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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远侯的魔抓继染指王公贵族后,竟又无耻伸向了文人雅士圈内?!   我劝天公重开眼啊,难道我南顺的风流才子竟要毁于昭远侯手中乎!   公子宛恐怕已遭了昭远侯毒手□□,其恶行当真令人发指!   更有人大胆猜测,先前公子宛才尽定是被昭远侯纠缠的缘故,如今好容易逃出魔掌,方才不过作画一幅又要被擒回。今日所见,十有八九是公子宛的绝笔!!   绝笔哪!!   心中犹如万般神兽奔腾,阮婉缓缓驻足,嘴角噙着猥琐笑意,眼神犀利剜过堂中。堂中顿时再无琐言碎语,鸦雀无声。   阮婉满意回眸。   ……   等司宝楼掌柜安顿好昭远侯,第一轮拍卖才将开始。公子宛的画作是此次拍卖的压轴,自然要出来得晚些。   阮婉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得轻呷一口,楼梯处就传来阵阵熟悉而急促的脚步声。停在拐角微顿,继而飞奔,然后便见一袭人影欢快冲入房内,热情洋溢朝她扑了过来,“少卿少卿!”   阮婉微微拢眉,语气中皆是平常淡然意味,“别过来。”赵荣承面无表情,已然见怪不怪,江离则是熟稔闭眼。   唯有宋颐之照旧不听。   临到近处,阮婉悠悠伸脚,连眼皮子都没多眨一下,就只闻“轰”的一声巨响,宋颐之摔得人仰马翻,竟也不喊痛。兴高采烈爬起,还带着一脸笑意,嘴角翘起嘟哝道,“少卿你又绊我!”明明乐在其中。   “说了不准朝我扑过来。”阮婉每日一念,“也不准抱我。”   宋颐之例行听话点头。   阮婉才放下茶盏,“小傻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离哭笑不得,那可是睿王啊!睿王自幼聪颖过人,虽然从马上意外摔下摔成了傻子,但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睿王啊,竟然能小傻子这么叫!   成何体统!!   再者,身为禁军左前卫,睿王才是他的顶头上司,要他眼睁睁看着睿王被侯爷如此呼来唤去,江离恨不得拔剑自刎以谢军中。   阮婉和宋颐之显然都没有这般觉悟。   宋颐之一脸诚恳,“听说少卿来这里买画,我买了送给少卿可好?”   江离满心无语,睿王是真心实意待侯爷好。大凡得了宝贝都会先往侯府中送,侯爷若是不收便又哭又闹,最后只得压在仓库里,年关的时候命人一车一车拖回去,美其名曰送给睿王的年货。   睿王就欢欢喜喜收下,少卿送我的礼物!   旁人瞠目结舌。   而眼下,“我是来看卖字画的,不买。”阮婉解释清楚,宋颐之便也憨厚笑了笑,“那我也不买,我也来陪少卿看。”由他在一旁坐下,阮婉端了几碟点心放于他跟前,他素来爱吃甜食。   宋颐之却没有伸手,眉间微皱,饶是认真道起,“少卿少卿,他们说你看上了公子宛,日后便不同我亲近了。少卿,我不嫉妒公子宛,我同你们二人都好,好不好?”   江离想死,阮婉额头亦是三道黑线,“小傻子,别听他们胡说。”   宋颐之闻后倏然一笑,“少卿只同我一人好就更好了!”言罢欢欢喜喜抓起桂花栗子糕胡乱啃了两口,再启齿时又有些腼腆,“少卿少卿,你何时吃我?他们都说我常常到你府中,是因为你要吃我。”   阮婉饮在喉间的茶水悉数喷出,委实呛得不轻,就连赵荣承贯有的波澜不惊也都乏起一丝涟漪。   “小傻子,你不好吃的。”阮婉耐心哄着。   宋颐之就有些委屈,“你都没吃,怎么就说我不好吃!”语气之中几分焦急。   “因为,吃了傻子会变笨啊,小傻子你也想让我同你一道变傻子吗?”阮婉说得煞有其事。   “不好吗?”宋颐之扁嘴,眼中噙满期许,“少卿,我们一起当傻子。”   阮婉脸色微沉,“两个傻子,好一同被人欺负?”   宋颐之稍付思忖,似是觉得有理,眉头疏开就去抓点心,“那少卿你还是别吃我了,少卿还是聪明些好。”   江离无比汗颜,侯爷和睿王自有相处方式,侯爷待睿王更是少有的耐心。   “这才乖。”阮婉将茶盏递于他跟前,怕他狼吞虎咽噎着。宋颐之接过,捧着大口灌下。“慢些喝。”阮婉轻声叮嘱,宋颐之便朝她憨笑,阮婉就想起初见宋颐之的时候。   那是敬平九年,她背着娘亲偷偷从长风跑来南顺看爹爹。过往从未单独出过远门,行至慈州时钱袋被人偷走。哭也哭过了,饿了整整一日两眼冒金星,实在耐不住腹中饥肠辘辘,偷拿了街边卖的馒头,被人当成乞丐追打。   慌乱逃窜中,一头撞进宋颐之怀里。   未见其人,只觉他袖间的阵阵白玉兰幽香甚是好闻。而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依稀透着暖意,好似三月里柔和的嫩芽新绿。   他给她一个馒头,一吊钱。   她甚是窘迫,我日后如何还你,她又不是真乞丐。   他则缓缓俯身,薄唇轻抿出一抹如水笑意,要还吗?那记得,我叫宋颐之。   ……   后来再见宋颐之便是两年之后。   她替阮少卿来京中做起了昭远侯,见到宋颐之这幅摸样时分外震惊。听闻年前睿王宋颐之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了傻子,言行举止堪比六七岁孩童。旁人是明着尊敬,实则暗地里欺负。   初至京城阮婉一直谨言慎行,多在一旁察言观色。“轻人者人必轻之!”一日,终是忍不住开口呵斥欺侮他的人。   宋颐之眼前一亮,从此往后便紧紧跟在她身后,终日少卿少卿唤个不停。   阮婉总念着那个馒头,于是一个馒头摊上一个傻子。   ……   敛了思绪,宋颐之还在冲她笑,“少卿,你对我最好了。”   阮婉递了手帕给他擦嘴,你若不是傻子我便不对你好了。那我就是傻子!宋颐之笑咪咪嘟嘴,又吃了满口糕点削。   阮婉所幸放弃纠正,由得他去。   闲暇之余,公子宛的画作已开始拍卖,名字是平淡无奇的早春图,四下哗然。即便如此,起拍价还是文银三千两,不过须臾就突破了一万。   宋颐之凑过头来,少卿,我们去东亭湖郊游见过这幅图。他的意思是郊游的时候见过这道风景。   宋颐之从前不仅聪颖过人,更有过目难忘的本事,旁人不曾留意的场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有什么,阮婉莞尔,东亭湖各处景致看来都差不离。兴许公子宛也恰好去过东亭湖,想起许久没有动过笔,就随手一画了一幅糊弄事?   宋颐之跟着点头,“少卿说的是。”   江离甚是鄙夷,睿王傻便罢了,侯爷有何资格对公子宛评头论足!   最后,早春图由左相家二公子陆子涵拍得,花了整整九万两文银。周遭之人纷纷道贺,陆子涵不免得意,便拿了早春图晃到阮婉面前挑衅,“公子宛的真迹怎可落入不三不四之人手中,岂不糟践了?”   旁人闻言就笑。   阮婉也不生气,缓步上前,别有意味打量了他一番。陆子涵心中慎得慌,只得故作大义凛然模样,甩袖昂首替自己打气。   阮婉幽幽一叹,“日前公子宛对我说,他近来随手作了一幅练手图。我今日是来看看何人会附庸风雅,不想竟是陆二公子。”   “胡说!”陆子涵顿时一怒,“公子宛的这幅早春图,大家有目共睹。明明是水墨与写意共存,实乃妙手丹青的大成之作,只怕是有人有眼无珠,来此充当笑柄。”   众人纷纷复议。   阮婉佯装恍然大悟,娥眉挑起一抹诡异弧度,嘴角便也微微勾起,招牌式的猥琐笑容就跃然脸上,“陆公子所言极是,不如,来昭远侯府我们一同探讨探讨?”   陆子涵眼中顿时大骇,继而恼意道了句“不必”,狼狈甩袖离去,唯恐避之不及。阮婉笑不可抑。   翌日就有传闻,左相家二公子陆子涵被昭远侯当众调戏,淫词艳藻,不堪入耳。   阮婉闻后愤愤不平,“什么审美!别人也就罢了,长成陆子涵那样的,活脱脱一个存天理灭人欲!送予本侯本侯都嫌入不得眼,这般以讹传讹,诬蔑本侯品味!”言罢,长撇一口气沉入水面,两腮鼓得像只鲤鱼。   叶心好气好笑。   再肯浮出水面时,柔软的青丝沾染了花瓣,阮婉伸手去捏。浴桶上悠然飘着热气,先前的不悦荡然无存,只剩双眸间清水流盼,言笑晏晏。   叶心遂而摇头,一脉语重心长,“侯爷,您悠着点,迟早要出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新文啦~主角是女扮男装的昭远侯,书名是我家大人取的,然后总觉得我写得不够猥琐,就染上了怪癖,非要每章写完他来修改一次。所以,如果看到书中有匪夷所思的部分,其实是伦家打不过他,不够他猥琐的缘故。 细纲统统都有,伦家会很勤奋更新,同时再恬不知耻求下收藏和评论,作者很好调戏~ 第一章结束,上章人设图,真的,是人设图,,,   ☆、第二章 公子宛      第二章公子宛   公子宛的早春图在司宝楼拍卖得了九万两文银,除去零散的费用,到手是七万余两。按照从前的约定俗成,悉数兑换成银票存于南顺京中的老字号钱庄,信誉好,取现快,临近几国通用。   繁琐诸事都由司宝楼出面□□妥当,银票到手中仅用了短短三日。期间阮婉未曾露面,只有叶心私下里走了一趟。花销虽是高了些,身份却掩饰得极为稳妥。   阮婉便是名噪一时的公子宛。   也是大名鼎鼎的昭远侯,阮少卿。   大致顾目,将银票和支取信物一并收在锦囊之中,交待叶莲,“送去富阳给秋娘,就说连同去年冬日那份一起补上。”   去年冬日她意外拉伤手腕,大夫再三叮嘱要好生调养,直至今年二月初才勉强可以用笔。   结果外界盛传公子宛才尽云云,更有甚者痛哭流涕公子宛怕是英年早逝了,最匪夷所思的莫过于公子宛遭昭远侯软禁,早春图就是证据!早春图就是绝笔!去你令堂的绝笔!!   每每思及此处,阮婉就恨得咬牙切齿,都是那头“洪水猛兽”害的!大凡与邵文槿沾边就没有过一件好事。初次见面,就被他一手拎起衣领堂而皇之扔出,摔出去好远摔成狗□□,后在床榻躺了两月。   再者就是敬帝组织京中蹴鞠,像她这种斯文人硬着头皮参加这群野蛮男子的活动,自然只是懒懒散散走走形式应付。不想偏偏抽签同邵文槿分到一场对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次又是被邵文槿的合理冲突撞得眼冒金星,顺带崴了脚在侯府中趴了一月。   其间多如牛毛的小事,都不值得她一提。   直至去年十一月里,阮婉忐忑不安好几日,终于鼓起勇气向暗恋已久的苏复表白。结果自诩十六年来最为悸动紧张的关头,一场表白竟然匪夷所思表错了对象。   都是慈州顽童就是审美高度不够!让他把信交给对面酒楼里最风姿倜傥的公子,谁知来的人竟是邵文槿!   彼时闻得身后脚步声渐起,阮婉深吸一口气,低头局促地对着手指,脸上浮起一抹绯红,也不敢回头。眉眼盈盈处梨涡浅笑,轻声细语里带着几分女子特有的羞涩。   “嗯……苏复……就是……我们认识有些时候了……呃……”千回百转,良久憋不出关键一句,恼意之后将心一横,轻咬下唇道,“我喜欢你。”   待得转身,见到对方,两人都徒然僵住。阮婉只觉一个念头瞬间涌上心头,问候你令堂的风姿倜傥!   回想起方才的一幕,顿觉五脏六腑皆是恶心到不行,某侯恼羞成怒。下场却是不慎意外踩滑,险些掉进寒冬江里。邵文槿下意识伸手拉住,继而眼眸一沉,猛然使力。   有人的手腕就调养至二月初,梁子彻底结下。   也由得此番闹剧,阮婉心中阴影挥之不去,再未启齿向苏复表白过,更恨邵文槿入骨。   ……   “是,二小姐。”叶莲应声开口,才将阮婉从愤愤思绪中拉回。   少卿和她是龙凤胎,少卿早她些许出世便一直占着哥哥的名头。叶莲和叶心自幼服侍他们兄妹,也随着阮婉一路从长风到了南顺京中照顾。   叶莲从小都是唤她二小姐的,私底下就常常忘记改口。阮婉便扬手敲了敲叶莲头顶,叶莲愣愣一笑,“知晓了,侯爷。”遂而健步如飞溜出侯府。   见到叶莲狼狈跑开,阮婉捧腹大笑。   叶心摇头,苦口婆心道,“侯爷手腕将好,何必亲自作画,要银子还怕侯府库中没有?”旁的不说,光是睿王所送奇珍异宝库里都快堆不下了,哪一样拿出去不是价值千金的私藏?   阮婉低眉启颜。   苏复可以行走江湖仗义相助,她也有一只画笔力所能及,侯府私藏再多,又岂可同日而语?   是以年初岁尾都会画作一幅,拍卖所得尽数送至秋娘处。   秋娘是富阳有名的医女,医术高明,悬壶济世。开在富阳的医馆行善施药,救治穷人分毫不取,银子便也是由阮婉资助的。   除此之外,每年十一月还会到慈州为慈云寺作画,义卖所得皆为布施。既是善举又可见到苏复,阮婉乐在其中。于是每年十一月慈云寺一行便是一年里心情最好的几日。   眼下初春尚早,苏复却是应了九月生辰来京中看她的。   日子便有了盼头。   每年二月初十,陈皇后都会依照惯例在宫中操办迎春会,届时广邀京中王侯亲胄和达官贵族子弟入宫走动。   换言之,就是传统的宫中选妃与豪门联姻。   敬帝和陈皇后年少夫妻相伴,一直未再纳过妃嫔,迎春会便成了南顺国中盛大的豪门相亲会。   初临迎春会的窘迫模样,阮婉迄今心有余悸。各路名门千金围追堵截,她痛定思痛才有了断袖的义勇之举。   若非断袖,只怕哪一日敬帝经不住陈皇后的耳鬓斯磨,突如其来指婚,她的欺君之罪就昭然若揭。   于是昭远侯断袖,京中震惊。   后来,肯背着良心将爱女往他这里送的少之又少,仅有的那么几个急功近利之徒都被睿王一场哭闹吓得魂飞魄散。“少卿说娶妻便不同我好了,父皇母后!我不依!!”   哭得声嘶力竭,旁人看了那个叫惨绝人寰,目瞪口呆之余,从小傻子的一席话就听出了别的意味。   睿王和昭远侯,“好”,敬帝和陈皇后又是出了名的心疼这个傻儿子,谁再敢将女儿往火坑里送?   “少卿少卿,我演得好不好?”邀功的时候就份外卖力,“有奖励没有?”嗓子都哭哑了,真真本色演出。   “明晚来府中,我们煮火锅。”阮婉笑逐颜开,有了睿王这顶幌子她可以高枕无忧。   宋颐之最喜欢火锅,却入不得平常达官贵族的眼,这般地道的滋味,昭远侯府的厨子会做,而且做得极好。   阮婉陪他吃了整整两日,小傻子一点事没有,三月天里,阮婉却冒了一额头的痘痘,苦不堪言。连用一月的清淡饮食,又喝了大半月的方子,痘痘才消退下去。   叶心明白,自家的小姐也是爱美的。   ……   到如今,这迎春会也再无需阮婉担心。喝茶赏花,听曲看戏,就当春日里小憩。   不过倒是年年都会有新人进京,女子见了昭远侯不免叹息,可惜了这等风流俊朗,男子见了绕道远之,偶尔几个慕名前往的“同类”,都被其犀利眼神和猥琐笑意喝退。   阮婉今日来得稍晚了些,但人人见了她都似目含笑意,却又缄口不言,好似在看笑柄。   宫中今日肯定有幺蛾子!   阮婉冷眸一瞥,旁人才迅速散去,背后的议论声和指手画脚却不在少数。轻扣折扇环顾四围,果然见到前方花坛处围了大群人,人群中不时有喧哗和啼笑传来,低声吩咐赵荣承去前方看看。   片刻后,赵荣承折回,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低眉看了阮婉一眼也不开口,阮婉彻底无语,“又不知道?”   赵荣承挺直腰板,应了声知道。   阮婉气急,知道了还不说?禁军右前卫还比不上一个傻子?!言及此处,小傻子便兴高采烈跑来,“少卿少卿!”   阮婉微微敛眸,“别过来。”宋颐之照旧不停,直至被她伸脚绊倒才又欢喜起身,“少卿你又绊我!”   “说了不准朝我扑过来,也不准抱我。”   宋颐之笑嘻嘻点头,“少卿少卿,你快同我去看看,陆子涵带了一只小猴到宫中,你给它喂吃的它就跟你学动作,还会做鬼脸和跳舞。你若凶它,它就呲牙咧嘴。还要挠人的!我便险些被它挠了。”   是吗?阮婉眼色一沉。   这南顺不比西秦分封,国中诸侯本就少之。如今在京中的侯位,只有她昭远侯一个,只怕有人在指桑骂槐。   未及多思,小傻子便又兴匆匆继续,“那小猴还有名字,姓赵名远,你若唤它名字,它就点头哈腰抱拳做恭喜。”   赵远猴,阮婉戏谑一笑,点头哈腰抱拳做恭喜?!原来指桑骂槐都不算,说的再直接些,就是耍猴。赵荣承心中揣得明白,不肯开口,实则是难以启齿。   衣香鬓影之中,突然闻得一声感叹,“哟,陆二,听闻今日带你的同胞兄弟进宫赏花来了?”   四围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见到阮婉,都有些胆怯,眼中的笑意却又忍得辛苦。   陆子涵轻咳两声,遂而高声壮胆,“哪是我兄弟,分明是赵远猴。”一语既出,赵远侯果真点头鞠躬作揖,周围漫出稀稀落落的笑声。   阮婉竟也不气,大方上前打量了赵远猴几眼,又拢眉瞥过陆子涵,“啧啧”两声佯装疑惑,“真不是你陆二的同胞兄弟?这歪嘴猴腮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   旁人也就陆续望向陆子涵,还真有几分挂像,笑声竟比刚才多了许多,陆子涵恼羞成怒,“你胡说!”   阮婉也不着急,只款款笑道,“是不是你兄弟,问问它不就知道了?来赵远猴我问你,陆子涵是不是你兄弟?”一听赵远猴三字,小猴便点头哈腰做恭喜,甚是应景。   阮婉便也就似恍然大悟。   一旁众人再憋不出纷纷大笑,有的前仰后合,有的直接笑喷。   陆子涵便恼得脸色煞白,再由煞白染成铁青,再由铁青化为深紫,脸上就似开起了颜料铺子,唇齿间气得打颤。咬紧下唇,拂袖而去,连赵远猴都丢在那里没有再管。   “陆二,你兄弟!”更有好事之徒落井下石。   一场闹剧落幕,陆子涵伤敌八百自损三千。   而所谓的伤敌八百便是小傻子非要拣了赵远猴回去养,阮婉几番哼道竟都不听,同他置气时,小傻子才委屈开口,“它同少卿一样的名字,不能让它无家可归。平日里都是少卿照顾我,我想照顾赵远猴。”   阮婉语塞,心底微软,“养着便养着吧,别带出来就是了。”   小傻子破涕为笑,“少卿最好了,赵远猴,跟我回王府去。”   阮婉挫败感油然而生,唏嘘之时,随意瞥到一袭身影,化成灰她都认识。去年岁尾边关告急,明明随他父亲带兵去了前线,邵文槿何时回了京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早更的,JJ抽了,一大波502错误代码提示,现在才传上。 第一章结尾小修了下,有亲建议女主性别不够吐出,于是让她突出了下。 明日还有更新,码字去啦 ~   ☆、第三章 加冠礼      第三章加冠礼   二月初春,堤岸疏柳新塘。南顺京中暖日晴风,草芽漫漫,庭前随处可见三两绕指轻舞杏花。   宫中的迎春会惯有三日,虽由陈皇后一手操持,但细致之处也难时时照料。陈皇后又喜静,除却每日晌午的正戏少有露面,大抵由贴身宫人代劳。直至第三日尾声才在宫中设了晚宴,留的还都是平日里走动亲近的晚辈。   阮婉便在晚宴时听人提起,邵文槿此番奉诏回京,是敬帝要亲自为他主持加冠礼。   男子二十加冠,视为成年。   按照旧有习俗该由父亲主持,在家祀宗庙中进行,并邀国中德高望重的权贵亲授加冠之举。恰逢去年年关边疆告急,邵将军父子奉旨在外应付战事就欲推后,不想敬帝直接下诏着邵文槿回京,要亲自替他置办加冠礼,足见对邵家的厚泽和有心。   邵家一门忠勇,邵将军征战杀场数十载为南顺立下赫赫战功,邵文槿又身为邵家长子,敬帝要亲自为他加冠无可厚非。   若是换做旁人,阮婉觉得并无不妥。   但一想到这人是邵文槿,心中就颇有微词。   眼神不悦扫过殿堂之中,未见邵文槿其人。想来从边关折回得仓促,前日进宫只是向陈皇后请安,近日还要忙于应对礼部筹备琐事。   阮婉嘴角轻蔑勾起,有何了不起的?   从幼兽到成年洪水猛兽,究其本质还是禽兽一头。   小傻子却在一旁笑得欢喜,“等少卿满二十,父皇也定会给少卿主持加冠礼的,父皇和母后都很喜欢少卿。”   小傻子所言的确不假。   许是爹爹过世得早,她一人在京中无亲无故,敬帝和陈皇后待她甚为亲厚。爹爹生前便是敬帝的左膀右臂,在朝中故交又多。眼见敬帝对她尚且纵容,这些世伯待阮婉就更为宽厚,是以她在京中的胡作非为,闹得再沸沸扬扬也无人问及。   眼下突然闻得“二十”这样字眼,阮婉难免怔忪。只怕等到那时,她已经折回长风,留在这里的人该是少卿。   遂而解颐。   晚宴设在正厅,席间鸾歌凤舞,觥筹交错,热闹不已。正逢陈皇后望向此处,见他二人言笑正欢,就缓缓掩袖端起酒杯致意,举手投足温婉贤淑又不失端庄得体。   阮婉会意起身,恭敬执杯陪饮。   南顺佳酿煮元酒素来有名,听闻悉数出自富阳许府酒庄,其中的皇室专供更是千金难求,一年都不过产几壶。果然只消清浅一口,酒香醇厚便顺着呵气幽兰沁入四肢百骸当中。   落座时,思绪飘然回到去年。   男子二十加冠视为成年,女子十五及笄则是大礼。   阮婉便是去年九月及笄的。   彼时专程赶回成州,同娘亲和少卿一处。娘亲给她束发配簪,略施粉黛胭脂,平日里习惯了男子打扮,难得换回女装就对着镜子看了许久,竟有些恍惚。   “越大越臭美。”少卿本在旁观,此刻也俯身映入镜中,人和话都煞风景得很。阮婉幽幽抬眸,狠狠一记眼刀剜过。少卿与她是孪生兄妹,若非熟悉之人根本难以看出端倪。   阮母便也温和一笑,纤手柔荑拂过她额间青丝,娓娓叹道我家婉儿大了。   言外之意,是到出嫁的年纪了。   少卿缓缓敛了笑意,眼眸微沉,是我误了婉婉。   少卿幼时大病过一场,后来身子一直不大好,大夫再三嘱咐多调养。南顺临水,气候闷热潮湿,他到了便呼吸不畅咳嗽不止。爹爹突然过世,要有子嗣送终,阮婉才扮作少卿去了南顺,又替少卿袭了昭远侯爵位。   到如今,一晃几年,她这个半吊子的昭远侯做得“游刃有余”。   ……   出得宫中,阮婉还隐隐有些醉意。   倚在马车角落里,纤手撩开帘栊,街道两端的繁华夜景处处绮丽,水乡特有的柔和又与清风晚照融为一体。南顺京中的富庶确是长风无法比拟,但南顺再好也不及成州,成州有哥哥和娘亲。   车内没有外人,阮婉放下帘栊,盈盈目光下细语呢喃,“阿心,我想家了,也不知娘亲的咳嗽好些了没?”去年回去就时常听到娘亲在夜间咳醒。   叶心莞尔,轻声宽慰,“小姐不是才收了夫人的家信?夫人和公子都好,再说,还有忠伯在成州照顾,小姐无需担心。”   忠伯是阮家的老仆,自阮婉记事起就在家中服侍。   娘亲一直未同爹爹留在南顺京中,阮婉和少卿两兄妹就随娘亲生活在成州。家中的仆从不多,除却叶心叶莲两姐妹,多是忠伯操劳。   阮婉记得那时爹爹每隔半年会从南顺回来看他们母子三人,爹爹和娘亲感情很好,更会耐心教少卿读书写字。   少卿长大是要是继承爹爹侯位的。   相比起少卿,爹爹却是更宠她一些。   她不喜女红,就不用规规矩矩学女红,她没有旁的爱好,从小喜欢画画,爹爹就四处搜罗名家典藏给她。她看得多,临摹得多,画得便也多。后来遇上长风名家纪子,对她甚是喜爱,又觉得她颇有天分,竟破例收了她做女徒弟。   阮婉更是一门心思扑在作画上。   原本就有天赋,又师承纪子,博取众家之长勤于练习,短短几年画意突飞猛进。十二岁时,以公子宛名号所作的一幅风蓝图流出,从此声名鹊起。   阮婉便也是在那年遇见的宋颐之和苏复。   说来都是敬平九年的事。   ……   爹爹原本应了九月生日回成州看她,结果事出有因无暇抽身。她甚是想念爹爹,竟背着娘亲和少卿悄悄一人跑去南顺。少不经事,又不曾远行过,抵达慈州时落魄不已,幸而遇见宋颐之。   四年来,她便一直记得宋颐之的好。   可慈州离京中尚有几日路程,宋颐之给的一吊钱在路上很快用完,行至富阳时所剩无几。恰好见街市里有一墨馆,文人雅士在此云集品鉴,其中不乏书画交易。   阮婉熟悉各家画艺,又自小耳濡目染,一看便知真假优劣。旁人瞧他不过清秀小童一个,却一翻头头是道模样,就纷纷出题考她,不想她应得行云流水。   行云流水中,画风技艺又可见端倪,兴致之处,还提笔蘸墨点了点,功底可窥一斑。   墨馆馆主眼前一亮,不由叹息稚子年岁尚小,否则馆中倒是该收藏佳作一幅。阮婉灵机一动,声称先前所言悉数自公子处听来,用笔也是我家公子教的,先生可愿看看我家公子画作?   墨馆馆主笑而称好,猜测不知是何人遣了小童前来试探。   阮婉借了取画之名离开,可两手空空连副纸笔都没有,窘迫之时行至医馆门前,恭敬有礼问道,“姑娘,可否借您医馆中的笔墨一用?”   馆中的医女正忙于把脉,冷眸扫了一眼,应道随你。阮婉感激不尽,即是如此在富阳认识了秋娘。   小小个头不及书案,就将宣纸铺于地上,自己安静跪坐在一旁,嘴角咬着笔头低眉沉思。号脉间隙,秋娘不时侧目瞥她,阮婉浑然不觉。   研墨时忆起初至慈州,黄昏江上烟波四起,阳光透过云层投出波光粼粼,远处的落霞便好似慵懒般流转在初秋光景里。清辉斜映下,船篙击水旁,连绵山体碧绿如蓝,就连带着岸边的风也好似湛蓝一般。   胸中有成竹,落笔时一气呵成。   水墨画最是讲求写意神韵,墨馆馆主看了又看,啧啧赞叹,这般画风绝非朝夕之功,你家公子是?   阮婉微微扬起下颚,明眸青睐,公子宛。   风蓝图就是公子宛的成名作,风靡一时,文人雅士都在谈论未曾露面的公子宛是何方隐士,话题经久不息。   阮婉留足路费,折回医馆同秋娘道谢辞别,剩余的银两偷偷放在书案上。先前就在堂中听闻秋娘是赠医施药,她也能尽绵薄之力。   秋娘仿若不知。   而后途径入水时才又遇到了苏复。   她女扮男装替人出头理论,口中振振有词,高谈阔论却不知月事初至。   四围哄笑声骤起,阮婉尴尬至极,羞得脸色通红,眼中盈盈水汽。窘迫难堪之际,有人轻解外袍,锦缎罗织上的暖意就顺着肌肤丝丝泅开在心里。   苏复素来寡言少语,也不介意周遭目光俯身将她打横抱起,离开熙攘人群。   阮婉微滞,心中泛起未有过的涟漪,良久之后遂才偷偷抬眸打量,一袭清秀俊逸剪影便悠然映入眼帘,翩若谪仙。   ……   未及多思,马车已缓缓行至昭远侯府。叶心扶她下了马车,门口小厮迎了上来,侯爷,叶莲姑娘回府了。   叶莲从富阳回来?阮婉眉间微蹙,平日里秋娘都会留叶莲在富阳医馆中帮衬几日,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果不其然,叶莲目有忧色,上前将锦囊原数奉还,“二小姐,富阳以南的曲庄爆发春疫,短短数日就扩散到临近三县。秋娘只说疫情怕是远不止如此,已连夜动身赶往曲庄。富阳周近附近药材稀缺,药商又囤积居奇,秋娘托我将银子带回,请侯爷设法筹些药材送往曲庄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在等我家大人改文的,他不改了,就拖到现在才发。 好吧,我们继续回归正轨,隔日更。 三章了,对手指,求收藏~   ☆、第四章 钻狗洞      第四章钻狗洞   富阳附近爆发春疫?   阮婉记起小时候,长风成州附近爆发过一次秋疫。   起初只是洪村有人染病,留意的大夫并不多,也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后来零星听闻死了三两人,突然再有消息便是疫情来势汹汹。两月之内迅速蔓延开来,附近村落悉数未能幸免,弄得人心惶惶。   疫情开始时得不到控制,期间又疏于应对任其发展,无良药商趁机投机倒把哄抬药价,等到了高发阶段死了不少人。   事态越演越烈,就有大批成州人士外逃,为除隐患朝廷不得不派军队隔离了疫区。   疫区内哀声一片,死的人不计其数。   彼时阮婉几人都在成州,爹爹在外辗转施压,晋华在内周旋。最后还是晋华冒险顶风作案,私下将他们母子几人悄悄接出才幸免于难,晋华还险些被罢黜爵位,时至今日阮婉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成州瘟疫到了腊月缓解。   第二年开春才销声匿迹。   疫区是何情形阮婉再清楚不过,更有幼时的玩伴死于那场瘟疫里,阮婉心中一直有阴影。所以叶莲根本不敢多提,只将秋娘的嘱咐交待清楚就缄口不言,和叶心两人面面相觑,遂又一同望向阮婉。   垂眸思忖时,手指轻敲桌面,修长的羽睫倾覆看不出半分情绪,昏黄灯火便在屋内映出一脉清秀剪影。   成州秋疫,初现端倪后两月后才开始有药商囤积居奇,而曲庄春疫伊始,尚无多少人知晓,就有人这般动作?   药材紧缺,只怕疫情来势要比成州更凶猛!   敲击声赫然停止,阮婉缓缓睁眼,“让江离和赵荣承连夜来趟侯府见我。”   既是救命药材,一定要备,不仅凑足秋娘要的数量还要双倍送往!只要富阳有人哄抬药价,不消多久临近州县也定会跟风。   拖不得!   “三天之内,务必按方子上的数量将药材给本侯筹好,有捣乱不卖的,就带上你手下的禁军去吓唬!吓唬不来的,你懂如何做!”   江离缓缓接过信笺,强忍着嘴角的抽搐,奇葩这次又要闹哪出?带着禁军明抢,简直匪夷所思,天子脚下都有恃无恐?   阮婉仿佛看透他心思,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噙着一丝慎人的笑意,折扇便不规则轻敲他胸前盔甲,逐字逐句,“江大人悠着些,若让本侯听到半句风言风语,本侯无颜,你也无颜再留军中,唯有来府中给本侯做专职侍卫。”   江离心中陡然一凛,片刻,少有的军姿盎然,“侯爷放心,一定办妥,不会有消息走漏。”   阮婉满意摆手。   出府之时,正好迎头撞上前来的赵荣承。江离自是一脸晦气,也不多话,只留下一句赵兄自求多福。   赵荣承一头雾水。   “连夜去趟富阳,查查富阳城中是何人在囤积药材。另外,富阳附近的州县,还有谁在哄抬药价?切勿走漏风声。”   赵荣承依旧面无表情,半句没有多问一口应下。   这样的事最适宜“不知道”去做。   口口声声说不知道的人,心中才是最清楚无比。   ……   翌日,听闻有地痞流氓骚扰西街药铺,京兆尹敢管又不敢管,只得跑到睿王府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   阮婉“噗”得一声呛出茶水,还真是难为了江离。   小傻子不明就里,便也跟着嘿嘿笑起来。   阮婉心情也好,连甜点都比平日里用得多了些,她平素不喜甜食,只有小傻子喜欢。   眼下,最爱的栗子糕都已用了三盘了。阮婉正欲开口,小傻子却问道,“少卿少卿,那你后日可要去南郊看热闹?”照旧吃得满嘴糕点削,“如果少卿去,我便也去。”   后日?   由得他打断,阮婉才回过神来。   煜王同邵文槿算是发小,此番邵文槿回京加冠,煜王就出面在南郊安排了骑射比试,广邀京中王侯贵族前往。邵文槿常年随父亲混迹军中,京中子弟哪里有几人是对手?   不过是煜王借机送人情给邵文槿。   “不去!”应得简单凝练,无故去看邵文槿出风头么?   她自然不去!   “那少卿不去,我也不去,嘻嘻!”小傻子继续低头啃糕点,阮婉就伸手抢过他手中盘子,振振有词道,“吃这么多栗子糕会坏肚子的,上次便是,这次还不长记性?”   小傻子兴致正高,眼睁睁望着糕点被拿走便不依了,“少卿我是傻子嘛,记不得了!少卿快还我!”   不还。   “少卿还我!”恼得站起身来,气势压迫。   阮婉不以为然,随手递于身后叶心,叶心会意端着出房门。眼看念头彻底断绝,小傻子急得哭出来声,“少卿你欺负我!”   “我何时欺负你了?”阮婉没好气。   小傻子嘴一扁,这次也不让她哄,气嘟嘟冲出房门。   叶莲有些担忧,侯爷……   “都是为他好,他有何好气的?还能时时由着他胡来?”阮婉自言自语,“还不是怕他吃坏肚子……”言及此处,心中豁然开朗,眼神中掠过一抹流光溢彩,吃坏肚子?   见她这副模样,叶莲心下隐隐不好预感。果不其然,还未来得及撤出房间便闻得某人悠悠开口,“阿莲,有一事你去办。”   叶莲叫苦不迭。   心不甘情不愿附耳上前,听了两句就皮笑肉不笑,“侯爷,这样似是不好吧?”   阮婉斜眸狠狠剜过,本侯又没有让你吃!   叶莲奈何,只得将苦水往肚里吞。   想象邵文槿吃瘪的模样,阮婉就顺手挑中一缕发梢,边看边笑。洪水猛兽,既是加冠大礼,本侯也当送你些心意好了。   巴豆如何?   翌日清早,门外小厮匆匆来报,睿王来了府外,已照侯爷吩咐将人拦在门外了。   “做得好,他要哭要喊要死要活你们都不必管,只管撑过半个时辰,他闹够便回去了。完事之后你们去找阿心领赏。”   小厮感恩戴德。   睿王同侯爷置气是昨日之事,过了一晚上便又眼巴巴来了府外。睿王又不会真同侯爷计较,见得多了,小厮们便也是不怕的。   折回大门口时,却见睿王一脸委屈。   小厮遂又上前,好言相劝,“王爷,侯爷尚在生气,不如您明日再来,侯爷的脾气您也知晓,兴许明日就好了?”   小傻子蹙了蹙眉,笑颐尽展,“那你同少卿说我明日再来,让他别生我的气,我不吃栗子糕就是了。”   小厮哭笑不得,他人已跑开。   ……   第二日上头,小傻子照旧被拦在门外。眉头拢在一处,眼中隐隐泛着氤氲,稍付思存竟然吩咐人砸门。   小厮大骇,连忙上前哄劝,“王爷,侯爷尚在生气,您若是把侯府的大门砸了,侯爷只怕会更气的,更气就更不会见您!王爷忘了去年?”   小傻子果然一愣,去年那次,少卿确实同他气大了,足足能有一个月没见过他。   他那时四处听人说起少卿是断袖,就寻人来问断袖是何意。下人都吱吱唔唔,总不好说王爷你二人就是断袖这番话,便拿了小倌馆出来搪塞。   断袖,便是喜欢小倌馆中的那些个小倌。   小傻子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断袖。   正逢阮婉生辰,京中之人虽然避他如蛇蝎,但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足的。于是热热闹闹的庆生宴上,睿王领了浩浩荡荡十余个小倌登场。“少卿断袖,我特意寻来送少卿的。”   众目睽睽之下,阮婉气得险些呕血。   此事一度成为南顺茶前饭后的第一笑谈。   后来他日日来侯府门口喊少卿,少卿都不搭理。   最后还是小厮私下里告诉他侯府西边角有处狗洞,他便是钻狗洞进来的。   狗洞!   小傻子徒然开窍,着人打赏了小厮元宝就匆匆跑开。   大门进不去,还有狗洞呀!上次少卿就是闻得他钻了狗洞,一声叹息,又同他和好了。   那他再钻次狗洞就是了。   怨不得别人都说他傻,他怎么事前没想到呢?!   小厮倒也落得心安理得,侯爷只说了拦着王爷不让他进门,狗洞又不属于他管辖范围。最重要的是,侯爷又不会真同睿王气多久,方才江大人来了府中,侯爷是无暇顾及睿王的。   江离的确是一大早就来了侯府,所需药材悉数筹得就匆匆赶来复命,唯恐侯爷不信守承诺。   阮婉不禁感叹,江离真是前所未有的尽心。看来对他最好的鞭策便是以自己做威胁,不知该喜该忧。   正欲开口道一句辛苦,叶心却气喘吁吁跑回厅中,“侯爷侯爷!”   如何了?阮婉眼角一挑,份外上心。   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侯爷要先听哪件?   自然是先听好的,阮婉睥睨。   “将军府的大公子骑射输了,愿赌服输,忍痛将他的爱剑送给了刘太尉的小侄子。”   这般大快人心,阮婉心底乐开了花,口中还是咳咳两声,故作深沉道,“那坏事呢?”   坏事就是,叶莲去给邵大公子的马喂巴豆的时被逮住了,扣在将军府中。邵大公子怒气匆匆往侯府这边来了,怕是眼下就该到了。   阮婉脸色瞬间耷拉,你讲话都不分轻重缓急的吗?   叶心委屈,侯爷,不是您让先说好事的吗?   江离气急,只恨不得即时撞死在侯府大厅里。不作死就不会死,分明都是自找的,能拿一回不作死?   苑中便有低喝声传来,阮少卿!   洪水猛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陪大人看亚冠,更迟了,,, 还欠一章呢,,,   ☆、第五章 邵文槿      第五章邵文槿   来了便来了,她何时惧怕过邵文槿?   只是邵文槿素来傲慢,她对他亦有偏见而已。   爹爹在世时,敬帝做主钦点了阮绍两家的婚约,阮家若有女儿是要嫁到邵家的。邵文槿又是邵家长子,换言之,她与邵文槿是有婚约。   每每思及此处,阮婉就恨不得自戳双目。   幸而爹爹过往便同邵将军貌合神离,更不会愿意自己女儿嫁于邵家。因此,国中都晓昭远侯世子阮少卿,却不晓阮婉此人。   阮婉实则当了十几年的黑户。   直至后来扮作阮少卿回到南顺京中做起了昭远侯,生得眉清目秀,言行举止又文质彬彬,万分入得府中达官贵族双眼。   日日有人上门说亲,送来的名门千金画像堆积如山,走在大街上都有人堂而皇之目送秋波,更有甚者围追堵截,阮婉甚觉惶恐。   实在逃得走投无路,就随手勾搭了路人甲。   众目睽睽之下,双眸好似清波流盼,折扇轻点那人侧脸,风流轻挑道,“公子生得好生俊朗,不如从了本侯如何?”   言罢,不忘眼角妩媚妖娆轻眨,路人甲脸色铁青。   围观旁人就纷纷错愕,昭远侯……竟然好男色……还这般有辱斯文?   阮婉侥幸,但好景不长。心中还未来得及长舒一气,便觉折扇被人抓住,愣愣回头时,衣领也被路人甲一手拎起,不留情面直接扔了出去。凌空摔出好几米,哀嚎声发自肺腑,在府内躺了足足两月。   后来才知,路人甲就是将军府的大公子,彼时方从军中返京。   她竟然当街调戏了传闻中的邵文槿!   而邵文槿也不分青红皂白,傲慢“回礼”,自始至终面容冷淡,一言未发。   再往后的蹴鞠,设宴,出巡,处处都能与邵文槿遭遇,狭路相逢就回回刀光剑影。用阿莲的话说,便是用大拇脚趾头想想都知侯爷与邵公子命中相克,八字不合。   阮婉最恼得便是邵文槿长她四岁,那副视她为屁孩儿,继而目中无人的模样,趾高气昂,好似看她一人闹剧般。   爹爹果然是对的,她就是嫁猪嫁狗嫁蚂蚁都不会嫁邵家那头洪水猛兽。   是以,越看邵文槿越讨厌。   偏见就越积越深。   临到去年冬日,慈州一场含情脉脉表错情,阮婉绝然恼羞成怒。恰逢边关告急邵文槿随父出征,尴尬才得以暂时缓解,不至于渔撕网破。   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与邵文槿之间,迟早要整倒一人才能罢休。   从此以后,侯府苑中便多了一个人形沙包,朱红大字批着洪水猛兽,旁人又不知晓说的是谁。只是大凡阮婉出入经过,都会伸腿踢它两脚,踢完还得侧身闪过以免伤及自身。   真真同邵文槿属性相当。   ……   眼下,邵文槿行至苑中,正好一眼瞥到沙包,遂而踟蹰。   套在沙包外的衣裳旁人不认得,他却记得清楚。   三年前随敬帝出巡扎营,他偶然经过帐前,阮少卿故意遣人泼了洗脚水,然后佯装不知,睁大眼睛戏谑道,“谁这么不小心,竟拿了本侯的洗脚水去泼邵公子的?”   洗脚水……   周围禁军纷纷愕然。   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邵文槿只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脱下外袍一扔,转身便走不予计较。   邵文槿素来在军中声名就好,如此修养举动,阮婉相形见绌。京中禁军当即掩涕,从前如何就鬼迷心窍投了禁军的?   眼前的,就是那件扔掉的外袍。   洪水猛兽?   邵文槿湛眸一紧,眼波好似深邃幽兰,侧身低喝,“阮少卿”!   片刻,屋内便传来阮少卿懒洋洋的声音,“本侯早让你命人将狗洞堵上,为何大白日的还会有疯狗跑入府中咆哮?去找人问一声。”   叶心忧心忡忡跑出屋来,看了眼他,微微一怔,福了福身行礼就悻悻跑开。   稍后,阮婉便摇了折扇出来,见到他,好似惊讶般掀了掀眼皮,楞楞道,“邵公子何时来的?方才可有见到本侯苑中喧哗的疯狗?”   邵文槿幽幽抬眸。   见邵文槿不接话,阮婉又化作一翻正紧,“本侯正好要去将军府寻邵公子,听闻本侯府上的丫鬟被将军府扣下了?”   “是。”目不转睛看她,眸色是军中多年特有的硬气。   “阿莲平素就笨得离奇,本侯的马也养在南郊,让她去给本侯的马匹喂巴豆,竟然都能喂错给邵公子。”   喂错了马?   一语既出,一旁三人都全然僵住。   睁眼说瞎话,鬼都不信!!   谁会有病去给自己的马喂巴豆!   阮婉则是轻摇折扇,娓娓解释道,“二月里冬春交替,京中近来寒暑不常。邪风尚余,淫威不减。稍不将息则易脾胃不调,又时有疲乏,心火上浮,四肢浮肿,晃晃若无力,又圈之无为,双目恹恹,观之甚为……”   “阮少卿你到底想说什么?”   “马干燥。”   “……”   “……”   无耻到这种程度,江离忍不住着嘴角抽了抽,遂而按紧腰上的佩刀,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蓦得想起西郊说书先生的名言警句,不要和昭远侯比猥琐,他都懒得同你比。   说书先生只说对了一半。   对于将军府的大公子,侯爷向来猥琐得津津有味,沉浸在其中,全然乐此不疲。   邵文槿脸色阴沉。   阮婉强忍着笑意,尴尬开口,“害邵公子痛失了爱剑,本侯亦有责任,明日定会亲自拜访刘太尉的侄子,让他将剑还于邵公子如何?”   “不必了。”邵文槿凛目一瞥,缓缓上前。   阮婉顿觉压迫感骤然自脚跟席卷而来,但输人不能输气势,藏在袖间的双手死死攥紧,羽睫微颤,却硬着头皮没有动弹。   好在平日里不算靠谱的江离关键时候发挥了余热,先邵文槿一步置身阮婉身前,拱手沉声言道,“邵公子,这里是侯府。”   邵文槿果真再未再上前,冷言开口,“阮少卿,过往我当你年幼顽劣,独在京中又无人管束,才会听从父亲嘱咐,多番挑衅都不与你计较。今日言尽于此,日后但凡再有一次,我不介意替旁人管束你。”   他凭何管束她?!   真以为是……阮婉心中也涌上一股恼意。   恰逢叶心领了小厮前来,小厮吓得腿下一软,“侯爷息怒!侯爷息怒!小的这就去堵上苑中狗洞,勿让疯狗再突然跑出惊扰了侯爷!”   邵文槿脸色阴沉。   江离再忍不住嘴角抽搐,生怕惹怒了邵文槿,会暴起砍死昭远侯。当下厉声开口,义正言辞,“胡闹!侯府中怎么会有狗洞!”   不是……小厮不明就理,僵在原处。   一侧的花坛却隐约传来窸窣声音,一袭锦衣华服的宋颐之摇头晃脑爬起身来,从头顶到脚下沾瞒了草削尘土,一边摇晃一边拂袖,狼狈得很。定睛一看,阮婉就在苑中,狼狈之外咧嘴便笑,“少卿少卿,我都从你家狗洞钻进来了,不生我气了好不好。”   邵文槿的脸色难堪到了极致。   阮婉还未开口,宋颐之又看见一旁的邵文槿,犹有一愣,继而眼巴巴望了望二人,委屈扁嘴,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下,“少卿不见我,却在府里见文槿。少卿同文槿好便不同我好了。我不依!”   邵文槿脸都绿了。   江离只恨不得当下能从狗洞里钻出去……   阮婉却笑得前仰后合,邵文槿恨恨拂袖离去。   见到她笑,小傻子便也跟着笑起来,先前还是便哭便笑,笑着笑着,哭声就彻底隐去。   反正少卿不同他置气就比什么都好。   翌日,邵文槿行加冠大礼。本着起码的仁义道德,阮婉没有前去给洪水猛兽成年添堵。   后来听闻他前日加冠,第二日便离了京城替敬帝办事,至于去了何处,她也没兴趣知晓。有人那副吃瘪的表情,阮婉却记忆犹新,只觉许久都没如此畅快过了。   远非捉弄陆子涵等人可比。   心中的欢愉呼之欲出。   这木桶澡就泡得格外舒服,顺带哼起了家乡成州的小调,掌心撩起朵朵水花,哗哗溅起在玉肌酥骨上。花瓣水波之下隐隐诱人曲线,和着眉黛凝脂,恰好女子二八年华。   仰面靠在桶沿,屋内温热氤氲袅袅,恍然想起有些时候没见过苏复了。   苏复对她向来照顾,暧昧是有,却从不点破。   女子的心思就昭然写在脸上,心猿意马抓起篮子里的花枝瓣瓣扯下,“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不喜欢”……   紧要关头,叶心推门而入,阮婉一惊落入水中,彻底分不清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先前功夫统统白费了。阮婉缓缓扬眉,甚是无奈,“阿心,你也学阿莲这般冒失做什么?”   叶心拿出手中信笺递于她,“侯爷,出事了。赵大人来信,说皇上命驻军封锁了曲庄附近,严禁任何人等出入。阿莲送去富阳的药材,只怕进不去曲庄。”   阮婉接过信笺快速阅过,果然如此。   赵荣承的信该是几日前就寄出的,人还在富阳周围查看。   有长风成州作前车之鉴,敬帝该是要在事发前将疫区隔离,防患于未然。疫情能否治好不是根本,是怕曲庄之乱祸及周遭。   若是如此,便是定了心思在疫情缓解前不许旁人涉足。   思及此处,阮婉披了浴巾起身,“奉命驻守富阳的将领是谁?”   叶心尴尬一笑,轻咳两声,“邵……邵文槿……” 作者有话要说:  先传者吧,,,   ☆、第六章 换女装      第六章换女装   三月暖春,草长莺飞,马车出得京师一路西行,沿途景色怡人。约莫四日行至富阳城附近,一派宁静闲适,全然没有疫情蔓延痕迹。   遣了叶心去城中打听,居民只道曲庄生了动乱,朝廷派兵平叛就封锁了周边几处地界,严禁出入。   一连半月,除却驻守在当地的军队之外,未曾见到有旁人进出。   阮婉心底澄澈。   春疫本就不好治,又极易传染死人,稍有不慎动辄牵连周围郡县,严密封锁是为了断绝了传播途径。轻易公开疫情只会引得人心惶惶,加之富阳临近京中,唯恐处理不妥滋生乱事,才会遣了邵文槿带兵前来。   敬帝此举并无不妥。   既要掩人耳目,就不会轻易放人进入,敬帝的意图邵文槿该是清楚的。   当年成州的惨状就幕幕浮上心头。   多耽误不得。   “阿心,你去寻阿莲,问她那些药材放在何处,江离同我去找邵文槿。”阮婉简练吩咐,叶心只得应承,撩开帘栊便屈膝下了马车。   回眸顾盼时,马蹄扬尘已往曲庄驶去,叶心眼角眉梢就有隐忧。   侯爷素来与将军府大公子不合。   前几日才给邵公子的马喂了巴豆不说,害得别人输了骑射,失了心头好。人家找上门来,又嘲笑人家钻狗洞,邵文槿当时忍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恰到好处地和睿王一同唱了场双簧(都以为是双簧……),气得邵文槿恼得拂袖而去。   此番,怕是少不了要遭对方戏谑回来。   但有求于人便不得不低头,偏偏这人还是宿敌。   叶心悠悠一叹,心底不禁捏了一把汗,侯爷此行,怕是免不了要吃亏的。   ……   岂止吃亏?!   阮婉连吃瘪的准备都做好了!   她简直可以想象邵文槿那番小人得志的嘴脸,遂而越想越气。   整个马车里的气氛凝重到江离这个没有存在感的人都觉得沉寂到呆不下去之时,阮婉咬牙开口,“稍后你去营中找邵文槿,若是他不肯来见我,你就告诉他,我给他带了一车巴豆吃。”   江离眼眸微滞,缓缓抬眼,嘴角抑制不住得抽搐。   又作死!   但不作死,只怕邵文槿懒都懒得来见她的!   阮婉就恼得很!   ……   临近晌午,马车停在鲁镇,鲁镇离驻军以南三里开外。   阮婉不好公然露面,就在镇外的凉茶铺子候着,江离只得硬着头皮前去。明明三月里,阮婉只觉这凉茶真真越喝越烧心。   待得烧到心烦之时,隐隐见了两骑前来。   一人自是江离,另一人便是一脸晦气的邵文槿。   几乎是条件反射,阮婉嘴角当即戏谑勾起,“邵公子可是来取巴豆的?”话音刚落就觉基调不对,自己这次不是来惹事的。后悔之时,邵文槿瞥过她一眼,还是勒紧缰绳侧身下马。   江离便也跟着下马,又从他手中牵过马绳,带到一旁的马棚。   四围都被清退,只有凉茶铺子的姑娘上茶招呼。   邵文槿生得并不清秀,但俊朗之中却带着军中磨炼的硬气,上茶姑娘就不免多看了几眼。走神时,茶水洒出溅在桌面,染湿了阮婉衣袖。   阮婉嗤之以鼻,什么审美!   江离则远远守在一旁,也听不清他二人说何。   “这次又是做什么?”邵文槿少有主动开口,上次在昭远侯府就已言明立场,才刚过几日,他又跑来富阳挑衅。   还是,打着送巴豆的旗号。   起初闻得,他当真好气好笑,懒得搭理。但一转念,又想看看阮少卿究竟是何意图,明知敬帝命守军驻扎封锁此地,他还敢私下跑来?   阮婉怏怏一瞥,毫无情绪道,“我有一故友是富阳城中医女,人现在曲庄之中。前些日子写信拖我捎几车药材来曲庄救命,被拦在曲庄之外,还请邵大公子放行。”   邵文槿微顿,举在半空的茶杯一滞,眼角遂而浮上一抹笑意,又顷刻间敛去,阮婉并未察觉。   回眸时,邵文槿依旧是先前表情,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陛下已有旨意,任何人等不得放行。”   阮婉强词夺理,“我又不进,只是送药材进而已。”   邵文槿低头饮茶,良久抬眸,“不放。”   “邵文槿!你!”阮婉气得咬牙切齿,心中犹如万般神兽奔腾。但凡事区分轻重缓急,秋娘还在曲庄之中,如何将药材送进去才是要事,后话便隐在喉间,气得脸色泛红,还强作心平气和,“邵公子知晓曲庄中发生了何事,陛下要封锁附近是怕疫情扩散,但疫区的人也等着救命。曲庄周遭早有药商囤积居奇,用药根本不够,秋娘才会说等着这些药材救命。驻军都是邵将军麾下,邵公子睁只眼闭只眼根本无伤大雅,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邵公子若是放行,我保证日后不会透露出去半句。邵公子若是因为你我从前私事迁怒于此,大不了,我向你赔礼道歉就是。”   日后再整死你丫的!   邵文槿眼中隐晦笑意,“嗯,我就是同你有私仇,所以不放行。”   这才是□□裸的挑衅。   阮婉气粗,“邵文槿!”   邵文槿饮口凉茶,悠悠开口,“不是洪水猛兽吗?”   阮婉骤然语塞。   遂而想起自己苑中的沙包,定是那日被他看到了。但看到了都不说,此时才拿来生事,果然卑鄙无耻,分明就是有意刁难,阮婉恼羞成怒,“邵文槿,你究竟想怎么样!”   恰逢凉茶铺子的姑娘又来添茶,邵文槿嘴角勾起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你换女装,我就放行。”   阮婉微怔。   继而心中大骇,女装?!   邵文槿不可能知晓她是女子,是有意诈她还是旁的?有人心虚,便拍桌而起,怒吼道,“邵文槿你适可而止!”   打死她都不换!   闻得动静,江离倏然而至。待得明白两人冲突,脸都绿了,嘴角抽得更加没有规则,“邵公子,侯爷是男子,岂可受此大辱!”   让男子着女装本是极大的羞辱,邵文槿定是有意让她难堪,并非识破了她身份。先前自己的举动,怕是让邵文槿会错了意。   阮婉心中才舒缓了半分。   而邵文槿好似充耳不闻,缓缓起身向马棚走去。江离左顾右盼,一边是旁若无事的邵文槿,一边是气得脸色发紫昭远侯。   待得邵文槿淡定攀上缰绳,才又闻得有人压低了声音,“邵文槿,你记得你方才所说!”愤然之下,咬紧下唇,甩袖往茶铺后身走去。   江离傻了眼儿。   邵文槿轻笑,他不过想给阮少卿一个教训,今日在他这里吃了大亏,往后总归会有所顾忌。堂堂昭远侯男扮女装被人看去,难免心头别扭。日后再要惹事,思及眼下窘迫也会有所收敛,难道不怕自己说与旁人听,见过昭远侯男扮女装?   思忖之时,茶铺后身的帘栊缓缓撩起,邵文槿本是兴致回眸,却全然僵在原处。   一袭素色的长裙,木簪随意绾过青丝。淡扫娥眉,寐含春水,肌肤细润似温玉柔和。过去只知阮少卿生得好看,如今才晓,何谓不施粉黛亦可动容,双唇娇艳欲滴。   竟然,是娇艳欲滴!   邵文槿猛然清醒,下意识摇了摇头。   阮婉已然行至跟前,恢复了先前的愤愤神色,“看够了?满意了?洪水猛兽!”遂而转向江离道,“我们走!”   江离更是彻底楞在一处,惊愕得双唇合不拢半分,良久没有回过神来,业已被她拽上了马车。   邵文槿轻笑,果然这副模样才是阮少卿,他先前是魔怔了。不过,偶尔捉弄一下阮少卿倒是有些意思。   这一路江离便都没有再说过话,匪夷所思地缩在角落处像看一个怪物般看她。   临到城中,叶心来接,才见到她这幅脸色却比吃瘪还难看的模样。“侯爷?”试探问起,不知出了何事。   阮婉气得直接下了马车,江离还没有缓过神跟来。   “邵文槿,这笔账本侯迟早要和你算清!”憋了一路的火气,直到此刻才彻底放出,“让阿莲将药材送去曲庄,邵文槿不会拦了。”   叶心舒然一笑,“侯爷,我听医馆的人说起,邵公子昨日便放了阿莲去曲庄,也没有多加为难。   邵公子其实人不坏哪。本来想遣人前去告诉侯爷一声无需再去寻邵公子,却也追不上了……”   阮婉脚下踟蹰,“你方才说什么?”   “邵公子昨日便放了阿莲去曲庄,侯爷无需再操心了。”   “邵文槿!你耍我!你个混账王八蛋!”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了,,, 明天会努力的,,,   ☆、第七章 梅花鹿      第七章梅花鹿   阮婉近乎气了一路,两腮鼓得像只鲤鱼,邵文槿那个混蛋实在可恶至极!心中咒骂了不知多少回。   愤愤之余,又见一旁的江离不时斜眸,还故作镇定偷偷瞄她。更要命的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正襟危坐,举止神情里都找不出一处是装得自然的。   阮婉想起当日他也在场,心中就更是恼怒:“你也变傻子了?要不要调你去护卫睿王?”   江离身体一僵,遂又渐渐舒缓,侯爷还是从前那个侯爷。自己先前不过是被那身女装唬住了而已。   不怪有男子断袖,生成那副模样理应断袖才对。   短暂怔忪,又觉得甚是困窘,自己脑子里竟会胡思乱想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条件反射之下,再次悄然挪目,阮婉的一脸穷凶极恶便赫然映入眼帘,“富阳之事日后若有半分风声传出,你就给本侯换上女装去禁军营地站两月。”   江离微滞。   这分明就是恼羞成怒,迁怒旁人!   ……   马车自富阳出来,行了两日,中途又辗转折往环祁山。   环祁山景致绝好,距离京城只有一天半路程,四围青山绿水,峰峦叠嶂,最宜外出踏青。   阮婉便是号称同宋颐之来环祁山踏青的。   敬帝下令驻军封锁富阳,阮婉自然不会堂而皇之去触他眉头。外出郊游就是极好的幌子。   倒是日前宋颐之听闻要同他一起外出游玩,足足准备了五车行李。   “小傻子我们是去还祁山,不是去西秦!”   ……   算一算,将小傻子一人晾在环祁山已有四五日,阮婉心生愧疚。本以为他无聊至极,却不想同侍卫一道在湖中学起了抓鱼,兴致上头,终日乐此不疲。   见到宋颐之时,裤腿正挽至膝盖处,双手握紧鱼身,嬉笑回头同她打着招呼,“少卿少卿,快来抓鱼!”   光顾着同她挥臂,鱼尾扫过手心落回湖中,连带着自己也重心不稳,“噗通”跌入水里。   阮婉无语。   侍卫们纷纷下水捞人,他却从水中灵巧蹿了出来,浑身湿透也不见一丝愁容。大大方方甩了甩衣袖,反是咧嘴笑得更欢,“少卿少卿,你也下水来玩会儿!”   阮婉脸色瞬间耷拉,“我不来。”   宋颐之微怔,片刻嘴一扁,立在一旁模样甚是委屈。有人心中一软,轻声哄道,“小傻子,我看着你玩就是。”   沿着湖边坐下,离得倒也不远。   宋颐之眉头一舒,先前的阴郁好似荡然无存,“少卿少卿,那我抓鱼给你看,我们晚些烤鱼吃。”全然孩童心性。   阮婉浅笑点头。   某人倍受鼓舞,周围的侍卫才都陆续上了岸边,阮婉遂又勾勾手指唤了宋颐之的近侍官过来,给睿王备套衣服。   山中不比别处,三月暖春犹有凉意,宋颐之浑身湿透便易染风寒。   现在若是强行让他上岸,他肯定不依,还会大哭大闹适得其反。不如眼下这般,由着他疯些时候就会听话很多。   皆是长期对敌斗争经验。   近侍官也再清楚不过。低头应承之际,突然闻得哗哗水声,顿觉身前骤然一凉。不好预感涌上心头,惊愕抬眸,便见水滴顺着昭远侯的额头和发梢滴落,狼狈之中又噙着恼怒,“小傻子!”   始作俑者却在湖中嘻嘻笑着。   京中都晓昭远侯怕水,且是怕得很!   近侍官想死的心都有了,上前劝阻,宋颐之又已欢畅俯身,频频用手瓢了水就往阮婉泼来。   阮婉慌忙起身,气得咬牙切齿,“宋颐之,你作死!”   未及思忖,伸手抓起桶中之鱼就一条条砸出去。偏偏鱼又滑,拿也拿不稳,有的掉回桶中有的掉在地上,反而溅了自己一脸脏水。   宋颐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但乐极往往生悲。   终是一条鱼尾拍在脸上,宋颐之整个人徒然僵住。继而眉间一拢,心急如焚去追,“我的鱼!我的鱼!”   有了第一条便有第二条。   左右都顾及不上,直至阮婉坚持不懈将他的鱼统统扔完。宋颐之眼底涨红,哇得一声哭出来,“少卿你赔我的鱼!”   江离忍不住嘴角抽搐,实在是,目不忍视。   果然富阳一瞥只是错觉,这才是昭远侯!   ……   时至入夜,宋颐之哭闹够了,又主动来同阮婉讲和。   这些年叶心早已司空见惯,起身将阮婉身旁的位置让与他。   宋颐之便安静坐在一旁看她烤鱼,片刻坐不住,伸手扯她衣袖道,“少卿,我是傻子,你不准同我生气。”   阮婉哭笑不得。   再见他一副诚恳表情,和着袖间隐隐传来白玉兰花香,阮婉恍然想起从前的宋颐之,心中感触就幽幽一叹,“好了,我不生你气就是。”   有人笑逐颜开,又欢欢喜喜地坐近了几分,“少卿从来对我最好。”   “那是因为有人从前也对我好,”山间晚风清照,身边又没有旁人,旧事就隐约浮上心头,低眉时,柔和开口,“我那时饿了一日,被人当作小偷追赶,就是他给了我一个馒头和一吊钱,我便记他的好到现在。”言罢抬眸看他,好似说的旁人。   宋颐之却全然没有听进去。   彼时鱼的香气烤出,宋颐之便扯着她的衣袖嚷嚷,“少卿少卿,鱼好了,我要吃鱼!”   阮婉只得作罢,随手递于他时不忘叮嘱一声慢些,别烫着。宋颐之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转头言笑,“少卿我不怕烫,我只怕鱼刺。”   话音刚落,脸色倏然一沉,咳了两声便伸手捂着脖子,甚是委屈看她,“少卿,鱼刺,卡住了。”   !@#¥%……&*()   ……   由得宋颐之玩耍尽兴,一行人又在环祁山呆了数日才驱车回京。   车辇进了城门阮婉都浑然不觉,只倚着角落睡得迷迷糊糊。睡梦中马车颠簸,似是同旁物相撞。   江离没拉住,阮婉直直从马车上滚了出去。   一旁之人赶紧上前扶他,连连道歉,“对不住,在下的马匹受惊……”   待得看清是阮婉,手中明显一僵。继而悠悠起身轻笑,“哟,还不到岁尾呢,昭远侯这年似是拜得早了些!”   阮婉缓缓侧目,想都不用想,这声音一听便是陆子涵。   邵文槿奉命驻守富阳,一晃三月有余。到了五月初夏,疫情逐渐控制,趋于好转。   当年成州一场秋疫,死难者数以万计。而眼下富阳,除却疫症高发期零星死了几十人,没有更多噩耗传出。   其中至少一半,要归功于眼前医女。   听闻成州秋疫时,秋娘就在其中。   耳濡目染诸多病发症状和应对之法,细微末节之处提早预防,又辅之药物加以治疗巩固,才救了许多人性命。   曲庄之人就多称她为活菩萨。   邵文槿步入苑中,见秋娘俯身亲尝药材神情专注,便也不做打扰,默声帮衬着院里的士兵打下手搬抬。秋娘性子偏冷,时常不苟言笑,此番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手中事务,仿若未闻。   起初,她本以为邵文槿是京中来的纨绔子弟,做好了驻军安排便会躲得远远的。不想邵文槿敢进曲庄,还亲自放下身段来医馆帮忙。他手下的士兵见状也就无人敢推脱,馆内琐碎事宜大都是由驻军代劳。   确实大有裨益。   曲庄附近居民感恩戴德,不加添乱,反而疫情高发的三月内,竟没有一起滋事。   秋娘遂对他刮目相看。   待得闲适下来,馆内竹摇清影,邵文槿才趋步向前,“这三月来,处处多亏秋娘。”   “是朝廷早有药材准备周全,我不过略尽勉力而已。倒是中途出了意外,幸好有昭远侯送来的药材救急。”   阮少卿?   邵文槿便笑,“秋娘也认得昭远侯?”他记得这批药材当初是阮少卿指明点姓要送至秋娘处的。   “他与我本是故交,认识了好些年,我开在富阳的医馆便一直是他倾囊相助,他不过不喜在人前提起罢了。此番春疫出现端倪,我托他务必筹些救命的药材送来,他自会设法周全。”   邵文槿就想起当日他急匆匆从京中赶来,非要将药材送入曲庄。   “听闻他在京中惹是生非,其实也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罢了。”秋娘难得莞尔,依稀记得她抓着毛笔,趴在地上作画的模样。   邵文槿也笑而不语。   ……   六月初,春疫彻底消除,敬帝命驻军撤回守地,邵文槿则折回京中。   刚行至城门口就闻得熟悉声音,“大公子!大公子!”语气甚是亲络。抬眸便见席生笑嘻嘻跑来。席生是府中的小厮,生性憨厚老实,“大公子,听说你今日回京,夫人让我来城门口接你!”   邵文槿侧身下马,席生就上前牵住缰绳。   回府路上,随意问起席生几月来京中可有趣事?   每逢军营归来都有此习惯,此时却蓦地想起阮少卿。大凡这京中趣事,十条之中近乎七条和他脱不了干系。   “有的!听闻昭远侯近来在府中养起了梅花鹿,还时常带出来游街,我便都见到过……”   梅花鹿?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2章肿么办,,,   ☆、第八章 宫中宴      第八章宫中宴   昭远侯圈养梅花鹿只是趣闻之一。   况且迄今为止,那头鹿除了跟在昭远侯身后招摇过市鹿假猴威偶尔搜刮下民脂民膏之外,基本与民无扰,也未惹出过大的事端,席生便没有再花口舌赘述。   加之近来京中不乏新鲜事,例如景王回京,长风国中遣使提亲等等不胜枚举。席生就自顾牵了缰绳前行,一面眉飞色舞说着旁的趣事,丝毫未曾留意有人脚下踟蹰。   往后的话,邵文槿近乎全没听进,思忖的是阮少卿的性子,哪里会无缘无故在府中圈养起梅花鹿?   席生便也驻足,有人已落在身后一大截,“大公子?”   邵文槿错愕回神,他方才费心思去猜渡阮少卿的事情做何?遂而唇瓣轻哼,自嘲摇头。   ……   行至将军府门口,就见有家中小厮领了大夫出来。大夫挎了药箱,眉间神情晦然。   席生叹道,“大公子离京两月里,又有两名大夫来了府中看二公子。药也用了,仍旧不见好转,夫人心忧着。将才的那位,该是第三个。”   邵文槿眉头微拢。   文松失语已有四年多,爹娘请了诸多名医看过都未有起色。文松出生时受过惊吓,性格从小就胆怯老实。突然失语之后便少有笑过,也惧怕旁人对他笑,更不愿同陌生人接触。   四年里,不止一名大夫提起过二公子身体康健,所谓的失语该是本人不愿开口。但任凭爹娘如何问起,邵文松都不肯作答,逼得越紧越适得其反。   父亲征战杀场数十年,为南顺立下赫赫战功。徒劳之下,只得将对文松的厚望一并寄予他身上。   文松往后就更不敢直视父亲,吃饭便都战战兢兢。   父亲终有一次怒摔了碗筷,拍案而起,“都言虎父无犬子,你要日后如何说与旁人听,你是我儿子!”   邵文松当场吓呆,眼中的惶恐呼之欲出。   “将军,你吓着松儿了。”娘亲甚为担忧,揽过文松护在身后。文松愣愣望向邵文槿,至此以后就连邵文槿,他都有意躲避。   邵父与邵文槿常年在外,少有与他接触。   久而久之,邵文松习惯了足不出户,终日窝在家中看书练箭,也不同旁人交流。世人便几近忘了将军府还有一位二公子。   思及此处,邵文槿心中扼腕。   而让邵文槿没想到的是,翌日,他便在宫中见到了阮少卿——及其圈养的梅花鹿。   五月中旬景王携了妻儿回京,拜祭先帝陵寝,游览周遭名胜古迹,敬帝无暇脱身,便遣了煜王代其陪同。   景王是敬帝的同胞兄弟,是煜王和睿王的叔辈,封地偏安一隅。平日里清闲自在无心朝政,三年五载方才回京一次。   正所谓心宽则体胖,景王圆得时常让人担心他是否站得住,但又灵活得可以蹴鞠,撑船种种,时常自诩为灵活的胖子。   终日将笑容挂在脸上,乐呵呵打着哈哈,甚是和蔼可亲。坊间素有传闻,若有十人见过景王,其中七人都会想起弥勒佛。   景王深得敬帝欢心。   景王此番已携妻儿在京中逗留了半月,日前便禀了敬帝辞行,敬帝遂在宫内设宴款待,算作为景王践行。   朝中权臣和躬亲贵族皆有出席。   这等场合,又哪里会少得了鼎鼎大名的昭远侯?   敬帝宫中设宴,阮少卿就同睿王一处落坐。睿王怀中便抱了一头小小的梅花鹿,小鹿有些怯生偎在怀中,又时常好奇伸脖子打量四周。   睿王本是傻子,席间抱了一只梅花鹿逗玩也无人觉得不妥。   阮婉伸手,它便默契张嘴去啃她手中的胡萝卜。睿王见状,也拿了榆树叶喂它,梅花鹿吃得甚是满足。两人一鹿便玩得欢畅得很。   内侍官恰好领了邵文槿入座,座位就在阮婉对面。   两月未见,邵文槿抬眸细致打量,阮婉与文松同岁。过去的一年里,阮少卿个子似是比从前足足高了一头,个头却仍算同龄之中娇小的。加之又生得眉清目秀,若非那等顽劣浮夸性子,倒更像是女子多些。   蓦地想起富阳时那身女装打扮,遂而松拳掩袖,低眉隐晦一笑。   邻桌煜王顺势望去,片刻眉头微微拢起,声调就有些诡异,“怎么?去了富阳两月,回京见到奇葩都觉有趣了?”   邵文槿轻笑,“唔,是想起了些趣事,不提也罢。”   煜王不以为然,举杯邀饮,邵文槿却之不恭。   富阳一行,邵文槿确实对阮少卿改观不少。   过往只知他好在京中惹事生非,大小事宜都要闹得人尽皆知才肯罢手。后来才晓,有人做过的正紧事情却缄口不提,好似皆是旁人所为与他毫不相干,莫不关己。   平日里分明要面子得紧,还会忍气吞声来富阳找他放行。语气虽是别扭了些,却正如秋娘所言,实质是张刀子嘴,顶多比旁人多记仇了些。   再者睿王呆傻,京中假意奉承的大有人在,转身就换一副眼色,阮少卿却是少有的耐性。傻子不会演戏,阮少卿对他好,他才会一直粘着阮少卿,没有参杂任何利益考量和权衡。   邵文槿便又想起了二弟。   睿王闹起来只会比文松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至少同阮少卿亲近。   恰逢此时,见到睿王拿起榆树叶往嘴里送,想是先前见小鹿吃得欢,自己便也嘴馋要尝。幸好阮婉眼疾手快抢了下来,掰开鹿嘴就塞进去,彻底免除后患。   睿王眼睛一直,鼻尖微微泛红,“少卿,你对我不好!你为何抢我的榆树叶给它?”   “嗯,那本来就是鹿吃的,你同它抢做什么!”阮婉伸手撸了撸鹿角,“吃了头上可是会长角的。”   宋颐之眼中阴郁一扫而尽,取而代之是流光溢彩,“少卿,我们一起长角不好?”   “不好!”阮婉已然见怪不怪,“头上长角难看死了,要是你头上长角了我便同你绝交。”   宋颐之委屈扁嘴。   邵文槿尽收眼底,便唇瓣微挑,举杯自酌。   阮婉终于忍无可忍,狠狠甩过一记眼刀!   先前内侍官领邵文槿进殿时她便看到了,只装作不知,可那厮座位竟然安排在她对面!虽然中间隔了一排,但座位上的人迟迟未至,阮婉就觉得胃中翻滚。   富阳一事,阮婉便憋了一肚子火气,谁知他何时回了京中的?   她今日还有其他人要隆重“招呼”,所幸懒得理他,自寻烦恼。谁知他看便看,眼下竟然还嘲笑起她来了,真当她是瞎子不成?   这一记眼刀阮婉便用了九成功力。   邵文槿熟视无睹,他身后之人却不幸中招,吓得当场落杯,再往后就一直哆哆嗦嗦,直至离席都未敢抬起过头。   阮婉轻哼一声别过头去,正好听闻内侍官高呼,景王到!   殿中遂即安静下来。   与景王同来的还有陆相,和陆相家的二公子陆子涵。陆相早年就同景王走得近,陆子涵也认给景王做义子,所以宫中设宴陆子涵也应邀出席。   今日主角到场,众人纷纷起身恭维迎合。   敬帝赐座,君臣之间少许寒暄后,殿中便歌舞俱起,水袖柳腰,衣香鬓影。   陆子涵的座位就在阮婉正对面。   待得看清对面之人,陆子涵眉间怔忪。阮婉却单手托腮,冲他懒洋洋一笑,只差没有挥手问候。陆子涵自认同他没好到这等程度,只管阴沉着脸去端酒杯,也不搭理。   阮婉的心情倏然好了许多。   还真怕他不来呢!   陆子涵心中隐隐不安,难得同父亲入宫一次,谁知就遇上阮少卿!   所幸一直相安无事,紧张就渐渐平和下来。   一轮歌舞助兴后,阮婉才朝傻子勾了勾手指,“辣椒带了没有?”小傻子热烈点头,遂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青色朝天椒递于她手中,阮婉顺势塞进鹿嘴里。   小傻子惊愕,梅花鹿便挣脱了怀抱,在殿中毫无章法地乱窜。   如此小鹿,殿中倒不至于惊慌,反是有趣得很。   侍卫们怕伤了睿王的心头好,逮了许久未果急得焦头烂额,最后只得用强。宋颐之见状便急了,扯开嗓子就喊,“鹿二!你再敢乱跑冲撞人,我就把你炖来吃了!”   陆子涵当场脸就绿了。   京中都晓陆子涵排行老二,在京中的外号是陆二,偏偏这只梅花鹿也叫鹿二。   陆子涵与昭远侯素有过节,听闻近来昭远侯又在家中养起了梅花鹿,不消想也知道是陆子涵着了昭远侯的道。   陆相有些恼怒。   阮婉一句话便推脱得轻轻松松,寻来的梅花鹿有两只,他与睿王一人养了一只,睿王那只小些,就唤作叫鹿二。   解释得合情合理,殿中便是捧腹大笑。   陆相当时气得脸色挂不住,敬帝却龙颜大悦,“昭远侯年少,陆相莫往心里去。朕亦听闻迎春会时,子涵也带过一只赵远猴入宫,不过晚辈间的玩笑。”   哪里会,陆相不好当场发作,席间传来的笑声就尤为刺耳。   “逆子!”陆相强忍着的一通怒气,只得就近发泄到陆子涵身上,今日真真让他丢尽了老脸,沦为笑柄,日后如何统领百官!   陆子涵咽了口水,不敢吭声。   气氛沉闷之时,倒是景王笑眯眯开口打破尴尬,“陛下,臣弟倒是觉得与昭远侯投缘得很……”   煜王就在一旁低声言道,“阮少卿自小劣迹斑斑,仗着父皇和母后对他的厚爱维护,在京中闹得鸡犬不宁,这次简直无法无天!”   煜王对昭远侯从来没有好感,特别是昭远侯又和睿王走得近。   睿王再是傻子,变傻之前是何等受父母喜爱?   否则他傻这么久,为何还不立太子?   煜王始终如鲠在喉。   睿王虽是胞弟,煜王对他也是不喜。没想到父母爱屋及乌,连同睿王要好的昭远侯也加以厚爱。   煜王便越看阮少卿越是厌恶。   方才一幕分明是阮少卿无理取闹,竟然无人管束,煜王就朝近处的邵文槿抱怨。   煜王心思邵文槿向来知晓,此刻便也缄口不言,只得举杯敬他。   ……   酒过三巡,阮婉缓缓起身去花苑里透气。饮了些小酒,六月晚间的风竟也带着几分柔和惬意。   敬帝在同宋颐之说话,宋颐之没有跟来,只有内侍官远远候着。寻得假山水塘处落坐,折扇轻摇,阮婉顿觉畅快了许。   悠悠想起方才一幕,她这般顽劣行径,景王竟会说与她投缘?   打死她都不信!!   初次见面就这般无事殷勤,只怕非奸即盗,阮婉对景王并无好感。思忖之际,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阮婉懒懒侧目,遂而眸间一滞,邵文槿?   “曲庄春疫,多亏了你的药材。” 邵文槿竟然主动示好,简短的三言两语足够阮婉错愕。她与洪水猛兽之间就没有这么平和的对话过——莫非,洪水猛兽也有吃错药的时候?   见她怔忪,邵文槿嘴角微微勾起,正欲开口内侍官却领了旁人匆匆赶来。那人邵文槿在昭远侯府中就见过,是阮少卿的贴身婢女。   宫中设宴,何事府中的婢女竟会寻到这里来?   阮婉同样疑惑,叶心深吸口气才轻声唤了句,“侯爷……”。语气中少有的颤抖,近乎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阮婉心中骤然生出几分不安。   邵文槿知趣转身。   尚未行出几步,阮少卿便自身后跑过,重重撞上他也丝毫未觉。邵文槿回身扶起,却分明见她鼻尖通红,神色木讷。   他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阮少卿。   用失魂落魄形容也不为过。   阮婉微楞,脑中自先前“嗡”得一声后便是一片空白,直至此刻才似缓过神来。眼中氤氲便倏然下落,顾不得在旁人面前如何,撒腿就往宫外跑去,耳旁皆是方才叶心的哽咽。   “小姐……夫人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藏,求评,谢谢~   ☆、第九章 不习惯      第九章不习惯   八月盛夏,鸣蝉没完没了叫嚣着聒噪不已。炎炎日头,就连青石板路都被晒得滚烫生烟,这便是南顺酷暑里最难熬的几日。   今年年生,尤其热。   树荫之下,王二麻子抡起蒲扇晃了许久,好容易有了困意就拿蒲扇直接盖脸,舒舒畅畅打起了呼噜。   将将惬意不足片刻,却又被身旁小手摇醒,“爹爹,爹爹,说了今日陪虎子抓鱼的。”   “抓什么鱼!”王二麻子烦躁哼道,“当烤鱼差不多,大中午的消停些不行!”翻身继续入睡。   “爹爹,爹爹……”   王二麻子怒起,“你娘亲不是告诉过你!哪家的孩子若是不听大人话,那昭远侯晚上可是会来家中把他抓去吃的了!”   虎子浑身僵住。   王二麻子才又满意躺下,不知哪个好心人流传出来的唬孩童的话,向来好用得很,譬如当下。   谁知眼帘还未来得及合上,儿子便又凑了上来,一副嬉皮笑脸,“爹爹你又唬我,京中谁不知道昭远侯不见两个月了,哪里还会晚上出来抓小孩!爹爹吹牛皮,爹爹吹牛皮!”   王二麻子便恼得很。   自从六月里昭远侯销声匿迹过后,就连小孩子都不好管束了。   想想就来气!   这昭远侯平素里的奇葩行径又与他王二麻子毫无瓜葛,旁人如何想的他管不着,他是巴不得昭远侯早些回京唬唬这群毛孩子。   如今连个午觉都睡不好!   烦躁!!   ……   烦躁的远不止王二麻子一人。   西郊的三人行茶馆,过往这个时候都火爆得很,日日人满为患。只要说书先生开讲,里三层外三层就围得水泄不通。即便没有座位,端个茶杯凑凑热闹也是极有意思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人吆喝,一群人评头论足,日子才算悠哉。   如今这昭远侯蓦地人间蒸发两月,就连说书先生都一筹莫展,老段子翻来覆去失了心意,新段子的素材又失了踪迹。渐渐的期许少了,人气少了,茶馆便也冷清了。   过往聚众调侃昭远侯的日子就份外让人怀念哪!   说书先生愁了,茶馆老板愁了,京中那些个喜好稀奇八卦的闲人顿觉人生都不完整了。   ……   那便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因着宫宴时鹿二一事不幸躺枪,被陆相禁足了两月有余的陆子涵。   起初时候,众人并不知晓阮少卿失踪,陆相就在朝中自省教子无方。   无论鹿二还是赵远猴皆是因家中不孝子而起,若非昭远侯开口便要一直将不孝子禁足,不得出府中一步。   陆相官场多年,这一招以退为进耍得炉火纯青,既保全了颜面又落得识大体的雅名,当时就应得了诸多赞誉。   众臣纷纷表示理解和支持。   昭远侯若是应了,日后再寻陆子涵麻烦必定遭人口舌;昭远侯若是不应,当下就落人口实,旁人自会将过错通通归咎到昭远侯身上。   陆相自诩这一步棋走得极好。   进退有度。   结果,阮少卿竟然离京了!   朝野之上,陆相就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但话是自己一早就放出的,中途收回只会遭人笑柄。陆相为官几十年,最看重的便是颜面,即便气得吹胡子瞪眼,也只得将苦水往肚子里吞。   最是一肚子苦水的人,当属陆子涵。先是被阮少卿坑,继而被自己亲爹坑。   还不敢吱声。   宰相夫人便终日以泪洗面。   大人哪,这昭远侯不会三年五载不回京城吧。我们家子涵可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耽误不得啊……   阮少卿!   陆相生平头一次想哭。   ……   “少卿!!”宋颐之当下便在侯府门口扯开嗓子哭了出来,小厮们如何劝阻都不听,让他进府也不肯,自顾着哀嚎够了才默然折回王府。   养精蓄锐一夜,翌日又来,“少卿回来没有?”开头都如出一辙。   “还没有。”小厮也照例每日一答,连语气停顿都没变换过,“若是侯爷回来了,小的定会连夜通知王爷的,王爷放心。”   宋颐之委屈不过几秒,哇得一声嚎啕大哭,“少卿!!”   哭得委实伤心,少卿出门远行竟会不带他。   不仅没带他,就连事前都没有告诉他一声,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宋颐之当真不习惯。   近侍官也拿他无法,只得由着他闹,几十余天里无一间断。   ……   自六月初宫中晚宴之后,昭远侯突然离京便再没出现过。京城中议论纷纷,诸多猜测都有。   被仇人追杀躲灾去了,遇到良人断袖去了,脑子抽筋去慈州出家去了……全然匪夷所思,却也津津乐道。   大抵,便是京中突然少了昭远侯,众人有些不习惯了。   想奇葩在的时候,京中多热闹哪!   邻近几桌皆是感叹,邵文槿就付了银子起身,脑海中依稀浮现阮少卿离开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许是平日里越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刺儿头,突然一言不发眼底微红,他才会时时想起阮少卿那副模样。   有人麾下至少有京中一半禁军,自然不是离京避仇,也没有人敢上门寻仇。出家之事更是无稽之谈,平时吃肉吃得比谁都欢,那副锱铢必较的性子哪处佛堂他待得住?   至于良人……   邵文槿缓缓驻足,抬眸时惊愕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行至昭远侯府。   侯府门口除了看门的小厮之外,还有随行的禁军侍卫,其中哭闹的便该是睿王,邵文槿看了片刻方才踱步上前。   “邵公子?”近侍官眼中就生出几分错愕。   素闻昭远侯与将军府邵大公子水火不容,一方的洗脚水巴豆算是家常便饭,另一方的蹴鞠郊游中途将人扔出或撞飞更是礼尚往来。   睿王同昭远侯要好,来此处并不奇怪。   邵文槿来此处就有些莫名。   况且邵文槿素与煜王是发小,煜王与睿王的关系又太过微妙,近侍官对邵文槿持有戒备也在情理当中。   宋颐之闻声回头,扁着嘴,脸上还挂着泪珠,委屈唤了声,“文槿。”   邵文槿的出现成功转移了睿王注意力,宋颐之止住了哭声。近侍官心头微舒,才听他二人说起话来,大致是邵文槿问起王爷在此处作何,宋颐之便答等少卿。   “少卿说了,等到夏天到了便陪我去捉鱼的。如今夏日都快过去了,他人还没回来。少卿就是大骗子!”   邵文槿竟也莫名一笑,脑海里想起当日晚宴,阮少卿撸着鹿角同睿王讲道理的模样。此番怕是春日水凉易染风寒,才会说等到夏日。   阮少卿对睿王素来耐性,也有同他交流的独特方式,睿王很是受用,才会处处听他话。邵文槿遂又想起二弟,心中微软,“既然阮少卿不在,我陪王爷去捉鱼。”   “真的?你不哄我?”宋颐之眼中掠过一抹惊喜,待得见到邵文槿点头,才彻底破涕为笑,欢欢喜喜上前扯了邵文槿衣袖离开。   先前还在昭远侯府门前哭闹,眼下便兴高采烈谋划着去何处捉鱼,全然孩童心性。   至少不在此处哀嚎了,近侍官和小厮都会意一笑。   往后的几日,宋颐之便果然天天都去将军府找邵文槿捉鱼,邵文槿竟也没有推脱。阮婉从不会下水,只在岸边看宋颐之捉鱼,邵文槿却大有不同。两人都身体力行,宋颐之就能和邵文槿玩到一处去。   两人的关系便日渐好起来。   后来捉鱼的兴致退了,宋颐之还是终日往将军府跑。也不进门,只在府外喊,“文槿文槿,我们今日去哪里?”   邵文槿跃身上马,练骑射。   宋颐之欢欣鼓舞。   少卿素来娇弱,别说骑马,就连禁军大营中都少有出现过。邵文槿肯陪他去禁军营中骑射,他出奇得兴奋。   比如射箭,先前三支皆是脱靶,而后便得心应手,陪同的禁军头领都难免讶异。   睿王从前风姿绰然,文武皆通,尽得敬帝宠爱。可惜后来一场意外自马背上摔下,遂才变成今日这副呆傻模样,与过往形同两人。   众人皆是惋惜,敬帝却仍对这个儿子疼爱之极。   加之太子迄今未立,煜王心中难免阴郁。难道在父皇眼里,本王还不如一个傻子?!   幼时嫉妒,年少猜忌,煜王对睿王一直有心结,邵文槿心如明镜。   ……   转眼到了九月初,宋颐之已然同邵文槿混得熟念。尽管每日还都去昭远侯府走上一遭,失望也有,却不似从前一般不由分说哭闹。   只留下一句,那我明日再来,便拐弯去向将军府。   近侍官都追不上。   京中本是是非之地,昭远侯销声匿迹,睿王同邵文槿走近,已算不得新鲜事。煜王初初闻得也是不信的,直至后来亲眼见到过几次。   闻得马蹄声渐起,煜王缓缓撩起帘栊,今日一早便亲侯在此,邵文槿同宋颐之自禁军大营折回的必经之路。   “皇兄!”宋颐之热情招呼。   煜王则是敷衍一笑,瞥向邵文槿时眸色微沉,遂而唇瓣戏谑勾起,随手放下帘栊就吩咐声离开。   邵文槿敛了笑意,煜王是特意来告诫他的。   一旁的宋颐之却有些失望,“皇兄定是嫌我是个傻子。”   邵文槿没有接话。   不过片刻,宋颐之却又挠着后脑呵呵笑起来,“少卿他说,我若不是傻子他便不对我好了,我还是做傻子好。”   邵文槿眼中微滞,这番话竟会出自阮少卿口中。   恰逢此时,近侍官自后方匆匆跑来,马未停,他便一直在一旁跟跑,“王爷王爷!昭远侯回京了!”   少卿?!宋颐之眼中一抹流光溢彩,“少卿回来了?!”   傻子又何须掩饰?手舞足蹈得调转马头去昭远侯府。   邵文槿唇瓣微挑,也才有了一丝笑意,足足三月,阮少卿终是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亲们周四见! p.s. 这两天修《千姿》,22号《千姿》限免,有兴趣的亲可以瞅一眼。 安置道传送门: O(∩_∩)O~   ☆、第十章 会错意      第十章会错意   南顺偏安南部,自古临水而兴,是有名的鱼米之乡。   有沱江做天然屏障,国中的富庶远非别国可比。沱江自西向东蜿蜒曲折,近乎大的州县郡城都坐落在沱江及其支流沿岸。   例如入水,因着沱江到此的支流叫做入水,整座城池便都以入水命名,也算少见。更多的则是像慈州,敏郡这般,大凡有水路可以抵达的地方,都比别处繁盛。   更勿需提及南顺京师。   南顺京城便坐落在沱江中游沿岸,城中布局四方规整,街市分开。白日里看来气势恢宏,欣欣向荣,夜间的火树银花又带了几分水乡特有的柔和动人,令人流连忘返,初临者都为其富丽繁华叹为观止。   昭远侯府就在城西明巷,毗邻睿王府。   三月花开,皆尽十余日里,远近巷子都沾染了幽幽的白玉兰香气。恬淡优雅,浸着临水的润泽气息,好似年久窖藏的佳酿。   宋颐之袖间便常常携着白玉兰花香。   阮婉垂眸,纤手柔荑缓缓放下帘栊,也不知这两月来小傻子如何了?当时走得急,旁的都未顾上,也没记得同他打声招呼。   阮婉心生内疚。   离京两月里,小傻子她时常记挂,想着依他的犟脾气,该是使横哭闹扰得明巷里不得安宁,也不会肯进府。亦或是,就算有近侍官看着,那副笨脑子会不会也被人暗地里欺负,吃了亏还乐呵呵朝人示好?   诸如此类又不是新鲜事,阮婉想想都头疼。   宋颐之是她在京中少有的玩伴好友,她处处谨言慎行,唯独和小傻子一道不必时时芥蒂。若有一日真的换了少卿回来,她定是有些舍不得小傻子的。   小傻子平素里又只和她走动,没有旁的靠谱朋友,往后她回了成州,小傻子也只能托少卿多照顾。   这回,大抵又要哄上些时候他才会罢休。   ……   叶莲一早就在府邸门口久候,马车还未停稳当已兴匆匆拎着裙摆迎上前去,“侯爷!”   阮婉是六月离京的,那时叶莲尚在富阳帮衬秋娘,彼时春疫缓解,还有些善后的琐碎事宜要做,叶莲便未同阮婉一道回成州。   后来阮婉走得仓促,京中揣测纷纷,叶莲心里着急也不敢冒然举动,只听了宁大人的话安稳留在京中。   她同叶心两姐妹自幼受夫人教诲,夫人过世,却没赶上回成州相送,叶莲见到阮婉,眼眶便倏然一红。   叶心连忙在身后冲叶莲使眼色。   小姐幼时同夫人感情就好,稍大之后母女二人时常赖在被窝里说些体己话,全然没有隔阂。   记得有一年小姐偷偷溜去南顺,夫人担心受怕了许久,后来侯爷遣人送小姐回来,夫人也没多加斥责,反是耐着性子同她说了许多道理。下次再想爹爹了不许偷跑去,让爹爹派人来接你就是。   小姐乖巧莞尔。   晚些时候,洗漱完毕就非要同夫人一道歇下。她也是送枕套和被子的时候听小姐在悄悄同夫人提起苏复。见到她进屋,就兀得脸红,草草将她推了出去。   后来才知晓,小姐是去南顺的时候遇上入水苏家的少主,苏复。   苏复对小姐多有照顾,小姐口中便时时提起苏复,若在市集遇到有人说起苏复,也要停下来听许久。小姐本就生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就好似初夏的朝荷,透着旁人学不来的恣意清新。   “若是那个苏复真有这般好,等婉婉大些,就让你爹爹说亲去。”彼时夫人如此说,小姐便是明眸一笑。   ……   夫人同小姐素来亲近,无话不谈,令人羡慕不已。   近些年来小姐只身一人在南顺,哪里会不想夫人?   小姐在南顺如何搅得满城风雨,回了成州就要和夫人说上好些时候,再多恼人的事情都抛诸脑后。母女二人,其乐融融。   后来夫人咳疾加重,嘱咐瞒着小姐怕她担心。不想六月初时感染风寒,突然便去了,也没等到再见小姐一面。   消息是怀安侯沈晋华命人加急送到南顺的。   她听闻后都僵了半晌,眼泪止不住下落,更何况小姐?!   小姐当时的模样,叶心至今记忆犹新。   夫人过世,小姐哭得天昏地暗,在成州呆了足足两月才缓过气来,怀安侯也在成州留了两月陪他们兄妹。   八月末,小姐动身返回南顺,怀安侯就一直送至滨州,“少卿这里有我照看着,你也照顾好自己。”   ……   眼下小姐才将好些,她怕叶莲这副样子勾起小姐心事。   叶莲愣愣望了叶心一眼,果然会意缄默,敛了眉间氤氲,堆起一脸傻笑。   自小一处长大,阮婉如何不晓她二人心思,“我没事了,你们无需担心。”说得风轻云淡,顺着叶莲的搭手下了马车,恰逢耳畔的马蹄声作响,伴着熟悉的连串呼唤,“少卿少卿!”   阮婉回眸顾盼,清浅一笑,便见宋颐之侧身下马,险些摔倒,欢欢喜喜跑了过来,“少卿少卿!”   叶莲先前还有的阴霾霎时隐在愁容中,这阵势,又怕是要……   “别过来。”阮婉一边淡然开口,不忘一边轻车熟路伸脚。   邵文槿从未见过便稍有错愕。   叶莲还没来得及闭眼,只闻“轰”的一声,睿王就在眼前摔得人仰马翻。叶心奈何摇头,上前去扶睿王时,宋颐之已利索爬起,嘿嘿笑道,“少卿,你又绊我~”   转瞬又至跟前,语气中的喜悦分明难以掩饰。   傻子也无需掩饰。   “说了不许抱我,怎么还记不住?!”阮婉瞥了一眼,还是伸手替他拍拍外袍上的尘土,宋颐之趁势嘟嘴,“少卿少卿你出远门怎么都不带我?也不同我说一声,我日日来你家找你,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阮婉微顿,竟然只是委屈抱怨,竟然没哭没闹?   小傻子何时改了性子?   再看他的时候便有些惊异。   宋颐之不以为然,继续道,“夏天都过了,还说带我去捉鱼的,你是唬傻子不成?!”   近侍官极度汗颜,睿王殿下您这样说自己真的不太合时宜……   “嗯,我就是唬傻子的。”阮婉莞尔。   旁人便也跟着笑起来。   宋颐之气得跺脚,闹着不依不依,阮婉才拉起他往府内走,轻声问道,“小傻子,同我说说这两月你都做了些什么?”   阮婉示好,宋颐之马上不生气了,转而兴致勃勃开口,“在少卿家门口哭了鼻子,去南郊捉了鱼,还去禁军大营练了骑射。”   也分不清褒贬,只管如数家珍,兴高采烈得很。   阮婉蓦地驻足,眉梢微微上挑,“小傻子,你同谁去捉鱼,骑射的?”她不在的时候,也有旁人同宋颐之一处?   肯带宋颐之去捉鱼骑射,是真有耐性还是别有目的?   阮婉拿捏不准。   宋颐之拼命点头,“文槿,文槿同我一道的!”   言罢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四下打量。他先前似是同文槿一起来的,见到少卿后就将他彻底抛诸脑后,眼下才想起来。   文槿?阮婉微鄂。   这京城中还有几个叫文槿的?   还叫得这般亲密。   “邵文槿?”阮婉隐隐蹙眉,试探问出声来,语气中饱含嫌弃。小傻子竟会同邵文槿交好,阮婉心头恼得很。   宋颐之环顾四围,待得寻到邵文槿身影便兴奋挥了挥手,“文槿文槿!少卿回来了!”   傻子的世界向来单纯,少卿同他要好,文槿同他要好。那么文槿同少卿也该是要好的!就有些手舞足蹈。   果然是邵文槿,顺势望去,只见一袭华衣锦袍自马上侧身而下,阮婉脸色立时耷拉下来,晦气!   回京头一日便见到邵文槿,还有比这更晦气的事情?   厌恶的神色就毫不修饰。   ……   阮少卿的举动皆在意料之中,这般嫌弃神色也无甚意外,邵文槿不以为然。侧身下马踱步而来,却依稀想起阮少卿离宫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近日以来更是不时浮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遂而脚下一顿。   定是那日的阮少卿太少见,他不习惯而已。   犹疑抬眸,眼中便是一滞。   有人先前的厌恶之色好似突然间消融殆尽,清澈双眸里泅开丝丝秋水潋滟,梨涡浅笑若隐若现。   短暂四目相视,脸色微赧,唇瓣轻抿出入水恬静,所幸瞥目不再看他。低眉垂眸,羽睫倾覆下剪影出一抹砰然心动轮廓。   邵文槿蓦地攥紧手心,这副模样便比当日在宫中所见更为深刻。再来不及细想,人已笑着迎向自己。   邵文槿一时不知该拿出哪种表情,心下情愫不知从何窜出。恍然想起富阳时,一袭素衣女裙,木簪随意绾过青丝,淡扫娥眉,寐含春水,肌肤的细润似温玉柔和。   他莫名受用,嘴角的笑意便不觉勾起。   身影渐近,呼吸之间,心跳倏然漏掉一拍!   阮婉却越过他径直跑开,似是,根本没看见。   邵文槿愣愣楞僵在原处,片刻便闻得身后略带喜悦得声音:“苏复!”   苏复?   邵文槿自嘲轻笑,有人原是看见了苏复。   缓缓回头,一袭白衣锦袍映入眼帘。五官精致,神色淡然偏冷,腰间萦绕的软剑好似玉带,便该是入水苏家的标志。   入水苏家的少主苏复。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 这几天一直在帮一个很尊敬的长辈做课程资料,受益匪浅。 脑袋又变成了数据思维。 今天打电话来说课程反馈很好,特别开心。 对手指,我会加油更新的。   ☆、第十一章 心上人      第十一章心上人   南顺武林五大世家,底蕴向来深厚,诸如西秦国中盛极一时的四海阁亦或是长风的明月楼,与之相比都略显捉襟见肘。   入水苏家便是五大世家之一。   五大世家皆是世交,惯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江湖之大,便都公认南顺武林为首,五大世家在其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可见一斑。   就连朝野上下行事也需顾及几分周道。   所以南顺国中兴许有人不知昭远侯,却无人不晓入水苏家少主苏复。   邵文槿早前就认识苏复。   两人的父亲有些私交,一人是朝廷封疆大吏,一人是武林泰山北斗,平日里走动算不得勤近,大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味。   苏复却并未认出邵文槿。   父亲四十寿辰庆贺上,苏复是与邵文槿照面过。那时前来入水恭贺的宾客众多,邵文槿尚还年幼,又大都跟在邵将军身后,苏复对他并无多深印象。   见他回眸打量自己,苏复也礼节性点头致意。   邵文槿的目光便落在阮婉身上。   “苏复,你怎么来了?”语气中的惊喜跃然脸上。   苏复其实到了许久,见阮婉同睿王一处说话,便在远处并未出声相扰。眼下阮婉问起,他才缓缓解颐,“你九月里生辰,我答应过来看你。”   ……   宋颐之很少有不喜欢的人。   因为他是傻子,傻子不同人计较,心便是宽的。   宋颐之却很不喜欢苏复,而且由来已久。   他爱吃清风楼的红烧肉,少卿每月月中都会陪他去一次,吃完之后就折回睿王府陪他下棋。他虽是傻子,棋艺却好似带着变傻前的记忆一般,一直下得很好,又倍感兴趣。依照御医所言,做这类事情兴许对有他的恢复所帮助,少卿便时常同他对弈。   宋颐之欢天喜地。   只是清风楼中人多嘴杂,又时有江湖人士出没,偶尔提及入水苏家的苏复,少卿就会懒着不走,非要听完为止。   听得越久,陪他下棋的时间便越少。   实在等得着急,便会私下里扯扯她的衣袖,五官纠结成带褶的包子型,“少卿少卿,我们回王府下棋吧……”   再等等,她明显听得意犹未尽。   宋颐之跺脚,不依,耍横,生气,仅有的本事轮番上演,她照样鲜有搭理。一直等到听得尽兴,才会牵了他的手,左一个小傻子又一个小傻子哄他开心。   他哪里会生少卿的气?   他只是讨厌苏复。   讨厌听人提起苏复,更讨厌苏复本人。   加之过往少卿去到何处都会带上他,唯独慈州却不行。后来偶然听到叶心和叶莲两姐妹私下提起,才晓得少卿是去慈州见苏复的。   遂而对苏复芥蒂更深。   眼下,自昭远侯府离开,宋颐之嘴角就一直嘟起,“文槿文槿,我不喜欢苏复。少卿方才还拉着我说话,见到他就将我们赶走了。”   邵文槿恍然记起去年十一月,有人将他当成苏复,吱吱唔唔的那句,“苏复,我喜欢你。”   眉头微微拢紧。   ……   其间还有一段插曲,是宋颐之和邵文槿走后的事情。   昭远侯府不仅同睿王府毗邻,还同陆相府邸对门。   “阮少卿!”彼时一声大喝,阮婉应声回头,听来该是陆子涵的声音,结果环顾四周几个回合都没见到人影。   纳闷之际,却见苏复悠悠抬眸。阮婉顺势望去,眸间顷刻写满睥睨。敢情她先前没见到人影,陆子涵竟是爬到相府内的临街树端同她高声喊话。   阮婉委实无语。   陆子涵却哪里顾得了那般多,扯开嗓子哀嚎道,“阮少卿,你放我出去!”生怕他听不清。被父亲坑得在府中禁足两月,陆子涵苦不堪言。   今日早前闻得昭远侯回京,便吩咐人赶紧架好云梯。父亲身为百官之首,最好颜面,要等父亲拉下脸来去找阮少卿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他却等不及了。   不是禁足不能出府吗?   那他在府中的树上喊话总该是合情合理的!   阮婉嫌弃一瞥,“你在自己家中,要我放你做什么?自己没长腿吗?”   陆子涵却如蒙大赦,“阮少卿,你说的!”   压抑着心中狂喜,也不待他反应,就飞快下了云梯。这是长期对敌斗争以来取得的最为长足的一次胜利!   他笃定阮少卿初回京城,不明就里。这种情况之下就该主动出击,凭借对方不清楚缘由的漏洞,诱导对方开口。   这一次,他完胜阮少卿!   许是心中激动难平,脚下一滑,竟是惨烈得从树上摔下来,嚎得就比刚才还要厉害些。足是解了,却眼中摔伤腿骨,一直躺到明年二月才能下床,连年都是绑着木板过的!   还不如禁足!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彼时阮婉眉间一蹙,只当他间歇性抽风,做了好几年邻居从前如何不知陆子涵有爬树的嗜好?   心思就没有多放在陆二身,只是将就着惊天动地的哀嚎背景声,同苏复一道回了府中,“你看,这京中的王侯贵族里就没有几人是正常的。”   小傻子暂且不提。   对门的陆二是,将军府的邵文槿更是。   苏复垂眸一笑,“听闻你这两月不在京中,可是去了何处?”   阮婉手心微滞,脚下好似万千滕曼交织,低声言道,“苏复,是我娘亲过世了。”   苏复蓦地驻足。   阮婉同他无话不说,阮婉的事他大都知晓几分。阮婉和她娘亲感情从小便好,长大后还同榻而眠时常说些体己话,有时更像是交心姐妹一般。   娘亲去世……苏复心中微软,俯身擦去她眼角氤氲。“苏复……”阮婉鼻尖微红,后半句哽在喉间。苏复眸色一沉,倏然俯身贴上双唇,清浅的一吻便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她眉间,复杂几许。   有人便倚在怀中嚎啕大哭。   ……   苏复这次竟破天荒在昭远侯府呆了十余日,阮婉没问,他也就没特意提起。大多时间她作画,他就在一旁静静看她。   她也心猿意马,不时扭头瞥他,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就像极了当年的洛语青。   苏复心口微滞,恍然想起认识洛语青还是在多少年前父亲四十寿辰的时候。   那时父亲让他多加照顾西秦四海阁的洛语青,但洛语青却同他处处不对路,惹祸滋事,近乎一刻不曾消停。   远到是客,父亲又和洛叔叔称兄道弟,他不好多言,心思就时时放在提防那个千年祸害身上。往后几日,看她便如同看管犯人一般,事无巨细。洛语青的入水一行,近乎处处都有他身影。   “苏复,连如厕你都要跟着吗?”   “……”   “苏复,这里的青蛙有三条腿。”   “……”   “苏复,你总是这般跟着我,旁人会以为我断袖的!”   “洛语青,你适可而止!”   ……   送走洛语青后许久,才知晓西秦的四海阁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少主,只有一个不学无术的掌门千金。   他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洛语青,是女子?   怔了半晌,才肯接受有人故意女扮男装愚弄他的现实。   再往后,苏复就时常鬼使神差打着游历的名义从南顺往西秦四海阁去。   一袭女装的洛语青依旧牙尖嘴利,三脚猫功夫打不过陆锦然便上演斗嘴,斗嘴就无人可及。苏复看在眼中,笑颜就大抵隐在眸色里。   偶尔见她实在狼狈,还会出手帮衬一二,旁人错愕不已。   “还是苏兄仗义哪!”   他冷眸瞥过,谁同你是兄弟?!   洛语青便借机抱怨他不好相与。   苏复脸色一沉,他哪里同她不好相与了?!   ……   再后来,四海阁突生意外,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屠戮,三百余口竟无一人幸免。   彼时他尚在长风国中,听到传闻便不分昼夜赶往西秦。   抵达四海阁时,只有火烧过后的山门废墟,犹如阴霾般掩隐在崇山峻岭里。脑中“嗡”的一声,空白窒息。   恍恍在眼前的断壁残垣中整整僵了一日。   洛语青,死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心底倏然隐痛。   有人从前的性子就偏冷淡了些,不苟言笑,后来便更是少言寡语。加上行事素来低调,坊间关于苏家少主的传闻就少之又少。   大凡不过苏家独子,好游历,至今未娶。   —— 兴许,是断袖?   赞同的就大有人在。   然则诸多揣测也无从得知,遂而逐渐淡出旁人视野。   ……   一晃多年,南顺几轮草长莺飞,景色如故。偶然路经入水街头,恰好闻得四下喧闹,周遭围观之人众多,热闹无比。   苏复本是一眼瞥过,脚下却生起了踟蹰。   透过人群间隙,隐约一道娇小身影,评头论足,振振有词。那副咄咄相逼的气势竟带了几分熟念的意味。   眉目间的清秀机灵,像极了当年的洛语青。   好似尘封的记忆突然有了一丝缝隙,年少时的心性纷涌而至。嘴角不觉挑起一抹清浅笑意,不由驻足多看几分。   而后,有人月事突至,恍然懵在原地不知所措,方才的趾高气昂就在旁人的指指点点和哄笑声中消融殆尽,只剩尴尬脸红,窘迫至极。   —— 女扮男装。   —— 伶牙俐齿。   —— 惹是生非。   他嘴角笑意更浓,心中却蓦地生出一股护短冲动。   遂而垂眸展颐,轻解外袍,也不介意周遭目光,俯身上前将她打横抱起。熙熙攘攘的人群退散开来,窃窃私语里见她故作镇定,实则偷偷斜眸打量自己。   他尽收眼底,敛了笑意,好似不知。   稍许,有人终是忍不住开口,“我叫阮婉,家住长风成州,是来南顺寻我爹爹的……”   阮婉?   他低眉看过,明眸青睐下的贝齿轻启,似是真有一抹温婉清新,也就悠悠开口,“入水苏家,苏复。”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不知道写到什么时候,,,   ☆、第十二章 起争执      第十二章起争执   语气里惯有的淡然,衬得眸间温润,古井无波。   “苏复!~”阮婉薄唇轻抿,这一声便唤得言笑晏晏。有人心中微顿,已经许久没有旁人这般唤他。   不想,“苏复,你可认得去京城的路?”怕是再找不出比这句更易戳穿的搭讪,她还要雇他送她去京城!   苏复难得笑出声来,果真起了兴致送她一程。至于有人究竟是真的无意将他当成了吃雇佣饭的江湖人士,还是特意如此,他也佯装不知。   见他默许,阮婉眉黛微挑,双手便背在身后晃了晃,双眸弯成两道浅浅的月牙。   遂而一路同行。   阮婉心思聪颖,同她说话并不嫌闷,苏复也不觉比平日里健谈。她少有来往南顺,每至一处,苏复便都同她提起当地的风土人情,周道细致。   相处愉快,两人就逐渐熟络起来。十余天的路程过得极快,有人险些忘了来京城的目的。   “苏复,我日后要去哪里寻你?”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末了,却担心日后寻不到他的踪迹。   他鲜有对外人提起过自己的行踪,竟不瞒她。“如无意外,每年十一月我都会在慈云寺。”   十一月,慈云寺,阮婉记在心里。爹爹遣了宁叔叔来接,跟随宁叔叔离开的时候,每走不远便要回头看他一次。   苏复不禁莞尔。   认识阮婉,算是敬平九年的插曲。往后偶尔念起,脑海里便倏然闪过几许浮光掠影,继而唇瓣隐隐笑意。送小丫头去京城的十余日,心境似是与往常不同。   他与她很谈得来。   那丫头有几分像洛语青。   ……   第二年冬日,苏复果真在慈州慈云寺再遇阮婉。   簇拥在人群里,一袭素衣白孝,神色黯然。   他也是远远望见。   私下寻得寺中沙泥打听,才知是昭远侯过世,敬帝特准了昭远侯世子以国礼在慈云寺做场法事。   苏复微楞,他只知昭远侯世子叫阮少卿,却并未听闻昭远侯有女儿。   折扇轻叩,夜里,绕过侍卫潜入房中是再容易不过的事。阮婉见到是他,怔了片刻,眼角的氤氲就再掩不住,喉间哽咽,“苏复,我爹爹去世了。”   去年还兴高采烈来南顺寻她爹爹,今年便是此间光景。   苏复心底微软,伸手揽过她,修长的手指轻抚上眼角,薄茧触及过肌肤,掌心的纹路就带着特有的柔和暖意。阮婉哭得更凶,哭累了,便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   再后来,阮婉每年便都要以为慈云寺作画施赠做缘由,一连在慈州呆上好几日,一直等到与他照面。   苏复也不意外。   有时他中途耽搁,迟来几日,她也在慈州停留。   两人都好似心照不宣。   于是有人拿出一日作画,剩余几日都在闲亭漫步。慈州的繁华仅次京城,却更多了几分水乡的宛转,阮婉就兴致勃勃同他说起攒了一年的见闻趣事。   苏复少言,便大都在听她讲。   她讲得开心便手舞足蹈,连带慈州的初冬都沾染了几许暖意。   她的同胞兄长才是阮少卿,她就是公子宛,从前在慈州的时候就遇见过宋颐之等等,大凡此类她通通说与他听过。   并未拿他当作外人。   阮婉喜欢他,他心知肚明,却一直不远不近。   ……   直至敬平十一年正月,他在苍月偶遇陆锦然,陆锦然却道她见过了洛语青。送至唇间的酒杯蓦地停在半空,指尖轻扣酒杯,心口猛然一滞。   洛语青。   二月里,苏复就随陆锦然一同北上西秦。   永宁侯世子满百日,席间宾客满座,人群里他一眼认出她来。怀里抱着小葡萄,跟在永宁侯身后,笑容款款。   苏复目不转睛。   依稀旧时模样,又似换了新颜。   眸间的复杂意味就连自己都分不清缘由。   待得洛语青回眸,半晌才认出他来,眼中便是噙着几缕错愕。两人忽得相视一笑,却又纷纷默契摇头。   “祸害千年在,哪里那么容易死,如今果然便还活着。”他惯来的淡然语气,其实对她分明不同,只是洛语青从来都听不出。啼笑皆非时,又转身同一旁的永宁侯招呼,“商允,这是我从前同你提过的入水苏家少主,苏复。”   商允点头致意,温文尔雅。   苏复则是目光一凛,不冷不热应声。   时至五月,苏复方才从西秦返回南顺国中,没有直接回入水,却是辗转到了京城。   初夏光景里,熏风微雨,压抑在心中的情愫就化为鼻息间的酒意撩人心扉,“阮婉!”兀得揽她在怀里,良久不着一语。   ……   一晃到了敬平十二年,阮婉在京中高调做昭远侯,惹得满城风云,他无论行至何处都能听到她的趣闻。   “苏复,九月里是我生辰……”阮婉不止一次“委婉”提起,见他笑而不语,阮婉有些恼意,他忍俊不禁。   ……   亦如眼下,见到有人心猿意马,画了好几日却一副都没画出来,窝火得很,苏复眼底就沾染了几许笑意,摊开折扇,递于她跟前,“替我画幅折扇可好?我也想要福公子宛的真迹。”   阮婉梨涡浅笑,接过折扇轻扣,展开。反复几次,眼眸微动,心思游走。   稍许,胸有成竹后才落笔勾勒。随手绾起耳发绾,羽睫修长,侧颜便隐在灯火中,剪影出一抹清秀如水的轮廓。   苏复敛了笑意,细下打量她许久。   不多时,阮婉收笔,通篇还算一气呵成,墨迹还需等上些时候才能晾干,又掏出公子宛的印鉴盖上。   如此,就是名副其实的真迹!   再打开多看几眼,觉得满意后遂才递于他。苏复伸手去接,她却陡然收起藏在身后。趁他凝眸看她,她微微扬起下颚,“苏复,我喜欢你。”   苏复似是并无意外,却依旧怔在原处看她,深邃的眼眸里一抹湛蓝,唇角的笑意噙着几分道不明的意味,撩人心扉。   她便也不恼,悠悠开口道,“那你可喜欢我?”   苏复眼中笑意更浓。   心底就好似蛊惑,明眸青睐下秋水潋滟,“你若有一丝喜欢我,就亲下这里。”扇端指向脸颊。   “你若很喜欢我,就亲下这里。”额头。   “你若非常喜欢我,……就亲这里。”这次换了食指,在唇瓣淡淡一抹。   抬眸看他,只见他眼眸含笑,遂又懊恼道,“你若一点都不喜欢我,”直接将折扇塞回他手中,“就现在拿着它出府!”   不想缄默良久,阮婉笑意渐敛,心底沉甸得发慌。眼底微红,也不肯抬头,脸色再挂不住时倏然转身,却有双臂将她带回怀中。   折扇一端挑起她下颚,俯身贴近,温润的鼻息像是要吻上脸颊,额头……临到唇边却蓦然停下,缓缓松开双手。   阮婉抬眸看他,盈盈水汽在眼眶里打转。苏复垂眸敛目,片刻,又恢复往日淡然,“谢谢,折扇我很喜欢。”   阮婉微愕,手中兀得攥紧,恰逢苑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少卿少卿!”   愣愣转眸,便见宋颐之怀中抱着盒子欢天喜地自远处跑来。见到苏复,重重皱了皱眉头,遂又朝阮婉道,“少卿少卿,上次你说喜欢青花玉的棋子。今天有人送了一副给父皇,我就管父皇要了来。……”   再往后的话,阮婉全然没有听清,只凝眸望着一袭白衣锦袍消失在眼前,心思骤然跌至谷底。   “少卿少卿,我们下棋好不好?”   “不好。”   “少卿平时都陪我下棋的。”   “不下。”   “少卿你对我不好!”   她对他不好?   参合着些许委屈,阮婉心中有气,“凭什么你要下棋就偏要下棋,我今日就不想下!”   少卿竟然凶他!   宋颐之便也跟着嚷嚷,“就要就要!”言罢扯起她衣袖就往苑里走去,阮婉恼了,抢过他怀中的盒子扔在递上,青花玉的棋子就碎落一地。   声音连绵不绝,就连叶心和叶莲都闻讯跑来。   阮婉微怔,宋颐之瞧着散落一地的棋子,哇得哭出声来,“少卿你偏心!你就同苏复好!我再不同你好了!”衣袖一甩,哇哇哭闹着跑开,叶莲便会意跟了出去,叶心才快步到阮婉身旁。   阮婉回过神来,俯身拾起一枚棋子,已然碎成两半。   “侯爷同睿王置气做什么?”叶心幽幽一叹,“睿王虽是傻子,平日里待侯爷比旁人都好,侯爷就不能让着些?”   阮婉敛眸不语。   ……   宋颐之便果真没有再来侯府。   阮婉心思花在苏复上,也不作搭理。   接连好几日,阮婉缓过神来,宋颐之都没有再出现过,阮婉嗤笑,傻子倒还真同她置起气来了!置气就置气!   又不是没置过!   叶心奉茶的时候就是摇头,“侯爷,您不在京城的时候,听闻睿王就同邵公子走得近。您同睿王置气,睿王便日日都去将军府找邵公子。”   阮婉眉头一皱,“他同谁好不行?偏偏要同邵文槿交好!”   她越想越气,一口茶就饮得不甚滋味。   翌日,宋颐之照旧来寻邵文槿,一坐就是一日,只嘟着嘴也不同旁人讲话,原因是在同阮少卿闹别扭。   邵文槿啼笑皆非。不如我同睿王殿下去骑射?都坐了几日了?   宋颐之眼巴巴看了看他,没有异议起身。   行至将军府门口,却见席生慌慌张张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公子!……二公子被禁军带走了!”   禁军?   即便是在京中,禁军也不该贸然动将军府的人也不知会一声,更何况是将军府的二公子。   “究竟出了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写完了,,,   ☆、第十三章 邵文松      第十三章邵文松“你方才说什么!”   “少卿!”   身旁两人就异口同声喊了出来,神色各异,声音却都震耳欲聋。   席生脑中“嗡”的一响,又不敢伸手捂住耳朵,只觉身体由着本能反应略微皱眉闭目,脖子顺着气流稍稍斜偏到一侧。   躲得过一分算一分。   待得平息后才又悻悻抬眸看了邵文槿一眼,继续吱唔道,“今日早前,二公子同昭远侯一言不合起了口角,然后二公子就突然上前,一拳把昭远侯的眼睛打肿了……”   直至此刻,席生还心有戚戚。二公子是同他一道出府的,是他没有看好二公子。   彼时不止昭远侯,就连一旁众人都未反应过来。若是反应过来哪里会有不拦的道理?根本就没有人会料到有这么一出!   昭远侯在京中是何等跋扈,只需三月里去江边滩涂看看螃蟹如何擒着钳子横着走便知。   气焰盛时,煜王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绕道避过。陆相家的二公子陆子涵才无辜在宫中宴会被戏谑一翻,回来之后还要被罚禁足,关到现在还未放出相府,销声匿迹已久。   就连将军府的邵文槿也都是借着旁的契机才会隐晦挑衅,从来不同昭远侯正面冲突。   更不必提京中的其他酱油甲乙丙丁。   简直是,碾压到无法直视。   ……   敢如此明目张胆,直接上前打人的决计是头一遭!   打得还是眼睛。   京中任谁都知晓,眼神犀利笑容猥琐是昭远侯的金字招牌,有人竟然出手就将其招牌砸了。   当时四下便静得鸦雀无声。   起初众人都是抱着不耻的心态前来围观昭远侯恶行,暗地里不知多少人替对面那个不吭声,不作响,不常见的公子狠狠捏了把冷汗。   却不想上演了这么一幕戏剧性转折!   周遭围观之人连眼睛都忘了眨,纷纷倒吸凉气。   面面相觑时,气氛甚是怪异。   陡然,闻得一声哀嚎“你作死!!”   便都晓昭远侯炸毛了。   禁军遂才一拥而上。   席生虽然为人憨厚了些,机灵却是有的,撒腿就往府中飞奔,也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   不想他话音刚落,邵文槿就湛眸一紧。顺势拎起席生胸前衣襟,鼻尖近乎敛了气息,按耐住内心的惊异,沉声问道,“人现在哪里?”   “……押在禁军大营中……”席生懦懦作答。   邵文槿不多停留,撩起衣摆就跃身上马。   文松失语四年,看过的名医不计其数,无论如何费心思他就是不肯开口,更不愿同陌生人接触。爹爹一斥责,他就怕得更凶,后来竟连家里人都也避讳,只低头躲在娘亲身后。   父亲怒其不争,每每在家中都免不了摔碗筷。   今日竟会同阮少卿起了口角争执?!   阮少卿每次出行都有江离等人跟着,换言之,他竟然当着禁军的面动手打了阮少卿!   哪里胆怯了?!   阮少卿回京是在文松出事之后,两人该是从未见过。头一次同阮少卿照面就……   与其说惊异,倒不如说邵文槿是惊喜更来得贴切些!   自顾沉浸在惊喜之中,马蹄飞溅几许才兀得醒过神来,自己先前是同睿王在一处。于是骤然勒绳回身,马啸长嘶,就见宋颐之在原地甩着衣袖,甚是抓狂。   竟然有人欺负少卿!   还打了少卿!   少卿的眼睛被打肿了,宋颐之就恼得来回跺脚,之前的赌气就仿佛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近侍官左哄右劝都不济事,眼见邵文槿折回,才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脸苦瓜样朝他点头求援。   邵文槿下马开口,“殿下不去昭远侯府看看阮少卿?”   宋颐之恍然大悟,眼色明显一亮,却又倏然黯去,“少卿他生气不见我的,还让人拦着我。”   早知道先前不同少卿置气好了。嘴角委屈耷拉,伸手懊恼扯着头发。近侍官惶恐上前制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金贵如皇室?日后若是传到宫中只会谴责他照顾不周,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近侍官险些急哭。   宋颐之便也跟着急得眼泪汪汪。   “不是……还有狗洞吗……”说出这句,邵文槿自己都为之一顿。   宋颐之却破涕为笑,“难怪他们说我是傻子,怎么连狗洞都想不起来!文槿你是不是也钻过少卿家的狗洞?”   邵文槿脸色一沉,只觉周围数道目光袭来,脸上便灼得厉害。回眸扫过众人,均是低头佯装不知,等他移目,才又纷纷抬眸,都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就连宋颐之的近侍官都楞了良久。   原来过往……邵公子竟然掩饰得如此之好!   邵文槿欲言又止,遂而作罢,欲盖弥彰还不如三缄其口。他还要先去禁军大营一趟。   ……   这还怎么出去见人!   梳妆镜前,阮婉气得面色通红,面色越红越与右边的熊猫眼形成鲜明对比,实在是不忍入目。   叶心一边摇头叹气,一边俯身替她轻轻擦着药膏,“侯爷先前同那个人闹什么?何苦为了逞一时口头之快,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我又不知道他会突然动手!”阮婉愤愤不平,“况且,是他先鬼鬼祟祟的!”言罢又起身将脸贴到镜子前,仔仔细细端详了几分,唉声叹气,“阿心,大夫真的说了不会留疤?”   今日已问了百遍有余。   叶心轻笑摇头,轻咳两声道,“大夫是说了,侯爷只要不动怒,日日按时涂抹舒经活血的药膏,淤青要不了十余日便会自行散去。侯爷若是动怒,指不定存了些褪不去的淤血,日后消不去就时时留在那里。”   阮婉万分嫌弃瞥了她一眼,又才老实坐回。   叶心甚是满意。   再涂了一遍,叶莲就匆匆推门而入,“小姐小姐,打听到了!”   阮婉狠狠瞪她一眼,叶莲连忙捂了捂嘴,轻手轻脚蹿到她跟前。阮婉接过茶盏叶心递来的茶盏,吹了吹,轻抿一口,便听叶莲悄声言道,“侯爷,打听到了。那个人叫邵文松,是将军府的二公子。”   噗!   饮在喉间的茶水就悉数喷出,险些没呛死。   叶心赶紧递了手帕于她,又上前替她抚了抚后背,“侯爷,您悠着些。”   她还要如何悠着?   阮婉睥睨一眼,隔了好些时候才不咳了,胸间稍微缓和便是一脸怨气,怒哼道,“又是姓邵的!”   莫非姓邵的那家人都有洪水猛兽倾向还是怎么的?   难怪爹爹素来与邵家不合。   她与邵家也八字不合!   叶心无奈摇头,“侯爷,先前才同你说过什么?”   不要置气,会留疤!   阮婉没好气,又不好辩驳,只得一把抢过药膏,自己对着镜子涂抹起来,不再搭理她二人。   叶心和叶莲遂也相视而笑,自家的小姐其实爱美得很。   阮婉也不回头,对着镜子里恶汹汹剜了她二人一眼,二人便都各自掩袖偷笑,又不敢笑出声。   阮婉脑中才掠过一丝惊奇,愣愣问道,“邵文槿何时有个弟弟的?我怎么从未见到过?”   她来京城四年有余,无论大小场合都没听人说起过邵文松此人,就算是回回错过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叶莲才继续言道,“我也是问了许久才听人说起,将军府的二公子四年前突然成了哑巴,也愿不出府见人。将军府请了不知多少名医来看,都不见丝毫好转,不仅不说话了,连胆子都变小了,终日唯唯诺诺不敢出门。邵将军脾气急,旁人都不愿去触他的眉头,也都不当着他的面提此事。从前大家只是私下说起,久而久之就连背后的议论声都少了,该是陛下的意思。所以大小场合,将军府的二公子不出现都是陛下默许的,大家也都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侯爷,我们彼时才来南顺京城,更不可能有人对我们说起。您今天见过的人,正是将军府的二公子,邵文松。”   叶心都难免惊异,还有这档子事?   阮婉却是气粗了,“你是说今日同我当街争执的是个哑巴!”   不仅争执,还打了她!   他邵家的哑巴委实令人不敢恭维!   说出来谁信哪!   叶莲惶恐点头,继而又拼命摇头,嘴角抽了抽正不知做何回答就听到苑外草木窸窸窣窣作响。   阮婉奈何伸手抚了抚额头,一声叹息之后,就闻得苑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少卿少卿!”然后便是府中侍卫相拦,但人都进来了,谁还能拦得住睿王?   于是一连串脚步声跟在他身后,一会儿推开一间房门大喊一声,见得无人,又去推另一间房,非得闹腾着要将她翻出来不可。   阮婉头疼,摆摆手,叶心和叶莲就开门迎了出去,宋颐之欢喜跑来,“少卿少卿,你可好些了?眼睛还疼不疼?”   阮婉本是一肚子怨气,见到他眼角红红应是先前才哭过,额头又满是汗迹定是一路跑来,心头微软,她同小傻子撒气做什么?   脸色才舒缓了几分。   不想宋颐之先前没看清,眼下看清却实在没忍住,朗声大笑,“哈哈哈……少卿你的眼睛是青色的,哈哈哈……好大一只……哈哈哈哈……”   你眼睛才是青色的好大一只!   就是去寻他才遇到邵文松那条疯狗的,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阮婉一恼,要不你也来试试!   宋颐之微怔,只觉右眼倏然一痛。 作者有话要说:  ,,,赶紧去撸第二发,,,   ☆、第十四章 遭小人      第十四章遭小人   愣了两秒,宋颐之反应过来之后便“哇”得哭了出来。   “少卿你打我!呜……少卿你对我不好!呜……我是傻子嘛,你打傻子做什么!”哭得旁若无人,撕心裂肺。叶心和叶莲就都上前来哄,叶心语气里就略有责备,“侯爷!”   阮婉不以为然,扯了他的衣袖到镜子面前不耐烦指了指。   谁知宋颐之方才还哽咽着,对着镜子里的两个人,抽着抽着便又开始咯咯笑起来。   他和少卿的右眼都是青色的好大一只。   就忘了他的眼睛是谁打的了。   叶心无语到了极致。   ……   晚些时候,叶莲拿了糕点来房间给他二人用,是宋颐之最喜欢的栗子糕,有人便低头胡乱吃了许多。   “你日后少同那个邵文槿一处。”阮婉还是心头不舒服,“我不喜欢他。”   宋颐之愣了愣,好似有些为难,连栗子糕都不吃了。   这才几日,就这般向着邵文槿了?阮婉端走盘子,“你要再同邵文槿一处,便不准来我这里吃栗子糕。”   宋颐之有些怔。   “那少卿我能不能想吃栗子糕的时候就不同文槿一处,不吃栗子糕的时候就同文槿一处?”问得饶是认真,眼巴巴望着她。   “不行!”青色的好大一只就险些瞪出来。   能不能有立场些!   宋颐之一脸为难。   “小傻子!”阮婉的直觉向来很准,“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傻子哪有演技?一语戳穿后,一副愕然表情,然后拼命摇头。再不就是拼命往嘴巴里塞栗子糕,塞了又不嚼不咽,这是他能想到不说话的最好方式。   脸颊便塞得像只仓鼠。   连嘴都合不拢。   阮婉啼笑皆非,只得搬出杀手锏,“宋颐之,你若有事瞒着我,我就搬出京城再不同你当邻居!”   宋颐之徒然僵住,片刻眼底碎盈茫茫,才将栗子糕尽数吐了出来,委屈道,“文槿说,我若告诉了少卿你,他便不带我去骑射了。”   越想越伤心,“我若说了,文槿日后就不带我去骑射;我若不说,少卿就不准我来这里吃栗子糕。可是我既想吃栗子糕又想去骑射!”   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哭是没哭,就是一脸垂头丧气。   阮婉微微拢眉,懊恼道,“邵文槿给你吃了什么迷药!”   宋颐之无辜摇头,“没有吃迷药,就吃了一回红烧肉!”   “……”   “真的就吃了一回红烧肉!”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嘴角嘟起,双目囧囧有神。   “好了,不问你就是,只是这栗子糕不能多吃,忘了上次闹肚子。”阮婉轻叹一声,只得作罢,同傻子也讲不清楚。   宋颐之才又咯咯笑起来。   叶心脸色也跟着舒缓了几分。   阮婉便将栗子糕还给他。   许是心中有愧疚,许是吃得开心了,阮婉替他擦嘴边糕点削的时候,他也吱吱唔唔开口,“少卿……其实……是我让马建将邵文松放了……”   什么!   阮婉脸色一变,怪不得小傻子原本同邵文槿一处,眼下却来了自己这里!   京中禁军一半划归睿王,另外一半才在自己麾下。   若要深究,自然都是听命睿王的。   她让人将邵文松扣在禁军大营中,即便邵文槿亲自前往,也不会有人敢冒大不韪送将军府这个人情。   马建是禁军统领,直接听令睿王。   自己扣下的人,宋颐之一句话,马建当然能放。   有人是拿了宋颐之口谕去禁军大营,又特意让宋颐之来了侯府里,自己才会无暇顾忌。   “邵文槿!”阮婉气得咬牙切齿,眼下又被他算计了一回,实在可恶至极!   叶心轻哼两声,伸手指了指自己右眼处,提醒某人大夫说过不要动怒,动怒是会留疤的!   阮婉就恼得不轻,瞪了宋颐之一眼,抢过他手中栗子糕就开始啃。她平素是不喜欢吃这些糕点的,也没吃惯。一时节奏没掌握好,兀得噎住。脸色瞬间涨红,喘不上气来,挥手唤了叶心,眼泪就湿了眼眶。   叶心连忙去倒水,叶莲手忙脚乱拍她后背也无济于事。“少卿!”宋颐之见状大惊,以为叶莲力道不够,便一掌劈下。   栗子糕是吐出来了,却也连带着眼冒金星。   耳畔旁的嘈杂声中,隐约想起早前阿莲优哉游哉翻着黄历,“侯爷,今日九月二十,易遭小人,忌出行。”   邵文槿!   ……   邵文松长得更偏像邵母,个子较邵文槿相差一些,却更为白皙俊美。加之常年待在家宅府邸,风雨不侵,身上就少了几许邵文槿那般自军中磨练出来的硬气。   整个人略显柔弱。   倒也不是真柔弱。   能当着诸多禁军的面将昭远侯打了不可能全是意外,这一点,邵文槿心知肚明。   阮少卿向来机灵古怪,却心思聪颖。惹事生非从来都有分寸,也有考量,绝对不会冒险吃亏,次次拿捏有度。譬如会给他的马喂巴豆,却决计不会带着人同他正面冲突。   此次怕是不识文松,以为文松是同陆子涵一样的文弱书生,才吃了哑巴亏。要是再听说是将军府的人,只怕……   马背上,邵文槿就不禁笑出声来。   同行的睿王近侍官不明就里,也只得跟着赔笑。   邵文槿却越笑越朗声。   他是不得不佩服,阮少卿真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本事,竟将文松逼得开口争执,甚至动手打人!   文松当时该是怒成什么样子!   早知如此,还四处走访名医作甚?早些让文松见见阮少卿就是!   近侍官笑得实在尴尬,也所幸不再赔笑了。前去禁军大营的一路有多远,将军府的大公子便笑了多远。   自己的弟弟被死对头扣押了,这事真有这么好笑吗?   况且这么笑自己的弟弟,真的好吗?   ……   即便睿王的口谕,近侍官同邵文槿赶往禁军大营时,邵文松已被关押了些时候。消息传回邵母耳朵里,邵母就一直提心吊胆。   昭远侯她素有耳闻,其父在世时便同将军多不对路,文槿也同他相处不恰。哪里的军中没有些猫腻,邵母就怕小儿子在阮少卿那里吃亏。   直至邵文槿领了邵文松回来,邵母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松儿!”一把揽进怀中,看了又看,“禁军中没有人为难你?”除了些许摩擦,近乎没有重一些的伤痕,邵母疑惑归疑惑,悬着的另一半也就放下,“没事就好。”   邵文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岂止没有为难?奉为上宾还差不多。   他赶到的时候,禁军之中有不少人围着文松说话,大抵都好奇他如何将昭远侯打了。   这些年来昭远侯在京中如何胡作非为,大家都有耳闻,要命的是这样的人还掌管着半数禁军,禁军将士纷纷以此为耻。   却敢怒不敢言。   是以邵文松的仗义之举就多得赞誉,邵文松匪夷所思。   一路回来,邵文槿更是不时就突然笑出声来。   邵文松见惯了兄长严肃模样,觉得他同父亲一样,是有些怕人的。加之父亲的斥责,他就不像幼时那般同邵文槿亲近。   甚至避着他。   邵文槿也会有这般笑的时候?   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亦如眼下,邵文松便也跟着嘴角绻起一丝笑容,邵母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缕错愕,“松儿?”   “娘……亲……”他竟也应声接话,虽是生疏了些,但确确实实开了口。邵母脚下微颤,眼中喜悦难掩,“再叫一声?”   邵文松却有些呆住,不肯再开口了。   ……   邵母亲自送胡大夫出府,邵文槿一路陪同。   胡大夫的医术在京中享有盛名,从前将军府就请他来替文松把脉看过,只是那时文松不似现在。眼下有了些起色,就开了一些调理的方子辅之,又多加叮嘱,先前如何让二公子开口的,最好就以此法继续。   下一剂重药!   邵母应声谢过,回府时脸上就有难色。   席生已将今日的来龙去脉向她一五一十交待清楚。   勿说让昭远侯帮忙,只怕松儿前脚才将昭远侯打伤,文槿后脚便将松儿接回,单凭这两点就足够惹恼阮少卿了。   陆相家二公子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加之将军府同昭远侯府原本就不是深交,莫不是要去趟宫中求陛下和陈皇后?陈皇后带昭远侯亲厚,昭远侯也一贯对她尊敬有加。是陈皇后开口,应是有法子的。   邵将军在外,邵母就同邵文槿商量此事。   “阮少卿若是不情愿,陈皇后出面他也会阳奉阴违,”邵文槿唇瓣微挑,“不过娘亲勿需担心,阮少卿虽是顽劣了些,本性其实不坏。”   ……   翌日清晨,邵文槿前往昭远侯府,门口小厮见了他就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尴尬。   “实在对不住了,邵公子,侯爷说了不见外人。”掌事的小厮只得硬着头皮,这谎委实撒得有些心虚。   话是点到为止,目光却特意瞥向一侧,邵文槿是聪明人,顺势望去,宣纸上的字迹还算清秀。   —— 邵家与狗不得入内。   难怪众人方才都是那般尴尬眼色。   邵文槿啼笑皆非。   也不多做为难,径直绕道到了侧院后,待得四下无人,跃身而起。不想刚至高墙处,便赫然见到赵荣承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邵公子,请回。”多的一句都没有。   邵文槿只得原路返回。   思及此处,略微蹙眉,要见阮少卿,只有……   这一笑便夹杂了十足无奈。   叶心熬了她最爱的桂圆红枣粥做早点,阮婉吃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叶莲照例翻着黄历,兴致勃勃念道,“九月二十一,宜出行,易遭小人。……”   阮婉顿时没了胃口,怎么日日都是遭小人?   她昨夜就遣了禁军来府中守卫,怕是连只苍蝇都放不进来,她倒要看看在府中如何遭小人?   遂而不理,捏起调羹微微挽了一勺在唇边吹了吹,片刻,又闻得苑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叶莲合上黄历,嘻嘻笑道,“睿王殿下今日来得倒是早。”言笑之后,就习惯去推门相迎。   阮婉无奈摇头,昨日就跟小傻子说过了,日后不要钻狗洞走正门,他还是不听。一勺桂圆红枣粥下口,却听叶莲愣愣吱唔,“邵……邵……”   邵什么邵!   一大早的提“邵”多晦气!阮婉恹恹抬眸,便见叶莲愕然僵在一处,一旁的邵文槿抖了抖衣袖上的草灰。   九月二十一,宜出行,易遭小人。   阮婉真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一分钟,,,不带这样的,,,   ☆、第十五章 不要脸      第十五章不要脸   阮婉睨了邵文槿一眼,举在嘴边的调羹就缓缓停住,只若无其事开口唤了声,“赵荣承。”   赵荣承应声进了厅中,余光瞥见一侧的邵文槿也并不觉怪。一袭戎装,腰杆挺得笔直,万年冰山脸拱手抱拳道,“侯爷。”   阮婉便也似无甚在意,懒洋洋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膳吃不好就一日都没有精神。本侯记得昨天才告诉过你,近来食欲不佳尤其见不得倒胃口的东西。这大早上的,你便放只苍蝇进府,是铁了心要恶心死本侯不是?”   赵荣承:“……”   叶 莲:“……”   邵文槿:“……”   阮婉微微拢眉,佯装抖了抖手中调羹故作嫌弃放到一侧,遂又冲着身旁的叶心摆摆手。   叶心习惯将她的吃食多备一份,眼见如此,就上前撤下碗筷,换上了一副新的,期间不忘忧心忡忡瞪她一眼。   阮婉不以为然,望了眼呆若木鸡的叶莲,轻咳两声,“还愣着做什么?上次就让你找人把狗洞补了,拖到现在。前日是疯狗,今日是苍蝇,后日又是什么!”   叶莲稍微扭头,尴尬得望了眼身侧的邵文槿,撒腿就跑。   赵荣承便也跟着转身。   “谁让你走了?”阮婉的声音就有些恼!   赵荣承遂才转回身来。   整个人就似一蹲偌大的石像。   还是蹲没有表情的石像!   若不是邵文槿在,阮婉都懒得看他。偏偏昨日才吃过邵家人的亏!今日哪能不放人在近处?   让他来府中护卫是做什么的!   这般没眼色!阮婉想想就来气,遂而不再管那蹲石像。   纤手捏起调羹,将就着新的桂圆红枣粥送至唇边,轻轻吹了吹,悠悠言道,“从前不知邵大公子有早起到别人府中巡视的嗜好,府中没备多余口粮。”   邵文槿却是低眉一笑。   阮婉几分慎得慌。   “嗯,想是前些日子在富阳养成的习惯。”再抬眸时,眼中隐隐笑意,却是顺着她方才的话欲言又止。   富阳?阮婉手中一僵。   再打量起他嘴角的隐晦笑意,心中顿时又毛躁了几分。分明是有人在富阳愚弄了她一翻,眼下竟还特意拿来说事。   未及多思,又闻得他轻松开口,“邵某在富阳呆了三月,倒是真见了不少趣闻,昭远侯可有兴趣听听?”语气甚是欢愉,好似真有趣闻在眼中浮光掠影。   趣闻?   阮婉微怔,继而恼羞成怒,他还能有什么趣闻要同她讲!   分明指的是她着女装之事。   阮婉心中又惊又恼,脸色挂不住就倏然一变,朝赵荣承不假思索道,“你出去。”   赵荣承略微错愕,还是大步离开。这次却是学聪明了,就呆在门外。屋内的话大抵听不清,若有动静却是可以很快顾及。   叶心却是无需避讳的。   想来有人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舒拳轻抵唇间,邵文槿唇瓣笑意更浓。   阮婉脸色就有几分不好看,“邵文槿你什么意思?”   “想请昭远侯帮个忙。”少有的和颜悦色原是有求于人,阮婉眼中怪异更甚,邵文槿会有求于她?!   昨日邵文松才当街打了她,眼睛现下都是肿的,邵文槿今日便来猫哭耗子,要她肯信哪!   遂而轻哼一声,权当笑话来听,也多不浪费口舌搭理,自顾低头喝粥。   见她如此,邵文槿干脆开门见山,“阮少卿,我想请你近日多来府中气气邵文松。”   “噗!”阮婉呛得不轻,接连咳了好几声,叶心顺势上前递水给她,又替她抚抚后背,阮婉无语至极。   耍她哪!   要她去将军府气邵文松?   是去气人的还是讨打的?当她脑子进水了不成?   还是他脑子进水了!   看她呛得难受,又一时说不出话来,叶心不忍开口,“邵公子,昨日将军府的二公子才对侯爷不敬,如今人也放了,侯爷也没再追究过,邵公子今日如此似是不妥?”   叶心不像叶莲冒失,平素里为人处事最有分寸。   过往邵文槿与侯爷时有冲突,但大抵都是侯爷主动挑事,她虽站在侯爷的立场却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吱声的时候便也少。   不仅如此,还时时提醒侯爷悠着点儿。   侯爷就多有抱怨她。   眼下,邵文槿话中的挑衅意味便浓了些。   邵文槿知道她二人会错了意,换做是他恐怕亦会如此,所幸也不隐瞒。“文松四年前突然失语,将军府就请过诸多名医把脉开方,费尽心思也未见半分起色。他出生时受过惊吓,性格从小就胆怯老实,突然失语之后便少有笑过,也惧怕旁人对他笑,更不愿同陌生人接触。”   阮婉微楞,想起起初见到邵文松时,他是有些木讷和不自在。   “四年里,不止一名大夫提起过他身体康健,失语的缘由是本人不愿开口。但任凭爹娘如何问起,逼得越紧越适得其反,再往后,他在家中便都战战兢兢。除了娘亲,他见谁都躲,连我和父亲也不例外。”   阮婉没有打断,只是为何要听邵文槿说,自己也不知晓。   “父亲同我常年在外,少有与他接触,便日益生分。久而久之,他也足不出户,终日窝在家中看书练箭,不同旁人交流,世人便都忘了将军府还有一位二公子。……想来,你过往也是不知道文松的。”   阮婉低眉不语。   “他昨日与你冲突争执,是四年来第一次开口。大夫多加叮嘱,他如何开得口便要如何继续下重剂。”顿了顿,和悦一笑,“阮少卿,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还顽疾久已。过往诸事,我向你赔礼道歉就是。”   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没有花哨。   还破天荒赔礼道歉。   她心中其实舒坦。   邵文槿方才说言,出外仔细打听就可知真假,邵文槿也没有必要绕着圈子骗她图开心。只是这人是邵文槿,昨日那一拳她还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事又关她何干?   她又不稀罕做善事。   再者,将一个哑巴气得同她起了争执说出去,实在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轮不到她沾沾自喜。   “不去。”眼眸一低,继续捏起调羹喝粥,懒得再搭理。一口下肚,意犹未尽,却觉得粥有些凉了,便唤了叶心拿去热一热。   叶心只得照办。   而阮婉的反应,邵文槿算不得意外。   ……   待得叶心出门不远,就闻得有人在屋内怒喝,“邵文槿,你不要脸!”   瞬间,额头便是三道黑线。   果然,是不能留侯爷与邵公子一处的。   想来有人也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女子语态,迅速纠正,“邵文槿,你无耻!”   ……   翌日清晨,京城上空飘起了绵绵细雨。一场秋雨一场凉,街头寒枝簌簌,偶有的绿意也不似夏日那般青葱入目。   一路行至将军府,马车缓缓停住,叶心才撩起帘栊先下马车,等撑好了伞遂才搭手扶阮婉下来。   阮婉脚下的步子就十分不乐意,再抬头,将军府这三个烫金大字又更是刺眼无比。叶心只得摇头。   昨日邵文槿竟拿女装一事要挟阮婉,阮婉气粗,她就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   他愿意说就由得他去说!她怕他才怪!难不成日后还要因此处处受制于他不成?!   阮婉不满得很。   结果赌咒发誓了一夜,今日还是灰头土脸得来了。   门口小厮见是昭远侯,足足揉了不下十余次眼睛,仍觉是自己昨夜喝多了酒未醒大白日的才会出现幻觉。   哪里见过昭远侯来将军府?   叶心奈何叹息,“烦请通知你们大公子一声,我们侯爷来了。”   小厮才如梦初醒,真的是昭远侯,当即吓得脚下生风。   阮婉好气好笑,叶心便也跟着摇头。先前在车中她便问过,侯爷果真是怕邵文槿才来将军府的?   怕他做什么?阮婉随意捋了捋耳发,不过是想起有人那句话,“阮少卿,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还顽疾久已。过往诸事,我向你赔礼道歉就是。”   她便也想起了阮少卿,少卿自幼体弱多病,将心比心,今日若是换做自己,也会为了阮少卿去求邵文槿的,赔礼道歉亦不在话下。   就当为少卿积德也好。   纠结了一夜,才心不甘情不愿得到了这里。   这袭话就未对旁人提起,大抵,便也清楚自己只生了一张刀子嘴。   直至邵文槿相迎简单问候,就未再说过一句话。邵文槿陪同着一路到了别苑,邵文松此时正在拉弓练箭,全神贯注。   若非亲眼所见,阮婉也不信这么个看着娇弱的人也能拉开那样一张弓。   阮婉就下意识打量了二人几眼。   细看之下,邵文槿同邵文松是有几分挂像的,是兄弟无疑。   只是邵文松生得白皙斯文,看起来柔弱。与之相比邵文槿就多了几分阳刚之气,长得也不似邵文松那般好看动人。   阮婉一直觉得,诸如邵文槿之流,禁军中一抓一大把的路人甲都是如此。这是她对洪水猛兽惯有的评价,迄今为止都觉得甚是有理,便又多看了几分。   待得邵文槿觉察转眸,她也遂即转眸,好似方才她看得人不是他。   邵文槿轻笑,佯装不觉。   而邵文松闻得苑内来了人,也收弓回眸,见到来人是阮婉时,眼中便是一滞。说不好是惶恐,惊愕,厌恶还是恼意?   阮婉记得他昨日见到自己时便是如此,所以她才觉得他鬼鬼祟祟,才让江离将人拦下,可无论怎么盘问,对方都不开口,只是眼神中的惶恐,惊愕与当下无异,遂而才有了后话。   眼下,邵文槿正欲开口阮婉却已然抢先,“邵文槿,邵文松……一紧一松,张弛有度,果真是好名字呢!”   邵文松微怔。   邵文槿也是脸色一沉,再往后,也大致也能猜想得出来阮少卿这张嘴是如何将文松逼得生了口角争执。   想来阮婉平日里对他还算有所顾忌,昨日面对不认识的邵文松,定是口无遮拦的。   ……   于是,一连十余天,阮婉日日必到,有时还是同宋颐之一起。   听闻少卿常来文槿这里,他便也要跟着一道来。   宋颐之不明就里,但闻得邵文松就是欺负少卿的人,也顾不得他是不是文槿的弟弟,便也跟着少卿帮腔。   傻子的世界简单得很。   少卿对他好,欺负少卿的,他便也要欺负回去!   原本一个阮少卿就已让人头疼,再加上一个傻子,时不时冒出的一两句无厘头,有人就气得忍无可忍。   邵文槿冷眼旁观。   也看出不少端倪。   譬如邵文松初见阮少卿时就有些惶恐,后来同时见到睿王和阮少卿二人却直接整个人僵了许久,任凭他二人如何开口,眼中的恐惧就像四年前刚出事的时候一般,缄口不言。   甚至惶恐避让。   邵文槿心中就有疑惑,但文松病情小有进展全托他二人一唱一和,他也不便冲突生出事端,久而久之,就抛诸脑后。   邵文松终日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同二人交锋。时日一长,除了斗嘴,竟然还同二人生出几分熟络。   要是他二人哪日路上耽搁来得晚了些,还会伸长脖子盼着。   大凡不吵嘴的时候,还能同睿王一道比试射箭。   邵文松箭法精准,百步穿杨。睿王不服气,每日都要比上几轮。比不过也不生气,“我是傻子嘛,邵二你赢我也是应该的,难道你连傻子都比不过?”   邵文松无言以对。   于是日日武斗完文斗,文斗完再口斗。整个将军府都比往常热闹了许多,阮婉和睿王更成了将军府的常客。   邵文松还常常在晚膳时冲着邵母抱怨阮少卿恶行,其中不少是从府中下人处听来的。   邵文松的转变,邵母欣喜不已,再看昭远侯也觉得亲厚了许多,便觉文槿说的不差,有人只是年幼顽劣了些。   有时她亦在苑中遇到过阮少卿,他也俯身问候,礼数周全。   邵母对他的喜欢又多添了几分。   “我看昭远侯品行也不差,定是平日里与你们闹的。”语气就像看待内侄。   邵文槿便也跟着笑起来。   ……   再往后,阮婉来将军府的次数就渐渐少了起来,到了十月下旬,便近乎没有再踏足过。   几日不见,邵文槿亲自登门道谢,叶莲却说侯爷出行了,想是要到十一月里才会回来。   十一月?   邵文槿笑了笑,放在袖袋中的玉佩也就未拿出来,等到十一月也不迟。   日子很快便到了十月末,京中添起了秋衣。   南顺向来富饶,国库自然充裕,按照惯例,十月末里,敬帝下旨命御用制衣坊赶制了一批秋冬衣物赏赐京中达官贵族。   几日来,京中的各个近侍官都忙碌得很,四处宣旨送礼。   以将军府的显赫地位,来得是敬帝跟前红人。   邵母领了邵文槿和文松谢恩,近侍官就趁机偷偷多看了邵文松几眼。要说京中近来人气最盛的,当然非将军府这位二公子莫属。   因为,将军府的二公子竟然收拾了昭远侯!!   一夜之间,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更被评书演绎成了各式版本。   将军府二公子同昭远侯一言不合便打了昭远侯,据围观之人描述,当时邵文松连废话都没有多提一句,打得甚为干脆利落。被禁军带走后,不仅没有惨状传出,反是黄昏前就光明正大回了将军府,更没有人深究!!   本以为自此再无下文,结果事后昭远侯竟然气得日日亲自上门理论,却没见到他把将军府二公子如何!反是自己销声匿迹了。   定是气得!   评书讲的自然是乐子。   官场摸爬打滚的众人却隐约嗅出了所谓的端倪。   只怕将军府的权势始终更胜一筹,就连素来备受敬帝维护的昭远侯也只能憋回一肚子气。加之昭远侯往常的嚣张行径,这些年来敢如此公然与之叫板的,也唯有邵文松一人。   一时间,邵文松成为风靡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没有之一。   从前私下传闻里的将军府二公子有隐疾如今也不攻自破,上门说亲的就不在少数,邵母心中顾虑消融殆尽,终日乐不可支。   十一月初,前线捷报频传,不出明年二月三军就可凯旋。朝堂之上,敬帝便随意提了提遣邵文槿前往增援的意思。   敬帝意图文武百官岂会不知?   邵文槿是邵将军长子,却尚无官职在身。如今战事得胜在望,去了便是有功之臣,敬帝是想让邵文槿立军功回京名正言顺受封。   众人纷纷复议。   邵文槿也不推脱。   只是临行前昔,邵文槿突然大病一场根本起不了身,最终赶往前线的便换成邵文松。   敬帝笑过,却也不追究,反是赐了些药材,吩咐他多加疗养。十一月的时候,才遣他去趟慈云寺跑腿代为供奉香火,算做惩戒。   面上都未说破,却都心知肚明,邵文槿谢恩。   十一月中,邵文槿便又在慈州遇上了阮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手速,真心码得太慢,,, 继续求个收藏,,   ☆、第十六章 难不成      第十六章难不成   南顺礼佛之风盛行。   慈云寺是国中历史悠久的古刹,又以得道高僧德圆大师而闻名,寺中常年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慈云寺远在慈州,敬帝却素来推崇。   每年的香火布施供奉一应俱全,虽不是皇家寺院,大凡皇室祈福和法事都放在寺中,平日里又与民无扰。   邵文槿亦不陌生。   此次前来,除了代敬帝供奉香火布施之外,还捎了些皇室贡品给明觉住持。明觉接过,并未多看,只是和蔼应声,“烦请施主稍等老衲片刻。”   “应当的,大师请便。”邵文槿目送他出了香房。   敬帝每年例行捎带贡品,明觉大师收后都会还以开光信物让来人带回于敬帝,邵文槿出行前就有近侍官交待过,因此并不出奇。   还听闻,阮少卿时常帮敬帝跑腿做此事。   想来十月里阮少卿不在京中,敬帝便遣了自己前来。   思及阮少卿,邵文槿不觉一笑,似是有些时候没有见到过阮少卿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出神之际,明觉大师业已折回香房之中,将开光信物交于他手里,“请代为转交陛下。”邵文槿应承,另一份却是一道开光符文,“佛家讲求缘分,邵施主与敝寺有缘,老衲有一物赠予。”   明觉如此开口,邵文槿推脱不得,接过言谢。   明觉又讲了些佛法道理,才亲自送他至寺院门口。辞别之时,邵文槿一眼瞥到不远处的阮少卿。   神色恹恹,掀开帘栊上了马车,没有什么精神,面色也不好看。同行的是他的贴身婢女叶心,待得叶心上车吩咐,车夫才缓缓驱动马车离开。   “昭远侯也在此处?”邵文槿脚下踟蹰,就好似随意般问起。   明觉和善点头,只道,“昭远侯亦与敝寺有些缘分。”公子宛每年都来慈云寺布施作画,是佛缘。公子宛也好昭远侯也好,明觉心如明镜,却不曾提起。   邵文槿微怔,遂即莞尔。   事情办妥,邵文槿自慈云寺回驿馆,一路上大半在想阮少卿之事。   去年十一月他就在慈州见过阮少卿,阮少卿那时应当是去与苏复照面的,结果出了乌龙将他当成了苏复。   阮少卿是每年十一月都来慈云寺?   来慈云寺作何?   未及多思,马车便已抵达驿馆,闻得车夫的声音邵文槿才恍然回神,何时起,开始花费心思去想阮少卿的事?   遂而一笑摇头。   ********************************************************************   再晚些时候,在慈州八宝楼见了肖跃。   肖跃曾是父亲手下的得力副将,颇有才干,从前在军中就和邵文槿相熟,后来奉命出任慈州驻守。   日前听闻邵文槿来了慈州非要尽地主之意。   邵文槿却之不恭。   肖跃三十四五,为人大气磊落,有大将之风,深得父亲喜欢,父亲多次向敬帝举荐过他。慈州历来是三国相接的水路要道,敬帝任命肖跃做慈州驻守,信任和重用可见一斑。   肖跃更感念父亲的知遇之恩。   都是性情中人,就酒杯不辍。说起军中旧事,越加意气风发。   邵文槿也不拂了他的好意,痛饮几轮。   肖跃甚是高兴,一席酒喝到将近子时才离去。再要送他,邵文槿就作推辞,肖跃也多不扭捏,“文槿,代末将问候邵将军!邵将军的知遇之恩,肖跃没齿难忘。”   邵文槿应声。   待得同他一道出了八宝楼,才又折回楼中。   他先前就看见了阮少卿。   只是有肖跃在,他不好□□。再者,他也想看看阮少卿同谁一处,结果看了一夜,都只是有人自顾喝着闷酒,身边除了叶心再无旁人。   叶心似是也劝过了,没有劝住。   方才同肖跃下楼的时候,见他已有醉意,叶心却慌慌张张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了阮少卿自己一人。   邵文槿心中犹觉不妥,便鬼使神差折返了回来。   行至二楼拐角处,正好听到邻桌在谈论阮少卿,邵文槿稍有驻足。   “你们可曾听说,前些时候昭远侯瞧上了入水苏家的少主苏复?”   “苏复?!”另一人倒是不信。   “也不知昭远侯使了何种手段将苏复困在府中,听闻两人是好了半月,后来不知何故苏复就突然离开了。苏复离开后,昭远侯前些日子还去了趟入水寻人,苏复似是有意避开,所以迄今都没有踪迹。”   邵文槿微微拢眉,阮少卿十月下旬离开京城,原来是去了入水寻人……   “昭远侯就是奇葩,断袖也就罢了,先是睿王,后来是公子宛,如今又将黑手触及我南顺武林,简直是南顺国中笑柄……”   “何止笑柄,邵家二公子的事你们听说了罢?”又大致提了文松同阮少卿的冲突,心中有数,邵文槿便没有再多作停留,途径之时又听几分提起,“邵家二公子此次奉诏去了军中,陛下有意抬举邵家,明眼人一看便知,只怕回来比他哥哥还要风光些!邵家大公子也好,二公子也好,都是沾了邵将军的光。”   旁人说得本也不差,邵文槿一笑了之。   穿过回廊,阮少卿就在僻静角落处。   白日里便见他心情不好,方才算是清楚了其中缘由,恰好见他起身未遂,有些恍惚,邵文槿就上前扶他。   “咦,洪水猛兽?”阮婉有些醉,她只认得他是洪水猛兽,却想不起他的名字,可见平日里观念根深蒂固。   邵文槿眼色微沉,“你怎么自己一人?”   阮婉摆摆手,“谁说我自己一人的?我同阿心一处呢!”顿了顿,似是的确没有见到叶心,才又眉头蹙起,“阿心呢?”   邵文槿一眼扫过桌上的酒壶,也不答话,干脆坐下同她一处。叶心不在,他放任某人一人在此怕出事。   阮婉便急了,“你做什么!”   “喝酒。”顺手拿起酒壶晃了晃,还有不多。   “谁让你喝我的酒!”上前便要抢,邵文槿抬手举过,够不着还险些摔倒,阮婉有些恼!   邵文槿扶住她,唇瓣含笑,“阮少卿,你喝多了。”   “谁说我喝多……”诸如此类,絮絮叨叨了良久,大凡喝多的人都不会说自己喝多,邵文槿好笑,待得她说完一通,才放她放回座位上,阮婉甚是不满,“不都说你要去前线混个便宜军功回来吗?”   “没有,是文松去了。”他饶有兴致应声。   阮婉瞥过一眼,醉意里就带了几分秋水潋滟,“哦,你这个做哥哥的很好。”   如此高的评价,邵文槿强忍着笑意点头,“嗯。”只觉喝醉了的阮少卿,似是与平日不同。   “我哥哥也很好的。”阮婉就脱口而出,邵文槿微怔,她却一语带过,“那你来慈州做什么?”   “替陛下办些事。”不想趁着他答话功夫,她又够上了酒壶,邵文槿伸手拦住,“别喝了。”掌心捏住她的手腕,丝丝暖意泅开,又顺着肌肤浸入四肢百骸,阮婉有些错愕地看着。   邵文槿也觉不妥,就蓦地松手,遂而话锋一转掩去眼中尴尬,“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婉弯眸一笑,“吃鸭子呀,八宝楼的鸭子远近闻名。”   他哪里是问他这个!邵文槿啼笑皆非。   阮婉却嘻嘻笑开,“逗你玩的,我是来画画的,嘘,别告诉旁人,”又小声在他耳边念道,“洪水猛兽,我真是来画画的。”   “你会画画?”与他认识的阮少卿不同。   “我怎么不会?”阮婉较真了几分,便又站起身来,却是对着他摇摇晃晃笑起来,“日后画一幅送你如何?”后一句贴得太近,便径直栽了过来,邵文槿只得伸手揽过,遂而奈何一笑,“叶心在何处?”   “你找叶心呀?她现在不在,你得等等她。”怔了片刻,语气倏然一沉,眼中浮上一抹氤氲,“我也在等人,他失约了。”   邵文槿微滞。   “我去入水寻他,他也不在,从前说了每年十一月都在慈州的。”想到该是苏复有意躲她的,潸然而下。   邵文槿不语。   良久,才又沉声开口,“阮少卿,苏复再好也是男子。”   阮婉哭得更甚,“我就是喜欢男子,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邵文槿僵住。   “侯爷!”却是叶心的一声哀嚎打断了思绪,眼前一幕,叶心大骇。邵文槿就这般揽着小姐在怀中,再亲近些许怕是就露馅儿了。“劳烦邵公子了!”不待他反应,叶心就上前接人。   邵文槿才尴尬松开怀中,见叶心扶不动,便又再搭手,“我送你们一程。”   叶心惶恐推辞,“多谢邵公子,马车就在门外……侯爷……他有洁癖。”   想起阮少卿素来厌恶他,邵文槿会错了意,却也由着她一路蹒跚颠簸带了上车。   待得马车驶远,邵文槿才撩起帘栊上车,脑海里却回想起方才一幕。“我就是喜欢男子,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依稀想起富阳那身女装,娇艳欲滴;见苏复时,脸上截然不同的欢喜,心中莫名吃味。   喜欢男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又过了些时间,唔,,,, 对不起你们,,, 上一章小修,赶出来的稿子不喜欢,还是习惯修一修,,,   ☆、第十七章 娇滴滴      第十七章娇滴滴   浑浑噩噩睡到翌日晌午,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微微睁眼便唤了声“阿心”,嗓音还略有沙哑,喉间隐约不适。   叶心闻讯进了里屋,脸上犹有忧色,“侯爷,你醒了?”见她睡眼惺忪,便俯身伺候她起床。   阮婉也不推脱。   脱下舒适衣裳,又缠上厚厚裹胸。身上的衣服是换过的,还有清淡腊梅香味。想是昨日喝过头,阿心送她回来之后沐浴过。   伸手穿上中衣,似是又恍然记起了些许,彼时她吐了自己一身不说,还弄的叶心也一身狼狈。后来叶心要给她沐浴换衣裳,她便酒疯上头,又吵又闹,嗓子就是那时喊哑的。   遂而眼中浮起一抹愧色,“阿心,水。”   叶心停了手中活计,踱步到桌边翻开茶杯,斟了些茶水递于她。阮婉笑眯眯接过,不忘讨好道,“辛苦你了,阿心。”   有人只得摇头,一脸苦口婆心,“侯爷,日后断然不能这般喝了,遭罪的还是自己, ……”顿了顿,又睨了她一眼,“如今入水也去过了,眼下慈州也呆到十一月末了,苏复有何好的?”   阮婉眼中微滞,叶心虽时常啰嗦却从来都是向着她,放下茶盏清浅一笑,“我知晓了,阿心。”   叶心也不多言,一边伸手顾了外袍与她穿上,一边道,“小姐,宁大人回慈州了,在府上等您。”   宁叔叔?   阮婉手中一僵,“宁叔叔回来了你怎么不早说?”既然宁叔叔在等,她还在一处磨磨蹭蹭做什么,语气就有些埋怨。   宁叔叔是爹爹生前的心腹。   也是爹爹的左膀右臂。   大多时候严肃不阿,也不苟言笑,阮婉小时候就很有些怕他,后来却一直敬重。   宁正官职一路做到礼部侍郎,曾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让阮婉代替少卿来南顺也是宁叔叔的意思。   那时娘亲还因此与宁叔叔起过争执。   宁叔叔一贯不喜欢娘亲,阮婉是知道的。但碍于爹爹的颜面,宁叔叔虽未对娘亲有过好脸色,但礼数素来不缺。加之娘亲性情温婉贤淑,于人处处容忍,就一直相安无事。   阮婉和少卿常为娘亲鸣不平,自小就加入了仇视和惧怕宁正的行列,顽皮的时候还拿小石子偷扔过宁正,让你欺负娘亲!自然事后免不了被娘亲罚跪和责备。   “胡闹!你们两个小孩子懂些什么,记住宁叔叔是好人就是了,日后断然不许如此。”   所以听到娘亲与宁叔叔起了争执,阮婉才会好奇去偷听。   “侯爷一生风光,权倾朝野,纵有妻室不能公诸于世也就罢了!生后岂可无人送终,无人继承侯爷衣钵?”   宁叔叔当时是怒极。   近乎对着娘亲呵斥一通。   娘亲沉默良久,才同意了让她跟宁叔叔回南顺,扮作少卿世袭了昭远侯侯位。   宁叔叔一席话在阮婉心中掀起不小涟漪,爹爹一生风光,权倾朝野,纵有妻室却不能公诸于世?   自记事起,阮婉和少卿便同娘亲住在成州,爹爹每逢几月便会回成州看他们一次。至于为何爹爹在南顺,娘亲却在成州,阮婉和少卿从未细致思量过,偶尔开口问起,爹爹也是轻描淡写带过。   他们也就没有留心。   爹爹过世后不久,她便随了宁叔叔回南顺,娘亲多有嘱咐要听宁叔叔的话,阮婉点头。   直至到了南顺,阮婉才知晓爹爹是未曾娶妻的。   换言之,根本无人知道他们母子三人。   昭远侯未曾娶妻,却突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昭远侯世子,一时间流言蜚语顿生。   当时宁叔叔官居礼部侍郎,言语有些分量。宁叔叔又是爹爹身前的亲信,有他亲口作证,再加上阮婉的模样一看便是同爹爹挂像,相信的人就不在少数。   后来宁叔叔带她进宫,敬帝和陈皇后亲自认了她,要她节哀顺变,旁人便再不敢多言。   阮婉承袭了昭远侯位,就去慈云寺替爹爹做法式。   宁叔叔却在安顿好阮婉后,上呈了辞官信,敬帝几番挽留未果。   宁叔叔离开之前就曾叮嘱,令人惧之,才会远之,侯爷生前权势遮天,为人亦有傲气,小姐行事无需过多忌讳,才有阮家风范。唯独将军府邵家,与侯爷有些过节,小姐勿与之深交。   阮婉应声。   听闻宁叔叔从南顺折回了成州,几年来一直带着少卿四处拜访名医,阮婉才信娘亲所说,宁叔叔是好人。   后来,宁叔叔未回过南顺,却时常差人送密信给她,要事交办和叮嘱从未断过,阮婉便一直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若不是宁叔叔的关系,她哪里做得了那么安稳的昭远侯?   再见宁叔叔,是娘亲过世时候。   在娘亲牌位前重重磕了响头,唤了声夫人。   阮婉记得娘亲生前,宁叔叔是从未这般开口的。   ……   一时思绪飘然,记忆就纷涌而至,先前叶心在耳旁说的大半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唯独最末那句,“昨日宁大人见到侯爷喝醉与邵公子闹到一处,说是让侯爷好好酒醒了,再去府中寻他……”   邵公子?   阮婉微怔,继而心头一凛,邵文槿?   宁叔叔过去就嘱咐过勿和邵家的人深交,她依稀记得昨日喝得醉晕晕时,似是见过邵文槿。   “如何闹到一处的?”阮婉心中惴惴不安,却是要问清楚的。   “就是……”叶心叹息,“邵公子抱着小姐,亲昵得很……”   “……”   那宁叔叔岂止不悦?   阮婉一路都如五雷轰顶,马车匆匆行至宁府,就在堂中见到宁正,“宁叔叔。” 心虚时唤得声音便也轻。   宁正一袭青衫长袄,八字眉,脸色是惯有的严肃,瞥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应了声,“侯爷!”   堂中炭暖烧得正好,阮婉略有寒意,宁叔叔是生气了。   叶心便也知趣退了出去。   阮婉平素与邵文槿也非近交,昨日意外连她都不知道如何会与邵文槿凑到一处。阮婉解释,宁正便冷眼旁观。   待得她说完,他还在直直看她,缄默不语。   僵了许久,阮婉才咬唇启齿,“宁叔叔,阮婉知错了。”   宁正方才开口,“小姐平日行事素有分寸,岂会不知被人识破女子身份有何后果?”   阮婉下意识咽口口水。   “即便没被识破身份,酒后难免胡言乱语,若是走漏风声,届时不止小姐,公子亦受牵连。”   阮婉低眉点头。   见她如此,宁正眉头略微舒缓。若非自己当时逼夫人,小姐也不会来南顺做昭远侯。   语气便柔和了大半,才又道起此次是来商议回京复职之事的。   商议回京复职?   阮婉又惊又喜,宁叔叔请辞后一直带着少卿四处求医,眼下会商议回京复职难道是?   宁正脸上鲜有笑意,在西秦寻得名医零星子,过往治好过类似的病症。   零星子看过阮少卿后,开了方子,嘱咐按方服药,两到三年既可痊愈。他起先也将信将疑,结果阮少卿服药半年来,多有好转。他又带阮少卿去旁的大夫处看过,大夫也道大有气色,还问起是药方出自何家杏林手笔?   阮婉心中喜悦难以言喻。   爹爹过世,继而娘亲过世,再没有比听闻少卿旧疾好转更好的消息。   遂而笑得合不拢嘴。   她在京中如何胡作非为,都是小事,这个昭远侯是闲置。   若是阮少卿回京,做回正正紧紧的昭远侯,宁正则是要从旁辅佐的。   未雨绸缪,宁叔叔此番才会回京商议复职之事。   有备无患,水到方能渠成。   那她这个半吊子的昭远侯也终于要熬出头了。   ……   于是一路言笑晏晏,与宁叔叔一同回京。   直至晌午时马车路过深凹,横梁折损在路旁,刚好坏在途中荒凉处。   车夫修了半晌也不见好。   阮婉求近走抄的近道小路。   又是年终岁尾,旁人求稳是不会经由此处的。   加之宁正、阮婉和叶心几人都不会骑马,只能依赖马车,只得让一侍从骑快马折回附近城镇。   但折回附近城镇,再领马车回到此处,最少要好几个时辰。   临到腊月,荒郊野外天寒地冻,剩余侍从生起柴火取暖,阮婉仍觉几分寒意彻骨。   叶心就多拿了衣服给她披上,甚是臃肿,却越捂越冷。   等到黄昏时候,突然下了霜雾天气更寒,又刮起了风,阮婉脸色就冻得有些发紫。   叶心赶紧给她搓手,她又喊热。   怎么会喊热?   伸手摸摸她额头,手背滚烫,才慌乱道,“宁大人,侯爷该是染了风寒发烧了。”   宁正也是一惊,沾染风寒可大可小,他也不敢大意。   恰巧闻得不远处隐约有马蹄车轮作响,宁正就吩咐侍从去拦车。   叶心感叹谢天谢地,这样的霜雾天气,还有人会走这条道!   若非如此……   只是叶心尚未叨念完,目光停在马车上就是一怔,邵……邵文槿?继而看向宁大人,宁正也是脸色一沉。   途中有人拦车,邵文槿微微撩开帘栊,一眼便瞥到裹成粽子的阮少卿,脸色红得发紫,身子略有发抖。一旁是折损的马车,怪不得。   未多思量,直接下了马车,让叶心扶她进去,叶心谢过。   阮婉经由他身旁,便觉一丝清凉覆上额头,才闻得后补的一声“稍等。”恰好抬眸,对上他一袭目光,似是少有的柔和润泽,才知是他的手背抚上额头,停顿片刻。   四目相视,他本就高出她一头,温润的气息就暖暖迎上额头,“先上车去。”   叶心扶她上了马车,又听邵文槿同宁大人说话。   “从前行军,风寒军中常有,有些干草药就随身备着些,可先给昭远侯就水服下,明晨即可到富阳再寻大夫。”   言罢,身后的侍从便将药包拿出。   宁正接过。   邵文槿挥挥手,侍从就去取了阮婉马车上的马匹来。   “宁大人,文槿先行一步。”拱手辞别后,跃身而上策马扬鞭,侍从紧随其后。   宁正并未多言,也径直上了马车。马车内有炭火,又可挡风,俨然比骑马和露天席地舒适了许多。邵文槿给的草药,宁正还是让她就水服下,脸上亦是冷淡,“将军府的人大多伪善。”   叶心手中一愣。   阮婉却已靠在叶心怀中安稳入睡。   ……   迎着冷风,邵文槿接连两声喷嚏。   侍从便笑,“我听娘亲说起,一声喷嚏是有人想,两声喷嚏是有人骂,我看公子定是遭人骂了。”   “哦?”邵文槿饶有兴致。   侍从又道,“公子都将马车让与他们了,也没见那宁大人有好脸色,指不定还在背后说公子不是。”   “尽胡诌!”邵文槿呵斥一声。   侍从又笑,“不过,倒是昭远侯越看越娇滴滴的,公子若是不将马车让与他,那娇滴滴的模样怕是要受不少罪。”   娇滴滴的模样,邵文槿顿觉形容甚好,遂而嘴角一挑,“是娇滴滴的。”语气中便很几分回味。   侍从“啧啧”叹了两声,随口打趣道,“想来娇滴滴也是有些好处的,否则哪有人大冬天的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跑来骑马……”   邵文槿斜眸睨了一眼,侍从会意缄口。   邵文槿才将回眸,又止不住一个喷嚏,侍从再忍不住笑开,“我娘还说,若是连着三个喷嚏……”   “如何?”   “便是着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生病了,,,如果有错别字,一会儿再改,,,   ☆、第十八章 计深远      第十八章计深远   腊月初三,邵文槿自慈州返回京中。   刚至将军府,宫中的近侍官也恰好到了将军府宣旨。腊八节,陈皇后邀了京中的亲近后辈入宫品尝腊八粥。   同邻国皇室的枝繁叶茂相比,南顺皇室的子嗣算不得多。敬帝和陈皇后膝下只有煜王和睿王两个皇子,再有就是三公主。每逢大小节气,便都喜欢传召后辈子弟一同入宫,热热闹闹才有过节的喜庆。   邵文槿领旨谢恩。   又跟随近侍官一道入宫向敬帝复命。   将明觉大师嘱托的开光信物呈上,敬帝点头称好,而后提起前线传回的捷报,文松屡立战功年少有为,敬帝龙颜大悦。   邵文槿便又陪着说了好些时候的话。   临近黄昏时候才出了御书房。   今日敬帝频频提起文松,话中有话。不仅对他私下换文松去前线一事没有追究,反而称赞得多。   提得最多的便是兄弟间的相互照拂。   兄弟和睦才是家门幸事。   邵文槿心中隐约猜出几分端倪。   他同文松是兄弟,煜王同睿王也是兄弟……   未及多思,行至宫门内侧,就有近侍官守在一旁等候。见到是他才缓步上前,邵文槿认得是陈皇后身边的人。“邵公子,皇后娘娘想见见您,请随咱家来。”   邵文槿道了声有劳。   陈皇后为人和善,平易近人,但自幼待他的亲厚却与旁人不同。因为母亲也姓陈,辈分算是陈皇后的远房堂妹,两家祖上是沾亲的。陈皇后私下里便多是拿他当内侄看待,平日里他在宫中的走动就比阮少卿和陆子涵等人更勤。   加之他同煜王是发小,又从来能玩得到一处去,就时常同煜王一道进宫拜谒。   陈皇后鲜有拿他当过外人。   论及亲疏,自然远非阮少卿可比。   ……   到了鸾凤殿,远远就闻得殿中哭闹声。   宫中女眷之中敢在鸾凤殿内任性哭闹的便只有三公主,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清晰,该是一边同在同陈皇后说话,一边哽咽所至。   近侍官也不好入内打扰,就同邵文槿一道在殿外站了些时候。   等到哭声渐渐平息,就只剩偶尔的抽泣声。   又过了些时候,殿门倏然打开,三公主便红着眼睛从殿内出来。邵文槿巡礼低头回避,三公主恼意睨了他一眼,高傲昂首离开,更未作搭理,邵文槿就闻得殿中一声叹息。   “是文槿来了吗?”声音里依稀透着倦意。   “邵公子到了。”近侍官应声。   入得殿中,邵文槿请安问候,陈皇后便唤了他来近处说话。   大致也都是些家长里短,譬如他去慈州的见闻,邵母近况如何,文松的病情好转等等,邵文槿一一回应,陈皇后语气中的倦意才稍微淡了些。   “是你娘亲好福气。”隐隐闻得几分羡慕。   “哪里及得上娘娘福泽。”邵文槿一语带过。   陈皇后莞尔,遂又开口问起,“颐之近来时常同本宫提起你,还说前些日子他常到将军府寻你捉鱼骑射,欢喜得很,文槿何时同颐之走动亲近的?”   陈皇后素来宠溺睿王,今日想是有意召他来问话的。   邵文槿就如实应道,六月昭远侯离京一趟,他偶然同睿王遇见,便约好一起捉鱼骑射,后来睿王就日日来将军府寻他,他也正好无事便陪同作伴,是那个时候熟络起来的。   陈皇后欣慰点头,颐之年幼心思单纯,少卿也时有冒失,文槿日后抽空多照顾颐之些也是好的。   邵文槿微怔,继而点头称是。   陈皇后满意一笑,“先前在殿外可有见过嫣儿?”   嫣儿便是三公主的闺名。   陈皇后哪里会无缘无故提起三公主!   邵文槿应声,方才见过了。   陈皇后就幽幽一叹,“六月时长风国遣使,便是向陛下求得嫣儿同七皇子的婚事,陛下以膝下子嗣淡薄,唯一爱女想养在身边多些时候,为由推脱过一次。日前,长风国中又遣使来过,陛下思虑再三,还是定下了这门亲事,嫣儿方才来本宫这里吵闹,便是要本宫做主的。”   言罢苦笑摇头。   邵文槿亦是赔笑,也不作接话。   于公,联姻涉及两国邦交,他并非朝中要员,陈皇后不应当同他提这些。于私,终究是皇家内事,又何故与他谈起?   拿捏不清陈皇后用意,邵文槿就缄口不言。   稍许,又闻得陈皇后一声,“长风国的七皇子,本宫有所耳闻。七皇子的生母,是长风荣帝过世的宠妃,并非世族大家出身,却极受荣帝宠爱。七皇子生母过世后,荣帝平日里疏于对他的教导,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顽劣性子。品行算不得好,又无一技之长,在诸多皇子中,可谓最拿不出手的一个。”   邵文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陈皇后又道,“嫣儿不知从何处听闻了这些,便来本宫这里哭闹,问她父皇母后如何狠心将她嫁与这样的纨绔子弟。”   邵文槿微滞。   陈皇后便笑,“荣帝缘是最宠爱七皇子,才会仍由他不学无术,也不愿加以管教。七皇子的出生不足以争皇位,外人看来教养越好,荣帝百年之后爱子就越难以保全性命。”   邵文槿浅笑,陈皇后的用意他已明了些许。   “长风与南顺毗邻,陛下疼爱嫣儿又是天下皆知,若是七皇子能娶到嫣儿,日后无论皇权落到哪个儿子手中,都会顾及与南顺的邦交,留得七皇子周全……”   话已至此,陈皇后也再无需多言及长风国中之事。   只是荣帝一厢情愿,敬帝为何会答应?   若真是痛快答应,就不会六月里回绝,到了腊月才又应下。   想来是深思熟虑过的。   陈皇后便又道起,“陛下只有嫣儿一个公主,自然视作珍宝。而两国联姻多为太子妃,日后即便母仪天下,能像陛下一般不纳妃嫔的少之又少,所以,陛下从前是属意将嫣儿嫁到国中的。”   “六月时候荣帝遣使求亲,陛下才生了联姻心思。嫣儿若是嫁到长风,七皇子定会念及恩德好好待她,陛下也能宽心。”   “三公主好福气,只怕七皇子并非玩世不恭,明白荣帝用心才会藏拙,有此思量担当的人,值得托付。”陛下肯同意联姻必定有所依仗,如果七皇子真是不学无术,又岂会将金枝玉叶嫁出?   邵文槿心底澄澈,言语间就顺水推舟,   陈皇后眼中喜色一闪而过,遂又叹道,“旁人是藏拙,颐之才是真傻。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陛下同本宫最为操心的便是颐之。”   果然言此即彼。   陈皇后却点到为止,睿王的话题到此结束,话锋一转,欣慰言道,“文槿,你同珉之自幼要好,说来本宫的三个子女中,最让人安心便是珉之了……”   煜王本名宋珉之。   父皇母后偏爱幼弟,这样的观念从来在煜王心中根深蒂固,陛下和陈皇后说的再多都是无用。   陈皇后句句言及三公主,实则字字都在讲煜王和睿王。他同煜王要好,陈皇后便是要借他之口转告煜王。   委实用心良苦,邵文槿感触颇多。   ……   陈皇后心情大好,就留他在宫中用晚膳,回到将军府已是入夜。   沐浴宽衣时,那枚玉佩自袖袋间滑落,邵文槿俯身拾起,便又想起了阮少卿。   有人沿路沾染风寒,那日瞧见嘴唇都有些发紫,怕是免不了要耽误几日,那腊八节在宫中该是见不到他的。   十月拖到腊月,这枚玉佩何时给他?   掂量之后,就随意收起在书案里。   许是连自己都忘了。   ……   日子一晃便到了腊八。   宫中设宴果然没有见到昭远侯,他也是席上听睿王说起,少卿还没回京。   若是病得不重,眼下也当回京了。   邵文槿略微走神。   风寒一事可大可小,早知如此,当日就该送他一程到富阳再说。   思忖之时,宴席已开,正殿里歌舞长袖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也由得昭远侯没来,睿王就如孩童般倚在陈皇后怀里嘻嘻哈哈,陈皇后也频频被他逗乐,母子两人甚是欢喜,旁人也未觉不妥。   煜王却是不悦的。   甚至脸色有些青,只是掩在灯火辉煌中看不清晰。   邵文槿尽收眼底,也不开口多言,只是陪同他一道饮着闷酒。   晚些时候,煜王坐不住,就起身去了苑中透气。   腊月里,苑中流转着寒意,远不如厅中酒香暖意,心中却是舒坦了不少。闻得身后有脚步声跟来,煜王转眸,见是邵文槿,眸间的清冽才缓去些许。   屏退四下随从,只有两人并肩踱步。   自早前邵文槿同宋颐之走动亲近,煜王就有意疏远,已然许久没有如此默契。   两人也不说话,只默声走了些时候,煜王才开口,“看到那个花坛没有,小时候我们便时常在此处打架。”   “自然记得,我同殿下是自幼打大的。”   煜王也是低眉一笑。      ☆、第十九章 容不下      第十九章容不下   “父皇那时就常同我说起,两人玩得到一处去,才会终日念着打闹。”煜王低眉一笑,抬头呵气时,神色就舒缓了许多,“果然,你我往后是打得越凶,交情越好。”   邵文槿便也跟着笑起来。   小时候的趣事仿佛道道画卷在眼前铺开,历久弥新。   不远处,枝头的腊梅好似簌簌白雪,携着曲曲幽香,清新入鼻。   苑中依稀响起的笑声,就甚是默契。   “你同宋颐之从未打过架。”末了,煜王轻叹,心中便好似豁然开朗,邵文槿佯装不觉。   恰巧迎面走来的宫人巡礼向二人问候,手中托着大大小小的食盒,皆是往暄芳殿去。   暄芳殿是宋嫣儿的寝殿。   宋嫣儿今日赌气并未出席晚宴,想是陈皇后专程命宫人送去的暄芳殿的腊八粥。   煜王颔首致意,几人恭敬起身,又继续往暄芳殿方向去。   待得几人走远,煜王才沉声言道,“嫣儿自幼被父皇母后宠坏,稍有不合心意就小题大做。父皇既然做主答应了同长风联姻,哪有她在中间置气的道理!”   煜王讨厌宋颐之。   也同样不喜宋嫣儿的那幅娇惯脾气。   煜王自幼以傅相为师。   傅相为人严谨稳妥,凡事讲究礼仪正统,煜王的观念便也根深蒂固。   在煜王看来,公主的言行举止就应当大气典雅,处处为国中世族贵女典范,宋嫣儿却被父皇母后娇纵惯了。   皇室联姻本是关系两国邦交的大事,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策,又岂容她视作儿戏?!   煜王其实不满!   父皇母后的听之任之,更让他有些恼意。   一席气话便脱口而出,“一国公主,倒同那个傻子学得越来越没规矩!”   邵文槿微怔,唇角挑起一抹如水笑意,“别看父亲平日里待我和文松严厉,可我家若是有个妹妹,也定是双亲的掌上明珠,要说将她宠到天上去我都是信的,更何况公主?”   明知他的用意,煜王还是倏然一笑。   邵文槿说的话,向来与他对路,他便也听进去了几分。   有人嘴角的笑意更浓,“娘亲常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棉袄,儿子哪里比得?想来其间种种优待,殿下与我都是体会不到的。”   煜王右手举在半空,却啼笑皆非,只得又挥袖放下。   奈何摇头,终是不禁笑出声来。   邵文槿就顺势开口,“前日我进宫复命,在皇后娘娘那里见过三公主,似是刚哭闹了一场。娘娘忧心,便随口同我说起了三公主的婚事……”   大抵说辞就同陈皇后当日相仿。   句句只言三公主,但其中意思煜王又哪里会听不出来?   煜王脸上笑意渐敛。   缄默良久,不觉走到北边尽头。“你方才特意跟出来,便是为了说这番话与我听?”   邵文槿微顿。   煜王戏谑一笑,“你也认为我容不下宋颐之?”   父母之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呵呵!原来父皇母后的旁敲侧击是担心他容不下那个傻子。   不待邵文槿开口,煜王已拂袖转身。   ……   从小到大,他做得再好父皇都甚少赞许,眉宇间的平淡好似理所应当。   但凡差错,却时常被单独责罚,全然不似对待同宋颐之和宋嫣儿那般宠溺和宽容。   起初,他也以父皇对他的期许自勉。   他是嫡出的皇长子。   日后弟弟妹妹都是要仰仗他的。   因此他花费的心思和功夫远比宋颐之要多得多。   彼时宋颐之和宋嫣儿终日腻在母后怀中,他却在同傅相学习治国之道。   充实之余,私下不乏羡慕。   时间一长,同母后便不如从前那般亲近。   直至偶然一次,在鸾凤殿外听到宋嫣儿同母后说起他和宋颐之。   大致意思是今日父皇夸赞了颐哥哥的书比珉哥哥念得好,珉哥哥就有些不高兴了,她觉得珉哥哥少了些君子气度。   母后就笑,你还知道君子气度?   宋嫣儿便振振有词,颐哥哥就有君子气度!母后您不知道,在父皇面前颐哥哥都是让着珉哥哥的,其实颐哥哥过目不忘呢!而且珉哥哥惯来倨傲,时常自视高人一等,颐哥哥就不。   煜王眼中一滞,自己的妹妹竟然如此看他?   他哪里少了君子气度?凭何要宋颐之让!   他也不信是宋颐之让他!   恼意之际,却闻得母后欣慰声音,颐之懂事。   煜王手中徒然一僵,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而后,便也觉母后看他的眼神不如弟弟妹妹亲厚,在鸾凤殿中闻得宋颐之和宋嫣儿的笑声就有些刺耳。   ……   再往后,宋颐之日渐脱去稚气,聪颖和才能便越渐彰显出来。   宋颐之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骑射还不逊于禁军中的佼佼者,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风范有时连他都几分不及。   太子一直未立,朝堂之上风向举棋不定。   煜王心中天平就逐渐失了制衡。   分不清有意还是无意,兄弟的言辞摩擦越演越烈。   他时有脸色挂不住,宋颐之却还会和颜悦色唤他一声“皇兄”。事后才晓,大凡此时父皇都在。   宋颐之比他擅长揣测旁人心思。   也更擅长演戏。   煜王生性固执,一旦认定,心中对宋颐之的厌恶就与日俱增。   ……   久而久之,敬帝偏爱睿王,朝中人尽皆知。   就连民间都有不少传闻,睿王才是敬帝钦定的继承人。   宋颐之行事也逐渐高调。   几年前的秋猎,宋颐之又压他一头。宋颐之所呈猎物皆是投其所好,父皇龙颜大悦,文武百官悉数看在眼里。   他脸上甚是无光,便寻了文槿一处喝闷酒。   返回帐中时,醉意不轻。   恰逢父皇的赏赐之中原有一瓷器是他的心头好,宋颐之来了帐中送于他。   醉意之下,只觉宋颐之的挑衅意味甚浓,连眼角的笑容似都带着惯有的刻意。而后稀里糊涂同宋颐之起了争执,顺手摔了瓷器。   父皇听闻后,鲜有地斥责一翻,“你就这般容不下颐之吗?”   语气中的盛怒,迄今他都还记得!   而后,又觉父皇对他的态度也日益疏远。   全拜宋颐之所赐!   从那时起,他便几乎未同宋颐之说过话。   兄弟二人形同陌路。   ……   敬平十年,多事之秋。   父皇的左膀右臂昭远侯突然过世,宁正领了昭远侯世子阮少卿回京继承爵位,为昭远侯送终。   而睿王也意外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了傻子。   朝野之中就有流言蜚语,睿王成了傻子便再无人同煜王争夺皇位,阴谋论的矛头就直指他。   可笑之极!   可即便宋颐之成了傻子,父皇还是未提立太子之事。   反而对傻子更为宠溺。   他想,兴许父皇是信了流言的。   也信宋颐之有一天会康复,才会让太子之位悬而不立。   如今,又拿长风国七皇子来说事,暗指他容不下宋颐之。   究竟是他容不下宋颐之,还是宋颐之成了傻子也容不下他!   ……   **************************************************************************   腊月中旬,前礼部侍郎宁正奉命回京商议复职之事,朝中掀起不小波澜。   都晓宁正是先昭远侯的人,先昭远侯过世后就没有参与过朝政,阮少卿则更是闲散人士一个。   如今宁正回京,莫非是昭远侯一系的势力要有所动作?   再延展开来,昭远侯阮少卿同睿王的关系非同一般,即便睿王是傻子,有了后继子嗣,再有朝臣辅佐,以敬帝对睿王的宠爱同样不是没有可能。   一时间,疑云纷纷。   众人多持观望态度之时,宁正却又突然离京了。   难道果真只是回京来商议复职的?   而期间,昭远侯便也借着风寒未愈,一直没有露面。一场风波,终是随着宁正的离京逐渐平静。   加之年关将近,众人的心思便都放在辞旧迎新上。   ……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七,敬帝邀了京中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入宫赴宴,算是每年最隆重的宫宴。   宫宴上,邵文槿还是没有见到阮少卿。   宋颐之倒是日日都要往昭远侯府跑一趟,但阮少卿风寒未愈,也不肯让他久待。他每日都是去看一眼,同少卿说会儿话就走。   旁人的拜访,昭远侯府却都是一并谢绝的。   病了将近一月?   酒过三巡,邵文槿突然起了去看阮少卿的心思。   睿王本也无聊至极,邵文槿一提,便一拍即合。宫宴的人数不胜数,两人中途离席也没有多少人注意。   出了宫门,马车一路往昭远侯府驶去,门口小厮见来人里有睿王,也不作阻拦。   行至内苑,叶心正同另一女子在一处窃窃私语。那女子并非昭远侯府的人,侧颜隐在灯火里昏暗几分看不真切,却似在何处见过。   宋颐之却是嘟嘴唤了声,“清荷!”   叶心和清荷皆是一怔,看到睿王和邵文槿时,僵在一处。   邵文槿才想起在宫中见过清荷。   清荷是三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   方才宫宴的时候才见过三公主,她的贴身婢女为何会在昭远侯府中?   未及多思,内屋便传来两人银铃般的笑声,甚是欢悦。宋颐之抬眉便笑,“是妹妹,妹妹也在少卿这里!”言罢就要往内屋跑。   叶心和清荷却是大骇。   邵文槿亦是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三公主,单独在阮少卿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又更新迟了呢,,, JJ抽了,留言回复不上。 在这里一起祝考试的亲们好运哦,奉上“逢考必过”!!!!!   ☆、第二十章 宋嫣儿      第二十章宋嫣儿   宋嫣儿是专程来找阮婉的。   听闻腊月二十七,父皇会在宫中宴请,届时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带家眷入宫。   人一多就无暇旁顾,她可以趁机溜去昭远侯府见阮婉。   事前就让清荷同叶心打好招呼,宴会过半,借着打翻酒水浇湿衣服的缘由,中途离席回了寝殿。   匆匆换身近侍官行头,低眉悄声跟在清荷身后不知不觉混出皇宫。一早安排好的马车停在角落接应,不多时分就一路行至昭远侯府。   内苑里,叶心早已打发无人。   宋嫣儿便扬起下颚,眼眸含笑,欢喜上前拉手,“婉婉!”几月未见,甚是亲热。   亲热之余,还一眼瞧出有人似是瘦了一整圈,遂而眉头拢紧不满嘟囔道,“好端端的,怎么病了这么久还不见好?”   宋嫣儿是家中最小的一个,自幼习惯了被人照顾,难得年纪虚长阮婉一岁,就时常以姐姐自居。   言语间的关切里便带了几分苛责意味。   阮婉心下一暖,恍然记起当年在宫中初遇宋嫣儿的场景,也似是这幅语态神情。   若不是宋嫣儿,她的女子身份兴许一早就藏不住了。   彼时她同陆子涵还不像现在闹得这般僵,以陆子涵为首的世族公子哥视他为同类,也总喜欢同她一处,友善到阴魂不散。   阮婉大多时候都不自在,便也不同他他们走得太近。   除了不想,便是不敢。譬如时常聚众去沱江游泳,再要不结伴去风月之地听曲之流,哪一样她都不敢参与!   是以推脱得的多,躲过一次算一次,其实苦不堪言。   后来几个世家公子聚在一处,说起昭远侯初回京中太过拘束了些,陆子涵便自告奋勇要将他拖到同一阵营。   而所谓的拖到同一阵营,竟是借着在宫中赏荷花的机会拉她下水嬉戏,美其名曰增进感情。   阮婉毫无防备,直接被陆子涵拖到水中,浑身湿透,当时脸色就青了。   恼怒之中,迅速起身靠岸。不想陆子涵锲而不舍,她刚抬脚就再次被他扯回水中,连呛几口水。阮婉倏然而怒,一手指着陆子涵鼻子劈头盖脸痛斥,“姓陆的!日后离本侯远些!”   眼中少有的凛冽,言简意赅。   一旁看戏的几人便都僵在一处,不住面面相觑。陆子涵脸色骤然一红,有些无地自容。   阮婉狠狠拧了拧衣袖,咬牙切齿起身离了水中,也不忘清冽扫过一旁几人。佯装的气势走出不远,腿下一软,隐在假山后侧再站不住。   方才,再险些就要被陆子涵识破了。   后怕悉数涌上心头。   护好的裹胸已然湿透,女子的体态便逐渐显了出来,这番狼狈模样是断然无法出去见人的。好在夏日炎炎,尚可躲在假山中等衣衫晾干再行出宫。阮婉幽幽一叹,心里便恼死了陆子涵。   妖蛾子!!   后来的曲折便是妖蛾子来寻,幸好被宋嫣儿拦下。   而宋嫣儿知晓了她的身份,不仅没有大肆宣扬,反是眉头拢紧不满嘟囔道,“昭远侯,好端端的,你装男子做什么?”   ……   神色便同当下如出一辙。   阮婉梨涡浅笑,只接着她刚才的话道起,大夫看过了,说是夏日里染的伏热,冬天沾了风寒才陆续散出来。   断断续续咳嗽了月余,一直在喝药调养,眼下将好。   宋嫣儿双手拄着桌子,托腮恹恹瞥了她一眼,悠然叹道,“定是你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扮男子扮久了,就真当自己是男子了!”   这般论断,阮婉委实哭笑不得。   宋嫣儿又起身走到清荷处,清荷便将手中包袱递于她,她则欢喜塞到阮婉怀中,“这是你上次说好看的那套衣裳,我让人按你的尺寸做了一身,快换上我看看!”   衣裳?   阮婉眼中倏然掠过一丝流光溢彩,脚下却略有踟蹰。   宋嫣儿便朝叶心和清荷使了使眼色,清荷会意开口,“侯爷放心,我同叶心在外守着,不会有事的。”   叶心遂也点头。   阮婉展了笑颐,由得宋嫣儿拉着一道去了内屋,不出片刻,内屋已嘻嘻哈哈闹作一团,“裹胸裹胸!”“婉婉,肚兜~”……   叶心不禁莞尔。   小姐其实爱美,但大凡身在南顺都以昭远侯示人,唯有同三公主一处时才能换上女装说些闺中密友的体己话。   只是这种时候,一年里本也不多。   轻手掩门退出,叶心才问起清荷,马车停在何处?   清荷掩袖便笑,“公主怕被旁人看见,这次是直接钻狗洞进来的。”   叶心脚下踟蹰,这昭远侯府的狗洞怕是南顺国中最为金贵的狗洞了。   也由得如此,并未遣人去前门打招呼。加之宫中设宴,该是没有人会有闲情逸致单独来侯府的,遂将此事抛诸脑后。   于是突然见到睿王和邵文槿时,才会双双错愕不已,都是后话。   ……   内屋屏风外,宋嫣儿却是捂嘴偷笑,“婉婉,你好了没?”   阮婉害羞,先前便将她轰了出来,非让她呆在屏风外边。屏风间的缝隙其实不小,宋嫣儿就透过缝隙不时瞥一眼。   待得见她穿戴周全,才佯装催促。   阮婉轻咳两声,双手背在身后,浅浅弯了眉黛从屏风后大方走出。   一袭淡紫色的抹胸褶皱裙配上乳白色的纱衣,衬得纤弱身姿。发髻间珠钗随意挽起,清新不染金粉之色。眸间潋滟,唇边一缕浅笑不失明媚多姿,顾目轻盼,盈盈秋水里透着一抹动人心魄。   宋嫣儿眼眸微滞,片刻,轻声叹道,“婉婉,就应当把你嫁去长风才是!”   阮婉好气好笑,“哪里这样似的,自己不想嫁,便想着要别人嫁?”   宋嫣儿愣了愣,也觉似是有些道理,就在一旁自顾笑出声来。阮婉故作恼意剜了她一眼,宋嫣儿便顺势挽了她胳膊踱步回外屋。   敬帝答应同长风联姻,阮婉回京不久就有所耳闻,还听说宋嫣儿隔三差五就去陈皇后处哭闹一次,要陈皇后做主。后来连陈皇后操持的腊八宴都没有露面。与敬帝更是置气不讲话,如何哄都不听。   宋嫣儿自幼就是敬帝和陈皇后的掌上明珠,护得天真烂漫,也娇惯得性情率真。   譬如当下,一面接过阮婉递来茶水饮了一口,一面继续绘声绘色吐槽素未谋面的七皇子,“……听说还是风月场所的常客,时常与京中头牌厮混,好赌嗜酒,打架斗殴……”   说着说着,脸色都气红几分了,所幸饮尽杯中茶水,一言蔽之,“草包,废柴,烂泥扶不上墙。”   阮婉忍俊不禁,只管接过杯子,又替她倒了杯茶水,却对她先前的评价不置可否。   宋嫣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平日里作昭远侯就口齿伶俐的,眼下同我便开始扮哑巴了不成?”   阮婉咬唇轻笑,“公主若是不嫁去长风,陛下定是要在京中为公主挑选驸马的。能配得上金枝玉叶的门第也就那么几家,能让陛下属意的绕来绕去也就那么几个。”顿了顿,朝着她眉眼微挑,“例如,刘太尉家的长子?”   宋嫣儿微怔,刘彦祁的肥头大脸就跃然脑海中,心惊胆颤之下,轻抿一口茶水压惊。   阮婉尽收眼底,遂又佯装思忖,“再不就是马尚书家的次子?”   宋嫣儿眉头更皱,马鸿明?那个读书读傻的书呆子?默默啐了口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阮婉便又继续,目光猥琐更甚,“兴许是陆相家的陆子涵?”   陆子涵那个尖嘴猴腮!宋嫣儿只觉心中慎得慌,干脆放下茶杯,嫌弃瞥过阮婉一眼,“就没有正常些的?”从前她确实只惦记着同父皇置气,没有想过还有这么这一出,听到阮婉提起,才觉几分惶恐。   正常些的自然有,兵部尚书家的三子罗文成,文质彬彬,精通佛学,又素有慧根。—— 不是前些时候突然顿悟,说看破红尘要去慈云寺出家,险些将罗尚书气得半死那个?   那便是礼部侍郎家的长子沈朝,书香门第,仪表堂堂,举手投足气质款款。—— 不是与落霞苑的头牌私定终身,一出非卿不娶,非尔不嫁,闹得沸沸扬扬,才子佳人话本热销临近几国?   呃,那赵国公的嫡孙赵秉通如何?无不良嗜好,为人耿直重义气,又洁身自好。—— ……他有狐臭……   ……   细数殆尽之后,阮婉悠悠叹道,“所以,陛下将公主嫁去长风,实则是对公主的保护!”   宋嫣儿双手托腮,眸色里全是黯淡,绞尽脑汁思忖半晌才缓过神来,“为何没有邵文槿的?”   茶杯临到唇边,阮婉滞住,邵文槿?   先前似是不觉跳过了。   愣了愣,遂而吱唔道,“我们……不是在说正常……人吗?”所以,洪水猛兽才自动屏蔽了不是?   如此一想,心里便骤然舒服了许多。   宋嫣儿本也只是随口提提,方才兴头过去,又神色恹恹。“话虽如此,可那个李朝晖不也是纨绔子弟?”不满之中噙着怨气。   长风国七皇子叫李朝晖。   阮婉倏然莞尔,谁说李朝辉是纨绔子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错了,我今天会努力多更的,,,先贴一章,,,   ☆、第二十一章 送亲使      第二十一章送亲使   七皇子李朝晖,阮婉早前便听晋华提起过。   沈晋华是长风国中怀安侯,更是公认的老好人一枚。待人亲和友善,灿烂的笑容时常挂在脸上,又处处乐于施人援手。   沈晋华不仅是老好人,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老好人,但做老好人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长风六子夺嫡局面向来混乱,派系之争从来泾渭分明,沈晋华在诸多势力之中左右逢迎,不失偏颇,游刃有余;坏处便是,人太好,就事事有人劳烦,他又不好意思拒绝说不,只得终日四处奔波,费尽周折其实苦恼。   即便如此,但只要旁人拱手道声多谢,他又兀得前事尽忘,客客气气一句“小事一桩”而后乐此不疲。   沈晋华人好,人缘便也好,更值得旁人信赖。   所以当初爹爹托晋华多照顾他们母子时,晋华一口应承下来,而后也未食言过。   晋华就是少数几个清楚李朝晖底细的人。   李朝晖虽然人前大都一副玩世不恭模样,恶习诸多,常年混迹于一帮纨绔子弟当中,行事放荡不羁,不求上进,荣帝也不加管束。   “其实私下里温文尔雅,是长风国中公认的美男子。”   宋嫣儿撇撇嘴角,说得好像你真见过似的!   阮婉郑重其事点头,她从前的确见过李朝晖。彼时还是同晋华一处,这些自然不会向宋嫣儿道起。   宋嫣儿却蓦地转眸,好奇眨着眼看她,修长的羽睫便在烛火下剪影出一道清雅轮廓,兴致开口,“说来听听!”阮婉的话她是信的,可与平日里听到的传闻不同,心中好奇就难免更多了几分。   阮婉将从晋华处听来的话一一道出,“荣帝膝下共有七个皇子,常说的六子夺嫡便是直接将七皇子李朝晖排除在外的其余六人。……”   除却李朝晖,各个身世显赫,又都是长风名门望族之后,皇位值得放手一搏。而荣帝对第七子向来不冷不热,并不上心,加之自幼疏于管教,逐渐养成风流放荡的个性。   没有世族背景,还不思进取,更不受荣帝青睐,李朝晖是注定与皇位无缘的一人。   更有传闻,李朝晖的生母是难产过世,荣帝痛失爱妃,才会对七皇子冷漠疏远。稍稍年长便被放出皇宫,自立门户,眼不见为净。母亲过世得早,又没有父皇庇护,李朝晖其实自幼吃了不少苦。   宋嫣儿托腮静听,目不转睛看着阮婉。   阮婉才又道起,“其实我也是听人说过,荣帝对幼子疼爱有佳,只是身在皇家……”   若果真不闻不问,就不会深夜在书房内屏退周遭,只留晋华一人。拿着儿子的字帖幅幅比较,遂而由衷笑意,“字如其人,又有长进。”   让李朝晖离宫,荣帝看似冷淡不喜,实则私下嘱托晋华多家照应。朝中诸方权臣,也唯有同沈晋华交好不会招致猜忌。   这些话,沈晋华从未对李朝晖言及,李朝晖却心若明镜。   该风流时就风流倜傥,抚得一手好琴,就连荣帝也时常夸赞有佳。亦会不时惹出乱子,引得荣帝痛斥责罚。   闭门思过!   殿前罚跪!   隔岸戏谑之人就不在少数,除了沈晋华也似是再无旁人求情。久而久之,便有了如今七皇子的传闻。   没有世族权势做背景,母亲生前恩宠本就遭人妒忌,若是再有几分才能出众,就算荣帝如今能护得周全,百年之后又有几分活命可能?   不如养废!   宋嫣儿垂眸不语,恍然想起父皇母后自小对她的娇惯,就算是无理取闹都会来哄她开心。颐哥哥摔成了傻子,还是百般耐心。   同是身在皇家,旁人却是如此长大的。   仿佛何物触及了心中柔软之处,依稀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李朝晖有了清浅轮廓。   便也不似从前那般厌恶抵触。   愣愣出神之际,又听阮婉开口,“陛下和娘娘那么疼你,又怎会千挑万选将你胡乱嫁出联姻?”   宋嫣儿顿了顿,懵懵饮了口手中茶盏。   “我虽然只见过李朝晖两次,但确实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许是从前的经历,行事思虑要比旁人更周道体贴。”   真有,这么好?   宋嫣儿问得便有几分吱吱唔唔。   阮婉当即诅咒发誓,我若有半分骗你,就罚我日后被那头“洪水猛兽”折!磨!死!   宋嫣儿“扑哧”一笑,方才饮下的茶水就呛得不轻。阮婉向来痛恨邵文槿入骨,委实难为她了!   阮婉却不以为然,“总之,你见过李朝晖后便知晓了。”   宋嫣儿遂才敛了笑意,淡淡言道,若是如此,那我日后要对他好些。   阮婉忍俊不禁,先前不是不嫁吗?眼下就当做了自己人!   宋嫣儿脸色兀得一红,恼羞成怒,阮婉!   阮婉轻巧起身,两人便嬉笑追逐开来,全然没有听到苑内叶心那声,“睿王殿下,邵公子!!”   宋颐之抬眉便笑,“是妹妹,妹妹也在少卿这里!”言罢就往内屋跑,叶心和清荷大骇,邵文槿却是僵在原处。   直至清荷扯住宋颐之衣袖拦下,叶心猛然扑在门前挡住,惶恐唤了声,“睿王殿下,邵公子,侯爷已经歇下了!”   睁眼说瞎话,心虚不已。   屋内便也陡然静谧,宋嫣儿明显一滞。   她是特意趁着宫中设宴才溜出来的,就是怕有人注意,颐哥哥和邵文槿来做什么?难道是跟来的?   眼中倏然掠过一丝慌乱。   阮婉心知肚明,该是小傻子来看他,有人一道来了。不假思索,果断抬起灯罩吹灭灯火,利落道,“你从后门走,我去出去应付。”   宋嫣儿一把拉回她,“衣服!”   阮婉才想起眼下一身女装,险些就冲出门去!   ……   而叶心的一声高呼,邵文槿湛眸更紧,顷刻之间,屋内灯火便又熄灭殆尽,欲盖弥彰的意味也无需掩饰。   遂而沉了脸色,一言不发。   宋颐之却是不依不挠,“妹妹,妹妹,我也要一起玩藏猫猫!”一边欢喜喊着,一边绕开清荷往屋内跑去。   清荷拦不住,宋颐之已临到门口,叶心只得死死箍住房门,“王爷,侯爷歇下了,这么闹侯爷是要生气的!”   连唬带哄,睿王不信不要紧,只要拖住片刻就好。   宋颐之果然怔住,想来少卿生气这句话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清荷心中微舒,还未顾得上喘气,宋颐之便又嘻哈笑开,“叶心骗人!妹妹还在少卿这里,少卿哪里歇下了?你们又唬傻子!”   叶心恨不得一头撞死。   宋颐之就果然不唤妹妹了,改唤“少卿少卿”,清荷就也硬着头皮加入了箍门的行列。   但以宋颐之的身手,叶心和清荷二人如何拦得住,眼看将要破门而入,宋颐之只觉身后衣襟被人稳稳擒住,死死上前不了一步。叶心惊觉不对,抬眸便见是邵文槿。   不知何时上前,沉声言道,“睿王殿下,既然昭远侯歇下了,明日再来。”   叶心和清荷皆是诧异。   宋颐之正欲开口,房门却自内猛然推开,“大半夜的闹什么闹!”   待得看清阮婉换回一袭锦衣华服,叶心和清荷才微微松了口气,宋颐之眼前一亮,“少卿少卿!”就一头扑上去。   阮婉惯例伸脚,宋颐之摔得人仰马翻才爬起身,一脸憨笑,“少卿少卿,文槿听说你病了,我带文槿来看你!”   阮婉顺势看向邵文槿,又是他!   而邵文槿亦是脸色阴沉得难看!   唯有宋颐之分不清缘由,继续欢喜道,“少卿少卿,我妹妹呢!”   “哪有什么妹妹!!”阮婉怒喝。   宋颐之有些委屈嘟嘴,想想少卿竟然凶他,便也来了气,“先前明明听到你同妹妹在屋内笑的!”   “我自己同自己笑不可以?!”   “那清荷还在你这里!”   “公主听说我病了让清荷来看我不行?不信自己去找!”   宋颐之嘟嘟嘴,毫不迟疑就往屋内跑去,“妹妹,妹妹!”   叶心会意跟了进去。   阮婉不再管他,又朝清荷道,“回去替我向公主道谢。”清荷当即明白公主怕是从房间后门绕出,直接钻狗洞去了,当即告退去追。   屋内,小傻子还在翻箱倒柜,东一趟西一趟,欢快无比得寻着妹妹。   屋外,只剩邵文槿和近在咫尺的阮婉两人。   腊月里,夜间流转的风便都携着几许寒意,拂面而过,片刻便在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年关将近,府邸上下早已布置喜庆,高悬灯笼依稀投下几分绮丽朦胧。四目相视,缄默良久。   终是邵文槿先开口,“平日胡闹就罢,公主是要出嫁长风的,阮少卿,你有几个脑袋拎不清!”   语气不重,却摄人心魄。   阮婉微楞,一时竟忘了移目,抬眸直直看他。   万籁俱静之中,一双眼眸好似清波流盼,邵文槿微顿,莫名泛起旁的意味,手中玉佩倏然送回袖袋,转身离开。   阮婉便也怔住,洪水猛兽……,好像想错了她同宋嫣儿什么,……   宋颐之找了好几遍屋内,终于惶恐嘟嘴跑出,“少卿少卿,妹妹不见!怎么办!”环顾四周,眼中恐惧更甚,“少卿不好了!刚刚文槿还在这里的,连文槿都不见了!!我会不会也要不见!怎么办?!”   委实惶恐抓头。   不见你妹!阮婉好生胃疼。   ……   ***************************************************************   转眼到了除夕,正午时候起整个明巷都是爆竹声声,热闹无比。阮婉便也命人在侯府门口点起了鞭炮。   叶心和叶莲一早就备好了丰盛的中饭,做的都是成州年夜饭的菜式,三人吃得甚是欢喜。离开侯府时,阮婉自袖袋掏出两个红包,“年年有余,大吉大利!”叶心和叶莲欢喜接过。   阮婉遂才安心上了马车,不忘叮嘱,“别忘了替本侯守岁!”   叶心和叶莲忍俊不禁。   阮婉一人在京中举目无亲,每年除夕的团圆饭都是入宫同敬帝和陈皇后一家一起用的。由着初一大早又要进宫拜年,除夕夜里,陈皇后便都习惯留阮婉在宫中一同守岁。   宋嫣儿还未出阁,自然留在宫中。   宋颐之是傻子,愿意留在何处过年都有人迁就。   只有煜王循制守礼,用过年夜饭便辞别敬帝与陈皇后折回王府,和家眷一道过年。   于是往常除夕夜里,多半是阮婉同宋颐之和宋嫣儿在宫中玩闹。   今年又有不同。   宋嫣儿近来再不提赌气不嫁之事,反是婚期渐近,就时时想着同父皇母后赖在一起。敬帝和陈皇后欣慰之余,又生出不舍,揽了女儿在怀中,只觉说了不多时的话就到了天明。   阮婉则是破天荒地同宋颐之下了将近一夜的棋。   由着宋颐之从来都不肯让她,她便嚷嚷着要是输了一局就在宋颐之脑门贴一条红丝带,美其名曰喜庆。   结果翌日清晨,近侍官来服侍的时候,两人头对头趴在棋盘上呼呼大睡,而宋颐之的额头则是贴满了红丝带。   近侍官简直不忍直视。   ……   元宵佳节,便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今年宫内竟也仿照民间置起灯谜,人群三三五五聚在一团猜谜同乐,也偶尔舞文弄墨。   每年驻守外地的要员赶不及初一进京,就都在十五当天入宫拜贺。   阮婉只觉今年来人特别多,比之过往热闹了不知多少倍。宴请之上,还见到了长风国的使臣,才晓是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二月。敬帝为表隆重,广邀众人回京共庆盛事。   一时觥筹交错,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内侍官诵读敬帝宣召。嘉和公主出嫁,责成昭远侯为送亲使,出使长风。   送亲使地位越高,越突显对联姻的重视。一般而言,联姻送亲使不会出动各国亲王,侯位便是最高的礼遇。南顺京中侯位只有昭远侯一个,昭远侯又倍受敬帝青睐,因此遣昭远侯做送亲使,是给足了长风颜面。   阮婉倒不意外。   起身行至殿中,正欲领旨谢恩,内侍官却尚在宣读。敬帝不仅命昭远侯为送亲使,还遣了将军府大公子邵文槿带兵护送同行。   阮婉明显错愕,邵文槿?!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更得很慢,但人家还是来了不是,,,, 我尽量码,争取能上三更,,,   ☆、第二十二章 舍不得      第二十二章舍不得   宋嫣儿的婚事定在二月中旬,正是一年里春暖花开之时,兆头和寓意皆好。   正月里,荣帝遣了钦天监至南顺,二月十四便是经由两国钦天监共同商议后挑选出来的黄道吉日。   “朕之爱女,嘉和公主,系皇后陈氏所出。自幼聪慧灵敏,贤孝端庄,旦夕承欢朕躬膝下,朕疼爱甚矣。今长风遣使诚祈求亲,言适远方,岂不钟念?但闻七皇子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与嘉和堪称天造地设,又修两国睦邻友邦之谊,更敦和好,朕亦成人之美。即以二月初一,朕亲送嘉和至京郊,后责昭远侯持节相送。一切事宜,礼部待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敬帝亲制昭告,并未假臣子之手,足显对爱女的宠爱侯泽。后又大赦天下,并行减赋举措,一时间,南顺举国欢庆,上下共享盛事。   唯礼部忙碌至斯。   依照过往惯例,各国的皇室婚配大都慎重操办,尤其涉及两国联姻者更甚。自拟定婚约当日到大婚之际,鲜有少有一年光景的。   而此番前后共计不足两月,嘉和公主又是敬帝唯一爱女,礼部不敢怠慢。   诸如嫁妆行头置办,宫廷礼数周道,两国风俗调和等等,既要公主风光出嫁则需大肆操办,而时间又紧却不能忙中出错,已够礼部全体焦头烂额。   阮婉却是知晓其中缘由的。   长风荣帝龙体每况愈下,年关前不久便有油尽灯枯迹象,自晓天命已至,怕是熬不过明年春夏,才加急派遣了心腹使臣到南顺议事。   名曰借婚事冲喜,希望越早越好,其实是担忧自己尚未替幼子谋划周全便一病不起。再有三年守孝,期间恐生变数,才顾不得两国联姻惯例隆重,同敬帝商议将婚期酌情提前至初春二月。   敬帝欣然应允。   亲事提前与否无关紧要,为人父母者,临行前若不能亲眼得见子女完婚才是终身憾事。   阮婉微怔,敬帝竟是出于此意?   便不由想起了小傻子。   将心比心,荣帝时时处处记挂李朝晖,为他身后打算,敬帝也同样为宋颐之操碎了心。   即便宋颐之是傻子,煜王也不好相与。   敬帝看似在感叹荣帝父子,实则由人及己罢了。而宋颐之自方才起就在殿中不由分说地哭闹,任凭旁人如何劝说都不听,跺脚,使横,发脾气,眼前一幕就应景得有些心酸。   阮婉心中分不清是何滋味,便良久不语。   “不许妹妹嫁人!”   “少卿和文槿都去送妹妹,我也要去!”   “不让我去我不依!”   “我不是傻子,我也要去送妹妹!”   陈皇后搂他在怀中哄了许久都不见好,反是越哄他哭得越凶,哭得越凶又越哄。   煜王缄默立于一旁,脸上便尽是戏谑和恼意。   余光兀得触及敬帝,发现敬帝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好似将自己看穿,煜王心中兀得一滞。   彼时,闻得敬帝一声怒斥,阮婉才回过神来。   怒斥声是冲着宋颐之去的。   宋颐之霎时怔住。   煜王也不由错愕,自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敬帝对宋颐之发怒,厉声痛斥一翻,再责罚回睿王府禁足。   陈皇后心中微沉,只觉宋颐之攥得她手心生疼。眼泪巴巴在眼眶中打转,既不敢出声,又不敢掉落下来,这副模样就更让陈皇后份外难受。   阮婉也始料不及,望向宋颐之时不免担忧。   宋颐之素来是被敬帝宠坏了的,依他平日的性子只怕会忍不住……   未及思忖,宋颐之果然哇得哭出声来,“父皇你送走妹妹,你还不让我送,你还凶我……”就听清了这一句,而后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喊得撕心裂肺,声调就高了不知多少倍。   煜王眉头拢紧,也不吱声,难得宋颐之惹父皇不快,他看戏都来不及,哪里会劝阻?眼中便隐隐有丝窃喜,平素惯着也就罢了,倒要看他这次如何下台?   陈皇后哄了几声未果。   敬帝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阮婉在一旁不敢逾越,心知小傻子这回彻底惹恼了敬帝是定要吃亏的。   可惜是傻子哪懂看人眼色,她在一旁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闹,他也看不出来,只顾自己伤伤心心大哭。   终于,敬帝挥袖怒摔了茶杯,直接命殿前侍卫将宋颐之扔出宫门,闭门思过!何时不闹了才准进宫!   阮婉心中大骇。   然则陈皇后都不敢求情,她也只有缄默。   煜王更不会因着宋颐之的事去触敬帝眉头。   都晓敬帝此番气得不轻。   礼部的人就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晚些时候,阮婉才私下去了趟睿王府看宋颐之。   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想是先前一直在哭,将将停歇不久。   见到阮婉,压在近侍官心中的一块沉石才悄然落地,即便旁人的话睿王不听,昭远侯的话却是管用的。   睿王今日被敬帝扔出宫门,哭了一路回府。   眼下虽是停歇了,不久又要闹的,全然孩童一般。   是以,近侍官见到阮婉就好似见到了救星,“侯爷,您可算来了……”   阮婉悠悠一叹,将手中抱着的盒子递于近侍官,遂而上前看他,宋颐之眼中的委屈压顿时死灰复燃,“少卿……”平日里少卿对他就好,今日父皇发怒凶他时,少卿也在,少卿定是特意来看他的。   “小傻子来,我看看。”阮婉牵了他在殿中落坐,自己则掏出手帕替他擦眼泪,“瞧瞧,这眼睛都哭肿了,像对桃子似的,丑死了!”   语气里甚是嫌弃。   宋颐之扁嘴,“父皇嫌弃我,少卿你也嫌弃我!”   阮婉好气好笑,食指狠狠用力点了点他额头。   宋颐之微楞,额间隐隐吃痛就伸手抚了抚,一脸无辜望向她。   “我就是嫌弃你,哭得丑死了,你还哭不哭!”   如此直接了当,近侍官满头大汗,眼看宋颐之眉梢弯下,鼻尖一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要落下。   阮婉又道,“再哭!”   声音轻柔委婉,却好似不容置喙。   宋颐之顿了顿,便果然不哭了,近侍官惊讶抬眸,阮婉又给他擦擦鼻尖,“要是乖乖不哭了,我们今日就好好下棋。等明日一大早去宫中给陛下认了错,晚上就去清风楼吃红烧肉!”   宋颐之眼前一亮,又鼓腮泄气,“不去认错。”   阮婉也不多说,打开方才放在近侍官怀中的盒子,竟是一副两盒的青玉花棋子。   上次那副被阮婉摔坏,宋颐之其实心疼。   后来阮婉记起晋华从前似是也有一副青花玉私藏的,该是出自同一个作坊,做工和款式都极其相似,便遣人去要问他何处还有,她想赔一副给宋颐之。   结果晋华二话不说,直接叫人将私藏的那副送予她。   阮婉哭笑不得,沈晋华便是这样的人。   后来诸事繁琐,就一直忘了将那副青花玉棋子拿给宋颐之,今日凑好赶上,宋颐之就瞪大眼睛欢喜了许久,“少卿少卿!竟然修好了!上次明明见到摔成两半的!”   破涕为笑,语气中全然是欣喜,就差没有手舞足蹈。   近侍官便也启颜。   “去沏壶茶来,我同王爷下棋。”阮婉吩咐。   近侍官应声照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昭远侯有意将他支开,应是有话要私下里同王爷说,他这壶茶应当泡得久些才好。   要是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陛下和娘娘哪里放心将他放在王爷身边伺候这么久?   心中自顾思忖着,穿过苑中,便在回廊里险些撞上一人。   “邵公子?”稍有惊愕。   虽说近来王爷同将军府的邵大公子走得近,但王爷下午才被陛下责罚家中闭门思过,晚间邵公子就来了王府。   还只同昭远侯前后脚?   昭远侯同王爷的关系自是不必说了,邵公子哪来那么灵通的消息?   邵文槿也不多绕弯子,所幸开门见山,“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王爷,劳烦引路。”   近侍官恍然大悟,“邵公子请随我来。”   陈皇后与将军夫人是远亲,因为走动勤近时常以姊妹相称,陈皇后更视邵公子为内侄。近侍官心中拿捏有度,既是陈皇后亲口嘱托,王爷定是要见的邵公子的,但眼下昭远侯尚在王府一事也要提前同邵公子说清楚——听闻那两人是水火不容的。   近侍官轻咳两声,遂而委婉开口,“昭远侯方才来了王府,正与王爷一道下棋呢,侯爷嘱咐奴才去沏壶茶水,”顿了顿,又笑道,“不知邵公子有何喜好?”   邵文槿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言外之意。   ……   同宋颐之下棋,阮婉就未赢过,宋颐之唯独在这件事上从不让她。   宋颐之也说不明白其中缘由,就是大凡看到少卿那张铩羽而归甚是挫败的包子脸就觉得心中大为欢喜。   亦如眼下,他掷了一子,吃掉少卿大片,少卿懵了懵,泄气时就有些恼意。平素还会怨声载道,下棋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像傻子,此时却是瞥了他一眼, “小傻子,你为何闹着不让公主出嫁?”   一边落子,一边好似随意般问起,并无不妥。   “舍不得妹妹。”   “公主总是要嫁人的,若是你舍不得,公主就不嫁了,世上哪有这么霸道的人?”明眸青睐看他,并像不责备反是亲近。   宋颐之注意力多半在下棋上,就没有躲过抵触,“妹妹嫁到京中,我还可以找妹妹玩。我问过小路子,长风路途遥远,妹妹如果嫁去长风,我就不能时常见着妹妹了。”   小路子是宋颐之的近侍官。   阮婉手中一滞,举在空中的棋子就未落下,从前她是以为宋颐之闹孩子脾气,不听劝,此时闻得却感同身受。   少卿在长风,身子还不好,她也不能时常去看他。   虽然少卿有时会给她写家信,但总觉寥寥几字,她却一目十行,一口气读下就像开始便戛然而止,这般牵挂她再清楚不过,心思就有些游离。   “父皇把妹妹嫁那么远,还不让我去送妹妹,今天还生气将我扔出宫门闭门思过,父皇从来都没有这样凶过我!”   阮婉舒眉,缓缓掷下一子,“小傻子,你都舍不得自己妹妹,难道陛下和娘娘舍得自己女儿?”   宋颐之就凝眸看他。   阮婉倏然一笑,“公主要远嫁长风,陛下和娘娘只会比你更舍不得,这个时候你不留在京中陪他们,他们想公主了怎么办?”   宋颐之微怔,好似有些明白。   阮婉又道,“还有,你自己也知道你是傻子,一个公主远嫁还不够,还有一个傻子跟着上路,他们能不担心?娘娘素有头疾,心中有事,夜间便睡不安稳,你舍不得妹妹,就舍得让陛下和娘娘担心?嗯?”   字字句句说得极慢,连傻子都能听懂,傻子便真的低头不语了。   阮婉遂而轻笑,“要我说,陛下只是罚你闭门思过,你有何好赌气的?若是换做我爹爹……”顿了顿,“那是免不了要吃板子的。”   宋颐之就惊愕抬头,“少卿挨打?”   阮婉微怔,眼中不觉浮起氤氲,“若是爹爹尚在……”她倒是愿意挨打的,这一句便隐在喉间,垂眸时稍敛情绪,又清浅莞尔道,“所以,明日我们便进宫去找陛下认错,然后晚上去吃红烧肉可好?”   宋颐之拼命点头。   阮婉也跟着笑起来,余光瞥过四下,停在门口时就骤然一滞。一袭不和谐的身影,甚是刺眼。   宋颐之也忽得见到他,便兴高采烈唤道,“文槿!”   “邵文槿?”阮婉心下恼意窜起,竟不知他到了多久,“你来这里做什么?”   邵文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不冷不热道,“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王爷,我有些话同王爷说。”   开口便将陈皇后抬出来,分明是特意堵她的嘴,她还不好回绝,只得悠悠起身,“你说便是,小傻子,我明日再同你一道进宫。”   宋颐之兀得蹙眉,语气几分着急,“少卿少卿,棋还没下完呢!”   “下次再下。”阮婉草草应声,临门时剜了邵文槿一眼,“借……过……”   邵文槿轻咳两声,嘴角的笑意便再忍不住,“方才有人将我的要说的话说完了,眼下可是要睿王再听一遍?”   阮婉脱口而出,“你!”   竟然无耻偷听!   “阮少卿,我同你对弈一局如何?”身姿挺拔,漆黑的凤眸深邃悠远,偶有的灼亮便似明媚夜色里的一抹晚风清照,带着几分鲜有的风流肆意。 作者有话要说:  人家还有3章,,,   ☆、第二十三章 巧不巧      第二十三章巧不巧   翌日清晨,邵文槿便入宫向陈皇后复命。   昨日敬帝大怒将睿王轰出宫门,责令其闭门思过,不出一夜朝廷上下已传得沸沸扬扬,群臣私下里纷纷揣测。   敬帝对睿王素来纵容,连呵斥都未曾有过,此番大相径庭是何用意?   睿王果真只是因公主出嫁一事惹恼了敬帝?   还是有其他更深的缘由?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京中一夜未眠者就不在少数。   是以,早朝之上众人虽然心思各异,实则大都心照不宣。敬帝痛斥了睿王,今日又会如何对待煜王?   这才是众人急切想要知晓的。   也由得如此,早朝的奏本议事要比往常冷清许多,皆在静观其变,唯恐敏感时期失言被人揪住错处。而陆相一脸大义凛然,旁若无事的启奏便让群臣很是感动。   总得有人奏本啊,若是无人奏本,下了早朝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陆相就是陆相,不愧为百官之首。   陆相很是受用。   言辞恳切之间多番迂回,最后落脚在沱江中下游济郡水利失修多年,督建治理一事大任该由何人担当?   一语既出,众人心知肚明。   济郡水利向来稳固,多年从未出过事端,督建治理根本就是手到擒来之事,与当日邵文松奉旨出征异曲同工。   谁去都是功劳一件。   眼下,便都在等敬帝金口玉言。   “由煜王亲自去一趟。”良久,敬帝才平静开口,群臣却当即明了,敬帝是有意要抬举煜王。   尘埃落定,煜王大步上前,殿中下跪领旨,再起身时已然风神朗润。   ……   前朝之事,陈皇后多少有所耳闻。   煜王前来请安时,脸上仍有敛不住的喜悦之意,陪着陈皇后说了许久话,意气风发跃然脸上。   陈皇后几番想要开口打断,却又难得见他如此开怀,不想拂了他兴致。   直至邵文槿求见,煜王才离了宫中。   与煜王的神采熠熠相比,邵文槿就是显而易见的倦容,陈皇后心中不免诧异,“你何时也学起了前朝众臣,一夜不眠揣摩陛下心思的?”   邵文槿眉头微拢,继而反应过来,恭敬垂眸笑道,“在睿王府下了一夜棋罢了。”   陈皇后神色稍霁,下棋?   她是担心颐之没受过陛下斥责,总要哭上些时候的,才会想起让邵文槿去一趟睿王府。眼下,还有心性下棋就该是好了,不闹脾气了。遂而颔首启颜,唇角也浮起一抹温润宁静的笑意。   果然,让文槿去一趟是大有裨益的。   陈皇后心情大好,又将邵文槿夸赞了一翻。   先前没有心思用得下早膳,此时却觉腹中辘辘,便让邵文槿陪同。邵文槿却之不恭,殿内的贴身宫女就连忙去准备。   趁着空隙,有人才将阮少卿昨日的一翻说辞原封不动告之陈皇后。   陈皇后微鄂,不想这番话竟然出自平日里在京中飞扬跋扈的昭远侯之口,说出去,怕也是没有几分信的。   “少卿懂事。”这一句赞许来得甚是简练,却上心。   阮少卿同颐之一贯玩得到一处去,颐之昨日遭了责罚,少卿是定然是要去看他的,陈皇后便没有特意寻阮少卿来嘱咐。加之平常见多了阮少卿的古灵精怪,也只道他会哄哄颐之,未曾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着实让她震惊。   心中对他的喜爱又多增了几分。   “所以,你是同少卿下了一夜棋?”就随意闲话问起。   邵文槿眼底不知何时沾染了笑意,“阮少卿知道下不过睿王,同我却是不服气的,输了一回便要与我打赌。”   陈皇后不觉一笑,“然后如何了?”   “我便赌他一局也赢不过我,然后,就一直下到今晨才入宫见您。”   一席话说得甚是委婉,陈皇后却惬意笑出声来。   邵文槿也是忍俊不禁,有人昨夜说过最多的字眼,就是再来。大凡初始都气势汹汹,是平素惯有的作风,越往后越像泄了气的棉絮,垂头丧气,鼓腮托着下颚。   近来,邵文槿时有错觉,人前犀利猥琐的阮少卿,其实私下里只是牙尖嘴利,还不时带有几分笨拙。   ……   陪陈皇后用过早膳,便又听内侍官道起,方才睿王和昭远侯入宫面圣。   睿王同陛下认了错,也再哭闹生事,陛下龙颜大悦,就让睿王和昭远侯陪同一道去暄芳殿看三公主。   婚期渐近,宫中的命妇和教习嬷嬷轮流上阵,宋嫣儿近乎抽不开身。   再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往后到了长风也不能任性为止,基本的礼仪教养都需谨守。长风国中习俗又多有与南顺不同,也要牢记在心。再有便是,新婚闺房之事,多少是要说与她听的。   宋嫣儿羞得脸色涨红。   幸而敬帝领着宋颐之和阮婉来了暄芳殿,宋嫣儿才略微松了口气,欢欢喜喜迎了上去,教习嬷嬷轻哼提醒,她才想起要中规中矩行礼。   阮婉险些笑出声来。   宋嫣儿悠悠一叹,上前挽起敬帝胳膊一翻撒娇抱怨,嫁人这般累,还不如留在宫中多陪陪父皇母后。   一句就将敬帝逗乐。   也只说了不多些时候的话,敬帝事忙并未久留,遂让几人去给陈皇后请安,宋嫣儿应得甚是愉悦。   去给母后请安,又有颐哥哥和婉婉一处,等于是父皇默许了今日的教习减免。   一路往鸾凤殿去,两人哄了宋颐之一人在前面走,自顾在一处窃窃私语。   平日里单独见面的时间便少,如今更是,宋嫣儿就将近来在宫中的教习同她说起,阮婉乐得捧腹大笑。   宋颐之听到笑声便也要一处,转眼又被两人打发走,甚是不满嘟嘴。   有什么话是他们二人可以说,他却不可以听的?!   “少卿少卿!”“妹妹!”就不时转身耍赖,清荷只得肩负起重任,充当起两者间的沟壑天堑。   宋颐之跑,她便也只得跟着跑。跑着跑着,便成了两人追逐赛。加之而后阮婉笑得也少,宋颐之就俨然忘了此事,没再花心思在探听少卿和妹妹说话上,而是专心致志同清荷玩起了追赶,玩得不亦乐乎。   宋嫣儿却同阮婉说得小心翼翼,扭扭捏捏。   都是这几日命妇和嬷嬷提的新婚闺房之事,宋嫣儿有些好奇,又有些害羞,又没有同旁人说过。   阮婉也是初次闻得,两人就不时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到。   开始时候是如此,再往后,不似先前惊心动魄,阮婉就调侃起了宋嫣儿,宋嫣儿气得咬牙切齿,反唇相讥。   不知不觉便到了陈皇后处。   邵文槿也应声转眸,这一幕就甚是怪异。   一行四人,各个脸色都是红扑扑的。   宋颐之同清荷是跑了一路,有些脸红气喘,宋嫣儿和阮婉则是相互调侃了一路,相互涨红了脸。   怎么又有邵文槿?   阮婉也憋了憋嘴,近来到是哪里都能见着他。   后又想起他昨日说是奉陈皇后之命去的睿王府,那今日是应当要入宫复命。阮婉抬眸,恰好遇到邵文槿看过来。在阮婉眼里,一直不觉得邵文槿好看,说泯然众人矣也不为过。   许是先前宋嫣儿所言印象太为深刻,就不禁目光稍稍往下。   落在他一双薄唇之上。   宋嫣儿方才的话就自觉浮上心头,阮婉惶恐摇了摇头,遂才清醒几分。   新婚,挑逗,薄唇,咬……凌乱的字眼才从脑海中拿掉,而且眼前的人又是邵文槿,就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宋颐之和宋嫣儿都扑在陈皇后怀中,一左一右,母子三人说起话来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唯独剩了邵文槿与阮婉二人在一侧。   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内侍官置的果盘放在身前,就不约而同去取,多半时候伸手碰到同一个,就各自松开,终是阮婉脸皮厚些。他退,她则进,吃得津津有味,似是故意气人,邵文槿嘴角就时有挂起笑意。   两人间也不多说话,只在陈皇后偶尔问话的时候应承三两句。   昨夜下了一宿棋,亢奋得很,现下都隐隐有些困意。   不出半晌,便都呵欠连天,而呵欠这种东西最易传染旁人。   阮婉终究不如邵文槿,头一耷拉就乍醒,乍醒分毫又起了困意,至于何时起不往下耷拉,直接靠在左侧肩膀入睡,连阮婉自己都不知晓,只觉比起先前舒服了不知多少倍。   邵文槿身上的气息淡然,混合着些许沐浴后的清新流入四肢百骸,心中便是少有的安稳。   从前爹爹在世时如此,同少卿一处也是如此。   久居南顺之后,难得如此踏实平静。   睡梦中,就好似看到爹爹和少卿,还有娘亲在一旁温婉笑意……   “阮少卿。”邵文槿唤了一声,而由得宋颐之和宋嫣儿的高声对质,他这一声也无关痛痒。   “阮少卿。”再唤一声亦是如此,而右侧肩膀上传来的均匀呼吸,又让心中生出一缕莫名的惬意。   殿中,宋颐之和宋嫣儿闹得渐欢,旁人都在看他们二人也无暇顾及。阮婉头望下偏,险些栽倒,他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也没有大的动静,遂而送回肩膀一侧继续依靠自己,就好似完成一项壮举。   兀得想起往常听到睿王是何如唤他,心中忽的好奇,就轻声开口唤了声,“少卿……”反正旁人也是听不见的。   眼中和颜悦色更甚,嘴角笑意更浓,便又试着更亲近自然的口气,“少卿……”自我感觉良好,倍受鼓舞。   再来,就真的好似亲近熟识一般,“少卿!”   周遭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数道目光汇聚在一处,邵文槿脸上的笑容就徒然僵住,更有些尴尬窘迫。   脸色再挂不住就轻咳两声,迟疑了一秒,左手便嫌弃推开她的额头,好似刚才都是旁人的错觉。   阮婉睡得尚好,兀得连人栽倒下去,轰的一声,宋嫣儿都觉她肯定痛极。   而阮婉睡梦中惊醒本就带着几分惊愕,痛处便来得迟缓了些,又瞧见一旁的人是邵文槿,顿时明白了几分。   眼中的怨气就饱含了恼意。   邵文槿置之不理。   先前幕幕,陈皇后是尽收眼底的,唇瓣笑意就不如先前温静,“少卿,文槿,你们二人都乏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睿王和公主陪本宫就是。”   阮婉和邵文槿也不推脱,双双起身。   宋颐之却是有些急了,“母后,少卿说了今日要同我去清风楼的。”言罢扯着陈皇后衣袖,好似哀求。   陈皇后明眸一笑,“少卿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就不能换成明日?”   宋颐之面有难色。   宋嫣儿便也跟着打趣,“颐哥哥,你终日跟着少卿,连放少卿歇一日都不行?”   宋颐之又撇了撇嘴。   陈皇后方又笑道,“那让少卿留下,在本宫殿中寻一处休息,晚些时候再同你去好不好?”   宋颐之展了笑颐,兴致点头,“母后,我带少卿去后殿歇息。”   言罢,便笑着上前去牵阮婉一道,阮婉也不推辞,向陈皇后鞠躬行礼后,再由宋颐之拉着去了后殿。   陈皇后悠悠转眸,依旧温和笑道,“文槿,那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邵文槿拱手谢恩。   待得邵文槿走远,宋嫣儿才在一旁托腮蹙眉,“母后,你方才可有听到邵文槿唤少卿?”   “如何了?”陈皇后佯装不觉。   “少卿和邵文槿分明是从来不对路的,”这一点京中都晓,宋嫣儿诧异的是后者,“可刚才那声分明唤得亲近不是?”顿了顿,“母后,你说巧不巧,少卿同邵文槿明明不合,为何凡事却总能凑到一处?”   蹴鞠,秋猎,随父皇出行,甚至这回的送亲?   “要换做我是少卿,定会被活活怄死的。”她惯来同婉婉一气,作为闺蜜,自然要爱憎分明。   “是啊,巧不巧?”陈皇后也好似随意出声附和,心中却掀起了道道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4000字,,,唔,,,   ☆、第二十四章 风蓝图      第二十四章 风蓝图   鸾凤殿后殿有一处清静暖阁,睿王时常小憩在那里。   今日领了昭远侯前去,安顿好后,又不忘叮嘱宫人,“少卿歇息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去打扰他,少卿会生气的!”   宫人纷纷点头。   其实每年除夕,昭远侯都会留在宫中守岁。宫人也大都清楚昭远侯的喜好,入睡时不能有人在一旁伺候,也没有人去触他眉头。   夏日里无需扇风,冬日里不要加炭,是个好搭对的主。   没有旁人叨扰,阮婉便一觉睡到黄昏将近。   也不知为何,阮婉总觉今日睡得格外踏实。   ……   清风楼是京城中有名的老字号酒家,有百年历史,价格不菲却时常人满为患。   宋颐之同阮婉黄昏离宫,晚些时候去到清风楼就只剩了大堂角落里的偏僻位置。平素来此都随性得很,左右一顿便饭的事,将就着落坐。   点得还都是固定的菜式。   人一多,上菜就慢。   以清风楼固有的传统,大都会在客人等菜时送酒,清风楼财大气粗,送的还都是许府的煮元酒,处处与别家不同。   饮着煮元酒闲聊,时间便也好打发了许多。   阮婉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邻桌几人的七言八语就零零散散飘入耳畔。   “西秦国中近来有些个趣闻,不知你们几人可有听说?西秦国中的永宁侯答应了同平西侯结亲之事,要纳平西侯爱女为妾。”   “堂堂平西侯府千金嫁过去给人做侍妾?”旁人都觉匪夷所思。   阮婉也是一愣,换做自己爹爹哪里会肯!   这平西侯!!阮婉起初并没有多少兴致,眼下却是有了几分好奇继续听下去。   “那可不是!结果永宁侯夫人知晓此事后,一怒之下带着永宁侯世子离府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永宁侯府四下寻人去找也没有踪迹。”   另一人又道,“这也够打永宁侯颜面的,永宁侯夫人是西秦哪家的名门千金,性子这般倔?”   “哪里是什么名门千金,我听闻是永宁侯过去的近身婢女,后来抬举做了永宁侯夫人。”   “啊?婢女做侯府夫人也不怕遭人笑话!就这样还要委屈平西侯的千金做小?”   “让侯府千金做小都不说了,那永宁侯夫人居然不识大体到带了永宁侯世子出走!”   几人就开始摇头好笑。   阮婉虽然对纳妾之事也有说不出厌恶,但因着同平西侯千金身份相近的缘由,自觉对号入座,站在了平西侯千金的立场。心下自然对永宁侯夫人是没有半分好感的,甚至觉得简直有些欺人太甚!   “若换做是我,就干脆娶了平西侯爱女扶正,只要将世子寻回来了,这等女子休了也罢!”   旁人纷纷复议。   “我是听闻,后来永宁侯和平西侯两家是没有结成亲,西秦国中的消息传到这边总要迟上一个多月,也不知中途生了何种变故……”   阮婉有些意犹未尽,心中也替平西侯千金捏了把汗,好端端嫁去别人家受气做什么,不嫁自然更好!   小傻子就在一旁小声言道,“少卿,去年七月里西秦国中的汝阳侯来过京中,你那时不在,便没有见到。”   阮婉没有在意,就直接“嗯”了一声算做应答。   邻桌关于永宁侯的话题就到一段落,又开始饮酒,几杯过后,方又提起长风国中之事。   阮婉就有兴趣得多。   毕竟自幼长在长风成州,长风的人情世故都要更上心些。   心中正猜想着那个豪门权贵又成了旁人茶前饭后的闲话对象,不想听到的却是长风怀安侯沈晋华几字。   晋华?!   阮婉眼眸微滞,晋华平素为人鲜有棱角,近乎不可能该有事端被人说起,莫不是……不好预感涌上心头,莫不是晋华出事了?   但晋华出事为何没有人告诉她?   偏偏邻桌之人赶紧“嘘”了一声,音调便低了好几倍,就连阮婉竖起耳朵都险些听不清。若是那人声音再小些,阮婉已经在考虑让江离直接将人带回府中。   不想另一人却笑出声来,“得了吧,还秘密,连你都知晓的事情还算秘密?”   另外几人就都跟着哄笑。   那人甚是尴尬,支支吾吾怕人不信,遂才大声了些替自己壮势气,“你们不信就罢了!我是有个表兄在长风京中的大理寺当差,那长风怀安侯沈晋华就是下狱了,眼下就秘密关在大理寺中,旁人都不知晓!”   “谁不知晓怀安侯在长风国中是何等吃得开,他怎么会悄无声息下狱?就算是真下狱了,怎么可能没有旁人搭手?你就是说我们南顺昭远侯下狱了,都要比那长风的怀安侯下狱可信得多!你就胡诌吧……”   “嘘!你作死啊,在这里胡言乱语,就不怕有昭远侯耳目!”   见几人纷纷赞同,那人也似吓住了。恰逢清风楼伙计上菜,便都不再多言,阮婉心中却是炸开了锅。   ……   晋华下狱,还被秘密关在大理寺!   不管消息可不可信,阮婉心中是起了疑惑。   眼下这顿饭不吃到小傻子是不会罢休的,她只得吩咐江离一声,回趟侯府,把叶心叫来。   江离虽是狐疑,却也照办。   饭吃到一般,叶心匆匆赶来,阮婉就在耳旁悄声叮嘱了她几句。   叶心先是惊异,继而点头称好。小傻子顾着低头吃肉,末了,抬头恰好听到少卿叮嘱叶心,“今夜就去。”   叶心便不做耽误。   阮婉心中才似安定了些许,小傻子夹了一块在她碗中,“少卿,你为何都不吃的?”   阮婉拿起筷煮,“方才有些事要交待阿心去办,现在吃。”   眼下是正月末,二月初一她从南顺京中启程送亲,抵达长风京城预计十日。先让叶心提前赶去探探究竟。   是谬传自然最好。   若是属实,等她到了也好拿主意。   离二月初一尚有三两天。   *********************************************************************   就在这三两天里,军中也有好消息传到京城,邵将军即将班师回朝,便又是年初的一件好事。   邵母自然喜上眉梢。   将军已出征一年有余,终于凯旋,邵文松也要一同回京,只是可惜文槿要启程去往长风,否则一家团聚,共聚天伦。   邵文槿便宽慰,公主二月中旬大婚,最迟三月末他就能赶回。如今战事平息,父亲和文松在家中的时间就多了。   邵母和蔼点头,吩咐席生拿来两个香囊。邵文槿一眼看出精细做工是出自娘亲之手,称赞就不在话下。   “还有两日启程,南顺去到长风要经由慈州走三天水路,若是晕船,就将这个带在身上,我也是听胡大夫说起管用。”   “多谢娘亲。”邵文槿接过。   “还有一个,是做给昭远侯的。上次松儿的事多有劳烦他,也不曾道谢他便离了京中,也一直没寻得机会。你将这个给他,不管能不能用上,全当娘亲的心意。”   邵文槿却之不恭。   日子转念到了临行前夜,敬帝宣召阮婉和邵文槿进宫,明日送行的人多不便,今日就做了好些交待。   陈皇后和宋嫣儿都在。   还有礼部尚书姜颂其,也是送亲使节之一。   “沿途一路行进听由文槿安排,进退应对之事但以颂其为主。少卿,长风国中若遇有阻碍,想尽办法周全不得损了公主颜面。”   三人叩拜接旨。   敬帝一一扶起,“嫣儿就交给你们三人了。”   临别在即,听闻此类话语,宋嫣儿就忍不住眼泪在眼眶打转,陈皇后也有些红了眼眶。   敬帝身边的内侍官捧了一卷轴前来。   “长风国荣帝素来推崇纪子画作,纪子封笔多年,弟子之中以公子宛为最。这幅是公子宛的成名作——风蓝图,荣帝早前就开口向朕讨要过,是朕要送予荣帝的礼物,等嫣儿抵达长风后定要亲自送上,少卿,你收好。”   阮婉微鄂,她的,风蓝图,竟然在敬帝手中?   飞快敛了讶异,阮婉接过,打开画卷一看,一眼认出却是是自己几年前做过的那幅。笔墨远不及如今成熟,但却意义非凡。   犹是多看了几眼。   年头离得有些久远,里面好多风景都险些记不住了,多年后再看,感触又颇有不同。   三人并未在宫中久留。   敬帝和陈皇后定要同公主惜别,明日启程,宫内也有大多事宜要准备。   遂而请辞。   ……   ******************************************************************************   翌日,送亲队伍一早就在宫门前集合,除却跟随公主去往长风的宫人,一路护送的两千余士兵都是出自禁军麾下的精英。   敬帝和陈皇后要亲自送至城门外。   煜王和睿王也一并同行。   京城之中,百姓夹道欢送,宋嫣儿再忍不住潸然泪下,清荷便递上手帕,“公主,您若再哭,陛下和娘娘看了会伤心的。”   清荷是宋嫣儿近身侍婢,也自然要跟去长风。   邵文槿骑着头马在前方开路,姜颂其和阮婉都算文官,安置在马车之中。   车队清晨从宫中出发,行至半晌午才到正北门。   到了正北门,全是官兵封锁,不再让百姓涌入围观。敬帝和陈皇后等人便都下了马车送别,宋嫣儿没有哭,鼻尖却是红的,一看便知是强忍着。   儿行千里,父母担忧,敬帝和陈皇后又说了些惜别的话。   宋嫣儿还是不舍,哭得像个泪人。   “妹妹,我日后定去长风看你,你不哭!”   让别人不哭,小傻子自己却哭得稀里哗啦。都是别人家事,阮婉不便上前,就在不远处静待。   敬帝和陈皇后都有嘱托,小傻子也吱吱唔唔说了一些,就只剩一旁的煜王默不作声。   待得众人陆续折返,煜王才单独上前。   “珉哥哥!”宋嫣儿已然许久没有这般唤过他。   煜王并未落泪,声音只略有有些低沉:“长风国中定然会有人刁难,你心中有数即可,也无需担心。父皇派去的三个送亲使,姜大人老练周全,文槿沉稳可靠,至于阮少卿,”顿了顿,“若是真遇有长风国中不怀好意为难之人,阮少卿自然有办法戏谑回去。”   宋嫣儿破涕为笑。   煜王竟也难得一笑,“日后在长风,言行举止不似家中,都要谨慎小心些。不过我南顺的嘉和公主,旁人若是敢欺负,你断然不能忍气吞声。父皇也好,我也好,定是会为你做主的。”   “珉哥哥……”宋嫣儿只觉过往对他了解太少。   “照顾好自己,别忘了我放才的话。”煜王鲜有袒露心迹,惜别的话也没有,转身上马也不多做耽误。   “公主,吉时已到,该出发了。”姜颂其一旁提醒。   “婉……少卿……”宋嫣儿哽咽。   “莫愁前路无知己,我不还同你一路吗?”阮婉撩起帘栊,清荷就搭手扶了宋嫣儿上马车。   正午吉时,车辇滚滚向前。   二月初春,嫩芽新绿,远处青山连绵不绝。阮婉眼眸微微带着笑意,慵懒又舒适倚在马车一角。   清风徐来,风中偶尔带来一股淡然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甚是特别,好奇伸手撩开帘栊,便是一袭戎装映入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是滴,苏复离开南顺是北上西秦找洛语青去了,, 终于写完了,晚安,亲,   ☆、第二十五章 春日暖      第二十五章春日暖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一路所行皆是官道。沿途各地都有管辖驻军开路,又有几千精锐禁军随行护卫,畅通无阻。   每至一处,百姓翘首以盼,热情欢呼夹道欢送。   此次出使长风,江离和赵荣承亦在送亲队伍当中。   赵荣承麾下禁军是此次奉命出行护卫的主力,赵荣承便时时与邵文槿一处,阮婉身边就只留了江离一人。   抵达慈州时,恰逢春日晴好。绿波江岸旁,码头的船舶和彩旗临水照影,一片热闹繁荣。   阮婉纤手撩起帘栊,江离便会意跳下马车,回身搭手相扶。   官船横渡,需从慈州走三天水路到苍月朔城,再从朔城行一日马车脚力方可抵达长风边境,滨城。   几千人出行,物资置备不在话下,慈州早已准备周全。   但一国公主出嫁,嫁妆本身就不容小觑。于是码头和官船之间往来的士兵络绎不绝,照着眼前的进程,怕是要耗上两三个时辰载船。   阮婉遂而移目,不远处,慈州城守肖跃正同邵文槿一道寒暄。   肖跃过往是邵将军麾下的得力副手,后才调任慈州城守。既是邵将军麾下,与邵文槿熟念也是自然的。   肖跃虽年长邵文槿一轮好几,但言辞间的豪放不羁倒似同他称兄道弟一般,邵文槿就并肩陪笑。一手习惯性按住腰间跨刀,身姿挺拔,一袭戎装便在波光粼粼的映衬下显得熠熠生辉。   这样的邵文槿并不多见,阮婉不由多看两眼。   但邵文槿也好军中种种也罢,阮婉都不甚兴趣,便很快敛目。   再放眼望去,除却当下热火朝天的官船,码头中停泊的商船竟有半数都悬挂着“许”字旗号,在江畔迎风招展。   许府酒庄?   阮婉心中思忖,目光企及之处就见礼部尚书姜颂其与一华服男子踱步江边。那男子未着官服,看打扮应是商人模样,年纪在二十六七上下,其貌不扬,却面色轻松自在,和姜大人相谈甚欢。   “那人是谁?”阮婉并无印象,就随意开口问起。   姜颂其位及六部尚书,对一个普通商人会如此客气礼遇,实属罕见,阮婉心中难免疑惑。   江离便道,“侯爷,那是许府酒庄的许老板,许念尘。”   许府酒庄,许念尘?   阮婉记起些许。   六月里曲庄春疫得到控制,邵文槿回京复命,敬帝龙颜大悦,赏赐不菲。一并行赐的,就还有富阳许府酒庄的老板,许念尘。   而富阳药材紧缺一事的前因后果,也多少同许念尘有关。   赵荣承在富阳先后查了一月,查得清清楚楚。   彼时曲庄春疫出现端倪,许念尘就一面出资包揽了富阳周围的药材留作救济,一面寻了十余大夫联名写了呈书递交敬帝,未雨绸缪。   成州秋疫前车之鉴,各国心有戚戚,敬帝闻后尤为重视。   疫情初始便命邵文槿带兵封锁曲庄隔离,曲庄之内其实有大夫,还有相应药材囤积。   所以说疫情很快控制,一半功劳在秋娘,另一半则是在许念尘身上。   商人重利求财,许念尘却不惜慷慨解囊,富阳投入的药材绝非小数目。而后敬帝赏赐的也悉数回绝,步步为营,只怕是求得更多。   这些手段阮婉都不觉稀奇。   稀奇的是,许念尘只向敬帝讨要了慈州码头的特许权,敬帝则欣然允诺。   时隔一年,许府酒庄在慈州码头不仅占有一席之地,更有便捷的商船渠道特许开通,商贸往来更为频繁。   许府酒庄也拿到了慈州码头的协同治理权。   但在阮婉看来,与曲庄春疫许念尘砸进去的钱财相比,这些根本都是九牛一毛,兴许只是许念尘怕拂了敬帝好意才随口讨要的?   亦或是,有何更深缘由?   由得猜测便是猜测,阮婉头一次见到许念尘其人,印象就极为深刻。   ……   待得收拾妥当,官船缓缓驶离慈州码头已是黄昏时候。   许念尘随意凭栏,倚在码头处看着远行的船队,面容敛去了方才的轻松愉悦俨然换回冷峻淡漠。   一旁的曾辞便轻笑嘲弄,“在南顺苦心经营这些年,一个曲庄春疫你就砸了那么多钱进去,真合适!”一袭反话说得如鱼得水,“不怕老头子迁怒于你?”   许念尘澹澹言道,“敬帝开放慈州特许权给许家,假以时日,往后行事的方便立马可现。经商只是手段,想要在南顺扎根下去就必须要获取南顺皇室庇护。曲庄春疫是绝好契机,投入这些资源来博取皇室信任,算不得多,他凭何迁怒于我?”   曾辞应声嗤笑,“那敬帝百年后,你是要押注煜王还是睿王?”   “自然是睿王。”眼中好似古井无波。   曾辞讪笑更浓,“傻子你也押?”   许念尘瞥过他一眼,淡淡道,“真傻假傻都不重要,睿王意外之后,敬帝便处处设法让煜王避其锋芒,如今却一反常态,将煜王推至风头浪尖。别忘了先帝过世前,宫中是有一位皇太孙的……”   “你提这个做什么?”曾辞顷刻敛了笑意,“触手干涉南顺内/政,你果真嫌命长?”   “命还不够长吗?”许念尘轻笑。   曾辞徒然语塞。   ……   ——*——*——*——*——*——*——*——*——*——*——*——*——*——   送亲的官船依次在江面上排开,前后大抵将近二十条,船上皆是戎装挺拔的禁军戍守,船头悬挂的皇家旗帜迎着江风飘摇,气势恢宏。   周遭商船悉数避开绕道。   二十条官船中有过半数是宋嫣儿的嫁妆置办。   敬帝钦点昭远侯为送亲使,遵循礼制,昭远侯应一路与嘉禾公主同行。宋嫣儿在主船,阮婉也该在主船共乘。   邵文槿和姜颂其则一前一后分散在临近的官船中。   登船后,侍婢和命妇嬷嬷们就簇拥着宋嫣儿入船舱休息,阮婉则径直上了船头甲板。   二月里,慈州江上烟波四起,略有寒意,但要与长风相比还算是暖意融融。   顺势望去,远处的重峦叠嶂隐在稀薄的云雾之中,近处的江中却有三三两两浅滩浮现,上面稀稀落落生长着四五棵树,便像极了入水苏家的园林风景。   阮婉隐隐走神,却闻得身后有人轻声问候,“侯爷。”   阮婉循声回头,身后的禁军侍从拱手低头,此人面生,就不免多打量了几分。禁军之中大都言行有素,断然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来找她。   身旁的江离也默不开口,恐怕不是禁军之中她嫡系的一支。   “何事?”阮婉直接问起。   禁军侍从循声抬头,阮婉才看清但这张脸依稀在何处见过,她却记不得了。   禁军侍从却递上一枚香囊,阮婉狐疑接过,谁会送她香囊?   仔细端详之下,做工精致秀美,一针一线炉火纯青,才会绣得这般栩栩如生。如此精细绣工,兰心蕙质,阮婉恍然想起了过世的娘亲。   心底微软,握在手中竟有几分舍不得。   进军侍从才道,“属下是邵大人麾下侍从,此番跟随大人北上长风,邵大人特意命属下留守主船。香囊是由夫人亲手所绣,让大人转交给侯爷,若是侯爷晕船,可保三天水路无忧。”   邵文槿?   阮婉方才想起眼前之人她在何处见过。   十一月末,她同宁叔叔一道从慈州返回京中,不想马车在偏僻小路陷落。恰逢冬日里气温骤降,她染了风寒高烧不止。后来,幸好遇到邵文槿途经此处,才将他的马车送予她。   她也似是抛到九霄云外,从未道谢过。   眼前之人便是那时邵文槿身旁的侍从。   而邵夫人托他送的香囊,大抵是为了邵文松一事,慈州北上长风不过三天水路,但若从未坐过这么时间的船只,晕船也是情理之中,邵夫人有心了。   阮婉颔首,“替我谢过将军夫人。”   禁军侍从应声点头,遂又从眼前退出。   阮婉莫名莞尔,垂眸时,羽睫轻覆,夕阳便星星点点在脸上洒下一层淡薄清晖,甚是好看。   再抬眸,前方船尾一袭身影映入眼帘。   阮婉蓦然记起,在慈州时,经由他身旁便觉一丝清凉覆上额头,而后闻得一声稍等。他一手握住她胳膊,一手手背抚上她额前。有人本就高出她一头,温润的气息便暖暖迎上额头。   那时目光便似当下,少有的柔和润泽。   她看到他,他也看到她。   相视一笑,竟是默契低眉。   ……   ——*——*——*——*——*——*——*——*——*——*——*——*——*——   往后的几日,避嫌起见,阮婉并未私下见过宋嫣儿,就时常同宋嫣儿在甲板上饮茶。   偶尔的低声私语旁人也听不真切,大多时候笑逐颜开,欢声笑语就融化在春日的香醇蜜酿里。   船身离得不远,颔首扬眉间,阮婉便总能不期望到邵文槿。   ……   第四日清晨,官船陆续抵达苍月朔城。   去往长风要经由苍月朔城,嘉禾公主过境,苍月国中遣使朝贺,礼部的官吏就早已在朔城码头迎候。   姜颂其先行抵达,期间大小诸事应对自如。   阮婉也在宋嫣儿之前下船等候。   沱江以北,俨然换了一副天气,早春时节就不似南顺那般温暖柔和。   驻足江边凉意从脚下生起,不禁寒颤,阮婉娥眉微蹙,兀自环了环胳膊。未及思忖,却有带着体温的披风覆上肩头。   阮婉稍愣。   恰逢宋嫣儿下船,邵文槿转身移步,阮婉就紧随其后。   “邵文槿,多谢你。”声音细小如蚊。   邵文槿也不回头,唇畔浮起笑意些许,春寒料峭里依稀几分春风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平安夜,和谁一起过呀~   ☆、第二十六章 露马脚      第二十六章露马脚   南顺与苍月是数十年睦邻,若要论及关系亲疏,其实更过胜长风几分。   此番虽是南顺与长风两国联姻,但嘉和公主自朔城过境,苍月皇室特意遣了礼部上下官吏在朔城厚礼相迎,稍后还会同行送上一程。   礼数周全,无可挑剔。   朔城又临近云渡山,是各国商旅往来的必经之路。   闻得南顺送亲队伍今晨抵达,天微微亮,慕名前来者就将码头各处围得水泄不通。   公主这般金枝玉叶自幼养在深宫内院之中,平素难得一见,更何况敬帝是出了名的宠溺爱女?   车辇经过时,欢呼雀跃声不绝于耳。   宋嫣儿端坐在车辇里,远远点头致意,薄纱遮面看不清真容,唯有阳光透过云层浅浅镀上一层金辉,唇角的酒窝便若隐若现,宛如春日里的梨花娇颜。   几国虽然邻近,但国与国之间口音大有不同。   欢呼声中就不乏南顺乡音。   此时的乡音听起来尤为悦耳,自发吟唱的是南顺国中的祝酒践行之歌,三三两两一处,却同声同调。   宋嫣儿心中微滞,手中死死攥紧,直至车辇过去好远,还不忘回眸顾盼,眼底盈盈碎芒。   阮婉唤来清荷,附耳轻言几句。   清荷才悉数转至宋嫣儿处,宋嫣儿闻言撩开帘栊,便见阮婉双手顶腮,眼珠子一对,滑稽咧嘴一笑。   宋嫣儿被她逗乐,不禁笑出声来,心情好了许多。   阮婉唏嘘不已,果然是同傻子一处呆久了,逗人开怀的方式简直信手拈来,旁人看来却是欢喜的。   嗟叹之时,余光偶然瞥到不远处,有人也是一脸的似笑非笑。   片刻又似忍得很是辛苦,终是笑出声来。   一旁的禁军侍从不知何故,“大人,莫名笑什么?”   邵文槿却是摇头,笑得更甚。   邵文槿!   阮婉恨恨放下帘栊,早上鲜有的好感顷刻荡然无存,恼意扯下披风,吼了声“江离!”   江离愣愣入内,抬眼就见黑脸的阮婉,还未反应过来,有人已一把将披风扔给他,“还给邵文槿!顺便替本侯提醒他一句,没事笑多了是会中风的!”   江离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种事……又让他去做……   阮婉不满斜睨他一眼,“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江离无语转身,出了马车,只得硬着头皮骑马到邵文槿身侧,跟在邵文槿身边的禁军侍从知趣退后。   “侯爷让还于邵大人的。”江离递上披风。   邵文槿一手接过,笑而不语。   江离额头三道黑线,内心煎熬,侥幸回头偷望,果然见到阮婉掀开帘栊看戏。   江离深一口气,嘴角抽了抽,“邵大人,侯爷有句话捎给您……”   说,邵文槿不以为然。   江离奈何开口,就见高大马背上有人背影陡然一僵,阮婉心情顿时大好。   怔了片刻,邵文槿勒马回头,却见阮婉饶有兴致朝他热情挥手,邵文槿脸色一黑。   又见她双手顶腮,眼珠子一对,分明同先前一般鬼脸,滑稽咧嘴一笑后洋洋洒洒而去。口中还哼着南顺民间小调,优哉游哉甚是自在。春光好,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   江离和禁军侍从都是头一遭遇到。   江离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奇葩!   禁军侍从不明就里,紧跟在邵文槿身后险些笑抽。   邵文槿阴沉转脸,狠狠将披风扔给他。   禁军侍从本在骑马,又自顾笑着不曾留意,兀得被披风蒙脸,连人带马撞到树上,摔得人仰马翻。   ……   清荷遂而轻叹,“公主,又是侯爷在同邵大人闹呢。”   宋嫣儿托腮一笑,恬静道,“清荷,你说婉婉他们二人,会不会有一日就这般闹着闹着到一处去了?”   嘘!清荷大骇,连忙比划一个噤声。   警惕望了望四周,待得确定无人听到,才轻声言道,“先不说侯爷女扮男装是欺君之罪,睿王殿下定是要闹得不可开交的!”   “颐哥哥?”宋嫣儿似是回过神来,颐哥哥总是喜欢粘着婉婉,婉婉日后终是要嫁人。顿了顿,先前的眉开眼笑就化作幽叹,“私心里,我自然是想婉婉嫁给颐哥哥,清荷,你说颐哥哥若是不傻该多好!”   清荷奈何摇头,“公主,即便睿王殿下不傻,邵阮两家的婚事也是陛下一早钦定下来的。”   宋嫣儿嘟囔道,“父皇他老人家总操这些心做什么?”   清荷又小声道,“公主,我也是早前听宫中的姐姐们说起过……”   大致意思是,从前昭远侯和邵将军貌合神离,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间水火不容。   昭远侯和邵将军都是敬帝的左膀右臂,朝野之上却不乏针锋相对,让敬帝多有为难。   彼时邵将军喜得长子,敬帝为了缓和他二人的关系做主定下儿女亲事。日后昭远侯有女儿,就嫁给邵将军的儿子,两家结亲。   不想昭远侯直到过世都未曾娶妻。   若不是阮少卿突然返回京中替昭远侯送终,世人都在惋惜昭远侯无后。   宋嫣儿撇了撇嘴,“你就道听途说罢了……”但转念一想,想起什么,又觉得似是几分道理。   过去昭远侯与邵将军不对路。   婉婉便也同邵文槿别扭得很。   果然,一家人便是一家人,随根。   ……   由得这段小插曲,时间不觉过得飞快,等到宋嫣儿有些困意时,已近晌午时分。   苍月朔城到长风滨城有一日脚程。   晌午便正好行至一半。   不远处,长风的迎亲队伍业已整装等候,苍月的守军就送至眼前,遂而同姜颂其辞行。   长风的迎亲使节就脚下生风,快步而来,恭敬迎向宋嫣儿车辇。热情洋溢,旁征博引,长篇大论问候一通。   阮婉便也缓缓下了马车,正好听到尾巴上头,“……陛下特命七皇子亲自前来滨城迎候……”   话音未落,前方马蹄声渐近。   阮婉错愕抬眸,一行三五轻骑,行至眼前勒绳下马,为首的便是李朝晖。   一袭华服,眉目疏朗,轮廓分明。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任凭走到何处都可轻易吸引旁人目光。   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阮婉想起上次见他还是在三年前,除了个头高了些,倒似是与从前没有多大变化。   李朝晖也恰好瞥过,目光停在阮婉身上便是明显一愣。   眉间微蹙,继而不动声色移开,越过阮婉上前向宋嫣儿问好。   阮婉心中微舒。   她早先没有料到荣帝会让李朝晖高调来滨城迎接宋嫣儿,见到李朝晖时也措手不及,生怕他脑中一时绕不过弯,胡言乱语生出事端,结果倒忘了李朝晖一直都是极聪明的人。   思虑之时,李朝晖已拱手向宋嫣儿问候,“嘉和公主远道……”   声音这般好听,宋嫣儿有些紧张,一边回应,一边摆手让清荷微微掀开缝隙,偷偷看了看。   长身玉立,虽是低眉颔首,五官的精致却掩盖不住。   目不斜视,言辞间谦谦有礼,君子风度,宋嫣儿看得有些怔,好些时候才闻得清荷轻咳,方知自己看得走了神,该回话了。   偏偏又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对口型问清荷,清荷也不敢出声,就也对着口型比划半天。   车辇中良久没有反映,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李朝晖也疑惑抬眸。   阮婉却是知晓宋嫣儿的。   方才定是盯着人家看走了神,回过神来,根本不知该说什么蒙混过关,故而缓步上前,淡然开口,“殿下,北方又偏寒,公主自先前起嗓音就略有不适,还望见谅。”   闻得阮婉解围,宋嫣儿才松了口气。   李朝晖是明白人,过往就有传闻,嘉和公主对亲事不满同敬帝置气过,他心中早已有数。   此番无论是真不适也好,假不适也好,既然有人肯搭台阶,他自然顺势接过,况且这人又是阮婉。   南顺敬帝钦点的送亲使是昭远侯。   能在此时开口,旁人又无疑义,那便是昭远侯阮少卿。   阮少卿?   李朝晖回眸一笑,“哪里的话,公主千金之躯,一路舟车劳顿,自然辛苦。可先往滨城驿馆暂行休息,再命随行御医来看。”   “有劳。”阮婉客套谢过。   宋嫣儿才彻底放下心来。   “张大人,出发吧。”李朝晖吩咐一声,长风迎亲使闻声上前领路,队伍陆续恢复行进。   李朝晖也跃身上马,勒了勒缰绳,有意无意落在阮婉马车一侧。   阮婉闻声撩开车窗帘栊,便见李朝晖嘴角轻笑,“昭远侯?”声音不大,也没特意看她,好似随意问起。   阮婉知晓他用意,莞尔道,“我常听一友人提起,吃亏是福,不知殿下可有听过?”   李朝晖眼中笑意更浓。   这便是沈晋华终日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   遂而心下明了,是阮婉,不想他认得她,更有沈晋华的事要问他。至于她为何到南顺国中做起了昭远侯,还用的阮少卿名字,他无须多问。   恰逢邵文槿侧身回头看向这边,李朝晖爽朗一笑,高声道,“我同昭远侯甚是投缘,寻个机会定要痛饮一番。”   好像方才都是闲话一般。   “好说。”阮婉顺势放下帘栊。   李朝晖是明白了她的用意,才会有方才的一出,日后若是被人发现两人一处也不至于太过突兀。   ……   临到黄昏稍晚,一行人才入了滨城。   驿馆安顿妥当,宋嫣儿便遣了清荷来寻阮婉,借着苑中茶水功夫,说了好些李朝晖。   “彬彬有礼,目如朗星……”有人说得心花怒放。   “真有这般好?”阮婉原话奉回,笑不可抑。   宋嫣儿微怔,反应过来时羞红了脸,恼得轰她出门,清荷也忍俊不禁。   李朝晖却是下榻在滨城官邸的。   李朝晖虽然有荣帝特许来迎亲,但尚要与宋嫣儿避嫌,她也就不方便同李朝晖走得太近。   滨城前往京城还有几日路程,她要问起晋华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况且,还有阿心在京中。   ……   *——*——*——*——*——*——*——*——*——*——*——*——*——   出得滨城,行了三日就到成州。   映入眼帘的幕幕就熟悉不已,阮婉眼中流光溢彩。   少卿在成州。   于是抵达成州当天稍晚,听闻昭远侯上吐下泄,七皇子特意命御医看过,似是初至长风水土不和,开了些方子,让煎了药水服下,早些休息。   旁人也未生疑。   驿馆服侍的婢女煎好药水送到屋中,再出来时,就换做阮婉低头端着药碗和药壶低头走过。   沿途也没有人多问。   一直低头行至侧门附近,驿馆的地图虽然熟记在心中,但初次来眼生,多少有些出入。抬头环顾片刻,才对上要寻的路,脚下步伐就加快了几分。   一不留神,险些撞上来人。   还好离得稍远,及时避过,那人也只略微扶了她一下,“姑娘当心。”   阮婉还没来得及急喘气,心中便是大骇,这个声音,邵文槿!!   好在邵文槿并未多看,径直走开。   阮婉心中瞬间起伏波折,腿下隐隐有些发软,赶紧快步离开。   邵文槿却兀得驻足,刚才就觉那道身影有些眼熟,低头没有看他,也不接话,脑中飞快闪过一丝浮光掠影,蓦然转身喝道,“站住!”   犹如雷击,阮婉脚下猛然一滞。   “转过身来。”   阮婉眉头一蹙,假装没有听到般僵在原处不动弹。   又闻得他缓缓移步,阮婉手心都已渗出涔涔冷汗,眼看身后之人越来越近……   心一横,阮婉恼得咬牙切齿,邵文槿,你令堂的!   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快跑!   ☆、第二十七章 女儿身      第二十七章女儿身   不跑倒还好,结果她一跑,邵文槿也跑。   阮婉又跑不过他。   心底惶恐不安,就似背后真有洪水猛兽穷追不舍,便连口中的气喘吁吁都浑然不觉。   若不是她自幼在成州长大,周遭的地形熟念在心。   加之又是夜间,一直穿梭在僻静小巷里灯火晦暗不明,兴许一早就被邵文槿撵上。   绕了足足四五条街,情急之下,阮婉侧身躲在拐角处的镂空门板后,药铺的竖牌恰好将她挡住。   邵文槿就从眼前跑过。   全然没有留意。   直至这一幕过去良久,阮婉才敢大气一舒。转眸偷偷打量一翻,确认无碍后,才又悻悻伸手,搬开竖牌缓缓走出。   掌心早已布满细汗。   好在人是甩掉了。   先前倒还不觉,眼下就连腿都是软的,脚下踉跄,竟险些跌倒。   抬头时,脑门正好撞在药铺外悬挂的铜铃,脑中便是“嗡!”的一声,震得眼冒金星。   阮婉心中又恨又恼。   可恶,邵文槿!   就不能有一次不与她犯冲?!   一边捂住额角,一边在心底礼貌“问候”邵文槿多次,顺势转过拐角,却恰好与邵文槿迎面。   阮婉浑身一滞,捂在额角的手立时怔住。   大爷的阴魂不散!   倏然转身,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便觉熟悉力道擒住肩膀,伴随着冷峻一声,“真是你?”   阮婉只觉五脏六腑霎时提到嗓子眼儿,不假思索,胳膊奋力挣扎。   邵文槿始料不及,掌心兀得一滑,不偏不倚正好在落胸前柔软温和处,顺势一握。   阮婉惊呼!   两人便都僵在远处。   楞了稍许,邵文槿脸色猛然涨红,兀得收手,悻悻拱手,“姑娘!失礼了!”本就一袭侧颜隐在灯火中,几分看不清楚,邵文槿自知认错了人,方才的,柔软……分明是女子,不是阮少卿。   尴尬之余,又夹杂了几分困窘。   而阮婉更是又惊又恼!   恼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惊得是幸好邵文槿认定阮少卿该是男子,才会相信是他自己认错了人。   阮婉心有余悸,却又恼羞成怒,随声骂了一句“你无耻!”,继而飞快消失在拐角处。   你无耻!   邵文槿一脸窘迫,他不仅错认了人,竟然还……幽幽叹气,奈何中摇头转身,刚走出两步,脚下就如陷入沼泽,再提不动半分。   这声“你无耻”,这般语调,似是在何处听过?   目光犹疑不定时,脑中忽得闪过一丝浮光掠影。依稀是九月里,昭远侯府内,某人气急败坏,“邵文槿,你无耻!”   邵文槿眼中顿生错愕。   就是这般语气神态!!   再记起某人富阳一袭女装,掀开帘栊时眸间的秋水潋滟,顾目盼兮,薄唇轻抿。   邵文槿右拳半握,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再是十一月从慈州折回时,她大病一场,他覆手贴上她额头,她怏怏没有精神,脸色却烧得绯红。   就连秦书都一语道出“昭远侯越看越娇滴滴的”,他彼时还觉形容甚好,“是娇滴滴的。”   邵文槿眼中错愕更浓。   再而后,便是慈州八宝楼。“阮少卿,苏复再好也是男子。”“我就是喜欢男子,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邵文槿缓缓抬起右手,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阮少卿,是女子?!   掌心的一缕柔软温和,便顺着肌肤沁入四肢百骸,漾起丝丝涟漪,邵文槿木讷转身。有人尚未跑远,熟悉背影映入眼帘。   喉间咽下,不知作何语气,喝道,“阮少卿!”   阮婉身影恰好堙没在街巷尽头,好似未闻。   邵文槿想也不想,穷追不舍。   女子?   心跳就似不受控制,更不知心中作何言喻。   脑海里便不由浮现出行前,鸾凤殿,她靠在他肩膀上的均匀呼吸,他心中生出的莫名惬意。   继而眼中和颜悦色更甚,嘴角笑意更浓,便又如亲近自然一般唤的那声 “少卿……”   待得周遭鸦雀无声,他尴尬窘迫推开她的头,她重重栽倒在地,再看他时,抱以的满心埋怨。   悉数历历在目。   一路追到街道尽头,环顾四周,却再无旁人。   明明不可能跟丢!   邵文槿攥紧双拳,阮少卿……   ……   *——*——*——*——*——*——*——*——*——*——*——*——*——   而另一头,阮婉缓缓放下马车帘栊,惊魂未定。   先前邵文槿那声“阮少卿”的确是把她吓住了。   幸好,还有李朝晖。   阮婉感激一瞥。   李朝晖冷眸掠过,她额头的汗迹清晰可见,不知是方才跑的,还是惊出的一身冷汗。   马车驶出稍远,李朝晖才吩咐一声“停车”,掀开帘栊就下了马车。   阮婉难免惊愕,“李朝晖你做什么去,晋华的事?”   李朝晖应得简练,“善后。”   阮婉微怔。   李朝晖摇头轻笑,又道,“你人是跑了,驿馆里无人又如何?还当邵文槿是傻子不成?”   阮婉语塞。   ……   邵文槿自然不是傻子。   没有追上阮少卿,那就折回驿馆中。   阮少卿在不在驿馆一看便知。   若是不在,那方才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她。   若是在……   未及思忖,业已踱步至阮少卿下榻的客房门前,屋内熄了灯火,邵文槿伸手敲了敲房门,没有动静。   微微收手,顿了顿,又重重将房门推开,屋内果然有人骇然失色。   是旁人,不是阮少卿。   邵文槿眉头微拢,“昭远侯呢?”   那侍婢本就惴惴不安,突然被人识破,当即吓得瑟瑟发抖,“侯爷方才出去了……”   邵文槿湛眸一紧,“去了何处?”   侍婢见他脸色不虞,语气就有些哽咽,“奴婢不知……侯爷他没提……”   邵文槿也未再开口,摆摆手示意她出去。侍婢如蒙大赦,脚下生风就退了出去。   撩开衣摆落坐,兀自翻开茶杯饮一口。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去往长风京城,能躲到什么时候?   指尖轻扣茶杯,唇瓣却不觉勾起。   他就在此处等她。   ……   不过些许,屋外脚步声响起,邵文槿放下茶杯顺势起身。   房门本是半掩,见到来人,邵文槿稍显意外,“七殿下?”   李朝晖却也跟着笑起来,“邵大人?”期间的出乎意料跃然脸上,“听御医说起昭远侯病了,就来驿馆看看,不想却在此处见到邵大人。”   好似无意得很,“昭远侯不在?”   邵文槿只得奈何一笑。   李朝晖会意敛眸,继而话锋一转,“本殿正想寻人痛饮,邵大人可有雅兴?”   邵文槿略有迟疑,李朝晖是特意来探望阮少卿的,阮少卿却不在,那明显是阮少卿在借病敷衍。   李朝晖心中明了,却没有追问,反是借机邀他同饮,是顺势给了台阶,他若是推诿又于情于理不合。   盛情之下,邵文槿却之不恭,唯有应承,“殿下唤我文槿即可。”   ……   离开驿馆,邵文槿一路上都心猿意马,就连同李朝晖的寒暄都几分走神。   等到马车缓缓停滞,浓郁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衣香鬓影,好似花团锦簇般簇拥着李朝晖。   邵文槿才知晓原来李朝晖所说的饮酒,是指的饮花酒。   脚下踟蹰,望向李朝晖时几分迟疑,眉头微蹙,便想起关于李朝晖的流言蜚语。   流连青楼,放荡不羁,好与名妓厮混种种……   眼下明知他是南顺送亲使,公主尊驾尚在成州,还要如此公然行事?   邵文槿驻足,是与坊间传闻如出一辙,还是今日有人是有意为之?   而由得群芳簇拥着,将要入内,李朝晖才似是想起还有一人,遂而转头,一脸笑意,“文槿莫非连这点薄面都不给?”   邵文槿不置可否。   李朝晖眼中笑意更浓,折回时,挥手散了周遭的花团锦簇,“嘉和公主肯下嫁于我,日后这花酒定是要戒的,杏云楼的晚晴姑娘与我相熟多年,岂能不辞而别?”   说得如此随意,根本不需遮掩半分,反倒磊落。   会如此招摇,应是话中有话。   邵文槿会意点头。   “文槿也是风雅之人,定要与我痛饮几杯。”李朝晖仿佛心情大好,转身之际,余光轻瞥,唇角微微勾勒。   邵文槿紧随其后。   入得大厅,便见一袭素衣缓缓迎来,面容姣好粉黛淡施,不似旁人谄媚,反是落落大方,款款笑意,“今日为何来?”   李朝晖便笑,“晚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素衣女子掩袖而笑,“也不怕旁人笑话。”   旁人,自然指的是邵文槿。   李朝晖才挥袖做介绍,“文槿,这位是杏云楼的头牌,也是我的多年熟识,晚晴姑娘。”   邵文槿点头致意。   李朝晖又道,“晚晴,这位是南顺国中的送亲使,邵文槿。”   晚晴便福了福身,“见过邵大人。”   邵文槿心中微讶,明知他是送亲使却也丝毫不避讳,而两人的关系,虽有暧昧,却又不似亲近。   闲聊之中,由晚晴领着到了三楼贵宾厅。   唤作竹厅。   入得厅内,只有婢女奉上一盏清茶,除却茶香四溢,便再无旁物。酒,更是没有。   而李朝晖一句文槿自便之后,就果真再未搭理他,只和晚晴在厅中对坐。一人抚琴,一人吹笛,亦无乐谱,只管信手拈来,却甚是和谐悦耳。   若无多年的默契,怕是凑不出其中一二。   难怪会言行磊落,丝毫不避讳,邵文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底浮上一抹入水笑意。李朝晖来找阮少卿的意图,亦或是,明知阮少卿不在,却顺道将他领来的意图,他心中已是明了了几分。   若是今晚阮少卿在驿馆中,来得人就该是阮少卿。   阮少卿是南顺的送亲使。   李朝晖此举,是想透过阮少卿告知,他所谓的流连青楼,不过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一盏清茶,素琴丝竹,足以。   那便句句如陈皇后所言,藏拙保身。   肯以如此行迹表明心迹,既不显谄媚示好,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又不清高孤傲。   是费尽了心思。   约莫半个时辰,邵文槿才起身辞别,“多谢殿下相邀,今日之酒,邵某饮得甚是畅快!”   李朝晖就也起身相送,“文槿,多谢。”   邵文槿便作推脱,琴笛合奏,少了一方岂不可惜?   李朝晖闻言便笑。   待得邵文槿走远,晚晴才悠悠一叹,“殿下与晚晴熟识多年,行事一向磊落,今日果真是为了安南顺送亲使的心才有意来此?”   “只是顺道为之,是我请秋好姑娘帮忙。”   “秋好?”晚晴诧异,“不是说秋好她们几人在招呼南顺来的贵客吗?”   李朝晖轻笑。   阮少卿,自然也算是南顺来的贵客。      ☆、第二十八章 下马威      第二十八章下马威   辞别过后,晚晴的婢女领着邵文槿离开。   出得竹厅,二楼的阶梯就在转角处,从竹厅出来,要越过兰厅和菊厅。厅中或尔传来靡靡笑声,或尔窃窃私语。   本是风月之地,婢女见怪不怪。   邵文槿亦无兴趣。   行至兰厅门口,却恰好房门半开,三两婢女托着镂空果盘走出,见到邵文槿便福了福身,低头退至一边。   厅中的欢声笑语便似银铃儿串儿一般,清脆飘入耳际。   邵文槿微微抬眸,目光恰好迎向兰厅正中。   脚下就徒然僵住。   “侯爷,方才都同秋好饮过三杯了,我这杯呢?”贴身的薄衣纱裙,诱人的曲线衬托得淋漓尽致。   斟得杯中酒,俯身送至有人唇畔。   阮少卿薄唇轻抿,稍稍尝了一口,便一把将人纳入怀中,引得怀中连连娇嗔,“侯爷……”   原本怀中的秋好识趣起身,不想也被阮少卿伸手揽回。   她便顺势双手攀上后颈,温柔贴上双唇,在他脖颈处亲昵摩挲。   见他并无异议,秋好眼中笑意更浓,纤手覆上他唇角轻点,甚是诱惑,再顺着他脸庞抚下,温柔向下游走。   阮少卿很是受用。   倏然一笑,轻浮倜傥。   环紧的腰身,盈盈一握。引得秋好一声惊呼,便将他搂得更紧,娇羞呢喃。   有人的外袍原本就搁置在一旁,中衣半解,里衫隐隐可见。秋好微顿,纤手探入他胸前衣襟,眸间清波流盼。   见他并未觉何处不妥,就似更受蛊惑。   将他里衫一并解开。   露出男子结实胸膛。   阮少卿眸间微滞,继而嘴角浮上一丝心照不宣笑意,顺势将人打横抱起,往后厅而去。   ……   “公子?”见他已然怔怔望了许久,领路的婢女开口轻唤。   先前几个使女还都侯在一旁,见他没动,也都没走,也无人上前去合上房门,气氛就有些尴尬。   抬眸时,便见邵文槿脸色铁青。   继而面面相觑,更不敢作声。   婢女又唤了一声,邵文槿方才回神。只是面色阴沉,也不接话,一言不发转身下了阶梯。   心底某处,好似轰然倾塌,难以释怀。   不觉手心攥紧,心中道不明的复杂意味涌上喉间,几许涩然。   就好似,一场空欢喜。   脚下再度踟蹰,空欢喜?   ……   *************************************************************************   透过窗前的薄纱幔帐,待得一袭身影走远,阮婉才轻轻舒了口气。放下幔帘,才下眉头,心中却不似臆想中的平和。   折回厅中,秋好和芊芊早已没有踪影。   只剩阮少卿和李朝晖两人。   “人走了。”阮婉眼波稍有木讷。   阮少卿尽收眼底。   “看他离开时候的神色,该是信了。”李朝晖淡淡开口。   还有何不信的?他原本见到的人就是阮少卿,自然只会以为先前是错认了旁人。   阮婉心有余悸。   “李朝晖,今日之事多谢你了。”悻悻开口。   李朝晖闻言便笑,“连道谢都这般没有诚意?”端起酒杯晃了晃,自顾一饮而尽,“一夜留宿杏云楼,会不占些酒气?”   阮婉原本就有些恍然,觉得有理,就将酒杯送至唇边,一杯下肚,饮得有些急,连呛了好几声。   便闻阮少卿悠悠开口,“那便是邵文槿?”   呛酒之人一愣。   阮少卿似笑非笑,“像是并非如某人过往说得那般凶神恶煞?”   阮婉脸色一红。   每次见到阮少卿,都免不了要在少卿面前抱怨和咒骂邵文槿一通,再添油加醋润色几分。   回回骂得最多的,便是邵文槿其人。   想来少卿并不陌生。   诸如四肢发达,性情粗狂,口舌反复,野蛮无礼等等,就似潜移默化一般,今日一见,怕是与阮少卿想象中些许不同?   只是些许不同?   阮少卿好笑,有人平素的伶牙俐齿,此刻却像被人揪住了耳朵的兔子,除了红眼,便是支支吾吾。   “那是在你们面前演戏罢了。”阮婉一语带过。   自己都说得没有底气,抓起酒杯又饮了一口,好似先前呛酒的是旁人一般。   “唔,实在可恶。”阮少卿随意应承,阮婉还未来得及赔笑,顿了顿,又听他含笑开口,“为何唯独不在你面前演戏?回回让你见到真面目。”   阮婉语塞,继而微怔。   阮少卿和李朝晖相视一笑,却也都不戳穿。   “少卿!”阮婉脸色挂不住,便恼意扑上,阮少卿顺势起身绕过,不再捉弄她,话锋一转,“晋华的事,殿下知晓多少?”   阮婉果真不闹了。   李朝晖也敛了眸间笑意,“就是打听不到晋华为何出事,才觉有些怪异,依照晋华平素的性子怎会惹恼父皇?”   虽是惹恼了,却私下关押在大理寺,不动声色。   也没有放出任何消息。   知晓此事的根本没有几人,都以为怀安侯不在京中,却不知沈晋华已然下狱。   他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才探听到此番消息。   旁的再多一分都没有。   阮婉心思便从邵文槿身上挪回,如果连李朝晖都不清楚其中曲折,那叶心在京中更是徒劳无获的。   若是知晓晋华出事缘由还有依据可循,荣帝不想声张,毫无头绪,一切根本无从谈起。   不安就隐隐浮上心头。   李朝晖亦是低眉不语。   唯有阮少卿淡然开口,“殿下大婚在即,国中若是见不到怀安侯,终是惹人生疑的。……”   两人面色才舒缓些许。   但话虽如此,若是见到不晋华其人,境况怕是还要糟糕几分。   ……   *************************************************************************   翌日清晨,阮婉才从杏云楼折回驿馆。   队伍业已整装待发,就连李朝晖都在驿馆中同邵文槿攀谈,若无其事。   邵文槿瞥过一眼,见到是他,也未多作搭理,似是有意避过,眸色里几分澹然,脸色并不好看。   倒是李朝晖主动同阮婉寒暄几句。   阮婉随意应声,也算自然。   只是心有戚戚,不敢抬眸多看一旁邵文槿。   好在姜颂其迎面走来,拱手言道,“时辰不早,公主也快准备妥当,侯爷先回房换身衣裳吧。”   语气甚是和善,一席话又说得及其委婉。   简言之,旁人都在等。   阮婉求之不得,歉意一笑,便径直回了房中。   邵文槿才随之转眸,李朝晖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又飞快敛去。   ……   从成州赶往京城只需一日脚力。   阮婉实在困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上得马车倒头便睡。   昨夜先是与李朝晖说起宋嫣儿,李朝晖走后,又与少卿彻夜长谈,一直到今晨都未合眼。   马车颠簸也浑然不觉,反是酣然入梦。   直至晌午,也未见到阮婉下马车用饭,其间只有清荷去过一趟替公主送些瓜果给昭远侯。   而后道起侯爷乏了,睡意尚浓,嘱咐不必管他。   邵文槿敛眸不语。   待得清荷走远,周遭并无旁人,秦书才兴致勃勃悄声朝邵文槿道起,“大人,我听他们私下里说起,昭远侯昨夜其实是借病去杏云楼喝花酒去了,今晨才回驿馆,所以才会睡不醒。”   邵文槿微顿,回眸看他。   秦书嘻嘻笑道,“过往只闻昭远侯断袖,原来竟是藏匿得好,其实也是好这些风流韵事的。”言罢看向邵文槿时,口中笑得更欢。   不想有人快煮一搁,脸色徒然一沉,冷冷道,“你很清闲?”   秦书跟他多年,有人的脾气再熟悉不过,眼下也是莫名一颤,鼻尖就嗅到浓郁烦躁之意。   有人是心情差到了极致,秦书却不知如何惹恼了他,只得噤若寒蝉。   但终究也没能逃得过去,晌午过后,被罚一路跟着马车跑去的京城。分明就是迁怒于人,秦书叫苦不迭。   ……   临近黄昏,京城渐近。   不远处,恢宏大气的城墙轻仿佛镀上一层熠熠金辉,轻尘便在金辉中轻舞。   城门大开,官兵和迎亲使节列队相迎,来人不在少数,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同从南顺京城离开时无异,甚是隆重。   江离便去唤阮婉。   邵文槿率先下马,身后禁军纷纷效仿。   姜颂其也从马车走下,款款迎上前去。   为首的两名男子两人皆是玉冠束发,外着镶嵌金丝线华服锦袍,脚踏朝靴,摸样稍许相似。   随行的长风礼部官吏俯身见礼,唤得是三殿下和四殿下。   两人相视一笑,望向李朝晖时,倨傲神色便跃然脸上。   “嘉和公主远道而来,七弟昨日竟然还去杏云楼饮花酒,若是父皇知晓了定要盛怒。”虽是笑语道出,戏谑之意毫不掩饰。   另一人就循声接话,“三哥所言差矣,从前在宫中跪上一两个时辰都是小事,眼下大婚在即,各方宾客来贺,罚跪大殿之外实在有损我长风皇室颜面,还惹公主不快,父皇定是要护着七弟的。”   微微顿了顿,上前一步,重重拍了拍李朝晖肩膀,好似悄声道起,却分明字字嘹亮,“日后若是罚跪府外,才真真是笑话。”   李朝晖并未接话。   姜颂其微怔。   都晓李朝晖在七子之中地位不高,却不想旁人会做得如此出格。   公主尚在此地,对方分明是有意让他出丑人前。   邵文槿亦是蹙眉。   长风皇室如何勾心斗角都罢,眼下公主尚未入得京城,看似句句斥责李朝晖,无非也是下马威。   一半是给李朝晖的,勿以为取了南顺公主就觉得有何屏障,出身低下,不受宠见的皇子就该有自知之明。   而另一半便是给宋嫣儿的。   南顺如何金枝玉叶,到了长风也不过是李朝晖的妻室,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   两人戏谑抬眸望向车辇之中,宋嫣儿气得攥紧手心,盛怒之下就要起身,清荷连忙拦住。   对方是有意激怒,这种时候宋嫣儿断然不能意气用事。   而邵文槿随行护驾,出言便是逾越。   但长风礼部官吏皆在,均是低头不语,姜颂其的言行举止就会打上了两国邦交的礼数烙印。   不若兄弟间的斥责和玩笑。   需要拿捏太多。   几分进退维谷。   眼见李朝晖脸色铁青,兄弟二人眼中笑意更甚,恰逢老三也大步向前,狠狠拍在李朝晖肩头,正欲开口,却被有人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   “哟~可是长风国中三殿下?久仰大名!”撩起帘栊,明明生得清秀俊逸,却笑得……   一脸猥琐!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完。 27章是补1号的。 28章是2号的。   ☆、第二十九章 护着他      第二十九章护着他   这便是南顺送亲使,昭远侯阮少卿?   随行禁军早已司空见惯,长风众人却是纷纷错愕。   南顺昭远侯素来声名远播。   诸如绿鬓红颜专好断袖,言辞犀利笑容猥琐,恶趣层出不穷,京中王侯人人自危,达官贵族诚惶诚恐。   初初听闻者,多谓之匪夷所思,大抵言过其实。今日一瞥,方知坊间传闻也不尽是空穴来风。   于是周遭目光悉数投来,阮婉也不甚避讳。   反是眉梢微微一挑,兴致盎然盯着眼前之人,纤手托腮笑得更欢。指尖轮番轻点脸庞,言笑晏晏,嘴角扬起的幅度就带了几分诡异的玩味。   委实,让人慎得慌!   犹是这般瞩目只落于一人身上。   三皇子便不觉拢眉,脑中兀得掠过“昭远侯专好断袖”字样,寒意就不知从何处窜起,舌头一涩,愣愣咽了口口水。   再看他这般饶有兴致打量着自己,竟无一丝避讳,只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没有一处自在的,好似整个人都不好了。   遂而拂袖,将手从李朝晖肩上收开,也不答理阮婉,只管鼻尖轻哼,目光里要多嫌弃便有多嫌弃,“南顺竟然遣个矮子来长风做送亲使?”   语气多有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身后的四皇子却盈盈笑意,不置可否。   秦书忍不住眦目,脚下微动,看似就要冲动上前。   邵文槿也不回头,默不作声把上腰间的跨刀,恰好不偏不倚挡在秦书面前,拦住去路,秦书才回过神来,险些闯祸。   禁军之中大都血气方刚。   公主远嫁长风,尊驾行至京城外,长风国中本当以礼相迎,不想三皇子和四皇子竟会借七皇子生事,分明就是有意晓以颜色。   再者,七皇子是公主未来夫婿,二人竟然不顾公主在场,对七皇子出言不逊,其实禁军之中怒意者不在少数。但邵文槿都未动声色,禁军便也只得紧握腰间佩刀。   而眼下,不论昭远侯平日里言行举止如何,终究是陛下钦点的送亲使,三皇子如此轻蔑视之,根本是有意挑衅。   加之长风与南顺之间关系本就微妙得很。   两国经年兵戎相见,直至近十余载才稍以缓和。禁军之中,父亲兄长征战杀场未还的大有人在,心底对长风的敌意便根深蒂固。   眼见秦书微动,近旁之人也纷纷把刀。   直至秦书被邵文槿不动声色拦回,周遭才按耐不动。   气氛之中便隐隐嗅得到几分火药味。   长风礼部官吏皆是面露尴尬,为首的礼部尚书张恒更是额头渗满汗珠。陛下亲授皇命,要他一路赶往滨城迎亲就是不想旁生事端。   到了天子脚下,三殿下当众训斥七殿下本也作罢,全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闻。但如此莽撞行事,出言辱及南顺送亲使,陛下日后知晓怪罪下来,吃亏的便不仅仅是三皇子,礼部一干人等亦受牵连。   张恒心一横,上前一步拱手俯身,正欲开口却被四皇子摆手拦下。   看似笑意的眼色里凛冽不减,隐隐威慑,是警告不让他出来多事。   张恒心中扼腕。   三皇子生性鲁莽冲动,京城皆知,而四皇子却分明是有意假借他人之手惹祸滋事,再冷眼旁观,坐等看场好戏。   届时,自己头上乌纱不保都是小事。只怕陛下盛怒,斥礼部一干人等行事不利,便不只是罢官一说。   张恒牙关咬紧,气红了老脸,却敢怒不敢言。   礼部人人脸色都难堪了几分,低头不语。   阮婉便也慢悠悠下了马车,好似方才悉数未曾闻得。依旧一脸笑颐,手中折扇轻扣,缓缓行至到秦书跟前,随手抡起扇尖,重重敲在秦书头顶。   秦书疼得喊了一声,悻悻抱了抱头,莫名抬眸看她。   阮婉瞥了他一眼,悠悠开口,“盛夏未至,火气便这般大,到了夏日那还了得?”   秦书更是莫名看她。   阮婉就收回折扇,换作在他唇畔点了点,“啧啧”两声叹道,“人前穿戴再是光鲜,张嘴便是一股难闻恶臭,再远都能闻得。一叶知秋,还以为我南顺国中人人皆是如此,我都替你难为情。”   字字说与秦书听,却句句指桑骂槐。   秦书还未反应过来。   阮婉顿了顿,又转向一侧某人,一字一句笑道,“口臭是病,得治,三殿下觉得呢?”   身后禁军纷纷笑开,遂才陆续松手。   秦书也跟着咧嘴大笑。   邵文槿狠狠转眸瞪过,秦书哑然失笑,周遭的笑声也才逐渐隐去。   江离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侯爷素来小气又记仇,是出了名的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生平最恨的三件人事便是被人拖下水,被人说矮小,再有就是见不得一切邵大公子相关。   昨夜喝花酒侯爷分明也有份在其中,三皇子竟然一语道破,是拉他下水。   还当众嘲笑他矮小!   还都在邵公子眼前!!   根根都是侯爷心头刺,只有方才那种程度,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江离下意识按紧了腰上跨刀,邵文松一事已是教训,三皇子会怒起掐死侯爷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   三皇子明显没有江离想得这般深远,阮少卿出言讽刺,旁人哄笑,他脸色就已近挂不住。   怒意涌上心头,挥袖喝道,“阮少卿!你!”   阮婉却是弯眸一笑,缓步上前言道,“杏云楼一事不过是七殿下好意招呼本侯,三殿下方才,许是没听明白本侯的意思。”   三皇子一腔怒意,又不知她何意,只得怔住。   旁人更是面面相觑。   四皇子却是兴致正浓,抬手轻托下巴,笑意险些溢出。   果然,阮婉近到有人身前,才微微敛了笑颐,“本侯的意思是,嘴臭之人才会信口吐黄金,随意扣在旁人头上。”   即便熟悉如江离也不明白她话中意图,更何况一旁南顺之人?   唯有四皇子倏然笑出声,就停不下来。   长风国中也有听懂之人,低下头来,笑意隐在喉间。   三皇子自然没明白,又不好开口问他,众人面前怒形于色,就回头哼道:“老四!”   四皇子本是看戏心思,老三出丑,他也看得也实在过瘾。   笑过之后,便戏谑开口,“三哥,在成州一带的土话里,黄金就是粪土的意思,昭远侯是说你出言诋毁七弟。”   换言之,就是说他出口将屎盆子扣与旁人脑袋上。   所以才会口臭。   三皇子霎时明白过来,气红了脖子,就果真顺势暴起。   江离眼疾手快,上前拦在中间。阮婉却觉身后倏然一股力道,继而脚下腾空,直接被人拎起置于身后。   拎她的人便是邵文槿!   手法熟念,一看就不是一两次的功夫。   阮婉恼得很,邵文槿也面色不虞,瞥了她一眼就一言不发。   姜颂其趁机拱手上前,“侯爷,长风不似在国中,侯爷玩笑闹得有些过了,有失分寸。”   看似沉声谏言,实则句句为她开脱。   昭远侯在南顺如何年幼顽劣,人尽皆知,若是有人因此当了真,动了怒,才是有失分寸。   更何况事端本是由对方挑起的?   张恒也会意上前,“两位殿下也同七殿下照过面了,陛下在宫中设宴为嘉和公主和昭远侯接风,怎好让陛下和公主久候?”   张恒其实也恼怒得很。   三皇子和四皇子本不是奉皇命来迎亲,不过是有意要给七殿下难堪,处处咄咄逼人。   张恒只得厚着脸皮将话说透,抬出荣帝,压住某人怒气。   四皇子悠悠一笑,“三哥,嘉和公主舟车劳顿,父皇宫中设宴,还是要先去驿馆安顿一趟,我们二人问候过便是了,不要耽误公主行程。”   三皇子果然平和下来,先前架住他的亲卫也才随之收手。   “公主,欢迎来我长风。”四皇子笑吟吟望向车辇处,点头致意,谦恭中透着几分旁的意味。   老三便也轻哼一声,两人相继转身离去,根本没再看过李朝晖一眼,视若无物。   好在风波告一段落,张恒和姜颂其都微微舒了口气,心照不宣将方才被打断的迎接礼数继续。   只是李朝晖隐在袖间的双拳早已死死攥紧,眸色澹然看向那两人背影,掠过一丝狠意。   四皇子竟也适时回头,目光停留在阮婉身上,稍稍打量,继而唇畔笑意更浓。   阮婉眉间轻蹙,相比起鲁莽冲动的老三,笑面虎才更难对付。   但要说同笑面虎比起来,身旁一脸穷凶极恶的洪水猛兽倒是更令人生厌些,就好似她欠他银子一般。   “放开我!”阮婉咬牙切齿。   邵文槿并不搭理。   当着众人的面被他这般揪住不放委实丢人得很,阮婉急了,伸手张牙舞爪挠他,“邵文槿!”   “阮少卿!”邵文槿蓦地开口,甚是恼怒,明明是在护着他,他如何非要不知好歹!   都晓有人是恼了。   阮婉竟然没有骨气得缄口,自己都不知为何。   江离甚是诧异。   待得那两人走远,邵文槿才猛然松手,阮婉方才的张牙舞爪就摔得不轻,“邵文槿!”   哀嚎声下,便连秦书都觉得疼。   邵文槿也不回头看她,直接往别处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3号的。 赶紧撸第二章   ☆、第三十章 小伎俩      第三十章小伎俩   “老四你方才拦我做什么!”回程路上,三皇子尚有怒意。   自觉他若是快些,又没有旁人相拦,他定是能揍上阮少卿那口无遮拦的臭小子一顿的。   平日里他要训斥李朝晖哪里敢有旁人顶撞?   只会有人从旁帮衬才对。   如今嘉和公主尚未娶进门,便开始拿南顺之人做靠山,这恐怕是其余六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二人才会在城门外出言试探,就是为了探南顺口风。   不想那昭远侯阮少卿身为送亲使,竟会为了李朝晖公然折损他,他心中一边是不悦,一边却更是不安。   六子夺嫡局面已然混乱。   绝对不能容忍第七人加入!   南顺虽远,但若真要论起底蕴来,只怕其余六家都吃不消。   遂而越想越气,李朝晖凭什么!   老四却是笑嘻嘻开口,“三哥,你何苦去触父皇眉头?七弟,我们二人算是见过了,想看这桩婚事出丑的,又不是只有你我二人而已。”   老三恍然大悟,就也跟着笑起来。   在兄弟几个之中,他和老四还算是和善的,方才之事传到另外几人耳朵里,哪里会不了了之?   婚事还有三天,其中变数多得很。   遂而悠哉骑马,心情这才好了多半。   放眼望去,城内主要街道早已围得人山人海。南顺嘉和公主今日晚间入京,京中百姓都想一睹金枝玉叶风采。长风偏北,国中女子素来以高挑大气为美,与江南女子的温婉娇小大有不同。   听闻嘉和公主便生得极美,七皇子素来不受荣帝青睐,此番却能娶到南顺公主,福气也太好了些。   南顺敬帝肯让爱女嫁给七皇子,其实长风国内也诸多猜测。   莫不是嘉和公主品行不端,亦或是身体有残缺?   不止国中的王侯贵胄和世家躬亲,京中百姓也同样好奇,奉命护卫的御林军只得在必经路上手手相执,做起人工凭栏。   主要街道上就鲜有旁的车马踪迹。   老三和老四言笑正欢,便见一辆马车经由要道往城门口去,两人都认得是怀安侯府的车辇。   “沈晋华?”老三不免诧异,“倒是有段时日没见得晋华了。前日里还听二哥问起,不知怀安侯去了何处,今日他便现身了,不知之前又帮父皇做何差事去了?”   恰好这个时辰往城门去,只能是去迎接嘉和公主的。   老四便也只是笑,“晋华是父皇身边的大红人,父皇定是怕我们兄弟几人生事端,吓到嘉和公主,才让晋华去帮衬的。若是有晋华在,三哥方才可会当众给七弟颜色看?”   “明知故问!”老三自然不满得很。若是沈晋华去了,旁人多少会收敛几分心思。   倒是便宜老七了!   父皇终是在意这个小儿子的!   ……   ***************************************************************************   阮婉犹在气头上,却又不敢主动招惹邵文槿。只得狠狠甩了甩衣袖,装腔作势上了马车,再肯不露面。   马车里,还在置气,两腮便鼓得像只鲤鱼,越看江离越不顺眼。“嘴角总是往一边抽,就不怕抽成歪嘴?”   马车里又只有江离,江离便自然而然成了撒气桶。   “换个方向抽抽看,现在就抽给本侯看!”   江离想死。   尽管方才有人指桑骂槐,听得江离甚是过瘾,眼下却又突然回到平日里模样,江离嘴角就果真抽了抽。   “都说让你换一边,你是存心气本侯不成!”   江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马车里。   ……   半晌,突然闻得前方有车轮声响起,该是长风京城来了旁人。阮婉便甚是烦躁,不知又来了何方牛鬼蛇神!   她是死活不去见人,让邵文槿有本事自己应付。愤愤之余,脚步声迎向公主车辇而去,想来这才是长风国中的迎亲使。   方才那两个就是来捣乱的。   反正其中一个也被她气得不轻。   脚步声折回,熟悉声音便自马车外传来,“昭远侯。”   昭远侯?   似是晋华的声音?阮婉眸中微滞,难道是?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开帘栊,便果真有一副亲厚笑颜映入眼帘,份外亲切,险些叫人热泪盈眶。   成州之时,虽然少卿和李朝晖都未开口说破,但心中都清楚,阮婉更是没少想过可能日后再也见不到晋华。   如今大活人能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惯有的笑颐就似清泉徜徉在心中,仿佛百感交集,嘴角一扁,差点儿便唤出“晋华”二字来。   幸而沈晋华低眉莞尔,温和言道,“路上有事情耽搁了,让公主和昭远侯久候,晋华难辞其咎。”   语气中的润泽,如沐春风。   是说他自己的事让他们担心了。   阮婉略微哽咽,“无妨,来了便是。”   外人看来,他只是来初次同昭远侯打声招呼的,还要到别处寒暄,自然不能久留。“我会随同送亲队伍到驿馆,陛下宫中设宴时再与昭远侯同饮。”   阮婉点头称好。   沈晋华才放下帘栊告退。   他人未走远,阮婉就掀开车窗上的幔帐张望,便见沈晋华往邵文槿处去。背影挺拔秀颀,言谈举止谦谦若君子,无论何时都温和有礼。   不舍移目,梨涡浅笑就挂在脸上。   沈晋华本在与邵文槿攀谈,稍稍侧脸,果然见到是她在马车上偷偷看,遂而一笑。邵文槿便也顺势望去,恰好四目相视。某人略微一怔,就傲慢敛了笑意,扬起下颚,幔帐一甩,眼不见为净。   沈晋华诧异看向邵文槿。   阮婉自幼他就认识,少有见到她如此,大抵也只会在阮少卿面前“表演”这些小伎俩。   眼下,邵文槿?   沈晋华不由多看了几分。   邵文槿亦是回眸,不晓沈晋华与阮婉认识,只道方才一幕旁人看来兴许匪夷所思,才开口粉饰,“昭远侯只是平素里与我有些不对路,并非针对旁人,怀安侯莫要见怪。”   沈晋华不由回头望了望马车,嘴角浅浅勾勒,“哪里会,我亦觉与昭远侯投缘得很。”   与阮少卿投缘?   邵文槿也多看了他几分。   ……   ***************************************************************************   有沈晋华随同作陪,入得京城后便一路顺畅,京中百姓很是热忱,夹道欢呼。   按照姜颂其所言,宋嫣儿也偶尔露面挥手,笑得几分腼腆,就好似夏日里绽放的初荷。   京中百姓热情洋溢,御林军就丝毫不敢怠慢。   禁军却是轻松得很。   一行不久抵达下榻的驿馆,除却途中遇见了趾高气昂的五殿下之外,近乎通行无阻。   五殿下又很给沈晋华薄面,相安无事。   晚间是荣帝设宴,几人都要出席,便各自回房准备。阮婉趁着清荷伺候宋嫣儿梳洗前,取出了风蓝图给她。   “陛下吩咐过要由公主亲自呈给荣帝,公主收好了。”   宋嫣儿只晓阮婉是女子,却不晓她是公子宛一事,怏怏接过,便随意展开看了看,就嘱咐清荷收起来,稍后一道带上车辇。   清荷循声照办。   阮婉却一眼看出她心不在焉,就要入宫了,你魔怔什么?   宋嫣儿托腮轻叹,“从前只晓李朝晖不受待见,不想如此捉襟见肘。早些时候那二人分明是冲他去的,他都忍让成这般了,旁人却还不肯放过。”   原来是为未来夫婿抱不平。   阮婉轻笑出声,“这些自有陛下和七殿下思量,就不劳公主操心了。公主要做的是抬眸笑笑,让清荷好好替你梳洗打扮,今晚让长风京中王亲贵胄看看,我们南顺的嘉和公主如何惊为天人!”   “婉婉!”宋嫣儿便羞得面色绯红。   “公主~”清荷无奈摇头,时辰本就不多。阮婉帮不上忙,深觉还不要添乱得好,便起身辞别。   清荷心中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阮婉折回房中,晚上宫里正宴,万万疏忽不得。想起早晨出门得及,眼下还是重新裹胸得好。   屏风之后,轻解罗裳,手腕偶然碰到束发,三千青丝就顺势滑落。阮婉俯身拾起衣衫挡在身前,起身时,不经意瞥到镜中之人,雪肌通透,青丝绕肩,衣衫随意遮挡在胸前,兀得想起昨日邵文槿那一握,脸颊就好似火烧一般。   粗鲁,穷凶极恶,脾气还不好!   裹胸就比平日绑得不知紧了多少,隐隐喘不过气来。   裹胸之后,却没有着急换上衣裳,反是坐在镜前来回捋了捋耳发,看了看侧颜,不知何时才能换回女装?   半晌,又自觉笑笑,难怪阿心平日里常说她爱美。   思及此处,便有敲门声响起,“侯爷,是我。”   阿心?   阮婉喜出望外,吩咐一声进来。将近一月未见,主仆二人就似有说不完的话,诸如叶心问她可有见到怀安侯?又如阮婉异口同声问她可有探讨什么消息?   最终还是叶心心细,“侯爷晚些时候要入宫,奴婢伺候侯爷更衣,边换欢说,也不耽误。”   阮婉自然称好,叶心在身边心中就踏实多了。   趁着更衣的功夫,叶心也随口说起到长风之事,起初她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就连怀安侯身边的小厮都不知晓,只道侯爷外出了。叶心开始也信了,就在怀安侯府住下等阮婉进京。   不多久,宫中的卿公公来府中寻怀安侯。卿公公是陛下身边行走大红人,从前同怀安侯一处时就见过阮婉和叶心,叶心便将阮婉让她来京中打听的前因后果说与他听。   后来大致便是卿公公去了躺大理寺探消息,才知怀安侯果真下狱,卿公公便一直奔走,至于后来怀安侯如何出来的,就不得而知。叶心也是听卿公公说起,已然无事。   没事就好,阮婉轻叹,她今日晚些时候寻机会问问晋华便是。   言辞之间,已换上了一身华服锦袍。对着镜中轻咳两声,镜中少年翩翩俊朗,眉清目秀,很是入眼。   时辰将好,出得苑中,正好见到宋嫣儿同清荷在前方,清荷捧着风蓝图跟在她身后。阮婉招呼一声,两人循声回头,就同几个婢女迎面撞上。   宋嫣儿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有清荷扶住,叶心便也上前帮衬。几个婢女吓坏了,就哆嗦着也不敢抬头。   本也无事,宋嫣儿摆摆手,几人才悻悻起身。卷轴落了一地,婢女拾起交还清荷手中,才匆匆离去。   阮婉总觉何处不妥,宋嫣儿却已开口打趣道,“你看看,险些害我摔一场。”   阮婉遂而一笑,恰逢车辇都已备好,姜大人遣人来催,众人不做耽误,阮婉便也将方才之事抛诸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1.4号的,,, 怎么天天都在补啊,,, 预告,下一章,让侯爷和邵将军独处吧,,   ☆、第三十一章 默契生      第三十一章默契生   华灯初上,长风夜间犹有凉意,拂面而过的晚风里便带了些许干涩,远不似南顺那般柔和润泽。   初春二月,南顺京城该是处处轻枝摇曳,桃花吐蕊。   长风国中又哪里比得?   再若是到了三月天里,明巷上下白玉兰幽雅绽放,远近十余里便都要沾染上几分恬淡香气,就是一年中春意最浓的时节。   小傻子定是要拉她去踏青的。   ……   思及此处,阮婉略微错愕。   不过短短几年,就好似份外习惯了南顺种种,若是有一日突然离开,心中会不会不舍?   譬如,舍不得她那个偌大的昭远侯府,虽然她常常抱怨风水不好,与对面陆二毗邻之流,但住起来其实很舒服。   又譬如,侯府里的那帮蠢厨子,做得东西永远那么难以下咽,但日后若是再吃不到那般难吃滋味,偶会也定是会很怀念的。   再譬如,她苑子里的……那个洪水猛兽沙包不是?   咒骂了那么多年,习惯早已潜移默化,若是日后离开时不能随身带到别处,任凭它留于旁人打骂……阮婉怎么都觉得亏大了的是自己。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东西凭何要留给旁人?!   继而自己被自己吓得吞了口口水。   惶恐之时,车辇缓缓停在宫门口。   荣帝在宫中设晚宴为嘉和公主接风,遣了宫内的车辇和内侍官来接,内侍官不敢怠慢。   宫门口简单交接,就有旁的内侍官来领路,分毫没有耽误。   阮婉回过神来,免不了伸手好奇打量一翻。虽然自幼在长风国中长大,却是头一次入宫。   眼前的宫阙楼宇金碧辉煌,一路上的火树银花雕琢着琉璃砖瓦,宫中浮华虽有,斑驳投影下,却总显得比南顺空洞萧索了几分。   不多时,依稀到了正殿处,闻得内侍和宫女快步来接,阮婉便顺势放下帘栊,沈晋华已在殿外等候。   清荷搀扶着宋嫣儿下了车辇,缘是接风宴,宋嫣儿只带了十余女官跟在身边。禁军里,邵文槿也只挑了二十几人跟随。   姜颂其就先张恒一道入了殿中。片刻,听到殿中传唤,荣帝身边的卿公公亲自来接。   入得正殿中,才晓不过是皇室内的接风家宴,来得都是国中的王孙贵胄,没有别国观礼的使节,就连荣帝的亲信权臣都没有几个。   阮婉其实心中微舒。   人一多,繁文缛节便多,就处处都要小心谨慎。稍有差池,恐怕当场便遭笑柄,初次见面便要宋嫣儿应对多国使节和一干朝臣,其实是会有些力不从心。   若只是皇室接风家宴,哪怕席间真出了些幺蛾子,也是皇室内部的家事,轮不到旁人评头论足当正史对待。   荣帝其实思虑周全。   种种会面礼仪,早在南顺宫中就不知被训练了多少次,宋嫣儿无甚好怕的。言行举止处处得当,大方端庄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倒是一旁落坐的皇子就纷纷错愕。   轻纱遮面,娥眉淡扫,侧颜隐在明媚灯火中几分看不真切。唯有肤若凝脂,手如柔荑,言笑间款款大方,定是生得极美的女子。   加之见惯了长风女子高挑丰腴,这般肩若削成,腰身盈盈一握便别有韵味。其中几人就目不转睛,停在半空的酒杯都忘了送至唇瓣。   从前就有诸多猜测,敬帝爱女定是面貌奇丑无比,或是身体何处有缺陷,否则就凭李朝晖在国中的地位,敬帝凭何将爱女嫁与他?   先前等着看好戏的几人,就多少有些瞠目结舌。   那小子命倒是好!   戏谑中免不了嫉妒。   起初,荣帝是问候了敬帝和陈皇后近况,宋嫣儿简单应声,又道父皇母后安好。荣帝便问起宋嫣儿一路可还适应,过往从未来过长风,总归有些不习惯,语气里就甚是亲切。   宋嫣儿乖巧言谢。   荣帝就赐座在近旁,还特意让最宠信的卿公公侍奉,任谁都看得出荣帝对宋嫣儿的喜爱和维护。   李朝晖也头一次坐到离荣帝不远。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间便免不了歌舞助兴。   远道是客,巡礼荣帝理应举杯相邀。但荣帝身体不适,御医叮嘱饮酒应有旁人代劳,长风国中又无太子,就让李朝晖代饮了第一杯。   宋嫣儿和阮婉却之不恭。   阮婉是南顺送亲使,为表礼遇,位置就安置在离嘉和公主最近的坐席,沈晋华便踱步至阮婉身旁位置落坐。   邵文槿就同姜颂其依次落座。   众人皆是一愣,但见荣帝并无异议,顿时明了是荣帝属意的。   有沈晋华同昭远侯一处,确实可以省去不少事端。   老二就一声轻哼,自斟一杯,朝向身旁道,“听闻三弟四弟今日在南顺昭远侯处吃了些亏?”   老三面色一沉,怒意涌上心头,老四却轻笑拦住,“不过口角玩笑而已,倒是听闻五弟吃了闭门羹。”   话锋一转就绕到老五身上。   老五素来倨傲,杯中一饮而尽,冷冷道,“好过从旁看戏的。”   老六也似无甚在意,“看着我做什么?大哥,二哥不也没有动静。”   老二则是笑容可掬,“有晋华在,我素来搁不下颜面。”   倒是老大面无表情,懒得同几人答话。   荣帝本在不时同宋嫣儿和李朝晖说话,殿中钟鸣鼎食,鼓瑟吹笙,兄弟几人之间的窃窃私语也传不到对面去。   席间气氛尚佳,晋华就问起阮婉,“宫中如何?”   幼时起她便嚷着要自己带她进宫,一直没有寻得机会,不想真有一日到了宫中,竟会是这般场合。   阮婉掩袖轻笑,小声打趣道,“不过尔耳,也就比我的昭远侯府大了些而已。”   有人忍俊不禁。   言笑时,阮婉随意瞥过,对面的老四就盛情举杯相邀,阮婉略有拢眉,他却掩袖饮尽,笑容挂在唇瓣,也不在意对方是否搭理。   阮婉只得回礼,一杯下肚,喉间就有些火辣辣的。   她是南顺送亲使,不能公然失了这些礼节,好在一旁是晋华,她倒是不怕的。恍然想起上次在慈州喝多时,也不知道同邵文槿说过什么,只是她断然不会去问他。   而后六皇子敬酒,她借着饮酒之际,余光偷偷瞥过,邵文槿果真停杯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阮婉仿佛是喝得急了些,微微呛了几口,便见他眸色一沉,而后移目,好似方才都是她错觉一般。   酒过三巡,对面六人也算逐一尽过地主之谊。   姜颂其微微执手,宋嫣儿瞥过,就起身恭敬道,“父皇听闻陛下素来推崇名家纪子画作,纪子封笔多年,弟子之中便以公子宛为最。出行之前,父皇特意嘱托,要亲手将这幅公子宛的风蓝图呈送陛下。”   荣帝推崇纪子,朝中便都挖空心思投其所好。   近乎无人不晓风蓝图是公子宛的成名作。   公子宛流出的画作本来就少,成名作更谈得上稀世名贵,是敬帝的心头好。荣帝心情大好,就朝宋嫣儿哈哈笑道,“朕从前向你父皇讨要过这副风蓝图,他不肯割爱,这回倒是沾了你的光。”   众人便都听出几分言外之意,敬帝怕是宠爱嘉和公主至极。   看向李朝晖时,便神色各异。   宋嫣儿微微颔首,清荷便托着卷轴上前到殿中,交到另一女官手中。名画鉴赏惯例都从一侧延展开来,待得那名女官托好卷轴,清荷便徐徐展开。   席间大多王孙贵胄都不曾见过风蓝图,荣帝如此推崇,自然都屏息看着。   邵文槿几人业已在南顺见过,也就平常心态。   倒是对面几个皇子表情各不相同,却都似兴趣盎然得很,相视一笑,又似心照不宣。   阮婉便也抬眸,卷轴开到十分之一处,阮婉目光猛然一滞。   这幅不是她的风蓝图!!   继而脸色骤然一沉,她的风蓝图有瑕疵,当初在富阳作画时,用的是秋娘驿馆中的宣纸,当时便是用的一张沾染了药汁的宣纸。   即便后来墨馆做表幅,那处药汁都还在。   旁人虽然知晓,却不如她来得清楚,只消一眼就瞧出不对劲。   目光扫过对面几人,或尔饮酒,或尔嗤笑,或尔拢眉,或尔凝神注目。   阮婉蓦地想起早前从驿馆出发,那几个素未蒙面又匆匆离开的婢女,彼时她就觉得何处不对,后来被宋嫣儿岔开话就抛诸脑后。   当时还以为是驿馆的婢女,但哪里会那么巧合,偏偏几个婢女都是捧着画卷来的,阮婉手心死死攥紧。   画卷被人调包了!   心中慌乱险些呼之欲出!!而画卷却又展开了几分,露出冰山一角,阮婉大骇,竟然是那幅!!   阮婉自幼师从纪子,阅过名家画卷不计其数,烂熟于心,只消一眼便知端倪。眼前这副不仅不是她的风蓝图,还是前朝名仕庄为的名作。   风烛残年图!   向荣帝呈上风烛残年图?!   阮婉倏然起身,目光惊慌投向邵文槿处,吓得连嘴角都合不拢。   邵文槿微顿,也不知两人何时起生出的默契,再不用多一眼,邵文槿大步上前,眼看展开的卷轴就从女官手中接过。拱手俯身,“邵文槿向陛下请罪!”   突如其来的一幕,殿中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便都各怀心思。   一时气氛近乎尴尬,荣帝微微蹙眉,邵文槿脸不变色,沉声道,“陛下恕罪,北上一路,公主怕画卷有闪失,就亲自将风蓝图交予末将保管。方才着急进宫,末将失手拿错,这副不过是平日里胡乱之作,风蓝图尚在驿馆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慢了一章,抱歉,下一章一定出来,,,   ☆、第三十二章 联手戏      第三十二章联手戏   邵文槿眸色澹然,面色平稳,言语间就好似笃定无比。若非有心之人,根本不该看出半分端倪。   而风蓝图会在驿馆当中?   一侧诸位皇子就相互转眸,不动声色打量彼此几眼。然后该饮酒的饮酒,斜倚的继续斜倚,人人脸上便都笑容各异,戏谑隐晦悠悠勾勒在眼角眉梢里,心照不宣,也不加掩饰。   究竟是谁下得手,没人有兴趣知晓!   但先隔岸观火,再适时推波助澜,这戏,便看得津津有味了些。   犹是先前昭远侯一起身,邵文槿就不由分说上前遮掩,想来这其中的曲折,恐怕精彩得很。   各个都兴致抬眸。   荣帝便也一眼瞥过,身侧的宋嫣儿竟也不知缘由,脸上写满诧异。   而昭远侯阮少卿更是一副惊魂未定模样。   再看一侧诸子,悠闲敲指,动着筷煮,举杯自饮,都似若无其事,也看不出旁的端倪。   荣帝面色稍沉,继而低眸敛了情绪,遂又温和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时取来都一样,邵将军无需行此大礼。”   阮婉悬在嗓子眼儿的小心脏才略微回到该呆的位置,缓缓舒了口气,如此,便是荣帝有心敷衍过去。   未及思忖,老二却笑容可掬言道,“父皇所言极是,邵将军未免小题大做了些,本是家宴而已,哪来恕罪一说?”   好似句句在为邵文槿开拓。   老六便也随之开口,“二哥说的是,今日不过家宴,父皇都已开了金口,风蓝图改日再呈便是。倒是邵将军画卷都已献上,哪有勾起了旁人兴致却戛然而止的道理?”顿了顿,“五哥,我说的可是?”   邵文槿眼眸微滞。   几人是在唱联手戏。   老五果真放下酒杯,应声接话,“六弟说的有理,既是邵将军的随性之作,观之又无伤大雅。”   邵文槿舒然莞尔,“画技拙劣,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若是贻笑大方给公主脸上抹黑,唯恐回南顺无法向君上交待,免不了受责罚,还请五殿下见谅。”   一席话不卑不吭,说得近乎滴水不漏,便连阮婉都刮目相看。遂而微怔,原来,有人并非口舌愚笨,而是不说。   “你!”老三闻声而起。老三素来性子急,邵文槿手中画卷分明有诡异,眼看将要被他三言两语轻松搪塞了去,老三哪里肯放过!   一时捉急,就要拍案而起。   幸而老四笑吟吟起身,顺势将老三按下,才悠悠叹道,“南顺与长风联姻,日后便是一家人,眼下又不是正宴,邵将军如此见外作何?若是旁人不知晓的,还道是南顺与我长风生分得很。”顿了顿,“啧啧”两声,便是话锋一转,“所谓雅俗共赏,又何来贻笑大方之说?不过一幅画作而已,邵将军出生将门,这般胸襟气度自然该是有的。”   由国及家再及身,字字戳中要害,任凭邵文槿如何反驳都不对。   阮婉蛾眉紧蹙。   愣愣转眸,果然便见老四笑眯眯朝自己看来,如同先前一般,她如何脸色,他都不甚在意,好似有趣得很。   阮婉隐隐攥紧手心。   邵文槿正欲开口,一直默不做声的老大却低沉打断,“藏着捏着反而怪异得很,不过一幅画,有何不敢示人的?”   绝然不似旁人委婉,一语道破。   自始至终,荣帝都未开口,冷眼旁观。   邵文槿遂而缄默,略微侧目瞥向阮婉,阮婉会意敛眸。深吸一口气,羽睫倾覆,片刻,嘴角就兀得勾起出一丝惯有笑颐,轻哼一声道,“本侯委实不知邵将军的画作有何好看的,值得诸位皇子津津乐道!”   众人手中一僵,纷纷抬眸。   “风蓝图是君上特意嘱托,大殿之上要由公主亲自送呈给陛下的!是两国之间的至高礼仪,岂有舍风蓝图而阅它作的道理?日后若是传出去,还以为我南顺有意拿一武将画作搪塞,岂不遭人笑话?”   信步走入殿中,一面从邵文槿手中抽出卷轴紧紧握在手中,一面继续开口,“诸位皇子若对邵将军画作有兴趣,择日定当遣人多送几幅至诸位府中,今日要看,便看公子宛的风蓝图如何?”   阮婉方才所言,其实几次都险些遭人出声打断,但再等听得风蓝图时,就没有了后话。   只剩满眼疑惑,阮少卿,是在自掘坟墓不是?   没有人会信风蓝图在驿馆中!   如此重要之事,邵文槿哪里可能轻易拿错?驿馆中根本就没有风蓝图!   有人不过饮鸩止渴!!   阮婉不作搭理,轻身转向荣帝,拱手鞠躬道,“还请陛下容少卿回驿馆取画。”   众人面面相觑,更为错愕。这演得,也未免入木三分了些?   若是荣帝允了,看他要如何收场!   荣帝果然拢了拢眉,敛目一笑,继而亲厚开口,“昭远侯,可是真要回驿馆取画?”   沈晋华还不及轻咳,就听有人语气洪亮应了声,“是!”分毫不容置喙。   “那便去吧。”荣帝摆摆手,甚是和颜悦色。   阮婉循声告退,脚下踟蹰,还是一把扯了邵文槿同行。望向姜颂其时,姜颂其会意点头,有邵文槿与侯爷同去也好,他就留在殿中照应。   昭远侯,果真很有些意思呢!老四笑得甚欢,不待他二人走出得殿中,就扬声问道,“不知昭远侯取幅画作要多久?”   分明有意刁难。   就有人接话,“不是三两时辰?”   旁人便也跟着笑起来。   沈晋华缓缓起身,“驿馆到宫中如何都要半个多时辰,昭远侯方才酒饮得急,还是慢些为好。”   都晓沈晋华是老好人,他开口,旁人临到嘴边的话就依稀咽回喉间。   阮婉感激一瞥。   殿中有晋华从旁照拂,她也宽心了许多。   内侍官领出了大殿,阮婉和邵文槿同上了一辆马车。车轮虽然辘轳作响,却好似蜗牛一般。   偌大的皇宫,来得时候倒还不觉,眼下却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出宫,眉间就有些许烦躁。   车内再无旁人,车轮声算不得嘈杂,却也足够遮挡。邵文槿便放下帘栊,低声问道,“风蓝图不在驿馆,荣帝又有心遮掩,回驿馆做什么?”   声音很淡,近在耳畔,仿佛波澜不惊。   阮婉微怔,蓦地想起似是一直以来都少有同邵文槿单独一处过,更难得如此平和。凝眸看他,才觉两人坐得很近,他又倚在窗口处,流进来的清风晚照便都沾染了几分他身上的男子气息。   再掠过她脸庞。   月色之下,淡淡拢了一层清晖。   就好似……   就好似在鸾凤殿时一般,她睡得其实惬意安稳。   “阮少卿?”邵文槿迟疑出声,有人自先前瞥了自己一眼,便不知神游太虚到了何处。   阮婉也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如果不说回驿馆取风蓝图,他们就一定会看你手上那幅。”握紧的卷轴替于他手中,悻悻道,“这幅是前朝名仕庄未的风烛残年图!”   风烛残年图?   邵文槿心中大骇,摊开手中卷轴,细致笔墨刻画下的苍老面孔,将来日可数描绘得栩栩如生。前朝的庄未本是不可多得的画匠,只消看一眼便觉心头压抑沉重了几分。   荣帝久病难愈,他再呈上一幅风烛残年!邵文槿手心一滞,这幅画卷若是先前被当众展开,只怕他百口莫辩!   邵文槿缓缓收起卷轴,这般心思手段未免太过阴冷狠毒。荣帝本是油尽灯枯,身体每况愈下,如果因此有何闪失,南顺也断然脱不了关系。   长风和南顺两国经年战火,和睦不过数十余载,若是荣帝突然暴毙,不说联姻,恐怕连他们几人都走不出长风京城!   阮婉此刻便还心有余悸。   与身家性命相比,回驿馆寻风蓝图就是再小不过的一桩事。   荣帝既然有心庇护,那他们从驿馆取回来的画卷即便不是风蓝图,只要画得像,就是公子宛的风蓝图!   有人自诩说得一本正紧。   却见邵文槿低眸不语,唯有唇畔隐隐泛起一抹的笑意,好似无奈得很。   “你笑什么!”阮婉不满喵他。   “唔,我笑死马当成活马医。”他却自在抬眸。   车外的微风撩起帘栊,好闻的气息悠然入鼻,本就近在身侧,目光里的浅浅暖意便如月下清晖般,顺着肌肤轻柔浸入心里。   就似,难以移目。阮婉稍楞,片刻之后恼从中来,你才是死马!她是货真价实的活马好吗?!   不及咆哮,有人便掀起帘栊快步下了马车。   业已出了宫门。   阮婉几分诧异,她都大度没嫌弃于他,难不成他还嫌弃了?越想越恼,便忍不住开口唤住,“邵文槿!你作何去!!”   邵文槿已从内侍官手中接过纤绳,跃身而上,才回头看她,“阮少卿,你真是想乘马车回去?”   言外之意,马车行得慢,他们原本时间就不多。   阮婉自然知晓,但……脚下踟蹰,片刻才咬牙切齿开口,“邵文槿,你明知我不会骑马!”   他不知道才是出鬼了!   “不会骑马,在南郊养马做什么?”   分明就是故意的!   阮婉怒不可谒,让他骑他的马,她偏要乘马车。愤愤拂袖转身,方才走出不到一步,就顿觉脚下一空。   又自衣领处被人一把拎起,甚是狼狈,“邵文槿!!”忍了良久的咆哮终是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_<)~~~~ 这是补6号的,,, 为表歉意,今天的更新会多补些小剧场的,,,   ☆、第三十三章 在一处      第三十三章在一处   阮婉从不骑马。   生平第一次,便是被邵文槿胁迫!   甚是连胁迫都谈不上,直接从身后衣领处将她拎起,脚下尚且悬空,马蹄便已飞溅。   前一刻还怒不可谒的咆哮,下一秒就演变成没骨气的尖叫。*   ……   这一路便是最难熬的。   阮婉自幼就怕骑马。   小时候爹爹手把手教过她与少卿,少卿本是男孩子,胆子大些也就学得更快些,她却惯来畏手畏脚。   加之她的那头小马驹性子又犟又烈,她近乎连马背都跨不上。恰逢彼时宁叔叔来寻爹爹,爹爹稍不留神,她就险些被马驹踩踏。   阮婉那时尚小,当场脸色剧变吓得委实不轻,从此往后却是再也不敢提骑马一事了。   直至后来,辗转到了南顺,替少卿做起昭远侯,又再闻得宋颐之昔日也是从马背上意外摔下才摔成了傻子的,就更是心有戚戚。   南郊的马从来都是养来做样子给旁人看的,她连碰都未碰过。   巴不得敬而远之。   而眼下,齿间打着寒颤,阮婉除了将他衣襟死死攥得,便是浑身紧绷,好似拽紧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有人个头本就娇小,这般模样,额头就依稀抵在他下颚,均匀的呼吸便顺着肌肤的温和传来。   邵文槿环臂勒紧缰绳,就如同将她箍在怀中一般。   耳畔是他温暖结实的胸膛起伏,暧昧丝丝蔓上心头。一时,竟不晓得听到的是谁的心跳,如此杂乱无章。   阮婉不由一怔,两人似是靠得太近,手心便缓缓松开几分。   邵文槿本来未觉得如何,但依偎之人稍离,怀中骤然一空,就好似先前的踏实惬意荡然无存。   不觉眼波横掠,蓦地夹紧马肚,但闻马啼长啸,猛然间速度便是加快几分。身体骤然前倾,阮婉大骇,慌乱之中连忙伸手去够他。   邵文槿隐隐一笑,嘴角略微上扬,也不知是恶趣还是旁的缘由,只觉实在舒坦过人。   不想临到近处,阮婉却兀得躲开,险些直接落下马去。幸好邵文槿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腰间送回怀中,瞬间变了颜色,“阮少卿你作什么!!”   声音里稍有凛冽,勒紧了缰绳,马匹在原地打了几好个圈才停下。   阮婉浑身上下便都僵住,先是愣愣涨红了脸,继而几分恼怒,振振有词道,“本侯没骑过马,屁股疼不行?!”   气势虽盛,实则是他用力揽住她腰间的那只手,再往上一分,就触及她胸前柔软。   方才便是,所以她才悻悻躲开,结果险些生出意外。   但抱怨归抱怨,遂而再不敢多动弹,老老实实保持一个姿势,又惊又怕又恼得一路紧绷到驿馆。   直至邵文槿搭手扶她下马,她不敢离得太近,非要自己逞强。   一着地,才知大腿内侧和屁股都疼得不行。   好似拉满弓的弦,先前倒还不觉如何,眼下便尽是苦头。   回眸哀怨睨了他一眼,果然只要与他邵文槿一处,就没有好事过。   “阿心,快来扶我!”   叶心赶紧迎上前去,眼中错愕不已。这个时辰就从宫中折回驿馆,还只有小姐和邵公子两人?   又两人一马,能是如何回来的?!   小姐绝然是寻死觅活都不会同意骑马,更何况与邵公子共乘?能弄成这副狼狈至极的模样,定是吃了某人的亏。   阮婉却没多花心思解释缘由,由得叶心上前搀扶,轻声吩咐道,“阿心,去备笔墨纸砚,宣纸不要上好的,就用平素秋娘医馆里的那种。表幅,同往常一样便好。”   小姐是要作画?   叶心难免骇然,好端端的突然作画干什么?   更何况,还有旁人一道!   迟疑望了邵文槿一眼,恰巧邵文槿也在低头同秦书吩咐些什么,全然没有留意这边。   耳畔便又是阮婉几句轻描淡写,“宫中出了些事端,从前那幅风蓝图被人调包了,邵文槿和我是回驿馆来取风蓝图的。我不画,难不成还让邵文槿来?”顿了顿,自己都觉有些滑稽,遂而催促声,“快去!”   似懂非懂,叶心也不多做耽搁。   撒腿就跑,脚下生风,竟比平日里冒冒失失的叶莲都还要快上几分,阮婉哭笑不得。   阿心办事她素来放心,若是换作旁人,还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   叶心未回,邵文槿就嘱咐秦书切忌放旁人进来。   秦书点头应声,掩门退出时,见得阮婉在一旁研墨出神。   水墨画最讲究神韵与见解,作画之人的画风手法便也与用墨喜好息息相关。譬如墨汁要研磨到何种程度,下笔应是何种力道与停顿契合。   各人心得不同,画风就截然不同。   要仿制名家真迹,这些便需得反复参详,否则内行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是以笔下的轻重缓急,渲染转折,都要寻着当年的意味。   阮婉一面研墨,就一面想着过往那幅风蓝图。   时隔多年,其实有些蛛丝马迹已然记不清楚,幸而从南顺出发前,在敬帝处还曾细致端详过。   胸中粗略勾勒,双眼就似盯着一处良久不动。   邵文槿转眸瞥过,见她磨墨发呆,就也不出声唤她,只是稍稍倾身,掩袖蘸了蘸墨汁,熟练落笔。   ……   待得阮婉胸有成竹,缓缓回过神来,随意瞄过邵文槿,眼中便是一滞。   邵文槿?   竟在作画?!   阮婉只觉匪夷所思,就好似明明该是洪水猛兽。那对只会挠人的凶兽爪子,是如何握得住毛笔的?   将信将疑,则轻步上前打量。   实在好奇。   但看得越仔细,便越发错愕。掩袖俯身,凝神瞩目,落笔处掷地有声,竟是有几分功底的!   邵文槿真的会作画,过去为何从未听过?!   不由又是多看几眼,画作模仿得颇有几分她笔下风蓝图的意味,该是从前没少细致看过。   阮婉未觉莞尔,笑意却已舒然蔓上眉梢。   邵文槿,在画她的风蓝图。   食指覆上下唇,脸上的酒窝便清浅可现。   再由画及人,便也不似过往那般面相可恶,细细端详,只见侧颜些许隐在案台烛火的阴影里,依稀映出轮廓的精致分明。目光澹然,安静专注得本身就好似一幅水墨丹青。   从未如此细致安静打量过他。   这样的邵文槿其实甚是少见。   阮婉微微心动,作画向来最讲究神至韵味,信手拈来。方才一刻,她竟然想画邵文槿!   不觉走神,忽而闻得耳畔声响,“你这般看我作何?”   凤眸微挑,语气却是古井无波。   思量如何将你入画。   自然不能这般如实应他。   阮婉便有些吱唔,“邵文槿……你会画画?”稍稍一顿,自己都晓全然不是平素说话风格,轻咳两声,遂又补上几分嘲讽之意,“倒是稀奇得很!将门之后,去学人家文人雅士作什么?”   言外之意,他又不是斯文人。   邵文槿瞥过一眼,眸光清冽,再懒得搭理她。   算是敷衍过关,阮婉心中微松。   恰逢叶心折回驿馆中,取来得都是她惯用的物什,例如笔要大小不同四只,砚台只要红丝砚。   叶心就是知晓她心意。   案台被邵文槿占了,她便铺置在地上,反正从前那幅风蓝图当初也是她趴在地上画的,自始至终未觉不妥。   两人便互不相扰。   掩门退出时,叶心仍些许愕然,反复抬眸看了几眼。   小姐与邵公子二人还能有如此平和相处的时候?   阮婉丝毫不觉。   他画他的,她自然不同。   自顾墨汁轻蘸,恍然忆起敬平九年,她是独自偷偷从成州溜去南顺看爹爹的,而如今,爹爹已然不在。   眸间隐隐浮起氤氲,彼时慈州江上的烟波四起,就悉数涌上心头。   落笔处,阳光透过云层投出波光粼粼,远处的落霞便好似慵懒般流转在初秋光景里。历历在目。   清辉斜映下,船篙击水旁,连绵山体碧绿如蓝,就连带着岸边的风也好似湛蓝一般。竟比年少时,还要清晰流畅!   ……   临近完结,随性将毛笔扔至一旁,俯身趴在地上,轻轻将山间的墨晕吹开,一眼望去,明明写意朦胧,却又层次分明。   阮婉遂才莞尔。   抚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迹,这幅风蓝图,近乎一气呵成。   满意抬头,眸间便是一滞,竟不知邵文槿这般凝神看她画了多久。   阮婉稍愣,故作镇定轻哼,而后不耐烦嘟囔道,“就许你画得,不许本侯会?”   邵文槿仍是眉头微蹙,纹丝不动,这番目不转睛就看得她更为心虚,“你没听陆二说起过,本侯原先就与公子宛相熟的?”   自己都晓越描越黑。   独角戏唱不下去,便全然恼意。   邵文槿低眉,握拳在唇边悠悠一笑,“阮少卿,你慌什么?我可有说过半句?”   阮婉蓦地语塞。   邵文槿有人眼中笑意更浓,有人先前聚精会神跪在地上作画的模样,幕幕清晰浮上心头。   嘴角含着笔杆,全神贯注。右手执笔,行云流水挥洒落墨。左手胳膊肘抵在地面支撑着,指尖却还擒住另外两只笔头。   目不斜视,笔锋回转,就迅速换了笔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专注时,浑然不觉他在一旁看了多久。   直至后来俯身吹墨,就好似亲眼目睹公子宛作风蓝图一般。   继而轻笑,原来,公子宛,风蓝图。   ——阮少卿。   邵文槿轻笑,就也不出言戳破,“日后代我向公子宛问好。” 恰好墨迹干涸,邵文槿便起身拿画去做表幅,一派轻车熟路。   阮婉嘴角抽了抽,怔在一侧许久。   ……   宫中尚有一干人在等候,说各怀心思也好,但迟了终究不好推脱。   确认无误后,阮婉小心合上画卷,又唤了叶心到耳边小声吩咐几句。叶心应声颔首,不做停留匆匆跑出驿馆。   阮婉房才回眸瞥向邵文槿,明媚笑道,“邵文槿,我们总不能任由旁人当作软柿子揉捏不是!”   眸间就似万千容华。   邵文槿却是缓缓上前,毫无征兆伸手,指尖的温和轻柔抚上她脸颊。   阮婉全然怔住,顷刻间,带着酥麻的暖意顺着肌肤浸入四肢百骸,好似心头泅开的丝丝涟漪,愣愣失了平静。   脸上笑意尽敛,仍由他指尖摩挲,忘了动弹。心中涌起的莫名意味,就好似揣了成千上万只小兔,惴惴不安,脸色隐隐浮上一抹绯红。   由得胡思乱想,稍许,才见他指尖沾染的墨迹。   复杂一瞥。   原来,是她会错了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7号的,我记着的,~~~~(>_<)~~~~ ************************************************** 《小小小剧场》第一期_0107 《论孩子的教育》 —— 又名《小鱼小虾成长集锦》 1. 学算术 都说女儿是爹爹的贴心小棉袄,邵小鱼自幼便都喜欢粘着邵文槿,邵文槿就时常春风得意。 三岁时,邵文槿决定亲自教女儿算术启蒙,“昨日爹爹教过你的,四减去三是几?”循循善诱,温柔宠溺。 邵小鱼委屈摇头,“爹爹,我记不得了。”眼里的水灵无辜直教某爹不忍苛责。于是一晃半月,算术启蒙进展甚微。 又一日,阮婉恰好经过,看了父女两对话许久,便托腮笑了多久。 稍晚,终是忍不住上前,“鱼儿,娘亲今日给你四个布玩偶,爹爹偷偷拿走了三个,那你还剩几个?” 邵小鱼鼻尖微红,立刻便急了,“就剩一个了,爹爹拿是坏人!”遂而钻到阮婉怀中越哭越凶,“我再不理爹爹了。” 阮 婉:“会了……” 邵文槿:“……” **************** 翌日,某人思来想去,决定如法炮制,顺带挽回做爹爹的在女儿心中一贯高大亲和形象。 “鱼儿,爹爹现在给你一个布玩偶,晚些时候再给你一个,那你一共有几个?”果真将在集市中买来的布玩偶送到她手中。 怀中便还藏了一个。 邵小鱼方才还好好的,当下眼圈就是一红,哇哇哭道,“爹爹昨日拿走我三个布玩偶,今日只还人家两个,我再不喜欢爹爹了。娘亲~” “……” 2. 挑食 邵文槿近来发现邵小虾很是挑食,胡萝卜不吃,青菜不吃。 原本个头就矮,又生得胖嘟嘟的,乍一看去和仔细端详都似溜圆溜圆的球。若是走在大街上,稍不留神,没牵住,只怕他滚出去便再滚回不来。 某爹很是操心。 邵文槿决定言传身教,亲自纠正儿子挑食的恶习。 一日,家中吃火锅。 邵小虾眼巴巴望着他,“爹爹何时可以吃肉肉?” “吃火锅时,先放和后放是有顺序的。”邵文槿夹了青菜在自己碗中,现身说法,“要先吃青菜,才能吃旁的。”继而又夹了鱼虾,“知晓了?”最后再是肉食。 邵小虾目不转睛盯着最后那一筷煮,便连咽口水的动作都可爱至极。 “方才爹爹如何教你的?”打铁趁热。 “首先放肉,其次放肉,最后放肉。” “……” 3. 礼物 邵小鱼近来很苦恼,隔壁的阿牛和她大吵一架,就同葫芦好上,少有同她一处玩耍了。 怀揣着心事,就闷闷不乐,就连阮婉哄了好些时候,她也睡不着。 犹是三月暖春,衣衫单薄,有人沐浴之后雪肌莹润,还有点点水珠挂在发梢。搂着女儿轻声相哄的模样,甚是诱人,就越看越撩人心扉。 邵文槿不觉靠拢,由着心意,双唇覆上阮婉颈后,再是耳鬓厮磨。不想阮婉一把推开,“别扰我们母女谈心事。” 才四岁!谈芝麻大点的心事! 某爹很恼怒! 趁着阮婉端水的功夫,揽了女儿在怀中,“告诉爹爹,我们家小鱼儿有何心事?” “阿牛生我气,他同葫芦玩,就不同我一处玩了,阿牛以前是同我最好的。” 邵文槿额头三道黑线,这便是阮婉所谓的母女心事! 闻得屋外脚步声渐近,若是折回,不知道又要说多久。邵文槿心急如焚,就一本正经开口,“鱼儿,如果阿牛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就把最喜欢的东西送于他,他就一定会同你和好了。” “爹爹,真的?”邵小鱼饶是认真。 唬孩子而已! “真的!” ****** 翌日傍晚,邵小鱼独自回到家中,哼着小调,心情好不得了。见到邵文槿,便一把扑到怀中,“爹爹~” 甚是撒娇。 邵文槿心花怒放,“同阿牛和好了?” 邵小鱼拼命点头。 邵文槿吻上她脸颊,“那弟弟呢?为何没同你一道回来?” 邵小鱼咧嘴一笑,“我把弟弟送给阿牛了。” 邵文槿:“……” ************************************************************************ 小剧场来了,内容不多,图一乐呵。 连载中,嘻嘻~ 看我这么勤劳,求个收藏~哇咔咔~   ☆、第三十四章 软柿子      第三十四章软柿子   大凡女子,会错了意,总是恼人的。   可越是恼人,越要做出一番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说做到强词夺理的程度,但至少也要大相径庭,旁人看来了无痕迹。   就譬如顺势伸手,也学起他一般,随意摸了摸自己脸颊,继而轻蔑瞥过指尖上印记,嫌弃开口,“先前只是脏,现在是不仅脏,还臭。”   邵文槿微怔,待得反应过来,便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可理喻,愤然拂袖而过。   阮婉不觉莞尔,捉弄邵文槿后果真心情大好,遂而信步撵上,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自苑中出驿馆要经由一条雕花长廊。   长廊两端高挂着排排灯笼。   灯笼算不得亮,恰好清浅照在廊柱的雕花上,映衬得错落有致。低眉垂眸,才道除却雕花,就连投下的身影,便都一前一后,于斑驳中带了几分撩人的绮丽朦胧。   阮婉就将双手背在身后,循着灯火,随兴落步。   某人拉长的身影,便被她悉数踩在脚下,不亦乐乎。   她以为他不知,他便也佯装不觉。   唯有唇瓣的丝丝暖意,温和流入心底。抬头一轮胧月,清晖散落一地,醉了清风。   ……   ***********************************************************************   心猿意马出了驿馆,阮婉才恍然想起先前是与邵文槿共乘回来的。   屁股上的疼痛便突然窜出来,连带着头疼。   早知如此,方才还惹他做什么。   真是自己作的!   所谓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诸如邵文槿这般小气,定是要寻回来的,届时吃亏的还是自己。   脸色随之阴沉了几分。   眼见某人跃身上马,回眸望她,阮婉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本侯腿疼!”恼意中,用语就简练至极。   尚在思忖如何接下去,不想话音未落,又被某人从衣领处直接拎起。   “邵文槿!!”她就知道!!   有人却依旧淡然得很。   只是这次没有让她骑马,而是直接将她拎起扔在马背上。阮婉大骇,竟然将她这般搭在马背上就走!   “伪君子!真小人!假公济私!!”   阮婉扑腾两次未果,反是有人挥鞭,马蹄飞溅。   她本就怕得不行,马蹄就在眼前,颠地她五脏六腑都似揪在一处。眼看下一秒将要滑落下去,才觉有人自腰间将她拎起。   她惊魂未定,马匹却已悠悠停下。   “还腿疼?”有人眼中犹有笑意。   竟然这般耍她!   阮婉不甚恼怒,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方才那样她委实不想再来一次,狠狠剜过他一眼,甩下一句,“腰疼!!”   就不知锱铢必较的是谁!   邵文槿哭笑不得。   ……   这一路上,两人便都没再说过话。   阮婉照旧攥紧他胸前衣襟,稍有心慌,就贴得再近些。终归好过方才那般搭在马背上,好似马蹄就在眼前划过一般,迄今心有余悸。   明明就恨得咬牙切齿,却偏偏还放不得。   邵文槿,她阮婉终有一日是要找回来的!   江离和赵荣承都不在,和他斗,吃亏得只能是自己。   眼见她这副蹙眉鼓腮模样,邵文槿好气好笑,不消想,便也猜得到其中十之八/九。   终是平稳抵达宫门口。   入了宫门便是要换成车辇的。   阮婉只差欢呼雀跃。   连带看着一旁久候他们内侍官,都不由亲切了几分。   脚下生风,快步上了车辇,柔软的布垫就从未觉得如此舒适过。眼见邵文槿也撩开帘栊上车,顿时没了兴致,龟缩到角落处所幸离他远些。   邵文槿也不搭理,吩咐了声开车。   阮婉握了握手中画卷,心思才从邵文槿身上转到了殿中。   南顺送亲使还在,这些人都尚且如此,日后又会如何变本加厉对宋嫣儿?   柿子都挑软的捏,那就让他们看看她这个南顺昭远侯是不是软柿子!   无论今日设计掉包风蓝图的人是谁,她定是要借机大闹一翻的!若是不闹,如何能逼得荣帝拉下脸来!   有人设计,她就将计就计!   喜欢藏着风蓝图,便让你好好藏一辈子!   ……   *******************************************************************   待得内侍官宣召,阮婉同邵文槿入了殿中。   旁人纷纷错愕看来,面面相觑者其实大多。大抵都已猜到风蓝图不在昭远侯手中,回驿馆不过是个幌子。   荣帝要顾及与南顺的颜面,那昭远侯拿回来的即便是幅空卷,荣帝也会认定是风蓝图。   而南顺一方想要掩饰得漂亮,也定会找人仿照公子宛笔墨再画一幅风蓝图搪塞。   昭远侯与邵文槿初到京中,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他人帮衬,要火急火燎找人仿制风蓝图绝非易事。   没有一时半刻,恐怕连该去何处寻人都打听不到。   更何况,风蓝图岂是这般好画的?   若真是这般简单好画,也不会轰动一时,成为经久不衰的话题。   如此一来二回,等找到人做好画,再送来殿中,少说也要三两时辰。   这都便还是好的,荣帝原本身体不适,哪里等得到三两时辰?多半此事是要不了了之,传出去,倒是笑谈。   众人心中,大抵不过这番思忖。   ……   结果,仅用不到一个时辰两人便赶了回来,还一副镇定如斯的模样。   再听闻阮少卿开口,说风蓝图已从驿馆取来,要亲自呈上。眼神中笃定不似谎话,众人脸上的错愕就更甚。   “辛苦昭远侯了。”荣帝也似没有料到。言语间略有踟蹰,还是挥手示意一旁的卿公公。   卿公公会意颔首,快步踱至殿中,替阮婉搭手固定好画卷一侧。   殿中纷纷抬眸,唯恐漏掉其中一星半点端倪。   “啧啧,公子宛的真迹,果真让人期待得很!”由得老四高调带头,各种诡异笑容便都不约而同浮上脸庞。   阮婉就也跟着轻笑。   让你们笑,看你们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把住卷轴一段,缓缓展开,连宋嫣儿就都屏住呼吸。自阮婉和邵文槿离开殿中,她心里就未曾踏实过。   阮婉平素再为瞎闹,也是知晓大分寸的,断然不会莫名说之前那番话,更何况还有邵文槿参杂在其中!   她根本就没听说过邵文槿会作画!   换言之,方才就是两人在演联手戏,想要唬弄过去。   阮婉同邵文槿两人平日里可谓水火不容。   能让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同气连枝,其中事端决然不小。   依稀想起临行前,珉哥哥叮嘱的那番话,她到长风免不了受些刁难,而眼下突如其来的一幕,她全然没有听懂旁人的哑谜,可除了依仗阮婉,又没有旁的法子。   幸好姜大人尚在。   但越到后来越坐立不安,局促涌上心头,倒是李朝晖特意寻了话同她说。宋嫣儿知晓他是好意,心中微暖。   当下,画卷徐徐展开,一片丹青墨色缓缓映入眼帘。   这不就是风蓝图?   莫非真是阮婉先前取错给清荷?峨眉微蹙,宋嫣儿犹疑望向阮婉。原本等着看戏的众人,眼中也纷纷生出愕然。   即便没有见过风蓝图真迹,仿本总是见过的。   眼前这幅,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出有何端倪,心中皆是讶然。   也自然有识货的人认得,“是公子宛真迹!”   大殿之上,荣帝便也微微怔住。   又有旁的声音质疑,“像是像,也不知真假,诸位见过仿本相似的还少?”   反驳遂即而来,“无凭无据不要乱说,小心遭人笑柄。”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荣帝冷眸瞥过,卿公公便会意开口,“陛下,恰好何大人也在殿中,不如请何大人上前细下鉴赏一翻?”   说得是鉴赏,其实就是鉴别,一侧诸子之中,就有人笑意更浓。   卿公公是父皇的人,换言之,便是父皇让人当众鉴别“风蓝图”。何大人是国中书画公认的权威,只要他说声是,殿中也不会有异议。要他来鉴别,怕是父皇想借他的口让旁人闭嘴。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静待何大人上前端详。   良久,“的确是公子宛的真迹,用墨,手法,写意都一丝不差。”说得郑重其事,好似深有考据。   诸子中就有人笑出声来。   荣帝凛眸瞥过。   何大人又继续开口,“只不过,几年前的画作几经辗转,未免保存得过于完好了些……”言及于此,缓缓转向身侧阮婉,冷冷道,“微臣也拿捏不准,这幅是否是风蓝图真迹。”   一言既出,哑然失笑,当场僵住的就不在少数。   拿捏不准的意思,说得已是再隐晦不过!!   竟然不是帮衬掩饰,根本就是当众拆台,荣帝是何意?   殿中才真正鸦雀无声。   阮婉就也缄口不言,静观其变。   一时气氛诡异而尴尬,唯有卿公公低眉开口,“陛下,纪大师虽然外出游历,京中却有门生留守。既然何大人拿捏不准,不如请陆康过目。南顺敬帝陛下不远千里送来风蓝图,岂可无端招致非议,终究有所交待为好。”   好似句句考量深甚。   若说方才众人还只是哑然失笑,此刻已然彻底敛了笑意。   何大人再如何是朝中之人,多少顾及两国颜面,至多也就到拿捏不准的地步。   纪子门下,是出名的清高。   荣帝这般,是要彻底撕破与南顺脸面?!   心中掂量甚深,都不敢抬眸打量荣帝。   先前有意也好,玩笑也罢,荣帝面色不改,众人也有恃无恐。眼下,根本揣摩不出荣帝心思,就再无人敢轻露情绪,讳莫如深。   四围寂静之中,便唯有阮婉信步上前,拱手轻笑道,“卿公公所言极是,还望陛下恩准,请纪大师门下过目参详,以正其名。”   说得大义凛然,殿中众人皆是惊愕抬眸。   这不,作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8号的,,,~~~~(>_<)~~~~   ☆、第三十五章 有长进      第三十五章有长进   陆康虽是纪子的入室弟子,年纪却要比纪子还长上一轮。   但文人雅客素以风采相倾,不以闻道先后论资排辈。   当年陆康成名远在纪子之前,年纪又长纪子许多。陆康拜纪子为师,还曾是长风国中一段家喻户晓的佳话。   此翻美谈,便连宋嫣儿都有所耳闻。   高山流水,纪子陆康,说得就是此意。   荣帝没有旁的爱好,独独喜欢寄情文墨。荣帝对纪子推崇,朝野上下对待陆康就也多番礼遇。   是以陆康此人,殿中都不陌生。   纪子与陆康名为师徒,实则齐名。   陆康便被尊称为陆大家。   “陛下,陆大家到了。”内侍官禀奏。   邵文槿顺势望去,陆康五十出头模样,鬓间参杂着少许白发。中年发福,原本的个子便也不显高,下颚挂着杂乱的胡须,不修边幅,显得些许邋遢。   邵文槿微微侧目,若是放在往常,他断然想不到面前之人竟会是与纪子齐名的书画大家陆康。   亦如,身旁个头娇小的某人,大殿之中不卑不吭,笔直而立,好似与平素里惹事生非的昭远侯判若两人。   驿馆之中伏地作画,心无旁骛挥洒自如的模样,依稀隐在眼前的灯火明媚里,只剩一抹明眸青睐的剪影。   就似周遭的钟鸣鼎食悉数淡去,唯有,一袭华服翩然出尘。   ……   陆康一眼瞥过阮婉,遂而移目,仿若不识。   自她手中接过画卷,细下端详,旁人便都屏息不语。   陆康拢眉看了许久,直至后来,拿起卷轴来回踱步,好似沉浸品鉴之中,浑然不觉周围。   阮婉自然知晓这是陆叔叔鉴画时特有的习惯,此时旁人说何都是听不进去的,唯有等他自己开口。   而殿中众人明显错愕更甚,先前强作的镇静也都缓缓敛去。   殿中多数人,几年前也曾见过到陆大家如此。   当时还是西秦汝阳侯府送给荣帝的寿礼,画得的是十八学士图。一幅墨宝,陆大家看了足足将近一个时辰,反复推敲,一旁无人敢扰。   良久之后,画卷蓦地一收,兴奋之色跃然脸上,就好比识得稀世珍宝,“此间造诣天赋,老夫自愧不如。若是假以时日,定在纪子之上!”   定在纪子之上?!   四下哗然!   陆康虽是性情中人,素来爱惜才华,但此种赞誉委实鲜有,一席话就在文人雅士圈内掀起惊涛骇浪。   后来闻得那幅十八学士图竟是出自西秦永宁侯之手,陆康和纪子也曾远到西秦拜访。   近乎一墨难求!   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永宁侯突然滞笔封墨,此后再无画作传出,扼腕叹息之人不计其数,陆康更是惋惜不已。   ……   虽是几年前的一幕,众人至今记忆犹新。   而眼下,陆大家便也是如此参详手中画卷久已,缄默不语,自顾思量。   即便是公子宛的真迹,陆大家过往已然看过不下数次,为何还会如此?费解之时,纷纷面面相觑。   阮婉却是凝眸候之。   良久,果然见他眼底笑意倏然而漏,喃喃自语道,“倒是比从前长进了许多,没有荒废,好!好!”   一语既出,旁人皆是错会了意图。   定是陆大家见到公子宛早前的画作,想起近年来,有感而发。那便是说,眼前的这幅,十有八/九就是公子宛的风蓝图。   不想,竟然真是公子宛真迹!   此番猜度,便都将目光投向殿中的昭远侯。   阮婉却是听懂了陆叔叔的言外之意。   同是风蓝图,多年后再作,心境和下笔自然与从前不同。陆叔叔其实是说这幅比从前那幅有长进,欣慰她离开长风之后,没有荒废。   最后两个“好”字,言简意赅,欣慰之意却溢于言表。   能让陆叔叔看这般久,其实不易,阮婉面色也不显露,心头笑意却是悄然浮起。   邵文槿就也不觉一笑。   陆康将卷轴还于阮婉手中,又朝殿上之人拱手鞠躬道,“陛下,这幅确实是公子宛的真迹,风蓝图。”   他并未撒谎。   旁人心中虽然早已有了猜度,竟有陆康亲口说出,还是难免惊愕,荣帝竟也微微顿了顿。   但陆康素来清高,为人又有原则,断然不会在殿中妄语。   即便不信,也不得不信。   殿中一时沉寂,唯独老三忍不住开口,“方才何大人不是提起过,几年前的画作根本不可能保存如此完好。本殿看这幅根本就是临时新作,陆大家难道没有看错?!”   冲动行事,不识脸色,老三性子毫不掩饰。   阮婉却是求之不得。   陆康遂而转眸,朝向老三冷冷道,“老朽不才,当说的都已说完,这幅就是公子宛的风蓝图真迹,今日换做纪子来此,也是如此。殿下若是信不过,大可另寻高明。”   你!老三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幸而老二拉住,“陆大家,三弟并非有意诋毁,怕是今日在场的诸位,心中皆有此疑惑,还望陆大家解疑。”   一脸笑容可掬,就要比老三更难应付许多。   阮婉微怔,陆康却轻哼道,“画卷如何保存完好,老朽确实不知,但大抵惜画之人,自然远非暴殄天物者可比。”   老三再忍不住,重重拍案而起,“陆康,你好大胆子,竟敢出言污蔑本殿!”   一旁老四也也起身扯了扯他衣袖,隐晦笑道,“三哥,陆大家又不是说得你,你着急对号入座做什么?”   老三狠狠望向老四,老四笑得倒是坦然。   阮婉遂才懂了晋华之前所言,六子对待李朝晖一事上虽然沆瀣一气,实则本身不合,相互拆台之事并不少见。   譬如眼下这般。   荣帝果然平静开口,“李卿,三皇子今日酒饮得多了些,频频殿中失举,你扶他去殿外醒酒。”   “父皇?”老三顿时不闹了,心中一滞,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旁人也都惊骇不已。   先前仍由殿中如何,荣帝一直鲜有开口,大多时候都在同嘉和公主及李朝晖说话,似是并不关心。   眼下,说是醒酒,其实是将人轰出去!   众人才恍然想起,荣帝是久病不愈,才无心琐事。而荣帝病后,六子越加有恃无恐,竟然忘了荣帝从前的脾气手段。   这一句说得淡然,却在众人心中撩起轩然大波。   今夜宫宴上,荣帝其实心知肚明,强忍着怒意才不显怀。   “没听懂?”荣帝一眼瞥过,李卿自方才陆康一席话起就僵在一旁,此刻愣愣望向荣帝,继而应声,“是,陛下。”   老三也不敢再开口,方才父皇一席话虽是呵斥卿公公,实则说与自己听。当下不做迟疑,老实拱手鞠躬,跟在卿公公身后出了殿中。   诸子脸上骤然阴沉,唯有老四继续坦然得很。   气氛一时冷寂,陆康就适时向荣帝请辞,“陛下若无旁事,陆康告退。”   荣帝也不挽留,遣了内侍官送陆康出宫。   照说风蓝图一事到此就该划一段落,荣帝隐隐不悦,老三被轰出殿中,哪里还有人会开口追究风蓝图一事?   是以,众人都沉默不语,静观其变以做后策。   荣帝缓缓看向殿中,方才大义凛然,心怀坦荡要求以正其名的阮少卿,自始至终都再未开口。   他将老三赶出殿外,殿中之人都应该会联想得到老三今日在京城外的举动,阮少卿却一丝幸灾乐祸都没有。   荣帝看她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方才听闻要邀请陆康鉴画,不慌不乱。   眼下众人缄默无语,她却倏然上前,低头鞠躬开口,声音是少有的郑重沉声,“陛下,阮少卿也有一事向陛下请罪。”   又是请罪?   这种时候请罪?   殿中原本就沉寂无比的气氛,顿时又增添了几分诡异!   “哦?”荣帝眼中笑意却是毫不掩饰。   老四便也嬉笑开口,“今日倒是有意思得很,先是邵将军,再是昭远侯,轮番请罪,嘻嘻。”   除却他,旁人却是都笑不出来的。   就连一贯笑容满面的老二,都也不动声色。   燃眉之急已结,邵文槿不知晓他何意。片刻,却又眉头拢紧,只怕是有人平日里惹是生非的性子又昭显出来。   不知他要作何!   果不其然,阮婉应声抬眸,一字一句,便甚是嘹亮,“回陛下的话,今日出驿馆的时候,少卿确实已将风蓝图交给公主!”   !!   若说之前一场闹剧,众人早就惊愕多次,直至阮少卿这句话说出,方才的惊愕都好似荡然无存。   甚至有人手中杯盏掉落都浑然不觉。   风蓝图都已回驿馆取了!   陆康也已鉴定过了!   就连三皇子都被轰出殿中!   他此时却来说风蓝图一早就交由嘉和公主手中?   这不是,当众打了一群人的脸是什么?!   纷纷骇然看了看殿中,又戚戚望向荣帝,荣帝竟然笑意正浓。   阮婉就顺势看向落杯一侧诸子,眉峰微微上扬,标志性的猥琐笑颜浮上脸庞,嘻嘻道,“不想,却在驿馆到宫宴的途中被人掉包。”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一更,补9号的,,,今天还有两更,,,   ☆、第三十六章 讨说法      第三十六章讨说法   风蓝图遭掉包一事,在座诸人心中早就有谱。   原本以为阮少卿死鸭子嘴硬,折回驿馆拿了一幅仿作来殿中滥竽充数,遂而落井下石,不想却蓦地被陆康翻盘。   三皇子就是不服气,才惹怒荣帝被赶出殿外。   他却兀得自拆自台,突然说风蓝图其实早在途中被人掉了包去。直言不讳风蓝图被掉包的是阮少卿,先前认定手中风蓝图是真迹的也是他。   不晓他的再生事端的用意,更揣摩不透荣帝当下笑容,便唯有忍气吞声看他要如何自圆其说。   阮婉却不紧不慢,驻在殿中慢悠悠收起画卷,精细束好之后,郑重其事托在手中,上前呈给荣帝。   待得荣帝接过,阮婉才缓缓退下,再抬眸时,先前的猥琐笑意悉数敛去,取而代之是一脸不虞。   “罪已请完,阮少卿还想斗胆向长风荣帝陛下讨一个说法。”这份不虞便拿捏得很准,恭敬不减,不卑不吭亦有。   一句特意的“长风荣帝陛下”,殿中纷纷瞠目。   他国使官以礼觐见才会如此正式称呼。   而两国联姻,就是姻亲之国,送亲使官更不会轻易抬出,阮少卿竟还开口抛出“讨说法”这样的言辞。   换言之,便是南顺在向长风讨说法!   口口声声说要请罪的是他,眼下就突然翻脸,反过来要向荣帝讨说法?!   如此口舌反复,公然挑衅皇室,殿中恼怒的大有人在。   宋嫣儿也掩不住眼惑色,羽睫倾覆在眼睑处,微微颤了颤,隐在袖中的手心不禁攥紧,坐立不安。   婉婉在做什么!!   宋嫣儿心中掠过一丝不好预感,当下就闻五皇子轻蔑开口,“罪是昭远侯自己要请的,父皇不做追究也就罢了。眼下又莫名奇妙讨说法,出尔反尔,是想让旁人看南顺笑话不成?”   一侧诸人便相继戏谑而笑。   阮婉也顺势转身,“是本侯想让旁人看南顺笑话还是旁人想看我南顺笑话,诸位之中,应当有人心知肚明!”   心照不宣的事情被阮少卿公然诉出,全然不顾彼此颜面,盛气凌人,几人当场敛了笑意。   老六更是倏然而怒,“昭远侯,长风不是南顺,说话行事之前还是多做思量,拿捏分寸得好!”   老大阴沉不语。   唯有老四笑得几分恣意。   老二依旧笑容满面,“昭远侯何苦意气用事,长风南顺日后都是一家,在父皇面前伤了和气反是不好?”   阮婉也就跟着笑起来,几人若是不心虚,何必着急反驳?   “少卿,继续说。”不想,再等荣帝开口,昭远侯三字就已然换成了少卿二字,亲厚过人。   几人不免怔忪,遂而再不接话,默不作声。   阮婉拱手继续,“七殿下亲自到滨城迎接公主,我南顺自然以礼相待。但今日殿下同公主抵达京城,在座各位多少都亲临‘问候’过。少卿实在惶恐!深怕辜负我国君上嘱托,至公主于尴尬窘迫境地,又失了我南顺礼仪,遂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斗胆给了公主一幅风蓝图仿作,将风蓝图真迹藏在驿馆中。”   话音刚落,众人脸上表情便是精彩各异。   稍许,便都明白过来。   怪不得阮少卿会有恃无恐!   原来先前被掉包竟然是赝品!   阮少卿不过是耐着性子看了一路好戏,可恨他们都在其中自诩演了一翻联手好戏,不过是被人当作笑柄看过而已!!   几人又气又恼,但又都不敢开口,就怕言多必失。让阮少卿怀疑到自己头上,无端去触怒父皇眉头,得不偿失。   所幸,继续默不作声。   邵文槿强忍着笑意,若不是亲眼见他在驿馆画完风蓝图,自己也险些以为阮少卿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说得煞有其事,分明倒打一耙,旁人却都不敢质疑。   无论风蓝图在何人手中,此时谁出来质疑,便是将掉包的罪名坐实。   谁会去做这种蠢事?   一路返回,邵文槿不是没有想过日后有人拿出早前的风蓝图说事,直至此刻,心头担忧迎刃而解。   只要阮少卿咬定从前那幅风蓝图是假的,陆康又证明他手上的是风蓝图真迹,那无论从前那幅风蓝图落到谁手中,都是赝品,再难借此生事。   从今往后,公子宛的风蓝图真迹,就唯有荣帝手中那幅。   邵文槿头一次觉得某人的牙尖嘴利,巧舌如簧用到了正途!低眉莞尔,便想起离开驿馆时,有人脸上的明媚笑意,“邵文槿,我们总不能任由旁人当作软柿子揉捏不是!”   软柿子?   还是,阮柿子?   想起方才揽过腰间的触感,似是挺软的。   险些自顾笑出声来,恰逢阮婉目光瞥过,飞快恼意瞪他一眼,继而又换回刚才的大义凛然。邵文槿恍然悟道,有人之所以会拉上自己在一旁,其实私下心里也是慌的。   倒是去到何处都改不了虚张声势的性子。   这般紧张时候,不知邵文槿在想什么,竟然想得差点笑出来,阮婉恼怒得很,这便是传闻中猪一般的队友!!   只得将邵文槿抛诸脑后,借着刚才的气势,继续言道,“不想临到殿中,画卷果不其然被人掉包,才敢回驿馆取来。若非如此,风蓝图真迹怕是送不到陛下手中,不知在座诸位可还质疑我南顺诚意!!”   目光清冽,掷地有声。   几人都低头不语。   这阮少卿根本就是一奇葩,就算有人做了手脚,说破则已。他竟然不顾两国颜面,咄咄逼人!   就这种便要向长风讨说法?!   也不怕旁人闻得嗤笑。   荣帝便也循声开口,“那少卿要向朕讨何说法?”言语中笑意不减,李朝晖心中也隐隐揪起。   父皇平素断然不会如此,笑意里,分明是有旁的意图。   先前低头的几人也自然听出了旁的意味,阮少卿怕是已然惹恼了父皇,却还不自知。   隐晦一笑,相识不语,等着看后头的好戏。   阮婉尽收眼底。   不怕荣帝恼怒,就怕荣帝不恼。既然有人挖空心思设计她,她岂会拂了旁人好意,要演,就将先前未演的戏码演完。   姜颂其何等聪明,好处早已讨得了,再看殿中苗头稍有不对,就立刻适时起身,“侯爷,长风非我南顺,勿再无理取闹了。”   看似言辞说教,实则句句为其开脱。   本就是长风之人先挑起的事端,相较之下,阮少卿的咄咄逼人就不过是锱铢必较了些,顶多也只算是无理取闹而已。   昭远侯在国中年幼无知,生性顽劣,旁人不会没有耳闻。若是荣帝因此迁怒于昭远侯,倒是同小辈计较,有失身份。   这席话就说得恰到好处!   阮少卿大可顺势下得台阶,全身而退。   李朝晖心中隐隐松了口气。   一侧诸子却是极其不悦,姜颂其一句话就想将阮少卿摘出,未免太过便宜,还果真当长风是南顺不成!   兴许,南顺敬帝一早打得就是这番主意?让臭名昭著的阮少卿出使长风,旁人还拿他无妨!   若是如此,便欺人太甚!   几人纷纷抬眸望向殿上,不知父皇会作何?   父皇久病之后,鲜有较真。会耐着性子同阮少卿说这般久,不可能心中没有藏事。   众人其实是期许荣帝因阮少卿而迁怒宋嫣儿,再因宋嫣儿一道迁怒李朝晖。原本李朝晖就不受待见,往后更无翻身之日才好。   若非如此,几人私下原本就不对路,何必从一开始就联手挑衅邵文槿与阮少卿?   眼下到了这般关头,如果阮少卿全身而退,岂不白费?   焦急之中,就都在等其余几人先开口,不想各个都心怀此意,面面相觑的倒是多,开口的竟无一个。   荣帝却又一反常态,主动追问,“阮少卿?”   几人心中便骤然喜悦,父皇开口追问,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阮婉微微拢眉,姜大人素来有分寸,离开南顺前陛下就有交待,要听姜大人安排。此时姜大人开口制止,她是想过就此打住。   不料荣帝竟会寻根究底?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阮婉心一横,循声开口,“陛下可知,有人将公主手中的风蓝图掉包成了何物?”   这一句说得甚是迟疑。   “何物?”荣帝   尚在喜悦的几人,也蓦然一滞。   遂才想起之前阮少卿倏然起身,邵文槿便直接上前,不由分手夺下画卷,而后多番掩饰。   不好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先前以为阮少卿捉襟见肘,自然希望他藏匿的画卷公诸于世。眼下被她先声夺人,他们之前的落井下石,就成了有意为之。   无论掉包之后的画卷是何物,都免不了受迁怒!   面色越加难看,却都不知相互之间是幕后下得手,更重要的,便是究竟是幅什么图?   直至此刻,邵文槿才明白阮婉用意。   阮婉微微扬起下颚,逐字逐句,“前朝庄未,风烛残年图!”   前朝庄未?   风烛残年图?!   几人心头一凛,竟然是这幅!!   荣帝脸色一青,便见老五和老六骤起,“血口喷人”的“血”字还未出口,邵文槿已然展开卷轴,老六就僵在远处。   大气不敢出。   瞬时,殿中死寂,没人敢抬头看向荣帝。心中忐忑不安,就仿佛一秒数年。   猛然间,酒杯砸向一侧诸子处,便是怒喝,“朕还没死!一帮逆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补10号的,~~~~(>_<)~~~~ ,, 还有一更,有细纲,但是手速太慢,我尽力在12点前码完,   ☆、第三十七章 做屏障      第三十七章做屏障   砸出的杯盏落地,“嘭”得一声零碎,听得众人心惊胆颤。虽未砸中其中任何一个,但五人都吓得立时起身跪下。   殿中旁人便也纷纷效仿,根本不敢多说半句。   继荣帝久病之后,一直静心调养,如此盛怒还是头一遭见到,众人如何不惶恐?   借昭远侯之手呈风烛残年图?!   这般用心险恶不说!   单是思及利用风烛残年图,就是恶毒之极,诅咒荣帝是大不敬之罪,哪个皇子担待得起?   对内大不敬,对外挑唆邻国关系,这般行径若是坐实,此生与皇位无缘不说,就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哪里还有心思放在阮少卿和李朝晖身上。   父皇暴怒,五人如履薄冰。   “是以为晖儿的母妃死得早,无人做主,你们就有恃无恐到这般地步!!还是觉得我这个做父皇命不久矣,便胆子大到连南顺嘉和公主也要算计其中!”   噤若寒蝉。   “谁给你们的胆子!!”   又是拂袖碎了一地器物的声音。   滔天的怒火就好似灼烧在脸上灼烧,却无人敢吭声,宋嫣儿见状也顺势福身,南顺诸人便都跟随低头拱手。   阮婉就也有些懵住,她是想借荣帝之口怒斥这几人。   却万万没有想到荣帝会窜起如此怒意,远远出乎意料之外,阮婉就也不敢抬头,好似闯下了不小祸端。   殿中静得连一侧诸子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明知这番动静,几人想要努力平息,却也平息不下来。   荣帝大怒,宋嫣儿不好劝,在场也根本没人敢劝。   “你们几个逆子给朕听着!日后若是再有人在背后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就给朕滚出京城去,朕没有这种不孝儿子。”荣帝气急,一席话都气得分了好几段才呵斥完,“即便是朕百年之后,也不认这样的人入长风皇室宗谱!”   逐出京城,从宗谱除名。   都是莫大耻辱!   众人都道荣帝气糊涂了,就也没有人应声。   “如何?都哑巴了不成!”   这一句便连身边的宋嫣儿都吓得不轻。   众人才纷纷出声,道是。   “李卿,给朕拟旨!若是往后,再有人对嘉和公主不敬,挑唆两国关系,便依朕旨意,逐出京城!”   李卿领旨。   旁人才晓荣帝方才是认真的,被风烛残年图一气,又在南顺诸人面前丢尽了颜面,最寒心的还是听闻这些手段出自儿子之手。为了无关紧要的兄弟争宠,便连基本的孝道都抛在一旁。   换做旁人,如何不气?   荣帝的举动,就更合情合理。   李卿不敢怠慢,一直跪在殿中写完了圣旨,才双手呈上给荣帝。原本圣旨也写了些时候,荣帝的气比先前消了几分。   俯身扶起一旁的宋嫣儿,将圣旨交予她手中,“好孩子,你父皇肯将你嫁到长风国中,朕岂会让你受气?收好了。”   宋嫣儿微滞,接了圣旨,眼中浮起些许氤氲。   荣帝一翻表态,阮婉心中微舒,看向殿上二人,心底宽慰。   无论如何,至少闹上这一场也是值得的。往后宋嫣儿一人在长风国中,有了荣帝金口玉言做屏障,就要好上不知多少分。今日这一幕,其实阮婉心有余悸,即便侥幸躲过,往后又该如何?   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倒是生出了好结果。但话虽如此,眸光扫过殿中,仍是一片死寂。   荣帝言尽于此,总是要有人出来为今日之事抗下责任,否则如何与南顺交待?   阮婉方才回过神来,长风这边该如何收场?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层。   难道真要将一人赶出京城才能罢休?   公主大婚,若有皇子被赶出京城,岂不是轩然大波?别国会如何看待南顺和宋嫣儿?   当下心中有些后悔,似是做得有些太过了。   心虚不宁时,却见沈晋华起身走到殿中,一脸沉色,倏然下跪,“晋华请陛下治罪!”   怀安侯?旁人纷纷侧目。   就连阮婉也惊疑不定,晋华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   沈晋华也不抬头,继续沉声道,“方才殿中一事,罪臣心中侥幸不敢开口,不想惹陛下盛怒,罪臣万死不得其咎。”   就连傻子都听得出怀安侯要出面抗下此事。   怀安侯是长风国中出了名的老好人,又岂会与风烛残年图有关?   就连五人都愣愣抬眸望向沈晋华,但出面抗下此事后果会是如何,晋华不会没有思量?   否则便不会到了此刻才出来。   但如果没有人出面抗下此事,他们几人之中一定会有人受牵连,逐出京城,才能给到南顺交待。   这殿中,除却沈晋华,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会有此气魄和举动!   两害相权取其轻,荣帝定然是要保自己的儿子的。   几人心中滋味难以言喻,沈晋华平日里与人无争,也从未挑衅过旁人,对几人都施以援手过。   是以有沈晋华在,一路上才给足了李朝晖颜面。   此番竟将拖沈晋华下水,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晓是谁在幕后做了这些事!!   “怀安侯,关你何事!”南顺诸人面前,荣帝自然要做足样子。   “回陛下,其实风烛残年图一事与诸位殿下均无关系,这幅图,是罪臣收集的。”   四下皆是哗然。   阮婉更是惊骇,晋华这是要做什么!!   将要开口,却被邵文槿一把拉住,长风内政,他一个南顺昭远侯想要开口掺祸作何!   阮婉才知险些失言,只得三缄其口,愣愣看向沈晋华。   “你收集风烛残年图作什么!”荣帝语气中的不悦昭然若揭。   沈晋华遂才放下双手,“罪臣父亲生前喜欢庄未画作,尤其是这幅风烛残年图,一直有所耳闻,却没有机会看到。罪臣费了几年功夫才打听到风烛残年图下落,才寻来为父亲做陪葬品的。”   寻风烛残年图是为父亲做陪葬品的,孝字打头,旁人无法反驳。而风烛残年图本是送予死人的,死人又不会介怀,说得便似合情合理。   “那你先前为何不说?”荣帝一语道破。   沈晋华面不改色,“先前罪臣也不知晓,知道昭远侯提起,罪臣才知其中出了纰漏。今日走得急,画卷并未放回府中,就匆匆往驿馆而去,和昭远侯撞上,想是那时拿错了。是臣一时疏忽,险些至诸位皇子于不义境地,惹陛下盛怒,令南顺与长风生分,罪臣难辞其咎。”   先前的风波实则是拿错了画卷的闹剧?   怀安侯一席话将众人都摘得干干净净,委实漂亮。   邵文槿看向阮婉。   荣帝果然开口,“昭远侯,可有此事?”   阮婉微怔,若说是,晋华免不了平白无故要受牵连,明明就是替他人出面抗下事端,阮婉不甘心得很!   若是说不,晋华苦心白费,荣帝下不得台,长风与南顺也会生出间隙,也是对宋嫣儿不利。   阮婉咬牙,“确有此事。”   沈晋华舒然一笑,“昭远侯肯为晋华作证,感激不尽。”   感激你妹!阮婉气急。   沈晋华又顺势开口,“陛下,此事确因罪臣而起,将接风宴至于尴尬境地,罪臣甘愿领罚,还望陛下治罪!”   从皇子的大不敬治罪,演变到怀安侯无心之失,性质就截然不同。但无端生出如此大的干戈,也不会轻易饶恕。   阮婉垂眸不语。   荣帝缓缓开口,“即便是无心之失,闹得人心惶惶,自然要治罪。自己去大理寺,受一年牢狱。”   “罪臣谢恩。”沈晋华无甚表情,起身拜别诸人,就转身而去。   一袭干戈风波,终以怀安侯闹剧收场。   几分令人哭笑不得。   而宋嫣儿送还圣旨,荣帝却是摆手,君无戏言,岂有收回的道理?   ……   沈晋华离开后,阮婉味同嚼蜡。   频频出神,根本食之无味。   再晚些时候,才散席由得车辇送回驿馆。   今日突发种种状况,众人心神不宁,应接不暇。就好似紧绷的弦,突然放松,就觉得疲惫不已。   阮婉倚在马车一角,恹恹没有精神。   最后坑得人竟然是晋华,她闹心得很。   自殿中出得宫门,需有几柱香的时间,行至一半的时候,车辇却兀得停下。阮婉一惊,她是打死也不愿再同邵文槿一车,由着心烦,便也让江离在马车外呆着。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停车?   未及思忖,车前帘栊撩开,一道身影映入眼帘,“叨扰了,昭远侯。”   李卿?阮婉自然错愕不已,他来作何?   “不耽误昭远侯行程,边走边说可好?”   阮婉只得点头,江离便闻声退了出去,李卿既然来寻她,自然是有话要私下里同她说,李卿又是荣帝的人。   阮婉自然听从。   马车缓缓驶动,李卿才看向阮婉,小声言道,“侯爷以为从前的那副风蓝图在何人手中?”   阮婉当即怔住。   李卿莞尔,“想必侯爷也清楚了。”言罢,才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卷交予阮婉手中,“原物奉还。”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三更了,~~~~(>_<)~~~~ 更得好辛苦 明天还要多屯一些,说了周末开始定时更新的,晚上20:00如何? 继续求支持。 虽然写得慢,但很认真诚恳得说,,, 不是吗? ~~~~(>_<)~~~~   ☆、第三十八章 李少衍      第三十八章李少衍   原物奉还?   阮婉将信将疑,缓缓揭开画卷,熟稔的墨迹笔锋清晰映入眼帘。果真,是自己从前那幅风蓝图!   眸间一滞,迟疑望向李卿。   早前的风蓝图在李卿手中,李卿是荣帝的人。   掉包风蓝图的人,竟然是荣帝?!   阮婉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之中模糊的细节便逐一串联在一起。   无论是问她回驿馆取风蓝图,还是让她开口说出掉包后的风烛残年,更有甚者,便是她最后的讨要说法。若非荣帝再三追问,她是会听从姜大人的劝诫,点到为止。   如今想来,无一不是是荣帝在背后推波助澜。   彼时身在其中却浑然不觉,只道是六子联手演的幕幕好戏,直至方才李卿一语道破,才晓内有乾坤。   换言之,荣帝打从宫宴伊始就已有安排,譬如家宴,譬如下旨维护宋嫣儿,都本在荣帝的掌握之中,她倒好似在其中乱搅了一池春水,让一场大发雷霆看起来更合情合理。   无论今日宫宴上,自己有没有胡闹一通,该发生也定然会发生。   就好比风烛残年图一定会惹怒荣帝,荣帝一定会借机赐宋嫣儿一道圣旨做屏障,也同时敲山震虎。   ……   倒是她,在荣帝面前班门弄斧,阮婉不禁唏嘘。   纤手合上画卷,心中尚有疑惑,就开口问道,“卿公公特意走一趟,便是来还风蓝图的?”   她是不信的。   荣帝做得滴水不漏,根本就没有必要送还风蓝图给她,更无需专程遣人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   份外多此一举。   李卿闻言便笑,“侯爷您是聪明人,陛下让我来交还风蓝图,无非是想告诉侯爷一声。他早前答应敬帝陛下的许诺,一定会做到,今日宫宴便是诚意。烦请昭远侯回南顺转告给贵国敬帝陛下,嘉和公主在长风,只会安好。”   李卿开门见山,阮婉便也跟着笑起来,“本侯知晓了,卿公公放心。”   荣帝有心了。   今日宫宴设局之事,若不解释清楚,她对六子的猜忌只会更甚,等同于南顺对六子的猜忌更甚。   往后无论第几子即位,与南顺的关系从一开始便有一道裂痕。   如今知晓了来龙去脉,又有荣帝的金口玉言作保,反倒觉得六子也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堪。加之荣帝杀鸡儆猴,几人也不敢轻易乱来。   荣帝要护李朝晖,也终究还是要替其他儿子打算。   委实用心良苦。   言及于此,阮婉也不再多问,低眉系好画卷上的丝带。不想辗转多年,这幅风蓝图竟会以这种方式又回到了自己手中,几分让人哭笑不得。   风蓝图是公子宛的成名之作。   对她来说意义大有不同。   失而复得,就弥足珍贵。握在手心里,唇畔的笑意浮起,便好似夏日雨后清新的初荷。   一席话功夫,车辇自殿出发,一路行至宫门口。内侍官不允许轻易出宫,李卿却还似有话没有说完。   “阮婉,还有一事是我要同你说的。”   他唤她阮婉,阮婉并不稀奇。   李卿从前与晋华一处的时候,两人便已认识。而此番叶心先行到京中,也是托了李卿的缘故才打听到晋华确定下狱的消息。   于公,他唤她昭远侯,至于她为何是南顺的昭远侯,却一概不问,轻重拿捏有度。   于私,他便唤她阮婉,那定是同晋华有关。   阮婉会意吩咐江离将车辇停在一旁,让后面的车先走。   李卿才道,“沈晋华自幼养尊处优,才从大理寺出来不到两日,要再下狱呆上一年半载只怕吃不消。南顺诸人在场,陛下多有顾虑,才会让沈晋华下狱。若是你去向陛下说情,陛下定然会赦免沈晋华,他也免得牢狱之罪。”   原来,有人特意留下来,是来替沈晋华说情的。   想起叶心今日所言,卿公公似是对怀安侯上心得很。阮婉不觉一笑,“李卿,即便你不来特意交待,我明日也是会进宫向荣帝陛下求情的。”   晋华的事她岂会不管?   只是荣帝才开口让他领罚,她哪里好当下就去说情,让人看出旁的端倪,于事无补,还过犹不及。   她本意就是等明日寻个机会说的,不想有人心中装了事,不同她说好,便不安稳。   闻得阮婉所言,李卿微滞,又飞快敛了情绪,好似漠不关心道,“沈晋华是陛下的爱臣,我不过是揣摩圣意,替陛下分忧罢了。”   阮婉轻笑,低眉佯装不觉。   过往就觉李卿同沈晋华两人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哪里别扭,近来沈晋华两番下狱,却都是李卿在为其奔走。   李卿有意隐瞒,阮婉也不多问。   待得李卿起身要走,阮婉又迟疑开口,“李卿,晋华先前为何事惹怒了荣帝?”竟到了秘密下狱的地步,晋华这种老好人,又是荣帝的亲信,阮婉百思不得其解,而之前问他,他又打死不说。   李卿微顿,看她一脸忧色,踟蹰片刻,才道,“他同人私奔被逮住了。”   私奔?阮婉简直匪夷所思。   沈晋华会同人私奔?这哪里是他认识的晋华?   阮婉正欲再问,李卿却已回绝,“侯爷若是想知道更多,不妨自己去问他。还有一事,侯爷切莫告诉沈晋华,我来寻过你求情。”放下帘栊,点头致意后就告退离开,也不给阮婉留开口的时间。   阮婉尚未回过神来,沈晋华这般老实,恪守礼仪教条的人会竟会私奔?   他究竟看上了哪家姑娘?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做主。以晋华的家世、人品和条件,若是上门提亲,该是少有人回绝的。   阮婉一脸雾水。   私奔做什么?(Mark)   ……   **********************************************************************   翌日,阮婉一早便进宫求见荣帝,直接向荣帝说明来意。   怀安侯沈晋华是长风国中的迎亲使,明日便是七殿下与公主大婚,突然少了怀安侯身影,亦或是临时换了旁人,都不好看,也定是要遭人猜忌的。再说,少卿当日也有过错,还请陛下开恩赦免怀安侯。   求情说法有许多,要挑,便挑听起来最无法拒绝的一种。   是南顺怕遭猜忌,而不是荣帝有意包庇沈晋华,这席话就说得委实漂亮。   荣帝自然龙颜大悦。   原本他就在思量寻何种契机将沈晋华放出,阮少卿已然字斟句酌,他只需顺势下台阶即可。   阮少卿审时度势,又懂何时进退,既昨日宫宴之后,荣帝对她的喜爱也就更多了几分。   “少卿聪明懂事,过往就听闻敬帝多番赞赏,朕亦同感。……”   阮婉受宠若惊,只道惶恐,荣帝便留她在宫中用午膳。其间闲话几许,问起了敬帝和陈皇后近况,也自然有煜王和睿王的,阮婉知无不言。   说到宋颐之,荣帝却颇有感触。   “听闻睿王从前是极聪明的。”言及此处,不甚惋惜。   阮婉便道,“睿王心思单纯,大多时候像六七岁孩童。虽不如旁人心智健全,也懂孝顺君上和娘娘。”   听得出,她是真心实意。   她也从未觉得宋颐之如何。   荣帝不住点头。   聊得投机,一顿饭就吃了许久,晌午过后阮婉才离开宫中,听闻傍晚时候怀安侯就从大理寺中放了出来。   阮婉心中其实感触颇多。   长风六子夺嫡,李朝晖不易,荣帝更是不易。   既要护住世家颜面,又要护得子女周全。   相反,南顺皇室就要平静得多,敬帝只有煜王和睿王两个儿子,还都是陈皇后一人所出。   同胞亲兄弟,又没有世家利益做纠葛,便没有长风这般斗得血雨腥风。   思及此处,心中不免一顿。其实听闻宋颐之之前同煜王也多有不合,煜王待宋颐之的态度,阮婉其实心中有数。   变傻,兴许对宋颐之是好事?   兀得想起送亲那天,小傻子哭得那副模样,阮婉心中隐隐一痛。宋嫣儿同他自幼感情就要比煜王好,也终日颐哥哥,傻哥哥这般唤他,他笑得委实欢喜。   小傻子身边要好的人不多,如今宋嫣儿远嫁长风。   她才见过少卿,想来不需多久就会换少卿回到南顺京中,小傻子日后又会如何?   除此之外,再同他稍好些的,便只有邵文槿了。   阮婉幽幽敛目,不应该拦着宋颐之同邵文槿亲近。   ……   京城本是是非之地,哪有不透风的墙。   清早昭远侯就去了宫中一趟替怀安侯求情,荣帝依言赦免了怀安侯的消息,晌午便不胫而走。   对于阮少卿特意去宫中的举动,长风诸位皇子没有人会说她好,反倒是南顺得了便宜,虚伪行事。但沈晋华却是赚足了不少人情,稍晚回到府中,诸子都已遣了人来探望。   只好一一谢过,挡在门外。   苑内,阮婉顾目而笑,“瞧瞧,我天生就是做恶人的命,你就是做好人的。”言语里尽是打趣。   沈晋华忍俊不禁。   阮婉顺势起身,凑到他跟前,“说,先前是要同哪家姑娘私奔来着?”   沈晋华骤然一僵,“你听谁说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竟然连我都瞒着,晋华你不厚道,让我来猜……”第二个猜字还未出口,就闻得身后一声轻唤,“哥哥。”   哥哥?   阮婉诧异回头,沈晋华,何时又有了个妹妹的?   她怎会半分都不晓得?   再缓缓看向沈晋华,也似是一脸尴尬,却又不敢正视身后的女子。眼见阮婉看过来,沉声道,“昭远侯先回吧,我日后再亲临道谢。”   晋华该有难言之隐,阮婉只得作罢,朝向他“妹妹”点头致意,才转身离开苑中。   临到尽头,却听有人开口唤了声“晋华……”   阮婉怔住,刚才那一声里,分明,又是难言之隐。   阮婉不好多留,快步离开。出得门口,兀得想起李卿昨日所言,“他同人私奔被逮住了。”   彼时她觉匪夷所思,沈晋华这般老实,恪守礼仪教条的人竟会私奔?而以晋华的家世、人品和条件,看上哪家姑娘需要私奔?   当下,阮婉突然驻足。   方才两人的言行看在眼中,阮婉猛然捂住嘴角,心中大骇。难道……晋华是同他妹妹私奔?   掩饰不住的诧异,脑中就似浑然不知所想,有人就站在拐角处笑吟吟看她,她都险些撞上。   幸而对方折扇一抵,方才避过。   阮婉只觉失礼,正欲抬眸道歉,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甚是讨厌笑脸,“呀,昭远侯,好巧,又见面了~”   长风荣帝第四子,李少衍。   巧你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即日起开始20:00准时更新~ 如无意外,每周六晚上有加更。 么么哒~   ☆、第三十九章 合卺酒      第三十九章合卺酒   阮婉懒得搭理,斜眸瞥了一眼,便侧身绕过这尊大佛。   结果李少衍却也不生气,她正着走,他便也倒着走,依旧晃在她前方一侧,言笑晏晏,“原来怀安侯不见我们兄弟几人,竟是在府中单独见昭远侯?”   阮婉睥睨,本也无话好同他说。   所幸他走他的,她当做耳边风。   昨日抵京伊始,李少衍就同老三一道来戏谑过李朝晖,那时阮婉便对他没有好印象。宫宴时,他又处处言辞挑衅,几番出言都险些将她和邵文槿逼至窘迫境地。   相比起老三那种口无遮拦,一点就着的莽夫,阮婉其实更厌恶李少衍得多。   “阮少卿,你不觉得我们二人长得挂像?”   阮婉脚下踟蹰,谁同你挂像!   话到嘴边又咽回喉间,省得同他浪费口舌。   李少衍倒是兴致得很,“阮少卿,你名字里有一个少字,我名字里也有一个少字,兴许我们沾亲呢!”   “谁同你沾亲!!”   开口了(虽然是咆哮)!李少衍大有成就。   恰好行至马车处,江离见状上前,阮婉便头也不回上了马车。放下帘栊,余光企及处,又见李少衍在原处笑眯眯挥手,“阮少卿,明日见。”   脑子被门挤了,阮婉狠狠甩下帘栊。   马车渐远,李少衍才缓缓敛了笑意,奈何一叹,“阮少卿,大家都是少字辈,你不信我作何。”   微微勾了勾手指,小厮就默契凑过身来,“殿下。”   李少衍抿嘴一笑,“告诉祖母,我今日见过阮少卿了,有意思都很呢。”   ……   *************************************************************************   回驿馆歇下,稍晚时候,清荷借着送宵夜的功夫来寻阮婉,“侯爷,公主想见您。”   阮婉便摸黑偷偷溜到宋嫣儿房中。   宋嫣儿远嫁长风,她则要继续在南顺做昭远侯,日后便再难像往常一样欢喜聚到一处,一同你争我抢试衣裳,一同裹在被窝里说体己话,再或是,一同将邵文槿骂得体无完肤。   所闻闺蜜,便是你喜欢的,我虽然不一定喜欢。但你讨厌的,我也势必站在同一立场。   是以宋嫣儿素来讨厌邵文槿,听阮婉说的最多的却也是邵文槿。   譬如,最得意是泼了邵文槿洗脚水,最闹心是被邵文槿撞破好事,最恼怒是被邵文槿暗算,最开心是见到邵文槿吃瘪。   在与邵文槿做斗争的路上,阮婉孜孜不倦。   只是往后,再难听到阮婉气鼓鼓说起这些。   宋嫣儿其实舍不得她。   两人便也都不点透,就如往常般窝在被窝里,闺房私话叽叽喳喳说到半夜都还未尽兴。   其实都晓难尽兴。   阮婉终是开口,“公主明日要出嫁,哪有不好好睡觉的?都说当新娘子这天是最好看,看待新郎官,公主莫不是要当最丑的?”   “婉婉!”她口中就没有正经过。   阮婉笑得更欢。   ……   ****************************************************************************   翌日,李朝晖亲自到驿馆迎接。   礼仪细节悉数周全。   嘉和公主出嫁长风,就不必国中寻常婚嫁,别国时节纷纷道贺,京中百姓也都拥在街道两侧围观。   昨日匆匆一瞥,宋嫣儿都在车辇里看不真切。   按照惯例,入宫拜堂之前,是会有李朝晖执宋嫣儿手出巡,经由京中主要街道,接受京中百姓祝福。   此番宋嫣儿就未着面纱,端坐其中,时有挥手,笑容清浅淡雅,便好似从水晶中溢出,简单大方,却清澈动人。   七殿下竟有福气娶到嘉和公主。   感叹之人就不在少数。   ……   阮婉是送亲使,不能同宋嫣儿一道出巡,就在宫中等候。为时尚早,殿中便来了多国的观礼时节。   邵文槿却是跟随宋嫣儿一处的。   阮婉虽不愿承认,但大抵邵文槿在,她都安心踏实。是以在殿中等候,也不觉心神不宁,反是淡然得很。   阮婉邻桌便是西秦的平远侯。   平远侯寡言少语,皮囊倒是生得好,只是似乎并不好相与。   看到阮婉瞥他,也没有招呼,只是自顾饮酒,旁人说话也少有搭理,阮婉对他亦无好感。   快至吉时,殿门兀得大开,宫女和内侍官纷纷起身下跪迎接。阮婉眼中流光溢彩,才见新人手执喜绳而来。   场面着实喜庆又盛大无比!   阮婉就看得有些呆,一身大红喜袍,凤冠霞帔,衬得身姿卓然。虽有喜帕相掩,料想那喜帕之下的容颜定是好看到了极致。   他们南顺的嘉和公主本就生得天姿国色。   羡煞旁人!   拜堂声中,阮婉喜极而泣。   宋嫣儿嫁人了,阮婉替她高兴,端起酒杯,些许饮了一口。宋嫣儿比她还要小上一岁,二八年华,正是最好的年纪。   等自己出嫁就还不知何时。   蓦地想起苏复,已然失踪了不知多久,该是故意躲她。   口中佳酿就好似兀得失了滋味,觉不过瘾,所幸抬起下颚,一饮而尽。先前的酒意才显现出来,阮婉连呛好几口,呛得不轻。   平远侯就偏头看她。   阮婉剜了他一眼,先前同他招呼,他漠不关心。眼下自己呛酒,他便似看笑话不成?   遂而冷冷不做搭理。   继续各喝各的闷酒,良久,平远侯难得一笑,“长风酒烈,不必南顺,昭远侯悠着些。”   阮婉恼得很,“本侯就喜欢饮烈酒。”尽显死鸭子嘴硬秉性。   平远侯笑意更浓,“西秦酒烈,欢迎昭远侯来西秦。”   她!才!不!去!   殿中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气息,水袖长舞,好似瑶池下凡。   洞房内,宋嫣儿局促不安,不时就要掀开盖头,都是清荷连忙制止,“公主,要等殿下来掀的。”   “沉。”有外人在,宋嫣儿不敢多说,周围的喜娘也都闻言笑出声来。   宋嫣儿不好意思,便摆摆手让清荷退至一旁,其实心中又闷,又紧张,还又期待,竟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愫。   直至喜娘唤了声殿下到了。   宋嫣儿一僵,手心都攥紧了几分。   便也听不清喜娘在一旁念得吉语,只知有人挑起喜帕,她便顺势愣愣抬眸看他。虽然之前两人就见过,但无论哪种场合都少有目光相视,远不如这般近在眼前。   怔怔看了好些时候,才觉阮婉说得果然不假,李朝晖衬得上风度翩翩美男子几个字,便有些脸红,再到合卺酒,都没敢再看他。   笑意蔓上眉梢,李朝晖挥挥手,旁人就都退知趣退走。   清荷也不例外。   宋嫣儿就想开口吱唔,虽然平日里在宫中被宠惯了,但洞房这种时候还是紧张到不行。   见到清荷也要退走,竟心中一慌,不假思索开口,“殿下不去招呼宾客?”   李朝晖闻言便笑,“洞房内,公主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声音不似早前在殿中内敛,而是低沉慵懒里,好似带着几分磁性,甚是动听,宋嫣儿微怔。   清荷掩袖笑了笑,赶紧退出屋去。   李朝晖眼中笑意更浓,微微俯身,挑起她下颚,亲近道,“是我疏忽,早该换称呼了……”柔和润泽的气息,忽得临近耳畔,温柔若“夫人”二字,就飘然流入耳际。   沾染了些许酒气,在身旁坐下,“夫人累了一日,就寝可好?”   不言而喻。   宋嫣儿脸色骤然红透,紧张无比,又故作矜持镇定的模样就甚是诱人。   李朝晖朗声一笑,宋嫣儿还未及反应,猛然被人按至床榻,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就扑面而来。   宋嫣儿大骇。   阮婉!不是说温文尔雅吗?你发誓!!   ……   而所谓的温文尔雅,便是红烛帐暖,酥骨玉肌,几近一夜未眠。   翌日醒来,阮婉只觉打了一夜喷嚏,明明暖春,莫不是昨夜蹬了被子,着凉了?   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大婚第二日,姜颂其一早便去了礼部对接,阮婉就和邵文槿同去府中拜见新姑爷,却被告知殿下和公主都还未起。   噗,阮婉饮到口中的茶水就尽数喷出,“那便再等等。”   恰好抬眸,遇上邵文槿目光,邵文槿却是直接从衣领处将她拎起,“荣帝都免了公主和殿下的请安,阮少卿你来此处闹什么幺蛾子!”   言罢,拎起她就不由分说出了府中。   王府中的婢女家丁就纷纷错愕不已。   后来听闻新婚夫妇临近黄昏才起,而后进宫见了荣帝,再回府又是夜里。   阮婉再次扑空。   几日后才见到宋嫣儿,红光满面,言笑晏晏,夫妻二人要多甜蜜有多甜蜜。阮婉就心向往之,眼巴巴得跑去要同宋嫣儿谈天说地。   大凡此种时候,邵文槿都会恰到好处出现,李朝晖其实感激。   ……   日子一晃过去十余日,入得三月,草长莺飞,长风的春意才真正显露出来。   十余日间,宋嫣儿见的少,某人倒是来拜访频频,“阮少卿~”盈盈笑容,就似从唇畔漫了出来、   阮婉闹心,“李少衍,你来做什么?”   有人笑容不减,“没事,就是来看看少卿而已。”   “本侯担不起。”有多远躲多远。   翌日,“阮少卿,你真不觉得我们长得挂像吗?”   阮婉便是一肚子火气,“我同他都比同你像!”偶然路过的邵文槿就莫名得很,李少衍便也热情地同邵文槿打了声招呼,又黏了上去。   到了第三日上头,“阮少卿,你娘亲是何方人士?”   “想知道就问我娘去。”   “伯母现在何处?”   “过世了。”   李少衍却不由怔住。   直至第十日上头,“阮少卿,你还有几日便要走了,怎么还对本殿这般偏见,日后再难见上一面,委实让人怀念啊!”   掩袖而泣,好似不舍得很。   哭哭哭,挤出两滴眼泪来试试,阮婉没好气。   有人果真没挤出来。   阮婉嘴角一耷,“挤不出来就别挤了,慎得慌。”   李少衍就哈哈大笑。   由得如此,时日过得也快,转眼到了三月,送亲队伍便要启程返回南顺京中。宋嫣儿同李朝晖来送,有人依依不舍,但公主嫁入长风,就需顾忌更多,阮婉唯有俯身鞠躬,“公主多保重。”   身后的邵文槿和姜颂其等人就随之拜别。   宋嫣儿再忍不住眼中氤氲,阮婉知晓久呆只会更甚,便起身上了马车。   同来的禁军留了半数在长风护卫,其余的便要跟随邵文槿回南顺。   车轮辘轳,掀起的扬尘就在光阴下轻舞。   阮婉撩起帘栊,再用力挥了挥手。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存稿箱君,主人说,下章结束就是卷二了,让我出来露个脸,,   ☆、第四十章 我教你      第四十章我教你   马车自长风京城缓缓驶出。   三月里,正当风和日丽,帘栊外是满眼的葱郁宜人,阮婉心中微缓,眼底的氤氲才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便是单手托腮,另一手拄着折扇,愣愣望着窗外风景出神。   邵文槿便不时遛马到她车辇跟前,前后看了她好些次。   阮婉冷不丁觉察过来,懒懒转眸,才见他眼里“诡异”目光,不知是怜悯,不虞,忧色,还是旁的复杂情绪糅杂在一起。   阮婉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什么眼神。   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正欲开口,邵文槿却先她一步,“嘉和公主都已经嫁人了。”声音很小,淡然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旁的情绪,就好似平铺直叙一件既知的事实,不做旁的劝诫。   阮婉懵了懵,遂才反应过来,有人全然会错了她与宋嫣儿的情谊。   思绪便恍然想起去年腊八,宋嫣儿来府中看她,却意外被邵文槿和宋颐之撞破。   那时邵文槿便脸色阴沉,难看到了至极,“平日胡闹就罢,公主是要出嫁长风的,阮少卿,你有几个脑袋拎不清!”   语气不容置喙,遂而恼意拂袖而去。   ……   眼下,又怕是见到她先前的闷闷不乐,就以为是宋嫣儿嫁于了李朝晖的缘故。   若说阮婉早先心中还有几分阴郁,眼下就近乎一扫而空。本欲开口,心底恶趣却油然而生,便眉头微拢,换上一副清波流盼,怏怏道,“嫁人又如何?我们之间的情分,又不会因她嫁人而生分!”   邵文槿微怔,心底倏然一沉,不知该言何。   而阮婉也拼命僵持,片刻,终是再忍不住笑出声来,前仰后合,险些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邵文槿才晓她是有意拿他取乐,能笑成这幅模样,他是魔怔了才会去想阮少卿的事!   有人,根本不可理喻。   脸上些许挂不住,眸色一凛,蓦地勒紧缰绳,就不近不远落在马车之后,不再与她同行。   置气之时,却又闻得马车内哼起了欢快的小调,甚是怡然自得。   方才还怒意当头,眼下,又兀觉某人简直好气好笑,全然孩童心性。   阮少卿一贯就是这幅模样。   他有何好同他置气的?   遂而摇头,又觉某人哼得小调,也带了几分轻快的意味,他都能想象阮少卿现下洋洋自得的模样。   握拳隐隐一笑,便闻得身后有稀稀落落的马蹄声。   也是从京中方向往这边来,禁军中的斥候就快马迎上去探究竟。照理说来,都已同长风国中辞别,不应再有人寻来。这里又是官道,旁人不会来扰。   莫不是山贼麻匪?   禁军之中大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无需邵文槿开口,便立时起了戒备。马车行径都不似先前畅快,车轮猛然一滞,阮婉就连人带靠枕从座位上摔下,撞得眼冒金星。   好端端的作什么!   江离便遂即入了马车,“侯爷,队伍后身有动静,邵将军去看了。”   阮婉微怔,摸摸额头,似是先前撞青了,还疼着,却不由自主伸手撩开帘栊,向后去望邵文槿。   队伍有意拉开距离,若有突发情况好作撤离,邵文槿就远远留在队尾,阮婉看不真切,心中不甚安稳就遣江离去看看。   江离只得照办,行至队尾,才见到来人是李少衍,身后是随行的一百余骑,应是从京中一路撵过来的。   险况解除,邵文槿促进的眉头才微微一松,开口问候,“四殿下。”   李少衍见到这番阵势,很快明白过来,便是款款笑道,“邵将军,本殿是来送昭远侯的。”   他近来是时有到驿馆寻阮少卿,但阮少卿似是不待见他得很,今日送行,也未见到他前来。   不想,此时却又撵了过来。   正好江离在眼前,就领了他一同前去。   阮婉远远瞥到来人是李少衍,才知方才的幺蛾子是他闹出来的,顿时不甚厌烦,只觉某人阴魂不散。   幺蛾子已遛马到跟前,吟吟笑道,“阮少卿,说了要来送你的,怎么不等我来送便走了?”   好似她不厚道得很。   阮婉不甚语气,四殿下贵人事忙,本侯担不起。   要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李少衍也不介意,俯身看她,眉开眼笑道,“阮少卿,我给你带了些长风特产,还有些是我祖母亲手做的。”   竟然是来送临别礼的?   阮婉莫名看他,还未来得及推辞,他身后侍从已然交到江离手中。   “阮少卿,一路珍重,有机会去南顺看你。”   谁要你来看!阮婉心中呼之欲出,碍得旁人在,又不好多说。   李少衍看到某人这张恼羞成怒的脸就甚是有趣,遂而起身,依旧是笑,“不耽误诸位行程了,一路顺风。”   简单拜别,又同阮婉挥了挥手,才转身骑马离去,身后一百余骑便紧随其后。   阮婉无语,从头至尾都不知李少衍作何心思。   若这是友善,便不会不时幺蛾子举动,城门口挑衅,宫宴上挑唆。若说他不友善,自己终日这般面目可憎对他,他竟也不生气。   大费周章得撵了一路,除却莫名送了一大堆临别赠礼,便是同她打一声招呼就走,委实奇葩至极。   阮婉放下帘栊,不去管他,而江离先前送进来的其中一篮子倒是吸引了目光。紫香玉蓉糕?   阮婉微怔,缓缓伸手拿了一个入口轻偿,手中蓦然一僵,这滋味,便像极了娘亲做的糕点。   娘亲过世后,她便再也不曾尝过这般味道。   ……   辞别阮少卿,李少衍才屏退一干侍从,只带一骑到了约定地点。李朝晖早已久候在此处,李少衍轻笑,“方才去送昭远侯去了,便来得迟了些。”   送阮婉?   李朝晖心中微顿,却也不形于色,“等得不久。”   李少衍才上前拍拍他肩膀,悠然一笑,“婚事总算告一段落,平平稳稳。”李朝晖也笑了起来,“我该多谢四哥帮衬。”   若不是李少衍拉冲动易怒的老三去城外挑衅,老三不会与阮少卿大起争执,闹得人尽皆知。宫宴上再煽风点火,旁敲恻隐,兴许荣帝还不会毅然决然下此决定。   从一开始,推波助澜的,原本就不止阮婉一人。   所谓对手戏,也需有人咄咄相逼,才惟妙惟肖,水到渠成。   李少衍奈何一笑,“当年若非梅妃相护,母妃兴许连我都生不下,眼下说这些话,我们兄弟二人才生分了不是?”   李朝晖会意一笑,除却这次婚事,过往每次李少衍的通风报信,才让他处处委托周全。有人终日一幅玩世不恭,见谁都言笑晏晏的模样,不过个性所致,其实心思卓然,兄弟几人中游刃有余。   “我母家盛家是三朝功勋,世家底蕴深厚,你迎娶嘉和公主,便有南顺做后盾。夺嫡之争,你我联手,足以同他们几人一搏。我若坐拥长风,你便不是今日地位,父皇也能放心不是?”   正经不过两句,又恢复了惯有笑意,好似说先前一翻话的是旁人,“我记得父皇答应过敬帝,今年年节允你带嘉和公主省亲的,捎我我同去如何?”   李朝晖错愕。   他才嘻嘻一笑,“我也好去见见阮少卿不是?”   ……   ********************************************************************   自长风京中返回南顺要将近二十日,到慈州该是在三月中下旬。   返程不似送亲时那般着急赶路,回程的时候就悠闲自在得多。加之见到李朝晖同宋嫣儿相处融洽,阮婉其实欢喜。   反正久坐车中无聊,日时又常,上次宫宴吃过邵文槿的亏之后,就趁此机会让江离教他骑马。   保不准往后还会遇到意外窘况,与其被洪水猛兽欺负,还不如自己会骑马好些。加之上次与邵文槿共乘,也觉并不似印象中那般怕人,是以对骑马也就没有那般排斥。   只是邵文槿不是遛马从她眼前掠过,顷刻将她甩在身后,阮婉知晓他定是故意的。   “你等本侯学会的!”信誓旦旦。   江离便汗颜得很,“就算侯爷学会了,怕也比不过邵将军。”   又来长他人志气,阮婉睥睨,“你胳膊肘向外拐!”   江离语塞。   阮婉又饶有所思,“你也从未向内拐过。”   江离嘴角抽了抽。   阮婉忍俊不禁,便又勾勾手指唤他过来,“如何比不过,下次让你去给他的马再喂一次巴豆……”   江离倏然脸色一沉,“这种要事,自然是赵荣承去般更稳妥些。”   阮婉就险些笑抽。   这学骑马一事,就变得有滋有味。   秦书回头看了又看,便朝邵文槿兴致开口,“不都说昭远侯怕水,怕骑马吗?眼下还学得这般起劲?”   邵文槿也随之回眸,笑意就再掩不住,兴许有人更怕自己。   不知是何缘由,恶趣也涌上心头。   ……   阮婉本是小心翼翼由着江离托上马,赵荣承就在一侧稳稳牵住缰绳。阮婉胆子小,上马良久,才敢慢慢坐直身,遂而沾沾自喜。   一边自顾低头同江离说话,没注意周遭。回头唤了唤赵荣承,没人应道,才发现牵缰绳的人何时换成了邵文槿?!   你做什么!!阮婉甚是警觉,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邵文槿嘴角微微上扬,你不是要学骑马吗?我来教你。   谁要你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中,存稿箱君出没,,,   ☆、第四十一章 洛语青      第四十一章洛语青   谁要你教的!!   阮婉连忙护好缰绳,身体微微前倾,就差俯身将马护在怀里,一幅又怕又恼模样。   邵文槿舒眉一笑,任由她闹腾,自顾转身,牵了缰绳往前走去,丝毫没有搭理她的小动作。   “学骑马,首先是要学会同马亲近。”   言罢,回眸看她一眼,继而伸手抚了抚鬃毛,她座下战马便惬意往他手心蹭去。   阮婉低眉打量,他手中缰绳已然抛至一旁,双手皆是用上。   战马惬意如斯,微微潜着马蹄,来回踱步,马啸声也甚是亲和。   “愣着做什么,你来。”邵文槿眸含笑意。   她来?   阮婉既好奇又惧怕,再看他,一脸笃定自若,她便也缓缓伸手。   战马似是觉察到与先前不同,稍有警觉,晃了晃身子,阮婉大骇,手就随即缩了回来。   “别怕,无事的。”不想邵文槿适时开口,唇畔的澹然笑意,让她心头微舒。   “你不怕它,它便也不怕你,反而亲近。”句句都似宽慰。   “当真?”阮婉还是心惊胆颤咽了口水。   邵文槿笑而不语,阮婉再将信将疑伸手,这次战马便没有再排斥她,而是亲近蹭了蹭。   阮婉喜出望外,笑吟吟看向邵文槿,眼中的欢喜难以言喻,便似享受一般,继续顺着鬃毛摸下来。   全然将害怕一事抛诸脑后,好似,大抵有邵文槿在的时候,无甚好担心的。   身子便也坐直了些,她低头,他仰首,言笑晏晏,就似一幅绝美的画卷。   再无旁人。   ……   牵着缰绳悠悠溜达半晌,她同战马慢慢熟悉,他也耐性教授。   譬如何种坐姿,力道,如何与马匹建立默契等等。   起初时候,有人聚精会神,好学得很,可越到后来,眉头便蹙得越紧。   他说得快,她近乎记不住。   “说慢些!”阮婉实在跟不上,就恼意打断。   邵文槿却悠悠一笑,眼中就仿佛别有意味,“阮少卿,从前不觉得你笨。”   言外之意,确实愚笨。   阮婉报以呲牙裂嘴,“你若原本不会,你也笨!教的人教不好,学的人便也学不好。”   惯有的牙呲必报,口舌就不落人后。   邵文槿蓦然驻足,直直回眸看她,笑得别有意味。   阮婉被他看得发怵,当下生出几分不好预感,正思忖着唤江离和赵荣承二人过来,便见邵文槿脚下一踮,继而翻身上马。   阮婉大骇,“邵……邵文槿,你做什么!”   做什么?   邵文槿狡黠一笑,应声道,“昭远侯所言甚是有理,教的人教不好,学的人便也学不好,许是亲身教授更好些?”   从她手中夺走缰绳再容易不过,三两下功夫,手到擒来。   阮婉争不过,便被他霸道挤在身前共乘。   阮婉气极,又不敢乱动弹,唯恐被他看出旁的端倪,只得扯开嗓子怒斥,“你下去,本侯不学了!”   邵文槿朗声笑得更欢,马鞭一抽,霎时马蹄飞溅。啊~惶恐的哀嚎声里,战马便直直向前冲去。   前方禁军纷纷让道,身后众人就都忍不住笑声来。   昭远侯从前在京中专横跋扈,禁军内一贯怨声载道。   加之言辞犀利,咄咄逼人,总之,禁军中大多对昭远侯此人是没有半分好印象的。   然而此次长风一行,三皇子公然挑衅,他三言两语便气得长风三皇子恼羞成怒,在禁军将士看来就实在大快人心。   犹是亲眼所见,更觉畅快淋漓,就好似平素里有人惯有的趾高气昂,也都连带顺眼了不知多少几分。   而后的宫中晚宴,虽然跟去的禁军是为只有二十余人,但有人在殿中不卑不吭,丝毫不输气势,无论风蓝图的防患于未然也好,硬生生逼得荣帝下旨训诫也罢,随行禁军简直刮目相看。   原来昭远侯除了惹是生非,竟然,还有这般靠得住的时候?   亦或是,小事从未走心,大事面前却镇定自若,游刃有余。   对他的印象就潜移默化不知好了多少。   虽然亲眼目睹的只有二十余人,但回到驿馆中,三五小聚,兴奋道来,就说的更为夸大其实,旁人都似历历在目一般。   看待昭远侯的目光就远比从前要宽厚得多。   例如近来某侯一直叫嚷着要学骑马,放到平日里众人只会觉得他游手好闲惯了,心血来潮,对他诸多睥睨,却都敢怒不敢言。但自长风京城一行后,却甚觉有趣得很。   愿意上前搭把手的也大有人在。   譬如眼下,竟连邵将军都会亲自教昭远侯骑马?   不是都说昭远侯与邵将军不和?   明明搭调得很!   是以听到某人的哀嚎声,行进队伍里便笑作一片。   只觉昭远侯也并不像印象中那般可恶。   ……   由得如此,阮婉每日边走边学,恍然二十余日也不觉过得飞快。   虽然一路被邵文槿坑得不轻,也时有吓得魂飞魄散,但却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畏首畏脚。   偶尔甚至还可骑马在队伍后侧慢悠悠溜达,怡然自得都很。   只是苦了江离,每时每刻都得目不转睛盯着她,唯恐一时大意,稍不留神,昭远侯便被马蹄碾压死。   倒是邵文槿,再拿骑快马一事来吓唬她,她也像是不怕了。   遂而恢复以往的趾高气昂。   有人也觉有趣得很。   ……   花了十余日脚程行至苍月朔城码头,再有三日水路辗转便可抵达慈州。   抵达慈州,便是回到南顺国境内。   归心似箭,就连江上的烟波四起,也不如从前寒冷。阮婉折扇轻敲桌面,甲板上闲适饮茶就自有一派雅致韵味。   然而好景不常。   军中士兵惯来好拉号子唱歌,禁军也不例外。由得一路上的好兴致,临近几船都默契无比,时有扯开喉咙对歌。   每逢此时,阮婉就都拼命捂上耳朵,真真比这两岸的猿啼还要难听上好几倍!   往好了说,是五音不全,鬼哭狼嚎,往坏了说,都不怕自己把自己吓死,真真一帮野蛮人,阮婉恼得很。   三日水路,近乎都都在五音不全中度过。   叶心就笑不可抑。   ……   抵达慈州时,不早不晚恰巧赶在三月二十。   自长风一路远行返回,踏上国土,无一不欢呼雀跃。   阮婉便做主,拿出一晚在慈州休息,明日再启程回京。禁军士兵顿时热忱高涨,邵文槿和姜颂其也没有旁的异议。   临近黄昏,官船靠上码头,在驿馆简单安置过后,阮婉便带了叶心开溜。   慈州繁华仅次于南顺京中,慈州的刺绣更是远近闻名,历史悠久。华灯初上,江南水乡特有的绮丽朦胧便流转在街头巷尾中。   阮婉记得秋娘称赞过锦绣坊的手帕,绣工精美栩栩如生。   秋娘心思,半生都花在悬壶济世,少有提及这些女儿家的东西,阮婉便都记在心里。   去年富阳爆发春疫,阮婉没有来得及同秋娘照面。   而后娘亲过世,阮婉又匆匆回了趟长风成州。   虽然冬日里途径富阳,苏复失约,她等了大半月,自慈州返回京城时,又大病一场,连连高烧了半个月。   直至眼下,才有心思去趟锦绣坊。   慈州回京要途径富阳,她可以顺道看看秋娘。   锦绣坊在西市,饶有名气的酒楼和刺绣作坊都在西市。两人便自东市闲逛过去,美味小吃和零碎摊贩都分布在东市一带。   这一路便玩得不亦乐乎。   临近东市路口,叶心道起馋了吉祥坊的蜜饯,非要带些回去给叶莲,阮婉正好挑着珠钗起劲,就摆摆手由得她去。   叶心撒腿就跑。   阮婉委实无语,遂而低眉继续。平素里越是不能佩戴,就好似越是对这些女子饰物情有独钟,例如手中这根珠钗,尤为爱不释手。   “要这个。”掏出银两递给店家,心情大好,也不着急塞回袖袋中,反是捏在手里不时拿起来看看,赏心悦目。   叶心跑去一旁,阮婉不敢走远,就驻足随意环顾四围。   目光企及之处,兀得一滞,苏复?   眉头微蹙,又仔细看了几分,待得确定是他,心中顿时涌起欢愉。“苏……”复字还未出口,脚下就似万千蔓藤骤然羁绊住。   苏复恰好起身,侧颜拢在街市的灯火处,翩若出尘。唇畔浮起的笑意份外柔和,眸光里的缱绻她更从未见过。   顺着他目光望去,阮婉懵了懵。   他身旁的女子,脸上噙着淡然笑意,随手拾起一个孩子玩得拨浪鼓,语笑嫣然,“葡萄原本有一个,来慈州的商船上弄丢了。”   苏复笑而不语,俯身认真挑选,片刻才又拿起另一个一并交到她手中,“你同葡萄一人一个。”   有人忍俊不禁,就愉快收下。   苏复瞥过一眼,淡淡言道,“洛语青,你该多笑些……”戛然而止,后一句便悄然隐在喉间,你笑起来好看,再未说出口。   对方也全然不觉。   苏复抬眸看她,眼中旁的意味,就欲言又止,再无旁人。   阮婉却看得清晰。   心中猛然一沉,良久不语,却目不转睛。昏黄灯火下,两人的身影份外默契,就似一对壁人。   苏复缓缓转身,自先前起,就隐隐觉察有人一直看向这里。   阮婉却心慌一般,突然俯身蹲下掩在摊铺后,怕被他看见,盈盈水汽却湿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回来晚了,补上,,,   ☆、第四十二章 你像她      第四十二章你像她   攥在掌心的珠钗死死握紧,背靠着摊铺惶惶躲藏,唯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苏复看见她这般——狼狈模样。   苏复,我喜欢你……   去年幕幕浮上心头,彼时的顾目言笑,便好似指甲嵌进掌心。灯火阑珊下,琼华如炼,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任由月色拢了一层轻纱。   片刻,身后闻得洛语青轻唤,“葡萄?”   阮婉微微侧目,近旁的喧嚣里似是无人应声。   “葡萄!”洛语青再开口声音便有些急,来回环顾四围,脚下就生了几分慌乱。   阮婉愣愣打量她。   鹅黄色的抹胸褶皱纱裙,墨绿束腰,三千青丝垂下,流苏发呆萦绕在修颈间,衬得雪肌莹润。   清秀的眉目里沾染几分忧色,好似三月的夜风里,碎了一地软蕊馨香。   好看得,些许刺目。   阮婉怔了许久,才懵懵抬起自己双手,唯有一袭锦衣华袍,哪里有半分女子模样。   手间微颤,从未有过的自惭形遂,缓缓蔓上心扉。   “葡萄顽皮了些,不会离太远,你在此处等,我去寻。”苏复开口,声音是惯有的沉稳,沉稳中却多了几分思量。   脚步声稍离远,又兀得驻足回首宽慰,“洛语青,不会有事的。”   就好似在说,有他在,不会有事。   阮婉鼻尖微红。   苏复不会轻易许诺旁人……   缓缓坐回远处,心中沉甸得发慌,双手微微环膝,离手的珠钗便不觉滚至一旁。   阮婉移目,却不愿起身去捡。   鼻尖的红润就浸湿了眼眸。   “好看的小哥哥,你的珠钗掉了。”奶声奶气,腮中鼓鼓还含着甜甜的话梅糖。   好看的小哥哥?   阮婉错愕抬起下颚,映入眼帘不过是个粉嫩圆润的孩童。   三四岁模样,五官却生得甚是精致。也不怕生,手中擒着一把红色的小伞,昂首挺胸,睁着大眼睛直直看她。   见她眼眶微红,良久也不起身,就快步上前,拾起珠钗交还阮婉手中,“小哥哥,给你。”顿了顿,脑袋一歪,饶是认真道,“我爹爹说,一直哭鼻子是会长不高的。”   阮婉无语,哪有哭鼻子长不高的。   胖嘟嘟的小粉球就在她近旁坐下,“小哥哥,你偷偷躲在这里坐什么?”大眼睛眨了眨,手指触到嘴边吮了吮,重重皱了皱眉头,“小哥哥,你竟然长得比我爹爹还要好看。”   阮婉哭笑不得,“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他便嘻嘻一笑,开口落落大方,“我叫商洛,爹爹和娘亲都唤我葡萄,小哥哥也可以唤我葡萄。”   葡萄?   阮婉微怔,先前的……   未及思忖,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葡萄。”   一袭白衣锦袍蓦地出现在跟前,阮婉眼中一滞,便见葡萄亲热朝苏复迎了上去,一把扑到他怀中,“苏叔叔!”   苏复亦是僵住,片刻,才俯身抱起葡萄,“你又跑到何处胡闹去了?你娘亲四处找你。”语气里就有宠溺。   葡萄嘟了嘟嘴,“苏叔叔,我看一旁有皮影戏。”   阮婉下意识起身,正欲抛开,身后之人却平静出声,“阮婉。”   阮婉不觉停步,背对着他,脸色涨红,连忙伸手擦了擦眼角痕迹。她最不想他看到她这般狼狈模样,更不想与他这般照面。她明明都跑开了,他还叫住她做什么?   隐在袖间的手心攥紧,些许委屈,不敢回头,却见洛语青匆匆跑来。   “葡萄!”宽慰中又带了责备,葡萄喃喃撒娇道,“葡萄贪玩,让娘亲担心了,娘亲不生葡萄气。”   洛语青才从苏复手中接过葡萄。   苏复望着有人背影,眼中复杂意味,便僵在原处。   “娘亲,方才的皮影戏葡萄还没有看够。”一旁,葡萄欢喜搂着洛语青后颈,在她怀中蹭了蹭。   洛语青轻抚葡萄额头,温婉道,“今日都晚了,明日娘亲再带你来。”   葡萄便又嘟了嘟嘴,“苏叔叔说可以去船上看皮影戏的。”   “好。”苏复似是心思不在此处。   “娘亲,苏叔叔答应了。”葡萄笑逐颜开,就凑上洛语青脸颊亲了亲。   ……   阮婉尴尬至极,全然不知留在此处作何。他唤她停下,也不说话,阮婉心一横,眼一闭,快步跑开。   苏复眼中一滞,脚下兀得一动。   “苏复?”洛语青些许诧异。   “我去去就来。”   洛语青微顿,认识苏复多年,少见他如此冒失。心中犹有疑惑,葡萄却在一旁小声道,“娘亲娘亲,葡萄方才看见个小哥哥。”   “嗯。”卿予应声,不知他要言何。   葡萄便覆上她耳畔,亲昵道,“娘亲,方才那个小哥哥,长得比爹爹还要好看呢。”   阮婉微怔,清清吻上他额头,“葡萄,你是不是想爹爹了。”   才会换着法子试探道起。   葡萄便靠在洛语青怀里,“娘亲,葡萄想爹爹。”   ……   “阮婉。”苏复再唤一声。   阮婉知晓再甩不了,脚下踟蹰,遂才转身,已然换上一幅笑颜,“苏复,好巧,你也在慈州?”   明眸青睐里,就似没有旁的端倪。   苏复只是目不转睛看她,既不上前,也不作声。   脸上佯装的笑意渐渐僵滞,阮婉只觉比如此见他时还要窘迫上几分,咬紧下唇,就不知该作何。   一时气氛便尴尬到了极致。   “我……才去了趟长风国中……”实在不知该说何,就局促开口。   “我知道。”苏复也不隐瞒。   原来他都知道,阮婉心中微沉,名知她在长风,……   也该知晓她去入水寻过他。   即便他回了慈州,也未同她说起过。   眼中失落无从掩饰,阮婉缓缓敛起方才笑容,“若是无事,我先走了。”指了指一旁,是驿馆方向。   苏复僵住。   她向来喜欢同他一处,从未开口先辞别过。   见他不言,阮婉心中猛然一沉,眼中盈盈泪光打转,拂袖转身而过。   苏复眉头拢得更深,眼见她背影渐远,身后之人却开口唤了声,“昭远侯。”   阮婉微讶,错愕转眸,竟是先前的洛语青。   她如何知道自己是昭远侯的?   苏复亦是错愕看她。   ************************************************************************   慈州老字号传承的皮影戏多在北市。   江南水乡,近乎家家户户都有码头。   拱桥石洞处,停泊的船只就不在少数,北市便有一处与旁的不同。船头高挂着素雅灯笼,船身可容五六人,便是晚些时候专门看皮影戏用的。   可以点戏,泛舟江上一两时辰,别有一翻韵味。   苏复说的看皮影戏的地方便是指的此处。   葡萄自然兴奋不已,西秦国中本就少见船只,皮影戏又新鲜,要在小船上看皮影戏,葡萄就欢喜非常。   拉着苏复跑在前头。   洛语青便同阮婉远远落在其后。   三月里的风,波澜不兴,阮婉时有打量她,女子都有的小心思,苏复喜欢何种样的女子?   “昭远侯是如何认识苏复的?”洛语青语气和善,是有意同她说话,阮婉也就温和应声,“从前在入水,苏复帮衬过我。”并不想多言,只是好奇苏复同她之间,就也问道,“夫人与苏复如何认识的?”   有意唤她夫人而不是洛姑娘。   葡萄唤苏复苏叔叔,那洛语青的夫君另有其人。   而洛语青并不在意,凡是笑道,“苏复帮衬过你?那倒是好相与多了。”   阮婉峨眉微蹙,好相与?   前方是葡萄嘻嘻哈哈的笑声,阮婉也似心情好了几分,“嗯,他定是与你好相与的。我记得从前认识苏复的时候,他还只会横眉冷对,我那时便想,怎么还有这般令人生厌的人。”   阮婉也跟着笑出声来,苏复不说话的时候便真似横眉冷对不假。   “后来呢?”阮婉就像兴致正浓。   洛语青想了想,继而摇头亲叹,“那时初到入水,我女扮男装戏弄过他,他便记仇到现在……”   阮婉恍然驻足,愣愣看她,这一句便似钝器刮过心底,良久喘不过气,她往后所言,阮婉近乎全未听进。   脑中嗡得空白,又像被幅幅片断填满殆尽。   入水时,他不认得她,便出手护短护她。   时常看着她笑而不语,眼中的复杂意味,彼时她不知为何意,眼下心底倏然隐痛。   ……   一场皮影戏,洛语青同葡萄看得津津有味。   苏复同阮婉未着一语。   他时有瞥她,她佯装不觉。   戏至一半处,葡萄靠在洛语青怀中入睡,孩童心性便是如此,方才吵吵着不行,下一刻就香甜入梦。   梦里还拽着娘亲衣襟唤爹爹。   苏复就唤了师傅演到此处。   苏复先行上岸,洛语青抱起葡萄跟着上来,苏复要搭手她也不必,竟是比他还稳当几分。   趁着间隙,阮婉自顾上了岸。   “葡萄睡了,我带葡萄先回客栈。时候尚早,苏复你同昭远侯叙旧吧。”不待苏复反应,点头致意,与阮婉辞别。   阮婉回礼。   苏复盯着一袭背影看了良久。   阮婉才缓缓敛了笑意,直言不讳,“苏复,你喜欢洛语青?”   就似一语道破,苏复转眸看她。   不答便是默认。   阮婉压抑心头颤抖,深吸一口,“苏复,洛姑娘已经嫁人了……”   “我知道。”   阮婉目不转睛看他。   “她嫁人,我还是喜欢。”   眼底氤氲倏然浮上,阮婉低眉,唇畔浮起一抹自嘲,淡然问道,“在入水时候,你为何出来替我解围?”   苏复缄口不言。   阮婉又道,“为何送我去京城?”   “为何每年在慈州等我?”   “为何亲我?”   阮婉哽咽得更甚,“为何躲我?”   “你像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补16号更新。 明天下午回上海,晚上的更新还会延迟,实在对不住,但是会尽快补上的。   ☆、第四十三章 旧时事      第四十三章旧时事   待得叶心从吉祥坊拎了蜜饯回来,东市早已寻不到阮婉身影。   叶心虽有疑虑,也并未太过上心。   小姐素来不是冒失的人,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离开,更何况明知自己花不了多些时候就会从吉祥坊出来,若是寻不到她会着急。   起初,叶心便只道她是性子好玩。想是一路看着挑着些有趣的玩意儿便不知踱步到了何处。   所幸在远处等她。   不想这一等便是个半时辰,叶心心中渐生不安,寻着近处摊铺的老板询问,一面比划阮婉的个头和外貌。   慈州向来是繁华之地,东市夜市尤其兴盛,往来的人不计其数,摊贩老板哪里记得清。听她说起这般高的个头,生得斯文好的公子的确见过不少,就不知她说的是谁。   沿着集市大致询问了一遍,都没有分毫消息,叶心便也没来得及细看周围。   绕了一圈回到远处,依旧没有阮婉踪迹,叶心无错,脚下漫无目的移步,却兀得不知踩到何物,险些绊倒。   俯身拾起,眸色却是突然一紧,似是小姐方才攥在手中的珠钗。   这根珠钗算不得珍贵,放在摊贩之中也并不起眼,先前小姐偶尔瞥见,觉得簪钗上的珍珠大小不一,不着修饰,甚是少见。小姐平日里就喜欢这些独一无二的东西,她也才对这根珠钗多看了几分。   而眼下,珠钗上的珠串生生断开一截,应是掉落时摔断的,也就是说走得匆忙,亦或是意外。   叶心慌乱顿生,扔了手中的蜜饯锦盒,撒腿跑开四下去寻。   ……   肖跃好酒。   早前邵文槿替敬帝来慈云寺取信物,就曾在慈州陪肖跃痛饮至午夜过,肖跃是邵老将军的旧部,为人又豪爽不拘,与邵文槿很是谈得来。   此番便又约在八宝楼。   一席话间,聊得甚是尽兴。   由得翌日还要启程返京,肖跃也未敢留他喝太晚,亥时刚过,两人就离了八宝楼折回驿馆。   肖跃执意要送,邵文槿却之不恭。   夜风徐徐,酒后好似清明几分,悠然踱步,随意说起了此次长风之行的见闻,隔三差五便都提及阮少卿。   肖跃怔了怔,“文槿似是同昭远侯走得近?”   语气中的意外稍有掩饰。   邵文槿脚下踟蹰,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觉说起阮少卿种种。当下,又不知晓肖跃为何出口相问,继而会错了肖跃意图,解释道,“其实昭远侯也不似传闻中……”   话到此处,余光却突然瞥到叶心自不远处仓惶跑过。   邵文槿竟然走神,叶心该是同阮少卿一处才对。眼下,阮少卿不在,叶心又一脸惊慌,莫非,又惹了什么祸事?   心中就似静不下来。   略微滞了片刻,还是转向肖跃,“肖兄稍等。”才又开口唤住叶心。   叶心回眸,见是邵文槿就迎了上来。   “你一人在此处作何?昭远侯呢?”   叶心眸间难掩慌乱,微微泛起红润,惶恐道,“侯爷不见了。”   阮少卿不见了?邵文槿微讶,只道是他又在何处惹是生非,叶心的模样却不似有假。惶惶将手中半截珠钗递于他,叶心都能猜测出几分端倪,何况邵文槿?   遂而眸色一沉,开门见山,“在何处不见的?”   “东市。”叶心据实作答。   “我去东市寻,你先回驿馆看看阮少卿在不在?如果没有,就通知江离和赵荣承带人去找。”   叶心闻言点头,邵文槿一席话让她宽心不少。心底攥着这般侥幸,便一路飞奔回驿馆,小姐许是回了驿馆忘了同她说   自己先前为何没有想到这么一出?   又听闻邵文槿去寻,就好似心中踏实了不少。   脚下生风,心间却后悔不已,早知如此,方才千不该万不该去买吉祥坊的蜜饯做什么!   邵文槿便也踱步至肖跃旁,“肖兄,突然有些要事要办。”   肖跃也爽朗一笑,“无妨,你我二人来日再聚。”   邵文槿不做耽误,拱手作别,就往东市而去。   肖跃才缓缓敛了笑意,方才起,便隐隐在他二人对话里听到了阮少卿三字。   昭远侯,阮少卿?   肖跃幽幽一叹,多年前的一幕就蓦地浮上心头。   彼时他还是邵将军身边的副将。   长风南顺交战几十余年,死伤无数。后敬帝与荣帝遣使议和,要修两国之好,便有了长风同南顺第一次联姻。   当时两国才将停战不久,远未和睦到让皇子公主联姻的程度。   双方妥协托让,才有了景王同长风盛家结亲的后策。   盛家是老牌的长风豪门世族,在长风国内地位举足轻重,盛家大小姐更是入宫为妃,诞下四皇子,深得荣帝宠爱。   南顺一边,景王又是敬帝的胞弟,双方可谓门当户对。   敬帝就让最信赖的昭远侯同邵将军前去长风迎亲。   昭远侯心高气傲,邵将军亦是趾高气昂,相互之间虽然言语不和,却远不到后来貌合神离,甚是针锋相对程度。   肖跃便是跟随他二人去的长风迎亲。   两国才休战不久,一路之上难免小心谨慎,还算安稳抵达长风京中。盛家二小姐出嫁,荣帝特准盛妃亲自送至城外,肖跃才见到盛婉卿其人。   肖跃当下就怔住,粉黛不施,却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当时见过盛婉卿的人不少,大抵神色都和他相仿。   僵在一旁的就还有昭远侯。   彼时肖跃未觉有异,但回程的一路,昭远侯都似神色不虞,十余日的路程,推三阻四竟然走了二十余日。   邵将军还曾私下提醒过,要他多留神昭远侯。   肖跃诧异至斯。   不想行至慈州,果然出了意外,有人劫走了盛婉卿,军中大骇!   当时的慈州守军是昭远侯的旧部,也率兵四处搜寻,肖跃一直未觉昭远侯何处有异?   直至翌日,邵将军一声不发寻回人来,听闻当夜,两人一言不合,昭远侯掀了桌台,二人拔刀相向。   昭远侯素来倨傲,肖跃唯一见过他恼怒至斯便是那次。   途中生乱,惊动敬帝,队伍尚未行至富阳,敬帝就命景王领了京中数千禁军来接。   而后昭远侯同邵将军一直针锋相对。   朝中盛传两人是因慈州意外闹得不可开交,就连敬帝也出面许下两家儿女亲事来缓和两人矛盾。   当时邵文槿不满两岁,昭远侯尚未成亲,朝野上下都知晓敬帝用意。   由得此间插曲闹得沸沸扬扬,景王大婚尤其引人瞩目。   所幸婚事还算平稳,并未再出乱子。   事情到此原本该告一段落,新婚不到七日,景王妃却突然染病去世,南顺费了不少周折才平复长风情绪。   后来两国虽也和睦而处,始终保持戒备。   直至此番嘉和公主出嫁长风,临近几国才算摸清敬帝和荣帝的底,两国交好,有了实质性进展。   ……   一晃多年,邵将军不喜有人嚼舌根,这些早年旧事就也尘封久已。   肖跃心中多有不值。   盛婉卿香消玉殒,昭远侯却因此同邵将军闹翻。   坊间还有传闻,昭远侯厌恶邵将军至极,唯恐两家女儿结亲,就一直不曾娶妻。   自然都是笑谈,肖跃并未上心。   几年前,昭远侯突然过世,宁正领了阮少卿回京中,那幅模样是昭远侯世子无疑,肖跃心中就隐隐生出些许疑惑。   听闻敬帝和陈皇后待阮少卿甚是亲厚,而阮少卿在京中更是惹是生非,横行霸道,京中怨声载道。   陆相就曾向敬帝谏言,该管束昭远侯了。   邵将军却一直缄口不言。   那时肖跃已是慈州守军,偶然一次回京拜谒邵将军,竟无意在将军府中闻得邵将军交待邵文槿,“昭远侯年幼,诸事勿通他计较,多让着他些。”   肖跃就楞住。   邵将军全然不似往常的盛气凌人。   此后,便才听闻邵文槿同阮少卿水火不容,大小事宜都时常闹得不可开胶,肖跃哭笑不得。   而先前一幕,肖跃些许错愕,邵文槿竟会为阮少卿辩解?   还会为阮少卿奔走?   肖跃略有低眉,继而唇畔莞尔。   ……   **************************************************************************   天色渐明。   江离才在北市附近寻到阮婉。   一言不发,坐在江边堤岸处,望着江面的波光粼粼出神。   江离大骇,快步上前,“侯爷,你做什么!”平日里,虽然多有抱怨,却也怕他一时想不开。   谁说她想不开的!   阮婉怏怏回头,见是江离,便继续荡着脚,朝江面扔着石子打水漂,“我不跳江,你去找赵荣承来。”   赵荣承?江离僵住,和预计的大相径庭了些。   “去啊,”阮婉恹恹开口,“还有,别告诉旁人我在这里,告诉叶心一声别担心,我没事。”   江离不敢大意,但又怕不照他心意,惹得他跳江,只得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补1.17更新,~~~~(>_<)~~~~ 今天还有两更, 继续码字去了,,   ☆、第四十四章 不知道      第四十四章不知道   等了稍许,赵荣承才在江边堤岸处寻到他。   清风徐来,四围稍有寒意,赵荣承昂首挺胸,站得笔直,“侯爷!”洪亮的声音险些将阮婉吓得掉入江中。   阮婉不甚唏嘘,片刻,淡淡道,“不知道,你来陪本侯坐会儿。”   不知道是阮婉给赵荣承取的绰号。   赵荣承此人沉稳有余,却不苟言笑,寡言少语,脸上的表情万年难得一变,阮婉同他说十句话中,他能回答七句不知。   阮婉一直觉得不知道与他很是贴切。   不知道果然没有多问,直接上前,在他身旁坐下,即便坐,都做得笔直,一丝不苟。   赵荣承便是这样的人。   你不开口问他,他可以一日不说话,更不会来主动扰你。   阮婉受用得很。   托腮望着江面水波,思绪就似飘到远处。   半晌,悠悠问道,“不知道,你觉得本侯像旁人吗?”   赵荣承斜眸瞥他,直截了当应道,“不像。”   阮婉微叹,小女生心思道,“看看,就连你都说不像,你又从来不说假话的。”   赵荣承莫名看他,原本有人平日里的言行就诡异得很,眼下这般话就更是说不出的怪异。   赵荣承竟然少有应声,“侯爷这样的,再多一个,军中恐怕吃不消。”   阮婉转眸看他,感谢他的委婉含蓄,还果真一句话便将她堵得语塞。   而赵荣承又已偏过头去,目光深邃,紧锁江面。   阮婉哭笑不得。   “不知道,你知道本侯为何让你来?”石子投入江中,挑起片片涟漪。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阮婉轻笑,这般对话再熟悉不过。   “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有人个性如此,就连一个字都懒得改。   “那你知道什么该知道?”   赵荣承平静看他,顿了顿,继续道,“不知道!”   阮婉才捧腹逗乐,哈哈笑出声来。   赵荣承一眼瞥过,便心知肚明,有人明明心情不好,还强作欢颜。赵荣承也不接话,只仍由他在一旁笑。   待得阮婉笑够,才又朝他开口,“喂,不知道,本侯给你说笑话可好?”   赵荣承诡异转眸,有人不仅心情不好,怕是差到了极致才会如此,遂而不置可否,只面无表情看他。   “从前有个人叫小菜,他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人端走了。”   说完就自顾笑起来,彼时还是李卿同她和晋华说的笑话,她当时也不觉好笑,眼下却笑得停不下来。   赵荣承却是一言不发。   她又开口,“从前有个人叫风筝,他走着走着,便飘起来了。”   继而自顾笑得更欢。   “从前有一个人叫昭远侯……”言及此处,声音戛然而止,赵荣承才疑惑看他,不知他为何不说了。   阮婉悠悠道,“说完了,从前有个人叫昭远侯,还不够好笑吗?”   赵荣承兀得怔住。   阮婉脸色一沉,便不在开口,低眉扔着石子在江面打水漂,好似方才言笑正欢的是旁人。   赵荣承就略微侧眸,不动声色看向身后,不远处,邵文槿倚树环臂,见他回眸,就轻轻摆手,示意他不做动静。   赵荣承便也作罢。   想是阮婉扔得有些腻味了,就将剩余的石子给他,“你来扔。”   赵荣承照办,不过轻轻挥手,石子就在江面弹跳了将近七八次,远比她先前的最好成绩三四次高出许多。   阮婉瞪他一眼,又从他手中拿出一粒石子再扔,不过他先前的三分之一。   “你再来。”阮婉有些不服气。   赵荣承便果真认真扔了一次,这次竟然漂了十余下还多,阮婉恹恹看他,“你就不能让着我些!”眼底倏然一红,故作的笑颜悉数隐去,先前压抑在心中的委屈就似有了缝隙。   赵荣承全然怔住,手中一滑,剩余石子便通通落入水中。   邵文槿也眉头微拢。   “若是不喜欢我就明说,何必假惺惺演戏。”   赵荣承更懵,直接僵在原处。   “虽然本侯平日里脸皮是厚了些,但又不是死皮懒脸之人。”阮婉鼻尖抽了抽,顺势从坐处拂袖爬起,留下石化的赵荣承。   阮婉方才转身,便一眼瞥见邵文槿。立在不远处凝眸看她,眉头微蹙,竟不知看了她多久。   阮婉却一反常态,并未恼羞成怒,从他跟前走过时,也不高声嘲讽,只愣愣道,“邵将军看够了?可还有趣?”   邵文槿不答,心中却似吃了苍蝇一般,不甚滋味。   阮婉忽而低眉,擦家而过,邵文槿就兀得伸手抓住她胳膊,语气不愠不火,“这次又是做什么?”   手拽得很紧,她使劲儿也扭不过他,心中委屈便席卷而来,“邵文槿,你终日这般欺负我可有意思?各个都当我好欺负吗?”   邵文槿微怔,心中好似莫名揪起,声音低沉道,“阮少卿,我何时当你好欺负过?”   明明就做了还不承认,又是一样的口是心非,阮婉恼了几分,“你哪次没有!”   哪次没有?   邵文槿蓦地僵住,阮婉趁机拂袖抽手,怒意之下匆匆跑离,赵荣承才想到起身去追。   邵文槿错愕转眸,顺着她背影望去,才恍然看到隐在林间的一袭白衣锦袍,自早前起就不知看了多久,该是怕她出事才一直没走,却又曾不露面。   苏复?   邵文槿攥紧手中珠钗,原来方才有人的举动并非空穴来风。想起前年阮少卿误以为他是苏复,在此处上演的一幕闹剧。   然后便是去年慈州一场大醉,有人说起苏复有意躲避,恼火不已。彼时他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非要告诫阮少卿,苏复再好也是男子。结果阮少卿却同他胡搅蛮缠,“我就是喜欢男子,难不成还要我喜欢女子吗?!”   思及此处,心中微滞,不消多想也大抵有迹可循。   遂而眉头更拢,却是苏复亦是凝眸看他。   便都不移目,待得阮婉同赵荣承一处走远,苏复才转身离开。   ……   ******************************************************************   邵文槿脸色微沉,回到驿馆,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队伍早已整装待发,今日要从慈州启程返回京中。   秦书牵马上前,才道昭远侯回了驿馆,将将上了马车。邵文槿便也一言不发跃身上马,遥遥跑在队伍前端。   秦书只觉有人近来心情一直很好,眼下突然脸色铁青,又不开口说话,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不想方才行出慈州城不过一个时辰,厄运便接踵而至。   也不知道他一路缄口不言想了些何事,猛然抬眸勒紧缰绳,马蹄前仰,骤然停住,吓了身旁秦书一条。   也不待秦书反应,便跃身下马,马绳随手一抛,剩余便是秦书的事。   秦书伸手去够马绳,未遂,再倾身去够,马匹受惊,忽得加速,有人自马上摔得前仰后合,苦不堪言。   这已是送亲以来第三次,秦书越觉沮丧。   哀怨望向邵文槿,却见他竟然上前拦下昭远侯马车,江离尚在怔忪,他便掀起帘栊,怒气匆匆冲了进去。   秦书满头黑线,等了片刻,果然,听闻昭远侯怒吼,“邵文槿!!!”   秦书甚是汗颜,汗颜之中又参杂着无比的欣慰。同昭远侯相比,自己承受的这点顶多算是某人的余火,委实算不得什么。   而江离和赵荣承闻声大骇,刚行至马车处,便见邵文槿将某人从马车中拎了出来,脸色份外难看。江离和赵荣承从未见过邵文槿如此,便都怔在一旁,忘了上前。   阮婉饶是张牙舞爪,不依不挠。   邵文槿就置若罔闻,这次果真是直接摔到马上的,秦书都吓得心惊肉跳。   阮婉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邵文槿翻身上马,回眸扫过跑上前来的江离和赵荣承,怒喝道,“教昭远侯骑马,不放心就跟着。”   江离嘴角抽了抽,他都说的如此直白,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上去也不是。   邵文槿便狠狠一抽马鞭,阮婉才知他从前真是顾忌着,眼下才晓战马跑起来竟有多快!   恐惧,委屈,恼意通通夹杂一处,混合着被人摔上马背的疼痛,哇得一声哭出来,要哭得多伤心便哭得多伤心。   但即便如何哭,都不开口唤他。   邵文槿心里烦躁至极,手中狠狠一甩,只闻战马嘶鸣,猛然停下。“苏复是男子,他分明不喜欢你,你缠着他做什么!哭成这幅模样,不嫌丢人现眼!!”这一句说得极重。   阮婉也被惹恼,也顾不得其他,口无遮拦冲他吼道,“邵文槿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邵文槿翻身下马,语气中难以掩饰的恼怒阮婉过往从未见过,便也蓦然僵住。   只有邵文槿自己知晓,说这一席话,其实丢人现眼的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二更,今晚还有一更,等我去解决了温饱问题再回来。 ~~~~(>_<)~~~~   ☆、第四十五章 回京了      第四十五章回京了   邵文槿果然一路上都再没同她说过话。   即便偶尔碰面,也视她如空气一般。   起初时候,阮婉还是继续趾高气昂,不以为然,但越到后来才越发现,有人好似恢复到过去早前一般,对她根本不不予理睬。   就好似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阮婉心中甚是烦躁,好像突然一切都不习惯,马车中就百无聊赖。   大凡闻得马蹄声经过,便都要撩开帘栊看,却都不是邵文槿。   而后才知,他大都骑马走在队伍前头。   阮婉说不清为何闹心,便也出去骑马,江离只得在近旁跟着。   此番出行的禁军大多是赵荣承麾下,而后这几日,赵荣承近乎都与邵文槿骑马走在一处。   阮婉就阴阳怪气道,“他们二人终日有那么多话要说?!”   江离诡异看她,人家二人说话又干她何事了。   “你,上前去听听,回来告诉我。”虽有开始布置任务。   江离嘴角抽了抽,这哪里是他堂堂禁军左前卫该做的事情。   “去啊!”阮婉不耐烦地催促,“还有,别让人知道是本侯让你去的,听到没有!”   江离只得硬着头皮骑马上前。   他是堂堂禁军左前卫啊!!   阮婉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双目瞪得圆圆看着。但江离莫名上前,邵文槿和赵荣承除了错愕,当然都回马看她。   阮婉便轻蔑瞥目,好似懒得搭理。   赵荣承眉头微蹙。   邵文槿也只是冷冷打量了她一眼,也就没了下文。   唯有江离,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此地无银三百两,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晚些时候,江离适时撤回,阮婉就将他扯回马车,他们说什么。江离知无不答,排兵布阵,心得体会,行军经历,和……   “和什么?”有人一直不满嘟着的嘴,却似突然间有了兴致。   江离轻咳两声,“和……泾遥出美女。”   阮婉微怔,份外错愕,泾遥,出美女?   江离点头。   “那有没有提起过本侯?”所幸自己开口问。   江离稍楞,斩钉截铁,“没有。”   阮婉便有些丧气,去你大爷的泾遥出美女。   江离再忍不住嘴角一抽,阮婉见了,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从前就告诉过你,让你换一边抽,嘴都抽歪了不是?”   江离想死……   待得打发江离出了马车,阮婉才悠悠趴在车窗上出神,心中不开心得很。蓦地回忆起,此番又是如何彻底同邵文槿闹开的。   大抵便是那日她在马车中小憩,某人便莫名其妙冲了进来,执意要问清楚,为何要说他当她好欺负?   阮婉才想起昨夜那句,“邵文槿,你终日这般欺负我可有意思?”继而是“哪次没有?”   眼下,他竟然找来要问清楚。   阮婉顿时无语到了极致,邵文槿你要是闲就出去骑马去,不要耽误本侯补觉。   邵文槿脸色更是难看,说清楚再睡,就也不知他哪里来得闲心。   阮婉便顺势起身,“头一次见你,你把我扔出去做什么?”   邵文槿脸色一黑,换做是你,莫名其妙被人勾搭,言语相辱,你会作何?   阮婉轻哼,凑上前去忍不住笑开,“勾搭你?呵呵,邵文槿,我宁肯自戳双目。”   邵文槿脸色近乎都紫了。   阮婉便又继续,“后来蹴鞠时候谁有意撞本侯,慈州时候是害得本侯手脱臼。”   邵文槿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那是谁冲我泼洗脚水,喂我的马吃巴豆,在我的酒里添鸡血?”   阮婉振振有词,“邵将军,鸡血你闻不出来?谁非让你喝的?”   邵文槿脸色就再挂不住,眉峰一扬,“阮少卿,我欺负你是吧?”   阮婉微楞,有人恼羞成怒一把将她衣领拎起,她才怒吼道,邵文槿!!!   而后便有了决然闹僵的一幕。   ……   阮婉便实在是恼得很,她就是喜欢不落人口舌而已,那头洪水猛兽才是真真小气好不好!   托腮望着窗外,两腮气得鼓鼓的,活像一只鲤鱼。   马车正好行至沱江沿岸,阮婉稍楞,才将三月中旬,堤岸边的水位就涨至这般高了?   心中诧异之时,叶心撩开帘栊,言笑晏晏,“侯爷,快至京郊了。”   阮婉不由一怔,方才尽在想邵文槿的事,都忘了进入京城附近地界,离京近两月,周围景色顿时无比熟念起来。   叶心却依然在笑,“侯爷也不问问谁来接你了?”   阮婉略有错愕,由得叶心扶着下了马车,便闻得一阵忙乱脚步声,才伴随着真真熟悉无比的声音,“少卿少卿!”   同行的马车又多,有人又实在是笨得出奇,竟然一个一个帘栊去翻,“少卿少卿!”   没有便去翻下一个。   阮婉不禁笑出声来,继而挥挥手,喊道,“小傻子,这里!“   宋颐之愣了愣,循声转眸,望到她,一脸欢欣雀跃便毫不掩饰写在脸上,笑嘻嘻飞奔而来,“少卿少卿!”   阮婉心情也跟着好了不知多少。   “小傻子,别过来。”分明笑逐颜开,却照旧伸脚。   宋颐之便摔得前仰后合,江离都目不忍视,他却欢欢喜喜爬起来,也不管摔成什么模样,扬起下颚嘻嘻笑道,“少卿,你又绊我。”   眼中流光溢彩,甚是满足。   阮婉照本宣科,“说了不许抱我,也不许朝我扑过来。”   宋颐之拼命点头。   阮婉才上前拍拍他脸上的轻尘,宋颐之就甚是欢喜,“少卿,送你的!”歪着脑袋,从袖袋中掏出一个小泥人。   说是小泥“人”,其实最多也只算一团泥巴。   跟在身后的近侍官小路子便开宗明义,“侯爷,王爷捏了好些回,才捏出的样子,是捏的侯爷,王爷说像得很。”   叶心忍不住笑起来。   哪里像阮婉,根本连眼睛鼻子嘴巴的轮廓都看不清。   小傻子却也跟着笑起来,“少卿少卿,母后也说我捏得像极了,母后还说少卿看了肯定喜欢。”   阮婉多看了几眼,爱不释手,遂而点头赞同,“简直是和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宋颐之心花怒放,“少卿少卿,这个是我。”又从袖袋里掏出另一个,欢天喜地递给她,阮婉眉头微拢,这个吧,便捏得比方才的阮少卿都还要再丑些。   也算明白了小路子方才所言,捏了好些回的意思。   也真是难为了他。   宋颐之腼腆一笑,“母后说我同少卿总是在一处,我就捏了一个少卿,还捏了一个小傻子。”顿了顿,又紧张兮兮道,“少卿少卿你快收起来,以后要将他们放在一处。”   阮婉哭笑不得,转身交给叶心,叮嘱道,“听到了?”   叶心掩袖笑了笑,应了声好。   宋颐之便开始围着阮婉叽叽喳喳,“少卿少卿,我还捏了文槿,赵远猴和鹿二,摆了满满一桌子。”   阮婉哄道,“明日便去看。”   宋颐之欢喜得不得了,“还要下棋!还要吃红烧肉!”   阮婉都一一道好。   再抬眸,却见一张尖嘴猴腮脸,半死不活得看着她。   “哟,陆二你也是来接本侯的?”阮婉恶心不死他。   陆子涵轻哼,“恰好奉陛下之命,送睿王出京。”   言外之意,谁是来接你的!   谁要来接你!!   谁会来接你!!!   阮婉便挤了挤眉眼,“陆二,离京两月,本侯可是想你得很哪~”   陆子涵倒吸一口凉气,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眼神要多嫌弃有多嫌弃,慌忙轻咳两声,一边退回马车之中,一边招呼,“小路子,我已送了睿王殿下至此处与昭远侯汇合,父亲还有事寻我,你回去向陛下复命。”   “复命”都二字还未说完,就已仓促放下帘栊,吩咐车夫启程。   眼见陆子涵这般惶恐模样,阮婉捧腹笑个不停。   小傻子便也跟着笑起来。   一时欢声笑语。   ……   而另一处,“大公子!”   邵文槿循声望去,果然是席生,回回都是席生来接他。目光却不由一滞,这回同来的,竟然还有……   “大哥。”邵文松也迎上来,有些腼腆,但个头高了,皮肤黑了些,变化一眼可见。   “文松!”邵文槿亦是高兴,兄弟二人相拥,便甚是亲厚。   “父亲可好?何时回京的?”良久未见,就像有问不完的话题,席生和秦书会意牵了两人马匹,走在两人身后。   邵文松才道,“三月初回的,父亲腿上旧伤犯了,一直在家中休养。”   邵文槿敛了笑颐,“严重吗?”   征战杀场,哪有不带伤的?都清楚,才问严不严重。   邵文松才微微一笑,“不碍事,只是大夫说要好好养上三两年,娘亲倒是高兴得很,说父亲是应该好好颐养些时候。”   邵文槿闻言便笑,如此说来,就是没有大碍,反是好事。   “那你呢,觉得军中如何?”邵文槿自然也关心他。   邵文松摸了摸后脑勺,还是有些羞怯,“父亲说,比起大哥还是差得远。”   邵文槿乐揽上他肩膀,“父亲从前便如此说我,习惯就好。”   邵文松点头,正欲开口问及他一路可还顺利,便闻得陆子涵一边大喊一边上了马车,继而是阮少卿同宋颐之在一旁哈哈大笑。   邵文松也跟着笑起来,一直听闻,某两人是抱团欺负陆相家二公子的。   邵文槿便也低眉一笑。   阮婉偷偷回眸,正好撞上他目光,邵文槿便倨傲转身,也不搭理她,只管同邵文松一道进了城中。   阮婉更恼,果然是在同她置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三更了~~~~(>_<)~~~~ 过渡下,迎接邵将军的副本 么么哒,明日两更哟~   ☆、第四十六章 论登对      第四十六章论登对   阮婉奉旨出使长风,是敬帝钦命的南顺送亲使。此番抵京,于情于理都应当先行入宫向敬帝复命。   加之宋颐之特意来京郊接她,阮婉就没有绕道明巷回侯府,而是直接同宋颐之一道乘车辇入宫面圣。   姜颂其和邵文槿又是送亲副使,便一并同行。   宋颐之一路都拉着她问个不停,诸如妹妹做新娘子的时候好看吗?有没有哭鼻子?   阮婉知无不言,甚是耐心。   姜颂其本就生得和蔼,也时常帮着搭话。宋颐之闻言,欢喜得不得了,流光溢彩就从眼眸中流露出来,诚挚的笑意里带着春日的暖意,教人心情倏然好了几分。   而一旁落坐的邵文槿,便大都在同姜颂其交谈,偶尔也会同宋颐之说上两句。   这一路上,车内气氛便都欢快得很。   除却莫名别扭劲儿的两人心知肚明外,旁人都丝毫未曾觉察。反正邵文槿没有同她搭腔,阮婉便也不同他说一句话。   偶尔目光相撞,邵文槿也不转眸,阮婉却似被他看得心虚一般,扯着宋颐之就开始道起旁的话语。   邵文槿悠然一笑。   ……   先前抵京之时就已近黄昏,入得宫门,日晷恰好走到戌时三刻,正值宫内掌灯。   三月末梢,春意缱绻,三三两两的杏花瓣便在灯火下轻舞,霎是好看。   阮婉蓦地想起了苏复。   苏复好酒,尤其好杏花酿,她过往便在苑中酿过三两坛杏花酒。   阿莲还找酿酒的师傅打听过,据说杏花酒酿上三五年便是滋味最好的时候。   那三两坛杏花酒便是她前年埋下的,还兴致勃勃叮嘱阿心,到了年生,要提醒她挖出来尝一尝。   彼时阿心还曾笑话过她,侯爷何时好上酿酒了?   她狠狠剜她一眼,阿莲,快去替本侯撕烂她的嘴。   三人便笑作一团。   娘亲曾说,心上人若是不在身边,就去做他喜欢的事,便好似体会他当下的心境,是世上最惬意的事。那时爹爹时常不在,娘亲的时间除了照顾他们兄妹二人,便大多花在钻研各种茶类的泡制之法上。   因为爹爹好茶。   阮婉至今记忆犹新。   ……   未及多思,宋颐之连唤了她好几声,阮婉才回过神来。   车辇已停在偏殿旁。   邵文槿瞥过她一眼,一言不发下了马车,脸色不甚好看。   阮婉不知又如何惹到了他,但大凡洪水猛兽的脾气,正常人是拿捏不清的。   思忖之时,敬帝身边的内侍官匆匆迎上前来,恭敬言道,“侯爷,二位大人,今日恰逢西昌郡王抵京,陛下在御书房单独召见西昌郡王,特意嘱咐旁人不得来扰。皇后娘娘已有吩咐,若是三位大人入宫,便请移步鸾凤殿,陛下同西昌郡王晚些时候也会到的。”   阮婉自然应好,近侍官便命人领路,邵文槿道一声有劳。   宋颐之一路上都没有提起过西昌郡王,想来西昌郡王也是临时抵京的,也该是才到不久。   “小傻子,你可曾见过西昌郡王?”阮婉就随口问起。   宋颐之毫不迟疑摇头。   傻子便是这点好,知晓就是知晓,不知晓便是不知,然后旁的也不想,牵着她便往鸾凤殿跑。   少卿回来了,他要带少卿见母后,这才是大事。   前些日子,他在母后处用晚膳,母后突然秉去旁人,笑着问他是否喜欢少卿。   他想也不想点头。   母后又问他以后是否想同少卿一处。   他就拼命点头。   母后搂了他到怀中,盈盈笑道,少卿是好孩子,又时常照顾你,母后也希望少卿同你一处。   他便笑得更欢,少卿说了,我若不是傻子便不同我好了,母后,我就是傻子的呀。   母后就也跟着笑起来,少卿不嫌弃你是傻子,你也要多哄少卿开心,要时常送礼物给少卿。   我时常送礼物给少卿的,少卿过年也会送我,三间屋子都装不下。   陈皇后哭笑不得,才道起,你要亲手做给少卿。   而后便有了捏泥人一说。   眼下,宋颐之便兴高采烈拉着阮婉往鸾凤殿跑去,他见到少卿高兴,便也要母后见少卿。   姜颂其就同邵文槿踱步其后。   “昭远侯同睿王倒是要好。”姜颂其有感而发,旁人哪里会先坐一个多时辰的马车到京郊来接,再一同坐上一个多时辰的马车回宫?   单是这份心,就足矣。   邵文槿闻言便笑,“姜大人说的是,他二人自小就好。”   阮少卿不嫌宋颐之是傻子,宋颐之也不嫌阮少卿惹是生非,反而帮衬的时候倒还更多些。   一席言语间,就不似传闻中那般同昭远侯水火不容。   而长风一行,在姜颂其看来,他二人吵闹虽有,大事上却份外默契,合力在大殿中演的一出好戏,他事前都没有看出半分端倪。   加之回程时候,邵文槿还教昭远侯骑马,想来私交应是不差的。   姜颂其便才开口,“陛下曾御赐过邵阮两家的婚事,可惜昭远侯是男子,若是有姊妹,同邵将军倒是般配。”   邵文槿兀得僵住,这番外自旁人口中说出,他一时竟不知晓该如何作答,脸上笑意便有些尴尬。   姜颂其却会错了意,呵呵笑道,“邵将军去年行了加冠礼,陛下与皇后娘娘该是会再替邵将军赐一门亲事。”   赐婚?   邵文槿心中泛起莫名涟漪。   ……   入得殿中,才见煜王,陆相,傅相,高太尉都在。   陈皇后在主座一侧,敬帝未至,酒席未开,陈皇后就在同几人寒暄。   宋颐之同阮婉邻桌,陆相同煜王邻桌。   主位另一侧的贵宾位该是留给西昌郡王的,贵宾位旁还有一席,坐着一妙龄女子。娥眉淡扫,肌肤细润若温玉柔光,端坐坐在一处,陈皇后问话,她便垂眸应声,既恬静又乖巧,一看便知系出名门。   陈皇后很是喜欢,“嘉和公主方才出嫁,这宫中少了些欢声笑语,扶摇郡主难得入京,这次要在京中多留些时候陪本宫说话。”   扶摇闻言起身,温婉道,“扶摇的福分,不扰娘娘便好。”   恰逢内侍官领了姜颂其和邵文槿入得殿中,问候过后,陈皇后便摆摆手示意邵文槿上前,“文槿,这位是西昌郡王的爱女,扶摇郡主。”   邵文槿微怔,眼中未露异色,只是拱手问好。   扶摇亦是回礼。   陈皇后又道,“扶摇初至京中,诸多不惯,文槿你坐扶摇邻座,也好替本宫好好招呼。”   殿中众人纷纷看向邵文槿,便心领神会一笑。   原来,今日的主角是他二人。   阮婉就也僵住,陈皇后,是要撮合邵文槿和扶摇?   眼中犹有错愕,邵文槿循声照做,位置便在阮婉对桌。邵文槿正好抬眸,四目相视,阮婉则瞥过头去看扶摇,神色里就尚有一分木讷。   却见扶摇偷偷打量了邵文槿一眼,脸颊隐约浮上一丝红晕。   阮婉眉头一蹙,至于吗?   大庭广众下,就要眉目传情。   邵文槿不以为然。   陆相从来都是极聪明的人,陈皇后话语刚落,他便也起身笑道,“都言泾遥出美人,以前老臣还不信,今日得见扶摇郡主,才晓何为一方水土养人。”   原本就是说与陈皇后听的,陈皇后很是受用,“西昌郡王就扶摇郡主一个女儿,自然矜贵。扶摇郡主明年开春及笄,陛下同本宫,定是要为扶摇好好物色一位夫婿的。无论是家世门第,还是品行相貌,都要能配得上扶摇才可。”   扶摇害羞低眉。   高太尉哈哈大笑,遂又“啧啧”两声,好似认真思量过一翻,“京中权贵子弟虽多,但要能配得上扶摇郡主,还需花些心思挑选。”   唱,继续唱,阮婉冷眼旁观。   傅相便也加入帮腔,“老臣看将军府的大公子便是相貌堂堂,气宇不凡,大有邵将军当年风范,与扶摇郡主甚是登对。”   “哎呀~”陆相就差“惊喜”得拍案而起,接连打量了两人好几回,欣喜道,“娘娘,傅公的话在理得很!”   高太尉附议。   姜颂其附议。   邵文槿正欲开口,便闻得殿外爽朗笑声,“众位爱卿,方才在说何人登对啊?”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敬帝便领着西昌郡王入了殿中。   “今日本是为西昌郡王接风,全当家宴,众位爱卿无需多礼。”敬帝落坐,便抬袖赐座。   阮婉顿觉日后只要听闻家宴二字,就需得留神些。   大凡所谓的家宴便都不是家宴,譬如眼下,陈皇后款款而笑,“陛下,方才两位相国和太尉说的登对之人就在殿中。”   敬帝一眼扫过殿中,先前呵呵笑意竟然稍稍敛去大半,阮婉以为自己错觉。   不想敬帝却悠悠开口,“众位爱卿说的可是少卿与扶摇?”   “噗!”阮婉隐在喉间的酒水当即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临时被召唤到公司加班,才码好一章,据目测,12点前应该赶不上另外一章了。 加更的这章不会取消 最迟明天会早期码完的 ~~~~(>_<)~~~~ 人家去码字去了   ☆、第四十七章 论搅黄      第四十七章论搅黄   “噗!”阮婉隐在喉间的酒水当即喷了出来。   这又干她何事!明明说的就是邵文槿与扶摇可好?   眼下这场接风宴,摆明就是给邵文槿和扶摇二人安排下的相亲大会。人西昌郡王都不远千里携宝贝女儿入京,一片诚挚可鉴日月。   敬帝此时将她拎出来做什么!   在场之中,还有不知晓她是断袖的?   连她都不信!   敬帝说她同扶摇登对,分明是拿她给洪水猛兽当挡箭牌使。   她和邵文槿都不知要比她和扶摇登对多少倍!——虽然情急之下,这个比喻实在不够贴切。   但敬帝这个“耸人听闻”的冷笑话,至少让方才殿中十之八/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阮婉正欲辩解,将才抬眸,就见对座的邵文槿垂眸敛目,一脸淡然,佯装得若无其事。   那幅每逢她吃瘪,他便惯有的似笑非笑,阮婉再熟悉不过。   心中顿时一恼,刚开口说了一个“陛……”字,连“下”都未来得及道起,酒气便顺着鼻息呛回,当场咳得就像要断气了一般!!   扶摇郡主愣愣僵在一处,尴尬不已。   敬帝只说了一句她和昭远侯登对,昭远侯就在一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被吓得不轻。   扶摇心中一滞,略微低眉,氤氲倏然浮上眼眶。   西昌郡王当下就心疼了!   看向阮少卿时便有些恼意。   而煜王更是一声冷哼,眼里甚是不屑。阮少卿惯来仗着有父皇母后的庇护,在京中惹是生非。平日里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当着西昌郡王,拂了扶摇郡主颜面。   实在有失体统!   陈皇后也微微拢眉,目光里是少有的责备之意。   陈皇后素来待她亲厚,还尚且如此,更不消说旁人。都当她咳成这副模样是小题大做,别有用意,陛下设宴为西昌郡王接风,西昌郡王是外姓郡王,亲疏关系比不得敬帝的胞弟景王。   昔日景王回京,她已抱着那头梅花鹿闹过一回,陛下和景王都没在意。   如今换作西昌郡王,哪里分得清其中缘由,若是生了间隙,岂不白费了陈皇后一翻苦心?   陆相前次吃了阮少卿的亏,眼下就迫不及待找回。   捋了捋胡须,笑容可掬言道,“昭远侯方才从长风国中返京,一路舟车劳顿,委实辛苦。若有不适,大可向陛下请辞,先回侯府歇息?”   言辞切切,一席话里好似只有真挚陈恳。   阮婉微怔,她先前的确是呛到了,现在呼吸都还有些发涩!   目光愣愣扫过四围,心中兀得泛起委屈,又不知如何开口。   窘迫之时,却见邵文槿微微扬手,端起茶壶,往扶摇杯中添茶,温文尔雅道,“郡主初至京中,不知可有饮过云渡山的梅子茶?”   扶摇错愕抬眸,他已将茶杯递至她跟前,扶摇才回神吱唔道,“不曾,……在家时,只饮过云渡山的雨前龙井。”   邵文槿莞尔,“娘娘素来喜欢饮梅子茶,郡主不妨一试?”   扶摇立时反应过来,道了声“多谢”,就托起茶盏至唇边亲抿一口,要多优雅便有多优雅。饮过之后,手绢拭了拭嘴角,清浅一笑,“是要比泾遥的红茶好喝。”   一旁众人便都会意笑起来。   原本就是撮合他二人来的,邵文槿肯主动示好,扶摇又开口回应,阮少卿那只跳梁小丑瞬间被众人抛至脑后。   就连西昌郡王都缓缓露出笑颐,满意得很。   两人一来二去,含蓄接话,旁人再未留意过阮婉。   阮婉也就默不作声。   ……   唯有宋颐之眼巴巴开口,“少卿少卿,你方才呛得还疼不疼?”   阮婉只觉鼻尖一酸,“不疼了。”   宋颐之嘴角嘟起,“少卿你骗人,上次在侯府呛过一次,你喊了半日疼。”   “我真不疼了。”微微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便抬眸望向对座二人。   殿中水袖长歌,觥筹交错,隔着殿中歌舞,传入耳畔的,便唯有零星的只字片语,根本不晓他二人在言何。   但瞧着模样,该是交谈甚欢的。   阮婉自顾饮酒,一面又在听西昌郡王同敬帝提起扶摇种种,又从头到脚将邵文槿夸赞一翻。   陈皇后就也笑容款款。   殿中气氛一时极好,阮婉兀觉像她这般煞风景的人,就应当窝在角落里饮酒。恰逢宫婢来添酒,“侯爷要添煮元酒还是杏花酿?”   阮婉手中一滞,“杏花酿。”   ……   邵文槿再抬眸,发现有人还在喝。   从方才至此,已然不下三壶。   拢眉看她,也恰好她看过来,扶摇却在耳边道起,“昭远侯似是喝过三壶有余了?”   邵文槿微顿,转眸看她,“郡主看得仔细。”   扶摇脸一红,轻咳两声,也不接话,就低眉饮茶,模样甚是娇羞可人。   先前饮得有些急,阮婉其实头晕,方才一幕看在眼里,嘴角不觉耷拉。都是女子,怎么不曾见到某人这么好言好语同自己说过话!   江离那日的言语便蓦地浮上脑海。——“泾遥出美人。”   还真是泾遥出的美人!   洪水猛兽配泾遥美人,有人心中就有些怄气。   也不知作何意图,只管悠然起身,踱步至对面,“啪”地一掌福身撑在案几上,唇畔隐隐勾勒,挑眉望向扶摇道,“久闻扶摇郡主闺名,倾城绝色,今日一见,才知款款动人,温婉若初夏朝荷。”   邵文槿一贯正紧,少了些许风流倜傥。   更勿提阮婉这般,带着几分醉意的轻浮魅惑。   扶摇怔怔看他,突然脸红,楠楠唤道,“昭……远侯……”   阮婉遂而一笑,“扶摇如此便生分了,唤我少卿即可。”   扶摇羞怯低头,牟晗春水,声音细小如蚊,“少……少卿……”   阮婉“啧啧”叹道,“扶摇的声音竟比黄鹂还要婉转动听,怕是天宫仙子听了都要嫉妒几分。”   少女娇羞就俨然写在脸上,哄得手足无措,面色浮起一抹绯红。   搅不黄你们!!   趁着一旁之人娇羞空隙,阮婉朝邵文槿猥琐一笑。   邵文槿哭笑不得。   阮婉便又端起酒杯要敬酒,扶摇轻声道,“我不会饮酒的。”   阮婉就凑得更近些,“本侯平素里也不饮酒的,只一杯如何?”   “好……”吱唔着端起酒杯,只觉阮少卿生得太俊朗。   阮婉悠然一笑,指尖轻扣杯沿,不想一旁的邵文槿却伸手接过,一饮而尽,“这一杯,我替郡主饮过。”   阮婉滞住。   西昌郡王却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邵将军有担当。”   话里话外都是赞许。   岳丈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众人纷纷应和。   煜王则冷冷言道,“郡主初次来京,昭远侯若是玩够了,就坐回去慢慢饮酒。”言外之意,别吓着人家。   阮婉酒意上头,便轻蔑一哼,转身走前,又朝美人胚子眨了眨眼睛,笑意都似要从眼中溢了出来。   扶摇看得有些呆。   敬帝竟也摇头笑了笑,朝一侧问起,“皇后,扶摇郡主要来,为何也没有提前告知朕一声?”   望向陈皇后时,眼中不悦一闪而过。   不待陈皇后开口,西昌郡王便也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小女儿家的事如何好向提陛下提,是微臣想留扶摇在京中多呆一些时日,长长见识。”   心思昭然若揭。   陈皇后就也跟着笑起来,“应当的,若是嘉和公主没出嫁,倒是可以和扶摇玩到一处去。”悠悠一叹,遂又转向一侧道,“文槿,扶摇郡主难得来京中,你抽空多领扶摇去京中四处逛逛。”   文槿就起身应承,“是。”   扶摇稍楞,迟疑望向阮婉,心中些许期盼,又不好开口。   而酒意上头,阮婉更是恼意,逛逛逛!京中哪有那么多好逛的?!眼下若是鸡蛋置于她头上,只怕是连鸡蛋都能煮熟了。   余光一瞥,望见宋颐之在欢欢喜喜得啃着苹果,全然没有理会先前旁人在说何。   阮婉托腮一笑,勾勾手指,“小傻子,来。”   宋颐之就听话凑过来。   陈皇后接连交待了些时候,敬帝一直不接话,西昌郡王却言笑晏晏,宋颐之就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声音洪亮道,“母后母后!我要带扶摇妹妹去玩!”   殿中霎时鸦雀无声。   陈皇后也徒然僵住。   “怎好劳烦睿王?”西昌郡王顿时傻眼。   扶摇也有些心惊,宋颐之却望着她傻笑,“扶摇妹妹生得好看,我要同扶摇妹妹玩!”   阮婉才觉这酒饮得有了些许滋味。   邵文槿握拳掩袖,唇畔笑意,心中却很是受用。 作者有话要说:  ~~~~(>_<)~~~~ 抱歉又晚了,今天状态不好~ 这章是补周日的加更,感谢挑食君如此曲折而纠结的初次长评! 今天的章节,明天会补上,让我调整下,一鼓作气多更些~ 感谢elaine 的地雷~么么哒~   ☆、第四十八章 吓走了      第四十八章吓走了   宋颐之的表情真诚,笑容里不带一丝杂念,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扶摇,旁人都不晓西昌郡王要如何回绝。   睿王是傻子,同傻子讲道理哪里讲得清?   况且睿王又是敬帝和陈皇后最宠爱的小儿子,西昌郡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呆在贵宾席上坐立不安。   即便睿王家世再好,再喜欢扶摇,如今变成这幅模样,哪里还入得西昌郡王的眼?   他来京的目的可不是让睿王相中自己的宝贝女儿!   不都说睿王只同昭远侯腻在一处吗?   怎会突然冒出这样一番话?   西昌郡王更怕陈皇后和敬帝突然被幼子哄得迷了心窍,御赐这桩婚事,那他父女二人就连后悔都来不及。   陆相、傅相和高太尉本是陈皇后请来做媒人的,睿王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几人皆尽怔在原处,面面相觑,又都望向敬帝和陈皇后。   睿王喜欢扶摇郡主,又该如何?   这婚事究竟是撮合还是不撮合?   敬帝和陈皇后不置可否,旁人又岂敢指手画脚?   都三缄其口。   敬帝先前对陈皇后的私下安排便多有不满,眼下也默不做声,陈皇后就有些恼。   她同西昌郡王讲的好好的,是要撮合邵文槿与扶摇,西昌郡王才携女进京的。   换言之,西昌郡王不会愿意女儿嫁给颐之,她也不希望颐之娶扶摇。   但颐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只怕西昌郡王误以为她是有意先骗他们父女二人进京,再让敬帝指了颐之和扶摇的婚事。   陈皇后如何说都不是,才真真是骑虎难下。只得愣愣看向敬帝,敬帝原本铁定了心思不做声,心中却蓦地一软。   朝宋颐之和蔼问道,“颐之,你要带扶摇妹妹玩什么?”   宋颐之嘟了嘟嘴,自豪开口,“父皇,我在府中捏了许多泥人,我想带扶摇妹妹去看我捏的泥人。”   这番稚气话语一出,旁人便都略微松了口气。   睿王说的同扶摇郡主玩,真是一处玩耍的意思。   陈皇后也感激一瞥,敬帝领情。   西昌郡王便顺势下了台阶,啧啧叹了息,好似面有难色,“睿王殿下,微臣这几日在京中有约,扶摇怕是要随微臣走访老友。”   说得极尽委婉,旁人都懂。   宋颐之却欢喜跑到扶摇面前,“不怕的,妹妹不是要在京中呆一个月吗?我每日都可以去陪妹妹的。”   扶摇心中一慌,委屈看向爹爹。   西昌郡王就差嘴角险些没有不规则抽搐。   “颐之,来母后这里!”陈皇后终是忍不住开口,   宋颐之就急得眼泪汪汪,不住在原处跺脚,“就要同妹妹一处!就要同妹妹一处!”   阮婉强忍着笑意才没有笑出声来。   ……   也由得小傻子这么一闹,直至宫宴结束,都没有人再提让邵文槿带扶摇逛京城一事。   恰好阮婉三人从长风送亲回来,一时间,所有话题便都绕到了宋嫣儿身上。虽然一路之上,每日都有专人负责记录并往南顺传递书信,但始终不如姜颂其描绘来得生动。   就连煜王都听得入神。   敬帝和陈皇后念女心切,心思便悉数放在宋嫣儿身上,同三人说起话来哪里还有旁的念头?   西昌郡王也不好再主动开。   眼见昭远侯好容易才将睿王哄得不哭闹了,他才不要无端招惹。   于是一场好端端的撮合,便让宋颐之搅黄了一半。   ……   稍晚时候,宫宴结束,阮婉拜别殿中,宋颐之才急匆匆跟了过来,“少卿少卿,是不是扶摇妹妹不同我去府中,你就也不去了?”   少卿不让他哭,也不同他说清楚,他憋了许久。   少卿本来说好要同他去府中看泥人的,方才却悄声同他说,扶摇妹妹生得好看,要同扶摇妹妹一起玩。而且,如果扶摇妹妹不一起去府中看泥人,少卿也不去了。   他当时就急了。   遂才有了而后的一幕。   阮婉心生愧疚,牵起他的衣袖笑道,“她不去就不去吧,我同你去就是了。”   少卿对我最好了,宋颐之欢呼一声,自顾在一旁手舞足蹈。   阮婉梨涡浅笑,余光正好瞥到一侧,邵文槿亲送西昌郡王和扶摇郡主到宫门口。   阮婉就驻足多看了几眼,洪水猛兽在旁人面前倒是人模人样的。   心中唏嘘,恰逢邵文槿转眸,她本就有些酒意,便也这般目不转睛看他,邵文槿握拳一笑,继续同西昌郡王父女辞别。   阮婉就低眉莞尔,勾了勾手指唤了宋颐之来,“小傻子,其实我方才是看见扶摇郡主,她左手有七根手指头!”   宋颐之瞪圆了眼睛,“扶摇妹妹好厉害!”   阮婉就也跟着点头,附上他耳畔,“所以,你明日要……”   宋颐之拼命点头。   ……   宋颐之的王府也在明巷。   三月里,正是花开的时候,十里明巷都沾染了幽幽的白玉兰香气。恬淡优雅,浸着临水的润泽气息,甚是好闻。   宋颐之袖间便时常带着白玉兰香气。   阮婉将宋颐之送回睿王府,才又打到回侯府。   昭远侯府同睿王府离得近,自睿王府出来也无需马车,由江离陪同着悠悠踱步回府。   行至大门口,却见有人在等候。   身姿挺拔,侧颜隐在昏黄灯火里,流转出温润的光泽。   闻得脚步声,就回头看她。   阮婉“啧啧”叹道,“邵将军不去陪西昌郡王,来本侯府上作何?”顿了顿,非得加上一句才痛快,“不是一路都看本侯不顺眼得很吗?”   江离识趣退开。   邵文槿才隐隐一笑,旁的也没道起,只将手中的一小包锦囊塞给她,“下次少喝些,酒醒了会头疼的。”   阮婉莫名看他。   “让叶心给你煎水喝。”拂袖离开,也没多余话语。   阮婉不觉拢眉,顷刻又望着锦囊笑了出来,原来,有人是特意给她送东西的?心情就突然大好,突发奇想,蓦地将锦囊举过眉梢,仰头一望,绣金的丝线借着月光熠熠生辉。   便好似,道道涟漪泅开在心悸。   邵文槿就也一路笑着踱步回的将军府。   ****************************************************   阮婉一觉睡到翌日傍晚。   头还隐隐作疼,昨夜回了侯府就将煎水一事抛诸脑后,捏着锦囊睡了半宿,还是叶心进屋来伺候她换的衣服。   睡了这般久哪有不饿的?   将才起床,叶心就去厨房准备吃食,叶莲便留下来服侍她梳洗。   叶莲素来嘴闲不住,一面紧了毛巾与她洗脸,一面忍不住说起今日听到的新鲜趣闻,“侯爷可知西昌郡王昨日携了郡主抵京?”   阮婉接过毛巾擦脸,语气不甚在意,“宫中晚宴时见过,如何了?”   叶莲嘻嘻笑道,“明明是昨日才进京的,今日晌午就离开了。”   “哦?”阮婉似笑非笑。   叶莲便凑上前来,说得煞有其事,“坊间传闻,说是睿王殿下想轻薄扶摇郡主,西昌郡王吓坏了,连行装都没有收拾,拉上郡主就进宫辞行,生怕睿王殿下喜欢上郡主,让陛下和娘娘赐婚。”   “还有这种事?”阮婉揣着明白装糊涂。   叶莲便道,“奴婢也是不信的,侯爷知道,这些年睿王殿下除了跟侯爷一起,哪里同旁人要好过?”掩袖笑了笑,接过阮婉递来的毛巾,又道,“睿王殿下哪里会去轻薄郡主,依奴婢看哪,定是何处出了纰漏。”   叶莲说得正欢,叶心端了阮婉喜欢的粥来。   洗漱过后,穿戴整齐,阮婉只觉腹中饥肠辘辘,“还是阿心知道我。”   “小姐一贯偏心。”叶莲佯装腹诽。   叶心才笑道,“方才在同侯爷说什么,说得如此开心?”   叶莲就将刚才的一席话再说一边,阮婉则在一旁心安理得就着小菜喝粥,好似全然与她无关。   叶心心中便猜到了之十八/九,“侯爷……”话音刚落,就闻得苑中急促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熟悉的哭声。   于是府中都知,睿王来了。   送到唇畔的调羹就放回碗中,“啪”得一声,宋颐之推门而入,鼻尖红红的,哭得甚是狼狈,“呜呜……少卿……母后凶我……”   一脸委屈模样望着阮婉,叶心就赶紧上前拿丝帕给他擦眼泪,叶莲起身斟茶递于他。   宋颐之一把接过,也不喝,哭得一抽一抽的,看着便甚是可怜。   阮婉微楞,“小傻子,怎么了?”   宋颐之哭得更凶,“母后训我……说我不该去摸扶摇妹妹的手,把扶摇妹妹吓走了。”   叶心和叶莲皆是一骇,睿王殿下,还真去……   “我便同母后说,扶摇妹妹左手有七根指头,母后说我尽胡邹。”越哭越伤心,好似天都要塌下来一般,“皇兄也不信,他们都当我是傻子,傻子说话他们就不信!”   叶心,叶莲也面面相觑,莫说煜王和陈皇后,放在她们二人也是不信的,扶摇郡主怎么会有七根指头来!   由得叶心给他擦了眼泪,宋颐之嘴角耷拉更甚,“你们二人也不信是不是?你们问问少卿,是少卿先看到的!!”   叶莲不明就里。   叶莲却是心领神会,“侯爷!!”语气里就多有责备。   阮婉低头喝粥。   ……   扶摇郡主的趣闻一过,转眼便至四月里。   今年雨水来得早,断断续续到了四月上旬才放晴,京中贵族子弟惯来的骑射比试也被这场雨水耽搁了。加之煜王又身在济郡督修水利,无人主持,到了四月中旬,高太尉才出面操办起了此事。   去年高太尉的侄子胜了将军府的大公子邵文槿,拔得头筹,高太尉春风得意了一年,今年便份外上心。   骑射比试的日子就定在四月二十六。   往年都是煜王主持,邀请的都是圈内的少数几个熟识。   听闻今年是由高太尉操办的,京中的达官贵族都要多少给些薄面,今年的人便来得尤其多。   就连陆子涵之流都被陆相逼得骑马到了南郊的比试场地,好歹他还能骑马,总不能让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兄长来吧?   赶鸭子上架的为数不少,都是走走过场。提前到了,也无非在讨论今年是将军府的大公子胜算大些,还是高太尉的侄子会摘得桂冠。   还有人嚷嚷着,怎么将军府的二公子你们就忘了?   那可是将阮少卿打了的人!   众人便笑作一团。   大凡这种场合,阮婉都是不会露面的,人人心中都有数,才会聚在一处,背地里调侃昭远侯。   “听闻阮少卿厉害得很,耍嘴皮子耍到长风去了,还未进京城,就将人家长风国的三皇子气得不轻!”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阮少卿,那点程度哪里算事?你们之中,何人没被阮少卿损过?”   “损过又如何?你们谁敢吭声?”   “惹阮少卿作何?不作死就不会死,我爹还想我在京中安生些,至于昭远侯,避而远之就好。”   哄笑声中,有人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昭……昭……昭远侯……”   众人皆是面色一沉,虽然知晓有人悠哉悠哉骑马过来,却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人会是阮少卿。   不都说阮少卿怕骑马吗?!   阮婉悠然上前,轻轻拍了拍那人肩膀,悠悠道,“你爹说的好,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们继续,本侯去别处逛逛。”   待得阮婉走远,那人才晓先前惊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_<)~~~~ 这章是补20号的,我记住的,, 我会努力赶进度的,么么哒~   ☆、第四十九章 奇葩图      第四十九章奇葩图   阮婉今日兴致极高。   她来南郊并非比试骑射,实在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将京中各路奇葩齐聚到一处。   她迟早要离开南顺,换回阮少卿。   阮婉想日后画一幅南顺奇葩图留作纪念。   主角们便是这群朝夕相处的达官贵族后裔,零零散散约有四五十余人,该是大手笔,却一直没有想好取材何处。   高太尉操办的这场骑射比试就再好不过。   换做往常,想要见得如此齐全,还需等到宫中元宵宴请的时候,京中的王孙贵胄才会携妻带子一同入宫朝拜。   而且彼时人虽到得齐全,但有敬帝和陈皇后的天家威严在,这些贵二代大都谨言慎行。除却尊上问话之外,待在父亲身后近乎一声不吭,唯有几个平日里同敬帝和陈皇后走动亲近的后辈不作拘束。   换言之,宫宴时,多半都在夹紧尾巴做人。   眼下南郊这场比试,却各个都像脱了缰的野马,平素是何样便是何样,毫不掩饰。   譬如刘太尉家的长子,刘彦祁,本就生得肥头大耳,整个人比马都要魁梧上一圈,大摇大摆骑在马上,看得叫人胆战心惊。   马尚书家的次子,马鸿明,嗜书如命,此番该是应付差事来一趟南郊,手中都不离得书卷,马匹就全当座椅。   还有礼部侍郎家的长子,沈朝,仪表堂堂,风姿绰约,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公子哥,腰间别着的显眼玉佩,是同落霞苑头牌私定终身的信物。   而赵国公的嫡孙赵秉通,一看便知正直憨厚,在人群中笑得也最为豪爽。   ……   三五成群,恣意玩笑,扬手执鞭,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幅幅鲜活形象。   阮婉莞尔,遛马悠闲环顾四周,目光才停留在不远处。   这其中,自然就也少不了将军府的那两兄弟。   ……   去年十一月邵文松奉旨增援,随父亲在军中真刀真枪历练。邵将军向来以严苛出名,作风硬派,邵文松到了军中便都是与三军将士同吃同睡,同上战场。短短几月,惯来的胆小腼腆改了不少,从前一眼可见的柔弱如今也看不出几分端倪。   不仅个头长高了,就连身子骨也结实了许多。   阮婉难免吃惊,邵文松那小子,竟然个头蹿得比她还高了!!   阮婉原本也算女孩子中纤瘦偏高的,只是混迹京中,与同旁的男子相比起来,才显得娇小了些。   从前好歹还有个矮子邵文松同她半斤八两,如今就连邵文松都比她高出了半个脑袋。   阮婉不甚唏嘘,想起叶心说过,男孩子都要长得晚些,所以十三四岁的时候,她反倒比同龄的男孩子还高些,可越到后来,她越成了娇小的一个。   她与邵文松同岁,邵文松刚满十七就突然高出了她几分。   只恐怕越到后来,她的女子身份就越难掩藏得住。   思及此处,阮婉略有拢眉。   ……   邵文松却是全然没有留意,与邵文槿一道遛马,神情甚是悠闲自在。“大哥,我今日……是不会让你的。”打趣意味甚浓。   让他?邵文槿不由一笑,不知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邵文松轻咳两声,“我前月里同高入平较量过,高入平输给了我,大哥你去年是输给他的。……”   高入平就是高太尉的侄子。   邵文槿微顿,他输是因为!   马被阮少卿喂了巴豆——这般理由他又委实说不出来,说出来又怕更遭邵文松笑柄。   稍作迟疑时,便听旁人议论开来,那不是昭远侯吗?   昭远侯来南郊?!   骑射?!   邵文松却有些惊喜,阮少卿?   去年十月,阮少卿同睿王日日到府中与他过不去,他气虽气,但哪一日他们要是不来,他又翘首企盼。后来奉旨出征数月,等大军凯旋,返回京中,阮少卿又去了长风送亲。而后三月里一场春雨断断续续下了许久,阮少卿便终日赖在侯府足不出户,顶多去到睿王府中,或传召入宫。   邵文松不知阮少卿窝在侯府中做什么。   自己还动手打过他,两人交情又未好到上门看他的程度。加之邵文槿近来频频进宫走动,敬帝时常交托事情于他办,邵文松又不好意思向他开口。   邵文松失语的几年,近乎没有同外人交流过。   阮少卿和宋颐之算是他的玩伴。   他其实很想念这二人。   若是阮少卿在,大抵傻傻的睿王也是在的。   兴高采烈循声望去,恰好瞧着阮婉拍某人肩膀的一幕,冷嘲热讽一席话毕,再慢悠悠骑马走开,却将方才那人吓出一声冷汗,僵在原处,就似要立即倒下去一般,诚惶诚恐。   邵文松哭笑不得,大半年未见,有人的行事风格丝毫没有变过。   正好阮婉瞥过一眼,见到邵文槿,便没有由来得倨傲昂首,遛马走开。   邵文松愕然,阮少卿可是又在同大哥怄气?   邵文槿低眸一笑,不置可否。   有人先前那副趾高气昂的小性子模样,他竟会觉得入眼。   邵文松也没有继续问,只是自顾叹道,阮少卿何时学会骑马的?   恰逢不远处高入平遥遥挥臂,“邵兄~”,立马原处,也不上前,只是嘴角微微勾勒。   高入平生得粗犷,腰间别着去年从邵文槿处赢的佩剑,特意重重握了握。语气里多为调侃,一半是招呼,一半便算是挑衅。   “唔,阮少卿是我教的。”邵文槿轻声解惑。   邵文松眸间一滞,尚在错愕,邵文槿却抬眸大方迎了上去,唇畔似笑非笑,“高兄,许久不见~”   彬彬有礼,气势却隐隐不让。   邵文槿和高入平皆出自武将世家,从来较劲,却难分伯仲。   但敬帝明显照顾邵文槿得多。   高入平多有不服。   去年邵文槿输给高入平,就惹来诸多猜测。   今年,料想他二人定会再度较劲,多数人都是抱着来看他二人好戏的心态来了。   比试尚未开始,两人就已然交锋,上前围观之人便越来越多。   阮婉也做踟蹰。   邵文槿言罢,只见高入平就扬起下颚,左臂支撑着身体稍稍前倾,也跟着笑起来,“邵兄,你我今次又赌何物?”眸光上下打量,好似在他身上搜索兴趣之处。   邵文槿握拳轻笑,“高兄随意,邵某只要取回原物便可。”   有人自以为是,高入平笑得更欢,“邵兄的剑用得甚是顺手,高某恐有不舍。”眼眸悠悠一转,眼角挑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意,“听闻邵将军的坐骑,是早些年巴尔国中进贡的良品。陛下御赐给了邵将军,邵将军才转送给的邵兄的?”   言外之意,他看上了邵文槿的马。   四下纷纷哗然,窃窃私语声起。   邵文槿眸色微敛,继而笑意更浓,清浅言道,“御赐之物,邵某不敢逾越,恳请高兄高抬贵手。”   高入平似是并不意外,牵起缰绳,缓缓上前些许,戏谑道,“邵兄顾虑无不道理,听闻将军府家教甚严,邵兄若是再输给高某,确实难以交待,将军府的颜面也不好看。再者,高某去年才夺了邵兄的爱剑,今年又怎好再取了御赐的良驹?”   “高入平你!”邵文松微怒。   周遭火药味渐浓,戏份却越来越精彩。   旁人岂会错过?   阮婉微鄂,不禁凝眸看他,心中自然而然站在某人立场,不知他要如何应对。   邵文槿就一把将邵文松拦下,依旧笑着看向高入平,也不接话。   态度模棱两可,便让人捉摸不透,更不失主动。   阮婉不觉一笑,洪水猛兽哪里会吃亏?   高入平果然按捺不住,轻拽缰绳,眉峰一挑,便转向邵文松,“邵二公子倒是更有男儿血性些,不如今年如此做赌。你们兄弟二人之中,若有任何一个赢了高某,高某就将宝剑双手奉回。”顿了顿,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高某如果胜过你们二人,就将邵二公子的坐骑给高某做个消遣如何?”   一语既出,围观人群骤然炸锅。   高入平先前的再三挑衅,邵文槿都退避三舍。   而眼下,高入平竟公然放话,邵文槿兄弟二人中若有一人得胜,他就将原物奉还,而他要胜过了邵文槿兄弟二人,才会取邵文松的坐骑而已。   换言之,他若赢了,赢得风风光光;他若输了,也是邵文槿二人胜之不武。   邵文槿骑虎难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邵文松心生愧疚,他若不冲动接话就不会……   高入平却饶有兴致等他作答。   旁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邵文槿正欲开口,却听闻身后吊儿郎当的声音,慵懒里又隐隐透着不耐烦,“高不平,不就一匹马而已,至于眼红人家到这种程度!!你若想要,同本侯比倒是更好些!本侯的马也是巴尔进贡的!你若赢了本侯本侯就双手奉上。”顿了顿,眼睛也学他眯成了一条缝,“反正本侯也胜不过你~”   话音刚落,四下却已哄笑开来。   尤是陆子涵,笑得眼泪都险些出来,“眼红的高不平!!”   阮婉微楞,她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下,旁人却笑得有些莫名。   邵文槿更是无语看她。   阮婉不以为然,斜眸瞥向高入平,却见他却气得面色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张口便是怒意狮子吼,“我叫高入平!!”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21号的,~~~~(>_<)~~~~ 今晚应该还有一章是补22号的   ☆、第五十章 马受惊      第五十章马受惊   日月入怀,修齐治平,便是高入平名字的由来。   取义于出生高贵,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寄托了高家一族的厚望。   追述三代,高家先祖曾手握众兵,是南顺首屈一指的豪门贵族,身份地位显赫一时,国中无人可及。   十几年前,先帝薨逝,不足周岁的皇太孙也相继夭折,由先帝的次子登基为帝,称南顺敬帝。   敬帝登基之初,朝纲不稳。坊间更有传闻,敬帝的皇位来路不正,是靠谋害皇太孙上位。一时间谣言四起,闹得民心惶惶。又因着南顺同巴尔、长风连年交战,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时任太尉一职的高家一门却无所作为,敬帝便大胆提拔心腹之臣。   对内重用昭远侯阮家,对外提拔邵隆青为大将军,平巴尔战乱。再任命陆相为百官之首,三方制衡,就全然架空太尉一职。   高家权势逐渐没落,再无法同阮邵两家在朝中势力抗衡。   加之高家后辈习惯了舒适安逸,三代以来少有成器的后裔。直至到了高入平这一辈,才出了这么一个精通文韬武略的子弟,高家自然给予厚望,高入平也自认天之骄子,处处都要同出身武将世家的邵文槿一争高下。   高入平有自负的资本,便惯来自负,京中都晓他的秉性。   高入平也自觉旁人看他是不同的。   而阮少卿,竟然连他的名字都搞不清楚,更当众出言戏谑!   戏谑他,便是戏谑高家,这是家族颜面问题,高入平才勃然大怒!!   在高入平看来,并不认为阮少卿是在替邵文槿解围,而是阮少卿特意刁难他,刁难高家!!!   是以气得面红脖子粗,若不是一旁几人拉着,就忍不住要上前动手教训。   而这一次,却是邵文松挺身护在阮婉前,就连阮婉自己都匪夷所思,目露诧异看他,更何况旁人?   邵文松不是才同昭远侯结过梁子吗?   邵文松打了阮少卿,一战成名,满京城皆知。   眼下,这是又闹得哪一出?   不明所以的便大有人在,峰回路转,只觉更为有趣。   没有人会觉得阮少卿是在主动替邵文槿解围,阮少卿又哪里会替邵文槿解围?!便都自行脑补,阮少卿怕是故意整高入平,让他当众出丑,这符合阮少卿平日里的锱铢必较的行迹。众人心中猜测纷纷,高入平是因何事得罪了阮少卿,竟会让阮少卿借着邵文槿生事?   而邵文松兀得上前护住阮少卿,高入平更怒。   都晓这两人水火不容,竟然会为了针对他站到一处,高入平顿觉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遂而更气,旁人都险些拦不住。   邵文槿便无奈瞥向阮婉,却见阮婉一幅愕然模样,好似全然没有担忧过面前的高入平会直接冲上来凑她。   阮婉也的确不怕高入平。   高入平平日里对她敬而远之,她自然不怕。   要论起害怕来,阮婉倒是只怕过邵文槿。譬如上次喂完巴豆,邵文槿寻到侯府的时候,她隐在袖间的手心都攥得死死的。但即便害怕邵文槿,也死鸭子嘴硬装得极像,坚决不输半分气势,更何况眼前连名字都记不住的高入平?   待得阮婉从邵文松先前举动的错愕中回过神来,才发现高入平嚎得义愤填膺,就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觉得他小题大做,“喂,高不平,不就记错了你的名字而已,这么狂躁做什么?”   一脸嫌弃模样,好似失礼的人是对方一般。   开口唤得,便又是高不平!   还是狂躁的高不平!以陆子涵为首的围观者就笑得前仰后合,停都停不下来。   高入平是个份外好颜面的人。   阮婉这一句彻底惹恼了高入平。   “阮少卿,你欺人太甚!”   高入平本就生得魁梧,先前尚有顾忌,一旁几人才勉强能将他架住。眼下正在气头上,旁人哪里还拉得住他?   当下就红了眼气势汹汹冲过来,临到阮婉跟前,却觉手臂兀得被人拽住,力道拿捏精准,再上前不得一分。   恼意转头,便果然是邵文槿。   “我同你赌就是,和旁人置气作何?”一席话都是笑着说出,与此刻气得怒火满目的高入平形成鲜明对比。   阮婉愣愣看他。   这算是维护她?就同上次在长风时一样?   分明不觉,嘴角却清浅勾勒起一抹笑意。   就好似不久之前,他突然冲进马车,耳畔夹着恼意的那句,“阮少卿,为何说我当你好欺负!”   如今想来,那幅咬牙切齿模样的邵文槿甚是少见。   譬如眼下,他尚且都能向高入平笑出来。   自己能将他气成那幅模样,成就感油然而生,阮婉便越觉炸毛时候的洪水猛兽颇有几分喜感。   而邵文松却惊愕望向兄长,竟然,同意拿御赐的良驹与高入平打赌?怎么可能?   邵文槿向来是最有分寸一个,断然不会做这般冲动应允,陆子涵也哑然失笑,邵文槿疯了不是?   高入平亦是诧异,暂时将阮少卿抛诸脑后,莫名看他。   先前如何挑衅他都默不作声,现在却突然主动答应与他的赌约?   高入平没有应声,邵文槿就也不松手。   僵持之时,听闻一声怒喝,“入平,你在作什么!”   这个声音,大伯?   高入平大骇,高太尉的身影就赫然映入眼帘,满脸怒意,一幅怒其不争的神色。当下,邵文松护在阮少卿身前,邵文槿又擒着他的手臂,哪里还需要多问他在作什么!   由得高太尉一声呵斥,高入平也才迅速冷静下来。他是气昏了头才会如此,今时今日的高家得罪不起阮家,就连陆相都要揣摩圣意,处处让着阮少卿几分,他高入平又凭何生事?   思及此处,不免再看向邵文槿,顿时又想明白了几分。   谁不知邵文槿与阮少卿水火不容,好个邵文槿,竟然用阮少卿来拖他下水!拿他高入平当垫脚石!否则为何早不应允,等到现在,方才假惺惺出言维护,好似要一力承担,将阮少卿和邵文松撇开在外。   委实用心险恶。   奈何大伯在场,他无法公然与之理论,那就真刀真枪一较高低。   “好,邵文槿,今日就是你我二人做赌,与旁人无关!”恨恨甩袖,邵文槿也随即松手,高入平勒紧缰绳,转身策马离开。   围观众人便也一哄而散。   走过场是小事,首要大事,自然是寻处景致视野俱佳好位置。   好戏即将开演。   ……   *****************************************************************   辰时一刻,高太尉一声锣响,骑射比试算是正式开始。   按照惯例,骑射比试一共分为三轮。   一人九支箭,每轮用三支。   自备马匹弓箭,比试时需背弓箭,将三支箭插在背后箭袋里。主持官一声令下后,开始骑马,同时取弓,抽箭,搭箭,射靶,讲究一气呵成。   以中靶箭数和精准程度评定胜负。   三轮难度各不相同。   第一轮最易,每人各有一靶,从□□至终点全程不到二百米,均需骑马跑完,三箭全中红心者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   阮婉刚学会骑马不久,只觉单单应付马匹都手忙脚乱,竟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取弓,抽箭,搭箭,射靶,还要三箭皆中的。   譬如邵文槿上场,她就捏了把汗。   旁人都怕来不及,启程之时就抽箭对准,先中一箭才心头踏实,而后有条不紊。就似高入平,三箭连发,中间竟都没有间隙,正中红心最精准处。   到了邵文槿,却不紧不慢,临到中场时,才同时抽出三箭搭弓。   阮婉愕然。   邵文槿却甚是轻松,三箭齐发,虽不如高入平精准,也都在红心范围内。一看便是投机取巧,反正规则并未说不可。   一个是中规中矩,力求完美,另一个却是懒懒散散,应付了事。   一旁就有人高声笑道,高入平,你未免太紧张了些。   高入平脸色遂又难看了几分。   阮婉也才舒了口气。   想来,这便也同作画相似,胸有成竹,才下笔有神。   ……   到场的四五十余人,大多是来应付家中嘱托的,况且高入平同邵文槿都已公开宣战,皆知两人的比拼才是今日的重头戏,谁会去自讨没趣,在其中搅场子。   是以四五十人里,除却七八个武将之后,须得进入下一轮才能向家中交代之外,旁人连三箭都未射完就草草了事,退坐至看台,等着看后续。   进入下一轮的一共便都只有十人。   一轮完结,中途小休一炷香时间。   邵文松同邵文槿在一旁检查下一轮用的弓箭和马匹,表情都轻松得很,邵文槿便瞥向阮婉处。方才一轮,阮婉没有登场,直接挑了视线最好的位置就座。旁人又都不敢坐得离她太近,唯恐惹恼了她,她近旁便只有陆子涵。   陆子涵是陆相家的二公子,底气自然要比旁人足些。   阮婉顶多对他恶言相向,却也不会欺负得如何离谱。陆子涵又好面子,人前不能输了气势给阮婉,便就时有挑衅。   这两人才是半斤八两。   邵文槿一笑而过。   睿王今日没同阮少卿一道来南郊,听闻是因着扶摇郡主一事被陈皇后责备,在府中闭门思过一月,否则陈皇后也实在无法像西昌郡王交待。   宋颐之在府中哭过闹过,陈皇后也不由他。   平日里都宠着他惯着他,他才胡闹至此,若不给些教训让他长记性,以后再惹这些事端如何是好?   扶摇一事,阮婉本就心虚,都也不好向陈皇后求情。所以今日南郊,就是她一人前来的。   ……   待得准备就绪,邵文槿再瞥过一眼,便跃身上马。   第二轮比试,一共十人,每人有三支箭,但酒壶却一共只有九个。锣响之后,同时策马搭箭,箭靶上首先射中酒壶者,算一分,最先得到三分的两人进入到最后一轮。   也就是说,要快,也要准。   一共只有三支箭,射偏一支或是射慢一支就等于无缘下一轮。   但若是不抢,被旁人射去,一共只有九个酒壶,同样无缘下一轮。   因此,这一轮才是最难的。   也由得如此,邵文松才会同时进入到第二轮,才能为邵文槿做帮衬。高入平处,也是同样道理。   高太尉挥动鼓槌,一声清脆锣响,十马起发,看台上便顿时热闹起来。   由得气氛使然,万分紧张,身后的陆子涵都爬到了高处呐喊助威,阮婉也不觉站起,目光全然锁在邵文槿身上。   近乎是首发一秒,邵文槿一箭正中,拿下第一分。   也几乎是同时,邵文松拉弓射箭,将另一人临近酒瓶的箭支打落至一旁,酒瓶还剩八个。   现场高呼生四起,阮婉也都看呆。   她从未来过南郊,这般场景她也没有想象过。   不过邵文槿刚开始便拔得头筹,阮婉也是笑逐颜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清脆响声,高入平也一箭射落酒壶,不落人后。   众人迟疑时,方知高入平方才一箭不是冲酒壶去的,而是冲酒壶的吊绳去的。这一箭射穿吊绳,酒壶掉落算一份,而一箭双雕,箭支穿过吊绳直往另一根吊绳而去,顷刻间,又一酒瓶掉落。高入平逆转局势,瞬间拿下两分。   旁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高入平看向邵文槿,戏谑一笑,并非只有你一人会投机取巧!   邵文槿亦是笑起来。   阮婉却恼得不行,这种时候他还笑得出来,酒瓶只剩六个,他还只拿下了一个!   进入下一轮的名额只有两人,他要是连这一轮都过不去,之前的大放厥词,才真真是丢死个人了!!   阮婉都替他闹心。   再看他和邵文松对视一眼,继而纷纷拉弓,料想又是一波较量的紧张时刻。   阮婉不觉屏住呼吸,心思悉数放在邵文槿身上,目不转睛。现场本就吵杂,她又全神贯注,便根本没有留意马厩的骚乱。   她的位置最好,却也离马厩最近。   马厩里还有二三十余匹待驯服的烈马。   马蹄长啸,阮婉浑然不觉,恰逢邵文槿拉弓挽回一分颓势,阮婉不禁眉开眼笑,邵文槿却徒然僵住。   常年跟随父亲在军中,这般声音再熟悉不过。   行军埋伏,以乱马冲击阵型,对方措手不及,损伤惨重都是惯用的计量。   眼下,分明是群马受惊!   而他记得,阮少卿先前就坐在离马厩最近处。   马厩里都是尚未驯服的烈马。   “阮少卿!!”邵文槿猛然转身,一瞬间面色煞白到极致。   阮婉微怔,愣愣抬眸看他,耳畔声响才又转眸,就只见二三十余匹烈马朝她冲过来,心中骇然,吓得说不出话来,脚下却是动不了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22号的,~~~~(>_<)~~~~ 虽然还欠了几章,人家章节没有缩水哦~ 今天还有一章更新,周六嘛,你们懂的,,, 继续求收藏,么么哒~   ☆、第五十一章 病怏怏      第五十一章病怏怏   阮婉确实吓到了,而且是吓呆了!   她原本就怕马,而眼前这群烈马朝她发疯般跑来,阮婉根本忘了要如何动弹。南郊驯马师吹着口哨也全然无用,都是尚未驯服的烈马,哪里听得懂。   马一受惊,便悉数从马厩中冲出疯撞,栅栏和木桩皆尽撞飞到空中。“啊!”阮婉下意识闭眼捂住耳朵。   看席上也几乎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达官贵族子弟,也跟着一边尖叫一边退开。   即便有人想上前,也被一旁之人抓住,现在上前根本就是找死,冲出去的人也所幸退了回来。   不要命了吗?!   阮婉吓懵,根本不知周遭如何。   冲在最前面的头马装上了远处看席支撑的主梁,顶棚摇摇欲坠,阮婉来不及退,就被跌落下来的顶棚压在地上,爬不起来。   现场乱成一团,守卫的士兵闻讯纷纷上前,却远水解不了近渴。   一众人等逃得安全处才惶恐回头,不知昭远侯如何。先前就见他被倾塌的顶棚压下,受惊的马群又纷涌而至,眼看就要践踏上。   “昭远侯!”有人惊呼。   阮少卿个头本就娇小,平日里他人虽是咄咄逼人了些,但那幅娇滴滴的模样,只怕一马蹄下去,根本受不起。   也有人吓得手脚冰冷,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更有甚者,惊得直接晕了过去。   幸而顶棚倾塌之处,多为松软的草屑和绒毛,阮婉没被木块和横梁砸中。慌乱爬起身,抬眸却见马蹄在额头正上方,只欠分毫便踩踏在自己头上。   如此近距离的恐惧冲击,阮婉“哇”得吓哭。   “阮少卿!”近侧是邵文槿的疾呼声,阮婉兀得一滞,还来不及回头看他在何处,就被他从身后凌空抱起。翻身而下,马蹄就从她眼前划过,再迟一秒就葬身马蹄下。   “邵文槿~”阮婉感触得唤出声来。   “不怕。”邵文槿抱起她,急促呼吸,声音低至尘埃,却带着特有的暖意。   她便也像攀上救命稻草一般,顾不得多想,紧紧抱住他,头贴在他胸前。他的胸膛却结实有力,缱绻怀中,份外踏实安心。   他的心跳掷地有声,镇定中有掩饰不过的慌乱,却触手可及。   马蹄声近在耳畔,阮婉不敢看,也不知晓他是如何躲闪和避过,唯有那句“不怕”就着胸膛的暖意,似涟漪般道道泅开在心悸。阮婉就将他衣襟攥得更紧,柔软的身体贴合一处,呼吸抵在她额间。   邵文槿却浑然不觉。   自己要在乱马中躲过都非易事,更何况还要带着一个累赘阮少卿?   邵文槿高度警惕,分毫不敢大意,后背也险些撞上好几次,引得远处惊声尖叫四起。   每每如此,怀中的人都是一僵。   他知晓阮少卿胆小,又尤其怕马,更不敢探出头看,几次扑倒滚落过都有意将她护在柔软处,自己擦了一身伤,跌撞闷哼也不吱声。   临到马群边缘,邵文槿才似心中沉石放下一半。   正欲冲出,坍塌的棚顶下却又突然窜出一人。   竟是又惊又恐的陆子涵!   “救救命”   邵文槿脚下猛然一滞,近旁十余头都是受惊烈马,迎面冲撞就顷刻毙命。   陆子涵?阮婉亦是一惊,“邵文槿~”   邵文槿眉头皱紧,低头看她一眼,便骤然将她从怀中扔出。   阮婉重重摔出,滚出好远开外,阮婉痛得眼泪落出来,后面冲上来的禁军才将她护在身后扶起。   惊慌中,阮婉回过身来看向邵文槿,便见他抓起早已吓呆的陆子涵滚落至一处,四围皆是受惊马匹。   阮婉兀觉心提到嗓子眼儿,方才他就是这般一直带着她逃出来的?!   邵文槿阮婉懵住。   下一刻,便见他同样将陆子涵扔出,回身躲开前方冲过的烈马,却被身侧马匹刮上,重重撞上一侧的树干。   半人粗的树干中间裂开,人再弹得摔落在地。   “邵文槿!”阮婉嘶喊一声,水汽浮上眼眸,氤氲里便模糊得看不清周遭。   远处赶来的禁军才一涌而上。   近处,就是高入平反应最快,直接将他单肩扛起,顷刻脱离烈马的活动区域,直至此刻,才从鬼门关绕了一回。   “算你命大!”高入平勉强开口,语气份外不好听。   邵文槿微微捂住腰间,眉头皱了皱,忍住没喊痛,只道了声谢。   高入平却是冷冷一哼,不肯领情。   阮婉扑了过去上去,鼻尖都是红的,“你要不要紧?”   直入主题,连称呼和旁的话都没有。   一脸惊慌失措,喘气不停。   邵文槿看了看她,应是没摔着,才挤出一丝笑容,打趣道,“没事,就是方才起不来,还是劳烦高兄帮衬的。”   哼!!高入平这一声就似喷出火来。   邵文槿忍俊不禁。   阮婉却是不信他没事的。   正逢邵文松跑来,高入平就顺手撒给他,邵文松脸色铁青,“哥!”   高太尉才从远处慌乱跑来,“快让老夫看看,少卿,文槿,子涵,一个个都有事没有?”   ……   好好的南郊赛马会,因着烈马受惊而意外中断。   昭远侯险些丧命马蹄下,陆子涵吓得半死,邵文槿被撞飞到树上,今年的赛马会史无前例的惨状。   高太尉事后怄死了气。   原本是为高入平摇旗助威去的,结果邵文槿和高入平的比试却不了了之。   邵文槿主动认输,若是没有高入平挺身而出,他怕是要再被马蹄踩上两脚,愿赌服输,他信守承诺。   高入平则是更气,邵文槿,你竟然如此看不起我高家!   我高入平是趁人之危的人?!!   你我来年再战!   邵文槿啼笑皆非,奈何腰上的剧痛,也没有力气和他再多争辩。   一场有惊无险,结果是阮婉毫发无伤,陆子涵轻微扭到了脚踝,反而邵文槿却是伤得最重的一个。   而阮婉哭哭啼啼的模样,邵文槿怕他看出端倪,就让邵文松帮衬掩盖过去,其实当下,腰上和手臂都动弹不得。   邵文槿自幼混迹军中,磕磕碰碰,从马上摔下都是常有的事,伤势轻重其实心中已然有数。   整个五月,邵文槿便都在将军府静养休息,也谢绝一切见客。   阮婉和陆子涵来了好几次,悉数扑空。   ……   京中自然也是炸开了锅。   撇开高入平和邵文槿惯来高调的比试竟然意外中断不谈,听闻邵文槿为了救昭远侯,只身冲到受惊的烈马群里,京中震惊不已。   稍有常识便知,没有驯化的烈马受惊是何等场面?更何况还是二三十只的烈马群!   单单听闻就叫人心惊胆颤。   邵文槿弃弓就跑,一分耽误都没有,才能救得下阮少卿,当时众人吓呆,鲜有反应过来的。邵文松却是一清二楚,但凡有人迟疑半刻,阮少卿恐怕都已葬身马群中。   若非过硬的交情,谁会冒死冲上去?!   将军府的大公子何时同昭远侯这般熟念了?不是从来不对路的吗?   整个京城便都热议得沸沸扬扬,其中揣测最多的,就是莫非昭远侯的魔抓已然伸向了将军府大公子?   京中惋惜不已。   阮婉根本不顾不得气这些闲言碎语。   整个五月,她都没见到邵文槿,只听秦书说过公子安好,说侯爷不必来探,他不方便招呼。   阮婉又气又恼,什么叫他不方便招呼。   到了六月初,流言蜚语才渐渐平息下来,将军府的大公子谢绝见昭远侯,想来并非有何猫腻,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罢了。   一时间赞誉声四起,邵文槿在京中声望渐高。   阮婉却是被莫名贬低,邵大公子连昭远侯都肯救!   诸如此类,不甚枚举,整个五月,阮婉过得心不在焉。   ……   时间转眼到了六月中旬。   敬帝好蹴鞠,每年六月中,都会组织京中生力军塞上一场,得胜者赐以嘉奖。敬帝亲自主持,又钦赐嘉奖,算是至高的殊荣。   王孙贵胄后裔都消减了脑袋要在敬帝面前表现一翻。   阮婉过往最讨厌的便是这个蹴鞠。   像她这种斯文人硬着头皮参加这群野蛮男子的活动,简直难以用厌恶来形容。奈何敬帝钦点,她又推辞不了,就回回都是懒懒散散走走形式应付。   还记得刚认识邵文槿那年,她就抽签同邵文槿分到一场对手,邵文槿将她撞得眼冒金星,崴了脚在侯府中趴了一月。   是以,阮婉最讨厌京中的蹴鞠盛会。   每年叶心都要催上好些时候,她才心不甘情不愿换上蹴鞠衣服出府,好似赴刑场一般。   今年,却不待叶心唤她,早早便起了身,唤了叶心叶莲来此后洗漱,换上蹴鞠衣裳就坐了马车兴匆匆往场地而去。   留了身后错愕不已的叶心叶莲两姐妹。   侯爷又是哪根筋犯了?   ……   阮婉一直记得当天邵文槿伤得不重,还同她玩笑打趣,阮婉不知他是为了何事在府中。   但她是女子,面子薄,人家都拒了好几回,她没好意思再登门。   六月中旬的蹴鞠赛,是京中子弟的常规项目,比起南郊骑射不知要正式上多少倍。邵文槿除非在军中,否则从未缺席过。   阮婉料想他伤势若是好得差不多,蹴鞠赛是会到场的。   前夜就翻来覆去睡不着,晨间又想揣了心事,早早就醒了。叶心说,侯爷哪里用去那么早,阮婉就道,早去早回。   欲盖弥彰。   阮婉是来得最早的几人,找到她的位置落座,每每听到马蹄声响就坐直了身子,抬眸打量马车上下来的人。   直到辰时,都大失所望。   辰时三刻,终于见到了将军府的马车,阮婉嗖得一声从座位上站起,下来的却只有邵将军和邵文松两人。   阮婉托腮走神,好似忙碌了一日,生生得没有了滋味。   继而微怔,邵文槿是不是伤得很重?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直至蹴鞠场上,球兀得踢到她怀中。阮婉接住球,正欲踢出,却蓦地驻足,转向敬帝请辞道,“陛下,少卿觉得不适,想回府中休息。”   敬帝几番关切,欣然允诺。   “小傻子,看邵文槿,你去不去?”她总是不好意思再找上门,就拉着旁人一处壮胆。   结果宋颐之才从禁闭中出来,蹴鞠就更是玩得不亦乐乎,邵文松又在,他二人便如往常般较上了劲儿。   阮婉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往将军府去。   这一次,阮婉是翻墙进去的。   前几次被拒之门外,阮婉就恼得很,私下里叫了守口如瓶的赵荣承教她翻墙,时常以昭远侯府做演练。   今日,明巷里都去蹴鞠去了,四下无人过往,阮婉撞起了胆子,顶多旁人看见就看见,反正丢人也不是第一次。   “今日之事,你若说出去……”阮婉恐吓未完,赵荣承已然开口,“我什么都不知道,侯爷。”   阮婉甚感欣慰。   阮婉不会功夫,个头又小,遂有赵荣承帮,但小心翼翼,折腾到了晌午才翻进院里,还险些摔到。   邵文槿房间她过去虽未去过,但是临近邵文松的,阮婉轻车熟路,待得某人屋前,深吸一口气,破门而入。   邵文槿犹在床榻看书,房门兀得被推开,便见一身狼狈的阮少卿。   邵文槿目光微怔。   四目相视,阮婉亦是怔住。   大白日便躺在床榻,阮婉其实心中明了。一方面是恼意,一方面是嘴上惯来不饶人,挥袖将房门一关,大步上前,戏谑道,“洪水猛兽也有病怏怏的时候?”   邵文槿合上书籍,浅浅笑道,“我将军府似是没有狗洞。”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补23号的,,, 小剧场第二期_0124 南郊意外发生后,笔者相继走访了现场几位当事人,留有访谈记录,以备查阅。 (一)高入平 笔 者:你当时为何没有冲上去,邵文槿都上去了? 高入平:如果是女人,兴许我会考虑。 笔 者:,,,他们说你其实是反应迟钝。 高入平:我想说,我一心一用,心无旁骛,不像邵文槿,同我比试还惦记着旁人。 笔 者:我指的是迟钝是,比如说,你怎么就知道少卿不是女的? 高入平:…… 笔 者:…… 高入平:他还是不要是女的比较好。(微顿)还有,他如果是女的,你也不要剧透给我,我不感兴趣。 笔 者:,,,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高入平:振兴高家!整垮邵文槿!! 笔 者:(汗颜)最后一个问题了,有什么想和作者交流吗? 高入平:有,如果阮少卿是女的,不要剧透给邵文槿,让他断袖!!! 笔 者:准了,,, (二)邵文槿 笔 者: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邵文槿:没想。 笔 者:那救到少卿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比如,手感之类的。(嘿嘿~) 邵文槿:没留意。 笔 者:…… 邵文槿:(突然想起什么)说起手感,好像,有些?? 笔 者:(张大眼睛)你接近了,再想想? 邵文槿:抱起来的手感是要比拎起来好些。 笔 者:(怒)你自己断袖去吧,众望所归。 邵文槿:(腹黑笑)其实,好像无意中摸到了柔软的地方,我还不是很确定。 笔 者:你想确定吗? 邵文槿:你提前剧透给我会更好些。 笔者:剧透是吧? 邵文槿:嗯。 笔 者:鉴于你是楠竹,给你特权,但只许问一个问题,只有一个,想清楚?? 邵文槿:就是洞房的时候,?? 笔 者:噗,,, (三)陆子涵 笔 者:看你当时吓呆了。 陆子涵:好可怕(不断平复情绪),完全没有想到,太突然了?? 笔 者:让我们给陆二一点时间平复。 陆子涵:(心有余悸)以后这种危险场景,能不能放别人进去?我虽然在配角栏里是最后一个,但是是完全是凭我的个人魅力冲上配角榜的,你自己看前三个,哪个不是靠着和女主的裙带关系上榜的?邵文槿,那绝壁是潜规则;睿王,他只会装萌,装萌谁不会,我是不耻好吧;苏复,不予评论(老爹说了,不要惹苏家,因为作者十分钟爱苏复的玄孙,惹到了,以后就没有跑龙套的机会了,这个问题很现实,咳咳,整理情绪,继续)。我为了上个配角榜,我连这种戏都要客串,我容易吗?我混个配角,我容易吗? 笔 者:由于当事人情绪至今比较激动,我们下次再采访 场外声:我容易吗我??? 笔 者:切! (三)阮 婉 笔 者:侯爷,针对今天的事,大家想……? (笔者还没有问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卿少卿”一幅哭腔,小傻子来了……) 笔 者:要不要先安慰下小傻子?听说你出事,他吓坏了! 阮 婉:(淡然)不必,等我两分钟。 (噼里啪啦说话-伸腿-噼里啪啦说话-扶起-噼里啪啦说话) (宋颐之:少卿最好啦~) 阮 婉:搞定了! 笔 者:…… 阮 婉:有什么想问的吗?就一个问题,本侯还要去看邵文槿呢。 笔 者:两人关系很好嘛,咳咳,你看邵将军英雄救美了,准备如何报答他?你知道,一般故事情节都是楠竹救了女主,然后女主以身相遇神马的?? 阮 婉:他不是也救陆子涵了吗? 笔 者:……邵将军,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好,各位读者,第二期的小剧场到此结束,欢迎大家关注第三期,出没时间不定,但是笔者会一有时间加更,加小剧场的,恳请各位看在卖萌的份上,多多收藏和评论?? 有人扯衣袖。 笔 者:求收藏的关键时候,不要出来打岔,求不倒就砍你戏份。 宋颐之:(委屈)你连陆子涵和高入平都采访了,为什么不采访我?(眼泪汪汪) 笔 者:(顿时心软)小傻子,你当时不在,采访你也没有用啊,你下期再出来吧,给你做个专场好不好? 宋颐之:不好,你们就知道唬傻子,我不依! 笔 者:好好好,小傻子,偷偷给你开个特权,你可以随意问个问题,作者无条件剧透。 宋颐之:(不假思索)扶摇妹妹的左手是不是真的有七根指头? 笔 者:…… 同样是问问题,你看看人家邵文槿,唉…… 明日三更~我要加油~   ☆、第五十二章 小温馨      第五十二章小温馨   邵文槿有意调侃,阮婉也不气恼,反是双手背在身后,徐徐上前。   眉间几许轻松之色,修长的羽睫微微上扬,顾目一笑,“怎么,就许你邵文槿钻我昭远侯府的狗洞,不许我翻你将军府的后墙?”   一月未见,阮少卿不肯吃亏的性子分毫未变,再看她这副狼狈模样,就知翻墙费了不少功夫,邵文槿轻笑出声,“难得昭远侯雅兴,翻便是了。”   眼波静籁,唇畔却是带着几分暖意。   阮婉顺势挪得更近了些。   邵文槿气色红润,脸上亦无倦容,不像她之前猜测的那般糟糕,阮婉心中莫名安宁。只是他倚在床榻上,右手臂明显僵滞,也不见得有多好,阮婉便又忧喜参半。   不好意思明问,只偷偷瞄了他一眼,佯装不经意问起,“躲起来不见人,是因为下不了床?”   邵文槿大方看她,平淡的眸子里噙着微微笑意,“伤筋动骨一百日,躺一月又算不得稀罕。”   还真躺了一月?   阮婉眼光有些怔,遂而多打量了他几翻。右手臂的伤一眼可见,却不至于下不了床。   若不问清楚,阮婉心中又惴惴不安。指尖下意识轻敲着折扇,便自顾端详起他房中陈设,好似自言自语嘟囔道,“伤到手臂就要躺一月,矜贵得很……”   邵文槿就也不拆穿她,“伤到腰了,起不来身。”   阮婉手指蓦地收紧,缓缓回眸,身心便好似被什么给狠狠撞击了一般,有些愧疚看他。   邵文槿握拳轻咳一声,继而悠悠开口,“虽是伤到腰和手臂,伤势却都不重。若是有旁人造访,见到这般模样却卧床不起,不知道的还指不定以为将军府的人有多矜贵。”   言及此处,有意抬眸看她,阮婉也目含笑意。   邵文槿便又继续,“所幸谢绝见客,竟不想,还有人是翻墙进来的。”说得一派温静淡然,阮婉却跟着哈哈笑起来。   都说她锱铢必较,其实有人才是睚眦必报。   心照不宣,也都不继续方才话题。   阮婉随意行至书案旁,偌大的书架,里面搁着零零散散的卷轴。墙上挂得,便都是些小有名气的画作,阮婉悉数认得。   一一看来,瞧得其中一幅时,驻足看了良久,半晌才好奇问起,“邵文槿,你喜欢齐丹的画作?”   也不回头,眼底隐隐噙着笑意。   齐丹是近百年来少有的书画双绝,画笔惊艳,才华出众,却一直备受争议。   不为旁的,只因为齐丹是女子。   名门闺秀会些书画,是才情,旁人趋之若鹜。但女子想要在文人雅士圈内有一席之地,根本是天方夜谭。   偏偏齐丹的书画造诣又高,性情又清高倔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还是个女子?   哪里容得一个女子如此?   齐丹便一直不为当世所容,直至过世后多年,才陆续有人开始推崇她的画作,也难登大雅之堂。即便纪子这般公认的书画大家,稍稍为齐丹说上一句,都会引来诸多非议。   女子不仕,世俗观念根深蒂固。   书画亦然。   是以齐丹虽然盛名,却一直不能冠以大家之名。   出使长风之时,阮婉见过邵文槿作画,就对他改观不少。而眼下,他房中竟然挂有齐丹的画作,阮婉未觉莞尔,笑意却已然蔓上眉梢。   心中更是莫名期许。   眼角余光还偷偷打量。   “虽是女子,画风不让大家。”   阮婉抿唇一笑,继而低眉垂眸。再回头时,秋水潋滟,心情就似窜上了云端,“邵文槿,你何时喜欢画画的?”   “小时候教书的先生喜欢,就跟着学了些,学得不精。父亲不喜欢我弄这些,就搁置了。”   阮婉撇嘴一笑,喃喃道,“画画也没什么不好,我爹就不拦我,还给我搜罗了各家名作。”她能画风蓝图,陆康也亲口证实是公子宛真迹,那她也没有什么好在邵文槿面前隐瞒的。   阮婉害羞扯了扯手中折扇,咬唇回头,却见他掀被子起身。   “你……你做什么!”脸红倏然一红,眼中便全是骇然,继而转过身去,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邵文槿不以为然,“起身走走,躺在床上委实无聊得很。”   躺了一月,又不是不能下床,便又继续。   身后是衣服作响的窸窣声音,阮婉吱吱唔唔半晌,“你……你……先换完衣服,我出去等……”   撒腿就要跑。   邵文槿轻笑,都是男子,你扭捏什么。   阮婉才恍然大悟,要真是跑出屋去就太过特意,当下躲到屏风后,故作恼意道,“长得又不好看,谁稀罕看你!”   邵文槿无语摇头,半晌,屏风后走出。   阮婉稍作迟疑,还是上前扶他,邵文槿便笑,“昭远侯,邵某担不起。”   阮婉狠狠瞪他,“你不是洪水猛兽吗?洪水猛兽也有担不起的时候?那日飞出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担不起?”   邵文槿好气好笑,“阮少卿,你骑马是我教的,你若被马踩死,我也脸上无光。”   “邵文槿你!”阮婉一急,就踮脚看盯他,温和的鼻息恰好萦绕在他颈间,惹得某人稍许错意。   “要不是见你有伤……”   耳旁的继续喋喋不休,邵文槿竟没有听进去几分,待得回神,便唯有最后那句,“……邵文槿,你到底有没有再听!!”   撇嘴怄气,眼底的清澈却动容若琉璃。   ……   尽管秦书不知昭远侯是如何出现在将军府中的,但见昭远侯竟和大公子在苑中一道品茶,秦书就觉画面诡异得难以用言语形容。   阮婉从未与邵文槿一处呆这般久,也大抵犹如预期,隔不了多久就会被气得面红耳赤。   邵文槿也没好到哪里去。   大眼瞪小眼,气不打一处来。   但即便如此,谁也没说要先起身离开,反是一直待到接近傍晚才慌慌张张离开,还遍遍叮嘱秦书,不许说在将军府见过她。   秦书望了望邵文槿,只得点头。   最后还是由秦书托着她,选了一处翻墙出去,邵文槿无语到了极致。   却也盯着她翻出的地方,笑了良久。   ……   再迟些,父亲和文松回府。   晚膳时,他才听文松道起,“今日阮少卿委实怪得很,竟然是头三个到蹴鞠场的。蹴鞠的时候心不在焉不说,还未踢够一炷香时间,就告假离开,将睿王一个人丢下就回府休息去了。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邵文槿手中筷煮略微一滞,牟晗笑意,夹得菜式却掉落下来。   邵母责备道,“原本右臂就有伤,你又用不惯左手,哪能事事都自己来。”言罢,亲手夹了一些在他碗中。   邵文槿言谢。   邵母悠悠一叹,继而转向邵父道,“将军,文槿去年就已行过加冠礼,将军征战未回,家中无人做主。如今,文槿房中也该添人照顾了。”   邵文槿的笑意就僵在脸上。   邵文松就跟着笑起来,“娘亲,上次西昌郡王携扶摇郡主进京……”   邵文槿一脚踢过,“吃你的饭。”   邵文松笑不可抑。   邵母却饶有兴致,“扶摇郡主如何了?”   邵父道起,“皇后要替文槿做媒,迎娶扶摇郡主。”   邵母喜上眉梢,“皇后娘娘有心了。”有陈皇后做媒,西昌郡王又亲自领了扶摇郡主进京,那十有八/九好事将近。   邵母心底就似抹蜜,“你们父子三人都瞒着我作何?”   邵父眼色微敛,“夫人,西昌郡王是一方枭雄,邵家又手握众兵,文槿的婚事,陛下怕是另有打算。”   一席话说得极其隐晦,邵母自然听得懂,遂也不再多问。   邵文槿却突然失了胃口。   **********************************************************************   倒是阮婉心情好得不得了。   也不乘马车,穿着蹴鞠的衣裳,同赵荣承一路踱步回侯府。   今日翻墙见到邵文槿,对他的伤势也心中有数,还听到他对齐丹的评价,阮婉走了一路便笑了一路。   临到府门口,才朝赵荣承笑道,“不知道,你明日军中无事吧?”   赵荣承哀怨看他。   阮婉也不给他留婉拒余地,“那我们明日再去一次。”   ……   而阮婉所谓的再去一次,便是大凡她想到的时候,就拉上赵荣承去翻将军府的后墙。   阮婉不想告诉旁人,邵文槿就也不说。   入夏时候,邵文槿右臂上的绷带都已解去。   腰伤也好了差不离。   赵荣承和秦书都欣慰发现,阮婉翻墙的功夫更上一层楼。   如此,日子一晃便到了七月初。邵文槿伤势痊愈,阮婉再没有翻将军府后墙的理由。   “这是公子宛的成名作,送你,不比你那把剑差。至于那把剑,你明年自己再去赢回来好了。”她指的是去年的巴豆,害邵文槿输给高入平。见他看向自己,阮婉顿了顿,又理直气壮道,“你又不是比不过他,怕什么?”   他哪里怕了?   邵文槿闻言便笑,“嗯,我怕明年又有何事。”   去年的巴豆,今年的意外,通通都是与阮婉有关,意思就再明显不过。阮婉恼得很,“邵文槿!!”   邵文槿却心安理得接过画卷,“一把剑,换一幅公子宛的成名作,不赔。”   阮婉就也笑出声来。   恰逢邵文槿悠然俯身,抬手捏起她下颚,“阮少卿,你若有姊妹,是要嫁我为妻的。”   阮婉全然骇住。   他眼底笑意更浓,也不避讳看她,阮婉兀得涨红了脸。僵持之时,却闻得身后一声呵斥,侯爷!   阮婉愣愣转眸,先前脸上的红润就瞬间跌至煞白,“宁……宁叔叔……”   邵文槿缓缓收手,顺势望去,一脸阴沉的宁正,和满眼错愕的邵文松。 作者有话要说:  ~~~~(>_<)~~~~ 这是一更,,,,   ☆、第五十三章 不相干      第五十三章不相干   “宁大人。”邵文槿也拱手问候。   宁正一袭青衫,话不多,言语里强压着怒意,“宁某是来寻侯爷的,邵公子大病初愈,宁某不敢叨扰。”   言罢,转眸瞥向阮婉,“侯爷,可还有旁的事?”   阮婉木讷摇头。   宁正才又看向邵文槿,“二位,告辞了,不劳相送。”拂袖离开,不留半分颜面,阮婉便快步跟上,自始至终都未敢再看邵文槿一眼。   邵文松僵了半晌,回回欲言又止。   他先前回府,正好在府外遇上宁正。宁正平素与将军府并无走动,邵文松自然诧异,还是巡礼相迎。   宁正却道是来寻昭远侯的。   邵文松怔忪,阮少卿在府中?他如何不知晓?   奈何宁正一脸不虞,他又不好相拦,只得领他入府。不想方才行至苑中就见得邵文槿挑起阮少卿下颚一幕,莫说宁大人,他都险些吓住!!   虽然离得远,听不清邵文槿说了些什么,但彼时他的暧昧行径,阮少卿那幅表情,又何须旁人再猜测邵文槿言何?   南郊马场,邵文槿奋不顾身救他!   刚才一幕,又是近亲暧昧举动!   可阮少卿是断袖!   邵文松心中更不知该如何开口,所幸缄默看他。邵文槿也似僵在一旁,良久才细声叮嘱,“刚才的事,不要告诉爹娘。”   邵文松攥紧双手,“大哥,阮少卿他是……。”点到为止,“男子”二字就未出口。   邵文槿微顿,这番话,他似是从前就对阮少卿说起过。而眼下,握紧了手中的风蓝图,淡然道,“你误会了,勿让爹娘担心。”   邵文松错愕。   ……   一路乘马车返回侯府,宁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阮婉心虚,更不敢主动开口,遂而一路不语。   他向来怕宁叔叔,来南顺前,宁叔叔就曾交待过数次,不要同邵家的人深交。而上次慈州醉酒就曾惹宁叔叔生气,这回,更是犯了宁叔叔大忌。   偏偏,邵文槿又不知为何突然有方才的举动?   思及此处,阮婉心中仍是怔忪。   宁叔叔定是误会了。   “阮少卿,你若有姊妹,是要嫁我为妻的。”彼时邵文槿眼底的笑意,好似将她看穿一般,而她也来不及问起,更不知晓邵文槿是何意?   一路忐忑不安,回到府中,才屏退四围。   宁正也不说话,脸色阴沉得好似冬日里厚重的阴霾。   气氛沉寂尴尬,阮婉只得主动开口问起,“宁叔叔,你怎么来了?”   “叶心送信回成州,说起月前南郊马场的事端。”宁正就也不言其他,顺着她的话接口,神色不善。   阮婉不敢深问叶心是如何说的,只小声道了句,“一场意外罢了,是邵文槿……”   话至一半,就被宁正厉声打断,“侯爷,世上哪有如此多意外!侯爷过去不到南郊骑马,南郊便安稳无事。侯爷才将到了南郊,南郊便出了这样的意外?”   一语既出,阮婉也错愕抬眸,也似是,她为何从未想到过?   眼见她如此,料想她是后怕,宁正脸色才舒缓了几分,“日后起,宁正会留在南顺照顾侯爷。”   宁叔叔?   阮婉迟疑,“宁叔叔留在南顺,那少卿呢?”   “公子怕二小姐出事,执意让微臣先回南顺,”言及此处,顿了顿,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先前的凛冽,“幸好回来了。”   阮婉语塞,默不作声低头。   宁叔叔是生气了。   “微臣多番叮嘱过,二小姐不可同邵家深交,邵阮两家素有过节,二小姐若同邵文槿有瓜葛,侯爷泉下有知,也难心安。”   爹爹,阮婉心中兀得一沉,宁正一席话,好似让人透不过气来。   “宁叔叔,南郊是邵文槿……”   宁正出声打断,“这些日子委屈二小姐了,微臣会尽快接公子回南顺,二小姐往后无需再同不相干的人见面。”   阮婉微滞。   宁叔叔决口不提邵文槿,却句句都在点醒她,不相干,无瓜葛。   心口闷闷作疼。   末了,宁正才又提及,“还有一事,需要请二小姐帮公子的忙。”   帮少卿?   阮婉不明所以。   宁正开门见山,“腊月里,请二小姐向陛下提亲,求娶西昌郡王之女,扶摇郡主。”   扶摇郡主?阮婉眼中诧异难以言喻。   ……   *******************************************************************   要说南顺朝中近来的大事,首屈一指,便是前礼部侍郎宁正回归。   宁正从前虽然官居礼部闲置,却是先昭远侯的左膀右臂,南顺朝中,人尽皆知。   先昭远侯过世,宁正请辞,就未再过问朝堂之事,也极少在京中露面。   直至去年,突然返京商议复职之事,就在京中掀起了不小风波。彼时恰逢敬帝训斥睿王,对煜王态度又不明朗,朝野上下都在猜测,敬帝举动的异常,是否与宁正返京复职的动作有关。   出人意料的是,不到一月,宁正又在京中销声匿迹。   加之敬帝将济郡水利兴修一事交予煜王,朝中都晓煜王地位稳固,遂而宁正离京一事,也渐渐淡出视线。   不想,短短一年,宁正再度回京。   从之前的礼部侍郎一职,直接任命为户部尚书,朝野上下皆是哗然。   议论声就不计其数。   不知敬帝是出于何种考量,竟将宁正放到户部尚书的要位。   敬帝予与重用,先昭远侯在朝中旧部又不少,宁正肯再度出山,便都站在宁正身后,宁正的言论就很有份量。   再则,朝中都晓,先昭远侯与将军府不和。时隔多年之后,朝堂所见,也似是未得以改善多少。针锋相对虽不如先昭远侯在时那般直接,但亦少息事宁人的时候。   邵文槿知晓宁正很不喜欢邵家的人。   慈州往富阳的路上,阮少卿高烧,他将马车让与阮少卿,宁正也不曾对他有过好脸色。   七月初在府中,宁正更是强忍着怒意。   朝堂上,宁正对他戒备甚深。   他不知自己从前如何惹到了宁正,但阮少卿很敬重宁正,近乎言听计从。   自从宁正回京,阮少卿一反常态,全然不似平日在京中的惹是生非,甚至极少出现在世人眼中,就似,有意淡去一般。   便连秦书都不禁问起,近来倒是不曾见到昭远侯翻墙了。   邵文槿兀得驻足,望向她时常窜上蹿下的翻墙地点,心思飘至别处。   他已有月余未见到过阮少卿了。   阮少卿在京中,同睿王最为熟络,邵文槿竟踱步至睿王府,宋颐之见到他自然欢喜。宋颐之倒是日日往昭远侯府跑进跑出,邵文槿就时常从他口中听到阮少卿近况。   听闻,在府中修生养性,读书写字少有外出。   邵文槿不知何故。   日子一晃到了八月末,邵文槿还是决定去趟昭远侯府。   府外家丁见了他,笑得便都有些尴尬,“邵公子,侯爷身子不适,嘱咐了不见旁人,邵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小的们好。”   邵文槿清浅一笑。   行出不远,脚下踟蹰,有人的顾目浅笑就恍然掠上心头。“怎么,就许你邵文槿钻我昭远侯府的狗洞,就不许我翻你将军的后墙?”   “邵文槿,你到底有没有再听!!”   “这是公子宛的成名作,送你,不比你的那把剑差。至于那把剑,你明年自己再去赢回来好了。”   阮少卿……   邵文槿取出袖中那枚玉佩,低眉端详,似是送了一年,都还未送出。   ……   “侯爷,听闻先前邵公子来过府上,被豆子他们挡在门外了,侯爷,你说宁大人为何不喜邵公子?”叶莲素来口无遮拦,又不明其中缘由。   邵文槿来过?   阮婉食指轻抚下唇,心不在焉的模样,叶莲幽幽叹道,“可是宁大人不让侯爷外出,侯爷病了?”   病了?   没有,她只是有一月未见过邵文槿了。   思及此处,自己都吓了一跳,齿间不注意,咬得生疼。   叶莲一惊,赶紧上前看,“侯爷,怎的这般不小心?”   叶心也多有责备,“侯爷可是有心事?”   阮婉泄气垂眸,阿心,我病了。   啊?叶心,叶莲皆是一愣。   “我病了,高烧不止,上吐下泄,反正怎样都好,总之,要人尽皆知就好。”阮婉起身,“快去。”   ……   不消两日,便果真有传闻流出,昭远侯上吐下泄,高烧不止。睿王也日日去看,听闻吃了好几日的药也不见好。   近来昭远侯的消息少得出奇,这一条便被人津津乐道。   原来不是转了心性,是病了,没有精力出来惹是生非。想来日后若是好了,定然还会常常见到的。   京中都好生安慰。   想起去年六月里,昭远侯悄无声息失踪的两月,京中都似少了些生气。   眼下,昭远侯一场病,整个京城都在议论是何病症,如何下药之类。   阮婉哭笑不得。   想要见的人,却一直等到九月都没见身影。   “怎么,就许你邵文槿钻我昭远侯府的狗洞,就不许我翻你将军的后墙?”   她以为他是记得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也不知为何,阮婉突然便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二更,,, 第三更只有明天补了,,,对不起,,,   ☆、第五十四章 朝堂事      第五十四章朝堂事   初秋时节,丹桂飘香。   九月里阮婉方才满了十八,大殿之上,宁正便正式上书奏请敬帝,恩允昭远侯入朝,敬帝龙颜大悦。   昭远侯入朝一事,就在朝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   阮少卿和宁正地位大有不同,宁正至多官居户部尚书,朝中言辞颇有分量而已。阮少卿入朝,却让昭远侯一派的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彼时昭远侯过世,阮少卿尚还年幼。朝堂之争,高家又一早出局,加之傅相清心寡欲,刘家日渐衰败,敬帝能倚仗的便只有邵家和陆家。   好比两个极端,敬帝顾此失彼,邵家和陆家势力此消彼长,份外不好拿捏。   如今宁正奏请阮少卿入朝,敬帝便可在阮、邵、陆三家之间,重新寻回制衡。   各方心照不宣。   再联想起宁正早前突然回京,又官拜户部尚书,回神一看,都以为是敬帝亲自授意的。敬帝素来待昭远侯亲厚,昭远侯入朝也定是敬帝一手安排。   是以阮婉初次早朝,上下官员都给足了颜面。   除却陆相、傅相、高太尉和刘太尉,再有便是邵大将军,阮婉的排位就在第六,无人有异议。   ……   时隔一月,阮婉才在早朝上见到邵文槿。也不是光明正大看他,而是余光犹如不经意般,偷偷瞄过,片刻就收回。   邵文槿跟在邵父身后,她则位列宁正身前。   她看他时,他目不斜视,佯装不觉。   待得她收回目光,他才看过来。   诸如此类,循环往复,两人都心有旁骛,少有听进几分。直至敬帝唤了好几声,宁正在后轻咳,阮婉才反应过来,遂而行至殿中,拱手鞠躬,细声道了句,“陛下恕罪。”   阮婉原本个头就娇小,此时又有些紧张,都道他初次临朝怕是吓住了。   见得敬帝带头启颜,群臣便也跟着笑开,阮婉兀得脸红。   邵文槿也不禁低眉莞尔。   敬帝倒是心情大好,卷袖一挥,朗声笑道,“少卿第一次上早朝,不习惯,日后便好了,文槿当初也是如此。”   阮婉才借机望过去。   短暂四目交汇,阮婉微怔,邵文槿浅笑出列,“微臣惶恐。”   大殿之上彬彬有礼,一袭华服官袍,气度不凡。   邵文槿出身武将世家,家风甚严,譬如同高入平一处时,对方咄咄相逼,他也礼数周全,应对有度。   大多时候,洪水猛兽在人前都是斯文有礼的。   阮婉便想起早前翻墙到他府中,他手臂受伤,就让她剥橘子给他吃。   你脑子被门夹过了不是?阮婉不以为然。   “墙都能翻,剥橘子能难为你?”有人脸色就有些青。   阮婉怔了怔,似是,不无道理。   邵文槿的吃相一直很斯文,看得出平日里教养严格,眼中还时有笑意盈盈,阮婉便冷嘲热讽,夸他好演技。   邵文槿也不搭理,自顾笑自己的。   她讨得没趣,就也低头吃橘子。   但邵文槿同样很烦人,今日吃橘子,明日就要吃苹果,总之,不故意折腾她一翻,他就不安身。   她虽少有清闲的时候,一日却过得极快。   思及此处,不觉梨涡浅笑。   片刻,又心思一沉,邵文槿……   ……   第一日早朝就是如此三心二意,旁的近乎都没听得进去,只隐约记得,有人奏本。今年汛期早,雨水多,济郡水利向来稳固,今夏却多处决堤,酿成险情。   敬帝龙颜大怒。   煜王便恰好在济郡督修水利。   济郡水利多年从未出过事端,督建治理本是手到擒来之事。偏偏今年出了事端,煜王身在其中,只怕多少会受牵连。   南顺临水而兴,水利便是大事,若处置不得当,社稷不稳,民心难安。   幸好煜王尚在济郡,补救得当,还有挽回余地。   ……   **********************************************************************   下朝之时,爹爹从前的旧部悉数拱手执礼,招呼致意。   阮婉一一回礼。   她记性不如少卿好,这些世伯她认不全,宁叔叔就在身后吱声。阮婉手忙脚乱,还算是应付过去。   南郊一事后,宁叔叔行事谨慎,有意让她替少卿入朝,是敲山震虎。不管幕后黑手是谁,既然有人想一探阮家底气,阮家就拿出底蕴。   利弊权衡之流,阮婉知之甚少,却始终记得娘亲的叮嘱,在南顺要事事听从宁叔叔安排。朝堂之上,她只是替少卿露面,日后都是要少卿自己考量的。   南顺的人事,只会同她慢慢疏远。   从前总想着早日离开,如今日头渐近,却兀得生出浓浓不舍。   撩起帘栊,马车正好停在邵家马车之后,邵文槿便也脚下踟蹰,阮婉瞥过一眼,继而快步上了马车。   ……   下朝回府,马车行至名巷有一段距离。   邵文槿与邵父同车,马车驶出宫门,邵父闭目开口,听闻你近来清闲得很,遣人打听些旧事。   邵文槿稍顿,“瞒不过父亲。”   邵父微微睁眼,“突然打听我同昭远侯的过节做何?”   邵文槿也不隐瞒,“我听旁人说起,父亲从前和昭远侯关系并非水火不容,只是到了后来才起了争执。我也记得阮少卿初到京中时,四处惹是生非,父亲还曾嘱咐过,要我多担待他。我想问父亲,阮邵两家的恩怨。”   邵父语气遂才缓和了几分,“你知晓我不喜欢军中议论此事,你若真想知道,大可直接来问我。”   有人循声低头,“文槿知错。”   “那你打听到什么?”   “打听到当年父亲和昭远侯奉命同去长风迎亲,返程至慈州时,盛婉卿却遭人劫持,父亲因此事同昭远侯起了争执,昭远侯还掀了案几,同父亲拔剑相向。长风南顺两国交战连年,好容易联姻休战,盛婉卿却在南顺境内遭劫持,此事若是传出只怕引来更多非议。陛下才遣了禁军护送,更严令对此事守口如瓶,是以知情人也少。”   恰逢马车到府,邵父面色不虞,“既然都打听清楚了,还要问什么?”骤然起身,掀起帘栊下车。   邵文槿紧跟其后,直言不讳,“父亲与昭远侯不过意见不合,口舌之争而已,事端都已解决,陛下也未追究,父亲同昭远侯为何会闹到而后地步?”   邵父脸色也随之阴沉到了极致,脚下踟蹰,回头看他,半晌才道,“盛婉卿是昭远侯遣人劫走的。”   昭远侯派人劫走盛婉卿?!   邵文槿心中猛然一滞,邵父却已拂袖转身。   邵文槿眉头紧蹙,昭远侯派人劫走盛婉卿……却被父亲寻回?而后盛晚晴同景王大婚,不过七日就没了?   邵文槿僵在原处,脸色铁青。   昭远侯终身未娶。   过世的景王妃叫盛婉卿。   昭远侯世子叫阮少卿。   邵文槿心中轰然倾塌,顾不得惊骇,快步追上,“父亲!”   邵父兀得驻足,不等他再开口,语气中隐隐怒意,“为父当年秉公办理,并不欠他阮家分毫。为父从前让你照应阮少卿,是念及他年幼独在京中,举目无亲。如今你既已知晓,日后无需再问!”   邵文槿迟疑,“阮少卿的生母……”   邵父当即出言打断,“我只知晓,阮少卿是昭远侯的儿子。”继而转身,大步离开。   邵文槿只觉脚下犹如万千藤跳交织,根本挪不动一步。   彼时长风同南顺才将休战,昭远侯又是敬帝的心腹权臣,两国邦交,岂会不知轻重?   即便如此,却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半途掳走盛婉卿!   那昭远侯同盛婉卿之间,并非普通……   景王同盛婉卿大婚。   那昭远侯,自当对父亲恨之入骨!!   邵文槿攥紧双手,鲜有的凉意浮上心头,就似骤然跌入冰窖深渊之中。   ……   *****************************************************************   阮婉和少卿不同。   爹爹自幼就亲自教导少卿,对她却是宠爱至极,只有少卿才撑得起昭远侯的名号,她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阮婉年幼,又对朝堂政事无甚兴趣,大抵都照宁叔叔事前交代的去办,亦或是,察言观色,顺水推舟。   敬帝心知肚明,也不多为难。   整个九月,南顺都不太平。   袁州土匪滋事,扰得临近各郡民不聊生,袁州守军无所作为,御使一本参上,陆相便凑请平州守军前往剿匪。   济郡水害愈演愈烈,周围十余州县均受牵连,敬帝下旨召煜王回京。煜王却以水患不除,无颜回京面圣为由婉拒,敬帝大怒。   再有便是,长风荣帝病逝,迟迟未有新帝登基。传闻荣帝仙游前曾留有遗照,却至今无人见过。六子夺嫡,各有手段,控制京中出入,或调遣驻守军队,长风国内局势一篇混乱。   阮婉担心宋嫣儿和李朝晖,还有肯定会牵涉其中的沈晋华。   至于少卿,他人在成州,该是没有大碍的。   于南顺而言,长风新帝尚未登基,局势尚不明朗,两国比邻,敬帝就下旨在慈州附近驻军,以作他防。   月中,阮婉到宫中觐见陈皇后,竟然意外见到了李朝晖身边的近侍,私以为是宋嫣儿给陈皇后保平安的,也没有多问。   再等到了九月下旬,长风局面突然峰回路转,李少衍手持先帝遗诏登基上位,其中不乏盛家推波助澜,阮婉隐约听宁叔叔提起,敬帝在慈州驻军其实是敲山震虎之意,阮婉也不求甚解。   长风新帝上位,罢黜了一干皇子,手段强硬,唯独赐封了李朝晖为亲王,许是这般原因。   只是那个终日嬉皮笑脸的人也能做皇帝?阮婉简直匪夷所思。   ……   长风事端平息,转眼便至九月下旬,济郡连连洪灾,流民数以万计,伴有临近郡县流民暴动滋事。   敬帝勃然大怒,再下旨着煜王回京,殿中痛斥玩忽职守,又刚愎自用,责其闭门思过。   而煜王督建不利,又没有及时处理妥当,只能再派人善后。   但煜王位至亲王,大凡亲王失职,再派下位者善后于情于理不合,敬帝又不能亲自前往。   国中的亲王便只有景王和睿王二人。   景王封地偏安一隅,不问朝堂之事多年,敬帝唯有命睿王前往济郡赈灾。   殿中一片哗然,睿王痴傻,陛下岂可草率?   就连宋颐之自己都不明所以,旁人通通说不,他就也跺脚摇头说不去,在殿中就险些哭出来。   阮婉才拱手上前拉住他,低声哄了两句,旁人也听不清,但由得少卿牵着,宋颐之就果真不哭了。   敬帝便拟诏下旨,命昭远侯阮少卿、工部侍郎段涛,随同睿王前往济郡赈灾。   时任工部侍郎段涛专司水利,由他前往,可以审时度势下决策。而有阮少卿在,自会约束睿王言行举止。   如此一来,既可保存皇室颜面,又可极力弥补水患灾害,殿中就再无异议。   而宋颐之听闻少卿要同去,便欢喜上前接旨,“父皇父皇,我要去的!!”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却狠狠触及敬帝心中酸处。   膝下两子,一个刚愎自负,一个痴呆懵懂。   足足半晌,敬帝才敛了情绪,缓缓开口,“沿路恐有暴民滋事,文槿,你领一万禁军护驾随行。”   阮婉和邵文槿皆是一怔。   愣愣抬眸,又是同行一处。   阮婉尚在出神,邵文槿却已行至殿中,“臣,领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补25号二更的,~~~~(>_<)~~~~ 今天的马上写,估计12点前搞不定了,,, 明早看吧,么么哒~   ☆、第五十五章 急行军      第五十五章急行军   从京城去往济郡,正常要走上半月。   但济郡受灾时日已久,形势刻不容缓,此前煜王奉召回京,济郡不可无人主事,早朝之上,敬帝便直接命睿王四人翌日出发,先至济郡灾区安定民心。   又着户部上下,于两日之内备好赈灾钱粮。   再令京中禁军严阵以待,紧随睿王之后,三日内出行将赈灾的物资钱粮运往济郡。如此一来,既不会耽误朝廷对灾情的响应速度,又可给户部留出充裕时间打点妥当。   早朝一下,敬帝便又唤了四人一同至御书房单独嘱咐。   阮婉记得二月出使长风送亲至前,敬帝也在宫中单独召见过她和姜颂其、邵文槿,大抵做些出行前的必要交待。譬如,事分轻重缓急,如何分工顾及,若遇有突发事端以何人主事等等。   屏退四围,敬帝将济郡各级官吏上报的奏章拿出让几人查阅,字数和篇幅都不多,简要描述了灾情和近况,用笔却极其凛冽,“人畜死伤无算!”   阮婉才知济郡灾情到了何等严重程度!   大殿之上,敬帝是顾及煜王颜面和朝纲稳定,才会一语带过,根本言及不到百分之一。   阮婉虽然不懂朝堂政事,但却知晓天灾和战祸的本质区别。   大凡战祸,总有源起祸端,祸端得平,则民生亦稳。   而所谓的天灾,譬如江河决堤,地龙翻身,灵山滑坡等等,虽为天灾,却被世俗归结于“人”祸。   唯有帝君不仁,德行不匹,上天才会降下灾难以示惩戒。   倘若灾情过重,还需皇帝亲自下罪已诏,广开言路,针砭时弊,并承诺广施仁政,宗庙祈福还愿数月,才能平息天怒人怨。若是换作时局不稳之时,遇有乱臣贼子借机滋事,亦或是有志之士揭竿起义,王朝覆灭也在情理之中。   是以天灾可大可小,也可能是动荡开始的□□!   煜王此次确实闯下不小祸事!!   从二月里,敬帝命煜王督修水利开始,事关济郡的奏折将近百余本,阮婉大致浏览下来,眉头越锁越紧,心中骇然不言而喻。   起初时候,都是捷报,大多为煜王歌功颂德之词,到了三月里才初现端倪。   春汛提早,水位渐长,虽不危及水利,仍需警惕。诸如此类,煜王也遣人上堤巡视警醒,到了四中下月,水势回落,就掉以轻心。   彼时段涛便有上书,应趁四月水位回落,大兴土木,加固河堤,并酌情按工程进度提高堤坝高度。煜王阅过批复,当时并未采纳。   段涛此人,家中三代都精于水利。   济郡的水利,段涛的祖父一辈便参与其中设计修建过,按照当时的条件,堪称牢固之作,而后几十年来,虽然沱江时有洪峰险情,但济郡一直是最安稳的一段。   当初敬帝让煜王督修济郡水利,旁人都觉是随手功劳一件。   而段涛的上书,采样了济郡水利沿岸土质,详细记录了各处裂痕可能造成的危害,奏请大整改,未雨绸缪。工期又无需太长,三两月即可,工部在年初驳回了段涛的提议,只因敬帝提及过今年会对济郡水利做大肆整改,工部等主事任命下来后,再让段涛上书,会更有力度。   二月里煜王亲至济郡,段涛才旧事重提。   不想煜王求稳不求变,并未采纳段涛建议,更因顾虑此事传到敬帝耳中会认为他无作为,就未将段涛上书转交敬帝,私自扣下。   五月至七月,一直风调雨顺,煜王的求稳之策就得到济郡上下响应。   七月末,洪峰突至,但每年七月都是洪峰,也并未留意。   到了八月,济郡水利几处决堤,洪水涌入淹没了大片村庄田地,灾情一发不可收拾。一面要堵堤坝缺口,一面又要安顿流民。煜王初次处理要务,就遇到这等棘手大事,少有顾及不暇,百姓便怨声载道。   敬帝闻言,令段涛前往济郡协助处理,煜王觉得颜面无存,婉拒敬帝提议。后来也有奏折,煜王日夜不理江堤,抢险和疏导流民都身体力行。但险情越演越烈,到了九月初,济郡周遭已临奔溃边缘,敬帝勃然大怒,下旨召煜王回京。   煜王却以水患不除,无颜回京面圣为由抗旨。   到了眼下,流民数以万计,滋事暴动时有所闻,敬帝是命禁军将煜王扣回的。这些,自然在朝堂上并未对人言起。   邵文槿同煜王自幼要好,看完来龙去脉,神色严峻得不着一语。   “京城到济郡有半月路程,若按照全程急行军估量,最少七八日。”敬帝问起,邵文槿就一一应答。他随父征战军中,行军计算都拿捏得准。   “那就急行军,月末前抵达济郡,济郡有两万守军,你全权调用。”敬帝如果只要他同行护驾,就不会开口言及济郡守军调用,邵文槿心知肚明,遂而领命。   再到段涛处,讲得便更为通透,事事与文槿商议,需调用守军时,让文槿出面。段涛应声。   赈灾安民并非易事,既要随机应变保持头脑清醒,也要有背负骂名的气度和胸襟,更要有审时度势的决策能力。   段涛不过三十出头,敬帝就让其主导,一是看中他对水利的精通熟悉,再便是他不求自保敢于担当。   段涛深谙其中道理,也不避讳睿王等其余三人,直接在御书房中秉笔,一腔热忱,边书边解救灾之法。应是多番思量,又晓以诟病,才会胸有成竹,洋洋洒洒。   灾情不平,流民易生,为求生存,便要抢劫掠夺。谣言一生,民心则乱,蜂起掠食,只会令灾祸变本加厉。   救灾赈灾,首要在于稳定人心。   此行应先抵济郡水利要地,加固堤防,堤防一固民心则安。并召集当地灾民修筑排水渠堰,有活计可做,赈济同时,依劳而获,打消沦为盗寇的念头。物资一到,家家户户施以钱粮,并免三年除徭役赋税。   鞭辟入里,入木三分,敬帝不住称好。   阮婉也听得目瞪口呆。   段涛所言,确实有如茅塞顿开。   再到她这里,敬帝嘱托最多便是睿王,宋颐之就欢喜点头,认真保证,“父皇母后勿念,我听少卿的话,寸步不离少卿。”   敬帝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又转向阮婉道,“少卿,睿王在外,言行都需慎重思量。”   “是。”阮婉心中明了,即便国中都知小傻子呆傻,但举止关乎皇室颜面,不能像在宫中一般任性为之,阮婉拱手应声,“陛下放心,少卿会照顾好睿王的。”   宋颐之就摇起她衣袖,笑得更欢,“少卿少卿,我们还没一道出过远门呢。”好似欢呼雀跃得很。   阮婉扯了他衣袖,低声道起,“小傻子,济郡百姓家园被毁,无家可归,你这么笑会让旁人误会的。若是旁人误会,陛下就不让我同你一道去了。”   宋颐之惊愕眨了眨眼,抬头望了望敬帝,才小声道,“那我听少卿的。”继而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阮婉才牵起他衣袖,梨涡浅笑。   邵文槿也低眉莞尔。   敬帝瞥目,兀自怔了半晌。   ……   ***************************************************************************   翌日清早,禁军就早在城门口列队等候出行。   宁正送阮婉至城门口。   敬帝要户部在两日内筹措赈灾的钱粮,户部上下手忙脚乱,好在南顺向来富庶,并非难为之事。宁正身为户部尚书,自当其责,就也不送更远。   既是急行军,禁军上前都一概从简,除却给睿王、阮婉还有段涛的马车,只捎带了必要物品,骑兵居多。   邵文槿自是一早就到。   早前出使长风,阮婉是送亲使,随行护卫的禁军就是赵荣承麾下一支。而此番是睿王出行,那随行禁军就出自禁军统领马建麾下。   阮婉抵达时,邵文槿正同马建说话。听闻身后动静,便也转眸看她。   宁正见到邵文槿,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明显的戒备与厌恶,邵文槿还是巡礼问候,他也不做搭理。   倒是宋颐之听闻阮婉来了,撩起帘栊兴匆匆跑下马车,“少卿少卿!”   奈何宁叔叔在,阮婉不好朝小傻子伸腿,只得任由宋颐之跑来,临到跟前时,他才突然闪到江离身后。   江离知晓她的用意,只得不做动弹,宋颐之便一把扑上前来。江离嘴角才抽了抽,“睿王殿下……”   宋颐之瞪圆了眼,也不生气,又才跑去同阮婉说话。   ……   阮婉一到,出行队伍就算到齐,段涛放下车窗帘栊,向车内另一人笑道,“昭远侯到了,许老板,今日就送至此处吧。”   许念尘也抬眸一笑,“段大人,济郡再见。”   段涛执手行礼,遂才下了马车与诸人汇合。   段涛一走,曾辞便凑了过来,“啧啧”叹道,“你这般又教段涛赈灾之法,又投大笔财务在济郡的,直接同敬帝去讲不更好些?”   许念尘开口,“若是由我去说,定会惹人生疑,想我一介商人,触手频频伸到南顺朝廷,有何目的?若是让旁人去说,事后再有人替我言明,我便只是为人低调,不热衷于权势的商人。”   曾辞嘿嘿一笑,“段涛如果贪功不在敬帝面前提你,你这亏便吃大了。”   许念尘淡然应声,“那我千挑万选要他来作何?”   曾辞也就敛了笑意,“这回真的决定押注睿王了?”   许念尘掀起帘栊,赈灾队伍业已开始行进,口中悠悠言道,“你认为敬帝要邵文槿和阮少卿同睿王一道赈灾是为了什么?”   曾辞愣了楞。   “寻人告诉老头子一声,煜王出局了。”许念尘不免轻笑,“敬帝几次三番召他回京,要替他找替罪羊,是他要自绝后路。走吧,你我二人也当去济郡了。”   曾辞不明所以,许念尘却不再言起。   ……   阮婉起得早,困意尚浓,队伍驶出京城稍许,秦书便手捧着包袱上了马车。   阮婉认得秦书,秦书就也嬉皮笑脸,“侯爷,您没见过军中急行军,东西怕是备得不全,邵将军让我送些给您。”   阮婉错愕接过,尽是厚重的绒毛毯子和皮毛靠垫。   “急行军不比出使长风,路上颠簸得很,侯爷保重。”秦书事情办完,就退出马车,阮婉撩开车窗帘栊望去。   秦书正在同邵文槿回话,邵文槿便朝马车看来,阮婉慌乱放下帘栊,唇畔却是不觉浮起笑意。而后不久,宋颐之便至,嘴角嘟囔,“我要同少卿一辆马车……”   阮婉道好,宋颐之欢喜落座,手中便也拎着一个包袱。   阮婉眼尖嘴快,“小傻子,你拿的什么?”   宋颐之眼中流光溢彩,“文槿给我的!文槿说急行军……”   阮婉兀觉怄气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26号的~~~~(>_<)~~~~ 努力赶27号的,,,,   ☆、第五十六章 遇险情      第五十六章遇险情   敬帝钦命急行军赶往济郡,沿途便不似早前出使长风时那般轻松。   急行军前往济郡,预计七八日脚程,闷在马车里其实无聊之极。阮婉不敢耽误时间,就在马车里看书解闷。但马车颠簸得太过厉害,也看不进半分,时间有些难熬。   幸好还有邵文槿备好的厚重毛毯和毛绒靠垫,否则,还不知两人这一路要遭多少罪。   阮婉便时有撩起帘栊打量窗外,一连七八日都要这般骑马,也不知如何受得了的?   与阮婉不同,宋颐之多是眼巴巴趴在窗口,顾目四望。   “少卿少卿,我想骑马!”忍了几日,终是耐不住好玩性子,伸手指着窗外,软磨硬泡。   出行前,父皇叮嘱过要听少卿的话,他便记得事事都要问过少卿。他又喜欢同少卿一处,也未觉不妥,反是理所当然。   阮婉正手捧着书籍,懒洋洋斜倚着,原本就看不进去几分,听闻宋颐之开口,就顺势放下手中书籍,托腮看了看他,才悠悠言道,“小傻子,队伍急行军,路上不能耽误的。”   宋颐之嘟嘴,“少卿,不耽误!我骑马不比他们骑得差,少卿你信我。”说得郑重其事,凑到她跟前,眨了眨睛,期许认同。   阮婉也跟着眨了眨眼,敬帝让她同行,是为了照看小傻子不出意外,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阮婉果断摇头,“不行。”   小傻子就有些不开心,耷拉着嘴角,唤得有些急,“少卿少卿!”   没得商量余地,阮婉移目。   宋颐之闹个不停,阮婉头疼不已,恰逢帘栊之外正好传来秦书的声音,“邵将军……”接着就是前方勒马停滞,宋颐之眼前一亮,撩开车窗帘栊就喊,“文槿文槿,我要骑马!”   阮婉愕然,“小傻子!”   她是全然没想到,宋颐之会有这般举动,而邵文槿看了看她,便朝秦书吩咐道,“给殿下备马。”   阮婉却不乏恼怒,“邵文槿!”   这便是几日以来,头一遭与他说话,邵文槿俯身轻笑,“阮少卿,我会照看好睿王殿下的。”   宋颐之就顾在一旁欢喜,“少卿少卿,你去不去?”   胳膊肘往外拐!阮婉赌气,“不去!!”   邵文槿转眸而笑,“我载你?”   阮婉微怔,有人眸间的笑意分明温和动人,但“好”字刚到喉间,出口就自觉转化,“谁要你载?”   邵文槿眸色微沉。   小傻子便眉开眼笑,“那我载少卿!”   阮婉更恼,“不是急行军吗?载什么载?!”   小傻子鼻尖一酸,“少卿,你凶我,呜呜……少卿对我不好,呜呜……”嚎啕大哭,听得委实让人伤心。   阮婉瞥过一眼,严肃道,“再哭一声就不许你去了。”   有人便立即不哭了,“那少卿你自己玩。”   阮婉无语至极,遂而恼意更甚,从前小傻子是何等听话,自从与邵文槿一处,便都教些不好的,哪有从前的小傻子好?   未及思忖,马车猛然停下,小傻子欢天喜地跑下马车,阮婉都来不及叮嘱,只得唤了江离吩咐,“好好盯着睿王!”   江离应声。   阮婉还是不放心,就托腮趴在窗口看,看得久了,心思也就慢慢放下来。小傻子骑得不知要比她好多少倍,身旁还有邵文槿和江离照看着,哪里会有意外?   遂而心中略微一松,才见他骑得越是自如。阮婉不禁拢眉,小傻子真是意外从马上摔下来的?   几年前的意外,旁人并不知晓实情,宋颐之也全然记不得分毫。   阮婉恍然想起宁叔叔早前所说,她在南郊险些被烈马群踩踏绝非意外,心中不免涌上一抹寒意。又再看了三人一眼,才缓缓放下帘栊。   ……   队伍加急行军,晚上歇息的时间便很少,也基本都是在野地扎营对付一宿。   阮婉在马车上待得乏了,夜里生火烤些吃食,全当放松休息。段涛和邵文槿就在一侧谈及旁事。   说起济郡,段涛态度并不乐观,坦言按照今年的雨水程度,说不定到了十月还会遇有洪峰。济郡主要江堤在□□月时就遭受过冲击,形成不少裂痕,济郡守军悉数出动,不堪疲乏。   换言之,形势令人担忧。   阮婉安静听着,也不出声打断。恰逢秦书上前,将烤好的野味递上,还有些解渴的瓜果。小傻子笑呵呵接过,看到秦书绕过邵文槿,就不满嘟囔,“为何不给文槿的?”   他对邵文槿倒是好,阮婉不吱声   秦书笑道,“睿王殿下,邵将军自幼怕酸得很,大凡酸食都是一概不吃的。嘿嘿,尤其不爱吃这些橘子。”   阮婉循声抬眸,不喜欢?   他明明吃的比谁都欢,一日要她剥上好几个的!   耍她不成?!   邵文槿微顿,瞥过一眼,淡然道,“唔,我现在喜欢吃了,给我剥。”   啊?秦书顿时傻眼儿。   阮婉鼻尖一丝轻哼,继而起身回马车,小傻子立即跟上。邵文槿忍俊不禁,等她上了马车,却又怔怔看了良久才收回目光。   好似有人一走,他也瞬间没有了多少兴致。   秦书说的不错,他向来都是怕酸的人。   心下这股酸意,挥之不去。   ……   ****************************************************************   一路快马加鞭,队伍赶在九月末前抵达济郡。   沿路见过不少受灾百姓和流民,朝廷和民间送来的赈灾粮食,若无禁军相拦,就拼命扑上疯抢,狼狈不堪。   再行至济郡主要堤段附近视察,各处都在抢修,沙包和废弃的土墩随处可见,还有不少济郡守军在此待命。   “九月里还会有洪峰?”邵文槿不禁开口。   “没有最好,希望没有。”段涛脸色并不好看。   两人在前面走,阮婉和宋颐之便跟在二人身后。   “少卿,怎么会如此严重?”宋颐之虽傻,但一路过来的见闻触动颇深,堤坝上又是这副模样,有此感叹并不出奇。   阮婉接道,“所以陛下才会让殿下来济郡安抚民心,我们也应当同灾民一处,同甘共苦。”   宋颐之拼命点头。   邵文槿驻足回首,“我同段大人去寻堤,阮少卿,你带睿王殿下去各处看看,让江离带人同你们一道去。”   阮婉称好。   “有事遣人来通知我,还有,别走太远。”末了,又补上一句,阮婉闻言便笑,牵起宋颐之的手就走。   灾民疏散在几里外,手牵手是怕小傻子受冲撞走丢。   宋颐之很喜欢少卿这般牵他,少卿的手柔软细滑,捏在手中好似温和软玉,他不由握得更紧些。   阮婉却会错了意,“小傻子,不怕的。”   宋颐之就睁大眼睛,懵懵点头,仿佛他越是如此,少卿就将他牵得越紧。   到了堤坝最近的聚集地,都在排队领赈济的粮食,济郡守军在,还算井然有序。不远处,梳着羊角辫的小女童捧着汤碗跑向娘亲,跑得急了些,绊到树枝摔倒,碗中连汤带水泼了出去。   小女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喊着娘亲。   宋颐之上前抱起,“小妹妹,你有没有摔疼。”   小女童也顾不上疼,望着洒了一地的米汤,在宋颐之怀中哽咽道,“娘亲生病了,我把米汤打翻了,娘亲就没有吃的了。”   阮婉心中不是滋味,就摆手示意江离,江离心领神会,亲自至分发处再乘了一碗过来。   宋颐之拂袖替她擦脸,傻傻哄道,“小妹妹,你不哭。再过两日,等赈灾的钱粮物资就送来了,就不会有人饿肚子了。”   小女童微怔,映入眼帘的笑容,憨厚,率真,就像四月间清新的山茶,让人不觉心中一暖。   笑容里又带着几番惯有的傻气,份外笃定。   宋颐之时常这般傻笑,阮婉习以为常。   旁人却是纷纷愣住。   “小妹妹,这个送你,我和少卿路上采的。”沿途采来的野花一并塞到女童手中,九月里,鹅黄色雏菊开得甚是娇艳动人。   小女童破涕为笑,阮婉才将碗递于她手中,“乖,去寻你娘亲去。”   小女童才欢喜跑开。   “少卿,我们采花送他们好不好?”傻子的世界很简单,先前的小妹妹分明喜欢,那旁人也当是喜欢的。   阮婉就也笑着道好。   雏菊开得漫山遍野,只是旁人无心采摘而已,宋颐之就来回跑了不知多少次,乐此不疲。   “不怕不怕,我同少卿与你们一处的。”   一束野花不似金银珍贵,却份外暖人心意。   阮婉笑,旁人也难得开口笑。   旁人都笑,宋颐之自己也就跟着笑起来。   四围的笑容渐浓,还是七月里来的头一次。   ……   到了黄昏时候,往堤坝返回,段涛和邵文槿也刚好赶回来。沿途将主要堤段都看过一次,也问起他们方才作何。   阮婉就三言两语,顺带问及赈济米粮一事。赈灾的物资比他们出行还要晚三日,又走得该是比他们还要再慢些,那现有的粮食是何处来的?   段涛也不隐瞒,是我托一位商人送来的。   商人?阮婉微讶。   段涛低眉一笑,“侯爷兴许有印象,就是徐府酒庄的老板,许念尘。”   又是她,阮婉微怔,正欲开口多问,远处堤坝的号角声连连吹响,方才稍微清闲下来的堤坝上,顿时又紧张起来。“段大人,洪峰至了!”   洪峰至了?阮婉心中惊骇,这么快?!   错愕里,便见驻守堤坝的守军迅速跑开,沙包和大的土块纷纷往下扔。奈何决裂开口处,滔滔洪水不断,投下去的沙包和土块根本止不住,眼看裂口越来越粗,段涛焦头烂额吼道,“再快些!”   身边的禁军亦全数投入帮忙,时间却抢不下来。沙包落入并不沉底,却是跟着水流下游,起不了作用。   外围有尚未撤离的百姓在哭,若是主要堤段不保,周围村庄都会淹没,济郡情况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堤坝上一片混乱,局面逐渐失去掌控。   邵文槿来跑过一圈,才扔下佩刀,朝江离吼道,“保护睿王和昭远侯离开!”阮婉不知他何意,下一秒便见他扛起沙包就往江下跳。“都下来!”   邵文槿!阮婉险些唤出来。   邵将军!秦书咬牙,也不做迟疑扛起沙包往下跳,阮婉懵住。   周遭禁军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邵文槿身先士卒,军中士兵都大受鼓舞,纷纷效仿。就连江离也都道了句侯爷恕罪,便也上前,不做迟疑。短短时间,江中已是人影成片。   洪峰很大,不时有人卷走,而拍打在身上更似惊涛骇浪,根本是拿命去堵!吆喝的号子声震如天,却是借由人墙,手把手堆起的沙包,稳固搭建,才没有被洪水冲走。   ……   阮婉止不住眼中氤氲,便也不说话,目不转睛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补27号的,到宾馆就赶紧发了,明天起早~会尽快补的~么么哒~   ☆、第五十七章 三人行      第五十七章三人行   洪水犹如猛兽,在风雨中,咆哮着狂奔而下。   不远处,洪峰一浪掀过一浪,崩碎的沙包混合着沿途席卷的黄沙泥土,不断吞噬堤坝的决裂口。   段涛站在风口浪尖,指挥堤坝上下的抢险。   堤岸上的守军配合着禁军,往江河中投递剩余的沙包和绳索,禁军接到就依次传递,顺着绳索手挽着手,层层叠放开来。   江河里的道道身影,便随着波涛起伏,声势气吞山河。   阮婉目不转睛,不知心中作何滋味。   ……   “文槿文槿!”宋颐之见势,也嚷嚷着要上前。奉命留守保护的禁军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低头,“殿下……”   阮婉回过神来,才一把伸手扯住他衣袖,“小傻子。”话不多,声音里稍有哽咽。   宋颐之却不依不挠,在原地拼命跺着脚,“少卿少卿,别拉我,我也要同文槿一道!”   阮婉险些拦不住,只得凛声怒喝,“小傻子!你去添乱做什么!!”   眼色微红,牵着他的手却笃定有力,言语掷地有声。   宋颐之闻言微顿,嘴角耷拉着,委屈回头望她。却只消一眼,眸色里的委屈就瞬间消融殆尽。   少卿哭了?!   宋颐之讶异张嘴,遂后便是慌乱。   从来都是他无理取闹的时候朝少卿哭,他哪里见少卿哭过!少卿素来胆子就小得很,定是被洪水吓住了。   可少卿哭了怎么能行!   去寻文槿的念头霎时抛到九霄云后,宋颐之着急得不行,一边焦头烂额绕着她团团转了好几圈,一边学起她平日里的语气哄道,“少卿少卿,不怕,我同你一处。”   “小傻子,我不是怕……”阮婉声音微颤。   这一晚,就似特别难熬。   ……   直至天色将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最后一波洪峰彻底过境。   一众将士在水中泡了大半宿,济郡堤坝总算是保住。   待得韩涛确认险情过去,才相互搭手,或是由堤坝上的守军帮衬着,从水中缓缓上岸。   浑身湿透,衣襟上下沾满泥渍,脸上竟无一丝干净之处,就似张嘴都能吐出几口浑水来。   各个狼狈至极,却又笑意盎然。   笑意里就带着十足疲惫。   泡在水中的半宿,没有停下喘过一口气,一直精神高度紧张,随时全力应对。待得知晓堤坝得保,纷纷爽朗笑出几声,身体就像紧绷的弦,突然松懈下来,才晓何谓脱力一说。   更有甚者,爬上堤岸便倒头就睡,也不要旁人再扶。   晨曦光束里,人人都似从泥浆中趴出来一般,灰头土脸,分不出你我。   半晌,阮婉才在人群中认出邵文槿,和秦书相互搀着爬上堤岸,满身泥渍,一脸狼狈,伸手去擦额头。   漫无目的回望堤坝一眼,良久,又瞥目看向阮婉和宋颐之处,目光便毫不掩饰停在她身上,自嘲一笑,模样甚是窘迫。   阮婉竟也不由一笑。   宋颐之自是飞奔迎了上去,“文槿文槿!”   “睿王殿下……”有人本就几近脱力,迎面跑来的宋颐之力气又大,被他当面一撞,邵文槿顿觉身体吃不消,险些站不稳。   再闻得一声欢天喜地的“文槿”,肩膀上重重一拍,有人脑中就“嗡”的一声作响,毫无预兆,直接倒头栽下。   宋颐之惊恐睁眼,再回头,便冲阮婉“哇”得哭出声来,“呜呜,少卿少卿,文槿死了!!”   死个屁!   阮婉恼得很。   ……   **********************************************************************   邵文槿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鼻息间是轻微的鼾声,额头上有惬意的温和萦绕。这缕温和里,还带着他熟悉的发间馨香。   独特,清淡,几许撩人心扉。   邵文槿知晓是阮少卿。   就也默不作声,佯装不醒。   耳旁,毛巾缓缓入水浸湿,再轻手捞起,清澈细腻的紧水声。   有人俯身替他擦拭脸颊,毛巾上的温和润泽沾染了肌肤,亦如贴在颈旁轻柔呼吸,就有道不明的蛊惑,丝丝泅开在心悸。   隐在喉间抑制和羞怯,早前难以启齿,此时却经不住层层蛊惑,只兀得攥紧掌心,一席话便脱口而出,“阮少卿,我若终身不娶……你,可愿跟我?!”   继而睁眼,忐忑不定看“她”。   之所以称“她”,便是富阳时那一幅女装扮相,娇艳欲滴。   “她”也目不转睛看他。   良久,待得有人脸上的窘迫快要挂不住时,才见“她”明眸一笑,清浅酒窝贴近他唇畔,“文槿,我愿意。”   他欣喜若狂,伸手揽起“她”腰身,强行按在身下。   ……   邵文槿猛然乍醒。   气喘吁吁下,惊魂未定坐起。   阮婉果真在给他擦脸。   阮婉便也被他吓了一跳。   先前尚还好好的,突然惊坐起,莫名的复杂神色凝望她。阮婉心虚得脸色一红,遂而愣愣将毛巾扔回盆中,吱吱唔唔道,“看我做什么!”自己问都都没有底气,她怕遭他看穿笑话。   邵文槿昏倒之后,是被秦书扛到临时休息所的,济郡物资紧缺,草草换了身衣裳,秦书又去处理旁事。   阮婉好容易打发了宋颐之去找些汤汤水水,自己才得空,一边给他擦脸,一边细细打量他。   过往许是偏见作祟,她一直没觉得邵文槿好看过。   邵文槿不似苏复,有一眼可见的精致五官,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气质翩若谪仙。也不像宋颐之,本就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袖间还有白玉兰花香悠然入脾。甚至都比不过邵文松,轮廓分明,白皙朗润,犹若璞玉般干净清澈。   只是不知何时起,她也突然觉得邵文槿入眼的?   目如朗星,神明爽俊,邵文槿其实相貌堂堂,在慈州时才会有孩童带错了口信。   阮婉心中唏嘘,就趁着替他擦脸的功夫,贴得更近些看他。   不想刚看了几分,他便骤然坐起,阮婉做贼心虚,就明显吓得不轻。倘若他突然问起,她还不知要如何掩饰。   好端端的仔细看他做什么?   两人都心中有鬼,相互对视一眼,终是邵文槿耐不住心底不安,直接问出口,“我先前……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   阮婉微怔,遂而木讷应声,“有……”   邵文槿咽口口水,竟然蓦地脸红了,低眉垂眸不敢看他。想起方才的一场春/梦,不知自己有没有乱说什么。   奈何阮少卿又全然像个木讷一般,他不多问,他也安静怔在一处。邵文槿只得尴尬开口,“那我同你说了什么?”   阮婉一脸诡异看他,“一直唤我少卿。”   方才一直唤他名字还能作何?   邵文槿脸色更红,徒然语塞,便更不敢抬眸看她。   阮婉瞠目,“邵文槿,你该不是被洪水冲坏了脑子吧?”   这般气氛之下,邵文槿啼笑皆非。   阮婉则顺势开口,绕开先前的尴尬,“你还真当自己是洪水猛兽不成?想也不想就往下跳。”   语气里流露的幽怨,就连阮婉自己都惊愕不已,遂而话锋一转,佯装戏谑道,“我就是来看看,在江里泡了一宿,你是缺胳膊了还是断腿了?”   邵文槿先前尚还拢眉,此时便有些懈气看她,再是哭笑不得。   “阮少卿……”这一句唤出,又实在无奈得很。阮婉则是弯眸一笑,“邵文槿,原来若是洗干净些,你还挺白的。”   只此一句,邵文槿无语到了极致。   阮婉便自顾笑开。   邵文槿就也跟着笑起来。   ……   待得晚些时候,江离领着宋颐之跑回,宋颐之听到他二人喜笑颜开,就也傻傻笑起来,笑了好些时候才想起问,“少卿文槿,你们方才在笑什么!”   江离满头黑线。   宋颐之却反而咧嘴笑得更欢。   阮婉清浅顾目,“小傻子,让文槿说与你听。”遂而掀起帘栊离开,几步离开,不作停留。   江离眸间微滞,便又疑惑瞥向邵文槿。   邵文槿微怔,继而回味半晌,唇畔竟也不觉勾勒起一丝莫名笑意。   阮少卿,还是头一遭这般唤他。   文槿……   在他听来,就委实受用得很。   ************************************************************************   洪峰过去几日,堤坝修筑工事吐火如荼。   段涛为人严谨,监工也一丝不苟,阮婉同邵文槿根本无需多加操心。   加之京中的赈灾钱粮陆续抵达济郡,阮婉、宋颐之和邵文槿三人便启程去往济郡及临近受灾郡县分发赈济物资。   邵文槿是邵大将军大公子,又素来受敬帝喜爱,所谓的封官授爵都在父亲庇护之下,旁人深以为然。   济郡洪峰,才让邵文槿在禁军中威望渐起。   邵将军!便是江离之流都刮目相看,比起过往出使长风时敬重不知多少。   换做从前,阮婉定是要再嚷嚷一声胳膊肘外拐的!如今,倒像无事一般,自顾“文槿”唤得正欢,让一众人等错愕不已。   昭远侯同邵将军,好似,近来要好得很!   未及思忖,邵文槿便已上前伸手,“少卿,慢些!”   ……   自十月到腊月,宋颐之一行辗转临近四五郡县,沿途百姓都对两人改观不少。   睿王是傻子,过往民间猜忌就多。另一个昭远侯,更是被描绘得张牙舞爪,穷凶极恶。而睿王和昭远侯形影不离,便多被形容成一对奇葩。   直至亲眼所见,方知言过其实,根本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可怕。   甚至,有些亲切客人——除却昭远侯不时调理睿王的恶趣之外。   睿王虽傻,却率真诚恳,百姓大都感恩戴德。   ……   冬日里,阮婉还在济郡见到了许念尘。   不仅置办了冬被棉衣,应对急需,还出钱在济郡兴建学堂和商铺。   只是许念尘一路都很低调,不想被旁人知晓,若不是段涛偶尔提及,宋颐之和阮婉险些见不着他。   许念尘不似旁的商人谄媚,阮婉亦对许念尘有好感,“许老板倒是与寻常商人不同。”   若说许某为乡亲略尽勉力,这样的言辞便假了。许念尘着墨极少,“我同夫人失散了,积德而已。”   许念尘并不功利,宋颐之也喜欢同他一处。   “日后有机会到富阳再聚。”许念尘离开时,阮婉应声。   ……   到了腊月中旬,队伍启程返京。   水利工事预计要到明年中旬,段涛留下督建,并未同行。   宋颐之三人却是要在年前赶回宫中复命的。   离开时,济郡就有百姓采了腊梅沿途相送,宋颐之笑得甚是欢喜,满满捧了一怀。   ……   回程就不似来时那般赶路,阮婉也时常同邵文槿和宋颐之一道遛马。两月里,业已习惯了处处三人行。   而少卿和文槿关系日渐融洽,宋颐之欢呼雀跃。   宋颐之有时亦会抱怨阮婉骑马骑得慢,阮婉不以为然,别总拿我同你们二人相比……   邵文槿便握拳一笑,耐着性子等她优哉游哉说完,才又狠狠一掌拍上。马匹受惊,兀得撒腿便跑,阮婉吓得鬼哭狼嚎,“邵文槿!!”   宋颐之大骇,“少卿少卿!”□□猛然收紧,就紧追而上,惊慌失措,生怕少卿摔下,也摔成同他一样的傻子如何是好?   邵文槿便也策马扬鞭,唇畔是爽朗的笑声。   江离和秦书都是汗颜无比。   ……   腊月二十九,赈灾禁军返回京中。   “父皇,母后!”宋颐之扑入敬帝和陈皇后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新年快乐~么么哒~ 剧透下,明日邵将军就要发现侯爷的女儿身了,自然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欣喜若狂,,, 才看到JJ送红包的活动 感谢亲们一路以来对侯爷的支持,先留言的有惊喜哦~ O(∩_∩)O~   ☆、第五十八章 小秘密      第五十八章小秘密   “颐之!”足足两月未见,陈皇后其实心头牵挂。将宋颐之搂在怀里,来回看看,瞧着似是瘦了些,难免有些心疼。   宋颐之却笑嘻嘻开口,“父皇,母后,我一路都有听少卿的话。”赖在陈皇后中,自豪得很。   敬帝和陈皇后闻言便笑。   阮婉和邵文槿就顺势上前行礼拜见。   敬帝和蔼抬手,“济郡的奏报朕都看过了,文槿,少卿,做得好。”济郡堤坝得以保全,赈灾钱粮分发安抚民心,临近郡县滋事平息,无一不是好消息,敬帝自然欢悦。   遂又上前拍拍邵文槿肩膀,目光里甚是赞许,“济郡的事朕都听说了,虎父无犬子,隆庆有你这样的儿子,该引以为豪。”   邵文槿拱手低头,“陛下谬赞,文槿受之有愧,都是段大人应对周全。”   阮婉便斜眸偷瞄他,有人惯来沉稳,又谦逊有礼,邀功的时候甚是少见。除却,她翻墙去将军府中看他时,他酸溜溜的那句“你若被马踩死,我也脸上无光。”   思及此处,不禁莞尔,却也不多插话。   敬帝又道,“段涛的功劳朕知晓,济郡尚有工事未完,他抽身乏术,朕已命他全全处理济郡善后事宜。少卿,你们三人,朕和皇后要赏。”   阮婉闻声上前,“照顾睿王是微臣份内之事,不敢向陛下和娘娘讨赏。”   宋颐之也欢喜开口,“少卿不要,我也不要,我同少卿一道。”声音响亮笃定,陈皇后就微微抬眸看向敬帝。   “少卿是要朕独赏文槿一人?”敬帝自然是打趣,邵文槿便大方上前,“陛下好意,文槿却之不恭。”   阮婉转眸看他,他还真要不成?   敬帝也笑。   邵文槿就也心照不宣,“愿将陛下所赐,悉数赠予济郡。”言罢,瞥过阮婉一眼,眸中带笑。   阮婉也才明白过来,低眉垂眸,会意开口,“邵将军如此,微臣也斗胆向陛下讨赏。”一席话毕,也不抬头,脸上的梨涡浅笑却甚是好看,邵文槿也低眉莞尔。   宋颐之便也在陈皇后怀中欢畅道,“少卿要赠,我也赠。”   敬帝龙颜大悦,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一旁两人才相识而笑,默契无比。   ……   见过敬帝与陈皇后,宫中备了车辇送两人回府。   腊月二十九,明日便是除夕。帘栊外,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年节气息,沿路都热闹非凡。   邵文槿看向阮婉,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眼中一脉秋水盈盈,纤手若柔荑,巧笑倩兮,不知在想何出神?   两月来,头一次少了宋颐之在一旁,邵文槿悠悠开口,“每年除夕都是进宫过的?”   阮婉回眸看他,清浅应声,“陛下和娘娘说我独自一人在京中,过年就该热闹些,才留我在宫中一起用年夜饭。新年伊始又要进宫拜谒,除夕便都是在宫中过的。那时公主还未出嫁,小傻子也在,我们三人就一同闹着过除夕……”   她娓娓道来,他便专心致志看她。   至于她说的是何,竟也没有多听进去几分。   明明一幅清秀眉眼,却时有故作的猥琐,盛气凌人,少见这般温婉可人。唇若涂脂,软语轻言便似黄莺般动听。   心思袅袅之际,却听阮婉问起,“你呢?”   明眸青睐里写满期许,浅笑看他,眼中好似清波流盼,邵文槿佯微怔,才敛了情绪,淡然道,“时有同父亲在军中,年关里让娘亲盼得多。”   阮婉恍然大悟,“难怪去年把邵文松支去军中,自己在家陪娘亲。”   邵文槿也跟着笑起来,心中繁花似锦。   ……   转眼行至昭远侯府,车辇徐徐停下,阮婉起身。敛起帘栊,临下车前却回眸看他,“邵将军,新年好,大吉大利。”   机灵古怪的模样,邵文槿笑不可抑。   阮婉已然下车,叶心和叶莲就欢喜迎了上来,“侯爷!!”   一别两月,两人担心受怕得多。   “阿心,阿莲。”阮婉眉开眼笑。   看了良久,邵文槿才放下帘栊,吩咐一声开车,嘴角浮起的笑意,经久不曾褪去。   ……   一路回府,阿莲的嘴就没有消停过。   譬如,先前宁大人来过府中等了些时候,侯爷一直在宫中未回,宁大人有事就先回去了。让她们带话说侯爷辛苦了,返京好好歇一歇。明日又是除夕,侯爷要入宫,不必特意寻时间去看他,初一在宫中见便好。   阮婉点头。   再有便是,侯爷刚到济郡就遇上了洪峰过境,虽然听说有惊无险,她和叶心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阮婉脚下微顿,口中喃喃道,“嗯,是有惊无险。”似是回回同邵文槿一处,都有惊无险。   叶莲继续滔滔不绝,叶心自顾摇头,“侯爷在宫中用过饭了吗?”   不曾。   “阿莲,你伺候侯爷沐浴换身衣裳,我去备些吃食来。”叶心忙去准备,阮婉笑逐颜开,“阿心最好了。”   ……   济郡来回都很简陋,也没好好梳洗过。真正回到侯府,才觉懒懒泡在浴桶中是如此舒畅,手凫着水花溅下,阿莲就在一旁替她添水。随意趴在桶沿,轻声哼着小曲,阿莲忍俊不禁,“小姐从济郡回来,心情就这般好?”   连阿莲都看得出她心情好?   那她果真心情很好。   阮婉瞪她一眼,也不作应声,两腮一鼓,屏息沉入水下,脑海中却思绪不定,她为何会心情很好的?   阿莲也不拆穿,笑吟吟道,“小姐,怀安侯遣人送了巴尔进贡的香料来,小姐要不要试一些?”   阮婉就从水中窜了出来,瞪大眼睛看她。   言外之意,自然是要的。阿莲掩袖一笑,我去拿。   叶莲离开,阮婉也起身去拿浴巾擦拭。沐浴过后,再换上一身女子衣裳。   阿莲向来大大咧咧,阮婉早已习惯,去了多时不见她回来,阮婉也没多放心上,便也不等她,自顾擦拭着头发。   她同少卿虽然长得极像,熟悉的人却是一眼就能分得出来,换上一袭女装更是决然不同。   薄烟翠绿纱裙及地,胸前是淡鹅黄色的锦缎裹胸,腰身盈盈一握。青丝半湿,搭在颈间锁骨处,更显雪肌细润如温玉柔光。   对着镜中俏皮一笑,方才俯身去首饰盒里挑簪子。   门外轻快的跑声,推门声起,阮婉知晓又是阿莲,也不回头看她,只管打趣,“本侯出门两月,你腿又变短了不是?”   身后却良久没有应声。   阮婉微怔,悠悠转身,盈盈笑意就全然僵住。   宋……宋颐之?   而宋颐之一袭华服锦袍,身上还沾满了草木屑,又是从狗洞里钻进来的。她转头朝他笑,他便目瞪口呆滞在原处,使劲儿闭了闭眼,再狠狠睁开,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再看了她许久,兀得撒腿就跑。   阮婉大骇,“宋颐之!”   不知他跑什么,却跑得飞快。   阮婉心一横,扯开嗓子吼道,“小傻子,回来!”   霎时,屋外的脚步声停住,片刻,又“咚咚”跑回,还是站在屋门口,瞪大眼睛疑惑不定看她,和少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宋颐之半个身子还在屋外,阮婉怕他再跑开,只得上前将他扯进屋,又迅速把门关上,口中抱怨道,“让你回来,你跑什么!”   宋颐之更惊,是少卿的声音。   少卿是这般牵他的,也是这般吼他的。   遂而兴高采烈唤开,“少卿,真是你!!”   阮婉哭笑不得,他却顺势从身后将她抱住,“少卿少卿!”   阮婉又惊又恼,“宋颐之,你放开我!”   宋颐之哪里肯听,他还是头一次抱到少卿,还是这副模样的少卿,宋颐之欢喜得很,就抱住不放。   “小傻子!”阮婉炸毛,他才听话放开,嘴角嘟起,好似不满的人是他一般。再见阮婉气得呲牙咧嘴,他又笑得更欢。   “宋颐之,你要是敢告诉旁人,我就再不理你了!你听到没有!”   宋颐之拼命点头,“少卿,我不告诉旁人,这是我同少卿的小秘密。”   小秘密,阮婉想哭。   ……   **************************************************************************   翌日,便是大年三十。   每年惯例,阮婉在府中用过午饭,才进宫向敬帝和陈皇后请安。这顿午饭,阮婉却吃得闹心不已。   叶莲和叶心也都不敢做声,昨夜睿王有从狗洞中钻入,而后的事,小姐没有再提,二人也不敢多问。叶莲心中愧疚,缓缓放下筷煮,“小姐,都是阿莲不好,找不到,早些时候回来就好了……”   阮婉稍楞,只见叶莲眼底微红,低头不敢看她。   “大过年的这是做什么?”阮婉夹了菜到她碗中,“我都没慌!”浅浅一笑,安慰道,“不怕的,小傻子不会说出去的。”   叶莲还是咬唇,阮婉无奈,“阿莲,我要喝汤。”   叶莲才赶紧起身乘汤给她,阮婉接过,讨好笑道,“阿莲最好了。”   叶心无奈摇头,三人方才笑作一团。   ……   午饭用完,给侯府上下发过红包,叶心也备好了入宫的车辇。每年都在宫中过除夕,翌日京中要员也都进宫拜谒,要到了年初一晚上才会返回侯府。   九月里,煜王因济郡水患一事被罚闭门思过,此次进宫,阮婉也没见到煜王,敬帝该是被气得不轻。   加上荣帝过世,宋嫣儿守孝,年关回南顺的省亲礼也延后。   今年陪在敬帝和陈皇后身边的,就只有阮婉同宋颐之两人。   自昨日起,宋颐之就不时侧目偷偷看她,两个模样的少卿,像,又好似不像,两个他都喜欢。吃口饭就看她一眼,还自觉装得极好。   阮婉无语,他装也就罢了,在敬帝和陈皇后面前作死作何! 作者有话要说:  ~~~~(>_<)~~~~ 别喷我 本来准备今天三更的,结果回来晚了,明天一定到!!!!!!   ☆、第五十九章 赐婚事      第五十九章赐婚事   待得他再偷偷转眸看她,阮婉终于忍无可忍,趁着敬帝同陈皇后说话不备,恶狠狠瞪他一眼。   宋颐之微讶,继而满眼委屈,低头扒饭,在饭桌上才俨然老实了许多。   阮婉又觉欺负了他,心中愧疚,就不时夹菜给他。宋颐之傻傻一笑,便将方才的委屈和不快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   ……   按照南顺过年的习俗,年夜饭要吃得久才吉利,敬帝和陈皇后就问起两人在济郡时的见闻。   昨日才匆匆抵京,离宫时又走得急,阮婉和邵文槿没有细致提起过。此时敬帝和陈皇后问起,先前憋坏的宋颐之可算找到出口,放下筷煮便手舞足蹈说个不停。   从邵文槿的厚重毛毯说到沿途的流民,又从洪峰过境时的震撼一幕讲到发放赈灾钱粮。宋颐之愚笨,辞藻修饰并不丰富,一字一句都说得简短单纯,却比长篇大论来得深入人心。   傻傻的笑意挂在脸上,其实憨厚讨喜。   阮婉也跟着笑起来。   一顿饭吃得欢声笑语,有滋有味。   宋颐之还提到了许念尘,阮婉也随声附和,敬帝对他印象亦好。   宋颐之说得开心,便口无遮拦,末了,神秘言道,“父皇母后,我同少卿有个小秘密!”   “噗……”阮婉险些被汤呛死。   陈皇后笑盈盈看着二人,看得阮婉心虚不已,就拼命给宋颐之夹菜,“殿下多吃些!!”   宋颐之欢喜扒饭。   “殿下喝汤!!”   宋颐之欢喜喝汤。   待得宋颐之嘴塞得满满的,眼中盈盈水汽,包了一嘴吃食委屈道,“少卿,我吃不下了……”阮婉还在继续伸筷煮,他委屈看她,她便冲他眨眨眼,宋颐之则又眉开眼笑,“好吃的!……”   宋颐之无暇说旁的,阮婉才舒了口气。   旁人看来,却是维护得很。   殿外三两青雀欢畅啼叫,拂过树梢的风里却带着些许寒意。大殿之中,银炭烧得将好,古铜色的暖炉里,热气萦绕盘桓,好似一抹明艳春光动人。陈皇后慢声絮语,“颐之就喜欢同少卿一处。”   陈皇后的声音温柔娴雅,阮婉却心有旁骛,不假思索应道,“是少卿多受殿下照顾,少卿也喜欢同殿下一处。”   陈皇后也不深问,抿唇轻笑,便又亲自夹了菜到她碗中。   阮婉惶恐,“多谢娘娘。”   陈皇后眼底浮上几分暖色,“少卿生分了,将陛下和本宫当成家人就好。”敬帝也呵呵作笑。   阮婉羞赧低头,宋颐之便又开始给她夹菜。   少卿吃菜,少卿吃肉,少卿喝汤……   够了够了……   少卿这般瘦,要多吃些……   真的够了……   少卿少卿……   阮婉镇定低眉,桌下,却狠狠踢了他一脚,宋颐之微顿,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脱口而出,“少卿你踢我做什么!”   阮婉想死的心都有了,只得尴尬赔笑。   陈皇后唇角微挑,转眸瞥向敬帝,敬帝也隐隐浮起一丝笑意。   ……   一席饭吃到稍晚,在宫中看了些烟花,陈皇后道声乏了,打发他们去别处玩,宋颐之就兴高采烈拉起阮婉跑开。   阮婉不满嘀咕,他却笑得憨厚。   待得两人跑远,陈皇后又屏退众人,寝殿中就只剩了敬帝与陈皇后二人。   “听闻颐之此行济郡,一路应对得当,未出任何纰漏。有少卿照顾颐之,臣妾总是安心的。”端坐镜前,纤手摘下金钗步摇,青丝就绾在耳后。   肌肤莹润白皙,举手投足,带着惯有的风情。   “皇后何意?”敬帝便俯身替她宽衣,呼吸贴在颈间,耳鬓温柔厮磨。陈皇后不起身迎合,喘气声却略有急促,“陛下,颐之是我们的孩子,哪有做父母的不希望子女好的?陛下今日也看到……”   敬帝猛然将她抱起,“就依皇后。”   ……   ********************************************************************   宋颐之从前在宫中的住处是崇明殿。   宋颐之年长离宫后,在宫外另立睿王府,崇明殿便空了出来。   宋颐之偶尔进宫留宿,也都歇在鸾凤殿,与陈皇后作伴。唯有除夕时,才会和阮婉、宋嫣儿在崇明殿闹上一夜。   眼下,殿中没有旁人,宋颐之便扭扭捏捏起来。不知如何开口,脸色红得一塌糊涂。   阮婉则是趴在桌上看话本册,浑然不觉。   昭远侯野史大全,每年出一本,她年年除夕都看。   听说销路极好,叶心费了好多功夫才拿到年底第一版。   阮婉每年都看,看了又怄气,不看还不行。   “少卿少卿,”宋颐之在她身后憋了半晌,终是唤出声来。   阮婉回头看他,宋颐之才吱吱唔唔,“少卿少卿,我问薇薇,若是抱了旁的女子要如何?”   薇薇是宋颐之的婢女,宋颐之不懂的事都喜欢问她,旁的女子是指他母后和妹妹之外的女子。   阮婉越加莫名。   宋颐之眨了眨眼,又低眉对对手指,脸红害羞道,“少卿少卿,我娶你可好?”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娶你妹!   阮婉脸色骤然一变,“小傻子!”恼得起身就走。   宋颐之当下就慌了,“少卿不生气,我不娶就是了。”   阮婉更加无语。   过家家吗?!   眼看娶不成少卿,宋颐之便又从袖袋掏出一枚玉簪,扭捏递到她面前,“女子是不是都喜欢这个的?”语气里自鸣得意,眉峰挑起,呵呵笑得合不拢嘴。   阮婉不晓他从哪里学来这幅模样,垂眸敛目,道了句“不喜”。   “那这个呢?”不知他又从何处掏出了手帕。   还是不喜欢。   他再继续掏,阮婉终于忍无可忍,“小傻子!我都不喜欢!”   宋颐之僵住,眼看阮婉一脸凶相对他,愣了愣,眼中隐隐氤氲。阮婉叹息,正欲开口,他却哇得一声哭出来,“我就知道少卿不喜欢我……”越哭越伤心,越哭声音越大。   阮婉无语,除夕见声兆头不好,只得回头哄他,“小傻子别哭了。”   宋颐之则是睁大眼睛看她,目光犹若秋水般清澈,哽咽道,“少卿让我亲,我就不哭了。”   阮婉恼了,“你继续哭吧!”   他便又哇得一声哭起来,阮婉闹心不已,“真是亲了就不哭了?”   宋颐之陈恳点头。   阮婉撇撇嘴,宋颐之欢腾凑上她脸颊,吧嗒点了点,便果真破涕为笑。   “你真是傻子?”阮婉好气好笑。   他拼命点头,“少卿,我就是傻子。”   阮婉甚是挫败,宋颐之却趁她不备,又从身后将她抱起,惹得阮婉惊呼,宋颐之却笑得更欢,“我亲过少卿,该少卿亲我了。”   亲你大爷的!   ……   “以后不许抱我,否则老死不相往来。”阮婉气粗。   宋颐之认真点头,“也不告诉旁人少卿是女子,这是我同少卿的小秘密。”   他哪里傻了?   阮婉欲哭无泪。   ……   *************************************************************************   一觉醒来便是大年初一。   晨曦薄雾里,旭日东升,金辉洒满宫阙。   按照惯例,年初一早上,京中要员都要入宫拜谒。大批驻外要员赶不及入京,初一就不及元宵那般热闹。   阮婉也在宫中见到了邵文槿。   邵文槿与邵文松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邵将军入殿。   自邵将军远征归来,腿疾复发,一直在家中颐养。即便先前西昌郡王进京,邵将军都未在宫中露面,这还是一年以来头一次。   敬帝喜出望外,亲切吩咐赐座,问起了他近况。   劳陛下记挂,邵将军便将大夫的话一一道来,旧疾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几年。   敬帝叮嘱了几句,又顺势提起邵文槿,“虎父无犬子,隆庆你大可欣慰。”   邵文槿就循声出列,微臣自当竭心尽力。   阮婉闻言便笑。   待得邵文槿落座,就遥相举杯,邵文槿却之不恭。   ……   不多时,宁叔叔也入宫。   宋颐之待在陈皇后身边,阮婉就同宁叔叔一处。许久不见宁叔叔,阮婉喜上眉梢,宁正亦是欣慰。   殿中觥筹交错,阮婉则同宁正在一旁说了好些时候的话。年前收到少卿家信,阮婉不在京中,就由宁正收着。如今见到阮婉就私下交与她,阮婉展信,一一阅过,脸上笑意盎然。   席上酒过三巡,敬帝红光满面。   微微拂袖,殿中歌舞尽数退去,敬帝顺势开口,“过往朕钦赐了邵阮两家的婚事,邵家和阮家若有儿女,则结为亲家。”   阮婉微怔。   邵文槿亦是手中一滞。   敬帝又朝邵将军幽幽叹道,“只可惜,少卿和文槿都无姊妹,实属憾事。文槿是朕和皇后自幼看着长大的,同皇后也亲厚。自去年加冠起,皇后就时有操心,要朕做主给文槿再赐一门婚事。朕慎之又慎,到今时今日心中才有了合适人选,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赶下文,,,   ☆、第六十章 波澜生      第六十章波澜生   敬帝要给邵文槿,赐婚?   怎会如此突然?   举至唇畔的酒杯兀得悬在半空,阮婉怔怔望向邵文槿。邵文槿脸上是惯有的沉稳,此时却全然没有笑意,不知低眉作何思量。   而敬帝金口一开,邵将军闻言起身,声音洪亮有力,“犬子婚事竟还劳烦陛下和娘娘记挂,末将感激不尽。”低头行抱拳礼谢恩,举手投足皆是封疆大吏风范。   敬帝摆手,“爱卿腿疾不便,快坐。”   陈皇后也笑容款款附和,“邵家一门忠勇,邵将军征战杀场数十载为南顺立下赫赫战功,文槿是邵将军长子,本宫略尽绵力也是应当的。”   陈皇后顿了顿,看了看怀中的宋颐之,语气又越加温婉了几分,“文槿长颐之两岁,本宫素来都拿文槿作内侄,文槿的婚事自然放在心上。”   陆相等人何等眼色,敬帝和陈皇后的意思如此明白,陆相便带头起身恭贺,“恭喜邵将军,贺喜邵将军!”   刘太尉紧随其后,“陛下和娘娘赐婚,邵将军好福气!”   傅相亦是捋了捋胡须,“邵大公子年少有为,微臣在京中多有所闻,也不知是哪家千金得了陛下和娘娘青睐的?”   三月末,西昌郡王进京,陈皇后有意撮合邵文槿与西昌郡王爱女扶摇郡主的婚事,不想被睿王意外搅和,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今日殿中更无人会主动去触敬帝和陈皇后的眉头,便都各个心照不宣,佯装不知。   高太尉也作赔笑,“傅相所言极是,邵将军大喜!”   邵将军拱手巡礼,笑意盎然道,“全凭陛下和娘娘做主。”   敬帝大悦,带头举杯,殿中就纷纷起身,饮尽杯中美酒。   “大哥!”邵文松心中高兴,欢欣鼓舞看向邵文槿。   殿中灯盏琉璃,邵文槿侧颜隐在灯火里旁人看得并不真切,而邵文松离他最近,却分明见到他眉梢暗淡,脸色铁青。   邵文松微怔,以为自己看错,错愕回眸时自顾饮酒。片刻之后,再缓缓瞥目看他,竟又见他置于身侧的手,死死攥紧。   邵文松目露迟疑,大哥从来都是极有分寸的人,敬帝和陈皇后赐婚,父亲欣然接受,他却隐忍不发。   邵文松心中一滞。   大哥本意是不愿的?!   而宋颐之先前一直赖在陈皇后怀中,他同文槿要好,父皇要给文槿赐婚,他就笑得欢畅无比。再听闻众人说得起兴,他便害羞往陈皇后怀里钻,“母后母后,文槿成亲,我也要成亲。”   阮婉骇然抬眸,竟险些失手打翻桌上的杯盏。心惊胆颤,生怕有人稍不留神,又会闹出哪般妖蛾子来!   遂而目不转睛望着宋颐之。   陈皇后却明显被宋颐之逗乐,将爱子紧紧搂在怀中哄道,“再过一年,等颐之加冠就成亲。”   宋颐之认真听着,而后拼命点头,便又果真欢欢喜喜看向阮婉。   阮婉呲牙,狠狠剜过他一眼,他才又笑呵呵扑向陈皇后怀中。阮婉心头微舒,才觉手心都已渗出些许冷汗。   端起酒杯,略饮一口压惊,却见对座的邵文槿倏然起身。   邵文槿?   他做什么?   阮婉错愕移目,便见他是往殿中去的!   邵文松亦是一顿,惊愕望了望邵文槿,又迟疑望向父亲。   邵将军竟也不做声,只是嘴角浮起一丝淡然笑意,唯有平素熟悉的邵文松才认得。   而见得邵文槿突然上前,敬帝抬眸,殿中便霎时安静下来。   邵文槿行至殿中,目光澹然,“陛下,文槿自幼时起就常听父亲教诲,邵家一门深受皇恩,理应征战沙场,为国尽忠。文槿有幸得陛下娘娘厚爱,时有出入宫中,行走御前,皇恩浩荡,无以回报。然父亲位至大将军,统帅兵马,号令三军,文槿只得望其项背。如今,入朝为官不足一年,微臣自知资历低浅,建树尚无,何敢娶妻?愿请陛下收回成命,待得他日建功立业时,再向陛下请旨求亲!”   邵文槿一语既出,掷地有声。   敬帝缓缓敛了笑意,凝眸看他。   他却恭敬行礼,不卑不吭。   殿中诸座纷纷侧目,杯盏滞在手中就不在少数。   邵将军脸上笑意更浓,小酌一杯,酣畅在怀。   阮婉竟也莫名莞尔,心中就似泛起道道秋水涟漪,静不下来,也掀不起大的波澜。由得心中欢愉,顺势掩袖,仰首饮尽杯中佳酿,酒香便顺着呵气幽兰,浸入四肢百骸,细致回味。   唇间也犹若抹蜜。   陈皇后微微瞥向邵文槿,正欲开口,敬帝却摆手打断,和蔼道,“文槿可是有了心仪女子?”   “陛下!”陈皇后心中大震,口吻里暗携了几分急促。   敬帝好似未闻,“朕是应当先问文槿的,皇后本是好意,文槿若有心仪女子,日后岂不怨朕?”   敬帝有意搪塞,陈皇后不好再接话,隐隐面色不虞。   帝后心生罅隙,陆相察言观色的本事便突显出来,当下起身,朗声大笑,朝向邵文槿道,“陛下方才所言,老臣深以为是!文槿,心仪哪家千金,大可在陛下和娘娘面前道起,有陛下和娘娘做主,成一桩天作之合的美事,岂不妙哉?”   刘太尉和高太尉立即出声迎合,先前殿中的尴尬气氛就不觉掩去,众人纷纷笑作一团。   “文槿,但说无妨。”敬帝就也笑容可掬。   阮婉也直直望着他,心中好似紧紧揪起,不知他会作何应声?慌乱里,怕他开口说一个名字,心间些许苦涩。又似微微期许,希望他说出一个名字,才不会被敬帝当众赐婚。   更似,她明知不可能的,旁的缘由。   忐忑之余,敛住鼻息,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不带轻颤,再端起酒杯,借着饮酒,掩去不安。   邵文槿斜眸瞥过阮婉,隐在袖间的手便死死攥紧,深吸口气,再抬眸看向敬帝,眼神坚定不移,处变不惊。   “微臣赤心报国,并无闲暇心思在儿女私情,哪有心仪女子?”悠然笑意,就似自嘲,旁人看不出端倪。   阮婉脸色微缓,止不住的笑意,杯中的酒就越发有了滋味。稍稍回神,又怅然若失,他并无闲暇心思在儿女私情,也无心仪女子,阮婉怅然若失。   先前的好滋味又失了几多,只觉心中忧喜参半。   凝眸看他,更觉看不懂。   而敬帝却闻言就笑。   陆相等人也便跟着笑起来。   敬帝龙颜大悦,衣袖一挥,高昂执杯,“好!这才是我南顺好儿郎!!邵文槿,等你建功立业,朕再亲自给你赐婚!”   邵文槿立即应声,“臣领旨!”   身姿挺拔,硬朗英气,浑厚有力的声音良久回响在殿中,便好似另一种悦耳天籁。   阮婉目露不舍,低眉饮酒,脸色竟然一红。   好儿郎?   他衬得起。   ……   殿中亦是赞许声四起,就连邵将军都面露喜色,颇以为豪。   陈皇后的面色也稍稍舒缓了些,宋颐之不停唤着母后母后,又拿瓜果喂给她吃,陈皇后心情才渐渐好起来。   高太尉的不悦就悉数憋在心中。   高入平哪点不如邵文槿,凭何好处全都落在邵文槿头上!   说得难听些,邵文槿是抗旨不尊,敬帝不过是给足了邵隆庆颜面而已!   高太尉心中越想越气。   陆相戏谑一笑,旁人看不出,他还会看不出?   朝堂之中,向来是昭远侯与邵隆庆斗,他与高太尉斗,对方一言一行所谓何意他都清楚得很。   高家日渐衰败,少不了他在其中推波助澜。   眼看高太尉如此憋屈,陆相自然要抓住时机落井下石。   两人本就在对座,陆相遥相举杯,“听说高入平年前才娶了同州刺史的孪生姐妹,可真真是好福气!”   高太尉的面色铁青就骤然变紫。   高入平非要娶同州刺史之女,还是一对双生姐妹花,此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听闻高入平还险些因此事与家中闹僵。   高家再衰败,也是南顺老牌的豪门贵族,区区一个同州刺史在高家眼中根本一文不值。家族之间的联姻向来都是常有的手腕,如今高家每况日下,更应该借由联姻保住在朝廷中的地位,高入平却非要去娶同州刺史的女儿。   高太尉还拿逐出家门一事威胁过入平!   但高入平的犟脾气,我行我素,十头牛都拉不住,所幸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就容不得反悔!   高太尉气得休了一月早朝。   此事也在朝中传为笑柄,好容易时过境迁,淡出旁人视线,陆相却分明有意挖苦,高太尉脸色就要挂不住。   彼时邵文槿已然落座,阮婉又素来不喜高入平,陆相的落井下石,阮婉反倒觉得好笑至极。想起高入平那幅模样,竟然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阮婉叹为观止!   乐极生悲,唏嘘之时,却见宁叔叔拱手起身,“陛下今日兴致正好,微臣也有一事斗胆相求。”   宁正向来寡语,此时殿中开口,周遭就都静下声来。陈皇后也面露疑惑,宁正少有在御前相求,但大凡相求定是与昭远侯有关。敬帝遂也抬手示意,“宁爱卿无须多礼。”   阮婉笑容蓦地僵住,就听宁叔叔在身旁言道,“昭远侯难以启齿,就托微臣在殿中相求。”   四围目光尽数投来,就连敬帝也诧异“哦”了一声,阮婉只得尴尬赔笑,宁叔叔这是耍她吗?!   未及多思,宁正继续开口,“三月里,西昌郡王携爱女扶摇郡主进京,曾在宫中与侯爷有过照面。侯爷一见倾心,夜不能寐,反复思量半年有余,才托微臣想陛下请旨求亲!”   阮少卿?请旨求亲?!   素来眼力超群的陆相已然目瞪口呆,以圆滑著称的刘太尉哑口无言,清心寡欲的傅相瞠目结舌,就连先前正在恼羞成怒的高太尉都呆若木鸡。   陈皇后全然愣住。   敬帝更是忘了应声。   阮婉自己都错愕不已。   而邵文槿方才落座,无觉身心都似被重物狠狠撞击,闷闷作疼。脸色紧绷,手指越收越紧,心中涌起的烦闷,就似团团簇在胸膛的火焰,肆意灼烧。只一瞬间,面笼寒霜,心情骤然跌至谷底。   阮少卿!!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家在很远的郊区,没有网络,手机网络也挂了,才回家发,,,对不起,~~~~(>_<)~~~~   ☆、第六十一章 好男色      第六十一章好男色   愕然之余,阮婉方才想起,七月初时,宁叔叔听闻她在南郊出事,便立即从长风成州匆忙赶回南顺京中,连少卿都搁在一旁不顾。那时宁叔叔就同她提起过,腊月年关,要她替少卿求娶西昌郡王府的扶摇郡主。   后来济郡水祸灾患越演越烈,她随宋颐之出行,辗转附近多个郡县,直至年关前夕才返回京中,求亲一事就被她抛在脑后。   今日宫宴上,敬帝当众给邵文槿赐婚,邵文槿婉拒,一席话却说得敬帝龙颜大悦,宁叔叔该是想借敬帝的好兴致提出求亲一事。   阮婉原本就是到南顺京中替少卿做昭远侯的,宁叔叔要她求亲也无可厚非。只是宁叔叔说得突然,她措手不及。   眼下,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就不似先前错愕。   倒是宁叔叔一语言罢,殿中大半惊得合不拢嘴,也有,像敬帝和邵文槿这般,目光如炬,眼色各异,却都好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阮婉心中微微一颤。   全副心思顾及这头,全然忘了大殿之上的宋颐之,竟会毫无征兆,“哇”得一声哭开,蓦地打破殿中先前的沉寂。   阮婉眼中猛然一滞,宋颐之!!   惶恐望向殿上,慌乱咽下一口口水,只觉心惊肉跳溢出喉间,她竟然忘了宋颐之!   宋颐之知道她是女子……   阮婉倏然起身,吓得脸色霎时苍白。   宋颐之却在殿上哭着跺脚,“少卿……少卿不能娶扶摇妹妹,少卿不能娶扶摇妹妹的,……”眼泪汪汪看了看陈皇后,又憋着嘴,委屈看向敬帝,“少卿她,少卿她是女……”   “女”字刚至唇边,敬帝厉声喝斥,“大殿之上,这般任性胡闹,成何体统!!”   宋颐之当即骇然,泪珠尚还挂在眼眶,却怔怔忘记了哭。   陈皇后也才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立即心领神会,赶紧揽了宋颐之在怀中哄道,“颐之,年初一,不能胡闹惹你父皇生气……也让少卿为难不是?”   言罢余光略微瞥过敬帝,两人自年少起就夫妻相伴,再熟悉不过旁人看不出来,陈皇后却分明见得敬帝眼中噙着的隐隐笑意。   陈皇后语气甚是温和平顺,低眉敛眸,心底却早已掀起道道波澜。宁正此举已然出乎意料之外,怎么可能……替少卿求亲?   再疑惑望向敬帝,不知敬帝这般眼色,而后有将作何?   殿下,阮婉同样后怕不已。   险些,就被小傻子道破,幸亏有敬帝的怒意呵斥,运气竟然好到这般程度?   阮婉惊魂初定,大气尚未多出一口,斜眸瞥过宁叔叔,宁叔叔镇定点头,她才深吸口气。   敬帝凝神看她,兀得,眼中掠过一抹深邃幽兰,唇畔浮起一缕压抑过后的似笑非笑,“少卿?宁爱卿方才所请……”   阮婉恭敬拱手,鞠身执礼,“陛下,确实是少卿难以启齿,才请宁叔叔代为求亲的。少卿……少卿对扶摇郡主,一见倾心,还请陛下代为做主,向西昌郡王求亲,……待少卿加冠,就以大婚之礼相迎……”   语气言辞间,轻微颤抖,就似真有些许羞涩在心中忐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人不风流枉少年,阮婉脸颊的红晕便将将恰到好处。   邵文槿目不转睛看她,心底好似钝器划过,骤然抽空,又像顷刻见被舌尖不知名的酸涩填满殆尽。   遂而端起杯盏,缓缓饮尽。   殿中都是屏息凝神,不着一语。   昭远侯求亲,求得还是西昌郡王府的扶摇郡主,此事在朝廷上下关系甚大,西昌郡王和昭远侯都是南顺显赫一方的权臣贵胄,在朝中各有势力,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时敬帝心意尚且揣摩不透,心中纵有多番猜测,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譬如,敬帝素来对昭远侯就亲厚,远非旁人可比,无论心中是否中意这门婚事都不会当众拂了昭远侯颜面。   又如,西昌郡王虽是外姓亲王,手中却握有重兵,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比景王都更有份量些,敬帝思量更需周全。   加之先前陈皇后就已经撮合过邵文槿同扶摇郡主,此次即便敬帝属意这门婚事,也断然不会当众应允昭远侯,定是要同西昌郡王商议过后,尊重西昌郡王的意见,才会表态。   况且,阮少卿在京中的名声又向来……得很……   ……   是以,众人心中猜测最多,便是昭远侯的求亲,敬帝既不会不婉拒,也不做主,而是先应承下来,再审时度势,看看如何做顺水人情。   殿中大多抱以此种心态,敬帝遂后的朗声大笑才会引来更大惊愕。   应声抬眸,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敬帝眼中的喜色。兴致所致,抚掌拍案,拂袖起身,右手一指,带着十足的帝王气魄,金口一诺,“阮少卿,朕依你所请,赐婚!!”   竟是,直接赐婚?   陆相的酒杯都险些掉落在地,竟然无需同西昌郡王商议,直接赐婚?!   这又是哪一出?高太尉根本难以置信。   傅相自顾捋了捋胡须,迟疑里,依旧笑容款款。   刘太尉却是僵得出不了声,敬帝宠信阮家到了此种地步?!!   “陛下……”陈皇后也循声开口,敬帝回眸,龙颜大悦不加丝毫掩饰,陈皇后不明缘由,却见他笑得比应承文槿时更豁然动容,显然欢愉之际。   敬帝也一把拽起陈皇后的手,欢畅言道,“朕和皇后亲自做主,少卿加冠,就行大婚!”   敬帝心意已决,陈皇后也再不多挠,也作雍容笑颜。   陆相为首便纷纷起身道贺,一时殿中热闹非凡。宁正面楼笑意,阮婉也喜出望外,大步行至殿中,叩首谢恩。   邵文松也不禁一笑,嘴硬除外,他其实拿阮少卿当朋友看待。阮少卿求娶扶摇郡主,敬帝爽快赐婚,他也真替阮少卿高兴。   激动之余,兴奋转头朝向身侧邵文槿,“大哥!阮少卿他……”目光所及之处,脸上笑意尽敛。   本也无人有心注意这里,低眉饮酒处,少了往常的惬意,白玉酒杯捏碎在掌心,却唯有平淡的眸色里簇着凉意。   ……   敬帝心情大好,今年的宫宴就要比往年结束得晚。   等阮婉回到侯府,已近亥时三刻,正月里,晚风徐徐都透着几许寒意,阮婉搓了搓手,幽幽呵气,掌心才又稍稍回暖了些。   明巷街头,腊梅开得尚好。   南顺不似成州,少了屋脊树梢的白雪皑皑,枝头压低时,簌簌坠落,唯有淡雅的幽香,清新入腹。   暖意,就徜徉在眼角眉梢里。   叶心出府相迎,阮婉饮得有些醉,下车时,脸上还挂着一抹绯意。   “侯爷怎得饮了这般多?”叶心脸上犹有忧色。   阮婉闻言便笑,“阿心,本侯今日开心~”   叶心轻叹,要扶着她走,就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接,“侯爷今日有何开心之事,至于如此?”   阮婉自己便笑起来,抑不住,更“扑哧”出声,“阿心,等少卿哥哥回来,我们晚些时候再离开南顺可好?”   叶心狐疑看她,平日里念叨最多要回成州的就是她,如今这是作何?   阮婉摆摆手,叶心只得附耳上前,她神神秘秘道,“我们换上女装去吓吓邵文槿可好?”言罢,不待叶心反应,自己都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心大骇,“侯爷!”环顾四围,幸好没有旁人。   阮婉遂也捂起嘴来,朝她比划一个“嘘”字,“阿心,小声些,勿让旁人知晓。”   叶心哭笑不得。   待得送她回屋,一路笑得甚是欢喜,招呼阿莲备水沐浴,叶心才问起她来,“小姐,为什么要换女装去吓邵文槿?”   阮婉托腮一笑,眼波流盼,悠悠笑道,“他假正紧,……”   叶心心头更骇,竟然说这般话。   阮婉业已起身,嘻嘻笑道,“本侯就喜欢……嘻嘻,捉弄他……”   叶心无语。   恰逢叶莲水已备好,阮婉直接就往木桶中扑去,吓得叶心叶莲手忙脚乱。   “侯爷!”“侯爷!”鸡飞狗跳一夜,直至送阮婉躺上床榻,叶心和叶莲累得气喘吁吁。   叶莲生好炭暖,叶心又上前替她掖好被角,有人还在喃喃呓语,“没有……心仪女子……就好……”   叶心微微拢眉,还是伸手放下床幔纱帐。   ……   ************************************************************************   自宫中折回将军府,邵文槿又陪同父亲说了些话,才回到苑中。苑中灯火昏黄,却依稀见得人影。   “文松?”认出他来,邵文槿脚下踟蹰。   邵文松才缓缓转身,一言不发,只伸手掏出那枚玉佩。玉佩上的“阮”字清晰可见,玉佩的边角早已磨得圆滑,是他时常拿捏手中。   邵文槿脸色一沉,垂眸不再开口。   见他形同默认,邵文松眉头更皱,半晌,才揪心问出,“大哥,阮少卿的贴身玉佩,怎么会在你枕边?”   邵文槿淡然道,“你想错了。”   上前去拿,邵文松却一把避开,“你从前分明讨厌阮少卿,长风送亲回来,阮少卿还是从前模样,你处处待他不同。南郊马场,你奋不顾身救他?上次在苑中被宁大人撞破亲近举动,你告诉我误会,勿让爹娘担心?今日在宫中,陛下赐婚,阮少卿求亲,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邵文槿微楞,伸手夺下玉佩,并不出声。   “大哥!阮少卿是男子!!!”邵文松气急。   “我知道。”邵文槿冷冷应声,遂而转身回屋,再不多做停留。   ……   这一宿,邵文槿夜有所寐。   梦到大红的喜袍鲜艳夺目,锣鼓鞭炮声响彻了整个明巷。   阮少卿大婚,他去抢亲,还掳走压在身/下用/强……   半夜乍醒,惊出一身冷汗,身旁却空无一人。   梦里的零碎的画面,栩栩如生,真实,也期许得怕人。   邵文槿木讷起身,冰凉的茶水穿肠入腹,心间也冰冷透底。这般春梦早已不是头一次,他,真的断袖?!!   ……   夜色已深,大院早已落门,邵文槿寻到阮婉过往翻墙之处,看得多了,也就轻车熟路。   年初一的夜间并不冷清,花街柳巷亦是灯火通明。   邵文槿抬眸,南风馆三个字就甚是刺眼。“邵……邵……邵公子?”便是上前相迎之人都惊得惶恐不安。   年初一,能来南风馆的都是奇葩。   但这奇葩竟是——邵文槿?!!   邵文槿强忍恼意,也不敢在门口多做停留,那人怔了稍许,就快步跟上。   “若让旁人知晓……”邵文槿一脸阴沉,话音未落,那人便讨好开口,“怎……怎么会……”顿了顿,又似宽慰笑道,“即便知晓了,若是邵公子,旁人哪会相信?!”   邵文槿蓦地驻足,脸色就更青得让人作怕。   “小的……小的说错话了……小的从来就没见过邵公子!”   邵文槿脸色更挂不住,怒意掩在胸前,默不作声。   ……   约是一炷香时间,有人从南风馆后院翻墙而出,笑颜才依稀写在脸上。   他不是好男/色!   他只是,被阮少卿过往那袭女装吓/倒了而已!!   一定是!!!   心情遂而更好,就自顾着大笑出声,也不介意周遭零零星星的目光。   不过片刻,却又乐极生悲,笑声戛然而止在夜间的寒意里。   他不好男/色,他好得却是阮少卿!! 作者有话要说:  ~~~~(>_<)~~~~ 我来诚挚道歉 我昨天被骗去了别的地方,明明说好回家的,结果手机充电器还米有带 彻夜奋战了麻将,下午才起来补 对不起~~~~(>_<)~~~~ 终于写到邵文槿断袖了,我保证,明天,最迟明天一定会写到被识破女儿身的,否则,否则就打麻将一辈子翻不了身!!! 狠毒不,,,, (⊙o⊙)…   ☆、第六十二章 偷偷亲      第六十二章偷偷亲   阮婉同宋颐之和好,是大年初五的事情。   几日前,宫宴结束,敬帝就破天荒留了宋颐之在宫中作陪,一直待到年初五,才放他回睿王府。   听闻起初时候,宋颐之天天哭着不让父皇母后赐婚给少卿,在宫中闹得很凶。敬帝呵斥,陈皇后相哄都不见气色。   宋颐之的事,阮婉心有戚戚。   一是怕他口无遮拦,惹出更多麻烦,二是怕敬帝和陈皇后因着先前之事,心中生疑。奈何敬帝竟然透出风声不让她进宫,阮婉也不敢贸然遣人探听虚实,只得静观其变。   到了年初五,不知敬帝和陈皇后作何,宋颐之心情大好,出宫以后也不哭也不闹,而是笑吟吟跑来昭远侯府找阮婉。   叶心叶莲面面相觑,都不敢多作声。   等到看清阮婉眼色,知晓她是有话要单独同睿王说,二人才连忙掩门退了出去。   阮婉便端了宋颐之爱吃的栗子糕给他。   宋颐之本就喜欢得很栗子糕得很,又几日都不曾见到阮婉,便一边同她笑,一边胡乱往嘴里塞栗子糕。   嘴塞得满满的,吃得也甚是欢喜。   不时抬头朝阮婉笑,笑得憨厚无比。   宫宴时宋颐之哭闹的一幕犹在心头,阮婉将信将疑,趁机问他,“小傻子,我们的小秘密你有没有告诉旁人?”   宋颐之不假思索摇头。   宋颐之从来不会说谎骗她,他说没有告诉旁人,就一定没有告诉敬帝和陈皇后,阮婉稍许安心。   看他吃得满脸糕点屑,又像往常般伸手,替他擦拭嘴边,宋颐之便配合抬起下颚,笑得咯咯作响。“少卿,还要擦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阮婉啼笑皆非,果真照办,宋颐之便笑得更欢。   “小傻子,我不娶你扶摇妹妹,你也再不准告诉旁人我是女子好不好?”慢声絮语,难得的温柔娴雅。   “好!”宋颐之诚恳点头。   阮婉伸手同他勾手指作数,他嘟了嘟嘴,却突然从身后将她抱起,饶是认真道,“都依少卿!少卿说何都好!”言罢,抱着她转起,自顾嘻嘻笑开。   “小傻子,放我下来!”阮婉惶恐惊呼!   “少卿亲我,我便放下来!”   亲你妹!!!   ……   转眼到了正月初八,阮婉总算与同宋颐之和好如初,先前宫宴之中,就似并无事端一般。   两人还约好初十到阮婉府上涮火锅。   宋颐之欢喜不已,晌午在宫中用过午膳就一直心不在焉,陈皇后说话,他也心有旁骛望了望殿外。   陈皇后觉察后问起,他才说到和少卿约好了涮火锅,他素来爱吃火锅,少卿还特意遣人去富阳寻了他爱吃的地道食材。   言辞之间,宋颐之兴致匆匆,一边手舞足蹈开口,一边眨巴着清澈透亮的眼睛望她,就似亲眼所见一般。   陈皇后慵懒啐了口茶,脸上笑意款款,“既是稍晚些时候,颐之这般着急作何?”   宋颐之傻傻道,今日也同文槿约好了,要先去南郊骑马。   陈皇后闻言便笑,垂眸敛目,修长的羽睫倾覆其上,好似小小羽山,笑意就隐在眼底暖色里,“去吧。”   宋颐之撒腿就跑。   内侍官追着送出殿外好远,才折回向陈皇后复命。   陈皇后捧着手炉,唇瓣一抹入水笑意,手捧着暖炉,暖意便顺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   黄昏一过,阮婉命人将火锅置在苑中的暖亭当中。华灯初上,明巷内外火树银花,春日里的夜色便多了几分明媚绮丽。   一二三四,叶心大致伸手数了数,继而牟晗笑意,桌上备好的大抵都是睿王爱吃的食物。   阮婉亦是莞尔,“小傻子惯来贪吃。”   一旁的叶莲则轻笑出声,“侯爷对睿王殿下未免太好了些……”分明话中有话,叶心心照不宣,闻言就一同笑开。阮婉则是狠狠剜了她二人一眼,呲牙咧嘴之时,暖亭的帘栊却被倏然挑起,“少卿少卿”。   “小傻子。”阮婉敛了先前恼意,回眸而笑。帘栊挑起,映入眼帘的却还有一袭锦袍身影。   邵文槿?   叶心骇然,继而转眸望向阮婉。   宋颐之就欢喜跑了过来,“少卿少卿,我今日和文槿一同骑马,就邀了文槿一起来涮火锅,嘻嘻嘻嘻。”   人都来了,还有何好不好的?   阮婉瞥目看他,有人惯来的沉稳中却生出些许不自然。阮婉遂才悠悠回眸,似笑非笑道,“阿莲,去添副碗筷就是。”   叶莲应声去办。   宋颐之拉了邵文槿入座,叶心就上前布菜。   一桌都是宋颐之喜欢的食物,宋颐之欢喜无比,阮婉也不拦他,反是多有同他抢食,还专抢他爱吃的。宋颐之先前尚还笑嘻嘻,而后便是耷拉着嘴,再到后来,两人抢得不可开交。   叶心叶莲早已见怪不怪,涮火锅最是热闹开心,阮婉不时都要同宋颐之闹作一团,一桌上倒只有邵文槿最斯文。   “少卿少卿,小禄子说在他们家乡,吃火锅的顺序是吃菜,吃鱼,再吃肉。”抢归抢,吵不了两句宋颐之还是要同她在一处说话的。   阮婉嫌弃伸筷煮,“小傻子,在我侯府,下火锅的顺序只有下肉,下肉,下肉!”   宋颐之眼前一亮,拼命认同点头。   邵文槿就也低眉一笑,有阮少卿在的时候,大多让人哭笑不得。其实,倒也也未尝不可。   出神之际,阮婉却起身夹了一筷到他碗中,好似随意道起,“邵将军是特意来我府中装斯文的不是?若是传了出去,还倒是我昭远侯府招呼不周?”   邵文槿看了看她,也不应声,低头吃菜,眼中笑颜正浓。   阮婉便又开始同宋颐之的新一轮抢食之争,宋颐之又抢不过她,气得直跺脚,叶心奈何摇头,“侯爷……”   叶莲捂嘴轻笑。   邵文槿却毫无征兆伸了筷煮,两人正抢得不可开交,当下惊得合不拢嘴,邵文槿悠哉放至碗中,怡然自得。   “文槿!!”宋颐之就气得抓狂。   阮婉也不禁笑开。   好好的一顿火锅,就演变成了三人争食,吵吵闹闹,不亦乐乎,邵文槿也难得开怀至斯。   兴致起时,阮婉唤了叶心拿了酒水来,行酒令,猜字谜。邵文槿惯来饮酒,同他二人自是不怕的,宋颐之酒量却都不如阮婉,由得高兴,喝了半晌,已然浑浑噩噩,只会唤“文槿”和“少卿”。   阮婉就也好不到哪里去,脸颊一抹绯红,托腮撑着头,慵懒听他二人说话,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再晚些时候,宋颐之喝多,趴在桌上,睡得旁人唤都唤不醒。   本是冬日里,寒意料峭,虽在暖亭,阮婉也怕他着凉,叶心和叶莲就起身扶睿王去房中休息。   暖亭中就只剩了阮婉同邵文槿两人。   “阮少卿,你喝多了。”   邵文槿悠悠开口,依稀记得好似前一次在慈州也是如此,只是那是她像是喝得闷酒,今日,倒是喝得欢愉。   那时她说她到慈州画画,他全当酒话,而后方知她就是公子宛。   再有便是,因着苏复才喝得那袭闷酒。   思及此处,邵文槿眼中微滞,浓郁的醋意浮上心头。再一看她,醉意之下托腮垂眸,全然没有听到他先前开口。   饮酒过后,脸色红得甚是好看,暖亭里,炭火烧得正好,而她双唇娇艳欲滴,就似梦中……   邵文槿攥紧双手,心底好似无尽蛊惑,砰砰心跳声中,缓缓起身踱步至她面前。呼吸深敛,迟疑良久,才微微伸手。指尖刚要抚上她脸颊,又兀得凝在空中,眼神复杂几许。   阮少卿……   心中涌起的忐忑,参杂着愈来愈浓的欲想,撩起心底的道道涟漪,心头的渴望呼之欲出。   “阮少卿……”压低的嗓音,轻唤一声,她依旧没有反应,有人的心跳声就似要跃出胸膛。   邵文槿深吸口气,蓦地俯身,双唇贴近她唇畔。   要魔怔就魔怔吧!!   她却微微睁眼。   邵文槿心头一骇,眼一闭,猛然吻上她的双唇,酒意混合着火锅的味道,还有丝丝清甜,再往后就通通分辨不出。   双手支撑在两端,亲吮细腻温柔,拗开贝齿,舌尖的柔韧就带着极强的占有欲,仿佛贴在她唇瓣孜孜不倦汲取暖意,又甘之若饴。   ……   直至眼中一抹猩红,急促喘息,下意识想要得更多,脑中兀得一丝清明,才骤然松开双唇。   唇角便还留有道道银丝。   “阮少卿,……我若”心中话语再次呼之欲出,她却懵懵僵住。   邵文槿再难启齿,霎时的四目相视,眼中唯有一副娇艳若滴模样。邵文槿脸色猛然红到耳根处,窘迫之极,转身离开,再未停留。   直至叶心叶莲折回,阮婉还在怔忪。   先前,邵文槿,似是,偷偷亲了她?   邵文槿竟然偷亲了她!   ……   ********************************************************************   正月元宵,外地要员赴京拜谒,宫中就不知比年初一热闹了许多。   阮婉也在元宵宫宴中听闻,邵文槿匆匆去了袁州。   九月里的袁州土匪滋事,扰得临近各郡民不聊生,平州守军前往剿匪,却一直未得解决。年关前后,袁州土匪更为猖獗,敬帝有心根除。前两日,邵文槿便向敬帝请旨去了袁州。   是请旨剿匪还是有心避着她?   阮婉就不觉笑出声来。   邵文槿其实挺有意思一人。   ……   宫宴归来,想起许久没有作画,兴致一起,就让叶心取了笔墨纸砚。磨墨之时,思绪恍然回到去年二月,她初次细致打量邵文槿,目光澹然,安静专注得好似一幅水墨丹青。   她彼时就想画邵文槿!   “你这般看我作何?”凤眸微挑,语气古井无波。   思量如何将你入画。   ……   “阿心,我要闭关画上三日。”   叶心喜出望外,三日,那就是大作了,“侯爷要画什么?”   阮婉莞尔,目光轻轻扫过铺开的卷轴,眼底笑意更浓。 作者有话要说:  ~~~~(>_<)~~~~ 怎么办,我要翻不了身了,,,, 女儿身还要下一章!!!!! 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 !!!! 我只能剧透,下一章叫 泡温泉,,,, 掩面走了,,,   ☆、第六十三章 你?我?滚!      第六十三章你?我?滚!   二月早春,南顺又是一轮草长莺飞。   转眼,自邵文槿离京已有月余。   京中一直未有邵文槿用兵的消息传回,邵文槿也迟迟不归,旁人都不晓他在作何,只听闻这月余以来袁州甚是消停。想起某人先前落荒而逃的模样,朝堂之上,阮婉垂眸而笑。   到了三月初,公子宛最新画作流出,竟是少有的人物丹青!   公子宛从未画过人物丹青!!   这幅济郡图,一经露面,就在文人雅士圈内引起不小轰动,更在司宝楼内,一举拍得天价。   既作济郡图,画的便是济郡洪峰过境时的场景。众人不禁揣测,公子宛突然作这样一幅图是为何?   莫非公子宛也去过济郡?   但猜测归猜测,画中重点着墨之人,犹是引人瞩目。   乍一看,好似掩在人群里,不起眼得很,再仔细度量,却又觉惊鸿一瞥,令人叹为观止!如此大强烈的布局反差,瞧得出公子宛费劲心血。   更有人寻着蛛丝马迹猜出,这该是济郡十月的洪峰。而画中之人,听闻就是济郡洪峰时,身先士卒跳入堤坝中的将军府大公子,邵文槿!!   邵文槿?四下哗然,公子宛竟然会画邵文槿?   公子宛十月时候也在济郡?   是公子宛倾慕邵文槿,还是同邵文槿原本就是知交?   那邵文槿会不会知晓公子宛的身份?!!   圈内津津乐道,经久热议,发散思维更令人匪夷所思!   譬如公子宛其实该是南顺人士,一直藏身在济郡潜心作画,仰慕者便蜂拥蝶至,要一睹公子宛真容。济郡上下,一时热闹无比。   阮婉闻后,哭笑不得。   宫中迎春会,阮婉又见到了自诩公子宛的头号知音——陆子涵。   陆子涵惯来尖嘴猴腮,眼下的趾高气昂里又带了几分明显的挑衅意味,“哟,这不是昭远侯吗?”   阮婉就也笑着看他,不接话,等着看他又要闹出哪翻幺蛾子。   陆子涵果然稀落,“昭远侯不是说同公子宛要好得紧吗?怎么公子宛的新近画作画的是邵文槿,却不是昭远侯?”   身后一人应和,“怕是人家公子宛不稀罕!昭远侯又何好画的?”   众人哄笑开来。   陆子涵便又掩袖戏谑道,“莫非要画昭远侯断袖?!”   旁人笑得更欢。   宋颐之气得够呛,“陆二!”   阮婉竟也不生气,她近来心情颇好,好得都懒得浪费口水同陆子涵呛呛。一想到陆子涵提起公子宛就一脸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见到自己便立即化作苦大仇深。   要是陆子涵知晓自己就是公子宛,会不会一头撞死?阮婉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又是这般没有由来得笑,哼!!陆子涵恼意拂袖转身。   不想过了三五日,市面上真有大批冒充公子宛的画作在京中出没,还都是画得阮少卿,同睿王一处!   只消一眼,阮婉想死的心便都有了!   “小傻子!!”   宋颐之微楞,继而讶异看她,“少卿,不是我找人画的……”   阮婉无奈至极,连谎都不会撒,“那好,你告诉我,为何前日陆子涵刚说完,这几日公子宛就画我了?”   “画作还都是在京中出没?”   “画得还都是我和你?!”   宋颐之兀得咧嘴一笑,“因为少卿时常和我一起啊!”   阮婉无语。   次日起,昭远侯找人冒充公子宛画自己的奇葩事迹,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茶前饭后都有人在笑谈此事,乐此不疲,再次让阮婉成为经久不衰的笑柄。   别让我再丢人现眼了,小傻子!!   挫败至极。   ……   三月末,宋颐之非要闹着抓鱼,结果感染风寒,大病一场。御医看过,他嫌药苦不肯吃,许久都不见好,其间更是高烧不断,陈皇后心中担忧,就将他接回宫中亲自照顾。   阮婉几乎每日都进宫去看他。   听闻严重的时候,高烧整整一日不醒,陈皇后担心受怕,也跟着吃不下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后来宋颐之醒来,就比往常还要迟钝些。   旁人喂药,他也不喝,唯有阮婉喂他,宋颐之还能愣愣张口吞些,阮婉替她擦拭嘴角,他就目不转睛看她,“可是烧迷糊了?”阮婉打趣,却没有多想。   宋颐之吃过药就在被中捂汗,三两日后,烧退了大半,阮婉才略微松了口气。   本以为宋颐之渐好,却无意中听宫中侍婢提起,睿王近来时常做恶梦,夜里惊醒,就一直喊梦话。   “殿下喊什么?”阮婉随口问道。   侍婢吓得浑身哆嗦,皇后娘娘不让透漏风声。阮婉微诧,有何不能同她说的?但陈皇后有意封口,她再问便是逾越,只得作罢。   更诡异的便是,自次日起,陈皇后就以御医看过,颐之要静养为名,让她不必日日进宫来。   阮婉深谙其中道理,不必日日进宫的意思其实是一日都不要进宫,遂而疑惑更甚。   宋颐之此番留在宫中静养,一待便是半月,阮婉一直没有再见到他。   ……   转眼到了四月初,礼部开始筹备六年一度的祭天大礼。   南顺自古临水而兴,较之他国,更信奉自然神明。所谓的六年一度的祭天大礼,便是国中第一要事,敬帝届时会亲率朝中权臣和皇亲贵胄前往,祈祷南顺六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换言之,作为昭远侯,阮婉也定是要同去的。   遵循古制,祭天大礼设在庆州。举行祭天大礼的灵山下有一脉汤泉,随行朝臣要同敬帝一道斋戒七日,斋戒之前,要先以汤泉洗身。   阮婉闹心不已,宋颐之的事就暂时抛在脑后。   她也想过装病,但偏偏祭天大礼时,西昌郡王也会到场。亲事是阮婉自己提的,敬帝准允,不管西昌郡王心中作何思虑都只能认下。此番祭天大礼,她若是避而不到,就是莫大失礼,少卿日后亦会难做。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缘故,阮婉近来总觉有人终日跟着自己,就让江离和赵荣承跟紧些,两人也未发现旁的端倪。   阮婉也道自己多疑,哪会有人这般闲心跟着自己?   一袭背影离远,苏复掌心攥紧,仰首饮尽壶中酒,眉间的黯淡,挥之不去。   ……   四月十六,钦天监测算为祭天大礼的吉日。从京中至庆州有四天路程,斋戒之前还需汤泉洗身,敬帝一行便在四月初九从京中出发。   宋颐之大病未愈,被敬帝和陈皇后留在宫中,祭天大礼还要皇家子嗣出席。时隔半年,阮婉才见到了煜王。   敬帝早先令其闭门思过,似是磨练了心性,不像从前那般心高气傲。但目光瞥至阮婉处,还是隐隐敌意。阮婉也敬而远之,一路上都没有同他多说过一句话。   抵达庆州时,景王和西昌郡王已至。景王仍是一脸笑容可掬,憨态悉数写在脸上,好似一尊弥勒佛。   西昌郡王则是聚精会神端详阮婉,阮婉不敢大意。按照南顺习俗,敬帝下旨赐婚,昭远侯府也送了聘礼,那大婚之前,扶摇与阮少卿须得避嫌,扶摇郡主就没同西昌郡王一道来庆州。   由得西昌郡王打量她过多时,竟未露出不满之色,阮婉稍许意外。而西昌郡王唇畔的笑意,阮婉怎么看,怎么都像原来如此。   西昌郡王不加为难,那这一关便是过了,剩下的便是汤泉一事。待得内侍官做了安顿,阮婉同宁叔叔商议过后,就去求见敬帝和陈皇后。   说得大抵都是他自幼洁癖,不能与旁人共浴。阮少卿怕水,向来不与旁人一同洗澡玩水,京中都是知晓的,算不上零时胡编乱造。   不想敬帝和陈皇后竟应得甚是干脆。旁人的汤泉安排在次日白天,就让近侍官给她单独安排在晚间,阮婉喜出望外。   陈皇后上前,拉起她的手,“少卿,你爹爹去世得早,陛下和本宫本该多照顾你些的。”声音里还有些许哽咽。   陈皇后平素待她就好,却鲜有像今日这般失态,眼中隐隐氤氲之气,阮婉不知何故。眸间更是错愕,陈皇后怎么会突然提起爹爹来?   敬帝便也上前,慈爱拂过她额头。   阮婉心中疑惑更深。   眼下,汤泉一关尚要过去,阮婉不敢深问。   ……   祭天大礼六年一次,阮婉是敬平十年到的南顺京中,她早前从未到过庆州。灵山风景秀丽,山中幽静,白日里,阮婉就由江离和赵荣承陪同着,一道游历灵山。   一路上,似是尾随的感觉愈见明显,阮婉便匆匆唤了江离和赵荣承折回住所。   再晚些时候,近侍官才领阮婉到了灵山境内的一处汤泉。   名唤生水。   汤泉内并无旁人,连侍奉的侍婢都没有。近侍官道起,敬帝早前吩咐过,昭远侯喜静,无需旁人伺候。   阮婉心中微舒,待得近侍官离开,阮婉才让叶心守在汤泉入口。   秉去四围嘈杂,阮婉褪去层层外袍,里衫和裹胸,雪肌掩在单薄的烟纱下,细滑如温和白玉。懒懒垂眸,解下束发玉冠,三千青丝便倾注而下,散在香肩锁骨,眸间的笑意就晕开在清浅倒影里。   纤手凫了凫汤泉,缓缓下水,寻得舒适位置,闭眼享受,洗去一身疲乏。   汤泉一次不能泡太久,两柱香之间需起。侯府中的木桶浴哪有生水中舒坦?加之江离和赵荣承领人守在远处,叶心在汤泉外候着,阮婉其实安心。   生水中闲暇自在,阮婉便将诸事抛在脑后。洞外偶尔鸟鸣,泉水宗宗,洞内温泉之气如屡生烟,草木馨香清幽入息,稍许便有了倦意。   也不知过去多久,阮婉胸口略闷,好像压上重物连喘息都有些难。许是泡得时间太长,浑身酥软,悠悠叹息,唇瓣上又似附着温软一物。   蛾眉轻蹙,想扶手起身,却兀得触到身前有人。   阮婉乍醒,惶恐觉察并非在汤泉里,而是置身一人怀中。酒意萦绕在额间,眼前之人带着几分熟悉气息,竟不知看了她多久?   苏复?!   阮婉惊愕,苏复俯身贴近,指尖微微挑起她下颚,“公子宛济郡图?你喜欢他?”眸间的柔和润泽沾染了醉意,目光不似从前澹然,声音略微低沉,“婉婉,你从未画过旁的男子。”   三月里,公子宛的济郡图流出,引起轩然大波。苏复听闻,亦是怔了许久,邵文槿?她从前对邵文槿有多厌恶,还曾悉数说与他听,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浓郁的妒意就浮上心头。   他从来知晓她喜欢他,他也理所当然。   她若喜欢旁人……   酒意没在喉间,恼意和烦躁在心中浇之不去,他才到了京中寻她。寻到她,又不肯露面,一直跟在远处看她,再跟她一路从京中到了庆州灵山。   折扇挑起她下颚,呼吸就贴在她唇瓣,“阮婉,你说若是很喜欢你……”   若是很喜欢她,便亲她双唇,阮婉骇然,侧目避开,“苏公子,你喝多了!”正欲起身,却被他顺势压在身下,“你唤我苏公子?”一贯淡然的语气里,隐隐恼意。   “苏复,你做什么!”   “婉婉,你是喜欢我的……”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温热的鼻息喷在颈间,埋首相吻。阮婉心下慌乱,恼怒喊出,“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我,凭何还要我一直喜欢你?”   苏复蓦地僵住,半晌,苦涩从喉间溢出,“谁说我不喜欢你?”   阮婉微怔。   他也凝眸看她,“婉婉,我年长你八岁!从前你尚且年幼,心性未定,男女之间的倾慕能维持几分?过往一年,我去了许多地方,婉婉,我时常想起你。我们一同在慈云寺作画,你有数不尽的话同我说,每年十一月,是我一年里最开心的时候……”   “苏复!你当我是什么?”阮婉嗔怒。   苏复微滞,眸间遂又黯淡了几分,“我是喜欢过洛语青,早年洛家变故,我以为她身死,一直郁结在心,直至她成亲生子我都难放下。我若一时冲动拿你做她替身,便是误你。”   他从未喝多,只是想起济郡图,妒意再次涌上心头。她画邵文槿,他心中吃味远胜过洛语青回西秦。   “婉婉,我喜欢你。”伸手揽紧她的腰身,阮婉大骇,挣扎起身,他却轻易点了她穴道,根本动弹不得半分。   “阮少卿!”恰逢洞外声音传来,邵文槿?阮婉就似抓住救命稻草,慌忙开口,却唯有一个“邵”,就再也出不了声,眼中惶恐至斯。   苏复余光瞥过身后,兀得覆身而上,眼中迷离就似蛊惑,“婉婉,我要你。”含住她的双唇,右手伸进淡薄烟纱里,摩挲,挑逗。阮婉避不开,他的轻吻就顺着她的唇角滑至耳畔。   洞外的声音清晰可现。   邵文槿唤过之后,叶心上前相拦,“邵将军,侯爷说过勿让旁人进去,邵将军不要为难奴婢。”   邵文槿微顿,迟疑看了看叶心身后,才转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阮婉绝望至极。   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压抑得喘不过气。   行出稍远,邵文槿却兀得驻足,总觉何处不妥?阮少卿一贯牙尖嘴利,方才怎会毫无反应?有人原本就娇弱,若是在汤泉中泡得时候过长?   见他折回生水,叶心满头黑线,邵文槿却开口问起,阮少卿进去多久了?   叶心微怔,似是有三炷香时间。   虽说泡汤泉一次不能超过两柱香时间,但平常人都是泡好一次,起身小憩,又会再下水泡些许。   因此,三炷香算不得长。   而邵文槿如此问起,叶心心中也生了疑惑,洞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拿捏不准。是有些不对劲,莫非是泡汤泉的时候昏过去?   叶心也面露诧异。   见他如此,邵文槿心中更难平静,“你进去看看,我在这里等。”   叶心点头,再不迟疑。   有人进来?苏复微诧,阮婉先前便吩咐过,他是没想过会有旁人突然闯入。舌尖亲吻浅尝辄止,亲密意犹未尽,怀中不舍就将她揽紧抱起。   该不该把人带走?眸间□□难耐,苏复几分迟疑。   苏家是五大世家之首,若是被人发现在祭天大礼时生事,只怕五大世家都会受牵连,也恐怕会祸及女扮男装的阮婉。但这般留她一人在此实为妥当,万一被旁人发现她女儿身?   思虑之时,正好看清来人是叶心,苏复才放下她来纵身一跃,离开生水。   叶心恰好看到方才一幕,吓得尖叫出声!!   邵文槿不假思索冲进洞中,近旁是呆若木鸡的叶心,洞内汤泉如屡生烟,几番朦胧叫人看不真切。   目光慌张扫过,石壁处却骤然一滞,只觉心脏好似砰然跃出胸间。   烟纱单薄,遇水贴肤,女子的曼妙身躯依稀可见。清醇之气混杂着草木馨香,悠然入息。脸颊上的一抹绯红,青丝半湿,水露便顺着修颈锁骨而下,滴入烟纱遮挡的高耸诱人之处。   阮……阮……阮少卿?   恰逢江离听闻叶心惊呼声,立即带人冲进,邵文槿大骇,骤然俯身,取下外袍挡在她身前,回头厉声喝道,“都出去!!”   江离停步,身后禁军也不敢再上前,面面相觑。   阮婉心中更惊,倚在他怀里大气不敢多出。   “都出去!听不到?!”邵文槿鲜有怒意至此,江离稍楞,眼见叶心也楞在一处,就果真照办。   待得旁人悉数退出,邵文槿才定睛看她,“你……”只吱唔出一个字,实在不知该言何。而她眸光流转之下,皆是女子特有的温柔娇媚,顾目看他,却似开不了口。   邵文槿恍然伸手,解开她身上穴道,目光就不觉往下。鼻息间,一股鲜红热流兀得滑落,鼻……鼻血?!!   “我……”邵文槿尴尬抬眸,正好对上阮婉目光,当下错愕,四目相视,两人皆是怔忪。阮少卿是?邵文槿心花怒放,目光再顺势向下,另一股鼻血又顷刻喷出。   更是,窘迫到了极致。   还看?!   阮婉恼羞成怒,抽手“啪”得一耳光,“滚!”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得太赶了,重修了一遍,,,   ☆、第六十四章 吃豆腐      第六十四章吃豆腐   阮婉这一耳光拍得极其响亮。   邵文槿全然懵住。   愣愣分不清楚先前便是这般木讷,还是被这一耳光扇得愈加恍惚错愕,总之,仍是目不转睛看她,唇瓣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阮婉更恼,没见过被扇了一耳光,明明脸上尴尬之意尚存,还越笑越欢的。   她自然不知晓,在某人看来,恰恰是这一巴掌,提醒他分辨出眼前的幕幕,真真实实,并非他一厢情愿作梦。   “邵文槿!你!……你无耻!!!”   这一句他听过无数多次,眼下才听懂,原来是女儿家的娇嗔。   她唤的“邵文槿”三字,哪怕加上“无耻”这般后缀,听起来都份外撩人心扉。   阮少卿,真真是女子!   ……   仿佛许久都不曾这般欣喜若狂过,竟会当着她的面不由自主笑出声来,阮婉气得咬牙切齿,再懒得搭理他。   呲牙咧嘴瞪他一眼,挣扎着起身。   本来恨得要将外袍扔回给他,手中却兀得一紧,贴身的薄烟纱都已湿成这样,还要当着他的面脱了不成?   她是再多一秒都不愿呆在生水里!   他不走,她走就是!!   “阿心!!!”裹紧他的外袍,就大声唤叶心。   “侯……侯……侯爷……”叶心自先前起就呆在一旁,阮婉骤然一吼,她才回神。   “本侯的衣服!”阮婉更恼。   叶心愣愣望了望她,再愣愣望向邵文槿,心中大骇,邵……邵……邵文槿……侯……侯……侯爷……   叶心大骇!   “去啊!”阮婉气得,就险些学起宋颐之跺脚。   叶心心中慌乱,撒腿就往洞外跑去,阮婉想死的心都有了,“回来!!”   叶心才将驻足,衣服,衣服怎么会在洞外?叶心本是心思细腻之人,若非唬住了,决计不会这般措手不及。   “小……小姐……”内疚之时,就连小姐二字都唤了出来。   邵文槿强忍着笑意。   阮婉无语至极,恨不得掘地三尺,也懒得再动嘴唤她,要转身自己去拾。   她个子本就矮小,摘下玉冠束发就更显娇小几分,邵文槿的外袍披在身上足足长了好几分。   心中毛躁得七上八下,就全然没有顾忌脚下,赤足沾水,踩上他的外袍,身子骤然一倾,毫无征兆踩滑,踉跄一空。   “侯爷!”叶心惊呼。   “阮少卿!”邵文槿眼疾手快,伸手去抓她。   奈何女子肌肤细滑若温玉,好容易抓住她胳膊,外袍就顺着他力道下滑,清晰露出后颈和背部的雪白一片。   他不是想……邵文槿下意识松手。   结果邵文槿方才松手,她更站不住,四围都是凹凸不平青石,摔下去不知要摔成何样?   邵文槿才又伸手够她。   不够倒好,一够,便彻底将她身上的薄烟纱扯下!   叶心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有人先前就已然一边各流过一次鼻血,眼下,就甚是默契一同流了出来。实在怨不得他,连薄烟纱都扯了下来,要牢牢够住她,就只能……揽着光滑柔韧的纤腰。   光滑,柔韧,纤腰……手中不觉一握。   阮婉彻底炸毛,“你作死!”鼻孔都险些喷出火来,怒意一推,邵文槿沉浸在方才探究的欢悦之中,尚未反应过来。   手还紧紧揽着她,两人便一同摔进生水中。   溅起的滔天水花,湿了岸边一片。   生水不同旁的汤泉,旁的汤泉多半浅显,生水却因地深则生水闻名,水深可达几米。两人骤然摔落,沉到生水深处,邵文槿松开掌心,要带她浮上,混乱之中,掌心难免摩挲到旁的地方。   阮婉一僵,温泉里都不禁,刚一张口,呛进一大口水,眼泪都生生憋出来。   蓦地呼吸不上,也顾不得凫水,更往下沉。   邵文槿只得抱起她上窜,浮出水面,阮婉重重咳出几声,咳得五脏六腑都似揪在一处。   看他就更哀怨了几分。   邵文槿抱她靠近汤泉边,阮婉才扶着汤泉边沿喘息,恼羞成怒吼了声,“滚出去!!”   叶心也觉,她实在不应该再待下去了,再看下去,恐怕小姐真会杀了她。由得阮婉开口,就脚下生风跑了出去,比之叶莲,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婉险些气昏过去!   从前不晓得叶心这么笨得!   难道听不出来她这句是对谁说的?!   阮婉怒不可谒,遂而转眸喝道,“邵文槿,离我远些!!”   邵文槿凝眸,“……我答应你……替你保守秘密就是……”凭何要他日后离远?   阮婉就差气得吐血,“我是说现在!!!”   邵文槿微诧,放才意识到,原本从身后揽住她腰的那之手不知何时起,握住了不该握住的高耸位置,绝对……不是他有意的!   阮少卿……邵文槿脸色涨红,吱唔半晌,兀觉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只得倏然起身往洞外去。   ……   更为错愕的便是江离等人。   邵将军进去寻侯爷不久,就听到叶心姑娘惊呼,江离不知出何事端,就领人冲进去,不想却被邵文槿怒斥出来,狼狈至极,又其实莫名。   各个都面露异色,却也不点破。   结果片刻,叶心姑娘就惊慌失措跑了出来——那就是,生水中,只留了侯爷与邵将军一处?   先前的面露异色就纷纷演化为浮想联翩。   然后,邵文槿又明显心虚冲了出来。   不是先前还好好的?   怎得出来就浑身湿透的?   面面相觑,就好似人人心中的浮想联翩坐实。   邵文槿委实觉得,他是再难解释清楚,奈何一叹,所幸懒得解释,大步离开,更似有恃无恐。   ……   正月里,他偷亲阮少卿,恰好被阮少卿撞破,他脸色再挂不住,身为武将,临阵脱逃之类,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   之后,人虽在袁州呆了三月,却也足足心猿意马了三月。   他向来自认豁达,阮少卿一事他日思夜想,想不出结果就无心思剿匪。跟随父亲征战杀场多年,深知这般心不在焉,在战场上只会适得其反。   所幸再等。   而袁州莽匪更为见过这般剿匪的,邵家军大名一早就有听闻,心中本就胆颤得很,不知这般小打小闹是如何将邵家军招惹来的?   就更不敢主动生事。   莽匪越不滋事,邵文槿却心安理得在袁州等,反正,他也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阮绍亲,袁州莽匪就险些被他拖死。   邵文槿定是深谙兵法!!   以静制动!   到了三月中旬,莽匪头子已然要被他的心理战折磨死,要么来打老子,要么就走,这般围而不攻算什么!   还一围就是三两月。   莽匪本就不成气候,听闻来得是邵家军,又见官兵如此,纷纷猜测官兵这次是要赶尽杀绝,胆小的就先溜之大吉。   旁人见到溜的人越来越多,也跟着效仿。   军中参谋就赞许有佳!   此地地形易守难攻,先前剿匪,虽有成效,但损失惨重,所以任谁都不敢再多进几分,唯恐吃力不讨好。   邵将军此番不费一兵一卒,莽匪闻风丧胆,兵不血刃,远迩来服!佩服!!   邵文槿哭笑不得。   待得三月下旬,他在军中听闻公子宛新作,画得竟是济郡图。   军中参谋就笑,邵将军可是认识公子宛?都言公子宛的济郡图,是特意画的邵将军,文人雅士都在探听,邵将军是否认识公子宛。   阮少卿画他?   邵文槿微鄂,嘴角却是不禁勾勒。   公子宛名噪一时,济郡图又引起轩然大波,要见仿作简直轻而易举。画卷轻展,明知不是真迹,笔墨却不轻不浅,染进心底。   出兵剿匪!半日拿下!!   —— 然后明日就回京中去见阮少卿!!   军中士兵大受鼓舞,邵将军果然是深谋远略,定是时机成熟,以逸待劳,一鼓作气之流。   半日拿下,军中人人都信。   士气大振。   “邵家军是有备而来的!!”更应证了袁州莽匪先前的猜测,邵家军说要半日拿下山头,则是气势如虹。   山这边,就成群结队,落荒而逃,根本无心恋战。   结果说的半日,就果真半日拿下!   军中更为称颂。   去年十月,济郡洪峰过境,邵文槿身先士卒就在军中嬴得诸多威望,此番袁州剿匪,更是赞誉四起。   虎父无犬子,假以时日,邵将军定是青出于蓝。   邵文槿心有旁骛。   四月中旬,是南顺六年一度的祭天大礼,阮少卿定是要去的。从袁州赶往庆州恰好十余日,若是他折回京中,再从京中出发恐怕晚了。   他想早些见到阮少卿。   想问他画济郡图是何意?   心底隐隐欢悦,就直奔生水而去,却不想……   暖春三月,邵文槿只觉心间繁花似锦。   ……   翌日,祭天大礼从卯时一直进行到酉时,整整六个时辰。念诵经文,叩拜天地,群臣拜谒,敬献祭文。   阮婉从未参加过如此繁琐的仪式,偏偏邵老将军腿疾,邵文槿代为出席,位列就与她同级,阮婉抬眸便见,更觉心头恼得慌。   而邵文槿到似沉稳得多,她不时恼意瞥目,他都熟视无睹。   只是等她转过头去,他才低眉而笑。   祭天大礼后需斋戒七日,用膳都是素宴,听闻是颀月斋的老板做的主厨。颀月斋的素食远近闻名,颀月斋的老板还是慈云寺的俗家弟子。   “袁州剿匪一事,朕已有所闻!文槿,朕有一物赐你!”素宴上,敬帝龙颜大悦,邵文槿却之不恭。   近侍官呈上物什,敬帝就亲自交予他手中,“公子宛的济郡图,朕命人购得,原本就是画的你,朕今日就借花献佛。”   济郡图?阮婉错愕抬眸,却见邵文槿闻言便笑,接旨谢恩。   明明是她的济郡图!!   谁要送他的?!   阮婉愤愤抓起筷煮,险些将碗底戳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拖了几天, 先穿上,明天捉虫,好困 明天争取早更,,   ☆、第六十五章 阮婉?      第六十五章阮婉?   听闻庆州斋戒的几日,邵文槿囧样百出。   例如骑马都会撞树上,好端端走路也会摔进沟壑里,一日里竟有四五个时辰都在笑。   旁人窃窃私语说邵文槿,阮婉就竖着耳朵听着,像极了只警觉的兔子。听完想了想,又兀觉怄得很,去听些倒胃口的东西做甚!   遂而嫌弃一瞥!   周遭人群当即惶恐散去,就剩她一人在半山腰的凉亭。   折扇抵腮,趴在案几上百无聊赖,用些素糕点,还恰好一口尝到糕点里的杂质,便低头“呸呸”两声……   煜王眉头微微蹙起,目光里就没有半分待见之意,“阮少卿可是终日闲得闹心?和一盘糕点都能置气?”   邵文槿闻言望去,前方凉亭里,阮婉右手执扇,左手捏着一枚咬过的糕点,低眉“呸呸”吐掉。而后,又好了好端详了手中糕点几眼,才嫌弃扔掉,口中一如既往念念有词。   由得离远,邵文槿听不真切。但那副模样,不消想,也能猜出十之八九是在娇嗔抱怨。   叶心就上前递水给她漱口,江离没忍住,嘴角抽了抽,却将好被她看见。   她不满转眸,对着他叽叽喳喳说了一通,江离嘴角抽得更为厉害。半晌,脸色一黑,端起盘中糕点心不甘情不愿往嘴里送。   她便得意得饮茶。   ……   煜王眼中厌恶更深,“明知自己是断袖,还有脸向父皇请婚!”而父皇竟会当众应允他,就连西昌郡王都也没有异议!   煜王脸色更为难看,父皇向来袒护宋颐之,便也连带着袒护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阮少卿。   再想起济郡一事,煜王如鲠在喉。   邵文槿却是一怔,请婚?   这几日光在思量阮少卿是女子一事,全然忘了她曾在殿上求娶过扶摇郡主。   再想到宁正的态度,宁正也定然知晓阮少卿是女子。宁正对他又戒备甚深,宁正是怕阮少卿同他走太近。   阮邵两家向来有间隙,宁正甚是不希望阮少卿同自己往来。   所以当日在慈州,他让马车于她,也没见宁正一分好脸色。再到后来,宁正在将军府见到阮少卿同自己亲近一处,竟会勃然呵斥。   那阮少卿求娶扶摇郡主一事,宁正是心知肚明的。既然心知肚明,为何要推波助澜?   换言之,宁正明知阮少卿是女子,竟然还要她求娶扶摇郡主?   就不怕……   思及此处,脑中忽而扇过一丝清明。慈州八宝楼,阮少卿醉酒,脱口而出,“我哥哥也很好的。”   当时他便觉得何处有异,由得她喝醉,他也没有多想。   而眼下,越发有迹可循。哥哥?   阮少卿还有个哥哥?   ——还是,哥哥才是阮少卿?   眼中掠过一抹流光溢彩,去年二月,长风成州,杏云楼?邵文槿蓦地自嘲笑出声来,果然是被她算计了!   他那时就曾怀疑过她是女子!   他当时为何就没想过,世上哪会有这般巧合的事?!他方才怀疑阮少卿是女子,就恰好在杏云楼见到喝花酒的“阮少卿”。   还是阮少卿,原本在成州?   邵文槿微顿,心中就似豁然开朗,脑海中的念想呼之欲出。   盛婉卿。   婉?卿?   遂而凝眸望她,心底澄澈,嘴角的笑意就更浓郁了几分。   “又莫名笑何?你近日里倒是怪得很!”身侧,煜王出言打断,他脸上的笑意尚还来不及收回,所幸一语带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利而已。”   煜王似笑非笑,所谓的精神爽利是该骑马撞树上,还是走路跌沟里?你有何喜事的?   邵文槿窘迫一笑。   恰逢阮婉兢兢业业监督着江离吃完一盘糕点,方才笑颜盈盈起身,余光瞥过,脸上的笑意就徒然僵住。   邵文槿脸上却笑意盎然。   一日里竟有四五个时辰都在笑!阮婉稍稍想起,恼得调头就走。   在某人看来,就更像落荒而逃。   “殿下,我还有些事,晚点再来寻你。”捏紧隐在袖间的玉佩,邵文槿开口请辞,煜王点头应允。   ……   “阮少卿!”   身后阴魂不散的声音响起,阮婉咬牙切齿,继而佯作未闻。叶心心中明了,紧跟其后,也不敢自作主张回头。   江离稍许踟蹰,见阮婉并未停下脚步,以为她没听见,就又快步追上提醒,“侯爷,是邵将军!”   阮婉更恼,就你知道是邵文槿!   本侯不知晓是邵文槿!!   狠狠剜他一眼,带着十足警告意味,江离嘴角抽了抽。   一路都是上山的路,她哪里比得过邵文槿,这般自顾连走带跑半晌,累得气喘吁吁。而邵文槿就在身后,却一直未追上来,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再爬。   是她自己先装作没听见的,此时停下来多没颜面。   又登了良久,阮婉终是反应过来。   有人哪里该追不上她,分明是耍她!!逗着她跑了这般久,然后他自己在身后看笑话。   原本就一肚子气,还被他如此戏弄,阮婉勃然一怒,就骤然驻足转身,“邵文槿!”   叶心同江离自然都是满头黑线。   邵文槿就也驻足,好似错愕般,“我方才还以为认错了,阮少卿,真是你?”他是开口唤过她,是她装作没听见的。   阮婉怄得不行。   再见他握拳隐晦一笑,阮婉才领会到他是一语双关。   阮少卿,真是你?生水的时候他就是说的这句。   阮婉脸色猛然涨红,江离和叶心还都在,她生怕邵文槿再多言,就抢先开口,“我有话同他说,你们先回去!”   叶心闻言愣住。   而江离嘴角抽得更甚,先前明明他就提过邵将军,有人还俨然一幅要吃人的模样,眼下又要赶旁人走。   “还愣着作什么!”阮婉不满催促,江离稍有迟疑,邵文槿就趁势开口,“江大人放心,我会送昭远侯回去。”   “谁要你送的!”阮婉没好气,衣袖一甩,就自顾着继续向前。   叶心犹有担忧,邵文槿却笑着撵上去,有人也不搭理。   待得离他二人稍远,邵文槿才兀得驻足,悠悠开口,“阮少卿。”   阮婉不理。   邵文槿低眉一笑,声音遂又亮了几分,“阮婉。”   阮婉脚下顿然踟蹰,他方才……   叫她阮婉?!   诧异回头,眼中的震惊不言而喻。当下,怒意就不知消散到何处,惊魂不定看他,也不接话。   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兴许是她听错?   眼见她这般模样,邵文槿心中有数,信步上前,临到近处,才又轻声唤了一句,“阮婉。”   有人心中侥幸一扫而空,懵懵看了他一眼,骇然转身。   邵文槿一把抓牢她胳膊,她明显吓住,身体都隐隐有些发抖。若是换做平日,早就冲他开吼,眼下却仍由他擒着,头都不敢回。   这般害怕?   邵文槿心中微软,才温和言道,“慈州八宝楼,你同我说,你也有个哥哥。”   阮婉木讷回头,她同他说过这番话?   邵文槿遂又继续,“你哥哥才叫阮少卿,你叫阮婉。”   他是如何知道的?阮婉错愕更甚。   爹爹唤娘亲婉卿,也是因为娘亲的缘故,爹爹才给她和少卿取了这两个名字。少卿是男子,名字中的少是辈分,她名字中就没有。   她是单名一个婉字。   如此,便是默认了,邵文槿缓缓俯身,右手悠悠挑起她下颚,柔和润泽气息就轻轻拂过她脸庞,“所以,阮婉,那日在成州的人,真是你?”   阮婉微顿,成州?   阮婉只觉五脏六腑都提到嗓子眼儿,那日她拼命跑,他就拼命在身后追,她好容易躲在药铺竖牌之后,自诩躲过,却又和他迎面撞上,他还!   他还伸手,正好不偏不倚落在她胸前柔软温和处,顺势一握。   她当即惊呼出来!   这般尴尬场景,即便到了现在她都还记得,而邵文槿眼下分明就是有意的,阮婉恼羞成怒,“邵文槿,你无耻!”   阮婉愤然转身,他却一把揽回怀里,“只会这一句?”眼中盈盈笑意就似要溢出。   不待她开口,他已倏然俯身,双唇轻覆,就不似从前仓皇窘迫。   四月里,暖风袭人,山涧鸟鸣。午后的阳光慵懒穿过深绿叶子,春意,就徜徉在清浅脉络里。   ……   从庆州返回京中,已是五月上月。   整个五月,阮婉都处处避开邵文槿,大凡见到,便远远绕道离开,还时有称病不去早朝。   邵文槿笑不可抑。   阮婉恼得很。   便是宋颐之再同邵文槿一处,她连宋颐之都懒得搭理。   五月初,阮婉返京时,宋颐之就已回了王府,气色好了许多,仍是往常一般少卿少卿唤着,傻里傻气。   只是偶尔还会提到阮叔叔。   阮婉诧异,阮叔叔?在京中,小傻子还会唤谁阮叔叔?   爹爹。   阮婉心中莫名微动,小傻子,阮叔叔如何了?   宋颐之顿了顿,便突然笑开,阮叔叔待我最好,少卿待我也好。阮叔叔教我骑马,还教我下棋……   阮婉眼中隐隐氤氲。   ……   到了六月,昭远侯与邵文槿闹翻传得沸沸扬扬,更让人忍无可忍的便是,传闻中,大抵都是,昭远侯调戏邵文槿不成,两人才闹僵了。   阮婉气得咬牙切齿,凭何屎盆子都要往她头上扣!   叶莲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叶心就使眼色让她别问。   阮婉自然该恼,四月里,明明是有人……将她嘴都亲肿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更2.11的,,,   ☆、第六十六章 赴西秦      第六十六章赴西秦   六月盛夏,绿草如茵。   初至南郊马场,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甚是赏心悦目。阮婉兴致极高,吩咐马倌去牵马,她则同宋颐之在一旁候着。   自侯府出来得早,京郊算不得热,这样的日头出来骑马正好。   宋颐之的马是养在王府内的,来得时候便一路骑着,像阮婉这般,懒到将马匹养在南郊的,整个京中都没有几个。   偏偏她的,还是一头巴尔进贡的名驹!   当初听闻昭远侯将名驹养在南郊马场里,京中骂声四起,诸如千里马蒙尘,暴殄天物之流,不绝于耳。前去南郊围观之人用摩肩接踵来形容都不为过,大抵归来都是惋惜之色。   爱马之人,更越看越揪心!   千里马不求伯乐,只求不糟蹋!!   昭远侯可以在府中养梅花鹿,却将良驹扔在南郊马场?!   这等奇葩行径,京中再难找出第二个!   阮婉闻得,也不以为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若非本侯将马放在南郊,他们到何处饱眼福去?   江离就恨不得掘地三尺。   彼时,巴尔进贡的名驹一共两头,一头敬帝赐给了阮婉,另一头便在邵文槿手中。   邵文槿的马自然是养在将军府的马厩里,邵文槿喜欢得紧,去到何处都带上它。两匹马长得很像,待遇却截然不同,阮婉一直也未内疚过。   马有马命,谁说她养得不好?   好草好料供着,还有专人伺候,还不像邵文槿那头的劳碌命,是有马福才对。   马倌将马牵来,她就顺势上去摸摸它鬃毛,好不得意。膘肥体壮,一看便要比邵文槿那头长得好许多。   江离嘴角又不禁抽了抽,膘肥体壮?   一身赘肉才是!!   好好的战马养成了肉马!!!   阮婉自然不晓,由赵荣承托着上了马匹,牵着缰绳原地转了转,才同宋颐之一道优哉游哉遛起马来。   自五月返回京中,她处处躲着邵文槿,南郊马场之流又是常见的洪水猛兽出没地,她避之不及,哪里会来南郊马场?   今日一早,宫中就传来消息,敬帝同陈皇后摆驾将军府。   这样的大场面,邵文槿自是要留在将军府接驾的,阮婉就欢欢喜喜同宋颐之来了南郊马场。   阮婉过去最怕的便是骑马。   如今想来,倒似都是从长风返回南顺时,一路被邵文槿逼得学会的,学会了,也就不怕了。   后而回到京中,虽然也时有在南郊骑马,但大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骑得最多,也是从济郡返回京中的时候。   那时骑马,似是比眼下有趣得多。   大凡有邵文槿在的时候……   阮婉微怔。   骑了不多时,阮婉已生出几许无聊之意,幽幽叹道,不骑了。分明是兴致勃勃而来,却扫兴而去。   宋颐之明显没有过瘾,嘟着嘴,不依不挠。   阮婉才道,她不走,就在凉棚里看他骑。   宋颐之又嘻嘻笑开,先前的不满烟消云散。这回反倒是没有了阮婉,能放开同江离和赵荣承一道比拼。   阮婉饮了口凉茶,托腮看他。   小傻子骑马是爹爹教的,小傻子下棋也是爹爹教的,爹爹待小傻子很好。若是爹爹知晓小傻子日后摔成这幅模样……   阮婉心中微微一沉。   爹爹是在敬平十年里去世的,小傻子也是敬平十年意外从马上摔下后,才摔成傻子的。   阮婉眼中微滞。   都是敬平十年的事?   巧合?   思及此处,马场外却有人匆匆跑来,阮婉认出,是敬帝身边的近侍官。他不该同敬帝一道在将军府吗?匆匆来此作何?   先前的疑虑就暂时搁在心头,由得宋颐之同江离和赵荣承二人骑远,阮婉打发侍卫去寻。   近侍官饮了口水,才低眉道起,陛下和娘娘本来在将军府,西秦的使节却提早到了。陛下和娘娘起驾回宫,还吩咐他来寻睿王与昭远侯。等他到了昭远侯府,才晓睿王和昭远侯到了南郊,就一路赶来。   西秦来使,需要劳动敬帝和陈皇后亲自回宫接见?   从前长风来使时,都在在驿馆歇下,次日才入宫朝见,阮婉心下诧异,西秦来得是何人?   敬帝还让近侍官来寻小傻子?   若只是寻小傻子也就罢了,一并寻她入宫做什么?   近侍官何等眼色,当即开口道,此番前来的使节,正是西秦国中的平远侯。   平远侯?   阮婉稍稍迟疑,平远侯三字似是在何处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近侍官低头道,平远侯是西秦华帝陛下的表兄弟,在国中地位,就似西昌郡王。   西昌郡王?   阮婉唏嘘,西昌郡王手握重兵,在敬帝面前说话也有份量,宁叔叔也属意让她替少卿求亲。西秦会让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出使南顺?   西秦同南顺相聚甚远,又算不得友邦。是西秦华帝脑子秀逗了,还是有国中要事?   阮婉实在好奇得很。   易位思量,由得何种要事,敬帝会派西昌郡王出使西秦?   若真是要事,又岂会明目张胆拍这样的人来南顺?   真真是诡异。   恰逢禁军侍从寻了宋颐之回来,敬帝在宫中等,阮婉不敢多耽误,就拉着宋颐之直接上了近侍官的马车。   ……   行至宫中,已临近晌午。   平远侯远道而来,宫中定是要设宴款待的。   果不其然,跟随近侍官行到殿外,阮婉就听闻敬帝在殿中开口,语气和蔼客气,“华帝过礼了,送帖一事,何须平远侯前来,遣使告知一声,我南顺国中也定会遣使前往恭贺华帝寿辰。”   卓文起身,拱手笑道,“殿上特意嘱咐不得怠慢,西秦礼数定是要周全的。”   敬帝闻言亦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不必多礼。   卓文却之不恭。   近侍官就领了宋颐之和阮婉入得殿中。   阮婉向来眼尖,一眼便看到席间的邵文槿,恰好他也抬眸看她。躲了月余,又在宫宴上遇到,阮婉心头莫名一慌,下意识转眸。   待得看清贵宾席上的人是卓文,阮婉更为怔忪,是你?!   有人眉间的诧异,卓文尽收眼底,顺势笑开,“昭远侯,又见面了。”   果真是他!   阮婉没好气,难怪听到平远侯三字会觉得熟悉!从前她做送亲使出使长风,公主大婚当日,她的邻桌便是平远侯卓文。   当时就觉卓文不好相与。   他没同她招呼,阮婉也没搭理他,阮婉对他亦无好感。   等到后来,她见到宋嫣儿拜堂,心中一时感触,饮得有些急。卓文才偏头看他,好似看笑话,“长风酒烈,不必南顺,昭远侯需悠着些。”   阮婉很是不满,“本侯就喜欢饮烈酒。”   你管得着吗?   他笑得更欢,“西秦酒烈,欢迎昭远侯来西秦。”   她!才!不!去!   阮婉对卓文的印象止步于此,而见两人一来一回,似是相识,敬帝和言问起,“少卿同平远侯认识?”   阮婉心不甘情不愿应声,“公主远嫁长风,大婚当日,平远侯也在殿中。”   卓文也称是,“昭远侯饮酒别具一格,让人印象深刻。”   阮婉恼怒瞥他。   敬帝却朗声笑起来,“朕原本也有此意,既然少卿同平远侯相识,正好让少卿代朕走一趟西秦,恭贺华帝寿辰。”   啊?   阮婉惊得合不拢嘴,让她去西秦?!   南顺国中到西秦要足足两个月路程,来回加在一起,便是四个月!   来回四个月,就是为了去西秦国中说句恭贺致辞,谁像卓文这般……   闲!!   再说,殿中旁人这么多,为何敬帝偏偏要她去?   稍稍敛起眼中讶异,阮婉转眸看向敬帝,俨然一幅闹心模样。京中都晓敬帝待她亲厚,她更知晓。   往常这般窘迫一笑,再撒撒娇,敬帝定然是会允诺的。   余光瞥到宁叔叔处,却是摇头,示意她勿要推辞,阮婉更懵,僵在原处既不应声,也不推脱。   倒是身旁宋颐之欢喜笑开,“去去去!父皇,我同少卿一起去西秦!”   卓文眼中掠过一丝惊异,这便是敬帝的小儿子?   听闻早前从马上意外摔下,摔成傻子的那个?   犹疑时,敬帝却又开口,“颐之,大殿之上不可胡闹,来你母后这里。”   陈皇后招手唤他,宋颐之虽然傻了些,没彻底气恼前还是会看父皇母后脸色的。母后这般唤他,是让他勿惹父皇生气。   但他真的想和少卿同去,嘴角耷拉,就理直气壮道,“我同少卿一起去过济郡,少卿在,旁人不会以为我是傻子。”   敬帝当即脸色就变了。   陈皇后也眉头拢了拢,狠狠瞪他一眼,阮婉也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宋颐之才心不甘情不愿往陈皇后那里去。   煜王轻哼,让他出使西秦?   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悠悠抬眸,却正好与敬帝目光撞到一处,心中一紧,脸上的嘲讽之意就全然僵住。   阮婉遂而更不敢开口。   邵文槿略微一愣,敬帝方才迟疑瞥过他一眼,才又若无其事道起,“华帝既然遣平远侯来,我南顺国中岂有怠慢道理?”   平远侯是侯位,昭远侯亦是侯位。   又非两国联姻的大事,恭贺寿辰之类,两国遣使,最讲究的便是对等,敬帝此举合情合理。   阮婉应声称是。   卓文就笑开,“西秦酒烈,欢迎昭远侯来西秦。”   阮婉就差怄死。   恼意之中,突然想起既是远行,定然有随行护驾将领。继而心中一顿,无论是长风还是济郡,都是邵文槿与她同行,敬帝多半是要……   未及多思,尴尬油然而生,不敢侧目看他。   敬帝瞥过她一眼,却缓缓言道,“文松,你同少卿一道去。”   邵文松?!   先前的不满顿时抛到九霄云外,愣愣抬眸看了看敬帝,又看了看同样怔忪的邵文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来晚了,不好意思,最近天天都晚 这是补2.12号的 BTW,双节快乐~么么~   ☆、第六十七章 神助攻      第六十七章神助攻   一路从宫中返回侯府,阮婉都心不在焉。   同宁叔叔共乘马车,宁叔叔的话也只听进了五六分。   诸如,邵家手握南顺重兵,陆家在朝中桃李满堂。爹爹从前的旧部虽多,但到少卿这里已是根基薄弱,远不能同邵陆两家相比。   先前出使长风,荣帝对她赞许有佳,敬帝就有耳闻。   荣帝对昭远侯大加赞赏,南顺朝中上下皆知。   而后衍帝上位,长风遣使走动,也有意提及。说衍帝与昭远侯相处时日虽然短了些,却觉一见如故,甚是挂念,就特意问候。   阮婉便想起李少衍那张讨人厌的笑脸。   “阮少卿,你不觉得我们二人长得挂像?”   “阮少卿,兴许我们二人沾亲呢!”   谁同你沾亲!!!   话虽如此,但在外人看来,长风一脉确实与阮婉亲厚。与宁叔叔而言,与长风交好,更是不可多得的资本,对少卿也大有裨益。   邵陆两家在朝中军中各有把持,两国邦交也需有人处处周全,少卿要站稳脚跟,需要借此契机。   敬帝此番让她出使西秦,打得是“代朕恭贺”的名义。阮婉既非皇室,又非郡王,敬帝是有意抬高阮家在朝中的地位,旁人心知肚明。   让她出使西秦,敬帝心中早有分寸,阮婉推脱不得。   是以,宁叔叔才会在殿中摇头,示意她勿要开口。   宁叔叔一席话,阮婉也算粗略弄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但西秦远在苍月以北,往返路程就要四个月。   尤其是,同行的人还是邵文松。   阮婉闹心不已。   ……   临到侯府,阮婉起身下车,宁正再做嘱咐,“西秦素来同南顺交情泛泛,华帝会遣平远侯出使南顺怕是别有目的。侯爷此行,还需谨慎。”   阮婉点头称好。   她哪里知晓西秦华帝有何目的?   她是在想敬帝为何会让邵文松同她出行。   邵文松尚且年幼,更从未出使过他国。邵文槿又不在军中!于情于理,敬帝都不该钦点邵文松远上西秦!   敬帝从来看重邵文槿,连她都觉得敬帝会让邵文槿出使西秦,旁人亦然。敬帝此举就委实怪异了些!   同宁叔叔道别后,阮婉才回了府中。唤了阿心和阿莲收拾行装,就一言不发站在一旁出神。   叶心便不时回头看她。   西秦和长风不同。   小姐从小生长在长风,深谙长风的风土人情,出使长风,于小姐而言,是亲切熟悉,自然兴致勃勃。   但西秦路途遥远,比长风和苍月都要再偏北些,小姐又从未去过西秦,听闻往返要耗上四个多月,途中更免不了遭罪。   叶心怕她不习惯,就停了手中伙计,不如,奴婢同小姐一道去,还可以伺候小姐?”   阮婉方才回神,下意识摇头。   出使他国,是严肃正经之事,一般都不会捎带婢女。若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譬如阮婉从前出使长风,都是让叶心私下里先去,返回南顺时,叶心也并未随军中一道回来。   再如去到济郡赈灾,也没有带上叶心或叶莲。   北上西秦,也自然不该。这般分寸,阮婉还是有的。   叶心也知晓,只是放心不下才多问了一句,叶莲就也不假思索问道,“那可是邵将军与小姐同去?”   叶莲向来心直口快,庆州她虽未去,但三人自小一处长大,叶心也没有事会瞒她。自庆州回京,小姐的嘴就是肿的,还躲着不去见人,叶莲就觉不对。后来听叶心提起,邵将军知道侯爷是女子了,叶莲心中大骇。   但大骇归大骇, 匪夷所思却居多。   小姐向来同邵将军不对路,生了这般事,小姐只是处处躲着,没有像往常那般大张旗鼓打击报复,哪里像小姐平日里在京中的作风?   反倒是……   反倒是有几分小女儿的心思?   但邵文槿的事,叶心和叶莲都不敢多问,叶莲也是憋坏了,方才开口便后悔至极。叶心也狠狠瞪了瞪她,阿莲!   叶莲一脸尴尬。   阮婉却心不在焉,“他不去的。”   不仅心不在焉,还好似失望得很。   叶心和叶莲面面相觑。   阮婉浑然不觉,又才开口道起,“陛下让邵文松同我一道北上西秦。”   邵文松?   叶心叶莲皆是诧异出声,那人从前将小姐眼睛打肿过!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事情!!敬帝竟然让他与小姐同行?   叶莲恼意摇头,“不行不行!不能让小姐同他一处,小姐若是再被他欺负如何是好?我要同小姐一道去!”   叶心略有责备,“阿莲!添乱做什么?”   阮婉却是不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敬帝金口玉言定下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一路都与邵文松一道确实无趣了些,更何况要足足四月。若是阿莲同去,倒是有人可以和她说话解闷,北上西秦,也就没有那般无聊了。   “那这次不带阿心,我们二人去西秦如何?”   叶心无奈,“小姐!”   叶莲却笑了出来,拼命点头。   两人一拍即合,阮婉也轻笑出声,“阿心,这回让阿莲扮男子就是了,不然这一路,都没有人同本侯说话,多无聊!”   遂又上前讨好道,“好阿心,本侯从未去过西秦,也需要人照顾不是?”言罢朝叶莲使了使眼色。叶莲会意开口,“奴婢会好好照顾侯爷的。”末了,还特意补了句,“奴婢不会添乱的。”   叶心只得叹息。   ……   卓文本要返回西秦京中复命,阮婉一行就正好与卓文同路。   此番出行西秦贺寿,自然比不得去往长风送亲时的大场面,况且几国之间又无战事,无需几千人的队伍。恰好江离要随行护卫,江离麾下禁军左前卫中的一支直接奉命同行。   人数不多,仅一百余骑。加之赵荣承尚在济郡,此次也不同阮婉一道。此番前往,算是轻装上阵。   次日晨间,叶莲早早便换了一身男装候着,头一次扮作男子,心中难免忐忑,不时弯眸摸摸额头发髻。   叶心就在一旁多番叮嘱,照顾好小姐,勿要惹是生非。   叶莲便笑呵呵应声。   阮婉则是一手拄着折扇,另一手托腮看着她二人。   阿心是姐姐,从小都比阿莲细心周全,所以无论她去何处,带上阿心的时候都要比阿莲多。阿莲虽然不说,心里却是羡慕的。   阿心阿莲姐妹二人,背井离乡随她远到南顺,其实也不习惯。此番能出远门看看,阿莲欢呼雀跃得很。   阮婉低眉一笑。   诸事准备就绪,只等江离来接。   江离向来守时,阮婉瞥过苑中日晷,今日倒是晚了些许,不知他再作何。又过了约一刻钟,阮婉等得有些烦,才见他匆匆到了府中。   “侯爷,定远侯突然提及在京中尚有要事,要推迟两日出发。”   阮婉嘴角抽了抽,临时有要事?   出行当天才道临时有要事?   当她是傻子唬不成?!   有人还果真是有病得紧!   ……   驿馆当中,卓文莫名一声喷嚏。炎炎夏日,又不曾着凉,莫不是有人在咒骂他?   想起阮少卿那幅嫌弃模样,卓文兀得笑出声来。   昨日夜里,邵文槿登门造访,说有不情之请。   “哦?”   他与邵文槿尚无交情,在长风京中也只见过一面而已,实在谈不上交情,两人都心照不宣。   邵文槿也就不绕圈子,“能否请平远侯在京中多待两日?”   多待两日?   卓文闻言便笑,“邵将军……凭何让本侯多待两日?”   邵文槿也笑,“前年随家父出征巴尔,在边境见过平远侯与贵王。”言及于此,邵文槿点到为止,接下去如何也无需多言。   贵王在西秦北部虎视眈眈,一直被华帝视作眼中钉。而平远侯是华帝的心腹,手握禁军,竟然在巴尔国中暗会贵王。   卓文微怔,继而脸上笑意更浓,“本侯在南顺京中有要事未办,明日自会进宫向敬帝陛下说起,邵将军可有兴致陪本侯痛饮两杯?”   邵文槿莞尔,“难得平远侯雅兴,在下却之不恭。”   ……   今晨,如约入宫觐见敬帝,敬帝自然客气。   遂才有了后来江离到侯府的一幕。   御书房内,前脚刚送走了平远侯,后脚便有近侍官禀报,“陛下,邵文槿求见。”   邵文槿?   敬帝朱笔一滞,思量片刻才放下,唤了声“传”。   邵文槿惯来沉稳,敬帝又有心敷衍,两人说了许久话都未提及到北上西秦一事。在此之前,邵文槿尚还拿捏不准敬帝意图,敬帝果真是有意,还是想让文松历练?   眼下,心中却明了几分。   脑中清明,多番猜测便油然而生!!   心底澄澈,所幸开门见山,“陛下,文槿今日是有一事相求。”   敬帝微顿,继而笑道,“但说无妨。”   邵文槿拱手而拜,“回陛下,文松是微臣二弟,年岁尚幼,过往又多病缠身,前年随父亲出征军中,才稍有起色。军中有父亲和叔伯将士照应,文松游刃有余,但北上西秦,出使他国,文松却从未应对,恐有纰漏。陛下好意要磨砺文松,微臣感激不尽,不该多言。直至方才在宫外遇到平远侯,才知行程会延后……”   言及于此,顿了顿,抬眸时,目光澹然笃定,“微臣想请命,代文松护送昭远侯北上西秦。”   敬帝缓缓敛了笑意,说他有意磨砺邵文松,就并未多言。知晓平远侯有时耽搁,才入宫求见。   一席话说得缜密,滴水不漏,还思量周全。   他若婉拒,又该拿出何种理由?   邵文槿向来聪明,不会听不懂他先前的意图,是知晓了他的意图,还要提起,敬帝凝眸看他,也不应声。   邵文槿也拱手低头。   良久,“文槿果真决定?”敬帝语气里听不出半分语气。   “是!”应得掷地有声。   敬帝依旧不言,低头看着手中诏书,不知作何思量,邵文槿也就默不作声站在一侧。   片刻,近侍官禀报,“陛下,邵文松求见。”   这回,二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不仅敬帝,邵文槿也出乎意料。近侍官领了邵文松进入,脸色却是明显煞白,黑眼圈深浓。   文松?怎么会这幅模样?邵文槿至斯。   邵文松见到他也有意外,还是勉强使力跪拜,“文松辜负陛下厚望,西秦怕是去不了了。”   这幅样子,近乎脱水,连跪拜都有气无力,哪里还能出使他国?   敬帝关切,“起来说话,如何弄成这幅模样?”   邵文松尴尬看了看二人,才低声道,“大夫说……是误……误食了巴豆,要在家中歇息几日……”语气中有些委屈哀怨。   而巴豆?   邵文槿就僵住。   巴豆是何人管用的计量再明显不过!   但巴豆喂马,马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是人?眼见文松这幅模样,邵文槿心中虽有恼意,却不知何故,欢喜隐隐占据心底。   敬帝则是缄默良久,脸色并不好看。末了,才开口道起,“文槿,你代替文松,与少卿走一趟西秦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六十八章 扯平了      第六十八章扯平了   由得平远侯所谓的要事耽误,阮婉一行拖了两日,直至六月初九才启程北上西秦。   卓文手握西秦北部数十万禁军,来时,虽然只带了亲信的十余骑跟随,各个都是西秦禁军中的精英。   去时,却有阮婉和南顺数百骑禁军同行。   军中素来有傲骨,人尽皆知。   既有傲骨就免不了要比对,要比对,首当其冲就是卓文与阮婉二人。   两人都是国中屈指可数的显耀侯位,又同时把持京中禁军,地位不言而喻。   但相较卓文的气宇轩昂,游刃有余,阮婉就显得脂粉气浓厚了些许。   是以,城门口初见阮婉,卓文手下的禁军便都各个笑开,就这幅娇滴滴的模样,御得住京中数万禁军?   笑谈不成?!   再加之昭远侯的传闻,但凡来过南顺之人,多少都听过一二。   断袖、奇葩、猥琐之流不在话下,还听说,当初禁军划归昭远侯麾下时,军中怨声载道,哀嚎一片,实为壮观。   禁军之中,对昭远侯不满的大有人在。   禁军虽在昭远侯麾下,昭远侯却是连禁军大营都未去过几次的。   阮婉年少,自小娇生惯养,又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厮杀,哪里比得过卓文的风华气度。   相较之下,就好比在看她演过家家的儿戏,旁人自然要笑。   江离脸色遂也难看了几分。   怨不得旁人笑,连他都觉丢人显眼。   侯爷……确实拿不出手。   卓文一贯倨傲,手下之人作笑,他也不加阻拦。反是跟同一并笑起来,马背上便悠悠开口,“南顺山清水秀,鱼米之乡,国中女子各个温婉可人。如今一见,确实不假,想来不止女子,男子也清秀俊逸,”顿了顿,再补了一句,“唇若涂脂。”   有意调侃,身后禁军就纷纷作笑。   江离有些恼,麾下左前卫的一支也隐隐怒气。   君辱臣死,昭远侯再不济,旁人这般嘲弄,麾下禁军也面上无光。   阮婉却不以为然打了呵欠,先前便懒洋洋骑在马匹上,眼下,伸手在江离眼前挥了挥,面无表情道,“江离,你也给本侯笑一个。”   江离本就有气,别人戏谑她,她这个时候却还吊儿郎当来这么一句。   江离就差咬牙切齿。   西秦禁军笑得更欢。   阮婉便不再搭理江离,反是转眸笑吟吟看向卓文,几分无奈道,“平远侯也看到了,在我南顺国中,禁军各个血性,不负责陪笑,实在有失礼数得很,只能本侯笑几声来听听,如何?”   一语言罢,西秦禁军各个脸上都突然僵住。   唯有阮婉一人笑出声来,笑了片刻,笑到西秦禁军脸上都青了,她才又恍然看向江离,眉梢微微上扬,猥琐言道,“本侯方才是说笑呢,你们还真不笑?!”   江离莫名看她,嘴角不禁抽了抽。   阮婉眨眨眼,江离嘴角抽得更为厉害,只得皮笑肉不笑挤出两声,就比哭还要难看上几分。   阮婉却满意得很。   待得江离笑完,西秦禁军脸色更青。   任谁都想是二人有意唱得一出双簧,就缄口不言。   卓文倒是多看她两眼。   阮婉高傲瞥过,目光落在身后的叶莲身上,“都什么时辰了?邵文松人呢?”   先前没有看清,眼下看清侯爷身旁一身男子装扮之人竟是叶莲,江离更是一幅苦大仇深模样。   北上西秦,竟然!   竟然带近身侍婢!!   成何体统!江离恨不得一头撞死。   叶莲才道,“侯爷,过了辰时一刻了。”话音刚落,就闻得城中两骑而来,阮婉顺势望去。   原本慵懒的眸子就险些瞪出来。   邵文槿!   他来这里做什么?!   下意识就想往马车里躲,奈何众目睽睽,她要躲进马车就是丢盔卸甲,倒是坐实了京中近来关于她二人的传闻。   阮婉进退维谷,只得停在原处。   卓文也冷冷一笑,有人让他多待两日,原是打得这般主意?为了北上西秦换人,便将他摆弄一遭?   卓文哭笑不得,就不知邵文槿非要去西秦作何?   而阮婉定睛一看,跟在邵文槿身后的人并非邵文松,却是邵文槿走到何处都带在身边的秦书。   来的不是邵文松,邵文槿又带了秦书来,莫非?阮婉微鄂,邵文槿已勒紧马绳,江离倒是眼前一亮,“邵将军!”身后众人也拱手问候。   济郡洪峰过境,邵文槿在禁军中声望渐起,禁军中大抵都是信服他的,对待邵文槿的态度就明显要比阮婉热忱得多。   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阮婉没好气。   邵文槿就拱手执礼,“路上临时要事,耽搁了些时候,还请平远侯见谅。”   卓文会意一笑,“邵将军客气,临时要事总是让人措手不及的,何来见谅一说。”   这番话中有话,自然只有邵文槿听得懂。相视一笑,旁人看来就默契得很。   阮婉不明所以,但两人这幅熟络模样,她嫌弃一瞥,“邵文松呢?”语气就好似邵文槿欠了她一屁股债。   邵文槿才转眸看她,悠悠道,“听闻前日误食了巴豆,来不了了……”   误食巴豆?   巴豆都可以误食?   这类耸人听闻,在场无不骇然。   于西秦禁军而言,骇然得是这南顺国中果真奇葩得很,误食巴豆这样的大事都说得这般轻巧。   于卓文而言,便是匪夷所思,邵文槿竟会为了北上西秦,连弟弟都喂巴豆?遂而对他有深认识。   于南顺禁军而言,有昭远侯在,梅花鹿都可以抱上殿中戏耍,邵文松一拳打肿过昭远侯的眼睛,昭远侯只喂他些巴豆,实在已然算不得出奇。   于江离而言,在场有人便有过给邵文槿坐骑喂巴豆的前科!   叶莲不禁一哆嗦,就是她喂的!!   事后还曾被邵文槿逮到过,叶莲心虚无比。   就连江离和叶莲都相信,定是侯爷命人做的。   阮婉却戏谑一笑,“将军府中藏龙卧虎,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本侯以为只有本侯的马会吃巴豆,没想到邵二公子也会有误食巴豆的癖好?”   输人不能输气势,特别是当着自己手下一干禁军的面。   卓文倒是出乎意料,这两人……似是不对路得很。   邵文槿果然面色稍沉。   阮婉心中微滞,好似,方才的话自己是说得重了些。   心中隐隐不安,侧眸看他,邵文槿没有看她,吩咐一声出发,江离听从。   阮婉才下了马,由叶莲扶着入了马车。邵文槿先前的神色就印在心底,好像,先前是惹到他了。   阮婉莫名泄气,托腮打量窗外。   叶莲削好水果与她,也难得没有胃口,粗略尝了一口,顿觉酸涩得很。闷闷不乐窝在一旁,看卓文同他在前方骑马说话,就好似憋了回气在心中。   出城不久,兀得起身撩开帘栊,大吼一声,“邵文槿!”   旁人皆是惊愕。   邵文槿亦是错愕回头,阮婉咬牙,“我有话同你说。”言罢,瞥了叶莲一眼,叶莲虽然不愿,还是木讷下了马车。   江离和身后禁军皆是诡异看他,他也耐不住这等目光,只得遛马上前。   撩起帘栊,马车内便只有她一人,他目光澹然看她,看不出半分情绪。阮婉只得硬着头皮,轻咳两声,才又开口,“先前是我说话重了些。”   声音细小如蚊,还不敢抬眸看他,“道歉就是了。”   说完就后悔,寻他道歉做什么?   他从前……都没道过歉……   半晌,耳畔都没有回应传来,不知他在作何?阮婉心中忐忑,连呼吸都惴惴不安,等了许久,他还是没有动静,阮婉就忍不住瞥目望去。他果然目不转睛看她,眼底笑意却越来越浓。   阮婉心中顿觉不好,将要起身,他却先她一步起身,凑上额头亲吻,阮婉突然涨红脸,竟然又……又说也不说就亲她!   “扯平了。”语气温和润泽。   谁跟你扯平了?   “你!!”阮婉恼得。   邵文槿就轻笑转身,撩起帘栊下车,又稍稍顿住,回眸朝她笑道,“若是下次,直接说与我听就好,我自会周全,犯不着给文松喂巴豆。人不是马,他哪里受得住?”   阮婉尚未反应过头来,他已下了马车。   敢情是她给邵文松喂了巴豆……   就是为了让他一道去西秦?   邵文槿,要不要再自恋些!   ……   过了晌午,昭远侯一行离京的消息传回宫中。   听闻随行之人竟是邵文槿,陈皇后险些失手摔了茶盏。   唤了近侍官摆驾,就往御书房而去,“听闻陛下让文槿随少卿北上西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六十九章 热化了      第六十九章热化了   三月里,宋颐之感染风寒,大病过一场。   期间虽有御医看过开过药方,但宋颐之高烧不断,陈皇后还将他接回宫中,亲自照料。   宋颐之烧得最严重的时候,整整一日昏沉不醒。   陈皇后握着他的手,心就紧紧揪在一处。   不眠不休守在他身旁,纤手遍遍轻抚额头。   眼前一幕,便好似回到了几年前。   ……   颐之突然意外摔马,也是这般昏迷不醒被人送入宫中。周遭围了数不清的御医,嘈嘈杂杂,如何用药,言辞交锋。陈皇后的心,却似骤然跌至冰窖谷底,完全听不进半分,也惶惶不知所措。   做娘亲的心情,唯有一个念头,若是颐之能醒过来,她替他受着也好,天下哪有父母不疼惜孩子的?!   敬帝就也陪在一处,两天滴水未进。   后来宋颐之果真醒来,却摔成了痴傻。   除了会唤父皇母后,就连说话都要哽咽半晌,言行举止和八/九岁的孩童无异。时常笨拙,全然和从前的宋颐之判若两人。御医才道,殿下摔伤了头,能醒过来已是万幸。从今往后,都只怕要以这幅模样度日。   敬帝僵了一日。   而宋颐之变傻后,陈皇后就对宋颐之宠爱更甚。   人都傻了,只有对他更好些。   她是还有一个儿子……但哪国皇室没有秘密,煜王远不如宋嫣儿和宋颐之亲近,并非没有缘由。陈皇后待煜王再好,也始终比不过宋颐之。   敬帝有意隐瞒,她也佯装不知。   ……   由着宋颐之变傻,就连宋嫣儿都时有嫌他烦,更何况旁人。   宁正接阮少卿回京中,宋颐之就像尾巴一般粘着阮少卿,阮少卿对傻乎乎的宋颐之却有出奇的耐性。   阮少卿既不嫌宋颐之烦,又能同宋嫣儿玩到一处去,每逢年节,宫中就都热闹了许多。   陈皇后也喜欢阮少卿。   她见过阮少卿同宋颐之讲道理,譬如不让宋颐之多吃栗子糕,若是宋颐之不听劝,阮少卿环顾四周无人,还会出声吼他,宋颐之也不跺脚生气,反而老实了许多。   阮少卿对宋颐之是真心实意好,才会处处替他着想,也不会时时顺着他。   陈皇后心中对她的喜欢遂又增加了几分。   ……   直至敬平十二年除夕,阮少卿同宋嫣儿、宋颐之在一处闹得欢腾,三人多饮了些酒,夜里困劲儿上头,倒头就睡,宋嫣儿和宋颐之就同她睡在一处。   陈皇后怕她着凉,和蔼上前盖被,才意外发现阮少卿是女子。   阮少卿,是女子?   陈皇后先是诧异,而后看到宋颐之熟睡,还牵着她的手不放,脸上傻傻笑意,陈皇后就楞了许久,半晌才缓缓舒眉。   原来,昭远侯府,是出的一位千金。   陈皇后兴匆匆同敬帝提起,颐之喜欢的少卿是女子。原本以为敬帝会龙颜大悦,不想敬帝却思量了许久。敬帝亲口许诺过邵阮两家的婚事,想要借以调和二人之间的矛盾。结果直至阮奕秋过世,都不曾娶妻生子。   对阮奕秋,敬帝心中一直有愧。   而后宁正领回阮少卿,敬帝不知有多欢喜。奕秋虽然不在了,朕和皇后定会好好少卿。   思及此处,陈皇后心中隐隐不安。   ……   而后,敬帝果然处处将邵文槿同阮少卿二人凑到一处,陈皇后其实不悦,陛下明知颐之喜欢少卿。   敬帝却少有同她再作争辩,阮邵两家的婚事是朕亲口定的。   陈皇后心中也有担忧,宋颐之呆傻,阮少卿凭何不喜欢邵文槿,要去喜欢一个呆傻的宋颐之?   庆幸得是,强扭的瓜不甜。无论敬帝如何撮合,邵文槿同阮少卿二人就是处处看不对眼,矛盾愈演愈烈,也处处看不对眼,三两年下来,巴豆,洗脚水,蹴鞠撞飞,陈皇后都有耳闻。   将军夫人也姓陈,陈皇后便时常请她到宫中说话,问起邵文槿可有心仪女子,近来如何之类,就也有了陈皇后与邵文槿亲厚一说。   邵文槿对阮少卿的态度,陈皇后满意非常。而邵文槿懂事,又同煜王要好,陈皇后也赞许有佳。   她并不讨厌邵文槿,甚至喜欢这个后辈。   直至宋嫣儿出嫁前,鸾凤殿中,邵文槿唤的那声少卿,陈皇后才如梦初醒。而后宋嫣儿再讲何事,她都少有听进几分。   她也是过来人。   ……   邵文槿同阮少卿出使长风,宋颐之就终日提不起精神来,母后,我想少卿,下次能不能让我也同少卿一道去。   宋颐之是傻子,傻子没有旁的心眼儿,想到是何就说何。赖在陈皇后怀中,就委屈道起,除了少卿,从未有旁人带我去玩过,母后,我同少卿一处很开心。   一句话,便似钢针扎进心中。   陈皇后寝食难安。   陈皇后同敬帝是少来夫妻,一直相伴,感情向来很好,敬帝也没有旁的妃嫔,事事都同陈皇后商议,很尊重陈皇后的意见。   敬平十四年二月,敬帝和陈皇后爆发严重争吵。   陈皇后也怄气,将近半月没有见敬帝。   三月里,阮少卿同邵文槿返京,陈皇后私下里约了西昌郡王入京,商议邵文槿同扶摇的婚事。   西昌郡王手握西昌重兵,便见过邵文槿,印象颇好,陈皇后突然开口,西昌郡王就以为是敬帝和陈皇后的意思。   西昌郡王同敬帝是发小,关系好到可以共守同一个秘密。闻得陈皇后相请,西昌郡王就不假思索携了女儿来了京中。朝中大臣也纷纷响应陈皇后,撮合邵文槿与扶摇两人。   敬帝却当众泼冷水,陈皇后恼得不行。   最后,竟然还是宋颐之险些轻薄了扶摇,陈皇后捉襟见肘。   临到九月里,济郡洪灾,牵涉甚广,煜王却三番四次置敬帝与两难境地。南顺临水而兴,洪灾不是小事。敬帝四次宣召煜王,都以水患不平无颜回京婉拒,敬帝勃然大怒。   水患越演越烈,敬帝思量久已,才让宋颐之同阮少卿前去济郡赈灾。   结果济郡一行,宋颐之不仅未出纰漏,还处理得当。   敬帝欣慰。   陛下,颐之才是我们的孩子!陈皇后趁势说服敬帝同意宋颐之和阮少卿的婚事,心中一块沉石落地,日子便一晃到了年初一。   敬帝要替邵文槿指婚,阮少卿也当众请婚,求娶西昌郡王的爱女扶摇郡主,陈皇后未及反应,敬帝却龙颜大悦,连商议都未同西昌郡王商议,便做主赐婚。   陈皇后伴随敬帝多年,自然知晓敬帝何等喜悦。   只是不知是他因何缘由。   等到宫宴结束,敬帝才私下同陈皇后道起,真正的阮少卿该是另有其人。否则,宁正和阮少卿怎敢贸然请婚?请的还是西昌郡王的爱女,扶摇郡主!   盛婉卿,阮少卿……那朕和皇后见到的,该是阮婉。   陈皇后惊愕不已。   有阮家的势力在朝中制衡陆家和邵家,敬帝高枕无忧。   原本要如何处理宋颐之与阮婉的婚事,一直是横在敬帝心头的难题。是要阮婉一直以昭远侯身份出入朝堂,还是换个新身份嫁入睿王府?   两者都有弊端,敬帝心意悬而未决。但若是阮少卿另有其人,敬帝心中的难题便迎刃而解,宫宴之上,敬帝才会应声允诺,饮得酣畅淋漓。   阮婉替阮少卿求的是加冠亲,那加冠后,就可安排颐之同阮婉大婚。一路筹谋,总算为颐之谋到心之所愿,陈皇后就也心中欢愉。   ……   三月里,宋颐之一场重病,就让陈皇后想起早前许多事来。   而宋颐之醒后,连连噩梦,抓住她的衣袖在梦中挣扎着唤“阮叔叔”,陈皇后心中骇然。   颐之!颐之!陈皇后心急如焚。   宋颐之乍醒,额头惊出冷汗,就连背上都全然湿透,看到陈皇后就猛然扑入怀中,“母后……母后……阮叔叔让我跑……阮叔叔……阮叔叔让我跑……”   一晚上就如魔怔般只说这一句。   陈皇后就遣人去请敬帝,再严令宫婢将此事泄露出去。   翌日阮婉进宫,宋颐之就愣愣看她,竟比平日里还要木讷上几分!只是阮婉喂药,他就张口喝。   陈皇后心中不安。   接连三日夜里,宋颐之都连连噩梦,梦里唤的都是阮叔叔,缘由尚未弄清之前,陈皇后不敢冒险,就传出消息,说御医要宋颐之要静养,让阮婉不必进宫。   而宋颐之连做了几日噩梦,御医也束手无策。   临到第七日上头,才惶恐道起,“母后,我想起了从前的事……我同阮叔叔去西郊狩猎,遇到刺客……刺客要杀我……阮叔叔中箭……阮叔叔让我跑……我看到阮叔叔被人围攻,……母后……我调转马头,……阮叔叔让我走……我从马上摔下来……母后……我从马上摔下来……”   语无伦次,说得声泪俱下,“阮叔叔死了……母后,阮叔叔……”   再而后的哽咽,陈皇后也似心中揪起。   昭远侯过世,是西郊之事,身上伤痕累计,怕是仇恨之至,才会如此为之。   敬帝看后都恨得双目猩红!   彼时凶手一日未寻得,敬帝一日不作打草惊蛇。只昭了昭远侯心腹宁正商议,以昭远侯突发重病过世为由发丧。   宁正同敬帝,私下都是明了的。   后而宁正辞官,也都在敬帝应允范围之内。   敬帝待阮婉亲厚,也是时时念及昭远侯。   而昭远侯死于非命,敬帝寻了多年的凶手,却不了了之,陈皇后也不知后事如何。   宋颐之一席话,陈皇后心中就似砰然崩碎。   阮奕秋,是为了救宋颐之死的。   若非阮奕秋,四年前死的人便是宋颐之。   敬帝闻后,也兀自怔了许久。   奕秋,是朕亏欠你的太多!   ……   宋颐之情绪不稳定,敬帝和陈皇后也不放心让他去庆州参加祭天大礼,就让御医代为照顾。   京城一路前往庆州,敬帝都沉默寡语。   陈皇后知晓他是想起了昭远侯,便出言宽慰,“阮婉爹爹因着颐之去世,我们对阮婉更好便是。日后颐之同阮婉成亲,定然也会好好待她。”   敬帝点头,再深的话却未同她道起。   四年前,若非意外,那藏在幕后的黑手不除,只怕宋颐之和阮婉都会再涉险,脸色就不由青了几分。   庆州祭天几日,敬帝频频会见西昌郡王,其中缘由,陈皇后也无需多问。但西昌郡王对阮家的婚事,也无异议,反是对待阮婉的态度上亲和了不少。   而后回京,宋颐之好了多半,也不似从前那般做恶梦。   陈皇后便叮嘱,见到少卿,记得阮叔叔的事,勿向少卿道起。少卿听到会怕,也会伤心。   宋颐之就拼命点头,他听母后的话。   阮婉是聪明的孩子,早前就看出异端,也未出言问起。自从知晓阮婉是女儿身,那阮婉在京中的惹是生非,陈皇后也有迹可循。   除却有意的惹是生非,阮婉其实很有分寸。   看到宋颐之同阮婉相处亦如从前,陈皇后才放下心中疑虑。   一晃到了几日前,西秦平远侯竟然远道拜谒,为西秦华帝送贺贴。   西秦素来少与南顺走动,华帝客气,敬帝就不好怠慢。   敬帝让阮婉北上西秦,也是为了彰显阮家在朝中地位,为阮少卿作阶。而敬帝遣邵文松随行,是有意不想邵文槿同阮婉一处。   陈皇后喜出望外,宫宴上都难得多饮几杯。   颐之同阮婉的事,十有八/九。   ……   早前往事幕幕浮上心头,陈皇后脚下的步伐就越发急促。   费劲周折,都是为了宋颐之。   若是邵文槿和阮婉一路同行四月,陈皇后心底总有不安。   没有敬帝首肯,邵文槿怎么可能私下代替邵文松北上?   敬帝决定之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临时起兴更改。她想让敬帝为颐之和阮婉的婚事做主,都花费了两三年心思。   换言之,敬帝断然不会今日才让邵文槿北上,那便是今日之前,就做好了让邵文槿去西秦的打算。   陈皇后心中自然慌乱。   谁送阮婉北上西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让敬帝的心意动摇!   这样的事,她万万不容发生。   御书房内,不等旁人屏退,陈皇后就直言不讳,“听闻陛下让文槿随少卿北上西秦?”   陈皇后会寻来,也在敬帝意料之中,缓缓抬眸打量她,语气里几分淡然,“文槿前日来见我,说要代替文松送少卿。”   “陛下就答应了?”陈皇后好气。   直至此刻,宫人才悉数退了出去,敬帝也无甚好隐瞒的,“不是朕答应,是有人投了巴豆给文松,文松去不了西秦。”   巴豆?   陈皇后愣住,阮婉曾给邵文槿的马匹喂巴豆,闹得京中人尽皆知,陈皇后自然也有所闻。   京中除了阮婉,旁的还有谁敢如此胡闹?   陈皇后脸色微沉,敬帝的意思,是阮婉自己不想邵文松前去……   阮婉不想邵文松去,邵文槿就来请命。   他二人是……   陈皇后心中百味交集,楞了半晌,嘴上却不落人口舌,“既是邵文松去不了,朝中还有旁人,高入平,罗文成,赵秉通,哪个不可以?为何陛下偏偏要让邵文槿……”   “皇后,为何偏偏不能是文槿?”敬帝反驳。   陈皇后兀得僵住。   片刻,氤氲就隐隐浮上眼眸,“陛下,你答应过将阮婉配给颐之的。”   “若是阮婉同邵文槿相互倾心,朕再将阮婉许配给颐之,皇后觉得对颐之是好事?”两日来,本就思量过千百回,此时再开口,语气中是鲜有的偏激,陈皇后眼中水汽就忽而凝住。   敬帝说的分毫不差。   朝堂之上,要做的权衡太多,阮邵两家都是南顺一方权贵,因着宋颐之一事与阮邵两家争得鱼死网破,对宋颐之决然不是好事。   “但是……”陈皇后欲言又止。   “奕秋是救颐之死的,朕当年就愧对他,今日,莫非还要让旧事重演到阮婉身上?”   陈皇后缄默。   ……   一路回鸾凤殿,陈皇后都未再开口。   遥遥看到宋颐之跑来,陈皇后心中就似钝器划过。   “母后母后!”宋颐之上前挽她,陈皇后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今日还未等母后唤你,如何进宫来了?”   宋颐之心虚,他其实是听闻张太医入宫给母后请脉,他才急匆匆入宫的。   不知如何说,就所幸憨厚作笑,平日里,少卿若是生他气,他就这般笑,少卿总会心软。母后亦然。   陈皇后看他笑得这般傻乎乎,想起敬帝今日所言,胸口更是闷闷作疼,遂而开口,“颐之,今日母后不用你陪,你回王府就是。”   宋颐之诧异睁眼,咽了口口水,突然道,“母后,我不舒服,想让张太医帮忙看看。”   陈皇后才摸摸他额头,“哪里不舒服?”   宋颐之脸色涨红,少卿就说他从不会撒谎,他也怕被母后看穿,就吱唔道,“噩梦……夜里……做噩梦……”   早前父皇母后去庆州祭天大礼,就是叮嘱张太医在宫中照料他。   那时张太医就是来治他夜里噩梦的,他这般说,陈皇后却是信了,“又作噩梦了?”   语气里心疼居多,宋颐之就拼命点头。   彼时的感受还清楚记得,便照本宣科,“母后,我总是半夜里吓醒,醒来衣衫就全湿了。”   陈皇后揽过他在怀中,心底绞痛。   宋颐之却是舒了口气,原来,撒谎也不是这般难。   似是前次高烧过后,脑子里越渐清明,想事情也不像从前迷糊,譬如方才。   而张太医听闻睿王又犯病,心中自然惶恐。   伸手搭脉,整了半晌,却是脉象平和,除却,有些心慌迹象。并非噩梦失调引起,倒像是静不下心来。   张太医就抬眸看他,宋颐之果然狠狠瞪他两眼。   想起宋颐之前日里问他的事,张太医心中涌起不好预感。   恰逢陈皇后在身后关切询问,张太医只得硬着头皮道,“还请娘娘移步,老臣需要再给殿下仔细看看。”   陈皇后看了看宋颐之,眼中犹有忧色,嘱咐一声,“张太医仔细看,稍后再来回本宫的话。”   张太医惶恐应声。   待得陈皇后走远,宋颐之果然从床榻上坐起,紧张问起,“张太医,你上次告诉我的巴豆要吃死人了!”   张太医恐惧,巴豆!吃死人!!   继而大骇,“殿下将巴豆给人吃了?吃了多少?”   宋颐之认真比划,这么多,不对,该是这么多,圆圈比划越来越大,张太医心都寒了。   可前次问起,他来并不是如此说的。   宋颐之那时是说,有一头本王很讨厌很讨厌的洪水猛兽(深受阮婉耳濡目染),他要咬人的,以前咬过人的,有没有什么药给他吃,可以让他不能跑出去?   邵文松将少卿眼睛打肿过,邵文松还时常气少卿,邵文松又喜欢同他比,他也很讨厌邵文松!   想到邵文松要同少卿一起去西秦四月,宋颐之就急得焦头烂额。他又不在,若是邵文松欺负少卿怎么办?   他过去就欺负过少卿,少卿还是女子,宋颐之越想越急,越急越想,就在鸾凤殿外来回跺脚。   恰好张太医拎着药箱走过,宋颐之眼前一亮,上前将他拦下,遂才有了之前的问话。   彼时张太医也一头雾水,洪水猛兽?   料想那便是凶兽的意思。   宋颐之果断点头,就是凶兽。   京中王侯贵胄中,是有人有圈养凶狼和山犬的习惯,张太医一时没有多想,就开口道起,殿下喂些巴豆就是。   宋颐之恍然大悟,又拉着他问起,要喂多少,四五天起不来,还喂不死的!   邵文松是文槿的弟弟,要是他把邵文松喂死了,文槿会恼他,父皇母后也会责骂他。   张太医更晕,殿下的凶兽有多大?   宋颐之想了想,伸手比了比,有这么高,然后,有这么大。   比划的就比他矮不了多少,张太医满头黑线,若是凶猛异常,半个巴掌就够了。   宋颐之一溜烟就跑开,然后又跑回,张太医,此时你不准告诉旁人。   张太医只得遵令,微沉定当守口如瓶。   不想宋颐之这回却来告诉他,先前的巴豆是喂人去了,张太医险些吓晕过去。而且那计量,也比他说了多了不少。   再回想今日来太医院众人津津乐道之事,首当其冲便是将军府的二公子误食巴豆,折磨得都不成人形了。   眼下,总归找到了出处,原来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遂而吓出了一身冷汗,“微臣去看,老臣这就去看邵家二公子!”临走之前,还不忘拱手作揖,皇后娘娘处,微臣一定守口如瓶。   宋颐之这才哈哈笑了起来。   ……   转眼到了七月间,正是南顺京中最热的时候。   宋颐之在府中饮凉茶,就忽而问起,“微微,少卿这个时候应当走到何处了?”   微微是宋颐之的婢女,宋颐之何事都问她,譬如从前女子喜欢何物,也是问的微微。   微微就摊开地图指了指,“二十余日,侯爷应当行至苍月少阳郡了。”   宋颐之长大眼睛看她,“少阳郡也热吗?”   微微便笑,“夏日里自然热,但少阳郡在苍月偏北,同南顺京中相比,该是要凉快得多。”   ……   *****************************************************************   马车内除了叶莲再无旁人,阮婉就飞快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前雪白肌肤一片,叶莲赶紧上前扇风。   阮婉烦躁得很,谁说苍月不如南顺热的?   这简直都要将人烤熟了!   她还需得这般里三层外三层裹着,比旁人都更小心,整个脸都热得通红。   “阿莲,本侯都要化了!你扇快些!!”   ……   车内哀嚎声乍起,禁军闻言都偷偷作笑,卓文就也跟着笑起来。   邵文槿也笑不可抑。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本侯最后的节操,,, 二更和三更发一起了, 这章讲了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故事情节终于要推进了 节操,为什么写的这么慢,,,   ☆、第七十章 有缘分      第七十章有缘分   长风、苍月与南顺三国比邻,以云渡山和沱江为界。   各国风土人情截然不同。   南顺偏安一隅,富饶一方,素有江南鱼米之乡的美称,就好比小家碧玉,娓娓动人。长风号称泱泱大国,衣着光鲜背后,却是经年内乱民生萧条,就似没落的贵族后裔。   等到真正行至苍月境内,才见得城廓恢弘大气,何谓□□上国威威之姿,的确远非南顺、长风两国可比。仅是少阳郡,人口和布局的规模就与南顺京中相仿。途径苍月京城,城中的富丽堂皇,衣衫连诀,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阮婉看得有些呆。   过往便听苏复提及过苍月国中,但听苏复讲起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心境。   阮婉如此,叶莲更甚,禁军之中也鲜有到过苍月京城之人,便都在合理目光内好奇打量四围。   阮婉听卓文同邵文槿道起苍月国内种种,听不尽兴,就下了马车,与他二人一同骑马溜达。   邵文槿斜眸看她,她也不以为然,就许你邵将军听得,本侯听不得?   邵文槿好气好笑。   卓文则尽收眼底。   月余同行,这两人没少口舌之争,冷嘲热讽是家常便饭,面红耳赤亦不少见。随行禁军更是司空见惯,他二人不对路就让他二人不对路,反正全然与禁军行程无碍。   两人之中,只要一方气焰盛极,另一方就自动萎靡,反之亦然,可谓默契。北上一路,卓文都心不在焉,但阮少卿同邵文槿却有意思得很。   卓文难得启颜。   ……   到了七月中旬,北上队伍才出了苍月国界,正式进入西秦领土。   西秦相较长风和苍月都要更北些,南顺自然更甚。入得西秦,夏日都好似骤然凉爽起来。   阮婉娇滴滴的抱怨都少了许多。   沿途每至一州,都有封地诸侯相迎,对待卓文恭敬使然,阮婉才晓卓文惯来的倨傲并非佯装。   西秦与他国不同,分封盛行,州分大小,每一州都有一方诸侯管辖。国内大大小小诸侯有上百余,各占一方领土,看似朝拜华帝,实则都有整编的军队。   州与州之间的贸易往来,较之南顺和苍月相距甚远,更何况西秦与他国之间?   诸侯个个拥兵自重,州内经济自给自足,虽为一国天子,华帝的皇位如何会坐得心安?   阮婉不禁唏嘘。   ……   临到八月初,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总算有了着落。   在离京郊五里开外的凉茶铺子小憩,就有礼部的官吏领人远远迎来,阮婉点头致意。   “昭远侯远道而来,陛下特命下官前来迎接,下榻之处都已安排妥当,陛下晚些时候在宫中设宴,盛情邀昭远侯前往。”   华帝寿辰本在后日,她今日到也不算晚,华帝何必大费周章再设接风宴?   阮婉不好直接问起,就从旁问道,“不知长风国中可有使节抵达?”在阮婉印象中,大凡这类琐事,来的都该是沈晋华。   礼部官吏果然应道,“长风怀安侯昨日已到,还特意嘱咐与侯爷安置在就近处。”   阮婉笑道,有劳了,意为默许。   邵文槿手中却是一顿,怀安侯沈晋华,早前在长风就曾见过。风蓝图被掉包,最后是沈晋华挺身顶罪,阮婉那时就要出面替沈晋华求情,被自己拉住,才没有画蛇添足。   而后荣帝随意给沈晋华治罪,又是阮婉进宫求的情,沈晋华才免了一年的牢狱之灾。   阮婉为人算不得仗义,若非认识沈晋华,阮婉决然不会去趟这一趟浑水。   阮婉认识沈晋华,还是熟识。   否则,她眼下笑这般开心作何?   邵文槿轻抿一口凉茶,只觉幽幽凉到心底,竟生出一抹不痛快。就连这股甘甜,都有些莫名的酸意,他最讨厌酸的东西。   阮婉同礼部官吏寒暄完,卓文就开口问起,“各地诸侯可都到齐?”   官吏谄媚应和,“晋州路途遥远,永宁侯与世子尚未抵达。”   阮婉明显看到卓文一怔,脸色就似徒然阴沉。同行两月余,阮婉一直觉得卓文为人倨傲,生性淡漠,更鲜有这般不自然的表露。   而永宁侯?阮婉只觉这名字在何处听到过,且是不只在一处听起过。脑中飞速运转,十八学士图就恍然浮现眼前。   西秦永宁侯,师傅推崇的十八学士图,就是出自西秦永宁侯之手。   师傅和陆叔叔还曾远赴西秦寻过永宁侯,永宁侯却弃笔再未作画过,师傅和陆叔叔都叹可惜。   陆叔叔还曾说过,永宁侯的造诣或在纪子之上!   没想到,竟然会在西秦见到永宁侯!阮婉略有兴奋,就不觉冲卓文问起,“可是画十八学士图的永宁侯?”   卓文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应了声“就是他”,眸色里的黯淡就似顷刻将人吞噬,阮婉微怔,他业已起身。   恰逢不远处,轻尘扬起,一骑便举着旗帜快行而来,行至此处,见到有礼部随行,才勒马作停,“晋州永宁侯已行至十里开外,大人可是来迎接的。”   礼部官吏就拱手称是。   卓文跃身上马,身后禁军纷纷效仿。阮婉一行本是同卓文一路北上的,是受的卓文邀请,礼部虽然来迎,终归是要同卓文一处的。   卓文起身,南顺众人就跟着起身。   礼部官吏诧异开口,“侯爷……不如等等……”他的意思是,等永宁侯抵达之后,一并迎往驿馆,就不用特有劳动平远侯走一遭。   不想,卓文却是眸色一凛,“怎么,本侯也要在此处迎接永宁侯不成?”   “下官不是此意。”礼部惯例吓得脸色铁青,大气也不敢多出,卓文也不应声,冷哼一声,直接策马挥鞭,阮婉一行只得跟上。   阮婉只觉今日的卓文委实怪异。   阮婉前脚刚走,晋州的车驾后脚便道。   礼部官吏才遭了卓文训斥,心有戚戚,见到永宁侯又哆嗦了几分。   车辇前,拱手问候,“下官奉殿上之命,前来恭候,驿馆已安排周全,请随下官来。”   马车上,帘栊轻挑,率先出来的却是孩童的粉雕玉琢,声音里是掩盖不住的欢呼雀跃,“爹爹爹爹!我们到京城了。”   商允抱起葡萄,言语间就甚是宠溺,“到了京中,不可像晋州府一般惹是生非。”   葡萄搂起商允颈后,欢喜亲上一口,“葡萄知晓了,娘亲叮嘱过,不淘气,要听爹爹的话。”   商允闻言便笑。   ……   阮婉一路所见,西秦京中处处守兵,气氛压抑沉重,比之长风京中都还要多上几分。越是欲盖弥彰,越是说明,今日西秦,山雨欲来风满楼。   放下帘栊,阮婉眉头微拢,贺寿之后,早些离开才是。   入了城门,行了不远就是迎接外国时节的驿馆。   驿馆里安置的都是别国来使,西秦国中诸侯都没有安置在此处。   卓文送到驿馆前,就做辞别,自先前起,脸色就几分难看,阮婉也懒得同他道谢,倒是邵文槿替她周全。   驿馆有专门的官尹负责,平远侯做了交待,官尹就立即迎上。   阮婉一行,安顿在驿馆中的临水阁,南顺临水而兴,算是好寓意,旁人想得周全,阮婉言谢。   待得看清是哪个房间,记了记,也不进屋,就吩咐叶莲去收拾,自己则是让官尹领路去见怀安侯。   邵文槿就不虞看她。   阮婉没留意。   跟着官尹行了两步,才晓有人跟在身后,遂后诡异问道,“你跟着本侯做什么?”   邵文槿道,陛下命我护送昭远侯北上,自然要时时跟着。   阮婉无语,有人分明是特意来搅局的,剜了他一眼,嫌弃道,“你愿意跟着就跟着!”   邵文槿脸皮却相当之厚,她让跟着,他便一直跟着。   一直跟到沈晋华下榻的风涧堂。   沈晋华惯来雅致,院落内,听风品茶。   “晋华!”阮婉远远唤了声,沈晋华就起身,回头看她,脸上一抹温润浅笑,犹若三月柔和的柳絮。   阮婉就快步迎上,刚一行就觉胳膊被人拽住,带回怀中,险些脚下踉跄。还能有谁拽她?   还能有谁敢拽她?!   阮婉恼意看向邵文槿,邵文槿却是一脸佯装的平静,“男女授受不亲,你这般欢喜跑过去作何?”   欢喜是指她看到沈晋华心情就好了大半,亲切招呼,就不似外人。   这般待遇,有人自然是没有享受过,自然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就连语调也都是酸的。   “男女授受不亲,你拽我作什么?”阮婉反唇相讥。   他又不是外人,邵文槿稍楞,被她一撅,还是悻悻收手。   这边停住,沈晋华却是踱步而来。   二人早前在长风国中便见过,沈晋华巡礼问候,“邵将军,许久不见。”   邵文槿悠悠回礼,“怀安侯。”   “邵将军,又与昭远侯一道?”沈晋华不过打趣,有人却当真了,“想来我与昭远侯颇有些缘分,便时时都在一处。”   阮婉险些咽口水呛住。 作者有话要说:  更得有些晚,还算在12点完成,争取明日早点,,,   ☆、第七十一章 论表白      第七十一章论表白   阮婉险些咽口水呛住,他却全无羞愧之色,唇瓣的笑意好似理所当然。   又是这幅笑意,阮婉就恍然想起庆州来。他突然俯身吻住她嘴唇,等她反应之时,又被他抵至树前,亲到嘴肿了半月。   敬帝问起,她只得硬着头皮……说吃东西吃急了咬的。   可众人明明是在灵山斋戒了七日。   不知她吃何物吃得这般急!   阮婉比被陆子涵拖下水池还要窘迫万分!!   彼时,邵文槿就是眼下这般笑意。   阮婉恼得咬牙切齿,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般厚的!   沈晋华莫名来回打量他二人。   他二人却全然没有顾及一旁的沈晋华,咬牙切齿的依然咬牙切齿,春风得意的照常春风得意。   沈晋华眼底笑意倏然一浓。   旁人不知邵文槿,他又岂会不知?   姑父在世时,就想过日后要接少卿回南顺,到了阮婉处却迟疑不决。   姑父向来疼阮婉得很,邵阮两家有敬帝赐婚,姑父有同邵家势如水火,哪里肯将阮婉嫁到邵府?邵家的长子叫邵文槿,邵文槿一直让姑父头疼不已。   沈晋华那时便听姑父提起过邵文槿。   阮婉起初刚至南顺,多有不习惯,就时常给他和少卿写信。他接到的信中,就有为数不少是痛骂邵文槿的。   猪脑肥肠,洪水猛兽,不要脸,卑鄙无耻……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是以沈晋华初次在长风京郊见到邵文槿,竟未认出邵文槿来。   沈晋华才知有人的描述添油加醋了多少,竟会大相径庭!   后而殿中,邵文槿与阮婉联手演得一场好戏,你来我往,默契无比,沈晋华错愕至斯。   再后来,阮婉离开长风京城,他因着旁事无暇顾及,也未留意她同邵文槿之间如何。   今次到了西秦京中,却一眼读出的别的意味。   阮婉与邵文槿……   沈晋华不觉一笑,阮婉鲜有在旁人面前吃过亏,他是说不过她,也唯有阮少卿同她一个段位。   他兄妹二人拌嘴,就时有让人哭笑不得。   “这么牙尖嘴利,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你我长得都一样,我若日后嫁不出去,你也娶不了媳妇儿。”   “嫁也嫁个更穷凶极恶的!”   “娶就娶个犯花痴的!”   “臭美!”   “自恋!”   “既臭美又自恋!”   “阮少卿!!!”   ……   思及此处,沈晋华就轻笑出声,正欲开口,屋内帘栊撩起,一身紫绫纱衣的女子就自屋内缓缓走出,“晋华。”   沈晋华便立即迎了上去,“怎么也不多歇会儿,出来作何?”言语中,就甚是爱护宠溺。   阮婉闻声转眸,与沈晋华并肩的女子,虽然衣着素淡,一颦一笑却动人心扉,小腹高高隆起,竟有数月身孕。眼眸灵活转眸,甚是精明,下颚稍稍圆润,却不显臃肿。   这人竟是……李卿?!   阮婉就惊得合不拢嘴,“李……晋……”平素的牙尖嘴利就不知隐去了何处,好似见到生平最不可思议一般。   李卿竟是女子!   李卿和晋华……孩子?!   阮婉只觉脑子里突然塞入了太多信息,一时间根本来不及消化,错愕望着二人,举起的指尖都望了放下。   邵文槿却是会意一笑,卿公公……继而转眸看向阮婉,她那幅明显怔忪的模样,有人兴致更浓。   她自己都是女扮男装,还去讶异旁人是女扮男装!   邵文槿就笑出声来。   阮婉愣愣回头看他。   他也不理,只是眼底笑意又多了一层旁的意味。   李卿就莞尔开口,“侯爷……”   阮婉嘴角耷拉,“你们……你们……”阮婉就是一时难以接受,“你们二人从来都不对路的!”顿了顿,再看看李卿小腹,“怎么……怎么……”   整个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就似顷刻崩塌。   结果,还不待沈晋华开口,有人便理直气壮反问,“谁规定的两人从前不对路,日后就不能在一处?”   关他何事!!阮婉恼怒看他。   邵文槿就继续言道,“我倒觉得怀安侯同李姑娘般配!”顿了顿,特意冲她强调道,“很是般配!”   阮婉好气好笑,她又没说她二人不般配!   有人迟钝得只会曲解她的意思!!   “邵文槿你自以为是!……”怒斥声刚出,后边的却通通咽回喉间,好似方才,她突然明白邵文槿说先前一句的心境。   就不晓方才迟钝和曲解的究竟是何人!   谁规定的两人从前不对路,日后就不能在一处?!   我倒觉得怀安侯同李姑娘般配得!!   阮婉诧异得合不拢嘴。   而邵文槿难得如此明显的暗示表白,生平头一次,却被她直接当头棒喝!   邵文槿顿觉脸色将要挂不住!!   阮婉的戛然而止,便被他自动脑补成旁的意图。   某人恼羞成怒,“我自以为是,那你给邵文松下巴豆作何?”   阮婉原本就尴尬得很,便下意识声音更大了些,“谁给邵文松下了巴豆?”   邵文槿微怔,她的表情不似有假。   阮婉却顺势反应过来,难怪有人一路上都扭扭捏捏,时而回眸一笑,时而装模做样,还有那句精辟的,“若是下次,直接说与我听就好,我自会周全,犯不着给文松喂巴豆,人不是马,他受不住。”   阮婉嘴角抽了抽,“你真以为巴豆是我下的?”   邵文槿更觉是先前会错了意,当着沈晋华和李卿的面,恼得脸色蓦然涨红,便是随父亲沙场上出生入死,都未被逼得这般没有退路过!   沈晋华和李卿的面面相觑下,邵文槿终是再忍不住,微微点头致意,算作辞别。然后一把拎起某人的衣领,想了想,直接扛在肩上拖走。   阮婉始料不及,猛然被人扛起,瞬间吓得脸色煞白,“邵文槿!”   沈晋华和李卿惊愕目光中,邵文槿也不作搭理,只闻得耳旁连串怒嚎声,“邵文槿,你放我下来!”   “你听到没有!”   “洪水猛兽!”“臭不要脸!”“无耻!”……   一路从风涧唐扛回临水阁,末了,炸毛的一声,“疯狗!!!”   邵文槿再忍不住,猛然将人放下!   ……   直接后果便是,直到翌日华帝寿辰宫宴,她的位置在正殿中的显赫位置,嘴唇却明显是肿的。   旁人四下议论纷纷,她的位置恰好在殿中左列首排,左边的位置留有空余,不知是何人,右边就是沈晋华和李卿。   偏偏邵文槿还在身后执刀护卫,阮婉尴尬不已。   避过二人,将将抬眸,正对面,右列首排坐着之人就是卓文。卓文也诡异看她,继而低眉一笑,阮婉恨不得掘地三尺。   恰逢华帝遥相举杯,“昭远侯远道而来,可是水土不服导致内有虚火?”   言外之意,那个谁,你的嘴肿了。   阮婉想死的心都有了,还得起身应承,“劳华帝陛下关切。”   众目睽睽之下,瞥目望来的人却是更多,人群中就有笑出声来的,阮婉心中犹如万般神兽咆哮。   阮婉就想咬死邵文槿!   她在国中都没有这般丢人过!   竟跑倒西秦来丢人现眼了!   好在华帝心思似是并未多放在她身上,随意关照两句,就将话匣引导了沈晋华处,沈晋华应对有方。   阮婉才见来得各国来使委实不少。她是南顺,晋华是长风,一旁还有苍月,巴尔,平阳,燕韩。   华帝一一招呼,片刻,就闻内侍官高呼,“永宁侯到。”   殿中便立刻安静下来,目光纷纷投向殿外,华帝也悠然一笑,阮婉不明所以,她是见过十八学士图,想见见永宁侯本人(混成何种模样,才会江郎才尽!),就不知旁人都这般作何?   目光略微扫过,对面的卓文却是低眉饮酒,不甚在意。   殿外,就有人迈入。   “永宁侯,你来得迟了些。”华帝热忱招呼,好似亲近熟络得很。   阮婉顺势望去,殿中的华服身影,拱手应声,不卑不吭,“殿上恕罪。”一袭风华,意气风发,手中牵着的几岁大的孩童,也乖巧叩首,“商洛见过皇帝伯伯,皇帝伯伯万岁万岁万万岁!”不似旁的旁的王侯贵族子弟拘谨胆怯,嘴巴又甜,一幅机灵模样当下就将席间众人逗乐。   旁人乐归旁人乐,阮婉就险些将下巴惊掉!   这不是……葡萄?!   而那永宁侯,分明就是同葡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看便是父子!   华帝朗声大笑,“可是永宁侯世子?”   “正是犬子,商洛。”商允应声,葡萄就上前道,“爹爹和娘亲都唤商洛葡萄,皇帝伯伯也可以唤我葡萄。”   阮婉更加肯定就是那个小不点!!!   可葡萄是洛语青的儿子。   那洛语青就是永宁侯夫人。   洛语青就是永宁侯夫人?   出使长风送亲前,阮婉就在清风楼听到过传闻,西秦永宁侯要纳平西侯爱女为妾,永宁侯夫人一怒之下就带着永宁侯世子离府出走,永宁侯府四下寻人去找,也没有半分踪迹。   三月里,她就在慈州见到了洛语青和葡萄。   阮婉只觉脑中一片浑浑噩噩——她嫁人了,我还是喜欢她——苏复喜欢洛语青。阮婉犹在出神,华帝便又问起,永宁侯夫人为何没有同来?   “内子身怀六甲,只得深居简出,还望殿上见谅。”   “永宁侯宠爱夫人,本殿亦有耳闻,赐座。”   空位是事前留好的,内侍官上前领路,竟是安排在阮婉左侧的首座位置。阮婉,却还沉浸在商允方才的一席话中。   洛语青又有身孕了。   洛语青该是才回西秦不久,永宁侯又宠爱夫人,那苏复?……阮婉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杂瓶,说不清是何滋味。   ……   等到稍微回神,又听华帝诧异问起,“我记得永宁侯从前是住平远侯府上的,此次下榻驿馆,莫非有何变故?”   平远侯是卓文。   卓文和商允是熟识?阮婉更楞。   商允便笑,“怎敢频频叨扰?”   华帝眉头微舒,“没事就好,本殿还以为是永宁侯夫人的事,弄得你们二人关系僵化。”点到为止,就一分也不再多言,却分明是话中有话。   饶是阮婉这般他国之人,都嗅出了一丝不对苗头。   瞥目望去,商允面色渐沉,卓文亦敛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昨天对不起大家 加班神马的实在太摧残人了,补觉去了 后续会鼓足动力写的,乃们不要抛弃伦家 顺带厚颜无耻再求个收藏 ,,, 另,新文这几日会挂个文案存稿出来,届时也管大家求个收藏,么么哒~   ☆、第七十二章 有疯狗      第七十二章有疯狗   殿中突如其来的一幕,阮婉错愕不已。   心不在焉思忖着旁事,稍不留神,指尖微松,酒杯打滑,就失手摔落。   宫宴用的杯盏皆是西秦的上品瓷器,若是摔碎,声响定会引来四围关注。   眼下,殿中气氛本就诡异得很,她是南顺使节,若在此时行为不妥,不明所以之人怕是以为她别有用心,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阮婉心中一惊,尚且来不及作何反应,幸好身后之人倏然伸手,稳稳将酒杯接在手里。除却抛洒了些许在她袖口衣襟,晕开的痕迹并不惹眼,动静甚小,也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邵文槿……阮婉心头微舒。   邵文槿就将酒杯还于她手中,目光澹然,一言不发退回原位,好似方才根本没有任何事端。   阮婉回眸看他,他便清浅一笑,只是片刻,眼神就悠悠落在她双唇之上。   待得阮婉反应过来,恼得转头,先前心中难得一丝感激也荡然无存,邵文槿则是低眉,眼中笑意更甚。   恰好一旁晋华瞥目看过,阮婉就将某人全然抛诸脑后。   沈晋华不动声色,隐隐摇头,示意她殿中言行不关己事,听听就是了。遂而举杯自酌,眼波横掠,仿若充耳不闻殿中之事。   晋华出使各国,何种样的场面没有见到过?   阮婉就也照办,自顾掩袖饮酒,唯有眸光不时偷偷打量身后之人,身后之人就佯装不觉。   ……   饶是阮婉心中已有准备,再往后,殿中的闹剧却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起初,有人借着华帝的话往下,说听到过坊间传闻,永宁侯夫人是平远侯的世侄女,下一刻便立即有人接话,那永宁侯同平远侯交好也在情理之中。   一出双簧唱得有声有色。   卓文与永宁侯交好?   阮婉手中微顿,反正她是决然不信的。   一路上所见所闻,卓文为人倨傲自负,莫说与永宁侯交好,便是卓文返京当天,恰逢永宁侯抵京,卓文都能道出“要本侯在此处恭迎永宁侯不成?”   语气中的凛冽不屑,礼部官吏吓得脸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要说二人同朝为侯,卓文是根本不想与永宁侯照面才是!   勿说交好,就说是交恶都不为过!!   连她一个外人都能轻易看明白之事,有人却在殿中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能是谁的授意?   不言自明。   阮婉心底澄澈,面上便也平静淡然,只是那句永宁侯夫人是平远侯世侄女,仍在心中掀起不小涟漪。   洛语青是卓文的世侄女?   天下间还真有这般巧合之事?   还是原本就叫无巧不成书?   那卓文真与永宁侯是沾亲的。   阮婉意外转眸,却见葡萄也朝她看过来。眼中流光溢彩,该是认出她。   阮婉微楞,殿中已是乌烟瘴气,她实在不想介入其中,就伸手比划在唇间,做了一个“嘘”的口音。   葡萄从来是个小机灵鬼,他认出了阮婉,阮婉也认出了他,再见阮婉,葡萄欢喜。   但欢喜归欢喜,葡萄果真没有拆穿,捧起案几上的苹果开始啃,不时喜滋滋看她,也没惊动一旁的商允。   阮婉松了口气。   而商允确实无暇顾及一侧的葡萄及阮婉。   自先前起,商允脸色就阴沉得难堪,好似殿中谈论的不是卓文,倒是同他有关一般。   华帝便也佯装讶异,永宁侯夫人是平远侯的世侄女?本殿为何没听平远侯提起过?   卓文悠悠一笑,轻描淡写道,“本也不是大事,何劳殿上操心?”明显敷衍,不欲多言,此事就算一笔带过。   而殿中风头一转,又大肆说起早前京中的传闻来,说得又是同卓文相关!   譬如早些年前,有刺客行刺平远侯,被平远侯生擒,还曾扣在房中,单独审讯过。   早些年里京中的传闻,偏偏这个时候拿到殿上说?!   就算阮婉是傻子,也听出了几分端倪。   以卓文在国中的身份地位,平日里哪会有人敢在这等场嚼他的舌根?   根本,就是华帝本人授意的。   换言之,华帝的意图,恐怕是要在这里酿一出好戏!   戏里戏外,矛头都是对准卓文去的。   果不其然,殿中话题并未平息,又有人说起那刺客是名美貌女子,昔日平远侯年少,一时生了怜香惜玉之心,让刺客逃出侯府。不想那刺客可恶至极,平远侯放了她,她却反过来害死了平远侯府的老夫人。   阮婉诧异望向卓文,卓文面无表情。   虽然一路北上,阮婉对卓文都无好感,但这般拿他过世的亲人大作文章,阮婉想起娘亲,就兀得有些怒意。   始终是西秦朝中之事,还轮不到她一个冒牌的南顺昭远候来指手画脚,思量之后,也只得闷闷喝起酒来。   这酒就喝得越来越不是滋味。   由得阮婉如此,殿中闹剧却还在继续。   卓文漠然自酌,看不出半分情绪,恰好抬眸见得阮婉看他,竟然还能遥相举杯。   阮婉嘴角不觉抽了抽,都言她是奇葩,这才是奇葩不是?   十余年前行刺之事,说了一半也不了了之,再往后,就说起六年前来。六年前,那刺客还曾行刺过平远侯,平远侯还是不杀,又亲自在房中单独审了两夜,足不出户。   殿中闻言笑开,平远侯风流至斯,许是生了情意?   阮婉便也抬眸看他,卓文……是这样的人?   一路同行,她都险些以为他对女子没有兴趣,而依照旁人方才所言,他会三番四次对一女子下手?   阮婉认识卓文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卓文为人心高气傲,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阮婉犹在怔忪,华帝却嗤笑开来,“一派胡言!京中谁人不知平远侯夫妇伉俪情深,只此一位夫人,并无妾室,平远侯会自降身份做这类龌龊之事?无稽之谈。”   阮婉才晓卓文的夫人也在殿中,顺势望去,原本温婉宁静的脸上隐隐不悦,不知矛头对准何处。平远侯夫人看向卓文,眼中犹有忧色,卓文却宽慰一笑,让夫人带儿女去御花园透气,该是不想让她在殿中为难。   平远侯夫人稍作迟疑,还是恭敬起身,身后一双儿女也相继起身,商允竟也唤了葡萄随她同去。   阮婉难免错愕。   商允同卓文关系并非好到此种程度,卓文打发夫人和儿女离殿是不想尴尬,商允支开葡萄又是作何?   而商允开口,卓文竟也没有异议。   稚子无知,葡萄在殿中憋了许久,无趣得很,爹爹开口,他就笑嘻嘻跟着平远侯夫人一道出了殿中。   临末,还不忘偷偷回头给阮婉挥手,旁人又不晓葡萄认识她,她又坐在商允一侧,便都以为葡萄是同商允道别,也未生出旁枝末节。   阮婉莞尔。   片刻清净,先前醉酒之人更无顾忌,要说巧合,就巧合在三番四次行刺平远侯的刺客,便是永宁侯的侍妾。   阮婉不明就里,西秦国中却人人都晓商允的侍妾只有一个,也就是后来的永宁侯夫人。   只此一句,商允脸色突变,看向卓文时眼中更多了一丝狠意,卓文就也不屑一顾。   与商允交好的诸侯世子就拍案而起,大声呵斥方才乱语之人,华帝却轻声一笑,大有息事宁人的意味,“汝阳侯世子与永宁侯果然兄弟轻身,只是永宁侯都不在意,何需他人介怀?”   华帝先前就曾含沙射影提及过洛语青,到了此时,阮婉才猜出其中端倪,方才所说的永宁侯的侍妾,就是洛语青!   阮婉惊讶得合不拢嘴。   殿中目光纷纷投向商允,商允就也付之一笑,“既是笑谈,又何必当真。”   卓文和商允皆是不以为然,华帝的戏也唱不下去。   阮婉虽然对卓文无甚好感,对洛语青也心存芥蒂,但华帝作为一国之君,如此堂而皇之在殿中做这些勾当,有意挑起二人之间的矛盾,阮婉却是倒胃口的!   想来南顺朝廷倒是一片净土,顶多是陆相的马屁逢迎,高太尉酸溜溜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傅相满口甚好甚好,刘太尉偶尔笑点很雷很低,再有便是,煜王的小肚鸡肠也立即入眼了几分。   阮婉思绪飘至别处,中间的话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悉数漏掉,只是蓦地偷瞥到身后的邵文槿,见他竟都皱起了眉头,阮婉才重新竖起了耳朵,方才偷瞥邵文槿,此刻身子还未转回,就险些摔倒在地,邵文槿眼疾手快,一手持刀,一手揽紧她腰身,温润的呼吸就贴近她耳畔。微微侧颊,好似不经意吻上她后颈,阮婉浑身僵住。   分明,是借机揩她的油。   还在殿中。   阮婉恼得脸色涨红。   “你他妈给我住口!”也由得汝阳侯世子震怒,起身就骂,殿中目光都在汝阳侯世子身上,并未留意此处,阮婉只觉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而卓文凤眸一敛,就冷冷笑道,“汝阳侯世子不知,这京中水土向来与燕州不同。狗向来喂得好,狗仗人势,就爱叫唤咬人。你若当真,便是与狗计较,同狗置气,你气了,狗却高兴得很。”   商允也笑,“卓文兄所言极是,这等禽兽不如之事,平远侯又如何会做?”   针锋相对之意却点滴渗出。   华帝也朗声大笑,斥责之后,就将方才出口之人轰出殿中,而后便又言道,“本殿今日所幸替卓文澄清,当日本殿亦有听闻此种风言风语,平远侯素来是本殿的左膀右臂,本殿早已下旨将永宁侯的侍妾赏赐给平远侯,若是平远侯真是起了心思,又何必忤逆本殿的旨意?”   “今日既知永宁侯夫人是平远侯的世侄女,既是侄女,又岂会有深仇大恨,平远侯又如何会做出此等乱之事?都是无稽之谈,传本殿口谕,日后再敢有乱议此事者,论罪当斩。”   好似给足了二人颜面,实则欲盖弥彰,恶毒之极。   万籁俱静,商允和卓文两人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华帝兴致正浓,就挥手唤了歌舞,方才死寂般的主殿,顿时歌舞升平,商允隐在袖中的手才缓缓疏开。一旁之人,声音虽小,却一字不漏传入耳中,“看来这西秦国中也不缺疯狗,可是我时运不济,走到何处都有疯狗随行!”   南顺昭远侯?   商允微顿,却见她的恼意像是冲身后之人去的。   邵文槿脸色就骤然一黑,与她随行的分明只有他一人!   她口中的疯狗,还能骂得是谁?   商允无心看他二人闹剧,恍然想起葡萄离殿已有一段时间,还未回来,继而起身去寻。恰好卓文也起身,两人眼中都是一滞。   华帝冷笑,目光瞥过一旁的近侍官,近侍官就悄然退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先道歉,前两天家中急事,来回一趟都在路上,没来得急更新。 被折磨得晚上睡不着,整个周末都没消停。 祈祷一切顺利。 对不起大家,我回来继续更新了。 么么   ☆、第七十三章 魔怔了      第七十三章魔怔了   卓文和商允相继起身离开,不消片刻,殿中就恢复了早前的热闹喜庆。   本是华帝寿辰,西秦宫中宴请,俨然一幅“其乐融融”景象。   自方才起,华帝就明显兴致极高,殿中时有朗声大笑,觥筹交错,又寻着空隙与各国时节闲谈问话。轮到阮婉处,阮婉也起身回话,陪饮。   与敬帝、荣帝相比,华帝年岁尚轻,少了几许沉稳历练,言语里依稀透着几分盛气凌人。殿中诸侯虽多,却大抵各怀心思。加之华帝喜怒无常,前一秒还笑容朗润,下一刻便阴阳怪气,含沙射影,不少诸侯如坐针毡,唯恐下一个就莫名轮到自己。   摸不清华帝心思,殿中人人自危。   歌舞虽盛,其实气氛压抑。   就算阮婉不是西秦国中之人,耳濡目染,也多有不自在。正襟危坐,又不知宫宴要到何时才结束,委实闹心得很。再者,今日随她进宫之人,又只有邵文槿一个。好在邻桌是晋华,阮婉便扭头同沈晋华说话打发时间。   南顺和苍月两国算是姻亲,她同沈晋华走得近些也无可厚非。   大殿之上,近侍官不时便凑上华帝耳畔私语。   华帝先前还一脸喜色,闻言就稍有淡去,越到后来就越心不在焉。近侍官再来道起,华帝面色微沉,殿中尚还有人阿谀奉承,他也全然没听进去半分,自顾握着手中杯盏出神。   殿中诸侯也懒得自讨没趣。   一边观赏歌舞,一边三两举杯对饮。   ……   又过了时候,商允才携了葡萄回到殿中。   殿中纷纷抬眸,商允一脸淡然,好似无事。葡萄却欢喜无比,不知方才去了何处玩耍,落座之后,还在兴奋同商允欢喜比划着。   商允就抱起葡萄放在怀中,笑着同他说话。   华帝脸色更不如早前。   阮婉环顾四围,不知卓文去了何处。   他二人是一同离殿的,折回时,却只有商允一人。之前殿中的风言风语犹在耳际,阮婉微怔,莫不是,出了何事?   遂而疑惑瞥目看向商允,商允也似察觉,将好转眸,阮婉便佯装方才是随意瞥过。   好奇害死猫,阮婉自诩同卓文的交情并未好到值得打探的程度,更不愿因此同商允攀谈。   他是洛语青的夫君。   阮婉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葡萄却在一旁递水果与她,阮婉只得接过,礼尚往来,又还了一枚葡萄于他,葡萄就咯咯笑开,往商允怀里钻。   商允不免多看了她两眼。   葡萄虽是不怕生,却少有同陌生人这般亲近,葡萄该是认识昭远侯的。   昭远侯在南顺,那葡萄在南顺就见过他,他却俨然装作一幅初识模样。   只是演技不怎么好。   商允也不拆穿,恰逢沈晋华举杯相邀,商允就顺势回应。   阮婉才舒了口气,关键时候,还是晋华靠谱。   ……   熬到再晚些时候,华帝乏了,起身道了句诸位随意,宫宴提前结束。   直至华帝离殿,阮婉也没见到卓文身影。就连平远侯夫人也没带儿女回殿中,应是中途离席,华帝也未言何。   临末了,又有近侍官上前道起,各国使节远道而来,殿上于两日后备了酒宴,要亲自替各国使节践行。各国使节可在京中游玩两日,都有礼部官吏随行。   阮婉头痛不已,谁要在西秦游玩两日?   还亲自践行!   这种诡异无比的宮宴氛围,比之长风六子夺嫡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才不想再来一回!!   一路上,与晋华共乘马车回驿馆,邵文槿和其他禁军侍从骑马护在前后,车内并无旁人,阮婉就直言不讳道起,“晋华,西秦内乱,我看比长风更甚。”   否则华帝如何会在殿中公然挑唆卓文和商允?   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平远侯,一个是坐拥一方的永宁侯,两人在西秦都可呼风唤雨,自然就是华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不除,华帝心中只怕难以安稳。   要除,又要大动干戈,利弊难以权衡。   两家若起矛盾,华帝倒是可以坐享渔翁之利,名正言顺出面收拾残局。   沈晋华微微拢眉,掀起车窗帘拢,待得确定周遭并无外人,才低声道起,“西秦分封由来已久,大大小小的诸侯数以百计,华帝御下自然吃力。华帝登基不过几年,根基稍稳,就已借由除掉十余诸侯,不乏手段。今日殿中所见,各路诸侯多是怒而不言。”   平远侯和永宁侯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余各家诸侯?   阮婉不能再赞同。   若是卓文与商允相斗,各家诸侯只会冷眼旁观。   但无论最后赢家是谁,西秦国中有势力的诸侯又少一个。   此番是平远侯与永宁侯,下次又该是哪家诸侯?   长此以往,诸侯的势力只会越来越薄弱。   两方制衡此消彼长,诸侯势力旁落,华帝集权就越重。双方博弈,华帝鲸吞蚕食,假以时日,诸侯盛景必然没落。   换言之,华帝挑起永宁侯与平远侯矛盾,各家诸侯却想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其实等同于坐以待毙。   温水煮青蛙,无非早死或晚死。   晋华一席话,阮婉茅塞顿开,眼前迷雾方才清晰了些。   果然,与晋华之类的政客相比,她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这个半吊子的昭远侯委实做得有些丢人,阮婉不禁唏嘘,目光微挑,就不假思索开口,“那他二人若是不斗又如何?”   他二人自然指的是卓文和商允。   沈晋华就笑,同为男子,他实在看不出那两人会有何缘由不斗?   由得阮婉一脸疑惑,沈晋华所幸道明,“他二人若是不斗,华帝才该担忧。”   阮婉起初是没想明白,眼下却心底澄澈。   表面越是佯装平和,其中暗藏的涌动越是不可估量。   卓文同商允斗则已,若是不斗,定然另有目的,才会相安无事。   那所谓的另有目的,只怕会更让华帝寝食难安。   阮婉惊讶得合不拢嘴。   沈晋华也就不多费唇舌,话锋微转,悠悠笑道,“西秦与苍月、巴尔两国接壤,边界一直不太平。但自从华帝登基之后,两国却一转先前与西秦的敌对态度,关系稳固和睦。西秦并无外患,华帝才敢大刀阔斧应对国中诸侯。长风和南顺虽非西秦邻邦,华帝有意相请,也是为日后考量。婉婉,信不信,今夜就有厚礼送到昭远侯下榻的驿馆当中。”   厚礼?她下榻的驿馆?   阮婉莫名看他,沈晋华轻笑,“你是用不到的。”   她用不到?   阮婉倏然会意,便狠狠剜过他一眼,“谁说本侯用不到的!阿莲素来笨得很,本侯还缺几个端洗脚水的丫鬟,越多越好!”   沈晋华笑不可抑。   阮婉就趁势上前,挤眉弄眼道,“是不是早就知晓有美人赠予,李卿才跟你一同到西秦的,怕有人偷腥。”   沈晋华好气好笑,“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都是从何处学来的?”   阮婉噗嗤乐道,“我哪里是女子,我是侯爷!”   沈晋华无语至极,阮婉心中过瘾,就又问起他同李卿的事来。   前次在长风走得急,昨日刚到西秦,又被邵文槿中途扛走,阮婉自幼就同晋华要好,晋华的事,她自然上心。沈晋华轻咳,说我作什么,你同邵文槿又是何事?   阮婉脸色唰得涨红,支吾道,“我与邵文槿有何事?”   明显做贼心虚。   沈晋华也不拆穿,低眉一笑,就伸手挑开帘拢,别有兴致唤道,“邵将军可有旁事?昭远侯相请。”   阮婉大骇,想也不想就扑上前去,将他连人带手扯了回来,“沈晋华你作死!”   近乎整个人都气势汹汹压在他身上。   沈晋华略微蹙眉,好似为难道,“婉婉,夫人会误以为我偷腥的。”   偷你大爷!   阮婉气急败坏。   恰逢马车停住,有人掀起帘拢入内,阮婉倏然起身,生怕方才一幕被他看见,却还是尽收眼底。邵文槿微顿,果然眸色一黯,就要转身。   “喂!”情急之下,阮婉脱口而出,但“喂”了之后又要说何,全然没有考量。   邵文槿回眸看她,脸色多有不虞。   沈晋华就顺势起身,拍了拍衣袖,轻笑道,“西秦的马车委实拥挤了些,邵将军,借过。”   邵文槿便上车避开。   沈晋华拂袖下车,也不多言。   一时间,马车内就只有他二人,除了车轮滚滚作响,便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   沈晋华说的是她找邵文槿,先前的那声“喂”也是她喊的,……她更怕邵文槿方才是误会了,……总之,于情于理,都应当她先出声。   他抬眸看她,她憋了半晌,方才之事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关键是,她该站在何种立场去解释?   阮婉就泄气得很。   邵文槿却会错了意,冷冷道,“你就果真如此厌恶我?要视我为疯狗?”   阮婉微怔。   半晌才想起是今日殿中之事,她彼时是气炸了。   他怎么这般小气!!   见她一幅错愕模样,邵文槿心头更恼,莫名自尊涌上心头。每次都恨不得亲到她明白为止,就是朽木都该开窍了,她还是如此,邵文槿有口难言,还要他说得再直白不成!方才一席酸溜溜的话后,更觉脸色挂不住,伸手够起帘拢,又眉头微蹙,继而转眸道,“阮婉,从前是我自作多情。”   什么叫,从前,是他,自作多情?   阮婉心中略有慌乱。   邵文槿咬唇,实在不知还要再说何作何,不如掀起帘拢径直下马车。   “谁说我厌恶你的!”   身后衣襟被人牢牢抓住,有人的声音半羞半恼,还带着几分胆怯。   脚下踟蹰,方才转眸,便见阮婉憋得满脸通红。   四目相视,怔忪之时,阮婉倏然上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一亲。   邵文槿浑身僵住。   阮婉也全然僵住,她方才,定是魔怔了!   她竟然亲了邵文槿!!! 作者有话要说:  txt粘过来,格式全乱了,修改下。 ********** 这几天码这几章,回去看了那本书结尾 留言的亲都发了红包 那是我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谢谢大家陪伴 以上 还有一更,不确定12点前,我努力,么么   ☆、第七十四章 吃了蜜      第七十四章吃了蜜   她竟然去亲了邵文槿!!!   阮婉惶恐。   拽住他衣襟的手,赶紧收回藏在身后,欲盖弥彰。自顾楞在一旁,愣愣看他,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   心中骇然,又不时心虚转眸,再不敢直视,胸前就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跌宕,懊恼不已。   她去亲那头洪水猛兽做什么!   明明还是头会咬人的!   下意识伸手,小心翼翼捂了捂嘴,还隐隐有些刺痛。偷偷抬眸,又怕被他看见,稍作迟疑,还是将手藏回衣袖间。   眸间清波流盼,羽睫轻颤,促狭全然写在脸上,好似沾染胭脂颜色,晕开在唇间,娇艳欲滴。   ……   邵文槿也明显出乎意料,浑身一僵,滞在远处,也忘了先前是要作何。   脑中未及反应,只觉一股压抑过后的狂喜,不知从何处袭来,只顺着方才她亲过的脸颊浸入四肢百骸,在心间倒映出一片繁花似锦。   嘴角便悠然一笑。   就连自己都不知晓是何时笑出来的。   ……   她去亲他,他方才还一脸阴沉,眼下便对着她笑出声来。   她认识邵文槿这般久,何时见他如此,傻气笑过?   阮婉窘迫至极,微微咬紧下唇,倏然俯身,便想要躲下马车。不想身后力道骤然扯回,落入的怀抱殷实温暖,好似三月里缱绻的春意,温柔却不突兀。   她一时好奇,竟忘了避开。   邵文槿嘴角勾勒更甚,便也只是这般安静抱着她,不着一语,就好似周遭的颜色都悄然淡去,四围静谧里,唯有他二人呼吸相依。   时值八月,又当晚风清照。   帘栊缝隙处,恰好镀上一片清晖,不偏不倚拢在她侧颊,甚是好看,满满的倾慕之意便悠悠徜徉在仲夏夜里。   邵文槿略微颔首,下颚贴在她耳发边,唇瓣呵气幽兰,“再亲一次。”   低沉的声音好似蛊惑,环在她腰间的双手,清浅勾起她的指尖。   都言十指连心,涟漪便顺着指尖丝丝乱开在心扉。好比明知不该如此,脑子还似被门夹过一般,听话转眸,唇若涂脂,就稀里糊涂贴上他滚烫的侧颊。   方才亲得浅,有若囫囵吞枣。   现下亲得久些,就依稀忆起鸾凤殿时,她枕在他左肩入睡,他身上的淡然气息混合着沐浴后的清新,少有的踏实安稳。   亦如眼下,半晌,心头方才一紧。   她似是,又自己贴上去亲了邵文槿!   怎么会!!   阮婉恨不得掘地三尺。   邵文槿则是心花怒放,顺势俯身去吻她额头。阮婉吓得赶紧躲开,身子退后,就逼在马车一侧,哀怨道,“还是肿的……”   眼中委屈得就快哭出来。   邵文槿微顿,稍稍回神,才晓她会错了自己用意。   笑不可抑,所幸将错就错,顺势含上那一抹娇艳欲滴。   “邵……”阮婉正当开口,文槿二字就被堙没在喉间。   由得马车颠簸,他揽得更紧,阮婉恼得推不开。   情急之下,唯有猛然去踩他的脚,邵文槿始料未及,疼痛一起,蓦地松手。   又恰逢马车行至宫门口,领路的近侍官须得出示腰牌,车队便依次排开停留,等同于骤然停车。   邵文槿松手,马车骤然停住,阮婉没站住,就顺着帘栊滚了出去。   啊!   一声拉长的哀嚎,几段磕磕碰碰,最后“哄”的一声巨响,阮婉“着陆”,疼得眼泪当场飚了出来。   等候出宫的车队,便纷纷撩开帘栊,不知其间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   短暂骚乱过后,才有近侍官上前交待,无事,诸位勿作担心,方才只是南顺昭远侯不小心摔出了马车。   南顺昭远侯?   人人语气皆是半嘲半笑。   在场能有几人没听说过南顺昭远侯?!   百闻不如一见,还果真是个奇葩,头一次听说出使他国的使节,有在宫门口直接摔出马车的!!   若说是无意,未免太扯了些,正常人哪里会做这些事?   若说是有意,听这动静,又该是摔得不轻!   演得也太过投入了!   果然奇葩就是奇葩,放下帘栊,就全当离宫时候的笑谈。   ……   沈晋华顿觉头又大了几分。   留他二人单独相处不到片刻,就闹出这档子事来。勒紧缰绳,径直下马,便见某人疼得眼泪哗哗,晋华才道她摔得不轻,伸手扶她起来,她喊她脚踝疼。   方才撞了好几次,却只喊脚踝疼,沈晋华眉头微拢。   邵文槿也慌忙跑下马车,阮婉又疼又恼,巴不得离他远些,又恨不得咬死他,就有意扭头不去看他。   由得江离和阿莲并未一道入宫,和她亲络的也只有晋华和邵文槿二人。   他二人在,旁人也就没有上前多事。   邵文槿伸手轻轻按了按她脚踝,她喊得更厉害,邵文槿泄了口气,低声相问,“还有没有伤到别处?”   阮婉回眸,他这不是明知故问?   遂而气呼呼应声,“摔到了!”   邵文槿眸色微黯,巡礼吱声,又从沈晋华处抱起她,要回马车。阮婉就作挣扎,邵文槿脚下踟蹰,沉声道,“你扭伤了脚踝,再乱动,若是折了便要养上半年。将息不好,还会留腿疾。”   留腿疾,那不就是瘸子?   阮婉果然被唬住,脸色微微泛白,兀自噤声。   沈晋华隐隐好笑。   他先前就看过了,扭伤了是不假,但也不至于这般严重。但大凡邵文槿所说,阮婉总是信的。   方才的恼意及时收起,就老实偎在邵文槿怀中不说话。   好似怕他不管她,她日后就真的瘸了,该如何是好?   沈晋华不禁摇头,恰逢邵文槿回头,两人心照不宣,邵文槿就感激一瞥。   沈晋华自然好说。   ……   一路之上,阮婉都不时问起,伤得严不严重?   怎么将养?   何时会好?   果真会变成瘸子吗?   问得饶是认真,定是怕得很,她又是个女子,尤其担心。   阮婉爱美得很,要是成了瘸子,她宁肯撞死。   自然都是气坏。   邵文槿淡淡言道,不要到处走动,四下惹是生非,养个月余左右就好。   阮婉还是叹息,竟要养这般久?   “算久?”邵文槿转眸看她。   她才想起去年六月里,邵文槿为了救她和陆子涵,被疯马挂上,撞伤了腰,在将军府躺了足足三月才下得床榻。   从前她手腕扭伤,也曽歇了三个月拿不动笔。   相较之下,月余确实好了许多。   心中大事得了,就不如先前慌乱,她又惯来锱铢必较,便小气问起,“若不是你,我就不会摔出去。”   邵文槿依旧淡然,“你不踩我,哪里会摔出去?”   她不去踩他,他又不会松手。他不松手,她自然也不会摔出去。就算一起摔出去,他也会护着她,即便摔伤,也是他摔伤。   阮婉自然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话虽如此,但旁的事由,他却一概避而不谈。她都说嘴肿了,他还来亲她,她才踩他的,阮婉就更为来气,“谁让你亲我?”   邵文槿便笑,“阮婉,是你先亲的我!”   阮婉语塞,倏然明白过来,他根本就是故意设计引她说这句的,邵文槿眼底笑意更浓。   脚踝扭伤,阮婉又不好同他翻脸,就干脆转头看帘栊外,懒得看他。   邵文槿也不作搭理,她原本就坐在他怀中,他兀得起身放下她,阮婉回头莫名看他,他就俯身半蹲而下,替她脱靴。   邵文槿……你作什么?   阮婉眼中掠过一丝慌乱。   邵文槿轻手抬起她脚踝,玉足在手,试探性揉了揉,言简意赅,“疼不疼?”   声音里透着温柔。   阮婉羞红了脸,还从没有男子这般碰过她脚,少卿都没有……他掌心的暖意,好似透着特有的柔和,阮婉吱唔道,不疼。   邵文槿抬眸看她。   她赶紧低头。   其实不是不疼,疼是疼了些,却还有几分酥软。   撩人心扉。   她就偷偷打量他,他神情专注,好似不觉,阮婉就不由怔忪。满脑子皆是当日跌入生水,他抱她凫水场景。肌肤相亲,他还留了鼻血,她扇了他一耳光,他却楞在远处笑不可抑。   阮婉心中微动,眸光注视他半晌,都没有动弹。   过了良久,脑中一丝清明,想起从前扭伤手腕那次,大夫不是说不能揉吗?越揉越肿,应当先正位的,而后还要热敷种种。   阮婉恍然记起,正欲开口相问,就觉脚踝处一阵巨痛。   连自己都能听到一声响动。   疼得她又“哇”的喊出声来,紧紧抱着眼前之人,脚踝就真的不似方才那般疼得厉害,只隐约有稍许不适。   阮婉欣喜动了动脚,笑容就露在脸上,兴奋唤道,“文槿,不那么疼了。”   脚踝正位了,自然不如先前疼。   她唤得那声文槿,他很是受用。   手中微松,又俯身给她穿靴子,阮婉便托腮看他。   邵文槿从前会凶他,撞他,扔她出去,却同样会护她,逗她,亦或是,俯身替她穿靴,神色平淡如往常。   阮婉就不由莞尔。   思绪一转,便又想起将军府时,邵文槿悠然俯身,抬手捏起她下颚,“阮少卿,你若有姊妹,是要嫁我为妻的。”   阮少卿是有姊妹,就是她!   阮婉自顾“嘻嘻”笑出声来,邵文槿莫名抬眸,她就敛起笑意,气呼呼道,“穿得这般慢,还不如阿莲呢!”   叶莲同叶心都是她的婢女。   邵文槿微顿,竟拿他同她婢女作比!   明知她是故意戏谑,他还是有些恼,脸色就不似先前好看。   阮婉好笑,心中恶趣横生,便又喃喃唤了他一声,“邵文槿。”   邵文槿不明所以,应声抬头。她便凑上前去,微微扬起下颚,贴在他额头一吻,有人先前的臭脸色果然消融殆尽。   就像吃了蜜一般。   好似男子特有的羞怯,又错愕看她。   这幅模样的邵文槿,阮婉自然笑开。   邵文槿不知她笑何,当下就有些窘迫,却又见她捧腹笑得前仰后合。   邵文槿又不是第一次认识阮婉,她定然又是在想旁事,还定是与自己相关,邵文槿脸色又稍稍挂不住。   果然同想象中相差无几,阮婉指尖勾勒,不经意拂过他鬓角,心中的恼怒就顷刻化作绕在指尖的柔情蜜意,就好似过往的梦里。   “阮婉!”心中挣扎许久,还是伸手抬起她下颚,声音里稍许嘶哑。   他语气不似先前,阮婉就缓缓敛了笑意。   没等到他下一句。   等到的是他覆身而上,撩开她颈前衣襟,滚烫的亲吻落在修颈锁骨。   阮婉不由怔住。   未及反应,他的双手已牢牢扣在她腰间,男子气息迎面而来,颈间的酥软蔓延开来,就似憋在胸口的闷气溢出喉间,“文槿……”   他亦不作声。   听到她唤他名字,喉结微耸,更似有一股热流涌进心间。   便谁也没留意车轮渐缓,停在驿馆门口。   旁人早就回驿馆了,小姐路上可是有何事耽搁了,眼下才到?   阿莲便上前掀起帘栊,迎她,”侯爷!”   满眼笑意,只消一眼,便全然愣住,只剩瞠目结舌。   就连身后的江离也呆如木鸡。   阿莲连忙伸手捂嘴,晃了晃头,待得看到眼前不是错觉,才猛然将帘栊放下。   生怕江离看见,江离却已然看见。   遂而面面相觑,江离嘴角不由抽了抽。   这次就比往常抽得都凶!   邵将军同昭远侯果真是……   断袖?!!!   昭远侯也就罢了,邵将军如何会是?   江离心中骇然。   片刻,果然闻得某人车中尖叫,“啊!!!”      ☆、第七十五章 生事端      第七十五章生事端   片刻,果然闻得某人车中尖叫,“啊!!”   江离和阿莲便都下意识上前,稍加动弹,却又同时驻足对望。眼下光景,冲进去不是,不冲进去也不是!   进退维谷,又都不清楚对方究竟知晓多少。惶惶猜测中,就都僵持在远处。迟疑时,帘栊倏然撩起,邵文槿直接抱了某人下来。   都出了马车,还这般堂而皇之抱在一处,叶莲险些晕过去。江离更是罕见的左右脸轮番抽搐,停都停不下来。   方才恍惚时,阮婉就见到叶莲和江离,脑中忽而一丝清明,才吓得一声尖叫,当下窝在邵文槿怀中不吭声。   本身就不白,只会越描越黑,这样的事就理所当然交给邵文槿去做。   邵文槿也很自觉,面不改色,淡然开口道起,“先前离宫,侯爷意外从马车上摔下来,扭伤了脚踝和脖子,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阮婉微怔,她分明只扭伤了脚踝,哪里来的脖子?忽然,又明白过来,他是说他先前是在替她看脖子。   说得煞有其事,好似真的一般,亏他说得出口!   叶莲则是倒吸一口凉气,摔下马车?还扭伤了脚踝和脖子!手忙脚乱上前,满眼不知所措,“小……侯爷……”方才的一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阮婉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不耐烦道,“还不快去。”   叶莲脚下生风,跑出去好些远,才想起这里是西秦不是南顺,该去哪个方向都不清楚。阮婉无语至极,奈何吼道,“回来,驿馆里有大夫!”   叶莲便慌忙折回。   叶莲素来如此,阮婉并不出奇,一声轻叹之下,却见江离目不转睛打着她和邵文槿,这一招对付江离就远差些火候。   她看邵文槿,邵文槿就看她,她竟然默契读懂他的意思,这回轮到你了。   阮婉哭笑不得,奈何摇头,再抬眸却换上一幅惯有的眼色,猥琐开口道,“江离……”   又是这种再熟悉不过的语气声调,哪一次都没有好事!!   江离莫名寒颤,不由开口,“侯爷,卑职先前什么都没看到……”   阮婉满意一笑,江离才舒了口气,又见邵文槿朝他点头致意,江离嘴角又忍不住抽了抽,阴阳怪气道,“邵将军,卑职担不起。”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自然,转身离开,也不再多问半句。   像是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阮婉才朝邵文槿道,“放本侯下来。”她的意思是,她可以扶着他走。   邵文槿却懒得搭理,径直抱她入了驿馆。阮婉大骇,慌忙道,“邵文槿,你快放我下来,旁人会看见的!”   邵文槿却不以为然,“再大声些,旁人还会听见!”   阮婉骤然语塞,又实在不知该要如何反驳,只得缄口。恍然想起先前邵文槿面不改色的一幕,又不满嘀咕道,“从前不知道邵文槿你脸皮如此之厚,谎撒连眼睛都不需眨一回,定是平日里家常便饭之事。”   邵文槿就笑,“你颜面薄,我自然要脸皮厚些。”   一句话将阮婉噎住。   什么叫……她颜面薄,他自然要脸皮厚些……   懊恼不过稍许,心中却涌起莫名欢喜,先前那句就似沉香的佳酿,越品越有滋味,也再不说话,只偏头倚在他怀里。   他便也是笑。   ……   驿馆常驻的大夫来看过,阮婉除却脚踝伤得重些,腰部和手臂都有擦伤,内服不必,外敷却是要的。   叶莲谨遵遗嘱去拿药。   再晚些时候,有轻轻敲门声,阮婉意外,来人竟是葡萄。当是沐浴过不久,头发还有些许湿润,身上还留有清香味,蹦蹦跳跳跑来。屋内没有旁人在,就欢喜爬到她床边,笑咯咯唤了声,“阮姐姐。”   阮婉赶紧比划了“嘘”的姿势,警觉一望,还好附近没有旁人。   “葡萄!”阮婉知晓他故意,语气便略有责备,葡萄果然呵呵笑开,阮婉同他置不起气来。葡萄就抬起粉嘟嘟的脸蛋看她,凑得更近些,“阮姐姐,他们说你从马车上摔下来了,摔疼了吗?”   阮婉啼笑皆非,葡萄从来唤她阮姐姐,却唤苏复苏叔叔,为此她还气了好久,也耗时弥久同他争论过,恼得面红耳赤,还没讨到半分好处。她越呲牙咧嘴,他便笑得越欢,阮婉很是挫败,葡萄俨然就是个熊孩子。彼时,她同葡萄闹成一锅,苏复却在一旁默不作声看她。   兀得想起苏复,便想起数月前庆州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前日又在殿中听说洛语青的事,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无论殿中传闻真假,都与苏复无关,这般心情她好似感同身受,便淡淡开口问起,“葡萄,你近来可有见过苏复?”   葡萄竟会嘟嘴不高兴,“我不喜欢苏叔叔!”   阮婉稍楞,他从前还腻苏复腻得不得了,眼下不喜欢就很不喜欢,果然是孩子气,阮婉顺道问候起洛语青。葡萄就道,娘亲很好,娘亲在照看杨桃,等爹爹和我回晋州,小杨桃就出生了,葡萄就有弟弟妹妹了。   满眼稚气憧憬,好似向往得很,阮婉则是慵懒托腮,“葡萄,杨桃,一家都是水果。”   葡萄甚是自豪,因为娘亲爱吃葡萄,爹爹爱吃杨桃,阮婉便扑哧笑出声来,那她爱吃小鱼和小虾,日后孩子岂不是该叫小鱼小虾?   邵小鱼,邵小虾?阮婉不由托腮,遐想连篇……半晌,才满头黑线,为何孩子要姓邵?姓邵也就罢了,为何连多余的思考过程都没有,阮婉懊恼得很。   恰好邵文槿推门而入,阮婉惊讶得合不拢嘴,邪门到了这种程度。而邵文槿见到葡萄,还是不免吃惊,永宁侯世子?   葡萄循声问好。   阮婉自然心虚,“你来做什么?”语气里说不出的怪异,邵文槿才将手中物什放到桌上,“猪脚汤,方才去买的。”   她是说想要喝猪脚汤,却也不急一时,阮婉喜出望外,“不是说明日吗?”   邵文槿手中微顿,好似被人拆穿,就自顾摆弄,“今日先尝尝,不好明日再换一家。”阮婉也佯装不觉,心里却装下了繁花似锦。葡萄馋了,便一同坐下啃猪脚,捧着小碗喝完,就大呼猪脚汤好喝。   阮婉恼得很,喂,喝慢些,喝得满脸都是,旁人还以为本侯虐待你。   邵文槿好气好笑。   她同葡萄二人这幅模样,邵文槿便想起了宋颐之,微微拢眉。   ……   ***********************************************************   翌日,阮婉非要自己出来喝汤,还说大夫交待要多走才好恢复。一会儿又道昨日的汤咸了,要淡些,其实分明都通通喝完了。她今日还要来喝猪脚汤,葡萄又赖在一处。“本侯是病人,你同病人抢汤喝,好意思吗?”   葡萄觉得甚是有趣,就拼命点头。   阮婉只觉少卿小时候是多么的好相与,宋颐之也很听话不是?   ……   先前挑得便是临街位置,可以看到沿街景致。   吃到一半,街道处聚拢了好些人,不知在围观何事。阮婉自然好奇,平日在南顺大都是旁人看她的热闹,少有她看旁人的。不自觉将脖子伸长了些,江离也不拆穿她。   不吃了不吃了,去看看西秦的热闹是不是同南顺不同。言罢,起身挥手,让叶莲来扶她下楼,“慢些”,还不忘叮嘱叶莲。邵文槿无语,直接起身挡在跟前,不由分说抱起下楼。   “我能走的。”阮婉抗议,她还没瘸,总拿她当瘸了对待。邵文槿也懒得同她讲道理,转身时却意外瞥到一袭身影,苏复?   苏复来了西秦?邵文槿再回眸,却又不见人影。阮婉恼怒,“作什么,小心些,别连本侯一处摔下去了。”   邵文槿看她,她就环他更紧些,理直气壮道,“这样的事还少吗?”   分明话中有话,这一回合,邵文槿语塞。   ……   寻到人多处,才发现根本挤不进去,围观人群也大都被拦在外围,衣着模样像是诸侯侍从。   这些热闹还是不看为好,邵文槿提醒,阮婉自然明白。心领神会之时,一旁之人议论开来,似是永宁侯带人围殴平远侯。   卓文和商允?   阮婉反应过来,“爹爹!”葡萄已然往人群中钻去,阮婉心中一惊,周围拥挤,怕葡萄被推倒踩伤,“去看着!”这话是同江离说得,邵文槿却放下她,让阿莲扶着,自己跟着去寻葡萄。   西秦国内之事本就不好涉足,江离跟去,他怕解释不清楚。   好容易撵上葡萄,已经挤到人群前端,见到的便是商允的人架着卓文作打,周围都是永宁侯府的侍卫,旁人进不去。   邵文槿猛然想起前日殿中之事,心中隐约不好预感。   而葡萄突然闯入,商允眼中明显一滞,永宁侯府侍卫也会意松手。卓文身边没有旁人,又都见到了邵文槿,他想躲也躲不开,就上前搭手拽起卓文,卓文奈何道了声谢。   邵文槿是南顺使节,私下有何恩怨,当着他的面总不好动手。片刻,阵阵急促脚步声响起,卓文的人便也到了,还都是京中禁军,人群只得四下散开。   阮婉挤不进去,又不好惹事,不知邵文槿在里面如何了,心中惴惴不安。   而内围气氛确实剑拔弩张,京中禁军上前相护,商允的人也不示弱,僵持之际,商允同卓文对视一眼,便俯身抱起葡萄,“葡萄,你在这里做什么?”   葡萄如实作答,“我同昭远侯来喝猪脚汤。”   和昭远侯一起?阮婉不在,两人目光就都投向邵文槿,邵文槿依稀觉察何处不妥,却又分不清其中缘由,只得开口应声,昭远侯出宫扭伤了脚踝,世子听说要来喝猪脚汤,就一道跟来了。   商允恍然想起前日殿中,葡萄就同昭远侯亲近。   卓文亦是错愕。   两人都是何等通透锐利之人,只消一眼,瞬间明白对方意图。那二人昨夜私下会面之事,葡萄是否透露给了阮少卿?   若是此事阮少卿知晓……   两人心照不宣,眼神飞快交换,商允便抱起葡萄,好似随意问起,“葡萄喜欢同昭远侯一处?”葡萄便笑,“昭远侯人很好,葡萄昨晚就去了昭远侯那里喝猪脚汤。”   商允目光微凛,卓文也脸色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半小时,,,   ☆、第七十六章 遭突变      第七十六章遭突变   永宁侯与平远侯之间的是非牵扯,邵文槿全然没有兴趣。有心回避,他二人的脸上的异样,邵文槿浑然不觉。   商允遂即敛了眼色,不冷不热敷衍一句,“多有叨扰”。   邵文槿客套应声,也不作多言,商允便抱起葡萄离开。葡萄搂紧商允脖子,回头挥手,笑咯咯同邵文槿道别。而后便偎在商允怀中,喃喃嘟嘴道,爹爹,葡萄想娘亲了。   商允微顿,唇瓣一抹柔和笑意,心情好似好了多半,过些时候我们就回去见娘亲。   葡萄欢喜道好。   行出不远,商允一眼瞥到在人群中伸脖子围观的阮婉。阮婉分明也看到了他,却眼眸一转,佯装同旁说话。商允略微驻足,凝眸多打量了她几眼,转身踱步离开。   阮婉心中微舒,就让叶莲搀扶着上前。   ……   商允父子虽然走远,先前的对话还是清浅传至耳畔。卓文眸色稍黯,才又起身朝邵文槿道了声谢。举手之劳而已,邵文槿应得淡。原本西秦国中之事,南顺就不该介入,越生疏越好。   周遭禁军陆续散开,阮婉才得以靠近。   拢眉环顾四围,好容易看到邵文槿,则急急忙忙唤出声来,“邵文槿!”她关心的是邵文槿如何了,先前这般冒冒失失冲进去,有没有被那两条疯狗误伤之类!   说来都是西秦的一方诸侯,好端端的聚众打架斗殴作何!比起她在南顺的惹是生非来,都还要失分寸些。   阮婉一边小声埋怨,一瘸一拐往这边来。   邵文槿就低眉一笑。   卓文便也跟着笑起来,他从前的确没有听说过有人会从马车直接摔出宫门的,实在罕见。转眸看了看身侧邵文槿,遂又悠悠开口,“本以为邵将军非要来西秦一趟,是有何要事的,……”后一句便隐在喉间,不言自明。   邵文槿也笑而不答,拱手同卓文作别,上前去迎阮婉。   叶莲搀着,她走路走得慢。邵文槿伸手扶她,她先见之明,扭头退到叶莲身后,“我又不是真瘸子,不准抱。”   卓文低头作笑。   而邵文槿应得轻,卓文在远处听不真切。霎时,便见阮婉瞪圆了眼睛,呲牙咧嘴道,“谁敢踩本侯的脚!”光看背影,都晓邵文槿那小子怕是无语至极的。所幸抱也不抱了,直接将人扛上肩头就往马车处走。   还不如让他抱呢,阮婉恼得很。   两人一来一回,卓文怔怔看了许久,眼前幕幕,就也让他想起从前许多事来,早前他和青青也是如此。   莞尔不过片刻,笑容却悄然隐退。   ……   踱步至转角巷口,觉察身后之人还在跟着,才屏退左右,侧眸问道,“苏公子也来了西秦?”   身后一袭白衣才款款落下,苏复也不再藏。脸上少了平素的淡然,眉头轻蹙,“真是你?”   四海阁,卓文,苏复自然不算陌生。   大凡有卓文在,洛语青眼中便是没有旁人的,而卓文也防他防得最甚。   他从南顺远道而来,卓文就带了洛语青溜出山门,临到他将走,两人才偷偷跑回来,还被洛叔叔逮个正着。卓文替她罚跪,洛语青就在一旁捂嘴笑。笑了良久,才倏然回眸,咦,苏复,你何时来的西秦?这么快就要走,不多留两天?   彼时卓文眼中的笑意,就好似当下一般,只是转眼十余年,物是人非,往常的倨傲就换了旁的出处,“苏复,青青没同商允一道进京。”   后来四海阁突变,他再没见过卓文,洛语青却嫁了商允。   苏复低眉,我知晓。   卓文便又开口,既然不是青青,莫非是昭远侯?苏复诧异抬眸,被他戳穿便不作应声。   卓文也缓缓敛了笑意,他哪里看不出阮少卿同谁挂像?   早在出使长风之时,阮少卿侧眸瞥他,他就没有招呼。自顾饮酒,不时看他,旁人说话也少有搭理。   阮少卿长得有些像青青。   “长风酒烈,不比南顺,昭远侯悠着些。”他其实是好意,阮婉则尽显死鸭子嘴硬秉性,“本侯就喜欢饮烈酒。”   在阮婉看来,卓文就实在倨傲讨厌得很。   *************************************************************************   回到驿馆,恰好沈晋华来访。   叶莲给她换好药膏,重新包扎,阮婉轻轻晃了晃脚踝,无碍,才撑着双手坐起身来同晋华说话。   沈晋华便上前扶她,“大夫可有说好些?”   阮婉却撅嘴唏嘘,大夫让她最好在西秦多待几日。言外之意,她是想早些回去的。   “晋华,你同李卿呢?明日宫宴完就走?”她其实想同他们一道,西秦回南顺路途遥远,要足足两月,有人作伴自然更好打发时间。   沈晋华却道今日就走。   今日就走,这么突然?阮婉没想过沈晋华会拂了华帝的兴致,而沈晋华也惯来不避讳她,“李卿还有些事要办,我陪她一道。”   果真是李卿的事。   李卿怀有身孕,还同晋华一道赴西秦,其中缘由阮婉不便探听,沈晋华也不多提。时有心神不宁,不知在思忖何时,末了又随意问起,“婉婉,你在南顺时,有没有听说过避难组织?”   避难组织?   阮婉疑惑摇头,“闻所未闻。”顿了顿,却盈盈笑开,“莫非又是李卿那丫头说的新鲜事?”   李卿的天马行空又不是头一次,阮婉司空见惯,并不出奇。而沈晋华分明心有旁骛,才又叮嘱她一声,“勿同他人说起。”   晋华鲜有如此,阮婉只得点头宽慰道,“听闻有身孕的女子都喜欢胡思乱想,我前两月还收到宋嫣儿的信,一样的,还说起今年年末,要同李朝晖一道回南顺省亲。”   话题扯到宋嫣儿和李朝晖身上,遂又多说了些时候。   沈晋华辞别时,邵文槿正好进屋。   大夫嘱咐,每日最好在苑中缓缓走上几刻钟恢复,阮婉今日已走得够多,便在屋内歇息。   想起明日华帝在宫中设了践行宴,她还得露面,阮婉就愁眉苦脸。   前日入宫,她嘴是肿的,旁人一看便是强忍着笑意。眼下嘴倒是不肿了,脚怀却崴了,她摔出马车一事,又人尽皆知,还不晓得明日宫宴里,会出多少幺蛾子来看她笑话。   加之晋华也走了,届时殿中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阮婉想想就闹心,大夫还嘱咐最好在京中多逗留几日,阮婉就打不起精神来,叶莲却是欢喜得很。难得出趟远门,一路大包小包买了一堆,说是要带回去给阿心,阮婉便笑她怂。   ……   再晚些时候,阮婉百无聊赖,就同邵文槿在屋中下棋。   有人敲门,邵文槿便警惕起身,一手按上腰间佩刀。先前苑中并无动静,说明有人是越过守卫,直接到了此处。   阮婉全然没有觉察,唤了声进。   见得来人是卓文,邵文槿才稍微松手。卓文没有带侍从,也没有惊动周围,这样的身手,怕是同苏复相差无几。   卓文并非光明正大前来,而是私下潜入,邵文槿虽然没有明显戒备,却好似随意般拦在阮婉身侧。   阮婉则嫌弃开口,“平远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换言之,你来做什么?同你又不熟。   卓文闻言便笑,“昭远侯同卓某一道来的西秦,卓某理应相送。”   阮婉莫名,一是她同卓文交情并非好到要他半夜来送的程度,二是明知她摔伤脚踝,大夫都要她多待几日再走,他还来送,是瞎子不成?   卓文就自觉坐下,翻开酒杯,自斟自酌,“西秦酒烈,不适合昭远侯。”   阮婉嗤之以鼻,“人难相处,酒也难喝。”   卓文却牟晗笑意,“昭远侯谬赞。”   脸皮还真和某人一样厚,阮婉并未出声,邵文槿竟读懂了她此刻眼色,心中甚是无语。卓文却已起身辞别,“脚踝扭伤,何时都能将养,西秦近来气候不佳,昭远侯还是早些回南顺得好。”   卓文待的时间不长,却分明话中有话。自始至终摸不清他的意图,邵文槿略微怔忪,阮婉也目露迟疑。   ……   转眼到了翌日,阮婉还是入宫赴宴。   卓文在宫宴上见到她和邵文槿,脸色微变,他以为他昨日已然说得清楚明白,他二人却还留在京中。   一席酒宴就用得心不在焉。本是七八月间,夜色算不得晚,酒宴直到亥时一刻才散去,各国使节相继回到驿馆。阮婉并未饮酒,席间却沾了一身酒气,让叶莲回屋备水,她要沐浴,再换身干净舒适些的衣裳,江离则扶着她慢些走。   邵文槿不在此处。   先前出宫,邵文槿骑马行在驿馆马车一侧,被身后西秦禁军侍卫叫住。西秦禁军大半是卓文麾下,那便是卓文有事寻他,又不方便露面。   卓文前日特意来说的一袭话,邵文槿心中一直存有疑虑。眼下有江离同阮婉一处,他就调转马头,随禁军侍卫到了暗处。   卓文身边只有四五骑,见的邵文槿上前,四五骑就自动散开守在四围,该是卓文心腹。邵文槿尚未勒紧缰绳停下,卓文已将手中令牌扔出给他,邵文槿莫名接过。   “邵文槿,我从前救过一个叫香柔的姑娘,是因为她背影像位故人。”顿了顿,更无半分语气,“昭远侯,比她还要再像些。”   邵文槿微怔,前一秒还不明就里,倏然间,却猛然明白卓文用意!   ……   驿馆中,阮婉尚在宽衣,邵文槿便破门而入。“邵文槿,你做什么!”身前并无衣裳遮羞,阮婉恼怒。   邵文槿却不迟疑,解下外袍,直接披在她身上,将人打横抱起。叶莲惊愕上前,他厉声开口,“叫上江离,连夜离开西秦!”   ☆、第七十七章 别出来!      第七十七章 别出来!   邵文槿惯来沉稳,阮婉也不笨。   他突然闯入,脸上还是少有的冷峻神色。解下外袍,不由分说披在自己身上,吩咐叶莲一声,就抱起自己匆匆往苑外跑去。   阮婉从未见过邵文槿如此,该是不小事由。不敢添乱,只管揽紧他,一路上都默契,没有多开口。   等到邵文槿抱她上马车安顿,阮婉才小声问起出了何事,心中约莫猜到大概,眼中担忧就无从掩饰。   邵文槿伸手绾过她耳发,宽慰一笑,出了京城再同你说。   阮婉不知该不该再问,又恰好叶莲掀起帘栊上马车,帘栊外,江离也一脸严肃,拱手应道,“邵将军,都备好了。”   邵文槿便起身叮嘱,“照顾好侯爷。”   叶莲惶恐点头。   眼见他将要离开,阮婉又忍不住开口唤他,“邵文槿……”邵文槿微滞,继而俯身吻上她额头,柔声道了句,“不耽误了。”   阮婉只得点头。   邵文槿刚下马车,马车就启程往出城方向去。   先前走得急,身上只披了件邵文槿的外袍,未着旁物。从驿馆到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马车内还留有她的备用衣裳,正好用得上。   阮婉一边穿戴,一边问起叶莲方才情况。   叶莲少有外出,眼中有些慌乱,语气不似阮婉镇定,就道她去寻江离,江离闻后,只点了二十余骑紧急随行,让其余人等明日再行出京。   阮婉并未不意外。   邵文槿和江离常年混迹军中,行事自有分寸。此次随她出使西秦,一路上各种突发险境都该经过深思熟虑。   譬如像眼下,半夜突然离京,百余骑同行太过招摇,打草惊蛇反倒得不偿失。百余人里谁走谁留,也定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二十余骑先行,剩余的后续跟上,反应的速度才会这般快,近乎没有耽搁。等她一上马车,队伍就立刻出发。   阮婉心底澄澈,遂也没有多问,只是心中记挂,等到穿戴妥当,就微微撩起车窗上的帘栊往外望去,已快行至城门。   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望着邵文槿背影,阮婉心中难免担忧。   自顾思忖间,马车已抵达城门口。   不想再旁生枝节,便纤手放下帘栊,和叶莲对坐,安静竖耳倾听。   双方该是在交涉,阮婉隐约听到有宵禁落门字样,心中隐隐不安,是不让出京?又过了片刻,似是起了争执,阮婉心中些许慌乱。   争执不小,阮婉耐不住,吩咐叶莲下去看看。叶莲点头,刚伸手去够帘栊,马车微动,就听到开城门的声音。   阮婉不知其中缘由,但城门打开,心头微微一舒。   将出城门,阮婉撩开帘栊打量四围。   邵文槿在吩咐其中两个禁军,两骑便领命先行,邵文槿没有时间顾及他,又吩咐启程。   待得马车出了城门,江离才上车,“侯爷坐稳些,急行军。”   急行军?   阮婉错愕点头,江离才退了出去。   阮婉心头自然震惊,上次十万火急赶去济郡就是急行军,而这次才晓全然不同。过去也是匆匆赶往,而当下,却快了不知多少倍。   由得马车颠簸厉害,阮婉连坐稳都有些难。唯有抓紧马车上的把手,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但一路上都摇晃太甚,阮婉心中又不踏实,便不禁有些恶心翻胃,隐隐吃不消。   阿莲不忘安慰,“小姐,有邵将军和江大人在,无事的。”   阮婉微怔,继而愣愣点头,大凡有邵文槿在,惯来都没有什么好担忧的。略微舒缓呼吸,伸手摸摸前额,先前一吻,好似还带着余温,心头便也不是这般惊慌。   ……   ************************************************************************************   卓文行至平远侯府门口,街头就有总角孩童跑来给他送信。不慌不忙拆开,信内唯有“杏云楼”三个字,他自然知晓是何人。   如约而至,屏退左右也不需要人伺候,掩上房门,燕王高彦就从屏风后踱步出来,口中念念有词,“听闻先前有人拿了本王的令牌出京城,平远侯可知此事?”   卓文牟晗笑意,他都唤他平远侯了,便是问罪来的。   见卓文笑,高彦不与理睬,继续讽刺道,“听闻还是南顺昭远侯,不知本王是何时与阮少卿攀上交情的,特来问问平远侯!”   他语气不悦,卓文便笑得更欢。   高彦恼是恼,也拿他无法,良久,等卓文笑够,高彦才又好言道起,“华帝近年来动作频频,对国中诸侯大刀阔斧,是因为邻国之间一直相安无事。此次寿辰,多国使节来西秦贺寿,大哥要挑起西秦与他国纷争,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时候。邻国事端一起,华帝自然焦头烂额,即便他对你和商允反目将信将疑,也无暇顾及,我们便有更多时间部署,你明明知晓,又何必多此一举放阮少卿出城?”   高彦是对他私下放走阮少卿有异议。   卓文应得清浅,“西秦同南顺并非毗邻,只要苍月和巴尔国中使节在,就有戏可做,少一个南顺昭远侯反倒混淆视听,无伤大雅。”   人是他放走的,卓文有意开脱。   高彦奈何摇头,“老三,你真以为阮少卿拿了我的令牌出京城,就能安然无恙回南顺?顿了顿,所幸说得再明白些,“你以为华帝为何特意让你亲自去趟南顺京中?”   华帝?卓文自然诧异。   “华帝让你亲自去南顺相邀,看似是有意同南顺交好,实则是一早便料定,敬帝会让阮少卿出使西秦。西秦遣平远侯想请,南顺京中的侯位只有阮少卿一人,于情于理,来的人都该是阮少卿。”   卓文面色微沉,“华帝同阮少卿并无瓜葛,要他命作何?”   “华帝与阮少卿是无瓜葛,但南顺国中有人要取阮少卿性命。在京中,敬帝护得太好,根本无从下手,才要借华帝的手来除阮少卿。阮少卿若在西秦意外亡故,华帝自会找借口搪塞,即便敬帝向西秦讨要说法,西秦又不比苍月和长风,与南顺并不毗邻,华帝不与理睬,敬帝又能作何?借华帝的手做掉阮少卿,可谓天衣无缝。”   卓文眉头微拢,华帝素来刚愎自用,哪里会轻易做此等自降身份之事,有人开出了何等条件,才会让华帝心动?   高彦就似一眼看穿他的疑虑,继续言道,“西秦能与北部巴尔和平相处,是因为现任巴尔汗王苏牧一族同华帝亲厚。近年来巴尔国中局势动荡,苏牧一族汗位岌岌可危,大哥同巴尔旁的势力有染,华帝自然忌惮。南顺有人找上华帝,开出的条件是华帝设局做掉阮少卿,他便里应外合,挑起南顺与巴尔之间的争端。届时,不管巴尔国中哪一族势力夺下汗位,都会忙于应对与南顺的交战,无暇参与西秦国中政事,对华帝百利而无一害。”   华帝的为人,卓文再清楚不过,以阮少卿一条性命,了断整个西秦北部忧患,这笔交易,华帝一定会做。   而华帝会做,旁人也会做,卓文戏谑一笑,华帝身边有大哥的眼线,大哥又岂会放任华帝摆弄他的如意算盘?   遂而心中越加通透,“所以,大哥要做掉苍月和巴尔使节,挑起西秦与两国矛盾只是其一,其二,只怕是他也想取阮少卿性命。”顿了顿,回眸望向高彦,“可是南顺那人不仅找上了华帝,还找上了大哥?”   他既已猜出十之八/九,高彦也不相瞒,“大哥素来与巴尔国中萨克一族交好,南顺那人允诺大哥,阮少卿一死,他在巴尔国中的嫡亲势力,就助萨克推翻苏牧,登上巴尔汗位。”   换言之,西秦国中两方势力都竭力要取阮少卿性命。   卓文敛眸不语,阮少卿不过有些小性子,嘴上咄咄逼人了些,应该不至于会招惹这等祸事,南顺国中,究竟是何人与他有这般深仇大恨?   还是……与先昭远侯有死命过结?   高彦也不肯再多言,“知晓再多也无意义,既然有人一心要取阮少卿性命,即便阮少卿侥幸逃出西秦,也会有人沿途追杀,你又何必去搅这趟浑水!”   卓文轻笑,更深缘由却再未同旁人道起。   苏复不是断袖,那阮少卿就该是女子。   邵文槿一路追到西秦,不过为了护她安好,他自然看得清晰。   他可以熟视无睹,但终究抵不过心中一缕执念。阮少卿长得像洛语青,多年之前,他想救却未来得急救下,抱憾终身。   他是有私心,想邵文槿救下阮少卿。   ……   ****************************************************   出得西秦京城,虽是急行军,一路却安然无事。   马车飞驰,心头慢慢放缓,先前的紧张就好似一场虚惊。   平静下来,叶莲便笑盈盈同阮婉说起这两日在西秦京中的琐事。譬如买了一对丝花制的簪子,和叶心一人一根,还拿出给阮婉看。   阮婉接过,不禁打趣,好看是好看,怎么不多买几对,难不成本侯平日里给你们姐妹二人的私房钱还少?   叶莲便笑,那是攒的嫁妆。   阮婉扑哧笑出声来,马车却突然急刹车。先前没有留意,手中一滑,簪子就滑了出去,阮婉伸手抓住叶莲。   车外嘈杂声起,阮婉脸上惊魂未定,正欲抬眸,却“嗖嗖”几声,箭枝穿过马车射入,近乎贴着阮婉脸庞擦过。   阮婉吓呆,浑身僵住,大气都忘了出。   叶莲大骇,小姐!!   阮婉下意识拉起她往车外跑,却闻得一声怒吼,“别出来!!”   邵文槿?阮婉怔住。   ☆、第七十八章 分道走      第七十八章 分道走   别出来!!   是邵文槿的声音。   阮婉心头一滞,下意识听话停下脚步。马车外打斗动静很大,短兵相见,也不乏乱箭袭来。   守在车外的禁军挥刀挡下多半,仍有三两箭支漏了进来。   好容易躲开,阮婉额头惊出一头冷汗,趁着空隙,拉着叶莲趴下保命,箭支就从头上穿过。   “小姐……”叶莲当即吓得抽泣。   阮婉虽说勉强镇定些,但齿间上下打着寒颤,趴在马车横板上,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邵文槿若是不让她出去,自然有不让她露面的道理。   阮婉猜不出来,也不知今日究竟出了什么事端。但随行的禁军只有二十余人,暗中的刺客却不知有多少。   马车外打斗异常激烈,刀剑无眼,阮婉止不住哆嗦。   隔了一层帘栊,看不清外面的状况,每每有身影靠近,手心便死死攥紧。   帘栊外,禁军侍卫殊死相守,不时有鲜血溅上帘栊。   叶莲当场便吓哭,慌乱之下就要起身。   阮婉也骇得合不拢嘴,只得紧紧拉住叶莲的手,满眼慌乱,胸前喘息起伏不平,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就有人冲进马车!   帘栊溅了一层血渍,车外人影攒动,根本分不清倒下的是哪边人。阮婉吓得面色铁青,不知究竟是谁要取自己性命?   ……   打斗持续了将近两刻钟时间才渐渐平息,阮婉身体都近乎僵硬,还好听到江离同邵文槿说话的声音,心中才似一块沉石落地。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帘栊骤然掀起。见的邵文槿上车,阮婉眼圈一红,便倏然起身扑入他怀中,“邵文槿!”   双手环紧他腰间,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也不知该作何。   邵文槿衣襟沾有血迹,却看不出身上是否有伤,但阮婉扑来,双手揽住他,邵文槿忍不住皱了皱眉,猛然吃痛,却一声不吭。   叶莲见得,正欲上前唤阮婉,邵文槿略微摇头,叶莲看在眼里,就没有再开口打断。   “文槿!”阮婉身体犹在发抖,揽紧他不肯放。   从小到大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连呼吸都是急促紊乱的。   先前紧张时倒还不觉,见到邵文槿,氤氲就浮上眼角,好似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松懈开来,才晓连脚下都是软的。   她起身扑在怀中,只顾将自己抱紧,邵文槿心底微软。方才的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回喉间。   俯身箍紧她,低声唤了句阮婉。   阮婉才抬眸看他,眼底氤氲湿了眼眶,修长的羽睫上都沾染了盈盈水汽。他惯来见不得她哭,眼下,又该是,吓住了。   邵文槿微怔,伸手替她擦拭眼角。   阮婉心中再忍不住,鼻尖一红,倒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轻咽。   少时,江离便也上车。   肩膀上有挂彩,佩刀上尚有血迹,见到阮婉,略有低头,又冲邵文槿道,“邵将军,二十余骑只剩八人,还有三人重伤。”   阮婉微顿,良久才回过神来。   一次遇袭,便死伤大半。二十余人里,只剩了八人,还有三人重伤,等于说能走的只有五人。   若是再遇一批刺客?   阮婉不敢再想。   江离又已开口催促,“邵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接下来要如何走?”江离言罢,目光却是瞥向阮婉。   阮婉心中隐隐不好预感,这一句“要如何走”,阮婉听出旁的意味。   什么叫,要如何走!   阮婉心中不安,目光便游移不定望向邵文槿。   邵文槿微怔,还是将先前咽下的话合盘拖出,“西秦京中往南行有一大一小两条路,出京城时就已派出两个探子先行。走大路的已遭截杀,死前有信号传回,小路是捷径,走小路的迄今没有消息。”   阮婉不作应声,心中或是猜到了几分,仍是佯装不知。   蓦地扭头不去看他,掌心狠狠攥紧。   邵文槿果然开口,“西秦国内,宫中进出皆是马车,见过你面貌的人应当不多。”即便有,也只在宫中和驿馆内。   所以,先前才让她别出来,是怕旁人看清她模样。   阮婉咬紧下唇,原来他方才及已思量过。   “江离,你带上两人,同侯爷一道走大路。”邵文槿沉声吩咐,大路上既已打草惊蛇,旁人不会料到他们再敢贸然走大路。   “你呢?”阮婉开口打断。   邵文槿微顿,把住佩刀的手狠狠握住,瞒不了,就所幸不再隐瞒,“刺客定会以为你与我一路,我走小路。”   阮婉眼眶突然湿润,小路何其凶险,才会没有消息传回。   心中就似钝器狠狠划过,阮婉莫名嗔怒,“邵文槿!你奉命护送本侯到西秦,你凭何自己跑!!”   目不转睛看他,双手箍紧,也忍不住颤抖。   他若不听,她就耍横!!   “邵将军!”帘栊外有禁军侍从请示,勿要再做耽搁。   阮婉情急,“邵文槿,不准去!”   邵文槿不应声,阮婉心中更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当刺客都是傻子不成,我的个头,旁人一看就知。”   “所以让叶莲与我一道。”邵文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叶莲也是女儿身,女扮男装,个头原本也和她相仿,也眉清目秀。旁人又未见过阮婉,夜里行军,哪里能轻易分辨?   再者,邵文槿奉命护她安好,旁人自会以为他寸步不离。   与他同行的,就定是昭远侯无疑。   一个是邵文槿,一个是阿莲,阮婉哪里肯!   “邵将军,我同你去。”不待阮婉再闹,叶莲已然起身,声音细小如发,却好似不容置喙。   “阿莲!”阮婉恼意。   “我自会带她回来与你碰面!”邵文槿倏然伸手捏起她的下颚,出言打断,眼中些许怒意,阮婉语塞。   邵文槿遂又转向江离,“不要直接南下郡城,三日后,绕道在郡城以西的荣城碰面。”   江离心领神会,“是!”   “若是三日之后,我还未到,你就自己带昭远侯南下!”   军令如山,江离只得抱拳应声。   邵文槿掀起帘栊下车,叶莲紧随其后。   “邵文槿!”阮婉追出,他已跃身上马,身后三骑也自觉翻身。邵文槿搭手,一把将叶莲代上马背。   勒了勒缰绳,方又回头宽慰,“你腿脚不便,我比你快,勿让我等太久。”唇瓣笑意清浅,带着惯有的风华,   她不应声,他也不计较,末了,才同江离道,“照顾好侯爷,她若起小性子,不必搭理她!”   江离也不管和不合时宜,拱手应声。   “邵文槿!你!你若是敢食言!!”阮婉哽咽。   “那就等我食言再说!”邵文槿莞尔,也不再搭理她如何恼意,转身策马离开。   “邵文槿你敢!!!”   身后倔强的声音传来,叶莲愕然,邵文槿却笑意更浓。   ……   “侯爷,请随卑职上马。”江离知晓不能再做耽误,而阮婉平日的骑术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只能与他共骑。   待得邵文槿一行渐渐看不到踪迹,阮婉才敛起眼中氤氲,回头狠狠望他。   江离嘴角抽了抽,先行跃身上马。   阮婉伸手,他抱她上马,阮婉浑身一僵。邵文槿也带她共骑过,她却全然不似眼下排斥。   江离只当她是男子,根本没有意识。双手环她在中间,勒紧缰绳,夹紧马肚,飞驰而去,另外两骑分散在前后。   ……   马行夜路,本就不安稳,况且眼下这般时候,江离更不敢大意。稍有异常,就小心环紧她,怕她摔下出意外。   夜里出来得急,并未带裹胸,车里也只有备用的套衫,只将束胸多束了几层,根本不严实。   江离几次险些触及她底线,阮婉有意避过。   每每避过,都险些导致落马意外。   江离又不好说她,她也尴尬无比。   待得行出大半时辰,阮婉终是憋不住,轻声开口,“江离,我是女子。”   江离全神贯注,并未留意她说何,恰逢马蹄不稳,江离半路勒紧缰绳,阮婉惯性前倾,他一把揽回。   阮婉咬唇避开,又差点将两人带翻。   江离遂而忍无可忍,“侯爷,急行军,还需多担待。”   意思是别没事找事,躲他做什么,他又不吃他。   他从前和邵将军共乘也没见这等事端,江离嘴角抽了抽,自己又不是断袖,他怕什么。   阮婉也恼,才将先前的话咽了回去。   ……   再等遇到此事,不待江离开口,阮婉心中已拿捏清楚。   她侧身回头,他也正好一脸怒意,才道出一个“侯”字,便听阮婉幽幽言道,“江离,本侯是女子。”   语气笃定,分毫不似玩笑。   江离跟随她久已,又岂会连她的真假语气都分不出来?   分明就是少有的正经。   江离便讶异得合不拢嘴,上下打量她,就似看一个怪物一般。   “还愣着做什么?可要本侯再告诉你一遍?本侯是女子!”阮婉惯有的语气,江离错愕至斯。   “走呀!”轮到阮婉催,江离才恍惚回神,坐得就不比先前近,双臂也不自然的环出一道别扭的弧线。   阮婉却是舒服了许多。   有人惊魂未定,这一场夜路才开始真正行得胆战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七十九章 谢谢你      第七十九章谢谢你   阮婉直接挑明身份,江离便窘迫了一路。   满眼惊魂未定,就时有走神,木讷打量起她的背影。侯爷是女子?!!   就不晓嘴角是自己抽歪了,还是被夜风吹僵了,良久都恢复不过来。   但窘迫归窘迫,除了浑身拘谨和阮婉保持远些距离,又在马背上坐得别扭笔直之外,似是根本没有考虑过旁的事宜。   阮婉颠地难受,又不知如何同他提起。   几回话到唇边,欲言又止,心思便飘至别处。   邵文槿就和江离大有不同,她同邵文槿一处时舒服自在得多。   彼时在长风,邵文槿便时时顾全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无论是骑马的力道还是越过障碍的幅度,都处处以她作考量。   邵文槿其实待她很好。   恍然想起当年从慈州返京途中,她感染风寒发烧,邵文槿便将马车让与她,伸手覆上她额头,停顿片刻,话不多,却柔和润泽。   亦或是,送亲队伍抵达苍月朔城码头时,江边寒意自脚下生起,他便解下披风覆上她肩头,唇畔笑意继续,好似春寒料峭里带着浓浓的暖意。   再便是,前日在西秦,她摔出马车扭伤脚踝,他俯身半蹲而下,替她脱靴揉脚,“疼不疼”言简意赅,掌心的暖意却透着特有的柔和。   邵文槿,偶尔待她的细腻温柔,与旁人通通不同。   眼下,又不知他那边如何?   ……   将近忍了半宿,阮婉实在无奈,才厚着脸皮哀怨道起,“颠得屁股疼。”阮婉突然开口,江离愕然僵住,早前似是压根儿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出。   娇滴滴的女子……   江离惶恐,就自觉将骑马的速度放缓下来。但江离再小心,也比不过邵文槿,阮婉只得作罢,而后一路也再未同江离说过话。   平日里,她同江离的相处便是,她若不同江离说话,江离也不会主动迎合来找她,除非她真真做了何事,惹得江离实在看不下去,恨不得自刎以谢东西南北。但惹了就惹了,身份尊卑有别,即便江离再恼,也不好同她直言相向,遂而大抵隐在胸中,几年下来,嘴角抽搐越来越凶。   江离是有些看不惯她在京中惹是生非,但若有事端,哪怕是她给邵文槿的马喂巴豆这等挑衅之事,江离都能昧着良心挺身相护。在南顺,江离同她其实亲厚,只是亲厚的方式同宋颐之和阿心阿莲之流不同。   ……   马匹跑了夜,黎明过后,天空泛起鱼肚白,人和马都疲乏不堪。   恰好行至西秦京城与利城之间的野郊,野郊里有处不起眼的小村落,江离遣了随行的两骑去打探。   两人歇下盔甲,徒步而行,根本看不出是南顺禁军模样。   阮婉就和江离侯在原处,以防万一,都未从马背上下来,若是有突发变故,可以调头就走。   待得目送两人走远,阮婉顿觉腹中饥肠辘辘,肚子便不争气叫了出来。   前日在宫宴里疲于应付,根本没有吃下多少餐食。又饿了一夜,一直提心吊胆,眼下好容易远离了京城些,才觉饿得抓心挠肝。   江离正在偷偷喵她,她的肚子没有由来一叫,两人都骇然望了望对方,委实尴尬。   江离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憋红了脸开口言道,“侯爷,先忍着些。”   阮婉汗颜,自然只有忍着,难道还吃了他不成?!   好在不多时,打探的两人回来了,拱手点头,意思是处理妥当,没有大碍了。江离才起身下马,然后接她下来。   两个禁军侍从在前方带路,江离护着她行至村庄角落,偷偷摸摸潜入一户人家,却见夫妇二人昏倒在堂中。不消想也知道是何人所为,阮婉无语得很。   身旁侍从又道,请侯爷先换身衣裳。   阮婉点头,接过侍从手中的粗布棉衣,往内屋而去。换身装扮来掩人耳目是好事,她也正好有机会裹胸,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换好衣衫,略微舒了口气,出了内屋,便见江离拿了人家灶头上的热馒头。阮婉本就饿到不行,也顾不得烫了些,只管狼吞虎咽。   江离从前倒还不觉,眼下却是瞠目结舌。   果然女子就是女子,吃相究竟比男子斯文得多。不禁斜眸多看她几眼,修长的羽睫倾覆,眉清目秀,肌肤好似吹弹可破。   过往只晓侯爷相貌俊美,得知是女子,就好似恍然大悟。   难怪断袖,难怪行为举止都有几分不利落,原本就不是大丈夫!   他惯有的故作镇定,演技又不好,阮婉也懒得戳穿他,填饱了肚子才有心思搭理,“在别人家中又吃又拿,还打晕人家做什么?千里迢迢来西秦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真是颜面都丢尽了。”   江离犹在怔忪,阮婉言罢,他目光才渐渐舒缓。即便是女子,侯爷还是从前那个侯爷,牙尖嘴利,小性子又多。   过往这般时候,江离大都恼得想死,当下却不敢直视,转身侧眸道起,若是不打晕,便只有灭口。   阮婉捧在手中的豆浆碗顿了顿,江离所作,的确周全靠谱。   有时知晓太多,不算好事,还不如蒙在鼓里来得好些,顶多以为家中来贼,还不至于招来杀生之祸。   阮婉瞥了他一眼,遂而不言。   再用了些糕点,江离也换身衣裳,带了些干粮在身上。   先前的侍卫中有一人回来,也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的行头,低头禀明,事情都已办好,可以立时出发。   这回并未原路折返,阮婉跟在他二人身后,也不多问。   约是村落另一出口,停着一辆牛车,牛车上还有不少货物,多半是要掩人耳目,与几人现下的装扮更符合些。   ……   牛车比马车来得舒服得多,出了村落,晚些时候,阮婉才放心问起,为何少了一人?   心中隐隐是害怕的,莫不是又出了事端?   江离如实作答,他是让郭恒牵着马匹往其余方向去了。   江离是小心谨慎,阮婉心头微舒。   正值八月盛夏,道路两旁鸣蝉吵闹不停,牛车就在其中行得慢如蜗牛。 “江离!”阮婉突然唤他,江离微怔,阮婉慵懒瞥目,“本侯是女子的事,你若说了出去,本侯自会弄死你。”   说得漫不经心,好似清闲得很。   江离咽了口水,脸色铁青。   阮婉见状便笑,江离莫名,又行出稍远,阮婉才垂眸笑出声来,江离,谢谢你。   江离微滞,她这回又要闹何?!!过往大凡这种时候,他都吃不了兜着走,眼底惶恐,遂而不敢应声,   见得江离这般模样,阮婉自顾笑得更欢。   依稀记得初到南顺,敬帝临时让江离做她护卫,那时她还不认识赵荣承,也没有四处装猥琐模样,惹是生非。   江离带她逛京城,也时常买京中好吃的东西与她。   阮婉对江离印象很好,也觉得南顺的人很友善。她给阮少卿写家信,语气并未不习惯,也和江离多少有几分关系。   后来敬帝果然调江离做她的近身侍从,她还欢喜了许久,要论亲近熟络,她和江离自然要远胜于赵荣承。   只是再到后来,她不甚厌烦陆子涵之流,开始在京中猥琐行事,自诩断袖,江离或许就是那时对她失望透顶的。加之敬帝又将京中禁军一半交给她,另一半到小傻子手中,彼时京中都笑,那禁军岂不是在两个傻子手中?!   阮婉知晓后气得吃不下饭。   那时禁军中第一支没有出来添乱的,便是江离麾下的禁军左前卫一对,阮婉其实心知肚明。   江离同她疏远自有他的顾忌,阮婉心知肚明。两人会相互看不顺眼,但大凡出事,江离总是第一个出面维护她的。   若不是西秦逃难,她或许不会有这般多感触,阮婉莞尔,“江离,本侯说谢谢你~”   江离脸色煞白,侯爷,卑职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嘴角抽了抽,笑得比还要难看上几分。   阮婉无语至极。   ……   牛车悠哉,一路上,遇到几次拿有画像的人,但画得原本就不像,她又收拾得一副村夫模样,旁人当真不易看出,几次都是有惊无险,再到后来,自己都不是这般怕了。   临近黄昏时候,将好抵达利城,就借助在客栈的小柴房内,还不招摇。   前日里一夜未眠,白日又心惊胆颤,柴房里的环境倒是不嫌弃,只是惊魂未定,有些难以入睡,倚着墙壁出神。   江离就披了些衣裳与她。   阮婉回眸看他,好似随意问起,“江离,你家中可是有个妹妹”她依稀记得听阿心提起过,江离有些出乎意料,愣愣应道,快满十八了,顿了顿,有脱口而出,和侯爷相仿。   听闻早前染了怪病,眼睛看不清了,可有治好?难得与江离这般平静对话,江离摇头,大夫说治不好,兴许一辈子都是这样。   阮婉微楞,不知该言何,只觉江离也不易,心中唏嘘,又不假思索道,“白日里,我是真说谢谢你,从到南顺起凡事都有你照顾……”言及于此,又觉与自己平日一贯的形象不符,遂而抬头,江离果然怔在原处,阮婉尴尬,便有些故作恼意,“难不成,本侯平日里就这般可恶,说句谢谢旁人都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祝福,么么哒~ 今天领证,觉得稀里糊涂就这么回事了 从前不知道,红本本是一人一个的,,, ******************************** 去补觉去了,连续几天3点多睡了 缓过劲儿来,补更   ☆、第八十章 再等等      第八十章再等等   江离嘴角又抽了抽,他根本就未开过口,好的坏的便悉数被她说尽。   他还无法反驳。   过往尚且能在心中埋怨几句,眼下,若是暗暗在心中埋怨一个女子,他江离堂堂男子汉,委实……做不出来。   纠结的自尊心作祟,便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脸上表情变化精彩至斯,阮婉浅浅笑了出来。   江离微顿,继而转眸看她。   白日里,有人还抹得好像一张邋遢花猫脸,清水洗净过后,肌肤细润犹如温玉一般。柴房原本简陋,油灯一盏,稍稍显得昏暗,她眸间点缀的笑意,却似琉璃璀璨。   昭远侯生得俊美,京中人人皆知,他却从未想过她是女子。   即便几年前,富阳的一袭女装,他和邵文槿都错愕怔忪,他也没有生过旁的念头。到了眼下,才真正知晓,当日他二人怕是全然被她唬住了。   唇瓣轻挑,过往总觉她断袖别扭,京中胡作非为更觉厌恶。但若是扮作男子,狐假虎威,惯有的这幅嘴脸,倒也不似从前怕人。   江离也莫名跟着她笑起来。   “江离,还记不记得你从前带我去清风楼?”   “记得。”   ……   话匣子打开,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临到末了,阮婉心中舒缓不少,才隐隐有了睡意。   柴房里并未旁物,阮婉枕着江离的外袍入睡。   江离守在门口,倚墙而坐,佩刀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今夜该是不眠的。   阮婉翻身侧卧,背对着他轻声开口,“江离,我认识西秦神医零星子,等回南顺,我让人去请他,给你妹妹治眼睛。”   江离楞住。   半晌又听她喃喃开口,该是睡得有些迷糊了,“不过,我也不知请不请得动他,他这人,脾气臭得很……”越往后声音越轻,半晌,便轻到只剩平和呼吸声。   良久,江离才回过神来。   她背对着他,身影蜷在一处,其实娇小依人。   要在京中女扮男装,其实不易。时常出入宫中,不能漏出马脚,麾下还有半数禁军,若不穷凶极恶些,旁人哪里会怕?   江离轻笑,慵懒倚靠在墙角,微微扭头看向窗外,他要带昭远侯回南顺。   ……   阮婉这一觉睡得极沉。   天初亮,江离唤她起身,另外的禁军侍卫已备好了干粮和牛车,今日还是乘牛车前行。又要一路牛屎味儿,阮婉捏了捏鼻子,眼中便是嫌弃得很,江离便在对座笑不可抑。   阮婉连带他一道嫌弃。   利城离京城已然有段距离,昨日来的时候又风平浪静,今晨离开,阮婉其实未多担心。   但等牛车行至城门口,竟发现守城官兵在戒严盘查,阮婉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江离,眼底有些慌。   临行前邵文槿就交待过,尚不清楚是何人要对她下手,见到西秦官兵也要尽数避过。虽然一路出得京中,不时有官兵拿着她的画像询问,但大抵都是散兵游勇,不像眼前这般阵势。   若是被认出,他们三人根本逃不出去。   阮婉心中担忧,脸色瞬间煞白。   江离瞥过盘查处,大凡出行之中有马车和马匹的,都盘问得紧。已有不少人被耽搁,也敢怒不敢言,城门口守卫有四五十余人,要硬碰硬根本没有出城的机会。   牛车,又依次行至排队出城处,此时再逃太过明显,得不偿失,只得继续驾车。   阮婉手微抖,抬眸便见江离摇头,示意她别慌。   越临越近,阮婉敛住呼吸,等待盘查官兵上前。   盘查队伍大都三人一组,一人看画像,一人盘查,另一人负责留意旁的动静。   阮婉目不斜视,也唯有丝毫不妥,盘查之人就问起何人何事要出城。禁军侍卫憨厚开口,一口流利的西秦口音,阮婉心中都大为震惊,听不太懂,似是依稀说的带着家人投奔亲戚去。   盘查之人在问,手持画像的人就上前比对阮婉和江离,等到阮婉处,脚下驻足,对着画卷反复多看几眼。   似是拿不定主意,就唤了第三人来看,阮婉提心吊胆,江离按住袖间的短剑,目光飞快环顾四周。若是突发情况,救下侯爷,抢下马匹便走。   想来那人也觉有些挂像,却又拿捏不准,遂而厉声问道,“叫什么名字?去往何处?”   问她的话!!   阮婉自然心惊,南顺口音与西秦大相径庭,她一开口便会露出马脚。但对方话已问出,三双眼睛齐齐看她。阮婉心中慌乱,微微咽了口水,明显吓坏的模样,三人眸色一凛。   禁军侍卫便笑呵呵上前,“各位大人,小的幼弟是个哑巴,从小胆子便小,像个姑娘似的……”   哑巴,胆小,姑娘?   三人面面相觑。   阮婉心底微舒,好似突然抓住救命稻草,想起宋颐之,便傻里傻气得点头,一副畏畏缩缩模样,就似没见过市面一般。   不待三人多想,禁军侍卫又上前,一人手里塞了些碎银子,数量算不得多,也不招人厌。   其中一人收了银子,只管揣进袖袋,敷衍道了句,“长得倒是清秀,可惜是个哑巴。”   另一人将银子握在手中,不耐烦道,“既是朝廷要犯,哪里会是这三人?快走快走!”   阮婉喜出望外,江离也收起手中短剑,禁军侍卫连忙道谢,又驾起牛车出城。   阮婉方才松了口气,坐在牛车之后来回荡着脚。心情舒畅,哼起轻快的小调,如沐春风。兴许人家原本就不是找的她,出了利城,便离京城更远些,离荣城就更近了些。   她和邵文槿约好在荣城……   眉梢的笑意,便好似夏日里清新的初荷。   江离却清楚,邵将军那边定是不如这里,要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邵将军却未对侯爷道起,反是同她约在荣城碰面。   江离眉头轻蹙,思绪戛然中断在突起的喧闹里。   “前面的人,停下!”   江离猛然抬眸,利城方向竟有几十余官兵追出。   那几十余人中,江离一眼望到其中一人,竟是当日逃出的刺客之一,那人也明显认出江离来,两人均是一愣。   阮婉骇然,江离抓起她便跳车,“走!”   驾车的禁军侍卫也默契跳车,毫不迟疑。   牛车是代步,比起步行还要慢些,再行牛车根本不可能。阮婉脚踝有伤,险些跌倒,江离背起她便跑,禁军侍卫就护在身后。   阮婉不敢回头望,趴在江离背上,额头惊出一抹冷汗,“江离……”语调中,就隐隐哭腔。   唯有她三人,身后却有几十余追兵。   江离不知该如何答她,眼看身后之人越来越近,禁军侍卫却突然驻足,“大人先走!”   江离微顿,阮婉也滞住。   就算是南顺禁军百里挑一的精英,也架不住身手几十余人围攻,阮婉明显看到江离微红。   “我们走!”江离咬紧牙关,再不多作言语。背起阮婉继续跑开,额间青筋暴起,哽咽掩在喉间。   都是他禁军中过命的兄弟,他不能同生共死。   “江离……”阮婉知晓他心中不好过。   身后短兵相见,阮婉更不敢回头,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阮婉攥紧江离伸手衣襟。   江离背着她跑不快,而身后的禁军侍卫拖延不到片刻,阮婉捂住嘴角,眼中盈盈水汽不让落出。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江离脚下一绊,连带这阮婉一共滚下斜坡。   一路都是小树断枝,阮婉吃痛,即便有江离护着,也疼得近乎说不出话来。磕磕盼盼,手臂上的衣襟也被划过。   既要一边护着她,还要寻找附着物,江离委实吃力。   接连滚落出好远,江离手中一紧,抓住一侧的粗树干停下。阮婉悬着的心,才略微归位。   江离拉回她,将一侧的大石推下。大石本就笨重,一路滚落,重量和体积也似是和两人滚下相仿。   藏在凹进的石缝之间,撩起草木遮挡。   阮婉抑住呼吸,江离伸手揽紧,护在她身前。   不多时,人群追下,并未在周围驻足多长时间,就顺着落石去追。   竟然躲过了!阮婉软瘫在石缝里,惊魂未定。   而人群稍加走远,江离便带了阮婉折回半山腰,再绕道小路离开。先前波折远去,阮婉便才哭了出来,江离,我们……   本该庆幸劫后余生,却是用旁人的性命换来的!   江离亦不知作何安慰,只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侯爷,我们,去荣城同邵将军汇合。”   待得二人走远,林间数人才缓缓驻足,其中一个,正是先前江离认出之人。   “分明就见到躲在石缝里,为何不杀?”   那人便狡黠一笑,“没有见到邵文槿,我等又未见过昭远侯,昭远侯该是同邵文槿在一处。分开逃窜不过是混淆视听,终归会在一处碰面的。勿需打草惊蛇,只跟上他二人,自然便知昭远侯在何处。”   旁人恍然大悟。   ……   自从利城逃出,江离只觉一路都很顺畅,即便偶尔遇到几个带画像盘查之人,也都不难应对。   阮婉前次是躲在马车里,听得车外动静心惊肉跳,而亲眼目睹惨状又是另一回事。   一路赶往荣城,阮婉都心不在焉。   邵文槿特意留了一条相对安稳的路给她,尚且如此,他和阿莲又该如何?   ……   到了第四日上头,两人抵达荣城。   荣城贫瘠,荒凉之处爪牙便少,邵文槿挑选此地不无道理。   江离捎来吃食,阮婉随意啃了两口,食之无味。夏日炎炎,便捧着水壶从晌午喝到黄昏。   “侯爷……”江离开口,她便出声打断,他知道江离要说何,邵文槿嘱咐过三日之后不见他,就让江离带她离开。   “再等等。”阮婉咬紧下唇。   远处夕阳穿过淡薄云层,眼帘企及之处,便悉数镀上一层金辉,份外刺眼。   又从黄昏等到入夜,入夜等到黎明,一直未见人影,也没有任何消息。阮婉脸色煞白,江离也驻在一旁默不作声。   待到第五日晌午,江离才沉声开口,“侯爷,我们该走了。”   阮婉抬眸,眼底盈盈碎芒就似轰然碎裂。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啦~赶紧贴上,明天捉虫,,,么么   ☆、第八十一章 喜欢他      第八十一章喜欢他   自荣城出发,要绕道梧州佩城才可南下抵达郡城。   郡城是西秦通往苍月国中的三大重镇之一,要取道苍月返回南顺,郡城就是其中一条路径。   邵文槿之前想走的便是郡城。   邵将军兴许在郡城,江离如是说。原本约好三日后在荣城汇合,结果等到第五日邵将军也未露面,其中定有缘由。   阮婉转眸看他,江离是说有缘由,而不是,邵将军或是来不了,勿等。   眼中遂而浮上期许盈盈,邵文槿在郡城?   江离心头微滞,不忍开口言及旁的猜测,隐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面不改色开口。   “侯爷未在军中待过,怕是不知军中习惯。邵将军常年混迹军中,深谙军中按照既定决策行事的规矩。邵将军又惯来沉稳谨慎,既然早前亲自交待过三日后在荣城见不到他,就让卑职带侯爷南下,那邵将军也必定不会冒险在荣城露面。侯爷,我们应该南下郡城。”   江离绝口不提十有八/九的意外,其实心知肚明,若是自己不说邵将军在郡城,只怕她不肯离开荣城。   荣城并非久留之地,待得越久越危险。   果真如此?   阮婉听进去了几分,将信将疑问他,江离拱手抱拳,应声笃定有力。   阮婉心中阴霾扫去多半,欢悦道,“若是邵文槿在郡城,我们便去郡城寻他。”她向来信江离,江离口舌愚笨,不会骗她。   阮婉言罢,兴匆匆起身就要离开荣城,江离上前扶她,眉间掠过一丝愁容,阮婉并未察觉,反是笑呵呵道起,“江离,都过了好几日,我自己走得了。”   从京城到利城,再从利城辗转到了荣城,已是第五日上头。她脚踝本就伤得不重,江离又处处小心照应,其实已然好了多半。   眼下心思又全然放在郡城,便一刻都不想再作耽误,才会这般心急。   下地时还有些扭捏,她佯装不觉,江离也不好拆穿,由着她在耳畔絮叨,“洪水猛兽这般惹人生厌,从来只有他欺负旁人,从未见过旁人赢过他,他哪里会那么容易挂掉!”   言语间,分明沾满欢喜,“你说是不是,江离?”   江离扭头拢眉,是。   阮婉果然笑得更欢,“那我们也快些去郡城,别给他留话柄,日后趁机说本侯让他久等。”言笑晏晏里,轻快问起,“江离,从荣城去往郡城还要多久?”   江离低声应道,“骑马要两日左右脚力。”   阮婉有些为难,嘟囔道,“骑马屁股疼得很,坐马车的话可是要慢些?”   江离眼底微红,隐隐不敢看她,答道,“会晚上一日。”   阮婉就又笑开,“一日也算不得晚,我们快些就是。”   “好。”江离不敢多话,生怕旁的情绪被她看出,阮婉便似知晓一般,缄口不言。   一路行至街市巷角,江离冒充南顺商贾,租用荣城马车南下郡城。   荣城和郡城之间算短途,江离开价又不菲,很容易便有经验老道的车夫接货,有西秦本地人出面,通关会相对简单许多,加之追杀之人定然想不到他们会不避开,反是堂而皇之走大道。   虽是如此,江离亦不敢大意。   待得扶阮婉上了马车,他便出来与车夫共乘,若是途中见得任何意外状况,他都可以立时停下,带阮婉逃开。   其二,他也怕同阮婉一处,被她看出端倪。   他们走大道都如此艰难,对方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邵将军避开荣城,出现在郡城的几率几乎为零。   邵将军不是没来,而是,来不了。   江离心中扼腕,叹息隐在喉间,微微转眸看向身后,马车内很安静,有人在荣城等了两日一夜未曾合眼,该是困了。   ……   上得马车,阮婉随手放下帘栊。   只消一秒,脸上的笑容就顷刻消融殆尽。   鼻尖一红,缓缓伸手捂住嘴角,不让自己哽咽出声被旁人听见。先前自顾演了良久,眼下江离不在,润泽便再忍不住骤然溢出眼眶。   江离惯来不擅长骗人。   大凡江离骗人,就会侧脸不敢看她,亦如先前,她一眼便能看出来。   江离是怕她不肯离开荣城。   邵文槿根本不在郡城!   心底似被钝器狠狠划过,生生作疼,胸口就闷得投不过气来。   强掩的哭声悉数隐回喉间,眼泪便顺着手腕和脸庞滑落,全然浸湿衣襟和袖口,停不下来,也仓皇不知所措。   双手越捂越紧,掌心之下,银齿深陷唇瓣,颤抖着下颚,压抑哽咽。   邵文槿……   ****************************************************************************   西秦的饭菜向来不合胃口,阮婉吃不惯,便一路推脱,从荣城出来,近乎没吃几口。   江离多劝不过,她的借口也总是冠冕堂皇,这里的吃食实在难以下咽,不如日后回南顺多吃些。   她真是份外想念侯府厨子做的火锅,小傻子总是同她抢,她下回如何也不让他了。   还有清风楼的红烧肉,她定要包场,还要一人吃掉一整碗,让宋颐之在一旁看着,不准他伸手。   江离手中筷煮微滞,低头拼命扒饭,不作言语。   阮婉就也夹了一口塞进嘴中,味同嚼蜡,这一顿,便又只吃了一口。   江离如鲠在喉。   ……   晃晃三日余,马车抵达郡城门口,车夫送至此处差事算完。江离付过银子,同阮婉入城。   到了郡城,离苍月国境就只剩十几天路程。   江离跟在阮婉身后,从前说郡城,郡城已到,稍后又该如何开口言及其他。心思不在此处,阮婉倏然停下,他险些撞上。   侯……欲言又止,就见她望着显眼的酒肆牌匾出神。   “邵文槿惯来好酒,若是在郡城,这种地方他岂会不来?”   江离语塞。   阮婉莞尔,“他若还是不在,我们就继续南下,反正是他食言在先的,我们也不必等他。”说得风轻云淡,还似是隐隐恼意。   江离有口难言,好。   阮婉又笑,眸光停留在酒肆牌匾上,久久不愿移目。故作的笑颜,就似团团火焰簇在胸中,灼烧得他寝食难安。   半晌,她却沉声道起,“江离,我们走吧。”   江离诧异抬眸。   阮婉侧眸,言语间不着半分情绪,“我知道他人不在郡城。”   江离惊讶得合不拢嘴,不知该要如何宽慰。   “侯爷……”   “他拿命换我,我如何有颜面死在西秦?”阮婉狠狠看他,眼中氤氲倔强得一滴未落。   ……   江离在马厩挑马,要载两人远行,脚力不能差。他是禁军左前卫,这点选马的常识自然不在话下。   江离在同马倌问话,马倌知无不言。阮婉就心不在焉跟在一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分明没有听进去半分。   马倌同江离蹲下身仔细看马蹄掌,阮婉却没有兴趣,愣愣盯着身前的马匹出神,思绪便恍然飘至早前。   【彼时邵文槿要教她骑马,便同她说起,“学骑马,首先是要学会同马亲近。”回眸看她,继而伸手抚了抚鬃毛,她低眉打量,座下战马却惬意往他手心蹭去。战马微微潜着马蹄,来回踱步,马啸声也甚是亲和。   “愣着做什么,你来。”那时的邵文槿眸含笑意。   她来?她当时既好奇又惧怕,再看他,一脸笃定自若,她便也缓缓伸手。战马似是觉察到与先前不同,稍有警觉,晃了晃身子,阮婉大骇,手就随即缩了回来。   “别怕,无事的。”邵文槿笑意澹然,“你不怕它,它便也不怕你,反而亲近。”   “当真?”   邵文槿笑而不语,阮婉再将信将疑伸手,这次战马便没有再排斥她,而是亲近蹭了蹭。   阮婉喜出望外,笑吟吟看向邵文槿,眼中的欢喜难以言喻,便似享受一般,继续顺着鬃毛摸下来。   全然将害怕一事抛诸脑后,好似,大抵有邵文槿在的时候,无甚好担心的。   ……】   她便也伸手,缓缓去梳理马匹鬃毛,马匹惬意至斯,来回缱绻着马蹄,江离便也起身看她。   她唇畔的笑意宁静淡然,就似最珍贵的心爱之物,爱不释手。   侯爷?   她听到的却是“阮婉”。   阮婉?还会有谁会这般唤她阮婉?   手中一僵,眼神微滞,双手轻轻颤抖,忍了许久的鼻尖又蓦地一红,连头都没有回。   【他教她骑马,她跟不上,恼意打断,“说慢些!” 邵文槿却悠悠一笑,“阮少卿,从前不觉得你笨。”   她就报以呲牙裂嘴,“你若原本不会,你也笨!教的人教不好,学的人便也学不好。”   邵文槿蓦然驻足,直直回眸看她,笑得别有意味。她被他看得发怵,当下生出几分不好预感,邵文槿便脚下一踮,翻身上马。   “邵……邵文槿,你做什么!”   邵文槿狡黠一笑,应声道,“许是亲身教授更好些?”从她手中夺走缰绳手到擒来,她争不过,便被他霸道挤在身前共乘。   彼时她气极,又不敢乱动弹,唯恐被他看出旁的端倪,只得扯开嗓子怒斥,“你下去,本侯不学了!”邵文槿朗声笑得更欢,马鞭一抽,霎时马蹄飞溅。   ……】   事到如今,她才知这般想邵文槿!   又有何用?!   心口隐隐作痛,倾身贴上,脸便缓缓靠在马匹身侧,轻轻抚摸它的鬃毛。鼻尖一酸,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她喜欢邵文槿,还喜欢得不得了。   “阮婉。”   她便哭得更甚,脑中空白木讷转眸,“邵文槿……”   江离也明显错愕,继而狂喜,“邵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人艰不拆,~~~~(>_<)~~~~   ☆、第八十二章 尊 严      第八十二章尊严   邵文槿……   阮婉咬紧下唇,凝眸看他,眼泪沾湿衣襟也浑然不觉。   有人便是换了一袭青衣布衫,自顾在前,执绳牵马,亦不掩身姿挺拔。薄唇轻抿,眸间一抹惯有的深邃幽兰,噙着旁人学不来的意味。   “邵文槿!”阮婉鼻尖吸气,狠狠唤出声来。   他惯来见不得她哭,犹是见她鼻尖微红,哭成这幅模样,好似触及心底柔软之处,护短念头兀得涌上心头。而她尚在轻咽,却又突然朝他怒意喝斥开来,与过往如出一辙。邵文槿方才敛了笑意,转眼,却又倏然笑开。   江离同笑,叶莲便也在马背上跟着傻笑起来。   旁人各个都笑,阮婉又气恼又闹,恼意里徜徉几许暖意宽心。   由得笑,叶莲也忘了开口唤她,小姐当下的心思怕是全然在邵将军身上,想来她就是唤,也是无用的。   见到小姐,便近乎忘了这一路与邵将军是如何过来的,一路遭遇击杀逃窜,九死一生,最后只剩邵将军与她。好容易甩掉身后阴魂不散之人,才抵达郡城。邵将军本是要换掉马匹掩人耳目,便带她来了马市。   她一直担心小姐会赖在荣城不肯走。   邵将军却说不会,有江离在,定会带她继续南下,他们应该南下去撵她与江离。   叶莲心中将信将疑,不想,结果小姐真在郡城!   叶莲心中喜悦难以言喻,但笑归笑,笑过之后,叶莲又微微湿了眼眶。途中好些次,若非有邵将军相救,她怕是再也见不到小姐。   邵文槿竟会默契搭手,抱她下马。   叶莲感激一瞥,不待她上前,阮婉便已欢喜朝她跑来,“阿莲!”声音细小如发,紧紧相拥,叶莲就也轻声哽咽,“小姐……”   大凡女子,重逢喜悦多是如此,男子之间就大有不同。江离心领神会,便朝向邵文槿粗略行了抱拳礼,相视一笑,就与阮婉二人截然不同。   江离是没想过邵文槿会来郡城。   依照早前的料想,十有八/九是途中意外,还有极小的可能便是被人盯上,无暇抽身,只得绕道别处,有意避开侯爷。   不想竟然真在郡城见到邵将军!   换言之,能在此处见到邵将军,便是他已处理妥当,才会有意循着既定路线南下追赶侯爷。江离就也大步上前,站在阮婉身后不远处。   有人先前是哭得梨花带雨,眼下又是喜极而泣。   叶莲习惯性掏手绢给她擦脸,一句“小姐瘦了”尚未道出,身体便猛然一僵,就似笑容全然凝固在脸颊,背后巨痛袭来,胸口气闷,阻断了呼吸,骤然说不出话来。胸前血迹兀得绽开,箭头自她后背刺穿胸口,鲜红全然浸染衣襟。   “阿莲!”阮婉惊呼!   “小姐……”叶莲倒向阮婉怀中,阮婉伸手揽她,架不住,手中却沾湿血红一片,“阿莲……”任由   任由她如何唤她,怀中之人再无知觉。阮婉箍紧双手,眼底一抹绝望,悲愤交加。   一切来得突然,近乎就在刹那间。邵文槿和江离皆未察觉,待到反应过来之时,又有乱箭袭来。   “阮婉!”“侯爷!”   江离推开阮婉,邵文槿直接扑上,将她按倒,重重摔下滚落在地。“嗖嗖”箭雨便似梦魇一般,密密麻麻响彻在耳畔。   阮婉不敢睁眼,邵文槿便死死将她挡在怀里,从当中滚落至另一侧。   马失前蹄,长嘶鸣叫,马厩四下一片混乱。   阮婉听到箭头刺入声音,滚落之时,又悉数折断其中,“邵文槿?”   邵文槿咬紧牙关,没有应声也没松手,一路滚落,直至狠狠撞向一侧大树才骤然停下。   江离一边挥刀替他二人挡箭,一边后撤。而马群骚动,眼看马厩就要关不住,马倌也不知趁乱逃窜去了哪里。   邵文槿强忍手臂上的箭伤起身,口哨反复吹响,惊慌失措的马匹才听话跑来。   阮婉认得是那匹巴尔进贡的良驹,她和邵文槿各有一匹。邵文槿视若珍宝,去到何处都带上,名副其实的战马。   战马左右两腹皆有中箭流血,阮婉触目惊心。邵文槿毫不迟疑抱她上马,回头喝道,“江离,走!”   江离亦是翻身上马,揽起缰绳,策马扬鞭。   阮婉含泪回头,阿莲!   阿莲!!   邵文槿揽紧她,默不作声。   ……   自郡城南下苍月意图暴露,再走就是自投罗网,只得往荣城方向折回。   快马行出数十里未停,身后尚未有追兵撵来。阮婉哭得声音嘶哑,而江离脸色也越渐苍白。   再向东行几里,江离猛然勒紧缰绳。   邵文槿也警觉勒马,斜眸一瞥,江离?   江离是禁军左前卫,行事素来拿捏有度,如此半途停下决然不是小事!邵文槿眉头微微拢紧,却见他连唇角都失了几分血色。   阮婉便也微微怔住。   江离淡然开口,“邵将军,后有追兵,我们久在一处实在不妥当。邵将军带侯爷先走,卑职走另一条路。”   邵文槿凝眸看他,眼中深邃幽兰似是要将他看穿,江离却不避讳。   阮婉恼意,“江离,你闹什么!”   “侯爷!”江离鲜有打断,看她一眼,又拱手低眉,郑重言道,“末将时任京中禁军左前卫,奉皇命护送侯爷入西秦,自当护侯爷安然返回西秦,还请侯爷不要为难!”   阮婉语塞,这般义正言辞的江离,与平素的阿谀奉承根本判若两人,阮婉心中隐隐不安,语气里就有几分掩不住的慌乱,“我何时为难你了!!”   江离脸色越差,邵文槿心头一凛,他是有意瞒阮婉。邵文槿瞥过阮婉一眼,沉声道,“江离,那你我便在慈州汇合。”   江离感激抬眸,“多谢邵将军成全!”   邵文槿别过头去,握住缰绳的手死死攥紧,不着一语。   江离难得主动开口笑,“侯爷,日后行事还需三思后行,总不能时时处处让旁人护着。”她惯来喜欢惹是生非,大都是他和赵荣承护其左右,被旁人戏谑为昭远侯狗腿。   彼时他总觉得颜面尽失,但真正到了这般时候,心中滋味却难以言喻。若非交待清楚,总觉如鲠在喉,当下,便畅快淋漓。   “侯爷,江离拜别!”再次拱手低眉,以礼而拜。   阮婉更慌,“江离,你给本侯作死是不是!!”   她又不是傻子,他凭何会说这些话!   江离你大爷的!   吼得呲牙咧嘴,张牙舞爪,邵文槿一把揽回,阮婉“哇”得哭出声来,江离眼中微滞,心底就似缀了千斤大石。   邵文槿沉声道起,“我们先走!”   “邵文槿!”阮婉便又朝他吼开,邵文槿也不放手,勒了勒缰绳就回身策马。   江离心头微舒,马蹄声渐远,扬起路边轻尘飞舞,便好似三月里柔和动人的柳絮。   重重咳了两声,眉头紧皱,伸手至背后,触到三支没入骨肉的箭支,再多片刻都决然坚持不住。额头上的冷汗越渐明显,嘴角也依稀渗出血迹,背后早已血染一片。   先前他将她推开,背后就已中两箭,闷哼隐在喉间,佯装未觉。   待得邵文槿将她送上马,他又故意掉在身后。   他素来不善言辞,明知走不了,却又不知如何向阮婉道起。   待得走到坚持不住,便再由不得心中所想,猛然勒紧缰绳,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幸而邵文槿心领神会。   “江离,白日里我是真说谢谢你,从到南顺起,凡事都有你照顾……”继而语调一转,便又恢复往日的趾高气昂,“难不成本侯平日就这般可恶,说句谢谢旁人都不信?!”   耳畔浮起只字片语,江离轻笑出声。   “江离,便是将离的意思,兆头不好,你还是换个名字吧。”那时初至京中,阮婉刚满十三,一脸清秀俊逸宛如女子,怕是免不了要被京中祸害欺负。   连自己都无暇顾及,还来郑重其事替他考量名字,江离闻言便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姓名便是寄托父母厚望,岂能随意更改?”   阮婉微怔,继而低声嘟囔,“若是不该,那下次去慈云寺时祈道护身符文吧,听闻慈云寺有得道高僧坐禅,灵验得很。”   再往后,阮婉替敬帝送信物到慈云寺开光,便果真记得拉着他。   他江离堂堂男子汉,拿着那枚护身符几分哭笑不得,嘴角不禁抽了抽。   亦如眼下,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在眼帘尽头,好似心底挂记寻得出处,才出声笑开。   由得笑,越咳越重。   胸间疼痛钻心蚀骨,眼前便越渐朦胧,支撑不住,只得俯身倚在马背,狠拍马肚,往另一方向奔去。   ……   她一早就知晓江离将那枚护身符藏于她袖袋中,江离不提,她也佯装不觉。如今捏在手心,好似剜心刺痛,凝噎半语,“邵文槿,我们回去寻江离……”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邵文槿敛去眼底猩红,沉声道起,“他是禁军左前卫,成全他的尊严。”   ☆、第八十三章 本章全      第八十三章 本章全   郡城生变,叶莲和江离相继出事,取道郡城继续南下风险太大。   荣城是郡城以西的通行枢纽,进退都有余地,又离郡城只有三两日脚程,邵文槿想先折回荣城,再做打算。   阮婉尚在怀中瑟瑟发抖,她先前是嚎啕大哭,止都止不住。而后又从晌午一路沉默至黄昏,缄口不言。   江离是她到南顺京中最早认识的人,相处的时间也最长。过往她闯下的任何祸事,都有江离硬着头皮上前承担。   光是同他交锋,就不下数十次。   阮婉初到南顺,便是江离照拂。   江离与阮婉意义不同。   先前一幕,莫说是她,他自己都心中扼腕。从未见过阮婉这般绝望哭闹过,他胸膛便似簇了团噬心的火焰,良久难以平复。   邵文槿知晓她心头不好过。   叶莲又是她的贴身婢女,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更非旁人可比。   北上西秦两月,处处闻得阮婉嫌弃叶莲笨手笨脚,却还事事离不开叶莲。   叶莲时常笑得憨厚,大夏天里自己热得衣襟连诀,频频擦拭额头汗迹,她一喊热,就凑上给她扇风,顾不得旁物。   两人好得同榻而眠,她也不时会使些小性子。大凡她不待见的人或事,便打发叶莲去做,叶莲憨头憨脑应声,也从不推脱。   阿莲不似阿心细致,自小便是个冒失鬼。   她会不时哄着阿心,却时常哼道阿莲,阿莲也从未恼过她偏心……   “我若不让她跟来西秦便好了。”临近黄昏,阮婉蓦地开口,语气就似跌入冰窖谷底。   邵文槿心间一滞,便将她环得更紧些。   叶莲和她情同手足,她越是接受不了,便越是内疚悔恨。   女儿家的心思,他多说无益,总归要留些时间与她自己,他只要陪在她身边便好。   “邵文槿……”   “嗯。”   “你不准学他们二人……丢下我。”   “不丢。”   “邵文槿……”   “嗯,我都听着”   ……   西出郡城,一路都未停歇。   黄昏将过,马匹越跑越缓,阮婉自顾在他耳旁轻语,全然没有察觉。他牵紧手中缰绳,微微拢眉。   这匹战马跟了他六年,征战沙场,亦或是出使他国,形影不离。他不喊停,它便知晓他心意。   方才入夜,马蹄微颤,支撑不住骤然倾倒。   阮婉大骇,邵文槿却并不意外,抱着她跃至一旁,并未伤及分毫,战马却侧瘫在地,眼睛疲惫睁着看他,再动惮不得。马蹄不时抽搐,马肚上的血迹凝固,伤口一眼可见。   “文槿……”阮婉自然猜到何事,眉间犹有忧色。   邵文槿好马,征战沙场,战马就是最亲密的战友伙伴,阮婉过去给他马匹喂过巴豆,害他输给高入平。   邵文槿盛怒,怒得并非是一场输赢,而是她任性顽劣,不知轻重。   巴豆对马有损,在马厩里养了许久。他也是这般上前,俯身蹲下,每日抚摸它鬃毛,同它说话。   良驹都有灵性,如今倒地不起,也似是知晓时不久已,望着邵文槿,微微嘶鸣,眼中泛起水汽。   阮婉看得都心中难受,更何况邵文槿。   “它跟了我六年。”这话该是同阮婉说的。   邵文槿素来谨慎沉稳,少有这般对旁人表露心迹,好似平淡无奇的语气里,隐隐坠了沉重。   稍许,遂又自嘲一笑,“还不如当日输给高入平,让他一并收着……”   “文槿……”阮婉不知该如何开口。   战马细声呜咽,似是低声唤他,腿脚抽搐更甚。阮婉心头就如针扎,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邵文槿抚手而上,它惬意蹭他。   阮婉喉间哽咽。   蹭了片刻,邵文槿掌心倏然一僵,隐在袖间的左手死死攥紧,右手轻轻一抹,将它眼帘合上,再无一丝生气。   阮婉分明看到有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氤氲,心中就似钝器狠狠刮过。   邵文槿低眉沉默片刻,牵她起身,悠悠开口,“走吧,前方村落尚远,今夜怕是要歇在野郊。”   仍旧是淡然语气,只是半字不言其他。   阮婉凝眸打量他,却不应声。   他也佯装不觉,“你脚上的伤未好全,上来。”   他背她。   邵文槿心中藏事,阮婉不想拂了他心意。他俯身蹲下,她就照办。   双臂环在他颈前,看到他颈后细小的伤痕,不知是何时滚落时伤到的。心中莫名涌起的情愫,几分道不清的复杂滋味,安静靠在他肩头,竟能听到他的呼吸。   便偎在一旁,凝眸看他侧颜。   他生得不若邵文松那般白皙好看,英朗之色,却有旁人比不过的风华,竟是这般引人瞩目。   看了许久,才又喃喃道,“文槿,我养在南郊的那匹马送你可好?”   都是巴尔一批进贡的,兴许还是他那匹的兄弟姊妹。   她素来牙尖嘴利,眼下却不知如何开口宽慰。   邵文槿淡然笑道,“你那头养得太胖。”   阮婉微怔,原来他笑也是这般好看,斯文有礼,倒与洪水猛兽有天壤之别。怔了稍许,一时忘了应声,又怕被他察觉,不假思索补道,“胖些有何不好的?反倒稳妥。”   分明是信口开河,邵文槿莞尔,“跑不动,不灵活,战场上拿来作何?”   阮婉稍楞,尴尬道,“那就让它瘦些。”   邵文槿驻足看她。   越描越黑,阮婉只得支吾,“是它平日里吃得太好了些……”   邵文槿笑出声来。   他笑了便好,阮婉就也舒眉。稍许,又呢喃道,“文槿,早前是我任性,不该给你的马喂巴豆。”   她其实早就想说,一直不知如何开口。许是心中不踏实,越是忐忑不安,才越会记得提起。   邵文槿缓缓敛了笑意,“阮婉,我们会安全回到南顺的。”   阮婉微怔,好似暖意丝丝泅开在心悸,她的心思,他向来看得清楚。   ……   夜色渐晚,寻了野郊深处歇息。   此处离村落尚有一段距离,夜间赶路并不稳妥,白日里又惊魂未定,两人都疲惫至极,所幸歇息一夜再上路。   两人既未生火,也没憩在树下。   常年行军,邵文槿这些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临近繁盛枝干里端,倚树而眠,邵文槿环紧她,她便枕着邵文槿臂弯入睡。   她今日是哭累了,又几日未曾踏实过,均匀呼吸响起在耳畔,邵文槿便取下外袍替她盖好。   还好正值夏日,夜里算不得凉。   待得阮婉入睡,邵文槿才有空思及旁事。   几日前与阮婉分道走,他一路上遇到的截杀不在少数。但蹊跷的是,大凡截杀,他和叶莲逃脱之后竟会没有追兵。即便后来再遭遇截杀,也都不是同一波人。   小路是捷径,但他同叶莲辗转多处,并未至荣城露面,直至确认甩掉了危险,才敢前往郡城撵阮婉和江离。   换言之,该是有人一路尾随他,却无恶意。他一时猜不出是何人,也不清楚他的意图。   而郡城一场意外,该是另有其人跟踪了江离和阮婉到郡城,又见到叶莲和他一处,叶莲个头和阮婉相仿,就将叶莲身份错当成了阮婉。   分明箭箭都是冲着取叶莲性命去的,若非如此,哪会留机会给他们逃脱!而他们逃脱之后,又没有追兵来撵。   天下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邵文槿自然疑惑,一则,不知清理掉追兵的人是谁?   其二,就不知西秦国中,究竟有谁与她这般深仇大恨?!   还是,原本就是南顺国中之人?   南郊马场只怕也不是意外,那时起,就有人想对阮婉下狠手。   阮婉过往是在京中惹是生非,却大抵都是京中同辈子弟间的打打闹闹,哪里会有人做到此种地步?   远在南顺,势力要越过苍月染指西秦,绝非易事。那便是南顺国中,有人与西秦里应外合。   若果真如此,他和阮婉想要平安返回南顺,恐怕还需旁的契机。   ……   翌日清晨,阮婉乍醒,“邵文槿!”声音唤得有些急,又喘着粗气,该是作了场噩梦,梦里有他。   邵文槿亲上她额头,“我在。”   方才攥紧他的衣襟,微微松开,长长舒了口气。   他在便好。   没有马匹代步,走大路并不稳妥,所幸绕道僻静之处。阮婉脚踝其实好了大半,她执意要自己走,邵文槿也不做坚持。   寻了些吃食,启程一路往荣城方向去。   怕她心思花到别处,思前想后担心受怕,邵文槿就挑些小时的趣闻说与她听,阮婉忍俊不禁。   又说起陆子涵和高入平等人的囧事,仿佛活灵活现的画面跃然脑海。   她未到京城之前,陆子涵与高入平原本是不对路的,京中的贵二代也大抵分为三拨,陆子涵一伙,高入平一派,另外便是不在此类。   那时京兆尹头疼得很,听闻日日愁得寝食难安,又不敢得罪这些个小祖宗,阮婉来京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京兆尹。   不论是陆子涵也好,高入平也罢,通通被挤到了犄角旮旯。她同睿王穿一条裤子,又有敬帝和京中禁军撑腰,京兆尹要操心的其实很少。   听闻京兆尹每年都要去慈云寺烧高香,祈祷昭远侯身体康健,横行霸道。   阮婉无语至极。   由得聊些闲话,走了半日也不觉累。   她走累了,他便背着她。   邵文槿不说她倒还不觉,眼前光景,她越发想念南顺京中那些奇葩,便是陆子涵,她也是想的。   印象中的陆子涵突然优点多多,也不似记忆中那般尖嘴猴腮。   若是能回南顺,她不同陆子涵交恶便是了。   ……   过了晌午,停在溪边歇息。   西秦不比南顺临水而兴,夏日炎炎,又没有随身携带水囊,能在野郊找到小溪,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   阮婉喜出望外,多饮几口,又扶水洗脸。   这几日来难得笑意。   邵文槿也在一旁饮水,她悠悠看着,撩起一丝水花至他跟前。邵文槿稍楞,转眸看她,她便捧了一手溪水泼他。   邵文槿始料不及,浇了一脸狼狈之像,阮婉欢喜笑开,还是头一次偷袭邵文槿成功。尚且不及反应,也被他泼了一脸水,先前自顾开怀大笑,还生生呛进去几口溪水。   阮婉只得加倍反击。思虑不周,她哪里是洪水猛兽的对手?   闹了稍许,邵文槿眸色一凛,环顾四周似是确认。阮婉怔住,顷刻便见他脸色一沉,抓起她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新书存稿《侯爷是良配》,这篇完结就开更,喜欢的请戳图穿越,么么,求个支持~ 苍月国中三大难题,邻国的难民,姑娘的胸平,宣平侯府的孟既明。 作为“京城六害”的翘楚,孟既明表示,别国那些个侯爷简直弱爆了!痴情的,奇葩的,要死要活的,纯属闲抽!怏怏大国的侯二代,就该不误正业,游手好闲,吃喝嫖赌…… 呃,等等,侯爷是处女座,侯爷有洁癖,侯爷不喝花酒。侯爷的正能量,就是吃苏姑娘的豆腐、睡苏姑娘的床、调戏苏姑娘其人! 侯爷是良配。 —— 呸!   ☆、第八十四章 破 相      第八十四章破相   阮婉立时会意,也不吱声多问。   野郊林间,草木夹杂,碎石铺地崎岖不平,不多时便气喘吁吁。   阮婉脚踝有伤,并未痊愈,慢走无碍,跑起来却时有扯痛。   咬紧下唇,额头渐渐渗出冷汗,阮婉几次想开口,见得邵文槿眉头拢紧,脸色阴沉,先前的话隐在喉间。   邵文槿浑然不觉。   行军途中,若是突然遭遇危急要紧急撤离,他便习惯集中精力留意周围环境。   譬如当下,来的人不多,听声音约是不超过十人。也不像从郡城方向追出来的那批,该是原本就在野郊附近搜索的散兵。   邵文槿武将世家出生,精通的是调兵遣将,战场厮杀。身手自然不必江湖人士,轻而易举便以一挑十。他自顾不暇,阮婉又手无缚鸡之力,更不敢冒险大意。   加之郡城变故,对方误以为叶莲是昭远侯,才让他们趁机逃走。但叶莲本就是女子,瞒也瞒不住,对方发现阮婉另有其人是迟早的事。   眼下,即便他侥幸干掉这十人,阮婉的行踪不胫而走,后续只会寸步维艰。   脑海之中不断计量,拉着阮婉逃了良久,才觉手中湿滑。   遂而错愕回眸,才晓是阮婉出了一手冷汗。   不仅一手冷汗,脸色也不好看,额头上隐隐汗珠,嘴唇咬得紫红,该是脚踝作疼,却不想扰他开口。   邵文槿眼中一滞,不作迟疑,俯身扛起她就跑。   “文槿!”阮婉不敢大声唤,轻语便似从喉间溢出一般,邵文槿没有分神作答,阮婉亦不再扰他。   身后脚步声渐近,阮婉依稀可以看到人影。心中微颤,咽下口水,大气不敢多出。   恰好行至草木茂盛之处,邵文槿蓦地将她放下,掩在草丛里,取下她脚上一只鞋仍至一旁,往远处折回,隐在草间。   阮婉趴在草丛中,心砰砰直跳,好像要跃出胸膛一般。   邵文槿则趴在稍远处,右手按紧佩刀,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片刻,将近八/九人从跟前穿过,阮婉捂住嘴角,心头害怕的时候就扭头去看邵文槿。   邵文槿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目不转睛,刚才过去共计八人。   三人持剑,两人持刀,一人身负弓箭,还有一人手无寸铁,使得该是暗器。   持刀之人是重击,持剑者身法灵活,弓箭是远程系,暗器主偷袭。   这样一组人马,放在战场上是以卵击石,或许并不起眼。但若是放在追杀的途中,则全无死角。   那方才便是他想错了,这几人根本不是前来搜索的小队。   如此行动默契,步调一致,该是常年在一处搭档任务,换言之,这是一组流窜在几国之间的佣兵。   有人不仅伙同西秦国中势力,要致阮婉于死地,便连江湖上的佣兵都有收买,是恨之入骨。   那他们即便逃出西秦势力范围,也必定会有人在苍月一路追杀,想要平安返回南顺,近乎遥遥无期。   邵文槿喜怒不形于色,阮婉也看不出来,只是闻得那几人脚步声停下,该是见到了她的鞋子。   能不能骗得过去?   四围草木不浅,阮婉看不真切,又不敢抬头去看究竟,只能从草木缝隙处模糊瞧见人影晃动。   那几人显然训练有素,即便脚步声停下,自始至终也一言未发,不提前透露半点信息。   莫说阮婉,便是邵文槿都心头一凛,这几人恐怕不好对付。   眼看邵文槿默不作声,右手兀自将佩刀按紧,许是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果然见他回头,指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阮婉,继而按住不动,是示意她不要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   阮婉怔怔看他,双手死死攥紧,尚且来不及反驳,便闻得有脚步声折回,邵文槿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手中兵器触到草木的声音,清脆作响,又带着刺骨的寒意,阮婉不禁哆嗦。   邵文槿沉稳未乱,屏息凝眸。先前的八人只折回了四人,他留下蛛丝马迹的目的也便是如此。   不指望对方全信,只要对方有一丝念想都会拆分开来,只要拆分开来,他和阮婉活下来的几率就大了一半。   折回的这四人里,一人佩刀,两人持剑,还有一个弓箭手。   他们在明处,他在暗处,只要阮婉藏匿不出,他伺机而动,兴许可以在另外四人反应过来前,解决掉四人,带上阮婉逃走。   这是两军交战惯用的战术,邵文槿常年随父亲在军中,耳濡目染。   未及多思,脚步声便临到他头顶,阮婉敛住呼吸,唇角惊得全无血色。倏然间,见得邵文槿骤起,猛然将人按倒在草丛中。   自邵文槿将人按倒草丛中后,竟然毫无动静,阮婉心头就似缀了块千金沉石,又不知邵文槿如何。   待得那人挣扎不得,邵文槿才缓缓松开左手。方才死死按住那人嘴角,那人发不出声音,佩刀狠狠刺向他腹间。   明显少了一人,旁人立刻发现。草丛中藏匿有人,邵文槿抽刀。一人往自己这边寻来,另一人往后,还有一人是往阮婉处去的。   刚才打草惊蛇,三人都谨慎了许多,邵文槿寻不到时机。而持剑那人离阮婉越来越近,邵文槿无法,只得咬牙起身。近处一人刚好持刀,反应过来,就兵刃相见。   邵文槿不逊于他,他稍怔。   而邵文槿心思本就不在他身上,难免吃亏,左臂挨上一刀,那人眼中微鄂,原来邵文槿也是到这种程度。   待得余光瞥见持剑那人过来支援,并未发现阮婉,邵文槿窃喜。   有先前一幕,同他交战之人掉以轻心,邵文槿突然反扑,他措手不及,招架不住步步退后,等待增援,邵文槿究竟想尽快取他性命。   对方有三人,越往后拖,三人之间抱团照应,越是不利。   邵文槿不做他顾,竟也不躲开他的快刀,直接上前,胸前见血。那人一惊,他怕是不要命了?错愕抬眸,邵文槿已借势上前,不给他思考余地。   那人大骇,奈何远水不解近火。持剑之人未至,邵文槿干脆手起刀落。弓箭手放箭,邵文槿便拎起那人作挡。   不过霎时,情势突变,阮婉看得心惊胆颤,几次险些叫出声来,又怕让他分心。   邵文槿左臂受伤,方才又使力,一时没止住血。持剑那人又至,不给他分毫喘息机会。邵文槿应接不暇,一旁还有弓箭手做辅称,捉襟见肘。   持剑之人同他身手相差无几,相持不下,几次箭支都擦着他颈间过去。殊死搏斗,就与战场上的血腥不同,战场上有旁的将士帮衬,士气如山。   眼下,却被逼到此种绝路。   阮婉看得惊心动魄,全然没有旁顾。   自早前起,弓箭手就隐约见得草丛似是还有一人。加之邵文槿本来藏尚好,为何非要突然和其中一人纠缠上,该是为了转移另一人的注意。邵文槿奉命出使西秦,自当护昭远侯安好,能在此时突然现身,那隐在草丛中的人十有八/九是昭远侯。   眼看邵文槿与那人打得难分伯仲,他冷箭照旧,却悄然往阮婉处去。   邵文槿无暇旁顾,阮婉更没觉察。   阮婉的年纪身形都和描述中无异,画像更是烂熟于心,果然是昭远侯!弓箭手心头狂喜,目光贪婪若豺狼一般,拔箭就对准阮婉。   邵文槿隐约觉得何处不妥,一直放冷箭的人不知去了何处。脑海中一丝清明,未及多思,便猛然转头,也不顾不得在和旁人死搏,“阮婉,跑!!”   身后果真有人拉弓正对!   阮婉丝毫不知,反是他突然唤她,她错愕怔忪,却见邵文槿脸色煞白至斯,眼中的惊恐,竟会全然忘了动弹,任由那人迎面挥剑,划向他侧颜,也不让开。   顷刻间,鲜血染红剑刃。   “邵文槿!”阮婉声嘶力竭,再忍不住,倏然起身跑向他。   阴差阳错,由得阮婉起身,身后射出的箭支兀得扑空。好似劫后余生,邵文槿才觉右脸火辣吃痛。   现下,却根本顾不得同他纠缠,眼见弓箭手再拉弓,邵文槿不假思索,“趴下!”   阮婉稍楞,想也不想照办,邵文槿便挥刀扔出。   而那人心思悉数放在阮婉身上,有人许下价值连城取昭远侯性命,多少佣兵都已魔怔!   昭远侯就在眼前,他哪里会让到手的财富飞走?   便是见到邵文槿扔出佩刀,他也要瞄准阮婉。要瞄准阮婉,自己也不能动弹。胸有成竹,拉弓射箭的一瞬,邵文槿扔出的佩刀却正好扎进胸膛。   阮婉吓懵。   近旁的持剑者也才反应过来,十八/九岁,个头偏小,绿鬓红颜,又同邵文槿一处……   昭远侯?   邵文槿眸色一凛,那人却脚下一垫,一个跟头跃至阮婉身前。阮婉不及惊呼,下意识退后却跌倒在地,便见他朝拎剑朝自己扑了过来。滴血的剑刃,带着刺骨的寒意,阮婉惶恐别过头去,惶恐抬手作挡,“啊!!!”   那人根本不放在眼里,猛然挥剑刺下。   她又哪里敌得过?!!   “阮婉!!” 邵文槿双目猩红,震痛心魄的嘶吼,就好似承受不起的窒息,剜心蚀骨。   眼见剑尖在空中滞留片刻,却兀得偏离轨道,无力掉落至一旁。那人难以置信看向阮婉,颈间的巨痛根本喘不过气来,下颚微微张开,想呼吸,颈间却被密密麻麻的细小针眼扎中。   一句尚未道出,就栽倒在一旁,气息全断。   阮婉眼波微澜,“文槿!”言语间,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邵文槿心中一滞,俯身将她揽入怀中。惊魂未定,箍紧双手,就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阮婉……”   再险些,他就再见不到……   阮婉纤手抚上他脸庞,心中狠狠刺痛,喉间哽咽,良久才颤抖道出,“文槿,你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逃难环节结束,,   ☆、第八十五章 相许卿      第八十五章相许卿   入了九月,日头就突然转寒。   夏日里的燥热仿佛在一夜间扫去,清晨起身,单薄的衣衫都带了几许凉意。   阮婉不觉拢了拢外袍,窗外,一场秋雨,苑中的桂花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入秋,便该添些厚衣裳了。   过往在南顺,每年九月,敬帝和陈皇后都会命人做批新衣送到明巷。   她的个头娇小,陈皇后就特意嘱咐近侍官替她多做几身。旁人都说她在京中举目无亲,敬帝和陈皇后其实待她亲厚。   转眼,离开南顺京中三月有余。流落在外,更会时常想起敬帝和陈皇后来。   陈皇后有喘症,初秋夜里经常咳嗽难寐。稍稍用药就将好些,却反反复复,难以根治。阮婉曾在私下听闻,陈皇后是早前生煜王时落下了一身病根。   阮婉算是同陈皇后亲近的晚辈,有时会同宋颐之一道进宫侍奉。   陈皇后若是咳得厉害,宋颐之忧心忡忡给她缓背,阮婉便端了润肺的汤水伺候她喝下。   也不知她今年喘症犯得重不重?   她同邵文槿迟迟不归,敬帝同陈皇后也定是担心的。   再而后便是宋颐之,她不在京中,小傻子有没有跑去昭远侯府哭闹?他若哭闹起来是不同人讲理的,敬帝都能气得吹胡子瞪眼,旁人哪里劝得住!   思及此处,不禁低眉,顺手抚了抚左腕上的银镯,那还是过去小傻子送她的。   那时小傻子兴高采烈跑到她府中,说花八千两银子买了一只银镯送她。她万分嫌弃,要傻成什么模样,才会花八千两银子去买只银镯!!   买八千只都够了!!!   小傻子却瞪圆了眼,欢喜得眉飞色舞。   少卿少卿,这是长风明月楼的保命神器。卖镯子的人说了,他是来南顺参加武林大会的,结果走到半路,钱袋被人偷了。江湖人士要有气节,他拉不下脸来,更怕同道中人笑话,就躲在明巷悄悄卖手镯。   然后你就信了?!阮婉睥睨。   小傻子拼命点头。   身后的小路子欲哭无泪,江离险些连脸都抽瘫了!   西秦四海阁,长风明月楼,都是与南顺五大世家齐名的武林泰山北斗。明月楼以暗器闻名,若真是明月楼的保命神器,万金难求!   根本就是江湖骗子好么!   阮婉无语至极,还非得她带上,他才欢喜开口,少卿带着好看。   她又向来臭美得很。   闻言看向叶莲,叶莲果断点头,阮婉嘟嘟嘴,若是好看带着便是,反正又不沉……   她便带到了西秦。   小傻子,又救了她一次。   ……   “夫人!”桃之在屋外轻唤,才恍然将阮婉思绪拉回。   听她应声,桃之便笑眯眯端了热水进屋给她洗漱。   阮婉随手接过,温热的水汽贴近脸颊的肌肤,甚是舒适惬意。比起月前的逃亡日子,眼下光景,就不知好了多少分。   阮婉问起邵文槿去了何处。   桃之才道,今日天气转凉,公子起早去了锦绣坊还未回来。   锦绣坊是楉城中有百年声誉的制衣铺子,成衣价钱虽然贵了些,但手工极好,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楉城在西秦南端,与苍月毗邻。   邵文槿想赶在今日晚间抵达苍月。   本也没有多少随身物品好整理的,但要装作回长风省亲,西秦的特产总是要随身带些的。   桃之一一准备周全,邵文槿也恰好回了苑中,“随意挑的,若是不喜欢,到了苍月再换。”   阮婉接过,包袱里是两套女子秋天衣裳。   阮婉莞尔点头,邵文槿就退了出去,桃之便笑,“公子明明着急动身的!”   明明着急动身南下,却又自己偷偷跑去锦绣坊置秋衣,是怕她路上着凉。   桃之也不点破,只捂嘴笑得更欢,“公子对夫人体贴有佳。”   阮婉牟晗笑意,便随手在锦盒里挑了根簪子,盈盈一绾。   ……   出了楉城,再往南行二十余里,就到苍月北部边陲的重镇,禀城。入了禀城,便算是苍月国界。   城门口照旧有人盘查,司空见惯,阮婉倒也不慌。   临到城门口,守兵例行吩咐停车。   桃之掀起帘栊下车,上前应对盘问。一口流利西秦地方话,又不时夹杂着些许长风口音,说的是随自家公子和夫人回长风成州省亲。   官兵漫不经心听着,比照手中画像看了几眼,不耐烦问道,“马车内还有何人?”   “只有我家公子和夫人。”桃之应声,官兵瞥过她一眼,就要去掀帘栊,桃之慌忙上前相拦,“我家公子染了风寒,见不得风。”   官兵轻哼一声,她越是阻拦,越有猫腻,遂而一把推开,冷笑道,“我等在此奉命捉拿要犯,别说染了风寒,就是死人也要开棺。”   这般晦气,桃之有些恼怒。   官兵伸手,也恰逢阮婉撩起帘栊,语笑嫣然问了句,“桃之,出了何事?”   帘栊后,纤手身姿。竹青色的玉锦外袍,配着藤文的花软缎里裙,明眸青睐,初秋浅日里便都依稀透着几分温婉华贵。   她本就生得好看,美目盼兮,眼中的盈盈笑意,便好似夏日里的朝荷,清新又不失娇柔。   “夫……夫人……冒犯了,吾等奉命搜索要犯,车中也是要看一看的。”自古折腰美人前,有人并不例外。   “应当的,桃之。”阮婉唤了声,桃之搭手扶她下车,她也顺水推舟,“夫君染病,精神不济,想赶在入夜前到禀城,好作歇息。”   桃之会意,上前塞了些碎银在几人手中,“劳烦各位官爷,我家夫人请各位官爷喝茶。”   几人心照不宣,接过之后,语气就更和善了几分,“夫人客气了,既是染病,也勿需下车。”   遂而比对画像,许是觉得阮婉有些挂像,但阮婉这身装素分明就是女子,不会有假,旁人便是想装也装不像。   加之又是好看的女子,更不会多加刁难,另一人便撩起马车帘栊上前。   那人看到邵文槿,微微一怔,很快下了马车,继而放行。   阮婉尽收眼底。   旁人认不出邵文槿,是因为他脸上那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心底好似倏然隐痛,思绪便恍然回到当日。   ……   “文槿,你的脸。”阮婉指尖颤抖,说不出的揪心。   “无事。”他却应得清浅。   这幅模样哪里是无事?   “文槿……”心中像被利器狠狠刺痛,脸上两行眼泪就似滚落的珠子,不由分说下落。   “先走。”他背起她,怕之前的四人折回,前功尽弃。   两人也不敢在附近村落落脚,就四下躲躲藏藏,也没有多顾及伤口。   夜里洗净,才发现脸上留下不深不浅一条疤痕,阮婉替他擦拭,禁不住喉间哽咽。   若是再伤得再长些,只怕她都认不出来。   阮婉言罢,邵文槿微顿,若有所思看她。   挨到第二日,也没有追兵追来。又与前几次相似,邵文槿心生中拿捏了几分,还是携了阮婉往荣城方向去。   郡城变故,已然没有后路,前往苍月只能通过荣城。   到了第三日黄昏,两人才辗转到了荣城附近。   入城也有官兵盘查,拿得就是画像比对,城门口人多眼杂,邵文槿只得带她避开。   不敢离荣城太近,就在城郊短暂歇脚。邵文槿心中有事,便低眉沉思,良久也不开口。   晚些时候,忽然笑着说渴,让阮婉去取水,阮婉就觉有异。   走出不远,心中猛然一滞,连水囊都不要了,拼命往回跑,“邵文槿!!”   脸上才将愈合的伤口被他用匕首生生割开,又在近旁划了更长,俨然两道疤痕,触目惊心。   阮婉眼中氤氲,“邵文槿!你作什么!!”   “将你安稳带回南顺。”   旁人认不得她,却认得他。   西秦国中各处出入,皆有画像比对,困在西秦一日,危险便增加一分。   要让旁人识不出他来,唯有自毁容貌。   阮婉又岂会不知,遂而泣不成声,“谁要你这般做的!”   “当真以为自己是洪水猛兽……”   “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   呜咽声里,带着惯有的恼意,鼻尖微红,就似要将心中的话道尽才得罢休。   他一声不吭,低眉处,心中却是些许暖意。   等她恼够,方又上前替他擦拭,眼底盈盈碎芒。邵文槿轻笑,想起过往的幕幕,一把将她揽回怀中,“阮婉,等回南顺,便以身相许如何?”   ……   再往后,两人果然顺利入了荣城。   她换回一袭女装,粉黛略施,又说得一口长风成州口音。扮作新婚夫妇回家省亲,旁人根本难以同昭远侯三字联系起来。   而邵文槿也敛了锋芒,佯装途中染了风寒,久病便药不离身。   若遇人盘查,就掩袖咳嗽几声,说话都有气无力。   旁人有心远离,乍一看,他脸上有刀疤,容貌和画像不甚相似,便都避之不及。   如此,西出荣城,又一路绕道晋州南下。到了九月初,行至楉城,都安然未生事端。   桃之便是在南下时遇到的。   桃之是长风成州人,早前随了大户人家小姐陪嫁到西秦国中,住了好些年。后来姑爷家道中落,要举家投奔长风,几经周折,到了途中举步维艰,便想卖掉桃之。   阮婉听得桃之是长风口音,她若出面赎下,好过卖给脑满肠肥的纨绔子弟。加上桃之原本就是成州人,同他们一路,正好借用她家小姐的经历做戏,慌也圆得合理。   有她同阮婉一道,旁人也不怀疑她是举家从长风国中迁来的,又与昭远侯身份撇得干干净净。   再者,桃之机灵有余,更知晓何事该问何事不该问。直接唤了公子、夫人,旁的事由一概不多提及。   只是桃之惯来有些怕邵文槿。   ……   桃之出声唤她,阮婉才回过神来,盘查的官兵业已放行,桃之便扶她上了车马。   出得楉城,就临苍月地界。   再从苍月到南顺,连上水路,都只需月余。思及此处,眸间流光溢彩,好似慈州就在眼前一般,遂而眉开眼笑憧憬,“文槿,我们若在十月中旬回京,兴许还能赶上十一月的秋猎,断然不能平白涨了高不平那家伙的志气!”   终日动不动就刚烈,若是再让他摘得头筹,眼睛岂不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了。   邵文槿笑不可抑,她不明所以,便也跟着呵呵笑起来,西秦就在身后渐行渐远。   “阮婉,人家叫高入平……”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欠了好多债,周四中午前使劲儿还! 么么~   ☆、第八十六章 放花灯      第八十六章 放花灯   出得楉城,一路往南皆是大道。乘马车再行二十余里,就可抵达苍月北部重镇,禀城。   要等入了禀城,才真正算是到了苍月境内。   苍月是泱泱大国,国力昌盛,远非毗邻的西秦、长风等国可比,西秦国中的势力想要染指苍月绝非易事。   换言之,若是到了苍月境内,又会再安稳几分。   阮婉唏嘘,来时途径苍月,便走马观花,都未来得及好好细看。如今又要从苍月返回南顺,心境却全然不同。   阮婉单手托腮,兀自倚着车窗出神。   六月里,一行人同卓文从京中出发赶往西秦,还依稀似是昨日的事情。那时她身边还有阿莲和江离,转眼间,变故突生,一百余骑里却只剩了她和邵文槿两人。   要带她回南顺,邵文槿甚至不惜自毁相貌,掩人耳目。   辗转月余里,几次惊险逃亡,也吃了不少苦头,时至今日才算是逃出西秦国中。   思及此处,阮婉微微转眸看向一侧的邵文槿。邵文槿却也凝眸盯着窗外出神,不知在思量何事。   脸上的疤痕同月前相比,已然浅淡许多。但疤痕在颧骨位置,份外显眼,若非是从前的熟识,只怕根本认不出来。   起初,阮婉心头还似簇了一团细小针头,不时刺得隐隐作疼。   等到临水照影处,邵文槿俯首看了许久,遂而开口相笑,“父亲原本就嫌我和文松兄弟二人生得秀气,缺了军中该有刚毅锐气。此番再回南顺,定是合他心意的。”   明知他是故意宽慰,阮婉眼中盈盈水汽,他还缺军中的刚毅锐气?   他就笑而不语。   等到再过些时候,不知是看得习惯了,还是旁的缘由。阮婉只觉这幅模样的邵文槿像比从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气度,竟会越看越顺眼,那道刀疤也不似早前那般碍眼。   她便时常偷偷打量他,又像是有了这道刀疤,才和洪水猛兽更贴切些。   彼时纤手抚上他脸颊,一席话就脱口而出,邵文槿竟也不恼,揽她到怀中,问她当初为何唤他洪水猛兽?   他分明待她温柔。   他其实在意。   阮婉闻言便笑,哪有见过旁人如此凶我的?   邵文槿若有所思,继而郑重其事开口,他不算旁人。   他该算……   良人?   阮婉惶恐看他,险些被呛死。   许是这般苦中作乐,两人作伴,一路风餐露宿,亡命奔波倒也不觉,若非有邵文槿……   阮婉迄今心有余悸。   见他望着帘栊外出神,阮婉便也不出声扰他,只同一旁的桃之闲话几许。   桃之是七八年前离开的成州,阮婉也将好是那个时候去往南顺京中的,两人对成州的印象大抵停留相似的时间。   恰好起了兴致,便零零散散聊起早些年前成州的见闻趣事来。   譬如城南有家私塾的教书先生甚是严厉,听闻动不动就要打人,一日之后都要打断好几根戒尺。   阮婉自然有印象,那时若是孩子不听话,城中的父母还会搬出那位私塾的教书先生的种种出来吓唬孩子。小孩又哪里懂得,久而久之,城南的私塾就成了狼外婆的代言人。   阮婉过往还觉好笑之极,不想到了南顺京中,自己竟也成了这种狼外婆的角色!举头三尺有神明,妄笑旁人的,多半是要回过头来自作自受的,古人诚不欺我。   桃之的成州口音,她本就听得亲切,再加上娓娓道来的都是记忆中的熟人熟事,更觉惬意了几分。   桃之就接着私塾先生讲起,又从私塾先生讲到城西的布庄。   那家布庄远近闻名,衣裳做是做得好,但做一套竟要人足足等上两月之久。偏偏店里的掌柜还清高得很,先前定好的尺寸若是有了变化,决计不让重改。客人要是发福或清减了,根本穿不了,那也不是他的缘故,重做一套便是。   骂得人多,但骂完之后,去买的人还是多,就不知是何缘故,想来许是人云亦云。   阮婉不能再赞同。   譬如阮少卿之流,倒谈不上多喜欢他家做的衣裳,就非说喜欢这掌柜的性子,对胃口得很,阮婉无语至极。   但她又向来臭美,人家做的衣裳她穿得好看,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用阮少卿的话说,便是殊途同归。   鸡同鸭讲!   洋洋洒洒说了一路,共鸣处,两人便笑作一团。   过了许久,阮婉才觉邵文槿在看她,殊不知他先前偷偷听了多少。   邵文槿就笑,原来我家“夫人”住在城东,门前路口有两颗百年老槐树,斜对户人家家中开了染坊。   阮婉稍楞,他倒是听得清楚。   他自然要竖着听清楚,难保日后有迹可循,邵文槿自顾着笑,却并未同她道起。   阮婉心中欢愉,也不同他计较。   ……   将近黄昏,马车缓缓驶到禀城。   阮婉撩开帘栊,禀城的大气磅礴就跃然眼前,继而欢喜回眸,“文槿,我们到禀城了!”   邵文槿亦是舒眉,搭手扶她下马车,周遭便全然不似西秦国中的压抑。更何况,到了禀城,再从禀城到慈州,就只需一月脚程。   并肩踱步,邵文槿只觉手心蓦地一暖,便是瞥目一笑。   有人就似随意般上前去牵他的手,还佯装不觉,清浅言及其他,“听闻禀城离得不远,就是即北。九月里,即北是有花灯会的。”   她说了半晌,也不闻邵文槿接话。   抬眸看他,他也只是笑。   就似心思倏然被他猜透,阮婉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先前的话题,“我们去看看可好?”   他二人原本是在逃难,她却胡邹要去看灯会。情急之下,便连这般谎都撒不好,阮婉懊恼不已。   见得邵文槿还是缄口不言,她便更恼,“主动牵人一下会如何?”   刚说完就又恨不得掘地三尺。   邵文槿低眉浅笑,果真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阮婉顿觉舒坦了许多。   临到末了,邵文槿才悠悠开口,“真想去即北?”   阮婉微怔。   邵文槿唇畔一抹似笑非笑,就似若有深意道起,“阮婉,即北的花灯会,是男女一处求姻缘的。”   “……”   求姻缘,阮婉脸都绿了。   桃之笑不可抑。   ……   禀城只是落脚,歇息一夜,并未多做停留。   翌日起,邵文槿果真绕道往即北去。分明就是有意的,阮婉脸上便甚是窘迫,火辣辣涨红。   九月初八,正好行至即北。   入夜,好似东风夜放花千树,目光企及之处,皆是张灯结彩,喜庆不减年关,阮婉还是头一次在年关以外的时节逛花灯会。   花灯会上,果然是男女作伴居多。   临街水巷里,放花灯船,船里塞得是心愿纸条。等小船上的蜡烛染尽,纸条便也焚毁殆尽,那祈祷之意便悉数传达到九天之上,心诚则灵。   街市里,来往的人就更多了些。   挂花灯,猜灯谜,摩肩接踵,阮婉只觉许久都未这般热闹过。   阮婉也好奇凑上前去,才晓这里的花灯都说是不卖的,得猜对灯谜,老板才会取下送你,会顺带说些吉祥祝语。   年轻男女收了花灯和祝福,就视为再好不过的兆头,反过来再给店家一些打赏银钱,双方都高兴。   这些风俗委实有趣,在南顺却都少见的很。   阮婉看了好些,灯谜并不难猜,稍稍动动脑子便会,图得都是一好兆头,店家又哪里会多加刁难?   只是若是越难的题,送的花灯便越是好看,以此为噱头,引得众多男女围观。相应的,若是被人猜出,店家得到的打赏钱两就越多。   阮婉便同邵文槿一人猜了一个,却谁也不点破。小小暧昧徜徉在心间,就似吃了整粒话梅糖,酸里带甜,甜却不腻。   阮婉怀中捧着花灯,笑意便潜在眼角眉梢里,不言而喻。   九月间,夜风里透着些许凉意,他便上前牵她手,柔和暖意便透过肌肤渗入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惬意。   这头你侬我侬,一旁的两对却明显要吵闹得多。   “孟既明,你好厉害!”贴上脸颊一亲。   “孟既明,你是如何都知晓的!”   “孟既明,我还要那个!”   阮婉回眸打量,那两人竟然将人家整个铺子猜得所剩无几,还全然不觉。邵文槿轻笑,便牵了她去往别处。   踱步到空旷之处,见到旁人在放花灯,映得夜空绚丽多彩。   每个花灯四面都画有吉祥饰物,还似,有看不真切的字迹。   阮婉在看,他便开口,“听闻即北的花灯素来灵验,只消两人将名字写在花灯对侧,便会天长地久。”   他已说的再直白不过,就低眉看她。   阮婉有意打趣,“不过传闻罢了,谁知晓它灵不灵的?”   邵文槿也笑,“灵不灵,试过便知。”   言罢,牵起她就往花灯出去。   掩袖磨墨,又在挂好的花灯对侧写字。按照放花灯的习俗,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所写,阮婉踟蹰片刻,才落笔。   邵文槿也正好落笔,就似心有灵犀。   她移目看他,他写得甚是认真,阮婉不禁莞尔,便也一同。   待得阮婉托起底架,他便俯身点燃,亲眼见到自己的花灯缓缓深入空中,才小心头就似说不出的奇妙意味。   仰头凝望,不经意间落入温柔踏实的怀抱,熟悉的男子气息萦绕在耳畔,柔和润泽,“阮婉,你今日满十九。”   阮婉微顿,今日是九月初八,她将好满十九。一路逃窜,根本无心旁事,竟连她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   迟疑间,邵文槿已将一枚玉佩送至她跟前。   阮婉惊喜,回眸看他,又满怀期许接过。   竟是一枚带着“阮”字的玉佩,和她从前摔碎的那个一模一样。那枚玉佩质地少有,不易寻。她和少卿一人一枚。   如今想来,她的那枚,还是初次见到邵文槿时,被邵文槿凌空扔出去,摔出去好远摔坏的。   当时她走得急,连残碎都没有捡,不想竟是在邵文槿手里。   阮婉喜出望外,虽然不是早前的那枚,但握在手中光滑无比,定是有人时时带在身边,又时常在手中把玩。   既然是同她一道姓“阮”的玉佩,他偷偷这般亲近作何?   睹物思人,他也不隐瞒。   ……   过了九月初秋,转眼便至十月。   邵文槿和阮婉就似心照不宣,一路行得很慢,都到十月了,路程才走不到四分之三。   难得有机会两人单独相处,从前的归心似箭,就变做了走走停停。   等到十月底,才行至朔城码头。   朔城码头到慈州只要三天水路,过了朔城,就等于回到南顺了。本是好事,阮婉心中竟然生出一抹不舍。   待得上了客船,阮婉褪下一袭女装,层层裹胸,又束好发髻,俨然回到从前昭远侯模样。   十一月初,江上烟波四起,慈州就在不远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睡,明天早起继续   ☆、第八十七章 回南顺      第八十七章回南顺   桃之本是长风人,后来又随主人举家迁往西秦。   长风、西秦皆是北国,国中连水乡都数罕见,她过往又从未到过南顺,前往慈州的三日水路,她竟也不觉晕船!   邵文槿心中有异,却也不点破。   就如阮婉也是成州人,如何会巧到,恰好在西秦遇到桃之?   桃之与他们一路同行,看似聪明机灵的丫头,端茶倒水手脚勤快,实则处处帮衬,拿捏稳妥。   桃之并无恶意,邵文槿看在眼里,既不开口戳穿,也不装作全然不觉。   不知他作何心思,桃之便一直有些怕邵文槿。   自朔城码头上船,阮婉换回一身男装,俨然南顺国中容貌俊美的昭远侯。换做旁人见了,早该惊得合不拢嘴,桃之只楞了稍许。   再往后,阮婉私下叮嘱,日后不得再唤她夫人。她也乖巧点头照办,旁的话一句没有。   只是桃之偶尔瞥到邵文槿,他仍是不动声色打量她。只是打量,也不作其他,眼中的深邃幽兰好似将她看穿。   桃之心中微微一顿。   ……   临到第三日黄昏,商船缓缓靠岸。   阮婉心中的不舍就似顷刻抛到脑后,巴不得立时回到京中。   下了商船,一脸欢呼雀跃之色,只觉慈州的空气里仿佛都带了别处比不过的润泽清新。   总算平安抵达,桃之也松了口气。   船将靠岸,桃之便扶着阮婉下了船,微微顾目,环视四围,好似在寻人。   稍许,目光滞住,脸上倏然浮起一抹笑意,继而颔首。   阮婉同她说话,也只听到一半,敷衍应声。   邵文槿顺势望去。   码头不远处,清风酒肆二楼,那人他在济郡时候便见过。   富阳许府酒庄的老板,许念尘。   许念尘见到他,竟也不避讳,反是遥相举杯,客气招呼。邵文槿便也点头致意,算是还礼。   桃之竟是许念尘的人,邵文槿其实意外。   许念尘只是一介商人,过往曲庄春疫,济郡洪灾,他都频频出力。许家财大气粗,绝非表面看似的那般简单。   自从他同阮婉在西秦遇到桃之,就一路再无险阻,邵文槿多少猜出其中几分。   许念尘送如此大的人情,却未事前招呼一声,好似是原意置身事外,不想被他知晓。偶尔被他识破,便也不藏着,所幸大大方方举杯相邀。   邵文槿只觉许念尘此人很有些意思。   他既已知晓,桃之也不隐瞒,垂眸福了福身,乖巧言道,“桃之在此同夫人,公子作别。”   唤的还是公子,夫人,邵文槿难得一笑。   阮婉先前并未觉察,自是不明的,眼中愕然未及开口相问,便见桃之跑开。   邵文槿一把拦下,“桃之是许念尘的人。”   许府酒庄许念尘?   阮婉自然诧异,他对许念尘的印象并不坏。   曲庄春疫,济郡洪灾,许念尘背后做了不少事,却都低调不愿透漏。   人虽然冷言寡欲了些,也是性子所致,过往同接触,不卑不亢,也不阿谀谄媚,甚至连宋颐之都喜欢许念尘。   他口中的,我与夫人失散,行善积德,阮婉迄今便都记得。   桃之若是许念尘的人,那便是许念尘背后安排。若非邵文槿识破,他许是又不会同旁人道起。   阮婉感激之余,心中又生出几分隐忧。   桃之是知晓她是女子的,那许念尘……   思及此处,眉间轻蹙,邵文槿却似看出她心思一般,宽慰道,“许念尘既会出面帮衬,便是没有恶意。”   再者,连桃之都恰好是成州人士,那许绍宜知道的事情又哪里会少?   既是一早便心知肚明,却又绝口不提,好似不晓一般。许念尘一直是这样的人,又岂会再嚼她是女子的舌根?   遂而宽心。   等回到京中安顿下来,再去专程去一趟富阳,拜访许念尘就是。   **********   自慈州码头往西南,该是去往慈州城守官邸。   慈州城守叫肖跃,早年随邵文槿父亲征战沙场,是邵父的心腹旧部。   肖跃又同邵文槿称兄道弟,邵文槿信不过旁人,却是信肖跃的。   抵达慈州,邵文槿定会首先去寻肖跃。   许念尘猜的一丝不差,一旁的曾辞叹为观止。搁下酒杯,见得不远处桃之兴匆匆跑来,便挥手同她招呼。   桃之欢喜点头。   曾辞便朝许念尘笑,“你让桃之这丫头跟着阮少卿两月,她这般藏不住事的性子定是憋坏了,招呼都没同人家道全,就往这边来。”   许念尘也搁下酒杯,朝桃之道声,“不急,慢些。”   桃之哪里肯听,他开口,她竟跑得更快了些。   曾辞触景生情,便托腮摇头,“当初捡到桃之的时候,她还这么个小不点儿,转眼就长这么高了。”   指尖来回比划,就似历历在目。   桃之还是他捡回来的,从前他从成州抄近道走山路,见到一个小丫头片子险些被饿狼叼走,就顺手救了下来。   问她名字,她也全然吓呆不说,许念尘便唤她桃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桃之喜欢得很。   后来许念尘要送她走,她就哭闹不停,还是他出面要将她留下。   这般日子太无聊了,家中有个机灵的小丫头陪着说话,解闷也挺好。   要说桃之小时候还同他亲近,长大些就只认许念尘,终日公子前公子后的,全然将他抛诸脑后。   曾辞只觉意兴阑珊,“再过不久,又该嫁人生子。”   女大不中留,这做父亲的滋味,曾辞算是体会了。   “再是生老病死。”这袭话从许念尘口中说出,就多了旁的意味,所以从前他才执意要将桃之送走。   待在近旁久了就是至亲。   他们可以活很长,这里的人却不然,生老病死,伤别离,还不如孓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好。   曾辞闻言,眼中微滞,恰逢桃之轻快跑上二楼,曾辞便飞快敛了情绪,嘻嘻笑道,“小丫头片子,西秦回来一路可还好玩?”   桃之朝他不满嘟嘴,“还说好玩呢!你分明一路跟着,都肯不露面见我。人家两人是一对好吧,我便在一旁作电灯泡。”顿了顿,眉梢一扬“起码有十万伏特。”   曾辞闻言就笑,这回便连许念尘也跟着笑出声来。   曾辞只得酸溜溜开口,那也得怪你家公子,他说离远些才稳妥些。   许念尘瞥他一眼,缓缓敛了笑意,玩笑过后,问起桃之细节。   桃之才道,都按早前公子吩咐的。不时便露些马脚给邵文槿,让他去猜,也不全然透露给他。到了慈州,又故意环顾四周,将公子引出来,让邵文槿见到公子,又让他觉得她是无意之举。   许念尘原本就是此意。   若是起初就由他出面,此行的目的便太过明显了些。   曲庄春役也好,济郡洪灾也罢,他都一贯低调行事,给人的印象好似闲散商人,置身事外,才能博得旁人好感,做到今时这般,旁人也不提防。   救阮少卿和邵文槿也是如此,他要阮家和邵家欠他人情,就决计不会公然拿到台面上来,只会透出一丝风声于他二人。   阮邵两家在南顺根基不弱,日后无论是煜王,还是睿王登基,阮邵两家在朝中都有一席之地。   阮少卿和邵文槿的人情,他自然想要。   桃之说完,许念尘点头称好,又让她去驿馆歇歇,换身衣裳,晚上好一道回富阳。   桃之不是外人,他也无客套,桃之听话照办。一想到要今日便要回富阳,心头就说不出的开心。   待得她跑开,还满脸笑颜,曾辞的心情便也多好了几分,遂而同他言及正事。   许家在南顺国中素有眼线,阮少卿走后不久,他们便接到消息,国中有人要买阮少卿性命。   许念尘和他当即动身北上,等到了西秦,才晓邵文槿也在此处。   彼时曾辞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但事出紧急,要救人,又要安排后续,许念尘顾及不暇,他也并未多问。   眼下回了慈州,安下心来又无后顾之忧,曾辞才不吐不快,“此番大费周折去救阮少卿和邵文槿,果真只是为了日后?”   来南顺多年,他们手上并非只有这两张牌,舍谁弃谁,其实都不是难事。他是不明白以许念尘惯来的冷眼旁观,置身局外,不会想不到两相权衡之下,此行其实弊大于利。   说是要阮邵两家人情,莫过牵强了些。   南顺皇室能即位的人,又并非只有煜王和睿王两人。他都看得清楚,许念尘不可能想不明白。   若是想不明白,就不会一边安排后续,一边解决掉蛛丝马迹,不让另一方看出他同此事有染。   换言之,是他背后大费周章救人,还要让旁人看不出端倪。   见得阮少卿二人走远,许念尘才低眉道起,“你我初到南顺,被人围追堵截,那时送我们上船逃走的孩子,就是后来阮奕秋。”   阮奕秋是阮少卿的父亲。   曾辞错愕不已。   *******************   到了慈州城守官邸,肖跃片刻怔忪,一时竟未认出是邵文槿。   而见得阮婉,又倏然会意。   月余前,西秦国中消息传回南顺,苍月和巴尔使节相继遇害,而阮少卿和邵文槿也突然失踪,生死未卜。   华帝以不知晓搪塞,敬帝勃然大怒,已同西秦撕破颜面。   南顺同西秦并非毗邻,敬帝讨要说法,华帝也无心应对。事发突然,西秦同苍月、巴尔的关系岌岌可危,华帝焦头烂额,根本无心旁顾。   敬帝遣了不少禁军侍卫北上寻他二人。   阮婉微怔,他们一路返回南顺,竟然,一个也未遇到过……   邵文槿眸色稍黯,那派出去的人可有回到南顺的。   肖跃面色一沉,没有。   阮婉诧异,抬眸去看邵文槿,两人面面相觑,心中不由猜测。   肖跃却似忽然忆起何事,悠悠开口,“倒有一人例外。”语气就比轻松了许多,“侯爷,江大人回南顺了。”   阮婉眼中猛然一滞,“你是说……江离?”   “是,禁军左前卫,江离。”      ☆、第八十八章 侯爷哪!(上)      第八十八章侯爷哪!(上)   肖跃先命快马回京奏报。   又调遣了数千慈州守军随行,亲自护送昭远侯返京。   肖跃曾是邵将军从旁的得力副将,当初出任慈州守军时,从军中带走了自己麾下邵家军的精英队伍一支。   此次护送昭远侯回京一行中,为数不少都是当年邵家军旧部,邵文槿认得其中过半数。是以同行一路,有唤他邵将军的,还有不少人更是亲近唤他大公子,邵文槿则一一应声。   他也能叫出其中不少人的名字,高个子的祁叔叔,终日呵呵作笑的冯叔叔,最爱吃刀削面的赵叔叔……   诸如此类,从他口中说出,军中皆是朗声大笑。笑过之后,又纷纷道开,“这些年不见,大公子气度一身不凡,大有邵将军当年风范。……”   “末将前年回家省亲,还曾见过邵将军同二公子……”   “济郡洪峰过境,大公子身先士卒跳入江中,众将士纷纷效仿,堤坝遂才得保,我等在慈州都有耳闻。禁军之中对大公子都赞誉有佳,我等邵家军脸上也甚是光彩,邵将军定是以大公子为傲!”   ……   这群人过往都是邵家军的旧部,追随邵将军征战杀场,同生共死,为邵将军马首是瞻。   邵文槿是邵将军的长子,又常年混迹军中,可以说是众人看着长大的,众人见他自然亲切,远非旁人可比。   阮婉托腮看了看了许久,笑意清浅便一直挂在唇边。   军中惯有的怀旧情节,想来她一介女流,大抵是体会不到的其中滋味的。   便又恍然忆起旁事,无论过去长风送亲也好,济郡赈灾也罢,亦或是一道出使西秦国中,她似是习惯了这般慵懒趴在车窗边,不时打量这道背影。   一袭戎装,身姿挺拔,熟悉得像烙印一般镌刻在心间。   倘若哪一日远行,如果见不到他,只怕会不习惯。   思及此处,顾目一笑。   本是冬月里,小女儿家的心思乍起。   轻轻呵气,手指沾着气息,在马车窗棂上,工工整整书写下“邵文槿”三个字,便将好同车窗外的画面融为一体,俨然一幅无需雕琢的画卷。   心底微动,有人在荣城的只字片语,就似天籁萦绕在耳畔,又自耳畔缓缓流淌进心间。   指尖不由轻划,抬头处依稀写下“良人”两字。   良人……   唇边细声念出,恰逢冬日里,阳光微暖,抬眸间,好似给眼前的画卷镀上了一层薄薄金辉,透着再精巧的笔墨也描绘不出的雅致韵味。   阮婉不禁莞尔。   再轻悠呵气,落款处,随意写下“公子宛”三字。   她是公子宛,大方画作,少值千金。   这幅,却是她画过最动人心弦的画卷。   简单,却经久印在脑海。   她看得目不转睛,他便也似心有灵犀。   喧闹中,蓦地回眸,就将好四目相视。   阮婉微怔,好像心思倏然被人看透,又似做贼心虚,脸色一红,慌乱伸手擦掉窗棂上的痕迹,飞快躲回马车里端去。   邵文槿便笑。   恰好身旁一人开口,“大公子可还记得,末将替你牵过马。”   邵文槿才转过头来,谦逊一笑,“时常记起刘叔叔,那时新换的马匹尚未驯服,又在军中受惊,一时驾驭不了,多亏了刘叔叔帮衬……”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又是一个豪爽之人。   肖跃也上前拍邵文槿肩膀,随意说了闲话,两人惯来称兄道弟,四围纷纷笑作一团,自有乐趣。   阮婉才长舒一口气,总之,先前的那幅“良人”若是让他看见,她只有恼死一条路。   听得窗外众人笑开,料想邵文槿该是将方才之事抛在脑后。才又悻悻转头去看窗棂处,可惜都她被抹掉了,心里又觉几分懊恼。   她本是惜画之人,真真好的一幅画卷,都未多看上几眼。片刻,纤手柔夷悠悠抚上,回味之余,唇畔缱绻丝丝笑意,不由哼起成州民间欢快小调,温柔婉转,就似爹爹和娘亲尚在之时,她和少卿躲在茶几背后听,然后被爹爹一手一个揪出,便都往娘亲怀里钻,嘻嘻作笑。   ……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微停,思绪才似从过往抽离。   有人撩起帘栊上了马车,阮婉笑盈盈看他。   邵文槿微滞,他少有见阮婉这般笑过,明眸青睐,笑意就似自心底泅开。   “文槿。”见他怔住,她出声唤他。   邵文槿方才移目,遂而不去看她,幽幽走到车窗前,并不特意伸手,自然而然将车窗上的帘栊放下。就着车内光线骤然暗淡,他骤然俯身,霸道含上她的双唇。   不待她疾呼,便伸手将她抵在狭小角落,臂弯有力揽住她后腰。呼吸紧紧贴合在一处,掌心顺着腰间抚至她的修颈雪肌,又自锁骨香肩划过,十指相握,就似心扉惬意扣在一处。   马车之外,依稀叶落,有若黄蝶拂袖轻舞。   日头就在温馨惬意间,一晃而过。   转眼,十日的脚程,便行至第七日上头。   运城刚过,迎上对面浩浩荡荡的禁军队伍。马车缓缓停住,有随行守军来报,是陛下遣京中禁军来接。   京中禁军?阮婉眼中掠过一抹流光溢彩。   若是京中禁军,那来的即便不是江离,也该是赵荣承。   哪个都好!阮婉心中莫名激动,欢喜跳下马车,首先映入眼帘的一骑,竟是邵文松。   “大哥!”隔得尚远,邵文松便喊了出声来。   邵文槿亦是笑开。   跃身下马,兄弟二人间的拥抱,饶是阮婉看了都觉几分动容。   出行三月里,邵文槿九死一生,难得见到至亲,便将她全然忘在身后,自顾同邵文松说话。   阮婉便也不恼,换作是她,也定和少卿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如此思量,漫无目的环顾四周,目光随意瞥过,又蓦地僵住。   宋颐之?   阮婉定睛,才见有人耷拉着嘴角,眼眶微红。   双唇轻颤,喉间哽咽,“少卿!”   还是头一次没有朝她扑过来,眼下又是这幅可怜兮兮模样,仿佛兀得触到心底柔软处。阮婉撇嘴一笑,咬了咬唇,继而抬起双手,放至脸颊边,大声喊道,“小傻子!!”   宋颐之嘟了嘟嘴,哽咽声起,自己拂袖擦了擦眼眶,又如往常般飞奔朝她扑了过来,“呜呜……少卿少卿!”   她每次都是不慌不忙,等他临到跟前,再伸脚绊他。   他也每次都不长记性,大凡被她绊倒之后,拍拍衣袖就欢喜爬起,“少卿你又绊我,”分明乐在其中。   而眼下,宋颐之根本没有思量,直冲冲扑上去,既不抬眼,也不伸手。临到近处,阮婉却没有避开,他也没想过停下,“轰”得一声,将阮婉撞出去好远也浑然不觉。   宋颐之尚在疑惑为何他没有摔倒,一脸不知所措,身后的近侍官奈何伸手捂住双眼。   霎时,闻得睿王惊恐哀嚎,“少卿!!”   他竟然将少卿活活撞了出去!   阮婉摔得眼冒金星不说,怕是额头都被他撞青了!!   阮婉痛得当时眼泪就掉了出来。   “少卿哪!”宋颐之那惨绝人寰的尖叫,旁人若是不知晓,怕是还以为她在途中意外亡故了。   而眼前一幕闹剧,周围的守军也好,禁军也好,都哄笑开来。邵文槿回眸,忍俊不禁,邵文松更是扑哧笑出声来。   这倒好,还未回京,便又沦为笑柄,阮婉恨不得掘地三尺,遂又朝他恼意吼道,“小傻子!!”   少卿生气了,宋颐之果然一顿,便也不哭闹了,反是满眼委屈道,“是少卿先不绊我的,也事前不同我说一声。”   “谁让你不睁眼看人,横冲直撞的!!”   “我是傻子嘛,傻子哪里看得出来,你同傻子生气作什么!!”   ……   陆子涵无语至极,根本,就是两个傻子有何好计较的!   前几日,例行宫宴,殿中竟会收到慈州守军肖跃奏报,说阮少卿同邵文槿回了慈州。敬帝龙颜大悦,当即下旨,要邵文松带京中禁军去迎。   睿王便非吵着他也要去,敬帝不让。   陆子涵彼时还怔了许久,阮少卿回南顺了!   也不知缘何,脑袋一斜,竟歪嘴笑了出来。算命的果然说得不差,那个头娇小的,命都大得很。   那时阮少卿不在京中,京中鲜有能和他作对的。他终日无聊至极,整倒阮少卿的剧本都写了好几大摞,一直苦于无人实践。   后来听闻西秦出事,各国出使西秦使节相继遇难,阮少卿也下落不明。陆子涵楞了许久,敬帝派出的禁军不少,但一直到十月下旬都没有阮少卿消息,陆子涵心中也有些慌了。   阮少卿,该不会,真死了?!   莫不是平日里坏事做多,遭报应了?!!   陆子涵份外丧气,大方有坊间传闻,他也凑上前去听,却都没有实质消息。一日行至西市,恰好遇到算命先生,就在摊边坐下。想问,又怕旁人戳破,遂而绞尽脑汁,遮遮掩掩。   他有一死对头,个子娇小,平日里蛮狠惯了,断袖,猥琐,近来失踪了,他想问生死。   算命先生愣了愣,陆二公子你问的是昭远侯吧?   陆子涵怔住,继而吱唔,谁……谁……谁要问他!!   算命先生虚了虚眼睛,嘴角抽了抽,心头嘀咕,哄谁呢?谁不知道你陆二公子的死对头是昭远侯?谁不知道昭远侯个子娇小,在京中作威作福,断袖,猥琐,近来失踪?   陆子涵恼得很,问你他死了没有?   算命先生附上耳来,二公子宽心,大凡那个头娇小的,命都大得很。   笑归笑,结果出行前,睿王身旁的小路子来寻,说睿王找他,陆子涵只得跟着,行至拐角处,猛然被人拉上马车,竟是京中禁军出行的马车!   睿王偷偷藏到了出行队伍中!   陆子涵想下车,又被他死死拽住,“陆二,你不同我去,我就同父皇说是你怂恿的!”   陆子涵欲哭无泪,好端端的找上他做什么!!   小路子一脸尴尬,悄声解释道,“除了昭远侯和邵大公子,殿下觉得同陆二公子还相熟些。再者,陆相素来会说情,殿下怕陛下责骂,觉得拉上陆二公子一道会稳妥些。”   陆子涵叫苦不迭,马车业已驶出京城,他便被睿王绑架来接阮少卿。   邵文槿同邵文松兄弟欢聚,阮少卿同睿王则是惯来的缺心眼儿,他便歪嘴轻哼,这种场面果然不适合他!他又没有什么好接的人!!   不满之中,闻得有人喜出望外,“陆二!”   这还能是谁的声音,陆子涵倒吸一口凉气,阮少卿竟会这般“含情脉脉”看他,当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尤其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好似大字标榜着我要同你交好,陆子涵恶寒。再加上一句,“陆二,本侯甚是想念你!”分明是恶作剧。   他便连全身毛孔都竖起来了。   要你想!   不劳你惦记!!   阮婉上前,他便退后,“你别过来……”继而眉毛都拧成了一处,“阮少卿,你离我远些……阮少卿!……我告诉你,阮少卿!!……啊!!!”   邵文槿奈何摇头,邵文松笑得咯咯作响。夕阳西下,三道奇葩身影。陆子涵拼命躲,阮婉在身后紧跑,后面还跟着一个欢喜的小傻子。   “陆二……”   “少卿少卿!我也要玩!”   “阮少卿你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介个,今天太耗体力了,我去养精蓄锐了,明天战五更! 不然我真交不了稿了!!!!   ☆、第八十九章 侯爷哪!(下)      第八十九章侯爷哪!(下)   人多一贯热闹,回程路上也遂即轻快不少。   邵文松虽然一路同邵文槿昂首骑马走在队伍前端,但倘若见到宋颐之和阮婉下了马车,在外骑马,他也会凑上前去主动和他二人说话。   邵文松失语四年,近乎没有旁的朋友,对生人都是胆怯的。彼时在将军府,宋颐之和阮婉日日组队来找他斗嘴怄气,刷存在感,他委实气到不行。   同宋颐之和阮婉相处的月余,心中潜移默化。三人年龄相仿,吵归吵,还是能玩到一处去,若是哪一日他二人迟了或者不来了,他又伸着脖子翘首以盼,还生怕被他二人看出端倪来,横遭笑话,便故作趾高气昂。   邵文松嘴上不说,心里对他二人就比旁人亲近,才会逮住机会便主动凑上去前说话。   宋颐之却是讨厌邵文松的。   邵文松将少卿的眼睛打肿过,害得少卿到处遭人笑话。邵文松又喜欢同他比试,在将军府中是比箭,在父皇面前还要同他比蹴鞠,后来少卿和文槿出使西秦,竟还日日跑来睿王府同他比下棋,说不比下棋,比骑马也成。   我是个傻子,你比过傻子又有何好得意的!   邵文松微怔,还是日日往睿王府跑。   宋颐之恼他得很,思来想去,京中还能说上话的似乎还有陆子涵,便赖在陆子涵处不走。   陆子涵气得咬牙切齿,但转念一想,邵文松连阮少卿都敢打,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宋颐之便是那时起,同陆子涵熟络起来的,是以偷偷溜进禁军队伍,也要拉着陆子涵一处才心安理得。   陆子涵本被宋颐之强行拖来,明知来了又不讨好,回去还免不了遭责骂,心中满是怨念。   加之阮少卿又突然态度转变,他始料不及。   不知阮少卿是脑抽风,要对背地里对他使用何种手段?还是——阮少卿对他起了非分心思,心底便惶恐至斯,对阮婉避之不及。   恍然嫌弃阮少卿是惧怕邵文槿的,邵文槿也同阮少卿水火不容,陆子涵就似抓到救命稻草。   刚跃身上马,要去找邵文槿避难,又仔细思忖一翻。邵文槿不仅未和阮少卿正面冲突过,更在南郊马场舍命救过阮少卿!京中还传过他同阮少卿断袖的绯闻,陆子涵更觉阮少卿当真可怕得很!   虽然最后传闻以阮少卿调戏邵文槿未果告终,但世上没有空穴来风之事,陆子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思来想去,只觉邵文松还更靠谱些。   毕竟当年是拳打阮少卿的人,大树底下好乘凉,陆子涵就终日如牛皮糖般黏在邵文松近旁,旁人看了都说不出的怪异,邵文松又不好多言其他。   好赖陆子涵在京中特立独行惯了,脸皮薄厚拿捏有度,也不介意周遭目光,只要阮少卿不阴魂不散便好。   是以,陆子涵死皮赖脸黏着邵文松,邵文松变着方的跟着宋颐之和阮婉,阮婉又想同邵文槿一起,绕了好大一个圈,阮婉才恼意发现,她竟鲜有时间同邵文槿独处了!   而后的一路,便都气得两腮鼓鼓,活脱脱像只怄气的鲤鱼。   “少卿少卿!”(小傻子)   “喂,阮少卿!”(邵文松)   “阮少卿,离我远些!”(陆子涵)   “……”(阮婉)   “少卿少卿!”(小傻子)   “陆子涵,你离我远些!”(邵文松)   “你先让阮少卿离我远些!”(陆子涵)   “……”   四围聒噪至极,阮婉忍无可忍,近乎炸毛临界值,就要破口吼出,忽觉手臂被人拽起,熟悉的气息就不似一旁的三道乌烟瘴气。   邵文槿顺势将她扯到自己马背上共乘,攥紧缰绳,将她牢牢护在臂间,悠悠开口,“从前便教过你骑马,似是没有多大长进?”   阮婉心领神会,自顾靠在他近怀,只觉先前的乌烟瘴气顿时荡然无存。耳后的呵气幽兰分明贴近,带着几分撩人心扉,又不失特有的柔和润泽,阮婉就故作恼意,“分明是你教得不好。”   邵文槿便笑,“那再教一次?”   阮婉笑而不答,旁人尚在瞠目结舌,邵文槿就已策马跑开,任凭身后惊掉了一地下巴。宋颐之率先反应过来,只觉好玩至极,就笑咯咯骑马跟上,“文槿文槿等等我!”   邵文松遂也回过神来,留他和陆子涵在此处有何意思!所幸加紧马肚,骤然追去。陆子涵微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勿离邵文松太远就是。   阮婉欢声笑开,同邵文槿一处,便是身后七零八落的吵闹声也不觉那般无聊。   “文槿文槿,哈哈哈哈……”(小傻子)   “宋颐之,比骑马!”(邵文松)   “骑慢些能憋死?!”(陆子涵)   “少卿等等我!哈哈哈哈……”(小傻子)   “宋颐之!!!”(邵文松)   “摔死你们!”(陆子涵)   由得如此,途中三日一晃而过,京城就近在眼前。   “文槿,我们回京了。”阮婉微顿,其中滋味旁人兴许体会不深,奔波亡命,生死作别,感触一言难尽。   邵文槿心照不宣,揽紧缰绳,拥她笔直而坐,寒冬腊月里,声音略微一沉,“我说过,会带你安然回南顺的,可还算守约?”   阮婉回眸看他,他也浅笑相应。   阮婉转过头去,细声问道,“即北时候,你在花灯上写了何字?”   邵文槿却问,“你写的何字?”   阮婉脸颊倏然浮上一抹绯红,呢喃应声,“但以时光为尺。”   邵文槿唇瓣微微勾勒,“丈量浮生一段。”   阮婉垂眸一笑,修长的羽睫倾覆,侧颜剪影出一抹温柔入水的笑意。   ……   城门口,京兆尹早已等得心烦意乱。实在等不到队伍返京,干脆亲自往近郊去迎。待得闻得不远处马蹄作响,京兆尹喜出望外,下了马车,一眼望到京中禁军和慈州守军旗帜。   京兆尹快步迎上前去,见得阮婉,便是一把老泪纵横。   “侯爷哪!”三字既出,情真意切,掩袖抹涕,饶是旁人听了都不禁动容。   “京兆尹。”阮婉受宠若惊,京兆尹哭得这般模样,根本不似虚情假意,“侯爷此番平安抵京,卑职焚香祷告,吃素三月还愿。”   就怕比“不知道”待她还亲。   所谓患难见人心,原来京兆尹竟是这般念她的!   阮婉心生愧疚,早知如此,日后就该对京兆尹好些!   邵文槿哭笑不得。   京兆尹自然没有虚情假意,昭远侯不在的三月里,陆子涵和高入平气焰重染,四处惹是生非,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加之山中无虎,京中各路幺蛾子便不时出没,竟大有百花齐放之势,他根本镇不住。那些个幺蛾子各个身世显赫,非富即贵,他区区一个京兆尹,惹不起,碰不得,还不能不管!   京兆尹便终日愁死,殚尽竭力,头发都掉了将近三分之二。只怕长此以往,这京兆尹的地位不保是小,活脱脱被这帮祖宗给折磨死是真。   昭远侯在时多好!   他份外想念昭远侯!!   昭远侯在西秦失踪一事传回京中,京兆尹哭得最凶,天要亡我!!!   后来宫宴上闻得昭远侯回慈州消息,京兆尹激动得三日未眠。   “侯爷哪!”这声情真意切,旁人哪里学得来。   邵文松无语至极,陆子涵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浑身都不在了。   阮婉扶他,京兆尹啼哭半晌,阮婉劝不住,才见得马车后缓缓走下一人。便蓦地蹙紧眉间,眼中氤氲就似再掩盖不住。   “侯爷。”宁正眼底略微红润,恭敬拱手一拜。   “宁叔叔……”阮婉便迎上前去,后话道不出半句,才见他头发白了过半,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喉间哽咽,“让宁叔叔担心了……”   宁正也不抬头,仍是低眉拱手,“是老臣未护得侯爷安好,愧对侯爷,更愧对先侯爷,难辞其咎。”   是她执意要小姐代替世子来南顺京中,也是他执意要小姐出使西秦,若是阮婉葬身西秦,他有何面目面对过世的昭远侯!   宁正不肯抬头,阮婉不知该作何。   宁正在朝中惯来以语气强硬不懂变通著称,用陆相背后的话说,就是茅厕里的石头一坨,又臭又硬,还不能搬动。   平素盛气凌人的宁正竟会如此,陆子涵微鄂。   宁正所作所为,不过为阮少卿在朝中铺路,阮家竟有这样的家臣,迂腐是迂腐,对阮少卿却死心塌地,陆子涵只觉对宁正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与之相较,京兆尹先前的老泪纵横就委实淡了些。   京兆尹便不知隐到了何处。   宁正执意不起,阮婉劝不动,旁人更不能作何。   阮婉奈何,鼻尖微红,转头看向邵文槿,邵文槿会意,也跃身下马,“宁大人之心,昭远侯一路劳顿,有话不如回府再续,文槿还要护送昭远侯回京,向陛下复命。”   闻得邵文槿声音,宁正才缓缓抬眸看他。颧骨上的刀伤已然淡去多半,仍是显眼夺目,他都险些认不出来。   宁正素来厌恶他,邵文槿便巡礼行礼,低眉避过他的目光,不与他作何冲撞,算是恭敬。不想宁正滞了片刻,却沉声开口,温和唤了句,“邵将军。”   邵文槿微怔,疑惑抬头,就见阮婉也楞在一处。   宁正唤他邵将军?   面面相觑,宁正竟是拱手一拜,“邵将军,多谢!”   邵文槿俯身扶起,“宁大人,文槿受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九十章 坏消息      第九十章坏消息   京郊离京本就不远,阮婉与宁叔叔共乘马车,便借由回京的一路向宁叔叔道起西秦一事。   此事的来龙去脉,她也不尽清楚,所幸从卓文让邵文槿带她连夜逃出西秦京中说起。   出得京城不久,队伍就遭刺客围攻,邵文槿和江离便分开两路,分别带她和叶莲南下。邵文槿为了躲开追兵,未在约定地点露面,后来刺客将叶莲错认成她,她才捡回条性命,叶莲却在途中亡故。   恍然已过三月,但凡言及此处,阮婉鼻息犹有酸处。   先前她也以为是刺客,邵文槿却小心谨慎,叮嘱勿同西秦官兵接触。而后西秦处处关卡,果真都有她和邵文槿通缉的画像。   一路逃亡,既有西秦官兵盘查,又有刺客围追堵截。   后来邵文槿带她辗转西秦国中,几次都险些丧命。直至她换回女装,邵文槿自毁容貌,才乔装打扮出了西秦。等到苍月国中,也遇到数次佣兵打探,他们都平安度过。   宁正闻得脸色越加难看,却也只是静听,不作打断。   ……   说了不多时,马车业已抵达宫门口。   敬帝和陈皇后在等,话未说完,宁正也不作耽误。宁正未同阮婉一道进宫,只嘱咐她面圣之后,好生歇息,明日他再来昭远侯府。   阮婉应声。   这几月,让宁叔叔担惊受怕了。   她早该在苍月国中就送封书信回南顺,但彼时已是惊弓之鸟,稳妥起见,处处都要隐瞒,哪里还敢往西秦国中送书信。   如今想来,倒是枉叫宁叔叔担心一场。   宁叔叔还在南顺国中,少卿远在长风成州,山长水远,只怕更担心。   消息传回到宁叔叔处不过是几日前的事,即便宁叔叔立时让人送信少卿,也要半月以后少卿才会知晓。   听闻她出事,少卿定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当时逃亡途中,即便有邵文槿在,心中都难踏实,更不敢多连累少卿,她才思虑不周。其实抵达苍月,就应先让人送口信到成州给阮少卿,再让阮少卿告知宁叔叔一声。   不仅宁叔叔,敬帝和陈皇后也该担心她了。   少卿回京,宋颐之就牵了她一道去见敬帝和陈皇后。邵文槿和邵文松兄弟二人本来也要向敬帝复命,就一并前往。   陆子涵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同去。   睿王殿下私自离京,即便父亲巧舌如簧,他也脱不了关系。不如趁陛下和父亲怪罪下来前,自己先进宫将错认了。端正了态度,再先同陛下和皇后摆事实讲道理。   他原本也是被逼迫的,并非他怂恿的睿王,总归好过他不在的时候,睿王在御前胡扯。皇后又是有名的宠爱睿王,自己父亲又要颜面得很,到时候吃苦果的只怕还是他自己。   一行五人入宫,敬帝身旁的近侍官来迎。   三月未见,近侍官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侯爷可算回京了,这些日子,陛下和娘娘在宫中没少忧心,眼下,总算把侯爷盼回来了。”   “让陛下和娘娘挂念了。”阮婉心生愧意。陈皇后素有咳疾,夏日一过,秋日夜里就难入睡。再操心她的事,只怕更为闹心。   “娘娘近来凤体安好?”阮婉不觉问起。   宋颐之扁嘴,母后夜里咳得厉害,整宿整宿睡不着,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阮婉脚下略有踟蹰,不觉眼眶莹润。   “母后想见妹妹了,父皇月前就遣人去长风接妹妹回来。”宋颐之说者无心,阮婉却是心中一滞。   晋华在西秦时便告诉过她,宋嫣儿和李朝晖定了今年年关回南顺省亲,也就是这两月的事情,敬帝哪里会不知晓?   既然知晓,还遣人提前去接宋嫣儿和李朝晖,只怕是……阮婉心中倏然隐痛,转眸看了看宋颐之。他在一旁自顾嘟嘴,不开心,却浑然不觉旁事。   一侧的邵文槿三人也同阮婉一般,纹丝不动僵在原处。   敬帝是有意隐瞒陈皇后,才会让人守口如瓶,他们之前都未听到过一丝风声。   但此话经由睿王之口说出,便是十有八/九。都晓嘉和公主今年见底要回京省亲,陛下却提前命人去接,旁人哪里会猜不透?   是以,相继转眸看向近侍官,近侍官果然低头避过,话锋一转,该是有难言之隐,“晌午过后,陛下离了御书房,在鸾凤殿中陪娘娘下棋,各位勿让陛下和娘娘久等。”   除却宋颐之,各个心中都已明了,遂也不再多问。   陈皇后为人亲和,他们几个又都是平素同她亲近的后辈,是有在她跟前走动,陈皇后待几人都是亲厚,几人没有少受陈皇后照拂。   邵文槿和阮婉自然不必说,就算是陆子涵和邵文松,也都是陈皇后看着长大的。   这一路从宫门行至鸾凤殿,都缄口不言。唯有宋颐之不明所以开口言及其他,阮婉和邵文槿才强忍哽咽应声,心中便似拢了一层膈应的薄雾,挥散不去,又压抑得心中难受。   邵文松向来对陆子涵无甚好感,临近鸾凤殿,陆子涵却突然驻足,鼻尖略红,喉间稍有哽咽,“家中还有要事,改日再来向陛下和娘娘请罪,我先回府了。……”   言罢,也不待他几人开口,简单向近侍官行礼,转身就走。   刚一转身,眼泪就掉落下来。   幼时他同陈皇后就特别投缘,陈皇后爱吃酸食,他也爱吃,陈皇后就时常遣人将果脯糕点送于他吃。   他是家中老二,家中还有一个哥哥。父亲好颜面,处处喜欢同朝中同僚比,哥哥精于诗书,自然备受父亲称赞,他便不如哥哥受父亲喜爱。每次入宫,父亲都在人前夸赞兄长,对他却是一笔带过。   他生得同父亲娘亲都不太挂像,也算不得好看,也不如哥哥受父亲器重。那时高家有高入平和邵家有邵文槿,父亲便处处要哥哥同他二人比,久而久之,心思便大多花哥哥身上,对他多有忽略。   他那时年幼,赌气同陈皇后说起,陈皇后便将他揽在怀中,谁说子涵长得不好看,本宫倒是觉得子涵好看。   孩子都爱称赞,陆子涵一直感激陈皇后。那时他还小,不懂的事多,陈皇后的循循善诱便都记在心间。   天下间没有父母不喜欢自己孩子,只是你哥哥身上的担子比你重些罢了。   陆子涵欢喜点头。   陈皇后喜欢他,就时有在敬帝面前提起,敬帝便不时问起父亲,近来不曾见过子涵,他在家中可好?敬帝和陈皇后喜欢他,陆相对他就器重起来。   他入宫拜见虽然远不及邵文槿和阮少卿频繁,但他每次都毕恭毕敬,并非只为天家威严,而是陈皇后对他而言,是意义不同的长辈。   出得宫中,陆子涵便忍不住哭出声来。   此番都是后话。   ……   入得鸾凤殿,阮婉才见得陈皇后脸色稍显苍白。   稍显苍白,还是施了粉黛的缘故,惯有的笑意浮在脸上,却俨然撑不起过往的仪态。阮婉心头哽咽,低眉间,却倏然换了一幅欢颜,就同宋颐之一道跑上前去,“陛下,娘娘!”分毫听不出旁的语气。   邵文槿同邵文松二人就在殿中行礼。   见得她与邵文槿安然回南顺,敬帝龙颜大悦,陈皇后也不住道好,又让她上前来,仔细看了看,轻声叹道,“可是没少吃苦头?”   阮婉拼命摇头,“没吃苦,一路都是文槿照顾我……”   先前顾及不暇,敬帝才唤了邵文槿上前。   颧骨上的刀疤赫然映入眼帘,敬帝眼中微滞,邵文槿却丝毫不言其他,只道西秦南下苍月,途中辗转,书信不便,让陛下和娘娘担忧了。   “好孩子,你待少卿好,陛下同本宫都看得到。”陈皇后鲜有如此开口,邵文槿略微错愕,目光对上敬帝,敬帝却是微微敛目。   再闲话了些时候,敬帝让邵文松同宋颐之和阮婉在鸾凤殿陪陈皇后一道说话,又吩咐邵文槿同他去御书房。   行至御书房的时候,江离已在御书房候着。   江离!虽然听闻他已安然回到南顺国中,但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邵文槿上前相拥,患难之交,不必旁人。   敬帝并未多言,待得二人照面,便挥手退下房中所有近侍和宫婢。“将北上西秦之事,一一向朕道起,一个环节都不准遗漏。”面色阴沉,就似蕴气灼烧在胸间。   “是!”两人拱手应声。   ……   稍晚,陈皇后又在鸾凤殿摆晚膳,留了几人用饭。   敬帝和邵文槿虽未同来,有宋颐之、阮婉和邵文松相陪,陈皇后自然欢欣。鸾凤殿内已然许久没有这般热闹,陈皇后近来又怀旧得很,这一顿饭便一直吃到晚间时候。   陈皇后留宋颐之在宫中,宋颐之又想同阮婉一处,陈皇后揽了他怀中,少卿回京不易,让少卿回府歇歇,明日再唤少卿入宫。   宋颐之赌气,他就要同少卿一处。   陈皇后眉头微拢,心中郁结便咳了出来,咳得不轻。   母后母后,宋颐之吓倒,不敢再胡闹置气。近侍官慌忙传了御医,又让人去通知敬帝。待得御医赶来,阮婉和邵文松才离开鸾凤殿,一直沉默不语。   将出宫门,见得邵文槿侯在一侧,身后还跟着一袭戎装的江离。   江离?有人原本眼中含泪,便“啪”得一声滚落。   “侯爷!”江离嘴角抽了抽,顷刻,鲜有笑意浮上唇瓣,却是几分不自然。   “江离!”阮婉咬了咬下唇,骤然扑上前去,江离尴尬笑了笑,只得侧身让开,阮婉便一头撞在邵文槿怀中。   江离轻咳,“邵将军尚在,侯爷莫让末将难做。”   他话中有话,邵文槿轻笑出声,阮婉便蓦地语塞,就剩下邵文松诡异看着三人。   由得阮婉同江离在前方走,便不时有“让你逞能!”“禁军左前卫有何了不起的?明日起就不准做了!”“你再给本侯拜别个试试!”“拿去你的护身符,当真没见过你这般讨厌的!”   ……   江离一句也差不上,宫中到侯府多久,她就滔滔不绝训了多久,委实哭笑不得。   先前一幕邵文松耿耿于怀,实在怀揣不住,正欲开口问清楚他同阮少卿,邵文槿却先他一步。   “出使西秦之前,娘娘尚且安康。不过短短三月,就病得如此厉害,京中近来可有何大事?”邵文槿不在南顺,自然不知。   邵文松原本想问他阮少卿之事,却被他生生抑在喉间。陈皇后的病,他听娘亲提起过,却不知陈皇后病重。邵文槿问起,他顺着邵文槿的话思量起,近来京中的大事,只有阮少卿在西秦失踪。   再有便是,泾遥——西昌郡王府的世子没了。   邵文槿猛然驻足,西昌郡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九十一章 团圆饭      第九十一章团圆饭   自宫中折回,已是入夜。   晌午便听昭远侯一行已然回京,邵文槿兄弟二人入宫面圣,邵母就翘首盼到现在,晚饭都没好好吃口。   席生在府门口候着,见的邵文槿,便慌忙跑在前头报信,“将军!夫人!大公子回府了!”   邵母就倏然起身,便是惯来冷面的邵父也难掩眼中喜色。   邵父腿脚不利索,未同邵母一道迎到苑中,便竖起耳朵听。片刻,闻得苑中母子三人声音,心中遂也迫不及待。   邵父性子本就急了些,明知他腿脚不便,他母子三人在苑中耽误作何!   邵父想挣扎起身,席生见状,赶紧上前搀他。恰好邵文槿扶了邵母进屋,邵父微顿,就将席生推开,重重咳了两声,继而无事一般,正襟危坐。   不待细看邵文槿,却见邵母眼圈微红,邵父心底猛然一滞。   再看向邵文槿,他恭敬上前低头行礼,“父亲,文槿私自北上,还请父亲责罚。”   邵父如何不晓他是私自北上西秦的,此时哪里有心思责罚于他。方才见他上前,腿脚稳健未有异端,邵父心底才稍稍缓过几分。本是夜里,先前离得远,邵父来不及看清,眼下他又一直低着头,邵父有些急躁。   邵母不会无缘无故这般,他腿脚又没有伤处,莫非,是眼睛?   邵父心中一凛,故作低声唤他过来。   邵文槿抬头,他才看见他脸上的伤疤,也是怔住。但邵父毕竟久经杀场,何种情况不曾见过,又有方才的心里预期,就不似邵母这般深闺妇人。见得儿子眼睛无碍,只是脸上留了刀疤,犹如变了模样,心底却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又不好表现出来,便直接问起,“脸上伤疤怎么回事?”   “被刺客追杀,伤了脸,对方认得我,却不认得昭远侯,只得出此下策。”   自己划的?邵父愣住,邵母有些痛惜。   邵文松从前就听他提起过,并不意外,但此番从他口中再道出,邵文松便又想起他同阮少卿间种种,就似沉石搁在心中份外不快。   不待邵父反应,邵文槿抱拳下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文槿不孝。”   邵父眼底却隐隐浅笑,也不多言,只道回来便好。邵母就俯身扶他,邵文槿才起身,再拜谢。   邵父也不看他,目光瞥至别处,低声道了句,“做得好。”   竟是赞誉!   邵文松微怔,邵父素来严厉,莫说是赞誉,平日里勉强过关的时候都甚是少有。邵文松目露喜色,大哥,轻唤出声,便知父亲已然消气,邵母也才破涕为笑。邵父自然还需故作严肃,“脸上伤疤不重,一年半载便可消去多半!让你娘亲去请大夫来瞧。”   邵父征战无数,过往这般哪里见得少。邵文槿能当即立断,顺利回到南顺国中,他其实高兴。就好比两军交战,懂得如何舍弃弃子而退守。邵文槿有这份魄力,便有几分他盛年模样。   邵父自然欣慰。   而邵母听闻邵父所言,先前才将止住泪水,当下又喜极而泣。“娘亲。”邵文松就上前宽慰。   邵文槿便也低眉笑开。   邵父才似随意道起,“你二人在宫中用过饭没有?”   邵文松点头,他是同阮少卿一道在凤鸾殿陪陈皇后用的晚膳。邵文槿却应道不曾。   邵父竟还高兴得很,“听闻你今日回京,你娘亲下厨做了你爱吃的菜,席生去让厨房热一热,文槿,你陪为父小酌一杯。”   邵文槿浅笑应好。   邵母知晓邵父定是心中欢悦,邵文松也趁势道,先前在宫中拘谨,并未吃饱,还是娘亲做的饭菜可口些。   这回便连邵父都笑开。   ……   说是小酌,却同邵父喝到夜深,父子二人都意犹未尽。   邵母边替二人夹菜,边是笑容款款道,“今日算是晚了些,难得一家人聚在一处,改日再做顿丰盛的团圆饭。”   邵文松只管道好,邵文槿微怔,愣愣看过娘亲一眼,也应声道好。   邵母尽收眼底。   伺候邵父歇下,又行至邵文槿苑中,轻扣房门,半晌无人应答。   喝多歇下了?略有迟疑。   邵文槿常年跟随邵父在军中,夜里警觉,今日父子二人虽然高兴,却未多饮,不该如此。   “文槿?”邵母又唤了声,方才推门而出,屋内没有点灯,是易认为歇下了。邵母掌灯,床榻上被子是铺好的,屋内却空无一人。   将军府大门早已落钥,也没见府中小厮来报。   文槿是偷偷溜出将军府的。   邵母略微拢眉。   ……   ******************   出得宫中,邵文槿和邵文松是往将军府去,阮婉就同江离回昭远侯府。   岔路口,阮婉正沉浸“训斥”江离中,全然将邵文槿和邵文松抛在脑后,邵文槿啼笑皆非。   想起西秦作别,她哭得止都止不住。   刚回慈州,便听肖跃道起江离消息,更激动得语无伦次。她有话同江离说,他也不扰她。   待得行至昭远侯府不远,阮婉才恍然想起邵文槿,身后却无人跟来。   昏黄灯火下,少了一袭身影,心中就似怅然若失。三月来,她已习惯他处处同她一道。如今回了京中,她是阮少卿,他是邵文槿,哪能时时一处?   便是暖语暧昧,也是要背着旁人的。   阮婉心思微沉,踱步至府门口,守门的小厮便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侯爷!侯爷回来了!”   “侯爷可算回来了!”   任凭昭远侯在外如何,对府上的人却是不差,从未有过苛责打骂,甚至护犊子得很,与京中传闻的昭远侯大相径庭,府上一众人等其实大都维护他。   声声问候,阮婉心中微暖,都是他侯府的人,逃亡在外,她日日想起他们。   阮婉轻笑出声,傻丁,胖头,杨贵……反正她记得记不得的,从明日起,工钱都翻一倍,去找阿莲领。   杨贵等人纷纷应声,感恩戴德。   只消片刻,阮婉和江离却都滞住,阿莲已经不在了。   阮婉攥紧双手,去找阿心这一句却如何也道不出。尚在怔忪之时,“侯爷!”叶心迎出门口。   阿心……阮婉喉间轻颤。   她若不带阿莲出府,阿莲此时便该同阿心一道笑呵呵出府来迎她。阿莲向来更笨拙憨厚些,她让做何她便作何。哪怕当年给邵文槿的战马喂巴豆这些荒唐事,也都是阿莲代劳。   阮婉不知如何开口向阿心道起。   踟蹰之时,叶心却已扑上前来。两人紧紧拥住,婉心中内疚倾囊而出,“阿心,对不起,阿莲她……”   “侯爷,江大人都告诉我了。”叶心轻咛,也不作旁答,“侯爷回来便好,……”   阮婉稍许呜咽,才从袖袋间掏出那枚丝花制的簪子,递于叶心。   彼时在西秦,叶莲喜欢得很,就买了一对丝花制的簪子,要和叶心一人一根。半夜逃离京城,邵文槿和江离分道走,叶莲掉出的那枚,便被她拾起收好,原意是想重逢时给她,不想最后竟是她来交予叶心。   叶心接过,眼中朦胧就似将要看不清一般,“阿莲知道我从小就喜欢流苏穗子,便是簪子也都喜欢这般样子的……”一边言道,一边伸手将这枚丝花制的簪子□□发髻间。   “好看。”阮婉应声,心中就似钝器划过,闷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   一路逃亡,真正回到昭远侯府,才觉稍许安稳。   沐浴时,全然沉入水中,屏息半刻,脑间的杂念也挥之不去,即便一身疲顿消散,还似心有戚戚。   明明已然安稳,躺在床榻却辗转反侧。阿心,陈皇后……今日种种,就像胸间簇了团火焰,噬得心慌难受。   秋夜晓寒,披了身外袍起身,不想惊动他人,便倒了杯水压惊。   稍稍推开窗户,让空气透进屋中,才似缓和些许。   窗台旁是宽敞的高脚案几,结实可以容她爬上去,阮婉便和衣倚在窗口。明明有困意,却还难以入眠,脑中不知思量。   偶尔清浅入眠,片刻又醒,再等入睡又不知要多长时候,只得将外袍合得更拢些。   再稍晚些,闻得苑中草木窸窣作响,阮婉微醒。   想起苑中是有狗洞的,说了几次都未堵上,那时小傻子觉得好玩,便时常从狗洞里钻入,也不大爱走正门。   苑中虽有灯笼,灯火昏黄,阮婉却看不真切。阮婉悠悠一叹,缓缓爬下案几去开门,要问小傻子这般晚跑来作何。   一席话到了喉间,开门时却愕然怔住。   竟是邵文槿?   邵文槿随意拂了拂衣袖上的草叶,抬眸便笑,“下次,还是翻墙好些。”身上沾染些许酒气,苑外时有侍卫巡夜走过,阮婉便心虚扯了他进屋。   若是被旁人看见,断然又会将屎盆子往她头上扣的。   邵文槿惯来是忠的,她这个昭远侯一向是奸的,阮婉没好气,“先前在明巷不打招呼便走,方才去了何处陪人饮酒?”   邵文槿一手揽过腰间,俯身将她抵至门后,“方才回了家中,陪父亲饮酒,不打招呼是因为稍晚会来寻你,还有何想问的?”   屋内漆黑,苑外灯火也透不进来,便全然看不清楚,只知他的呼吸就贴在她颈侧耳畔处,酒气便透着肌肤渗入四肢百骸。   阮婉心中就似揣了一只麋鹿乱窜,砰砰作响,“没有……”她原本是想问他来这里作何,此刻却全然问不出来,亦或是,这个时候,该如何问?   遂而起身离开,却贴到结实身躯,他是不准备让开的。他左手撑住门后,她过不得,往右,又会贴上他脸颊。   分明是有意的。   阮婉只得退回远处,邵文槿倏然一笑,便俯身将她先前位置都占据,温柔含上她耳垂。阮婉浑身微颤,一股酥麻感涌上心头,刚一起身,却被他压回门后,“那换我问,阮婉想让我如何招呼?”   “你我二人在西秦的约定,可还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还有我夜观星象,可能要阵亡在四更的路上 所以,, 我去洗澡了,回来四更,,, ~~~~(>_<)~~~~   ☆、第九十二章 秋猎场      第九十二章秋猎场   “你我二人在西秦的约定,可还作数?”他唇瓣轻语,眼底盈盈笑意,待她做何应答。   阮婉,等回南顺,便以身相许如何?   阮婉心中微顿,她自然记得,指尖不由攥紧。   身子越渐退后,又已抵至门后,再无退路,紧张得一颗心就似要从喉间跃出一般,“你……你……”   邵文槿强忍住笑意,故作低沉应了声“嗯”。   阮婉心中果然更慌。   憋了半晌,终是彻底憋鸿了脸,情急之下,慌忙脱口而出,“邵文槿……你……你这般急作何……”   话一出口,当下便后悔了,什么叫做这般急作何,阮婉恼得要死。   邵文槿忍不住笑出声来。   阮婉微怔,方知他是有意如此。   “邵文槿!”遂而愤愤伸手,饶是夜里,他要擒住她亦不是何难事。所幸顺着她的手腕握住,倏然打横抱起。   原本房中漆黑便看不清,又猜不透他要作何。   兀得被他凌空抱起,心中顿时骇然,便自觉伸手攀上他颈后,似是怕看不见摔下。   屋分内外间,外间临窗,有案几和桌台。   内屋以屏风隔开,便只有女子闺房中的秀床,衣柜和梳妆镜台三样。   他是抱她往内屋去,阮婉脸色瞬间凝住,方才以为他是玩笑,现下便连身体都是僵硬的。   内屋里就是她的闺房。   阮婉稍有敛息,搂着他颈后的双臂也略有发紧,呼吸便都带些微喘,“文槿……”   轻声唤他,他也不答话,只低眉吻向她额头。   他的双唇带着些许暖意,亲吻就似秋日里的骄阳,让人流连忘返。许是蛊惑,许是鬼使神差,阮婉便也揽进双臂,起身吻他。   她本是倚在他怀中,起身吻他,唇瓣便将好凑上他修颈处。   邵文槿脚下微滞,她唇瓣的触感,好似三月里柔和的春风拂过,再是轻描淡写的一笔,也轻易在心间开得花满枝桠,缀着沉甸甸的暖情惬意。   “阮婉……”喉结微耸,这一声便唤得与先前不同。   “嗯?”她也愣愣应声,心思飘忽,行至何处都浑然不觉。   下一刻,只觉身体骤然后倾。   飘忽不定的心思,便也蓦地落下,直至触到柔软床榻。   他的亲吻温柔落在她唇上,指尖又轻柔绾过耳发,微微撩拨心弦。甜蜜悠悠酿在心间,映出一片繁花似锦。   ……   亲吻过后,邵文槿撑手起身。   阮婉微鄂,也侧身坐起,才晓他是去掌灯。   虽是秋日,屋中不似苑外寒意,除却贴身的里衣,便只拢了一层外袍。先前屋内漆黑倒还不觉,灯盏点起,映得阮婉脸色更红。   阮婉适时钻进被窝中,转眸看他。   邵文槿便笑,有人这幅模样甚是好看。   薄唇轻抿,双唇娇艳欲滴,先前便尝过滋味甚好。   羽睫修长,明眸青睐,眨眼间便剪影出一抹秋水潋滟。发髻解开,青丝随意垂下,掩被盖住,只露出修颈上雪肌通透。   又斜眸看他,分明几分娇嗔意味。   邵文槿倚坐在床沿,双手环臂悠悠开口,“今日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过往逃亡三月,她心中并不踏实,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有邵文槿在一旁同她说话,她便觉安心许多。   日复一日,便养成这般习惯,每日睡前都要有他作陪,她同他说上两句,才能安心入睡。   这是回京后第一日,他怕她失眠。   阮婉心头微软,“你是特意来的?”   “嗯。”他又有何好隐瞒的,邵文槿大方应声,“狗洞也钻了,可算还有诚意?”   阮婉闻言笑开。   起身赖在他怀中,喃喃开口,“文槿,自我来南顺,处处得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照顾,皇后娘娘待我尤为亲厚。今日入宫所见所闻,总觉心中似是喘不过气来。”   邵文槿宽慰,“不过猜测,凡事并非唯一,倾举国之力,御医总有办法。”   阮婉微顿,半晌,才又道起,“文槿,我娘亲也是咳疾过世的。”   邵文槿微滞,转眸看她,也不打断。   阮婉言道,“她那时夜里经常咳醒,咳醒便难入睡。皇后娘娘早前就有咳疾,我也入宫照看过她。今日见到,皇后娘娘同娘亲病重时便似一幅模样。”言罢眼底倏然隐痛,“文槿,我舍不得娘娘。”   邵文槿伸手环过她,“那明日入宫去探望。”   阮婉颔首,唇瓣才有些许笑意,而后又道,“我今日把阿莲留下那枚丝花制的簪子给阿心了。”   “不是说叶莲特意挑给叶心的,她可还喜欢?”   “阿心带上问我是否好看,我说好看。”   ……   “文槿……”她似是要说的都得差不多,又不想他离开。   “睡吧,你睡着我才走。”邵文槿伸手抚过她额头,她便侧身靠在他身边,甚是心安。   不久,睡得些许迷糊,呢喃道,“文槿,等到明年,少卿回南顺行加冠礼,我们……”许是太困了,声音越来越轻,话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我们如何?”他饶有兴致,出声追问,她却没有应声,耳畔便只剩下平和的呼吸声。   邵文槿低眉看她,脸上噙着清浅笑意,想来方才未说完柔声细语,便大抵都在这般清甜笑意里。   邵文槿遂而莞尔,淡然应声,“怎样都好。”   ……   翌日,昭远侯平安抵京的消息便传遍京中,京城里的大小茶馆又都热闹了起来。   西秦这回摊上大事了!   各国出使西秦的使节,近乎都在西秦罹难,我们南顺国中的昭远侯,竟然平安回来了!   我就说这奇葩不好惹!   你们不知,其实过往昭远侯都在扮猪吃老虎,大隐隐于市,旁人便都看不出来罢了!   我二姑父的小姨子的堂兄的邻居在军中有线人,昭远侯其人——其实武艺超群!!!   噫吁戏,孤陋寡闻!昭远侯之所以能平安回到京中,是因为同五大世家之一的柳家堡千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听闻,昭远侯破相了!   ……   阮少卿破相?   破相的分明是邵文槿!   高入平不禁戏谑,遂而不满得很。   今日同家中两位夫人闹得不愉快,本想找一处清净地饮茶,竟没有一处不在说阮少卿!   说的还都风马牛不相及,说什么阮少卿一人单挑一百余骑,一路都有不同红颜知己舍生相救,相伴返京,又各个黯然离开!   纯扯蛋!   先不说阮少卿那弱不经风的模样,自己一手都能将他捏扁。单挑一百余骑?笑话,一百余骑这般好挑?谁行谁上试试!   再说阮少卿那分明就是断袖,还各路红颜知己黯然神伤——凭何好事都让他一人占尽!   不就是命大了些从西秦逃了回来,整个京城就都成了阮少卿后援团!!   荒谬至今!   他今日早前还曾见过阮少卿。   彼时阮少卿同邵文槿一道进宫见陈皇后,他也恰巧从宫中出来。   邵文槿那幅模样,他当时险些没认得,后来才听闻是邵文槿一路护送阮少卿去的西秦。   西秦国中生变,各国使节竟会同时遇害,其中缘由绝非巧合。这般险境,阮少卿都能逃出,他心中并非没有疑惑。   待得见到邵文槿,高入平心中便猜出了之十八/九。   但要他赞誉邵文槿,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过这般信条。宫中偶然相遇,他便扬眉冷哼,邵文槿,十一月围场秋猎,你我二人再见高下。   邵文槿啼笑皆非。   一旁的阮少卿却热情向他挥手,高入平简直受宠若惊。   待得她开口招呼,高入平又遂又脸色一黑,他就知晓,阮少卿主动同他招呼绝对不安好心!!   “喂,高不平!”声音又洪亮,配合着一脸无害挥手,简直是嘲弄。   身后宫娥纷纷笑开,高入平脸色当即就绿了。   阮婉万分愧疚,就再郑重更正道,“先前是玩笑,呵呵,高一平,莫要当真。”   邵文槿哭笑不得。   若不是阮少卿才回到京中,若不是敬帝和陈皇后又护他得很,若不是舅舅早有叮嘱!!   高入平早已恼羞成怒到了临界值,强忍着心头怒火,掉头走。   阮婉错愕,莫非她又记错了?   该是——高以平   邵文槿就笑不可抑。   ……   往后几日,阮婉也在宫中遇见过陆子涵。   陆子涵见得阮婉,便如见到瘟疫一般,五里开外就掉头跑开。   阮婉无语至极。   陆子涵会来看陈皇后,陈皇后也会留他在鸾凤殿中说话,阮婉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但来得都是亲近后辈,陈皇后其实欢喜,几人有时就在鸾凤殿一待便是大半天。   再往后,阮婉每日进宫拜见陈皇后,然后同宋颐之一道玩耍。   若是下了早朝,匆匆从宫中出来,便又和宁叔叔一处,同他说起西秦的事。闲暇之余,才记得该摸笔给少卿写家信。   “少卿亲启,见信如人,勿念,安好……”   入夜,邵文槿也会先到她这里,等她睡着才离开,她心中就莫名踏实。   ……   日子好似回到从前,西秦的阴影就全然抛之脑后。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御医说陈皇后久病,应当多外出散心,敬帝就将秋猎设在西郊围场。   秋猎向来都由敬帝亲手操办,京中子弟都跃跃欲试,想在秋猎中博得头筹,嬴得敬帝赞誉。   高入平便要同邵文槿再比,邵文槿只得应战。   锣鼓声响,四围马匹便都冲了出去,争前恐后,便只有阮婉宋颐之一道,慢悠悠落在队伍最后。   这类野蛮人的活动,她是不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了个新书封面,喜欢呢~   ☆、第九十三章 出事了      第九十三章出事了   京中秋猎每三年举办一次,由敬帝主持。   除却朝中的王孙贵胄和达官子弟,按照规定,军中相应品级以上的都可参加,获胜者会由敬帝亲自褒奖。   秋猎,便是南顺国中的一大盛事。   阮婉到南顺京中好几年,早前也亲临过一次。   彼时她还不会骑马,就同敬帝在一处观看。   她本害怕骑马,更对骑马没有多大兴趣。所谓的观看,也大抵就是留心江离和赵荣承二人而已。   好歹都是同她关系亲近的禁军左右前卫,放在旁人眼里便是她的嫡系势力。江离和赵荣承成绩好,她这个昭远侯也脸上有光。   这些便都是台面上的官话,台面下,就巴不得邵文槿摔个半死,她好瞅准时机趁势上前冷嘲热讽,落井下石。   结果一场秋猎下来,邵文槿却比行云流水还要稳当些。   洪水猛兽拔得头筹,她就兴致全扫,怄气到不行。从此之后,便萌生了要给邵文槿的马匹喂巴豆的念头……   过往点滴悉数浮上心头,恍然如昨,阮婉轻笑开来。   遂而想起昨夜,有人在她耳畔嗟叹,今次他怕是要输给高入平。   邵文槿少有出言提及这般,阮婉便饶有兴致追问。   邵文槿则笑,新马,骑不惯。   阮婉故作嫌弃,“从前如何不知邵将军这般要面子的?”   邵文槿回眸看她,悠悠开口,“从前不怕输,现在怕输。”   她斜眸瞄他,他便会意应声,“怕日后被夫人笑。”   阮婉恼意吼道,“我笑你作何?!”   邵文槿顾目瞥她,眼中笑意怡然自得。阮婉徒然语塞,好端端的,她去作死应声作何!   而有人分明就是有意的。   阮婉窘迫至极,就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   邵文槿却应得当真心安理得一般,“唔,我家夫人颜面薄,我自然要顾及她颜面些。”   阮婉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恼得两腮鼓鼓,拽起被子盖上头顶,便钻进不出。过了半晌,不见动静,掀开被子身旁已空无一人。   她便呲牙咧嘴,邵文槿!!!   竟有这般可恶之人。   片刻,他原本就可恶得很。   ……   眼下,目送邵文槿的背影远去,阮婉不禁莞尔。   江离伤势未愈,大抵都在府邸将养,连侯府都少有露面。今年秋猎,阮婉死活不让江离参与。   赵荣承就独自肩负起捍卫昭远侯嫡系禁军颜面的重任,随邵文槿等人一道骑马跑在前端。   西郊猎场广阔,自北向南有好几十里。猎场常年有京中禁军清理,闲杂人等不能入内,离得稍远才有戍卫。   阮婉便同宋颐之优哉游哉掉在队尾,两人身边就只有随行的几个禁军侍从。   “小傻子,你为何不同他们去?”   阮婉印象里,宋颐之是最爱骑马的。尤其是和邵文槿相熟后,时常闹着要去找邵文槿骑马。   南郊马场,禁军校场,他唯独不在西郊围场骑马。   就好似今日,鲜有这般老实同她落在队尾,而不是欢欢喜喜冲上前去和邵文槿一处骑马。   宋颐之嘟嘴没应声。   “小傻子?”阮婉以为他没听清,又转眸轻声问了一句,才见他低着头不开心。   宋颐之咬唇,“少卿,我之前就是在西郊围场摔下来,摔成傻子的。”   西郊围场,阮婉心中微滞。   过往,她和少卿都以为爹爹是突染重疾过世的。   早前,她也一直听闻宋颐之是意外摔下马匹,才摔成的傻子。   直至去年三四月间,宋颐之一场高烧,她才晓爹爹其实那时同宋颐之一处。爹爹护着宋颐之逃走,自己却未逃出。   而宋颐之也在逃亡过程中从马匹上摔下,头部遭受重创,变成了今日这幅模样。宋颐之过往便同她说起过,爹爹从前待宋颐之亲厚,宋颐之的骑马和下棋都是爹爹教的。   宋颐之一言,阮婉触景生情,也似心中压了重重一物,几许作闷。   “少卿少卿,我可以骑马载你吗?”宋颐之突然开口,虽然也是少卿少卿这般唤着,语气却不像往常欢快。   “怎么突然要载我?”她如今又不是不会骑马。   宋颐之却认真看她,“文槿不是经常载少卿吗?少卿为何不让我载的?”   阮婉微顿,随意敷衍道,“那不同。”   “有何不同的?”宋颐之却寻根究底,语气里有些慌乱。   “……”   “少卿少卿,我要载你!”   “不让!”   “少卿少卿,我就要载你!”   “就不!”   “少卿!!”   阮婉微微拢眉,小傻子近日少有来侯府寻她,今日也一反常态,委实怪异。遂而策马靠近,眉梢微微扬起,问道“小傻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宋颐之遂又吱唔,“……没有……”   没有便是有!   他一向不会撒谎,阮婉更加肯定,“宋颐之,你若不说,我便同你绝交。”   宋颐之抬眸看她,眼底竟是有些红。   阮婉微怔,不知他何故。   宋颐之却咬唇哭了起来,“绝交就绝交,反正少卿你一向都嫌我是傻子!”   阮婉僵住,她平日里也时时嚷着同他绝交,拿绝交威胁他,屡试不爽,小傻子为何突然说起这些话?   什么叫反正她一向都嫌他是傻子?   见她怔住,宋颐之哭得更凶,“少卿你骗人,你日后都不会同我一处!”   阮婉不明所以,见他这幅模样,心底却倏然触痛。   他便是被她绊得四脚朝天,亦或是赌气几日不开口说话,都没有这般哭过。   “小傻子……”阮婉开口,却被他生生打断,“我日后再不同少卿好了!”   吼过之后,挥鞭策马跑开,阮婉未及反应,身后禁军便赶紧追上。睿王早前就从马背上摔下过,先前又似同昭远侯起了争执,旁人不敢大意。   阮婉心头一紧,“你们也去。”   原本身边只有八/九骑,便有六人都去追宋颐之,剩下三两骑就同阮婉离得不远。   阮婉心里并不踏实,过往没少同小傻子闹过,都不似今次这般。那句少卿你骗人,喊得分明压抑。   她到京中几年,都有宋颐之作伴,宋颐之虽然傻,终日笑呵呵,少卿前少卿后,鲜有方才语气。   她不知何处惹到他了。   眼见禁军侍从在远处将他拦下,悬空的心才似微微平和些,便也隔远喊道,“宋颐之,你今日究竟怎么了?”   宋颐之耷拉着嘴角不应声。   自从少卿从回京,母后便将他留在宫中,少有让他出宫去看少卿。他从前说要找少卿玩,母后都欢喜答应的。如今他再提,母后就时常叹息。   母后,我想少卿。   他很想少卿,才会来他最不喜欢的西郊猎场。   他是傻子,但他是傻子也听得懂母后说的,颐之,你日后不能娶少卿了。   他不开心。   他为何不能娶少卿?   阮婉问他,他鼻尖抽了抽,便也大声喊道,“少卿……”刚一开口,不知何处传来声音打断,“阮少卿!”   有人唤她,还在近处,这声音却陌生未听过,阮婉下意识朝身后转头。   转眸之际,林间黑影一闪而过,她还来不及看清,尚未察觉,只闻得“嗖嗖”几道箭声,便觉腹间一阵巨痛传来。   “侯爷!”   “少卿!”   耳旁数道惊呼。   阮婉想开口,却骤然痛得说不出话来。眼中微滞,一头从马上栽下!   滚落时,腹间中的箭支折断,痛得眼前天旋地转,耳鸣声中,周遭动静好似远去。   “侯爷!”   身旁只有三两骑,林间冲出的黑影却有十余道,都是冲她去的。   “少卿!”宋颐之的声音,她还听得出,依稀见到他们来救。   宋颐之……   四围的打斗声越见激烈,阮婉明明睁着眼,眼前却逐渐模糊。片刻,意识逐渐散去,却眼皮渐沉,好似要喘不过气来。   记忆短暂中断,也不知发生何事。   耳旁的声音断断续续,宋颐之就贴到身前,慌乱作哭:“呜呜……少卿少卿,你别死!”   “少卿少卿,我还没娶你!”   “呜呜……救人!”   “救人哪!”   “文槿!!”   而后温暖踏实的怀抱,熟悉到她睁不开眼也知晓。邵文槿,她想开口,就是唤不出来。   “阮婉,别睡!”   “阮婉,听我说话!”   “阮婉!!”   该是撕下外袍,紧紧缠上她腰间止血,继而抱起她就拼命跑。   只是邵文槿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她将近要听不见,阮婉心慌。   她一直想应他,却说不出话来,许是意识涣散,才溢出气若游丝,“文……槿……”   有人脚下猛然一滞,欣喜若狂,“阮婉,我在。”   “文……槿……”   “阮婉!”欣喜过后,强烈的痛处传来,好似震痛心魄,“阮婉!!”   她却再未应声。   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脑中混沌,蓦地双目猩红,身体猛然一僵,缓缓低眉。她腹间渗出的血迹透过外袍,遍遍染红双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登上了,,, 差点就睡了,睡前试了试 侯爷迟早要出事,, ~~~~(>_<)~~~~   ☆、第九十四章 阮少卿(上)      第九十四章阮少卿(上)   敬平十五年腊月,南顺京中两件大事。   其一之中便是嘉和公主回京省亲。   宋嫣儿两年前远嫁长风,本因在当年年底回南顺京中省亲。不想六月时,荣帝病情突然加重,挨到八月病逝。待得新帝即位,京中的皇室子弟都需守孝三年,省亲一事就暂时搁置再议。   今年开春,李朝晖赐亲王位。   衍帝便做主,额外恩允他夫妇二人回南顺省亲。   消息一经传回南顺京中,两国礼部就开始着手准备相关事宜。   三月末,御医却诊出喜脉,宋嫣儿已怀有一月身孕。   欢喜之余,又道预产期恰好在寒冬腊月,其间不宜出行,省亲一事又只得作罢。   等到十月,陈皇后咳疾加重,份外思念爱女。   宋嫣儿腊月临盆,坐月子,照顾幼子,再等回南顺不知要到何时。   陈皇后身体日渐不济,能拖到哪日御医也拿捏不住。几番思寻,敬帝还是遣使到长风,让宋嫣儿夫妇赶在年前回京。   母后素有咳疾,宋嫣儿是知晓的,也自然知晓若是不严重,父皇也不会特意差人嘱咐。   十月下旬收到的消息,夫妇二人次日就动身启程,不作耽误。   彼时宋嫣儿已有数月身孕,路上不敢快行,照此速度,也应当能在腊月前赶回南顺京中待产。   谁知长途跋涉,颠簸难免,加之宋嫣儿心中又有惦念,十一月初,将好行至成州便动了胎气,吓坏了随行的御医。   好在宋嫣儿产下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平添了几分喜庆,却更加归心似箭。   李朝晖怕她月里坐病,坚持在成州调了月余,遂才继续出发。   由得中途这场耽误,到了十二月中下旬,宋嫣儿一行才抵达。   宋嫣儿过往偏瘦小,生产之后却比从前圆润了许多。怀中抱着幼子,又有李朝晖相伴,嘘寒问暖。   陈皇后欣慰,一直不住点头称好。   宋嫣儿也决口不谈旁事,夫妇二人终日陪在陈皇后身旁,和她一道逗弄幼子,陈皇后眼中喜悦难以言喻。   孩子长得像李朝晖多些,嘴角和鼻尖却像极了宋嫣儿小时候,陈皇后一眼便看出。捧在怀中爱不释手,连带着病都出奇好了许多。   人有精神,就与往日的怏怏病态不同。   一整日里也咳不上几回,好似有了寄托。   孩子是十一月出生的,名字一直未取,夫妻二人的意思是想让陈皇后来给孩子取的名字。   陈皇后想推脱,敬帝却道甚好,难得嫣儿和朝晖有心。   陈皇后便取了怀瑾二字。   怀瑾握瑜,是希望他长大后有高尚美好的品德。   名字中规中矩,算不得出彩,却寄托了祖母的期望。李朝晖应好,宋嫣儿也道喜欢,替怀瑾谢祖母赐名。   一家人其乐融融,敬帝的喜色就挂在脸上,陈皇后更是近来少有的开怀笑意。   宋颐之也对小家伙充满兴趣,每日都要围着小家伙看上好些时候。小家伙若是醒了,他凑上头就不停唤“小怀瑾!”   妹妹,他为何不应我!   “颐哥哥!”宋嫣儿忍俊不禁,“怀瑾还小。”   “可是他要妹妹抱!也要妹夫抱的!”   “他自然是要找爹爹娘亲的,等颐哥哥何时成了亲,有了孩子便知晓了。”宋嫣儿知晓宋颐之惯来的性子,即便她如此说,宋颐之也定是要吵着抱的。   宋嫣儿怕他伤着孩子,就先从旁抱走,不想宋颐之却怔了怔,眼圈一红,一言不发跑开了。   颐哥哥?   宋嫣儿微顿,恍然想起婉婉在西郊围场出事已有月余。   听闻是邵文槿将阮婉送到宁正处,宁正将人带走后,便一直再没消息传回京中。   听当时在场的禁军说起,昭远侯伤得很重,染了邵将军一身血迹,也不知能否救得回来。   宋颐之从来都同婉婉要好,宋颐之定是挂念的。   未及多思,恰好便在鸾凤殿外遇见邵文槿。邵文槿来看陈皇后,近侍官进殿通传,邵文槿就巡礼问候。   过往他问候,她一次都没有应过。宋嫣儿对他多有不喜,是因为阮婉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后来送她出嫁长风时,邵文槿和阮婉默契演了好戏。西秦变故,还是邵文槿一路将阮婉从西秦带回。再到秋猎出事,也是邵文槿将她送到宁正手中的。   宋嫣儿就不似从前那般讨厌邵文槿。   “不知殿下可有昭远侯消息?”邵文槿竟会开口问她,宋嫣儿难免意外。反应过来后遂即摇头,她也在担心,只是不知阮婉去了何处。   邵文槿便低眉不言其他,又逢近侍官传他入殿,邵文槿则拱手作别。   宋嫣儿恍然错愕,邵文槿方才那是……   挂记?   邵文槿挂记阮婉……   宋嫣儿心头微滞,待得转身,邵文槿业已走远。   **************************   敬平十五年腊月,第二件大事。   西郊围场秋猎,睿王遇刺,昭远侯替睿王挡了一箭,重伤昏迷命在旦夕。传闻宫中御医束手无策,敬帝着宁正带昭远侯离京医治,时至今日,尚无消息传回。   早前西秦变故,各国使节罹难,阮少卿却安然回京,彼时坊间便有传言,昭远侯过往是扮猪吃老虎,昭远侯其实精通武艺。   西郊围场遇刺,就等同将过往的传闻通通坐实。   昭远侯藏拙,还重情重义,顿时博得京中不少人好感。   再加上昭远侯原本就生得好看,连带着他平日里那翻猥琐做派,都全然被众人抛诸脑后。记忆是可以经过篡改的,依稀记得的,便只有篡改过后的一抹风流倜傥。   “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你说昭远侯是不是死了?”   “呸呸呸!我看这京中最不容易死的便是昭远侯。”   “大过年的,说些吉利的话不好!”   “别咒昭远侯死,我家中小妹日日烧香祷告,若是让他知晓你咒昭远侯死,没准你俩婚事就黄了。”   “……她从前不是最厌恶昭远侯?”   “女子向来善变,你去秀阁打听打听,从前那些谈侯色变的世家贵女,如今有几个不在谈论昭远侯的?”   “难怪当日西昌郡王会同意将扶摇郡主许配给昭远侯,怕是一早就知晓的。”   “那还用说?”   “唉,我看那昭远侯不在京中,这京中都少了些热闹滋味!”   周遭便纷纷复议。   旁人大抵都是道听途说,邵文槿却心底澄澈。   实情是秋猎当日,他同高入平作比,不出片刻就稍许吃力。   始终心有旁骛,不时抽身,却都不见阮婉出现。   他记得阮婉是同宋颐之掉在队伍最后,优哉游哉骑马,身边有数十禁军侍从跟着。速度虽然慢些,但他同高入平都已赛过两轮,按说也该赶上了。   有事端?   他是迟疑过,但西郊围场是皇家专属猎场,占地虽广,却封锁严密,都由京中禁军看守,外人根本进不来。   是以围场之中守卫虽少,但一直安全,他也从未听过发生何种事端(阮奕秋在西郊围场过世,消息没有传开)。即便当年睿王落马,也是意外所致。   不该有事。   有人一直心有旁骛,不时侧目,再晚些时候,便力有不逮。   遂而自嘲一笑,知晓太过勉强,就认输道贺。   高入平自然诧异,但又不好言何。邵文松尚在彼时当中,他从前输过邵文松一回,更不敢大意。   邵文槿也不准备再赛,带了身后几骑沿途去寻。   本以为很快便能遇到,结果走了些时候还不见踪影,邵文槿心中就有警惕。寻了近处的守卫相问,怕同他二人错过,守卫却说未曾见到睿王和昭远侯。   邵文槿眸色微沉。   过了这么久,还未到此处,那是根本没有行出多远。这一路并无障碍,猎场行猎怕有误伤,中途行驶区域都有固定线路,阮婉和宋颐之只会按照固定线路走,不该进入狩猎区域。   换言之,路未走错,爬也当爬到了。   即便中途小憩,她身边的禁军训练有素,也不会等了良久都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   出事了!   邵文槿脸色倏然一变,西郊围场守卫如此严密都会趁虚而入,是有备而来,哪里会轻易罢手!   旁的再也顾不得,领了十余骑和守卫就往沿路去寻。   闻得远处打斗声时,只觉手心都如跌入冰窖深处。   猛然勒马,竟一眼瞥到她腹间中箭,箭支折断,溢出的血迹就似将眼前全然染红。僵了一秒,慌乱中怒目救人。   受伤的位置在腹部!   即便换做是他,伤到腹部都岌岌可危,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阮婉!”唤她也听不到,一直失血,脸色和嘴唇煞白得让人窒息。   常年行军,他知晓如何止血急救。但若是中箭,除非万无一失,根本不能强行拔取,等同要她性命。   额头上豆大汗珠,只得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直至听她唤他,他才像从鬼门关中绕了一道,就比任何时候都哽咽,“阮婉,我在!”   听到阮婉开口,宋颐之也慌乱作声。   救人,少卿,叫御医!   近侍就要照办,邵文槿去出声喝住!   黑衣人虽已尽数擒下,却都咬舌自尽,根本问不出端倪。   对方要致阮婉于死地,来的人却不多,说明对方有必然把握。   西郊围场是皇家猎场,外人不可能轻易进入。既能轻易进入,又知晓她同宋颐之行踪,那禁军之中必定有内应。 禁军中若有内应,也会料得若是出了事端,禁军侍卫定然会请随行御医救治。   眼下便像极了当初在西秦时候,一步错便步步皆错。   她的性命,他赌不起。   “不叫御医,直接回昭远侯府!”   直接回昭远侯府,再让秦书去请邵家军军中的军医。   军医跟随父亲出生入死多年,底细一清二楚,他更有把握。再者,阮婉受的是箭伤,治疗箭伤,军医经验老道,不逊于皇宫内院的御医。其三,阮婉是女子,治疗大夫必然知晓。既是邵家军的人,他开口,军医必定守口如瓶,阮婉的身份不会暴露。顶多只会告知父亲,父亲不是外人。   让军医救治阮婉是最保险的途径。   彼时宋颐之便也哭闹着,要跟着一同去,邵文槿婉拒,“殿下需在此处,按兵不动,等秋猎结束。其间切勿打草惊蛇,否则少卿有性命之忧。”   宋颐之哭得稀里哗啦,还是照做。   只有宋颐之越若无其事,旁人才会猜不透其中发生何事,又不敢轻易遣人打听,才不会再生事端。   他私下带阮婉离开,然后再向敬帝禀明此事。   其余人等,都和宋颐之一处,不得开口提及半分。除却后来的十余守卫,随行的都是他军中之人,自然会看牢旁人,他也放心。   秦书自幼同他在军中,知晓他此刻面色,半分不敢做耽误,快马加鞭到了军中,领导军医到昭远侯也恰好赶上邵文槿带阮婉回府。   叶心忧得咬紧下唇,嘴唇咬得紫红也浑然不觉。   邵文槿才吩咐秦书去请宁大人。   秦书飞奔出门,叶心才回过神来,她竟然都没有想得这般周全。   待得宁正匆匆赶来,军医已忙碌小半时辰,箭头拔出上药,阮婉还是昏迷不醒,换下的血衣触目惊心。   宁正就似恍然老了十岁,多谢邵将军。   何足挂齿,他本是要救阮婉的,“宁大人放心,阮婉的身份不会让旁人知晓。”   他唤得是阮婉,宁正微怔,其中亲疏意味不言而喻。   而后,阮婉未醒,宁正却留书一封,直接带了阮婉离京。是怕养病期间,阮婉再出意外。   走得及,连敬帝都没有知会一声,他也没来得及多看一眼。   ……   如今,一晃月余,当日的惊心动魄跃然眼前,却没有半分阮婉消息传回。   邵文槿时有怔忪,却不知她近况。   军医说伤口再深一分就休命,她是捡回了一条命,邵文槿心口不觉一寒,才听有人唤他。   是邵文松,还有,“娘亲?”来不及掩去眼中情绪。   他兀自出神,已不是第一次被邵母看到,“阮少卿出事,你就一直是这幅模样。”   邵文槿微滞,“娘亲……”   “你从西秦回来,日日出府到了三更才回,可是去寻阮少卿?”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撸二更,,,明早看把,稍晚贴,,,   ☆、第九十五章 阮少卿(下)      第九十五章阮少卿(下)   邵文松大骇。   而她都知悉,邵文槿也错愕不已,更无法隐瞒,“西秦逃亡,阮少卿受过惊吓,每晚要同我说话才能……”   话到一半,却被邵母厉声打断,“你是将军府的长子!”   邵文松吓得一抽,从未见过母亲如此严厉。   尴尬看向邵文槿,邵文槿却执手请礼,“等阮少卿回来,文槿定会给娘亲交待。”   交待?   他是疯了不成,邵文松忧心看他,邵母眼中更是鲜有的怒意。   恰逢宋颐之来,“文槿文槿!”声音急切,还带喘息,是跑来的。   “将军夫人好。”   邵母怒意只得掩回,问候殿下便离开,邵文松怕她气倒,只得同她一道离开。   “文槿文槿,可有少卿消息?”宋颐之每日都来问,却回回扫兴而归,此番,邵文槿还是摇头。   十二月初,一直没有阮婉消息,他遣了秦书去长风成州。   阮婉同桃之说起过,她家住在成州城东,门前路口有两颗百年老槐树,斜对户人家家中开了染坊。   秦书赶到,邻居却说阮婉月前搬走了,走得匆忙,也没有留下任何口信。   秦书如数书信告知,人还留在成州未回。   阮婉出事,是当谨慎些。   话虽如此,心中难免担忧,莫名失落更不知从何钻出。   ……   除夕守岁,想起去年年关,同她一道从济郡返回京中。   她单手托腮望着窗外,眼中一脉秋水盈盈,纤手若柔荑,巧笑倩兮,不知在想何出神。他开口相问,她就娓娓道来,每年都是如何过除夕的,他便专心致志看她,心中繁花似锦。   犹是末了折回马车那句,“邵将军新年好,大吉大利。”   那幅古灵精怪的模样,彼时他笑不可抑,便连带着眼下也蓦地笑出声来。   笑过之后,笑容僵在脸颊,才晓思念滋味,竟是如此难熬。   ……   转眼,宋嫣儿在京中待到四月下旬。   小怀瑾过了百日,又满了半岁。   照说省亲一趟不应过三月,宋嫣儿不舍,李朝晖也决口不提。陈皇后却心若琉璃,私下吩咐礼部筹备公主离京。   宋嫣儿在京中几月,陈皇后确实病好了许多。   整日逗弄外孙,心结便似悄然解开,她肯配合喝药,不作他想,敬帝龙颜大悦。   宋嫣儿再待,也于情于理不合。   五月初,自京中启程返回长风,敬帝和陈皇后送到城门口,宋嫣儿恋恋不舍,不知再回南顺该是何时。   将将走出不远,又扑回陈皇后怀中哭,陈皇后也不禁落泪。   过往只道为女儿好,却份外想留女儿在身边。   更不舍襁褓中的外孙,分别时候,哇哇作哭,乳娘如何都哄不住。   一场惜别,从晨间早时到临近晌午,敬帝才携了陈皇后离开,李朝晖便揽了宋嫣儿回怀中,“再等一年半载,带怀瑾回来。”   宋嫣儿便才点头,先前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都是红的。   邵文槿最后上前相送,宋嫣儿颔首。   末了,李朝晖扶她上马车,邵文槿才开口,若是公主在长风见到阮婉,烦请转告,我很挂念她。   阮婉?他知道是阮婉!宋嫣儿怔住。   邵文槿也不多言,拱手辞别。   李朝晖却似笑非笑叫住,“邵将军!”   邵文槿巡礼问候,李朝晖轻笑,“邵将军还是趁眼下多休息几日,再隔些时候,只怕有得头疼。”   邵文槿眼中微滞,李朝晖却不再多言。   马车驶离,他便放下帘栊,脸上笑意更浓。阮少卿对上邵文槿,还真是有些看头!   思绪恍然回到去年十一月,宋嫣儿临盆,正好行至成州,遂在成州待了月余。   他私下里拜访阮少卿,才晓阮婉出事。   从南顺京中一直躺到成州,都昏迷不醒,阮少卿慌如热锅上的蚂蚁。平日里他兄妹二人虽然时有斗嘴,阮少卿对妹妹却是宠爱有佳的。   阮婉微醒,他就日日守在近侧。   彼时宋嫣儿才生产,李朝晖怕她知晓后担心,落下病根,只得瞒她。   临近他同宋嫣儿离开成州的前几日,阮婉才迷迷糊糊有了意识,阮少卿便“嗖”地一声窜起,“婉婉!”   声音很细,断断续续,阮少卿欢喜难掩。   听了半晌,才晓她唤得一直是邵文槿,阮少卿没高兴片刻,脸便绿了。   李朝晖就在一旁哭笑不得,遂而打趣,“阮少卿,有人同你争妹妹了。”   “搬家!”   阮婉过往说得不错,阮少卿心高气傲,还惯来自恋。   李朝晖笑不可抑。   搬家其实是谨慎起见,但话里话外,阮少卿确实吃味了。   邵文槿想见阮婉,只怕要先过了阮少卿这关。   *******   每年的迎春会都是南顺宫中惯例,需要由皇后亲自主持。   近来陈皇后身体一直不好,加上宋嫣儿又在京中,根本无暇旁顾,迎春会便拖到了五月。   算是敬帝与陈皇后一同操持的。   迎春会一般有三日,多是为了京中贵二代作相亲用。   大凡王孙贵族之后,年满十二便会受邀,每年都有新面孔补入,大抵时间便都在宫中御花园游玩。   以往陈皇后会在每日午膳露面,同亲近后辈用饭,等到第三日结束晚宴才会出席宫中正式晚宴,做欢送践行。   今年,每日午膳却都由陈皇后近旁女官代劳的。   等到了第三日末,陈皇后也未列席,还是敬帝替陈皇后主持宫宴。   席间觥筹交错,却因少了昭远侯而略显平淡。   譬如往年的赵远猴,鹿二,令人捧腹大笑,如今便似连陆子涵之流都失了兴致,不吵不闹在一旁安静饮酒,仿佛索然无味。   陈皇后没有出席,宋颐之就坐在煜王一侧。   煜王也从不正眼看他,宋颐之便独自一处喝闷酒,不开心。   西昌郡王也带了扶摇郡主进京。   扶摇是同阮少卿有婚约的,阮少卿出事将近半年,他心中不安,就带扶摇进京。   尚未过门,未婚夫家就意外亡故,会被污蔑成克夫。   西昌郡王只道若是情况有变,就让敬帝做主,另赐婚事。   是以宫宴之上,西昌郡王也少有说话,心中思寻着如何开口。   到了晚些时候,宫宴过半,近侍官却突然宣报,“昭远侯到!”   昭远侯!!!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便是敬帝都缓缓抬眸。   邵文槿没有捏住酒杯,掉得叮咚作响,旁人也丝毫未觉。加之他面容沉稳,即便心跳就似要跃出喉间,也一脸冷淡俊逸。   大殿之中,唯有宋颐之欢喜笑出声来,“少卿少卿!”   殿门口,一袭华服才至,宋颐之就笑着扑了上去。   身姿挺拔,面容清秀,依稀是昭远侯,又似高了几分,多了几分气度使然,翩若出尘。   半年多未见,今日的阮少卿,似是说不出的怪异,何处不对?   陆子涵不禁歪嘴,阮少卿?   高入平便也怔住,遂而满头黑线,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月未见,阮少卿这幅身子骨倒是硬朗了许多,不像从前那般……较弱?   旁人自然更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但这股违和感,只短暂地持续到有人唇畔挑起笑意。   那幅笑意,分明就与从前那般猥琐笑容一脉相承,虽有少许不同,但那不是阮少卿还是谁?   邵文槿怔住。   西秦回南顺一路,他便问起过阮婉,她一个女子,那些猥琐表情从何处学来?   阮婉就笑,阮少卿啊,只是学得不大像,但也有几分神似。他生得好看,又自恋得很,若有不喜欢的女子示好,他就拿出那般表情吓人家。   邵文槿啼笑皆非,遂又问她,那早前她对扶摇做的那般,便也有迹可循。   话音未落,阮婉果然开口打断,也是同少卿学的。   ……   同少卿学的,邵文槿眉头微拢,来人便也恰好见到他。   正逢宋颐之扑上前去,头一次牢牢抱住眼前之人,他既没躲开,身姿挺拔有力,也没有被他撞飞出去。   宋颐之倏然敛了笑意,脸上的喜悦霎时被慌乱代替。   “你不是少卿!你不是少卿!!”宋颐之只顾拼命摇头,恼得跺脚不依,恶狠狠看着眼前之人。   还不时转眸,饶是认真告知父皇。   “这个少卿是假的!”   “这是假少卿!!”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便纷纷看向殿上。   敬帝则迅速敛了眼中诧异,眼底却分明浮上些许喜色,却厉声喝道,“胡闹!”   宋颐之滞住。   “少卿,伤好些了?”敬帝又问。   “劳陛下记挂,已无大碍。”声音相比起过往的娇滴滴,或故作的低沉,更有底气,泰然自若。   邵文槿缓缓敛眸,阮少卿!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了些,还死活发不上,困了,先睡了,明日见   ☆、第九十六章 风雪夜(上)      第九十六章 风雪夜(上)   昭远侯回京了!   消息一经传出,即在京中引起轰动。   据悉,传闻最早是从守城禁军处散出去的,继而各方奔走相告。才将入夜,京中便人尽皆知。   不出一日,各处的茶馆已然有数个版本。台上的说书先生讲得眉飞色舞,台下的听客便也听得津津有味。   “且说道昨日黄昏将过,出入城门口例行盘查。那当头日日过往的马车本来就多,掺和在其中的一辆,丝(重读,拖长~)毫都不起眼,还是只有四个轮子那种,京中四品以上大员都嫌寒碜了些。恰逢当时守城禁军,两班交接,都未曾多留意,其中一人便上前相拦,眼皮还未抬起,这不,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随口问道,何人?去往何处?”   言及此处,折扇兀得一敲,引起注意后,有意识停顿,嘿嘿笑道,“诸位猜猜,这后来如何了?”   是有意调胃口。   台下果然不满,却又吃这套得很。   “快说快说!”   “停在这种时候做什么!”   “就是!”   堂中已然嚷成一团,说书先生却不慌不忙端起茶杯,又优哉游哉抿了一口,好似回味无穷。   台下便也纷纷跟着端杯饮茶,仿佛要与他步调保持一致。   这京中,谁还不知道昭远侯回京了?   噱头是昭远侯如何入京的!   说书先生自然懂得拿捏,茶杯一放,就又扬起折扇,话分抑扬顿挫,“那守城的禁军侍卫分明问完,车中却无人接话,若换做旁人,一早就该火了。偏偏那禁军侍卫又是个好脾气的,他以为车中之人没有听清,便又问了一次,何人,去往何处?马车内却还是没有应答,这轮值一日,原本就心烦得很,再好的脾气也耐不住啊!只见那守城禁军眉头皱了皱,猛然撩起帘栊上马车质问。说时迟那时快,只消一眼,禁军侍卫的呵斥声就彻底堙没在喉间。只见车内之人生得眉目清秀,玉冠束发,一袭华服在身,慵懒抬眸。见到来人,嘴角略有勾起,眉梢上挑的弧度竟有说不出的违和感,那等标致性的猥琐笑容,配上如此犀利的眼神,这京中除了昭远侯还有何人?!”   许是讲到兴奋之处,说书先生便直接站起,继续言辞凿凿,“那禁军侍卫尚且愣在原处,便闻昭远侯冷冷开口,你!可是要作死?”   噗!   这典型昭远侯式作风,莫说是台下众人纷纷捧腹大笑,就是阮少卿都笑得将口中茶水悉数喷出,“她平日里就是如此的?”   所谓的她,自然是指阮婉。   眼看阮少卿笑成这般模样,叶心只得尴尬点头,“小姐平素……也差不多如此。”   是稍许夸张了些,却也大抵八/九不离十。   阮少卿笑不可抑。   他是昨日黄昏进京的,城门口盘查之时,叶心简单露面,旁人就都懂了。不过一秒的功夫,就可以讹传讹,传成这幅颜色,还说得煞有其事。若非是他自己在场,怕是连他都要信了说书先生方才所言。   再见得台下各个深信不疑,开怀大笑,惯来一个巴掌拍不响,婉婉倒与这南顺京中搭调得很。   由得堂中气氛尚佳,说书先生便又将从前的段子悉数发出来,借着昭远侯返京的热潮再炒一遍,众人正好在兴头上重温。   昭远侯都平安回京了,还怕日后段子少吗?   从头至尾,便听得阮少卿屡屡捧腹。恍然想起,阮婉每每回成州都要同他抱怨。   ——南顺京中那些个刁民暴民,尽知道诋毁本侯,污蔑本侯,他们以为我这冒牌的昭远侯好做吗?本侯女扮男装,他们说本侯断袖!本侯谨言慎行,他们说本侯犀利!本侯演技超群,他们说本侯猥琐,本侯若是表情不丰富如何吓死他们!!   过往总觉是她牙尖嘴利,言过其实,不想真在同整个京城的人怄气。   还果真是难为她了!   分明是值得伤怀的事,他却就是想笑得很,叶心无语至极,公子同小姐从小便是如此。   未及多思,楼梯间传来阵阵急促脚步声。   他们在二楼正中的雅间,有人是冲着这边跑来的。阮少卿尚未敛起笑意,只闻得一声意味悠长的“侯爷哪!”,一袭官服就扑门而入。   阮少卿微微移目,就见叶心覆手做掩,只对口型,不出声念道,京兆尹。   遂而出声,“京兆尹大人。”   回京之前,大多人的画像他都见过,但初初回来便要一一对上并非易事,幸有叶心从旁提醒。   听到昭远侯唤他,语气还算和善,京兆尹就骤然聚气,兀得憋出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是声泪俱下,“侯爷哪!下官可算把你平安盼回来了……呜呜……你都不知这几月,下官是如何过的?”   这便是京兆尹?   阮婉处没少提起过他,阮少卿就饶有兴致看他表演。   京兆尹也反应过来,方才似是演过了。怔了怔,又调整了下位置,重新修改了言语上的错误,“你都不知这几月,下官日日担心侯爷安危,是如何过的……呜呜……”   瑕不掩瑜,瑕不掩瑜,自己抹汗,又偷偷抬眸瞥阮少卿。   只见阮少卿自顾发笑,又不知晓他在笑何,笑得京兆尹心中没了底气,莫非是真演得太过了。又觉大有道理,倏然敛了哭相,一本正经开口,“侯爷安好,便是京中晴天……”   一语既出,阮少卿险些笑抽。   京兆尹滞了滞,遂而窘迫得想哭。   叶心忧心捂了捂嘴,轻咳提醒,阮少卿才挥袖示意他落坐就好。   京兆尹顿时受宠若惊,先前的坐立不安好似抛到九霄云外。同昭远侯一处听堂中说书,昭远侯笑,他就陪笑。   哭不成,笑还不成吗?   不过片刻,京兆尹笑得脸都僵了,才反应过来,台下讲的就是昭远侯啊!   他自己在京中的各种奇葩举止他自己不知?!不仅能笑得出来,还越是糗事他笑得越欢,好似笑得旁人一般!!   京兆尹顿觉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哭不笑更不是。   尴尬之时,高入平气势汹汹踢门而入。   “高……高……高大人……”京兆尹骇得连下都险些掉落。   叶心也怔住。   只见高入平一脸怒意。   谁都晓得二楼正中的雅间惯来是留给他的,他府中的两位夫人若是起了争执,他心烦就会来此处饮茶。   恰逢今日又是,家中闹得不可开交,到了此处,却还有人敢触他眉头。   方才行至屋外,就是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刚烈性子一起,便一脚踹门而入,怒气不减,满脸凶神恶煞。   阮少卿?高入平怒气似是消了多半,只觉诧异,若是旁人来此处尚有缘由可猜,阮少卿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   还特意挑得这个房间。   莫不是挑衅?!   阮少卿挑衅他又不是第一次,越想越合理,高入平再次恼怒。   有人昨日才将回京,今日就上门挑衅,分明是有意同他过不去,要当着旁人的面给他下马威看!   遂而想起南郊马场,阮少卿当众戏谑,唤他高不平,引得四围哄笑。诸如陆子涵之流,拿“狂躁的高不平”嘲讽了他将近一年,直至今日还有人在背后偷偷笑他。   舅舅(高太尉)也觉脸上无光,甚至迁怒于他。   阮少卿,高入平恨得咬牙切齿。   怒意瞬间点燃,刚烈喝道,“滚出去!”   叶心先前就提醒过阮少卿,但阮少卿一笑了之,叶心只得作罢。又想高入平并非每日都来此处,心中微微舒了口气,再者,即便他来了,侯爷也才回京,高入平应当不会主动生事。   她哪里猜得到高入平方才的心路历程。   心中恍然想起何事,突生不好预感,赶紧瞥向阮少卿,想做口型告诉他,这人是“高入平”。   谁知阮少卿果真没有看她!   笑意不减,悠悠开口问道,“高不平?”   京兆尹想死的心都有了,高太尉的侄子最忌讳便是此事,因为京中贵族子弟间的戏谑,已然打了不知多少次,他拿着很是头疼。眼下,阮少卿此举,在旁人包括他自己看来,就是煽风点火外加有意挑衅。   叶心满心无奈,公子会唤“高不平”根本不是挑衅,而是小姐过往就一直记不住高入平的名字。   小姐说的是高不平,公子知道的就是高不平。   叶心不知如何解释,还来不及开口,只见高入平脸色一变,一旁又无人相拦,骤然冲了上去,好似压抑在心中的怒火通通爆发,“阮少卿!”   京兆尹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这一狠拳下去,昭远侯怕是吃不消,京兆尹都愣愣忘了躲开。   高入平猛然上前,阮少卿便倏然敛了笑意,凝眸看他,也不动弹。待得掌风临到跟前,才兀得伸手,高入平只觉手腕处力道不浅。阮少卿?诧异瞥目,却见他唇畔微微勾勒,惯有的挑眉一笑,“可是要作死?”   叶心无语,有人分明是方才学的。   高入平微怔,还未及反应,就觉重心不稳,出乎意料之时,被他猛然拽住,狠狠摔倒在地。   闷哼吃痛。   京兆尹便惊得连下巴都无处寻了,“高……高……高……”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不抽赶上今天更新,,,   ☆、第九十七章 风雪夜(中)      第九十七章 风雪夜(中)   阮少卿魅惑一笑,不待高入平反应,便拂袖起身。   眼神略微瞥过,叶心遂即会意,赶紧快步跟上。屋内就只剩了满眼怔忪的京兆尹和高入平两人,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台上说得正当热闹,方才的动静又算不得大,堂中几乎没人留意。自二楼下阶梯时,却被闲人一眼瞄到。   昭远侯?   昭远侯如何会来这里?   那人先前也不信,以为是喝酒喝晕了。但转念一想,自己饮得是茶,哪里有酒?遂而闭眼再睁开,身后跟着的婢女,他从前也在别处见过,不是昭远侯还会是谁?   分明就是昭远侯!   “是昭远侯!”激动之下,当即起身喊了出来,手还指着阶梯处不放。   旁人纷纷循声转眸,京中虽大,认得昭远侯的人却不少,堂中顿时犹如炸开了锅一般,人声鼎沸。   “真是昭远侯!”   “次呐~我要告诉三舅舅的女婿家中的小表妹,我今日竟然见到昭远侯了!”   “侯爷!”更有甚者,本也不相熟,便直接高声问候开来,也不拘束,就似已然神交许久。旁人纷纷效仿,也不管适宜不适宜,堂中都是问候声,听来亲切不已。   叶心不甚唏嘘。   阮少卿不好拂了旁人好意,便微微扬起折扇抵在唇边,稍许莞尔,台下会意静声。   “先生说得好,继续。”声音温和润泽,言简意赅,执扇致意后下楼离开。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未有分毫不妥。唇畔笑意虽和往常相似,又不似往常那般猥琐,反是少了几分故作的别扭,自然气度了许多。   一袭锦袍背影,更是翩若出尘,众人恍然想起早些年前,昭远侯初到京中也是如此,想来其后便是扮猪吃老虎了。   越想越觉有理。   说书先生明显受宠若惊,连昭远侯都说他讲得好,堂中自然更为热闹。   最欢喜便要属茶馆的老板,有昭远侯亲临称赞过,日后便是抬价十倍,也有大把大把的银票进兜里。   一路送至门口,阿谀谄媚,脸上都挤出了好几道褶子,“侯爷慢走,侯爷再来。”弯腰鞠躬,笑得合不拢嘴。   这南顺京中还果真是有趣得很,阮少卿轻笑摇头。   方才行出几步,却见一道身影挡在眼前,阮少卿骤然驻足,抬眸一笑,便悠悠开口,“邵兄,巧?”   这一声“邵兄”唤得极其别扭,犹是那个“巧”字,连叶心听后都几分慎得慌。   更何况邵文槿?   邵文槿脸色就不好看。   阮少卿昨夜入宫赴宴,一直同敬帝叙话,敬帝龙颜大悦,宫宴结束,还要单独留话,他便趁着空隙去寻阮少卿。   阮少卿本尊,过往在长风他就见过,算不得陌生。他认得阮少卿,阮少卿也不掩饰,借故当时还有旁事,让他在宫外稍等,他一等便到三更天,一直没有消息。   恰逢宫中一近侍官有要事出宫急办,见到他还在宫外,分外诧异。简单问过,就说起陛下已留昭远侯在宫中歇下了,昭远侯没有遣人告诉邵将军?   邵文槿微怔,阮少卿是未遣人告知一声。   谢过之后,只得打道回府,明日再来。等到翌日清晨,邵文槿起早入宫,旁人却道昭远侯昨天夜里就离开了。   夜里离开?他明明等到将近三更。   寻了宫门处禁军相问,禁军才道,昨夜邵将军刚离开,昭远侯便离开了。   哪里有这般巧合的事?邵文槿眼中微滞,再问起送昭远侯出宫的近侍官,正是昨夜偶遇,还告诉他敬帝留阮少卿在宫中歇息的那人。   阮少卿是有意的,邵文槿心知肚明。   到了宫门,应当入宫问候,没见过敬帝和陈皇后之前,他离开于情于理不合。御医晨间要入宫给陈皇后请脉,悉心调理一翻,少说要一个时辰。等到御医离开,陈皇后才宣见,陪陈皇后说话,去御花园散步,到了晌午又要留饭。   这些都算计在内,他从宫中脱身最快要等到晌午过后。   真正等他从宫中出来,直奔昭远侯府,府中小厮又道,不巧,昭远侯刚刚出门,就是方才的事。   邵文槿微微敛眸,平和问起,昭远侯去了何处。   小厮尴尬一笑,侯爷说可能要去南郊马场看马,也可能去禁军大营走一趟,或是清风楼用饭,再不然去茶馆听书,兴许还可能去富阳几天……言及于此,就见邵文槿脸色渐渐挂不住,小厮不敢再言。   邵文槿却沉声道,继续说,还有呢?   果然就同侯爷早前吩咐的一般,小厮只得硬着头皮道起,还有城东的饺子铺,城西的锦绣坊,城南的花月楼,……   邵文槿真是耐着性子听完才走的。   小厮心虚不已,连他都知道侯爷定是有意刁难,邵将军没有揍他已是万幸。   侯爷若是真的不想让人知晓行踪,就不会特意叮嘱他说那么多地方,说了便是有意折腾人去寻。特别是那句兴许去富阳待上几日,又没有个准信儿,邵将军如果不去寻,根本不知他去了何处,他人在京中还是在富阳。   若是急事找他,只得将他方才说的地方全翻一遍。   邵文槿自然脸色挂不住。   不敢贸然去富阳,快马加鞭一路来回都需十余日,更何况要在富阳城中寻人?而有人是料定他着急,一定会大费周折在京中各处翻一遍。若是不翻,阮少卿真去了富阳,不知等到何时才回!   拿捏不准阮少卿脾气,只有四处去寻。   一直从晌午寻到黄昏,片刻未停,才在城西茶馆门口寻到阮少卿,将好把他告知的地点通通寻完。   而阮少卿抬眸便笑,戏谑风凉,“邵兄,巧?”   巧?分明他让来此处寻他的,邵文槿脸色并不好看,又不好作罢,便沉声问道,“她何时回京?”   没有直接问阮婉可好,是因为阮少卿都已返京,阮婉该是没有大碍。既然没有大碍,却没有传回只字片语给他?   阮少卿缓步上前,轻声言道,“不回来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哪好意思一直让妹妹冒险?婉婉没有告诉你?”   字字戳中软肋,邵文槿蓦地怔住,诧异转眸看他。   阮少卿心中舒坦得很,正欲离开,邵文槿伸手相拦,“她在哪里?”顿了顿,“我去寻她。”   阮少卿便笑得更欢,“她从小就喜欢画画,说是四处游历作画去了,本侯哪里知晓她去了何处?邵将军莫要强人所难才是。”   言罢轻笑,又拎起折扇,推开他挡在前方的手径直离开。要寻阮婉,想得美!过了他这关再说!!   邵文槿敛眸不语,叶心在一旁欲言又止,阮少卿却唤,阿心!叶心只得歉意点头,继而飞快跑开。   ……   整个五月,阮少卿都有意刁难。   邵文槿回回问起,就在阮少卿处日日吃瘪。阮少卿还与他不对路,公然挑衅更是常有之事。   过分的时候,便连邵文松都有些气不过,阮少卿!   邵文槿一把拦住,宁正不在京中,只有阮少卿知晓阮婉下落,他没有必要与他冲突。   他想见阮婉。   而在旁人眼中,昭远侯却是朽木开窍。朝堂之上,不似从前那般默不吭声,或是宁正一开口他便赞同。   如今的昭远侯,离了宁正上得台面,也在朝堂上噎得死人。好似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一般,却又分明还是从前那个昭远侯。   收到阮婉书信,问起他在京中近况,还有大半篇幅是问及旁人的,阮少卿不满得很,叶心捂嘴偷笑。   合上信,遂又想起阮婉过往的评述。   南顺京中那些贵二代,各个是奇葩。陆子涵就是个尖嘴猴腮的,高不平动不动就刚烈,至于邵文松,多动哑巴加蛇精病。   还果真贴切得很。   陆子涵见了他,是一里开外就绕道走的,虽是绕道走,却还是趾高气昂,不落人后。   西郊茶馆交手过后,高入平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不时看他,却不知心中作何猜想,反正对当日之事绝口不提。   邵文松起初见到他,还意出望外,而后就是怒目相视。   ……   最麻烦的,当数睿王宋颐之。   宋颐之每日必到侯府哭闹一场,骗子,把少卿还来。旁人拖也拖不走,唯有等他哭够过后,气鼓鼓就走。   阮少卿头疼得很。   回京之前,阮婉多有交待,宋颐之从前待她很好,要他多照顾小傻子,不许明里暗里欺负小傻子。他没有欺负,只是同傻子实在难相处,不知阮婉平日里哪来的耐心?   宋颐之少有安静的时候,就是同他下棋之时。   宋颐之人虽傻,棋艺很好,而且棋路同父亲在世时如出一辙。不消宋颐之说,他也知道宋颐之的棋是谁教的,父亲肯教宋颐之下棋,决计不是逢迎,是父亲很喜欢宋颐之。   阮少卿错愕看他,他却认真落子。   阮少卿如此,宋颐之同样如此。阮少卿的棋路他熟悉无比,他喜欢同现在这个假的阮少卿下棋,总让他想起,阮叔叔。   下棋的时候,宋颐之便是安静的,下过之后就恢复原样。   若是阮少卿赢了他,他便闹开,“假少卿!少卿赢不过我的!!”   阮少卿无语,便又只得输他,结果输了他,他还是闹,“少卿从来不唬我,假少卿才唬傻子。”   阮少卿想死,不知阮婉从前是如何同他相处融洽的?   好赖天天吵,还是愿意天天往他这里来怄气给他看,阮少卿司空见惯,倒也不像从前那般措手不及。   宋颐之闹宋颐之的,他该如何便如何。   若是天气晴好,他去南郊马场看阮婉那匹巴尔进贡的宝马,宋颐之也寸步不离跟着,“不许骑!那是少卿的马!”   “偏要骑!”气死你!   宋颐之“哇”得一声哭开,叶心只得上前相哄。   ……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与京中各路奇葩二三事,,   ☆、第九十八章 风雪夜(下)      第九十八章 风雪夜(下)   日子很快便入了六月,在南顺,六月已算盛夏。   夏日炎炎,树上的鸣蝉喧嚣不已,空气里潮湿闷热。阮少卿从未在南顺待过暑天,南顺的夏日比长风难熬太多,憋在侯府中避暑少有外出。   每年四月,煜王都会在京中举办骑射,本是小范围的切磋聚会。前年煜王闯祸,才由高太尉□□,还险些出了岔子。   去年四月又逢到几年一度的祭天大殿,骑射大会暂时搁置。今年迎春会都延到五月,煜王就在六月下旬选了一日。煜王原本同阮少卿就走得不近,听闻阮少卿中暑在家中疗养,便连邀请都没发到昭远侯府。   六月二十三,宜出行,宜狩猎,骑射比试就在南郊马车举行。   同从前一般,煜王只邀请了不到二十人,这十几人里还有一半是来观礼的,邵文槿和高入平自然都在。   “今年少了妖蛾子干扰,你我二人可以好好赛上一场!”高入平直言不讳,   旁人纷纷笑开,邵文槿却缓缓敛了笑意。第一年是巴豆,第二年马受惊,除却第三年停办,似是回回都与阮婉有关。   她若不在,便索然无味。   ……   南郊骑射比试惯来简单,没有高太尉那般繁琐规则,就是马上射箭,每人的箭支上有不同字迹,染成不同颜色。靶中红心谁留有的箭支最多,便是谁获胜,箭支也可射落箭支,众人了然于心。   等到晌午过后,人已集齐,煜王却还不宣布开始。有人问起,煜王才道今年有贵客观礼,路上耽误了,怕是要稍晚些。   待得马场外围响起车轮声,煜王上前相迎,邵文槿才看清是西昌郡王携了爱女扶摇郡主前来。   自今年迎春会,西昌郡王来京露面就未离开。   阮少卿同扶摇的婚事本该放在加冠礼后,但去年冬日阮婉重伤,婚期便被敬帝推后,怕是要加冠礼的时候责钦天监另选吉日。   阮少卿同阮婉是孪生兄妹,今年九月,阮少卿加冠,西昌郡王同扶摇恐怕要留到那时候。   未及多思,西昌郡王已至。   西昌郡王常年驻守西南泾遥,以沱江下游单水一带为界,外御南夷,手上握有南顺重兵。   西昌郡王本是带兵之人,在京中待了些时日,该是乏味。听闻南郊有骑射比试,他从未见过,便突发奇想来看热闹。煜王则顺水推舟,请他做了主判。   等到这端安顿妥当,骑射算是正式开始。   方才抓阄,邵文松抽到第一位置,奈何一笑。打头的素来吃亏,大凡后来者全然可以将他先前的箭支射落,反是到越到最后越容易判断时局。即便他最后有一次补射机会,但大局已定,一支也无法定胜负。   抽到第一的人,十有八/九出局。邵文松却也不恼,漂亮射完一轮三支,都正中五个箭靶红心,西昌郡王带头叫好。   第一轮鲜有落空,除却风向不好,几乎根根都在红心之中。红心空位尚多,一共十轮不过第一轮,便都不着急挑旁人的箭支下手。邵文槿又恰好抽到最后一个,一头一尾,天壤之别,邵家两兄弟也算差不多扯平。   邵文槿向来稳妥,上马,搭弓,射箭,收弓一气呵成。西昌郡王也是赞许,他从前就中意邵文槿,眼下还是欣赏。   下一人又该轮到邵文松。   等到邵文槿骑马离开场中,禁军侍卫就要到场中敲锣击鼓,宣布这一轮结束,下一轮开始。获得煜王授意,禁军侍卫上前,扬起鼓槌,还未击下,便闻得不远处马蹄作响。   西昌郡王唤了句等等,禁军侍卫循声望去。   竟是,昭远侯!   邵文槿微微拢眉,就见阮少卿勒马,瞥过他一眼,便朝西昌郡王拱手行礼。西昌郡王眼前一亮,方才他策马而来,有几分像模像样,西昌郡王心情便更好了几分,“少卿免礼。”   突然见到他,扶摇脸色蓦地红了。先前来时,心中就隐隐期许,到了之后许久没寻到身影,心中稍许失落,不想,这个时候竟又来了。这般喜悦滋味,就更浓了几分,“阮……阮少卿。”   女子特有的娇羞,又沾了几分率真,同比起阮婉相比,不知要温婉娴静多少。本性流露使然,不加旁的修饰,份外讨人喜欢。   阮少卿不由多看两眼,似笑非笑应声道,“郡主也有兴致观骑射?”   是问她话,不是敷衍了事,扶摇心中雀跃,又不敢多表露,就惯有的抿唇淡笑,“是陪父亲来的。”言罢抬眸瞥他,唇角弯得十分好看,笑容又倏然僵住,吱唔问道,“阮少卿……你……伤好了吗?”   阮少卿微顿,应道,“劳郡主牵挂,无碍。”   扶摇闻得,就似松了口气,眼中隐忧一扫而空,恬静笑出声来。   阮少卿便笑,“难得扶摇郡主观礼,少卿岂可藏拙?只是未得煜王殿下相邀,不请自来,失礼了。”   阮少卿同扶摇有婚约,煜王不好扶了西昌郡王颜面,应声,“听闻昭远侯抱恙,在府中休养,就未叨扰。既然人都到了,哪有失礼之说?正好一轮将完,也无需再抓阄,昭远侯排文槿之后便是。”   扶摇欢喜看他,先前阮少卿未至,她看得瞌睡连篇,又不好表现出来。阮少卿加入,她就从座位上起身,靠在扶栏前看。   知女莫若父,西昌郡王意味深长摇头。   而阮少卿要主动加入骑射,旁人更是诧异,不说他早前娇滴滴的模样,即便眼下英气不少,但那时遇到群马受惊,他吓得不敢动弹,旁人都是亲眼见到的。此番他要主动请缨,不是添乱是作何?   即便想在未来岳丈面前表现,也该挑时候,先不说邵文槿和高入平,便是邵文松他都比不过,来丢人现眼作何?   邵文槿转眸,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阮少卿就笑,恰巧马场小厮送来弓箭,旁人都有颜色标记,他的没有,也可区分,邵文槿分明见到他打量了自己背后的箭囊。   阮少卿便是一轮的最后一人,悠悠遛马上前,也不紧张,倒似是在慢悠悠的看着每个箭靶上的箭支。行至第二个箭靶前,弯眸一笑,不假思索搭弓,旁人还未看清,便拉满射出,力道不浅,轨迹更准。   正中红心,插入橘黄色的箭支,从中劈成两半。   旁人倒吸一口凉气,满眼惊愕,并非因为他第一轮便将目标放在他人箭支上,而是,阮少卿的箭术竟是如此炉火纯青。随意拉弓,就像根本没有多费心神。   高入平环臂蹙眉,月前阮少卿将他摔倒在地,他就已经诧异过,眼下就比旁人沉稳得多。   西昌郡王眸色一沉,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看得更入神几分。“爹爹!”扶摇回头唤他,兴奋之色跃然脸上。   唯有邵文槿缄口不语,看他他不慌不忙骑到第三个箭靶前,射完第二支。   又是如此!   若说先前众人还抱有侥幸,许是运气?但阮少卿第二支箭后,就再无异议。看来坊间传闻是真的,阮少卿精通骑射,过往真是在京中扮猪吃老虎!   阮少卿这等奇葩,还有何事做不出来!   遂想起他从前装作那幅娇滴滴的模样,心中阵阵恶寒。   邵文松楞得说不出话来,他还将阮少卿的眼睛打肿过,如果阮少卿真有这般本事,当时为何不找回来?   煜王则是在一旁面色不虞,转头去看邵文槿,只见邵文槿默不作声,眉头拢得更紧。   当场各个表情精彩纷呈,阮少卿的第三支箭便也丝毫不差,精准落在第五个箭靶红心,依旧是穿箭而过,将最后一根橘黄色的箭支劈落在地,说百步穿杨也不为过。   四围或尔惊叹,或尔唏嘘,阮少卿肆意一笑。邵文槿心底澄澈,更知晓他是何意。   箭靶上所有橘黄色标记的箭支是他的。   ……   “听闻今日骑射,你输给高入平了。”   食不言寝不语,将军府却未有这般规矩。晚饭时,邵父好似随意问起。   京中惯来喜欢拿高入平和邵文槿作比。两人年纪相仿,家世相仿,过往比试切磋经常不分伯仲,邵文槿略胜高入平一筹。   如今,邵文槿却连输了三年,若是将秋猎算在内,便是四连败。   邵文槿微顿,继而应道,“高兄近来勤于钻炼,文槿自愧不如。”   邵父便道,“那你就多放些心思在军中。”邵父话中有话,邵文槿则恭敬应声,“是。”   邵文松却有些抱不平,“父亲,不是大哥输高入平,是阮少卿有意挑衅!根本不是冲比试去的,回回都将大哥的箭射落……”   话音未落,邵文槿夹了菜塞他碗中,淡然道,“吃你的饭。”   言外之意,少说。邵文松怔了怔,只得低头扒饭。   邵母抬眸看他,难免忧心。从前说过等阮少卿回京就给她交待,也不了了之,她也听闻阮少卿此番回来,处处同文槿不和。文槿的脸色不好看,她也不便多问,只有日后再寻时间。   怀揣心事就心不在焉,直至席生匆匆跑进厅中急忙忙道起昭远侯来拜访,邵文槿才愣住,脸色越发阴沉。   昭远侯?   除却邵父沉稳些,邵母和邵文松满脸诧异,阮少卿来将军府作何?   邵文槿低头夹菜,好似未闻一般。片刻,厅外缓缓脚步声,邵文槿才放下筷煮。   来人一袭锦袍,风华绝代,眉宇间神清俊朗,就同从前的娇弱模样,判若两人,邵父也眼中微滞,邵母也不禁错愕。   “晚辈见过邵将军,将军夫人。回京之后琐事繁忙,今日才来拜访,万望见谅。”执手问候,恭敬有礼,举手投足间风姿绰约。   邵父却朗朗笑道,“昭远侯太过客气!”   邵父有腿疾不便起身,邵母就起身相迎,温和问道,“少卿,用过饭了吗?”她从前便唤的少卿。   “还不曾。”阮少卿歉意一笑,“叨扰了。”   哪里的话,邵母客气,命人添碗筷,阮少卿却之不恭。   邵文松难免睥睨,神色里说不出的怪异,就份外嫌弃。阮少卿瞥过他一眼,轻笑转向一侧的邵文槿,调侃道,“邵兄脸色不大好,可是看到我……这张脸,就失了胃口?”   分明风凉,却言笑晏晏,乐在其中。   邵文槿果然心中顿似吃瘪一般,又不好发作,冷冷回道,“好在还有这张脸。”   阮少卿便笑得更欢。   旁人不晓他二人哑谜,一场饭用下来,两人就似较暗地里较劲一般,言语相向,邵文槿处处隐忍不发,却也有几次都险些闹翻。   邵母倒是宽心不少,这幅模样,她的担忧好似多心了。   许是早前真如文槿所言,他二人一处逃亡,相互照应惯了就似突然和好,再假以时日又恢复到从前的势如水火。   ……   日子一晃到了九月初八,阮少卿年满二十。   加冠礼由敬帝主持,授冠之人却是西昌郡王,虽在意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   借着阮少卿的加冠礼,钦天监呈上了挑选的黄道吉日,敬帝和陈皇后便做主,将婚期定在明年九月。   九月,正是南顺风调雨顺的好时节,收获之季,寓意好,兆头也好。   阮少卿和扶摇谢恩,西昌郡王也笑得合不拢嘴。此番进京,见得阮少卿少了从前的精灵古怪,多了几分风姿气度,他很是满意。   婚事一定,西昌郡王久留京中也不妥,便向敬帝请辞。   敬帝允了。   十月初秋,启程南下返回泾遥,扶摇不舍。临行惜别,她又惯来害羞。私下里给他绣的香囊,辗转想了多次要如何开口,临到分别送出时,脸色兀得涨红,一句也说不出,塞到他手中就拎着裙角跑开。   心中忐忑,一边跑,一边一步三回头。   见的阮少卿低眉莞尔,她便也欢畅笑开。   “扶摇!”他大声唤,扶摇踟蹰,缓缓回眸,笑意还挂在脸颊,好看得令人动容。   “多谢!”言罢,鲜有挑眉眨眼,真真如风/骚过境。扶摇脸上先前还未涨红的部分,全然红透了。慌慌张张跑开,再不敢回头。   阮少卿心情绝佳,到了南顺多有收敛,反是扶摇有趣得很,日子也似没有那般无聊。   回到府中,叶心又道有小姐的家信。   如往常一样,他拆信就读,另一封写着某人亲启的顺手扔到一旁的抽屉中,见信就笑,好似那幅模样跃然纸上。   “喂,阮少卿,是不是在南顺京中呆不习惯,呆不习惯就回你长风来啊,等你成亲我们再换回来也可以啊……”   阮少卿笑不可抑,这便是彻底调养好了。   胳膊肘外拐。   ……   西昌郡王离京后不久,京中入冬。   敬帝恩准禁军统领马建告老还乡,责成副统领张世杰上任,这便是禁军中的头等大事。   禁军虽在上睿王和昭远侯麾下,但睿王是傻的,昭远侯又是个不管事的,还喜好在京中惹是生非,禁军的左右前卫,江离和赵荣承等同于昭远侯的私人护卫,其实大小重责都压在禁军头领身上。   去年江离重伤,告假休养,阮婉留了书信给他,让他带妹妹去西秦找零星子医治。零星子脾气虽然古怪了些,却素来很喜欢她,也很吃她的一套,她的忙他总是要帮,江离便告假北上,迄今未回。   真正等阮少卿回南顺,不似阮婉从前胡闹,也无需赵荣承处处跟着,赵荣承才专心致志做起了禁军右前卫。   张世杰走马上任第一日,循例要在禁军校场盛大点兵。   张世杰不是南顺世家出生,能做到禁军头领的位置其实不易,禁军头领算不得多显赫的地位,其余世家只会酌情给几分薄面。   诸如陆相,高太尉,邵将军,赵国公没有亲自出席,但陆子涵,高入平,邵家两兄弟和赵秉通却悉数到场,算是合乎礼数。   入了秋冬,陈皇后咳疾加重,这几日又有反复,宋颐之在宫中作伴。   禁军名义上在睿王和昭远侯麾下,宋颐之不在,阮少卿只得露面。   宁叔叔不放心阮婉,一直待在长风,他一人回京,诸事从头理顺需要时间,朝堂上已然费了不少心思,还没有功夫来兼管禁军这边。   阮少卿是初次到禁军大营。   自昭远侯回京,坊间各类传闻就从来没有间断过。譬如昭远侯在茶馆将高入平给揍了,南郊马场骑射,虽然略逊高入平一筹却力压邵文槿,朝堂之上游刃有余,全然换了新貌。   不知真假,禁军之中便对他都万分好奇。   彼时阮婉接管禁军半壁,军中哀嚎连天,睿王本来就是个傻子了,昭远侯再接管,就等同于禁军在两个傻子手中。阮婉也一再用行动证明,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   直至长风送亲,济郡赈灾,军中少数知情者对昭远侯改观不少,大绝大多数还是心存疑惑。   眼下,阮少卿亲临,禁军之中便算是炸开了锅,张统领上任之事都似抛到脑后,悉数瞩目阮少卿去了。   阮少卿要亲授金印信物予张世杰,还要拉弓上箭象征授权,军中都纷纷猜度,会由赵荣承代劳。   赵荣承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回了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   等到阮少卿慢悠悠拉弓,弓弦饱满,军中皆是瞠目结舌,这般力道,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弱不经风的昭远侯?   箭支正中红心,赵荣承去取,呈给张世杰。   军中沸腾一片,似是终于接受这等突如其来的惊喜!   昭远侯终于不是软柿子,他们禁军终于可以在京中抬起头来做人了!!!   陆子涵就无语得很,都中邪了不是,当真和阮少卿一副德行。   高入平惯有冷哼,这都值得显摆的!   邵文松全然猜不透阮少卿心中想何,正常的时候大有风度做派,犯浑的时候就处处同邵文槿过不去,挑衅生事。   譬如当下,授印结束,张世杰上前做振奋势气训话,阮少卿就有意无意寻到邵文槿一侧,好似戏谑,“今日不问阮婉下落?”   声音很轻,旁人听不见。   邵文槿瞥目,言道,“禁军大营,不言旁事。”   阮少卿便笑,“兴许你今日问了,我就告诉你?”   邵文槿闻言怔住,眼底微滞,喜色还未浮上,就见阮少卿扑哧笑开,“玩笑话。”   邵文槿眸色一沉,强耐住胸中怒气,“阮少卿你什么意思?”   “就是很看不顺眼你的意思。”他也少有正紧。   陆子涵最先发现身边气氛不对,但事发突然,便见阮少卿一拳挥出。邵文槿始料不及,被他一拳打上侧脸,重重摔了出去。   “阮少卿!!”邵文槿容忍到了极致,陆子涵自然讶得开不了口,“阮……阮少卿……”   话音未落,阮少卿又已冲了过去,向他右脸砸上一拳,“阮婉伤得险些丢了性命,你怎么护得!”   “你如何知道我没护!”邵文槿满眼怒意,只用掌心擒住他手腕,还是没有动手,“她人在哪里?!”   “她人在哪里?”阮少卿也在气头上,“你可见过自己妹妹半昏不醒,就只唤你名字的模样!”   邵文槿稍楞,唇畔便笑开,“阮少卿,你这是嫉妒?”   阮少卿当即恼羞成怒,“嫉妒?”死不承认,“邵文槿,我早就看不惯你了!来啊,打赢我告诉你阮婉在哪里!”   邵文槿凝眸,倏然敛了笑意,“阮少卿,你说话算数?”   阮少卿也笑,“算数得很!”   “嗯,不巧,我也忍你很久了!”   张世杰尚在训话,闻得台下惊呼,转身才晓阮少卿和邵文槿已打成一团,不出片刻,一人鼻青脸肿,一人浑身吃痛。   四下哗然!   高入平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   陆子涵的嘴先前好容易张开,结果张开之后,直到眼下都没有合上。   邵文松下意识上前,却被一旁的赵秉通拦住,隐晦摇头。   再如何,邵文槿和阮少卿打归打,邵文槿未必会吃亏,但若是邵文松上前,便成了兄弟两人欺负阮少卿一人,那才叫既丢面子又丢人。   张世杰欲哭无泪,他的上任仪式哪!   祖宗!!!   慌忙命人上前,想分开他二人,邵文槿却恼意吼道,“谁都不准过来!”   阮少卿也不甘不落人后,“都留着力气,稍后抬他回将军府!”   ……   邵文槿同阮少卿大打出手的消息不胫而走。   翌日,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原来他二人真的不合,过往还传过他二人断袖,简直是无稽之谈!   据闻,打得极其惨烈,谁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这幅模样,水生火热还差不多,还断袖!   自虐差不多!   想不开!!   不过禁军上下倒是欢呼雀跃得很,吹口哨和叫好的都大有人在,张世杰先前还假情假意怒斥一翻,到后来阮少卿一狠拳砸上,他自己都不禁叫了声好出来!   禁军在京中窝囊了这般久,阮少卿狠揍邵文槿,禁军之中就都爽到了九霄云外。   ……   叶心忧心忡忡替阮少卿上药,肩膀肿得猪蹄一般。叶心闹心得很,原本以为公子比小姐稳妥些,结果,更会惹是生非。   至少,小姐在时,只会让江离和赵荣承出马,何曾见过自己上去打架的?   还当着一众禁军的面!   叶心抱怨,阮少卿就难得喊疼,要她轻些。   叶心好气好笑,打架的时候不知道疼?   遂而念叨,“起码要将养到年关去了,不过,身上是伤,脸上却一处伤口都没有,倒是怪事。”   阮少卿就气得很,邵文槿死都不打他脸。   ……   转眼,便至年关。   成州不似南顺天暖,腊月十二八的一场大雪下到现在都还未停。   屋脊上白雪皑皑,枝头上缀着晶莹剔透的冰条,夜间也能闻到苑中的梅花的幽香。   她好得又蹦又跳,宁叔叔放下心来,月中才启程赶回南顺去了,家中只剩她和忠伯两人,未免冷清了些。   想起过少卿年年如此,心中不是滋味,就不知他在南顺京中如何了?还有阿心,小傻子,还有,邵文槿……   用过年夜饭,就帮着忠伯一起收拾,“忠伯,您歇着,我来吧。”   只有他和忠伯两人,虽是年夜饭,吃食也没有多备,将好够这顿。大凡她在成州,年初一都会去寺庙上香祈福的,寺庙在茂城,来回要两日,要在途中吃两日斋饭,家中菜饭多留也是坏了。   忠伯笑呵呵摇头,“这些事,老奴来做就好了,小姐病才好,歇歇好。”   阮婉执拗不过他,所幸作罢,忠伯自小照顾她和少卿,如同亲人一般,她也不和他争。   年关要守岁,过了子时才能入睡。   漫步回到屋中,炭暖点着也不觉冷,只是一人过年总觉心中空荡荡的,缺了些踏实。   思前想后,才想起许久不曾作画,便铺开宣纸,掩袖磨墨。   要守岁,便作画消磨时间。   屋外雪下更大,近乎莫过膝盖,瑞雪兆丰年,好兆头啊!忠伯落上门阀,准备回房休息,将将转身,身后就有敲门声。   忠伯年事已高,只觉自己听错,再走出两步,才闻得确实有敲门声。   大过年的,风雪夜,不呆在家中,谁会来这里?   怕是要冻透的,忠伯上前开门,一袭衣衫薄袄,外披大麾,却落了一身雪,嘴唇都有些冻得发紫,“老伯,我找阮婉。”   忠伯便笑,“邵公子?”   邵文槿微怔,他知道自己?   忠伯却已让开一条路,“邵公子,快进屋来,冻透了。”   邵文槿感激应声,却之不恭。   忠伯就自顾走在前头,“邵公子先换身衣裳,成州天寒,莫要冻着了,老奴去叫小姐。”   “多谢。”邵文槿彬彬有礼。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没有故作的低沉,也没有京中时咄咄逼人,温婉道,“忠伯,你方才出门了?”   她是听到了开门声,就出来看看。   忠伯笑开,“小姐,有贵客。”   贵客?   屋檐下点着灯笼,风大了些,隐约看不清,是有两道身影。   一人是忠伯,她自然认得,另一人,身姿挺拔,脸上噙着熟念的笑意,“邵文槿?”   阮婉不由僵住。   “阮婉。”他出声应她,阮婉捂了捂嘴角,眼眶微微湿润,眉梢的笑意就再掩不住,“邵文槿!”   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他怀中,嘴角就笑得合不拢,“邵文槿!!!”   “嗯,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最近有没有很勤奋 为了早点让邵将军见婉婉,这章很肥呢! 快来称赞我 我是勤奋的好孩纸 么么~   ☆、第九十九章 好年华(上)      第九十九章好年华(上)   邵文槿确实冻透了,入了内屋良久,才觉缓和过来。   长风成州,人生地不熟,又是年关,他费尽周折才寻到此处。   雪下得很大,将近没过膝盖。车夫都面有难色,说不如歇上一夜,等明日冬雪初霁了,路会好走许多。他只好歉意开口,委实想念夫人,途中不做耽搁了。   那车夫便哈哈笑开,小别胜新婚!公子不急,今夜一定到成州。   他低眉莞尔。   成州风雪太大,他的衣衫也打湿不少。   借由屋内燃着的银炭,暖意徜徉,换下衣衫,阮少卿的衣服他穿便是将好。   忠伯慈眉善目,将他的衣衫收起来打理,又领他去厨房,小姐说邵公子还没吃饭,方才就到厨房忙活去了。没料到邵公子会来,家中的年夜饭先用了,邵公子见谅。   哪有,是文槿冒失。   邵公子折煞老奴了,忠伯满头白发,却是一脸笑容可掬,让人心生亲切。   早在西秦逃难时,邵文槿就时常听阮婉提起忠伯。忠伯是家中的老奴,人很好,家中上下他都照顾周全,她和少卿从小都很喜欢忠伯,忠伯就像自己家人一样。   邵文槿一路便有体会。   邵公子家中双亲安好?到长风可还习惯?有事就找老奴,不要客气拘束之类,邵文槿一一应声。   不多时,行至厨房,忠伯推门,见厨房内有热气,是灶台上坐着水。   阮婉转眸,见得邵文槿已换了身厚衣裳,该是不冷了。遂而清浅一笑,捻起手中的饺子皮就笑,“没想到你换得这么快,还得再等等。”   忠伯就也跟着笑起来,“邵公子,小姐,你们二人叙着,老奴回房了。”   阮婉知晓忠伯是想留他们单独一处,不作叨扰,阮婉颔首,“忠伯早点歇息,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忠伯不住点头,邵文槿便帮忙推开房门,轻声叮嘱,“忠伯慢些。”   忠伯步履蹒跚,外面有雪天路滑,见得他安稳穿过苑中,邵文槿才掩门进来。阮婉一面包饺子,一面在等水开。   邵文槿过往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哪里是平日里在京中不可一世,旁人见着都需绕道走的昭远侯?   心头泅开丝丝暖意,便踱步上前,“对付一口就是,这么麻烦做什么?”   阮婉就剜眸看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谁家的年夜饭是吃剩饭的?邵将军就是想吃,本侯这里也没有剩的。”   这些饺子,原是准备守岁的时候吃的。长风素来有习俗,除夕夜,子时一过要吃饺子,讨个好彩头。她是不想麻烦,忠伯却早早就备好了,不想竟会派上用场。   邵文槿笑而不语,也不推辞,兀自在一旁洗过手,和她一起包。   阮婉自然惊奇,一边停下手中伙计看他,一边嘟囔道,“洪水猛兽也会包饺子?”   潜台词,稀罕事!   邵文槿也不恼,夹了肉馅,煞有其事,论起动作的熟练程度,竟比阮婉还要利索上几分,阮婉才是真正诧异。   邵文槿笑道,从前在军中学的。他自小跟随父亲混迹军中,不少年关都是在杀场上过的。两军交战,条件虽是苦了些,但除夕的时候,军中都会包饺子,算作过节。   邵文槿少有提及军中之事,他说,她便听着,既不接话也不打断,只是笑盈盈看他,心头繁华似锦。   少许,他蓦地停住,这般看我做何?   “小气才不让多看!”她自然是玩笑话,他默认却为打情骂俏,就很是受用。   阮婉其实是见他脸上伤疤淡了许多,近乎都要看不出来,才恍然想起,她是有一年多没有见他了。   他再问起,她就如实作答,邵文槿淡然应道,唔,一年又十八天。   阮婉稍楞,片刻,唇畔浮起一抹入水笑意。   心照不宣,两人就都不点破。   窗外飞着雪花,红梅凌寒绽放在枝头,几许摇曳;屋内,会心的只字片语,也可温馨动人。   ……   冷水烧开,添水煮三滚,就可起锅。   年夜饭没有独吃的,阮婉作陪,见得邵文槿明明饿急,吃相却很斯文,不禁笑出声来,邵文槿瞥目看她。   她便托腮笑着,“方才穿得那般淡薄,长风又不是南顺。”   他随意应道,“没在冬日来过长风,疏忽了。”   阮婉寻根究底,“听闻邵家军驻守都城,都城在南顺东北,毗邻巴尔,和长风是一样冷的。邵将军没在冬日来过长风,不会没在冬日里去过都城吧?”   她不遗余力揭穿,他也不隐瞒,“思娇心切,就顾不上旁的。”   和阮少卿打完架,便往长风来,结果途中遇上风雪,一路耽搁,直至除夕才到。   他事前哪里料得?就穿了一袭单衣,后来赶路,急急忙忙添了衣衫,也没多留意,到了成州才觉冻透。   要和盘托出,其实丢脸,他素来要面子得紧,阮婉便回回戳穿,他也习以为常。   阮婉啧啧叹道,思娇心切?那我给你写信,为何一封都不回?语气分明娇嗔。   信?邵文槿怔住。   阮婉就道,我给你写的信啊,怕旁人截了去,就放在给少卿的家信里,让少卿转交给你。   邵文槿脸色便沉了,想是阮少卿,忘了?   嗯?阮婉会错了意。   ……   再晚些时候,城中的大户人家放起了烟火,别苑虽然在城郊,还是能看清楚。   若是住在城中,那边还能看得更清楚些,她小时候最喜欢看。有时候爹爹也在,一家四口,再加上忠伯和阿心阿莲两姐妹,好似昨日的事。   听她喃喃开口,邵文槿便低头看她,脸色冻得通红,搓了搓手,又哈气捂了捂脸,就似触及心中软处,伸手将她揽到怀中,声音温和润泽,“这样可有好些?”   久别一年,这般亲密举动还是让阮婉心跳剧烈加速,砰砰作响,好像不听使唤,要自顾跃入喉间一般,吱唔遮掩道,“许是在南顺呆久了,过去也不觉冷的。”自己也觉牛头不对马嘴,就话锋一转,“进屋吧。”   邵文槿松手,佯装不察,她却如兔子般溜进房中,趁他还未进屋,大大舒了口气。由得心跳加快,兀觉脸上燥热,不消看也知自己脸红成一团。   恼死人的害羞!   既是守岁,便是要过子时才睡,屋中不似外头寒冷,阮婉问起京中的人事打发时间。邵文槿就从宋嫣儿回京省亲,讲到阮少卿加冠,都是她关心的。她听得目不转睛,犹是听闻西昌郡王给阮少卿加冠的,就有几分恼意,凭何邵文槿是敬帝亲自加冠的,她就成了西昌郡王?!   俨然潜意识中,是将她自己当作昭远侯。   邵文槿笑道,西昌郡王是阮少卿未来的岳丈,自然该由西昌郡王授加冠礼。   这些她都明了,就是习惯了处处同他比。   其实,只是习惯了处处同他一道,而已。   莞尔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就在灯火下剪影出一抹动人心魄。邵文槿微怔,心头泛起别样涟漪,只得移目,慢条斯理开口,“早前准备如何守岁的?”   阮婉才回过神来,“作画啊,许久未画了,提笔半晌也落不下来。”所幸起身,去看她的“画作”,只有寥寥几笔,方才开头。   倒是邵文槿提醒了她,掩袖沾了沾墨,落笔多了几分韵致。   难得有灵感,眉间浮上一抹喜色,又俯身去画。   邵文槿也起身去看,站在案几前,怕挡了她的光亮,案几一侧又离得远了些,只能移步到她身后,仔细端详。   一笔一画,饶是认真,他不禁离得更近些。   她的青丝绾在耳后,露出雪白的修颈,发间的馨香清幽入息,带着女子特有的温婉娴静。   有人心中蓦然悸动,想要专心看画,目光却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   明眸青睐,肌肤似雪,唇瓣娇艳欲滴,就似三月的樱桃。   眸间的清澈,撩人心扉,呼吸里的呵气幽兰,顺着肌肤浸入四肢百骸,好似醉人的佳酿。   “阮婉……”他轻声唤她。   “嗯?”她微微斜眸,见得他脸色有些红。   “伤势痊愈了?”问得有些莫名,她循声点头,他眸间掠过一丝欣喜,她并未察觉。   “既是守岁,寻些旁的事来做倒也更好。”   “什么事?”会更好?   好奇落笔,起身时,一缕青丝不经意拂过他唇间,就似骤然点燃他心中簇着星火,喉结微耸,一把将她箍入怀中。   双唇之间,带着她固有的味道,就似上好的蜜酿,岂肯浅尝辄止?   他便搂紧的怀中,含住她的唇瓣不放,从起初的温柔舔吻到舌尖矍铄,他能感觉怀中之人微颤,呼吸都重了几分。   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   “文槿……”促狭声中,倏然跌入温柔的床榻间,外衫不知何时被他褪去,略带凉意的唇,亲昵落在她滚烫的肌肤,修颈,锁骨,难抑的酥麻感涌上心头,就似温柔缱绻开来,又顺着锁骨流连而下。   窗外雪花纷至,屋内炭火正暖,她额头上的汗珠若隐若现,好似绽开在冬日里的朵朵腊梅。   ……   翌日微醒,果然冬雪初霁,阮婉却觉浑身上下都是散架的疼。   岁是守了,折腾到近乎天明,她求饶他也不肯作罢,她实在熬不住,才沉沉睡去。   眼下,突然想起她从前唤他洪水猛兽,脸色便倏然一红。   趁他未醒,轻手轻脚抓起衣衫披上就走。   “阮婉。”身后声音慵懒,阮婉一个激灵,准备佯装不闻,手都够着门栓,才听他笑道,“你拿了我的衣服。”   阮婉微滞,额头三道黑线,低眉一看,果真是。   窘迫得要死,只有硬着头皮折回,也不敢看他,伸手去够自己的衣服。衣服是够着了,连人带衣被扯回床榻,再有衣衫又有何用?   “邵……邵文槿……”他覆身而上,她脸都绿了。   “可是床笫之间还不够熟悉,才会生疏?”他笑得几分肆意。   阮婉未及反应,又被吃干抹净好几轮。   ……   临近晌午,邵文槿才和衣出门。   忠伯正在苑中扫雪,见了他,笑呵呵唤了声,“姑爷。”   邵文槿微顿,昨日唤的邵公子,今日便是唤的姑爷,脸色有些红,话锋一转,上前道,“忠伯,我来。”   忠伯却笑,“不敢劳烦姑爷。”   “都是一家人。”他也应得自然。   阮婉恰好出门,便正好听到这一句,“谁……和你是一家人!”   忠伯就道,“姑爷,夫人在世时,每年初一都要带小姐去圣林寺上香祈福,老奴腿脚不便,走不动了,姑爷带小姐去吧。”   邵文槿应好。   阮婉恼羞,“要去就快些,本来都迟了。”言罢,自己先跑开。   邵文槿笑不可抑。 作者有话要说:  邵将军终于开荤了…… →_→ 别会错意,人家说的那顿饺子,,,   ☆、第一百章 好年华(下)      第一百章好年华(下)   圣林寺在成州以北的茂城,从成州到圣林寺,路上要行两个时辰,其间往返的马车很多。   两人是晌午前出门的,若是行得快些,还能赶上圣林寺的斋饭。忠伯常说,年初一吃斋,等同吃一整年,年初一行善,便等同于一整年行善。阮婉早就烂熟于心,邵文槿初次闻得,就点头应好。   许是这般缘故,行了大半个时辰,途中遇到马车陷进坑凹里。车夫是能处理,只怕马要缓些时候,急坏了车上的一对母女。这头天寒地冻,小姑娘脸颊冻得通红,那头夫君还在茂城等,怕是要担心。   忠伯说年初一行善,等同于一整年行善,所幸载她们一程。阮婉如是说,邵文槿便笑,都听夫人的。   夫人?   阮婉顿了顿,反应过来后,掀起帘栊就跑开。   长风虽乱,百姓却大都朴实,阮婉略施援手,母女二人感恩戴德。听到车夫同邵文槿商议,邵公子,稍后到了茂城,圣林寺在城东,她们母女要去城西,可是送到城门口便是?   邵文槿应道,一时半刻也不打紧,先去城西一趟就是。   车夫便笑着称好。   母女二人万分感激,听闻车夫唤他邵公子,便理所当然道谢,“邵公子和邵夫人是好人,菩萨会保佑的。”   邵夫人?阮婉促狭一笑。   再往后的,邵公子同邵夫人般配,邵夫人生得好看之流,阮婉窘迫不已,脸色就比那小姑娘还要红润几分。   邵文槿便揽了她在怀中,清浅笑道,新婚燕尔,听人唤她邵夫人还会害羞。   对面母女笑得更欢,阮婉恨不得咬死他,但转念一想,在旁人面前,她还需矜持几分,好歹,旁人也唤她一声邵夫人。   邵夫人心底就似春意盎然,繁花似锦。   ……   等到送完母女去到城西,再折回圣林寺已然偏晚。   圣林寺素来香火鼎盛,到了此时,还有不少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寺庙内摩肩接踵,邵文槿自然而然将她护在身后,阮婉不觉抿唇。好似大事小事,都习惯有一人相伴左右。   阮婉心心念念着圣林寺的斋饭,要讨个好兆头,一路都没有吃些东西,早已饥肠辘辘。   入了圣林寺,径直往斋堂里去,小沙尼都已开始收捡。眼巴巴瞅着,眼泪都要掉下来,好说歹说,小沙尼才尴尬匀出两碗,阮婉就欢喜端走。   她是饿急了,三口两口就吃完,还险些噎着。   邵文槿啼笑皆非,哪里像令南顺京中诚惶诚恐的昭远侯?   阮婉却满足得很。   斋饭过后,请了香烛,圣林寺中的菩萨一一跪拜,一个不漏。她这幅温婉娴静模样甚是少见,邵文槿目不转睛。   待得阮婉拜完,就起身唤他,你来。   邵文槿却之不恭。   双手合十,循着木鱼声行九扣,分外虔诚。阮婉不由多看几分,越看越喜欢,从前为何觉得他讨厌的?   等出了圣林寺,将近入夜。   正月里不赶夜路,就在茂城寻了客栈住下来,忠伯知晓他二人赶不回来,定是要在外宿上一宿,也不会多担心。   由得圣林寺的缘故,茂城正月里都很热闹,年初一到元宵都有庙会。冬雪初霁,夜里别有一翻璀璨景致。   邵文槿从前没到过茂城,阮婉领他四处逛游。长风偏北,和南顺京中繁华夜景不同,腊月里呵气成雾,家家户户门前遥挂的花色灯笼,透着暖暖的暖意。   并肩漫步,说不出的惬意,许久不曾这般闲暇时候,仿佛是最好的年华,徜徉在春意里,心中花满枝桠。   “文槿,你会在这里呆多久?”不舍问起,总归好过于猜测。   “告假三月。”他淡然应道。   三月?阮婉有些恍惚。   他来时遇有风雪,光是从南顺京中到成州就用了一月。再从成州回南顺,即便沿途顺畅,也至少要半月。   除去来回,中间就只有月半。   月半,阮婉轻咬下唇。两日眨眼便过,剩下的月半,不过白驹过隙罢了。她舍不得他。   邵文槿佯装不觉,便伸手牵她,她才回过神来。   “邵夫人何时肯下嫁于我?”悠悠开口,脸上噙着惯有的笑意,风流淡然,却不轻佻。   问的是下嫁,唤的却是邵夫人,分明是有意。阮婉恼意,先前的阴霾就似扫去不少,“谁是邵夫人的?”   两腮鼓得像只鲤鱼,气鼓鼓甩开他,兀自往前走。   刚走出不远,就听他在身后喊,“夫人!”   本就生得好看,还身姿挺拔秀颀,嗓门又大,便是在庙会这般嘈杂的地方,也甚是惹人注目,过往行人纷纷驻足看他。   丢死人了,阮婉汗颜!   他丢人,便也是丢她的人!阮婉只得折回,扯起他衣袖就往僻静处走,“邵文槿,你厚颜无耻。”   “我家夫人颜面薄,我便只能脸皮厚些。”这般话已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噎得阮婉不轻。自顾恼意,不假思索拉着他走。片刻,就不知绕道何处幽静小巷里,灯火昏黄,连人影都看不清。   “邵文槿……”她是想说,我们折回去吧,话到一半,身后的男子气息却倏然将她抵至墙边。   隔着棉袄,尚不觉凉,炽热的双唇已然贴上,一手覆上她背脊,一手托起她后颈。顷刻,不知是谁唇间的呵气幽兰,沾染了几分喘息,更觉撩人心扉。   含上耳垂,斯磨挑/弄,掌心的温度就透过薄衫渗入玉肌酥骨。闻得他声音稍许嘶哑,“我唤夫人有何不对?”   ……   翌日,阮婉枕在他怀中,恍然从茂城睡回成州。   心中的踏实安稳,好似过往在西秦和苍月的一路。赖在他怀中,口中喃喃,也不知是否呓语,“文槿,等少卿大婚,我们成亲可好……”   轻抚她脸颊,眼中缀满蜜意,“定会风光娶你。”   ……   初二晌午过后,两人折回成州。   忠伯才道,昨日陆大家来过,没见到小姐,就留了好些画卷。长风都称陆康为陆大家,陆康虽是纪子的徒弟,却是一段高山流水遇知音。   从前长风送亲,邵文槿在宫中见过陆康,阮婉惯来唤他陆叔叔。   去年重伤卧病,陆康其间来看过她,她道无聊,大夫让她将养,作画却要久站,不能碰,陆康就说年后寻些画卷给她打发时间。   陆叔叔果然不食言的,阮婉眼中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这是西秦范涛的百鸟图,听闻正本是在汝阳侯府中,陆叔叔竟然拿到了。”   “这幅是前朝墨韵的万马奔腾,画□□计有三百余匹骏马,各个神态不一,堪称奇作。”她早前想画一幅,结果提笔容易,火候差得太多。   至于最后一幅,阮婉倏然笑开,眼中一抹流光溢彩,“是陆叔叔的新作,石斛兰。”   陆康近来少有出新画作,邵文槿有耳闻。陆康惯以山水写意盛名,他画花草,邵文槿还是头一次见到,与他惯来的喜好大相径庭,自然疑惑。   阮婉却是高兴得很,“陆叔叔平日里待我就亲厚,这幅石斛兰是特意画来送我,祝早日康复的。”   石斛兰寓意早日康复,更有象征慈父一说。陆叔叔是同她亲近的长辈,才会花石斛兰送她。   邵文槿就摇头,陆康画作万金难求,旁人煞费苦心都求之不得,却肯费心思给阮婉画石斛兰。圈内圈外,果真天差异别。   她是公子宛,自小就喜欢这些画作,捧在怀中便爱不释手。   邵文槿就随口道起,他去年去过司宝楼几次,时常听那里的文人墨客叹息。不知公子宛是江郎才尽了,还是意外亡故,一整年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外界猜测纷纷,大抵都是惋惜,公子宛不作画了,南顺京中最伤心的便属自诩公子宛头号知音的陆子涵。   阮婉噗得笑出声来,想起陆子涵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要是知道她就是公子宛会不会一头撞死在司宝楼。   “你去司宝楼作何?”笑过之后问他。   邵文槿也不相瞒,“阮少卿不肯告诉你的下落,我只能想旁的办法。没有昭远侯消息,公子宛兴许有,就时常去司宝楼打听。”   阮婉心头温暖,却佯装不觉,又道,“那后来,少卿如何肯告诉你的?”阮少卿那幅性子,她又不是不知。   邵文槿应得淡然,“我同他在禁军大营打了一架。”   “打架?”阮婉无语,眉间微蹙,便退口而出,“你可有吃亏?”(阮少卿旁白:喂喂喂!你应该先关心你哥哥!)   邵文槿擅长的是带兵打仗,阮少卿的身手阮婉却是见过的。邵文槿便笑,“唔,吃了不少。”   阮婉微怔。   邵文槿就继续,“他是内兄,我自然该让他些,被他痛揍了一顿。”(阮少卿旁白:讲实话!狗血喷人!妹妹他骗人!)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不算吃亏。”   寻到她,就不算吃亏。   阮婉眼中些许氤氲,“死阮少卿,我要去把他养的乌龟清炖了!”(阮少卿旁白:你怎么不把我一起炖了,胳膊肘外拐!)   乌龟养在苑中冬眠,她就恼意匆匆往苑中去。邵文槿啼笑皆非,顺手带回怀中,下颚抵在她额头,问道,“公子宛为何不作画了?”她的伤势早好,要拿笔该是没有差错。   阮婉唏嘘,脸颊倏然透出一抹绯红,如实言道,“心中有近旁的记挂,不安稳,就画不出来。”   邵文槿垂眸,唇畔浮起入水笑意。   ……   正月里,春意渐暖,虽然比不得南顺,却较之腊月好了太得多。   犹是到了二月中,冰雪初融,野郊有些嫩芽都发了出来。少虽少了些,却是一缕新意,看得人心情大好。   骑马,踏青,赏梅,作画,便是十指相扣,时间也从指缝里溜走。   临行前,依依不舍。   小别胜新婚,但别时滋味言语前岂能道尽。香帏拥吻,芙蓉帐暖,辗转彻夜,“文槿……”遍遍唤他,他便将唇间的印迹烙进她心底。      ☆、第一百零一章 战事起(上)      第一百零一章战事起(上)   三月初,邵文槿返京,京中顿时沸腾。   年前,昭远侯同邵文槿在禁军大营中大打出手,打得惊天动地,惨绝人寰,一跃成为南顺京中最热话题。   经久不息。   昭远侯同邵文槿不合,京中多少有听闻,但他二人从未正面冲突过,结果一冲途就一发不可收拾。   听闻昭远侯在府中将养了整整一月,年后都还一脸怒气。邵文槿更是气得离京出走,不知去了何处。   昭远侯过往在京中惹是生非,高入平和陆子涵虽然有怨言,却都不足以与之抗衡,京中一惯是昭远侯独大。   而邵文槿是将军府大公子,背后有邵家军支持不说,便是在禁军之中都素有威望。从前是邵文槿不愿出面,此番邵文槿同昭远侯公然撕破脸,局势就峰回路转。   可想而知,一旦邵文槿回京,京中势必闹得天翻地覆。   光是想想,京中百姓都觉热血沸腾。   虽然昭远侯近来人气急剧拉高,但他若同邵文槿针锋相对,就比单纯看昭远侯的热闹有趣得多。   至于那些个贵二代,更是擦亮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阮少卿嚣张惯了,是时候有人出头了。先昭远侯与邵将军本就不和,从前是邵文槿避让着,如今既然容忍不了,干戈一起,后续肯定大有看头。   谁赢谁输都不要紧,幸灾乐祸之人就不在少数。   京中有名的赌坊更是自年前起,开始常年设局。   阮少卿对邵文槿,哪个先整垮对方台!这种常年局的盘子,一般的小赌坊都开不起,老板大攒了一笔,又在京郊投资建起了生态住宅,竟然很受追捧欢迎,老板还要赠送一套给阮少卿。   阮少卿就闹心不已。   想想就心生后悔,便宜邵文槿那臭小子,他是连妹妹都赔进去了,还在京中收拾这个烂摊子。   要命的是父亲身前那些亲信旧部,各个信誓旦旦,老侯爷生前就同将军府是死对头,侯爷要同邵家抗衡,我等誓死追随。   追随大爷的!   屡次要致阮婉于死地的幕后黑手他都没找出来,哪有闲情逸致去管邵文槿?要说抗衡,纯粹是无稽之谈,同邵文槿联手的可能性倒还大些,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最闹心的,当属睿王宋颐之。   从前是每日到昭远侯府哭闹,眼下更盛,“你把少卿藏起来了,又把文槿藏起来了!”   宋颐之窝火得很,旁人劝都劝不住,不闹得天翻地覆他都不走。   阮少卿心烦,就勾了勾手指,朝他悄声道,“对,他们两个都是我藏起来了,只能还你一个,你要哪个?”   宋颐之怔住,伸手抓了抓唇角,饶是认真思索,“我要少卿。”   阮少卿缓缓敛了笑意,幸而宋颐之是傻的。   “我要少卿!”嘴角耷拉,怒目看他。   阮少卿便又挑眉笑起来,猥琐道,“我不喜欢真少卿,就把她藏起来了。邵文槿同我过不去,我也把他藏起来。你日日来府中烦我,我还可以把你藏起来,信不信?”尾音上扬,好似恶言相向。   宋颐之瞪大眼睛,倏然便信了。   叶心无语至极。   宋颐之却又低声问道,“是同少卿和文槿藏在一处吗?”   噗,阮少卿全然跟不上他天马行空的思维,就托腮笑道,“想得美,我把他们两人藏一处,再把你单独藏一处!”   宋颐之眼眶一红,哇得哭了出来,“骗子!假少卿!”   叶心只得上前哄,一边哄,一边责备看他,“侯爷……”   阮少卿悠悠转眸,待得宋颐之抽够,抬眼看他,他就狠狠剜眸,吓得宋颐之嚎啕大哭跑出了府外。   如今,府中已然清净了十余日。   阮少卿听禁军侍从道起,邵文槿今晨回京了。   呵呵,未免尖酸一笑,自从邵文槿去成州,有人就没有给他写过一封家信,胳膊肘往外拐!   禁军侍从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昭远侯先前的表情,酸得让人慎得慌。   ……   邵文槿回京,京中翘首以盼。   臆想中的势不两立全然没有发生,反是井水不犯河水,朝堂之上也好,京中偶遇也好,连一丝别扭都没有。   两人好似心照不宣,走得既不算远,也不算近,惊掉了京中一地下巴。   其中最欢喜的要数京兆尹,菩萨保佑啊,年关的高香没有白烧啊!   这昭远侯和邵文槿,一个背后是京中禁军,一个背后是邵家军,谁人勾勾手指都能将他碾平十余次啊!想到他俩要大动干戈,他在中间被反复碾压,根本不是陆子涵和高入平之间的争斗啊,就愁得京兆尹整宿难以入眠!   京兆尹都聪明绝顶了!   前日听闻邵文槿回京,翌日就将家中十余房妻妾唤到厅中,交待了她们日后的去处,哭哭啼啼了一屋子的人,好似整个家都散了。   硬着头皮早朝几日,却发现他两人相安无事。   起初还以为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想这一静就静了两月有余。   晚春过去,五月天便入了夏日。   阮少卿同邵文槿竟然还在一处饮酒喝茶。   奇葩!!   陆子涵字斟句酌,高入平也恼得很,他真心看不管这两人,相互整死一个才好。   赵秉通却是随兴的,不打不相识,说不定他二人早打早好了!   四围嘘声一片,阮少卿同邵文槿的热闹没得看了,就将目光投向高大上的文人雅士圈中。   ……   近来文人雅士圈内的头等大事,便是销声匿迹的公子宛出最新画作了。   还是在司宝楼,还是拍卖!   婉约风格却震惊四座,分明就是公子宛的真迹,画风却大有不同!   倒像是,女子一般!   公子宛不会真是女子吧!   世风日下,女扮男装出来作画简直可恶至极!   众人纷纷复议,一旁也有打抱不平的,你们这些人,平日自诩公子宛知音,如今稍微变了些风格,你们就在背后诋毁臆想,人家公子宛出来承认自己是女子了吗?   赞同的便大有人在,就是!公子宛师承纪子,纪子一门画风俱佳,偶尔切磋,换换画风也是好事,凭何就见不得婉约风。男子能画婉约风才更为难得!你行你上,唧唧歪歪的!   更有洒脱者直言不讳,女子又何妨,如此才气,当教你我这群自诩的文人雅士羞愧。   当年的齐丹书画双绝,却不为世人所容,令人扼腕叹息。公子宛是男子也好,是女子也罢,光凭这幅“好年华”就卖上十万两,拿实力说话才是真本事!   是男是女话题,从来文人雅士圈争论不休,几百年前就是如此,再在公子宛身上争,也争不出个结论,该固执己见的继续固执己见。   反正见过公子宛的人少之又少,纪子又守口如瓶。公子宛若不想露面,就说她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任何意义。   遂而话锋一转,议题换到了别的维度。   除了画风,这画里明显饱含浓情蜜意,与过往风蓝图,济郡图之类不同。公子宛,该不会是新婚燕尔吧!!   此话一经提出,立即备受认可。   反正也在男女上争不出个结果,不想这新婚燕尔一事,就受到广泛认同。   怪不得早前销声匿迹,定是成亲去了!   说得就是啊,娇妻在怀,哪有心思舞文弄墨!   公子宛,不愧是我南顺的风流才子啊!   幸好当日没被昭远侯的魔抓夭折了!   昭远侯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四围纷纷赞同,邵文槿便险些笑抽过去。   煜王瞥目看他,端起茶盏啐了一口,遂而淡然言道,“这些文人雅士调侃公子宛,你参和在中间笑什么?”顿了顿,又冷眸一敛,“还是你真同阮少卿交好了?大凡同他扯上一星半点关系,便有兴趣的很。”   邵文槿不知如何同他解释,只得笑而不语。   在煜王看来,就是他心情大好,便好奇打趣,“你年前说出去散心一趟,回京就是这幅模样,可是有何好事?”   邵文槿还是笑。   煜王就也轻笑出声,“说吧,是哪家的千金,我去帮你说亲。”他是煜王,他的颜面旁人还是要卖的。除非,是露水姻缘,更或者青楼名妓,邵文槿家风甚严,又不能随意讨来作妾,那他也有法子,“再不成,放到我王府做婢女也可。”   煜王自幼同他要好,设想便周全得很。   但想起那人是阮婉,邵文槿就笑不可抑,“殿下若是知晓哪家女子,定是不愿意的。”   煜王讨厌昭远侯,不是瞎子都能看出。   煜王也笑,“哦?那得是阮少卿有姊妹,否则旁的我都去。”当他说笑打趣,煜王也未放在心上,只是提起阮少卿,就想起眼下将要六月,阮少卿同扶摇的婚期在九月,便叹道,“阮少卿都要成亲了,你何时成亲?”   “唔,等他大婚完,我就成亲。”   “噗。”煜王险些被茶水呛到。   ……   入了六月,便又是一轮夏日炎炎,阮少卿在殿中热得抓心挠肝。   他旧疾将好,酷暑难熬时最易犯病,零星子从前就叮嘱过。偏偏今年年生尤其热,宁正不敢大意,就让他告病在家养着。   昭远侯时常告病,京中已然不是新鲜事。前两月折个腿,后两月被撞飞,再后两月染风寒,阮婉一早就铺好了路,阮少卿想要告假真心不难。   自六月下旬起,朝堂之上,昭远侯的席位就留空。   邵文槿想起阮婉从前所说,她同阮少卿是龙凤胎,她在娘亲肚子里要盛些,阮少卿便先天不足。自幼时起,阮少卿就体弱多病,爹爹才让他强身健体,后来养了好些年,爹爹本来想先带他回南顺,结果南顺湿热,夏日里他时常喘不过气来,只能让他在长风再养些时候。后来爹爹病故,要有人送终,她便代替阮少卿回京继承衣钵,做起了半吊子的昭远侯。   阮婉平日里嚣张跋扈,一面是怕旁人同她亲近识穿她是女子,一面便是担心少卿日后被那些个奇葩欺负。他们兄妹二人斗嘴时斗得天翻地覆,其实感情好得无话不说。   思绪之时,忽有奏报传到敬帝手中。敬帝阅过,勃然而怒,径直从龙椅上站起,手中奏报狠摔至殿中,“巴尔十万铁骑南下,欲进犯我南顺都城!辱我国中无将也!我南顺军中,可有人愿意应战?!”   话音刚落,皆知敬帝盛怒!   纷纷侧目,便见三人执手出列,“末将愿往!”      ☆、第一百零二章 战事起(中)      第一百零二章战事起(中)   巴尔既然号称十万大军南下,绝非以往边境摩擦,小打小闹。   论带兵经验也好,论军中威望也罢,都该是邵将军出战。这一点,朝堂之上人尽皆知。   邵将军征战沙场数十年,立下功勋赫赫,敬帝此举用意,是要看诸多年轻后辈之中,谁堪当此重任。   选拔将才,也要放到军中亲身实战,才非纸上谈兵,敬帝是未雨绸缪。   年轻一辈之中,无论谁随邵将军前往都城,都是做邵将军的副手,是绝好的机会。食君之禄,自当为国尽忠,尽显男儿本色。   敬帝言罢,邵文槿、高入平、赵秉通三人便拱手出列,异口同声道,“末将愿往!”   邵文槿是邵家长子,自幼随邵将军征战军中,邵将军若为主帅,他定然要请命同往。加之敬帝与陈皇后又素来待邵文槿亲厚,朝中都晓,邵文槿没有在此时缄默的道理。   高入平是高太尉的内侄,也是高家力保的苗子,除却在娶妻之事上同家族有莫大分歧之外,高家其实以他为傲,加之近来处处力压邵文槿一头,势头正盛,巴尔南侵,正是高家重掌军中大权的绝好机会。   至于赵秉通,赵国公嫡孙。三十年前的赵国公,就似今日的邵将军,甚至位封赵国公,底蕴丰厚。只可惜赵国公膝下独子早年殁于杀场,唯有一嫡孙赵秉通年岁尚小,赵家一直青黄不接。   三人都是国中翘楚,论气度才干,都不相上下。   邵文槿本来就是邵家军的人,军中已然有一定威望;高入平近年来军中走动频繁,屡此挂帅平定小乱,将士信服;而邵文槿和高入平处处显怀易遭流言蜚语,时常出没于风口浪尖,赵秉通却低调可信。   三人各有长处,不知敬帝要如何抉择。   敬帝便将难题直接抛于邵将军,众人便纷纷转眸,他如何选都要得罪两方。   说亲疏远近,自然都比不过自己儿子知根知底,谁人都晓他对邵文槿寄予厚望;高太尉的侄子近来风头太盛,若是随他一道难保盖过邵文槿,若是不选,邵家会遭非议;赵国公隐忍多年,一国忠烈之后,不能不给出头机会。   皇权之下,讲求制衡,容不得一家独大。   邵文槿知晓父亲难做。   邵隆庆应声走到殿中,拱手低头,“末将愚见,三人都是可造良才,可任左右中三路前卫,随末将一同前往都城。巴尔十万铁骑,不可忽视,但我南顺国土更不容觊觎!末将请命,三军整装,即日前往都城!”   三人同往?任三路前卫?   朝堂之上纷纷错愕,但转念一想,与其在战前分出胜负,不如在杀场较出高下。三路前卫,各领一支,军中自然见分晓。敬帝难题迎刃而解,三人要比自当尽心竭力,又可鼓舞军中势气,一举两得之事!   敬帝果然龙颜大悦,衣襟连诀,连道三个好字,“就依爱卿所言!”   下得早朝,朝臣还在议论纷纷。   姜是老的辣,将军府在南顺有此根基不无道理。   高太尉是没想到邵隆庆能如此愚笨,在高太尉眼中,邵文槿处处输高入平一筹,高入平入了军中,旁人眼光总是雪亮的,高家东山再起的机会到了,高入平也跃跃欲试。   赵国公年事已高,不在朝中,赵秉通也难掩眼中兴奋之色。赵家蛰伏几十年,除却爷爷早年的盛名,其实掏空,他比高入平更看重眼前机会,但也知晓凡事尽力而为,唯一头疼的是,他尚未娶妻生子,只怕奶奶要在家中闹的。   邵文槿就跟在邵父身后,父子共乘一车,车内没有旁人,邵父才淡然开口,听不出旁的语气,“你今日兴致不高,若是不想去,自己向陛下请辞,免得到军中丢人。”   邵文槿微怔,知子莫若父,他以为自己掩饰得极好,旁人看不出端倪,还是被父亲一眼识穿。   十万大军南下,定是持久战。   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年五载。阮婉将自己许他,他应了婚期却要延后,不知该如何同阮婉道起。   父亲有腿疾,在军中他可从旁帮衬。他是将军府长子,敬帝待他不薄,他应当杀场尽忠。都城,势在必行。   邵文槿鲜有优柔寡断时候,见他缄口,邵父闭目言道,“男儿远志,当保家卫国,岂能为儿女私情所累?”   邵文槿拱手开口,“父亲教诲,文槿从小谨记心中,知晓事分轻重。文槿已有心仪之人,私定终身,许诺年前风光嫁娶。巴尔南下,并非一年半载之事。负卿,心中有愧。”   邵父轻哼便笑,“是我邵家男儿,就该有担当。大军三日后出发,若人在京中,便明日完婚,我将军府不介意外人眼光。若人不在京中,就收起你的儿女情长,上阵杀敌,北御蛮族,早日凯旋返京,负荆请罪也好,登门求亲也好,都是你的事!”   言罢,恰好车行将军府,撩起帘栊头也不回下车。   邵文槿微怔,半晌之后,便朗声笑开。   比起父亲,他还差得多。   ……   六月末,京中点将。   邵将军为帅,邵文槿,高入平,赵秉通任左中右三路前卫,前往都城御敌。遣军中三万余人,调东征途中将军府麾下三万人马,加之各地守军两万,共计八万北上都城。   三军齐发,粮草先行,邵文槿领左路前卫押送粮草,与高入平中路前卫先行。   嘱托邵文松在家中照顾好娘亲,换上戎装,跃身上马。   敬帝亲自来送,就连萎靡不振的阮少卿也吊儿郎当出现在送行队伍里。   出发伊始,厚厚新囊悄然递交到他手中,“军中寂寥,希以□□。”不消看,也知是阮婉从前写给他的信,被阮少卿悉数扣下。   邵文槿接过,唇畔挑起似笑非笑。   阮少卿懒懒道,“无需道谢,一路顺风。”言罢掉头就走,邵文槿就在身后喊他,语气甚是调侃,“阮少卿,你有一封家书,我放苑中了,记得去取。”   阮少卿微顿,再得转身,他已策马走开。   “邵文槿!”阮少卿当即气得咬牙切齿,他竟然私扣阮婉给自己的家书,岂有此理,还亏得他好心将阮婉的书信给他!!!   叶心奈何,“侯爷,分明是你先扣的。”   “我扣如何了?”反正邵文槿那小子扣就不行,阮少卿一顿胡搅蛮缠,而后又道,你何时也胳膊肘外拐了?   叶心无语。   “愣着做什么,快走,去取信,我要看看他有没有私拆我的家信!”   “……”   *****************   七月末,都城陆续有捷报传回。听闻两军交战,取得不少大捷,军中士气大受鼓舞。其中,竟有不少是高入平同邵文槿联手杰作。   但对方援兵不断,也出乎意料不急于攻战,怪异置于,只怕双方僵持,战事要演变为持久战。   到了八月中旬,邵将军腿疾复发,险些战场在中出意外。   敬帝下旨召回,命邵文槿暂接帅印,又从西昌郡王军中调参知二十余人赴都城相辅,平稳过渡。   敬帝此举不无道理,邵将军并未推脱。   其一,他是主帅,若旧疾复发在杀场被敌将所擒,对军中便是致命打击。   其次,巴尔达牧一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各个骁勇善战,领兵之人向来身先士卒。即便他忍着旧疾,深居三军之后,坐镇后方,不挂帅出征,长此以往必定士气大挫,军心涣散。   再者,邵文槿,高入平和赵秉通三人当中,除却赵秉通从未在前线厮杀过,邵文槿同高入平都混迹军中,知晓用兵之道。各人取长补短,三人搭配将好。加之此前几役,三人协作,出生入死。   真正上过战场,便知何谓心心相惜,较劲是有,却打得酣畅淋漓,亦可在军中把酒言欢!敬帝又从西昌郡王军中调来参知二十余人,皆是西昌郡王一手提拔的爱将,经验和部署都足矣。   第四,东征军是以邵家军为蓝本,八万余人里有近六万人是邵家军,邵文槿暂代主帅是最稳妥的一步。换做高入平或赵秉通,旁人会不服。   最后,他亦有私心,子承父业,他向来对邵文槿寄予厚望,邵文槿也担得起这份嘱托。邵文槿常年追随他在军中,都城也待过不少时日,熟知军事地理,宿营天气,情报掌控和士气维持。论沉稳,论心性,论处事方式,他都放心,比高入平和赵秉通都更稳妥。   是以,接敬帝传召,他并未久留。   邵将军返回京中,敬帝去迎,马车中密聊将近两个时辰。“陛下,此番巴尔南下,我军能轻易取胜,很大一部分缘由是巴尔无心恋战。无心恋战,又不北撤,粮草耗着,时有佯攻,更有援军南下,恐有乱事。”   敬帝鬓间添了几分愁容。   到了九月末,果真被邵隆庆说中,泾遥以南,蛮夷滋事,双方短兵相见,战事一触即发,西昌郡王亲自迎战,打的比都城还要激烈。   东北,东南皆不太平,西昌郡王府也无暇旁事,阮少卿和扶摇的婚事就再度被耽搁。只有等东南战事平定,再行他议。   而南顺正值多事之秋,东南战事才起,渝中又爆发秋疫,来势汹汹,措手不及。照说,疫情不该频繁发生,就有人造谣说敬帝不仁,天降灾祸。渝中秋疫并不严重,但役后生乱,敬帝遣邵文松带了京中半数禁军前往渝中平乱。   南顺可谓内忧外患。   加之六月末,西秦国中突变,平远侯、永宁侯联手,支持贵王逼宫。华帝身死,贵王上位,平远侯和燕王通通不知所踪。   九月里,西秦国内剧变传到南顺,不得不引人猜测。一时间,人心惶惶,民心不定,则军心也易生乱。   渝中事小,去的又都是禁军,敬帝并不担心。   东南战事,有西昌郡王坐镇,西昌郡王安坐泾遥几十年,御退南夷只是时间问题。   而东北,拢了八万兵力,巴尔却处处行动诡异,军中早已揣测纷纷。相较之下,安定都城八万余将士的心,才是首要大事。   京中行至都城要将近两月,眼下,十月过去多半,抵达都城便是年节,那就命人前往都城犒劳三军。   朝堂之上,敬帝问起,阮少卿就主动请缨,“臣愿为陛下分忧,前往都城,犒赏三军,以定军心。”   朝中难免窃窃私语,军中主帅是邵文槿,他二人曾有过节,禁军还在昭远侯麾下,禁军和邵家军素来较劲,昭远侯前去是否合适?   敬帝也怔了许久,阮少卿却不卑不吭,“陛下,微臣同邵将军共赴长风送亲,济郡水患一同赈灾,出使西秦也曾患难过。敢问诸位,何谓不合适?今国中流言四起,本侯麾下又有半数禁军,本侯前往都城犒赏三军,才是最好的定心丸,诸位有何异议?”   殿中噤声。   阮少卿过往玩世不恭,西郊围场意外后回京就如开窍一般,但真正到了今时今日,殿中的霸气才尽显无疑!   哪里还是那个黄毛小子?   一呼百应,殿中纷纷复议,再无旁人敢说一句。便是陆相,都默不作声。   敬帝更是喜形于色,准奏!   今朝一议,阮少卿力排众议,已然奠定朝中地位。阮家势力崛起,昭远侯的名号在京中便是截然不同意味。      ☆、第一百零三章 战事起(下)      第一百零三章战事起(下)   昭远侯北上都城犒劳三军,赵荣承麾下的禁军右前卫的一支,约有两千人负责护送昭远侯一行。   自阮少卿回京,同赵荣承不似从前亲近,他不知赵荣承是否看出端倪。阮婉去道,即便赵荣承看出端倪也无妨,口风甚严,时常揣着明白装糊涂,万年冰山脸,十句话里能有九句是不知。   到了京中,他同赵荣承疏远,赵荣承便不主动与他亲近,阮少卿才放下心里。   此番,出得京城不久,他喊小憩。   说是小憩,旁人都懂,几个禁军侍从就远远的跟在他身后,也不赶离太近,怕他不适。   约莫一炷香时间,才见昭远侯慢吞吞从林间走出,步子有些轻飘,好似踩不稳,还在一边整理头发,就像匆忙得很。   折回车队,半途还险些跌倒,幸好身旁的禁军相扶,就不知侯爷今日怪异得很,但转念一想,昭远侯一向特异独行,眼前的分明就是昭远侯,谁也没多放心上。   临上马车,赵荣承有事寻他商议,“侯爷,前方七八里处有滑坡,道路堵上了,要明日才能清理完毕,是折回京中明日再行出发,还是绕道旁路?”   滑坡倾塌?   阮婉恼得很,还果真是她回南顺就何事都能碰上。   好容易和少卿交换,要去都城见邵文槿,巴不得当下就到,哪里还有折回去的道理。   “绕道,越快到越好。”都是她平日说话的语气,说完才见赵荣承怔在对面看她,心中微滞,两人都好似心照不宣。   阮婉蓦地瞪眼,“听不懂本侯讲话啊!”   赵荣承才回过神来,连应声都忘了,转身就走。   阮婉懒洋洋开口,“不知道,回来。”   赵荣承心中确定了十之八/九,她唤他,他只得转身,“侯爷!”   阮婉便托腮笑开,“不知道哪,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本侯多挂念你~”   赵荣承的万年冰山脸便好似一角雪崩,沉声道,“侯爷宽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阮婉百分满意。   从京中到都城要两月,她都吩咐队伍快走,她好在都城多呆几日,但押送着慰问物资,不时遇上途中意外,等真正抵达都城,也足足花去了两月。   来而不往非礼也,邵文槿,这回换我来都城看你。   放下帘栊,都城近在眼前。   都城往北二十余里就是军中大营,入夜,便能见到邵文槿,心中就似揣了只蹦蹦跳跳的兔子。   分明坐立不安,还红着眼睛,竖起耳朵,好奇观察四围。寒冬腊月,呵气成雾,都城和成州差不多冷。   心头企及的暖意,却牢牢攥在手心。   ……   主帐之中,秦书又送来一叠文书。有京中传来的密函,还有前线送回的地形图,就是没有书信。   难道是出事了?心中不免担忧。   阮婉虽在成州,但他出征以来,还是有书信往来,道些平常家事,他就回报平安。来回的时间足矣,她的信也该到了,却迟了十余日,他蓦地有些心烦。   秦书将文书分类放好,一边开口,“陛下遣昭远侯来度都城犒劳三军,听闻今夜就到,反正我无事,我稍后去迎。”   邵文槿恍然想起,某人喜欢扣他的书信,怕是阮婉的信在他手中,他亲自送来,免不了要将上次的戏谑找回来。邵文槿奈何摇头,想起因着泾遥战事,他同扶摇的婚期推后,便不知同巴尔的这场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他疯狂思念一人。   晌午过后,高入平和赵秉通都到主帐共议沙盘部署。   早前截到可靠消息,巴尔又有一万援军出行,怕是不几日就到敦口要塞。敦口要塞平日驻兵不多,是因为四围地形险阻,巴尔没有地形图,从来不敢贸然走这条路,如今有备而来,他们措手不及。   敦口如若失手,东边战场就要处处受制,但此时再派增援,紧急赶往敦口,只怕赶不及。即便赶得及,长途跋涉,也抵不过巴尔铁骑,是送死,得不偿失。   二十参事之中,就有半数建议放弃敦口,往西退守五里。   而另外的声音也言之有理,天险一旦落入巴尔手中,十倍兵力也补不回漏洞。   两边意见相持不下,只得另行再议。   高入平和赵秉通就是来议此事,放弃敦口,心有不甘,若是不放,恐怕要付出十倍代价。   这个决定要做,委实骑虎难下了些。   高入平和赵秉通意见也不相同,邵文槿有些闹心,“年关将近,若是弃了敦口,士气必然大落,陛下命昭远侯犒赏三军的意图便等同于落空。”   高入平微怔,他早前是没想过这层。   先前人多,邵文槿又不好提起。赵秉通却是知晓的,便道,“若是能有良策,让对方拿不准敦口虚实,不敢贸然来犯。只需拖住一两日,我军形势就可逆转。”   高入平就道,“良策有何难,难得是对方如何肯信?巴尔同我南顺交战多年,早已熟悉套路,即便我们放出幌子,他们也定然不信,除非……能戳到巴尔军中软肋。”   邵文槿凝眸不语,巴尔是游牧民族,巴尔汗国却是各个部落联盟而来。此番南下增援的,正是苏牧部落的一支。苏牧部落骁勇善战,是最不好对付的一支,即便有软肋,他们也无从得知。   心中嗟叹,蓦地听闻帐外传来熟悉打趣声音,“要戳人家软肋,这还不好办?”   邵文槿眼中微滞,便见白皙纤手撩起帐帘,明眸青睐里噙着笑意,款款道来,“大军行不快,便先让一支先遣队送二十车橙子去往敦口,依次摆放在城门口。就说巴尔将士南下路途辛苦,邵将军体恤,特意命人送来二十车橙子给大家尝鲜解渴。”   意思是,你们要来我们一早就知,已经在侯你们了。   阮少卿?   高入平和赵秉通眼中皆是讶异,邵文槿却悠然笑开,“送橙子故布疑阵是好,但巴尔军中生性多疑,拖不了一两日,顶多拖一两个时辰。”   看他二人一来一回全然没有将旁人放在眼里,高入平和赵秉通也很是怪异,来不及细想,又听阮婉笑道,“邵将军,橙子放在别的地方不好用,但放在敦口一定好用。”   一边开口,一边向他走近。   邵文槿眼中笑意更浓,“愿闻其详。”   “巴尔和西秦两国经年交战,有一回西秦平远侯卓文奉旨出征,在武川岭布下埋伏,卓文就挖坑给巴尔跳。武川岭前摆了二十车橙子,说巴尔将士南下路途辛苦,平远侯体恤,特意命人送来二十车橙子给大家尝鲜解渴。巴尔将领当时就笑了,这等小伎俩,还想摆空城计,贻笑大方。但又确实害怕埋伏,前后思量了一日才决定走武川岭,结果遇袭惨败。巴尔人素来生性多疑,邵将军若让人放二十车橙子在敦口,不仅戳人软肋,还戳人后脊梁骨。”   南顺京中,阮少卿若想整死某人简直易如反掌,所以说宁肯得罪邵文槿也不可得罪昭远侯,传闻不是没有道理。如今这般鬼点子用到巴尔身上,倒是将将好,赵秉通笑出声来。   便是高入平也忍俊不禁,朗声笑开。   旁人如此,更何况邵文槿?笑过之后,飞快敛了眼中的温柔宠溺,问道,“昭远侯在何处听说的?”   阮婉便笑,“当时出使西秦,你忘是谁同我们一道去的?”   “平远侯卓文?”邵文槿甚是无语,他如何会同她道起这些?   “平远侯掌管西秦京中数万禁军,本侯麾下也有南顺京中半数禁军。当时同去西秦,军中又都血气方刚,一路上免不了攀比,本侯连耳朵都听出茧来了,这二十车橙子的事就是那时听到的。”她应得清浅,邵文槿都不禁笑开。   高入平和赵秉通更是笑不可抑。   “还没说完呢,”严肃点,阮婉没好气,“当时收卓文这二十车橙子的,正是巴尔族中苏牧部落的一支。”   听到此处,三人皆是敛了笑意,若是方才都当玩笑话,眼下就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哪一支?”邵文槿开口,问题举足轻重。   阮婉也缓缓敛了笑意,“就是此番南下增援,赶往敦口的苏牧陀陀螺。”因为名字实在太好笑,她当时就记住了,旁的都全忘了。   而邵文槿三人对视一眼,都会心一笑。   “我马上去办。”赵秉通毫不含糊,临走前,又转身笑道,“阮少卿,我过往对你有偏见,等从敦口回来,找你痛饮几番。”言罢,大笑离开,阮婉心中唏嘘,偏见就偏见说出来干嘛,她才不会告诉他,她和宋嫣儿私下说他狐臭,名门千金哪个都不愿嫁他呢!   高入平也嘿嘿大笑,“阮少卿!好计!”   邵文槿险些伸手揽她,好在回过神来,就问道,“谁告诉南下增援是巴尔苏牧陀陀螺的?”   秦书赶紧上前,“将军恕罪,侯爷问起,我路上就说了。”   “自己出去领三十军棍。”俨然换了幅颜色。   秦书欲哭无泪,眼巴巴看向阮婉,阮婉嘿嘿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管不了。”   一语双关。   不知道就瞥目看她。   邵文槿果真无语。   高入平遂而哈哈大笑,“阮少卿,你不厚道,你刚才在帐中立了功,你若开口相求,邵文槿肯定卖你人情。”   一语戳穿邵文槿意图,邵文槿就低眉浅笑,阮婉如何不知?只是高入平同她说话的语气突然间这般亲切,她也宠若惊,“高不平,你真以为本侯不知道?”她同邵文槿,肯定比他熟!   话音刚落,高入平就徒然僵住。   赵荣承都恨不得掘地三尺,邵文槿啼笑既非,阮婉遂才尴尬笑道,“许久不见,玩笑话而已,高一平。”   高入平咬牙切齿,冷哼之后,再无好脸色,愤愤甩袖出了大帐。   都城就恍然变作了从前的京中。   秦书是许久不见邵文槿这般开怀大笑,就也跟着笑起来。   片刻,才悠悠问道,“陛下可有旨意要昭远侯单独给我?”   阮婉会意,他是同她许久未见,想说话,又不想旁人在,就点头应道,“陛下是有口谕让本侯先捎带给你。”   入得寝帐,吹灭灯火,身影投不到别处,帐中又再无旁人。   倏然间,被他置于帐中案几上,账外灯火昏黄,他侧颜半隐看不真切,声音却夹杂着几分嘶哑低沉,“来都城作何?”   她伸手攀上他后颈,笑道,“有人想我,就去了成州,我想有人了,就自然来了都城。”   邵文槿也笑,“都城往返京中要四月,你在都城呆不过两日。”   阮婉起身,吻上他双唇,“有你在这里,见一面,便都值得。”   邵文槿怔住,只觉她发间的馨香带着特有的暖意,莫名驱散战场上的血腥荒凉,在心中种下一片踏实安宁。   “阮婉。”一手挑起她的下颚亲吻舔舐,一手扯掉腰带,掌心缓缓伸进衣襟,“先犒赏我。” 作者有话要说:  瞧瞧的   ☆、第一百零四章 京中变(上)      第一百零四章京中变(上)   阮婉宣旨犒赏,脸色还有一抹红润。   都城上空飘着雪花,不大,风里却带着料峭寒意。   营中窃窃私语,昭远侯不是将高将军和邵将军都揍过吗?怎么生得一副娇滴滴模样,莫非传闻是假的?   禁军大营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据说打得极其惨烈,岂会有假?难不成是禁军自欺欺人?   我看邵将军和昭远侯好得很,先前从寝帐出来,昭远侯险些跌倒,还是邵将军眼快扶住,两人不似水火不容啊!   陛下犒赏,你我上阵杀敌就是,议论这些做什么!   兵长低声呵斥,四围议论声就戛然而止。   “……钦此!”阮婉将好念完,邵文槿起身领旨,道声谢陛下记挂,三军定当奋勇杀敌,北御蛮狄,四围便高呼万岁。   翌日是除夕夜,今日设宴犒赏,军中能接连欢畅两日。   既有饮酒,又有高歌,齐齐南音声震山河,令人热血沸腾,好似战场上的艰辛与厮杀通通抛至脑后,唯有席间的酣畅淋漓。   阮婉第一次在军中见得这般景象,又觉几分熟悉。当年去往长风送亲,慈州江上渡船也是如此,只是那时她还分明厌恶得很,捂着耳朵呲牙咧嘴,眼下却未觉不妥。   若非,便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难得尽兴,军中不醉不归。酒过三巡,说思念家人的有,思念娇妻的也有。阮婉饮得少,邵文槿喝了许多。高入平也有几分醉意,“转眼年关,不知何时回京,我家中两位夫人都要生了。”   高入平不顾于高太尉决裂,非要娶通州刺史之女,还是一对双生姐妹花,还险些与家中闹僵。出征之前,两人又同时怀有身孕,到了腊月间就该临盆,他心中自然牵挂。   邵文槿就道了声好福气。   高入平哈哈作笑,对饮之后问起邵将军何日成家?   邵文槿闻声瞥目,不远处,一众将士正围着昭远侯敬酒。军中素来有不成文惯例,禁军来了邵家军中,自然是要拼酒量较劲的。阮少卿又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阮婉躲也躲不过,也于情于理不合。   怒目相视下,通通有赵荣承代劳。军中酒烈,只怕醉到明日晚间都不一定能醒。   邵文槿也端起手中大碗,应了高入平一声,“回京便成亲。”   高入平怔了怔,朗声大笑,两人一饮而尽。   阮婉循声望去,营中篝火燃得正旺“哔啵”作响,晃动的火光映上他的侧颜,剪影出一抹精致轮廓,惯有的笑意浮在唇角眉梢,翩若出尘。   许是察觉她的目光,他蓦地抬眸,阮婉就倏然移目,好似刚才根本没有留意他。邵文槿淡然一笑,眼前跳跃的篝火却暖进心底。   ……   翌日清晨,帐外雪霁,天气实则更寒。   帐内烧着炭暖,阮婉裹在厚重的毛毯里,酣睡未醒。雪肌莹润,白皙的脸上拢了一抹粉雕玉琢,睡意里还噙着清浅笑意。   邵文槿缓缓起身,不扰她清梦。   吻了吻她额头,掖好被角,才撩起账帘走出。秦书笑嘻嘻跑来,问候了他一声,就要往寝帐里冲,邵文槿一把拦住,“昭远侯同我彻夜阅览战事资料,才将入睡,你去做什么?”   秦书明显错愕,“昭远侯昨日说要去营中各处走走,让我起早来寻他。”   邵文槿眸色一沉,脸上都似笼了一层寒霜,“那就等他醒了再说。还有,你在这里候着,谁也不准进去扰他歇息,否则军法伺候。”   秦书捂嘴,还未回过神来,邵文槿又道,“我说的是你。”   秦书哭笑不得。   待得晌午,阮婉才醒。   起身披衣,浑身就像散了般作疼,缠绵悱恻,便比成州时还索要得多。早知如此,昨夜就不该特意惹他。   “文槿,你若是敢战死杀场……”   “如何?”   “邵阮两家有婚约,我生是你邵家的人,你若战死杀场……我就嫁给邵文松。”   “阮婉!”她便彻底惹怒了那头洪水猛兽。   到后来,阮婉肠子都悔青了。起身穿衣,下地才觉更为闹心。   原本阮少卿个头就比她高,她听李卿所言,在鞋里夹了内增高的垫子,练了许久走起路来还不习惯。眼下,腿脚稍许无力,连腰都是疼的,踩在内垫上,走路还不稳。   好容易撩起帘栊,出了寝帐,秦书见到她都快哭了,“侯爷,你可算醒了。”   阮婉弯眸一笑,“还有些困了,本侯再去睡会儿。”   “侯爷!”秦书想死。   用过午膳,秦书带她去军中各处走走。刀剑无眼,军中难免伤患,年关这几天还算好些。   见有军医医治,她便问候几声,时有打把手。   她是女子,自然比男子心细,犹是还有秦书作参照对比,旁人对昭远侯都改观不少。   不消半日,就同军中混熟。   好似昭远侯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可恶。   到了主帐,邵文槿还在和高入平,以及好些参知作沙盘部署。各持己见,也有争得面红耳赤。   她不多叨扰,本侯奉命在营中各处看看,各位继续。   眸光瞥过邵文槿,狠狠剜了一眼,邵文槿面色不改,眼底的笑意顷刻泅开在心底。   四下转过,听闻赵荣承还醉着没醒,心中有愧,让秦书去照看下,秦书照办。她百无聊赖,营中天寒地冻,就回了邵文槿寝帐挑些书看。   兵书,批注,她随意翻了翻,烙了金印的密函却是不碰的。   层层堆积下,瞥到一幅卷轴有些眼熟,像是司宝楼惯来给她表幅用的材质。好奇伸手取出,果然是她那幅济郡图,他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先前的恼意消散在眉间,取而代之,是眸间的秋水澄澈。双眸乌黑好似墨色的玛瑙,轻颦浅笑,柔情蜜意都融于昏黄灯火里。   除了济郡图,还有从前她在成州写给他的信。   他当时闻得明明错愕,想来书信该是被少卿扣下,出征才还他。信中内容大抵青涩,自己都觉好笑,不知邵文槿看了如何作想?   一一读来,不觉时间飞逝。   末了,见得案几上还有笔墨,思量稍许,便起身掩袖执笔。寥寥几字,婉约清秀,写好晾干,塞进那叠信中。   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盼君归。   ……   除夕年关,营中支起了好些灶台生火,果真似邵文槿所说,一群人包饺子下锅,这场景实属震撼。   军中有军中的年味,她自小娇生惯养,和邵文槿不同。与邵文槿同在军中,见得他从小是如何长大的,其实心中隐隐欢喜。   既是除夕夜,人在外难免思乡情切。邵文槿代掌帅印,就需鼓舞人心。北破蛮族,保家卫国,我等早日凯旋见妻儿!   北破蛮族,保家卫国,早日凯旋见妻儿!   营中纷纷响应,声震如山,阮婉微微红了眼。   再不久,四围又开始围着篝火饮酒高歌,热闹欢腾,邵文槿才抽空寻她一侧坐下。   “明日启程,是回京还是回成州?”他声音很轻,周围都是嘈杂声,除却她,旁人听不清。   “先回京,照旧在五里外同少卿交换,再回成州。”   来时三月,回时也要三月,大费周折只为了见他一面,邵文槿凝眸看她。   她便好似才道他心中所想,悠悠道,“又不是只为你。少卿旧疾才愈,宁叔叔怕他翻病,让我回来再顶替些时候。正好碰上陛下要他犒赏三军,我才顺道来的都城。等我回京,也差不多二月末了,正好换回少卿。”   他微微敛目,侧颜隐在阴影中看不出情绪。   年初一,邵文槿亲自送至十余里外。   一路上,阮婉都有意扯到无关闲话,好似掩饰心中不舍。邵文槿佯装不觉,她说何,他便应何。旁人在,两人没有亲近举动,没有骑马,只是并肩在前方踱步,脚踩在积雪上吱吱作响,仿若离别的笙箫。   “阮婉。”他倏然开口。   “嗯?”   “不等阮少卿了,待我凯旋,就请旨求亲。”眼波静籁,平静的口吻带着笃定。   她也不看他,低眉时樱唇微翘,笑容就似初绽的夏荷,掩过一丝娇艳夺,“好。”   京城位于西南方,从都城一路往西南,日头渐暖,冰雪初融。   边关安稳,路过的州城,处处张灯结彩,正月里的喜庆好似慢慢溢了出来,身上的厚重棉衣也稍减。   等到了二月中下,乍暖还寒,春雨细腻,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清晨再起,已然春暖花开。   斥候探路,前方同行无阻,赵荣承上了马车告知阮婉,“侯爷,今日便可抵京了。”   阮婉颔首,抵京就该换回少卿了,“京城五里外,有茶铺,本侯要喝那里的茶。”   赵荣承瞥了她一眼,也没多问。   晌午将至,前行队伍却骤然停住,阮婉险些在马车中跌倒。   眼下,离京城应该还有十余里。她未唤停,赵荣承行事素来稳妥,断然不会这般冒失,生了何事。   耳畔有马蹄声,撩起车窗帘栊望外,竟是京中禁军装素。   这几人都面生,但看为首之人,腰间官带和头盔顶羽在军中的品衔该是不低。奇怪,阮婉心中难免诧异,她虽然少有干涉禁军内部之事,但禁军统领,副统领,几个前卫都是认得的。   她离京不过一两年,禁军中就有这般变动?她只知晓马建告老还乡,旁的却没听少卿提起过。   那人见她撩起帘栊,就下马上前,拱手问候,“侯爷,末将刘素奉命接侯爷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复不了大家留言 我登陆了很久才登陆上 ~~~~(>_<)~~~~   ☆、第一百零五章 京中变(中)      第一百零五章京中变(中)   阮婉眉间微蹙,见了他下马行礼,决然不是京中禁军作风。   彼时她刚到京中,禁军之中人人见了她都要下马再问候,她嫌烦,就恐吓过江离,下次再这般就砍他马腿,江离彼时脸抽得都要瘫了,但从此以后,禁军之中见了她果然都是在马背上招呼的,军中人人皆知。   怪不得赵荣承先前和他交涉这般久,眼中也有戒备。   再者,无论长风送亲,出使西秦或是济郡赈灾,只要她回京就会进宫复命,陛下和陈皇后都是知晓的,会派人来接她?   即便来,也该是小傻子和小路子,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这个八竿子打不到的陌生面孔。   赵荣承就回马,不离她左右。   对方亮出圣旨,圣旨确实是敬帝身边中书令的字迹,阮婉认得。疑惑归疑惑,眼下不清楚状况,也不敢生事。少卿又在离京五里外,她怕暴露身份牵连他。此番护送她北上的禁军有两千人,她无需担心,便面无表情道了声走。   今日和少卿碰不上面,明日再出城也可,安稳为上。   队伍重新出发,撩开帘栊又看了些许时候,阮婉才觉先前怪异之处。这条本是出入京城的主干道,三月里,怎么可能行人这么少?还都是往京城去的人,但从京城方向出来根本没有。   阮婉攥紧手心,心中隐隐不安。   稍晚,队伍行至城门口,竟是在戒严盘查。果真只见入京放行,连出京的人都没有。刘素和城守禁军交涉后,要队伍放行,赵荣承却似乎和城守禁军起了不小争执,甚至拔刀相向。   赵荣承的为人阮婉再清楚不过,便骤然掀起帘栊,也不下马车,悠悠开口,平淡的眸子里簇着怒意,“怎么,本侯回个京城都要闹成这般?”   赵荣承会意开口,“侯爷,城守禁军要我等卸了佩刀才可入京。”   两千人卸佩刀,阮婉心中惊异,面上却是勃然大怒,“笑话,京中禁军守卫皇城,卸了佩刀叫什么禁军!”   阮婉气势强盛,昭远侯的手段京中都知,城守禁军其实是怕的。纷纷看向刘素,刘素迟疑片刻,才道,“都退下,请侯爷回京。”   阮婉愤然甩袖,狠狠放下帘栊,待得平安入京,心才长舒一口气,她不过装模做样而已,待得心头平静,才又透过车窗望外。街上行人稀少,还不如禁军多,人心惶惶,看到她的车辇,眼中也有说不出的怪异。   阮婉却一眼瞥到城门口上挂的白孝,心中兀得一紧,京中在办丧事,为何没听刘素提过?!   “停车!”她唤一声,队伍便陆续停下,“刘素!京中何人过世了?”   刘素就道,“皇后娘娘薨了。”   陈皇后,阮婉眼中一滞,陈皇后过世了?氤氲倏然浮上,鼻尖一红,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陈皇后待她亲厚,娘亲过世之后,她就当陈皇后是京中最亲近的长辈,陈皇后对她多有照拂,她当陈皇后是半个娘亲。   嘴唇咬得发紫,抑着喉间的哽咽,出声问道,“娘娘什么时候过世的?方才为何没听你提起!”   “侯爷和娘娘亲厚,陛下怕昭远侯担心,特意嘱咐不提。”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担心,阮婉冷笑,“既然知晓本侯和娘娘亲厚,为何不让本侯去宫中发丧?”这条路是往明巷去的,当她是傻子不成?   刘素没有立时接话,四围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刘素似是不想闹大,就沉声道,“娘娘已经发丧,陛下是念侯爷舟车劳顿,让侯爷明日入宫。”   他都这般说了,她再硬要入宫便是忤逆,阮婉岂会不知,但没见到宁叔叔,也不知京中出了何事,贸然中了旁人圈套才得不偿失。   回到明巷,户户门前都有禁军身影。   赵荣承只留了几十余骑守在侯府各处,自己领着剩下的人回禁军大营,不知阮婉,他也想知晓出了何事,至少这个刘素他过往从未见过。   “侯爷!”叶心来迎一眼认出是她,阮婉便牵了她回屋,关紧房门说话,“阿心,京中这几月究竟出了何事?”   叶心才低声道来,“侯爷离京后不久,陈皇后咳疾咳疾加重……”   陈皇后咳疾加重,御医束手无策,十一月病逝在宫中,敬帝也遂即病倒。当时都城有巴尔进犯,东南有蛮族滋事,渝中乱事平息,同屏又生乱事,敬帝只好遣了煜王去渝中。   煜王离京,敬帝病倒无法临朝,只有借陈皇后丧事回京的景王监国。   “景王监国?”阮婉错愕,她初次见到景王就没有半分好感,她当中戏谑陆子涵,旁人都睥睨,景王却莫名说和她投缘得很。景王是敬帝的同胞兄弟,封地偏安一隅。终日将笑容挂在脸上,无心朝政,平日里在京城都少有见到他。   景王监国?是逼宫还是另有隐情?   “宁叔叔呢?”阮婉突然问起,这些事问阿心不清楚,问宁叔叔是清楚的。   阿心眼眶一红,“宁大人下狱了。”   宁叔叔下狱!阮婉怒不可谒,宁叔叔怎么会下狱!   叶心摇头,具体的缘由她不知晓,也是听旁人说起的。阮婉越加觉得京中局势不像想象中的简单。既然陛下病倒,都不能临朝,要景王监国,还会亲自派人来京郊接她?不让她进宫,直接送回昭远侯府?   而且,京中生了这么多变故,为何她一路上都未听到半点消息?   叶心顿了顿,转身再确认屋外没人,才沉声开口,“小姐,我听他们说起,是景王把持京中禁军,封锁了往来消息。”   景王一手遮天,朝中无人管束?阮婉心中掠过一丝清明,“邵将军呢?”   “邵将军呢?”   “邵将军被软禁在府中,傅相遇刺身亡,高太尉家中有暴奴作乱,受伤将养,赵国公年事已高,陆相倒戈。陛下病倒,睿王在宫中照顾,煜王也在月前卸甲入宫。”   阮婉脸色煞白,邵文槿出兵都城,西昌郡王在东南平乱,渝中生事,邵文松领走京中一半禁军。宋颐之和煜王都在宫中,消息传不出京城。   环环相扣,若非一早谋划好,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想起都城时候,邵文槿疑虑,巴尔只是南下骚扰,好似不像作战,但又不走,还时有增援,他也想不清楚其中用意。如今看来,都城也好,泾遥也罢,甚至是渝中,用意都是将京中架空。   陆相是百官之首,在朝中里应外合,禁军之中,也都换成了景王的人。譬如刘素,她从前都没见过。   京城一朝变天,她根本出不了京城告诉阮少卿。阮少卿会继续等,还是看出端倪?   阮婉心神不宁,片刻又闻得苑中急促脚步声,叶心上前去看,才见是先前同阮婉一道回府的禁军侍从,一脸阴沉慌乱神色,拱手请愿,“侯爷,赵大人出事了,在禁军大营!”   赵荣承!   阮婉心中一滞,赵荣承先前才说要回禁军答应察看,眼下就出事。江离自西秦受伤后将养,她一直耿耿于怀,赵荣承不能再有事。   “备马,去禁军大营!”   等到禁军大营,才见校场之上聚满了人,心中隐隐不好预感。台中果然有人高声训斥,“禁军右前卫赵荣承,以下犯上,不守军规,应按军法处置,领两百军棍。”   两百军棍,能将人活活打死,好得很!   阮婉气粗,伸手指向台中之人,朝身旁道,“给本侯把他头盔上的顶羽射下来。”   禁军侍从闻言照办。   话音刚落,只闻“嗖”的一声,那人头盔顶羽被应声射落,惊得当场愣住,禁军中有人认出她来,高呼了声,“侯爷!”   阮婉拂袖上前,惯有的犀利眼神配上猥琐笑意,高声呵斥道,“以下犯上?动本侯的人不知会本侯一声,是谁以下犯上!!”   她原本就在京中飞扬跋扈,禁军之中敢怒不敢言,就如今日一般,无人敢应声。禁军中有为数不少的人高呼,“侯爷!”“侯爷!”   “末将袁涛,见过侯爷!”有人被当中射落顶羽,一脸怒气,却不敢发作出来,只得拱手问候。“末将是新任的禁军统领。”   阮婉才斜眸打量他,官带和顶羽是禁军统领编制,张世杰上任不到一年就换人?   阮婉没有搭理,只管转向赵荣承。赵荣承被摘了头盔,拔了铠甲,按倒在凳上,准备动军棍。阮婉上前,旁人面面相觑,只好退开一侧。   “你做了何事,以下犯上,给本侯丢人现眼!”开口就是一句怒吼,台下都纷纷错愕。侯爷……不是该救赵大人吗?   惊愕中又听她张口嚎道,“本侯问你话,你听不到?问你做了何事,以下犯上,起来回话!”   起来回话,赵荣承顺势起身,戴罪之身,就单膝下跪拱手,惯有的面部表情,简单应了,“不知道!”   赵荣承向来如此,台下就有人笑开。   阮婉转身向方才的禁军侍卫,“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阮婉又狠狠瞪了持军棍的人,“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行什么军法!”一语既出,几个手持军棍的都纷纷低头。   阮婉一把抓起赵荣承,“去把你的军装穿上,本来就难看得要死,想晃瞎本侯的眼睛吗?”转眸看向袁涛,又道,“你给本侯听好了,你是本侯麾下,堂堂禁军右前卫!谁再敢越过本侯,扒你的衣服,你就上前砍死他!”   “是!”赵荣承铿锵应声。   台下哄笑作一团,这般典型的昭远侯作风份外让人怀念。   袁涛脸色挂不住,上前拱手道,“侯爷,禁军之中岂可儿戏!乱了军纪!”   阮婉勃然而怒,“儿戏?陛下将禁军半数划归本侯麾下,睿王有事也和本侯相商,又岂会动本侯的人不知会本侯一声?动本侯的人而不知会本侯一声才是儿戏!”   顿了顿,缓步上前,“袁统领,本侯也觉得你今日以下犯上,冒犯本侯,本侯也让你领两百军棍,你主子会不会觉得儿戏?”   阮婉话中有话,袁涛僵住,再和她争论下去没有半分好处,所幸缄口不言。   禁军之中却很是振奋。   阮婉环顾四周,冷冷言道,“既是京中禁军,就拿出京中禁军的样子来,只要禁军一日在本侯麾下,就是本侯的人。谁敢动一根头发,就把他的头发全部给本侯拔下来。”   ……   回到侯府,阮婉双腿就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江离休假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京中变(下)      第一百零六章京中变(下)   回到侯府,阮婉双腿就软了。   唤了阿心备了浴桶泡澡,没入温热水中,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先前在禁军大营不过耍耍嘴皮子,虚张声势,样子做得像些罢了!她今日是将袁涛唬住了,袁涛若真要将赵荣承如何,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脑子里乱成一团,少卿,文槿……   不知泡了多少时候,玉骨酥松,从浴盆中起身,去够一旁的浴巾。耳畔是哗哗水声滴落,没有听到苑中窸窣声响。   浴巾方才环上,就闻得急促跑步声,她来不及反应,有人便推门冲入。阮婉大骇,“小傻子?!”   “少卿救我!”   阮婉僵住,苑外传来大片脚步声,还有火把和吵嚷人声。   阮婉抓起他,关门,将他推进浴桶里,“别出声!”顺势扯下旁的浴巾盖上,自己将头发撩起束上,慌忙披了件外袍!   屋外人声就至,叶心呵斥,“你们好大的胆子,擅闯侯府!”   屋外之人听声音该是刘素,“侯爷可在房中?末将奉命捉拿宫中要犯。”   阮婉深吸一口气,一脚将门踹开,叶心都怔住,屋外是赵荣承带了守在府中的禁军相拦。   “宫中要犯,抓到本侯府上来了?”戏谑瞥过,旁人都知何意。刘素就道,“禁军中有人见到要犯往侯爷府上来了,末将奉命搜查,也是为了侯爷安全着想,还请侯爷见谅。”   赵荣承一眼瞥到苑中痕迹,心中明了多半。好在是夜里,旁人又不知其中说道,根本没有留意。   阮婉眉梢微挑,猥琐笑道,“搜,欢迎刘大人搜,只是要搜快些,好给本侯多留些时间再去禁军大营闹一闹。”   她突然开口,旁人都莫名看她,不知她何意。   她就向赵荣承摆摆手,示意他让人撤开,“今日本侯才大闹完禁军大营,袁统领怕是颜面上挂不住,想必是要找回来的。快些搜,搜完轮到本侯再去!”   刘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昭远侯是以为袁涛特意派他来滋事,全然没有想过有人来了他府上。   莫非,真的没有到昭远侯府?见他眼中疑惑,阮婉又让出身后,“搜!马上给本侯搜!不搜出个要犯来,就跟本侯一同再到禁军大营中去搜,看本侯能不能搜个要犯出来!”   刘素脸都绿了。   但转念一想,昭远侯这幅模样分明就是怄气,不像是演戏。许是,那个傻子没有往昭远侯府来?   但刘素何等心性,都进了侯府自然不能作罢,略微颔首,身后禁军就四下散开,之后阮婉身后的主屋,没有人敢上前。   她就站在门口,即便让出一条路,何人该去触她眉头?   阮婉心中忐忑不安,也死绷着脸,也不回头往浴桶里看。刘素虽未进屋,却眸间扫过,阮婉还是心虚,低眉见到地上草削,是宋颐之从苑中带来的。若是被他发现,要找到狗洞不是难事?   心底一僵,趋步上前,伸手暧昧刮了刮他的侧脸,魅惑道,“刘大人搜完之后,可还有旁的要事,有兴致陪本侯喝上一杯?”   若说刘素先前的脸色是绿的,眼下就如风霜打过之后的茄子,青得发紫。   旁人瞠目结舌,继而通通想起,昭远侯原本在京中就是断袖,只是后来陛下指婚西昌郡王府的扶摇郡主之后才收敛了许多。   京中被他调戏过的王侯贵族不胜其数,顿时一股恶寒翻胃涌上心头。昭远侯,怕是看上刘大人了。   刘素忍得额头青筋暴起,阮婉就笑得更欢,“反正本侯也看袁涛不顺眼,刘大人陪本侯尽兴,谁做禁军统领不是做?”   刘素怒火就要忍耐不住,恰逢身后散开的禁军都回来,“大人,搜过了,没有。”   “侯爷叨扰了,末将告辞!”怒意拱手,然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阮婉眼中明显一松,摆摆手,“都下去吧,没事了。”一眼瞥到赵荣承抬步,脚下就将好踩住一根草削,旁人才看不到,阮婉心中一顿,“不知道。”开口唤他,目光盯住他脚下,赵荣承就面无表情开口,“侯爷,末将什么都不知道。”   阮婉遂才莞尔。   不知道其实什么都知道。   唤了叶心进屋,就将门栓好,跑到浴桶前揭开浴巾,怕宋颐之憋死了。宋颐之倒是听话,一直没有出声,即便有呼吸气泡,上面有浴巾掩盖,也看不尽,没有憋住。   叶心见到宋颐之吓了一跳,睿王不是在宫中吗?   遂才想起方才的人,该是来抓睿王的,小姐装得太像,连她都瞒过去了。   “少卿!”宋颐之一把抱住她,口中呜咽,“少卿少卿,真是你!”阮婉也环臂抱他,宽慰道,“小傻子,没事了。”   “呜呜,少卿!”哭得鼻尖通红,不肯放手。   二月末,春寒料峭。他浑身湿透,惊魂未定,易染风寒,此时劝他不哭又是无用,阮婉慢声絮语,“小傻子,吃过东西没有,饿不饿?”   宋颐之哽咽摇头,还是不肯松手。   阮婉又道,“乖,换身衣服,我让阿心去拿你喜欢吃的栗子糕,我陪你一起吃好不好?”   宋颐之怔了怔,才将手松开,他其实是饿急了。阮婉一提,饥肠辘辘,便咕噜叫了起来。见得如此,叶心会意出屋。   “少卿少卿!”他出声唤她,好似这般才心中踏实些,阮婉牵了他到屏风后, “别着凉了,换好衣服再同我说。”   纤手替他解开外袍,宋颐之拼命点头。她是真的少卿,不是那个假少卿。少卿说的话,他都听的!   脱完外袍,阮婉别过头去,拿了干净衣裳递给他,往屏风外走。宋颐之接过,却窘迫开口,语气有些急,“少卿少卿,都是薇薇替我更衣的。”   里衣,中衣,外衣,他不会。   阮婉倏然明了,又不好让他等到阿心回来,只得折回。拿起衣裳替他穿,也不大看他,穿好了里衣,又是中衣,许是怕尴尬,她就随意问起旁的话,“薇薇呢?”   宋颐之却僵住,阮婉抬眸看他,先前好容易止住哭声,眼下眼眶又红了,“薇薇护我,他们将薇薇乱棍打死了。”   阮婉心中骤然一紧,胸中就似喘不过气来。敛了眼中氤氲,继续给他穿衣,安慰道,“小傻子,不哭。”   恰逢叶心端了栗子糕回来,阮婉就唤了她去帮宋颐之,兀自走出屏风,眼泪就落下来。薇薇于宋颐之,便同江离于她的意义。   半晌,叶心领了宋颐之出来,宋颐之不哭了,抓起栗子糕就吃。囫囵吞枣,塞得满口都是,该是饿得不轻。   “慢些吃。”阮婉心底隐隐作痛,叶心又倒了茶水给他,宋颐之顾不上旁的,大口饮下又去吃栗子糕。   叶心眼睛也红了。   阮婉怕阿心一哭,小傻子看了也会哭,就让她去取些别的吃的。   见到叶心离开,宋颐之突然警觉,也不管满嘴的栗子糕能不能说出话来,就也慌张起身,“少卿少卿!”   阮婉同他相处久了,知晓他的用意,握着他的手,“小傻子,阿心是去取吃的。”宋颐之脸色果然舒缓了些,又着急朝她道起,“少卿也不走。”   “不走。”阮婉眉头微拢,却强作清浅一笑,“有我在,小傻子不怕。”伸手替他擦脸上的糕点碎屑,宋颐之便也跟着笑起来,“我不怕,我日后都同少卿一处。”   夜深,宋颐之睡不着,阮婉便在近旁陪他。   宋颐之道起今日之事,宫中有人要杀他,是皇兄救了他,他是悄悄逃出来的。   煜王?阮婉微怔。   宋颐之就从身后环住她,埋首在她发间,嘶哑哽咽道,“少卿,我一直以为皇兄厌恶我是个傻子,今日有刺客杀我,皇兄就让我跑,让我来昭远侯府寻你,皇兄他……”   阮婉心中滋味难以言喻,恍然想起煜王从前的冷漠高傲,似是从未拿正眼看过宋颐之,宋颐之热情招呼,他也视若无睹,阮婉时常愤愤不平。他们二人明明是兄弟!   他们二人是兄弟……   阮婉心中扼腕。   好容易等宋颐之睡着,箍紧她的手却不放开。返京第一日,一波三折,阮婉也觉困极,所幸由着他揽着,枕着他身上的被子入睡。   起初还有些凉,恍惚间,一股暖意揽她至怀中。   第二日早起,寻了赵荣承来,让他去打听看看,都有何人能出京城,赵荣承应声去办。又怕宋颐之在屋内憋不出,便叫叶心去了棋盒来,宋颐之喜欢下棋,她同宋颐之下棋。   宋颐之昨日还明显担心受怕,今日又好了许多,脸上洋溢着笑容,旁的也不管。幸好,他是小傻子,阮婉顿生错觉。   同他下棋,也心不在焉。   景王架空京城,封锁消息也顶多是一时之功,若等邵文槿和西昌郡王返京,他便是谋逆。景王会大费周折,断然不该如此愚笨。唯有一种可能,便是在他邵文槿和西昌郡王回京之前,名正言顺登上皇位。   敬帝膝下两子,虽然储君未立,但煜王和宋颐之都在京中,一旦敬帝驾崩,新帝也该在煜王和宋颐之之间。   煜王师承傅相,有治国之才。宋颐之虽傻,却同她昭远侯府走得近,京中从前就有风声,宋颐之即位,会倚重昭远侯府。换言之,即便敬帝突然病逝,皇位也轮不到景王头上。   除非,煜王和宋颐之都不幸亡故。   想起宋颐之昨夜说的刺客,是她回京后在禁军大营所作所为,让人起了顾忌,要冒险在部署完成之前,先除掉宋颐之,留下煜王做幌子。结果阴差阳错,煜王为了救宋颐之身死,宋颐之又逃出了宫中,有人自然慌了。   即便要冒险同她撕破脸,也要入府寻人,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京城并非久留之地,宋颐之要活命就必须逃出京城,所以她才让赵荣承去打听,这些日子都有哪些人出了京城?   她不敢贸然举动,又不敢留宋颐之,她自身难保,不知能护宋颐之到几时。   “少卿少卿,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螃蟹风刮过,,所以,,,侯爷是良配认怂,等等再开,~\(≧▽≦)/~ 新文要开撸了,非常陈恳得征求大家的意见 1. 古言,欢脱古言,讲失忆密探使滴,女主是失忆的密探首座, 2. 玄幻,单元文,女主鬼魂,楠竹傲娇,完成后可以任务一个投胎,一个救回心上人,but, 3. 现言,宠文,破镜重圆,我肯定最近开不重圆的看多了,闹心了,, 尼玛,其实已经排好序了是吗,,,   ☆、第一百零七章 陆子涵      第一百零七章陆子涵   “少卿少卿,到你了!”宋颐之上去扯着她衣袖,阮婉回过神来,随意掷下一子,宋颐之扁嘴,“少卿的棋,没有假少卿下得好。”   他还是唤少卿为假少卿,阮婉抿唇,“小傻子,记不记得我们从前去还祁山抓鱼?”   宋颐之眼前一亮,“记得的!记得的!”   他喜欢抓鱼,阮婉就笑,“小傻子,等到六月入夏,我们就去抓鱼好不好?”   宋颐之欢喜点头,又继而扁嘴,委屈道,“少卿骗人,你都唬过我多少次了,唬傻子也不是这般唬的。”   “这次一定。”阮婉保证。   宋颐之“咯咯”笑开,“少卿最好了。”   阮婉又道,“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让不知道送你去趟长风,去找宋嫣儿。”   “妹妹?”宋颐之眼中流光溢彩,片刻又不开心皱眉,“为什么是不知道,少卿你呢?   “我在京中还有些事,晚些就去寻你。”阮婉连哄带骗。   “少卿骗人,你不要我了。”宋颐之猛然起身,恼得就要往外冲,阮婉大骇,抢先挡在他前面,“小傻子。”   他跺脚不依。   “宋颐之!”她少有唤他名字,眼中氤氲,却倔强看他,宋颐之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恍然僵住,   “宋颐之,我幼时到京中寻爹爹,钱袋被偷,举目无亲,饿得不得如何是好,还被人当作小偷追赶。我遇到你,你给我一个馒头,一吊钱,还告诉我你叫宋颐之,让我去寻你,我便一直记得你的好。即便后来你变成傻子,你在我心中,你也是宋颐之,只要你平安离开京城,我日后还会去寻你。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是宋颐之。”   话到最后,泣不成声,“宋颐之……”   见到她哭,宋颐之心中就似紧紧揪起。四目相视,身心都似被何物猛然一击,生生作疼,也不知作何思量,双手攥紧,骤然将她揽入怀中,“少卿不哭,我都听少卿的。”声音略有低沉,黯然垂眸。   “宋颐之!”她也环紧他。   临近黄昏,赵荣承折回侯府,他素来言简意赅,只依次报出几个名字。   阮婉心头微凉,银齿陷入唇间,一个都不是她能左右的。直到赵荣承提起最后一人,“陆相家的二公子,陆子涵。”   陆子涵?   阮婉微微敛眸,指尖轻敲桌面,若是陆子涵……   “让阿心来一趟。”   入了三月,南顺京中草长莺飞。   三日后,马车到了侯府门口,宋颐之哭个不停,又知答应过她。阮婉抱她,“宋颐之,我一定会去长风寻你的。”   宋颐之拼命点头,阮婉替他擦眼泪,嘱咐赵荣承一路多加照顾宋颐之,也要,自己多保重。   “末将知道。”应得高亢有力。   阮婉兀得笑出声来,打趣道,不知道也有说知道的时候?   赵荣承浅笑,“侯爷,末将一早就说过,当知道的就知道,不当知道就不知道。”   阮婉摇头,“那你还知道什么?”   赵荣承竟难得笑了这般久,“末将什么都知道。”言罢拱手一拜,“侯爷多保重,京中隐忍,末将会将消息送到邵将军处。”   阮婉顿了顿,他知道邵文槿和她?   不待她开口问起,赵荣承已然上了马车,阮婉也低眉一笑,撩起帘栊上了另一辆马车。   昭远侯定是要出城,早前就遣赵荣承去打听过。见得昭远侯府的马车,城门口就有禁军来截。   跟随身边的几十余禁军侍从就拔刀相向,“侯爷出城,尔等让开。”   为首一人就高声应道,“煜王遇刺,奉陛下之命,封锁城门口捉拿京中要犯,所有人等通通不许出城,否则格杀勿论。”   “岂有此理,侯爷又岂会窝藏要犯,让开!”禁军侍从怒言相斥,城门守军毕竟气势不足,哪里比得上昭远侯身边的亲卫。   气焰顿时沉了下去,身后却有人高喊,“通通拿下!都不许出城!”   阮婉听得出是刘素,便撩起车窗上帘栊一角来,“刘大人还是以为本侯窝藏要犯?本侯不过是趁着兴致,外出踏青而已。”   刘素拢眉,“侯爷要踏青自然可以,搜。”   阮婉也不拦,身边亲卫见她不言,也都不上前相拦,刘素身后之人掀开帘栊,顷刻就吓了回来,“二公子……”   刘素亲自上前,才见到马车中一脸怒色的陆子涵,衣衫半解,就似丑事败露,气得忍无可忍,“作死!滚!”   刘素心中一惊,当下退出了马车。   陆子涵是陆相家的二公子,谁都知道陆家大公子不成器,陆相最看重的便是这个儿子。陆子涵更是景王的义子,一直深受景王喜爱,京中好些要事都是陆子涵亲自去做。   得罪陆子涵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而方才一幕,分明……   昭远侯素有断袖嗜好,两人是出京私会的,却被他撞破。昭远侯素来和二公子不和的传闻,想来也是掩人耳目用的。刘素骇然,只得放行,马车从跟前驶过,还能听到昭远侯戏谑声音,“不怕同你义父和爹爹闹翻?”   “你我之事,终有一日要公诸天下,有何好怕的?京中有我护你,旁人才不敢拿你作何。”   出了京城,果真在近郊停下,下车踏青。   陆子涵就别扭跟在她身后,两人也不说话,只是走。陆子涵便回想起当日,见到阮少卿在他面前作画,他惊愕至斯。   阮少卿就是公子宛,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自诩为公子宛的头号知音,公子宛如何能是他厌恶至极的阮少卿?偏偏阮少卿当着他面画的,还是陈皇后的画像。   唯有记忆深刻,才会一气呵成。   作画之时,有人眼泪纷纷滴落,深深浅浅晕开在宣纸间,也不停笔,好似追思不停。陈皇后素来待阮少卿亲厚,陈皇后发丧,阮少卿却会未赶得及相送,陆子涵感同身受,就默不作声。   阮少卿画了一个时辰,他就看了一个时辰,记忆纷涌而至,慢慢湿润眼眶。待得阮少卿落笔,他喉间哽咽,“阮少卿,你是何意?”   “我要送宋颐之出京城!”   陆子涵错愕看他,他疯了不是?明知道!   “陆子涵,你自诩为公子宛头号知音,终日嚷着上刀山下火海,我就是公子宛,我的忙你帮不帮?”   陆子涵愣住。   阮婉又道,“陈皇后生前待你不薄,煜王已经死了,宋颐之是陈皇后的爱子,你口口声声说得仁义道德,在哪里?”   陆子涵语塞。   阮婉顿了顿,缓缓伸手,取下头上束冠。轻轻晃头,三千青色倏然垂落。陆子涵错愕,却见他伸手去解外袍,外袍内竟是一身女装,陆子涵犹如五雷轰顶。屋内烛火,衬得她肤如凝脂,唇畔娇艳欲滴。   “陆子涵,小时候我们很要好,也在一处玩。后来并非是我要特意疏远你,而是因为我是女子,你总习惯将我往水下推,还要一起嬉闹,我没有办法,只好同你闹僵。”   陆子涵惊讶得合不拢嘴,看着她不知该言何。   “我在京中虚张声势,四处惹是生非,是怕旁人同我亲近,发现我是女儿身。那时我处处拿你开刀,是因为知道即便我惹到你发毛,你也只会抱怨,不会作何,所以我才从来不惹邵文槿和高入平。”   陆子涵怒目。   “自始至终的缘由我方才都悉数告诉你了,若是你还心中怒意难平,我给你道歉。陆子涵,我求你救宋颐之。”言罢,屈膝福身。   陆子涵一把扶住,眼中盈盈水汽,凝眸看她,“阮少卿,我陆子涵六尺男儿,岂有让女子下跪的道理?”等她抬眸,他又别过头去,“阮少卿,你为何要救睿王?”   阮婉应声,“陈皇后待我亲厚,我视她为半个娘亲。宋颐之小时候救过我,即便后来变傻,我还记得他。我们一同长大,他是我的发小,玩伴,好友,知交,至交……”   陆子涵转眸,“阮少卿,那我们之间算什么?”   “发小,玩伴,好友,知交,……”   编,阮少卿你继续编,陆子涵咬牙。   “高山流水,纪子陆康。”   陆子涵手一僵,唇边不觉一抹笑意隐藏不去,高山流水,纪子陆康。他同公子宛是发小,玩伴,好友,至交,是纪子陆康!   “好,阮少卿,我答应你!”   ……   当日悉数历历在目,陆子涵自顾跟在她身后,约莫一个时辰,料得另一边也该拿了令牌顺利出城,才停住脚步。   四围没有旁人,陆子涵兀得伸手扯住她衣袖,阮婉转身看他,不知道他何意。   陆子涵心中纠结甚深,良久后开口,“阮少卿,我义父一心想取你性命,他支开邵文槿,高入平,邵文松,赵秉通,是不想触动几大世家的根本利益,一旦登基,凡事都有回转的余地。而你,阮少卿,留你独自一人在京中,你不觉奇怪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第一百零八章 藏书阁      第一百零八章藏书阁   阮婉微怔,是,几大世家的后辈子弟都不在。   而除了傅相之外,邵将军,高太尉和赵国公,或养伤,或将养,或年事已高,虽是软禁,几人都安好在京中。   唯独,宁叔叔下狱。   都晓宁叔叔是她的人,景王是对她起了杀年,要将昭远侯的势力连根拔起,景王为何对她恨之入骨?阮婉错愕,南郊马场意外,西郊围场刺杀,甚至,西秦突变,难道都遇景王相关?   见她怔在远处,陆子涵就似知道她所想,“阮少卿,你娘亲可是姓盛,叫盛婉卿?”   阮婉转眸看他,等同默认。   陆子涵低头,“过世的景王妃就姓盛,叫盛婉卿,是长风盛家的二小姐。当年长风荣帝盛妃的妹妹,也是当今长风衍帝的姨母!”   李少衍?   阮婉捂住嘴角,彼时李少衍的玩笑话就似有迹可循。   “阮少卿,你不觉得我们二人长得挂像?”   “阮少卿,你名字里有一个少字,我名字里也有一个少字,兴许我们沾亲呢!”   “阮少卿,你娘亲是何方人士,伯母现在何处?”听闻她娘亲过世后,李少衍怔了许久。   再后来,李少衍追出京城送她,“阮少卿,我给你带了些长风特产,还有些是我祖母亲手做的。”那糕点的滋味,竟像极了娘亲亲手所做。   祖母?   阮婉眼泪簌簌滚落,银齿陷入唇瓣,哽咽隐在喉间。   陆子涵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许是蛊惑,许是一时不知何处窜上的冲动,“阮少卿,我娶你,护你安好。”   阮婉懵懵看他,他心中悸动,却倏然松开手,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如此。   “陆子涵,多谢你,我有心上人了。”   陆子涵脸色微沉,又蓦地一红,“又不是让你真嫁我。”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义父和我爹势必迁怒于我,我怕日后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多保重。”   送宋颐之离开京城已有三日,若是路途顺利,也该快至富阳了。   阮婉想过送他到邵文槿处或西昌郡王处,但沿途肯定重重封锁,只怕赵荣承和宋颐之到不了都城或泾遥就枉送了性命。   阮婉也想过慈州肖跃,但肖跃效忠的是邵将军,她也拿捏不准。   宋嫣儿和宋颐之是亲兄妹,宋嫣儿会收留宋颐之,李朝晖如今在长风地位卓然,宋颐之到了长风京中就安然无恙。   赵荣承会设法将消息送至邵文槿处,她也不知少卿去了何处,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听闻陆子涵被陆相责罚在丞相府中关禁闭,景王还是没有觉察,否则不该一直没有旁的动静。   阮婉也想去狱中探宁叔叔,但又想起陆子涵所说,景王要她性命,她眼下去探望只会拖累宁叔叔。   文槿不在,少卿不在,宁叔叔不在,赵荣承也不在,就连陆子涵也被关在丞相府中,她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小姐,侯府门口的守卫又多了一倍。”叶心如实言道。   是吗?是要将她彻底软禁在府中,那就是她还有利用价值。也或者,眼下还不能取她性命。   阮婉心底澄澈,低头喝粥,“阿心,我们该吃吃,该睡睡。”   叶心只得点头。   到了第十日,还是没有旁的消息,阮婉在藏书阁中翻起了旧时的读物。   昭远侯府自父亲在的时候就有,父亲备了间很大的藏书阁。她过去来过一两次,都没有兴趣去看其中典籍,眼下正好打发时间。   藏书阁一直有下人打扫,还算干净,她去挑书,阿心便去给她泡茶。   父亲的藏书很多,一眼望去,应接不暇。有一部分,是珍藏在柜里的,但阮婉幼时见过一些,大抵都是枯燥无味的典籍,看不进去,眼下,却不知如何突然起了心思。   新茶录,茶志。   父亲好茶她从小就知,这些放在上层的书籍她大都翻过,读不进去就关了柜门。今次许是心性使然,就从中下部分挑了两本,茶之韵,茶典新录。书籍纸张明显比上层的厚些,还是经常翻阅,阮婉快速翻过,里面竟有朱笔批注。   这是,娘亲的字迹!   阮婉眼中氤氲,有娘亲的字迹,也有爹爹的字迹,都在同一本书中,批注还有相互接话地方,该是一人阅后,交给的另一人。   叶心进屋,见她看得全神贯注,也不叨扰。近来小姐烦心事不断,难得有这样闲暇时候,放下茶盏就出屋。阮婉也未觉察,批注的字里行间,都是爹爹和娘亲平日惯有语气,还透着几分青涩,该是二人年轻时候的事。   阮婉看得孜孜不倦,就如他二人在耳旁一人一句一般,甚是温馨。看了一日,也不觉得乏,晚上便也倦在藏书阁挑灯看。   她分明对茶道没有兴趣,却看完一本,丝毫不尽兴,兴许是读到了爹爹和娘亲的缘故。   合上封面,准备拿两一本,却似突然想到什么,重新翻开扉页,先前是直接略过的。扉页上写着,“赠元兄,成州夺好,聊以心意。”   落款是“成”字。   元取字于阮,定是爹爹,成代表盛,是娘亲。元兄?莫非娘亲当年也是女扮男装认识爹爹的?阮婉不禁笑开,再看落款下的日期,“和丰十七年二月”。   和丰是长风和帝的年号,也就是荣帝的父亲,李少衍的爷爷。和丰十七年,也就是明通三十九年。敬帝是明帝的二子,明帝在位四十三年,而后才是敬帝。   明通三十九年,爹爹和娘亲自那时起便认识了?   阮婉止不住好奇,翻开两外几本扉页分别是明通四十年一本,明通四十一年两本,到了明通四十三年有五本之多。   一连几日,反正在府中无事,就逐本阅来,好似在看爹爹和娘亲的恋爱史。见得他两人从开始单纯的探讨,到后来笔墨间的暧昧,而且,批注和孤本往来的次数明显增多。   明通四十二年一本没有,但到了明通四十三年,不仅有五本之多,而且,从言辞间感觉,他二人该是才刚见过面。称呼从过往元兄,变成了奕秋;成字,则变成了婉字。阮婉悠悠笑开,爹爹是同娘亲好上了。   欢喜之余,心底又生出一缕愁容,爹爹和娘亲明明要好,娘亲如何会在明帝死后嫁给景王?爹爹的性子阮婉再清楚不过,倨傲里带了几分盛气凌人,他早前就喜欢娘亲,怎么可能让娘亲嫁给景王?   大婚不过几日,景王妃就过世,是爹爹将娘亲接到了成州。从书中来看,成州是他二人相识的地方。   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便是景王对爹爹恨之入骨,更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合上书籍,转眼,离宋颐之走已有半月之久,不知他和赵荣承到了何处?   思忖之际,叶心却换忙推门,“侯爷,宫中来人了,说敬帝弥留,召见侯爷。”   敬帝弥留,召见她?   阮婉也顾不得旁的念头,换上衣服就入宫,赵荣承不在,她的近身侍卫其实剩了不多。随她出府的十人,八人被扣在宫外,还都被拦在敬帝寝殿之外。   她去的时候,景王正好从敬帝房中出来,笑眯眯道了句,“少卿,皇兄要见你,快去吧。”   阮婉背脊透出一抹冷汗,佯装不觉。   快步入得殿中,浓郁的药味扑鼻,显得死寂没有生气。龙榻上,敬帝稍稍坐起,眼袋深陷,根本没有一丝精神。   “陛下。”阮婉强忍着心头酸处,恭敬开口。   敬帝艰难睁眼,见到她,眼中掠过一丝欣喜,又飞快逝去,“少卿,来。”   阮婉跪在龙榻前,双眼通红,敬帝多看了她几眼,就好像在辨认一般,稍许,才笑出声来,“是少卿回来了。”   阮婉错愕,不知他这句有没有旁的意思,却兀得哭了出来。敬帝病重,回京半月,她才见到,就是这幅光景。   而周围有伺候的宫女,近侍和御医,竟没有一个是她认识的,阮婉心头倏然一怒,想要起身,却被敬帝按住。   阮婉诧异看他,敬帝却心平气和同她说话,“少卿,朕大限将至,快要去见皇后了。”   阮婉泣不成声,“陛下胡说,陛下万岁才对。”   “好孩子,不哭,“快起来,难得朕今日精神好,你来同朕说说话。”敬帝摸摸她头,就似带着父亲的慈爱,阮婉心如刀割。   敬帝这般是有话同她交待,阮婉心底澄澈,她不做耽误。敬帝同她说起的,却都是学佛理。   娘亲信佛,年初一都要去吃斋上香,阮婉自幼就信。而后到了南顺,敬帝也信佛,因为她能说出一些简单的佛理禅机来,敬帝一直很喜欢她。   周围有监听的宫女,近侍,敬帝除了佛学一概不谈,阮婉也除了佛理一概不应。旁人听得一头雾水,阮婉却心若琉璃,她听懂了敬帝的意思。   过往每次敬帝同她说起佛经,事后都会让她去慈云寺,慈云寺的主持会让她捎开光饰物回来给敬帝。敬帝此番是告诉她,他有东西放在慈云寺,让她务必去取。   阮婉便开口,“过往少卿每次答得好,陛下都会赏赐佛经抄本,少卿这次打得可好?”她从前每次回来,敬帝都会赏赐佛经抄本给她,她如此说,是告诉敬帝,她听明白了。   敬帝果然欣喜点头,“赏!赏!将朕最喜欢的金刚经抄本拿来。”   宫女闻声去办,旁人就面面相觑。阮婉也不搭理,继续同敬帝说话。良久,抄本才交到阮婉手中,褶皱不堪,敬帝是礼佛之人,怎么会如此暴殄天物,明显被检查过多次。   末了,敬帝精神不济,阮婉再待了不多时候便离开。   “少卿,朕对不住你们二人了,这些年你在京中辛苦了。”   二人?辛苦?阮婉手心死死攥紧,敬帝却摆摆手,“去吧,朕乏了。”   阮婉浑浑噩噩出得殿外,敬帝是知晓她和少卿……脚下踟蹰,再回望,拱手作拜良久,只怕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敬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不抽,发出就能看到,~~~~(>_<)~~~~   ☆、第一百零九章 慈云寺      第一百零九章慈云寺   又隔了几日,陆子涵遣人偷偷送信到昭远侯府,信中字迹潦草匆忙,怕被人发现。   大致意思,是他听说赵荣承和宋颐之十余日前同景王的人遭遇。宋颐之摔落崖底,赵荣承下落不明。景王派人在崖底反复寻了十余日,没有寻到宋颐之踪迹。即便寻到,落入景王手中,也只怕没有生还可能。   节哀。   宋颐之,眼泪倏然夺眶而出!   “少卿少卿,你何时吃我?他们都说我常常到你府中,是因为你要吃我。”   “小傻子,你不好吃的。”   “你都没吃,怎么就说我不好吃!”   “因为,吃了傻子会变笨啊,小傻子你也想让我同你一道变傻子吗?”   “不好吗?少卿,我们一起当傻子。”   “两个傻子,好一同被人欺负?”   “那少卿你还是别吃我了,少卿还是聪明些好。”   ……   “景王!”阮婉怒极,你把小傻子还给我!   叶心连忙去拉,险些拉不住,她在气头上,去了便是送死。叶心猛然跪下,扯住她的衣袖,“小姐,你不能去!你若是去了,叶心该如何向公子,还有邵将军交待?”泣不成声。   少卿,文槿。   阮婉驻足,双目噙着泪水,就似剜心蚀骨,宋颐之!!   ***   三日之后,敬帝突然驾崩,国丧。   早前煜王遇刺身亡,理应睿王继承大统。睿王在二月里和婢女出京踏春,至此失踪,下落不明。景王监国,责令京中禁军四下搜索睿王下落,务必要寻睿王登基。   阮婉嗤笑,他明知宋颐之已死!   确信宋颐之死了,景王才会假惺惺寻找睿王下落。敬帝崩,宋颐之身亡,京中能继承皇位的唯有景王一人,即便之后邵文槿和西昌郡王再率军赶回京中也拿他无法,他的皇位来得名正言顺。   敬帝病逝,景王明里一边治丧,一边命人搜索宋颐之下落,一边命人将消息传到都城和泾遥,暗里去作好登基准备。   三月底,敬帝发丧,景王监国,要务缠身不得离开京中,就让昭远侯代为到慈云寺为敬帝做场法事。   阮婉心知肚明,景王留她的目的便是此意。她是同敬帝亲近的晚辈,又是京中的昭远侯,若是她死了,只能由景王亲自前往慈云寺做法事。国丧,法事做完要七七四十九日,那谁在京中上演登基的好戏?   只怕迫不及待才是!   景王步步盘算,一边带着笑容可掬的面具,一边步步为营。明明对她恨之入骨,还是留她性命,是要等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才会拿她开刀,她在慈云寺暂时安稳。   敬帝法事,她代孝,每日要在佛堂中跪两个时辰,佛堂中便只有她和明觉主持。她跪她的,明觉主持念诵经文,并无异样。   待到第八日,房梁上的动静消失,明觉才出声道起了阿弥陀佛,阮婉会意开口,“明觉大师,陛下弥留前嘱托来慈云寺,找大师取信物。”   “阿弥陀佛,陛下生前确实留下了两份信物。交待过老衲,若是昭远侯前来才拿出,若是旁人问起则一概不知。其中一份是给昭远侯的,另一份则要老衲送给邵文槿。”   她和邵文槿?阮婉怔住。   “法事做完,要七七四十九日,老衲可先给昭远侯过目,昭远侯方能安心在寺中,等法事做完再将信物取走,以免途生波折。”   第一份信物便藏在正殿里备用的木鱼中,光明正大却不惹人生疑。   阮婉缓缓拆开,竟是命东征军和西昌郡王返朝诛灭乱臣贼子的诏书!诏书里痛斥景王谋逆,先有二十余年前谋害皇太孙,后是十年前刺杀睿王和昭远侯。   刺杀睿王和昭远侯……   爹爹?阮婉心中倏然作痛。景王!阮婉死死攥紧双手,指甲陷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咬紧的下唇,渗出丝丝血迹,眼泪却忍住没有滴落。   北通巴尔,南汇蛮族,到今日密谋篡位,罪行罄竹难书,钦命东征军和西昌郡王返朝诛灭乱臣贼子。若睿王、煜王相继遇害,就以传国玉玺迎西昌郡王长子即位。   原来传国玉玺在此处,所以景王当时才会让她进宫面圣,是想从他二人话中套出传国玉玺下落。景王若是名正言顺登基,哪里会寻不到传国玉玺?景王一直留她性命,是想从她身上寻到蛛丝马迹,结果她一直在京中闭门不出,唯一见过的人,还只有陆子涵。   她竟全然没有想到过这一层,这是敬帝生前给她留的一道保命符,阮婉潸然,只要握有这道保命符,等到邵文槿和西昌郡王班师回京,一切便有挽回的可能。所以明觉大师才会让她先看信物,往后无论听到京中何种消息,都安心在寺中等。   敬帝煞费苦心,阮婉到了此时才算明了。只是,敬帝为何会让西昌郡王长子即位,只为了笼络西昌郡王?   “善哉善哉,昭远侯歇息一日,明日老衲再同昭远侯道起。”明觉大师说的不差,她每日到佛堂跪两个时辰,眼下两个时辰已过,再多留会惹人生疑多出不必要的事端,阮婉谢过,起身离开佛堂。   这一日知晓的消息太多,阮婉辗转难眠,只觉佛寺里的木鱼声也平息不了心中起伏。掏出那枚早已磨得光滑的玉佩,“阮”字却清晰入眼,举在眉间细致打量,想起来了慈云寺十日,还有三十九日,不知她回京之时,邵文槿是否也从都城返回京中?   过往大事小事都有他在身边,见到他,她心中就安稳。若然有邵文槿在,定是没有旁的好担心的。思及此处,心中才似有了些许暖意。手握着玉佩,侧身而卧,她要平安等邵文槿回京,勿让他担心。   不知过了多时,睡得迷迷糊糊,隐约觉得何处不对。是有人将她抱起离开床榻,阮婉乍醒,险些惊呼出声,便有掌心堵在她唇间。黑夜里,阮婉看不清楚,片刻,才认出人来。   苏复?   “婉婉。”声音柔和润泽,好似三月间的柳絮。正月里,阮婉一直惊魂不定,身边信赖的人都不在,便是阿心眼下也留在京中,没有跟她到慈州。突然见得苏复,心中涌上的感触难以言喻,“苏复!”   声音虽小,却宛若钝器划过他心底。阮婉和他熟识多年,古灵精怪,牙尖嘴利居多,女扮男装久了,小女子的娇羞也带了几分傲娇意味。近来京中多生变故,她牵连其中,心里不安稳才会如此。   “婉婉,你身边一直有耳目监视,我从京城起一直跟到慈州,才寻到机会避开。你跟我走,景王要取你性命。”   阮婉错愕,她从灵山生水之后就再未见过苏复。他竟会冒险从京中跟到慈州,也知晓景王要取她性命?   “你怎么知道的?”阮婉轻声开口。   “傻丫头,当初我为何会跟你到灵山?”幽然一叹,就似恍若隔世,“沿路一直有人要取你性命,我应付不下十次。南顺京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波涌动,你一个女子久留其中不宜,我当初是想带你回入水。”   阮婉微鄂,在灵山她只知苏复……但不知那时景王就想取她性命。   黑夜里,阮婉看不清他眼睛,唯有耳旁叹息清淡如云,“那时我还不知是谁要取你性命,离开灵山之后,我就沿着蛛丝马迹去打听。谁想刚有眉目,便听到你奉命出使西秦。彼时西秦国内局势复杂,我怕你牵连其中,就从南顺一路跟到西秦。后来西秦生变,你同邵文槿逃出京城,我立即动身去追。结果你们竟分道走,我以为邵文槿是同你一处的,就沿途去追。邵文槿谨慎小心,甩开刺客的同时我也难寻到他。几次他死里逃生之后我才赶到,替他解决掉身后追兵,再去追他。我一直以为你同他一起,直到后来在郡城遇到江离。”   江离,阮婉咬唇。   “郡城外有追兵,江离伤及五脏六腑,我救不下他。他告诉我,你和邵文槿往荣城去了,我解决掉追兵,立刻去赶你们二人,却一直寻不到。”顿了顿,压低了嗓音道,“后来在苍月,见到邵文槿破相,你和他扮作夫妻……”   言及此处,戛然而止,唯有低沉的呼吸声。良久,方才掩了先前情绪开口,“等你们南顺,我继续去查幕后黑手,不想查到景王府。当时还有旁人在查,是敬帝身边的亲信。”   敬帝?阮婉诧异,敬帝那时便知?   苏复又道,“景王在南顺国中一直有贤王口碑,我也不敢妄下定论。打探时候,无意听到你爹娘的传闻就北上长风,结果听闻你在南顺出事。我返回南顺,宁正却送你回了成州,等我再到成州,已经不知阮少卿带你去了何处。”   “苏复……”阮婉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婉婉,跟我回入水。我们远离京中是非,去各处游山玩水,寻访古迹名胜,你作画,我……”   “苏复,多谢你,我要在京中等邵文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顶锅盖了 亲们,侯爷迟早要出事在等定稿出版,所以网络版还有一章就要暂停了 第一次写,没有准备好双结局,所以看结局的亲们要暂时等等,余留部分结局不发 真的很对不起大家~~~~(>_<)~~~~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这篇侯爷的支持O(∩_∩)O~ 马上要开始的新书是轻松玄幻文《囧囧仙灵》,有喜欢的亲可以戳图穿越,本月内会开坑,另外一个坑也会开始填了 文案:“或心,收起你的獠牙,旁人会当你是鬼。” 或心便有些恼,斜眸看他,气得两腮鼓起也包不住露出的小虎牙,“方才明明是他要整你,我才装鬼吓唬他的!啊……疼疼疼,别扯别扯耳朵……我认错我认错……耳朵扯长了!” 有人莞尔轻语,“也好,獠牙配尖耳,省得看着别扭。” 【文章主旨(楠竹说)】:本文讲述京中第一高帅富大理寺卿沈千重,因一时心慈手软,捡了街边一只但凡激动便要露出獠牙尖耳的狼狈仙灵(拒不承认自己是鬼),带回家中全当宠物圈养,而后不觉三观尽毁,前途黯淡的晦涩故事。 【文章大意(女主说)】:本文讲述幽冥界小有前途仙灵或心,因醉酒跑反鬼门和仙门,不幸失忆沦为黑户,后被腹黑嘴贱的大理寺卿沈某某收留(名为收留),实则压榨廉价劳动力,身心受虐的凄凉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等等……我怎么看不出来这个故事晦涩和凄凉呢…… 1V1,结局HE   ☆、第一百一十章 起风波      第一百一十章起风波   翌日佛堂,明觉主持果真道起西昌郡王府的事。   先帝膝下有四字,分别是当时的太子,后来的敬帝、景王,还有齐王。太子为长兄,是当时的皇后所出,敬帝和景王却是先帝另一妃子所生的兄弟二人,齐王母妃是高家后人。论资质,太子最差,敬帝相对平庸,齐王是四人中最聪明的,而景王却是其中最和善的,最得先帝喜爱。   先帝在位时间长,太子又醉心酒色,后来便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彼时太子妃怀有身孕,先帝就言,若太子妃腹中遗孤为皇孙则立为皇太孙,后来太子妃果然产下皇孙。   阮婉微鄂,那皇太孙后来不是夭折了吗?   明觉大师才道,“这个秘密老衲替陛下守了多年,如今全数告之昭远侯,昭远侯便明白陛下的用意。当年太子妃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孪生兄弟,又怕明帝过世之后会在宫中被人所害,就托陛下,也就是当时的敬王,将次子送至西昌郡王府,让自己的兄长西昌郡王收养,算是给亡故的太子留条血脉。结果不出三月,宫中的皇太孙就夭折了。”   阮婉错愕不已,后来呢?   “皇太孙过世,先帝也气得一病不起,原本以为先帝会传位齐王,却传位给了陛下。陛下就瞒着陈皇后,和西昌郡王商议,将两个孩子交回,想让太子的血脉继承正统。”   所以,后来的煜王其实是另一个皇太孙,西昌郡王府的长子才是真正的煜王?阮婉心中大骇。   明觉大师点头,“陛下早前迟迟不肯立太子,是怕前事同齐王有关,除掉齐王前陛下不敢将煜王和睿王其中任何一个推上风口浪尖。后来齐王作乱被废,不久后又有了睿王和昭远侯意外,陛下一直以为是齐王余孽所为。”   阮婉默不作声,所以,敬帝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到自己的亲弟弟,永远面容和善,与世无争的景王身上。   “老衲知晓的就是这些了,万望侯爷多保重,完成陛下生前托付。”   “那明觉大师,可知我爹娘的事?”阮婉抱有一丝希翼。   “阿弥陀佛,先昭远侯同景王的恩怨,老衲确实未曾听陛下提起过,但陛下一直觉得愧对昭远侯,陛下信佛,才会让侯爷来回取开光信物,是希望侯爷沾染祥瑞之气。”   至于第二件信物,便是给邵文槿的一道圣旨,她并越俎未拆开。   等到敬帝的法事做完,已然五月下旬,阮婉启程回京。   沿途听闻京中搜寻一月未果,京中要员联名上书,言及国中不可一日无君,景王既为监国,又是先帝的胞弟,理应即位。群臣纷纷响应,景王推脱再三,直至四月底才换上龙袍登基,称南顺景帝。   景帝上位后,杀伐手段肃清异己,短短一月时间,不少早前同敬帝亲厚的达官贵族私下遭屠戮,整个京中人心惶惶。几大世家之中,只有邵将军冒死出面,景帝的血腥镇压才中止,邵将军也因此惹恼了景帝。   邵文槿和邵文松带兵在外,若无公然理由景帝不会轻易那邵家作何。但邵将军此番公然顶撞,景帝这般隐忍狡诈心性,日后还哪里容得下邵家?   阮婉收好诏书和玉玺,只希望邵文槿和西昌郡王早日回京。   六月中,阮婉返京,恰逢邵文松平乱回京。   邵文松平乱有功,应当嘉奖,有奉新帝即位,正当加倍赏赐才符合常理。景帝龙颜大悦,将邵文松擢升至兵部侍郎。兵部侍郎素来是要职,邵文松资历尚浅,却放到这等要职,旁人都以为景帝和善,是在拉拢邵家。   阮婉却清楚,邵文松手上原本带了京中半数禁军去平乱,封了兵部侍郎就从五官调任至文官,文官不掌兵权,其实等同于削了兵权,景帝是起了除邵家的心思。   邵将军同邵文松都在京中,是笼中之鸟,景帝真正忌讳的,是在外拥兵的邵文槿。阮婉心中升起不好预感,不知景帝会如何对付邵文槿?她在京中,藏着敬帝的诏书和玉玺,景帝对她的监视没有断过,她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六月下旬,奏报传至京中,巴尔增兵南下形势危及,景帝下旨令邵文槿返回都城驻守,其间不得召唤,不得私自返京。   阮婉猜不透景帝用意。   入了七月,夏日里,京中一片死寂,生气好似被烈火焚烧殆尽。   景帝即位,各国遣使道贺,阮婉便在其中见到了沈晋华。彼时西秦生变,因为李卿有事要办,沈晋华带李卿先行离京才躲过西秦国中国一劫,平安返回长风。   此番南顺景帝即位,衍帝又遣沈晋华前来恭贺。   见到沈晋华,阮婉心头的压抑就像突然寻得出口,悉数涌上。   “晋华!”数月以来,身边没有一人可以商量,所有秘密藏在心中。怕显怀,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中惶恐不安,又担心邵文槿在都城遭景帝暗算。就似一直紧绷的弦,到了临界值,见到沈晋华,才骤然一松。   沈晋华便趁着敬酒的短暂时间开口,声音很轻,唯有他二人能听见,“阮少卿来过长风找我,让我想办法保你在南顺京中安危。他北上去寻邵文槿了,你无需担心。尽量在京中安身,不要轻举妄动,我会让景帝有所顾忌。”   阮婉眼中水汽盈盈,略微颔首。   沈晋华饮尽杯中之酒,就欢畅笑开,“今日在南顺见到昭远侯,本侯也好回京向君上交待了,昭远侯,再饮一杯。”   阮婉会意,敛了眼中雾气,两人同饮。   旁人便纷纷投来目光,景帝也笑容可掬问及,“怀安侯同昭远侯相熟?”   沈晋华闻言踱步回殿中,言笑晏晏,“陛下不知,昭远侯当年做过南顺送亲使时,便和我国君上一见如故。当时我国君上还是四皇子,昭远侯在长风京中一月,日日都同君上一处,我长风京中皆知,还传闻一段佳话。今,君上听闻陛下即位,特命晋华前来恭贺,近来一直没有昭远侯消息,也听闻昭远侯久不临朝,便遣晋华来京中时问候一声,昭远侯是否病了。若是病了,还望将养,日后长风南顺遣使,希望能在长风再见昭远侯。”   便是绕了圈子说明,两国交好时日不长。景帝就即位,我们长风摸不清你们南顺态度。若是想两国继续交好,就拿出双方都信得过的人来。我们长风衍帝不信旁人,就信昭远侯,结果景帝一上位,就雪藏昭远侯,我们长风衍帝特来让我问一问景帝您的意思。   “哦?”景帝明显会意,便和颜悦色笑道,“少卿,为何没听你提过此事?”   阮婉敛了情绪,起身应道,“长风衍帝陛下错爱,少卿感激不尽。都城天寒,返程一路近来抱恙,迄今才将好,早前一直在府中将养未曾临朝,倒让衍帝陛下担忧了。”   “原来如此。”沈晋华也好似恍然大悟,放心不少。   景帝便趁势言起,“既然少卿病愈,明日便还朝,也让朕多一分忧之人。”   “谢陛下。”阮婉拱手谢恩。   她若还朝,京中半数禁军必然重回她手中,她手中握有兵权,景帝就会有所顾忌。加之景帝登基之初,攘外安内,不愿同邻国生事。长风和南顺毗邻,景帝还顾忌衍帝。   相比敬帝的传国玉玺,李少衍的强硬态度更让景帝有所收敛。   阮婉心中唏嘘,是那个终日嬉皮笑脸的李少衍,保了她的命。趁着拱手拜谢之时,却瞥到一侧目光打量自己,顺势望去,竟是邵将军。   自京中传出邵将军顶撞景帝的消息之后,众人见到的多是景帝的宽宏大度。早前斥责景帝谋逆的人也有,景帝并未姑息,而邵将军是南顺功臣,景帝才处处忍让礼遇,旁人看来是赏罚分明。   今次他国时辰觐见,景帝又邀了邵将军赴宴,又是贵宾之位,足见对其尊重。   而阮婉诧异得是,邵将军见她的表情甚是睥睨,自然还有邵文松。阮婉心中疑惑,还是返回席中。   稍晚,各国使节呈上贺礼。   沈晋华呈上的就是当年她同邵文槿在长风临时画的风蓝图,沈晋华哪里知晓?只道当年敬帝陛下割爱,将风蓝图送予我国先帝,今景帝陛下即位,长风完璧归赵。   阮婉懵懵饮酒,真正的那幅风蓝图,还在邵文槿房中的柜子里,邵文槿该是没有告诉旁人。   本以为今日宫宴到此结束,不想景帝兴致极好,借花献佛,将风蓝图转赠给了邵将军。殿中以陆相为首,难免阿谀奉承,借机赞颂景帝仁德。阮婉司空见惯,并不觉奇怪,但邵将军并未起身接受赏赐,让殿中气氛很是尴尬。   邵将军素来硬气,这样当众扶景帝颜面,景帝竟然也不生气,只让邵文松来接。邵文松迟疑片刻,但彼时邵母也在,邵文松怕牵连邵母,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接下,此事才算作罢。   阮婉低眉饮酒,耳旁就有邵隆庆不知好歹的话语传出,景帝出声喝斥,议论声才平息下去。   虽然父亲生前同邵将军不和,但邵将军却是这殿中少有的刚正不阿之人。阮婉恍然大悟,该是敬帝同陈皇后生前待她不薄,她今日言行举止,定是让他父子二人觉得她是见风使舵的小人。   阮婉心头一沉,抬眸便见邵母也在看她,只是顷刻敛目,她心中就似被火焰反复灼烧。   晋华在京中只待了不到三日,除了宫宴上见过一次,就是送行的时候,她远远目送。   安心在京中,勿要惹事。   阮婉谨记在心,平日早朝浑浑噩噩,还会适时应声。早朝过后,就窝在藏书阁看书,就似爹爹娘亲还伴在身边。只要等文槿和少卿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时常不觉看书看到深夜,藏书阁里为了珍藏典籍,通风不好,叶心担心她吃不消,她却觉在藏书阁里安稳。   转眼到了七月中,她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早朝时,突然有御使出面弹劾邵将军,说邵将军一直对景帝不尊,景帝却仁厚对待,邵将军私下里却对景帝大不敬。   听闻景帝御赐的风蓝图到了将军府,竟被邵将军一把火焚殆尽。焚烧陛下御赐之物,是大不敬之罪,若是景帝一再偏袒,将导致朝中赏罚不明,人心尽失。   说得煞有其事,义正言辞,阮婉险些都信了。   邵将军刚正不阿,又忠于先帝,只怕会做这些事情。御使话音刚落,邵文松便怒意出列,“血口喷人,我爹从来没有烧过风蓝图,一直将风蓝图好好供于家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到这里了,~~~~(>_<)~~~~ 新文已开,点此穿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寒 心      第一百一十一章寒心   “血口喷人,我爹从来没有烧过风蓝图,一直将风蓝图好好供于家中。”   “口说无凭,邵大人若是心中无愧,就将风蓝图取来,下官自当向邵将军道歉。若是风蓝图不在府中,就请陛下以大不敬之罪处之,以正朝纲。”   “你!”邵文松气急。   阮婉微楞,邵文松不会撒谎,那风蓝图该是没有被邵家焚烧,那御使出来弹劾是何意?   疑惑之时,景帝缓缓开口,“邵将军,朕信你为南顺立下的汗马功劳,更信你的为人。爱卿对朕一直颇有微词,朕视若罔闻,是想朝中上下和睦才是南顺之福。朕登基以来,自知仁德比不过先帝,但一直以先帝自勉,望其项背,才屡屡招致非议。御使出面弹劾,朕再熟视无睹,就是愧对先帝,愧对满朝文武。爱卿,若是御使所奏属实,朕只能大义灭亲。”言辞凿凿,情真意切,若非知晓景王本性,阮婉都对他生疑。   而另一边,邵父惯来硬气,又当众顶撞过。历朝历代功高盖主之事常有,景帝以德报怨,就显得邵父更为不敬。   阮婉心中捏了把汗。   邵父沉声道,“臣没做!”言简意赅,不留分说余地。阮婉是信了,景帝也倏然起身,陈恳道,“我信爱卿所说,文松,去将军府将风蓝图取回,朕要在朝堂上替邵将军正名。”   邵文松望了邵父一眼,邵父并未应声,他就拱手行礼慌忙退出大殿。   阮婉心中涌起不好预感,景帝为人善于做戏,只怕从赐风蓝图开始,就起了别的心思。邵将军对他有抵触,却对敬帝尽忠,旁人无话可说。而风蓝图还是敬帝生前之物,若是邵将军焚烧风蓝图,就是对敬帝和景帝大不敬。景帝这招阴毒,但他如何笃定邵将军一定焚烧风蓝图?   莫非?阮婉骤然一沉,反复跌入冰窖深渊,莫非是知晓风蓝图不在将军府,才敢自编自演,就像派人寻宋颐之!!   阮婉眼中掠过一丝惶恐,转眸去看邵父,却见邵父眼中毫无在意的表情,定是一早就猜到了,邵文松哪里寻得到?!   果不其然,殿中另议要事,直至无事可议,邵文松却还未回来。御使就言辞笃定,请景帝命禁军去将军府拿人,怕晚了就畏罪潜逃。   阮婉强忍着怒意,低眉不去看殿中滔滔奇谈的卑鄙小人。邵父却朗声大笑,“我邵家岂有这般胆小鼠辈,邵文松并不知晓,陛下,风蓝图是罪臣烧的。”   殿中四下哗然,邵将军真的烧了风蓝图,那是杀头之罪。景帝好似痛心,爱卿你!   “一人做事一人当,求陛下赐罪臣死罪!”邵父取下偷窥顶羽,头次在殿中下跪,就似英雄气短。阮婉怒不可谒,又想起明觉主持和沈晋华的嘱咐,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局为重,心底闷得喘不过气来。   恰逢邵文松入殿,满眼惊慌失措,“陛下,家中风蓝图失窃……”   话音刚落,御使已然打断,“邵大人,邵将军已经认罪了。”   邵文松嗔怒,“不可能,父亲拿到风蓝图就嘱咐要好生收着,怕日后生祸端,怎么可能焚毁!”   御使冷笑,“居然说陛下赐的风蓝图是祸端,将军府是恃宠生娇,仗着过往的功绩,功高盖主,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你!”邵文松怒极,就要上前揍他,殿中禁军拦住,直接扣下问罪于殿前。   邵父起身,“文松!风蓝图是为父烧的,不得再在殿中胡言议论,陛下,罪臣是戴罪之身,万死不辞,犬子年幼,还请从轻发落。”他是想保邵文松性命。   “爹!”邵文松眼眶含泪。   御使趁势开口,“风纪不整,则朝纲不兴,要我等御使又有何用!恳请陛下按国法除之!”   没想到此时,竟是袖手旁观的陆相出列,“陛下,邵隆庆屡次冒犯,陛下皆以德报怨,今已承认焚烧御赐之物,应按大不敬之罪论处。”   “陆相!”邵文松双目猩红,邵父却骤然呵斥,“邵文松!”   陆相好似不闻,“虽然邵隆庆论罪当处,但早前屡立战功,是我南顺功臣。御史大人一家之言,未免武断,陛下可暂时将其收监,年前会审,以正言路。”   陆相竟会替邵将军说话,阮婉诧异,年前会审,便不一定论死罪,就大有转机。   邵文松也怔住,好似方才骂错了人。   而邵父此时却倏然动怒,“陆浩!”   禁军火速上前相拦,阮婉看不懂其中缘由。   而陆相继续言道,“至于邵文松,毕竟年幼,紧急之下出言不逊是情有可原。邵文松在渝中平乱有功,功过可相抵。何况,陛下登基以来推行仁政,理应从宽发落。再者,邵文槿尚在边关御敌,陛下应将今日之事传于东征军中,让邵文槿感念陛下仁义,更能为国尽忠。”   “陆浩!你卑鄙无耻小人!”邵父怒不可谒,身边涌上十余禁军才将其按住。   殿中纷纷错愕,阮婉瞥向景帝,却是一脸笑意。邵文槿尚在边关御敌,告之东征军?   阮婉猛然反应过来,景帝真正的意图是在邵文槿!   景帝早前就下过圣旨,要他战事未平,不经召唤,不得回京。景帝和陆相根本是在联手演一出好戏,特意留邵将军和邵文松性命,下狱待审,再将消息传给邵文槿。   邵文槿不回,就是见邵父死,邵文槿若回,就是私自回京,军法当斩!   而邵文槿不可能不返京!   景帝此举,是要铲除邵文槿!!   所以邵将军才会倏然而怒,阮婉手心死死攥紧,就听景帝痛惜开口,“御使不用再言,就按陆相所说办!”   邵父勃然大怒,就要在殿中动手,那罪名便稳稳坐实,阮婉心中一狠,扯开嗓门悠然开口,“陛下,臣有事要奏!”   旁人纷纷看过来,昭远侯?   他此时出声作何?   便是邵父和邵文松都怔在一旁。   阮婉走到殿中淡然开口,“禀陛下,邵将军没有焚烧风蓝图。”   此语一出,殿中全然呆若木鸡,唯有景帝眉头微皱,失了先前笑意。凛目看她,是做警告。   阮婉却拱手低头,声音又更大声了几分,好像是怕旁人听不到,“陛下,微臣是说邵将军没有焚烧风蓝图,风蓝图还好好地待在将军府,微臣敢用项上人头作保,请陛下听臣一言。”   项上人头做保?   景帝都愣在远处,先前眸间的凛冽也化作诧异。   她都用项上人头作保了,景帝都还不听,传出去便是有意针对邵家,景帝这些思量还是有的,遂而沉声开口,“少卿你说。”想好了再说,大有威胁的意味。   “谢陛下。”阮婉起身,缓缓开口,“其实,风蓝图在邵文槿房中。”   四下议论开来,好似不可思议,既然在邵文槿房中,邵文松为何不拿出来?   邵文松自己也懵了,阮婉就踱步到他跟前,“诸位大人都知道本侯同邵文松不和,本侯的眼睛曾经被他打肿过,他也被本侯关到禁军大营,本侯恨不得整死他。”   这些全京城都知晓,当时向邵文松提亲的人很多,因为他是京城中少有敢揍昭远侯的人,还因此风靡一时。   “昨日本侯到将军府,正好见到邵文松在看风蓝图,他看完之后还谢了一遍陛下才收起,本侯就趁机将风蓝图藏到邵文槿房中,好让他找不着,急死他!”   邵文松不接话,阮少卿分明是胡扯,他昨日根本就没有见过阮少卿。   而阮婉话到此处,陆相就出声打断,“昭远侯既和邵文松不和,还去邵家做什么?”   旁人纷纷反应过来。   阮婉就道,“我是同邵文松不和,但谁都知道我出使西秦,是邵文槿护我回的南顺,破了相,还险些连命都丢掉了。他出征在外,我为何不可去看邵将军和将军夫人!”   确实,有几分道理。   “再者,将军夫人从前待我就好,当年送嘉和公主出嫁长风,将军夫人听闻我从未坐过大船,还要三日,怕我晕船,还给我缝过一个治晕船的荷包。荷包就在本侯府中,若是不信,本侯现在就可以去取!”   分明是借先前取风蓝图之事调侃,御使脸色阴沉。   阮婉又道,“爹爹在世时,就时常告诫要知恩图报,本侯昨日就是专程去将军府看邵夫人的。谁知遇到邵文松,本侯都嫌晦气。”如此,便说得通了。   阮婉甚至想好,如果旁人说未见过她进门,她就说她是翻墙进去的,大不了再翻一次,幸而旁人没有纠结。阮婉趁机蒙混过关,“邵文松,你自己去取好了,风蓝图在邵文槿房间的床头柜子里。你先去取到了再说,免得有人讲本侯口说无凭。”   阮婉颔首,邵文松遂即明了,又看向景帝。众目睽睽,景帝不好不让他去,只得摆手,邵文松起身跑出殿外。他也不知阮少卿何意,但阮少卿如此肯定,他可以死马当活马医。   待得邵文松走,阮婉又再继续,“陛下,少卿原本只是想私下愚弄邵文松一翻,让他着急,不想惹出这些祸事。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少卿怕陛下责骂,又不敢开口澄清。”   陆相面色不虞,冷眸瞥过,“既是胆小不敢,为何临到最后为何要说?!邵将军都已认罪,还有拿认罪当玩笑的?”   陆相一针见血,看她可有三寸不烂之舌。再者,邵父认罪殿中有目共睹。   阮婉便笑,“陆相说的是,本侯原先也是怕的,后来一想,如果邵将军含冤入狱,消息传到都城,邵文槿定然着急回京替父伸冤。陛下早前就下过圣旨,战事未平不得回京。邵文槿不回,邵将军可能送命,邵文槿若回,就是私自回京,军法当斩!邵文槿仁孝,不可能不回京,所以邵文槿势必会被问斩!本侯就想,这个问题严重了,若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朝廷特意设了一个局要除掉邵文槿呢!本侯自私是小,朝廷之事又如何可以坐视不管?”   阮婉言罢,陆相和景帝脸色都青了。   这些话兀得拿到台面上说,旁人纷纷低眉,这番话根本是有意说的。稍有脑子的人,都已想到怕是陆相和景帝要除邵文槿,哪里是昭远侯!   邵父抬眸,看她的眼神中几许复杂。   恰逢邵文松赶回殿中,手中真的持有一幅画卷,满脸的喜色遮掩不住,恐怕手中真是风蓝图。   怎么可能?御使脸色煞白,明明。   邵文松就打开呈上,“陛下,是风蓝图。”   陆相还请了司宝楼的老板来鉴定,确实是公子宛真迹,这幅图就是经他手拍卖出去的,这些年公子宛的画作都由他拍卖,不会有假。   邵文松喜上眉梢,陆相冷眼看向御使,御使也恼羞成怒,“那邵将军方才为何要认罪?”   阮婉心头一凛,只得气盛更高,盖过他,“邵将军为何要认罪,难道御使大人不知晓吗?”   突如其来的一幕,御使懵了,他知晓什么!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趁他迟钝,阮婉厉声开口,“本侯昨日同邵文松的一句玩笑话,当日就传到御使大人耳朵里,不知御使大人在将军府安插眼线是何居心?焚烧风蓝图是吧,御使大人安插的线人是不是忘了告诉御使大人,这句话是本侯说的!”   焚烧一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哪有什么眼线?阮婉突然这么一说,同他先前说的全然相符,等于倒打他一耙,他不知该如何接!   阮婉就气势更盛,“那我告诉御史大人,昨日邵文松同本侯起了争执,火爆脾气要上前揍本侯,本侯手中将好拿着风蓝图,就放到烛台边,威胁说他若是敢上前一步,本侯就焚烧了风蓝图,他信不信!”   四下哗然,邵文松都愕然。   阮婉哪里给旁人反应时间,继续道,“也不知如何到了那些个线人口中,就变成了邵文松要焚烧风蓝图,就这般想致邵家于死地吗?!”   眼神犀利剜向御使,御使心中本就有鬼,吓得心中一惊。   阮婉则咄咄相逼,“北蛮入侵,邵文槿率领三军在都城抗击外敌,以性命护我南顺大好河山。有人却想凭一本莫须有的参奏,就要将其家人治罪!可是要寒透了三军将士的心!”   御使脸色煞白,唇色蓦地一灰,就被她气势吓得摔倒在地!   旁人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阮少卿过往在京中不可一世,但在朝堂这般正义凛然喝斥还是头一次,加上方才丝毫不惧的气势,那感觉,仿佛是……仿佛是当年的昭远侯!!!   原本昭远侯的旧部心中的热血沸腾都被点燃,逐一请命,“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就连高太尉也难得出列,“请陛下收回成命!”   高入平还在都城,高家的境况同邵家何其相似!都言昭远侯同邵文槿不和,其实到了最后关头,真正舍命出来护邵家的,还是阮少卿!!!   邵文松都愣愣看她,眼中惊艳溢于言表。   邵父却低眉不言,想起的却是早年和阮奕秋恩怨往事。   彼时阮奕秋遣人将盛婉卿劫走,他却带人寻回,阮奕秋怒掀案几,邵隆庆!甚至拔剑相向。盛婉卿去扶,“阮郎。”   阮奕秋顾忌伤她,才没有上前。而他手持腰上佩刀,刚正不阿,“侯爷,邵某职责是护送盛家小姐回京城完婚。”   “见过婉卿的不足十人!你要护送,我自会寻十个,百个盛婉卿给你!她是我发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侯爷,勿要为难末将。”他当时转身离开,身后却是阮奕秋的怒意,“也要那个窝囊废有胆子娶!”   往事幕幕浮现心头,邵父不知作何滋味,也没抬头去看阮婉。   而阮婉一语言罢,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良久,景帝才沉声开口,“御使心怀不轨,险些致使朕痛失良将,痛失三军军心,押下去!”   御使哪里敢开口反驳,看了陆相一眼,只得开口求陛下恕罪。   再者,便狠狠看向阮婉,“昭远侯生性顽劣,风蓝图之事因你而起,又怕责罚缄口不言,混乱朝纲,即日起,收回手中禁军兵权,回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许可,不得出府!也不得见外人!”   “臣领旨!”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章停更,~~~~(>_<)~~~~ 我爱你们 *** 继续更文去了 新文《囧囧仙灵》先隔日更 旧文《重生之千姿容华》日更 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吹落雨      风蓝图风波一过,邵家安然无恙,还得了景帝的歉意,阮婉却连肠子都悔青了。   晋华早就交待让她在京中安身,勿要惹事。眼下道好,不仅事惹了,之前佯装听话的小白兔形象没有了,景帝对她全然戒备。她丢了禁军兵权,李少衍和晋华给她争取来的福利被收走,还失了人身自由。   软禁在侯府中,没有景帝口谕,不得外出,也不得见外人,便等同于废人。诏书和传国玉玺都在她手中,她如何交得出去。只怕侯府上下,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眼线。   因小失大,得不偿失,阮婉后悔不已。   她为何就不信邵文槿?   她都能想到的,邵文槿凭何想不到?   邵文槿不回京,景帝未必就会治邵家死罪,少卿又和文槿在一处,定会思虑周全。眼下好了,她又扯了后腿,恼意之后,只有窝在藏书阁中看书找安慰。   爹爹和娘亲的批注看完,心思不像从前安定,旁的又看不进去,唯有提笔给邵文槿写信,每日一封,写好便悉数藏在这几本茶经里。   转眼到了八月,苑中酷暑难耐,知了吵得闹心,阮婉躲在屋内画画。   画旁的都似没有兴致,就想起从慈州回京时,邵文槿在前面骑马,她透过车窗看过去那幅景致。彼时她还呵气,在窗棂上提了“良人”二字,落款是公子宛,俨然当作她的一幅画作。   画里的景象除了草木和马,便是邵文槿的背影。而那幅背影,分外令人动容。   就画邵文槿!   许久没有这般心情,掩袖磨墨,景象都深深映在脑海里,该是一气呵成的。提笔蘸墨,这回没有先画,而是在抬头处写上了“洪水猛兽”四个字,恶趣横生,自己都不觉笑出声来,日后拿给他看,定然气到不行。   初初勾了两笔草木,叶心便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书信:“小姐,陆子涵私下送来的。”   陆子涵?   因着她的事,陆子涵被景帝迁怒,陆相关陆子涵禁闭,这是原因之一。其二,陆相是不满陆子涵同她走得太近,唯一一个成器的儿子同昭远侯断袖,这才是陆相真正担心。   后来,她被景帝下令软禁在昭远侯府,不得见外人,陆子涵就被放出来了。陆子涵此时冒险送信给她,会说何事?   阮婉略微拢眉,拆信便读。   眸光轻轻瞥过,就好像生根般,久久动弹不得。双手微微颤抖,喘息越加沉重,手中兀得一松,信纸从指尖滑落。死死捂住心口,先前沉重喘气,便使劲抽气,就像呼吸不上。   “小姐!”叶心惊慌!公子从前翻病时就是如此,喘不上气来,小姐从未有过。叶心慌忙替她缓背,她却全然没有好转。   “小姐!”   手心被她死死攥紧,手背微凉,才见她鼻尖涨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听使唤,自顾下落。没有抽泣,就似出不了声。   “小姐!”   叶心唤不动她,心中涌上不好预兆,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拾那张掉落的信纸,映入眼帘的便只有草草几字。   “邵文槿获大捷,遭伏击,两万余人深入无一人生还。”   两万余人无一人生还,叶心捂住嘴角,眼泪也不由自主下落,“邵将军!”   愣愣看向阮婉,就像丢了心一般,只知掉眼泪,也不说话,也不动弹。   “不等阮少卿了,待我凯旋,就请旨求亲。”彼时他眼波静籁,平静的口吻带着笃定。她也转过头去不看他,低眉时樱唇微翘,笑容就似初绽的夏荷,掩过一丝娇艳夺,“好。”   邵文槿……   脑中“嗡”的作响,好似一片空白,再醒来的时,已是两日之后。   见得她醒,叶心手中的药碗掉落:“小姐,你终于醒了。”叶心眼睛都是肿的,定是才将哭过。   阮婉捏捏头,头痛欲裂,喃喃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陆子涵给我写信,信上说文槿死了。我哭了许久,哭着哭着就昏了,再醒来,却是你在身旁哭。”   好似责备。   叶心鼻尖一酸,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拼命下落:“小姐,我托人去打听了,邵将军已经……”   阮婉怔住,半晌才开口:“知道了,你出去吧,本侯静静。”   “小姐……”   “出去吧,你吵得我头疼。”   叶心只得起身,掩门时见她坐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等她放心不下再来,她还在原位,根本没有动过。   “小姐。”叶心推门而入,“该吃东西了,你昏了两日。”   “我不饿。”阮婉掀开被子起身,起得太快,腿下无力险些跌倒。不待叶心开口,她自言自语:“还是吃一些吧。”   叶心错愕。   她在病中,准备的都是清淡的粥,她喝了两口就饱了,明明吃不下,还是塞了几口。   “小姐……”叶心眼圈就红了,不知她究竟怎么了。   “去吧,看着些,不要让旁人进来,我要作画。”言罢,起身到案几前掩袖磨墨。明明面无血色,灯火映衬下显更苍白,叶心知道她心中有事,不敢叨扰,就在旁边作陪,阮婉也不开口赶她走。   画了整整一夜,也不停,一直画到天亮。   “小姐,歇一歇,天都亮了。”叶心出声。   阮婉果然怔住,缓缓侧目,窗外却是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顿了顿,听话将灯吹灭,然后上床榻睡觉,既不哭也不闹,睡前还吩咐炖些鸡肉粥,她爱喝。   叶心更加错愕。   待她入睡,去替她收画卷,目光企及之处猛然怔住。   抬头处,赫然写着敬平十一年二月。图上画的是热闹的京城街市,邵文槿一只手自衣领处将她拎起,眼神漠然,她恰好回头望他,两腮气得鼓鼓,活像一只鲤鱼。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有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有咯咯作笑的,还有掩袖说悄悄话的,惟妙惟肖。   犹是她和邵文槿两人,叶心一看,便想起当日幕幕。眼泪噼啪下落,又怕染湿她的画卷,赶紧退到身后,伸手去擦。实在忍不住,怕哭出声来,就推开房门跑开,出去煮粥。   晌午刚至,阮婉醒来,唤她要喝粥。   叶心急忙端来,她又是吃了两口便吃不下,拢了拢眉,又拼命塞了两口。   “小姐。”叶心再忍不住唤她。   阮婉若无其事开口,“不吃些东西,哪里有力气画完,还有很多呢。可是我实在没有胃口,吃不下去,阿心下次换小米粥吧。”   “好。”   她换衣下床,自言自语道:“看看哪种能多吃几口,就做哪种。”   整个下午都纹丝不动,画得极其专注,过了黄昏也不饿,还要继续画。叶心唤她也像听不到似的,从晌午站到第二天天亮,才照旧吹灯去睡。   一连十日,整天说不了三两句话,却耗尽心血作画,叶心知晓不能拦她,若是拦她,失了心头寄托只怕更糟。   结果过了半月,夏日夜里一场暴风雨吹开窗户,雨势湍急,骤然浇湿了案几上叠好的全部画卷。叶心听到哭声,慌忙去看,进屋就见她跪在地上哭,伸手一张张去捡浇湿的画卷,好些都晕成一团,根本看不清先前是何物。   “阿心!帮我!”哭得声嘶力竭,全然无助。   叶心赶紧上前,帮着她捡。   叶心去捡,她就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哭,压抑了半月的情绪突然在一刻宣泄,“邵文槿!”   叶心也知再捡无用,就寻她身旁坐着,伸手揽过她:“小姐,伤心就哭吧,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阿心……”她泣不成声,风雨交加的夜晚,哭声便似窗外的夜雨,直到天明才散去。   转眼到了九月,入秋转寒。   画稿被毁,阮婉再也不画了,记忆中的画面再次被毁掉实在残忍至极,她便重新躲回藏书阁看书。   也不看茶经和里面的手稿,就看些从前不碰的书。   先前叶心还道她好了些,后来才知,她其实终日看不动一页,不过摊开书出神。夜里又不愿离开藏书阁,好似这里才是藏身之处,蜷在椅榻上就是一宿。翌日,叶心又将饭送到藏书阁,她足不出户。   九月初六,是她生日,阮婉恍想起她满二十二了。   去年九月初六,她兴匆匆从成州往南顺赶,因为少卿说起,敬帝会让他去都城犒劳三军,问她要不要去见邵文槿?她便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到了南顺京郊,然后装模做样和阮少卿调换去了都城。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却过得不易。   清早,叶心给她准备了长寿面和鸡蛋,都嘱咐要吃完。长寿面吃了长寿,鸡蛋吃了,一整年都顺利滚过。   阮婉勉强将鸡蛋咽下,但长寿面确实吃不了,便可怜巴巴看着叶心。叶心却极高兴,她今日吃得比往常多了许多,叶心笑得合不拢嘴。   大吉大利!   早饭过后,阮婉继续在藏书阁看书,原本也看不进去,临近晌午,一声清脆作响,该是碗筷摔落在地,打碎的声音。叶心少有这般冒失,阮婉不放心唤了她一句,却无人应声。   阮婉心中有异,先前的声音依稀从主屋前苑传来,阮婉循声走去。   离得尚远,就见叶心站在苑中,地上是碎碗,她却全然没有留意,僵在原处不动弹。   阿心,阮婉轻唤一声,又踱步上前。   叶心愣愣回头,阮婉转过拐角,苑中的视野开阔,一袭白衣锦袍便赫然映入眼帘。温文尔雅的笑容透着熟悉的暖意,好似三月里柔和的嫩芽新绿。   见到她,倏然开口,“少卿!”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上来更一章 ~~~~(>_<)~~~~ 其实是,,,广播剧应该是肿么个样子完全无能抓狂 侥幸心理来求救 ——乃们心中的侯爷和洪水猛兽应该是什么声音 好难,抓狂,亲妈竟然从来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最希望的听到的广播剧是哪一幕 伦家明天嗖嗖得开工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宋颐之   又似往常般欢喜冲过来。阮婉全然怔住,既忘了伸脚绊他,也忘了躲开。他也没有将她撞飞,只是俯身牢牢将她抱住,“少卿,我回来寻你了。”   阮婉不知是不是做梦,“小傻子……”   “少卿少卿,你都瘦了,可是在京中过得不好?”袖间的阵阵白玉兰幽香甚是好闻。   是宋颐之!   阮婉心头一滞,就也伸手抱住他,“宋颐之!”   宋颐之舒眉,脸颊贴近她发间,唇瓣浮起一抹柔和笑意。遂而敛起这般笑意,松手起身时,换回一脸呆傻,“少卿少卿,我都饿了,能不能先陪我吃些东西。”   阮婉哭笑不得,叶心喜极而泣,“睿王殿下。”   见到睿王,算是这几月来最好的消息,只怕再多待会儿,她又会高兴得哭出来,“我去拿栗子糕。”   宋颐之牵起她欢欢喜喜往内屋走,阮婉也不拦他。   入了内屋,就从身后兀得将她抱起转圈,就像初初发现她是女子的时候一样,动不动就从身后抱她。阮婉一如既往吓得不轻,“小傻子,放我下来!”   “不放不放。”他连应的话都和从前相同。   记忆依稀涌上心头,阮婉眼眶有些红,也不吼他了。宋颐之见她不闹了,才放下她,却见她眼眶湿润,想起近来的听闻,知晓她在京中一定过得不好。   不多时,叶心端了栗子糕来,宋颐之就伸手抓着胡乱往嘴里塞,险些噎住,阮婉伸手替他擦嘴,“小傻子,吃慢些。”   宋颐之就拼命点头,然后拿起一块送到她嘴前,“少卿也吃。”   “我不吃。”她原本就没胃口,上午还吃了阿心准备的鸡蛋和寿面。宋颐之却不管,嘟嘴道,“从前我吃不下的时候,少卿你都让我吃的。”   阮婉奈何,只好接过尝了一口,许是见了他心情好的缘故,竟是近来少有的胃口,叶心喜上眉梢。   宋颐之又取了一块给她,“少卿再吃些。”   阮婉真就再张嘴,他送到她口中,然后伸手学她一般,替她擦嘴角的糕点屑。叶心在一旁看着,只觉这幅画面熟悉到温馨。   到了入夜,宋颐之赖在她房里不肯走,说要留在侯府睡,王府里已经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他只同少卿一处。阮婉心底一酸,道了声好,叶心知晓他们定是有许多话说,便退了出去。   阮婉才想起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侯府?   她被软禁在侯府,照理说没有景帝首肯,是不会放旁人进来。况且,宋颐之先前说王府里已经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了,便是他已经回去过王府了。   “少卿少卿,我慢慢同你说,你不要急!”继续装成傻乎乎的模样,看她托腮专注听他说话,他心中微动,凑上去亲了她脸颊一口。   阮婉果然怒了,“宋颐之,严肃点!”   宋颐之忍俊不禁,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拼命点头,做诚恳状。阮婉真就不气了,他从前如何不觉得她这幅模样傻得好笑?许是要同他一个傻子沟通,自己都得傻些。   宋颐之就从走离京后开始说,说起他和赵荣承往慈州去,结果行至富阳遇到了刺客,他在跑的时候跌落崖底,和赵荣承失散。言及此处,顿了顿,又继续道起,后来他被渔民所救,昏了好几月才醒,脑袋都鼓好大一个包。醒了之后就往京城来,结果半途遇到回京复命的慈州城守肖跃,就同肖跃一道回京的。   阮婉心疼,伸手去摸,“小傻子,我看看。”   宋颐之就凑上前去,纤手柔夷伸进他发间,带着特有的暖意,他便笑咯咯道,“少卿少卿,早散了,不疼了。”   阮婉悠悠一叹,收手时喃喃自语,“小傻子,你是不是吃了许多苦。”他从小养尊处优,哪里遭遇过这些?   宋颐之愣了愣,她命都不要,冒险送他出京城,却担心得是他吃了苦。眼中复杂几许,又怕被她看出,想起从前是如何说话的,就如何哄她,“少卿,不苦的,富阳渔村吃的都是甜食。”   阮婉啼笑皆非,他才继续刚才的话说,“肖大人带我入宫,见了皇叔。结果陆相说以后不能叫皇叔了,让我给皇叔跪下,叫陛下。”   阮婉心头一惊,“小傻子,你叫了没有?”   陆相只怕是在试探他!景帝和陆相阴险狡诈,即便景帝已登基,但宋颐之始终是祸端,宋颐之先前是从京城里逃出去的,眼下又突然回来了,哪能轻易放过他?   “我想早点出来见少卿哪,就给皇叔跪下磕头,一连叫了三声,问他可不可以去看少卿了,他说可以。我又问皇叔,我能不能住少卿这里,不同少卿说话我睡不着,他也说可以,然后我就来昭远侯府了。”   阮婉又问,“陆相有没有问你如何逃出宫外的?”   宋颐之懊恼道,“陆相问过,我就说撞伤脑子记不得了,他再问,我就一直哭,哭着哭着,他也不问了。”   宋颐之一气说完,阮婉心中微舒。小傻子是同肖跃一道回京的,京中都见过。景帝方才登基不久,此时要动傻子会落人口实,景帝眼下还不会贸然动他。方才的试探,宋颐之算是过了。   阮婉再交待,“小傻子,西昌郡王回京前,都同我待在侯府,不许乱跑。”   宋颐之拼命点头,“我是傻子嘛,我都听少卿的。”   非要赖着她亲一口才肯去睡,阮婉只得照办,待得他睡着,才起身出门。宋颐之缓缓睁眼,薄唇轻抿,片刻,又眸色一沉。   敬平十一年,阮叔叔带他去西郊围场,遇到刺客。刺客要杀他,阮叔叔带他跑,阮叔叔中箭,让他跑,自己却被人围攻。他调转马头,迎面一箭,他从马背上摔下,摔伤头。   翌日晨间,阮婉推门而入,宋颐之还赖在被子里未醒。   “少卿我困。”侧身面向墙的一侧,好似困得很,还想再睡上些时候。阮婉便由着他,自己转身出门,不想他倏然起身将她拖上床榻。   阮婉恼怒,“小傻子!”   他委屈瘪嘴,“少卿凶我!”   阮婉才想起他自己在外吃了不少哭,语气缓和了多半,“快穿衣服起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眼中流光溢彩,欢呼道,“少卿少卿,可是清风楼的红烧肉?”   阮婉已然许久没这般笑过,半晌才附上他耳畔,轻声道,“宋颐之,是你父皇留下的东西,收在我这里。”   宋颐之僵住,敛了先前的玩笑心思,一边穿衣,心中一边猜测是何物。   到了藏书阁,阮婉掩上房门,带他到了一面不起眼的柜子处,打开里面尽是一摞摞典籍,阮婉俯身,翻出藏在其中的诏书和玉玺给他。宋颐之是傻子,又不是不识字,便是傻子也该一看就懂。   讨逆诏书和传国玉玺!   宋颐之握在手中,回来之后难得眼中氤氲,半晌说不出话来。   阮婉却会错了意,不待他反应,又从他手中拿走信物,原封不动藏好在柜子里,口中念念有词,“小傻子,你知道就好了。诏书和玉玺我先你收着,等西昌郡王回京,我们再想办法交给他。若是放你,若是被发现,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宋颐之怔怔看她,顷刻,又莞尔道,“好,我听少卿的,少卿替我收着。”   阮婉梨涡浅笑。   一连半月,宋颐之终日腻在昭远侯府,同平日并无两样。   阮少卿在禁足,他偶尔会自己跑去清风楼买红烧肉,然后欢欢喜喜跑回侯府,没有惹人生疑之处。   景帝和陆相也传他进宫试探过两次,都是傻得和从前一模一样,毫无心机。他要是不傻,自投罗网回京作何?   总之,宋颐之就似一块烫手山芋,景帝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却又顾虑诸多。   转眼到了九月二十,宋颐之照旧起早去端红烧肉。叶心想让清风楼的送来,阮婉却说让宋颐之出去放放风也好,宋颐之咧嘴一笑,欢欢腾腾跑出府去也不要旁人跟着。阮婉便懒懒窝在被子里看书。   宋颐之才将出门不多久,阮婉书都没翻两页,却见叶心慌忙跑来。“侯爷,宫中来人,景帝宣侯爷入宫!”   景帝宣她入宫?阮婉手中一僵,书籍咣当掉落床下。   ……   马车上,阮婉一直莫不作声,不知景帝突然宣她入宫作何?   景帝一直将她软禁在昭远侯府,轻易不会起动她的心思。莫非,是宋颐之的事?景帝心中疑虑,却又从宋颐之口中问不出蛛丝马迹,便想从她这里探一探端倪?   阮婉心中拿捏了十之八九。   入得宫门,近侍官掀起帘栊请她下车,阮婉才想起已有数月未曾进宫。   跟在近侍官身后,思绪就恍然回到早前。那时敬帝和陈皇后还在,她近乎每日都要往宫中跑。除夕夜,同在宫中吃年饭,在御花园放烟花。守岁时,便同宋颐之和宋嫣儿一处四下打闹,困了,还有敬帝身边的老近侍官给他们披衣裳。   到了年初一早晨,京中要员入宫拜年,她还会见到邵文槿。他脸上惯有笑意,见到她就眉头微拢,她便偷偷让人在他的酒中加鸡血。陈皇后笑意举杯,邵文槿明知其中有诈,又不得不喝,喝完脸色就变,她还托腮朝他挥手,“新年大吉!”   邵文槿轻哼,脸上的表情就恨不得掐死她。   都好似,昨日的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啦~每周更一章哈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试 探      行至御书房,“昭远侯稍候。”近侍官进屋通传,阮婉就立在苑中。   苑中的宫女,近侍和禁军见了她都怔住,纷纷低头退至一旁。阮婉不知何故,又不敢上前深问。半晌,近侍官迎她进屋,她心生狐疑。   待她入了屋内,近侍官就退了出去,从外掩上房门,阮婉心头一惊。御书房内浓烈酒味,让人作呕,阮婉下意识留守在门口。   “少卿来了?”声音里明显带着醉意,眼下还是清晨,怕是宿醉,阮婉应声:“阮少卿见过陛下。”   “到朕跟前来。”   阮婉恶寒,只得硬着头皮挪步。御书房后殿有软榻,是平时批阅奏折休息的地方。依稀见到人影轮廓,阮婉不敢再上前,拱手低眉请安,“陛下。”   景帝抬眸,眼中笑意别有意味:“少卿,你长得更像盛婉卿一些。”   阮婉胸口一凛,娘亲?手心死死攥紧,假装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景帝起身上前,阮婉不自觉挪后。   “阮少卿,你长得也像阮奕秋,朕每每看到你,都会想起你爹。”话中戏谑意味更浓,由得靠近,浓烈的酒气扑来,令人反胃。   阮婉避过头去,心底惶恐,身体好似隐隐发抖。   见她如此,景帝心头仿佛涌上一股痛快之意,遂又问道:“你很怕朕?”   不待阮婉反应,他又扯出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天下人都说朕和善,却一个个都不喜欢朕。”   阮婉猜不透他何意,只见他脸上的笑意逐渐被怒火取代,忽而眸色一沉,表情变得狰狞:“朕是生得矮小,母妃不喜,朕就花空心思去讨好父皇和母妃。旁人都说父皇最喜欢朕,他却私底下告诫母妃,说朕心术不正,朕也是他们的儿子啊!”那张平日里呵呵作笑的脸,僵持下来竟是这般恐怖,阮婉心惊,步步后退。   “但他们不喜欢朕,朕越要终日作笑哄他们欢心!不哄他们欢心,太子之死凭何无人怀疑朕头上?”   太子之死?   阮婉眸光一滞,太子之死也是景帝所为?   见她僵住,景帝大快,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太子沉迷酒色,荒淫无道,哪里有半分天子气度?就因为他是皇后嫡出,日后便可君临天下,将我们兄弟二人踩在脚底?”言及此处,不免讪笑两声:“朕就送他歌姬,给他灌药,好容易等他死了,嫁祸给齐王,让父皇有意怀疑齐王,从而疏远。然后朕让皇兄争,他却不争,还让父皇去立皇太孙!朕做这些都是为他好,他装什么仁义君子!朕原本也不想要皇太孙的性命,是他逼朕的!”   怒意之下咆哮而出,阮婉退无可退。   “还有盛婉卿,朕明明是和阮奕秋同时认识她的,她凭何不喜欢朕!就因为阮奕秋比朕生得高挑挺拔,风流俊逸?他们二人自诩以茶论道,实则私相授受,可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晓!长风南顺初初交好,长风要联姻求稳,朕就向最疼你的敬帝请婚,说朕要娶盛婉卿。敬帝欣然允诺,遣使长风,朕怕盛婉卿不答应,又拖人给她送了一个“阮”字,盛家果真应了这门亲事,将盛婉卿许配给朕!朕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阮奕秋当时的表情,就给皇兄建议让阮奕秋去长风迎亲,以显郑重礼遇,保险起见,还带上了最顽固的邵隆青!”   “是你?”阮婉怔住,爹爹和娘亲的事却从他口中听到,错愕不已。   景帝倏然换了一幅笑颜,好似回味得很:“果真没让朕失望哪!阮奕秋中途劫人,邵隆青将人寻回,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从此势如水火。阮少卿,邵家害得你父母离散,你却在殿中救邵家人,看得朕大快朵颐,你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阮奕秋!”   “分明是你设计安排的!”阮婉怒不可谒,他也兀得敛了笑意,眸间就似被妒火反复灼烧,睚目道:“朕?!是谁在朕大婚当日霸占盛婉卿,指着朕痛骂窝囊废!”   景帝眼中的歇斯底里好似疯狂到了极致,却又嘶哑笑开:“可惜大婚当日,京中都见过盛婉卿,他阮奕秋嚣张一时又如何,一辈子都别想明媒正娶盛婉卿!朕得不到东西,旁人也得不到!”   酒意上头,猛然将她衣领拎起:“而朕的好皇兄呢,竟然装作不知!呵呵……两国初初交好,他既不想得罪长风,又不想得罪阮奕秋,明知盛婉卿失踪是阮奕秋所为,他就说盛婉卿暴毙,还将朕分封到荒野之地,几年才能回京一次!朕有何对不起他!朕帮他得了皇位,他是如何待朕的!朕这个亲弟弟在他心里都比不过一个阮奕秋?!”   “你凭什么同我爹比,你就是疯子!”阮婉奋力推开他的手,但她的力气根本动不了他分毫。   而她的挣扎,分明惹恼了景帝:“你爹?呵呵。敬帝和陈皇后竟然还觉愧对你,在京中处处宠着你,宠到你在殿中都不知分寸!”   “放开我!”   “你以为朕留你在京中作何?”景帝被彻底激怒,“不知天高地厚的孽种!”阮婉气粗,也不管他是否擒着她衣领,伸手去抓他的脸。震怒之余,景帝嘴角勾起:“阮少卿,你不是断袖吗?”   阮婉兀得僵住,连手都忘了动弹。   她这幅表情,景帝明显痛快之极,眼中厉色,额间青筋暴起,拎起她的衣领就走。   “放开我!”阮婉惊恐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眼底的绝望就像跌入冰窖深渊。近乎刹那,苑中嘈杂声起,急促脚步声中混合着呵斥,“滚!”   房门被猛然踢开,“少卿!”   一袭白衣锦袍,怒火中烧,脸色就似笼了一层黑云,青得怕人。   “宋颐之……”阮婉不觉哭出来。   景帝目不转睛盯着他,深邃的眸子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凛冽中透着戏谑。   四目相视,宋颐之顿了顿,果真大步上前。   眼中还有怒气,却已然收起方才令人窒息的怒意,一把抓起阮婉胳膊,恼意道:“少卿!你说了在府中等我端红烧肉的,我端回来了你又不在,你进宫也不同我说声,你又唬傻子!!!”   阮婉怔住,这一幕太突然,她尚未反应过来,宋颐之已从景帝手中扯过她:“跟我回去吃红烧肉!”   言罢又朝景帝道,“陛下,我还叫了邵文松一同到府中吃红烧肉,我明日再带少卿进宫来好不好?”   景帝嘴角略微上扬,邵文松?   见他不置可否,宋颐之全当默认,拉起阮婉就跑:“少卿快些,红烧肉都要凉了!”   景帝也不拦他,脸上的似笑非笑就如心中澄澈。   稍许,殿后帘栊撩起,陆相方才从殿后走出,脸上也是轻蔑笑意:“拿阮少卿来试睿王果然有用。”   景帝也笑,宋颐之装得再像,终究露出一丝马脚。   换做从前的宋颐之,回京之后就该大哭大闹要他放阮少卿出府。除非,宋颐之的本意就是想留阮少卿在府中。   留阮少卿在府中,外人寻不到阮少卿的错处,也就为难不得。   他再搬入昭远侯府照应。   这些举动看似平常,实则处处思量周全,这般心思哪里是个傻子的心性?   只怪宋颐之演得太像,他拿捏不准,国中还有数双眼睛看着,他不会轻易将自己至于尴尬境地。所幸听从陆相所言,传阮少卿进宫试探宋颐之,宋颐之果然就范。   若真是傻子,会害怕阮少卿进宫?   方才故意搬出邵文松,更是有意钳制。   既已恢复,还要装傻回京,必定背后有所图谋。   景帝悠然一叹:“本来,朕还想多留他一些日子的,怕是容下了。朕可是待他不好?”   ……   宋颐之拽着阮婉一路跑出宫门,顾不上说话,也半分都没有停歇。   马车停在宫外,禁军没有相拦,宋颐之拉她上了马车,唤车夫回侯府。   幸好身后禁军没有追来,宋颐之松了口气,不管景帝是何意图,都似劫后余生。放下车窗帘栊转眸,却见她还在瑟瑟发抖。原本一手握着她,就顺势带入怀中:“少卿,没事了。”   阮婉惊魂未定,一路都没敢喘气。   马车上没有旁人,到了宋颐之怀中,便兀得哭出声来,“宋颐之……”   只是低沉哭,也不说旁的,宋颐之心中好似被钝器重击过,闷闷作疼,开口却又换了另一番语气:“少卿少卿,不怕的!我同你一处!”   我同你一处。   阮婉揽紧他,眼泪沾湿他胸前衣襟:“小傻子……”   宋颐之心中扼腕,又似哄道:“不会再让人欺负少卿的!”语气笃定,眸色渐沉,倏然浮起一丝狠意。   ……   回到侯府已然临近晌午,邵文松果然等在侯府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动生      景帝命阮少卿思过,不得允许不准旁人接触。今晨叶心却突然惊慌跑来,说睿王请邵大人到侯府,邵文松自然错愕。   等到侯府,才晓宋颐之和阮婉都不在府中,门口的禁军不让他入内,他不知出了何事。   宋颐之过往厌恶他得很,不会主动找他,专程让叶心来,他心中隐约不妙。一路上,叶心才道景帝今晨召了侯爷入宫,殿下让她去趟将军府寻他,自己急匆匆进宫了。   景帝召阮少卿入宫?邵文松心中微紧。   侯府门口坐立不安,突然闻得马蹄声,见阮婉的马车回来,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下,大步迎上前去。宋颐之领了阮少卿下来,阮少卿双目通红,分明才哭过。   “是我请邵大人来的!”宋颐之开口,守卫禁军不敢拦。邵文松也不多问,紧跟他二人入了侯府。   阮婉殿中冒死帮衬过他和父亲,他感激在心。宋颐之却嘟囔:“邵文松,是我请你来吃红烧肉的,你不准同少卿说话!”   邵文松一脸惊诧,宋颐之却再不管他,跺着脚唤叶心:“叶心叶心,我的红烧肉!”   他唤得着急,叶心慌忙去取,取来时候都凉了,又肥又腻拧成一团,半分食欲都没有。   邵文松尴尬笑笑,宋颐之憋着嘴不高兴得很。   阮婉换了身衣服出来,眼底不似先前红润,邵文松缓缓移目,继而起身:“阮少卿,你没事吧?”   “没事。”她平复情绪,邵文松也不拆穿。一旁,宋颐之却吵闹不依,让叶心去趟清风楼,让那里的人再送份热的红烧肉过来。   叶心只得去办。   空闲下来,宋颐之便像往常一般同邵文松斗嘴,邵文松自始至终都摸不着头脑。等了不多时,听闻清风楼的人送红烧肉来了,宋颐之“嗖”得一声从座位上窜起,跑到叶心前面去取。   叶心只好由着他。   “快点打开看看,看红烧肉凉了没有!”听他在苑中大呼小叫,伙计无奈照办,阮婉才托腮笑了笑。   还知道笑便是好的,邵文松心头微舒。喃喃开口,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阮少卿,日后你不要单独进宫了,你可以让叶心来寻我,我同你一道去。”   宋颐之毕竟是傻子,若是景帝真的为难他,宋颐之能作何?   阮婉微怔,也不接话,片刻才又沉声问起:“邵将军和将军夫人……还好?”邵文槿的消息传回京中,她被禁足,一直没有机会去将军府。   邵文松低声道:父亲还好,娘亲病倒了。”   阮婉手中一滞,端起的茶杯倏然摔落,清脆声响。   宋颐之便应声回头,眉头微拢,转向眼前的清风楼“伙计”悄言道:“转告许老板一声,我今日要见他。”   那佯装的伙计便是曾辞。   曾辞环顾四周,继而提高了声音答应:“诶,小的知晓。”拎起食盒就走,到了府外,侍卫又做检查,他就谄媚陪笑:“辛苦各位爷了!”   夜深许久,宋颐之轻手轻脚出了房门,从狗洞钻出,将好有马车驶过。有人搭手将他拖上马车,宋颐之才抖了抖身上的草屑,慢声絮语道,“我想提早动手。”   许念尘面色平静,“殿下不等旁人了?”   宋颐之瞥目,“是我今日在宫中被景帝识破,我不动手,他也不会放过我和少卿。”   曾辞闻言就笑,“一早便让殿下在富阳多呆一月,等那时水到渠成再平安无事回京多好?”哪里像眼下这般狼狈?都晓他是为了阮少卿,阮少卿被软禁在京中他才涉险回京。他装得是像,景帝和陆相难免会拿阮少卿试探他,许念尘早前就提醒过,曾辞此时也不点破。笑过之后,话锋一转,悠悠道,“殿下放心,许老板提早做了准备。”   宋颐之清浅一笑,“许念尘,事成之后,我会许你许家在南顺世代公卿。”   许念尘略微敛眸,淡然道,“商人重利,许某求的不是仕途,只要国中码头渡口的协同治理。”   ……   翌日清晨,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宋颐之便拖起她上了马车。   “宋颐之,这是去哪里?”   阮婉尚还迷糊未醒,透过车窗,见得马车是从明巷驶向宫中去的,眼下天色,正殿之中应在早朝。   去宫中作何?   “宋颐之……”话音未落,马车便骤然停下,有人掀起帘栊,快步上了马车:“侯爷哪!”   竟是京兆尹!   “京兆尹?”阮婉诧异。   “侯爷哪,下官总算见到你了。”京兆尹激动俯身拜了拜,又顺势将帘栊扯开至一旁。   马车外,有人执刀低首:“殿下,侯爷!”   阮婉也认出他来:“张世杰?”   张世杰抱拳抬眸:“京中禁军多蒙侯爷照顾,自当誓死追随!”   阮婉尚还分不清缘由,宋颐之却含笑牵她下了马车,四围黑压压的一片,皆是铁骑戎装。见得是她,禁军纷纷下马拱手,“嗖嗖”声音整齐划一,又士气如虹:“侯爷!”   是她在京中的禁军!   不知已经?   阮婉心中说不出清的滋味,就似百转千回哽在喉间。过往她在京中惹是生非,京中禁军多为睥睨戏谑,又敢怒不敢言,巴不得看她笑话。而此时,统一拱手执刀,正气凛然,唯她马首是瞻。   愣愣转眸去看宋颐之,他袖间的白玉兰花香,清幽里带着千分华贵。宋颐之莞尔:“少卿,京中禁军只听令于你。”   阮婉眼中氤氲,目不转睛看他。   “景王叛乱,人人得而诛之。”   张世杰也抬眸:“侯爷,下令吧!”   侯爷,下令吧,这是京兆尹。   “侯爷。”   赵荣承?!阮婉难以言喻。   “少卿,下令吧。”宋颐之牢牢握起她的手。   阮婉深吸一口气,语气不似男儿气宇轩昂,却高声道起:“景王叛乱,人人得而诛之,我禁军之中   当有勇者乎?”   “誓死追随侯爷!”   “誓死追随侯爷!”   “誓死追随侯爷!”   一连三声,声震如天,久久盘旋于京城上空。   ……   大殿之上,陆相正在正慷慨陈词,宫门值守的近侍官却慌乱冲入殿内:“陛……陛下……京中禁军作乱,已至宫门口,高呼讨逆!”   景帝闻讯色变,霎时敛起惯有的和善笑意,只剩怒目相视,“京中禁军呢?袁涛呢!”   “袁统领已被禁军擒下,押于禁军大营知中,禁军现在听命于张世杰!”   “何人胆敢!”景帝恼怒,上前狠踢一脚,近侍官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是昭……昭远侯……”   昭远侯?   殿中面面相觑,继而纷纷低头。惶恐不安的有,隐隐笑意的有,满眼欣慰的有,惊慌失措的也有,都敛着情绪一言不发。   唯有邵文松喜上眉梢,竟是阮少卿?过往被他打过,恼怒之极,牙尖嘴利,终日在京中不行一正事的阮少卿!   高太尉竟也眸含笑意,究竟是阮奕秋的儿子!   邵父笑而不语。   陆子涵心中震惊,拢眉看向陆相,陆相眉头皱紧。   “阮少卿!”景帝恼羞成怒,“还有何人?”   近侍官更加不敢起身:“睿……睿王……”   还有睿王?众人心中更加了然。   景帝便接连怪异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邵文松骤然怔住,缓缓抬眸,是他?!   景帝哪里会留意邵文松的举动,见得殿中一干人等低头,就似心中怒意点燃,从龙椅上缓步走下:“怎么?一个犯上作乱的昭远侯就把你们这些国之栋梁吓成这幅模样?朕都在这里,你们怕什么!还是你们一个个原本就有异心?!”   稀稀落落的衣襟摩挲声,纷纷下跪应道:“陛下赎罪。”   亦有半数诸如邵父,高太尉,甚至昭远侯从前旧部,都立而不动,也不交换眼色,好似不闻。   景王凛眸扫过,一边上前,一边轻蔑笑道:“怎么,一听说有睿王在其中,就心安理得?”   他步步靠近,邵文松护在邵父跟前。文官不得佩刀上殿,但他岂容景帝针对父亲?   景帝果然驻足,戏谑朝邵父笑道:“昭远侯处心积虑,睿王痴傻,才同禁军一样被昭远侯利用,跟随昭远侯作乱生事。来人,传朕旨意,三军之中不论头衔,但凡生擒昭远侯者,因官封爵!”   话音刚落,殿外有人朗声道:“谁说本王痴傻?”   景帝转眸,只见宋颐之一袭锦衣华服,朝冠束发,腰带和佩玉竟然都是正统亲王佩饰。   景帝原本就生得矮胖,撑不起来这一身皇室装束,而宋颐之却身姿挺拔,容颜如玉。   眼眸之间亮若星辰,举手投足风姿绰约,就似万千容华翩若出尘,叫人难以移目。这一幕太过震撼,那幅熟悉痴傻呆萌模样顷刻被中人在脑海中消融殆尽,恍然想起早前的睿王!   难道睿王?   殿中无不诧异,却都忘了殿中的景帝!   相形见绌,景帝甚为恼怒,挥袖遥指他:“宋颐之,你想逼宫?”   “逼宫?”宋颐之轻笑,“景王叔何出此言?”   语气不紧不慢,倒让景王心头骇然。宋颐之居高临下看他,眸间的幽黯好似将他全然看穿,冰冷言道:“景王叔害我父皇母后在先,再命人在宫中诛杀我和皇兄。皇兄为护我免遭歹人毒手,自己却死在刺客手中。”   四下哗然。   “荒谬,先帝和陈皇后起居皆有御医院照顾,朕何时插手过?煜王在先帝跟前尽孝,朕一直以其为文武百官表率。先帝欲传位于煜王,不知是谁自幼与煜王不和,狼子野心,欲灭兄长而取而代之,气死先帝,事发之后又仓皇逃出京中!”   说得义正言辞,殿中纷纷倒吸凉气,睿王确实是在先帝过世前失踪的。而睿王同煜王不和,朝野皆知,莫非真是?   宋颐之冷笑:“是啊,我都险些忘了,自幼时起,景王叔便谆谆教诲,在我与皇兄间挑唆。我一直以为皇兄不喜于我,直至后来从马背上摔下,这般念想都根深蒂固。景王叔可知,每每想起皇兄生前为我挡剑,我都夜不能寐,悔不当初。”   “血口喷人。”景帝怒喝。   “殿下既已恢复,还在京中装疯卖傻,愚弄朝臣,不知是何居心?如今又伙同昭远侯携禁军逼宫,实属大逆不道,先帝泉下有知,岂能安眠!”陆相一直沉默,开口便直击要害,“陛下仁慈,虽早已洞悉殿下不轨之意,却时时告诫臣,殿下乃先帝血脉,望殿下能醒悟改之,不想还是到了今日地步,殿中暗卫何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平乱      顷刻,手持刀剑之人,将殿中围满。   宋颐之微微敛眸,景帝眼中飞快掠过一丝鄙夷,继而换做痛心疾首:“宋颐之,枉朕从前对你亲厚,你竟然不知悔改,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的人是你!”   殿外禁军涌入,张世杰在前护着阮婉进殿,阮婉沉声笃定。   景帝未吭声,暗卫不敢轻易动弹,暗卫和禁军便把剑相持。   阮婉取出袖间黄色的镶金丝帛卷轴,缓步上前:“先帝生前留有遗诏,细数景王罪行,罄竹难书!‘二十年前毒害明帝太子,谋害皇太孙,十年前刺杀睿王和先昭远侯,先帝弥留前,将先帝与煜王、睿王软禁宫中,把持朝政,谋逆作乱。朕命西昌郡王与东征军邵文槿入京讨逆,匡扶社稷!’先帝遗诏在此,你还有何话好说?”   言罢交予张世杰,张世杰展开,分明就是敬帝亲笔字迹!   朝中谁不认得?   “无稽之谈,先帝病重,根本无法提笔,整个御医院都可作证!”陆相面不改色,也不待阮婉开口便冷冽问道,“再者,先帝何时将遗诏交给的昭远侯?先帝身边的近侍官和宫婢都是亲眼所见,陛下病重期间只传召过昭远侯一次,昭远侯是空手来去,敢问诏书从何处来?笔迹相似之事何其之多,先帝生前待昭远侯亲厚,怕是昭远侯自己都可临摹,这份遗诏根本就是假的!”   “你!”阮婉气急,宋颐之却伸手将她拦在身后,淡然道:“敢问景王叔,先帝的玉玺在何处?”   “玉玺被奸佞所盗,怕是殿中之人就有。”阮少卿有遗诏,那玉玺也十之八九在阮少卿处,何不趁机失口咬死?   宋颐之就笑:“昭远侯空手来去,景王叔都让近侍和宫女得清清楚楚,却看不住贵重的传国玉玺?”   景帝眼中微滞。   “还是父皇早前就立好了遗诏,将遗诏与玉玺置于一处,景王叔并不知晓?”宋颐之步步紧逼,景帝咽下口水,就见他悠然抬手,手中赫然便是那枚传国玉玺!   高太尉见之,带头叩首高呼万岁,殿中一半遂即效仿,邵将军同邵文松也不例外。   陆相眼色一沉:“多说无益,将他二人拿下!”   语出突然,旁人始料不及,暗卫顷刻上前,禁军拦住多数。阮婉尚未反应,就有暗卫冲上,宋颐之将她护在怀中,轻易撂倒其中两人。   邵文松愕然,险些忘了睿王是由先昭远侯一手教出,还曾多得先帝赞誉。   回神之际,拱手请示父亲,邵父点头,他便也跃入殿中帮衬。几次惊险都是他和宋颐之联手敌过,大殿之上,两人竟然默契一笑。   “邵文松……”阮婉其实感激。   “阮少卿,我们惯来三人行,见你哭鼻子总是不好的!”邵文松分神,差点被砍上一刀。   宋颐之就笑:“难得认同你一次。”   “殿下谬赞,臣惶恐。”邵文松调侃应声。   阮婉却被他二人吓得心惊肉跳,好好打架不行?会死人的!方才言罢,邵文松就被划了一刀,疼得一叫,阮婉无语。   不过半晌,更多的禁军侍卫涌入,暗卫就立时被肃清,仅留了二十余人护在陆相和景帝周围。   景帝僵住,“你们……”   他在城外留有两万精兵,只要京中异端定会入城守卫,殊死抵抗,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进宫?   宋颐之方才松开阮婉,清浅笑道:“景王叔难道不觉奇怪,本殿先前为何要只身入宫?”   拖延时间?   景帝恍然大悟,他是以身作诱饵,换做旁人,即便是阮少卿,又岂会同他在殿上周旋如此之久?他拖延时间的目的是何?   “本来同西昌郡王商议好下月入京,不想昨日里,景王叔对我和少卿起了杀意,只好出此下策。奈何时间不足,部署不全,只得以身范险,让王叔同陆相无暇旁顾。王叔若是在想城外的两万精兵,大可收心了。肖跃的五千精兵守在城门,叛军一人都进不来!”   肖跃?陆相不信,肖跃虽是邵家军旧部,但景帝予以重任回京任职,为何会突然倒戈?肖跃并非善变之徒,是谁有三寸不烂之舌?   宋颐之又岂会告诉他许念尘?   先让东征军中的一只假借覆没分道返京,西昌郡王府也看似□□无暇实则暗中调部,京中借昭远侯煽动禁军,擒袁涛将禁军还于张世杰手中,再策反肖跃镇守京中。   宋颐之也不知许念尘一介商人为何有此气魄,运筹帷幄。   “景王叔是否在想,肖跃手下区区五千人,凭何以卵击石对抗城外两万余精兵?”宋颐之故作一笑,看景王瞠目,所幸道明,“西昌郡王府调了两万精兵入京,两日之内必定赶往京城,肖跃的五千精兵足以御敌两日。至于自王叔封地北上的两万人马,只怕永远都到不了京中了。”   “一派胡言!”戳中景帝最后依仗,景帝自然恼怒。   宋颐之继续笑道:“景王叔不觉奇怪,本该三日前到的驻军为何还没有踪迹?”   难道是,邵文槿?   景王心中恍然大悟,难道说奏报里邵文槿及两万邵家军误入圈套,葬身都城根本是假的?   怎么会?就算邵家军隐瞒,但巴尔国中和他是通气的,不可能帮着邵文槿而瞒他!定是何处出了纰漏!   宋颐之就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景王叔自然不信!王叔私通巴尔汗中的一族,蓄意挑起巴尔南顺战争,调走邵家军和沿途驻军。又同南方蛮夷有染,让远在泾遥的西昌郡王无暇顾及京中。再是渝中秋疫,根本是人为在数百口井中投毒!王叔心中有数,又哪里肯信?!”   眼见宋颐之逐一拆穿,景王惊得脸色煞白,他为何都知晓!就算他都知晓,又如何能说服巴尔和南夷?   不可能,宋颐之定是危言耸听!   宋颐之也不知许念尘凭何能说动巴尔与南夷,但这几月里他确实同许念尘一处,与巴尔和南夷碰面。这些,他自然不会告诉景王。   既不告诉他,也不应他,只是目不转睛看他,看得景王心中发怵,惯有的自卑心作祟,跃然眼眸间,又霎时化为狂热的火焰。“一派胡言!朕岂会输过给你一个黄毛小子!哈哈哈!从前是朕留你一条性命的,小畜生!”   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再次响起,阮婉都不禁寒颤,殿中无人拦他,他便笑得更为肆意猖狂:“朕对你们一个个的不好?加官进爵,封赏讨好,你们为何都不喜欢朕?!为何?就因为朕生得矮小,你们就看不起朕!你们看不起朕,朕就通通杀了你们!”   平素满脸和善的景帝,竟会在殿中原形毕露,殿内呆若木鸡,邵文松却颤颤微微举起手指着他,“是你!十年前西郊围场的人是你!”   那人在西郊围场就说过这句。——“就因为我生得矮小,你就看不起我,肆意□□!”   他吼的人是先昭远侯阮奕秋!   旁人都不知道何意,但邵父霎时明了,大夫是说邵文松在十年前受了惊吓方才失声,后来任凭他如何问都不敢开口。   而眼下,十年前?   又是西郊围场?睿王和阮奕秋?邵父就似恍然大悟。   宋颐之也明白过来,更何况景王?   脸上笑意更浓,步步往邵文松而来:“朕如何没有想到,十年前,你是在西郊围场受了惊吓才失语的,呵呵!邵文松,你当日看到了什么!”   幅幅画面浮上脑海,邵文松还会不寒而栗,景帝却大为痛快,邵文松愣愣看向阮婉,阮婉心中微沉。   见他不肯说,景帝就火上浇油:“你为何不敢同阮少卿说?怕他闻后伤心,还是怕他吓到?”   阮婉更懵,邵文松却还是噤声。   景帝就干脆亲自开口:“阮少卿,你可知敬帝和陈皇后为何一直觉得对你愧疚?”笑了笑,表情更为狰狞,“因为阮奕秋根本就不是病死了,而是遍体鳞伤,被人活活折磨死的,他们却找不到凶手,让你成了遗孤!”   爹爹?阮婉眼泪倏然而落:“是你!”   拼命就要上前,宋颐之死死揽住她。   景帝还觉不过瘾:“是他和盛婉卿看不起朕在先,对朕肆意□□,其实当日朕也没想过杀他,朕是想杀了宋颐之那个小畜生,结果你爹豁出性命去救宋颐之,朕有何办法?你爹落到朕手中,朕就突然不想取宋颐之性命了,朕要活活折磨死他,是不是邵文松?”眼中笑意犹如毒蛇交织,邵文松攥紧双拳,怒吼一声,“够了!”   “你这个疯子!畜生!”阮婉泣不成声,“你还我爹爹!”   宋颐之箍紧她,就似剜心蚀骨,“拿下!”   禁军毫不迟疑上前,景帝哪里是禁军对手,见得禁军上前,又哄然笑开:“阮少卿,你爹死最后一句话,你想不想知道?”挑衅里又有几分怂恿,他不信阮少卿不想知道。   眼看阮婉抬眸,心中更为有数:“我只同你一人说。”   宋颐之打断:“拉下去。”   景帝老奸巨猾其中必然有诈!   景帝却笑:“将死之人,其言也真,罢了!朕原本是准备告诉你的,可惜了朕这番好意,阮奕秋死不瞑目,他的好儿子也听不到他临终遗言。”   “我爹说什么 ?”阮婉哽咽。   “朕说了只告诉你一人,难道你爹娘之事,还想旁人知晓?”   心中就像无尽诱惑,爹爹临终她没见到,爹爹临终遗言与她,意义全然不能言喻。抚开宋颐之的手,缓步上前:“好,你告诉我。”周围都是禁军,景帝能作何?   待得阮婉走近,景帝果然凑到她耳旁,声音轻到唯有二人听见:“其实你爹是块硬骨头,至死都没吭一声,这句话是朕说给宋颐之听的。”   阮婉微怔,来不及反应,他一把扼住她咽喉,将她钳制在身前。速度太快,从未见过景帝这般身手,旁人纷纷错愕。   阮婉只觉喉间被人扼住,痛得喘不过气来。   宋颐之眼色当时就慌了。   景帝哈哈作笑:“宋颐之,其实这句话朕是要对你说。”   宋颐之心中莫名恐慌,嘴唇都紧张得毫无血色:“放开他。”   “呵呵!”他这幅模样,他很是受用,手上力道便更重了些,阮婉近乎呼吸不上,景帝唇角兀得上扬,双眼之中的兴奋之色难以掩饰:“宋颐之,要得皇位,就拿你最珍视的东西来换,好好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如何。”   猛地抽手,匕首自袖间露出,快得让人看不清。   阮婉本就呼吸困难,只觉腹间骤然巨痛,便闻得宋颐之发疯般的声音:“少卿!”   陆子涵全然怔住,眼前的殷红血迹晃得脑中“嗡”的空白,齿间上下打着寒颤:“阮少卿……”   “阮少卿!”邵文松愤怒上前。   然后,擒住她的手缓缓松开,她徒然无力跪下去,好似空寂中一缕清晖粉碎殆尽,跌跌撞撞倒地。   耳畔是宋颐之撕心裂肺的呼声,“少卿!少卿!御医!快叫御医!”   宋颐之……   耳旁越渐模糊,去见文槿,也好。   还有爹爹和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在11月全部完结开新文把~啦啦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别离      入了十月,京中的秋意突然浓了起来。   南顺今年多有动荡,景王之乱方除,睿王登基大统。因先帝驾崩后景王乱政,钦天监取年号为睿宸。宸为北极星所在,引申为帝王之气,意指社稷匡扶。   于是睿宸元年十月,京中三件大事。   其一,睿帝即位,有功之臣逐一封赏,朝中上下却没有半分喜庆。   月前,昭远侯血染大殿,御医拱手摇头,请殿下节哀。听闻宋颐之屏退众人,揽着昭远侯在殿中整整待了一日一夜,不吃不喝也不动弹。   睿帝登基,景王一脉悉数论处,竟无一幸免。   其二,朝堂之上,刑部为陆相定罪,陆相一翻言语,听得旁人皆不言语。   “成王败寇何须多言?我陆家为南顺鞠躬尽瘁,却在朝堂上处处遭敬帝排挤,若是不求变,又与今日的高家何异?今日的邵家就是日后的高家和陆家,延口残喘还是殊死一搏,九泉之下,老臣也拭目以待!”   数日后,高太尉告老还乡,连带家中百余口人返回祖地平州,唯有高入平在京中。   邵将军也相继请辞,在家中颐养天年。   其三,十月初,昭远侯入土为安,睿帝亲笔提下的墓碑,举国同丧。从此往后,京中再无昭远侯,禁军之中痛哭流涕,不少百姓也前往拜祭。   邵文槿在墓前待了三日三夜,听闻只是饮酒,也不同旁人说话。   待得第四日上头,宋颐之又至,邵文槿抬眸,他便行至跟前寻他一侧坐下。抓起酒壶,酒香浓烈入腹,胸中就似簇了一团火焰灼烧:“第四日了,你准备待到几时?”   “想再多陪她些时候。”   留她一人在京中多时,自己回来得太迟。   宋颐之微怔,目光遂而瞥至别处:“从前不知文槿同少卿这般好。”就似自言自语,低眉攥紧酒壶,再仰头一饮而尽。   她也常说自己欺负她,邵文槿微微敛目,心底剜痛。   半晌沉默,两人都不开口,一直到邵文松前来。   循礼问候,又道起娘亲在家中担心,他是来寻兄长的。   宋颐之缓缓起身,嘱咐句:“早些回将军府。”   刚行出不远,宫中近侍官匆匆跑来。附上宋颐之耳边说了几句,宋颐之背影一顿,继而快步离开。   邵文松目送片刻,待得他走远,才从邵文槿手中抢过酒壶,猛然摔碎:“我知道你同阮少卿好,但你可曾想过家中的父亲和娘亲。早前听闻你出事,娘亲就病倒过一回,眼下将好,你还让她记挂到何种时候!!”   邵文槿低头不接话。   “我同阮少卿也要好,他在殿中冒险救过父亲和我,他的死,我也很难过,难道他就希望看到你这幅模样?”   邵文松俯身蹲下,语气也稍有哽咽:“北蛮入侵,邵文槿率领三军在都城抗击外敌,以性命护我南顺大好河山。有人却想凭一本莫须有的参奏,就要将其家人治罪!可是要寒透了三军将士的心!”   这是昔日阮婉在殿中所言,邵文槿心头一滞,手指越收越紧,关节咯咯作响。   “阮少卿是怕你回京送死,想让你安然回到京中,才宁肯在殿中公然顶撞景王!你回京之后就是这幅模样,你有何颜面在这里陪他!”口中恶言相向,伸手推上他肩膀,邵文槿却一手握住,沉声道:“她是你嫂子。”   言罢,一把推开,起身离开,留下一脸怔忪的邵文松。   回府一路,邵文松都没有再开口,方才邵文槿所言太过震撼,他又不知如何深问。   阮少卿是女子?心中就似缀了沉石,再难平息。   南郊马场,邵文槿冲进乱马群中救阮少卿;将军府内,他二人暧昧相处,邵文槿有她的贴身玉佩;西秦逃亡,邵文槿自毁相貌,护她回京;大殿之上,阮少卿公然顶撞景王……   若阮少卿是女子,那一切便都有迹可循。   “文槿不孝,让父亲和娘亲担心,今后不会了。”跪于厅中,好似悔悟。邵母抹泪,快步上前相扶:“回来就好,回来比什么都好!”   邵父眼中难得慈爱,性子所致,待得邵文槿抬眸,他又俨然收起,淡然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待得凯旋之后便要负荆请罪求亲娶妻的?回京之后,你自己去了何处?”   邵母意外,邵文松也欲言又止。   邵文槿循礼俯身:“已经去向她负荆请罪了,只是,今生都已辜负,怕是娶不到了。”   一字一语,哀而不伤,没有大悲大喜,看似平静的眸子下实则黯淡若一潭死水。   邵文松不禁低头,邵父也僵住,邵母伸手捂唇,记忆好似纷涌而至。   “西秦逃亡,阮少卿受过惊吓,每晚要同我说话才能……”   “等阮少卿回来,文槿定会给娘亲交待。”   三人都缄默不言,邵文槿再拱手一拜:“文槿先去梳洗,这幅模样也没颜面再见双亲,文槿告退。”   邵母想开口唤他,话到嘴边还是作罢,忧心忡忡望向邵父。邵父明显还未回过神来,阮奕秋的女儿,心头不知何种滋味。   宋颐之近乎是跑回鸾凤殿的。   鸾凤殿后殿有一处暖阁,少卿过往在宫中小憩都歇在那处暖阁。   御医院院士悉心照料十余日,一直没有离开过。鸾凤殿的宫女和近侍也都换成了新面孔,旁人一概不晓。   方才,近侍官是来告诉他,暖阁里的姑娘醒了。   少卿醒了,宋颐之激动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冲进鸾凤殿,宫女和近侍官纷纷退开,御医院院士低眉道:“陛下,姑娘熬过这十余日,已经脱险。”   “少卿。”坐在床沿边,握住她的手,她脸色还是苍白,唇角血色淡然,听到他声音便微微睁眼。   宋颐之欣喜若狂,她是醒了,意识还不太清楚。阮婉也依稀认出是他,唤了声,“宋颐之。”声音轻到没有一丝力气,他却还是听到了。   宋颐之喉间哽咽,稍稍握紧她的手:“少卿是我。”   “宋颐之……”她好像还想说何,又却说不出,宋颐之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御医院院士才道:“陛下无需担心,姑娘将醒,没有多少精神,再调养些日子就好。”宋颐之遂才宽心。   她腹间有伤口,宫女呈上药汤,他便俯身喂她。日日如此,早已轻车熟路,她若咳出,他就伸手擦去。夜间她若偶然醒了,他便陪她说话,也不管她能听到几分,有他陪着她,就同从前他高烧不止,她在宫中照顾他般。他烧得迷糊,只记得她在耳畔嘟囔,小傻子,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哪,要快些好起来,听到没有!   “少卿,你要快些好,”抚上她的额头,擦去隐隐渗出涔涔汗迹,心思就似回到早前,“少卿少卿,我很担心,你要快些好起来,陪我一起去抓鱼,吃红烧肉……”   ……   到了十月末梢,京中诸事渐渐步入正轨,景王之乱也日益被人抛到脑后。   新帝登基,各国都应遣使道贺。今年南顺正值多事之秋,年终岁尾又要忙于年关琐事,宋颐之便将日子定到年后。   二月初春意盎然,万物复苏,是好兆头。那时,少卿也该好了,宋颐之唇间勾起一抹笑意。   高太尉告老还乡,邵将军请辞,傅相早前过世,刘太尉久病未愈,朝中俨然换了许多新面孔。宋颐之时有想起父皇在世时,宫中设宴,陆相、傅相、高太尉、刘太尉,还有一众老臣把酒言欢,难免感伤。   彼时宁正出狱,再不肯就职,只道对不起侯爷和老侯爷,离京再未回过。   陆相伙同景王谋逆,论罪当诛,宋颐之因着陆子涵的缘故留了陆家上下性命。陆家或发配或充军或充贱籍,宋颐之却属意要将陆子涵留任朝中,陆子涵婉拒:“父亲对臣寄予厚望,臣却不能侍奉跟前,是不孝。陛下留了父亲性命,臣却不愿留用京中是不忠,不忠不孝之人,何以为官?”   宋颐之良久不言。   转眼十一月,南顺入冬,高入平请求调任都城驻守边关。   又是一人要走,宋颐之语塞。   去年里,高入平得了一双儿子,两个夫人都母子平安,乐不可支。携家带口调任边关,说正好让儿子在马背上长大。高入平兴奋得手舞足蹈,宋颐之不忍拒绝,只得成人之美。   赵国公年事已高,赵秉通是赵国公唯一的孙子。   赵秉通父母早逝,自幼由赵国公一手拉扯长大,只希望最后一段陪在赵国公身旁照顾。宋颐之恩准,只怕是数月之内都不会在朝中见到他。   邵文槿从十月中旬起告假离京,迄今未回。   庄重威严的大厅,就只剩了同他熟络的邵文松。宋颐之蓦地有些明白,父皇当年有阮叔叔和邵将军这等左膀右臂,竟是何其幸运之事!   亦臣亦友,空荡荡的皇位才不会高处胜寒。   彼时阮叔叔和邵将军不合,父皇却还时常将他二人凑到一处,许下儿女亲事。宋颐之幼时见得他们三人一处饮酒,阮叔叔和邵将军如何横眉冷对,父皇却大抵都是欢喜的。   而他身边,只有少卿。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鲜事      十一月中,阮婉发起了高烧。   宋颐之以为伤口感染,病情反复,御医却道烧过这一场就好。   宋颐之遵循医嘱,夜里拿酒精给她擦拭,她烧得迷糊,有时□□,有时唤的是文槿,宋颐之攥紧双手。   宫女和近侍官便吓得跪了一地,宋颐之冷冷道:“管好自己的嘴。”   翌日早朝,宋颐之同朝臣议事。近侍官急急忙忙跑来,附耳轻语,宋颐之喜出望外,径直从龙椅上起身。   “少卿!”刚入苑中就开口唤她。   宫婢正在喂她药,阮婉闻声转眸,眼中也是一抹喜色:“小傻子?”   宫婢怔了怔,不知她为何这般唤睿帝。宋颐之满脸的欢喜掩饰不住,她坐起喝药,人虽清瘦了一圈,却朝他莞尔。   “宋颐之。”阮婉唤他,周围宫人纷纷俯身:“陛下。”   阮婉楞住,恍然起大殿之中有人意气风发,已然不是那个小傻子,而是先帝的最疼爱的次子,宋颐之。   “陛下。”唇边称呼一变,低头就要起身行礼。   宋颐之快步上前,眼中的柔和润泽带了几分宠溺:“少卿,你我之间无需这般。”阮婉僵住,周围的宫人面面相觑,便都知趣退出。   阮婉错愕转眸,继而起身要跪:“臣罪该万死。”   过往宋颐之是傻的,知道她是女子也无妨,如今他已恢复,那她从前在京中以昭远侯身份行事就是欺君大罪。   宋颐之却伸手绾起她耳发:“少卿何罪之有?”   语气里生出些许暧昧,指尖触到她滚烫的脸庞,略显冰凉,又太过亲近了些,阮婉顺势侧过头去。宋颐之便道:“我从前摔伤头,只有少卿一人真心待我,往后落难,又是少卿冒险送我出京,少卿何罪之有?如今,景王之乱得平,这天下我与少卿共享。”   阮婉心中微颤,又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哪会听不出他语气中旁的意味。这里是鸾凤殿后的暖阁,她自然认得,何谓天下共享,她心底澄澈。脸色一红,继而装疯卖傻:“君臣有别,陛下勿要折煞微臣。”   宋颐之佯装不觉,笑道:“那就不说君臣了,少卿,你昏迷两月,看看有没有胃口?”   床头置好玉盘,玉盘里放着栗子糕。阮婉确实腹中无物,看了便馋:“栗子糕?”宋颐之取了一块喂在她唇边,“少卿说的,填饱肚子再说旁事。”   阮婉梨涡浅笑,他过去时常无理取闹,围着她烦,阮婉就懒洋洋取了东西在一边吃:“小傻子,填饱肚子再说旁事。”原来他都记得。   先前生出的间隙好似消融在回忆里,她张嘴吞了一口,果然滋味好得很,宋颐之又喂她:“少卿,慢些吃。”   阮婉微怔,从前这些话是她说的,如今反是本末倒置了。   宋颐之就道:“不能多吃,肚子会不舒服的。”   阮婉啼笑皆非,由得先前的尴尬气氛缓去,阮婉便又问起叶心。“阿心呢,她人在何处?”她隐约记得这月余迷迷糊糊,有人伺候,也只知道宋颐之在,却唯独没有见到过阿心。   宋颐之顿了顿,微微拢眉道:“叶心告假离京了。”   告假?阮婉自是吃惊,她重病一场,阿心没有理由不陪在身边,还告假。莫非,是少卿出了事?脸色稍变,想问宋颐之,又怕无端将少卿绕进去,只得噎回喉间,反正来日方长,自然有地方打听。   阿心不在京中,就该在成州,阮婉有些担心少卿。   晋华早前告诉她,少卿北上都城去寻邵文槿,结果邵文槿遭逢意外。但她并未听说少卿的消息,若是少卿也在其中,外界定然有传闻,所以,少卿应该还活着。   少卿有旧疾,她在宫中有宋颐之照顾,阿心应当是回成州照顾少卿去了,阮婉叹道:“宋颐之,我都醒了还留在宫中不合规矩,我想今日就回侯府。”   她原本就是女子,从前陈皇后在,她是晚辈,到暖阁小憩合情合理。如今陈皇后不在,中宫无主,她在这里不合时宜。   宋颐之道:“阿心不在府中,谁照顾你?安心留在宫中,等你病好了,我亲自送你出宫。”   宋颐之能这般想,自然最好。   末了,记挂起心中之事,便又开口道起:“宋颐之,我想抽空去趟将军府看邵将军和将军夫人。文槿过世,我一直没机会去看他们,后来也是听邵文松提起将军夫人病倒了。”   宋颐之也温和应声:“等你好些了,我就陪你去。”   阮婉点头。   ……   宋颐之日日都来看她,同她说些朝堂上的事。譬如高太尉告老还乡,邵将军请辞,高入平请命去了都城,赵秉通在家照顾赵国公等等。   阮婉细心听着,也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落寞。   “宋颐之,小时候常听爹爹说,做明君不易。其中滋味冷暖自知,旁人哪有体会?”她开口宽慰,他笑逐颜开。   再往后,又说起陆相和陆子涵,阮婉缄默良久。   阮少卿,那我们之间算什么?   发小,玩伴,好友,知交,高山流水,纪子陆康……   宋颐之肯保全陆家上下几百口性命,是因为陆子涵,她不知陆子涵去了何处。   宋颐之喂她喝药:“陆相过往将世家重则悉数压在他身上,他其实并不尽兴。朕想留他在京中,他却想道要四处游历寄情山水。他原本就是公子宛的知音,兴许,寻公子宛去了。   阮婉哭笑不得,宋颐之却全然会错了意。   笑过之后,阮婉又问起邵文松为何不进宫看她?   宋颐之依旧泰然自若,景王之乱才平,封地还有余孽,他身边都换了新面孔,能信赖的不多,就让邵文松去了景州封地。   到腊月,阮婉已可下地。   御医院院士不忘叮嘱,每日下地在苑中走上几圈有助于恢复,阮婉谢过,朵言便扶着她在苑中散步。朵言是服侍她的近身宫女,这几月多靠她照顾,阮婉心中感激。   朵言扶她散步,却也只在暖阁苑中,从未出过鸾凤殿。她问起,近侍官就道陛下吩咐,姑娘尚未痊愈暂时勿出暖阁。   阮婉不再多问,又道渴了想喝水,朵言去取。阮婉趁机走到鸾凤殿后殿处,周围有禁军,进出的宫人都要说上好些时候。   这里只有她,留禁军盘查做何?   闻得身后脚步声,阮婉折回,佯装兀自在树下走了走,接过水杯饮了一口,又随意问起:“近来京中可有什么新鲜事?”朵言愣了愣,反问道:“陛下不是日日都和姑娘说新鲜事吗?姑娘可是没听够?”   “是呀,没听够。”阮婉笑了笑,将杯中白水一饮而尽。   是,日日都只有宋颐之同她说起宫外的事,除此之外,她一概不知。这里的宫婢也好,近侍也好,都是新面孔,全认不得她,还都唤她姑娘。   起初阮婉也没有多想,许是宋颐之怕旁人发现她是女子,才会出此下策。如今想来,兴许有旁的意图。   思忖之时,先前在后殿盘查的近侍官入了苑中,见到她就俯身问好:“姑娘,陛下说快至年关了,让小的送几匹进贡的料子来给姑娘看看,让姑娘挑选做几套新衣裳。”   朵言掩袖便笑:“陛下对姑娘果然细腻体贴。”   阮婉微怔,近侍官瞪她一样,朵言才知自己说错话了:“姑娘,奴婢是胡说的,姑娘勿怪。”   阮婉却清浅一笑,“有何好怪的?”扶起她,顺手指了其中一匹料子,“就要它好了。”朵言和近侍官都舒了一口气。   阮婉就道乏了,回暖阁休息。   晚膳是同宋颐之一道用的,宋颐之今日兴致极高,同她说起前些日子的难题解决了,他可以睡个安稳觉。巴尔同南顺停战,又遣人送来了几只马驹,她自己后来也说从前那匹养肥了,宋颐之让人明日带进宫来给她选。   他自顾说得开怀,还一边给她夹菜:“这是少卿最喜欢吃的,多吃些,难得今日高兴,一会儿再陪我喝碗汤。”   阮婉心中不忍,一直到吃完饭,他命近侍官将周折拿到暖阁批阅,阮婉才轻声开口:“陛下……”   执笔之手兀得僵住,愣愣转眸看她,她唤他陛下。   阮婉缓步上前,跪于他身前,低眉俯首不看他。   “少卿,你做什么?”他伸手去扶,她也不肯抬头,而是低声道,“多谢陛□□恤,留臣在宫中将养。如今臣已痊愈,想向陛下请辞。”   宋颐之手中微滞:“少卿,地上凉,起来再说。”   “陛下。”阮婉咬唇,置若罔闻。   宋颐之也不开口,暖阁里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良久,宋颐之骤然俯身,抱她起来,阮婉心中惊愕:“宋颐之。”   这般时候是唤他宋颐之的,呵呵。   “少卿为何不能像从前一般对我?”   阮婉语塞。   “为何我是傻子的时候,唯有你一人对我好,我变回来之后,你就对我避而远之?”   你若不是傻子,我便不对你好了。   两人同时想起,眼中一滞。   阮婉瞥目,他就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阮婉心中一惊,错愕看他。   “少卿,若我做你一人的小傻子可好?”   阮婉脸色涨红,倏然后退,又循着方才的地方跪下:“陛下错爱,臣已经有心上人了!”   “即便他死了?”   他知道?   阮婉讶异抬眸,宋颐之冷冷一笑,拂袖出屋,才有宫女进屋扶她。   阮婉辗转难眠,既然他都知晓,还留她在宫中作何?她是想出宫,但若无他首肯,她怕是连暖阁都出不去。   宋颐之在苑外立了许久,见她屋内的灯一直亮着。近侍官不敢扰他,他回神,才递上书信,暗卫每日密报,“邵文槿已至长风成州。”宋颐之阅后随手还于他,淡淡道了句:“烧了。”   翌日,阮婉以为他还在气头上,不想他下了早朝就来暖阁。   宋颐之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就同往常一般,和她说早朝上的事。她不应声,宋颐之便也不再开口,只是目不转睛看她。   “少卿,我送你出宫就是。”   阮婉转眸,心中微滞。   他低眉笑笑:“从前父皇母后和皇兄都在,妹妹也没有远嫁长风,年关时多热闹。如今我一人在宫中,用年夜饭有何滋味?少卿,我身边只有你了,陪我过完年关再出宫可好?”   阮婉想起他一年之内失了父母兄弟,又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心底便倏然隐痛,“好。”   “那除夕之前,不准再提离宫的事。”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今晚会全部更新完,有人信(⊙_⊙)?? 伦家要种树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凤鸾殿      腊月二十九,南顺京中下了雪,雪不大,但在南顺委实少见,京中百姓兴奋不已。这等景色不知能保持多久,便纷纷结伴出游赏雪景。   阮婉就在暖阁苑中赏雪品茶,这里的雪不及成州的十分之一,但南方惯有的小桥流水上飘雪的景致,成州也同样没有。   阮婉恍然想起去年,她同邵文槿在都城,营中飘着鹅毛大雪,军中饮酒唱歌却甚是热闹。他怕她冷,解下大麾给她披上,还不忘提起帽子盖上她头顶,然后和高入平饮酒,其实她都披了两层,哀怨看他。   前年除夕,他到成州寻她,遇到十年不见的大风雪,整个人都冻透。思娇心切,如今想起,都好似还有暖意趟过心间。只因为那人是邵文槿,点滴记忆,都可在心中生根发芽,直至花满枝桠。   ……   阮婉回过神来,朵言在身旁已唤了好些声,阮婉歉意一笑,朵言舒了口气:“大过年的,姑娘可别吓奴婢,否则陛下怪罪,奴婢可担当不起。”   阮婉笑着摇头,朵言见得她笑,才道起正事:“陛下今晚不来暖阁同姑娘用饭了,听说朝中有大人回京,陛下在宫中备了酒宴小聚。”   阮婉点头,心中无聊,便想莫非是高入平回京了?   过了明日,她便出宫了。即使她出宫,又不是不能进宫看宋颐之,她不晓宋颐之何意?   偏殿之中,酒过三巡,宋颐之却全无醉意。   “邵兄此番回京,应该不会再远游了吧?”赵秉通不过打趣,邵文槿告假离京两月多,回来之后,宋颐之就设了酒宴同他接风。正好趁次机会小聚,连赵秉通都入宫,虽然人不多,却热闹得很。   一道的就还有高入平,邵文松,连带邵文槿从前见过几次的世家子弟。   赵秉通问起,宋颐之就看她,邵文槿举杯轻笑,“不会了。”   四围便都哄笑开来,尤其以高入平为最:“邵兄所言极是,出了京中啊,才觉还是京中好啊。”   赵秉通笑不可抑,有人纯属自作自受,宋颐之也呵呵作笑:“若是在都城呆不惯,朕调你回京。”   高入平摇头:“才去几月,就要陛下调回,日后传出去多丢面子?”   邵文松也笑出声来:“高将军,死要面子活受罪。”   高入平伸手佯装要打,邵文松就端起酒杯绕道邵文槿身后。宋颐之带头举杯,君臣同饮,许久不曾这般畅快。   “我们自幼在京中长大,玩伴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邵文槿和高入平时常斗,斗到眼下也没分出胜负。”沈朝是礼部侍郎家的长子,宋颐之新提拔的近臣。   沈朝开口,刘彦祁便接话,刘彦祁素来在京中就以无头脑出名,眼下喝得起兴忘乎所以,接着沈朝的话便道:“那时京中还有阮少卿……”   话音刚落,沈朝就轻咳提醒,待得刘彦祁反应过来,殿中十之八九都换了脸色,刘彦祁才晓自己说错了话。   阮少卿同当年的睿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要好,邵文槿回京后又在阮少卿陵前坐了三日,他竟然脑子犯糊涂去提。   气氛尴尬之余,“少卿”“少卿”宋颐之同邵文槿竟会同时开口。   遂而四目相视,邵文槿拱手相请,宋颐之便笑:“文槿先说。”   “只是突然想起,有少卿在京中的日子,虽然胡搅蛮缠了些,却叫人好生怀念。”   邵文松懵懵看他。   宋颐之也附声道起:“朕也是此意。”   旁人顿了顿,纷纷应声,刘彦祁先前的窘迫才解。   宋颐之和邵文槿都已不避讳,反是怀念意味深浓,高入平也加入其中,说阮少卿总记不清楚他的名字,动不动就高不平,害得他在京中遭人嗤笑,迄今还保有这个绰号。   赵秉通笑得捧腹:“你这算什么,我是听闻文槿被泼过洗脚水,马被喂过巴豆,酒被加过鸡血,可还有什么我漏掉的?”   刘彦祁饮到喉间的酒悉数喷出,便连邵文槿自己都低眉笑了。   高入平也嘿嘿笑道:“我看他俩好得很,早前阮少卿来都城犒赏三军的时候,都是住的文槿寝帐……”   宋颐之手中一滑,竟蓦地落了酒杯。邵文槿转眸看他,他也随意而笑,唤殿中宫女换了酒杯。   回了将军府已是入夜,席生道起,昭远侯府的叶心姑娘来过一趟,找公子。公子不在,就让他转告公子,方便的时候去一趟侯府。   叶心?邵文槿不知何事。   昭远侯过世,侯府里上下自然冷清,门口的小九见到是他,俯身问候了句邵将军。领他一路到苑中,说起叶心姑娘近来在整理侯爷遗物,怕是有东西要给将军吧。   阮婉的遗物,邵文槿怔住。   叶心见他,福了福身问好:“多谢邵将军替奴婢送公子去富阳,奴婢感激不尽。”   邵文槿扶她:“他是我内兄,应当。”   昔日他和阮少卿折回京中,阮婉已然下葬,阮少卿痛心疾首引得翻病。恰逢宁大人出狱,身体不好,阮少卿叮嘱她在京中照顾,邵文槿便告假送阮少卿去富阳找秋娘。   阮少卿一直在秋娘处将养。   后来他思念阮婉,便一人北上长风,去了成州看忠伯,还去了茂城圣林寺吃斋饭,同她呆过之地,故地重游。等到返回京中,已然十二月末,心境却比那时好了许多。   叶心道过谢,只将一些手稿交由他。   邵文槿一看便怔住,手心微微颤抖。   “那时小姐以为将军出了意外,终日也不作何事,就是作画。从敬平十三年二月画起,一直画了十余幅。结果一场暴雨淋湿,好些都晕开不清,小姐坐在房中哭了许久。我怕她看了伤心,就悄悄藏起来,近日收拾小姐遗物才见到,便想给邵将军。”   邵文槿眼眶氤氲:“谢谢你,叶心。”   叶心还礼:“其实,还有一些小姐写给邵将军的信,她从前塞放在藏书阁的茶经里,还给我看过。本来也想一并给邵将军的,结果翻来覆去找不到,不知去了何处。”   邵文槿攥紧手心,她从前在都城就给他写过信,不长,塞在他寝帐的信笺中,然后不告诉他。   他偶尔见得,便笑着失眠一晚。   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盼君归。   好似她在身边娓娓道来。   她彼时想对他说的话,他想看,遂而问起:“还有谁去过藏书阁?”   叶心迟疑:“陛下似是去过。”   宋颐之?邵文槿眉头微拢,忽而想起他今日在宫中落了酒杯。   叶心会错了意,又道,“陛下过往就同小姐要好,那时候偶然撞破小姐是女子,就终日吵着要娶小姐,小姐头疼不已,还拿绝交威胁过陛下。”   都是陈年旧事。   邵文槿脸色微变:“陛下知晓阮婉是女子?”   叶心肯定点头。   宋颐之知晓阮婉是女子,却在她陵前只字不提,未免刻意,好似不想他多问起。阮婉在藏书阁留书,叶心只记得宋颐之去过,阮婉留得书信不翼而飞。今日在宫中,宋颐之摔落酒杯,也是高入平提及阮婉宿在他帐中。   其中蹊跷,邵文槿又问:“阮婉下葬,你有没有亲眼见过?”   叶心摇头:“小姐是在宫中出的意外,御医回天乏术,陛下在殿中坐了一日也不肯让人带走,听闻那时还是高太尉出面劝下的。到后来,景王之乱才平,钦天监说宫中不宜治丧,要昭远侯早些入土为安,陛下才命人以国丧下葬,下葬后不到两日,将军就回京了。”   是匆匆下葬的,连叶心都没有见过最后一面。   还是赶在他回京之前下,邵文槿微微敛眸。   闻得阮婉死讯,他在陵前坐了三日,宋颐之却只去过一次?他从前是连阮婉外出都要撵路的。   心中就似被某种念想蛊惑,又隐隐不安。   年关里,街头巷尾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景王动乱得除,京中人声鼎沸,一片热闹祥和气息,好似回到早前时候。将军府内也贴上了年画和剪纸做的福字,喜气盈门。   年三十,休早朝,邵文槿同邵文松都在家中帮衬邵母。府中下人多,也无需他二人做些旁事,在邵母身边陪着说话,邵母就心满意足。   自邵将军请辞后,脾气比从前急了许多,过往哪有在家中训斥过下人的?   现在若是哪个小厮站姿不直,他都要说上些时候,家中下人见了他都诚惶诚恐。   邵母无奈摇头,:你们父亲大半辈子都在军中,在家哪里闲得住。”   所以才要多管闲事,在家中指手画脚。邵文松嘿嘿作笑,顺势搭上邵文槿肩膀:“大哥,若换做是你离了军中可还习惯?”   都晓是他玩笑话,邵母便也忍俊不禁,掩袖抬眸,却见邵文槿眼中怔忪,邵母缓缓敛了笑意。   新年里,名门望族都求喜庆。   年夜饭时,下人纷纷来厅中拜贺,说些大吉大利的话讨赏,邵母一早便备好了红包,将军府上下都喜气洋洋。年夜饭时,邵母频频打量邵文槿,也不见他异常,反而越是如此越让她担忧。   年夜饭用过就要守岁,邵家是武将世家,规矩没有这般繁琐。苑中放过烟火爆竹,邵文槿同邵文松各自回了房中,邵父便同邵母回房歇下。服侍邵父更衣,邵母眼中犹有隐忧:“将军,文槿心中怕是有事。”   “阮少卿才过世多久?他若心中无事反倒更吓人些!”邵父粗中有细,彼时邵文槿说要离京,他没有半句反对。   父子之间,同母子之间不同,邵文槿跟他在军中的时间多,邵文槿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   “睡吧,两个儿子都大了,我们也不必守岁了。这些日子我在家中添了不少乱,你多受累了。”难得温软时候,未有旁人。邵母宽慰一笑。   邵文槿又是翻墙出府,宫门禁军见了他难免意外。   大年三十了,邵将军还入宫面圣作何?但疑惑归疑惑,又不敢深问。入了宫中,才有近侍官来迎,沿路去的不是宋颐之的寝殿,而是鸾凤殿方向,邵文槿就似随口问起:“陛下住在鸾凤殿?”   近侍官也不大清楚,便挑知道的说:“邵将军,小的不清楚,只晓陛下命人在后殿的暖阁摆了年夜饭。”   后殿暖阁,是阮婉每年入宫住的地方,邵文槿微微敛了呼吸。      ☆、第一百二十章 大结局(上)      恰逢近侍官领他到殿中,道了稍等,转而让一旁的近侍官入苑通传。邵文槿没有上前,远远望见后殿处竟有禁军把守。   透过苑外,见得暖阁灯火明亮,隐约映出人影轮廓,看不真切,却知不是一人,隐在袖中的手便死死攥紧。   年夜饭过后,阮婉陪宋颐之下棋。   宋颐之棋艺好,当傻子的时候就不会让她,阮婉习以为常。再被他吃掉一局,也不吵不闹。难得懊恼一声,还是手没抓稳,一颗棋子落错了位置,阮婉就要伸手去拾:“重来重来。”   宋颐之伸手擒住:“少卿,君子当落棋不悔。”   阮婉剜过一记眼刀:“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宋颐之哭笑不得,闻得身后叩门声,是他身旁的近侍官。   “陛下,姑娘。”略微行礼,上前附在他耳边轻语。阮婉听不真切,就趁机将方才的棋子置换了,宋颐之竟没拦他。   阮婉抬眸看他,宋颐之一脸铁青。   “宋颐之?”她稍有担心。   宋颐之便笑:“宫中有要事,我去去就回。”   “嗯,我等你。”阮婉应声,抓起前日里未看完的书继续,见她没有异常,宋颐之才起身出屋。   “他有没有说进宫何事?”宋颐之脸色不好看,近侍官也不敢揣摩:“邵将军没说,只说有事求见陛下。”   有何事会在除夕夜求见他?   宋颐之心中并不平静,出了后殿,就见阮少卿立于一处,身姿挺拔,眸色却似黯淡无光。他根本不想久留,所幸开门见山:“文槿,除夕不在家中守岁,入宫找朕有事?”   邵文槿回眸,含笑应道:“微臣想起陛下一人在宫中过年,许是冷清了些,便特意入宫找陛下讨杯酒喝。”   宋颐之顿了顿,心头缓和下来,早前的猜疑抛在脑后,摇头道:“近日琐事疲惫,难得一日清闲,想早些歇了。文槿的心意,朕心领了。”   邵文槿又转眸望向苑中,佯装打趣:“莫非陛下在后殿暖阁中藏了佳人,不愿与臣对饮?”   宋颐之脸上笑容突然僵住,猜不出他是何意用意,目光便微微一滞。邵文槿尽收眼底,却又兀得笑开:“微臣是玩笑话而已,陛下莫怪。”   宋颐之尴尬垂眸,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又听他沉声道起:“微臣是有事同陛下说,是少卿的事。”   鸾凤殿与暖阁只有一苑之隔,近侍官摆酒。陛下要与邵将军单独饮酒,旁人都自觉退出殿中。   “文槿要说少卿何事?”阮婉还在暖阁等,他想早些走,但对邵文槿所言又好奇。   邵文槿便自酌一杯,凝眸看他,眼中的深邃幽兰好似将他看穿,待他移目,又淡然道起:“陛下,微臣一直有一事隐瞒,是关于少卿的。”   “哦?”宋颐之强压下心中揣测,不紧不慢应声。   “陛下可知,少卿其实是女子?”   他突然开口道破,宋颐之心中难免骇然,飞快敛了眼中情绪,坦然问:“女子?”好似他并不知晓一般,饮了一杯酒压惊。邵文槿也不避讳:“陛下,少卿是我发妻。”   发妻,宋颐之脑中“嗡”得作响,只觉酒气穿肠入腹,灼得五脏六腑生疼,握紧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既不接话,也不抬眸看他。   “她许我一生,待我凯旋后就求亲,如今却阴阳相隔。”   宋颐之才抬眸看他,平静的眸子里簇着不常见的隐忍怒意,幽幽道:“少卿的事,朕很遗憾。”   邵文槿微顿,继而嘴角微微上扬:“除夕不该说这些事,但少卿同陛下要好,微臣唯有找陛下痛饮,还请陛下恕罪。”   宋颐之也笑,哪里会?   邵文槿挥袖推开杯盏,伸手去够酒壶,朗声笑道:“那微臣今晚同陛下不醉不归!”   宋颐之就也抓起酒壶,眼底黯然好似落入冰窖谷底。   邵文槿瞥过暖阁处,灯火通明,遂而仰首,将壶中一饮而尽。   阮婉,除夕我陪你守岁。   ……   暖阁之内,炭火烧得正好,暖意徜徉,阮婉看看书便困了,倚在靠椅上小寐。再晚些时候,朵言进屋,道起陛下今晚有事回不来了,让姑娘先歇着。   阮婉微鄂,还是点头称好。躺在床榻很快入眠,宋颐之说好过了今晚就让她回侯府。   一夜好梦,竟梦到邵文槿。明知是梦,心中却分外踏实,就好似他就在身旁,唯愿长梦不醒。   拂晓一过,陆续有官员入宫拜贺,宋颐之先回寝殿更衣,邵文槿也起身离开。出殿时,余光瞥向殿外伺候的一名近侍官,是陈皇后身边的老人。那近侍官会意跟到御花园处:“邵将军可是有事问老奴?”   “暖阁中住了何人?”   近侍官摇头:“口风太严,老奴在凤鸾殿当值都不知晓,只听闻陛下软禁了一女子在宫中独宠。”   邵文槿拱手作拜:“文槿还有一事相求,能否请公公带句口信到暖阁。”   近侍官脸色微变,却伸手扶他:“邵将军折煞老奴了,当年老奴宫中犯错,若不是邵将军出言求情,老奴早是一堆白骨。只是暖阁出入甚严,老奴尽力而为,邵将军怕是要多等几日。”   许是梦到邵文槿,阮婉一觉睡到清晨,心底惬意。   暖阁中,她原本也无东西好收拾,有些宋颐之送的打发时间的小物什,日后进宫来取也可。   等朵言端了热水进屋伺候她梳洗,阮婉都已换好男装,收拾妥当。温润的毛巾贴在面上,带着柔和的暖意,心底畅然:“朵言,这段时候劳烦你照顾。”   朵言讶异:“陛下可知姑娘要走?”   阮婉笃定点头。   朵言还有迟疑:“姑娘眼下就走,容奴婢告诉陛下一声?”   阮婉笑:“年初一早上,京中的要员都要入宫拜年,礼仪繁琐,陛下只怕分身乏术,无需劳烦。”   言罢推门出屋,朵言慌忙跟上,眼中犹有异色。阮婉行过暖阁前苑,到了后殿还是被禁军拦下:“陛下有旨,不得任意出入后殿暖阁。”   阮婉便笑,想来这些禁军都是生面孔,根本不认得她,开口言道:“陛下早前有口谕,允我今日出宫。”   禁军冷冷道:“我等不知。”   阮婉缓缓敛了笑意:“朵言,你告诉他们。”   朵言面露难为之色,在她身后低头不敢开口。阮婉心跳似是漏掉一拍,缓缓回眸,惊疑不定看她。倏然,心中好似缀了沉石,半晌缄默。   “既是京中禁军,就该听令于本侯,敢拦本侯,作死吗?”压低声音呵斥,是她唯一能想到的途径。   不想旁人纷纷诡异看她,就连朵言也错愕不已。   “怎么,认不得本侯不知道去问人!!”全然照搬从前的气势,盛气凌人。只是眼前几人除了惊诧,似是并无多少畏惧。   阮婉更恼:“听不懂本侯的话!滚去叫张世杰来!”   张世杰是禁军统领,听闻张世杰,几人稍稍怔住,游移不定看向朵言。朵言才吱唔道:“姑娘……你说的可是昭远侯?”   阮婉无语,南顺京中敢自称本侯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本侯就是昭远侯!”   阮婉吼完,明显见得朵言满脸忧色:“姑娘,昭远侯以身殉国,年前就以国丧下葬,京中人人都晓……”   入殓下葬……阮婉眼中蓦然一滞,面色渐渐发白,先前红润的双唇也渐渐失了血色,怪不得他要将幽禁在暖阁中!   只怕叶心从未离京,邵文松也毫不知晓。他对外宣称她以身殉国,却以女子身份将她留在宫中。他允诺她年后出宫,根本就是幌子,国中都晓昭远侯已死,宋颐之又岂会轻易让她离开?   从一开始,宋颐之就没想过让她走!   恼意与悲痛一并袭来,好似压得心中窒息,遂而咬唇,朝朵言笑道:“去叫宋颐之,去啊!”   朵言吓得慌忙跑开。   大殿之上,君臣举杯言欢,朝臣一一拜贺。殿中觥筹交错,又歌舞俱起,水袖柳腰,分外夺人眼球。   宋颐之本在同高入平说话,朵言匆匆跑来,宋颐之先前神色倒还平常,待得听完朵言开口,脸色倏然一变。默然片刻,又偏头吩咐朵言一声,朵言才点头跑开。宋颐之没有离开殿中,只是往后都似心不在焉,不知心思飘去了何处。   今年的宫宴散得早,离宫时,落日余晖在晚风中轻舞。   入得马车,邵文松才道今日陛下兴致似是不高,定是你昨夜同他喝过一轮了,这等事都不叫他,邵文松埋怨。   邵文槿微微敛眸,马车行至昭远侯府,他唤停,邵文松诧异,又不好言何,只得自己回将军府。   小九见得是他,上前相迎:“邵将军。”   “叶心姑娘在吗?我要见她。”   ****   等了一日,宋颐之也未露面,阮婉知晓他有意避开。   宋颐之是傻子时性子就犟,哪怕她把暖阁砸了也无用,只能顺着他。所幸不吱声,日日窝在屋中看书,旁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近侍官如实相告,宋颐之心若琉璃。   大凡她同他动真怒便是如此,唯有等她消气。她过往都同他气不过几日,如此也算宽慰。   到了初七,近侍官匆匆来寻,陛下,姑娘自昨夜起就不肯饮水进食。   宋颐之不觉怔忪,握笔的手也微微颤抖,眸间黯淡不复往日清亮。   到了初八晚间,阮婉果然见到宋颐之。皇袍加身,分明比从前挺拔秀颀,眉间却多了一抹凉薄寡淡的笑意。   “你真要走?拿绝食威胁朕也要走?”   开口唤的是“朕”,不似从前温和,多了几分少见的威严。   阮婉却丝毫不避讳他的目光,昔日明眸青睐,言笑晏晏,懒懒唤他一声的“小傻子”,如今只剩一幅温婉宁静,也不吵不闹。   “没有陛下首肯,我连暖阁都出不去,凭何威胁陛下?”   宋颐之语塞。   阮婉又道:“其实也无妨,昔日景王之乱,我也被软禁在府中,与眼下并无不同。”顿了顿,倏然一笑:“只是景王对我多有忌惦,怕惹恼长风和京中禁军,如今昭远侯已死,陛下有何顾忌之说?将我在暖阁幽禁至死,也无人知晓,我凭何威胁陛下?”   “你明知我在意你!”   “陛下在意的,是一直护着你的昭远侯。”   “是,我是在意那个处处护着我的少卿!旁人笑我辱我,唯有她实心待我!我重病,有她陪我!我无理取闹,有她纵容我!我仓皇逃命,她冒死收留我,还冒险送我逃出京中!我跌落崖底,几次昏迷不醒,都想起她说过日后要来寻我!我慌忙赶回京中,是怕她在京中遭景王毒手!她从不嫌弃我是傻子,哪怕我登基,她也只会唤我宋颐之!我喜欢她有何错?”   阮婉鼻尖微红,不应声。   “父皇母后都已过世,皇兄也遭奸人毒手,自幼陪我长大的薇薇和小路子也不在了,我身边只有她,她不在宫中,我不知如何应对!每日同她说话,我心中就安稳踏实,我是有私心留她在宫中。”   阮婉别过头去,敛住眼中氤氲。   宋颐之上前揽她在怀中:“少卿,邵文槿已经死了,我身边只要有你一人就够。”   “小傻子,我对你好是因为你从前待我好,我见不得旁人欺负你,但我从未喜欢过你。”   宋颐之骤然僵住。   “邵文槿是死了,但我心中只要有他便够。”   宋颐之脚下踉跄,缓缓松手:“你真要走?好,和朕饮了这杯酒,朕送你出宫。”话音未落,阮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宋颐之笑得几分悲凉:“少卿,从今往后,你恨我也好,我们都是夫妻。”   阮婉眉稍微拢,却见他凤眸灼亮带着男子的炽热。阮婉避开,被他一把扯回怀中,只觉方才的酒下肚,热得似要渗出涔涔汗迹。   阮婉唤不出声:“宋……”   他抱她上床榻,唇间亲吻,阮婉手中无力挣扎,面色渐红,越是挣扎喘息越重。伸手抚至她衣衫腰带处,顺势解开。   “陛下!”屋外近侍官请示,宋颐之恼怒,“何事?”   阮婉好似抓到救命稻草,近侍官既不好作答,又不好进屋,只得胡编乱诌:“高将军连夜入宫,有要事求见陛下!”   高入平?宋颐之脑中掠过一丝清明,高入平初四就动身返回都城了。那不是高入平,近侍官又不好言起,宋颐之猜到,是邵文槿。   邵文槿手握兵权,却接二连三入宫,是猜到还是巧合?他默然片刻,吻上她额间,才起身离开:“少卿,等我。”   阮婉拼命饮水,过了稍许,脸上红润才将褪去。   屋外有人叩门,阮婉心惊,进来的却是平日里见过的一个小内侍。阮婉不知他何故,他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唤了声:“婉姑娘。”   婉姑娘?阮婉自然吃惊,小内侍见她如此,知道没唤错人。从袖袋中取出一页信笺塞至她手中,阮婉狐疑接过,只消一眼就眼底微红。是她在都城写的信笺,彼时夹在给邵文槿的书信里。   是邵文槿。   小内侍会意,收回信笺,轻声道:“邵公子让带句话给婉姑娘,设法照顾自己周全,他会想办法带姑娘出宫的。”   阮婉哽咽,仿佛劫后余生,压着颤抖的声音问道:“他还活着?”   小内侍点头:“婉姑娘宽心,邵公子方才进宫了,陛下今晚脱不开身。小的不敢多待,怕旁人起疑。”见得阮婉颔首,便才掩了房门退出。   阮婉捂住嘴角,眼泪止不住下落。   邵文槿,还活着!   邵文槿,真的还活着!   宋颐之匆匆赶到,御书房内见到的果真是邵文槿,神色看不出怪异之处,近旁还有一脸兴奋的赵秉通。   两人手□□执一幅画卷,不知他来之前在探讨何事。   “陛下!”恭敬循礼问候,宋颐之也扯出一丝笑意:“你二人深夜进宫有何事?”   两人相视一笑,邵文槿有意缄口,赵秉通就笑出声来:“陛下,臣这几日在和邵兄探讨驻防一事。几月前高兄一人镇守都城,我和邵兄领兵返京,为了掩人耳目,分道走。”   宋颐之点头,这些他都知晓,佯装无意瞥过邵文槿,邵文槿好似全然未觉,兴致勃勃听赵秉通道起。   “我和邵兄将队伍拆成四十余只,从都城以北的战场分批撤回。都是从前没有涉猎过的地带,邵兄心细,让四十只队伍会了行径途中地图。年后,我和邵兄碰面,将这些地图拼凑起来,发现许多有趣地界!”   他们二人聊得越发投机,就进宫来寻宋颐之,有这些地形图,若是在相应位置设防,可以省去不少兵力。   巴尔是游牧民族,有其软肋,若在合适位置固防,事半功倍。   宋颐之自然感兴趣,景王之乱才平,巴尔和南夷之患都是依仗他人才消除,赵秉通所言直击他心中。   何处作何部署,三人津津乐道,时有赞同声传出。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还似意犹未尽。   “好!今日就命人沿地图所绘核实,以便早作准备!”   一宿慷慨激昂未曾合眼,又连着早朝议事,下朝时宋颐之困乏至极。   一觉睡至晚间,梦到从前他和少卿在还祁山捉鱼,少卿不肯下水,他拿水泼她,她就恼怒得朝他扔鱼。鱼又滑,她不稳,扔了半晌一直都没给他剩,他恼得大哭大闹,少卿少卿我的鱼!   场景兀得一换,景王派人刺杀,他拼命逃窜。好容易在近侍官的帮衬下逃出宫去,禁军却四下搜索。他下意识往最安全的地方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少卿府上。   皇兄说少卿今日回京了。   不想侯府门口被人守死,他就从狗洞中钻入,少卿救我!她想也不想,便将他推入浴桶中,自己堵在门口。   再后来,大殿之上,景王匕首捅进她腹间,触目惊心的鲜血顷刻染红衣襟。   少卿!宋颐之乍醒,额头涔涔汗迹,月色却洒在殿中清辉盈盈,稍许凉意透进心里。   踱步到暖阁,朵言道姑娘歇下了,他问及今日,朵言应了姑娘没事,他才宽心。   推门而入,轻手手脚怕将她吵醒。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很沉,他坐在床沿抚手上她的额头,她也未醒。   少卿生得娇小,安静看书的时候,气若幽兰,脸颊透着浅浅胭脂红,他过去便觉得好看,也时常偷偷看她。但凡呲牙咧嘴的时候,却比京中的公子哥还要凶些。   女扮男装,在京中四处惹是生非,还要护着他这么个拖油瓶。   屋内又无旁人,他却低声道:“少卿少卿,昨日是我错了。可我是傻子嘛,你同傻子生气做什么?”顿了顿,声音更轻:“若我一直是傻子,你喜欢文槿我也不会难过。”   ……   直至宋颐之离开,阮婉才睁眼,那声少卿少卿便似钝器划过心迹,她想应,又装作酣然入梦。   她日后若不在,便再闻不到他袖间的白玉兰花香。   一连几日,宋颐之白日都不到暖阁,只是夜里来看她,她也一直佯装入寐。   日子一晃到了十五,元宵佳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每年元宵,驻守外地的要员都要入宫拜贺。加上宋颐之新帝即位,登基大典时许多人赶不及返京,都在元宵节当日入宫拜贺。   宫中已然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上一次还是敬帝生前,宋颐之高兴连连多饮。   正殿之中,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等到酒过三巡,近侍官突然慌张行至他身旁,宋颐之闻言,骤然起身,衣袖拂过摔碎了酒杯。热闹的殿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抬眸看他,不知何故。   宋颐之下意识瞥向邵文槿,却见他垂眸饮酒,好似并不知晓。   方才近侍官是来告诉宋颐之,姑娘失踪了。   他昨夜还去看过,她安好在房中,是趁着今日宫内人多繁杂,掩人耳目逃走的?她在暖阁里,有禁军把守,若无旁人帮衬哪里逃得出去?   倏然恼意浮上心头,正欲命人宫中搜索,殿外近侍官却高呼,昭远侯觐见。   昭远侯?!   殿中无不错愕,昭远侯不是已故了吗?   群臣震惊,就连宋颐之也惊愕不已。   待得见到阮少卿,宋颐之微微舒口气:“少卿你……”片刻,又眸间徒然僵住,他不是少卿,而是那个,他从前在京中见过的假少卿。 作者有话要说:  好难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结局(下)      四下哗然,根本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昭远侯不是已经下葬了吗?可眼前的,根本就是昭远侯本人啊!   邵文松也拼命摇头,待得看清并非幻觉,才兴奋用肩膀撞撞邵文槿,邵文槿却淡然没有应他。   阮少卿行至殿中,悠悠开口:“昔日微臣重伤,蒙陛下圣恩,派人送臣出京静养,又怕景王余孽加害,便假借微臣亡故,掩人耳目。如今微臣痊愈,自当回京中复命,拜谢陛下。”   说得煞有其事,字字笃定,殿中旁人不觉笑开。   怪不得,那不就是昭远侯吗?   昭远侯同陛下要好,陛下有此思虑甚为周全!   臣就说昭远侯吉人自有天相。   殿中马屁声不断,宋颐之却全然没有笑意,她一走,他就入宫觐见,世上哪里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禁军统领张世杰应声站起:“侯爷!”重重抱拳,尽显生死情意,阮少卿却笑:“张统领,好久不见。”   他不是少卿,但他一定知道少卿在何处!   宋颐之不好当众发问,目不转睛看他。而阮少卿竟会迎上这道目光,主动上前:“陛下,微臣今日进宫还有一事相求。”   “说。”宋颐之凤眸含怒。   阮少卿恭敬拱手:“微臣其实有一胞妹,名唤阮婉,自幼被双亲视若珍宝。因为体弱多病,早前一直在家中将养,先帝一直都知。先帝曾御赐阮邵两家儿女婚事,如今舍妹大病初愈,微臣特意带舍妹回京中,请陛下赐婚!”   昭远侯的妹妹?!   朝中本就多昭远侯旧部,殿中就似炸锅。见得阮少卿还活着,又听闻阮少卿还有妹妹,自然好奇。   邵父眼中隐晦笑意,邵文松更是瞥向邵文槿。   殿中,阮少卿俯身行礼,再双手呈上早前明觉大师取来的敬帝圣旨:“先帝遗旨,还请陛下赐婚!”   近侍官接过,快步跑上台阶递于宋颐之,宋颐之缓缓展开,目光停在圣旨上,手猛然一滞,眸间的痛苦就似火焰,顺着掌心灼烧至心底。   “昭远侯阮奕秋爱女阮婉,温良醇厚,品貌出众,朕与皇后甚为疼爱。将军府长子邵文槿,朕惯来视之亲厚,正适婚娶之时……”   宋颐之不甘抬眸,看向阮少卿又看向邵文槿,恍然想起早前他二人在京中大打出手,又倏然和睦,兀得悲从中来,“宣!”   近侍官就高声道:“宣阮婉觐见!”   殿中纷纷侧目,一袭公卿世家千金的锦缎华裳,裹胸边缘是用银丝线勾勒出的祥云镶边,露出修颈锁骨的精致曲线。光泽莹润的珠钗插入发间,三千青丝垂下,衬得肤如凝脂。粉黛略施,淡扫娥眉,清澈双眸里泅开丝丝秋水潋滟,唇畔娇艳若滴,翩若惊鸿。   “阮婉见过陛下。”纤手柔夷举过头顶,再俯身一拜。   阮婉,宋颐之攥紧掌心,指甲深陷也浑然不觉,好,好得很!怒目之中一许悲凉,原来自始至终,她都拿他当做外人。连他最身边最亲的少卿也骗他,悲从中来,低沉开口:“平身!”   阮婉不敢抬眸,宋颐之强压着怒意。   邵文松惊得合不拢嘴,一直望着邵文槿,阮……阮……阮婉……   赵秉通看了她,又看向阮少卿,再看向邵文槿,犒赏三军,呵!   刘彦祁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这,这,分明和阮少卿一个模子刻出来,既挂像得很,又有决然不同的倾城之姿。   沈朝呵呵作笑,邵文槿艳福不浅。   便是邵文槿都没见过这幅模样的阮婉,看得几许出神,待得邵文松扯他衣袖,他才回过神来。   恰逢阮婉斜眸看他,四目相视,就似周遭喧闹通通隐去成灰白颜色,只是生死别离后的思慕藏得并不高明。继而低眉敛眸,会意一笑,邵文槿行至殿中,倏然下跪:“微臣请陛下赐婚!”   阮少卿和邵文槿都是平定景王之乱的功臣,又都是敬帝生前最亲厚的后辈子弟,旁人看来,今日殿中一幕根本就是宋颐之有意所为。   元宵佳节,当着文武百官为两家赐婚,成一桩美事,安定朝野。   宋颐之自嘲一笑,瞥目看向阮婉。   阮婉低眉避过,却闻得他在殿上开口:“朕自幼同少卿要好,既是少卿所望,朕就赐婚!”   心底好似旁物重重击过,闷闷作疼,阮婉眼中氤氲,不敢抬眼看他。倏然,指尖划过柔和暖意。   邵文槿?   “谢陛下!”他牵她起身,手一直都未松开,眉间的笑意好似三月的柳絮,带有惯有的暖意。阮婉也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是彼此烙下的熟悉印记,唇畔便浮起一抹清浅笑意。   钦天监呈上的婚期是二月,宋颐之御笔推至五月末。   缘由是长幼有序。   阮少卿和扶摇的婚事一拖再拖,他需要先给阮家和西昌郡王府交待,听来不无道理。   宋颐之的赏赐诸多,又责令礼部在四月先操办阮少卿和扶摇的婚事。礼成之后,再着手负责邵文槿和阮婉的亲事。   旁人都言皇恩浩荡,阮家一门殊荣。   自元宵宫宴后,阮婉却是没有再见过宋颐之。后来听叶心提起,正月时,陛下染了风寒,接连病了一整月也不见好。   阮婉就想起从前宋颐之生病的时候,烧得再迷糊,也只会反复唤少卿少卿。心底倏然隐痛,但再去见他便等同与再给他念想。从今往后,她都不能陪在他身旁,他会慢慢习惯。   她也会习惯,再没有人会朝她欢快跑来,让她绊倒再欢快爬起,终日“少卿少卿”唤个不停。   ……   到了三月,京中各处茶馆已然将阮少卿抛至脑后。听闻昭远侯府的二小姐温婉贤淑,言行举止堪为京中贵女典范。   阮婉近来极爱听,横竖都是她一人,他们却可以分出截然不同的版本。特别说到京中贵女典范之时,邵文槿在她身后险些笑抽。不过终于可以光明正大亲近,不怕旁人误以为断袖,简直是长足的进步。   阮婉就道,严肃些,本侯从前都没听过他们赞扬呢!   话音刚落,那台上突然换了风向:“只是这昭远侯府的二小姐,自幼体弱多病养在别处,从未在京中露面过。有一次,她悄悄入京,走在京中街中遇见邵家大公子,便一见倾心。”   “噗!”阮婉还是将茶水悉数喷出,凭何哪个版本都像是她先调戏了邵文槿似的!分明是有人穷追不舍,死缠烂打本侯!   邵文槿笑不可抑,揽回怀中,加倍满足她关于被穷追不舍以及死缠烂打的要求,阮婉叫苦不迭。直至翌日晌午才醒,有人却不知在一侧看了她多久。   “阮婉,当初以为你死,立下赫赫战功又有何用?若是换回在成州的两月,便是让我死也是值得的。”   阮婉伸手抚上他脸颊,疤痕已经浅到她快看不清,在他身边的踏实安慰却让人满足:“文槿。”   转眼到了四月初九,昭远侯和扶摇郡主大婚前夜,礼部忙得不可开交,京城内外进进出出宾客难以计数。   当天夜里,叶心收拾好包袱交于阮婉手中,福身拜别:“日后阿心不在身边,小姐要多保重。”   阮婉不舍,叶心却催她快些走,别作耽误。正门落钥,阮婉从侯府狗洞钻出,邵文槿搭手扶她,马车连夜往城门口去。   离开京城,就不要再回来,邵父和少卿都有交待。   当初应下婚期不过权宜之计,宋颐之在元宵宫宴应了婚事推到五月末,也能从五月末寻理由推到年末,第二年初……   君君臣臣,一旦心中起了间隙,便是百倍也无以弥补,宋颐之终有一日会容不下邵文槿。   明日是昭远侯和扶摇郡主大婚,整个京中都在关注他两人的婚事,哪里会旁顾旁人,正好趁此机会出京城。   等人走楼空,宋颐之也寻不到去处。   早前便已偷偷在将军府拜过天地,敬过邵父邵母媳妇茶。邵母不舍,眼中氤氲掩不住:“好孩子,日后文槿就由你照顾了。”   “父亲,孩儿不孝。”邵文槿跪于邵父面前。   邵父惯来严苛,也唯有此时肯父子相拥,一声戎马未见滴泪,眼下却老泪纵横:“文槿,你爹一直以你为傲。”   其实,他都知晓。   “照顾好双亲,日后在军中,要有父亲当年在军中的模样。”这句便是说与邵文松的,邵文松含泪点头:“知道了,大哥。”   阮少卿则是轻拍他肩头:“邵文槿,我把最宝贵的妹妹交给你了。”   男子之间便是击掌为盟。   阮婉敛起思绪,偎在邵文槿怀中。   “停车。”城门口有人相拦。   邵文槿眸色一沉,阮婉攥紧他手心。邵文槿宽慰吻上她额头,起身撩起帘栊。帘栊之外,人影并不陌生。   邵文槿挡在她身前,她看不清。   只知他二人对视良久,而后闻得熟悉声音:“放行。”   赵荣承?   阮婉微怔,车马已缓缓驶离。阮婉撩起后窗帘栊,赵荣承拱手拜别,再抬眸时,竟是难得笑意。   不知道……   阮婉眼眶微润。   其实他什么都知晓,亦如当下,放他们出京城,为他们送行。阮婉目不转睛,直至再看不清那道身影。   江离,赵荣承,还有彼时在京中惹是生非的她,都好似随着身后的城郭渐行渐远。   出得京城不久,又将马车换成快马,抵达慈州正是四月十七。   黄昏江上波光粼粼,远处的落霞好似慵懒般流转在初秋光景里。清辉斜映下,连绵山体碧绿如蓝。   自慈州码头上了商船,再有三日的水路,长风便近在眼前。   “可有后悔跟我走?”他转头,盈盈看她,侧颜隐在轻舞的浮光中,声音甚是醇厚。   “肠子都悔青了。”阮婉故作恼意,趁他莞尔不觉,伸手勾搭上他的肩膀:“公子生得好生俊朗,不如从了本侯如何?”   邵文槿脸色兀得一黑,他初次见她就是这般的,没有半分正经之色。他也照旧将她自衣领处拎起,这回,是直接扔进船舱房中,“阮婉,你自找的。”   “斯文些,洪水猛兽!”   眼前商船缓缓驶出,不远处,宋颐之放下手中杯盏,“许念尘,朕该是拦还是不拦?”   许念尘轻笑:“陛下不都决定好了吗?”   宋颐之自嘲一叹,“可是朕不甘心哪!”阮叔叔当年,明明是将她许给他的。仰首举杯,一饮而尽,酒香便合着袖间的白玉兰花香渗入四肢百骸,心底深处的记忆从未对旁人道起。   那是敬平九年,他随阮叔叔来慈州。   “这便是阮叔叔的爱女?”宋颐之坐在临窗处,托腮看着楼下的丫头,分明饿急,眼睛一直瞅着蒸笼里的馒头。   “嗯,是臣从前把她惯坏了,胆子大到自己一人来南顺,不让她吃些苦头,日后还没有教训。饿一饿也好。”阮奕秋有些生气。   宋颐之抿唇轻笑,小丫头生得好看,又古灵精怪讨人喜欢。   然后见她趁旁人不注意,飞快伸手抓了馒头塞进嘴里就跑,老板追着她当叫花子撵,宋颐之“扑哧”笑出声来。   阮奕秋却是脸都绿了。   竟然会去偷!!!   身后侍卫就要上前,他却挥袖拦住:“阮叔叔,我去。”   不紧不慢走到路旁,等她拼命跑来,就往路中一站。   等她一头撞进自己怀里,他还不忘在脸上留了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容。既是阮叔叔的女儿,招呼总要打好些。   阮婉惊慌失措看他,他也怔住,原来近处看,竟是更好看,他真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蛋。   打发掉她身后追赶之人,他心中微软。   抬眸瞥到阮叔叔,想起阮叔叔说的要给她教训,就真的只给了她一个馒头,一吊钱。   分明是恶作剧,他等着看她表情。她果真窘迫,问的却是:“我日后如何还你?我不是乞丐!”   嗯?倒是和他预期大相径庭,宋颐之强忍着腹间笑意,缓缓俯身,薄唇轻抿出一抹如水笑容:“小丫头,要还吗?那记得,我叫宋颐之。”   要记得他叫宋颐之,因为阮叔叔说过,要将你许配给我。   宋颐之?她点头记住了。   望着她跑远,宋颐之笑得更欢,小丫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   缓缓放下酒杯,商船已然驶远。   二月里,春意料峭,慈州乍暖还寒。   少卿,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很舍不得伦家的侯爷和文槿,还有小傻子,还有鹿二 再一口气贴完番外,有大家想看的所有人哈 下一本我们继续侯爷,拉钩!   ☆、番外全集(1-4)   番外一   睿宸三年,风调雨顺。   入了九月,京中天气逐渐转凉,依着往年惯例,宫中早早便命人做起了秋衣,陆续送到明巷各处府邸。   “叶心姑娘收好,这些都是给小世子的,陛下特意嘱咐过,小世子喜欢的就命人多做些,回头还要请叶心姑娘告诉老奴一声。”近侍官言笑晏晏。   “有劳了。”叶心巡礼谢过。   去年四月,侯府添了新丁,整个京中都喜庆无比。小世子出生金贵,爹爹是昭远侯,娘亲是扶摇郡主,外祖父更是显赫一时的西昌郡王,睿帝又待他亲厚,这京中鲜有几人比得!   加之,小世子出生不久,北部边防工事又顺利落幕,钦天监一口一个大吉之兆,京中目光就悉数投向那个圆溜溜胖嘟嘟的小肉球去了,连昭远侯都被抛之脑后。   就如当下,近侍官细下交代过一番,临近离府才转眸环顾四围,问到侯爷和郡主去了何处。   想起今晨阮少卿那幅模样,叶心委实哭笑不得,应道:“侯爷和郡主去了司宝楼。”   ……   公子宛的新作今日亮相司宝楼,阮少卿哪有不去的道理。   只是自今晨起,某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叶心问起,他就恼得很:“没时间写家书,却有时间画画,定是邵文槿那厮怂恿的!”   怂恿阮婉不给他写家书!!   叶心掩袖便笑,“小姐何时没给侯爷写家信?不一直都是姑爷代劳的?”   阮少卿轻哼一声,所谓的代劳画面就依稀浮上脑海。   她念,有人写,还不忘眸含笑意。不待他一身鸡皮疙瘩消退下去,画面中的邵文槿竟抬眸瞥向他,耀武扬威,似笑非笑。   阮少卿脸色耷拉更甚,开口就似酿酸的梅子,“你也知道那是代写的,谁要看他写的!”顿了顿,“字丑!倒胃口!”   “是,奴婢这就撕了。”叶心顺手扯出刚送来的信笺,佯装要动手,阮少卿微微瞥过,眼珠子险些没掉出来。   叶心打趣,侯爷,撕还是不撕?   阮少卿恼怒,“撕撕撕!看完就给你撕!”言罢一把夺过,叶心跟在身后笑了许久,他也自行滤去。   拆信读起,先前的装腔作势消融在眼角的笑意里。   叶心不禁莞尔,侯爷是想念小姐了。   行至苑中,恰好读到末尾,“……安好勿念,代问扶摇与暄儿好。”   嘴角轻抿,抬头便见扶摇抱着暄儿款款而来,温婉一笑,好似从画卷中走出。有人略微出神,蓦地想起初次邂逅,她红着脸,羞赧唤他少卿。彼时他啼笑皆非,心中却拿捏了十之□□,恐怕是阮婉替他捅出的篓子。他光明正大打量她,她却偷偷瞥过,四目相视,微微怔了怔,又飞快移目,继而低眉佯装不察。少时,忽地转眸看他,他也一时兴起,唇畔微扬,勾勒出些许风流倜傥。有人便轻解眉头,梨涡浅笑倏然浮上脸颊,叫人莫名动容。   再后来的骑射大会,她倚在凭栏上目不转睛地看他。眼中的流光溢彩,有时刻意敛起,好似风起云淡,顷刻,又如拨云见日般,明眸璀璨,时至今日他还记忆犹新。   他应邀带她逛京城,其实他远不及她熟悉。   她也不点破,轻语笑言,“少卿,你可曾听说,从前陛下还是睿王的时候,有人告诉他,我左手有七根指头?”   七根指头?阮少卿不禁笑出声来,哪里会。   扶摇又道,“还说我的声音比黄鹂婉转动听,天宫仙子听了都要嫉妒。”   “这句倒是不假。”他并非应承,扶摇也笑得惬意。   两人从东市走到西郊,从南边逛到城北。他会嫌阮婉聒噪,斗嘴时更恨得咬牙切齿。阮婉若文静作画,他又左一个闷葫芦又一个呆葫芦。   扶摇却恰恰相反。   矜持时恰到好处,话匣子打开,又甚是投机。并肩踱步,不觉便是半日。亦如随意流过的微风,悠然拂起身旁青丝一缕,他恰好伸手,绕在指尖的柔和便顺着肌肤清浅浸入心底。   驿馆与明巷离得不近,他竟默不作声笑了一路。   临别惜别,她塞他香囊拎裙跑开,他唤她道谢,她应声回头,眸间秋水潋滟,一步三回头,笑得傻里傻气。他遥遥目送,香囊递到鼻尖轻嗅,心底蓦地窜出不舍,却全然生不出一丝惆怅。   因为若是再见,便是婚期。   ……   直至暄儿从扶摇怀中扑腾过来,阮少卿才回神。暄儿已笑咯咯搂住他后颈,奶声奶气唤了声爹爹,狠狠在他侧颊吧嗒一口,他心中欢悦溢开。   扶摇轻笑,上前替暄儿擦汗,“方才在前院玩了许久,跑出一身汗,不洗澡该着凉了。”   “爹爹抱抱。”粉团子显然没赖够,摇头抗议。   阮少卿一把拎起胸前软趴趴的某物,果然背后都是湿的,遂而佯装蹙眉凑上前去,叹道,“爹爹都要听娘亲的话,你不听话,是要连着爹爹一同挨罚?”   粉团子依旧咯咯作笑。   叶心会意接过,粉团子也不恼,便又赖在叶心怀里道,“心姨,澡澡……”   叶心忍俊不禁,福了福身告退:“奴婢带小世子去暖阁。”   阮少卿点头,待得二人走远,又顺势牵起身旁纤手柔夷,“夫人,同我去趟司宝楼。”   司宝楼?   扶摇微鄂,还来不及细问,他已拉她出府。嘴上虽然死犟,但去看看那丫头的画作,心中却大抵欢喜。若是欢喜,总要有人一同分享,他已习惯身边诸事有她。   等到司宝楼,早已人山人海。   今日有公子宛的新作亮相,京中自然沸腾!   过往四年多,公子宛没有出过一幅新作,文人雅士圈内议论也从未停过。有说公子宛江南才尽的,多数人都觉不大可信,昔日公子宛被昭远侯魔爪摆布都没有才尽;说公子宛遭遇意外的也有,但一丝确凿风声也没有,纪子门生总该有知晓行踪的。   思来想去,便唯有新婚燕尔一说。   定是新婚燕尔去了!   公子宛新婚,继“好年华”过后再无一幅画作流出,有人不免惋惜,倒是同当年的西秦永宁侯相仿。   永宁侯大婚,十八学士图从此成为绝笔!   公子宛是男是女又如何?   “好年华”若也成为绝笔,才真正让人扼腕叹息!   是以,公子宛新作消息一经传出,文人墨客便奔走相告,三日前司宝楼就开始人满为患,唯恐少来一日遗漏了。   时隔四年,公子宛的新作竟然名唤“奇葩图”!   全场哗然,待得身后幕帘拉开,哗然又悉数变为愕然。   堂中之人纷纷站起,或尔眼中错愕,或尔瞠目结舌,却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更再难移目。   场中,竟是一幅宽为十米的画卷!!   乍一看,画卷之中零零散散两百余人,集中刻画的人物竟然就有四五十之多,神态各异,气势恢宏!   这般大手笔,自前朝墨韵的万马奔腾图后再未有人尝试过。   原来,公子宛并非沉寂四年,而是在作这幅图!   震撼来得太过突然,堂中僵住之人不在少数,全然沉浸在眼前的画卷之中,忘了呼吸。   少顷,有人不觉高呼,“那……不是……高将军吗?”   “沈大人!”   “还有,赵大人!”   看得越细,才越发惊奇。画卷之中不是旁人,三五成群,肆意玩笑,扬手执鞭,映入眼帘的根本就是南顺京中的一个个鲜活形象。   昔日刘太尉家的长子,刘彦祁,生得肥头大耳,整个人比马都要魁梧上一圈,大摇大摆骑在马上,看得叫人胆战心惊。   马尚书家的次子,马鸿明,嗜书如命,便是马背上都手不离书卷,马匹全当座椅。   还有早前礼部侍郎家的长子,沈朝,仪表堂堂,风姿绰约,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公子哥,腰间别着的显眼玉佩,是同落霞苑头牌私定终身的信物。   而赵国公的嫡孙赵秉通,一看便知正直憨厚,在人群中笑得也最为豪爽。   ……   邵文松微滞,这是敬平十四年,高太尉操持的那场骑射大会!   画卷中有他,有邵文槿!   那时他初次随父征战归来,邵文槿也和阮少卿送亲返回京中,高入平信誓旦旦要胜他们兄弟二人,阮少卿就出言挑衅,一口一个高不平。陆子涵笑得前仰后合,高入平却恼怒不已,气得要上前揍阮少卿,邵文槿才应下了和他的赌局。   分明是多年前的事,轻描淡写的一笔,便历历在目,邵文松眼中隐隐氤氲。身侧的赵秉通也不禁举杯,感叹,“倒是让人想起许久前的事……”   不过深浅墨色,却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若非熟悉到了然于心,哪里画得出来?   “连我都有些想邵文槿那家伙了。”高入平轻咳,画中明明是以自己的糗事为主,勾起的回忆却让人快意。过往在京中,邵文槿总是同他争,他也恨不得将他踩到脚下而后快。如今,他手握东北重兵,可谓意气风发,却寻不回年少时有人处处同他较真的滋味。   “陆子涵,也不知他如何了?”刘彦祁一饮而尽。   一幅奇葩图,于外行看是热闹,内行看是惊叹,真正到了昔日京中这群贵二代眼里,欣喜和感叹才难以言喻!   一幅图,描绘了当年南郊马场的众生相,承载的记忆难能可贵,三言两语哪里道得清。   良久,有人叹道,似是独独缺了陛下和当初煜王身影。   又有人应声,那时煜王在济郡督建水利,陛下似是因为扶摇郡主之事受了陈皇后责罚,在睿王府禁闭。   对对对,是有此事,众人悉数想起。   还有后来的群马受惊,邵文槿冲到马群中救了阮少卿和陆子涵。诸多回忆和趣闻皆自画中而来,经久不息。   末了,有人忽而开口,“你们说,公子宛会不会一直是我们其中一人,只是我们从来不知晓罢了?”   赞同的竟大有人在。   “若非如此,哪能戏称奇葩图?定是公子宛自己也在其中!”   公子宛也在奇葩图中!一语既出,司宝楼内顿时热闹无比,洋洋洒洒四五十人,哪个才是公子宛!   “嘿,公子宛会不会是陆子涵和邵文槿其中一人?”刘彦祁神来一语,厅中陆续怔住,“邵文松,阮少卿,你们过往同他们二人交好,你说是不是?”   邵文松自是楞在一处。   阮少卿却淡然一笑,“公子宛是谁有何要紧?”   赵秉通倏然会意,“阮少卿说的是,公子宛是谁又有何重要!重要的是年少时争吵归争吵,何时忆起都是财富一笔,旁人哪里会懂。”   “人家公子宛没取错名字,果真是奇葩一群!”高入平朗声笑开,“我先干为敬!”   觥筹交错,邵文松心中似是豁然开阔。   当年御使栽赃,阮婉殿中笃定,还有那幅藏在邵文槿书房中的风蓝图,如今,依稀有了出处。   奇葩图,京中过往谁被称为奇葩最多?   不言自明。   邵文槿竟是连他都未说过。   扶摇也转眸望向阮少卿,笑而不语。   回府马车上,阮少卿些许醉意。扶摇伸手替他轻捏额头,他悠悠开口,“阮婉昨日来了家信,问候你和暄儿。”   扶摇莞尔,“她同文槿可好?”   阮少卿酸溜溜道,“信里倒是口口声声说好,你也看到了,刚才那幅图不知要画多久,有身孕的人也不知道将息。”   言外之意,有人还不管!   长风成州,邵文槿莫名喷嚏连连,吵醒怀中某人。阮婉睡眼惺忪,“夜里着凉了?”   “不曾,”他应得简洁,顿了顿,打趣道,“怕是被人念叨了。”   阮婉轻笑,困意去了多半,便想撑手坐起,邵文槿俯身扶她,“不多睡会?”   阮婉懒懒道,“文槿,我馋明记的酸梅了。”   明记在城北,往返要两个时辰。邵文槿闻言起身,轻轻吻上她额头,“我去去就回。”   番外二   有身孕的女子便是如此,大凡念起某物就非得吃到不可,否则心里一直惦记着。   阮婉尤其喜欢明记的酸梅,邵文槿就成了此处的常客。   “邵夫人近来可好?”掌柜笑容可掬。   “托福,还有两月临盆。”   “届时邵公子别忘遣人来店中通知一声,也好备份薄礼。”邵公子对夫人很好,远近皆知,掌柜亦是对他赞许有佳。   邵文槿谢过,掌柜亲自送至门口。   邵文槿竟在此处,意外见到了卓文。   ……   早在巴尔十万铁骑南下进犯都城之前,西秦国中就突生变故。贵王连同永宁侯逼宫,华帝暴毙,平远侯卓文也自此失踪。   外界传闻诸多,例如宫变时平远侯就已身死,再如平远侯当日掳走了永宁侯夫人,更或者,永宁侯同平远侯有旧仇,华帝一倒,平远侯便离京躲避永宁侯去了。总之,众说纷纭,却一直没有卓文消息。   他竟然在成州见到卓文!   卓文也明显一滞,继而豪爽开口,“文槿兄,痛饮一杯?”   邵文槿却之不恭。   当年若不是卓文,他和阮婉走不出西秦,卓文于他二人有恩,他心怀感激。杯盏之间,言笑晏晏,卓文明显咳嗽不止,都是习武之人,他一眼看出不对。   卓文却不想多提,只是没见他同阮婉在一处,语气里似有些许遗憾。   知晓他误会,邵文槿也不隐瞒:“南顺国中的昭远侯,是我内兄,内子名唤阮婉。”   卓文微怔,顷刻便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两人心照不宣,卓文举杯相邀,笑意倏然浮上嘴角。邵文槿也举杯回敬:“还未向卓兄道谢,当日若非卓兄,我同阮婉可能已经命丧西秦。”   卓文摇头:“不过杯水车薪,从西秦回南顺并非易事,你们该吃了不少苦头。”   酒杯停在半空,想起途中幕幕,九死一生有,即北花灯也有,邵文槿淡然一笑,“都值得。”言简意赅,却眸含笑意,卓文也跟着笑起来,“阮婉近来可好?”   “六个月身孕,想吃酸梅了,如此我才遇上的卓兄。”   “恭喜!”许是激动,卓文又重咳几声,掩都掩不住。咳过之后,又自酌一杯,邵文槿微微拢眉,伸手相拦,“卓兄,不宜多饮。”   卓文微顿,继而清浅一笑,“邵文槿,其实你不必谢我。我救你二人,也是弥补我心中憾事。我与青青相识于幼年,非卿不娶。后来四海阁变故,我遭华帝扣押,好容易逃出京城寻她,结果快马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却意外摔落崖底。等我赶到四海阁,才晓三百余人无一幸免。当日救不下她,是我永生之憾。往后为了护她性命,我背负四海阁三百余条性命,她对我恨之入骨,便赌气嫁于永宁侯……”   洛语青是永宁侯夫人,当初同阮婉出使西秦,华帝在殿中便命人挑唆过,今日才晓这般原委。   要同旁人道起并非易事,邵文槿敛眸不语。   卓文又道:“见到你们二人如此也是快事,你我今日,只管痛饮,不管旁骛!”   邵文槿无需多言,仰首一饮而尽。   卓文朗声大笑,许久未曾酣畅淋漓。   ……   一场酒喝到暮时,辞别时,邵文槿还是道声“保重”。   卓文也不在意,只叮嘱代他问候阮婉。   邵文槿点头,回家一路,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卓文的伤,该是撑不过多久。   回到城西,天色已晚,阮婉在路口来回踱步。见到他,心中才骤然一舒。大步上前,闻到他身上有酒气,微微怔住。邵文槿不是没有分寸之人,她在家中等,他哪里会无缘无故去饮酒?   心底澄澈,却打趣道,“邵公子,你买的是梅子还是梅子酒啊?”   一句未提她等了许久,娇嗔模样里隐隐带着喘息。徘徊时间不短,该是担心他了,邵文槿也不点破,伸手扶她,“我方才见到卓文了。”   卓文?阮婉驻足,“他在何处?”   “他很好,还有旁事在身就不来看你了,让我转达问候。”她知道这些便足矣,卓文很好,她也能宽心。   阮婉果然笑开,“我就说卓文这人素来怪异,不过,平安就是好事。”早前听闻他失踪生死不明,邵文槿言罢,她明显欢喜,连酸梅的事也抛至脑后。   邵文槿哭笑不得,又将明记的锦盒拿出。   阮婉笑逐颜开,馋得当即打开放了一枚到嘴中,甚是满足。半晌,转眸去看邵文槿,却见他盯着自己出神。   他今日果真奇怪至极,“邵文槿,你发什么楞!”   语气稍许埋怨,手中酸梅却未停过。   他揽她在怀中,柔声道:“我在想,能同心爱之人一处,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便是世上最幸福之事。”   他自诩有感而发,阮婉却不禁抽了抽嘴角,“邵文槿,该产前忧郁的是女子好吧,你忧郁什么!”   邵文槿笑不可抑,他何时忧郁了?   阮婉一声叹息,“起初隔壁王婶说,我还不信,原来男子也是有产前忧郁的。”   邵文槿才晓她认真,正欲开口纠正,她又幽怨叹道,“邵文槿,你该不会真有产前忧郁吧?”   邵文槿徒然语塞。   到了十一月,阮婉临盆在即。   稳婆和大夫都是李卿同宋嫣儿提前安排好的,两人闲来无事,都到成州作陪。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邵文槿无奈。   譬如,早前阮婉便同他纠结过生儿生女的问题,那时阮婉五个月身孕,嗜睡,小腿轻微水肿。午间小寐,他替她揉腿,她便赖在他怀中舒服开口,“文槿,你希望生儿子还是女儿?”   “儿女都好。”儿子像他,女儿像她,“若生女儿,我保护你们娘俩,若生儿子,我们父子护你。”   阮婉剜他一眼,猥琐笑道,“不是生儿子,你们父子一起欺负我,生女儿,我们母女欺负你吗?”   哪里来的歪歪道理,邵文槿无语。   她自己却已嘻嘻笑开,“从前不知道谁说,像我这样的,军中一个就吃不消了,还是生男儿好些。”   男儿?   邵文槿讪笑,阮少卿那样的,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婉又作焦虑状,“若是生只小洪水猛兽该如何是好?”   邵文槿哑然。   到了十一月,阮婉又开始忧虑起来。“文槿,我若是生儿子怎么办?”明显忧心忡忡。   有人好气好笑,“当初是谁想生儿子的?”   阮婉眉间微蹙,轻声叹道,“这几日同嫣儿和李卿一处,说起我若是生了女儿,就替他们订下娃娃亲。让他们从小在一处玩耍,青梅竹马,长大了就成亲,我们日后作亲家。”   “哦?”三个女人凑在一处,果然没有消停的时候,邵文槿暗自腹诽,面上还是作哄,“你们若喜欢,就生女儿结亲,生儿子结为兄弟,有何焦虑的?”   阮婉还是托腮,明显忧心忡忡。“嫣儿和李卿都生了儿子,我若只生一个女儿,是同怀瑾订亲还是同锦城(沈晋华的儿子)订亲?”   竟在纠结这种问题,邵文槿用力戳了戳她额头,“那让她日后自己选就是,现在还没出世,你为这事伤神作何?”   阮婉摸了摸肚子,饶是认真道:“生两个女儿就好了,一人一个,你说是不是?”   邵文槿只得依着她应声。   她却撑手从床榻坐起,“那,如果只生一个呢?”   “阮婉,那就等他/她出生再说……”他兀觉明日很有必要同宋嫣儿和李卿好好谈一谈。   阮婉终于老实躺下,邵文槿替她掖好被角,吹灯上塌。不久,她又伸手环上他腰间,“文槿,该不会生两个儿子吧?”   邵文槿哭笑不得,“两个儿子有何不好?儿子还少操心些,女儿便要时时刻刻惦记着,遇上何人,谈婚论嫁,嫁人后过得好不好……”   不过宽慰,她闻言却正经开口,“邵文槿,你不是真的产前忧郁吧?”   “阮婉!”邵文槿想死。   “那若生龙凤胎的话……”   “阮婉!”   ……   腊月初四,阮婉果真诞下一对龙凤胎。   邵文槿的产前忧郁也算告一段落,一左一右怀抱着,目光全然不知该放在何处,笑得合不拢嘴。   两个孩子都生得同他挂像,他却一眼看出,女儿的嘴唇和儿子的鼻尖像阮婉。阮婉心里欢悦,脸上却佯装懊恼,“费这么大力气,凭何生得全像你的?”   “像我不好?”邵文槿俯身将孩子置于她身旁,笑眼盈盈轻抚她脸颊,“夫人,辛苦了。”   阮婉心中繁花似锦,凑上去亲两个孩子额头,半晌,似是想起何事,又兴致勃勃问道,“哪个先出生?”   “先是姐姐,再是弟弟。”   阮婉扑哧笑开,“我小时候被阮少卿占了先,一直霸着哥哥名头,我女儿争气得多!”   这又是哪来的歪歪道理,邵文槿忍俊不禁。   她却欢喜得很,“文槿,名字我一早便想好了。”   “哦?”难为她怀胎也未闲着,“说来听听。”他洗耳恭听。他以为会是出自他们二人名字,譬如邵婉,或是出自寄望,譬如邵俢颐,再或者,出自她珍视之物,譬如邵风蓝之类。   都好。   她却弯眸一笑,唇边吐出“邵小鱼,邵小虾”两句。   邵文槿徒然僵住,鱼……虾……   “小名尚可……”他勉强迁就,她却笃定,“文槿,不是小名,是名字。女儿叫小鱼,儿子叫小虾。”   一孕傻三年,已经开始了吗?   “日后再说。”他委婉拒绝。   阮婉不依不挠,“长得像你,你已经占了大便宜,孩子的名字需得我取,就叫邵小鱼,邵小虾。”   邵文槿来不及开口,她又喃喃开口,“娘亲说的是不是,小鱼,小虾?”   两个孩子竟咯咯笑出声来,阮婉笑得更欢。   邵文槿只觉他的产前忧郁径直转化为产后抑郁。他邵文槿的儿女竟然叫邵小鱼,邵小虾!   番外三   都说女儿是爹爹的贴心小棉袄,邵小鱼自幼便都喜欢粘着邵文槿,邵文槿时常春风得意。   睿宸六年,邵小鱼满了三岁,邵文槿决定亲自教女儿算术启蒙,“昨日爹爹教过你的,四减去三是几?”   循循善诱,温柔宠溺。   邵小鱼委屈摇头,“爹爹,我记不得了。”眼里的水灵无辜直教某爹不忍苛责。于是一晃半月,算术启蒙进展甚微。   又一日,阮婉恰好经过,看了父女两对话许久,便托腮笑了多久。   稍晚,终是忍不住上前:“鱼儿,娘亲今日给你四个布玩偶,爹爹偷偷拿走了三个,那你还剩几个?”   邵小鱼鼻尖微红,立刻便急了:“就剩一个了,爹爹是坏人!”遂而钻到阮婉怀中越哭越凶,“我再不理爹爹了。”   阮婉:“会了……”   邵文槿:“……”   翌日,某人思来想去,决定如法炮制,顺带挽回做爹爹的在女儿心中一贯高大亲和形象。   “鱼儿,爹爹现在给你一个布玩偶,晚些时候再给你一个,那你一共有几个?”果真将在集市中买来的布玩偶送到她手中。   怀中便还藏了一个。   邵小鱼方才还好好的,当下眼圈就是一红,哇哇哭道,“爹爹昨日拿走我三个布玩偶,今日只还人家两个,我再不喜欢爹爹了。娘亲~”   “……”   邵文槿近来发现邵小虾很是挑食,胡萝卜不吃,青菜不吃。   邵小鱼纤瘦,他原本个头就矮,又生得胖嘟嘟的,乍一看去和仔细端详都似溜圆溜圆的球。若是走在大街上,邵文槿稍不留神,没牵住,只怕他滚出去便再滚回不来。   某爹很是操心。   邵文槿决定言传身教,亲自纠正儿子挑食的恶习。   一日,家中吃火锅。   邵小虾眼巴巴望着他,“爹爹何时可以吃肉肉?”   “吃火锅时,先放和后放是有顺序的。”邵文槿夹了青菜在自己碗中,现身说法,“要先吃青菜,才能吃旁的。”继而又夹了鱼虾,“知晓了?”最后再是肉食。   邵小虾目不转睛盯着最后那一筷著,便连咽口水的动作都可爱至极。   “方才爹爹如何教你的?”打铁趁热。   “首先放肉,其次放肉,最后放肉。”   “……”   邵小鱼近来很苦恼,隔壁的阿牛和她大吵一架,就同葫芦好上,少有同她一处玩耍了。   怀揣着心事,就闷闷不乐,就连阮婉哄了好些时候,她也睡不着。   犹是三月暖春,衣衫单薄,有人沐浴之后雪肌莹润,还有点点水珠挂在发梢。搂着女儿轻声相哄的模样,甚是诱人,就越看越撩人心扉。   邵文槿不觉靠拢,由着心意,双唇覆上阮婉颈后,再是耳鬓厮磨。不想阮婉一把推开,“别扰我们母女谈心事。”   才三岁!谈芝麻大点的心事!   某爹很恼怒!   趁着阮婉端水的功夫,揽了女儿在怀中,“告诉爹爹,我们家小鱼儿有何心事?”   “阿牛生我气,他同葫芦玩,就不同我一处玩了,阿牛以前是同我最好的。”   邵文槿额头三道黑线,这便是阮婉所谓的母女心事!   闻得屋外脚步声渐近,若是折回,不知道又要说多久。   邵文槿心急如焚,就一本正经开口,“鱼儿,如果阿牛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就把最喜欢的东西送于他,他就一定会同你和好了。”   “爹爹,真的?”邵小鱼饶是认真。   唬孩子而已!   “真的!”   翌日傍晚,邵小鱼独自回到家中,哼着小调,心情好不得了。见到邵文槿,便一把扑到怀中,“爹爹~”   甚是撒娇。   邵文槿心花怒放,“同阿牛和好了?”   邵小鱼拼命点头。   邵文槿吻上她脸颊,“那弟弟呢?为何没同你一道回来?”   邵小鱼咧嘴一笑,“我把弟弟送给阿牛了。”   邵文槿:“……”   睿宸七年,在邵小鱼印象里,爹爹和娘亲遇见了许多熟人。   三月的时候,弟弟顽皮,也不知道那胖嘟嘟的肉丸子如何爬上路口树顶的。当时爹爹外出不在,吓坏了娘亲,生怕弟弟掉下来。   弟弟也哭得眼泪鼻涕糊作一团,眼看脚下打滑,手未抓住,直接从树上摔下,娘亲慌乱去接。   她捂住眼睛,悄悄睁眼,却见弟弟落入白衣翩翩公子怀中,还在咯咯作笑。那白衣公子生得好像画中谪仙,腰间别着一柄软剑,便是堂舅母说的江湖侠士。白衣公子将弟弟还给娘亲,娘亲怔了许久。   邵小鱼才晓娘亲和白衣公子认识。   娘亲让她同弟弟唤“苏叔叔”。   他俩便像欢呼的雀儿般,叽叽喳喳喊个不停。   苏叔叔很亲切。   苏叔叔牵着他们姐弟二人,娘亲和苏叔叔说话,他们就听,大多听不懂,但苏叔叔会跃身而起抓麻雀给弟弟,还会采枝头最高的花给她,她同弟弟“哇哇”赞叹。   苏叔叔离开,她和弟弟都舍不得他。   娘亲莞尔,那我们日后去入水看苏叔叔可好?   他们齐声道好。   邵小虾记得最清楚却是陆叔叔,因为陆叔叔长得像隔壁阿牛哥哥家养的猴子,颇有喜感。   那时爹爹带他和姐姐去墨馆送画,就在墨馆遇见了陆叔叔。   爹爹同陆叔叔都认出了对方,两人一直笑,他和姐姐抬头看。一会儿看看爹爹,一会儿看看陆叔叔,半晌,陆叔叔又俯身摸他和姐姐头顶。   “你和阮婉的孩子?”   阮婉是娘亲的名字,不消爹爹应声,他和姐姐便在一旁拼命点头。   陆叔叔笑不可抑。   陆叔叔抱他,他就伸手去摸陆叔叔的脸,爹爹哼道,陆叔叔却道无妨。   陆叔叔同他们一道回家,见到陆叔叔,娘亲也笑了许久。一顿饭,他和姐姐边吃边听,爹爹娘亲就同陆叔叔不时笑出声来。   他不知他们笑何,他们笑,他也跟着笑,眼睛弯成一条缝,爬到陆叔叔怀中,“陆叔叔抱。”   “阮婉,你儿子喜欢我这个陆叔叔。”好不得意。   他便眉开眼笑,“陆叔叔同隔壁阿牛家的小猴长得像。”   一语既出,爹爹轻咳两声以示警告,他赶紧捂嘴。陆叔叔和娘亲却是笑个不停,爹爹也不知何故。   “阮婉,果真是你儿子。”   陆叔叔走时,送了娘亲一幅图,娘亲看了许久。   邵小虾也凑上前去,画中一群十一二岁的孩童嬉闹,为首的两个,一个长得像陆叔叔,另一个高贵冷艳,横眉冷对。   姐姐说,不如我们娘亲画得好看。   他狠狠点头,也没有陆爷爷画得好。陆康便是陆爷爷,平日走动得多,他们时常见到。   爹爹便抱起他和姐姐坐在膝上,他攀上爹爹胳膊:“爹爹,娘亲如何同陆叔叔认识的?”   爹爹轻笑:“陆叔叔是你娘亲幼时的发小,玩伴。”   “就像我同阿牛?”姐姐睁大眼睛。   娘亲抱起她,莞尔道,“我们是发小,玩伴,好友,知交……高山流水,纪子陆康。”   纪爷爷和陆爷爷……   除了苏叔叔和陆叔叔,邵小鱼和邵小虾还见过另一个叔叔,但是娘亲从没告诉过他们二人那叔叔的名字。   九月时候,成州入秋,娘亲带他们二人去城西布庄做新衣裳。布庄的掌柜脾气很怪,做得衣裳却很好看。   那天的人当真多,娘亲抱着小虾看布料,小鱼便紧紧跟在她身后。她个头又小,有人走得急,没注意将她刮倒在地。她唤了声娘亲,险些被人踩踏上,幸好身旁的叔叔将她抱起。   叔叔将她还于娘亲,娘亲眼圈却蓦地红了。   “夫人,我们可认识?”那叔叔微微拢眉,目不转睛看着娘亲,邵小虾便哇得哭了出来,“你是坏人,你把娘亲惹哭了。”   城西布庄本就人多,邵小虾一闹,人群纷纷回头。   那叔叔也觉失礼,道了声告辞便匆匆离开,邵小鱼却见娘亲远远望着,直到那叔叔消失在眼前。   “娘亲,今日布庄遇见的叔叔是谁?”回家路上,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娘亲问题。   娘亲从袖袋中掏出一枚护身符看了许久,“那不是叔叔,是舅舅。”   “舅舅?”两人异口同声。   娘亲温婉一笑,“是娘亲初到异乡,最照顾娘亲的舅舅。”   邵小虾瞪大眼睛,“那舅舅为何不认得娘亲?”   “娘亲不知道呢,兴许是忘了,兴许是旁的。”   邵小鱼皱起眉头,“那舅舅不认得娘亲了,娘亲伤心吗?”   “不。”阮婉收起护身符,“娘亲开心。”   两人不懂,又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阮婉笑而不答。夕阳西下,远方好似镀上一层淡淡金辉,过往幕幕浮上心头。   “江离,白日里我是真说谢谢你,从到南顺起,凡事都有你照顾……难不成本侯平日就这般可恶,说句谢谢旁人都不信?!”   “末将时任京中禁军左前卫,奉皇命护送侯爷入西秦,自当护侯爷安然返回西秦,还请侯爷不要为难!”   ……   只要他还活着,便是世上最好的事。      ☆、番外合集(4-5)      番外四   五岁刚过,沈晋华关照,让邵小虾进了成州最好的私塾。   起初,邵小虾终日嘻嘻哈哈,回到家中便同爹爹娘亲说起私塾中的趣事,老先生教了什么,哪家的小孩被教书先生打了戒尺之流。   不指望他能学多少,多些玩伴总归是好的,邵文槿对子女向来上心。   约莫过了两月,邵小虾自私塾回来就闷闷不语。   邵文槿问起他也不说,要不摇头,要不低头吃饭,也不愿同爹爹多讲话,俨然换了幅性子。夜里也缠着要和娘亲一道睡,不要爹爹抱。   邵文槿心中莫名吃味。   哄完孩子入睡,见他还怔在原处思量,阮婉取了外衣于他,打趣道,“你近来可是欺负儿子了?”   欺负?他一肚子委屈苦水,自己的儿子疼还来不及,哪会有欺负一说。   阮婉啧啧叹道,“有人过往也说没欺负过我。”   邵文槿徒然语塞,阮婉俯身吻上他双唇,“早些睡,明日我问他。”   翌日,邵小虾从私塾回来,额头摔破,脸颊也肿了,却硬是一声不吭。阮婉心疼不已,搂在怀中,沾了药水替他擦拭。   邵文槿面色微沉,“和谁打架了?”   邵小虾不肯说。   “告诉娘亲。”阮婉摸摸他头顶,小家伙“哇”得一声哭出来,阮婉轻拍他后背作哄。   “他们都说自己的爹爹……爹爹是大英雄……老六的爹爹是县衙的捕快头,虫子的爹爹是州府的师爷,书旗的爹爹是行走江湖的大侠,豆子的爹爹是京中的大官……”   阮婉手中微滞,抬眸看向邵文槿,他敛眸不语。   “他们说我爹爹……他们说爹爹什么都不是,我才同他们打架。我一个打他们四个……呜呜……娘亲我没哭……”   阮婉心中一沉,再抬头,邵文槿已推屋出门。   阮婉揽他在怀中,侧脸贴上他额头,“所以就同爹爹赌气,不和爹爹说话?”   邵小虾泣不成声。   阮婉幽幽一叹,轻声细语道:“谁说你爹爹不是大英雄,你爹爹是比他们都厉害的大英雄。”   “真的?”眼泪还挂在眼眶,却是不哭了。   “你爹爹是公认的大英雄,因为要照顾你们和娘亲,才隐姓埋名到了此处。”   “娘亲没骗人?”   阮婉轻笑,“娘亲哪里会骗你,爹爹是世上最疼你和姐姐的人,为了你们姐弟,连大英雄都不做了,你们才是爹爹最重要的宝贝。做你们爹爹,比做大英雄更重要!”   邵小虾破涕为笑。   她伸手替他擦掉眼泪,“日后不许再同爹爹赌气。”   邵小虾拼命点头。   入夜,阮婉在七里亭寻得邵文槿。   大凡他心中有事,就在此处饮酒。今日邵小虾的一番话怕是触及他心底深处,两人都心知肚明,却从未点破。   自幼与邵将军混迹军中,南顺军中谁人不知将军府的大公子?   而后长风送亲,袁州平乱,济郡赈灾,出使西秦,巴尔十万铁骑南下,邵文槿统领邵家军北御外敌,麾下三军马首是瞻,何等意气风发?   落日飞霜,金戈铁马,便是醉卧沙场亦可拥剑思故乡。若无失落,断然是假的,他却从未同旁人道起过,包括她。   “邵将军独自在此处饮酒,岂非憾事,可要本侯作陪?”双手被在身后言笑晏晏,款款而来。   邵文槿低眉作笑,她就自己上前,抢过酒壶饮了一口,呛得不轻,“这酒好烈……像是军中的酒。”   “嗯。”他清浅应声,一把揽她在怀中,一把拿过酒壶豪饮一口。   “文槿,我同小虾说……”   “我听到了。”   他在屋外听完才走的,阮婉稍楞。既是如此,他自有思量,她便安静倚在他怀中,也不扰他。他胸膛结实有力,熟悉的心跳声让人踏实安稳。南郊马场意外也好,西秦变故也好,或是很久前的风雪除夕,他突然出现在成州。   他亦心有灵犀,揽紧怀中,笑意融在深邃眼眸里。   待到三月,草长莺飞,成州天气渐渐暖了起来。   邵小鱼个子又窜了不少,邵小虾还是比她矮上半分,姐姐牵着弟弟走在前面,邵文槿同阮婉在后并肩踱步。   “男孩子都长得晚,记得那时候我原本要比邵文松高出一头,才几月不见,他从军中回来就比我还高了。”   邵小虾尤其贪吃,邵文槿总是担心他太胖。   邵家,似是没有他这般贪吃爱胖得,遂才有了阮婉的宽慰。   想到文松,邵文槿唇畔微微挑起,正欲开口,路口处却突然人群涌动,嘈杂声起。小鱼和小虾在前方,邵文槿快步上前抱起。   不知发生何事,人群都往大路跑。邵文槿寻一人问起,那人兴匆匆道,“听闻是南顺使臣出使长风,临时改道行径成州,来人是南顺将军府的邵将军,大伙儿都是去看热闹的。”   南顺将军府,邵将军?   文松?   两人微滞,继而对视,笑意自眼底泅开。   大道上人群拥挤,阮婉从他怀中接过小鱼,一人护一个总归好些。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听闻南顺邵家一门忠勇,这邵将军更是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统领三军,北退巴尔,平定景王之乱,是睿帝的心腹大将。   四围皆是赞叹。   片刻,又有知情人士打断,你方才说的那是邵将军的兄长。当年南顺的嘉和公主出嫁咱们长风,便是他和昭远侯前来送亲。   经人一说,周遭都依稀记起了几分。   阮婉转眸看向邵文槿,邵小鱼被人群挤到,喊了声疼,阮婉赶紧挪步护她,却被人群分开。   “文槿……”她唤了一声。   邵文槿回头,抱着邵小虾也不敢大动,艰难往阮婉处去。恰逢此时,人声鼎沸,南顺禁军入城了。   邵文槿不由驻足,便见城门口锦旗整齐,头盔顶羽,熟悉戎装映入眼帘。有人身骑白马行在队伍前端,身姿笔直挺拔,目光如炬,成熟刚毅,同他离开时相比仿若换了一人。   邵文槿心中欣慰,又百感交集。邵小虾先前喊着娘亲,眼下竟也看得有些直,伸手指向队伍前端,“爹爹,看大将军!”   大凡男孩子心中,都有这样的梦想。   “是有了将军气度。”邵文槿应声,邵小虾欢喜挥臂。   邵文槿也不相拦,周遭嘈杂,他却静在远处看他,目送队伍远去,眼中复杂意味画作唇畔清浅笑意。   临到街头,邵文松微顿,方才似是见到,骤然回头。   大哥……   环顾四周,猛然在人群中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氤氲浮上眼底,似是再难移目,却见邵文槿会心一笑。   等他再转身,人已不在原处。   ……   邵小虾自是不满,“爹爹爹爹,没看够,大将军。”还没看够,爹爹却抱了他离开。   邵文槿便笑,“要去寻你姐姐和娘亲了。”   邵小虾有些沮丧,但也知晓寻娘亲和姐姐才是大事,伸手抱紧爹爹后颈,恋恋不舍,“爹爹,大将军都是这么威风吗?”   “是。”他也应得简单。   “爹爹爹爹,我日后也想做大将军!”   一语触及心底软处,略有出神,兀得想起许久之前,父亲亲自抱他上战马,他也说过这番话,彼时父亲朗声大笑,一口一个是我邵家好男儿。父亲惯来严苛,也对他寄予厚望,一身戎马未曾见滴泪,离开南顺前夕却老泪纵横:“文槿,你爹一直以你为傲。”他一直都知晓。   浮光掠影,也不过一瞬,他低眉一笑。正欲开口回应儿子,却闻得身后脚步声。脚下踟蹰,便听邵小虾欢喜出声,“爹爹,大将军!”   他嘴角勾勒,缓缓转身,只见身后之人鼻尖微红,低声轻颤:“大哥……”   他浅笑相迎。   邵文松僵在原处,眼底猩红。   “将军……”最先哭出声来的却是秦书。   “大将军好!”邵小虾却是想从他怀中挣脱往邵文松处去,邵文槿会意放下,邵文松楞了许久,直到小不点跑到他跟前,仰头冲他咯咯作笑,他才缓缓俯身抱起。   分明和邵文槿一个模子刻出,却足足小了大半。   是他的侄子!   邵文松喉间梗塞,邵小虾却甜甜笑道,“大将军,那是我爹爹!娘亲说,我爹爹也是大英雄!他为了照顾我和姐姐才到这里的。”   邵文槿怔住,片刻笑开,心中暖意好似繁花似锦。   邵文松哽咽,“是,你爹爹是大英雄,我最佩服的大英雄。”   邵文槿敛了笑意,邵小虾却瞪圆了眼睛,咯咯笑开,“爹爹是大将军最佩服的大英雄,我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阮婉是想寻邵文槿,但人群拥挤,她顾着邵小鱼,再转头就失了邵文槿踪迹。心中略有不安,抱起小鱼退开。   “文槿!”边走边寻,哪里有人影。   邵小鱼就跟着唤,“爹爹!”   她个头本就娇小,还护着女儿,难免被挤到一处,险些跌倒。好在身后有人相扶,她长舒一口气,转身道谢,笑容就凝在脸上。   对方一身禁军装素,笑得有些勉强。   他原本就少有开口笑,鲜有的几次都让她记忆犹新,万年冰山脸,让人怀念得……   “侯爷!”赵荣承拱手环臂,铿锵有力。   “阮婉眼中突如其来的喜悦不知从何说起,她只晓邵文松出使长风,却忘了赵荣承如今已是禁军副统领。   腹中明明万般话语,张口却只唤了一声,“不知道……”   邵小鱼细细打量他,又是娘亲认识的叔叔,但旁的叔叔见到爹爹和娘亲都是笑的,眼前的叔叔,似是木了些。   “小鱼。”   娘亲唤她,就是要她叫人,这是基本礼仪。她咧嘴一笑,“不知道叔叔”便脱口而出。   阮婉哭笑不得,方才是忘了告诉她。   赵荣承却爽朗笑开,小鱼尴尬挠了挠头,小心翼翼覆上娘亲耳畔,“不知道叔叔笑得好生奇怪。”   童言无忌,赵荣承哪里在意,“小姐长得像邵将军。”   阮婉浅笑默认,又道,“小鱼,叫赵叔叔。”   邵小鱼不情愿开口,“赵叔叔好。”   赵荣承从袖袋中掏出一副手镯递与她,手镯很小,该是给孩子准备的,玲珑精致。邵小鱼眼中一亮,又摇头道,“爹爹说,不能随意要旁人的东西。”   阮婉莞尔,“收下吧,不知道叔叔不是旁人。”   “谢谢赵叔叔。”语气就亲热了许多分,拿着镯子来回打量,爱不释手。   阮婉放下她,牵在身旁。   娘亲同赵叔叔说话,她便仰头听着,赵叔叔问娘亲过得可好,也问起爹爹,她便欢喜接话。   两人都忍俊不禁。   队伍还在行径,赵荣承不便久留,走出一段便作辞别。阮婉有些不舍,邵小鱼就在身后挥手道别。直至很远,还能听到孩童声音清脆若银铃一般。   马车前,赵荣承驻足,抱拳拱手,“末将方才见过侯爷了。”   须臾,帘栊自车内撩起,清雅的白玉兰花香淡淡溢出袖间,顷刻消融在流转的风中。   目送他走远,阮婉才牵着邵小鱼踱步回家,邵小鱼抬头问她,“娘亲,赵叔叔为什么叫不知道叔叔?是因为他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吗?”   阮婉不禁笑开,“其实,你不知道叔叔什么都知道。”   “那他为何叫不知道?”   “因为他总把不知道挂在嘴边。”   “那他为何知道还要说不知道?”   “娘亲也不知道。”   “那娘亲知道什么?”   阮婉微怔,悠悠打量一脸迷惑的女儿,突然间,好似明白了赵荣承当年的心情,遂而轻笑出声,“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   邵小鱼锲而不舍,“那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是不该知道的?”   “不知道。”   “爹爹知道吗?”   “兴许,知道吧。”   “那爹爹认识不知道叔叔吗?”   “认识。”   ……   邵小鱼还在不依不挠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有些她应得出,有些她答不上。恍然间,想起小时候,她和少卿也是这般缠着爹爹和娘亲打闹不停。   思忖之时,转角处,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兀自停步,细细打量。就如同无数个清晨,她从他怀中醒来,道不清的踏实和满足。   她眸含笑意,他便也莞尔看她。   心有灵犀,都不言语,片刻,又各自笑开。最后,还是邵小鱼扯了扯娘亲衣袖,爹爹和弟弟在那里。   阮婉松手,她便扑到爹爹怀中,邵文槿哪里忍心拒绝。   “爹爹,你认识不知道叔叔吗?”睁大了眼睛看他,饶是认真。   赵荣承?邵文槿微鄂,阮婉悠悠点头。不待他应声,一旁的邵小虾已得意开口,“不知道叔叔算什么,我刚才见到了真正的大将军!”   “不知道叔叔也是大将军!”   “唬人,哪里有那么多大将军!”   “没唬人!”   “吹牛皮!”   “你才吹牛皮!”   耳畔淘气粉嫩团子斗嘴,全然没有逻辑,却无忧无虑。   阮婉哭笑不得,一旁,他伸手牵她,掌心的暖意也无需言语。三月末梢,清风淡雅,临街的桃花,余了一地的碎蕊软香。   番外五   “娘亲别担心,一路上我和弟弟都会好好听堂舅舅的话,我也会照顾好弟弟的。”   初次和堂舅舅一道远门,爹爹已叮嘱了好几日,邵小鱼知晓娘亲担心,便拿出一幅做姐姐的小大人模样。   堂舅舅便是沈晋华。   阮婉轻叹一声,眼底生出些许氤氲,小鱼小虾从小一直呆在她和文槿身边,从未离开过,她哪会不担心?晋华来接就是出行队伍在等,阮婉摸摸女儿头顶,既不舍又知不能多耽误。   八月里,少衍恩准宋嫣儿回南顺省亲。适逢宋颐之生辰,各国纷纷遣使拜贺,晋华便同行出使,正好带上锦城与怀瑾作伴。   邵文槿想让小鱼小虾随晋华一道回趟南顺京中,儿子女儿没有离开过长风,更没见过祖父祖母。   邵文槿的提议确实让人动容。   “这些年一直没在父母身旁尽孝,我想让他们见见孙儿孙女,还有少卿这个舅舅。晋华和朝晖都在,四个孩子也能玩到一处,原本就是晋华的堂侄,旁人不会多想。”   阮婉还未应承,小鱼小虾便嬉闹开来,娘亲娘亲,要去哪里?是和堂舅舅一起吗?还有怀瑾哥哥和锦城哥哥!   满眼兴奋之色,欢呼雀跃。   她是应了,临到相送心头,却生出浓浓不舍。   邵文槿打趣:“晋华从旁照看,有何不放心的?你是不放心他们二人还是不放心晋华?”   “文槿所言极是,都唤我一声堂舅舅,我岂有照顾不好的道理?”沈晋华笑了笑,又俯身抱起邵小虾,邵小虾咧嘴打着哈哈:“娘亲,我会听堂舅舅和姐姐话的。”   “走吧,别耽误了晋华行程。”邵文槿吻上女儿额头,邵小鱼也揽上他脖子亲了亲,饶是严肃交待,“爹爹也要照顾好娘亲。”   邵文槿认真点头:“嗯,爹爹给小鱼儿保证,爹爹说话算数。”   晋华抱一个牵一个,姐弟两人一步三回头。阮婉跟了稍许,忍着没有落泪,行至路口,文槿才从身后环紧她,“夫人,撵儿子女儿的路还要撵多久?”   她怔住,“文槿……”   他耳畔轻语,柔和润泽:“孩子迟早是要长大的,还能时时守着?”   她自然知晓他何意,莫说小鱼小虾只是回南顺看看,便是日后,女儿会嫁人,儿子也会成家立业,哪里会一直承欢父母膝下?   片刻,又闻得他开口,“守着你夫君就好。”分明多了一股酸溜溜的意味,阮婉破涕为笑,回眸睨他。   他便握拳轻咳,“方才答应了女儿要照顾好她娘亲……她娘亲,不如趁这几月去趟即北?”   即北?阮婉欣喜。   “九月,即北灯会,我同夫人再去猜灯谜放花灯如何?”顿了顿,“也学孟既明,将一整条街的灯谜猜完。”   阮婉不由笑开,他竟还记得那个名字。彼时招摇过市,咋咋呼呼抢了她一眼看上的花灯,她还惋惜过。   原来他都记得。   “再放一次花灯,再签字画押一次。”他温和道来,十指相扣,好似真有一幅画卷铺开在眼前。   ……   阮少卿从未想过,他同侄儿侄女的初次会面,竟是这般场景。   他去迎晋华的马车,晋华却道,“给你介绍两个贵客。”   贵客?   晋华掀开帘栊,一对六七岁大的孩童相继从马车下来。姐姐牵着弟弟,弟弟生得溜圆溜圆。   “堂舅舅,这是到京中了吗?”仰头看向晋华,笑得有些憨厚。   那幅模样,俨然是缩小版的某人。开口唤的堂舅舅?还会有谁该叫晋华堂舅舅?   阮少卿怔在原处,阮婉的一对儿女今年六岁,也该这么高的个头。   思及之处,眼角盈盈水汽,一时忘了言语。那小圆墩儿见了他,惊讶瞪了瞪眼,躲在姐姐身后,轻扯她的衣袖,“姐姐,他同娘亲长得好像。”   他当然同阮婉长得像,他是亲舅舅啊。   邵小鱼认认真真将他打量一番,继而弯眸而笑。   笑起来像阮婉,阮少卿心中一暖,正欲开口,却见邵小鱼微微掩袖,悄声朝弟弟道,“胡说,哪有娘亲长得好看。”   小圆墩儿拼命点头。   晋华在一旁险些笑抽,阮少卿却是不介意的,“我是你们舅舅,自然同你们娘亲生得像。”   舅舅?两个孩子异口同声,语气却分明不信。   “我们有堂舅舅,还有表舅舅,你是哪个舅舅?”   什么叫他是哪个舅舅,阮少卿哭笑不得。   “堂舅舅是锦城哥哥的爹爹,表舅舅有很多表舅妈,我和姐姐的指头加一起都数不完。”   李少衍就是表舅舅。   阮少卿俯身摸了摸他们头顶,暖暖道,“我是你们的亲舅舅。”   邵小鱼愣了愣,小圆墩儿却倏然意会,凑上他脸颊啃了一口,“亲舅舅,还要亲堂舅舅……”   阮少卿再没忍住,连连笑了一日。   转眼,到京中已有半月,姐弟俩的新鲜劲儿丝毫没有褪去,乐不思蜀。   平日有祖父祖母宠着,舅舅惯着,船上的皮影戏,京中的好玩之处,一个都没有落下。   祖母做得一手好菜,邵小鱼尤其爱吃。   祖父会抱着他们讲故事,故事里有奔腾的战马,有长河落日,还有神气的大将军,听得邵小虾目不转睛。时常嚷着要同祖父祖母一起入睡,邵将军笑得终日合不拢嘴。   怀瑾哥哥住在宫里,锦城哥哥借住昭远侯府,但大多时候几个孩子都在一处打闹,加上舅舅家的暄儿哥哥,近乎形影不离。   到了九月末,睿帝生辰,各国纷纷遣使拜贺,南顺宫中已然许久没有这般大兴盛宴过,小鱼小虾也同堂舅舅乘马车入宫。   开席之前,正殿就热闹无比,小孩子聚在一处哪里坐得住,怀瑾得了宋嫣儿准许,带几人去御花园玩耍。   邵小虾牵着姐姐,怀瑾和锦城从小又习惯围着小鱼儿打转,如今再加上一个阮暄,谁离小鱼儿近些就成了大问题。   “我娘说了,小鱼儿日后是我媳妇儿,自然是我同她一处!”   “我娘也说了,小鱼儿日后是我媳妇儿,我也要同她一处!”   “小鱼儿是我表妹,我日后也要娶表妹做媳妇儿!”   “你胡说!”   “你才胡说!”   “你们都胡说!”   “男子汉就拿拳头说话,谁打赢了日后谁娶小鱼儿!”   “打就打!”   “开始吧!”   ……   近侍官好容易将三个小祖宗分开,各个都狼狈不已,还愤愤不肯罢手,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小鱼儿踪影,只有邵小虾呆呆站在一侧。   “小鱼儿呢?”近乎异口同声。   “姐姐嫌你们吵。”所以见到近侍官来,连他都不要了。   邵小鱼确实闹心!   怀瑾和锦城哥哥从小争到大的,也从小打到大,终日只知道顽皮闯祸,她才不要给他们做媳妇儿。   她要嫁人便要像嫁苏叔叔那样的,一袭白衣,仗剑江湖。   想着想着,手上忽尔一痛,“哎呀!”她原本躲在假山里,有人竟然踩了她的手。   “哪里来的小丫头?”对方语气调侃。   明明故意踩了她,还特意说这般话,不是好人!邵小鱼咬咬嘴唇,起身就走,不作搭理。   少年拢了拢眉,继而大步跟上,“小丫头,你不是这宫中的小侍女?”   当她是小侍女,所以欺负她,果真不是好人!邵小鱼更不理睬,快步离开,对方却也不恼,她走   他便也跟着走。   邵小鱼有些恼,“你总跟着我做……”   话音未落,就听前方有人唤她,是怀瑾同锦城。哪里还顾得上搭理身旁的讨厌鬼,伸手便攀上一侧的花坛藏身。   少年看得嘻嘻作笑,这般轻车熟路,定然不是躲头一次。   片刻,便见几个孩童唤着“小鱼儿”四下寻她,跟在身后的近侍官也没有闲着,见到是他,稍微一愣,恭敬唤了声,“世子殿下。”   西秦永宁侯世子商洛,是同永宁侯一道来的贵客,自然要招呼。   商洛微微一笑,“是寻那个穿黄衣服的小丫头吗?往那边去了。”   小鱼儿惊讶张了张嘴,匆匆脚步后,才从花坛里探出脑袋来。   少年面前的少年十二三岁,生得比怀瑾和锦城还要好看,她以为他要出卖她,不想竟是替她解围的。   “你不喜欢同他们一处?”他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邵小鱼想了想,颔首,还是不愿同他说话。商洛伸手,将一枚手镯替给她,“见你刚才跑得急,掉了这个,还你。”   “呀!”她慌忙低头,手镯果真不在手上,原来,他是来还她手镯的,“谢谢你!”面含歉意从花坛中爬出,不想脚下一滑,径直摔了出来,商洛伸手接住她,小腿裤脚处却在花枝上划了条长长的口子。   她当时就喊疼!   眼泪汪汪模样。   商洛抱她起来,放在花坛边沿俯身看了看,“别怕,只是小擦伤,过会儿就好。”   邵小鱼凝眸打量,他的声音很好听,同他人一样赏心悦目。邵小鱼不禁多看几眼,恰好他抬头,笑意便在唇角化开,“你叫小鱼儿?”   她点头,“我弟弟叫小虾。”   商洛也笑开,“好巧,我叫葡萄,弟弟叫杨桃。”   这回轮到邵小鱼笑出声来,“一家都是水果,你还有其他弟弟妹妹吗?是唤作苹果还是鸭梨的?”   能在一处说笑,又相处融洽,她走不动,他便自告奋勇背她。   “你不是南顺人?”   邵小鱼摇头,“我家在长风,我是同堂舅舅一道来的,你呢?”   “我同我爹一起来的,我家在西秦。”   邵小鱼不说话了,良久才幽幽一叹,“西秦和长风好远哪!”   商洛抿唇一笑,“小鱼儿,你堂舅舅家在何处,我日后来看你。”   “当真?”她果然来了精神,“你若来了,我让娘亲给你画画,我娘亲画得可好了。”   商洛哈哈作笑,“小鱼儿,你刚才躲他们做什么?”   “我才不想给怀瑾和锦城做媳妇儿,他们终日只知道闯祸添乱,暄哥哥就是跟他们闹着好玩的。”   商洛微顿,又道,“那你要嫁什么样的人?”   “江湖大侠。”   “唔,我外祖父是四海阁的阁主……”算得委婉。   “那你怎么没穿白衣服?”   “谁说大侠就要穿白衣的?”   “白衣好看。”   “小鱼儿,你明日还在京中吗?”   “我住将军府。”   “你在京中呆多久?我明日来寻你?”   ……   另一头,邵小虾则呆呆坐在亭中。   怀瑾哥哥和锦城哥哥带人寻姐姐去了,让他在原处等。他等了许久,姐姐还未回来,邵小虾着急了。   宫中他又没来过,去哪里寻姐姐和堂舅舅?   本来年纪就小,哇得一声便哭了,边哭边走,自己都不知走到何处。   恰逢苑中轿辇经过,也不管旁的迎了上去。随行近侍官面色突变,正欲拦他,却遵照吩咐默默退到了一侧。帘栊掀开,有人缓缓走下,袖间一股好闻的白玉兰花香,“邵小虾?”   某虾暂时止了哭声,“你认识我?”   “你姐姐是小鱼儿。”   邵小虾惊奇睁眼睛看他,脑中搜寻一翻,他确实不认识眼前的叔叔。   “我在成州见过你们,也认识你爹爹和娘亲。”宋颐之俯身摸摸他额头。   眼前的叔叔竟然认识爹爹和娘亲,邵小虾便不哭了,“叔叔,我找不到姐姐和堂舅舅了。”   “我带你去找,”宋颐之伸手牵他,他就小手握紧,“叔叔你是如何同娘亲认识的?”   宋颐之莞尔,“小时候被欺负,你娘亲出来护我,我闯祸,她便替我说情。”   邵小虾破涕为笑,不能再赞同,“我爹凶我,娘亲也护我的。”   宋颐之啼笑皆非,不知如何应声。   他又喃喃开口,“我从前没见过叔叔。”   “怕贸然打扰到你爹爹和娘亲,所以从未告诉他们。只要知晓他们过得好,就够了。”   邵小虾似懂非懂,片刻,咯咯笑道,“叔叔,那我也不告诉他们。”   宋颐之不禁笑开,“我还同你爹娘一起抓过鱼。”   “娘亲会抓鱼?”邵小虾自然吃惊。   “她看我抓。”   “哈哈哈哈……”   “你娘亲还养过梅花鹿。”   “养着吃的吗?”   宋颐之笑不可抑,“是……欺负人用的……”   “什么人这么可恶?”并非他娘亲可恶。   “唔……”宋颐之思忖该如何作答。九月末梢,南顺才入初秋,阳光透过深绿叶子,映出深浅脉络,目光企及之处依稀渡上一层淡然清晖。许多年前,也是这般季节,她明眸青睐挺身而出,“轻人者人必轻之!”   他跟在她身后,她唤他小傻子,从此她去到何处他都要撵路。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不时想起。   大手牵着小手,邵小虾仰头看他,他淡淡应道,最好的记忆里,没有可恶的人。   他和她的记忆,常驻心底。   彼时的小傻子和少卿。 作者有话要说:  【END】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