则乱,如今听方妈妈这样分析了一番,也觉得有些道理,只回了恒王府,将阿秀叫到了跟前,将那绣花片拿了出来,递到阿秀的面前。 阿秀接过那绣花片,只疑惑道:“姨娘,这东西我看着甚是眼熟,怎么好像跟我一件斗篷上的花样是一样的,只是那件斗篷在国公府,世子爷那边收着呢,怎么会在姨娘的手里?” 明姨娘到此时才如梦初醒,只站起来看着阿秀道:“你说的是真的?这东西果真是你的?” 这几日明姨娘对自己忽冷忽热,阿秀心下便有几分害怕,也不敢有所欺瞒,只点头道:“是我的,这是我生父将我卖掉那年,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一直都随声带着,后来被世子爷要了过去。” 明姨娘闻言,泪如雨下,只将阿秀搂在了怀里道:“傻孩子,卖掉你的并非你的生父,你的生父是王爷啊!” 83|第 83 章 田氏从梅影庵回来,心下还有几分沾沾自喜,她只当明姨娘是个笨的,会被自己逗得团团转呢,哪里知道她在这里偷乐呵,恒王府早已经演过了认亲的戏码了。 田氏只将那小丫鬟喊到了自己跟前道:“今日的事情,你不得说出去半个字,否则的话,我就把你发卖出去。” 那丫鬟吓的连连摇头,只一个劲道:“二太太放心,奴婢定然一个字也不敢透露出去半句的。” 这时候孔氏那边又派人来取那斗篷回去,来的人正是两年前就嫁人的春桃,如今刚生过孩子,又回来孔氏身边当差,成了体面的管事媳妇。国公府大小的丫鬟都对她礼遇有加,就连几位姨娘,也都不敢在春桃跟前拿大。田氏见孔氏派了她过来,也知道她这东西是要还回去了,只是那斗篷被她剪了好大一个口子,若是被看见了,只怕不好,于是便让刘妈妈先进去,将那斗篷包裹成一团。 春桃是孔氏跟前的红人,对孔氏和田氏之间的矛盾自然也是知道的,孔氏为人还算谦和,所以和田氏两人虽然暗地里有些不快,面上还算平安无事。可这次的事情,一听就知道是田氏在从中作梗,且那个福嫂又不是省油的灯,一番话下来把田氏说的凶神恶煞,孔氏因事情太忙,这几日也无暇和田氏口角,所以派了春桃过来,只嘱咐一定要把斗篷要回来便好了。 刘妈妈拿着包裹好的斗篷从里间出来,脸上还堆笑道:“就连针线房里头的绣娘都说这斗篷上的绣工手艺好,也不知道太太是从哪边得来这样的好东西。” 春桃脸上皮笑肉不笑道:“这也算是好东西,那刘妈妈您的眼皮子也是够浅的。” 刘妈妈被堵了一句,脸涨得通红了,只将怀里的包裹递给了跟着春桃一起过来的小丫鬟,那边田氏便准备送客了。春桃却不着急走,只吩咐那小丫鬟道:“把包裹打开来看看,仔细别弄坏了,这东西世子爷可宝贝着呢!” 田氏闻言,脸都要气歪了,又拦不住她们动作,只见那小丫鬟解开包袱一抖,斗篷面上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少了个面子。那丫鬟惊呼道:“春桃姐,你快看,这斗篷坏了!” 那丫鬟原就是送了这件斗篷到浆洗房的丫鬟,见了这斗篷坏了,只焦急道:“我送去浆洗房的时候分明是好的,这可如何是好呢……” 春桃看了一眼,视线停留在田氏的脸上,见她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屑,也略知了一二,只转身道:“我们先回去吧,省得太太等急了,这事情自有太太发落。” 那丫鬟早急得都要哭了,听春桃这么说,也只能点头跟在了春桃的身后。 孔氏见了这被剪坏的斗篷,果然气得不行,只拍着桌子道:“田氏她到底要做什么?疯了不成?竟把郡主的东西剪成了这样,如此大逆不道,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孔氏想了想,只觉咽不下这口气,又因恒王府并没有女主人,索性修书一封,连同这斗篷一起送到了恒王府去,又请罪了一番,说是自己没有能保护好玉秀郡主的东西,请恒郡王治罪。 周显本就想着等萧谨言回京之后,拿着这斗篷暗中查访阿秀的身世,如今见孔氏居然自己送了过来,越发震惊了起来。正这时候,紫薇苑那边,明姨娘也遣了丫鬟过来,请周显过去。 周显虽心事匆匆,但还是起身往明姨娘那边去了。明姨娘房里,母女方才相认,明姨娘却是心疼的不行,恨不得将阿秀揉进自己的怀里,只悔恨道:“我差点儿听信了别人的奸计,中了别人的圈套里去了,若不是方妈妈的提醒,只怕今日是要酿出大祸的。” 阿秀心里其实早已经把明姨娘当成了母亲看待,只是如今被正名,心中的万般委屈也终于释放出来,两人痛哭一番之后,方妈妈只笑着道:“这就是天意啊,既是亲母女,总是会有相认的一天的。” 明姨娘只叹了一口气,抬眸又恳切的看着阿秀,越发觉得她和自己年轻时长的想象,只叹息道:“我竟是个糊涂的,亲生女儿在身边好几年,却不知道,真是枉为人母。” 阿秀忙劝慰起来:“姨娘快别这么说,这种事情,别说是姨娘,便是我也从未这么想过,我爹卖我的时候,只对我说我不是他亲生的,我原本以为他是因为要卖我,所以才这么说的,如今想一想,他说的竟全是真话。” 明姨娘拿帕子擦了擦阿秀的脸颊,又道:“怪不得你哥哥这么喜欢你,端的是自己的亲妹子,如何能不觉得亲近,只是这一回,只怕他也不知是难过呢还是高兴多一些。” 说话间周显已经来了明姨娘跟前,身后丫鬟的手里还拿着那件斗篷,周显没料到阿秀也在凝香院,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进退,倒是明姨娘开口道:“你快进来吧。” 周显往里头走了两步,明姨娘便瞧见了那丫鬟手里端着的东西,只问道:“那斗篷怎么会在你这里?” 周显一惊,心道明姨娘如何能认识这斗篷,只好如实开口道:“这斗篷是许国公夫人送过来的,说是阿秀的东西,被国公府的二夫人弄坏了,特来请罪的,说是要让我们发落。” 明姨娘虽然是妾氏,但她是恒王侧妃,诰命也比田氏高出一等,且因了今日的事情,她只觉得田氏蛇蝎心肠,真是恶心到底的做派,便只开口道:“你就写一封书信回国公夫人,只说此时我还要回明了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定夺!” 周显并不知道明姨娘为何忽然间如此心疼阿秀,正疑惑间,见阿秀站了起来,向周显蹲身行礼道:“阿秀给哥哥请安。” 阿秀这几日对周显多有生疏,此时见她对自己又热络了起来,心下也微微疑惑,只听明姨娘数落道:“你明知道这斗篷是阿秀的,为何不早拿来给我看,你可知道,这斗篷就是我当年怀着她的时候,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周显闻言,顿时就惊讶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悲,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姨娘见他这样,也知道他必是羞愧自己对阿秀居然有那样的想法,只安抚道:“亲兄们之间,分外觉得亲近也是有的,你千万不要多想了,如今真相大白,你更应该高兴才是啊!” 周显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心里却还是难言那一丝丝的失落。但转念一想,就算阿秀不是她的亲妹子,他这一厢情思,不也只能这样而已,如今反而更好些了,让自己也跨出了沉沦。周显只叹了一口气,笑道:“我是高兴糊涂了,姨娘,今日的晚膳,备些酒吧,不痛饮几杯,怎么好呢!” 明姨娘只笑着道:“是要痛饮几杯,我还要去一趟小祠堂,跟你父王说一声。” 明姨娘忙着祭拜等事宜,又不能让下人看出端倪,只让阿秀和周显先离去了。阿秀此时和周显并排走着,外人看来,这一对兄妹虽然不是同母,却也有几分相似之处,比如两人想事情时候的神情,就有几分相似。 阿秀此时略低着头,悄悄的瞧了周显一眼,周显脸上没带着喜色,相反还稍稍有些蹙眉,只因他一时想了起来,这妹子才刚认了,只怕过不了几天就要嫁出门去了。 “哥哥,你不高兴吗?知道我是你的亲妹子?” 周显此时除了主动化身为溺妹狂魔之外,早已经没别的选择了,只略苦笑道:“怎么会不高兴呢,只是……”他心里这种复杂的情愫,如何能跟阿秀说清道明呢! “也没有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而已。” 阿秀这时候倒是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其实她一直很大,只是做小孩子的年岁长了,自己便也忘了自己的年纪了。 “哥哥这么说,是舍不得我出阁吗?” 以往两人虽亲厚,但这样的话阿秀还是不敢问的,如今问了出来,更有着几分撒娇的口气,让周显觉得心口都软了起来,只玩笑道:“若是我舍不得,那你是不是不嫁了?” 阿秀知道周显说的是玩话,便小声道:“哥哥若是不肯,阿秀自然是不嫁的。” 周显看着阿秀明媚的笑容,只摇头道:“罢了,你若不嫁,只怕有的人要急了呢!” 阿秀知道周显指得是萧谨言,只憋的面红耳赤,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带着的玛瑙赤金缠丝镯子,见上面沾了一些痕迹,只小心翼翼的那帕子擦了起来。 周显再扭头时,便瞧见阿秀这副娇羞动人的模样,这样的妹子,周显还真的是舍不得了。 84|第 84 章 萧谨言在边关三年,虽然有国公爷在,并没有太多当先锋冲锋陷阵的机会,但平日里操练也是刻苦非常。且边关苦寒,仗打的时间长了之后,各种补给都有些欠缺,萧谨言跟着普通将士一样吃干粮、穿铁甲,原本有些孱弱的身子反倒结实了起来,他本就身材颀长,如今比以前更壮实了几分,原本白皙的肤色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越发显得玉树临风、英气逼人。 大军凯旋,皇帝虽然没有亲自相迎,但是满朝文武都去了城门口迎接,许国公带着一小队人马和鞑子的使臣一起先行进京,其他大军往京畿大营开拔。赵暖阳因为和萧瑾璃的婚事,也同大军一起回京,和萧谨言两人骑在马上,少年将军,鲜衣怒马,正是意气飞扬。道路两边看热闹的人见了,无不交首称赞。 赵暖阳看了一眼萧谨言,脸上带着几分戏谑道:“怎么才进京城就魂不守舍了起来?莫非是着急想见你的心上人了?” 萧谨言只笑着道:“我哪里魂不守舍了,刚才是谁说先不回将军府了,跟我一起先回国公府去。” 赵暖阳挠了挠耳背,只笑着道:“我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不知道了?” 正这时候,一匹白色骏马从后面飞奔而来,卸了戎装的赵暖玉骑马靠过来,在两人身边停了下来道:“言表哥,要不要我去恒王府跑一趟,把阿秀接到国公府去?” 萧谨言闻言,只笑着道:“你去恒王府当真是为了去接阿秀?还是为了别的?” 赵暖玉虽然大大咧咧,但是被别人说中了心事,终究也是有些脸红,只笑着道:“你管我呢,你只要说,要不要就好了?” “只怕阿秀这会儿已经在国公府呢,你也不必多跑一趟了,前几日国公府就接到了我们今日回京的消息,应该早已经准备妥当。” 赵暖玉闻言,便有些失落的底下了头去,赵暖阳见了便取笑道:“你哥我还没娶媳妇呢,你倒是想着要嫁人了,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呀!” 赵暖玉气得脸红,只一鞭子挥在了赵暖阳的坐骑上,那马长嘶一声,往前头跑去,惹得赵暖玉和萧谨言哈哈大笑,两人并辔而行。 赵暖玉稍稍低下头,看萧谨言的时候带着几分羞涩之意,萧谨言还是第一次见到赵暖玉这个模样,便玩笑道:“玉表妹这样,当真是国色天香,小王爷真是有福了。” 赵暖玉只睨了萧谨言一眼,挑眉笑道:“言表哥还是不要夸我了,只怕在你心中,只有阿秀才是最好的吧?听说言表哥从武就是为了她,当真是让人佩服。” “其实也不是,身为男子,总要有所建树,读书科举是一条路,行武又是另一条路,萧家祖上就是行武出身,我不过就是从祖业而已。”萧谨言脸上神色淡然,倒是说的理所当然一样。 赵暖玉便撇了撇嘴,凑到萧谨言的耳边,小声道:“言表哥,看在你如此上进的份上,我提醒你一件事。” 赵暖玉说着,往身后不远处鞑子的使臣团队望了一眼,又把声音压得更低:“那四公主看上你了,你自己小心些。” 萧谨言闻言就愣了,脸色都微微一变,只蹙眉道:“皇上和群臣不是都已经选定了人选了吗?这种事情岂能让他们出尔反尔?” 赵暖玉也略略拧眉,开口道:“那要是四公主不愿意嫁,寻死觅活的,皇上也没有办法呀,你还是趁早想个办法,看看怎么能趁着他们还没提出来,把自己的事情先定下来吧。” 萧谨言这时候已被吓坏了,后背都已经微微发冷,只拧眉点了点头,小声谢过了赵暖玉。 阿秀早上辰时的时候就从恒王府起身去了许国公府,其实昨夜大军就已经到了城外,但是军营的人不能随便走动,所以国公爷和世子爷便定了今日一早京城,正好皇帝命礼部准备了欢迎仪式。 许国公带着几个随行的将士回宫面圣,萧谨言便带着国公府的亲兵先回了国公府。他这一路奔波说不劳累是假的,但是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阿秀,心里便说不出的高兴。 此时许国公府门口早已经黑压压站了一排人,从赵老太太一直到兰姨娘生的闺女,祖孙三代人排的密密麻麻的,更有一些亲朋好友主动上门来迎接的。 不一会儿,就有小厮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回禀道:“回老太太,世子爷的人马已经到了牌坊口了,国公爷没回来,说是先去宫里请安去了。” 赵老太太只点头道:“很是很是,理应先回宫面圣才是的。” 阿秀闻言,便忍不住踮起脚跟探出身子往远处看了一眼,站在她一旁的萧瑾璃见了,只笑着道:“看把你着急的,都快成望夫石了。” 阿秀顿时面红耳赤,只低下头,正这时候,萧谨言一行人骑着马从远处而来。萧谨言骑在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上,一身银甲光彩夺目,他单手抱着帽盔,单手牵着缰绳,气宇轩昂,几乎让人不可直视,缓缓的朝着许国公府而来。 阿秀抬起头,视线停留在萧谨言麦色的肌肤上,抿嘴笑了起来,都两世了,这还是她头一次看见萧谨言晒这么黑,可是一点儿也不觉得难看,反而觉得跟有安全感,也更男人了。 阿秀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这时候一道灼热的视线从远处投过来,萧谨言也发现了人群中的阿秀。三年未见,原本纤巧秀气的阿秀出落的娇美靓丽,让萧谨言的视线再也无法离去。阿秀有些羞涩的低下头,捏着手帕的掌心微微有些发烫。 孔氏瞧见儿子现在这个模样,只心疼的不行,低头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了,我都快认不出了。” 赵老太太倒是对萧谨言这样很满意,只开口道:“这样才好呢,黑一些更壮实了,更像他老子了。” 萧谨言从马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地向赵老太太和孔氏行礼:“孙儿给老太太请安,儿子给母亲请安了。” 赵老太太由丫鬟扶着,亲自上前将萧谨言扶了起来,只开口道:“回来就好了。” 萧谨言抬起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三分笑意道:“不敢忘了老太太临走时的嘱托,自要安然无恙的回来。” 赵老太太拍了一把萧谨言的肩膀,继续道:“言哥儿是真的长大了,越发沉稳了,我也是真的老了。” 萧谨言亲自上前扶起了赵老太太,只笑着道:“老太太哪里老了,孙儿瞧着比我走的时候更精神了,连白头发都少了好些呢!” 赵老太太被逗的哈哈笑了起来:“我是发现了,你这三年不光是黑了,嘴还变油滑了,怎么打鞑子还要靠嘴上功夫不成?” “那是,要不是老爷嘴上功夫了得,只怕这一次鞑子还没那么容易退兵呢。”这次和谈顺利,许国公功不可没。 赵老太太只点点头,将萧谨言迎进了府中。孔氏瞧着萧谨言一身戎装的模样,那银甲颇有分量,只又心中不忍,便道:“你先别急着高兴,先回文澜院换一身衣服吧,这硬邦邦的,身上还配着大刀,倘若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萧谨言闻言,只松开了赵老太太,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那我先回去换一身衣裳。” 这时候萧谨言房里的几个丫鬟也都在,听说萧谨言要回文澜院,便站出来带路。阿秀一直跟在后面,见她们上去,也只悄悄的在后面躲着,那萧瑾璃见了,便笑着道:“你要去就去吧,反正这儿也没有什么外人。” 阿秀依旧脸红,萧瑾璃想了想,只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阿秀只感激不尽,命人向孔氏回了一声,和萧瑾璃一起悄悄的跟在了萧谨言的后面。 萧谨言从进门的时候就一直注意着阿秀,这时候又见阿秀悄悄跟在了身后,更忍不住勾了勾唇瓣,只加快了步子。几个丫鬟便努力跟了上去,至文澜院内,早有几个丫鬟也在门口候着,这里好些丫鬟原来就在文澜院服侍,见萧谨言如今变了模样,比起以前文质彬彬的样子越发让人觉得疏离沉稳了,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一路跟在他的身后。 萧谨言才进了大厅,便转身吩咐道:“把外面的客人请进来,沏一壶茶来,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墨琴和墨棋原就是服侍萧谨言的,又知道萧谨言和阿秀那些原由,只将茶沏了上来,福身退下。唯独萧瑾璃是跟着阿秀一起来的,这会儿倒成了多余的人了。萧瑾璃见了这样的光景,也不好意思多留了,只笑着道:“算了,这茶只怕是没有我的份了,我还是先走好了。” 阿秀站在门口,嘴角浅浅一笑,远远的看着萧谨言。萧谨言也看着她,眉眼中透出一股暖意,声音带着几分磁性的沙哑:“阿秀,我回来了。” 阿秀晶莹黑亮的眸中含着泪光,可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放大了,萧谨言忽然大步上前,伸手将将阿秀了抱起来,在廊下几近疯狂的转着圈子,嘴里朗声笑着道:“我的阿秀终于长大了!” 85|第 85 章 阿秀冷不丁被人抱起来,只花容失色,急忙伸手搂住了萧谨言的脖颈,低下头时下颚蹭在了萧谨言头顶的发髻上,脸颊越发烧的通红。萧谨言转了好几圈,抬起头看着阿秀,两人四目相对了许久,才把阿秀放了下来。此时阿秀忽然就伸出手,伸手握住了萧谨言带着老茧的掌心。 萧谨言反手将阿秀的柔嫩的小手扣在了掌心,牵着她往房里去。里间早已经准备好了萧谨言要换的常服,萧谨言坐在一旁喝茶,阿秀伸手取了一件宝蓝色的直缀长袍,捧了过来道:“这衣服应该是新做的,上头的花样还是今年京城里新流行的。” 萧谨言也不看那衣服,视线只一直停留在阿秀的脸上,直到阿秀走到了他跟前,他才放下了茶盏站了起来,颀长的身材越发显得健硕了几分。阿秀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烫,伸手解开萧谨言身上的银甲,那铠甲用生铁铸造而成,又硬又冷,萧谨言伸手按住了阿秀的手背道:“我来,你拿不动。” 阿秀略显窘迫,却没有坚持,站在一旁看着萧谨言把一整套铠甲脱下来,里面穿着白色的棉布中衣,是后来孔氏托人送过去的,倒并不是军营里普通将士们所穿的那一种,阿秀抖开外袍给萧谨言更衣,指尖触及他胸口越发紧致的肌肉,将头埋的更深了。 萧谨言浅嗅着阿秀身上淡淡的香味,在阿秀为他抚平衣物上最后一处皱纹的时候,握住了阿秀的双手。 “阿秀,我们终于要在一起了。” 萧谨言此时脑中所期待的,无非就是和阿秀将来的生活,为了这一点,他已经努力的很久,刻意改变前世的生活轨迹,想让阿秀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为了能做到这一点,他们也牺牲的太多了,这三年分别的时光终究在萧谨言的心中留下了小小的遗憾。 阿秀感受着萧谨言手掌温热的包围,胸口就像一条小鹿一样乱撞,小声道:“爷,时候不早了,老太太和太太还在荣安堂等着你呢。” 萧谨言素来知道阿秀总是这般乖巧懂事,见她说出这样的扫兴话,也没生气,只是笑着道:“我如今已经回来了,老太太和太太整理日都可以见,倒是不着急,只是你,现在还住在恒王府,没有完婚之前,只怕要有些时候见不到,况且……”萧谨言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忍不住将阿秀纳入怀中,低头亲了她的额头一口,哑然道:“我三年没见你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萧谨言三年行武,原本柔软细腻的掌心已长满了老茧,摸在阿秀光滑柔嫩的脸颊上,带着微微粗糙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却让阿秀更觉得有安全感。阿秀抬起头,微微闭上眼眸。 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空气中燃着淡淡的香,萧谨言低下头,在阿秀的唇瓣上蜻蜓点水的触了一下,天知道他这会儿多么希望可以肆无忌惮的一亲芳泽,可是荣安堂里面赵老太太和孔氏都在,要是阿秀的嘴唇红肿,只怕她们两个看一眼就明白了。阿秀是他要明媒正娶过门的媳妇,不能让她在人前丢脸。 阿秀原本以为自己将遇到的会是狂风暴雨,谁知道只是润物细无声的小雨,她低下头偷偷的笑了笑,瞧见那边萧谨言一本正经道:“去荣安堂吧,不能让大家伙都等着我一个。” 因为国公爷先行进宫,二老爷等人又一早出城迎接,到现在也没回来,所以荣安堂里面乌压压一片都是女眷。赵老太太见萧谨言换了一身随常的衣服进来,只笑着招呼他坐到她边上,看了又看道:“果真是结实多了,这衣服前些日子才叫做的,我听你娘说,特意让针线房的人比着原来你穿的衣服做大了一圈,怎么穿着看着还有些嫌小呢!” 孔氏只忙道:“老太太说的是,我也没预料到,原本想着他也该是长定的时候了,我就怕他身子结实了穿不下,特特让人做大了,结果还是小了。” “不妨事,叫针线房再赶几件大的吧,马上天气也热了,也到了做单衣的时候了。” 孔氏自是点头,眉眼中都是笑意,瞧着儿子好端端的站在跟前,又觉得有些后怕,只擦了擦眼泪道:“也不知道你当初是中了什么邪,竟非要去军营里头,多少京城的富家子弟都受不得这种苦,偏你倒好,自己找罪受。” 萧谨言便笑着道:“这有什么,母亲不知道,这次我出去,还认识了不少朋友,也都是将门之后,有王将军家的小少爷,还有程将军家的二公子。我们这些将门之后,这些年联系的少了,如今正好又玩到一起去了。” 孔氏见儿子如此高兴,更比以前健谈活跃,心下也是一团喜气,正这时外面又有小丫鬟来传话,说是太子妃到了。 原来萧瑾瑜生下皇长孙那一年,恰逢国公爷和鞑子首战告捷,那个时候正是皇帝重用许国公的时候,又兼豫王赈灾一事办的极好,在淮南一带整肃吏治,百姓拥戴非常,所以皇帝就立了豫王当太子。 萧谨瑜生下皇长孙之后,调养的不错,如今已又怀上了二胎,孔氏怕她劳累,只让她不用过来,等过几日她带着萧谨言在去太子府见她的。可萧瑾瑜也甚是想念萧谨言,又想起几年前要不是萧谨言提醒豫王关注淮南水灾一事,豫王也未必能有今日,如今父亲兄弟凯旋而归,她亲自来一趟也是应该的。 孔氏闻言,只忙亲自迎了出去,见萧瑾瑜已经到了门口,只笑着道:“太子妃怎么还是亲自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 萧瑾瑜只开口道:“我若说了,你又不准我来了,我不过就是想念弟弟了,想来看看他罢了,这三年没见,也不知道他是高了还是瘦了。” 丫鬟们迎了萧瑾瑜上前,只掀开帘子扶她进去,萧谨言便上前向她行礼。萧瑾瑜只上下打量了萧谨言一眼,笑道:“个子倒是和以前一样,只是这身子骨看上去结实了很多。” 孔氏如今也算是母以子女贵了,萧瑾瑜如今是太子妃,等豫王登基之后,肯定是要立后的,所以国公府上上下下对她都是异常恭敬,就连赵老太太也是相当的疼爱萧瑾瑜的。 萧瑾瑜在厅里坐下,瞧了一眼下面坐着的各位姑娘,视线便停留在了阿秀的身上,嘴角不由勾出一丝笑来。其实她今日过来,为了看萧谨言是一事,还有一事却是受了皇后娘娘的嘱托,来办一件小事的。 却说那日明姨娘知道这田氏蛇蝎心肠之后,只气的胸口发痛,过几日正巧皇后娘娘招她进去商议周显的婚事,明姨娘便把斗篷的事情回禀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膝下无女,这两年对阿秀也是盛宠有加,听见这田氏竟然弄坏了阿秀的斗篷,恨不得给她一顿排头。但她母仪天下,亲自做这样的事情倒是有些有*份,正巧萧瑾瑜进宫请安,这事情就落在了萧瑾瑜的身上。 且萧瑾瑜原本也知道,田氏向来不服孔氏,孔氏是个好相与的,不常跟她计较这些,萧瑾瑜虽然有心帮孔氏出气,却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一次正巧就被她给遇上了。只是,这样的事情,又何必要让她亲自动手呢? 萧瑾瑜脸上堆着笑,只开口问道:“听说玉秀郡主有一件百子嬉春图的斗篷做工很是精细,我这一胎也有五六个月的光景了,不知能不能借我看一眼,我也好让太子府的绣娘做一件出来。” 阿秀并未料到太子妃也知道这斗篷的事情,但事情既然已经真相大白,她倒是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只开口道:“是有一件,只是那斗篷已经坏了,太子妃若是想看,我明儿让丫鬟送到您府上。” 萧谨言前几日就收到了周显的来信,也知道阿秀的真实身世,只乐得他一宿都没有安稳睡觉,这时候听说斗篷坏了,便蹙眉问道:“怎么会坏了?我不是一直都好好的放着吗?” 坐在一旁的田氏已经略显不安了,孔氏为了这事情本就憋着一股气,闻言只开口道:“我给你收拾屋子的时候瞧见了,看着有些灰,就拿去洗衣房洗一洗,谁知被你二婶娘给借了去,拿回来的时候就剪了好大的一个口子。” 一旁的赵老太太总算听明白了,只开口问田氏:“你借郡主的斗篷做什么?怎么还弄坏了呢?” 这时候萧瑾瑜才冷笑一声道:“老太太有所不知呢,二婶娘借了阿秀的斗篷,去给恒王府的明姨娘看,说这斗篷的主人不是阿秀,明姨娘的女儿另有其人呢!老太太不信拉了二婶娘的丫鬟问一问,其中必定有一个,想要去冒充郡主的!” 田氏哪里知道萧瑾瑜是故意来发落她的,见她这么说,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道:“太子妃如何能诬陷我,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86|第 86 章 “你是什么意思,本宫并不需要知道,只是你居心叵测,还企图混淆皇室血脉,这一条罪责是免不了的。”萧瑾瑜言毕,只转身冷冷的看着田氏,作为未来的皇后娘娘,她的气场顿时就把田氏给震慑住了。 田氏只觉得浑身都软了,扶着椅子瘫软下来,跪在地上求饶道:“太子妃饶命,臣妇并没有这种想法,臣妇只是……” 赵老太太没料到田氏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只气的嘴唇发抖,指着田氏道:“你你你,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居然会做这种事情,阿秀不是郡主,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说了,阿秀是小王爷亲自认下的妹妹,难道小王爷和明侧妃会连自己的妹妹和女儿都认不出来?” 田氏的身子抖得筛糠一样的,两个双胞胎也急忙跪下求情道:“老太太,二太太不是这个意思,老太太千万要明察啊!” “明察什么明察,难道现在还不够清楚吗?太子妃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可见这事情闹的有多大。” 萧瑾瑜这会儿已经坐了下来,拿起一旁的红枣银耳茶略抿了一口,缓缓开口道:“老太太,实不相瞒,这次皇后娘娘为了这个事情也很生气,若不是正好遇上我进宫,被我拦了下来,只怕这会儿皇后娘娘亲自发落的懿旨都已经下了。” 赵老太太闻言,脸上的怒意便又多了几分,只厉声道:“没想到我们家竟出了这样不安分的,真是让人笑话。也罢了,既然太子妃在,这毒妇要怎么处置,就太子妃说了算吧!” 萧瑾瑜虽然看不惯这田氏,却也不屑跟她一般见识,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只笑着道:“她是我的婶娘,说起来还是一家亲戚,我倒是下不去手呢,不如这样,既然玉秀郡主在,那就把她交给玉秀郡主发落吧。” 萧瑾瑜对阿秀的印象还算不错,况且这次她在众人面前修理了田氏一顿,也算是很给阿秀的面子,她如今怀着生孕,太过绝情的事情也做不出来,所以便把这个机会留给了阿秀。 阿秀站起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田氏,她想起三年前田氏因为儿子生病请大夫的事情被耽误了,让她跪在门口要罚她的场景。那个时候田氏何等意气风发,可这时候,田氏跪在下面,吓得魂不附体,抬起头看着阿秀,求饶道:“郡主,您饶了臣妇吧,臣妇……不是有意要陷害郡主的。” 阿秀脸上稍微动容了一下,她毕竟心善,从来没有做过狠心的事情,况且这一次若不是田氏起了这样的坏心思,也不知道她和明姨娘之间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认。阿秀想到这里,对田氏的怨恨也就少了几分,正要开口说话,那边萧谨言却抢先道:“二婶娘蛇蝎心肠,做出这样的事情,使国公府门风有污,两位妹妹如今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若是被外人知道嫡母如此,岂不是被人瞧不起,按我的意思,不如就让二婶娘称病去家庙养着吧。” 萧谨言这两年跟在国公爷身边,看惯了军营里人的雷霆手段,这还算是轻的呢。众人闻言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况且赵老太太对那对双胞胎也很是宝贝,如今听萧谨言提及此事,只连连点头道:“对对,千万不能连累到了你两个妹妹的婚事。” 那对双胞胎原先是要求情的,可如今求情没求成,自己却成了让田氏去家庙的理由,只有苦说不出,眼泪顿时就落下来了。孔氏见状,也只开口道:“言哥儿这话说的在理,没想到你出去三年,回来整个人都变了,连为人处世也比以前老道了很多。” 赵老太太见那对双胞胎孙女哭的难受,只开口安抚道:“你们也别哭了,你们的婚事自有我和你们老爹替你操心,跟着这样的娘,早晚把你们给教坏了。” 两人不敢再大声哭,便吸着鼻子小声的抽噎着,萧瑾璃坐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奚落的笑意,凑到阿秀的耳边小声道:“她们俩只怕早就学坏了,也就老太太被她们哄的开心。” 阿秀见萧谨言都已经发落清楚,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抬起头略略瞧了他一眼,正巧遇上他也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撞在了一起,便急忙就低下了头。 因是高兴日子,赵老太太觉得田氏跪在那边实在扫兴,便喊了几个老妈妈先把田氏给拉了出去,祖训两人这才热络的又聊了起来。萧谨言把这三年的日子略略的说了说,只感叹道:“在外面什么都能咬牙过去,只有时候想起国公府厨子的手艺,就忍不住要流口水,我们一同出去的几个兄弟,除了赵小将军,哪个不是锦衣玉食的,到了那边也只能和将士们吃一样的,大家伙就吃着干粮,想着家里的山珍海味。” 赵老太太听了很是心疼,只开口道:“难为你们都能熬得过来。” 正这时候,外头小丫鬟只笑着进来回话道:“老太太,外面摆饭了,请老太太、太太和世子爷入座吧。” 孔氏闻言,只急忙道:“正说到吃的呢,那就快些去吃吧,你不在家,我们便是平常吃饭,也觉得冷清。” 孔氏说完,只上前对萧瑾瑜道:“太子妃也留下来用膳吧,我让厨房另外做了几个清淡的菜。” 萧瑾瑜既是回娘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只点头道:“我这个时候来,可不就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众人说完,便去了隔壁的偏厅里头用膳,萧谨言陪着赵老太太和孔氏坐一席,另外一桌则是萧瑾璃陪着萧瑾瑜和阿秀坐一桌。二房的两个双胞胎都回房哭去了。 阿秀当了几年的郡主,且她原本就比别人多活了一世,除了容貌出众意外,礼仪规矩也是极好的,萧瑾瑜对她也很喜欢。如今萧谨言越发有出息了,以后太子登基,在政务上肯定也是会倚重萧家的,况且她入主后宫,也要以母族为荣,以后和阿秀之前,少不得还要多多来往,萧瑾瑜想到这里,对阿秀的笑容就越发和蔼可亲了些。 用过午膳,赵老太太虽然高兴,但年纪大的人却劳累不得,依旧还是要歇中觉的,孔氏便带着众人散去了。阿秀今日也见到了萧谨言,虽然两人亲密的时光太短了些,可是瞧着他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阿秀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至回了恒王府,去明姨娘那边问安,才知道周显还没从宫里回来,原来宫里今日为许国公接风,晚上还有宴会。阿秀知道萧谨言只怕一会儿也要进宫的,便有些心疼他劳碌,却正好这个时候,宫里头有小太监来传话,说是让阿秀进宫去参加宴会,原来今儿除了朝臣为许国公庆功,皇后娘娘还设宴招待那位鞑子的公主。 皇后娘娘虽然很疼爱阿秀,但是阿秀其实不大愿意进宫,宫里的规矩多,阿秀以前当惯了小丫鬟,整日里被各种的规矩管着,所以就越发不喜欢那种重规矩的地方。不过既然是皇后娘娘亲自来传话的,自然是不能不去的。 明姨娘倒欣喜的很,只急忙让丫鬟们去给阿秀打点,又吩咐道:“听说那个鞑子的公主也是个美人,你们一定要把郡主打扮的漂亮些,可不能被那公主给比下去了。” 众丫鬟只忙应了,去凝香院为阿秀打扮。 其实阿秀今日去国公府穿的衣服本就很华丽了,上身是玫红的窄袖交领上衣,下面是同色的八幅拽地裙,外面一件藕粉色的长袍,头上是一整套红宝石头面,宝光璀璨。可她刚回来就嫌弃头上太重,就已经把一整套都卸了下来。 这会儿阿秀正坐在梳妆台前,丫鬟红玉一边为她梳妆一边道:“郡主就不该这么着急把妆卸了,这会儿又要重新在弄一次了。” 阿秀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到如今还觉得这一切似乎不太真实。前世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通房丫鬟,这一辈子怎么就成了王府的郡主。原本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虽然身为郡主,却也担惊受怕,可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莫非是老天爷也觉得她上一辈子活的太苦,死的太冤,该享的福分没有享尽,所以才给了她这样的一世? 阿秀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站起来让众人重新为她整理衣物。几个丫鬟把她围在中间,服侍她梳妆打扮,这样的日子,她曾经连想都不敢想。 红玉给阿秀抚平了身上的衣物,将玉佩香囊一一佩戴在腰间,只上下打量了阿秀一眼道:“郡主真是越发好看了,玉儿从来没见过像郡主这样好看的人呢!” 红玉年纪小,是最近被阿秀提拔上来的小丫鬟,众丫鬟听她这么说,只笑着道:“就你嘴甜,怪不得如郡主都不要我们服侍了。” 阿秀想起自己做小丫鬟时候的光景,顿时觉得这丫鬟间的斗嘴也都有趣了几分,笑道:“她年纪小,嘴又甜,我自然多喜欢她一些,不过我又如何会不喜欢青霭姐姐呢,给姐姐的嫁妆都已经备好了呢!” 87|第 87 章 青霭是阿秀入王府之后明姨娘给她的丫鬟,来服侍阿秀那年就已经十五了,如今三年过去,十八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老姑娘了。不过明姨娘对青霭不错,并没有随便配了小厮,而是把她许给了刘妈妈的孙子。刘妈妈儿子如今管着王府的一处庄子,明姨娘准了他儿子脱籍,去年刚中了举人,这几天也正预备着要春闱,青霭弄不好,以后是能成为官太太的人。 阿秀对几个服侍她的丫鬟都很好,她以前当过丫鬟,知道丫鬟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想过的好一些,无非就是主子开恩。好在明姨娘给她的丫鬟都比较老实,她也自然不会苛待她们。去年紫烟满了十八,家里人来赎她,阿秀非但劝明姨娘免了她赎身的银子,反而又赏了她二十两银子,谢她这几年的悉心服侍。 众丫鬟也知道阿秀素来的为人,越发就尽心照顾。阿秀梳妆打扮完毕,去明姨娘的紫薇苑请安,明姨娘亲自看过了,也觉得阿秀桃腮杏面、顾盼生姿。且如今明姨娘知道阿秀是她自己嫡嫡亲的闺女,心中对阿秀的喜欢,似乎又和从前更不一样了。 阿秀拜别明姨娘,坐上了王府的赤铜轴辐双挂马车,红玉是头一回进宫,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瞧见阿秀也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便开口问道:“郡主不喜欢进宫去吗?” 阿秀抿唇一笑,像红玉这样的年纪,正是对世事最好奇的时候,自然是想要到处看看的。 “也不是,只是有些累了。”阿秀低下头,身子微微放松靠在马车壁上,其实她只是心里有些疑惑而已。皇后娘娘平日请她进宫,都是提前一日派人来通报的,可今儿偏生到了午后才派人过来,可见皇后娘娘也许一开始并没有想要阿秀进宫。 阿秀想到这里稍稍睁开眸子,明姨娘说那个鞑子的公主是个美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美人,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个美人,阿秀总有些不安。 阿秀进了宫,早已经有凤仪宫的奴才在门口等着,宫女在前头领着阿秀进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回头道:“娘娘请了欣悦郡主进宫带鞑靼来的四公主在御花园里到处看看,郡主是先去凤仪宫给娘娘请安呢,还是去御花园看一看?” 来接带阿秀的宫女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袭香,自然不会自作主张,她这么说定然也是得到了皇后娘娘的首肯。阿秀想了想道:“还是先去凤仪宫给娘娘请安吧,我也许久没见到娘娘了。” 袭香便笑着道:“可不是,前两日明侧妃进宫,皇后娘娘还问起了郡主,明侧妃说郡主前几身子有些微恙,如今可是好全了。” 阿秀嘴含浅笑:“早好了,不然今儿也不敢进宫来,要是把病气带了进来,也是不好的。” 袭香见阿秀谦逊的样子,对她就越发亲近些。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见多识广,哪些人皇后爱亲近,哪些人皇后只是表面亲近,她心里头是一清二楚的。 比如那个欣悦郡主,皇后娘娘对她就没有几分意思,若不是想着她以后会是那鞑子公主的小姑子,皇后也懒得见她。可偏生皇后娘娘喜欢的人,平素又来的少。 “郡主以后若是有空,不如多来瞧瞧皇后娘娘,娘娘很惦记你。”话说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阿秀便点了点头:“多谢袭香姐姐提醒。”她也并非躲着不想进宫,实在是骨子里的懒散。 凤仪宫里早已经布置一新,皇后娘娘亲自接待鞑子的公主,也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宫女进去传了话,阿秀在门口等着进去。不多时就听见里面传来皇后娘娘清朗的声音。 “阿秀进来吧。” 皇后娘娘四十出头,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的模样,且她母仪天下二十余载,骨子里便透着一股雍容华贵来。自从先太子夭折之后,皇后娘娘便无所出,宫里头虽然有不少公主,但对于自己情敌的女儿,皇后娘娘也没那个心思亲近。倒是在明姨娘带着阿秀进宫了几次之后,对阿秀越发就喜欢了,还连连玩笑说,若不是养在她膝下的七皇子尚且年幼,还真想把阿秀招进宫当儿媳。 不过这也只是玩笑话,大雍同姓之间,未出五服是不能通婚的。 阿秀提着衣裙进去,小心翼翼向皇后娘娘行了大礼。皇后娘娘只笑着道:“快起来吧,自家亲戚,就你最重礼数。” 皇后娘娘出生永昌侯府,年幼丧母,在没有进宫之前也曾过了一段不容易的日子,所以知道阿秀从小流落在外,更是越发对她心疼。 阿秀起身,稍稍抚平了一下身上的裙摆,上前接过宫女手里的美人锤,不紧不慢的为皇后娘娘捶起了小腿。 “礼数不可废,皇后娘娘虽然心疼阿秀,可阿秀却不能对皇后娘娘不敬,娘娘不介意,但是别人看着也会说三道四的。”阿秀十一岁才认祖归宗,那之前过的日子是这些皇室圈贵们不能想的,有些人便喜欢拿这些来做文章,别的公主郡主礼数不周,那是天真率直,可阿秀若是出了错,只怕就会被扣上目无尊长的帽子。 这些都是阿秀进了王府之后,明姨娘一点点的教她的,那时候明姨娘并不知道阿秀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处处都格外小心,在交际上也对阿秀严格控制,礼数方面更是请了宫里的老嬷嬷亲自去教她。 幸好阿秀聪明过人,且她从小服侍别人,跟懂做低服小的派头,所以连老嬷嬷都夸她可人疼。 皇后听了阿秀这番话,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眉眼透出了几分笑意来。 阿秀的婚事,明姨娘私底下也是跟皇后提过的。若非特殊原因,其实皇上也懒得为臣子赐婚,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太宗皇帝的时候,公主看上了高中的状元爷,可谁知道状元爷上表说自己已经订过了亲事,请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很郁闷,又觉得对不起公主,公主便舍了状元爷,看上了探花郎。皇帝又是一封圣旨下去,谁知第二天,探花郎也递上了奏疏,申称家中有一个从小养到大的童养媳,不日就要成婚了。这下可把太宗皇帝气得半死,原先进士入朝先要在翰林待上几年,就因为这个,皇帝直接下了第三道圣旨,把状元爷和探花郎两个人都外放出去,做了九品芝麻官。 所以,从此之后,但凡皇帝赐婚,大多都是朝臣们私下已经看对眼了,为了以示尊贵,请皇帝再隆重的说一遍。毕竟大家都懂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 “你啊,就是小心过头了,不是我说你,你如今就算骄纵些,那又如何?你越发记得以前的事情,越发的小心,别人才会越发想去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傻孩子,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皇后见阿秀脸上仍旧带着几分谦卑,只微微叹了一口气,又问:“今儿你去了许国公府没有,我猜你是会去的,有没有遇上太子妃?” 阿秀听皇后娘娘提起的太子妃,顿时就明白了几分。太子妃和自己无亲无故,为什么要帮自己呢?太子妃自己还是许国公家的女儿,自己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面上自然也不好过,怀着身孕还亲自过去走一趟,想必是有皇后娘娘的授意。 “多谢娘娘疼我。”阿秀起身又对皇后福了福身子,“其实……别说这事儿别人怀疑,就连我自己,有时候也会想着,会不是是哥哥和姨娘错认了我,心里也越发害怕起来。” “真是个傻孩子。”皇后娘娘只笑着道:“你和明姨娘长的像不假,可其实你更像你父王,显儿却更像他母亲,所以你和显儿其实倒并不是十分相像的。” 听皇后娘娘说起这些,阿秀倒是不太清楚了,恒王府的小祠堂里虽然供奉着恒王的画像,可那正儿八经工笔的肖像画说起来真的看不出什么来。 皇后娘娘见阿秀脸疑惑的神情,只笑着道:“我说的是,你和你父王年少的时候很像。” 皇后娘娘才说完,便有一个宫女进来,手中捧着一副画卷。皇后娘娘只命两位宫女将这画卷展开,呈现在阿秀的面前。画卷上画着两位俊美少年,并辔而行,一个气宇非凡、一个丰神俊逸。 “这……这两位是。” “左边的是当今皇上,右边的就是你父王,你自己瞧一瞧,像不像?” 阿秀的视线在画卷上停留了下来,她知道恒王是武将,虽然祠堂里供奉的那一副肖像不太像,可她也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的父王是长得这般俊秀的。 “你父王和当今皇上只差了三岁,这是皇上二十多年前在东郊狩猎的时候,画师为他们两人所画的。那时候你父王才十三岁,正是最年少的时候,你如今的神情模样,倒是和他那时候又七八分像,只是见过你父王这般大的人不多,没有什么人知道而已。” 88|第 88 章 皇后娘娘命人卷起了画卷,只继续道:“我也是三年前,皇帝下诏让你入皇室玉谍的时候,豫王提醒说起了这事情,才把这画找出来的。” 原来豫王自从在国公府见过阿秀之后,便一直觉得眼熟,可却想不出到底在哪儿见过,直到他从淮南回来,皇帝寿宴的时候请了画师作画,提起二十多年为皇帝和恒王在东郊画过的画作,这才想了起来。 后来周显上书让阿秀认祖归宗,皇帝对于皇室血脉一向清查严格,豫王看在自己小舅子萧谨言的面上,便将此事告知了皇帝。皇帝请人将画卷找了出来,阿秀头一次进宫的时候皇帝和皇后便已经认定了,阿秀就是恒王的亲生女儿。如若不然,皇室也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认了一个民女当郡主的。 可周显和明姨娘却不知此事,所以才会有了后来一连串的事情。皇后将画收了起来,只笑道:“我今日把这画拿出来给你看,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恒王的亲生女儿,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有错的,谁要是敢质疑这件事情,那就是挑战皇室的威严,你大可以不必如此小心谨慎,除了宫里的那些公主,你就是大雍最尊贵的姑娘家。” 阿秀稍稍低下头,脸颊上带着几分红晕,只福身点头道:“阿秀多谢皇后娘娘的抬爱,阿秀明白。” 正这时候,外头有宫女进来回话:“禀皇后娘娘,欣悦郡主和四公主回来了,徐贵妃在御花园遇上了她们俩,也跟着一起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脸上显出几不可见的一丝嫌弃,只冷冷开口道:“请她们都进来吧。” 这徐贵妃阿秀倒是知道一些的,是太后娘娘娘家的侄女,皇上刚登基不久,就被太后弄进了宫里,那时候皇后又身怀六甲,无心顾及后宫,所以才让她一步步的爬了上来,还怀上的皇帝的龙种,索性徐贵妃并没有一举得男,那几年也让皇后松了一口气,可谁知道太子病疫的时候,这徐贵妃却又怀上了龙种,并生下了五皇子。 皇后娘娘从那个时候开始,变越发记恨起了徐贵妃,可这么多年,两人在后宫斗了大半辈子,也没有真正分出个胜负。直到豫王立储之时,皇后娘娘的立场明显的偏向了豫王,徐贵妃才赫然发现,皇后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经重立了阵营。 阿秀坐在皇后娘娘软榻边上的小杌子上,拿着美人锤有一没一的替她锤着腿。她这两年其实也见过几次欣悦郡主,但是因为有前世的阴影,总觉得在她的面前,自己似乎还是抬不起头来。所以当她看见三个华服之人从殿外进来的时候,阿秀又习惯性的低下了头。 欣悦郡主穿着一身芙蓉色的霏织丝锦衣,头上带着赤金五彩琉璃步摇,胸口还有赤金盘螭璎珞圈,盛装打扮,让人眼前一亮。而她身边站着的鞑靼四公主,穿的是她们鞑靼的服饰,大红色绣缠枝花纹的长裙,上身交领窄袖上衣,头上戴着镶白狐毛流苏小毡帽,皮肤虽不十分白皙,五官却生动分明,那一双浅褐色的眼珠子顾盼神飞,看见皇后娘娘也并不在意什么礼数,只拱了拱手笑着开口道:“皇后娘娘,你们大雍的花园可真好看,我们鞑靼的皇宫没有花园,只有广漠的草原,小花就长在草原上,春天的时候一望无垠,策马在草地上奔走,都是花香。” 阿秀听她短短的几句话,都能想象出来那满地鲜花的样子,忍不住就带着几分向往,抬起头多看了四公主一眼。那四公主贵为一国公主,自然也是有眼力见的,一眼就看出阿秀的神采打扮并非是一般的宫女,只笑着道:“这是哪位公主妹妹,长的跟天仙一样好看,怎么方才午膳的时候没瞧见?” 皇后娘娘闻言,只把正在一旁行礼的徐贵妃晾了一会儿,转头回答四公主:“她不是宫里的公主,她是恒王府的郡主,才刚过来。” “我刚刚还在外头跟欣悦姐姐打赌,说这世上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姑娘,谁知道这才进来呢,就输了,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鞑靼人生性直爽,四公主这一番话说的洪欣悦恨不得找个洞钻下去。 皇后娘娘原本就不喜欢欣悦郡主,且今儿徐贵妃又在场,*长公主素来与徐贵妃亲厚,她也不是不知道,所以只笑着道:“论起掌长相,阿秀是比一般姑娘家长的好一些,不是我夸她,便是宫里这十来个公主,能比阿秀强的只怕也没几个。” 古代身份比一个人的容貌重要千百倍,欣悦郡主长的再好看,她也妄想和宫里的公主们相比,四公主说的虽然是玩话,可她没在一旁劝着,也是托大的很了。 欣悦郡主听了皇后娘娘的话,顿时脸上就有些变色了,只微微低下头去,掩饰她心中的怒意。皇后娘娘嘴角若有似无的勾了一下,心中暗暗冷笑,和她母亲欣悦郡主一样的脾气,怪不得到这个时候还嫁不出去,也是活该了。 这时候阿秀抬起头,瞧见欣悦郡主窘迫的样子,心里却有着异样的滋味。前世她哪里见过欣悦郡主这副样子,便是在婆婆孔氏跟前,也都是颐指气使的样子,在萧谨言跟前虽说看着温和一些,但也不会这样低着头,一派做低伏小的样子。阿秀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她们这样的人,也不过就是柿子挑软的捏而已。如今她这样的身份,欣悦郡主对她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过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徐贵妃在边上还摆着行礼的姿态,脸上的神色却越发僵硬了起来。皇后稍稍瞥了徐贵妃一眼,只装作讶异道:“哎哟,妹妹,你怎么还没起身呢,倒是我的不是,跟这几个孩子说了几句话,就忘了你了。” 皇后虽然话语中似乎带着淡淡的歉意,可脸上却没有半点那种神情,徐贵妃倒是脸色淡然,只起身道:“是臣妾不请自来,扰了姐姐的清静。” “无妨,你这会儿不来,一会儿本宫也要派人去请你,再过半个时辰,也快到了开宴的时候了,难得皇上高兴,在内宫宴请群臣,你回宫好好准备一下吧。” 徐贵妃只微微福身,那边欣悦郡主便抓住了机会一样,只急忙福身道:“那臣女也跟贵妃娘娘一起去了,臣女进宫时带的衣裳,在贵妃娘娘的宫里。” 皇后也没留她们,只淡淡的说了一声:“去吧。” 那边宫女们便送了两人出去,皇后命人摆了茶水果子,请阿秀和四公主吃。 四公主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一会儿吃一口糕点,一会儿又喝一口清茶,只赞叹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肉更好吃的东西,原本我父王说,你们大雍人吃的都是草,我还不信呢,这些都是用草做出来的吗?” “这些不叫草,叫粮食,是植物的种子。”阿秀一边说,一边请宫女替四公主添东西,又道:“公主少吃一些,一会儿晚宴还有更好吃的,大雍御厨的手艺,一定会让四公主舍不得回鞑靼去的。” 四公主只抿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眼底却带着几分失落:“要真这样就好了,那也不枉费我大老远的跟过来,只是……这御厨的手艺,是不是只有住在宫里才有的吃?” 阿秀便笑着道:“其实大雍的食物和鞑靼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四公主吃过就知道了,御厨虽然手艺精湛,但很多民间小吃也很让人回味不绝的。四公主既然要在大雍常住,以后我带你出去玩一玩,吃一吃,如何?” 阿秀以前不怎么出门,是因为身份未被正名,怕明姨娘不高兴,如今已经真相大白了,她也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你这么说,那我可就当真了,其实,之前也有人答应带我吃大雍的小吃,只是……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四公主说完,脸上还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 阿秀这时候却心跳不止,也不知是自己多心了,还是四公主的话中有所指,总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却说徐贵妃和欣悦郡主从凤仪宫出来,两人脸上的神色都稍稍带着些许怒意,徐贵妃只转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后的欣悦郡主,将她召到自己跟前,“你也瞧见了那恒王府的小丫头,越发长的出众了,听国公府的二太太透露,似乎许国公府的老太太和太太都已经把她当自家人看了。” 欣悦郡主闻言,只略略撇了撇嘴:“又没有过明路,有谁知道呢,只要皇上今儿能颁下旨意,我还是能做他夫人的。” 徐贵妃听欣悦郡主这么说,只摇头道:“你又何必非他不嫁呢,我瞧着那萧谨言也没什么好的,不过就是皮囊比一般人好一些,你为他耽误了这好些年,他能知道?” “他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反正都无所谓,我看不上别人,也就他还能入我的眼罢了。” 89|第 89 章 原来欣悦郡主和她母亲*长公主一样,都自恃甚高,对这些豪门贵胄之家的少年都已经一一品鉴过了。 那些门第不高的人家,她们自然是看不上的,但那些门第相当的人家,原本对欣悦郡主有些想法的,也在太后娘娘死后改变了初衷。毕竟几十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好容易当了婆婆还要看媳妇脸色,高门大户的正经太太谁愿意受这份气的?太后娘娘一死,*长公主也没有了依仗,徐贵妃的儿子没当成太子,欣悦郡主也就一下子成了剩女了。 那些原来问信的人家都也定亲的定亲,下聘的下聘,等长公主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京城权贵家的单身少年郎已经不多了。 剩下来的人选,也就之前跟着许国公一起上战场打鞑子的那一群了,而那一群人里面,也只有萧谨言算得上是最出挑的人选了。其他的武将家的少年,单单那一身肌肉,都能把欣悦郡主吓得花容失色。 所以,在许国公还没班师回朝之前,*长公主就已经在皇帝耳边打了几次边鼓,希望这个舅舅能顾念一下他的外甥女,替她找一个如意郎君。 皇帝本是不愿意插手这件是的,无奈*长公主进宫就会提起,徐贵妃也跟着吹枕边风,皇帝也就上心了。皇后和明姨娘那边,因为阿秀年纪尚小,且萧谨言又还没回京,所以这事情并未着急,眼瞅着倒是要让徐贵妃那边捷足先登了。 “只要今儿皇上的圣旨一下,那就万事齐全了,况且今儿还有鞑子的使臣在,皇后娘娘就算心里头再不乐意,还能当众给皇上难看不成?”徐贵妃翘着兰花指抿嘴一笑,“走吧,跟本宫回去,好好盛装打扮一番,把那叫阿秀的野丫头比下去才是。” 欣悦郡主只小小的哼了一声,眉宇间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步子轻快的跟了上去。 话说阿秀虽然年纪比四公主小了几岁,但她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成年人,所以并没有那些姑娘家的娇气,皇后膝下无女,也乐意让阿秀招待四公主,很快两人就成了好朋友了。 皇帝难得在内宫大宴群臣,一下午皇后娘娘就没闲着,到了申时末刻的时候,皇上派人来告知皇后,说前头和大臣的会已经开完了,问皇后娘娘这边预备的怎么样了? 皇后命人去回了皇上的话,只说已经安排妥当请皇上和群臣入席,自己也从软榻起身,到外头看了一眼玩得正热络的两个小姐妹,笑着道:“阿秀、请四公主一起去霁月殿吧。” 霁月殿是平常皇帝在宫内摆家宴的地方,能到霁月殿来参加宴会的外臣,那都是大雍的股肱之臣。这次许国公能化解边关的战乱,这等丰功伟绩,自然当得起这一次内宴。 皇后带着阿秀和四公主到霁月殿的时候,后宫众人都已经到齐,这种场合但凡是收到邀请的人,都要提前过来准备迎驾。皇后的凤驾才到,一群宫妃便涌了上来,向皇后请安。 皇后只免了众嫔妃的礼数,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大殿门口恭候圣驾。 阿秀前两年也曾来宫中参加年底的宫宴,来的都是皇室贵胄,她和周显两个人甚为孤单,幸好皇后娘娘对她很是照顾,常给她安排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上。 阿秀见四公主已经被人带到了别的地方,圣驾前来,众人都躬身行礼。阿秀抬起头,瞧见四公主走在一个鞑靼使臣的身边。那人身材高挑,穿着鞑靼的服饰,蜜色肤质,鼻梁高挺,脸颊轮廓分明。阿秀抬起头略略瞟了一眼,便心生畏惧。 四公主分明看着活波可爱,怎么鞑靼的男子居然是长成这副模样的。 阿秀低头跟在宫女的身后,按序入座,只听皇帝高亢的声音开口道:“此次大雍和鞑靼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多亏了许国公和穆崖王子,朕敬你一杯!” 阿秀顺着皇帝的视线看过去,便瞧见她刚才看见的那个长相带着几分凶狠的男人举起了杯子。萧谨言就坐在他对面的长几上,阿秀的视线避过穆崖王子,落在萧谨言的身上。看来看去,还是世子爷长的最好看。 阿秀低眉一笑,再抬头的时候,便瞧见萧谨言也正朝她这边看过来。 战事完毕,天下太平,酒宴上也无非就是歌舞升平。酒过三巡之后,皇帝便和穆崖王子开起了玩笑。鞑靼人随性而为,但大雍却是做好了万全的对策的。给四公主配的人选洪欣宇此刻也在席上,但看上去似乎并不是那么高兴而已,显然这位鞑靼的公主没有满足他的要求。 “小妹穆兰,一心向往大雍文化,想在大雍觅一如意郎君,今儿趁着大雍的皇帝陛下高兴,不如为她主婚如何?” 鞑靼人一开口就是主婚,岂不是说在这边定下了,就相当于成婚了一样?阿秀闻言,顿时就有些紧张了起来,这种属于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特别的精准,更何况,四公主跟穆崖王子耳语的时候,悄悄的朝萧谨言的方向瞄了几眼。 阿秀藏在袖下的拳头不知不觉又紧了几分,抬起头看着穆崖那一双鹰一样深邃的眼神,皇帝这时候也在宝座上怔了怔,睁大了眼睛瞪着穆崖开口,心里却暗暗骂娘。 和亲的名单中午已经派人送了过去,这时候还说要自己选,分明就是没把他这个皇帝的旨意放在眼里。可当着这么多的贵妃朝臣,皇帝却也只能忍着,笑着道:“不知公主的如意郎君是哪一位呢?若是我大雍尚未娶亲的少年郎,那朕替你保个媒也无妨。” 穆兰公主闻言,只从穆崖王子的身边站起来,伸手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朗朗道:“皇上,就是他,穆兰想当他的妻子。” 穆兰公主的话声音清脆,在场的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如果孔氏在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晕过去的,因为她手指的那个人,正是许国公世子萧谨言。 殿中的宾客无不惊讶,除了阿秀,脸上变色的还有一直打着如意算盘的欣悦郡主。 阿秀手中的酒杯微微一倾,弄湿了面前的黄花梨桌面,一旁的宫女急忙上前擦拭,她坐在位置上,脊背一下子挺的笔直,远远的望着坐在不远处的萧谨言,欲言又止。 萧谨言低着头,显然没预料到穆兰公主会有此一句,他抬起头来,之间那穆兰公主看着他,嘴角勾着笑道:“喂,你还记的我吗?三年前你在多穆崖救下的鞑靼小兵?” 萧谨言凝神一看,忽然就想了起来,三年前他在多穆崖确实救了一个鞑子的小兵,原本是想俘虏回营的,确没想到被他给跑了。如今三年过去,再见那人,却摇身一变成了鞑靼的公主。萧谨言虽然认出了她,却不敢承认,毕竟私放敌军俘虏,那也是重罪。 “公主说笑了,三年前我并不曾在多穆崖救下什么鞑靼的小兵,况且公主金枝玉叶,怎么会去战场呢?” 穆兰见萧谨言不承认,也不生气,只笑着开口道:“你不记得了,那也不打紧,如今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娶我吧?” 鞑靼人向来直爽,什么话都直来直去,这让席上的那些妃嫔娘娘们听的都面红耳赤起来。 萧谨言站起来,举杯对着穆兰公主弯腰行礼,口中却不卑不亢道:“承蒙公主殿下错爱,但是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实不相瞒,今夜皇上宴客,我本就想乘此机会,将她求了来,只是公主并不知情,闹出这样的事来,只怕已经把她吓坏了。” 萧谨言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往阿秀的座位那边看过去,阿秀原本心里充满了浓浓的失落感,可方才萧谨言的一番话,顿时让她觉得身在云雾中一样不切实际,她抬起头,视线追随萧谨言而去,两个人的视线终于交织在了一起。 “什么,你当真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可是我听说,大雍的人不是要定了亲才算数吗?你不是还没有定亲吗?”穆兰公主一脸不服气的看着萧谨言,顺着他的视线往不远处的角落看过去,在看清了角落里坐着的人之后,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喜欢的人是玉秀郡主呀,怪不得了……既然是她,那我也甘拜下风了,我不争了,你娶她好了。” 事情在刹那间忽然有了转机,阿秀更是没想到,自己忽然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人物。皇帝到现在还没弄清状况,原本想好了要给欣悦郡主和萧谨言赐婚的事情早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 只见萧谨言撩袍走到了大殿的中央,双膝跪地向皇上跪拜道:“皇上,微臣爱慕玉秀郡主久矣,还请皇上成全。” 皇帝原本心情还算不错,一开始被穆崖弄的不爽,如今见萧谨言也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当下就要发作,只是话还没说出口,那边皇后娘娘倒是笑了起来。 “萧世子不必多礼了,瞧你求亲都求到这儿了,皇上哪里还有不应的道理?”皇后只在皇帝耳边悄悄的耳语了几句:“皇上,眼下正是对萧家论功行赏的时候,不如赏他一段美满姻缘罢了,阿秀是恒王的女儿,你一定希望她能有一个好归宿吧?” 90|第 90 章 皇帝这辈子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恒王。想当年他们兄弟两人年岁相当,自己的母妃徐妃又没有恒王母妃得宠,处处都受恒王关照,在皇帝的心里,恒王一直都是他的好兄长,所以至今虽然他当了皇帝,心里对恒王却是没有半点介怀的,反而因为太后对周显的态度,更加觉得愧对恒王。如今皇后娘娘这一语,又像是敲响了皇帝的心头警钟。想起他第一次见这小丫头时候的震惊,皇帝顿时就软下了心肠。 “既然这样,那朕就准了,只是这天家赐婚可不同儿戏,你可想清楚了?”如今媒人难做,皇帝也不想自己下旨之后,再被人驳回,丢脸的事情谁也不想遭遇。 坐在席上的不光有鞑靼的使臣,还有许国公,不过许国公早在萧谨言跟着他去边关的时候看出了端倪,他所没料到的,只萧谨言会当众提出求娶阿秀。 不过……在刚才的那种状态下,如果萧谨言不起身仗义执言,只怕这事情还当真不简单了。比起娶一个异国番邦的公主,许国公还是喜欢阿秀多一些的。 “微臣三年前早已想清楚了,还请皇上成全。”萧谨言伏身叩拜,双眸一片赤忱,阿秀只觉得心口被填得慢慢的,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呆呆的坐在席上,任由视线模糊。 “萧世子,快起来吧,皇上已经答应你了。”皇后娘娘嘴角露出浅浅笑意,长睫扫过了自己坐下的徐贵妃,越过了脸颊早已变色的欣悦郡主,笑看阿秀:“阿秀,你过来。” 阿秀回过神来,颤巍巍的站起来,朝着皇后娘娘微微福身,步态轻盈的走到皇后娘娘的身边。皇后只伸手拉着她的手腕,当着一众人小声问她:“这个如意郎君,你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满座未娶之人,随你挑选。” 周显闻言,嘴角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来,皇后娘娘就是如此,这把年纪了,还是喜欢拿年轻人玩笑。 阿秀早已经涨红了脸颊,只咬着唇瓣轻轻点了点头,皇后娘娘笑道:“皇上你瞧,这丫头还怕羞了呢,可见她心里也是愿意的。” 皇帝到这时候才想起来,徐贵妃和*长公主请她赐婚的事情,可这时候哪里来得及,他金口玉言,萧谨言已经是阿秀的夫婿了,且这还是萧谨言自己求娶的阿秀,他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指婚。 欣悦郡主此时早已经花容失色,看着萧谨言的眼神已带着几分愤恨,剑拔弩张之间似乎是要爆发出来,却见那边穆兰公主笑着开口道:“大雍的皇帝真的是一个开明的君主,哥哥,这下子我嫁不到大雍了,不如你为我娶个大雍的嫂子吧?” 穆崖和穆兰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因母妃早逝,所以最疼爱这个妹妹,对她从来千依百顺,听她这样提议,便笑着道:“好啊,你想谁当你的嫂子,我向皇帝陛下求娶。” 穆兰公主在席上扫了一圈,眉梢一挑,指着欣悦郡主道:“哥哥,你娶欣悦姐姐好吗?她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之一。” 原本已经花容失色的欣悦郡主在听了这句话之后,顿时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可她虽然飞扬跋扈习惯了,也从来不敢在宫宴上造次,也只能冷着脸等皇帝为她拒绝这无理取闹的事情。 皇帝原本正觉得对不起欣悦郡主,想看看有什么年少得意之人,可以指给欣悦郡主,冷不防又冒出一个鞑靼王子,也是吓了一跳。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皇帝也不希望她嫁得不好,正要婉言谢绝,却听穆崖王子开口道:“尊敬的大雍皇帝陛下,请允许我以鞑靼储君的身份迎娶这位美丽的郡主,我将保证,在今后的几十年内,大雍和鞑靼永远和睦相处,再不生战端。” 皇帝闻言,谢绝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这要是边关能不打仗,就算是让他嫁个亲女儿,只怕他也是要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大雍和鞑靼几百年来的战乱,也不知道让多少生灵涂炭,要是一场婚姻能换取长治久安,皇帝还是愿意的。 “你可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朕最疼爱的外甥女,朕可比疼自己的亲生闺女还疼她。”皇帝缓缓开口说着,欣悦郡主的视线一直盯在皇帝那张翕动的唇瓣上,听见他这么说,似乎也稍稍放下了一些心,暗暗道:皇帝舅舅还是疼我的。可谁知欣悦郡主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皇帝又接着道:“所以,若是她去了鞑靼,你能好好对她吗?” 欣悦郡主在心里惨叫了一声,只呆呆的看着皇帝的嘴唇还是那样翕动着,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一场宫宴下来,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阿秀坐在马车里,看着周显脸上惯有的带着几分冷然的表情,小声道:“真没想到,皇上真的会准了那穆崖王子的求亲。” 周显脸上并没有什么讶异之色,垂眸道:“就凭穆崖王子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怕就算是求娶公主,皇上也会咬牙答应的,更何况不过就是个郡主而已。” 阿秀内心唏嘘不已,又小声问道:“那万一他要求娶我,皇上也会答应吗?” 周显看着阿秀那一张惊魂未定的小脸,只笑着道:“不会的,鞑靼人不喜欢小姑娘。” 阿秀闻言,只撇嘴瞪了周显一眼,低下头脸颊微微泛红。 周显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阿秀,过了良久才开口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谨言会如此大胆,在宫宴上直接求娶于你,以前倒是我小看了他,总觉得他是一个富家子弟,对你未必倾尽心力,如今我也该放心了。” 阿秀抬起头看着周显,伸手按住了周显放在膝头瘦骨嶙峋的手背,“哥哥,把赵姐姐娶进门,生一屋子的孩子,为恒王府开枝散叶吧。” 周显拍了拍阿秀的手背,笑着道:“怎么?怕新嫂嫂没进门,没有人给你张罗嫁妆?” 阿秀哪里知道周显居然这样开自己的玩笑,顿时又脸红的不行,扭头不去理他。 第二天一早,宫里传旨的人就来了,两份赐婚的圣旨落到周显的手中,周显握着沉甸甸的圣旨,谢过了来传旨的公公,一边送他出门一边闲聊。 “公公不如留下来喝口茶再走?” “多谢小王爷盛情,这茶还是下回再喝吧,咽下咱家还要去广安侯府宣旨。” “怎么,广安侯府那边,最终还是应了吗?”周显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昨日他们离席的时候,广安侯和广安侯世子分明没有离去,想来是要让皇帝收回成命,今日既然又有了诏书,只能说这件事怕是已经定了下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了,这是喜事。”公公似笑非笑的对周显道。 除了广安侯府,还收到皇帝赐婚圣旨的便是许国公府了。萧谨言手里接了圣旨,嘴角微微一勾,脸上透出几分自信的笑来。昨夜宫里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不然若是孔氏知道了萧谨言如此胡闹,只怕又要去佛堂里念佛了。 孔氏拿着圣旨看了半天,总算是落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头,只笑着道:“这下,可算是盼到了这一天了。” 这圣旨一发,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萧家和赵家正忙着置办嫁妆嫁女儿的嫁女儿,娶媳妇的娶媳妇,广安侯府却沉浸在一片哀嚎之中。 听说欣悦郡主自昨晚回府之后,已经砸了一屋子的古董了,可直到今天早上,还依稀能听见房里碎片的声音。*长公主在房门口哭得肝肠寸断,“欣悦,当初我说什么来着,随便找一个人嫁了吧,你那表哥虽然穷酸了些,可怎么说他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的好的,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屋里砸东西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欣悦郡主长发凌乱、泪眼迷离的打开门,声音沙哑的哭喊道:“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那鞑靼人,要让我嫁,除非我死了。” *长公主上前抱住欣悦郡主,两人哭成泪人一般,只听身后的广安侯沉声开口道:“此事已由不得你了,你若是想死也可以,那就等着全家都一起为你陪葬吧!都怪你娘,把你给宠坏了,任由你胡闹到这个年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欣悦郡主身子一震,捂着脸又哭了起来。外头管事又进来问话道:“侯爷,赵公公还带了两个宫里的嬷嬷来,说是皇后娘娘特意派来教郡主皇家礼仪的。” *长公主这时候才如梦初醒啊,她这辈子仗着太后娘娘,从来没把皇后这个大嫂放在眼中,如今明白了她的厉害之处,也已经为时晚矣。 “你去告诉赵公公,就说本宫谢过皇后娘娘了,本宫出自后宫,这些皇家礼仪还能亲自教授,不劳娘娘费心了。” 那管事眉梢一皱,又继续道:“方才赵公公知道长公主您必定推辞,只让奴才再给长公主捎上一句皇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说,长公主嫁出宫中二十余载,只怕宫里的规矩都忘了,所以这教授礼仪一事,还是让嬷嬷们来吧。” *长公主闻言,险些就气的厥过去了。 91|第 91 章 接下去几日萧谨言也没闲着,虽然没做成鞑靼人的驸马,但穆兰公主还是邀请他当一个向导,带着她在京城的周围玩了几日。除去最开始一日游碧月湖的时候阿秀在场,其他几日都只有萧谨言一人。穆兰公主没有阿秀陪她说话,也觉得甚是无聊。 “做你们大雍的姑娘,还真是没意思,连出个门都不容易,闷都要闷死了。”穆兰公主瞧见路面好玩的玩意儿,又想起了一个人在家的阿秀。 “这是大雍的习俗,男主外,女主内,再说那日承蒙公主成全,能让阿秀嫁给我,如今她自然是要在家准备嫁妆的。”萧谨言说到此事,高兴的眉飞色舞。 “准备嫁妆?你们大雍的嫁妆是什么样的?在我们鞑靼,只要牵上了牛羊,就可以去心爱的男人家了,牛羊就是我们最好的嫁妆。”穆兰公主和萧谨言并辔而行,好奇的问萧谨言。 萧谨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拐角,也不知怎么,两人就跑到了恒王府的门口了。 “公主若是想知道,那我带你去看看,你不就知道了吗?” 萧谨言和穆兰公主上门的时候,阿秀正在凝香阁秀一方鸳鸯戏水的枕巾,那些寻常之物都是交由外头的绣娘们做的,只有床上的绣品,还有萧谨言的贴身衣物等,都是阿秀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 听闻萧谨言带着穆兰公主前来,阿秀忙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迎了出去。萧谨言是外男,两人如今虽然已有婚约在身,却也不好意思在外人跟前太过亲热。所以萧谨言把穆兰公主送来之后,便转身要回外院等着。 穆兰公主哪里知道大雍有如此多的规矩,只不解道:“喂,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阿秀微微脸红,又知道穆兰公主一向直爽,且鞑靼并没有这些规矩,跟她说只怕也说不明白,所以便笑着对萧谨言道:“你也别去外院了,我哥哥也不在家,不如到我院里喝一杯茶吧。” 萧谨言正是求之不得,这几日他虽然已经回了京城,奈何还是不能与阿秀长相思守,心里早已经念了千百回了。又不能日日往恒王府来,如今好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是要赖着不走的。 阿秀便把两人都迎了进去,此时正是阳春三月,百花盛开、春意盎然。阿秀穿着家常的浅碧色长裙,一头长发及腰,微微拢在身后,鬓边只簪了一多粉色蔷薇花,花香四溢,秀美无双。 穆兰公主见了,只笑着道:“阿秀妹妹真是越发好看了,当日若不是你,我才舍不得把世子爷让出来呢!” 阿秀闻言,脸颊便浮出一丝红晕,越发俏丽。 “阿秀妹妹这是怕羞了吗?脸那么红?”穆兰公主只又问道。 有这样一口直言不讳的朋友,阿秀也不知道是要郁闷好呢,还是要庆幸好。 萧谨言这一路倒是难得神态淡然,听了穆兰公主的话,也只不过就略略抬眸看一眼阿秀。阿秀这两年个头长的很快,但身子却还是很单薄,那窈窕的身姿在百花丛中缓步而过,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三人在小院中围炉而坐,丫鬟送来的茶具,阿秀亲自泡了一壶功夫茶,请两人品茗。 “这是我哥哥最喜欢的大红袍,平常我从不拿出来待客的,今儿你算是沾了穆兰公主的福分了。” 阿秀瞧见萧谨言端起茶盏就饮,颇有嫌弃,那微微翘起的唇瓣带着些许俏皮,让人心生疼爱。萧谨言发现,三年的闺秀生活已让阿秀变了很多,她那天生卑微的神色不知不觉中被这灵动的自信多替代,这才是他心目中阿秀的样子。 “我说前几日我过来,小王爷没有好茶招待,原来是你这个当妹妹的,都帮他藏起来了,只可惜啊,你也藏不了多长时间了。”萧谨言眉眼中透着笑意,稍稍抬起头看着阿秀,见她的脸颊慢慢越发变的红润起来。 阿秀丢下茶杯,站起来拉着穆兰公主的手道:“走,你跟我房里玩去,我们不要理他。” 穆兰公主跟着阿秀去了房里,见阿秀房里放着各色的花样、绣品、册子,只忍不住翻看了起来,又瞧见阿秀手上真绣着的鸳鸯枕巾,只赞叹道:“哎呀,你们大雍的姑娘可真是了不得了,这些东西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吗?简直比我们草原上最心灵手巧的绣娘还要厉害!” 阿秀只红着脸笑道:“大雍的姑娘又不像你们鞑靼的姑娘,可以和男孩子一样,外出游玩,上阵打仗,我们只能呆在家里,不学这些,不是得闷死了。” 阿秀说完,只命丫鬟从她私藏的匣子里找了两块绣帕出来,递给穆兰公主道:“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你贵为公主,自然不缺那些珠宝玉石,这两条帕子送给你,你用着它的时候,还能想起我来。” 穆兰公主看了一眼那绣着双面绣的精致丝帕,只感叹道:“这样的帕子,我可舍不得拿来用,一定要好好的放着,不对,我要带回去给我们哪儿的绣娘看,告诉她们这是大雍的郡主绣的,她们一定会被羞死的。” 阿秀跟着抿嘴笑了起来,又在匣子里那个几个荷包、络子出来,送给穆兰公主。 穆兰公主看着这些眼花缭乱的东西,终于感悟了:“原来你们在家里,一天到晚要做这么多的东西,难怪都没有时间出去玩呢,这要是让我做,一辈子也做不完啊!” 众丫鬟听了,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谨言一个人在院外的小石桌边上晒着太阳,听着房里头银铃一样的笑声,真是羡慕的说不出来。 明姨娘知道萧谨言带着慕兰公主来了,也只让厨房预备了午膳,吩咐只直接送到凝香院里头,不用让阿秀去她那边用膳了。至午时,穆兰公主还未起身告辞,小丫鬟便早已把午膳都准备停当了。 阿秀只好在自己的凝香院里招待穆兰公主和萧谨言。 明姨娘预备了一壶果子酒,阿秀和穆兰公主都喝了一口,那穆兰公主只喝了一口便道:“这算什么酒,倒像是糖水一样,不行,我要喝萧世子的那种。” 萧谨言亲自为穆兰公主斟满了酒,只笑着道:“多谢穆兰公主成全,这一杯酒我萧谨言敬你。” 穆兰公主只哈哈笑了起来,挑眉道:“你要谢的人,只怕不是我!” 阿秀和萧谨言两人都觉得不解,只听穆兰公主继续道:“是赵姐姐跟我打的赌,他说你有喜欢的人了,肯定不会娶我的,不信就让我试试,若是你真的有了心上人,那我就退位让贤。” 穆兰公主言毕,还略略挑眉抄萧谨言那边看了一眼,只叹息道:“我原本以为你在你们大雍皇帝跟前,肯定不敢当面提出来的,还想着这一回,能把你带回鞑靼去当驸马了,谁知道你居然真的是个不怕死的,我们女孩子家打赌,那也是说一不二的,所以我就成全你们咯。” 阿秀这时候才算完全明白了过来,怪不得当日穆兰公主会那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原来是这个原因。阿秀低头笑了笑,只抬起头道:“被你这么一说,那我可要谢谢我未来嫂子了!” “什么?赵姐姐是你未来嫂子吗?她怎么没告诉我这些?只说她也喜欢萧世子,可惜世子爷不喜欢她,我不信世子爷会不喜欢这样骁勇善战的女将军,所以才答应跟她打赌,要看看世子爷喜欢的人到底是谁的呢!” 萧谨言只扶额笑道:“你被她骗了,她是我的表妹,我们从小就一起玩到大,只是前两年赵将军就暗地里将她许配给了小王爷,赐婚的圣旨前几日都已经到了府上。” 萧谨言虽然这么说,心里对赵暖玉却还是有几分感激的,当然萧谨言更不知道,幸亏穆兰公主这一个激将法,没有让徐贵妃那群人争了先,只怕他和阿秀之间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挫折呢! 阿秀低下头,悄悄撇一眼萧谨言,拿起筷子夹了几样菜,放在萧谨言的碗中。 “那所谓的和亲?又是什么呢?” “本来就是我王兄要来和亲的,又不是我,我父王才舍不得把我嫁到大雍来呢,虽然这里的东西很好吃,风景也很好,但是这里没有广漠的大草原,如何能让我策马奔腾呢?”穆兰公主笑的格外灿烂,如春日的阳光。 “那……欣悦郡主的事情?”阿秀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哼,这一点我可对你们大雍的皇帝意见大着呢,也不问问我的意思,就随便给我配了个男人,既然他们家的人那么喜欢让我去他们家当儿媳妇,那就让她家女儿去鞑靼给我当嫂子好了,反正我是不想留在这里的。”穆兰公主只挑了挑眉梢,随口道。 阿秀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幸好她一开始就对这穆兰公主礼待有加,不然还真不知道得罪了她会发生什么事情。 92|第 92 章 阿秀送了两人出门,去紫薇阁给明姨娘请安。明姨娘手上正拿着一本册子,刚刚才翻了两三页,见阿秀进来,只喊了她过去道:“这是我这几天为你哥哥整理的聘礼单子,你也来看看,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你也好添补进去。” 阿秀其实对这方面并不是很擅长,她虽然多活了半辈子,但毕竟前世只是一个通房丫鬟,见识在那边,也不可能懂的太多。 但明姨娘觉着,阿秀既要出嫁了,又是许国公府正房的大奶奶,以后少不得要管理家事,这些事情总也要开始提点着她了。 阿秀只翻着册子从头看到尾,这里除了有王府库藏的东西,还有一部分应该是恒王妃的嫁妆。 恒王府这些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进项,几个庄子上的收成也勉强够府上的各种开销。恒王妃的那些嫁妆,明姨娘也无权过问,平素就由王妃的陪嫁过来的下人们照管着,不去说每年的进项如何,只要这些东西还在,也算是守住了。 阿秀略略的看了一眼,从王妃去世到现在,足足有二十年了,且不说那些田庄果园,单单是京城里的铺子,二十年也该赚了不少的,但是却连一份账册都没有呈上来,只写了某某大街,什么铺子一间。 看样子这些东西,还是最近才交到明姨娘的手中的。 阿秀知道明姨娘的难处,只合上了本子道:“姨娘,按我的意思,哥哥的聘礼就都送一些实物,这些田庄铺子,还是留在家里,等嫂子进门了,一并给她,虽然瞧着有些糊涂,但是新嫂子是个明白人,她肯定心里清楚,只是……”阿秀想了想又蹙起了眉宇,“只是新嫂子惯是爱舞刀弄枪的,也不知道这些账本到了她手中,她会不会看……” 明姨娘心里头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周显不谙庶务,这些东西都交给几个信得过的奴才去管着,那些奴才谁也没有三头六臂,还不得分派下去,到底下一层的奴才,那欺上瞒下的更是不用说了。明姨娘其实一早就察觉出这账务上的问题,只是她的身份在这里,自然不能插手王妃的嫁妆,这事情一耽误,便是好多年。 如今因着周显大婚的事情,周显才命管理着王妃嫁妆的那几个下人,把手上的清单交了上来,但是一应的账册流水,却没有呈上来一本,这里头到底有着一些什么猫腻,只怕谁也说不清楚。 阿秀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个冒牌货,事事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所以别说是管理家事,便是她凝香院里的事情,她也从不多言半句的。可如今身份变了,她是堂堂正正的王府郡主,如果还是一味躲着,倒是有些对不起周显了。 她虽然是姨娘所出,但对于恒王府的下人来说,也是正经小姐。如今恒王府并没有一个主内的当家人,明姨娘不过是守着自己的嫁妆和王府的积蓄,说起来很多事情她也是力不从心。 阿秀想了想,只开口道:“这一本记载了铺子的册子,我拿回去看看,问问哥哥到底怎么处理才好。” 明姨娘见阿秀终于自己开口想要理这些庶务了,只笑着道:“那我一会让人把另外几本册子也送过去,还有几本是我的嫁妆,里头清楚的记录着每年每月甚至每一日的账务往来,你对照着瞧一瞧,就能看出个端倪来。” 阿秀闻言,脸颊略觉得发烫,只开口道:“那我看完了以后再还给姨娘。” 明姨娘便笑了起来:“傻孩子,谁要你还了?我的东西以后还不都是你的,趁着离你出嫁还有些日子,你先好好学一学,过几日我把几个掌柜的都给你喊来,也让他们正式见一见你这未来的主子。” 阿秀只连忙推辞道:“姨娘,那怎么行呢,这些都是……”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明姨娘便板起了脸,蹙眉道:“阿秀,我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你跟我生分了,可我毕竟是你的生身母亲,如今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你就不能对我多亲近一些吗?” 阿秀倒是没料到明姨娘会说起这件事情,其实其实阿秀将心比心,阿秀对明姨娘是没有什么怨言的,可一想到之前因为不知道真相,她私下里也确实难过了好一阵子,心里便有一些小委屈。 且她又不是真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性情上也沉稳的多,最近她和萧谨言的婚事又定了下来,她帮着做那些针黹活计,似乎对明姨娘是没有以前那般热络了。 “姨娘,您多想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自从我进恒王府,姨娘就是我的亲娘了,我是打心眼里想和姨娘亲近的。”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明姨娘就低下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点头道:“对对,这事儿本就不怪你,只怪我……都是我的不是。” 其实阿秀也知道,明姨娘并没有错,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亲生女儿。阿秀见状,只跪下道:“姨娘,你快别这么想,我……我不过觉得心里有些害怕,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阿秀才会凝香院不久,明姨娘就命人把王府的田产、铺子、府库账册、以及王妃的嫁妆单子,还有她自己的嫁妆单子以及几家店铺的账本送了过来。又把周显下聘的单子也一起送到了。 阿秀起先只随意翻看了一下王府这些年的田庄的账册,发现明姨娘整理的账本非常之清晰,一年两季收成的粮食数量,当年的价格,以及最后的利润和花销都写的清清楚楚。但是王妃的嫁妆,却只有田产数量,并没有任何的账本。 阿秀只将近十年的田庄的账本看了一下,按照明姨娘的记录,她陪嫁的一处田庄和王府自有的田庄盈利基本上是可以等量换算的。那么按照这么道理,种的都是一个类型的农作物,收的租子也都是一样的,那么王妃那两块田庄,一年也应该有四五百两的进项,十年下来就是四五千两。 她并非是没有见过银子的人,但算出这个数来,还是微微一惊,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便也不在去想,只等周显回来之后,再好好问清楚。 这几日恰逢朝廷春闱,周显作为礼部侍郎,忙得不可开交。前两年周显一直在户部应卯,皇帝原想升了他做户部侍郎,却被周显给辞退了,只说自己资历不够,又是皇亲,怕皇上这样委以重任,会伤了天下士子的心。可皇帝也不愿意委屈他,所以便让他去礼部做了侍郎,为朝廷甄选人才。 三人在明姨娘那边用过晚膳之后,阿秀便和周显一起告辞出门。如今两人既已是亲兄们,就无须避嫌了,阿秀只让丫鬟们远远的跟着,和周显两人并肩走在前头。 大婚将至,周显也越发呈现出几分成熟男人的韵味来,和当初在紫卢寺遇见的小沙弥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哥哥,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阿秀觉得,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委婉的,所以便直接开门见山道:“为什么姨娘给我的母亲的嫁妆,只有嫁妆单子,却没有账册呢,别的王府的家资,都是连单子带账册一起的。我这几日正为哥哥选下聘的聘礼,都不知道那些铺子如今是赚钱的,还是亏本的。” 周显闻言,显然也是一头雾水,只开口道:“怎么母亲的嫁妆有问题吗?她的嫁妆都是由陆妈妈和他男人管的,我并不怎么过问。” 阿秀知道陆妈妈是周显最信赖的人,且这种事情未必就是陆妈妈所为,下面的人只要稍微动一下脑子,陆妈妈这样只知道内宅庶务的人,如何能有他们那些花花肠子呢。 “也不是有什么问题,只是我没看见账册,不清楚状况而已,马上大嫂就要过门了,这些东西总要清清楚楚的交给她才好,再说了……”阿秀撇撇嘴,露出一丝无奈:“我瞧着大嫂也不像是喜欢管这些庶务的人,到时候我要是乱七八糟的交出去,只怕就要乱一辈子了。” 周显自然也是知道这其中关节的,且他也明白明姨娘身份的尴尬,便只开口道:“如今有你来管这些事情,确实比姨娘方便多了,明儿一早,我就让陆妈妈去找你,你有什么事情想知道的,只管问她,有什么事情要她做的,也只管吩咐她。” 阿秀见周显发了这话,心下便也松了一口气,她如今刚开始管理庶务,心里总几分担忧,但只要周显站在她的背后,她便觉得自己又理直气壮几分。 周显想了想,只开口道,明儿我休沐,打算在小祠堂祭奠一下父王和母妃,顺便把你的记到母妃的名下去,虽然这不过就是一个形势而已,但我还是想给你嫡女的荣耀。 93|第 93 章 阿秀册封郡主的时候,周显上书写的是恒王庶女,当时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事情,可如今越发觉得,嫡女的身份比庶女总归是更尊贵了一层。 阿秀没预料周显会有这心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姨娘同意吗?” “姨娘知道是为了你好,自然是同意的,以后你就是恒王府嫡出的郡主,也是大雍最尊贵的姑娘,在我的心里,你远比宫里的那些公主还要尊贵。”周显看着阿秀,深邃黑亮的眼眸闪着清亮的光泽。 阿秀也抬起头看着周显,眼底蕴出淡淡的泪光。 “哥哥,我终于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还要让我活这一世。”也许周显不会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但是阿秀知道。她这一世收获了太多前世错失的东西,所以这一世,她全部收回了。 第二日一早,先按着周显的意思,去小祠堂祭拜过王爷和王妃之后,将阿秀记入王妃名下之后,周显喊了陆妈妈去紫薇苑给明姨娘和阿秀请安。 周显虽然对这些琐事并不关心,但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知道这其中必定是出了一些猫腻,恐陆妈妈见了自己尴尬,便躲去外书房看书去了。 陆妈妈是王妃的陪房,在周显跟前那是万分的殷勤,周显也确实多得她的照料,又是王妃临终托付之人,就连王爷在世的时候,对她都礼遇几分。 小丫鬟引了陆妈妈进去,见阿秀和明姨娘都端然坐着,明姨娘坐在中间横排的黄花梨官帽椅上,阿秀坐在她下首的黄花梨圈椅上,见陆妈妈进来,只让小丫鬟搬了一个绣蹾过去,请她坐下。 陆妈妈行过礼,小心翼翼的在绣蹾上沾了半边屁股,只开口问道:“姨娘和郡主喊奴婢过来,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这事情明姨娘本不好意思开口,所以便没说话,只抬头朝着阿秀那边看了一眼,见阿秀拿起茶几上的一本册子,让丫鬟递过去给陆妈妈。 “陆妈妈,这是母妃留下的嫁妆册子,您看看对不对?” 陆妈妈只接过翻了几页,便点头道:“正是呢,这嫁妆单子有许久没拿出来了,之前一直是我保管着,最近小王爷要大婚,我才拿了出来,请姨娘在里面挑几样东西,用作聘礼的。” 阿秀见她回答的肯定,也跟着点了点头,又继续道:“那些库存的古董、布匹、绸缎、上好的补品参茸,姨娘已经派人清点过了,凡事都有进项出项,账务也都精准,只是有这几样,我没瞧见账本,还请陆妈妈找了来,给我看一下。” 阿秀说着,又从茶几上拿了一张宣纸,让丫鬟递给了陆妈妈,接着道:“西山的田庄、东郊的果园,朱雀大街的绸缎庄、鸿运路的南北货铺子、广济路上的房产、还有平沙路上的香料铺子,这些田庄和店铺,连一本账册都没有,我平常也嫌少出门,都不知道这些店,还在不在了。” 陆妈妈闻言,只笑着道:“在在在,这点店铺都在呢,掌柜的也都是当年王妃留下来的老人了,我平常并不懂这些账务,所以就没收这些账本上来看,但是这些店肯定都在。” “那账本呢?”阿秀只又问道:“陆妈妈每年问这几个田庄铺子收多少银子回来,这些也有记载吗?” 陆妈妈面色稍有些疑惑,只开口道:“自然也是有记载的,我家里还有一本账呢,不然我这就回去拿了来,给郡主过目?” 阿秀见陆妈妈并没有什么隐瞒之处,回话也不算吞吞吐吐,便知开口道:“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明儿再把你的那本账册给我,今儿劳烦你跑一趟,吩咐京城的这几个店铺的掌柜的,把这十年来每年的年底的总账送一份上来,我稍微瞧一眼就好了,母妃去世二十多年了,前头那十年,我也管不了了。” 陆妈妈听到这里,心里越发就咯噔了一下,总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她平常是不太懂这些经营庶务,可自己老头子懂啊。每年那些掌柜的也都会把账本交给老头子看一遍,有多少盈余他都记录在案,应该不会有什么错才是。 陆妈妈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些空担心,只点了点头道:“那好,奴婢现在就吩咐下去,让我家老头子跑这一趟。” 阿秀目送陆妈妈离开,朝明姨娘那边照了一个眼色,明姨娘只叹息道:“又是一个被人蒙骗了的老奴才。” 阿秀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只问道:“要不要跟哥哥说一声,那些钱若是没了,只怕也追不回来,陆妈妈毕竟亲手带大了哥哥,总要给她几分颜面的。” “你今儿还不给她颜面吗?”明姨娘只开口,“这都已经二十年了,我平常也是一个喜欢闲散的人,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从我进门到现在,就从来没动你母妃嫁妆半分,这样一大笔的银子,都让那些奴才给糟蹋了。” 阿秀听明姨娘这么说,便也没再开口,只听明姨娘继续道:“阿秀,你如今是个主子,不能整日里为奴才思量,虽然有你这样的主子是他们的福分,可有些奴才未必会惜福,到时候没准还会伙同着外人,把你给坑害了呢。” 阿秀闻言,只稍稍低下头,心里虽然过意不去,却也知道明姨娘说的句句都是为她着想的大道理。 明姨娘见阿秀低着头,神情略显颓丧,只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抚摸着她的发顶道:“你今儿做的就很好,这些也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都是要慢慢悟出来的,你如今身上的贵气已是不缺了,只还缺一丝理直气壮的豪气。” 说起理直气壮的豪气,阿秀就想起了萧瑾璃,那才是国公府地养出来的正经姑娘,虽然带着几分骄纵,但她在那两个双胞胎面前目空一切的样子,还当真是让阿秀觉得羡慕。 明姨娘见阿秀不经意的撇了撇嘴,只笑着道:“你如今才刚刚开始,我们还可以慢慢学。” 晌午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风言风语,只说是陆妈妈回家之后,跟老伴吵了一架之后,忽然就悬梁了,幸好外头的人听着了动静,觉得不对劲,这才冲进去放下了陆妈妈,捡回一条性命。 阿秀听闻此事,也是震惊了不小,只急忙带着人去找周显。那边周显只送走了来客,让阿秀进去。 阿秀一五一十的把今儿早上的事情说给了周显听,又将下午陆妈妈悬梁的事情也说了一遍。周显听闻人已经没事了,也只沉默了片刻,最后才开口道:“陆妈妈大抵是觉得再没脸见我了,所以索性一了百了了,可她这样,难道就有脸下去见我的母妃吗?” 阿秀觉得周显说的甚有道理,只开口道:“其实事情拖了那么多年,这些银子也多半是追不回来的,只是从今往后,却也要改一个规矩了,不能把一个烂摊子留给大嫂。” 周显觉得阿秀越发懂事,又觉得此事自己出面,也未必就能梳理清楚,索性就还由着阿秀去了。 当日午后,阿秀用过了午膳,便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住在王府后街的陆妈妈家。 阿秀原本以为陆妈妈家贪了这么些年的银子,只怕还不知道富贵成怎样,进去之后才知道,不过也就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和平常王府的下人家并没有什么两样。 陆妈妈靠在炕上,一个年幼的小丫鬟服侍着她,瞧见阿秀亲自过来,只在炕上哭着跪下道:“郡主,老奴对不起小王爷,老奴实在没脸再见小王爷了。” 阿秀脸上神情肃然,只看着陆妈妈道:“小王爷只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你若是听了还一味想寻死,我们也不拦着你,横竖就是赏你一副棺材的事情。” 陆妈妈只抬着头,一脸期希的看着阿秀,只听她静静道:“小王爷让我告诉你,你若是这会儿就死了,难道下去了就有脸见王妃了吗?” 陆妈妈身子一震,她如今真是生也不是,死也不是,只哭着道:“我那老头子今儿听说郡主要查账的事情,便带着细软跑了,我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儿,那账本原本就是他管着的,如今我是连账本也找不到了。” 阿秀终究还是同情奴才的,只叹息道:“小王爷说了,银子没了不打紧,那些店契还在手上,到时候顶多打发了掌柜的,重新在请人经营,之前二十年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吧。” 陆妈妈听阿秀这样说,一时感激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向她磕头道:“多谢郡主再造之恩,老奴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啊!” 阿秀看着她,终究摇了摇头道:“我不过是心疼我哥哥罢了,他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一个对他掏心掏肺的奴才,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伤心的只怕又是他了,如今新嫂嫂正要进门,这个时候,我更不能让哥哥伤心了。” 陆妈妈闻言,只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狠狠道:“我那老头子,便是在京城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94|第 94 章 阿秀看过陆妈妈之后,便回了王府,又嘱咐小厮去清单上的各处店里头通知,请掌柜的带上近十年来的总账,明儿一早来王府议事处候着。 王府议事处已经有十几年都没有正式启用了,虽然那一排屋子隔三差五也有下人们清扫,但王府里头是没有人会征用那个地方的。明姨娘谨守着一个做姨娘的本分,护着周显成长,不让他经历太多庶务的烦扰,小心谨慎的处理这王府的一应杂事。而这些,将会在郡王妃嫁入王府之后都有所改变,阿秀如今要做的,就是如何名正言顺的,把一个恒王府中馈顺利的交给赵暖玉。 用过晚膳之后,明姨娘留了周显下来。阿秀回来的时候就和明姨娘商量了一下下面的事情,这会儿正想听一听周显的意思。 “依我看,还是派人出去找一找的好,银子追不回来没关系,可万一这些奴才仗着恒王府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的,弄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只怕反倒就惹了□□烦了。”明姨娘看着周显,慢悠悠的开口,口气虽然还是温婉儒雅的,但到底透着一股坚定。 周显脸上神色也带着几分凝重,端着茶盏沉思了片刻,只开口道:“姨娘想的很对,这事情还当真不能这么算了,若是不严惩了,保不定以后还有别的奴才有这样的心思,虽说他们的卖身契还在府上,可他有银子,去哪儿都可以过的逍遥自在,若真是换了一个地方招摇撞骗,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阿秀一直垂眸听着两人的对话,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逃走一个下人还是如此严重的一件事情。不过,对于阿秀而言,她当下人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逃走这样的事情,对于她们这样的小丫鬟,只怕才逃出去,就又被人伢子给拐走了。 “既然这事情这么严重,那明儿我就请了小厮,让陆妈妈带着到处找一找,京城总共也就这么大的地方,陆妈妈的儿子和媳妇都在庄子上,会不会她家老头子去庄子上去了?或者他也没想着跑,就是一时间钱凑不出来,所以暂时躲一阵子?” 明姨娘只摇头道:“阿秀,你把人想的太善良了,他若是这样的人,就不会贪主人家的财物,他既是贪了,哪里还有再交出来这样的好事,这样吧,明儿开始,先让陆妈妈带着找一找,若是找不到,还是请顺天府尹的人帮着一起找,如今王府的奴才也少,又要忙着你哥哥娶亲的事情,也抽不开人手。” 周显听明姨娘提起了顺天府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姨娘,既是家事,还是不麻烦官府的人了。” 明姨娘见周显这么说,便也点头应了,又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只是这人还是要找出来的好,这样的人即便在外头,也是个祸害。” 事情定下来之后,周显就先回自己的清风院去了,明姨娘把阿秀留了下来,问她:“阿秀,你觉得陆妈妈的男人要不要抓回来?” 阿秀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主见,但见明姨娘和周显都是这样的态度,自然也知道他们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没等阿秀开口,明姨娘便接着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肯定觉得既然这银子既然追不回来了,何必花大力气去把人找出来,是吗?” 明姨娘看着阿秀,等待她的回答,阿秀被明姨娘看出了心思,只羞愧的点了点头。 明姨娘只略略叹了一口气,将阿秀拉倒自己的跟前,伸手抚摸着她娇嫩的脸颊,柔声道:“你就是心底太善良了,总是为别人考虑,我如今让你管家,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并非都和你想的一样的。” 阿秀略略一怔,忽然想起自己前世的惨死,那看似对自己情同姐妹的郡主,最后害死了自己。阿秀的脸颊僵硬了起来,也许是这几年她过的太过舒坦了,那些残酷的事情也都渐渐忘记了。 “姨娘,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这样了,我是王府的郡主,所以所有的一切,都要以王府为考虑。奴才做了错事,那么是罚是打,那都是他咎由自取。” 明姨娘看着阿秀带着坚定的眼神,终究是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心里头也有些奇怪,阿秀只不过在国公府当了半年的奴才而已,可骨子里的那种奴性却像是根生蒂固了一样。 明姨娘以前对阿秀不上心,如今上了心,才知道要让阿秀理直气壮的处理家务,就必须让她对自己有新的认识,摒弃她原来的奴性思想。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之后,小丫鬟便来回话说,那几家店的掌柜的都已经在议事厅候着了。阿秀往明姨娘那边看了一眼,见她也正低着头喝茶,只想了想便开口道:“姨娘,那我过去了,要是有什么事情不懂的,一会儿再来请教姨娘。” 明姨娘便抬起头,点了点道:“去吧,那些人虽然年纪比你大,但他们都是王府的奴才,有的虽然没有卖身,但也是几十年的老帮佣了,你在他们眼里,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阿秀有明姨娘这番提点,也稍稍镇定了一点,带着丫鬟就过去了。 陆妈妈正在议事厅外的小院门口等着阿秀,见阿秀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卑微的神色,她的脖子里面有一道隐约可见的红印子,阿秀见了也忍不住替她难过。 “四家点的掌柜的都来了,只有西山的田庄,东郊的果园里头的人还没来,我今儿一早也派了人去通报,路不远,大概落日之前也是能到的。” 阿秀听陆妈妈絮絮叨叨的说着,只点了点头道:“陆妈妈你去一旁歇着吧。” 陆妈妈却不肯走,只开口道:“郡主就让奴才一起进去吧,我也好知道我家杀千刀的这些年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阿秀心里倒是再想,这陆妈妈的男人再傻,贪了银子,总也会预料到王府查账的时候,不可能真当王府的主子是傻子,难道一辈子不查账? 不过想起前几年,周显赌气出家,明姨娘不问世事,只怕这些奴才还真有这样的想法也未可知了。 阿秀提着绣袍进门,里头坐着的四个掌柜的顿时就全站了起来,瞧见陆妈妈跟在阿秀的身后,几个人就跟商量妥当的一样,颤颤巍巍的跪下来道:“郡主恕罪啊,不知道这陆管家竟然是这样的人,我们原想着,陆管家是以前王府娘家跟过来的人,自然是处处都会为王妃和小王爷考虑的。” 阿秀见大家这样的阵势,明摆着是要撇清的感觉,一时间也觉得有些墙倒众人推的感觉。 阿秀在主位落座,请了各位掌柜起身,只开口道:“我今儿请大家来,不是来论罪的,只是查一查近十年的账务,若是带上了账本的,把账本放下,就可以走了。” 阿秀自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所以她也索性不问了,等看完了账本,再一个个细细盘问就好了。 几个掌柜的闻言,只喊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厮,将账本都一一呈了上去。阿秀随意的翻了翻,也没发表意见,见账本收齐了,连茶叶没喝一口,只让小丫鬟抱着一摞的账本走了。 陆妈妈也不知所以,只跟着阿秀一起出门,走了好几步才开口问道:“郡主喊了他们过来,又不问话,老奴倒是奇怪的很了。” 阿秀只笑了笑道:“陆妈妈没看见吗,他们几个人连下跪都一起,就说明他们私下里只怕早就对过口风了,这会儿我就算问什么,只怕他们也不会说真话了。” 陆妈妈有些惭愧的低头,阿秀只回身看了一下丫鬟手中那一叠高高的账本,叹息道:“到底要先问哪一个,只怕还是要从这账本里头来找了,对了陆妈妈,陆管家平常每年记的账本,你家里还有吗?” 陆妈妈只点头道:“还在呢,我今儿也一并带了进来,给郡主过目。” 几人一行回了凝香院,陆妈妈便将账本交给了阿秀,阿秀命丫鬟按照年份将账册分类放好,只抽出了去年四家店的账务,开始和陆妈妈的账本比对了起来。 而议事厅里头,那些刚刚诚惶诚恐的掌柜们,早已经摸不着头脑了。只见年纪较大的朱雀大街绸缎庄的林掌柜开口道:“都散了吧。” 其他人没有他年长,都以他马首是瞻,听他这么说,顿时就纷纷开口道:“林掌柜,这就散了?你说郡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陆管家那事儿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想着不了了之?只怕过不了几天,就有得受了。”林掌柜只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交的是哪一份账册上去?是陆管家让你们造假的?还是店里的真账本?” “这这……陆管家既然已经东窗事发,自然是要交真账本了?林掌柜你?” 林掌柜只摇了摇头,叹道:“既然你们都交了真的,那只怕我们都逃不掉了,这小郡主看来还挺有心眼的!” 95|第 95 章 原来那些掌柜的以为陆管家管家跑了,多半是东窗事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自己给供出来,所以为了争取坦白从宽,便带了真的账本来以示投诚。 阿秀一开始觉得陆管家逃跑,不过就是他自己欺上瞒下的行为,但是瞧了方才几位掌柜的表现,又觉得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故而才临时决定先看账本,再从账册中找出蛛丝马迹,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账本上记得都是大流水,每个月的进项和开销都写的明白,阿秀没花多少功夫,就看了三家店的账本,果然和陆妈妈呈上来的账册不一样。单单鸿运路的南北货铺子,一年的利润在陆妈妈的账本上,整整少了两百两。阿秀又继续查了后面两家店,分别都有缺少,一年下来只少了五百两银子。 直到看到朱雀大街绸缎庄的时候,那账本却是和陆管家上面登记的是一样的。堂堂一家开在朱雀大街绸缎庄,一年下来,居然只有一百两的利润,说出来,只怕也没有人相信了。 阿秀看到这里,嘴角笑了起来,终于也弄明白这账本的真假了,只笑着道:“派小厮去把朱雀大街的林掌柜请回来吧。”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林掌柜就到了,手中只碰着另外两份账本,见了阿秀只跪下道:“奴才给郡主请安。” 阿秀瞧他虽然长的圆滑精明,但却很是面善,许是自己也曾姓过林,对他倒还有几分好感,只请了他起来,问道:“林掌柜,为什么别人给我的账册和你给我的账册却不一样呢?” 林掌柜看着阿秀,稍稍弓起身子,回道:“回郡主,郡主看了奴才手中的账册,自会明白。” 阿秀命丫鬟把林掌柜方才进门时候交上来的账册拿到自己的面前,才翻了两页,却见里面夹着几十张百两银子的银票,翻了翻年份,却是年年都有。不等阿秀发问,那林掌柜的就开口道:“陆管家开始吞银子,那是在王爷也去世之后,王爷在世的时候,虽然嫌少管理庶务,但是每年都会到各家店里头查账,这些账务他自心中有数。但是王爷去世之后,陆管家却让我们做两份账册,明眼人都知道,他是要在里头牟利呢!头一年我准备不及,只能由着他,毕竟这绸缎铺是当年王妃亲自交给我的,我也不想让他找个由头把我给打发了。所以从第二年开始,我便索性做起了假账,将每年的利润减半报给他,因此绸缎庄就有了三本账册,而这里头夹着的银票,都是绸缎庄每年一半的利润。” 林掌柜说着,只叹息道:“陆管家很是精明,他常派人偷偷的查绸缎庄的账务,其实对我这做法,只怕他也有所洞察了,但是因为账册在我的手里,他也不敢奈我何,只当多余的银子,都被我贪墨了。” 阿秀听完这一袭话,顿时就明白了,她略略翻了翻那些银票,足足有二十五六张,对于普通的人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了,这银子存了十多年没动过一下,可见林掌柜说的也是真话。 “林掌柜,你既知道陆管家贪墨银子,怎么不早早告知呢?须知这事情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 林掌柜只叹息道:“哎,我年纪也大了,原本就打算歇下来不干了,所以打算等小王妃进了门,把这些银子交出去之后,就安心回家养老去的,谁知道郡主这个时候倒是查了起来,就一并说了。” 阿秀看着林掌柜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样子,也确实多有体恤他,又问:“你们家是王妃的陪房吗?跟过来几个人?” 林掌柜便道:“我家老婆子早已经过世了,儿子现在就在绸缎铺柜台上打杂,是王妃的陪房,只是没在跟前服侍过罢了。” 阿秀只蹙眉想了想,只开口道:“这样吧,我这边也没有合用的账房,原先王府的账房也走了,如今小王妃要进门,家里的规制都要重新建起来,你先过来领了账房这个职位,我把其他几家的账务也给你,你帮我统共算一算,这么多年陆管家能贪多少银子?” 阿秀虽然知道银子找不回来,但总也要对往来的清楚,便把这事情给安排了下去。 谁知话才说完,呐林掌柜的只开口道:“我虽没看账册,但是想一想也不会少,那三家店面虽然没有我的绸缎庄赚钱,但是一年两三百两的盈余总是有的,这样十年一累计,只怕少不得得有上万两的银子。” 一旁的陆妈妈听了,只觉得后背一冷,整个人便歪歪的倒了下去,幸好红玉眼明手快,一把将陆妈妈给扶了起来。 陆妈妈只跪在阿秀的跟前,痛哭流涕道:“郡主,这就是再给王府做十辈子的奴才,也还不了这么多的银子啊。” 阿秀听了这个数量,也不由心中一冷,越发能体味明姨娘说的那些话,有些坑主子的奴才,只怕从来没有把主子的死活放在心上。若不是王府还有基业,明姨娘也有几分嫁妆,只怕周显便要被这些刁奴给欺负死了。 阿秀咬了咬唇瓣,站起来吩咐下去:“红玉,传我的话,喊上五六个小厮,这几日京城各处的客栈、酒馆、赌坊、还有长乐巷里头那些地方,都打听打听,这么多的银子想要挥霍干净,少不得得去这些不干不净的地方,没准那些人能知道陆管家去了哪儿。” 阿秀吩咐完了事情,送走林掌柜之后,红玉只忙不迭上来道:“郡主可快一些,外头车已经备好了,再不走可就赶不及了。” 原来今日还是萧瑾璃十八岁的生辰,前一次阿秀去国公府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帖子,萧瑾璃虽然散了帖子,嘴里却嘟囔道:“早知道还不如不请的,我掐指算了一下,除去你我二人和赵家表姐,其他的姐妹竟都已经出阁了,可不只是剩下我们这几个老姑娘了。” 阿秀只被她抖得笑个不停,但回来之后事情太忙,一下子竟差点儿忘了,幸好礼物是原本就准备好的,且这次鞑靼使臣进京,送了不好贡品过来,皇上对各家都有赏赐,阿秀得了一对红玛瑙耳坠和一根红玛瑙链子,和萧瑾璃很是相配,所以便拿出来当作人情。 这几天萧谨言的任务依旧是陪同鞑靼使臣到处游玩,倒是把京城以及附近的名胜给玩遍了。 阿秀因为家中琐事繁忙,所以一路上皆眉宇紧锁,只等到了国公府,才发现赵暖玉已经到了,只独独等她一个。 萧瑾璃亲自到垂花门口迎了阿秀进去,只笑着道:“我们还在说呢,怎么今儿你反倒成了最后一个来的,谁不知道你素来清闲,难不成是因为绣嫁妆绣的连时辰都忘了?” 阿秀闻言,只红了一半脸,见萧谨言并没有在席上,也只玩笑道:“快别说我了,还不都是为了未来的嫂子忙,深怕她过门的时候,家里没安排齐全,让嫂子受累了。”阿秀一边说,只一边走到了赵暖玉的跟前,向她福了福身子。 那边萧瑾璃便又笑了起来道:“还没过门呢,你就喊起她嫂子来了,那我岂不是也要喊你一声嫂子。嫂子请受我一礼。”萧谨言也跟着朝阿秀福了福身子。 赵暖玉此时早已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得了不得了,如此一算瑾璃又是我的嫂子,我也该行礼。”于是又站起来,要给萧瑾璃行礼。 萧瑾璃这下也是笑得不行了,扶着腰道:“哎哟可不是,这下倒是乱套了。” 厅里的小声还没断,只听外头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进来:“什么事情让你们如此高兴,也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呀?” 众人闻言,只忙就安静了下来,萧瑾璃更是衣服循规蹈矩的模样,款款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只开口道:“墨玉,小将军和世子爷过来,怎么也不先进来通报一声呢?” 跟在萧谨言和赵暖阳身后进来的墨玉只红了脸颊,正欲辩解,那边赵暖玉只笑道:“她马上和你一起,嫁到我们家去了,哪里还会拦着未来的姑爷呢?” 此言一出,墨玉的脸就更红了,萧瑾璃只翘唇略略哼了一声,吩咐道:“还不快去备茶,吩咐下去,今儿午膳就摆在玲珑院里头,且不接待外客。” 丫鬟只奉命去了,不多时,便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过来给姑娘庆生来了。” 萧瑾璃一听,眉梢一挑,只冷言道:“我不是说了不接待外客了吗?你出去帮我回了她们吧。” 丫鬟毕竟年纪小,见萧瑾璃这么说,多少还有些迟疑,赵暖玉见了,只劝慰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们既然来给你庆生,你好歹让人进来。” 萧瑾璃却不停劝告,只继续吩咐道:“让你把他们回了,你还愣着干嘛?”又对赵暖玉道:“你不知道她们的讨厌之处,何必为了她们,扰得我们自己玩不尽兴呢!” 96|第 96 章 阿秀是知道上次的事情的,如今虽然已过去了大半个月,但一想起二太太的心思,也觉得太过歹毒了几分。 那边赵暖玉还有几分不明所以,萧瑾璃只笑着道:“你不知道我们家这个二太太,自回来之后就不安生,前一阵子居然怀疑起阿秀的身份,偷了阿秀留给我哥哥的斗篷,去给明侧妃认亲,这事情闹的皇后娘娘都知道了,连太子妃脸上都不光彩,大着肚子还要回来发落这事情。” 萧瑾璃一边说只一边又冷笑道:“这事情若是闹出去了,毕竟也是我们萧家不好看,所以就遣人送了二太太去家庙,那一对双胞胎倒好,三天两头去老太太那边哭,又撺掇着二叔一起去求老太太,我瞧着竟是要被她们给得逞了。”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情?”萧谨言最近陪同鞑靼使团分外繁忙,也没空顾及家中的事情,如今听萧瑾璃说起,这才开口问道:“原本这件事情就非同小可,若是这样轻易饶过了,只怕那些人越发就得寸进尺了,阿秀还没进门之前,她休想回来。” 阿秀正纠结于王府的事情,闻言也是眉宇紧锁。萧谨言便以为她担忧此时,又开口劝道:“阿秀,你不用担心,到时候等你进门了,倘若她们肯拉下脸来求你,你再以长嫂的身份,放二太太回来,好让她们记得你的情分。” 阿秀见萧谨言处处为自己考虑,更是感动非常,只蹙眉道:“我心烦却不是为了此事,而是因为王府的事情。” 阿秀遂将王府的事情都讲给众人听,萧瑾璃听了,只惊叹道:“居然会有这样的奴才,也是闻所未闻了,如今你们是打算怎么处置?” “哥哥说家丑不可外扬,先让把人找回来,省得在外头招摇撞骗,到时候还毁了王府的名声。”阿秀抬起头看了一眼赵暖玉,有些歉意道:“原本是想在嫂子进门前把这些事情给弄清楚的,如今倒是一时间也理不清楚了,好在聘礼已经全准备好了,等过几日就可以送过去了。” 赵暖阳向来心疼妹子,又听阿秀说王府的奴才这般不靠谱,只开口道:“凭他有三头六臂,只要他还在京城这个地界上,我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萧谨言见阿秀脸上颇有憔悴之色,也跟着道:“你们王府能有几个小厮,都是后来小王爷回府后临时买的,这几个人找人,只怕也是大海捞针,等我和小将军召集了国公府的侍卫,帮你一处处的搜寻,保证两天之内就把人给找出来。” 萧瑾璃只拍手叫好道:“这样的老刁奴,活该就是如此,等抓到了,把他的手剁下来,看他还敢不敢偷拿主子的银子。” 阿秀只一脸敬畏的看着萧瑾璃,果然觉得和萧瑾璃相比,自己没有半点豪气。 因为都是一群熟人,所以相互并没有避嫌,到午时的时候,周显也从衙门特意赶来给萧瑾璃庆生。 萧谨言见了周显,便偷偷玩笑道:“我让你认了阿秀当妹子,那是想你好好照顾她,让她享享清福养养身的,怎么你还让他操持起了家务来,你瞧瞧她,才几日不见,脸都瘦了一圈了。” 周显只叹息道:“你若能让她享一辈子清福,那这些料理家事的事情,她确实一样也不用学,她将来可是要当这国公府女主人的,你不能只让她向个侍妾一样,只知道服侍你一人。” 萧谨言不过玩笑而已,被周显这样一说道,反而也没话说了。不过如今他再看阿秀,也觉得她言谈气质中,已经少了一些与生俱来的奴性,这是好事。 萧谨言只拍了拍周显的肩膀,坦诚道:“还是你这个当哥哥的想的更长远些。” 用过了午膳,众人拜见过孔氏和赵老太太之后,便各自回家了。周显下午并没有去衙门,只跟着阿秀一起回了王府。几个一早上派出去的小厮都已经回来了,个个跑的脑袋上一层汗,也没找到个人影。 其中有一个小厮还差点儿被人给打了,幸好跑的快,只扭伤了脚脖子。周显闻讯,也觉得此事不能这样纵容去下,便喊了那小厮来问话。 “只不过就是进去找人而已,怎么就会打起来了呢?” “小王爷有所不知,我们是跑错了场子了。”一旁扶着那小厮的人开口道。 “什么叫跑错了场子?难道还有对的场子吗?”周显平日虽然深居简出,但对京城的事情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如今听小厮这么说,也觉得有些奇怪。 “那家赌场是安国公徐家开的,京城的人都知道,要进安国公家的赌场赌钱,进门得先押上银子的,我们几个小厮凭空进去,当然会被念出来,那些保镖又听说我们是恒王府的,也不知怎么,就打得更凶了。” 周显这会儿才算明白了过来,太后娘娘虽然已经去世,但是安国公还是朝中肱骨,皇帝碍于太后的情面,对他们的管制也算宽松,只要不干涉朝政,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京城的官员讲究井水不犯河水,安国公虽然欺压百姓,但真正肯为百姓说话的人却也没有几个,所以安国公家在京城就越发的张牙舞爪起来,这次追打恒王府的小厮,也是料定了恒王府好欺负罢了。 不过周显想了想,还是听出话中的一些端倪,只继续道:“什么叫听说了你们是恒王府的人,就打得更凶了?” 那小厮只低着头道:“奴才虽然没听全,但确实听见他们这么喊了几句:恒王府的小厮,快打快打!” 周显这几日奉命筹备欣悦郡主的婚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按照鞑靼的日程来看,大约半个月后,鞑靼使臣就要回国,届时欣悦郡主就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往鞑靼了。 这件事情是皇帝金口玉言颁布的旨意,如今木已成舟,只怕也没有什么回环的余地了。但是按照明慧长公主的性格,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算了,安国公徐家又是明慧长公主的舅家,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瓜葛呢? 而于此同时,广安侯府在京郊的别院中,也确实进行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欣悦郡主端然坐在厅中的靠背椅上,看着门外一个和自己有□□分相似的女子,低眉顺目的门外走进来。那姑娘见了欣悦郡主,只咬唇跪了下来,谦逊的向她行礼。 坐在一旁的明慧长公主这才开口道:“也算你有造化,原本是想把你随便配了人家的,如今倒是让你逮到机会了,等那鞑靼太子当了皇帝,你就是鞑靼的皇后了。你母亲不一直想让你认祖归宗吗?这一次,你可以当广安侯府的嫡女了。” 欣悦郡主听闻此言,只略略偏过头,鄙夷的看了那人一眼,嘴角带着几怒意。 明慧长公主见状,只劝慰道:“欣悦,这是万全之策了,你不想去和亲,就必须要有一个人去,而她的身份必须要是广安侯府的嫡女。” 欣悦郡主哼了一声,将一旁茶几上准备好的衣物推落到地上,冷冷道:“这是我的衣服,换上吧!” 那姑娘低垂着眼眸,并不回话,一旁的丫鬟过来,扶着她进内房更衣。 明慧长公主只叹息道:“放心吧欣悦,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事情,有哪一件我没有替你达成的?当初你嫌弃她长的和你过于想象,我原本是不想留她的,不过一念之仁,没想到如今却帮了你的大忙,可见你是一个有福之人。” 欣悦郡主只抿了抿嘴,带着几分怒气,小声道:“那好,我要嫁给萧谨言,母亲你可能帮我?” “普天下那么多的男人,你为什么非要嫁给他呢?” 欣悦郡主只撇撇嘴道:“一开始我的确是喜欢他,可如今,我却是咽不下这口气,母亲,难道不这么想吗?您是和皇帝舅舅一母同胞的长公主,我是你的嫡女,凭什么我比不上一个流落在外当过丫鬟的王府庶出之女?我不服!” 明慧长公主见欣悦这么说,也只蹙眉道:“你的舅舅,着实让人寒心,可如今你没了侯府嫡女的身份,想要嫁给萧谨言,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欣悦郡主只哼了一声,挑眉道:“既然这样,那就想个办法,先让那个叫阿秀的小丫鬟消失好了。” 明慧长公主微微一惊,旋即又镇定了下来,只开口道:“这几日恒王府的管家正躲在你舅公家的赌坊里头,听说是贪墨了银子,我们不妨想个办法,把那丫鬟引出来,然后……” 欣悦郡主只开口道:“听说往法华寺的路上,最近经常有盗匪出没,到时候让舅公家的小厮装作盗匪,毁了她的名声,看她那什么去嫁给萧谨言!” 97|第 97 章 第二日一早,萧谨言和赵暖阳果然没有忘记昨日的事情,只从府上的侍卫抽调了二三十人,又怕人多扰民,便让他们都着便衣,往各处的酒馆、客栈、赌坊、青楼去打听陆管家的消息。 果不其然,至午后萧谨言回府的之时,已经打探了一二出来,彼时萧谨言正请了周显在书房一边下棋,一边商量鞑靼使团离京的事情,只听那侍卫回道:“兄弟们各处打探过了,那个姓陆的经常去招财赌坊赌钱,且每次输赢都很大,那边人都认识他,知道他是恒王府的管家,通常是让他赢上一两把小的,然后输几十把大的。据那人自己说,他有的是银子。” 萧谨言默默垂眸,那边李显落下一子,只开口道:“招财赌坊应该就是安国公家的产业,皇上命令官家不得私开赌坊,以前有太后娘娘撑腰,安国公从未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已是不能姑息的了。” 萧谨言只抬眸一笑,看了一眼棋盘,自己又已是溃不成军,便索性伸手打乱了棋盘道:“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刀切,接着这个机会,参安国公一本。” 周显只摇摇头道:“光开赌场一项罪名,如何能告得倒前国舅爷呢,我看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况且这毕竟也涉及到了恒王府的私事,免得别人说我有公报私仇之嫌。” 萧谨言颇觉有理,只点了点头,让那侍卫继续说下去。 “不过听赌坊里的人说,这几天都没见到那姓陆的,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赌坊的掌柜还说,姓陆的还欠着他们银子呢!” 萧谨言略迟疑,支颐想了半日,这才开口道:“京城就这么大,他最后去过的地方就是这家赌坊,如今赌坊的人却又说他跑了,我看这其中必定是有蹊跷的。” 两人正揣摸不定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丫鬟来传话道:“郡主那边派了人来给世子爷传话。” 周显只忙起身,却见是阿秀身边的小丫鬟红玉来了,便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红玉只左右看了一眼,略带不解道:“小王爷,你怎么也在这边?哎呀!不好了,青霭姐姐被人给绑了?” “青霭?青霭怎么会被人给绑了?你好好说话?” 红玉闻言,只急忙道:“是这样的,方才用过午膳之后,有人送了一封信进王府,说是陆妈妈被人给绑了,要姑娘带着一千两银子去法华寺赎人,陆妈妈家的小丫鬟说,陆妈妈是被陆管家给绑走的,姑娘怕陆妈妈出事,便急急忙忙到账房支了一千两银子,带着几个小厮去赎人去了。” 周显不等人把话说完,只又问道:“那你说青霭,那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红玉只忙回道:“郡主并不知道小王爷在世子爷家,所以先遣了青霭姐姐去礼部衙门给小王爷报信,然后才遣了我来国公府报信,可是我走到半路的时候,却瞧见有几个黑衣人冲出来,把青霭姐姐的马车给截了,我当时害怕,就找了地方躲起来,等人走了就急忙来给世子爷报信了。” 萧谨言一听,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惊道:“糟了,陆妈妈被绑架一定是陷进,阿秀有危险。” 却说阿秀今儿一早处理完了琐事,将账本等杂事交给了林掌柜之后,难得有闲暇在凝香院中绣花,原本用过了午膳正打算小憩,却听外头传来了陆妈妈被绑票的消息。 这个时辰明姨娘向来是在歇中觉的,所以阿秀并没有去打扰明姨娘,心想那陆管家人单势弱,不过就是为了几两银子而已,不如自己多带几个小厮,悄悄的过去,把人给抓回来得了。 阿秀虽然这样想,但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总也有些害怕,所以才遣了青霭去给周显送信。且又因听说萧谨言那边派了人出去找陆管家,既然他自己出现了,就索性告诉他们一声,请他们也不必在四处寻找了。 谁知那边安国公府的人就防着她出去找人,所以瞧见青霭的车才出来,便将人截走了,没想到却被后面出门的红玉撞了个正着。 萧谨言想到这里,早已经吓的三魂去了两魂半,只急忙就冲出门去,对着周显道:“你坐马车稍后来,我先骑马去把她拦下来。” 从恒王府到安国公府,马车也要两柱香的时辰,这时候萧谨言快马追出去,只怕阿秀的车架也已经到了城外。萧谨言到西苑校场清点了一行十来个人,翻身上马,浩浩荡荡的往法华寺而去。 阿秀坐在马车上,手里拿着陆管家要求赎银子的纸条,抬起头来,却见之前服侍着陆妈妈的那个小丫鬟颤颤巍巍的坐在角落里,脸上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 阿秀拿着纸条在掌心翻来翻去,忽然抬起头问那小丫鬟:“你识字吗?” 那小丫鬟一惊,抬起头看着阿秀,想了半刻才摇了摇头。 阿秀揉了揉眉心,又问她:“你既然不识字,怎么知道这上面写的内容?是绑匪告诉你的吗?” 那小丫鬟只望角落里又靠了靠,抿着唇瓣不说话。阿秀此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只吩咐外面的马夫放慢了速度,又继续问她:“你好好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妈妈到底在哪儿?” 小丫鬟被逼无奈,只扑通一声就跪在阿秀的面前,吓得心惊胆战道:“陆、陆妈妈还在家里,有人看着她,他们说这边有人拿到了钱,他们就会把陆妈妈放了。” 阿秀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大白天绑着一个人出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么陆管家必定是有同伙的。 “绑陆妈妈的人是陆管家吗?” “不是,奴婢不认识。” 阿秀蹙眉,这么说来,陆管家还勾搭了外头的人。阿秀只拧眉想了半日,又问:“那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了陆妈妈,你现在把这事情给说了出来,若是我这会儿改主意了,不想去送银子了,那些人也不知道啊?” 那小丫鬟只摇头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她们只说让奴婢一定要带郡主去法华寺。” 阿秀此时也越发奇怪了起来,只拉开帘子,四处看了一眼,见后头的马车跟得很紧,也稍稍放下了点心,想了想只开口道:“先停下休息一会儿吧。” 几个小厮闻言也都很诧异,救人这样的急事,郡主居然还让在路上休息一下,纷纷在车里说笑了起来。 “郡主毕竟是姑娘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只怕这会儿还心慌呢,如何不要休息下,一会儿哥几个争口气,把那姓陆的老奴才给绑了,给郡主垫脚丫子。” 几个小厮纷纷点头,大家平日里难得能在阿秀跟前显殷勤,如今逮着了机会,只都很有干劲。 阿秀这会儿心里却还在嘀咕,一时间却不知如何是好,正这时候,忽然远处有一队人马飞奔而来,阿秀揽起帘子看了一眼,却见是萧谨言带着人来了。 见恒王府的车架就在眼前,萧谨言只松了一口气,策马来到阿秀的马车边上,马鞭微微一扬,在侧边的帘子上挑开了一道,弯腰问道:“阿秀,你没事吧?” 阿秀心中一暖,迎着目光抬头:“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你可知道,你派去礼部给小王爷传话的丫鬟被人给劫了?” 阿秀一惊:“怎么会?那你怎么知道?” “是你身边的丫鬟红玉瞧见的,她见追不上你,就先来国公府报信了。”萧谨言跳下马来,掀开帘子引阿秀出来。 夏日的阳光隐隐有些晃眼,萧谨言牵着阿秀的手,两人来到一处老槐树下。萧谨言见阿秀安然无恙,一颗心再度放松了下来,又问道:“阿秀,我还以为我追不上你了,幸好你停下了。” 阿秀便把方才那小丫鬟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给萧谨言听,萧谨言细细琢磨了片刻,只拧眉道:“看样子不像是调虎离山,反倒像诱敌深入,难道前头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秀闻言,只觉得后背一冷,拉着萧谨言的手道:“那我们快回去吧,正好把陆妈妈救出来。” 萧谨言只挑眉一笑,打断阿秀的话道:“不行,这前面到底有什么事情等着你,我倒是想过去瞧一瞧。” 阿秀便拉住了萧谨言的手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萧谨言只摇头道:“那不行,我怎么能让你涉嫌呢,你在这里等着我。” 阿秀只不依不饶道:“不要,万一你走了,他们又来了,那我怎么办,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萧谨言见阿秀脸上带着几分少女的稚气,只忍不住点了点头,避过那一群小厮和侍卫们看热闹的眼光,背过身子,低下头在阿秀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口。 98|第 98 章 萧谨言和阿秀在那里逗留了片刻,萧谨言只让国公府的侍卫和王府的小厮互换了衣裳,自己则和阿秀一起上了前头的马车。 萧谨言瞧见马车里噤若寒蝉的小丫鬟,只吩咐逗留下来的王府小厮把她看好了,便挥手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马车在官道上匀速的向前,阿秀靠坐在马车一侧,时不时悄悄掀开帘子,略带着几分不安的看着外头飞驰而过的景物,小声问道:“你说,他们把我引出去,到底要做什么呢?难道是为了那一千两银子?” 萧谨言为拧着眉宇,单手拖着下颌思考,听见阿秀的话之后,只微微一笑道:“若是只为了银子,何必只要一千两这么少,听你哥说,这些年陆管家贪墨的银子不下万两,难道会仅仅只要一千两这么少。” 阿秀低下头,殷桃小嘴略略撇了撇,带着几分娇嗔,让萧谨言心口莫名柔软了几分,只伸手将她搂入了怀中。阿秀脸上陡然红晕了起来,萧谨言便低头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又寻着那一处殷桃小嘴移了过去,终究是被一亲芳泽。舌尖挑开了檀口轻轻吮吸了几口,臂膀将身上娇软的身体紧了紧。 阿秀嘤咛了一声,双手抵在萧谨言的胸口,浓郁的男子气息铺面而来,让她羞红了面颊。萧谨言抱着阿秀分腿坐在自己的身上,那一处膨胀的欲望低着她的腿根,让人脸颊发烫。 “爷,爷放开阿秀……”阿秀有些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来,热烫的脸颊靠在萧谨言的脸颊上,萧谨言一把将她搂住,大掌包裹着那一处的柔软,带着几分逗弄捏了一把。 “这样抱着你的感觉真好,身子骨也比以前多了几两肉,这里,还有这里……”萧谨言的手指不安分的在阿秀的身上移动着,所到之处都像燃着热浪一样。阿秀咬着自己的唇瓣,在他的肩头轻蹭着。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世子爷,外头再过五六里路就到法华寺了,要末将先去那边打探一下吗?” 萧谨言这时候正享受着怀里的娇香玉暖,被不识相的下属给打破了,只拧眉道:“去打探什么?诱敌深入最怕的就是打草惊蛇,大家保持速度,就这样过去吧。” 那侍卫显然是没听出萧谨言话语中的怨气,只继续问道:“前头有一个地方,是个峡谷,万一有埋伏,岂不是让世子爷涉险了?世子爷不如还是派人先去查探一下?” 阿秀这会儿身上早已经热得不成样子了,可萧谨言却没有半点想把她放下的迹象,手中的力道只越发紧了,慢悠悠的开口道:“放心吧,他们不会有太多人,那帮人既然敢对恒王府下手,就知道恒王府能来多少人,杀鸡焉用牛刀。你们都紧着点神就好,别让对方看出了马脚来。” 法华寺坐落在京城东郊,在法华山的山腰之处,是京城权贵们最常来的庙宇,寺中有九层宝塔,在塔顶可以一览十余里外的法华山风光。 而此时,正在塔顶往远处眺望的正是明慧长公主和欣悦郡主。 “怎么恒王府的人还没到呢?从京城到法华寺,平常也不过才一个半时辰,这会儿都午时了,怎么连个人影还没瞧见。”欣悦郡主远远的看了一眼,眉宇中带着几分固有的傲气,只转身问明慧长公主。 “放心吧,她一定会来的,这陆妈妈是小王爷的奶母,那个小丫头怎么会不顾她的死活呢,依我看,应当是她鲜少出门,路不太熟吧。”明慧长公主说着,伸手接过身边丫鬟手中的望远镜,远远的看了一眼,忽然脸上一片欣喜。 “他们来了。” 明慧长公主将望远镜递给了欣悦郡主,只淡淡道:“好了,我们下去等他们的好消息吧。” 萧谨言见把阿秀逗的都快坐不住了,只用手指按着她有些红肿的唇瓣,眉梢挑起笑道:“阿秀,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先通知我,再不能私自行动了,你不知这京城人心险恶,你一个人很容易出事的。” 阿秀原知道萧谨言前世也不过就是富贵闲散的公子哥,这人心险恶四个字,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如今却头头是道的劝告自己,顿时也觉得心里有些暖意,只点了点头道:“阿秀明白了,以后一定什么都听爷的。” 萧谨言眯眼笑了笑,伸手勾起阿秀的下颌,在她唇瓣上轻触了一下,只开口道:“阿秀,以后不要叫我爷,叫我谨言,我和你,再不是主仆,将来是要做夫妻的人。” 阿秀低下头,心里虽然笑的甜蜜,脸上却不敢显露过多,深怕一会儿萧谨言又不安分的开始动手动脚了。 稍稍过了一会儿,外面骑马的侍卫又靠近了过来,只开口道:“世子爷,在过半里路就到峡谷了。” 萧谨言稍稍挑来一些帘子,前后看了一眼,开口道:“都紧着点神,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马车。” 中侍卫只齐声答应了一句,又各自归位,看上去就跟普通人家的小厮一样。 阿秀悄悄抬起头多了一眼萧谨言,三年不曾跟他这样亲近,如今再次相见,没想到他已经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了。阿秀忍不住伸手手臂,环住了萧谨言的腰,安安稳稳的靠在他的胸口。 萧谨言低头浅嗅着阿秀的发丝,轻拍着她的后背。 马车离峡谷越来越近,欣悦郡主再次举起望远镜,朝着马车的方向看了过去,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来。 “母亲,你说萧谨言会不会即便这样,还要娶那个贱*人回去?” “谁知道呢,不过如果玉秀郡主真的出了事,就算他萧谨言想娶,只怕许国公和国公夫人都不会要她进门的。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怎么能有一个不好的名声呢。” 明慧长公主笑了起来,看看两架马车从远处飞奔而来。 欣悦郡主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冷冷道:“母亲说的是,我们还是到下面静候佳音吧。” 马车还是按照原来的速度,不紧不慢的行驶着,可阿秀心里莫名其妙就紧张了几分。萧谨言的大掌感觉到她掌心的汗珠,只勾唇看着她,伸出手臂将她搂至怀中。 “怎么,方才坚持非要跟着我,现在害怕了吗?” 阿秀被萧谨言说穿了心思,又窘又羞,只扭头道:“哪儿有,我就是有些紧张。” “我有在一起,就那么让你紧张?”萧谨言火热的气息忽然又迎面扑来,阿秀连连往后靠了靠,小声道:“不是……不是跟你在一起紧张……” 萧谨言故意逗弄阿秀,咬着她的耳朵道:“那你说说看,你在紧张些什么呢?” 阿秀看着萧谨言那张人畜无害、俊朗无暇的脸,恨不得上去啃上一口,叫他如今变的这样无奈。 萧谨言见阿秀睁大了眼睛,憋着一股气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重新将她放在自己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有埋伏,大家小心,保护郡主!” 萧谨言早已让那些侍卫故意提高嗓门,让对方以为马车里坐着的就是阿秀,所以那群人听见这一声怒吼,也只以为马车里只有阿秀一个人,顿时不去和那些侍卫纠缠,只往马车这边偷袭而来, 不过安国公府上的那些家将,如何能比得过许国公府内那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侍卫,只片刻功夫,就全部被制服了,一个个哀声倒地。 马车早已停了下来,侍卫上前,在马车外朗声禀报:“回,世子爷,所有劫匪全部捉拿归案。” 此时阿秀早已定下心来,萧谨言拍了拍阿秀的手背,跨出马车,瞧了一眼被押在马车前跪下的十来个村民打扮的年轻人,笑着问道:“哪家的,报上名来,留你们性命,不然的话……” 几个侍卫架在那些人脖颈上的刀刃偏了偏,在后头的皮肉上划开一道口子,那些人吃疼,只吓的连连告饶。 “在战场上,我的这些亲兵就是这样对鞑子的,不过鞑子没你们幸运,若是换了鞑子,方才的那一刀,你们早已经人头落地了。” 几个奴仆早已经吓的屁滚尿流了,只软绵绵的伏趴在地上,浑身颤抖道:“世子爷饶命啊,世子爷饶命,奴才真的没有要伤害郡主的意思,是……是……只是我们家主人想请郡主往法华寺里一聚,我们这是来请郡主的,哪里敢动郡主分毫……” “原来这叫请啊?那你们的手法倒也别致,你们的主人是谁,要不这样,我也去请了他来一聚。”萧谨言往半山腰上看了一眼,法华寺隐约就在上面,他转身吩咐道:“你上去问一下这寺中的住持,今儿都有些什么人去过法华寺。” 99|第 99 章 阿秀在马车中依稀听见了几句,只探出头去,问萧谨言道:“你说什么呢?要请谁过来坐坐?” 萧谨言转身,将手中的帘子一放,单手楼主阿秀的腰肢,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道:“没有,我是说,既然来了这宝山贵寺,不如进去上一柱香再走?” 阿秀此时有萧谨言护在身边,早已经放下了心来,见萧谨言这么说,便只偏着头,稍稍离开他一些距离,只浅笑道:“你说如何就如何好了,只是,你得先派人回去,把陆妈妈救出来才行。 “你放心,陆妈妈这会儿只怕已经救出来了,你方才跟我说完,我已经遣了人回去通知你哥哥了。”萧谨言握着阿秀的手,两人并排端坐在马车里,这几年他餐风饮露,手掌早已不像往昔那样的细滑,阿秀的手背被他摩挲的微微发痒,只反过来,和他掌心相触,五指交叉握紧。 “你……这三年都怎么过的?脸都变得这么黑了,除了招惹到了穆兰公主,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阿秀和萧谨言虽然已见过好多次了,但每次不是人多就是时间太短,两人压根没有片刻可以好好聊天的时候,如今坐在这马车里头,倒是难得的时机。 “你想知道些什么?是好的呢?还是不好的?”萧谨言弯眸凝视着阿秀,嘴角带着几分笑意。 阿秀抬起头,直视着萧谨言,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好的,不好的,我都想知道,只要和你有关的。”阿秀说完这一句,脸颊已经红的不成样子,模样却是难得的可爱,萧谨言忍不住伸手去搂着她。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最多就是受了一些小伤,在床上躺了十天半个月起不来而已,这些我都没有对太太说过,她要知道了,指不定还要这么数落我,在耳边呱噪的麻烦,所以就都不说了。” 阿秀闻言,顿时觉得心口抽抽的有些疼痛,只忍住了问道:“你既然不对太太说,那为什么要对我说,没得惹的我心疼,我也不想听了。” “这不是你让我说的吗?”萧谨言只笑着道:“其实我不说,日后你也会知道,不如现在老实交代的好。” 阿秀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原本就嫣红的脸颊越发烫了几分,只推开萧谨言转身,憋着一股气道:“哼,你就知道欺负人,凭什么我以后就要知道,我还知道有一句话,叫非礼勿视,大不了我不看得了。” 萧谨言越发觉得阿秀比以前生动有趣了几分,只笑道:“非礼勿视,这谁教你的,再说了,周公之礼难道就不是礼了?所以说,你要看我,不管怎么看都是有礼的。” 阿秀见萧谨言居然变得油嘴滑舌了起来,真是不得了了,只不过三年未见而已,原来温文尔雅的世子爷,如今怎么就变成这样……这样的下流坯子了。 阿秀扭头瞪了萧谨言一眼,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想了片刻终究也没有发火,只是睨着他小声问:“都伤哪儿了?怎么直要躺十天半个月的?” 萧谨言发现,阿秀才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晶莹的眼眶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知道她是心疼了,只拉着她的手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些皮外伤,哪个行武之人没有一两处伤的,也值得你掉金豆豆,早知如此,我便不告诉你了。” 阿秀便低语道:“反正你不告诉我,我以后也会知道的。” 萧谨言只哈哈大笑起来,一面搂着阿秀蹭了蹭她的脸颊,一面又道:“方才是谁说的,非礼勿视的?” 阿秀越发觉得说不过萧谨言,只扭头不理他了。 约莫过了片刻,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回世子爷,寺里的住持说,今儿香客不多,这会儿还逗留未走的,只剩下明慧长公主和欣悦郡主了。” 萧谨言压根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两个人,想了想只命车夫停下了马车,在马车上思量的片刻,才开口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阿秀自然想不到会是明慧公主对她不利,见萧谨言忽然要打道回府,只问道:“怎么,不去山上看了看?” “不是初一,也非十五,不去也罢,我们先回去,我有事找你哥哥商量。” 且说明慧长公主和欣悦郡主还在等外头的消息,几杯茶下肚,却还没等到人来汇报,遂派了小厮出去打探消息。那小厮看了一眼打道回府的王府车队,只忙不急进了庙里汇报道:“不好了不好了,安国公家的人失手了,奴才刚刚看看,那两辆车都往回走了,后头还牵着十来个人,捆成了一条被马拉着走,那些人准是安国公派过来的人!” “怎么可能?安国公家的家奴,不是说伸手都不错的吗?如何连恒王府的几个小厮都搞不定?你该不会是看错了吧?”明慧长公主站起来道。 “奴才……奴才再眼花,也不至于连人都看不清,更何况,那马车正是恒王府的马车,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些小厮瞧着一个个虎背熊腰的,看样子都是练家子,看来恒王府也是有备而来的。” “恒王府有备而来?那姓陆的不是说恒王府的小厮都只有十五六岁,个个瘦的跟猴一样吗?哪里来这群虎背熊腰的?” “奴才……奴才这就不知道了……” “你这个酒囊饭袋,你还有什么是知道的?给我滚!”欣悦郡主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一套茶杯砸的七零八碎,只咬着唇瓣在一旁生起了闷气。 萧谨言和阿秀回到恒王府,果见周显已经将陆妈妈给救了出来,只连同那陆管家一起都抓了回来。 周显见阿秀平安回来,只松了一口气道:“我得了你的信就往陆家去了,陆管家还在里头看着陆妈妈,已被我抓了回来,只是你们那边,问出来是些什么人了没有?” 萧谨言脸上神色凝重,见清霜还在恒王府,只开口道:“清霜,你先送郡主回房休息。” 阿秀知道萧谨言和周显有事要商量,便先福身告辞,往明姨娘那边报平安去了。 萧谨言看着周显,脸上先是微蹙眉宇,最后竟笑着道:“你什么时候娶了赵家表妹进门,也好让我早些迎娶阿秀,在你家放着,如今我是越来越不放心了。” 周显闻言,也是气急,只笑道:“阿秀在恒王府住了三年,何时出过半点差池的,也就你回来之后,忽然就闹出这么多事情来,我看难保是你和阿秀八字不合,所以才如此的,不如让庙里的大师给你们合一合八字,若是不合,我趁早禀明了皇上,让他收回成命的好!” “好你个周显,居然会这么想,当真是那几年素斋吃多了!”萧谨言只淡笑了起来,又沉声道:“那几个奴才嘴很硬,到现在都不肯说是谁的人,我会派人去查一下,还有一件事情,也不知道是确有关联,还是巧合,总之很让人疑惑,我打听到今天在法华寺的人是明慧长公主和欣悦郡主。” “一般上香的人都是赶早过去,用过午膳就往城里跑,只有明慧长公主和欣悦郡主没有走,到像是在等着什么。我已经派人盯了她们的梢,看看她们回去之后会去哪里。”萧谨言只低下头道:“再过几日鞑靼使团就要走了,欣悦长公主这个时候不在家好好预备和亲,跑去法华寺做什么呢?” “的确可疑,你们今天没打照面吗?” “没有,要是遇见了,只怕就说不清了,不如暗地里查访,等有了证据,到时候她们说什么也没有用。”萧谨言支着下颌想了半天,只摇头道:“若是她们想对阿秀下手,这是为什么呢?想不明白……” 周显端起茶壶,给萧谨言满上了一杯,只低头睨着他道:“有一件事情,你不知道,听说……那欣悦郡主这几年一直未嫁,就是为了等你回来。” 萧谨言正端起茶盏喝茶,闻言堪堪就喷了一口茶出来,只睁大了眼睛道:“你听谁说的?这是造谣吧?她就那么确定我回京了就会娶她?” “你当然不会,可若是明慧长公主请皇上赐婚,那你就不得不娶了。” “你的意思是……?”萧谨言有些不明所以。 周显只略略摇头,笑道:“我是说,原本鞑子的那场接风宴,皇上是要给你和欣悦郡主赐婚的,可半路上冒出来一个穆兰公主,一下子就打乱了徐贵妃和皇帝的计划,最后欣悦郡主不但没嫁成你,还要被皇帝指去和亲,你说她最应该憎恨的人是谁?” 萧谨言听周显分析的头头是道,但还是一个劲的摇头:“你说的这样天花乱坠,我一个字也不信!”但萧谨言虽然嘴上说不信,心里毕竟还有几分害怕。他前世终究是和欣悦郡主有过一段姻缘的,难不成这都重生一世了,他还逃不掉这段宿世姻缘? 100|第 100 章 阿秀并没有先回房休息,而是去了明姨娘的紫薇苑中。陆妈妈这会儿也正在明姨娘院中,听说郡主回来了,只站起来迎了上来,见阿秀脸上还带着几分风尘之色,忙跪下来给阿秀磕头道:“都是奴婢害了郡主涉险,奴婢罪该万死。” 阿秀只忙弯腰把陆妈妈扶了起来,“陆妈妈快别这样,若是换了我哥哥,他也一样会这么做的。” 明姨娘瞧见阿秀毫发无伤,也放下了心来,只开口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先说和我商量商量,一个人就出去了,万一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让我如何是好?” 阿秀瞧着明姨娘还微蹙的眉宇,只福身道:“姨娘快别担心了,如今我既然已经接手了家务,这些事情本就应该自己处理,况且陆妈妈又是哥哥看重的人,事出紧急,我怕姨娘担心,所以才会瞒着姨娘的。” “你越发懂事了。”明姨娘只把阿秀扶起来,小心的理了理她的鬓角,还带着几分担忧道:“不过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我们母女俩虽然都是女流之辈,好歹也有商有量的。” 阿秀只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瞒着姨娘的。” 明姨娘引了阿秀坐定,又命丫鬟上了压惊的红枣茶,这才又开始问起陆妈妈话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好好跟我说说,方才我也没听明白。” 陆妈妈只在小杌子上略略沾了一个屁股,叹息道:“今儿我从府里回去,用过了午膳,原本是想一会儿进来和林掌柜看一眼庄子上的账本的,可没想到我家老头子居然回来了,我瞧见他回来,自然不让他走,想着她跟我一起进来见主子,他只哄我,我便信以为真了,说让我进房里给他找件换洗的衣服,我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坏心眼,就进去了,谁知道我才进去,他就反手把门关上了。” 陆妈妈毕竟年纪大了,又纤瘦得很,哪里是陆管家的对手,只三两下就被捆了起来,动弹不得,偏生她想大声喊,又被堵上了嘴,所以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陆妈妈拿着帕子压了压眼角道:“我那老头子是一点儿良心也没有的,我现在也算看开了,如今落在了小王爷的手中,我只劝姨太太和郡主,千万别碍着我这张老脸饶了他,要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我这辈子跟他恩断义绝了。” 阿秀见陆妈妈哭得伤心,又劝道:“妈妈快别难受了,说起来你也只是受害者而已,如今人已经抓回来了,银子又追不回来,到底怎么发落,还是听哥哥的吧。” 其实阿秀心里头还是有些明白的,陆妈妈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头其实对陆管家还是有几分羁绊的,在一起过了一辈子的人,就算对方做了再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看着他下场凄惨,最难过的就是连自己也下不了狠心。 当初阿秀难产重生,心里何尝没有怨恨过萧谨言,可那时候自己那样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呢。如今想来,很多事情,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想一想,就越发能想得通透些。 明姨娘也上前劝道:“王府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发生这样的,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也是有的。不过这些事情,还是让小王爷来决断吧。况且这里头似乎也掺和了别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如今还没弄清楚呢,只怕还是要等弄清楚了,才能发落。” 周显命小厮将陆管家从柴房里面带出来,和萧谨言一起在厅里头等着他过来。萧谨言见周显脸上还带着几分忧郁,只劝慰道:“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就是一个奴才罢了,有时候你就是太过念旧了,不是我说,你们王府里的人,早该整治整治了。” 周显端着茶盏,略略蹙眉道:“恒王府本来就人丁不旺,都是用了几十年的老奴才,也没想过会出这样的事情,这次险些让阿秀深陷险境,真是不可饶恕。” 说话间陆管家已经被人带了上来,陆管家方才跑的急,载了一个大跟头,这会儿额头上海沾着血迹,看见周显只急忙跪下来磕头道:“小王爷,奴才不是人,奴才……奴才对不起死去的王妃,奴才是猪油蒙了心了,才会跟着外人坑我们王府的。” 周显叹了一口气,搁下茶盏:“你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人叫你这么做的?” 陆管家如今被抓了,自知自己逃不出去了,只哭丧着脸道:“除了安国公府的人,还有什么人,奴才是着了他们的道儿了,一开始被拉着去招财赌坊,原来以为手气不错,谁知道后来输多赢少,我怕别人找来王府要银子,就偷偷的叹了王妃嫁妆里头那几个铺子的银子。谁知道还是不凑手,就越贪越多,原本想着这事情不会那么早被人发现,只想着有一天没准我运气好了,就全回本了,可谁知就这样了……” 赌钱的大多数都是这个心态,觉得自己能赢回来,但最后的结果就是越来越输。周显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再听了,只挥了挥手道:“你的那些烂事儿,我也不愿意听了,你只说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管家擦了擦老泪,开口道:“奴才自己也不清楚,就是安国公府的人说,让奴才想个办法把郡主引去法华寺去,奴才想着法华寺不过是个佛寺,那些人也不该有是坏心思,所以就想了一个法子,把郡主给引出去。安国公府的人说了,到不了晚上,就会有人接应我逃走,到时候我欠他们赌坊的银子,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陆管家抬起头看了周显一眼,继续道:“我私下里想着,小王爷对我那老婆子也不至于绝情于此,我自己一个人拍屁股走了,也好过留在这里连累她,谁知道小王爷倒是先回来了。” 萧谨言坐在堂上,听着这老刁奴巧舌如簧的说着,脸上的怒气却从未消退,只扭头看了周显一眼道:“这老刁奴差点儿害的阿秀深陷险境,如何能让他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蒙混过关?” 萧谨言其实也并非要至陆管家于死地,只是周显素来宽厚,这老管家又说的可怜兮兮,全然一副自己被逼无奈的样子,实在让萧谨言气急。 陆管家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周显身边的萧谨言,三年没瞧见这个言世子,原本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如今怎么就变了呢?陆管家正想服软求饶,那边周显已经开口了:“伙同外人谋害主子,光这一条已经够他死几次了,我谅他年迈,拉出去打五十大板,若是还有一条命在,也算他的造化了。” 萧谨言见周显这样吩咐,心中的怒火稍稍按下,却又在灵光一闪之后,急忙拦住了道:“不行,这会儿还不是处置他的时候,留着他做个人质,如今这谋害郡主一项罪民,只怕安国公是不容易逃了。我现在就去把抓来的那几个人的底细弄清楚,明日再来找你。” 萧谨言急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陆管家,开口道:“小王爷,这陆管家容我也带回国公府去,不是我小瞧恒王府,只怕这里管不住他。” 周显知道萧谨言担心阿秀,情有可原,只开口道:“随你吧,既然这件事情已经闹大了,那恒王府和许国公府理应联手对抗。” 萧谨言带着一群侍卫离开恒王府,看着马后面拉着的那一群劫匪,只示意手下把其中一个人给放了,命他回去给安国公传话。 那奴才被放走之后,原本想跑走了算了,无奈又放不下家中老小,只能硬着头皮回安国公府上。 这厢明慧长公主回京之后,并没有料到有人跟踪她们,只径自就去了安国公府兴师问罪去了。原来安排这事情的人,并非是安国公本人,是安国公夫人的杰作。 而年迈的安国公刚刚回府,就遇上了被萧谨言给放回来的奴才。 自从太后娘娘仙逝之后,安国公府的势力也大不如前,安国公在皇上面前算是夹着尾巴做事,本来觉得憋屈的很,且近日因为替欣悦郡主求情,又惹的皇帝不悦,正是多事之秋,听那跪着的奴才说了这件事情。安国公早已吓的六神无主了,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只指着国公府的内院,大声痛骂道:“无知妇孺啊!无知妇孺!” 话音刚落,安国公一口气没缓过来,几个跟着的小厮忙不迭上前搀扶,才没使得他老人家摔下马车来。 101|第 101 章 安国公府中,欣悦郡主正对着安国公夫人撒娇,趴在她老人家怀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道:“舅奶奶,您一定得帮帮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欣悦不想嫁给一个鞑子,舅奶奶您没看见,鞑子人长得都好难看,鼻子像鹰勾一样的。” 安国公夫人是皇帝的亲姑母,说起来和明慧长公主是亲上加亲。皇室养出的闺女都是一样的脾性,安国公夫人从小就跋扈习惯了,嫁的男人又是堂堂国舅爷,在大雍从来都是横着走路的。在家里头更是老封君,没有一个人敢忤逆她的,便是安国公,年轻时候对她也是礼遇的,虽然夫妻也有些嫌隙,好在也没酿出什么大的不愉快,所以几十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安国公夫人原本想着,这就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自己也觉得布置的甚是缜密,可谁知道竟然还会出了这样的纰漏,当下也觉得有些没注意,听欣悦公主说完,只拧着眉头问道:“那半路上抓的那个丫头,这会儿还在不在?若是在的话,不如用她去恒王府换人,这事情说不出毕竟不光彩,不如就私下里解决了算了,你也知道,你那个舅舅如今是越来越怕事了,若是被他知道,少不得还要数落我一顿。” “差点把那丫鬟的事情给忘了,应该还在手上的,可如今我们手里才一个丫鬟,他们手里抓了那么多人,万一不肯放,那该怎么办呢?”明慧长公主是个胆子大的,但是对安国公这个舅舅也很害怕,听安国公夫人这么说,也担心了起来。 欣悦郡主便开口道:“横竖不过是个丫鬟,谁瞧见是我们抓的了?不如就弄死了算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至于被抓的那些人,大不了再想别的办法,到时候只说认错人了不就得了。” 欣悦郡主的话才说完,安国公就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闻言只厉声道:“你们这一群无知妇孺,简直不知所谓,涉及谋害皇室郡主,这是杀头的重罪,你的脑子被狗啃了吗?” 安国公脸颊涨得通红,第一次对安国公夫人这样恼怒,安国公夫人原就是大长公主的级别,如今虽不摆架子了,但也没有被安国公这样骂过,顿时也来了怒气,只开口道:“我做错了什么?难道看着欣悦眼睁睁被嫁去鞑靼才甘心吗?皇上做出这样的事情,你这个当舅舅的不劝着点,我私下里想想办法,难道还不行吗?” “你这是想的什么好办法?你可知道,这次安国公府麻烦大了,许国公府的世子爷亲自放了一个奴才回来报信,眼下,还不知道这事情要如何收拾,闹不好徐家的爵位就要毁于一旦了!”安国公只摆着脑门,阖眸继续道:“让我好好想想,这事情绝不能闹到皇上跟前,鞑子还没走,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拒婚,肯定是不行的。那些个奴才……那些个奴才被抓在他们手中,到底要怎么弄出来。” 安国公夫人听安国公这么分析,也觉得似乎事情搞得有点大了,心下便有些后怕,只开口道:“我们掳了一个恒王府的丫鬟,不然,老爷看看能不能用这个丫鬟,把那些奴才换回来?” 正在这时候,门上的帘子忽然闪了一下,一个老妈妈在门口闪了一眼,见国公爷在里面,顿时吓了一跳,想要退下却已经被安国公给拦了下来。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老妈妈只忙跪下来,看了一眼安国公夫人,见安国公夫人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回……回老太太,方才别院的小厮来回话说,二少爷今儿喝多了酒,去别院瞧见了那个被抓回来的姑娘,一时见色起意……” 老妈妈说到这里,已是不敢再说下去了,只垂下头去,那边安国公却逼问道:“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 那老妈妈吓了一跳,只才稍稍鼓起勇气,继续道:“那丫鬟宁死不从,一头撞在墙上,这会儿还有一口气在,丫鬟小厮都吓坏了,回来问老太太,这……要不要去请个郎中看看?” 安国公夫人一听,也只吓了一跳,只觉得后背凉凉的,一时也没了注意,只听安国公开口道:“马上去宝善堂请个大夫来给那位姑娘诊治,希望能抱住性命,要是再添上了人命,只怕更说不清了。” 却说阿秀回了凝香院,才想起青霭并没有回来,只又急匆匆的去周显。周显才刚刚送走萧谨言,见阿秀前来,只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这一整天还不够累的吗?” 阿秀着急道:“哥哥,青霭还没回来,听红玉说,她是被人抓走的,哥哥你知道抓她的人是谁吗?” 周显一拍脑袋,才想起来把这事情给忘了,这会儿萧谨言也已经走了,恒王府这些人手,如何去安国公府要人呢?就算是去了,若是安国公死不承认,他也拿他们没办法。 “你先别着急,明儿一早我去找谨言,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阿秀这会儿已是自责万分,只气馁道:“原本是想给哥哥分忧的,如今却弄成这样,还害得青霭陷入险境,我真是没用!” 阿秀的话才说完,只听外头传来一个声音道:“我的好小姑子,你这么替我分忧,我自然也要替你分忧分忧。”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正式周显未过门的媳妇赵暖玉。 周显如今见了赵暖玉,还有几分拘谨,虽然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但言谈也越发腼腆了起来,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萧家找瑾璃玩,正巧遇上了言表哥,听了这事情就过来了。” “你方才说要为阿秀分忧,倒是怎么个分忧法呢?”周显见赵暖玉很是热心,也开口问道。 “你们不是要找人吗?我就来个夜探安国公府,进去找找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等我找到了,你明儿再带着人去要人,不就万无一失了吗?”赵暖玉眉梢一挑,得意洋洋的说到,好像这事情对她来说似乎是家常便发一样。 周显听了却眉头紧蹙,只开口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半夜翻人家房顶这算什么事?再说了,事情远没有到这一步,我不准你涉险。” “那你说说,你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没有?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忍着?我不管啊,阿秀是我小姑子,我可看不得别人欺负她,你不让我去安国公府也可以,我今儿就去广安侯府,去把欣悦郡主的头发剪一截下来,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使坏心眼。” 周显只摇头道:“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情是欣悦郡主做的,你怎么那么鲁莽呢?” 赵暖玉撇撇嘴,朝周显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不服道:“你懂什么,这叫女人的直觉,我就觉得这事儿是欣悦郡主干的,狗急了还跳墙呢,她现在不想去鞑子,肯定想法子使坏呢,要是阿秀的清白被玷污,就算言表哥不在意,但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到时候阿秀在京城就很难找到好人家了,可是鞑子偏偏是不重这些女人贞洁的,他们几个兄弟父子都可以公用一个女人,到时候皇上觉得阿秀在京城既然呆不下去,没准就让阿秀去和亲了呢!” 周显一听,三魂已经吓掉了两魂半,只呆愣愣的看了赵暖玉半天,不得不承认她分析的很对。如果阿秀真的清白被毁,那么在京城,只怕真的是呆不下去了。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不拦着你了,只是……你要注意安全。”周显看着赵暖玉那张俏丽的脸庞,第一次觉得心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想了想又道:“安国公府,你还是别去了,听说他家的家奴都是练家子。” 赵暖玉只扑哧笑了一声,开口道:“那好,我就去广安侯府,给欣悦郡主一个教训好了!” 阿秀还想叫住赵暖玉,只见她就如一阵风一样又走了,阿秀急的跳脚道:“哥哥,你怎么不拦着赵姐姐呢,万一她惹出事儿来怎么办呢?” “她刀里来,箭里去的,出不了什么事情,况且,她是为你出气去的,我何必要拦着。” 阿秀瞧着脸上神色莫测的周显,只又着急叹了一口气,这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赵暖玉从恒王府出来的时候,天色早已经黑了下去,她特意牵着马,在路上走的很慢。等到广安侯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赵暖玉以前来过安国公府,自然知道欣悦郡主住在哪个院子,她熟门熟路的进去,才发现欣悦郡主住的地方如今也是守满了人。看来欣悦郡主肯定是不愿意去鞑靼的,不然广安侯也不会派那么多人看着她。 这时候门忽然就开了,赵暖玉看见欣悦郡主从里面出来,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月亮,在廊下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只听丫鬟拿了斗篷出来,开口道:“郡主,外头天凉,里面歇着吧。” 102|第 102 章 赵暖玉对欣悦郡主还算有几分熟悉,但屋檐下的这个女子却让她有几分不确定了起来,总觉得虽然眼熟,但是和之前她记忆中的欣悦郡主却似乎有着相当大的差别。好像比原来的欣悦郡主安静了几分,身上少了一些锐气。 赵暖玉原本怒气冲冲的过来,本就想给她点颜色看看,如今瞧着那张了无生机的脸,顿时也没什么兴致了,只在房顶上慢慢爬了几步,谁知却不小心踢翻了房顶上的一块瓦片。 房里的小丫鬟闻声,只急忙就往外头来左右瞧了眼。这时候只听房里传来声音道:“杏儿姐姐,你何必对她那么好呢,不过是个……” 那小丫鬟话没说完,却被那个叫杏儿的给拦住了:“这话我们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出了这院子你可不能乱说,大长公主已经吩咐下来了,如今她才是郡主,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其实我瞧着她人挺温和的,若当真是郡主,其实也不错,只是命苦了些。” 杏儿闻言,也只叹了一句道:“我们又何尝不是,你和小秋还好,都是家养的奴才,你们家里人舍不得你们,早早给你们找了出路,我和珠儿却是躲不掉的,横竖也要跟着她一起去的。” 这时候那小丫鬟又道:“长公主为什么不另外买几个丫鬟跟过去呢?非要让你和珠儿姐姐跟过去。” 杏儿只叹息道:“郡主已经是假的了,若是连丫鬟都是假的,这还怎么说得过去,怕是别人要起疑心了的吧。” 那丫鬟闻言,也不再开口了,只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些话却被趴在房顶上的赵暖玉听了个真切,只捂着嘴巴,慢悠悠的从上面爬过去。赵暖玉心下狐疑,还没想通透,这时却穿来了门口的马车声。赵暖玉一个跃身跳上了广安侯府的围墙,朝着马车的方向过去。 那马车停在侯府的左角门前,离开围墙不过一仗的距离,因为天黑,谁也没有注意围墙上面的赵暖玉。 明慧长公主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已经从门房里迎出来的丫鬟,只吩咐道:“你们走远一点,我有几句话要对二小姐交代一下。” 赵暖玉顿时就疑惑了起来,这广安侯府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二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冒出的二小姐来?赵暖玉虽然疑心,却不及细想,只凝神听着马车里面的对话。 “欣悦,这次的事情不成功,你舅公那边肯定是不会再帮我们对付恒王府的了,我实在弄不懂,你非要嫁给那个臭小子做什么?今日若不是他坏了你的好事,也不会如此,如今倒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眼看离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你还是乖乖的留在别院,避避风头吧。” 明慧长公主虽然好言相劝,欣悦郡主却并不领情,只带着几分怨恨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母亲,你可知道,那年在紫卢寺里头,萧谨言喊过我一声娘子的。那一声娘子,我记得一辈子。” “欣悦,也许你听错了,那时候他才多大,你才多大,如今皇上对恒王家那两个的宠幸,远远超过了我这个亲妹妹,你这个亲外甥了。” 马车里终于安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却传出了女子小声的抽噎,明慧长公主叹息道:“我先回去了,你在别院好好呆着,没事不要乱跑,也别回家。” 赵暖玉听完这一席话,顿时茅塞顿开,只惊讶的咬着嘴唇,心中暗暗道:原来方才看见的那个女孩,并不是欣悦郡主,只是,为什么她们两人长的如此相似呢? 不过赵暖玉既已听到了这么多,自然也知道了她们的计谋,只怕到时候要跟着鞑子去和亲的,并非马车里这个真的欣悦郡主,而是广安侯府里那个冒牌货了。 却说赵暖玉走后,周显却还是忍不住担心了起来。说起来他和赵暖玉之间,确实少了一些相处,彼此间总是这样彬彬有礼。 对于他来说,也许只有在没有知道阿秀是自己亲妹妹的时候,才有过一阵子让自己心猿意马的感情。而对于赵暖玉来说,更多的,周显只知道她是皇后娘娘和明姨娘为他看中的王妃。 他敬佩她的直率磊落,但是作为妻子,周显还真的不太清楚,要怎样和赵暖玉这样的人相处。 他身边所有的人,阿秀和明姨娘,那都是温柔似水一样的女子,可赵暖玉就像是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着。周显心里向往着这种火焰一样的激情,却又害怕自己被灼伤,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一直很纠结,一直不知道要如何对待赵暖玉。 一家人用过晚膳之后,因为各怀心事,所以早早的就散了,周显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书案上的书却一本都没有翻开。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书房的帘子一闪,赵暖玉那一身鲜红的衣裳映入周显的眼帘。那一瞬间周显忽然觉得眼前一亮,脸上的神色瞬间就松范了下来,带着几分关切问道:“你怎么进来的?怎么没有个人通报一声?” 赵暖玉笑嘻嘻的走过去,旁边的靠背椅上坐下,见茶几上沏着一壶热茶,只端起来喝了一口道:“我进你的房间,还要丫鬟通报,太见外了吧?” 周显被她激的语塞,只涨红了脸道:“你我之间……还……” “还什么还,不早晚的事儿吗?”赵暖玉说着,站起来,凑到周显的耳边悄悄的耳语了几句。 周显的神色顿时就变了两份,只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广安侯府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千真万确,我不是说想去教训教训洪欣悦吗?结果让我给遇上一个假的,真的洪欣悦在广安侯家的别院里住着呢,我跟过去瞧了,确认是洪欣悦本人。”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洪家的人当真是大胆。” 赵暖玉倒是毫不在意,只坐下来道:“咱们这个皇帝,最是胸怀宽广,况且洪欣悦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外甥女,我敢打赌,这要是在和亲前没被拆穿,等人走了,就算有人去告密,皇帝也不会怪罪的,没准还会帮着一起瞒着,毕竟只要鞑子不知道,就没什么大事。” 周显细细思考,皇上其实还是很重感情的,对他和阿秀都这样厚待,更何况明慧长公主和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到时候也许还真和赵暖玉说的一样,不会降罪的。 也有一种可能,等那假郡主走了之后,明慧长公主亲自去请罪,这样一来,皇上就更没理由怪罪了。 周显原本对欣悦郡主还有几分同情,但是一想到她们对阿秀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便同情不起来了,只对赵暖玉道:“我帮我一件事情,这几日到鞑子离京之前,帮我看好了洪欣悦好不好?千万别让她躲的太严实。” 赵暖玉见周显难得对她开口,也是饶有兴致,撇撇嘴道:“好呀,不过……我今天跑了一天了,肚子还饿着呢,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没有?” 周显瞧着赵暖玉在房里探头探脑的样子,只摇头道:“书房里只有书,你要是饿了,我叫替你传一份宵夜来。” 赵暖玉见周显难得这样温和亲近,只笑着道:“那好吧,我吃完了就走。” “那么晚回去,没关系吗?”周显只问她。 “能有什么关系,我家里又没人管我,我大哥今儿又跟下属喝酒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老太太这会儿已经睡了,我回家也是独守空闺。”赵暖玉一边说,一边偷偷的瞧了周显一眼,见他脸上的红云越发深了,只扑哧笑了起来:“你脸红什么,你不喜欢我在这边,那我走就是了。” 周显低着头,只觉得嘴巴干干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良久才开口道:“那……你还是吃完了再走吧,吃完了,我派马车送你回去,这么晚一个姑娘家在外头骑马,不安全。” 明知道不安全三个字对于赵暖玉来说,其实很多余,但周显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抬起头细细的看着她。 赵暖玉的皮肤不想阿秀那样雪白晶莹,却难得红润光洁,且她向来身姿挺拔,看上去就精神奕奕的样子,比起一直都比较颓废的自己,周显忽然觉得,有赵暖玉在身边,心里似乎也温暖几分。 周显看着赵暖玉,纠结了良久,才开口问道:“虽然是皇后娘娘赐婚,但是……但是我还是很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愿意嫁给我吗?” 赵暖玉倒是没料到周显会问她这个问题,只想了想,抬起头看着周显道:“不想嫁也得嫁了,年纪太大。” 周显闻言,顿时没了脾气,只自顾自懊恼,自己究竟是有多想不通,居然去问她这个问题。 周显正面露郁闷之色,却听那边赵暖玉开口道:“其实呢……从四年前我在紫卢寺见到你,我就觉得……原来世上也不止就言表哥一个人长的好看点而已。” 103|第 103 章 恒王府主子不多,晚上也很少有人传宵夜,不过就是例行在灶上温好几盅补品,临时睡前喝下了好入睡的。周显临时传了宵夜,倒是让厨房一阵忙乱,只慌不迭的赶制了几样小吃出来,送到周显的书房。 清霜自三年前来恒王府之后,一直是周显随身服侍的大丫鬟,虽然他是萧谨言送的,可周显对她一直礼遇有加,甚至比明姨娘为他亲选的几个丫鬟还跟亲近些。 清霜亲自送了进去之后,才知道赵暖玉来了,这赵姑娘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架势,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她就知道一两分,不然这眼看着就要成婚的两个人,如何这样不避嫌,大半夜的来夫家呢! 赵暖玉见厨房送了一碟鸭油小烧饼、一碟笋丁烧卖、还有一小碗阳春面家一盅鸡丝粥,只笑着道:“送那么多来,我一个人可吃不下去。” 清霜并不知道这房里有人,只忙不迭下去沏茶,又叫填了一副碗筷进来,周显和赵暖玉便面对面的坐着。赵暖玉将鸡丝粥推给了周显,自己吃起面来。 “你陪我一起吃一些吧,一个人吃东西也没什么意思。” 赵将军镇守边关多年,赵家老小却在京城,老太太身子不好,并不能日日起身,偌大的赵家只有赵暖玉一个人,想必用膳的时候甚是冷清。周显想到这里,便不好意思拒绝,只坐下来,那勺子舀着吃了几口,只觉得胃里暖融融的。 赵暖玉吃东西很快,并不像京城的大家闺秀一样,细嚼慢咽,虽然一样没什么声响,但是吃起来却跟秋风扫落叶一样,迅速的很。不多时,她已经把面前的小烧卖吃了好几个,唯独就没有动那鸭油烧饼。 赵暖玉抬起头,见周显也吃的差不多了,这才起身道:“吃饱了,我也该走了,你早些睡去吧。” 周显只点了点头,看看房间角落的沙漏,时辰果真是不早了,周显只交代了几句,请赵暖玉明早先去找了萧谨言商议救人的事情,才把到门口。 赵暖玉离去,清霜进来收拾东西,被周显给喊住了。 “你的事情,我和孔文兄提过,他正是这一科要考进士,若是高中了,我便以这个由头,把你送给他。” 清霜见周显忽然提起这件事情来,只一下子面红耳赤,跪下来道:“爷,当初世子爷让奴婢来服侍你,虽是存了这心思的,可这三年主仆下来,奴婢早已经一心一意的跟着爷了,身为一个丫鬟,奴婢有什么资格去选择自己想要服侍谁呢。” 周显闻言,只摇头道:“你说这些,不过是自暴自弃罢了,做奴婢自然也有做奴婢的悲哀,但也不至于悲哀至此,人虽有高低贵贱之分,却也只不过如此,就像你家世子爷对阿秀,如果阿秀并不是王府的郡主,只怕他也是不会嫌弃她的,所以你虽然是奴婢,也不需要太过谦卑,只不过,这选择权还是在你的手中,若是你不想去,我也不逼你,但是你如今已经十八了,便是留在恒王府,少不得也要将你婚配了。” 清霜见周显话语中并没有将自己收房的打算,心里稍稍有些失落,只又觉得当时过来服侍,本就是因为那个事情,此时若矫情着不走,也说不过去,便只点头应道:“奴婢一切听小王爷的安排。” 周显哪里知道,清霜这两年一直服侍在他的身边,对他早已经生出了几分仰慕之情,比起年少时对孔文的迷恋,似乎更深了一些。 且说萧谨言回府之后,便把安国公府的那些个奴才都关押了起来。他如今遇事沉稳,再不像年少时那样没有胆魄,却也不莽撞,只先把这事情说给了许国公听。许国公暗暗思虑了片刻,只开口道:“这件事情,我们既然有把柄在手上,不如先按兵不动,看安国公怎么个动作,他毕竟是皇上的亲舅舅,要是没有足够的证据,皇上也不可能就这样办了他。” 萧谨言觉得许国公说的有几分道理,只命人好好看押那些奴才,又让自己的几个弟兄,好酒好肉的伺候着,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套出些什么来。 萧谨言在前院和许国公用过了晚膳,回后院的时候,孔氏派了身边的丫鬟请他去海棠院里头。萧谨言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往海棠院里头去了。 孔氏正在和王妈妈等人看萧谨言的聘礼单子,嘴角的笑容越发深了,见丫鬟挽了帘子引萧谨言进来,只招手道:“你妹妹出阁的日子已经定下了,赵夫人说不能在京城长留,所以娶媳妇的当天又要嫁女儿,我们私下里已商量妥当,下个月初八正是好日子,所以你和阿秀的婚事,就定在了下下个月初八。” 出了今日的事情,萧谨言一早就想把阿秀娶回家,如今听孔氏说日子已经定下了,心里的一颗石头也落下了不少,只开口道:“那此时就麻烦母亲了,只是母亲这一两个月又要操劳,孩儿不忍。” 孔氏只笑着道:“你知道我辛苦,那就等进门了好好和阿秀努力一把,让我早日抱上孙儿吧,前几日出门,就听说靖阳侯府的大少奶奶生了一对龙凤胎,我不求阿秀能有这福分,好歹也先给你添个一子半女什么的。” 萧谨言如今已不像三年前那般羞涩,可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耳热了起来,只笑道:“母亲,阿秀还小呢!”这话一说出口,萧谨言才猛然想起前世阿秀的死因,顿时就吓出了一声冷汗来,连手掌都微微颤抖了起来:“还……还是等几年吧!” “放心吧,生孩子没有那么可怕的,只要调养好了,年轻一点生孩子,力气还足呢!”孔氏对此倒是非常有信心,只笑咪咪的把手上的聘礼单子递给了萧谨言道:“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补的,我明儿让王妈妈补上了,后天就要正式送过去了。” 这时候萧谨言哪里有心思看嫁妆单子,心里只想着阿秀的事情,一时竟然有些愣怔。孔氏见了,只担心道:“言哥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近日操劳了,怎么瞧着有几分憔悴呢!” 这些事情又不能对孔氏说起,萧谨言便只敷衍了几句,在嫁妆单子上随便加了两样可有可无的东西,起身告退了。 至第二天一早,鞑靼的使团已经开始整理行装要回国去了,萧谨言难得闲暇,正想等周显下值之后,去恒王府找他商量对付安国公的计策,却不想宝善堂的少东家杜云泽来了。 萧谨言和杜云泽也是几年未见,见面难免寒暄一番,请了书房落座之后,杜云泽这才说明了来意思。 “昨儿掌灯时分,安国公的下人来宝善堂请大夫,我刚从宫里下值回来,见大夫都回家了,就匆匆跑去看了一眼,你猜我在安国公府的别院里治的病人是谁?” 萧谨言拧眉想了片刻,忽然就恍然大悟,昨日他一心只担忧阿秀的危险,却忘了恒王府有个被抓的小丫鬟。萧谨言正要开口,那边杜云泽继续道:“那小丫鬟竟是玉秀郡主身边贴身服侍的丫鬟,我心里就纳闷了,怎么恒王府的丫鬟到了安国公府去了,原本今儿打算去找小郡王的,他一早又去了应卯,想着也只有你如今是个闲人。” 萧谨言只笑着道:“我就看起来那么像闲人吗?前几日你若是来,只怕连我的人影也瞧不见,不过这几日,我倒确实闲了起来。” 萧谨言问过了那丫鬟的伤势,又怕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杜云泽说了几句,那人顿时也就明白了过来,只开口道:“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同是朝臣,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怕别人笑话吗?”杜云泽说道这里,忽然就顿了顿,只开口道:“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倒是疑惑了许久了,前一阵子,明慧长公主以欣悦郡主玉体违和为理由,请皇上推迟和亲的日子,皇后娘娘知道后,命我去给欣悦郡主把脉,当时她的脉搏分明是肝火虚旺的迹象,但是前几日我再去复诊,她的脉搏就变成了体寒阴虚,一时倒是让我迷惑了好一阵子。” 杜云泽的话才说完,外头帘子一闪,赵暖玉从外面进来道:“这就对了,因为人都换了一个了,脉象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赵暖玉笑着道:“小王爷让我今儿过来找你,看看你有什么办法能救一下恒王府的那个丫鬟。” “这还真是巧了!”萧谨言只笑着道:“方才云泽过来,就是说他昨晚去安国公府出诊,那病人就是那个丫鬟,如今既然知道人在哪里,索性就带上了人去安国公府要人!” 赵暖玉只拧眉想了想,开口道:“杜少爷,你把那姑娘关的地方画出来,我悄悄的进去,先找到了人,放出信号你们再进来要人,不然的话,只怕你们在门口堵着,他们里面的人就想法子来毁尸灭迹了!” 104|第 104 章 一行人商量妥当,赵暖玉先骑马去了安国公府的别院找人。萧谨言去校场点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也赶了过去。杜云泽不便出面,则坐在马车中。两人行至半路的时候,萧谨言忽然想起阿秀的事情来,只让随从牵了马,自己也坐到了马车里头。 “杜太医,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情,你可否帮我保守秘密?” 杜云泽见萧谨言一副严肃的表情,也开口道:“萧世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我之间还需如此见外吗?” 萧谨言只想了想,只略微带着些不好意思,开口道:“我就是想问一问,到底什么原因,女子生产的时候会难产?” 杜云泽倒是没想到萧谨言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萧谨言如今尚未娶亲,问这个问题似乎还早了些,但是他既然问了,自然是要据实以答的:“难产的情况很复杂,类型多种多样,在我家宝育堂的医案上,至少记录了七八十种难产的原因。” 萧谨言一听,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只开口道:“什么?七八十种?” 杜云泽见他这一脸茫然的表情,只有些忍俊不禁道:“不过,这七八十种里头,只有几种是最常见的,我就把最常见的几种跟你说一下吧!” 萧谨言闻言,只点了点头道:“那你说说看!” 杜云泽便打开了话匣子,只继续道:“女子要顺利分娩,主要取决于产力、产道、和胎儿三大因素,换言之这三点都没有问题,难产的可能性就能小去一半,若果这三点其中有一点有问题,难产的几率就会大很多。我们先从产力方面讲,如果母亲的身体不好,没有力气,那产力小,自然容易难产;第二点是产道,这也是现在很多难产的原因,其实在我太□□母的《孕期指南》中有记载,女子最佳的生育年龄大约是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而现在普遍女子的生育年龄提前了有十年,这十年正是女子身体飞速发展的阶段,所以早生早育,其实对女子身体也是一种伤害,因为十五六岁的年纪,并不是身体发育成熟的阶段,这就导致了很多产妇产道狭小,不利于生产,所以也存在难产的可能性。” 萧谨言听他这么说,也明白了几分,只开口道:“原来是这样。”又问:“那胎儿又是什么原因?母亲生产,和胎儿有什么关系?” 杜云泽只笑道:“其实这才是最关键的原因,也是最不好解决的问题,产力不足,可以借助外力,产道不顺,可以用药使得产道软化,唯独这胎儿若是长的太大了,却是什么办法也没有的,除了剖腹一途,再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能解决。” “胎儿太大?这是什么意思?”萧谨言有些不太明白。 杜云泽继续道:“说起来这事情,我自己就瞧见过不少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手法了,很多大户人家的姨娘,往往会因为胎儿过大而难产而亡,大多数都是因为在怀孕期间不注意克制,把孩子吃的太大了。” 萧谨言听到这一句,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只忍不住问道:“这……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怀孕的人不需要加强营养,好好调理吗?” “加强营养,好好调理自然是需要的,但是有句话说过犹不及,有的蛇蝎心肠的正室,就会用这种办法把姨娘腹中的胎儿养的过大,这样一来,若是生不出来,那就是一尸两命,若是生出来了,那种被养得过大的孩子,多半也是蠢笨的多,正所谓最毒妇人心啊!”杜云泽身为太医,这些事情并没有少见,奈何那些姨娘通房,多半又是笨的,没什么心眼,难得得了正室的厚待,只当自己是门前烧了高香了,哪里会疑心到这里呢! 萧谨言这会儿却已经愣住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脑门上已经一头冷汗了。前世欣悦郡主可不就是这样对阿秀的吗?每日里补品燕窝,从来没间断过,有时候还会亲自喊了阿秀到正房里来,让她在自己的面前将那些补品喝下去。 那时候的萧谨言只当欣悦郡主宽容大度,又善待阿秀,心里对她还存了几分感激,以至于阿秀去后,都不忍心苛责她半句。直到现在,萧谨言才算是如梦初醒,一拳打在了马车壁上,不知是恨自己前世无知,还是恨欣悦郡主如此蛇蝎心肠。 杜云泽被萧谨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只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问起这个来?别说你背着家里人,搞大了女人的肚子?” 萧谨言见杜云泽都瞎想到哪儿了,只回过神道:“你胡说些什么?我这三年在边关,连个女人影子都没瞧见,去哪儿搞去?”萧谨言这会儿心里还觉得有些戚戚然,“我只觉得,你方才说的那句最毒妇人心,当真是至理名言啊!” 萧谨言此时早已经看穿了欣悦郡主的真面目了,原本对她要和亲鞑靼的遭遇还有几分同情的萧谨言顿时就狠下了心肠。抬起头对杜云泽道:“广安侯府的人打算用假的欣悦郡主去和亲,这件事皇上肯定不知情,但是赵家表妹说的有几分道理,皇上心肠软,若是事后知道了,未必就会怪罪于明慧长公主,我们得想个办法,当中拆穿她们的计谋,让皇上下不了台,逼着他把广安侯府给办了!” 杜云泽闻言,只开口道:“谨言,三年没见,你如今的脾气倒是真的变了,以前,你绝对不是一个惹事上身的性子。” 萧谨言低下头,暗暗苦笑:这都两辈子了,若还是一成不变,如何保护阿秀呢? 且说赵暖玉偷偷潜入了安国公府的别院,发现别院中并没有加派人手,赵暖玉悄悄的在房门口潜伏了半日,听见里面两个丫鬟在闲唠嗑。 “也不知道那姑娘是哪家的,也够矫情的,二少爷看上的人,有哪个是弄不上手的,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一个穿翠绿色比甲的丫鬟开口道。 “怎么?你羡慕了?自己想爬床尚且爬不上,人家一个外来的姑娘,眨眼就被二少爷看上了,心里不痛快了?”穿梅红色衣服的丫鬟只笑着调侃她。 那翠绿比甲的丫鬟就着急了,只忙道:“你要死了,说这种话,感情我不知道你和二少爷那些事儿,洞房都已经入了,不就只差一个开脸当姨娘了吗?” 梅红色衣服的丫鬟顿时涨红了脸,只站起来把手上的针线一扔,开口道:“你少混说,我跟谁入洞房了?” 翠绿色衣裳的丫鬟只忙也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转身道:“我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省得一会儿二少爷派人来问话,说我们怠慢了他心尖尖上的人儿了。” 梅红色衣服的丫鬟往房里看了一眼,只冷笑道:“我跟你一起去,还当真在这边把她当主子服侍呢,也不看看是个什么货色。” 两个方才还争执了半日的丫鬟瞬间就又和好如此了,这让赵暖玉觉得很是汗颜,见她们出门走了,赵暖玉这才往房里去。 只见青霭侧身背对着床外头,看样子像是睡着了,听见有脚步声进来,却警觉的缩了一下身子,翻身过来,瞧见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瞧着又不像是这府上丫鬟的打扮,心里头便有些疑惑,带着几分胆怯开口道:“你……你是谁?” “我是谁,你过几日就知道了,不过眼下,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青霭四处看了一眼,这大白天的,这别院里人又多,如何能出的去呢? “你还是自己走吧,这儿丫鬟小厮三五成群的,哪里出得去,我可千万不能连累了你。” 赵暖玉只笑着道:“我一个人当然救不出你,不过你放心,你未来姑爷正在门外接应着呢!” 青霭一听未来姑爷,顿时脸颊一红,小声问道:“是……是萧世子?他救下郡主了吗?” “自然是救下了。”赵暖玉说完,只左右看了看,从袖中拿出以前在边关常用的信号弹,推开了窗户,拿火折子点了,丢向空中。 外头萧谨言早已经到了门口,见别院四门紧闭,也没有直接冲进去,只等着赵暖玉的信号。 原来这别院里头,除了青霭之外,还关了好几个安国公府二少爷抢回来的民女,关在里头软磨硬泡的,直到那些人服软为止。其实被他抢了的女子,也没有别的出路,名声都毁了,就算是被放出去,这辈子也就毁了,难得有几个和青霭一样有骨气的,也就一头撞死了。 可是像安国公家这样的泼天权贵人家,贫民百姓哪里敢得罪他家,少不得拿了银子,也就守口如瓶的。 青霭只小声对赵暖玉道:“这些我都是听昨晚在这边守夜的两个丫鬟说的,这安国公府的二少爷,是个大淫*虫,府上的丫鬟没有不被他糟蹋的,还抢了好些姑娘进来,就光如今,还关着好几个呢,不知道姑爷能不能把她们也一起给救出去?” 105|第 105 章 赵暖玉这下也为难了,不过她瞧着青霭的样子,头上用白布包扎了一圈,看样子是昨夜抵死拼命过了,只开口道:“我先把你救出去,至于其他人,今儿只怕是不能带她们出去了,不过你放心,既然有你这些话,我一定转告你家姑爷,让他想办法,把其他人也弄出去。” 这时候外头的萧谨言已经看见了赵暖玉的信号,只命下属上前叫门。里头的小厮方才也听见了信号弹的声音,那安国公府的二少爷正带着几个人往青霭房里来。 赵暖玉听见脚步声,只忙躲到了床后面,对青霭道:“你好好躺着,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稍微和他纠缠一会儿,若是有危险,我自然出来救你。” 青霭心中虽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才在床上躺下,外头就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徐二少爷在门口问道:“这里守着的小丫鬟呢?跑哪儿去了?要是人逃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话音刚咯,房门就被他一脚踹开了,青霭在床上吓的打了一个抖,只强装镇定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正这时候,方才两个走开的小丫鬟慌忙就赶了回来,一个手里捧着一碗汤药,见徐二少爷这架势,只慌忙就跪下来道:“二少爷明鉴,奴婢去给这位姑娘熬药,一时没在房里看着,请二少爷赎罪。” 徐二少爷冷冷看了两人一眼,又问另外一个:“那你呢?” 那丫鬟只吓的腰背挺得笔直,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楚,结巴了半日没说出话来,徐二少爷正要发作,外头几个小厮跑了进来道:“二少爷不好了,许国公府的萧世子带着一群人来,说是要到我们府上要人来了。” 那小厮一边回话,一边往房里偷偷瞄了一眼,瞧着床上躺着的青霭,垂下头去。 青霭听说萧谨言已经来了,心里终究是放松了下来,原本僵硬的身子也稍稍放松了些,却听那徐二少爷道:“告诉萧谨言,这府上没有他要找的人,让他早些离开,安国公府的别院,也是他可以随便乱闯的吗?” “这……”那小厮又瞄了一眼青霭,只继续道:“二少爷,我看我们还是把人交出去的好,没必要为了一个丫鬟,得罪人的,再说了,国公爷昨儿已经发火了,命少爷把这姑娘送走,要是让国公爷知道这姑娘还在,少爷只怕也不好交代。” “不过是个丫鬟而已,我又不是抢了人家郡主当小妾,有什么好紧张的,再说了,这人是恒王府的,跟他许国公世子爷有什么关系。” 青霭见这徐二少爷如此无耻,只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道:“萧世子是我家郡主未来的姑爷,怎么和恒王府没关系呢?” 徐二少爷原来以为青霭还睡着,没想到却是装的,脸上只透着几分淫*媚的笑意,慢悠悠的走到了她跟前道:“哟,我的小美人,你醒了啊?真是让本少爷心疼,头还疼不疼呀!” 青霭急忙往床里头退了退,这时候赵暖玉从床后跳出来,一鞭子打在徐二少爷那只脏手上,疼得徐二少爷长龇牙咧嘴的,只开口道:“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府上!” “我是谁?和你有关系吗?”赵暖玉手中的鞭子一松,绕到了徐二少爷的脖颈上,使劲勒住了,对着他身后的一群小厮道:“乖乖的带我们出去,不然我就让你们少爷的脑袋从身子上搬家。” 赵暖玉原本只听说这徐二少爷好色,没想到却还是只软脚蟹,听她这么一说,只吓得连连吩咐下人道:“快、快给这位姑奶奶带路。” 赵暖玉冷笑了一声,牵着徐二少爷往外头走,才走出门口,就瞧见萧谨言已经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赵暖玉见萧谨言来了,又多了几分胆色,只开口道:“去,把关在这里的所有姑娘都放走。” 萧谨言见状,只疑惑问道:“赵家表妹,你这牵着人的样子,倒是跟牵着个畜生没什么分别?” 赵暖玉哈哈笑了起来,“表哥,你看错了,我牵着的分明就是一只畜生而已。”赵暖玉鞭子一松,把徐二少爷甩到了地上,对萧谨言道:“表哥,听青霭说这里还关着好些姑娘,都是被这畜生给抓来的,我们不如一起把她们放了吧?” 萧谨言正要搜集这安国公家的罪状,如今听说这徐二少爷抓了好些民女,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只凑到赵暖玉的耳边道:“我在这儿看住这群人,你去把姑娘们都救了,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几日我命人去好好盘问盘问。” 赵暖玉知道萧谨言素来心细,知道女子最重名节,所以并不亲自去救,只让她去。她便带着青霭,一间间的找了起来,果然又找出六七个姑娘,只让她们都蒙上了面纱,喊了马车将她们都送到了自家别院里去。 萧谨言带来的亲兵那都是战场上练出来的练家子,对付安国公府的这群小厮,当真就跟拆房子一样容易,几下子就把一群人都给教训了。 徐二少爷被萧谨言踩在地上,脸颊贴着地面,只求饶道:“萧……萧世子,饶了我吧……” 萧谨言冷冷一笑,将手里的马鞭甩的噼啪做响,弯腰在徐二少爷的脸颊丧蹭了蹭,只开口道:“今日看见你,我才发现,原来三年前的自己也是像你这般无用的。” 萧谨言单腿一蹬,将徐二少爷踢翻在地上,转身大步而去。 凝香院中,阿秀虽然手中拿着针线,心里却一点儿也静不下来,派去许国公府问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她在家里等的也是心惊胆战的。 周显今儿一早走的时候,只说请了赵暖玉去救人,如今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也不知道人救出来了没有。 “哎哟……”阿秀一个不留神,手指又被针尖给戳了一下,她急忙把手指放到唇下抿了抿,只见外头小丫鬟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兴奋的语无伦次道:“郡……郡主,青霭姐姐回来了。” 阿秀忙放下针线迎出去,见赵暖玉亲自送了青霭回来,青霭头上包着纱布,面容憔悴不堪,看见阿秀只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奴婢愚钝,着了他们的道了,差点儿见不到郡主,请郡主责罚。” 阿秀哪里会责罚她,只心疼落泪道:“头上的伤看过了没有,要不要紧?人回来了就好了,你快起来,说起来还是我自己不当心,是我差点害了你。” 阿秀昨夜几乎是一夜未眠,细细的想了一晚上,她虽然如今瞧着不过是十五岁的光景,可她自己清楚,自己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偏生那多活的一辈子,对她如今这个身份却起不了半点帮助。阿秀有些沮丧,她很想努力为明姨娘和周显分担,有时候却总是越帮越忙。 青霭瞧见阿秀落泪,以为她心疼自己,只劝慰道:“郡主快别难过了,伤昨晚已经瞧过了,是宝善堂的杜太医来瞧的,以前郡主病的时候他来过,他认得我。” 赵暖玉只开口道:“幸亏杜太医认得她,所以今儿一早才去国公府报了信,言表哥就带着人去安国公府要人了,而且还一下子救出好几个姑娘,都是被那徐家二少爷给抢进去的。” 阿秀听赵暖玉这么说,瞬间就明白了青霭的伤是如此造成的,只慌忙问道:“除了这头上,别的地方可伤着了没有。” 青霭只摇头道:“不曾有别处伤着了,幸好赵姑娘和萧世子来的及时。” 阿秀总算是放下了心来,只命小丫鬟送了青霭回去休息。 小丫鬟送了茶上来,阿秀留了赵暖玉在房里坐一会儿,只站起来,走到赵暖玉的面前,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赵姐姐仗义相救,此事若不是我太过愚昧,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不也是为了小王爷吗?”赵暖玉说到这里,脸颊微微泛红。 阿秀见赵暖玉鲜少露出这样羞涩的表情,知道她心里定然对周显存着几分意思,只开口道:“赵姐姐,我哥哥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可偏偏这样的人,亲生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阿秀淡淡的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看了一眼赵暖玉,赵暖玉脸上的神情淡淡的,闻言只开口道:“你放心吧,以后我会对你哥哥好的。说起来,我也没比他幸运几分,我从出生就一直在京城长大,到了十岁上头,才去边关和父母一起住,不过住了两三年的光景,又被赶回京城,若不是这一场仗,只怕我连我爹娘也见不到几面,幸好如今他们都安然在世,我也就顺了他们的心愿,找个人把自己嫁了吧。” 阿秀听赵暖玉说的如此轻巧,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只听赵暖玉道:“不过说起来,最幸运的人还是你,能让我那从小木头一样听话的言表哥跑去边关,当真是不小的功劳,可我心里却一直纳闷,他凭什么那么喜欢你呢?” 106|第 106 章 两日后,正好是鞑靼使团离京的日子,周显奉旨前去广安侯府护送欣悦郡主出城。萧谨言作为鞑靼使团的招待,也在其列。 广安侯府上下将欣悦郡主送到仪门之外,欣悦郡主转身对着广安侯和*长公主三拜叩首,在起身的时候,脸上已经落下两道泪痕来。 萧谨言和周显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个姑娘,小声在周显的耳边道:“确实和欣悦郡主长的很像,但还是有不同之处。”萧谨言想了想,只开口道:“欣悦郡主的左边耳垂之下,有一颗红色朱砂痣,平常人不太注意。” 周显只稍稍侧首,看了萧谨言一眼,心想这耳垂之下,算是很私密的地方,怎么萧谨言却会知道呢? 萧谨言倒是没在意这些,只稍稍握紧了拳头,心里却焦急了起来。 昨日他们几个人早已经商议妥当,周显和萧谨言来广安侯府接人,让赵暖玉去往广安侯府的别院,把真的欣悦郡主绑了过来,好在众人面前拆穿她们的诡计。只是眼下眼看着这个假郡主就要出门了,赵暖玉却还没有来。 萧谨言微微往前一步,被周显拦住了,只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正当萧谨言越发焦急的时候,方才那个假郡主忽然又回过身去,扑通一声跪在了广安侯的面前。 “父亲,女儿不能去和亲,因为女儿不是欣悦,女儿是欣怡。”那姑娘一脸悲悯的跪下,抬头看着广安侯,当着所有送亲官员的面,痛哭流涕道:“父亲,您还记的女儿吗?” 广安侯爷显然也很震惊,只愣愣的看着跪在底下的姑娘,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你是欣怡?你……真的是?你不是死了吗?” 广安侯爷稍稍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长公主,只听她矢口否认道:“侯爷,您看错了,她是欣悦啊,她怎么会是欣怡呢?欣怡早就在几年前去世了!” “我没死!我只是一只被她们娘两关了起来,因为有人告诉我,说当年母亲就是被她害死的,她为了嫁给爹,把母亲害死了……” 洪欣怡一字一句的开口,满脸泪痕的看着广安侯,泣不成声:“父亲,你当真以为,她当了你的续弦,委屈了她吗?其实……她一直都处心积虑,想要害死母亲。以前服侍过母亲的侯妈妈告诉我,当年就是她,撞倒了母亲,害的母亲为了生我难产而亡,然后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还以此为由,说要代替母亲照顾父亲您一辈子……” 洪欣怡的话刚刚说完,远处传来笃笃的马蹄声,赵暖玉从马车上跳下来,拉着被双手反绑在身后的欣悦郡主,瞧见满院的大臣神色都有些不对劲,只笑着开口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这个才是真的欣悦郡主,那个是冒牌货!看清楚了没有?”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看戏的穆兰公主忽然开口道:“哥哥,她们一家人好吓人啊,居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糊弄人,这样的嫂子我可不敢要了,哥哥,我们走吧,回鞑靼去!” 穆崖王子一脸宠溺的看着穆兰公主,点了点头道:“我都听你的,这样的王妃,我也不敢要,哪天要是死在了她的手里,只怕也不知道。” 两人话音刚落,就转身出门,翻身上马,那穆崖王子朝着侯府院内的众人大声道:“大雍的郡主,还是留给你们大雍的男人吧!” 这时候,礼部一应的送行官员才算反应了过来,只忙不迭跑了出去,对着穆崖王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王子……王子别走啊!这是皇上的旨意啊,怎么可以形同儿戏呢!” 周显扫了一眼院内的众人,出门将礼部的老尚书给拉了回来道:“陈大人,是我们大雍李代桃僵在先,怪不得人家穆崖王子,陈大人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把今天的事情如实禀报圣上的比较好吧。” 赵暖玉一松手,把洪欣悦推到了*长公主的面前,那人一口吐出口中的布条,开口怒骂道:“赵暖玉,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把我绑起来,我可是皇上钦封的欣悦郡主。” 赵暖玉拍了拍手,笑道:“我绑的时候,你可没说你是欣悦郡主,既然你现在承认你是欣悦郡主,那么跪在地上的那位,自然就是假的了,欺君之罪你也是逃不掉的。” 赵暖玉转头问周显:“小王爷,我问你,按本朝律例,欺君之罪当如何论处?” “欺君之罪,罪当论斩,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广安侯爷,*长公主,你们这么做知道后果吗?” *长公主这时候才从震怒中清醒了过来,只开口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不是欺君……我不是欺君……” 萧谨言走上前,看着*长公主和欣悦公主,冷冷道:“如果一条欺君之罪办不了你的话,那么伙同他人谋害皇族安危,算不算一条?”萧谨言只抬起头,看着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广安侯爷,开口道:“我记得当初*长公主甘心情愿当广安侯的续弦一事,在京城也被人传作佳话,原来佳话的背后,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真相。” 广安侯抬起头,身子堪堪往后推了两步,视线仍旧落在了跪在面前的洪欣怡身上,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欣怡,你……真的是欣怡?” “父亲,女儿真真切切,就是欣怡。”洪欣怡伸出手臂,将袖子往手臂上挽起了三寸,那地方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广安侯爷闭上眼睛,伸手扶着额头,被身后的老管家扶着,只艰难的开口道:“她们只告诉我,找了一个和欣悦长相相仿之人,替她去和亲,并没有说那个人就是你啊!我以为,你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洪欣怡闻言,只跪走着上前两步,拽起广安侯的一截衣襟,哭道:“父亲,女儿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对你说出真相,父亲一定要认清她的真面目,她是我的杀母仇人,你的杀妻仇人!” 广安侯付身子一震,弯腰将洪欣怡扶了起来,转身吩咐道:“给我拿纸笔来,我现在就写下休书,休了这蛇蝎心肠的妇人!” “洪庆天,你敢!我是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你是我的驸马,从来只听说公主休夫,从未有过驸马休妻的!” 广安侯紧握双拳,双目赤红,只一字一句道:“好,那请公主休夫!” “你……你……”*长公主气急,上前几步拽住广安侯的衣襟,哭骂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贵为公主,难道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行吗?你为什么不等着母妃赐婚,就要和那个贱女人定下婚约!我不服,我不服!” 广安侯站在那里,任由她拉扯拽打,丝毫没有意思抵抗,过了良久,只等*长公主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又开口道:“请长公主休夫!” 洪欣悦哭着拉住*长公主,*长公主终于松开了手,转身看着洪欣悦,只捋了捋她额头前的刘海,苦笑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母亲处处都要帮你了吗?因为我和你一样,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可是欣悦,你看见了……这就是结果……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争取,只要你做过的事情被揭发了,你一样会失去所有。” *长公主说着,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可定神一听,分明又不是在笑,而是在哭。再后来,已是哭声中夹杂着笑声,笑声中夹杂着哭声…… “哼,做了错事还一大堆的道理,绿茶婊,白莲花……”赵暖玉轻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走了三五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对着周显开口道:“小王爷,你说过,要送我回家的。” 周显闻言,脸颊微微一红,只别过了众位官员和萧谨言,跟在了赵暖玉的身后。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周显才开口问道:“赶车的人呢?” “没赶车的人啊,方才是我自己赶车过来的?” 周显伸手摸了摸皮鞭,抬头看着赵暖玉,一脸为难:“我……我不会赶车……” 赵暖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后头跳到前面车架子上坐好了,接过周显手里的马鞭,朝他努努下巴道:“那你里头坐着去,我来赶车。” 周显一边爬上马车,一边道:“可分明说好了,是我送你回家。” “没关系啊,你先送我回家,然后我再送你回家,最后我自己一个人回家,这不就行了吗?” 周显被绕得云里雾里,只一脸迷茫道:“这样真的行吗?那为什么现在又要我送你回家?” 赵暖玉转过头,忽然间抬头,唇瓣堵住了周显絮絮叨叨的费话,过了良久,才松开了来,看着周显面红耳赤的样子,弯眸笑了起来。 “笨!我就是想跟你在一块儿嘛!”赵暖玉说完这句话,手中的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伴随着啪啪的声响,马车缓缓的前行。 107|大结局 一转眼正是六月初七,阿秀嫁去安国公府的前一天晚上,恒王府一家人用过了晚膳之后,在明姨娘的紫薇苑聊天喝茶。赵暖玉早于一个月前进门,家中的一应琐事也渐渐稳定了下来。周显一向宽厚,对那几家店铺的掌柜并没有严惩,陆管家因为最后帮着萧谨言做证词,将安国公府企图谋害阿秀的实时供了出来,所以周显网开一面,并没有将他交给了官府,而是只把他撵到了京郊的庄子上,让他去做苦力去了。 安国公府涉及多项罪责,强抢良家民女、私开赌坊、意图加害郡主,且后来又从那些下人的口中挖出来的安国公欺压京郊百姓,在庄子外围用暴力随意圈地的事情,一项项的让皇帝再也无法偏袒这个亲舅舅,只下旨夺了爵位,更是将逼迫了多位民女自尽的二少爷流放岭南,终身不得回京。 至于广安侯府,因为欺君知罪,同样被褫夺了封号,但广安侯却执意要和*长公主和离。皇上也没烦得没有法子,倒是皇后娘娘下了一道懿旨,准了和离一事。又因阿秀一事,命*长公主和欣悦郡主去水月庵为皇室祈福,无旨不得面圣。 皇帝原本是最心疼他这个妹子的,可听了那么耸人听闻的事实,也实在没法再偏袒她了,只摇头道:“*的性格,真是和母后一模一样,什么事情都要按着她自己的性子来,终究是害人害己。” 周显一杯热茶下肚,只抬头道:“今儿一早宫里头皇后娘娘送来给阿秀添妆的东西已经到了,样样都是精品,有几样竟然比前年五公主出嫁还要精美,看来皇后娘娘也是真心喜欢阿秀。” 阿秀低垂着眉宇,脸上含着几分羞怯的笑,小声道:“等过几日,还要亲自进宫,向皇后娘娘谢恩才好呢。” 明姨娘看着越发出落的花容月貌的阿秀,只感叹道:“这一两个月,你也够辛苦的,等过门以后,又要侍奉公婆相公,只怕以后想见你都不容易了。”明姨娘说着,便有几分伤感,只低下头擦了擦眼角。 那边赵暖玉如今已是新妇的打扮,她偏爱红色,穿着一套大红色的遍地锦的长袍,坐在一旁端庄秀气,见明姨娘这么说,只开口道:“姨娘什么时候想见阿秀了,只管和我说一声,我派人去把她接回来就好了,国公府和恒王府不过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哪里会见不着了呢?” 明姨娘只笑着道:“用不着这么麻烦。” 那边周显只笑道:“阿玉,姨娘是舍不得阿秀出阁呢,所以才这么说的。” 赵暖玉闻言,这才想明白了,只叹了一口气,郁闷道:“我一出嫁,我娘就又去了边关,哪里会对我说这些话,用我娘的话说,儿女都是来讨债的,只有自己的相公是要陪着自己的一辈子的,所以我娘是恨不得一刻都不愿意离开我父亲的。” 明姨娘低下头,想起以前和恒王爷恩爱的种种,心里也勾起了几分思念,她看着围坐在她身边的三人,只开口道:“我今儿把你们都留下来,是还有些话想对你们说,如今小王爷也已经成家立业了,阿秀明儿也就出阁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如今心里也再没有遗憾了,所以……我打算等阿秀出阁了,我就搬去梅影庵去住。” “姨娘你……”阿秀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明姨娘。 只听明姨娘继续道:“我再梅影庵给王爷和王妃立了一个长生牌位,以前都是让庵里的师父帮忙供奉的,从今以后,我就可以亲自供奉,这样,就跟阿秀说的一样,可以永远陪在她们的身边了。” 阿秀看着明姨娘,满脸不舍,只回过头请周显帮着劝说几句,却听周显道:“既然是姨娘的心愿,我也不再强留,只是……这恒王府的大门,永远都会姨娘敞开,日后阿玉要是给您添了孙儿,还希望你能回来,含饴弄孙,享享这人家的天伦之乐。” 明姨娘闻言,顿时落下了泪来,只觉得这话比留着自己还觉得窝心,况且这次她去意已决,周显没有强留自己,也算遂了她的心愿,只是他这最后两句,明姨娘却是无论如何也推拖不掉了。 赵暖玉闻言,也只跟着道:“到时候您就回来吧,家中没有个长辈,小丫鬟们服侍孩子也不周到,我倒实在是放心不下的。”赵暖玉低下头,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略带着几分郁闷道:“说起来……我这个月的月信就没有来……” 周显一听,顿时大惊失色道:“什么……?那……那不是?”周显只忙起身,走到赵暖玉的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只开口问道:“你……你不是前几日说身上有些不利索吗?我以为……” 周显的话还没说完,赵暖玉只嘟着嘴道:“前几日原本以为是要来月信的,可谁知等了几日又没有,这几日太忙,又忘了,眼下已经一个半月没有来月信了……”赵暖玉说起这个,也是一头汗,只怪皇帝的日子定的太好了,洞房花烛夜偏偏是她最不安全的那几天。原本想着两人折腾了一夜,没准都乏了,可谁知道周显却说,没有行周公之礼算不得完婚,非要在当天晚上完事了才行…… 一番红浪翻飞之后,赵暖玉很快忘记了这个事情,无奈爱情的结晶已经偷偷的降临。 阿秀见闻,只忙不迭就起身道:“姨娘,这么说来,嫂子一定是有喜了,嫂子才进门,又害了喜,我又要出阁,姨娘您又要走,着恒王府一大家子的事情怎么办?难道就让嫂子大着肚子还要张罗吗?”阿秀是真心舍不得明姨娘离去,这话语中又带着几分恳求的之意。 周显这下也担心了起来,只跟着道:“姨娘……原本是想让你歇息一阵子的,只是……” 明姨娘见了这样的阵势,也知道自己是走不成了,只苦笑道:“罢了罢了,当我这辈子欠你们的,我不走了,只求阿玉一举得男,给恒王府开枝散叶才好。” 赵暖玉咬了咬嘴唇,心道:“母亲说了,一举得男可不是靠女人的,那是男人的事情。” 众人商议妥当,明姨娘只忙遣了赵暖玉和阿秀去回去休息,如今一个身怀六甲,一个明儿又要出阁,明姨娘不得不感叹,原来自己也是一个劳碌命。 阿秀回了凝香院,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想起从明天开始,她就可以和萧谨言在一起,还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前世她是他的妾氏,只期望他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偶尔想起她,到她的房中,哪怕只是坐一会儿,便以觉得满足了。 可这一辈子,她可以做他的正妻,两人举案齐眉。阿秀想到这里,嘴角还忍不住透出一丝笑意来,只稍稍往床里侧了侧身子,带着美好的心情,甜甜的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不过五更天的样子,早有丫鬟进来唤她起身。阿秀浑浑噩噩中起来,那丫鬟见了阿秀的眼睛,只唬了一跳道:“姑娘,你昨儿晚上没睡好吗?” 这话问了也白问,瞧见阿秀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睡好的?不过幸好赵暖玉得了信,把平常她自己常用的一款玉肤膏给阿秀送了过来,在眼睑底下轻轻的打了一层,那黑眼圈就给遮盖住了。 明姨娘亲自带着几个老妈妈一起过来为阿秀打扮,又特意请了儿孙满堂的花妈妈来给阿秀梳头。等众人把阿秀拾掇好了的时候,阿秀只觉得头上千金重一样的,脑子在脖子上微微的晃动,走路的时候都有些重心不稳了一样。 明姨娘亲自帮阿秀盖上了红盖头,只听恒王府外街上的鞭炮声一路近了过来,原是萧谨言的迎亲队伍到了。这时候周显穿着铁锈红的长袍,从外面走了进来,只开口问道:“新娘好了没有?新郎官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赵暖玉拉着阿秀上前,只笑着道:“好了好了,如今就看你这个亲哥哥的了,要是背不动,可就丢人了!” 赵暖玉私下里总喜欢笑话周显太瘦,浑身上下就跟排骨一样,想当初她出阁的时候,赵暖阳那身材,一只手就把她背起来了,如今阿秀虽然身材窈窕,盖不住周显也很瘦这个事实。 只见周显脸上带着几分一本正经,只郁闷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虽然瘦些,这些力气还是有的。” 周显走到阿秀面前,蹲下身子,“阿秀上来,哥哥送你出嫁。” 阿秀带着几分羞涩靠到周显的背上,由几个喜娘扶着,摇摇晃晃的往门外去。赵暖玉跟在伸手,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幸好他只有阿秀一个妹子。” 明姨娘原本觉得赵暖玉性格太跳脱了些,如今瞧着他们小两口这样打情骂俏的样子,倒是有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样子,心里也说不出的高兴。 萧谨言其在一匹棕色的汗血宝马之上,颀长的身躯在经历了战场上三年的历练之后,似乎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多了一丝爆发力一样,让人看着就有一种安全有力的感觉。 鞭炮声中,四周都是一片嘈杂,但只有萧谨言的心情此时是安静的。远远的看着院里头周显背着阿秀越来越靠近的身影。萧谨言这才发现,这一辈子他是果真没有白活了。 周显把阿秀送进了花轿之中,抬起头看着萧谨言道:“我妹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她。” 萧谨言朝着周显拱了拱手,“放心,如今她是皇上和皇后疼爱的郡主,我如何有胆量不好好待她?” 周显微微一笑,眼角却带着几分审度的神色,只淡淡问道:“萧谨言,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会对阿秀如此执着?” 萧谨言哈哈笑了起来,若问这个理由,还真不好说起,萧谨言只低下头,一本正对周显道:“我若不执着,你又如何能知道,阿秀就是你的妹妹呢?可见这必定是老天的安排。” 周显一时无语,看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许国公府而去。 本书由九六城堡TXT小说论坛为你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