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妃子好懒,高冷王爷认了吧 作者:十只柠檬 文案: 她嫁人的目的,就是找棵大树好乘凉。世间万事,与己无关。 如愿以偿地嫁了一个闲散王爷,正好有钱,长得也不错。 她挺知足,好吃好睡就好。 不过,他不让她在冷宫里好好地待着,隔三差五来骚扰她是几个意思? 难道果然是太闲了? 不对啊,不是说这个闲散王爷妻妾成群,桃花满园吗? 不管了,继续睡! …… 这个闲王爷,骚扰她不够,居然还觊觎皇帝的妃子。 惹了上面,落了个千里流放。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太冷落他,害他出去找外食? 啥也不说了,一起跑路吧… ***** 娶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懒姑娘,没前没后还不巴结他。 哼,把你丢到冷宫凉快去。 什么,她还要与他一起跑路? 从天朝,到炎国,从朝堂到江湖。 他的懒妃居然越来越受欢迎! 又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又是炎国君王,还从哪里跳出来了一个流园少主! 原本打算和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想到娘子成了热饽饽! 狼多肉少,劲敌环绕。 为了不戴帽子,王爷很辛苦! …… 贺兰雪:伊人,以后你的心里眼里只能是我一个人! 伊人:那梦里呢?可不可以梦别人? 贺兰雪:…… 风格:搞笑 结局:喜 情节:婚后相处 男主:深不可测型 女主:可爱型 背景:架空 ==================   ☆、第一章 伊人与伊琳   ||伊人懒洋洋地抬起眼,一边用衣袖擦掉嘴角边的糕点残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说谁啊?”   “贺兰雪,当今圣上的弟弟,被世人称为逍遥王的那位。”伊琳摇着妹妹的肩膀,兴奋道:“天朝第一帅哥。”   “厄……”伊人歪头想了想,圆溜溜的眼睛又眨了一眨,问:“那他有钱吗?”   “废话,当然有钱。”伊琳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了一眼伊人,撅嘴道:“不过,也许没有我们伊家有钱。”   “哎。”伊人深有同感,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上的残屑,又环视了一圈伊家花园的奇石异兽,点头道:“其实我倒不介意一辈子留在家里。地主啊,真正的地主啊。”   伊家是天朝最大的商家,茶盐丝绸,什么赚钱便垄断什么,说它富可敌国,绝对绝对不过分。   那天,当伊人从车祸现场穿越到这座美轮美奂的府邸时,她几乎以为自己到了瑶池仙宫。   当她意识到自己是这座仙宫的二小姐时,伊人更是喜不自胜。   ——终于,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好吃懒做了!   伊人在穿越前是一个地道的宅女,靠给别人画插图糊口,除非地震或者缺粮,基本不出门,平均一天睡眠时间长达十五个小时。   这样生活本是与世无争,与社会相安无事,可是耳边总有朋友亲戚提醒她振作啊,努力啊,就算冲不上比尔盖茨,好歹也混成个比尔盖茨的夫人什么的……   其实对于第二个选项,伊人倒是没意见的。   可是,谈恋爱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远不如睡觉那么简单。   伊人几乎有点怀念古代的包办婚姻了,不用挑选,也不用算计,多简单啊。   本着这个念头,当自己的不知道是七大姨还是八大姑说出介绍一个‘可以结婚’的男人时,伊人决定速战速决,找个男人摆脱唠叨。   于是,她出门了……   于是,她被车撞了……   于是,她穿越了……   伊人在穿越过来的第二天都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她很坦然地,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位,据说从小就是傻子的二小姐的地位。   反正照照镜子,长相也没有多大变。   回头想想,虽然前世的自己已经过世,但是与社会一直没有什么互动,估计也不会引起蝴蝶效应什么的。   只是想起父母,伊人略略伤心了一点:他们再也不用指望自己有一个嫁给比尔盖茨的女儿了。   不过——反正前世还有一个堪称青年才俊的哥哥,伊人倒也不太担心。   至于这一世呢?   伊人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然后眨眼看着面前的‘姐姐’。   天朝大美女,伊家的心肝宝贝,伊琳。   伊琳是美女,伊人承认。   这样的美女,放在前世,绝对是站在镁光灯下,让世人瞻仰的那种——而且是纯天然的那种美女,皮肤柔滑,五官精致,娇媚入骨,而且家世显赫。   据说,伊家的那个大奸商老爹,成天指望着能将这位国色天香的大女儿送入皇宫,以后母仪天下,让伊家的生意更发扬光大,而且,也能光耀伊家的门楣。   所以,虽然从伊琳及笄起,各地的王孙贵族就将伊家的门槛踏碎了一条又一条,伊琳依旧不为所动,一心一意等着三年一次的大选之日。   如今,伊琳十八岁了,再过几月,就是皇帝大选之日了。   可就在这时,皇帝的弟弟,天朝第一没出息没能耐没事做的闲散王爷贺兰雪,竟然纡尊降贵,向伊家求亲来。   伊家虽是大族,是富人,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商人。   在天朝,商人的地位一向不高。皇亲贵族,于他们,便如天上的星月,是用来瞻仰的。   他们自然不敢像拒绝其它人一样拒绝贺兰雪的求亲,可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好不容易等了三年,就是为了等这个入宫的机会,又岂能白白地给了皇帝的弟弟呢?   如果是其它王爷,那也是一件美事,只是这贺兰雪?   伊老太爷摸着将军肚郁闷:这贺兰雪就是一个绣花枕头,大草包嘛。   以后,指望他为自己办点事,那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贺兰雪是先皇的第三个儿子,当然,先皇只有三个儿子。   第一个儿子贺兰淳,当上了皇帝,就是当今的天朝淳帝。   第二个儿子贺兰钦,当上了大将军,手握天下兵权,常年驻守在野,也是一跺脚天地摇的人物。   可是这贺兰雪嘛……   除了平日里找些怀才不遇的秀才们吟吟诗,喝喝酒,狎狎妓,实在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不,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他的容貌。   据说容若光月,风光月霁。   只是,一个男人长漂亮了又有何用?难道不吃不喝成天对着他YY不成?   伊老太爷很郁闷。   可是拒绝又不行。   于是,伊老太爷在郁闷到极致的时候,灵机一动,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女儿。   贺兰雪只是向伊家求亲,并没有指定说要哪个女儿啊。   除了伊琳,自己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   那个女儿,便是从小生下时便傻头傻脑,成天除了吃,就是睡的,伊家二小姐,伊人了。   他将劝说任务交给了伊琳,伊琳也终于第一次好声好气地向自己的白痴妹妹说话。   在伊人穿越过来的第十天,她一边啃着冰雪糕,一边听着自己名义上的姐姐,连哄带骗地劝说自己嫁过去的事。   ..   ☆、第二章 大婚 || 伊人今年十六岁,比伊琳小两岁。   十六岁的伊人,一直生长在这美轮美奂的宅院里,从来没有出去过。   原因很简单,她是傻子,真正的傻子。   打出生起,就很少开口说话,或者动手做事——不过她是千金小姐。自然也不用做事。   她每天唯一的事情,便是搬个椅子在长廊上看树上的毛毛虫爬过,树叶落了,毛毛虫慢慢长大,变成了蛹,又变成了蝴蝶,蝴蝶飞走了,伊家二小姐睡着了。   前世的伊人穿越过来的时候,这世的伊小姐却在睡梦中过世。   这一世,她无所贡献,也无所伤害,自自然然,呼吸一般活了十六年。   伊人在她的躯壳里醒来的时候,她的唇角兀自挂着笑容,轻柔纯美,如柳絮落地,尘埃不见。   灵魂换了,甚至——没有人发现异常。   她是一个被遗忘的人。   伊人醒来的时候,只期望自己继续被遗忘。   可是事与愿违,不过才过了短短十天猪一般的日子,平静就此被打破。   她倾国倾城的姐姐,开始游说她替自己嫁人了。   伊人倒也不觉得什么,如果一直养在娘家,在这样的封建社会,一定会被人指责的,嫁人可以一劳永逸。   何况,姐姐说的那个人,条件似乎不差。   有钱,闲散,不在任何权力中心,几乎是完美选择。   伊人一边思忖,一边继续懒洋洋地笑。   “小妹,怎样?”伊琳瞪着那双异常美丽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伊人很白痴地点点头,又继续塞了一个冰雪糕进口,点头道:“好啊。”   伊琳眉开眼笑,伸手揉了揉伊人圆乎乎的脸,道:“以后当了王妃,可要记得姐姐哦。”   伊人笑眯眯。想:还不是因为你想当皇妃,否则哪里会将我推过去?   不过,罢了罢了,利用就利用吧,反正,她也不损失什么。   于是,婚事就这样定了。   伊家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养在深闺的二小姐,那个华贵却冷清的院落顿时被打扮起来,红红的灯笼挂了起来,伊人被几个命妇翻来覆去地折腾,凤披霞冠地打扮起来。   婚事敲定,三日后过门。   逍遥府下了聘书,媒婆做足了礼仪。   一时间,逍遥王迎娶一商家女的消息传得满城皆知,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我们心血来潮的逍遥王的另一个玩笑而已。   谁让那个伊琳这么难娶?   再说了,逍遥王府上,早已有一个正妃,三个侧妃,爱妾更是无数了。   这样大张旗鼓地娶伊家女子,无非就是摆摆排场吧。   喜宴上,大家笑得心照不宣。   伊人出嫁那会,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伊人掀起轿帘,望着天上那轮红艳艳的太阳,眨了眨眼,然后,打了个呵欠。   帘子被放了下来,清风吹来,拂起一角,隐约看到里面的新娘子一前一后的摇晃着,不知道是不是轿子太颠的缘故。 ..   ☆、第三章 落轿 || 就这样大张旗鼓、招摇过市来到了逍遥王府。   喜轿停下,一旁的喜娘上前向守在府前的贺兰雪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贺兰雪挑挑眉,算作回礼。   喜娘于是退了下去,只是头迟迟不肯低下,依旧痴痴愣愣地望着贺兰雪。   站在贺兰雪身后的侍卫早就发现了喜娘的异样,却也没有加以阻止。   哎,能怎么阻止呢?   满街人都是这样。   侍卫叹口气,也歪着头打量起自家的王爷来。   一身喜服的贺兰雪明艳得如三月盛午的阳光。   唇红齿白,气宇轩昂,临风而立,则满城满国的男人女人,只有掩面羞愧的份。   若是女子,则少了英气,若是男子,便失了妩媚。   那种绝艳,竟是男男女女,皆是不及。   按伊人以后的说法:丫的就是一不男不女的主。   现在,他走下台阶来。   穿过扎着大红绸缎的石狮子。   径直走向他的新娘——当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新娘了。   走近,贺兰雪斜眼瞟去,看见了做势要晕的喜娘。   邪魅的唇角只是一勾,倾城倾国的笑容让漫天的阳光黯了黯。   看热闹的人群里,簌簌地倒了一群,又被后面涌上来的人踩到了脚底。   ——据统计,每次贺兰雪现身,都会死伤数十人,而一身喜服的贺兰雪,更是杀伤力无穷,那天更是尸骨成堆,凄风苦雨,惊天地泣鬼神,形同屠城——当然,那是后话。   现在的情况是,贺兰雪终于停在了轿子前。   高大修长的身躯在烈日下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随着轿帘的摇曳而晃动不已。   帘子后,新娘隐约的身形含羞带怯,犹抱琵琶半遮面。   “世人皆知伊家小姐绝色,万金难求一见,今日大喜,不如让世人都来瞻仰一下王妃的美色?”贺兰雪声音清润悦耳,如山涧清泉,更如过林之风。   轿子里的人,却是静静的,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贺兰雪蹙眉。   微欠下身,伸手去捋轿帘,手还未探到帘子,便顿到了半空中。   似乎,似乎……   眉头愈加紧缩,不知道锁碎了多少少女的心。   贺兰雪顿着的手,迟迟不肯往下。   大家只道他怜香惜玉,温文从容,也不催促,都屏息相待,等着看伊家小姐的绝世容貌。   贺兰雪的手指拢了拢,决定摆脱方才的错觉。   方才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鼾声——绝对应该是错觉!   试问,天下有哪个女人会在大婚时睡觉,更何况,还是跟他贺兰雪成亲!   消除疑虑后,贺兰雪当机立断,姿势利落优雅地掀开了轿帘——   在贺兰雪目瞪口呆的时候,伊人正梦到了前世的哈根达斯。   那五彩缤纷的雪糕球啊,巧克力的、草莓的、香蕉的、咖啡的……乖乖,全身都被冰淇淋给包围了……   伊人口水流了一地。 ..   ☆、第四章 初见   ||很多年后,当贺兰雪搂着伊人,站在京都最高的地方时,他笑言,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睡得那么沉,那么安详,让我……”   “怎样?”伊人回搂着他的腰,迷迷糊糊地问。   “想揍人。”贺兰雪失笑道:“从一开始,你就是一个能让人失控的人啊。”   伊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没办法,轿子这样晃啊晃的,不睡觉实在对不起四个轿夫啊。”更何况,梦里还有哈根达斯呢。   贺兰雪宠溺地笑笑,不再言说。   不过大婚之时,确实——想揍人呢。   贺兰雪憋足了全力,才没有当场发飙。   他还不想自毁形象。   可面前的那个小女子,一张圆嘟嘟的小脸耷拉下来,眼睫轻颤,呼噜打得不亦乐呼,更可恶的是,她的睡像还极其不雅,那口水,几乎滴到了红艳艳的新娘袍上。   贺兰雪一阵恶寒: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倾城大美女?   京都的人都怎么了?就这点的审美观?   他忍了很久,终于在所有人被惊得鸦雀无声的情况下,轻柔地将手放在了伊人肩膀上,浅言道:“伊小姐,已经到了。”   伊人这才悚然惊醒,迷蒙的双眼,还没有从五彩缤纷的哈根达斯那里回神,便撞到了一副更精彩绝伦的画面。   应该说,精彩绝伦的脸。   她怔了很久,方问:“你是贺兰雪?”   贺兰雪望着她,星眸微敛,面上却云淡风轻。   伊人心花怒放。   原以为只是随便找个靠山,没想到靠山还挺帅,算是附加的奖品吧。   “不好意思。”她快手抹掉嘴角的口水,又整了整衣角,肃颜道:“我准备好了,可以拜堂了。”   那种游戏轻忽的语气,让贺兰雪又是一怔。   然后,终于有了怒气。   伊家不过是一商家,轿子里的女子,分明不是传言中那个倾国倾城的伊家小姐,而且,她竟然如此儿戏地对待与王爷的姻亲。   贺兰雪很不爽。   “你真的是伊小姐,伊琳?”忍住性子,贺兰雪低声问。   那双慵懒魅人的凤眸,也在问话的时候,蓦地犀利起来。   只是这种犀利,只有伊人一人看到。   伊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初见时被美色迷惑出来的好感消失无踪。   这个男人很危险,她心里警醒了一下。   “我是伊家小姐,可是不是伊琳。我是伊琳的妹妹,伊人。”调整好心态,她朗声回答。   这种情况,伊人不是没有想到过,自从知道自己替姐姐出嫁,她就知道有这一关要过。   所以,在贺兰雪形如利剑的注视下,伊人堪称冷静。   何况,这才是她所求的。   最好这个王爷因此不待见她,将她打入朝思暮想的冷宫,放任她偷懒睡大觉,皆大欢喜。   “伊人?”贺兰雪蹙眉思索,记忆里似乎没有这个名字。   难道区区一个商家,也敢诓骗皇亲不成?   伊人也不催他,好整以暇地等他反应过来。   站在贺兰雪身后的一个机灵点的侍卫,早已经悄悄退出,跑去查户籍了。..   ☆、第五章 冷落   ||跑去查询的侍卫,在贺兰雪扶着伊人走下喜轿时,赶了回来。   他附耳向贺兰雪汇报了情况,贺兰雪脸上隐藏的愠色更重,却碍于场面,迟迟没有发挥出来。   于是,进府。   于是,关门——   是的,关门。新人一走进王爷府,管家便将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合上,将那些看热闹的路人全部拦在了外面。   大门吱呀合上的时候,贺兰雪甩开了扶住伊人的手。   伊人被他的力道一带,一下子没站稳,跌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狗啃泥。   头上的珠翠哗啦啦地摔在了地上,衣上沾满灰尘,极其狼狈。   伊人吭也没吭一声,自己扎手扎脚地爬起来。   贺兰雪有点吃惊地望了她一眼,可是瞥到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又是一阵嫌恶。   他并没有道歉。   两人正沉默着,从屋里早已传来了一阵喧哗嬉闹声,路人虽然被关在了外面,府里却还有其他嘉宾。   只是这些宾客,并不是朝廷命官,而多是京都里的纨绔子弟,贵族混混以及所谓的风雅名士而已。   见到这一幕,那群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嘉宾自然不肯放过,一个个地围了上来,端着酒壶,打趣贺兰雪道:“王爷,虽然娶错了妹妹,可也是一个小美人,王爷还是怜香惜玉得好”   又有人说:“赶明儿再向伊家下聘书,姐妹俩都娶了,不是甚好?”   还有人道:“看到伊琳是铁了心要入宫,王爷也别抢了,就留给皇帝陛下吧”   ……   贺兰雪在这一堆风言风语里,脸色愈沉,也不管伊人了,径直走到大厅道:“算了,反正也是一场玩闹,我们继续喝酒,来人,把王妃们都叫出来,陪本王的客人喝酒。大家要无醉不归,不要为此事扫兴。”   “王爷不扫兴就行。”大家一哄而散,都往大厅拥去。   一路上,贺兰雪已经扯掉了身上的红色喜服,里面只穿了一件银灰色的紧身素服,更显得明媚耀眼,玉身长立。   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已经开始豪饮痛喝的贺兰雪身上,伊人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处,旁边只留了一位从伊府陪嫁过来的小丫鬟。   就这小丫鬟,目光也胶着在远处贺兰雪的身上,根本顾不上自家小姐。   伊人也不想阻止别人发花痴,自己拍了拍衣襟,然后很有主人翁精神地、自发地寻找新房的所在了   这一看不打紧,直看得她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怎么一个小小的王爷府,也修造得如皇宫一样,比起美轮美奂的伊家,实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文竹阵阵,奇石嶙峋。   纵然景致繁多,却不显得琐碎,反而秀气贵雅,柔和了苏杭那一带的水汽氤氲,又不乏北方建筑的大气实用。   在这样一个地方寻找一个小小的新房?   伊人觉得让自己一个人找到新房无异于做梦。   她开始怀念前世的住房,丫的全球首富,也没有这样奢侈过。   不就是一座房子么?至于么?   ..   ☆、第六章 裴若尘   ||伊人观察了一番,终于决定自己亲自探索,不防远处一个小角门里冲出一群红衣绿裳的美妇人来,还未等伊人反应过来,她们已经风驰电掣地跃过她身边,冲到了大厅里,全部莺莺燕燕地围着贺兰雪,殷殷劝酒,勤勤布菜,个个都顶得上花楼最专业的姑娘。   而周围等着伺候的丫鬟们,则口口声声,景王妃、丽王妃地关照着。   那就是逍遥府的诸位王妃?   伊人无语了一会,更加坚定自己要去冷宫的志向。   转过身,她正准备自己从那角门里走出去,刚迈步,不知怎么,又‘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原来是系着的腰带在方才松了,缠成双层的裙摆落了下来,伊人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上。   这个突变,终于将身边那个发花痴的小丫头的魂儿给唤了回来,小丫头连忙弯下腰,想将自家二小姐扶起来,伊人已经试着自己爬起身了。   她还没习惯被别人伺候着。   爬到中途,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伸到了伊人面前,然后,便是一个温润若水的声音,在伊人耳边,蜻蜓点水一般响起。   “你还好吧?”   伊人抬起头,这一次,她没有被惊艳到。   映入眼帘的容颜并没有贺兰雪那般美得天绝人寰,可是极清秀,看着……很舒服,非常舒服。   伊人的心动了动,有种被什么东西熨帖的感觉,那种暖暖的,冬日喝热茶的感觉,丝丝潜来。   她的脸色有点发红,也顾不上手心上的污泥,毫不客气地攀上那只漂亮的手。   那人微微一笑,握紧她,将她拉了起来。   站起来后,伊人仍然没有松手,只是望着来人。   无端端地,她想起黄金分割点。   从前上学,老师解释什么叫做黄金分割点时,会简易地说:就是那种看着很舒服的分割,完美,无所挑剔。   她一直以为老师的解释过于抽象。可现在,她信了。   世上真的有黄金组合之说,至少面前的男人,真的,无可挑剔——即使称不上多么英俊,总而言之就是无可挑剔。   那人又是笑笑,笑若春风,也不急着抽回自己的手。   “裴若尘!”里面却传来了贺兰雪已然有了醉意的呼声,男子的视线跃过伊人,朝里面望去。   “本王的大喜之日,你怎么才来?”贺兰雪在里面拍着桌子叫嚷道:“怎么,不急着看美人吗?”   男子,裴若尘回以一笑,终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问:“这位可是新娘子?”   “错了!”贺兰雪无不郁闷地说:“是新娘子的妹妹,哎,我说,还不找人将新王妃带进去,站在那里吓到我的贵客了。”   “王爷也别这么说,这位王妃虽然没有诸王妃这样沉鱼落雁的容貌,但是圆润可爱,也是一风格啊。”有人安慰道。   贺兰雪撇撇嘴,一副混账纨绔样,“本王最不会欣赏这种风格,刘兄若是有意,借去便是。”   “这哪行,上次向王爷借的吴王妃,刘某还没归还呢。”   “这有何妨,不还也可,女人而已。”贺兰雪弯唇笑笑,欺霜赛雪的容颜倒让在座的诸位王妃,全部黯然失色了。   旁人痴痴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想:也难怪,自己都长得这般妖孽了,又有什么美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   ☆、第七章 摔倒 || 那边很不堪地打趣着,裴若尘倒是不为所动,很礼貌地行了一礼,轻声道:“裴若尘见过王妃。”   伊人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裴若尘也不再说什么,又欠了欠身,方朝喜宴的方向走去。   在他离开的时候,伊人闻到一股沁人的墨香,真所谓,心旷神怡啊。   直至裴若尘走出老远,伊人还停在原地发呆。   贺兰雪远远地看见了,虽然猜不出什么情况,却没来由得一阵心烦,挥挥手道:“怎么还不来人,送新王妃回房!”   王爷有催,自然走出两名侍女,客客气气地请伊人从角门出了前厅,往后院新收拾出来的新房走去。   虽然没有敲锣打鼓拜天地,伊人也不觉得什么,乐得清闲。   等不知道转了多少弯,穿过多少亭子,终于来到后院最深处的、所谓的新房前,伊人早已累得够呛。   也顾不上考究那房间装修得是否高档了,她大剌剌地推门走了进去,取了头饰,脱了繁琐地外套,便要往婚床上爬。   将伊人引进来的那两名侍女慌忙拉住她,道:“王妃,还是等王爷回来了再……”   “他也没让我等他啊。”伊人眨眼,挺无辜地说。   侍女语塞,一时答不上话来。   “安啦。”伊人见她们为难,也很贴心地安慰道:“你们就说不知道,在外面等着就是,我要睡了。”说完,她挺无害地笑了笑,然后踢掉靴子,呼啦啦地爬上床,继续方才未尽的梦。   五彩缤纷的哈根达斯……   伊人很快地沉入了梦乡,可是梦里的,却并不是哈根达斯。而是一张,看着极舒服极舒服的脸,浅笑嫣然,温润如玉。   这一场**不知持续了多久,伊人糊糊涂涂地听到外面簌簌的一阵跪地声,似乎有人在请安,说什么‘王爷吉祥’。   王爷?   她短路了半刻,终于意识到今天已经嫁为他人妇的事实。   今晚,正是洞房之夜。   桌上红烛垂泪,已将燃尽。   伊人睁开眼,透过微开的窗户,望着外面清冷的夜色,无星无月,夜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时。   王爷来干什么?   难道不是直接打入冷宫?在打入冷宫之前,还要将她蹂躏一番不成?   伊人倒没有什么太强的贞操观,何况那人又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作为以后安享富贵闲散生活的代价,她还是能忍的。   不过,能免还是免吧,毕竟,那个什么,还是很累人的说……   伊人正一心打着自己的小九九,那稳稳当当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房门口。   时间已不容她多想了,先熄灯再说。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摸索着想去熄灯,桌离床铺尚远,她伸手够啊够,还未够到桌脚,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伊人被惊了一跳,重心不稳,半边身子跌了下来,倒挂在了床上。   这是她,一天中,第三次摔跤了。   伊人很郁闷。   大门前,冷眼看着房内景色的贺兰雪,同样郁闷。   方才探子说,伊家的二小姐是一个天生傻子,原先还不信,可是看见眼前狼狈的景致。   他已信了九成。   又傻又胖。   贺兰雪上当受骗的感觉越发浓重,直想转身就走。   也许过来看一眼她,这个决定本身就是错误的!   两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再次陷入僵持。 ..   ☆、第八章 睡觉   ||两人沉寂了半天,还是伊人率先开口。   只见她眯眯一笑,特人畜无害地说:“嗨,我正打算熄灯睡觉呢。”   贺兰雪的嘴角抽了抽,无语。   伊人连忙吃力地爬起来,无奈那跌倒的姿势太有技术含量,她又一向懒于运动,腰部用不上力,手在空中胡乱挥着,寻找着力点。   贺兰雪先是冷眼望着,看到她乱挥手的时候,没来由地想起下午裴若尘扶她起来的景象,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于是走了过去,一把稳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半悬空状态给拉得坐了起来。   端端正正坐在婚床上。   伊人喘息着坐稳,然后,便对上了贺兰雪放大的脸。   隔得这么近,再次面面相觑。   她闻到了他呼吸间淡淡的酒气——并不浓烈,是恰恰好的尺度。   被酒气氤氲后的贺兰雪,更是艳丽不可方物,让人既挪不开眼神,又不敢直视。世界选美冠军都要自惭形秽了。   伊人吞了吞口水,好半天才说:“那个,熄灯睡觉吧。”说完,她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补了一句:“好晚了。”   贺兰雪的眸光闪了闪。   虽然面前这个蠢女人确实激不起他的兴趣,可毕竟,是新鲜的……   哪知,正在他琢磨的时候,伊人已经扎手扎脚的爬下床,快步地跑到桌边,‘噗’的一声很利落地吹熄红烛,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途中因为光线陡黑的原因,免不了踩上贺兰雪的脚背什么的。她很真诚很快速地道了声“对不起”,这才迅疾地重新爬回床铺,那速度,直可媲美战场冲锋。   伊人是真的想睡觉了,正是春寒料峭,从被窝里爬出来,多冷啊。   她重新钻回被窝,裹紧。也不管贺兰雪怎样。   反正,他若想怎样怎样,就怎样怎样吧。反正她不动,也累不着。   就当被鬼压。   伊人豁出去了,也就不怎么担心了,心一宽,自然睡意浓浓。   等了一会,床侧的人也没有多大动静,伊人更是放下心来,安心睡觉。   只要过了这一夜——幸福的生活,就指日可待了。   她弯出一轮微笑来。   重入梦乡。   而从来,没有被冷落的贺兰雪,则独自站在黑灯瞎火的洞房里,忍受着初春沁人的寒气。自己的新娘,则裹着被子呼噜呼噜地睡着大觉,摆明了无视他的存在。   也不知站了多久,听着伊人的呼噜声越来越均匀,越来越肆无忌惮,贺兰雪终于怒了,也脱掉鞋子,跨上床去,一把扯过伊人裹着的被子,被子上绣着的鸳鸯戏水图,在拉扯中晃晃荡荡,如同活的一般。   “干什么啊。”伊人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抢她被子,冷风一股脑灌了进来,当然死拽着被角不肯松手。   贺兰雪也不知哪里来的鸟气,根本顾不上对方是女子,也发狠地扯着被子,道:“我是你夫君,你应该衣不解带地伺候我!”   “不伺候又怎样?”伊人无尾熊一般扒拉着被子,口齿不清地问。   “不伺候,你就休怪本王……”贺兰雪的话还没说完,却不料刚刚还睡意朦胧的伊人猛地睁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一脸期盼,“你就怎样?”   贺兰雪的‘冷落’两字硬是吞了下去——怎么那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了?   ..   ☆、第九章 苦尽甘来   ||贺兰雪打住了话头,忍了一忍,终于没撂下什么狠话,只是松开手,就着那一半被子,侧身躺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无趣,本来只是打算过来看一看就走,怎么还留了下来?   还是自己死乞白赖,巴巴地赖下来的。   贺兰雪觉得很窝气。   正准备在掀战火,另一边的伊人不知何时也停止了拉扯,而是躺在另一侧,背紧紧靠着他,重新裹好被子。   被子的体温在安静的那一刻,交融了两人。   伊人的呼吸也浅浅地浮起。   贺兰雪有种特别柔软的错觉,抬起的手又轻轻地放了下去。   算了,她一进门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这一晚,权当可怜她吧。   这样想着,贺兰雪老老实实合眼,在微薰的酒气以及浓浓的夜色的作用下,他也很快睡着了。   寒气让两人越挤越近。   贺兰雪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阳光渗过窗棂,铺洒在地板上,点点滴滴,璀璨如珠。   他有一瞬的恍惚,想伸出手去,接住倾洒进来的阳光。   可是晨光若水。指缝滑落。   贺兰雪依稀有点感伤,手停在半空,忘了收回。   突然,旁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悚然一惊,黑眸顿敛,空中的手立刻翻成劈斩,迅疾地驰向身侧。   伊人掀开蒙住头的被子,双手揉眼,还没揉几下,便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电光石火间,贺兰雪突然记起了昨晚的事情,手硬生生地顿住了,掌心几乎挨到了伊人的鼻尖。   伊人则莫名其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手,双眼几乎看成了斗鸡眼。   请问,这是哪一出?   晨练?   “我说……”她经过最初的吃惊后,嗫嚅着开口。   贺兰雪则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也顾不上披一件衣服,也不看伊人,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外面早已等候的侍女又是簌簌地跪了一地,“王爷”“王爷”的请安声不绝于耳。   拉开的房门晃晃悠悠,伊人还没回过味来,那人已经走了老远。   伊人眨了眨眼,看着同样一头雾水的侍女捧着盥洗水走了进来。   “他怎么了?”伊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侍女惶恐地摇摇头道:“不知道。”顿了顿,侍女又说:“大概是王爷不太喜欢在别的房间留宿吧——”   “恩?”伊人听不太懂,本还想多问,一抬头看见侍女欲言又止,想八卦又没胆子的样子,她决定不管这档闲事了。   不错,是闲事,伊人可没把贺兰雪当自己人。   即使,他是她的夫。   于她而言,只是养她的人而已。   “不用洗脸了。”见侍女挽起袖子就要拧毛巾,伊人好心地挥手道:“我还睡一个回笼觉呢。”   然后,她无视侍女吃惊的目光,继续倒头大睡。   话说,昨天可没睡好。   没想到贺兰雪那么一个大男人,竟然也有踢被子的习惯,冷得她……   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跟他同床了!   伊人直觉自己应该要苦尽甘来了。   ..   ☆、第十章 统治阶级 || 伊人得偿所愿,那天早晨贺兰雪疾足狂奔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她彻底地被冷落了,蜗居在后院深处的一个小房间,配上一个老仆,还有陪嫁过来的丫鬟,伊人重新恢复幸福的宅居生活。   这天,她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艳阳普照。   随侍的小丫鬟十一走了进来,端着盆子,拧干毛巾,往睡意朦胧的伊人脸上胡乱地抹了抹。终于迫使伊人将眼睛睁开了。   “二小姐。”十一是陪嫁过来的,称呼总是改不过来,至今都称呼她为小姐:“你好歹也要争取争取,我和忠伯都要被她们欺负死了。”   伊人眨了眨眼,迷糊地问:“她们是谁?”   “还不是府里的那些王妃娘娘,还有她们的丫鬟——二小姐难道没有发现,最近连送过来的饭食都少了。”   伊人点头认同道:“是啊,我还想,最近是不是原材料涨价了。”   就像前世的某段时间一样。   十一白了自家小姐一眼,嗔道:“就算涨价了,也不关王府的什么事啊。”   伊人咋舌,恍然:统治阶级,恩恩,她差点忘记自己现在已经是剥削阶级了。   那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剥削吧。   她可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又没碍着她们,为什么要欺负你们?”伊人不耻下问。   “这个世上本来就是跟红踩白,小姐自大婚后,已经足足一月没有被王爷临幸了,可以这么说,小姐不是没有失宠,而是压根就没有受宠,这府里的人,都把小姐当笑话看,哪里还会给小姐应有的尊敬。”十一越说越气愤,端着脸盆的手上下舞动,泼了伊人一身的水:“特别是丽王妃,占着自己是太师的女儿,俨然是王府的当家一样,没有她的授意,那掌厨的老郑哪里敢随便克扣堂堂王妃的膳食!”   伊人一边跳下床躲开十一泼水的侵害,一边关切地问:“那他们克扣你和忠伯的伙食没?”   “那倒没有。”十一道:“我们下人是在祠堂一起吃的,想克扣,也麻烦。”   “那没事了。”伊人拍了拍衣襟上的水珠,咪咪一笑道:“反正我天天睡觉,也消耗不了什么,少吃点就少吃点吧,没什么。”   反正她这种对国对民都没有贡献的懒人,吃多少也是浪费啊。   伊人不觉得委屈。   至少,这点小把戏,她还是能够忍受的。   “可是小姐!”十一怒目而视,恨铁不成钢道:“就算我们伊家只是一个小小商家,却也是天朝首富,小姐在家里只有别人羡慕的份,从来没有受过委屈,干嘛要忍这些女人的鸟气!小姐,你要振作!”   “怎么振作呢?”伊人继续不耻下问,涧水双瞳,清透无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十一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伊府就听说二小姐是个傻子,陪嫁过来的时候,已经信了几成,现在看来,果然是傻子。   看来,一切都得靠她十一了! ..   ☆、第十一章 大饼脸   ||“小姐,你觉得我漂亮吗?”端端正正将脸盆放好后,十一一手叉腰,一手捋发,摆了一个骚首弄姿的形态,嗲声问。   “厄……”伊人斜倚着床架,歪头打量着这个不足十四岁的小屁孩。   老实说,十一长得堪称漂亮,骨骼清瘦,苗条清秀,五官都是细细小小的,很干净,如果用时间来雕琢一下,绝对是一美人胚子。   半天,伊人方首肯道:“漂亮啊。”   十一这才将姿势松懈下来,巴巴地凑过来,盯着伊人问:“小姐,你认为自己漂亮吗?”   伊人语塞,“这个,这个……”   在伊人难以回答的时候,十一已经端着面铜镜。放在伊人面前,重新问了一遍:“小姐,你觉得自己漂亮吗?”   伊人仔细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没有哪里长得不妥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虽然下巴不怎么尖,咳咳,圆了那么一点,但是眼睛挺大的,鼻子和嘴巴也小小的,还算……还算过得去吧。   自我肯定后,她放下心来,坦然地对十一道:“我觉得自己长得还行。”   伊人得过且过的心理格外严重。   十一做呕吐状。   做作了半天,她才端了一个凳子坐到伊人面前,将镜子挪近,然后指着伊人的眼睛道:“小姐,你千万别心存幻想,你看你那眼睛,这么大,跟牛眼一样,美人的眼睛都是细细长长的。你再看你的鼻子,挺挺翘翘的,多凶啊,一点柔润美都没有,你再看你的嘴巴,下嘴唇这么厚,我说小姐,你嘴巴上怎么也长肉啊。再看这张脸,这张脸——”十一说着说着,几乎是痛心疾首了:“这还算是脸吗,根本就是一个饼,大饼!”   伊人心都被她说得流血了。   有这么打击人的吗?   “那……皮肤还成吧?”想了半天,伊人终于想起自己的另一个优势。   因为长久宅居,而且一样不差营养,伊人的肌肤形同婴儿,是标准的吹弹可破。   “皮肤没用的,天朝尚武,麦芽色的健康皮肤才最好看,小姐这皮肤,只会被人笑话。”说完,十一怜悯地看了一眼伊人,极其悲悯地叹息道:“小姐,你太丑了。”   伊人就这样被她下了结论。   她本还想辩解一句,后来想想,又大可不必,所以听之由之,只是小小地郁闷了会。   “厄……”   “所以,小姐。”十一做慷慨就义状,特豪气地说:“我们要提高自己在王府的地位,就得获得王爷的宠爱,而要获得王爷的宠爱,以小姐的姿容是绝对没有希望的。十一决定,为了小姐,为了伊家的尊严,自我牺牲!用色相留住王爷的心,翻身得解放!小姐,成败在此一举,请小姐早做决定!”   伊人挺迷惘地望着她,问:“你直说吧,到底想让我干嘛?”   “我想让小姐将王爷引到这里来,然后我故意打翻茶盏,小姐趁机责罚我,越凶残越好,然后……”十一嘿嘿一笑,满眼桃花,不再多言。   伊人眨眨眼。   原来是要她当黑脸,顺便拉下皮条啊。   小丫头的心思,真是……   这样想着,伊人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一笑,无知无觉的样子,“好啊,我帮你。”   “不是帮我,是帮大家!”十一正儿八经地纠正道。   伊人还是笑笑,事不关己的淡漠。淡漠而无害。   ..   ☆、第十二章 见王爷   ||终于收拾停当了,伊人走出房门,忠伯正在小院外劈柴。   “忠伯。”伊人笑眯眯地打招呼。   “娘娘早……”忠伯望了望正午的太阳,连忙改口道:“娘娘中午好。”   伊人点头,又问:“小忠小朋友好些没?”   听到这里,忠伯连忙放下手中的斧子,双手搓了搓,感激的笑笑:“还多谢娘娘给的偏方,那小子好多了,都不知道怎么谢娘娘。”   伊人摆摆手,又是咪咪一笑,表示不用客气。   不过是疟疾打摆子而已,她小时也打过摆子,也是妈妈用偏方治好的。   跟忠伯寒暄了一番,伊人再次信步往前,这个院子其实并不大,可她每次都没有走出去过。   实在是,走几步便能看到一个秋千,只要看到坐的地方,伊人就不想继续走了。   现在,她又坐到了秋千上,双手抓着绳子,晃晃悠悠地摇着,仰面晒太阳。   仲春的太阳真是温暖啊。   耳边又响起十一的声音:娘娘,你务必要将王爷引过来,哪怕只是坐着喝杯茶,也不会被哪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小瞧了。   她倒真的不在意,小瞧就小瞧吧,又不少块肉,而且还能远离是非,多好啊。   可是,她能这样心安理得地过一生,十一呢?   十一正是豆蔻年华,青春美貌,凭什么要随她一块儿蹉跎?   伊人几不可闻地叹声气:罢了,人各有志,她还是帮十一这一回吧。   打定主意,伊人磨磨蹭蹭地从秋千上爬下来。   “娘娘要出门吗?”不远处劈柴的忠伯关切的问。   “是啊。”伊人甜甜地回答:“我去找王爷。”   忠伯大喜,只料这王妃终于开窍了,不再整天懒懒散散,不谙世事了。   “我刚才听茶房的小赵说,王府今儿个来贵宾,王爷可能在花厅里待客呢,王妃不妨过去碰碰运气。”   “谢谢忠伯。”伊人谢过后,便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十一没有随行,她正躲在屋子里收拾打扮,等下演出一场凄惨绝伦的苦情戏。   伊人一直走出了院子的大门,才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花厅怎么走?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路,何况时间尚早,伊人又不喜赶时间,不如慢慢寻吧。   打着晃悠悠的念头,伊人索性游山玩水起来,顺着漆红的长廊款步向前,长廊两侧,清水悠悠,鲤鱼相戏,阳光清照,和风缓缓,好一副和美如斯的春景图,让人——   让人春懒浓浓啊。   伊人很不雅观地打了个呵欠,决定还是速战速决,赶紧把贺兰雪拉去,撮合他和十一再说。   呵欠刚打完,一个衣饰鲜亮的小丫鬟捧着一碗莲子快步从她身边跑过。   在她消失之前,伊人终于反应过来,喊了声:“嗳~”   小丫头停下脚步,狐疑地转过头,望着她。   伊人友好地笑笑,问:“请问花厅怎么走啊?”   “花厅?”小丫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你是谁啊,我之前在王府怎么没见过你?”   “我上个月过门的。”伊人耐心地解释道:“你不用见过我,只要告诉我路怎么走的就行了。”   “你就是第十五王妃啊。”小丫头恍然大悟,圆溜溜的眼珠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然后指了指右侧一个有点偏僻的小道说:“往那边,直走。很快就到了。”   说完,她又加了一句:“王爷今儿个在花厅宴客,王妃知道么?”   “我就是要去见王爷的。”伊人直言不讳。   “那就往那边去吧。”小丫头丢下一句话,不再管她,依旧端着那碗莲子,屁颠屁颠地跑了。   伊人则转过身,往她指着的方向走去。   ..   ☆、第十三章 再见裴若尘 || 那小道崎岖偏僻,伊人越往前走,路就越偏,行到尽头,却是一个荒芜的花园。   虽是春天,这里却仍然一副寒冬的模样,万木凋零,残垣断壁,那花园中间的亭子也似常年没有整修了,油漆都落了,斑驳萧索。   伊人情知走错了路,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信步走到了那座废弃的亭子里,取出衣襟上被十一插上的手帕,简单地擦了擦里面的石凳。就这样坐了下来。   这里可真安静,仿佛远离了尘嚣一般。   伊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依稀记得,从前大学校园里也有这样一处荒芜的所在,是情侣出没的好地方,后来据说医学院把人体废弃的器官全部埋到了那里,便渐渐没有人去了。   只有伊人会常常光顾,她会在那里一坐一整天,拿着画板,一张接着一张地画废园上的天空。   永恒不变的天空,因为在废园上,所以更显得空旷辽远,让人觉得自身的渺小,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比起这亿年不变的天空。只是尘埃而已。   ——伊人通常都是用这种理论安慰自己不思进取的劣根性。   想着想着,她突然来了兴致,跑下亭子,掰下一根粗细均匀的树枝,蹲在泥地上,将树枝搁在眼前,眯起一只眼睛。   “你在看什么?”身后有人问。   “观察。”伊人信口回答。   话音匍落,她惊了一惊,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   很快地,她撞见了一张温润含笑的脸,柔和光华,黄金分割。   伊人手中的树枝‘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裴若尘!”很少去记人姓名的伊人,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王妃。”裴若尘浅声回了一句。弯腰从地上捡起伊人误落的树枝,也学着她的样子,用一只眼将树枝放在眼前比划。   本来是很拙劣的动作,不知为何,由着裴若尘做出来,竟然说不出得优雅动人。   伊人痴痴地蹲在原处,动也不动。   “果然可以看到不同的视野。”裴若尘比划完毕后,将树枝交由她,礼貌问:“王妃一个人在这里玩吗?怎么没有侍女跟着?”   “我本来打算去花厅的……”伊人实话道。   “可是花厅在王府的另一边,王妃走错路了。”裴若尘温和地纠正她的错误,温润若水的眸光柔和地荡漾着。   伊人觉得自己要沉进去了。   “我知道这条路是错的。”她突然不愿意让裴若尘看出自己的狼狈,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傻,不假思索地说:“我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路不对。”   裴若尘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问:“既如此,王妃为什么还要往这边走呢?”   “只是突然觉得不用去花厅了。”伊人终于站起身,拍拍手,将手上沾染的泥土拍尽:“原先去花厅,是想将王爷带到我那里去,可是看到那丫鬟,我就知道一定有好多王妃在花厅了,我带不走王爷,其他人大概也不愿看见我,不如不去。”   “所以,你就误打误撞,来这里自己玩?”裴若尘兴味地瞧着她,问。   “是啊。”伊人说着,仰起脸来,笑眯眯地望着他:“若是不来,怎么会看到你呢?” ..   ☆、第十四章 作画   ||“是啊。”伊人说着,仰起脸来,笑眯眯地望着他:“若是不来,怎么会看到你呢?”   裴若尘闻言愣了愣,随即笑道:“我也是觉得花厅那边过于喧闹,所以躲到了此处,没想到遇到了王妃。”   伊人可爱地笑笑,然后挥舞着树枝,道:“你知道这样观察还有什么用吗?”   “什么用处?”裴若尘饶有兴致地问。   “画画。”伊人眨眨眼,盯着他问:“我能为你做幅画吗?”   裴若尘似乎有点吃惊,修长的眼睛轻盈地往上一弯。“好啊。”   伊人于是跃了起来,一改懒散的风范,装模作样地开始……   ——开始脱衣服。   裴若尘猝不及防,连忙伸手阻止她,好笑地问:“为什么……”   “当画布。”伊人说着,已经将外面套着的粉色长衫褪了下来,只留下一套贴身的小短褥,裴若尘脸色微怔,伊人却全然不觉,捋起袖子,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块黑炭,便打算开工了。   “站在那里,千万不要动。”伊人将衣服铺开。放在石桌上,开始用黑炭勾形。   裴若尘进退不得,只能倚着亭子边的石柱,有点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作画不用毛笔的吗?   他苦笑了一下,也就随她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慢慢地西斜下去,明烈的阳光渐渐黯淡,伊人也进入了状态,脸上的表情竟是出奇地专注。以至于裴若尘好几次想出言询问,都被她的神色所慑,又将问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等画作基本完工的时候,伊人一边修饰细节,一边抬头赞道:“裴若尘,你的脸真的很完美。”   特别是现在的样子,斜靠在光影交错的石柱边,脸上斑驳的光线让他的脸显得更加立体,就像一尊完美的石膏像。   当年若是以他为模特画插图,弄不好真的当个比尔盖兹什么的。   裴若尘极少听到女子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觉,倒不知怎么反应,半天才回了一句:“王爷是天朝第一美男……”   “贺兰雪啊?”伊人闻言,顿下笔,歪着头想了想道:“还成吧——不过,我都快忘记他长得什么样子了。”   她的话音一落,裴若尘立刻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指了指伊人的后面。   伊人深知不妙,还未来得及回头,贺兰雪郁闷阴沉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爱,妃,你已经忘记本王的长相了?”   那‘爱妃’两字,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伊人赶紧将面前的‘画布’一收,转过身挺无辜地望着突如其来的贺兰雪,傻愣愣地打了声招呼:“王爷,你怎么来了?”   看了一眼后,伊人又改了改问话:“你们怎么来了”   来的人,不仅仅只有贺兰雪一个人,还有他现在正宠幸的三个妃子,只是伊人一向不问世事,那三个妃子的名字,她是一个也不晓得了。   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裴若尘干咳了几声,饶是翩翩公子,此时也圆不了场了。   倒是贺兰雪率先笑了,举起手里拿的酒杯,遥遥地敬了裴若尘一下:“若尘,本王跟她们打赌,你一定跑来这里寻清净了,果然没有猜错,来,临阵脱逃,当罚一杯。”   他的话音刚落,后面的三位姬妾已经殷勤地将酒壶就被递了过去。   ..   ☆、第十五章 请王爷喝茶 || 那敬酒的姬妾走了过去,裴若尘也没有推辞,一次一杯,倒也爽利。   伊人观察了一番,发现贺兰雪并没有因此找她麻烦,事实上,好像也不关她什么事情,连忙蹑起脚,打算开溜了。   至于十一的请求,还是改天吧。   哪知她的如意算盘刚刚打好,贺兰雪就想起了她的存在,款步走到她的面前,望着她,极轻柔地问:“爱妃,现在想起本王的长相没?”   伊人眨巴着眼睛,很无辜地望着他:贺兰雪刚刚饮了酒,白皙若玉的脸庞嵌着红晕,丰薄相宜的唇,更是鲜艳欲滴,眼角微挑,似盛桃花,桃花一直开进了眸子里,更是桃李缤纷落,艳容四射了——其实伊人方才的评价并不公平,贺兰雪比之裴若尘,只是风格不一样而已。在视觉上,甚至是更甚一筹才对。   可惜,不是伊人的那盘菜。   所以,伊人眨巴眨巴地看了半天,怎么也没有出现贺兰雪以为的、被电晕的现象,伊人清透干净的眼睛里,只是单纯地倒影着他的样子,没有丝毫情感因素。   然后,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想起来了。”   说完,她毫无留恋地将视线转开。   贺兰雪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忽视,禁不住气恼,又不好当场发作,只是不阴不阳地问:“王妃,天气很热吗?”   伊人抬头看了看斜倚的夕阳,摇了摇头。   “那还不把衣服穿上!穿这么少,成何体统!”贺兰雪沉声吩咐。   伊人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指着贺兰雪身后的三个美人道:“她们都穿得比我少……”她摆出了一脸的困惑。   贺兰雪侧头,很郁闷地意识到身边侍酒的女子全部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纱衣,里面的抹胸玉肌,隐隐若现,确实比伊人的穿着‘凉快’多了。   其实,他倒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怎么穿着,甚至于将她们随便送人,只要你情我愿,贺兰雪也不觉得什么。   可是看到伊人和裴若尘在一起,还笑得那么天真无邪的样子,他就生气,莫名其妙地生气!   她当裴若尘是个宝,当自己是根草,能不气么?   “那什么,我先走了,你们慢聊……”见贺兰雪半天没有应声,脸色涨得殷红,连握酒壶的手都捏紧了,伊人情知不好,赶紧知难而退。   “王妃不是找王爷有事吗?”裴若尘见他们关系僵持,也情知里面有自己的原因,连忙做和事佬:“现在,不用另找花厅了。”   “是吗?你找我?”贺兰雪终于有了一丝安慰,沉成锅底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笑意,弯弯的唇角得意地勾了勾,像一个千辛万苦终于得到玩具的孩子。   她终于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想得到他的宠爱吧。   伊人本来准备下次再提这件事,不过裴若尘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她也就打蛇顺棒上,信口说了:“我想请王爷去我那……厄,喝茶!”   “喝茶?”贺兰雪转着酒杯,盯着她,玩味般重复着问。   伊人猛地点了点头,“希望你能去。” ..   ☆、第十六章 差距   ||伊人提出请求后,贺兰雪依旧不慌不忙地摇着手中的酒杯,沉吟不已。   伊人也不催促,很有耐心地等着贺兰雪的答案,目光则已投向天边渐染的夕阳。   她总是能够找一些东西让自己不无聊,总是能发现别人不知道的意趣,譬如看夕阳的变幻,那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贺兰雪卖了半天关子,却唯独不能惹急她。   伊人脸上的沉静与自如,甚至于走神,都让贺兰雪再次气恼起来。   “好吧,既然爱妃盛情邀请,本王去一趟又何妨?”贺兰雪认命一般说完,又抬手止住身后数女的莺莺燕燕,抬眼望着裴若尘道:“若尘陪本王一道去……品茶。”   裴若尘正打断推辞,伊人早已雀跃起来,圆圆的小脸堆上了春日桃花般的笑容,欢欣道:“好啊,这就走吧,十一肯定等急了。”   说完,她便晃晃悠悠地往来路走去。   ——出来了一天,她开始怀念起自己清净的四合院了。   裴若尘无法,只得随着贺兰雪一道跟了过去,那三名姬妾已被贺兰雪打发走,临行前还恨恨地望了伊人一眼,只是伊人并未察觉而已。   还未到院门口,伊人已经扯着嗓子喊“十一”“十一”了。   忠伯和十一匆匆忙忙的从内室跑了出来,眼见着自己的王妃出去了一下午,本来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把王爷给接了过来,见状不由得大喜,十一更是重新折返回屋去,赶紧又在鬓前插了一朵大红花。   等十一再次出来的时候,裴若尘听见伊人喃喃道:“杨二车纳姆”   裴若尘侧过头,困惑地望着她,却看到了长如蝴蝶的睫毛轻盈地眨了眨,仿佛从心底儿眨过一般。   “十一,快奉茶!”等客人坐定,伊人又马不停蹄地喊了起来。   贺兰雪和裴若尘分坐两端,看着伊人小小的身体小大人一样端坐在首席上,装模作样地吆喝着,竟不约而同地一笑。   只是裴若尘的笑容很快敛起,自知不妥,拿余光扫了一眼贺兰雪,贺兰雪也刚刚收起笑容,脸上的懊恼愈加严重。   在伊人的几番吆喝后,十一终于捧了茶,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贺兰雪一看:坐在首席上的伊人鬓发散乱,颜面不修,身上仍然只穿了一套红色的小短褥,而端茶走进来的十一,却光鲜亮丽,装扮妥帖,头上的发髻珠钗名贵悦目。   若不是他之前已经见过伊人的长相,连他都分不清到底哪位是主人。   可这样显著的差别,伊人却似毫无察觉,仍然安之若素,在座位上没心没肺地笑着。   十一娉娉婷婷地走向了裴若尘,弯腰,斟茶,浅笑,退走。   十一袅袅娜娜地走向了贺兰雪,弯腰,浅笑,斟茶……   伊人瞪大眼睛,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果然,只听见“啪”的一声,茶杯委地,裂成碎片,热水溅在了贺兰雪的身上,也溅落在十一的手上。   十一一脸痛苦,怯生生地望着贺兰雪。   伊人则拍案而起,公堂咆哮道:“十一!你过来!”   ..   ☆、第十七章 演戏   ||“十一!你过来!”这样有爆发力的一叫,几乎连贺兰雪都吓了一跳,   十一更是吓得玉容惨白,抖抖索索地挪到伊人脚下,匍匐在地,单薄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   伊人本来想用脚踹她一下,腿抬了抬,终于没敢真的踹下去,只是转身拿了插在花瓶上的鸡毛毯子,雷声大雨点小地打在十一身上,嘴上则直嚷嚷着:“你唐突王爷,我,咳咳,本宫打死你,打死你……”   十一则一阵鬼哭狼嚎,先是左突右闪,然后一个劲往贺兰雪怀里钻,哭得如带雨梨花:“王爷。救命啊,王妃会打死奴婢的,王爷,王爷,行行好……”   伊人本想追上去再打几下,又懒得追来赶去,索性把那一幕省了,只是将鸡毛毯子往地上一掷,恶狠狠地放下一句话:“你等着,本宫这就出去找铁棍子来打死你这个……厄,小贱人!”   说着,伊人双眼挤出一束凶光来,哧溜一下射向十一。   十一哆嗦了一下,更是死命地抱住贺兰雪的双腿,一声一个‘王爷’,叫得好不凄惨。   果真是……我听犹怜啊。   伊人看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多加滞留,转身便往外走,似乎真的去找大铁棍去了。   裴若尘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王爷,我去劝劝王妃。”说完,也不紧不慢地跟了出来。   只留十一与贺兰雪两人,在房子里,慢慢‘发展’了。   裴若尘除了大门,往院子里偏僻的地方一拐,果然见到了伊人。   伊人当然没有去真的找什么铁棍,而是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不去找铁棍子打人吗?”裴若尘走到她旁边,憋着笑问。   伊人立刻做痛心疾首样,“十一不听话,我要吓吓她。”   裴若尘转了一个圈,绕到伊人前面,双手捏住秋千两顿的绳子,稳住晃动的她,问:“别人都希望得到王爷的宠爱,为什么你要巴巴地将王爷推向自己的侍女,还装出一副恶人的模样。”   伊人愣了愣,随即吐了吐舌头,“被你看出来了?”   裴若尘笑而不答,问:“你这样做,会彻彻底底地失宠的。”   “可我本来就不希望得宠啊。”伊人一本正经道:“我最大的希望,就是王府的人都遗忘我的存在,放我自生自灭。”   “可你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妃子,即使所有人都将你遗忘,你也不可能出得了这个逍遥王府,除非得到王爷的休书。”裴若尘好心地提醒道。   他以为伊人是对自己的婚事不满意,故而消极抵抗的大家小姐。   “谁说我想出去了,好不容易嫁进来,为什么要出去?”伊人奇怪地反问道。   裴若尘语塞,一双好看的眼睛困惑地瞧着她。   伊人于是好心地解释道:“在这里有吃有住,又不用担心恶贼恶官,又不用担心苛捐杂税,每天睡到自然醒,无衣食之忧,无性命之忧,逍遥快活,这样的好地方上哪儿找去?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伊人说的时候,仿佛自己中了五百万彩票那么得意。   ..   ☆、第十八章 忽悠 || 伊人说的时候,仿佛自己中了五百万彩票那么得意。   裴若尘则目瞪口呆,一时答不上话来。   还从来没有人,可以将自己的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得意洋洋的。   怔了一会,裴若尘又提醒道:“可这样,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啊。”伊人摇头,顺便环顾了一下周围:“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的,为什么会觉得无聊?”   “可一辈子总呆在一个地方,便形同软禁。”   “我从前也一直带在小屋里,从来不觉得无聊。”伊人所指的是前世宅着的小屋,而裴若尘则联想起世人关于伊家二小姐深居简出的传说。   “只要你静下心来,能看到很多神奇的事情,它们比你们热衷的争名夺利好玩多了,譬如云啊,你可知道云有多少形状吗?多得你数不清,云的形状,是世上最富想象力的画家都难以摹画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花开的时候,花瓣的姿态,也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如果每朵花里住着一个人,那一定是世上最柔弱,最透明,最腼腆的小人儿了,像拇指姑娘一样。即便是这样荡秋千,为什么一定要想什么呢?你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就这样一直荡啊荡的,慢慢的,你就能变成一只鸟了,飞上去,可以看到太平洋……”伊人顿了顿,终于有点惋惜地补充了一句:“当然,没有电脑,还是一大遗憾啊。”   裴若尘没有留意她最后的一句话,只是沉溺在她勾画出来的梦幻世界里,有点失神。   伊人瞧着他的表情,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伸手拍在裴若尘的肩上,很豪气地说:“小样,被我忽悠了吧?”   裴若尘哭笑不得地望着她,问:“忽悠是什么?”   伊人高深莫测地回答道:“就是说得你头晕——简而言之吧,我这人没理想没报负,就想找个小地方过我的小日子——恩,不知道十一现在怎么样了?”   裴若尘见她自动地转开话题,禁不住一笑,松开握住秋千的手,淡淡道:“你很奇怪。”   秋千再次摇了起来,伊人足见点地,微微用力,于是荡得更高了。   风吹起鬓角,拂着她红润的脸庞。   裴若尘在旁边看着,唇角噙笑。   然后,伊人荡到最高点的时候,忽而转头一笑,轻声说:“裴若尘,你真好看。”   裴若尘笑意更浓,柔和的五官水般荡漾,潋滟温柔。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直接与直白。   秋千渐渐往下,带着风的呼声,从裴若尘身侧滑了过去。   伊人目视前方。很坦然地说:“我喜欢你。”   声音很轻,如风吹散,也如空气、水一般,自然得让人心底平和,竟无涟漪。   女孩鱼一般从身侧滑过。   裴若尘抬眸,伊人再次荡到了最高点,笑得懒懒散散,仿佛什么都没说过。   她只是说出自己的感觉,单纯的感觉而已。   不要求回应。   裴若尘也想说点什么,譬如:“你很特别”“你很可爱”“我也喜欢你”这样的话,好像平时很难诉诸于口的话语,在伊人面前,便能说得理所当然而且不会有任何困难。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急促的脚步声打碎了这一秋千的和美与安静。   他们同时望向来处,只见贺兰雪黑沉着脸,正快步走了过来。 ..   ☆、第十九章 陷害亲夫 || 贺兰雪一走来,便一把握住伊人的秋千,另一只后将她从秋千上踉踉跄跄地扯了下来。   “伊人!你,你这个白痴!”   所有的愤怒,都化成了这一句。   伊人挺无辜地看着他,淡淡说:“从小到大,很多人都骂我白痴的——我本来就是白痴。”   伊家二小姐,确实是白痴,她倒没有说谎。   贺兰雪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也接不上其它的话,只是气呼呼地呆在原地,又拿眼睛扫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裴若尘,本就怒火熊熊的凤眸更是烈焰滚滚了。   “你这是,陷害亲夫!”他咬牙切齿道。   伊人依然挺无辜地望着他,仿佛什么都不知情一样。   连裴若尘看见她这般童叟无欺的表情,都几乎以为,十一的事情与她是无关了。   裴若尘暗暗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这个伊人,真的是别人以为的白痴吗?   也许只是不屑去争而已吧。   裴若尘的小动作,纯粹是自己的感悟,可是看在贺兰雪的眼里,那简直如点燃炸药的导火线了。   她作为王妃,将他这个堂堂王爷塞给自己的侍女,自个儿跑出来与别人眉来眼去——贺兰雪自认自己不是那种遵循传统道德规范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忍受!   这是侮辱!绝对绝对的侮辱!   贺兰雪怒从中烧,瞧着伊人仍然自自然然的笑靥,突然伸手,扯住秋千……   只听见一阵地动山摇,被镶嵌在假山石上的秋千竟然被一手扯了下来,散落的岩石哗哗地往下落,原先坐在秋千上的伊人,则很不客气地被摔了一个狗啃泥。   这雷霆一击,让贺兰雪觉得心里好过多了,裴若尘又颇觉吃惊——他从来不知道,整天走鸡斗狗的逍遥王贺兰雪,竟有如此功力?   裴若尘的目光闪了闪,又很快恢复如常,若有所思。   伊人则在地上趴了几秒钟,然后扎手扎脚地爬起来,莫名其妙地望着瘫倒在地上的秋千。   “咳咳,被克扣材料钱了吧,质量怎么这么差?”她郁闷地感叹了一句,然后极快地扫了贺兰雪一眼,脚底抹油:“我让十一端几张椅子来让各位坐……”   “伊人!”她还没来得及走几步,贺兰雪的怒吼已经从身后传了过来,伊人急刹车一般顿住脚步,等着后话。   “你不待见本王,本王还不待见你呢!你只是代替你姐姐嫁来的一个玩意儿,又胖又蠢,王府里随便一个丫头,都比你强百倍。从今往后,本王不会再来你这里了,你就和你那个女侍,在这里冷冷清清地待一辈子吧。哼,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你还嫩了点!”   这句话堪称伤人了,哪知猛地转身过来的伊人,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是贺兰雪以为的失望、落魄,或者泪眼满面。   实际上,伊人正喜不自胜地望着贺兰雪,确认道:“真的可以在这里清清静静地呆一辈子吗?王爷真的不再来了吗?”   言外之意,就是巴不得贺兰雪从此不再来了一般。   贺兰雪重重地‘哼’了声,他想抓狂。   伊人得到他的肯定回答,于是更高兴了,圆圆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仿佛清晨随着太阳一起绽放的太阳花一样,那么朝气蓬勃——欣喜若狂。   “谢谢你了。”伊人匆忙地行了一礼,然后甩手欢欣地往内室跑去。   贺兰雪就这样被甩在了那里,便如那句‘威胁’一样,成为了黄昏里最后一个笑话。 ..   ☆、第二十章 风雪将来 || 伊人回到房间的时候,十一正衣裳不整地倒在地板上,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泣着。   伊人看到此景,已经猜到了七八成,却并不点破,只是上前扶起十一,安慰道:“十一辛苦了。”   “为小姐做事,不辛苦。”十一泪眼朦胧地回答道。   伊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又说:“恩恩,十一这次忍辱负重,真的好厉害……我说,十一啊,差不多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吧……”忙了一天,还没吃晚饭呢。   无论如何,生活还得继续,不是么?   十一于是一哧溜爬起来,很大义凛然的样子,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真好似一个为国建功的女英雄一般,虽败尤荣。   伊人也没有丝毫其它的情感流露,仍然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模样。   日子,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一天又一天。   一月又一月。   春去,夏散,秋尽,冬来。   在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里,时间只是一个符号,十一也渐渐忘记了上次受到的侮辱,重新变得唧唧咋咋,在伊人耳边散布着谁谁受宠,谁谁陪王爷出游的小道八卦,忠伯则砍着自己似乎永远也砍不完的柴,每天中午时分,立正,对一脸惺忪的伊人道一声:“王妃……早!”,而伊人呢,自从那架秋千被贺兰雪蛮力毁了后,她便嘱咐忠伯做了一个摇椅,成天往太阳底下一搬,然后追着太阳影子晒太阳。   不过,这晒太阳的日子似乎越来越难熬了,因为冬天到了,日头短了,天气刀一样刺骨了起来。   在这期间,贺兰雪果然没有再来过,相反,裴若尘倒是来了几回。   裴若尘来的时候,并不会停留很久,有时候只是闲坐一会,和伊人一道儿晒晒太阳,听她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有时候便是被伊人强迫着做人体模特——尽管作出的画作,伊人从来没有让他看。   还有一次,裴若尘抱着一盏瑶琴来,只说小院子太寂寞了,伊人如果学点琴,也好打发无聊的时光。   伊人笑眯眯地点头称是,然后支着颐,看着调琴试音的裴若尘: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叩着,乐章水一般滑出,裴若尘抚琴的时候,神情尤其好看,有种优雅的专注,仿佛整张脸都蒙上了光晕一般。   她对他的教诲似听未听,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再后来,伊人也发狠心想练练琴,小院子喧哗了三天叮叮咚咚的噪音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伊人重新跑出去晒太阳,而裴若尘,也再也没有来过。   那是秋天的事情了。   现在,已经是冬天。   伊人晒到午后,一团乌云滚滚而来,她裹紧身上的小棉袄,回头喊了声:“忠伯。”   忠伯于是跑了过来,抬头望了望天空,担忧道:“怕是有大风雪了。”   “大风雪”三个字,让伊人着着实实地瑟缩了一下。   她倒不是怕坏天气,前世雪灾的时候,她被困在高速公路上,也照样什么都没怕过。   可是,汽车里有暖气,而这里……   因为伊人空前绝后的失宠状态,理应分给她的煤炭啊,棉被啊,都被无良的管家克扣了。   当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即使强悍如伊人,也不得不忍受失眠了。   薄薄的丝绸被真的抵御不了温室效应前的寒冬,伊人每次刚刚睡着,便被刺骨的寒冷冻醒,如此反反复复,根本提供不了伊人需要的睡眠时间,几乎全天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不过,像这几日阳光明媚,伊人还可以在太阳底下补补眠,可如果遇到暴风雪——   伊人很寒。 ..   ☆、第二十一章 选秀开始 || 忠伯的经验一向比气象台还准,当晚,外面雷闪电鸣,大风雪轰然而至,温度又降了将近十度,屋檐上开始结冰,伊人很冷。   她将自己缩成一个虾米,然后紧紧地裹在棉被里。外面风呼呼地吹,摇曳的树枝敲着窗纸,伊人勉力让自己想象一些阳光明媚的事情,譬如春游,譬如运动会,譬如……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只不过睡得很浅,几乎很快就冻醒了。   伊人很是郁闷。   在这样的风雪天气里,四年一度的选秀,终于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伊人的姐姐伊琳一大早就打扮停当,由一顶青布轿子抬着,从皇宫的偏门,进入佳丽云集的储秀宫,接受天朝皇帝贺兰淳的御笔挑选。   贺兰雪则煮了一壶清茗,在融雪斑驳的花园里,静静地斟饮。   他的神色很淡,没有了往日那种玩世不恭的嬉乐,也没有伊人偶尔瞥见的犀利,那是一种全然事不关己的态度,疏疏地,好像与这个世界隔离一般。   只是眉眼间,有一丝抑郁,一种近乎忧伤的抑郁,低低吟唱着,让那张欺霜赛雪的脸,分外动人,如蒙上了一层回忆的光晕。   一直到了下午近黄昏的时候,宫里终于传来消息,被钦点为贵妃的有三个:当朝丞相裴临浦的二女儿裴若兰;禁军统领方锐的妹妹、方家小姐方柔;还有一个,则是伊家名扬京城的大美人,伊人的姐姐,伊琳。   贺兰雪的手指,轻轻地停在‘伊琳’的名字上,顿住,然后浅声问:“主持选秀大会的,是皇后,还是……”   “是正当宠的陈贵妃,听说皇后抱恙,不方便出席。”来人回答。   贺兰雪的手指于是滑了下来,写着名字的纸笺也落到了雪地上。   琉璃般的眼睛里,氤氲着忧伤。   “她还是,不甘心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伊人破天荒地顶上了两只熊猫眼,昨晚她几乎没有睡到一炷香的时间,指望着白天来补眠吧,哪知从早晨开始,大雪便纷纷扬扬的,总是不停,伊人只得缩在屋里,将被子裹在身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到了中午,十一递饭菜来,看到自家小姐这等光景,也猜到了八八-九九,十一当即撇了撇嘴,喟叹道:“早知如今,何不当初多笼络一下王爷的心?”   伊人抬了抬眼,只当没听见,只是望着十一手里的食盒,兴致冲冲地问:“今天的饭菜是热的还是冷的?”   “冷的。”十一白了她一眼道:“这些啊,都是别的王妃们选得不要的凉菜。”见伊人脸上难得浮过沮丧的神情,十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又冲怀里取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来:“这是我从丫头们的餐桌上拿的,趁热吃吧。”   伊人于是笑笑,伸手捏住那两个还带着十一体温的馒头,大大地咬了两口,然后伊人抬起头道:“十一,其实你是一个挺好的人。”   “废话!”十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伊人遂不再说,温暖地笑笑,然后继续啃馒头。   说起来,十一到底还是口硬心软啊。 ..   ☆、第二十二章 宰相公子 || 自伊人被其他人克扣得越来越厉害起,十一便隔三差五地从自己的口粮里匀出一点给伊人,前几个晚上,她还从自己的‘集体宿舍’里,偷来了炭火,让伊人着着实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虽然第二天,伊人看见十一胳膊上有着淤青,只是十一没说什么,伊人也没问。   “哎,这冬天真长啊,小姐,我们的春天什么时候才到啊?”等伊人吃完后,十一也靠着窗户,无望地感叹着。   伊人望着她,眨眨眼,然后,又将视线挪开去,说:“我总归会想办法放你出去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竟出奇地认真。   伊人自认自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也安于懒懒散散地过此一生,可是这一生,她不想连累任何人,不想让任何人觉得为难,譬如十一。   可惜她这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又换来了十一鄙夷的白眼。   “小姐,只要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就阿弥陀佛了。比起来,我已经比小姐幸运多了。小姐虽然生在大富人家,却又丑又傻还不受人待见,我虽然出身不好,可是漂亮聪明伶俐机灵,所以啊,你还是为自己多想想吧。”   十一的嘴,依旧不肯饶人。   伊人还是极好脾气地笑笑,信手从桌上拿起之前画的草图,洁白的宣纸上,都画上了同样一个风华出众的剪影,极好看的五官,极温润的气质,正是裴若尘。   “他也有很久没来了。”伊人惋惜地叹了叹,明亮而清润的眼睛,也破天荒地黯淡了一瞬。   十一看在眼里,本来想反唇相讥,可是见到自家小姐这等情形,也不知是不是动了恻隐之心,顿了顿方说:“小姐,我问过这位裴公子的身世了。”   “哦。”伊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并没有十一以为的欣喜若狂。   十一略微有点吃惊,一腔热情被当头冷水浇下。   她不知道,对于伊人来说,喜欢裴若尘,只是单纯地喜欢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温润与雅致,而他的出身到底如何,伊人是不在意的,也并不迫切地去知道它。   可是话说了一半,总得继续说下去,十一撅起嘴,愤愤地继续道:“奴婢可是千辛万苦才打探到的,这位裴若尘裴公子,是当今丞相裴临浦的独子,也是御前行走,银光禄大夫、皇帝身边的亲信。当朝大红人!”   “哦。”伊人仍然只是一应,注意力,早已被画作中的美少年所吸引。   十一气得恨不得掐她的脖子。手作势就要抬起来。   贺兰雪来到伊人的房屋前,正好透过窗户,看见一副诡异的画面。   十一掐着伊人的脖子,使劲地摇晃着,面容狰狞,直比野兽。   正站在贺兰雪身后撑伞的侍卫也是一惊,正准备破窗而入营救王妃,却被贺兰雪伸手拦住了,只听贺兰雪淡淡地说了一声:“不要用常理去推断她们主仆俩。” ..   ☆、第二十三章 画里人 || 话音一落,十一果然气喘吁吁地松开了伊人,伊人也大口地喘了口气,然后气定神闲地整理整理衣领,慢条斯理地说:“年轻人,说话不要着急。”   然后,也顾不上十一气急败坏的表情,又悠悠然地捡起被十一推到地上的宣纸,重新打量起自己的作品起来。   贺兰雪走近一步,也在屋外,看清了宣纸上的内容。   细长的眼睛微微一敛,随即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虽然长久的冷落,让贺兰雪几乎忘记了伊人的存在,也渐渐不再为她生气,可是看到了伊琳的名字,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想起她。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享受被冷落的境遇。   好奇心起,于是冒着如此的大雪天气,从前厅一直走到这块被遗忘的角落。   而她,竟然还在想别的男人!   贺兰雪越想越生气,一伸臂,将后面侍卫撑伞的手拨开,然后怒气冲冲,大力推开房门,带着一阵风雪的味道,走了进去。   而屋里面的伊人,恰恰在此刻打了一个呵欠。   等呵欠打完,再睁眼时,便看到了贺兰雪艳绝人寰的一张脸,近在咫尺。   “咦?”她眨眨眼,显然对这个新出现的人有点不习惯。   十一也是吃了一惊,随即欣喜起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贺兰雪已经做了一个手势,让她出去了。   “你怎么来了?”伊人可一点也没有久旱逢甘露的觉悟,只是略略的,有点吃惊而已。   就好像掀开床铺,发现床板上有一只跳蚤。   贺兰雪意识到自己食言了,上次放狠话说再也不来了,没想到她在这里过得挺好,反而是自己巴巴地跑了来。   “本王来,只是想通知你一件事。”贺兰雪迅速地转开话题,来掩饰自己的懊恼:“你姐姐入宫了。”   “伊琳啊。”伊人并不吃惊,她一直觉得,伊琳是一定会入宫的。   世界选美冠军的水平呢。   “本王念在你们姐妹情深,已经向皇上奏请,许你明日入宫觐见琳贵妃。”贺兰雪见她没有丝毫被触动的表情,不禁升起了和十一一样的郁闷,咳了咳,又加了一句。   “啊,要进宫啊……”伊人非但没有欣喜,反而为难起来:“那岂不是很麻烦?”   冷落她可以,放她在冰天雪地里受冻也可以,可是麻烦……   她痛恨麻烦,恨不得每天要做的事情,都是可以坐在床上解决的。   贺兰雪望着一脸为难的伊人,叹为观止。   难道,人懒得连姐妹情都顾不上了吗?   他不知道,无论是生前的伊人,还是这个假冒的伊人,与大小姐伊琳,都是没有丝毫姐妹情可言的。   “……恩,还是去吧。”伊人犹豫了半天,抬头看着贺兰雪晦涩难辨的眼神,瑟缩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那种语气,仿佛还是看在贺兰雪的面子上的。贺兰雪因此欠了她天大一个人情。   他忍住脾气,手压在那叠草稿上,缓缓地坐到了她对面。   “你还有事吗?”见他说完话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伊人又问。   “你在催本王走吗?”他沉声反问。   放在案上的手轻轻地抓拢,不等伊人回答,他已经举起草稿纸,云淡风轻地问道:“不知王妃能不能告诉本王,这纸上,画得是谁?” ..   ☆、第二十四章 人体取暖器 || 不等伊人回答,他已经举起草稿纸,云淡风轻地问道:“不知王妃能不能告诉本王,这纸上,画得是谁?”   伊人望着他,有点受伤地问:“难道我画得有那么差吗?”   她还一直对自己的素描很有信心呢,竟然连贺兰雪都认不出画里面的人是谁。   贺兰雪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你画得很像……”顿了一会,贺兰雪实话实说地说,其实在第一眼看到伊人的画作时,贺兰雪还是吃了一惊的,伊人的绘画与现在时下的风格很不一样,她画得相当细腻而且写实,连面部的表情都刻画地栩栩如生——可是那种惊奇,马上就被翻涌上来的妒火所侵袭,贺兰雪根本不想追究她为什么会画这样的画作,只是生气:“不过,为什么你要画其它男人!”   王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伊人却浑然不觉,同样老实地回答道:“因为裴若尘长得很立体,真的很适合画啊。画出来的效果也很好。”   “……怎么王妃就没想过,要画画本王呢?”贺兰雪顶了一句。   “王爷的长相……”伊人托腮观摩了一会,然后极中肯地回答道:“其实王爷也不错,就是,神大于态,而且稍有不慎,会流于柔弱妖媚,很难下笔。”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长得女气了。   贺兰雪倏得合拢手指,手中的那张手稿,竟然瞬间变成齑粉,看得伊人,那个肉疼啊。   ——这个世上她唯一在意的东西,便是自己的作品了。好歹,她也是一个不伦不类的艺术家来着,总有那么一点点荣誉感。   “说本王女气……”贺兰雪漂亮的唇角翘了翘,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微笑来:“那就让爱妃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柔弱……”   说完,他不等伊人反应过来,已经伸臂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大步往床榻走去。   伊人的大脑空白了数秒,然后在被扔到床上时,试探地说:“这里睡觉很冷的,被子又薄,又没有炭火,王爷还是回去睡吧,厄……”   贺兰雪敛眸,看着还在试图打发他离开的伊人,更是忿忿。   老实说,他现在的举动,绝对与欲望无关,只是很不平衡,相当不平衡。   从他府上出去的女人并不是没有,可却没有一个是心甘情愿出去的,即使她们躺在别人身边,心里装的人也是他。唯有她,从大婚之日起,便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他不能容忍忽视。   身体压了下来,伊人本来徒劳地将手臂撑在他的胸前,继续抗拒着,可是当贺兰雪彻底压下来的时候。她却放弃了反抗。   贺兰雪愣了愣,随即轻蔑一笑:这么快就妥协了?难道之前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游戏吗?   ——高明的玩家。   伊人确实放弃了反抗,可并不是贺兰雪以为的、身子骨都酥软了,欲迎还拒的状况。而是……   伊人的手从贺兰雪的胸口上挪到他的腰际,然后扎手扎脚地抱住,像抱从前那只大大的绒毛狗一样,紧紧地将他搂在身上。   因为——贺兰雪身上真的好暖和,伊人冷得太久了,现在,就算是飞蛾扑火,她也不能放过这个人体取暖器。 ..   ☆、第二十五章 树袋熊   ||贺兰雪狭长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仿佛午夜绽放的昙花一般,散着神秘而矜傲的眸光,他的手也顺势搂到了伊人的腰上。只是神态、动作,比起方才,已经从容了许多。   就好像,从前很在乎一样东西,因而紧张失措,现在,突然不在乎了。   ——从容,往往因为不够在乎。   少女身上,有种粉粉的奶香味,姑且称之为体香。   虽然没有多大兴致,可是吃掉她,也算了却自己的反常,频频地被她惹得失控。   修长的手指缓缓向下,拉开了腰际的丝带,然后顺着衣服的纹理,向里探索。   速战速决吧,他连前-戏都懒得进行了。   可是——   他的举动才进行了一半,突然又发现不对劲来,伊人并没有像其它女人一样,在此时此刻呻-吟-喘-息,表现得销-魂-噬-骨,事实上,她太安静了。   安静得,安静得让贺兰雪觉得诡异。   虽然环在他腰际的两只手,依然像八爪鱼一般,将他搂得紧紧的。   贺兰雪的手指,已经触到伊人胸前细腻而青涩的肌肤了,可是——她依然安静,甚至连起码的反应都没有。   好歹,好歹‘恩’一声吧。   贺兰雪本来就不浓厚的兴致如同寒冬里被浇上冷水一样,迅速凝结成冰。   他越发觉得有问题。   耳边,忽而有了响动,那种熟悉的响动,让贺兰雪顿时又有了抓狂的冲动。   轻微的,轻微的,鼾声!   他停下一切动作,‘温柔’地扳过伊人侧在一边的脸,然后将脸上散开的头发‘轻轻’地拂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微微嘟起、正散发着有节奏的‘噗噗’声的小嘴,然后是一翕一合的鼻子,然后是轻轻颤动的睫毛,以及可爱的阴影下,禁闭的双眼!   贺兰雪被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给侵袭,刚才那种似喜悦似失望的感觉,转眼间消失无踪。   伊人,果然是伊人!   贺兰雪的第一反应,便是想将她踹下床去,少女的体-香诱-发的欲-望,也消散得彻彻底底。   他将双手放在伊人的两侧,奋力往上,就要爬起来脱离她,哪知,他的身体向上,伊人竟然跟着向上。   那两只看似柔弱的双手藤曼般缠着他,伊人贪婪地吸收着贺兰雪胸膛上散发的热量,她抱得是那么紧,以至于即使睡着了,仍然没有丝毫松懈的样子。   她就这样挂在他身上,一起半支在床上。   贺兰雪低头看着依旧熟睡的她,直恨得牙痒痒,根本不想怜香惜玉,重新侧过身躺下,然后腾出两只手去扳伊人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伊人发出几声不适的‘哼哼’声,还是被掰开了。   她依旧未醒。   连日来的睡眠不足,现在好不容易温度适宜,让她醒来,那基本是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总而言之,就在贺兰雪摆脱伊人的钳制,就要落荒而逃的时候,他挪下一只腿,再挪另一只腿时——抽了抽,没动。   极度郁闷地回头一看,他看到了某人已经自发地滑了下去,重新抱住了他的大腿。   那张红润润的小脸着紧紧地贴在他的腿上,缠了上去——如果各位看官还没有形成直观的感受,那么,请想想树熊。   伊人是一只树熊,而贺兰雪的腿,是树干。   对,就是那样,你想的没错。   ..   ☆、第二十六章 极-品主仆   ||贺兰雪只得重新转过身,回到床上,然后拍拍伊人的脸,沉声道:“我不管你是真睡还是假睡,马上放开本王,不然……”   回应他的,只是某人将唇角边流下的涎-液,擦在了他白色的裤腿上。   贺兰雪恶寒地望着那一副极其不雅的睡相,本想重新将她踹开,可是腿抬了抬,又轻轻地放了下去,过了不久,伊人又自发地爬了上来,一点一点,蹭到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自己的千秋大梦。   那是伊人入冬天以来,睡得最甜的一觉。   以至于那一觉,她睡了很久很久。   而她不知道,这也是贺兰雪最近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那种种莫名其妙、或激越或惆怅的梦,并没有来侵扰他。   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时分,贺兰雪刚醒来不久,还没有来得及逃离现场,伊人便醒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还没有意识到身边到底躺着谁,贺兰雪略有点不自然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今天本王带你入宫,起来收拾一下吧。”   说完,贺兰雪若无其事起身,试图转开伊人的注意力。   伊人果然没有追问昨晚的事情,而是百般不愿地撑起上半身,无比惺忪地凝视了贺兰雪半响,眼眸空濛,然后,她又重新躺了下去。   恩,再睡一个回笼觉吧。   贺兰雪很汗地望着她,他有一种感觉:刚才伊人望着他,只怕并没有认出他,而是在回味梦境而已。   “起床。”他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然后扶起伊人的肩膀,沉下脸道:“今天你要随本王进宫,选一件得体的衣服。”   伊人无法,被他摇晃着重新睁开眼,这才彻底地从睡梦里回过神来,仿佛刚刚才看到贺兰雪一般,怔怔地望着他:“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贺兰雪满头黑线。   ——果然,她方才的安静并不是乖巧,而是压根没睡醒!   “十一!进来给王妃收拾一下!”贺兰雪猛地松开手,转头向门外喊了声。   伊人本来被贺兰雪扶着,他突然松手,她也‘砰’地一声重新撞回床铺上,额头撞痛了,伊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挺无辜地望着贺兰雪。   贺兰雪却别开眼神,不去看她。   他还不想让自己抓狂。   早已在房外守了半天的十一如聆圣旨,应声推门走了进来。贺兰雪肃了肃容颜,负起手酷酷地立在床边,等着十一将迷迷糊糊,按着额头摩挲的伊人从床上拉下来。   然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忙碌。   虽然来到古代已有一段时日,可是繁琐的服饰,复杂的发髻,伊人始终没有精通,只能像一个极配合的木偶一样,由着十一折腾。   可十一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审美观本来有待斟酌,贺兰雪在旁边看着看着,突然原谅伊人每次出场时不伦不类的装扮了。   一主一仆,都是极-品啊。   ..   ☆、第二十七章 进宫   ||“行了。”待十一将一件相当俗气的大红罩衫套到伊人身上后,贺兰雪终于看不过去了。   负在身后的手挪到了身前,挑起衣箱里面一件肃静的藕色纱裙和貂毛坎肩说:“穿这一套吧。”   然后,他又走过去,将伊人乱七八糟的发髻散开,只是松松的挽了挽,然后信手从目瞪口呆的十一手中取下发簪,别住,“这样就可以了。”   伊人眨眨眼,望着站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挽发丝的贺兰雪。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他修长的手指游走在她瀑布般的长发里。   莫名地,伊人觉得心脏被什么捏了捏,疼。蚂蚁咬了一般地疼。   “就这样吧。”正在此时,贺兰雪放下手,后退一步,打量了她一眼。   然后贺兰雪发现,其实伊人并非真的那么难看,那张圆润俏丽的小脸,有种春日般的慵懒——勉勉强强,还是能带出门的吧。   伊人进宫了。   再此之前,伊人的活动范围很小,无非是从伊家大院,转移到了逍遥王府。   古代对她而言,就是停电后的园林。   而现在,此时此刻,她站在恢宏状况的城楼前面,突然觉得自己出来一趟还是合算的。   皇宫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天气很好,云高,云涌,云悬在红墙绿瓦之上,那是种庄严的广阔,几人高的宫门吱吱呀呀地推开来,贺兰雪与伊人并肩走了进去,面前延伸着一道铺着大理石的大路,两旁宫殿巍峨,林立高大,像天街两侧持枪矗立的天兵天将。   伊人张开嘴,“哇——”地感叹了一声。   贺兰雪暗暗一哂,正想着‘小家碧玉没什么见识’,然后,伊人的表情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她只不过打了个呵欠。并非贺兰雪以为的‘大开眼界’。   诚然,伊人是喜欢这群建筑的,它们那么巧夺天工,那么庄严肃穆。   可是,那不过是建筑而已,基本上,这世上能触动伊人的东西,极少极少。   贺兰雪蹙了蹙眉,用余光警告了她一下:身为逍遥王妃,请注重仪容!   伊人很快收起了呵欠,强打着精神,装模作样地肃了肃面容,正在此时,一个穿着酱灰色宫服的老太监小步跑了来,到了贺兰雪面前,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恭声道:“逍遥王爷,陛下正在宏光殿等着见王爷、王妃,请王爷、王妃往这边走。”   说完,便走到前面带路。   伊人第一次见到太监,免不了多看几眼,只觉得身形样貌与常人并无大异,只是皮肤白了一点,嗓子尖了一点,如此而已。   她觉得意兴阑珊,更是想睡觉。   一行三人就这样顺着平整洁净的宫道往右边的一个大殿走了去,到了殿门口,老太监进里面去通报,伊人依稀听到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绵软的声音,“宣——”,老太监于是又走了出来,领着伊人与贺兰雪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近足有篮球场那么大的大殿里。   大殿的地板是花岗石所铺,打磨得光鉴耀人,伊人望着地板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有种渺小的感觉。   ..   ☆、第二十八章 皇帝   ||恢宏的大殿上,只有她与贺兰雪两人站在镜子般的大殿中央,廊柱森森,高檐巍峨,他们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在大都至高的权力面前,渺小如两只翘首的蚂蚁。   而殿上,层层竹帘后面的,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身影,正从上而下,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伊人极敏感地察觉到贺兰雪的异样,那双桃李缤纷落的眼眸拉,突然变得幽深,幽深如这座阎罗般的大殿。   然后,贺兰雪拂袍跪下,高呼万岁。   伊人懵懵懂懂,也跟着跪了下来,含糊不清地跟着贺兰雪和了一声。   上面的人仍然极具优越感地俯视着他们。   伊人觉得浑身不自在——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权力。   “平身吧。”那低沉、威严而略显绵软的声音,再次响起。   贺兰雪应声而起,好像他跪下的时候便打算起身,伊人则迟了一步,颇为狼狈地爬了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另一个人下跪,心里觉得别扭得紧。   “这位便是琳妃的妹妹?”等他们全部站直后,上面的皇帝又发话了。   贺兰雪应声道:“是,她是臣弟新纳的王妃。”   “听说逍遥王本意是想娶琳妃的……”上面的声音云淡风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寻常拉家常的兄弟一般:“我们本是兄弟,又做了叔伯,可谓亲上加亲。太后知道了,也很欣慰。”   “是。”贺兰雪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敛眸垂睫,淡淡地应着。   伊人则看戏一般听着天家的两兄弟在那儿一问一答,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叫伊人?”哪知,帘子后的皇帝话音一转,指向了她。   伊人忙忙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对啊,我叫伊人。”   帘子重重,密密,她看不清皇帝的长相,只觉得那团黑糊糊的影子,说不出得压抑人。   “很活泼。”皇帝贺兰淳似乎没打算追究她的言语不敬,反而轻笑道:“逍遥王有这样一位可喜的妻子,却也是福气。”   “是。”贺兰雪仍然淡淡地应着,神色平静到木讷,像戴着一副面具般。   “难得进一次宫,向太后请个安去吧。”帘后的人同样用面具般的声音吩咐了一句,然后起身离去,伊人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再抬头,堂上已空。   冷寂寂的大殿上,贺兰雪依然矗立在原处,他没有动,伊人自然也没有动,只是好奇而困惑地望着不言不语的贺兰雪,腿略略曲了曲——方才站得太笔直了,她全身不舒服。   “你去找你姐姐吧,本王要去向太后请安。”也不知站了多久,贺兰雪突然转身,冷淡地丢下一句话,然后快步向外走去。   伊人本想追上去,可是站得太久了,突然移动,脚踝一崴,便落到了贺兰雪的后面。   ..   ☆、第二十九章 你信不信我? || 等她慢腾腾地走出大殿时,贺兰雪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高大的台阶前,茫茫然不知何处去。   “真是不负责的男人啊。”伊人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番,决定自食其力,好好地将这座神仙殿堂般的皇宫看一看。   至于伊琳,如果碰到了最好,如果碰不到,她也不觉得遗憾——何况,她哪里知道伊琳在什么地方?   这样想着,伊人的步伐从容许多,不急不缓地顺着林荫小道往宫宇深处漫步而去,现在阳光艳好,不冷不热,金黄的日光透过两侧树叶的缝隙,温柔地洒下来,伊人越走越慵懒,越走越觉得当初还不如在家睡大觉——主意打定,她遂不再往前走,停在了一颗繁茂的榕树前,蹲在了树前面,先是百无聊赖地看着在树根处爬来爬去的蚂蚁,然后,蚂蚁的形状慢慢模糊起来,太阳的光点,慢慢斜移,在伊人的身上光华流转。   她开始打盹,小脑袋得像只啄米的小鸡,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伊人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自己的前世,站在自家的庭院里,透过濛濛细纱,看着房里久违的父母。   只是细纱轻拂,她看不清里面人的面容,只看到满目的影影绰绰,仿佛咫尺,又遥远异常。   伊人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感觉,前世的真境。更如一场梦境。   所谓前世,不过是今世的一场梦而已,是那个在庭院里呆了十六年的、伊家二小姐的梦。   正在梦里的她渐渐沦陷时,一阵清晰的打斗声突然传了过来,搅乱了伊人的午睡。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穿着劲装的蒙面男子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半围着她,其中一个似乎为首的汉子哑声道:“这里有一个宫女,先挟持她做人质!”   伊人怔了怔,随即意识到:他们口中的人质,正是她自己。   念头闪入,伊人自然打算逃跑,她可不想当一场莫名其妙的打斗中的炮灰——虽然在诸多影视片中,如她这样于国于民都没有多大影响的小人物,往往都是当炮灰的料……   也虽然,对生活,她似乎也无所追求,可是,还是不想死啊。   这样的暖日和风,这样的生命,即使无为,却依旧值得眷恋,不是吗?   伊人可不是那种懒得连求生意识都忘记的人。   所以,她在跑。   后面的人呼啦地追了上去,她跑得太慢,没几步便被别人追上了。锋利的剑刃几乎划过她的耳后,伊人吓得一哆嗦,惊叫了一声,然后抱头蹲了下来。   只是,她意料中的、冰冷的剑刃并没有劈下,传入耳中的,是两剑相击的‘乒汀’。   伊人松开捂住双眼的手,抬头怔怔地看着凭空出现的持剑男子,阳光烈烈的,将那人笼罩在光晕之中。入眼处,只是亮晃晃的一片,看不清面容,亦看不清装容。   “你没事吧?”爽朗如烈阳般的声音。   伊人摇摇头,缓缓地站了起来。   来人在光耀中展颜一笑,冲着伊人笑问:“你信不信我?” ..   ☆、第三十章 共舞 (钻石加更)   ||伊人倒是想说‘不信’,可是又懒得自己去解决眼前的状况,只得挺纯洁地望着他,重重地点头道:“信”,说这个字的时候,两只眼睛用力地眨了眨,以示自己的真诚和决心。   那人又是一笑,牵着她的手,轻声道:“那就闭上眼睛。”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伊人赶紧闭上了眼睛,突来的黑暗,让她紧张地握紧对方的手。   然后,那个人动了,像飞一样,带着伊人脚不沾尘地旋转起来,忽而向前,忽而向后,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伊人只听到周围一阵噼里啪啦的兵刃相击声,耳边,更是利器飞来飞去的呼呼声,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连偷看都不敢,而牵着她的那个男人,则像蝴蝶穿花一样,带着她堪堪躲过一次又一次险境,偶尔也会搂着她的腰,将她压低,或者举高——伊人在这样的生死之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拉丁舞。   她觉得自己快变成一个舞者了。   没多时,耳边的喧嚣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微风吹过花丛的喃喃细语。   “可以睁眼了。”耳畔,他带笑地说。   伊人这才小心地睁开一个缝,打量了一下周围,似乎没有什么拿刀拿枪的人了,这才放心大胆地将大眼睛全部睁开:之前围攻他们的人,正全部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痛苦呻吟呢。   “厄……”伊人想感慨一下,想了想,然后由衷地说:“黄飞鸿再世啊。”   “谁是黄飞鸿?”来人已经松开手,转头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伊人赶紧摇了摇头,装傻地一笑,也转过头,看着那个带她‘跳舞’的男人。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伊人几乎要将‘贺兰雪’三字冲口而出,可是阳光一晃,她又将那三字收了回去。   那人与贺兰雪确实长得极像,可细看之下,却又一点都不像。   虽然是差不多的眉眼,可是装在贺兰雪的脸上,便如三月桃花。明媚得让人晃不开眼。而面前这个人,却如一把出鞘的宝剑,同样耀得人晃不开眼,但并不是因为明媚,而是因为他身上浓重的杀伐之气,和坚硬清晰的轮廓勾勒出来的英气。   “你是哪个宫的?”见伊人呆呆地望着自己,那人将长剑收回剑鞘,好笑地问。   伊人还未来得及回答,又是一阵迅疾的脚步声,两队宫内侍卫匆忙而至,一见到那人,便拜倒在地,诚惶诚恐道:“奴才们办事不力,让大将军费心了。”   “确实该罚!”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人突然一沉脸,连站在身边的伊人都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深沉的压力:“皇宫内苑。都可以让这些跳梁小丑横冲直撞,传出去,外邦岂不是要笑我们天朝没人了吗!”   众人更是惶恐,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他。   - - - 题外话 - - -刚发现有人赏了一颗钻石,那个,啥也不说了,更新答谢。下周尽量两更!   ..   ☆、第三十一章 贺兰钦 || “算了,念你们也是初次,这次本将军不追究了,带他们下去好好盘问。”那人也见好便收,并没有过多为难,那种泰山压顶的气势,也在话音匍落之际,消失得干干净净。   伊人终于呼出了一口气。   其他人也如蒙大赦,带着被打得七倒八歪的贼人,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用回宫里当值吗?”等侍卫全部退尽后,那人转头,见伊人还留在原处,眯了眯眼,好奇地问:“刚才是不是躲在这里偷懒?”   他此刻的模样,与方才那威慑众人的大将军比起来,真可谓判若两人。   伊人很认真地想了想,方回答道:“准确的说,如果本来就没有需要完成的值日,便不算偷懒吧。充其量是闲着懒,而不是偷着懒。”   那人闻言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边笑边问:“你肯定不是宫里的人,你是谁?”   “我是伊人,你是谁?”伊人很自然地反问道。   “我是贺兰钦。”那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贺兰钦……”伊人讷讷地重复了一遍,然后伸出手去,对着他宛然一笑:“很高兴认识你。你很能打。”   贺兰钦也坦然地伸出手来,却并没有与她握手,而是一掌击在了伊人的掌心,笑道:“好,伊人,本王认识你了。”   伊人只觉手心一麻,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方意识到:这个时代并没有握手的礼仪,倒是军中有击掌结识的传统——贺兰钦的力气又太大,击打在她手心里,不免生疼。   见伊人一副呲牙咧嘴、七情上脸的模样。贺兰钦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伊人扯了扯嘴唇,不禁怀疑他是故意这样用力的。   “刚才谢谢你了,那么,我走了。”已经欠下了人情,为了防止那人说出一些自己做不到的报恩之法,伊人决定先溜为上。   有时候,恩情是最大的负担,连拒绝都没有余地。   她哧溜一下转身便走。   贺兰钦没料准她会说到做到,虽然突兀,倒也新鲜可爱,像一只狡黠脱网的鱼一般。   眼角一跳,向她的背影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   ……   ……   伊人溜出现场后,又不知自己要何所往了,想了想,她决定随便拉一个人,问一问伊琳现在的位置。   无论如何,好歹也是自己的姐姐,见一见也算尽人事。   打定主意后,伊人强打精神,东喵喵西瞅瞅,准备找一个能够带路的宫女太监什么的。   可是,奇怪的是,她所在的地方,竟出奇地静谧,别说人了,连一只鸟都没看见。   伊人正疑惑着,却听到前方草丛间传来了一阵细密的私语声,语调很低,却极迅速,更重要的,其中有一个声音,伊人似乎熟悉。   她略做思考,随即靠了过去,透过扶疏的花木,看向那边。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绝美的背影,穿着一袭水红色的丝绸长裙,肩上嵌着貂毛,齐腰的头发瀑布般垂了下来,头顶则随便插了一致古朴而精致的钗,单单只是背影,便有种说不出的窈窕华贵。   而站在这女子对面的锦衣男子,眉眼如画,轻蹙的眉头如九曲十八弯的溪水,风情乍现——正是贺兰雪!   难怪伊人觉得声音耳熟。 ..   ☆、第三十二章 秘情 (二更) || 她微微一哂,便待走出去,向贺兰雪问好。   恰在此时,贺兰雪开口了,低沉悦耳的声音,却蕴着淡淡的惆怅与傲气:“小容,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如意。难道你真的打算,这样青灯古佛,度此一生?难道,你是想借此惩罚我,惩罚我当日的懦弱?”   “逍遥王缪言了,我不是小容,而是皇后,希望王爷以后不要唤错了称呼。另外,本宫绝对没有怪王爷的意思,更加没有过得不如意——何况后宫之事,王爷最好不要越矩。”女子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敛步向前:“这是本宫最后一次单独见王爷,往日种种,如大梦一场,本宫已经醒来,望王爷不要沉迷。告辞。”   说完,那个绝美的背影就这样毫无留恋地娉婷而去。   只留下贺兰雪一人,呆呆地站在花木丛丛间,眼眸轻垂,满园花落叶飞,拂得他白衣翩跹,倒有种萧条的意味。   伊人犹豫了一下,终于步了出来,贺兰雪听见响动,抬眸略有点惊奇地望着她——只是眼神冰冷,倒似要将她结成冰。像传说中的寒冰掌——不,寒冰眼。   伊人干咳数声,清了清嗓子,然后仰头若无其事道:“今天天气真好啊,咦,贺兰雪,你怎么也在这里?”   虽然有点不懂,可连傻子都看得出来:贺兰雪与当今皇后有一段旧情,而今天,他彻彻底底被皇后甩了。   伊人从前也有朋友闹失恋,虽然自己从未恋爱过,却也知道失恋的感觉不好受。那么多影视作品,那么多歌曲诗句,都抒发过失恋的情感。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吗?   她觉得,此时贺兰雪大概需要安慰吧。   而且,刚才的糗事,他大概也是不愿意让旁人看到的。   “你不用装了。”贺兰雪的目光依旧冰冷的可怕,拢在两侧的手微微合起,全身气机微胀,衣角无风自扬,竟有股杀气丝丝浅浅地漫了出来。   伊人全然未觉,只是吐了吐舌头,摸着脑袋道:“不是故意看见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笑你的。失恋而已。”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摆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用广告词般的语调道:“地球人都失恋!小事,小事!”   话说完时,她已经走到了贺兰雪的身前,很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养我吃喝,我也无以为报,如果有什么话想发泄,不用找树洞了,可以全部向我说。我嘴巴很牢的。”   事实上,平日里连话都懒得说。今日若不是看在贺兰雪是自己衣食父母的份上,她也难得这般好心。   贺兰雪一愕,只感到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两拍,那满心的杀意,竟这样消失无踪。   “我只问你,刚才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贺兰雪察觉到自己的心软,神色一凛。目光越发冰寒,凝视着她,问。   “其实也没听到什么。”伊人老老实实地回答。   只根据那只言片语,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看见她了?”贺兰雪又问,咄咄逼人的样子。 ..   ☆、第三十三章 失恋 || “你看见她了?”贺兰雪又问,咄咄逼人的样子。   伊人摇头,“没看到。”   这是实话,她只看到那人的背影——当然,虽然没看到,却通过他们的谈话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不过贺兰雪的问题是“看到与否”,又没有问“知道与否”。   伊人还是挺理所当然的。   贺兰雪敛起双眸,深深地望着她,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清澈无垢的剪水双瞳。   在那样的眸光下,贺兰雪没办法怀疑她在说谎。   念及此,他心中稍定,那最末微的杀气,也随之消失无踪。   “不过,你的样子……好哀伤。”伊人顿了顿,突然抬起手,抚上贺兰雪的眉眼,轻声道:“像丢了什么似的。”   方才,在落叶残花中静立的贺兰雪,是如此的失魂落魄。   以至于伊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抹平那份失落。   她的动作全然没有征兆,却偏偏自然得如空气、水一般。   贺兰雪忘记了躲避,就这样被伊人摸了摸脸,温润的手指,拂过他微长的睫毛。   可是在挨上的那一瞬间,他又如触电般弹开了,有点恼怒地望着对面一脸无辜的伊人,气道:“像你这样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人,又懂得什么!”   伊人眨眨眼,依旧无辜,无辜且关切。   “你怎么知道失去的痛苦!”贺兰雪更是恼怒,却并不是恼怒伊人,而是恼怒自己,恼怒自己为什么要向一个不相干的傻子述说自己的感受。   伊人这回似听明白了,轻轻垂眸,那长而翘的睫毛,便如帘子一般遮映在双眸上,仿佛受到委屈一般楚楚怜人,倒让贺兰雪有一瞬的错觉:难道自己在欺负弱女子吗?   “给你讲个故事吧。”哪知伊人很快又抬起头来,方才楚楚动人的幻象转眼寂灭,她扬起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似乎对贺兰雪的诋毁丝毫不在意。   “什么?”贺兰雪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有一个人在树下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为了一只蚂蚁,他在蚂蚁国里呼风唤雨,风风光光地度过了一生,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仍然只是蹲在树下的一个人而已。他不知自己是蚂蚁的梦,或者蚂蚁是他的梦,只是王朝霸业,转眼变成秋日高阳——也许你们的存在,也仅仅是因为我的一个梦境而已。”伊人自顾自说了一通贺兰雪完全不能理解的话,然后歪着头,很老气横秋地总结道:“所以,你不用太在意自己的得失。也许得到的是幻境,失去的也不并不是你真的想要的。更何况,反正得到的东西,到头来都要统统失去,不是吗?”   贺兰雪怔怔地望着她,半响,才冷笑道:“蹩脚的借口,简直不知所谓。”说完,他似乎不满自己现在的处境,挥了挥衣袖,傲然道:“如果你已经见过琳妃,便随本王回府,别在宫里给本王丢人现眼。” ..   ☆、第三十四章 劫持 (二更) || “哦”伊人赶紧应了声,方才讲故事时认真凝重的表情马上被平日里白痴的样子所取代,脸上清浅的笑容,是那么没心没肺,无所内涵。   可是看在贺兰雪眼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笑容,白痴得像一个幻象,而自己,从来也没有看透过她。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各自沉默,走了一会。   等转到宽阔洁净的官道上时,右方突然传来一阵极大的喧哗,刀剑相击的脆响,夹杂着宫女的惊呼以及侍卫们凌乱的脚步。   贺兰雪脸色一变,盯着那个方向,口中念了两字‘小容’,便如大鹏展翅般,向声音的来处飞跃而去。   伊人被甩在了后面,刚准备迈开小腿追上去,想了想,又停了下来。   她对看热闹,委实没有兴趣。   伊人是地球上少有的、缺乏好奇心的女人。   见越来越多的人朝‘事发现场’奔去,伊人决定反其道而行,另找个地方寻清净。   她绕到了离人声鼎沸远远的花园里,找了个假山,坐在山脚的岩石上,挨着山体晒太阳,顺便等着贺兰雪将自己认领回去。   太阳已经西斜,暖暖和和的,透过树影,筛在她身上。   远处吵闹依旧,有时候很远,有时,又很近。   然后,她隐约听到一个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伊人悚然一惊:说话声似已响在耳畔,正是假山对面的位置。也就是说,她与说话的那人,只隔着一座假山的距离。   只听那人说:“贺兰将军,只要你放了方才抓捕的人,我自然不会伤害这位娘娘。”   “你放开她,我还能给你留条全尸。”说话的却是贺兰雪,只是那么低沉威慑的声音,伊人从未听过。   只是听着,便有一种想屈膝求饶的冲动。   “原来逍遥王爷也在。”假山后的人嘿嘿一笑,丝毫没有被威胁:“能惊动王爷这般失态的,看来我运气不错,逮了一个贵人。”   “你——”   “三弟!”贺兰钦的断喝打断了贺兰雪的怒斥。   贺兰雪果然收声。   “你们闯入天朝禁宫,到底为何?”贺兰钦显然比贺兰雪老道多了,即使同样义愤填膺,可是语气却不露痕迹,稳妥大方。   “我们只是想借一样东西,却料到贵国不会相借,被逼无奈,只得硬闯,本无伤人之意。望贺兰将军原谅则个。”那人见贺兰钦一副打算谈判的样子,语气也放客气了一分。   “却不知你们要借的是什么?为什么料定我们不肯出借?”贺兰钦问。   那人却咬紧牙关不肯松口,只是重复道:“我们技不如人,本不该多说,只是这些兄弟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义士,我不能让他们死于非命,还望大将军仁慈,将他们尽数释放,等我们退出禁宫后,自然会放了这位娘娘。”   “私放钦犯需要得到陛下的首肯,本将军不能做主。”贺兰钦沉吟道:“如果你成心讲和,不如先放了她。”   “你以为我是傻子么?”那人冷笑一声,显然不肯讲和。 ..   ☆、第三十五章 众生相   ||“那你杀了她吧。”一直沉默着的贺兰雪也是一声冷笑,道:“她只是凤临宫的一个宫女,叫做小容,并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她死了,天朝也没有什么损失。”   “你骗人!”   “你自己看看她,若真的是贵妃娘娘,怎么会只穿了一件单衣,素面朝天,全身上下连一样值钱的首饰都没有。”贺兰雪慢条斯理道:“我们之前紧张她,只是担心这件事会丢了我们天朝的脸面,可如果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变成死人,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的话音一落,不仅闯入者怔了怔,连后来追上来的侍从、太监、妃嫔们,也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要为了保存面子,将在场的人全部杀了么?   劫持者显然被触动了,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躲在假山后面的伊人本打算悄悄地转移位置,可是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偷偷地趴到假山边上,看向对面。   首先看到的,便是劫持者的背影:黑色的夜行服裹在身上,显得彪悍壮实,而他手中用长剑挟持的女子,伊人仅看到她的侧面,可只是侧影,都让伊人倒吸了一口气。   她从未见过这样清丽的女子,虽然伊琳已经是难得的美人,可是比起她,却失之俗艳。   她是那么干净、纤弱、高不可攀。而且,在这样的情形下,脸上亦没有恐惧,只是淡淡然,如空谷幽兰。   伊人已经通过她的服饰认出了她是谁,之前跟贺兰雪私谈的女子,天朝的皇后。   伊人心念一动,目光随之转向对面的贺兰雪:对面站了许多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贺兰雪与贺兰钦,后面则是一大堆宫女侍卫,还有拿着手绢、吓得花容失色的妃嫔——只是那些妃嫔眼中,或多或少都有点幸灾乐祸的神色。在她们其中,还有伊琳。   可惜伊人并没有看到她,她的注意力全然被前面的贺兰雪吸引。贺兰雪站得很稳,一脸的满不在乎、淡然自若,可她分明看见,他拢在袖子里的手,轻藏在背后,捏得那么紧,甚至颤抖不已。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挣个鱼死网破吧!”正在这时,僵持被劫持者的大笑声打破,伊人看到那人扬起长剑,看见众生许许多多、或惊或喜的表情,看见贺兰钦的愤怒,以及,贺兰雪的恐惧。   贺兰雪眸中再也掩饰不住的恐惧,在长剑映亮黄昏时,摇碎了那一树桃花缤纷。   “等一下。”伊人鬼使神差地从后面蹦了出来,冒冒失失地去抓那柄即将挥下来的长剑。   挟持者显然没有料到会突然冒个人出来,动作一顿,那剑刃竟然真的被伊人抓到了手里。   淋漓的鲜血,从她的掌心滴滴落下,只是痛感还未袭来,伊人恍若未觉。   那人一愕,剑顺势一转,向中间劈去,也不知是砍向伊人,还是砍向小容皇后。   ..   ☆、第三十六章 成仁 (二更)   ||电光石火间,一直紧绷着的贺兰雪也凌空跃起,在近前伸手一捞,将他心心念念的小容搂进怀里,然后极快地跳出险境。只是在跃开前,他歉疚地看了伊人一眼,奇怪的是,他在伊人眼中看不到埋怨,反而是松了一口气的坦然。   伊人被独自留在劫持者旁边,双手流血,傻傻愣愣。   恼羞成怒下,那劫持者的剑似要挥下。   “妹妹!”躲在后面的伊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剑刃堪堪停在了离她不足一毫米的地方,那人回头朝伊琳看了一眼,于是看到了一位异样艳丽,身穿七彩罗衫,满头珠光宝气的女子,女子眼中的惊诧,也不像伪装。   在宫里打扮得如此华贵的人,应该是贵妃娘娘吧,能被贵妃娘娘称为妹妹的人,估计是也皇帝的一个妃子。   心思电转之际,那个人将‘杀之泄愤’,重新改成了‘挟持’。   伊人只觉得颈脖间一阵冰凉,对面的贺兰雪依旧将小容皇后搂在自己怀里,波光盈盈的看着她——眼神复杂得让伊人看不出所以然。   相反,贺兰钦的神色却爽快得很:“你若是伤害这位姑娘,我反而不会杀了你们,而是让你们个个生不如死,不知你听过剐刑没有?活剥皮?油锅?”贺兰钦说着,突然露出一个极阴险的笑:“从军中回来后,我可好久没有这么玩过了,手正发痒。”   伊人察觉到挟持自己的人,轻微地打了个寒颤。   “我说过,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只要求你们放出我的兄弟。”那人依旧咬紧牙关。   贺兰钦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我给你们时间考虑,三天后,北川桥头,我们再行交易。”那人深知此地不宜多留的道理,决定先走再论,丢下一句话后,便迅疾地往后退去。   伊人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只觉那横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随时都要割进来。   她突然想起过年时外婆杀鸡的情形,也突然想起那年在肯德基吃的炸鸡腿。   形势再变、人群四散。   “逍遥王妃为救国母舍身求仁!”旁侧一个太监突然喊了一句。   伊人微微一哂:自己还没成仁呢。   而且,她只是觉得,自己得做一件让贺兰雪感动的事情,这样,他才会死心塌地地养自个儿一辈子,不然,他若是哪天心血来潮,把自己赶出去了。那岂非还得自己为三餐温饱去打拼?   这就是她挺身而出的全部原因——远没有众人所想的那么伟大。   当然,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真实动机说出来,只觉衣领一紧,人已腾云驾雾,不知所踪了。   劫持者显然并没有孙悟空‘一跟头十万八千里’的水平。   他落地时,伊人发现身前还是高高的宫墙,只是从墙里面,变成了墙外面而已。   这是背向大街的一面,宫墙外荒郊野岭,适合逃生。   就在那人准备夹着伊人继续窜逃之时,从墙角拐弯处突然跑出一个人来,劫持者大惊,抬剑欲刺时,却又硬生生地停下了动作。   来人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还算清秀却陌生的脸。   ..   ☆、第三十七章 营救   ||伊人则听到夹着自己的人一声惊喜的‘方泽!’,然后舍下她,张臂迎向来人。   “你怎么没被抓?不是所有人都被贺兰钦抓去了吗?”劫持者问。   “我当时躲在了假山的山洞里,没被发现,这才幸免。”那个被称为‘方泽’的年轻人激动地回答。   伊人本是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兄弟劫后余生,可是在听到那个‘方泽’开口说话时,不知为何,眼睛眨了眨。   那声音也是陌生的,如同那张脸一样,可是很奇怪,伊人却有种莫名的亲切——就是那种,让人很安心、很温暖的亲切。   “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大哥还以为你们都……”劫持者说着说着,竟有点噎不能语了。   伊人偏头打量了一下那个对自己要砍要杀的劫持者,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平平常常的一个中年人,五官周正得近乎忠厚,没有想象中的穷凶极恶,相反,此时他悲戚的神情,倒让人觉得同情。   见此,伊人心中本来就不浓烈的敌意,顿时消失了一大半。   “大哥,我方才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听说你抓了一位人质,可是这位姑娘?”方泽安慰地紧了紧搭在那人身上的手,一面将注意力转移到伊人身上来。   “是,估计是个王妃。这次能不能将其它兄弟救出来,全靠她了。”那人终于恢复常态,松开方泽,重新走到伊人的旁边。   他这次没有用剑胁迫她——大概刚才伊人的异常合作,让他放松了警惕。   “她的手正在流血,会留下踪迹的,小弟来处理一下。”方泽观察入微,已经瞥到了伊人掌心几乎快凝固的血迹,‘撕拉’一声扯下衫子下摆,然后大步向她走了过来。   他的动作很是自然,让人生不出丝毫怀疑。   可是在他抬起伊人的手,给她进行包扎的时候,伊人的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   就是介于墨香与兰香之间的一种,在一个人俯身教她弹琴时闻到的香味——裴若尘的香味!   伊人吃了一惊,猛地抬头,定定地看向方泽。   这才发现,那张并不太出众的脸上,竟有一双温润如宝石般的眼睛。   她看到他唇角的浅笑,以及放在胸前的手,弯成的一个、轻微的‘噤声’手势。   伊人顿时觉得方才热辣辣的手心也不再疼了,有种安安全全的感觉,像冬日钻到被窝里,等着入睡的那一刻。   三人顺着后山偏僻的小道一路潜逃,方泽来到后,自然改成他押送伊人,而那个中年人,则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方泽——裴若尘的动作显然没有中年人那般粗鲁,事实上,他抓着伊人手臂的手,看似很用力,其实极轻柔,便如同秋日郊游时牵手约会的情侣一般。   伊人便这样被他牵着,从后面望着他虽然伪装过、却依旧好看的背影,脚似踩在棉花上一样,恍恍惚惚。   ..   ☆、第三十八章 少主 (二更)   ||她从前只觉得他长得好,琴也弹得好,却不知他也这般会演戏,而且机警妥帖,一点也不像只花瓶。   这样想着想着,竟觉得裴若尘真的是无处不好,那份眉眼,那份优雅,侵入鼻端的那份如兰似墨的香味,以及他熨帖在她手腕上的温暖,都让她晕晕乎乎,前所未有。   正在此时,裴若尘又回过头来,冲她安心地笑了笑,笑容很浅,一闪而过,可就像拔河绳那端最后一只蚂蚁,让伊人的脑子轰然炸开。   漫天星光飘散,这长长的逃亡之旅,竟破天荒地不觉疲倦,反如腾云驾雾一般。   她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也许在贺兰雪遗弃她,任由她孤单影只、被别人掳去的时候,伊人虽然觉得理所当然,可是心底,也是有畏惧的吧。   她并不是不怕死的英雄,事实上,她怕死,怕累,怕疼,怕吃苦,就是一个什么都怕的小女子。   而裴若尘就在这时候来了,改头换面,温润可靠。   ——也正因为他的伪装,她可以不再被他的外形所惑。   “就这里。”也不知走了多久,中年人突然停住脚步,停在了闹市中间一座大房子前。   伊人抬头看了看,见上面一块大大的匾额,写着‘南天茶庄’四个大字。墨迹淋漓得有点嚣张,也不知出于何人之手。   她突然想起大隐隐于市的古话。   说话间,中年人已经抬手敲了敲茶庄前古朴的木门,三长两短,‘咚——咚——咚——咚,咚。’   木门‘咿呀’一声被拉开,从里面钻出一个戴着小毡帽的人头来,见到中年人,那毡帽小子面上一喜,道:“尤主管,你回来了,得手没?”   “进去再说。”被称为尤主管的中年人警惕地看了看大街左右,然后做了一个‘当心’的手势,快速地闪进了门里。   裴若尘与伊人自然紧随入内。   门板在身后重新被合上了,伊人只觉得眼前一黯,半天才适应里面的光线:这才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间装修雅致的厅堂里,厅内桌椅齐全,,家具、书架皆为浓厚的红褐色,右侧长案上的笔架,笔筒,宣纸摆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颜色素淡的字画,首座的茶几上还有一壶新泡好的茶,让整间内室都充斥着淡淡的茶香味。   便像一户有钱人家的会客厅,又有点像书房。   “尤主管,东西呢?少主……”见到进来的三个人后,那毡帽小子显然有点担忧了,圆而灵活的眼睛在他那张小小尖尖的脸上,滴溜溜地转。   “哎——”尤主管连忙伸手止住他的话头,然后扫了伊人一眼:“先将她带下去。”鉴于伊人一路上异常配合的表现,尤主管倒没想着怎么难为她,也没有五花大绑的打算。   听到尤主管吩咐,裴若尘正准备将伊人带下去,却听到厅堂后巷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然后,隔着厅堂与后厢的帘子略略动了动,一个素白的人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帘子后。   ..   ☆、第三十九章 瞎子   ||尤主管和毡帽小子同时转了过去,冲着那个白影,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了声“少主。”   裴若尘反应迅速,也紧接着弯腰行礼。   唯有伊人,依旧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好奇地看着影子——透过那摇晃不定的珠帘,执着地,看到帘子深处去。   可是帘子密密、重重,她根本窥不到全貌——当然,她也没有想着要窥全貌,只觉得那具修长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萧索之意。其实她也说不上具体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房间太安静的缘故吧,他显得遥远的紧。绝世独立一般。   “我要回去了。”那人清清淡淡地丢出一句话来。声音很低,却有种长久以来颐指气使积累的余威。不容人反驳。   “少主?”尤主管迟疑地觐见道:“可是,那东西还没到手……”   “不要了。”那人说,利落、轻飘,如落叶坠地。   尤主管没有再说什么,唯有遵循道:“那让小柱子陪着少主先行,待三日后,属下将各位兄弟换回来,再追上少主。”   “恩。”帘子里的人冷冷淡淡地应了下,随即转身,便待离去,   可是走了一步,他又停了下来,缓缓地侧身,向伊人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说是望过来,伊人却没有察觉到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痕迹,只是通过那人的形态,猜想,他大概是看见她的吧。   ——当然,也没有理由没看到她,她的目标那么大。   “有陌生人。”他说:“那种熏香,是天朝贵族独有的。房里还有谁?”   伊人愣了愣,眨了眨眼,心有所悟。   正在这时,一只洁白秀挺的手从帘子后穿了出来,闲闲地挑起一角,透过洁白如夜明珠一般的珠帘,伊人终于得窥那人全貌。   她最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一双大而空茫的眼睛,没有焦距。果然……   而后,她才发现他的苍白,尖尖的下巴,瘦削却优美的轮廓——那是一位极清淡的少年,拥有露珠一般清新隽美的面容,可是丝毫没有露珠的脆弱,他的嘴唇微抿着,唇角的弧度刚好噙成一道冰冷,神色倔强得有点刻薄了。   伊人张了张嘴,莫名其妙地蹦出了一句:“其实抓我回来是没用的。”她实事求是道:“我就是一个吃闲饭的,天朝的人没有谁会来赎我。”   “你说谁是吃闲饭的!”那少年脸色一沉,不分青红皂白地喝问了一声。   “我是。”伊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脸不红气不喘地重复道:“天朝没有人会待见我的,贺兰雪府上有好多老婆,也少不了我一个。爹爹——如果你要的赎金少的话,爹爹也许会给你们,可如果代价太高了,估计爹爹也会当没生我这个女儿了。至于其他人,不沾亲不沾故的,更是不会管我。”说到这里,伊人叹了口气,道:“我活着便是浪费粮食,死了于国于民也无害。真正是天朝最没价值的人质了。”   顿了顿后,她用极同情的目光看向尤主管他们,特真诚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白忙活了。要不你们联系我爹爹,好歹把工钱捞回来吧?”   尤主管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伊人,然后又用余光扫了一眼那少年。   ..   ☆、第四十章 杀了她 (二更)   ||那少年的脸色果然越来越沉,也越来越苍白,那薄入冰山的唇,抿成一道刺人的冰刀。   这一次,尤主管的望向伊人的目光,便如同看一个死人了。   “杀了她。”果然,少年优美的唇轻合,冷漠地吐出三个字。   “少主……”尤主管徒劳地叫了声。   “杀了她!”少年加重语气,重新说了一遍,那冰冷冷的调子,几乎要将人凝结成冰。   尤主管无法,只能应承。   伊人自然知道少年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本想试着为自己求点情,可是口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筹码跟这个盲眼少年谈判。   正如她方才所说,自己的消失,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也不会有任何人伤心。也许爹爹会唏嘘一两句,也许十一会哇啦啦地叫上一通,也许贺兰雪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愧疚,可是,然后呢?   然后,所有人都会将她遗忘,正如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世界一切如常。   伊人第一次,有种凄惶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要杀了我呢?”千思白转之下,她只能讷讷地问了一句。   “你既然知道自己没用,还这么不知耻,活着还不如死了。”少年恨恨地回答。   伊人本想驳一句“就算我没用,也不过是消耗贺兰雪的一点民脂民膏,好像和你没什么相干吧,你何必那么生气?”可是瞥到那少年的神色,只觉他脸上的决裂里似乎有种自怜自厌的凄婉,心中一软,什么都没说出来。   只是将头垂了垂,就势看向裴若尘。   裴若尘双眸低垂,平静得让伊人也安心起来。   “没话说了?该死的废物!”少年冷笑一声,俊美的脸上神色极为古怪,愤懑、讥嘲、怅然,让人看着心底生寒。然后,他猛地拂了拂衣袖,大步流星地朝内室走了进去,满帘的明珠叮叮咚咚,与他迅疾的脚步声,融为一处。   等脚步声渐远,裴若尘方起身,躬身问:“尤大哥,此女到底如何处置?”   “少主从来说一不二,看来,那些兄弟只能另找机会救出来了,她——”   “方泽知道,这就将她带出去解决掉。”裴若尘冷静地拱了拱手,然后走过去,握住了伊人的手臂,粗鲁地往门外拉去。   可是还没有走到门外,屋里的尤主管突然说了句:“不用出去了,就在这里处决吧。少主不喜欢办事太拖拉。”   伊人只觉裴若尘的手突然一紧,她侧望过去,却看到裴若尘眼中的坚定,以及……为难。   她不懂武艺,可是见此情形,也知此处凶险,硬闯大概很难。   可是,时势迫人。他不得不出手。   ..   ☆、第四十一章 半月后   ||伊人对人情世故一向懵懵懂懂,也向来能随处而安,可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愿望:无论如何,不能让裴若尘受到伤害。   想到这里,一直配合着的脚步,马上顿了下来。   裴若尘察觉到这细微的差别,也侧过头看着她。   却看到一双清澈无垢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惊怕与担心,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决。   裴若尘福至心灵,似乎了解了她的顾虑,手又是一紧,唇微微一弯,又勾出一轮温暖的笑靥来。   “不要担心。”他轻声说罢,突然伸臂一搂,结结实实地环住了伊人的腰,然后足尖换力,整个人突然拔起,向院外冲去。   屋里的尤主管初遇此事,愣了一愣,随即站起发号司令:留下他们!   他的话音一落,也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堆人,个个弯弓引箭,只见那划亮视线的箭簇,蝗虫一般密密实实地射了过来,伊人吓得忙闭起眼睛——从前做手工,哪怕是针扎到了手指,都是生疼的,如果这利箭在身上戳一个窟窿出来,那一定痛得要死要活了。   伊人很怕痛,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怕痛。   可是箭并没有落在她身上,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略略往前带了带,又将她换到了胸前。   耳畔,有箭簇插入身体的‘噗嗤’声,可是伊人没感到疼。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安全落到了南天茶庄外,而院子外,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官兵,强弩在手,将南天茶庄围得水泄不通。   大门打开,本来持剑追出来的人又连忙退了回去。   里面传来尤主管的怒吼:“方泽,你这个叛徒!”   伊人连忙转身面向着裴若尘,裴若尘已经伸手抹掉了脸上的伪装,依旧俊朗清伦,只是面色稍见惨白,深青色的衣裳不知是不是弄沾的缘故,上面有一簇一簇的黑团。   她的鼻端闻到一丝丝血的腥味,心不知为何,莫名地沉了沉,痛——就像小鸡在心脏上啄啊啄。   她看到了插在裴若尘身后的箭,一半已经没入了体内,鲜血淋漓,伊人只是看着,就已经疼得痛楚难当,更何况是中箭之人?   “你……”她握着裴若尘的手,怔怔然,却又说不出话来。   “裴大人!”裴若尘还没来得及安慰她,一个头领模样的官兵已经走了过来,满脸恭敬地拱手道:“裴大人只身犯险,终于将这群盗贼一网打尽……”还未说完,他也看到了裴若尘的伤情,脸色一变,失声道:“这,裴大人,请速速包扎疗伤!”   裴若尘松开伊人,含笑摇了摇手道:“不要紧。”只是声音虚弱,脸色越显苍白。   “若尘,这个时候还逞什么强。”一个洪亮爽朗的声音分众而出,贺兰钦身披戎装,大步流星地走到裴若尘身边:“这么厉害的伤,一定要早点治,你该不会忘记了半月后是什么日子吧?哪有行走不便的新郎官?来人,送裴大人回府!”顿了顿,他又敛起双眸,扫了一眼南天茶庄,语气蓦地阴冷起来:“至于这里,就交给我吧。”   ..   ☆、第四十二章 公主殿下 (二更)   ||裴若尘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伊人则细细琢磨着‘新郎官’三个字,不知为何,觉得全身上下都涩得不自在。   “哎,伊人。”贺兰钦正准备大步走上前之时,瞥眼又看到了她,不由露出一轮笑来:“你在这里等一等,待本王将这群盗贼收拾了,再亲自送你回逍遥府。”   伊人似听未听,只是揪着手掌上包扎伤口的布条,愣愣地望着裴若尘的背影。   贺兰钦已经对她的漫不经心有点习惯了,而且事态紧急,他还要收拾茶庄里的逆贼,当即顾不上伊人,大步走到队伍前,指挥着如何将茶庄众人一网打尽了。   伊人就这样被丢在兵荒马乱中,望着裴若尘越来越小的背影,突然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亦步亦趋,不远不近。   裴若尘上了轿子,因为伤势的缘故,轿子并没有行走得太快。跟在后面的伊人不急不徐,竟然赶了上来,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左右。   抬轿子的人好奇地看着她,因为记着方才自家少爷是与她一起跳出来的,所以并没有出言驱赶,而是任由伊人低着头、默默无语地跟进了当今宰相的宅院,裴家。   等到了内堂,裴家家人将裴若尘扶了下来,早已有宫里来的御医守在了一侧,见宰相公子一下轿,立刻围了上去,将裴若尘围得水泄不通。   伊人没能看到他。   “若尘!”但听到一个清丽的女声,那团团围住的御医顿时分出一条路来,从府外径直跑来一位年轻秀美的小姐,身穿锦缎,气质雅致,秀气的眉眼中透着一股大气的华贵。   “悠公主。”御医们一边让路,一边打千儿行礼。   裴若尘正被这八个十个御医折磨得哭笑不得,见到她,转而一笑,柔声问:“悠,你怎么来了?”   “我听若兰姐姐说,你为了探知贼巢,竟然深入险境,还受了伤——你,你怎么这么不知爱惜自己!”悠公主——贺兰悠挤出两串眼泪来,牵着裴若尘的手,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一哭之下,便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若兰姐姐,便是与伊琳一起入宫的裴若兰,也是新晋的贵妃娘娘。   伊人不得不感叹贺兰家的好遗传,男男女女,都漂亮得不像话——即使身为武夫的贺兰钦,样貌也是出众的。   果然,裴若尘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反而要伸出手,怜惜地擦去贺兰悠脸上噙着的眼泪,好言宽慰。   被众人挤到老后面的伊人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方才还环在自己腰际的手,蜻蜓般,点上贺兰悠玉白的肌肤上。   白得有点刺眼了。   就这样耽误了一会儿时间,旁边的御医终于小心翼翼地劝告道:“公主殿下,还是早点将小裴大人送进屋里止血疗伤吧。”   贺兰悠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裴若尘,却并不跟着进去,只是留在门厅处,铰着手帕,焦急地等在外面。   ..   ☆、第四十三章 守着你 || 伊人则随着涌进去的御医们往房内钻去,到了门口,刚好有一个药童似乎尿急,转头看到了她,便随手将药箱塞到了她的手中,伊人懵懵懂懂地接了过来,然后继续随着众人挤了进去。   房间里,御医们为裴若尘剪开衣服,让他翻身躺在床上,然后叫了一声“拿布团来!”   显然是要裴若尘咬着布团拔箭。   伊人先是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等了一会,却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她莫名其妙看了看众人,然后一低头,发现只有自己拿着药箱。   “还不快过来!裴家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丫头!”坐在床侧的御医低声喝了一声。   伊人连忙捧着箱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她终于能看到裴若尘了。   可惜他背对着她,头侧向另一边。   伊人抖抖索索地将药箱里的布团凑到裴若尘的唇边,从上而下,看着他的侧脸。   裴若尘双眸轻合,优美的唇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拔箭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吭一下,可是额头的汗珠,濡湿了缎枕,紧促的呼吸转而平静,悠长。   裴若尘疼得晕了过去,却至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难受。   伊人想起方才他在门口,被贺兰悠拉拉扯扯,还要分心安慰她时,到底在忍受怎样的剧痛。   她突然讨厌起贺兰悠。虽然只见了第一面,虽然不符合她一向的处事风格,可是,就是不喜欢。   “好了。”御医给裴若尘包扎完毕后,擦了擦汗,然后直起身道:“都出去吧,让小裴大人好好休息。悠公主和裴丞相那,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众人诺诺,带着各自的东西,一哄而散。   至于伊人,因为谁也不认识她,便以为她是府里的丫鬟,也没有人催促她出去。   伊人于是留了下来,呆呆地蹲在床侧,看着半晕半睡、呼吸均匀的裴若尘。   心很柔软,天色已晚,万籁俱静,夜很深,很静。   伊人从来没有这么好的听觉,她能听到窗外分过花圃的簌簌声,听到遥远地方的更鼓声,听到裴若尘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脸热得吓人,让她几乎以为,自己也病了。   有种很奇怪很奇怪的冲动,只想这样长长久久地待下去,一直一直,不眠不休,不完不结。   伊人就这样望着他的侧脸。白玉雕刻般完美而脆弱。   她的心脏越发软了,像融化一般,软得她不堪承受。   床榻上的裴若尘突然轻哼了一下,额头再次沁出汗来,也许是药力慢慢散了,比刚才更厉害的剧痛正在袭来。   她只是蹲在一边,空自着急,想了想,终于怯怯地伸出手去,在被子里摸索着他的手,然后握紧。 ..   ☆、第四十四章 吃味 (二更)   ||迷糊中的裴若尘很自然地反握着她,伊人掌心上本有伤口,这一握之下,只让她呲牙咧嘴,痛不敢言。却不想抽开。   前世的时候,她听说音乐是可以止痛的,所以她开始唱歌,儿歌,军歌,情歌。   我有一只小毛驴……啊……血染的风采……啊……军中绿花……啊……肖邦的夜曲……如果大海……小呀小二郎啊……   唱着唱着,伊人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没有了声息。   东方渐白,晨曦蹑手蹑脚地闯进窗棂。   粼粼的波光,水一样洒在呼呼大睡的伊人身上:她趴在床上,嘴角挂涎,手依然抓着裴若尘,头则枕在他的胸口上,双腿随意地伸展着,像一只呆头呆脑的大头虾。   只是盈盈晨光,挂在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有种娴静,让人不由得想揣测她的梦境——那一定是祥和美好的梦。   这是裴若尘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裴若尘起身的动作显然也惊动了伊人,只是她没有那么容易惊醒,只是翻了一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长长的睫毛,蝴蝶般颤了颤,红润的唇闲闲地嘟了起来,又下意识地吮了吮。   裴若尘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她唤醒,手刚要触到她的面庞,突然又想起昨晚迷迷糊糊中听到的歌声:清新干净的童音,一首一首没有听过,奇特却悦耳的歌曲。   手顿在原地,指尖敏锐的触觉,几乎能感到那细软绒毛的轻颤,外面,却传进来一阵扰人的喧哗。   裴若尘抬眼望去,房门被客客气气地推开了,贺兰雪一脸深沉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景致。   早晨的阳光从后面逸散进来,将贺兰雪的身体剪成一道黑色的剪影。   紧跟在贺兰雪身后的裴府家丁一面跑,一面说:“王爷,王爷,王妃娘娘真的不在我们府中,府中没人见过娘娘……”   叫着叫着,家丁已经冲到了门前,也望着房中的景致,然后二丈摸不到头脑地自言自语:“咦,这是哪里钻来的丫头?”   裴若尘极快地放下抬起的手,低头轻笑了一下。   贺兰雪则沉着脸,大步走进房来,弯腰将伊人从床边打横抱起。   伊人又吮了吮嘴唇,然后在他怀里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大睡,对外界的环境一无察觉。   “听说若尘受伤,本王特来慰问。”贺兰雪盯了一眼裴若尘,不知怎么,将方才莫名的僵硬收拾起来,露出一个轻松写意的笑来:“昨晚伊人在贵府打扰了。”   裴若尘望着贺兰雪依旧俊美、却又觉憔悴的面容,知道他必是寻了伊人一晚,可自己也不知伊人为何会出现在床边,只得滥竽充数地点了点头,道:“王爷不必客气。”   “听若尘说话中气十足,想来无大碍了,援救伊人之恩,本王改日再登门道谢,今天就不多做打搅了。”贺兰雪熟络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抱着伊人,大步向门外走去。   ..   ☆、第四十五章 裴若尘呢?   ||那些跟着贺兰雪聚过来的家丁仆从们,见逍遥王果然从自家少爷房中抱出一个女子出来,而且那女子发饰凌乱,兀自呼呼大睡,不由得心存疑惑,继而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在短短一上午,不胫而走。   不过说得有模有样的版本,只有三个。   版本一:小裴大人因为自己即将与四公主贺兰悠成亲,深知驸马的言行举止将会受到约束,故而在婚前放-浪-形-骸,这件事被公主的三哥贺兰雪得知后,特地前来抓-奸在床,为自家妹妹讨回公道。   版本二:裴家为天朝第一大家,其势力,只有当今皇后的娘家,太师府容家能媲美一二,现在,容家出了一个皇后容秀,裴家出了一个贵妃裴若兰,旗鼓相当,不分上下。而若裴若尘再变成驸马,那风头势力将会压下容家。而一直与容家走得甚近的逍遥王,为了容家的利益,故意遣人勾-引裴若尘,再自行揭发,诋毁小裴大人的声誉,以阻止悠公主下嫁。   版本三:裴若尘拐带逍遥王妃,贺兰雪头-戴-绿-帽,恼羞成怒,大闹宰相府!   而这些谣言传到裴若尘耳中时,他只是一笑了之,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刚送来的情报,上面写着“南天茶庄众人,经地道潜逃,未能落网。”   看来,要颁发通缉令了。   ……   ……   ……   伊人醒来的时候,只是哼了下,还没来得及睁眼,便察觉一团黑糊糊的事物闪电般扑到了自己身上,紧接着,便是十一鬼哭狼嚎的声音:“小姐,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十一好担心你。”   伊人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好半天才推开十一,乜斜着眼,嘟哝道:“十一,你要减肥了。”   十一立即收了满脸的关切,面色一沉,擒拿手一般抓紧伊人的脖子,阴狠毒辣,与方才判若两人。   贺兰雪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幅谋杀亲主图。   若是以前,贺兰雪可能还会低喝一声,现在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站在门口,清了清喉咙。   十一连忙松开手,站在一边,还伸手将额前的散发拢到耳后,娴静如临湖照水。   伊人则赤红着脸,喘息了半天,才回过气来。   “醒了?”等伊人终于喘息平定后,贺兰雪环抱双臂,冷淡地问。   伊人点点头,看了看贺兰雪,又环顾了一下周围,这小屋呆了这么久,一看之下,自然觉得熟悉得很,熟悉得……可以安心继续睡觉了。   伊人眨了眨眼后,重新躺下,睡回笼觉。   不知为何,累得很。   可是刚一躺下,伊人又像触电一般弹了起来,左右看看,然后盯着贺兰雪问:“我怎么在这里?”   虽然她自知迷糊,可至少记得自己是躺在哪里睡觉的吧。   依稀记得,昨晚不是在这里睡着的。   “裴若尘呢?”这是她的第二句话。   ..   ☆、第四十六章 谢谢你 (二更)   ||贺兰雪本打算好心好意地回答她,可是听到第二句问话,无名火顿起,没好气地哼了声:“王妃自然要在王府里,而裴若尘,自然是呆在他自己的府邸里。”   伊人皱了皱眉,虽然想不通其中关节,却也只能闷闷地‘恩’了下。   “伊人!”见伊人有继续睡觉的趋势,贺兰雪一步跨进屋来,负手站在她的床前,欲言又止了半日,才讷讷地说:“你被掳走后,本王……咳咳……你既平安,为什么不回府?”   伊人侧头望着他,想了想,答曰:“我不认得路。”   “难道你不会问路?”贺兰雪强词夺理道。   伊人微微一哂,仍然清澈无碍地瞧着他,贺兰雪在这样的注视下,不知为何,顿觉羞惭。   是他舍弃她在先,即便是营救她的时候,他也因为不放心,留守在凤临宫之外,保护小容。   现在,他却理直气壮地指责她。   不过伊人依然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道:“王爷说完了,我继续睡了。”   贺兰雪瞥见她手掌上的伤口,想起那日的事,心猛地一跳,那份虚张声势的凌厉,也收敛成轻和的柔软了。   伊人不再管他,自顾自地钻进被窝。   “伊人……”贺兰雪顺势坐到了床边,仍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伊人等了很久,依旧是一片宁静,她侧头看了看贺兰雪,却见贺兰雪白玉般的脸上红晕轻泛,薄唇轻张,好像要做一件很为难的事情,却怎么也打不定主意。   她轻叹一声,然后莫名地开口道:“我从前看鬼故事,觉得里面的主角很勇敢。如果我知道房子闹鬼,一定会躲在柜子里不出去——可是躲在柜子里的人都会被鬼抓走的。因为无论你躲多久,鬼都会在屋子里,不会离开。”伊人极少这样一口气说一大通话,说完后,不禁长舒了口气,好像办了多大一件事般。   “什么意思?”贺兰雪愣了愣,有点不明白地望着她。   伊人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无辜地瞧着他,目光纯净得让人自惭。   贺兰雪忽而明白了什么,低头酝酿了半日,然后猛地抬起头,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丢下一句话:“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她!”继而很不自然地、哧溜一下窜走。   只留下一阵寥寥未散的白烟,还有沿途摇曳不定的花草。   他已无踪。   十一与伊人面面相觑了半响,然后以伊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告终:一句道谢,唧唧呱呱了半天,女人一样。   伊人这个回笼觉睡得无比香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房内炉火融融,温暖如春。   她伸了伸懒腰,这才发现身上压着厚厚的锦被,而十一正在屋中间拨着火炭。温暖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红彤彤的,很是祥和。   “小姐,你终于睡醒了,现在可是第二天中午了。”十一见她翻身起床,连忙站起,然后对着门外努努嘴:“裴大人已经等了你一上午。”   - - - 题外话 - - -谢谢大家的荷包,咖啡,留言,一切一切,拜谢。   ..   ☆、第四十七章 孩子气   ||伊人一听是裴若尘,立刻有了精神,正打算从床上跳下来,可是手一按到床板上,禁不住哎哟了一声,低头一瞧:手掌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上好的锦布,裹得扎扎实实,还有股沁凉的药味。   “王爷后来又回来了,他给你换的药。”十一笑盈盈地解释,她有种预感:自家小姐的处境,大概就要柳暗花明了吧。   伊人却完全没有听进耳里,依然心心念念着外面等着的裴若尘,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足便往外跑。   十一则提着鞋子哇啦啦地紧跟其后。   转过屏风,裴若尘果然坐在桌边,拨弄着之前送与她的瑶琴,神色淡定,一点也没有等了一上午的不耐烦。   伊人很喜欢他的沉静:静得安心,动得亦安心。   “裴若尘。”她凑过去,本想坐在一侧,又觉得座椅太远,索性弃了椅子,蹲在他身边,双手拖腮,近乎贪婪地瞧着他。   因为伤势未愈,他的脸依旧苍白,却没有减损他的容颜,反而多了份清俊。   裴若尘吃惊地看着她的动作,随即笑了笑,“有事情请你帮忙。”   “什么事?”伊人依旧抬头望着他,笑盈盈问,像一只听话的小狗。   “茶庄的犯人逃了,我们想要颁发通缉令,可是当时,我不能抬头细看那个少主的容貌——你看清了,可不可以依照记忆,将他画出来?”裴若尘公事公办道:“我知道,你一向画得很好。”   “可以。”伊人不畏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你还想要什么?”   她突然有种信念,只要裴若尘能说出的东西,她便要想方设法为其办到。   她想为他做很多事情,只要为他,便会觉得无穷的快乐。   “没其它事了。你的手还好?”裴若尘轻笑摇头,微欠着欠身,看着蹲在自己腿边的‘小狗伊人’,心生怜意。   “真的没有其它事了吗?”伊人并不回答,只是盈盈地瞧着他:“这个世上,你没有其它想要的东西了吗?”   譬如她。伊人想,难道他不想要她吗?   她却想要他。   “当然不是——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人如尘埃,而苍穹永存,所以,这世上一切东西,其实都是渺小的。”裴若尘微笑道,然后信手在琴弦了拂了拂,发出一串叮叮咚咚的响声:“可即使明白这个道理,又有谁能真的参透?”   这一次,伊人竟出奇地没有沉默,而是低下头,轻声嘟哝道:“谁又真能够像苍穹那般无动于衷?”   裴若尘略有点吃惊,垂下头看着她,伊人正支着手指在地上画圈圈,少女乌鸦鸦的头顶,乖巧得让人莞尔。   他不由得伸出手去,在伊人的头上宠溺地抚了抚,像哥哥般,搅乱了发丝。   伊人也随之抬起头来,盈盈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和我成亲吧。”   ..   ☆、第四十八章 我们成亲吧 (二更)   ||裴若尘没料到她会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怔了怔,随即笑问:“伊人,你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吗?”   “成亲,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于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然后越来越好,一好就是一辈子。”伊人理所当然地回答。   “可你已经和贺兰雪成亲了。”裴若尘好意提醒道:“而我,也已经与悠公主有了婚约”,顿了顿,他接着说:“大婚之日,便是十日之后。”   “可是,你为什么要和公主成亲,你想要他?”伊人问。   “你呢,为什么嫁与逍遥王?”   “因为……”伊人很仔细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坦然回答:“因为我嫁给谁都无所谓,而贺兰雪可以养得起我,他也不会在意我的存在,毕竟,他有很多老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我有自己想要的自由。”   “我也想能过得如你这般简单。可是我的自由,与你的自由不一样。而我想得到的,也比你想要的,复杂得多。”裴若尘讳莫如深地回答道:“伊人,我喜欢你的简单无求,可是,这种喜欢,远远不够。”   说完,裴若尘伸出手来,牵起伊人,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握着她苍白的小手指,擦净她方才画圈圈时沾的泥土,再闲闲地松开,不沾尘埃。   “画好后,派人送到我府上就可以了。不日将有大雪,天冷了。照顾自己。”裴若尘说完,然后优雅转身,如一个普通的造访者一样。   被留在身后的伊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又想蹲下来画圈圈。   伊人当然没有真的画圈圈: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十一走了出来,紧接着,便是贺兰雪的嘲笑声。   “这么急着见你的小情人啊。”贺兰雪大步跨入,从十一手中提起那双水红色的绣花鞋,睥睨着伊人冻得发红的赤脚,讥嘲道:“倒履相迎,不过自取其辱吧。”   伊人看了看他,然后一语不发地转身回走。   很冷了,她还是钻进被窝里实在。   “喂,不好意思了?”贺兰雪却从后面紧走两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伊人的手,也不管痛得伊人呲牙咧嘴,郁闷地问:“相公跟你说话呢,琴棋书画,女红绣花,你一样不会,难道三从四德也不知道了?”   伊人转过好奇地看着贺兰雪,不明白他压抑的怒火从何而来。   “你是我的妻子,竟然对其它男子……”   “那你呢?”伊人眨眨眼,挺无辜地发问道:“你三从四德了吗?”   “厄……”贺兰雪哑了哑,随即理直气壮道:“我是王爷。”   伊人懒得理他,也不试图用女权思想去说服她。   她一向不喜欢改变其他人,就像她从不改变自己一样。   “你觉得裴若尘比本王好?”贺兰雪发现自己被无视了,不免愤愤抗议:“难道本王不能满足你?”   话音一落,某只雪很不纯洁地联想到‘满足’的其它含义,一脸讪讪。   ..   ☆、第四十九章 又是一日   ||伊人本打算继续无视他,见贺兰雪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还是好心地回答了:“我觉得他好。”   “你别被骗了,”贺兰雪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的谦谦公子,却不知他最假仁假义。你以为裴家是什么好东西,先是巴巴地把自家已经有了心上人的女儿送进宫里,现在又要裴若尘娶了悠儿,悠儿的舅舅是镇南侯,握有天朝三分之一的兵马,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路人皆知。悠儿与若尘一块儿长大,自然分不清什么男女之情或兄妹之情,裴若尘却是分得清楚的,他明知道悠儿对他,便如对哥哥一样,他也不见得多喜欢悠儿,却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你说,他不是贪恋权势是什么?”   伊人很认真地听了,然后不以为意地看着贺兰雪,眨眼道:“你也不喜欢我,不也同我成亲了吗?”   贺兰雪面色一哽,真真如吃了一只苍蝇般,说不上话来。   “我知道你喜欢小容皇后,”伊人一面往床上爬,一面漫不经心道:“那天我都看到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样,不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却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等终于爬上床,伊人转过身,对他无所谓地一笑:“其实,我也一样。”   贺兰雪愣了愣,刚才的意气用事,转而被一种莫名的静思取代,良久,他才轻声道:“容秀进宫当皇后,不是我不争,而是争不赢。”   说完,贺兰雪自嘲地弯了弯唇,继而转身,走到门口,重新又返了回来,将手中的鞋子轻轻放在伊人的床前,这才默然离开。   伊人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透过屏风,看着贺兰雪缓缓走远的背影,突然有种莫名的萧条与怅惘。   裴若尘果然没有说错,那日之后,便接连下了三日大雪,年关将近,冬日在风雪中苟延残喘。   可能因为贺兰雪的关照,管家再也不敢克扣伊人的炭火和用品,这几日在屋里拥火打盹,倒也清净。   而贺兰雪,也没有再来。   有几次,伊人想提笔画下那个盲眼少年的画像,可刚抬起手,又唉声叹气地放下来,怔怔地望着瑶琴,也不知想些什么。   十一极少看到这样魂不守舍的小姐,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看着看着,便发现小姐已经睡着,头一点一点的,砸在瑶琴上,叮叮咚咚,是梦的交响乐。   到了第四日,风雪停了,又开始放晴,温度日渐回暖。   伊人终于开始工作了,铺桌子磨墨忙了半天,又趴在桌子上画了半天,终于完工。   十一颠颠地凑过来看,眯着眼睛琢磨了半日,然后满脸黑线道:“小姐,这盗贼怎么长得和小裴大人一模一样啊。”   伊人方知自己画错了。   真是平生不懂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害死人。   于是,又是一日。   ..   ☆、第五十章 休书(二更)   ||就这样,笔下人物都是某人的身影,伊人只得一张一张不停的画,画累了便睡觉,饿了便吃饭,日子恢复到从前的混混沌沌,而眨眼,一连九日过去了。   到了第十日,伊人手掌上的伤口也好得八八-九九了,画画的技术,也日渐娴熟。   用过早餐,伊人如往日那样坐在桌上奋笔疾书,还没画几笔呢,便听到十一在院子门口惊喜地唤了声:“王爷来了。”   伊人丢下笔,懒懒地望过去,果见贺兰雪一身雪白貂裘,从小道上款款地走了过来,雪白的貂裘,映着他美若白玉的脸,更是欺霜赛雪,明媚无双了。   难怪十一叫得这么欣喜,这么……花痴。   伊人却只是一瞥,随即又转过身,继续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贺兰雪也不生气,反而好脾气地停在她身后,咳了咳,然后讷讷地问:“手好了吗?”   伊人于是举起手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以示一切安好。   “在干什么呢?”贺兰雪开始没话找话。   “画逃犯。”伊人埋头回答,爱理不理的样子。   “逃犯?”他从后面望过去,只见满桌的画稿,不见逃犯,只有一个人的影子,或侧或立,全是裴若尘:“若尘是逃犯?”   贺兰雪叹了声,探手从伊人的身前拿过画稿,淡淡道:“裴若尘今天大婚,你若是喜欢他,还有机会。”说完,他从怀里取下一张叠好的书信,“这是休书,从今以后,你不是本王的王妃了——伊人,不要躲在柜子里。”   伊人转头,呆呆地看了他半响,忽而站起来,展颜一笑,狠狠地抱了抱贺兰雪,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冲去。   贺兰雪只觉得一团温香软玉冲到了自己的怀里,又极快地分离开去,再转头时,便只看到了一个屁颠屁颠跑走的背影。他唇角一勾,露出一个笑来,只是笑至尽头,却有种说不出的惘然惆怅。   ~~~~~~~~~~~~~~~~~~~~~~~~~~~~~~~~~~~~~~~~~~~~~~~~~~~~~~~~~~~~~~~~~~~~~~~~~~~~~~~~~~~   伊人一直冲到府外,破天荒的,她没有迷路。   到了外面,恰好有一个小厮牵着匹马走了过来,见到她,正准备打个千儿行礼,哪知伊人风掣电速,已经翻身落到了马背上。   马儿受惊,很快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也是在这时,伊人蓦地反省:似乎自己不会骑马。   只不过,此时想起,无异于事后诸葛亮,为时已晚了。   没奈何,她只能压低身体,紧抱着马脖子,任由风声呼呼地从耳边拂过。   前方。   喜乐喧天。   ..   ☆、第五十一章 抢亲   ||主道之上,裴若尘的迎亲队伍,正披红戴绿,缓缓而驰。   好在那马虽然不听使唤,却也喜欢凑热闹,并没有就此把伊人带到海角天边,而是笔直地朝迎亲队伍冲去。   负责此次大婚安全的贺兰钦早就听到了声响,只是望见马背上的人时,不免怔了怔。   那一怔之下,伊人已经冲到了队伍外围。   众人纷纷闪躲,耳边则是伊人无奈至极的‘吁——’“吁——”“停下来”的呼叫。   可是那匹马一点都不听她的话,眼见着马儿就要带着她冲上抬着彩礼的队伍了,贺兰钦突然凌空飞起,像大鹏鸟一般落到了马背上,一手扶住伊人的腰,另一只手牵住缰绳,用力一扯,骏马扬蹄嘶鸣一声,随即停了下来。   伊人惊魂落魄。   “伊人,你怎么来了?”等事态平息下来后,贺兰钦吃惊地问被搂在身前的人。   伊人喘了喘了气,然后挣开贺兰钦的束缚,就要扳鞍下马。   哪知动作不到位,一下子跌落到地上,马背上的贺兰钦皱了皱眉,正打算出手相扶,伊人已经自己扎手扎脚地爬了起来,只是方才跌得那一跤,让她显得灰头土面,狼狈不堪。   然后,伊人很坚决地走到了队伍前面,张开双臂,拦住他们。   迎亲队伍经过方才那一闹,早已停下,穿着红色喜服,端坐在马上的裴若尘,也已经驻马在队伍前,静静地望着她。   伊人是第一次看到裴若尘穿红色的衣服,可是红色并不适合他,她在眼中,看不到红的喜气,只觉得嘈杂莫名,满满地填塞着她的心。   可是红衣上的那张脸,却依旧完美得让人挪不开眼——那是冬日初雪上洒下的暖阳。   “你不能跟公主成亲。”她看着他琉璃般晶莹的眸子,大声却安静地说:“因为我要抢走你。”   周围一片哗然,贺兰钦则觉得异常好笑,唯有裴若尘,仍然静静地看着她,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   “裴若尘。”伊人往前踏了一步,停在了裴若尘的马前,手抓着他的裤腿,仰起头,清澈地瞧着他,“你会跟我走,对不对?”   裴若尘低下头,他在她干净得没有丝毫杂质的眼中,看到了从头顶映射出来的白云、蓝天,风淡云轻——那是如此美好的一幅画,却只是幻影而已。   “你既与世无争,那就继续无争下去吧,不要自寻烦恼。我多希望你能永远这样。”裴若尘笑了笑,像幻影一般风轻云淡,然后夹了夹马腹,“回去吧。”   新郎起步,后面的队伍自然缓缓跟上,伊人则呆呆地站在原处,若不是贺兰钦及时出手将她拉回来,可能会一直在大道中央站下去。   长长的队伍,似怎么也走不完似的。这么这么多嘈杂的红色,如一条河,流过伊人的身前。   伊人觉得眼睛都被红色映得发涩,不知怎么,泪便流了下来。   ..   ☆、第五十二章 盛世繁华(二更) || 贺兰钦站在她身后,手握着她纤细的胳膊,她还不及他的胸前高,那个动作,便好像将她全部裹在自己怀里一样。   然后,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背被一粒咸热的泪水打湿。   他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那个头脑少根弦的人,原来也是会哭的。   只是她哭得太安静,安静得让人心底发涩。   队伍渐渐走远,贺兰钦必须追上去继续自己的护卫工作,他只得松开她,弯下腰来,本想嘱咐一声让她自己回王府,可是话还没说出口,贺兰钦又重新直起身,看向前面。   紧追而来的贺兰雪一身白色如雪锦衣,傲立马上,淡淡地看着这边。   “你的女人,带回去吧。”贺兰钦爽利地一笑,然后转过身,无所拖沓地跃回自己的战马,继续那场被打搅的大婚仪式。   看热闹的人早已被官兵驱散,剩下的,则巴巴地跑上前去,继续目睹当朝驸马的绝世风姿。   刚才还闹哄哄的大街,很快只剩下寥寥的几个路人,还有站在路边的伊人,以及坐在马上的贺兰雪。   贺兰雪望着她,没有说话。   伊人则默默地流了会泪,然后突然抬头,用手背抹了抹脸,嘟着嘴,轻声道:“好困,我想回去睡觉了。”   她刚才跌到了地上。手上本来满是灰尘,这一抹之下,一张小脸更是如花猫一样,黑一块白一块。   贺兰雪扬眉一笑,笑得幅度那么大,露出两排细密的牙齿,竟是从未有过的灿烂。   当焰火从皇宫的方向传来时,伊人并没有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睡觉。   而是站在庭院里,和众人一起观望着那片普天同庆的繁华景致。   天朝唯一的公主,当今皇帝最心爱的妹妹贺兰悠,今日与文武双全的小裴公子大婚,不知有多少京都少女,多少王孙贵族,既羡且伤。   他们是如此天作之合的一对。   这漫天华焰,明明灭灭,都是,为他们而灿烂。   十一难得见到这样的景色,在一边雀跃不止,宫里本有大宴,身为贺兰悠三哥的贺兰雪却并没有出席,只是在家里设了家宴,让所有的姬妾都围在园子里赏焰、吃闹。   伊人也是被他这样强制拉出来,当然,不是贺兰雪亲自动手,而是下令道:“必须全部出席。”   他特意把‘全部’两个字,咬得很重。   所以,伊人被十一死拉硬拽地拖了出来,百无聊赖地看着漫空的明灿若梦。   她见过更绚烂的焰火,亦没有十一的欣喜若狂。   不过,却没有见过这样朦胧的焰火,闪闪烁烁,像映射在海面的点点晨星。   当光亮越来越模糊,伊人才发觉:原来不是焰火的缘故,而是自己的眼眶里渗满了水珠。   她原不知,风也是涩眼的,吹着吹着,就流出泪来。   泪氤氲着焰火,将这片盛世繁华渲染得影影绰绰。 ..   ☆、第五十三章 放下   ||繁华之下,贺兰雪正和他的姬妾们饮酒做欢,推杯换盏,喜乐盈盈——而故意躲在角落中的伊人,理所当然地被大家遗忘。   连贺兰雪都没有朝她这边看过来。   “王爷好奇怪啊。”十一终于不再大呼小叫,巴巴地跑到伊人旁边,腹诽道:“明明上午把小姐送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关心的样子,转眼就不认人了。果真是天下男人皆薄幸。”   伊人倒是不以为意,一眼不眨地看着天际。   焰火的高-潮终于来临,雷鸣般的爆炸声从皇城方向传来,京城之中,多少年轻情侣,多少青年夫妻,携老执少,仰面看着那瞬间的璀璨。   伊人也抬起头,焰火的颜色照亮了她红彤彤的脸。   雷鸣般的声音,声声不息。   待最重的爆炸声传来时,伊人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耳朵,贺兰雪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两只温润修长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耳前。   震天的喧哗声顿时淡了,只余下满目的华焰,满园的火树银花。伊人索性往后一靠,懒懒散散地缩在他怀里。   贺兰雪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就这样笔挺地站着,任由某只将他当成天然枕头。   在焰火终于消散的那一刻,伊人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说:“伊人,你比我勇敢。”   似乎听见,又似乎没听见。   而焰景,终于散了。   从美景里回神的逍遥王府姬妾们连忙在园子里找她们王爷的身影,终于有一个眼尖的,看到了从来悠游玩乐的逍遥王,竟然跑去和那个最不受待见的伊人‘卿卿我我’,不由得哇啦啦地叫了一同,约了几个姐妹,娉娉婷婷地朝她们走来。   十一见状,本想上去阻截,给自家小姐创造与王爷独处的机会。伊人也已瞥到她们,索性站起身,拍了拍衣襟,随意道:“看完了,我回去睡觉了。”   贺兰雪讪讪地收回手,没有阻止,只是有点兴致索然。   伊人果然说完便走,全无留恋,留下站在原地的贺兰雪,转眼便被他的娇妻美妾们包围得严严实实。   伊人是在第三天清晨醒来的,刚睁眼,便听到贺兰雪担忧急促的声音:“她真的没事吗?都已经睡了这么久了。”   “王爷请宽心,娘娘真的只是睡觉,她很健康。”太医一面擦汗,一面诚惶诚恐地回答。   “哼——”贺兰雪还欲说什么,守在床畔十一已发现了正滴溜溜看着自己的伊人,不禁欢呼一声:“王爷,小姐醒了,小姐没事了。”   伊人不解地瞧着她,兀自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闲闲道:“好久没睡得这般舒服了,十一,准备笔纸。”   十一吃惊地看着自家小姐: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确实像没事人一样。   ..   ☆、第五十四章 二更 || 贺兰雪本来揪出了那大夫的领口,见状也松了手去,同十一一样,惊奇地看着伊人。   伊人却像没注意到他们般,扎手扎脚地爬起来,然后拖着鞋子,走到了书桌前,从笔筒里拿起毛笔,十一还没来得及磨墨。她索性将笔尖放在口中舔了舔,眉眼一敛,便开始作画。   贺兰雪还是第一次看见伊人作画的模样,那张圆润清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直散漫干净的眼眸,也出奇地专注起来。   仿佛有股奇异的光芒,瞬间笼罩了她。   他本想拍拍伊人的肩膀,问问她饿不饿——毕竟已经睡了足足两日,可是手还触到她,却又顿住了。   她显得那么不容打扰。   贺兰雪最终收回了手,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伊人落笔,构图,勾轮廓,润色,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异常俊美的少年,便跃然纸上。只是少年瞳孔暗灰无神,美中不足。   “好了。”伊人大功告成,将毛笔插进笔筒,然后把画递给十一:“送到丞相府给裴若尘。”   十一接了过来,又小心地提醒道:“小姐,小裴公子如今不住丞相府了,皇上另外赐了座驸马府,那这画,是送到丞相府,还是送给小裴公子?”   伊人还没回答,贺兰雪劈手将画稿从十一手中夺过来,淡淡道:“给本王吧,本王转给刑部。”   十一吐了吐舌头,蓦地记起之前贺兰雪的嘱咐:不要在伊人面前提到裴若尘。   将画像折好放进怀里后,贺兰雪见伊人的面色甚好,接着说道:“伊人……小容想见你。”   “小容?”伊人仰头看了看他,随即恍然:“小容皇后啊?”   “是,她想当面谢你的救命之恩。”贺兰雪面色奇异,有点为难地说:“还有……悠儿也想见你。”   “哦。”伊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丝毫没有冒犯的感觉。   贺兰雪突然觉得自己很过分。只因为伊人从未在乎过,便可以这样任意的、从不顾忌她的心情吗?   “算了。”贺兰雪莫名地豪气起来:“十一,去转告朱公公,伊人身上有疾,不能赴宫里的宴席了。”   “王爷,这可是皇后娘娘第一次举办大宴,朱公公特意交代……”十一犹豫的提醒。   她方才也听到了外面的宣旨。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贺兰雪皱眉低斥。   “我没病啊。”伊人突然插嘴,不以为意地看着他们两个说:“不就是吃吃喝喝吗?刚好饿了。”   顿了顿,她又涎着脸望着贺兰雪,眼巴巴地问:“是坐轿子,不用走路吧?”   “坐轿子。”贺兰雪啼笑皆非。   伊人点点头,一副欣欣然,仿佛几月前的模样,好吃懒做,没心没肝。   ~~~~~~~~~~~~~~~~~~~~~~~~~~~~~~~~~~~~~~~~~~~~~~~~~~~~~~   再重新回到皇宫,自然少了第一次的惊叹。   伊人只觉这座红墙绿瓦的峨峨宫宇,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与冷漠。   她突然觉得很不安,仿佛有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临行的时候,贺兰雪突然拿了一条白色的狐狸围脖,好生生地给她戴上,又用手指将夹进围脖里的发丝挑出来。用绦带系紧。   伊人任由他像洋娃娃一般打扮着自己,等终于收拾妥帖后,她从怀里掏出那份休书,递给贺兰雪。   “你留着吧。”贺兰雪淡淡道。   伊人虽然不太理解,却又重新将那份休书收了回来,那时候,她看到了贺兰雪的眼神,那么忧郁而决然的眼神,心中,便有一种不祥。   便如此时此刻,站在皇城脚下的感觉。 ..   ☆、第五十五章 前夕   ||“宴会还没开始,你先同朱公公去你姐姐的宫殿,到了傍晚,便同琳妃一起赴宴——等宴席散了,我再去接你。”贺兰雪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低得近乎温柔了。   伊人本只是像平常那样‘恩’一下,这一次却不知怎么,贺兰雪的语调似打动了她,她竟然破天荒地回了一句:“那我等你来接我。”   上次因为他没有来接她,所以她被掳走,走到了裴若尘的房中。   这一次,他大概不会忘记吧。   贺兰雪没料到伊人也会说这样的话,仿佛自己除了提供衣食外,对她,第一次有了其它的作用:那便是,接她回家。   可是,贺兰雪却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伸手重新整理了一下她的围脖。   雪白的狐裘,映着她圆润清秀的小脸,显得那么素净,却又生机勃勃。   然后,他转过身,修长的身影极快地消失在长长的甬道尽头,消失在数不清的建筑中。   这时候,朱公公做了一个引臂的姿势,恭敬道:“逍遥王妃,琳妃娘娘的宫殿在这边,请这边走。”   伊人点点头,很乖巧地跟着朱公公,向许久未见的伊琳走去。   ~~~~~~~~~~~~~~~~~~~~~~~~~~~~~~~~~~~~~~~~~~~~~~~~~~~~~~~~~~~~~~~~~~~~~~~~~~~~~~~~~~~~~~~~~~~~~   殿宇深处,一盘棋,一盏茶,两个执棋对弈的锦衣男子。   面向殿门方向的,是一身淡紫色劲装的贺兰钦,眉眼英气不减,只是多了一份抑郁之色。   他执黑子。   另一个人,则背对着殿门,只看到一个笔挺瘦削的背影,裹在黄色的便装里,只是闲闲地坐着,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与震慑。   他执白子。   案上的棋局,白子尚能气定神闲,黑子却已经被逼到了死角。   贺兰钦固然面上无波,可是眸中的阴郁,却越来越浓。   终于,他将手中黑子一弃,颓然道:“大哥,没想到我五年戍外,却仍然抵不过未出宫门一步的你——我输了,这一次,我还是和五年前一样,俩不相帮,即日返回大营。你和三弟的事情,我不会插手。”   “军中,又哪里有宫中险恶?”对面的男子轻然一笑,声音疏淡,却还是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阴冷。   贺兰钦认同地叹了声,继而问道:“其实这些年来,三弟一直不问政事,游戏人间,大哥——陛下,如果能……”   “朕不想伤他。”执白子的人——天朝皇帝贺兰淳负手站起,俯视着方才几番厮杀,险象环生的棋局,淡然道:“只怕到时候,是他自找。”   贺兰钦摇了摇头,也是一脸惋惜。   ..   ☆、第五十六章 姐妹   ||伊人终于走到了伊琳的宫前,朱公公转而将她交给一个小丫鬟,又不知走过多少长廊,拂过多少锦幔,才站到了伊琳的面前。   许是宫里的膳食比伊府更注重养生,伊琳的脸色更胜以前,真是容光四射,让人不敢逼视。   “妹妹。”见到伊人,伊琳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忱,从榻上欢欣地迎了过去,抓住她的双手道:“姐姐可想你了。”   伊人眨眨眼,虽然有点不明究竟,却还是被她的热情所感染。   “你都不知道,姐姐这段时间过得多孤单。”伊琳一把将伊人拉到塌侧,与她比肩坐下,然后开始大倒苦水:“这宫里的人啊,都是势利的家伙。不是容家的亲信,就是裴家的亲信,这宫女太监,也都拉帮结派——你姐姐我无门无派,娘家又只是一个商贾,这日子,过得苦啊。”   说着说着,伊琳似有所感触,竟巴巴地挤出两滴泪来。   伊人似懂非懂,反正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将自己的苦楚全部说完。   “其实容家还好,容皇后虽然贵为皇后之尊,却不争不取,待下人还算客气,最可恶的是裴若兰,兰贵妃!不就是有一个当裴相的爹,和当驸马的兄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她耀武扬威的,这宫里啊,皇后的话都不算数的,就她啊,金口一张,说一不二——偏偏陛下又宠着她,你说,这是什么世道?”伊琳愤愤然。   伊人还是没有插嘴,只是用眼神,表示自己正在同情着她。   伊琳受到鼓励,心中很受用,也就不光顾着说自个儿的事情了,而是玩过头,亲热地关心道:“妹妹你呢?在王府过得还好?上次你舍命救了皇后,王爷应该对你更宠幸了吧。”   “在王府过得……”伊人仔细地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头道:“很好。”   贺兰雪绝对是理想中的人选:有钱有闲,而且没事绝对不来烦她。   伊琳‘哦’了声,随即想起什么,一脸慎重地问:“这宫里啊,有一个谣言,姐姐问你,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么?”   “宫里传,你和悠公主抢夫君,身为王妃,红杏出墙,中意小裴公子。你说,是不是裴府的人恶意中伤?妹妹,只要你说出来,我们立刻去找容皇后,让她主持公道!你上次救过容皇后,她一定会公正查办的。”   “可是……是真的啊。”伊人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是抢了裴若尘,不过没抢到。”她叹气补充道:“他说,他要的东西,我给的远远不够。”   伊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镇静之下,忽而想起从前的日子,随即又释然。   她妹妹本来就是一个傻子嘛——淡定,淡定,要淡定!   “我不管事情到底如何,反正今晚的宴席上,驸马和公主都会出席,万一别人问起,你一定要说,没这回事。听到没有?”伊琳难以想象若是伊人在宴席上也满口承认自己的‘劣行’,那伊家的脸,便算丢尽了。   伊人并没有点头,只是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处。   ..   ☆、第五十七章 容秀   ||伊琳见妹妹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正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屋外一个宫女履步趋了进来,拜倒道:“琳妃娘娘,皇后请娘娘去凤临宫用宴。”   “时间还早,怎么就开宴了?”伊琳收起脸上的‘怨妇’样,肃了肃容颜,一副矜贵非常的模样。   “皇后说,正因为时间还早,恐各位娘娘饿着,要各位娘娘一道去凤临宫吃些点心。”那宫女端是伶俐,快速回道。   伊琳‘哦’了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家居妆扮,随口道:“回去告诉皇后娘娘,本宫还要稍做收拾,等会就过去。”   宫女敛了敛,又说:“皇后还吩咐,请逍遥王妃伊人先过去一叙。”   伊琳看了看懵懵懂懂的伊人,想到她对皇后娘娘的恩情,心中宽慰,连声道:“伊人,你去吧,见到皇后要守规矩。”   伊人于是点点头,站起身,随那宫女走了出去。   宫女所走的方向,却不是凤临宫,而是七弯八拐地饶到了凤临宫后的一个破败花园里。   伊人虽然不说,可是心中清楚,正困惑时,一个堪比仙乐的动人声音袅袅传来:“你就是伊人?”   她抬起头,便看到了前方松树旁的容秀,容皇后依旧是往日那般素净至极的打扮,发式简单,只是在脑后松松地绾了一个髻,用木钗别住。   伊人莫名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宫时,贺兰雪给自己绾的发髻——原来是模仿容皇后的打扮啊。   伊人并不觉得不舒服,相反,她突然觉得贺兰雪很可爱。   倒是一个痴-情种——只是为什么当初他没有娶她呢?   真是可惜。   正想着,容秀已经款款地走到她的面前,目光从她的脸上徐徐滑下,终于胶着在她的围脖上。   “天山雪腋裘?”只见那张清丽空灵的脸微微一变,虽然之后掩饰得很好,伊人还是看到了容秀眼中的震惊与失落:“这个是,逍遥王送与伊人的?”   “厄。”伊人不知道算不算,唯有答应着:“他给我戴上的。”   容秀微微一笑,低下皓首,说不出的温柔动人:“王爷对王妃,似乎不错。”   “还行吧,他免费供我吃喝,也没要求我做什么。”伊人实事求是道。   容秀笑意更浓,似不经意地摸了摸她脖子上光滑可鉴的狐狸毛皮,继续道:“这腋裘,本是当年逍遥王欲送给本宫定亲之物,没想到竟然亲手为你戴上——阿雪果然没有骗我,他已经放下了。伊人,你以后,可要好好待阿雪。”   伊人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容秀口中的‘阿雪’,正是贺兰雪。   乍听到贺兰雪的‘昵称’,伊人只觉得别扭,后来,又觉得异常可爱。   阿雪,阿雪,却也适合他。   贺兰雪本来就一直像一个愣头小子——可是容秀的声音虽然温柔,伊人却听不到她真心的祝福,反而有种淡淡的酸味。   念及此,她决定替贺兰雪辟谣:“没放下啊,阿雪一直喜欢容皇后你。”   ..   ☆、第五十八章 喜欢他   ||容秀抬头盈盈地看着她,目光闪烁:“你怎么知道的?”   “用眼睛便能看见啊。”伊人微笑道:“那日你被劫持,他真的很担心。”   伊人还清晰地记得贺兰雪的恐惧,那种唯恐失去的恐惧,深深地感染了她。   不然,伊人自认没有那份勇气,可以赤手握住刀刃。   “可是你失踪后,他同样很担心。虽然人站在凤临宫外,心却不知去了哪里?”容秀涩涩地说。   那日遇刺后,贺兰雪因为担忧她的安危,通宵立于凤临宫外,她不是不知道。   事实上,她同样通宵未眠,站在宫门里侧,透过门缝,看着外面那个独立风露中的翩翩少年。   她还记得那年年少,繁花深处,贺兰雪抚琴,自己悠然作舞,风起衣袂。花落成海。   那时候,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指尖乐音流淌,唇角带笑。   可是,那晚立于凤临宫之外的男子,却显得那么心神不宁。   容秀在原处注视着他,注视着对自己钟情了十多年的贺兰雪,终于为另一个女子,而变得不再专注。   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不会只映射她一人的身影。   “其实,他早就该放下了。当年他没有争,现在,我还指望什么呢?”容秀似乎陷入回忆,又梦呓般说了一句。   “贺兰雪说,他不是没争,而是,争不赢。”伊人虽然不大懂,却还是好心辩护道。   “他争了吗?”容秀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他明知道我只能当皇后,我们容家,只能与天家联姻——他却白白地把皇位拱手让给了贺兰淳。在他心里,我算什么?”顿了顿,她似有所感,娴淑的神情,忽而激烈:“那天,你本不该救我,如果我死在阿雪面前,他就会一辈子歉疚于我,而不会移情别恋,喜欢上你!”   伊人没料到容秀会是这样的反应,自觉无趣,抿了抿嘴,决定转身离开。   可是走了没几步,伊人又重新返了回去。   一向如没睡醒的星眸出奇地明亮,她望着容秀,口齿清晰,一字一句道:“如果你真喜欢他。又怎么会因为他不肯为你争天下而记恨于他?你根本就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喜欢他,便是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不应该遗弃他——而贺兰雪,并没有对不起你,他不过不够残忍不够野心,如果你因此而惩罚他——我很怀疑你对他,至始至终,都是潜意识的利用.。如果一开始贺兰雪不是王爷,你还会喜欢他吗?”   容秀怔了怔,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伊人,则笨笨地转过身,一点也不优雅地,重新走开。   神色依旧懵懵懂懂,好像方才那番话,根本不是她说的一般。   可是,走了没几步,她又停下脚步。   她看到了贺兰雪。   一身雪衣的贺兰雪,长身玉立的贺兰雪,眼眸深深的贺兰雪。   她看不懂他,正如他,也一向未曾看懂她。   - - - 题外话 - - -咳咳,娘要嫁人,文要上架。明天开始,此文要VIP了。   汇报一下以后的更新情况:   每天至少两章,万字左右。长评月票钻石花花荷包啥米的,酌情加更,无上限。   走过路过,还请继续捧场呀。   伊人与贺兰雪相气相爱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哦~   下章节选——   ……   ……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该领什么罚?”贺兰淳沉声问。   “意图谋反,该判死罪。王府男丁处死,女眷为奴。”贺兰雪仍然看着容秀,异常平静地回答。   ..      ☆、001你是我的树   贺兰雪朝她们走了过来,擦过伊人,径直走到了容秀身前。   然后,他身子一矮,单膝跪下。   骨结清秀的手,闲闲地卷起容秀曳地的长裙。   容秀则低头呆呆地看着风姿卓越的贺兰雪,那么秀美的容颜,那么温柔却冷漠的神情。   而她,终要失去了——这种失去,远比当日自己入宫时,来得深刻峻。   当贺兰雪终于站起,冲她展颜轻轻一笑时,容秀终于泪流满面。   白衣翩跹若风,贺兰雪转身,不染尘埃,不沾凡缘鲫。   第一次——他离开容秀时,脚步这样坚定。   走到伊人面前时,伊人还是望着他发呆,贺兰雪伸出手来,牵住她,一言不发地将呆头鹅般的伊人拉走了。   伊人趔趄了一下,然后跌跌撞撞随他而去。   贺兰雪走得很快。迅疾却从容,就这样一直不停地走,一路上,无数向他请安的宫女太监,都统统被他无视。   伊人几乎怀疑他们从皇宫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也不知跨过了几个院落。穿过了多少长廊,贺兰雪终于停了下来。   “伊人,本王已经休了你,从此,你不再是王妃,等宴会结束,我就要人将你送回家。”待伊人站稳后,劈头便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你不要我了?”伊人眨眨眼,疑惑地问。   贺兰雪浅笑,摇头:“不是不要你,是放了你——你并不喜欢本王,又何必老死府中?”   伊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你是棵大树,我要躲在你下面乘凉。”   这么标准的一个衣食父母,她得好好地抓紧。   贺兰雪没料到她的回答,坦诚得可爱,竟连假装喜欢都不屑于说。   怔了怔,他爽气一笑:“好,如果我这颗树不倒,一定会为你遮拦一世。”   他笑的时候,伊人只觉满目绚烂,缤纷花落,贺兰雪此刻的笑容,漂亮得让她有点失神了。   也许,他也是一个不错的漫画原型吧。她窃窃地想。   等了一会,伊人有点没把握地重复道:“你是说,你愿意养我一辈子?”   承诺很重要,有了这个大富翁的千金一诺,以后的生活,便吃穿不愁了。   “是,如果我有能力,一定会养你一辈子。”贺兰雪好玩地看着她,轻声道:“只怕这棵树,马上就要倒了——到时候,你要重新找一颗大树,无风无雨地继续过你的日子,知道吗?”   “不用另外找了,我就赖定你了。”伊人欣喜若狂,虽然之前已将嫁给了贺兰雪,可心底还是有点不确定的惶恐,唯恐哪天自己被扫地出门、落魄街头。   而如今,贺兰雪竟然金口玉言,就这样把她的下半辈子承包了下来,她能不高兴吗?   “如果不是大树了。也会赖定我吗?”贺兰雪问,眼波温柔。脸上淡淡的笑意,染上落寞。   “那我就给你勤抓虫,勤施肥,天天让你晒太阳,等你又变成大树。”伊人信口胡诌,唯恐贺兰雪出言反悔。   贺兰雪又是一笑,这一次,却是说不出地会心。   “以后,不要再向皇后说刚才那番话了。”停了一会,贺兰雪终于言归正传:“她并没有对不起我,是我的错。”   伊人眨眨眼,一言未发。   贺兰雪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轻声道:“你这样说话,会有损皇后的名誉的,皇后冰清玉洁,对陛下忠贞无二。喜欢她,只是我个人的意愿,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或者怎么想,那都不要紧,重要的是,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心甘情愿,你懂不懂?”   伊人不懂,所以她摇头,毫无掩饰。   喜欢原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所有人都将它说得无比复杂。   贺兰雪云淡风轻,却再也没有解释:“走吧,赴宴去吧。”   时辰将晚,夕阳浅浅地镀满皇城。   ~~~~~~~~~~~~~~~~~~~~~~~~~~~~~~~~~~~~~~~~~~~~~~~~~~~~~~~~~~~~~~~~~~~~~~~~~~~~~~~~~~~~~~~~~~~~   宴席设在御花园,被邀请的人,已经来了许多,都是王孙贵族家的小姐郡主们,以及经常走动的公子,驸马。   贺兰雪刚至会场,便被一群人围住了,伊人被挤在一边,看着男人们那里推杯换盏,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   皇后也已经亲临场地,坐在园子中搭起的高台上,贤淑华贵,正俯身与身侧的人说点什么。   身侧那人也凝神聚听,美丽的脸上是得体的尊敬与矜持。   伊人见她眉眼如画,竟依稀与裴若尘有点相似,继而猜出了她的身份:她应该就是伊琳方才碎碎念的裴若兰,兰贵妃了。   看到了伊人,容秀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又用余光扫了一眼贺兰雪   ,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从来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伊人突然很为贺兰雪觉得委屈,继而又想起贺兰雪向她说的话:所有的一切,都是贺兰雪自个儿心甘情愿。   他不要求回应和理解,她也没办法。   人越来越多,落叶尽退的树木,再次被彩色的丝绦装点得五颜六色,灿烂的灯笼挂了起来,直映得御花园亮如白昼,银蛇乱舞。   等贺兰雪出现的风头过后,园门口又出现了一阵***动,伊人转头看去,却见到一身便装的裴若尘,拥着身戴披风的贺兰悠,在众人的注视与道贺声中,款款行来。   裴若尘依旧是从前的裴若尘,只一出现,便夺了这满园的光华。   而贺兰悠,许是新婚燕尔,脸色红润喜庆,与裴若尘站在一块,其艳丽美颜,竟不遑多让。   伊人想起十一当初说:自己的长相在天朝,是不受待见的类型。   比起健康活力的贺兰悠,这句话倒是实话。   伊人心中戚戚,目光却不曾离开裴若尘:只是目光澄澈干净,丝毫没有多心人士预料到的‘哀怨’‘恼怒’……诸如此类的情绪。   她对他,是坦然的。   心中无垢。   裴若尘拱手与大家周-旋一圈后,很快注意到她,他朝她轻轻一笑,疏淡而亲切。   站在裴若尘旁边的贺兰悠很快捕捉到了自家相公的目光,也看到了伊人,她的眸光敛了敛,然后轻提罗裙,施施然地朝她走了过来。   伊人不以为意地看着她走近,完全没有遇到‘情敌’的自觉。   会场莫名地静了几分,心怀叵测或者幸灾乐祸的人们,都停下手边的动作,好奇地看着天朝第一绯-闻男女们的‘短兵相接’。   贺兰雪站在远处,见状,本想靠过去为伊人解围,可是脚刚一抬起,又轻轻地放了下去。   也不知想起什么。   或者说,他其实可以相信她。相信伊人,总有自己的解决之道。   “你是伊人?”贺兰悠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客客气气地问。   面前这个人,虽然长得颇为可爱,可是,却并不出众,相反,她那种常年没晒过太阳的脸色和嘟嘟的婴儿肥,还有那双过大的眼睛,显得那么古怪,甚至傻气,完全称不上美女。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是天朝第一美人伊琳的妹妹,是裴若尘心仪过的女子,是三哥口口声声警告自己不要去碰的王妃。   ——说起来,三哥贺兰雪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嘱咐过自己。可见她在贺兰雪心中的地位不一般了。   原本还以为是一个不逊于容皇后的美人儿,没想到……   贺兰悠心中那个华丽丽的假想敌,顿时,轰然倒地。   “你是伊人?”贺兰悠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客客气气地问。   伊人老老实实地点头。   “这围脖很漂亮。”贺兰悠倏然转移话题,手抚着伊人脖子上的裘毛,别有所指道:“没想到三哥,会将它送人。”   “很贵吧?”见容秀与贺兰悠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这个围脖,伊人很世俗气地问道。   贺兰悠愣了愣。贵族女子一向自诩风雅,根本不会用价格来衡量一件事物的好坏,甚至于谈论它都觉得庸俗。   伊人那模样,简直太小家子气了!   贺兰悠心中更是小看了她,本来蠢蠢欲动的好战之心,也因为伊人的绝对弱势,消失无踪。   这样俗气的女子,当初相公对她,估计也是同情吧。   “万金难求。”贺兰悠哂笑道:“还是当年冰国女王赠与三哥的。”   “冰国女王?”伊人一向不理朝政,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出了天朝,还有其它的王国。   “是啊,一个大美人呢。当年差点与天朝联姻,却被三哥婉言拒绝了。”贺兰悠简单地说了两句,然后不再管她,径直向台上的容秀走去。   她彻底藐视伊人了。   伊人无知无觉,只是跃过贺兰悠,迎向不远处的裴若尘。   裴若尘也不避嫌,微笑着望着她,“我收到画像了,很逼真,谢谢。”   “不客气,你穿红衣服很好看。”伊人回答。   然后,双方点头,浅笑,眉眼舒展,擦身而过。   他们彼此好感,却彼此坦荡,不曾伤害过谁,也不曾故意伤害过对方。   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不免失望。   伊人垂下眼眸,脸上笑容依旧,心中,却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这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正如裴若尘所说,她给不了他想要的。   这满目的火树银花,这满园的华贵高雅,这样的盛世热闹——都不是她想要的,却是他想要的。   贺兰悠与裴若尘已经走到了容秀的面前,他们欠身,行礼,回答着容秀例行   公事般的问话。然后,入座。   “陛下不久便要到了,大家都请入座吧。”又过了一会,容秀站起身,和声道。   那些来回走动、说说笑笑的人秩序地回到位置上,贺兰雪与伊人的座位,便在首座的右侧,对面有一个空位,原是安排给贺兰钦的,而贺兰钦的下首,则是四公主贺兰悠与驸马裴若尘的座位。   这一次是宫宴,不是朝议,像丞相裴临浦、太师容不留、镇南侯夏如为都没有出席,倒是镇南侯世子夏玉,今儿个到京,正站在贺兰悠身后,与贺兰悠说着私话。   他们是表亲,自然比别人亲切些。且夏家一向拥军戍外,极少回京,夏玉认识的人并不多,只能缠着表姐贺兰悠和表姐夫裴若尘了。   其他人按部就班,只有贺兰雪,仿佛有心思一般,一盏接一盏,独自饮个不休。   伊人好奇地偷眼看了看他,又听对面的贺兰悠道:“王妃,自你过门,做妹子的还没有向嫂子请安,这一杯,权当谢罪了。”   她是贺兰雪的妹妹,自然要称呼贺兰雪的妻子为嫂子,只是贺兰雪的妻妾众多,贺兰悠一直不敢认同,所以鲜少真的叫她们嫂子,贺兰雪也不以为意。   这次礼敬,恐怕也是没安好心。   她终究吞不下自己夫君大婚被抢亲的事情。   伊人无所察觉,连忙端起面前的杯子,想也不想,一饮而尽。   宫里的酒,淡得像米酒一般,伊人从前虽然是宅女,可是酒量却不小,这种度数对她而言,直如饮料一般。   喝饮料,自然是大口大口地喝了。   贺兰悠本只是浅啜一口,凝目一看,伊人竟然已经干了。   她的脸色顿时一变,其他人更是看好戏一般看着这边。   伊人茫然不知。   贺兰雪轻轻摇头,侧头低语道:“你想挑战悠妹吗?”   “什么挑战?”伊人困惑地瞧着他。   “她敬你喝酒,如果你喝完,便是小瞧她,要与她拼酒量。”贺兰雪对她的‘常识缺乏’已经见怪不怪,解释完后,正准备替她将事情拦下来。方才站在贺兰悠身后的镇南世子夏玉却早已沉不住气了,气呼呼地走到伊人面前,为自己的表姐讨个公道。   “喂,别那么嚣张,有本事,先拼赢我再说。”还不脱稚嫩的声音,气鼓鼓的,煞是可爱。   伊人抬头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只“小正太”: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吧,虽然长相还算清秀好看,可是那种飞横跋扈的样子,还真像前世某些被宠坏的小孩。   “世子。”贺兰雪正打算息事宁人,不料伊人乍然一笑,好不以为意地说:“好啊。”   她刚好渴了。   夏玉似受到冒犯般,更加气鼓鼓,端起伊人面前的酒杯,自顾自地斟上一杯,然后一仰脖,喝了下去。   伊人见他擅自拿别人的东西,问也不问一声,不禁微微一哂,左右环顾了一下,顺手取下贺兰雪的杯子,也自斟了一杯,喝了。   很好的饮料,纯天然、无色素,而且甘冽爽口。   夏玉不甘示弱,又是一杯。   伊人自然好心地奉陪。   夏玉是代表贺兰悠出场的,这一次比试,在加上之前伊人抢亲的事情,顿时有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裴若尘几次三番想出言阻止,却又欲言又止。   于是,他们两个就这样一杯又一杯,转眼便消灭了两壶,夏玉小小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伊人却还是一副很可气的享受。   夏玉大受刺激,一挥手:“再来一坛!”   伊人还在感叹米酒的好味道,自然不会反对。   他们正斗得难分难解间,却听到朱公公阴柔地一声唱和:“皇上驾到——”   会场瞬间安静,伊人摸了摸自己有点发烫的脸,抬头向皇帝的方向望去。   上次面圣,虽然听到了皇帝的声音,可是帘幕重重,始终没能窥见真颜。   此时,伊人方第一次看见贺兰淳。   这一见之下,伊人未免吃惊——她见过贺兰钦,贺兰雪和贺兰悠,贺兰家的血统那么好,所以一直以为,身为皇帝的贺兰淳也必定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帅哥,可是面前的男子,虽然威仪若神,却并没有贺兰家其它人那般出众的神采,最多只称得上端正耐看。   他显得那么平平无奇,是长街上一抓一大把的类型。   只是眉宇间的倨傲、阴冷,却是长街中的人不曾有的。   这大概就是传说的君王气度了。   “众卿家平身。”黄袍微拂,他已坐下,手平平地一伸。   伊琳也随着皇帝走了进来,见到伊人,她只当没看见,目光剧傲地一扫而过。   众人起身,伊人本是半跪未跪,这起身,更是迅疾。   夏玉来不及归位,便站在伊人后面,等着圣上训话。   贺兰淳却未说话,   只是淡淡地巡视了全场,然后,旁边的朱公公不失时机地请示道:“陛下,丞相大人求见。”   “宣。”贺兰淳疏疏地抬了抬手,一个穿着补服,高大轩昂的中年人快步行来,到了殿前,跪拜,三呼万岁。   伊人瞧着这位闻名已久的丞相大人,想着他是裴若尘的父亲,侧眼望去,果然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特别是在这种年纪,竟是比裴若尘还有几分味道。   “平身吧。”贺兰淳毫无烟火气地说道:“不知卿家有何事?”   “陛下,臣收到线报,说是有人私购粮草。”裴临浦走上前,将一个黄布包着的小册子经由朱公公,递给了贺兰淳:“这是臣派人,收集到的证据,确有人私造兵器且囤积粮食,恐有不轨之心。”   闻此言,众人皆是一惊,虽慑于皇威不敢说话,可是窃窃私语声,浮了一层。   谋反之罪,可不是小事。   “到底是何人?”贺兰淳似乎并不吃惊,只是拈起手指,闲闲地翻阅小册子。   坐在一侧的容秀,则在瞟了一眼那个小册子后,脸色突变,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才没有当场失态。   “经臣连夜审判,已查明此事乃由户部张谦一手办理,至于他到底受了谁的唆使……”裴临浦颇有点为难道:“他昨日已经畏罪自杀,臣只能将平日里与他相熟的人全部缉拿归案,逐一审问,只是这些人,都是朝中的元老权贵,故,臣特来请旨,望陛下能赐给臣一道手谕,不受官阶束缚。”   “有些何人?”   “右将军林风、国师容不留、兵部侍郎尤科……”裴临浦顿了顿,继续道:“还有逍遥王。”   在他说这串名字的时候,每说一个,容秀的脸色便白上一份,到最后,几乎毫无血色,只剩下皇后的教养,在那里硬撑了。   容不留,是皇后的父亲。   裴大人提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容不留的亲信。   如果罪名坐实,皇后又该何去何从?   可是,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在此时说一句话。   这种皇亲国戚犯事,一向是大而化小,小而化了,皇家内部解决的,如果皇帝陛下将它拿出来广而告之,很明显就是要拿某人开刀了。   这里说的几个人,除了逍遥王是个闲职之外,哪个不是位高权重之辈?   稍有不慎,自己就要被牵扯进去了。   容秀看了看平日里与自家交好的几个大臣,他们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皇后的脸色越发紧张苍白,眼底几乎流露出绝望之色。   ……   ……   ……   “不用审了。”还未等贺兰淳下旨,座椅右侧,传来一个清朗悦耳的男声。   容秀面色一松。   贺兰淳,则几不可闻地叹了叹,瞳孔深下去,猜不透情绪。   声音落,贺兰雪洒然地走到了会场中心,拂起衣摆,扣地而跪。   在场那么多名门贵族,那么多坐着站着的人,却偏偏,没有一个人能高过贺兰雪,那种高度,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在那一瞬间,占据了所有的光芒,即使是裴若尘,也及不上他的耀眼。   贺兰雪就这样跪在贺兰淳面前,跪在众目睽睽下,他的腰肢挺直,他的目光明亮、坚定。   “无关其他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贺兰雪一直看着容秀,一字一句,无所犹豫:“这种种的一切,都是臣弟所为。臣——甘心领罚。”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该领什么罚?”贺兰淳沉声问。   “意图谋反,该判死罪。王府男丁处死,女眷为奴。”贺兰雪仍然看着容秀,异常平静地回答。   “既如此,你还要承担?”贺兰淳的声音越来越沉,沉得近乎可怕了。   即使是最没感觉的伊人,都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其它人更是噤若寒蝉。   “是。”回答,斩钉截铁。   容秀脸色煞白,放在桌底的手,剧烈地颤抖。   可是那张美天仙的容颜,依然保持着身为皇后的尊贵与矜持。   “现在在场的,尚有你的一个家眷,你可知道,只要你的罪名成立,她会立刻从王妃之尊,变成皇宫里最低贱的女奴。”贺兰淳慢声提醒道:“你打算怎么向她解释?”   “她不是我的家眷。”贺兰雪微笑道:“我已经休了她,事实上,在这个时候,王府里每个女眷都会收到一封休书,而每个家丁,也都被辞退。遣散费足够他们过下半辈子了——现在,王府已空无一人。”   贺兰雪,是有备而来的。   “……你荒唐五年,难怪曾经人才济济的逍遥王府,竟落得无一人留下。”贺兰淳淡淡地感叹了一句,正欲顺势定罪,一直默默不语的伊人突然站了起来。   ☆、002是我遗弃你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倒霉的‘王妃’,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阻止她。   贺兰雪亦站起来,看着她。   与她斗酒的夏玉,本一直站在她旁边,此刻连忙扯了扯伊人的衣袖,希望她明哲保身,别自投罗网。   伊人只是回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夏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渐渐地,神色变得异常复杂,也不知是佩服,还是惋惜峻。   “你不用问本王为什么。身为王妃,却中意旁人,本王自然要休你。”贺兰雪过了最初的震惊,不等伊人开口,连忙出言堵她的话。心中颇为懊恼: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就她傻傻笨笨,连保护自己都不会。   这样的伊人,让他以后如何放心鲫?   伊人无法辩驳他,却也不觉的这是一个多么强悍的理由,她的想法原本简单:“我不是想赖着做你的王妃,只是觉得,应该和你一起承担点什么。”   刚才贺兰雪的身影,是那么寂寥,仿佛要用一人之力,去承担整个天空的寂寞。   茕茕孑立。   伊人是一个懂得恩义的人,即便是一只狗,也会在困难的时候,守在主人身边,更何况,是一个人呢?   伊人不聪明,也不知道权衡,可是她清楚,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那是为人的原则。   贺兰雪没料到伊人会这样回答,闻言一怔,眸光闪烁,寂静无比,又激烈无比。   什么是道义?   在场有那么多饱读诗书的圣贤之子,却有几人,能做得到?   伊人越走越近。终于停在了贺兰雪的面前,与他比肩。   很奇怪,站在如此风华绝代的贺兰雪身边,伊人竟然没有一点相形见绌的感觉。他们显得那么般配。   “你该知道,我不能再护你周全,也不可能再让你继续过以前的日子了?”贺兰雪提醒道。   “我知道。”伊人点点头。   她不是傻子,她懂得自己要面临的处境。   贺兰雪深深地望着她。   ……   ……   ……   站在贺兰淳身后的伊琳早就吓了个半死,后来听贺兰雪说已经休掉了伊人,她正要庆幸,哪知这个傻妹妹,居然自己又巴巴地跑了上去。   “皇帝陛下,我妹妹是个傻子,她说话不能当真的。”她慌忙地撇清道。   贺兰淳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那个不起眼的逍遥王妃。   眼底划过讶异之色。   ……   ……   ……   “若尘,伊人就交给你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贺兰雪并没有接受伊人,而是忽而转头,看着裴若尘,交代。   裴若尘没有丝毫惊奇,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你放心。”   人与人之间的承诺,有时候三年五年,仍不能安心。有时候,三言两语,便能生死相托。   贺兰雪与裴若尘,似友似敌地相处了多年,在最后关头,他能信任的,却是他。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有点搞不清状况。   有心人士,不禁猜测起从前的那些谣言,再结合现状,于是,又衍生出许多谣言来。   贺兰悠此刻被自己三哥的事情弄得心神惧惊,也顾不上其它事情,只是怔怔的。   伊人却不干了,仍然执拗地站在原地,不肯说话,也不肯离去。   裴若尘犹豫了一下,决然上前,准备将她拉开,却不料伊人突然抬头,望着贺兰雪,盈盈道:“我不会遗弃你的。”   因为,你是我的树。   这句话,别人不懂,可是,贺兰雪懂。   贺兰雪展颜而笑,自站出来后,他还是第一次笑,笑得那般狡黠,那么灿烂,“是我遗弃你。你吃得太多,我养不起你了。”   “那我少吃点……”伊人抿着嘴,弱弱道。   其实她吃得不错,而且还不挑食。   “傻子。”贺兰雪轻吟。   话音未落,他已出手如电,迅疾地点向伊人的穴道。   裴若尘堪堪上前,扶住伊人虚软的身体。   贺兰雪没有再理伊人,他知道,裴若尘已经接手了,所以,他放心。   然后,他洒然转身,向台上的贺兰淳拱了拱手,等着他的发落。   脸上的寂寥,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人逼视的豪情。   他终究,没有被所有人背叛。   “逍遥王意图谋反,朕决定,判他充军塞北,永世不得回京。”贺兰淳面无表情地看完面前这场戏剧,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判决。   贺兰悠闻言,脸色变了变,正准备起身为自己的三哥求情,却恰好撞到了贺兰雪投过来的目光——阻止的目光。   淡定的,坦然的目光。   <   p>然后,贺兰雪最后一眼看了看容秀。   容秀不动声色,只是脸,白得像只鬼。   贺兰雪冲她点了点头,眸底温柔,却再无从前的深情。   他对她的爱恋,已经沉淀成魔,而现在,他已用自己所有的一切,甚至性命,去祭奠了这份爱。   贺兰雪,问心无愧了。   离开的时候,贺兰雪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一个犯人,仍然是游戏人间的王孙公子,容颜若玉,气势如虹,在庭院中闲闲漫步,白衣翩跹,眼角无意泄露的风情,让在场的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为之成狂。   恍惚间,只剩下园门口的一点翻起的衣袂,不再是逍遥王的贺兰雪,消失了。   贺兰淳也站起身,冰寒的表情,没有丝毫触动,“你们继续吧。”   话音未落,贺兰淳已经离席,紧接着,便是皇后容秀的离席,伊琳,贺兰悠紧追其上。   皇室众人接二连三地离开,底下的人自然坐不住了,纷纷拱手告退,方才还繁华如斯的皇家花园,转眼间,便只剩下残羹冷炙和三三两两收拾的宫女们。   明月高悬,寂冷无声。普照。   而曾经繁华强大的天朝王国,也在那一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   穴道并不太重,伊人醒来的时候,不过破晓时分。   她略抬了抬手,全身酸痛难忍——没想到世上真的有点穴之说,她完全没有晕倒后的记忆。   环顾了一下周围,虽然是香闺雅居,可是看在眼里,却甚为陌生。   她挣扎着想起来,手足无力,终究撞下了床上的枕头,只听到‘砰’地一声,余音袅袅。   这里的枕头,都是玉石所做,落在地上,声响自然不小。   余音尚在,房门已经被推开了。   房间的格局,本事厅与床之间隔着一个屏风,来人并没有转过屏风,而是站在其外,静而雅地问道:“伊人,可好?”   素白的屏风上,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显得风姿卓越。   正是裴若尘。   伊人怔了好一会。恍惚过后,才恍然想起昨晚的事,不禁问道:“贺兰雪呢?”   “王爷已经连夜走了。”裴若尘轻声答道:“你现在在丞相府,王爷临行前将你交托于我,而且我们本是朋友,在这里,你可以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如果你想回去,我也可将你送至伊府。”顿了顿,他复又补充道:“琳妃也遣人来问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入宫陪她?”   “他走了啊。”伊人对其它的话似乎并未听进耳,只是从中获取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走的时候,一定很孤单。”   裴若尘不语,事实上,贺兰雪上路之时,满朝文武因为怕引火上身,都没有相送,而唯一送他的人,只有裴若尘一人而已。   在回来的路上,裴若尘顺道去看了曾经花枝招展、锦华遍地的逍遥王府,不见繁华,只见到满园的狼藉,所有的贵重物品都被底下的人抢夺一空,连门口的那两只小铜狮子,竟也被人剜去。   时值年关,乍见到如此景象,让人不由得心生凄凉。   裴若尘还记得自己与贺兰雪最后一次谈话。   那时候,北风呼啸,吹起了他的发丝衣袂,直欲羽化,那么不问俗世的一个人,与‘谋反’两字,真的太不相干。   “王爷,既不关你的事情,为什么你要承担下来?”那时,裴若尘这样问。   “你怎知,不关本王的事情?”贺兰雪反问。   “满朝文武皆知,逍遥王已不问世事多时,而且——而且,五年前,先帝本有意将皇位传与王爷,是王爷自愿放弃,试问,一个曾经放弃过皇位的人,又怎么会谋反?”裴若尘逼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贺兰雪却是一笑,“既然满朝文武皆知,你以为陛下不知?我只是做了他希望看到的事情。”   说完后,贺兰雪洒然上路,留下裴若尘站在原地,沉思了良久,直至全身冰寒。   皇帝陛下,到底忌惮他。   只是因为贺兰雪并无把柄,所以故意拿容不留开刀。   皇帝知道,贺兰雪,一定会为容不留顶罪。   因为他爱着容秀,他要保容秀一世的荣华与平安。   全天下都知道逍遥王爱着容皇后,就凭这一点,皇帝就不可能容下他。   逍遥王这一走,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   ……   ……   此时此刻,听闻伊人问起贺兰雪的情形,裴若尘走神了一会,然后回答道:“不,王爷走得并不孤单,而是睿智。事实上,他此时离开,本是一件幸   运的事情。”   他已经看到了朝堂中的波谲云诡,只是水那么深,即便身处权力中心的裴若尘,都不曾参透。   伊人更是不懂。   她唯一知道的是,贺兰雪说过,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只要甘心,那么,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至于无法忍受。   她顿时放下心来,掀起被子,低头找鞋。   可是找了好久,都未能找到鞋子,伊人正准备喊十一,忽而想到,十一留在王府里,现在已不知所踪。   “你的鞋。”裴若尘似想到什么,终于从屏风后转了过来,手中提着一双新鞋,到了近旁,他蹲下来,将鞋子放在她的足边,然后起身、退后一步。   伊人低头看了看鞋,又没有了起床的兴致,只是闷闷地问:“能不能找到十一啊?”   她来到这个世上,与各人的交情都不能算深,虽然贺兰雪养着她,她又喜欢裴若尘-————可那两个人,真正与她相处的时间都不超过一月。反而是十一,天天朝夕相对,给她打击,与她斗嘴,又真真切切地关心着她。   现在王府破落,十一也不知流落去了何处。   十一?   裴若尘想了想,终于忆起经常在她身边看到的丫头,“我今日便命人出去找寻,你放心,她已经还在京城之内。”   “恩。”伊人点点头,笨拙地穿上新鞋,竟是大小合适,刚好合脚。   便像订做的一般。   伊人未曾深想,仍然坐在床沿边,仰头看着裴若尘:今日的裴若尘与昨日的裴若尘并无两样,眉眼如画、清雅沉静,可是看着他,却少了昨日的情境。   心底还有一处柔软,已成了果冻。   “你饿了吧?我叫人准备饭菜。”裴若尘不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找了一个话题,引开了伊人的注意力,“你喜欢吃什么?”   “都可以。”伊人不挑,“热的就好。”   她在逍遥王府常常吃残羹冷炙,所以,只要饭菜是热的,她就会很开心。   裴若尘微微心疼。   其实,伊人真的很好养活,她对世人的要求很少。   可即便这样,她也要忍受着颠沛流离,人情冷暖。   ……   ……   裴若尘离开后,伊人坐在屋里,开始努力地想着自己此时的处境,以及以后的打算了。   贺兰雪走了。   她的树不在了。   留在裴若尘这里,若尘也一样会给自己吃,给自己住,可是,却没有了之前的心安理得。   她还是回家吧,回到伊府,继续从前的日子。   正想着,门再次“吱呀”一声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并不是裴若尘,而是贺兰悠。   贺兰悠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摆放着几碟精致的饭菜。   “若尘说你饿了,我亲自命人给你做了几道菜,你尝一尝喜不喜欢?”贺兰悠说着,将托盘放在桌上,饭菜也挨个摆了出来。   伊人还挺感动,她端起筷子,轻声道:“谢谢公主。”   “不用谢,你之前是我的嫂子,我们是一家人。这顿饭,是为了三哥谢你的,谢谢你在最后时刻,站了出来。”贺兰悠只是一个女流之辈,皇帝哥哥与三哥的事情,她无力插手。   可是,她一直与三哥亲。贺兰雪被流放,贺兰悠也不开心。   伊人没有接话,她埋着头,吃了一口。   咸。   咸得舌苔发苦。   “好吃吗?”贺兰悠有点冷然地望着伊人微垂的脑袋,故意问。   她特意往里面加了半罐子盐,味道一定很不错。   “……嗯,嗯。”伊人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仍旧一口一口地吃着。   吃别人的东西,不能挑。   有吃的就很好了。   “好吃就全部吃光。”贺兰悠笑着说。   “嗯。”   伊人继续埋头苦干,到后来,舌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饭菜的味道完全尝不到了,只有麻木的苦。   不过,肚子却饱了。   眼见着盘子变空了,贺兰悠越发觉得:面前这个伊人,要么就是一个傻子,要么就是一个很能忍的家伙,心机深沉。   无论她是哪种人,她都不喜欢。   ☆、003勾勒你的轮廓   “真搞不明白你,夫家都被抄了,你居然还能吃得下饭。”贺兰悠冷嘲道:“不过,你这一步棋下得也真不错,知道三哥心好,不会让你跟着吃苦,你这一站出去,非但没有被连累,还进了裴府。”   贺兰雪临走之前将伊人拜托给裴若尘,裴若尘将伊人抱回来的时候,贺兰悠差点没气得吐血。   引-狼-入室啊!   尤其是伊人这种看似无辜无害的狼,最难对付。   伊人眨眨眼,想了想,回答说:“我没有下棋。”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你认为,你可以成为若尘的姬妾,本宫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若尘是本宫的夫君,他不会再娶。就算以后本宫许他娶妾,也不会是你。”贺兰悠很直接地说。   在伊人昏迷的那段时间里,裴若尘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虽说有三哥的托付,但是……她不开心,很不开心。   “我没想成为若尘的姬妾。”伊人终于明白贺兰悠的意思了,她挺诚恳地说:“我也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你不是喜欢若尘吗?”贺兰悠问。   “喜欢啊,可是——他已经娶了你了。”伊人抬起眸,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阴霾,清澈而简单。   裴若尘已经做了他的选择。   她也不需要再执着什么鲫。   伊人最不擅长的,就是与别人争。   为什么要争呢?   万物都有它的缘法。   贺兰悠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后,她站起身,说:“我叫人来收拾。”   然后,贺兰悠也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一直没有人再来。   裴若尘很忙,逍遥王造反,贺兰淳彻查他的余党,所有的追捕工作都交到了宰相裴临浦身上,裴若尘是他的公子,又是当朝驸马,很多事情都当仁不让。   贺兰钦引兵回营了,也得安排文武百官相送。   贺兰悠送完三哥送二哥,也懒得继续找伊人的麻烦。   好在裴若尘交代了下面的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伊人,这些天的伙食待遇都算不错。   天气渐冷,但是屋里炉火很旺。   日短夜长。   那么一段时间,伊人恍惚着,仿佛又回到了在逍遥王府被人遗忘的日子,可是呆坐在房间里,她并不觉得安逸,而是恍若所失。   有几个晚上,裴若尘办完事,很晚才回府,他先去向公主报了平安,然后绕道来探望伊人。   伊人已经睡熟了。   **前的炉火已经熄灭,只留下微淡的光。   借着余光,他看着伊人的睡颜。   如孩子一般的睡颜。   安稳,别无所求。   一整天的辛勤与忧悒,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起,都会一扫而空。   他为她轻轻地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伊人并无察觉。   如此,又是好几日。   ……   ……   ……   镇南候世子夏玉来裴府做客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夏玉一来就朝着要见伊人,他还要继续与她拼酒。   天朝的女人都叽叽歪歪的,很少有伊人这样喝酒豪爽的好酒品。   他抱着酒坛就进了伊人的房间,伊人正歪在**上,拥着被褥看窗外的落雪呢,门帘一掀,雪便卷了进来。   “伊人,我们喝酒。”他嚷嚷道。   伊人想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谁。   那个小正太。   “不喝。”伊人摇头。   “为什么?”   “没心情喝。”   “我爹说了,在天朝,他最佩服逍遥王贺兰雪,我爹说,他是世上最傻的人,也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所以,逍遥王就算被发配到塞北,也能过得很好。你别担心他。”夏玉安慰道。他知道伊人与贺兰雪的感情挺好,那天她执意要站出去,已经得到了小正太对她的另眼相看。   比起明哲保身的众人,伊人很好。   “塞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冰天雪地,荒野沙漠,是一个很荒凉的地方,连人烟都看不到。”夏玉回答到。   伊人沉默了。   贺兰雪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被流放在那个孤孤零零的地方,一定很闷。   也一定很冷。   就像她当初在小屋里,没有炭没有棉被的时候一样。   “你担心他?”   “我不担心他。”伊人说。   贺兰雪是树,树在哪里都能扎根。   “我爹还说了,一日是酒友,终生是酒友。做人,最重要的是道义。”夏玉又说。   “……”   “喝吧!不然就是   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爹,看不起镇南王府!”夏玉开始扣高帽子了。   “……”   伊人只能将酒杯接过来。   她不希望得罪那么多人,也不想看到小正太脸上的失望之色。   他们喝了很多,把夏玉带来的陈年美酒全部喝了一个精光。   然后,夏玉喝醉了。   ~~~~~~~~~~~~~~~~~~~~~~~~~~~~~~~~~~~~~~~~~~~~~~~~~~~~~~~~~~~~~~~~~~~~~~~~~~~~~~~~~~~~~~~~~~~~~   裴若尘得到通知,赶回丞相府时,只看到了躺在伊人**上呼呼大睡的夏玉。   伊人则坐在窗边,支着下巴,看着窗外。   见到裴若尘,伊人并没有吃惊,而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你来了。”   “嗯。”   裴若尘发现自己已经挺久没见到她醒着的样子了。   一来,是自己太忙。   二来,他似乎也在刻意与她会面。因为每见一次面,他都会更记挂她一分。   记挂别的女人,对公主来说,并不公平。   所以,这个距离,是他们两人最合适的距离。   “你之前说过,我可以回家对吗?”伊人问。   她一直等着他来,告诉他一声,然后,她就回伊府了。   无论如何,她对于伊府的那个大宅子,还是有点感情的。更何况,自己好歹也是伊家人。   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回娘家啃老,不算过分吧。   “你想回伊府?”裴若尘反问。   伊人点点头。   裴若尘犹豫了很久,终于坦诚道:“其实,在王爷出事之后,伊老爷怕自己被连累,已经对外宣称,与你断绝关系-——对不起,我以为你会选择留下来,所以……”   所以,才漫不经心地给了她三个选择,只是想告诉她:其实她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并非无家可归。   可是,事实呢?   事实是,除却了裴若尘,她已无处可去。   伊琳在宫里自身难保,又怎会要这个一无用处的妹妹?   本来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既不曾带着秘密,又无来历,全无利用价值,更无升值空间,反而带着一身数不清的麻烦,这样的人,又有谁会收留?   甚至,不是美女。   伊人听着,想着,明白着,可是神色如常,没有丝毫人情淡薄的感慨与凄惶。   ……   ……   ……   两人沉默之际,窗前刚好走过了两个端着茶盘的丫鬟,一个说:“相爷又问起了公主的身体,看来,相爷急着抱孙子呢。”   另一个说:“听说驸马伤疾未除,自大婚以来,还没有与公主同过房。更何况,即便是驸马觐见公主,也需要先禀报嬷嬷,得到嬷嬷首肯备案,方能同寝-。你说,公主哪里能这么容易怀上?”   先说话的那丫头脆生一笑:“不过驸马清雅非常,也不知他当爹爹时,会是什么模样。”   “也是……哎,不说了,当心屋里的人听见。”   “屋里的人?哦,驸马带回来的那位逍遥王妃啊,听说没亲没故的,就是驸马看着可怜,才带回来的。为了这事,公主老大不高兴了。”   “我们驸马爷就是心软,其实公主不用不高兴,那种丫头,给我们公主提鞋都不配。”   “哎,你说驸马爷和这个丫头,不会真的像传言的那样……”   “谁知道呢……”   声音愈低,紧接着又是一阵轻笑,脚步声渐远,很快,便没了声息。   裴若尘神色平静,似没有听到这墙角的口舌。   伊人更是恍若未闻,坐在**沿上,轻轻地摇晃双腿。   待窗外的人走远,裴若尘继续道:“丞相府平日并无闲人来访,爹爹忙于朝政,也鲜少回府,你在这里,可以继续过你想要的生活。”   听了这几句话,伊人本应该觉得很开心,可是很奇怪,她心里并无喜悦之情。   从前只希望能安安稳稳、无所作为地度过一生,可是那种生活,她只希望,是自己应得的,而不是倚靠别人的施舍。   从前在逍遥王府,她可以心安理得,可是在丞相府,却总有种客居的感觉。   是的,客居。   那种知道不会长久的感觉。   “……我想找十一。”伊人轻声道。   “我派人去找。”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吧。若尘,你很好,不过,这样就够了。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留在这里,就是给裴若尘找麻烦。   这也不是她所愿。   “你自己怎么找?”裴若尘问。<   /p>   “总有法子。”伊人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的,都是别人家的,她离开,也就离开了,什么都不需要带走。   也好,省事。   “你照顾好小世子。谢谢你。再见。”   伊人向裴若尘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   裴若尘似有点吃惊,看着伊人的背影,却终于,没有追出去。   他命人将小世子送到了客房,自己则留在了伊人住的房间里,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图,仿佛在看一幅绝代佳品般,看得如此出神。   过了一会,一个身穿灰色劲装的侍卫疾步进来,见到裴若尘,立刻单膝扣地:“公子爷,伊姑娘已经出了丞相府,要不要追回来?”   “不用了。”裴若尘终于将视线从画作上移过来,淡淡道:“跟着她,不要让她发现。”   “那如果她遇到危险,属下是否要现身?”那人谨慎地问。   “务必护她周全。”裴若尘答非所问地交代了一句,那人立刻意会,躬身而退。   待侍卫走远,裴若尘从怀里取出一册画卷,展开,正是伊人画的水墨素描:图中,是那个隽美的盲眼少年。   画中笔触细腻,画风别具一格,连眼底的灰暗,都处理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仿佛这个人便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裴若尘盯着画作看了良久,那双清雅琉璃般的眼眸,深沉似墨——那是伊人从未见过的神情。   “难道你们想寻找的东西,也是它?”   书房里,传出裴若尘呓语般的低喃。   ~~~~~~~~~~~~~~~~~~~~~~~~~~~~~~~~~~~~~~~~~~~~~~~~~~~~~~~~~~~~~~~~~~~~~~~~~~~~~~~~~~~~~~~~~~~~~   伊人出了丞相府,抬头看了看冬日艳阳高照的天空。   她尚不知要去哪里。这个世界,终于没有她能容身的地方。   夏玉说,贺兰雪已经被发配到了塞北,可是天地茫茫,塞北又在何方?   伊人复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新鞋子,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慨然地向前走了一步。   这是踏向未知的第一步,从今天开始,她再也不能每天吃吃睡睡,等着时光流逝。从此一天三餐,夜眠何处,都要样样操心了。   不过,这不就是人生么?   伊人倒也随遇而安,明媚的阳光下,她的戚戚之感渐渐散去,迈出的步子,也越来越稳了。   从前上街,皆是在轿子之中,这还是伊人第一次踏足在古代的街市上,初时不免惊奇,可是行了没多久,又觉与那些影视城并无多大分别,甚至更为破旧些,渐渐也没了兴致,只是依循从前的记忆,寻着逍遥王府的路线。   她不知上哪里去找十一,却知道十一在京城里并无亲人,最多,便是重新回到伊府了。   只是老爷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了,又哪里会收留一个丫头?   伊人是笨人,她只会用笨方法——守株待兔。   十一迟早会回王府找她的,因为十一知道伊人是傻子,作为傻子的伊人,不会到处乱跑,只会去自己熟悉的地方。   她也知道,十一不会遗弃自己,正如自己不会遗弃贺兰雪一样。   越是简单的人,却明白承诺的重量。   ……   ……   ……   在尝试着问了一两个路人后,伊人终于找到了曾经显赫一时的逍遥王府,看着宅前破落的招牌,歪歪斜斜,她不禁想起当日嫁过来的时候,满街的人,是那么热闹繁华。   如今,倘若加上几只乌鸦叫,那便能当成拍恐怖片的鬼宅了。   伊人跨上台阶,正打算推开大门进去,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几个衙役,凶神恶煞地挡在她前面,拔剑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逍遥王府。”   伊人唬了一跳,抓了抓头,傻乎乎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闷声问:“怎么,这不是大庙吗?”   “当然不是!你不识字啊!”其中一个衙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伊人瑟缩了一下,然后似受到了惊怕,转身跑开了。   身后的衙役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傻子。”   伊人一直跑过了长街,到了拐角,才停下脚步。   弯下腰,在角落里偷偷瞟向逍遥王府,门口的衙役已经消失无踪——也不知藏去了哪里。   “谋反果然是大罪,宅子进不去了。”伊人叹息一声,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街市:“又不能离开,否则会错过十一,难道只能露宿街头?”   野营是玩过,可好歹也是有帐篷的。   再抬头看看日头,已过午时,几乎从昨晚开始,便没有进食。   而且,今天徒步走的路程,也是几年   来走得最远的一次——伊人饿了,不足为奇。   又饿又累。   可是很奇怪,她完全没有回裴家的念头,而是第一次开始动用自己几乎生锈的脑子,琢磨着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准确地说,是盘古开天地之后最简单的事情:如何生存?   生存是本能,在伊人搅尽脑汁,始终不得其法之后,她开始发挥她的生存本能了。   反正从前也做过。当年读大学时,和同学们勤工俭学。   那便是——   街头素描。   她的目光左右逡巡了一番,很好运气地看大街斜对面刚好有一家文墨店,里面宣纸、笔墨、砚台皆是齐全。   虽然没有本钱,却只能进去试一试了,希望不用过多少天,就能遇到十一。   这样想着,伊人已经磨磨蹭蹭地走进店去,见到店主,她坦诚道:“我没有钱——厄,银子,但是,我可以为你画像,给你设计招牌,如果你能赊给我……”   “哦,这位姑娘,你要的东西,本店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姑娘看看,都是上等的货。”店主见到她,根本就不等她多说,而是异常热情地拿出一大堆东西,一脸巴结地塞给伊人。   伊人愣了愣,有点不解,却还是在店主的热情招待下,懵懵懂懂地将那堆东西抱进了怀里。   权当江湖救急了。   摆好了木架,伊人如前世一般,坐在角落里,等着客人上门了。   但在这个朝代,卖字画的人倒是有,现场作画的生意却没有成形,伊人就这样抱着笔筒宣纸等啊等,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余晖遍洒,都没有一笔生意。   没有生意,就没钱,没钱,就没饭吃,这是一个简单的因果关系。   正在伊人准备放弃‘守株待兔’,站起来吆喝几声时,第一笔生意终于上门了。   客人微弯下腰,看着已经饿得全身乏力的伊人,问:“画画?”   “恩。”伊人精神一震,一边应着,一边抬头。   然后,她看到了裴若尘。   裴若尘还是早晨的装束,温润可亲,他朝伊人笑笑,就势坐在了伊人对面的一个石墩上:“多少钱一张呢?”   “你可以随便给。”伊人答道。   “好,画吧。”裴若尘说着,闲闲地摆了一个姿势,真似一个标准的客人一般。   伊人也不含糊,端起木架,一笔一勾,很认真地工作。   裴若尘一直很安静,他是个绝好的客户,不催不挑,只是坐在那里,手搭在膝盖上,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额前垂下的发丝,拦住那双迷糊却清透的眼。   即使摆摊卖艺,也不肯回裴府,让他照顾吗?   为什么?   裴若尘曾以为自己是了解伊人的,原来,并不了解。   ☆、004我喜欢她   “画好了。”等余晖彻底地落进西山时,伊人欢欣地抬起头,将手中的画稿递给裴若尘。   裴若尘接了过来,画中的男子身处夕阳余韵中,脸的一般拢在阴影里,绰绰的,眼角温润,风姿绝美。   她总能轻易地勾出他的神态,最美的神态。   “画得很好,当值一百两。”裴若尘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她。   伊人并没有推却,而是理所当然地接了过来,诚恳地说:“谢谢光顾。峻”   裴若尘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收起画卷,然后微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待他走了几步,又听到了身后一个公式化的吆喝鲫。   裴若尘啼笑皆非,低头,莞尔,终于走远。   ~~~~~~~~~~~~~~~~~~~~~~~~~~~~~~~~~~~~~~~~~~~~~~~~~~~~~~~~~~~~~~~~~~~~~~~~~~~~~~~~~~~~~~~~~~~~~~~~   待裴若尘走得再也见不到身影了,伊人方举起那个钱袋,放在手中垫了垫,满心欢喜。   一幅画一百两,便是当今状元,也没有这般身价,伊人亦知道。   只是,她不是那种盲目讲骨气的人,送上门的银子,不要就是傻子。   从前的伊人是傻子。   她不是。   腰包鼓了,伊人的心也安定了,她收起画架,重新走进那个文墨店。   店主见到她,再次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姑娘,你还要点什么?”   伊人将下午从店里拿的东西一股脑地还了回去,又从钱袋里取出一枚稍微小点的碎银,也一并给了老板,“其实,这些东西不是我定的,刚才借用了一下,对不起,冒领了。”   “姑娘可姓伊?”店主问。   伊人点点头,“是啊。”   “那就是你了,那位公子交代,这就是交给伊姑娘的。”店主肯定道。   “可是……”伊人歪着头,似很不解地问:“你当初怎么知道我就是伊姑娘的?”   “你穿的鞋子啊。”店主笑眯眯道:“这双御锦坊独制的鞋,便是伊姑娘的印记。”   伊人做恍然大悟状,道了声谢,重新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出来。   ……   磨磨蹭蹭地在街上走了许久,伊人貌似糊里糊涂地转进了一个巷子,她左右看了看,然后蹲下身,脱下一只绣花鞋,放在手中细细查看。   果然做工精良,颜色舒润。   照看她的人,定是裴若尘了。   伊人犹豫了一下,复又重新穿上。   天色愈沉,不知哪里有客栈?   摸了摸已经饿得扁扁的肚子,伊人终于挪到了一家看似整洁的客栈前面。   天色已晚,客栈的灯笼都已挂了起来,大大的‘迎宾客栈’四个字,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按理说,这个时候,所有的客栈都应该关了门,可是今晚却很反常,伊人站在客栈前面时,只见一个店小二正缩着脖子,拢着袖子,在门口东张西望,也不知在等着谁。   待伊人匍一出现在他面前,店小二立刻涎着脸迎了上来,甩着毛巾,打着千儿:“姑娘,本店已经准备好了上等的客房,一直等着您呢。”   伊人愣了愣,指了指自己,“我?”   “你是伊姑娘,对吧?”店小二问。   伊人点了点头,困惑地看着他。   “是伊姑娘就对了,姑娘这边请。”店小二大喜,略有点谄媚地引着路:“饭菜热水都为姑娘准备好了”。   伊人本想问点什么,低头看到自己的鞋子,又什么都没说。   又是裴若尘安排的?   没想到他的能耐竟这般大,难不成城里所有的店铺,都已打了招呼吗?   伊人只觉自己握着一张连刷都不用刷的金卡,可以堂而皇之、分文不花地消费全城。   抿了抿嘴,她还是很不客气地走进了大堂,果然有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她,伊人饿了一天,此刻再也顾不上其它,立即放下防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只是,既然已经安排得这么妥帖,裴若尘何必还给自己一百两银子?   伊人有点想不通。   但是很快,她就没有再想这个问题了,当她喝完最后一口汤,只觉得头像喝醉酒一般晕晕的,看着面前的店小二,仿佛有几个重影般,而且越来越模糊,渐渐地,看不清了。   她一头扑倒在桌上,手碰倒了瓷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一个黑影从后堂转了出来,曲起手指,摸着下巴,冷冷地看着她。   丞相府。   裴若尘正准备登车回自己的驸马府,一个矫捷的黑影迅疾地出现在他面前,跪拜在马车的阴影之   中。   “怎么了?”裴若尘敛眸问。   “公子爷,出事了,派去跟踪伊姑娘的阿新,就在刚才,被发现杀死在泔水巷里。”黑影急促地回道。   裴若尘怔了怔,沉默了片刻,然后简短地吩咐马车夫道:“掉头,去南天茶庄。”   “公子爷……”黑影似乎想阻止他,屈膝,向前走了一步,拦在他前面:“望公子爷三思而行。”   “我有分寸,你回去告诉公主,我今晚有事,暂不回府了。”裴若尘说完,便跳上马车,扬鞭,向那个已经荒废的南天茶庄驶去。   ~~~~~~~~~~~~~~~~~~~~~~~~~~~~~~~~~~~~~~~~~~~~~~~~~~~~~~~~~~~~~~~~~~~~~~~~~~~~~~~~~~~~~~~~~~~~~~~~~~   南天茶庄,自经过上次的围剿后,已经破落萧条,进门,便有股凄凉味道,迎面扑来。   脚踏在久未清扫的落叶上,叶脉断裂,发出细微的批驳声,而如此细碎的声音,在如斯寂静冰冷的寒夜,显得震耳非常。   裴若尘只走了两步,遂又停了下来,他冷静地环顾左右,只见屋檐下、廊柱后,大树上,到处都是黑影浮动,显然已被来人重重包围。   裴若尘敛息静立,全身气机收拢,宽广的衣袖无风自扬,警戒却又闲适地看着前面透出灯火的大厅。   “现身吧。”他沉声道:“你们到底意欲如何?”   泻出灯光的大门轻巧地推开,一个穿着掌柜长衫的中年人站在门楣中,犀利地看着他——正是尤主管。   “上次被你的伪装所骗,没想到本尊是一个这样俊秀的人。”尤主管笑了笑,坦然夸赞。   只是这笑声,在夸赞声,在这等情形下,却比任意谩骂来得心惊。   裴若尘不动声色,淡淡道:“尤主管客气了。若是论俊秀,又怎么抵得上你的少主,柳公子。”   尤主管脸色一变,随即又平静下来,“你既知道我们是柳家的人,怎么还不过来参拜你的主子。”   “笑话,我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天朝之帝,是万民景仰的君王,又怎么会是你们这些连光都不敢见的肖鼠之辈?”裴若尘语出轻蔑,振振有词:“还是一群只会掳掠弱女子的懦夫。”   “你不用激我。”尤主管不为所动道:“利用弱女子确实不武,但你又是什么好鸟?当初你亲自进御制坊买鞋,我们还以为你是买给悠公主,本欲擒得公主以威胁贺兰淳——没想到,你竟然送给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若我们调查没错,她似乎是贺兰雪休掉的王妃,伊人吧。”   “你既知道自己抓错了人,为什么还要抓获她?”裴若尘敛眸问道。声音阴沉,渐渐的,有了杀气。   “那你呢?明明是一个不相干的女子,你又何以为她以身犯险?”尤主管饶有兴致地眯起双眼,问。   “贺兰雪将她交给在下,在下自然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好一个重情重诺的丞相公子、当今驸马!”尤主管轻蔑一笑:“你怎么不去看看,当年你父亲卖主求荣时,到底是什么嘴脸。”   “良禽择木而栖,当年息夫人残暴异常、人神共愤,父亲的选择,并没有错。难不成,为虎作伥便是所谓的忠义吗?”裴若尘云淡风轻的驳斥了一句,然后言归正传:“她在哪?既然我已经来了,裴家与柳家的恩怨,自由我们来解决。你们先放了她。”   “放了她?难道又要像上次,被你们再围剿一遍,再死去百来个兄弟!”尤主管神色一肃,树影婆娑,隐藏在各处的人似都受到影响,杀气顿时逸散了出来,而站在杀气中央的裴若尘,立刻感觉到了这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场。   一触即发。   可是伊人,现在在哪里呢?   ~~~~~~~~~~~~~~~~~~~~~~~~~~~~~~~~~~~~~~~~~~~~~~~~~~~~~~~~~~~~~~~~~~~~~~~~~~~~~~~~~~~~~~~~~~~~~~~~~~~   伊人揉了揉太阳穴,有点搞不清状况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淡淡灯光下,一个少年依窗而坐,锦衣光鲜,却沉入暗色里,那晕染的灯火,固然温馨,可沾染不了他的半点衣袂。   便如他此刻投向窗外的目光,那么漂亮的眼睛,只是灰的。没有颜色,没有光亮。   伊人从地上扎手扎脚地爬了起来,许是被声响惊动,少年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向着她:“醒了?”   “厄。”伊人点头,本想向他走过去,可是刚挪了一步,又重重的跌了下去。   “你身上软筋散的药性未散,不用白费心机。”听到伊人倒地的声音,少年蔑视地笑笑:“这是一个教训,告诉你下次不要随便吃来历不明的饭菜。”   伊人叹了口气,嗫嚅道:“我原不知,人是会害人   的。”   少年闻言,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你说我不是人?”   伊人微微一哂,懒得向他解释,只是异常配合地说:“我身上有一百两银子,你们都拿去吧。只希望你们以后学好,不要再做为非作歹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报官的。谁都有不得已,如果可以,又有谁愿意又当盗贼又当强盗呢?”   伊人还记得上次他们入皇宫偷窃的事。   “你!”少年似乎很容易被激怒,伊人这样云淡风轻的几句话,竟然将他气得脸色涨白:“你竟然说我是盗贼,是,盗贼,窃钩者诛,窃国者得诸侯。”他站起身,向伊人所在的地方欺近几步:“就算如此,像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女人,天天在王府锦衣玉食的废物,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没有盗窃,你是蛀虫,甚至连窃贼都算不上!”   伊人不懂他为何那么激动,只觉得那张俊美苍白的脸扭曲紧张,倍感凄惶。   “我虽然是蛀虫,却从未吃过你的东西。你为什么这般讨厌我?”自上次他不由分说地要杀她,伊人便察觉到他的情绪。   这个少年,非常非常,讨厌身为废物的自己。   “为什么讨厌你?”少年怔了怔,随即阴沉着面容,冷声道:“你明明四肢健全,身体康健,却生生浪费,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讨厌吗?”   伊人眨眨眼,忽而明白了他的种种反应。   一定他想做许多事,却因为眼疾或者其它的疾病,而做不了。继而讨厌那些拥有资源,却不懂得珍惜的人。   伊人想通后,再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个异常跋扈、却又异常骄傲的少年,心生怜惜。   他大概,连天空的颜色都不知道。   那种种美丽的颜色和东西,他也许从未知道过。   “你蹲下来。”等了一会,伊人柔声道。   “你想耍什么花样!”少年冷哼一声,却又料到这样一个弱女子不会玩什么心机,到底少年心性,他还是蹲了下来。蹲在伊人面前,眼睛无神地平视。   伊人则撑坐起来,手握拳,只伸出无名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少年搁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那只手细长清秀,却苍白如玉。   指尖触到他的时候。伊人只觉一阵冰凉。   少年的身体,那么冷。   不过那种冰冷一触而走,在伊人挨上他的一瞬,少年也猛地抽开了自己的手,正打算怒颜质问,却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娓娓动听地讲道:“从前,有一个小王子,他非常非常好看,可是他的眼睛看不见。”   少年皱了皱眉,怒火更盛,欲站起身,紧接着,她突然用一种孩子般的语调,一字一顿,搞笑地说:“你好,我也是一位小王子,我来自325行星。我来地球很久了,可是你们都不认识我,因为看得见东西的人都看不见我。只有看不见东西的人,才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我来的星球离地球很远很远,就是传说中神住的地方。”   少年愣住,想知道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禁不住略顿了顿,那只不屈不饶的无名指又伸了过来,重新碰了碰他的指尖,便如一个生涩而羞怯的少女见到陌生的男子般:“小王子一直在你身边。在你们的视线之外,有很多很多你们还不了解的朋友,都在你身边。你不是孤独的。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婉转柔润的嗓音,几同仙乐。   话音落后,伊人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少年已经不再闪躲的右手,也曲起他的无名指,用他的指尖,点点自己的,摇头晃脑道:“其实,我也不是这里的人,他们都看不见我。我是说,真正的我。”   伊人此刻的声音异常认真,认真之余,又有一种黯然的孤寂。   少年稍分了分神,也就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说完这一句,可是听完后,他的面色又是一沉,恶狠狠地将手抽了回来,然后起身仓皇的后退一步:“胡说八道!”   伊人被他的动作一带,又重重地跌回地上,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埋怨,反而盈盈地望着少年,轻声道:“你现在比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得多了。相对于你,他们才是盲人。”   “无聊!”少年略微怔了怔,然后毫不客气地丢下两个字,拂袖而去。   只是脚步踉跄,倒有点像落荒而逃。   ~~~~~~~~~~~~~~~~~~~~~~~~~~~~~~~~~~~~~~~~~~~~~~~~~~~~~~~~~~~~~~~~~~~~~~~~~~~~~~~~~~~~~~~~~~~~~~~~~   大堂外,谈话仍在继续。   只闻尤主管哈哈一笑,道:“贺兰家,文有贺兰雪,武有贺兰钦,唯贺兰淳不文不武,竟然做了皇帝,可见贺兰家气数将尽了。”   “你这等人,又怎么明白我主的英明神断。”裴若尘冷笑回答。   “是,我差点忘了,贺兰淳是你们裴家一手扶上去。”尤主管咂咂嘴,乜斜着裴若尘:“你姐姐还   是贺兰淳如今最**爱的妃子,他和你们裴家,可谓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啊。”   裴若尘只是抿紧唇,悠然而审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向。并不接话。   “裴公子,你说,如果贺兰雪发现,他交托给你的伊人,被送往军营当了一个官奴。他会不会猜忌你们裴家,继而不再甘心听命于贺兰淳?”见裴若尘表情淡淡,尤主管似突然想到一个绝好的注意,目露戏谑:“以贺兰雪五岁成诗,十二岁断案,十七岁成为天朝最年轻的钦差、才惊四夷的资历,他应该是有能耐与贺兰淳一争高下吧?”   这番话,果然让裴若尘的神色有了触动,那双总是温和冷静的眼,终于敛了起来。   “用一个弱女子来行事,你们未免太无耻了点。”裴若尘看着尤主管,蔑声道:“更何况,你既知道贺兰雪的睿智,又怎以为,他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背叛朝廷呢?”   “他不一样因为一个女子而流放塞北了吗?”尤主管哈呵呵一笑,道:“何况那个女子,还是已嫁为人妇的容秀皇后。肯为一个女子离开,为什么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回来?”   裴若尘犹豫了片刻,然后冷笑一声:“伊人又怎么能和容秀比?容秀是我们天朝之珠,是贺兰雪心心念念的女神,伊人是什么,不过是王府被休掉的一个妃子而已。据我所知,逍遥王府这样被休掉的王妃,少说也有二十个,难道你以为,贺兰雪会一一顾得上?”   尤主管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两者之间的差别,却还是争论道:“伊人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裴若尘讥嘲地瞧着尤主管,声音略显刻薄:“你到底认为她哪里会吸引贺兰雪?因为她的长相?这一点尤主管也看到了,她不仅及不上容秀,甚至连宫里的一个齐整的宫女都比不上——如此样貌,你以为阅遍百花王妃成群的逍遥王,会中意吗?论家世,伊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女,天朝的商民地位低贱,比平民还不如,也没有什么可企图的。论才智谋略,这一点,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请问尤主管,对这样一,无,是,处的伊人,你留着,无非是浪费粮食而已。”   尤主管不动声色地听了,想反驳一两句,却又发现,无话可驳。   裴若尘所说的,果真是字字属实。   “如果尤主管是贺兰雪,请问,你会为这样的女子而违逆天下,甚至唐突天朝之珠容秀吗?”裴若尘盯着他,咄咄逼人地继续道:“为美女而江山一掷,那是洒脱、重情义,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将自己弄得身败名裂,即便是尤主管,也不会去做,更何况是从小便以睿智聪颖闻名的逍遥王?”   尤主管似乎被裴若尘辩论家的口才说通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认同道:“若是为了伊人这样的傻子,确实不太值。”   裴若尘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冷不防那尤主管又抬起头来,问:“既如此,小裴公子又为何要为她以身犯险呢?难道,她对小裴公子而言……”   “不错,贺兰雪特地将她交给在下,当然是有缘由的。”裴若尘淡定地看着他,坦然道:“因为我喜欢她。与其千里迢迢送去不可能理会你的贺兰雪,我奉劝尤主管还是就地与我做交易好了。”   尤主管表情错愕,好半天才哂笑道:“这句话从一向寡欲清淡的小裴公子口中说出来,还真让人难以相信。”   难以相信的何止他?   刚被少年下令揪到后堂听墙角的伊人,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少年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耳边,讥笑中,他轻声说:“真想看看,能被裴若尘亲睐的废物,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屏风外的大厅里,尤主管已经恢复常态,继续道:“好,却不知你有什么可用来交换她的?”   “你们想要的东西。”裴若尘闲淡地看着他,道:“上次你们涉险闯入大内,不就是想找它吗?”   “那副画像在你手里?”尤主管面色一喜,冲口而出。   裴若尘的眸光闪了闪,然后镇定地回答道:“是。只要你们放了伊人,我自然会将画像交给你们。”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尤主管似乎无法相信会这般容易,他们那么损兵折将都没办法偷得的宝物,难道只凭裴若尘三言两语,便可成形吗?   更何况,伊人并不是一个很大的筹码,若是贺兰悠,尤主管会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伊人……   太无足轻重了吧!!   ☆、005为你若尘   “小裴公子,本主管还有一事不解,”尤主管眯起微肿的眼,狐疑问:“既然伊人被你说得这般不堪,你何以还会喜欢她?据我所知,四公主贺兰悠也是天朝数一数二的美人,家有娇花,又怎会恋野草。”   “喜欢便喜欢了,哪有什么缘由。”裴若尘弯了弯唇角,极好看的弧度,映着面如冠玉,连尤主管都有一瞬的目眩神迷:“这个交易,你到底想不想做?”   尤主管还没有回答,伊人只觉得自己脖子一紧,已经被少年揪着衣领,拖拉着拽到了大堂里。   他们站在台阶之上,少年的手卡在伊人的脖子上,尤主管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一齐面向束手屹立花园中央的裴若尘。   裴若尘乍见到伊人,脸色微松,眸底隐约的喜悦,亦没能逃过尤主管的双眼。   难道小裴公子真的喜欢这个丫头?尤主管心道。   伊人乍见到裴若尘,同样是毫无掩饰的喜悦,继而又有点懊恼,为他担忧。   伊人不大明白此时的处境,但是她看到了周围暗色里刀枪剑戟映射的寒光。   她知道,裴若尘是为她而来。   无论他是谁,以前做过什么、说过什么,现在,刀光剑芒中,他是为她而来。   这就足够。   …鲫…   ……   “当年息夫人虽然行为过激,但是惊才绝艳、才智谋略旷古烁今,没想到她的独子,却这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裴若尘极快地整理好些微的情绪波动,面色无喜无悲:“柳色公子,我已说出了我的筹码,如无异议,希望你先放开掌下的人。如若伤了她,交易立刻取消。”   柳色,原来那少年的名字叫柳色。   柳垂堤岸,交映湖色。   伊人将这个名字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却不妨柳色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猛然一收,伊人被卡地呛了一下,圆润的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迅速氤氲了水色,可怜巴巴地看着裴若尘。   “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中意这个废物,真的肯为她交出至宝。”身后的柳色冷酷地笑道:“裴若尘,听说一向骄傲,权贵之子、经纬之才。这膝盖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君王外,从未服软过。现在,我要你跪在我面前,跪在柳家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不然……”他说着话,手又一送一紧,伊人离开呛得咳嗽了一声,咳嗽声音还未完全冲喉咙,又因为紧接而来的窒息,憋进了一脸的酱红色里。   裴若尘没有言语,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柳色。拢在两侧的手,轻轻地合拢成拳,又缓缓地放开。   那张异常冷静的脸,微泛青白。   伊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台下的裴若尘。   裴若尘也看了她一眼,只是静静一眼,不见为难,也不见责怪,只是疏疏淡淡,宛如从前。   可是这样普通的一瞥,却让伊人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无法呼吸,不是因为柳色的动作太紧,而是因为真的没办法呼吸。   伊人对于下跪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她不是膝下有黄金的大男儿,只是在这个时代,向敌人下跪,到底意味着什么——   伊人懂得。   她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标准和原则,然而,也能理解别人的标准与原则。   “怎么?原来只是说说而已?伪君子。”柳色有点幸灾乐祸地笑谑,卡放在伊人脖子间的手却不自主地放松了许多。   他本意,倒没有想伤害伊人。   “我数一、二、三了。一!”裴若尘依旧不语,除了脸色略白外,他的神色反而更加沉静起来。   那种沉静,像一个气场般,从他的身体浅浅散出,连柳色也能感应得到,也彻彻底底地激怒了柳色。   “二!”   伊人张了张嘴,本想奋力说些大义凛然的话,可是声音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难道像拍电影那些女主角一样,大喊大叫:“不要啊,你走啊。”   如果他走了,他就不是裴若尘了。   伊人也懒得做这样的无聊事。   最终,她也只是平静的回望着他,面色涨得通红,目光却安静如潭。   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信任他。   信任他。   裴若尘似乎明白了她的安心,唇角竟微微一勾,好看至极的弧度,映着他的面如冠玉,温润若水,就连尤主管,都有一瞬移不开眼的目眩神迷。   “三——”柳色最后一个字还未叫完,裴若尘已经撂起衣摆,风鼓外袍,猎猎作响,额前的散发凌乱地拂在他异常平静的脸上,眸光如玉,人已低身。   下跪原是一种不怎么雅观的姿势,可是由裴若尘做来,却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伊人也弯了弯唇,满脸笑意地看着裴若尘若无其事地磕首。   一个。   两个。   三个。   潇然至极,又洒然至极。   仿佛他现在,并不是对一个敌人卑躬屈膝,而是在与书友一起,吟诗作对,相拜做戏。   只是,这样的姿态,柳色并未看到。   在他察觉到裴若尘真的跪下后,他便笑了,仰脖,哈哈大笑,笑得如此嚣张,可是听到伊人的耳边,却有点凄苦。   放在伊人脖子上的手,却并没有松开的痕迹,反而随着笑声越来越紧。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跪在地上的裴若尘和仰脖大笑的柳色。   “裴若尘,当年你父亲临阵背主,害死我母亲,今天这三个响头,就是你们裴家,向我柳家赔罪的!”柳色边笑,边喊出这行话来,声音凄厉,形如夜枭。   伊人卡得气喘吁吁,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她原先以为是自己的,可是一瞥眼,看到了尤主管略微担忧的表情,才恍然:这牛喘般的呼吸,竟然是柳色发出的。   如此听来,柳色的笑,已然断断续续,仿佛在掩饰什么。   放在伊人脖子上的手,也没有方才用劲了,只是无力挂在那里。   伊人在呆愣了几秒后,做了一件她自以为很英明的事情。   她猛地转身,使劲抱住柳色的腰,将他牢牢实实地固定在自己身前,然后头向前倾去,用鼻子压住他的鼻子,用嘴巴压住他的嘴巴。   ——她想制住他。   ……   ……   ……   伊人所揣测的果然没错,在她抱紧柳色,压住他的呼吸时,便确认了他的症状。   哮喘,应该是哮喘。   吃力的呼吸,被堵在了咕咕作响的喉咙里。   唇下的温度,冰冷湿润,那是属于海藻的味道。近乎*。   伊人就这样抱着他,拥着比自己高出许多,也瘦削许多的柳色。   他是真的瘦,即使透过锦衣,伊人仍然能感觉到他嶙峋的身体——明明高高在上,还有那么多人忠诚相待,为什么这么瘦呢?   伊人不明白。   她的眼睛眨啊眨,长长的睫毛,每每扫过柳色的脸颊。   目之所及,柳色的脸色是**的潮红。   他黯然无光的眼眸里,逸散出的自厌与苍凉。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她转身,她拥住他,她压住他的唇鼻,她看见了他的眼睛。   然后,伊人又弹开来,怔怔地看着柳色眼眸里那丝寻求解脱的绝望。   那么年轻,那么瘦,那么坏,又那么苍凉。宛如老者。   “少主!”   “伊人!”   在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之时,伊人的衣领又是一紧,身体马上像大鹏鸟一般,往后跌去。   原来在她转身之际,裴若尘已经跃向了台上,手抓住伊人的衣服,将她迅速带离险境。   本就紧张万分的情势一触即发,蝗虫般的箭矢密集地射了过来,裴若尘抽剑在手,漫挽剑花,另一只手则护着伊人,向门的方向退去。   第一批箭射完之时,他们已经退到了一株粗壮的大树后,但是冬日的光秃秃的枝桠,并不能掩护太多。裴若尘一面挡住明显变少的冷箭,一面压低身体,向还未回过神的伊人迅速交代道:“如果我没记错,后面再走几步,便能看到墙上有一个洞,你钻出去,只要出了门向东走,便会有人接应。”   伊人点头,也没有说什么‘要走一起走’这样或那样的豪言壮语。   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累赘’的身份。   “——伊人。”见伊人二话不说,转身便要走,裴若尘忽而再次开口:“今天说的话……”   “我知道,全是真的,但是又什么都不会改变。”伊人极快地接过口,三言两语总结了裴若尘的意思,又按了按他的手,没头没脑地蹦了两个字:“放心。”   说完,伊人便甩手不管,屁颠屁颠地跑路了。   任身后喊打喊杀,刀剑不断。   裴若尘恍惚地看着伊人的背影,唇边的笑意顿浓,浓而会心,笑意直达眼底。   回头,继续应付面前的景象。   再等一会,丞相府的援兵便会赶来。   他和放心,亦放心她。   这样没心没肺,将他一个人留在刀光剑影里,那便是伊人。   那样洞悉决断,永远不啰嗦不废话不计较的,那便是伊人。   ~~~~~~~~~~~~~~~~~~~~~~~~~~~~~~~~~~~~~~~~~~~~~~~~~~~~~~~~~~~~~~~~~~~~~~~~~~~~~~~~~~~~~~~~~~~~~~~~~~~   伊人从狗洞里爬了出去。   换成容秀或者贺兰悠,大概是宁死不爬的,可惜伊人没那么多骄傲,最多从狗洞里出来时,一头一脸的灰,她自觉有点狼狈,所以用手胡乱地抹了抹。   待站在围墙下,伊人有点懵了:东边在哪里?   此时星月惨淡,方位不明,她又是实实在在的一个路痴。   形势危急,以免来人追出,伊人来不及细辨,随便找了个方向,撒欢儿跑走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伊人跑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星月更是惨淡,隐进了云里,无光无辉。   裴若尘口中的接应人员并没有出现,伊人方知,自己大概跑错了方向,却不知在到了哪里。   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折返的时候,已经虚软的腿不知踩到了什么地方,脚底一陷,人便倒了,跌进巷子旁一个铺满落叶的废沟里。   伊人疼得呲牙咧嘴,本想站起来,才发现脚踝疼痛难忍,似乎崴了。   她又尝试了几下,皆无疾而终,到了最后,伊人索性随遇而安,仰面躺在沟里,望着头顶雾蒙蒙的天际。   云已经散了,露出一轮弯弯的下弦月,清辉遍洒,映在她的脸上,光洁明亮。   这是一片很美的星空,像波光盈盈的海面,那么恬静美好,与世无争。   不知道其它人能不能看到?   脚依旧很痛,可是困意更浓,终究是动不了,方圆几里内也不似有人烟的样子,现在只有等着裴若尘说的援兵找来了。伊人看了一会夜空,等啊等的,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   晨曦破晓。   城内一大早便吵吵嚷嚷,城门禁闭,来来往往的商贾,无一受到被守门的将士们盘查。   一群正准备进城的摊贩则聚在城门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   “这次又出了什么事啊?前几天说什么王爷造反,如今有说捉拿什么夫人的乱党,天下哪有那么多的乱党?”   “听说昨晚他们挟持了当今驸马呢……对了,什么夫人?没听说朝廷有什么夫人啊?”   虽然是乡野村民,但是住在京城里,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朝廷的事情。   “哎,你年纪轻,自然记不得息夫人,当年啊,她和先先皇一起合称双圣,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不过,后来不知怎么了,**之间,息夫人全家都消失了,听说是江湖寻仇,再后来,便不了了之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闻言,忍不住吹嘘自己的见闻。   “是吗?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有人不信。   “你们是没见识过啊,小子们。”老叟摇头晃脑,满语唏嘘:“当年天朝内乱,群雄并起,贺兰家之所以可以一统江山,便是因为有了息夫人的相助。——你们想想,当年息夫人手下一个普通的仆役,现在都是天朝的宰相。她手下的人才,更多如过江之鲫。奇门八卦,行军布阵,农艺木艺,星相卜卦,皆是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哎,真是天妒英才。”   “你刚才说的那个宰相,难道是裴大人?”旁人起哄问。   老叟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正是。”   “裴大人竟然是仆人?这……这……这还真是英雄不问出处啊!”路人概叹。   简直太意外了,什么样的主人,能让裴大人安心当仆人呢?   “何止是仆人,裴临浦那个东西,文不行,武不行,当时息夫人身边人才济济,他根本就排不上号。只是息夫人看他可怜,所以留他在身边,混口饭吃。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却利用息夫人对他的信任,卖主求荣,现在当了丞相,小人得志!”老叟说起那段往事,还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可是老伯,为什么你会知道呢?”还有人不信。   “因为,我曾经参加过息夫人的军队,还为她斟过茶——息夫人,真乃神仙人也。”老叟一脸神往,连被岁月侵袭的面容,都变得异常生动起来。   “哎,老头,你又在吹牛了!”后面一个壮小伙子推了他一下,大伙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   又过了一会,大家陆续进城,城外渐渐清净了。   老叟叹了口气,正待转身,便听到身后一个惊呼声:“啊,小姐,你没死啊?”   ☆、006旧人旧事   伊人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哗啦’一下扑到了自己身上,然后二话不说便开始呜呜地哭。)她不禁动了动,抬手揉了揉眼睛,那趴在自个儿身上的人立刻坐直身体,大惊小怪道:“啊,小姐,你没死啊?”   伊人坐起身望着面前打扮怪异的十一,先是一喜,随即微微一哂:“没死啊。”   那么明显的事实。   十一怔了怔,然后回头冲着身后的一堆人大声质问道:“谁谁,你们刚才谁谁说她已经死了?!”   而在她质问的时候,伊人则困惑地打量着她:十一的打扮真的很奇怪,说她穿得齐整吧,可是外衫破烂,头发蓬松,脸不施粉黛,极其落魄。说她是小叫花子吧,她的手腕上竟然还戴着一串连伊人都看得出来、价格不菲的玛瑙手链,外衫里面的里衣隐隐约约,也似乎是绫罗绸缎。容长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喜悦,丝毫不见落难的痕迹。   而且,以她方才质问的语气,倒像是一个颐指气使的大人物,地位不低。   “帮主夫人,我们把她从臭水沟里抬出来的时候,她一动不动。我们当时就想,一个正常人哪里会在臭水沟里睡着,便以为……”一个人低头丧气地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嗫嚅道。   这群人的模样,却是十足的叫花子装扮了。   “哎,也难怪,你们哪里见过小姐这样极-品的女人。”十一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不再追究。   伊人却懒得计较这种种前因后果,早已握住十一的手,极欣慰地问:“十一,我一直在找你,你去哪里了?”   “哎。”十一似被触动了心事,先是一声长叹,黑溜溜的眼珠儿立刻润湿了:“说起我的遭遇,那就是一个惨啊。当日王府里的人作鸟兽散,所有人都抢啊夺啊,大发横财。只有我势单力薄,连一粒米都没抢到,还被其它房里的丫头从后门给一脚踢了出去。出了王府后,我孤孤单单,无东西吃,也没地方可去,后来一群纨绔子弟觊觎我的花容月貌,又被他们**。”说到这里,她又神采飞扬了起来:“幸亏遇到了打狗丐帮的帮主、英俊有为的少侠黄阿牛,他不仅救了我,竟然还对我一见钟情,娶了我做正室,我才有一个好归宿。果然长得一副好样貌,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小姐,你这样的姿色,大概是没有什么好际遇了,不如捡个现成便宜,和我一起当帮主夫人,我让阿牛勉为其难一并娶了你。”   “可我要去找贺兰雪。”伊人眨眼道:“我本来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现在知道你过得好好的,你就不要去了。鲫”   “干嘛找那个流放的落魄王爷啊。”十一不解地瞧着她,道:“小姐,十一想过了,宁*头,莫做凤尾。既然当不成王妃,就当丐帮的帮主夫人也不错。最多不分妻妾,我让阿牛一视同仁呗。”   伊人口中不说什么,心里却是感动的。十一的嘴巴固然刻薄,却实实在在地想着她。   “不干啊?”见伊人只是盈盈地瞧着自己,并不说话,十一嘟着嘴继续道:“大不了让你做大,反正你做大做小,本来就没区别。”   “我还是要去找贺兰雪的。”伊人终于开口,圆润可爱的脸上堆出一抹阳光般的笑来,笑意弥漫至眼角眉梢:“十一,你真好。”顿了顿,伊人又说:“我也不用把一百两给你当安家费了,真好。”   “切不知你在说什么。”十一听完,做了一个鄙视的表情。她已经习惯了伊人的前言不搭后语,见怪不怪,所以并不追问。   伊人不以为意,在十一的扶持下慢慢地站起来。   “脚怎么了?”十一很快察觉到她行动的迟缓,担忧地问。   “崴了。”伊人实事求是、淡淡道:“对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找你好几天了。”十一嘟着嘴巴,一副‘你竟然不知情’的模样:“小姐和王爷一道入宫,后来只听说王爷流放了,却没有小姐的消息,十一还以为……”她顿了顿,不再说话,伊人却能知道她当时的担忧。   伊人没有追问,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十一,你老公、黄阿牛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十一嫁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伊人一向不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可是却对十一的夫君有点兴趣。大概是关心十一的缘故吧。   从前的淡然,也许只是因为对世情漠不关心而已。   十一见她问及自己的夫君,俏脸一红,泼辣的神色立刻收敛了,正待仔细描述一番,却听到旁边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地问:“敢问这位小姐,你口中的老公,可是夫君的意思?”   伊人咋了咋舌,意识到自己将现代的词语带了出来。她凝目望去,面前的老叟衣着破烂,一脸沧桑,额上深深的沟壑仿佛装满了苦难与智慧,深不见底,“是夫君的意思。”她回答。   闻言,老叟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那是一种混合了回忆与敬仰的表情,甚至有点肃穆了:“从前息夫人,便是这样叫先先皇的,可惜……可惜先先皇一直不知道它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发生后面的惨剧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倒像自言自语。   伊人眨眨眼,总是云淡风轻的脸色终于有点一丝变化,欣喜而惊愕:“息夫人也曾这样称呼过别人。”   “是啊。”老叟似已经陷入往事中,布满皱纹的容颜如蒙上一层追忆的光芒:“当年息夫人对先先皇,一口一个老公。先先皇追问它的意思,可是息夫人总是笑而不言——后来——”老叟顿了顿,极惋惜道:“后来,先先皇终于将息夫人赐婚给了江南柳家。他到底不明白夫人的深意。”   伊人似懂非懂,听大概意思,似乎是一个惘然的爱情故事,不过这个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息夫人会现代词汇?   难道,她也是一个穿的?   “息夫人现在在哪里?”脑子里还在为自己的猜想而震惊着,伊人顺口问道。   “小姐想见息夫人?”老叟莫名地问道,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是了,小姐懂得息夫人的话,自然能看懂息夫人留下来的遗言。老朽这就带小姐去找夫人。”   伊人还未接话,早已在旁边按捺不住的十一低喝道:“喏,你这老头,看你也是乞丐,到底是那个香主门下的?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呢?”   老叟回头瞟了她一眼,刚才沧桑颓败的模样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微微佝偻的身体也挺直起来,目光如炬,看得十一心底发毛。   “你也是一个义仆,老夫暂时不与你计较,这位小姐想见息夫人,老夫不过是顺她的意思。得罪。”话音刚落,那老叟已经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拎起伊人的衣领,双腿微动,那瘦弱的身影,竟像火箭炮一般,眨眼消失在十一的视线里。   十一瞠目结舌,发了一会愣,然后转身,敛容呵声道:“来人,查查那老乞丐是哪个香主门下的,这般无礼,还有,赶快去找那劳什子‘息夫人’的位置。”   众人领命下去,十一回头望着兀自翻起的尘埃,明亮的目光慢慢地沉了下来,喃喃道:“小姐小姐,十一也有自己的生活,能帮你的,就只能帮到这里了。”   她突然有种很奇怪的预感,以后大概不会再找到自己的傻小姐了。   ~~~~~~~~~~~~~~~~~~~~~~~~~~~~~~~~~~~~~~~~~~~~~~~~~~~~~~~~~~~~~~~~~~~~~~~~~~~~~~~~~~~~~~~~~~~~~~~~~~~   伊人被带到塞北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已身处塞北。   只是与老叟行了五日,周围的景致越发荒凉——本来中原也是冬天,路边的花啊草啊皆已凋零,但是偶尔还会有一些鲜艳的色彩,如早发的寒梅。如孩童身上鲜艳的衣裳。   而到了第五日,伊人所呆的城镇,便完全是清一色的灰。近处的砖墙都是用灰不溜秋的大石头与泥土垒成的,而视线的极处,砖墙之外的地方,则是一大片一大片看不到边的戈壁。   这便是关外了,塞北关外。   大漠孤烟直的关外。   伊人五日来一路快马加鞭,到了那破败的客栈门前时,已经疲惫不堪,实在没心情去欣赏这片景色。   她现在只想要两样东西:一桶热气腾腾的水,一张软绵绵的**。   如果可以,连日来被马鞍磕得生疼的小屁股,也是需要抹点药的——不过看着旁边人一脸严肃的表情,伊人还是决定不开口了。   她不会骑马,这一路,都是被老叟威逼过来,两人共乘一骑,日夜兼程,最多是路上停下来买点馒头和水——伊人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不过还好,她的心态不错,只觉既然已经受罪了,那也只能这样了。   所以,她并没有破口大骂什么的,只是安安静静,该吃东西的时候吃东西,该上路的时候上路,颠颠簸簸中,还能扒拉在老叟身上打一会瞌睡。   如此五日,老叟终于停了下来,将马牵到这间客栈前,伊人方从上面滚下来,脚一挨到地,只觉全身都痛,差点软倒在地上。   “你把马牵到后面去。”老叟翘着白胡子吩咐,挺颐指气使的模样。   伊人不哼不唧,老老实实地执起缰绳,将那匹也累得发慌的骏马拖到了屋后,不过,也只是拖到了屋后,然后拍拍两手便回来了。   她还没有走到前面来,只听到一声长长的马嘶声,那匹马不知为何,撒着欢儿,飞快地跑走了。   伊人回头盯着马儿一路上留下的烟尘,抬手摸了摸头。   “你就没将绳子拴上?”老叟瞪大眼睛,看着她。   “你吩咐了吗?”伊人挺无辜地反问。   她从来就是打一鞭子走一步的人,想让她做额外的事情,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老叟却以为她是成心捣蛋,老脸一沉,那白溜溜的胡子顿时垂在了两边,煞是可笑:“老夫知道将你掳来,你心里不舒服,虽然一路上你很配合,但是怨气,肯定是有的。你以为用这样的小把戏,就可以   忤逆老夫?”   “没忤逆你。”伊人眨眼道:“你一大把年纪了,我遵循你的吩咐是应该的——可你确实没有吩咐啊。”   这世上的事情何止千千万,伊人的原则向来是:只做必须做的事情,其它事情,她想顾,也是顾不过来的。   老叟见她还在狡辩,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就觉得你安静得有点奇怪,原来只一只阴葫芦!小丫头,你也别怨老夫,老夫这样做,必然有老夫不得不做的道理。”顿了顿,他的神色稍缓了缓,又开始提起息夫人:“你能听懂息夫人的话,自然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家乡,她的许多方言,你都能听懂,那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运气——对了,昨天你说那‘难伯旺’是什么意思?”   “第一名的意思。”伊人老实地回答。   这一路上,他已经问了她许多词汇了,伊人也越发坚定,自己即将要见的人,肯定是一个穿的。   至于与她是否来自同一个年代,有待考察。   “刘婶,你说的人,是阿雪吗?”伊人的话音刚落,客栈对面的一个茶馆,突然传来一个陡然抬高的、好奇的声音。   听到阿雪这个名字,伊人有点吃惊,却又不能确定。   只是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支起耳朵,听着对面茶馆里的谈话。   可惜声音复又低了下来,耳边再次充斥着茶博士的吆喝声以及那位白胡子老人家的絮叨声。   “你这小丫头,还在这里发什么愣,进去吧。”见伊人傻傻愣愣,老人家一肚子没好气。   伊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好脾气地自我介绍道:“我叫伊人。”   同行多日,那人一直没问她名字。   老叟怔了怔,‘哦’了下,然后率先走进了客栈大门。   伊人也不怠慢,屁颠屁颠地紧跟而上。   她还不想露宿街头——而且,这个地方看着,也不大安全。   荒郊边城,物质匮乏,客栈却是不少,来来往往的人,皆是路过,长居人口不太多——路过的多是提着脑袋往来国境的商贾,而商贾吸引来的,则多是响马盗贼。   在伊人与老叟一同进入镇子里时,便碰到了一群拍马而过的莽撞汉子,衫子上尚有血痕,不知从哪里抢掠了回来。   当时,伊人还注意到老人的头摇了摇,自语道:“若是息夫人在这里,必定不会让这些人如此猖獗。”   几日相处,伊人发觉,这位老人对他口中的‘息夫人’出奇尊重,简直是敬若神明。   而他口中的息夫人,也确实无所不能,除了飞天遁地,简直和超人一般:诗词歌赋、奇思妙想,开明爽快、计谋无双。   即使是穿来的现代人,有着几千年的文化做基础,这位息夫人仍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伊人同样也是穿的,可是她却一事无成。文不文,武不武,更不能像这位穿越前辈一样,创一朝霸业,显一世威风,赢得那么多奇男子的仰慕与崇敬。   伊人简直浪费了‘穿越’这样神圣的字眼。   “我们还有多久见到息夫人?”想着想着,伊人忽然很想见到这个了不起的‘标准穿越者’了。   老头停住脚步,伊人还是第一次主动发问,他略觉惊奇,“很快了,休息一天,明天一早,往戈壁深处走三日,就能见到夫人的墓地。”   “墓地?”伊人眨眨眼,有点不解。   难道这位如此出色的前辈,已经亡故了?   老头的脸色也黯淡下来,一脸苍凉,又有点激狂,如这片乍然风起的漠地:“息夫人虽然不在了,可是她留下来的话,仍然能颠覆整个王朝——息夫人是永远不会死的!”   伊人没有注意听他的话,更加无视他的激越和口号,只是,顿觉寂寞。   在闻知这位前辈深身死的消息时,莫名的寂寞。   仿佛世界一空,她一个人站在天地间的感觉。   那是伊人第一次认识寂寞,大抵,也是第一次认识到失望的感受——虽然她并没有过多地期望过。   ☆、VIP007 阿雪阿雪   “这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热情的问候声打碎了伊人瞬间的感伤,她咪咪一笑,抬头请示了老头一眼,然后回答:“住店。   “几间?”店小二看出两人是一同进来的,目光在老头与伊人见逡巡着。   “一间。”老头哼了下,冷冷地回答峻。   “好嘞一间上房——”店小二一甩毛巾,向账房的方向吆喝了一声,然后低头小声地嘀咕道:“老牛吃嫩草。”   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并不算小,只听得老头火冒三丈,伊人却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没心没肺。   忍了忍,老头终于没有发火,而是冷冷地瞅了店小二一眼,那小二只觉身上凉飕飕地一激灵,顿时敛容肃立,再也不敢造次。   “前面带路。”老头没好气地说。   店小二果然不再乱说,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带路,伊人也赶紧跟了上去,大概因为长时间骑马,脚步踉跄了一下,走在楼梯口时,差点从上面栽下来。   不过,行在前面的老头眼疾手快,在她即将倒下之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鲫。   “谢谢你啊。”伊人站稳后,很不计前嫌地向他道谢,态度极为真诚。   仿佛她并不是由他掳来的一般。   “你可以叫我武爷。”老头似乎发了善心,矜持地点了点头,终于告知自己的大名。   伊人抿嘴一笑,很甜地唤了声:“武爷。”   哪知,伊人的话音刚落,前方负责带路的店小二倏地停住了脚步,回头惊惶地望着老头,“武爷?”   那表情,活像刚吞吃了一只苍蝇。   武爷冷冷地瞧着他,态度倨傲,神色里又隐藏得色。   “你真的是传说中的武爷?”店小二这次的嘴巴,足以塞下一只鸡蛋了。   “你以为呢?”武爷沉声反问。   店小二身子一颤,脚明明已经踩到了最上面的一个台阶,却不知怎么一抖,咕噜一声滚了下来,转眼便滚到了楼梯下,到了下面,他也不急着检查自己的伤势,而是迅速地爬起来,一边张皇地望向武爷,一边甩着手中的毛巾,大声呼喝道:“大家快跑啊,大家快跑啊,武爷来了!武爷来了!”   本来在楼梯下用餐的客人,也纷纷抬头望向他们,然后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争先恐后地向门口跑去。   一时间,锅碗瓢盆声,推搡喧哗声,男人的咒骂声,小孩的哭泣声,不绝于耳。   活像大灾难。   伊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楼下人的表演,有点不明状况地摸了摸头,等那阵地动山摇过去后,客栈的楼下已空无一人。   至于楼上的人,则缩在楼道的一边,迟迟不肯过来,像一群冬日缩在一起取暖的小白鼠一般。   “他们怎么了?”过了好一会,伊人才讷讷地问。   武爷‘哼’了声,雪白的胡子翘了翘,傲慢而自得地回答:“没想到事隔多年,老夫的影响力还这么大啊。”   伊人眨眨眼,貌似崇拜地瞧着他,让武爷的自尊心大大受用:“武爷你都干什么了?”   “屠城啊。”武爷耸耸肩,挺无所谓地说:“没听过‘以战养兵’这种说法吗?”他的目光往上一瞟,重新变得崇敬起来:“你自然没听过,这种伟大的战法,只有息夫人能想到。”   伊人垂眸不语,只是息夫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瞬间低落了不少。   原来也不过是一个用野心装点穿越的现代人而已。   “身份暴露,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了。”等发完感叹,武爷扫了一眼正瑟瑟发抖的众人,道:“不然,惹来官府,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老夫现在还不想开杀戒。”   只是,武爷固然不愿意惹来官府,这么大的动静,也已惊动了不少人。   他顿时放弃了在此镇休息一晚的打算,决定连夜动身,前往息夫人的墓地,以防夜长梦多。   ……   ……   ……   走出边城时,自然没有人拦截他们,众人都躲得远远的,藏在树后,巷子口,小心地窥探着他们。   武爷自昂首挺胸,走得雄赳赳,气昂昂,雪白的须发在风里张扬地吹着,非常嚣张。   伊人亦步亦趋,若是看见探头探脑的人,还会给一个和煦的笑容——不过那笑容,往往会将别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身为朝廷钦犯,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果然是艺高胆大,有恃无恐啊。   他们以为伊人与武爷是一伙的,而伊人,也确实不像一个被劫持者的模样。   “深入沙漠还有三天的行程,靠脚力是不行的,我们得去找匹马,置点干粮。”武爷低声自语了几句,目光已经在长街上的店铺几番逡巡。   只是‘武爷’两次传出后,大街上的店铺早已十有九关,零落的几家,则是买农具胭脂的,没多大用处。   武爷看着来气,正准备发飙,城外   突然走进一个冤大头:穿着厚厚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了鼻子一下的脸,征尘满面,唇色也极淡,虽然看着轮廓,大抵是清秀的人吧——不过终究是一个粗人,穿着也笨重而破旧。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里拉着一匹马,一匹两边都挂着行李、毛色油量,四肢健壮的马。   武爷面色大喜,三步化成两步,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喏,小子,这匹马,武爷要了。”他本以为只要亮出自己的名号,那人就会吓得屁滚尿流,拱手叩头,将骏马双手奉上了。   哪知那人不慌不忙地抬起头,露出斗篷下的一双懒洋洋的眼睛,细长的,平平无奇的,“这位老先生,非是在下不给你这马,而是此马只听在下一人的话,别人的话,一向是不理会的。”   “哪有这样的事情?”武爷不信,吹胡子瞪眼。   “畜生一向如此。”那人叹口气,感慨道:“从来是我行我素,霸道专横,哪里会听人话。”   武爷认同地哼了下,忽而想起什么,两眼瞪得铜铃般,“小子,你在骂老夫?!”   “哪里,我只是在骂畜生而已。”那人急于辩白,只是语调从容,丝毫没有惊慌的模样。   武爷又重重的哼了下,没有继续纠缠,而是将怒火转移到那人旁边的马身上:“老夫倒要看看,这马,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谁的话都不听!”然后,他又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如果你所言有虚,别怪老夫无情!”   “请便。”那人信手一伸,丝毫没有被威吓的感觉,意态闲闲。   武爷往前踏了一步,然后一个飞身,跃到了马背上。   就在武爷跃上马背的那一瞬,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嘶鸣,本来挺温顺的马,忽而发起狂来,前蹄扬起,鬃发飞扬,武爷还未坐稳,便被它甩了下来。   可别看武爷胡子头发都白了,动作端是矫捷,只见他在空中几番急转,复又稳稳地落回马背上。   这一次,马也不甩他了,而是撒足狂奔,憋着劲往戈壁的方向跑去。   武爷也不是盖的,自然不会被一只四足畜生摆布,他扬手一甩,几条绳索应手而去,牢牢地绊住了马蹄,又听到骏马的一声惨嘶,马儿前足跪地,跌倒在地。   武爷从上面走了下来,虽然姿态仍然不失傲慢,却有点灰头土面的感觉。   那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走上前,解开套着骏马前蹄的绳索,然后抚着马头,小声地宽慰着。   “这马不听话!”武爷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解开尴尬,气鼓鼓了半日,方丢了这一句上来。   年轻人闻言,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安静,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也因为从容,而倍显华贵。   “我说过,它一向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他淡淡地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驾驭它的能力。”   “这也好办!”老头眼珠儿一转,阴冷地说:“它听你的,你再听我的,虽然麻烦点,但是还是可行的。”   顿了顿,他重新感叹起来:“当年息夫人说过,会做事不如会用人,如今看来,真是至理名言,连驯马都用得上。”   伊人微微一囧:这个武爷,估计是息夫人的超级fans,真是无时无刻不提息夫人的名字啊。   虽然对她的‘以战养兵’的战略觉得心寒,伊人还是渴望能见到她的风采的。   只是故人已矣,**已被雨打风吹去。   “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年轻人优哉游哉地问。   “很简单,要么死,要么听我的,你选哪一个?”武爷霸道地喝问道。   那人低头,很认真很谨慎地思索了片刻,好像真的在权衡这个选择题一般——而这个题目,连伊人都能毫不犹豫地选出答案,他却考虑了许久。   然后,他抬起头,细长的眼睛里波光潋滟:“好吧,我听你的。”   武爷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风乍起,拂动那人斗篷的衣袂、宽大的袖口、额前的散发,他在风沙中微微一笑。   伊人方才并没有仔细瞧他,直到他笑的时候,她忽而发现,原来他笑的时候,眼角是极有风情的,那种桃李缤纷落的风情,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贺兰雪。   正想着,那人已经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唇瓣轻启:“阿雪。”   伊人忽然觉得这个荒漠的风,如斯温暖,如斯风情。   拂在她脸上,柔柔的,腻腻的。   武爷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句,“阿雪。”   那人浅笑,风重新静了下来,他的发丝拦住了他的眼睛,明眸微垂,是一种懒洋洋的神色,缱绻**:“不知这位武爷要去哪里?”   “捕鱼儿海。”武爷道。   阿雪复又抬起眸,略有点惊奇的反问:“捕鱼儿海?”   “怎么?”武爷挑了挑眉,傲慢   重新出现在脸上:“你刚才不挺镇静的吗?现在知道怕了?”   阿雪平静地望了他一眼,然后不卑不亢地说:“据说,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真的踏足捕鱼儿海,那是戈壁真正的死亡地带。我并不想死,自然不想去。”   “你不想去也行,看你这小子挺合老夫心意,老夫也不强迫你——只要你能再去找几匹马来代替你这匹,老夫便放过你,你换也不换?”   武爷说这句话,倒不是他突然善心大发,而是他估摸着官府的人便要来了,现在再去找一个人抢一匹马实在麻烦,如果阿雪能换来一匹听话的马,倒也省了许多事。   哪知阿雪并没有如蒙大赦的惊喜,只是懒懒地转过身,直截了断地说:“走吧。”   武爷怔了怔,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明知要去死亡地带,阿雪却还是要跟去。   很快,阿雪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疑虑:“我只有这一匹马,而且是新来的人,这里并无朋友亲戚,看来,只有陪你走这一程了。”   这勉强算是一个理由吧。   为了以免节外生枝,武爷没有过多追究,而是带着最新加盟的‘阿雪’,与伊人一道,踏上了寻找息夫人之墓的茫茫旅程。   待走了几里路,老人家自然发挥自己的‘特权’,优哉游哉地骑在了马背上,阿雪则负责在前面牵马,伊人则屁颠屁颠地跟在阿雪后面,还不住地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阿雪。   待又走了一会,便进入了塞北的夜晚,塞北的夜,如此空旷而辽远,苍穹四幕,他们在幕中央。   武爷虽是强者,但年纪到底大了些,到了午夜,只听到一声些微的鼾声,他已经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睡着了。   放在往日,伊人也能挂在他身上睡一会,不过今天,武爷似乎没有将她带到马上的打算。   伊人也没有边走边睡觉的本事——当时困倦交加,脑子有点迷迷糊糊,却是实情。   而且,塞北的夜,真的极冷。   冷透骨髓。   在她打了第三个寒战后,默声走在身前的阿雪突然转过身,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了伊人身上。   温暖的斗篷,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透入腹腓。   他的动作很自然,亦很随意,仿佛在做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毫无做作。   伊人仰头,看着那张全然陌生,又似乎熟悉的脸,轻声问:“你是不是?”   阿雪眉睫轻颤,极静极淡地回答道:“我不是。”   然后,他重新转过身,继续行走在她的前面,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风拂青衫,红尘无碍。   在剩下的时间里,伊人一直在想着那个问题。   为什么贺兰雪会否认?   抑或者,他真的不是?   这是一个较为复杂的问题,伊人对这个世界的人情过往,恰如一张白纸,所以,她没有想通。   而想不通的事情,她也不会再想——反正万事都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谁又能抵御命运的巨轮?不如随之。   好不容易挨到了白天,东方日光倾洒之时,夜晚的寒气便消失殆尽了,待太阳愈高,温度也渐渐攀升,伊人早已脱了斗篷,累得气喘吁吁。   整整**啊,走了整整**啊。   伊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未曾遭过这样的罪,她几乎打算不管不顾地要求罢工了。   虽然在地上打滚耍赖确实是很低级的做法,可是事出特殊,伊人也做得出来。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做,在马背上闭目养神了**的武爷,终于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他高高在上地瞅了马下的两人一眼,然后大发慈悲地说:“停下来,休息一会吧。”   他的话音一落,伊人已经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再也不肯起来。   武爷望着已经软成一滩泥的伊人,鄙视地撇了撇嘴,然后取下挂在马背右侧的大水袋,扔给阿雪,喝道:“你喝!”   武爷毕竟是老-江湖,他要找一个人试毒。   诚然,对于阿雪的忽然出现,他未尝是没有疑心的。   阿雪不以为意地接了过来,仰脖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转手又仍给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伊人。   伊人忙不迭地接过来,也灌了几口,还没喝够,便被武爷劈手夺了去,再看他,白胡子老脸上满是心疼。   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这一大袋水,便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白白地便宜了这两个小辈。   伊人还没来得及喝好,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息夫人的超级fans,在那里开怀畅饮。   阿雪见状,丝毫没有反抗精神,只是冷眼瞧着,仿佛与己无关。   等武爷喝好后,他又从左侧的包裹中取了三个硬馒头,一人扔了一个,同样等阿雪先咬了口,他才动口。   三人便啃着馒头,一个在马上,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就这样,开起了座谈会。   武爷:“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阿雪:‘闲人,偶尔做点生意。赶一下马过关卡。’   武爷咂嘴:“原来也是马贩子——听说最近炎国向天朝收购了大量马匹,有这事吗?”   阿雪淡淡道:“有这事,而且价格颇高。”   武爷得意地一笑:“你可知道,当年炎国的国君,也曾向息夫人求亲,息夫人说,只要他在战场上赢得自己,便嫁与他做王后,哪知他连着三次输给了息夫人,由此立下盟约,在息夫人有生之日,炎国人世世代代,不能踏进天朝半步。”   阿雪听着,并没有多大感触,只是极淡极淡地提醒了一句:“息夫人已经不在世了。”   盟约已经不成立了。   纵然经天纬地,也终究抵不过流年转换。   武爷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面色一沉。   眼见着武爷就要发作,伊人忽而拍拍屁股站起来,似突然想起什么般,问:“息夫人之后,是被贺兰先帝赐婚给柳家了吗?”   依稀记得,武爷这样提过,裴若尘也这样说过。   武爷衰老的脸上竟然划过忧伤,咬牙切齿道:“贺兰家无情无义,有负夫人!”   阿雪面色沉静,慢条斯理地接道:“息夫人又何尝不有负于贺兰家?”   武爷胡子一翘,恶狠狠地剜了阿雪一眼,还未说话,伊人又抢了一句,晕头晕脑地问道:“息夫人还有一个儿子,叫做柳色,对吗?”   难怪之前总觉得息夫人三字尤其熟悉,原来便是尤主管口中的夫人。   那个盲眼少年的母亲。   伊人心生亲近,继而想起那日她摸着柳色的手,寒玉般的冰冷,眸底脆弱的骄傲与绝望。   他有一个过于优秀的母亲,所以不得不自卑吗?   抑或者,从小便被息夫人的fans们给予太多希望,所以造就了他暴虐冲动的个性?   ☆、VIP008 她要杀他?   果然,听到‘柳色’这个名字,武爷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道:“柳色和他懦弱的爹一样,丝毫没有夫人的真传,若说他是夫人的儿子,简直玷污了夫人的声誉。是”   “夫人有什么声誉可言?”阿雪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唇角轻勾,同样是轻蔑的语气:“她为了逼迫伯……无双帝娶她,不惜与炎国联盟,用三城的百姓作要挟。她为了组建自己的军队,竟然提出了以战养兵的战略,攻一城,屠一城,十年战乱后,天朝十室九空!远仪侯柳如仪钟情于她,守护她多年。在她众叛亲离之际,仍然拼死上奏请求迎娶她,可是息夫人又是怎么做的?她不甘心无双帝拒绝她,竟然图谋造反,让柳家一夕间家破人亡!”   “乱世之中,人命几何!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武爷怒斥完,然后狐疑地看着阿雪,冷声道问:“无双帝广封言路,如今知道息夫人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以前的老人,也只知道柳家是一夜间被人寻仇,消失无踪。而谋反这等宫纬秘事,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关外客,又如何得知?”   阿雪垂眸不语,伊人却莞尔一笑:他果然是贺兰雪,只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不想承认吧。   无论如何,知道他是贺兰雪就行了,至于他承认与否,伊人才不管。   总而言之,她对他有承诺,至于其它事,那是贺兰雪的事情,她不予干涉。   “你到底是谁?”武爷没留意伊人的表情,只是盯着阿雪,一字一句地问。   阿雪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望着远处沉沉的天际,茫茫戈壁,接天连地,模糊了方向。   远方沙尘滚滚。   “你知道为什么捕鱼儿海称为死亡地带吗?”他轻声问。   “老夫自然知道,”武爷傲然道:“因为这里经常会有沙尘暴,而且地理位置暗合奇门八卦,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不过这些,都已被息夫人一一克服,否则,老夫又怎敢只身闯入?堕”   “真的能克服吗?”阿雪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竟然有种摄人的邪魅:“那流沙呢?”   他的话音匍一落,武爷的脸色便变得极为难看,座下之马一声嘶鸣,扬蹄奋力将他甩下,然后挣脱流沙的引力,向远方奔去。   武爷应变神速,在马甩下他的那一刻,用左足点着右足,便待重新弹起,哪知阿雪突然发难,一手拽起裹住伊人的斗篷,向武爷挥去。   伊人被斗篷的力道所带,飞速地打了一个旋,头晕晕地,还未回神,人已经跌进了阿雪的怀里。   熟悉的气味,带着一股略显女气的脂粉味——果然是在京城招蜂引蝶的逍遥王独有的体香。   伊人在闻到它的刹那,便愈加确信了他的身份,那个认知便如一个按钮,‘啪’得一下触动了她的情绪,伊人在第一时间心满意足地抱紧他,像无尾熊一般扒拉在他身上,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找到你了。”   如躲猫猫的孩童抓到了自己的伙伴。   另一边,武爷身体一低,脚便陷到了流沙里,流沙汹涌,迅疾地埋到了他的脚脖子。   此时的情景本十分危机,阿雪根本无暇分心,可是听到怀里人闷声闷气的感叹,心念一动,紧张肃穆的神色间,竟漾出一缕笑意来。   只是,她在找他吗?   为什么,原以为将她托付给裴若尘,便是让她得偿所愿,也不枉费她为他挺身而出的情意。   她又何以还来找他?   心思电转间,阿雪的神色已换了几换,对面的武爷陷得更深,流沙下陷的引力,也带动了周边的沙石,此时不便久留。   阿雪当机立断,将胸前八爪鱼一般的伊人推开,努力地冷着脸道:“我们快离开,还有,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伊人眨眨眼,困惑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出言反驳。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真是别扭的人啊。   她微微一哂,目光从那张陌生且熟悉的脸上轻轻转移,然后,便看到了身在囹圄的武爷。   武爷倒有点傲气,虽然处境凶险,他已挣扎得吹胡子瞪眼,却仍然死死地咬着要管,怎么也不肯呼救。   “救他吧。”伊人看着老爷子越陷越深,几乎想也没想,便要伸手去拉他。   阿雪一把扯住她,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望着伊人道:“救了他,我们都走不了,难道你真的要去捕鱼儿海去送死?他这样的人,死便死了,何必救。”   “——可他并没有真的害我们,对不对?”伊人回头挺纯洁地看着阿雪,道:“未构成犯罪,在程序上,是不能提前定罪的。”   阿雪虽不尽明白,却也知道她表达的意思,遂用更毋庸置疑的语气道:“如果你知道他的手上到底沾了多少鲜血,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武爷,武三通,人称屠城将军,天朝的首号通缉犯,死在这里,也算你死有余辜,你服也不服?”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问那位武爷的。   武爷轻哼一声,藐视地看了阿雪一眼,   tang白眼往上一翻,一副“我是老人家你拿我又怎样”的无赖样。   “不过,这样还是不好……”伊人见状,咂咂嘴,嘀咕道。   没办法见到一个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伊人毕竟来自一个文明的时代,所以不懂这个时代的快意恩仇。   她只知道,任何一个生命,无论善恶,无论尊贵或者渺小,都是应该被尊重的。   阿雪低头看了看伊人,那个总是懒懒散散的人,此刻的表情却异常认真,她说要救武爷,并不是信口而为,而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如今想来,她也极少信口说过什么。   一旦说出,就必须做到。   念及此,阿雪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然后取下自己的腰带,将它裂开,束接成长条,一条扔给武爷,另一条则绑在不远处一块突出的小岩石上。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丢下这句话,阿雪拖着伊人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原路折返而去。   阿雪牵着伊人一路向前的时候,伊人没有说话,只是任他拖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阿雪亦没有说话。   ~~~~~~~~~~~~~~~~~~~~~~~~~~~~~~~~~~~~~~~~~~~~~~~~~~~~~~~~~~~~~~~~~~~~~~~~~~~~~~~~~~~~~~~~~~~~~~~~   冬日的戈壁,凛冽、干涩。   伊人走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步伐自然慢了,两人走了一会,她的脚步已然踉跄,阿雪似乎察觉,忽而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她,说:“我派人送你回丞相府。”   伊人睁大眼睛望着他,摇头。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回去吧。”阿雪继续苦口婆心。   伊人仍然抿紧嘴唇,摇头。   执拗而坚决。   目光澄澈若水晶。   “我都说了,这世上已经没有贺兰雪,你喜欢裴若尘,我相信他会娶你为妾,也会对你好。”阿雪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突然焦虑起来,语速也变快了。   “那不一样。”伊人淡淡回答。   “为什么不一样?”阿雪问:“你仍然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地方,若尘会让你生活得好好的,更何况,你又那么喜欢他……”   “就是因为喜欢他,所以不一样。”伊人抬眸,打断他的话。神情是云淡风轻的,结论,却那么斩钉截铁。   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所以伊人可以任由贺兰雪冷落自己,也不介意自己做他众多姬妾中的一名。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计较。   因而,伊人不可能去当裴若尘的妾。   她只是不在乎,并不是真的代表可以委屈自己。   “更何况,我答应你的。”伊人望着阿雪,又加了一句。   答应过你,永远不会遗弃你,要为你施肥、抓虫,等你长大。   说这句承诺的时候,伊人表现得如此淡定简单。   便如欠债还钱一般,说过的话,便要兑现——这是她的原则。   尽管,这样的原则,许多人已经不复有了。   阿雪微微怔忪了片刻,然后神色一肃,正打算继续义正严厉辞地否认自己的身份,那茫不见人的戈壁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骆驼。   阿雪见到骆驼,便如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脸色刹那间变得异常难看,他猛地转过身,也不理伊人,拔足便走。   只是,远处的人显然已经看见了他。   只见一个灰衫青年骑士拍马而出,马蹄翻腾,转眼便到了阿雪和伊人面前,然后他扳鞍下马,二话不说,单膝扣在了阿雪面前,又急又喜地说:“王爷,易剑终于找到你了!王爷平安,真是佛佑天朝!”   “我都说过,我不是王爷。”阿雪几乎气急败坏了,“你们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从今以后,贺兰雪已经死了,不在了,你们不要再找我了!”   说完,他又郁闷地自语道:“难道我的易容术有那么差?”   易剑闻言,非但没有笑,反而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王爷的易容术自然天下无双,只是王爷身上的气度风仪,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你认出来有什么稀奇!”阿雪瞪了易剑一眼,忿忿道:“我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小傻瓜也能那么快认出我来?”   伊人见阿雪说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将目光从易剑身上移开,很茫然的望着阿雪,反问道:“啊,你有伪装吗?”   在脸上涂抹点东西,把自己装丑点就算易容术啊?   阿雪当场气绝。   易剑听着,也觉得好笑,可是忍了忍,仍然一副义胆忠贞的模样,说:“王爷,那日的刺客已被王先生擒获,黄帮主也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找到了十一的下落,至于王妃——属下向丞相府的人打听到说,她……”   “不用打听了。”阿雪不耐地打断他的话道:“还有,谁让你们去擒捉那个刺客了?放了,立即放了!”   易剑却一脸为难的样子,踌躇道:“王先生已经审问出了背后的主谋,是——”   “我知道。”阿雪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语调阴沉地说:“这件事,从此以后不要再提。让那人带话给他的主人,就说,我已经死了。从今以后,那个让她提心吊胆的贺兰雪不会再出现了。”   说完,他也不等易剑分辨回答,转身,拂袖而走。   伊人困惑地看着贺兰雪的背影,又回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易剑,想了想,走到易剑的前面,蹲下身,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   “喂,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像梁朝伟诶。”她饶有兴致地说:“不过,看着比梁朝伟忠厚一些。”   易剑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与王爷同行的女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眸色分明,面容周正,睫毛蝴蝶般眨巴着,很突兀地出现在这荒芜的戈壁中,清新得有点始料未及了。   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是水墨画里的那一抹蓝。   “谁是梁朝伟?”易剑果然是老实人,也爱屋及乌——因为尊敬自家王爷,也顺带尊重王爷的同行人。   伊人抿抿嘴,知道这个问题挺难回答,索性略了过去,冲着贺兰雪的背影努了努嘴,又问:“那主谋是谁啊?”   易剑当即闭口不言,肃颜道:“王爷说不能再提,属下也绝不再提。属下不能违背王爷的意愿。”   “可他说不让你找他,你却还在找他啊。”伊人很不解地反问道:“这样算不算违背?”   易剑闻言一哽,当即答不上话来。   再看面前的女子,面上的困惑却不似装出来的,好像是真的不理解一般——真是看不出真假。   好在伊人从不穷追不放,顿了顿,她笑眯眯,继续问道:“主谋的人是容皇后吗?”   “你怎么知道?!”易剑讶异地叫了声,话音匍落,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嘴巴顿时抿得像一条线。   伊人呵呵一笑,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我叫伊人。”   易剑真是一个坦白的老好人,伊人觉得,她可以勉为其难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易剑正在郁闷,听到她的自我介绍,又是一惊:“你就是王妃?”   就是王爷特意吩咐他们关照的王妃?   易剑当即行了一礼,那只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握的。   伊人讪讪地收回手,左右拍了拍,似拍掉灰尘一般,然后站起身,迈步向贺兰雪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贺兰雪走得并不快,他既已知道易剑他们一定会追上来,也懒得继续玩失踪了。   伊人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离出发地两千米的地方,赶上了贺兰雪。   匍到他身边,伊人便伸出手,大啦啦地挽着他的胳膊,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大口呼吸。   堪比百米赛跑的速度啊。   贺兰雪低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忍了忍,并没有甩开她。   不知为何,现在见到伊人,竟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可说起亲人,贺兰钦是他的亲人,贺兰淳也是他的亲人,甚至于容秀,也是他的嫂子。   他们却显得那么遥远。一个个,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上,雍容华贵,宛如神仙中人。   只可望,不可及。   只是旁边这个似乎迷糊,似乎一无是处的人,却以最朴实的亲切,对他不离不弃。   “其实,她也是不得已吧。”被贺兰雪拖着走了一会,伊人回过气来,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视线注视着前方,神色平静若水。   贺兰雪愣了愣,然后回头怒视着紧跟其后的易剑,易剑连忙摆手,一脸惶恐,用表情解释:“王爷,绝对不是我说的!”   贺兰雪自然不信,仍然瞪着后面无辜的易剑,伊人则自顾自地继续道:“她已经是皇后了,不是么?身为皇后,总会有一些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你不要太伤心。”   伤心得,甚至不肯承认自己。   “我没有伤心。”贺兰雪终于不再用目光谋杀易剑,回过头,闷闷地说。   易剑赶紧用袖子抹了抹汗,长呼了一口气。   “会伤心的。”伊人的视线转到贺兰雪身上,极认真地反驳道:“你还是喜欢她的,只要喜欢,就会伤心,我明白。”   不相干的人,永远不会伤你。   伤你最深的,往往是你爱的人。   贺兰雪不   语,半响,方道:“从此以后,不喜欢了——其实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决定放下了。”   可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离开,是否,又真的能放下?   伊人笑眯眯地望了他一眼,洞悉而清淡,没心没肺。   似乎真的被贺兰雪的说辞说动了,可眸底,却是了然的沉静。   第一次,贺兰雪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那感觉如此奇怪,以至于他不得不继续辩白道:“其实对容秀,一直是我一厢情愿。当初她入宫,我原本可以阻止的,却没有。是我先伤她,她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伊人浅淡地望着他,似听未听。   而跟在后面的易剑,因为离得近,所以全数听进耳里。   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惊诧。   想不到王爷有一天,会主动向另一个女人,提起容皇后的事情。   而那件事,曾一度,无论在逍遥王府,还是在整个天朝,都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这个王妃,果然是不同凡响的。   易剑暗暗认定,心中忽然对伊人多了一份尊敬。   前方,贺兰雪的声音仍在继续。   “我也明白她的意图,即使我离开京城,终究不能保证容家的利益。只有我不在了,皇上才不会继续猜忌容家,才能保他们一家性命无虞——她确实是不得已。”   “可是,伊人,我也是人,当我知道刺客是我倾尽一生去保护的人派来的,我也会伤心。我也会愤怒,我也想毁掉一切——他们,我最尊敬的大哥,我最爱的女人,我为其繁华和安乐而用尽心血的天朝!我不能除了他们,只能毁掉我自己,除了忍,除了让,还能怎样!”   对于贺兰雪一时失态,伊人并没有丝毫嘲笑,抑或者激动、惊奇。只是无比宠辱不惊地瞧着他,清透的眼眸映射着贺兰雪苍白而潮红的脸,如此安静。   他已经抬手,撕掉了脸上的伪装,明媚得近乎妩媚的容颜,比之以前,多了一分属于大漠的阳刚。   以及苍凉。   眉眼素淡,有忧伤侵入眼底。---题外话---江湖惯例,提前两小时发一章,大家早睡早起,看完就去睡美容觉。第二章凌晨奉上。   ☆、VIP009 让我养你   “可你就是贺兰雪啊。”伊人终于开口:“人活着,倘若不能做真实的自己,那多没易趣。”   “阿雪也是我。”贺兰雪说:“这几天我以阿雪的身份做个普通人,那感觉很好。”   “贺兰雪也好,阿雪也好,反正我就赖着你了。”伊人呵呵一笑,重新抓紧他的胳膊,傻乎乎地说:“我在这个世上没有生存能力的,你答应过我,要供我吃,供我住的。你可不要食言。”   “伊人,你应该回去。”顿住脚步,贺兰雪面对着伊人,第一次,用无比真诚的声音,对她说。   他严肃的时候,声线有种诱人的醇,醇得,让人只想听从于他是。   “我也不会食言。”伊人平淡而坚定地回答。   贺兰雪久久地凝望着她,忽而伸出手,握住她缠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堕。   小小的,肉乎乎的手,握进手心里,刚好触及心底柔润的那点。   “好,只要你不反悔,我一定会养你一生,护你一世。”贺兰雪的脸上绽出笑来,那笑容美极灿极,一扫多日的阴霾,“不过从锦衣玉食的王妃,变成边城的一个普通农妇,你可甘心?”   “没关系。”伊人的笑同样明亮得没有一丝阴霾。   “好像你与从前有点不一样,不过,又说不上哪里。”贺兰雪似被她感染,曲起手指,刮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   “因为,我似乎在这里找到玫瑰了。”伊人同样煞有介事地回答。   “玫瑰?”   “小王子说,天下有那么多玫瑰,那么多星球,他们在你眼中本一样,可一旦其中一枝玫瑰是你饲养的,它就是独一无二的。而你抬起头,玫瑰呆着的那颗星星,也变得与众不同。所以,星空就变得不一样了。”伊人仰头,看着头顶的一片空明,淡淡地说:“我从前觉得,这片天空是与我无关的,因为里面没有我的玫瑰,现在,它不一样了。”   “小王子?哪个国家的王子?冰国、炎国,还是流园?”贺兰雪吃惊地问:“玫瑰又是什么花?”   “是月季啊。”伊人笑眯眯地回答,然后蹦跶着跳到了前面。   “原来是月季。”贺兰雪在后面喃喃道:“很平常的花啊,王府就有,你喜欢,我送你一盆便是。”   自语完,他当机立断,转过身,向后面发呆的易剑吩咐道:“去找一盆月季来!”   易剑笔挺地站着,听完命令后,却是一脸为难。   大冬天的,哪里有月季?   他摸头,然后抹汗。   ~~~~~~~~~~~~~~~~~~~~~~~~~~~~~~~~~~~~~~~~~~~~~~~~~~~~~~~~~~~~~~~~~~~~~~~~~~~~~~~~~~~~~~~~~~~~~~~~~~~~~   异世大陆。   在这片说不上空间的大陆上,曾一度,有三大国主,年年争霸。它们分别是天朝,炎国和冰国。而海外的瀛族,隐世的流园虽然也是极大的势力,却因为地理的原因,鲜少露面。   这是一个五角平衡的世界。   直至有一天,天朝忽而发生内乱,然后陷入长达五十年的混乱中,炎国也被病疫侵袭,无暇攻侵,而冰国,一直以来乃女子为王,本无意战乱——如此一来,世界反而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当然,平静只是国与国之间的。   到了后来,天朝的内乱愈演愈烈,各地诸侯愤愤奋起,当时最显赫的是原皇室纳兰族;其次是原天朝大将军吴庸;贺兰族作为皇亲、联合了书文世府柳家,也有一定的势力,却并没有问鼎天下的能力,细川容氏则始终处于观望状态。   炎国的病疫,却在慢慢地控制,国力逐渐恢复,当时担任炎国君王的炎昊,明目张胆地发出话来:一年内,必吞天朝。   就在这火烧眉头之际,天朝出现了两个惊才绝艳之人:一个,是当初的贺兰家少主——贺兰无双,另一个,则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子,美艳绝伦,智谋无双,世人称她,息夫人。   贺兰无双以诚待人,善识人,也善用人,他的手下人才济济,而且仁厚公平,乃民心所向。   当时贺兰无双还有一个挚友,文采惊人,同样极有谋略,当时的人,将他们合称‘天朝双杰’,那人便是柳家的新任当家人,柳如仪。   边城,一间破旧的客栈,烛火摇曳不定,易剑等人守在房外,贺兰雪与伊人对桌而坐。   桌上两壶清茶,已然微凉。   贺兰雪修长的手指敲在桌沿上,蜡烛‘皮破’作响。   “息夫人是怎么出现的?”   伊人难得对一件事表现出兴趣,贺兰雪也充分满足她的好奇心,好听的声音,继续娓娓道来:“二十三年前,贺兰无双与柳如仪微服进入炎国境内,他们在炎国京郊的一家酒店吃酒,突然有一个人走过来,要与他们共桌。那人长得风神俊秀、美艳无双,而且言谈机智,有许   tang多奇怪而绝妙的想法。他们三人一见如故,继而结拜。那个人,便是女扮男装的息夫人。”   伊人咂咂嘴:多熟悉的桥段啊,风云人物,一朝结拜,问鼎天下,情爱纠缠。   估计息夫人在穿越前,是个女扮男装控。   “她有没有说,她是从哪里来的?”伊人不屈不挠,第一次打破沙锅问到底。   贺兰雪略吃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心平气和地回答:“没有,息夫人的来历,一直是一个谜。当年无双帝也想知道她的来处,在宴会时,让她多喝了几盅酒。再问息夫人,息夫人的回答却是——”   “是什么?”   “她说:有你的地方,就是故乡了。”贺兰雪沉声道:“息夫人对无双帝,是真的情根深种。”   “当日并肩作战,何等英姿勃发,英雄美人,一对璧人,本是天作之和。没料到,到了最后,竟然双双殒命,成为纠结至深的一双怨侣。   伊人眨眨眼,显然对贺兰雪跳跃性的感叹不甚了解。   可是,无论过程如何,结局,已定!   “无双帝过世后,便将皇位传给他的弟弟,也是我的父王,贺兰无暇。父王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封锁所有关于息夫人的言论或者记载,并且剿杀息夫人的一干党羽,这也是二十年后的今天,世人多不知道息夫人的原因。”   伊人也不太明白贺兰无暇的做法,可是见贺兰雪对息夫人的态度,她似乎做了许多不堪的事情。   “不过朝堂的事情都与我们无关了。不说也罢。”贺兰雪简单地讲了讲息夫人后,便打住话题,随意道:“不早了,睡吧。”   其实伊人还有很多事情想了解:譬如:为什么贺兰雪为容家扛下了一切,容秀仍然不得不舍弃他?譬如裴家为什么会出卖息夫人,裴若尘想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譬如柳色,他让尤主管进宫,到底是为何?譬如,娶了十一的那个黄帮主,是不是贺兰雪的人?再譬如——是什么让兄弟之间水火不容,猜忌若此?   世界如此复杂,而她的因果,向来简单。   想不通,亦无法去想。   听到贺兰雪的话,她也只是乖巧地点点头,道:“睡了,晚安。”   确实该睡了,困得厉害。   最近车马困顿,突变不断,伊人早已疲惫不堪。   她从桌边站起来,晃晃悠悠地环视了客栈一圈,终于瞄到了旁边的一张垂着纱帐的大床,当即二话不说,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将头往棉被里一埋,蚕蛹般裹紧,几乎顷刻间,便陷入了梦想。   贺兰雪见怪不怪,仍然坐在桌边,手指滑过杯沿,侧头望着她,唇角挂着一轮似出未出的笑,带着宠溺,而眉眼,却沉静如潭。   无论任何时候,她都可以毫无设防地立刻入睡,甜美得像个小孩。   在她心中,当真是无所挂碍,当真是坦荡如斯。无所愧,无所求。   而自己呢?   贺兰雪起身长立,缓步走到房门口,然后拉开门。   一直守在外面的易剑慌忙跪倒,敛声请安道:“王爷。”   “那人真的被王先生所擒?”贺兰雪沉声问。   “是,王先生已经出山,正在赶往绥远的路上。”易剑肃声道:“王先生着人带话给王爷:以退为进,再求后发。”   “知道了。”贺兰雪微微点头,淡声道:“那个刺客,可以放了。让他回去告诉皇帝,当我知道小容来刺杀我时,我是怎么难过,怎么痛不欲生,以至于隐姓埋名。”   “不出半月,世人都会知道容皇后为保全容家,派人刺杀逍遥王,从此逍遥王销声匿迹。”易剑躬身道:“王爷放心,三月之内,属下不会再出现在王爷面前,暴露王爷的行踪。”   “无所谓暴露与否,反正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你像以前那样守在我附近,反而更不会引起那人的怀疑。”贺兰雪沉着地吩咐道:“我只是想告诉那人,我有心归隐,那就足够了。”   “不过,王爷又是如何知道,那刺客并不是皇后派来的,而是皇帝栽赃的呢?”易剑终于小心地问出自己心底的疑惑。   “他哪里知道,小容若要杀我,何必派刺客,她只要说一句话,我又焉会不为她而死。”贺兰雪说着,眼角渗出一抹邪魅至极的阴冷:“皇兄,别逼人太甚,我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   ……   ……   ……   易剑仰面,看着整个气质为之一变的逍遥王,脸上并无惊奇之色,反而有种莫名的欣喜,欣喜并仰慕。   这才是十二岁便舌战诸学士,震佛学大师,惊天下英才的三皇子。   这才是十七岁出使冰国,谈笑间傲视险境、消弭战祸,让冰国女王倾心爱慕,不惜下嫁的逍遥王。   这才是五年前,站在庙堂之高,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他若负你,我便收回这江山’那   意气风发,神魔无阻的贺兰雪。   易剑几乎有点感谢皇帝的多此一举了。   若不是他派人来试探王爷,若不是他蓄意挑拨王爷与容皇后之间的关系,他又怎么会重新见到王爷的绝世风采?   “还有一件事。”顿了顿,在易剑准备转身退开的时候,贺兰雪再次开口,“好好保护她。”   “她?”易剑愣了愣,目光一转,很自然地停留在那个在大床上蜷着身子,呼呼大睡的伊人,随即了然:“王爷放心,属下一定会全力保护王妃。若她有丝毫差池,属下定会提起脑袋前来相见。”   “不用,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就行了。”贺兰雪淡淡地说完,话音一转,又想起什么,遂问:“月季呢?”   易剑低下头,又有擦汗的冲动。   ~~~~~~~~~~~~~~~~~~~~~~~~~~~~~~~~~~~~~~~~~~~~~~~~~~~~~~~~~~~~~~~~~~~~~~~~~~~~~~~~~~~~~~~~~~~~~~~~   伊人醒来的时候,贺兰雪仍然坐在桌边,仿佛一夜没有动过。   她坐起身,很不雅观地伸了一个懒腰,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早啊。”   然后,她用拳头揉了揉眼睛,等拳头挪开,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水红,深红和粉红。   贺兰雪闲闲地将竹篮放在床上,很漫不经心地说:“易剑准备的,不过是假的,等到了花季,再找真的送你。”   伊人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一竹篮绢花,丝绸扎成的花朵,逼真而娇艳,仿佛真的能闻到花的芬芳——怒放如心花。   “怎么?”见伊人久久不语,贺兰雪眉毛一挑,撇嘴道:“高兴傻了?还是嫌弃它是假的?”   伊人这才抬起头,扒拉着将竹篮抱在怀里,然后扬起一个无比明媚的笑脸,甜甜地说:“谢谢。”   这一次,轮到贺兰雪开始发怔了。   他原不知,一个人的笑,可以明灿若此,好像真的能看到一条隐秘的线,缠缠绕绕,系在全无伪装的真心上,连虚伪的矜持都不曾有。   如此,富有感染力。   连这间阴潮的房间都明亮了许多。   他忽而想起,许久以前,他费尽心思,几乎冒着生命危险,为容秀取来雪芝,当他满怀憧憬地捧到她面前时,容秀只是笑,或许激动,但笑容是那么高贵含蓄,谢意也是如此吝啬微小。   可面前的女子,只一捧绢花,便能换得她全部的感动与欣喜。   伊人太容易知足了,她的欢欣,让贺兰雪莫名地反省:自己给的,真的太少,少得,配不上她这样的笑。   可是对伊人而言呢,她的想法却实在很淳朴:贺兰雪真是可爱,竟然真的相信月季就是玫瑰。不过,饲养员的额外善心,很难得啊很难得。   所以,她笑得格外快乐,如此而已。   ……   ……   ……   离开客栈后,贺兰雪重新变成了阿雪,在绥远边镇的一个小村庄设馆行医。   所谓的设馆,自然不是鞭炮阵阵的开张大吉——边远的地方,一个医馆,无非是齐整点的茅屋,门前摆放着许多并不太贵重的药材,皆是贺兰雪亲自采摘。   贺兰雪固然没有专程学过医,只是他自小天纵英才,看书极杂,对医学方面也略有涉及,而且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名重一时的太医,耳濡目染之下,其医术比起民间的赤脚医生,自然高明了许多。   所以,自开张伊始,他便受到了左邻右舍的欢迎。   而易剑那些随从,也在贺兰雪安顿好后消失不见,至少伊人没有再看见过。   没有仆人,没有厨师,貌似也没有什么钱——   她发现,此世的大夫真的很穷,无论多复杂的病,都只收取极少的银子,绝对是穷人阶级。   最开始的时候,伊人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很穷,易剑临走之前,好歹将柴米油盐都采购得差不多了。   还特意雇了一个邻家老婆婆帮忙做饭,再怎么着,也不能让王妃亲自做饭吧?   日子本来还行,可偏偏贺兰雪是一个心软的人,看见有困难的病人,就垫钱买药赠银子的,那小小的钱箱,马上就见底了。   ☆、VIP010 好梦,伊人   一大早,帮忙做饭的老婆婆就向伊人要买菜钱了。   伊人慢悠悠地挪到钱箱前,看着空荡荡的箱底儿,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何况,她和“巧妇”隔着十万八千里远。   不好意思地送走了做饭婆婆之后,伊人顶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坐在床上发呆。   她这才正儿八经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人间疾苦堕。   瞄瞄对面的卧室:窗棂已经支开了,床榻上的棉被叠得整整齐齐,贺兰雪已经起床了。   ——这间小小农舍有两间卧室,面对面,她与贺兰雪一人一间。中堂大厅是贺兰雪问诊赠药的地方。后堂则是厨房与柴房。   在钱被贺兰雪败光之前,两人的生活基本是:贺兰雪治病救人,伊人睡觉发呆顺便帮他跑跑腿,晒晒药。   现在,没钱了,可怎么是好?   伊人坐了一会,暗暗下定决心:不能继续懒了,她要振作!   振作!   Fighting!   还是先去开门迎客吧。   中堂大厅的桌上放着一些散乱的铜钱,贺兰雪不会理财,每每有收入,他便顺手放在桌面上,需要用时,便去拿。   拿惯了大把银票的人,自出生起就挥金如土的人,对这样的零钱,确实没有分寸。   伊人能理解。   她拿了一个小布包,将零钱全部收集了起来,然后跑到院子里,想把现在的情况对贺兰雪说一声。   走到院门口一看:冬日的薄雾已慢慢地散去,贺兰雪只身站在荒草凄迷的庭院里,修长的手指摆弄着簸箕里的干药材,姿态闲闲,很宁静地模样。   伊人突然又改变主意了,她觉得,贺兰雪将钱箱交给自己管,钱箱就是自己的分内的责任。她不能什么都指靠着贺兰雪。   毕竟,他已经不是国之蛀虫,那个家有万贯的逍遥王爷了。   伊人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一件旧衣服里掏啊掏,掏啊掏,好容易掏出了一张银票。   一百两的银票。   当初裴若尘给她的‘私房钱’。   她重新有了底气,也不惊扰贺兰雪,自己悄悄地出了后门,开始‘厨房大采购’。   有了与武爷风餐露宿的经验,伊人对古代的物价好歹懂一点,不过,这种边境小地的市场不比现代超市,卖东西的商铺并不多。   她买了一小袋米,正要哼哧哼哧地搬回去,走到门口,就听见临街有摊贩叫道:“这不是阿雪大夫的娘子吗?”   “阿雪嫂子,别走,这把菜带回去吃吧!”   “阿雪嫂子,我这里是新鲜的白菜,拿一颗走吧!”   ……   伊人的手里很快堆满了各种青菜小果子,她眨眨眼,突然觉得受欢迎的感觉还蛮不错的。   看来,贺兰雪是一位深入人心的好大夫啊。   ~~~~~~~~~~~~~~~~~~~~~~~~~~~~~~~~~~~~~~~~~~~~~~~~~~~~~~~~~~~~~~~~~~~~~~~~~~~~~~~~~~~~~~~~~~~~~~~~~~   贺兰雪晾晒完草药,见伊人的卧室门紧闭,还以为她没起床,走了没几步,突然看见厨房那边飘来大量的浓烟。   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失火了?   赶紧拎了一桶水去救火,钻进厨房一看,就看见灰头土面的伊人。   正在灶前被浓烟呛得噗噗噗乱咳嗽呢。   伊人其实会做饭的,前世也会煲煲粥,做个西红柿炒鸡蛋什么的。   可是这里没有电子打火灶。   没有电饭煲。   要想做饭,首先得先学会生火。   生火看着容易,实际上,很难的。蓬松的稻草很快燃了起来,但也会很快熄灭。   还烧出了一满屋子的烟。   “牛嫂呢?”贺兰雪问。   牛嫂就是每天给他们做饭的大婶。   “我们开不起她的工资了,所以……”   “工资?你是说工钱?”   贺兰雪这才后知后觉,随即觉得异常自责。   他竟忘了这件事,以至于劳累着她,也得操心柴米油盐了。   “我来做饭吧,你出去等着就行了。”贺兰雪已经接过了伊人手中的火镰。   伊人的小脸上沾满灰屑,睫毛上也扑棱着一些灰,眨眼的时候,像蝴蝶的翅膀扑扑的,可爱又可怜。   “你教我好了。”伊人这一次,很坚持。   她确实想做寄生虫,可是,前提是,必须有做寄生虫的条件。   现在,贺兰雪就是一个穷大夫,她就不能继续做寄生虫了。   她得帮他。   赚不了钱,最起码,可以做做   tang饭,叠叠衣服什么的。   伊人很懒,可是伊人也是个有原则的好菇娘。   “那你先在旁边看我做?”贺兰雪没有坚持,事实上,他很乐意伊人在旁边。   因为有她的存在,原本很无聊的事情,总是会变得更加新鲜有趣。——在绥远的这段日子,虽然两人一直相敬如宾,可是贺兰雪觉得很安宁。   发自内心的安宁。   那种安宁并不源自于现在的隐世生活,而是源自她的陪伴。   他喜欢她早晨起来睡眼惺忪的样子,喜欢看她一边守着草药,一边打着瞌睡。他喜欢她吃什么都一副很香甜很满足的模样。   便如现在,她托着腮,蹲在旁边看他生活。那副表情,几乎让贺兰雪忍不住去啃她一口……   呃,啃一口?   贺兰雪被自己的奇思妙想给惊了,他赶紧手心,眼观鼻,鼻观心,将火镰上的火苗,凑到了已经搭建好的小柴堆上。   ……   ……   ……   ……   伊人惊叹地看着贺兰雪将冷灶燃了起来,然后淘米下锅,没一会,都闻到了喷鼻的米香。   “阿雪,你怎么什么都会做?”伊人一脸崇拜。   还以为是一个吟-风-弄-月的绣花枕头呢,却未想,他那么能干。   会赶马,会看病,看采药,还会做饭!   “前几年二哥出征,我随军了几个月,大军每天都会埋灶做饭,我也学了一点。”贺兰雪谦虚道。   “下午我来做吧。”伊人看了一遍,觉得自己照着葫芦画瓢,应该也能做得八-九不离十。   “以后还是我来吧。”贺兰雪也很坚持。   他不能让伊人跟着自己吃苦。   “让我试一试吧!”伊人仰着脸,水盈盈地瞧着他,认真的小表情,实在让贺兰雪拒绝不了。   略一犹豫,就算默认了。   早餐还是贺兰雪包办的,粥与两个小菜,都称得上精致合口,比牛婶做的东西更舔风味。   中午的时候,伊人自告奋勇地去了厨房。   贺兰雪在大厅里给病人们开药方。   写着写着药方,满屋的人都渐渐地皱起了眉头。   这冲鼻的糊味,以及叮铃咣铛的响声,是怎么回事?   贺兰雪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原处。   “下一个。”他和声道。眉眼温静如初。   仿佛什么都没有闻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要相信伊人,不管她最后折腾出什么东西来,贺兰雪都会含着泪吃下去!   ~~~~~~~~~~~~~~~~~~~~~~~~~~~~~~~~~~~~~~~~~~~~~~~~~~~~~~~~~~~~~~~~~~~~~~~~~~~~~~~~~~~~~~~~~~~~~~~~~   贺兰雪果然是含着泪吃下去的。   连伊人这种完全不挑剔的吃货,也在咽了两口后,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个……”贺兰雪踌躇。   “嗯?”   “不如我们出去吃吧。来这里这么久,我还没有带你出去过。”贺兰雪非常友善地提议道。   “好啊!”伊人爽快地丢下了筷子。   “这是今天赚的钱。”也放下筷子,贺兰雪一板一眼地将今天的收入孝敬过去。   “好。”伊人拿出她的小布包,将那些细碎的银子铜板,小心地装了进去,丝毫不客气。   贺兰雪微微一笑,他有那么一刻恍惚:也许他们真的是寻常夫妇。   这一幕,几乎让他觉得幸福。   两人收拾了一番,便一起出去觅食了。   绥远没有京城那种装修豪华的大酒楼,但是街边小摊的味道也不错,两人一人吃了一大碗面条,又严严地喝了一碗水,顿时能感觉到肚子里传来的满足感。   两人并肩在街上溜达了一会,伊人不小心踢到石头,趔趄了一下,贺兰雪赶紧扶住了她,接下来的旅程,他一直握着她的手。   小小的,软软的手。   握住了,就不想放开。   伊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就这样让贺兰雪牵着。一路人,许多人向贺兰雪打招呼,许多大姐阿婆,也主动向伊人寒暄。   伊人这才发现,原来那么多人认识她。   隔壁的王大婶啊,卖菜的张叔啊,还有那些守城的士兵,也向他们打招呼呢。   她笑眯眯地回应着每一个人的善意,这样走了半天,终于也困乏了。贺兰雪提议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休息一会。   这一坐,伊人便将头歪在贺兰雪的肩膀上,不出几秒钟,呼呼地陷入了梦乡。   贺兰雪哭笑不得。   他没有叫醒她,而是将她一路   背了回来。   伊人睡得前仆后仰,唇角得口水将他的肩膀都渗湿了。   好容易将她放回床上,凝视着她如婴儿般的睡容,他几乎忍不住,俯身,低头,贴近了她的脸。   那个吻,最终停留在了伊人的额头上。   “好梦,伊人。”贺兰雪轻声低语。   暖暖的烛光,照亮着暖暖的一屋温馨。   贺兰雪如诗如画的容颜,绽放着他自己也不曾看到的绝美笑靥。   ~~~~~~~~~~~~~~~~~~~~~~~~~~~~~~~~~~~~~~~~~~~~~~~~~~~~~~~~~~~~~~~~~~~~~~~~~~~~~~~~~~~~~~~~~~~~~~~~~~~   两人就这样开启了寻常夫妻模式,伊人也生平第一次发挥了‘贤妻’小宇宙。   每天买菜,偶尔她做饭,偶尔贺兰雪做饭,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还算挺好地继续着。   最近,绥远这边驻扎了军队,病号也多了起来。   贺兰雪太忙了。   伊人又在厨房捣鼓了。   等了一会,隔壁家的王大婶拢着袖子巴巴地走了过来,见到贺兰雪,极亲热地打招呼道:“吃饭没?”   伊人听到声音,从小茅屋里探头探脑地朝往望了一眼,见到王大婶,她甜甜一笑,然后将脑袋又缩了回去。   见状,王大婶挤挤眼,促狭道:“是不是你婆娘又把饭煮糊了?”   贺兰雪很自然地微笑道:“我喜欢吃糊饭”,说得那么认真诚恳,一副淳淳君子样。   “你呀,对你娘子真是太好。这么好的后生,可有许多能干姑娘抢着要你呢。”像伊人这般四体不勤,出去赶集时都懒洋洋模样的人,早已被三姑大姨嫌弃了。   何况伪装后的贺兰雪,依旧是招蜂引蝶的。   “上次说的陈姑娘,阿雪可有意思?”王大婶又问:“那姑娘可烧得一手好菜呢。”   “我有伊人就足够了。”贺兰雪很自然而然地说出这句话,忽而想起,那日听到消息,在傍晚的城门口遇到伊人时,心里一种莫名的真实感。   在这样天高皇帝远,于世隔绝的地方,从前的好友亲朋,似乎都是虚渺的。   唯有伊人。   才是能切切实实,留在他身边的。   心安而踏实。   即使出于一种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感。   闻言,王大婶一阵扼腕叹息,三步两回头地离去,一路走,一路琢磨着:如何对得起陈姑娘一锭银子的介绍费。   直到王大婶走远,贺兰雪转去厨房看她。   伊人的生火水平已经大大提高了,但是灶火的火亮不好控制,她还是总会将饭菜烧糊。   不过吧,烧糊的东西……   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   “还是我来吧。”接过伊人手中的锅铲,贺兰雪轻声道:“要不,你去帮忙看灶?”   “哦,好。”   伊人也不客套。   贺兰雪做出来的东西确实比她做的好吃。   每次贺兰雪做饭,她都会多吃一碗饭呢。   伊人老老实实地退居二线,专门给他递油递盐。   ……   ……   ……   一顿饭还没有做完,屋外突然响起一阵笑声,一人道:“阿雪,你可娶了一个懒婆娘诶。哪有让大男人下厨房的?”   闻言,伊人回头望去,只见两个普通军士模样的人正站在窗外,向里面张望。   贺兰雪见到他们,脸上立刻挂上和煦的笑容:“小左,小右,你们今天不用当班吗?”   “不用,听说当今镇国将军贺兰钦明日要抵达丰都大营,接掌塞北戎戍之事,现在营里乱成一团,也顾不上我们这些伙夫军了。”右边一个较为魁梧的青年军士回答道。   “贺兰钦要来?”贺兰雪略略愣了愣,继而喃喃道:“难道炎国有异动?”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自从逍遥王出事以后,朝中就一直没有太平过——前段时间还听说国丈容不留递出辞呈,要退隐呢。”回答的仍是那个魁梧一点的军士,右边那个稍微秀气点的,则显得腼腆得很,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似听非听的模样。   “是吗?”贺兰雪淡淡地应了下,然后转向一直没开口的那位,笑道:“小右,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他啊。”小左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道:“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在街上见到了一位姑娘,长得那个美啊,这小子,当即就七魂丢了五魄。”   “是吗,有多美?”贺兰雪说着,已经打开房门,招呼他们两兄弟走了进来。   “怎么说呢,那姑娘就像——就像一朵长在瑶台上的花,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细皮嫩肉,气质又很好,蛮高贵   的样子。”小左乐津津地说:“也怪不得小右,街上好多人都看呆了。”   “绥远还有这样的女子,我倒没听过。”贺兰雪敷衍道。   “大概是外地来的吧,似乎姓黄……”小左摇头晃脑地八卦道:“不知道天朝姓皇的有哪些大家?”   “总不是皇家吧?”小右忽而愣头愣脑地冒了一句。   “你傻啊,皇家的姓氏是贺兰。”小左敲了敲小右的头。这两兄弟,一向是小左有道理些。   贺兰雪怔了怔,然后匆忙地吩咐伊人一声:“你在家等等,我出去一会。”   话音匍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造访的两人互望了望,小左于是了然地笑道:“男人嘛,遇到这样的美女,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又对伊人说:“嫂子,你可得体谅体谅。”   伊人恍若未听,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贺兰雪渐渐变小的背影,忽然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地往桌上放去,也顾不上关门,迈开小步子,颠颠地跟随而去。   两兄弟又是一阵互望,一人说:“看不出嫂子的醋劲还挺大的。”   另一人‘哦’了下,“你刚才不是说嫂子看着太小,又懒懒散散的,不像阿雪的媳妇吗?现在恐怕是我们猜错了,不是媳妇,嫂子那么紧张干吗?”   “紧张了吗?”   “你没看见她方才的表情吗?跟平时不一样的,似乎是紧张。”   “少来,那个小丫头哪里懂得紧张是什么东西,老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这边的争论还在继续,伊人已经走到了通往绥远县城的路上,而贺兰雪,早已没有了踪迹。   贺兰雪赶到绥远县城的时候,那位黄姓女子,已经芳踪无寻。   他放缓步伐,一个人怅然若失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逢七,正是绥远赶集之日,人们无论住在多偏远的地方,都扛着自家的蔬果腊肉或者手工艺品,集中在县城里,交换自己需要的商品。   人声鼎沸。   鼎沸而清冷——因为与他无关。   美如空谷,会是你吗?   从京城迢迢赶来,会是你吗?   是你吗?   容秀。   成全我最最奢华的梦境?---题外话---一更,今儿还有两更。求打赏。   ☆、VIP011 容秀来了   贺兰雪就这样走在长街之中,满怀希望,又满腔绝望。   那日在皇家花苑,她的沉默,已经铸就了他的绝望。   他原不该再有希望。   可是听到小左小右两兄弟的话,贺兰雪仍然有一个莫名的预感:是容秀吧,来的人,是容秀吧!   他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容秀听到后,会不会痛彻心扉,会不会不再执着以前追求的东西,不再为家族利益而端坐在那高高的皇后宝座上,千山万水,前来寻他,与他相守是?   如果真是这样,贺兰雪愿意永远这样隐居下去,他不再韬光养晦,不再有任何企图,只要她来,他可以放弃一切!   可是长街绵绵,一眼望不到头,那个心底的倩影,始终始终,未能出现堕。   贺兰雪只能信信地走,每一步,都走在越来越失望的边缘。   路旁小贩交易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嘈杂得让人神思恍惚,似乎听见,又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贺兰雪终于停了下来,怅然回首:来路茫茫,他已经走了许久。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拼命往他挤过来的小小人影,头发蓬蓬的,发鬓的发丝勾勒出一张圆润至极的小脸,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是满额的汗水,又让人不禁生怜。   她的眼睛,如此晶亮,如点燃长街的两粒星。   贺兰雪倏然回神,自嘲一笑,正准备迎上去。迎上去握住伊人的手,然后与她一同回家。   他有一瞬的感动,脑中莫名地蹦出五个字:珍惜眼前人。   眼前执拗地,靠向他的女孩。   恍惚尽散,贺兰雪自嘲的笑容逐渐温暖,他已经往回走,然后就在那时、那刻,在长街斜叉过去的一条小巷,突然传来了一个微弱,却足以让满城喧哗都黯然失色的声音。   “裴大人,你回京吧,本宫绝对不会再回去!”   清冷而决绝的声音,婉转如夜莺,空灵如幽兰。   贺兰雪的心脏‘突’‘突’地猛跳。   他最后一次看了一眼努力挤向他的伊人,然后转头、不假思索,朝巷子深处走去。   ……   ……   ……   ……   伊人已经看见了贺兰雪,可是正埋头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再抬头,他已经不见踪影。   伊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目光困惑地逡巡了一番,又茫然地收回。   人群再次动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挪到墙角,靠在临街的墙壁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流人涌。   她的对面,便是贺兰雪钻进去的,巷子口。   ~~~~~~~~~~~~~~~~~~~~~~~~~~~~~~~~~~~~~~~~~~~~~~~~~~~~~~~~~~~~~~~~~~~~~~~~~~~~~~~~~~~~~~~~~~~~~~~~~~~   贺兰雪走进巷子后,集市上的喧闹立刻被隔离在后,巷子里与巷子外,似乎是两个世界。   他只走了几步,便顿步不前。   狭窄的,甚至被当地居民都已遗忘的巷子里,已经满满的人。   那些人并没有显形,而是藏在屋檐下,拐角处,训练有素,且专业。   皆是大内高手。   贺兰雪慎重起来,他想装成一个误入此中的普通人,可是脸上的担忧和急切,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小小的绥远城,竟然会有那么多的大内高手,明天贺兰钦也会戍边于此,如此兴师动众,若不是贺兰淳亲到,那这个人,不是容秀,又是谁?   他小心地往前走,努力让自己变得闲逸自如,可等他走到第一个拐角处时,那重重守卫,依然发挥了它的功能。   有一块砖石从天而降,就像普通的建筑松动的、无意识的降落,倘若是普通人,定然吓得够呛。   然而,贺兰雪不想再装了,也不想再接受这样的试探了。   他冷静地避开,然后抬起头,目如鹰隼,准确而犀利地,扫向上面的几处藏身点。   天朝的三皇子,风头极盛时,也不过因为辩才和文采,绝少人见识到他的武艺。   上次裴若尘无意瞥见一角,也狐疑了半日。   更何况,贺兰雪现在是阿雪,那些大内高手,又哪里认得出下面的人,到底是何方高手。   气氛猛地绷紧。   然后在下一刻,轰然爆发。   攻击来自四面八方,潮汐而来,又井然退去。   贺兰雪身形电闪,并不正面交锋,而是恰恰好踩到攻击的虚点——他熟悉大内的布阵,也熟悉他们的风格,一旦第一次攻击不成,就会换另一批,招式绝不重复,不给敌手任何看透的机会。   这本是很合理的安排,滴水不漏,可惜他们的对象,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三皇子。   贺兰雪稍触即走   tang,并不恋战,腾挪间,人又窜出了一条小巷。   视线转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容秀。   一身素装的容秀,正凛凛地站在一个身穿深蓝补服官员的面前。   他们周边,尚围着四个劲装黑衣人。   见他闯了进来,这六人都没有过多吃惊,中间那个蓝服官员甚至没有回头,宛如这个穿过高手阵仗的人,只是虚无的空幻。   就冲着这份镇静,贺兰雪便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当今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兰妃和裴若尘的父亲。   即使人到中年,依然风采依旧的男人。   有着太多传奇色彩的当朝丞相。   裴临浦。   “娘娘,你这样任性,难道就没有想过容家的一百多口人吗?”裴临浦似乎失去了耐心,声音平缓,却又异常低沉地问道。   如静潭下的暗流,汹涌地让人无法回避。   容秀脸色惨白。   “难道我回去,陛下又能放过容家吗?”容秀颤声问:“他总是在我面前放一个希望,让我不断往前走,我以为自己放弃一些东西,走到那里,就可以安全,可等我走到,我已经一无所有!贺兰淳,他不会为我放弃什么,他已经决定铲除容家,无论我回不回去,他都会去做!为什么还要拿它来威胁我,来骗我!”   贺兰雪往前踏了一步,旁边的四名黑衣死士终于有了些微反应,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之前被破关的大内高手也极有风度,一旦贺兰雪突围而出,他们也不追捕,仍然守在各自的位置。   没有人会惊奇,也没有人会担心。   因为最后的关卡,从无幸存者。   那四人走了过来,极缓极慢,足不沾尘,却毫无空隙,严密周防。   贺兰雪严阵以待,可是目光,始终无法离开容秀。   容秀没有看他,只是哀伤而执拗地看着裴临浦,一字一句,“我已经舍弃过阿雪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回到阿雪的身边,再也不会去见贺兰淳!你要阻止我,除非杀了我!”   “娘娘!”裴临浦自知不该去听帝王家的情爱之事,沉声打断她。   ……   ……   ……   贺兰雪心中一震,眸中异芒顿闪,那锋锐的光芒,连容秀都无法回避。   她转过头来,困惑地看着面前似乎陌生的人。   眸光清美,空灵,秀丽得不容直视。   “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贺兰雪颤声问。   容秀怔了怔,用同样颤抖的声音,反问,“阿雪?”   “你说的话,可否真心?”贺兰雪往前走了一步,全然不顾身边的重重杀机。   那四人作势要动,裴临浦则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们没有再动。   “阿雪。”容秀的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变得无比从容,“带我走。”   “好。”贺兰雪含笑,点头,伸出手去。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因着这笑容,而变得不再陌生,俊美风流,光彩逼人。   ……   ……   ……   裴临浦的目光闪了闪,没有言语。   那一对金童玉女,原本,就是整个天朝的风景。   贺兰雪越走越近,容秀亦伸出手去。   他们的世界之外,人人事事,皆是无物。   手握在了一起。   贺兰雪的唇角,勾出一轮梦幻般的笑。   “王爷。”在他们决定离开的时候,一直默许事态发展的裴临浦忽而开口:“你该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让他来找我吧,告诉他,无论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贺兰雪淡淡道:“只是从今以后,容秀是我的。”   “我会转告的。”裴临浦似乎没有丝毫阻止的意图,好像他带走的,并不是当今国母。   “多谢。”贺兰雪点点头,冲着裴临浦,看着他端庄凝重的脸,坦然道:“这一次,我欠了你的情,也欠了裴若尘一份情,来日,如有机会,我会还给裴家的。”   “王爷自己珍重吧。”裴临浦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扬手轻巧地做了一个手势,四面八方,人影重重,那隐藏在各暗处的卒子,潮水般褪去,悄无声息,声势浩大。   那四名逼近贺兰雪的死士,也敛眉退到了裴临浦的旁边。   贺兰雪牵着容秀的手,神色肃穆,手心汗水涔涔,紧紧地拽着,仿佛一松开,手中的人便会再次咫尺天涯。   容秀热泪盈眶,默默地随着他的脚步。   ……   ……   ……   ……   直到他们走出巷子,一个人悄然出现在贺兰雪旁边,正是易剑,他探寻地唤:“王爷。”   “全部退走,所有的计划全部取消。”   “王爷!”易剑脸色微变。   “别说了,立刻撤离,不要被裴临浦反扑。”贺兰雪断然阻止他的话,然后更紧地握着容秀,步履坚定地,朝一个全然未知的未来走去。   易剑为难地站了一会,再颓然转身,然后,他看到了伊人。   伊人坐在对面的门槛上,双手安然地放在膝盖上,目光澄澈,透过繁华尘世,安静地看着这边。   他顿了顿,本想走过去,可一时之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遥遥地行了一礼。   伊人展颜一笑。   易剑离开。   伊人复又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衣襟,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贺兰雪与容秀,牵着的手,那么牢固,那么突兀,那么,密不可分。   她只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再回去了。   如果不是一个聪明人,至少,应该识趣。   倚靠一颗大树,无论多么用心用力,如果那棵树已经种在别人的园子里了,伊人也知,自己似乎已不大合适去那里乘凉。   这样也好。   阿雪,终于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   她又坐了一会,等到日影西斜。赶集的人们纷纷回家后,她才拍拍衣角,站了起来。   环顾四方,竟不知何处能去。   就这样漫无目地走了几步,她下意识地按了按肚子:似乎很久没有吃饭了。   早晨起来,便随着贺兰雪匆匆赶到集市,她又没有神功护体,现在饿得咕咕叫,很正常。   人如果饿的时候,对香味就会格外敏感。   特别在没有目的地的情况,更会自然而然地顺着香味走。   伊人停下脚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绥远城正中间的一座酒楼前,里面正有一桌人大快朵颐,桌上菜肴丰盛至极。   “天朝人果然过得太安逸了,连酒都这么淡。”只听坐在正中间的一个裘衣男子仰脖将面前的大碗酒喝尽,大声感叹道。   “王……公子,”同桌一位年纪稍大的老者低声提醒道:“请注意言辞。”   裘衣男子呵呵一笑,旁边的人连忙将他面前的空碗填满,他方又端起,突然看见门外正有一个女孩,正歪着头看向这边。   女孩的脸小小圆圆的,眼睛也是亮亮圆圆的,身上的衣服只是普通百姓的布衣棉裤,还有点脏兮兮,看着很是落魄。   “公子,要不要将她赶走?”旁边一个穿着羊毛短袄的大汉趋身问。   裘衣男子抬了抬手止住众人,然后提高声音问:“这位姑娘,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伊人闻言,大喜,很不客气地跨进门槛,心中还感叹:世上果然好人多。   众人见她这般不客气,脸上立刻露出嫌恶之色,唯有裘衣男子,满脸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伊人。   伊人走到桌边,四处瞅了瞅:这一大桌共七人,与她说话的男子大概是当家人,坐在正东上位,而且衣服鲜艳、毛色油亮。他的左边是一个白胡子老者,慈眉善目的样子,也是方才提醒他注意言辞的那位。而对面则是一溜精神矍铄的武装汉子,全部敛目顺眉,虽然坐在同一桌,可是只坐了椅子的一角,自发地矮了一截。   这八人大桌,唯一空虚的地方,便是男子右方的位置了。   伊人当仁不让地坐了过去,挪了挪屁股,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老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其余六人更是如临大敌的样子,唯有裘衣男子一脸含笑,递与她一套碗筷。   伊人感激地看了看他,忽然发现他的头发带着微卷,与他的容貌很称:他的面庞拥有完美的希腊式轮廓,高贵而清晰。   像漫画里的阿波罗战神。   “皆说天朝女子含蓄,这位小丫头倒是不客气。”白胡子老头见伊人笑了笑,便左右开弓,开始大快朵颐起来,不禁低声抱怨了一句。   她来之前,众人还处于戒备状态,只是待伊人真的坐到了桌面上,所有的敌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头言语间也随意起来。   她是一个让人无法设防的女孩。   闻言,伊人把刚刚塞进口里的羊肉咽了下去,这才开口说第一句话:“我们比赛吧。”   众人微微一愕,裘衣男子问:“比什么?”   “你方才说酒太淡,我们就比喝酒,我一定没办法赢过我。”伊人伸手抹掉嘴边的油腻,自信满满道:“这酒真的很淡哦,你比不比?”   那语气,几乎是公然地引诱别人参加了。   裘衣男子哑然失笑,“彩头是什么   ?”   “如果你输了,你就帮我做一件事,如果我输了,我就为你做一件事。多累都行。”伊人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先认识一下,我叫伊人。伊人是真姓名。”   那人低头,憋着笑道:“好,一言为定。我叫——我叫炎寒。”顿了顿,他补充道:“也是真姓名。”   “哦。”伊人淡淡地应了下,然后抱起本就放在一旁的酒坛,为自己斟了一碗。   老头本来默不作声,见状,目光闪了闪,突然抬手道:“等等。小姑娘,你听到这个名字,就没有想起什么吗?”   伊人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坦然道:“我不知道这个名字。”   她的神情尤其真诚,看不出虚假。   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老头不敢有丝毫松懈。   “但是我知道他是谁。”伊人淡定道:“他是炎国的皇帝,对不对?”   伊人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六个人具拔剑而起,对伊人虎视眈眈。   ……   ……   ……   ……   炎寒这一次也不再阻止手下,而是支肘撑颌,微笑地看着伊人的反应。   他的心中,未尝没有顾忌。   伊人见到这样的阵仗,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吓得花容失色,她的表现,堪称镇定了,镇定得,将面前的刀剑丛丛,熟视无睹。   “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就猜到了。”伊人继续解释,连语调都没有变多少,一副街头闲谈,不徐不缓的模样:“我学画画时,老师说人的脸是极有学问的,中国几千年来的看相,未尝没有它的道理,从前我不信,看到他,多多少少相信了一些——他的长相,线条,眉宇间的感觉都暗合相学里的王者之态。再加上你们说的话,你们的穿着,他们对你的态度,我就想,该是哪一国的王吧。”   “对这个世界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听阿雪说,唯一对天朝有兴趣的,应该是炎国。你又姓炎,自然是炎国的王了。”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还这样说出来,不怕我灭口吗?”炎寒已经收起最初的惊诧,饶有兴趣地问。---题外话---阿雪的强劲对手出现了哦,撒花。他有容秀,我家伊人也要有备胎,是不:)   下一章得凌晨,大家先洗洗睡吧。   ☆、VIP012 伊人,你是我的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还这样说出来,不怕我灭口吗?”炎寒已经收起最初的惊诧,饶有兴趣地问。   伊人低下头,小小地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我就知道会这样。”然后,她又抬起头,一脸希冀的瞧着他,“但是,我们的赌约还算数,对不对?”   “你指望着自己赢了比赛,然后要求我不伤你性命?”炎寒笑问:“如果你赢了,我答应你也无妨——不过你赢不了。”   “当然不是。”伊人摇头道:“如果是那样,我刚才不进门就好了,何必还来和你喝酒呢——你知道,喝酒其实也是一件挺累人的事。是”   “你是说,你是看出了我的身份,所以才进来的?”炎寒万古不变的笑脸终于沉了沉。   “是啊。”伊人睁大眼睛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实得紧。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不知为何,闻言,炎寒心中一阵不快,继而正色道:“当年父王败在息夫人手中,炎国遵守誓言,二十余年没有踏足天朝半步。如今,若你想以一场酒局就想阻止炎国二十多年的韬光养晦,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军国大事我向来不管的,也不明白。”伊人连忙摇手道:“我只想知道,如果我赢了,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堕”   “不是让我放了你,也不是军国大事……”炎寒敛眸望着她,声音愈沉:“你想要什么?”   “其实也未必要做什么。”伊人鼓起腮道:“如果没事自然最好,可是我觉得,应该是有事的。”   炎寒也不插嘴,凝神专心地听着她的前言不搭后语。   伊人将他的神色看进眼里,心中微微一叹:炎寒是一个出色的倾听者,看来天朝有一个极厉害的劲敌,难道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简而言之吧,如果明晚还不出事,就不用帮忙了。如果有事,我希望,你能帮我劫持一个叫做容秀的女子。”伊人也端正身子,一气儿说完:“可以么?”   炎寒略略沉吟片刻,然后截然回答:“好。但如果我赢了,我要把你带回去,当我的女奴。”   “好的。”伊人点头,眯眯地笑。   没有杀身之祸已经谢天谢地了。   “王上!”冷眼旁边的老者终于忍不住劝阻道:“这里形势莫明,贺兰钦明日便会抵达绥远,我们必须于今日即刻离开,而且这个女子来历不明……”   “难道先生认为寡人会输?”炎寒轻声反问了一句,老者当即不再说话。   伊人则很乖巧地不开口,只当没听到这段对话。   酒被斟满了。   在开始前,炎寒突然倾了倾身,凑近伊人的脸旁,低声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叫你进来吗?”   “啊,为什么?”伊人茫然反问。   “因为你方才的样子,真的很诱人。让人——想一口吞下去。”炎寒似真似假地调戏了一句,然后若无其事地挪开身体,又是一副正经爽朗的样子。   伊人傻傻地抬眸,刚好看进炎寒的眼睛,忽而发现,他的眸色有种海水般的微蓝。   深不见底。   到了第十碗的时候,伊人的肚子已经变得圆鼓鼓了。   炎寒果然说得没错,天朝的酒,讲究温润醇香,但是烈性不够,十碗下肚,双方皆是不痛不痒,只是胃涨得不舒服。   伊人只恨自己没有段誉的六脉神剑。   继而,又恨自己没问清楚茅房在哪。   炎寒支肘,气定神闲地又饮了一碗,然后放下来等伊人。   伊人的酒量是真的不错,但是喝酒上脸,脸色已经红红的,掐得出水来。   “容秀是谁?”他闲闲地问。   伊人又灌了一碗,回答:“是阿雪的心上人。”   “阿雪是谁?”   “阿雪——”伊人迟疑了一下,竟然不知如何定义他。   炎寒遂不再追问,转开话题:“为什么要挟持容秀?”   “觉得,她似乎要对阿雪不利。”伊人老实回答:“希望是我多想吧。”   “伊人。”   “恩?”   “你有心上人吗?”   “……”   这时候,已经是第十五碗了。   她严重内急。   胃撑得难受,难受得要死。   可是不能停下来。   她能力微薄,在这个异世里,她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只蜉蝣,生生死死,无关紧要。只能借力。   而炎寒,只目前唯一能借用的权力。   “那个阿雪对你很重要?”炎寒面不改色,仍然与这个小女子较着真。   “也不是重要,只是……我已经不能不管他的事。”伊人说完,又皱着眉头,勉力让自己继续喝一碗。   刚喝了一半,炎寒突然伸出手去,按住碗,说,“就这样吧,伊人,你拼不赢我,   tang不如换一个方式。我帮你这一次,你随我回去。”   伊人抬起头,有点不解地看着他:炎寒的皮肤是阳光般的小麦色,眼睛长而有神,鼻梁略高,唇形很干净,但不觉单薄,整个形象像极了她经常临摹的石膏雕塑,是大师罗丹手下最精致的作品。   她思考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再然后,她站了起来。   炎寒失笑,指了指后堂的方向。   伊人赶紧朝那边走了过去,越走越快,连平日慢腾腾的习性也改了——果然是人有三急,急时任谁都不得不急。   ……   ……   ……   ……   炎寒面带微笑,一直目送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慌慌张张地消失在后堂的角门里。   “王上,你真打算带她回去?我们甚至不知道她是谁,还有那个阿雪,又是谁?至于容秀——据老臣所知,天朝的皇后就叫容秀,该不会她与天朝皇室有什么渊源吧?”等炎寒回头,一直面露担忧的老者终于忍不住劝谏。   “那又如何?”炎寒不以为意地敲了敲桌子,道:“我想要她,就这么简单。她是什么人,与天朝有什么渊源,干我何事?难道我会怕?”   “王上,如果只是寻消遣……”老者想着措辞,显然想继续谏言。   “先生,你信一见钟情吗?”炎寒顿住手指,轻声问。   老者的脸色猛然一变,好半天,才用极低沉的声音道:“当年先王遇见息夫人,也问了同一句话。”   自此,炎国蛰伏了二十多年。   这一次,这个同样来历不明的女子,又会带来什么呢?   ~~~~~~~~~~~~~~~~~~~~~~~~~~~~~~~~~~~~~~~~~~~~~~~~~~~~~~~~~~~~~~~~~~~~~~~~~~~~~~~~~~~~~~~~~~~~~~~~~~   贺兰雪牵着容秀的手,一直走到了现在居住的小屋前。   到了门口,他突然止住脚步,朝来路回望了一下。   “怎么了?”容秀温婉的地靠过去,轻声问。   “没什么。”贺兰雪摇头,微笑道:“累了吧,要不先去休息一会?”   “不累。”容秀盈盈地望着他,目光不肯有丝毫移转:“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怎么也不会觉得累。”   贺兰雪呼吸一滞,突然伸出手臂,将容秀紧紧地搂进怀里。   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关于那次宴会,关于她缘何而来,关于她从前的种种种种,贺兰雪不问,亦不提及。   只要她现在在身边。   看得见,摸得着。   那便足够。   至于伊人——   他低下头,吻着容秀透着清香的发丝,想起方才人海中奋力向他走来的伊人,胸口忽而发闷,隐隐的疼痛,可是这样的疼痛,在如此巨大的幸福面前,便如一阵瞬间消失的涟漪。   伊人,没有他也能活得很好,伊人是不爱自己的,他可以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奢华的享受——那就够了……大概,够了吧?   他并不确定,却已无力去想。   容秀亦反拥着他,像多年前,他们在容家花园第一次定情一般。   意-乱-情-迷。   容秀可能真的累了。   刚躺了没多久,她便枕着贺兰雪的膝盖睡着了,贺兰雪坐在床沿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发顶,讲着一些遥远的故事。   讲着那年那月,他站在城墙上,遥望着她送嫁的队伍,那么痛彻心扉。   讲着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在太师府看见她为一只残花落泪,心底最初最初的悸动。   讲着这些日子,在朝野之外,日日夜夜的思念与清冷。   容秀静静地听着,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呼吸均匀,浅浅的,手恰到好处地搭在胸口处,起伏中,风情无限。   她的睡容也是优雅的,精致得如官窑出品的陶瓷。   贺兰雪终于停止讲述,他俯下身,想吻一吻她的脸颊,可是匍一挨近,又有种很不真切的疏离感。   他又想起,那些日子,他与伊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很多次午夜梦回,他走过客厅,悄声踱至伊人的门外,在不远处看着她毫无仪容的大睡特睡,睡得极老实,被子裹在身上,蚕蛹一般,头通常会从枕头上垂下来,睫毛颤颤,偶尔嘴角还很不雅地流下涎水。   可是那个样子,却让他觉得平和且充实,每每看见,总能莞尔,心中一片宁静。   而此刻,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容秀,正枕在他的膝盖上安眠,贺兰雪却始终有种空空的感觉,仿佛心被提了起来,久久不能落地。   这难道不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切吗?   这难道不是他愿意舍弃一切而   获得的生活吗?   但为什么?   还会有一丝若有所失?   ~~~~~~~~~~~~~~~~~~~~~~~~~~~~~~~~~~~~~~~~~~~~~~~~~~~~~~~~~~~~~~~~~~~~~~~~~~~~~~~~~~~~~~~~~~~~~~~~·   容秀显然睡得不甚安稳,刚才还均匀的呼吸忽然紊乱起来,手也模糊地抬了起来,握住贺兰雪搁放在沿边的手,捏紧。   “阿雪……”她梦呓一般开口。   贺兰雪反握住她,另一只手抚过她的脸,极温柔地应声:“嗯?”   “阿雪……”容秀翻了一个身,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低低地问:“你可曾恨过我?”   “别傻了。”贺兰雪浅笑道:“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能理解,而且,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怎么会恨你呢?”   “传言说,我派人杀你,你信吗?”容秀又问。   “你想杀我吗?”贺兰雪清清淡淡地反问,一脸云淡风轻。   容秀猛地坐了起来,直视着贺兰雪,凄声道:“阿雪,你会恨我,对不对?”   她说话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下来,那双美如珠玉的眼,因为氤氲了泪水,楚楚动人,让人心底生涩。   空谷幽兰,带露而曳。   贺兰雪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拭去她的泪水,轻轻地,轻轻地,说:“无论你想怎样,我愿意赌,如果赌输了,赔上我的命,那也是我选择的,我甘愿的——可是,小容,你会让我输吗,你会吗?”   他殷殷的望着她,从来艳华若桃李的眼眸,突然失却了一切光泽,那么真实而忧伤,只是,只是等着她的回答。   容秀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然后扑到了他的身上,重新抱住他。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泪水于是濡湿了他的衣衫。   贺兰雪垂下眼眸,密密的睫毛,掩住了他眸底一切情绪。   只见清净,清净与温情。   ……   ……   ……   ……   “他就是你口中的阿雪?”透过疏疏淡淡的纱窗,炎寒用手指抚着下巴,问。   伊人老实地点点头,将炎寒披在自己身上的裘衣又裹紧一分。   “冷啊?”炎寒偏头问。   伊人又点点头,嘴唇哆嗦了一下。   炎寒笑笑,伸手揽住她的肩,“你的阿雪,对那个容秀好像不错。”   他们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无星无月,腊月寒风凛冽。   茅屋里透出一盏孤灯,在温暖的黄色灯火下,映在窗纸上的两个人影显得格外和谐美好。   伊人静静地看着,面色沉静。出于对温度的本能追求,她朝炎寒的方向挪了挪。   炎寒脸上的笑容更浓,“伊人,这个阿雪到底是你什么人?”   “我……我夫君吧。”伊人考虑了一下,回答,“也是我答应不能舍弃的人。”   “是吗?”炎寒并没有太吃惊,也不觉得受到威胁:“可是他似乎舍弃你了。”   “厄……”伊人出奇地沉默下来,没有应声。   “不过不要紧,你会喜欢炎国,那是一个干燥而且多风的国度,等过了年,再过两个月,整个国度都会开满一种叫做火鸟的花,那种花是红色的,风一吹,就像展翅欲飞的火鸟一样。炎国也是因此而得名。”炎寒自顾自地说,声音低醇而魅惑,有种旁若无人的气度——因为自信别人会听,“我会在你住的地方种很多火鸟花,你可以在里面睡觉,在里面玩,在里面饮酒,打盹,在里面笑。”   顿了顿,炎寒低下头,逼近伊人,继续道:“昨天有一个算士,说我大利北方,我原不信,可还是北行到了绥远,下午见到你的时候,第一眼,我就信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你这样美的眼睛。”   “伊人,你是我的。所以那个阿雪,已经无关紧要了。”   伊人抬头吃惊地看着他。   炎寒的脸隐在夜色里,只有一小半,被窗口透出的光映亮。、   而这光影,更好地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和深凹的眼眶,深邃、渺远。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的表白,直接而热烈,坦然甚至霸道。   炎寒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放在前世,一定是绝品王老五。   可是伊人并没有受宠若惊,只是有点奇怪,奇怪的感觉。   心跳了几下。---题外话---三更。下章晚十点多吧。   ☆、VIP013 你知道不知道   炎寒并不需要她的回应,只是笑着转开目光,重新步入正题:“为什么你认为容秀会伤害阿雪?”   “很多方面。”伊人淡淡回答:“如果你曾用心看一个人,就会知道,无论一个人表现得多么真诚或者激烈,她的眼神,总会透出心底真正的心思,如果画画,眼睛也是最难着手的部位,因为它最接近本原,毫无掩饰。”   “你是说,你从容秀的眼中……”   “决绝与愧疚,那不是她应该有的心思。”伊人回答:“而且上次,她舍弃他的时候,那么冷漠。如果真爱一个人,怎么会做到如此冷漠呢?”   炎寒专注地望着她,唇角带笑,眼中华光幽闪忧。   “那么伊人,你的眼睛,是真的吗?”他冷不丁地插了一句,然后伸出手,蒙住她的眼,她吃惊地眨了眨,睫毛便在他的手心里颤了颤,痒痒的,连心都痒了,“我不想再让别人看到你的眼神。”   伊人怔了半响,直到炎寒挪开手圊。   ……   ……   ……   ……   屋里的灯光黯了黯,然后灭了,炎寒正待说什么,贺兰雪已经从屋里款步走出。   他走到了院子里。   风扬起他的衣袂。   拂动的散发遮住了他的面容。   “出来吧。”他转过身,面对着炎寒的方向,朗声道。   “不错啊,竟然能发现我们。”炎寒压了压手,示意属下分成左右两行,绕到屋后,自己,则打算从阴影里现身。   可是已经有一个人影率先走了出来,伴着一阵无奈的笑声,鸿影洒然而至,“阿雪,你到底怎么发现我的,照理说,我的功力可不在你之下啊。”   “你从小到大都喜欢神出鬼没,早就习惯了。”贺兰雪微微一哂:“听小左小右说你明日到,怎么今晚就来听墙角?”   来人正是大将军贺兰钦。   “小左小右是谁?”贺兰钦问。   “你的属下,不过只是小卒,不能入你大将军的眼。”贺兰雪微笑道:“能让你入眼的人,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个吧?”   “五个。”贺兰钦笑着回答:“三弟你就是其中一个。”   “另外四个呢?”贺兰雪倒也不客气,负手站着,淡淡问。   “天朝皇帝,阿雪,其实你从来就不知道陛下的真正实力,他是我唯一钦佩并且服气的人。”贺兰钦脸上的崇敬,没有丝毫伪装的意思。   贺兰雪没有反驳,“那也是你愿意常年戍守边疆,为他当一世将军的原因?”   “是,我服大哥。”贺兰钦笃定道。   “另外三个?”   “流园的流逐风,机关阵法无人能及,一人之力,便能让小小的流园抵御全天下的觊觎。剑神陆川,其实他是否存在,根本无人能知,但是他的名字,仍然能震慑四方,他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神,人神!”贺兰钦说起那两人的名字时,双眼的光彩,是真正的憧憬与崇拜,好像在他们面前,他堂堂天朝大将军,二皇子,只是一个不谙世事,单纯追寻英雄的青年。   贺兰雪点头赞同,“最后一个呢?”   贺兰钦犹豫了一下,然后笑道:“最后一个,不能说佩服,也不能说服气,我只是当他劲敌。”   “能被你当成劲敌的人,已经不同凡响了。”贺兰雪微微一笑:“我已猜到了是谁。”   “哦?”贺兰钦略觉诧异:“你猜到了?”   “最近让天朝焦头烂额的,不是江南的减产,也不是倭国的***扰,而是——炎国的威胁。倘若不是炎寒咄咄逼人,你又何必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围剿他?”贺兰雪曼声道:“我也收到消息,炎国皇帝炎寒最近微服入境,可能就在附近。”   “不错,炎寒虽然年轻,可是能力已不容小觑,我已经在边防拉开了长线,防守可谓无懈可击,他仍然能够来去自如,炎国在他的统治下,短短十年,国力比起天朝来,不遑相让。昨天离岗又被攻陷,他们使用的战术匪夷所思,老实说,有当年息夫人的风格。”贺兰钦做了一个头痛的动作:“如果炎寒真的有息夫人的能耐,这个世界,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   “像息夫人那样的天才,短短几十年,又哪里会出现两个。”贺兰雪不以为意地回答道:“而且战术再诡异、再决胜,那又如何。这天下归谁,是天下人决定的。与其杞人忧天,不如退而抚民。听说江南减产,饿殍遍地,贺兰淳却并没有积极赈灾,反而广设库房,存粮备战——这未免太本末倒置了。”   贺兰钦不置可否,只是盯着贺兰雪,似笑非笑问:“你隐居于此,又怎么会知道朝堂中事?”   贺兰雪又是一哂。   “容皇后在里面吧?”贺兰钦也不执着答案,抑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已知答案的问题。   “是。”贺兰雪坦然道:“无论如何,我很谢谢你们将她送过来,无论贺兰淳想   tang做什么,他能让我再见一见容秀,为此,我感激他。”   “你知道?”贺兰钦瞪眼道:“你明知是圈套,你还往里跳?”   “裴临浦是什么人?”贺兰雪苦笑:“以他的能耐,若是真的追击一个人,又怎么会被我带走?这里离京城,迢迢数千里,小容一个弱女子,又怎会躲过重重关卡,出现在我面前?”   “阿雪……”   “我知道你们的意图,我也知道这是圈套。可在这个圈套里,小容也是无辜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现在回到我身边了,我们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贺兰雪止住他的话头,继续道:“我愿意信她。”   “你信她?”贺兰钦摇头,哂笑。   “是。”贺兰雪无比坚定地回答,毫无迟疑,或者说,他不打算给自己迟疑的机会。   “容不留请辞的事情,你知道吗?”贺兰钦并不点破,只是莫名地转到了其它的话题:“治理天下,讲究的是平衡,天朝两文两武,文有裴家容家,武则是我和夏侯。当年储位之争,容家保你,裴家保陛下,你知道为什么陛下上台后,非但没有贬低容家,反而下了聘礼,迎娶容秀,封容不留为太师吗?因为天朝只有容家可以与裴家抗衡,他需要这个平衡,也需要裴容两家的水火不容。”   顿了顿,贺兰钦继续道:“这些年,我为天朝打下了半壁江山,夏侯只是驻守一方,可是封号上,却与我相同。他也是陛下安排提防我的一个棋子,夏侯是悠儿的舅舅,悠与裴若尘的婚姻,未尝不是提携夏侯的一种方式。裴若尘与夏侯都是陛下的死忠,用他们来防备我,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他防你,你还这么甘心被他使唤?”贺兰雪淡淡问。   “他是帝王,身为帝王,自然有许多不得已。”贺兰钦不以为意道:“陛下的许多做法,我虽然不太认同,可我是个军人,认定了一个人,就会执行他的一切命令。如果军人学会了思考,国家必然动荡。”   “所以我注定成不了军人。”贺兰雪道:“于我而言,如果不能当决策者,就游离在权力之外,当一个隐者。”   “阿雪,你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贺兰钦微微一笑:“你和陛下,如果生在不同的时代,都会是人杰。为什么偏偏要生在同一个朝代?”   “那又如何,我已经退了。”   “真退了吗?”贺兰钦的目光突然咄咄逼人起来:“若是真的退了,为什么仍然没有解散天一阁?为什么易剑那班死士在塞北设置了那么多的据点?为什么凤先生仍然听命于你?”   “那只是自保。”贺兰雪没有丝毫反驳,神态平静:“想要成为真正的隐士,并不是退出红尘、与世无争便可以的。我必须有足够的实力,让自己远离权力的施虐,不会任人鱼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正的隐,不是放弃,是超越,超越世上最高权力。”   “我韬光养晦了五年,结果呢,他只需要翻出一些旧账,就可以把我逼走,将我流放。人在皇权面前,只是蝼蚁。我始终不肯放弃自己的势力,只是不想成为他手中的蝼蚁而已。”顿了顿,贺兰雪问:“二哥,你这次来,也是得了他的命令,来捉拿我?这次又是什么罪名?诱-拐国母?如果是这个罪名,我认了,不过我不会伏法。你转告他,我会带着容秀远走高飞,今生今世,只要他不来***扰我们,他就能江山永固!”   “阿雪,我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陛下终究不忍心我们兄弟阋墙。说到底,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一次我到绥远,只为炎寒,并非你。”贺兰钦摇头道:“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好好保重,你是我三弟,他是我大哥,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我也不希望,有让你选择的一天。”贺兰雪神色稍缓,方才若有若无的提防之色,也终于消失。   ……   ……   ……   ……   “对了,伊人呢?”贺兰钦正待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随口问:“你带容秀走,伊人怎么办?”   贺兰雪愣了愣,他没料到,日理万机的贺兰钦,竟然会对他的一个最名不经传的妃子如此感兴趣。   “她不是也来绥远了吗?”贺兰钦自顾自地继续道:“裴若尘派专人找过她,后来得知她找到了你,难道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这一月来,我们是在一起。可是她现在不在这里。”过了许久,贺兰雪终于回答。   “那她在哪里?”贺兰钦吃惊地问。   “她……”贺兰雪微微一窘,然后低声道:“她也许走了吧。”   “走了?”   “伊人应该知道,我要带容秀走。她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让我为难的。”贺兰雪几乎想也不想,说:“伊人一向懂得……”   话音尚未落,贺兰雪心中已微微一悸,仿佛有种被深深隐藏的东西,因为这不假思索的言语,尘埃拂净,灿然生辉。   伊人一向懂得。   懂得他想要的,懂得他的所言、所行,也懂得在何时何地,离开或者留下。   身边这么多心智聪透的可人儿,为什么到头来,唯有伊人,懂得他?   然,难道正因为她的一切都做得那么漫不经心,毫无怨尤。所以他才可以,一次一次地理所当然地,舍弃她?   贺兰雪忽而噤声,心口悸动愈浓,竟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贺兰钦没有注意到贺兰雪的异状,只是兀自说到:“伊人能去哪里?伊家早已与她断绝关系,她又没有其它的亲朋好友——这里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好歹,你怎么对得起人家为你挺身而出的情义?”   “我会派易剑去寻她。”贺兰雪忍着情绪,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辜负她。”   “那本是你的家事,我无权置喙。”贺兰钦摆摆手,随意道:“阿雪,我只想奉劝你,在这个世上,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人,并不多。珍惜眼前。不要做一些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知道,二哥,你也多保重。”贺兰雪眼神柔和,第一次,像兄弟般,叮嘱他。   贺兰钦伸手按了按贺兰雪的肩膀,几不可闻地叹了声,然后纵身而去。   ~~~~~~~~~~~~~~~~~~~~~~~~~~~~~~~~~~~~~~~~~~~~~~~~~~~~~~~~~~~~~~~~~~~~~~~~~~~~~~~~~~~~~~~~~~~~~~~~~~   另一边,早已携着伊人躲进树上的炎寒,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自说自笑道:“贺兰钦的名字听过太多次,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尊,没想到长得如此俊秀。”   贺兰钦的长相与贺兰雪酷似,虽然没有贺兰雪妖孽般的艳,但也堪称俊秀。   伊人歪头看看旁边这个跃跃欲试的男人,微微一哂,没有言语。   “可惜他来了,我就要走了,不然,和他玩一玩消遣一番,倒也不错。”过了会,炎寒又颇觉遗憾地加了一句。   伊人还是没有理他,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静立院中的贺兰雪,看着他转身,重新走进屋里。   她看到他眼底的清明。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多此一举。   阿雪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真的察觉不出容秀的犹豫吗?   也许恋人之间的触感,比任何高明的观察者,更纤细,更敏感。   很多时候,他们知道是一回事。不肯相信,是另外一回事。   “走,我们去屋顶。”不等伊人细想,炎寒已经搂住她的腰,身如大鹏鸟一般展开,声音却静如夜风,悄然地落在了她曾居住一月、忙碌却闲逸的地方。   屋顶不高,可是视野很好。   他们半蹲在上面,刚好看到之前奉命绕到屋后的侍卫。   侍卫两手交叉,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炎寒于是笑道:“看来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了,不如我们先回客栈稍作休息。”   “怎么了?”   “他们都睡了。”炎寒伸手揭开脚下的一片砖瓦,透过夜色,屋里的景象朦朦胧胧地显露出来,他示意伊人往里看,伊人睁大眼睛,看了半天,终于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   ……   ……   ……   容秀似早已睡着,侧身,睡得很沉,   贺兰雪则躺在容秀的身后,手绕了过去,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用一种极端保护的姿态,护着她。   他们的姿态很安闲,深夜静谧。   容秀的呼吸均匀平安。   贺兰雪虽然没有动静,却不知到底有没有睡着。   他的头微微向下,靠在容秀的后颈上,看不清面容。   伊人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动,于是她知道,他还没有睡着。   他思考的时候,手指喜欢无意识的敲动。   ——至于她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因为太自然太无意,伊人竟记不清了。   反正是知道。   “我们回去吧。”伊人抬起头,说了一句,然后拍拍手站了起来,抬脚就走。   “哎”炎寒啼笑皆非,连忙伸手去拉:“这里可是屋顶啊。”   可惜他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伊人脚一歪,已经滑了下去。   炎寒声出影动,人也往前一倾,堪堪在她全部落下前,将她捞进自己怀里。   再一看,怀中的人低着头,乌鸦鸦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散乱了,长长的睫毛轻垂着,遮住她琉璃般的眼眸。   “怎么,看见他和其它女人在一起,还是会不舒服吗?”炎寒笑问,语调没有正经,可是态度,却很认真。   他要知道答案。   “没有,我只是很难过。”伊人摇头,头依然抵着,讷讷道:“阿雪是真的很喜欢她。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心甘情愿的被她骗。他这么喜   欢她,她为什么还要对不起他呢?”   在伊人的道德观里,人可以不善良,但至少要感恩。   如果一个人对你极好,你又怎可以,怎可以,残忍地对他?   她为贺兰雪感到难过,甚至已经能提前感知他会遇到的伤痛,难过得心一抽一抽的。   炎寒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夜,安静如斯,娴美如斯。   “贺兰雪真是瞎了眼,才会放你走。”风吹过,炎寒摸了摸她的脸颊,叹声道,然声音,又很快夹杂在风里,消散。   ~~~~~~~~~~~~~~~~~~~~~~~~~~~~~~~~~~~~~~~~~~~~~~~~~~~~~~~~~~~~~~~~~~~~~~~~~~~~~~~~~~~~~~~~~~~~~~~~   那一晚,他们回到了客栈,只余下几人在屋外守着。   伊人独住一间房,第一次,她破天荒的,没有睡着。   而是躺在床上,眨着眼睛,什么都不想,直到天明。   另一间房,炎寒与老者对面而坐。   他们面前,摆着一个大沙盘。   “这次贺兰钦为王上而来,那我们想全身退出天朝,恐怕有点难度——没想到歪打正着,伊人那丫头要我们挟持的,正是天朝皇后容秀。不如,我们将计就计……”老者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成耳语。   炎寒一脸严肃,很仔细地倾听着。   对于炎寒的评价,伊人有一个看法极中肯。   他是一个绝好的倾听者。   当他听一个人讲话的时候,总会让讲述者不知不觉地受到鼓励。   老者说着自己的计划,语速越说越快,也越来越自信。   最后,他下结论道:“王上,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们不仅可以打击天朝第一战神贺兰钦,也能挑动贺兰雪与贺兰淳火拼。”   ☆、VIP014 杀了我,治愈你   “先生的主意很好。”炎寒先给予肯定,然后坐直身体,无比坚定地说道:“可是我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伊人在先,所以,我不会利用她做任何事,也不会做违背我的承诺。”炎寒淡淡道:“固然,我也想攻打天朝,也想趁机打击贺兰兄弟。可如果我那样做,我又将自己置于何地?将伊人置于何地?一个人,可以运用计谋,却不能没有信义。所以,我不能做。”   “可是,王上……”   老者还想劝说,炎寒已经抬起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先生,我决定了的事情,无须再说。忧”   老者遂沉默下来,过了一会,他又沉声道:“伊人小姐,跟贺兰家有极深的渊源。王上若执意将她带回去,难道不怕她是天朝的奸细?”   “我只怕,我未必有能耐将这个奸细带回去。”炎寒笑了笑,不置可否地接了一句圊。   然后,他从沙盘上抓起一把细沙,指缝微露,沙粒滚滚而下。   一同落下的,是沉寂的夜。   ~~~~~~~~~~~~~~~~~~~~~~~~~~~~~~~~~~~~~~~~~~~~~~~~~~~~~~~~~~~~~~~~~~~~~~~~~~~~~~~~~~~~~~~~~~~~~~~~~~   第二天,黎明时分。   伊人听到门外的声响,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昨晚负责看守贺兰雪的属下已经回来,正束手站在炎寒面前,疾速地禀告什么。   “怎么了?”她漫不经心地问。   “有点状况。”炎寒收起面对属下的严肃,冲她温和地一笑,“想去看看吗?”   他们再次来到贺兰雪的住处外时,时近中午。   ……   ……   ……   ……   贺兰雪正坐在里屋,拿着一卷医书,漫漫地翻,很专注的样子。   容秀在不远处的厨房,拿着扇子,很娴熟地熬着粥。   容秀的衣着已经换成了普通百姓的棉衣,只是粗劣的布料,丝毫没有掩藏她的高贵清丽。让人看着,只觉得这套衣服,并不是她应该穿的。   即使顿身熬粥,动作也是如此优雅好看,倒更像戏台上的一场秀。   不像伊人,穿着粗布就变成凡人了,做饭的时候弄得满屋满人乌烟瘴气、蓬头垢面。   容秀是懂得厨艺的,从她的姿态便能看出来。   火候渐足,粥香逸了出来,连藏身屋顶的炎寒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嗅了嗅。   此刻的她,是一个绝对称职的贤妻。   贺兰雪也闻到了香气,轻轻地放下书,向门口的方向望去。   他的目光很平静,脸上有笑意,笑意却淡,淡如波澜不惊的生活本身。   香气越来越浓,浓得有点馥郁了,连偶尔路过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羡慕地望向这边,感叹谁家拥有这样一个贤惠的娘子。   “吃饭了。”门口处,容秀端着粥罐,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刚煮好的粥热气腾腾。   贺兰雪迎了上去,从她手中接过粥罐,然后摸着她的手指,关切问:“烫着没有?”   容秀温柔地笑笑,轻摇头。   贺兰雪牵着她的手,退到了桌边,目光,却始终未离开容秀的脸,她的眼。   他的表情,出奇地平静。   “总看我干什么?”容秀的脸上浮出一层红晕,低嗔道:“难道我的脸上能看出一朵花来?”   贺兰雪微微一笑,终于松开她的手,坐到对面。   容秀则从桌边拿起两只碗,为贺兰雪满满地盛上一碗,再递与他。   “好香。”贺兰雪低头嗅了一口,含笑道:“小容,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向戒馋大师学习炒素菜的情形?”   “自然记得。”容秀微微一怔,然后也一脸追忆地笑言:“那时候戒馋大师从不收徒,我们乔装成两个沙弥,故意在他面前斗法,你偷偷地将御厨做的菜拿过来,将我比赢,我哭哭啼啼地求助于戒馋大师,他被御厨们的厨艺所激,发誓要帮我赢了这比赛。所以啊,他的一身做菜本领,全部传授给我了。”   “那时候你才十三岁。”贺兰雪浅笑,绝美的容颜,被笑意氤氲得近乎凄迷。   浓浓的,回忆的味道,甚至,有点感伤了。   “你十三岁时很矮的,还不到我的肩膀。我们偷得的那两件衣服,我穿着太小,胳膊腿都露了出来,你穿着就像裹着床单似的。”贺兰雪又说,声音好听得像风一样。   伊人也忍不住侧耳去听:她很少听到贺兰雪这样的声调,明明是悦耳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心底一阵难受,好像听到的,是他的哽咽声。   “粥里有药。”伏在伊人旁边的炎寒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不等   tang伊人开始惊诧,他又补充道:“贺兰雪知道,他亲眼看到容秀下的药。”   伊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低头看了看下面的贺兰雪,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是他的选择。   她能做的,不是阻止他,而是在他选择后,在他输完所有赌注后,帮他。   容秀显然也被贺兰雪磁性的声音所引,默默地坐在对面,望着粥碗冒出的腾腾热气,静听。   “再后来,你在父王生诞那日,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展厨艺,父王很喜欢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父亲说,要将你许配给皇子。”贺兰雪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当我听到父王的这句话后,兴奋得整晚没睡。大哥深居简出,二哥又喜欢在外面游猎走马,你一向与我走得近,父王也知道我们要好,我当时想,他一定是要将你许配给我吧。”   闻言,容秀低头道,“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要许配给你的。”   “可是那之后,你为什么都不怎么理我了?”贺兰雪笑着,好奇地问。   “父亲说,我们年纪都大了,不应该经常见面。”提起幼年趣事,容秀玩着袖角,吃吃地笑道:“那会儿,你又刚长胡子,嘴上有时青茬茬的,我总觉得你变陌生了,所以不太敢见面。”   贺兰雪也吃吃地笑,“傻子,因为长胡子,所以就疏远了吗?我总不能一直是那个玩泥巴的小男孩。”   “当时年纪小啊,所以不明白。”容秀含嗔带娇地瞪了他一眼,复又假装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你现在的模样,却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贺兰雪但笑不答,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无比清晰地问了一句盘旋在心中太久的话:“小容,至始至终,你可爱过我?至少,在父王说将你许配皇子的时候,你心中的夫婿,是我,还是贺兰淳?”   “当然是你。”容秀似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们疏远后,大哥反与你走得近了,有一次,我看见你在庙里求签,上面写着大哥的名字。”贺兰雪自嘲一笑,道:“其实那时候我也不太敢靠近你,好不容易见着面,却只是傻笑,说不出话来。”   容秀似没听到他后面的话,而是急急地解释道:“给陛下求签,是因为、因为那段时间他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每次去我们家都沉着脸不爱说话,外面又盛传先皇有意废长立幼,我觉得他挺可怜的……”容秀说着说着,声音愈低,到最后,连自己都有点惘然了。   难道那时候,她为他求签,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同情?   “小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放弃皇位,而让给了贺兰淳吗?”贺兰雪幽幽地看着她,轻声道:“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为什么?”容秀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面前的米粥。   “理由或许可笑——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郊游的时候吗?我还记得那天的情景,柳条是青翠色的,风很暖,轻轻柔柔的,你说想听我新谱的曲子,我们坐在繁花丛中,你随曲而舞的时候,衣袂翩跹,漫山遍野的山花,都及不过你的美。然后,你累了,说要去旁处走走,你走过山坡,那里有一棵很古老很古老的杨树,你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我很担心,所以我也追了过去,我看到你和他……”   “阿雪,以前的事情,我们再找时间慢慢说好了。快喝粥吧,都凉了。”容秀终于打断他的话,将面前的粥碗,朝他又推了推。   言笑嫣然。   伊人则皱皱眉。   生平第一次,她有种想要讨厌一个人的冲动。   讨厌容秀,讨厌她。   ……   ……   ……   ……   “小容,我只想告诉你,凡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贺兰雪淡淡说完,最后一次看了容秀一眼,慎重的、深沉的、不明意义的。   然后,他垂下眼眸,扬唇微微一笑,端起粥碗,心平气和,浅啜一口。   炎寒搁在旁边的手臂,也在这时,突然被伊人紧紧地抓住。   他诧异而欣喜地转过头:伊人同样一脸平静,几与贺兰雪差不多的表情。   可是她抓着他手臂的力气,却那么大。   而下面,贺兰雪的云淡风轻,也终于,终于,被他微颤的、端着碗的手,彻底出卖。   很多时候,爱情就是一场飞蛾扑火。   明知它的难测和不纯粹,仍然愿意用生命去赌一次。   知其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不关理智,无所谓聪明或者愚笨。   只是——   它来了。   一生之中,总有那么几次,任心所引,做一些极傻极傻的事情,事后也不会后悔,只是它带来的伤痛,已然刻骨铭心,再也无法清除。   “很好喝。”贺兰雪近   乎贪婪地将手中的粥尽数喝完,然后放下来,淡淡道:“忘忧草的味道,永远是世上最香甜的。”   闻言,容秀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立于原地。   贺兰雪静静抬眸,极平和地看着她,“我明白,亦懂。我也说过,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容秀的嘴唇剧烈颤抖着,脸色刹那变得青白,“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我?为什么不骂我,不问我,为什么还是要这样一副自以为伟大的样子,说什么明白我懂得我!”   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抬起手,将桌面上的罐子碗筷全部推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一地碎屑。   有稀粥溅到了贺兰雪的身上,晕开,湿了布衣青衫,他没有闪开,仍如泥塑木雕般,安静地坐在原处。   看着她。   “阿雪,”容秀终于平复了神情,有一种让贺兰雪陌生的语气,重新开口道:“忘忧草不会伤及性命,只会消除从前的记忆,你以后便能安安心心地,听命于陛下,做陛下最优秀的臣子。阿雪,从此以后,我们都解脱了。”   贺兰雪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   她的声音那么动听,却又那么冷漠,那么陌生。   仿佛面前的这个女子,他从未认识过。   红颜如花,曾占据着他心底最隐秘最柔软的梦寐,如今,在茅屋或明或暗的光影中,美得对面不识。   “你为什么不说话?!”贺兰雪的沉静与不语让容秀倍觉难堪,在这荒渺无烟的地方,坐在她对面的绝美男子,正以一种她看不见的姿态,远离着。   她忽然觉得孤独,遍体生寒。   也许那寒冷,比忘忧草带给贺兰雪的药效,更加强烈。   固然,贺兰雪的全身,同样冰冷,只是他已不觉。   “其实我很想问你,为什么?”等了许久,贺兰雪站了起来,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淡淡道:“可我不能问,我已知道答案,却无法接受,你在我面前亲口说出来。”   “阿雪……”容秀一怔,泪便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   贺兰雪则伸出手,阻止她继续走向他,他也随之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他的脚步有点踉跄了,脚踩到一块破碎的瓷片上,扎进薄薄的鞋底,很快渗出血来,血又与粥混在了一起,粘稠、肮脏,摆不脱离不开。   然而他们都没有看见。   贺兰雪甚至没有察觉到痛。   他冷得吓人,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如果还有呼吸,呼吸业已结冰。   没有痛觉,什么感觉都没有。   “小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爱我了?”他终于,一字一句地,将这个问题,诉诸于口。   一个在胸中盘桓太久,灼烧太久,每每被他的怯懦与自欺压抑太久的问题。   她已经不爱他了。   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场花事,在杨柳树边,在她将发丝散在贺兰淳的肩上之时。   他的声音清越如水滴夜石,在无边无际的夜的荒原里蔓延开去,清冷虚无,是一闪而过的风。   几乎,不是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却无法肯定,那是自己的声音。   容秀的手撑到了桌沿上,她快站立不稳了。   方才的失态,已经耗费了她的全部力气。   然后,容秀哭了。   削瘦美好的肩膀上下抖动着。   她抽泣着。   她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阿雪,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不得已的,你知道,我身不由己……”   “我知道。”贺兰雪竟然笑了,笑得凄迷而魅惑,是隔着薄雾看过去的彼岸花,“可是为什么?”   他已知道答案,然,又怎么能甘心?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他们早早地定下一生一世的盟约。有一度,他们以为对方就是自己的全部世界。   可是为什么?   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   “我不知道。”容秀终于彻底虚软,顺着桌子,跌坐在地上,“阿雪,我没有想过会对不起你,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天朝又会有谁不喜欢你呢?你那么完美,你无可挑剔——可是阿雪,你太完美了,你总是一副什么都为我好,什么都能为我做到的样子,我不得不喜欢你,甚至没有选择!”   贺兰雪没有插话,只是沉痛地看着她,等着后文。   “是,贺兰淳样样都比不过你,他没有你的文采,没有你的风姿,没有你光彩照人的荣耀与传奇,他甚至对我不好,他只会在我窗前悄悄地放一些他新拾捡的鹅卵石,却从不会像那你样写情诗。他只会用容家的事情来威胁我父亲威胁我,而从不肯放弃什么,他强-暴我,蹂-躏我,用言语击伤我,却又能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容秀有种恍然的后知后觉,真相,在她的语无伦次中,甚至第一次,出现在她自己面前。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恨贺兰淳的,所以大婚五年后,仍然对他冷若冰霜。   可今时,今日,容秀倏然发现:她原是爱上他了。   爱上了贺兰淳的直接,他在她面前,展现了最最真实的喜怒哀乐,那么不完整的男人,在她面前总是那么容易情绪激动的男人,强迫她亦爱恋她的男人,什么时候,已让她深陷?   以至于,她明明相信贺兰雪也有能力保护容家,她还是在容家利益的光环下,一次次舍弃贺兰雪,帮他?   贺兰淳是能真实触摸得到的,而贺兰雪于她而言,那么完美,完美得失真了。   贺兰雪脸色煞白,他呆呆地听着容秀的一番言论,然后,又是一笑。   笑容中的自嘲与哀伤,浓得连屋顶上的伊人都不敢看了。   “我一直想把最好的全部给你,不肯让你承担一点不好的东西,这样,竟反而失去了你?”贺兰雪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笑,笑容渐淡,渐白,似乎药效的原因,他变得出奇虚弱,人几乎靠到桌上,呼吸急促。   容秀也振作了一些,好像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非但没有击倒她,反而给她灌注了一股无以伦比的力量,她站了起来,站在贺兰雪的面前,一字一句,平静道:“忘忧草,可能会让你有一段时间没有知觉,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会以你的名义联络凤九先生,解散天一阁,也会清除你的一切据点。等你醒过来之后,陛下再也不会猜忌你了,你还能回到朝廷为天朝效力,以后,你再好好地找一个值得你爱的人,结婚生子,儿孙满堂,这样好不好?阿雪?”   贺兰雪没有答话,药效越来越厉害,他脸白得像只鬼,全身虚脱。   只是一股内力在此强撑着,所以迟迟没有倒下。   “容秀,你杀了我吧。”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吃力地说了一句,“不要让我生不如死。”   他明白贺兰淳的手段,贺兰淳所谓的解散,当然不是将他的属下全部遣散回家,而是彻彻底底地消灭。   以贺兰雪的性格,追随他的人因为他而遭遇不测,而他还要跪在凶手的脚下俯首帖耳、行尸走肉,这远比死,更让他觉得痛及肺腑。   “但凡你还念着以前的一点情意,就杀了我,现在!”他高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力气越来越不支,容秀却只是安静地站在他面前,漠然地望着他,丝毫没有想答复的样子。   贺兰雪的模样,却已狼狈之极,他的牺牲与选择,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可笑。   可笑而幼稚,他就是这场滑稽戏的主角。   他们对面而立,对面而望。   最最漫长的片刻间。   然后,响起了贺兰雪的笑声。   贺兰雪终于意识到自己担任的角色,眸里痛极惘极,可是脸上却是越来越大的笑容,笑声虚弱而强韧,那么深刻的自嘲,宛如剜着自己的刀子。   声声见血。   容秀的眼中划过不舍与愧疚,很快,又变成漠视。   女人变起来的时候,远比男人更彻底,更无情。也许是一瞬间的事情,于是红颜白骨了。   ~~~~~~~~~~~~~~~~~~~~~~~~~~~~~~~~~~~~~~~~~~~~~~~~~~~~~~~~~~~~~~~~~~~~~~~~~~~~~~~~~~~~~~~~~~~~~~~~~~   “救他。”一直揪着炎寒不放的伊人,忽然开口道:“带他离开。”   她不能让贺兰雪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容秀面前。   她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贺兰雪,那个在被发配流放时都可以保持风姿楚楚的绝世人物,不应该,不应该站在这里,被一个不懂得感恩的女人,如此糟蹋!   炎寒闻讯,朝屋下做了一个手势,人影倏然而动,便要攻入屋去。   伊人松开了手,扒拉着趴在屋顶上,继续看着里面的情形。   炎寒发觉自己手臂一松,歪头去看伊人,然后突然意识到,伊人会在第一时间抓住自己,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刺激,而是,她担心他会离开,她担心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帮贺兰雪。   她对贺兰雪如此尽心尽力——炎寒摸了摸鼻子,几乎有点嫉妒了。   变故,发生在任何人都始料不及的一刹那。   就在炎寒命人破门而入的时候,伊人只觉眼睛一花,她诧异地回顾,然后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刀戟森严,隐藏在树后丛里的人们,剑刃被日光照耀着,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映疼了伊人的眼。---题外话---二更,查收。凌晨没有更新了,柠檬有点事,最后一章得明儿一早了。大家别等。谢谢月票。   ☆、VIP015 谁是弃子?(三更,求留言)   炎寒也在同时发现了状况,在瞬间的震惊后,他很快恢复常态,伏身低声道:“没想到天朝还有这样一支军队。”   准确地说,不是军队,而是一群蹑足潜行的死士,每个人都能极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内力之高,匪夷所思。   这群队伍,正是上次围剿容秀,让贺兰雪破阵而入的队伍。   可是以他们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上次贺兰雪能够只身突破他们,不能不说侥幸玛。   炎寒并不是身居深宫的皇帝,他已然戎马数年,征伐四方,只一眼,便能从他们的组织,他们的内息,他们的列队中看出其中的实力。   可是,要召回自己的人,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门被闯入。   …澉…   ……   ……   ……   屋里的人,同时转过身,面向着踏进门口的几位不速之客。   这次随炎寒来的人并不多,那位老者尚留在客栈——他并不赞同此次行动,自然不想多管。炎寒身边还有一名随身侍卫,其余四位,则于昨晚守在这里,此刻,则奉命冲进屋里,站在容秀与贺兰雪面前。   “你们又是谁?”贺兰雪几乎气若游丝了,他全身的重量都落在撑在桌沿的双手上。   脸色惨白,唇几已无色。   他原以为这四人是来帮容秀的,可是容秀也在同时问了同一句话,“你们是谁?”   容秀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朝贺兰雪的方向退了一步。   清美的容貌,因为惊慌与愕然,花容失色。   在陡遇情况时,她还是会靠向贺兰雪——贺兰雪已经保护她太多次,她已习惯。   贺兰雪立即意识到面前四位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神秘人物,几乎想也不想,便要伸手将容秀护到自己身后,可是右手刚刚挪起来,便因为气力不稳,整个人朝前跌去。   他重新将手放到桌面上,人半伏着,眸子里又是一阵自嘲。   她何需他的保护?   他已自身难保了,还能保护谁呢?   可能是因为方才剧烈的动作,被贺兰雪强压已久的忘忧草药效,忽然铺天盖地袭来。   他一阵晕眩。   努力撑着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真的会全部忘记吗?   贺兰雪已经无法去追究面前四人的来历,只是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想到一个让他无比沮丧也无比困惑的问题。   他可曾懂过容秀,可曾懂过大哥,可曾懂过二哥,可曾懂过裴若尘,可曾懂过易剑,可曾懂过身边的任何一人?   他原以为自己明白他们想要的,原以为自己是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   原来不是。   贺兰雪无以伦比的自信,终于,在种种不确定与怀疑中,崩溃坍塌。   他握紧记忆的手,却发现手中空无一人,他们都是那么复杂难测的存在。   除了伊人……   除了伊人!   伊人没心没肺的笑,竟莫名地成为他脑海里最后的影像,然后,彻底陷入永夜。   ~~~~~~~~~~~~~~~~~~~~~~~~~~~~~~~~~~~~~~~~~~~~~~~~~~~~~~~~~~~~~~~~~~~~~~~~~~~~~~~~~~~~~~~~~~~~~~~~~~   “来不及了,必须马上挟持容秀。”见贺兰雪倒下,炎寒当机立断,向伊人低声吩咐一句‘呆在这里’,然后跃身飞下。   炎寒的威信,在于他从不舍弃自己的属下,即便只是炎宫最普通的四个侍卫,他也必须亲自带他们回去。   而他的贴身侍卫,则按照他的指令继续呆在屋顶,保护伊人。   伊人本想跟着跳下去,却被那侍卫压住身体,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周的刀剑随着炎寒的出现顿时涌动起来,包围圈开始迅速缩小,炎寒跨入屋里时,外面已经变成了一个铁桶。   刀尖所向,皆是一点。   “先不管贺兰雪,控制容后。”炎寒对四位属下简洁地吩咐了一句,然后推开窗户,坦然地看着外面逼近的人影,朗声问:“不知来者是谁?”   容秀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闻声而动的侍卫抓住双臂,哑穴同时被点。   ……   ……   ……   门外,一华衣男子排众而出,负手站在众人前面,身姿笔挺,站得四平八稳,一副稳重可靠的模样。   炎寒注目望去:那人的年纪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神情沉静而睿智,是久经风浪、心境洞明之人方有的沉稳。而且保养得极好,眉眼清朗,依稀很能看到年轻时的俊秀。   他心念一动,然后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唤道:“裴临浦,裴丞相?”   对方果   tang然默认,也并没有多吃惊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在裴临浦的眼中,面前的炎寒显然也是陌生的,虽然炎国最近很不安分,可是两国之间,毕竟已经有二十年不相往来,所以,虽然他们一个贵为天子,一个贵为丞相,竟也是对面不识。   不过,关于对方的传闻,他们已经从探子口中听说过太多,几乎各人手里,都有对方的模拟画像。   只是,一旦风云相会,那又是另一个模样了。   炎寒的容貌,深深地触动了裴临浦——不仅仅是因为那份属于荒漠的英俊与霸气,也不仅仅因为炎寒身处困境仍然谈笑自若的风仪。   “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裴临浦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炎子昊的儿子吧?”   “你见过我父王?”炎寒微微一怔,随即又是一脸了然。   裴临浦从前是息夫人的跟班,息夫人又与炎寒的父亲炎子昊有一段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他知道炎子昊,并不稀奇。   “昊帝前年驾崩之后,老夫本想拜祭他,却因为朝事繁多,一直未能成行,不可不谓之遗憾也。”裴临浦轻摇头,兀自感叹道。   “那还不简单。”炎寒轻松一笑,曼声道:“寡人抓你回炎国,到时候,裴大人便可以拜祭先帝了。”   “你绝不可能闯出这里的包围,因为此阵法,乃息夫人传下的阵法。当年,息夫人便是靠它留下了你父王,自此二十年不再涉足天朝。如今,它也会同样留住你,如果天朝俘虏了陛下你,也希望我们能延续上一代的承诺:陛下有生之年,不得再踏足天朝。”裴临浦并不恼,只是看着炎寒,温雅含笑,缓缓道。   “你错了,上次父王被阵法所困后,便回国潜心研习它,在多年前,父王已经破解了此阵,想用它来困住我,除非裴大人又在其上加了八十一种变化。”炎寒微微一笑,然后身体往旁侧了侧:恰好让裴临浦看见屋里的容秀。   容秀口不能言,只能求助地望着裴临浦。   裴临浦却并不惊奇,他早已知道容秀在屋里,只是不能确认贺兰雪此刻的情况,所以一直忌惮着。   “如果不介意,不如让贵国的皇后代丞相去拜祭先王?”炎寒重新挡住容秀,面向裴临浦,淡淡问。   这句话,便是很直白的威胁了。   如若他们顾及容后的安全,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当然,若是他们不在乎容秀的安危,便少不了一场九死一生的血战。   裴临浦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皱眉沉吟着,仿佛在权衡中。   如果是其它人,他也许会做主将他们放了,可是炎寒不是其他人,而是如今天朝的第一号大敌。   天朝今年连续遭灾,国力虚弱,如果炎国再次趁虚而入,恐怕会极其吃力。   而现在,他有机会擒住炎寒,有机会化解这泼天灾难——区区一个皇后,真的值得他们放弃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吗?   在裴临浦沉默之时,炎寒虽然仍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心中已暗叫不好。   看来,贺兰淳并没有让裴临浦下什么军令状,也许贺兰淳的原话只是:见机行事。   他不曾强调过自己皇后的安危,因而,裴临浦才敢如此大胆地犹豫,犹豫着堂堂国母的生死。   念及此,炎寒倒有点同情容秀了,不禁回头看了看她。   容秀脸色苍白,远比方才面对贺兰雪时更加白得像只鬼。   他暗叹: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啊。   裴临浦的踌躇,已经影射了贺兰淳的冷漠,贺兰淳的取舍。   炎寒能明白,难道容秀不明白么?   ……   ……   ……   ……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后,裴临浦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如果陛下执意将我们的皇后娘娘请回去,天朝礼仪之邦,也将邀请陛下留在天朝多住一段时日了。”   他已选择了弃子。   弃了容秀。   炎寒虽已猜到结局,闻言还是有点吃惊,问:“这么大的事,难道丞相都不需要请示天朝皇帝吗?”   裴临浦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能将陛下请回去是天朝的荣幸,我相信天朝皇帝同样会欢迎阁下的。”   炎寒苦笑了一下,随即出手如电,外面的人正以为他要突袭,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的手已经放了下来。   容秀的穴道被解。   “算了,你也没有什么价值,我平生本来就讨厌欺负弱女子——当然了,能放倒逍遥王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弱女子。”炎寒不理会容秀的诧异与狼狈,兀自说到:“你过去吧,回宫后帮我给贺兰淳带好,说我很愿意早日与他一会。”   炎寒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容秀身上。   容秀却恍若   未闻,尽管穴道被解,制约已松,她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处。   在她站立的地方,她可以很清晰地看着贺兰雪,看着贺兰雪禁闭的双眼和苍白的容颜,那是一张绝美的脸,此时此刻,更如一个孩子般纯美干净——在这张脸上,她找不到丝毫他大哥的影子。   他们真是兄弟吗?   容秀莫名地有产生了一个疑问,随即,便是一声苦笑。   然后,她昂起头,用最尊贵的姿态,越过炎寒,坦然地向裴临浦走去。   她的肩背挺直。   她的神色,高贵典雅,俨然不可犯。   炎寒本来对她心存轻视,见此状,也不禁生出少许敬佩之意。   在经过这种种种种后,容秀依然能保持自己的仪态,依然能坦然地面对所有人,不能不说是一种能耐。   能被贺兰雪如此钟情的女人,看来,也不一定是花瓶。   在容秀踏出他们的控制范围时,屋里的四个属下向炎寒投了一个探寻的眼神:毕竟,现时现刻,容秀是他们唯一的筹码。   炎寒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道:“贺兰淳这样对她,她回不回去已经没有差别了。”   事实上,他现在如果将容秀带走,反而替贺兰淳解了尴尬,保不准,还成为天朝众人同仇敌忾的理由。   而放容秀回去,待这位被利用,再被遗弃的容后回到宫后,无异于会变成贺兰淳身边一个潜在的威胁。这样反而更有利些。   炎寒一直是个聪明人。   ……   ……   ……   容秀还在往前走,一直走,脚步从容优雅,片尘不沾。   仿佛她现在穿着的,不是粗布糙衣,而是倾天下财富都购买不到的绫罗绸缎。   仿佛她现在所在的,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巍峨宫殿前绵延数里的猩红地毯。   众人先是侧目,继而,眼中很自然地升起一丝恭敬。   这是他们的皇后。   无论任何状况,都不失凤仪的国母。   容秀停到了裴临浦面前。   裴临浦微微弯下腰,浅淡地行了一礼,口中称道:“皇后娘娘受惊了。”   “裴大人也辛苦了。”容秀矜持地还了一礼,清冷地回答道:“大人一大把年纪,还这般千里奔袭,为国为民,实在可敬可佩。”   “娘娘才居功至伟。”裴临浦绵里藏针地回道:“请娘娘再等候片刻,待老夫收拾了这番人,必用鎏金凤辇送娘娘回宫——陛下对娘娘,可是思念得紧。”   容秀冷冷一笑。   没有见过她的笑的人,永远也无法想象,如此柔媚清丽的容后,能有这样冰冷嘲弄的笑容。   “你回去告诉贺兰淳,他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全部做了,也希望他能遵守他的承诺,不要再为难我的家人——也请他尽快放了我的父亲。”   “娘娘何出此言?”裴临浦不动声色地驳斥道:“娘娘的父亲容太师早已告老还乡,娘娘怎么会以此来难为陛下呢?”   “告老还乡?”容秀冷冷地瞥着他,轻蔑道:“他是打算告老还乡,可是自入宫递呈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不是贺兰淳挟持了他,又是谁?!”   裴临浦沉默了一会,然后沉声问:“娘娘,难道你从未想过,容太师是自愿做客宫中的吗?”   容秀如遭雷击。   他们都是如此冰雪之人,一言两语,便能窥得事情真貌。   容秀已然明白。   她一直以为贺兰淳用容家的事情要逼迫她。为何从未想过,容家同样是贺兰淳的臣子。   她父亲,谈若有丝毫爱女之心,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女儿为难?   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已然默许,甚至,参与到制造种种假象中来。   容秀从未这样绝望过,她曾以为守护的人,原来,也算计着她。   赖以生存的宽慰,原来只是一场虚妄。   她的支点分崩离析。   “娘娘?”裴临浦似乎自知失言,见容秀迟迟不语,不禁担忧地唤了声。   容秀抬头,眼中一片空洞,却又出奇地清醒。   ☆、VIP016 许你利用我   “也好。”许久,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两字,然后敛裙,向郊野深处走去。   “娘娘?”裴临浦自然不敢拉她,唯有在后面又叫了声。   容秀停下脚步,回头,安静而从容,“你回去告诉贺兰淳,一切都已结束。我为他做了我能做的,他也不再需要我了。以后,也不要找我。”   裴临浦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容秀渐行渐远,他身边一个参将模样的人低声请示道:“丞相,要不要将皇后追回来?舢”   “不用了。”裴临浦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让容老头去伤心吧,能做出利用自己女儿的事情,难道还没做好失去女儿的准备吗?”   “可是丞相……”   “后位将悬,不知道若兰争不争气。”裴临浦淡淡地丢下一句不相干的话,然后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炎寒身上。   炎寒早已将面前的这幕尽收眼底,不禁一哂槁。   裴临浦故意将容秀气走,那已经贵为皇妃的裴若兰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届天朝皇后。   看来天朝的党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时期。   各个都不是善茬。   ……   ……   ……   ……   “关门,备战吧。”见裴临浦的视线转过来,炎寒当机立断合上窗户,一众人退到房屋正中。   “贺兰雪怎么办?”一属下指着躺在太师椅上的贺兰雪问道。   “能带走尽量带走。”炎寒想起伊人对他那么紧张的样子,不假思索道:“总而言之,不能让他出事。”   那是他答应伊人的。   “可是,忘忧草的毒……”   “暂时没事,只要在十二个时辰内服食解药就成——”不过,他们真的能将贺兰雪带出去吗?   现在,似乎自身难保了。   而且,伊人还藏身屋顶,他不能让别人发现伊人的所在,所以率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将外面的人引开。   “我们先将他们引开,然后让丁子带伊人与贺兰雪再行离开。”炎寒又说了一句。   丁子便是至今守在伊人旁边的侍卫。   “可离开这个茅屋,我们便没有丝毫优势了,王上也会身处险境。还请三思!”身边的侍卫急忙拱手谏曰。   炎寒正准备驳斥回去,早已按捺不住的伊人突然张开嘴,朝丁子捂着她的手掌,狠狠地咬下去。   丁子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壮士,即使被伊人冷不丁地咬了一口,他也没有挪开手,只是微微松了松。   然而这点缝隙,已经足够伊人的声音传了出去了。   “喂——”   底下的人一齐抬头,有惊异有懊恼。   见藏身之处被发现,丁子也不再挟持她,只是埋怨地看了伊人一眼,但是碍于炎寒,并不敢真的出口骂她。   伊人则挺无辜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扎手扎脚地,就要爬起来,还没站稳,便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丁子无法,只能去扶住她,伊人则感激地朝他笑笑,“谢谢啊,”对他足以杀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   ……   ……   ……   待他们跳下屋顶时,裴临浦那边的人严阵以待,炎寒也推开窗户,想也未想,便是一阵怒吼:“你下来干什么!丁子,你是怎么办事的!想灭族啊!”   丁子垂首不敢辩解,伊人却是一笑,安慰般地摸了摸丁子的手臂,然后抬头代为解释道:“是我咬他了。”   她一向敢作敢当。   “你——”炎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方才明明身处险境,可是并没有乱方寸,他可以一直保持清明。   然而,从伊人落地的一瞬,他只觉得气急攻心,满心混乱,竟是无论如何都沉不下心了。   “你不想让我帮他了,是不是!”哽了一会,炎寒只能用此来威胁她。   虽然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可是他就是生气,生气自己将伊人带到了险境。   ——仿佛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意识到:其实是伊人将他们带到险境了。   炎寒很是自责。   “我是要帮他,可也不能让你有危险啊。”伊人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回道:“炎寒,你能走就走吧,不要管我和阿雪了。”   阿雪是她的责任,却并不是炎寒的责任,她不能因此而连累炎寒。   “不行,我答应你了。”炎寒黑着脸回了一句,“难道你以为寡人说话跟放屁一样吗!”   其实伊人这样说,炎寒应该觉得欣慰才对:她是为他着想的。   可是真实的情绪呢,是气愤,越来越浓的气愤:伊人这样说,也代表,她并不怎么把他当自己人看。   让他走,留下她和贺兰雪,那么,他算什么了?   真的只是旅途中一个邂逅的帮   tang手么?   炎寒在自我懊恼之时,似乎忘记了:对于伊人而言,他本来就是一个帮手而已。   “我只是利用你而已啊。”伊人睁大眼睛,坦然道:“我利用你的能力和你的部下,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不安好心的。所以,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走吧走吧。”   这倒是实话,比什么都真的实话,伊人说出来,也不觉得难为情,神色坦然自若得让炎寒的属下想骂娘。   丁子几乎想一脚将伊人踹开了。   可是很奇怪,在听到这句话手,炎寒却忽然平静下来。   他莞尔一笑,堪称温柔地回答道:“那你就利用到底吧。”   炎寒经常有一些让伊人觉得奇怪的反应,譬如这一次。   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什么叫做宠爱。   从前,从未有人这样宠爱过她。   所以她不懂炎寒。   ~~~~~~~~~~~~~~~~~~~~~~~~~~~~~~~~~~~~~~~~~~~~~~~~~~~~~~~~~~~~~~~~~~~~~~~~~~~~~~~~~~~~~~~~~~~~~~~~~   “丁子,把她带进来。”炎寒不再生伊人的气,而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丁子听命,正打算带伊人进入茅屋。   伊人却一反常态,并没有听话地走进去,而是倔强地站在原处。   “伊人……”炎寒虽然不知道伊人想做什么,可是心中,却莫名地咯搭了一下。   伊人转向裴临浦,很专注地看着他。   裴若尘的父亲,原来就是这样的模样。   裴临浦也同样看着她,神色平静,对她近乎放肆的眼神不以为忤。   “我认识你儿子。”伊人开口道:“他现在好么?”   所有人都顿时傻眼:这样的紧要关头,伊人竟然与裴丞相唠起了家常。   裴临浦也觉得好笑,良好的修养让他礼貌地回答道:“若尘很好。”   “在京城?”伊人又问。   裴临浦回答她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迟疑了一会,方道:“在绥远。”   “原来他也来了。”伊人点点头,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直视着裴临浦很笃定地说到:“你不能伤害里面的人。”   “哦,为什么?”裴临浦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如果你伤了他们,我就会告诉贺兰钦,贺兰钦会为他们报仇。”伊人一本正经道:“贺兰钦也在绥远。”   “老夫知道。”裴临浦微笑道:“可是大将军不会为逆贼复仇的。”   “他会的。”伊人固执地重复了一句,自然而笃定。   裴临浦静静地看着她,伊人神色坦然无碍,似初生婴儿般干净纯粹,没有夸大,也没有虚妄的痕迹。   被她的目光所惑,裴临浦几乎有点迷糊了:难道贺兰钦真的会前来解围?   也是,皇家三兄弟,二皇子贺兰钦与三皇子贺兰雪的关系一直很好。   两人一文一武,堪称天朝的左膀右臂。   也许,这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别让贺兰钦知道为好。   ——不让事情传开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让场内的任何人离开这里。   ……   ……   ……   “如果你根本没有机会去见贺兰钦呢?”过了一会,裴临浦决定结束这段未知的对话,淡淡然地冒出一句。   无论她的话语中,有几分真假,如果她根本就不在了,又何必去管那真假?   这句话,亦是绝杀令。   炎寒脸色微变,正准备跃出去将伊人带回来,却听到伊人慢条斯理地说出一句话来,“你不能杀我,因为——息夫人留下的东西,只有我能看懂呢。”   武爷的话,她还记得。   裴临浦正打算下令擒住她,闻言,也顿住了刚刚扬起的手势。   伊人好像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挺自然地看着裴临浦,眨眼道:“也许你需要我看看什么文件啊,遗物啊——你知道,我可以当翻译的,但是当翻译很累,我又不爱做那些事,不过,如果你肯……”   她啰啰嗦嗦地说了不少,裴临浦的脸色已经变了几次,在她提出要求之前,他开口打断道:“一天时间,我给你一天时间,如果贺兰钦真的前来为他们求情,我就放了这些人。如果你不能说服他,我不仅要将这些人带回去,你也要跟我回去。”   伊人忙忙地点头,然后展颜一笑,“可是去贺兰钦那里好远,你能送我吗?”   她确实不想走路了。   “我不会骑马的。”话音刚落,伊人赶紧又加了一句。   她的屁股可经不起再折腾,上次被武爷抓着的几日几夜,伊人记忆犹新。   裴临浦很郁闷:敢情还让他用八人大轿将伊人抬过去?   “最好是有轿子……”果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又提要求了,问题是,她的表情还极其诚恳极其认真。   而且正儿八经地让人不想拒绝——她的眼睛闪闪的,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安排几个人将她送过去。”裴临浦忍了忍,然后很有风度地吩咐道:“把这里围成铁桶,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过。”   侍卫领命下去准备轿子了,伊人则乖乖地走到裴临浦旁边——刚好裴临浦站在草垛边,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托腮,一副‘我很安分我正在等’的模样。   “对了,你又如何能看懂息夫人留下的东西?”裴临浦微微一哂,问道。   “哦,我们同乡。”伊人淡淡回答,还是一副懒懒洋洋的模样。   裴临浦倍觉无奈,想起自家儿子因为脚下这个女子,与公主殿下而闹得如此不愉快,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她哪里比得过贺兰悠?   不单姿色平平,而且没有教养,也不知进退。   若尘何必对她如此上心?   ……   ……   ……   而屋里的炎寒,更是心急火燎,只是,他没有冲动行事,而是选择了静默。   阵法,他是熟悉的,如果硬闯,未尝没有离开的可能。   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一点,裴临浦也知道,所以裴临浦才可以如此气定神闲。   这就好比:你知道这条路怎么走,也知道过几条河爬几座山就能走到彼岸。   可是,你不会游泳,也不会攀登。   炎寒的人毕竟太少,即使知道如何破阵,他也走不了。   对方高手太多。   伊人大概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她没有给他闯阵的机会。   她要帮他。   不只帮贺兰雪,也帮他。   这个想法让炎寒觉得宽慰,所以,他决定相信伊人。   “小心点,如果不行,只要有我,你也什么都不用怕。”等轿子被抬来,伊人就要启程的时候,炎寒一脸傲气地嘱咐道。   伊人歪过头,冲他笑笑。   笑容很灿烂,没有丝毫风萧萧易水寒的阴霾。   炎寒回以一笑,心也顿时安定下来。   连丁子那群侍卫也觉得奇怪:那个明明毛手毛脚、迷迷糊糊的女人,为什么,竟有种让人愿意安心信赖她的感觉?   ~~~~~~~~~~~~~~~~~~~~~~~~~~~~~~~~~~~~~~~~~~~~~~~~~~~~~~~~~~~~~~~~~~~~~~~~~~~~~~~~~~~~~~~~~~~~~~   伊人走后,有人问裴临浦,“难道丞相真的相信她能说服大将军?这未免太无稽之谈了。”   “非也。”裴临浦这样回答道:“贺兰钦虽然忠心,但他自小与逍遥王的关系好过陛下,陛下本就疑心贺兰钦会摇摆,这次伊人去求援,便是试探贺兰钦的最好时机,你尽快修书一封,让陛下知道这里的情况。”   不过这些弯弯曲曲的东西,伊人是不懂的。   她会在那时突然想起贺兰钦,是因为,贺兰钦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个极好的人。性情中人。就像上次他护着她躲避刺客时,贺兰钦问她:你信不信我?   伊人毫不犹豫的回答,一来确实是懒得考究,二来,她对贺兰钦的第一印象不错。   所以,这次,她愿意一试。   所有听上去天方夜谭的事情,往往,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倘若所有人都知难而退,世上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奇迹了。   伊人的缺点,在于她的不知趣,很多事明知不能为,却仍然会做。   伊人的优点,也在于她的不知趣,很多事情明知道做了也可能于事无补,她还是会做。   所以,贺兰钦,等着她吧。   ……   ……   ……   贺兰钦听到通报之后,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来人是谁?”   “她说她叫伊人。大将军你的弟媳。属下原本想赶她走,可是护送她来的人,各个都是高手,属下也摸不清她的底细……”负责通报的士兵回想着自己方才在军营里见到的一幕:四个顶级高手抬着一顶轿子,轿子里摇摇晃晃地坐着一个不停打瞌睡的圆脸小丫头。   这个组合实在太诡异了!---题外话---下一章,凌晨。别等,赶紧睡美容觉吧。   ☆、VIP017 求求你,救救阿雪   当贺兰钦听到士兵的详细描述之后,反而笑了起来。   这确实是伊人的做派。   “快请她进来。”好久不见,他隐约有点期待了。   伊人走了进来。   风尘仆仆的模样,但是面容清丽,尤其是那双红尘无垢的眼睛,几与从前一样。   可是,等伊人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全部讲完,然后请他去救贺兰雪的时候。贺兰钦奇怪地看着她,问:“为什么你认为我会背叛陛下,帮助天朝的逆贼呢?槁”   伊人坦然地望着他,问:“你不会放任阿雪不管的,是不是?”   贺兰钦不语。   ……   ……   ……   将伊人送来的人已经被贺兰钦请回去了,现在中军大帐里,只有他们两人。   一个军士进来送茶,他将茶盏放到了贺兰钦面前的案台上,又满脸惊诧地看了看伊人。   伊人也瞄了他一眼,然后似认出了他,朝他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如常。   就像从前在家里看到她的模样——站在会让许多人闻之丧胆的贺兰钦的面前,伊人的表现,因为太过平常,所以反而不平常了。   贺兰钦一身银色戎装,束发朗颜,英姿威武的样子。   伊人则一身风尘,粗布棉衣,发鬓散乱,跟路边一个逃荒的女孩并无两样。   贺兰钦站在前座,伊人立于下首。   这是一个奇怪的景象,太不搭衬,可是,却看不出气势的高矮。   军士满心疑惑,躬身退下。   待出了营帐,那军士朝帐外巡逻的另一个军士招了招手,两人绕到帐后的隐蔽处。   “什么事啊?”   “小左,我刚才看到伊人了。”说话的,是小右。   他本是管后勤的,这次贺兰钦来,他负责茶水事宜。   小左则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正轮班巡逻。   “哪个伊人?”小左还未回过神来。   “就是阿雪的那个懒婆娘。”小右皱眉急道:“是不是阿雪出事了?”   “……她怎么会见大将军呢?难道阿雪是什么大人物不成?”小左还没反应过来,困惑地自语道。   小右也是一脸茫然。   ~~~~~~~~~~~~~~~~~~~~~~~~~~~~~~~~~~~~~~~~~~~~~~~~~~~~~~~~~~~~~~~~~~~~~~~~~~~~~~~~~~~~~~~~~~~~~   营帐内,贺兰钦与伊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不会做出对不起天朝的事。”贺兰钦走下来,看着伊人,一字一句道:“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可以。”   “厄,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伊人被贺兰钦绝口拒绝后,倒没有多少尴尬或者失望,只是浅浅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本,我不应该左右你的选择,不管你选择帮还是不帮,都是你的权利与自由。”   她本来就是极少管别人闲事的人。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可是,这一次,不同。   “但是这次,我必须强求你一次。求你,救救阿雪。”   伊人抬起头,静静地望着贺兰钦。   她的态度并不强势,可是,却有一种温润的力量,又让对方不忍忽视。   贺兰钦沉吟了片刻,忽而一笑,换开话题问:“阿雪见到容后就忘记你,你怎么还要为阿雪来求我?”   “这有冲突吗?”伊人不解地反问道:“阿雪喜欢容秀,容秀在他心中的位置自然大过我,我就是一混吃混喝的——更何况,那本是他的事。”   是否忘记她,是阿雪的事情。   是否为阿雪来求贺兰钦,是她自己的事情。   两者如何混为一谈?   贺兰钦顿时哑然,随即摇了摇头,“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若尘来绥远了,你知道么?”   “知道。”伊人点头。   “你也不用回去了,在这里住一宿,我明天差人送你去找裴若尘。他至少不会像阿雪那样,见到贺兰悠就忘记你。再说,你喜欢若尘,对不对?”贺兰钦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自言自语道:“至于,你想借用我的虎符去对付裴丞相、救出阿雪,就不用痴心妄想了。我不会答应的。”   至始至终,伊人没有说起炎寒。   无意的,或者有意的。   ——她也不是真的傻子,自然知道,贺兰钦与炎寒是宿敌。   还是别说为好。   “求求你,救救阿雪。”伊人想了想,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不过,她说“求求你”的时候,可一点都不觉得卑微,反而有种耍赖皮的可爱感。   可爱,却也很坚定。   “你还在坚持?难道你不想见裴若尘了?”贺   tang兰钦诧异地问。   “想见的,可是现在不能去见。”伊人叹了声,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贺兰钦的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赖上你了”的表情。   关键是,还挺坦然的。   贺兰钦暗自好笑,也没继续搭理他。   他的军务挺忙的。   而且,贺兰钦想看看,伊人能够坚持多久?   ……   ……   ……   ……   伊人就这样成了贺兰钦的小跟屁虫。   贺兰钦和将领们开会,她站在旁边发呆。   贺兰钦吃饭,她盯着他流口水。   贺兰钦睡觉,她蹲在旁边打瞌睡。   贺兰钦如厕,她……咳咳,也在外面等着。   简直是如影随形,如附骨之疽啊。关键是,明明那么懒的人,这次偏偏能不眠不休,咬定青山不放松。   将贺兰钦缠得死死得。   贺兰钦也不能硬将她赶出去,毕竟是弟妹嘛。   好容易挨过了一天,贺兰钦终于有种快崩溃的感觉了。   被伊人这样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殷勤殷勤地盯着,时不时就冒出一句,“求求你,救救阿雪。”——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伊人,你不睡觉吗?”终于,贺兰钦忍无可忍了。   伊人下意识地点点头,顿了顿,又拼命地摇摇头。   她确实困得不行了。   可是,她必须挺住。   阿雪他们还等着她带救兵回去呢。   “万一我一直不答应呢?”贺兰钦问。   “……你如果真的不答应,我也没有其他法子了,但求你能找人把我送回去,我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的。”伊人认真地回答。   这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   可是,人生嘛。   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的。   贺兰钦怔了怔,随即,又是一脸了然的笑,那笑容稍现即逝,他重新变成一本正经的模样,道:“伊人,如果你回去见到阿雪,告诉他:容后在我这里,有人看见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所以将她带到我军中。”   说完,他将虎符顺手往案上一放,然后走了出去。   伊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案上的那只藏青色的虎符。   虎符青翠,散着幽兰兰的光。   伊人又往贺兰钦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贺兰钦已经走出帐外,唯见帘帐翩跹,周围并无人影。   伊人一步一步,小心地挪到了案台边,然后咬着手指,一眼不眨地看着案上的虎符。   也不知犹豫了多久,她终于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虎符一下:陈玉清凉凉的触觉,顺着指尖,一下子传到心底。   她突然清醒起来,快速地抓起虎符,将它塞进自己的怀里。   不问而取谓之窃。   她窃符了。   伊人的心跳,快得吓人。脸颊红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   ……   ……   等出了营帐,贺兰钦一点也没有等候太久的模样,外面,也早有一辆马车侯着了。   “告诉阿雪,只要他与陛下作对一天,本将军,绝对不会念及兄弟之情姑息他!”贺兰钦的声音很高,唯恐别人没听见似的。   伊人也不接话,只是忙不迭地爬到了后车厢,然后转过身,对贺兰钦轻声道:“谢谢。”   贺兰钦一脸的高深莫测,眸地,是不易察觉的笑意。   等车轮的咕隆声渐远渐不闻,贺兰钦点了几名副将走进营帐,说要布局如何追捕炎寒。   他们一同走到案前,贺兰钦摆开沙盘,用树枝在上面划了许多防线,大家又是一番讨论,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得出了一个确凿的方案,贺兰钦便要调兵遣将,他顺手往怀里一掏,忽而脸色大变,“虎符呢?”   这时候,伊人已经奔出数十里之远了。   然而那个虎符,伊人终究没有用上。   ~~~~~~~~~~~~~~~~~~~~~~~~~~~~~~~~~~~~~~~~~~~~~~~~~~~~~~~~~~~~~~~~~~~~~~~~~~~~~~~~~~~~~~~~~~~~~~   在离那茅屋将近三里的地方,负责驾车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掀开帘子,焦急道:“伊人,你还认得我么?”   伊人有点不明所以地望过去,继而眯眯一笑,“你是小右?”   小右点点头,然后关切地问:“是不是阿雪出什么事了?”   “有点事,所以我们要赶快过去。”伊人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有人叫自己。   “伊人。”疏疏淡淡的一声,在她耳边骤响。   伊人回头,唯见公子   如玉,清雅静立,久违的容颜,浅淡若初。   是裴若尘。   伊人怔怔地,有点不知所以,小右则是一脸警戒。   裴若尘缓缓地向她走来,他没有带侍卫,除了随身的一柄长剑,他与平时郊游时的打扮并无二样,清闲随和,神色恬静。   “听父亲说,你去贺兰将军那里借兵了。”裴若尘终于停到了伊人面前,他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甚至还有点故人相逢的浅淡的喜悦,小右按刀在手,有点搞不准是攻击还是请安——裴若尘一看就不是寻常男子,俊朗温润,眉宇中藏着淡淡的修养和贵气,普通的大户人家,自然不能出这样的公子。   伊人顿了顿,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小右道:“这是小右,我朋友。”   能在这样的境况中仍然关心阿雪的人,伊人认之为友。   裴若尘和气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极平易近人。   然后,伊人又指了指裴若尘,道:“裴若尘,也是我朋友。”   他们都是她的朋友,在她心中,可没有贵贱之分。   小右却没有伊人那般从容,他“啊”地一声跳了起来,惊呼道:“是京城第一公子,丞相公子,当今驸马,小裴大人?!”   伊人倒没料到裴若尘的名气那么大。   裴若尘又是微微一笑,眼波温浅若玉,让人不由得想与他亲近。   小右则呵呵地傻笑了几下,请了一安,准备退到一边。   可是就在退下去的时候,伊人突然拉住他,转过身,背对着裴若尘,压低声音道:“小右,你把这个,拿到前面的茅屋去。”   她塞给他的,正是偷来的虎符。   小右抬头看了看她,第一次,在这个懒洋洋的伊人脸上,发现了认真的痕迹。   裴若尘似乎看见了这一幕,又似乎没看见这一幕,神色如初,也没有追问,只是眼底,划过一丝黯然。   她在防他。   从什么时候起,这样一个白纸般的女孩,也学会防备了。   “伊人,”等她重新转过身,裴若尘轻声道:“已经没必要了。”   伊人愣了愣,“什么没必要?”   “这个虎符,没必要了。”裴若尘到底看见了,“我来这里等你,便是想阻止你将虎符拿过去,已经有人来救贺兰雪了,炎寒也在趁机突围。如果你此刻将虎符拿过去,不仅毫无意义,还会陷贺兰将军于不利——无论是他‘借’的,还是你‘拿’的,朝廷都会追究贺兰将军的责任。”   “怎么……”伊人眨眨眼,有点不明白。   “难道你不明白了,一切都在贺兰雪的掌握之中。”裴若尘叹声道:“他一早就那排了后着——凤九先生请了一人,只要有那人在,任何围攻都是徒劳。也因此,贺兰雪才敢放任容后,将自己陷入险境。”   “请了谁?”伊人还是没相通来龙去脉,只是听说贺兰雪没危险,炎寒也突围了,心情一松,顺口问道。   “剑神,陆川。”裴若尘回答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异芒顿闪。   这四个字的魔力,海内皆准。   被称为人神的存在。   多年前,曾一人一剑,守住峡山关口,十万大军,踯躅不发,最后只能打道回府。   传说,他已成剑。   传说,他无可摧毁。   传说,他已经是一个传说。   可是,现在,他却出现了,为了贺兰雪出现了?   这个消息,远比贺兰雪逃出重围,更加震人心魄。   如果陆川要杀一个人,将无人可挡,无法可施。   如果,他听命与贺兰雪……   后果,更是不可设想。   伊人却对这个名字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在裴若尘提起剑神的时候,她想起西门吹雪。   天朝版的西门吹雪?她有点好奇了。   只是,伊人还未将自己的好奇表现出来,裴若尘的神色突然一凛,下意识地挡在伊人身前,沉声道:“他来了。”   裴若尘话音匍落,伊人顿觉一阵飞沙走石。   绥远本是一个容易起风的地方,可是来势如此汹涌的风沙,并不多见。   沙迷了伊人的眼。   她用拳头揉了揉眼睛,等手拿开时,面前的景象已然一变。   不知在什么时候,前面突然潮涌一般冒出了一堆黑衣人,凛神持兵,站成三排,挡在裴若尘之前。   而最前面,树梢巅,也出现了一人。   明明艳阳高照,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人时,伊人只觉得世界陡然一凉,连心底都寒了。   那人玄衣耀眼,整个人都似被剑光笼罩,光辉灿烂,让人不敢直视。   他就像一束光。   剑光。   剑光无形,人亦无形。   挡在裴若尘身前的三队人马   ,虽然站得笔直而坚定,额头,均已沁汗。   这是一场必输的战局。   他们站着,只是因为他们是裴家的死士,即便死,也必须死在公子的前面。   而树梢那人,不动不语,鬼魅般沉静,雕塑般没有生气。   这样的静峙,让所有人心中都浮出一种恐惧,不知自己对面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来自九幽的魂魔。   时间,也许只过了一刻。   风沙已停,从树梢飘落的枯叶,尚未落地。   可是,也许已经过了整整一世。   生与死的煎熬,远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伊人转了转头:小右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整个人如筛子般抖个不停,站在她右前方的裴若尘风度好许多,还算镇静,只是全身的紧绷,仿佛一触即发。   除了浓重的呼吸声,伊人再也听不到其它声响。   越来越压抑的气氛,喘不过气来的气氛。   伊人觉得憋闷。   又是片刻。   树梢上的人,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树梢下的人,依然以静制静着。   伊人终于按捺不住。   她突然往前走去。   ……   ……   ……   裴若尘一惊,本打算拉她,伊人已经越过了他,伸手推开排在前面的三队黑衣人,让出一条路来。   她屁颠屁颠地走到最前面,走到树下,走到那人的脚下。   然后,她仰起头,很友好地问道:“你好,请问你是陆川吗?”   她想问他,阿雪是不是真的已经安全了?   身后传来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那些本就绷紧神经的死士们,已经濒临崩溃,见状,纷纷拔剑在手,为即将来临的屠杀,做最后枉然的准备。   而他们看伊人的眼光,已经如看一个死人了。   裴若尘脸色突变,几乎想马上跃到伊人身边,却被小右眼疾手快地拉住。   “小裴大人,”小右颤颤巍巍地喊道:“别去。”   前面也奔出两人,将裴若尘困在后面,不让他冒险。   然而,他们预料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伊人仰着脸,面上带笑,友好而亲切,人畜无害的模样。   树上的人,则略略低了低——其实他低头的样子,别人根本无法看清,他身上的剑光太浓,只能从光影的浮动,来推测他的动作。   “我是陆川。”许久许久,就在所有人都被死亡的阴影煎熬得生不如死之时,一个冷冽得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这样回答。   ☆、VIP018 抱在一起睡觉觉   伊人闻言,正色问道:“你是来帮阿雪的,是不是?他们都怕你,可你是人吧,对不对?”   除却了所有的传说和光环,陆川,也不过是一个人吧。   “你多大了?是哪里人氏,家里还有其它人么?可成亲了?”不等陆川回答,伊人又一口气地问出许多稞。   她难得好奇。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现场浮出一片抽气声。   可是那透人心扉的恐惧,也在伊人的一连串问声中,略略缓解不少。   面前也不过是一个血肉之躯而已。   这样的认知,让他们从绝望中,突然燃起了信心,中间那排死士,已经拉弓上弩,其余人更是跃跃欲试。   陆川还是维持原状,既没有抓狂,也没有理她,仿佛她方才说的话,只是风过耳畔,了然无声遨。   伊人也不觉沮丧,还是不依不饶地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一副不等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裴若尘哭笑不得,在旁边暗暗着急,为伊人捏一把汗。   也在这时,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长长的呼啸声,啸声凄厉空灵。陆川终于动了,在呼啸声响起的同时,玄衣微浮,那万年冰山般的身躯,陡然上拔,驻足在毫无着力点的半空中。   就像用直升飞机吊着的一般。   这样匪夷所思的轻功,立刻让那些刚刚升起的自信心再次消弭于无形。   即使陆川是人,他也绝对绝对,不是凡人!   只是,陆川似乎无意去攻击他们,玄色的身影顿了顿,便箭一般射向呼啸声的来处。   伊人见他要走,忍不住“哎”了声。   她挺想知道答案的。   只是余音袅袅,那声‘哎’还未散尽,陆川已如鹰隼般俯冲下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伊人的衣领,将她提到空中,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空中唯留下一个闪了闪,便消失不见的小黑点。   烟雾袅袅。   ……   ……   ……   ……   大家死里逃生,在确定陆川真的已经离开后,不禁全身虚弱,队形也没有刚才那么严谨了。   有几人跑到裴若尘身边,担忧道:“公子,丞相正担心你。丞相让属下问公子,为什么要私自行动,离开大队?”   裴若尘没有解释,只是盯着伊人消失的方向看了半响,然后低声道:“我们回去吧,希望父亲那边没有遭遇陆川。”   陆川太可怕。   即使什么都没做,便已经让裴家钢筋铁骨般的死士队伍,丧失了一半战斗力。   “小裴公子……”眼见所有人都要离开,小右有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手里拽着伊人留给他的虎符,有点不知所措。   裴若尘也注意到他,想了想,道:“你回贺兰将军那吧,请转告将军,裴家万事只为朝廷,请将军明鉴。”   说完,裴若尘拂了拂衣袍,向裴临浦所在的地方漫步而去。   ~~~~~~~~~~~~~~~~~~~~~~~~~~~~~~~~~~~~~~~~~~~~~~~~~~~~~~~~~~~~~~~~~~~~~~~~~~~~~~~~~~~~~~~~~~~~~~~   伊人又是一番腾云驾雾,寒风刮在脸上,撕碎一般疼。   等他们终于落地时,伊人捂着双颊,好一阵哆嗦。   这时候,她听到陆川冷淡地对一人说:“这女人很多话,你帮我杀了她。”   “你怎么自己不杀?”对方浅浅地笑问。声音很好听,像溪水河畔的淙淙流水。   “我不杀女人和小孩。”陆川漠然道:“凤九,你的废话也很多。”   那个被称为凤九的男子也不恼,仍然只是清浅的笑笑,慢慢地转向伊人。   伊人初时只看到一个单薄高挑的侧影,头发带着浅灰,拢在右肩上。   等他转过头,伊人才看清楚:一个长相干净得有点柔弱的青年,五官很淡,像江南远景外的一副水墨画,工笔勾勒,再浸水晕染,意境绵绵而生。   “女人,你怎么惹陆先生生气了?”他笑得很温和,问话也很温和。   “我就是问他是哪里人,可曾娶亲。”伊人眨着眼,挺无辜地回答道:“他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好了……”   凤九睁大眼睛看了她半响,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一笑便咳嗽,却还是喘着气问:“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剑神陆川啊。”伊人下意识地走到凤九旁边,正打算顺手去拍他的背。   凤九咳嗽地很厉害,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丝毫难受的痕迹,仍然很夸张地笑,但是咳嗽声一阵紧一阵,本来苍白的脸色一下子绯红起来。   可是伊人并没有挨到凤九的身体,便被陆川用剑柄挡了回去。   只见玄衣   tang微动,陆川已经闪到了凤九的身后,用那只拿惯长剑的手,抚着他的背,有节律地拍了拍,然后板着脸问:“明知道自己不能激动,有什么好笑的?”   他生气时的表情和平时无异,终究是一脸严肃,没表情。   凤九还是笑,但是咳嗽好了许多,脸上的红潮渐退。   伊人发现,凤九的情况和柳色有点像,但是柳色的脸上,没有凤九的温和与怡人。   他们是极其不同的两人。   伊人又发现,原来陆川的长相真的很好看,如果在战斗中能看清他的面容,许多人会减少一半畏惧之心,虽然冷冰冰的,可是五官竟出奇地精致,像冰雕的艺术品。   和他站在一起,凤九显得那么平庸无奇。   再然后,伊人还发现,那么一个周身杀伐之气的男人,对凤九竟然挺关心。   伊人吞了吞口水,“厄”了声。   凤九终于回复常态,陆川也不露痕迹地缩回手,冷冰冰地站在一旁。   “说真的,你也该成亲了。”凤九朝陆川笑笑,然后赶在陆川杀人之前,和颜悦色地问伊人:“哎,你叫什么?”   “伊人。”伊人老老实实地回答。   凤九脸上的笑容顿时敛起,很慎重地问:“是逍遥王府的伊人?”   “是。”伊人点头,道:“你知道阿雪现在在哪里,对吧?”   “王爷命我一定要找到你。”凤九笑笑,“我带你去见他。”   “他没事了?”伊人一阵雀跃。   “有我在,他怎么会出事。”凤九颇自信地宽慰道。   被冷落的陆川‘哼’了一下,冷淡道:“我只帮贺兰雪这一次,下次他出事,你不用来找我了。”   说完,他真的二话不说,一转身便不见。   凤九无奈地看了看已然没有痕迹的天空,轻声自语:“还是这样的性格,难怪世人都不懂他。”   然后,他转过头,仍然很温和地看着伊人,“你为什么要问他娶亲没有,难道?”   他的眼中划过戏谑。   “不是。”伊人很认真地摇头,解释道:“好像太多人都怕他,我就是想让别人不要那么怕他而已。”   凤九愣了愣,旋即低声附和道:“是啊,太多人怕他,其实,陆川有什么可怕的呢?”   顿了顿,凤九又转开话题,“走吧,王爷和易剑他们离这里不远,我们过去。”   “易剑也来了?”伊人心中顿安,跟着凤九,朝南边的一片树林走去。   ……   ……   ……   ……   他们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易剑手下的人,见到凤九,他们恭敬地点头行礼,一面派人飞快地通知林子里的易剑。   不多一会,伊人便见到易剑从林子深处疾步走出,他先是焦急地说了声,“凤先生,为什么王爷还是没醒?”眼光一扫,便看到了伊人。   易剑的脸上露出久违的欣喜,“王妃,你没事吧?”   伊人摇头。   “见到王妃真是太好了,刚才王爷苏醒的时候,还问起娘娘你——只怪我当初顾着找凤先生,没有顾及王妃娘娘。”易剑一脸抱歉,双手抓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好了,”凤九好笑地打断他的表演,催促道:“我们先去看看王爷。”   “好,凤先生赶紧去敲敲王爷吧——刚才王爷一直在说胡话,不知道是不是解药有问题。”易剑重新担忧起来。   “解药是没有问题,但是他服用忘忧草已经有一定时间了,并不能马上清除药效,现在正是他最难过的时候,可能从前所有不好的记忆都会回来,甚至会忘记一些——虽然称不上全部失忆,有些他不愿意记得的东西,也许就真的不再记得了。”凤九淡淡解释完,又忍不住抱怨道:“王爷太任性了,明知我们不能那么快赶到,却还是喝了容后给的东西。”   “那是因为他对凤先生有信心。”易剑连忙替自家王爷解围。   凤九笑笑,摇头轻道:“你不用替他掩饰,我愿意出山效忠于王爷,自然知晓他。虽然可恼,这恰恰也是我欣赏王爷的一点。”   易剑嘿嘿地傻笑数声,不再多语。   凤先生可是王爷三顾茅庐请出山的,而且凤九与剑神陆川的渊源,也非同小可。他与王爷的关系,与其说上下属关系,不如说亦师亦友。很多时候,都是王爷对凤九的话言听计从。   所以,这上上下下,对凤九都极其恭敬,更不用说易剑了。   伊人却没有那种意识,她自顾自地朝里面走去:前面深林里,早已搭建了一座临时的行辕,不仅守卫森严,行辕外,甚至置上了瑶琴香炉,茶水正煮至微沸,茶香四溢。   她一直走到行辕前,侍卫并没有阻拦她——一方面,他们当初在暗处保护时见过她,另一方面,能安然走到这里的人,必然是自己人。<   /p>   伊人掀开了帘子,于是,便看到了贺兰雪。   ~~~~~~~~~~~~~~~~~~~~~~~~~~~~~~~~~~~~~~~~~~~~~~~~~~~~~~~~~~~~~~~~~~~~~~~~~~~~~~~~~~~~~~~~~~~~~~~~   贺兰雪静静地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半新的虎皮,颜色斑驳,与贺兰雪静谧的容颜相映相衬,有种说不出的魅-惑味道。   她走了进去,贺兰雪的手从虎皮下露了出来,垂在榻旁,伊人下意识地想将他的手塞进去,便如许多早晨,她半睡半醒中,贺兰雪走进房门,为她腋好被角那般。   直到她牵着他的手,方知,他的手竟如此冰冷。   贺兰雪微微动了动,好像在遭遇很可怕的事情,唇微张,逸出浅浅的呻-吟。   伊人眨眨眼,握住他的手,便没有再松开了。   已被贺兰雪握紧。   易剑与凤九走到了行辕前,见到里面的境况,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伊人则轻轻地弯下腰,细细地打量着噩梦中的贺兰雪,仿佛要看透他的梦境,看透他所有的不愉快与纷扰。   他们隔得很近。   贺兰雪已然被梦困扰着。   他的额头几乎沁出了汗冷汗,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恐惧,不如说痛苦——是站在悬崖边进退不得的痛苦。   伊人的呼吸一阵一阵打在贺兰雪的鼻尖上,他的低语,也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她耳边。   “那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大哥……”他轻唤,眉头皱起,“你放了他们,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要。”   伊人有点不明了地眨眨眼,她长长的睫毛扫在了他的皮肤上。   贺兰雪的唇色有点发白,吐气间,有股好闻的兰香。   他拉着她的手,突然又收了回去,压在胸前,身体侧翻,用一种极端保护的蜷缩姿态,沉睡。   伊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带了一个踉跄,整个人都跌到了贺兰雪身上,想了想,自己累了,天下也太平了,伊人遂不再客气,忽忽地踢掉了脚下的鞋,一只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扳着贺兰雪的肩膀,也爬到了床榻上。   就这样躺在他旁边,面对着他,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又略略挪了挪屁股,伊人合上眼,很快睡着了。   ……   ……   ……   行辕外,茶香更浓,凤九与易剑对桌而坐,凤九端起茶壶,拈起盖子,将第一泡的残水缓缓倒却,又满满地斟上第二壶,静候片刻,为易剑将面前的杯子满上,茶水溢了出来,不多不少,刚好让茶香将杯子洗遍。   水汽蔓延,他的身影在氤氲中说不出地优雅缱-绻。   易剑侧身端坐,双手捧起茶杯,一口饮尽,再毕恭毕敬地放了下来。   凤九微微一笑,重新为他满上一杯,浅灰色的长发垂将下来,他的表情在发丝后若隐若现。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故意将炎寒放走了?”凤九轻问。   易剑本就憋了很久,闻言自然要不吐不快:“是,我知道凤先生这样做,自然有凤先生的理由,可是炎寒现在是天朝的第一号公敌,即使他那边也有援兵,但是,我们有陆先生,本可以将他生擒来……”   “陆川从不生擒男子,他只会杀了他。”凤九笑道:“而且,炎寒保护了王爷,不是吗?”   易剑哽了哽,没有答话。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为什么要先困住那只鹬呢?”凤九又说了一句,端起自己的茶,浅浅地啜了一口,将剩下的倒掉,复又斟满。   易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凤九,本来就是一个不亚于陆川的传奇。易剑只有佩服的份。   江湖中人,可以不知道朝廷,却知道凤庄。   凤庄与流园,是武林中的圣地。   流园本是一个小国度,人口虽然不足十万,但是隐于深山,国民个个尚武,是一个超然世外的地方。   而凤庄,真的只是一个庄园而已,面积不大,人口亦不多。   凤家的人,大都都是聪明绝顶的,   庄主凤一俨然一副武林盟主的模样。风二则自创了海刹派,垄断漕运。凤三是一个美丽绝伦的女子,嫁入了以乐义好施著称的孟家。风四因为少女时的一场情殇,遁入空门,也是僧界的后起之秀,凤五也在僧门,是少林百年来最优秀的俗家弟子,凤六沉迷诗书,后通过科举,以榜眼之高,成为天朝的侍郎。   而凤七,据说是凤家三姐妹中最美的女子,已立志终身不嫁,专心打理家族生意,是一个让两湖两水所有大商贾都心服口服的商业奇才。   凤九的上面没有凤八,凤九凤八本是一胎同胞,有一天,凤八被发现咬死在襁褓中,而躺在他身边   的凤九挥舞着小手,满嘴血腥。   庄主当然没舍得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但已认定他是妖孽转世,遂将他软禁在石屋里,直至凤九十八岁,世人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后来,他不知为何逃出去了,并以无双智谋,闻名天下。   庄主终于承认了他与凤庄的关系,但是凤九却从未借助过凤家的任何力量,也从未亲口承认自己是凤庄的人。   而凤九的名气,渐渐地,与凤庄不遑相让。   这样的一个人,现在肯全心全意为王爷效力,易剑暗觉庆幸,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大凡在顶端的人,都是寂寞的吧。   他们都寂寞,所以更懂得珍惜的可贵。   ~~~~~~~~~~~~~~~~~~~~~~~~~~~~~~~~~~~~~~~~~~~~~~~~~~~~~~~~~~~~~~~~~~~~~~~~~~~~~~~~~~~~~~~~~~~~~~~   伊人睡得很沉很沉,连日来的劳累和缺眠,早已让她疲倦不堪。   睡梦中的她,不知道贺兰雪已经醒来。   贺兰雪的眼睛缓缓睁开,伊人放大的睡眼就这样毫不朕兆地出现在他面前,不知为何,他没有一点惊奇之态,只是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轻然一笑,本随便放在身侧的手臂伸展过去,搁放在伊人的腰上,不松不紧,刚刚搂着她,亦不扰她梦境。   伊人吮了吮嘴唇,许是因为真的很累,她睡得一点都不安静,呼噜声一阵一阵的,像拱在草垛里的小猪那般。   贺兰雪本想继续看她睡觉,可心中竟有一种奇怪的欲-望:想和她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   只要听到她的声音,方才的梦靥,便能烟消云散。   他舍不得她睡,他要看到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出于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   “伊人。”又等了片刻,贺兰雪终于很不道德地凑到她耳畔,轻声唤了声。   他的气息让她的耳朵有些许发痒。   伊人抬起手,迷迷糊糊地在耳朵边挥了挥,想赶走讨厌的苍蝇。   贺兰雪笑了笑,提高声音,“伊人!”   伊人于是醒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醒了。   眼皮挣扎了半天,才提了起来,睫毛却兀自耷拉着,眼神迷迷蒙蒙的。   见到贺兰雪,她咕噜了声,“你醒了?”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题外话---下一章,凌晨。   ☆、VIP019 留下来,让我珍惜你   见到贺兰雪,她咕噜了声,“你醒了?”然后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贺兰雪怔了怔。   他原以为伊人见到他是会开心的,毕竟,她会求炎寒救他。   可是伊人此时的平静,让贺兰雪有点犹豫了稞。   面前的背影,小小弱弱的,似乎伸手就能全部握于手心,又什么都把握不了。   他不敢再叫她。   伊人重新睡着了,这一次,没有再打呼噜,却睡得极其香甜,呼吸均匀,仿佛天下一直都太平着。   贺兰雪发了一会呆,就要自己坐起来,他刚动了动,伊人一骨碌地抢先坐起遨。   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可是嘴唇轻抿,很坚决似的。   “伊人……”贺兰雪彻底糊涂了。   伊人看了他一眼,然后翻身下床,摸索着找鞋。   “怎么了?”伊人种种怪异的行为,让贺兰雪有点不知所措了。   初时醒来,见到伊人,贺兰雪心中是满满的安宁,仿佛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被握在手心里一般。   那种存在感,可以安慰一切。   然而转瞬间,他又不确定了。   不确定伊人是在自己手心里的。   伊人终于找到了鞋,毛手毛脚地穿上,正打算往前走,可能因为动作太大,还未起步,只听‘啪’的一声,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五体投地,双手很艺术地往前趴着。   “不要难过。”贺兰雪正打算去扶她,伊人的声音,从地底闷闷地传来,“我走了。”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毫不相干。   可是贺兰雪却懂了。   她劝他不要为容秀的事情难过。   她说她也要走了。   “为什么?”贺兰雪的声音突然沙哑,方才还灵动的眼神忽而黯淡,他沉沉地问:“你也要离开我?”   伊人趴在地上,既不爬起来,也不说话。   ……   ……   ……   ……   两人僵持了一会,伊人终于歪歪斜斜地站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伊人!”贺兰雪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声音有点急。   那是从未有过的状态。   伊人转过身,很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责难或者愠怒,只是平静,淡淡的,没有杂质,像一碧如洗的天空。   贺兰雪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为他担心,为他奔走,那么懒的人,还为他几夜没有睡好。   他却早已布置好一切。流放,是为了躲开浪峰,喝药,是在知道凤九会来的前提下。他什么都有后着,他什么都成竹于胸。   也许容秀的选择终究还是伤了他,可是在此之前,难道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吗?   易剑必是奉了他的命,方去接凤九的。   而凤九,便是他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除非容秀当场杀了他,除非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他一个痛快。   否则,他绝对不会死,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像一个笑话般活着。   而在这种种算计里,伊人算什么?   她对他不离不弃,可是到头来,他并不需要她。   乃至去找贺兰钦的行为,都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   伊人也不觉委屈,更不会生气,只是觉得自个儿挺多余的。   不知道为何,她在意这种多余的感觉。   两人目光相对,其实什么都没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甚至于连自己都说不出的东西,也一并说了。   眼睛,永远是最不可思议的窗口。   贺兰雪的嘴唇动了动,却无一言可发。   伊人复又转回身,朝门口摇摇晃晃地走去。   等她终于到帐帘边时,贺兰雪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再次开口,“留下来。”   “留下来,我会珍惜你。”他说。   无比真诚。   真诚得连贺兰雪自己都不可抑制地发颤,心中有种温情脉脉的东西涌出来,淹得他不能呼吸。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而是停住脚步,伸手挠了挠头。   “忘忧草没有让我忘记任何东西,却让我彻彻底底地经历了一次从前的种种,我看到了濒死的母后,看到了父王站在城墙边盯着我的眼神,看到了大哥那晚放在我脖子上的匕首,看到了小容,也看到了那碗粥——可是心却很平静,平静得像长壳一样。”贺兰雪盯着伊人的背影,继续道:“伊人,你想将我一个人留在壳里吗?”   伊人终于没有再挠头了,而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眼望天道:“贺兰钦让我告诉你,小容皇后在他那呢。”   说完,她是真的走了出去。   没有迟疑,没有留恋,就像   tang她做其它事情一样——这是一件极其极其平常的事情。而且,也本该如此。   这棵树,不需要她的施肥,已然茁壮。   茁壮得遮天蔽地,树影森森,没有她的角落。   贺兰雪稍一恍惚,伊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   行辕外,凤九正极专心地把玩着杯底残留的茶叶,看着薄薄的叶子卷了起来,萎缩下去,他又用手指将它展开,自得其乐。   易剑站在旁边,并不插嘴,而是小心地观察四周的安全。   裴临浦在陆川来时及时退走,现在隐身何处,易剑也不知。   所以,他不得不小心。   听到脚步声,凤九抬起头来,看见伊人,他微微一笑,问了声,“娘娘,王爷醒了吗?”   “厄,醒了。”伊人老实地回答,脚步未停。   凤九略觉奇怪,又问了一句:“娘娘可是要去哪里?”   伊人的脚步立马顿住了。   是啊,要去哪里呢?   她看了看凤九,又看了看周围,一脸茫然: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的人与事,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景象。   曾一度,她以为这里是有她的玫瑰的,而现在,只觉空茫。   去哪里?   “如今世事叵测,即便娘娘与王爷之间有什么不愉快,也不用急着离开,娘娘还是与我们在一起安全许多。”凤九虽然搞不清状况,但是直觉也知道,她与贺兰雪之间一定有什么没达到共识。   凤九本来也不甚了解伊人,此刻见她表现,以为是小女子的撒娇耍赖。   伊人捏着手指,低头思忖着。   似乎被凤九说动了。   凤九略略放下心了,又示意易剑进去,询问贺兰雪事情的始末。   然伊人其实并没有想凤九的话,她决定离开时,便没有一刻想要再留下,没有一丝一毫勉强留下的意图。   她只是在想——该何去何从?   最后的最后,她想起十一,想起嫁到了丐帮,似乎能养得起她的十一。   伊人重新雀跃起来,脚步重新迈了出去,很有活力的样子。   生活,果然处处转机啊。   伊人从不知绝望两字怎么写。   ……   ……   ……   ……   凤九本暗自庆幸,哪知伊人重新向外走去,他又阻止不得,只能奇怪地看着伊人摇摇晃晃的背影,一边等着易剑从行辕里出来。   “凤先生,快进去,王爷吐血了。”过了没多会,易剑匆匆忙忙地从行辕里走了出来,急声叫道。   凤九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其它,连忙疾步向行辕走去。   到里面一看,贺兰雪正扶着床榻喘气,地上有一滩暗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王爷……”凤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搭他的脉搏。   “她走了吗?”贺兰雪没有询问自己的情况,而是焦急地问起伊人。   “属下这就将娘娘追回来。”易剑愣了愣,然后简单地行了一礼,毅然道:“就算是用强的,也会将娘娘留下。”   贺兰雪没有再说话,他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易剑担忧地看了自家王爷惨白的脸,又用目光请示了一下凤九,这才出去。   ……   ……   ……   ……   凤九的眉头越锁越紧,待易剑出了门,他沉下脸,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睛,变得无比犀利,满是责难,他盯着贺兰雪问:“王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兰雪勉强一笑,喘息许久,才轻声叹道:“被你发现了。”   凤九久久地盯着他,眼中的愠怒,渐渐转为平静。   “你本不必这么做。”凤九浅声道:“那些不想记得的,忘记就好,何必要用猛药,宁愿伤害自己,也要记得那么清楚。”   食用忘忧草,即使不至于失忆,那些不愿意记得的事情,也应该会忘记。   但是贺兰雪什么都不曾忘记。   因为他在第一次苏醒的时候,自己服药了——那药的副作用极大,这也是凤九迟迟不肯给他服用的原因,轻则吐血,重则伤及肺腑。这样做太冒险太没有必要,也对自己太不负责任。   “为什么要难为自己记得那些事情。”凤九又道:“能忘记,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   “我不能忘。”贺兰雪垂下眼眸,清淡而坚定地说:“很多事情,我对它是有责任的,如果逃避了,也是逃避自己的责任。凤先生,让你为难,很抱歉。”<   /p>   凤九微微叹了声。   半晌,才低声交代道:“最近不要动气,也不要与人交战,精心休养半月,我再看能否找到草药将其毒性化解。”   “先生费心了。”贺兰雪点点头,脸色愈显苍白。   “刚才……”等了一会,凤九又想起那个奇怪的伊人,淡淡问:“娘娘可是因为容后的事情,与你生气了?”   贺兰雪摇了摇头,苦笑道:“她不是会生气的人——只是我让她失望了。”   贺兰雪的声音尚未落下,易剑手下的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见到贺兰雪,顿拜在地,“王爷,易大人被裴丞相困住了!”   ~~~~~~~~~~~~~~~~~~~~~~~~~~~~~~~~~~~~~~~~~~~~~~~~~~~~~~~~~~~~~~~~~~~~~~~~~~~~~~~~~~~~~~~~~~~~~~~~   裴若尘折回到裴临浦身边时,裴临浦早已黑着脸,几近愤怒了。   “为什么要去拦住虎符?”他沉声问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儿子,“你可知道,一旦我们拿到虎符,就能向陛下证明贺兰钦有心帮贺兰雪,贺兰钦倒台,夏侯便再无敌手,裴家的地位,才能永固——”   裴若尘并不辩解,只是敛眉束手,恭谨地立于一侧。   “难道是因为那个丫头?”裴临浦眉毛一轩,刚刚压抑下去的怒火,再次翻腾起来:“你因为她与悠公主闹得如此不愉快,这一次,甚至为她放弃了打击贺兰钦的机会,你……就算年轻人一怒冲冠为红颜,好歹对方也应该是个红颜吧!”顿了顿,裴临浦又莫名地加了一句:“如果她是息夫人那样惊才绝艳的绝色佳人,哪怕你放弃江山,也是值得的。可是,伊人又算什么东西?!”   裴若尘抬起头,有点惊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对于父亲背叛息夫人的种种传言,裴若尘听了许多,但他从来不敢亲问父亲事情的始末,裴临浦也从未提起过。   在裴家,‘息夫人’三个字便如禁令一样,根本无人提及。   只是没想到,父亲会在这种情况下,在此时、此刻,用这样轻描淡写的姿态,提起这个名字。   而当他提起她的时候,他的语气与态度,也不像裴若尘以为的那么客观冷静。   他几乎是崇敬她的。   作为世人公认的‘息氏叛徒’,裴临浦竟然是崇敬被自己背叛的主子的。   裴若尘心中一动,仿佛知道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裴临浦也似乎发觉自己的失言,沉默了一会,然后整肃容色,很认真地问:“若尘,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丫头?”   裴若尘淡淡抬眸,淡淡回答,“是,但情况并不是父亲所想的那样。”   “哦?”裴临浦到底是做丞相的素质,只因为面对自己的儿子,所以才格外暴躁一些。他并不是听不进别人说话的人。   “我喜欢她,但是不曾对她有非分之想。”裴若尘坦然道:“无论出于什么愿因,我娶了贺兰悠,就会一生一世忠诚于她,对她好。至于伊人——我也想对她好,可只是出于朋友之义,出于本心而已。”   裴临浦沉吟不语,黑黝黝的眼睛,利剑一般地看着自己儿子。   所有人在这样的注视下,都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胆子小的人,甚至有点瑟瑟了。   裴若尘却只是无比淡定地回望着裴临浦,因问心无愧,所以坦然自若,“我也不会为伊人放弃任何东西。”他说。   “那虎符的事情,怎么解释。”裴临浦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些,又问。   “拦住虎符,恰恰是为了裴家。”裴若尘不忙不缓地解释道:“父亲常对我说,陛下对容家之所以若即若离却从没有真的削减容家的权力,是因为他需要容家来克制您。那么,您为什么不明白,贺兰钦也是陛下用来克制夏侯的一个棋子?既是棋子,陛下是决计不会让人轻易将它拿走的。到头来,裴家反而与会贺兰钦成敌,两雄相争,天朝定会生乱——如今强敌在野,江南也因为灾荒而有了内乱的苗头,天朝不能不再乱了,身为臣子,一心为国方是正道,实在不宜再争权夺势。”   听完裴若尘的话,裴临浦只是冷冷一笑,“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为父不知道?”   ☆、VIP020 你要因她而违逆我吗?   听完裴若尘的话,裴临浦只是冷冷一笑,“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为父不知道?”   裴若尘怔了怔,又听到裴临浦继续道:“拿掉贺兰钦,陛下也许会扶持另外一个天朝大将,夏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独大的——可无论换了哪一个,都不会像贺兰钦那样,让为父觉得如芒在背。”   “父亲……”   “若尘,贺兰钦真的如他表面上那么恭敬吗?他将虎符借给伊人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吗?可是他仍然借了,那是因为——”裴临浦深深地叹了声,方道:“那是因为,他已经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现在天朝军人,哪怕是夏侯的军队,提起贺兰钦,都如战神一般崇敬着。这样一个掌握了军心的将军给天朝带来的威胁,远比炎国的虎视眈眈,更加巨大。糌”   “可是贺兰将军一心为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裴若尘毫不怀疑地驳道。   “是,贺兰钦一心为国,却不是一心为陛下。”裴临浦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似乎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重新提起方才的问题,他问:“你刚才说,你为伊人,只是出于本心?”   “是。”裴若尘垂首回答。   裴临浦不置可否,负手站了半日,方缓缓地道了一句,“我宁愿你不是出于本心,宁愿你别有所图。楮”   裴若尘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父亲,正想问明白,一名裴家死士匆忙跑来,扣地迅疾道:“丞相,我们找到逍遥王的下落了。”   “陆川呢?”裴临浦敛容,谨慎地问。   陆川初时露面时候的境况,现在想来,依旧惊心动魄。   阵法如此严密,分明是钢筋铁桶,可是,他出现了,一人一剑,没有章法,没有步骤,只用那足可挽回时光,足可跨越流年的绝世剑法,将这个阵法,硬生生地撕裂开来。   最精密的布局,抵抗不了最不可抵御的力量。   在那柄剑前,所谓的奇门八卦,只是一场笑话。   所有人都看不见陆川是如何出招,只知道他来了,玄衣,白光,闪过眼前,裴家引以为傲的死士,天朝号称无敌的战士,不堪一击!   眨眼,原本恬静平和的绥远郊外,成为了修罗战场。   血流成河。   倘若不是裴临浦反应迅疾,果断下令一队人马断后,其他人即刻撤离,他们的损失,将远远不止于此。   所以,即便查知了贺兰雪的消息,裴临浦还是有必要问一下:陆川呢?   来报信的人也是一脸的惊惶未定,但是带来的消息却是极好的,“回丞相,陆川已经不在这里了。”   陆川走了。   他只答应凤九,帮贺兰雪解围,其它的事情,根本都不屑于管。   堂堂天朝丞相,对陆川而言,不过是‘其它事情’而已。   ……   ……   ……   裴临浦略略心安,可心底却是止不住地懊恼——自叛逃息夫人自立门户后,裴临浦从未这样狼狈过,还没交手,便率先逃走了。   即便陆川是世外之人,这样的存在,还是太可怕,太有威胁了。   只是他一时又想不出克制之法,唯有暗暗地留了心,以图后事。   “如果息夫人在……”   他不由得自语了一声,裴若尘依稀听到了‘夫人’两字,想细听之时,裴临浦已经快步向斥候探得的方向走了过去。   裴若尘无法,只能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   他们这次被派遣到绥远的目的,本是擒拿贺兰雪,完不成皇差,实难复命。   ~~~~~~~~~~~~~~~~~~~~~~~~~~~~~~~~~~~~~~~~~~~~~~~~~~~~~~~~~~~~~~~~~~~~~~~~~~~~~~~~~~~~~~~~~~~~~~   他们找到了树林。   也发现了整片树林异常森严的守卫。   外围的守卫同样暗合奇门八卦之术,也不知是哪位高人布置的——应该是凤九吧——每个树梢上,都有一个极好的暗门,哪怕一个武艺平平的人,在此位置上都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这个布阵一点也不亚于裴临浦之前的那个。   而裴临浦这边,却没有一个如陆川那样的非人。   正在探子回报,裴临浦踯躅难进的时候,他看到了伊人。   一路走来,因为伊人的身份,布置在阵眼上的人并没有针对她,这层层守卫,对她而言,便如空设一般。   伊人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现在,又畅通无阻地走了出来。   裴若尘也在同时看到了她。   见到伊人,裴若尘方才悬了许久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逸出一缕笑来,裴临浦刚转过头,余光捕捉到这缕笑,脸色顿时一变,当即挥下手去,几个人影奉命窜出,树林边上的守卫也及时做出反应   tang,只是此时的地点已经在阵局的边缘,有点鞭长莫及的意味。   情况立刻掌控在裴临浦手中,易剑追来的时候,伊人已经被裴家的人团团围住,并掩护着向树林外退去。   易剑见状,来不及细想,一面派人通知王爷,一面加入战局。   而那个被派往通知贺兰雪的人,便是方才那位告知‘易大人被丞相所困’的侍卫。   所以凤九与贺兰雪赶来的时候,战局还在胶着状况,未见分晓。   然而,易剑已经显露了败势,树林里的守卫没有得到凤九的命令,也不敢擅离职守,只能在旁观望。   伊人,则呆呆愣愣地站在刀光剑影中,看着身边有人喊叫,有人倒下,有人的血溅在她的裤腿上。   她一阵哆嗦。   ……   ……   ……   ……   这才是她第一次明白厮杀,之前,从未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   旁边争斗依旧,却没有一方伤及她,伊人所在的地方,就如车水马龙街道上的安全岛,只是前后车祸不断,喇叭声响个不停。   她第一时间看见了贺兰雪,本能地想靠过去,可是脚步动了动,又呆呆愣愣地停在了原处。   不足百步的距离,中间隔着刀剑的撞击声。陌生而残忍的画面。   贺兰雪看见到伊人眼中刹那的游离。   她随即移开了视线。   贺兰雪心口一滞。   “王爷,你现在不能用功,不然,以后会很麻烦的。”凤九眼疾手快,见贺兰雪有冲进去的意图,他立刻拉住了他。   贺兰雪却丝毫不理会凤九的警告:一柄失控的长剑脱手而出,正无巧不巧地朝伊人飞去。   伊人也已经看见那柄冲自己飞来的剑,想躲开,只是电光火石,凡人之躯又如何避得开?   贺兰雪心都跳到嗓子眼,他挣开了凤九的束缚,闪电般地跃进战局,纵身扑向伊人。   他的身法已经很快,如追星逐月的流矢般迅疾至极,然,还是不够,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离伊人越来越近,伊人大大的眼睛里,几乎能映射出那剑的全部倒影。   贺兰雪心中一急,体内真气莫名地一泻,竟从半空中跌下来,喉咙发甜,还未落地,便吐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   他突然丧失了力气,若不是旁近的易剑即时冲过来扶住他,贺兰雪可能就此倒在这混乱的战场里。   候于一边的凤九轻轻地摇了摇头,眼底划过一丝掩藏不住的忧虑。   吃了那种猛药,最忌讳运气,更何况,还是这样不要命的做法。   余毒入骨。   麻烦,很麻烦啊。   凤九很郁闷:为什么所有的病人都不爱听大夫的话呢?   贺兰雪扶着易剑横在他胸前的手臂,眼睁睁地看着伊人徘徊在生死之间,所有的变故只是一刹那,那一刹那,他自认为长壳的心,重新破裂欲死,那种钝痛,竟比当初容秀亲手端药给他时,来得更加汹涌而无力。   伊人的离去,他是全然没有防备的。   他对她,一向太有把握。   只是一刹那。   ——漫长的一刹那。   贺兰雪的唇角再次沁出血丝来。   ……   ……   ……   ……   伊人也以为此生休矣。   未尝没有恐慌,但也不觉得太难过,剑光已至,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寒光扑面而来,倏地一下,她额前的发丝轻轻扬起。   可是等了很久、很久,预料中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   伊人忍不住眯出一条缝,愣愣地看着前面。   一只手已捏住了剑刃,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手指修长,清秀而有力。   她的目光顺着手臂往上,然后,便看到了裴若尘,一脸沉静的裴若尘,俊秀挺直的裴若尘。   “这里很危险,走吧。”他将手中的长剑掷到地上,然后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拉起伊人,不由分说地向战圈之外走去。   “若尘!”战圈外面,裴临浦的断喝夹杂着怒气传来,“你想违逆我?!”   裴若尘顿住脚步,握住伊人的手隐隐用力,表情并无多少波动,可从伊人的角度望过去,堪堪能看到他眼底若有若无的隐痛,他的为难。   他大概一直很听他父亲的话吧,伊人想,是个好孩子。   “若尘,”贺兰雪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你们要的人是我,为什么要波及无辜,难道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曾把伊人托付给他,裴若尘自然记得。   “我自然没有忘记。”裴若尘沉吟片刻,然后转向贺兰雪,坦然道:“可是将她陷入危险的,不是我,而是你。”   说完,裴若尘手中用力,伊人踉跄了一下,然后,紧一步   慢一步地跟了出去。   裴若尘的脚步坚定得无所迟疑。   然他的行为已经毫无悬念地惹怒了裴临浦。   裴临浦本无意对伊人怎样,对他而言,伊人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无足轻重的存在。   可现在,他突然察觉到莫大的威胁。   这是裴若尘第一次违逆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不听他的话。   即便他让裴若尘迎娶贺兰悠,若尘也不过轻轻地应了句,“是”。   如今,他竟然在所有人面前,为了这样一个蝼蚁般的女子,违逆他!   裴临浦举起手,做了一个绝杀的手势。   ——在事情演变到他无法控制之前,他已决定除掉伊人了。   裴若尘自然也能看懂这个手势,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事情突然到了一个临界点,易剑也作势将树林里的人全部调出来,一切悬于一线。   然后,远远的响起一阵张狂的笑声。   浑厚,苍老,嚣张至极。   笑声迅速及近。   ~~~~~~~~~~~~~~~~~~~~~~~~~~~~~~~~~~~~~~~~~~~~~~~~~~~~~~~~~~~~~~~~~~~~~~~~~~~~~~~~~~~~~~~~~~~~~~~~   突如起来的笑声,让众人心神俱是一凛,不约而同地朝笑声的来处望过去,不多会,一个老乞丐模样的人便出现在光秃秃的树垭上,伊人第一时间笑了。笑着叫了声,“武爷!”   他没死,真好。   “你这小丫头也在?好,很好。”来人正是当初挟持伊人的那个奇怪的老头,见到伊人,那双被皱纹挤到一处的眼睛亦是一亮,“小丫头,等我先收拾了叛徒,再来和你叙旧。”   “叛徒……”伊人怔了怔,下意识地瞟向站在一旁的裴临浦。   在听到笑声的那一刻,裴临浦的脸色便变得出奇惨白。   他们曾经是同僚。   他们曾经站在同一战壕里,为同一个主人效过命。   虽然事隔十多年,裴临浦又如何听不出武爷的声音。   “你……你还没死?”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每一次都变得更加苍白。   可是丞相到底是丞相。   在经历最初的震惊后,裴临浦很快恢复了正常,武爷的武功再高,他现在也有一整队大内高手,未尝就要怕他。   “你自然以为我死了。”武爷仿佛没看到裴临浦的手下,兀自站在树梢,怨恨道:“当年你将我困在凌霄殿,一把大火将殿堂烧得干干净净,你以为我也烧成灰了,对不对?哼,没想到,我武爷非但没有死,还在凌霄殿地底发现了地道,在里面苦修十多年,纵你今日有千军万马,亦拿我没奈何。裴临浦,当年你背叛夫人时,就该料想到今日的结局!”   “报应循环,从来不爽,裴临浦,你纳命来吧!”武爷话音一落,整个人便化成一只大鹏鸟般,向裴临浦扑过去。   裴临浦朝后疾退两步,他的手下也顾不上贺兰雪他们,纷纷抢前护住,裴若尘亦在第一时间松开伊人,奔向自己的父亲。   武爷的动作快得出奇,其他人的动作自也不慢,眼见着就要短兵相接,哪知半空中的武爷身子一扭,出乎所有人意料,率先向伊人俯冲而去。   裴若尘刚刚离开伊人,见状立即回身,想将伊人拉开。   贺兰雪的目光本就一直锁在伊人身上,此刻也低低地呼了声,想前去营救,可稍一动,便喘息不已。   方才的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武爷已经临近,他一捞手,拎住了伊人的手臂,将她提到了空中。   裴若尘的掌风随即而来,武爷略略侧了侧身,堪堪躲过,另一只手又是一捞,像老鹰抓小鸡一般,也将裴若尘抓到了手中。   裴若尘心中惊愕:武爷看似闲闲的一抓,直如钢钩铁爪一般,竟让人连退路都寻不到。   裴若尘的武功已不算差,甚至是当之无愧的高手,可是这样的高手级别,在武爷面前,真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般,被一招封死。   武爷目光如炬,在做完所有动作之后,他的视线停留在贺兰雪身上。   “是你这小子!”虽然贺兰雪已经解除了伪装,武爷还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面目,也认出了贺兰雪便是上次将他带到流沙里的人。   只是他现在一手捞一人,实在无暇再去顾及贺兰雪了。   贺兰雪傲然地回望着他,眸光微微一冷,旋即看向了伊人。   伊人也终于看向他:贺兰雪的唇角挂着殷红的血迹,与他白若冰雪的脸色相映相衬,竟有种柔弱的错觉。   然,他绝对不是柔弱的。   伊人知道。   “你若伤她,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果然,明明虚弱得站不起来,只能倚着易剑   的贺兰雪,说出的话,即使无力,仍然掷地有声,威慑莫名。   武爷看了他一眼,竟没有反驳。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救出公子!”裴临浦也再次慌乱起来,督促那些聚在自己身边的人,不复当初的冷静。   裴若尘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模样,怔了怔,随即心中一暖:再严厉的父亲,终究是爱自己子女的。   “原来他是你儿子?怪不得长得那么面目可憎。”武爷哈哈一笑,人已经纵开,“裴临浦,你朝思暮想的东西,就在捕鱼儿海,夫人的墓地!想要就来拿吧!”临走前,他又丢下一句话,最后一个字音,已经是在遥远的地方了。   武爷功夫的匪夷所思,连与他交过手的贺兰雪,也觉得大出意料。   “可惜陆川不在这里。”凤九轻轻地感叹了一句,然后担忧地看向自家王爷。   贺兰雪一手扶着易剑,轻喘着气。神色沉静安详,若有所思。   由此一闹,裴临浦也无心再与贺兰雪争斗了,胶着状态已然解除。   裴临浦果断地挥下了收兵的手势,然后如退潮一般,极快地消失在贺兰雪的视野里。   好像从未出现过。   “看来,江南之行又要延期了,我们是不是要先去捕鱼儿海?”等裴临浦全然退走,凤九慢慢地踱到贺兰雪身边,明知故问道。   贺兰雪正待回答,突然一阵晕眩,栽倒在地。   ……   ……   ……   ……   伊人意识到:自己总是在腾云驾雾。   迷迷茫茫,不知所往。   所不同的是,这次身边有裴若尘。   裴若尘一直让她安心,贺兰雪却不能。   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果然是上次武爷带她走过的那个捕鱼儿海,在落地之时,武爷出手如电,将裴若尘的几处要穴全部点住,裴若尘身体一软,伊人慌忙伸手去扶。   她扶住了他。   裴若尘转过头,冲她歉意地笑笑,笑容温润如初,没有丝毫难堪或者尴尬。   ☆、VIP021 与若尘同行的日子   “从来父债子还,小子,只能怪你有一个卖主求荣的老爹!”武爷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对裴若尘囔囔道。   裴若尘静静垂眸,轻描淡写道:“他是我父亲,纵然我现在不能将你奈何,也不允许你诋毁他的名誉。父亲一生为天朝鞠躬尽瘁,为国为民,忠心向主,绝对不是卖主求荣之人。”   武爷好像听到一件天大的笑话,仰头干笑数声,然后讥诮地反问:“他为天朝鞠躬尽瘁?你真这么认为?”   裴若尘闭紧双唇,固然没回答,眼中的坚定,却比任何言语都明显糌。   可是,在他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的一个疑问:父亲真的一心为国吗?   一心为国的人,会在天朝这风雨之秋,因为家族的利益,而对付天朝的第一大将贺兰钦吗?   他心底划过隐隐的怀疑与不安,又很快被自己否决。   从小到大,裴临浦在他心中便如一个真正的丞相,睿智的,宽厚的,严厉的,忠诚的楮。   他不允许自己怀疑他。   武爷也懒得与他争论,只是用嘴巴努了努前面,断喝了声,“想知道真相,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走!”   伊人还扶着裴若尘的胳膊,裴若尘这时轻轻地挣开,低声说了一句‘我没事’,然后跟着武爷,慢慢地向前走去。   伊人眨眨眼,看着裴若尘虚弱却风华依旧的背影,又抿了抿嘴,这才小跑着追了上去。   ……   ……   ……   ……   她没有追到裴若尘,而是越过他,走到了武爷旁边。   武爷听到她的脚步声,侧头见是她,只是重重地‘哼’了声,却并没有让她离远点。   “武爷,最近你去哪里了?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伊人紧着脚步跟在武爷左右,扭头好心地问。   武爷板着张脸,没好气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伊人挺无辜地辩解了一句,“是你抓我的,我没想害你。”   这倒是实话。   武爷又是重重地‘哼’了声,没有理她。   只是脚下的步子明显慢了下来。   伊人已经赶得气喘吁吁了,他看在眼里。   “你很喜欢息夫人?”伊人又问。   这一次,近乎八卦了。   武爷便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倏然停住脚步,怒不可遏的看着伊人。   伊人的表情却很认真,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或者挖苦的样子,目光坦然地瞧着他的眼睛。   “你再诋毁夫人的名誉,再……再诋毁我的名誉,老夫定会杀了你!绝不食言!”武爷简直须发皆张了,不知道这简单的一个问话,到底如何惹了他。   伊人可没有被吓住,只是淡淡地‘哦’了声,然后低下头,自语道,“你果然喜欢息夫人。”   武爷几乎要发狂了。   头冒青烟。   就在他准备暴起的时候,一直在后面旁观的裴若尘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那东西,是一张图吗?”   武爷狐疑地看向他,“什么图?”   “夫人的墓地里,我父亲一直想要的东西,柳色一直想找的东西,是一张图吗?”裴若尘安静地问。   武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不语。   裴若尘也不介意,只是用疏淡的语气,继续道:“所有人都以为那张图在我父亲手中,因为当年,他就是靠献图而得到了贺兰家的亲睐——可是,只有父亲知道,柳色他们千方百计想找的那张图,其实是假的。真的图,一直在息夫人那里,后来,随着息夫人一起不见了。现在我们要去找的东西,就是那张真图,对不对?”   武爷仍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狐疑地反问道:“柳色那小子也在找图?”   “我见过那张假图,只是一幅很平常的风光山水,既没有隐形字,也没有秘藏武功典籍,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这么紧张?”裴若尘淡淡地看着武爷,浅淡而犀利地问。   武爷眉毛一轩,没好气地‘嘿’了句:“你小子都要死了,还多管闲事!等到了夫人墓地,我就将你火化,以祭夫人在天之灵!”   裴若尘垂眸不语,却不是被这句话所摄,仿佛在思忖什么一直未能想通的疑问。   武爷见他这样的表情就来气——为什么如今遇到他的年轻人,都不怕他了?   伊人是这样,贺兰雪是这样,裴若尘也是这样。   他们的表现,让武爷很挫败啊很挫败。   “咳咳……”被忽视在一边的伊人似乎被风沙呛了一下,突然咳嗽了几声,打破裴若尘他们的僵局。   然后,她漫漫地眺望远方,说了一句似乎没什么意义的话,“是不是要过年了?”   时值年关。   平常百姓,家家户户,已然张灯挂彩,喜气洋洋,除旧迎新了。   他们呢?却还在相互算计,喊打喊杀着。   一年复一年,何处是停歇?   武爷闻言一怔,随即也是一脸感慨,“是啊,又是一年了。夫人已经过世十五年零五个月了。”   裴若尘也从沉思中回神,清淡地看着伊人,看着看着,眼神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柔柔的东西来,仿佛要将人融化般的温浅。   “我们走吧。”他又很快地低下头去,淡淡道。   武爷率先走到了前面,伊人这次落到了后面,与裴若尘并肩。   ~~~~~~~~~~~~~~~~~~~~~~~~~~~~~~~~~~~~~~~~~~~~~~~~~~~~~~~~~~~~~~~~~~~~~~~~~~~~~~~~~~~~~~~~~~~~~~   他们走得不快,但武爷显然比上次多了许多经验,带着他们东绕西拐,路途缩短了许多。   黄昏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片由大石头构成的戈壁滩。   远远望去,如废弃的城堡,是荒原里遗忘的罗马建筑。   “今晚就在这里了。”武爷将他们领进一个天然的岩洞里,转身点住裴若尘的双腿,待裴若尘软倒在地后,他粗鲁地说道。   “这里已经是捕鱼儿海了,是吗?”裴若尘平静自若地问道。   “你知道就好,这里地形诡异,稍有差池便会永远也走不出去,老夫奉劝你们,最好少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地跟着老夫,还能多活几天。”武爷恶声恶气道。   裴若尘没有再说什么,神色静谧,似乎是被捕鱼儿海吓住了。   武爷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起身道:“老夫去打几只狼来烤着吃,你们在这候着。”   话音刚落,他人已走远,很是果断。   等武爷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后,伊人蹑着脚走到裴若尘面前,蹲下来,平视着他。   裴若尘微微一笑,略微动了动——他被武爷点了膝盖上的穴道,行动不得,只能靠坐在岩壁边。   “他真的会烧死你的。”伊人眨着眼睛,担忧道,“你得逃跑。”   “暂时不会有事,从这里去息夫人的墓至少还有两天时间,何况,我也希望能去到那里。”裴若尘轻声安慰道。   “只要他不会伤害你,就够了。”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   伊人不语,只是盈盈地看着他。   裴若尘初时自若,哪知伊人这一看,便是许久,一眼不眨,专注而干净。   剔透如初蒙。   裴若尘忽然觉得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即便它是那么轻飘飘,那么简单得没有一丝杂质,他仍然承受不了。   “看什么呢?”他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她的视线,浅声问。   “我在看,你心里在想什么。”伊人淡淡道。   裴若尘失笑,微侧着头,依旧避开她的目光,反问,“那你看见了吗?”   伊人摇头,小屁股一扭,就势坐到了裴若尘的旁边。   她的肩膀挨到了他的胳膊。   裴若尘愣了愣,本想挪开,可余光扫到伊人的脸,那么坦然平静的神色——他于是自嘲一笑,头靠在岩石上,方才的慌乱消失无踪,心底一片明净。   “你自己都不知道心底想什么,我又怎么看得到。”等伊人坐好后,她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轻描淡写,便是回答。   裴若尘怔忪片刻,想反驳,踯躅许久,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无法反驳呢?   他一向知道自己想要的。   可是,此时此刻,在这样一片荒漠的天地间,所有一切都变成触手不到的海市蜃楼,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裴若尘的目光淡淡移远,远方黄沙曼舞,戈壁连天,如血的夕阳遮天蔽地。   他想说点什么话,一些不怎么相干的话,譬如小时候听到的歌谣。   然后胳膊一沉。   裴若尘低下头,那双秀美的眼睛立刻浅浅地眯起,笑意从眸底广袤无边的荒原里升起,辉映夕阳的灿烂。   伊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着,头靠着他的手臂,睡得恬静而安稳。   ……   ……   ……   ……   夕阳未落尽的时候,武爷回来了。   他拖着一只耷拉着大尾巴的狼,嘿咻嘿咻得走了回来。   走近一看,武爷怒了。   ——他大爷辛辛苦苦去狩猎,这两个囚犯竟然还睡得这么香甜!   可是,就在他打算伸手将那两人敲醒时,手却在空中略微顿了顿。   这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夕阳已经浓了。   红色的天光,黄色的沙粒,裴若尘的脸一半明亮一半阴影,线条却出奇柔和。   放松的姿态悠闲写意,向前伸展的腿微微曲着,衣   袂翩跹。   而伊人略显差些,睡得全无仪态,鼻子上加两个泡泡便是一副漫画写真。可是这样的睡态,却比裴若尘看上去更美,美如空气,流水,微风,黄沙与夕阳。   自自然然地感染着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   所以他的手顿了一瞬。   不过,只是一瞬而已。   然后,武爷的手掌重重地拍到了裴若尘的头上,怒气冲冲道:“小子!你懂不懂尊老爱幼,你不去打猎就算了,还敢在一边偷懒!”   裴若尘应声而醒,伊人也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   第一眼见到武爷,伊人非但没有丝毫愧疚感,而是堆出一个甜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欢欣地打着招呼,“武爷。”   武爷翘着胡子,重重地‘哼’了一下,看在她笑脸的份上,没有再追究。   裴若尘则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额头,对武爷的举动随即了然,也未说什么。   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睡着。   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样的境地里,还能如此毫无设防地熟睡,裴若尘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与伊人在一起,又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小丫头,你在干什么?”裴若尘正遐思着,武爷又是一声断喝。   他转过头,便看到蹲在地上的伊人,正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碰触着狼的鼻子。   眼底,明净中,是深深的怜悯。   “它已经死了吗?”听到声音,伊人抬起头,看着武爷问。   “不死怎么吃?”武爷用看白痴的眼神瞟了伊人一眼,等了一会,又不怎么乐意地加了一句:“你不会可怜那只狼吧?”   “厄……”伊人没有回答,还是用手指碰触着狼的轮廓,轻柔而安静。   武爷本不想再理她,只是薄薄的夕阳余光镀在她脸上,映着狼毫间稀疏的光亮,那是一幅绝佳剪影,沉郁、纤细,让他这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突然产生了一种畏惧。   莫名的,对生命的畏惧。   “狼可该死,你不杀它,它就吃人,还吃附近居民的羊。”武爷也说不出自己干嘛要解释这样的废话,可就是有种不解释不舒服的感觉。   他受不了伊人的平静与悲悯。   哪知伊人并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或许,根本就没听。   她只是拍拍手站了起来,俯视着那只狼,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狼肉好不好吃?不会太老吧?”   武爷吐血昏厥。   敢情方才那种莫名的肃穆,只是他的错觉?   ~~~~~~~~~~~~~~~~~~~~~~~~~~~~~~~~~~~~~~~~~~~~~~~~~~~~~~~~~~~~~~~~~~~~~~~~~~~~~~~~~~~~~~~~~~~~~   事实证明,烤出来的野味并没有电视里看着的那么好吃。   伊人吧唧吧唧地咬下最后一块肉,又用舌头舔了舔唇角,这才感叹了一句,‘淡了点。’   武爷瞪了她一眼:丫的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敢唧唧歪歪!   伊人只当没看到他的目光,当然,即使她看到了,也不会往心里去。   裴若尘也吃了些,但是吃得很少,全身穴道被封,胃口自然好不到哪里,只是极优雅地吃了两三口,便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还在狼吞虎咽的伊人。   武爷扫了他一眼,酸溜溜道,“裴临浦这混账,倒生了一个扭扭捏捏的儿子。”   裴若尘一直表现出来的闲逸与从容让武爷很不爽。   “家父与武爷间到底有什么渊源,武爷何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家父?”饶裴若尘涵养再好,也是要为自家父亲说话的。   “渊源,哼哼,渊源可大了!”武爷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当年,若不是我在乱世中救出裴临浦,他早就是一具死尸了!”   “如此,武爷是家父的救命恩人了?”裴若尘不动声色地问。   武爷不自然地‘恩’了两声,突然丢下手中残留的骨架,望着远方天际,脸色微变。   裴若尘也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武爷的视线望过去:极目之处,荒漠昏昏沉沉的初夜里,时不时地闪过一两簇炫目至极的烟花,冲至云霄,散开,又极快消失在黑夜里。   像信号灯,又比信号灯更加明亮恢宏。   “那是什么?”裴若尘自语。   “是炎国的召集令,难道炎子昊来了?!”武爷下意识地回答,转念一想,似又不对,“不是传言说,炎子昊那家伙已经死翘翘了吗?”   ☆、VIP022 与吾同死   “是炎国的召集令,难道炎子昊来了?!”武爷下意识地回答,转念一想,似又不对,“不是传言说,炎子昊那家伙已经死翘翘了吗?”   “炎国的人也在附近,难道也觊觎息夫人墓地的东西?”裴若尘狐疑地接到玛。   “我就知道,这炎子昊人死心不死,一定还觊觎夫人!”武爷又不知被踩到了哪根神经,吹胡子瞪眼,怒不可遏。   ……   ……   ……   ……   在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伊人也走到了前面,站在岩壁洞口处,眺望远方刹那闪过的烟霞。   “他只是想告诉我,他已经平安。”待停停歇歇整整一刻的焰火终于熄灭,伊人微微一笑,轻声自语,眸光闪耀如繁星。   这句话,还在盛怒中的武爷自是没听见,裴若尘却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澉。   他想问伊人,那个他是谁?   除了贺兰雪外,还有哪个他,会动用炎国皇室专属的焰火,向千里之外的她报平安?   可是,这个问题始终无法诉诸于口。   好像,一旦说出口,他一直维系的那块薄薄的拦板,就会轰然倒地。   裴若尘垂下眼眸,敛眉束手,清冷如初。   另一边,武爷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炎子昊如何如何觊觎夫人的美貌,如何如何处心积虑地想得到夫人,夫人又是如何如何冷若冰霜,诸如种种,不胜枚举。   只是那似听非听的两个年轻人,都各怀心事,实在无心去分辨他语无伦次的言语。   长夜降临。   ~~~~~~~~~~~~~~~~~~~~~~~~~~~~~~~~~~~~~~~~~~~~~~~~~~~~~~~~~~~~~~~~~~~~~~~~~~~~~~~~~~~~~~~~~~~~~~~~~~~   第二天,又是一段紧迫的跋涉,三人深一脚浅一脚,一直向捕鱼儿海沙漠的深处走去。   这一次,伊人和裴若尘被落到了后面,裴若尘不知扭了哪个筋,这一日对伊人格外冷淡,虽然两人离得不远,但神色间的疏离,倒像隔着十万八千里一般。   伊人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迈着小腿,一步一步跟着。   可即使她这样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慢了下来,没过多久,裴若尘便听到了伊人气喘吁吁的声音。   他慢下脚步来,不露痕迹地等着她。   等了许久,伊人还是越离越远。   然后,他听到‘噗通’一声。   回头一看,伊人的整张脸埋在黄沙里,用五体投地的姿势摔了个结结实实。   武爷也听到声响,回头见此状,心中烦闷,正打算叱喝一声,裴若尘突然转身,大步走到伊人面前。   伊人手撑在地上,半支着身体看着走近的裴若尘,身后阳光凛冽,从下往上看,他的面容看不清,只剩一团黑糊糊的剪影。   然后,他蹲下身,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伊人于是笑笑,双眼眯起,笑得灿烂自若,没心没肺。   “我碰到石头,摔了。”她不好意思地说。   她走路的姿势本就有点踉跄,方才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凸出的戈壁石。   裴若尘低头细看,却见伊人的膝盖抵着一簇尖利的石锋,淡色的小棉裤被染深了,揪心的红。   他突然有种认命的感觉。   命中注定。   他会认识她。   ……   ……   ……   “上来吧,我背你。”裴若尘示意。   伊人略略迟疑了片刻,然后扎手扎脚地爬上了裴若尘的背。   即使在风沙里行走许久,裴若尘的身上,依然有种淡淡的墨香味。   陈玉砚台,古墨蕴香的那种味道。   她抽了抽鼻子,很不客气地多闻了一下。   她趴在他的背上。   轻盈温润,抽鼻子的动作拂着他的脖子。   裴若尘心生柔软,又突觉好笑:自己今天到底在别扭什么?   只是因为伊人昨晚的一句‘他在告知平安’,只因在听到另一个‘他’时,心里莫名的悸动与难过,只因那惊觉的警醒,今日,才对她刻意疏远,不理不睬。   任她摔倒受伤。   “伊人,对不起。”正在伊人被香味熏得陶陶然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听到裴若尘低低的道歉声。   他已经把伊人摔倒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了。   ——她如此纯净地对待他,他却千思百转,莫名其妙。   伊人眨眨眼,有点不解,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的手牢牢地抱着他的脖子。   裴若尘的脚步,平稳而有力。   “……不疼的。”怔了很久,伊人才讷讷地回了一句   tang。   裴若尘闻言笑笑,一阵轻松。   伊人的回答,可谓牛头不对马嘴。   可是,她是明白的。   裴若尘知道,她是明白且剔透的。   有一种情思,他说不清道不明,连自己都无法把握,它让他失常,可是他们彼此都明白这种失常和距离。   奇怪的默契。   默契到心底发暖,继而生涩。   不肯罢休。   ……   ……   ……   ……   到了第三天的黄昏时,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一座孤立的戈壁。   暗褐色的石头,亘立在天地间,萧条,伟岸。   武爷的表情顿时凝肃起来。   “那就是息夫人的墓?”裴若尘淡淡地问了一句。   伊人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风尘仆仆,很是狼狈。   “是,这就是夫人的墓地。”武爷满语敬意,强压着激动,用最严肃、最尊崇的语气,将裴若尘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裴若尘再次望过去,那顾及的石头,顿时染上了传奇的色彩,变得恢宏不可方物了。   传说中的息夫人。   一人,颠覆了天下格局的绝色美人。   现在,他们站在她的墓前。   ——那样的人,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墓了。   裴若尘突然一阵空茫,这是人类面对不可避免的生死,自然而生的渺小之感。   武爷似乎也有这种感觉,怔怔地看着自己憧憬许久的夫人的墓地,蓦得想起,那惊如天人的躯体就在这样人迹渺茫的地方腐化成灰,心中亦是一阵凄惶。   伊人则扭头看了看裴若尘,又看了看武爷,然后一马当先,径直向那个墓地走去。   武爷还在震撼与感伤之中,竟没有阻止她。   伊人停到了墓地前。   她抬起头,看着那块大大的石头:石头直耸云霄,一面嶙峋,另一面,则似用人工打磨得平平整整。   上面有一句话,一句伊人万想不到的话,一句在伊人前世中无比熟悉的话。   “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   哈姆雷特式的疑问。   伊人张张嘴,第一次有种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她一早就知道息夫人是同她一样的穿越者,可是乍看到自己熟悉的英文,看到这句经典至极的台词,她还是有种恍然梦中的错觉。   焉知这发生的种种,不是她的一场梦?   而这句英文台词,便是关上这场梦的按钮,她看到了,念出声了,于是,梦完结了。   想到这里,伊人回头看了看裴若尘。   身后的裴若尘,也是满身风尘,白色的锦衣已经被风沙染成了淡灰色,拢在脑后的长发有点纠结,容色惨淡,但眼眸明亮,唇瓣干涩却优美依旧,他回望着她时,眼波轻柔而可靠,潋滟生波,仍是最初让伊人悸动不已的俊秀无双。   他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伊人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你认得这上面的符号吗?”武爷大步走到伊人身边,粗声问。   他已经按捺不住激动了。   伊人的表情一向没有掩饰,他早已从她些微的变化中,看出了她的懂得。   “认得。”伊人点头,静静地说:“它是我家乡的一种语言。”   伊家曾是闽族一带的望族,难道这是闽族语?   裴若尘在听到伊人的回答时,脑中涌出一丝疑问,却并没有点破,只是安静地等着后文。   “那这句话怎么读,是什么意思?”武爷已经急不可耐了。   伊人仰头,口齿清晰地将它复述了一遍,然后简单地解释道:“有点复杂,不过归根到底就是——到底做还是不做呢?”   “做还是不做?”武爷怔怔,不确定地望着她。   他一直尊为天书的遗言,息夫人为自己雕刻的墓志铭,竟然是这样一句儿戏般的话?   “当然,还可以理解为生存或者毁灭,是或者不是,总而言之,是一种疑问。”伊人好心地继续解释道:“是息夫人的困惑吧。”   武爷还是一副怔怔忪忪的模样,似不敢相信。   伊人却已经移开了视线,望向戈壁最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   石门上扣着锁。   奇怪的锁,晶莹的模板上,面有几个阿拉伯数字。   “那又是什么符号?”武爷敛了心神,指着锁上面的数字,继续问。   “数字啊。”伊人理所当然地回答:“就是一、二、三、四、五。”   “一、二、三、四、五怎么是这样写的!”武爷一阵惊愕,“这难道也是你们家乡的语言?”   “恩。”伊人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屏幕。   久违的,金属的质感,从指尖传来,熟悉而清冷。   “伊人!”裴若尘见她莽撞行事,不免担心,奔过去,扯住她的手臂。   伊人转过头,见到裴若尘,只是一笑,眼睛眯成缝,露出两排晶莹的牙齿,“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这是密码锁,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裴若尘微微一哂:她此刻乐呵呵的样子,根本就不像被人掳来的。   “你认识这锁,也就是说,你可以将它打开?”武爷再也顾不上其它,听说伊人能将它打开,自是一阵兴奋。   伊人同样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挺自然地回答道:“当然打不开,我又不知道密码。”   武爷再次昏厥,他想打人了。   “我们先看看旁边有什么提示没有。”见武爷神色有异,裴若尘连忙转开话题   伊人的目光一转,很快便看到了旁边一行暗红色的大字。   不知用什么颜料所写,笔锋挥洒,浓浓的暗红色流下来,像经年的血迹般触目惊心,很是吓人。   八个大字,酣畅淋漓。   “入此门者,与吾同死。”   这样一句恫吓,由曾经举世无双的息夫人写出来,自有一种让人背脊生寒的威慑力。   “这个墓地,武爷是怎么发现的?”裴若尘审视了这八个字好半天,方冷静地问。   武爷冷哼了一声,本不想理他,可转念一想,现在也算是同舟共济了,说了也无妨。   “老夫在地道里潜心修习十多年,待出来后,便寻找夫人的踪迹,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息夫人的一个别院,老夫发现了记载这个墓地的地图。”   “地图上可还有其它的提示?”裴若尘又问。   “没有了。”武爷断然摇头,只是神色已经不自然,显然有所隐瞒。   裴若尘也不追问,只是继续道,“那处别院,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夫人与无双帝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而已……”武爷突然顿住声音,转而怒视着裴若尘,没好气道:“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因为我也想进去。”裴若尘淡淡回答。   “为什么,你就不怕我们一进去,我就杀了你祭夫人?”武爷狐疑问。   裴若尘笑笑,悠然道:“生死由命。我只想弄清楚,息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想弄清楚,自己的父亲,又是怎样的人。   武爷这才没话说,对息夫人好奇的人大有人在,更何况墓地里还有传说中的至尊图,裴若尘会感兴趣,也理所当然。   “武爷,贺兰无双与息夫人在那处别院同居过?”正在两人交谈之际,伊人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同居?”武爷愣了愣,说:“是一同居住过……”   “他们住在一起时,感情怎么样?”伊人又问,表情很认真。   武爷虽然不想回答这样私密的问题,可是见到伊人这样的表情,还是不由得回答说:“那时候夫人与无双帝的感情极好,两人形影不离,萧瑟和鸣,直可谓神仙美眷,鸳鸯侠侣——呸,那个贺兰无双,把夫人骗得好惨!”到最后一句时,武爷似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大变,恨恨地说到。   伊人却已了然。   “他们定情的日子,是几月几号?”她用手指摩挲着金属镜面,淡淡问。   “什么定情,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情!贺兰无双只是利用夫人!贺兰家没一个好人!全是阴险狡诈之徒!”武爷还在那里义愤填膺,不肯回答。   “是冬月十六。”裴若尘却在后面清清淡淡地回了一句,“无双帝与夫人的定情之日,是冬月十六。”   伊人回头,好奇地看着他。   裴若尘自发地解释道:“我曾在内宫藏宝阁看见过无双帝的一幅画,虽是一副简单的写梅图,但是仔细观察,便能看出那幅画是出于两个人的手笔,也就是说,是两人共同完成的,其中一人的笔触纤细些,应该是一个女子,而无双帝的画风则更为挺拔些。”   “你是说,那幅画是贺兰无双与夫人共同的作品?”武爷问。   “是。”裴若尘自信地回答:“如果根据画风还不能确定,下面的题词便很明显了。上面写着,未己年冬月十六,梅品高洁,寡和孤香,谁与共湮,同生同息。”   “什么意思?”武爷乃一介武夫,对诗词之类所知甚少。   那几个短句,让他云雾不明。   “上面的意思说,无双帝自感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而唯一能与他同和的人,只有息夫人,他对息夫人的感情,已经到了可以同死同湮的地步。”裴若尘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这里面的息字,原是一语双关的道理。”   “未己年确实是夫人住在别院的时候。”武爷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   正在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伊人已经走到了电子锁前,凝视着1、6两个数字。   “伊人。”察觉到伊人的意图,裴若尘阻止道:“即便知道了密码,也不要掉以轻心,息夫人的诅咒绝非空话。”   那鲜血般‘入此门者,与吾同死’八个大字,还是让他们心有余悸。   哪知伊人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流露出一种悲悯的感叹,“那句话,不是写给盗墓者的,而是……写给贺兰无双的。”   武爷与裴若尘同时怔住。   ……   ……   ……   ……   那一年,他答应她,要同生同息,她一直记得。   即使后来江山易主,她水袖挥舞颠倒乾坤,即使她下嫁柳家,为妻为母,她也一直记得他的承诺。   入此门者,与吾同死,   这不是恫吓,而是挑衅,是骄傲的女子轻扬着下巴,冷冷地看着曾经的爱人,浅浅淡淡的一句,“你敢吗?”   戈壁嶙峋,大门紧合,上面尘埃层层。它已经在此等到了十余年,却始终,没有等到她期盼的人。   而无双帝,也早已驾崩。   “如果你死了,却要自己爱过的人与自己同死,这样的感情,真的是爱吗?”裴若尘沉默许久,然后轻声问道。   他亦不知道,自己询问的对象是谁。   “贺兰无双本就该死!”武爷不明所以地跟了一句,他是不懂的,只是单纯地为自家夫人鸣不平。   伊人却出奇地沉思起来。   然后,她转过身,面向裴若尘,淡淡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语气平淡,眉眼平淡,连心情都是平淡的。   裴若尘却在那一刻如遭雷击,心脏猛地沉了沉,重得发疼。   ……   ……   ……   ……   武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番,然后恶声恶气地催促道:“还在这里啰嗦什么,赶紧开门!”   伊人于是伸出手指,在1116四个键上按了按。   等她收回手指之时,墓地里传来一串轻微的咔咔声,好像是损坏许久的木门,咔嚓咔嚓地叫唤。   武爷面目喜色,那情形,便好像随时准备冲进去一般。   可那扇小小的石门,仍然纹丝未动。   ☆、VIP023 我爱你,可是,再见(二更)   天色已渐晚。   墓地里的咔嚓声越来越大。   戈壁石的另一边,一行队伍正悄然靠近。   为首的人戴着风帽,身姿挺拔,举止利落而矫健,他身后跟着有两人押着一个村妇打扮的女子,同样戴着风帽。   有风吹来,拂开了女子的帽檐,沙粒涌进了她的眼睛,女子轻呼一声,为首的男子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澉。   女子容颜甚美,艳色中带着贵气,却是刚与裴若尘初婚不久的贺兰悠。   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不得而知了玛。   而前面的男子,回头的那一眼,眼神深刻而霸然,贺兰悠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惊,继而一阵乱跳,脸颊发热。   从前身处深宫,竟不知道炎国的新帝炎寒,竟是这般英武迫人。   这让看惯了俊秀斯文的贺兰悠,惴惴不安,又新鲜不已。   而那名让她无措的男子,正是炎寒。   ……   ……   ……   ……   炎寒一行十人已经从背后缓缓地靠近那块耸立的戈壁石。   大石正面,伊人的手指,堪堪从屏幕上移开。   咔嚓声,还在继续。   ~~~~~~~~~~~~~~~~~~~~~~~~~~~~~~~~~~~~~~~~~~~~~~~~~~~~~~~~~~~~~~~~~~~~~~~~~~~~~~~~~~~~~~~~~~~~~~~~~~   “王爷到底怎样了?”离捕鱼儿海不远的地方,一座临时搭建的行辕前,易剑焦急地问凤九。   凤九兀自坐着,浅浅淡淡地饮着茶,见易剑问急了,方用目光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活该。”   弄成这样,贺兰雪很活该。   “凤先生!”易剑气急败坏地又催了一声。   “别问我,你去问王爷,他是不是真的想活,”凤九掸掸衣摆站了起来,疏淡的秀目悠然地转向行辕的方向,“不急着治伤,还执意和裴临浦一道去那什么墓地凑热闹,他这样找死,谁能救得了他?”   “王爷只是不能丢下王妃不管而已。”易剑憋着气,为自己王爷辩白。   其实,他也很生气,但是,他从不会质疑自家主子的对错。   “那是他的选择,不关我的事,如果这一次他还能活着走出来,就让他去落凤庄找我吧,倘若不能回来,也是我们缘分将尽,一场主仆,可惜了。”   凤九说完,真就这般站起身,片尘不沾,翩然举步。   仿佛刚拜访完友人,见时辰已晚,故踏着余晖慢悠悠踱步回家。   易剑瞠目结舌地看着凤九转身离开,待凤先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方苍茫的风沙中,他回过头,意外地看见了自己王爷:贺兰雪不知何时已经从行辕里走出,有点虚弱地立于帐下,脸色因为近期的大量失血而显得青白,唇角却兀自挂着一轮浅淡的笑,深邃的,看不出痕迹。   ……   ……   ……   ……   咔嚓声,合着众人呼吸声,一阵紧一阵,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急促。   终于,石门动了。   陈旧的灰尘簌簌地落下。   那写着阿拉伯数字的电子屏幕突然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伊人他们不自主地蒙住眼睛,白光璀璨,似要将整片大漠的夜色照亮。   连百里之外的贺兰雪,也看到蓦然射过天际的光束。   他长身站起,望着光束传来的方向,眼眸被刹那的辉煌照亮,又刹那湮灭。   而更近的地方,裴临浦也顿住了疾行的步伐,嘴唇轻颤,抖索地看着那道白光。   快如流星,却让他无可遁形。   “夫人……”他喃喃自语。   惊恐而欣喜。   最近最近的地方,武爷早在大门洞开,白光射出之际,急不可耐地冲了进去,进去时,他还拉上了伊人,裴若尘也紧接着步入。   初进墓里,他们的视线还没有从刚才的绚烂中恢复,只觉得视野里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从戈壁深处,一下子走到了冰天雪地里。   全身冰寒透骨。   “总不至于是多拉A梦的随意门吧……”伊人兀自嘀咕了一句。   裴若尘想细听,又没了声息。   ……   ……   ……   ……   他们的脚下,则异常平整,比皇宫打磨得最精致的大理石还要细腻平滑,裴若尘全身穴道被封,有几次都因为无法掌握平衡而差点摔倒。   他们在中间站了一会,等眼睛渐渐适应这片雪白后,他们终于看清了四周的景色。   墙壁,是水晶宫一般的白色钟乳,也不知经过了几千年几万年的积累,那一百年化一滴的钟乳,竟集结成   tang一副异常壮观的图案,如坍塌了大门的宫殿。   四处晶莹剔透,他们低下头,竟能从地板上看见自己的倒影,栩栩如生,纤毫可辨,好像自己突然掉进了镜子世界,分不清哪一个是影像,哪一个又是真实的自己了。   这样的景致,即便是见识比他们先进几千年的伊人,也不由得被迷住了。   宛如置身梦中。   就在他们都震惊不已的时候,正低头琢磨自己倒影的武爷突然大喊了一声,“夫人!”   裴若尘与伊人被他爆发的声调吓得一得瑟,然后,连忙将视线挪到了武爷的视线尽处。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副此生永不会忘怀的景象。   在他们的脚下,他们以为是镜面的脚下,赫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雕塑。   宫装的女子,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离他们脚下几尺的地方,发髻高耸,薄衫轻扬,仿佛地底有风,风拂过,轻轻扬起她的翠衫。   她的身姿,是窈窕而生动的,只是那么静静地一站,便是绝代的风华,让人错不开眼。   她的容貌,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红润鲜活的肤色,让在场的两名男人都不自主地红了脸——并非唐突,而是觉得,这样直视着她,是一种罪过。   所谓的闭月羞花,所谓的沉鱼落雁,这所有种种形容美人的词语,刹那间失去了意义。   连伊人,都看的无法挪开视线。   她脑中不自主地闪过前世偶尔看过的词句,冰雪为肌,秋水而神,罗袜生尘,惊鸿一瞥……   种种零散的词句在她脑子里不停地盘旋,而即便如此,仍无法去形容她的美。   伊人曾以为容秀是美的,空灵温婉的美。   可站在这个雕塑面前,容秀只是山野里的一株好看的草罢了,她才是瑶池之花,是临湖照影的神仙中人。   “夫人……”武爷已经趴到了地上,四肢在地上无力地扒拉着,似乎想游到夫人身边,可是地板冰冷,他就这样死死地趴在地上,口中的呢喃越来越激狂,也越来越没有条理,他叫着夫人的名字,眼神慢慢涣散,四肢也渐渐生凉。   伊人初时,也不知被沉迷了多久,等她终于略略回神,这才发现武爷的异状。   不仅武爷,连裴若尘都有点奇怪。   武爷已经全然癫狂了,手不停地刨着地面,那水晶梦幻般的地板,却如铜墙铁壁一样坚实,武爷的手指已经渗血,连指甲都外翻起来,露出里面红白的肉,让观者心寒。   他却全然不知疼痛,只是痴痴迷迷地看着地底的影像,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而裴若尘呢,自是比武爷好很多,却也不复最初的冷静。   他蹲下身,很专注地凝视着雕塑的眼睛,放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握紧,额头似沁出了汗,他的神色很奇怪,仿佛努力让自己挪开视线,无形的绳索牵着他的视线。   ……   ……   ……   ……   伊人奇怪了看了他们一眼,复又看向雕塑。   这一次,她看到了她的眼睛。   琉璃一般的眼睛,像世上最璀璨最神秘最奢华的宝石,黑黝黝的瞳孔清幽见底,又深邃迷人,伊人望着它,只一眼,便有一种沉沦的错觉,就好像喝了很多很多酒,你明知道再喝下去就会醉,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醉。   想醉,想失常,想在尘世中看见最真实最真实的自己。   “夫人,夫人!老武来看你了,夫人!”武爷已经彻底癫狂,他的手指在水晶上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他的眼神已经全然没有焦距,他叫着,嚷着,“夫人,你在这冰天雪地里,一定很寂寞,你等着,老武这就下来陪你!”   “她到底是活的,还是死的?”在这片混乱中,裴若尘突然开口,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似已耗费他全部气力,说完,便气喘不已。   伊人悚然一惊,她合上眼,再次睁开:那雕塑的眼神仍然变幻莫测,却已经不再让她痴迷了。   “……是影像吧。”伊人轻声道,“像投影仪一样的东西。”   可能造出这样动人心魄的图面之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天才呢?   而且那双眼睛,几乎有催眠的效果,不管这位息夫人到底是谁,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全才。   穿越前做过催眠师么?   伊人微微一哂,打消这个猜测。   只是,单纯以美术这个角度去看,这幅影像,已惟妙惟肖到极致了,不仅有形,而且有神,仿佛不是出于人类的手笔,而是上帝所造。   跳出迷障,伊人已经能很从容地、用艺术的眼光去欣赏它了。   ——也似乎,她也没有什么迷障可钻。   眼见着武爷越来越疯狂,伊人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提醒道:“那不是真的夫人,而是一个幻影。镜花水月一般的幻影。”   武爷却恍   若未闻,他此刻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   魔障入心。   ……   ……   ……   ……   伊人正打算凑到他耳边大吼一声,却不料旁边的裴若尘突然叫了她一声,“伊人。”   伊人探询地看向他。   裴若尘此刻的表情很奇怪,眼波温柔,如初见一般温润可亲,他很安静,也很游离,像刚从梦呓中醒来,看见自己熟悉的爱人——那样的情形。   “裴若尘?”伊人有点不确定地唤了一句,“你没事吧?”   裴若尘站起身,缓缓走过来,步履轻快从容,可这般的从容,在这样的情况下,反而很异常。   伊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缓缓走到自己面前,优雅地伸出手,将自己拉起来,对面而立。   她歪着头,看着他。   裴若尘微微一笑,笑容里,是伊人所不熟悉的魅-惑,这样邪-魅的笑,伊人以为,只有贺兰雪那个不男不女的才会有,可没想到,裴若尘也能这样笑,笑得倾国倾城,又有种不属于这尘世的缱绻易碎。   然后,裴若尘伸出手指,极轻柔地抚上伊人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像电流一般,让伊人全身嗤嗤作响,怔然不知为何。   然后,裴若尘缓缓地弯下腰,额前的散发略略遮住了他的眼,微垂的眼眸,密密实实的睫毛,像一副纤细唯美的画卷,伊人正暗自赞叹他是绝好的漫画模特,他的气息却已挨近。   唇上微微一热,又微微一湿。   然后,伊人很煞风景地问了一句,“你干嘛?”   裴若尘倚在她的耳边,吐气轻语道:“你不喜欢?”   “不喜欢。”伊人一本正经地回答,退后一步。   裴若尘怔了怔,停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为什么?”   “第一,此刻的你,根本不是真的裴若尘。”伊人冷淡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第二,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吻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裴若尘……也许这是我最真实的状态也说不定,”裴若尘笑笑,笑得轻飘而微涩,“而且,伊人,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信吗?”   “信。”伊人点头,坦然道:“我也喜欢你,可是,那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裴若尘的声音出奇轻柔,有种蛊-惑的意味,他重新往前踏了一步,伸手绕过伊人的发丝,这句问话,听起来,便如情话一般动人了。   “你已经有贺兰悠了,你心里有太多的东西,你不能对我不离不弃,和我在一起,你不会满足也不会开心。”伊人静静地看着他,极诚恳地说,“我希望你好,真的。”   裴若尘绕着头发的手指顿住,又颓然地松开,垂下。   伊人是清醒的。   她清醒地知道,他此刻或真或假的魔障,是那么不尽真实的梦境。   也清醒地知道,他们给不了彼此想要的。   还剩下什么呢?   是他先放弃她的,于是,他终于失去她了。   这样的失去之感,比方才雷击般的悸动,更加痛彻心扉。   可是裴若尘终究是裴若尘,他的笑容依旧不改,除了眸地的迷惘与淡淡的感伤,别无它异。   伊人却往前踏了一步,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他。   小巧柔软的身躯,挨着他的胸口。   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裴若尘,你以后要好好的。”   这是她的告别之语。   这句话结束后,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真真假假的暧-昧,尘埃落定。   从此,只是守望相助的友人。   裴若尘先是一阵僵硬,随后身体渐柔,将手淡淡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方才被蛊惑时那难以自抑的失落与激狂渐渐消散。   他的眼中,重新变成一片清明,仍是他一贯的模样。   他微微低下头,她发丝的味道,若隐若无,钻进他的鼻息。   武爷还在一旁嘶吼,不能自已。   他们的世界,却已然静谧。   静得,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一朵花静静地开了,又静静地凋谢了。了无痕迹。可是,他们谁也不会忘记,它曾经多么地美丽。   ☆、VIP024 他的眼中只有她 (三更)   这也是炎寒与贺兰悠走到洞口时,映入眼帘的第一幅画。   武爷在地上刨抓着,裴若尘搂着伊人,安详而从容。   在这样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他就是你要找的相公?”炎寒一眼不眨地望着里面的景象,头也不回地问道。   遇到贺兰悠,只是巧合,从茅屋脱险后,他本领着众人前往息夫人墓地,却不料在半途中遇到一行天朝的亲卫军,   他们正护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澉。   炎寒袭击了那队亲卫军,于是,掳掠了贺兰悠。   他并没有询问她的身份,只是问她为何前往绥远——现在绥远风起云涌,每一个来此的人都大有来历,贺兰雪、贺兰钦、裴临浦、凤九,以及那个鬼神般的男人陆川。   炎寒不得不谨慎。   贺兰悠回答说,“我是来寻我家相公的。”   贺兰悠又说,“我家相公是天底下最好的相公,可是他最近被一个很傻很平平无奇的女人所惑,我担心他,所以千里迢迢地来了。”   贺兰悠还说,“那个最不像狐狸精的狐狸精,叫做伊人。从前,还是逍遥王府的一名妃子。”   所以,他带了她来,然后,在息夫人墓地门口,一起看到了裴若尘与伊人相拥的画面。   炎寒的脸沉了下来。   刀削斧凿般的容颜,如冰如玉。   ……   ……   ……   ……   “他就是你要找的相公?”炎寒一眼不眨地望着里面的景象,头也不回地问道。   贺兰悠也怔怔地看着里面的景象,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裴若尘对伊人的异常关心,贺兰悠是知道的,当初伊人惊世骇俗的抢亲,更是人尽皆知。   但她从未真的担心裴若尘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他一直是谨慎克己的。   所以,面前的一幕,已超出了她的预想范围。   当然,炎寒并没有等待她的答案。   问话还未落地,他已经径直走了进去。   径直地,目不斜视地,走到伊人身边,然后伸臂揽住她的肩,将她从裴若尘的怀中拉出。   裴若尘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反射性地生出许多敌意,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有所举动,便听到贺兰悠的声音。   贺兰悠在门口大声叫道,“驸马!”   气急败坏的声音。   与此同时,伊人踉跄了一下,倒到了炎寒的怀里,她的后脑勺撞到了他的胸口,她就势仰起头,从下往上,看到了炎寒坚毅俊朗的下巴,继而是他的唇,他的鼻子,他的眼睛。   “炎寒,怎么是你!”伊人是真的很开心,毕竟,对这位炎国皇帝,她的印象是极好的。   虽然相交不久。   炎寒方才莫名的抑郁,在见到伊人的笑颜时顿时消散无踪,他微微一笑,淡淡道:“我来带你走,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   “没忘记。”伊人连忙摇头,小脑袋跟拨浪鼓一样,“只是,我没想到你真会来找我。”   炎寒说带她回去,伊人并非没有当真,只是,没想到他会煞费心思找她——她自知,自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我说话一向算数的。”炎寒浅浅地笑,搭放在伊人肩上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伊人也不觉奇怪,很安心地靠着他。   大概人与人之间有种直觉,谁值得你依靠,只要用心,便能知道。   ……   ……   ……   ……   裴若尘那边则有点焦头烂额了,贺兰悠气愤且哭泣地数落着他的过错,“裴若尘,你之前一直冷落我,说什么朝事繁忙,这次还主动请缨随丞相来这里办事,原来,还是为了这个小丫头,对不对?”   “她到底哪里好了,哪一点比得上我,你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我……”贺兰悠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后面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裴若尘只是不语,安静地听着贺兰悠的抱怨,又略略分了分心,看了看近旁的炎寒。   ——身量颀长健硕,岳峙渊临一般的气势,俊朗逼人。   他就是那个放烟火的人吧,是伊人口中的另一个‘他’。   炎国的新君。   裴若尘在刹那失落后,继而安稳:此刻闲闲搭着伊人的炎寒,脸上的淡然与决断,是让人安心的神色。   比起贺兰雪,裴若尘更相信这个初见的君王。   “悠。”待贺兰悠又是一串埋怨了,裴若尘淡淡地打断她,清浅的一句,决然、坦然,“从今以后,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伊人,眼眸清正,神色亦宁。   伊人回望了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   贺兰   tang悠本在碎碎念,乍听此语,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怔然在原地。   “你已是我的妻子,我裴若尘,今生今世,只会有一个妻子。”裴若尘与伊人对视一笑,然后将视线从伊人身上挪回,缓缓地放到贺兰悠身上,“你能千里来寻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你。”   无论如何,贺兰悠肯放弃京城里养尊处优的生活,跑来绥远找他——即便是出于担忧,终究是一份情意。   而且,他已娶了她。   至始至终,裴若尘并没打算单纯地利用贺兰悠的权势,他娶她,是心甘情愿,是他自己承担下来的责任,既然选择,就要一直负责到底。   伊人是一个插曲,一段让他失常的误会。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这依旧是唯一让他怦然心动的插曲——已然过往。   贺兰悠还是第一次从裴若尘的口中听到这般情话,裴若尘一向是清冷自持的,即便是最温柔的时候,她仍然能感觉到他的距离。   她愣了一会,纵心中激荡,嘴上仍嗔怒道:“干嘛说这些废话!”   说完,她又瞥了瞥炎寒:此时炎寒的眼中,只有伊人。   炎寒脸上那种温柔,又让贺兰悠顿觉不快,乃至裴若尘的承诺,也不曾彻底消除这份不快。   ……   ……   ……   ……   “武爷怎么了?”武爷从方才开始便没了声息,伊人转过身,发现他已经力竭昏迷,十指的指甲已经尽数脱落,露出凄凄惨惨的血肉来。   贺兰悠与裴若尘也顺势望了过去,炎寒却冷着声音道:“大家都不要看下面,更不能看地下的那尊雕塑。”   随炎寒一并前来的十人也已走了进来,闻言,全部束手站在一边,果然是目不斜视。   偏偏贺兰悠不听,她的视线已经停驻在女子的影像上,口中不自觉地感叹道:“好美。”   她的话音未尽,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极其古怪,似喜悦似悲伤又似愤懑,复杂至极。   裴若尘连忙伸手捂住贺兰悠的眼睛,一面问炎寒:“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古怪?”   “我自然知道,只是,没必要告诉你。”炎寒不客气地回绝了裴若尘的问话,然后牵着伊人道:“你先出去等一会,我要进内墓取一样东西。”   “取至尊图?”不等伊人回答,裴若尘继续道,“你来此地,也是为了息夫人的那副至尊图?而你之所以了解这里的机关,也是因为,你父王炎子昊曾来过此处,但是无功而返,是吗?”   “我从前听说小裴公子是一个很冷静能干的人,如今亲见,没想到这般多话。”炎寒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囚徒,又有什么资格在旁边任意置喙。”   裴若尘也不恼,垂眸不语。他似乎并不执着答案。   另一边,伊人已经从炎寒身边退了出去,走到武爷旁边,蹲了下来。   武爷已经昏迷,灰白的须发让他的脸备显老态。   伊人俯低身子,将武爷的头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就这样扶着他,以免冰冷的地板贴着他的脸颊。   然后,她仰起头,目光盈盈地看着炎寒,小声道:“我们也带他走,好不好?”   炎寒想也未想,直接回了一句‘好’,然后挥臂做了一个手势,从那十个护卫中立刻走出两名,跨到伊人面前,一左一右,搀扶着武爷,将武爷扶出墓外。   “伊人,你也出去,里面机关重重,太危险了。”等武爷安置妥当后,炎寒又侧过身,极轻柔地对伊人重复方才的话。   那样的神态语气,自然得就像他们置身花园深处,炎寒说“天气凉了,你先进屋”一样。   伊人这一次却没有听话,而是近乎倔强地看着他,小声而坚决地说,“我想一起进去。”   想进去看看,这位同她一样穿越而来的女子,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一捧黄土,抑或者,一缕烟尘。   还是,来去如梦,来时空空,去也空空?   ……   ……   ……   ……   “一道进去也可以,但是,你不能离我十步以外。”炎寒好像从未想过拒绝伊人,即便是危险的事情,只要她提出来了,他就会应允——也因为,他很自信,他不会陷她于险地。   伊人忙忙点头,眨眨眼,很乖巧地看着他。   只需要再抬一抬手,便是一只向主人展示忠诚的小狗了。   炎寒失笑,本来坚毅硬朗的线条,刹那柔和起来。   他抬起手,宠溺地摸了摸伊人的头顶。   伊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睫毛很可爱地颤了颤。   贺兰悠将一切尽收眼底,当她的余光捕捉到炎寒眼底的笑意时,她的心中,不可抑制地划过嫉妒。   从自己被炎寒掳掠至今,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炎寒的笑。   冰雕玉琢的面容,一旦笑起来,便如融化的初雪,崩裂的冰山,好看得无以复加,让她神动旌摇。   可是那双带笑的眼眸里,从见到伊人的初始,便只有伊人一人的影子。   就像——   就像每次午夜,她蹑步至裴若尘的书房外,透过里面如豆的灯光,看到裴若尘眼底的沉静——当他观摩柳色的画像时,那爱屋及乌的沉静——那不是看画,分明是透过画,凝视着那个作画者专注的脸和偶尔抽动的鼻子。   可是,伊人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啊。   倘若她有这地底雕塑哪怕百分之一的美貌,贺兰悠也无话可说,可是没有,伊人没有一点足以称道的地方:眼睛太大了,嘴巴太小了,脸又太圆了,皮肤又太白了,人也笨,是伊家有名的傻子——到底是哪里的魅力,吸引了若尘,吸引了贺兰雪,如今,竟然连炎寒都对她宠爱有加!   贺兰悠很不甘心。   那不甘心,便如早春的种子,在雕塑诡异而魅惑的注视下,缓缓生根,发芽,生长得无声无息。   ~~~~~~~~~~~~~~~~~~~~~~~~~~~~~~~~~~~~~~~~~~~~~~~~~~~~~~~~~~~~~~~~~~~~~~~~~~~~~~~~~~~~~~~~~~~~~~   “我的穴道已经被制,不用另外派人押送我了。”见炎寒有意派两人来专门看管自己,裴若尘淡淡推辞道:“而且,我也很好奇夫人的墓地,途中不会耍花招。”   炎寒看了他一眼,随即挥手道:“派两人守住门口,还有两人呆在大厅里,其余的人随我进来——注意,千万不要看地下的那个女人。”   十个侍卫听命,立即分出四人看管左右,其余六人还有裴若尘与贺兰悠,则跟着炎寒,往大厅深处走去。   这冰雪一般的世界深处,隐隐约约,有一道白色的隧道。   之前伊人他们被心魔所惑,并没有看见,如今跟着炎寒的脚步,视线也渐渐清晰起来。   绵长的的白色甬道,墙壁与地板皆很光滑,像最精巧的石匠精心打造而成——然而材质,也并非石材,它们太光滑太冰冷,倒像是冰山底封存千年的寒冰。   这里的光线很足,白色的剔透的光,仿佛从墙壁后面透过来的一般,美得不尽真实。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前面的伊人突然脚步一滑,差点摔跤,好在炎寒及时扶住了她。   伊人回头感激地笑笑,然后,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呆呆地看着头顶。   炎寒发觉有异,目光也随之向上,紧接着,他的脸色大变,一边高呼了一句:“小心!”又一把推开伊人。   身后的六名侍卫闻言抢上前,裴若尘也压低贺兰悠,往旁侧躲开,伊人受炎寒的一推,身无着力,滑出了老远,还没等她停稳,突然全身一陷,地板豁开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她很快被吞噬。   大洞复又合上,上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又渐渐遥远。   ……   ……   ……   ……   伊人是被一阵叮叮咚咚的滴水声惊醒的。   在醒来之前,她做了一个梦,很奇怪的梦。   梦里面,她蹲在河边,双手支颐,呆呆地看着河对岸。   河对岸有一个很美丽的女子,体态轻盈,曼妙如仙,对岸薄雾阵阵,她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那女子有点眼熟,极美,极美。   然后,那女子缓缓转身,看着她,薄雾渐散,女子的容颜清晰起来,她看到了她的眼睛,琉璃般潋滟妖媚,可眸底,又哀伤莫名。   “你好。”伊人站起来,傻呵呵地打着招呼,“你好吗?”   女子默默地看着她,只是不语。   “你好吗?”她又大声地叫了一句,这一次,女子似乎回答了,同样是‘你好吗’三个字。   只是细听之下,又似乎是自己的回音。   余音袅荡。   你好吗?   你好吗?   好吗?   ……伊人。   ……   ……   ……   伊人倏得睁开眼睛,最后一句呢喃的呼唤,她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她的手动了动,眨了眨眼:手指传来的触觉依旧是冰冷的,应该还在那个冰雪墓地里。而眼前的一幕,则古怪得紧: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天花板是由镜子组成,地板也是由镜子组成,一眼望过去,是无数个自己,无数个影像,似真似梦。   伊人还在想方才梦中的女子,她似乎与自己是有关联的,可一时之间,也体味不到,到底是何种关联。   耳边,滴滴答答的水声依旧。   伊人又就势躺了很久,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爬了起来,手撑在地上,半趴在地上,好奇地   打量着周围。   有一瞬间,她几乎怀疑自己回到了前世的游乐场。   游乐场里,有一种奇幻世界,四面八方都是镜子,各个角落,各种角度,她都能看到无数面镜子,与无数个自己。   而她现在,正呆在镜屋的中央位置,中间空无一物,除了那个发出滴滴答答水声的沙漏装置。   是,沙漏。   一个硕大无比的沙漏,就在她旁边,与平常沙漏不同的是,里面装的不是沙粒,而是水。   沙漏的上缘接着天花板,下面则是一块普通至极的石头,水落到石头上,很快蒸发,了无痕迹——只是十几年的日积月累,到底在石头上留下一个微凹的槽,像亘古的伤痕。   至于上面的水来自哪里,伊人也揣摩不透——也许上面连着一个什么湖吧——只是沙漠中又何来有湖?   想不通的事情,她索性不再想了。   ……   ……   ……   伊人小心地站了起来,手臂张开,以免自己会在镜面上摔倒,然后,她小心地踱至墙壁边,用手敲了敲左边的镜子:声音结实,后面不像是空洞。   伊人狠了狠心,用脚狠狠地踹了一下,却只听到自己的一声惨叫,还有脚撞击镜子的嗡嗡声。   她重新跌坐下来,抱着痛脚,搔首挠头,一筹莫展。   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伊人的视线重新转到了正中间的沙漏上,她顺着上缘望过去,只看到一条细细的管道,这样的管道,别说她根本钻不进去,即便是钻进去了,也没有爬上去的能耐。   正在她感叹天有绝人之路的时候,满屋的镜子仿佛突然被人摇晃了一下,白光乱闪了一通,而后,里面的景象全部变了模样。   伊人看到了千千万万幅画面,各个角落,各种场景,但是看画面的背景,应该都在这个墓地里。   这里,应该就类似于后世的监控室了吧。   待在这里,就能看见这个墓室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伊人开始挨个寻找墓室里的人:炎寒,裴若尘,武爷……   然后,她看到了贺兰雪,贺兰雪刚刚走进大厅。---题外话---伊人与息夫人的关系……暂时不说,嘿嘿。今晚应该没更新了,明儿一早吧,再更一章,让阿雪赶紧出来。情敌太多,再不来真不行了。   ☆、VIP025 我喜欢你,你却喜欢她(四更)   伊人看到了贺兰雪,贺兰雪刚刚走进大厅。   她的视线微微一转,又看到了裴若尘。   再转,还有炎寒与贺兰悠。   再转,再转,有方才她经过的甬-道,里面还残留着两具被万针穿心的尸身——伊人之前之所以会变色,便是看到了天花板上无数个摇摇欲坠的冰针。   也就是说,这是实况转播。   …馒…   ……   ……   伊人在经历最初的震惊后,渐渐又明晰起来:息夫人惊才绝艳,将整个墓地纳入自己的监视范围内不足为奇,按理说,还应该能听到声音才对。   她这样想着,手已经伸了过去,随便停留在一张画面上,小小的指腹,刚好按到了贺兰悠的脸上。   那张画面顿时放大,占据了一整面墙,而贺兰悠的声音,也陡然回荡在这斗室之内,响亮、刺耳,吓了伊人一跳。   果然是,可是实时转播的。   ~~~~~~~~~~~~~~~~~~~~~~~~~~~~~~~~~~~~~~~~~~~~~~~~~~~~~~~~~~~~~~~~~~~~~~~~~~~~~~~~~~~~~~~~~~~~~~~~   那是一间石室。   贺兰悠不知怎么与炎寒困到了一处,不足十平米的内室里,炎寒冷淡地站在角落,用手指不停地叩打着墙壁,贺兰悠倚着墙壁,双手抱肩,冷得瑟瑟发抖,她一边望着炎寒,一边颤颤地问:“能找到出口吗?”   炎寒颓然地放下手臂,摇头道:“四面都没有漏洞,看来唯一的出路,就是上面了。”   方才冰针落下的一瞬,炎寒的侍卫扑上来替他挡了最致命的袭击,他刚刚缓过神,便发现伊人不见了,而甬-道尽头,一枚巨石正轰轰滚来。   他们顾不上其它,只能照原路折返,后面的事情几乎混乱一片,巨石一路追来,其间又折损了两名侍卫,然后,贺兰悠突然跌倒,裴若尘停下来去扶她,炎寒后至,巨石压来,他们往旁边侧过,墙壁崩塌,再然后……   再然后,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境况了。   他们被困在一间小小的、冰冷的石屋里,屋里寒气彻骨,炎寒体质极好,尚能抵御一段时间,贺兰悠则冻得双唇发白,抖抖索索了。   裴若尘与剩余的两名侍卫不知所踪。   “好冷啊。”贺兰悠更紧地抱着自己,垂下头,低低呢喃着。   这句话虽只是自我感叹,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分明是说给炎寒听的。   炎寒大步走到她旁边,二话不说,褪下自己的外袍,递给蹲坐在地上的贺兰悠,冷淡道:“拿去披着。”   他的神色极其坦然,但也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觉悟。   贺兰悠怯怯地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大概是真的很冷,贺兰悠的脸色很白,本来极艳的容色,也变得凄楚动人了。   如一片白凄凄的月光。   炎寒看着,眼神稍微便柔了一些,递衣服的动作,也没有方才那么僵硬了。   贺兰悠嘴唇一抿,弱弱地浮出一轮笑来。   只可惜,她不知道,此时炎寒眼中的柔,却不是为了她此刻月光般的姿态。   炎寒只是想起,初见伊人时,她也是那么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柔弱的、清明的眼神,笔直地穿过熙熙攘攘的尘世,手一般,捏着他的心。   从此以后,再也没办法挣开。   ……   ……   ……   贺兰悠伸出手去,纤长的手指穿过衣服的绒毛,触到了他的手指。   炎寒皱了皱眉,想不着痕迹地退开,却不料贺兰悠反而紧握住他的手,依然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口中低低地呢喃,“我真的很冷。”   “如果很冷,就把衣服穿上。”炎寒忍了忍,没有发作,只是抽出手,退后一步,望着贺兰悠,冷冷地说   贺兰悠愣了愣,然后接过衣服,委屈地穿上。   厚厚的裘衣,因为染上了炎寒的体温,很是温暖。   而褪掉外套的炎寒,一身金黑色的丝锦劲装,将他的身量衬托得更加修长挺拔,孔武有力。   炎寒大概比裴若尘高一些,那种属于漠北的硬朗,也与三月烟雨里的裴若尘很不相同。   贺兰悠只看了一眼,便很快地垂下头,许久,她才闷声说道:“你知道若尘为什么要说那一番话?”   炎寒没听明白,却也没细问。   贺兰悠于是抬起头,望着炎寒,继续道:“说什么一生一世对我好的话,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吗?”   炎寒有点厌烦,本不想回答,可是瞥见贺兰悠眼角渗出的泪,又有点不忍。   他不会怜香惜玉,可终究是怕女人哭的。   “小裴公子是一个重信义的人,他这样说,自然是   tang在乎你。”炎寒耐着头皮说道。   “不是,他不是说给我听的,他是说给伊人听的!”贺兰悠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她站起身,站在炎寒面前,大声道:“他只是想告诉伊人,让伊人不要挂念他,他真是处处为那女人着想!”   炎寒冷冷地看着她,不为所动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贺兰悠抬起下巴,凝视着炎寒的眼睛,近乎挑衅地说:“你不是喜欢伊人吗?难道就不想知道我相公和伊人之间的渊源?你可知道,伊人当初可当着全京城人的面,求着我相公,让他娶她呢。”   炎寒神色无异,仍然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过,显然比方才的敷衍,多了一点兴致,“是吗,伊人求了他吗?”   他实在想不出来,伊人求着一个男人娶她的模样。   看似亲切无害的伊人,其实是一个极遥远的人,她的清冷是骨子里的,是没心没肺的笑容背后,淡淡的漠离。   所以,贺兰悠的话非但没有让炎寒觉得沮丧,反而振奋莫名。   原来她也可以这样喜欢一个人,虽然对象不是他,炎寒仍然觉得开心。   贺兰悠却不知道炎寒不怒反喜的心理,仍愤愤地问:“而她在你面前,则是纯情可爱,让你怜她爱她,就像她迷惑三哥一样——伊人根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又丑又蠢又虚伪,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把她当宝!”   炎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并不反驳,只是淡淡地冒了一句,“悠公主,我们不熟吧。”   因此,他也不想继续与她交谈了。   贺兰悠愣了愣,炎寒已经转过身,伸手继续叩打着墙面,想找一条出去的路。   “我们是不熟——”贺兰悠在炎寒背后缓缓道:“可是我一直听说着你的名字,皇兄提起你的时候,我一直在旁边听着,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在猜想你的容貌,你的气度,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英伟迫人……”   炎寒微微侧过头,似听未听。   “后来,你掳了我。在你自报家门的时候,我就想,原来炎国的君王,就是这样。”贺兰悠虽体会到炎寒的冷漠,仍兀自说到。   “陛下,如果我说,我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你信不信?”沉默了一会,贺兰悠看着炎寒冷绝的背影,一字一句道。   炎寒的身影顿住。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贺兰悠,眉头轻皱,脸上并没有讥嘲的神色,分外认真。   “我信,但我不能接受你。”炎寒很严肃地回答道:“在最初掳掠你时,你说来找寻自己的相公,那时候,我尊敬你。现在,你背着自己的相公向另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我不会鄙夷你,却不会再尊敬你。”   “可是在遇到你之前,我又如何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我和我相公一起长大,他英俊、能干、文武双全、温文尔雅,我又怎么能拒绝他,何况,他是裴家的继承人,舅舅又想极力拉拢裴家……”贺兰悠有点无力地解释着,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炎寒的冷漠,让从小到大,从未尝过挫败的她,悲愤莫名。   “悠公主,你不是小孩了。”炎寒只用一句,打断了她。   然后,他复又转过身,继续道:“这些话,我只当没有听见过,也不想因此与你产生丝毫瓜葛——你的第一句话,我信你,只因为我也曾在第一眼就喜欢过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是你,也永远不可能是你。”   “那个人是谁?……伊人吗?”贺兰悠惨白着脸,嗫嚅道。   “是伊人。”炎寒洒然回答,不曾犹豫。   贺兰悠于是沉默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额前的发丝挡着她的脸,看不出神情。   炎寒则屈着手指刮着自己的下巴,兀自琢磨着:伊人当初到底喜欢裴若尘什么地方啊?   文绉绉的男人,明明没什么好让人喜欢的地方……   ~~~~~~~~~~~~~~~~~~~~~~~~~~~~~~~~~~~~~~~~~~~~~~~~~~~~~~~~~~~~~~~~~~~~~~~~~~~~~~~~~~~~~~~~~~~~~~~~~~   镜子外,伊人怔怔地发了一会呆,然后转过头,去寻找其他人的下落。   但是炎寒的从容与镇定,还是让她大受触动——心里有种东西暖暖的,却说不出为何会暖。   很快,她从千万片极其相似的图片里,找到了贺兰雪的影子。   刚才一直没顾得上看这边,不知什么时候起,贺兰雪竟然与裴若尘走到了一块。   他们相遇在大厅里。   除了他们,大厅里似乎还有许多人,伊人趴过去,细细辨认:除了贺兰雪和裴若尘,竟还有易剑、裴临浦以及——以及尤主管!   柳家的尤主管。   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聚集在一起的。   伊人连忙如法炮制,手指压在那小块屏幕上,屏幕顿时放大,画   面里的人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从伊人的角度望过去,整个大厅仿佛就在头顶,斜向上的视角,让视野宽阔得不可思议。   视野中间,贺兰雪负手而立。易剑按剑,守于一侧。   裴临浦则跪在一侧,裴若尘蹲在父亲旁边,手扶着裴临浦的背部。   尤主管站在大厅门口的地方,在他前面,是一个穿着斗篷的少年。   ……   ……   ……   ……   “没想到今天这么热闹。”贺兰雪微微一笑,闲闲地说了一句,“各位来此,可都是为了息夫人的至尊图?”   “她是我的母亲,而你们是闯入者。”前面的斗篷少年冷冷地接了一句,他自己掀开风帽,露出一张秀美清丽的脸,眼睛尤其漂亮,大而优美,只是没有神采,倒像是描画出来的一般。   那少年正是柳色。   “据说至尊图里隐藏着息夫人毕生的秘密,得此图者得天下。如此有诱惑力的东西,天下觊觎,本是很正常的事,柳色公子又何必动怒?”贺兰雪的态度依旧悠闲写意,事不关己道:“不过,我对那个什么劳什子图倒没什么兴趣,我是来找我的王妃的。听说她在这个墓地里失踪了,如果柳公子能够带我找到她,我会立刻撤出这里,并承诺,有生之年,绝对不会再踏入这里半步,以免打搅夫人的亡灵。”   柳色抿着嘴,并不接话。   倒是尤主管不快地说了一句:“少主也不知这墓地的玄妙,又如何能带王爷找到王妃?”   “夫人从未承认过他是自己的儿子,又怎会将墓中的秘密告诉他。”跪在一边的裴临浦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柳如仪将夫人软-禁多年,让夫人生不如死。只怕夫人对这个在禁锢中生下的儿子,只剩下恨意吧。”   “父亲……”裴若尘轻轻地松了口气——当裴临浦刚踏进大厅,见到那影像后,虽被裴若尘及时阻止,可裴临浦却当场跪到了地上,沉默至今。   这还是他进墓后说的第一句话。   柳色的容色顿时惨白,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住,颤抖着,却努力站得笔直。   裴临浦则缓缓地站了起来,也不需要裴若尘的搀扶,他转过身,冷酷地看着柳色,一字一句,继续道:“柳如仪不是说对夫人情深一片吗?他后来又是怎样对待夫人的?他虽然求着无双帝将夫人赐嫁给她,却并没有好好待她。他将她关了整整十年,十年!十年里,夫人过着生不如死,暗不见天日的日子!十年里,她被他侮-辱,被他折去骄傲与尊严!你是柳如仪的儿子,所以,你是所有人中最没有资格进夫人墓地的!”   柳色抿紧嘴唇,傲然地站在原地,可无论他的姿态有多么骄傲难犯,在众人眼中,他已经单薄无力。   “裴临浦,你是夫人的叛徒,你才是最没有资格呆在这里的人!”尤主管见自家少主受辱,立即挺身护主。   “我是叛徒。”裴临浦这一次,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用无比轻松的语气肯定道:“我背叛了夫人。”   众人都颇感讶异,贺兰雪,尤主管,易剑皆是侧目。望着他。   裴临浦年轻时,必是一个不下于裴若尘的俊朗青年,即便是被风霜侵袭了十多年,这一笑的魅力,比起裴若尘,竟丝毫不遑相让。   “父亲……”裴若尘虽然早就听到过这样的言论,可是潜意识里,从未真的承认过。   现在,裴临浦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说了出来。   他崇敬的父亲……   到底,是个叛徒。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背叛夫人?”裴临浦又是一笑,目光不自主地,再次转移到地下的影像上。   “父亲,不要看,那雕塑有古怪。”裴若尘连忙阻止——其它人,也是因为他的及时阻止,方没有像武爷那样中招。   裴临浦却执拗地推开他,无比专注地看着地底的影像,“是啊,谁会背叛她?谁会想到去背叛她?她根本不是凡间中人,哪怕只是为了她的一个眼神,所有人的男人都可以为之而死。她怎么会想到,我会背叛她?”   “父亲!”见裴临浦的眼神渐渐涣散,迷惘,裴若尘心道不好,在他耳边大声地叫了一句,便想将他拉出去。   裴临浦却不肯移动丝毫,仍然盯着夫人的影像,喃喃自语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我以为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夫人好,可是我错了,谁能料到竟是这样的结局,谁能料到,始作俑者竟然是我——我那么敬爱夫人,只要她高兴,我甚至愿意被她踩到脚底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父亲,你到底在说什么?”裴若尘担忧地摇着他,试图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难道父亲忘记了,息夫人后期作恶多端,滥杀无辜,是父亲大义灭亲,才保全了贺兰家的江山。”   “贺兰家的江山算什么!”裴临浦忽而凶狠,扭头狠狠地盯   着裴若尘,声嘶力竭道:“这江山是夫人的,是贺兰无双从夫人手中骗走的!若尘,你要答应为父,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江山夺了回来,重新还给夫人——也许夫人一高兴,就会原谅我,夫人会原谅我的,她一向仁慈,亲切,总是对我笑……”   “父亲,丞相!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裴若尘大惊失色,扶着裴临浦的肩膀,大声喝道。   贺兰雪则微微一哂,不发一言。   裴若尘方才的那一喝显然有点效用,裴临浦果然不再说话了,只是怔怔然地站在原地,目光,也渐渐地聚拢起来。   大厅里的人,一度陷入沉默。   ~~~~~~~~~~~~~~~~~~~~~~~~~~~~~~~~~~~~~~~~~~~~~~~~~~~~~~~~~~~~~~~~~~~~~~~~~~~~~~~~~~~~~~~~~~~~~   “如果你知道反悔了,就该帮助少主重夺这江山,推翻贺兰族,为夫人报仇。”最后,还是尤主管主动打破僵局,清了清嗓子,道。   “柳如仪的孽子,算什么少主。”裴临浦冷哼一声,然后握紧裴若尘的手,压低声音道:“若尘,你妹妹若兰,已经有身孕了,如果她诞下皇子,你一定要助他登位,再改国号为息。”   “皇嗣之事,陛下会有分寸,身为臣子,岂能干涉?”裴若尘也低声反驳道。   没有人听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   裴临浦盯了他一眼,又忽而转身,面向贺兰雪,神色已经彻底恢复,重新变成天朝最能干最冷静的丞相。   “王爷本是待罪之身,但如若王爷能找到息夫人的至尊图,进献给陛下,定能将功赎罪。到时候,陛下说不定念及兄弟之情,不再追究王爷亵-渎皇嫂的罪名。”   贺兰雪神色微变,然后低头浅笑,喃喃自语,“亵-渎皇嫂……”笑容清淡,但是苦涩已从笑里逸出。   他已被戳痛。   “王爷。”易剑连忙上前宽慰他,贺兰雪却摇了摇手,抬头闲闲地看着裴临浦,淡淡道:“关于这个罪名,我不需要赦免。”   “王爷果然有担当,只是,此事传出去,对皇后的声誉,却是很不好的。”裴临浦也是一脸带笑,轻声道:“皇后与王爷出了这等丑闻,以后皇后还怎么母仪天下?”   贺兰雪又是一阵苦笑,却没有回答。   他果然,还是无法不管,即使已经伤得无以复加,即使已经麻木不仁,却还是,无法不管。   “希望王爷尽心尽力帮下臣找到至尊图,下臣也好在陛下面前,在天下人面前,帮王爷美言隐瞒。”裴临浦露出一抹了然的笑,追加了一句。   “王爷!”易剑早已听得义愤填膺,可没有贺兰雪的指示,他又不敢轻举妄动。   贺兰雪用目光止住易剑后面的话,轻松道:“我只要找到伊人,其它的事情,随你。”   裴临浦放下心来:至少贺兰雪在这里不会捣乱了。   他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了柳色,在看到柳色的时候,裴临浦眸光一冷,“至于你们,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你们根本没有资格在夫人的墓地里。”   “你——”尤主管气得七窍生烟,几乎想与裴临浦拼命,不料柳色突然抬头,黯淡无光的眼睛,笔直地投向裴临浦,仿佛能看到他一样,“我是她的儿子!”柳色一字一句,冷冷地说:“无论上一辈发生过什么事,我一出生,就是这个惊-艳天下的息夫人的儿子,我没有选择,只能是,必须是!而你们,你们都可以选择的,只是你们选择了做小偷,你们要偷我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没有资格的人是你们,不是我!”   这几乎是一句控诉了。   无论息夫人怎样,柳如仪怎样,柳色是无辜的,他没有选择被谁生下的权力。   可是,自他出生,他的一生,也就注定了。   从未选择,也无从选择。   可即使是一出生便注定的身份,今天,也受到了别人的尽情嘲弄。   何其无辜!   而他能做的,就是,坚持。坚持不是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走到底!   “至尊图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能拿走。”柳色坚定地说。   尤主管欣慰地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少主,终于在他坚毅的神色里,依稀见到,当年夫人的些许痕迹。   ……   ……   ……   ……   “到底什么是至尊图?”镜子外,伊人撇撇嘴,一脸悻悻:一大群人为了一张图而争得你死我活,真不知该说什么好。---题外话---好吧,鉴于大家怨念伊人与阿雪的对手戏太小,今晚更新有福利。咳咳,其实柠檬对里面所有人物的爱都是一样的,炎寒啊,若尘啊,包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息夫人,所以希望每个人物都丰满亮眼。慢慢来,慢慢来……   ☆、VIP026 你来自哪颗星   伊人揉了揉眼睛,往后退了一步,重新退到那沙漏边,然后,又环视了一下周围。   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只是四周空空,密不透风的样子,根本无路可寻蓉。   伊人叹了一声,觉得站累了,于是斜斜地靠向沙漏,手肘撑在那石头上,关节部位,恰恰压到了水滴而成的凹陷处。   只听到一阵轰鸣声,方才还耀眼的屏幕统统成了黑屏,这间镜屋陡然陷入黑暗,而伊人压着的那块石头,也深深地陷了下去。   伊人又是一个趔趄,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   方才放置石头的地方,已经成为了平地,倚靠在上面的伊人,自然跌成了一个狗啃泥。   好在伊人总是在不停地摔跤,摔啊摔的,也就习惯了。   …馒…   ……   ……   ……   她就势在地上趴了会,休身养息,直到上面石管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了她的头发里,伊人才扎手扎脚地爬起来,抱着酸痛的膝盖,扭着脖子,看着周遭彻底的黑暗。   难道不小心按到了总开关,断电了?伊人郁闷地想。   她就这样在黑暗中呆了许久,直到隔壁传来一阵极其嚣张的笑声,苍老凌厉,“哈哈哈哈哈”。   伊人好奇地望向声音的来处,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一片黑暗。   “至尊图,我终于找到你了!”随着笑声的结束,那声音大喊了一句。   而后,又没了声息。   伊人眨眨眼,很快认出那声音来:竟然是之前晕倒的武爷。   他怎么又进墓地里来了?   难怪方才大厅里没有他,原来武爷已经醒了,悄悄地潜进墓来。   声音离得很近,也许只一墙之隔,或者,根本就是响在耳侧。   难道,那些玻璃墙体,全都不见了吗?   伊人抖抖地站起来,手往前伸,顺着声音的方向摸索着。   ……   ……   ……   ……   没走几步,她果然摸到了一面墙,却不是原先的玻璃制品,似乎是石门,触手的感觉很粗糙。稍微用点力,似乎能撼动一些,伊人索性全身都贴过去,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往前一挤。   ‘眶搭’一声,那石门竟然倒了。   伊人很不幸,再次摔得四体投地,口鼻撞在石头上,舌尖尝到了一阵血腥味。   真是造孽。   而那边屋里的人,也随着巨响,举起手中的火镰,往这边照了过来。   伊人抬起头,只看到一张凄凄惨惨的老脸,在微弱的火光下,诡异得像一只鬼。   “武爷!”她又是一声甜甜的叫唤,眼睛眯了起来,笑得没心没肺。   武爷将手中的火镰举高,将她看清楚一点。   趴在地上的伊人,正仰面望着他,笑容甜美,唇被磕破,殷红殷红的,不觉凄凉,只觉鲜活。   他呆了一会,然后反射性地将另一只手拿着的画卷藏到身后。   伊人瞥到他的动作,也不觉奇怪,只是爬起来,拍拍手,又揉了揉跌痛的鼻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武爷瞪着眼,问。   他似乎有点吃惊,却并没有生气,事实上,见到伊人,武爷竟有种淡淡的喜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挺喜欢看到这个小丫头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这里的。”伊人摸了摸额头,老实地回答完,又问:“你没事吧,手指还疼么?”   方才武爷鲜血淋漓的样子,伊人记忆犹新。   武爷心中一动,又故意板起脸,没好气道:“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年我随夫人南征北战之时,受的伤更严重,我眉头都没皱一皱。”   “可是,还是很疼吧。”伊人偷眼瞟着武爷的手,想起十指连心这个词,背脊一寒,仿佛自己的手指也疼起来了。   武爷翘了翘胡子,没有接话。   “对了,你找到那个至尊图了吗?”伊人又想起方才听到的大喊声,顺口问。   武爷神色一肃,脸上立刻出现警戒之色,眼神也寒冷许多,“你也想要至尊图?”   伊人眨眨眼,很理所当然道:“平白无故,要一张图干吗?”   如果可以选择,她更愿意要一张床,或者一只烤鸡什么的。   “既然不要,你为什么要问我?”武爷还是一脸戒备。   “只想看看,柳色他们都想要的东西长什么样。”伊人不以为意地回答道:“你若是不喜欢,不看就好了。”   她对这张至尊图可一点都不执着。有机会看一看无妨,没机会,也不会多惦记。   武爷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放弃,怔了怔,却改变主意道:“好,我给你看,但是你要告诉我,你能从里面看到什   tang么。”   那张图,武爷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究竟来。   想起伊人与息夫人那种神秘的关联,武爷突然想到:或许伊人是能明白的,明白那张图的玄妙。   伊人很没烟火气地伸出手,又很没烟火气地将那张世人千辛万苦找寻的至尊图接到手中。   “是在哪里找到的呢?”她一面展开画卷,一面随意地问。   “在夫人的棺木里。”黑暗中,武爷沉声回答。   伊人惊异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武爷。   夫人的棺木?   “就是这里。”武爷将手中的火镰微微一转,伊人这才注意到,武爷的旁边,有一个木箱子摸样的东西。   只是,那真的只是一个箱子,如果这是息夫人的棺木,未免太简朴了。   “里面……”伊人心跳加快,目光一刻不离地望着棺木,第一次,体味到期待与慌乱夹杂的情感。   里面,真的是一具骸骨吗?   和她一样,来自异世的骸骨?   “是空的。只有这张图。”武爷低声道:“像夫人这样的人物,一定是飞仙了。”   伊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也不知方才在紧张什么。   不过,这棺木还真是简单呢。   伊人走前一些,凑近那箱子——很普通的木头,因为历时已久,有点像从前在博物馆看到的样子,古朴,陈旧,有着裂纹,仿佛能闻到岁月腐朽的味道。   棺木的盖子是打开的,伊人看了武爷一眼,武爷立刻解释道:“我怎么会亵-渎夫人的遗体?老夫进来的时候,盖子便是打开的,一定是夫人飞仙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合上。”   他的态度严肃恭敬,而且以之前在大厅的表现来看,武爷绝对不是会撬开夫人棺木的那种人。   伊人没说什么,只是往里面望了一眼。   里面的空间很大,至少能容下两个人,不太深,底下铺着一张红色的毡毛毯子——也已经开始脱毛了,斑驳陈旧。   与其说这是棺木,不如说,是出游时用来小憩的临时床铺。   想到那样传奇的息夫人,曾冰冷冷地躺在如此简朴的地方,即便是迟钝的伊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了。   “戒指……”正在伊人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她看到了底层的一簇闪亮。   再细看,伊人微微一囧:还是钻戒。   “夫人的遗物。”武爷也发现了那枚戒指,如获至宝地捡起来,紧紧地捏进手心,脸上又开始出现追忆的神思。   伊人遂不再管,而是信信地展开手中的画卷。   传说中的至尊图。   据说,得此图可得天下。   据说,它包含了息夫人毕生的心血。   据说,它出世之日,天地变色,日月失辉。   据说……   然而那些,伊人统统不知道。   即便知道,也许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   ……   ……   ……   她信信地展开,信信地看了看,然后由衷地感叹道:“画得很好。”   这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只是笔触写意,挥洒自如,作画之人,必是是一个极其自信的人,方能做到这样的挥斥方遒。   “你能看出什么吗?”武爷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就想等到奇迹的祈祷着。   伊人沉吟了半日,看得极为专注,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凝肃,然后,她将画卷一收,递与武爷道:“什么都看不出来。”   武爷差点跌掉,一面又暗暗自责:自己果然是病急乱投医,怎么就指靠上伊人了呢?   他劈手将画卷收过来,揣进自己怀里   “武爷知道怎么出去吗?我口渴了。”伊人看完,也全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出这个奇怪的墓了。   武爷闻言,收起刚刚箕张的五指,吸气,呼气,平顺自己的气息:刚才接到画的那一刻,他是想杀伊人灭口的,可是见伊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又自觉多心,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武爷又是怎么进来的?”伊人好奇地加了一句:“外面很凶险的。”   他能清清醒醒地进到这里,就应该有出去的方法吧?   “我自有办法进来。”武爷咧嘴笑笑,很是得意:“像我这样身经百战的人,一早就知道后面有人。当然不把安全的道路指给他们。”   息夫人留给贺兰无双的那张地图,上面有一条直通内室的小道——只是武爷没有说出来,故意将他们引向那凶险的所在,自己则在大厅里装疯装癫,逃过一劫。   伊人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心中虽不觉恼怒,口中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害死人了,知道么?”   那死在地道上的两个侍卫,便是间接被武爷害死的。   当然,   她也没有真的归罪于武爷,只是淡淡一说。   武爷初闻很生气,不过扭过头,看着伊人云淡风轻、悠悠然的模样,也就不往心里去了,只是重重地‘哼’了声。   “大厅里有很多人。”伊人又说。   武爷一面环视着四周,一面接茬问:“裴临浦那老匹夫也来了吧?”   “恩。”伊人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还有谁?”武爷问。   “柳色、阿雪、裴若尘,还有炎寒和悠公主被困在一间石屋里,武爷知道那石屋在哪吗?”伊人老老实实地说。   “哦。”武爷的注意力已经被最初几个名字吸引了,听见伊人问,也就不设防地回答道:“是在甬道上陷进去的屋子吗?你等会出门,往右拐,再往右拐,也就到了。”   “哦。”伊人应了声,然后笑笑,不再提起此话。   “走,待老夫出去收拾那伙觊觎夫人图的家伙!”武爷意气风发道:“没想到,贺兰家今日也会有人死在此处,果然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他指的是贺兰雪。   “阿雪可没想要那图。”伊人嘟嘟嘴,辩解道:“你不要伤他。”   “哼,哪有男人不想成为至尊的!”武爷压根不信,没好气地顶了一句,然后举高火镰,往原路折返回去。   伊人则亦步亦趋,很不引人注目地跟在后面。   ~~~~~~~~~~~~~~~~~~~~~~~~~~~~~~~~~~~~~~~~~~~~~~~~~~~~~~~~~~~~~~~~~~~~~~~~~~~~~~~~~~~~~~~~~~~   果然,从那地儿出去后,便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地道,到了第一个交叉处,伊人傻眼了:面前分明是一座地下迷宫,   四通八达,每一条都被分成无数条路,层层叠叠,繁繁复复,她都要看晕了。   “跟紧我,别走丢了。”前面的武爷毫无情绪地嘱咐了一声,伊人一面大声地‘哦’着,一面往最右边的道路望过去。   炎寒在那边,可是,她现在不能去救他——不然,他们都会被困在这条地道里。   伊人努力地想记住地形,可是,当武爷接连拐过三个弯后,伊人又不确定自己能否记得准确。   武爷走得很快,她跟得很急,也没有时间做什么特别的记号。   伊人仓皇地回望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着急了,她抬起手,放在嘴中,发狠心地咬了下去。   十指连心。   伊人疼得流出泪来,中指也渗出血来。   她将血涂到墙壁上。   从前在电视里见别人写血书,伊人只觉得不可思议,总觉得那些人对自己格外狠心,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也能做到——伊人一边丝丝抽气,一边佩服自个儿。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武爷发现异状,回头看了看她,却看到了独自泪流满面的伊人,他不禁诧异。   伊人连忙摇了摇头,仍是笑,尽管眼眶里的泪收不住。   武爷不明所以,也没有过分追究,可是转过头,又被伊人的泪水所惑:难道小妮子是为息夫人哭的?   这个认知让武爷对伊人大生好感。   ……   ……   ……   ……   又不知走了多少曲曲折折的路,伊人觉得自己手指都已经因为失血变得透明了,武爷突然顿住脚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斜上方的一个石门,道:“他们都在上面。”   伊人趋步上前,趴在门缝里往外望,突然发现这个视角与刚才那个镜屋的视角一样,她看到了大厅里的景象:正中央的地方,裴若尘不知何时已经制住了柳色,尤主管在旁边动弹不得,裴临浦则笑着说着什么,贺兰雪与易剑立于一侧,袖手旁观。   “那老匹夫竟然敢得意!”武爷一见裴临浦,便怒发冲冠,想也不想,推开石门,闯了出去。   伊人也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厅里的人乍见从地底窜出两个人来,皆是一愣,但是很快,贺兰雪便看到了伊人,他面上一喜,迎了上去,“伊人!”   武爷见到贺兰雪,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手指箕张,就要向贺兰雪攻去,伊人似没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欢欢喜喜地往贺兰雪跑去,无巧不巧地挡在贺兰雪与武爷之间。   武爷动作一顿,也就错过了最佳攻击时间。   贺兰雪已经走到了伊人面前,一把抓着她的手,想说什么,竟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担心她很久了,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她会对自己失望以至于再也不理他。   可是真的找到了她,其后又该怎么做?   贺兰雪是模糊的。   “伊人,你没事吧?”哽了很久,贺兰雪千回百转的心思,终于化成淡淡的一句问候。   伊人的眼睛笑   成了两条缝,出奇灿烂。   “你的手指怎么了?”贺兰雪眼尖,很快看到了伊人左手的咬痕。   “咬的。”伊人连忙将手抽回来,藏在自己身后。   贺兰雪微微一愣,又觉得心疼:她本是那么怕苦怕疼的主。   “我们走。”贺兰雪也不再想与那些人继续纠葛,既然找到伊人,当今之计,他自然先走为上。   伊人却不肯前行,脚像钉住一样,她望着贺兰雪,轻声道:“悠公主还在里面呢。”   贺兰雪怔怔:怎么四妹也来了?   ……   ……   ……   ……   另一边,武爷对贺兰雪一攻不成,立刻将注意力转到了裴临浦身上。   他与贺兰雪只是私怨,对裴临浦,可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裴临浦在见到武爷冲出的时候,脸色也早已变得苍白。   那人怎么总阴魂不散?   “你还有胆量来,你就不怕夫人的亡灵找你索命!”武爷呲牙咧嘴,冲着裴临浦吼道。   裴临浦却是一笑,虚弱的笑,“我只怕夫人不来找我。”   这个回答让武爷不明所以,也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你这叛徒!”随着一声怒吼,武爷发疯一样冲向裴临浦,裴若尘本用剑指着柳色,见状,立刻回防。   “若尘,找到那张图!记得我对你说的话!”裴临浦却不等儿子过来援救,匆忙地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往甬道奔去。   “匹夫慢走!今天老夫一定要收拾你!”说完,武爷也紧随着跟了过去,只是在临去前,他忽而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画卷,还有那枚戒指,扔给伊人道:“丫头,帮我保管一下!”   虽然立场不同,可是武爷愿意相信她,也只相信她,发自内心的。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武爷将他们觊觎许久的至尊图交给了伊人,伊人也不过闲闲地一接,闲闲地往怀里一揣,竟是所有人都不曾察觉。   裴若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亲与武爷一前一后地消失在机关重重的甬道深处,剑尖仍然指着柳色,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记住他的话?   可是裴临浦最后的嘱咐,却是帮助若兰的孩子要了这江山——裴若尘一直在忠君报国的环境下长大,他崇敬自己的父亲,亦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丞相。   现在,父亲与那个疯老头不知所踪、生死不明,却留下他在这里茫然不知前方。   裴若尘的剑垂了下来,他淡淡地看了柳色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往裴临浦消失的地方走去。   尤主管立刻冲上去抱着柳色的双肩,担忧问:“少主,你怎么样了?”   柳色没有理他,只是傲然地面向裴若尘的方向,冷声问:“你不杀我?”   “你也是可怜之人,我为什么要杀你?”裴若尘头也不回,声音渐远渐来:“方才制住你,只是碍于父命,得罪了。”   柳色容色顿白,秀美、纤弱,声音依旧骄傲,骄傲且倔强,“你不杀我,迟早会后悔的!”   只是那句话,裴若尘未必能听见。   ……   ……   ……   ……   “你刚才说,悠在里面?”贺兰雪见伊人怔怔地看着裴若尘的背影,心中莫名腻烦,转开话题问。   “厄,在里面,你跟我来。”伊人忙忙点头,不再看裴若尘。   裴若尘也至始至终,没有看她。   他们的人生,各自选择,只能旁观,却不能相互干涉。   “少主,我们先离开。”见柳色一副努力支撑,实则怔忪的模样,尤主管心中担忧,也懒得管贺兰雪他们,一手搀着柳色,有点强硬地将他扯了出去。   带柳色来夫人的墓地,果然是,太拔苗助长了一点——他终究还是一个少年,虽然平日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一听到别人的诋毁,终究有点承受不住。   柳色本不欲走,但耐不住尤主管拉扯,还是被扯到了墓外。   ……   ……   ……   ……   伊人也拉着贺兰雪走到了她与武爷刚出来的地道。   “易剑守在外面。”贺兰雪简短地吩咐了一句,然后跟着伊人钻了进去。   一路上,伊人打着武爷留下的火镰,照着自己的留下的印记,也就是血手指印。   贺兰雪在看到第一个血印时,也明白了伊人手上的咬伤。   他心底一阵抽搐。   明明那么怕疼,那么贪睡懒做的一个人……   却是自己咬的。   贺兰雪沉默着,慢慢地跟在伊人后面。   前面的伊人屁颠屁颠地走着,没有容秀的丝毫优雅,也没有贺兰悠的丝丝风情,仿佛随时都会跌倒一般,摇摇晃   晃,在贺兰雪心中摇晃。   “伊人……”他不由自主地轻唤。   伊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淡淡的火光洒从下面映上来,映得那张圆圆的小脸红润喜人,那双眼睛尤其清亮,火光映到了她的眸里,只是那火光,也抵不过她本身的明亮。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莫名地问。   伊人怔了怔,望着他,没有回答。---题外话---有人想看息夫人的外传吗?其实吧,息夫人的故事,都可以单独成书了。爽文兼虐文……   ☆、VIP027 对阿雪上下其手啦(二更)   伊人怔了怔,望着他,没有回答。   贺兰雪笑笑,往前走了一步,握着她的手。   “你说过要赖我一辈子的。”贺兰雪不看她,只是望着前方,唇角带笑,温和中蕴着强硬,“你说过的话一向算数,这一次,难道打算不算数吗?”   伊人‘厄’了一下。   “离开这里后,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带着你,我也不会再瞒你、让你委屈、让你担心,你不要走了,好不好?”贺兰雪又说,语气非常诚恳,诚恳得让人,不忍拒绝蓉。   伊人又‘厄’了一下,平平淡淡的。   贺兰雪忽而惶恐起来,他的自信在伊人面前,总显得那么无力馒。   “好不好?”他转过头,重新问了一遍。   伊人也转过头,面向着他,神色淡淡,甚至有点茫然,她信口回答:“好啊。”   只因为太随意,贺兰雪反而无法确信它的真假。   不知从何时开始,明明傻愣愣、不会耍心机的伊人,显得那么飘忽。   他没有再问,很怕下一刻,连这个答案都无法保证了。   ……   ……   ……   伊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身边人的百转千回,仍然自顾自地往前走着,没多一会,便听到她的一声欢呼,“就是那里!”   贺兰雪紧走一步,将力道聚于掌心,对着那道封死的门,猛地一推。   只听到泥土的簌簌声,门开了。   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地望过来,贺兰雪与伊人顶着灰尘钻进去,奇怪的是,从同样的地方走过,一身白色锦衣的贺兰雪依然干净清爽,而伊人则蓬头垢面,灰头土脸了。   “悠!”贺兰雪率先看到靠在墙边的贺兰悠,不禁叫了一声。   “三哥!”贺兰悠像受到很大的委屈一般,在见到贺兰雪的时候,泪便涌了出来,飞身扑了过去。   贺兰雪一把抱住贺兰悠,继而满眼敌意地看着面前的炎寒。   不知道为何,在见到炎寒的那一眼,他就感到一股敌意,无法抵御地、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涌出。   与现在的情境无关,贺兰雪只是直觉:面前这个身姿伟岸的男人,将会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敌人。   可怕的敌人。   ……   ……   ……   而那个敌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全部注意力都击中在后面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灰溜溜的、几乎与墙壁融合在一起的、不起眼的身影,却能在第一刻,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   炎寒笑了,不去追究地底突然冒出的那个洞,也不去计较贺兰雪的出现,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便笑便走近伊人道:“你没事就好,我一直在担心你。”   刚才在石洞中,他担惊受怕的,不是自己能否出去,而是失踪的伊人是否安稳。   这种因为一个女人,而将自身的地位放得很低的状态,炎寒从未尝过,他既新奇,又觉理所当然,甚至会有种庆幸。   庆幸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人,能让自己忽略自己。   伊人也回以一笑,脏兮兮的脸,因为那初月划破云翳的微笑,熠熠生辉,仿佛要将这间灰蒙蒙的石屋一并照亮,“我没事,很好。”   贺兰雪敏感地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某种默契,心中顿时一阵老大不舒服,正郁闷着,怀中的贺兰悠突然冷了脸,寒声道:“三哥,他方才——方才对我无礼!”   贺兰雪吃了一惊,低头看着自己宠爱的妹妹,“怎么?”   贺兰悠扬起那张艳如冰霜的脸,牢牢地盯着伊人,一字一句道:“他刚才强行——强行将我……不信,你们看!”   说完,贺兰悠挣开贺兰雪的束缚,后退一步,忽而扯开自己身上的披风。   炎寒给她的披风。   披风之下,贺兰悠衣衫凌乱,雪白的胸口上淤-痕-处处,仿佛还带着春-情的味道。   伊人歪头看着她,清明的眸底,也有一丝困惑。   炎寒的态度则冷冷的,毫无触动。   贺兰雪却很生气,那伤痕便如火一样,烧到他心底。   “你这淫-贼!”这四个字,也说不出是为贺兰悠,还是为伊人。   炎寒只来得及看伊人一眼,他未从伊人眼中看出怀疑与愠怒,只是清淡,清淡里甚至有一丝隐隐的哂燃。   炎寒心中一安,随即迎向贺兰雪。   即便没有贺兰悠的这一闹,他也看贺兰雪老不顺眼了。   男人总是好斗的,伊人想。   不一会,这小小的斗室里,便充斥着刀光剑影。   贺兰雪的身姿是飘逸的、优雅的,即便招招取人性命,那仪态,却如舞蹈一般赏心悦目。   炎寒的武功是霸气的,每一掌每一拳,似杂风雪,雷厉风行。   两人功力相当,不相上下,争得难解难分。   伊人先是看了一会,初时觉得挺好看的,后来又觉无聊,她一步一步挪到贺兰悠身边,伸手碰了碰她。   贺兰悠怒气冲冲地转过头,瞪了她一眼。   她的表情,让伊人得瑟了一下。   然后,伊人咂咂舌,轻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诬陷炎寒?   贺兰悠没有回答,只是转开视线,重新看向那如火如荼的战局。   无论如何,这一战,是为她而打。   “你不担心裴若尘吗?”伊人又不知趣地问道。   贺兰悠又回头将她瞪了一眼。   沉默了一会,贺兰悠问:“若尘也来了吗?”   “恩。”伊人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可是他跑到甬道里去了,生死不明。”   那里机关重重,确实生死不明。   贺兰悠怔了怔。   裴若尘,她也是喜欢的,而且他娶了她,对她有承诺。   面前这个英伟的男子,却永远不会是她的了。   “带我去找若尘!”贺兰悠在一刻里做出决定,也不理那两人,拉着伊人,便要往那条地道里钻。   伊人“哎呀呀”了一串,只是力气抵不过贺兰悠,被她拉得踉踉跄跄。   ……   ……   ……   ……   打斗的两人同时收住招式。   只是,贺兰雪收招的速度更快些,他突然转身,空门大露,炎寒收势不及,一掌拍到了贺兰雪的背上。   那一掌,早已在挨到贺兰雪身体时,收住了九分功力,可是贺兰雪仍然往前跌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苍白的脸,红色的血迹,仿佛伤得很重的样子,触目惊心。   炎寒脸色一变,“你本来就中毒了?”   中毒还容易这么激动,他真的是以智谋才华著称的逍遥王么?   倒像一个莽小子。   贺兰雪咳嗽了两声,用手背抹去嘴上的血痕,没有回答。   “这一次比试不公平,我们下次再斗吧。”炎寒傲然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折身,去追贺兰悠与伊人她们。   贺兰雪也紧接着跟了过去。   只是进了地道,前面的道路密密丛丛,才先走几步的贺兰悠、伊人与炎寒,已经杳无踪迹。   贺兰雪还记得之前伊人做的标记,故而不至于迷路。   只是走了几步,贺兰雪的脚步便踉跄起来,他扶着墙壁,一手捂住胸口,又吐出一口血来。   余毒入骨。   他想起凤九摇头时说的话,不禁一阵苦笑。   是啊,明明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为什么还是那么容易冲动,一次次,把自己陷入这样不堪的境地。   之前的几天,贺兰雪一直用功力将自己的不适强压着,方才炎寒那不轻不重的一掌,刚好让他护心的真气尽数泄完。   现在四肢百骸,直如虫咬一般,疼痛难忍。   贺兰雪一面喘息着,一面勉力让自己重新聚集真气,抵御余毒。   可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顺着墙壁滑了下来,全身直如火烧,颇有点生不如死的意味。   额头沁汗。   ~~~~~~~~~~~~~~~~~~~~~~~~~~~~~~~~~~~~~~~~~~~~~~~~~~~~~~~~~~~~~~~~~~~~~~~~~~~~~~~~~~~~~~~~~~~~~~   “你怎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清甜甜的声音响在耳侧,天籁一般。   紧接着,一只柔柔绵绵的小手挨到了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贺兰雪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在沙漠里走了很久,久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开始行走,只是荒漠茫茫,他只能行走,否则,便会被吞噬被埋没。   他累得精疲力竭,前途,却依旧茫茫。   然后,一个人走到他旁边,轻轻地握住他,从此,可以不必再一人独行。   贺兰雪转过身,不无意外地看到了伊人。   伊人正蹲在他旁边,眨着眼睛,满脸关切地望着他。   贺兰雪心底生涩,一种说不出的情感,让他变得如孩子一般真实,他点头承认道:“是啊,有点发烧。”   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承认自己的脆弱,可偏偏在她面前,他承认了。甚至承认得有点委屈。   “很疼?”伊人又问。   伊人担心两人斗得厉害,趁贺兰悠不注意,又跑了回来,正好看见了奄奄一息的贺兰雪。   “全身都疼。”贺兰雪就势倚躺在墙壁上,长臂一捞,将伊人捞至眼前,虚弱且别有用意道:“疼得厉害。”   他疼得厉   害,她应该不会再离开了吧。   伊人担忧地望着他片刻,又低头思考了一会,然后,她抬头道:“我帮你摸摸吧。”   说完,她的手,已经从贺兰雪微敞的胸口,探了进去。   贺兰雪顿时僵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伊人挨到了贺兰雪的肌肤。   看上去明明那么纤细的身体,触手却极有弹性,光滑而结实。   全新的感觉。   伊人的手掌开始不老实起来,她的手不停地在贺兰雪身上游走,摸一摸,又按一按。   温润如玉的触感。所有的细胞好像活着一般,热力阵阵袭来,在她的掌下呼吸。   贺兰雪的气息突然急促。   就在伊人的手指游到他的腹-部时,贺兰雪突然按住她的手,微欠着身,赧然道:“不要动了啦,伊人。”   “咦,不疼了?”伊人半倚在他身上,睁大眼睛问。   “不是……”贺兰雪仰头苦笑:“可是你让我更疼。”   “为什么?”伊人眨眼,很是不解:照理说,抚摸是可以减少痛感的。   “我会紧张。”贺兰雪又是苦笑,“能不能什么都不要做,就陪我躺一会?”   “好。”伊人很利索地答应了,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势躺到了贺兰雪的身边。   贺兰雪伸出手臂,枕到了她的头下,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伊人也不客气,往他靠了靠,又侧过身,面对着他。   她的呼吸拂在他的脖子,她的眼睛眨啊眨,却不像往常一样,很快合上,而是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更准确地说,是贺兰雪的胸膛。   第一次那么近地观察他的裸-体——厄,裸-露的上-体——伊人发现,贺兰雪的皮肤真的很好,好得让身为女人的她,止不住羡慕了。   特别是,方才摸着它的时候,那种丝绸般的触感,让伊人很是怀念。   她又凑近了一点,她翕动的睫毛几乎擦过他,小虫子一般,痒痒的。   非常非常细腻的肤质,离的这么近,伊人都看不见它的毛孔,还是那么光滑莹润,虽白皙,却不觉羸弱,反而有种好看的金色透出来,就像用软件处理出来的游戏中人物一样。   看着看着,伊人终于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指,戳了戳贺兰雪的胸口。   滑滑的,润润的,摸着很舒服。   她已爱不释手。   她对他的身体,爱不释手。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贺兰雪略略僵了僵,细长的眼睛微微一挑,与唇角一道扬起,明明是笑意,可是看着却有种浅淡的无奈,无奈且宠-溺。   伊人抬起眼,恰恰看见了贺兰雪意义不明的微笑。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贺兰雪的唇线出奇优美,无论什么弧度,都优美得一塌糊涂。   睫毛密密实实地耷下来,遮住眼眸中的潋-滟风情。   伊人心尖儿一颤。   那根不老实的手指于是曲了起来,不知为何,竟不敢继续戳下去了。   贺兰雪的手臂却是一紧,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将伊人搂紧。   伊人本就与他靠得极近,这一搂,整张脸都贴到了贺兰雪的胸口上,她一边呼哧呼哧地大声抗议着自己快不能呼吸,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贺兰雪的气味还是很好闻的。   像午夜的风里传来的淡淡兰花香,清幽,悠远,清洁。   “不要动,陪我躺一会。”贺兰雪闷闷地说,不知为何,声音有点嘶哑。   伊人于是真的不再动,过了一会,均匀的呼吸便从他的怀中传出。   贺兰雪微微安下心,收拾着方才紊乱的心绪,心底,亦也有一丝失落。   伊人的触摸,虽让他紧张,紧张到失控,可是心底却很暖。   暖暖的。安心的。想长长久久的。想阻止她,想鼓励她。想——   翻身压住她,压住她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的手。   可是,他不能那样做。   因为……她是伊人。   ……   ……   ……   ……   贺兰雪忍着疼,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一面听着伊人安稳的的呼吸声,一面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贺兰悠不知道去哪里了,刚才贺兰悠一松手,我就跑开了。”过了一会,怀中人又闷闷地说。   贺兰雪愣了愣,低头看她:原来伊人并没有睡着,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旁边。   “那个淫-贼呢?”听伊人提起方才的情形,贺兰雪又是一阵无名业火,他没好气地问。   “炎寒啊,”伊人淡淡回答:“没看到他啊。”   等了等,她又说,“炎寒不像是那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悠在说谎?堂   堂天朝公主,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见伊人还在为那个男人说话,贺兰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伊人腾地坐了起来,从上往下,俯视着贺兰雪,声音不大,却异常肯定地说:“炎寒不是那样的人。”   贺兰雪气得不轻,想反驳,可是刚一起身,又是一阵咳嗽,嘴角又流出血来。   伊人眨眨眼,虽清淡,却异常倔强地看着他。   贺兰雪忽觉一阵无力。   他喘着气,用本就血迹斑斑的手背重新擦拭自己的嘴角,可是,他的手刚刚抬起,突然被伊人握住。   贺兰雪诧异地抬起头,却刚好与俯下身的伊人撞到了一块。   两人‘哼’了一下,各自摸了摸额头。   “这么严重吗?”伊人依旧握着贺兰雪的手,一面揉头,一面皱眉自语道。   贺兰雪没有回答,气鼓鼓地将头偏向一边。   “你得出去。”伊人继续道:“得找大夫治一治。”   “不用你操心。”贺兰雪闷声闷气地回答,可是被伊人握住的手,却迟迟没有抽出。   伊人挪下另一只手来,为他擦了擦,又拭去他唇角的血痕,方轻声问道:“还可不可以走?”   “自然可以走。”贺兰雪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借着伊人的力道,努力站了起来,虽然有点摇晃,但是确实能走。   伊人做出一个放心的表情,然后牵着他,像大人牵着小孩一样,两人一同往大厅的出路走去。   贺兰雪勉力快走了几步,力图走到前面,换成他牵她。   伊人看着那个倔强的男人的背影,嘴角一撇,微微一哂。   也就随他了。   可是,这样也并没有走多久,贺兰雪的速度越来越慢。   方才硬撑的力气,显然就要用尽。   伊人也没催他,只是在他后面亦步亦趋,过了一会,似察觉到贺兰雪的虚弱,她停下脚步,低声道:“我出去找易剑,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不好!”贺兰雪想也不想,断然回答。   伊人又是一哂。   ……这个男人。   “阿雪。”见贺兰雪还要继续撑下去,伊人轻唤了一句。   贺兰雪转过头,看着她。   幽幽的火镰光下,贺兰雪的脸有点朦胧,五官圆润而惊艳,像隔着磨砂玻璃、装裱的绝世名作。   如画,悠远、动人心魄。   “你不是说养我吗?”伊人安静地说:“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呢?”   贺兰雪怔了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我出去找易剑了!”伊人的表情忽而变化,她冲着贺兰雪笑笑,然后松开他,颠颠地跑了出去。   贺兰雪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一动,没有再坚持。   他一定不能再丢掉她。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刻入骨髓。---题外话---福利!哈哈!睡吧!   ☆、VIP028 跟我回炎国 (三更,答谢钻石)   伊人顺着原路折返回去,一路上,她没有遇到贺兰悠,也没有遇到炎寒。   只是,她并没能很快回到大厅,只因为,在路上,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裴若尘的声音。   凄怆、悲凉,乃至绝望的一声罩。   “父亲!”   这个声音,让伊人顿住脚步,然后,转向了临近的一个隧道。   那条隧道并不长,短短的,很快便看到了和以前一样的石门。   她使劲地推开它拘。   钻出去,又是一条窄窄的隧道。   伊人猫着腰,朝那越来越窄的隧道爬去。   并不仅仅是好奇心,而是——   裴若尘到底是在怎样的状况下,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他一直是那么冷静自持的人。   很快,当伊人再也不能往前爬的时候,她看到了灯光。   前面渗过来的灯光。   她又努力地探了探头,终于看清里面的景象。   ……   ……   ……   最先最先看到的,自然是裴若尘。   裴若尘仿佛就站在她的面前,他木然地站着,衣服上全是吓人的血迹,一片一片,仿佛还温热着,嘶嘶地往他的身体里渗。   在他后面,竟然是消失在地道中的贺兰悠,贺兰悠一脸讥诮,她冷冷地望着裴若尘,眼神冰冷,没有怜悯,或者一丝一毫的温情。   而裴若尘的前面是什么景象,伊人看不到。   她只看到了裴若尘的脸,那张如江南水乡般温润英俊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激愤,只是麻木着,像从未出生那般,麻木着。   曾经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那么黯淡,那么黯淡,黯淡到伊人心底生寒。   伊人心中一急,再也顾不上什么,她大力地向前一钻,脚下的泥土不知怎么豁然塌陷。   她跌了下去。   堪堪跌到了裴若尘身前。   里面的人皆望过来。   伊人很快地爬起来,摸了摸头,有点不解地望着众人。   贺兰悠的旁边,竟然还站着炎寒。   之前,只因为视线的关系,她没有看到他。   然后,伊人看到了裴若尘前面的人——也是她旁边的人。   她惊得一跳,连忙往前跳开。   她看到了裴临浦,全身是血的裴临浦,脸上带笑的裴临浦,已然断气。   他的全身,扎满了冰针,便是最开始袭击了伊人的那种冰针。   然而,最最诡异的不是他凄惨的死法,而是,他脸上的笑容。   那种满足的、像渴求已久的笑容,在这样一副躯体上,显得分外可怖。   “夫人!夫人,你果然没死!”伊人尚惊魂未定,旁边又是一阵欢欣的叫喊。   伊人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一人牢牢地抱住,抱着腿。   伊人慌忙低下头:匍匐在她脚下的,竟是武爷。   “夫人,你终于活了,终于……终于……”武爷泣不成声,满脸沟壑的脸,老泪纵横。   伊人怔怔了往了他一会,余光瞥到了自己闯入的地方,忽而明白。   她是破壁而入的。   而那残破的墙壁上,栩栩如生地绘着一副女子的图像。   美得亦幻亦真,眼神魅惑,只看一眼,便有种心动旌摇的感觉。   正是息夫人。   她从那幅画里钻了出来,如息夫人的再生。   武爷本已癫狂,乍见此景,自然把伊人当成夫人一般崇拜。   而在那画像之前,竟有一个躺卧着的浮雕。   赤-身-裸-体,胴-体如玉,眉眼熟悉,亦是息夫人。   息夫人的裸-体,就这样被雕在地上,腰肢纤细,双腿挺-直-滚-圆,胸-部傲然地挺翘着,朝上的面容分明是安然的,可恰恰是这份安然,在如此裸---露的情况下,给人一种致--命的诱--惑。   她是嫡落凡间的天使。   而天使,不是用来呵护的,而是用来蹂---躏的。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男人,都会想去蹂--躏她,狠狠的,占--有她,崇拜她,杀了她,留住她,供着她——   她却始终安然。   ……   ……   ……   ……   裴临浦就这样扑倒在雕塑旁边,全身冰针,脸上带笑。   他的手,停在雕塑最隐-秘的地方。   伊人忽而明白了他的笑。   这么多年,无论是从前的跟随,还是以后的背叛,甚至于十几年刻意的遗忘,都源自渴望。   裴临浦渴望着她,渴望得到这个如天神般的主人。   他爱她。<   tang/p>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亵--渎了她,于是,机关触动,天朝最显赫的权臣,死在最难以诉诸于口的机关下。   而那之前,他应该是看到了冰针的。   那冰针如此明显,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挂在上面,告诉每个接近的人:色即是刀。   To-be,or-not-to-be。   这原是所有人的选择。   裴若尘的叫声,大抵是想阻止自己的父亲。   可是,裴临浦依旧去了。   拼着万针穿心,也要去触摸一下,他日日夜夜的梦靥和渴望。   万针刺骨,他笑了,息夫人仍是一脸安然。   多么决绝的陷阱。   ——或者说,多么惨烈的交易。   伊人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滚,武爷依然紧抱着伊人的双腿,脸还在她的裤子上不停地蹭,如找到主人的小狗。   “武爷……”伊人有点反酸,她低低地阻止他。   武爷仰起脸,露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容,道:“夫人,我是你的小武,小武,夫人叫我武爷,是不是生小武的气了?小武私自屠杀战俘,是小武的不对……”   “武爷……”   “夫人,你一定生小武的气了!呜呜呜!”武爷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伊人赶紧换了称呼,“小武!”   武爷这才破泣而笑,继续讨好地望着她,殷殷地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厄……”伊人想了想,小心地说到:“贺兰雪在地道里面,你去把他带出来,医好他,可以吗?”   “夫人的命令,小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武爷腾得跳了起来,也不管大家,径直往地道里钻去。   他已经彻底地将伊人当成自己的主人了。   已入魔障,无法释脱。   ~~~~~~~~~~~~~~~~~~~~~~~~~~~~~~~~~~~~~~~~~~~~~~~~~~~~~~~~~~~~~~~~~~~~~~~~~~~~~~~~~~~~~~~~~~~~   屋里的人,目瞪口呆着看着眼前这一变化,直到武爷的身影消失在伊人出现的那个洞穴里,众人才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伊人身上。   只有裴若尘,至始至终,如一个木头人般,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贺兰悠突然走了过去,走到裴若尘的面前,一巴掌甩过去。   “你已经有一个没出息的父亲了,难道你也打算没出息!”   公公的丑行,让贺兰悠面上无光。   特别,这一切都发生在炎寒面前。贺兰悠觉得尤其受伤。   贺兰悠拉着伊人出去后,一个不小心,竟然被那个笨笨的小丫头逃脱了,不一会,自己又被炎寒追上,两人阴差阳错,便来到了这里,刚好目睹了裴临浦自杀式的行为。   以及,他自杀前的癫-狂。   这让贺兰悠很不爽,很郁闷——她本可以向炎寒炫耀:自己的相公,亦是丞相之子,家世显赫,而且青年才俊,比起炎寒丝毫不差。   可事实呢?   这样的丞相,这样呆愣的裴若尘。   贺兰悠觉得很丢脸,很气愤,她窝囊极了。   一巴掌恨恨地甩过。   裴若尘没有回避,硬生生地接了那一巴掌,本就白若金纸的脸更加没了血色,脸颊上,也顿时出现五条红色的指痕。   所有人都哑然,裴若尘微微偏了偏头,又缓缓地回望着贺兰悠。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平静,悲悯,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陌生的神色。   陌生的裴若尘。   贺兰悠突然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是骄傲强撑着她,让她笔直地回望裴若尘。   裴若尘却淡淡地垂下眼眸。   他越过贺兰悠,仿佛根本没看见她。   他走过去,走到伊人旁边,跪倒在父亲身前,仔细地,将裴临浦身上全部的冰针,一根一根,无比小心地拔出来。   那样的虔诚,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伊人忽而泪水盈眶。   她转过身,从后面狠狠地抱住裴若尘,脸埋到他的肩膀上,竟然大哭起来。   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而哭。   在这所有人中,她是最无关紧要的人。   可是她不仅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泪水哗啦啦地打湿了裴若尘的衣衫。   裴若尘虽然没有回头,可是呼吸却突然哽咽了。   伊人是为他而哭的。   只因为他已哭不出来。   于是,她代他哭出来。   在他没有全然心死的时候,她为他打开那个窗口,不让他窒息,不让他绝望。   这个举动,炎寒同   样懂。   炎寒的脸上划过温柔,温柔和欣赏,欣赏且怜惜。   贺兰悠却倍觉无趣。   她走过去,正打算将伊人从地上拉起来,可手刚一伸出,却被另一只孔武有力的手制止了。   贺兰悠抬头:正是炎寒。   炎寒轻描淡写的拨开贺兰悠的手,然后扳过已哭得肝肠寸断的伊人,望着她泪水涟涟的小脸,炎寒心悸悸的一动。   手中用力,竟将她扛到了肩上。   小小的伊人,被高大的炎寒扛着,便如被老鹰抓着的小鸡一样。   伊人的哭声也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断断续续。   “裴若尘,后会有期了。”他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就走。   这时候离开,是对裴若尘的仁慈。   炎寒懂得如何去尊重一个对手。   屋子里,只留下了跪着的裴若尘、站着的贺兰悠,还有躺着的裴临浦。   息夫人的墓地还未完全打开。   可闹剧,已经落下了它的第一场帷幕。   “放我下来。”等炎寒走到甬道上时,伊人捶了捶他,闷声道。   炎寒于是放了她下来,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你方才从息夫人的画像里钻出来的时候,我有一种错觉:伊人,你与息夫人是息息相关的。你们肯定有一种必然的联系,只是,我猜不到那是什么联系。”炎寒灼灼地望着她,担忧道:“她没有好结果,伊人,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和她有关系。”   伊人怔怔,竟是无言。   与息夫人有关联吗?   也许吧。   伊人想起那个梦,想起彼岸的那个朦胧哀伤的人影,羽衣翩跹,分明,是息夫人的模样。   可是,具体什么联系,伊人也想不透。   而想不透的东西,她通常也不再去想——反正,万事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跟我回炎国,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真的有某种联系、某种诅咒,我也不会让它发生!”炎寒忽而傲然地说道:“你也会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这样够不够?”   鉴于身份,炎寒是不可能册封伊人为后的,所以,他能承诺的是,她是唯一的那个。   这已经是极大的承诺。   伊人却没有言语,低头思忖着什么。   炎寒见她神色,又补了一句,“待我真的大权在握,定会封你为后,但你要等我几年。伊人,我说的话一向能做到。”   真的大权在握,便是指攻下天朝,不再因为伊人的特殊身份,而忌惮炎国兵士的态度。   ——如果此刻封天朝逍遥王的一个小妃子为后,恐怕民众会有微词。   伊人抬起眼,轻声说:“我相信你能做到,可是——”   “可是什么?”炎寒急问。   “可是,我不太想成为你的唯一。”伊人淡淡道:“而且,我已经答应别人了,答应别人,让别人来养我了。”   “那个别人,是贺兰雪?”炎寒的俊眼眯了起来,望着她,沉声问。   “是阿雪。”伊人点头,道:“不知道武爷有没有将他救出来……”   “他应该已经走了。”炎寒没有责怪她,只是说:“易剑没有守在大厅,说明他已经带着自己的主子离开了。伊人,他再次舍弃你了。”   “不是的。”伊人摇头道:“我相信,他这次不是故意的。”   地道中,贺兰雪对她的关切,是真真实实的。   人非草木,是真是假,只要用心去体会,又焉会没有感觉?   炎寒深吸了一口气,凝视着伊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为什么相信他?伊人,你是不是喜欢他?”   伊人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也相信你啊。”   在贺兰悠诬陷炎寒时,伊人虽然困惑于贺兰悠身上的伤痕,却没有一丝一毫怀疑炎寒的意思。   相信一个人,有时候,与喜欢与否是无关的。   炎寒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是在松气时,他方察觉:刚才问那个问题时,自己是多么提心吊胆。   担心伊人就这样毫无心机地告诉他:她已经爱上贺兰雪了。   而伊人那样的女子,大概是不容易移情别恋的。   所以,伊人这个答案虽然模糊,却让炎寒稍稍心安。   他和贺兰雪有同样的机会,可是他能给伊人的,贺兰雪给不了。   而且——   现在,此时,此刻,伊人在他身边。   “无论如何,你先跟我回炎国吧。”炎寒故意轻描淡写道:“贺兰雪现在是天朝要犯,行踪会越来越飘忽,你一个女孩子,很难找到他的。先跟我回去,我再派人打听他的消息,怎样?”   这一句话说得冠冕堂皇,炎寒却明白:这是赤-裸   -裸的诱骗啊。   可怜伊人这只小白兔,沉吟了片刻,发觉也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所以,她点了点头,仰面笑眯眯道:“总是麻烦你。”   “不客气,我乐意被你麻烦。”炎寒这才彻底地放心,重新揽过伊人,往外面走去。   经过大厅的时候,上面除了些微的脚印,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地底的雕塑依旧。   与伊人走至门口时,炎寒回望了一眼:甬道深深,里面埋葬的秘密,他们连皮毛都未曾发掘。   他们只是被表面的浮华迷惑了半日,于是几番生死,可墓地深处,仍然是息夫人冷冷旁观的笑声。   ☆、VIP029 她是第二个息夫人吗?   父王的密信里,对这个墓地有一个评语,那就是:深不可测。   他没有测量到它的深度,也没能拿到里面众人觊觎已久的至尊图,不过因此而遇到了伊人,足矣。   炎寒回过头,冲身边的伊人笑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身后的墓地,依然是一个永恒的诱-惑,只是,经此一事,它大概又有几年的平静了。   在捕鱼儿海深处,静静等候着她最终等候的人菟。   ……   …逖…   ……   ……   他们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炎寒之前的两个侍卫,原来在进去前,炎寒便已经吩咐两人守在外面的隐蔽处,以便随时离开。   “跟我回去,如果有了贺兰雪的消息之后,你仍然执意要去找他。我放你走。”面对伊人,炎寒如是说。   伊人歪着头看着他,然后微微一笑,点头。“嗯。”   她相信他。   ~~~~~~~~~~~~~~~~~~~~~~~~~~~~~~~~~~~~~~~~~~~~~~~~~~~~~~~~~~~~~~~~~~~~~~~~~~~~~~~~~~~~~~~~~~~~~~~~~   一路上,炎寒为她安排了最好的马车,备下了最可口的佳肴,对伊人也始终彬彬有礼。   他们有时候会聊天,伊人于是一五一十地说了许多话。关于伊家,关于十一,关于贺兰雪,关于裴若尘。   她觉得,自己前半生的故事很少,几乎都没有情节。   可是炎寒却听得很认真。   ……   ……   ……   三天后,伊人见到了炎国。   炎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度呢?   这个问题,伊人的回答很简单:是一个风大得吓人、空气永远干爽的地方。   相比着天朝的和风细雨、温文尔雅,炎国是苍凉的,广阔的,一望无际的,心旷神怡的。   炎寒的宫殿,坐落在炎国版图的正中间,也是炎国的国都——格木。   越过黑红色的宫墙,便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屋檐,最中间的屋檐上,有一滴昨夜遗留的露水,凝固,凝固,膨胀,终于……终于落下。   一双绣花鞋踩到了溅落的水滴,是那个穿着翠色衣衫的宫女捧着一壶清水,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来,到了外厅,也有一个宫女矗立在帷幕边。   端着清水的宫女于是走到站立的宫女边,问:“伊姑娘起床没有?”   立着的宫女笑道:“还没有呢。”   那宫女于是捧嘴笑道:“怎么办,王上还等着伊姑娘用餐呢。”   “哎,哪天不是到下午时候才能吃上早餐。”立着的宫女见怪不怪,说:“王上吩咐我们不要吵着姑娘,你在外面侯着吧。”   两人于是压低声音,都蹑足伺于帘外。   帘子里的人翻了个身,嘴巴抿了抿,继续睡得不亦乐乎。   全无睡态的面容,因为一个美梦,露出傻呵呵的笑容。   最近的生活,对伊人来说,真如神仙般美妙。   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后,自有人服侍洗脸穿衣,伊人只需迷迷糊糊地站着,任由他们摆弄。   等她们终于摆弄好了,伊人象征性地,睡眼朦胧地瞟了瞟镜子里的自己:小小的蓝色小袄,金色腰带,蓝色百褶裙,上面鎏金镶边,头发在头顶束成一个发髻,然后,留了两缕垂在肩膀两侧,乍一看,像从青山翠水中出来的精灵。   伊人却只是淡淡地瞟一眼,只觉里面的影像陌生又熟悉。   反正与己无关。   然后,就有宫女走过来,扶着她,将她搀扶到一间深红色的大厅里,大厅中央有一张大得吓人的桌子。桌子上,全是让伊人垂涎欲滴的美味。   而桌子的另一头,一身黑色镶金边锦袍的炎寒放下手中的奏折,含笑道:“醒了?”   伊人点点头,坐在他旁边。   阵阵香气早已让她食指大动。   而身边伺候的宫女早已将准备好的碗筷递过去,并将她看得最多的食物夹了一筷子放在她碗里——那察言观色的本领,让伊人大为欣赏。   通常,只要她想到哪碗菜,基本不用说出口,就能马上吃到。   而那食物,往往同外观一样,美味得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伊人有点飘飘然,这简直是她理想的生活,甚至超出理想了。   所以,她没注意到:这一桌菜,不知热了多少遍,不知在桌上摆了多久。   也没有注意到,炎寒通常比她晚动筷子,他只是支着颐,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   等伊人终于吃饱,她放下筷子,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炎寒,挺诚恳地说:“太好吃了。”   “喜欢?”炎寒同样笑眯眯的看着她,   tang简直比自己吃了还开心:“你喜欢吃鸡,我特意派人去成川深山里找来的山鸡,成川的山鸡因为常年饮用成川冰水,比平常的鸡更嫩一些。”   “果然嫩些。”伊人点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   她的注意力也很快转开,“这笋子也好吃。”   一副没心没肝的样子。   炎寒笑笑,不再多说。   伊人于是低下头,咬着汤勺,似乎要喝汤的样子。   只是,她的目光却偷偷地往上瞟了瞟:回来后的炎寒似乎变了很多,他们相交在江湖之时,炎寒虽然有霸气,却无这般的王气。   凝重,专注,他看奏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种伊人陌生的严肃。   那件合身的黑色礼服,金线镶边,在礼服里的炎寒,如山巅耸入云霄的峭壁,睥睨天地,尊贵无比。   而那黑绸,非但没有让炎寒铜色的脸显得黯淡,反而给它增加了一种特别的光耀,让人不可仰视。   伊人很快收回目光,呼噜呼噜,毫无仪态地喝着不知用什么东西炖的汤。   很好喝的味道,大概又是花了一番心思吧。   只是伊人不想问,也不敢问。   等她终于喝完最后一口汤,她一面咽汤一面问:“厄……找到阿雪了吗?”   炎寒搁放在桌上的手指略略僵了僵,然后,他淡淡道:“还没有。”   伊人又‘厄’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放下碗,站起身,笑眯眯道:“我吃饱了。”   吃饱了,就要去花园晒太阳了,晒太阳啊睡午觉,生活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稀里糊涂,懒懒散散。   “好。”炎寒也笑笑。   只是,在伊人转身的时候,炎寒突然欠了欠身。   那张俊朗无比的脸突然放大在伊人面前。   伊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退,心跳也顿了顿。   炎寒却只是伸出手指,指腹抚到她的唇角,拭去她唇角残留的汤汁。   “脏了。”他浅笑,移开。   伊人顿时放下心来,心跳也恢复正常了。   “那我走了……”她重新堆出一抹笑来,正打算转身开溜,可是身体刚一动,手臂突然被一人擒住。   炎寒手中用力,伊人踉跄了一下,重新跌到了他的旁边。   她往后仰倒,炎寒的手臂挽在她的腰上,她惊魂未定,仰着头,从下面看着炎寒。   炎寒的眼神,不复方才的平静。   眸底暗涌翻滚。   “伊人。”他努力地压抑声音,想表现得如一贯那样云淡风轻,可是,终究做不到。   炎寒被深深地挫败了。   “伊人。”他重复着叫她的名字。每一声,都似糅杂了不同的情感,不同的声调,无奈至极,压抑至极,激越至极。   “伊人,已经半个月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正视我的存在?”炎寒终于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伊人眨眨眼,挺无辜地回答道:“我正看着你啊。”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炎寒将她扶正,然后扳过她的肩膀,望着她的眼睛道:“总是在察觉到我的好时,故意问起贺兰雪。你以为我不明白么?”   “厄……”伊人闪烁着,将目光移开。   炎寒见状,心中微痛。   他不是想急功近利,当初将伊人接回来,也没打算强迫她。   他对她好,也是心甘情愿的,并没有要求回报的意思。   他喜欢看着伊人在太阳底下傻傻的发呆。   他喜欢看着伊人在大大的床榻上翻来滚去,欢腾得像一只得到肉骨头的小小狗。   他喜欢看着伊人吧唧吧唧地咬着美食,一脸享受。   可是,他也察觉到伊人的故意回避。   她会礼貌地道谢,会刻意地躲开他的好,会在她自己即将被感动的时候,提起贺兰雪。   炎寒不是傻子。   他可以等,可是,他需要伊人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   ……   ……   ……   ……   “外面阳光好灿烂啊。”伊人偏了偏头,望着门外,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炎寒怔怔,随即苦笑一下,松开捏着伊人肩膀的手。   “我命人在花园里装了一个秋千。”他很快收拾了自己的情绪,重新变得温和轻柔。   “啊,谢谢。”伊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冲他笑笑,然后转身,颠颠地走了。   炎寒只来得及捕捉到那灿若烟霞的笑容,惊鸿一瞥,伊人已无踪。   他又是苦笑,也只能苦笑。   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可又似乎什么都知道。   即便朝夕相见,他依然没办法去把握她。   而且,越来越没把   握。   她一直表现得那么满足,也因为太容易满足,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   炎寒重新坐下,望着那一桌的狼藉,手往前一探,捏住方才伊人使用的筷子,捏在手心里,摩挲着。   “有贺兰雪的消息吗?”他沉声问,没有回头。   “还没有,贺兰雪就好像凭空消失一样,即使是天朝的暗探,也查不到他的踪迹。”身后有人低声回答。   “他会在哪里呢?”炎寒的中指伸直,触到了筷子的端头。   上面略有点湿润。便如,碰到伊人的唇瓣。   他神色一黯,没有再问什么。   身后的人却往前走了一步,跪倒在地上,抬头,语重心长道:“王上,那位伊姑娘不清不白地住在宫里,已经很多人有微词了,王上若打算收她为嫔,藏于宫中,本不是大事,又何必一拖再拖?”   “我想让她心甘情愿。”炎寒淡淡回答,依然没有回头。   “王上……”身后的人顿了顿,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变了语调,异常慎重:“王上,您不是一直问老夫,当年先帝与息夫人的故事,到底是怎样吗?”   炎寒的动作立刻停住,他转过身,凝视着来人,“先生,你说什么?”   那个回话的人,正是当初与炎寒一同微服私访的老者。   也是炎寒的帝师,炎子昊的得意谋臣。   “是,老夫愿意说了,虽然说出来会有损先王的名誉,可是……可是老夫实在,实在不愿意王上重蹈覆辙!”老者望着炎寒,异常坚决地说到:“王上,看见如今的伊姑娘,老夫便如看到了当年的息夫人!日日夜夜,老夫都为王上担惊受怕,痛彻心扉啊!”   炎寒的眸光动了动。   ☆、VIP030 阿雪要死了(二更)   凤九姓凤。   可是他住的地方,偏偏叫做落凤山庄。   这本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平常人根本不会这样做,可因为主角是凤九,世人又觉得理所当然。   倘若有一天凤九按常理出牌,那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了。   …逖…   ……   …菟…   ……   刚刚过了年关。   落凤山庄的红灯笼还没有摘下。   一盏一盏,挂满了庭院的树枝,小巧楼阁,凉亭水榭,很是别致。   灯笼下,凤九坐在院子里的摇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神色慵懒,那双烟雾般淡漠的眼睛浅浅地眯着,刚刚看清楚这世界的的一线光。   朦胧的一线光。   何必看清楚呢?   “凤先生!”身后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喊叫。   凤九暗叹了一声。   大好春光啊,又要被某人破坏了。   果然,不多一会,便有一人怒气冲冲地跑到凤九面前,站立的姿态虽然恭敬,声音却丝毫不恭敬,“凤先生!”   凤九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眼前的男子,虽然长相俊朗,可是那神情,仿佛谁欠了他千儿八百的样子。   “易剑啊,你就不能好好的叫我?”凤九哀叹道:“我的耳朵,迟早会被你震聋的。”   易剑脸色一窘,随即又变得理直气壮,他弯下腰,不由分说地给凤九行了一个大礼,憋着气道:“凤先生,请你去看看王爷,王爷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再这样下去,易剑恐怕有什么不测……”   “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凤九翻翻眼,很不客气地打断他问。   易剑直起身,很郑重地回答:“自然凤先生是大夫。”   “就是啊,这是我的落凤山庄,我又是大夫,所以,拜托你就让我清净清净。”凤九满脸无奈,神色倦倦的,淡淡的,好像真的很久没有睡好一般。   易剑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不回答,只是人,却倔强地站在凤九面前。   凤九也懒得理他,继续闭目养神。   只是,他兀自躺了一会,然后发现,现在的感觉没有方才那么舒适了。   凤九的身体不好,本就怯寒,如今,本来就没有多少热量的春日光阳,已经被易剑高大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哪里有什么舒适可说。   他只能重新睁开眼,不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然后站起身道,“走吧。”   易剑愣了愣,随即大喜,亦步亦趋地跟在凤九身后。   凤九走得很慢,一路上,还不忘记浇浇花,喂喂鱼。   易剑也不敢催,只是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一脸焦急。   凤九现在的落凤山庄最东面的花园。   贺兰雪住在落凤山庄最南面的厢房。   这一路,穿过无数走廊,拂花穿柳,又与无数人打过招呼,也不知走了几时几刻,凤九方慢腾腾地挪到了贺兰雪的门外。   易剑早已急得头冒青烟了。   就在凤九打算推开厢房门时,他的手又突然顿住了。   易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口了。   王爷生死未卜,被送来整整三天三夜,凤九却不闻不问,成天晒太阳,喝茶,自己与自己下棋,简直和伊人有得一拼。   当然,伊人不会无聊到自己与自己下棋。自己和自己睡觉,倒是有可能。   念及此,易剑赶紧甩甩头:怎么会想到王妃呢,还是那么亵-渎的想法,罪过罪过啊。   不过,凤九的态度,实在让易剑着急。   现在,他终于肯来瞧自家王爷了,却堪堪停在门口,怎让易剑不抓狂!   “凤先生……”易剑试探地叫了一声。   凤九慢悠悠地转过身,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好像要吃午饭了吧,不如先吃饭?”   “凤先生!”易剑想劈人了。   “武爷,你饿了么?”凤九没有理他,仍然是一脸疏淡,慢悠悠地问。   易剑怔住,不明所以地望着凤九。   ……   ……   ……   ……   “如此说来,好像真的有点饿了。”易剑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天真的回答。   易剑霍然回头,震惊地看着平地里钻出的人。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满脸岁月的沟壑,正是武爷。   “你怎么……怎么还在这里!”易剑分明记得,当初看见武爷带着奄奄一息的贺兰雪从地道里出来后,自己好不容易追上他们的脚步,又好不容易打走了武爷,救回王爷,然后快马加鞭地赶往落凤山庄。   他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难道,至始至终,武爷都没有离开?   易剑努力回想当初救回王爷的情形   tang:确实有点古怪,自己本不是武爷的敌手,哪知武爷自己停住了攻击,作势思考了一会,然后转身跃走。   原来,那只是假装的姿态。   易剑暗暗自责:难道自个儿越来越没用了?   “不用自责。”凤九好像看透了易剑的心思,慢腾腾地挪到易剑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伙子还年轻,武功比武爷差,很自然的。”   易剑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你也不用紧张。”察觉到手下的身躯一阵收缩,凤九的语速终于快了一些些,解释道:“这些日子我之所以不来看王爷,便是不想打搅武爷给王爷的疗伤。”   “武爷给王爷的疗伤?”易剑还是戒备地望着面前的老人,不解地反问。   “是啊,虽然他的疗伤法非但没有帮助王爷,还加重了王爷的伤势,但是中途一旦被打断,只怕会更加不可收拾。”凤九唉声叹气道:“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好心做错事的人,可偏偏那些自以为好心的人,造成的错误,比故意做坏事的人,还要坏得多。”   易剑被这番话折腾得彻底迷糊,他一时看看武爷,一时看看风九,不明所以。   武爷也瞪着眼睛,很受委屈的样子。   “你刚把王爷送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他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真气,那种真气很独特,并非寻常人所有,举目天下,有这样能耐的不出三人,他们便是当年名动天下的第一夫人——息夫人的贴身侍卫。只是另外两个人早在十几年前,便同息夫人一道消失了,而唯一剩下的那位,自然就是武爷了。”凤九见易剑困惑,大发慈悲地解释道:“所以,我特意在暗处观察了一晚,到了子时,果然看到武爷偷偷摸摸地进了王爷的房间,继续输送真气给他。”   “他输送真气给王爷?”易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   “难道这真气不管用吗?还是这小子太不中用了?”武爷摸了摸头,歪着头,很认真地问凤九。   凤九忍着笑,耐心回答道:“并不是真气越高的人,体力就越好,真气在于融会贯通,王爷已经余毒入骨,他需要有人用真气慢慢地将他的毒气疏导出来,而不是一味地用真气将毒气往里面压。”   武爷还是不解地望着他。   易剑明白了一些,顿时满脸担忧。   果然,凤九摊摊手,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淡淡道:“本来,虽然麻烦点,王爷却还有法子可治,经你这么一折腾。纵华佗转世,也回天乏术了。”   “啊!”闻言,易剑与武爷同时怔了怔。   然后,易剑想也不想地回身拔剑,招招凌厉,迅疾地向武爷攻去。   他已经认定,是武爷故意害死王爷了。   武爷自然不肯白白挨打,老掌挥出,回防严密,掌风呼啸,呼呼作响。   凤九也懒得管他们,只是被掌风扫到,捂着嘴咳嗽了一阵,然后信信地推门走进贺兰雪的房间。   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大打出手。   ~~~~~~~~~~~~~~~~~~~~~~~~~~~~~~~~~~~~~~~~~~~~~~~~~~~~~~~~~~~~~~~~~~~~~~~~~~~~~~~~~~~~~~~~~~~~~~~   房间里,贺兰雪静静地躺着,昏迷不醒,可是脸色,却没有重病患者的苍白,反而殷红莫名,如花开盛夏,美得让人错不开眼。   “哎,你差不多该醒了吧。”凤九坐到床榻边,望着贺兰雪,熟络地说到。   他的话音刚落,贺兰雪的眼睫颤了颤,然后,缓缓地睁开来。   琥珀般的眼睛,黑黝黝的,像浸在水底的石子。   “王爷醒了?”凤九客客气气地问。   贺兰雪转了转头,见到凤九,他抬手扶着额头,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王爷已经晕了三天了,是易剑将王爷送到我的山庄的。”凤九回答道:“这里是落凤山庄。”   “哦。”贺兰雪并没有惊奇,神色淡淡,除了气息有一丝虚弱外,还颇能气定神闲。   “王爷可觉得哪里难受?”凤九又问。   贺兰雪摇摇头,勉力要坐起来,“还好,只觉得全身有点酸痛,其它都没什么。”   凤九像印证了什么一样,了然地‘哦’了下。   “外面是什么声音?”贺兰雪终于坐了起来,看他的神色,一点也不像昏迷三日的病人,倒像是饱饱地睡了一觉,此时终于苏醒。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哦,是易剑和武爷在打架。”凤九淡淡地回了一句,“易剑恨武爷害了王爷,正在为王爷讨回公道呢。”   贺兰雪皱了皱眉,细长的眼睛微微一敛,“易剑也太胡闹了。”   凤九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等着后文。   “凤先生,”贺兰雪侧过上身,面对着凤九,问:“我的情况,到底怎么   样了?或者——这样的状态,还能维持几天?”   “王爷心里可是有数?”凤九眸光一闪,问。   “虽然不大明白,但是也知道一些。”贺兰雪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静了,“武爷当初给我输入真气的时候,我便知道不妥,只是没办法反对——他的行为,应该百害无一益吧。”   “也不是全然没有益处。”凤九思忖了一会,措辞道:“武爷的真气虽然把王爷的毒逼到了药石不及的深处,但是,他的真气同样也压制了王爷的余毒,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内,王爷会与正常人无异。”   “那这个月之后呢?”   “之后……”凤九抬眼,偷偷地打量了贺兰雪一眼,见贺兰雪仍是一脸平静,他才继续说到:“之后,除非王爷能得到冰国女王的嫁妆星海石,否则,必会毒发——至于毒发后什么情况,会不会危及生命,我也不能保证。”   贺兰雪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奇,只是淡淡地听了,略一停顿,便掀开被子,跨下床来。   “我去制止他们。”   他们,自然是指武爷和易剑。   凤九没有阻止,只是站起身,看着迅速披了层外衫的贺兰雪,波浪不惊地说到:“据说,冰国女王最近广发英雄帖,邀请很多王孙贵族、江湖人物,参加她的招亲大会。”   贺兰雪没有答话,兀自将外衫胡乱地套上,然后大步往门外走去。   “我还听说,在王爷十七岁的时候,就曾出使冰国,并得到了冰国女王的亲睐。冰国女王甚至纡尊降贵地向先皇提亲。”凤九望着他的背影,继续说到。   贺兰雪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他已经拉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凤九望着尚且摇动的房门,暗暗地叹了声气,低头自语道:“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又笨得不可救药——你呀,这次恐怕真的不可救药了。也怨不得我。”   只是口中这样说着,凤九的眼神,却没有这样洒脱,盛满担忧。   一场主仆,到底,是关心的。   ~~~~~~~~~~~~~~~~~~~~~~~~~~~~~~~~~~~~~~~~~~~~~~~~~~~~~~~~~~~~~~~~~~~~~~~~~~~~~~~~~~~~~~~~~~~~~~~~~~~   房门之外,正争斗得难解难分的两人听到拉门声,视线同时望了过来。   然后,在见到贺兰雪的那一瞬,两人的动作又同时停了下来。   再然后,便如两只大鹏鸟一般,一齐冲向贺兰雪。   易剑简直喜极而泣,他第一次不顾自己的身份,一把拉住贺兰雪的左手,几近哽咽地叫了一声:“王爷!”   而贺兰雪的右手,也被武爷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武爷的脸上同样露出欣喜:“好了好了,你终于好了,我可以向夫人交代了!”忽而后,他又皱紧眉头,困惑地自言自语:“怎么脉息怪怪的……”   贺兰雪不露痕迹地从武爷手中将自己的命脉抽回来,笑笑,和颜悦色问:“你从一开始就说,你救我是要向夫人交代,夫人是谁?”   “夫人当然就是夫人。”武爷理所当然地回答,一脸崇敬。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地道里?”贺兰雪一面观察着武爷的神色,一面问。   武爷的神智有点不清醒了,他能看得出来。   ——倘若清醒,当初又怎么会卖力地将他从地道里救出来,然后不顾自身地,不断传真气给他?   虽然那真气,反而要了他的命。   不过,武爷本心是好的,贺兰雪知道。   他隐隐已经猜到了武爷口中的夫人是谁,可又不太肯定,他需要进一步确认。   “王爷……”易剑听不大明白他们之间的谈话,忍不住要插嘴。   贺兰雪浅浅地瞟了他一眼。   只一眼,易剑顿时噤若寒蝉。   “自然是夫人告诉我的。”武爷的回答已经响起:“夫人让我救你,现在,你已经好了,我也该去向夫人复命了。”   贺兰雪心中宽慰:自己的猜想果然是对的,武爷口中的夫人,正是伊人。   只是,伊人又是如何让武爷服服帖帖的?   贺兰雪想不通。   ——事实上,伊人身上的很多东西,贺兰雪都是想不通的。   “那,你知道夫人现在在哪里吗?”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语气颇有点老狐狸的味道。   武爷很费力地回想着,也不知想了多久,他一拍脑袋,兴奋道:“我想起来了,夫人和炎国的那小子在一起!还有裴临浦那老匹夫——不过裴临浦似乎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呢……”他的记忆已经混乱。   之所以还记得炎寒,只因为炎寒与他的父亲炎子昊长得太像。   “你不用再想了,夫人应该在炎国,被炎子昊掳掠了。”贺兰雪连   忙制止他的胡思乱想,一本正经道。   易剑在旁边目瞪口呆,想说点什么,可是看着自家王爷严肃至极,认真至极的表情,再次迷糊了。   ——果然是只,老狐狸。   武爷果然不再头疼,他神色一凛,很较真地重复了一句:“对,夫人就是被炎子昊掳去的!炎子昊一直觊觎夫人的美貌,他没安好心!老夫这就去炎国,闹他个天翻地覆!”   “是的,如果有机会,就把夫人带回来。”贺兰雪还是很严肃的样子。   听罢,武爷当即转身,飞也似的朝墙外跃去。   贺兰雪浅浅含笑,只差说两句,‘走好’‘不送’了。   易剑很汗。   看来以后,只要看到王爷这人畜无害的笑容,就得小心提防了。   ~~~~~~~~~~~~~~~~~~~~~~~~~~~~~~~~~~~~~~~~~~~~~~~~~~~~~~~~~~~~~~~~~~~~~~~~~~~~~~~~~~~~~~~~~~~~~~~~~~~   等武爷消失在众人视野后,贺兰雪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看易剑,和煦道:“我没什么事了,在我昏迷的时候,天朝可出了什么事没有?”   譬如——容秀怎么样了?贺兰淳可又有什么举动?   易剑当然明白贺兰雪的所思所想,躬身道:“容皇后已经回宫了。”   “哦。”   “是二皇子殿下亲自将皇后送回京城的,淳帝称,容皇后曾遭——曾遭王爷劫持,幸亏贺兰钦大将军大义灭亲,从叛贼——叛贼王爷你的手中救回皇后,皇后被劫期间表现得端庄贤淑,故被册封为惠德圣皇后,容不留太师也官复原职。还有——”易剑一面说,一面抬眼偷查自家王爷的脸色。唯恐自己的话,又在王爷已经累累的伤口上,洒上了一捧盐。   贺兰雪神色不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仿佛与己无关。   他对容秀,真的彻底放下了吗?---题外话---凌晨木了…………早点休息,晚安。   ☆、VIP031 她成祸水了?   见易剑停顿,贺兰雪淡淡地问:“还有什么?”   “还有,裴丞相殉职了——淳帝的告天下书说,裴丞相也是在营救皇后的途中殉职的……”   “裴临浦死了?”贺兰雪颇有点吃惊,愣了愣,随即又自语道:“这项罪名又放在我身上了。”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裴丞相留下的位置,由小裴公子顶上去了。”   “若尘?”   “是,若尘公子现在身兼御前光禄大夫,当今驸马,当朝丞相三职,且又是夏侯的侄女婿,一跃成为天朝最年轻、最显要的权贵。”易剑忧心忡忡地说逖。   贺兰雪倒不以为意,他轻声道:“若尘虽然一直为裴丞相做事,却是一个正直的人。若他在高位,天朝说不定还能长治久安。”   “王爷……”易剑闻言,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欲言又止了一番。   “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吞吞吐吐了?”贺兰雪不悦地挑了挑眉,催促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的易剑。   “王爷,属下觉得……属下觉得,若尘公子似乎变了。”易剑终于下定决心,坦然道:“从前那个正直的若尘公子,仿佛和裴丞相一道死去一般,现在京城盛传小裴大人-权势大过老裴大人,不仅大量结交京中权贵,而且……而且,还干涉宫闱之事。”   “干涉宫闱之事?”   “是,小裴大人以皇后被掳,贞洁不祥为名,要求淳帝另择皇后人选。而目前最受淳帝宠爱的两位妃子,一位是王爷的姐姐,不,是伊妃的姐姐,伊琳。另一位,便是小裴大人的妹妹,裴若兰了。”   “也就是说,裴若尘想让他妹妹登上后位?”贺兰雪乍听到伊琳的名字,不自觉地想起伊人,费了很大心思,才没有将话题转到伊人身上去。   “对,而且兰妃如今怀有身孕,倘若是皇子,只怕便是天朝的储君。”易剑回答。   贺兰雪沉吟了片刻,然后淡淡道:“只要若尘一心为国,偶尔有点私利,那也没什么。反正,淳帝也没有其他子嗣,自古母凭子贵,裴若兰靠子嗣上位,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样的境况,以后外戚干政,却是必然了。”   如果外戚是裴若尘,以他的才华,他若无心,便是中流砥柱,国之栋梁。他若有心,只怕,会是一代枭雄。   “王爷可有什么打算没有?”易剑连忙问。   “没有。”贺兰雪很利落地否定道,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慢慢地从前方传来,“还记得黄阿牛的新婚妻子十一吗?能不能把她找来?”   易剑站得笔直,响亮得回答了一个字,“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到了他用十一的时候了。   ~~~~~~~~~~~~~~~~~~~~~~~~~~~~~~~~~~~~~~~~~~~~~~~~~~~~~~~~~~~~~~~~~~~~~~~~~~~~~~~~~~~~~~~~~~~~~~~~~~~   伊人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地摇着,头上青天白日,因为空旷,天空不显遥远,反而很低,低得触手可及。   她于是伸出手去,五指张开,仰面,眯眼,阳光细细碎碎,点点滴滴,洒了她一身。   炎寒踱至角门。   站在门口,他静静地看着花园里的景象。   秋千是他命人专门打造的,木板上铺着锦缎,绳索上也镶满了花束。   在这样的季节,又是土地贫瘠的炎国,花是很少见的植物。   可是那张秋千上,依然布满了姹紫嫣红,摇动的时候,便能闻到醉人的花香。   这样细腻的心思,伊人未尝没有察觉。   她的表情很欣喜,也很满足。   炎寒在边上,看着花丛锦簇中的天蓝色身影,清新得仿佛要与这花这草这天这地,彻彻底底地融合在一起。   从回到炎国后,伊人从未表现出丝毫不悦,小小的脸上总是知足的笑、知足的淡。   在这样的知足上,炎寒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她狠狠地感动一般,狠狠地触动一下,狠狠地、忘记贺兰雪那回事。   可是她就是这样无欲无求着,遇到任何境况,都不会抱怨,也不会觉得受宠若惊。   炎寒突然觉得很无力。   他微微低下头,突然想起方才自己与先生的谈话。   先生问他,“要不要听先皇与息夫人的故事。”   先生说:“王上,我不想让你重蹈覆辙。”   炎寒很想听,他对父王与息夫人的往事好奇已久。   可是,最后的最后,他的回答却是,“我不想听。”   炎寒说:“我不想让任何人的故事成为我的借鉴,也不想因为父王的失败而承认我的无能。对于伊人,我只想用本心去对待,无论结局怎样,那也只会是我的故事。”   这个答案,让先生默然无语。   然后,便是一声   tang长叹。   炎寒终究是炎寒,他不是炎子昊。   而伊人,也非息夫人。   “还望王上好自为之。”最后,老者只能躬身退下,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   也许吧,也许炎寒与伊人最后的结局,不会如息夫人与炎子昊那般,因爱生恨,化友成敌。   ~~~~~~~~~~~~~~~~~~~~~~~~~~~~~~~~~~~~~~~~~~~~~~~~~~~~~~~~~~~~~~~~~~~~~~~~~~~~~~~~~~~~~~~~~~~~~~~~~~~   不去想方才的对话,炎寒兀自笑了笑,缓步走到了角门外。   看着里面的姹紫嫣红,里面的娇俏可人,里面的飘忽不定。   “炎寒。”伊人放下手,有点意外地看到了默默站在那里的炎寒。   她灿然一笑,欢快地打着招呼。   炎寒也浅浅地回以一笑,然后走到她的背后,手扶着绳索,俯下身,在伊人耳边轻声道:“我给你带了一个人来,你想不想见?”   伊人愣了愣,然后满眼憧憬问:“你找到阿雪了?”   炎寒的眼眸黯了黯,很快恢复,他摇头道:“不是,是另外一个你想见到的人。”   “谁?”伊人睁大眼睛,显然猜不到。   炎寒凑到她耳边,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十一。”   从伊人的讲述当中,炎寒能听得出来,她很在乎十一。   事实上,伊人在乎身边的所有人。   她比任何人都懒,可是比任何人都有心。   ……   ……   ……   伊人果然很高兴,从秋千上一跃而起,兴奋地看着炎寒,“真的是十一?”   “你自己看看。”炎寒微笑,身子往旁边侧了侧,背后露出一个穿着鹅黄色宫女装的少女来。   鹅蛋脸,细长的眉毛,细长的眼睛,小小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果然是十一的模样。   只是,与伊人记忆中的形象又有点不同,似乎——似乎更像一个女人了。   从前懵懵懂懂的眼神,如今,已然成熟,一眸一眼,皆是风-情。   不过,她确实是十一。   伊人已经奔了过去,一把抱住十一,恨不得将她丢起来,“十一,十一,你怎么来了!”   炎寒还是第一次看到伊人这样欢欣的样子,不禁被感染,脸上露出一轮笑来。   “我听说小姐在这里,就自个儿跑来了。”十一也很欢喜的样子,任由伊人抱着自己又笑又跳,笑语盈盈。   “她到宫门口,说自己认识你,所以,我就带她来见你了。”炎寒在旁边说明道:“伊人,你在这宫里,是不是……很孤单?”   伊人的情绪初时让炎寒很开心,可随即,他又想到:倘若不是因为在宫里太孤单,伊人见到从前的侍女,又怎会高兴成这样?   “很好啊。”伊人摇摇头,矢口否认。   炎寒没有再问,只是知趣地轻声离开,将空间留给她们主仆叙旧。   ……   ……   ……   ……   “你来找我,你老公——厄,相公知道么?”伊人想起什么,眨眼问。   “就是他让我来的。”十一笑呵呵道:“相公让我好好照顾你,以后,还要完完整整地把你交还到王爷手上。”   “阿雪?”伊人怔住。   “是啊,王爷很担心小姐。”十一点头肯定地说了一句,然后用目光扫了扫炎寒消失的方向,压低声音问:“炎国的皇帝可有为难小姐吗?”   “没有,他对我很好的。”伊人回答。   “我是说……那种为难……”十一小心地措辞,不停地用目光示意着。   伊人睁大眼睛,很不解地看着十一在那里挤眉弄眼,好半天,才恍然道:“你是问,他有没有……那什么,厄,非-礼我?”伊人说话的声音很大,似乎不以为耻,“没有,炎寒很好的。他不是其他人。”   固然在刻意地回避着炎寒的好,在伊人心中,炎寒却已经不一样,他不是其他人。   而其他人,只是其他人。   在伊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炎寒正立于墙角。   他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不舍得走太快,于是,很无意地听到了伊人的这句话。   这句平常至极的话,却让炎寒心底一震,继而,暖暖的。   他与伊人之间,正形成一种奇怪的默契,那种默契,与爱慕无关,而是一种信任。   “不会吧。”墙里面的十一却是满脸不信:“他还是一个正常男人么?”   正常男人,哪有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半个月,还没有动手动脚的?   十一可清楚的记得,自己初时与黄阿牛成亲的时候,黄阿牛逮到机   会就求-欢,虽然有时候觉得很累,可是累得很幸福。   那句话,炎寒也听到耳里。   他哂然一笑,然后疾步走出了听觉范围。   女人之间的话题,原来也这样……开放的?   作为君子,还是少听为妙吧。   ~~~~~~~~~~~~~~~~~~~~~~~~~~~~~~~~~~~~~~~~~~~~~~~~~~~~~~~~~~~~~~~~~~~~~~~~~~~~~~~~~~~~~~~~~~~~~~~~~   “他是正常男人啊,哪里不正常了?”   伊人听到十一的质疑,歪了歪头,很努力地回想着炎寒的种种表现:不娘娘腔,取向也正常,没有不良倾向,横看竖看,都是正常人一只。   十一没法跟她解释,只能在心中暗暗称奇。   “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在炎宫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十一很快恢复从前八卦女的风范,把伊人拉到秋千上,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别人都传言,说你是什么红颜祸水,先是祸害逍遥王,现在,又祸到了炎宫里!”   伊人不明所以地望着十一,傻乎乎地‘啊’了一下。   她是祸水?   不会吧,从始至终,她可什么都没做过啊,怎么就成祸水了?   “炎国皇帝把小姐留在宫里的事情,让炎国臣民很气愤呢。”十一又道:“小姐是天朝逍遥王的王妃,王爷被天朝皇帝定为叛徒后,你又让小裴大人牵肠挂肚。小姐身份本特殊,现在又不明不白地住在宫里,还得到炎国皇帝的宠爱,炎国皇帝为了你,可连当朝首辅的建议都听不进去。你想想,这说明什么?”十一故意顿了顿,估摸着伊人的胃口被吊起来后,她才下定结论道:“这说明,小姐你就是一个倾国绝色、颠倒众生的大祸水!”   伊人的眼睛倏得睁大。   倾国绝色,颠倒众生?   这两个词,怎么听着那么遥远呢?   形容息夫人,倒也贴切,形容她嘛……   “又有谁知道,真相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十一摸着下巴,一面打量着她,一面不客气地说:“小姐比从前瘦是瘦了一点,不过,还真的长得不怎么样,你说,炎国皇帝到底看上小姐的哪一点了?王爷怎么还会对小姐念念不忘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   闻言,伊人只有汗颜的份。   这个十一,果然还是和当初一样——不,可,爱!   “你见过阿雪了吗?”伊人也不再执着这个话题,挑了一个她感兴趣的问。   “王爷现在很好。”十一点头道,等了一会,她又一脸迟疑道:“不过……”   至于不过什么,却怎么也不肯说出来。   伊人眼巴巴地望着她,也不催,只是等着后文。   “不过,王爷最近似乎很忙,我听别人说,冰国女王似乎要搞什么招亲大会,被选上的人,不仅可以得到冰国女王冷艳的大批嫁妆,还能与女王分治天下。王爷现在是带罪之身,如果能得到冰国女王的亲睐,王爷的身份将比从前更高一筹,而且,据说冷艳当初也喜欢王爷——我听别人说啊,王爷似乎想去试一试,当然啦,只是听说而已。”十一将‘听说’两字翻来覆去地说了三遍,然后,她抬头偷眼打量伊人的反应。   伊人只是淡淡地‘哦’了一下。似乎在发呆,神色静静,不为所动。   十一有点惊奇。   难道小姐都不懂得吃醋么?   ……   ……   ……   ……   “小姐,你知道炎国皇帝在哪间宫殿里安寝吗?”等了一会,十一又问。   “啊,”伊人从方才的发呆中惊醒,伸手信信地指了指东方,说:“在那边。”   “小姐怎么知道他的寝宫?”十一别有用意地问道。   “因为我们住得很近啊,他自己说的,他住的地方,就在我旁边。”伊人毫不设防地回答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哦,没什么。”十一连忙摇头,笑了笑。   伊人也不怀疑,只是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   继续发呆。   十一看了一会,忽而发现:其实小姐还是在意的吧。   虽然没有吃醋,也没有追问,可是她的神色,分明有了落寞。   是,落寞,这种似乎与伊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情绪,竟然破天荒地出现在她脸上。   她也没有再提贺兰雪的事情。   “小姐。”过了一会,十一又说:“你还要不要出宫见王爷呢?”   伊人‘厄’了一下,没有回答。   “其实这里也不错啊,比之前的王府好多了,王府里的人对我们不理不睬,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那些宫女啊太监啊,一听说我是小姐的侍女,一个个毕恭毕敬,不   知道对我多好呢。就连小姐现在坐着的秋千,可都好过从前王府里的那个。”十一兴致勃勃地劝说着。   伊人侧头想了想:从前王府的秋千,似乎被贺兰雪扯断了吧。   那时候,还有裴若尘。   那时候,风轻云淡。   那时候,世界可以很简单。   “他们对你恭敬,可是却不喜欢我的。”就在十一以为伊人已经被劝服的时候,却听到伊人冷不丁地开口道:“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   除了炎寒,其实所有人,外表对她毕恭毕敬,心底,却实在不怎么待见她。   这样的虚伪,比起从前王府的冷遇,更让伊人觉得难受。   “小姐为什么会这么想?”十一诧异问。   “我都知道的。”伊人垂头,低声说:“炎寒为我受了许多委屈,可是,我不想要他受委屈,也不想让别人假装对我好。”   她虽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平日里不与人交往,可是,也希望别人能真真实实地对待她。   在这个宫里,只因为炎寒对她的宠溺,所有人都巴结她,给她穿衣,给她打扮,当面夸赞她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安静娴淑文雅。   伊人只是淡淡地听着,淡淡地感知着。   感知着整座宫殿的不友好。   炎寒的怀疑,其实很正确。   她,很孤单。   从未有过的孤单。   十一望着自家小姐,想安慰一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现在的小姐,不再是从前没心没肺,只想安居一隅,得过且过的小姐了。   可具体变在哪里,十一也说不上来。   正想着,伊人已经站起身,拍拍衣襟,悠悠哉哉道:“时间不早了,睡觉去吧。”   十一正感怀着,乍听此言,差点凭空摔倒。   方才怎么会认为小姐变了呢?   她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好吃懒做,胸无大志。   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VIP032 稀里糊涂被办了?(二更)   伊人刚从秋千上下来,走了两步,也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七七-八八个宫女,一齐涌了过来,几个搀扶着伊人,几个拾起伊人的裙摆,几个倒水,几个摇扇,七手八脚,很快将十一挤到了后面。   十一目瞪口呆着看着伊人的超级贵人待遇,愣了半天,突然想到伊人方才的话,“她们都不喜欢我。”   她们都不喜欢她,却在那里不停地献殷勤。   十一忽而心底生寒逖。   再看挤在中间的小姐:伊人一脸慵懒,老老实实,任由她们摆弄着,那样的淡,淡得有点凄惶了。   十一遂又低下头,想到她来这里的时候,相公吩咐自己的话,心底更是一阵发凉。   ……   …菟…   ……   ……   十一是被贺兰雪派来的。   见到贺兰雪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能那么走运,不但没有流离失所,还能得遇良人,只是因为贺兰雪的暗中安排而已。   十一打心眼地感激贺兰雪:这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逍遥王,其实挺有心的。   这点,倒是和自家小姐伊人挺像。   可是,临行前,一向温柔体贴的相公,突然极其慎重地叮嘱她,“十一,传言说至尊图其实在炎宫,这次你进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地探查至尊图的下落。不过,你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不能让伊人与王爷相见,如果可以,让伊人与炎寒发生关系。彻彻底底地留在炎国。”   她当时很吃惊,追问为什么。   贺兰雪的指示,明明是让她照顾小姐,如果有机会,就将小姐带回来。   黄阿牛只是高深莫测地看着她,说:“十一,你是我的妻子,这世上,你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我,不是吗?”   十一遂不再说话。   逍遥王与自家相公,二选一,她肯定要选自己的枕-边人啊。   黄阿牛肯定有他的道理。   黄阿牛确实有他的道理,他的立场和所有跟随贺兰雪的人一样,不希望自家王爷被任何东西任何人分心。   一个容秀就已经够了。   再因为一个不相干的王妃和炎寒交恶,不值当啊。   还是让她留在炎国,祸害炎寒去吧!   ……   ……   ……   ……   带着双重任务的十一,终于来到了伊人的身边。   初见炎寒时,十一还自我安慰道:其实炎寒不错,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要财有财,要势有势,重要的是,他对伊人很好,比起从前贺兰雪之于伊人,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念及此,十一更是卖力地戳散伊人与贺兰雪,怂恿她留下来。   可是,见到这样众星捧月的伊人,反让十一觉得难受。   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回到以前的王爷府,被众人遗忘,晒晒太阳睡睡懒觉。   十一就这样若有所思着,一步一步在后面挪着。   一路跟到伊人现在居住的寝宫,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瞟了一眼,果然见到了一间红砖金瓦的宫殿,那应该就是炎寒的寝宫了。   两座宫殿比邻,离得非常近——这样近的距离,对于炎寒来说,是不是一种煎熬呢?   十一很不纯洁地想着。   进了寝宫,里面更是装饰得美轮美奂,每个细节都力求舒适、悦目,只是这样的讲究,对于伊人来说,可真有点明珠暗投了。   伊人径直掀开纱帘,走到床边,然后猛地扑了下去,将自己懒洋洋地陷在软软的锦缎中,两只小脚胡乱的踢了几下,踢掉鞋子,然后倒头大睡。   “十一,你就在我旁边睡吧。”躺好后,伊人还不忘记十一,非常诚恳地邀请道。   十一翻了翻白眼,硬声道:“我可没有小姐那么能睡,我就在外面随便转转好了。”   “你不想和我叙叙旧吗?”伊人可怜巴巴地瞧着她。   “有什么好叙的,你赶紧睡,我去参观参观。”十一不客气地拒绝了。   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好像比起久别重逢的主子,这座异国的宫殿更加能吸引她。   “好吧。”伊人点头,也不恼,只是将被子拉到肩膀上,嘱咐道:“你小心点,就当自己家一样。”   说话的语气,倒像她是一个主人似的。   却忘记了,她也是客居于此而已。   十一暗觉好笑,也深知伊人入睡的速度有多么快,所以,她也没有接话,直接走了出去。   果然,伊人直接滚到了床上,裹上了被子。   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   tang~~~~~~~~~~~~~~~~~~~~~~~~~~~~   十一穿过重重帘子,信信地走到殿外,刚到门口,便见到走廊上迎面走来一行人。   十一留了个心思,悄悄地躲到了门侧,那行人越走越近,一直走到炎寒的寝宫前。   而最前面的人,黑衣金边,像漠北苍鹰般伟岸俊朗,正是炎寒。   他的身后,跟着炎国的重要官员,左侧则是那位老者,被炎寒尊称为先生的卫先生。   炎国的国师大人。   “王上,无论如何,你都要参加这次招亲大会,即便不为参加,也要借此机会,拉拢冰国女王,现在天下三分之势已成,冰国的态度对以后的局势,事关重要!”一官员向前一步,勉力劝谏道。   炎寒尚在沉吟,旁边的卫先生则淡淡道:“当然,如果能与冰国女王结为姻亲,那就更好了。   现在炎国与天朝势均力敌,倘若能得到冷女王的支持,天朝定会不攻自破。”   “王上天纵奇才,玉树临风,倘若有心逐鹿,冷女王必然去屈服在陛下的英姿之下。”卫先生的话音刚落,身后便浮起一阵拍马屁声。   当然,也不全是马屁,而是事实。   “据说冰国女王冷艳美丽绝伦,是人间罕见的美人,而且智谋无双,玲珑剔透,绝对称职当炎国的皇后。”另一人道。   在他们心中,能配得上当炎国皇后的人,就应该像冷艳这样,身份尊贵,美艳聪慧。   而不是……   几人心照不宣地互望了一下,眼底都是了然:他们果然想到了同一个人。   而不是,像伊人那样,一无是处,还不明不白。   ……   ……   ……   炎寒没有回头,故而不知道后面的人在想什么,但他也能猜到一些。   伊人住在宫里的事情,早已让许多人不满了。   更有激进者,则把自己家族的女人一批一批往王宫里送,只盼能得到炎寒的亲睐,从而撵走那个不知来历的伊人。   炎寒却始终不肯松口。   “王上,如果你要为整个炎国负责,如果你还记得当初在先皇灵前答应的事情,这次招亲大会,你一定要去。”卫先生看出炎寒的决绝和迟疑,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   好在,炎寒似乎也没打算让他们为难。   他略略点了点头,淡淡道:“我会去参加大会。”   正在众人欣慰欢欣之时,他又补了一句:“我会带上伊人一道参加。”   所有人都傻了眼。   “王上!”很快,身后便有忠臣打算死谏了。   炎寒颇觉头大,旁边的卫先生突然说到:“王上已经做了决定,诸位不必多说,还是研究一些,去冰国要准备什么吧。”   这一次,不仅众大臣觉得不可思议,连炎寒都觉得奇怪了。   卫先生之前一直站在大臣们的对面,向他说教,这一次,竟站在他这边,虽然炎寒身为皇帝,也不免深感荣幸。   众人果然不再言语,卫先生身为帝师,在炎国的地位极高,某些方面,他说的话,比炎寒还能一言九鼎,如果卫先生都不反对,其他人也懒得折腾了。   “其他参会者,你们都查到了吗?”待气氛稍缓,炎寒很官方化的开口问。   “除了各大江湖门派外,天朝方便派出了夏侯的独子夏玉、和夏侯的侄子柳溪——夏玉我们倒是知道,这位柳溪,据说是夏侯夫人的内侄,从前在昆仑学艺,暂时没查出什么来头。还有海岛那边的倭国也派出了本国的皇子,参加竞争。但是倭国地质贫瘠偏远,国小人少,听说那里的人都较为蛮荒,即便是皇子,竞争力也应该不大。其他人更是乌合之众,其中唯一能称道的,便是流园少主流逐风。”   “流逐风也会来?”炎寒终于来了兴致,“听说见过他真身的人很少,不知道到底是一个美男子,还是一个丑八怪——只是流园一向与世隔绝,极少干涉世间事,这一次,又怎么会心血来潮来参加冷女王的招亲大会?难道,也是觊觎冷女王的权势与美貌?”   “这倒不是,听说这次流逐风是冷艳的特邀宾客。”负责汇报的官员解释道:“也有人猜测,流逐风是冷艳的心上人,这次大会,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我怎么听说,冷艳的心上人,是天朝的逍遥王贺兰雪?”一人插嘴道。   炎寒听到贺兰雪的名字,心中不快,淡淡地‘恩’了声,吩咐道:“准备准备吧。后天就要出发了。”   众人领命,纷纷散去。   ……   ……   ……   ……   等台阶上只剩下炎寒与卫先生两人时,炎寒问他,“先生这次怎么不责怪我了?”   卫先生回答道:“有些事情,任别人怎么说,都是无济于事的。还是请王上自己体味了。   只望王上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使命。”   “寡人记得。”炎寒欠了欠身,沉声承诺。   卫先生也不再多说什么,又是一声叹息,然后折身朝宫门外走去。   炎寒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略略地出了一会神,正想跨步走近自己的寝宫,又似想起什么,方向一转,朝伊人的住处走来。   跟在后面的太监赶紧小跑着跟上。   十一见状,也不再躲藏,略略整了整衣服,然后从藏身之处大步走出,就像刚刚走出来一样。   走到炎寒面前,十一略略拜倒,请安道:“陛下。”   炎寒点了点头,问:“伊人现在在做什么?”   “小姐说困了,正在睡觉。”十一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炎寒丝毫不以为奇,只是笑笑,抬头看了看已过晌午的日头,淡淡道:“你远道而来,也累了,不如去歇息吧。”   十一连忙谢恩,“是。”   炎寒又朝里瞥了一眼内殿密密层层的帘子,终于决定不去打搅伊人,脚步轻换,便要走开。   十一却在那一刻叫住了炎寒,“陛下!”   炎寒顿住脚步,转头探寻地看着她,态度还算亲切。   十一似受到鼓励,一面扭捏着,一面费力地说到:“陛下,奴婢想替我家小姐,谢谢陛下。”   炎寒眉毛一挑,没有做声,只是望着她。   十一于是继续道:“小姐从小就吃了很多苦,自小被下人欺负,老爷夫人都不疼小姐,后来在王爷府的时候,也遭到王爷的冷遇,之后还颠沛流离——陛下是奴婢见过的,最疼爱小姐的人,小姐在这里过得很好,所以,奴婢想替小姐谢谢陛下。”   “伊人吃过很多苦?”炎寒怔了怔,随即觉得好笑。   看伊人的样子,她可一点都不像吃过苦的人。   或者,她从未以此为苦。   倒是现在,伊人在炎宫里好吃好喝着,炎寒反觉得委屈了她。   她把自己封闭得很紧。   虽然知足安然,炎寒仍然能触摸到那个不可跨越的距离。   “无论如何,谢谢陛下了,奴婢……奴婢也斗胆求陛下,永远不要让小姐失望。小姐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十一说着,便一骨碌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炎寒连忙伸手拦住她,十一的头还没碰到地上,便被炎寒手臂的力道轻轻扶起。   “你说,她失望过太多次,都有哪些次?”炎寒好奇地问。   只要是关于伊人的消息,他都想知道。   想知道她的过往,她的经历,她的想法,和她的爱好。   可是动用了炎国最出色的斥候,炎寒得到的消息依然极少:伊人,生于江南伊氏,其父为天朝首富,有姊伊琳,现为琳妃,为帝王宠,十六岁之前无所记载,据伊家旧仆道:此乃一天生白痴也,十六年从未出过伊家宅院,后替姊出嫁,入住逍遥王府,此后一年内,逍遥王鲜少临幸,与裴若尘有些许私交,无其它特别记载。   据逍遥王府旧仆中,不知此妃者,竟十之有七,而另三成提及伊人,皆此评语:平庸懒散,无所前途。   之后,裴若尘迎娶天朝公主贺兰悠,伊人当街抢亲,为世人知,亦为世人诟,半月后,贺兰雪叛变事发,逍遥王府逃散一空,伊人也不知所踪。   而接下里的事情,炎寒已经知道得八八-九九。   这是一份干净得让人无法不生疑的履历。   她的过往,太空白了,空白得容不下她的剔透与从容。   所以,伊人对炎寒来说,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无法参透的谜,让人越来越深陷的空。   听到严寒的问题,十一敛眉回答道:“小姐的父亲因为逍遥王的事情与她断绝关系了,逍遥王也为了容皇后,一度让小姐落入刺客柳色的手里,小裴公子本来对小姐不错,可为了自身利益,还是丢下了小姐娶了公主。小姐对别人都很好,却一直被人抛弃,这还不足以失望吗?”   炎寒沉吟着,初时听到这些话,只是淡淡,可慢慢地,又觉得心痛。   伊人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抵,被人抛弃了,也不会抱怨什么。   可是每次被舍弃,都是在她真心付出后吧。   一个人表现得再无所谓,她也是有感觉的。   只要有感觉,就会伤心,就会难过——虽然那些伤心难过,连她自己都不曾体察。   “你放心,你家小姐从此以后不会再失望了。”炎寒面对着一个地位如此低下的侍女,非常认真,非常诚恳地承诺着。   十一本只想引起炎寒的同情心,让他更怜惜自家小姐,乍听到炎寒如此慎重的保证,不免有点惊奇了,隐隐的,又甚觉宽慰。   她敛裾恭恭敬敬地又是一礼,低头后退,转身碎步而去。   ~~~~~~~~~~~~~~~~~~~~~   ~~~~~~~~~~~~~~~~~~~~~~~~~~~~~~~~~~~~~~~~~~~~~~~~~~~~~~~~~~~~~~~~~~~~~~~~~~~~~   炎寒在寝宫前站了一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大步朝内殿走去。   是的,闯入。   这还是炎寒第一次在伊人熟睡之时走进她的寝宫,早有好事的宫女太监们在私下偷偷地打赌,赌陛下何时会忍无可忍,直接闯宫,将那个不知趣的伊人给‘办’了。   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陛下对她如此用心,如此体贴周到,她却始终懵懵懂懂,成天睡觉晒太阳不知所谓。   这种情况,早让底下的人议论纷纷,乃至义愤填膺了。   到了今天,终于,陛下终于发威了!   那些跪在地上的下人们一面低头敛目,一面暗暗窃喜,最后一层帘子被掀开,炎寒走了进去,帘子于是又合拢,所有匍匐在地上的八卦者们,都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等着里面传出的、不纯洁的声音。   那些声音,光是想想,便已让他们兴奋不已。   果然,陛下不负众望。   没一会,便听到帘子里面的一个惊惶的‘啊’声。   紧接着,便是嘿咻嘿咻的摇床声。   再接下来,便是伊人近乎呻-吟的吐气声。   众人匍在地上,额上沁汗,面上露喜。   这个端着架子,一无是处的女人终于被陛下给强要了,陛下对她的迷恋,估计也要烟消云散了吧。   只是,不知道那个懒女人被强压在身下时,会是什么表情,总不至于像他们给她穿衣时那样,睡得迷迷糊糊吧?   众人不纯洁,不善良地思忖着。   帘子里,却传来炎寒殷殷的问话声,“怎么样?”   “……不知道,好像挺舒服。”伊人稀里糊涂地回答道。   侯在帘外的人又是一脸了然:看来陛下的功力不减当年,折腾折腾,就让小丫头爽到了。   里面果然传来炎寒的轻笑声,温柔暧-昧,似染上了桃-色。   ☆、VIP033 小裴公子变了呢 (三更)   帘子里春意盎然。   原先一直跟着炎寒的太监总管突然扬了扬手,指着前面的一个小太监,低声吩咐道:“赶紧把这个消息给卫先生传过去,还有,李大人和刘大人的府上也要传到,再派人去造册记载。”   小太监领命而去,剩下的人仍然匍匐在地上,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悲是喜。   看来,这个女人要在炎宫里长住了。   虽说没啥害,但也实在没啥益。——她到底哪里配得上我们英武绝伦的皇帝陛下啊幻!   ……   …谪…   ……   ……   帷幔翩跹。   炎寒放下手中的小木锤子。   “还觉得落枕吗?”炎寒一把将伊人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笑着问。   伊人扭了扭脖子,然后一脸欣喜地回答道:“真的不疼了诶,你的办法真好。”   ……   ……   方才炎寒骤然走了进去,伊人被脚步声吵醒,本来准备翻个身起-床打招呼,哪知脖子一扭,她不由得惊呼一声‘啊’——脖子疼得厉害,其实是睡姿太不雅,以至于脖子扭了。   炎寒见状,连忙上前替她揉捏,又使了一套小擒拿手的功夫,顺便给她做了一个按摩。   伊人舒服得在床上滚来滚去,大呼小叫。   于是,便有了外面人听到的那一段暧-昧至极的对话。   只是帘子里的人可没有想到,外面早已将这段绝对误会的误会,用堪比光速的速度,传了出去。   ……   ……   ……   ……   炎寒伸出手,扶住伊人,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伊人,我有话对你说。”   “厄,什么事?”伊人一面应着,一面将脖子扭来扭去。   炎寒好笑地看着她,继续道:“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冰国。参加冰国女王冷艳的招亲大会。这件事对炎国而重要,所以,我不能不去。”   “厄……”伊人还在折腾着她的脖子,似听未听的样子。   炎寒于是沉下声来,缓缓道:“我参加那个招亲大会,便有可能娶了冷艳。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啊,恭喜。”伊人终于停止动作,转过身,挺真诚地看着他,说:“你要成亲了吗?”   炎寒心中微寒,没有回答,只是凛凛地望着她。   伊人却没有一丝一毫心虚的感觉,她回望着他,轻声道:“只要是你愿意做的事情,没什么不好的。”   炎寒沉默了一会,然后笑了笑,和声道:“是,只要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怎样都无所谓。”顿了顿,他又说:“你和我一起去,听说冰国的风光极美,常年积雪皑皑,现在正是飞雪的季节——多准备点暖和的衣服,我们可能会去很多地方。”   “好。”伊人满口答应着,又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惊愕的看着他:“你去成亲,为什么我也要跟着去?”   “因为你这辈子只能跟着我。”炎寒霸道地丢下一句话,然后很爽气地笑笑,站起身,大步向帘外走去。   那笑声干净恢宏,没有一丝阴影。   伊人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许久,突然低头,叹息了一声。   ~~~~~~~~~~~~~~~~~~~~~~~~~~~~~~~~~~~~~~~~~~~~~~~~~~~~~~~~~~~~~~~~~~~~~~~~~~~~~~~~~~~~~~~~~~~~~   皇帝陛下将伊人‘法办’的消息到底不胫而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伊人那里很是热闹。   之前吧,虽然大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但是绝少来往,而现在,前来探视她的人络绎不绝。   什么前宫娘娘,后宫夫人的,什么大臣妻子,邻家小妹……   炎寒尚没有子嗣。   如果伊人真的一朝得子,那地位,那前途,不可限量。   再加上,伊人正得宠。母凭子贵,万一真的成了炎国的皇后呢?   大家本着宁可多拍马屁也不能错过的原则,对伊人更是殷勤。   伊人本来过得挺清净的,这一来,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了。   客人来了,她总得招呼吧?   虽然不用她端茶倒水,可是别人说话,她总得睁着眼睛听吧?   好不容易撑了好几日,见那些人没有减少,反而有点增多的趋势。   伊人不得不想法子“自救”了。   又是一天,陈大人的妻子前来找伊人聊聊关于“刺绣与炎国最近的穿着风尚”问题,她在床榻下首的椅子上说得唾沫直飞。   伊人则端坐在床榻上,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听得无比认真。   好容易说完,陈夫人大概觉得:今天的感情也联   tang络得差不多了。   她起身告辞。   十一将她送出门,转回头一看,自家小姐还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端坐在床榻之上。   说起来,那双眼睛……   真的大得有点诡异啊。   十一凑过去,掀开隔在中间的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帐,仔细一看,傻眼了。   这哪是眼睛。   分明是画上两只眼睛的纸条!贴在伊人的眼皮上!   而纸条下面的伊人,早已经睡得呜呼哀哉了。   ……   ……   ……   ……   如此喧闹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终于,在卫先生请来一个御医,为伊人细细把脉,声称她没有喜脉之后,大家的热情,顿时如潮水一般涌退了。   敢情没有怀上龙子啊。   众所周知,炎帝马上要去冰国,向冰国女王冷艳求婚了。   世人都知冷艳美丽无双,聪明绝顶,她一来,皇帝陛下肯定会将这个一无是处的伊人忘得一干二净。   御医来过之后,原本熙熙攘攘得宫门,顿时又门可罗雀了。   伊人终于又能坐在秋千上晒太阳打盹了。   不过,这重新获得的美妙日子没有过得太久。   几天后,她随着炎寒,启程前往冰国。   ~~~~~~~~~~~~~~~~~~~~~~~~~~~~~~~~~~~~~~~~~~~~~~~~~~~~~~~~~~~~~~~~~~~~~~~~~~~~~~~~~~~~~~~~~~~~~~~~~   从炎国通往冰国的驿道上,越往北走,天气越是寒冷。   伊人缩在马车里,身上已经裹了一层厚厚的羊绒,不知怎么,还是觉得冷,她的嘴唇抖了抖。   十一往中间的火炉里添加了一些煤炭,吱吱的声音后,车厢内顿时弥漫着一股暖气。   伊人松了一口气,屁股蹭了蹭,挪到了火炉边。   “真不知是什么气候,怎么那么冷?”十一掀开车帘,望着外面飘飘荡荡的白雪,抱怨道:“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岂非全身都要长上长毛?不然可怎么御寒!”   “十一错了。”车厢外,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一身黑色骑马装的炎寒策马走到车窗边,扭头含笑道:“冰国人可是著名的美人聚集地,这里的人皮肤都很白,眼睛大,鼻子高,而且身量修长,一个个可都是美人胚子。”   十一吐了吐舌头,抬眼望了望马背上的炎寒,不由自主地问道:“冰国的男人,能比得过陛下么?”   炎寒大笑。   十一则眯起眼睛,不客气地打量了炎寒一番。   骑在紫红色骏马上的炎寒确实比以往更加英武迫人,刀削斧凿的面容因为冷气,而显得有点冰色,像打磨出来的岩石般英朗利落,眼睛有点细长,却与整张脸相得益彰,薄唇微抿,轻翘的弧度优美异常。   明明是一张很酷很男人的脸,却总能在唇角看到能致人死地的温柔。   十一相信,即使冰国人真的都是美人胚子,只怕能抵得上炎寒的,估计不出三人。   如此说来,小姐岂非很危险?   等炎寒策马离开后,十一放下车帘,担忧地看着伊人,说:“那个什么冰国女王,会不是死皮赖脸地要嫁给陛下?”   伊人烤着火,不以为意地回答道:“厄,有可能。”   “小姐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么?”十一急忙追问。   “担心什么?”伊人茫茫然地抬起头,瞟了十一一眼,然后伸出手在火炉上搓了搓,淡淡道:“他不是本来就要娶她么?”   “当然不是,如果陛下要娶冰国女王,又怎么会带上小姐?”十一恨不得将那个榆木脑袋敲醒,“陛下对小姐的心思,难道小姐真的不知道?”   伊人抓了抓脑袋,歪着头,将这句话自动过滤过去。   “小姐!”十一却不依了,扑过去,双手捧着她的脸,前后摇了摇,“人要惜福,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伊人被她摇得七荤八素,口中咿咿呀呀地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等十一停下动作时,她已经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即便这样,十一仍然不肯放过她,她怒视着伊人,一字一句地问:“小姐,你为什么就不肯依了陛下了!”   上次炎寒与伊人的谣言,十一也略有耳闻,本来心中窃喜,哪知向伊人一求证,她的回答让十一大失所望。   这个榆木脑袋。   “我现在很依他啊。”伊人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挺无辜地看着十一,小心道:“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没有什么不妥吧?啊?”   十一想抓狂。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   她重新捧起伊人的脸,手中用劲,将那张圆圆的、婴儿肥的小脸挤成一堆,翘着的上   嘴唇几乎贴到鼻子了,这一次,伊人连咿咿呀呀的怪叫都发不出来了。   “你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呢!陛下哪里不好了,陛下绝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难道小姐心中有人了?不会吧,小姐还会有心上人?!”十一自顾自地说了许多,终于舍得将伊人放开,伊人喘着气,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脸颊,委屈地盯着十一。   “难道小姐还念念不忘小裴大人?”十一思索了许久,估摸着伊人在乎过的人,似乎只有裴若尘吧。   不过,裴若尘成亲后,她也不见得多么难过——也犯不着为他守身如玉吧。   “啊?”伊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傻愣愣的样子。   十一便以为自己猜对了,不由得自语道:“可是小裴公子已经变了诶。”   “啊?”   “小裴公子自从绥远回去后,性情大变,听说不仅对悠公主不好,而且还娶了许多姬妾,悠公主都气得回宫住了。而且,淳帝对他也很信任,很宠爱,他现在可是天朝的一大权臣呢。”十一摇头晃脑道:“他利用自己手中的职权任意妄为,罢黜了十多位京官,都是与他意见不合的人。京城里许多人都对他的行径很不耻呢。”   伊人眨眨眼,有点难以想象地看着十一。   “所以啊,小姐不要再想小裴公子了。”十一认真地总结道。   “裴若尘……”伊人自顾自地念了念他的名字,随即,便没了后文。   十一撅撅嘴,也就不再苦口婆心了。   ☆、VIP034 为了他,留在我身边   行至第三天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前面的侍卫顿时戒备森严,只听到兵器的簌簌声,众人围成了一团。伊人见外面黑影丛丛,她掀开帘子一瞧:先是涌进来的风雪,紧接着,便是一排排林立的背影,将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小姐,”十一也在旁边瞄了瞄,很好奇地问:“是不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厄……”伊人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苍老雄厚的长啸声便从前方传来,伊人自觉耳熟,正思忖着,便听到那人高喊着:“夫人!夫人!小武来救你了!”   伊人呵呵一笑,掀开帘拢,朝声音的来处喊了句:“武爷!”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灰色的影子以千钧不可挡的速度向伊人俯冲过来,前面挡着的兵士纷纷上前,却被冲得七倒八歪,本策马立于最前面的炎寒则很快回转马头,向伊人所在的马车奔来。   不过,武爷终究快了一步,伊人只觉清风拂面,灰色的影子一闪,他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夫人,你还好吧,炎子昊那混蛋有没有欺负你?”武爷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已经彻彻底底地将伊人当成了息夫人,他看着她时的表情,也是崇敬而敬慕的。   “他对我很好的。”伊人眯着眼睛笑笑,并没有纠正他。   武爷看了看她,又狐疑地看了看靠过来的炎寒,“夫人,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炎子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炎寒闻言,心中一动,将错就错地问道:“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好东西?”   “我当然知道!”武爷吹胡子瞪眼,义愤填膺道:“当年,若不是因为你,夫人和无双帝也不会闹成这样。”   “因为我?”炎寒更是不解,对于上一辈的往事,他只知道只语片言,从不知完整的故事。   “就是你,小人!挑拨离间!”武爷冲着炎寒狠狠地出唾了一口,然后一把抓住伊人的手臂,殷殷道:“夫人,贺兰无双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总比这小人好!小武这就带你去找贺兰无双解释清楚!戛”   “武爷……”伊人试图解释,可是刚吐了两个字,却被武爷断口拦截道:“夫人不需要说什么,小武明白的,以夫人的骄傲尊严,又怎么会纡尊降贵,跑去向贺兰无双解释!那家伙不懂夫人,夫人又何需要他明白自己!让那人死翘翘算了!”顿了顿,武爷似想起什么得意的事情,他咧嘴笑笑,压低声音,邀功一般道:“夫人,你上次让我去救无双,我救了他,又害了他,他可活不了多久了。”   伊人怔怔,然后意识到:他口中的无双帝,便是贺兰雪。   只是,活不了多久又是什么意思?   “是,既然贺兰无双不能对你家夫人好,我却可以办到,武爷何不成全我们呢?”正在伊人沉默的时候,炎寒冷不丁插了一句,一本正经道:“你可以问问你家夫人,是不是想离开我?”   他本来只想借机将这个疯疯癫癫的武爷打发走,可是话一问出口,心里却不禁有点惶恐了。   担心,担心伊人的回答。但是她真的亲口对他说:我想离开了。   武爷果然转过头,很认真地问伊人,“夫人,你要不要离开,只要你点点头,刀枪火海,小武都会把你带出去!”   炎寒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他专注地看着伊人,似乎想用目光,预先看到她心中的答案。   伊人却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抬头问,“阿雪……就是你救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天知道。”武爷翻翻白眼,本来挺不屑的,可是一瞟眼,瞧见了伊人眸底隐隐的担忧,他不得不慎重地对待这个问题。摸着头想了半日,他终于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那家伙好像要去娶什么女王什么冷艳,说什么只有冷艳的嫁妆星雨石才能维持他的性命。”   武爷当日风听了一些凤九的话,因此有了这些印象。   “难道贺兰雪真的来了?”炎寒颇有点吃惊:如此看来,这次冷艳的招亲大会,自是非一般地热闹了。   然而这件事对炎寒来说,都不算太重要:重要的是,伊人方才刹那划过的担忧。   她担心他。   这个认知,让炎寒倍感落寞。   ……   ……   ……   ……   “阿雪要娶了冷艳才能活下去啊。”伊人很快地抓住了重点,然后,她抬起头,盈盈地看着炎寒。   她看得如此认真,以至于炎寒想装傻,都不得不去面对。   他已经知道了伊人的意思。   果然,没多会,伊人一面对手指,一面弱弱地说:“那个……那个……”   “你让我放弃冷艳,将她让给贺兰雪,因为贺兰雪更需要这场婚姻,对不对?”炎寒看着她,忽而微微一笑,替她将心里话说出来。   伊人还是对着手指,头却低了下来,没有应话,亦算默认了。   她知道这个要求有点无礼,也知道炎   tang寒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   所以,她难为情,甚至自责。   这种感觉,伊人倒是第一次。   从前虽然也好吃懒做,虽然也给很多人制造麻烦,但一直能过得坦荡荡。   因为从不求人,也从没有人求过她。   可是,自认识炎寒后,她倒是隔三差五地有求于他。虽然他从没有真的让她求出口。   “伊人,我只想问你一句,贺兰雪与冷艳成亲,你不难过吗?”炎寒却并没有失望的意思,甚至有丝窃喜。   “厄……”伊人歪着头,不解道:“如果他觉得很好,我为什么要难过呢?”   炎寒闻言浅笑,笑意里有点邪气了,他神色自若,淡淡道:“可是这次我本是势在必行,如果你要求我放弃,我是不是应该拿点什么做补偿呢?”   伊人忙忙点头,“应该的。”   她始终不习惯欠人东西,最好能现还现报。   “我要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炎寒一字一句,盯着她,缓缓道。   伊人茫然地‘厄’了一下,还没回答,她身边的十一早已忙不迭地嚷嚷着:“小姐自然愿意的,小姐,对不对对不对?”   “不对!”刚才一直听话地、站在一边的武爷忽然暴喝一声,身形一晃,挡在伊人与炎寒之间。   “不对!夫人不喜欢你,夫人说过,她只是欠你的,她对你只是还债,还债而已,怎么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这是不对的,不对的!”   武爷还在那里继续大放厥词,炎寒在短暂的惊愕后,表情顿时沉了下来,沉到尽头,甚至有点萧索了。   那是他父亲与息夫人的故事。   难道,也将是他的故事吗?   伊人对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真情流露过,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还债——只因为他努力让她欠着他。   “可以的。”就在炎寒感到万分沮丧之时,伊人突然点头道:“你把冷艳让给阿雪,我就一辈子呆在你身边,我吃的很少,睡的地方也不大,不会太麻烦你的。”   炎寒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嚣张,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然后,他说:“寡人不需要一个女人为另一个男人留在我身边。方才只是开玩笑而已,你放心,我不会娶冷艳的——对冷女王这样的绝世人物,如果虚与委蛇,便是罪过了。我已经无心给她,又怎会娶她?”   伊人怔怔地看着莫名意气风发的炎寒,他笑得那么自信张狂,可在她的眼里,他的笑,却有点伤感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伊人不太明白。   不过,炎寒刚才那番话,却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原就不想一直留在炎宫。   其实这个时候,炎寒很希望伊人会对他说:“我是自愿留在你身边的,而不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可是他没有等到这句话,而是等到了她轻轻吐气的表情。   炎寒心中刺痛,虽然脸上依旧带笑。   ~~~~~~~~~~~~~~~~~~~~~~~~~~~~~~~~~~~~~~~~~~~~~~~~~~~~~~~~~~~~~~~~~~~~~~~~~~~~~~~~~~~~~~~~~~~~~~~~~~~~~   落凤山庄,春色渐浓,在冬日里枯黄的树桠开始抽枝发芽了。   贺兰雪和凤九这段日子过得分外悠闲,每日只是品茗,喝茶,或者翻看一些四面八方来的情报。   现在,庭院,楼阁,瑶琴边。   凤九按下琴弦,弦音戛然而止。   他疏疏抬眸,湖光于是映在他浅淡的眼眸里,潋滟生波。   对面的贺兰雪一手拿着一份折子,听到琴声顿住,他抬起头,对凤九一笑,笑容妩-媚,比起这湖光山色竟是不遑相让,果然有害死人不偿命的本钱。   “你在考虑什么?”凤九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事折,淡淡问。   “我只是在想,一个月的时间,果然还是太长了点。”贺兰雪闲闲地回答道:“果真是,活着一日,就要被凡尘琐事纠缠一日。”   “你可以选择不理,就这样逍遥快活得等死。”凤九笑笑,有点刻薄地驳道。   贺兰雪也呵呵笑道:“可惜我就是劳苦命,消停不得。”   说完,他的手指扣了扣左边的折子。   折子并没有合严,上面隐约露出一行字来,断断续续,仿佛是:京城……容后……若兰……   如此字样。   凤九则信手拿起右边的折子,翻开看看,果然是黄大牛的信件,都是十一传出来的,关于伊人的种种消息。   “怎么样,要去哪里?”凤九笑笑,放下折子,问道:“回京城,还是……去冰国?”   贺兰雪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沉吟不定。   “京城的形势也很微妙,裴若尘与裴若兰起来后,容后现在的处   境定然不佳。如果你选择回去,或许能帮到她。”凤九继续说到:“可伊人那边的情况也不好,炎寒这样犯众怒将她带在身边,炎国的人不会坐视不管,恐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贺兰雪点了点头,认同道:“这一点,恐怕连炎寒都疏忽了——伊人不能再继续留在那里。”   “所以,你去哪里?”凤九眉眼带笑,促狭地看着贺兰雪。   贺兰雪很坦然地回答道:“当然去冰国,我不打算再管天朝的事了。”   “去冰国干什么?”凤九又问。   “带走伊人,偷走星雨石。”贺兰雪淡淡道:“我答应过某人,要活得长长久久的。”   他还记得那一日在地道里,伊人突然对他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是啊,如果他死了,伊人怎么办?   像她这样全然没有心机的人,如果没有人守着,估计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贺兰雪可不敢将她单独留在这个人世间。   ……   ……   ……   ……   “星雨石很难偷,听说它作为冰国的镇国之宝,一直放在冰国皇宫的密室里。得到它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答应冷艳,当冰国的王父——你现在被天朝通缉,炎国也没有容身之地,不如立足冰国,再图发展。”凤九笑盈盈,似真似假地劝说道。   贺兰雪做了一个惊恐的表情,开玩笑道:“原来你一直想把我卖了?”   凤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即便是卖了,这个价格也算公道,只需要妥协一点点,美人、名利和生命都有了。”   “可惜啊,我天生就不知道妥协是怎么回事。”贺兰雪笑笑。   “我知道,所以觉得为难啊。”凤九淡淡道:“如果是以前,去偷星雨石未必是一件难事,只是,这一次恐怕太难了。”   “为什么?”   “因为流逐风。”凤九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敬意:“流园少主亲临现场,只要他为密室多设置几道机关,纵千军万马,也难进入了。”   “没有其它办法了吗?”贺兰雪认真问。   凤九也不再开玩笑,他慎重地回答道:“按道理说,确实没有其它办法,但是流逐风有一个很特别的习惯,凡是他设置的机关,他都会故意留一个缺陷,如果有大智之人,便能通过缺陷将其破解——而且,为了增加好玩度,他会将这个缺陷写下来,随身放着,在一个月内,如果别人能偷得那张纸条,即便是破了机关,流逐风也不会阻止。不过,如果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有人能找到缺陷,或者偷得那张纸条的话,他就会毁掉纸条,并且将缺陷补充完美。那之后,便是彻底没办法了。”   “流逐风的机关阵法真的那么神奇?”贺兰雪有点不信。   “是。”凤九肯定道:“流园地处偏远,从前有许多国家觊觎它,可是,无论派去多少军队,一万、二万、五万甚至十万,都没能将它攻下,所有的人都如泥牛入海,了无声息。直到多年后,才有部分人陆续出现,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在一个满是林嶂的地方徘徊,里面凶险异常,找不到出路,死伤无数。最后还是流逐风大发慈悲,故意露了一个破绽,将他们放了出来。”   贺兰雪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怔怔道:“如此说来,他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了?世界上有这样的一个人,岂非很危险?”   “也不尽然,流园的地理环境比较特殊,才能布置如此大的阵法,如果离开流园,流逐风的威力便会大大打折。”凤九笑着解释道:“而且,流园一向与世无争,根本不会参与世上纷争,只要我们不犯他,他也不会犯我们的。”   “那你说,如果流逐风和陆川遭遇,会是流逐风的阵法厉害,还是陆川的剑厉害?”贺兰雪忽而好奇,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凤九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弯腰,给贺兰雪斟上新茶,也为自己满上一杯,然后,他抬起自己的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贺兰雪也不催,索性学着他,慢慢地啜茶。   “他们遭遇过一次。”末了,凤九终于开口,“只是,没有人知道输赢。”   “到底什么情况?”贺兰雪顿时来了兴致。   世上两个绝世人物的风云相会,竟然没有流传出来,让他怎么不好奇?   “不可说。”凤九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话,然后丢下气急败坏的贺兰雪,洒然离去。   贺兰雪在后面装腔作势地虚张了一番,然后看着凤九淡然飘逸的背影,微笑着摇头。   凤九还是如初见那般,古怪得很——隐藏了太多世人不知的故事。   ~~~~~~~~~~~~~~~~~~~~~~~~~~~~~~~~~~~~~~~~~~~~~~~~~~~~~~~~~~~~~~~~~~~~~~~~~~~~~~~~~~~~~~~~~~~~~~   ~~~~~~   武爷最终没有将伊人带走,他只是选择留了下来。   现在的马车上,伊人还是和以前那样打着盹,十一则与武爷四目相对,满身敌意。   不知道为什么,武爷见到十一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十一给伊人端来的茶水,他要先喝,十一拿来的食物,他要先吃,如果十一想靠近伊人,武爷立刻剑拔弩张,挡在她前面。   为此,十一很气愤。   到了第四个晚上,冰国的京城已经遥遥在望,天色渐晚,炎寒下令就地休息,等大队伍整理好后,再进城去。   因为炎寒的身份,进城时会有很隆重的欢迎仪式,到时候,冷艳也会亲临。   等帐篷全部驻扎好后,炎寒与卫先生一行在中帐商量要事,伊人他们则留在自己的帐篷里用餐。   用餐时,武爷也故意坐在伊人与十一之间,不让十一靠近伊人。   十一忍着气吃了几口,然后夹了一块伊人喜欢吃的炸鸡腿递给伊人,武爷连忙伸出筷子一拦,鸡腿顿时被碰到地上。   十一将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叉着腰,怒视着武爷,喝问:“你这从哪里蹦出来的老头,干什么老针对我!”   “怎么不能针对你,你最有可能背叛夫人了!跟当年的裴临浦一样!”武爷也睁大眼睛、翘着白胡须,理所当然道。   十一怔怔,然后猛地转身,往后跑了去。   “哎,十一……”伊人弱弱地叫了一声,只是她的话音还未响起,十一已经消失在帐篷外了。   伊人歪头看了看武爷,也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吃东西。   武爷也对着十一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下,转头将一个鸡屁股塞到自己口里。   ☆、VIP035 我好热(二更)   帐篷外。   炎寒带来的御林军已经守在了临时营地的各个角落。   十一跑出去时,守军朝她看了一眼,认出她的伊人的侍女,也就由着她。   十一似乎受了很大的气,一口气跑出老远。   远得一回头,那座临时营帐,拢在黄昏的薄雾里,变成一团小小的黑影戛。   十一这才停下来,抚着胸,喘着气,四处张望着。   “十一。”身后突然想起一个轻轻的呼唤声窒。   十一面露喜色,豁然转身:黄大牛正从坡底大步走了上来,停在十一面前。   十一想也不想地扑过去,勾出黄大牛的脖子,又是亲又是啃,非常亲热的样子。   黄大牛也不嫌烦,回搂着她,等她的情绪稍微平复后,黄大牛才将手搭放在十一的肩膀上,推开一步距离,望着她问:“打听得怎么样?”   “没听他们说起至尊图的事。”十一摇头道。   黄大牛的脸色微沉,但面上的笑容不减,没有一丝责难的样子,宽厚的脸上露出关切:“没事,慢慢来,你在那里过得怎样?可有人欺负你?”   “没有,”十一宽慰道:“炎寒对小姐极好,所有人都很巴结我的,我在炎宫里过得不错。”   “那伊人对炎寒又如何呢?”黄大牛好奇地问。   “小姐……”十一歪着头思忖了一会,道:“小姐有点迷迷糊糊的,但看起来她对他也是有好感的。”   “是吗,那得早点成全他们才好。”黄大牛认同道:“你家小姐这么迷糊,你得帮她。”   十一有点迟疑,望着黄大牛,狐疑地问:“大牛,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热衷小姐与严寒的事情?是不是你很讨厌逍遥王,还是……”   “你喜欢你家小姐,我当然也要为她着想。逍遥王是喜欢玩弄女人,我担心你家小姐会吃亏。她跟了炎寒,不是很好吗?”黄大牛连忙解释道,语气诚恳,听得十一感动不已。   “我也觉得,炎寒很好。”十一一面点头,一面想起什么,嘟起嘴道:“可是小姐身边来了一个好讨厌的人,叫什么武爷的。他总说我会害小姐。”   “你会害她吗?”黄大牛认真问。   “当然不会!”十一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小姐虽然傻点、笨点、丑点、没心没肺点,但是对人是极好的,从来不欺负人,也不骗人害人。她这样对我,我怎么会害她!”   黄大牛笑盈盈地点头称是,低头时,眸底却划过一丝阴影。   再抬头时,那抹阴影已经不见,他信手递给她一包药,随意道:“你把这个冲给你家小姐喝,这是从月老庙里得的香灰,你家小姐喝了它,就会立刻开窍——不过,等伊人喝了它之后,你要将炎寒请过去。听说,凡是喝过这种药的人,就会喜欢上第一眼看到的男人。”   十一惊奇地接了过来,“这么神奇的药?”   “是啊,不如什么时候你也试一试?”黄大牛促狭地笑笑,伸手捏了捏十一的脸颊。   十一顿时满脸娇羞,依偎进黄大牛的怀里,拳头轻轻地落在他的胸口上,“你就不怕我第一眼看到别的男人。”   “你一定会看到我。”黄大牛搂过她,嘴唇弯起,声音带笑,只是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   十一回来时,伊人已经在门口张望很久了。   直到见到十一的身影从远处走过来,伊人才放下心来,慢悠悠地折回帐篷。   十一钻进帐篷的时候,伊人已经打算睡觉了,她正要往榻上爬,听到声音,伊人回头冲十一甜甜一笑,淡淡道:“你回来了。”   十一心中微暖,从前总觉得伊人的笑那么白痴,今日突然喜欢起她白痴的笑来。   “要睡了吗?”十一走了进来,问。   “恩。”伊人点头。   十一朝左右看了看,又问:“怎么不见武爷?”   “他好像出去了。”伊人抓着头想了想,“说什么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就追出去了。”   十一心中咯噔一跳,有点心虚地低着头,蹭到了桌边。   到了桌边一看,十一又大为感动:原来伊人没有让人将桌上的食物收走,而是留了几张饼和两盘菜在桌上,旁边是一壶泛着幽香的茶。   十一感激地望向伊人,伊人神色却是淡淡,鞋子已经脱掉了,她爬到了床上。   十一想起黄大牛的话,又透过帘缝瞟了瞟炎寒居住的中帐。   她取出怀里的药包,将它撒进茶水里,然后拿起茶壶,慢慢地摇了摇。   这是为小姐好,十一想。   她端着水壶,慢慢地踱   tang到伊人面前,伊人已经躺好了,见到十一走了过来,伊人撑着半身,“怎么了?”   “小姐,先喝点水再睡吧。”十一殷殷地凑过去,为她斟上一杯。   伊人也不推辞,接过来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低身躺好,很乖的样子。   “好好睡。”十一为她腋好被角,然后走了出去。   ~~~~~~~~~~~~~~~~~~~~~~~~~~~~~~~~~~~~~~~~~~~~~~~~~~~~~~~~~~~~~~~~~~~~~~~~~~~~~~~~~~~~~~~~~~~~~~~~~~~~~   她一直走到中帐外面,外面的守卫见到她,也不驱逐,只是伸手将她拦在外面,客气地问她有什么事。   因为伊人的特殊地位,十一在这里的地位也不低。   “我家小姐有要事要见陛下。”十一促声道。   守卫将原话通报给了炎寒。   没一会,炎寒便走了出来,见到十一,他有点担心地问:“什么事?”   这还是伊人第一次主动找他,炎寒受宠若惊之余、未免有点担心了。   “陛下去见见小姐就知道了。”十一躬身道。   炎寒也不再多说什么,大步流星地朝伊人所在的帐篷走去。   十一则站在后面,看着炎寒的身影消失在帐篷里,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   ……   ……   ……   炎寒走了进去。   帐篷里,火炉的温暖正浓,伊人严严实实地捂在被子里,被子拉得很高,将她的脸掩了半截,只露出几缕青丝,垂于被外。   炎寒走过去的时候,伊人睡得正熟。   他好笑地想:总不会等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吧?   他也不吵她,只是将被子往下面拉了拉:因为蒙着脸,伊人的呼吸有点沉重。   哪知,被子一拉下来,炎寒便愣住了:伊人的脸非常红,红得似要渗出血来。   她的呼吸也并非因为蒙着脸而显得沉重,而是相当急促,仿佛呼吸不过来一样。   炎寒连忙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果然,额头如火烧一般,烫得吓人。   “伊人!”他不敢再掉以轻心,连忙推了推伊人。   伊人迷迷糊糊地‘恩’了声,然后,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   见是他,伊人嘟哝了一句:“好热,好难受……”然后,她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来,揪住自己的领口,使劲地往下拉。   “不要乱动。”炎寒连忙抓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焦急道:“一定是伤风了,我去叫大夫来。”   “不是,真的很热。”伊人几乎要哭了,拼命地挣开炎寒的禁锢,重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她做这些的时候,神智似乎不太清楚,眼神迷蒙至极。   那双清亮如琥珀的眼睛,似蒙上了一层乳色的纱,唇色殷红,被扯开的胸口白皙如凝脂,有点肉肉的感觉,炎寒看得心中一跳,连忙偏开脸,重新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捂出汗就好了,我这就叫人去煎药。”   伊人双手被制,腿却往上缩了缩,蜷缩成虾米一样,身子一蹭一蹭的,蹭到炎寒身边,紧紧地偎着他,口中哼哼唧唧,似在饮泣一般。   炎寒终于发现不对,他的目光在屋里逡巡了一番,看见桌上的食物和水,他皱了皱眉头,松开伊人走过去,端起闻了闻。   等炎寒端起水壶的时候,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重新回到床边,炎寒一把掀开伊人的被子,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她,大步朝外面走去。   伊人在他怀里扭了扭去,手仍然不停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   炎寒也顾不上她,只是加快脚步,走到帐篷外,简短地问一人道:“哪里有河?”   那士兵诚惶诚恐地看了伊人一眼,然后指了指后山的道路。   “你们都留在原地,不要跟过来。”炎寒见众人有靠拢过来的趋势,沉声吩咐了一句。   众人立刻停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炎寒抱着衣衫不整的伊人,往后山的大湖走去。   十一也看到这一幕,见到炎寒焦急的模样,她终于意识到:那个药,是有问题的。   这个认知如雷击一般,让她呆愣在原处。   ~~~~~~~~~~~~~~~~~~~~~~~~~~~~~~~~~~~~~~~~~~~~~~~~~~~~~~~~~~~~~~~~~~~~~~~~~~~~~~~~~~~~~~~~~~~~~~~~~~~~~   那一边,炎寒健步如飞,很快走到了大湖边。   时值正寒,虽然上午出了一会太阳,湖面上仍然有一层薄薄的冰。   炎寒犹疑了一下,怀中的身体越来越热,可终究忍不下心,将她丢进这冰水之中。   伊   人更加烦躁不安了,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口中咿咿地低泣着。   炎寒想了想,然后放下她,解开自己的衣服,仔细地铺好,再将伊人放上去。   伊人就势蜷缩在衣服上,眨着眼睛看着他,一脸无助。   炎寒弯下腰,摸了摸她烫如火烧的脸,轻声道:“你中了一种毒,不会有什么危险,过会就好。”   伊人说不出来话,只是盈盈地看着他,大大的眼睛似要渗出水来。   “乖乖地等着。”炎寒摸了摸她的额头,哄了一句,然后直起身,一件一件,褪掉自己的衣服。   伊人躺在旁边,有点凄惶地看着他,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   直到剩下最后一件亵衣裤,炎寒方停住动作,他回头望了望伊人,伊人也望着他:方才迷乱至极的眼眸,似有点清明了。   然后,炎寒转过身,稳步向湖水中央走去。   湖面的薄冰被踩得吱呀吱呀响,绕是炎寒功力高深,都不得不承认:这湖水很冷。   他一直走到齐胸的位置,在水中停了停,然后折返回岸。   伊人在岸边哆嗦着,看着他,她却感觉冷了。   夹杂着薄冰的水从炎寒的身上哗啦啦落下,古铜色的皮肤因为受寒,带了一点冰色,发梢微湿,贴在炎寒的脸颊和锁骨处,有种莫名的美感,就像刚从赛场回来的运动员,一身淋漓,魅力逼人。   伊人虽然还很难受,看到这一幕,竟有点呆了。   然后,炎寒拿起脱下的衣服,简单地擦了擦,待身上没有水迹后,他走到伊人旁边,弯下腰,将伊人抱了起来。   刚刚泡过冰水的肌肤冷飕飕的,却因为体温的缘故,并不是难以忍受的冷。   伊人全身的焦躁刹那得到平缓,她伸出手,也反抱住炎寒。   烫烫的小手压在他***的背脊上,很是舒服。   他们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伊人渐渐平静下来,而炎寒的体温也缓缓地回升上去。   等两人的温度几乎相同时,炎寒放开伊人,转身,便打算重新去湖里泡一泡。   哪知他刚一转身,突觉手臂一紧,他回头一看,伊人正紧紧地拽着他,眼睛明亮至极。   “怎么了?我马上就回来。”炎寒以为她不舒服,轻声安慰道。   伊人不说话,只是异常专注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像天边最璀璨的星,灵动而清醒。   “到底怎么了?”炎寒怔了怔,伊人非但没有松开他,反而将他拽得更紧,他有点无奈地重复了一遍问话,另一只手则探向伊人的额头。   伊人的额头还是很烫,看来药还在发挥功效。   如此说来,是一种极其厉害的春-药啊。   伊人还是不说话,只是倾过身,重新抱住他。   她的身高比他矮许多,她抱着他的时候,脸直接埋到他的胸口处。   “怎么了,还是难受?”炎寒继续问,语气有点焦急了。   如果这个方法不行,他只能考虑把伊人打晕了。   ……   ……   ……   ……   伊人放在他背上的手却开始不老实了,她上上下下地摩挲着,脸则一直埋进他的胸口,不肯抬头。   炎寒初时困惑,再后来,不禁有点不自然了。   伊人的体温很高,也许是伊人的体温太高了,炎寒觉得自己也要沸腾了。   他的呼吸开始粗重。   “伊人。”他沉声道:“你先松开,我马上回来。”   伊人终于抬起头来,她定定了看了炎寒半晌,突然一倾身,脚往上一掂,咬住了炎寒的唇。   炎寒如遭雷击,怔忪了一瞬后,手臂一紧,想也不想地回吻过去。   伊人的技巧很生涩,但是吻得很卖力。   炎寒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像无数礼花星星绽放夜空,美得刹那永恒。   永恒得,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们抱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伊人的手已经移到炎寒的胸口了,然后,又顺着他紧窄的腰身慢慢滑下。   光滑而有韧性的皮肤,在伊人的手下灼灼地燃烧。   等她的手指终于触到他的腰时,炎寒突然清醒,他猝然地退后一步,抓住伊人的手,喘着气问:“我是谁?”。   ☆、VIP036 听说你要嫁人了(三更)   “我是谁?”。   “你是炎寒。”伊人坦然地看着他,非常清晰地回答道。   闻言,炎寒再也管不了其它,一手挽住伊人的腰,将她缓缓地放了下去,重新吻住她,狠狠的,使劲的,用尽全力的,让她不能思考,不能反悔。   炎寒的吻,也从她的唇,移到了她的脖子,她的锁骨。   每吻一下,都如花瓣飘落,温热而轻盈戛。   伊人的反应则有点清冷,只是抱着他,任由他浅吻慢移。   炎寒的手已经停在她的丝带上,刚要拉开,他突然听到一阵咳嗽声,炎寒顿住动作,郁闷地咒骂了一声,然后很快坐了起来,拿起一件外衫,迅速地裹起伊人窒。   伊人的脸色有点茫然,她靠坐在炎寒旁边,头倚着他的胸口。   ……   ……   ……   “咳咳,”方才咳嗽的那人一面摸着头,一面从不远处的山坡后现身:“真不好意思,我没忍住,咳咳。”   炎寒敛眸,用足可杀人的目光怒视来人。   来人却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生死边缘,他优哉游哉地走上坡,还未站稳,脚步一滑,突然打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抓抓头,重新爬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炎寒面前,弯腰道歉道:“真对不住,真对不住,我本来想装成什么都没看见悄悄离开的,可是有一只虫子飞到我嘴里了,咳咳,哎哎,你们只当没看见我,继续,继续。”   炎寒没有言语,目光逡巡着,上下打量来人。   那人做普通的渔夫打扮,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下巴,身上披着一件陈旧的蓑衣,背略略佝偻着,怎么看都像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炎寒杀心顿起,于他而言,杀一个普通人,并不是多大的罪过。   他身上暴起的气机那么强烈,连伊人都略觉不对,她扭过头,看了看炎寒冰冷的脸,然后,又回头望着那渔夫。   “炎寒。”在炎寒即将出手时,伊人突然站了起来,挡在前面,开口道:“让他走吧。”   炎寒怔了怔,真气凝于掌中,悬而不决。   伊人于是抓了抓头,小心道:“你为什么要杀他呢?我并不觉得难为情……那什么……不用灭口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伊人小心翼翼地瞧着炎寒,倒有点祈求的意味。   “他会诋毁你的名誉。”炎寒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伊人,名誉对女人很重要。”   “厄……”伊人沉吟片刻,然后挺坦然道:“我不觉得有毁名誉,你抱我是因为你喜欢我,我亲你也是因为我突然喜欢你了。我们谁也没有强迫谁,又没有妨碍别人,与人无尤,问心无愧,为什么要管人家怎么说怎么看呢?”   说完这些振振有词的话,伊人重新变成可怜兮兮的样子,望着炎寒,轻声问:“所以,不要杀他,好不好?”   炎寒却早不纠缠这个问题了,他的脑里只回荡着伊人的那句话,“我突然喜欢你了”。   她亲口说出的。   有了这句话,其它都无所谓。   ……   ……   ……   ……   “既然你不介意,我也没什么。”炎寒微笑道:“即便全天下人看到都没什么。”   伊人于是笑眯眯地转过身,冲那渔夫道:“你走吧,没事了。”   渔夫却并没有感激涕零、急着离开,而是气定神闲地望着炎寒,淡淡道:“你女人不错,你倒是迂腐了点。好在冷艳不用嫁给你。”   炎寒神色一凛,直视着来人,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渔夫耸耸肩,并不回答,而是冲着伊人‘呔’了一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伊人眨眨眼,很自觉地回答道:“伊人,你呢?”   “流逐风。”渔夫笑笑,朗声道:“我也讨厌那些清规戒律,只要自己想做的,何必管人家怎么看怎么说。伊人,期待明天能在大会上见到你。”   说完,他的身姿立刻大变,原先有点佝偻萎缩的脊背顿时变得挺直,斗笠微微往上扶了扶,露出坚毅优美的下巴和唇。   然后,他撮唇做啸,身姿若鸿,翩然而起。   长啸渐远,人亦渐远。   炎寒注目着那个渐渐变小的黑影,喃喃地重复着他的名字:“流逐风。”   原来,他就是流逐风。   ~~~~~~~~~~~~~~~~~~~~~~~~~~~~~~~~~~~~~~~~~~~~~~~~~~~~~~~~~~~~~~~~~~~~~~~~~~~~~~~~~~~~~~~~~~~~~~~~~~~~~~   十一在帐篷里惴惴不安地等着炎寒和伊人,她拼命自责,又不太敢相信阿牛给她的药有问题。   正在她惶惶不知所往的   tang时候,炎寒与伊人回来了,炎寒满脸喜色,用保护的姿态,走在伊人旁边,手虚虚地揽在伊人的腰上,很是和谐。   伊人神色平静,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姐。”十一迎了上去,欣喜地唤了声,伊人朝她笑笑,没有说话。   “十一,那茶水是谁斟的?”炎寒还不忘记那回事,盯着十一问。   “厄,十一。”伊人冷不丁地插嘴道:“我想换衣服,你陪我进去吧。”   十一如蒙大赦,连忙扶着伊人,一道朝帐篷走去。   炎寒看着他们的背影,没有说什么。   ……   ……   ……   ……   等进了帐篷,十一连忙着手找衣服,伊人则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她。   等十一终于找好衣服,捧着一堆向伊人走来的时候,伊人抬眼说:“十一,我一直很信你。”   十一的动作顿时停住,惊愕地看着伊人。   伊人却低下头,仿佛没有说方才的话。   十一的手有点抖了。   两人沉默。   “我还是会一直信你的。”等了一会,伊人又说。万分肯定。   十一咬了咬唇,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她噗通跪下,手中的衣服散了一地,“小姐,我只想成全你和陛下,小姐,我没打算害你的!”   “我知道,我说过我会信你。”伊人蹲到十一面前,望着她的眼睛道:“十一,我不是一个聪明人,可是我知道别人的心。”   “小姐……”十一哽咽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伊人的目光淡淡移开,从帐篷的缝隙处望过去,她轻声道:“他对我是真的好,我原以为可以不必在乎别人的想法,只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原来不可以。他对我好,我也应该对他好……十一,我不再管阿雪了,他太聪明,根本不需要我。”   “逍遥王从前就不需要小姐啊……”十一一面流泪,一面断断续续地说。   伊人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鼻子,自语道:“是啊,他一直都不需要我。”   一直都不需要她,为什么现在开始变得介意了?   介意到心中一颤,随即心灰意冷,于是看到炎寒的好,于是被感动,于是觉得要报恩。   “不过,小姐,你是说……你和陛下好了?”十一突然听懂了,心中一喜,立刻破涕而笑。   “厄……好了。”伊人摸摸头,有点茫然地回答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刚才他从水里走出来的时候,心里软软的,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总想回应点什么。   人非草木,再清冷的人,也终有感动的一天。   “所以,我宣布,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喜欢炎寒了。”伊人笑眯眯地下了一个定语,然后像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不死不休,颇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   更多的,像一个仪式,像自己对自己下的一个命令。   十一却管不了这么多,她立刻欢呼起来,拉着伊人又唱又跳。   伊人有点傻傻的,被她拖来拖去,脸上没有多大欣喜,更多的,是种安然。   ~~~~~~~~~~~~~~~~~~~~~~~~~~~~~~~~~~~~~~~~~~~~~~~~~~~~~~~~~~~~~~~~~~~~~~~~~~~~~~~~~~~~~~~~~~~~~~~~~~~~   第二日,大队队伍整装,向冰国的京都那曲进发。   到了城门口,礼官上前通报,迎接的礼炮仪仗立刻响了起来,大门洞开,两边林立的民众举着彩旗,迎接远方来的贵客。   道路正中间,缓缓驶来一架御辇,辇上纱幔摇曳,冠顶由黄金打造,雕龙飞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分外壮观。   在御辇出现的那一刻,两侧的人群便发出一阵阵欢呼声,有的甚至匍匐在地,双手靠耳贴前,行投体大礼。   十一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的阵势,不禁啧啧舌,道:“好隆重啊。”   伊人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果然见到满目的人山人海,也看到了纱幔后端坐的模糊人影。   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就有种让人凛然不可犯的威仪,风华绝代。   行在最前面的炎寒翻身下马。   今日的炎寒打扮也颇为隆重,穿上了金边束腰礼服,头戴金冠,两束抹额系于颈下,与平日的随意舒缓比起来,此刻的炎寒倒像一个画中人,威武俊朗,是仙境里执长枪的天神。   御辇也在炎寒下马的同时,停了下来。   炎寒并没有行礼,而是跨前一步,无视两旁侍卫的阻止,他径直掀开御辇前的纱幔,望着里面的人,微微一笑,“女王陛下,好久不见了。”   “炎寒还是一点都没变。”里面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如清泉落水,鸟鸣山涧,让人   闻之忘俗。   “哎,伊人可在?”女王的声音刚落,旁边又传出另一个声音。   炎寒愣了愣,视线一转,便看到了骑马立于旁边的一个身影,虽然面容有点陌生,炎寒还是认出了:他便是昨日那个渔夫——流逐风。   “我可是一刻不停地想见到伊人呢。”流逐风一面东张西望,一面慢悠悠地说着。   炎寒脸色微沉,憋着气道:“流公子怎么也在?”   “逐风是我的贵客,他一定要陪我来迎接你。”女王含笑解释道:“昨天逐风告诉我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也很好奇,那个伊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炎寒不会不让我见吧?”   “当然不会,我本来想更正式地介绍给你。”炎寒从容答道:“既然女王好奇,不如现在想见吧。”   说完,他重新放下纱幔,回头走到伊人的马车前。   他们的对话,伊人早就听进耳里,不等炎寒开口,她已经走了出来。   只是马车太高,伊人走得太急,一个不防,竟从马车上趔趄着跌了下来,众人正要惊呼,炎寒身形微晃,早已将她稳稳当当地接到怀里。   他简直时刻准备应付她制造的状况了。   伊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从他怀里站出来,朝流逐风的方向望过去。   昨日相见时,流逐风带着一顶斗笠,因而看不到他的长相,今天看见,方知流逐风也是一个风采夺人的人物:容长的脸,鼻子挺直秀气,眼睛不大,瞳孔却似比旁人大一些,透出聪慧和狡黠,至于嘴唇——伊人有点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笑,还是没有笑。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冲伊人点了点头,伊人也冲他笑笑,很是友好。   在他们打招呼的时候,纱幔里伸出一只手来,伊人从未见过这样白皙无暇的手,仿佛用冰雪所刻,是能工巧匠最得意的作品,不若凡品。   然后,纱幔被玉手轻巧地掀开,里面的人微微向前探了探,伊人刚好能通过那掀开的缝隙,看清她。   冰国女王冷艳给伊人的感觉,不亚于息夫人给她的震撼,两位都是绝色美人,美得惊心动魄、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   什么沉鱼落雁、羞花闭月,这些词都不够。   也许真正合适的词语是:好看,怎么看都不厌倦,怎么看都不够,只想这样一辈子注视着那张脸。   所不同的是,息夫人是理智而聪慧的,有种高高在上的艳。   冷艳是精致冰冷的,仿佛玉质所雕,让人望而却步、又迷恋不已。   伊人吞了吞口水,只恨自己没有笔和纸,将她速写下来。   ……   ……   ……   ……   “你就是伊人?”冷艳薄唇轻启,淡淡地打量着她。   伊人点头。   “她就是我未来的皇后,伊人。”炎寒走到伊人后面,搂着她,坦然而骄傲地回答道。   众人一片哗然:炎寒是来参加冷艳的招亲大会,没想到在见到冷艳的第一面,竟然向她介绍自己未来的皇后。   倘若是妃子,也就算了,哪位王没有八-九位妃子呢?   可他一开口,便是皇后,如此,置冷艳于何地?   何况——   左看右看,这个伊人,到底哪里比得过冷女王?   冷艳却没有生气,只是笑笑,重新放下纱幔。   伊人仿佛也知道众人的想法,有点畏怯地向炎寒的方向挪了挪,炎寒则宠溺着抱着她,似乎要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去挡住所有善意恶意的目光。   ~~~~~~~~~~~~~~~~~~~~~~~~~~~~~~~~~~~~~~~~~~~~~~~~~~~~~~~~~~~~~~~~~~~~~~~~~~~~~~~~~~~~~~~~~~~~~~~~~~~~   “伊人!”人群里,突然传出一个不高的声音。   伊人茫然地回头,堪堪看到一身雪衣的贺兰雪,鹤立鸡群地站在匍匐的民众中,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伊人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心跳一涩,又极快地低下头来。   御辇里的人却掀开纱幔,朝声音的来处望了过去。   那双如葱玉般的手微微一颤,然后,冷艳从里面款步走出,两旁激动的民众已经全部扑倒在地,一声高过一声地呼叫着‘女王万岁。’   冷艳的神色却是淡淡,她直视着贺兰雪,穿过无数个人头,穿过经年的时光,她轻声开口,清晰而沉静地吐出三个字来,“贺、兰、雪。”---题外话---今天完毕,明儿一早:)   ☆、VIP037 老情人见面了(四更!)   “贺兰雪。”冷艳直视着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贺兰雪也回望着她,历经多年,王座上那个单薄的少女已经变成一个仪态万方的女王,那么艳不可挡,那么成熟摄人。   而在冷艳眼中,面前的贺兰雪,却没有丝毫变化。   ……   ……   …戛…   ……   那年他出使冰国,她刚刚登基不久,在众人的簇拥下接见年轻的使者。   十七岁的少年,一身白色锦衣,眉眼如画,吐字清晰,仪态飞扬。   年轻的女王坐在王座上,俯视着这个别国的小王爷,看着他的风华,他的自信与骄傲,芳心暗动,只觉满殿生辉,错不开眼。   作为女王,她有她的率直和霸道,在给天朝皇帝的回函中,冷艳很直白地写着:希望能与天朝连为姻亲,愿意让贺兰雪成为冰国的王父。   哪知,面对如此显赫的荣耀,贺兰雪的态度却是哈哈一笑,然后直接拒绝了女王的求亲。   之后,冷艳并没有说什么,可冰国的许多暗哨都同时接到一个最高指令:抓获贺兰雪。   那一场婚事,让冷艳成为了全天下的笑柄,她又怎能若无其事地释怀?   如今,整整八年过去了。   那个骄傲自负的少年王爷,在遭受丧父之痛,在遭受兄弟猜疑,在遭受情人背叛,在遭受流放遭受通缉之后,就这样站在人群之中,凛然,绝世,仍然是最亮丽的景致,让这满街辉煌,刹那黯淡,明亮得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为他而亮。   冷艳抿着唇,敛着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今生唯一的失败,一字一句,咬着他的名字,“贺、兰、雪。”   贺兰雪微微一笑,弯腰洒然地行了一个见面礼,抬头淡定地看着她,“女王陛下。”   冷艳冷冷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转身,重新回到御辇之中。   贺兰雪也不觉尴尬,他若无其事地直起来,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伊人身上。   伊人正靠着炎寒,盈盈的看着他。   依旧是明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可是眸底有种东西消失了,贺兰雪忽而发现:她已遥远。   这个认知让贺兰雪万分沮丧,仿佛不知不觉中,丢失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他大步向伊人走了过去。   伊人怔怔,炎寒则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堪堪挡在伊人前方。   旁观的人群一阵***动,冷艳坐在御辇后,冷淡地看着前面发生的一切,流逐风则显出了足够多的兴致,曲起手指摩挲着下巴,一脸好奇。   ……   ……   ……   ……   贺兰雪停了下来,停在炎寒的前面。   “我要带她走。”贺兰雪说:“伊人在炎宫的那段时日,打搅了。”   “你凭什么带她走?”炎寒冷冷地反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她又是你什么人?”   贺兰雪蹙眉看着他,理所当然道:“我是她相公!也承诺过要一生一世照顾她。这样够不够?”   “当然不够。”炎寒淡淡道:“贺兰雪,你已经放弃她很多次了,伊人对你,也仁至义尽了。现在,伊人选择了我,而我也有足够的自信足够的能力不让她失望,如今,你这样毫不讲理地出现,又算什么?”   周围的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两个男人都在争夺同一个女子。   而那个女子,就是站在炎寒后面,淡淡地望着他们的蓝衣少女,少女看上去年纪偏小,因为脸圆圆的,大眼小嘴分外可爱,脸颊很红润,看人的样子,总给人一种无辜的错觉。   ——只是可爱归可爱,若说她有颠倒众生的魅力,那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众人很是不解,那些比刚才更犀利的目光,或困惑或嫉妒或怨恨地,统统投向伊人。   伊人却没有了方才的畏怯,她坦然地站在哪里,淡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阿雪和炎寒,凝眸思忖,一脸沉沉的平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反正我要带她走。”贺兰雪怔了会,突然越过炎寒,径直去拉伊人的手:“伊人!”   伊人一个不妨,就这样被他拽到手里,她微微往前踉跄了一下,贺兰雪偏过头,本来是关切地看看她,哪知这一瞥,竟然发现了一处不该发现的地方。   吻痕,伊人脖子上的吻痕。   褐红色的吻痕,极轻地印在伊人白皙的脖颈上,像雪地里盛开的梅,刹那刺痛了贺兰雪的眼。   “炎,寒。”贺兰雪霍然转身,盯着炎寒,咬牙切齿道:“你果然是淫-贼!”   上次贺兰悠的事情已经不明不白了,贺兰雪本来对炎寒就没有好感,如今看到伊人身上的印记,立刻印证了他对炎寒的印象——大淫-贼一只!   炎寒蹙眉,根本没打算解释。   贺兰雪却已经出手如电,像上次一样   tang,朝炎寒攻过去。   ~~~~~~~~~~~~~~~~~~~~~~~~~~~~~~~~~~~~~~~~~~~~~~~~~~~~~~~~~~~~~~~~~~~~~~~~~~~~~~~~~~~~~~~~~~~~~~~~~~~~~~   冷艳坐在帐幔后。   她一直旁观着事态的发展,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能猜到他们是为一个女子大打出手。   这个发现让冷艳很奇怪,也略觉不快。   贺兰雪变冲动了,冷艳想。   从前的贺兰雪,悠游冷静,泰山崩于前,尚能酌酒吟诗,淡定自如。   而现在,只三言两语,只一个小小的红印,就能让贺兰雪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底失态,这让冷艳不得不感叹:曾经让她心醉不已的阿雪变了,变得——让她更喜欢了。   如果从前的阿雪是高高在上的神子,现在,他终于有了凡俗之态,冲动的样子,也分外可爱。   “阿雪!”   “贺兰雪!”   就在两人即将短兵相接的时候,伊人与冷艳同时开口。   贺兰雪和炎寒顿时停住动作,却不知到底是因为谁的话。   冷艳自矜身份,自然不会与伊人抢话说,她沉默地看着伊人,等着她的后话。   伊人也不客气,她颠颠地走到贺兰雪的咫尺之前,仰着头,看着他,淡淡地说:“炎寒没对我怎样,而且,我怎样,你以后也不要管了——你也不要再管我了。”   这句话之后,他们的契约解除。   他们的承诺不复存在。   贺兰雪怔怔地看着伊人,有点不敢相信:如此绝情的话,竟然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是不是炎寒逼你?”他哑然问。   伊人摇头,突然有种悲从心来的感觉,她伸出手,抓住贺兰雪的前襟,低声道:“你以后,想对容秀好就对容秀好,想娶女王就娶女王,阿雪,我希望你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如此,便再也不会因为一些莫名的事情而莫名难过了。   贺兰雪哽了哽,他心里有一丝了然,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只是,同样觉得难过。   “如果是因为炎寒……”贺兰雪有点无力地继续说道。   闻言,一直站在后面的十一上前屈了屈身,劝慰道:“王爷,陛下并没有强迫小姐,是小姐亲口说,从今以后,只喜欢陛下了。”   “……我并不是要求她不能喜欢别人,当初她喜欢裴若尘的时候,我一样将她拱手相让,只是——只是,为什么是炎寒!”贺兰雪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找借口。   却不得不找。   仿佛有什么利器在心中挖了一个口,他需要借口来填充。   可是,贺兰雪亦心知,现在即便伊人仍旧喜欢裴若尘,他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洒脱地让给他了。   至于为什么,贺兰雪不知道,也无法可知。   伊人恹恹的转过头,浅淡疏懒,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贺兰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追,怅然地站在原地。   ~~~~~~~~~~~~~~~~~~~~~~~~~~~~~~~~~~~~~~~~~~~~~~~~~~~~~~~~~~~~~~~~~~~~~~~~~~~~~~~~~~~~~~~~~~~~~~~~~~~~~   “贺兰雪,你这叛徒,还敢公然现身!”正在场面沉默得有点诡异之际,队伍后突然传来一个怒斥声,贺兰雪回头怒视来人:只见穿着一身华贵世子礼服的夏玉排众而出,凛凛地站在贺兰雪面前。   夏玉是夏侯的独子,也是贺兰悠的表弟。   皇家四兄妹,贺兰淳、贺兰钦、贺兰雪都是同父同母的皇子,他们的母亲是当今太后,如今潜心修佛,不管俗事已久。   贺兰悠的母亲,则是夏妃,亦是夏侯的姐姐。已经过世多时。   在场的人很多认出了夏玉,因而明白夏玉对贺兰雪的态度——传言天朝宰相裴临浦便是被贺兰雪杀死的,裴临浦又是贺兰悠的公公,夏玉对贺兰雪如此仇视,理所当然。   伊人同样认出了夏玉:没想到,那个在宫里与她斗酒的小屁孩,一晃眼长得如此玉树临风了。   比起那时候,夏玉确实长高了许多,像突然抽长一般,高高瘦瘦,原先略觉稚气的脸,也长得有棱有角了。   他的长相与贺兰悠有点神似,眉宇间透出一丝艳。   贺兰雪睥睨着这个小屁孩,想着小时候还亲手抱过他哄过他,没想到一眨眼,他就能如此盛气凌人的逼问他了。   现在的小孩子,长得真快,贺兰雪微微一哂。   “贺兰雪,你侮辱国母,残害大臣,意图不轨,我今天就要代陛下,代父侯收拾你!”夏玉一边说,一面回头招手叫援兵。   他知道贺兰雪的功力,也自知   之明,自己单枪匹马是无法抓捕贺兰雪的。   贺兰雪笑了笑,“侮辱国母,残害大臣?贺兰淳可给了什么证据没有?”   “小裴公子的话,难道还有谁敢质疑?”夏玉瞪着眼睛,理直气壮道。   贺兰雪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些罪名,竟然都是由裴若尘来印证的。   那样一个谦谦君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伪劣不堪了?   贺兰雪却是一直将他当成朋友的。   见贺兰雪沉默,夏玉只当他默认了,他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来人,将此叛徒拿下。”   人群中,瞬间涌出了许多天朝将士,都是随夏玉与柳溪一道来冰国的侍卫。   ……   ……   ……   ……   另一边,藏身在众人后面的易剑就要提剑往前,站在一边的凤九连忙按住易剑的手,然后一脸高深莫测道:“静待发展。”   易剑虽然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但是想起之前贺兰雪有交代:无论大小事宜,皆听凤先生安排。只能忍着冲动,眼巴巴地看着自家王爷被夏玉手下的人围住。   伊人本已经走到了炎寒的身后,见状,她又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夏玉,清脆脆地说道:“事实不是这样的,阿雪没有对不起容后,裴丞相的死,也不关阿雪的事。”   夏玉看了她一眼,也早认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得怒道:“你曾是他的妃子,当然要替他说话!你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那我的话呢?”炎寒在伊人毫不犹豫踏前为贺兰雪说话时,心中有丝不快,但随即又释然了。   倘若知道真相,而选择不说出来,那就不是伊人了。   无论对象是不是贺兰雪。   其实,按照帝王权术来说,替贺兰雪撇清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天朝越乱,越自相残害,对炎国就越有利。   可是,炎寒不想让伊人失望。   夏玉抬头惊诧地看了看炎寒,又看了看贺兰雪,有点将信将疑了,却还是硬着嘴,愤愤道:“你是我们的敌国,天朝的叛徒就是你的盟友,你的话,同样不可信!”   炎寒未尝受到这样的唐突,即便是贺兰淳站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两个帝王的平等见面,而夏玉这个嘴上没长毛的小屁孩,竟然敢质疑他的真假,他即刻怒不可遏。   “哼,”炎寒冷笑了一声,“天朝竟然派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来参加女王的招亲大会,你们这样,到底是想侮辱女王,还是要侮辱你们自己!”   “我是真心仰慕女王而来,哪像你们,一个个各怀鬼胎!”夏玉气得小脸通红,在那里嚷嚷着。   贺兰雪很是无语:他也不明白,贺兰淳为何要派这样一个被骄纵的小世子来参加如此举世瞩目的大会?   ~~~~~~~~~~~~~~~~~~~~~~~~~~~~~~~~~~~~~~~~~~~~~~~~~~~~~~~~~~~~~~~~~~~~~~~~~~~~~~~~~~~~~~~~~~~~~~~~~~~~~~~   “好了!”一直旁观不语的冷艳终于忍不住喝止了一声:“无论真相如何,也无论贺兰雪是不是天朝通缉的要犯,也无论这位伊人小姐到底是你们谁的人,这里是冰国,在冰国,你们都是客人,都必须按照冰国的规矩办事。”冷艳的声音,似压着火气,凛然不可违。   “可是,女王陛下……”夏玉还是不依不饶,向冷艳拱了拱手,就待辩说。   冷艳冷冷地看着他,她的命令,在冰国,还从未有人敢辩白过。   夏玉终究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女王陛下!”就在冷艳出言让卫兵将夏玉强行押走之时,夏玉身后响起另一个声音,那声音悦耳动听,却有种墙角苔藓般的潮湿感,众人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只见一位华衣公子浅浅走出,脸色素白,虽然精致,却没有一丝表情,倒像是一个绝佳的技师描画出来的美男图,虽然五官出彩,却没有神韵。   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灰灰蒙蒙,让人看着,心底老大不舒服,古怪之极。   “女王陛下,小侯爷只是太嫉恶如仇,也担心贺兰雪在冰国作乱,危及女王的安全和大会的秩序,并不是有意顶撞陛下,望陛下明鉴。”那人走到冷艳前面,极有礼貌地回禀道。   冷艳的神色这才稍缓,夏玉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唐突,低着头蹭到那人旁边,轻声问:“柳溪,你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来人,正是之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溪,也是夏侯的内侄。   可是,关于柳溪的来历,连贺兰雪最精锐的天一阁,也查不出多少。   某些方面来说,他比流逐风更加神秘。   流逐风则至始至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手指扣着下巴,饶有兴致地,一直望着伊人。   其他人的林林种种,他一直没去关心。   ……   ……   ……   ……   “两位天朝贵客微服至此,实在在本宫很是惊讶。”冷艳不动声色地将夏玉与柳溪都警告了一番,然后望着贺兰雪,唇角噙出一抹笑来:“至于夏小侯爷的担忧,本宫也深以为然。这样吧,在招亲大会期间,逍遥王——不,贺兰雪,就请在冰宫的天牢里做客一段时间,等大会结束,本宫再亲自将你释放,绝不插手天朝内部之事。”   贺兰雪听了,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冷艳,然后回望着伊人。   在人群后的易剑则义愤填膺了,他愤愤自语道:“什么夏玉说得有道理,这冰国女王,分明是公报私仇,当年她没有奈何得了王爷,现在王爷主动送上门来,哪有不利用机会的道理!”   “不要得罪女人,特别是有权势的女人。男人总是要走这一遭,才能记得清楚的。”凤九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着这句至理名言。   易剑看着凤九依旧云淡风轻的脸,几乎想一拳打过去了。   怎么凤九从来没有着急过呢?   不过,平心而论,贺兰雪也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   听闻冷艳说将他压至大牢,贺兰雪并没有多么吃惊,他只是将注意力重新转到伊人身上,伊人则靠着炎寒,头微微低着,一脸平静安然,仿佛周遭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事实上,这本就与她无关。   一直以来,只想躲在被别人遗忘的角落,好吃懒睡,悠哉度日。   哪知,竟这样莫名地,一次次地,被顶到风尖浪口之上。   伊人很郁闷。   贺兰雪看出了她的郁闷,不免一阵自责。   是他的缘故吧。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缘故吧。   他没能保护好她,所以,无论伊人现在做任何决定,贺兰雪都不会怪她,   哪怕,伊人真的选择了炎寒。   ☆、VIP038 混乱的男女关系呀   “伊人。”贺兰雪唤着她的名字。   伊人抬眸,浅淡地瞧着他。   “如果你决定喜欢炎寒,我不会拦你。可如果你以后若是不开心了,想离开他了,我还是愿意等你,愿意当你的树。”他的情绪也平静下来,淡淡地留下一句话,然后傲然转身,面向冷艳道:“女王陛下,那就在天牢里叨扰几日了。”   冷艳点点头,立刻有两人从后面走出,对贺兰雪客客气气地引臂一伸。   易剑又急了,正打算冲过去劫回王爷,哪知凤九又将他一拉,然后挺悠然地说到:“易剑,你想不想听王爷与冷女王之间的往事?戛”   “众所周知的事情,谁还愿意再听。”易剑心中着急,口中也不客气。   “那是表象,其实真实情况,不仅如此啊。”凤九难得幽默一次,挺促狭地挤挤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们找个地方,再慢慢聊。窒”   “可是……”易剑眼睁睁地看着贺兰雪被带到阴暗的地牢去,哪里还有兴致听什么八卦?   凤九却不管这么多,拽着易剑,往人群外的僻静之处走去。   只留下伊人,怔怔地看着贺兰雪的背影,回味着他方才的话,也不知为何,心中伤心至极,虽然不知道为何伤心。   炎寒早瞥见了她的神色,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后面静静地搂着伊人,将她送回马车上。   一行人,这才散了,重新浩浩汤汤地往皇宫进发。   ~~~~~~~~~~~~~~~~~~~~~~~~~~~~~~~~~~~~~~~~~~~~~~~~~~~~~~~~~~~~~~~~~~~~~~~~~~~~~~~~~~~~~~~~~~~~~~~~~~~~~~~   冰国京城,冰都城外,小茶馆。   易剑板着脸,坐得端正笔直,凛凛地望着对面的凤九,似乎要将凤九的脸看出一个洞来。   凤九却全然没有一丝察觉的模样,仍然闲适地倚在椅子上,一面喝茶,一面很享受的模样。   “凤先生,你已经喝了一壶茶了,还不能说说那个故事吗?”易剑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道。   “年轻人,要淡定。”凤九慢条斯理地教训了易剑一句,终于慢腾腾地开口了:“王爷和冷女王的事情,还要从八年前说起……”   易剑耐着性子,听凤九慢悠悠道来。   “话说,八年前……”   “八年前,王爷代表天朝出使冰国,只因当时冰国有主战之声,王爷特去平定它。”听凤九的声音有越来越慢的趋势,易剑终于忍无可忍,抢话道。   凤九点了点头,认同道:“于是就在八年前的某年某月,当时才十七岁的王爷抵达冰国。”   “是庚子年五月初六。”易剑将他的某年某月补充完整。   这一次,凤九不干了,他瞟了易剑一眼,淡淡道:“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忠心了。”   易剑闻言,似受到极大的侮辱,满脸怒气质问道:“凤先生此话怎讲!”   “你家王爷明明让你听我的话,你不仅不听,还……哎……”凤九望着天,语重心长地叹息一声,很是惋惜。   易剑的脸色时青时白,最后,只有握拳坐端正,恭声道:“还请凤先生指教。”   “这就对了嘛。”凤九笑笑,继续用他特有的慢悠悠的语调,继续道:“话说,某年某月,当时才十七岁的王爷刚刚抵达冰国,在进京之前,因为少年心性,王爷并没有急着表明身份,而是微服出巡,在京郊外,调-戏了一位少女。”   易剑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凤九:“王爷调-戏良家妇女?!”   凤九翻翻眼,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易剑,“难道你以为王爷是什么正人君子?”顿了顿,不理会易剑的震惊,凤九又低声自语道:“倘若他真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也不屑帮他了。”   易剑怔怔,不知这句话到底算赞叹,还是诋毁?   凤九也懒得纠缠这个问题,而是继续摇头晃脑地数落着贺兰雪的风-流-艳史:“我们说到王爷调-戏良家妇女了——咳咳,应该说,调-戏了一个少女,但那个少女可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她就是今天坐在御辇之上,受到全城人膜拜的冷艳,冷女王。”   易剑这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是说,王爷把女王陛下给调-戏了?”   “也不全算调-戏吧,”凤九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好听点,叫做英雄救美。”   “英雄救美?”   “对,当时冷女王-刚刚登基,没有什么基础,冰国很动-乱,她在秘密接见一个武官的途中遭到叛徒的袭击,刚巧又碰上了王爷。你知道,王爷一向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是行侠仗义!”易剑很认真地纠正道。   “都一样吧。”凤九淡淡地拖了过去,继续道:“总而言之,当时微服出巡的王爷,救了同样微服出巡的女王陛下   tang。”   “那冷女王应该感谢王爷才对啊。”易剑懵懵懂懂地反问道。   “如果只是单纯地救了她,然后弯腰说一声‘小姐慢走’,那就什么事都没了,偏偏……”凤九说到这里,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道:“偏偏冷女王长得实在太漂亮,他们又碰巧为了躲避追杀,孤男寡女躲在一间破庙里,又偏偏,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易剑愣了愣,然后脸色一红,迟疑地问:“难道……难道……难道王爷把女王陛下……”   凤九白了他一眼,用目光鄙视着:易剑,你很不纯洁。   “你放心,虽然王爷有禽兽之心,却并非禽兽之人。他并没有把女王陛下怎么样,若真的怎么样了,你以为今天王爷还能活命么?冷女王可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他慢条斯理地释疑道。   “那到底……”   “无非是一男一女谈心呗,谈到深处,外面风大雨大,庙里火光明亮,冷艳又是一个绝色美人,王爷也是一个男人,于是……”   “于是……”易剑听得入神,身体稍微往前倾了倾。   凤九再次鄙视了他一下,方说出后文,“于是,王爷抚着冷艳的脸,说:你真是一个美人,若此刻我没有心上人,我一定要娶了你。”   “王爷竟然这么说!”易剑大惊小怪,贺兰雪在他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冷女王于是问他:你的心上人是谁?身在何处?”凤九已经懒得鄙视易剑了,缓缓继续道:“王爷回答道:我的心上人,是天朝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冷艳又问他:有我美吗?”   “王爷怎么回答?”易剑已经彻底堕落成八卦男了。   凤九翻翻白眼,说:“王爷的回答很客观,他说,平心而论,你比她漂亮,但是,在我心里,她是最漂亮的。”   “王爷果然还是王爷。”易剑松了一口气,生怕贺兰雪恬不知耻地回答:自然是你漂亮,我和你干啥干啥吧。   “可是这样的回答,对女人来说,却比假话更致命。”凤九摇头道:“冷艳当时就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雨里,然后转头望着他道:我会成为你心目中最美的女人的。说完,冷艳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王陛下有点奇怪啊……”易剑很不理解这种行为。   凤九决定原谅易剑:他本是一个不懂风情的人。   “王爷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哪知第二天,他去朝见冰国的新王,一抬头,就看到了冷艳。冷艳却装作不认识他,正儿八经的样子,王爷也没往心里去。”凤九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哪知到了晚上,冷艳披着斗篷,悄悄地进了王爷的房。”   易剑再次睁大眼睛,可怜的人,好像突然发现了男女关系的乌烟瘴气。   ……   ……   ……   ……   “冷女王一进门,便给王爷行了一礼,她请王爷帮她一个忙,在第二天的朝会上,以好战,勾结叛党,搅乱冰国稳定的罪名,抓捕几个反对她的老臣。而那个话头,需要贺兰雪去提。王爷自然答应,他来冰国的目的,本就是阻止冰国好战分子对天朝的虎视眈眈,两人达成协议后,天色已经很晚了,宫里执行宵禁。冷女王担心被人看见,便提出在王爷的房里一直呆到天明。”   “王爷答应了?”   “王爷那么怜香惜玉的人,自然会答应。”凤九回答道:“那一晚,他们同床共枕,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是在临行前,冷艳拿走了王爷随身的香囊,把自己的玉饰给王爷留了下来。”   “定情?”易剑怔怔:“王爷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凤九不得不再次用目光重复了一句:易剑,你很不纯洁。   “反正,那日之后,王爷按照之前的约定,配合冷艳完成了那场戏,那些反对冷艳的老臣们被一网打尽,天朝的危机也得到解除,在王爷离开的那天,冷艳亲自送行,并将一封回函交给他,让他转交给天朝皇帝,也是当时王爷的父亲贺兰无暇。当时,冷艳又问了一句:‘如果没有你那位心上人,你是不是真的会娶我?’王爷满口答应:‘自然!’”凤九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哪知回去后,贺兰无暇打开信件,见到里面的联姻请求,询问王爷的意见时,王爷却只是笑笑,说:我早有心上人了,她又不是不知,何必开这种玩笑。”   “话说完,王爷漫不经心地将冷艳的信函丢在桌上,从此没有再过问此事,哪知这件事不胫而走,冰国女王向天朝的逍遥王求亲却被其拒绝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冷艳也受到了国民空前的质疑,这件事对冷艳的影响很大。事后,王爷虽然自觉愧疚,却什么都没有做。”   “如此说来,倒是王爷有点不对了。”易剑沉吟道。   “也怪不得王爷,他当时做什么都是错,索性什么都不做,反而更好。”凤九淡淡道:“可无论如何,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说起来,也是王爷自己惹得祸,明明知道自己还是有点小魅力的,又何苦到处种   情?”   “如此说来,冷艳必然极恨王爷。”易剑自以为是道。   “恨,固然是恨。但至始至终,王爷并没有骗她负她,所以,冷女王对王爷的感情,更多是求而不得的爱。如今,容秀已经成为了王爷的嫂子,当年的承诺,也是时候兑现了。”凤九说完,一口喝尽手中的杯子,颇有点意味地自语道:“只希望伊人的事,不要影响冷艳的判断——她应该会救他的吧。”   易剑顿时傻眼:原来方才凤九不让他去救出自家王爷,是指望着冷艳救王爷性命呢。   这……这也未免太冒险了吧?   再看凤九,一脸的气定神闲,易剑姑且相信了他的能耐,傻傻地坐着,静观其变。   ~~~~~~~~~~~~~~~~~~~~~~~~~~~~~~~~~~~~~~~~~~~~~~~~~~~~~~~~~~~~~~~~~~~~~~~~~~~~~~~~~~~~~~~~~~~~~~~~~~~~~~   炎寒一众人皆住进了冰宫。   因为没有确立名分,伊人与炎寒仍旧分开住,毗邻而居。   这一点让炎寒极受煎熬,伊人的反应却是淡淡,甚至很高兴这样的安排。   客人都住在冰宫西边的殿厅,只是殿与殿之间隔着扶疏的花柳,并不觉得拥挤、或者集中。   夏玉与柳溪也是毗邻,堪堪在炎寒和伊人的对面,中间亭台楼榭,春意盎然,丝毫没有冰天雪地的感觉。   却不知是什么花种,可以在如此冰寒的天气里,长得这般茂盛?   “这冰宫,真有点意思,我们一路走来,都是冰天雪地的,到了这里,倒像回到天朝一般。”夏玉收拾了一番,站在廊檐下,笑着对柳溪说道。   “是因为星海石。”柳溪淡淡回答。   闻言,夏玉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溪,“你是说,星海石还有控制花木生长的能力?”   “是,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成为冰国的传世之宝呢。”柳溪负手站在廊檐下,注视着前面不远处的郁郁葱葱,静静道:“它不仅能控制花木生长,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是一件极具传奇色彩的神器。”   “我也听说过星海石,却只知道它是一件很不平常的神器,,没想到,竟然这么神奇!”夏玉叹为观止。   柳溪淡淡一笑,“世人都只知道至尊图,却极少知道星海石,只因为,至尊图里教会世人最厉害的破坏之术,而星海石,却是救人之具。救人的,通常没有害人的有名。”   说这句话的时候,柳溪的唇角有丝冷意,眼神依旧灰蒙,没有情绪。   夏玉有点畏怯地看着自己的‘表哥’。   ……   ……   ……   说是表哥,其实夏玉自己都没有见过,只是有一天,父侯将他带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说:“这位是你母亲弟弟的儿子。”   舅舅过世得早,所以表哥很小便被送到山上修习了,最近才回到中土。   见到柳溪的第一眼,夏玉就下意识地畏怯他,他身上有股浓浓的潮湿气息,夏玉甚至觉得:即便他站在阳光下,地上也不会留下丝毫阴影。   他是阴暗的。将所有的光亮吸收殆尽。   可无论夏玉多么抵触他,夏侯还是坚持让他对与柳溪接触,多帮着柳溪,甚至这次派往冰国的招亲大会,如此盛事,父侯也上奏坚持让柳溪跟来。   有时候,夏玉甚至有点吃醋:敢情柳溪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啊。   ~~~~~~~~~~~~~~~~~~~~~~~~~~~~~~~~~~~~~~~~~~~~~~~~~~~~~~~~~~~~~~~~~~~~~~~~~~~~~~~~~~~~~~~~~~~~~~~~~~~~~~   在来冰国之前,夏玉进京去探望了自己的公主堂姐贺兰悠,本来想打探一些柳溪的消息,可是一走入驸马府,夏玉便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从前温雅精致的府邸,近期有些荒败了。   许是冬日的原因,花木谢了,满眼是青白的墙,偶尔的红色,也蒙上了灰尘,庭院里行走的仆人也一副恹恹的样子,见到夏玉,只是懒懒地打了一声招呼:“小侯爷,”也不招待,只是指了指远处的楼阁,轻声道:“公主在楼上呢。”   夏玉于是从咯吱咯吱的木楼梯上爬上去,等爬到顶楼,他终于见到了贺兰悠。   从前美艳逼人的贺兰悠,如今脂粉不施,头发只是疏疏地拢于一侧,散发飘荡,颇有点蓬头垢面的样子。   夏玉于是皱皱眉,回头怒斥丫鬟:“你们是怎么照顾公主的!”   丫鬟噤声,不敢言语,贺兰悠却头也不抬,淡淡地解释道:“是我不想梳洗,梳洗后给谁看呢?”   夏玉当即沉默:裴若尘刚刚走马上任,所以经常性不在家,夏玉在驸马府呆了两天,竟然没能见到裴若尘一面。   如   此便知,裴若尘冷落贺兰悠到何等地步。   “姐夫……”夏玉咬了咬嘴唇,不解道:“从前姐夫那么温文儒雅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贺兰悠抬头,清清冷冷地扫视着面前的庭院,“哀莫大于心死,你姐夫,只怕是一个死人了。”   贺兰悠的回答,让夏玉困惑不已。   难道丧父之痛真的那么严重吗?当年自己母亲过世的时候,虽然也伤心,可到底是挺过来了。   何况,从前也不觉得裴临浦与裴若尘的关系有多么亲密,裴临浦对自己的儿子,一向是严厉有余,关心不足的。   “如果你为此付出了许多的东西,你以为值得你牺牲的东西,到头来,只是另一个人一厢情愿的笑话,你会不会心死?”贺兰悠冷冷一笑,有点残忍道:“就这样吧,难道谁没有谁还不能活不成?反正从始至终,我们心中的人,都不是对方。”   说这句话的时候,贺兰悠的表情有点阴冷了。   夏玉打了一个寒战。   本来想向贺兰悠询问柳溪的事情,见状,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了。   他站在贺兰悠的后面,俯视着庭院里的一片冷清与惨败,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有种寒气直透人心,裴若尘今日的繁华,贺兰悠如今的美丽,都将成为一场悲剧最后伤感的回忆。   这种预感让夏玉心中老大不舒服,到了第三天,便早早地告辞了。   然后,他与柳溪来到了冰国。   依旧对柳溪一无所知。   ☆、VIP039 给我讲一辈子的故事(二更)   花园里的谈话,依旧在继续。   “可是,既然世人对星海石所知甚少,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夏玉看着柳溪,好奇地问。   “因为我有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道的母亲。”柳溪淡淡地回答了一声,然后折身回屋。   夏玉颇有点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如果真的有一个值得骄傲的母亲,为什么柳溪的神色间看不到自豪,反而是淡淡的无奈和自嘲?   那个舅妈,到底是何许人也戛?   父亲不是说过,柳溪的父母已经早早过世了吗?   夏玉怎么想也想不通,直到他想得头都痛了,前面的灌木突然摇了摇,夏玉凝目望去,却见到一个大眼丫头从花丛里钻了出来。   见到夏玉,那大眼丫头也是一愣,怔怔问:“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这不是东殿吗?”   “这是西殿。”夏玉耐着性子回答道:“你是东殿的丫头。”   “奴婢十一,是……是伊人的丫头。”十一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头衔,只能直呼小姐的名字。   夏玉‘哦’了声,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他对伊人的印象,实在谈不上好。   初时因为裴若尘的关系,讨厌她。   后来,她为贺兰雪站出来,稍微有了改观,还巴巴地去请她喝酒,结果今天又看到她在那里挑拨离间,一面水-性-杨-花跟炎国的皇帝厮混在一起,一面为贺兰雪辩解,没原则啊没原则。   “东殿和西殿隔得那么远,怎么会走错,你是不是有其它的事情?”夏玉先入为主,因为讨厌伊人,也一并讨厌她的丫鬟了。   十一有点心虚地张望了一下,然后低头回答道:“找我家小姐呢,这里的景象太一样了,我们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夏玉没听完她的解释,便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去其它地方找你家小姐吧,本侯爷没见过她。”   十一连忙欠了欠身,转身朝东殿的方向跑去。   夏玉看着十一毛毛躁躁的样子,重重一哂。   ~~~~~~~~~~~~~~~~~~~~~~~~~~~~~~~~~~~~~~~~~~~~~~~~~~~~~~~~~~~~~~~~~~~~~~~~~~~~~~~~~~~~~~~~~~~~~~~~~~~~~~   其实十一没有说错,伊人确实在这里迷路了。   她们本来在院子里晒太阳,十一突然问伊人:炎陛下可有作画的习惯,或者有没有收藏古画的地方。   十一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另一个重要任务呢。   找到至尊图。   至尊图,应该是一副古画吧。   伊人想了想,依稀记得炎寒似乎真的带了一副画,于是就带十一去找,哪知四个殿的格局太相似,花木又太茂盛,她们穿过了几个抄手游廊,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十一本打算拉着伊人回去算了,却不察伊人的脚程慢了些,十一走得太快,一回头就看不到她了。   这才误打误撞地遇到了夏玉。   十一又一路找了回去,还是没遇到伊人,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   ……   ……   ……   另一方面,伊人也在四周同样的景致里晃来晃去,四处的花木都是一样,很茂盛的叶子,似乎是芭蕉,很茂盛的花朵,像杜鹃。   红花绿叶,晃花了伊人的眼。   然后,她看到了前面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伊人想也不想地上前打了声招呼:“柳色。”   前面的人转过身,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伊人眨眨眼,仍然没有改口,“柳色。”   柳溪敛了敛眸,“你认错人了。”   “柳色。”伊人嘻嘻一笑,笔直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柳色,再怎么变,我也认得出来,你身上——你身上有股味道。”   “什么味道?”柳溪沉声问。   “潮湿的味道。”伊人往他靠了靠,抽着鼻子嗅了嗅,然后又问:“你的眼睛好了吗?”   后面那句话,有明显的、浓浓的关切味道。   柳溪的身形微微顿了顿,然后低声道:“是,尤主管已经将他的眼睛换给我了。”他说:“可是这样的眼睛,我宁愿不要。”   “为什么?”伊人诧异地问。   “我只能看到黑白色,现在我看着你,也只看得到你的轮廓和你的眼睛。”柳溪有点残忍地说:“你的眼睛很大很黑。漂亮得很,我想将它挖下来。”   伊人眨眨眼,即便再笨,也能听得出来柳溪要灭口的意思。   可是,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   这个疑问比此时的境况更加重要。   “尤主管把眼珠换给了你,那他呢?”   柳溪的神色   tang一黯,那双冷漠迷蒙的眼睛里,顿时涌现出一团血色。   当时的情形,仿佛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尤主管在听到大夫的话后,二话不说,用手指剜下了自己的眼睛。   柳色的脸上,全部溅满了他的鲜血。   忠仆舍眼为主,所有人的唏嘘,所有人都赞叹,可又有谁感受过他的感觉?   至始至终,他可有选择的余地?   是,他拥有了一个黑白的世界,也由此,更加不能辜负尤主管的期望。   他算什么?   到底是受益者,还是彻底的受害者?   为了一双眼珠,赔掉了自己一生!   ……   ……   ……   ……   柳溪冷冷一笑,“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这样没心没肺、不懂感恩的话,倘若由其它人听了,一定会在道义上谴责柳色,可是伊人却能明白他的感受。   就像前段时间,她希望炎寒不要对自己太好,总觉得无以回报,沉沉地压在心里,压着压着。   “其实,无论做什么事,自己都要心甘情愿才行。你勉强自己做了,心里又有怨言,其它人会很无辜的。”伊人又淡淡道。   柳溪望着她,没有言语。   “我想尤主管,只是单纯地对你好而已,他没有要求你做什么。你觉得很沉重,只是因为——只是因为你没办法无视他的好,没办法骗过自己的心。其实这一切,不是尤主管逼你的,而是你自己逼你自己的。也就是说,其实,这也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所以,不要再怪他,好不好?”伊人很难得地说了一大通话,然后,似说累了一般,吐出一口气,脸上亦是释然。   柳溪怔了怔,若有所思了片刻,随即沉下脸来,低声道:“无论如何,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该死。”   倘若柳溪是柳色的事情传出去,那么夏侯就会受到天朝空前的质疑。   他并非担心伊人会乱说,而是担心夏侯会暴露。   为保险起见,他必须、只能,杀掉伊人!   伊人眨眨眼,朝左右看了看。   这是四大殿中间的位置,也是花木最茂盛的地方,因为是客人居住的地方,所以宫女太监们都不太多,唯恐打扰了贵客的清修,侍卫也大都集中在外围,轻易不会进来。   如果喊炎寒救命呢?   伊人心里权衡了一下,估摸着还是柳溪的动作快一些,又放弃了。   她只能选择自救了。   ……   ……   ……   ……   柳溪的眸子敛了起来,杀气从鼓胀的衣衫里逸散出,伊人打了一个寒噤,她抬头殷殷地看着他,道:“其实,我还有点作用的。”   “什么作用?”柳溪许是念及以前的些许情意,竟然还耐着性子等她的废话。   “我会讲故事的。”伊人道:“我会讲很多色彩,我会讲红的花,蓝的湖,碧的天,我知道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知道很多人怎么长大,怎么生活,难道你不想听吗?”   柳溪微微扬起的手顿了顿,他板着脸反问道:“可我听说,天空都是蓝色的,又怎么是碧色的?”   “当然有可能是碧色的,如果你能去西藏……咳咳,就是特别高的高原,天色蓝得透明,碧玉一样。他们告诉你的颜色,其实都是不对的。你以为花就是红色的,其实花有很多颜色,有紫色、粉色,白色,红色是一种温暖的颜色,冬日你烤火的时候,映在你手上的,便是红色。白色是很干净的颜色,如果你站在旷野里,有风迎面吹来,清清淡淡的,那就是白色……”伊人的声音极有感染力,她说起颜色的时候,每个名词都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生机盎然。   伊人本是学美术的,对颜色的感觉,比平常人更加敏锐一些,也更为热爱。   柳溪怔怔,虽然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个人留不得。可是却迟迟下不去手,好像现在杀掉她,就消除了一个光怪陆离,一个他也许再也无法接触的世界。   “你平时喜欢听什么故事?”伊人一口气说了一百多种颜色,唯恐柳色会觉无聊,又连忙转开了话题。   “我从不听故事。”柳溪的声音依旧有点生硬,但是语气已经平缓了许多,也没有了方才摄人的杀气。   “那你一定没有听过童话了,至于武侠,玄幻、修真,更是没听过了。”伊人眯眯一笑,道:“想不想听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一千零一夜?”柳色困惑地反问。   “就是,我每天给你讲一个故事,整整讲了一千零一夜,然后,你就爱上我了。”伊人笑眯眯地解释了一下:其实她说得是故事本身,国王要杀少女,少女于是每晚讲一个故事以祈求国王不要杀她,在一千零一个故事后,国王爱上了少女,于是两人结婚了,幸福快乐了。   柳色却不懂,他的眸色一寒,冷冷道:“我不会爱上你的。”   伊人连忙摆手,不在意道:“没事没事啦。”   她又不指望柳色爱上她,然后放掉她——那种言情小说的老套路,伊人从未幻想过。   “不过,你不止要讲一千零一个故事,我要你讲一万个,两万个,把你听到的看到的,统统讲给我听。”柳色又道。   伊人怔了怔,然后伸出手指,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   一天一个故事,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故事,三年一千多,三十年一万多……   伊人抬起头,懵懵道:“你要我给你讲三十年啊?”   “是一辈子。”柳色说完,突然伸出手一捞,快速地点上伊人的哑穴,然后将她拦腰夹起,花木掩映,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灌木深处。   ~~~~~~~~~~~~~~~~~~~~~~~~~~~~~~~~~~~~~~~~~~~~~~~~~~~~~~~~~~~~~~~~~~~~~~~~~~~~~~~~~~~~~~~~~~~~~~~~~~~~~~   十一找了很久,却始终找不到伊人的下落。   刚开始还能气定神闲,后来,十一也渐渐坐不住了,她不得不跑到南殿,向殿前的守卫简单地通报了一声。   很快,炎寒便大步走了出来,见到十一,他也顾不上形象,焦急问:“你说伊人不见了?”   “是啊,”十一点头,“一眨眼就不见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外面的守卫问过没有?她是不是出去了?”炎寒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   “问了,都没看见。”十一急得几乎快哭出来。   炎寒不再废话,立刻召集人在东南西北四个大殿里搜寻伊人的下落,花园,游廊、假山,都派人去找了。   当人跑到夏玉的西殿时,夏玉本来不打算让炎寒的人搜索,却耐不住柳溪的劝说,还是怒气冲冲地任由那些人在自己的居住地翻箱倒柜。   整个搜索没有受到任何阻拦,非常彻底,非常详细,可始终没有找到伊人的下落。   炎寒一脸忧色,站在中央花园的游廊间,凝视着面前的湖水。   湖面平静,幽幽生碧。   炎寒心中一动,也不管十一惊诧的喊声,衣服都未脱,便径直朝湖里跃了进去。   噗通一声,他已经沉入湖底。   到了湖底,炎寒这才发现:这湖表面看像是人工湖,底下竟然有水流的痕迹,应该是活水。   翻涌的水流,让湖底弥漫着细密的气泡。   他看不清楚。   即使伊人现在人在咫尺,危在旦夕。他也看不清楚。   炎寒呼吸一窒,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伊人就是在湖底,她就在自己前面,可是目之所及,全是细密的水泡,他来不及救她。   炎寒在水底盲目而执着地搜索着,直到肺部再也没有一点气息,才仰起脸,在湖面上透口气,紧接着,又一头扎进去,寻找伊人的痕迹。   伊人,难道你真的在这个湖底吗?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下去帮陛下!”十一不会游泳,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刚才还在岸上发呆的侍卫们连忙噗通噗通下饺子一般跳了下去,又是一番地毯般的搜索,依旧没有伊人的身影。   ……   ……   ……   ……   炎寒终于精疲力竭。   他从湖里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流着水,衣服紧贴在身上,风一吹来,几乎要结冰了。   炎寒却恍若未知,只是看着已然平静的湖面,若有所思。   这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冷艳,她裹着白色的貂裘披风,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见到炎寒的模样,冷艳略皱了皱眉,招手让身后的侍女为炎寒披上一件衣服,又取了毛巾,亲自拿着,为炎寒擦去脸上的水迹。   “这种事,要下人做就好了,炎寒又何必亲为?”冷艳擦去他下巴上最后一滴水迹,淡淡道:“伊人在冰宫失踪,本宫自会负责到底,一定会将她找出来。”   “湖底通往哪里?”炎寒没有接话,只是牢牢地看着湖水,轻声问。   冷艳的神色一滞,没有直面回答。---题外话---木了,下章明儿晚上。   ☆、VIP040 因为爱有奇迹   冷艳的神色一滞,没有直面回答。   “底下的水流很急,如果有人掉下去了,会不会被冲到水的源头去?”炎寒又问。   这是唯一的可能,伊人不会飞天,不会遁地,外面的守卫又如此森严,难道伊人能化成一股青烟,凭空消失不成?   “不会的。”冷艳安静下来,淡淡道:“这不是活水,也没有源头。之所以湖底的气流很急,是因为——因为湖底有星海石。”   炎寒愣了愣,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本来无人能知,没想到,竟是自己逼着冷艳当场说了出来楮。   “你不用自责。”冷艳察觉到炎寒的愧疚,凤目微柔,淡淡道:“即便世人知道星海石的位置,也无法打它的主意。炎寒方才不也试过吗?没有谁能潜到湖底,即便硬潜进去了,也会陷在逐风的机关内。”   说到这里,冷艳转过身,一面将手中的毛巾随手递给侍女,一面道:“可能是被人掳走了,外面的侍卫没注意,本宫会重新换一批能干的侍卫,然后发动大内寻找伊姑娘的下落。”   炎寒无法,只能如此。   临转身的时候,他重新看了看那个湖面,湖水静谧,幽蓝喜人。   远远的,柳溪冷冷旁观着。   ……   ……   ……   ……   因为白天伊人的失踪,大殿守卫顿时森严起来,大批侍卫被派了进来,举着火把,三五成群地巡逻着。   等到了午夜,突然有一个人影从西殿悠悠地走了出来,旁若无人地来到池塘边,蹲了下来。   淡淡的星光从天上洒下,又在平整若镜子的湖面上折射了一番,映在他的脸上。   俊美的容颜,比起白天来,变了许多,也生动了许多。只是眼睛的灰蒙,却怎么也变不了。   依然那么寒碜入心。   柳叶般纤秀的眉眼和略觉冷酷的薄唇,正是柳色的原样。   “星海石,可以起死回生,应该也能治好尤主管的眼睛吧。”他的手指在湖面上划了划,自语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朝殿里走去。   ~~~~~~~~~~~~~~~~~~~~~~~~~~~~~~~~~~~~~~~~~~~~~~~~~~~~~~~~~~~~~~~~~~~~~~~~~~~~~~~~~~~~~~~~~~~~~~~~~~~~~~   伊人被藏在哪里呢?   这个让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伊人一直在大殿里。一直在,柳色的房间里。   她被点了穴,易了容,面上带着僵硬的笑,直挺挺地站在柳色的床边。   进来搜索的人只瞟了一眼这个端着盘子,貌不惊人,笑得像个白痴的小丫头,注意力马上转移。又哪里会怀疑,她就是不能动不能说双腿已经站得打颤的伊人?   伊人的眼珠儿转啊转的,眼睁睁地看着寻找她的人在她面前走来走去,翻箱倒柜,最后铩羽而归。   她郁闷。   腿酸,手酸,脸也酸。   这样坚持了一整天,柳色终于从夏玉的房里回到了南殿。   ……   ……   ……   ……   看到了柳色,伊人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无论如何,至少能摆脱现在僵硬的状态了吧。   “你想好要讲什么故事了吗?”柳色径直走到她面前,手指绕着她垂在肩上的头发,低声问。   伊人动不得,只能水盈盈地看着他,表示自己想好了。   “如果第一个故事不好听,我也没兴趣听后面的了。”柳色露出一个阴冷的笑,然后出手点开她的穴道。   穴道刚一松,伊人便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四肢展开,很不顾形象的赖着不动。   现在就是杀了她,她也绝对不会动一下。   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原来保持不动远比运动本身更加累人。   还是躺着好。伊人想。   从此以后,只要能躺着,就绝对不会坐着,更加不会站着!   柳色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下的那滩肉泥,蹙了蹙眉,用脚尖踢了踢伊人,粗声道:“起来!”   伊人纹丝不动,依然赖在地上不动。   柳色又用力地踢了她一下。   伊人往旁边挪了挪,蠕动,蠕动,躲在柳色的踢程范围外,继续躺着,四肢紧紧地贴在地上,一副‘宁死都不起来’的架势。   柳色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地上的伊人。   伊人也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明晰干净,很是纯洁——像等着喂食的小兔子一样。   “起来去床上躺着。”柳色被她的眼神所惑,声音出奇地柔和起来。   伊人闻言,一骨碌地爬了起来,然后颠颠地跑   tang到了柳色的床上,爬了上去。   果然还是床上舒服。   伊人恨不得将自己化成一滩水,就这样全部浸到床褥里去,让全身的酸痛见鬼去吧。   看着二话不说裹进被褥的伊人,柳色有点无语了。   他略略站了一会,然后重新板起脸,继续方才的话题,“想好今天的故事了吗?”   “想好了。”伊人将枕头垫高了一些,倚着床,认真地回答道:“哈姆雷特的故事,要听么?”   “哈姆雷特?”柳色惊异,这个名字如此奇怪。   “应该是你母亲喜欢的故事吧。”伊人想起那日在息夫人的墓地外看到的字眼。   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   “我母亲?”柳色沉下脸来,“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母亲喜欢这个故事的?”   “因为,你母亲墓地的那句话,便是出自这个故事啊。”伊人回答道。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柳色一脸惊疑。   “厄,恰巧听过吧。”伊人挠挠头,含糊地回答了一句,然后自然地转开话题:“听么?”   “你讲吧。”柳色淡淡应了,神思已然幽远。   ……   ……   ……   ……   母亲喜欢的故事?   对于母亲的回忆,柳色一向是模糊的,只是从小,就有许多人告诉他:你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呼风唤雨,她无所不能,她左右了天下格局,她被贺兰家算计,她是神是天是你几生几世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母亲只是一个符号,不是温暖的手,不是睡前柔和的呢喃和饭桌上淡淡的笑。   而这个故事,是她喜欢的、听过的故事?   柳色突然触及到一种真实感,而那种真实感,让他悸动而畏怯。   与此同时,伊人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   ……   ……   ……   平心而论,比起冷艳的清越,比起容秀的空灵,伊人的声音有点平平无奇:干净平和,有点糯糯的慵懒。   然而,这样的声音讲故事时,却极其好听。   全身都懒懒的,好像随时都会被她的嗓音带到故事里去,人游离在故事内,人游离在故事外。   伊人讲起了哈姆雷特遇到父王鬼魂的事情,然后,他装疯,他面临为父亲报仇或者维护母亲的抉择,他向天,问出了那句最经典的话:生存还是毁灭?   柳色神情微动。   生存还是毁灭?   如果生存本身,就是为了毁灭,这真的还是一个抉择么?   母亲墓地前的质疑。   他被深深触动:哈姆雷特的困惑,从某些方面来说,亦是他的困惑。   他们背负无法抗拒的命运,即便他们自己并不认同,然而,tobe,ornottobe,这真的有区别吗?   最后的最后,哈姆雷特死了。   他释然了。   伊人轻轻地停下声音。   柳色久久不语。   伊人一直看着他,等着他说点什么,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等到,伊人终于忍不住,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翻身面向着墙壁,身体往被子里一滑,溜进去睡觉。   “伊人,”柳色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终于出声,“为什么她会喜欢这个故事?”   “不知道,”伊人头也不回地回答道:“我先睡了。”   柳色‘恩’了一声,忽而出手如电,再次点住了伊人的穴道。   伊人僵了僵,也没有抗议什么:反正已经躺下了,就这样躺个十年八年的,她也不介意。   伊人这样想着,心境轻松,没一会就睡着了。   柳色又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了一眼完全没有‘自己已被禁锢’这个认知的伊人。   然后,他也爬上床去,躺在伊人身边,目光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想着一些一直想不通的事情,直至天明。   ~~~~~~~~~~~~~~~~~~~~~~~~~~~~~~~~~~~~~~~~~~~~~~~~~~~~~~~~~~~~~~~~~~~~~~~~~~~~~~~~~~~~~~~~~~~~~~~~~~~~~   连续三天,伊人没有任何消息。   炎寒迅速地憔悴下去,冷艳也自觉有一定责任,派往驻守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哈姆雷特外,柳溪还听了《李尔王》以及《罗密欧与朱丽叶》。   在讲朱丽叶与罗密欧的时候,柳溪的唇微微一撇,不屑道:“竟然为情自杀,愚蠢,更愚蠢的事,明明那什么丽叶并没有死,他还巴巴地死了!难道连把脉都不会吗!”   伊人巴巴地看着他,“厄   ……”了半日,不知道怎么回答。   “愚蠢!”末了,柳溪又恨恨地咒了一句。   伊人本不打算管他,可莎士比亚好歹也是伊人为数不多、喜欢的作者之一,她沉默了一会。然后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柳溪,很认真地反驳道:“其实不愚蠢的。”   柳溪用目光指责她的傻话:敢跟他顶嘴?难道想明天又被点上穴道站上整日?   这几日,伊人的生活说舒适不舒适,说悲惨不悲惨,只是白日里被点上穴道,第一日还好,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晚上柳溪回来的时候,看见她睡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比自个儿还开心,不禁郁闷。   于是,第二日,伊人被迫站了一日,到了晚上,伊人重新变成了一滩泥,那可怜劲,让柳溪暗爽不已。到了第三日,放她如恭回来后,便开始讲这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折磨伊人已经是他的一项乐趣了。   现在,这小丫头花了大半夜时间,却只给他讲了一个傻男人与傻女人的故事,还敢告诉他:他们的行为并不愚蠢!   柳溪一面生气,一面阴阴地想:又有借口折磨她了。   伊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免瑟缩了一下,可是最后,她还是挺勇敢地回望过去,一字一句道:“无论怎样,因为情意而做出的事情都不是傻事。”顿了顿,伊人见柳溪还是一副很不屑的样子,认真地问道:“柳色,你相信奇迹吗?”   “我只相信自己。”柳色敛眸,自傲道。   “有奇迹的,如果世上还有什么无法把握,那就是人心。因为这无法把握的情感,世上就会有奇迹,会发生许多我们想也想不到的事情,也会有许多没有逻辑也无法解释的事情。那些事情,便是奇迹。”伊人淡淡道:“他们死了,可是他们创造了奇迹。”   柳色听着,专注地看了她半晌,然后歪嘴一撇:“莫名其妙!”   伊人眨眨眼,又挠了挠头,没有再说什么。   仿佛从来没说过那一番话。   如此又是两日。   ~~~~~~~~~~~~~~~~~~~~~~~~~~~~~~~~~~~~~~~~~~~~~~~~~~~~~~~~~~~~~~~~~~~~~~~~~~~~~~~~~~~~~~~~~~~~~~~~~~~~   到了第五日,炎寒终于坐不住了,他向冷艳提出申请:彻底搜查四大殿,盘问所有殿内执勤人员,一定要找到伊人。   冷艳虽然不悦,却还是应了。   柳溪得到消息后,也不再敢将伊人明目张胆地留在内殿里,恰好夏玉又嚷嚷着在这里呆腻了,要出殿走走。   他将伊人草草地伪装了一番,装成自己的随身小厮,然后封了她的哑穴,在大搜寻之前,带出内殿。   可皇宫却已经戒严了,虽然离开了那四大殿,却没办法带出冰宫。   柳溪踌躇了一会,突然瞥到皇宫西角一个略显阴冷的地方。   前面防卫森严,来来往往的人神情凝重,却与搜索伊人的侍卫们不同。   “那是什么地方?”柳溪问。   “哦,地牢。”夏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贺兰雪就在这里面。”   “你真的确定贺兰雪在这里面?”柳溪冷冷一笑,“冷艳可是对贺兰雪情深义重,你若是真的相信她舍得将自己的心上人丢进大牢,那你就是蠢驴。”   夏玉勃然大怒,他一把揪起柳溪的领口,怒道:“你说什么!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别以为父侯宠你,你就敢为所欲为!”   “那你敢不敢进去看看?”柳溪的神色依旧冷淡,声音更是清冷。   夏玉愤愤地松开他,小脸涨得通红,郁郁道:“自然敢,我相信女王绝对不会欺骗堂堂天朝使者!”   柳溪没有理他,只是将目光移到地牢处。   夏玉已经撩起衣摆,往地牢的方向大步走去。   柳溪则抓起伊人的手腕,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伊人口不能言,身体发软,只能乖乖地跟着柳溪走,可是他们方才的对话,她却实实在在听进耳里了。   原来阿雪在里面。   伊人望着远处地牢黑洞洞的入口,一阵莫名悸动。   那个地方,是不是很黑很冷?   ☆、VIP041 与阿雪共处一室(二更)   “夏侯的这个儿子,果然和草包一样。”柳溪望着夏玉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感叹了一句:“尤主管还指望着夏侯帮我,只怕夏侯,也迟早栽在这个草包儿子身上。”   伊人看了他一眼,柳溪的脸上有种嘲弄的笑。   却不知是在嘲弄夏玉,还是在嘲弄自己荒谬的身份和任务糌。   夏玉已经走到了地牢门口,外面巡逻的守卫聚拢来,夏玉要求进去看贺兰雪,众人自然不准,夏玉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双方越争越凶。碍于夏玉的身份,那些侍卫虽然无奈兼愤怒,却不能将他怎样,只能一层一层地通报上去,地牢门口一阵喧哗。   柳溪便在最混乱的时候走了进去,他从旁边轻巧地绕到门口,前面刚好有人转过身来,看见他,柳溪朝那人微微一笑,嘴唇微张,吐出一口细针来,那人中针,哼也不哼地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围着夏玉,那个倒下的人无关紧要,也没有引起众人注意。   柳溪紧了紧伊人的手腕,闪进了地牢。   刚一进去,便有股浓浓的水气扑面而来。   人像置身冰窖一样,寒冷刺骨。   “地牢下面一定有水牢。”柳溪淡淡道:“如果冷艳真的舍得将贺兰雪关押在地牢里,一定会将他关在最寒冷的水牢里。楮”   说着,他转过身,看着伊人,笑道:“让你与贺兰雪作会伴吧,即便他们要搜查地牢,也绝对不会搜到贺兰雪那里。”   最厉害的囚禁,并不是将人关押这么简单,而是孤立他,让他在寒冷的、阴暗的黑牢里,不能说话,不能思考,不知道今夕何夕——彻底地孤立与寂寞。   柳溪知道一些冷艳与贺兰雪的往事,由此,自然相信冷艳会用最决绝的方式对待贺兰雪。   伊人还是无法说话,只是地牢里寒气入骨,她打了一个寒战,抖抖索索地跟在柳溪身后。   柳溪似乎对地牢的格局很熟,他轻巧地躲开了里面零星的狱卒,朝甬道深处越走越深,也越来越冷。   伊人冻得嘴唇发白,两只腿只如机械般移动着。   ~~~~~~~~~~~~~~~~~~~~~~~~~~~~~~~~~~~~~~~~~~~~~~~~~~~~~~~~~~~~~~~~~~~~~~~~~~~~~~~~~~~~~~~~~~~~~~~~~~~   也不知走了多久,柳溪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扇沉凝的铁门外。   铁门上生满了红锈,应该是这里水气太重的原因吧——一层层锈凝上、又剥落,斑驳而萧索。   柳溪又从嘴中吐出一口针来,端起挂铁门上的大锁,开始专心专意地开起锁来。   伊人没事做,只能抱着双臂,往左右张望着。   这一望不要紧,恰恰看到了来路上出现了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伊人心中欢喜,张口欲呼,奈何哑穴被点,口中只发出了一阵凌乱的咿咿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轻微的‘咔嚓’声——柳溪已经将锁打开了。   当然,他也注意到伊人的异常,刚把铁门推开,便转向了来人。   久未打开的铁门,在开启时带动了地上的泥石,簌簌地掉了下去,许久许久,才听到下面的回声。   铁门进去,便是深不见底的水牢了。   伊人瑟缩了一下,往那黑洞洞的地方望了一眼。   而来人,也在一瞬间抵达他们面前。   “柳如仪!”随着一声爆喝,那人的老拳已经挥到。   正是武爷。   伊人在旁边手舞足蹈,拼命想引起武爷的注意:只是她经过伪装,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厮的样子,而且又说不出话来,那动作亦像在惊恐地躲避着,自然不能引起武爷的注意。   柳溪微微一闪,躲过了武爷的第一轮攻击,待站稳,他敛眸沉声道:“我不是柳如仪。”   “别以为你戴上人皮面具,我就认不出你了!”武爷吹眉毛瞪眼,一捞手,朝柳溪的脸上撕去。   柳溪本欲再躲,奈何功力与武爷相差太多,只听到一声‘嘶啦’,武爷从他脸上扯下一块人皮来。   柳溪的发带也在这个过程中散了,黑发如瀑,顺着削瘦俊美苍白的容颜洒下,虽然是柳色的原样,又觉得与原来的柳色已然不同。   从前纤细阴冷的柳色,不知何时,染上一股浓浓的邪气,邪气与戾气。   那双灰蒙的眼睛,再也不若当初看着那般无辜而空洞,而是诡异得让人不敢直视。   “柳如仪!”武爷指着他又是一声喊叫:“你不是柳如仪,又是谁!我怎么也不会忘记你的长相的!长得漂漂亮亮,干的事情,却禽兽不如!”   柳色屏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声问:“我怎么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   对于父亲柳如仪,柳色的认知也是很少的。   他只知道,当年贺兰无双将母亲赐婚给父亲的时候,母亲是不爱父亲的。   可   tang是,依然生了他。   再后来,父母因为谋反之名,全家灭门,只余存了他,被尤主管拼死带出。   所以,他自小得到的教育便是:报仇。   找贺兰家报仇。   为他从未谋过面,也丝毫谈不上温情的一双父母报仇。   而事实上呢,他不停地听着关于自己父母的传说,真相是扑朔迷离的,尤主管的一再强调,也无法释怀他的困惑。   柳色需要知道真相,至少知道,自己到底在扮演怎样一个小丑的模样。   所以,当意识到武爷真的彻底将自己错认为父亲之时,柳色决定将错就错。   他问:“我怎么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   “我问你,你在这地牢里干什么!”武爷指着柳色的鼻子,怒不可遏道:“夫人本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将她囚-禁起来,百般蹂-躏!整整两年,你关押了夫人整整两年,你让夫人怀孕,你让夫人为你生儿子,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夫人?我告诉你,你做梦!你这样做,只能让夫人越来越恨你!”顿了顿,武爷又有点不清楚地说:“刚才那丫头一说夫人不见我,我就知道你把她带到地牢里了,说,夫人现在在哪里!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让你欺负夫人,我不会让你蹂-躏她!柳如仪,你这禽兽,禽兽啊禽兽,枉费夫人曾那么相信你!”   柳色听得脸色惨白,他怔怔地反问道:“那小孩,夫人的儿子,是这样出生的吗?夫人…夫人可有抱过他,疼过他?”   武爷朝地上重重地唾了一口,瞪眼道:“那个孽子!夫人恨都来不及,还抱他疼他,那是做梦!”   柳色往后踉跄地退了一步,怔忪了半晌,继而冷冷地笑起来。   武爷却懒得管他,只是左右张望着,口中‘夫人’‘夫人’的乱叫。   ……   ……   ……   ……   伊人深深地看了柳色一眼,然后走到武爷面前,挥舞着双臂,咿咿地叫着,示意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   武爷却瞪了她一眼,郁闷道:“好烦人的小厮”。   说完,武爷长臂一伸,将本来就没了力气的伊人顺手一推,地面潮湿打滑,伊人往后一跌,手虚虚地往前伸,本想抓住铁门,可惜伊人四肢太短,双手只抓到虚空。   紧接着,她身体一陷。   伊人就这样被武爷信手一推,从那门里摔了下去。   黑暗的半空中,伊人手脚乱踢,却怎么也抓不到着力点,身体直掉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此生休矣的时候,整个人突然跌到了一个很宽厚的怀里,她的脚一颤,鞋子掉了下去,身下传出‘噗通’的水声。   “你又是为什么被丢下来的?难道你也得罪女王陛下了?”黑暗里,那个抱住她的人浅浅地笑问:“终于有人作伴了,喂,你还活着吧?”   伊人也在第一时间,听出了那人是贺兰雪的声音。   她心中欣喜,想说出话来,可是哑穴被点,没有七八个时辰根本解不开,伊人只能咿咿地叫了一通,手舞足蹈,很是焦急。   贺兰雪还是紧紧地抱着她,想着:这个人怎么如此不安分。   脸则往伊人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凑着细看,淡淡的微光下,那模糊的轮廓似乎有点熟悉,但是五官却是陌生的,而且,此人做小厮打扮,似乎是男人。   “你是哑巴?”见他还在咿咿呀呀叫了不停,贺兰雪有点同情地问了一句。   伊人闻言,顿时泄下气,也不动,也不说话了,只用两只大眼睛牢牢地看着他。   贺兰雪微微一笑,安慰道:“哑巴也没什么,只要能听我讲话就行,我都快要憋死了。”说着,贺兰雪游着水,将伊人抱至墙壁的方向,周围有一圈高出水面的台阶,他将她放在上面,自己也爬了上来,弯腰将衣摆的水迹拎干。   不能尽干的衣服发出滴滴答答的水声,贺兰雪已经坐在了台阶上,在黑暗中,与蹲在台阶上双臂抱膝的伊人比邻。   “你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厮而已,怎么会被扔到这里呢?”贺兰雪悠悠然地问道。   伊人转过身,手伸出去做了一个推的动作,示意自己是被强行推下来的。   贺兰雪看着他的动作新鲜好玩,也学着她做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你是说,你是不小心被别人推下来的?”   伊人点头。   “可上面有锁,怎么那么容易掉下来?”贺兰雪又问。   伊人的手指撮了起来,又做了一个开锁的动作。   “有人把锁打开了?”   伊人又是一阵狂点头。   贺兰雪却没有再问,只是拍拍伊人的肩膀,不正经地问:“小兄弟,你是不是也得罪了人家小姑娘,所以她才将你踢到这里来的?”   伊人很认真地歪头想了想,然后慎重摇头:她可没得罪柳色。   可   是伊人脸上的认真,已经让贺兰雪大笑起来。   “好了,我们不说以前的事情了,反正接下来的时候我们要相依为命,得找点好玩的游戏才行。”贺兰雪一面说,一面望天思考着:“你又不会说话,总不能一直听我说吧……”   ~~~~~~~~~~~~~~~~~~~~~~~~~~~~~~~~~~~~~~~~~~~~~~~~~~~~~~~~~~~~~~~~~~~~~~~~~~~~~~~~~~~~~~~~~~~~~~~~~~~~   已经在黑牢里关了七天的贺兰雪彻底憋坏了。   他可以不怕严刑拷打,不怕风言风语、不怕世人诋毁、甚至不怕至亲的背叛,可是,却怕极了这安静,整整七天,在这个黑糊糊的地牢里,低头,只能看到黑得不见底的水面,耳边唯一的声响,是流水的滴滴声。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怎样,他就像被彻底遗忘在世界尽头,冷酷边境一般。   所以,对于这个凭空掉下的小厮,贺兰雪很珍惜,他已经琢磨着怎么和他玩了。   反正,他只有不足半月的生命。   贺兰雪对生命,有一种赌徒的情节,如果免不了一场赌局,他也能豁达看待。   所以,伊人现在眼中的贺兰雪,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与世隔绝的几日,让贺兰雪的嘴唇周围长了一圈青匝匝的胡须,让他从前过于美艳的容颜,多了一份挺可贵的阳刚之气,却不觉沧桑——只因为他的眼神透出一股狡黠的孩子气,也不知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伊人眨眨眼,突然有种挺不祥的预感。   果然,贺兰雪的嘴角翘了翘,若无其事道:“你会不会泅水?这样吧,我们比赛:这水底有很多骷髅头,我们一起下去,在一百声之内,谁摸到的骷髅头多一些,谁就能使唤对方为自己敲背捶腿,好不好?”   听说水底全是骷髅头,伊人的脸都吓绿了,哪里还敢下水。   何况……   这个游戏貌似很无聊……   “你没兴趣?”贺兰雪凑近看了她一眼,然后咧嘴笑道:“那你就算自动弃权了,所以,你输了,赶紧给本王敲敲背、捶捶腿!”   他说得那么欢欣鼓舞,伊人却只是微微一哂,看孩子一样看着他。   “不准抵赖!”见伊人没有动的打算,贺兰雪三令五申了一番,然后靠到伊人身边,将腿伸了过去,架在伊人的膝盖上。   伊人无法,只能捏起拳头,在他腿上胡乱地敲了起来。   贺兰雪则偏头看她的表情,看了一会,他冷不丁地说:“你的眼睛,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伊人诧异回头,盈盈地望着他。   贺兰雪的身体往前倾了倾,手指已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抚上了伊人的眉眼。   刚才还作张作智的脸,突然沉静下来,贺兰雪细细地看着,细细地,从她的眉角,划至她的眼睑。   “原来世上还有第二个人拥有这样的眼睛,就像从雪山深处走来,从来没有受到污染一样。”贺兰雪说着,终于松开手,神情重新变得咋咋呼呼,他连声催促道:“喂,喂,喂,不要停,继续捶!”   伊人怔怔地回头,又是一阵乱敲,贺兰雪则用手臂枕着头,倚靠着墙壁,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   伊人初时乱捶,慢慢地,频率慢了下来,她偏过头看了看贺兰雪:贺兰雪似乎已经舒服得睡着了,眼睛轻轻地合起,面目安详,挺直的鼻子投出一个可爱的阴影,映在脸颊上,阴影轻晃,水晶般潋滟脆弱。   伊人停下动作,她的屁股朝贺兰雪的方向蹭了蹭,蹭到了他的身边。   然后,她伸出手指,用指尖去捕捉他脸上的阴影。   可就在她靠近的时候,贺兰雪豁然睁开眼睛。   伊人与他离得很近,她的鼻尖几乎已经挨到了他的鼻尖,他们四眼相对,无一例外地,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贺兰雪很专注地看着她。   伊人也傻傻呆呆地,犹疑着自己是该马上弹开,还是心平气和地慢慢移开。   ……   ……   ……   ……   正在她决定采取第二个方略时,贺兰雪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脸,轻声问:“伊人,你是真的喜欢炎寒吗?”   伊人愣了愣,口张开,徒劳地‘啊’了声。   “我知道你的穴道被点了,可我现在不想给你解开。”贺兰雪继续道:“这世上怎么会有第二个拥有这样眼神的人呢?我知道你就是伊人,无论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无论是谁为你伪装的,今天,就安安静静地在这里陪着我,可以吗?——不要再说两不相干的话了。”   那日伊人的绝情,让贺兰雪心有余悸。   他从未想过,她会如此果决地离开他。   他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同样的话,在这不知道年月的黑暗里,他与她   ,将谁也无法离开谁,那就姑且,谁也不愿意离开谁吧。   伊人呆呆地看着贺兰雪,看着他眸地的沉痛与隐隐的畏怯,那样一个自信飞扬的人,不知为何,竟做出了如此掩耳盗铃的事。   他们相对许久,伊人缓缓地垂下眼眸,正待退开,贺兰雪的手臂却突然滑下,抱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上。   伊人跌倒在他的胸膛上。   她的耳朵贴着他的心脏。   噗通,噗通,很韵律的声音,仿佛每一下,都与她的心跳契合,有点催眠的意味。   贺兰雪身上幽兰花的味道。   他的呼吸声。   水声。   伊人没有再动,她的手老老实实地搁放在贺兰雪的胸口处,人伏在他身上,有一种安宁,瞬间充斥着四肢百骸。   “伊人,我可能躲不开这个劫了。”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贺兰雪如是说。   “如果炎寒真的对你好,我会感激他。睡吧。”   这是她意识中最后一句话。   ~~~~~~~~~~~~~~~~~~~~~~~~~~~~~~~~~~~~~~~~~~~~~~~~~~~~~~~~~~~~~~~~~~~~~~~~~~~~~~~~~~~~~~~~~~~~~~~~~~~~~   再醒来的时候,耳边依旧是滴滴的水声,伊人打了一个哆嗦,正准备起身,一件外袍从身上滑了下来,一直滑下台阶,浸到了水里,   漫漫展开,又漫漫地沉了下去。。   伊人回头,认出了它是贺兰雪身上的衣服。   她站起来,张嘴欲喊,喉咙里发出一阵咕隆声,穴道似已解除了,可是,声音终究没有发出来。一个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VIP042 阿雪的深情告白(应yww1314要求加更啦)   一个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伊人正吃惊着,便听到后面的人低声道:“王妃,不要出声。”   易剑的声音。   伊人顿了一会,小心地掰开易剑的手,回头探寻地望着他。   易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小心地搀着伊人,顺着墙壁,慢慢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澉。   伊人这才发现,那另一方向竟然传出了些微的灯光。   上面有一道暗门玛。   门没有关严实,许多进去的人自信这个地牢里没有其它人了,却没料到,还掉进了一个伊人,潜进了一个易剑。   他们一直走到门口,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阿雪,你只有几天日子了,为什么还那么倔强?”这是冷艳的声音。   伊人听了,心中咯噔一下,回头探寻地看着易剑。   易剑的脸色却是沉重,屏息凝视着里面。   “还有十五天啊。”贺兰雪笑着回答:“十五天可以做很多事情,倘若不能随心所欲地过几十年,不如从心所为,好好地度过这十五天。”   “你认为我会让你好好地过这十五天吗?”冷艳冷冷道:“如果你拒绝,你余下的生命,将在这水牢里度过。在你最后一天的时候,我会让你参加我的招亲大会,你会亲眼看到我未来的夫君。你会看着我成亲,看着本来属于你的荣耀归于别人。那时候,你也算死得瞑目了。我也对得起你。”   “我该提前感谢你吗?”贺兰雪不动声色地说道:“冷艳,其实你不必这样做。那不会有什么区别。”   “贺兰雪!”冷艳恨恨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紧接着,便是泼水的声音。   ……   ……   ……   ……   伊人与易剑同时捏了一把汗,他们靠着墙壁歇了一会,然后悄悄、悄悄地靠到门缝前,易剑贴着伊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小心地朝里面望进去。   里面是地牢的一个暗室,从前用来审讯犯人的。   小小的、不足二十平米的地方,正中间摆着一张木桌,桌上燃着一盏微若黄豆的油灯,左右两侧则是冰冷冷的铁链,右边一盆红彤彤的炉火,里面横七竖八地放着几只烙铁。   贺兰雪与冷艳就坐在桌子旁边,两人对面而坐。   贺兰雪面向着门口方向,冷艳则背对着门口。   伊人透过门缝,看着贺兰雪。   因为炉火的原因,贺兰雪右边的脸是红色的,左边则拢在暗影里,整个人在光影神奇的笼罩中,一半桃李,一半深海,有种油画般的感觉。   而且,是刚刚完成的油画——贺兰雪的鼻尖处兀自挂着水珠。   被冷艳泼的茶水。   伊人一哂:没想到泼男人水这一招,亘古即有。   ~~~~~~~~~~~~~~~~~~~~~~~~~~~~~~~~~~~~~~~~~~~~~~~~~~~~~~~~~~~~~~~~~~~~~~~~~~~~~~~~~~~~~~~~~~~~~~~~~~~~~~   冷艳顺手将水泼到了他的脸上。   贺兰雪没有伸手去擦,而是等着它自然干涸,他的神色很坦然,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冷艳。   “与八年前相比,你变了许多。”过了许久,贺兰雪轻声道。   冷艳没有做声。   优雅华贵的背影笔挺而高傲。   “我还记得刚遇见你的时候,你正被人追杀,你穿着一件水湖色的长裙,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你的头发松松地系在右边,因为跑得满头是汗,散发全部贴在额上。像刚刚从水里出来的仙女一样。”贺兰雪继续道。   “仙女……”冷艳的声音有点柔软。   “是啊,仙女。冷艳,你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美得没有男人能将眼睛从你身上挪开。包括我。”贺兰雪淡淡地说到:“当时,我觉得自己能救这样一个美女,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可是你拒绝了我。”冷艳冷冷地提醒了一句。   “因为,那是不同的。”贺兰雪微微一笑:“所有人都喜欢美丽的事物,都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这是天性。那时候的你,不仅美丽,而且有种很可爱的倔强。善良且坚强。老实说,有一刻我曾为你动过心。”   “……什么时候?”冷艳迟疑地问。   “那一晚你过来找我,你向我诉说了当一个女帝的孤独与惶恐,你堪堪登基,满朝的人都各怀心思,你说你站在高台上,俯视他们,如俯视深渊。然后,你哭了。你觉得绝望。”贺兰雪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神色柔和,浅浅地追忆着:“你哭的时候,我抱住你,告诉你,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会帮你。其实那一刻,我心跳很快,只想着,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再哭。”   “后来呢?”冷艳低低地问:“后来,为什么会……”   tang   “会拒绝?”贺兰雪自自然然地将那个伤人的字眼说了出来,然后很坦然道:“因为我不爱你,冷艳,从前给你的印象,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美丽且弱势的女人最起码的怜惜。那晚之后的第二天,你站在高台上,利用我铲除了冰国对你不利的人,也由此暴露了天朝在冰国的暗探,你同样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虽然我提前做了准备,可是天朝在冰国的网络,也因此大受损失。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做了怎样一个傻瓜。”   “你是傻瓜吗?”冷艳不甘道:“如果是傻瓜,又怎么会提前做准备?朝中为你发言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小官,真正的暗探,你根本没让他们出头。”   “是啊,从一开始,你算计了我,我也防备了你。”贺兰雪微笑道:“从一开始,就没有真诚可言,又如何谈得上爱?”说完,贺兰雪往后略躺了躺,闲适地倚着椅背,望着冷艳,轻松道:“这样也好,你注定要做一个合格的女王,而我,只会爱一个值得我爱的女人——   那个女人,无论好坏,至少要真诚,正如我会怎样对待她。”   “你认为我是一个合格的女王吗?”冷艳沉默了一会,突然问。   “是,非常合格。如果当一个帝王,能让人变得冷漠,变得暴戾,变得会权衡得失,那么,你已经全部齐全了。八年前让我瞬间心动的女人,只是还没有打磨的胚胎,只是一种迷惑我的假象。我给了你幻觉,但同样,你也给我了幻觉,所以,我们扯平了,不是吗?”贺兰雪复又坐直身子,一字一句道:“至始至终,我只爱过容秀一个女人。其他人,都是逢场作戏,包括陛下你。所以,你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冷艳的背影没有丝毫动静,她确实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永远将自己的情绪埋在最深处,永不被触动。   ~~~~~~~~~~~~~~~~~~~~~~~~~~~~~~~~~~~~~~~~~~~~~~~~~~~~~~~~~~~~~~~~~~~~~~~~~~~~~~~~~~~~~~~~~~~~~~~~~~~~~~   在外面偷听的两人,却实实在在被触动了。   易剑一个劲地埋怨自家王爷太傻,只要假意说喜欢冷艳,不就可以借用星海石,继续活下去了么?反正容秀已经是皇后了,而且王爷明明已经对容皇后死心了,为何还拿容秀来气女王陛下?   等埋怨完后,易剑又低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的伊人,更觉无奈。   这一次,王妃岂非更加死心了?   伊人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她已经决定再也不管贺兰雪了,但是听到他这样说,还是有种丢失什么的失落。   她望进里面的目光淡淡地收了回来,就要转身。   易剑连忙拉住她。   ……   ……   ……   ……   “那么,那个伊人呢?”就在此时,里面又传出一句话来。   两人的身形同时一顿。   “伊人……”贺兰雪沉吟了一会,继而淡淡地说:“伊人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冷艳的语气中,已经有酸意了:“如果容秀不一样,那是因为她占据了你成长的全部空间,她比我先出现,我认了。可是,为什么还会有一个女人不一样?”   贺兰雪沉默了一会。   漫长的沉默。   也许,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但在场的三个人,竟都有一种极端漫长的感觉。   ……   ……   ……   ……   “冷艳,你试过珍惜一个人吗?”终于,贺兰雪缓缓开口。   易剑转过头,一手牢牢地抓住伊人,唯恐她离开,一面看着里面的王爷。   贺兰雪的神色,是易剑从未见过的:有种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哀思,淡淡的惆怅,淡淡的庆幸——如晚间山涧的薄雾,让他的面容看上去尤其柔美纤和。   冷艳也静静地看着他,问:“怎样才叫做珍惜?”   “就是——面对着她,你甚至说不出是爱还是不爱,只想呆在她身边,看着她笑,看着她睡觉,看着她看着你的眼睛。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你甚至不在乎她爱上其他人,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理你,只要她会偶尔笑着看看你,就足够了。”贺兰雪浅笑着低头,说:“伊人对我,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我不要求她什么,她也从不要求我什么,我想一直珍惜她,即便她有一天与其他人成亲生子,只要我能看到,我也会安心。”   “如果她与其他人成亲生子,难道你不会伤心?”冷艳问。   “不知道,也许会失落吧,但只要是她愿意的,我不会阻止。”贺兰雪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不能说自己爱伊人。我想,如果爱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她与其他人成亲的吧。就像容秀,她成我嫂子那一天,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根本不会去祝福她,在接下来   的五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受着嫉妒的折磨,嫉妒大哥,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可是对伊人,是全然不同的,她选择了炎寒并不是我最难过的事情,我难过的是,她说从此两不相干。”   顿了顿,贺兰雪继续道:“可即便如此,只要炎寒能对她好,我也会开心,我会真心祝福他们,我会尽自己全力,让她一直幸福,我希冀着炎寒能一直一直对她好,好到伊人忘记我,忘记所有人,满心满眼都是炎寒。即便那样,我也不会嫉妒。我还希望他们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凡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最好的幸福,他们都要拥有。活得比我好,比我长。”   说到这里,贺兰雪淡淡总结道:“这就是珍惜。”   冷艳又是沉默。   ~~~~~~~~~~~~~~~~~~~~~~~~~~~~~~~~~~~~~~~~~~~~~~~~~~~~~~~~~~~~~~~~~~~~~~~~~~~~~~~~~~~~~~~~~~~~~~~~~~~~~~~   门外的易剑,则偷眼瞟了一眼伊人。   伊人的脸色很平静,可与平时的迷糊相比,这样的平静,有点沉思的意味。   “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的珍惜才是爱吗?”冷艳突然站了起来,俯视着贺兰雪,轻声说到:“贺兰雪,原来我不曾爱过你。”   贺兰雪抬头仰视着她,有点不明所以。   “你说你爱过容秀,可是,你不曾为她这样着想过。”冷艳犀利道:“你爱容秀,只是自小的一个习惯,贺兰雪,你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也是因为太重情意,你不允许自己变心,也不允许别人背叛你的用心。这就是你对容秀的爱,你们只是在一天天不停的自我催眠中,以为深爱着对方。正如我对你,我爱着你,一直爱着你,只因为这八年来,再也没有人比过你。可是,我没办法将你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如果你不是和我一起快乐,你的快乐,和我是没有干系的。”   说完,冷艳微微一笑,很淡然地说:“也因此,如果你不能与我成亲,星海石,我是不会借给你的。因为——我并不像你爱伊人那样,爱你。”   贺兰雪苦笑,他们的谈话,似乎重新回到起点了。   “既然我们互不相爱,又何必要成亲?”他问。   “因为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冷艳俯下身,逼视着贺兰雪,一字一句道:“也因为,除了你,我再也没办法喜欢第二个人。你太优秀,贺兰雪。你的出现,绝了我的路。”   贺兰雪怔怔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无奈道:“你可以将我重新丢回水牢了。”   “难道你宁死也不愿意答应我?”冷艳挑眉问。   “不是,我不愿意假意应承,亵-渎了你。”贺兰雪微微一笑,然后,也洒然站起,做势朝门口的方向走来。   “贺兰雪!”冷艳在他背后,重重说道:“你还有十五天考虑,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该想想伊人吧。”   “伊人怎么了?”贺兰雪诧异回头。   他分明记得,伊人现在应该被偷偷潜入的易剑带了出去。   “你认为冰宫的地牢,是任何人都能闯入的吗?”冷艳冷冷笑道:“武爷冲进来的时候,我们便发现了地牢有闯入者。至于你那个叫做易剑的侍卫,更是在我们的默许下才能进来。我虽然不知道伊人是如何来到你这里的,但是,只要她进来了,就不用指望出去了。”   ……   ……   ……   ……   易剑闻言大惊,正打算带着伊人离开,一转身,却发现:不知何时,水牢的上方,已经罩上了一层渔网。而上面,更是刀剑林林,羽兵森森。   贺兰雪也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他快走几步,猛地拉开石门。   伊人刚好站在他面前,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VIP043 伊人,你愿意和我一起死么   “你就不怕炎寒找你麻烦吗?”贺兰雪只看了伊人三秒钟,然后回头质问冷艳。   冷艳无所谓地回答道:“炎寒永远不会知道的。”顿了顿,她挺可惜地回答道:“其实不打算碰她,只可惜,她被你爱上了。贺兰雪,你好好考虑吧。”   “如果我不答应,你想怎样?”贺兰雪沉声问。   “不怎样,只是,她一定会比你短命。”冷艳淡淡地丢下一句话,然后后退一步,退入涌进来的侍卫中间。   贺兰雪的脸色微变,正打算说什么,袖子突然被人拉了拉。   他诧异地回头,只见已经走进来的伊人仰面看着他,轻声问:“你是不是生病了?潆”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命不久矣?   如果不娶冷艳,就不能活。   ……   ……   ……   贺兰雪不知怎么回答,易剑已经抢口道:“还不是上次容后的药,虽然当时服了解药,暂时克制住了,后来为了救王妃动了真气,又被武爷一折腾,现在王爷可只有半个月的寿命了!”   伊人一愣,然后殷殷地问:“可以治么?”   “女王陛下的星海石倒是可以,只是……”易剑为难地看了冷艳一眼,触目的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啊,王爷说出了如此绝情的话,难道还指望女王陛下用传国宝贝去救王爷不成?   伊人的目光也移到冷艳身上,她朝她走过去。   侍卫作势要阻止她,冷艳抬手淡淡地做了一个手势,伊人于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冷艳比伊人的身量高一些,她站在她的面前,一个美艳高贵,一个圆润普通,仿佛要被压下一样,只是伊人丝毫没有这样的认知,她安静地看着冷艳,目光澄澈,毫无畏怯。   “我用至尊图跟你换星海石一用,可以吗?”伊人说。   冷艳本来以为她是来求自己的,连拒绝的话都想好了,却不料,伊人竟说出了这样惊世骇俗的话。   举世瞩目的至尊图,多少人为它煞费心思都不曾得,她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说了出来,随随便便地将全世界的矛头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至尊图在你身上?”冷艳敛眸望着伊人,问。   老实说,即便是在炎寒介绍的时候,冷艳也没有真的将伊人放在眼里。她实在没有过人之处——一个人,倘若没有绝世的容貌,至少要有绝世的才华,否则,又如何能得到如此多优秀男子的亲睐?可是面前这个伊人,不仅没有多么出色的容貌,更谈不上才智出众。她又如何能看得上她?   可是,她身上却有至尊图。   至尊图,得之者,至尊天下。   冷艳自问:如果是她自己,是否会用它去换取贺兰雪的命?   天下与贺兰雪,孰轻孰重?   冷艳没办法回答。   可这个问题对伊人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她甚至没有一点考虑,就这样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我用至尊图换你的星海石一用,可以么?”   “至尊图在你身上?”冷艳怀疑地问。   “恩。”伊人一面点头,一面肯定道:“从息夫人墓地里得到的。”   上次武爷随手给她的。   “你去过息夫人的墓地?”冷艳已经信了五分。   伊人又点头,然后直视着冷艳,重复了那个问题:“你换不换?”   冷艳沉吟着,眸光一转,移到了贺兰雪身上。   ……   ……   ……   ……   贺兰雪也是一脸惊诧:他亦没料到伊人的举动。   “如果至尊图在你身上,我又何需要用星海石来换?”冷艳忽而笑了,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冷:“我自然有办法让你交出来。”   然后,她直视着贺兰雪,重新强调了一句,“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现在伊人就在她手里,她不需要与自己的俘虏讨价还价。   贺兰雪早就猜到了冷艳的决定,并不觉得气愤,只是担忧伊人。   他本想将伊人撇开,但至尊图出现后,事情恐怕不好善后了。   贺兰雪心思电转,琢磨着用什么办法为伊人开脱。   ~~~~~~~~~~~~~~~~~~~~~~~~~~~~~~~~~~~~~~~~~~~~~~~~~~~~~~~~~~~~~~~~~~~~~~~~~~~~~~~~~~~~~~~~~~~~~~~~~~~~~~~   伊人也不觉得气愤,只是笔直地望着冷艳,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不肯换,我也不会把至尊图拿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来的。”   她的声音不高,淡淡的,但是异常坚定,坚定到没有人去怀疑她。   贺兰雪了解   tang冷艳的性格,闻言,非但不觉开心,反而心慌起来,他大声地叱喝了一下:“伊人!别说话了!”   伊人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冷艳果然笑了,艳若霜花的容颜因为这一笑,有种摇动冰树的感觉,虽美,但落下的冰渣透心透肺。   “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来吗?”冷艳浅笑,满是嘲弄。   伊人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依然淡淡,淡且坚决。   贺兰雪蓦得向前,冷艳抬头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动,否则我立刻下令,将你们射成蜂窝,你能躲开,伊人可躲不开。”   地牢之上,士兵们全部弯弓上弦,笔直地向着他们。   贺兰雪心中微寒,郁闷不已,却怎么也不敢乱动了。   “拿烙铁来,问问她,到底肯不肯说。”冷艳朝旁边走了一步,顺势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贺兰雪焦急地看着冷艳旁边的侍卫拿起已经烧得通红的烙铁,顿时盛怒,他直视着冷艳,森然道:“冷艳,别逼我恨你。”   “恨也好,至少我对你是特别的。”冷艳漫不经心地笑笑,以手支肘,不再理贺兰雪,只是看着伊人。   可惜,她的期望落空了。   她原本以为:说得这样硬气的伊人,即便最终抵不过严刑拷打,至少要表现得大义凛然吧。   哪知,伊人在看到烙铁的时候,脸便吓得没了一丝血色。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贺兰雪。   典型的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   贺兰雪看得心中一颤,随即痛得无以复加。   那烙铁明明还没有挨到她身上,却好似压在他心脏上一样。   冷艳则胸有成竹起来:照这样的情况看,估计不用动真格,伊人就会俯首低耳了。   拿着烙铁的人越走越近,伊人几乎能感到它灼灼的热气了,白若金纸的脸被红色的烙铁映出了一道红晕,更显得她神色凄惶。   只是,伊人的嘴巴依旧闭得紧紧的,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   害怕不用掩饰,可是坚持的事情,始终要坚持。   越离越近。   贺兰雪好几次跃跃欲试,都被冷艳用目光望回去了,他抬头有点无望地看了看上面林立的箭簇,又着急地看着伊人。   烙铁已经挨到了伊人的手臂了,她的衣服几乎吱吱冒烟。   伊人吓得闭紧双眼,只当那手臂不是自己的,因为极度害怕,她的呼吸急促了一会,继而窒息。   本来就是一个怕苦怕累的主,平常人一个,又不能伟大如什么国-家-英-雄,她实在不能表现得多么视死如归。   最后一毫米,贺兰雪觉得自己也不能呼吸了。   万分难过。   难过到,愿意做一切事情,来消除她的恐惧。   ……   ……   ……   ……   “我答应你。”他突然说:“住手,我答应你!”   冷艳抬手。   烙铁停了下来。   贺兰雪踏前一步,盯着冷艳,缓缓道:“我答应你,你放了她。”   冷艳微微一笑,从桌边站起来,款步走到贺兰雪面前,盈盈地望着他,轻声道:“如果你早点应承,也没那么多事了。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放了她,正如你所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和真诚可言,所以,我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言。贺兰雪,你太狡猾了,我只能比你更谨慎才行。伊人,先在我宫里住一段时间,等我们大婚之后,我一定会将她安安全全地送还给炎寒。”   “不行。”贺兰雪同样盈盈地看着她,轻声道:“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何况,伊人身上可能有至尊图的秘密,你会让她好好地在宫里呆着吗?如果你现在不放她,那拼得鱼死网破,我也不会答应你什么。”   “拼得鱼死网破?”冷艳呵呵一笑:“怎么死,谁死?难道你要在场的两人都为你陪葬?”   “是。”贺兰雪突然释然,他浅笑着,洒然转身,衣袂翩跹,曼妙无比,“伊人,你愿意和我一起死么?”   伊人眨眨眼,先是往旁边悄悄地挪了两步,躲开那灼热的烙铁,然后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   “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不好?”贺兰雪仍然含笑,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伊人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   觉,她莫名地想起当初贺兰无双写给息夫人的题词。   同生同息。   同生同死。   真正的同生共死,不是山盟海约、信誓旦旦,而是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一个笑颜,是在题画时,流畅于笔尖的淡淡语句。   浅淡。平常,从心而出。   “好的。”伊人忽而笑了,笑如清风白云,让人如沐春风。   “好的。”她说。   好的,我们同生同死吧,心甘,情愿,无所回避,无所遗憾。   贺兰雪笑了笑,他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答案,似乎从未担心她会拒绝。   就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她。   这个答案却让冷艳怔了怔,随即冷笑了一下,“你们要同死,难道我还不成全你们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冷艳心中一阵萧索。   如果她也面临这样的关头,是否也有人可以如此淡然地告诉她:我们一起死吧。   她突然羡慕贺兰雪,也越发嫉妒伊人。   ……   ……   ……   ……   女王发话,那原本就绷紧的弦更是拉得颤颤有声,好像随时都可以像黄蜂一样蜂拥而下。   冷艳抿着唇,那句绝杀令,却迟迟没有说出来。   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决定。   伊人与贺兰雪心中都没有惶恐,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处,不言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冷艳的神色突然转柔,原本沉静的面容突然绽出一抹笑来,她面向贺兰雪,妥协道:“只要我现在放了她,你就会与我成亲,是么?”   “是。”贺兰雪淡淡应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终究不希望伊人就这样,因为他,死在此地。   “好,我放了她。”冷艳笑靥如花,侧开一步,示意上面的人收起弓箭,“你可以让易剑带她走,你不信我,至少会相信易剑吧?如果还不确定,你可以与易剑约定一个暗号,倘若他平安出去,便托人将暗号传给你,这样,你总没疑问了吧?”   贺兰雪沉吟了一会,然后点头道:“可以。”   “你们约定吧,我们在外面等你。”冷艳当机立断,挥手让所有人退了出去,只余下伊人、贺兰雪与易剑在暗室之内。   她还很贴心地合上了石门。   屋内炉火荡漾,映亮了三人的脸。   伊人似在思考什么,易剑一脸焦急,贺兰雪则恢复了沉静。   “王爷,如果我和王妃平安出去……”易剑抢先打破沉默,说。   “嘘……”贺兰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隔墙有耳。”   易剑立刻醒悟,快速地做了几个手势。   贺兰雪也回了几个手势。   显然,他们正在用他们特有的手势去协商暗号。   ~~~~~~~~~~~~~~~~~~~~~~~~~~~~~~~~~~~~~~~~~~~~~~~~~~~~~~~~~~~~~~~~~~~~~~~~~~~~~~~~~~~~~~~~~~~~~~~~~~~~~~   伊人左看看、右看看,终究是看不懂,又看了一会,她突然走到两人中间,挡住两人的视线,朗声道:“我不会走的。”   “伊人。”贺兰雪停下动作,皱眉道:“你不知道险恶,还是今早离开好。”   “我不会走的。”伊人转向贺兰雪,轻声道:“她不会真的放我走的,如果易剑带我离开,说不定易剑也会遇到麻烦。”   “你又如何知道,她不会真的放你走?”贺兰雪问。   “我就是知道。”伊人有点不讲理地肯定道:“我还知道,无论你们约定什么暗号,她都会知道。”   “伊人……”贺兰雪有点无奈地唤了她一声:“伊人,你说过不再管我的事了,那就不要管了,乖乖跟易剑出去……”   “不是的,阿雪。”伊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急道:“没用的,他们会知道暗号的,她不会放我走的。”   “伊人!”贺兰雪突然走前几步,停到伊人面前,手扶着她的肩膀,深深地凝视着她。   伊人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得一跳,也顿住了。   “伊人,你听我说,如果你真的想对我好,就好好照顾自己。只要你好好的,我就觉得很开心。即便是娶了冷艳,只要知道你过得幸福,我也不会觉得委屈。所以,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了,乖乖出去。对于炎寒,虽然我对他有点误解,但若是你喜欢的人,想必也不差,我相信你的眼光。所以,出去以后好好地跟炎寒过,恩?”   伊人没有应声,只是兀自挣着他的束缚,还待分说,“不是的,阿雪,你……”   贺兰雪看着她红红的小嘴急于表达的样子,脸色焦急,憋得通红,那双总是淡淡然、没心没肺的眼睛,满   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他心中一阵激荡:即便伊人说过如此绝情的话,可是,她的心中依然有他的吧。   不然,为什么她眸里倒影,仍能如此清澈?   “不是的,阿雪,你……”   伊人的分辨没有说出口。   声音戛然而止。   站在对面的易剑蓦得睁大双眼。   贺兰雪轻盈地倾向她,堵住她还准备喋喋不休的嘴,将剩余的话,尽数咽入自己的唇里。   不是吻,只是……想堵住她的嘴。   ……   ……   ……   ……   贺兰雪咬住她的唇,咽下她轻吐的气息,细细地咬,细细地咽,却并不深入。   舌尖徘徊在她的唇瓣上,牙齿轻噬,从上到下,来来回回,总是不休。   伊人站得笔直,全身僵硬。   与炎寒的吻不同,如果那一次,她纯粹是出于感动,无以为报,只能亲一口再说。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炎寒的隐忍与激烈,这一次,她一片空白。   空白在贺兰雪羽毛般的触觉里。   空白在她自己莫名的震惊里。   也不知啃了多久,贺兰雪终于缓缓推开,他低头看着咫尺之间的小人儿:伊人已经满面通红,从来清透如水晶的瞳孔,也似迷上了一层林嶂迷雾般,困惑不已。   贺兰雪似刚刚回味过自己方才的行为,白皙俊美的脸,竟也染上了一层红晕。   明明是他主动吻得伊人,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倒会以为是他被人轻-薄了。   两人都觉尴尬,竟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低头望地,沉默。   在旁边手足无措的易剑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眼睛望天,讷讷问:“那什么……厄……王爷,现在打算怎样……”   贺兰雪“哦”了一声,不去看伊人,只是讪讪地转过头,稍作整理,便沉声道:“无论如何,你要将伊人先带出去,她继续留在这里,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   他的声音与平时无异,只是,在经过方才的事件后,要想再表现得威严果决,就实在有点打折扣了。   易剑也没有如往常一样言听计从,只是转头,又偷偷地看了一眼伊人。   ☆、VIP044 你信不信我?(二更)   伊人已从方才的僵硬中恢复,她往墙角的方向走了过去,仰头道:“我们现在正被他们监视呢,无论你们用声音,用手势,甚至用唇语,都能被他们解破。我们是出不去的。咕”   “监视?”贺兰雪与易剑同时一愣。   伊人手指着头顶悬挂的一方镜子,淡淡道:“根据光的反射原理,射在我们身上的光线会通过几次反射,而聚集在……厄,就是潜水艇里面……总之是能看到就对了。”   伊人也懒得过多解释,支支吾吾了一会,随即含糊地下了个结论。   贺兰雪与易剑抬头打量着那面镜子,虽然都不太明白,但是细看之下,那面镜子确实有点古怪:是斜挂在墙体上的,镜子上面似乎有一个通道,黑糊糊的,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构。   “既如此,我们也没有什么必要与冷艳继续纠缠了。”贺兰雪收回目光后,也不问伊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只是相信了,他脸色一冷,径直向门口走去。   伊人转过身,看着贺兰雪的背影,想了想,在他走到门前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阿雪。”   贺兰雪停住。   “我要你活着。”伊人道:“我要你活得长长久久的。”   所以,不要再坚持什么了,与冷艳成亲吧,她留下来也无所谓,只要他能活着。   “真的不要紧。”伊人继续道:“只要我们都活着,一定还能做很多事,还能改变很多东西,是不是?潆”   贺兰雪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会,然后,也转过身来。   这是他方才吻过她后,他第一次这么坦然地看着她。   “伊人,你还信我吗?”贺兰雪轻声问,专注而慎重。   伊人迟疑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她的迟疑,已经让他极为自责。   他什么时候,丢失了她全然的信任?   可是,无论如何,她终究选择了相信他——在经过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后,她依旧,愿意相信他。   “把你的一切交到我手里吧,这期间,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遇到什么,相信我,相信我一定会将你安全地带出去。你信么?”贺兰雪继续问。   伊人又是一阵点头。   贺兰雪微微一笑,然后猛地拉开石门。   ~~~~~~~~~~~~~~~~~~~~~~~~~~~~~~~~~~~~~~~~~~~~~~~~~~~~~~~~~~~~~~~~~~~~~~~~~~~~~~~~~~~~~~~~~~~~~~~~~~~~~~   石门外,冷艳站在最前方,淡淡地看着他。   “好,依照你最开始的策略,我们成亲,伊人暂时在这里做客,但我要求每天能见到她——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贺兰雪淡然道。   冷艳微笑,“不过分。”   “你这样内定了夫婿,那其它来参加招亲大会的选手怎么办?”贺兰雪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要打败他们。”冷艳脸上的微笑依旧不变:“我要你当着全天下的人,为我参加这个大会,并且要赢。我要让全天下人见到你的诚意。”   贺兰雪哂笑道:“可我未必能赢。”   “你只能赢。”冷眼云淡风轻道:“你若不赢,我们的交易就不成立了。我的承诺,也决计不会兑现。”   贺兰雪垂下眼眸,浅笑,“好。”   ~~~~~~~~~~~~~~~~~~~~~~~~~~~~~~~~~~~~~~~~~~~~~~~~~~~~~~~~~~~~~~~~~~~~~~~~~~~~~~~~~~~~~~~~~~~~~~~~~~~~~   易剑追随在贺兰雪左右,伊人则被冷艳带走,一直带到冷艳自己的寝宫里。   冷艳的寝宫分为里外三层,通常,若有急事闯宫者,都会停留在最外面的一层大厅里,第二层只有几位极其亲密的大臣家眷方能入内,第三层是何等模样,恐怕只有冷艳自己能知了。   伊人被安排居住在第二层的房间里,与第三层只隔着几重薄薄的纱帐,只是这纱帐,却比壁垒更加森严——冷艳在冰国的威信无人能及,她的言出令行,已经让所有人对她畏若鬼神。   在冰国,冷艳的空前皇权,是被神化的——即便是最得宠的大臣,也从未敢将冷艳当人看。   他们把她看成女神。   也因此,在这长长的八年中,她甚至无法去宠幸任何一个男子,更谈不上成亲了——因为冰国任何一个其它人,都将得不到国民的认可。   只能通过招亲大会的形式,只能让所有的国民,见识到最优秀的男子的风采——他才有资格,与她比肩,在这高处不胜寒的王座上。   也因此,她绝对绝对,不能放弃贺兰雪。   即便是强迫。   冷艳已经寂寞太久了。   ……   tang……   ……   ……   伊人就这样被扔到了一张大大的木床上,她懵懵地站起来,望着面前冷若冰霜的女王,瘪瘪嘴,没有说话。   “你是炎寒的心上人,我与炎寒有故交,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不会杀你,还会将你完完整整地交还给炎寒。但倘若你耍花招,不要怪我不顾及炎寒的面子,对你无情。”冷艳盯了她一眼,冷淡地说到。   伊人反正不说话,只是挠着脑袋,望天望地望左望右,就是不望她。   冷艳顿时生起了一团无名业火,正待发作,外间突然跑进了一个小宫女,见到冷艳,急忙扣地道:“陛下,流少主说有急事,请陛下过去一趟。”   冷艳神色一肃,也顾不上伊人,撩袍大步朝外面走去。   临行前,她冷冷地吩咐了一句:“看住她”。   她的话音一落,早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宫女走了过来,一左一右,叉腰站在伊人的床前。   伊人也不觉得别扭,爬上床去,用被子捂住头,就开始呼呼大睡。   ~~~~~~~~~~~~~~~~~~~~~~~~~~~~~~~~~~~~~~~~~~~~~~~~~~~~~~~~~~~~~~~~~~~~~~~~~~~~~~~~~~~~~~~~~~~~~~~~~~~~~~   也不知睡了多久,伊人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   她抽了抽鼻子,小手在空中挥了挥,试图赶走那只讨厌的苍蝇或者小虫什么的。   哪知那只苍蝇特别强悍,无论伊人怎么挥舞,它都会时不时地叮一叮她的鼻尖,乐此不彼的样子。   伊人火了,闭紧眼睛,猛地一翻身,想着:压死你这丫的苍蝇!   那‘苍蝇’却反应神速,伊人这雷霆一压,竟然没压住,反而听到一阵翅膀的挥舞声,或者说——笑声。   笑声?   伊人趴着躺了一会,突然觉得诡异,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先是一条缝,然后,慢慢地亮起来,然后——   伊人眨眨眼,又眨眨眼,有点搞不清状况。   “嗨,醒了?”面前的男子笑眯眯地冲她打了声招呼。   “厄……”伊人死死地盯着这只大苍蝇:细长的眼睛,眼珠有点碧色,容长的脸,下巴很尖,让薄而微翘的唇有点邪邪的感觉——应该说,整张脸都有点邪邪的感觉,邪恶的,英俊的、大苍蝇。   虽然,貌似,有点面熟。   “别吵!我要睡觉!”伊人在经过最初的怔忪后,突然伸出手,朝他的脸上推了推,然后侧过身,将被子拉高,裹紧,继续睡觉。   ……   ……   ……   ……   流逐风被冷不丁地扫了一下脸颊,愣了愣,然后,又笑了起来。   “伊人!”他停了一会,不依不饶地推了推伊人:“起来,我带你去看好玩的事。”   伊人再次拉高被子,蒙住头,不理他。   什么人啊,都不怎么认识,竟然吵人清梦,还唧唧歪歪个不停。   流逐风笑意更浓,本来是躺在她身侧的,见状,他一个翻身,隔着被子压在她身上,手搁放在伊人的肩膀上,使劲摇晃道:“起来起来!等下就看不到了!”   伊人被他猛然一压,猝不及防,顿时喘不过气来,她大声咳嗽了几下,然后掀开被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流逐风。   流逐风也不恼,照样笑眯眯的样子,如一只从沙地里钻出来的狐狸。   “伊人,起来吧。”他蛊惑道。   “你谁啊?”伊人眨眨眼,很不客气地问。   流逐风顿时做捧心状,难过道:“我对你这么上心,你却不记得我的名字了,真是伤心。”   伊人又用看白痴的眼神瞅着他,淡淡道:“你能不能先下来,再伤心?”   流逐风一米八几的身量,压在伊人身上,简直如三座大山啊。   “可是压着很舒服。”流逐风做享受状:“你身上软软的,可见成天好吃懒做,全身都是肉。”   伊人脸都绿了。   她觉得自己遇到疯子了。   ……   ……   ……   ……   “哎,我问你,你怎么知道什么反射原理的?”流逐风还是压在她身上不肯起来,又转开话题。   “知道便知道了。”伊人一面说,一面使劲地推搡着他。   眼睛也往四周瞟了瞟:还是方才入睡的地方,只是那两个本应该守着自己的人,不知道怎么直挺挺地站在了原地,目不斜视,好像雕塑一样。   “哦,她们被我定身了,别担心,你跟我走,不会被别人发现的,到了晚上,我再将你送回来。”流逐风似乎看出了伊人的疑问,微微一笑,解释道。   说着,他也大发慈悲地从   她身上翻下来,盘坐在伊人旁边,很不客气地看着躺着的伊人。   “到底要去看什么?”伊人也零星地想起了关于流逐风的片段,坐起身,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流逐风好笑地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突然伸出手,捏住伊人的手,然后用伊人的手背擦了擦她的眼角。   “眼屎。”他说。   伊人怔怔,然后一哂。   奇怪的人。   “看你的情-人怎么勇闯虎穴,英雄救美啊。”流逐风悠悠道:“你失踪这么多天,可知很多人都要急死了。”   “情-人?”伊人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就是炎寒罗。”流逐风理所当然到:“你不是说喜欢他吗,既然喜欢,当然是你情-人了,没错吧?”   “厄……”伊人挠了挠头。   “……不过,贺兰雪又是怎么回事?”流逐风突然凑过来,似笑非笑问。   “厄……”伊人又挠了挠头。   “哎,怎么现在都喜欢玩复杂的男女关系呢?”流逐风撅撅嘴,然后后退一点,哗啦一下掀开伊人的被子,催促道:“不管是不是你情-人啦,反正这么精彩的事情,没有人陪我看,实在太无聊了。赶紧起床,赶紧起床!”   伊人被他叽叽呱呱的声音吵得头都大了,无奈之下,只能起来,弯腰穿鞋,又胡乱地捋了捋头发,权当梳发了。   “你还是女人吗?”流逐风啧啧了两声,也从床上蹦跶下来,绕到伊人身上,解开她头上乱七八糟的发视,修长的手指插了进去,细细地理了理,束成一束,然后用绳子高高地绑上,结成了一个正宗的马尾辫。   然后,他又转到伊人前面,歪着头看了看,由衷道:“这样还可爱些。”   伊人怔怔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别发愣了,赶紧走吧。”流逐风也不多废话,拍拍手,拉起伊人便要往外走。   “就这样能出去么?”伊人虽然迷糊,却不是白痴:外面守卫如此森严,难道他们还能大摇大摆地出去不成?   “冰宫所有的暗道和设施都是我改良的,没事,你跟着我就对了。”流逐风挤挤眼,拖着伊人继续往前走。   伊人也不推辞,在后面亦步亦趋。   ~~~~~~~~~~~~~~~~~~~~~~~~~~~~~~~~~~~~~~~~~~~~~~~~~~~~~~~~~~~~~~~~~~~~~~~~~~~~~~~~~~~~~~~~~~~~~~~~~~~~~~   果然,流逐风仿佛会魔法一样,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那两名被定身的宫女面前走过,在走到门口处时,流逐风脚法一晃,伊人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弄的,只是,面前的景象似乎突然变了似的,他们面前出现一条通向地下的台阶,踩上去的时候,仿佛还有木质的实感,不像是幻觉,就这样顺着弯弯曲曲的台阶一直向下,一忽儿又向上了,光线渐黯,他们方才的入口已经被甩到了老远处,如行山路,起起伏伏。   伊人已经看不清前后的景象,好像黑灯瞎火地行走在陡峭的山崖边,而唯一能信赖的,便是始终紧握着自己的手。   还有流逐风轻快的脚步声。   “炎寒,到底出什么事了?”黑暗中,伊人如斯问。   “没什么事,只是武爷到处对人说,是天朝的柳溪掳掠了你,炎寒便去找天朝的使者理论去了,那个叫夏玉的天朝使者大概冲动了一点,双方说啊说的,不知怎么就僵持了起来……一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现场可好玩了,等下你就知道了。”   流逐风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语的兴致盎然,真好像找到一个极好玩的玩具的孩子。   ……   ……   ……   ……~   两人曲曲折折,终于走出了冷艳的冰宫,等伊人初见光明之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假山中,透过假山,她看到了面前的亭台楼阁、异常眼熟,侧头想了一会,伊人方忆起这是自己之前所居住的地方,也就是用来客居的四方殿。   没想到冷艳的寝宫会通向这里,伊人略觉惊诧。   “冷女王的寝宫不仅可以通向这里,基本上,它可以通向冰宫的任何一处,怎么样?我的杰作。”流逐风似乎看透了伊人的心思,沾沾自喜道。   伊人瞟了他一眼:看样子,流逐风也应该有二十五六了吧,怎么总表现得像一个邀功的孩子呢?   这与传闻中的流逐风太不相同了,也太让人大跌眼镜了。   见伊人看他,流逐风笑得眼睛眯起,细细长长的两条缝隙,似乎无害,隐藏了里面的潋滟光亮。   “炎寒在哪里呢?”伊人转过头,在视野里搜索炎寒的身影。   流逐风拉着她往前探了探,然后一努嘴道:“那里。”   伊人透过扶疏的花草,疏疏地朝前面望过去,她果然见到了炎寒的身影。   >   准确地说,不止炎寒。   站在炎寒对面的,正是那个与她斗酒,后来斗输的夏玉。   柳溪则站在夏玉的后面,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好像要与那阴影化成一片。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伊人惊奇的。   伊人惊奇的是:贺兰雪也在那里。   贺兰雪与冷艳比肩,站在他们旁边,负着手,神色浅淡,眼眸倦倦地垂下,似出世,又似缱绻在人世间。   像疲倦于天庭又无意于人间的神子。   ~~~~~~~~~~~~~~~~~~~~~~~~~~~~~~~~~~~~~~~~~~~~~~~~~~~~~~~~~~~~~~~~~~~~~~~~~~~~~~~~~~~~~~~~~~~~~~~~~~~~~   “贺兰雪也要参加这次大会?!”夏玉早已忘了与炎寒理论,只是极难以置信地问道:“他现在不仅不是王孙公子,而且还是天朝逃犯,又以什么身份来参加这次大会?!”   贺兰雪并不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冷艳。   冷艳从容地回答说:“以天一阁首领的身份。”   夏玉愣了愣,“天一阁?”   冷艳笑了笑,含讥带讽地问道:“难道小侯爷没有听说过天一阁?”   夏玉脸色微沉,不高兴地回答道:“自然听说过,天一阁不就是贺兰雪处心积虑要谋反的证据么?一个王爷,竟然私自构建了一个情报机构,而且遍布整个天朝,如此规模,除了用来造反,还可以干什么!”   “夏小侯爷也说了,天一阁的规模不可小觑,那以天一阁阁主的身份争逐于这场会事,是绰绰有余的。”冷艳淡淡地下了一个结语,不再管夏玉的情绪,而是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本宫不管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现在招亲大会即将举行,本宫希望,无论天大的事情都压到其后,否则,便是不把我堂堂冰国放在眼里。”   这句话说得已经很严重了,炎寒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也不愿意轻易挑起炎国与冰国的不快。   “至于伊人……”冷艳又转向炎寒,道:“并不在天朝使者这里。”   炎寒愣了愣,继而挑眉问:“陛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冷艳倒也坦然,丢了一句:“等大会圆满结束后,本宫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伊人。”   说这些的时候,冷艳并没有看炎寒,而是望着贺兰雪。   贺兰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领了她的情,也表示:收到了她的警示。   炎寒眉毛一轩,凛凛地看着冷艳。   ☆、VIP045 不可能完成的娶亲任务   炎寒眉毛一轩,凛凛地看着冷艳。   “所以,大会必须要圆满结束。”冷艳并没有丝毫心虚的样子,朝炎寒笑笑,款款道:“也希望冰国与炎国,能永结友好邦国。”   言外之意便是:倘若炎寒现在冲她要人,或者做出什么越级的事情,那么,便是两国的邦交问题了。   炎寒忍了忍,等了一会,方压着声音问:“方才不知伊人在陛下那里做客,既如此,还望陛下好好照顾她,她一向迷糊,却不会伤人,我也不希望有人伤她。”   “我不会伤她的。也希望诸位能安安分分的。那么,希望明天赛场,能见到诸位的杰出表现。”冷艳也不解释什么,微微一笑,然后转身,朝园外走去。   贺兰雪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还是没什么情绪,像个傀儡似的潆。   ……   ……   ……   等冷艳走远后,伊人便待从藏身之处现身,她刚想动,却被流逐风拉住了。   “我要出去。”伊人回头,低声道。   “你现在是冰国的囚犯,我没有资格放了你。”流逐风眯着细长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伊人无语,但也没有再坚持出去了。   她还不习惯连累别人。   “哎,本来准备带你来看大场面,哪知冷艳来搅局,就这样不痛不痒地结束了,扫兴啊扫兴。”流逐风又摆出一副失望的样子,在那里兀自感叹着。   伊人又是无语。   她发现:貌似流逐风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不过,看情况,炎寒对你也不怎么样嘛。明明知道你在冷艳手里,硬是不敢抢。”流逐风眼珠儿一转,又在边上煽风点火了:“我觉得,如果换成贺兰雪,他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向冷艳要人。你觉得呢?”   伊人瞟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幸灾乐祸,挑拨离间,等着看热闹的样子,不禁一哂。   然后,伊人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回路走去。   “喂,你还没回答呢!”流逐风在后面,一面大呼小叫,一面赶了上来。   到了伊人身前,流逐风抓住伊人的手,扯着她往前走,口中随意道:“乱走会迷路的。”   伊人也不理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也不知方才流逐风的挑拨,她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   回到房间后,那两个宫女还是雕塑一般直挺挺地站着,待伊人回到床上后,流逐风从怀里拿出一只瓶子,放在她们的鼻子下扇了扇,   然后,他抓紧时候对床上的伊人、快速地说到:“我找时间再找你玩,下一次,你可不准拍我了。”   伊人眨眨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为什么还要找我玩?”   “你好玩呗。再会啦。”他看了看那两宫女的眼睛,回头极快地丢下一句话,也不知身形怎么一晃,眨眼便消失在帐幕之后。   ……   ……   ……   ……   就在流逐风消失不久后,那两宫女如大梦初醒一般,得瑟了一下,然后迷惘地望了望对方。继而猛地转头,看向伊人。   伊人拢着被子靠坐在床头,眨巴着大眼睛瞧着她们。   她们松了口气,重新站得笔直,一副门神的模样。   没过多会,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两宫女站得更是笔直,目光凛凛地望着前方。   脚步声停了下来,有人掀开帘子,冷艳从帘子中间款步走进,她的身后,只跟着贺兰雪一人,其它人则被留在了第一层的大厅里。   “可有什么事没有?”冷艳抿着红艳的唇,极有威仪地问道。   那两宫女连忙摇头道:“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她在干什么?”冷艳看了看伊人,问。   “睡觉。”两人不约而同地回答道。   “睡觉?”冷艳微觉吃惊:这种情况下,她竟然也睡得着。   跟在后面的贺兰雪闻言,却是一笑。   心中莫名地安定下来。   他看着她,目光柔和轻松,仿佛在说:果然是伊人啊。   伊人偏了偏头,也看了他一眼,然后傻呵呵地咧了咧嘴。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可突然间,似有种默契一般,两人都觉得心安。   当然,冷艳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她只是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一脸轻松的伊人,不由得琢磨着:他们到底喜欢她哪里?   炎寒和贺兰雪,都是冷艳所认识的最优秀的男人之一,为什么偏偏看上这种白痴了呢?   冷艳很不甘   tang心,也实在想不通。   “你今天已经见过她了,她很好,你放心了吧?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只停留了片刻,冷艳重新转过身,催促贺兰雪道。   她不想给他们太多呆在一起的时间。   贺兰雪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面向冷艳时,他眼中的柔和与笑意,又重新被面无表情所取代。   冷艳并没有怀疑什么,兀自大步迈了出去,贺兰雪亦是,没有回头。   ~~~~~~~~~~~~~~~~~~~~~~~~~~~~~~~~~~~~~~~~~~~~~~~~~~~~~~~~~~~~~~~~~~~~~~~~~~~~~~~~~~~~~~~~~~~~~~~~~~~~   伊人拥着被子又坐了一会,呆了呆,然后继续刚才被流逐风打搅的睡眠。   冰宫外,走在前面的冷艳突然停住脚步。   她负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平视着视线极处恢宏的天空:黄昏将临,红霞铺满天际。   夕阳,是壮美而悲伤的景致。   贺兰雪也只能停下脚步,站在她身后,同样望着那片通红的天空。   “贺兰雪,你会恨我吗?”冷艳忽然问道。   声音平淡,没有回头。   贺兰雪望了望她清绝的背影,没有回答。   “你现在大概已经讨厌我了吧。”冷艳仍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一笑,“你在想,我是一个霸道,嫉妒,强横且不讲理的女人。”   “……我没有这么想。”贺兰雪轻声道:“我没有去评价你。”   “你没有评价?”冷艳声音一颤,随即恢复正常,问:“那你以为,现在在做什么?”   “做交易啊。”贺兰雪耸耸肩,俊美的脸上满是无所谓:“一场我们双方都没有吃亏的交易,就这样。”   冷艳背对着他,沉默了许久,忽而笑了起来。   “贺兰雪。”她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那么骄傲?”   说完,她仰头,款步走开。   火红色的礼服裹着的挺直身躯,就这样,融进了冰宫亘古不变的红墙灰瓦中,像凄冷的狂野中,最后那一簇火苗,微弱而倔强地燃烧着。   贺兰雪心中一动,有什么感觉,说不太出来,可是,又觉得冷艳身上,隐藏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   招亲大会正式启动。   冰国举国上下,一阵欢腾,京城里来自各地的人马,都翘首盼望着能见到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盛世庆典。   坊间甚至开出了赌局,秘密地将各大热门人选拿出来博彩。   呼声最高的本是炎寒,只是当初他如此推崇伊人,所以很多人对他并不看好,由此,炎寒的人气落到了第三位。   第二位便是作为此次大赛贵宾的流逐风了,虽然极少人知道流逐风的真面目,但只凭他身上的诸多传奇与故事,还有流园的神秘与强大,他也是一个不二人选。   而赔率排名第一的,却是此次大赛的大冷门,也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个人:天朝柳溪。   从前名不经转、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天朝贵族,在短短十日内,获得了冰国民众的欢心。   传说:某一日,本风平浪静,突有一群不明来历的强盗,抢了张家的小媳妇,正在小媳妇打算求死全节的时候,柳溪从天而降,打退敌人,救了此小媳妇,临走时回眸一笑,本就俊秀的容颜刹那间俘虏了小媳妇砰砰跳的心脏。于是,关于柳溪的流言便开始了。   又一日,一老婆婆辛苦了半辈子的棺材本突然失窃,老婆婆痛不欲生,在街上要死要活之际,也是柳溪从天而降,不见慷慨解囊,而且好言好语,妙语不断,将老婆婆哄得服服帖帖,逢人就说起柳溪的好。   再一次,冰国京城出了一件奇案,一女子靠窗睡觉,突然有人翻窗进来,将她奸-污了。而当时经过窗户的一共有四个人,四个人各执一词,似乎都有嫌疑,又似乎都没有证据。   报案后,府尹也好生为难。   当时在府尹处做客的柳溪突然道:“我年幼的时候,被送到山上修行,一个得道高僧教会了我一个法子,专门让世上的淫-贼露馅。”说完,他让门子取稻草芯四根,剪得一般齐,又故意用手指在草上写了几个字号,让门子每人分给草芯一根,又煞有介事道:“这跟稻草芯上有字号,你们各自藏于袖中,过一会儿,如果你们谁犯了淫罪,草长一寸,若没有,则说明你们是无辜的。”   其中有一人心虚,唯恐自己的草真的长了一寸,于是用拢在袖子里的手,偷偷地掐去了一寸。   于是,柳溪成功地找出了   那个淫贼,为冰国府尹解决了一个难题。   当时旁观者众,一时间,柳溪的风头无人可超。   如果其它人的名声,只是因为他们显赫的身份与传奇的经历,柳溪的名声,却是与冰国的民心有关。   也因为如此,很多参会选手开始调查柳溪的身份,可是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半年前,再往前查,只觉得烟雾迷茫,鸿影渺渺。   ……   ……   ……   ……   柳溪是天朝夏侯的内侄,小时候被送往松山学艺,近期才下山,极得夏侯的器重。   许多派往松山查证的人,回来汇报道:周围的村民确实反映说,有一个叫做柳溪的男子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但是,与柳溪亲近的几位,这几日都不约而同地离奇失踪了,谜一样,让人看不清究竟。   然而,也因为看不清,民间又有一种说法:柳溪是山中智者,特为了我们尊敬的女王陛下下山,是造福冰国的福星现世。   种种神神怪怪的说法越来越多,也不知源头在哪里,总而言之,柳溪的名字不胫而走,不仅京城,那些来京城走南闯北的商人们,还将他的名号,带到了冰国各地。   在如此的光环下,贺兰雪的名号,基本无人会提。   所有人都知道女王恨他,冰国的国民也憎恨他当年让尊敬的女王陛下极其丢脸——他如果现身冰国,不被民众撕裂便算不错了,至于民心?那是做梦!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贺兰雪也只能赢。   ——不可完成的任务。   关于这一点,易剑很是着急——他也与自家王爷一道被留在冰宫里,出不了门,也没办法求助那个始终气定神闲的凤九,唯有着急。   ~~~~~~~~~~~~~~~~~~~~~~~~~~~~~~~~~~~~~~~~~~~~~~~~~~~~~~~~~~~~~~~~~~~~~~~~~~~~~~~~~~~~~~~~~~~~~~~~~~~~   贺兰雪好笑地看着走来走去、抓耳挠腮的易剑,哂笑道:“我发现你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你这样,我怎么让你当天一阁的副首领?”   “王爷!”易剑垂下手,站直道:“你说冷陛下是什么意思?您都答应娶她了,娶就娶呗,还要参加什么大会,还必须要胜出,万一胜不了,那怎么办?那她岂不是也嫁不了了?你说她这是折磨您呢,还是折磨她自个儿?”   贺兰雪笑,“易剑对我没信心了?”   “当然不是!”易剑肃颜道:“我相信王爷是无所不能的,我也相信,没有任何一件事能难倒王爷,只是,这一次实在太冒险了。不说其它,只说大会其中一项考勇气的,与会人员必须穿过千军万马,取得绣球献给女王。虽然前提是不伤人,可是以冰国民众对王爷的仇视,到时候场面一难以控制,王爷身在险处……”易剑越说越急,到最后,几不成调了。   “那就是冷艳想看到的。”贺兰雪淡淡道:“她就是要让我为曾经的行为赎罪,只有消弭了从前的罪,才有资格娶她。”   “既然如此,那我们……”易剑本想说‘那我们就别参加了’,可是顿了顿,又意识到:王妃和星海石可都在女王那里呢,不参加,岂非也是等死?   贺兰雪又是笑笑,闲坐在院子里,看着不远处森严至极的守卫,一脸的云淡风轻。   ~~~~~~~~~~~~~~~~~~~~~~~~~~~~~~~~~~~~~~~~~~~~~~~~~~~~~~~~~~~~~~~~~~~~~~~~~~~~~~~~~~~~~~~~~~~~~~~~~~~~~~   柳溪房内。   夏玉仰脖喝尽一杯酒,然后借着酒意,眼睛红红地看着柳溪,欲言又止。   柳溪则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抿着茶,他并没有去看夏玉,只是眸光扫处,夏玉一阵彻骨冰寒,他知道,柳溪在观察他。   夏玉终于忍不住,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掷,梗着脖子道:“柳溪,我忍你很久了!”   柳溪的嘴唇略略地挑了跳,轻声道:“是吗?说说看。”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表哥,也不管你是何方神圣。你必须知道,这次来参加招亲大会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搞东搞西,又是制造情况充当救世主,又是装什么神算断案,还派人造谣说自己的冰国的什么福星。是,你得意了,你出名了,那我呢!”夏玉越说越激愤,几乎想将面前这个仍旧不动声色的柳溪蝈一巴掌:“你只是夏家一个穷亲戚!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小侯爷!少做梦了,像你这样没有出身的人,女王陛下是不会看上你的!”   “那么,女王陛下会看上你吗?”柳溪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淡淡地问。   只是这浅淡的语气,比任何讽刺都来得激烈。   夏玉愣了愣,白皙秀气的脸顿时一红,讪讪了半日,又理直气壮道:   “我虽然比不过很多人,但我对陛下是诚心的,也不像你一样装神弄鬼,玩什么花招。像女王陛下那样聪慧漂亮的人,一定能明辨是非,分清楚谁是谁非!”   柳溪同情地望着他,那双总是灰蒙的眼睛,即使看不清焦点,仍让人觉得犀利无比。   夏玉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即使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看什么!”夏玉终究是孩子,他沉不住地喝问道。   柳溪摇了摇头,一脸同情道:“可怜,你爱上冷艳了。”   “瞎说什么!”夏玉如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尖声斥道。   柳溪还是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当初夏侯对我说,其实你暗恋自己的表姐贺兰悠,我还有点不信,如今看来,你果然喜欢这一类的人,从前的贺兰悠,成熟漂亮,你自然喜欢,而如今,贺兰悠与冷艳比起来,一块是泥,一块是云,她们是云泥之别,你移情别恋,爱上冷艳,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我当初怎么没看出来呢?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见夏玉板着脸不说话,柳溪继续道:“如此想来,第一次你顶撞她,并不是任性,而是想吸引她的注意力了,果然是个孩子。”   夏玉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道:“柳溪!你算什么东西!就算你是我舅舅的儿子,那你也是寄居在夏家的一条狗,我堂堂夏侯世子,凭什么要被你说东说西!再说了,我既然受陛下委命来参加这次的招亲大会,既然打算娶女王陛下,自然就应该尊敬她、爱慕她!如果不能做到这点,又何必要来这里参加大会,他又有什么资格娶陛下!”   柳溪微笑不语,仿佛没有听到夏玉的这番话一般,继续低头抿茶。   夏玉怒火中烧,正待发作。   “那个武爷又来了!”外面,一个从天朝带来的守卫匆匆跑了进来,焦急道。   “武爷又来了。”   之所以用了一个‘又’字,是因为武爷经常性地过来挑衅。   柳溪脸色微变,起身便要往后堂走。   ……   ……   ……   ……   上次在地牢,也是柳溪用计,说要带武爷去找息夫人,这才得以脱身。   武爷的功夫,实在是深不可测型。他尽量不想与他正面冲突。   夏玉见柳溪欲避,不由得冷笑一声:“怎么?遇到真正的狠角色,你就怕了?”   柳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很不屑地。   夏玉自然察觉到他的不屑,更是生气,突然上前,猛地拉住柳溪的手臂,高喊道:“武爷,你要找的人在这里!就是他抓了伊人!”   夏玉的话还未落,便有一个灰色的人影,导弹一般射了进来。   柳溪暗叹了一声,索性凛然站好,昂然地面对武爷。   “柳如仪,你这混蛋,快说,你把夫人藏到哪里了!”武爷一见到柳溪,便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冲过来,就要揪住柳溪的领口。   柳溪往旁边躲了躲,堪堪躲过武爷的侵袭,站定后,他压着拂起的袍带,冷冷道:“你焉知夫人不是心甘情愿跟我的?”   武爷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你放屁!夫人怎么会心甘情愿跟你这个禽兽!”   “难道贺兰无双就不是禽兽?我比起他,总归是好些,夫人愿意跟我,也不稀奇。”柳溪说得一本正经,让武爷有点摸不清头脑了:是啊,贺兰无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玉初时并不懂他们的谈话,可是贺兰无双的名字却是知道的,他有点惊异地看向柳溪,柳溪亦觉这里人太多,不便久留——倘若武爷发起了狂性,撕掉了他脸上的面具,事情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你不是说要找夫人吗?这一次,我带你去找。”不等武爷反应过来,柳溪急急又道。   武爷面露喜色,随即又担忧起来:“你不会像上次一样跑掉吧?”   上次柳溪也是说带他去找夫人,哪知到了假山处,柳溪绕啊绕,直接把武爷绕丢了,由此躲过一劫。   “上次是你自己跟丢的。”柳溪不紧不慢道:“这一次,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地点。”   “哪里?”武爷急问。   “冷艳那里,冰国女王、冷艳那里。”柳溪灰蒙的眸光闪了闪,一字一句道。   武爷精神一凛,上前拉住柳溪,“我们现在就走,你快带路!”   武爷言出必行,最后一个字音还没有着陆,他已经夹着柳溪,朝窗户外跃了出去。   ☆、VIP046 女王的眼泪   夏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变故:他虽然讨厌柳溪,却也记得临出发的时候,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照看柳溪。   夏玉还记得,父亲的原话是: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即便你死,也要保证你表哥的安全。   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无比慎重认真——而夏玉,大概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讨厌柳溪的吧。   念至此,夏玉还是追了出去,即便追不到武爷,至少也要知道柳溪他们的下落咕。   他必须给父亲一个交代。   ~~~~~~~~~~~~~~~~~~~~~~~~~~~~~~~~~~~~~~~~~~~~~~~~~~~~~~~~~~~~~~~~~~~~~~~~~~~~~~~~~~~~~~~~~~~~~~~~~~~~~~   刚追出去的时候,还能隐约看到两人的身影,又跟了一段路程,渐渐地看不到他们了,入目的全是相似的亭台楼阁与重重屋檐。夏玉叹了口气,正想回去,继而发现自己不知道迷失在何处了。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正打算揪住人询问,刚抬步,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潆。   在冰宫里,所有的下人都是敛眉屏息的,这样紊乱的脚步,不可能是下人发出来的。   夏玉留了一个心眼,往旁边悄悄地躲了躲,他身侧刚好有一株茂密的铁树,大大的叶子将前面池塘回廊处的风景遮得影影绰绰。   不一会,叶缝间出现了一尾衣袂,水红色的绸缎做底,外面罩着一件火红的披风,披风下围是一圈白色的裘毛,异常华贵。   夏玉心中一动,视线缓缓上移,果然见到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只是那张脸,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如雪山之巅般不可仰视,而是凄惶的、有种哀哀的冷。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虽然倔强地明亮着,却仍然拦不住,上面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在哭。   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也许也是最美的女人,竟然在哭。   夏玉如遭雷击,呆呆地望着她。   ……   ……   ……   ……   冷艳疾步走到了池塘边,手撑在扶手上,面向着水池,脸上倔强依旧,可是神情的哀恸,却是任何骄傲都无法掩藏的。   她扶着栏杆的手,握紧,再握紧,指甲几乎嵌入了木屑了,紧得像捏住夏玉的心一般。   他觉得心疼。   这样的女子,大概从未在别人面前哭过,即使是自己哭,也是如此压抑。   如果此时的栏杆,是一个男子的手,她会不会,不再如此隐忍?   这样想着,夏玉已经不由自主地走了出来,他停在冷艳的身后,轻声唤了句:“陛下!”   冷艳一怔,背对着夏玉,顷刻,然后,她转过身,面容清冷,方才的失常已经被收拾在高贵而漠然的神情后。   她昂头,客气地回了一句:“原来是天朝使者,明日大会便要开幕,夏小侯爷怎么逛到内园来了?”   原来这是冰宫的内园,因为地处偏僻,极少人来。所以一路走来,夏玉也没碰到什么人。   夏玉窘了一会,又抬眼看了看冷艳。   倘若不是方才偷看到她的哭容,夏玉也不会相信:如此冷若冰霜,如神如圣的女子,也会有伤心的时候?   “其实,我来了很久了。”夏玉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坦白:“陛下刚刚走来的时候,我就看见陛下了。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夏玉忍了忍,终于鼓足勇气道:“可是,如果陛下有什么烦心事,也许我可以帮忙,不是以天朝的名义,而是……而是以一个男人的名义。”   冷艳怔忪了一会,随即笑了笑。   夏玉还是第一次看见冷艳的笑。她笑的时候,便像柔柔绽开的花朵。   她的背后,蓝的天,碧的草,清幽的湖,本是一派颜色,却因为她的笑,刹那变成了彻底的灰。   全世界只有那张笑脸。   夏玉脑中一片空白,脸涨得通红。   “夏小侯爷今年多大?”冷艳礼貌地问。   “十七。”夏玉怔怔地回答:“到年底满十八岁了。”   “十七岁……”冷艳沉吟了片刻,随即低头、浅笑道:“十七岁的时候,我刚登基一年。”   遇到贺兰雪的时候,她还是十六岁的少女。   而十七岁的时候,她已经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也成为了冰国有史以来最强势的女王。   夏玉脸色又是一红。   “你比我小七岁,又怎么能以一个男人的名义来帮我?”冷艳好笑地说:“虽然我不太明白贺兰淳为什么要派你来参加,但,你还是一个孩子呢。”   “怎么是孩子,在我们天朝,十七岁已经能成亲了。”夏玉急急地辩驳道:“在家的时候,也有很多媒婆上门来说亲,只是父侯说我还没什么功业,不太适合   tang太早成亲,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些姑娘,因而才被耽搁下来。”   冷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突然油生出一股想要逗逗他的情绪:“那你喜欢哪家姑娘?”   “我喜欢……”夏玉怔了怔,然后闭紧了嘴。   从前的从前,最初的爱恋,正如柳溪指出来的那般,是贺兰悠。   身为天朝唯一的公主,本身便拥有傲人的身世与才貌,贺兰悠的美是光辉灿烂的,她比他大四岁,每次去夏侯府,夏玉都能看到贺兰悠被众人簇拥着,在人群里张扬的笑。   有时候,贺兰悠逗他,刮刮他的鼻子,也如冷艳现在这般,问他喜欢哪家姑娘。   那时候的夏玉,同样怔怔的,鼻子里只有贺兰悠身上浓浓的香味。   可是贺兰悠一直与裴若尘走得很近,他们也一早定了亲。   夏玉也不觉嫉妒,只觉裴若尘是一个不错的人,他是天朝唯一能配得上他的悠姐姐的人。   待贺兰悠成亲后,夏玉的爱恋也渐渐地淡了,渐渐的,成了童年时期久远的记忆,过眼云烟。   ——直到看见冷艳的那一刻。   电光石火。   ……   ……   ……   ……   “我喜欢陛下。”迟疑了很久,夏玉极其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冷艳的神色顿了顿,笑颜依旧:“是吗?那你要赢得这次大赛才行。”   说得如此漫不经心,漫不经心到近乎敷衍了。   夏玉有点委屈,亦觉得自己的表白那么微不足道,可是,他依旧说到:“那些参加比赛的人,未必喜欢陛下,未必对陛下真心,即便是胜出者,也未必能可陛下的心。夏玉不懂,陛下何必用这种方式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冷艳这才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看着他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面容:王孙公子哥特有的精致与秀气的脸,还没有褪尽稚气,倔强、任性与不懂事。   孩子的脸。   “我的夫婿,不一定是我喜欢的,却一定要是我的国民爱戴的。”冷艳淡淡地回答:“所以,他必须是一个惊才绝艳之人,也必须是能让我心服口服之人,也因此,他必须赢得这场比赛。”   夏玉没有立即接话,沉默了一会,然后退后一步,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我会尽全力的。”他说完,起立,转身便走。   冷艳有点惊异地看着他的表现,眸光闪了闪,却没有说什么。   ~~~~~~~~~~~~~~~~~~~~~~~~~~~~~~~~~~~~~~~~~~~~~~~~~~~~~~~~~~~~~~~~~~~~~~~~~~~~~~~~~~~~~~~~~~~~~~~~~~~~~~~   待夏玉走远,冷艳方回头,重新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   “怎么你在这里?”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紧接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也顺着栏杆,投影在湖面上。   “你不去找伊人玩吗?”冷艳没有扭头,只是淡淡问。   来人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原来你都知道。”   “我寝宫的机关是你设计的,你愿意带她出去,本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我不说,只是不想追究。”冷艳的手肘压着栏杆,倚着,乜斜着他问:“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会喜欢伊人?”   “听宫女说你方才很不开心,撇下贺兰雪便走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流逐风赧然一笑,连忙转开话题,一脸关切问。   “我和贺兰雪能发生什么?”冷艳冷笑道:“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其它人的位置。”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贺兰雪只想着容秀。   第二次重逢,他也只顾着伊人。   何曾有她?   流逐风抓了抓脑袋,又是一阵傻笑:“既如此,陛下又何必强求?不如放了他吧。”   “你可是为他求情?”冷艳洞悉地笑笑:“我没有强求他,只是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怎么说?”   “冰国有古训,除却王族中人,其他人不得使用星海石,他要活,只能成为冰国王族之人。”冷艳淡淡道:“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倘若以此为威胁,他反而不会妥协。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   “陛下可是早已放下了?”流逐风盯着她的眼睛问。   冷艳坦然地回望着他,轻起唇:“不曾。”   “如此,其实也是陛下的私心了。”流逐风很不客气地点破道。   “自然是私心。”冷艳洒然一笑,沉声道:“从八年前开始,贺兰雪就只能是我的,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去左右他。”   流逐风怔了怔,随即大笑起来,他走过去,拍了拍冷艳的肩膀,随意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冷艳啊,我支持你。我的女王陛下。”   “怎么支持呢?”冷艳也不介意他的动手   动脚,侧头,嫣然笑道。   流逐风连忙张开手指蒙住脸,大呼小叫道:“你可千万别对我笑,长得漂亮就别到处放电。”然后,他又无比正经地继续道:“你放心,大会的时候,贺兰雪一定会胜出。”   “难道你能作弊?”冷艳问。   “何必说作弊那么难听,这叫做友情帮忙。”流逐风耸耸肩,很无辜地说。   冷艳看着他的笑脸,看着他细长的眼睛里潋滟的光亮,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流逐风的情形。   ……   ……   ……   ……   当时,她要举办招亲大会,考虑到京城即将龙蛇混杂,自然有许多人打算浑水摸鱼,觊觎冰国的传世之宝星海石,于是修书给流园,请求派遣懂得机关阵法之人,为流星石设阵。   流园回函,说派遣的人正在途中。   当时并不知道是流逐风亲临,只以为是流园的一个小卒,她正打算率众迎接,哪知到了城门口,宫门只停着一匹兀自吃草的老马,老马全身长疮,精神尚好,一点也不像长途跋涉的样子。旁边并不见一人。   冷艳吃惊地张望了一会,抬头,才发现在城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一人敞着衣,悠哉游哉地躺在树杈上,阖着双目,口中雕着一根闲草。   冷艳试探地问了一句:“请问,是流园使者吗?”   上面的人低头看了看她,然后咧嘴笑笑,露出纯白的牙齿,草依然叼在唇边,然后,他翻身跃下,轻盈而平稳地落在冷艳面前。   “见过最美丽的女王陛下。”他欠了欠身,弯腰迅疾无比地牵起冷艳的手,然后慎重地。用唇碰了碰她的手背。   冷艳刚蹙眉,流逐风已经完成动作,站起身,笑道:“这是我们流园的见面礼节——当然,只限于美女。”   冷艳忍了忍,然后风度甚好地问:“你便是流园使者?”   “在下流逐风。”他洒然回答。   冷艳怔了怔:流逐风只身守住流园,震慑十万强敌的故事,早已经被传得人尽皆知,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流逐风是年轻的,却不料年轻如斯。   他现在站在她面前,非但没有一点传奇色彩,更好似一个仗剑江湖的浪荡子,高大修长的身形裹在一件平平无奇的长衫里,胸口敞开,露出优美的锁骨和蜜色的皮肤,头发有点乱,只是五官很耐看,眼睛细长,神采飞扬,似要***发鬓一般,这是一张英俊得有点邪气的脸,满脸的无所谓,却又如此洞悉凌厉。   “累死了,又要赶路,又要照顾马老哥。”流逐风相当有主人公精神,见冷艳没有说话,他一面感叹,一面拿过冷艳身后一人递过来的水壶,仰脖喝了一口,一口即尽。   那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空掉的手,实在想不通,他是用什么手法从自己手中将水壶拿去的。   动作明明很慢,却让人防不胜防。   冷艳终于有点信了,她回头吩咐下面重新牵一匹马来,随口问:“难道流园没有好马吗?”   堂堂流园少主出行,竟然会骑这匹又老又病的马?   “哦,我在路上与别人换了,你不觉得这位马老哥很特别吗?”流逐风说完,蹲下来,冲着老马打了一个呼哨。老马立刻张嘴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扑汀’一下,喷了流逐风一脸地马口水。   流逐风不在意地摸了摸脸,哂笑道:“看,是不是一匹很有自尊的马?”   冷艳很无语地看着他。   这就是流逐风给她的第一印象:看似没有任何章法,可也是因为没有章法,因而看不透,猜不明,也因此,更加可怕。   之后,经过一月多的相处,两人越发熟识起来,流逐风始终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看见她,不拘泥于身份,更不碍于礼节,只是随性相处,而他工作的时候,也相当认真,并没有如平常那般吊儿郎当,久而久之,冷艳也习惯了他的方式,也渐渐习惯了他的亲近——流逐风有种潜移默化的魅力,让所有人不再提防他,甚至愿意与他交好,与他在一起,可以忘记很多事情:地位,算计甚至礼节。   奇怪的人。   ~~~~~~~~~~~~~~~~~~~~~~~~~~~~~~~~~~~~~~~~~~~~~~~~~~~~~~~~~~~~~~~~~~~~~~~~~~~~~~~~~~~~~~~~~~~~~~~~~~~~~~   花园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想帮贺兰雪?”冷艳忽而问。   流逐风眨眨眼,然后嘻嘻笑道:“当然是一起帮。”   冷艳也懒得继续戳穿他,重新回到那个被他回避的话题:“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会喜欢伊人?”   她想知道理由。   流逐风连忙很冤枉地喊道:“得,我可不喜欢那个糊涂鬼,也不想搅入那些奇怪的男女关系。”   “可是,你喜欢找她玩,不是吗?   ”冷艳微微一笑,看着那个大呼小叫的男人。   “不一样,我喜欢找她玩,只是因为她很好玩,不像其它女人那样端着捏着。”流逐风一本正经道:“这和炎寒,贺兰雪喜欢她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千万被等而化之。”   “不是便不是,何必那么激动。”冷艳白了他一眼,好笑地说。   “你不知道,女人很麻烦的,如果扯上了女人那东西,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流逐风赶紧摆手,心有余悸道:“我啊,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这种生物扯上关系。”   “我也是女人。”冷艳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可我没把你们当女人啊,你和伊人,都是我哥们。说起来,你这么厉害,这么高高在上的样子,极少有男人把你当女人看的,至于伊人,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嘛,我估摸着喜欢她的那两个男人,十有八-九是有恋-童-癖。”流逐风煞有介事地解释了一通,说到一半,看着冷艳的神色沉了下来,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其实,陛下是女人中的女人,只是,一般男人都会自惭形秽。我虽然不至于自惭形秽,却实在太崇拜陛下了,崇拜得,只能当哥们了。”流逐风抓抓头,试图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他的眼珠一转,决定赶紧开溜。   “时间不早了,我去找那小孩玩会……”他口中的小孩,自然是伊人了。   冷艳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有点晚了,夕阳晚照,暮云融金,余晖遍野。   如此美丽的景象,可又有几人能欣赏呢?   “那个让你将女人畏若蛇蝎的人,是谁呢?”冷艳淡淡问。   流逐风本已走开几步,闻言叹了一声,道:“冤枉死了,这件事绝对与我无关,还不是凤七那丫头借我出气。结果被陆川追杀……惨死了,不说也罢。”   提起陆川,流逐风打了一个寒战,赶紧闭了嘴,快步走开了。   也不知伊人现在在做什么。   路上,他不怀好意地思忖着。   ☆、VIP047 小别后的重逢   伊人发现,流逐风这家伙,绝对属于神出鬼没型。   她刚刚放下盘子,正吧唧着嘴巴呢,流逐风便从桌子对面钻出脑袋来,笑眯眯地看着她,问:“好吃不?”   伊人瞪着他那张放大的俊脸,猛地咽了咽,差点没有噎到。   流逐风自发地坐到她对面,支着肘,好奇地看着她,又问:“一整天呆在这里,很无聊吧?无聊可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流逐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无聊沿。   自从上次他困住十万大军后,再也没有人敢去挑衅流园的声威了,生活一下子平静了,当然,也无聊了。   所以冷艳向流园求助的时候,他当即自告奋勇,要求亲自来此——只因实在耐不住流园千篇一律的生活纺。   如果让他像伊人这样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呆一整天,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得痛快。   因而,伊人淡淡的神色让他惊奇了。   “为什么要无聊?”伊人眨巴着眼睛,反问道。   “四面空空,没有好玩的人,又没有好玩的事,你成天呆着,都做了些什么?”流逐风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非常感兴趣地问道。   伊人望了望天,想了一会,然后老实地回答道:“我睡了一会觉,看了一会屋顶,又看了一会她们俩,一忽儿,就到晚上了。”   她们俩便是指那两个守着她的宫女了。   当然,此刻宫女们又被流逐风弄得迷迷糊糊,不明所以了。   “屋顶和她们有什么好看的?”流逐风望了望头顶的雕梁画栋,又瞧了瞧门口如雕塑般的两人。   “屋顶上面雕有花纹啊。”伊人顺着他的视线指上去,流逐风眯着眼睛找了半日,却只看到一些水波一样的图式,又不是什么绝佳作品,看一眼也就够了。   “好,就算屋顶还有点花看,那她们有什么好看的?”流逐风放弃研究花纹,转而指了指那两宫女。   “没什么,”伊人抿了抿嘴,自然而然道:“只是觉得她们的长相和从前大街上遇到的大婶大妈们差不多,看着看着,就可以睡觉了。”   “什么叫看着看着?”流逐风刨根问底。   伊人瞟了他一眼,“就是看啊,难道看东西时一定要看到什么吗?”   “那你什么都没看到,你还能看那么久?有什么好看?”流逐风的执着简直有点讨厌了。   伊人眨眨眼,突然不说话了,只是坐在他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流逐风不明所以,索性也看着她。   没多一会,他开始觉得无聊了。   可面前的伊人还是一副淡淡然的样子,神色有点空茫,晶若潭水的眼眸,安静地倒影着面前的一切,无波无澜。   “……你还真淡定。”也不知坚持了多久,流逐风终于溃败,然后心服口服地叹了一声。   看来,学会不无聊,是需要一种境界的。   ……   ……   ……   ……   “好了,你也别学着瞪眼了,好好的,别瞪出什么斗鸡眼来。”见伊人还有继续呆下去的趋势,流逐风赶紧在困意侵袭她之前站起来,拉过她的手臂,咋咋呼呼道:“我带你出去玩一会。”   “玩什么?”伊人并没有反对,只是睁大眼睛,殷殷地望着他。   流逐风心中一动,然后不怀好意地眯起眼,压低声音问:“有两个选择,要么,我带你去看炎寒在干什么,要么,我带你去看贺兰雪在干什么,你选哪个?”   流逐风的声音绝对属于清朗型,可当他压低的时候,有种奇怪的磁性,略带嘶哑,如魔鬼的蛊惑。   伊人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然后抬头看着流逐风,说:“我要看阿雪。”   “为什么不是炎寒?”流逐风促狭地问。   “炎寒很安全。”伊人的理由很简单,“我有点担心阿雪。”   “谁说炎寒很安全?”流逐风在一边煽风点火道:“炎寒这几日可焦头烂额了,他又不能明着找冷艳要人,又因为选亲的事情,一直被他的手下游说,听说啊,还有激进的冰国人,因为他当街说立你为后而忽略了他们尊敬的女王陛下,正商量着怎么收拾他呢。你说,他现在安全不?”   “厄……那就去看炎寒吧。”伊人像一棵墙头草一样,吹一吹,就转方向了。   流逐风鄙视了她一下,“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原则的?”   伊人抓了抓脑袋,有点为难的样子。   流逐风有点得意:伊人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好像全天下没有真正让她觉得为难的事情一样。   现在,她终于为难了。   他很有成就感啊。   “我还是去看阿雪吧。”等了等,伊人终于做了决定,“炎寒……他自己会解决的。”   从来只是她倚靠炎寒,那个男人,总是强势得无懈可   tang击,实在不用别人太过担心。   可是阿雪不同,他总是会把自己置于很危险的境地,即便聪明绝顶,可是,那种赌徒般的决绝,亦让人不能不担心。   “你果然是喜欢贺兰雪多一点。”流逐风像发现一个极大的秘密般,笑着做了结语,“可你已经答应做炎寒的皇后了,以后看你怎么收场。”   “厄……我没打算反悔啊。”伊人却以为这丝毫不成问题,压根不为此烦心。   流逐风曲起手指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也对,反正贺兰雪就要死了,这根本不是问题。”   “他真的会死么?不是说,只要娶了女王,就可以活下来的么?”伊人急急问。   “你可知道,要赢得比赛有多难吗?”流逐风故事吓唬她,一本正经道:“这次比赛一共分为五个部分,第一个是文比,这一关贺兰雪倒是能过关,他从前就是以文才闻名天下的。第二关是武比,这一关嘛,会留下五个人,贺兰雪的武功还算不错吧,可能也会留下。第三关可就难了,是比试勇气的。”   “勇气?”   “是,参赛者单枪匹马,从排列整齐的三万御林军中闯过去,然后越过火圈,爬到三十米处的高台,为女王陛下取下上面的绣球,此为九死一生的赛事,考验的,便是参赛人员的勇气。”   “很危险的样子……”   “不是很危险,是相当危险。特别是贺兰雪,你可知道,冰国人有多讨厌他吗?当初他的拒婚,让冰国人敬若神明的女王陛下大丢面子,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报复回来,他们看到贺兰雪,还不像看到老鼠的猫一样,往死里追?”流逐风继续发挥其危言耸听之能事。   “厄……第四关是什么?”   “第四关倒没什么,考定力的,男人怕女人出轨,女人同样也怕男人出轨,无非是喝点什么东西后,被扔到女人堆里,咳咳……知道了吧?”说到这里,流逐风得意起来:“这可是我想出来的,天才吧?”   伊人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那第五关……”   流逐风却不肯罢休,好玩地看着伊人,絮絮道:“你说,贺兰雪就算侥幸过了第三关,他到底能不能过第四关呢?”   言外之意:贺兰雪的定力到底怎样。   伊人不回答,只是重复着方才的问题:“那第五关……”   流逐风用目光表示了一句‘你真没劲’,然后肃颜道:“第五关,大概是最难的了。”   “怎么?”   “我给第五关起的名字是:龙潭虎穴人间地狱之必死无疑,”流逐风夸张地丢出一个名字,然后——然后——闭了嘴。   伊人还殷殷地看着他,等着后文。   哪知流逐风就是不说话了,特气定神闲的样子。   伊人一脸黑线。   ……   ……   ……   ……   “第五关到底是什么?”她不得不花力气再问一遍。   “就这个啊。”流逐风一副‘我明明已经回答过’的样子,坦然道:“就是必死无疑的玩意儿,贺兰雪肯定躲不过的。”   “那,有没有不参加大赛,便能拿到星海石的办法?”伊人无语了片刻,随即眨眼问。   “有,去偷啊。”   “怎么偷,去哪里偷?”伊人问得心平气和。   “其实地点已经公开了,就在你们原先住的四方殿的那个水池里,只不过,那水池已经被我改良过了,处处机关,谁若是打它的主意,那就是找死了。”关于这一点,流逐风很自信。   “哦。”伊人的神色黯淡一下,讷讷问:“真的破解不了吗?”   “可以破解的。”流逐风同样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我留了一处缺陷,知道缺陷的人,就能进去——若是太完美了,人人都不去试,那岂非太无聊了?”   他怕死了无聊,一想起当初被某人关在山洞里长达十年的特训,流逐风就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那,机关的缺陷在哪里呢?”伊人眼睛一亮,又问。   “这么私密的事情,我只告诉我的情-人,连朋友都不告诉的。”流逐风煞有介事地回答道:“我们又不熟,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伊人沉默了,低下头,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流逐风也不在乎,拍了拍她的背,吆喝道:“走,我们去看贺兰雪。”   ~~~~~~~~~~~~~~~~~~~~~~~~~~~~~~~~~~~~~~~~~~~~~~~~~~~~~~~~~~~~~~~~~~~~~~~~~~~~~~~~~~~~~~~~~~~~~~~~~~~~~~~   她来到贺兰雪居住的地方时,时间已经很晚了,流逐风就像一个拥有随意门的魔法师,能在他愿意的任何地方出现。   伊人从地道里钻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贺   兰雪的床上。   床板是可以翻动的。   他们两人一起蹲在挂有三层幕帘的锦塌上,流逐风掀开幕帘的一角,揽过伊人的肩膀,将没精打采的伊人推到自己面前,伊人几乎就坐在他的怀里,透过外面通明的灯火,看着正在门厅里的两人。   贺兰雪换了一身家居衣,薄薄的绸衫由一根翠色的玉带系着,头发松松地束在右肩,人有点闲散地靠在椅子上,只是,他闲散的动作比起伊人,却有种说不出的优雅贵气,一点也不让人轻忽。   易剑则老老实实地站在他的背后。   此刻,贺兰雪正在翻看一封刚刚送来的信函,他极快地扫了一眼,然后脸色微变。   “王爷,怎么了?”在一旁的易剑担忧问。   “太后病危。”贺兰雪轻声说了四字,表情复杂至极。   易剑怔了怔。   天朝太后,已经有太多人忘记了她的存在,自从贺兰无暇去世后,她也剃度出家,留下三个儿子在那里你争我夺。五年间,她没有出过一次寺门,即便是儿子们前去请安,她也是不冷不热的样子,而在贺兰淳压制贺兰雪的时候,她同样听之任之,仿佛与己无关。   渐渐的,母子之间的关系也就淡漠了。   可是乍听到她病危的消息,贺兰雪还是觉得情难自制,虽然面上没有太多的表现,但是整个人顿时怔忪起来。   “王爷决定如何?”易剑自然能明白自家王爷此刻的心情,又问。   “……只能先解决这边的事情,然后尽快赶回去。”贺兰雪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好在明天大会就举行了。”   “王爷真的打算赢得这次大会,娶冰国女王吗?”易剑不无困惑地说:“而且,即便是太后病危,王爷也不宜赶回去——贺兰淳现在如此讨厌王爷,王爷如果回京城,那便是羊入虎口。”   “那倒不会,天朝一向以孝治天下,我回去尽孝,大哥不至于为难我——如果真的有为难我的举动,我亦会反击,不会任由他摆弄。”贺兰雪并不太担心这个问题,反而是易剑之前的质疑,让他为难了。   真的打算娶冷艳吗?   他已经答应冷艳了,而且,这也是解决所有事情的唯一办法——即便是拼着自己的命不要,至少,要救出伊人吧。   明天就是大会,他该怎么取决?   贺兰雪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那份信函,渐渐地,陷入沉思。   ~~~~~~~~~~~~~~~~~~~~~~~~~~~~~~~~~~~~~~~~~~~~~~~~~~~~~~~~~~~~~~~~~~~~~~~~~~~~~~~~~~~~~~~~~~~~~~~~~~~~~~~   床帘后的伊人,同样陷入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贺兰雪终究要娶冷艳为妻,她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仿佛丢失了什么似的。   “好像没什么好看的,”旁边的流逐风突然冒了一句,然后催促道:“不如,我们先回吧,明天再带你去看大会?那个大会应该挺好看,百年难得一遇啊。”   “我能出去见见阿雪吗?”伊人突然抬起头,殷殷地看了看流逐风。   流逐风本待满口拒绝,哪知一低头,看到伊人的目光,突然有种不忍的错觉。   她的期待,显得那么真挚而迫切,好像让她失望,便是一件天大的罪过。   “好吧,不过,只是半个时辰。”流逐风挠了挠头,暗道了一句:‘陛下,对不住了’。然后掀开床帘,与伊人一道闯入了门厅里。   ……   ……   ……   ……   他们进来的响动显然惊动了里面的两人,易剑与贺兰雪同时朝这边望过来,他们首先看到的是流逐风,流逐风胡乱地拱了拱手,不正经地笑道:“少安毋躁,不是我要闯进来的,是后面那个。”   然后,贺兰雪便看到了从榻上扎手扎脚爬下来的伊人。   “伊人……”贺兰雪一愣,刚才涌起的敌意立刻消失无踪。   伊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贺兰雪也轻然一笑,并没有询问她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只是走过去,停在她面前,很是欣喜。   “只有半个时辰,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发现自己被无视了,流逐风连忙发出一点声音,证明自己的存在。   贺兰雪这才转过头,看了看流逐风,神色平静,说:“你是流逐风吧。”   流逐风有点惊异,“我们从前没有见过吧?”   “能有这样神鬼之测、飞天遁地之能的人,除了流园少主流逐风之外,贺兰想不到第二人选,而且,据说少主作为女王的贵宾,已在冰宫里盘桓已久,早已对冰宫格局了若指掌,能在此出现不足为奇。再然,少主容貌特异,即便是面对我,也能表现得如此自若自信,除了流园这样不问俗事的   世外之地外,恐再也没有其它地方能养得少主这般逍遥个性。”贺兰雪的马屁拍得不动声色。   流逐风很受用。笑着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可继而,转念一想:不对啊,最后一句话,怎么像贺兰雪自夸?   什么叫做,‘即便面对他还能表现得自若自信’,难道他贺兰雪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成?   无非是生得漂亮些了而已……   流逐风有点愤愤然,正打算去找贺兰雪的麻烦,一看:贺兰雪早已拉着伊人走到另一边去了。   “只有半个时辰!”流逐风有点不甘心地朝那边喊了一句,然后悻悻然地朝门外走去。   他还是有眼力见儿的,碍人眼的事情,他做不来。   走至门口的时候,流逐风一抬头,见易剑还如雕塑一般杵在那里,他顿时一哂,拍了拍易剑的肩膀,压低声音D道:“哥们,你不是想搅黄你家王爷的好事吧?”   “什么好事?”易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讷讷问。   流逐风一脸黑线,“你丫的挺傻的,你说你站在这里,那小两口能说什么知心话?”   “小两口?”易剑更是糊涂:“为什么我站在这里,王爷与王妃不能说知心话?易剑随王爷出生入死,对王爷忠心耿耿,易剑对王妃更加尊敬爱戴,绝无二心。”说到最后,易剑几乎有种被流逐风冒犯的感觉了。   人家明明没坏心嘛,为什么要走?   流逐风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盯了易剑片刻,确定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呆子之后,依然决定放弃说服他。   随即,他又回头吼了一句:“记得,就半个时辰啊。”然后,他蹬蹬地走开去,不再理易剑。   易剑看着他的背影,同样是一脸黑线。   ——这个有着太多传奇色彩的流园少主,怎么看上去,这么像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小孩呢?   ☆、VIP048 做你的情人好不好   推门而出的时候,外面清辉遍野。   流逐风站在门廊上,先是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蓝色天际中玉盘一般的月亮。   他想起伊人之前说的,看一件东西的时候,就是单纯地看一样东西。   于是,他决定单纯地看月亮:很白很亮很变幻。   然——还是无聊啊。   流逐风唉声叹气了一番,自认自己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他又看了看天色,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破门而入,催促着伊人快走,可是刚一转身,他便如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定住了纺。   前方蔓藤下,有人负手而立。   一身冰冷的灰,与一把冰冷的剑。   月色清冷,夜色沉凝,却比不过他的清冷,他的沉凝。   流逐风一脸的无可奈何。   ……   ……   ……   ……   伊人这次为难流逐风,坚持要见见贺兰雪,其实,只有一个目的。   只因为,她方才确实被流逐风的危言耸听吓到了。   “阿雪,你能不能不要参加这次大会了。”伊人匍一开口,便直奔主题。   贺兰雪没有接话。   伊人又道:“方才流逐风对我说,这次大会很难的,第三关和第五关都很危险,而且……”   “嘘——”贺兰雪曲起手指放在她的唇上,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伊人不明所以地打住了话头,他的手指顺势往下,捋起她略显凌乱的散发,浅笑道:“怎么弄得那么脏?”   伊人一路与流逐风穿地道、走泥路,虽然没有遇到什么大的事故,可还是有点蓬头垢面的样子,而且,她也似乎很久没有大清洗了。   原本黑鸦鸦的头发,看上去有点灰蒙蒙的。   伊人咬咬手指,抬头望天中。   贺兰雪好笑地看着她的反应,然后回头吩咐易剑说:“打一盆温水来。”   等易剑端来温水,他引着伊人一路走到一个木架子前,轻声道:“头低一下。”   伊人连忙抓着木架子的两侧木杆,将头一股脑地低下去。   贺兰雪又是一笑,伸手松开她头顶胡乱结着的发束,厚厚的发丝不知怎么被一根布带绑成了一个马尾辫,又因为许久的未整理,发根垂了下来,有点颓废的感觉。   “这是谁梳的?”贺兰雪低声笑问:“这么难看。”   “厄,流逐风。”伊人侧头想了想,回答。   贺兰雪的手指顿了顿,然后继续解开发带。   不再说话。   ……   ……   ……   ……   头发很快泻了下来,瀑布一样,披洒在伊人的双肩。   浓密的发丝遮住了她部分脸颊,映得她圆润的脸如巴掌般大小,眼睛出奇地大,与黑发一样,黑亮亮的,相映生辉。   贺兰雪忽而发现:她似乎瘦多了,从前胖乎乎的脸,虽然因为脸型的缘故,还是圆的,下巴却清晰了出来,头发披下时,竟有种奇怪的风-情,间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风-情,让人怦然心动。   贺兰雪连忙低下头,压住心悸,修长的手指***她浓密的发丝间,微微按了按,然后取了一瓢水,顺着她的头顶缓缓地淋了下去。   伊人连忙闭紧双眼,温热的水珠,丝丝粒粒地溅落。   贺兰雪的动作很轻,他一面细细地清洗着,一面用手指按压着她头顶的穴道,伊人从前不太喜欢别人帮忙洗头发,这一次,却出奇地享受起来,他的力道恰到好处,细密轻柔,以至于伊人常常就忘记了,后面的人是一个男子。   ……   ……   ……   ……   易剑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印象中的王爷,可以挥斥方遒,可以诗书礼乐,可以风流倜傥,也可以一怒为红颜,却不曾这样温柔地,这样细心地,为一个女子,洗头发。   贺兰雪的表情很松闲,也很自然,仿佛在做一件最平常至极的事情。   洒了盐巴,揉一揉,再用清水冲洗干净。   水珠滑下,流满了伊人的脸,有几滴调皮的,溅到了她的眼睛里。   然后,贺兰雪取了一块大大的,干净的毛巾,将伊人兜头兜脑地包了起来,像后世擦洗宠物狗一样,来回地搓了搓。   等确认差不多擦干了,贺兰雪松开毛巾,伊人终于露出脸来,脸色红红的,头发有点乱,鸟巢一样,湿漉漉地拢在周围,她睁大眼睛看着他,那眼神,确实像一只可怜的小小狗,黑黝黝的瞳孔,直看得人心底发涩。   “你先回去吧,你说过会信我,那就什么都不要担心了。”贺兰雪拍了拍她的脸颊,用手指疏疏地捋了捋她的发丝,将它略略地整理顺直了,然后轻轻地说。   伊人不知怎么,觉得眼睛湿湿   tang的。   有一只蚂蚁从心头爬过,痒痒的,疼疼的,无法消解。   她突然往前倾了倾,一把抱住贺兰雪。   贺兰雪怔了怔,心底竟也有种潮湿的感觉。   那种潮湿无法消解,也无法忽视。   他回抱着她,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背,却什么都没说。   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错了,错过了,失而复得,求而不得。   错综复杂。   然后,伊人推开他,真的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贺兰雪呆呆地站在原地,等伊人几乎出了门,他才转过身,大声说:“我会带你走的。”   只是,他的话音落下时,伊人已经到了门外,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   一脸无奈的流逐风走到了游廊尽头,然后扭头看着那个灰衣冷剑的人。   “陆川,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我没有动凤七,她之所以那么说,完全是想刺激你,你何必对我穷追不舍?”流逐风忍无可忍,已不能再忍,终于咆哮道。   “为什么你之前不解释?”陆川不为所动,灰蒙蒙的身影影在夜色里,只一句,清淡而确定,不可质疑。   “因为我贪玩,我想利用那次机会让极少与人动手的你来找我玩。”流逐风满脸懊恼道:“我哪里知道你那么难缠。”   “你必须娶凤七。”陆川不为所动,依旧是千年不变的一句话。   “我都说了,我对她压根没意思,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最多就是调-戏了她一两句——一个正常男人,看到漂亮女人,调-戏一两句跟恭维差不多,没理由恭维了一个女人,回头马上就要娶她吧。”流逐风觉得冤枉死了,他到底造了哪辈子孽,这辈子要被陆川这个煞神追捕。   “你必须娶凤七。”陆川依旧是千年不变的一句话。   流逐风很无语,相当无语。   他的目光在前后左右迅速逡巡着,琢磨着哪里有自己布置的暗道,哪里能迅速布阵抵御陆川出神入化的剑法,一面又觉得头疼不已:陆川的剑太快,到时候,他也没有把握确定,到底谁能快得过谁。   ……   ……   ……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游廊的另一头,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突然响起。   “流逐风,我做你的情人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情人了。”   众人愕然。   这里的众人,依旧远远不止流逐风与陆川两人了。   陆川是嚣张的。   他要进来找流逐风的麻烦,绝对不会偷偷摸摸地潜进来,而是光明正大地,将冰宫守卫视若无物地、一路闯进来。   当然,说‘闯’字,已经是抬举那些身经百战的守卫了。   他基本不费吹灰之力,只一剑,那凌厉的剑气,便将三四排严密武装的将士劈得东倒西歪。   然后,他大喇喇地走了进来,用最惊人的直觉,出现在流逐风将要出现的地方。   而这一件事,早已惊动冰宫所有的人,除了冷艳,炎寒和夏玉也相继赶到现场。   柳溪并没有出现,自从他被武爷劫持去之后,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再见到他了。   所有的人,已经赶到的,和刚刚赶到的,都听到了这声表白。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   ……   ……   ……   ……   凄迷的月色中,伊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长发带着湿意,静静地披洒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锦袍,只在腰间闲闲地束了一个带子,如大睡初醒,惹人遐想。   而在所有人之中,炎寒最是怔忪,   多日不见,伊人似乎变了许多,一时间,又说不上变了哪些。   只是有一种错觉:他刚刚触摸到她的一点轮廓,转眼间,她又潜到了云中央。   伊人目不斜视地走到流逐风的面前,重复着方才的话,“我做你情人吧。”   只要当上他的情人,她就能拿到星海石,这样,贺兰雪就可以不必去参加那么危险的大会了。   流逐风怔怔,还没有反应过来。   炎寒更是惊愕,也说不上什么心情,本想大声质问伊人,可是口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沉默,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境况。   陆川则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冷艳亦觉奇怪,举手让侍卫们守在外面,不要轻举妄动,场面诡异之极。   ~~~~~~~~~~~~~~~~~~~~~~~~~~~~~~   ~~~~~~~~~~~~~~~~~~~~~~~~~~~~~~~~~~~~~~~~~~~~~~~~~~~~~~~~~~~~~~~~~~~~~~~~   众人僵持了一阵。   最后,还是流逐风的一声大笑打破了沉寂,他一把搂过伊人,挺豪气地对陆川道:“我有情人了,所以,我不能娶凤七。凤七那丫头,还是你去娶吧,再说了,她本来就是喜欢你的,你若不信,就去问凤九。”   “她是你情人?”陆川的目光依旧冷得能将人结冰,他狐疑地看了看他俩。   伊人没有做声,挺空茫的样子,流逐风却是一阵傻点头:“当然,她若不是我情人,我怎么会带她出来闲逛?她若不是我情人,怎么会大庭广众说这种不顾礼义廉耻的话?”   “厄……”伊人望望天,无语。   陆川没有听流逐风鬼话,只是目光若电,盯着伊人,沉声问:“你可知道,流逐风已对一个很好的姑娘有过承诺?”   伊人摇头,“不知道。”然后,她又笑眯眯地说:“不过不要紧,我就当他的几天情人,不会耽误什么事情的。”   流逐风差点凭空跌倒。   众人一阵哗然。   炎寒一直悬在空中找不到支点的心,也顿时落地了。   虚惊啊虚惊,闹剧啊闹剧。   ……   ……   ……   ……   陆川却很不开心,他的声音越发沉了,“你若只打算游戏,又何必去拆散别人的姻缘?”   “哪来的姻缘。”流逐风急忙反驳道:“谁说伊人是游戏来着,伊人已经与我海誓山盟,等这次招亲大会结束,我们就回流园完婚,是不是,伊人?”   伊人正准备回答一句:“当然不是。”继而猛地听见流逐风在她的耳边低声威胁道:“你不就是想要星海石吗?只要你应了,明天我就帮你把星海石偷出来!”   拼着被冷艳追杀,也好过被陆川纠缠。   流逐风这次算是破釜沉舟了。   “厄……”伊人沉吟了片刻,默认了。   陆川立刻敛起双眸。原本如冰雕雪塑的容颜,立刻变得无比肃杀。   杀气弥漫上来,如薄雾般,让在场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冷艳心中一凛,一面安排人防守,一面组织人将周围围观的人疏散。   流逐风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他紧紧地抱住伊人的腰,打算稍有不对,便开溜走人。   伊人离流逐风很近,她已经看到了流逐风手心微渗的汗水。   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出奇地认真起来。   伊人不得不承认,认真时的流逐风,还是相当相当英俊的。   邪气敛起,无比正经。   炎寒却顶住压力,做势要往前走去。   他已经察觉到陆川的杀意,又怎能任由不管?   现场,一触即发。   然而,根本就没有触点。   陆川出手的时候,毫无征兆,只是灰影一闪,漫天瞒地的剑光,流逐风将伊人往身后一推,怒声道:“陆川,你疯了!”   陆川的剑堪堪从流逐风的腋下划过,撕拉一声,流逐风的袖子处落下一大块衣料来,手臂上则是长长的一道划痕。鲜血淋漓。   陆川也不管流逐风如何,剑锋一转,重新铺天盖地地朝伊人侵过来。   密密地剑光,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伊人避无可避,流逐风方才已经松开她,此刻回救,却已不及。   炎寒已经冲至近前,他的力气是霸道而过硬的,硬生生地从这层层剑气里闯将进去,还未及近,已经伤痕累累,却还是来不及。   伊人往后踉跄了一步。   然后,白色的影子倏然而至。   轻灵飘忽的身影,在那一瞬,比起陆川的剑,竟丝毫不慢一拍。   衣袂翩跹。   剑光亮处。   青衫白锦,余见白茫茫地一片,当电火闪过,所有人都看到一个洒然而立的身影,一手搂着伊人的腰,另一只手垂于身侧,空气里有血腥的味道,殷红的血滴凝于指尖,再滴滴溅落。   陆川已经收剑,傲然地站在对面。   “你是第一个敢徒手接我的剑的人。”陆川曼声道:“好,我今天放了她。”   “陆先生的剑术震古烁今,鬼神难测,刚才只是晚生侥幸而已。”贺兰雪惨白着脸,神色却甚为从容,眼睛微眯起来,笑意肆意地弥漫着,谦和有礼,不卑不亢。   陆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破天荒地说了一句有点人气的话:“凤九果然还是有点眼光的。”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流逐风,冷声道:“如此,你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说。”   “……还有下次啊?!”流逐风一阵惨叫:“我说,你怎么不敢找凤七问清楚,干嘛尽在找我的麻烦啊,你这不是柿子专找   软的捏吗?陆川,你讲点理好不好,你自己古里古怪,喜欢别人自个儿不知道,却找我晦气,我说——喂,喂——”   陆川才懒得理会流逐风的喋喋不休,早已鸿迹远去了。   而剩下的人,也没有几个在听流逐风的抱怨,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伊人与贺兰雪身上。   ……   ……   ……   ……   炎寒离他们最近。   因此,他看到了贺兰雪眼中的温柔与关切,也看到了伊人全心的信赖。   他们的眼神,刺痛了他。   贺兰雪宽慰了伊人片刻,随即看向炎寒。   他的眼神清澈、坚韧,不见挑衅,却比任何挑衅都来得锐利。   方才,他比炎寒先了一步、   如果上一次,是裴若尘抢先一步,那这一次,他不能再迟。   “伊人,”炎寒唤了一声。   伊人望向他,笑了笑,脸上的欢欣没有丝毫掩饰。   然后,她此刻的笑,对炎寒来说,却更加刺心。   那不是对爱人的笑。更像是对亲人的笑。   “伊人,你过来。”炎寒向前了一步,有点无力地朝伊人地伸出手。   伊人抬头探寻地看了看贺兰雪,然后挺自然地朝炎寒走了过去。   可是,她刚挪步,手臂却忽而一紧。   伊人诧异地回头,却见到贺兰雪一脸严肃,笔直地望着炎寒。   炎寒同样望着贺兰雪。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贺兰雪淡淡道:“既已明白,又何必强求?”   “不到最后,焉知我是强求?”炎寒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语句亦是淡淡。   贺兰雪敛眸,抓住伊人胳膊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松懈。   伊人有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两人,有点弄不清他们的哑谜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犹疑着,“小姐,小姐!”从人群里传来一阵咋咋呼呼的喊叫声,不一会,便有一个细眉细眼的丫头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见到伊人,她惊喜若狂,也顾不上其它人,一下子扑到伊人身上,喜极而泣:“我还以为小姐出事了呢。”   “当然没有事。”伊人一面哄她,无意识地挣开了贺兰雪的束缚,贺兰雪手中一空,宛如心中空了一块似的。他眼睁睁地看着伊人与十一抱成一团,而将他与炎寒,大喇喇地扔到了一边。   没情没趣。没心没肺。   他们的争论,似一场笑话。   然而,怔忪后,两人都是莞尔。   是啊,不到最后,谁又知道谁是强求?   ☆、VIP049 招亲大会与她的背叛   “对了,小姐,你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十一还在那边咋咋呼呼。   伊人正欲回答,目光扫了一下夏玉,突然闭嘴了,摸摸头,傻笑数声。   她不聪明,却也知道,一旦柳色与夏侯的关系公诸于世后,夏家会受到怎样的灭顶之灾。   她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十一却早已习惯了她的傻乎乎,也不太追问,只要她没事就行晨。   冷艳远远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不置可否,也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转身便走。   伊人已经放了出来,贺兰雪还会参加明天的大会吗副?   她不确定,也不想确定。   冷艳突然觉得累,有种疲倦,透心透骨,却无人分担。   夏玉的目光,则至始至终都停留在冷艳身上,看着她的冷静,看着她的漠然,看着她转身时彻底的萧索与惆怅。   直至火红色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们回去。”等伊人与十一的叙旧差不多了,炎寒走到伊人后面,轻声道:“我们回家。”   回去与回家,他一层层地递进,可是她并未留意。   伊人点头,走了几步,她突然回头看了看贺兰雪,咧嘴笑道:“没事了,流逐风已经答应我了。”   “答应你什么?”贺兰雪轻声问。   伊人看了看流逐风,流逐风正在处理手臂的伤口,察觉到伊人的目光,他耸耸肩,做了一个‘答应的事情我会办到’的表情。   伊人于是安下心来,在十一的搀扶下,往原先住的偏殿走去。   炎寒紧跟其后。   ~~~~~~~~~~~~~~~~~~~~~~~~~~~~~~~~~~~~~~~~~~~~~~~~~~~~~~~~~~~~~~~~~~~~~~~~~~~~~~~~~~~~~~~~~~~~~~~~~~~~~~~   贺兰雪注目着伊人离开,没有任何其它表示,只是沉静。   沉静而清晰。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清晰地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首先,他要活下来。   活得长长久久的。   只有活着,才会有许多可能,才可以做很多事情——正如伊人所说。   没过一会,正在贺兰雪打算离开现场之时,流逐风蹭到他旁边,有点无奈地说道:“明天晚上,如果你能从大会上活着回来,就来我住的地方找我,我借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贺兰雪有点讶异地问。   “你先别管了,反正是我答应伊人的。”流逐风很郁闷地回答道:“哎,看来我又要得罪一个强势人物了。”   天煞的,他真的不想得罪冷艳,其实,他还是挺欣赏冷艳的。   只可惜,他说话从来算数的。   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   流逐风莫名地想起某人在山洞里,曾面向苍穹,静静地说:我只恨、我生来不是一个哑巴!   那么决绝,那么冷静。   从前流逐风不太懂,现在,他突然懂了。   他只恨自己生来不是哑巴。   “我记住了,谢谢。”贺兰雪礼貌地欠了欠身,然后静静走开。   流逐风无语地看了看天,一脸懊恼。   ~~~~~~~~~~~~~~~~~~~~~~~~~~~~~~~~~~~~~~~~~~~~~~~~~~~~~~~~~~~~~~~~~~~~~~~~~~~~~~~~~~~~~~~~~~~~~~~~~~~~~~~   冰国女王的招亲大会终于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京城各地都设有会场,城北的一家地下赌庄里,一个虬髯豪客拎着一整麻袋银票,往最大的那张桌子上一扔,霸道地说:“我家小姐说了,用一千万两赌贺兰雪赢。”   老板正举着一个原始放大镜观察着手中白花花的银子,闻言一惊,放大镜差点从手里掉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个虬髯大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谨慎地问:“你家小姐是谁?”   “凤庄七小姐,凤七小姐。”虬髯大汉挑挑眉,傲然道:“小姐还说了,只要有人跟着她一起买贺兰雪赢,即便是万一输了,小姐也自己出资赔偿给大家。”   赌庄为之一静,然后,所有人都疯狂起来。   原本压柳溪的、炎寒的那些人,立刻转了风向,纷纷将自己手中的银钱交到贺兰雪的台上。   其中,有老人、有小孩、有女人。有父母,有子女,有姬妾。   在大赛的前一刻,贺兰雪的人气,从倒数几几名,一跃到了前几名,隐隐有第一名的趋势——当然,只限于赌坊。   ……   ……   ……   ……   “你去查清   tang楚,那两万御林军,在京城都有哪些家人,还没有得到消息的人,派人去他们家门口吆喝。我要所有与此场赛事相关的人,都与贺兰雪的输赢,脱不了干系。”就在赌坊对面,一个清雅至极的女声,从重重的轿帘后,传了出来。   刚从里面出来的虬髯大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悄然退下。   “又让七姐破费了。”轿子里,传出另一个声音:慵懒缱绻,却是凤九的声音。   “这点小钱,我还不至于放在眼里。”女子轻然一笑:“我只是想看看,能让弟弟你如此心甘情愿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才。”   “他不是人才。”风吹过,卷起帘拢,露出凤九清淡的,似乎永远带着倦意的面容:“我只是当他是朋友。”   “那他呢?”凤七问。   “他当我是自己人。”凤九微笑道,一脸的柔意与温暖:“谁能够被贺兰雪当成自己人,那定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凤七浅笑,“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   “七姐你呢?听说流逐风如今做客冰宫,昨晚,陆川曾进宫去找了流逐风的晦气。”凤九的声音,依稀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凤七自然听明白了,她伸手推了推凤九,像平常的姐弟一样,笑骂道:“你这小子,敢过问老姐的事情!”   “事情,还是私-情?”凤九问得一本正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说什么多重要的话题。   风七恨不得一脚将他踢下去了。   “不过,陆川可曾伤了流逐风?”过了一会,凤七又问。   “七姐到底是担心流逐风还是担心陆川?”凤九不紧不慢地问。   “死人,自然都担心,他们可都是我朋友。而且,流逐风还欠了我三万万两银子没有还呢。”凤七愤愤道:“都欠了两年了,他好像忘记了一样,没见过这样赖账的。”   “那陆川欠你什么了?”凤九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欠我……”凤七欲言又止,顿了顿,然后很爽气地笑道:“他欠我青春,想我家世显赫,美貌无敌,白白地为他蹉跎了十多年,到现在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么大的账,不找他算,找谁算。”   说完,凤七特坦然地总结道:“所以,他们两谁都不能出事,不然,我就亏血本了。”   “你年年都这么说,可年年都搜尽民脂民膏。”凤九微微一哂,漫漫道。   “哪有!”凤七觉得很冤枉:“搜刮民脂民膏的是几个哥哥们,我啊,也就是捡捡他们手缝里不要的零钱!”   凤九笑笑,没有辩驳。   风又大了起来,帘子终于完全卷了起来,凤七堪堪侧过脸,街上的人正好能看到她全部的面容,与凤九的长相有点相似,凤七的五官也甚为清淡,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细细尖尖的下巴,可是合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英气,爽朗与自在,仿佛大草原上奔驰的野马。鬃毛飞扬,意气吞吐。   好像只要一看到她,就能让人忘记许多烦心的事情,那些俗事往事,统统不提,只想与她同醉同欢。   见之忘俗。   过目,不忘。   ~~~~~~~~~~~~~~~~~~~~~~~~~~~~~~~~~~~~~~~~~~~~~~~~~~~~~~~~~~~~~~~~~~~~~~~~~~~~~~~~~~~~~~~~~~~~~~~~~~~~~~~   大会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凤七与凤九仍然呆在冰国最豪华的茶馆雅间里,似乎对现场没有多大兴趣。   除了他们之外,茶馆还有其它人——都是不想挤人堆、翘着二郎腿等着小厮们传话的闲人们。   这间酒楼,其实已经被凤七包了下来,之所以还有其它人,乃因为凤七重新把这里的茶位租了出去。   她在门口拉了一个横幅,写着:“足不出户,闲坐茶寮,即可知道赛场最新消息,本茶楼延请最负盛名的讲书先生现场模拟,且可品尝冰国最极品的毛尖新茶,十两银子一个靠窗雅位,欢迎光临。”   由此,果然有人为了贪图方便,用这十两银子的高价,买了这平时只有二钱银子的茶位。   整栋茶楼两百个茶位售罄一空。   凤九叹为观止道:“七姐,你真是随时随地都想着怎么赚钱啊。”   凤七瞪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反正我们也要听书喝茶的,两个人多闷啊,多找几个人陪着,有什么不好。别看这次出血不大,你老姐也是会心疼的。”   几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心疼死她了,所以,现在能捞回一两,就是一两了。   凤九哑然失笑。   平时懒懒淡淡的容颜,也因此泛起了类似亲情的柔意。   凤七,是凤九以为的唯一一个亲人,也是凤庄里,唯一与他有干系的人。   ……   ……   ……   ……   “那说书先生,七姐又是请得哪一位?”凤九一面轻摇着手中的新茶,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他马上就到了。”凤七高深莫测地笑笑,英朗爽气的脸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正说着,凤九便看到一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踱上楼来,很闲散地穿着一件普通百姓的衫子,头发随意地绑在右肩,走路吊儿郎当的,嘴里兀自叼着一根枯草,形象实在不敢恭维。   可是长相却是极其恭维,以至于如此‘尊容’,都能引得楼下的小姑娘们频频侧目。   “正说说书先生呢,他就来了。”凤七听到脚步声,也转过上身,面向着楼梯口,笑道:“请问,世上还有比流逐风流先生更杰出的说书人吗?”   凤九这一次是真的佩服七姐了——从前把流逐风捉弄得要死要活且不说,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能‘请’得他为这酒楼说现场。   倘若买座位的时候,注明:说书人乃流逐风,恐怕一千两银子一个茶位,也能卖得出去。   由此可见,凤七还算是厚道的生意人。   ……   ……   ……   ……   流逐风在楼梯中间的时候,就已经瞥到了凤七,他三步化作一步地窜了上来,到了凤七面前,又是作揖又是哀求:“姑奶奶,你赶紧跟陆川那个疯子说清楚吧,他再这么折腾下去,我也逃疯了。你说我一个大好青年,成天被大叔追着跑,多丢人现眼啊。”   “怎么,当初不是对我说,很想与陆川比试比试吗?”凤七的眼睛是典型的丹凤眼,大大的,眼角上挑,看着特别开阔爽气。   “我是想比试一次,可也没打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陪上吧?”流逐风唉声叹气,扼腕不易,“再这样逼下去,我只能考虑娶个娘子来辟谣了。”   凤七掩嘴而笑:“我可听说昨晚你收了一个情-人,什么时候成亲,我定封给你一个大红包?”   “多大的红包?”流逐风也不担心身家性命了,两眼冒光地看着凤七。   凤七煞有介事道:“如果你成亲,你以前欠我的三万万两纹银,就一笔勾销了。如此,算大红包吧?”   流逐风看着凤七似笑非笑的脸,神色微赧,兀自干咳了一声,然后两眼望天道:“我什么时候欠你银子了……”   声音虚浮,典型一副想耍赖又没有底气的样子。   凤七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来,字据上飞扬跋扈地写着几个大字:“申甲年三月初八借凤七小姐三万万两纹银一用,三年内若不能偿还,愿以身抵债。流逐风。”   字体淋漓,比划勾转间飘逸得有点张扬,如此不可一世的笔迹,不是流逐风本人的,还能是谁?   流逐风当场泄气,左右瞟瞟,好像要找一个天穴地洞,赶紧躲一躲先。   “如此算来,好像三年马上就要到了吧,”凤七晃了晃手中的借据,似笑非笑道:“以身抵债,不知流园少主在江南挂牌,可以收多少钱一晚……我算算,最红的头牌也已到了一万两银子一晚,少主身份尊贵,怎么着也会翻倍,两万两银子——那只要一万五千个晚上就能还清债务了,算上没有客人、或者少主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那就是两万个晚上,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晚上,两万就是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   凤七说着,真的开始掐起手指盘算起来。   流逐风听得脸都绿了,又是一声干咳,他泄气道:“知道了知道了,让陆川继续追杀我好了,我什么都不管了,你们不是要知道现场的最新情况吗?还要不要听?“   “少主不也参加这次大会吗?怎么这么早就从会场上退了下来。”凤九还算是老实人,见姐姐欺负得紧了,连忙出来打圆场。   “哎,那么简单的东西,早就弄完了。”流逐风随意地摆了摆手道:“每个赛区都分为五组,我的那一组基本上是泥沙俱下,溃不成军。”   “文斗与武斗都结束了吗?”凤九有点惊异地问。   “是啊,都结束了。”流逐风眨眼,很自然地回答。   “那王爷……”凤九的神态不算太着急,可是关切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凤七看在眼里,笑了笑,端起一杯茶兀自喝着,目光则淡淡地移到了窗外。   他们坐的雅间,是冰国京城里最高的建筑,他们又是坐在最好的位置上,这样眺望过去,竟然能看清冰宫前搭建的会场台,凤七眯起眼睛,突然开心地叫了一声:“看,贺兰雪!”   凤九闻言,也扭头看向窗外。   果见那五座搭建的高台,正中间的高台上站着一位白衣翩跹、盘坐在蒲团上的身影,而那身影周围,则围坐着四个大儒模样的读书人。   凤九视力很好,遥遥地看清了他们的表情,大儒们神色凝重、紧张,正中间的贺兰雪却笑得云淡风轻,偶尔说一两句话,却是无比闲适从容。   “他们是在辩经。   ”流逐风碍于自己是负债人的身份,不禁殷勤些,在旁边解释道:“辨经属于文斗,乃是提一个论题,由双方引经据典,用驳辩,说服对方,只要那四个大儒全部认输,便算与会者赢——这个贺兰雪是没有问题的,他十七岁便以辩才闻名天下,在大昭寺里舌战群僧,让得道高僧都俯首认输的事情也没少做,如今知会越来越融会贯通,没多大问题。”   果然,没过一会,周围的四个大儒纷纷起身,向贺兰雪行了一个很隆重的礼:即弯腰九十度。   贺兰雪谦和地回了一礼,意态洒脱至极,神色淡淡,没有自矜自傲,极有分寸。   “看,贺兰雪赢了。”流逐风指了指那个方向,道。   关于这个结果,凤九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有点点好奇地问流逐风,“那少主的辩题是什么?”   何以这么快就结束了?   “哦,那几个人向我讲了一通轮回转世的大道理,我就暴喝了一声:‘我本妖孽,集世人妖,为世人孽,佛祖在天,苦难在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流逐风嘿嘿一笑,狡黠道:“无非就是说得大义凛然一点,那四个人当场就蒙了,只差五体投地了。”   凤七大笑,凤九则摇头浅笑。   “那是炎寒么?”凤七似有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大声问。   流逐风瞟了一眼,然后点头道:“是炎寒,说起来,这个炎国皇帝还是不错的,为人正派。就是人迂了点。”   “风度也不错。”凤七难得赞赏一句。   ……   ……   ……   ……   凤九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在文台旁边,同样搭建着五个武台,炎寒似刚刚打败一个与会人员,收掌肃立,气定神闲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方才与人厮杀的痕迹,回眸流转处,自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让本来跃跃欲试的其它与会者,动弹不得。   “其实炎寒不错,长相好,身份高,又有才智。如果不是要帮贺兰雪,我倒有点想挺他了。”凤七在一旁饶有兴致道。   “他有心上人了。他心上人就是我的小-情-人。”流逐风在旁边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来参加大会,无非是给女王陛下一个交代,显得不那么敷衍而已。”   “他心上人是你的小-情-人?”凤七瞪大眼睛,好奇地追问着。   “是啊是啊,我小-情-人可好玩了,改天介绍给你认识。”流逐风笑眯眯地胡侃着。   可是,在提到‘小-情-人’三个字的时候,流逐风真的有种欢喜的感觉,想到那个成天迷迷糊糊、懵懵懂懂的伊人,他几乎有点怀念了。   即便她热情不高,也没有什么过瘾的新花样,可不知怎么,有那样一个同伴,还是会觉得好玩许多。   “他是柳溪吧?”凤九突然又冒出了一句。   炎寒的对面突然有一个人跃到了台上,气质肃凝,比起炎寒的天生王者之气自然黯了许多,但是那种特有的阴冷,竟也能与炎寒一争高下。   ~~~~~~~~~~~~~~~~~~~~~~~~~~~~~~~~~~~~~~~~~~~~~~~~~~~~~~~~~~~~~~~~~~~~~~~~~~~~~~~~~~~~~~~~~~~~~~~~~~~~~~~   来人正是失踪了一日一夜的柳溪,即柳色。   而在柳溪出现的同时,一个欢呼亦同时响起:“武爷!”   武爷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人群里,垂头丧气的样子,听到有人喊他,他茫然地往台上望了过去,却见伊人正在倚着皇城而建的看台之上,他当即大喜,几起几跃,守着看台的侍卫们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武爷已经到了伊人旁边。   侍卫们很受打击:昨天一个陆川已经是神鬼莫测,现在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邋遢老头,竟然也将他们视若无物。   侍卫长正待上前请示增援,端坐在看台最高处的冷艳突然抬了抬手,表示没关系。   冷艳淡淡地扫了伊人一眼,目光重新集中到贺兰雪身上。   无论如何,贺兰雪肯来此参加大赛,而且确实倾心尽力——即便知道他的无心,冷艳亦觉欣慰。   贺兰雪已经悠游地打退了最后一个挑战者,他环顾四周,那一组的人噤若寒蝉,他已胜出第二关。   现在,唯一没有从第二关里确定胜出的一组,是炎寒与柳溪那一对了。   其实,为了给各国贵宾一个更好的机会,大会是将他们的分组进行赛事的,譬如第一组的流逐风,贺兰雪在第二组,第三组是瀛洲使者浩二,第五组是江湖中人的争斗,凡是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在此厮杀一回,即便娶不回冷女王,也能变相地震慑武林同道,争取武林排名。夏玉则作为天朝使者分为第四组。   ——只是真正的使者是夏玉,且柳溪当时已经失踪,因而没有分配柳溪的地方。   他现在公然出现在炎寒对面,便是直接挑战了。   反正此次大赛只有一个优胜者,所以任何挑战都是允许的。   ……   ……   ……   ……   人群里发出一阵不明意义的欢呼,所有人都看着两个热门人物即将来临的决斗。   炎寒如渊临岳峙,高大的身躯,单单只是站着,便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柳溪比起炎寒,单薄许多,也矮了一些,只是他神色倨傲、冷漠、摄人的阴冷,不见丝毫弱势。   炎寒负手冲他客气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开局了。   柳溪退后一步。   还未交手,看台上的伊人与武爷早已叙上旧,武爷一见伊人,便是老泪纵横,抓紧伊人的手,哭哭啼啼道:“夫人,夫人,你受苦了。”   伊人有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眨巴着眼睛。   武爷兀自哭泣了一会,一抬头,看到了伊人身后的十一,顿时火冒三丈,腾得站起来,猛地将十一往后面一推,怒斥道:“你这叛徒胚子,赶紧离我们夫人远一点,你害得夫人还不够吗?呜呜呜呜,夫人和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   十一愠怒地看着武爷,却也知道这个怪老头武功奇高,不敢轻举妄动。   伊人则更是迷糊了,“夫人和孩子?”   “夫人,你不用怕,柳如仪那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夫人的儿子却是棒棒的。”武爷提起柳色,顿时神采飞扬起来:“他一定会帮夫人出气,把贺兰家的江山踩踩踩踩成稀泥!”敢情在柳色与武爷消失的那段时间,柳色用什么花言巧语给他洗脑了,武爷现在一心认为柳色是夫人的好儿子,他们在贺兰无双的迫害下,过了这许多年的苦日子。   伊人眨眨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   武爷忽而压低声音,凑到伊人耳边,问:“夫人,我上次交给你的至尊图,可还在你手里?”   伊人老实地点头,‘恩’了声。   其实,武爷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别人或许没有听太清楚,一直站在伊人背后的十一却听得身躯一震。   至尊图,黄阿牛要的至尊图,十一分明听到了这三个字。   她不禁竖起耳朵,更仔细地去听武爷与伊人之间的谈话,武爷的余光瞟了瞟她,随即又问:“那夫人将至尊图放在哪里了?小武这就去将它取来,交给少爷,让少爷用至尊图去打击贺兰家去。”   伊人歪头想了一会,正待回答,突然听到一丝隐秘的声音,从耳根出一直传入。   那声音依旧是武爷的声音,只是更低更沉些,像是在极遥远的地方,由风款款吹来一般。   这便是传说中的秘声传音了。   “回答说,第三个横梁上。”武爷道。   伊人怔怔地重复了一遍:“第三个横梁上。”   武爷顿时笑眯眯地看着伊人,满脸的皱纹全部挤到了一处:“那等一下,夫人和小武一起去取,好不好?”   “本来便是你的,你要拿去便拿去吧。”伊人不以为意地回答,虽然依旧满心困惑。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那张至尊图据为己有,上次是武爷随手给她,她也能随手交出去。   伊人刚一回答完,身后的十一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道:“小姐,我忘了给你拿披风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   伊人望了望冰国难得的大太阳,有点迷糊。   “那我回去给小姐取披风了。”十一曲曲膝,就要离去。   “不用了,很麻烦……”伊人好心道。   “为小姐做事不麻烦。”十一连忙表态,摆摆手,转身便下了台阶,往宫里走去。   伊人回头看着十一迅疾的小身影,脸色静静的,黑色的瞳仁里,十一的倒影越来越小,终于小得看不清。   “夫人,你不要难过,第三根横梁上可有东西等着她呢。”武爷沾沾自喜道:“小武终于能戳穿这个叛徒的真面目了。”   伊人抿抿嘴,淡淡问:“什么东西等着她?”   “鬼山灵蛇,只要被那蛇咬一口,立刻丧命,绝无活口。”武爷得意地说。   伊人怔了怔,然后突然站了起来,第一次,慌乱地,踉跄地,用尽全力地朝十一的背影追了过去。   ……   ……   ……   ……   她的动作是那么突兀,起身时撞翻了面前的桌台,台下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望过来,伊人却已经颠颠地跑远——认识伊人的人,都不由得惊叹:没想到她跑步的时候,也能达到这个速度。   只是,如此奇异的现象,同时,又让许多人担心了。   炎寒要面对柳溪越来越诡异的招式,虽瞥见了,却只能徒自担心。   贺兰雪则不同,他已经下场,在旁边观看,见状,不假思索地拨开人群,向她追了过去。   武爷自也不在话下,时时刻刻跟着自己的夫人。   ~~~~~~~~~~~~~~~~~~~~~~~~~~~~~~~~~~~~~~~~~~~~~~~~~~~~~~~~~~~~~~~~~~~~~~~~~~~~~~~~~~~~~~~~~~~~~~~~~~~~~~   伊人真的尽力了,可还是越跑越慢,跑到最后,她只觉得身上全部的细胞,都只能用来呼吸了,即便如此,还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难受。   彻底脱力。   只是,她真的赶上了十一。   推门进去的时候,十一正搭了一张椅子,刚刚在椅子上站稳,手还没有伸出去。   “十一!”伊人大喊了一声。   十一闻言一颤,那堪堪抬起的手,则下意识朝横梁抓去。   伊人已经看到了横梁处一截微吐的红信。   上面真的有一条蛇,真的盘旋着一条蛇,蛇尾垂了下来,刚好掉到十一的面前,十一惊怖地睁大眼睛,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惨叫,那蛇信便要朝她的手心出舔去。伊人想也不想地撞了过去,小小的身躯撞到了椅子上,哐当一声,两人同时倒了下来,同时落下的,还是那条鬼山灵蛇。   武爷和随即赶来的贺兰雪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伊人眨巴眼睛,看着那殷红的红信水一般游近,她一面双手撑着左右,将十一拦在身下,一面任由恐惧将自己征服,嘴巴一裂,哭声便很没有出息地发了出来。   眼见着那蛇就要顺势咬到伊人的鼻子,武爷急得抓耳挠腮,贺兰雪却已经冲过去,出手如电,一把抓住蛇头,然后用力一捏,只听到轻微的‘批驳’声,蛇身软了下来,那蛇头竟硬生生地被贺兰雪捏成稀泥。   伊人还倚在地上抽泣不已,贺兰雪则将手中的蛇尸甩到了墙角,然后,将瞬间变成黑红的手,悄悄地藏到身后。   他用另一只手扶起伊人,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低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伊人心有余悸,那哭泣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只是使劲地往贺兰雪怀里缩,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肉肉的小手因为太过用力,几乎有点青白色了。   贺兰雪只能小声宽慰她,那藏在身后的手,迅速地肿了起来,有黑色的液体从指甲缝里,沥沥流出。   十一也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脸茫然。   “你这叛徒!差点害死夫人!”武爷回过神,意识到自家夫人刚刚在生死间走了一遭,不由得大怒,手掌箕张,便要朝十一的天灵盖击去。   “武爷,让她走。”伊人的头依然埋在贺兰雪的怀里,声音说不出的难过伤心,但是极其坚决:“不要伤她,让十一走,让十一走。”   她不想去指责她,也不想去伤害她,心底谈不上失望,可是,却是难过的。   十一泪眼朦胧地看了看伊人不断抖动的背影,嗫嚅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四肢着地,缓缓地朝门外爬了去。   武爷没有阻止。   十一泪流满面,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一直爬出了门,爬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题外话---还好爬上来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章节没显示上。重发一遍……   ☆、VIP050 比起死,我更怕会失去你   伊人全身颤抖,其实已经不觉得害怕,贺兰雪身上有种香香的味道,清幽,安心,她已经不害怕,可是颤抖止不住,好像触电一样,身体不受她控制。   贺兰雪自然察觉到她的颤抖,心中大恸,只恨不得能为她承担什么,他想用两只手抱住她,可是,那只藏在身后的手,却已经不听他使唤了。   它已经麻木。   照理说,他一手捏碎蛇头,那灵蛇根本没有机会咬他,只是,他昨天徒手接陆川的剑时,掌心处便留下一条极深的伤口,而灵蛇本身的血液就是有剧毒的,在蛇头捏碎的同时,蛇毒也顺着伤口,瞬间弥漫了贺兰雪整个手掌。   他虽然正强制用功力将毒素控制在手掌部分,却实在无法再将它们逼出体外。   因而,他只能用一只手拥着伊人,有点晕眩。   “我好怕十一会死。”又等了一会,伊人终于抬起头,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大大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一脸凄惶,眸底却是比方才更深的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地未知的,哀恸的恐惧:“我好怕你会死。”   一直一直接触着死亡,死亡对伊人来说,也是一件水到渠成,风淡云轻的事情。   可就在方才,就在她目睹十一即将被蛇咬,间于生死的边缘间时,伊人终于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   她当时,只恨不得身临生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十一。   死亡,死亡,原来死亡那么伤。   没办法看着一个自己在乎过的人,曾经那么鲜活的存在,就如此清醒醒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在最后最后的关头,在蛇信就要舔到她鼻尖的时候,伊人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想法:幸好不是她看着贺兰雪死,幸好,她不用去经历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恐惧副。   贺兰雪仅余几天寿命的事实,突然无比清晰起来。   她钻到他怀里,感知着他生命的岌岌可危,无论手抓得再紧,紧得、衣服的纤维都要嵌入伊人的指甲缝里,他依旧在流逝着。   “我好怕你死。”她泪眼婆娑,哭得肝肠寸断。   贺兰雪心中一哽,就像一只满是咸汗的手,捏了捏自己干燥的心脏。   涩得无以复加。   “我更怕。”他的手指***她的发丝,将她小小的脑袋压近自己,恨不得揉进去,揉进骨血,揉进生命,从此以后,便什么都不必担心,不必牵肠挂肚,不必患得患失。   一次一次,伊人带给他的恐惧,也是如此深如此重。   原来,他们都是如此惧怕对方的消逝。   ——甚至于,倘若对方不在了,那生命,也就没有了意义。   ~~~~~~~~~~~~~~~~~~~~~~~~~~~~~~~~~~~~~~~~~~~~~~~~~~~~~~~~~~~~~~~~~~~~~~~~~~~~~~~~~~~~~~~~~~~~~~~~~~~~~~~   武爷有点摸不清状况地看着两人,好半天,他才上前,一把揪住伊人的衣领,拎小鸡一样,将伊人从贺兰雪的怀里拖了出来。   “夫人,贺兰无双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反正武爷一开始,就对贺兰家的人没什么好感。   伊人被强行扯开,只能被拎在半空中,眼巴巴地看着贺兰雪。   贺兰雪却从容起来,他知道武爷不会伤害伊人,而他却越发晕眩了。   还有三关,只剩下三关。   赛场方面,远远地,传来遥远的号角与欢呼声,看来,第三关已经开始了。   “我晚上再来找你,晚上,我会解决好一切。”贺兰雪迅速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毅然地朝会场返回去。   他不能在如此糟糕的情况中,给伊人带来什么。   伊人仍然眼巴巴地看着他。   贺兰雪却走得极为决绝,连回头都不曾有一次,好像怕一旦回头,便没有勇气再舍弃她,继续如此凶险的旅程。   ……   ……   ……   ……   回到赛场上一看,第二关果然已经结束,高台全部被清除了,面前的两万御林军排列整齐、布局严谨,气势若鸿,严严地守着正中间的一个用原木构成的、高达十多丈的台架,架子的最顶端,则是冰国人最喜欢、红色的绣球。   冰国人常年身在冰天雪地之中,自然格外钟爱红色。   红色,也是冰国的国色。   正如炎国的国色为黑色与金色,天朝的国色是明黄色与白色,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质与性格。   冷艳端坐在最高的高台上,一身红绸的礼服,秀发高高地梳成一个发髻,如云如雾,艳若冰霜的脸如凝如固,皮肤若雪,衣衫似火,巨大的颜色反差,让冷艳如此突兀地展现在众人中间,宛如神仙妃子,而非凡人。   台下旁观的百姓们皆崇敬地仰视着她,心中激荡莫名。   tang   想到此刻站在台前的几名男子中,将有一个配得上他们最凛然不可犯的女王陛下,心中越发挑剔起来;他们的目光凌厉而热切地从他们身上挨个扫了过去:高瘦少年模样的夏玉一脸雀跃,几个江湖中极富盛名的公子则是一脸踌躇,而柳溪,表情最为平淡,唇角一抹似笑非笑,既成竹在胸、又有种敷衍的倦怠。   是的,柳溪。   方才与炎寒的武斗中,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输的人竟是炎寒。   准确地说,炎寒并不是真的输,他们交手期间,也不知柳溪对他说了什么,炎寒突然罢手,然后很客气道:“柳公子才智已胜过我,这场比试,不比也罢。”   说完,炎寒兀自下场,主动出局,由此,柳溪胜出。   众人哗然。   但柳溪的名望已经很高,虽然有此一事,却没有引起太多的言论。   正在人们将选手们注逐一审视过后,贺兰雪终于赶到了。   他单手负在背后,姿态依旧如往常般潇洒自如,炎寒本待离开,见到贺兰雪,心中稍安:方才他没有空去估计伊人,但知道贺兰雪追了上去,已有点放心了,现又见贺兰雪平安归来,伊人那边应该没有什么情况了吧。   这也是很奇怪的悖论:即便炎寒与贺兰雪互相不喜欢,却都相信,对方不会伤害伊人,而只要有对方的存在,伊人就是安全的。   “逍遥王迟到了。”见贺兰雪在最后关头及时赶到,冷艳其实还是欣喜的,只是面上冷冷淡淡,例行公事地斥责了一句。   贺兰雪低低地道了声歉,然后也不理会夏玉灼刺的目光,坦然朝台上走去。   一时间,台上的五名选手都已聚齐。   ——流逐风没有出现,因为他的名额,由该组第二名补上。   号角声嘹亮地响了起来。   两万名御林军手持长枪,枪簇森森,在阳光下闪着冰寒的光。   他们的脸上,竟然都有种对待死敌的肃杀之气,一点也不像对待他们以后的王父。   五名选手分持五个方向,待开始的信号一响,便一齐冲向队伍的中间,取得那十米高处的绣球,亲自献给最敬爱的女王陛下。   离冷艳最近的两名选手,是夏玉与柳溪,其它人皆离得尚远。   他们的兵器,都是剑。   长剑,却并不锋利。   这只是比试,刀剑无眼,因为选手的剑,都是没有开刃的。   然而那御林军手中的长枪,确实真真正正身经百战、然满鲜血的利器。   这是一场极不公平的比试,也是一场异常凶险的争斗。   “也许冷女王根本就是想趁此机会、将对冰国有威胁的天下精英,一网打尽!”炎寒沉着脸,轻声自语了一句,忽而又注意到:贺兰雪是左手拿剑。   贺兰雪的右手始终负在背后,迟迟没有拿出来。   ……   ……   ……   ……   “难道他真正的实力,是左撇子?”炎寒略觉吃惊。   再看贺兰雪的神色,从容自若,不像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炎寒更是困惑了。   正想着,他一扭头,顿时瞧见了和武爷一道出现的伊人。   炎寒欣慰之余,也顾不上研究贺兰雪的左手之谜了,他离开部众,大步朝伊人走了过去,等到了她面前,炎寒唤道:“伊人,你刚才去哪呢?”   伊人正忙着搜索贺兰雪的身影,听到有人叫她,她抬头一看,见是炎寒,伊人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笑得一脸欢欣。   “刚才可是出了什么事?”炎寒顺势坐到她旁边,关切问。   “厄,十一走了。”伊人去芜存菁,简单地回答道。   炎寒听得有点摸不清头脑,左右看看,确实不见十一那个小丫头:难道是耐不住寂寞,自个儿离宫了?   刚才伊人是去追十一吗?   炎寒还欲再问,却发现伊人的注意力已经移到了别处,看得一脸专注。   炎寒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到那人,俊脸轻沉,随即,一丝落寞潜上眼眸。   伊人正看着贺兰雪。   看着贺兰雪持剑,拱手,然后入阵。   她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   正如炎寒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伊人的身影。   号角声再次响起。   苍凉的音调,直达云霄。   众人入阵,厮杀开始。   不一会,就已经有两个人出局了,出局的方式还是倒地后,被人七七八八地踢了出去。   场上只留下贺兰雪、柳溪与夏玉了。   贺兰雪自不用多说,即使功力大打折扣,他依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柳溪也不知从哪里学得的诡异身法,翻转腾挪,飘忽不定,不与人正面交锋,是保存实力的打发。   夏玉固然年轻,但好歹是夏侯世子,也是自小初入沙场的主——对于御林军那套战场上的玩意儿,他还能做到游刃有余。   三人,从三个方向,同时向中间高悬的绣球进发。   打着打着,贺兰雪突然发现:好像与自己交手的人都有点手下留情了。   他们的留情,恰恰让方才耗力逼毒有点虚脱的贺兰雪得以喘息。   譬如:一个御林军的长枪从背后向贺兰雪攻去,可是临到关头,他突然想起:好像二舅子的大姨妈的小表姐在贺兰雪身上压了一百两。   这个念头让他的动作稍微顿了顿,贺兰雪已经转身,长剑挥舞,灌注真气,削去了他的枪头。   看来,凤七砸下的那几千万两银子,还有有点作用的。   贺兰雪就这样锐不可当地一直闯到了正中央。   右手的剧痛越来越严重,却还在能控制的范围内。   左手有点冒汗了。   而绣球就在眼前。   他抬起头,迎着烈烈的阳光望了望咫尺之间的绣球,正待跃起,忽而听到一声刺耳的吆喝:“叛徒,你休想拿到绣球!”   话音未落,夏玉已经拼了过来,一交手便是一阵乱打,完全是不要命的方式。   贺兰雪不得不先与他纠缠,若是以前,一定可以几招制敌,只是今天,实在没有了气力,他又不忍真的伤了夏玉——毕竟是悠儿最喜欢的表弟,而且,当年还亲手抱过他的。   一个奋不顾身,一个深有顾忌,两人斗得难分难解,却不妨,一个淡色的身影轻轻巧巧地越过他们,笔直地来到柱子之上。   柳溪伸臂一捞,那簇红的绣球,竟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落于柳溪之手。   夏玉懊恼至极,从半空中落下,贺兰雪倒有点随遇而安,只是容色苍白,拿剑的手,握得甚紧,指节青白,青筋露了出来。   “承让。”柳溪就这样站在最高处,微笑着向两人说了一句,然后举起手中的绣球,昂头,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底下传来一阵欢呼声,那些或喜或悲或无聊的人们雀跃莫名。   ——当然,无论是谁赢,他们都会雀跃不已。   那是对胜利者的致敬。   ~~~~~~~~~~~~~~~~~~~~~~~~~~~~~~~~~~~~~~~~~~~~~~~~~~~~~~~~~~~~~~~~~~~~~~~~~~~~~~~~~~~~~~~~~~~~~~~~~~~~~~~   “走水了!”   就在柳溪踌躇满志,拿起绣球向大家展示之时,忽然听到一个兵士惊恐的喊叫声。   众人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朝看台方向望过去:果见看台底端烟尘滚滚,灰蒙蒙的雾色里,夹杂着火焰嚣张的吞吐,还是木头滚地的轰隆声。   炎寒与伊人坐的地方离看台不远,他当即想也不想地拎起伊人,将她迅速带离险境。   大火腾跃而起,看台上顿时弥漫着一片火海硝烟,看台底下的人纷纷尖叫着四处逃散,有些则呼喊着‘保护陛下!’,不顾生死地冲向最高处的冷艳。   冷艳则缓缓地站了起来,站在烟火最浓处,站在看台的最顶端,冷然地扫视着下面的世间百态。   看台是全木搭建,劈噼啵啵的声音不绝于耳,西面的底层已经塌陷,看台沉了沉,冷艳伸手扶住自己前方的栏杆,并没有摔下去,她的神色竟还是从容的,淡淡的,甚至有点倦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危险。   那些本要冲上去保护女王的人,因为着急,一时乱了章法,一股脑地堆到了看台中间的走道上,本来就已经被火烧得极其脆弱的木块愤愤塌陷,无数人葬身在地上汹涌的火海里,有幸运的人终于冲了上去,只是快接近冷艳时,这才发现:冷艳的身前,才是火势最烈的地方,只因为这一处是有千年桐木所制,所以格外耐久一些。   他们与她之间,被火焰所隔。   大火背后的冷艳,如一只盛火而出的凤凰,焰风拂来,扬起了她的发丝、她的外袍,猎猎地响,红色的阴影,笼罩着她如冰似霜的绝美容颜,美得偷心彻骨,美得不似人间。   正在众人六神无主之际,两个身影已经冲到了大火前,白衣若鸿,锦衣似箭,贺兰雪已经在地上匆忙地拿过一张大的旌旗,用冷水浇湿了,顶在头顶,径直向冷艳冲了过去。   而紧跟在贺兰雪身后的,则是名不经转的夏玉:夏玉并没有像贺兰雪那样做足准备,只是,他看到了冷艳的处境,他不得不去。   好在贺兰雪在前,旌旗展开来,也能很好地护住后面的夏玉,夏玉同贺兰雪一起安然地来到冷艳身前,然后,贺兰雪将兀自孤傲的冷艳往旌旗里面一拉,匆忙道:“赶紧出去!”语速迅疾,有种责备,责备着她死到临头还在此故作姿态。   冷艳心中萧瑟,然后,手突然被人抓紧,她惊奇地望过去,却见夏玉一脸   关切与惶恐:“陛下,你没事吧,不要紧吧,这里快要塌了,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吧。”   少年的脸上尘埃遍布,与贺兰雪的睿智大气不同,他也是六神无主的。   可是六神无主的他,依然就这样来到了她的身边。   冷艳突然有种很清晰的认知:贺兰雪拼死救她,只因为,他不能见死不救——那是他的道义。   夏玉救她,却是真正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那是少年纯白的爱恋。   冷艳怔怔地看了两人半响,忽而低头一笑。   无论如何,她也有人肯不顾生死地救她怜她了,虽然他还没有长大,虽然他不是她心中惊才绝艳的英雄,可是,只要有心,难道不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么?   “快走!”贺兰雪不明白冷艳此刻为什么会笑,他只是有点无语:什么关头了,这两人怎么还能这样气定神闲,相视莞尔呢?   当然,贺兰雪也顾不上分析,他只是一边夹着一个,将旌旗裹在身上,伸足一蹬,如大鹏鸟一般,从高台上险险落地。   在他们落地的一瞬间,身后,高台轰然倒塌。   ~~~~~~~~~~~~~~~~~~~~~~~~~~~~~~~~~~~~~~~~~~~~~~~~~~~~~~~~~~~~~~~~~~~~~~~~~~~~~~~~~~~~~~~~~~~~~~~~~~~~~~~   声势浩大的招亲大会,最终,以另一场声势浩大的纵火事件结束。   谁也不知道大火为何而起,也无从查起。   所有的线索都埋藏在废墟之中。   而现在,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到底最终的胜出者是谁?   照理说,还应该有两关,等全部结束后,再根据总成绩选出最终的优胜者。   可是有从冰宫传出的消息说:女王陛下取消了剩下的两局比试。   如此一来,柳溪便成为了最终的胜出者。   众人惊愕之余,也没有太多的抵触:柳溪之前下了那么大的功夫,现在终于起了作用。   行馆之内,夏玉一脸懊恼,没好气地瞧着柳溪,柳溪则平静地饮着茶,根本无视夏玉的目光。   “你这是趁火打劫,知道么?”夏玉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反正,你不能娶陛下!”   “那么,让给贺兰雪?”柳溪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问:“即便没有我,难道你以为,你可以赢么?”   夏玉的嘴唇嗫嚅着,却没有底气回答那个‘是’。   昨日的情形历历在目,他非常明了:贺兰雪是让着自己的,倘若不是贺兰雪始终心存顾忌,对他手下留情,他根本没有机会坚持那么久。   “比起贺兰雪,我作为胜出者不是更好吗?”柳溪又冷冷道。   夏玉沉默着,没有说话。   正在场面陷入僵持阶段,一个冰宫的太监匆忙赶到,他简单地传到了女王的邀请:冷艳在冰湖设宴,款待一众与会者。   “陛下说了,她会当着众人的面,公布谁将成为冰国的王父。”太监如是说。   夏玉脸色苍白,双手握于身侧,拽得生紧。   柳溪则微微一笑,着人拿了赏银赏赐了太监,然后起身,理了理绦带,就待出去。   “你根本不爱她!”夏玉在背后,有点无望地喊了一句。   柳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难道爱那么重要吗?我会因为她的权势而一辈子敬她让她,这样,难道不比爱更加牢固安全吗?”   爱是什么东西?   柳色从来不懂,但他知道,父亲是爱母亲的,可是,却生了他这样一个悲剧,家破人亡。   夏玉怔了怔,他还太年轻,不懂得反驳这样的话题。   柳溪已经走了出去。   夏玉犹豫了一下,也紧跟着走了出去。   无论如何,他不想错过任何见到冷艳的机会。昨日她在火海中的倩影,已经成为心中最不可能消逝的烙印。   ~~~~~~~~~~~~~~~~~~~~~~~~~~~~~~~~~~~~~~~~~~~~~~~~~~~~~~~~~~~~~~~~~~~~~~~~~~~~~~~~~~~~~~~~~~~~~~~~~~~~~~   出了门,外面早有等候的轿子,他们一人钻进一顶,行了不足半个时辰,轿子停了下来,夏玉与柳溪相继走出,然而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大湖边,湖很大,全部结着厚厚的冰,远处似有小丘,同样被冰雪覆盖,好像堪堪从春天,刹那跳到了冬日——冰宫因为有星海石的缘故,显得四季如春,而冰宫之外,依然是冰国特有的、冰天雪地的境况。   而冷艳设宴的地点,便在冰湖上的一只画舫上。   画舫很大,远远看着,如一座三层楼高的宫殿,装饰得也甚为豪华,船身依旧漆着冰国人喜欢的火红色,也不知用什么矿物质所绘,釉色鲜   艳,历久弥新。   没有流水,那画舫并不是漂在湖面上,而是镶嵌在湖面上,与湖连为一体,像搭建在上面的建筑——也许等到夏日冰消雪化之时,它才能重新脱离。   从湖岸到画舫之间,已经站了两排全副武装的守卫,道路正中铺上了厚厚的毡垫,踩在上面,丝毫感觉不到冰层的寒冷。   柳溪与夏玉一路向前,还没及近,便听到一阵悦耳的丝竹声,里面笑语喧喧、升平同乐。   两人对望了一眼,然后推开那扇漆红的舱门。   里面的人闻声,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见是他们,复又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夏玉发现:果然是许多与会者都在这里,还有冰国一些有头有脸的大臣,也都在场,他们的面前都摆着一张精致的茶几,几上有茶水点心,中间则有跳舞作乐的伶人——如此架势,可见今天果然是要公布胜出者了。   柳溪一面走到下首的一个空位上,一面打量着其它人。   在离冷艳很近的座位上,除了贺兰雪与炎寒、流逐风外,还多了一个长相大方英气的女子,女子似乎是生客,冷艳对她的态度只能称之为客气,而谈不上熟络。   那女子也不客套,在旁边一个劲地与贺兰雪唠嗑,贺兰雪也好脾气地回着话,没有丝毫不悦或者不耐。   说起贺兰雪,柳溪还发现:贺兰雪似乎昨日受了伤,他的脸色看上去尤其苍白,虽然神色从容淡定,可是唇色几无,失血的表象很明显。   他最后用目光逡巡了全场,然后确定:伊人并没有到场。   柳溪有点怀疑伊人讲的故事了。   ——不过,今天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人好像来齐了吧。”等夏玉与柳溪坐定后,冷艳拍拍手,淡淡问。   乐声顿时停了下来,来宾左右看看,然后点了点头:确信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冷艳于是端起面前的一杯酒,高高举起,款款道:“如此,我们便为今日的相聚,共饮一杯。”   所有人举杯,仰脖,喝尽。   夏玉只觉一股清冽香甜的味道直入内脏,明明应是香醇的,却又觉得无比呛人,他极快地饮完,放下酒杯时,下意识地往冷艳望过去。   然后,夏玉微微一怔:冷艳也堪堪放下杯子,冲他轻轻一笑,那笑意清淡隽永,让方才呛人的酒意刹那无踪。   她对他笑。   她只对他笑。   夏玉脸若火烧,再次六神无主起来,想继续凝目看她,终是不敢,只能讪讪地移开视线,又不知手足该往哪里放。   “大家今日聚于此地的原因,只有一个。本宫也不多说废话了,现在,便向大家公布此人的名字。”冷艳并不卖关子,很自然地将话题过渡到大家都关注的事情上。   所有人的敛息屏声。   柳溪坐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没有显出丝毫焦急的神色。   “在此之前,本宫先向大家说明一件事。”冷艳微微一笑,补充道:“昨天的那场火,其实,只是一场戏。”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皆不明所以地望着冷艳。   冷艳依旧带笑,严肃中带着戏谑:“那才是真正的关卡,如果身为王夫,不能为本宫抛却生死,他也必定不能为冰国忘却生死,自然得不到国民的爱戴。”   柳溪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地继续听着。   “所以,其实真正的胜出者是两位,贺兰雪与夏小侯爷。”冷艳起身,朝贺兰雪与夏玉两人遥遥一指,慢条斯理问:“这个结论,相信大家没有异议吧?”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却并没有人多说什么。   冷艳自信地笑笑,继续道:“可是,本宫只能嫁一个人,也就是说,必须从两人中间选择一人。再次,本宫有一个建议:如果你们中间没有人肯退出,那就再继续一场比试,如何?”   “我退出。”冷艳的话音刚落,贺兰雪已经排众而出,他站在她面前,双目含笑,坦然地看着冷艳,道:“也恭祝陛下与小侯爷能百年好合,一直幸福。”   冷艳同样坦然地看着他,并没有觉得多失望,只是轻声道:“昨日逍遥王舍命援救本宫,本宫实在很感动。”   便像是,回到那八年前的那场邂逅,英俊的男子从天而降,牵着她的手,将她从刀林箭雨里毫发无损地带了出去,同时,也带着了少女最初的爱恋与长达八年的坚守。   然而,再经历一次,那种最初的悸动,已不复存在了。   一句‘感激’,消散了爱恨。   即便他救她,他的心中眼里,却并没有她。   她羡慕且嫉妒那个被他放在心上的女子,亦希望,自己成为另一个别人心中的女子。   “作为补偿,本宫会将冰国的镇国之宝借给逍遥王一用,逍遥王可愿意?”冷艳浅声问。   贺兰雪抬起头,有点诧异,随即,便是一脸了然的笑。   冷艳,终究是骄傲的。   她的骄傲,可以拿得起,可以执着,同样,也能坦荡荡地放下来。   “多谢陛下。”贺兰雪欠欠身,再抬头时,突然发现:其实他也从未懂过冷艳,从未将这位美丽绝伦、尊贵无比的女子,看清楚过。   冷艳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夏玉。   夏玉早已被巨大的喜悦轰得找不着北,四周的乐声一下子成了背景,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幻影。   脑中,只不停地徘徊着他至今都不敢相信的句子:他要娶冷艳了?   他真的可以娶冷艳了?   他这样一个名不经转的小虾米,竟然真的能娶如瑶池王母般的女王陛下了?   “夏玉,你愿意成为我的夫君,从此以后,相持相携,不离不弃,为冰国、为民众,尽心尽力,死而后已吗?”冷艳一字一句,款声问道。   夏玉呆呆地看着她,如被施加魔法了一般,极自然地吐出两字,“愿意。”   冷艳又是一笑,然后昂起头,轻声问:“那么,你爱我吗?”   夏玉忽然有了勇气,他敬若神明地望着冷艳,也许稚嫩,却出奇坚定道:“爱。”   冷艳莞尔。   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怕她,敬她,恨她,怨她,却不曾有人如此认真地说:爱她。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被人全心全意放在心里眼里的感受。   “只要你的爱不变,你将会成为冰国最受人崇敬的王父,冰国的一切,都会置于你的掌心,为你管辖、供你使唤。”冷艳傲然地说完,然后,她回头望了一眼贺兰雪。   贺兰雪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边,察觉到冷艳的目光,他微微点了点头。   随流逐风来此的凤七离贺兰雪很近,此时忍不住压低声音笑道:“会不会嫉妒?这句话,本应该是陛下对你说的。”   贺兰雪没有做声,只是认真地看着冷艳,脸上带笑,轻松的笑。   事情是意想不到的完满:他不用娶冷艳了,而且,也不用为星海石担忧了。   “我会修书给天朝皇帝,告知他我们的婚事,如无意外,一月后的大婚,希望大家都能莅临。”冷艳随即潇洒地做了结语,然后示意重新奏乐:“今天,还请大家不醉无归。”   礼乐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样天大的事情,三言两语,也便定了。   大家纷纷起身,向夏玉敬酒以作庆贺,夏玉受宠若惊,一脸的傻笑,也顾不上找贺兰雪麻烦了,凡是有人来敬酒,便一饮而尽,很卖力的样子。   冷艳有点事不关己,坐在最前首的席位中,浅斟慢饮。   炎寒没有向夏玉庆贺,只是走到冷艳身边,席地坐下。   “你考虑好了吗?”炎寒拿过冷艳手中的酒杯,亲自为她斟上一杯。   冷艳低头浅笑,“你不认为我的决定很英明吗?”   “可是,你不爱夏玉,如果只是因为夏玉对你好对你真心,你就如此妥协,以后,你会后悔的。”炎寒不无担忧道:“而且,他那么小,非但不能为你分担什么,只怕还要让你操心。”   “现在还不爱,久而久之,也就爱了。”冷艳淡淡回答,目光静静地投向还在那里海饮的夏玉,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单纯的快乐和惊喜,不由得也受到了感染,脸上渐渐弥漫了笑意:“炎寒,人生在世,其实并不能遇到多少真心对你好的人。世情茫茫,又有谁能毫不犹豫地为你生为你死呢?我不贪心,一个足矣。”   “那贺兰雪……”   “贺兰雪是爱着伊人的。”冷艳转过,深深地看着炎寒,“你呢,你考虑好没有?”   “考虑什么?”   “伊人有一段时间在我那里,我没有瞒过你,而她之所以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也是因为贺兰雪。虽然我不大明白伊人是怎么想的,但是——她是在乎贺兰雪的,你如此聪明,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炎寒回答的时候,非常平静。   “那么,你又是如何打算的?”冷艳好奇地问。   炎寒却是一笑,说了一句与冷艳相似的话:“如你所说,人生在世,世情茫茫,能遇到一个你甘愿为她生为她死的人,并不容易。我也不贪心,一人足矣。”   冷艳愣了愣,随即了然,“炎寒,你是一个极好的男人,我羡慕伊人。”   炎寒沉默,浅饮,目光温柔,也不知想着何人。   ☆、VIP051 他被伊人,抛弃了吗?   冷艳终于宣布了自己的夫君人选。   台下,柳溪依旧不动声色,本来就鲜少喜怒的脸,现在越发没有表情了,他只是坐在原处,一盏接着一盏地喝着酒,沉寂无语,自然,也没有人敢去触那个霉头,画舫里一阵鼎沸,他周围却异常安静,如太阳的黑子。   贺兰雪则早早地被流逐风拉了出去,一直出了大厅,来到画舫两侧的栏杆外,流逐风方开口庆幸道:“还好,还好,陛下亲自开口了,我总算不用去偷了——你可知道,得罪女人、特别是得罪漂亮又有权势的女人,那简直是绝了后半辈子的幸福啊。”   贺兰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流逐风也懒得再说什么,很自来熟地拍了拍贺兰雪的背,招呼道:“算了,我先带你去看看星海石。副”   贺兰雪狐疑地看着他,“难道不用等冷女王的指示?”   “反正早晚的事情,我还是先兑现诺言得好,省得伊人成天瞪着我,怀疑我不守信用。”流逐风郁闷道晨。   昨天晚上他去找伊人,伊人就是这样瞪着他,生怕他会食言。   “伊人……”贺兰雪乍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柔情四溢,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等下你用过后,我就会将机关完善,也就是说,可能这个世上,你是最后一个能目睹星海石模样的人了。”一路上,流逐风如是说。   贺兰雪有点惊异,“难道以后再也不会拿出来了吗?”   “自此一事,星海石的威力终于能被世人所知,从前别人只知道它是冰国的镇国之宝,又焉知它有起死回生,通经换血的功能。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以后星海石就会像至尊图一样,被世人垂涎,只有将机关变成绝阵,绝了世人的念头,才能省掉这诸多麻烦。”流逐风说到这里,不免自得起来:“我布的绝阵,无人能破。”   “那你自己呢?”贺兰雪突然起了玩心,好奇问。   流逐风侧头想了想,道:“应该也不能吧……不过,也说不定……哦,你想用我的矛攻我的盾,我偏不上当!”他像突然恍然一般,嘻嘻一笑,指了指前方道:“喏,快到了,我小-情-人正在等着你呢。”   “你小-情-人?”贺兰雪愣了愣,一抬头,便看到了伊人。   ……   ……   ……   ……   伊人正蹲在池塘边,一手抱膝,一手伸到前面的池面里玩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水纹,武爷则笔直地站在伊人的后面,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她的头发又被高高地束了起来,松松地扎了一个马尾辫——一看便知:又是流逐风的杰作。   贺兰雪帮她洗发的时候,只因为发丝蓬松,看着有点丑,现在乍见到如此清爽的伊人,映着阳光,点点滴滴细碎地洒在她干净而清秀的脸上,眼睛大而明亮,映着池面的阵阵水纹,潋滟生波,所谓的明眸善睐,一泓秋水,也不过如此了。   贺兰雪看着看着,忽而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只觉面前的蓝天、清湖、少女,都是如斯美好,如斯柔软,一如这彩画般的人间。   “阿雪!”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伊人抬起头来,看见他,立刻欢欣起来,她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手从水里缩了回来,站起身,向他招了招手。   贺兰雪微微一笑,正待上前,突然又是一阵晕眩,脚步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稳住了。   流逐风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如发,他本已走到贺兰雪的前面,见状又退了回来,抬手去探贺兰雪的脉息。   贺兰雪本想避开,哪知流逐风的速度尤其之快,早已抓过他的右臂,抬了起来。   目之所及,流逐风倒吸了一口凉气。   ——贺兰雪的右手已经黑透,皮肤有种奇怪的透明,透出里面的血管来,从外面看,似能看到血管里泊泊流动的鲜血——而那血,也是黑色。   他当机立断,伸出手指比了比贺兰雪的手腕,然后出手如电,点住了胳膊上的几处大穴,继而从怀里掏出一粒殷红的丹丸,送到贺兰雪嘴边,粗声粗气道:“马上吃下去。”   贺兰雪也不多疑,口一张,老老实实地咽了下去。   “你也不怕我害你?”流逐风很快收起方才的慎重,重新变得不正经起来。   贺兰雪微笑,“流园少主若想害我,又何必耍这样的花招。我现在什么状况,少主又不是不知。”   流逐风受用地一笑:他一向不懂得谦虚,谁夸奖他,他就看谁顺眼。   ——自然,除了伊人之外,基本见过他的人,都会或真或假地恭维一番。   “不说废话了,你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流逐风言归正传:“很严重了,再不处理,只怕会废掉。”   “一直没有时间。”贺兰雪淡淡道:“更何况,若是今天得不到女王陛下的援助,我只怕命都没有了,何况一只手。”   “你倒想得   tang开。”流逐风呵呵笑道,“我喜欢。你比炎寒招人爱一些。”   贺兰雪闻言一哂。   “不过,即使你现在遇到我了,这只手,还是有点麻烦。”流逐风再次皱起眉,低吟道:“伤筋动骨,毒侵经脉,即便星海石能将这所有的毒气全部吸食,它已经造成了伤害,我只怕——只怕你这只手再也拿不起剑了。”   “是吗?”贺兰雪心中未尝没有震惊,却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眼眸轻垂,长长的睫毛掩埋着他的神色。   流逐风也懒得多说废话,打着哈哈安慰了一句:“当然拉,只要你挥一挥手,肯为你拼命的人大有人在,少一只手不算什么。”   “拿不起剑,总能拿其它东西,没什么关系。”贺兰雪抬起头,清清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面带微笑,大步朝伊人走了过去。   流逐风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思忖着:如果自己也遇到这样的境况,会不会如贺兰雪那般,表现得如此豁达呢?   答案是:不可能!   流逐风是一个自恋的人,他不会允许自己身上有缺陷,而且,没有一双灵活的手,也就意味着,他布出的阵法,再也不是无懈可击了。   想到这里,流逐风不禁对贺兰雪生出一丝好感来。   ~~~~~~~~~~~~~~~~~~~~~~~~~~~~~~~~~~~~~~~~~~~~~~~~~~~~~~~~~~~~~~~~~~~~~~~~~~~~~~~~~~~~~~~~~~~~~~~~~~~~~~~   “阿雪。”伊人已经迎了上去,笑脸盈盈地看着他,“流逐风说,可以把星海石借给你,你不会死了。”   “我知道。”贺兰雪只是望着她,甚至根本没有去仔细体味着重生的喜悦。   伊人摸了摸头,一时间找不到其它话题,只是傻呵呵地笑,“真好,是不是?”   “是啊,真好。”贺兰雪凝视片刻,见她额前散发遮到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为她将发丝捋到耳后。   只是,贺兰雪的右手一抬起来,伊人便抓住了他,她惊恐地问:“你的手怎么了?”   贺兰雪暗自懊恼了一番,只得实话道:“好像残了。”   伊人的眼珠立刻红了。   整张脸,都是满满的心疼——与同情无关,只是心疼,疼得她的手也一并疼了起来。   “已经不疼了。”贺兰雪见她似要哭出来,连忙解释道:“只是看着有点吓人,等会儿拿到星海石,就会一道儿治好的。”   伊人这才放下心来,提起星海石,她侧过身,盈盈地看着流逐风。   那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是不容人抗拒的纯粹。   流逐风连忙拱手讨饶:“求你了,你别再看我了,我马上就带你们去看星海石,还不成么?”   伊人的目光,让他有种心底发痒的感觉。   ——陌生的感觉,总让他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为了不再被这样凝视,他可以为之做任何事。   流逐风讨厌失控,也因而,抗拒伊人的目光。   说着,流逐风已经到了湖边上,他先围着池塘转了一圈,然后回头交代道:“只能让贺兰雪跟我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那是冰国的禁地,进去的人越少越好。”   伊人没有坚持,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流逐风这才招呼了贺兰雪一声,一头扎进了池塘。   贺兰雪紧跟其后。   池塘底下,是数不清的泡沫,白色的,一串一串的泡沫,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贺兰雪什么都看不清楚,朦胧中,有人递过来一条绳索,他接了过来,然后顺着绳索,顶着水压,吃力地往前面划去。   也不知道划了多久,只觉周身陡然一轻,四周的水像凭空消失一般,前面隐隐出现了光亮,耳边响起流逐风醇厚的声音:“憋住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浮上去。”   贺兰雪依言慢慢地潜行上去,越往上,光就越亮,等终于到了水面,他停了停,然后仰面浮出。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副美轮美奂的壁画。   一个穿着五彩绦丝的女子,带着花环,从层层彩云中飞过,她一手拿着花篮,另一只手,则托着一块奇怪的石头:石头没有规则的形状,只是上面布满星星点点,光滑圆润,堪堪够一手握住。   “冰国常年都是冬日,除了极夏的几日回暖外,其它时候都很寒冷,而星海石是世上极暖之物,冰国人相信,它是春之女王遗留人间的神物。”流逐风的讲解已从旁边传来,贺兰雪顺着望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流逐风已经上了岸,更神奇地是:他身上的衣服竟然是干燥的,好像方才他根本没有跳进水塘一般。   “上来吧,不要太吃惊,这里离星海石太近,空气很干燥,我比你早上来,衣服自然是干的。”流逐风草草地解释了一番,伸手将贺兰雪拉了上来。   贺兰雪也不多说   什么,翻身上岸,然后顺着眼前一条绵延不见底甬道,一路走进去。   这应该是建于水底的通道,却不知为什么,里面的光线竟相当充足,比起外面,不遑相让。像是行山路时、峰回路转,别开洞天。   “等一会,你就会看到世上最美丽的事物。”流逐风的脸上驻满向往。   贺兰雪也不免心跳加快,脚步也迅疾也不少,他们顺着甬道、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眼前越来越亮,身上也越来越热,衣服上的水迹早已被蒸干了,明明很热,全身却出不了一丝汗:汗水刚刚渗出,同样也被迅速地蒸干来。   “贺兰雪,等会儿,你可能会受到来自地狱之火的烘烤,便像有万道长针穿心而过,但是,你要忍住,即便血液全部干涸了,也必须忍住,至少在里面足足呆半个时辰,只有这样,你体内的毒素才能全部清净。”   终于到了最后的目的地,却是一个封闭的小石屋,有光线从石屋的缝隙里射了出来——即便只是这逸散的光线,已经那么亮那么热了——里面又是怎样的情形,贺兰雪真的不敢想象。   流逐风很谨慎地打开石门上的铁锁,推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半个时辰后,你再出来,如果期间你忍不住,那就会前功尽弃。”他再次强调了一番,示意贺兰雪进去。   贺兰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步走进如地狱焚烧般的小屋里。   石门再次合了上来,遮住了那一室的辉煌灿烂。   ~~~~~~~~~~~~~~~~~~~~~~~~~~~~~~~~~~~~~~~~~~~~~~~~~~~~~~~~~~~~~~~~~~~~~~~~~~~~~~~~~~~~~~~~~~~~~~~~~~~~~~   伊人一直蹲在岸边,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她的神色始终平静,不焦不躁,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一眼不眨地看着自个儿的倒影。   武爷站在身后,早已按捺不住,左走走,右转转,最后实在不行了,他躬身请示道:“夫人,小武去探探周围有没有埋伏。”   伊人‘哦’了一下,武爷如蒙大赦,立刻跑得没有影了。   伊人依旧蹲在原处,像观看一件极吸引人的东西一般,专注地看着已经平静很久很久的水面。   “伊人。”又过了一会,一个疏淡的声音,轻轻地自身后响起。   伊人转头一瞧,不无意外地看到了炎寒。   炎寒走到她身边,也蹲了下来,只是他身量高大,他蹲着的倒影,严严实实,遮住她的。   在他身边,伊人显得那么矮小柔弱。   “已经散会了,冷艳决定与天朝的夏玉成亲,大会于一个月后举行。”炎寒望着她,淡淡道。   闲话家常一般。   伊人点点头,并没有多大兴趣,不过,知道夏玉中选,还是稍许有点意外。   “你在这里等人?”炎寒又问。   伊人点头,“等阿雪。他和流逐风下去了。”   “等到他之后呢?”炎寒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伊人顿了顿,做出努力思索的模样。   “伊人……”   “恩?”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可有为难过?”炎寒的声音依旧平淡得紧,娓娓动人,慢条斯理。   “没有为难。”伊人很自然地回答:“我是喜欢你的。”   如果一个人对你极好,好到你根本挑不出丝毫毛病,你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何况,炎寒又是如此出色的一个人。   “那你喜欢贺兰雪吗?”云淡,风轻。   “喜欢啊。”伊人怔怔地回答:“也喜欢。”   “是吗?那很好啊。”其实炎寒很想问‘那你喜欢谁多一点’,可是问题到了嘴边,却畏怯了。   真的,畏怯,千军万马,他都不曾怕过,却怯于,听到她的回答。   伊人沉默,头低了下来,安安静静地蹲在池塘边。   “以后,我们可以请贺兰雪来炎国做客,你喜欢他,可以多留他住一段时间。”炎寒轻声道:“他之前对我有点误会,我一直不屑于解释,但若你喜欢他,我也会努力与他交好,我会告诉他贺兰悠的事情,我会与他和平相处。怎么样?”   “厄……”伊人听着,心中暖暖的,又备觉失落——很奇怪很奇怪的感觉。   “马上能回去了,你不开心吗?”炎寒看到她一脸落寞,心中微痛,却还是强颜欢笑问。   “不是不开心……”伊人头垂得更低,许久许久,才轻声说道:“可是,我很舍不得阿雪。”   “舍不得?”   “就是,想到有很久不能看到他,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不开心。”伊人老实地描绘着自己的心情,手指不停地在膝盖上画着圈圈。   炎寒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   秒地过去,水面依旧平静如斯,贺兰雪一直没有出现。   炎寒静默了一会,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拉起伊人,转身便走。   伊人趔趄了一下,困惑地‘咦?’了声,可是动作上并没有做多大的反抗,但也不怎么配合。   “我们下午启程,立刻回炎国。”炎寒的声音突然焦躁,那泰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的英俊面容,第一次,紧张了起来。   伊人怔怔地望着他,呢喃了一句‘炎寒’,继而轻声道:“如果我许久不见你,我也会想你的。”   再傻的人,也明白他此刻的醋意。   “你不会许久不见我,因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炎寒有点霸道地说道。   “厄……”伊人用闲置的手挠了挠头,又趔趄地跟了几步,终于勉力地站定了,“我现在不能走。”   她必须等到阿雪,她必须确认他的安全。   “为什么?”炎寒回头灼灼地望着她,目光中的热切,似要燃烧她即将出口的每一个字。   伊人仍然淡定地说了出来,“因为,我担心阿雪,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   炎寒敛了敛眸,忽而笑起来,满语自嘲的笑,笑得那么萧瑟而凛冽:他到底在做什么?从来,都要正面迎敌的他,此时此刻,到底在做什么!   “跟我走,或者留下等贺兰雪。伊人,你必须做一个选择。”笑声过后,炎寒突然无比决绝起来,他凝视着伊人,一字一句道:“问问你的心,伊人,告诉我,你最后的答案是什么?”   “等阿雪。”伊人盈盈地看着他,薄薄的嘴唇,轻巧而残忍地吐出三个字。   她的眼神看着依旧那么无辜,可是手却不安地合了起来,捏紧又放开。   炎寒的意图,伊人不是没有体察的。   可是现在,贺兰雪生死未卜,她不能走开——他在此时给她的选项,某些意义来说,亦是不公平的。   而在炎寒眼里,她的回答,是如此不假思索,不留余地。   炎寒默默地松开她,低头,微微一笑。   笑容淡若柳丝,看不出意味。   正在此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小快步地赶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直到炎寒面前,还不停地喘着气,好半天才断断续续道““炎……炎陛下,女王请您往暖阁一行,有军机要事商量。”   炎寒点点头,最后看了看伊人,顿了下,再轻声道:“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厄……”   伊人眨眨眼,炎寒已经大步流星地随着那太监朝冬面的暖阁走去了。   她于是重新回到池塘边,双手托腮,想着方才的景象,不知怎么,第一次觉得有点烦乱了。   ~~~~~~~~~~~~~~~~~~~~~~~~~~~~~~~~~~~~~~~~~~~~~~~~~~~~~~~~~~~~~~~~~~~~~~~~~~~~~~~~~~~~~~~~~~~~~~~~~~~~~~~   炎寒来到暖阁的时候,发现冷艳与冰国的准王父夏玉,以及柳溪,都在暖阁之内。   三人的气氛很是凝重,冷艳凝着脸,端坐在上方,夏玉与柳溪则坐在冷艳的右侧:夏玉的神色有点讪讪,柳溪则是一脸安然,甚至有种幸灾乐祸般的得意。   “什么事?”炎寒与冷艳的地位差不多,见面是不用请安问候的,他担心着留在池边的伊人,单刀直入问道。   “本宫曾答应过,只要这次大会能圆满结束,冰国会与炎国永修邦国,世不相侵。”冷艳抬起头,淡淡说到:“不知炎寒可愿意此刻就签订国书?”   “当然愿意!”炎寒大喜过望,这本是他千里来冰国的目的。   只是,之前冷艳的态度都不甚明了,却不知逢今日大喜的时候,又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炎寒心中困惑,目光在夏玉与柳溪的脸上不动声色地逡巡了一番,见夏玉的脸色越发难堪了,炎寒顿时明白:定是夏玉以准王父的名义,劝说冷艳联合天朝攻打炎国,为天朝解决他这个卧榻之虎,冷艳必定断然驳斥,且为了杜绝夏玉的这种妄想,故而,预先签订邦交国书。   念及此,炎寒不禁暗暗地叹了口气:冷艳决定嫁给夏玉,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他固然肯为她奋不顾身,可是年轻人的爱恋,又能燃烧多久?   一个比她小七岁,心智更是小了几十岁的少年,真的能懂得冷艳的疲惫与苦心吗?   炎寒似乎已经预见到冰国接下来的纠结了。   冷艳倔强,终不肯将这种种后因说出来,可是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早已悄无声息地划过些许无奈与倦意了。   “王父,你也签一个名字吧。”等炎寒将国书捧上,冷艳提起沾满浓墨的毛笔,顺手递给了夏玉。   夏玉微窘,双手接了过来,提笔在‘修好’两字上沉吟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签上了自己的名   字。   “从此以后,王父是冰国的王父,必须忧冰国之事,察冰国之苦,那样,国民才会爱戴你——本宫才会尊敬你!”待他划完最后一个横,冷艳的声音亦淡淡响起。   夏玉笔尖一顿,一团浓浓的墨,便这样留在了两国的国书上。   炎寒伸手接了过来,略略晾了晾,在卷起国书的时候,他再次瞥见那一团墨迹,不知为何,心中一阵萧瑟。   ——如此惊才绝艳,拥有女子所有美德与美好的冷艳,最终,也要妥协至此了。   那他对伊人呢?   为何依旧,要坚持自己的骄傲,依旧坚持,得到她全部的心?   ~~~~~~~~~~~~~~~~~~~~~~~~~~~~~~~~~~~~~~~~~~~~~~~~~~~~~~~~~~~~~~~~~~~~~~~~~~~~~~~~~~~~~~~~~~~~~~~~~~~~~~~   伊人由在湖面蹲了一会,湖面终于有了动静,湖中央的水纹越来越大,水流也越来越急,终于,只听到‘匍’的一声,一个人仰面从湖底冒了出来,水丝淋淋地从他的面容滑下,头发尽湿,贴着脸颊,勾出了面庞清晰的轮廓,阳光下,熠熠生辉,伊人只觉得眼睛一花,再定睛时,方认出那人是流逐风。   她不禁招了招手,极欣喜地唤了一声“流逐风!”   流逐风也冲着她招了招手,裂嘴笑笑,水从唇角弯上去,又轻盈地落下来。然后,他又潜了下去,过了一会,再次冒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是两个人。   流逐风几乎是拖曳着贺兰雪,一手扶着贺兰雪的肩膀,另一只手奋力划水,好不容易,两人才回到岸边来。   伊人连忙奔过去:流逐风将贺兰雪带到地面上,让他平躺着,贺兰雪面色极其虚弱,出水后一阵咳嗽,似在下面呛了不少水。   “他不要紧吧?”伊人睁大眼睛,看着贺兰雪白若金纸的面容,心中一抽一抽的,赶紧抓着流逐风的袖子问。   流逐风的袖子湿湿嗒嗒的,水于是顺着伊人的胳膊,一直淌进她的衣服里。   “没什么事,只是伤了点元气,而且,他的右手这几日基本上动不了了,所以不小心呛了点水。”流逐风本欲为自己拧干衣服,却不知怎么,又不想急着抽开伊人的手,只能任由自己全身水流成溪。   “手动不了了?”伊人看了看贺兰雪无力地搭放在右侧的手,那种抽抽的心痛更加无力了,她终于松开流逐风,抬起贺兰雪冰冷的手,放进手心里摩挲着。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被忽视了,流逐风莫名地失落起来,他撅撅嘴,后退一步,凝望着面前的两人,想了许久,忽而哂然一笑。竟然就这样转身走了。   贺兰雪将肺腔的水咳出了不少,终于平缓了呼吸,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是平静后的贺兰雪并没有急着起身,或者说话,他只是躺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伊人。   伊人则跪坐在地上,拉着他的右手,带点心疼,安安静静地,也看着他。   然后,贺兰雪突然抬起上身,长臂一捞,虽然全身湿漉漉的,却依旧将伊人搂进怀里。   她的衣服顿时全部浸湿了,贴在身上,贴在她身上,亦贴在他身上。   风吹来,她觉得寒冷,她打了一个冷战,贺兰雪于是更紧地搂着她,揉进去,再揉进去。   “都结束了。”贺兰雪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厄……”伊人也想表达点什么,可是他抱得太用力,她脑中一片空白。   “太后病重,我必须回去,伊人,我们一起回去。”贺兰雪根本没有问她,而是极其肯定地重复着那句话,“我们一起回去。”   伊人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下。   风越吹越紧,吹皱了那一池湖水,也将湖面上两人的倒影,吹得摇摇荡荡,无比动人。   ~~~~~~~~~~~~~~~~~~~~~~~~~~~~~~~~~~~~~~~~~~~~~~~~~~~~~~~~~~~~~~~~~~~~~~~~~~~~~~~~~~~~~~~~~~~~~~~~~~~~~~~   炎寒再次回到湖面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准确地说,还有一个叼着草根,仰面躺在岸边看天空的男子——只因不是炎寒想要看到的那位,因此,他被无视了。   炎寒在湖面来来回回地走了几番,初时很急,继而步伐慢慢地缓了下来,最后,他停在躺着的人旁边,席地坐下,脸色沉沉的,看不出端倪。   那草地上的人顿时翻身坐起,没什么恶意地笑笑,说:“他们已经走了。”   炎寒没有接话,只是刚在两侧的手倏然握紧。   流逐风扫了他一眼,然后起身,拍拍衣襟,无所谓道:“我暂时不回流园,想四处游荡一年,也许会去炎国,到时候,还望陛下能招待招待我,给点盘缠花花。那么,再会。”   炎寒依   旧坐在原地,手拽得生紧,脸上却很平静,挺直的脊梁,渐渐与那一处烟波凄迷连成一片,如亘古的雕塑。   ——而日已偏斜。   ☆、VIP052 大狐狸与小红帽   马鞭扬起,马鞭落下。   ‘啪啪’的声音,成为旅途中唯一的响动。   伊人有点昏昏欲睡,双眼惺忪地端起杯子,朝贺兰雪示意了一下,贺兰雪摇头说;‘不喝。’等了等,见伊人放下手臂,头低了下去,马上就要睡着的模样,他赶紧又说:“可我要吃那块红色的糕点。”   伊人一脸黑线,忍无可忍,终于问:“你的左手不是还能动吗?”   贺兰雪很纯洁地看着她,再次提醒道:“可是你答应要照顾我,直到我的右手康复为止的。”   伊人无语,侧头看了看窗外奔驰的风景副。   她有种严重受骗上当的感觉。   下午在池边,贺兰雪说:“我们一起回去。”   她最后的回答,“不行,我要等炎寒。”   贺兰雪却做痛心疾首样,左手撑地,皱眉道:“可是,我现在这样子,一路回天朝,只怕穿衣啊,吃饭啊,喝水啊,都会成问题。”   “可是……”   “不如,你先勉为其难照顾我一段时间,等我的右手差不多够自理了,你再回炎国见炎寒好不好。”贺兰雪殷殷地看着她,有点像大灰狼向小红帽谆谆善诱:“我让人给炎寒说一声,行不行?”   伊人正犹豫着,贺兰雪又做剧痛状了。   他倒是真痛,脸色本已苍白若纸,再加上有心博取同情,这一伪装,立刻让伊人上当了。   “那……好吧。”   两人正待离开的时候,流逐风已经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回来了,伊人远远地看见他,连忙喊了一声:“流逐风!”   流逐风转过头来看着她。   “告诉炎寒,我们先走了。”伊人说:“过几天再回来找他。”   流逐风笑眯眯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可是,当炎寒真的回来时,他吐掉草屑,只慢悠悠地说了一半话:“他们走了。”   而伊人,此刻,已在赶往天朝的马车上。   关于这件事,易剑曾私下问过自家王爷:“王爷,这算不算欺骗啊?易剑怎么觉得,觉得王爷根本没有放王妃走的意思……”   贺兰雪抬眸,看白痴一样瞟了易剑一眼,唇角上挑,相当邪气地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放她走。”   “可是王爷说……”易剑摸摸头,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贺兰雪很理直气壮地问易剑,“伊人喜欢我,对不对?”   “对。”   “我也喜欢伊人,对不对?”   “……对。”   “那她跟我在一起,吃不吃亏?”   “……不吃亏。”   “那不就得了。”贺兰雪相当自以为是地得出一个答案,继续笑眯眯地看着在前面为他铺床叠被,当丫鬟使的伊人。   “可是王爷对王妃说,等右手康复了,就……”易剑是个老实人,依然觉得欺骗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难道像炎寒那么傻,还等着公事公办不成?”贺兰雪翻了翻白眼,一脸奸邪:“就算是骗,我也要先把她骗走。”   贺兰雪与炎寒不同的地方在于——炎寒一直想光明正大地得到伊人,而贺兰雪不,他只要明确了他的心,她的心,便会不顾一切,甚至耍点诡诈。在所不惜。   他的个性里,一直有种赌徒的决绝。   “不过,万一以后王妃提起王爷的话,要求兑现怎么办?”易剑又担心地问。   贺兰雪的笑容敛了起来,沉默了一会,然后微笑道:“易剑,难道你以为我的右手,还能康复吗?”   从此拿不起剑的手,岂非永远也达不到真正的康复?   如此说来,他倒也不曾诳她。   不远处,正在折腾着被褥的伊人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茫然地揉了揉鼻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一只大狐狸算计了。   也许一算计,便是一辈子。   ~~~~~~~~~~~~~~~~~~~~~~~~~~~~~~~~~~~~~~~~~~~~~~~~~~~~~~~~~~~~~~~~~~~~~~~~~~~~~~~~~~~~~~~~~~~~~~~~~~~~~~   “伊人,伊人!”   在临近天朝的小镇里,城东的天字客栈一大清早便响起了一个绝对称得上找茬的呼叫声。   伊人猛地挣开眼睛,用拳头揉着眼睛,揉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回神。   “伊人!”   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她先是盯着天花板静默半日,哀叹了一阵苦命,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翻身下床。   磨叽磨叽,好不容易挨到旁边的房间门口——里面的呼喊依旧中气十足。   她很无语地推开门,毫不意外地看着贺兰雪正躺在床上,一脸含笑地看着她。   床边散着一堆今   tang日要穿的衣服:马褂、长衫、腰带,种类相当繁多。   伊人从前不知:原来男人穿衣服这么麻烦的。简直比女人还琐碎。   “今天又要辛苦你了。”他笑笑,只是笑容里,可丝毫没有过意不去的意思。   伊人半睡半醒地走到床边,拿起床上的马甲,喏了声,“站起来吧。”   贺兰雪于是从床上站了起来,双手展开,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   于是乎,伊人开始笨手笨脚地为他穿衣服了。   好不容易为他套上长衫,忽而发现马甲忘穿了。   于是脱掉,重穿。   再好不容易将马甲套上,又发现正反错了。   于是乎……   脱掉,重来。   贺兰雪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裤,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任由伊人折腾来,折腾去,挺兴致盎然的样子。   待衣饰终于全部准备好后,伊人舒了口气,偏头看了看他的头发。   ——男人的头发,也是很难很难梳理的。   她兀自研究了半晌,终于决定一劳永逸,折身回房,颠颠地拿了一柄剪刀来。   ——如果可能,她更愿意为他将头发全部剃掉。   贺兰雪吓得够呛,连忙放弃继续捉弄她的念头,摆手道:“还是让易剑来吧。”   伊人如临大赦,立马摇摇晃晃地回去补眠。   等到了马车上时,她依旧睡眼惺忪。总是睡眠不足的样子。   贺兰雪则一阵窃笑,眼见着伊人就要睡着,他便指使着她去拿这拿那,简直是——相当相当过分啊。   易剑对此很无语。   然而,除却伊人的事情外,贺兰雪的神色又是凝肃的。   他们的行程其实不慢,几乎每天都要赶路达九个时辰,到了客栈,也不过是迅速洗漱、浅浅小憩而已——那也是伊人严重睡眠不足,整天像梦游的原因之一。   关于京城的消息,每天如雪花一般纷杳而至,太后的病竟似一日重一日,连驻守边防的贺兰钦,也被贺兰淳急急地招了回去。   据说,内务府已经开始采办白绸,为丧事做准备了。   近乡情怯。   也许从前的线报,只是一个模糊的事情交代,越接近天朝,贺兰雪越有种极深的感触:那个即将过世的老人,是自己的母亲。   一个固然从未抱过自己,从未疼过自己,却十月怀胎,将他生养下来的母亲。   归心似箭,那脚程,也越来越快了。   ……   ……   ……   ……   到了第十日,京都远远的城墙已经能看见轮廓。   贺兰雪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易剑勒住了缰绳,转身请示贺兰雪道:“凤先生说了,让我们进城后不要急着进宫,最好等他来了后一起商榷后再作打算。”   “凤先生现在在何处?”贺兰雪问。   “他与凤七小姐有事先行了,他留话说,让我们暂居蓬莱客栈,如果他到了,也会住在那里,到时候便在大厅会合。”易剑如是回答。   “……夏玉与冷艳婚事的消息,只怕这几日也已抵达朝廷。”贺兰雪作势沉吟了片刻,随即挥手道:“无论如何,先进城吧。”   易剑这才重新扬鞭,车轮碌碌作响,在驿道上滚滚进发。   这一停一动,早已把兀自坐在车厢里打瞌睡的伊人惊醒了,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撩起轿帘,朝外一看:远处的景色依稀熟悉,只是拢在清晨的薄雾里,又显得有点陌生。   “回到京城了,伊人。”贺兰雪微微一笑,笑意抵达眼角,竟然有种妩媚。   “京城……”伊人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突然有点百感交集。   她又重新回来了,多么奇怪。   “你想不想回家看看?”贺兰雪见伊人神色有异,心念一动,忽而想起:伊人其实还是有家人的,她的家,是天朝首富伊家,她的姐姐,是当朝最受宠幸的贵妃,她曾经,也是京城的一个大家小姐,一个王妃,甚至,在这里经历了她最初的爱恋,她对裴若尘的爱恋。   明明,不过半年的时日,如今蓦然想起,竟好似过了许多年一般。   ——原来心境已如此不同。   “回家啊……”伊人作势想了想,然后点头道:“也可以的。”   其实,她也挺愿意再见一见裴若尘,自那日在墓地一别后,又是经久不见。   他还好吗?   伊人依旧会不自主地挂念着他。   “是不是还想去见一见若尘?”贺兰雪似看透她的心思,走到她的背后,搂过她的肩膀,将下巴抵在她的耳朵下,轻声问。   伊人也不掩饰,轻轻地‘嗯’了一下。   奇怪的是,贺兰雪听在耳里,也不觉得多么刺耳,只是觉   得:本应该见的。   只是,应该他与她一起去见若尘。   不知什么时候,对她,他已踏实。   ~~~~~~~~~~~~~~~~~~~~~~~~~~~~~~~~~~~~~~~~~~~~~~~~~~~~~~~~~~~~~~~~~~~~~~~~~~~~~~~~~~~~~~~~~~~~~~~~~~~~~~~   马车行至城门,易剑低声通报了一遍,拉起了头上的风帽,贺兰雪也松开伊人,拥着她坐回座椅上,果然,没一会,便听到城门方向传来一个士兵粗噶的声音:“你们是谁!现在全城戒严,不相干的人,不要随便进城!”   易剑正打算例行公事回答说‘进城行商’,却不了贺兰雪突然掀开轿帘,吃惊地唤了一声:“小右!”   兵士狐疑地抬起头,随即一喜,“阿雪……不,逍遥……”他吞吐了两个名字,都觉得不太合适,又谨慎地查看了一下四周:见其它同僚都在旁问他人,没有人注意这边,顿时放下心来,朝马车走近几步,刚好挡住别人的视线,望着贺兰雪,一阵傻笑,却又不知怎么称呼。   “你还是叫我阿雪吧。”贺兰雪微笑道:“我还是从前那个阿雪啊。”   小右咧嘴笑笑,伸手摸了摸头,“从前不知道你的身份啊,如今知道了……”   “如今的身份可是逃犯,小右难道还打算抓捕我不成?”贺兰雪顿时板起脸问。   小右连忙摆手,憨厚的脸上一阵惶恐:“我当然不会出卖阿雪你了。”   贺兰雪莞尔,双眼眯起,笑得像一只白狐狸:“所以嘛,我们永远是好兄弟,那些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要管了。”顿了顿,贺兰雪又好奇地问:“你不是在绥远吗?怎么又来到京城了?”   “是钦大将军推荐我来的。”小右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我把虎符送了回去,大将军觉得我忠义,所以推荐我来京城当兵,现在,我可是这天京里一个参将了呢。”   贺兰雪这才打量起他的装束来:浅黑色的铠甲,铁质的帽檐上插着一根银红色的羽毛,确实是天京城防军参将的标志。   “不错啊,升官了。”贺兰雪拍了拍他的肩膀,欣喜道:“那小左呢?他是在绥远还是?”   “他是大将军旁边,小左现在可是大将军的亲随了。”小右一脸骄傲。   贺兰钦是整个天朝军队的婚,天朝军人,一向以贺兰钦为天为神,他的声望,甚至高过贺兰淳许多。   能成为贺兰钦的亲随,对小右而言,比当上这个机要之地的参将更加光荣。   贺兰雪面上带笑,心中却是一哂:贺兰钦还在玩这种牵制游戏。   他收留了小左在身边,又指使小右来边防做官,明摆着是要在边防军里***一个可靠的自己人嘛。   却不知贺兰钦到底想要干什么。   “王爷此次回来,可是为太后病危的事?”小右心机单纯,可没有贺兰雪那曲曲折折的心思,殷殷又问。   贺兰雪神色一黯,闷闷道了句“是。”   “可是,朝廷现在正通缉王爷呢。”小右无比担忧地说。   “我自然会有办法。”贺兰雪宽慰了一句,然后转身,又撩开轿帘,朝里面的人叫了一句:“伊人,你看这是谁?”   马车停下来后,伊人已经在抓紧时间打瞌睡了,闻言,她的头重重一点,慌慌张张地睁眼瞧了瞧,既然兴高采烈起来:“小右!”   他乡遇故知,本是一件极欣喜的事情。   小右愈觉温暖,“阿雪的懒婆娘也来了啊。”   伊人笑眯眯地点着头,一点也不生气。   “我们还要赶着进城,你现在住在哪里?我晚上再带着伊人去看你。”贺兰雪瞥见其它人有聚拢过来的趋势,连忙结束会晤,问。   “好,那王爷,我们晚上见。”小右极快地报了一个地址,然后合起轿拢,若无其事地冲其他人说了一句:“没问题,放他们过去。”   守关的兵士立刻抬手放人,易剑赶紧在马腹上加了一鞭。   车轮碌碌,很快驶进了这座离开许久的都城。   又行了许久,终于到了凤九所说的蓬莱客栈,易剑跳下马车,伸手去扶贺兰雪。   贺兰雪的右手已经不若当初那般僵硬了,但仍然不能活动自如,他扶着易剑,轻巧地落下,然后折身去扶伊人。   伊人动作却快了一步,已经双手撑着车辕,扎手扎脚地爬了下来。   哪知那车辕很高,伊人趴在车架上,手扒拉着左右,双腿晃荡晃荡,够了许久,才触地,然后,她便像水草一样,一点点滑拉下来,衣襟蹭着辕架,弄得脏兮兮的。   “我去订三间房。”易剑憋着笑,看着摇摇晃晃,毫无形象的伊人,唯恐自己笑出声亵-渎了尊敬的王妃,他连忙支开自己。   贺兰雪则早已笑出声,他走过去,用一只手臂搂过伊人,揉捏着她的   头发,笑道:“你这样子下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伊人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贺兰雪一眼,那眼神的意思便是:你本来就欺负我。   贺兰雪连忙用闲置的右手遮住她的眼睛,打着哈哈道:“啊,今天天气不错,我们早点休息吧。”   伊人很无语。   当初答应他,要一直等他的右手康复后再离开,只是贺兰雪的右手似乎真的伤得厉害。直到今天,也只能偶尔动一动,生活依旧不能自理。   ——不知还要多久?   反正伊人也不着急,只是有点点担心而已。为贺兰雪,也为炎寒。   走进蓬莱客栈,易剑拿着两个房牌已在大厅等待了。   见到他们,易剑迎了上来,为难道:“王爷,这几日京城的来人特别多,客栈只剩下两间房了。”   “没事,伊人可以和我一间房。”贺兰雪一脸的理所当然,然后,他又假惺惺地转向伊人,笑眯眯问:“你不介意吧?”   伊人‘厄’了一下。   易剑一脸黑线:看王爷此刻阴险的表情,只怕这一路上,就一直期盼着能与王妃共处一房呢。   现在,终于的得偿所愿了,所以才笑得……笑得……笑得这么淫--荡!   易剑心中暗道一声罪过:他又用不纯洁的字眼亵==渎自家王爷了,大罪啊大罪。   可是——   走在前面的易剑再次回头,看着与伊人一道走到楼梯口的贺兰雪:那副算计的嘴脸,那样灿烂魅=惑的笑,春色弥漫,将本就漂亮的容貌染得三月花开,可不就是淫=荡吗?   ~~~~~~~~~~~~~~~~~~~~~~~~~~~~~~~~~~~~~~~~~~~~~~~~~~~~~~~~~~~~~~~~~~~~~~~~~~~~~~~~~~~~~~~~~~~~~~~~~~~~~~   他们好容易踏上了最后一台台阶:那两间上方靠近楼梯口,窗户则朝着街道,楼下人来人往的喧嚣声不绝耳语。   三人回房,各自收拾了一通:贺兰雪已经不再指使伊人做东做西了,不过这衣衫,却执意要让伊人帮忙穿。   那双小小的,肉乎乎的手为他系上衣领的时候,贺兰雪低下头,看着她黑鸦鸦的头顶,那笨笨的手,总像从心上抚过。有种幸福的错觉。   ——只想每天早晨起来,就有她为自己整理衣襟。   每天每天,像毒药一样,越中越深,深入膏肓,无法可解。   伊人的动作也略略娴熟了一些,从前需要折腾半个时辰,如今只要三分之一个时辰就可以了。   大进步啊。果然是,勤能补拙!   “你的衣服也脏了,换一换吧。”等他换好衣服,贺兰雪又好心地提醒伊人道。   伊人‘哦’了一下,转身便开始脱衣服。   脱掉长衫。脱掉马甲,脱掉里衣,脱掉长裤……   贺兰雪看得血脉偾张,脑中天人交战,就在伊人的长裤脱下的那一瞬,他终于决定回避一下。   他贺兰雪还是有操守的!   即便伊人不把他当男人般避讳,好歹,他得把自个儿当男人吧!   君子所为,自然是非礼勿视了。   ——当然,那件长裤是伊人脱下的最后一件衣服。换衣服而已,又不是洗澡,当然不用连亵衣裤一道脱了。   贺兰雪很道德地、没有继续偷窥伊人穿衣服的情形。   ……   ……   ……   ……   等两人全部收拾妥当,贺兰雪正要提议下去吃点东西,顺便打听凤九的消息,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吵闹声。   听声音,似乎是有人要包场,正在赶人,老板则在一旁苦苦哀求着。   “噜苏什么!”一汉子洪亮的声音:“你可知道,待会是谁要来这里吃饭!”   “大爷,不是小店不肯接待,是等会还有一些熟客要来,他们可是一早就订好位置的。”看来这老板也是守信之人,还在那里兀自辩解道。   “是裴大人!”那汉子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裴大人要招待一个方外神医,那神医可是特意来为太后治病的!你再噜苏,就是对太后不敬,对陛下不敬,对裴大人不敬!你这就是叛国!是通敌!”   这无数顶大帽子压下来,老板顿时汗流浃背,噤若寒蝉。   汉子白了他一眼,继续招呼这众人清场。   伊人与贺兰雪走至楼上的栏杆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朝底下观看:只见到五六个五大三粗的武士正将客栈原先的客人推搡出去,那武士动作粗鲁不说,见客人里面有几个长相殷实的,他们竟明目张胆地拽下客人的钱袋,哈哈一笑,无比嚣张。   而在场的人,包括围观的群众,则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贺兰雪看在眼里,心中气愤,   面上却是淡淡。   他悄悄握住伊人,又往后退了一退。   屋宇阴暗,房间投下的倒影恰恰洒在他们身上,也极好地掩饰了他们的行踪。   楼下的人赶得尽兴,也没有顾忌楼上的房客。   易剑也悄步来到贺兰雪身后,低声请示道:“王爷,要不要将他们全部赶走?”   “少安毋躁,不要惹事。”贺兰雪叮嘱了一句,然后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到楼下。   一阵鸡飞狗跳后,楼下终于变得空无一人。   那几个大汉左右排开,双手负背,极威武地站在两侧,中间的过道处,则有专人抬来一卷红地毯,徐徐地摊开,一直摊到正中央的雅座前。   一时间,客栈里安静极了。   老板和店小二也不敢随便走动,只是缩在柜台后,怯生生地望着门口。   又过了须臾。   只听到锣鼓声,‘啪啦啪啦’,那是官方的清道声,显然有达官贵人来了。   百姓们纷纷散开。   仪仗队后,紧接着便是一定绸缎青布轿子,轿顶镶有一粒硕大的明珠,在阳光下耀人夺目,一看便知价格不菲,财大气粗啊。   那八个抬轿子的人,也是一色儿青色短衫,个个长得眉清目秀,步履一致,四平八稳,显然也是经过专门的挑选与训练的。   轿子停在了客栈门口。   客栈老板正准备陪着笑脸迎上去,其中一个武士恶声恶气地威胁了一句:“不用你们动手”,说完,从轿子后面又转出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来,少女一手拿着托盘,另一只手轻巧地掀开轿帘。   少女的声音,婉转如夜莺。   “大人,已经到了。”   里面迈出一只脚来,穿着藏青色的补服,衣摆鲜亮,未染尘埃。   小牛皮制成的靴子踩到红色的地毯上。   少女当即跪在旁边,将装有净水的盘子举高。高过头顶,一脸恭敬。   轿帘终于完全掀开,里面的人弯腰跨出,步态从容自若,隐有威慑。   伊人突然睁大眼睛。   那人已经站直,淡漠地睥睨着众人。   他的表情对伊人来说,是陌生的。陌生的冷漠,陌生的倨傲。   可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神思,那样如水的温与润,不是裴若尘,又是何人!   裴若尘穿着一件笔挺崭新的藏青色补服,傅着一条翠玉腰带,腰间垂着绦带,让那身太过冰冷的装束多了一份暖色,也多了一份奇怪的脂粉味,裴若尘的脸色,比起以前,越发白了,是那种几近透明的白。直挺的鼻子,轻抿的嘴唇,淡淡的人中,若隐若无的双眼皮,长睫垂下,恹恹的眸子——所有的一切,都有种透明的错觉。   像蒙上一层梦的纱。   ☆、VIP053 我该拿什么去爱你   他隔着纱,看着那一片跪在地上的众人,疏疏淡淡,冷漠入骨。   然后,裴若尘微微弯了弯腰,在盘子里洗净手,弹了弹水痕,继而越过所有人的头顶,款步朝那雅座走去。   “都起来吧。”待坐定,他淡淡道。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垂首恭敬地站在旁侧晨。   裴若尘也不理他们,兀自坐于桌边,端起一杯清茶,细抿。   而侍于一旁的人,则连大气都不敢出,客栈安静得落针可闻。   伊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似想出去相认,却又被贺兰雪拉住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楼下的裴若尘。   又等了一会,在那片足可逼死人的沉寂中,终于响起了一个脚步声副。   所有人都在心底松了口气,虽然也不知到底为何松气。   ……   ……   ……   ……   一个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缓缓地踱进屋来:他走得极缓慢,却不觉突兀,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意态悠闲,只觉得,世界合该为他而慢了节奏一般。   他一直走到裴若尘的面前,略略欠了欠身,见了礼,然后自发地坐了下去。   伊人睁大眼睛,见到那人,更觉吃惊。   这慢悠悠走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贺兰雪此刻要寻找的凤九。   凤九慢条斯理地坐在裴若尘的对面,见面前有壶有杯,也不客气,自顾自地斟了一杯,仰头轻啜了一口,品了品,然后欣然道:“果然好茶,是君山初雪后收集的新茶吧?”   “凤先生果然雅人。”裴若尘轻笑道:“先生如果喜欢,等会我派人送几两到先生的住处。”   只因此茶极其珍贵,几两已抵千金。   凤九也不客气,淡淡地道了一声“多谢”,便算应了。   裴若尘这才回到重点,也不拐弯抹角,很直接地问道:“先生来函说,可以治好当今太后的顽疾,却不知先生到底有何妙方?”   “凤庄的秘药,裴大人总应该有所耳闻吧?”凤九神秘兮兮道。   凤庄在江湖上,其神秘深远,一直与流园并驾齐驱,说凤庄有秘药能治好太后,裴若尘却也是信的。   “不过在此之前,还请裴大人将太后的病状详细地说一遍,我也好对症下药,到时候进了宫,不至于辜负了裴大人的推荐之意。”凤九又慢条斯理地要求到。   裴若尘沉吟片刻,忽而敛眸,目光略显冰寒,他话音一转,悠然问:“据说,凤先生一直为天朝叛徒贺兰雪效命,这次先生毛遂自荐,我又怎知先生是不是真心要救治太后?”   凤九依旧一脸从容,他淡淡道:“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也并不是非救不可。”   裴若尘又是一番沉思,却怎么也想不出:凤九这样做,到底有什么阴谋?   相反,他这样毛遂自荐地入了宫,如果不能治好太后,陛下震怒之下,也许还会性命不保——这实在是一件极冒险的差事。   念及此,裴若尘的神色缓和起来,他回答道:“太后的病是从一月前的风寒开始的,初时只是咳嗽、发烧,到后来,便是滴水不进,昏迷不醒。如今太后已经有三日未喝过一口水了,恐已到油尽灯枯之际。先生还是有把握救太后吗?”   “没有把握。”凤九笑笑,“没有见到病人,我不会有丝毫把握。”   裴若尘怔了怔,脸上有了怒意。   “不过,我会尽力。”凤九又说。   裴若尘忍了忍,面上依旧一派谦和,他拱拱手,尊声道:“如此,今晚就请先生与在下一道入宫,救人如救火,耽误不起。”   “今晚不行。”凤九慢条斯理地回绝道:“今晚,我必须去找药引。”   “什么药引?”   “此乃凤庄秘方,不便奉告。”凤九又满条斯理地回绝道。   裴若尘涵养甚好,也不生气,依旧淡淡地坐在那里,端杯,饮茶,一派淡漠深沉。   “请问先生如今住在何处?明日,我再亲自延请先生。”等了一会,裴若尘又极有礼节地邀请到。   “不敢劳烦大人。”凤九惶恐,力辞。   裴若尘现在在天朝可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跺一跺脚,朝野皆惊。   他如果亲自去请一个人,那个人要么极其尊贵,要么就是活不长了。   凤九亦知这个理。   裴若尘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起身,微微一笑,道了一句‘凤先生,明天见。’   声音那样谦和,却有种不容人抗拒的跋扈在里面。   凤九抬眸,看着身前面如冠玉的裴若尘,明明是谦谦公子,却有股属于官场的腐朽在里面灼灼发酵,那双温润柔和的眼睛,不知怎么深邃下去,幽冥难测,看不到底。   然而瞳仁却是晶亮的,亮得出奇,仿佛最深最深的地方,有什么在灼烧着他,耀出火来   tang,却是黑色的火焰。   “有劳了。”凤九也懒得推辞,拱拱手,便算应了。   裴若尘微微一笑,踌躇满志的一笑。   高高在上。   然后,他转袖挥袍,言罢即走。   风九起身相送,目视着裴若尘的背影消失在客栈门口,方重新坐下,继续品着自己手中的茶。   ~~~~~~~~~~~~~~~~~~~~~~~~~~~~~~~~~~~~~~~~~~~~~~~~~~~~~~~~~~~~~~~~~~~~~~~~~~~~~~~~~~~~~~~~~~~~~~~~~~~~~~~   易剑正要冲下楼,却被贺兰雪伸臂拦住,贺兰雪低声道:“外面有人监视。”   裴若尘固然走了,却留下了两个裴府死士守在门外,随时监视凤九的动向,此刻显然不便相认。   “再等等,晚上再说。”贺兰雪说着,拉着伊人,与易剑一道退回房里。   他们的房子是临街的,窗户正对着大街。   贺兰雪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远远地俯视下方。   裴若尘还没离去,他正站在轿子前,还有一个裴府死士跪在他面前,似乎在急速地禀报什么。   声音压得很低,而且断断续续,贺兰雪凝聚真气,屏息细听,终于听到了一丝端倪。   ……   ……   ……   ……   “大人,公主又在大发脾气了。”来人道。   “这样的小事,至于跑到这里禀告吗?”裴若尘的声音很沉,有点怒意。   来人顿时惶恐,连忙解释道:“可是,公主将皇后娘娘带了回来,而且将皇上派来的人骂了一通,宫里传来的消息说,公主在带皇后娘娘回来的时候,还打了兰妃一巴掌,兰妃当场倒地,好像动了胎气,现在御医正在抢救呢。”   裴若尘的脸色这才变了变,“若兰没事吧?”   “小的不知。”那人为难地回答。   裴若尘冷哼了一声,转身钻回轿子,轿里传来一个沉闷的吩咐,“进宫!”   裴若兰被贺兰悠打了一巴掌,动了胎气。   如此大的事件,裴若尘也没办法保持镇静了。   而楼上,将这段话听进耳里的贺兰雪,却是另外一番心境。   容秀被贺兰悠带到了丞相府,为什么呢?   贺兰悠又为什么要打裴若兰?   容秀再怎么说,也是天朝的皇后娘娘,难道堂堂一个皇后,需要一名已经嫁出去的公主来保护吗?   贺兰雪想不通,也无法可想。   然而,他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容秀此刻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而且,她现在不在宫里。   她在宰相府。   出入宫禁,也许很难,然而出入宰相府,对贺兰雪来说,却是驾轻就熟的一件事。   他沉默着,倚着窗台,望着裴若尘的轿子渐渐消失在人声鼎沸的长街尽头。   ……   ……   ……   ……   易剑同样那一番话听进耳里,他有点犹疑地看了看自家王爷,又回头看了看一脸懵懂的伊人。   难道王爷又打算左右摇摆不成?易剑一脸黑线。   果不其然,贺兰雪回头望了一眼伊人,然后叮嘱道:“易剑,你照顾一下伊人,我去去就回。”   “可是王爷……”易剑下意识地想阻止他,话到唇边,一时又不知说点什么。   他只是一个下人,似乎不何时干涉王爷的私事吧,何况,还是私-情。   伊人则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只是站在那里,闻言盈盈地看了他一下。   只一眼。   她的目光随即转开。   似懂非懂的一眼。   贺兰雪却极其坦然,他微微一笑,走过去,捋起伊人垂在肩膀上的发丝,轻声道:“我要先离开一会,去一趟宰相府。”   “哦。”伊人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必须见一见容秀。”贺兰雪继续道:“可是,我见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放不下或者其它什么。而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向她求证,那很重要。”   “我没有想什么。”伊人的视线终于停到了贺兰雪身上,她轻声道:“你决定的事情,不用对我说的。”   贺兰雪听着,却不觉高兴。   ——难道她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反正我信你。”伊人又很自然地加了一句。   贺兰雪怔了怔,随即莞尔一笑。   “那你等我,我晚上就回。”他用指尖弹了弹她的鼻子,莫名地兴高采烈起来。   伊人转过头去,重新看向那漫漫长街。   而裴   若尘的轿子,已经杳不可寻了。   ~~~~~~~~~~~~~~~~~~~~~~~~~~~~~~~~~~~~~~~~~~~~~~~~~~~~~~~~~~~~~~~~~~~~~~~~~~~~~~~~~~~~~~~~~~~~~~~~~~~~~~~   昔日的驸马府,今日的丞相府。   刚刚入春,却已萧条了。   贺兰雪闪过墙角,避过又一群巡逻的死士,熟门熟路地潜到了后花园。   ——这座宅子敕造之时,他也参与了监督,因此熟悉里面的格局。   想贺兰悠与裴若尘新婚那一会,整座园子披红戴绿,灯火璀璨,一池龙蛇舞。   却不料事隔不过半年,却已落败若此:满地碎叶,散于池面,无人打理,兀自腐烂着,风吹来,掀起一阵腥臭。   贺兰雪暗自感叹了一会,然后悄声向贺兰悠最喜欢的阁楼闪去。   之所以确定她在那里,只因为,除了贺兰悠外,容秀也是喜欢那个地方。   那是一个木头搭建的高楼,四面临窗,站在阁楼之上,清风朗月,整个花园的风景尽收眼底。   抚一盏瑶琴,看一池春水,那曾是容秀最喜欢做的事。   她一向雅静。   忆起心底那已然模糊的靓影,贺兰雪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喜或涩,然而那些感觉,都有种久远的意味,像从亘古之远,飘来的、听不清的呢喃。   果然,贺兰雪几纵几落后,终于停到了阁楼前一株大树上,透过稀疏的树桠,他毫无意外地看到了里面的两个人影。   雕花木窗是敞开的,离窗户近一些的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衫裙,外面则披着一件淡紫色的披风,云鬓高耸,正是贺兰悠。   而站在她对面的女子,只看到一尾衣袂,衣色极其素淡,头发也未梳髻,只是闲闲地散落在削瘦的肩膀上,贺兰雪看不清她的面容,然而,只是看一个侧影,甚至只是看投射在窗纸上的一个影子,他也能知道她是谁。   曾几何时,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就是他全部的梦境。   美梦,或者噩梦。   贺兰雪匍匐在树上,左手小心地抓着树干,没有恢复气力的右手则疏疏地垂在身侧。   屏息,静听。   ……   ……   ……   ……   “皇帝哥哥太过分了!”贺兰悠的手猛地朝案几上捶下,几上摆着一尾焦琴,掌心落处,铿然出声。   叮咚一下,惊飞一只水鹄。   “悠儿,”容秀轻声抚慰道:“其实我没什么的。”   她的声音依旧如往昔般温柔,似能掐得出水来。   “怎么没什么!”贺兰悠愤愤道:“裴若兰不就是怀孕了吗?怀孕就了不起吗?你才是皇后!你才是天朝的国母,她的东西丢了,凭什么要怀疑你?那个什么布娃娃,谁的啊,写上一个名字就是诅咒了?简直胡闹嘛!还有,她凭什么说上面的字是你写的!”   容秀默默不语,只是低头。   贺兰悠气愤地来回走了几步,容秀的身影,也从窗口处清晰地映了出来。   贺兰雪呼吸一窒。   很奇怪,明明已经确信放下来,可是乍一见到她,他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忆着从前的悸动。   容秀此刻的样子极其柔弱。   柔弱且无助。   她低着头,脸色平静,平静里蕴着哀愁——瘦了许久,脸颊凹了下去,却不减她临池照水的美貌,只是更增添了那份楚楚动人的气质。   ——但凡为男子,见到此情此景,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豪情来,愿意为她分担所有的愁闷。   可是贺兰雪依旧留在原处。   在最初的悸动后,他重新平静下来,比开始还要彻底的平静。只是在远处静静地审视着,静静地思忖着。   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机会进去才行。   ——他不能耽搁太久,客栈里还有人等他回去。   ~~~~~~~~~~~~~~~~~~~~~~~~~~~~~~~~~~~~~~~~~~~~~~~~~~~~~~~~~~~~~~~~~~~~~~~~~~~~~~~~~~~~~~~~~~~~~~~~~~~~~~~   “最可恶的是,你这样被裴若兰欺负,皇帝哥哥也不维护你,还帮着她责问你,简直过分!”贺兰悠还是一脸的抑郁,说着说着,不禁也自伤自怜起来:“可见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不是的。”容秀终于抬头,神色依旧平静,她清清淡淡地回答道:“陛下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让他去维护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怨恨。   贺兰悠叹为观止地瞧着她,嘴巴嗫嚅了一下,终究忍不住问道:“阿秀,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三哥的,你嫁   给大哥,一定觉得很委屈。是不是……是不是被大哥发现你的心意了,所以—所以,他才会故意宠幸伊琳那个狐狸精,还纵容裴若兰欺负你,他想报复你,对不对?”   贺兰悠对容秀与贺兰雪的事情,一直似懂非懂。   然,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容秀与贺兰雪的一段情,当年金童玉女、鲜衣怒马,是多少人记忆里最美的画面。   容秀听着,忽而失笑。   笑容苦涩里,带着浓浓的讥诮。   “他要报复我?”容秀反问:“他为什么要报复我?”   应该报复的人,是她吧。   他哄骗她、利用她,舍弃她,为什么到头来,所有人都以为是她罪有应得,是他在报复她?   “因为……”贺兰悠哽了哽,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感觉:“皇帝哥哥,其实最喜欢的就是阿秀你了。”   容秀低头,苦笑,摇头不已。   “他谁也不喜欢。”良久,容秀才轻声道:“他根本就不会喜欢任何人。”   贺兰悠并不懂容秀的话,只是,方才的事情,如果连容秀都不介意,她也不适合再多说什么了。   ……   ……   ……   ……   方才她进宫觐见重病的太后,在回宫的途中,瞧见裴若兰正拿着一个布娃娃,当着所有宫人的面质问她:为什么要用巫蛊去中伤她腹中的孩子。   容秀已经回答说:不是我。   可是裴若兰依旧不肯罢休,命人拿来椅子,就地坐了,然后继续逼问容秀: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裴若兰已经身怀六甲了,腆着大肚子,站一会便觉得累,贺兰淳体贴她,给了她随时入座的特权,所以,当时的情况是:妃子正襟危坐,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站在裴若兰背后,盛气凌人的样子。   而贵为皇后娘娘的容秀,则形单影只立在这群人的虎视眈眈中,面色苍白,憔悴而无力。   她只辩解了两句,见裴若兰始终不肯善罢甘休,因而保持了沉默。   裴若兰却变本加厉,着人请来了贺兰淳。   贺兰悠到那边不久,贺兰淳便来了。   见到贺兰淳,贺兰悠还指望着自己的皇帝哥哥会为容秀说两句公道话,哪知贺兰淳接过布娃娃看了半响,然后转过身,双目含威地看着容秀,沉声,一字一句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容秀的脸色刹那惨白。   贺兰悠再也看不过眼,走上去,二话不说地拉过容秀,愤然道:“这里呆不了了,阿秀。你跟我回去!”   贺兰悠虽然是裴若兰的嫂子,只是,对这个小姑子,贺兰悠却一直没有太多好感。   “悠儿!”贺兰淳当时只是叱喝了一声,却并没有阻止。   裴若兰却不依不饶起来,从椅子上腾得站了起来,走到贺兰淳身边,缠住贺兰淳的胳膊,低低地饮泣道:“陛下,你就任由皇后谋害我们的孩儿吗?陛下说,要待我们母子好,原来都是骗人的吗?”   贺兰淳面无表情,不推却,也不应话。   贺兰悠却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本就是骄纵长大的天朝公主,又一向与贺兰淳没大没小,当时,也顾不上什么皇权帝威了,贺兰悠径直走上前,一把拉开裴若兰,‘啪’地一下打了过去,警告道:“你适可而止吧!不是还没当皇后吗!”   贺兰悠其实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本来只是想让她闭嘴,哪知裴若兰这么不经打,顺势踉跄了一下,竟倒在了椅子上,又顺着椅子滑了下来,当即捂着肚子,疼得直叫唤。   一时间,场面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请御医的,抬椅子的,摇扇子的,大呼小叫的。   贺兰淳也皱了皱眉,弯腰握则裴若兰的手,低声抚慰着。   贺兰悠亦知道自己惹祸了,可她不是那种会自己认错的人,在旁边呆了呆,然后拽着容秀,一言不发地回府。   自然也没有人敢拦她。   这便是方才的全部经过。   现在,贺兰悠还在为容秀叫不平,容秀却似根本未放在心上,平平静静的,只是有点萧索。   两人沉默下来,容秀向前走了一步,堪堪走到了窗户边。   她朝贺兰雪的方向望了过去。   入眼的,是一片参差零落的枯木,即使开始吐芽了,却依旧枯败。   而在贺兰雪眼里,却是容秀的一张特写。   她眼波弥漫的眸底,深深的哀愁。   贺兰雪有点黯然:贺兰淳不曾珍惜她,她这样为贺兰淳,甚至为了贺兰淳舍弃了他们十多年的情感,到头来,贺兰淳却不曾珍惜她。   贺兰雪为容秀感到难过。   只是那难过,再也不能深入他的心底了,那是浅浅的划迹,波过无痕。   ……   ……   ……   ……   “听说,三哥回京了。”贺兰悠在容秀身后,突然说了一句。   容秀的神色一震,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是吗?”   “我不小心听二哥说的,好像二哥的一个亲信是三哥从前的故交,那亲信向二哥报道说:三哥回京了,就在今晨。”贺兰悠顿了顿,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吐出口:“阿秀,你还爱着三哥吗?如果你爱他,就跟他走吧,别在这个宫里呆着了,这个宫,这个京城,越发不是人呆的地方了。”   容秀的肩膀颤了颤,她始终没有回答,她的声音,也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那张面对虚空,被贺兰雪尽收眼底的脸,却突然泪流满面。   “我还能拿什么去爱阿雪呢?”容秀轻声呢喃道:“我还能如何去面对他?”   贺兰悠没有听出她声音的异状,兀自回答:“三哥不会介意的。”贺兰悠说:“三哥就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从前我做错事,三哥也会责我骂我,可是事后,照样对我很好。三哥和大哥可不同了,这一点,你和三哥认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脾气?”   “知道。”容秀幽幽道:“我又怎会不知?”   只因为知道贺兰雪的脾气,知道他的不舍不弃,才可以,才可以如此对待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她以为,贺兰雪是永远不会抛却她的,无论她做任何事情。   也因此,她不曾花心思去迎合他,久而久之,甚至无法去关注他。   直到贺兰淳出现,直到贺兰淳出现。   她的劫。   她已经做了选择,而如今,她失去了所有。   贺兰淳对她的坏,他对她的冷漠与猜疑,容秀不是不介意的,可是心底,却又希望贺兰淳对自己再差一点,那是惩罚,是她背叛阿雪的惩罚,这样的境遇,才是她应得的。   那一日,贺兰雪悲痛欲绝的眼神,成为了容秀永远的梦靥。   “也正因为懂得阿雪,所以此生此世,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得好。”   贺兰雪必然不会恨她,而她宁愿贺兰雪是恨着她的。   ……   ……   ……   ……   贺兰悠站在容秀身后,有点不明所以,怔忪了半日,贺兰悠忽而笑:“其实,我多多少少了解你的心情。”   容秀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贺兰悠的目光幽幽地投向远处的天空,轻声道:“我也爱过一个人,如果可以,此生此世,我都不希望再见到他了。”   “你不是爱若尘吗?”容秀还是第一次听贺兰悠提起这个话题,不免惊异。   “从前,我也以为自己是爱若尘的,没有理由不爱他啊,他那么优秀,又那么温柔,我们又常常在一处,可是,直到我遇到那个人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不爱若尘,我爱另一个男人,爱得恨不得毁掉他。”贺兰悠苦笑一下,道:“为了那份爱,我还做了一件极傻的事情,我故意在自己身上制造伤痕,然后污蔑他轻薄我——我想,他一定已经把我当成一个蛮不讲理、没有节操的女子了。”   “……那个人是谁?”容秀听得无比震惊,顿了顿,问。   “他是炎国的皇帝,是和皇帝哥哥一样尊贵的人。”贺兰悠抬头,骄傲地说:“我爱的这个男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英俊、魁梧、敢作敢为,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容秀静静地看着贺兰悠,忽而一笑,“无论如何,能遇见一个你真心爱慕的,便是幸事。”   贺兰悠同情地看了看容秀,感同身受道:“我们都一样,你爱三哥,我爱炎寒,我们都是爱而不得的。”   “不,我不爱你三哥。”容秀坦然地望着贺兰悠,轻声道。   这也是她第一次亲口承认:自己并不爱贺兰雪。   不知道为何,在这句话冲口而出后,容秀突然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好像它是一个魔咒,在身上压了太久太久,如今,她终于能将它放了下来。   贺兰悠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容秀。   容秀的表情依旧平静,她微笑着,幽幽道:“从前,我也同你一样,并不知道。你以为你自己爱着若尘,其实不是。同样,我以为自己爱着阿雪,其实不是,我对阿雪,只是一种依赖,一种对兄长般的依赖,他太夺目太聪明,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所有人都会成为陪衬,所有人都会围绕着他转。我也不例外,然后,那并不是爱,只是被吸引了,被他的光彩他的感情所吸引了,那种吸引,不足以让我付出所有,也不足以让我忘却自己。”   “……那,到底是谁,能让你付出所有呢?”贺兰悠迟疑问。   容秀的眼泪已经干涸,她仰起头,露出一轮无比梦幻的笑容,淡定而认命,“是陛下。”   “大哥?”   “是,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深爱着陛下了,以至于,他忽视我利用我蹂   躏我,我都没办法去恨他,只是心痛,痛进骨里,而现在,渐渐的,连痛都没有了。”   “阿秀……”贺兰悠怔怔,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而现在,我心已死,谁也不爱了。”容秀展颜一笑,淡淡道:“所以这些话,已多说无益。”   “为什么又……”   “你知道什么叫做心如死灰吗?”容秀伸出玉葱般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脏,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那个冰冷的词语:“心,如,死,灰。”   爱至深处,竟成了灰。   也许,在贺兰淳遣容秀去葬送贺兰雪的时候,他同时,也葬送了容秀对他的爱。   有了这一层又一层的背叛,还有什么感情,可以保持最初的炙热?   ☆、VIP054 围观他与她的情-动   心如死灰。   贺兰雪与贺兰悠同时将这句话听进耳里,心中皆是一颤。   ——为容秀说这句话时,那种归于平淡的决绝。   贺兰雪不欲再躲下去,他想立即现身,问清楚现在宫闱的情况,也告诉容秀:过去的事情,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她可以不必放在心上。他已放下,亦希望她能释然。   只是,贺兰雪的念头刚刚一转,他的身形再次顿住了副。   响动,阁楼的入口,传出了一个巨大的响动。   重重的推门声和粗重的脚步声晨。   贺兰雪不禁困惑:自从自己来到这个大树上后,一直没察觉到身边有什么人经过,来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略作思索,贺兰雪顿时了然:看来,那人在门外呆了许久,应该是在在他来之前,便立于门外了,因而自己没有发觉。   那人倒也沉得住气……贺兰雪正在那个胡乱猜着,透过窗户,已经能看见来人是谁了。   待看清后,贺兰雪差点从树上跌了下去。   贺兰淳。   这大步走进来,沉着脸一语不发的男人,正是他的皇帝大哥贺兰淳!   ……   ……   ……   ……   屋里的两人,见到来人,初时也是一惊,然而更多的是困惑。   “皇帝哥哥,你怎么……怎么……”贺兰悠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门口,二丈摸不到头脑。   此时的皇帝哥哥,难道不应该在宫里陪裴若兰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兰淳没有理会贺兰悠,只是径直走到容秀的面前,站定,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容秀刚开始的反应与贺兰悠一样,到了现在,反而安静下来,她坦然地回望着贺兰淳,依旧一脸的平淡。   “不准死心。”贺兰淳板着脸,几乎霸道地说了四个字,金口玉言,说出来,便是命令了。   容秀眸光微闪,看着他,没有言语。   “你们容家世代忠良,你能入宫,也是你尽忠的机会。”贺兰淳又说:“所以,你必须尽心尽力,朕身边,不需要行尸走肉。”   容秀眼中刹那的光亮,再次黯淡下来。   她自嘲一笑,敛眉、低首,“妾身知道了。”   贺兰淳仍然看着她,神色凝肃,那张并不太出众的脸,如果板起脸,便像树雕石塑一般,生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容秀的目光已经挪开了。   有什么破碎在眼睛里,成灰,成尘埃。   “为什么不看着我?”贺兰淳察觉到她的游离,沉声问。   容秀只得重新抬起头,却并不怎么专注地看他。   “是不是看着我的时候,还在想别的男人?”贺兰淳突然一笑,笑容里,有残忍的意味:“是不是因为我们长得不太像,所以你连影子,都懒得在我身上找了。”   “皇帝哥哥!”贺兰悠听不过耳了,她在后面嚷了一句:“阿秀分明是爱皇帝哥哥的,皇帝哥哥何必说这样的话!”   容秀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贺兰淳也沉着脸,神色愠怒。   他与贺兰雪长得确实不像,贺兰雪是俊美的、挺拔的,聪明盖世,绝代风华。   而贺兰淳则是平平无奇的,宽脸小眼,不够飘逸,也没有贺兰雪那般聪明外露。   倘若说贺兰雪是云中月、山中仙,他便是水中草、涧中泥。   除了兄长的身份外,在吸引女人的方面,他又能拿什么来跟贺兰雪比呢?   一个被贺兰雪钟情的女人,会转而爱上他吗?   贺兰淳不是没有自信。   而是,他自信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更何况,阿雪爱容秀,爱得那么深,深到放弃皇位,深到自我放逐——那样的决断与潇洒,贺兰淳自认给不了,即便是比用心,他也是比不过阿雪的。   “你知道朕在外面吧?”贺兰淳残忍地问:“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朕听的吗?”   容秀仰着头,倔强地看着他,然后肯定地回答道:“是!”   “阿秀!”贺兰悠连忙唤了一句,“你干嘛说气话!”   “我没有说气话,这是实情。”容秀突然笑了,秀美脱俗的面容,一笑之下,让人旌动心摇,“只是妾身有点不明白,陛下不去陪兰妃娘娘,何以会出现在这里?”   “你身为皇后,不在宫里呆着,跑到宫外来,又是成何体统!”贺兰淳冷冷地斥了一句:“念你触犯,朕暂不追究,若有下一次,朕会连带惩罚容太师不教之过!”   容秀愣了愣,仍然带着笑,只是那笑太美太虚,假的一般。   贺兰淳却敛起眸,声音越发森冷了,“现在太后病重,满宫的人无不担忧,为太后祈福,你却忙着与兰妃争宠,还搞什么巫蛊娃娃这样幼稚的把戏   tang,朕以为,你这皇后之位,是时候让贤了。”   容秀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淡淡地问:“你废了我,怎么对得起对陛下忠心不二的容太师,他若是知道自己女儿被废掉了皇后之位,还会不会对陛下这样忠心耿耿呢?”   “难道朕会怕了一个大臣?”   “陛下不是怕,是极尽利用,父亲虽然没有了当初的权势,但是朝中文武,半数为父亲的门生,陛下即便再讨厌臣妾,也不能轻举妄动,无论如何,得让臣妾在这个皇后位置上呆着,不是吗?”容秀凛凛地看着他,那么柔弱的女子,说起话来,依然如刀似剑,针针见血。   “你看朕敢不敢废你!”贺兰淳勃然大怒,一把扯过容秀的手,将她往门外拖去:“现在回宫,朕立刻召集大臣,立裴若兰为后!”   容秀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容色惨白,眼底却是一片死寂。   贺兰雪怔怔地看着那一幕,想出去帮容秀,可又有种局外人的感觉:他们之间,无论爱或恨或者彼此伤害,似乎,都是别人无法插足的。   贺兰悠却没有这样的觉悟,她冲过去,拦住贺兰淳,愤愤道:“皇帝哥哥,你不能这样对阿秀,阿秀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不能废了她。”   “她与叛徒逍遥王独处一夜,焉知她没有做过有失国母身份的事?”贺兰淳冷冷地问。   贺兰悠一怔,贺兰淳已经带着容秀大步走了出去。   ~~~~~~~~~~~~~~~~~~~~~~~~~~~~~~~~~~~~~~~~~~~~~~~~~~~~~~~~~~~~~~~~~~~~~~~~~~~~~~~~~~~~~~~~~~~~~~~~~~~~~~~   容秀脚步凌乱,一路磕磕碰碰,很是狼狈。   贺兰淳却只是往前走,根本不顾忌她,行到路上,侍卫们见到贺兰淳,都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头都不敢抬,又哪里有人去管容秀此刻的情况。   贺兰雪犹疑了一下,终于决定追上去看个究竟。   如此又行了一段路程,贺兰淳突然听见容秀压抑的一声‘啊。’   他回过头,这才发现容秀的脚方才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地方,已经出血了,绣花鞋上沾满了渗出来的点点血迹。   容秀一直强忍着,所以他并没有太察觉,刚才不知怎么又碰到了伤口,她吃痛不住,这才叫出声来。   贺兰淳皱皱眉,停了下来。   其它人则跪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皇帝与皇后在丞相府里闹别扭,这样的事情,能躲则躲,下人们心中都明白。   贺兰雪于是可以离得很近,近得就在容秀旁边,旁边那个假山山洞里。   他能看到容秀云雾般的发丝间,白皙秀挺的脖子。   小巧的耳廓。   甚至,细细的绒毛。   可是离得那么近,看得那么清,心中,却一派宁静。   贺兰雪屏住呼吸,背倚靠着冰冷的山石,小心地看着外面。   ……   ……   ……   ……   贺兰淳沉默地看着容秀,容秀也沉默地看着他。   两人之间,多少年来,大多数只是沉默,倘若不是沉默,便是互相刺伤。   上一次心平气和地谈话,是什么时候呢?   贺兰淳仔细地想了想,竟想不起来。   他松开她,后退一步,负手,仰面望天。   下午晴朗的天空,风起云涌。   蓝白的空旷,让贺兰淳有点松动,一点点,松懈下来。   容秀还是不说话,十指连心,碰伤的脚尖一定极痛,她的容色有点惨白,可是身姿却挺得笔直。   “为什么怀孕的人,是若兰而不是你?”贺兰淳冷不丁地冒了一句,莫名其妙的。   容秀怔了怔,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你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会全心全意去疼她爱她,我会把天朝最好的东西全部给她。”贺兰淳继续道:“把我不能许诺你的东西,统统补偿给她。”   容秀吃惊地看着贺兰淳,看着看着,突然有点了然。   ——那种了然的感觉极其模糊,可是,又无比清晰。   “容秀,为朕生个孩子吧。只要有了孩子……只要有了孩子,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必这样了。”贺兰淳的表达极委婉,或者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容秀的眼眶却莫名地酸涩起来。   无论如何,他终究,还是说出口来。   ——他不是不在乎她的,只是,不能许诺,很多东西,无法许诺。   骄傲也好,猜疑也好,使坏也好,他终究是有这个心意的。   容秀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她轻盈地走到贺兰淳的面前。   她伸出手指,划开贺兰淳依旧紧锁的眉头,指腹在他细微的皱纹上摩挲   着,然后,极轻极柔地滑过他的轮廓。   大婚五年,这却是他们最亲密的动作。   从前,倘若不是反唇相讥,那便是他二话不说地蹂躏她,然后留下她一人,在帐内默默落泪。   贺兰淳没有动,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游走。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动作也是有感情的,感情从指尖泊泊流出,让他很不自在,又无法推开。   “来吧,我为你生个孩子。”容秀突然笑了笑,伸展手臂,搂住贺兰淳的脖颈。   贺兰淳初时僵硬,下一刻,也狠狠地抱住了她。   他宽厚的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推到一旁的假山上。   贺兰雪往里面靠了靠,他与容秀之间,只隔着一面并不太厚的石墙。   容秀依旧在笑,笑得凄迷且迷乱,她的手臂收紧,将贺兰淳带进自己的怀里,那张总是严肃,总是冷酷残忍却寂寞的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胸膛,那是女性温暖的气息,海一般宽广着,海一般空虚着。   贺兰淳也激动起来,他啃着她的脖子,啃着她的锁骨,啃着她雪白的胸口和殷红,手撕拉着她的衣服,一刻不停的裂帛声,一刻不停的呼吸声。   多少次,他压着她,如压一个木头人。   他一直以为她是无心的,一只空空的花瓶,一双清淡遥远的眼。   他没办法去拥有她,她是那么遥不可及,如云如雾,只能毁掉,只能将那只花瓶打破了,磨碎了,踩进尘埃。   可是孩子,孩子是不一样的,孩子会拥有她的美她的淡,他可以全身心去去宠她爱她,而她,也会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给朕一个女儿!”贺兰淳说着,褪下了容秀最后一件衣服。   他挺身,而入。   容秀紧紧地抱着他,葱玉般的手指***他长长的发丝,揪紧,又松开。   她的身体,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假山上的石粒,簌簌落下。   容秀终于出声。   她使劲地抱着贺兰淳,贺兰淳的衣服没有褪去,她的指甲嵌进他衣服的纤维里。头仰起,眼前是白亮亮的色彩,天地悬空,她亦悬空。   无法着陆。   容秀喘-息着,流了泪,世界烟花般绽放。   而身上的人,在又一阵兵荒马乱的冲-刺后,终于缓下了动作。   然后,一个温热的吻,轻轻地落在容秀的唇上。   那个吻,几乎不属于贺兰淳,它那么轻,那么柔,那么温和缱-绻。   容秀忍不住哽咽出声,抱着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   贺兰淳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偶尔动一动,藏在她体内,没有离去。   ~~~~~~~~~~~~~~~~~~~~~~~~~~~~~~~~~~~~~~~~~~~~~~~~~~~~~~~~~~~~~~~~~~~~~~~~~~~~~~~~~~~~~~~~~~~~~~~~~~~~~~~   贺兰雪却已经离开了。   ——在容秀第一声呻-吟-销-魂-噬-骨地响起时。   贺兰雪转身,从假山的另一个出口,悄悄走开。   他听到了她的快乐,听到了他俩的快乐,足够了。   贺兰雪一面走,一面觉得好笑,忍了许久,终于笑出声来。   笑得眼眶内,不知不觉,充盈了泪水。   ……   ……   ……   ……   裴若尘静静地站在议政厅外,等着贺兰淳的召见。   前去通报的太监,依旧是百年不变的一句:“陛下有点要事,请裴大人再稍等片刻。”   裴若尘也不着急,两个时辰都已经等了,稍等片刻而已,不算什么。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   沉沉静静,看不出端倪。   那负责通报的小太监却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凑到裴若尘旁边,讨好地问:“大人,要不要先去兰妃娘娘那里,待陛下要召见大人了,奴才再通传大人?”   裴若尘俊秀温雅的脸上露出一轮笑来,他礼貌地回答道:“还是先见了陛下,再与陛下一同去见娘娘,后宫之地,男子不便擅入。”   太监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悄悄咋咋舌,退到了一边。   裴若尘依旧站在议政厅大殿门口,敛眉静立,疏淡懂礼,如一位最忠心的臣子。   那太监看了看裴若尘,又抬头望了望天,心中腹诽:皇帝微服出宫,到底什么时候才回呢?   ……   ……   ……   ……   贺兰淳回来的时候,已经漫天星斗。   裴若尘就这样静立春寒中,不言不动,等候至今。   得知皇帝已回宫的消息,   那太监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忙颠颠地跑到裴若尘的旁边,向这位年轻的权臣传达最新的消息:“皇帝陛下肯召见大人了。”   裴若尘已经等了那么久,足足有四个时辰了吧,连太监们都觉得很汗了,可是裴大人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怨意,那种闲逸淡雅,倒像是刚刚从花园了闲逛回来,恰恰赶到,因而欣然赴约一般。   如此境界,就不是常人能够有的。   太监们心中佩服,也就没有注意到裴若尘在挪步时微皱的眉头。   毕竟,还是站了太久,膝盖有点酸楚了。   乍一挪动,便好似针扎火燎。   ——其实,以裴若尘的身份和地位,他便是越过贺兰淳,直接去探望裴若兰,那也没什么。   他却一定要坚持按照规矩来,小心翼翼,墨守成规,不肯给人留下一点一毫的话柄。   权力是冰。   他已如履薄冰。   ……   ……   ……   ……   随着太监一路走过大殿,走过甬道,终于停在了议政厅的玄关前。   裴若尘低下头,弯腰敛眉,恭声请安:“臣裴若尘,恭请陛下圣安,祝陛下万岁,太后千秋长寿。”   贺兰淳刚刚换了衣服,负责日常的太监正跪身给贺兰淳系腰带,贺兰淳双手张开,瞟了裴若尘一眼,清清嗓子,问:“听说丞相在殿外等了四个时辰?不知有何要事?”   “臣听说公主与兰妃娘娘有了一些不愉快的冲突,还连累娘娘动了胎气,臣心中惶恐,特来为公主,向娘娘道歉,也希望能为娘娘祈福。”裴若尘不紧不慢地回禀道。   贺兰淳‘哼’了一声,一手推开怎么也系不好带子的太监,向裴若尘招手道:“爱卿,你来帮朕系一下。”   裴若尘顿了顿,然后低下头,趋步向前,迅速而轻巧地为贺兰淳整理好衣带。   他的表情始终沉静,似被一层透明的纱定型一般:外物再也不能侵袭他的触知。   “朕刚才去过爱卿的府邸了。”等裴若尘系好,敛步推开后,贺兰淳忽而说了一句。   “哦。”裴若尘不觉吃惊,只是淡淡。   “皇后执意不肯回宫,就让她在你府邸与公主住一段时日,这段日子,你要护皇后周全。”贺兰淳又道。   他终究没有带容秀回宫,也不愿意他们刚刚破冰的关系,因为宫里的人情世故,重新归于零点。   “臣遵命。”裴若尘丝毫不觉吃惊,那种神情,仿佛在说:你是皇帝你说的算,怎样我都没有异议。   贺兰淳满意地看着他,作为臣子,裴若尘一直没让他操过心。   “我们一道去看看兰妃吧,方才御医说,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贺兰淳挥了挥袖子,大步朝门外走去。   裴若尘紧跟其后,不远不近,堪堪好的三丈远。   仪仗也随之在后。   ~~~~~~~~~~~~~~~~~~~~~~~~~~~~~~~~~~~~~~~~~~~~~~~~~~~~~~~~~~~~~~~~~~~~~~~~~~~~~~~~~~~~~~~~~~~~~~~~~~~~~~~   一行人,就这样踏着漫天星光,前簇后拥地来到了裴若兰的兰殿前。   之前照看裴若兰的御医已经从内室出来了,却不敢走远,一溜儿站在门口,等着皇帝的问话。   宫女们挑高了灯笼,那灯火,冷冷地照在大理石的台阶上,月色无声,冷极。   裴若尘举步向前,贺兰淳已经走进了内室,他则停在外面的门厅里,等着里面的人发话。   门厅不大,小小的,很别致。   正前方放着一个屏风,屏风与内室之间,还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甬道。   裴若尘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   门厅里亦没有多少下人,四周摆着红红粗粗的蜡烛,偶尔有灯芯噼啪作响的声音。   宫里静极了。   裴若尘站在正中央,等着,等着,突然有一种奇怪的幻觉。   ——这里,是剩下他了。   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了。   他怅然回头:门厅外,宫人门举着灯笼,鬼魅一般来来往往,鬼魅一般悄无声息。那蒙蒙的光,不仅没有温暖这个夜,也没有填满这里的空,反而让夜色更凄迷,让皇宫更空荡。   寂寞是一种冷色。冷得彻骨。   裴若尘淡淡垂眸,那寂寞于是潜进眸底,那挺直颀长的身影,顿时也萧索起来。   投在屏风上的影子单薄孤寂着。   然后,一个人小心翼翼地从屏风后探出头来,见到他,头又缩了回去。   裴若尘眼尖,早已看见了来人,见她行为古怪,愣了愣,突然莞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   ,一旦想起,那冷若寒潭的心底,便会暖流阵阵的女子。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样。   是不是仍然没心没肺,是不是拥有了你所祈望的幸福?……伊人。   ☆、VIP055 从今往后,我只爱你   “琳妃娘娘。”见那人躲回屏风后,好像再不打算露面的架势,裴若尘不得不点破她的存在。   里面的人‘呀’了一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转了出来。   出来的人,正是伊人的姐姐,伊琳。也是如今贺兰淳极宠爱的贵妃之一。   她和伊人完全不像,她比伊人美上许多,可毕竟是同胞姐妹,如果仔细打量,那眉宇间,其实也有点相似。   只是伊人总是睡眼惺忪,五官舒展,懵懵懂懂晨。   不若伊琳,眉飞色舞里,风情无限。   “裴大人怎么不进去呢?姐姐下午一直念叨你呢。”伊琳是专门过来陪伴裴若兰的,只是刚才见贺兰淳与裴若兰有私话要说,她才从内室里退了出来副。   刚转过屏风,伊琳见到裴若尘,又急忙躲了回去。   只是刚才的一瞥,裴若尘的影子,已经映进了她的眼里。   ——刚才发呆的裴若尘,与平日远远看见的、那个少年老成的年轻权臣太不相同。   那么脆弱,俊秀的脸上是凄迷的落寞,只是,落寞原来也那样好看,错不开眼,是草原旷野里,低垂的星空——在无人的地方,寂寞地辉煌。   “兰妃没事吧?”裴若兰终究是裴若尘的亲生妹妹,他自然是关心她的。   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入宫来探望她。   “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一点惊。”伊琳摇摇头,又自语般说道:“这一次,皇后娘娘做得太过分了,我看,她一定是怕兰姐姐生个皇子来,母凭子贵,威胁她的地位。”   裴若尘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怎么会认为面前的女子与伊人相像呢?   她们是那么那么不同。   伊人从来不说人是非,更何况,是搬弄是非。   伊琳还不自觉,依旧一脸正气地主持公道道:“兰姐姐就是太柔弱了,别人都这样欺负在她头顶上了,巫蛊娃娃诶,是巫蛊娃娃诶,这样恶毒的东西,皇后可真下得了手。还有公主,公主难道分不出谁亲谁疏吗?兰姐姐可是大人的妹妹,是公主的小姑子,她还帮着皇后欺负兰姐姐,裴大人,公主是不是也中了皇后的蛊了?”   “娘娘们都是公主的嫂子,而对若尘来说,各位都是若尘的主子,没有亲疏之分。”裴若尘谨慎地回答道。   伊琳撅撅嘴,有点郁闷地看着这个木头。   “裴大人,难道你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妹妹吗?”等了一会,伊琳又不甘心地问道:“大人难道没想过,倘若兰姐姐生了皇子,而兰姐姐又做不成皇后的话,那小皇子的处境岂非很为难?”   “陛下不会让自己的骨肉受委屈的。”裴若尘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   伊琳见套不出什么,不禁意态索然,又讪讪地站了一会,然后甩袖朝门外走去。   哪知走到门口的时候,伊琳突然转过头,冷不丁地问道:“听说裴大人在绥远见过我妹妹伊人,最近家父有问起妹妹的情况,不知她现在好不好?”   裴若尘顿了顿,然后静静地回答道:“她很好。”   “哦,还执迷不悟地跟着贺兰雪那个叛徒吗?”伊琳很不理解地自语道:“在那冰天雪地里受苦,也能算好?伊人一向被人说成傻子,果真是傻子。”   “伊人不是傻子。”裴若尘本欲沉默,可不知怎么,竟然失控地驳了一句。   他不喜欢有人说伊人是傻子。   更不喜欢,是由这样一个及不上伊人千分之一的女人说出来!   伊琳挑挑眉,诧异地看着裴若尘。   ——从方才开始,一向冷静自持的裴若尘,何以突然之间,如此激动?   裴若尘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平静地解释道:“伊人是娘娘的妹妹,娘娘美貌动人,聪明解意,若尘以为,伊人也不会是傻子。”   伊琳愣了愣,然后很受用的笑了笑。   ——如此说来,裴若尘竟是在夸奖她吗?   这个事实让伊琳极其高兴:裴若尘鲜少夸人,在他眼睛,似乎众生皆一样,虽然也有传闻说他与公主的关系冷淡,在外面亦有风-流-艳-事,可是宫里的女人们,每每闲话天朝男人时,都对他推崇备至。   只因为,无论遇到怎样的绝-色,他都可以做到目不斜视,一派谦谦君子。   如此清冷的一个人,肯这样不吝言辞地夸奖自己,伊琳很受宠若惊。   惊得小鹿乱撞。   “本宫那里有一些介绍巫蛊的书,也是别人敬献上来的,大人若是对此感兴趣,等会去一趟本宫那,本宫可以为大人逐一分析利害。”伊琳咳嗽了一下,突然矜持起来,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裴若尘正待回绝,伊琳却已经转身,余下一串不明意义的笑声。   ~~~~~~~~~~~~~~~~~~~~~~~~~~~~~~~~~~~~~~~~~~~~~~~~~   tang~~~~~~~~~~~~~~~~~~~~~~~~~~~~~~~~~~~~~~~~~~~~~~~~~~~~~~   裴若尘又等了许久,终于有太监疾步跑来,说兰妃娘娘和皇帝陛下请他进去。   裴若尘整整衣服,缓步走过长长的甬道,直至内室。   裴若兰正倚着床头,一脸娇憨地对贺兰淳浅言浅笑,贺兰淳则坐在床头,一手抚着裴若兰的腹部,一面低声应着。   “哥哥。”见到裴若尘,裴若兰顿时笑成一朵花,“哥哥久候了。”   “娘娘言重。”裴若尘恭敬地行了一礼:“见娘娘没事,臣也放心了。”   “公主呢?她没来?”裴若兰朝他身后张望了一下,脸色一沉,问道。   “臣替公主向娘娘请罪,公主年轻,做事没有分寸,娘娘不必介怀。”裴若尘轻声说道。   裴若兰冷冷地‘哼’了声,只是哥哥已经出面了,贺兰悠身份又极尊贵,她实在不便过于追究。   可是那一巴掌,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   “公主这般跋扈,哥哥平日里受苦了。”等了一会,裴若兰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裴若尘默默不语,没有接话。   贺兰淳则站了起来,方才的柔情蜜意转瞬间变成冷漠,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吧,”然后招呼裴若尘道:“若尘,你随朕出来一下。”   裴若尘应了声‘是’,然后深深地望着了裴若兰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他是看着自己妹妹长大的,直到她入宫为妃,在裴若尘的印象中,妹妹一向乖巧听话,美丽活泼。   然而今天的事情,让裴若尘蓦然警醒:她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小孩了,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让她变得讳莫难测,心机幽暗。   说容秀会做巫蛊娃娃,裴若尘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这件事,横看竖看,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他本想进宫劝说裴若兰收敛点,她要当皇后,自有他这个哥哥为之周-旋——那本是答应父亲的,帮裴若兰登上后位,让他即将出世的小侄子做上这一国之君。   可是,贺兰淳显然不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贺兰淳有贺兰淳的手段。   他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着裴若尘的权势越来越大,甚至还在暗中相助,却偏偏,不肯将皇后之位给了裴若兰。   裴若尘也深知自己现在的地位与处境。   他是贺兰淳的棋子,是贺兰淳集中皇权、转移众人视线的棋子。   一直一直,只是棋子。   裴若尘也不介意,世人皆当他是傻瓜,焉知他不把世人当傻瓜?   在转身的时候,裴若尘的唇角,泛起一抹嘲弄的笑。   却不知是讥嘲众人,还是讥嘲自己。   ~~~~~~~~~~~~~~~~~~~~~~~~~~~~~~~~~~~~~~~~~~~~~~~~~~~~~~~~~~~~~~~~~~~~~~~~~~~~~~~~~~~~~~~~~~~~~~~~~~~~~~~   待出了内室,贺兰淳的脚步放慢下来,他走在前面,背对着裴若尘,随意地问道:“公主平日是不是真的很跋扈?”   “没有。”裴若尘淡淡回答:“公主知书达理,娴雅文静,并没有做出跋扈之事。”   “既如此,为什么朕听人说,你与公主的关系并不好,从大婚至今,你甚至没有进过公主的房门,对不对?”贺兰淳停住脚步,转身望着裴若尘,声音顿时犀利起来。   裴若尘沉默。   沉默,便是默认。   “太后病危,至今昏迷不醒,也不知能不能挨过这个春天。”贺兰淳声音放缓和了些,继续道:“如果可以,朕希望能尽快听到悠儿的好消息,一个女人,若是做了母亲,定能懂事一些。也会安分许多。”   这句话,便是催促裴若尘早日与贺兰悠同房了。   裴若尘还是不语,片刻,他淡淡回禀,“臣已经请来了凤九先生,明日为太后医治,太后一定会吉人天相,恢复康健的。”   “凤九,就是为阿雪做事的那个凤九?”贺兰淳狐疑问。   “是,”裴若尘坦然答道:“虽如此,即便他别有目的,他不至于会伤害太后,而且凤九声名在外,医术也颇有口碑,臣以为,可以一试。”   “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得防着点,别让他耍什么花招。”顿了顿,贺兰淳自语道:“钦大将军下午进宫说,据可靠消息,阿雪已经进京了,他这一次来,固然与太后的病有关,恐也不安什么好心,最近京城里要加强防范。朕已经着钦大将军将京城附近的虎贲军调了过来,你自己也当心点。”   “是,陛下。”裴若尘弯了弯腰,应声道。   “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看看悠儿吧,别让她再独守空房了。”贺兰淳挥手道。   “还有一   件事,”裴若尘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夏小侯爷与冷女王联姻的事情,天朝这边,在物资礼节上,按怎样的排场算?世子级还是皇子级?”   “这是丞相你的职责,不必请教朕,你看着办吧,事先征求下夏侯的意见就行。”贺兰淳淡淡道:“夏玉也算是歪打正着,朕倒没想到,冷女王竟会看上他——对了,和他一同去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柳溪,听说是夏侯的内侄。”   “柳溪……夏玉定居在冰国,只怕夏侯的侯爷爵位,会传给这个内侄柳溪了,找时候命柳溪进宫,朕要考考他,称称他的斤两。”贺兰淳似有了倦意,说完这句话后,不禁打了一个呵欠,捂了捂嘴,又随意地加了一句:“还有,皇后在你府上的事情,不要声张,如果朝中还有第二个人知道,朕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   “是,臣先告退了。”裴若尘再次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跟着打灯笼的太监,缓缓朝宫外走去。   ……   ……   ……   ……   宫门外,送裴若尘进宫的家丁们还在原地等待着,见他出来,那些人连忙狗腿地迎了上去,裴若尘却只是摆摆手,仰头看了看天际玉盘般清冷的月亮,丢下一句,“我自己走回去”。   然后举步,迈向空寂无人的大街。   ~~~~~~~~~~~~~~~~~~~~~~~~~~~~~~~~~~~~~~~~~~~~~~~~~~~~~~~~~~~~~~~~~~~~~~~~~~~~~~~~~~~~~~~~~~~~~~~~~~~~~~~   贺兰雪从丞相府回来的时候,天色将晚。   黄昏未尽。   伊人早已经草草地梳洗了一番,又胡乱地吃了点东西,钻进被窝里做她的春秋大梦了。   贺兰雪回到后,易剑朝房中指了指,示意伊人已经睡着,又问王爷在丞相府里可打探到什么没有。   贺兰雪没有说话,只是笑笑,摇了摇头,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房间里一阵静谧,没有点灯,晚霞从窗棂里洒进来,地面一阵波光粼粼。   他轻轻地走到床边,坐在伊人的身边:伊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脸笼在霞光里,一片殷红。双目紧阖,嘴唇微张,安静地呼吸着。   贺兰雪看了一会,又伸手将她踢下的被子,重新拉上来,盖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   伊人似乎有点燥热,双腿蹬了蹬,重新将被子蹬了下去。   贺兰雪苦笑不得,复又拉上。   伊人又蹬。   再拉。   再蹬。   贺兰雪终于忍无可忍,他扶住伊人的肩膀,也不管她到底是睡着还是睡醒的,很没道德地,将她硬生生扳起来。   伊人正睡得不亦乐乎,被这样冷不丁地一折腾,还是醒了,摇摇晃晃地睁开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贺兰雪牢牢地扶住她的肩,不允许她躺下去。   伊人很无语,看了他一会,打了个呵欠,然后双眼一闭,打算就这样继续睡——即便是这样坐着,她也有能耐睡着。   “伊人。”贺兰雪赶在她没有睡着之前,连忙叫了叫她。   伊人又慢悠悠地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望着他。   贺兰雪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又沉默起来。   伊人努力地赶走睡意,很耐心地询问道:“什么事吗?”   “我刚才见到容秀了。”贺兰雪说。   “哦。”伊人神色慵懒,没精打采的样子。   “伊人……”   “恩?”   “……我爱你。从今以后,只爱你。”   “哦。”   伊人的反应相当冷静,贺兰雪也不介意,他只是长长的舒了口气,松开伊人,任由她重新滚回被褥间,裹紧,继续补眠。   贺兰雪站起身,再次俯视了伊人一脸,宠溺地笑笑,然后,他轻轻地朝门口走去。   及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伊人从被子传出的闷闷的声音,“阿雪,你的手好了吗?”   “一辈子都好不了了。”贺兰雪回头,平静地回答。   “哦。”伊人一声答应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贺兰雪出去,小心地合上房门。   心很宁静。   尘埃落定。像跋涉许久,找到家后的宁静。   ☆、VIP056 爱你,只是一场璀璨烟火 (三更)   “王爷。”到了过道上,易剑凑上来,小心地禀告说:“凤先生此时在我房间。”   贺兰雪点点头,谨慎地看了看左右,然后侧身,潜进了易剑的房间。   凤九似乎没有刻意等他,他坐在桌边,面前一壶清茶,几个杯子,他正在杯子里洒上茶叶,斟上清水,洗一洗,摇一摇,倒掉,又重新斟上茶水——玩得不亦乐乎,连贺兰雪进门,凤九都没有察觉。   “这么入神?”贺兰雪索性就自发地坐到他对面,含笑问:“忙什么呢?”   “小裴大人送的新茶。”凤九抬头笑笑,回答说:“果然是极品。晨”   “难道大内的茶叶,也比不过这些?大内的贡品,可是千金一两的绝品。”贺兰雪很俗气地问了一句。   “由价无市,这样的货色,恐怕大内都没有。”凤九终于泡好一杯,很享受地喝了一口,然后闭目道:“可见君山的官员,孝敬小裴大人,可比孝敬皇帝还尽心。副”   贺兰雪做势沉思起来。   “不如说说明日进宫的事情吧。”凤九终于品完一杯,言归正传。   贺兰雪也端坐起来,一脸严肃。   ~~~~~~~~~~~~~~~~~~~~~~~~~~~~~~~~~~~~~~~~~~~~~~~~~~~~~~~~~~~~~~~~~~~~~~~~~~~~~~~~~~~~~~~~~~~~~~~~~~~~~~~   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伊人在床翻来覆去,前前后后折腾了七八种姿势:侧卧,仰卧,头垂在床下、脚搁在床架上,或者蜷缩成虾米……所有的姿势都试过了,可就是睡不着。   原来失眠是这样难受的,活得这么大,伊人终于能体味到失眠是什么滋味了。   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她索性不再折腾了,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可是一安静下来,贺兰雪方才的话,又响在她耳侧。   算什么,这算什么呢?   他爱她,很好,可是,爱了之后,又能怎样呢?   她是一定要回去的,一定要回到炎寒身边的,只因为——她同样答应炎寒了。   手一辈子都不会好吗?   如何是好,到底如何是好——伊人只觉得自己惹上了天下第一麻烦之事,而她,找不到衡量的准则。   想着想着,脑子里顿时迷迷瞪瞪的。   她于是爬起来,捧着一壶水,不管不顾地灌了一口,又重新爬回床去。   过了一会,伊人又爬了起来,又灌了口水,回到床上。   如此三番五次。   肚子涨得滚圆滚圆的,伊人也懒得起床了,继续躺着挺尸。   她,讨厌麻烦!   为什么贺兰雪只会丢出一个问题,然后不负责任的就这样走掉?   算了,什么都不想了。   伊人猛地拉起被子,蒙头盖脸,努力入睡中。   只是,这样躺了没多一会,她不得不重新坐了起来。   ——刚才水喝得太多了,她要去茅房。   古代有一样东西是她深恶痛绝的。   那就是:茅房离得太远,每次要解决问题,总要哼哧哼哧地走老远。   现在住在客栈,茅房更是在客栈后面的小院子里,一想到待会要爬楼梯,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子,伊人脸都绿了。   忍吧,忍到明天早晨吧。   无奈肚子里咕噜咕噜作响,看来是忍不住了。   伊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扒拉着起来,随意垃了双布鞋,跌跌撞撞地开了房门。   贺兰雪依旧在易剑的房里与凤九商量要事,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   ……   ……   ……   ……   伊人下楼。   楼下的宾客都已回房了,只有店小二在门口打着盹,伊人走过去的时候,他刚好低下头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伊人也是一路的半睡半醒,刚才的失眠,把她折腾得要死要活,萎靡不振。   也因为如此,那巷子本该出门右转,伊人一迷糊,往左边的大街上转了去。   而大街尽头,星辉之边,一个清俊修长的影子,正独自走来。   伊人捂着肚子,急急忙忙,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星空下,那身影渐行渐近,从迷雾中,缓缓显形。   她撞了上去。   猝然抬头,她怔怔,半响,才冒了一句:“我在找茅房。”   裴若尘同样怔忪地看着她,闻言一笑,“我带你去。”   这是他们的重逢。   这是他们的第一场对话。   ~~~~~~~~~~~~~~~~~~~~~~~~~~~~~~~~~~~   tang~~~~~~~~~~~~~~~~~~~~~~~~~~~~~~~~~~~~~~~~~~~~~~~~~~~~~~~~~~~~~~~~~~~   他静静地等在外面,等着她从里面出来,伊人办完事,心满意足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重新站在他面前。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亦没问。   “陪我去一个地方。”裴若尘说着,已经拉起她的手。   伊人也不觉忸怩,任由他牵着,往大街而去。   那样的和谐与平静,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分离。   裴若尘的步履很轻,踩在青石板的路上,几乎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伊人的步伐却很重,有点凌乱,却始终跟着他的节奏。   裴若尘停在一间大大的宅院前。   宅院已经大门禁闭,大门上方,是大大的官印,写着‘烟火司’三个正楷大字。   裴若尘松开伊人,让她等在大街上,自己则踏上台阶,用力地敲了敲门。   没多久,门内传出一阵梦呓般的懊恼声,门房揉着眼睛,拉开大门,正要破口大骂,见到裴若尘,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谄媚:“裴大人,这么晚了,你怎么……”   “烟花,我要你们这里全部的烟花。”裴若尘简短地打断他。   门房愣了愣,立刻回身,吆喝着其它人起床。   伊人静静地等在外面,左脚碰着右脚,略显局促,神色却是安然。   过了一会,裴若尘走了出来,他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空闲的手,重新牵起她。   “还记得那天,你在哪里拦住我吗?”一面走,裴若尘一面笑问。   他说的,是当初成亲时,伊人抢亲的事情。   伊人歪头想了想,又左右看了看,忽而发现,他们现在已经到了那个地方。   在那里,裴若尘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衫,从马上俯下身,淡淡地说:“回去吧,伊人。”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说出同样的话呢?   然而这个如果,两人都没有去想。   已经错过的,那便是永远的错过了。   没有如果。   “我一直怀念那一天的你。”裴若尘说着,解开袋子,将袋子里的烟花全部拿了出来,然后一个一个,摆成一个圆,很大很大的圆,从街头,蔓延到街角。   “要玩吗?”裴若尘吹亮了火镰,递给伊人。   伊人看着他。   星空依旧,月色依旧,无论星光月光,都是冷的颜色,清凌凌的,照在裴若尘的脸上。   那是一张堪称完美的脸,温润柔和,神子一般。   伊人伸出手去,拿起火镰。   然后,她像过年时放鞭炮的孩子一样,突然欢欣起来,一路点了过去,一个接着一个,蹲下来,翘着屁股,屁颠屁颠地,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   火光在黑暗中嘶嘶作响。   伊人点完后,连忙吹灭火镰,跑到裴若尘身边,双手捂着耳朵,一脸雀跃。   裴若尘侧过头看着她,露出柔如春风般的笑来。   “轰”得一声巨响。   所有的烟花一同绽放。   漫天的星空顿时黯了颜色。   他们在光彩之中。   伊人仰起头,睁大眼睛,叹为观止。   无数华焰升起,落下,再次升起,璀璨的色彩,在她的眼底明明灭灭。   裴若尘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   他眼中的焰火,是她眼里的倒影。   五颜六色的光彩,弥漫着她的脸,映射她单纯至极的喜悦,如此美的图画,是裴若尘能触摸到的,最真切的幸福。   原来原来,这就是幸福的色彩。   他微笑,终于移开视线,也抬头望天。   第一轮的焰火完了,第二轮,再次轰鸣着天际。   长空万里,那星那月,与半空中的华焰混为一处,分不清天上,还是人间。   伊人怔怔地看到那仿佛不属于人间的美景,心中震撼,想用语言表达什么,却意识到言语的匮乏。   她只是看着,笑着,仰面呆傻着。   裴若尘也是一脸含笑,只是那笑,浅淡、悠远,与如此辉煌灿烂的景致,格格不入。   第三轮焰火升起的时候,裴若尘突然开口。   他问:“伊人,你现在幸福吗?”   伊人转过头来看他。   星火下的裴若尘,有种凄迷的色彩,像水墨画一般清淡而唯美,美得不近真实。   “你一定要幸福,知道吗?”裴若尘没有等她回答,只是静静一笑,自问自答了。   “恩。”伊人轻声应了一下,重新回过头,继续仰望那一片也许穷极上下几千年的词语,也无法描绘的美丽。   裴若   尘依旧看着她,看着她柔润的侧面,看着她长长睫毛下隐藏的潋滟,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唇,鲜艳的色泽。   他突然很想吻她。   最后一次,也许,是一生中最后一次的放肆。   他想吻她。   裴若尘轻轻地倾过身,他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然而,那一吻,终于成为了一生中的遗憾,注定的遗憾。   ~~~~~~~~~~~~~~~~~~~~~~~~~~~~~~~~~~~~~~~~~~~~~~~~~~~~~~~~~~~~~~~~~~~~~~~~~~~~~~~~~~~~~~~~~~~~~~~~~~~~~   “伊人!”焰火之外,长街的那一头,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响起。   裴若尘的身形移开了。   他转身,不无意外地看到了贺兰雪。   贺兰雪的额头全是汗水,气喘吁吁,脸上的焦急还没有褪尽。   ——回房后,发现伊人不见了,天知道他有多么焦急。   问门房,那门房也是一个迷糊蛋,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出去。   贺兰雪发疯一样找着她,在此期间,他做了无数个设想,以为伊人跑回炎寒身边了,以为伊人被他的表白吓跑了,以为她遇到危险了,甚至以为是贺兰淳将她掳去了。   每一个可能,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在客栈前后,来来回回地找了许久,越找越心慌,慌得无以复加。   直到,直到看到这边的焰火。   ——事实上,看见焰火的,又何止他一人?   京城之中,多少本在睡梦中的人们,被这样的巨响惊醒,然后开门,推窗,于是,见到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多少年轻夫妻,多少稚子老人,在屋前指指点点,小声讨论。   多少闺中少女,又开始编制着她们想当然的故事,猜测着是哪个少年郎,为自己的情人,燃上这漫天的梦幻。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   不眠之夜。   ……   ……   ……   ……   贺兰雪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踏过烟火,踏过满地的碎屑,走到裴若尘面前。   伊人也看见了他,她不觉得多么吃惊,只是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美景。   “王爷。”裴若尘也没有多少吃惊,他的神色,依旧平静闲淡。   贺兰雪可没有这样的好涵养,他侧过身,堪堪拦在裴若尘与伊人之间,盯着裴若尘,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你以后离她远点。”   裴若尘也没有生气,只是抬头看着空中慢慢开始消散的焰火,淡淡道:“王爷来京的消息,陛下已经知道了。京城,这几日恐怕不太安宁,王爷自己要保重。”   贺兰雪没料到他会反过来提醒自己,不免有点惊奇,他没有做声。   “太后的病,是不正常的,贺兰钦借着探病带兵入京,也是不正常的。”裴若尘继续道:“这个京城,很快就没有这样的平静了。”   说完,他根本不等贺兰雪反应,退后一步,向他欠了欠身,然后,又深深地看了看伊人。   伊人也已经收回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他们什么都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再见。”裴若尘极潇洒地留下两个字,袍袖微拂,转身,在焰火的余晖中,洒然离去。   再璀璨的焰火,终究,有消弭的那一刻。   那充斥天地的美丽,一点一点,安静下来。   残屑从天空跌下,落了裴若尘满身。   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天地重新归于沉寂。   一地碎片,一地浓浓的火药味。   那是璀璨后的真相。   ~~~~~~~~~~~~~~~~~~~~~~~~~~~~~~~~~~~~~~~~~~~~~~~~~~~~~~~~~~~~~~~~~~~~~~~~~~~~~~~~~~~~~~~~~~~~~~~~~~~~~~~   贺兰雪一直目送裴若尘离开,手却就势搂过伊人,几乎有点霸道地,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   等裴若尘再也不见,他才低下头,略有点责怪的看着怀里的人。   气鼓鼓的神色,如一个怄气的孩子。   伊人则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口,那双总是睡眠不足的眼睛,一阵清明。   “以后,不准再想着裴若尘了。”贺兰雪环视着周围的一地烟火,心中莫名地慌乱起来:这样的美丽,这样的裴若尘,会不会再次俘获伊人的心。   “他以后,也不会再想着我了。”伊人则静静地回了一句。   贺兰雪有点不所以,他探寻地看着伊人。   伊人却抬起头,露出一个招牌的笑容   来,简单干净,颇有点没心没肺的意味。   “阿雪。”她唤着他。   “恩?”贺兰雪依旧抱着她,不肯松开分毫。   “等这边的事情完了后,你跟我一起去见炎寒吧。”伊人说:“我们一起去见炎寒吧。”   贺兰雪怔了怔,初时困惑,继而一阵狂喜。   一起见炎寒,那么,是不是代表,她终于决定面对了呢?   “好,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后,我能陪你去任何地方。”贺兰雪很豪气地应承了一句,然后紧了紧手臂,下狠心地揉了揉,“记住了,什么地方我都可以陪你去,但是你不能私自行动。”顿了顿,他又不肯罢休地问道:“你不是在房里吗?怎么会遇到若尘的?”   “……我出来找茅房。”伊人可怜兮兮地回答,那是实话。   贺兰雪一囧,随即莞尔,“就算是去茅房,也要让我陪着!”   去一趟茅房也能遇见旧情人,这个京城果然太凶险了,看来,他是须臾也不能离开的。   伊人挠挠头,‘哦’了声。   贺兰雪看看天色,已过午夜,离天亮还是几个时辰。   贺兰雪突然想起:貌似他们两个今天是住在同一间房吧。   所谓***苦短……咳咳……   “回去休息吧。”贺兰雪一本正经地催促了一句,然后夹着伊人,大步流星地朝客栈走了去。   到了客栈门口,易剑正在门口焦急地眺望着,见到他们,易剑连忙迎了上去,正打算说一堆‘王爷,你没事吧’‘王妃,你没事吧’‘王爷,你到底有没有事’‘王妃,你到底有没有事’……诸如此类的大废话。   贺兰雪直接用目光将他已到嘴边的话瞪了回去,板着脸,很有威仪地吩咐了一句:“易剑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如果晚上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千万不要破门而入。   贺兰雪觉得:易剑极有可能会这样做。   如此一想,贺兰雪的目光顿时冷了一分。   易剑顿时打了一个寒噤,满脸无辜,二丈摸不到头脑地蹭回了自己的房间。   贺兰雪一阵奸笑,哄着伊人,一道进了房。   伊人见到床,顿时双眼冒光:方才一直失眠,让她严重睡眠不足,现在心中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简直是挨到床单就能睡着。   她也不管贺兰雪怎样,自顾自地爬了上去,裹上被子,侧过身,面对着墙壁,便打算睡觉。   贺兰雪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地除掉外衫,也爬了上去,躺在伊人的背后。   ☆、VIP057 有你的地方,就是故乡   贺兰雪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地除掉外衫,也爬了上去,躺在伊人的背后。   他先是平躺着,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然后侧身,很自然地将手放在伊人的腰上,收紧。   伊人也甚为乖巧,就势往他的怀里一缩,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可爱的小虾米。   贺兰雪心中一喜,头微微抬起,凑到伊人的脸颊边,轻轻地唤了一声“伊人。晨”   伊人睡得朦朦胧胧,于是,朦朦胧胧地应了声“恩?”   “伊人,我们是夫妻,对不对?”贺兰雪一脸坏笑,别有所指地提醒她,“夫妻躺在一张床上,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恩。”伊人稀里糊涂地应着。   贺兰雪于是受到了鼓励,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探了上来,摸了摸伊人的脸副。   伊人却不客气地挥了挥手,赶苍蝇。   贺兰雪不依不饶,又摸了摸她的鼻子。   伊人又开始赶苍蝇。肉肉的小手,‘啪’地一下打在贺兰雪的手背上。   贺兰雪还是锲而不舍,转而去挠她的胳肢窝,伊人瑟缩了几下,然后迷迷糊糊地自语道:“怎么又来了一个流逐风?”   ……   ……   ……   ……   当初她被软禁在冷艳的府邸时,流逐风就这般不停地***扰她,让她睡不成觉。   然后,她一睁开眼,便看到流逐风蹲在她旁边,百无聊赖地喊着:“好无聊啊,起床,陪我玩。”   流逐风,绝对是一只讨厌的、专门扰人美梦的大苍蝇。   而贺兰雪此刻的行为,与流逐风没有两样了,因而,她有了这句无奈至极的感叹。   贺兰雪初时没有听明白,转念想了想,脸色顿时一变,腾得一下便坐了起来。   “流逐风上过你的床!”   这句质问,是那么气急败坏,睡在隔壁的易剑被惊得陡然坐了起来,细细一听,没了动静,他又重新躺了下去。   ……   ……   ……   ……   贺兰雪可没有躺下去,他盯着伊人,气鼓鼓地问道:“他对你做什么了!”   伊人被他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睡意全消,躺在他的眼皮底下,郁闷地回答道:“就是做了你刚才做的事情!”   我刚才做的事情?贺兰雪琢磨了一会,更加火冒三丈。   他刚才可没打算做什么好事。   “你,你,你……他、他、他……”贺兰雪气得不知道怎么措词,“你怎么能让他这样!”   伊人挺困惑地看着他,不解问:“我也不喜欢他这样,可是他一定要……”   “他一定要,你就给了?”贺兰雪有种想吐血的冲动,俊美的脸几乎要扭曲了。   “厄……”伊人有点不太明白,‘给’是什么意思?   “流逐风,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贺兰雪见伊人承认了,顿觉得怒火冲心,世界日月无光,一腔怨气,又舍不得发在伊人身上,只能恶狠狠地咒了流逐风一句。   远在千里的流逐风,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望望天,然后揉了揉鼻子,继续对面前的凤七说:“那个陆川啊……”   ……   ……   ……   ……   “……厄,”伊人相当困惑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贺兰雪,想了想,然后,很大义凛然地说:“那个,你若是觉得生气,那你就……也这样好了。”   不就是不让他当苍蝇吗?至于气成这样?   “也怎样?”贺兰雪眼睛都绿了。   “吵得我不能睡觉呗。”伊人理所当然地回答。   贺兰雪怔了怔,迟疑地问:“就这样?”   “就这样啊。”伊人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睡。   贺兰雪呆了半响,突然释然,他自顾自地笑了笑,然后,重新躺下,将伊人带进怀里。   伊人早已经睡着了,只是寻找舒适的本能,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小小柔柔的身体,温热而真实。   贺兰雪没有再乱动,也闭起眼睛,努力入睡。   只是唇角微微扬起,一晚上,都噙着一抹笑。   那神情——如一只偷到腥的猫。   ~~~~~~~~~~~~~~~~~~~~~~~~~~~~~~~~~~~~~~~~~~~~~~~~~~~~~~~~~~~~~~~~~~~~~~~~~~~~~~~~~~~~~~~~~~~~~~~~~~~~~~~   离开大街,离开那场焰火,裴若尘一直走,没有回头。   他终于走到了丞相府邸,大门洞开,一直守候的门人举高灯笼,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大人,回来了?”   裴若尘淡淡地‘   tang恩’了声,一低头,头顶有东西落下,细细一看,却是那焰火的残屑。   那门人于是板起脸来,愤愤道:“谁家小孩那么顽皮,把大人的衣服都弄脏了。”   裴若尘身上,落了一身的纸屑残片。   那门人继续碎碎念着,裴若尘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久久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然后,他抬头,转身,望向远远的天际。   天色空明,浩浩汤汤,没有燃烧的痕迹。   “公主呢?”裴若尘转过身,神色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公主已经休息了。”门人连忙回答。   裴若尘迟疑了一下,然后似终于下定决心,举步向门内走去。   宅院深深,夜色里,一眼望不到头。   他没有命人盏灯,只是在暗色里潜行——这样的夜晚,让他倍觉安全,走着走着,便好似自己也揉进如此的夜里。   下人们早已准备了热水,裴若尘褪去衣衫,将整个人埋进热水里,屏息许久,直到肺呛空虚,全身的毛孔都叫嚣着空气,他才冒出头来,仰面,大口呼吸着。   ——是时候做个决定了。   生存,或者毁灭。   起身后,自有清丽美貌的少女捧着毛巾在旁边侯立着,裴若尘张开双臂,她们趋前,为他擦干了身体,又慢慢地沾干头发,用发簪重新束在头顶。   少女们的动作很轻柔,少女的眼波,是一弯蜿蜒在田间的溪水。   她们看着裴若尘的目光,是脉脉含情的。   裴若尘,却至始至终,没有看她们。   然后,他神清气爽地走出浴室,步履坚定,毫不迟疑地走到了贺兰悠的门前。   举手,敲门,“公主,你睡了吗?”   贺兰悠的声音无比清醒,“没有,你进来吧。”   裴若尘于是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也没有点灯,灰蒙蒙的。贺兰悠坐在床沿边,正看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裴若尘走到她面前,就势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阿秀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贺兰悠道。   “我知道。”   “你这次进宫,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有事耽误了。”   他们像寻常夫妻一样寒暄着,说着一天内的家长里短。   “我打了裴若兰,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只是你还不曾打醒她。”裴若尘语调平淡,无喜无怒,听不出情绪。   贺兰悠哽了哽,半天,才终于问出最重要的问题:“今晚,你为什么要来?”   裴若尘站了起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贺兰悠闻到一股新鲜的水气,很干净的味道,水气后,是裴若尘特有的墨香味。   他俯下身,手轻轻地放在贺兰悠的肩膀上,缓缓地推了下去。   贺兰悠没有反抗,有点麻木地躺了下去,她全身一阵绷紧,心跳得很快,似期待,又似僵硬。   裴若尘的吻,印到了她的脖子上。   一路往下,从颈窝,到胸前微微的起伏,光洁的皮肤,然后肚脐。   那双拿惯剑,拿惯笔的手,灵活而轻盈,一件一件,褪去她身上本如薄衫的睡袍。   贺兰悠仍然僵硬着,直到自己完全***。   “若尘……”她终于抱住他的头,轻声呢喃:“为什么……”   “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吗?”裴若尘的声音很低,不显棱角,却异常清冷。   贺兰悠没有再说话,可她已经察觉到他的清冷。   那温柔至极的动作,其实,更像一场例行公事。   只是,他习惯了对人温柔,以至于床-第-之-间,也是溺死人的温柔。   温柔产生了幻觉,幻觉中,他们彼此相爱。   裴若尘的手划过她的曲线。   她的腰,纤细滑腻,足以挑起任何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他的手,却始终稳定,有条不紊地抚摸她,挑-动着她的兴趣。   贺兰悠突然气恼,赌气一般,她一面享受着他的动作,一面高声道:“裴若尘,我不爱你!”   裴若尘的动作顿了顿,紧接着,便是云淡风轻的一句回答,“没关系,我也不爱你。”   这句话,像一根针,捅破了最后那层遮羞的纸窗户。   两人短暂的沉默后,突然不约而同地释然了。   何必再装!   他们彼此不相爱,可是,他们已是夫妻。   一生一世,注定纠缠。   ……   ……   ……   ……   贺兰悠突然翻身,她按下裴若尘的手,坐在他身上,突然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想看看那样的清冷自持背后,到底,是怎样一副躯体。   裴若尘没有反应,任由她俯下身,吻着,咬着,啃着,撕着,扯着。   几番纠缠,他们终于赤-裸相见,然而最后关头,贺兰悠却突然停下动作,匍匐在裴若尘的身上,莫名地哭了起来。   哭声压抑低沉,没有意义。   裴若尘抬起手,抚摸着她如云的秀发,忽而发现,黑夜中哭泣的贺兰悠,竟如此美丽。   他将她扶好,轻轻地放下来,重新将她压到身上。   进入的时候,裴若尘闭上了眼睛。   贺兰悠一声惊呼。   泪水越发不可收拾,决堤一样。   他拥着她,紧紧的,抚摸。   贺兰悠一面哭着着,也紧紧地搂着他,跟随着他的动作,迎合。   呼吸声渐重,弥漫着所有的视听。   可是,没有呻-吟,呻-吟被咬在牙齿里,在齿缝间游走不定,就是无法,冲破那紧抿的唇。   外面夜色更浓,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刻。   ……   ……   ……   ……   窗外,有一只土拨鼠好奇地倾听着。   最后,它听到一声奇怪的叹息。   满足的,不满足的,怅然的,不明意义的叹息。   于是,一切归于沉寂。   而东方,渐白。   ~~~~~~~~~~~~~~~~~~~~~~~~~~~~~~~~~~~~~~~~~~~~~~~~~~~~~~~~~~~~~~~~~~~~~~~~~~~~~~~~~~~~~~~~~~~~~~~~~~~~~~~   凤九终于进宫了。   一大清早,裴若尘便侍立在客栈门口,安静地等着凤九的出现。   过不一会,凤九与贺兰雪同时出现在门口。   见到贺兰雪,裴若尘不觉多惊奇,只是有点不解:明知天朝正在通缉他,他何以还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出现?   “他就是我的药引。”凤九微微一笑,解释道:“救治太后,要用一至孝之人的血做药引,而那人,又必须是她的亲生骨肉,想来想去,还是三皇子殿下最适合。”   裴若尘低低垂眸,浅笑问:“难道陛下和贺兰钦大将军,便不是至孝之人了吗?”   “裴大人以为呢?”凤九并不直接回答,只是疏疏地反问了一句。   裴若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臂一引,指了指面前停放的轿子。   凤九与贺兰雪相继钻进轿子里去,贺兰雪走到轿门口,突然抬起头,望了望楼上。   他离开的时候走得很轻,伊人没有被吵醒,依旧在梦境里。   他已经安排易剑:待伊人醒来后,送她回伊府,探望一下她的父母,好不容易回趟京城,贺兰雪可不愿意伊人真像天生地养的孩子一样,她也是有父母的,虽然父母不仁,好歹重见了,他们也会疼爱她的。   贺兰雪现在,只希望很多很多人一起疼爱伊人,别让她孤孤单单的。   “裴大人,我进宫的时候,你能不能护卫伊人的周全?”再怎么说,这里也不是他贺兰雪的地盘了,想了想,贺兰雪还是交代了一句。   裴若尘也顺势抬起头,看了看临街的那个房间。   伊人所在的房间。   只瞟了一眼,他又极快地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了一声:‘可以’,然后招手,向旁边的亲卫小声地叮嘱了几句。   神色平静至极,仿佛伊人,真的只是一个不相关的人。   贺兰雪这才放下心来,钻进轿子,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浩浩汤汤地朝宫殿走去。   ……   ……   ……   ……   轿子从偏门抬了进去,贺兰雪掀开窗帘,看着眼前熟悉的红墙青瓦,心中一动,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唏嘘。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曾在这曲曲折折的回廊里奔跑玩闹,而太监宫女们,则举着灯笼,在后面大呼小叫:三殿下!别跑了!三殿下!别跑了!   他在这里学习,在这里聆听父王的教导,也在这里,与两位哥哥们一同习剑一同扭打。   回廊的前面,有一株高大的榕树,还是那年父王病重,他们为了祈福,三兄弟一起植种的,而今,已亭亭如盖了。   贺兰雪抬头看了看伞一般的树冠,终于放下了帘子,不知为何,心中一片萧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兄弟三人,渐行渐远,终于,成了陌路。   ~~~~~~~~~~~~~~~~~~~~~~~~~~~~~~~~~~~~~~~~~~~~~~~~~~~~~~~~~~~~~~~~~~~~~~~~~~~~~~~~~~~~~~~~~~~~~~~~~~~~~~~   轿子停了下来,贺兰雪   屈身走出,他站起身,不无意外地看到前面立着的人。   贺兰淳正站在最高的台阶上,贺兰钦则在第二层台阶。   一身明黄的朝袍,和一身鲜亮的铠甲。   阳光下,贺兰雪的眼睛有点刺痛,被晃花了眼。   “阿雪。”贺兰淳静静开口,如小时候一样,直呼着他的名字。   贺兰雪犹疑了一下,然后拂起衣袍,缓缓跪下:“罪臣贺兰雪,恭请陛下圣安。”   “阿雪,起来吧。”贺兰钦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扶住他,贺兰雪本不欲起身,哪知贺兰钦手中暗注真气,手往上一托,贺兰雪复又站了起来。   再抬头,台阶上的贺兰淳不为所动,神情依旧冷淡如初。   “这位便是凤九先生?”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贺兰雪,目光一转,已经看向了贺兰雪身后的凤九。   凤九依旧一副慵懒缓慢的样子,闻言欠了欠身,淡淡地回了一句:“草民凤九。”   “听说凤先生可以治好太后的病,”贺兰淳深深地看着他,沉声问:“却不知先生有何妙方?”   “草民虽有祖传奇方,却要等见过太后方能确诊。陛下若是不介意,能否现在就让草民见一见太后?”凤九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那是自然,来人,送凤先生到太后的佛堂。”贺兰淳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立刻有太监走了过去,客客气气地请凤九转过大殿,朝后堂走去。   太后常年礼佛,即便病了,也住在佛堂后的厢房里。   “我们也过去吧。”贺兰钦打着哈哈,随口道。   他已经察觉到贺兰雪与贺兰淳之间的潜流,无论如何,现在太后病重,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贺兰淳也没有说什么。无论他们之前有过什么事情,现在母亲病危,倘若他在此时对贺兰雪做出什么事,便会被世人诟骂,天朝一向是以礼孝治天下的。   “母后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待贺兰淳先行,贺兰雪与贺兰钦略滞一步,贺兰雪压低声音,问贺兰钦。   贺兰钦神色凝重,脚步微缓,与贺兰淳又隔开了一段距离。   “到底……”贺兰雪深知有异,不禁又想起昨晚凤九的话:太后这场病,甚为蹊跷,先皇过世的时候,曾留给太后一张密令,嘱咐道,如果天朝有任何异动,便拆开密令,据说太后生病的那一天,命人将牌匾后的密令取出,之后便病倒了,而那密令的内容,也无人知道。   “母后与世无争,一向茹素,前段时间太医还说,母后的身体极其康健。突然病倒,确实很奇怪。”贺兰钦沉吟了片刻,继续说到:“其实在母后病倒之前,她曾给我写了一封信。”   “信?”贺兰雪惊了惊,太后给人的感觉一向淡泊,几乎与世隔绝了,她会主动给贺兰钦写信,这件事太不寻常。   “很奇怪的一封信,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又提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贺兰钦简短地说道:“她反复地提起,当年父皇病重的时候,我们植的那棵树。”   “那棵榕树?”贺兰雪怔了怔,满心困惑。   “对,就是为了给父皇祈福,我们一起种的那棵树。”贺兰钦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贺兰雪低头想了一会,又抬头问:“二哥回京的时候,母后已经昏迷不醒了吗?”   贺兰钦神色一黯,“是,一直没有醒过来,太医也束手无策。”   “二哥……”贺兰雪本想提密令的事情,忍了忍,突然转成另一个话题:“那天,谢谢你的虎符。”   “哦,什么虎符?”贺兰钦望了望天,很自然地说:“哦,那是伊人偷走的,不关我的事。我说过不干涉你们兄弟两的事情,便不会干涉。”   贺兰雪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对了,伊人这次同你一道进京了吗?”贺兰钦又问。   “恩。”   “她是一个好女孩。”贺兰钦肯定了一句,“那天她肯过来求我,我很吃惊,也很为你高兴。”   “二哥……”   “阿雪,无论母后的病有什么隐衷,无论大哥做了什么,你能听我一句话吗?”贺兰钦突然慎重起来,认真地问。   贺兰雪也肃了神色,“二哥请说。”   “以天朝为重,以国家为重。”贺兰钦丢下十个字,然后打住了话题。   走在前面的贺兰淳已经转身,深邃的眸子,深不可测地望着他们。   贺兰雪与贺兰钦只能加快脚步,拉近三人之间的距离。   佛堂已近在眼前。   ~~~~~~~~~~~~~~~~~~~~~~~~~~~~~~~~~~~~~~~~~~~~~~~~~~~~~~~~~~~`~~~~~~~~~~~~~~~~~~~~~~~~~~~~~~~~~~~~~~~~~~~   伊人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她   睁开眼,便看到易剑抱着剑,雕塑一般坐在她的对面,兢兢业业,无比忠诚的样子。   伊人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坐起身。   “王妃,你醒了?”易剑连忙站起来,尽职尽责地说:“王爷让我带王妃回娘家省亲,王妃这就打算走么?”   伊人点点头,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   去一趟伊家也好,她挺怀念那间大屋子的。   前世的伊人,在那里度过了一世,过去缅怀一下也不错。   出了门,外面艳阳高照,伊人在大街上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朝街心望过去。   易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昨夜的烟花残屑,已经被早起赶集的人,踩得四处零落,再也不寻了。   伊人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摇摇晃晃地继续走着。   伊人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小小的步伐,极悠闲的姿态。   易剑也不敢催促,就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紧跟着。   也不知挪了多久,短短的距离,硬是花费了一个多时辰,伊人终于站到了伊府的大门前。   天朝首富的府邸,自是恢宏不得方物,里里外外,都透着暴发户的感觉:金光闪闪,俗气无比。   伊人站在门口,凝视着门口,看着门楣上那个大大的伊字,看着门前的那两座石狮子,半响,久到易剑都要打瞌睡了,伊人突然转身,轻声说了一句:“回去吧。”   然后,她竟真的这样回去了。   易剑目瞪口呆。   然而,对伊人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她果然是不属于这里的,站在家门口,没有一点归属感。   她没有家,也没有故乡。   ——从今以后,有他的地方,便是故乡。   ~~~~~~~~~~~~~~~~~~~~~~~~~~~~~~~~~~~~~~~~~~~~~~~~~~~~~~~~~~~~~~~~~~~~~~~~~~~~~~~~~~~~~~~~~~~~~~~~~~~~~~   贺兰雪一行悄声走进佛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烛味,有点呛鼻。   厢房最里侧,是太后的卧塌,凤九已经坐在了外面,手里拿着一根红线,细细沉吟着——他正在悬丝诊脉。   在离凤九几步远的地方,贺兰淳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后面的两位弟弟,他刚好背对着灯光,脸成了一副剪影,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母后昏迷已有数日,无论如何,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声音极为沉静,像叙述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   贺兰钦与贺兰雪同时沉默了,半响,贺兰钦朗声问道:“凤先生,可有结果?”   “回天乏力,”凤九摇摇头,沉吟道:“草民只有办法延长太后的寿命,却无法让其康复。”   “怎么延长?”贺兰淳森冷地问。   “如果两位殿下不介意,能不能各取身上的一碗血。太后病症奇怪,且因连日昏迷,已有失血征兆,臣必须先给太后输一些至亲之人的血液,才能做进一步的诊治。”凤九不慌不忙道:“而陛下日理万机,就不需要再伤身了。”   贺兰淳也没有反驳,只是极不悦地重复了方才的问题,“怎么延长太后的寿命?你能唤醒太后吗?”   “不能,只是能让太后这样活得更久一些。也许,以后还会有其它能人异士可以救治太后。”凤九回答。   贺兰淳没有再说话。   贺兰雪离得很近,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错觉:贺兰淳方才是松了口气吗?   “请两位殿下赐血。”凤九催促道。   贺兰钦伸手吩咐,“拿刀来!”,然后二话不说地割开手腕,眉头也未皱,整整落了一满碗。   他本是久经沙场之人,这样的小事,自不会放在心上。   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血液味。   贺兰雪右手无力,只能左手执刀,也在右边的胳膊上划了一刀。   不一会,也是一碗。   两碗血被满满地端到凤九面前时,凤九又道:“此法甚为玄妙,没有赐血的人,能否回避片刻?否则生血味冲,会影响太后输血。”   贺兰淳面有怒容,却不便多言。   一切皆以太后的名义,他若不允,便是不孝。   忍了忍,贺兰淳挥了挥手,不动声色地嘱咐了一句:“还请凤先生尽心尽力,若太后有什么好歹,朕,一定会追查原因的。”   这一句话,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凤九笑笑,欠了欠身,没有丝毫惧意。   ~~~~~~~~~~~~~~~~~~~~~~~~~~~~~~~~~~~~~~~~~~~~~~~~~~~~~~~~~~~~~~~~~~~~~~~~~~~~~~~~~~~~~~~   ~~~~~~~~~~~~~~~~   待众人退出后,佛堂里只剩下贺兰钦、贺兰雪与凤九三人。   当然,还有一位躺着的太后。   “两位殿下,可以靠近一点看。”凤九淡淡地招呼了一声,然后拿起那两碗血,尽数洒在床边,又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也淋在血迹之上。   只听到一阵滋滋的声音,方才并不太明显的血腥味,突然变得无比浓重。   贺兰钦几乎怀疑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血腥沙场。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从太后的锦塌上,突然涌下七八只圆圆滚滚的大虫来,每一只都呈透明色,形状奇特,竟是生平从未见过的。   那虫争先恐后的蠕到那血液上,可是身体一挨到上面的粉末,他们顿时翻滚起来,滋滋声响个不停,不一会儿,那七八条大虫便消融成一滩脓水,与血迹混在一起,恶心至极。   贺兰雪与贺兰钦都是见过世面之人,乍见此景,还是瞠目结舌,震惊异常。   “这些……这些到底是……”贺兰雪指了指地上,又指了指太后,不明所以。   “是蛊毒,太后被人下蛊了。中蛊之人,寻常的大夫怎么也检查不出病因,而太后也会一天比一天虚弱,直到精血吸尽的那一天。”凤九淡淡地解释道:“我现在利用蛊虫噬血的特性将它们引了出来,但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太后身体里还有两个大的母蛊,它们已经植入太后的骨髓,再也引不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   “太后不久于人世,现在只有半刻钟的时候,两位殿下如果有什么疑问,请尽快问吧。”凤九往旁边避了避,露出床榻上太后的仪容来。   贺兰钦与贺兰雪皆是许久未见过她了,乍见之下,陌生之余,又觉莫名哀恸。   太后的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看看贺兰雪妖孽般的长相,便知太后当年是怎样的绝色了,常年的礼佛让岁月的痕迹没有留在她的脸上,贺兰钦与贺兰雪远远地看着,只觉她与儿时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分别,恍惚间,竟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感觉。   因为常年没有见阳光,也因为失血的缘故,她的脸很白,白得像一片即将消逝的月光。   贺兰钦与贺兰雪同时走近一步,跪在太后的床前,深深地看着自己即将亡故的母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来皇家亲情皆淡漠,他们母子又常年不在一起,脑中残留的记忆,只是太后凤冠霞帔,在祭祀典礼上仪态端方的样子。没有太多的温情,更加没有让人潸然泪下的感动,然而,她确实是自己的母亲,是怀胎十月,生下他们的女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心中明明是哀伤的,却少了那最后一个推力,所有的痛都堵在心里,发泄不出。   贺兰雪的眼圈红了红,贺兰钦则只是默然。   等不多久,太后终于幽幽地睁开眼,她有点迷蒙地看了看左右,然后,目光的焦点,缓缓地聚集在他们身上。   “母后。”贺兰雪跪行一步,低低地唤着。   太后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一转,又看向了贺兰钦。   “母后。”贺兰钦的声音亦有点哽咽。   太后欣慰地笑笑,目光继续在房间里逡巡。   “母后,你是不是在找大哥,儿子这就去叫大哥进来。”贺兰雪福至心灵,连忙说。   太后却神色一变,慌乱地摇了摇头。   贺兰雪怔怔地看着太后眼底的恐惧,忍不住问出自己心底的疑问:“母后,你这次……这次病倒,是不是……因为大哥?”   这句话,问得尤其艰难。   贺兰雪不介意贺兰淳怎么防他害他,毕竟,身为皇帝,自然有他的心机和权谋。   可是母亲那么与世无争,母子连心,他又怎能下手?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从被子里颤颤地伸出手,贺兰雪连忙握住她,感觉到手心里那骨肉如柴的触觉,那被堵在心底的悲伤,突然洪泄。   还是会伤心的,再淡漠的母子,在经历生离死别的时候,仍旧会伤心的。   “阿雪,”太后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低,亦很平和,没有激动,也没有怨言,只是淡淡地阐述着,就像平日里礼佛一般,有股出世的味道:“阿雪,你的心太软,从小就软。以后,你会在上面吃亏的。”   贺兰雪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此慈祥,如此体贴,闻言更是不能自已,他已泣不成声。   “阿钦,”太后重又转向另一个儿子,“阿钦,你以后要照顾弟弟,别让人欺负他。”   贺兰钦点点头,还算镇静地回答道:“母后放心,只要我在一日,不会让人欺负阿雪的。”   “我放心。”太后微微一笑,静静道:“你们都是母后的好儿子,个个聪明能干,母后放心。”   “至于你们大哥……”太后迟疑了一下,然后淡然道:“   我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只是你们的父亲有密令,让我一定要告诉你们真相,我告诉你们了,但希望你们知道后,也要像以前一样对待大哥,不要做其它想法。”   “母后,到底是什么事情?”贺兰雪与贺兰钦心中同时一凛,急问。   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贺兰淳采用这样恶毒的方法,来害自己的母亲!   “你大哥贺兰淳,是你们大伯,无双帝的儿子。”太后的脸上浮起一阵痴迷的色彩,多少唏嘘感慨,都被流年洗成了淡泊:“当年,你们父皇对不起无双帝,这皇位,也是你们父皇巧取豪夺来的。我常年礼佛,也是想为给你们父皇赎罪。归根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你大哥。”   “母后,大伯不是病死的吗?他不是没有子嗣吗?”贺兰雪怔怔,不明所以地问。   “你大伯是死了,却不是病死的。无双帝是被你父皇活活气死的。”太后苦笑道:“而贺兰淳,他是你大伯的私生子,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一直没有公开过,他是你大伯钟爱的一个女子所生,你大伯死后,那女子也殉情而死,你父皇心存愧疚,于是将他领了来,当成我们的孩儿,将他养大。”   “那女子,是,是息夫人吗?”贺兰钦冷不丁地问道。   “是一个小丫头,是息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太后叹息一声,怅然道:“又有谁知道,惊才绝艳的息夫人,到最后,竟是输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VIP058 伊雪定情   “是一个小丫头,是息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太后叹息一声,怅然道:“又有谁知道,惊才绝艳的息夫人,到最后,竟是输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小丫头?”贺兰雪与贺兰钦同时一怔,面面相觑晨。   “都过去了。”太后突然释然地一笑,静静地吐了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只要淳儿能好好地做他的皇帝,你们便当从未听过这番话吧。莫记莫恨,莫嗔莫求。。”   “母后在给孩儿的信中,提起的那棵榕树,又是什么玄机?”贺兰钦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   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太后的回答。   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凤九往前趋了一步,他朝太后看了一眼,然后神色肃穆地宣布道:“太后已经过世了,两位殿下,请节哀。”   两人同时一怔,贺兰雪低下头,这才意识到,太后被自己握住的手,已渐渐冰凉。   佛堂里静极了。   许久许久,才响起了贺兰雪低低的哭泣声。   贺兰钦跪行上前,搂过贺兰雪的肩膀,用力搂紧副。   “阿雪,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真相如何,我一定会查出来!”贺兰钦的声音极冷,生冷。   贺兰雪则始终握紧太后的手,埋着头,哭声压抑而低沉,肩膀微颤。   “王爷,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凤九安静地站了一会,突然脸色一变,急声道。   一个人影从佛堂门口快速闪过。   “谁!”贺兰钦身形暴起,正要朝人影跃过去——贺兰钦的身手在天朝亦算数一数二,他若要追一个人,没有理由追不到。   可是,贺兰钦刚冲到门口,突然用左足点了一下右足,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打了一个折,他从上面弹了下来,然后袍袖微拂,两扇木门立刻应声合紧,紧接着,便是无数箭簇钉在木板上的声音。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被箭队包围,贺兰钦的身影刚刚出现,便被乱箭射了回来。   贺兰雪也顾不上悲伤,愕然转身,探寻地看着贺兰钦。   “我们被包围了。”贺兰钦沉声道:“陛下今天是不打算让我们离开了。”   “……是凤九的疏忽,”凤九叹了一声:“淳帝自是相信我能救醒太后,也知两位殿下定会知道真相,故而先下手为强。”   “母后让我们莫嗔莫恨,又哪里知道,现在是他要赶尽杀绝。”贺兰雪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涸,神色已经恢复冷静。   “这里可有退路?”贺兰钦不愧是三军统帅,即便在经历了痛丧亲母、兄长背叛后,仍然能及时审慎时局,寻找脱身机会。   “应该没有,”贺兰雪摇头回答:“这座佛堂是母后出家之时,特意命人修建的,以母后的性格,又怎么会修暗道呢?”   “这么说来,只能硬冲出去了。”贺兰钦的眉宇间泛出一阵豪气,他洒然而立,慷慨道:“难道我堂堂大将军,千军万马都不放在眼里,还会怕了这群宵小之辈!”   “只怕外面的,并非宵小之辈,而是天朝最精锐的御林军。”贺兰雪浅声提醒道。   “调动御林军?凭什么?”贺兰钦愤愤道:“难道他也能定我一个叛国罪?”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贺兰钦与贺兰雪挟持太后,意图造反,现在太后已被两个逆子活活气死,大家精忠报国,齐心合力、讨伐叛逆,陛下定会论功行赏。现在,好好地围着这间屋子,连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来!”   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迟疑,正是——裴若尘的声音。   “二哥,你也是叛国之人了。”贺兰雪苦笑道。   贺兰钦先是一阵愕然,然后,亦是哭笑不得。   想来,贺兰淳也忌惮他许久了,只是之前一直以为是亲兄弟,所以格外信赖一些,现在,贺兰淳也一定知道了真相,他不可能再信赖这个‘天朝军魂’,借机一网打尽,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陛下果然是陛下。”贺兰钦突然深有感触道:“他并没有急着杀母后,而是造成母后病重的样子,将你我都引了回来,其实,无论今天凤九先生有没有救醒母后,他都没打算放我们走。”   若非如此,他何必对太后做出施蛊虫这样麻烦的事情?直接制造一个事故,让太后猝死,不就能安枕无忧了吗?   “可惜我们知道的太迟了。”贺兰雪环视了一下周围,又重新将目光集中到太后身上,“我们死了倒无所谓,只是留着母后的尸身在这里,不知贺兰淳会不会好好安葬她——母后已经过世了,我们还不能让她省心,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我答应过母后,会照顾你这个弟弟。你放心好了。”贺兰钦挑了挑眉,无比骄傲地说:“这世上能困住我的人,还没有出世呢,即便是御林军,又能奈我何?”   贺兰雪笑笑,一脸从容:“我自然放心,很久没有与二哥并肩作战了,这些年纷纷扰扰,我们之间也冷淡疏离了许多,这   tang一次有此机会,我正求之不得。”   旁边的凤九则是一哂,幽幽道:“在下可不会什么武功,就不出去拼命了,两位殿下如果能活着出去,记得逢年过节,在我坟头烧点纸钱,在下魂灵有知,一定会感激涕零,保佑殿下的。”   贺兰雪一怔,方记起这里还有一位全然不会武功的凤九先生。   “那怎么办?”贺兰钦也挠了挠头:他们不能弃凤九不顾,只是贺兰雪的手已经受伤,左手拿剑,恐刚能自保,贺兰钦只怕还要分身照顾贺兰雪,到时候刀剑无眼,实在无法顾及凤九的安全。   “咳咳,要不,两位殿下陪我这将死之人再坐一会,别急着冲出去?”凤九说着,已经不慌不忙地坐到了佛龛边,神色安然,好像屋外的森森冷簇,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贺兰钦朝外看了看,也笑了笑,“凤先生既然要我们陪着坐,那我们坐一坐也无妨。”   说完,贺兰钦扶起衣摆,大刀金马地坐到了凤九对面。   贺兰雪则坐在太后的床侧,轻轻地握住太后的手。   “贺兰雪,贺兰钦,凤九,你们三人若此刻出来束手就擒,陛下仁慈,定会饶你们一个全尸,否则,到时万箭齐发,若是伤了太后的遗体,恐大大不好吧。”   门外,裴若尘的声音再次响起,洪亮冷淡,没有丝毫情感。   像一只最称职的传声筒。   贺兰雪轻轻摇头,轻声道:“从前听人说,若尘已经变了,我多多少少有点不信,如今看来,却是真的变了。”   可是昨晚,在那长街之中,裴若尘确实警告过他,昨晚的裴若尘,那样的雅致,那样的温润,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人终归要变的,身不由己也罢,幡然自悟也罢——阿雪其实也变了不少,比起从前冷静许多了。”贺兰钦英俊的脸上露出一轮回忆的笑来,“从前的你,就是一愣头青,太容易冲动,也太容易为别人出头,如今,大概再也不会了吧。”   “跌了太多次,总是知道点疼的。”贺兰雪淡淡地应了一句,神色微微黯了黯,轻声自语,“我现在只希望,没有将伊人托错人。”   临走时,他要裴若尘帮忙照看着伊人,而如今,裴若尘已经不再是第一次托付时,值得信任的那个人了。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起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倒真的把外面的凶险,抛至九霄云外了一般。   ……   ……   ……   ……   外面的人显然已经没了耐心,裴若尘再次警告了一番,见里面仍然没有动静,他果断地后退一步,命拎着诸葛弩的士兵们上前,然后,裴若尘的手臂重重地砍了下去,箭声呼啸,蝗虫一般,向佛堂射去。   本就建造粗陋的佛堂,哪里抵得住那用在战场上的连发箭弩,墙壁轻微摇了摇,更有一批透过纸窗户射了进来。   贺兰钦头也不回,袍袖微甩,将跟前的箭尽数收进袖子里。   贺兰雪右手无力,只能左手仗剑,也格开了面前的箭簇。   凤九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处,意态悠闲,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贺兰钦的收箭表演,那神情,好似在街头看卖艺的,就差拍拍手,吆喝一声‘好’了。   贺兰钦自然见到凤九的样子,他微微一笑,对这个久有盛名、但是第一次见面的凤先生,顿时生出了几分好感。   ~~~~~~~~~~~~~~~~~~~~~~~~~~~~~~~~~~~~~~~~~~~~~~~~~~~~~~~~~~~~~~~~~~~~~~~~~~~~~~~~~~~~~~~~~~~~~~~~~~~~~~~   三批弩箭已经放完,里面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裴若尘忌惮贺兰钦的武功与威信,不敢真的冲进去——贺兰钦在天朝的威信实在太高,那些御林军倘若见到本尊,会不会临时倒戈,他也没有把握。   “换成火箭!”想了想,裴若尘敛了敛眸,断然吩咐道。   众人听命。   不一会,箭头全部扎上浸了煤油的棉花,点燃了,然后一齐瞄准那间小小的,孤立在宫中一角的佛堂。   一把火,然后一了百了吧。   裴若尘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佛堂:低矮的屋子,在这个巍峨的宫里,本就格格不入。   他缓缓地抬起手臂,顿了顿,然后,重重挥下。   无数火光,如流星一般向佛堂冲去。   贺兰雪抱起太后的尸身,侧身躲过一只径直射向床榻的火箭。   被褥松软,很快被点燃了。   不仅如此,大门,屋梁,窗户、甚至凤九刚刚坐的椅子,也在火焰的笼罩下,噼啪做响。   贺兰钦不愧是天朝第一高手,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应付自如,护住佛堂一角,也护住了凤九。   贺兰雪也退到了角落边,将太后安放在墙边。   “这里不可能守住了,我们必须冲出去。”贺兰钦沉声道:“到时候,我护住凤先生,阿雪,你将母后带出去后,立刻脱身。他们不敢伤害太后的遗体。”   “二哥也小心点,一定要照顾好凤先生。不然……”贺兰雪看了凤九一眼,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不然,到时候陆川追杀我,我可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凤九擦了擦被热气蒸出的汗,淡淡道:“我不想看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所以,我不走了,你们走吧。”   “闭上眼睛不看就行。”贺兰雪瞪了他一眼,急声道:“你真想烧死啊?”   凤九望天,依旧闲闲散散的样子。   贺兰钦忙于应付越来越凶险的攻势,火势顺着风,向他们席卷而来,佛堂已经遥遥欲坠,不时掉下几根焦木,砸在地上,溅出一片火花。   ……   ……   ……   ……   “凤先生,得罪了!”贺兰雪无法,正打算伸手点住他的穴道,将他硬行带离,哪知他的手指还没挨到凤九,便听到一个清脆脆的笑声,“小九,你还活着吧?”   那声音爽朗开阔,让被浓烟呛得乌烟瘴气的三人,精神皆是一爽。   只是前面只被烟雾弥漫,看不清说话的人。   “我说凤七小姐,这里就快塌了,你活够了我还没活够。若是他们都死了,我们就赶紧撤。”浓雾中,响起另一个声音。   贺兰雪听着有点耳熟,仔细一想,忽然意识到:竟是流逐风!   “撤什么撤!难道你想马上还钱?”凤七不客气地威胁了一句,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   烟雾依旧很浓,凤七从雾气里缓缓现形,贺兰钦微敛双眸,警惕地看着来人,可当凤七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贺兰钦却是一怔:面前的女子,如旷野爽利的风,那么神采飞扬,那么英姿勃发,眉眼开阔英挺,不算绝美,却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魅力。   “小九,你没事吧?”见到他们,凤七莞尔一笑,径直朝凤九走来。   “现在没事,你若是再晚来一刻,就要被王爷点了穴,拖出去当箭靶了。”凤九笑笑,看了一眼贺兰雪。   刚好又被风吹来了一股浓烟,贺兰雪就势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你们是……”贺兰钦困惑地看着这个凭空出来的女子,不知为何,声音比平日里柔了许多。   “我是他姐。”凤七一把搂过凤九的脖子,极爽气的回答道。   凤九苦笑。   “我说,能不能出去后再叙旧?这里就要塌了!”又一个身影从浓烟里冒出来,气急败坏地催促道:“我不就欠你几万两银子吗?至于要这样九死一生啊?”   贺兰钦见来人对凤七说话如此不客气,心中不快,长剑一挺,拦在中间,沉声问:“你又是谁?”   那男子灰头土面,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狭长若狐。衣衫松垮褴褛,而且脏兮兮的,看着便不像好人。   “好说,流逐风。”流逐风拱了拱手,随意地报了家门,然后一把拉起凤七,大步朝烟雾里走去,“谁要还想活命,就跟我来吧。”   贺兰钦怔怔忪忪地看着流逐风的背影,心中震惊,不知如何形容。   流逐风是他佩服的人之一,在贺兰钦的意识里,流逐风绝对属于那种深藏不露、温文尔雅的绝世公子,哪知本尊,竟是这样一副德行!   他真的是流逐风吗?真的是谈笑之间退敌十万,以一人之力,守住流园的传奇人物,流逐风?   贺兰雪则抱起太后,似看清了贺兰钦心中所想,在经过贺兰钦身边时,贺兰雪低声叹道:“他真的是流逐风。”   这句话,简直打碎了贺兰钦最后一丝幻想。   ——这种感觉,简直比吃了败战还难受。   ……   ……   ……   ……   前面的流逐风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再一次成功地毁掉了一个超级粉丝的心脏,继续咋咋呼呼道:“说起来,天朝皇宫没有冰国防守严密,这种程度,很容易被人潜进来的,你们以后要多注意注意。当然,也可以请我来帮忙改造,我收费不高,三万万两白银……”   贺兰钦沉默地跟在后面,无语,很无语。   及至近处,他们这才恍然:凤七她们是通过地道进来的,佛堂正中间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大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挖的。   待他们钻进洞后,才发现底下的空间还算大,地道里还有三个家丁模样的人整装待发,见他们进来,立刻有两人扛着四具尸体爬了上去,不一会便返了回来,用石板填在洞口,重新将洞口埋上。   ~~~~~~~~~~~~~~~~~~~~~~~~~~~~~~~~~~~~~~~~~~~~~~~~~~~~~~~~~~~~~~~~~~~~~~~~~~~~~~~~~~~~~~~~~~   ~~~~~~~~~~~~~   佛堂外面,裴若尘望着越来越烈的大火,看着被火光照得通红的天际,俊秀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除了眼中倒影的红色,余下的,便是一片死寂。   佛堂终于倒塌了。   “轰”得一声,激起无数火星与灰尘。   “灭火。”裴若尘淡淡地看着已成为平地的火场,又等了一会,终于下达熄火的命令。   话音落后,立刻有一群拿着水桶的人太监鱼贯而入,排着队,一个个轮流朝火场浇水。像执行什么仪式一般。   等最后一点火星都被冷水泼灭后,裴若尘往前踏了一步,疏疏地朝场地望过去。   他看到了从焦木里露出的部分残骸,看样子,大概是头骨吧。   已烧得焦黑无比,看着颇觉凄凉。   “着人将他们的骨骸清理出来吧。”贺兰淳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裴若尘身后,神色阴沉,语气却是淡淡:“找出太后的尸身,厚葬。”   “是。”裴若尘低声应着,没有回头。   背后的影子陡然一亮,贺兰淳已经离开。   裴若尘方才喘不过去的感觉,也随着贺兰淳的离开,复又轻松起来。   ……   ……   ……   ……   四具骸骨已经从火海里全部清了出来,三具成年男尸,一具女尸。   太后暴甍的消息,也发布了出去。   贺兰雪与贺兰钦的名字,正式从人世间除名。对外宣称,只说佛堂起火,救援不及,三人不幸罹难。   这个说辞无人怀疑,只因为佛堂起火的时候,那滚滚浓烟,从皇宫的红墙青瓦里阵阵漫出,一直弥漫到大街之上。   大街之上,伊人与易剑同时顿住脚步。   “宫里好像起火了。”伊人仰望着半空中的青烟,自语道。   易剑神色微变,但碍于伊人,还是努力地保持着镇静,“也许是宫里在烧什么东西。”   这个说法,恐怕连易剑自己都不信。   最近空气虽然干燥,但是前几日也下了几场雨,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起火。   王爷恰好今日入宫,加上太后之病甚为蹊跷,这场火,太有问题了。   易剑忍了很久,才没有将担忧浮出脸上。   凤先生是同王爷一起去的,凤先生一向神机妙算,这一次,也能化险为夷吧?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阿雪在里面。”伊人又说了一句。   易剑怔了怔,讷讷的‘恩’了一声。   伊人没有做声,却也没有再走,她牢牢地看着那一缕缕被风吹来的青烟,一脸严肃,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仿佛要通过那缭绕的青烟,一直看到宫阙的深处。   “王妃,走吧。”易剑突然担忧起来,伊人此刻的神情,让他不放心。   她也不见得多么难过或者担忧,只是特别专注,专注地看着那座恢宏的宫墙,专注地看着越来越少的烟雾,肉嘟嘟的嘴巴抿得紧紧的,有一种倔强的感觉。   烟雾终于开始消散了,宫里的人在救火。   易剑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是很快,易剑的心便被提了上来。   宫里传出了二十七下撞钟。   那是丧音。   是太后过世的丧音。   大火刚刚熄灭,便传出这样的声音,易剑深感不详。   伊人的眼睛终于眨了眨,睫毛微颤,眼眶莫名湿润了。   大街之上,其它人也驻了足,侧耳倾听那直到天际的撞钟声,起先默然,接着,便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太后病了许久,突然过世,也不会让人觉得吃惊。   更何况,对于大多数天朝人来说,太后只是一个符号,她不曾在政治上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死了,虽是国丧,对世人却没有什么触动。   ……   ……   ……   ……   街上的行人,很快恢复了走动。   伊人还是没动,仍然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面前高高的宫墙。   然后,旁边的宫门突然大开。   一个锦衣太监举着白色的孝带跑马而出,那是朝廷传令的官员,但凡天朝有什么大小事,或战场的胜败,或法令的颁布,或官员的认命,或皇族人的过世,都会有这样的专职官员上街吆喝几声,以示众听。   果然,不一会,便响起了那太监尖刺的声音。   “太后甍。大将军贺兰钦与叛贼贺兰雪,丧身火事!”   这个消息出来后,不禁引起一阵哗然。   贺兰雪暂且不停,贺兰钦的突然过世,却实在是天朝的一大损失。   而在所有人当中,最最吃惊的,便是易剑和伊人。   易剑只觉得   脑中一阵空白,连这明晃晃的天地都看不清了。   伊人却是一呆,然后,在易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伊人已经朝宫门跑了去。   迅疾而慌张。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朝里面奔去,宫门的守卫很自然地拦住她,伊人不依不饶,也不说什么,只是推着守卫,一个劲地要往里钻。   那守卫皱了皱眉头,只以为自己遇到什么疯婆子了。   易剑连忙赶过来,忍着悲伤,拉住伊人道:“王妃,我们先回去,王爷……王爷……”   “阿雪当然不会出事。”伊人回头,无比镇定地看着他,“他就在里面,一定是被皇帝扣住了,我要进去。”   伊人说完,重新试图进宫,小脸绷得很紧,那样的神色,如此坚定,如此自信,让易剑都有点恍惚了。   可是,就在他走到她面前,伸臂拦住她的时候,易剑又不经意地瞥到了伊人脸颊的泪水。   伊人那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翻滚,雾蒙蒙的,遮住她眼底的哀伤。   哀伤与执着,一起潜进那双剪水双瞳,光芒闪烁,是冬夜的寒星。   她依旧坚定,坚定贺兰雪没有死。   可又是什么,让她泪流满面?   易剑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打算将伊人强行抗走。   无论王爷还在不在世,他现在的职责,就是好好照顾好王妃,将她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而就在易剑打算站起身时,伊人突然往旁边倒了倒,朝他身后高声喊了一句:“裴若尘!”   易剑吃惊,回头一看:那通往深宫的甬道上,裴若尘正领着一群天朝官员,朝这边款步走来。   听到叫声,裴若尘顿住脚步,淡淡地朝这边望过来。   ~~~~~~~~~~~~~~~~~~~~~~~~~~~~~~~~~~~~~~~~~~~~~~~~~~~~~~~~~~~~~~~~~~~~~~~~~~~~~~~~~~~~~~~~~~~~~~~~~~~~~~~   紧跟在裴若尘身后拍着马屁的官员们也停下了脚步,他们顺着裴大人的目光往过去,只见到一个脸圆圆的、长相颇觉清秀的女孩还有一个身材高量,神色英武的男子。   女孩正殷殷地看向这边,望着裴大人,又叫了一声裴大人的名字。   “裴若尘!”   在天朝,敢这样直呼裴大人名讳,实在不多见。   也不知这女孩是什么来头?   易剑本欲带着伊人离开,可是见到裴若尘,他也犹豫了:也许,能探得什么情况吧。   这一犹豫,伊人已经跑了进去。   ——伊人对裴若尘的直呼其名,让皇宫守卫们也略略犹豫了一会。   可见裴若尘对天朝影响至深,他的权势,几乎能媲美贺兰淳了。   伊人一直跑到裴若尘的面前,气喘吁吁,面色潮红。   她望着他,一面喘气,一面断断续续地问:“裴若尘,阿雪……阿雪……阿雪在里面吗?”   裴若尘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清冷而自持。   他静静地看着伊人,轻声道:“回去吧,伊人。”   ……   ……   ……   ……   “回去吧,伊人。”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第一次也是她拦着他,只是,那一次,是为他。   这一次,却为了另一个男子。   “他在里面,对不对?”伊人终于平缓了喘息,仰起脸,殷殷地望着他。   裴若尘静静地看着她,忽而忆起,那一日伊人的眼睛里,映射着整片天空的蓝,而如今,他望过去,依旧是那片蓝,千秋万载,始终未变。   他没有说话,只是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穿着大红补服、束着金冠的模样,显得那么高高在上。   旁边有一个有眼力见的官员向前一步,恶狠狠地对伊人道:“裴大人已经叫你回去了,你是哪里的人,怎么那么多话!什么阿雪——阿雪……”那官员怔了怔,探寻地看向裴若尘,见裴若尘的眼底泛起一阵冰寒,他连忙回过头,伸手推了伊人一下,含糊道:“你这疯婆子,赶紧走!”   伊人本来就有点跑得喘不过气,这一推的力道也不清,她朝后踉跄了一步,然后重重地跌了下去。   易剑在外面看得心急如焚,只是自己被守卫拦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一点忙也帮不上。   裴若尘的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趋了一步,又很快停住了。   他从上而下,冷淡地看着她,毫无表情地吩咐左右:“把她拉出去,丢进东直门外面的水沟里。”   两旁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揪住了伊人的手臂。   伊人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抬起头,盈盈地看着裴若尘。   目光中,没有责难与   埋怨,只是怅然,满满的都是失望。   那种失望,比责怪,更让裴若尘觉得心痛。   伊人此刻的样子极其狼狈,方才跌倒的幅度显然不轻,衣服上沾满了灰尘,那揪住她的侍卫人高马大,她又长得玲珑小巧,她几乎是被他们抬起来的,脚拖在地上,如一只蹒跚行走的大鹏鸟般。   裴若尘又想起,当时他初见她,她也是这样跌倒在地。   ……   ……   ……   ……   那是贺兰雪大婚的时候,她穿着红色的礼服,啪啦一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摔得五体投地,他上前扶她起来,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沮丧至极的脸,哪知,她抬起头,却是一个无比欢欣的笑容,如此明亮,没有阴霾。   想到那时的情景,裴若尘的唇角不禁浮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一闪而过,眼前,依旧是伊人被拖拉出去的情景,他很快转过头去,掩饰住自己所有不可名状的情绪,淡淡地向众人说到:“刚才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我们继续说追剿贺兰雪余党的事。”   众人诺诺,继续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见解和想法,将方才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   易剑则在宫外干着急,眼见着伊人被人从另外一边宫门拖了出去,他赶紧从外面绕过宫墙,巴巴地跑到东直门的出口。   等他赶到的时候,伊人已经被扔到了水沟里。   屁股撅起,脸几乎浸到污水里,身上更是湿漉漉的,简直比一个流浪儿还要可怜。   易剑连忙上前,伸手将伊人从臭水沟里拖拉上来,然后脱掉外衫,罩在伊人的头上,一股脑地为她擦干净。   伊人也不反抗,洋娃娃一般任由他摆布着。   擦着擦着,易剑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她的抽泣声,小小的肩膀上下抖动着……应该说,全身都在抖动着。   “阿雪死了。”她仰起脸,泪巴巴地看着易剑,哽咽道:“阿雪死了。”   易剑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过,他嗫嚅了一下,找不到词来安慰。   伊人又发了一会呆,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揪着易剑的衣领,断断续续地重复着那四个字,“阿雪死了。阿雪死了……”   每说一次,这种认知便更深一层,每说一句,伊人便觉得自己空了一点。   易剑也忍不住,伸手抹了抹泪,陪着伊人一道哭起来。   伊人就这样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她全身阵阵发麻,哭得有点喘不过气。   可是,还是很痛,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不停歇地刺着她,她没办法停下来,只因为停下,她会更痛。   痛得就要死了。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耳边突然不可抑制地,不停地回响着贺兰雪说过的话。   我养你一世。   我养你一世。   从今以后,只爱你一个。   我爱你,从今以后,只爱你一个。   所有的声音,蜜蜂一样,钻到她的脑海里,嗡嗡地响个不停。   伊人仰起脸,哭得越发厉害。   可是哭声,却越来越小了。   喉咙沙哑,终于没有了声音。   哭到最后,几乎只剩下喘气了。   可是,伊人连这最后的喘气,也不打算要了。   偶有路过的行人,诧异地望着那两个相对饮泣的男女,不停地在旁边指指点点,猜测到底是因何事难过至此。   ……   ……   ……   ……   她终于哭到窒息,眼睛被泪水迷住了,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   “伊人。”有人在喊她。   没听见。   可是对面的易剑却破涕而笑了。   “伊人。”有人从后面搂住她,伊人僵了僵,被堵塞的鼻子,很快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体香,有点像兰香。   搂着自己的手臂,是熟悉的。   拂在耳边的轻声呼唤,也是熟悉的。   伊人有点怔怔然,她已经哭得大脑缺氧,她没办法思考了。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抱住来人的脖子。   抱得那么紧,那么紧,仿佛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伊人。”贺兰雪被她的情形吓住了,也只能更紧地抱住她,然而抱着她的时候,方察觉到她小小身躯急剧的颤抖。   他抱住了她的恐惧。   那么深的恐惧。   贺兰雪心中一动,继而心疼起来。他   凑到她耳边,低吟道:“伊人,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不要怕,不要害怕。”   可她依旧那么害怕,抱着他,须臾不敢松开。   贺兰雪更是心疼,有一种很震撼的东西突然窜了出来,在心中使劲地激荡着,那么轻那么重,汹涌澎湃,几乎承受不住了。   “不要再离开了。”许久许久,她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伊人的脸埋在他怀里,依旧困难地哽咽着。   贺兰雪手臂一紧,那澎湃激荡的情感,突然找了一个轨道,变得无比清晰,它们一刻不停地冲向一个一生一世的许诺,“不会再离开了。”   说完后,贺兰雪顿时有种尘埃落定的心安。   见到贺兰雪与伊人难分难舍的模样,不远处的流逐风微微一哂,背过身去,口中叼着的草根一翘一翘,很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抬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对面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贺兰钦。   流逐风一脸黑线,“我脸上长花了吗?”   “不是,”贺兰钦摇头,一本正经道:“因为想着你是流逐风,忍不住多看几眼。”   流逐风很汗,他连忙走到凤七身边,低声道:“贺兰家的人都是有毛病的,我不玩了,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完,我就先走了,”见凤七点了点头,流逐风的唇角邪邪一扬,得寸进尺道:“这次我好歹救了你弟弟,那债务……能不能……”   “恩,不用还利息了。”凤七不动声色地将流逐风的幻想泡泡打得粉碎,继而说:“其实也怪不得人家贺兰钦,只怪你越发没了长进,连装样子都不肯了。”   流逐风挠了挠头,无语望天。   ☆、VIP059 福利章,共浴   凤七微微一笑,款步走到贺兰钦背后,轻声道:“大将军,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贺兰钦听到她的声音,连忙回过头来,用军中之礼抱拳谢道:“说起来,还没谢谢凤七小姐的救命之恩,只是钦有一事不明,凤七小姐又如何知道,我们会在佛堂遇险的?”   凤七也飒然还礼,没有一丝忸怩之态,英姿勃发的脸上露出一轮朝阳般美丽的笑容,“如果我说,那是因为九弟之前得到一人通知,大将军可信?”   “谁?”贺兰钦被她的笑容震得呆了一呆,又很快调整了情绪,问晨。   “裴若尘。”凤七淡淡道。   “裴若尘?!”贺兰钦大惊,不由得看向离贺兰雪不远的凤九,显然想进一步知道真相。   “大将军不用看小九了,九弟对这件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裴若尘现在为天朝尽心尽力,他的妹妹又很快临盆,如果是儿子,极有可能成为天朝的太子,下一届的皇帝,照理说,他没有理由背叛贺兰淳——可是这一次,也是因为他的及时示警,我们才可以提前做好准备,将你们救出来。”凤七说着,略略沉吟:“他到底想干嘛?”   对于这个问题,贺兰钦亦是一脸茫然副。   ~~~~~~~~~~~~~~~~~~~~~~~~~~~~~~~~~~~~~~~~~~~~~~~~~~~~~~~~~~~~~~~~~~~~~~~~~~~~~~~~~~~~~~~~~~~~~~~~~~~~~~   对面,伊人的哽咽终于慢慢停了下来,贺兰雪搂着她,几乎是半抱半扶,终于让她站了起来。   “城里很快就会被戒严了,我们先回客栈,好不好?”贺兰雪低下头,轻声问伊人。   他的声音很轻,他的表情很柔。   “恩。”伊人点点头,将自己的手心放进他的手心里,乖巧地跟着走了几步。   流逐风在旁边犹豫了一会,然后猛地蹦跳到伊人身边,冷不丁地大喊了一句:“小-情-人!”   伊人被吓了一跳,本因为刚才哭泣而变得苍白的脸顿时涌出了一阵潮红,她呆滞地看着流逐风,看着看着,眼睛里不禁写上了‘白痴’两字。   流逐风自然看清了她的无语,也觉得自己的行为相当无趣,不禁讪讪,转头看了看别处,又觉得相当无聊。   “算了,我走了。”他叹了一声,又百无聊赖道。   “好了,走什么走,你不是要陪我去见陆川来个一劳永逸吗?”凤七蕙质兰心,瞟了瞟伊人,又瞟了瞟流逐风,对他的小孩心性觉得异常好笑,她轻声快语,玉珠一般,利落道:“等大家先回客栈后,再一道走吧。”   流逐风这才没有执意离开,只是走远了几步,再次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伊人在旁边看了一会,松开贺兰雪,屁颠屁颠地跑到流逐风的身边,拉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对不起了,其实,你能来,我很高兴。”   好歹也是他乡遇故知啊。   流逐风很拽地‘哼’了声,抬头望天,“我不认识你这个见-色-忘-友的人。”   不过,被伊人拉在手里的袖子,却并没有急着抽开。   “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啊?”伊人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她怔了片刻,然后松开流逐风,转身道:“那算了。”   说完,她重新回到贺兰雪身边,贺兰雪微微一笑,伸臂揽住伊人的肩膀。   ——见伊人对流逐风如此冷淡,他就开心啊开心。   其实,再次见到流逐风,虽然对方帮了自己,贺兰雪还是觉得心中别扭。   谁叫丫的爬了伊人的床!   ……   ……   ……   ……   流逐风见自个儿随便说了一句气话,伊人就打退堂鼓了,不由得气结于心,顿住脚步,愠怒道:“凤七,不管你走不走,我要走了!”   “哦,如果你走了,我就立刻派人将借条送到流园,让流园国库出资填上你的大窟窿。”凤七也懒得安抚了,只是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话。   流逐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重新拿出一根草,放进嘴里,咬着草根,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一笔债务,就让他这样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如此服服帖帖,贺兰钦之前对流逐风的满心崇敬,几乎快要全数转移到凤七身上了。   ~~~~~~~~~~~~~~~~~~~~~~~~~~~~~~~~~~~~~~~~~~~~~~~~~~~~~~~~~~~~~~~~~~~~~~~~~~~~~~~~~~~~~~~~~~~~~~~~~~~~~~   关于凤七的事迹,贺兰钦也是有耳闻的,凤家八位兄弟姐妹都是江湖中的翘楚人杰。然而其中最杰出的,便是面前两姐弟了。   凤九是一个谜,十八年的囚禁生活,一朝声名鹊起,乃至与凤庄的种种纠葛,都是世人津津乐道亦   tang百思不解的。   而凤七的经历则明快很多:最小的妹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偏偏钟爱经商,十五岁的时候便显露出了惊人的商业奇才,后涉及许多行业和领域,茶叶、丝绸无所不涉,漕运,海运无所不及,没有人都估算出她现在有多少资产,却知道,凤庄每年惊人的开支,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凤七本人,也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气,没有丝毫商人的斤斤计较,一诺千金,比男儿还爽利。   然而这样的女子,过双十年华已久,却依然没有婚配。   江湖传言:那是因为她在与流逐风的婚礼上,被流逐风当场甩了,因而恼羞成怒,立誓终身不嫁。   当然,这个传言没有分布太广,也鲜少人知道,贺兰钦雄踞天朝军区多年,也是少数几个消息灵通的人之一。   不过今日看凤七与流逐风的相处,亦知谣言不可信。   ……   ……   ……   ……   一行人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回到客栈,在易剑的追问下,贺兰雪尽量将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番,其间贺兰钦一直沉默,待贺兰雪说完,果然,易剑的视线很快挪到了贺兰钦的身上。   贺兰雪本来就是钦犯,虽然又被迫害了一次,却已是虱多不怕痒,可是贺兰钦在此之前,还是天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是最尊贵的二殿下,转眼身败名裂,连名字都在世间除名,那感觉,一定很艰难。   更何况,还有太后的事情……   哪知贺兰钦并没有丝毫自怨自艾,神色舒爽,自嘲地说到:“阿雪,从前是我追捕你,现在我们一齐被追捕了,算起来,这样反倒好一些。”   贺兰雪笑笑,“我却从未想过把二哥当敌人的。”   说完,他的目光再次转到了伊人身上,见伊人身上脏水淋淋,这边的事情也交代得差不多了,贺兰雪于是站了起来,牵着伊人,道:“我先带伊人清洗一下,大家也早点休息吧,京城已非久留之地,我们明早便要离开。”   “王爷……”见贺兰雪转身要走,易剑忍不住唤了声,一脸迟疑地问:“太后的事……”   “太后已逝。”贺兰雪转头,轻声宽慰道:“我不会想不开,放心。”   易剑这才放下心来,可想了一会,又觉得蹊跷了。   为什么王爷脸上的表情可以如此平静?   平静得,好像隐藏了太多风起云涌。   易剑怔怔地看着贺兰雪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种预感:从今以后,王爷将会有所不同了,从前的贺兰雪是被动的,只要你不动他,他也懒得应付俗事,而今,那样平静到近乎凛冽的眼神,却是犀利的,是猎豹看见猎物时,蠢蠢欲动的冷静。   念及此,易剑心底莫名地涌出一阵寒意,而视线里的贺兰雪已经与伊人走了出去,去了另一个房间。   留下的众人,流逐风是一刻也呆不住的,伊人离开后不久,他也起身说到处看看,眨眼便没了人影,凤九的注意力则再次被裴若尘送给他的新茶所吸引,兀自坐在桌边摇头晃脑地品茗着,凤七则饶有兴致地凑到贺兰钦旁边,依着椅背问:“大将军,你说炎国荒漠的大良宝驹,如果卖给天朝军队,多少价格合适?”   她果然是一刻不停地想着她的生意。   贺兰钦也没有怠慢,思量了一会,提醒道:“可是贩卖炎国的马匹,罪同通敌,倘若被发现,轻则杖责,重则砍头,从事这项贸易是非常危险的。”   “取敌人之长补自己之短,哪里称得上通敌?”凤七振振有词道:“再说了,总有办法能够不被发现,对不对?”   “当然……负责关卡的守备是我的亲信……”贺兰钦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凤七,见凤七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贺兰钦突然有种明明上当了却心甘情愿受骗的认命感。   “好吧,我帮你疏通疏通。”贺兰钦慨然回答。   凤七的笑容更是灿烂,牙齿也笑得露了出来,白皙整洁,非常耀眼,让贺兰钦眼花。   ~~~~~~~~~~~~~~~~~~~~~~~~~~~~~~~~~~~~~~~~~~~~~~~~~~~~~~~~~~~~~~~~~~~~~~~~~~~~~~~~~~~~~~~~~~~~~~~~~~~~~~   贺兰雪与伊人来到另一个房间,而一早吩咐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看你全身脏兮兮的,赶紧洗洗吧。”贺兰雪将伊人拉到木桶边,眨眼一本正经地问:“能不能一起洗?”   他身上还残留着方才火场的痕迹,身上亦是脏兮兮的。   衣襟上的泥土,则是太后坟前新培的新土。   贺兰雪身上,满是火与死亡的味道,而伊人身上,则是臭水沟的味道。   “一起洗吧?”见伊人没有回答,贺兰雪涎着脸又问了一遍。   伊人想了想,然后脱掉外面的衣服,爬进大大的   木桶里,往旁边靠了靠:意思便是,给贺兰雪腾位置。   贺兰雪微微一笑,有条不紊地褪掉自己的衣服,同伊人一样,只留了一件白色的中衣裤,长腿一跨,轻轻巧巧地落在伊人的对面,蹲下身,让温热的洗澡水刚刚淹没他的肩膀。   他们就这样蹲坐在木桶的两头,膝盖对着膝盖,眼睛对着眼睛,安安静静的。   “伊人。”贺兰雪望着她,毫无意义地唤着她的名字。   “恩?”   “伊人。”   “恩?”   “伊人……”第三次话落后,伊人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对面的贺兰雪已经游了过去,上身一倾,伊人只觉白色的温热迎面而来,她已经被他拥进了怀里。   “伊人……”她被紧紧的抱住了,小脸有点无措地倚在他的肩膀上,然而转瞬,便是平静。   伊人也回搂着他。   双手放在他宽阔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   “不要难过了。”她轻声说。   即使贺兰雪表现得那么笑语盈盈,可是一天之内经历这许多事情,他一定会难过吧?   阿雪一直是容易被别人所伤的人。不像她。   ——他的心是一堵长长的柏林墙,看着铜墙铁壁,其实碰一碰就成碎片。   ——她的心则是一块大大的钢化玻璃,看着晶莹剔透、脆弱无暇,其实,是一面淡漠的铜墙铁壁。   ……   ……   ……   ……   贺兰雪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搂着她,手臂的力道加深了一分,她几乎要嵌进他的体里。   “阿雪……”伊人心中柔软,仰着小脸,小巴靠在他的肩上,鼻子里满是他好闻的味道。她突然想说点什么来表达一种关切,架构一架能够让他不要独自承担所有情感的桥梁,可是话到嘴边,才知道自己词语匮乏,最后,只能也叫着他的名字。   然后,伊人明白了贺兰雪方才接二连三呼着她的名字的感觉。   他们都在试探着通往对方心灵的方式。   可越是试探着,越发发现,两人即便这样,还不够近,仍然不够近。   想更近一点,他想走进她永远的没心没肺的后面,她想要触摸他柔软得发涩的心。   想呼吸对方血液里吐出的空气。   这种最深层的欲-望让贺兰雪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觉得焦躁,手臂上的力气一加再加,总是不够。   而伊人的表现略显浅淡些,只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心中被什么东西激荡着,找不到出口,她突然开口,重重地咬了下去。   贺兰雪细滑的皮肤上很快出现了一轮清晰的齿印。   而这轮齿印,便像导火线一般,很快将他烧成了灰烬。   他已经忍不住。   “伊人,”修长灵活的手指小心而坚定地探到了伊人的衣襟前,然后一点点,诱-惑般深入,“把你交给我吧。”   “恩。”伊人轻声应了一句。   贺兰雪的指尖有点微微的颤抖,散着热气,兴奋而谨慎。   他的唇缓缓地凑到了她的耳边,然后张开,咬住她小巧如珠玉般的耳珠。   伊人‘咦’了一声,耳边传来阵阵酥麻,如电流一般,丝丝地窜过她全身,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与上次炎寒吻她,那么不同,伊人有点呆滞,全身浸在温水里,所有的毛孔都是懒洋洋的,所有的感官又全部打开来,她从未这么清晰去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触觉、味觉和嗅觉。   她闻到了他发丝的味道,像干燥的草地。   她手下他的皮肤,仿佛活着一般,一股一股,小小地跳动着,好像随时都要冲破她的掌心,雀跃而出。   他的肩膀,他的身体,有种咸咸的味道,那种咸味并不太浓,刚刚好,迎合着她舌尖的味蕾,诱-惑着她想再一次咬着他。   贺兰雪耐着性子,慢慢地啃噬着她的耳珠,辗转,轻柔,好像并不急的样子。   只是他环放在木桶边缘的两只手,却已经捏住了桶沿。   ——天知道他必须忍得多辛苦,才能做到一点压力都不给她。   他的身体已经略略移开了一些,两人中间,很快被充盈的温水灌满,只是填不满那陡然来临的空虚。   贺兰雪的唇终于从耳垂,滑过脖子,到了伊人的脸颊。   他轻轻望过去,这才发现伊人还睁着大大的眼睛,傻乎乎地看着前方。   他挪到她的咫尺之前,他的呼吸吐到她的眼睛里。   长长的睫毛被气息吹得乱动,如拂动的蝴蝶。   “闭上眼睛。”贺兰雪压低的声音,醇厚得让人想犯罪。   伊人的眼睛又眨巴了一下,继而紧紧地合上来。   伊人最后的视觉感官,是贺兰雪被放大的脸。   即使离得那么近   ,她也没办法在他的脸上找到丝毫缺陷。   那是一张极其完美的脸。微微上翘的眼睛,因为清浅的欲-望,而蒙上了一层谜般的烟雾,像隔着晨雾看江水彼岸的桃花,那么凄美绝艳,美得似梦似幻。   挺直的鼻子,与整张脸的线条极为一致,优美的人中流畅下来,薄唇红润,透出诱惑的血色,不点而朱。   贺兰雪的头发已经松散。   用一条丝带松松地拢着,一半浸在水里,浮起来,与他白皙的皮肤相映相辉,颊边的两缕,打湿了,贴在脸上,水珠于是顺着脸的轮廓滑了下来,然后,从尖尖的下巴上滴落,还有一滴似落未落,噙在上面,随着他的呼吸,一道颤动着。   这是一张很致命的脸。   伊人不得不承认——   丫的太妖孽了。   即便是她,在刚才惊鸿一瞥后,亦是砰然心动。   而那种心动,转瞬传至全身,闭上眼睛,视线变成一片黑暗,感官去出奇地纤细起来。   她能感觉到贺兰雪哪怕一毫米的靠近。   贺兰雪重新俯过身来,气息逼近,然后蜻蜓点水一般,落到了伊人的额头上,继而缓缓地移下,从她的额头,一点点,吻至她的鼻梁,她小小的,翕动的鼻翼,她红红的脸颊,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她不安的眼皮,以及……以及那张诱-惑他许久的唇。   细密绵延的吻,终于终止在她的唇上。   贺兰雪咬住她的唇瓣,甜丝丝的,有种薄荷的清凉,然后,他又松开她,退后一点点,继而伸出舌尖来,小心翼翼地挑动她的防线。   伊人有点怔忪,下意识地松了一些,一种滑滑的,清新的气息顿时溜了进去。   还有贺兰雪身上,那独特的兰香味。   在他吻着她的时候,伊人被一种复杂的味道包围着,那味道如迷-药,让她晕眩,找不到北。   只是随着他的深入浅出,小心地、轻盈地、可爱的回探的。   而她那小心翼翼的回探,终于击溃了贺兰雪最后的理智。   伊人只觉得,耳边贺兰雪的呼吸,从先前的压抑,重新变得无比沉重,粗粗的,像负累了很久一般,浓浓的、都是高得吓人的热气,以及……以及她似懂非懂的欲-望。   ……   ……   ……   ……   贺兰雪突然绷得很紧。   他的手抓住她的手,一左一右,压在两边。   然后,两只交握的手,缓缓地从木桶边沿滑了下去,侵入温水里,继续,一点点地向下。   他松开了她的左手,却依旧握着她的右手。   一路向下。   指缝间,水流窸窣。   “摸摸它。”贺兰雪在她耳边,轻声说。   话说完后,贺兰雪松开了她的手。   伊人迟疑地顿了一会,然后展开手指,小心地去触摸他白色衣襟的下方。   游走,游走,然后,她又极快地缩回手来。   有什么烫到了她的指尖。   硬硬的,微颤的。   藏在白色的布料后,藏在她所不知的懵懂人事后。   然而只是这一下碰触,贺兰雪已经被弄得就要发疯。   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手握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叹息,全身似已绷紧,那是伊人全然不懂的状态。   如果他难过,她可以安慰。如果他寂寞,她可以相陪,如果他烦闷,她可以解忧,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怎样的动作。   不是不懂,只是,实在没经验。   伊人等了等,终于决定按照前世获取的知识,小心求证,大胆尝试了。   她再次伸出手去,在水下,找到那个明显的目标。   小小的手心包裹起来,轻轻地,握住。   手中的事物,却在同时,又胀大了一圈。   伊人皱了皱眉,她有点握不住了。   只怪手太小。   再握,再握。   贺兰雪环在她肩膀上的手臂力道突然重了许多,他的呼吸越发浓重起来,神色迷离,呼吸里,有一声很轻微的呻吟,蜜蜂一样,钻进了伊人的耳中。   呻吟入耳,伊人也突然有种被炸开的感觉,全身莫名地焦躁起来。   她又是用力一捏。   手下的事物,也随着她冷不丁地用力,像要挣脱一般,跳了跳,吓得伊人赶紧松了手。   ***顿时悬空,没了着落。   贺兰雪的眉头轻轻皱了皱,哭笑不得。   他没有再要求伊人做什么,只是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肩膀,湿热的手掌,顺着她削玉般的肩膀慢慢滑了下来,***衣领里,古代的衣领本是松垮的,在温水里跑了那么久,那襟前的丝带早已散开了,手指灵巧地拈着衣带,当他的触   摸,顺着她的侧面,起伏到伊人光滑、肉肉的腰上时,衣服也褪到了腰间。   胸前只剩下一条不足蔽体的小肚兜,肚兜早已歪斜,柔腻的肌肤隐约而出。   贺兰雪的手重新绕到背后,轻轻地扯开那系肚兜的绳子。   然后,就势顺着她蜿蜒的要不,重新回到她的腰上。   伊人的腰,绝对称不上纤细型。   贺兰雪摸在手里,只觉得软软的,滑滑的,按一按,有种让人安心的实在。   她的骨架很小,虽然肉乎乎,几乎摸不到骨头,可是全身所有的曲线有种说不出的匀称,所谓的珠圆玉润,大抵如此了。   贺兰雪微微笑了笑,弯腰重新吻住她,然后,咬了咬她的下嘴唇,再咬了咬她的下巴,她的脖子,她隐隐约约的锁骨,她的……   背后的手,已经轻巧了抽开地拦在两人之间的肚兜。   贺兰雪的唇,碰到了她第二隐秘的地方。   伊人略有点紧张地退了退,只是后面是木桶,无路可退。   贺兰雪脑中一热,方才小心压住的***,用比刚才更热烈的架势,燃烧起来。   然后——   贺兰雪脑中一热,方才小心压住的***,用比刚才更热烈的架势,燃烧起来。   然后——   然后,外面响起一阵均匀的敲门声。   ~~~~~~~~~~~~~~~~~~~~~~~~~~~~~~~~~~~~~~~~~~~~~~~~~~~~~~~~~~~~~~~~~~~~~~~~~~~~~~~~~~~~~~~~~~~~~~~~~~~~~~~   贺兰雪屏住呼吸,只愿外面那人知趣一点,没人应声,就赶紧走吧。   那人却没有这样的自觉,依旧不折不饶,持续地敲门不停。   贺兰雪忍了忍,一面扯过衣衫,遮到伊人身前,一面沉声问道:“是谁?”   “是我,伊人在吗?”外面的人大大咧咧地问道。   贺兰雪立刻腾起一阵无名业火,其他人还好想一点,却是流逐风!   本来他和伊人之间,就有那么一点不明不白,这次刚一见面,他又来敲她的门!   “你有什么事?”贺兰雪继续忍了忍,阴着声音问。   “我要找的是伊人,为什么要把答案告诉你?”流逐风笑嘻嘻地顶了一句,又不屈不饶地敲了三下门,“开门开门,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你先在外面等等,我们马上出去。”贺兰雪咬着牙,几乎从齿缝里问出这句话。   他尽可能想表现得和颜悦色,只是话一出口,仍然弥漫着森冷冷的寒气。   然而流逐风浑然不觉,依旧敲着门,挺无辜挺自然地说:“磨磨机机的,你们不用出来,我进来了啊……”说着,外面竟然响起一个门轴的推动声,还有流逐风低低的自语:“搞什么,原来门没关啊……”   贺兰雪大惊,再也顾不上其它,立刻从木桶里站起来,又拿了一件长衫给伊人披上。   大门与木桶之间隔着一扇白色微透的屏风。   流逐风投影在屏风上的影子越来越大,他越走越近。   “你们在哪呢?”流逐风问着,已经从屏风后探过头,朝里面瞄了过来。   贺兰雪与伊人身上,还滴滴答答着水珠。   两人皆是衣衫不整,伊人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尽,整个屋子,都是暧-昧的情-愫。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发生了何事,流逐风却只是挠了挠头,笑嘻嘻地问:“你们打水仗啊?”   贺兰雪目光一寒,冷冷地瞧着他。   如果目光是可以杀人的,那么流逐风已经死了千儿百遍了。   可是,目光是能杀人的吗?   不能。   所以。流逐风依旧笑嘻嘻地站在原地,安然无事,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贺兰雪突然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流逐风是故意的!   以他的功力,三里之内的纤微细动,他都可以尽收耳底,即便猜不到屋里的景象,好歹也是能听到水声吧。   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条不紊地敲了足足半刻钟的门。   ——有何用心!   ——而且,贺兰雪分明记得他关了门的!只不过,这样层次的门,对流逐风来说,那便是形同虚设,和没关差不多。此门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流逐风明显是小人。   这样想着,贺兰雪再看向流逐风,忽而发现,他那双总是含笑,总是满不在乎的眼睛,异芒璀璨。与此刻的慵懒闲适那么不同。   “不知道流少主,到底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看?”   贺兰雪虽然全身衣衫尽湿,发丝凌乱,形容狼狈,此时问话的姿态仪容,却是极有风度的。   流逐风有点钦佩地看   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笑道:“我只给伊人看,可没打算给逍遥王看。”   “你让我回避?”贺兰雪挑眉问。   该回避的,是他流逐风吧!   “如果不介意的话……”流逐风笑眯眯、一点也不客气地回答道:“请逍遥王到外面等一等。”   忍,再忍,看在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上,贺兰雪几乎要忍得肺部爆炸了。   ——可还是忍不住!   “流逐风!你是不是故意的!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对不对!”他已经出离愤怒了,再也不打算与流逐风虚与委蛇,直接挑明了问道。   流逐风眨眨眼,挺无辜的看着他,不反驳,却也不应承。   那神情,倒把伊人的一套学得十足十。---题外话---伸手,求打赏,嘿嘿。   ☆、VIP060 把你的手指剁下来吧   此时的贺兰雪,绝对有一种将流逐风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阿雪。”就在贺兰雪打算揪着流逐风的领口,质问他到底存什么心思时,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伊人,冷不丁地说道:“你能不能出去等一小会,就一小会,”伊人伸出一根手指,可怜兮兮地弯了弯,大大的眼睛里,甚至有种祈求的味道。   贺兰雪有点愕然,他没料到伊人也会求他出去。   就在刚才,他离伊人还是如此近,近到能碰到彼此的心,可是转眼,伊人便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叫他出去!   贺兰雪很不理解,却无法去拒绝伊人的请求。   所有的郁闷和不解,最后一股脑地发泄到了那搅人好事的流逐风身上,贺兰雪此刻的义愤填膺,足以杀人了副。   更可恶的是,流逐风竟然还是一副笑嘻嘻、看我多无辜的模样。   ……   ……   ……   ……   “阿雪……”伊人走近一步,仰头看着贺兰雪。   贺兰雪本有一种想发作的冲动,可是看到伊人此刻的神情,又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黑黝黝的瞳仁,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没心没肺的空茫,她的眼神很实在,所有的情感镜子一般忠诚地映射了出来,让他不由自主地去信她。   “我在外面等你,有什么事情叫我。”贺兰雪说着,突然俯下身,当着流逐风的面,很坦然地吻了吻她的唇。   伊人怔怔,然后莞尔一笑。   笑如春风,刹那破冰。   原来信任,真的可以那么简单。   流逐风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看到此景,唇角微微往上挑了挑,不明意义。   ~~~~~~~~~~~~~~~~~~~~~~~~~~~~~~~~~~~~~~~~~~~~~~~~~~~~~~~~~~~~~~~~~~~~~~~~~~~~~~~~~~~~~~~~~~~~~~~~~~~~~~~   待贺兰雪走出去后,流逐风自发地坐到了床边,倚着床板,偏着头看着伊人。   伊人拧了拧头发,也坐到了他旁边。   “又搅了你的好事啊,”流逐风歪着头看了看她,促狭地笑道:“不过,你到底喜欢谁啊,贺兰雪还是炎寒?”   “阿雪啊。”伊人回头,很自然地回答道。   “那炎寒呢?”流逐风问。   伊人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心,然后坦然道:“也是喜欢的,可是,那是不同的。”说完,伊人重新仰起脸,慎重地问道:“你刚才拿在手里的戒指……我也有一枚。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是它吗?”   “你的戒指,是息夫人的?”   “是。”   伊人手中的戒指,还是上次武爷交给她至尊图的时候,一并给她的。   方才她会让贺兰雪出去,也是因为,她瞥到了流逐风戴在右手上、不停地用手指摩挲的戒指。   流逐风手中的戒指,与伊人手中的一模一样。   “我听冷艳说,至尊图在你身上,就猜到戒指也在你身上。”流逐风举起自己的那一枚,举高,迎着光线观察了一番戒指上那晶莹剔透的钻戒,然后顺手套进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喏,交给我吧。”   “为什么要给你?”伊人一脸黑线。   哪里有这样蛮不讲理要东西的人?   “你想不想嫁给我?”流逐风盯着她,一字一句问。   伊人想也不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流逐风的嘴巴瘪了瘪,手捧心脏,做了一个伤心欲绝的姿态,“你太伤人心了,好歹也要装模作样的想一想吧。”顿了顿,似要挽回自己的面子,他又恨恨地补了一句:“我也不想娶你,你的男女关系太复杂。”   “所以,你得把那枚戒指还给我。”他又下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   伊人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同样一字一句地反驳道:“我没有复杂的男女关系。”   “怎么不复杂了,你说,你先跟炎寒,那啥那啥,回头又跟贺兰雪,那啥那啥。”流逐风本着非礼勿说的准则,含糊道:“如此,还不复杂?”   “不复杂。”伊人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流逐风立刻做晕眩状,“不跟你这大脑少跟弦的小丫头说了,我只问你,那炎寒怎么办?”   “他明白的。”伊人神色一黯,继而低低地回答道:“炎寒什么都知道。”   流逐风不明所以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坚定地伸出手,旧话重提,“戒指还我。”   “为什么?”两人的谈话成了一个轮回。   这一次,流逐风选择了直面回答,“因为拥有另一枚戒指的人,会成为流园的女主人。你又不想嫁给我,我又不想娶你,所以,你还是别留着它了。”   “啊?”这一次,伊人倒是吃了一惊,回声筒一   tang般,再次怔怔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哪里那么多为什么,知道什么动物最喜欢问为什么吗?”   “猪。”伊人淡淡回答,并不上当。   “……反正,戒指给我!”流逐风无语了片刻,然后野蛮地下了一个命令。   伊人犹豫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往怀里掏去,手一伸,才发现长衫之下,自己是真空的。   好像,也有点冷了。   伊人的手又缩了回来。   ……   ……   ……   ……   流逐风则看着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襟里伸进去,大大的领口,露出里面的少许春-色,凌乱熨帖的长发,贴着赤-裸的肌肤,就这样赤足坐在他的旁边,大大的衣服,让她显得萧瑟而单薄。也让人有种很奇怪的念头:那大大的衣服之下,她的身躯,该是如何娇小?   流逐风很快将这转瞬的奇怪念头甩到了脑后,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我没把你当女人,你也别不把我当男人,行不行?”说完,他极有风度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去:“你先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穿好衣服后就来找我。”   “哦。”伊人应着,在他身后轻声问:“你的那枚,是贺兰无双的,还是……”   “也是夫人的。”流逐风在门口处转身,简短地回答:“两枚都是夫人的,你还我,是物归原主。”   说完,他已经退出门去,轻轻地合上了门。   ~~~~~~~~~~~~~~~~~~~~~~~~~~~~~~~~~~~~~~~~~~~~~~~~~~~~~~~~~~~~~~~~~~~~~~~~~~~~~~~~~~~~~~~~~~~~~~~~~~~~~~~   伊人困惑地站了一会,然后,开始换衣服。   房门外,贺兰雪一直没有离开,他身上的水汽已经用功力蒸发干了,长发随意地拢到脑后,意态随意,与刚才的狼狈比起来,这样的贺兰雪,已经从容飘逸许多。   流逐风站在后面犹豫了一下,然后款步走了过去。   其实,都是男人,贺兰雪什么心情,他懂!   “咳咳。”在一旁站了会,见贺兰雪打算将自己无视,流逐风连忙发出一点响动,证明自个儿存在。   贺兰雪转头看向他,目光冰寒至极。   “好吧,我承认我故意的。”流逐风也看得转圈子,摊摊手道:“你现在可能会生我的气——不过,当初她和炎寒,也是我搅黄的,所以呢,一恩一怨,抵消了。你有什么情绪,那是私人矛盾,千万别提升到政治领域,知道不?”   贺兰雪如今虽然是天朝的钦犯,但是凤九处心积虑地把贺兰钦也拉下了水,以后天朝是谁家天下,尚不可说,流逐风还是选择慎重点。   无论他自己多么叛经离道,他首先是流园的少主,要为流园数万名民众负责。   他一向是有这个担当的。   “你终于承认了。”贺兰雪已经在外面生了半天闷气了,你可知道,升腾的欲-望被硬生生截断是什么滋味?就好比前一刻在天堂,哗啦一下就坠到了地狱一般。   “为什么要这么做?”贺兰雪沉着声音,咬牙切齿地问。   那神情,仿佛流逐风一个言语不慎,就要将他啃掉吃掉一般。   “哎,搞不准伊人以后是我的妻子,所以,在没拿回那东西之前,我不能让别人把她给吃了。”流逐风如此回答。   “伊人怎么会是你妻子?!”贺兰雪听着有点糊涂。   “信物的原因。”流逐风含糊地回答道:“我答应师傅了,一旦那戒指戴到另一个女子手中,就要对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现在,那个信物在伊人手里,不过你放心,她还没戴上去,等会我拿回来后,你们继续,继续,我绝对不会再出现了。”   贺兰雪还是不够清楚,不过,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随便吧,只要这个流逐风不再出现,暂且不管其它事了。   ~~~~~~~~~~~~~~~~~~~~~~~~~~~~~~~~~~~~~~~~~~~~~~~~~~~~~~~~~~~~~~~~~~~~~~~~~~~~~~~~~~~~~~~~~~~~~~~~~~~~~~   两人默不作声地在外面等了一会,听着里面兵兵梆梆的声响,大概是伊人翻找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伊人欢欣地‘找到了’三个字。   流逐风面带喜色,转身迎向伊人的方向,可是,就在伊人走出门口的那一刹那,流逐风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   贺兰雪见状,连忙也吃惊地望过去,却见到伊人本来举着一枚戒指跑了出来,哪知在门口一颠,那戒指有点大,她的手指又太细,白色的指环,一溜儿套进了伊人的无名指上。   “赶紧摘下来,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流逐风说着,   急忙背过身去。   贺兰雪一哂:这算不算掩耳盗铃?   伊人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了流逐风一眼,然后要把戒指用手指上撸出来。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戒指戴上去如此容易,想要拔出来,竟是出奇困难。   贺兰雪在旁边看了一会,也过去帮忙,大大的戒指,在套进去后,竟然相当合适。   伊人的手不算纤细,肉乎乎的,指头的线条均匀温润,白色的指环堪堪卡在骨结之下,贺兰雪手抓着指环,想用力一点,又怕会将伊人拽疼,终究不敢用力。   “要不,擦点菜油吧?”伊人自个儿又折腾了一番,试探地问。   流逐风还是背对着她,黑着张脸,不言不语。   贺兰雪也深知此事可大可小,不敢轻忽,拉起伊人,一言不发地朝楼下的厨房走去。   他必须把戒指弄出来。   “算了,把手指剁下来就行了。”到了楼梯口,流逐风冷不丁地递过一把刀去。   伊人很无语地看了看刀,又看了看他。   “除此之外,再无它法了。当年师傅之所以可以取下戒指,也是因为手指断了。做这枚戒指的材料很奇怪,一旦遇到人的体温,就会自发紧缩,无论你胖了瘦了,它都可以刚刚好地契合你的手指,若非如此,它也成不了独一无二的信物。一旦戴上,就不可能再解开。”流逐风冷着脸,郁闷道:“师傅说,只因为有太多人轻视戒指的承诺,所以,师傅才花尽心思,锻造了这两枚世间独一无二的戒指,除非主人死了,或者断情断指,否则,它就会一生一世地陪着你。”   伊人眨眨眼,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流逐风的手指。   两个无名指上,钻石闪着绚烂如婚礼的光。   “伊人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贺兰雪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沉,见伊人拉到自己身后:“这辈子,她只能是我的。”   流逐风拱供手,苦笑道:“大哥,我也不愿意,你们喜欢小女孩,我还是喜欢成熟性感可亲可人的。像冷女王那样的。所以啊,只要她把手指剁下来,就没事了。”   伊人打了一个寒噤,伸手抓住贺兰雪的衣角。   让她剁手指,那也太……太什么了吧……   “我也不会让你伤害她。”贺兰雪那边自然没得商量。   流逐风无语了一会,然后认同道:“也是,小-情-人这么怕好吃懒做,又没什么思想境界,剁手指对她来说是疼了点。可是,怎么解决呢?”。   流逐风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为难的事,他望了望天,头痛不已。   “算了,你留着吧,只要切记,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要在流园出现。”最终,流逐风只能妥协道:“千万记得了,不要来流园!”   伊人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尽管如此,流逐风还是万分郁闷,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不管了,我不能继续和你们在一起了,总而言之,你们不知道这戒指的事情,也不要提起见过我。”他依旧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又叮嘱了一通,然后转身便走。   “你要离开了?”贺兰雪有点讶异地问道。   流逐风的行为一向怪异,没有规律。   “不得不走。”流逐风莫名地丢下一句话,行了几步,又转头叮咛道:“见到凤七,就说我会找机会再找她的。”   流逐风可谓是说到做到,转身便走了。   贺兰雪还没应声,他眨眼没了踪迹。   ……   ……   ……   ……   贺兰雪与伊人面面相觑半响,过了一会,贺兰雪忽然忆起方才的情形,忍不住伸手去握住她,想说点什么,又恐她羞涩,只是握着,觉得手心满满的,说什么都是多余。   伊人的神色则很沉静,亦很祥和。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苦的。”念及自己现在的情形,贺兰雪如是道。   伊人抬起头看他。   “你想要的生活,我可以、也有能力给你。”贺兰雪又说,一脸自信。   那样的踌躇满志,是伊人所不认识的贺兰雪。   她知道,他准备争了。   从前不争的贺兰雪,已经在那场大火里,在失去亲人的至痛里,不复存在。   而她,得一直陪着他。   “阿雪……”伊人轻轻地唤了唤,反手,也握住他,“阿雪……”,叫了三四次他的名字,伊人方仰起脸,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来,“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反正,我会赖着你的。”   争也好,乱也罢,她会一直支持他做任何事情。   只因,不想离开了。   贺兰雪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   伊人张开双臂,搂着贺兰雪的腰,歪着头,神色依旧沉静,也不知在想些   什么。   ~~~~~~~~~~~~~~~~~~~~~~~~~~~~~~~~~~~~~~~~~~~~~~~~~~~~~~~~~~~~~~~~~~~~~~~~~~~~~~~~~~~~~~~~~~~~~~~~~~~~~~~   确认流逐风真的走了后,贺兰雪嘱咐伊人早点睡觉,自己则来到凤七的房间前,敲了敲。   凤七刚刚准备入睡,听到敲门声,她开了门,见是贺兰雪,不由得凤眼一眯,似笑非笑问:“王爷怎么不在王妃的房里?”   贺兰雪说带伊人去梳洗,结果一去不复返,易剑去看了看情况,回来时却是一脸彤红。   大家心领会神,也各自散了。   “流逐风已经走了。”贺兰雪道。   “走了?”凤七愤愤然:“他想赖账?”   “不是。”贺兰雪好笑地看着凤七作张作智的表情,简单地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你是说,那枚戒指……”凤七睁大眼睛,一脸看好笑的模样。   “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戒指。”贺兰雪迟疑地看着凤七,不明白她何以那么有兴趣:“会不会是流逐风对伊人……”   “流逐风?绝对不会!那小子喜欢他师傅,不知道有多死心塌地的,不然,早几年我与他假成亲的时候,他也不至于抵死不从了。”凤七哈哈大笑道:“他一心要找到另一枚戒指给他师傅,却偏偏被伊人戴到了手里,陆川逼着他娶我,回头他师傅又逼着他娶伊人,他一定会生不如死,都这样了,他哪里能不逃?”   “流逐风,他师傅?”贺兰雪皱皱眉,显然不太明白。   “不说了,反正我知道了就成。谢谢啊,早点回去睡吧。”凤七连忙打住话题,似乎不想深入。   贺兰雪也不追刨下去,礼貌地欠了欠身,就要离去。   ……   ……   ……   ……   凤七在后面看着,见他笔挺的背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凤七突然叫住他,“贺兰雪!”   贺兰雪翩然转身,越漫不经心的动作,做起来,却越发优雅。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伊人?如果喜欢,就不要在意其它事,带她去江南吧,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行不行?”凤七莫名其妙地蹦了一句。   贺兰雪怔了一会,然后微微一笑,重新转过身,离开。   白色的风华,很快消失在拐角的茫茫处。   凤七却是一声叹息。   ~~~~~~~~~~~~~~~~~~~~~~~~~~~~~~~~~~~~~~~~~~~~~~~~~~~~~~~~~~~~~~~~~~~~~~~~~~~~~~~~~~~~~~~~~~~~~~~~~~~~~~~   伊人停在门口,她举起手,细细地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看着看着,突然放下手来,发狠心地拔着它,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只是疼,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几番徒劳,只能作罢。   她推门走了进去。   “伊姑娘。”房间正中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见她进来,来人转过身,朝她深深地行了一礼。   ……   ……   ……   ……   在贺兰雪离开她、前往皇宫的期间,有人找过她。   来人只问了一句话。   “伊姑娘上次不辞而别,陛下很难过,陛下想问姑娘,还愿不愿意回去?”   伊人没有回答。   那人于是又说,“姑娘回天朝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陛下全部知道,陛下想让在下转告姑娘一句话。”   “什么话?”伊人怔怔地问。   “姑娘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无论姑娘如何选择,陛下都不会怪姑娘。陛下说了,他与贺兰雪,其实终有一天会变成敌人,因为贺兰雪是天朝的人,而陛下是炎国的陛下,两国相争,不可幸免。姑娘无论选择谁,便是与另一个人为敌,望姑娘慎重。”那人最后说:“但愿晚上能得到姑娘的答复。”   伊人还没有做出反应,那人便退到了屏风后,转眼消失。   伊人躺回床上,琢磨了许久,却始终不得其法。   她不想与任何人为敌。   然后,易剑进来了。   然后,阿雪出事了。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之说。   选择,是在相同的环境下,对相同的事物所作的抉择。   而炎寒与贺兰雪,从来是不同的。   对炎寒,她可以用尽一切去感激,对贺兰雪,她却要用尽一切去守护。   现在,贺兰雪面临他人生中最艰苦最险要的争夺之路,她无法离开,也不会离开。   ……   ……   ……   ……   “姑娘可有答案了?”屋子中间的人,客气而尊敬地问道。   伊人正打算回答,那人又不间歇地说到:“天朝的裴若尘已经与陛下结盟,而姑娘原来的丫鬟十一,她的夫君黄阿牛如今也在为裴若尘做事,姑娘可是要舍弃所有人吗?”   “我会留在阿雪身边。”待那人说完,伊人的回答依旧没有迟疑。   这个答案,也不会因为其它客观原因而变得不一样。   伊人从来不会将事情混为一谈。   来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道:“陛下此刻便在这里,姑娘想去见一见陛下吗?”   伊人微觉吃惊,如今天朝风起云涌,形势已极玄妙,京城更是龙潭虎穴,炎寒敢在这个关头来此处,确实冒了极大的风险。   当然,炎寒也一向是有恃无恐的。   他从未怕过。   “不见了。”伊人沉吟片刻,然后轻声回答:“这里会很危险,让他早点离开吧。”   “姑娘难道连见一面也不肯了?”那人有点愕然。   “不见了。”伊人摇头,突然觉得伤感,鼻子有点酸。   那人不再说什么,又深深地行了一礼,然后悄然退下。   ~~~~~~~~~~~~~~~~~~~~~~~~~~~~~~~~~~~~~~~~~~~~~~~~~~~~~~~~~~~~~~~~~~~~~~~~~~~~~~~~~~~~~~~~~~~~~~~~~~~~~~~   伊人静静地站在屋子中央,没有点灯,屋里很暗。   伊人站了很久。   直到贺兰雪从凤七那里回来,他轻轻地推开门,还以为自己打搅了伊人的睡眠,却在淡淡的夜色里,看到了伊人的轮廓,莫名萧索。   “伊人?”贺兰雪站在门口,里面模糊的影像让他心中一紧。   伊人转过身,见到他,扬起一个笑来。   那笑容很虚弱,依旧没有杂质。   “怎么没睡?”贺兰雪走进来,作势要擦燃桌上的油灯。   “阿雪。”伊人却在那一刻叫住他,“你真的不会再离开了,是不是?”   “当然。”贺兰雪毫不犹豫地回答:“再也不离开了。”   伊人又是笑笑,轻巧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贺兰雪。   贺兰雪的腰身紧窄修长,抱在手臂间,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贺兰雪愣了愣,优美的眼眸垂了下来,薄唇微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那灯,始终没有点燃。   那一晚,他们相拥而睡,睡得很安稳,是贺兰雪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彻底的昏沉,连梦都没有,一觉醒来,已是晨辉满屋,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臂弯中的女孩,一脸恬静,淡然无争。   他拉开门走出去时,易剑已经等候多时。   ☆、VIP061 阿雪,你好漂亮哦(二更)   他拉开门走出去时,易剑已经等候多时。   “王爷,大将军和凤先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即刻离开京城。”易剑迅疾地禀告。   贺兰雪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朝屋里伸出手去,慢了一步的伊人握住他,被他牵着,从屋里一道走出。   易剑看在眼里,心中欢欣,面上也露出了些许喜色。   刚打算步入大堂,凤九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拦住贺兰雪,浅笑道:“王爷,你这样出去,目标太明显了,城防已经严守,还是伪装一下好。”   “怎么伪装?”贺兰雪问副。   凤九露出一个绝对不怀好意的笑来。   ……   ……   ……   ……   贺兰雪重新被凤九拖进屋里,伊人则被随之而来的凤七领进大堂。   今天的凤七做一身男子装扮,长发盘在头顶,一身青色的飘逸长衫,腰间粗粗地围着一条布带,本只是随意的商贩打扮,可是穿在凤七身上,竟比寻常男子,还英气几分。   坐在大堂里的贺兰钦也换了一身粗犷的布衣,脸上贴满胡子,本是英俊无比的人,硬是装扮成了一个虬髯大汉。   “认识伊人的人不多,她就不用装了。”凤七与伊人一同坐到贺兰钦对面,淡淡道。   贺兰钦点点头,随后促狭地看着伊人,笑着说:“伊人,我可等着抱侄子等了好几年,你和阿雪都要努力啊。”   伊人‘厄’了一下,傻呵呵地笑了笑。   “你可是哥哥,怎么催起弟媳了?”凤七在一边好笑地插嘴道:“传言说大将军为了天朝,常年奔波在外,一直没有婚娶,如今清闲了,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说到这里,凤七神秘兮兮道:“说起来,我认识一个女孩,对大将军十分崇拜,不如……”   正说着,凤七的声音戛然而止,贺兰钦与伊人同时朝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到楼上的情景,也俱是吸了一口凉气。   ……   ……   ……   ……   贺兰雪走了出来。   女装的贺兰雪走了出来。   一身淡紫色纱裙,云鬓高耸的贺兰雪走了出来。   伊人不自觉地将他与冷艳相比,其实男扮女装,终究没有女性的那种媚,相比之下,自然是冷艳很胜一筹,可是贺兰雪身上,却有一种极矛盾的特质,那样妖媚的眉眼,那么倔强愠怒的表情,那样的高挑挺拔,都构成一种奇怪的蛊-惑,让人……让人不由得对衣服下的身体,浮想联翩。   “为什么我必须装成这样?”贺兰雪冷着脸,沉声问凤九。   紧跟在后面的凤九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自然是为了出城。”   易剑却早已忍不住,在见到王爷出来的那一刻,就掩口笑了起来。   贺兰雪瞥见易剑的表情,心中更是恼怒,重重的哼了一声。   “太后刚刚过世,而且大将军的死讯传出去后,天朝必定有异动,想混出城不是易事。不过队伍中间有一个大美人,又刚好被守卫调戏后,才发现是裴大人的新姬妾,那出城,就一定会变得很容易了。”凤九笑眯眯道。   言外之意,就是让贺兰雪故意被调戏,然后搬出裴若尘吓得那些人不敢多搜查,一道蒙混过去。   “我还要被人调戏?”贺兰雪的声音冷得吓人,几乎要冻结成冰了。   凤九还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易剑则摆手不干了,抢过去反驳道:“王爷千金之躯,怎么能给那些俗人调戏!”   贺兰雪正要感激易剑与自个儿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哪知易剑转口又说了一句:“不如让我去吧!”   “……”贺兰雪与凤九同时无语,他们上下打量了易剑一番,然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声气。   “算了,还是我吧。”贺兰雪只当自己舍身为人了。   易剑挠了挠头,不明白他们方才的叹息,到底是何意义。   ~~~~~~~~~~~~~~~~~~~~~~~~~~~~~~~~~~~~~~~~~~~~~~~~~~~~~~~~~~~~~~~~~~~~~~~~~~~~~~~~~~~~~~~~~~~~~~~~~~~~~~~   丞相府,被贺兰悠派去的小丫头回到房间,一五一十地报道说:“裴大人房间里确实有人,却不是女人。”   “哦,那是谁?”   “奴婢听裴大人,叫他,陛下?又说什么炎国……”小丫头也是一知半解。   贺兰悠的手却是一颤,茶水洒在了桌上。   ……   ……   ……   ……   裴若尘的会客厅,外面没有守卫,裴若尘也是一身便装,神色素淡,他对面坐着的男子,同样黑衣长袍,淡然自若。   若非不仔   tang细听他们的谈话,偶尔经过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天朝裴大人对面坐着的男子,正是天朝如今的第一大号敌人,炎寒。   而此刻,炎寒正一脸含笑地问道,“裴大人,你刚才所说,不久后的那个计划,能兑现吗?”   “陛下能亲自来,若尘又怎敢不拿出最大的诚意来招待陛下呢?”裴若尘淡淡回答。   “可事成之后,你又怎么向天下人宣布?”炎寒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杀了贺兰淳,裴若兰的儿子登基,你摄政,这固然不错,可却免不了世人的悠悠之口啊。”   “自然不用我动手。”裴若尘微微一笑,“贺兰雪与贺兰钦不是逃出去了吗?杀母之仇,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原来你准备将罪名推到他们身上。”炎寒了然,“不过,你将贺兰钦放出去,还是不妥。”   “陛下可是怕了?天朝还有贺兰钦这个劲敌?”裴若尘浅笑问。   “裴大人以为呢?”炎寒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转到了方才敲定的话题:“如果裴大人起事,炎国一定会遵守承诺,在北方战线上吸引天朝大部分兵力,可是事成之后,裴大人也要遵守承诺,割让北方绥远十三座城池,并且年年进贡。”   “自然。”   “如此,预祝我们合作愉快。”炎寒说完,突然猛地转头,朝窗口的方向叱声喝道:“谁?!”   裴若尘也闻声站了起来,拉开厅门。   窗外树影婆娑,阳光明媚,没有人影。   “已经走了。”炎寒淡淡道:“听脚步,是个女子。”   裴若尘眉毛一轩,快步朝贺兰悠的住处走了去。   ……   ……   ……   ……   炎寒没有动,仍然坐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啜着茶,待裴若尘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中,一个黑衣人从屋顶翩然而落,毕恭毕敬地跪在炎寒身前。   “是谁?”炎寒淡淡问。   “容皇后。”那人回答。   炎寒沉默了一会,握住茶杯的手掌微微合紧,又缓缓地松开,刀凿斧削的脸,坚毅而从容,“她的答案呢?”   “伊姑娘说,她不会离开贺兰雪。”   啪擦一声,杯子裂了,水流了下来,流在桌上,竟有血色。   ~~~~~~~~~~~~~~~~~~~~~~~~~~~~~~~~~~~~~~~~~~~~~~~~~~~~~~~~~~~~~~~~~~~~~~~~~~~~~~~~~~~~~~~~~~~~~~~~~~~~~~~   裴若尘的脚步很快,果不其然,走了没多久,他便看到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慌慌张张地消失在贺兰悠的房里。   他心中暗叹一声,脚步微缓,慢慢地停到了贺兰悠的门前。   举手,敲门。   里面没有应声。   裴若尘无奈,只能开口,“公主,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若再不开门,我只能破门而入了。”   里面终于有了响动,一阵脚步声后,房门被拉开,穿着水红色纱裙的贺兰悠,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皇后呢?”裴若尘没有看她,只是越过她,径直朝里面走去。   “裴若尘!”贺兰悠猛地转身,冲着他的背影大叫:“你这是叛国!”   “你现在可以去告密,你可以让贺兰淳抓住我和炎寒,可是,你要记得,你刚刚失去了两位哥哥——无论他们有没有真死,贺兰淳确实是要杀他们。公主,我是你的丈夫,他是你的大哥。你可以选择。”裴若尘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话,然后继续前行。   后门洞开,容秀显然已经从后门跑了出去。   他不再迟疑,身影一晃,紧跟而去。   留下贺兰悠,独自一人站在大门的风口处,被过堂风吹乱了头发,发梢撩进眼睛里,酸涩到流泪。   ……   ……   ……   ……   裴若尘一路追到大街上,街上人流川流不息,艳阳高照,一座熙熙攘攘的集市。   他没有再追,而是扬手招来两人,淡淡地吩咐:“守住所有进宫与出城的入口,如果发现容皇后……”停了一会,他终于接着说到:“格杀勿论。”   眸光闪了闪,随即沉寂。   来人听命,几十名身穿百姓服的死士,眨眼便消融在人群中。   ~~~~~~~~~~~~~~~~~~~~~~~~~~~~~~~~~~~~~~~~~~~~~~~~~~~~~~~~~~~~~~~~~~~~~~~~~~~~~~~~~~~~~~~~~~~~~~~~~~~~~~   贺兰雪一行出了客栈,一路走到城门口。   凤九租了一辆马车,让贺兰雪与伊人坐到了车厢内,凤七负责驾车,凤九则装成账房先生,与保镖贺兰钦、易剑走在左右。<   /p>   看样子,就像寻常大户人家出门省亲的样子。   车厢内,伊人睁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咫尺之间的贺兰雪,脸上的惊叹从早晨开始,就没有褪过。   贺兰雪有点郁闷地偏过头,将脸朝向窗外的街道。   “阿雪,你真漂亮。”伊人怔了半响,终于将心中盘旋已久的感叹发了出来。   贺兰雪冷哼了一声,根本不觉得那么是赞扬。   伊人已经够不把他当男人了,这一闹,以后还怎么混?   “阿雪,回去后当我的模特吧。”伊人又说。   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作画了。   不过,看着这样的贺兰雪,她又有种想把他画下来的冲动。   贺兰雪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不好,你留下证据,以后给我们的孩子看,那我岂非很没面子?”   伊人愣了愣。   孩子?   她伸手挠了挠头,讪笑了一下,双手撑着木凳,往上挪了挪,目光也移到了窗外。   车轮碌碌,单调而有节奏。   听着听着,伊人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眼皮也渐渐地耷拉下来。   ……   ……   ……   ……   城门越来越近。   凤七突然提醒了一句,“贺兰雪,要到城门了。”   贺兰雪神色一凛,正打算把伊人叫醒来,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猝停的动作让箱内的两人都往前一倒,贺兰雪连忙张开双臂,伊人‘砰’的一下,额头撞到了他的胸口,她摸着头,迷惑地瞧了瞧左右,车厢门亦在同时被拉开了,有风灌了进来。   卷起的鹅黄色衣衫将来人裹得如一只鬼魅。   贺兰雪正打算防卫,待看清来人后,神色一惊,“是你?”   伊人也揉着眼睛,从贺兰雪的怀里爬出来,一面坐好,一面朝那人望过去。   虽然惊慌失措、面无血色,却依旧无法掩盖她空谷幽兰的美色,容秀的美,胜在纤柔浅淡,所以这种情况下的容秀,不见狼狈,反而更美了。   “伊人……”容秀慌不择路,一时间没有认出女装的贺兰雪,只认出了伊人,面上一喜,“裴若尘要追杀我,我可以上来躲一躲吗?”   伊人点点头,朝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容秀立刻爬上车厢,待车门刚一合拢,便有几个穿着灰色寻常百姓装的人匆匆忙忙地走了过去。   容秀屏着呼吸,直到他们走远,她才微微地松了口气,这才有闲暇去打量车厢里的景致。   伊人还是如往常一般睡眼惺忪,而她对面,则坐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高挑美丽,看着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见容秀困惑,伊人正打算戳穿贺兰雪,贺兰雪却咳嗽了一声,转身就要下车。   “发生什么事了?”马车旁,贺兰钦走近问。   贺兰钦经过装扮,此刻是一个虬髯大汉的模样,容秀自然也认不出。   贺兰钦却能认出容秀来,他先是一惊,探寻地看了看贺兰雪,然后也不动声色,转头问伊人,“小姐,她是什么人?”   伊人有点不明白他们的装疯卖傻,怔怔然,不知如何回答,容秀却极快地回答道:“我被仇家追杀,只想在这里躲一躲,过会就下车,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裴若尘为什么要追杀你?”伊人又听她说起‘仇家追杀’四个字,也顾不上其它,困惑地问。   “他要叛国,要将天朝卖给炎国,还……还会对陛下不利。”容秀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上的担忧与愤懑,呼之欲出。   贺兰雪端坐另一边,冷冷淡淡地看着,冷冷淡淡地听着,神色不动。   伊人只是沉默。   “对了,伊人,你怎么在这里?他们又是什么人?”容秀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境况,迟疑地问道:“你不是跟阿雪在一起吗?阿雪,是不是真的没死?”   听裴若尘方才的话,贺兰雪与贺兰钦似乎并没有死。   昨日的那场大火,也似乎,不是意外……   “厄,”伊人正琢磨着怎么回答,贺兰钦却很快地接过口去:“我们是裴府的家眷,坐在另一边的这位姑娘是裴大人新聘的姬妾,现在有事回家省亲。”   听说是裴若尘的家人,容秀脸色更是白得厉害,贺兰钦又道:“不过,我们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姑娘可以躲在马车里,我们要出城,姑娘是不是也要跟着出城?”   容秀犹豫了一下,然后狠狠心道:“那就麻烦你们了,带我出城吧。”   回宫报警,已经是行不通了。   而且,容秀也开始怀疑,昨天宫中的那场大会,贺兰淳,是不是存心的?   ……   ……   ……   ……   而在他们谈话期   间,贺兰雪始终没有说话。   容秀则坐到了伊人身边,也不怎么仔细看她,只是偏过身,面对伊人,重复了方才的问题,“伊人,你知不知道阿雪的情况?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伊人看了看贺兰雪,不知如何作答。   “阿雪果然没死,对不对?”容秀好歹在宫里呆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领,比常人胜了一筹,   见自己这样提问时,伊人脸上没有悲伤,便知贺兰雪必是无恙。   “对。”伊人下意识地回答。   容秀轻轻地舒了口气,很自然道:“那么,是裴若尘安排你出城与阿雪会合吗?”   伊人又看了看贺兰雪,挠挠头,没有回答。   容秀便当她默认了,沉吟了一会,然后低声道:“等下出了城,我便下车,伊人,不要告诉阿雪,你见过我。”   “我不说。”伊人信誓旦旦。   她也不需要说了。   容秀感激地笑笑,目光顿时有点凄迷了,“我和陛下,都对不住阿雪。他即便能原谅我,只怕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陛下了。”   “做过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祈求别人原谅呢?”伊人淡淡道:“既然做了,那便是做了。”   便如,她觉得自个儿对不住炎寒,却从未想过巴巴地见他,解释什么或者祈求原谅。   人做事,总要有担当的。   容秀怔了怔,然后凄迷一笑,“是啊,既然做了,又何必去在意什么原谅与否。”   伊人安静了一会,淡淡问:“你可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容秀无奈地回答道:“我明明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却无能为力。出了城,我会去找父亲的故交,看有没有办法将消息传进去,给陛下示警。”   “小心点。”伊人叮嘱道。   人心叵测,她这样单枪匹马去告诉另一个人天朝宰相勾结外敌,恐怕非但不能取信于人,反而会引起杀身之祸。   容秀有点吃惊地看着伊人,其实她对伊人的印象是淡漠的,印象最深的,便是那日宫中大会,她为阿雪站了出来,除此之外,伊人给她的感觉,一直是一个安安静静、甚至有点傻的女孩。   然而此刻,她这样淡淡的一声叮嘱,却让容秀觉得异常温暖,也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其实面前的女孩是通透的,她什么都知道。   ☆、VIP062 她的醋意   容秀怀了心思,略微沉默了一阵。   “听说,阿雪……这段时间,你一直与阿雪在一起?”等了一会,容秀迟疑地问。   “是的。”伊人点头,“之前有段时间不在一起,但是以后会一直在一起。”   她的语气毋庸置疑,自然至极。   容秀愣了愣,随即了然,心中不知怎么有了酸意,她甚至有点嫉妒贺兰雪了。   “阿雪是一个极好的人,你以后,要珍惜他。”顿了顿,容秀突然释然,微笑道犍。   伊人点头,一脸认同。   贺兰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神色柔和,柔和且平静。   “想起来,我认识阿雪,也已经二十多年了。”容秀继续道,那神情,仿佛像在交接什么一样,满满的,是回忆的情思与失去的眷念。   也许,这一次,才是真正失去贺兰雪。   这样的失去,比死亡更彻底,他已经有了另一个可以为他毫不犹豫的女孩,他与她,从此之后,无关自己。   伊人闻言,伸手扳了扳手指,然后不好意思地接了一句:“我们认识不到二十个月。”   容秀笑了笑,有点像前辈看后来人一样看着伊人。   无论如何,那二十年的记忆,阿雪少年时最纯美的记忆,永远是她,无人取代。   “可是我们还可以在一起过很多二十年。”伊人又说,傻呵呵地笑,说得漫不经心。   贺兰雪眸光微动,目中含笑,轻轻地望向伊人。   容秀也是一笑:那么淡然的伊人,其实,也会争啊。   用此生剩余的岁岁月月,争她拥有的回忆。   ……   ……   ……   ……   容秀不再说什么,伊人亦有点讪讪,车厢内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外面碌碌的车轮声。   伊人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起瞌睡了。   她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的风景,发着呆。   然后,马车停了下来,例行检查。   凤七在外面粗着声音回答道:“里面都是家眷,不便见人。”   士兵们一阵哄笑,一人掀开帘子朝里面瞧了进来。   ——因为事出紧急,城防已经全部换人,这一批人,都是贺兰淳或者裴若尘的亲信。   贺兰雪探过身,朝往车厢里看的那人微微一笑。   那人顿时呆住,连旁侧的容秀与伊人都顾不上细看了。   伊人本来就是不起眼的,容秀则罩着丝巾,拢在阴暗处,不显山水。   贺兰雪一面在心中咒骂着,一面继续巧笑嫣然,那双桃色美眸,波光盈盈,宛如花开,刹那雪乱。   那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贺兰雪的脸。   贺兰雪眸色一冷。那是抑制不住的杀气,从体内的爆射。   车厢一寒。   那人也莫名地停住手,手指堪堪停在贺兰雪脸颊的一寸远处。   ……   ……   ……   ……   “谁家的家眷?”外面有人继续盘问。   “这是裴府的官牒,里面的夫人,是裴大人新纳的姬妾。”凤七毫无烟火气地递过一份折子,然后抱臂淡淡地看着对方。   那士兵迟疑地接过来,稍一翻开,果然见到右下角盖着裴府的印戳。   “长官!”士兵冷汗渗了一身,赶紧跑过去,揪住正打算轻-薄贺兰雪的小官道:“是丞相的家眷!”   小官脸色变得雪白,再抬头,贺兰雪还是一脸含笑,笑得倾国倾城、优雅无辜。   “刚才差点唐突夫人了,见谅见谅,最近京城乱得很,夫人也要防着坏人,多注意安全。”那人说着,点头哈腰,一步步向后退去。   贺兰雪心中暗叹:看来裴若尘在京城的权势,几乎敌得过贺兰淳了,估计车上坐一位皇后,也没有这样的震摄力。   当然,车上确实有一个皇后……   “还要检查什么吗?”凤七憋着声音,粗声粗气地喝问道。   “不用,不敢,不敢,不用。”那人擦了擦汗,立刻扬手放行。   凤七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狐假虎威地抽了一鞭,吆喝道:“走嘞!”   贺兰钦与凤九紧紧地跟在左右。   ~~~~~~~~~~~~~~~~~~~~~~~~~~~~~~~~~~~~~~~~~~~~~~~~~~~~~~~~~~~~~~~~~~~~~~~~~~~~~~~~~~~~~~~~~~~~~~~~~~~~~~~   这样快走了一里路,估摸着没有人追上来,凤七吆停了马车,然后掀开车帘,招呼里面的人,“可以下来了。”   贺兰雪早已坐立不安,闻言立刻跨下马车,正打算扯掉头上的珠翠绫罗,忽而想起容秀,停   tang住了动作,看向那边。   容秀与伊人也走了出来。   容秀看了看四周,正是京城郊外,了无人烟,天宽地阔,天色寂寂。除了青草茵茵,春色渐浓。   “姑娘有什么打算?”凤七善解人意,凑过去问道:“是打算跟我们走,还是……”   “谢谢大家的仗义相助了,我不能连累各位,就此别过吧。”容秀感激道:“不知道这里到石塘城还有多远?”   石塘,是离京城最近的城镇,石塘的守备,也是太师的得意门生。   “顺着这条路走二十里就到了。”凤七指着旁边的一条小道回答。   容秀点点头,就待告辞,刚一转身,又想起什么,重新转过来。   她望着伊人,半晌,才重重地说了一句,“你们要好好的。”   你们,便是指贺兰雪与伊人了。   伊人还没说话,贺兰雪却已经压低声音,轻轻地吐了一句:“你也保重。”   声音很低,低得分不清男女,只觉得醇厚异常,像历史发酵后的味道。   容秀略有点诧异地看过来,细看贺兰雪的眉眼,看着那双长长的眼睛里内敛的风-情,忽而恍然,却什么都没说。   容秀笑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独自一人,朝那烟草凄迷处走去。   ……   ……   ……   ……   “王爷……”易剑走到贺兰雪身边,略有点困惑地请示道:“是不是要……”   “跟着她,将她安全地送到石塘。”贺兰雪望着容秀的背影,简短地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过身,笑看着伊人,道:“刚才我在车厢里闻到酸味了,不知道你闻到没有?”   伊人抬头望天。   贺兰雪又是一笑,胡乱地扯下头上的装饰品,又三下五除二地抹掉脸上的胭脂妆容。   凤九有点可惜地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转眼成狼藉,有点不甘心地说:“其实王爷的这个扮相还是不错的……”,至于后面的话,早已被贺兰雪用足以吃人的目光瞪了回去。   贺兰钦也拿掉了伪装,神清气爽地呼了口气。   “怎么样?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凤七恢复自己爽利的声线,好奇问。   “凤姑娘呢?”贺兰钦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凤七道。   凤七停爽直地回道:“把你们送走后,我就去流园把流逐风抓出来,然后一道找陆川。”   “为什么找陆川?”贺兰钦诧异地问:“听说陆川不见生人的。”   “我不是生人。”凤七挤眼笑笑,“我是他的煞星。”   凤九也笑,“正因为你是煞星,所以陆川更加不会见你。”   “他说不见就不见?你以为我凤七是那么听话的人?”凤七撇撇嘴,不以为意道:“这一次,他若是跑了,我就不姓凤!”   “那姓什么?”   “姓陆!”凤七狡黠地回答。   凤九又笑,笑容浅淡,满是宠溺与无奈。   那姐弟两说得不亦乐乎,贺兰钦却听得满头雾水:听语气,倒像是凤七要去找陆川晦气一般。   可是,陆川是谁啊?传说中的剑神!   凤七虽然能干,却只限于商场,她去找他晦气,铁定吃亏!   念及此,贺兰钦突然燃起一阵豪气,即便对方是已入神界的陆川,他也要护着这名女子的周全。   并不是报恩,而是,想保护她。   想保护她阳光般的明媚灿烂。   “凤七小姐,无论如何,只要你需要我帮忙,任何事情,我贺兰钦都会义不容辞。虽然对方是陆川,可以一个人再强,也终究抵不过千军万马。”贺兰钦一脸自信道:“我一定不会让陆川伤你的!”   凤七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她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最后,凤七喘着气,手拍着贺兰钦的肩,笑眯眯道:“很好,不愧是大将军,讲义气,我记得你的话了。”   凤九则摇头不语。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凤七说完,手从贺兰钦的肩膀上收了回来,大大咧咧道。   贺兰钦只觉肩膀一松,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肩膀轻得厉害。   “这次,多谢凤七姑娘了。”贺兰雪见她要走,暂时松开伊人,真诚地向她道谢。   “不用谢。我就是帮一帮九弟,不是真心要帮你的。不过,王爷,你的女装真的让我等自惭形秽啊,我也算开了眼界了,嘿嘿。”凤七不客气地又将贺兰雪的痛处戳了戳,贺兰雪虽气恼,却无法对凤七发脾气。   那女子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大光明,直接爽利,让人生气不起来。   “还有啊,九弟,你抽空也要回家看看,父亲年纪大了,以前有什么事情,也该放下了。”凤七啰嗦完最后一句话,然后洒然地   朝众人拱拱手,重新回到驾驶位上:“再会了,各位。”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   地上留下两排车轱辘印。   这是她的马车,她得带走。   商人的劣根性啊。   凤九腹诽了一句,想起凤七最后的那句劝说,神色微黯,默然许久。   如何放下?   ~~~~~~~~~~~~~~~~~~~~~~~~~~~~~~~~~~~~~~~~~~~~~~~~~~~~~~~~~~~~~~~~~~~~~~~~~~~~~~~~~~~~~~~~~~~~~~~~~~~~~~~   贺兰钦则一直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自己视线不及的地方,这才回神,意欲与贺兰雪讨论讨论接下来的打算。   贺兰雪已换了衣衫,一身青色的长袍,此刻正闲淡地站在路边,手自然地放在伊人的腰上,一点逃亡的姿态都没有。   贺兰钦笑了笑,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阿雪,你要同我一道回绥远吗?”   绥远,有他的军队,是他的王国。   只要贺兰钦回去,无论贺兰淳如何诋毁,如何诡辨,贺兰钦都能重新起来——那里的人,本来就只知道大将军,不知道朝廷。   若非如此,贺兰淳也不必那么忌惮他。   “二哥想分庭抗礼?”贺兰雪淡淡问。   “自保而已。”贺兰钦没有直面回答,打了这十几年的战,贺兰钦是对战争体会最深刻的人。   如有可能,他不想轻挑战火,特别是内战。   ——对军人而言,曾在同一个战壕里战斗过的人们,一旦倒戈相向,那是最大的悲剧。   贺兰钦是军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引发悲剧。   “如果可能,我想将流血控制在京城范围。”贺兰雪的神色还是很淡,只是凤目微凛,露出陌生的霸气与一贯的自信,“二哥若是信我,给我半年时间,这半年内,二哥只要稳住北方战线,不要给炎国可乘之机就可以了。”   “你打算怎么做?”贺兰钦诧异问:“这件事后,淳帝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清理你的力量,包括天一阁,你留在内地太危险了。我坚持让你跟我一起回去。”   只有军队,才是安全的。   “二哥,一旦我们一起回去,就一定不可避免地起战火,江南本受了旱灾,民不聊生,到时候,天朝国力大损,一旦炎寒那边有什么异动,鹬蚌相争,白白让渔翁得了利处。”贺兰雪浅言道:“至于我打算怎么做,二哥也不用担心,裴若尘打算利用我们除掉大哥……贺兰淳,难道我不能将计就计,达成我自己的目的吗?”   贺兰钦沉默了一会,然后沉声说到:“你一向有自己的想法,别人劝阻亦是无用,不管怎样,如果遇到任何困难,去绥远找我。”   “好,二哥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贺兰雪说着,突然动-情,深深地看着贺兰钦,想起:这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今夕何夕了。   皇家天室,却往往是聚少离多的命格。   此刻温言软语,焉知再见,不是刀剑相向?   “找我。”贺兰钦语速极快地叮咛了两字,然后猛地倾过身,一个熊抱,像小时候一样,搂着贺兰雪的头,使劲地揉捏了一下。   贺兰雪愣了愣,随即莞尔。   贺兰钦松开贺兰雪,又转过身,将伊人也拉进自己的怀里,用力地抱了抱,“早点生儿子,我等着抱侄子。”   伊人被搂得差点断气,好不容易松开来,又被贺兰雪带进了怀里。   “我不会让二哥失望的。”阿雪的回答很暧昧啊很暧昧。   伊人再次抬头望天。   贺兰钦于是转身,大步流星,朝绥远的方向走去。   方才还是那般的热闹,转眼,各奔东西。   贺兰雪牵着伊人,静静地站在大道的分岔口处,望了望容秀与易剑所去的石塘,又看了看绥远方向,低头,再观察了一番地上的车辙,然后,他略略侧过头,看着伊人。   伊人神色平静,极乖巧地靠着他,脚摩挲着地面,自个儿与自个儿玩呢。   贺兰雪心中,突然流过一道暖流,继而安定。   身边的人行云流水,只有她,始终不曾离开。   “咳咳。王爷,我们暂回落凤庄吧,等易剑从石塘回来后,再图打算。”凤九见贺兰雪神情,立刻打断他的神游,一本正经道。   贺兰雪点了点头,更紧地握住伊人,淡淡道:“走吧。”   伊人赶紧跟了上去,手心里传来他暖暖的温度,宽厚而有力。   他走得不快,只因,要顾及她的步伐。   伊人微微低下头,脚步亦踩到他的节奏上。   一同朝落凤庄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一东一西,一南一北,痕迹俱无。   ~~~~~~~~~~~~~~~   ~~~~~~~~~~~~~~~~~~~~~~~~~~~~~~~~~~~~~~~~~~~~~~~~~~~~~~~~~~~~~~~~~~~~~~~~~~~~~~~~~~~~~~~   直至午夜,容秀才走到了二十里远的石塘城。   到的时候,已经是漫天星光。   城门已关。   见她没能进城,易剑也不敢提前离开,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小心地查看周围的环境。   容秀则紧了紧衣服,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城池,走过去,背对着城墙,缓缓地坐下来,双臂抱膝,有点迷茫地望着来路。   易剑也不敢动,正准备也找个地方将就着过一晚上,突然听到容秀开口问:“是易剑吗?”   易剑怔了怔,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走了出去。   走到容秀面前,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是阿雪让你来保护我的?”容秀轻声问。   易剑点头,“王爷担心娘娘在路上遇到危险。”   “阿雪总是那么温柔。”容秀淡淡地笑道:“你说,为什么当初,我没能爱上他,而是爱上了陛下呢?”   易剑挠挠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易剑,你一定很讨厌我,对不对?因为……因为我害过你的王爷。”容秀抬眸,又问。   易剑大胆地直视着她,星空下,容秀的脸白若月色,淡若月光,美得凄迷朦胧——那曾是王爷痴迷十几年的女子,易剑忽而明白,王爷是有理由迷恋她的。   至少,她也勇敢了。   “娘娘也是不得已。”认真说起来,易剑确实讨厌她,可是容秀真的这样问他,他又觉得,其实她也没那么可恶。   只是不得已而已,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那么,在爱的名义下,做任何事情,都是不让人讨厌的。   容秀感激地笑笑。   “易剑,你回去守着阿雪吧,他此刻比我更危险,我在这里等一等,没什么关系。”等了一会,容秀又说:“何况,时局如此,阿雪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守着我顾着我了。他还有其它的责任。”   “王爷吩咐,让我看着娘娘进城后,方能离开。”易剑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易剑,你觉得,伊人好吗?她跟阿雪……好吗?”容秀知道自己劝不动易剑,顿了顿,转到另一个话题上。   易剑又挠了挠头,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轮笑来,“王妃啊,是一个,怎么说呢,很神奇的人。成天不知道干些什么,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可是,就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安心。”想到平日里伊人呼呼大睡的样子,想到贺兰雪被伊人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想到伊人偶尔的坚持与倔强,易剑觉得三言两语实在难以说清楚,可是心情却莫名地开朗了,“王爷是真的很喜欢王妃,王爷的手,也是因为王妃才残掉的。”   “阿雪的手残了?”容秀吃了一惊。   易剑方知自己失言,正要解释所谓的残疾没有那么严重,口还未张,他的神色却是一变。   易剑挺剑回望:不知何时,一群穿着夜行衣、兵刃雪寒的汉子,从城里钻了出来,围成一个半圆,将他们困在其中。   容秀也站起身来,站在易剑旁边,凛然问道:“你们是谁?”   “皇后娘娘息怒,我们是太师的人。”为首的一个蒙面黑衣人排众而出,拱手,恭敬地回答。   容秀神色稍缓,淡淡道:“既然是父亲的人,就不该这样鬼鬼祟祟地出现。他是护送我来的义士,大家先放他离开吧。”   容秀虽然柔弱,但毕竟做了这几年的皇后,话说行事,自有一种尊贵的气度在里面,那一句话,更是掷地有声。   可黑衣人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样子,他们仍然围着易剑,长剑在手,咄咄逼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容秀挑了挑眉,沉声问。   “请娘娘进城,也请这位义士进城。”来人不慌不忙道。   “我若是不愿意进城呢?”易剑也不是好惹的,握了握剑柄,寒声问。   “只怕由不得你了。”为首的黑衣人话音匍落,那包围圈迅速缩小,易剑正待突围,蓦然发现这一圈人手中都拿着渔网,钢丝编成的渔网。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并不直面易剑的攻击,而是快速移位,用渔网拦住易剑的所有退路。   易剑几番进攻,都被渔网拦了下来,渔网的包围圈时大时小,而易剑的气力,却渐渐弱了。   双方胶着之时,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容秀突然闯了过去,四周的黑衣人略一迟疑,她已经越过包围,跑到了易剑的旁边。   “挟持我!”容秀压低声音,极快速地说到。   易剑不敢有丝毫犹豫,长剑一转,架到了容秀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则抓着容秀的胳膊,他扫视着众人,沉声道:“皇后在我手中,只要你们让开一个缺口,我立刻放了她。”   这个   要求不算太过分,而且,他们若是太师的人,自然会顾忌自家小姐的安全。   哪知黑衣人纹丝不动,虽然蒙面,那露在外面的眼睛,亦是说不出的冷酷平静。   容秀忽然意识到: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的生死。   就像上一次贺兰淳舍弃她一样,她的父亲,同样没有强调要活着的她。   这个发现,让容秀心底生凉。   易剑同样注意到这个事实,不禁对容秀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手上的剑,也不由自主地挪开了。   那黑衣人见状,大手一挥,也顾不上容秀的死活,率众朝易剑反扑而去。   易剑唯恐伤了容秀,手一转,剑柄拍到了容秀的背上,借着力,将她推出了混战圈。   而易剑自己,则因为这一瞬的耽误,很快被渔网困住,不一会,便有几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顿时动弹不得。   易剑被捕。   ……   ……   ……   ……   容秀本想抗议一下,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一抹自嘲的笑,无比萧索。   她现在也是砧板上的肉,刀口下的鱼,还有什么资格为易剑讨饶?   ~~~~~~~~~~~~~~~~~~~~~~~~~~~~~~~~~~~~~~~~~~~~~~~~~~~~~~~~~~~~~~~~~~~~~~~~~~~~~~~~~~~~~~~~~~~~~~~~~~~~~~~   黑衣人就这样押着易剑,护着容秀,走进了石塘。   城门缓缓地合上了。   午夜时分,城里早已实行了宵禁,寂静的大街上,只有他们整齐而轻巧的脚步声。   他们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穿街过巷,也不知弯弯转转了多少地方,终于停在了一间大宅子前。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叩门,三长一短。   里面传出了隐隐的灯光,没一会,便有一挑着灯笼的门房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见到他们,也不吃惊,只是侧了侧身,放他们迅疾地进了屋。   宅院很大,前面的花圃树木也因为这黑暗,有点像黑夜里的兽,影影绰绰。   天上有月,凄冷的下弦月。   他们走过长廊,拐过后院的角门,终于停在一间大厢房前。   一黑衣人上前,扣膝请示道:“太师,小姐已经带回来了。”   容秀心中狂跳:这些人,果然是父亲的部下。   这个事实,打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此时此刻,她宁愿被裴若尘灭口。   厢房门被轻轻地拉开,出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短衫青袍,面色整洁,头发梳成一个髻,用木钗别在脑后,看着干净儒雅,有几分飘逸气度。   来人正是容秀的父亲,天朝太师容不留。   容秀心中虽然已经寒透,可是乍见到自己的父亲,还是觉得万分委屈,做姑娘时习惯的、对父亲的依赖,让她顿时泪眼婆娑,“父亲!”   “阿秀。”容不留显然也是疼爱女儿的,紧走了几步,跨下台阶,一脸慈祥地瞧着她道:“你瘦多了。”   容秀再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只觉得方才的事情只是自己的错觉,这世上,还是有人真正将自己放在心上的,她一面抽泣,一面抱着容不留的手臂,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不怕不怕,父亲这就带你回家,回宫,回京城。”容不留拍拍容秀的背,轻声哄道。   容秀闻言,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暂时也顾不上叙旧,她收起眼泪,正色道:“父亲,裴若尘要叛国,他要对陛下不利。”   “你这孩子,是不是在宫里憋久了,糊涂了吧?”容不留还是一脸慈祥,却根本没打算信容秀的话。   容秀急了,连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重述了一遍,最后她强调说:“裴若尘与炎国勾结,真的是女儿亲耳听见的,父亲,你快点进宫去提醒陛下,让陛下防着裴若尘。”   “阿秀,你真的听错了。”容不留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容秀越发急了,将刚才的话又快速地说了一遍,催促着容不留向贺兰淳示警。   容不留不仅未动,反而深深地盯着容秀,担忧道:“阿秀,你是不是嫉妒裴若兰有了陛下的骨肉,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所以才造谣中伤裴大人?”   “不是的,父亲——”容秀有股深深的无力感,正待分辨,声音又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面露惊恐,看了看容不留的后面,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太师,我们的棋还没下完呢。”容不留身后,尚有一人说。   声音疏淡从容,淡淡一语,都有种莫名的威严压迫。   炎寒。   正是炎寒!   “父亲。你……你……原来你也……”容秀难以置信地看着容不留,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她的眼神,仿佛从未认识过面前这个人。   “原来你也叛变了!原来你跟裴若尘是一伙的!”这句质疑,歇斯底里。   容不留的神色依旧慈祥安静,他望着无比震惊的容秀,轻声道:“阿秀,你又说疯话了。”   “疯话,这是疯话吗!”容秀指着容不留的身后,怒问:“他是谁!他是不是炎寒,父亲,你回答我,他是不是炎寒!”   虽然之前一直没见过炎寒,但是白天从裴若尘的窗户外偷窥,早已见到了他的容颜。   何况,炎寒的长相,本是让人过目不忘的。   “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阿秀,你郁郁成疾,已有疯疾了。”容不留头也不回地说到。   炎寒微微一哂,没有做声。   ☆、VIP063 他就是一个疯子   容不留就这样睁着眼睛说着瞎话,否认了炎寒的存在。   “他明明就在!”容秀转头看了看左右,指着炎寒,问其它人,“你们都看见了,是不是,是不是!”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面无表情,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更加没看到炎寒这个人。   而易剑,早在踏进大宅的时候,便被人在脖颈后重重捶了一拳,打晕了,此刻被人架着,垂头昏睡。   ……   …蹇…   ……   ……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容秀越来越绝望的质问声。   “阿秀,你已经疯了。”容不留淡淡地下了声定语,然后抬手,招呼了两个彪形大汉,吩咐道:“带小姐下去休息,请大夫来为小姐看看。小姐病得不轻。”   “我没病,是你病了!”容秀已经彻底绝望,全身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盯着容不留,一字一句道:“我知道真相,你却什么都不知道!父亲!”   容不留淡淡地垂下眼眸,挥了挥手,不再看她。   那两个彪形大汉立即夹起容秀,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容秀抬到了最后面的小厢房里。   “小姐疯了,常常胡言乱语,给陛下报一个消息,这段时间,没有老夫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接近小姐。”待容秀被架走后,容不留神色浅淡地吩咐了左右,然后转身,回到台阶上,招呼炎寒道:“陛下,我们继续下棋吧。”   炎寒笑笑,也颇有点叹为观止。   “贵千金其实也没什么错,太师不会真的打算将她弄疯吧?”炎寒问。   既然将消息通知到宫里,贺兰淳不可能不派人过来诊治,御医一来,倘若容秀确实没疯,那岂非露馅了?   为今之计,便是将假疯变成真疯。   “老夫的家务事,不会让陛下操心的。”容不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拱了拱手,敷衍了一句。   炎寒也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打算深究,如此便算了。   “这位逍遥王的侍卫,又该如何处理?”正打算转身,炎寒瞥见了一旁的易剑,又问。   “自然是要挟贺兰雪的筹码。”容不留笑道:“没想到,这一次倒是有意外地收获。”   “要挟贺兰雪?”炎寒剑眉一轩,饶有兴致地问道:“用令千金要挟贺兰雪,倒是有可能,一个小小的侍卫,难道也能要挟他?”   “陛下不知,贺兰雪,就是一疯子。”容不留淡淡道:“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侍卫,也许就能颠覆天朝的历史,让裴大人的计划得以顺利实行。”   “怎么说?”炎寒似乎对贺兰雪格外感兴趣,从刚开始对弈之时,他便向容不留问了许多贺兰雪的事情,包括贺兰雪的才名、从前的姬妾以及坊间流传的各色风-流-韵-事,炎寒似乎都有兴致,现在容不留说贺兰雪是疯子,炎寒更要听个究竟了。   “陛下想想,堂堂一个王爷,天朝的三殿下,却从小与一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正经的书读了不少,不正经的书读了更多,小小年纪,就经常把师傅气得够呛,后来虽然有了才名,也得到了先皇的器重,他却无意仕途,尽干些吟风弄月的事情,十七岁出使冰国,得到了冰国女王的垂爱,他竟然想也不想地拒绝了,闹得冰国与天朝的关系冻结了多年,直到现在夏小侯爷有幸成了王父的候选人,两国关系才得以破冰。他还为了给一个朋友抱不平,隐姓埋名,辗转数千里,几番生死,亲手血刃一个武林成名人士,只因那人侮辱了朋友的妻子。后来,先皇去世,他本可以得到那皇位,却在最后一夜,为了贺兰淳的一句话,将皇位拱手让人,再后来,他放浪形骸,凡是有意于他的女子,他统统娶进门来,其中不乏青楼歌姬,为了她们,他也会一掷千金,为其赎身,可是转眼呢,他也不与她们同房,姬妾中有爱上其他人的,他不仅不生气,还赔上一份嫁妆,将她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这样的人,算不算疯子?”   炎寒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就拿近的说,上次贺兰雪流放,是为了给我顶下罪名。阿秀去找他,他明知道粥里有毒,仍然面不改色地将它喝了下去。还有上次冷艳招亲,只要他点头,美女权势生命一应俱全,他却宁死也不肯娶了天下第一美人冷女王,如此完全不顾及自己生死的人,这么不懂得变通的人,是不是疯子?”容不留又说。   “确实是一个有趣的人。”炎寒眸光微闪,若有所思道。   “而这位易剑,跟着贺兰雪也有十几年了,虽然能力不算最强,却是贺兰雪最亲近的属下。他肯为一个见面不过两三次的朋友出生入死,对待自己兄弟一般的属下,又怎会吝啬?”容不留胸有成竹道:“归根到底,贺兰钦才是陛下真正的敌人,至于贺兰雪,他身上的弱点太多,任何一个与他亲近的人,都是他的弱点。如此疯疯癫癫的人,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我却很期待与这位贺兰雪好好地见一见。”炎寒的眸光沉了下来,低声道:“派人传出话去,若是贺兰雪   tang想让易剑活命,五日之后,我在临波湖恭候。”   “老夫明白,陛下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容不留了然地笑笑,伸臂一引,重新将炎寒迎进屋里,继续他们没有结束的棋局。   ~~~~~~~~~~~~~~~~~~~~~~~~~~~~~~~~~~~~~~~~~~~~~~~~~~~~~~~~~~~~~~~~~~~~~~~~~~~~~~~~~~~~~~~~~~~~~~~~~~~~~~   落凤山庄。   已经是第三日了,易剑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贺兰雪不免有点焦躁,负手在庭院里站了一会,便要去找凤九商量。   走过花园,见伊人蹲在一颗大树边,极专注的样子,贺兰雪好奇,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的肩,头从她的颈边凑过去,问:“在看什么呢?”   伊人已经习惯了贺兰雪的动手动脚,身体很自然地靠了过去,刚好舒展舒展已经酸痛的腿,“看螳螂打架。”   贺兰雪定睛望过去,果然有两只螳螂挥舞着大刀,一个神气活现,一个耀武扬威,就要打起来。   “好玩。”贺兰雪莞尔一笑,“你怎么看到的?”   “很自然就看到了啊。”伊人不以为是地回答道。   贺兰雪想了想:也对,这样的旮旯角落,也只有伊人能看到。   他正打算也蹲在伊人身边,也看看那螳螂打架的奇观,却听到不远处的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凤九的,却又比凤九的急促一些。   一向慢条斯理的凤九,哪里会走得这么快?   可是当贺兰雪转过身去,看清来人,果然还是凤九。   “什么事?”贺兰雪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凤九张嘴就没有好事,“易剑被抓了,炎国皇帝请王爷后日到临波湖一会。”   其实易剑几日未回,贺兰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道:“马上启程。”   从这里到临波湖,还有一天的行程,他片刻都不能耽误了。   “王爷,此去凶险异常。”凤九在后面淡淡地提醒道。   “我知道。”贺兰雪头也未回。   “即使王爷去了,也不一定也救出易剑。”凤九又说。   “我知道。”贺兰雪动作未停,神色平静至极。   凤九笑笑,清秀带着病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光亮来,“即便如此,王爷还是要去么?”他轻声问。   只是这句问话,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因为在开口之前,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所认识的贺兰雪,就是这样明知不可为,可是为了身边的人,仍然一意孤行为之的人。   这种赌徒般的品质实在不属于一个好的领导者,可是,却是凤九所欣赏的。   也是为之效忠的。   果然,贺兰雪的回答从不远处飘了过来,“敢碰我的人,即便我做不成什么,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语气自信得近乎狂妄了。   “这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蹲在旁边的伊人冷不丁地总结了一句,然后拍拍手,站起来,屁颠屁颠地朝贺兰雪的方向跑了去。   凤九又是一阵莞尔,将伊人的话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发觉:怎么伊人越来越聪明了呢?   贺兰雪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放缓节奏,果然,没过一会,伊人便追了上来,抓住他的胳膊,气喘吁吁。   “你不能跟着去。”贺兰雪抢在她说话之前,驳回申诉:“呆在落凤山庄,等我回来。”   伊人眨巴着眼睛瞧着他,手兀自抓着他的胳膊,虽然不说什么,却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乖啦。”贺兰雪立刻放低语气,摸了摸她的头顶,哄着道:“我一个人去或许还能全身而退,你跟着去,搞不好我还要顾及你,放心,我会毫发不伤地回来的。”   伊人想了想,说得也是,她又没有陆川那样的身手。   手一松,就放开了。   贺兰雪满意地笑笑,突然俯下身,凑在她耳边,低声问:“我要去见炎寒,你可有话要带给他?”   伊人歪着头,竟然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贺兰雪看得心跳一顿,然后听到了伊人的回答,“算了,还是我亲口对他说吧。”   这个答案让贺兰雪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有还有亲口跟他说话的机会……”他抬头望天,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继续走。   其实什么都不用担心,贺兰雪压根就不会让伊人再见到炎寒。   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伊人挠挠头,想着男人转身前眼底的得意与狡黠,莫名其妙。   ~~~~~~~~~~~~~~~~~~~~~~~~~~~~~~~~~~~~~~~~~~~~~~~~~~~~~   ~~~~~~~~~~~~~~~~~~~~~~~~~~~~~~~~~~~~~~~~~~~~~~~~~   临波湖,离天朝京都不远,在石塘与京都之间,因其景色秀丽、水波清润,一直以来,是京都与石塘的文人雅士会客交友的地方,到了春日,桃花尽吐,更有无数市民携妻带子,同来郊游,贺兰雪来到湖边的时候,只见到满眼的绿草茵茵,游人如织,不过三月,已是一派春色。   而天朝第一号敌人炎寒竟敢只身来到人流如此汹涌的地方,贺兰雪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色。   只是,他现在又在何处呢?   贺兰雪自然不是只身前来,他右手还未复原,深知自己的功力受制,故而从天一阁中选了两位水中格斗高手。他固然任性,却也不至于莽撞,自知之明是有的。   现在,那两个神色恭敬的汉子束手站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观察着所有经过贺兰雪身边的人,从他们的任何蛛丝马迹猜测着他们的来路。   岸边亦不乏妖娆的女子,见到贺兰雪,不禁猜想是谁家的美貌男子,忍不住驻足窥望了一番,贺兰雪看在眼里,却并未点破,神色依旧淡淡,望着面前的一湖碧波。   湖面彩舫小舟无数,却不知哪一个方是炎寒所在的地方。   正犹疑着,湖面上突然飘来一阵异常悦耳的歌声,岸上的人不约而同朝歌声传来的方向往过去,只见一艘极大的画舫,在星罗棋布的小舟中,最是华贵显眼,那画舫沉香为底,彩锦制缆,珊瑚做饰,琉璃悬灯。极尽铺张之能事。   贺兰雪看了,不由得低声自语道:“这样的气派,比起皇家却也不让了,炎寒总不至于这么嚣张吧?”   他眼睛盯着画舫,却见那画舫竟顺着水朝他直奔而来,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船头,青色绸衣,镶有金边,一手执壶,对着江面洒然自斟,单只看侧影,便是说不出的潇洒阔气,让岸边的行人啧啧不已。   等贺兰雪看清来人,不由得微微一哂,“他倒真的嚣张。”   那船头喝酒之人,正是炎寒。   待船靠岸,炎寒放下酒杯,踏上船头,朗声道:“临波湖景致,果然妖娆喜人,让人心旷神怡,舍不得离去了。不知贺兰可有雅兴,与在下一同把臂言欢,听一听这绝妙的歌声,看一看这烟波浩渺的世外仙景?”话语舒爽,像一个放浪世外的文豪巨子。   起先一直窥探贺兰雪的女子们心中小鹿一阵乱跳:看来,这男子的朋友,也皆是富贵不凡之辈,不知可有办法前去结交?   贺兰雪微微一笑,撩起下袍,意态悠闲地跃上船去,白衣翩跹,与青衣相辉相映,画舫很快离岸,迅疾轻盈,水面上泛起浅浅的水痕,转眼消弭,徒留下一抹鸿影,入了多少少女当晚的梦境。   两人一同走进画舫去,画舫已支起了窗子,可以闲坐赏景,把酒听涛。   画舫外,近处山青水秀,景致清美,远处临波湖漫无边界,遥遥直达天尽头。   阳光从云层里照射下来,无边波澜中,一道金光龙蛇也似的晃漾不定,万里空阔,景象雄丽。   近处岸边,杨柳满堤,远处却是蒹葭莎荻。近处画舫如织,笑语喧然,远方苍苍无际,洲渚横陈,渔舟错落,隐隐传来渔歌唤渡之声。   一繁华一苍凉,一精美一雄奇,小小临波湖,竟把两种不同的景致完美地融为一体。   贺兰雪与炎寒,似都看痴了,竟不急着说话,而是一人一杯,浅斟慢饮,倚着窗户,看着美景。   至于两人身后的侍卫,自见面伊始,便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是未得主子指示,只能巴巴地在那里瞪眼睛。   ……   ……   ……   ……   “有景无歌,实在少了易趣,不如,请方才献歌的秀娘,为贺兰公子做歌一曲?”也不知过了多久,炎寒终于放下酒杯,淡淡道。   贺兰雪猜不准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是微微一笑,洒然道:“如此,多谢炎公子的招待了。”   他的话音匍落,舱门突然大开,贺兰雪朝那边望过去,本来含笑的面容蓦然一滞。   一个雪衣女子在众舞姬的簇拥下款步走了进来,然后踏上本就安置在船舱中间的鼓台上。   她衣白如雪,发黑如夜,人伏在红色的鼓面上,黑发散在白衣上,强烈的颜色差异,让整个世界、满湖灯光为之黯淡,天地间,只余这黑白二色。   在一片仿佛连呼吸都不闻的寂静中,伏在鼓台上的白衣人徐徐坐起,只是这一坐的风姿,已有万千种风情,然后双手半撑着鼓面,慢慢站起,姿态缓慢得仿佛弱不胜衣,一阵风吹来,便能叫这佳人复又跌落鼓台,消失于湖水之中。   花香复漫天,花瓣重映月,四周美人,纷纷洒下鲜花。   漫天花纷飞,四处香绮罗。   只有她,白衣黑发,素素淡淡,却又压下满湖脂粉,一片锦绣。   她悄立,   凝神,挥袖,做舞。   回旋中,轻扬的歌声再次飘了出来,幽静深远,如湖水的叹息。   然而这歌,这舞,贺兰雪都是熟悉的,如果方才还有点迟疑,现在,他万分确定加肯定,面前的女子,真的是容秀。   是当年一舞倾城、惊艳天朝的容后。   而此时的容秀,神色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她歌她舞,好像这世界只剩下歌舞一般,没有表情也没有丝毫为难的痕迹。   贺兰雪怔了一会,举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气上涌,他思维有点乱,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曼妙之极的歌舞,于他而言,成了煎熬。   终于,歌停,舞歇。   ……   ……   ……   ……   炎寒转过头,清清淡淡地看着他,“贺兰公子觉得秀娘的歌喉如何?”   “天籁。”贺兰雪毫不迟疑地吐出两字。   “贺兰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将她带走。”炎寒漫不经心道,然后朝容秀招了招手。   容秀神色呆滞,木然地靠了过去,小猫一样,蜷缩在贺兰雪的脚边。   容秀的手,水蛇一般缠到了他的大-腿上。   贺兰雪的身体僵了僵,然后自若地答谢道:“如此,便多谢炎公子了。”   “不用客气。”炎寒微微一笑,自顾自道:“其实想送贺兰公子另一件礼物的,既然公子选了秀娘,那另一件礼物,不如丢进湖里吧。”   贺兰雪闻言,目光一转,透过雕花窗棂,他已看到了外面一个悬挂在湖中心的木杆,而木杆的尽头,挂着一盏大得惊人的灯笼——大得,可以装下一个人。   易剑。   他手掌微合,将酒杯握得生紧。   “怎样?贺兰公子想带走哪份礼物呢?”炎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淡淡问。   容秀或者易剑,倘若只能带走一个,他会选择谁?   炎寒很好奇。   “我很贪心。”贺兰雪沉默了一会,然后灿然一笑:“两件礼物,我都要带走。”   “那会很重的。”炎寒浅笑道:“只怕到时候,贺兰公子会觉得累赘。”   “我这人啊,就怕闲得慌,偶尔有点累赘的东西,更好。”贺兰雪一脸的笑语盈盈,漂亮的桃花眼眯起来,满不在乎的模样,“炎公子请我来,只怕不止送礼那么简单吧?”   “闲谈而已。”炎寒淡淡道:“今天本来还有一位贺兰公子的故交,只是临行前,宫里传来消息,说兰妃就要临盆了,他也许会晚点到。”   “没事,我现在就是时间多,何况美景如画,美人如玉,有什么不能等的。”贺兰雪不以为意地接了一句,目光又担忧地瞟了瞟外面的木杆,见木杆粗如婴臂,一时半刻不会折断,顿时放下心来。   炎寒将贺兰雪的细微神情捕捉入眼,洞悉一笑,不由得相信了容不留的话。   他果然是一个处处弱点的人,任何与他亲近的人,都是他的弱点。   “秀娘,既然贺兰公子那么赏识你,还不为公子劝酒。”炎寒又催促道。   容秀闻言,窈窕柔滑的身体立刻从贺兰雪的膝盖上攀上去,一路挽着他的脖子,将一杯醇酒送到他的嘴边。   她的面色如常,带着媚-人的笑。   贺兰雪也没什么不自在,薄唇微启,那醇香的酒,便顺着流了下去,溅下一些,浸湿了他的衣襟,只是胸前的脂痕酒污,非但没有减损他的仪态,反而多了分潇洒惬意。   “贺兰公子果然是,千金座上疏狂态,诗酒风流轻王侯。”炎寒笑着赞了一句,然后抬了抬手,让那些伴舞的女子统统聚了过来。   贺兰雪的眼中划过不悦,却又转瞬即逝。   他浅笑,嫣然,与那群舞姬们周游如常,游刃有余。   那木杆尽头,一直有人拿着大刀,准备随时挥下。   他不能妄动。   容秀的酒杯再次凑了过来,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已是数十杯。   “你们都来劝我,岂非冷落了炎公子。”又几杯后,贺兰雪似有醉态,突然起身,抓起炎寒的酒杯,信手递给身边的女子,轻笑道:“就算我比这位炎公子招人喜欢,你们也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他一个人在旁边冷冷清清地瞧着,岂非很难过。”   炎寒闻言一哂,那姬女也似回神,纷纷凑过来,也殷殷地向炎寒劝酒。   炎寒应景地喝了几杯,转头看向窗外,而天色渐已黄昏。   ☆、VIP064 他的选择(二更)   天朝,皇宫。   裴若尘仰面,望着天空一点点的红色,晕染成夕阳,鲜红若血。   兰宫前,御医们照样川流不息,裴若兰就要临盆,从阵痛开始到现在,已经五个时辰了。   屋里出来的御医们一面擦汗,一面换另一批进去,而婴孩,始终也没有出来。   站在殿外,裴若尘与裴若兰之间,隔着两间大厅,隔着一道长长的甬道,可是那么远那么远,他依然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喊声。   裴若兰的声音已经带点沙哑了,她已精疲力竭蹇。   裴若尘却只能安静地站在门外,他虽是若兰的亲哥哥,却是外臣,不能擅入内宫,更不能进去宫嫔的产房了。   唯一有资格进去宽慰她的男人,贺兰淳,却不在此处。   他在自己的妃子临盆之际,去了容太师的府中,只因为他从裴若尘口中得知:容秀得了癫痫,正在家养病。   想到这里,裴若尘的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秀确实得了癫痫,只怕此刻并不在太师府,而是在贺兰雪的怀中。   从前父亲与容不留斗的时候,裴若尘其实不曾将容不留这个靠裙带关系荣登高位的老头太放在心上,如今才知他是怎样一个劲敌:一个肯牺牲自己的女儿以换取自己荣华富贵的人,比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更加可怕。   人只要有情,便有弱点。   倘若没情了,他便没有弱点了。   容不留,看似闲散无能,其实,已经深到没有弱点可循。   ——而至于他为什么肯与自己结盟,裴若尘到现在也没有太大的把握,据容不留自己说:淳帝越来越刚愎自用,而且对他极为提防,他此刻叛他,也是为了自己以后着想,事后,他也只要求保全原位,并不需要另外加官进爵。   这个要求,显然很低,低得裴若尘不得不多放个心眼。   这是一只老狐狸,他的胃口,也决计不止这一点。   更何况,现在淳帝突然造访太师府,倘若他交不出容皇后,事情又该如何收场呢?   炎寒还在临波湖等他……   ……   ……   ……   ……   裴若尘悠游的神思很快被裴若兰的嘶喊声拉回现实。他重新看了看天边的夕阳,不知为何,突然有种极心痛的感觉,像有一根针冷不丁地刺了一下他的心脏。   痛意未退,一个御医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问:“大人,不好了,兰妃落红了,大人,万一有个好歹,是保兰妃还是保小皇子!”   “是小皇子吗?”裴若尘神色一惊,急忙问。   “是小皇子,就快出来了。”御医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沁,“大人,快做决定吧,如果慢了,贵妃娘娘和小皇子都保不住!”   裴若尘怔怔地反问道:“陛下回来没有?”   “陛下还没回宫,大人,你是这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人,请大人快点做决定吧!”御医心急,猛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遇到这样的事情,万一选错了,御医院只怕在劫难逃。   裴若尘是天朝丞相,也是兰贵妃的亲兄长,如果由他来选,到时候追究起来,好歹还有一个挡箭牌。   小皇子还是若兰?   裴若尘大脑一阵空白,几乎站立不住。   他该怎么选择?   小皇子,是所有布局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没有小皇子,一切都是枉然。   可是,若兰是自己的妹妹啊,并不仅仅是生育工具,她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出落得水灵漂亮,看着她进宫,渐渐成为仪态端方的贵妃,以后,她还会成为太后,母仪天下,又怎么能在这最好的年华,辞世而去呢?   “保……”裴若尘梦游一般吐出一个字,后面的抉择,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选了妹妹又如何?贺兰淳已经不可能再亲近裴若兰了,他既然提防着裴若尘,一定不会让他的侄子做以后的皇帝,从此以后,裴若兰便如古往今来所有的白发宫人一样,凄凄冷冷地老死宫中,或者等待着下一个改朝换代,才能见一见宫外的阳光。   裴若尘又想起,父亲叮咛他时,那样慎重的表情。若兰捧着小腹,那么踌躇温柔的表情。贺兰淳看着自己时,那样提防冷漠的眼神。朝中众人恭顺尊敬的背后,如狼似虎的嫉妒与猜疑,他风光无限,可是每一步,都是踩在荆棘上,到处是虎视眈眈,他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如果没有小皇子……   如果没有小皇子……   裴家,便再也没有崛起的机会,他,裴若兰,依附着裴家的所有官员下人,都会树倒猢狲散。   “保,陛,下,的,血,脉。”他终于说了出来,一字一句,艰难而刺耳,那文字,仿佛变成实体,变成一颗颗锋利的钉子,从他的肺部,一针一针,鲜血淋漓地刺上来   tang,从嘴边出来时,他已痛彻骨髓,满口鲜血,不能言,也不能动了。   御医惊怖地看着裴若尘吐出一口血来,怔了半晌,忽而回神,急忙回身跑了回去。   ~~~~~~~~~~~~~~~~~~~~~~~~~~~~~~~~~~~~~~~~~~~~~~~~~~~~~~~~~~~~~~~~~~~~~~~~~~~~~~~~~~~~~~~~~~~~~~~~~~~~~~   裴若兰的呼叫声戛然而止。   夕阳若血。   裴若尘依旧站得笔直。   他没有抹掉唇角遗留的血迹,只是让它慢慢风干,口鼻间,全是血液的铁锈味。   孩子嘹亮的哭声,刹那划破长空。   裴若尘只是站着,藏青色的蟒袍,与夜色渐渐融在一起,立于暗暗沉沉的天地间,孤寂而单薄,影子被拉得老长,映在宫道淡色的水磨石上。   宫人们已经抱着洗好的小皇子走了出来,远远的见到裴若尘,迟疑地站定,不敢靠近。   裴若尘垂下眼帘:许是因为夕阳太红了,他的视线里,所有的事物,竟都成了红色。   “抱过来,给我看看。”他的神色突然缓和,沉静一如既往。   宫人舒了口气,从前儒雅温润的裴大人终于回来了,方才冷若冰山的裴大人,只是一个错觉吧。   小小的生命,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裴若尘的手中。   裴若尘低头看着他,皮肤皱皱的,一点也不像若兰的孩子,那么丑。   他不知道,新生的孩子都是丑的。   “大人,”宫人在旁边轻声道:“娘娘已经……”   “着人告知陛下。”裴若尘神色未动,只是低下头,牢牢地看着怀中的婴孩。   “是。”宫人欠了欠身,转身时,不禁腹诽裴若尘的冷血了。   亲生妹妹死了,他怎么连哭都不曾哭。   裴若尘一直抱着小孩,任他大声哭泣,任自己的双腿,站至麻痹。   而双手,从未这般,这般,沉重过。   ~~~~~~~~~~~~~~~~~~~~~~~~~~~~~~~~~~~~~~~~~~~~~~~~~~~~~~~~~~~~~~~~~~~~~~~~~~~~~~~~~~~~~~~~~~~~~~~~~~~~~~~   伊琳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只看到那个男人抱着一个用黄色锦布包着的小孩,傻子一般站在漫天余晖中。   一直清俊儒雅的容颜,有点僵硬,竟是没什么人气。   伊琳有点同情他了,她轻巧地走了过去,伸臂将小孩从他的臂弯里接过来。   “好健康的小孩,若兰姐姐若是天上有知,也定会瞑目了。”说起裴若兰,伊琳的眼圈都红了,有点兔死狐悲的意味。   裴若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小孩,然后退后一步,弯下腰,行了一个无比隆重的见面礼,“小皇子生来便没有母亲,若尘希望琳妃娘娘能将他视若己出,好好待他。”   容秀不在宫里,若兰过世,此刻最得宠的妃子便是伊琳。   小皇子也自然会被她认领。   裴若尘一向对伊琳不冷不热,突然这样,伊琳倒有点受宠若惊了。   “裴大人放心,陛下的骨肉,本宫自然会好好待他。”   裴若尘安静地道了声‘谢谢’,然后转身,朝余晖尽处的宫门走去。   至始至终,他没有去看裴若兰。   只因,他已看不清她,天地玄红,他的眼睛,再也不能从那日的夕阳里走出。   ~~~~~~~~~~~~~~~~~~~~~~~~~~~~~~~~~~~~~~~~~~~~~~~~~~~~~~~~~~~~~~~~~~~~~~~~~~~~~~~~~~~~~~~~~~~~~~~~~~~~~~~   贺兰淳走到了太师府,太师府人声寂静,没有声响。   他是微服,自然不能大喇喇地让太监前去通报,只是派了一个护卫拿着信物低调告知,那门卫神色一凛,拿着信物很快消失在大门内,不一会,大门洞开,容不留率着众人走了出来,大街之上,容不留正要行礼,贺兰淳抬了抬手,止住他的动作,然后袍摆微拂,大步走了进去。   “皇后在哪里?”长廊上,他一面走,一面问容不留。   容不留有点吃惊:他一直以为贺兰淳是不待见容秀的,未料到他会亲自来府邸探望她。   “听若尘说她患病了,现在如何?”贺兰淳见容不留没有回答,顿住脚步,转头凝视着他。   容不留没有丝毫慌乱,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娘娘确实染恙,出了点疹子,发烧疯言疯语,大夫交代说会不能见阳光,会传染它人,老臣便将娘娘暂时安置在后院,以免危及陛下的千金之体。”   >   “带朕去看看。”贺兰淳听说会传染,略微顿了一下,还是坚持原来的决定,“朕要看看皇后。”   容不留本待劝说,抬头见贺兰淳的表情,亦知不可劝说,只得伸臂一引,将贺兰淳引至后院的一个阴暗的小屋前。   “皇后娘娘就在里面,陛下还是不要靠近,万一有个好歹,实在不是社稷之福。”容不留在一旁说到。   贺兰淳‘恩’了一声,隔着窗户往里望去,果然见到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呆呆地坐在床沿边,她的头发披洒下来,拦住了面容,屋里的光线很暗,看不太清楚,只是她这样孤零零的坐着,看着异常萧索。   “容秀。”贺兰淳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在她嫁给他之前,他一直这样称呼她的全称,想一想,已是六年没有这样唤她了。   里面的人似乎也有感触,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面容依旧是模糊的,依稀能看到发丝间她的眼神,那么楚楚可怜、温婉动人。   贺兰淳心中一紧,面上也不露出分毫,只是板着脸道:“朕会接皇后入宫,请御医专门诊治,容太师,你府中能安排一辆不透风的马车吗?”   容不留连忙拱手辞道:“娘娘此刻入宫,对宫里的贵人恐怕不好吧。”   “皇后便是最大的贵人!”贺兰淳冷脸斥道。   容不留愣了愣,贺兰淳此刻的严厉,颇有点关心则乱的意味——怎么他从前没发现,其实陛下心中还是有皇后的?底下的臣民们,只看见了帝后关系冻结了这么多年,哪里明白里面那么多弯弯转转的心思?   “如此……老臣过几日,待娘娘略有好转后,立刻将娘娘送回宫去,陛下以为如何?”容不留极快地琢磨了一番,如是回答。   贺兰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负手,在窗棂外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女子。   良久,他才转过身,刚才略有融动的表情,再次冷漠如冰,“回宫。”   宫里,还有另一个妃子正在分娩。   他不得不娶的另一个女人。   哪知贺兰淳还没来得及走到大门口,便有宫中的信使拍马赶来,那太监慌慌张张,一路狂奔过门厅、走廊、花圃,一直跑到贺兰淳的身前。   “陛下,兰妃娘娘生了!生了位小殿下。”那人禀告道。   贺兰淳还未做出反应,那人接着又说:“只是娘娘……娘娘仙逝了。”   贺兰淳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语气轻松地道了句‘知道了’,旁边的容不留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垂着头,垂得很低,看不见表情。   ~~~~~~~~~~~~~~~~~~~~~~~~~~~~~~~~~~~~~~~~~~~~~~~~~~~~~~~~~~~~~~~~~~~~~~~~~~~~~~~~~~~~~~~~~~~~~~~~~~~~~~~   裴若尘最终还是来了。   他来的时候,贺兰雪也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了,炎寒初是浅淡,最后顶不住贺兰雪的软磨硬施,也跟着喝了不少。   两人的酒量皆是惊人,先是用杯,后来觉得麻烦,直接用碗。虽然未醉,神色间,却已经有了酒意。   到最后,几乎有点斗酒的意思,容秀与舞姬早已退下,留着他们,坐在窗边,看着落日熔金,金鳞满湖。   又一坛三十年老汾酒下肚后,炎寒突然问道:“伊人还好吧?”   贺兰雪立刻警惕起来,正规正矩地回答道:“贱内不劳陛下操心。”   炎寒微笑,“她什么时候成你的贱内了?”   “一直都是。”贺兰雪口风很严,不露破绽。   炎寒还是微笑,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不把贺兰雪的话真的听进心里去。   贺兰雪见状,知道那小子没安什么好心,又想起伊人从前与他的种种暧-昧亲密,不禁有点恨得牙痒痒的感觉。   他快速地环视着画舫里面,容秀神色呆滞,依旧束手站在一侧,外面的易剑还像年猪一样被挂在大刀上,天色越来越晚了。炎寒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仍然没摸清楚。   如果说想取他性命,直接在酒里落毒就行,可是酒是好酒,干净得很。   若对他的这条命不感兴趣,这样几番周折将他请来,又如此要挟着,到底意欲为何?   正想着,裴若尘来了,姿态仍然挺拔风流,只是脸很白,没有血色,像在水里泡了许久一样。   贺兰雪拱了拱手,很自然地打招呼道:“若尘。”   裴若尘冷淡地点了点头,坐到了两人之间。   “上次的事情,虽然你也没安什么好心,但还是谢谢你及时通知。”他与贺兰钦被困在佛堂,某些方面来说,是因为裴若尘的及时报信,才能逃过一劫,而且,如今想来,他执意用弓箭,一把大火全部烧掉,也是为了他们能安全脱身。   现在,贺兰淳不知道他与贺兰钦还在人世,一定会放松警惕,现在无   论干什么,都是相当方便了。   包括——   刺杀。   裴若尘又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贺兰雪的话,他的神色依旧。   “宫里如何?”炎寒重新拈起酒杯,淡淡问。   “小皇子已经降世了,天朝上下,正普天同庆。”裴若尘淡淡回答。   炎寒笑了笑,道了声‘恭喜’。   至于小皇子的母亲如何,似乎没人关心。   裴若尘的视线缓缓地挪到窗外。   是啊,普天同庆,他一出宫,宫里的人早已骑着马,将这个好消息传到了大街小巷。   来的路上,他一直听到喜庆的鞭炮声。   没有人关心那个死去的人。   裴若尘又想,倘若死去的是自己,这世上,可有谁为自己伤心难过?   然而这个问题,他但凡一想,便有种全身透凉的感觉。   也许,此时与他关系最亲近的妻子贺兰悠,也不过是冷淡的三言两语罢了,大抵不会为他流泪的。   再或许,除了一人……   裴若尘自嘲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贺兰雪静默了一会,终于决定不再兜圈子,他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裴若尘淡淡道:“一月之后,淳帝会带着新生的小皇子前去祭天,祭天的守卫是御林军,而到了午时,陛下祭天的时候,我会安排御林军换班,其中有将近半刻钟的空挡,王爷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在这段时间完成。”   “完成后再被你们抓,然后,你们拥立小皇子摄政霸权,我则承担这弑兄的罪名?”贺兰雪好笑地问。   裴若尘神色未动,很坦然地回答道:“是。”   “我是傻子么?”贺兰雪问。   “不是,可是你不得不去做。”裴若尘清淡地点破他。   贺兰雪沉默了一会,然后苦笑道:“明知做完后,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为什么我还要去自取灭亡?不,我不会去做。”   “难道,你想让你最忠心的属下和你心爱的姑娘死在你面前?”裴若尘抬眸,淡淡问。   那语气,好像在问贺兰雪:你要不要喝水,你要不要吃饭一样。   ☆、VIP065 炎寒,我很好   “难道,你想让你最忠心的属下和你心爱的姑娘死在你面前?”裴若尘抬眸,淡淡问。   贺兰雪还是苦笑,“我心爱的姑娘是伊人,她现在很安全,至于阿秀,虽然我很想带她走,但再一想,也许她留下来会更好。容不留再不济,也不至于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样。至于易剑,人孰无死,他能为我死了,也算是尽责。”说到这里,贺兰雪抬高声音,高喝了一句:“对不对,易剑!”   ……   ……   …终…   ……   大灯笼里传出呜呜的声音,船侧的湖水也立即随之分开,十数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人影的从水底暴起,剑鱼一般射向易剑所在的地方,贺兰雪也已出手,他身后的两名侍卫堪堪拦住了舱内人的进攻,贺兰雪身形微动,已晃至舱门处,一把抓住了容秀的手腕,轻喝了一句,“我们走。”舱门大破,外面来接的人从舱外硬生生地开了一个口,贺兰雪拉着容秀,迅疾地上了船头,然后跃入画舫旁边的一艘小船上——而那只小船,则是集了十余人的力气,从水底拖曳过来的。一路用石头压着,水面上看不到丝毫水纹配。   船撸轻摇,顷刻间,船身已划开了好几丈。   易剑那边,也已被救了下去,跳入水里,转眼没了踪迹。   贺兰雪松开容秀,走到船头上,冲炎寒洒然地行了一抱拳礼,浅笑道:“就此别过了,改日再回请陛下。”话未落尽,人已老远。   “他是一个疯子,却不是一个傻子。”炎寒不以为意地看着湖面上残留的水痕,轻声道。   “陛下放心,下面的,我已经布置好了。”裴若尘接了一句,同样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   贺兰雪立于船头,回头看了看渐远渐不见的画舫,非但没有解脱之感,反而有种浅浅的疑惑:炎寒不像那么好对付的人吧,就这样放他走了,未免太奇怪了。   一面想着,贺兰雪一面松开容秀,转身看她。   视线里,只见容秀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一看便知迷失了本性。   贺兰雪暂时查不出端倪,心中又是疑惑,唯有等见到凤九,再来求证了。正想着凤九,便看到了凤九坐在一艘小舟上,正漫漫地浮在临波湖上,垂钓自娱。   ……   ……   ……   ……   临波湖很大,那边画舫水深火热,这边却是一派宁静,凤九戴着斗笠,闲散地坐在甲板上,他身后,则有一个渔妇打扮的少女,正盘腿坐在舱里,面前摆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几碟小食,她正坐在旁边,吃得不亦乐乎。   听到水声,凤九扬起钓钩,轻道了一声,“终于上钩了。”   鱼竿尽头,一尾银色的大鱼在暮色里闪亮。   岸边游人已散,只余下一路灯笼,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那女子站起身来,一面伸手去捞鱼,一面赞叹地“哇”了声。   俨然一副渔家喜乐的模样。   贺兰雪看着吃惊,着人缓了小舟,将容秀留在小舟上,自己则跃上那艘渔船。   一上船,他就及时拉住因为捞鱼差点跌下去的少女,埋怨道:“怎么不乖乖在落凤庄等我?”   敢情他前脚走,她后脚就跟来了。   那个渔妇打扮的女孩,正是伊人。   伊人回过头,朝他嫣然一笑,然后指了指凤九,回答说:“是他带我来的。”   贺兰雪于是探寻地看向凤九。   凤九一面将银色的鱼放进鱼篓里,一面漫不经心地说到:“听说这时候临波湖的鱼最是鲜美,我一时嘴馋,所以跟来了。”   贺兰雪深深地望着他,用目光逼问着他的真正目的。   凤九于是不再卖关子,朝贺兰雪身后喊了一句:“皇后娘娘,你现在走,还能赶在关门前进宫。”   贺兰雪诧异地回过头去,方才还呆滞如木偶的容秀,眼珠一动,突然灵动了起来,她拎起裙摆,朝凤九盈盈望了过来,轻声问:“凤先生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好说,给你施蛊的那个人,恰好是凤庄的一个故旧,你用高官厚禄说服了他同你演这场戏,他回头就飞鸽传书告诉了我。”凤九慢条斯理道:“你想借此脱身,然后回宫向淳帝示警,对不对?”   “那个人答应与我合作,一开始就是得到了你的授意?”容秀眸色一凛,复杂地问。   “皇后娘娘不必多虑,我没其它企图,只是想助娘娘一臂之力。”凤九淡淡道。   “你们会那么好,放我去给陛下示警?”容秀心中突然涌出一阵戒备,昨日她费尽唇舌、几乎要做到色-诱的水平了,方说服那个被裴若尘请来   tang、给自己下蛊的人,替自己掩饰,做了这一出戏,不曾想,那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中蛊,一开始就诱使她自己说出来。   这样的心机,她又如何能相信?如果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世上,她还能相信谁?   贺兰雪初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吃惊,从一开始,从容秀将酒杯送到他的嘴边时,他就发现了异样。现在无非是印证他的想法而已。只是容秀此刻戒备的态度,让他沉默,凤九于是越俎代庖,继续说:“从始至终,我们都不曾害过娘娘吧?否则,易剑也不会被炎寒困住。”   容秀想想也对,脸上微赧,可是口中,依旧提出自己的质疑,“你们……真的会原谅陛下?”   “不会。”贺兰雪冷不丁地插了一句,“杀母之仇,不可能原谅。”   “阿雪……”容秀心中刺痛,低低呢喃着他的名字,“如果为我呢,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贺兰雪平静地否决道:“这次回去后,倘若你继续站在贺兰淳那边,也许终免不了为敌的一天,我可以承诺,无论你做什么,在我有生之年,绝对不会伤你害你,但是,对贺兰淳,也许我不会取他性命,却一定要向他讨个说法。”   上次太后的病,还有那场大火,很是东西,都显得那么云遮雾绕,他看不清全部。   贺兰淳欠他一个解释。   “阿雪……”容秀脸色微白,还想说什么,又觉得徒劳无力。   贺兰雪已经收回在她身上的目光,手臂微合,搂了搂怀中那个一直安安静静在旁边看着的女孩。   “虽然你我已经坦然,但是瓜田李下终究不好,阿秀,如无公事,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贺兰雪几乎有点冷情地堵了容秀的话。   容秀怔怔,默然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末了,她朝他盈盈地拜了一拜,然后转头吩咐撑船的人,“走吧,靠岸。”   纤弱的身躯,渐渐化进了那一片灯火迷离处。   她要连夜赶回宫,为贺兰淳报警了。   ~~~~~~~~~~~~~~~~~~~~~~~~~~~~~~~~~~~~~~~~~~~~~~~~~~~~~~~~~~~~~~~~~~~~~~~~~~~~~~~~~~~~~~~~~~~~~~~~~~~~~~   待她走远,伊人忽然冒了一句:“阿雪,其实不必这样做的。”   贺兰雪低头看她。   伊人一脸沉静。   贺兰雪抬起头,淡淡道:“即便你不在意,我也要这样做,你既然跟我,我就要对你负责。若还是这样纠缠不休,你不说,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可还是……伤人了些。”伊人低下头,挠了挠头发。   “此时伤她,却是为她好,既然什么都给不了,不如明着告诉她。”贺兰雪沉吟了片刻,然后别有所指道:“伊人,今天炎寒问起你了。”   伊人默默。   “我从前一直想,别给你们见面的机会,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事了,可就在刚才,我做了另一个决定。”贺兰雪微微一笑,绝美的容色在灯火中,因为这一笑,而变得光辉潋滟,“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坦诚,可以明明白白的相处,我不能自欺欺人,也不准你自欺欺人,等天朝事了,我一定会陪你去炎国见一见他,而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要想,行不行?”   伊人抬头望着他,目光清透莹润,似要滴出水来。   “你一直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心里,未尝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但凡有什么事,你都会放在心里,一个人琢磨,一个人困扰。这样很不好,伊人。细想一下,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遇到很多事情,有很多情绪,都不曾瞒过你,你全部都知道,而至始至终,你怎么想怎么看,我却从来不曾清楚过。”贺兰雪微微一笑,鼓励地看着她,轻声道:“全部告诉我,伊人,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或者困难,全部对我说,把我当成可以依靠的人,好不好?”   伊人低头犹豫了会,然后仰头灿然一笑,“我一直依靠你啊。”   “伊人!”贺兰雪郁闷地叫了她一声,虽然还是同以往一样的笑脸,虽然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模样,可是,他已经看到了所有不在乎的深处,是淡漠,是对世人的淡漠。   她好吃懒做毫无建树,她的人格却如此独立,任何人任何事,对她而言,都只会留下一个浅淡的影子,她终究只做她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即便触到她的心,一次,两次,三次四次……那都是不够的,而一辈子,也许,还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贺兰雪念及此。非但不觉得沮丧,反而有种踌躇满志的感觉。   她是渐行渐深的井,而他,会一直走到底。   ……   ……   ……   ……   “王爷,易剑如何?”凤九见贺兰雪再次被伊人的回答弄郁闷了,连忙不着痕迹地转开话   题。   贺兰雪朝岸边望了一下,略有点担忧道:“估计够呛,我先去看看,凤先生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恐不太平。”   “王爷放心。”凤九淡淡地应了一句。   “伊人,回去我们再说。”贺兰雪于是松开伊人,脚足尖点了点木板,身姿若鸿,朝岸上跃去。   ~~~~~~~~~~~~~~~~~~~~~~~~~~~~~~~~~~~~~~~~~~~~~~~~~~~~~~~~~~~~~~~~~~~~~~~~~~~~~~~~~~~~~~~~~~~~~~~~~~~~~~~   小舟上,又只剩下了凤九与伊人两位。   凤九优哉游哉,好像没有打算离开,甩一尾钓竿,继续在船头静坐。   伊人的手肘支着颐,目光浅淡,呆呆地看着画舫的方向。   自然,看不清画舫,只看到一池烟波蒙蒙。   “想要不要见他?”凤九不经意瞟见了,笑着问。   只是短短的一天,他与伊人单独垂钓在这湖面上,竟莫名地生出了几分默契来。   其实这段时间,两人的对话不超过十句,无非是——   凤九说:“这里的鱼很鲜。”   伊人,“恩。”等了等,自顾自地说了一句:“没有受过污染。”   凤九又说:“王爷见你来了,估计会怪我。”   “你会担心吗?”伊人歪着头。   凤九浅笑,“既然能带你来,自然不担心。”   “为什么?”伊人问。   为什么肯带她来?   “因为,你大概是想见一见他吧。”凤九回答。   他没有说他是谁。   “凤九,你很好。”伊人无比正经地说。   凤九笑,“我不好,你只是还不了解。”   “你很好。”斩钉截铁,毋庸置疑。   全部的谈话,到此为止。   现在伊人坐在舱里,望着湖,发着呆,凤九不禁又提起方才那个话题,“你是不是想见他?”   他是谁,凤九没有明说。   伊人沉默了一会,然后拍拍手起身说:“算了,还是走吧。”   凤九没有再劝,收了钓具,传开船舵,竹竿轻点,就要往岸边滑去。   ……   ……   ……   ……   也正在这时,画舫的轮廓,开始从烟波中显形,裴若尘与炎寒打算打道回府了。   凤九从船沿边拿了两顶斗笠,一顶递给伊人,另一顶自己留着,分别戴在头上,压低,继续不紧不慢地摇着船撸。   伊人也没有慌乱,重又盘腿坐到了小桌边,望着面前的小零嘴儿发呆。   画舫逼近,上面的守卫见到他们,只以为是附近游玩,迟迟未归的游客,因而,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两只船离得越来越近,凤九微转船舵,向右边的方向斜滑出去,画舫则继续向前,两者马上就要分离,伊人却突然转过头去,看着画舫的船头。   ……   ……   ……   ……   船头之上,炎寒临风而立,青衫翩跹,在夜色灯火中,笔直得如一尊雕像。   裴若尘则坐在离炎寒不远处,一腿曲着,一腿前伸,越过船舷,垂到了水面上,他们都朝不同的地方望着,距离太远,夜色太浓,伊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觉得气氛肃穆,仿佛时间就要凝固了一般。   船头的炎寒收回放在远处的目光,淡淡地扫向临近的小舟。   他看见了一艘,舟上有一个意态从容的渔夫,还有一个傻傻愣愣的渔妇。   渔妇背对着他,看不见长相,只觉得那小小的,扭来扭去的背影,煞是可爱,有点像某人。   炎寒不禁莞尔,那渔妇却突然转过头来,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斗笠压得太低,夜色太稠,他却只觉心中一顿。   然而,她又很快转了回去。   炎寒愣了一会,自嘲地笑笑,画舫飞快,很快便从小舟的旁边擦了过去。   两船相交的时候,他们的距离一度最近。   炎寒已经转身,朝裴若尘的方向走去。   凤九微松了口气,在翻起的水纹里,迅疾地离开那座画舫。   他们走了。   ……   ……   ……   ……   炎寒对裴若尘说:“我明日变回炎国,希望不久便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好。”裴若尘点头道:“贺兰钦已经回到绥远,到时候,如果他有什么举动,还望陛下牵制他。”   “自然。”炎寒淡淡地应了一句,然后重新转过身,朝远处的碧波看去。   那艘   小舟,已经快看不清轮廓了。   那蒙蒙的剪影中,舱中的那个渔妇突然站了起来,手拢在嘴边,冲他们这边大喊了一句话。   距离太远,她的声音也不高,声音断断续续地丢失在夜晚的风里,炎寒什么都没听清楚,只是看着那渔妇的动作,手做喇叭状,那站立的姿态,还有,心中莫名的感觉——炎寒目光一凛,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她是谁。   “转舵!”正在炎寒打算追上去的时候,裴若尘突然从自己坐的地方跃了出去。   脚尖踩在水面上,在空中轻盈地弯了弯腰,长臂一捞,从水里捞出一件事物来。   裴若尘重新跃回船上,将那东西拿在手里仔细一看,却是一艘小小的、雕刻精致的木头船托着一张临时画就的图画。   之所以说是临时,只因为那张用来包话梅小吃的草纸上,并不是墨汁。而是一种淡淡的胭脂色,就像把胭脂什么的,融在水里,临时做的墨。   上面的线条很粗,裴若尘观摩了许久,才确定是手指勾勒。   他看了许久,然后默然地递给身边的炎寒。   画舫正要掉头。   炎寒一脸肃穆,遥望着已经成为天际黑点的小舟,他信手接过裴若尘递过来的东西,展开一看。   上面有一个很可爱的构图,一个大眼睛女孩,小狗一般蹲着,头很大,身子很小,如果用现代话来描述,便是Q版的伊人。   炎寒看到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眉梢眼底,都是宠溺。   旁边,是几个笨手笨脚的繁体字,同样用奇怪的字体,写着。   “我很好。伊人。”   炎寒边看边笑,那笑意,却从脸上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沉到了心里。   他收起这小小的画轴,遥望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小舟。   “回吧。”   最后,他说。   还没有完全掉过头的画舫重新转了回去,快速靠岸,很快,便只剩下暗黑的水面上,马上消散的波纹。   ☆、VIP066 阿雪遇险(二更)   贺兰雪凌波空点了几次,很快到了岸边。   从水底营救易剑的人已经来到了他们之前就约好的地点,是临波湖旁边的一座废弃的庙宇。   贺兰雪进去的时候,众人正围着易剑,而易剑则坐在佛龛的正前方,调息养气。   庙真的很破了,而且久无人气,到处都是沉淀已久的尘埃与沾满灰尘的蛛网。   贺兰雪进去的时候,便撞到了蛛丝网,蒙了他一脸。   他伸手将蛛网抹掉,手还未放下,便已经发现了不妥配。   太安静了,这座庙太安静了。   里面坐着的人,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依旧维持着原状。   贺兰雪心中微惊,站在了庙宇门口,仔细地打量着里面,并没有进去。   围着易剑的那八个水中好手,都是背对着他,贺兰雪看不清他们的脸。   而唯一面向着他的易剑,正闭目养神,只是表情很是奇怪,仿佛在强制地压抑什么似的,眉头微皱,额头似要沁出汗来。   贺兰雪往旁边走了一步,信手拈起旁边的一块砖石。   他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瞄准一人,倏得一下,将砖石抛了出去。   砖石响处,那八个人同时暴起,机械一般,朝那个方向攻去。   易剑也猛地睁开眼睛,见到贺兰雪,艰难地吐了一声,“王爷,快走。”   贺兰雪反应神速,早已看出了端倪:一定是炎寒在易剑身上放了什么东西,接触易剑的人,都会变成傀儡一般的攻击者,易剑方才一直调息养气,原来只是龟息法,他必须屏住自己的呼吸,不造成任何声响,这才躲过了这八个人近乎疯魔的攻击。   现在,易剑出言向贺兰雪示警,那八个人又很快折身,易剑冲过去。   易剑站起身,拿起身边的树枝权当长剑,他的脚步有点踉跄,看来,早已体力不支。   “王爷,快走啊!”见贺兰雪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朝里面走了进来,易剑再次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句。   只是他最后一个话音落时,贺兰雪已经欺近,他左手使剑,挑飞了一个正打算砍向易剑的‘傀儡’,然而转身防护,将易剑护在身后。   “王爷,你不要管我,你现在的情况,根本打不赢的,他们现在已经失去了神智,既不会痛也不会累,王爷……”易剑还在后面喋喋不休,贺兰雪的目光,却已经在破庙里快速逡巡了好几番。   那八个人又围了上来,封住了通往门口的所有道路。   贺兰雪朝他们后面倚着的墙壁望了望,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毫无力度的右手,只怕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一掌惊涛了。   易剑还在继续说着:“王爷,你先走吧,我身上早已被裴若尘他们放了软筋散,方才调息了半天,才能搏上一搏,此刻,药力重新上涌,我肯定走不掉了,等一会,我会拖住他们,王爷……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不要这样逞强了,凡是要量力而为。”易剑这句话,说得有点像遗嘱了。   “闭嘴。”贺兰雪不客气地打断他道:“我只知道尽力而为,从来不知道量力!”他不敢低头,脖颈僵直看着前方:“易剑,你再坚持一会,我数到十,只要你数到十再倒下,听见没有!?”   易剑望着贺兰雪的侧脸,俊美的容颜异常严肃,眼中有种让人安心的霸道与自信,他不由得点点头。   “好——”贺兰雪扶稳易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全力一肘向后撞去——他终究是血肉之躯,每撞一记,自身都在承受极大的反弹力。一、二、三……连肩带肘已经被碎砖刺得血肉模糊。   “王爷……”易剑看得惊怖,低声惊呼。   贺兰雪咬着牙,生怕一开口会泄了浑身气力,   八、九……十!最后一击,他几乎是连头带肩一起撞过去,砖石灰粉倏倏而下,易剑也一诺千金地倒了下来。   贺兰雪一把接住他。   那八人似刚刚回过神来,纷纷猛攻了过来。   贺兰雪抱着易剑,最后一击,本就摇摇欲坠的墙壁轰得倒塌,他就势一滚,从碎石尖瓦上滚过,很快离开了废墟,朝旷野的方向跃去。   ……   ……   ……   ……   地势的掩映下,他们终于逃脱。   待逃至湖边的一个草丛中时,贺兰雪的体力终于不支,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凤九与伊人,刚刚上岸。   ~~~~~~~~~~~~~~~~~~~~~~~~~~~~~~~~~~~~~~~~~~~~~~~~~~~~~~~~~~~~~~~~~~~~~~~~~~~~~~~~~~~~~~~~~~~~~~~~~~~~~~~   容秀上了岸,便马不停蹄地朝皇宫的方向赶去。   夜色已晚,她雇不到马车,只能拎着裙摆狂奔,到都城的   tang时候,城门刚刚准备关闭,容秀高喊了一声‘等一等!’那负责关门的士兵停了下来,迟疑地望着她。   待容秀走近后,士兵伸臂拦住她,粗声道:“现在已经不能进城了。”   容秀无法,只能亮明身份,道:“我是当今皇后,你必须让本宫进去!”   说这句话时。容秀的气势十足。   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本是将信将疑,后又想起:宫中有谣言,说皇后现在患疾,住在宫外,也不是不排除这个可能。   “快点放本宫进去!”容秀沉着脸,摆出皇后架子,厉声呵斥。   那士兵抖了抖,望了望天色,想想,反正也是刚关的城门,姑且放她进去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样想着,士兵已经挪开了一个小缝隙,容秀顾不得其它,从缝隙里钻了进去,朝皇宫发足狂奔。   刚好,小右巡查到这里,见状,问那士兵,“那女子怎么跑得那么慌张?”   士兵一哂,“不知道,说自己是皇后娘娘——大概是哪里来的疯子吧。”   小右心中一凛,想起当初贺兰钦放自己过来的时候,曾特意吩咐,一定要注意京城的任何异常风吹草动。   现在,半夜深更,一个自称自己是皇后的女子如此匆忙地跑向皇宫,宫里的兰妃娘娘又刚过世,陛下又新添了一个小皇子——这些本不相干的事情叠在一起,事情,便变得越发蹊跷了。   贺兰钦大将军虽然已经丧身火海,但是交给他的任务,小右觉得,自己还是得去完成。   “把这些情况全部报告给驻扎在十里外的陈将军,就说,今晚宫中有异。”小右吩咐了一句,想了想,自己也朝皇宫的方向走了去。   他还是亲自打听一下稳妥些。   ……   ……   ……   ……   另一边,容秀用最快的速度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很快来到宫门前。   守卫宫门的士兵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从前容秀进进出出,也见过许多次,乍见到她,也是奇怪,但是没有过多阻拦,只是火速地跑去通知大内总管和陛下了。   容秀也懒得管他们,仍然走得极快,径直朝贺兰淳每晚都会滞留的议政厅走来。   如此一想,贺兰淳是一个很勤政的皇帝。   在这长长的五年里,每次容秀站在殿前的台阶上,遥望着议政厅,总能看到它前面的灯火,燃烧得很晚、很晚。   想到这里,容秀心跳一滞,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关注他许久了,在两人关系最冰冷的时候,她也是等着议政厅的灯光熄灭后,放能安心地入睡。   只是当时,她自己并不知晓。   正如他一样,对她的感情,他也始终不曾知晓。   念及在裴府的那件事,容秀满心柔情,她停在了议政厅的大门前。   门内灯火通明,一队皇帝的亲卫正守在门口,容秀仰望着他们,仰望着门缝里透出来的灯火辉煌,方才还焦急忙乱的心突然安宁了,她一步一步,跨上台阶。   站在最前面的士兵似乎没看清楚她的脸,例行公事地伸出手拦在她面前,厉声问:“站住!来者何人!”   “她是朕的皇后,让她进来吧。”容秀还没有回答,贺兰淳的声音已经疏疏淡淡地传了来,安详而冷静。   容秀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   那士兵诚惶诚恐地让来来,给容秀行了礼。容秀也看也不看他,只是目不斜视,平缓而坚定地走向大门。   手放在那扇朱红色的雕花木门上,然后,轻轻地,轻轻地,推开。   灯光泻了出来。   屋子里的人,就这样站在灯火辉煌之中,一身明黄色的尨服,发髻上戴着一顶小小的金冠,一手拿着书卷,另一只手负在背后。   他转过身来看她,平淡而冷酷的眉眼,千秋万载,始终如冰如玉,好像再凛冽的阳光,都无法留给他一丝温暖。   而这满屋灯火,纵然明亮,却沾不上他半点衣袂。   容秀的眼睛泪蒙蒙的,视线全部糊住了。   “鞋子呢?”贺兰淳审视了她许久,突然皱眉,问。   容秀之前在鼓面上跳舞,所穿的鞋子是那种薄底的布鞋,后来一路紧赶慢赶,那鞋子早已破损,丢在了路边。   现在,站在贺兰淳面前的容秀,一身纱质舞裙,赤着足,蓬头垢面,满额汗水,实在狼狈之极。   容秀闻言,用左足蹭了蹭右足,低下头,泪水于是落到了她的衣襟上。   贺兰淳看在眼里,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信手拿起自己放在议政厅的便鞋,弯下腰,抬起她的脚步,将那双已经冻得发红的脚,轻轻地放进鞋里。   容秀呆呆地看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方才默默的哭泣,眨眼变成了抽噎。   她哭了起来。   贺兰淳却已经起身,退   后一步,坐到了正位上,冷淡地看着她。   他的冷,总是来得太突然。在他为容秀穿鞋的时候,容秀觉得他那么近那么近,眨眼,又远了。   “发生了什么事?”贺兰淳盯着那张梨花带露的苦脸,沉声问。   容秀还是哭,她一路跑来,只想为他示警,可是真正站在这里,容秀却犹豫了——告密,就意味着将自己的父亲推入绝境。   他固然在最后关头舍弃了她,可是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那么多日日夜夜的相濡以沫——容秀母亲早丧,她是由父亲带大的,虽然大富之家,不用一把屎一把尿的艰难度日,但是教书习字、陪伴玩耍,容不留却做得极尽责。这种种恩情,怎能就此一笔勾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贺兰淳有点不耐地重复了一句。   容秀突然跑上前,一言不发地抱住他,她扑在他怀里呜咽,“我们走吧,你带我走吧,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我给你生一大堆孩子,我们在一起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好不好,好不好?”   贺兰淳的身体有点僵硬,他任由容秀抱着自己,神色未动。   容秀抱着他,却像抱着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她终于止住了哽咽,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向他。   贺兰淳一脸平静,根本没有被她的言语所动,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在琢磨着什么。   “陛下……”她有点无力地唤着他。   贺兰淳却突然站了起来。   容秀一个不妨,跌落在地上。   “容不留那边是不是有问题?”贺兰淳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前方,冷静地问:“你根本没病,昨日朕去探望的那个人,根本就是假的!”   “陛下……”容秀匍匐在地上,想爬起来,又觉得全身无力,她冷如冰窖。   “来人!”贺兰淳高高在上地说道:“扶娘娘回宫休息,通知御林军,马上集合,包围太师府!”   说完,贺兰淳大步走了出去,从灯火之中,迈向门外沉甸甸的黑暗里——那浓得像墨一样的黑暗,眨眼将他淹没。   容秀仍然匍匐在地上,近乎绝望着看着他的远去,在他彻底消失之时,她突然笑出声来。   凄厉而嘲弄的笑声。   ~~~~~~~~~~~~~~~~~~~~~~~~~~~~~~~~~~~~~~~~~~~~~~~~~~~~~~~~~~~~~~~~~~~~~~~~~~~~~~~~~~~~~~~~~~~~~~~~~~~~~~~   伊人与凤九回到之前约好的客栈,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贺兰雪回答。   其它派去营救的人倒是陆陆续续抵达了,只剩下最后抬走易剑的八个人、易剑以及王爷。   凤九的思维很快,他略一思索,便知道出事了。   “赶紧组织人去找王爷,”他略有点焦急地吩咐左右:“主要在那庙宇附近,还有河边,沿岸的村庄树林,全部搜一遍!”   众人领命而去,凤九微吐了口气,转身,见伊人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阿雪是不是出事了?”伊人问。   凤九迟疑了一下,诚实地回答道:“是遇到了一点状况,而且,这么晚了,王爷还没有给我们报信,只怕遇到的状况还颇麻烦。”   伊人低下头,琢磨了一会,然后抬头道:“那我们去找他吧。”   “已经派人去了。”   “我也想去。”伊人的口气一点也不像是请求,而是结论。   凤九本想一口反驳,却又找不到能说服伊人的理由,顿了顿,终于妥协道:“那好,我们在沿岸走一走。”   ……   ……   ……   ……   夜晚风急,他们行走在春草斑驳的河堤上。   凤九与伊人都是迟缓派,他们没有谁等谁之说,反正在河堤上来来回回地晃悠着,末了,伊人突然弯下腰,捡起路边一块被撕裂的布条,白色的锦帛。   “阿雪今天穿的是这件衣服吗?”伊人扭头问凤九。   凤九接过来,细看了半晌,然后脸色微白地回答道:“是王爷的衣服。”   伊人于是站起身,踮着脚,朝周围眺望了一番。   风吹草低,夜晚的堤岸上了无人迹。   “你说,是不是炎寒他们又把他抓回去了呢?”伊人问。   “我说,如果是炎寒,你不会打算去找他吧?”凤九不急着回答,而是眯着眼反问。   他们深层一点的相交不过一日,竟然连说话方式,也开始合拍起来。   伊人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会,炎寒会为难的。”   “因为怕他为难,所以就不管王爷了吗?”凤九故意逗她,一本正经地继续问道。   “我要管阿雪,却不一定要为难炎寒啊。”伊人理所当然地回答,没有丝毫纠结。<   /p>   凤九笑笑,转身道:“既如此,我们先回客栈等吧。”   “不找阿雪了吗?”伊人问。   “我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凤九淡淡道:“而且,我相信王爷会平安回来的。”   说完,凤九便往来路走去,伊人则站在原地,怎么也不肯挪动。   “你不回去吗?”凤九走了几步,回头问她。   “不回去。”伊人摇头道:“我还是想找一找看——即使徒劳无功。”   凤九也不说什么,笑笑。洒然离去。   ~~~~~~~~~~~~~~~~~~~~~~~~~~~~~~~~~~~~~~~~~~~~~~~~~~~~~~~~~~~~~~~~~~~~~~~~~~~~~~~~~~~~~~~~~~~~~~~~~~~~~~   伊人独自一人在草丛里站了会,然后沿着河岸,继续朝前走着。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也许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就可以找到他。   夜风清凉,有点寒意了。   她就这样一直走,走到东方渐白,前方隐约有了村庄的痕迹,而最初的起点,已经遥遥不可望。   视线外,有渔民早起,正踏辉而出。   ……   ……   ……   ……   容不留的府邸一夜被围。   深寂无人的大街上,御林军轻巧整齐的脚步声,踩着夜色,鬼魅一般来到了太师府的四周。   然后,一人上前,叩响了太师府的大门。   睡眼惺忪的门房上前开门,还未出声,只觉喉咙一凉,他睁大眼睛,困惑地看着面前冷硬的军士,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血染红了门楣。   那率先冲上去的军士朝后面打了一个手势,后面的御林军潮水般汹涌而无声无息地涌了进去,太师府一阵静谧,偶有巡夜的人,刚发现一点端倪,便被人割破喉咙,叫喊声卡在喉咙里。   容不留就这样被堵在了卧房门口。   可毕竟是做过太师的人,在经过短暂的惊愕后,容不留坦然道:“我要见陛下。”   “陛下说了,他不想见你。”为首的军士冷冷地一口拒绝。   “难道他不想知道,天朝真正的内奸是谁吗?”容不留还算镇定,他低声说。   “太师,可以借一步说话吗?”军士突然踏前一步,往房内引臂一伸。   容不留忧郁了一下,转身走回房内。   那军士紧跟其后,进去后,他顺手合上了房门。   “到底什么事,陛下是不是私下有话对我说……”容不留听见声音,一面转身,一面这样问道。   可等他看清楚后面的景象时,剩下的话,则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那军士已经亮出了兵刃,长剑,森冷,杀气腾腾。   “陛下……”容不留满语困惑。   “裴大人让属下问候太师。”军士冰冷地回答道:“裴大人说了,是太师先出卖他的,也由不得他无情了。”   “裴若尘……你是裴若尘的人!”容不留眼中的困惑,转眼变成了惊怖。   “对不住了,太师。”军士眼底一寒,长剑挥来,外面的人只听到一声惨叫,过了一会,御林军的统领走了出来,向众人平静地宣布道:“容太师已经畏罪自杀了。”   底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异言。   现场很安静。   统领继续道:“太师府的其余人,也被叛军灭口,我们来迟了。”   他的话音刚落,心领神会的御林军立刻行动,太师府,一夜喋血,到黎明前,他们离开之时,空气里,全是稠稠的血腥味。   无一活口。   ~~~~~~~~~~~~~~~~~~~~~~~~~~~~~~~~~~~~~~~~~~~~~~~~~~~~~~~~~~~~~~~~~~~~~~~~~~~~~~~~~~~~~~~~~~~~~~~~~~~~~~~   这件事,第二天变成为了京城的第一大血案,也成为了天朝末年最大的悬案。   贺兰淳知道后,却只是淡淡地‘恩’了声,然后挥手道:“既然他已经畏罪自杀了,就不要公布罪行,只说是强盗所为。按国丈礼仪厚葬。”末了,他又问:“临死前,他可留下什么话没有?太师后面,是不是还有人?”   统领匍匐在地,恭敬地回答道:“是柳氏余孽,柳家少主柳色。”   “原来是他……”贺兰淳沉思了一会,自语道:“听说最后一次见到柳色是在夏侯的属地,难道他们又回到京城了。”   “陛下,需要属下捉拿柳色归案吗?”统领请示道。   “不用。”贺兰淳漫不经心地驳了一句,然后随口问道:“柳溪什么时候抵京?”   “就是后天吧。”   贺兰   淳沉默了一会,吩咐道:“太师的事情,封锁消息,不要让皇后知道,先下去吧。”   下面跪着的人又深深地行了一礼,敛眉退出。   贺兰淳突然焦躁了几步,走到台阶前,他的脚突然被扎痛,他皱眉,低头一看,却看见了一支兰花状的发簪。   容秀的发簪。   贺兰淳弯腰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慢慢地把玩许久,然后轻叹一声,透过敞开的殿门,极目朝右边的宫殿望去。   容秀已经被软禁在秀宫里,而裴若兰,亦停尸在兰宫。   孩子在伊琳那里。   他的妻子与孩子,出生的、死亡的、悲伤的、美丽妖娆的,种种种种,似乎都无法触及他的心底。她们都是不相干的,而他,始终是一个人,一个人站在这个大大的宫殿里,无依无靠。   这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在十五岁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便再也无法消除。   他只是一个小丫头的私生子,他的母亲一辈子都在息夫人的阴影下,而他的父亲,直到最后一刻,才承认了他。   这样的身份,竟然也能登上九五之尊,竟然能将贺兰雪、贺兰钦这样真正的真命天子们打入地狱。   ——贺兰淳的唇角,挂出一轮冷冷的笑。   ~~~~~~~~~~~~~~~~~~~~~~~~~~~~~~~~~~~~~~~~~~~~~~~~~~~~~~~~~~~~~~~~~~~~~~~~~~~~~~~~~~~~~~~~~~~~~~~~~~~~~~   贺兰雪在迷迷蒙蒙中,只感觉有人有湿毛巾擦自己的额头。   他的额头,烫得厉害。   许是易剑身上的毒素原因,他虽然经由了星海石的照射,却还是不能完全免毒,身体虚弱得很。   也不知易剑怎么样了?   贺兰雪迷迷糊糊地想着。   那拿着毛巾的手从他的额头,轻轻地移到了他的脸颊上,温润的指尖,小心地勾勒着他的轮廓。   贺兰雪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那几日同床共寝,伊人也会在刚刚睡醒之时,用手指描画他的轮廓,那纤细的触觉,每每让他燥-热-难-安——若不是近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不忍这样忙乱地要了她,那小妮子若还是如此挑衅,他会告诉她:贺兰雪是个真正的男人,不要任意挑-逗!   如此想着,贺兰雪的心底顿时涌现一股柔情,小小的手指还在他的脸颊上游走,然后小心地、迟疑地,停在了他的唇上。   贺兰雪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他的意识有点迷糊,可是伊人抚摸他唇的轻柔让他心旌动摇,他轻轻地张开嘴,咬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指。   手僵硬了一下。   ☆、VIP067 阿雪要纳妾?!   手僵硬了一下。   贺兰雪索性也挑-逗起她,将手指含在嘴里,婴儿吃奶一般,细细地吮着。   只是,怎么觉得味道不太对呢?   “伊人”猛地抽回手指,就在贺兰雪以为‘小丫头还是经不起逗’的时候,一阵清香的热气扑了过来,紧接着,温软的唇紧紧地贴在了他的唇上。   贺兰雪大脑一阵轰鸣,空空白白的,是一望无际的冰湖,又腾着热气幻。   他几乎想马上回吻她,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可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用最大的意志力克制着自己:他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了她的。他与她的第一次,必须是两人最好的回忆谪。   他的头很痛,眼睛沉沉的,欲-望却如海潮,一阵一阵,拍打着他的身体。   贺兰雪苦苦挣扎了一番,意识也越来越遥远,以至于剩下的情节,开始不受掌控,也渐渐地,不再记起。   ……   ……   ……   ……   梦里,是海潮的声音。   潮水中的女孩,蹲在一块大大的贝壳上,歪着头,纤尘不染地看着他。   贺兰雪心中稍安,探过身,伸手去牵她。   女孩乘着贝壳走远,他的手却碰到了一片温香暖玉。   他下意识地将那片温玉搂进怀里,嘴中迷迷糊糊地说着,“早,伊人。”   “公子?”耳边响起的,却不是每天清晨伊人惯常的懒洋洋的声音,而是一个虽然甜美,却异常陌生的呼唤。   贺兰雪悚然一惊,连忙推开她,一骨碌坐了起来。   待看清面前的景象后,贺兰雪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的旁边躺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少女,眉清目秀的,虽然称不上极美,但是五官很有特色,嘴唇翘翘的,眼睛细长温婉。   不过,长相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是完全未穿衣服的!   虽然由一条薄薄的被子拦住了腰下,可贺兰雪毕竟是风月老手,只一眼,便看出了被子下空无一物。   他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没有完全赤-裸,却也只剩下一套亵衣裤了。   床单凌乱。   床上还有一点可疑的红。   贺兰雪怔忪了片刻,随即心存侥幸地问:“昨晚,姑娘是……”   “我是阿奴,公子昨晚这样对阿奴,怎么一起床,就忘记阿奴的名字了呢?”那少女望着贺兰雪,满面委屈道。   贺兰雪暗知不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问:“我昨晚,可把你怎么着了吗?”   没有啊,完全没有印象啊,脑海里最后一个画面,是伊人吻了他……   或者他吻了伊人……   记不太清楚了。   可是,这里却没有伊人。   贺兰雪心中咯噔了一下:会不会将她当成了伊人呢?以自己对伊人长期怀有的禽-兽念头,他也极有可能对她做出禽-兽行为来。   阿奴闻言,顿时又羞又气,涨红了脸,转过头,背对着贺兰雪,低低地饮泣着。   少***美的背部,也因为这个动作,一览无遗。   这是一具能引人犯罪的躯体,而他贺兰雪,是个男人。昨晚,确实有可能发生点什么什么。   贺兰雪发了一会呆,继而认命:他还不至于是推诿责任的人,可是,如果被伊人知道了,她会不会很生气?   一定会生气的,虽然有万般种理由,终究是他做错了。   她又会不会在一气之下,去找炎寒?   贺兰雪心中惴惴,又不能把情绪发在一个完全不知情的少女身上,忍了忍,贺兰雪起身,背对着阿奴,尽可能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淡淡问:“阿奴姑娘,我对昨晚的事情真的记得不太清楚了,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公子……公子昨天……昨天晕倒在河边上……我,我去打渔……见到公子,就将公子抬了回来……”   “你把我抬回来……”贺兰雪微微一哂,转头接了一句,乍见阿奴已经坐起,少女挺翘着胸,坦然地面向着他。   贺兰雪一阵气血上涌,连忙重新转过身,粗声道:“先把衣服穿起来!”   他虽然娶了青楼歌姬无数,可是,天地良心,他可没有动过她们。除非是哪些愿意自己献身的。   大多数,只是见她们可怜,给她们赎身而已。   通常情况下,入了逍遥王府的门,再转嫁出去,都能嫁个不错的人家。   简直比花魁还抢手。   现在,冷不丁看见这样香-艳的场面……说完全不想看也是谎话。   贺兰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可非礼勿视,哪怕是看一眼,贺兰雪都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觉得对不住伊人。   除了伊人之外,他不愿再看其他   tang女人。   “我们昨晚都已经那样了,公子何以还不敢看阿奴?难道是阿奴长得太丑,不能入公子的眼?”阿奴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一个音落的时候,一双柔软的手臂已经从身后绕了过来,环住了贺兰雪的腰。   贺兰雪却在她抱住自己的最后一刻弹开了,他沉着脸,匆忙地丢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只穿了一套亵衣裤,逃也似的走出门去。   留下屋里那个叫做阿奴的少女,一脸惊异。   ~~~~~~~~~~~~~~~~~~~~~~~~~~~~~~~~~~~~~~~~~~~~~~~~~~~~~~~~~~~~~~~~~~~~~~~~~~~~~~~~~~~~~~~~~~~~~~~~~~~~~~~   贺兰雪出了门,抬头望天,正是黎明破晓时。   他又环视了一下周围:四周只有几间破乱的小茅屋,每座茅屋前支着架子晒着渔网,屋檐下还挂着晾干的咸鱼,不远处便是临波湖的一条支流,看来,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村了。   昨夜惊魂,他与易剑一道昏迷在草丛里,极有可能是由这个少女所救。   可是,如今易剑又在何处呢?   贺兰雪一头雾水,又想起屋内那桩说不清楚的风月公案,更是头痛不已。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阿奴已经换好衣服,头发挽在头顶,做少妇打扮,盈盈地站在贺兰雪面前。   看着贺兰雪,她一阵羞涩,脸色晕红,又极快地低下头去,一派小儿情怀。   贺兰雪很郁闷:这真的是良家妇女来着。   如何善了?   “昨晚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狠了狠心,贺兰雪严肃地说到:“如果你要求赔偿,我会全数赔你,如果你认为有伤名节,以后嫁不出去,我也可以介绍一些极好的男人给你,甚至命令他们娶你!”天一阁那么多光棍,就让他霸道一会吧,何况阿奴长得又不差,不算亏待。   阿奴闻言,又重新抬起头,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她有点受惊地看着贺兰雪,委屈而凄迷。   贺兰雪心中一阵生悸,觉得自己像一个逼迫良家妇女的恶霸。   可是,即使是恶霸,也必须当了,他不想让伊人难过,更不想让自己难过。   ……   ……   ……   ……   “公子可是认为阿奴配不上公子?”阿奴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贺兰雪本来穿在身上的外衣,举高道:“阿奴早就知道,能穿得起这样华丽衣服的人,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是阿奴痴心妄想了。可是阿奴不要求名分,就算在公子旁边为奴为婢,也是甘之如饴的。”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贺兰雪为难地看着她泫然欲滴的模样,赶紧辟谣道:“我也不是什么富贵之人,更不会有门第之见。只是,阿奴,在今晨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而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们并没有相互喜欢,更没有认定对方,即使昨天有过什么事情,也不能因此而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对不对?你应该找一个真心爱你、你也真心爱着他的男人。”   “公子定是嫌弃阿奴长得不够美了。”阿奴不屈不饶,仍然追究着贺兰雪不肯要她的事实。   贺兰雪很头疼,暗暗地把自己臭骂了几千万遍:白活那么大了,到底什么定力!有这冲动,怎么没把伊人怎么着怎么着了,又惹一个阿奴干什么!   “阿奴姑娘,你在……抬我回来的时候,可见到我身边还有一人?”贺兰雪赶紧转开话题问。   “是,还有一位公子。”阿奴眨眨眼,平淡地回答道:“他在我阿爹那里。”   “你阿爹?”贺兰雪没有注意她的表情,连忙道:“能不能先带我去找他?”   “不可以。”阿奴望着他,认真地回答道:“我阿爹说了,外地人都不可靠,他们都会占女人便宜,然后不负责任的走掉,你现在不肯负责,你那个朋友,阿爹是不会让他见你的。”   “什么意思?”贺兰雪一头黑线。   “就是,除非你肯娶我,否则你一辈子都见不到你朋友了。”阿奴低下头,低低地说。   贺兰雪顿时火起,却又不能发泄在一个手无寸铁的无辜少女身上,他抿着嘴,忍了忍,然后沉声道:“那带我去见你阿爹。”   阿奴点头,偷眼看了看贺兰雪嫡仙一般的容貌,心头一阵窃喜。   ~~~~~~~~~~~~~~~~~~~~~~~~~~~~~~~~~~~~~~~~~~~~~~~~~~~~~~~~~~~~~~~~~~~~~~~~~~~~~~~~~~~~~~~~~~~~~~~~~~~~~~~   伊人在太阳升得老高之前,终于走到了那个小渔村。   不知不觉,竟是走了整夜。   她那么懒的人,这次竟然也不觉得累,就是凭着一股子直觉,一直一直往前走。   她总觉得,她会找到阿雪。   渔村里的人已经全部起床了,男人们收拾着渔具准备出船,女人们则在河边淘米洗衣,忙碌着一天的生活。   这样繁忙的节奏是伊人所陌生的,这样的清晨也是伊人所陌生的。   她站在村子前的一个广场中间,看着前前后后朝气蓬勃的人们,有三三两两的妇人聚在一起,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伊人朝她们走过去,本欲打听阿雪的消息,走近后,却听见她们断断续续地说:“你昨晚听康老头说大话了没有?他说自己很快就有女婿了,长得很俊了。阿奴只怕要嫁出去了!”   “耶?阿奴那样的破鞋还有人要?”另一个人不屑地唾了一口道:“还说女婿长得俊,谁信!”   “所以说,一定是康老头喝醉了,才说这样的醉话。阿奴还没成亲,就怀了孩子。这样的女人,谁肯娶她?!不过村尾的那个瘸子说了,如果康老头把自家的两艘船陪嫁过去,他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娶了她。”   “后来呢?”大婶们好奇地问。   “后来啊,康老头将那瘸子赶了出去,你说,是不是不知好歹?”   “是,是,不知好歹。”一阵附和之音。   伊人没有听明白,懵懵懂懂地走了过去,摸着头问:“各位大婶,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经过这里……可能是两个……”   那群村妇们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一人忍不住问:“小姑娘,你想男人想疯了?”   一个不够,还要两个。   伊人抬起手,举过头顶,继续道:“就是,有这么高,穿着白色的衣服,眼睛细细长长的,鼻子挺挺的,嘴唇薄薄的,长得很漂亮,说话的时候,眼神有点孩子气……”   “小姑娘,你是不是跟康老头一样在说疯话?”一个大婶抬手探了探伊人的额头,然后点头道:“果然有点发烧。”   伊人‘啊’了一声,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有点烫,难怪刚才晕晕乎乎的,原来不是累的,而是烧的。   晚来风急,她走了一整夜,本身也不是经常锻炼的主,受凉伤风很自然。   她发烧了。   “你要想看俊男人,今天去康老头家里,那老头说,今天自己收了一个很俊俏的女婿。听说是捡回来的。”一个大婶开玩笑地说。   “捡回来的?那康老头家怎么走?”伊人心中一动,继而问。   众人见她当了真,也半真半假地给伊人指了指方位,伊人道了谢,拖着早已经疲乏的步子,朝她们所指的方向走去。   余下的大婶们面面相觑了片刻,又记起自己灶里的饭,纷纷散了。   ……   ……   ……   ……   伊人又是一阵摸打滚爬,她本是路痴,那个康老头家又极偏,一路问了不少人,直到晌午时分,她才找到了康老头所住的小院。   此时,京城已经被容不留的血案闹得沸沸扬扬,整座天朝都弥漫着一种血腥味,敏感的人已经闻到了动荡的味道,而郊外的渔村小院,依旧宁静如斯。   伊人站在小院门口,透过篱笆垒成的栅栏,朝里望去。   房屋紧闭,好像主人还没起床的样子。   伊人站了一会,然后敲了敲篱笆,客客气气地吆喝道,“请问,有人吗?”   ~~~~~~~~~~~~~~~~~~~~~~~~~~~~~~~~~~~~~~~~~~~~~~~~~~~~~~~~~~~~~~~~~~~~~~~~~~~~~~~~~~~~~~~~~~~~~~~~~~~~~~~   贺兰雪终于见到了易剑。   易剑倒是没伤没痛,健康得不得了,也没有被人挟持的痕迹。   可是,他就是不能走。   一走进康老头的大院,易剑就迎了上来,伸手端起贺兰雪的胳膊,满脸愧疚道:“王爷,都是因为我……”   贺兰雪经他提醒,方察觉自己的右臂已经麻痹得没有知觉了。   不过伤口已经被细细地包扎好了,看到这样细心的包扎,贺兰雪对阿奴,终于涌出了一丝感激之情。   无论如何,那女子是救过自己。   “你身上的毒……”贺兰雪暂时顾不上自己,想起易剑身上落下的母蛊,不禁担心。   “康大伯已经帮我解了,原来康大伯也是蛊中高手。”易剑回头看了看端坐在屋里的康老头,脸上露出为难,“说起来,康大伯对我有救命之恩,他让我呆在这里一直等王爷来,所以,易剑也不能前去王爷那里报平安,还让王爷亲自跑来……”   贺兰雪摇了摇手,大步朝座椅上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走去。   康老头虽然穿着陈旧,但自有一种从容自在的气度,与寻常的乡间老头不太一样。   “喏,后生,报出你的名字!”及贺兰雪走近,康老头一声暴喝。   贺兰雪也不生气,拱手回答道:“晚生贺兰雪。”   “名字不错,人长得也不错,阿奴的眼光果然好。”康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转向站在贺兰雪身后的阿奴,声如洪钟地问道:“阿奴,你说得孩子他爹,就是这小子?”   “是。就是他。”阿奴斩钉截铁地回答。   贺兰雪听得一头雾水:他这么快就成了孩子他爹了?——看来这个屎盆子,扣得妥妥的。   “小子,男人做事是要负责任的,你既然与我家阿奴有了夫妻之实,就应该给阿奴夫妻之名!”康老头又是一身暴喝:“畏头畏尾,长得也这样娘娘腔腔,算什么男人!”   贺兰雪平生最恨别人说他长得像女人,闻言立刻气绝,还好易剑了解贺兰雪的脾性,他马上跑到贺兰雪的旁边,小声劝慰道:“王爷,王爷,康大伯是长辈。”   贺兰雪这才忍住,负气道:“如果你们坚持,我会负责,但是,若是以后你女儿常年被冷落,你也怪不得我。”   康老头闻言,腾得站了起来,举起拐杖,做势要打。   贺兰雪也不躲避,昂头站在原地。   沉重的龙头拐杖击到了贺兰雪的右臂上,刚才还麻痹的伤口突然剧痛,贺兰雪闷哼了一声,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可是眼神依旧倔强。   他确实对阿奴有亏负,却实在讨厌这样的强人所难。   拐杖再次落了下来,杖杖都是打在贺兰雪的伤口上。   贺兰雪站得笔直,既不闪开,也不喊痛,硬生生地受下了康老头的所有怒火。   易剑作势要劝,也被贺兰雪用眼神逼了回去。   在第十下杖击后,康老头的眼中,终于滑过激赏。   “你说说,阿奴哪里不好,你是不是嫌弃她的出身?你复姓贺兰,定是天朝的王孙贵族,你觉得我们小户人家高攀不上你,是不是!”康老头停下动作,厉声问。   “不是,我并不了解阿奴,并不知道她好还是不好,可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都与我无关,她的出身,更与我无关。只因为无论阿奴有多好,甚至与出身多高贵,我都不可能中意她,因为我已经有一个妻子,也是我唯一会在意的妻子,其它女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贺兰雪坦然回答。   “那你的那个妻子是谁?我要问问她,难道她还不准相公纳小妾不成?”康老头妥协道:“就算你有妻室,我女儿给你做妾,总算可以吧?若不是阿奴已经和你有了……,老夫决计不会便宜你这小子的。”   贺兰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很自然地回答道:“你不用问了,伊人一定不会答应。何况,我也不会答应。”   “她为什么不答应?难道是一个妒妇?”康老头如此反问道。   ……   ……   ……   ……   贺兰雪正待回答,突然听到屋外一声客客气气的吆喝,“请问,有人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贺兰雪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可是看看周围人的反应,似乎,不是幻听吧。   “康老头在家吗?”来人又喊了一句。   “王爷……”易剑转头探寻地看向贺兰雪,他们的眼中都写着同样一句话:伊人怎么会在这里?!   “阿爹,要不要开门?”阿奴疑惑地看着康老头,也搞不清楚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女孩。   “先不要开门!”贺兰雪心中天人交战,一面希望见到伊人,一面又不想伊人看到此刻的境况。   伊人会失望的。   他已经让伊人失望过太多次,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康老头看了看贺兰雪,又看了看阿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有点坏坏地笑笑,一挥手,招呼道:“阿奴,开门,看来,贺兰公子的正室找来了。”   阿奴敛了敛身,上前拉开大门,又走出去,打开了篱笆。   ~~~~~~~~~~~~~~~~~~~~~~~~~~~~~~~~~~~~~~~~~~~~~~~~~~~~~~~~~~~~~~~~~~~~~~~~~~~~~~~~~~~~~~~~~~~~~~~~~~~~~~~   贺兰雪的妻子。   阿奴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未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   顶多只称得上清秀罢了。   只是,她的眼睛十分动人,黑白分明,即便脏成那样,都让人觉得一汪秋水般明净。   “你就是……”阿奴突然想起那晚贺兰雪声声叫着的名字,“伊人?”   伊人愣了愣,然后一笑,“你认识我?”   阿奴也不客气,温婉地笑笑,曲了曲膝,恭顺道:“阿奴见过姐姐。”   伊人二丈摸不到头脑,“我不是你姐姐啊。”   “伊人!”贺兰雪情知躲不过去,只好在   易剑‘自求多福’的目光中,款步走了出来。   分明只是一晚未见,却觉得离了半辈子一般。   “阿雪!”伊人也是一阵雀跃,顾不上阿奴,一擦身,便从阿奴身边跑了过去,跑到贺兰雪面前,一把抱住他,“我就知道你没事。”   “哪敢有事。”贺兰雪被她的动作扯动了伤口,额头又是一凉,可是脸上的笑容不改,满是欢欣与宠溺。   “她就是你小子的正室吧?”康老头见自家女儿被忽视,顿时冷下脸问。   贺兰雪和伊人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一时没听见,贺兰雪只是抚摸着伊人的发丝,惊奇而幸福地问:“你到底是怎么找来的?是不是找了一整夜?”   伊人缩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之前一直走都没有多大感觉,一旦停了下来,只觉全身乏力,头晕晕沉沉,大概烧得厉害。   “你身体好烫,不会病了吧?”贺兰雪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俊眉一锁,就要去把她的脉。   哪知,他的手还没挨到她的脉搏,一根拐杖再次重重地敲了下来,贺兰雪一反手,抓住了那根偷袭的拐杖,抬眼见是康老头,又连忙松开。   “你们夫妻在这里恩恩爱爱,我女儿怎么办!”康老头一面用拐杖敲着地砖,一面怒气冲冲问。   “你女儿怎么了?”伊人后知后觉地问。   这老头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他的满头白发让伊人想起了武爷,心中没来由得生出些许亲切之感。   “我女儿救了你家相公!可你相公非但不思报,反而对我女儿做了禽兽之事!”康老头气呼呼道:“你是正室,老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让他纳了我女儿为妾,也算是对老夫的一个交代。喏,贺兰夫人,你认为如何?”   “那你女儿喜欢他吗?”伊人挠挠头,问。   “当然喜欢。”阿奴迫不及待地回答道:“奴家对公子是一见钟情,奴家这辈子就只会喜欢公子一个。”   “看看,多死心塌地的孩子啊。”康老头摇头感叹。   贺兰雪见伊人沉默下来,心中着急万分,连忙解释道:“伊人,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昨晚晕晕沉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是决计不会娶她的……”   “她愿意嫁,你就娶吧。”   “伊人?”贺兰雪有点惊异地看着她:伊人脸上十分平静,没有丝毫生气的痕迹。   难道她竟然一点也不吃醋?   贺兰雪庆幸之余,又不免惴惴不安了:难道是哀莫大于心死?   “你叫什么?”伊人又转向了阿奴,问。很是友好。   阿奴愣了愣,本来打算着,如果伊人不同意,要如何如何撒娇弄痴,伊人突然拉起了近乎,她倒不知怎么反应了,过了好半天,她才讷讷地回答道:“阿奴。”   “你救了他,阿雪是应该报答你的。可是阿雪的心里不会有你,更不会对你有任何义务,但是他也会好好养你的,让你吃的饱穿的暖,你如果觉得没什么,还是想嫁给他,那就嫁吧。”   伊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很友善的模样,语气闲闲散散,没有一点凌厉的气势。   其实,她真的是好心。   可是那种正室范儿,却让阿奴倍感压力。   “什么叫没义务,那阿奴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康老头听了半天,终于理清思绪,不由得抗议道。   贺兰雪也听出了端倪,探寻地朝阿奴望过去。   她若已有孕,那床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昨晚果然没发生什么。   只是这样的事情,实在难以说清楚,除非当事人说真话,否则,只可能是笔糊涂账。   阿奴却不给时间让他们起疑,连忙委委屈屈地应承道:“那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我对公子一往情深,还望公子怜惜。”   伊人微微一笑,挽起贺兰雪的胳膊,回头招呼易剑道:“易剑,能不能安排阿奴姑娘和康老头的住处?等事情完了后,再安排他们与阿雪会合。”   “是。”易剑一并双脚,恭敬地回答道。   贺兰雪没有说什么,只是偷眼不停地打量着伊人的表情——伊人的神色依旧很淡,小嘴抿着很紧,跟平常懒懒散散、没心没肺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只是那双总是倦倦的眼睛,无比清醒。   “那就这样了,阿雪我带走了。”大刀阔斧地交待好一切后,伊人拉着贺兰雪,转身即走。   ~~~~~~~~~~~~~~~~~~~~~~~~~~~~~~~~~~~~~~~~~~~~~~~~~~~~~~~~~~~~~~~~~~~~~~~~~~~~~~~~~~~~~~~~~~~~~~~~~~~~   贺兰雪连忙跟了上去,待出了院门,伊人的脚步缓了下来,与贺兰雪并肩走在郊外的田野间。   野风舒爽,贺兰雪的手臂滑下,握起伊人垂在右侧的   手,轻轻地捏了捏。   “真的没生气?”他不太放心地又问了一句。   “生气。”伊人冷不丁地回答。   贺兰雪顿住了脚步,转头细细地端详伊人。   伊人果然在生气,只是她生气的方式,并没有怒容满面,而是平静,相当平静,那双灵动的眼睛也平静下去,整个人沉沉的。   “伊人……”贺兰雪不安地唤着她的名字,“其实,也许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你介意,我也可以完全不管不顾,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伊人望着他,轻声道:“我不希望你成为不管不顾的人。”   喜欢他,只因为他管的事情太多,顾全的事情太多,他的性情与潇洒,他的聪慧,他不曾泯灭的、他纯正的孩子气。   “可你生气了……”贺兰雪极少见到伊人生气,第一次是在绥远,她得知他早有部署后,气呼呼地爬下床。   第二次,便是这次了。   “会生气,但是不会离开。”伊人盯着他,淡淡道:“我答应过你,会和你一起承担的。”   而不是,但凡遇到一点大事小事,就打退堂鼓,各散东西。   她甚至不会去执着于真相如何。   反正,单纯地信着他,就好。   ——况且,那个阿奴,快有小宝宝了,她也需要一个家。   反正贺兰雪有钱,养一两个人没什么。   “伊人……”贺兰雪心中一暖,除了唤她的名字,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呢?”伊人言归正传,歪着头问。   贺兰雪把自己记得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最后为难道:“我将她当成了你,所以,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   “厄……”   “应该会做点什么吧。”贺兰雪自言自语。   “厄……你一直想对我做点什么吗?”伊人很会抓重点。   贺兰雪坏坏地一笑,然后拍了拍伊人小脑袋,贼兮兮问:“那你答不答应我对你做什么?”   这句话本是开玩笑的,在他们同床共寝的时候,伊人每次挨着枕头就能呼呼大睡,对他好像一点兴致都没有。   贺兰雪已经被打击得超级没信心了。   哪知伊人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好啊。”   贺兰雪愣了愣,“你说好?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知道。”伊人转过头,一面走,一面淡淡回答:“当然知道。”   “那——”贺兰雪呆呆地看着伊人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狂喜,快走几步,从后面抱住伊人,将她举高,即使胳膊疼得他呲牙咧嘴,也掩饰不了他满脸灿烂的笑容,“娘子,你既然有这个觉悟了,我可不客气了。”   伊人被他抱着转了一圈,立刻一阵天旋地转。   全身热得厉害。   贺兰雪见状,想起方才的表现,连忙后知后觉地端过她的手,伸出两只手指把了把她的脉息。   果不其然,伤风了。   伊人有点站不稳了,贺兰雪连忙张臂抱住她,另一只手则探向她的额头,额头滚烫,贺兰雪一惊,连忙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想睡觉……”伊人朝他的怀里缩了缩,找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说着说着,眼睛便合上了。   “安心睡吧。”贺兰雪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顶,轻声道。   伊人果然很快睡着了,因为发烧,因为太累,也因为劣根性使然。   贺兰雪将她抱起来,一面走,一面感叹:“难道你刚才答应我的事情,只是发烧后的胡话?”   怀里的人不应声了。   大概,真的只是胡话。   贺兰雪又是心疼,又是郁闷。   ~~~~~~~~~~~~~~~~~~~~~~~~~~~~~~~~~~~~~~~~~~~~~~~~~~~~~~~~~~~~~~~~~~~~~~~~~~~~~~~~~~~~~~~~~~~~~~~~~~~~~~   易剑把庄园的钥匙交给康老头之后,客客气气道:“你们暂时先住在这里,等时局稳定后,王爷还会对你们另外做出安排的。”   “那小子想金屋藏娇!”康老头从开始就闷闷不乐,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那么没骨气,也不为自己的前途争一争,就这样被打发在别院里了。   “王爷说过的话一定会算数的。”易剑不厌其烦地解释道:“现在时局混乱,老伯和姑娘跟着王爷反而会受到牵连,不如在这里等着,待以后天下太平了,还能与王爷会合的。”   “哼哼,什么狗屁王爷,负心汉!”康老头还在骂骂咧咧。   易剑很汗,转而求助阿奴,转头一看,却不知阿奴去了哪里。   是不是独自去逛园子了?   易剑没放在心上,他还要赶回去向贺兰雪复命呢。   ……   ……   ……   ……   后院,阿奴将一张纸条绑在一只洁白的信鸽上,信鸽扑腾扑腾,在飞了片刻后,很快又歇到了一个人的手心里。   那人取下纸条,也不展开,而是疾步走进身后的禅房,将它递给一位正在与大师弈棋的黑衣公子。   “炎施主可是有急事?”黄袍慈目的大师停下棋子,淡淡问。   “哦,没什么。”炎寒匆匆地看了一眼,然后合起手掌,将纸条揉捏成团,微笑道:“只是发生了一件既在意料之中,亦在意料之外的事。”   “炎施主又说禅语了,万事随心,又哪有意料之外的事?”大师合掌微笑。   炎寒浅笑不语。手中的白子,轻轻地落于角落。   是啊,哪里会意料之外呢?伊人一向是最能给她惊奇的。   现在,她也会争了呢,不再那么闲闲散散,随遇而安,她也开始为了自己所重视的,开始凌厉,开始学会在乎了。   可是,这样的变化,非但没有引起炎寒的反感,反而,更欣赏她,更加渴望她只为自己懒,只在乎自己。   ——如果你不能属于我,为什么一次次,越发让我看见你的好!   炎寒手中用力,真气暴起,捏在手中的纸条,顷刻变成纸屑,从指缝里飘落。   黄袍大师看在眼里,虽未点破,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世间多痴儿,何时能堪破呢?   ☆、VIP068 江山易主   易剑回到客栈的时候,贺兰雪正在为伊人敷冷毛巾。   伊人则睡得很熟,鼻子还呼哧呼哧地,发出可爱的鼾声,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   “王爷……”易剑正打算将调查来的事情禀告一番,贺兰雪连忙摇了摇手,又为伊人擦去额头的汗,起身走出房门。   待出了门,贺兰雪一脸凝肃,压低声音问:“说吧,调查结果如何?”   “那位阿奴姑娘确实是渔村里的人,不过名声不太好,康老伯也在那里住了几十年,很多村民都认识他,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不过……”易剑犹豫了一下,回答道:“阿奴姑娘跟人私奔过几个月,回来后就珠胎暗结了,她这次赖上王爷,大概是想给肚里的孩子找个父亲吗。”   “哦,跟她私奔的那个男人呢?”贺兰雪淡淡问馒。   “据说是一个卖货郎,阿奴回来后,也没有再提起他,大概是抛弃她跑了。”易剑回答。   “也算可怜,他们好歹是救过我们,还是好生安置吧。”贺兰雪下了定语,继而皱眉道:“昨晚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容太师出事了,城里现在到处是巡逻的,京城戒严,我好不容易才能进城来。”易剑连忙回答。   “你认为是谁干的?”贺兰雪问。   易剑摸了摸头,谨慎道:“属下虽然有猜测,却不敢确定,王爷还是与凤先生商量看看——对了,凤先生呢?”   “他啊……”贺兰雪幸灾乐祸地笑笑,压低声音道:“正被女人纠缠呢。我回来的时候,顺便请了几个当红名妓,把凤九堵在床上。谁叫他不好好照顾伊人,害伊人生病。”   “啊?!”易剑傻眼:王爷真是越来越恶趣味了。   ~~~~~~~~~~~~~~~~~~~~~~~~~~~~~~~~~~~~~~~~~~~~~~~~~~~~~~~~~~~~~~~~~~~~~~~~~~~~~~~~~~~~~~~~~~~~~~~~~~~~~~~   相同的话,凤九也说了一遍。   贺兰雪不是一般的恶趣味啊。   他头疼地看着面前三个衣着暴-露、面色妖-娆的女子,毫无烟火气地抽出三张银票,淡淡道:“这里有三百两,一人一百两,拿去,然后立刻消失在我面前。”   三个女子面面相觑了片刻,然后一哄而上,拿了银票,立刻闪人。   贺兰雪给的价也是一百两,预付五十两,事后再五十两,如此说来,她们也没吃亏。   待她们全部出去后,凤九才慢条斯理地起床,整整头发,整整衣服,然后神清气爽地拉开房门。   走过长廊,朝贺兰雪住的地方一看:贺兰雪正在跟易剑说话呢,见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便知他没说什么好话。   凤九款步走过去,朝他们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易剑,你回来了。”   易剑回头惊愕地看了看凤九,又看了看贺兰雪。   贺兰雪也是一脸吃惊,朝凤九后面张望了一下,“她们呢?”   “靠钱是买不到忠诚的。”凤九瞟了瞟他,特不屑道:“下次你若是还想玩这一招,拜托找一个能不被利诱的,譬如易剑。”   “易剑……”贺兰雪若有所思地盯着易剑。   易剑赶紧摇手,慌忙道:“我不会去轻-薄凤先生的!宁死不去!”   凤九一头黑线:“轻薄我有这么为难吗?”   “厄……”   “厄……”   易剑与贺兰雪同时无语。   望天,头顶有几排乌鸦展翅飞过。   ……   ……   ……   ……   聊起昨夜的血案,易剑的猜测是,“应该是淳帝所为吧,大概是容后告密成功,淳帝先下手为强,借着匪徒的名义,将太师府灭门。”   “那裴若尘又为什么没事呢?”凤九淡淡提醒道。   易剑哽了哽,没有回答。   “而且,容不留再不济,也是阿秀的父亲。阿秀若是前去告密,也一定会供出裴若尘、保护容不留。淳帝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国丈做得那么绝。”贺兰雪又补充道。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凤九总结道:“灭容家门的人,不是淳帝,而是裴若尘——裴若尘一开始就是打算让容不留做替罪羔羊的,可笑容不留还想借着裴若尘重新掌权。他太低估裴若尘了。”   “也难怪容不留会低估他,”贺兰雪若有所思道:“容不留与裴临浦斗了大半辈子,裴临浦是一只老狐狸,而裴若尘呢,却一直是位无争的谦谦君子。又有谁知道,君子一旦弄权,能比狐狸更毒很狠。”   “小裴公子……从前是个挺好的人……”易剑摸了摸头,兀自感叹。   裴若尘对谁都是温和且真诚的,易剑还记得当年跟着王爷,与裴若尘他们一群京城贵胄喝酒游玩时,满   tang座衣冠胜雪,他尤其是雪中温玉,出众可亲。   “我从前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贺兰雪见易剑胳膊肘往外拐,连忙把自个儿亮了出来。   易剑“啊”了一声,凤九则啼笑皆非。   “容不留的死显然不足以让淳帝释疑,裴若尘本欲在一月后祭天时采取行动,如今只怕不得不提前了。”凤九又道:“为今之计,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看看宫里的情形再做打算。”   贺兰雪深以为然,点点头,又想起屋里的伊人,转身道:“有什么事情再知会我,我先去看看伊人醒了没有。”   说完,他已经大步迈了进去。   易剑看着他急匆匆的身影,忍不住问道:“凤先生,这叫不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若没有儿女情长,做英雄还有什么意趣?”凤九笑笑,神思忽而飘远:“不知七姐找到陆川没有?”   ~~~~~~~~~~~~~~~~~~~~~~~~~~~~~~~~~~~~~~~~~~~~~~~~~~~~~~~~~~~~~~~~~~~~~~~~~~~~~~~~~~~~~~~~~~~~~~~~~~~~~   凤七此刻并没有见到陆川,她正在前往流园的路上,到了第三天,她便看到了流逐风留给她的记号,随即来到城外的一个茶寮里。   流逐风果然在那里喝茶,看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应该等了很久吧。   ——这四周空旷寂寥,行人甚少,流逐风纵然也无数个主意,却没办法让那些路过的庄稼汉陪着他玩,只怕已经百无聊赖到极点了。   凤七笑笑,一抬脚,踩在椅子上,然后弯下腰挑衅道:“嘿,小伙子,看你这么无聊,要不要姐姐陪你喝一杯?”   “还好意思说!”流逐风瞪了她一眼,郁闷道:“我足足等了三个时辰啊!这是慢性谋杀!”   “好了,谁叫你走得那麽快。”凤七放下脚,随手摸了摸椅面,就势坐下。   流逐风叹息道:“你真的是凤庄的千金小姐吗?一点女人样都没有。拜托你,就算装,也得装温柔一点,明天见到陆川,好歹使点手段,把他糊弄到手,我也算脱离苦海了。”   “我是你的苦海吗?”凤七挺委屈地反问道。   “你是我的煞星,陆川是我的苦海!”流逐风仰脖将面前的茶碗喝尽,站起身,一刻也不想呆下去,“这里闷死了,赶紧找一个好玩的地儿去。”   “明天真的能见到陆川吗?”凤七又问。   “是的是的,我放出话去,如果他明天不来找我,我就把你先奸后杀,再杀再奸!”流逐风发狠心咒道。   “去死!”凤七踹了他一脚,忽而美眸一转,盈盈地看着流逐风,问:“我说,这不会是你的真心话吧?难道……难道你想扑倒我很久了?”   流逐风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举起破破烂烂的袖子,做投降状,“你已经有老-处-女的妄想征兆了,赶紧嫁出去吧,啊。”   凤七脸色一变,接下来的一脚,顿时注了全身真气,狠狠地朝流逐风踢去。   流逐风眼疾身快,正打算闪开,忽而听见凤七笑眯眯道:“如果我去流园,把戒指在伊人手中的事情宣扬出去,你说你师傅……”流逐风闻言,身体一僵,那记鸳鸯连环腿,于是结结实实地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凤七拍拍手,心满意足地吆喝了一声,“走吧”,留下呲牙咧嘴的流逐风,在身后愤懑不已。   ~~~~~~~~~~~~~~~~~~~~~~~~~~~~~~~~~~~~~~~~~~~~~~~~~~~~~~~~~~~~~~~~~~~~~~~~~~~~~~~~~~~~~~~~~~~~~~~~~~~~~~   凤九的预测显然是对的。   容不留出事后,裴若尘便决定提前计划了。   炎寒没有回国,而是寄住在京城外的云山上,与云山寺的和尚一道天天礼佛下棋,静观天朝时局发展。   第二日白天,风平浪静。   小皇子已经命名为贺兰天安,贺兰淳想以此祈福天朝长定久安。   裴若兰难产傧天,天安暂时由伊琳带着,上午时分,贺兰淳来到琳宫,与伊琳一道逗了逗小皇子,想起裴若兰,终究有点怅然,呆了没多一会,便离开了琳宫,在裴若兰的灵前发呆。   因怕冲了喜气,裴若兰没有大肆发丧,而是静悄悄地埋进了皇陵。   下午的时候,裴若尘进宫。   他先去了裴若兰的陵墓,贺兰淳则刚刚离开,去了秀宫。   如果是以前,裴若尘进宫,一定会先禀告贺兰淳,而且,不在贺兰淳的陪伴下,他也不会涉足后宫。   可是这一次,他进宫的事情,贺兰淳并不知道。   而且,只要裴若尘不说,也不会有人去通知贺兰淳。   这个后宫,不知何时,已经遍布了裴若尘的耳目。   ……   ……   ……   ……   裴若尘在若兰的灵前站了足足一刻钟,然后点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   香雾缭绕,氤氲着他的脸。   “若兰,我会给天安这世上最显赫的权力。你安心吧。”   然后,裴若尘转身,稳稳地向琳宫走去。   伊琳正抱着天安,在内室里走来走去,哄着小孩呢。   天安初生的时候挺丑的,没想到养了两日,越发白净可爱了。   都说男孩长得像舅舅,贺兰天安的五官,确实与裴若尘出奇相似。   长大后,一定也是一个美男子啊,伊琳没什么心思地想着。   “可惜。不知道你能不能长大呢?”伊琳用鼻子拱了拱小孩,叹息道。   在宫里,没有生母的孩子,都是难长大的。   伊琳虽然答应了裴若尘,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可是,他裴若尘又不是她的谁,万一以后她自个儿有了皇子,贺兰天安是一定活不成的。   正琢磨着,外面的宫女突然匆忙跑进来,敛了敛声,快速道:“琳妃娘娘,裴大人来了。”   “裴若尘来了吗?”伊琳一阵狂喜,连忙放下孩子,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起来。   镜子里的人影,依旧是当年风靡京城的伊家大美人的模样,只是伊琳左看右看,终究少了点什么,想了想,她又在鬓间插了一朵新送来的绢花。   裴若尘走到琳宫门口的时候,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神色闲淡地等着来人。   来人很快跑到了他的背后。   裴若尘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是不是府里出事了?”   那是裴府的家人。   “公主以死相逼,摆脱了监视的人,现在已经入宫了。”家人凑在裴若尘耳边,低声回禀。   “知道了。”裴若尘眼神一跳,却没有多大反应,点点头,然后继续朝琳宫里面走去。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似深思熟虑后的产物。   那么,贺兰悠还是打算背叛他这个相公吗?   裴若尘不觉难过,只是好奇。   好奇贺兰悠此刻的心情,到底如何?   裴若尘走进琳宫内殿时,伊琳已经收拾妥帖、打扮得花枝招展,静候着他了。   “见过琳妃娘娘。”裴若尘说着,便要行礼,伊琳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裴大人不必多礼。”   及近,伊琳才意识到:原来裴若尘的气味也是很好闻。   不像贺兰淳,总得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伺候他,到头来,贺兰淳的身上还是那种冰冷冷的味道。   伊琳对贺兰淳,谈不上多大的感情,她只对‘皇帝’这个称呼有感情。   就男人而言,面前这个温文尔雅,偶尔强硬偶尔脆弱的男子,才是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伊琳的脸有点发烧,扶在裴若尘胳膊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外臣想见一见大皇子,不知方不方便?”裴若尘察觉到她的异样,本想抽开,顿了顿,却任之由之,只是淡淡地问。   “你是天安的舅舅,当然方便见。”伊琳笑道,回头招呼了一声:“奶妈,将殿下抱过来。”   奶娘很快便将贺兰天安抱了过来,裴若尘见到他,一贯平静的脸上满是柔情,他伸臂去抱天安,无意识地挣脱了伊琳。   伊琳看在眼里,却不觉得多么懊恼——裴若尘此刻的温柔让她怦然心动,她甚至有点嫉妒贺兰天安了。   “天安最近怎么样?哭不哭?乖不乖?”裴若尘转向奶娘,殷殷地问。   奶娘一一作答。   伊琳则走过去,伸手逗了逗天安,仰面道:“我们家天安可乖了,不哭不闹,每天就安安静静地睡觉。”   说这句的时候,伊琳与裴若尘挨得很近,伊琳突然有种很奇怪的错觉,天安是她和裴若尘的孩子,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在尽享天伦之乐。   这个错觉让伊琳心中涌起久违的幸福。   正想着,裴若尘突然将贺兰天安递给站在旁边的奶妈,然后一挥袍摆,朝伊琳翩然跪下。   伊琳吓了一大跳,正不知道说什么,裴若尘已经盯着她,一字一句问:“琳妃娘娘,你想做太后吗?你想做天朝最年轻最有权势的太后吗?”   伊琳怔怔地,不知怎么回答。   “认天安为子,扶他登基,太后垂帘听政。琳妃娘娘,你愿不愿意成为天朝历史上站在最高处的女人?”裴若尘的语调有点蛊惑了。   伊琳在经过最初的震撼后,讷讷地说:“可我对政事一窍不通……”   “我会帮你,我会像对待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天安,自然也会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你。”裴若尘斩钉截铁地回答。   伊琳有点晕眩了。   <   p>她又想起方才的错觉:他们一家三口,站在天朝最顶端的地方,尽享天伦。   也许以后,她与裴若尘还会有孩子,到时候……   伊琳浮想联翩,心中被一股近乎野心的东西激荡着,她深呼吸了几次,然后跪坐在裴若尘面前,用颤抖的声音,问:“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裴若尘本来想笑,可不知为何,竟笑不出来。   伊琳此刻认真的表情,像极了另一个人,他突然惆怅,却再也,停不下来。   “琳妃娘娘要做的,只是……”   ~~~~~~~~~~~~~~~~~~~~~~~~~~~~~~~~~~~~~~~~~~~~~~~~~~~~~~~~~~~~~~~~~~~~~~~~~~~~~~~~~~~~~~~~~~~~~~~~~~~~~~   琳宫静谧安详,谁也看不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贺兰悠一直跑进了后宫,她本打算找贺兰淳,可是想起二哥三哥还有太后的无辜丧命,贺兰悠心有余悸,方向一转,又径直向秀宫奔去。   无论如何,先找容秀商量商量吧。贺兰悠从未这么孤单过,她需要找一个盟友。   一个像她一样,需要在亲人与陛下之间选择的人。   这些日子,她一直被裴若尘软禁在府中,所以并不知道容不留的事情。   通往秀宫的路上并没有所少守卫,皇后昔日的住处,从远处看,竟是那么萧索零落。   明明已是春天,殿前竟没有一丝绿色。   到了秀宫殿前的大门,方遇到一个宫女,见到贺兰悠,那宫女慌忙地拦住她,匆匆道:“陛下在里面呢。”   贺兰悠怔了怔,然后突然撒泼,用当初当公主的架势,厉声呵斥道:“我是公主,陛下是我大哥,我要进去,你这小奴才竟然拦我!”   那宫女被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她本来就只是秀宫里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实在不懂得应付权贵,只在旁边低头不语。   贺兰悠又气势汹汹地瞪了她一眼,这才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可是行至外殿,她不由自主地敛了脚步,轻轻地朝里探去。   陛下在里面,那是不是意味着,容秀已经说了?   如果容秀什么都说了,她便没有进去的必要了,而是应该立刻回家,回家陪着裴若尘,陪他走过他野心的最后一段旅程。   贺兰悠已做好决定,心里突然平静。   她觉得自己可以应付各种状况了。   又走了几步,快接近内殿的时候,贺兰悠隐约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她停下脚步,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细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果然,响起了容秀的声音。   ……   ……   ……   ……   容秀的声音很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陛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何必顾及我,我本来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本来,就只是陛下的一颗棋子。”   “阿秀,我没有将你当成棋子。”贺兰淳静静地回答。   容秀没想到他会这样断然否认,顿时沉默下来,良久,才轻声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我以为你喜欢贺兰雪,所以,我一定要娶你!”贺兰淳坦然道:“我不如贺兰雪伟大,凡是我喜欢的东西,从来不肯让给别人的。”   “你喜欢的东西?”容秀乍惊乍喜。   “是,我喜欢的。”贺兰淳肯定道:“朕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娶你,只是因为那时的你,吸引了我全部的视线。直至今日,只要你放下心中挂碍,你始终是朕的皇后,朕最宠爱的皇后,阿秀,你肯为朕放下一切,只是安心地做朕的皇后么?”   “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陛下,你能给我释疑吗?”容秀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淡淡问。   “什么事?”   “你忌惮阿雪,我能理解,可是,贺兰钦呢?阿钦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为什么你要连他也一起害死?太后佛堂的那把火,不是巧合吧,对不对?”   听到这句问话,贺兰悠也留了个心眼,仔细地倾听着。   “不是巧合。”贺兰淳终于回答,“可是,倘若我不杀他们,他们迟早会杀了我。”   “为什么!你们是兄弟啊,他们又怎么会加害于你?”容秀不解地问。   “我们不是兄弟。”贺兰淳静静地说:“他们才是天皇贵胄,我只是一个小丫头的私生子”   “陛下……阿淳?”   “我在榕树下,发现了母亲的墓,墓前有母亲留下的一封忏悔书,这是真的,她只是息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因为暗恋无双帝,在一次阴差阳错中,与无双地发生了苟且之事,因而有了我。”   “这怎么可能?”容秀不信。   贺兰淳迟疑了一会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匹白色的布锦,递给容秀。   容秀接过来,白布已经发黄了,显然已经经过了无数的岁月,皱褶处有点破损,大抵是常被人翻阅的缘故。   她轻轻展开,上面的字是颜色暗沉,容秀看了许久,才认出是血写成的字句。   很娟秀的字体,应该出于一个女子之手。   上面模糊的字迹,依稀辨出:“息夫人,请原谅我,我只想远远的看着无双,只想给他生个儿子再销声匿迹,我没想让他爱上我,我对不起夫人,也知道没办法来为自己赎罪,唯有以死明志了,现在无双已经不在了,我也马上会从这世上消失。夫人,原谅我们两个死去的罪人。”   容秀合上了布条。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连死都死得如此卑微的女子。”贺兰淳苦笑道:“我不想卑微,可是,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比他们卑微!”   容秀诧异地看着贺兰淳,从来不知,那冷冷的容颜下,竟是如此刻骨的自卑与孤寂。   “你会为此而瞧不起我,后悔自己没有跟贺兰雪走吗?”见容秀满脸讶异,贺兰淳脸色一沉,冷声问。   “你是什么身世,有什么关系呢?”容秀终于回神,望着他,静静地说,“你还是贺兰淳,对不对,这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何需耿耿于怀?”   贺兰淳的目光闪了闪,还未说话,门突然被推开来。   ……   ……   ……   ……   贺兰悠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口,她盯着贺兰淳与容秀,大声道:“就因为你的自卑与猜忌,你就害死二哥和三哥!大哥,你以为这个理由,就能为你所作的错事辩解吗!太后一直知道你的身世,她可曾轻你害你?当年你要这皇位,三哥二话不说就让给你,你现在何曾念过他的恩情,大哥,你可耻,你让我觉得羞耻!”   “悠……”容秀准备说点什么,贺兰悠也一把喝住了她,“闭嘴!秀姐姐,你忘了这五年来他是如何冷落你的?现在一句简简单单的喜欢,就可以将所有伤害全部抹掉吗?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容秀哽了哽,平声静气地回答道。   贺兰淳身体一震,转头看向容秀。   容秀神色素淡,眼睛深处,有种认命的静。   贺兰悠看着气愤,然后一甩手,不管不顾道:“我不管你们了,如果想活命,现在就赶紧离宫,裴若尘造反了,这宫里,全是他的人!”   贺兰淳大吃一惊,容秀却是一声喟叹。   “到底怎么回事?”贺兰淳厉声问。   贺兰悠还没有回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窸窸窣窣,井然有序,将秀宫包围了起来。   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挟持我,从后面走。”贺兰悠当机立断,抽出贺兰淳腰间的长剑,递给他。   即使再恼恨贺兰淳的狠绝,可是这么多年来,贺兰淳对她却是极好的。他也一直是她敬仰的大哥。   贺兰淳来不及多想,只能将剑架到了贺兰悠的脖颈上,往后门退去。   后门一打开,便见到了裴若尘。   裴若尘领着众人,负手站在最前方。   贺兰淳与裴若尘对目而视。   每个人的目光都复杂至极。   他一直当他是棋子,到头来,谁也弄不清,谁是谁的棋子。   “裴若尘,让开!”贺兰淳毕竟做了这许多年的皇帝,他不会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朕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如此这般的废话,只是沉声,威严地喝了一句。   裴若尘没有动,依然望着他。   “若尘……”贺兰悠有点不确定地喊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裴若尘是不爱她的,他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放掉强敌,贺兰悠一点把握都没有。   贺兰悠的声音提醒了贺兰淳,他的手一紧,贺兰悠惊呼了一声,感觉到了疼意,不知伤得深不深。   “你挟持的人,是你的妹妹。”裴若尘顿了顿,轻声道。   “也是你的妻子。”贺兰淳仰头,倨傲地回答。   裴若尘在沉思。   所有人按兵不动。   贺兰悠已经不做多大希望了,让贺兰淳挟持自己来要挟裴若尘,这本身就是一个可笑的决定。   贺兰悠与裴若尘,早已貌合神离许久,何况,如今站在面前的男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和侠义的男子了。   她确实不该指望什么。   然,就在贺兰悠即将绝望的时候,裴若尘突然往旁边退了一步,他挥手,潮水般的士兵中间,顿时出现了一道通道。   “让他们走。”他说。   没有犹豫,也没有为难。   贺兰悠大出意料,连容秀也觉得奇怪:容秀已经被出卖过太多次,以至于,她竟不敢相信   ,这一招原来还是可行的。   “你比我幸运,悠。”在三人离开的时候,容秀轻声道。   贺兰淳瞟了容秀一眼,冷硬的唇抿了抿,眼中划过愧疚。   ~~~~~~~~~~~~~~~~~~~~~~~~~~~~~~~~~~~~~~~~~~~~~~~~~~~~~~~~~~~~~~~~~~~~~~~~~~~~~~~~~~~~~~~~~~~~~~~~~~~~~~~   他们从宫后的一个小门逃了出去,出了这个宫门,便是一个很大的树林,方便逃脱。   上次尤主管挟持伊人,便是从这个树林里遁身的。   贺兰淳已经放开了贺兰悠,牵着容秀,朝密林深处钻去。   他还不能死,他要突出重围,卷土重来,他是天朝的帝。   贺兰淳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   贺兰悠渐渐地被落到了后面,她正打算喊住贺兰淳,可是,话到喉间,又突然停住了。   “大哥。”树林里传出一个疏淡至极的声音。   贺兰淳顿住脚步,回头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   白衣翩跹,贺兰雪从树后转了出来,远远地看着他。   “阿雪!你是阿雪!你没死?”贺兰淳敛眸,又惊又怒。   “是啊,大概会比你晚死吧。”贺兰雪笑笑,漫不经心道。   “三哥,三哥,原来你还活着!”贺兰悠已经扑了上去,抱着贺兰雪又哭又跳。   贺兰雪摸了摸贺兰悠的头,低声哄道:“二哥也没事,别担心。”   “可是三哥,你怎么在这里?”贺兰悠想起什么,困惑地问。   “有人在上午送了我一张纸条,说我会在这里等到我想见的人。”贺兰雪说着,转头问身后的易剑,“纸条带了吗?”   易剑一直站在贺兰雪身后,护着歪着头打量众人的伊人。   贺兰悠接过纸条看了看,脸色大变。   “是若尘。”   “是啊,裴若尘。”贺兰雪苦笑道:“他倒是把一切都算好了。”   原来裴若尘放他们走,并不是因为她贺兰悠,而是故意将贺兰淳留给贺兰雪。   他是裴若尘的替罪羔羊。   可即便知道如此,他也不能轻易放过贺兰淳。   杀母之仇,焉能轻放?   “我本想与你单打独斗,只是我右手受伤,只怕赢不了你,我平生很敬君子,自己却不是什么君子,大哥,得罪了。”贺兰雪负起一只手,朝贺兰淳冷淡地说了一句,然后简单地做了一个手势。   易剑听命,立刻跃身向前,贺兰淳还未做出反应,他全身大穴已经被点,膝盖一软,本应跪在地上,可是临跪前,贺兰淳用佩剑点了点地,转成了坐下。   剑落在了地上。   容秀惊呼一声,想过去扶他,又被跑过去的贺兰悠拉住。   “阿秀姐,你求求三哥,让三哥放过你们吧。”贺兰悠在看见裴若尘的纸条的那一刻,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贺兰雪已经走上前,森冷的长剑,指着贺兰淳的胸膛。   “向太后的亡灵道歉,贺兰淳,我们贺兰家不曾亏待你,你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贺兰雪压着怒气,俊美的脸上波澜不惊。   贺兰淳仰起头,兀自笑道:“阿雪,你现在都还是一个胆小鬼,当年你惧怕容秀怪你,把皇位都让给我了,而今,你还在惧怕什么?若是恨我,刺下便是,何必说那么多废话?你怕自己心会不安吗?”   “为什么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贺兰雪淡淡问:“如果你不相信别人,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相信了?我把皇位让你,不仅仅是因为阿秀,而是相信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帝。二哥尊你敬你,也是敬仰你的才能。而不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大哥。你为人多疑,寡义,落到这个地步,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谁,我即便杀了你,也不会觉得不安心。”   贺兰淳的脸色变了几变,然后一扭头,傲然道:“杀就杀!多说什么!”   贺兰雪抑着怒气,剑身微颤。   容秀突然冲过去捡起地上的佩剑,打横放在自己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很快刺透了她柔嫩的皮肤,血渗了出来,几乎染红了整条剑刃。   “阿雪,你曾发过誓,这辈子不会伤我害我,但如果你伤了他,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我虽然不是你亲手杀死,却也是被你害死。”   贺兰雪怔怔地看着她,眉毛轻锁,那指向贺兰淳的剑,却是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了。   “阿雪,求你,你放了他,我会和他一起离开,今生今世,都不会在天朝出现了。”容秀楚楚可怜地望着贺兰雪,看着那白衣胜雪、曾与她一起游乐嬉戏的儿时伙伴,心中被绝望罩得满满的,她不知道自己除了求他,还能做什么。   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即使地位尊崇、美丽无双却毫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无能为力,在男人的战场上,她无能为力!   “贺兰淳,何时需要一个女人求情!”似听出了容秀心中的绝望,贺兰淳眼神一颤。他转过漠然地望了容秀一眼,突然弯唇,冷而嘲弄地一笑,然后,他蓦得伸手,握住贺兰雪的剑,一挺身,长剑穿心。   他甚至没能哼一声,当场气绝。   ~~~~~~~~~~~~~~~~~~~~~~~~~~~~~~~~~~~~~~~~~~~~~~~~~~~~~~~~~~~~~~~~~~~~~~~~~~~~~~~~~~~~~~~~~~~~~~~~~~~~~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得发愣,贺兰雪有点呆滞地看着虽然身死、却依旧坐得笔直的贺兰淳,细长的眼睛里有了雾气,他轻叹道:“你何必如此,我已经不打算取你性命了。”   无论之后,他们有了什么纠葛,可是那么多年的兄弟,又岂是说反目就反目的?   容秀则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看着鲜红的血,从她爱着恨着这许多年的男人身体里泊泊流出。   她的眼睛迅速被泪水弥漫,全身发软,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剑,也‘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是你杀了他!”容秀在长久的沉默后,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她转过身,疯子一样扑向贺兰雪,长长的指甲很快在贺兰雪俊美的脸上,留下血淋淋的划痕。   贺兰雪没有躲开,只是沉默着,任由她发泄。   一直被易剑护在身后的伊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可是见到贺兰雪的眼神,她又停下了脚步。   贺兰雪的眼睛里,盛满哀恸。   容秀不知疲倦地抓着他,推着他,咬着他,口中,亦是不停地控诉着,“是你杀了他,他是你大哥,你什么都比他好,你什么都强过他,所有人都喜欢你,不喜欢他!他争,他之所以争,是不想重蹈他母亲的旧辙!你仁义道德,你聪明绝顶,你无所不能,你怎么不想想别人的感受,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了不起,啊,贺兰雪,你这个刽子手,刽子手!”   容秀的指控显然是毫无道理的,可是,她的情绪又是那么真实激愤,以至于别人无法去挑剔她的言辞。   贺兰雪一直不言不动,直到她累了,倦了,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他才弯腰抱起容秀,望向易剑,“将容后送到云山寺静养吧。”   易剑听命,从贺兰雪手中接过容秀,敛身退下。   ……   ……   ……   ……   伊人上前走了一步,抬头看了贺兰雪半晌,又伸手拭去他脸上留下的血污。   “伊人。”贺兰雪握住她拂在自己脸上的手,轻唤道:“伊人……”   他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只是叫着这个名字,让他觉得安心,从这纷纷扰扰中,偷来的安心。   伊人一声不吭地抱住了他。   “不要难过。”她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贺兰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要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的,我统统都给你,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我会一直一直站在你这边。”   即便你转身,发现身后已空无一人,只要身边有我,就什么都不用怕。   带兵追上来的裴若尘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他看见了地上已经死去的贺兰淳,看见了相拥着的伊人与贺兰雪,看见了哭得肝肠寸断的贺兰悠。   他没有上前,而是站立了一会,然后转身道:“回去吧。”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   第二日,柳溪带着冰国的礼物,从冰国凯旋而回。   刚到城门口,他便被人强制地赶下马,带到了祭天的天坛前。   天坛上,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美丽绝伦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婴儿,站在百官之前,而她身边,则立着身穿蟒服,头戴金冠的裴若尘——裴若尘还是如柳色记忆中一样清俊年轻,只是眼神沉静,倒是老了许多的样子,不是人老,而是心老。   士兵们押着柳溪,让他站在百官中间,柳溪环视了一圈众人,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困惑有之、愤懑有之、漠不关心有之。   当然,每个人都是隐忍的。   现场一片黑压压的沉寂。   天坛之上,裴若尘展开黄绫,面无表情地宣布道:“贺兰雪与贺兰钦因那次佛堂火事对陛下记恨于心,侥幸脱险后,纠结同党,行刺陛下,陛下身受重创,于天淳六年重伤不治,驾崩。现立皇子天安为新帝,改国号息。普告天下,祝天朝千秋万世,国运昌隆。”   底下没有任何惊诧或者质疑声,天坛周围,一圈执刀端枪的人正对着他们。   <   p>沉寂,死一般沉寂。   柳溪迅速地看了看裴若尘的脸色,略一思忖,他率先跪了下去,举手高呼:“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万寿金安!”   裴若尘的目光扫至柳溪的身上,眼眸微敛,露出些许信任与赞赏。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下跪。   天朝,息帝一年,摄政王裴若尘把政,太后垂帘的时局,正式开启了。   而夏侯的接-班-人柳溪,也在第一天因为其机智明事,开始暂露头角。   ☆、VIP069 一妻一妾好种田   话说,小息帝登基后,本来风雨飘摇的天朝,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炎国的威胁也因为裴若尘的一系列亲和举动而平息了,原本用来军饷的银粮,被发往江南赈灾,外患内乱同时消弭,一片歌舞升平。   淳帝的驾崩引起一轮新的权力洗牌,凡对旧朝有眷恋的人都在这次洗牌中入狱甚至断头,朝中上下,空前统一,皆是裴姓。   在贺兰天安登基后的五日后,贺兰钦拥兵自立,割据绥远,南抗天朝,北拒炎国,自成一个系统玛。   三方真真假假地调节了一番,见协商无果,也没有再大起干戈,炎寒与裴若尘对双方都有忌惮,谁也不肯先动,白白地让对方占了便宜,竟是默许了贺兰钦的行为。   一时,三方势力鼎足,天下平衡。   而另一方面,冰国女王冷艳与夏侯之子夏玉的婚期迫在眉睫,各处都准备了贺礼,准备参加这次盛典,也顺便讨好讨好冰国的新王夫。   ~~~~~~~~~~~~~~~~~~~~~~~~~~~~~~~~~~~~~~~~~~~~~~~~~~~~~~~~~~~~~~~~~~~~~~~~~~~~~~~~~~~~~~~~~~~~~~~~~~~~~澉~   天朝,江南一座幽静的古镇上。   百年古镇,石板幽幽,一条清澈的小河穿镇而过,镇上只住了几户人家,每户人家都是临水而居,一大清早,便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喧哗声,还有人在河边的青石板台阶上拍洗着衣服。   “哟,你就是昨晚搬来的那户人家吧。”一个挑着担子卖豆腐脑的阿婆,看见了站在河边发呆的一个倩影,连忙热情地招呼道。   穿着翠色衣衫的阿奴转过头来,嫣然一笑,道:“是啊,我昨天是跟我家相公,还有他夫人一道搬来的。”   “你家相公和夫人?”阿婆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可不就是小妾吗!”阿奴笑得银铃乱颤。显然很满意于现在的身份。   阿婆‘哦哦’了两句,心想:看来搬来的是个大户人家,只是昨夜光线昏黄,没看清主人家的长相,不知人多不多,爱不爱吃豆腐脑。   “阿婆,吃豆腐脑对孩子有没有好处的?”阿奴凑过去,喜滋滋地问。   “当然有了,喝了豆腐脑啊,孩子都长得白白胖胖,一个个水灵灵的。”阿婆连忙笑出一朵花来,“小娘子你是不是有了啊?”   “是啊,两个多月了。”阿奴抚着肚子,微笑道。   是,两个月的孩子想赖贺兰雪是赖不上了,可是贺兰雪是天生的好心肠,仍然遵守了承诺,将他们父女俩接过来就近照顾。   阿奴就不信了,靠孩子赖不上,待自己使出全身解数,难道也没辙?   没有男人是不吃腥的,何况,贺兰雪又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那个伊人,简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嘛,天天在一个大帅哥身边躺着,居然也不赶紧吃干抹净。   亏得主上还对她念念不忘。   阿奴自信地笑笑。   ……   ……   ……   ……   就在身后那座小小的吊脚楼上,她脑中那个欲-求-不-满的贺兰雪,果然已经满脑子坏念头了。   他醒得很早,从小镇的阳光,将第一缕投在他纯白的脸上时,他就睁开了眼睛。   想了想昨夜的梦境,贺兰雪微微一哂。   憋闷,太憋闷了!   他低下头,看着还在臂弯中睡得正熟的伊人,再无怜香惜玉之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伊人,伊人。”   伊人伸手挥了挥,哪知那小小的声音总是不绝于耳。   到后来,好歹听出是贺兰雪的声音,她才勉为其难地睁开眼。   “我昨晚梦见你了。”贺兰雪压低一点,眨眨眼,满语邪-念道:“梦见你也穿着这件衣服,在床上……”   伊人为求方便,让人定制了一件大大的衣服,两边是细细的吊带,然后一个筒裙,就是最原始的睡衣了。   这样的装扮在贺兰雪的眼中,无疑是极大的诱-惑。害他想入非非,幻想连连。——可是,又考虑到伊人大病初愈,只能忍了又忍。   上次伊人走了一整夜,发烧发了好几天,之后也咳嗽不断,如果不是凤九的草药,只怕现在还不能好呢。   他只好继续憋着。   都快憋出内伤了。   ……   ……   ……   ……   “哦,我刚才梦见贺兰淳了。”伊人很自然地接了一句。   昨夜搬来的时候,贺兰雪莫名地说了一句:“找机会让阿秀见见贺兰淳吧”结果晚上伊人就做了梦。   “他已经死了,小容皇后怎么能见他呢?”伊人迟疑地道出心里的疑问。   tang   “谁说他死了。贺兰淳的心脏天生有异,比起旁人偏了几寸,那一剑,当然不足以致命,不过是瞒天过海,让裴若尘放过他而已。他现在人在凤庄,每日只是听曲发呆,比你从前还乖。”贺兰雪一面说,一面用手指滑过伊人露在外面的肩膀,“伊人,你看,天气如此之好,你又难得起得如此之早,我们若是不干点什么事情,是不是挺对不起老天的?”   “哦,又是你安排的,那一剑?”伊人看着他,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   “不是,但我是知道情况的,我只是将计就计,他也是在赌我会不会救他。”贺兰雪不想被伊人带走话题,连忙又往伊人那边拱了拱,在她耳边吹着热气道:“你真的不想听我梦见什么吗?我梦见你……”   伊人一头黑线:难道男人做完春-梦后,都喜欢讲给当事人听吗?   她转过头,刚好与贺兰雪撞个面对面:刚起床的贺兰雪有种诱-人的魅,头发披散着,俊美的脸上尚带着未尽的倦意,唇角上挑,笑得阴森诡异,不安好心。   “我梦见正要干什么的时候,你把我踹下床了,我爬起来,本来打算找你算账的,结果,你竟然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吓得我立刻醒了。”贺兰雪终于把话讲完,然后心有余悸地叹了声,“还好是梦。”   伊人睁大眼睛,微微一哂。   “梦也能吓死人的。”贺兰雪说着,手臂一紧,将伊人牢牢地锁进怀里。   伊人还是执拗地仰起头,望着他。   只是眼睛弯弯,仿佛装满了甜蜜的笑意。   贺兰雪看见她的表情,娇憨得可爱,心里便被什么塞得满满的。   有一种很奇怪的坚持,关于天荒地老的坚持,不知不觉地涌出,然后弥散全身。   ——即便有一天,她变了、老了、残了、瘸了、犯错了、丑了,那都不要紧,只要她还是她。   就是要抱着她一辈子。   她是他的妻。   来日方长,他可以稍安勿躁。   这样一想,贺兰雪反而平静了下来。   再等等吧。   ~~~~~~~~~~~~~~~~~~~~~~~~~~~~~~~~~~~~~~~~~~~~~~~~~~~~~~~~~~~~~~~~~~~~~~~~~~~~~~~~~~~~~~~~~~~~~~~~~~~~~~~   清晨,宁静的小镇。   阳光温柔地泄了一地。   江南小镇里,于是多了一位年轻的夫妇,一个总是嚷着自己是小妾的阿奴,看他们的言谈,大概是富贵人家吧,可是家人却很少,只有一个总是满脸警惕的护院易剑,还有便是小妾的父亲康老头了。   男主人阿雪的容貌极美,在小镇里惹出了一阵不小的风潮。女主人伊人甜美爱笑,如果你对她说话,她总是先对你甜甜的笑,特别可亲可爱,也招人喜欢。   不过短短几日,小镇里的人便接受了他们,与这户新居民打成了一片。   伊人重新开始了自己懒得人神共愤的逍遥日子,每日便是晒太阳、看流水,听贺兰雪抚琴——贺兰雪的琴音比起裴若尘是丝毫不差的,只是没有裴若尘那般空灵,多了丝繁华的雅致。   她躺在后院的摇椅上,在琴音里眯着眼,半梦半醒。   贺兰雪于是扣住琴弦,朝她望了一眼,然后欺身上来,手攀在藤椅的两侧边,俯视着怯意闲适的伊人,唇角一勾,凤眸不怀好意地眨了眨:“伊人,易剑被我打发去市镇买油米了。”   “恩。”伊人睁开眼,探寻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   “阿奴和康老伯住在另一个院子里,前门关了,他们进不来。”贺兰雪又道,别有所指。   伊人正打算问‘那又怎么了’,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又醒悟了。   她朝左右望了望:院子里古树森森,树影婆娑,偶有门外的流水声叮咚传来,头顶阳光盛好,正是中午。   “伊人……”贺兰雪又黏糊糊地叫了声,身体凑得更近了。   伊人一哂,伸出手去,勾住他的脖子,像吊在他身上一般,将全部体重都交付于他,然后,吻他。   想要便要,唧唧歪歪的,伊人都觉得噜苏了。   ——她已经见贺兰雪蠢蠢欲动好多次了。   贺兰雪怔了怔,随即狂喜,将伊人重新压到藤椅上,正打算上下其手、吃干抹净,前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易剑举着张黄榜,一面跑一面喊道:“王爷,王爷,大将军他,大将军他……”   ……   ……   ……   ……   跑到后院门口,易剑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腾得涨红,连忙背过身去,又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贺兰雪此刻正趴在伊人身上,准确地说,是趴在椅子上。伊人的衣服则滑了下来,露出了小巧的肩膀。   除此之外,似乎   没有什么了吧。   伊人很汗:易剑果然是个单纯的孩子。   ~~~~~~~~~~~~~~~~~~~~~~~~~~~~~~~~~~~~~~~~~~~~~~~~~~~~~~~~~~~~~~~~~~~~~~~~~~~~~~~~~~~~~~~~~~~~~~~~~~~~~   两人略略收拾了一下,一同走到前面的大厅,贺兰雪在太师椅上坐定,望着仍然满面通红的易剑,淡淡问:“什么事?”   “王爷,这种闺房之事……”易剑本来想谆谆善诱,告诫贺兰雪闺房之事闺房做,一抬眼看见贺兰雪足以杀人的眼神,咽了咽唾沫,赶紧又将那句话吞了下去。   “以后凡是我跟王妃在一起的时候,你自动回避。”贺兰雪自个儿还郁闷呢,易剑竟然还敢说三道四的,找拍!   伊人闻言,望天,觉得自己前途叵测。   “你刚才说大将军怎么了?”贺兰雪重新拉回话题。   “王爷,大将军和流园干上了,现在贴出榜单,说要寻找机关高手,去破解流园的护园阵法。大将军是要攻打流园了。”易剑连忙回答。   “二哥和流逐风?不会吧。”贺兰雪吃了一惊,立刻起身,劈手拿过榜单。   展开细看,果然是贺兰钦的印戳,上面写着:召集各路机关高手,齐破流园的护园阵法——也是当年陷下十万大军的绝世阵法——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说要挥兵西下,去攻打流园啊。   易剑果然容易大惊小怪。   “去查一查,二哥为什么一定要破了那个阵?那个阵是流园的立国之本,哪里会轻易让他破了?只怕到时候,又得惹一堆的事情出来。难道流逐风都不管一管么?”贺兰雪很头痛,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么情况又乱了起来。   裴若尘摄政,其实贺兰雪没多大意见,天朝现在和平安定,他也不至于为了私怨去掀波搅浪——何况有了二哥的势力在绥远牵制,裴若尘只会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但倘若二哥因为什么意气之争,与流园大打出手,只怕到时候,绥远势力削弱,裴若尘的权力得不到监督,炎国那方面也失去了军事压力,若他再次蠢蠢欲动,场面又会成为一锅粥。   ——不可否认,天朝虽然内安了,军事力量却也大不如前了。贺兰淳在军备上的优势还是可圈可点的。   所以,二哥不能有事。   他和流园的梁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结下来的。   ~~~~~~~~~~~~~~~~~~~~~~~~~~~~~~~~~~~~~~~~~~~~~~~~~~~~~~~~~~~~~~~~~~~~~~~~~~~~~~~~~~~~~~~~~~~~~~~~~~~~~~~   易剑领命而去,贺兰雪兀自喝了一会茶,然后若有所思道:“我们去落凤山庄看看凤九吧。”   凤九也休息够了,是时候出来继续工作了。   伊人抬起头,冷不丁地说了一句:“阿雪,其实……我好像知道怎么破那个阵……”   贺兰雪笑笑,没怎么往心里去,摸了摸她的头顶,道:“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我们去看看凤九和二哥,好不好?”   “好。”伊人乖巧地点点头。   正说着,又有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拦在贺兰雪身前,睁大眼睛问:“相公,你又要走啊?”   贺兰雪挑挑眉:别的女人叫他相公,他就觉得别扭得紧。   说起来,伊人似乎从来没有叫过他相公呢——今天晚上引-诱一下,好娘子是要慢慢调教的。   “对,你和康老板就暂时住在这里吧,这里民风淳朴,对你的孩子也好。”自从拆穿阿奴的谎言后,两人反而对孩子的存在挺坦然的,阿奴听了,也不觉多难为情,只是抚着肚子,低头道:“可是你不在,我和我爹两个人,一定会被人欺负你,你可是一家之主。万一孩子有个好歹……”   贺兰雪很寒,他硬着头皮道:“我会派人照顾你们的。”   “姐姐,你看看相公,留下怀有身孕的妻子一个人在这里,好没良心。”阿奴见贺兰雪一点也不松口,立刻转移战线,抓起伊人的手,哭诉道:“姐姐你得管管他,男人可都是这样变坏的,他现在不管我,以后,说不定也不管姐姐了。姐姐你可要多点心思,相公可狡猾了。你不信问问村头那个刘大婶,她家的男人就是……”   贺兰雪一头黑线:哪里有当面说人坏话的?   “旁人怎样那是旁人的事情,反正,我只信阿雪。”伊人笑眯眯道,丝毫不受挑拨。   阿奴转了转眼珠,大受挫败。   “好了,伊人比你小,以后别叫她姐姐。”贺兰雪分开阿奴抓着伊人的手,不紧不慢地提醒道:“还有,千万别叫我相公,你们救过我,我照顾你们是应该的,可没答应说要娶你。”   “明明就答应了,那晚在床上……”阿奴又开   始回忆那一夜的风光-旖旎了。   贺兰雪百口莫辩,赶紧拉着伊人开溜。   ……   ……   ……   ……   阿奴回头自己屋里的时候,脸上那作张作智的表情立刻收敛无踪。   一抬头,只见康老头正坐在床沿边,极威严地看着自己。   阿奴心中一抖,然后堆出一抹笑来,“阿爹,你怎么猫在我房里,吓了我一跳。”   康老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细细地看着她,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那眼神看得阿奴心里发毛。   康老头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是阿奴!”   阿奴脸上笑容不改,走过去,蹲在康老头的身前,轻声道:“阿爹,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就是你的阿奴啊。”   “我的阿奴已经死了,她一定是死了。”康老头的眼神迷蒙起来,他仍然望着她,可是眼中的影子,却是另一个阿奴,“阿奴从前很乖的,她是跟人私奔了,那又怎样,怪我,都怪我,我是苗人,所以希望阿奴也嫁给苗人,这才逼着她跟买货郎那个小伙子私奔的。可是几个月后,你回来了,我第一眼就看出你不是我的阿奴,我就是不肯相信,我欺骗自己,说阿奴只是变了。可是不是,阿奴不是变了,她已经死了,你是假的,说,你到底是谁?我康老头只是一个小渔民,怎么能入得了你们这样的江湖人士的眼!”   阿奴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她站起来,用极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你果然还没有老眼昏花,不错,真的阿奴已经死了。我只是在她临死前,碰巧发现她是当年苗疆蛊王康成明的女儿,所以才伪装成她,本想向你学点蛊术的,只可惜你深藏不露,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隐瞒身份。不过,虽然不能将蛊王的全身本领敬献给主上,但是能按照计划呆在贺兰雪身边,为主上传递消息,也算是大功一件。”   “你是谁,你的主上是谁?”康老头还算镇静,除了眼底的哀伤外,没有丝毫异处。   “听过炎国的仙媚派没有?”阿奴眼波流转,原本只是清秀的脸,突然变得灵动起来,好像整个五官都是鲜活的,是一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媚。   康老头毕竟上了年纪,又是从前江湖的知名人士,饶是如此,在初见这样的眼神时,他也是一阵心动神摇,好半天才把那股心悸的感觉压了下去。   “你是仙媚派的人?”康老头哑声问:“那你的主上,就是炎国的皇帝,炎寒?”   “好说。”阿奴朝康老头盈盈一拜,“仙媚派第十二代掌门人奴儿,见过康老前辈。”   “奴儿?”   “是啊,其实归根到底,我也没骗你,我的真名也叫做阿奴。只是稍微易了容而已。”阿奴微微一笑,伸手在自己下巴处摩挲了一会,然后撕拉一声,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面具后,是一张艳极媚极的脸。   其实正经看五官,比起冷艳,比起伊琳,比起容秀,甚至比起贺兰悠,都是不如,可是,所有见过那张脸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极有魅力的脸。   倦倦的眼神,仿佛是梦的深处最美的幻影。淡而素的容颜,是豪门闺秀未经粉黛的慵懒与自信。   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容颜,是能用飘忽来形容的。   可是阿奴,却是如梦似幻的飘忽,是任何人都想抓住却永远也无法触及清淡缱绻。   康老头也不禁看呆了,“所以,你说自己怀孕,也是假的。”   阿奴淡淡地抬起星眸,轻声道:“那个自然。——我本想多叫你几声阿爹,可惜,你显然不稀罕我这个女儿。”   康老头闻言,脸色微变,双手一翻,手里顿时多了一只白毛金尾的小貂,那小貂闪电一般冲向阿奴,阿奴往旁边一闪,素手轻扬,一层粉末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康老头急忙闭气,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捂着胸口,惊骇地看着她,“你一早就下了药?”   “当然得做点准备,不然,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敌得过苗疆蛊王啊。”阿奴笑笑,正打算朝康老头走过去,那小貂在空中猛一扭尾巴,又气势汹汹地朝阿奴扑了过来,阿奴只能避开小貂的攻击,几番腾挪后,再看床上,康老头不知怎么竟然不见了。   阿奴暗咒一声,奔出门去,见小貂还在穷追不舍,她顿时发了狠心,回手便是一招天女撒花,细密的银针雨幕一样迎向那只金尾小貂。   小貂落到了地上,使劲地抽搐着。   阿奴本欲寻找康老头的下落,许是方才的打斗声惊动了隔壁院子里的贺兰雪,那边隐约传来脚步声,她连忙回屋,将面具戴上,然后拿出一枚红色的丹丸,吞了进去,然后,她就势倒在门槛上,捂着肚子,哎哟哟地叫着。   ~~~~~~~~~~~~~~~~~~~~~~~~~~~~~~~~~~~~~~~~~~~~~~~~~~~~~~~~~~~~~~~~~~~~~~   ~~~~~~~~~~~~~~~~~~~~~~~~~~~~~~~~~   贺兰雪与伊人赶到的时候,只见现场一面狼藉,康老头不知所踪,阿奴的身下则是一滩鲜红的血,已然昏了过去。   “王爷,阿奴姑娘流产了。”易剑奔过去,略一把脉,随即惊呼道。   贺兰雪也走过去,蹲下查看她的伤势,伊人不懂得把脉,只得站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略略后退一步,脚背突然碰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伊人低下头一看,却是一只极可爱白毛小貂,尾巴是金黄色的,好像受伤了,奄奄一息的样子。   “阿雪。”伊人弯腰将小貂捧起来,过去碰了碰贺兰雪的肩,问他:“这只小貂……”   贺兰雪极快地瞟了一眼,压根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随口道:“你给它上点药就好了。”说完,便专注地查看起阿奴的伤势来。   伊人‘恩’了声,摸了摸它,将小貂放进自己的袖拢里。   最后的诊断结果是:阿奴被人重击了腹部,因而导致了流产。   贺兰雪的行程因而停滞了一日,到了傍晚,阿奴的高烧终于退了些,她开始不停地说着胡话,翻来覆去地几句:“相公,快走,阿爹,快走,孩子……孩子……”   然后,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贺兰雪皱眉听了一会,然后站起身,走出门外,负手看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苍穹。   “找到康老伯了吗?”贺兰雪淡淡问。   “还没有。”易剑恭声回答:“王爷,这次袭击实在蹊跷。这小镇外全是天一阁的布防,但凡有可疑的人,我们不可能没有任何知觉,除非……”   “除非什么?”   “若不是顶级高手,便是自己人了。”易剑低头道:“阿奴姑娘的来历虽然查明了,但还是有很多疑点。”   “可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的。”贺兰雪沉吟道:“难道是我的行踪被裴若尘发现了?”   “我们将贺兰淳送出京城后,就连夜离开了,那时候裴若尘正准备新帝登基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分神去查我们的行踪。”易剑否定道:“倒是炎国皇帝……”   在天朝宫变的时候,炎寒一直在旁边冷眼瞧着。他是最能看清全局的人。   “炎寒即使知道我的行踪,也不会对付我。”贺兰雪淡淡道:“他本来就希望看到天朝越乱越好,我是天朝的隐患,他何必要为裴若尘除掉我这个隐患。”   “若是为王妃呢?”易剑迟疑道:“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不是没可能。”   “炎寒若真的是那样冲动的人,当年伊人在炎国的时候,他就该直接立她为后,娶了她,而不是优柔寡断地拖着!”贺兰雪冷笑一声,“在他心中,永远是大局为重,所以,不可能是他。”   “那到底是……”   “无论如何,现在阿奴单独留在小镇里已经不安全了,带着她一起上路吧。”贺兰雪叹了一声。   ☆、VIP070 你就是我的心理学 (二更)   待贺兰雪出了阿奴的房间,天色已经很晚了。   伊人独自留在房里,正用自制的小镊子将小貂身上的银针拔出来,又洒上金创药,然后取了一条毛巾,将它裹好,放在床头上。   小貂受伤颇重,身体虚弱,只能任由她摆布,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伊人摸了摸它的小头,自语道:“在我这里,你会很安全的,不会有人伤害你。”   小貂似听懂了,小头一低,缩成毛茸茸的雪球,闭目养神。   …澉…   ……   ……   ……   伊人笑笑,刚安置好它,贺兰雪便推门走了进来。   “明天要带着阿奴一起去落凤山庄,这里不太安全了。”他试探地对伊人说道。   “好啊。”伊人的神色间没有丝毫不悦,只是眉头微锁,似有隐忧。   贺兰雪没有注意,还在庆幸伊人的知情达理,握着伊人的手,随口转开话题道:“伊人,你说冷艳大婚,我们送点什么好呢?”   虽然在冰国略受了一些波折,但是冷艳对贺兰雪,终究也是有救命之恩的。   现在,她大婚在即,贺兰雪不能什么都不表示。   “也许,她希望你亲自去参加她的婚礼吧。”伊人琢磨着说。   “我不是没有这个打算,但我跟她之间的纠葛太多,只怕她未必想见到我。”贺兰雪讪讪地笑笑,随即搂过伊人的腰,涎着脸道:“更何况,我更怕某人会吃醋。”   “某人是谁?”伊人眨眼道:“我不会吃醋的。”   “吃吧吃吧,都没见你吃过醋,我多受打击。”贺兰雪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坦言道:“我可是对你很吃醋,像炎寒啊,像裴若尘啊,像流逐风啊,以后你见都不要见他们了。”   很霸道的语气。   伊人一脸黑线。   贺兰雪又涎上来,望着她巴巴地说:“眼睛里只准看见我!”   伊人正想控诉他的无理取闹,贺兰雪突然抱住她,温柔的呼吸拂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不如我们继续中午被易剑打断的事……”   伊人愣了愣,随即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张口,咬住他。   贺兰雪痛得呲牙,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床的方向走去。   哪知,贺兰雪刚刚走到床边,又是一阵门轴的转动声,易剑冒冒失失地进来道:“王爷,王爷,王……”   贺兰雪抱着伊人,转过头,笔直而凌厉地看向易剑。   如果目光是有实质的,那么易剑一定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易剑呆滞了半刻钟,然后立正、转身,迈正步走了出去,顺手合上门。   ……   ……   ……   ……   贺兰雪刚松了口气,正打算把伊人放到床上,外面响起三下礼貌的敲门声,“王爷。”   贺兰雪眉毛一挑。   他要把易剑打发回天一阁!明天!不,马上!   “王爷,有客人来访。”易剑在门外恭敬地汇报。   “怎么来访?难道他过了天一阁的第一道防线?”凡是靠近镇子十里地,而非镇子本地人,都会被天一阁扣下盘问。   “直接闯进来的。”易剑回答道:“因为……访客中有一个极厉害的高手。”   “谁?”话已至此,贺兰雪已经没有心思欺负伊人了,放下她,然后拉开房门,看着易剑,严肃地问。   “武爷。”易剑正色回答,努力表现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刚才闯进去的人只是贺兰雪的一个幻觉。   “还有谁?”   武爷的名字果然让贺兰雪小小地吃惊了一会。   “柳色和尤主管。”易剑回答。   “他们怎么会来?阿奴会不会也是……”武爷武功奇高,若说是他来偷袭阿奴,劫走康老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才来,而且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还给了拜帖,应该不是白天袭击阿奴姑娘的人。”易剑斟酌着回答。   贺兰雪不再多说,大步朝会客厅走去,伊人也小步跟了出去。   她想念武爷了,那次冰国一别,又是许久不见。   ~~~~~~~~~~~~~~~~~~~~~~~~~~~~~~~~~~~~~~~~~~~~~~~~~~~~~~~~~~~~~~~~~~~~~~~~~~~~~~~~~~~~~~~~~~~~~~~~~~~~~~   哪知到了会客厅,却没见到武爷,大概还在外面玩吧。   厅里只有两个人,柳色站在正中间,尤主管则立于柳色之后——尤主管的眼睛黯淡无神,没有焦距,伊人忽而想起柳色说过的话:柳色的眼睛,是尤主管给的。看来,果然是真的。   伊人一进门,柳色便看见了她   tang。   在柳色眼中,伊人比以前丰腴了,脸还是圆嘟嘟的,大大的眼睛,清透灵动如初。   而柳色却更加瘦了,伊人只看到一个单单薄薄的少年,脸色苍白,少年老成地站在古朴静谧的客厅中间,眉宇间的倦怠不见消弭,反而更加浓重了。   ……   ……   ……   ……   贺兰雪迎上去,三人礼貌地寒暄了一下,然后,尤主管单刀直入道:“逍遥王,你已经被天朝列为首号通缉犯,是否有意与柳家合作,共谋大事?”   “哦,你们有什么?”贺兰雪不着急回答,只是伸臂请他们坐下,然后靠着椅背,淡淡地问。   “夏侯的兵马和裴若尘的信任。”由始至终,柳色都没有说话,一直是尤主管在那边答复着,“我们少主已经有足够的实力逐鹿中原,这次来找逍遥王,一方面是为裴若尘造谣生事,中伤逍遥王感到不平,另一方面,也希望逍遥王能劝说大将军,一并发兵剿朝匪、清君侧。”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定定地看着前面的一个地方。   “尤主管的眼睛?”贺兰雪不知道换眼睛那一回事,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为了天下大计,一双眼睛不算什么。”尤主管慨然道。   柳色垂下眼眸,神色清冷至极。   “你何苦用眼睛逼他?”伊人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这位姑娘,我何时逼过少主,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少主好,只要是少主需要的,慢说眼睛,便是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尤主管看不见伊人,只能朝她的方向,哽着脖子道。   “你虽然抚养他,却没有权力决定他的人生。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在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不该去指望回报,更不该用你的预想去限制他。有时候,好意比恶意更可怕。尤其是愚忠。”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从伊人口中说出来,不由得让所有人都大为侧目。   尤主管哑然。   柳色转向伊人,那双灰蒙清冷的眼睛润了润,随即平静,他淡淡地说:“谢谢,可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与他人无尤。”   “为什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伊人盯着他问,她分明记得,从前说起身世的时候,柳色的无奈与绝望,他只是承载着别人愿望的傀儡而已。   “那也许就是我的价值,也是我的命。”柳色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贺兰雪左看看伊人,右看看柳溪,心底又涌出一股警觉的酸味。   “伊人,你去看看阿奴怎么样了!”他得赶紧把伊人打发走,这个柳色,貌似与伊人之间,也有问题!   贺兰雪突然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天杀的,他对伊人实在太没把握了!   伊人也不争辩,低头呆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出大厅,朝阿奴的房间走去。   ……   ……   ……   ……   柳色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突然露出一轮不明意义的笑来。   看来,贺兰雪很在乎伊人啊。   尤主管还在忿忿不已,柳色踏前一步,手搭放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不用介意。”   听见少主劝慰,尤主管的脸色好多了,却还是噜苏道:“我从未想过要害少主,我这辈子,对老爷忠心耿耿,对柳家忠心耿耿,少主不是寻常人,少主是老爷的儿子,是息夫人的儿子,少主才是真命天子!”   “嘘”柳色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直视着贺兰雪。   贺兰雪忽然觉得:面前这个柳色已经是一个极难对付的角色。   从前总是躲在尤主管背后的盲眼少年,已经不复存在了。   “逍遥王应该已经知道,我就是柳溪。柳溪就是柳色。”柳色不认为伊人会为他保密,他觉得贺兰雪已经知道。   事实上,贺兰雪确实知道,消息来源却不是伊人,而是天一阁。   “夏侯原是柳府的人?”贺兰雪依着他的话问。   “他是息夫人的人。”柳色嘲弄地笑道:“我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看来,果然是一个人物。死了那么久,还有人肯为她抛头颅洒热血,连侯爷的名号也不要了。”   “息夫人是个传奇。”贺兰雪也不得不承认。   “夏侯的独子夏玉如今是冰国的王夫,你说,如果冰国出兵相助,裴若尘的江山,还能坐多久?”柳色慢条斯理地说:“我本可以不找你,可是我听到一个消息,淳帝并没有死,他被你藏起来了。如果可以,以淳帝的名义起兵,会方便很多。待事成之后,你仍然可以做你的逍遥王,而不用受这样的逃离之苦,你觉得如何?”   贺兰雪笑了笑,:“很诱人。”   “你答应了?”   “不,只要裴若尘没有什么大错,我不会再让天朝动荡,更不会因为你们的种种私-欲,而将天朝陷入战火之中。而且……”贺兰雪洒然笑   笑:“我也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苦,恰恰相反,现在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期。”   每天只是逗逗伊人,便会觉得无比幸福。   “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柳色倒也洒脱,一语不合,便直接退堂。   “不送。”贺兰雪就要送客。   柳色带着一脸怔忪的尤主管朝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脸上是一种很奇怪的笑,“逍遥王,你信命吗?”   贺兰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命中注定,你一定会成为风口浪尖的人,避无可避。”柳色说完,转身离去,到了院门前,他喊了声“小武!”   武爷也不知从哪里跳了下去,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紧紧地跟了出去。   贺兰雪回味着他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   ~~~~~~~~~~~~~~~~~~~~~~~~~~~~~~~~~~~~~~~~~~~~~~~~~~~~~~~~~~~~~~~~~~~~~~~~~~~~~~~~~~~~~~~~~~~~~~~~~~~~~~~   伊人很是听话,听贺兰雪让她去探望阿奴,她也就老老实实去了阿奴的房间。   阿奴似乎还在昏睡当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伊人坐在了她的床边,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我看,我看,我看你能装多久。   阿奴终于挺不住了,做势幽幽地醒来,见到她,虚弱地唤了声,“姐姐。”   伊人笑眯眯地点点头,“不用客气。”   “姐姐可是专门来探望阿奴的?”阿奴勉力地要坐起身,娇声问。   “是阿雪让我来看你的。”伊人一边玩手指,一边道:“阿雪对女孩子一向心软。”   “王爷是好人。”阿奴无法,只能顺口接了一句。   “是啊,阿雪是好人,希望你不要伤他。”伊人又笑眯眯地说道。   阿奴心中一凛,又不知伊人这句话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你好好休息吧。”伊人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阿奴连忙留住她,身体往前一倾,焦声道:“姐姐,你可是在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伊人不解地问。   “怪我,纠缠王爷……”阿奴一面说,一面研究着她的表情:刚才伊人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让她心生疑窦。   “那是你的事情。”伊人不以为意道。   “可是王爷……”   “那是我们的事。”伊人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依旧满脸笑容。   阿奴闻言,心中微恼,又恨又急,也堆出一脸笑来,“姐姐说这样的话,未免就太见外了。”   伊人傻呵呵地笑笑,然后重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   然后她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留给阿奴一个丝毫没有威胁力的背影。   阿奴却已经气得不轻。   ~~~~~~~~~~~~~~~~~~~~~~~~~~~~~~~~~~~~~~~~~~~~~~~~~~~~~~~~~~~~~~~~~~~~~~~~~~~~~~~~~~~~~~~~~~~~~~~~~~~~~~~   伊人走出门,在门口站了一会,正待离开,突然觉得脸上一凉,伸手一抹,竟是温热的血。   她吓了一跳,正准备抬头,一个黑影从屋檐上跃下,顺势捂住了她的嘴。   “小王妃,是我。”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正是康老头。   伊人诧异地转过头,见到他,眼睛眨了眨,表示自己不会出声。   康老头这才松开她,手捂着胸口,朝院子外面指了指。   伊人随他走了出来,康老头一路踉踉跄跄,走到两个院子的隔间巷子里,终于停了下来。   伊人早已扶在康老头左右,见前后无人,则扶着他缓缓地坐下来,自己也蹲在他旁边。   伊人也不着急问,只是关心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说。   康老头休息了一会,便将方才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康老头吃力道:“小王妃,你要王爷防着她一点。”   “阿雪不会有事的,老伯不用担心。”伊人点头道:“你不要紧吧?要不要……”   “你们带阿奴走后,我会找地方疗伤。”康老头摆手道:“可是,现在能不能请小王妃帮一个忙?”   “可以。”伊人点头。   “老夫不相信阿奴真的死了,我要去炎国找阿奴,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帮我从这个阿奴身上偷出一样东西来?”康老头殷殷地问。   “什么东西?”   “阿奴身上的一枚令牌,只要有了令牌,我就能进入仙媚派找我的女儿了。”康老头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也不抱太大希望,只是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件事极其危险,小王妃也可以不必冒险。”<   /p>   “可以。”伊人还是想也不想地点点头。   康老头大喜过望,他其实并不了解伊人,只是方才听伊人在屋里的言语,觉得她应该是半个知情人,而且以她的立场,应该会帮自己。   “老夫也没有什么贵重物体,随身只有一只金尾貂……”他摸了摸全身,感激而为难地自语道。   “小貂?”   “是啊,可惜我的金尾貂被阿奴害了,不然,老夫想送给小王妃,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带上它,都会有苗人鼎立相助。”   “可是白毛金尾的小貂?”伊人问。   “是。”康老头点头,然后狐疑地问伊人:“难道你见过?”   “对啊,就在我房里,你等等。”伊人说完,转身便往自己房里跑去,不一会,便将小貂抱了来。   ……   ……   ……   ……   小貂本来很虚弱,软绵绵地靠着伊人,一见到康老头,它立即站了起来,奋不顾身地向康老头跳去。   康老头一把抱住它,摩挲着它光滑的毛皮,老泪纵横。   小貂则躺在他的掌心里,亲昵地摩挲他。   “小王妃,老夫将它送给你了。”康老头迟疑了一下,忍痛将手一伸,递到伊人面前:“你随身带着它,以后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它也会帮你克敌的。”   “不要,它那么喜欢你,还是跟着你吧。”伊人有点不舍地看着那只毛茸茸的小貂,摆手道。   “此去炎国凶险,它跟着我反而会受苦,小王妃就算帮我照看一段时间吧。”康老头说着,冲小貂打了一个呼哨,小貂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小脑袋摇晃了一下,然后转向伊人,那双黑晶晶的眼睛里没有了防备,只有温顺。   伊人这才接过它,搂在怀里,摸了摸。   “如果小王妃偷到了令牌,就拍拍小貂的头,拍三下,它就会带你找到我。”康老头说完,警觉地朝院门望看一眼,然后敛身朝巷子的另一边闪开,不一会便没了踪迹。   ~~~~~~~~~~~~~~~~~~~~~~~~~~~~~~~~~~~~~~~~~~~~~~~~~~~~~~~~~~~~~~~~~~~~~~~~~~~~~~~~~~~~~~~~~~~~~~~~~~~~~~~   与此同时,院门也推开了。   伊人转过头去,刚好看见了一脸焦急的贺兰雪。   “你怎么不在房里?”贺兰雪迎上去,扶住伊人的肩膀,急声道:“我刚刚回去没见到你,还以为柳色他们……”   “柳色?”   “怕柳色挟持你啊。”贺兰雪看了她一眼,松气道:“还好没事。不是让你回房吗?现在敌友不分,你独自走到外面,很不安全。——咦,这只貂是?”   伊人将金尾貂重新塞进袖拢里,然后嘟嘴道:“可是你让我去见阿奴,没让我回房。”   贺兰雪愣了愣,然后失笑,惊喜道:“伊人,你吃醋了?”   “没有。”   “你吃醋了!”贺兰雪自说自话,喜形于色:“你终于吃醋了!”   伊人无语望天。   “我让你去阿奴那里,恰恰是保护你,阿奴是不会让柳色抓走你的,这样会引起我们的怀疑。”贺兰雪狡黠一笑,“所以,你不用介意。”   伊人抹了抹汗:阿雪果然是属狐狸的,这样的方法也想得出来。   “不过,伊人,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有问题?”贺兰雪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好奇起来。   ——贺兰雪是在第二天一早就知道她有问题了。   对于渔村的小丫头来说,阿奴的谈吐过于大方了。而且,不管她怎么掩饰,她走路的姿势,她的许多习惯,都是一个身怀武艺的人,而且,武艺不凡。   只怕,此阿奴,非彼阿奴。   但是贺兰雪故意装傻敷衍,也许有一天,他能用得上她也说不定。   贺兰雪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心里有数,看伊人此刻的反应,她好像也知道了。   可是他并没有对她说啊,奇怪。   “心理学中,人说谎的时候,眼珠会向左转。”伊人很自然地回答道:“谎言其实是最容易分辨的。”   贺兰雪觉得挺难以置信,自个儿转着眼珠,研究了半天,然后困惑道:“这可有什么医理没有?”   “左脑右脑的分工导致的。”伊人随口答道。   “那什么是……心理学?”贺兰雪穷追不舍,像重新认识她一样,新奇地望着她。   伊人又无语望天:这是一个长长的话题,她不用指望可以用一句话塞住贺兰雪的好奇心。   “伊人……”贺兰雪还在催促着她的回答。   伊人凝视着他,大大的眼睛因为黑夜显得深不可测,“心理学是,阿雪,你心里装着的东西。”   贺兰雪愣了愣,突然搂过伊人的肩膀,拉近,吻下去,“你就是我的心理学。”   伊人怔怔,随即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住眸里的黑黝黝的沉思。   ☆、VIP071 伊人,你想做皇后吗?   “庄主,那个人还是不肯吃饭。”落凤山庄,一个人匆匆地走了过来,凑到凤九耳边说。   凤九本来懒洋洋地躺着养神,闻言略睁了睁眼,扬手道:“不要管他,查一查王爷什么时候过来?”   “天一阁来信,说王爷后天就来了。”来人回禀。   凤九‘哦’了一声,重新闭目养神菟。   那人无法,也不敢再***扰凤九,只得转身吩咐厨房,将冷掉的饭菜再热一遍好了。   凤九其实睡得也不安稳,心中不停地腹诽着:好端端的,弄一个皇帝在庄里,还是一个闹情绪的皇帝,麻烦,很麻烦。   凤九等着贺兰雪将他领回去。   再等一段时间,贺兰淳就要把自己饿死了逖。   从京城回来后,贺兰淳就颗米不进,刚开始的几天,因为养伤,所以只能喝药,后来伤愈后,仍然不吃东西,每日只是坐在窗前发呆,神色平静,静得让凤九都堪破不透。   若不是之前的药和桌上的人参茶撑着,他只怕早就倒下了。   “王爷啊王爷,你也逍遥够了,是时候出来了吧。”凤九一阵头疼,喃喃自语道。   ~~~~~~~~~~~~~~~~~~~~~~~~~~~~~~~~~~~~~~~~~~~~~~~~~~~~~~~~~~~~~~~~~~~~~~~~~~~~~~~~~~~~~~~~~~~~~~~~~~~~~~~   贺兰雪、阿奴、易剑以及伊人一行从江南小镇赶到落凤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后天黄昏时分。   一路上,伊人一直琢磨着康老头嘱咐她的话,让她去偷阿奴身上的令牌,哪知阿奴现在对她颇为防备,从不肯单独跟她在一起,逮着机会便粘着贺兰雪。伊人又实在没有偷窃的经验,这件事由此耽搁了下来。   贺兰雪本来对阿奴的存在不怎么介怀,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只要不出格,他也乐得装糊涂。   可是,这个阿奴也实在太没有眼力见。她装疯卖傻也就罢了,还总是每每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比如,在贺兰雪打算伊人吃干抹净的时候……   刚给伊人打上一桶热水,好不容易哄着她进去与自己洗鸳鸯浴,“啪”,阿奴就出现了。笑眯眯地凑过来说:“我给相公与姐姐搓澡。”   洗完澡,回房间,贺兰雪还特意将房门锁上了,正要在伊人入睡之前将她压倒,“哗啦”,窗户又推开了,阿奴站在门口,望着天上的乌云密布,煞有介事道:“今天的月色不错,阿奴陪相公和姐姐赏月吧!”   她是故意的!   绝对绝对故意的!   其实,阿奴也很郁闷,她的任务,原本就是跟在贺兰雪身边,探听他的动向,顺便帮主上守着伊人。   可是这个贺兰雪,一点都不像传言中的雄才大略,满脑子就想着怎么压倒伊人了,害得她不眠不休地防备着他。   伊人可是主上的人,阿奴当然要阻止别人占她便宜啊。   两人就这样斗智斗勇,直到落凤山庄。   贺兰雪都没有机会单独接近伊人。   贺兰雪很郁闷啊很郁闷。   ……   ……   ……   ……   安顿好家眷后,贺兰雪与凤九继续上次没有弈完的棋局,凤九很快说起了贺兰淳。   “王爷到底打算怎么安置贺兰淳?他似乎至今也没什么悔改之意,而且,利用王爷的善心脱身,其心机之深远,实在可怕。”   “现在炎国和柳家都想得到贺兰淳,任何一方若是拥有贺兰淳,就能得到保皇派的支持,也有了出兵的理由,所以,无论贺兰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必须保护他的周全,不能让他落入其它人之手。”贺兰雪闻言,顺口道。   “王爷,其实贺兰淳在我们手中,我们同样有出兵的理由。裴若尘诬陷王爷造反拭主,现在推贺兰淳出来,岂非刚好推翻谣言,让天下人知道裴若尘的谎言么?”凤九把玩着棋子、漫不经心道。=尽在shu香门第整理   “你让我谋反?”贺兰雪低声问。   “也未尝不可,现在幼帝尚不足月,朝中外戚与太后掌权,王爷此时起事,是民心所归。”凤九抬起头,灼灼地望着他,“这些年来,王爷所作的一切只为自保,这一次,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贺兰雪却想也不想地摇摇头,轻声说:“只是,我不愿意天朝再起纷争了。现在固然是外戚当权,可是以裴若尘的能力,若他真的肯一心为国,未尝不是好事。”   “王爷,你终究心太软了,心软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凤九叹了一声,在右角填了一字,然后抓掉了贺兰雪的棋子,“只可惜这个世上,并不是你退一步,就真的海阔天空的,只怕风浪会更大。”   贺兰雪一面哀叹自己损失的棋子,一面笑而转开话题,“凤先生可知道大将军为何要跟流园过不去吗?”   贺兰钦发榜通告天下,邀请奇   tang人异事共破流园的护园阵法,这是对流园的公然挑衅。若真的惹怒了流园,流逐风率众反-攻,那局面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凤九笑了笑,“王爷有所不知了,大将军这次的举动,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贺兰雪怔怔,“天一阁都没有查出原因,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的?”   如果天一阁的消息灵敏度及不上落凤山庄,那他贺兰雪就可以直接撞墙了。   “只因那个女人,我认识,王爷也认识。”凤九笑眯眯道。   “是谁?”   “凤七。”凤九呵呵笑道:“大将军这次是一怒为红颜。”   “二哥和凤七?”贺兰雪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他们怎么会……”   “其实事情很简单,流逐风说带七姐去找陆川,哪知流逐风临时变卦,也或者是陆川并不想见七姐,于是胁迫了流逐风,反正,陆川与流逐风一起回到了流园,流逐风放话说,如果七姐想见陆川,就闯阵进来。七姐在阵里晃荡了几天,知道没有办法进去,突然想起大将军说的话,所以,她便向大将军求助了。大将军也很义气,当时就答应把护园阵法踏平了,当时派了一支分队过去,结果那只分队无功而返,明明从东面进去,又从西面钻了出来。大将军知道武力无法,只好广招天下,破了那阵法,为凤七出气。”   贺兰雪听得瞠目结舌,最后,只是一声苦笑,“二哥一向沉稳,怎么这次如此鲁莽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凤九狡黠地笑笑,继而又叹了声,“可惜二姐心有所属了,不然,大将军倒是一个不错的人。”   “你说二哥喜欢凤七小姐?”贺兰雪惊诧地问。   凤九瞄瞄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王爷对这风月之事如何迟钝了?从前不是个中高手么?难道是因为王妃……”   “厄,咳咳。”贺兰雪赶紧转开注意力,“下棋,下棋。”   ~~~~~~~~~~~~~~~~~~~~~~~~~~~~~~~~~~~~~~~~~~~~~~~~~~~~~~~~~~~~~~~~~~~~~~~~~~~~~~~~~~~~~~~~~~~~~~~~~~~~~~~   一棋终了,凤九似也倦了,道了声:“王爷自便。”便兀自回了房。   贺兰雪在庄园的小径上径直走了一会,经过软禁贺兰淳的废园时,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绕过园子的守卫,朝贺兰淳居住的厢房走去。   透过扶疏的花木,贺兰雪看见了一个深色的人影正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天,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很久,久得没有了生命一般。   贺兰雪又想起,似乎从小到大,贺兰淳都是这般沉静的,让人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觉得他如此强大,有时候,又觉得他是如此孤单。   “大……”贺兰雪的“大哥”两次在舌尖绕了绕,终究只变成三个冷冰冰的名字,“贺兰淳。”   贺兰淳转过身,面对着他。   “听说你不肯吃饭,为什么?”贺兰雪走近,清清浅浅地停在他的面前,淡淡问:“如果你真的想死,当初为何不偏上一分?你既然想活下来,现在又何必闹绝食这样没品的事?”   “我没有绝食,只是,我怎知你们的饭菜是没问题的?”贺兰淳神色未动,清瘦许多的脸颊,依旧冷硬如石。   贺兰雪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越笑越厉害,笑得眼泪都几乎出来了。   可是这样歇斯底里的笑,因为是贺兰雪,所以反而有种心动神摇的感觉,近乎媚了。   贺兰淳挑挑眉,虽然反感贺兰雪的放肆,心中却不由得感叹:“也难怪女人都会喜欢他。”   “如果我要害你,何必要花那么心思去救你?”贺兰雪仿佛听见了人生中最好笑的事情,喘着气问。   “你救我,无非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傀儡而已。”贺兰淳不为所动,那双并不出彩的眼睛,因为太过于深邃,以至于任何倒影映上去,都成了黑洞洞的颜色。   见贺兰雪还在笑,贺兰淳终于有了怒气,他沉声问:“不然,你何必将我软禁在此?”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无所不用其极么?”贺兰雪突然收住笑,冷冷地看着他,“我救你,只是因为容秀,我本想放你和阿秀一起归隐山林,好好地过日子,只可惜你非但没有醒悟,反而越发执迷。你这样子,我又怎么可能放你自由,你也决计不会为了阿秀隐姓埋名的,是不是?”   “阿秀……”贺兰淳微低下头,轻轻地呢喃着这个名字,“她现在……过得如何?”   “她正在云山寺里静养,每日青灯古佛,了无生趣。”贺兰雪静静道:“贺兰淳,你给我一个准话,你到底在不在乎她?”   贺兰淳沉吟着,没有回答。   贺兰雪敛了敛眸,杀气暴射道:“既然你根本就不在乎她,何必要一次次给她希望!让她亲眼看   到你的自戮,让她伤心绝望如癫似狂!”   “你还喜欢她?”贺兰淳突然抬起头,玩味着看着贺兰雪,“难道你心里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不是。”贺兰雪回答得斩钉截铁。   “何必那么快否认?”贺兰淳似乎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他逼近一步,凝视着贺兰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越是喜欢她,越是在乎她,我就越是要折磨她。我要让你得不到的女人,为我生为我死,为我犯贱……”   “啪!”贺兰淳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响亮地挨了一耳光。   贺兰淳愠怒地看向贺兰雪,贺兰雪则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你真可怜。”他俯视着贺兰淳,轻声道:“你以为是在跟别人过不去,殊不知,你是在与自己过不去。”顿了顿,贺兰雪又心平气和道:“我对容秀,已经没有当初的执着,关心她,只因为我们从小一并长大,即便是普通的朋友,我也会倾心相待,何况是我曾经爱过的人。只可惜,这种感情,你根本不懂,你只是在计算着谁欠你的,却从未想过你欠别人的欠了多少。贺兰淳,你欠着阿秀的,是个男人,就要还债!”   贺兰淳依旧一脸怒火,固执地看着他。   “还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贺兰雪正要转身离开,临行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恨我?”   “因为你太骄傲,骄傲得连帝位都肯让给我,我恨透你的优越感!”贺兰淳突然激越,冲着贺兰雪低吼了一句。   是,叫他如何不恨?他抢了他的帝位,抢了他的女人,将他流放,对他一次次打压,可是贺兰雪却从未真的输过,他一直那么气定神闲,一直那么潇洒写意,一直满不在乎,一直化险为夷!事到如今,他贺兰淳,反而成了他的阶下囚!   如果贺兰雪是上天的宠儿,那他,就是弃子,是命运的弃子,是贺兰无双一次酒后意外产生的私生子,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嫉妒贺兰雪,嫉妒得发疯!   因为嫉妒,他才会想拥有贺兰雪一直想要的东西,譬如容秀。   想到这里,贺兰淳自己都吃了一惊。   而贺兰雪已经走远。   ~~~~~~~~~~~~~~~~~~~~~~~~~~~~~~~~~~~~~~~~~~~~~~~~~~~~~~~~~~~~~~~~~~~~~~~~~~~~~~~~~~~~~~~~~~~~~~~~~~~~~~~   走远的贺兰雪很郁闷,贺兰淳的理由让他觉得自个儿挺无辜。   无辜地贺兰淳走到客院前,看着无辜的伊人正坐在台阶上逗小貂儿玩。   “还在玩小白呢?怎么还不去休息?”贺兰雪看了看天际渐沉的夕阳,也坐到了伊人身边。   “小白”是小貂新取的名字。   “我在等你啊。”伊人歪过头,看着他道。   贺兰雪伸手揽住她的肩,让她轻轻地靠着自己,“这一路舟车劳顿,你累了就早点休息,以后不用专门等我了。”   伊人很乖巧地倚着他,将全身的重量压了上去。   贺兰雪只觉身边一团小小的温热,心里满满的,他摩挲着伊人背后的发丝,轻声问:“伊人,你想做皇后,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吗?”   “不想。”伊人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为什么?这可是很多女人的梦想。”贺兰雪笑问。   “当皇后有什么好,又不能多吃些什么,还没时间睡觉,累得慌。”伊人嘟嘟嘴,理所当然道:“就这样就挺好的。”   贺兰雪啼笑皆非:伊人是一个对权力没有丝毫***的人。   她从为想过去掌控谁。   “你喜欢这样,那就一直这样好了。”贺兰雪说着,似下定什么决心,脸上的笑容更加释然了。   伊人没有回答,她又往贺兰雪的怀里缩了缩,小白则往她的怀里缩了缩,小小的爪子扒拉了一下伊人的衣襟,然后哧溜一声,很流-氓地钻了进去。   ☆、VIP072 向炎寒秀恩爱   易剑远远地走过来,刚好看见了眼前的那一幕,不知为何,突然涌现出一股感动。   贺兰雪与伊人一同坐在台阶上,明明是毫无形象的姿态,可是因为是他们,竟显得出奇写意闲适,伊人身形矮了些,小小的脑袋靠在贺兰雪的肩膀上,贺兰雪则微微侧着身,让她刚好可以倚着自己的胸膛,夕阳彤红,映在他们的脸上,贺兰雪本是妖孽至极的容貌,因为这红色,眉眼潋滟生波,便如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一般,美得跟假的一般,然而伊人脸上的平淡从容,却又将那假假的感觉,拉入温情的人世。他们看着是那么和谐、那么天衣无缝,以至于易剑几乎不敢靠近,唯恐打破了眼前的一切。   然而易剑又不得不靠近,他驻足了许久,才自怨自艾地走过去,轻声道:“王爷,冰国的冷女王送来密信,似有急事。”   贺兰雪闻言,将伊人扶正,然后接过易剑递过来的信菟。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便锁了起来。   “怎么了?”伊人察觉到他的情绪,轻声问。   “冰国出乱子了,夏玉执意要冷艳出兵天朝,赶逆臣、清君侧,冷艳不答应,夏玉正在闹呢。”贺兰雪合起信,郁闷道:“冷艳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却被一个小破孩闹得不能安生,她写信说,夏玉甚至纠结起从前反对冷艳的势力,意图以此来威胁她。”   “女王的意思,是想让王爷过去帮她?”易剑试探地问逖。   “我又能帮什么忙,冷艳只是想让我帮她查一查,夏玉的背景,也就是夏侯的背景,她觉得夏玉此番举动并不是出于对贺兰淳的忠心,而是有其它用意。”贺兰雪淡淡道:“夏侯是柳家的人,这个事冷艳大概也在怀疑了。”   “要立刻答复女王陛下吗?”易剑又问。   “先不着急,我想先去探一探,柳色此番到底意图如何。”贺兰雪摇摇头,然后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裴若尘和悠儿他们,现在又是如何?”   ~~~~~~~~~~~~~~~~~~~~~~~~~~~~~~~~~~~~~~~~~~~~~~~~~~~~~~~~~~~~~~~~~~~~~~~~~~~~~~~~~~~~~~~~~~~~~~~~~~~~~~~   天朝,京都。   晚朝结束后,裴若尘弹了弹袍服上的灰尘,正准备出宫,一个小宫女颠颠地跑了来,朝裴若尘行了一礼,道:“摄政王,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裴若尘皱了皱眉,声音依旧温和浅淡,“好,本王马上过去。”   小宫女又多看了他一眼,这才颠颠地跑开。   大概是新入宫的女孩吧,裴若尘莞尔:还没有被这个宫殿同化,因而才能如此清新自然。   然而,这样的品性,又能保持多久呢?   裴若尘又不禁黯然。   他轻轻地踱至太后的宫外,走到门口,便听见伊琳在那里哄着小皇帝,一面推摇篮一面哼着歌,浅浅道:“小天安,快快长,长大穿上大龙袍,小天安,快快睡,睡着梦见个大……”   裴若尘听着她低低的声音,突然没有了最初的警惕,他走进去,朝伊琳行了一礼,“太后。”   伊琳停下动作,转向他。   裴若尘这才注意到,伊琳已经换下朝服,穿着一件家常的轻衫,苏杭丝绸制成薄衫透明轻透,里面隐隐露出肚兜的花色。   伊琳本是美人,这样装扮下,自然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裴若尘刚刚放松的警惕又提了起来,他敛眉站得很远,并不靠近。   “摄政王,小皇帝刚才笑了笑,笑的时候可像兰姐姐了,摄政王难道不想过来看看?”伊琳笑盈盈地看着他,露在外面的手肘倚着摇篮,慵懒地倚了倚。   裴若尘遥望着贺兰天安的方向,他确实想去好好看看孩子,而且,倘若拒绝,又未免露了痕迹。   略一踌躇,裴若尘便走了过去,站在摇篮的那一边,俯身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   贺兰天安一天比一天漂亮了。眉清目秀,容貌也一天比一天像裴若尘了,眼睛总是好奇地睁着,无论看谁,都能盯上好久,眨也不眨,黑黝黝的,尤其可爱。   裴若尘看着心中欢喜,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小脸蛋,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   然后,他闻到一副浓郁的花香。而花香之下,还有一种宁神惑心的药香味。   裴若尘抬起头,伊琳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正顺手点燃瑞兽炉里的藏香,香雾缭缭,蒸腾而出。   而烟雾里的伊琳,更显得容颜若醉,衣不胜体,脸颊是有人的驼红色,衫子下的身体蜿蜒玲珑,凹凸有致。   “听说公主与摄政王闹   tang脾气,至今也不肯见摄政王,是吗?”伊琳轻声问,大大的眼睛很关切地看着他。   裴若尘心中不悦,可是碍于礼数,还是低声回答道:“公主只是一时脾气,并无大碍。”   “可是摄政王一心为国,殚精竭虑,公主还这样不体谅摄政王,我这个做太后的,也觉得于心不忍,不如,本宫做主,再为摄政王纳一个妾……”伊琳一边说,一边缓缓地靠过去,那温软的胸脯,几乎快压到裴若尘的手臂了。   裴若尘不露痕迹地朝左边让了让,然后,他拱手道:“公主也许已经在家等着臣回去冰释前嫌,太后若无其它事情,请允许若尘先行告退。”   伊琳没有应声,只是盈盈地望着他。   裴若尘则自发地后退了一步,一直退出伊琳寝宫的那道珠帘,然后转身疾步走开。   当初他选择伊琳,是因为她是一个很有心机却没多少智慧的女人,可如今看来,这样直接而无城府的女人,也许更麻烦。   裴若尘很头疼,只是自己已经将她扶上去了,就不能那么快又将她拉下来,尊卑秩序,还得维系。   更何况,她又是某人的姐姐——只是这个认知,裴若尘越来越模糊了。   伊琳和伊人,根本就没有姐妹的感觉,她们没有一处相像。   ~~~~~~~~~~~~~~~~~~~~~~~~~~~~~~~~~~~~~~~~~~~~~~~~~~~~~~~~~~~~~~~~~~~~~~~~~~~~~~~~~~~~~~~~~~~~~~~~~~~~~~~   回到丞相府,一个家人小跑过来,见到他,气喘吁吁道:“大人,大人,公主要走,小人们怎么拦也拦不住。”   “不用管她的身份,关起来。”裴若尘心中一滞,然后冷冷地说。   “试过了,可是公主说,若是我们用强的,她就死在我们面前。”那家人抹汗道:“现在是全府的人跪在公主面前,拦住她的路,这才将公主留在了府里,大人,你还是赶快去看看吧。”   裴若尘闻言,皱了皱眉,随着家人,快步朝后门的方向走去。   贺兰悠果然与众人对峙着,她拿着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胸口,从人群里,一步一步,朝后门走去。   众人也不敢真拦,只能跪行到她面前,阻住她的路,贺兰悠不得不绕道而行,从门廊到后门这短短半里的路程,她硬是从中午走到了下午。   一直走到裴若尘回来。   “你在干什么?”裴若尘出现后,家人们都松了口气,潮水一般的涌到两侧,然后井然有序地离开。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不便在场。   裴府的人,都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庭院里很快空无一人,只剩下贺兰悠与裴若尘站在不远的地方,互相凝视着。   “为什么要走?”裴若尘沉声问。   “你知道原因。”贺兰悠仰起头,冷淡地回答:“我不可能跟一个刽子手在一个屋檐下。”   “我是刽子手?”裴若尘嘲讽地望着她,“公主,你可别忘了,贺兰淳是死在贺兰雪的剑下的。”   “那也是你设计好的,裴若尘,你何必还在这里假惺惺的。”贺兰悠怒视着他,咬牙切齿道。   “再假也假不过你们皇室中人。”裴若尘冷笑道:“若不是你们自己窝里斗,我又怎能设计这一切?”   贺兰悠怔怔,却无力反驳。   两人僵持了一会,贺兰悠突然扭过身,不管不顾地朝后门走去。   “你不能走。”裴若尘身形一闪,很快到了贺兰悠的身后,他伸手抓住贺兰悠的胳膊。   “为什么!我不也是你鄙夷的皇室中人吗?我对你已经没有用处了,你认为,我们这样在一起,除了相互折磨,还剩下什么!你放我走,不然,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拿刀杀了你!”贺兰悠凶凶地转过头,咒骂道。   裴若尘神色未动,只是浅浅地望着她,问:“你能去哪里呢?”   贺兰悠怔了怔,嗫嚅了半天,才很没底气道:“我就算在外面乞讨,冻死饿死在外面,也好过在这里生不如死!”   “看着我,你真的会觉得生不如死吗?”裴若尘并不生气,声音变得出奇的平静温和,“贺兰悠,我们一起长大,又已经成亲一年,除了逼迫贺兰淳的事外,我可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即便没有对不起我,你也让我觉得恶心!”贺兰悠试着挣脱裴若尘的桎梏,愤愤回答。   “为什么?因为我弄权?因为我逼宫?因为我摄政?”裴若尘凝视着贺兰悠,轻声说:“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从未以一个妻子的名义,为我的处境考虑过,所以才觉得格外难以忍受?贺兰悠,你如果仍然要走,我不会再拦着你,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怎么想,无论你怎么做,我娶了你,就会对你负责。即便你现在走了,以后,你也可以随时回来。”说完,裴若尘轻轻地松开她,望着门外   ,浅声问:“现在,你自己选择吧。”   ……   ……   ……   ……   贺兰悠呆呆地站了半晌,然后转身,坚定而毫不迟疑地朝外面走去。   裴若尘没有再加以阻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贺兰悠转倏消失的背影,门外黯云青天,是一种逼人的萧瑟。   他站了许久。   然后,长长的睫毛掩了下来,他神色素淡,举手投足,依旧是若无其事的从容。   ……   ……   ……   ……   家人们慢慢地敢随地走动了,对公主离开的事情,谁都聪明地选择了绝口不提的态度。   裴若尘回到书房。   书房早已有人等在了那里,他进去后,随手合上门,一面问:“查得怎么样了?”   “贺兰雪已经到了落凤山庄。”回答的人抬起头来,一张很熟悉的憨厚的脸,正是黄阿牛。十一的丈夫黄阿牛。   “贺兰淳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裴若尘又问。   “暂时查不到。”黄阿牛讪讪道:“请摄政王再给一段时间,属下决定亲自去落凤山庄探一探。”   “去吧,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了。”裴若尘迟疑了一下,本想问一问伊人现今如何,突然又觉得毫无意义。   伊人怎样,于他,已经毫无意义了,他已经不再是她的谁。   “你去吧!”他又挥了挥手,眼中划过决绝。   黄阿牛敛身退下。   ~~~~~~~~~~~~~~~~~~~~~~~~~~~~~~~~~~~~~~~~~~~~~~~~~~~~~~~~~~~~~~~~~~~~~~~~~~~~~~~~~~~~~~~~~~~~~~~~~~~~~~~   伊人偶尔会想,不知十一如何了?   只是想归想,她并没有去执着答案,只是望天的时候,有点黯然。   伊人越来越不懒了,贺兰雪发现。   很多次,贺兰雪有事晚归,伊人便躺在床上,睁着两只大眼睛,一面发呆,一面等着他。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已经睡得呜呼哀哉,分不清天上人间了。   伊人的变化是潜移默化的,然而这些变化,被贺兰雪看在眼里,有点欣慰,可是更多的是心疼。   她总会担心他。   而贺兰雪如今的处境,给不了伊人所要的安宁。   有一天傍晚,贺兰雪回去,发现伊人正摸着小白发呆。   小白乖顺地靠着伊人的手掌,睡得很安稳。   “都说过,要你不用等我了,”贺兰雪轻声埋怨道:“我知道你很能睡的。”   伊人仰起脸,看了看他,复又低下去,“阿雪。”   “恩?”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保护你,又总觉得你在危险之中。”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让伊人夜不能寐。   贺兰雪愣了愣,然后眉梢眼角,都涌出水润的温柔,“你傻啊,自然是我保护你,哪里需要你保护,你放心,你相公我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没那么容易遇到危险。”   他一边说着,一边揉捏着她的头发,哄小狗一样拍了拍。   伊人还是低着头,不去看他,“阿雪,今天阿奴来找我了。”   “恩,以后不要单独见她,很危险。”贺兰雪愣了愣,嘱咐道。   “她给了我一样东西。”伊人道:“她知道你已知晓她的身份,所以决定离开了。不过,离开之前,她把令牌给了我,对我说……对我说,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拿出令牌,那些人就不会伤我。她说,她的主上不想我受伤。”   “她的主上炎寒?”贺兰雪并不觉太吃惊,那天查看阿奴伤势的时候,散落的门缝里的银针,已经将她的身份出卖。   而仙媚派,是炎国的教派,贺兰雪早已猜到幕后之人便是炎寒了。   也因此,他才放心让伊人与阿奴相处——贺兰雪相信炎寒不会伤害伊人,正如炎寒相信贺兰雪不会辜负伊人一样。   这也是贺兰雪将阿奴留在身边的另外一个原因:哼,炎寒不是想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吗?就让他的眼线告诉他,他和伊人恩爱着呢!   好吧,这纯粹就是贺兰雪的恶趣味。   阿奴大概也觉得不会有什么大收获,反而会不停地看着贺兰雪秀恩爱,所以,不如一走了之,得了。   ☆、VIP073 伊人被严刑拷打以及炎寒的第一次   “恩,阿奴还说,其实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希望以后再见,你不要认不出她。”伊人又道。   贺兰雪微微一哂,郁闷道:“谁跟她夫妻来着……媛”   伊人说完后,自动掠过这个话题,也不去追究。   “令牌我已经给另一个人了,可是阿雪,会发生什么事呢?”伊人低头琢磨着。   局面太乱,她有点想不通,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想。   她想多一点,贺兰雪就能安全一点。   “无论发生任何事,只要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贺兰雪还以为伊人自个儿在担惊受怕,不由得低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就算不小心把你丢了,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的。所以,现在安安心心去睡吧,恩?”   “恩。”伊人并不辩解,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早点睡吧。”贺兰雪吻了吻她的额头,让她躺到床上去,顺便把被子盖好。   贺兰雪犹豫了一会,未想到阿奴会这么知难而退,他本想虚与委蛇一段时日,套点消息,她走得洒脱及时,贺兰雪反而觉得不妥了反。   还是去她住的地方看一看吧,也许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   贺兰雪想着,走出房去,在门口又看了一眼乖乖躺在床上的伊人,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地合上房门。   天色已暗。   外面明月高悬,清辉遍洒。   贺兰雪站在了阿奴原先住的地方,正打算推门而入,透过窗户,他突然看到里面有一个人影,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子,正倚桌而坐,姿态闲逸倦懒,单只看侧影,便有一种让人心动神移的魅力。   他不由得生出警觉之心,正打算躲入旁边的阴影里,哪知里面的人堪堪转过头来。   月光很亮,屋里没有点灯,可是足够看清两人的脸。   贺兰雪容似月光,而那女子的脸,则比月光更朦胧,更悠远,是梦里美而模糊的画像,是童年时遥远而快乐的记忆。   她冲他微微一笑,然后轻声道:“阿奴怕相公以后会认不出妾身,特用真面目与相公一会。希望相公不要忘记阿奴了。”   话音一落,阿奴已经从窗户里跃出,月光凄迷,白衣翩跹,她的姿态优美脱俗,贺兰雪也不禁痴了痴,待再回神时,阿奴已经不见。   他苦笑一声,也没太往心里去,只是漫漫地感叹了一句‘仙媚派果然是名不虚传’,然后,他转身回去找伊人。   ……   ……   ……   ……   贺兰雪走后,便有一个黑影悄悄地潜了进来,来人看了看床上,见只有伊人,当即放松警惕,本只想在桌上随便翻一翻便离开。   哪知小白甚为警觉,一听到响动,便竖起耳朵,翘首朝黑影的方向望过来。   那人还未出去,小白已经一跃而起,朝那人扑了过去。   黑影猝不及防,低呼一声,已经被小白咬个正着,他立觉手臂一麻,便知这只小貂身有奇毒,他出手如电,一把拍在了小貂身上,然后跃身过去,拎起伊人的衣服。   想拿解药,当然要找它的主人了。   伊人早已在他低呼时惊醒,刚要出声,便被那人封住了哑穴。   伊人蹦跶了几下,脚踢到了桌子。   只是易剑已被贺兰雪严重警告过:凡是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必须远远避开!   易剑不在。   至于其他守卫,阿奴进来的时候,顺手已将他们迷晕了。万料不及,就在这个关头,居然会有人进来对伊人不利。   没有人进来救她。   那人一掌劈在她的后颈上,伊人眼前一黑,不再挣扎。   ~~~~~~~~~~~~~~~~~~~~~~~~~~~~~~~~~~~~~~~~~~~~~~~~~~~~~~~~~~~~~~~~~~~~~~~~~~~~~~~~~~~~~~~~~~~~~~~~~~~~~~~   确认阿奴确确实实走了之后,贺兰雪也不想继续在外面耽搁。   还是回去抱着伊人睡觉觉吧。   阿奴终于走了,易剑也被他打发了出去,今晚,他可以和伊人两个,悄悄地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贺兰雪满脑子不纯洁的念头,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起来。   回到原来的房间,贺兰雪在门口顿了顿:门依旧虚掩着,屋里很安静,伊人大概已经睡着了吧。   想到伊人此刻可能有的姿势,或像无尾熊一样抱着被子,或者像小虾米一样蜷缩着,也或者像小狗一样   tang扒拉着——这种种姿态,都让贺兰雪觉得心中安稳。   他的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笑容来,最近总是这样,无论任何时候,只要想到伊人,就会微笑,然而大多数时候,他自己都不察觉。   易剑倒是为此腹诽了不少。   门缓缓推开。   月光一洒而入。   贺兰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屋中间的桌子翻到在地,而床上空无一人。   只剩下小白,蹲在床边的椅子上,白色的皮毛上染满了血迹,抖抖索索,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   ……   ……   ……   伊人缓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冰冷的小屋里,目之所及,都是灰色脱漆的墙壁。   她略略动了动,发现自己好端端的,没有被绑,也没有点穴,她坐起来,重新将四周的情况打量了一番:小屋的面积不大,空气里有一种就久未住人的潮湿,带着霉味。   伊人嗅了嗅,鼻子发痒,忍不住‘啊嚏’一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听到响动,正对着伊人的那个小而低矮的铁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伊人定睛望去,继而欢欣起来,“十一!”   进来的人,正是一直没有消息的十一。   自从上次十一被武爷拆穿后,十一便再也没有联系过伊人,连黄阿牛也不再效忠贺兰雪,消失得无踪无迹。   她现在突然出现,伊人在惊诧之余,却也安下心来。   至少,十一还没事。   十一的表情却很凝重,根本没有以前的欢喜,秀气的脸沉沉的,眼神近乎阴鸷了。   她一走进来,便噗通一下跪到伊人的面前。   伊人本坐在屋里唯一的木板床上,见状赶紧往旁边避让了一下,差点从床上滑了下来。   十一也不管她,只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伊人。   十一的额头上,因为用力过猛,出现了明显的红印。   “十一,你怎么了?”伊人怔怔地问。   “小姐,我知道十一没资格请求你原谅,十一还欠着你的情,可是……小姐,你把解药给我吧,求求你,把解药给我吧,小姐。”十一盈盈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乞求。   伊人被弄糊涂了,挠了挠头,困惑问:“什么解药?”   “那只小貂,那只小貂,是有剧毒的。”十一有点痴傻地呢喃道:“它咬了我的相公,小姐,你当是可怜我,把解药给我,救救我相公,好吗?”   伊人这才恍然,却不得不歉意道:“我不知道小白是有毒的,我也不知道它的解药是什么……昨晚那个人,是你相公?”   原来昨天夜闯落凤山庄的人,竟是黄阿牛。   “小姐,你是不是在怪我。”十一跪行了一步,手抓起伊人的膝盖,盯着她问。   伊人摇摇头,坦诚道:“没有。”   虽然失望,也很难过,可是,她不想怪十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准则与选择,那不过是十一的选择而已。   “既然没有怪十一,小姐为什么不肯将解药交出来。”十一问。   “我没有。”   “小姐,你一定是怪我了。”   “不是,我真的没有解药。”伊人很无语,这年头,为什么真话反而那么难以取信呢?   十一看了她半晌,目光呆滞,没有丝毫情绪。   伊人在这样的凝视下,几乎有点心底发毛了。   她正打算宽慰十一,十一却站了起来,十一本不高,但伊人是坐在床上的,站在床边的十一,自上而下,便有了一种凌厉的威慑力。   她冷冷地望着伊人,那是伊人从未见过的眼神,那么冰冷。   “既然小姐执意不肯成全十一,也怪不得十一了。小姐,这辈子就当十一欠着小姐的,下辈子,十一再给小姐做丫鬟,给小姐还债。”十一的声音,一如眼神,那么冰冷彻骨。   伊人几乎要打寒战了。   看来,十一是不肯相信她没有解药了。   大概,是要用强吧。   伊人正思忖着,十一已经退后了一步,她扬手拍了两拍。   拍手的十一有种领袖的风范,伊人想起很久以前十一对她说的话,“我啊,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   面前穿着翠色长筒裙、云鬓高耸,面色若霜的女子,不再是伊人印象中的小丫头。   时光是刀,雕刻一切,从此面目全非。   “我曾经那么信你,为什么你不信我?”末了,伊人只吐出了一句毫无力度的话。   伊人很遗憾,又觉得很难过。如果对面的人是其它的任何人,都不如十一让她觉得难过。   她那么信她,在这异世里,十一是她的第一个真正的亲人   。   某些方面上,伊人把十一看得比所有人都重。   ……   ……   ……   ……   “小姐,十一不再是以前单纯的小丫头了,你那次放过我后,我想了很久,不是我不懂得感恩,而是当好人太累,不如随心。你的小貂咬了我相公,我不能没有相公,而小姐你也不可能没有解药。若无解药,你又怎么会养一个这么危险的动物在身边?小姐,我知道你怕苦怕累,我们主仆一场,我也不想小姐难受。你还是给了我吧。”十一还在做最后一次尝试,只是神色倨傲,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伊人吐了口气,叹息道:“我真的没有。”   其实小白哪里算是危险动物呢?它那么通灵性,若非黄阿牛进去的时候就心怀不轨、身上有杀气,又哪里会招惹到小白?   说动物危险的人,真该反省反省自身才对。   十一神色一凛,轻声道了一句,“小姐,对不住了。”然后,她往门的方向退去。   而随着刚才的拍掌,早有几人从小门里挤了进来,每人手中都拎着刑具,有铁链,有鞭子,有竹签,更有一碗不知道什么黑不溜秋的药水。   伊人看着看着,无端端地想起辣椒水。   她可经不起严刑拷打。   见十一就要走出去,伊人连忙叫住她,很诚恳很诚恳地说:“我没有知而不报,也不是成心要骗你什么,然而我实在没有的东西,无论怎么做,都是变不出来的。你不用等我的消息了,还是赶紧找大夫给你的相公医治吧。”   十一的目光闪了闪,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在刑具真的加到伊人身上之前,她其实没有什么真实感,或者,潜意识里总觉得,这就是十一与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原本那么亲密的两个人,怎么会忍心这样伤害她呢?   从前看书的时候,她只是单纯的崇敬那些忍受毒刑拷打的义士,如今,伊人不仅仅是崇敬了,她崇拜他们!   她觉得他们太伟大了,譬如那竹签,真的插进指甲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被插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出来。   现在,伊人可以很骄傲地说: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呢?   反正伊人后来哭得岔气了,前面的自然是疼了,中间的也是疼了,后面的,不知道……晕了。   伊人疼得直接嚷嚷着,“我什么都招。”   如果放在战时,她一定一定,是做汉-奸的胚子。   然后,行刑的人停下来,黑着脸问:“你肯把我们帮主的解药交出来了?”   “可我真的没有……好好,停停,我有我有。”伊人那个委屈啊,那个憋闷啊,不知道是不是上帝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看你丫的还不说谎。   “在哪里?”   “……还没研制出来。”伊人本想胡乱绉一个答案,可怎么想,都想不到能过关的答案,最终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她倒是想供出康老头,可是见他们的处事方式,万一康老头也没有,岂非害了他?   所以,在对方询问小貂的来历时,伊人选择了闭口不提。   于是,那群已经累了的人以为伊人在调侃他们。   于是,又一轮刑讯开始了。   伊人又哭了起来。   她不是英雄好汉,而且最怕疼,除了哭,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事情可做了。   索性,就扯着嗓子哭,哭得嗓子都哑了,神思恍惚的,伊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加在自己身上的鞭子也好,烙印也好,疼就疼啊,也就疼得没啥感觉了。   再后来,伊人被他们弄醒后,只觉得困倦异常,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全身每个毛孔,无一不累,全部张开,醉醺醺地呼吸着。   朦朦胧胧中,她看见有人捧着那晚药,缓缓地走向她……   ~~~~~~~~~~~~~~~~~~~~~~~~~~~~~~~~~~~~~~~~~~~~~~~~~~~~~~~~~~~~~~~~~~~~~~~~~~~~~~~~~~~~~~~~~~~~~~~~~~~~~~   贺兰雪疯了一般找伊人,可是找遍了山庄的所有角落,都没有伊人的踪迹。   又一批派出的守卫回来了,仍然是没消息,贺兰雪伸手抓起几案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天一阁是废物吗!”他敛眸低问,声音不高,却让跪在下面的人打了一个寒噤。   站在贺兰雪身后的   易剑也是第一次见贺兰雪发这样大的火,他偷眼望去:王爷神色凝肃,并没有乱分寸,可是这样的沉静,才是最可怕的。   本是三月花开,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王爷,急也没用,不如我们分析一下,会是谁对王妃感兴趣。”半夜被贺兰雪从床上拽起来的凤九在一旁心平气和地说到。   “这就是你们落凤山庄的守卫?!”贺兰雪气急,突然把火气转到了凤九身上。   凤九懒得理他,只是不咸不淡地提醒了一句:“王爷难道忘了,落凤山庄只是一个普通的山庄,并无机关陷阱,铜墙铁壁。”   贺兰雪重重地‘哼’了声,扭过头去。   凤九见状,微微一哂。   “伊人对别人来说,是没有多大用处的,掳走她的人,只怕会用来威胁王爷。王爷稍安勿躁,静等消息好了。”顿了顿,凤九以怨报德,小心地宽慰道。   贺兰雪也不乱发脾气了,他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低地回答:“可是小白咬伤了那人,我怕……我怕那人会迁怒之下,伤了……”说到最后,贺兰雪几乎哽咽,竟有点说不下去了。   就在刚刚,就在伊人出事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放心,只要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伊人,我会保护你的。”   那些承诺犹在耳畔,伊人已经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贺兰雪觉得自己真他妈混蛋。   “王爷刚才说小白受伤了,可看得出是什么手法打伤的?”凤九心中一动,问。   贺兰雪摇头道:“我已经查看了,那人很谨慎,即便是紧要关头,也没有使出本门手法,只是用寻常的招式。只是功力厚一些。”   贺兰雪虽然着急,却很细心地查看了全部的细节。   但,一无所获!   “他可以直接找到客房,而我府中并没有被盘问或者失踪的人员,可见那人之前一定来过落凤山庄,王爷可想得起是谁吗?”凤九又提醒了一句。   贺兰雪脑子很乱,来过山庄的人并不在少数,一时间,实在想不起会是谁,只觉人人都有可疑,可是,人人都没有必要。   正在慌乱之际,贺兰雪突然抬起头,轻声说到:“是阿奴。”   “恩?”   “是仙媚派的阿奴,是炎寒。一定是他们,炎寒终于下手了,当初我把伊人从他身边骗来,他又将她掳走!”贺兰雪越想越像,只恨不得马上到炎国去,又恨不得马上抓住阿奴问清楚。   凤九沉思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哪里出了纰漏。   贺兰雪绝对是行动派,他已经起身,严声命令道:“传令下去,找出仙媚派的首领阿奴……”   “相公可是要找我?”随着一阵娇笑,屋外一个无比温柔的声音,轻轻浅浅地问道。   易剑一脸警觉,正打算冲出去,贺兰雪却按住他,匆匆嘱咐了一句:“你们都呆在原地。”然后大步朝外面走去。   ~~~~~~~~~~~~~~~~~~~~~~~~~~~~~~~~~~~~~~~~~~~~~~~~~~~~~~~~~~~~~~~~~~~~~~~~~~~~~~~~~~~~~~~~~~~~~~~~~~~~~~   外面清辉未散。   月色下,那个惊呼一瞥的脱俗身影,坐在门前的树垭之上,薄薄的衣衫在夜风里晃晃悠悠,好像随时都要羽化成仙一般。   贺兰雪已经顾不得惊艳,更加不想怜香惜玉,他盯着树上的人影,沉声问:“伊人在哪里?”   “我刚好看见了是谁带走了姐姐,可是相公你这样凶凶地问奴家,奴家一受惊吓,自然什么都忘了,哪里还记得。”树上的人轻轻一笑,柔柔弱弱的回答道。   “难道不是你?”贺兰雪凤眸一眯,一脸狐疑。   “相公这样怀疑人家,多让人伤心啊。”阿奴拍了怕胸口,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然后容色一正,摇头道:“不是我,更不是主上。”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贺兰雪不屈不饶,几乎有点咄咄逼人了。   阿奴泫然欲滴地看着他,娇滴滴道:“相公就算再相逼,奴家也不会把那人是谁告诉相公的。”   “为什么,因为你们是一伙的?”贺兰雪继续激将。   “不是,因为这英雄救美的事情,奴家觉得,还是主上做比较合适。”阿奴笑眯眯道:“所以,在主上将姐姐带走之前,我是不会透露他的名字的。”   ——阿奴确实看见了伊人被人黄阿牛带走的一幕,她一路跟踪,本来想直接救了她算了,可是对方人多势众的,再加上,这确实是主上出面的最好机会。略微犹豫之下,也就放下了。   伊人这种懒人,别人抓来,顶多就是用来要挟贺兰雪,应该不会对她不利。   阿奴也没多想,直接将这件事禀告给了炎寒,现在,就等着主上莅临了。   ……   ……   ……   ……   贺兰雪听着气急,可是知道炎寒会去救伊人,还是略略放下一点心来。   只是,为什么是炎寒去英雄救美!   “你……”贺兰雪正打算抗议,阿奴已经从树梢上轻轻巧巧地跃了下来。笑盈盈地落在他面前:“相公,你有阿奴一个人还不够吗?要不,就把姐姐让给主上吧。”   “伊人又不是物品,能这样口头相让吗?”阿奴的说辞让贺兰雪很无语,“倘若真的是炎寒救走了伊人,我会很感激他,也会亲自去炎国将伊人接回来。按照规矩,他可以从我这边拿到一份与伊人等价的谢礼,伊人对我而言是无价的,所以,他可以随意开口。”   反正还未掌权,贺兰雪也不怕割让国土什么的,也不至于重蹈裴若尘的覆辙。   “你觉得阿奴比不上姐姐?难道我还不够美?”阿奴盯着贺兰雪,很认真地问。   眼波流转,盈然生辉。   “你很美,可是没有可比性。”贺兰雪看了阿奴一眼,在惊叹之余,还是极坦诚地说:“我从未把伊人跟别人比较过。她也不是别人。”   阿奴愣了愣,月光般的脸莫名地黯了黯,她轻声道:“可对主上来说,姐姐也不是别人。”   “恩?”   “王爷,你认为自己了解陛下吗?”阿奴突然冷不丁地问。   “你是说炎寒?”贺兰雪犹豫了一下,然后实话实说道:“不了解,我所知道的炎寒与大多数人知道的一样。炎国品学兼优的皇子,从小到大从无差错,十五岁以唯一的皇子身份立储,十六岁便与炎子昊一同上朝,以储君身份辅助朝政。炎子昊驾崩后,他顺利登基,而且一贯英明决断、冷静睿智,深得炎国上下民众与官员的爱戴。很完美的人。”顿了顿,贺兰雪又加了一句:“也是一个不让人操心的人,他父亲应该为他深感骄傲吧。”   相比之下,贺兰雪就太让人操心了,他自个儿都觉得心有戚戚。   “先皇……”阿奴苦笑了一下,继而正颜轻声道:“阿奴十二岁就开始为陛下做事了,所以阿奴知道,姐姐对主上而言,比相公更重要。”   贺兰雪挑了挑眉,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后文。   阿奴轻叹一声,继续道:“陛下是炎国的唯一皇子,却并没有得到多少宠爱。先皇炎子昊钟情息夫人,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既然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在世人面前向息夫人求爱,难道,你还指望他能对自己的妻儿多关心多体贴吗?”   贺兰雪怔了怔,没有回答。   是啊,所有人都注意到故事中光辉灿烂的主角,又有谁留意到,站在主角背后,被遗忘的人们。   炎寒的母亲,一定是备受冷落的。   那炎寒呢?   炎子昊对炎寒,又是什么态度?   “所以,从小到大,陛下只能处处表现优异,才能让先皇注意他,才能让国民注意他,才能在息夫人的光芒下,让他,让他的母亲,有一席之地。”阿奴的目光迷离起来,仿佛在追忆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她看到了什么呢?也许是寒冬里悄然练武的身影,也许是那一支支一直写秃的笔头,也许是他人前的冷静睿智,转身时的落寞与孤单。   贺兰雪略有点唏嘘,他莫名地想起了贺兰淳。   从某些意义上看,贺兰淳与炎寒是相同的,只是炎寒用更强势的方法让自己生存了下来,而不是像贺兰淳那样怨天尤人。   他让自己强悍,强悍得没有弱点,强悍得不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炎寒是炎国所有人心中的魂。   也因此,他也必须背负着这些人的寄托与魂灵,继续强势下去。   “而伊人,”阿奴望着贺兰雪,淡淡道:“伊人,是第一次让陛下露出脆弱与犹豫的人。只有在伊人面前,陛下才更像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有爱恨情仇的人。所以,伊人对主上很重要,阿奴也希望,主上能够与伊人在一起。”   阿奴极诚恳地说。   相比之下,贺兰雪处处-留-情,桃花太多,女人这东西,自然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   “难道在遇到伊人之前,炎寒就没有其它女人吗?”贺兰雪将心比心地问。   炎寒的年纪与贺兰雪差不多大,这样的身世,不可能像小户人家一样‘守身如玉’的。   在伊人之前,就没有别的女人,能让他有哪怕些许动心吗?   “如果相公问的是上-床……”阿奴眼波流转,忽而娇笑道:“如果我说,一直是我在伺候主上,相公可会吃醋?”   贺兰雪有点吃惊,想一想,又觉释然。   仙媚派修习的武功,本来就是采阳补阴之术,最得意的,也是床-帏之事。   阿奴是仙媚派的掌门人,炎寒又是她的主上,她主动献身,并不为怪。   “可是陛下,大抵只有   我一个女人了。”阿奴自若地说:“我也不能算是女人,我只是炎子昊送给陛下的一件礼物。”   “如此厚重的礼物?”贺兰雪微笑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虽然是一派之主,却也是炎国的子民。那时候,我还没有接掌仙媚派,朝廷突然派人来寻我,说,要将我敬献给炎国最尊敬的人。然后先皇见了我,他只吩咐了我一句“不要爱上他,也别让他爱上你。尽可能帮他助他,无论是床上还是床下,取悦他,为他生为他死。”阿奴说着,有点凄凉地笑笑:“所以,我只是一件礼物。”   “你刚才说,十二岁……”贺兰雪忽而想起一个细节,忍不住挑出来问。   “是啊,那时候我十二岁,陛下十五岁。”阿奴笑笑,不以为意道:“我十二岁已经是一个美人了,难道相公不信?”   “信。”贺兰雪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阿奴确实是一个罕见的美人,与他从前见过的女子都不太一样。   只是,这样的女子,为什么炎寒没有爱上她呢?   “那时候,陛下才十五岁,我第一次见到陛下,心里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人呢——我这样说另一个男人,相公会不会吃醋啊?”阿奴顿了顿,又盈盈地望着贺兰雪,娇滴滴地说:“相公莫气,陛下是陛下,相公是相公,陛下是阿奴的主人,他不是其它男人。”   他不是别人。   正如贺兰雪所说:伊人不是别人。   只是这惊人相似的话,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十五岁的陛下比现在瘦一些,也稍微矮一些,但是轮廓已经很清晰,特别是那双眼睛,冷冷静静地看着我。所有看我的男人,眼睛里都是冒出光,至少会有惊叹——相公你初见我的时候,不也呆了呆吗。可是陛下没有,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件物体。阿奴当时就想,这个人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呢?”   “是石头做的吗?”贺兰雪饶有兴致地问。   “是的。”阿奴嘟嘟嘴,嗔怪道:“陛下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又冷又硬,他那天没要我,说我太小,可我虽然小,已经能吸引男人了,何况,当时他看我的时候,我还是脱光光的。他就这样把衣服往我身上一扔,淡淡说:‘穿起来吧。’真的,别提有多伤人了。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拒绝。再后来,大概多了两年,这两年我一刻不停地勾引他,有时候,他明明都有了***,可就是不碰我。让我自个儿在旁边玩,如此到了我十四岁生日那天,他着人送来一份礼物,然后,附带了一句话说:今晚过来。”   “那一晚……”   “是啊,那一晚我们上床了。”阿奴笑笑,笑里有种宠溺的温柔:“他什么都不懂,可是却学得很快。即便在床上,他也一刻不停地争夺主动权,一旦把握了技巧,就将主动权拿了回去,完成得一丝不苟,无可挑剔,就像他做其它事情一样。力求完美。也更像一种形式。”   贺兰雪‘嗯’了声,他对炎寒的看法有点改变了。   如果在面对这样一个美人,朝朝暮暮的相对相处中,炎寒还能保持如此冷静与漠然,那么炎寒,一定会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   ☆、VIP074 她失明了   炎寒是一个可怕的人,贺兰雪想。   不过,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   “所以,在遇到伊人之前,陛下一直不是一个人,至少,我认为他不是人,他跟一个神差不多。不会将喜怒形于色、也不会大叫大吼,他太冷静了,太优秀了,太完美了,然后,伊人出现了。你可知道,在伊人客居炎国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在角落里偷看她,老实说,我很想不通,那样一个没容貌没智慧甚至没性格的丫头,为什么会让陛下失去冷静?为什么会让他违逆众人?为什么会让他动容让他失常——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也不甘心。可无论我甘心与否,这已经是事实。她的出现对陛下来说意义重大,我很难想象,他如果再失去她,会不会变得比以前更冷更硬。”阿奴说着,深深地凝视着贺兰雪,慎重道:“可相公是不同的,相公并不是非姐姐不可,对吗?用我来换伊人,只要伊人跟着陛下一日,阿奴就会死心塌地地伺候相公,全心全意地爱着相公。相公觉得合算吗?”   贺兰雪却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几乎想也未想地拒绝了阿奴的请求,“伊人又不是物品。而且,我也是非她不可的。”   阿奴愣了愣,没想到贺兰雪拒绝得那么爽快,她再次尝到了挫败感,然后,她突然抬眸,静静地问:“被一个人爱,是什么感觉?”   她被太多人欲求着,却从未被人爱过侃。   也不知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自然无法理解炎寒的反常和贺兰雪的坚决。   “是什么感觉……”贺兰雪想了想,记起伊人,然后微笑道:“就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知道你无论做什么,对的还是错的,对方都不会离开。”   不离不弃。   所谓的爱,无非是不离不弃的承诺。   世情行云流水、变化莫测,可是她,始终如一。   阿奴默然了一会,突然弯唇笑了笑,笑如春花绽放,波水潋滟,让人错不开眼。   “我懂了。谢谢。”   说完,她竟然就此告别,白色的轻衫婆娑摇曳,在夜风里摇摇荡荡。   “那个人是——”贺兰雪连忙在后面叫住她,追问着将伊人掳走的人到底是谁。   “黄阿牛,不过他被小白咬了,大抵活不了了吧。”阿奴没有回头,随意丢下一句话,声音还留在空中,人已无踪。   贺兰雪愣了愣:怎么会是他,听说他现在为裴若尘工作,难道,裴若尘已经查到他们了?   ~~~~~~~~~~~~~~~~~~~~~~~~~~~~~~~~~~~~~~~~~~~~~~~~~~~~~~~~~~~~~~~~~~~~~~~~~~~~~~~~~~~~~~~~~~~~~~~~~~~~~~~   伊人睁大眼睛,看着那人捧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走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可是身体被绑在木床上,根本动弹不得。   装着汤药的碗及近,伊人口张了张,全身刺痛,她想问那人,这药水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可是喉咙发干,大概是细细碎碎的血流了太多,有点无力了。   她发不出声音。   可是外面,却传出一阵更大的声音。   “砰”地一声,仿佛有人将外面的守卫用超强的台风吹卷起来,身体撞击在墙壁上,这才会有如此大的响动。   那碗药凌空地端起在伊人的脸上方,那人转过头去。   铁门被‘哐当’一下踢开了。   一个人闯了进来。   那端着碗的手,被铁门踢开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药水全部洒在伊人的脸上。   伊人只觉脸一阵灼热,失声痛呼了一句,又是一个身体撞击墙壁的‘砰砰’声,疾风及近,一双极稳健的手臂,快速地绕到伊人的脑后和腰上,将她打横抱起。   伊人痛得厉害,脑中很迷糊,意识开始涣散,只是在昏迷的最后一刻,她默默地想:“是谁呢?”   是谁呢?   ……   ……   ……   ……   伊人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全身痛,痛到麻木,那身体几乎不像自己的了。   眼睛尤其灼烧得厉害,仿佛一把刀在上面拼命刮,万阵钻心。   每当疼得厉害时,伊人便会无意识的哼出来,于是便有一只手,带着一股清凉的药味,慢慢地抚上她的额头,在她的眼眶处摩挲着。   她感觉稍安,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终于晃晃悠悠地睁开眼时,大概是晚上了,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可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伊人。”身边突然有了压力,好像一个人俯下身,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   伊人伸出手去,刚好摸到一张脸,清晰的轮廓,在掌心里流畅着   tang。   “炎寒。”她展出一轮笑来,满语欢欣:“怎么会是你呢?”   “是我。”炎寒淡淡地回答,在她的手就要从他的脸上滑落之时,炎寒突然抓住了她细小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地亲了亲,“不要担心。”   伊人的心沉了沉。   果然,不是屋子黑,而是,真的看不见了。   “不担心。”伊人的神色黯了黯,然后,笑得更灿烂了:“这样挺好的,可以随时睡觉了。”   白天也好,晚上也罢。都能想也不想地睡觉了。   “会治好的。我正在派人找十一。”炎寒眸底一痛,低声回答。   伊人没有再说话,仍然只是笑。   倘若不知情的人,见到那样的笑容,决计看不出丝毫异样,还是那样没心没肺至极,眉眼弯弯,看不出端倪。   炎寒却觉得越发心疼了。   “对了,你怎么找到我的?”伊人说着,就要坐起来,哪知稍微动一动,就觉得全身酸痛,炎寒倾过身,扶起她的肩膀,让她靠在床板上。   ……   ……   ……   ……   想起那日将她从小屋里抱出来的模样,炎寒至今都觉得触目惊心。   他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直接给阿奴命令、让阿奴去截住黄阿牛,哪里会知,只是耽误这稍稍片刻,竟然可以将她伤得那么重。   伊人一向与世无争,然而这样的人,也终究逃不过。   “我一直知道你在哪里。”炎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自如,如果伊人已经决定轻松面对他,难道他不可以做到吗?   伊人歪了歪头,笑笑,“你好厉害。”   “因为用心了。”炎寒很自然地回答,不是邀功,只是自然而然地,述说一件事情。   伊人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不语。   “外面天气不错,我抱你出去。”炎寒说着,已经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伊人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面色极沉静,没有忸怩,也不觉不妥。   他一直知道她在哪里,那么,她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   炎寒的脚步很稳,抱着她的动作却很轻。   “在这里晒会太阳,想听点什么曲子吗,我可以派人……”等到了院子里,他将伊人放在从前她经常坐着发呆的秋千上,轻声问。   “不用,这样挺好,你去忙吧。”伊人抓住两边的绳子,秋千做过改装,后面有椅背,还铺有软软的垫子。   伊人仰靠下去,让整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之下,温暖的阳光,点点滴滴,将她的肤色染得金黄,很是恬静。   炎寒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细密纤柔的绒毛,不知为何,竟有种想让时间就此停住的感觉。   她的心不在他这里,炎寒知道。   伊人与贺兰雪的点点滴滴,事无巨细,炎寒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表现,从未让他失望过?为什么认识越深,就越让他不可自拔,明知,已是无望。   所以,停在这一刻吧。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几乎要挨到她的脸颊了,却又顿住。   伊人没有察觉,呼吸安稳平静,眼睛闭着,似已睡着。   炎寒收回手去,他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身。   ——一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他不可能就此停住。   ……   ……   ……   ……   脚步声轻轻地走远,伊人又闭了一会眼,然后转了个身,脚收了上去,缩放在秋千上,两只手则抓住右边的缆绳,侧身蜷缩着。   她把头埋进双臂间,突然哭了起来。   怎么会不害怕呢?   她已经看不透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更何况,是看不见。   这样的她,还能跟着阿雪吗?   她不会怀疑贺兰雪会嫌弃她,大概只会更是怜惜心疼她,可是伊人明白的,明白贺兰雪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她,已经陪不了了。   不能去找阿雪,也不能留在炎寒这。   她给不了炎寒什么,所以无法安然地享受他的好。   然而举目望去,她还能去哪里呢?   连十一,都已经变得那么陌生了。   她哭的时候,连哭声都没有。   又很快收住,没有痕迹。   ~~~~~~~~~~~~~~~~~~~~~~~~~~~~~~~~~~~~~~~~~~~~~~~~~~~~~   ~~~~~~~~~~~~~~~~~~~~~~~~~~~~~~~~~~~~~~~~~~~~~~~~   炎寒越走越快,走到拐角的时候,他微微侧身,问从院子外面就跟过来的随从,“那人拿着的信物,真的是冰国女王随身的手镯吗?”   “是。”随从恭声回答。   炎寒于是又紧走了几步,到了一间隐蔽的会客厅,他扬手止住随从的脚步,低声道:“朕一人进去就行了。”   随从敛眉低首,往后退了一步,侍于一侧。   炎寒举步走进。   屋子里,一个戴着大风帽,穿着黑色斗笠的人正坐在桌边饮茶,听见炎寒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却并没有按照使者应有的礼仪,向炎寒敬礼,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炎寒初时有点吃惊,可是聪颖若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冷艳?”   来人掀开了风帽。   风帽下面,是一张美丽绝艳的脸,正是冰国的女王,冷艳。   也是五日后即将举行大婚的新娘。   “你怎么亲自来了?”炎寒震惊之余,不免好笑,“五日后,天下俊杰都会来参加你的大婚,难道你打算让大家看笑话?”   “你以为我愿意吗?”冷艳褪掉身上的斗笠,苦笑道:“正是因为离大婚只有五日,我才不得不来这里。”   “怎么了?”炎寒心中一动,坐到了冷艳的对面。   冷艳亲自来炎国,此事非同小可,冰国一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其实之前,炎寒也是有所耳闻的,天朝变乱,夏玉作为世子,一直鼓吹着冷艳出兵天朝,打击裴若尘,这件事闹得很大,却也不足以撼动冷艳的权力。   她何至于千里迢迢,单身来此?   ……   ……   ……   ……   “冰国有异动,从前那些不服我的遗老遗少,如今又纠结一起,预备在大婚后动手。他们说服夏玉在大婚时制造事端,挑起冰国与天朝的矛盾。”冷艳轻锁眉头,郁闷道:“我已经警告过夏玉,让他不要参与到冰国的政治里来,他偏偏不听,现在,他已经被人利用了。如果我不出面救他,他就会成为别人的替罪羊。若是犯了冰国的叛国罪,即便是王夫,也会被判以极刑。炎寒,我想请你去阻止他。”   “为什么你不能去阻止他?”炎寒问。   “我阻止不了。”冷艳低声道:“他挑起矛盾的由头,便是天朝对我的藐视。你可知道,在天朝送过来的嫁妆里,有一项是冰国的禁忌品。那就是礼炮。在冰国,送人以炮便是挑衅宣战的意思,我知道那些礼物都是夏玉的表亲柳溪准备的,他们已经串通好了,一个送礼,一个当场揭穿,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出一场争吵戏,然后,就可以鼓动民众,产生对天朝的敌视——因为贺兰雪的事情,冰国对婚姻上的礼节已经很敏感了,这次夏玉又是天朝人,而天朝再犯这样一个错误,我也控制不了民众的反应。”   “你让我去阻止柳溪,不让礼炮出现在婚礼现场?”炎寒试探地问。   “是,我不能自己派人去。我这边有任何异动,都会引起夏玉的怀疑,也会惊动那群老家伙。是不是很可笑?我们还没有成亲,就已经开始互相防备互相算计了。”冷艳美丽的脸上微微有了涩意,却因为一贯的矜持与高贵,又将那丝情绪掩了下去,“我想趁着这次大婚,好好清一清冰国的异心者,在此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这是你的婚礼。”炎寒沉默了片刻,随即淡淡地提醒道:“女人成亲嫁人,岂非是一件极盛大的事情?即便是普通女人,也应该有权力拥有一个很美好的婚礼。为什么一定要在婚礼上闹出血雨腥风?你若信我,我会在半路劫走礼炮,你也不要提前动作,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好享受你的婚礼吧。”   “难道事情可以当成不知道便不存在吗?”冷艳并没有被说服,只是平静地驳道:“我是王,就注定不能成为一个普通女人。事成之后,我不会怎么追究夏玉,只要他安安分分的,他仍旧是我的王父。”   炎寒深深地看着冷艳,看着她眼底的淡漠和坚定,突然之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很努力地,在这高不胜寒的地方,保持着自矜与骄傲,也不允许任何人,去质疑自己的位置。   只能越发强悍。   “冷艳,你爱夏玉吗?”炎寒转开话题,轻声问。   冷艳愣了愣,薄而美丽的唇坚毅地抿着,她没有回答。   “与他成亲,你是否是心甘情愿的?你愿意与他共度一生,愿意与他坦诚相待、不离不弃吗?”炎寒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问:“倘若你们在婚前就已经做不到信任,为何还需要这场婚礼?你不必委曲求全,你是冷艳,从来不肯输给任何人的冰国女王。何必要在感情上输得这般彻底?”   “他曾为我奋不顾身。”冷艳终于开口,表情素淡安宁,“而我,不可能爱上谁,只想被   人爱着。他可以幼稚、冲动、任性甚至贫乏,可是,他对我的感情要是纯粹的、全力以赴的。只要他的感情不变,我就不会伤他。”   因为一直一直,没有人像爱一个普通女人一样爱着她,所以,被爱才是那么珍贵的一件事。   “如果我爱一个人,是不会在大婚前夕让她为我奔走的,他愿意为你而死,可是,他的心智和阅历注定了他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冷艳,我们相交这么多年,除了公事,其它事一直可以推心置腹。这一次,无论你听不听得进去,我劝你一定要慎重考虑。”炎寒很真诚地说到。   冷艳移开眼眸,不应承也不反驳。   “我派马车送你回去。”炎寒在心中暗叹一声,转身道。   “我会考虑的。”在炎寒走了几步后,身后沉默的冷艳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依旧自信从容,没有丝毫紊乱。   炎寒微笑。   ——其实,他在担心什么呢?冷艳从来不是一个让人操心的人。   ~~~~~~~~~~~~~~~~~~~~~~~~~~~~~~~~~~~~~~~~~~~~~~~~~~~~~~~~~~~~~~~~~~~~~~~~~~~~~~~~~~~~~~~~~~~~~~~~~~~~   送走冷艳之后,炎寒几乎毫不迟疑地朝花园走了去。如果不是因为来客实在太重要,他现在是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伊人的。   现在,是伊人最需要他的时候。   看不见的伊人,就好像一个对这个世界毫无招架之力的婴儿一样,让她单独待一刻钟,炎寒都会牵肠挂肚的。   好在,等炎寒回去的时候,伊人仍然在秋千上,摇啊摇,晃啊晃。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突然消失。   炎寒没有惊动她,而是站在一边,静静地望着她。看着阳光正好,花儿正美,风过长空。   岁月如此静好。   他不会再放手。   ☆、VIP075 他的考验(二更)   伊人在秋千上晃荡了一会,正要站起身,突然听到前院一阵喧哗。   她懵懵懂懂地转过去,反正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几声凌乱的争吵,还有兵器相击的响动。   然后,伊人听到一个极熟悉极熟悉的声音。   “炎寒,伊人在哪里?”   他终究还是来了梅。   贺兰雪硬闯过来了。   “你既然照顾不好她,何必让她跟着你一起受苦?”炎寒示意那些士兵别挡着贺兰雪,让他进来,他等着贺兰雪走到自己面前,方冷声道:“你已经是天朝逃犯,伊人不可能跟着你过颠沛流离的日子,稍不注意,她已经受伤了,若是我迟去一刻,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侃”   “我要伊人。”贺兰雪并不争辩,也不接话,只是执拗而认真地,重复着自己的要求。   “不。给。”炎寒的态度同样强硬:“难道你不该为这次的事情负责吗?”   “这次是我的疏忽,我已经自责,可是自责,并不代表我要放弃她。以后我会更注意,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妻子,炎寒,当我欠你一份情。”说着,贺兰雪就要往里走。   炎寒伸臂拦在前面,凛然不可犯,“不行。也没有以后,我不能让伊人跟着你去冒险。”   “她是我的妻子。”贺兰雪傲然回答,“我要带她回家。”   话音未落,他已经欺近炎寒身边。   炎寒手腕一翻,直接将他推开。   贺兰雪踉跄着退了一步,他微微皱了皱眉,白色的身形风掣神速,顿时飘忽起来。   如果硬打,贺兰雪确实打不过炎寒,可是他身姿轻盈,脚法玄空,想饶过炎寒闯过去,并不是没有可能。   炎寒也戒备起来,全身气机张动,封住所有的入口。   于是,又是几个回合。   在旁边不敢做声的宫人,只看到黑色和白色的影子迅速地分分合合,异常好看。   却不知他们正斗得难分难解。   ~~~~~~~~~~~~~~~~~~~~~~~~~~~~~~~~~~~~~~~~~~~~~~~~~~~~~~~~~~~~~~~~~~~~~~~~~~~~~~~~~~~~~~~~~~~~~~~~~~~~~~   “阿雪?”   正在兴头上时,随着一声迟疑的呼唤,两人的打斗突然停住了。   炎寒与贺兰雪同时往声音的来处望去,不知何时,伊人已经出现在门楣边,她一手扶着旁边的墙壁,眨巴着大眼睛,面向着他们。   “伊人。”贺兰雪在看到她的时候,做了一个松气的动作,脸上挂出笑来,“我来接你回去。”   伊人很乖巧地点点头,之前在秋千上的担忧,突然都不复重要了。   即便是阿雪的拖累又怎样呢?   他不会介意,他会甘之如饴,她为什么不能什么都不想,只是信着他,靠着他呢?   伊人看不见贺兰雪的笑,可是她知道,阿雪一定在笑,因为他们又在一起了。   伊人也笑了笑。她微弱而会心的笑容让炎寒心底发痛。那是全然不同的笑。   伊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的路线一直很稳,没有一点弯路。   她径直迈向贺兰雪。   贺兰雪也放下姿势,朝伊人的方向疾走过去。   他走到了她面前。   她站到了他面前。   贺兰雪注意到她略显踉跄的脚步,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倏然合紧手指。   修长的指甲,几乎要***掌心之中。   “是黄阿牛他们做的?”他的声音寒冷若冰,“裴若尘知情吗?”   伊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要铲平他们!”贺兰雪敛眸,忍住自己不可抑制的心疼与愤怒,一字一句道:“不惜任何代价!”   “先别着急想着怎么铲平别人,先想想自己吧。”炎寒的声音从伊人身后冷冷传来,也在同时,他已经将伊人拖到了自己身侧,“我不会让伊人跟你走。除非……”   “除非什么?”贺兰雪问。   “除非,你能让我心服口服。”炎寒一字一句道。   他知道,自己留不住伊人。伊人的心不在他这里。   炎寒不想强迫她。   可是,将她就这样交还给贺兰雪,他同样不甘心。   贺兰雪那个见色忘义的东西,一次又一次让伊人陷入险境,明明那么幸运,拥有了她的心,却偏偏不肯好好珍惜。   想起这里,炎寒就对贺兰雪气不到一处来。所以,他要给贺兰雪设一道难题,一道能让贺兰雪主动退出的难题。   ……   ……   ……   ……   “我怎样做,才可以让你心服口服?”贺兰雪望着伊人,问。如果可   tang以和平解决,他也不想来硬的。   与炎寒作对,大概是伊人最不想见到的情形吧。   “你听说过,炎国的无名之地没有?”炎寒问。   贺兰雪神色微变。   ~~~~~~~~~~~~~~~~~~~~~~~~~~~~~~~~~~~~~~~~~~~~~~~~~~~~~~~~~~~~~~~~~~~~~~~~~~~~~~~~~~~~~~~~~~~~~~~~~~~~~~   最近天朝有点人心惶惶。   先是泱泱第一大帮,丐帮帮主黄阿牛中毒身逝,紧接着,便是其分舵被剿,现任帮主夫人十一带着帮内仅存的精英寻求朝廷的庇护,总部才得以保存。   围剿丐帮的人查不出来历,只知道他们来去如风,其训练有素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正规军队。   裴若尘亲自查看了现场,布置之精巧,出手之利落,比起天朝最好的御林军,不遑多让。   然,那还不是结束。   裴若尘很快发现,来人的矛头主要是对着他的,丐帮的事情,只是一个试水石而已。   裴若尘在上位之后,在天朝全国各地皆布置了许多情报机构,以监督各地官员的政绩或者追踪天朝的敌人。   这些机构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人员全是裴若尘亲自挑选出来的,如今,他们也一个个离奇死亡。   有一个最杰出的人,在临死前传达出一个消息。   天一阁。   一直闻名于世,由贺兰雪亲自组建,后在贺兰淳上台后就转入地下的神秘机构,天一阁,终于用最强势的姿态,浮出水面。   这个月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让裴若尘大为光火。   而最终让他下定决心剿灭天一阁的是:有一天他从宫里回来,竟然发现自己的寝室里有一张纸条,上面俊秀飞扬的字跋扈地写着:“不要再来惹我。”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挺拔的字,如一个高傲从容的王上,冷冷的睥睨。   裴若尘揉掉了纸团。   他认识贺兰雪的字。   ……   ……   ……   ……   他知道上次黄阿牛的事情惹到了贺兰雪,可是,如今的裴若尘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裴若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享受着所有人的膜拜与尊崇,他已经没有了忍耐力。   天朝之中,从不敢有人对他这样说话,这样打击他的能力,藐视他的权力。   ~~~~~~~~~~~~~~~~~~~~~~~~~~~~~~~~~~~~~~~~~~~~~~~~~~~~~~~~~~~~~~~~~~~~~~~~~~~~~~~~~~~~~~~~~~~~~~~~~~~~~~~   裴若尘当晚又回到了皇宫,伊琳知他进宫,打扮得花枝招展迎了出来,裴若尘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太后,请立即下令,追缉杀害淳帝的通缉犯贺兰雪,并且发动全国兵力,剿灭天一阁。”   天一阁神乎其技的力量,让裴若尘如芒在背。   伊琳没有异议,然后款款地走过来,挨着裴若尘的手臂,低声道:“摄政王既然进宫了,不如去看看天安吧?他最近哭得厉害呢。   裴若尘凝视了她一眼,然后后退一步,敛身道:“太晚了,太后还是早点睡吧,微臣告退。”   神色冷淡,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伊琳气得直跺脚,眼神一转,突然瞥见殿堂旁边的一面大大的穿衣铜镜。   镜子里,美人依旧,却空自凋零空自落。   伊琳想起自己那白痴妹妹如今正与逍遥王浪走天涯,她已经成为了天朝最尊贵的人,可为什么,竟觉得自己没有一个白痴快乐?   ——自从上次伊琳勾引失败后,裴若尘已经越发疏离她了。   太后与摄政王联名将命令发布了下去,围剿行动很快开始了。   不可否认,裴若尘下面设置的机构都是反应神速的。   第一天。   天一阁的一个秘密分部被朝廷堵在了一所大宅子里,十五人落网,刑讯不果后,那十五人皆被斩于街头,鲜血淋淋,许久未干。   之后,虽然每日都有缴获,但是没有第一日那么收获颇丰,天一阁的反击也是惊人的,每次派过去的指挥,不足半月,总会被人暗杀于各种奇怪的地方。   或床上,或青楼,或湖里,甚至茶馆饭庄。   一时,参与围剿天一阁的上下官员,人人自危。   每次血案发生,裴若尘都会亲自派人去查,查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调查越深入,裴若尘就越触目惊心。   好像整个天朝都是天一阁的人。   那些被杀的官员,所接触到的嫌疑人,都是天朝最普通的手艺人,商人,或者家里的仆人,甚至同僚的官员,甚至街角那个随地拉客的   野妓,再或者看守大门的普通小兵。   他们似乎都参与到这件事里。   举目望去,竟分不清,那些是天一阁的人,那些是普普通通不相干的人。   裴若尘这才明白天一阁为什么会让贺兰淳如此心惊,为什么在贺兰雪隐匿五年后,贺兰淳还不依不饶地陷害贺兰雪,意图控制他,将天一阁收为己用。   也为什么,天一阁很少露面,却能在各国各地,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它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规模有多大,或者组织人有多能干。   而是——   它太普通,它渗透到了社会的每个阶层,贩夫走卒,达官贵族,青楼女子,闺中少女,你永远不知道,也许你身边一个刚刚还喜笑炎炎的老伯,转眼便成了另一个人。   裴若尘从来没有这样恐慌过。   走在路上,他怀疑着每一个路人。   坐在朝堂上,他怀疑大殿里每一个站得笔直端正的官员。   裴若尘开始细查每一个人的来历和过往,而围剿的事情,不仅没有因为遇到阻拦而停滞,反而越掩越凶,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曾出现了一万人围剿十个人的情景。   天一阁在这样的强压下,终于消停了一会,隐身在市井之中,突然之间,没有了踪迹。   然后裴若尘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每个城镇都在盘查,每天都有无辜的人被关进监狱,有黑心的官员趁机敛财,诬陷辖地里的大户人家是天一阁的人,将他们全部打入牢狱,然后将财产中饱私囊。   穷人家则更遭罪,经常晚上才放出来,明早又抓了进去,因为无钱财打通,受了许多冤枉罪。   这样持续了一月,裴若尘突然又下达了一个命令。   各地以抓获的天一阁人员数来申报政绩。   此令一出,官员们为了向裴若尘表恩,更是大肆冤枉好人,以谁抓的人多为荣耀。   一时间,天朝大乱。   ☆、VIP076 淳帝的归宿,以及出发去流园   无名之地,顾名思义,既是无名,也就代表了,没有人知道里面的情形。   因为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   唯一进去过,又安然出来的人,传说中,只有息夫人罢了死。   炎寒的条件很简单:只要贺兰雪进无名之地呆一晚上,他就可以带走伊人。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一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贺兰雪自然是想也未想就答应了,只是,在他进去之前,伊人突然对炎寒说:“炎寒,你别让阿雪去那个地方,我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炎寒一愣。   “我会陪你讲话,陪你玩,还会逗你笑,只求你别让阿雪去那里,好不好?”伊人的语气,是慢慢地恳求。   可是,这样软糯糯的声音,听在炎寒耳里,却如刀,似剑,让炎寒心痛难忍竟。   她甚至可以为了贺兰雪,留在另外一个人身边。   而他,在伊人心中,也只是,另外一个男人而已吗?   见炎寒没有做声,伊人只好继续游说道:“阿雪就是一个笨蛋,我真的不打算跟他走了,你别让他胡闹,你赶他走,现在就赶他走。”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不能让贺兰雪去冒险。   至于她,反正也是累赘,留在哪都是累赘,可是炎寒家大业大的,养个累赘还不算太糟糕,她以后可以给炎寒讲笑话,讲故事来报答他好了。   “好,我现在就去赶他走。”大概是不忍再听到伊人的急切,炎寒转身离开。   ……   ……   ……   ……   屋外,贺兰雪已经准备进入无名之地了。见炎寒出来,贺兰雪洒然一笑,提醒他,“万一我真的从里面出来,你可一定要履行承诺,让我带走伊人。”   “可如果你出不来呢?”炎寒问。   “那你帮我好好照顾她。”贺兰雪想也未想地回答。炎寒对伊人,也应该不差吧。   炎寒抿着嘴,陷入沉默,而后,终于开口道:“你不用进去了,这次先欠下吧,你带伊人走吧。”   “诶?”贺兰雪很是惊异。   就这样,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出,让他带伊人走了?   炎寒转性了吗?   “我只是希望她能开心,留在这里,伊人不会开心。”炎寒淡淡解释。   贺兰雪的目光里,也流露出了然。以及,些微的感激。   “你打算带伊人去哪?”他问。   “我要带伊人去治眼睛。”贺兰雪回答,“炎寒,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不,我不是好人,贺兰雪,你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别让我后悔,如果有朝一日,你让伊人再次身临仙境,我一定会把她躲过来,倾国之力,夺回她。”炎寒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黑色身影,融进孤寂的苍穹。   莫名地,有点萧瑟。   ~~~~~~~~~~~~~~~~~~~~~~~~~~~~~~~~~~~~~~~~~~~~~~~~~~~~~~~~~~~~~~~~~~~~~~~~~~~~~~~~~~~~~~~~~~~~~~~~~~~~~~~   半月后,贺兰雪与伊人抵达绥远。   绥远,贺兰钦处。   中军帐篷。   贺兰钦回到绥远之后,一直保持着军中的习惯,吃住与将士们同等——因为脱离了天朝,朝廷已经不再发给他们军饷,贺兰钦与众人一起度过了最初的艰难岁月,现在已经能够自给自足了,贺兰雪走进绥远的时候,只觉街道井然,人们安居乐业,与天朝其它地方的人心惶惶恍如两个世界。   “这就像一个独立的王国。”见到贺兰钦,贺兰雪笑道:“二哥,其实你对政事也很有才能,从前只是带兵打战,可惜了。”   “不可惜,我喜欢打战,不喜欢政治那种勾心斗角的玩意儿。”贺兰钦呵呵一笑,拍了拍贺兰雪的肩膀。   两兄弟又是许久未见,贺兰钦跟以前没多大变化,只是眉梢眼角,多了一分喜气。   贺兰雪看了看站在贺兰钦身后的凤七,顿时了然。   ——有佳人在畔,自然该高兴。   贺兰雪却瘦了黑了些,在疯狂报复裴若尘的同时,贺兰雪同样也收到了煎熬。   伊人的眼睛还是没好,虽然她很乐观,可是他还是常常能察觉到她潜意识里的恐惧。   苦心经营的天一阁这一次也有所损兵折将,而且,一旦天一阁出锋,裴若尘便不会再让它还鞘——贺兰雪担心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   事实上,裴若尘已经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了,只是那时候贺兰雪已经到了绥远,各地的具体猫腻,他还没有察觉。   “阿雪,你不是还来信让我沉住气吗?为什么这次反而是你沉不住气?”等安顿好随从后,贺兰钦   tang忍不住问道。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贺兰雪淡淡地回答着,细长的眼睛因为疲惫而有了黑眼圈,有点忧郁的感觉。   “伊人呢?”凤七已经通过凤九的来信,知道了伊人的情况,见状,她很自然地转开话题。   “我让她先回帐篷休息了。”贺兰雪听到伊人的名字,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来,温柔浸润,“一路上她也累了,明天再让她来见你们。”   “伊人的眼睛……”闻言,凤七也不急着亲自去看了,只是挑眉,好奇地问。   贺兰雪神色一黯,摇头道:“这一路我寻访了许多名医,哪怕是居住在深山老林的隐士也真心实意地去求了,可是仍然没有起色。他们都说没有救,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毒草熬成的汁水……”贺兰雪顿了顿,轻声道:“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听说有一种流传的古法,由技艺高超之人,从其它人的眼珠,换掉伊人已经坏掉的眼睛,她就可以重见光明,对不对?柳色的眼睛不就是这样治好的吗?”   “行不通。”凤七摇头道:“做这个手术,一定要有捐献眼睛的人。伊人是不会要别人的眼睛的,更何况,谁又肯呢?”   贺兰雪刚准备回答,凤七连忙伸手止住他,“阿雪,如果她要了你的,她就不是伊人了。不要好心办坏事。”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吗?”贺兰雪沉默了一会,认同了凤七。   即使他肯把眼睛给伊人,可是伊人知道真相后,会多难过。   那也不是他愿意看见的境况。   而且,他不能没有眼睛,他还要更好地保护伊人,如果没有了他,留下伊人一个人,他不放心。   “还有一个方法。”凤七想了想,突然笑了。   “什么?”贺兰雪面色一喜,急问。   “我听流逐风说过,他师傅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其医术几乎能达到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你若能帮我进流园,我一定会要流逐风那小子求他师傅出马,给伊人治眼睛。”凤七狡黠地看着他,眨眨眼。   贺兰雪正待回答,贺兰钦却直接转开话题问:“淳帝是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   “是,他一路上都不太肯吃东西,又不配合,现在应该被易剑安置好休息了。”贺兰雪回答。   贺兰钦踌躇了一下,轻声道:“阿雪,前几天,绥远来了两个人。”   “谁?”   “悠儿和阿秀。”贺兰钦说:“悠儿已经离家出走了,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把容秀也一并带了来。你想不想见她们?”   “容秀我就不见了,悠儿现在怎样了?”   “很糟糕,她们一路上没盘缠也没有守卫,饶是悠儿泼辣,这才能安全抵达绥远。”贺兰钦摇摇头,略有点心疼道:“悠儿这次算是吃了大苦头了。”   贺兰雪突感一阵唏嘘。   短短一年,竟是人世变幻如此迅疾。   曾经的公主皇后,而今,落魄流浪、黯然神伤。   “让贺兰淳和容秀见一面吧,如果他们愿意,在绥远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让他们俩好好地过下半辈子吧。”贺兰雪淡淡道。   贺兰钦点头,着人去安排了。   贺兰雪也不多留,又与贺兰钦说了一会,然后返回自己的营帐。   ~~~~~~~~~~~~~~~~~~~~~~~~~~~~~~~~~~~~~~~~~~~~~~~~~~~~~~~~~~~~~~~~~~~~~~~~~~~~~~~~~~~~~~~~~~~~~~~~~~~~~~~   营帐里,伊人正坐在床榻边,很认真地和小白玩。   两次创伤后的小白有点恹恹的,刚好和伊人的节奏合拍起来。伊人碰一碰它,它便用金尾巴扫一扫伊人的手背,两只玩得不亦乐乎。   伊人的表情没有愁苦,余晖洒进,映着她的脸,祥和宁静。   贺兰雪微笑着,轻轻地跨了进去。   “小白还好吧?”他走到她身边,靠着她,轻声问。   “阿雪,你回来了。”伊人侧过头,面向着他,露出一轮干净的笑来。   “今天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贺兰雪探了探她的额头,关切地问。   “没有。”伊人摇头,很自然很乖巧地挨在他身上。   “……伊人,我找到能治好你眼睛的办法了。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见了。”贺兰雪盯着她大而黑的眼睛,试探地问。   “是吗?好啊。”伊人没有丝毫怀疑,很欢欣地笑了,手扒拉着他的胳膊。   贺兰雪凝视着她的笑,如同凝视着她的信任。   凭借这份信任,他也一定一定,要闯进流园去。   不放走一丝希望。   伊人还是乖乖巧巧地倚着他,黑黝黝的瞳眸,因为太纯粹太干净,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贺兰淳依旧在发呆。   他已经   发了很久很久的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贺兰淳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贺兰淳以为是贺兰雪,最近贺兰雪经常来烦他,说一些假仁假义的话,让贺兰淳很是反感。   他头也没回地说道:“出去!我不想跟你说话!”   站在背后的人却并没有出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出去!”贺兰淳又是一阵暴喝。   “为什么?”身后的人终于出声,却并不是贺兰雪的声音。   贺兰淳吃了一惊,他猛然转身,面前的女子穿着肃静的僧服,头发拢在右侧,未施粉黛,脸白得吓人。   正是容秀。   “为什么?”容秀像看一个幽灵一样看着贺兰淳,一步一步,走近他,“为什么要装死,为什么让我难过,为什么不告诉我?”   贺兰淳第一次有种惊慌失措的感觉,他不知怎么回答。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背靠在了窗台上。   他停了下来。   容秀,也停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   “贺兰淳,至始至终,你可曾信过我?”容秀的嘴唇抖得厉害,就在她放下尊严,放下生命却守卫他时,他依然还在算计,还在防备。   贺兰淳沉默了。   “从始至终,我害过你吗?”容秀又问,不屈不饶。   那样的表情,好像贺兰淳的回答稍有不慎,她就会扑过去将他掐死。   掐死他,然后自杀。   容秀的脑中划过这样可怕的念头:她要亲手杀死贺兰淳,那个男人,那个不懂得感恩的男人。她为何还要念念不忘,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贺兰淳也似乎看出了容秀的举动,不知为何,心中反而平静了。   苟活至今,在贺兰雪的囚禁下,他也想了许多许多,然而,想到最后,贺兰淳竟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曾拥有什么。   当初是九五之尊时,反而不如被囚禁时来得安心,每天都可以安安稳稳睡觉,安安稳稳发呆。   就这样安安稳稳死在容秀手里,也是一个不错的事情。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贺兰淳望着容秀,淡淡道:“只因为你喜欢过阿雪,所以,我一直不能去相信你。”   容秀怔了怔,这个答案让她困惑,“为什么?”   “和阿雪交往过的人,都会对他死心塌地,何况他对你这么好,我怎么知道,哪天你不会为了他背叛我?”贺兰淳终于说出了自己最深的疑虑。   对容秀一直若即若离,只是因为,对她与贺兰雪之间的往事耿耿于怀。   贺兰雪是那么优秀的人,如果有一天,容秀突然将他们拿来比较了,突然决定回心转意了,他岂非很被动?   与其以后被动,不如现在就防着她。   容秀怔了好久,然后低头,苦笑。   她没有解释,也没有推脱,只是轻轻地,最后一次问道:“现在,这一次,你信不信我?”   “……信。”贺兰淳犹豫了一下,此般回答。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信她了。   原来尘世中拥有的东西越少,就越容易得到内心的纯净。   “那你跟我走。”容秀闻言看了他许久,然后冲他微微一笑。   那一笑,让容秀空灵清秀的脸异常柔和而圣洁,是佛祖的拈花一笑,一笑抿恩仇。   “去哪里?”贺兰淳问。   “你在乎去哪里吗?”容秀轻声问。   贺兰淳愣了愣,然后摇头。   “还有什么东西是没有放下的?一并放下吧。”容秀环视了一圈周围,用一种慈悲的语气,催眠着他。   贺兰淳若有所思地踱至桌边,挥毫在案上写下一行行名字和一笔笔数据,然后留下一条短笺。   “阿雪,我走了,我不争了,我的东西留给你,你继续争吧。”   这样‘我我你你’写了一通,贺兰淳在搁笔之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还有,一丝隐秘的得意——   绑缚了他五年的东西,如今,就要推给贺兰雪了。   容秀走过来,看也不看他留下的字条,伸手牵起他,朝门外走去。   ……   ……   ……   ……   贺兰钦和凤七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视线尽头的烟雾林嶂里。   “你说,他们这一去,会不会过得好?”   “无所挂碍了,自然就好了。”贺兰钦凝视着那两个小黑影,轻声到。   “不过,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放淳帝走。你若将他留在这里的事情公之于众,不仅能为自己洗脱罪名,还能借此讨伐裴若尘,问鼎天下。”凤七眯着丹凤眼,饶有兴致地问:“难道大将军就一直没有这样的野心。”   “没有。”贺兰钦微笑着回答,没有迟疑,也不觉为难,“我是一个讨厌复杂的人。”   凤七笑笑,看着贺兰钦的眼神中,有着激赏。   然后,她甩一甩头,很不客气地催促道:“我说大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帮我去流园把陆川抓出来啊。年纪不等人啊,再拖一拖,我可就老了。到时候还怎么嫁给他?”   贺兰钦的神色黯了黯,然后很豪气地宣布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攻破流园的阵法的。”   凤七抿嘴笑笑,越来越觉得逗贺兰钦是一件好玩的事。   ~~~~~~~~~~~~~~~~~~~~~~~~~~~~~~~~~~~~~~~~~~~~~~~~~~~~~~~~~~~~~~~~~~~~~~~~~~~~~~~~~~~~~~~~~~~~~~~~~~~~~~~   裴若尘拿着最新的线报,看完后,揉成一团,丢到了案下。   贺兰雪已经退到了绥远,绥远有贺兰钦大军驻扎,裴若尘若不想挑起大战,暂时不能轻举妄动——一切时机还不成熟。   等天安再大一些的时候吧。   “黄阿牛的遗孀十一觐见摄政王,请求摄政王给予庇护。”一人疾步走了进来,叩首道。   裴若尘点了点头,来人退出,不一会,十一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裴若尘望着面前的十一,想着似乎很久以前,秋千旁那个伶俐的丫头,记忆中的影子与面前的影像怎么也重合不到一处,这才有种深切的感触。   物是人非,事事休。   十一如此,他亦如此。   “为什么会对伊人下这样的毒手?”裴若尘不等十一开口,已经淡淡问。   十一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我不喜欢不懂感恩的人。”裴若尘继续道:“伊人待你不错,你却这般对她,于心何忍。”   于心何忍。难忍的,也许是他的心吧。   十一嗫嚅着,匍匐道:“因为,当时十一的夫君……”   “你下去吧。”裴若尘根本不等她说完,已经挥了挥手,早已伺立在两侧的侍卫突然走了过去,一左一右,架起十一。   十一惊恐地望着裴若尘,裴若尘则毫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来。   “把她送到绥远,交给逍遥王妃。”   ~~~~~~~~~~~~~~~~~~~~~~~~~~~~~~~~~~~~~~~~~~~~~~~~~~~~~~~~~~~~~~~~~~~~~~~~~~~~~~~~~~~~~~~~~~~~~~~~~~~~~~~   在裴若尘与贺兰雪相争的时候,天下格局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   那便是——冰国与炎国结盟了。   在冰国女王的大婚典礼上,炎寒派人偷袭了天朝使者柳溪的队伍,在混乱中换走了礼炮。   而冷艳则看戏一般看完了众多逆臣的表演,继而公布真相,将他们一网打尽,冰国在又一轮清理内政中,刚刚大婚结束的新王夫夏玉也被逆臣咬了出来,但苦于没有证据,夏玉并没有受到审判,只是被软禁在宫里。   再接下来,冷艳与炎寒宣布结盟。   天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炎寒与裴若尘秘密会晤,炎寒看了裴若尘许久,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摄政王变了。”   裴若尘敛眸,目光闪过寒气。   站在裴若尘身后的柳溪则悄悄地敛身退下。   裴若尘是变了,从前一起谋划时,炎寒还觉得裴若尘所求不多,只是一个执意要完成父亲遗愿的人。   而今,他看到了一个久在权力之巅浸淫的独-裁者,不容人违逆。   这样一个人,炎寒已经不放心与他和平相处了——与其等他羽毛颇丰后再做行动,不如现在就行动。   然而柳溪的动作更快。   会晤用的帐篷被很快包围起来,柳溪让所有将士的箭都对准帐篷,只等一声令下。   一声令下,无论炎寒还是裴若尘都会尸骨无存。   好在炎寒早有准备,在包围圈形成的时候,外围的援兵已经赶到,冲散了包围,炎寒退走,天朝与炎国正式破裂。   事情结束后,裴若尘冷冷地问柳溪:“难道你打算连我一道射死?”   “臣不敢,只是想威逼炎寒出来投降。”柳溪神色素淡,没有一丝戚戚。   裴若尘深深地看着他,想:对于这个宠臣,自己可是信错了?   ~~~~~~   ~~~~~~~~~~~~~~~~~~~~~~~~~~~~~~~~~~~~~~~~~~~~~~~~~~~~~~~~~~~~~~~~~~~~~~~~~~~~~~~~~~~~~~~~~~~~~~~~~   另一边,绥远。   贺兰钦在操练士兵,英武的身躯裹在鲜亮的盔甲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凤七坐在一边的木垛上,倚着木垛,嗑着瓜子,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恢宏的景象。   几万人一路排开,艳阳高照,沙场秋点兵。   可是这么多人有什么用呢?连一个流园都奈何不了。   凤七郁闷地想。   正无聊着,远远地看见贺兰雪与伊人一道走了来。凤七拍拍屁股,一骨碌蹦了起来,挥手打了声招呼,“伊人!”   伊人朝她声音的方向望过来,又是笑笑。   凤七赶紧迎了上去,及近,见贺兰雪把伊人护得严严实实的,手挽在她的腰上,恨不得将她塞进自己的怀里,又给她戴着厚厚的风帽,帽檐很大,只露出越发纤巧的下巴,凤七不禁莞尔,想起凤九说的话,也不由得相信:贺兰雪其实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我说王爷,你成天腻着伊人,她会觉得闷的。让伊人陪着我玩会吧。”凤七的眼睛笑得眯成两条缝,颇有点不安好心的意思。   贺兰雪立刻警觉,俊美的脸马上严肃起来,“伊人现在不方便,不能跟你玩。”   “我没有不方便。”伊人冷不丁地冒了一句,这段日子,贺兰雪一直对她照顾有加,亦步亦趋,几乎都不能干自己的事情,伊人早已觉得不安了。   贺兰雪有点受伤地看着伊人,委屈问:“你真觉得跟我在一起腻啊?”   伊人一哂,懒得回答。   凤七才不给贺兰雪机会在一边作张作智,她一把拉过伊人,笑呵呵道:“现在,我们要聊女人的话题了,虽然王爷长得像女人,不过,好像……”   “知道了。你好好照顾伊人,若是少一根汗毛……”贺兰雪最恨别人提起他的长相,忍不住垮下脸,道。   “你绝对不会饶了我,对不对?”凤七笑嘻嘻地接了一句,然后拉着伊人,一溜烟地朝外面走去。   等转过木栅,凤七扭身偷瞄了瞄贺兰雪,见他站了一会,终于向贺兰钦的方向走去。凤七松了口气,松开伊人,让伊人闲闲地倚在栅栏上。   “王爷对你可真好,这年头,这么紧张女人的男人可不多见了。”凤七由衷地感叹道,随即,她又加了一句,“不像陆川那个榆木疙疸。”   伊人甜丝丝地笑着,没有反驳。   “说真的,你的眼睛真的一点都看不见了?”凤七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伊人笑得更加灿烂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只是没有焦距,“一点也看不见。”   “见你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凤七挠挠头,道:“你到底是不在乎,还是傻啊?”   伊人没有回答,脸转向别处,许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然,应该怎样呢?”   如果不能改变什么,至少不能让阿雪他们担心吧。   她已经是阿雪的负累了。   凤七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挺喜欢这个时而迷糊时而清醒的小丫头。   “你放心,七姐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到时候,七姐找人给你治。”她已经毫不客气地自称姐姐了。   伊人也不介意凤七的熟络,笑眯眯地感谢道:“谢谢七姐。”   那个乖巧劲,让凤七想揪一揪她的脸蛋。   “只可惜进不了流园啊……”闻见沙场方向将士们演练时发出的吼声,凤七又感叹道。   伊人忽闪着眼睛,若有所思。   “伊人,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兵力一下子提高几十倍几百倍呢?”凤七这句话其实并不是问伊人,只是自己发感慨而已。   伊人却很认真地思索着。   “吃兴奋剂?”她先是提议,随即自我否定道:“不行,会犯法。”   “什么是兴奋剂?”凤七好奇地望着她。   伊人没有回答,还在琢磨着凤七方才的问题,“装备武器?”   “大将军的军备已经是最好的了。”凤七回答。   “那……音乐呢?”伊人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点子,“一首好的军歌可以振奋人心,也能提高战斗力。”   “什么军歌?”凤七也来了兴致。   伊人想了想,哼出一段旋律出来。   凤七听了,果然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只是那曲调,竟是从未听过的。   “这是炮兵进行曲。”伊人说。   “炮兵是什么……”凤七二丈摸不到头脑,可又觉得这曲子异常好听。   她决定推荐给贺兰钦了。   凤七正打算要求伊人重新再   哼一遍,一个小兵急匆匆地跑了来,禀告道:“凤姑娘,王妃,王爷请你们去一趟中军帐篷。”   “到底什么事?”凤七挑眉问。   贺兰雪不至于这么保护伊人吧,才多长时间,就派人来催了?   “属下也不清楚,好像是摄政王派人给王妃送来了一件礼物……”   “裴若尘送的?”凤七还在犹豫着会是什么东西,伊人已经朝帐篷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去。   凤七连忙紧赶两步,赶上她,随她一同回去。   于是,伊人就这样重见了十一。   ……   ……   ……   ……   十一被绑缚着,跪在大帐中间,贺兰雪则负手站在十一身前,用冷得能冻死人的目光看着她。   “你真的没有解药?”贺兰雪厉声问:“没有解药的毒草,你也能用在自己主子身上?!我只恨当初听了伊人的话,放了你走!”   十一低头不语,面无表情,没有愧疚没有恐惧更加没有喜悦和欢欣了。   “既然留着你也没用了,本王就送你一程。”贺兰雪气急,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凝真气与左掌,朝十一的天灵盖拍了下去。   “阿雪!”   正在贺兰雪就要挨到十一时,门口传来了伊人焦急地叫唤。贺兰雪掌心一偏,真气砸在地板上,地上的泥屑砖石簌簌地溅了一屋,有些砸在十一身上,脸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小姐。”十一转向伊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依旧面无表情。   “十一。”伊人微笑着走过去,估摸着走到了十一面前,她蹲了下来。   “我听说你夫君过世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伊人想了想,道。   十一愣了愣,容色微动,“小姐……”   “其实我能理解,如果阿雪病了,我也会很着急很着急,急得什么都做得出来。”伊人又道,语气很平静也很自然。   这一次,轮到贺兰雪愣了愣,心中流过一道暖流,于是,方才的愤怒与气恼,已经不再重要。   “小姐,对不起。十一已经不是以前的十一了。”十一沉默了半天,语气一哽,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砰’的一声,额头敲在地板上,马上出现了一道红印。   然而伊人看不见,她也没有伸手去扶十一,只是蹲在十一面前,任由十一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你走吧。你是我来到这个世上后,第一个亲人,纵然你舍弃了我,我却不能负你。”等十一磕完头,伊人淡淡地说:“从今以后,我们互不相欠了。”   一笑泯恩仇吧,追究谁错谁对,毫无意义,伊人终究不想伤害自己重视过的人。   十一呆呆地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贺兰雪。   将十一放走,贺兰雪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他不会违逆伊人的话。   “你走吧,不要再让我见到你。”贺兰雪郁闷道。   十一又跪了一会,然后迟疑地爬起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出去。   伊人还蹲在原处,好像不知道十一已经走了一般。   贺兰雪叹口气,他走到伊人面前,单膝跪坐在她面前,然后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里。   “伊人,我们明天去流园。”   纵然流园龙潭虎穴,他都要进去。找到那位世外高人,求着他,为伊人治好眼睛。   他怀念她的目光。   ☆、VIP077伊人要嫁给流逐风啦   站在那座有着太多传奇的流园前,凤七很是唏嘘。   ——一想到流逐风那样的德性,实在没办法将如此巍峨的国都与如此吊儿郎当的少主联系起来。   流园是一座坐落在峡谷深山的都城,四面环山,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大军驻扎在离流园入口不远处,它的入口,便是一片瘴气弥漫的原始森林,也是流逐风布阵的地方。   其实对付森林的方法,最有效的莫过于用火烧,从前也有人试过火攻,但不知为何,每次用火时,都会有一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阵雨,树林也常年湿润多水,根本点不燃。   这种种怪异的现象,也增加了流园的神秘性竟。   贺兰雪观察了良久,终于发现它暗合一种失传已久的古阵,当天,他便带着人试图从古书里记载的路线闯入。   当晚,他无功而返。   那阵法似是而非,看似简单,其实神秘莫测,根本不知道下一步变化在哪里。   第二天,贺兰雪再次尝试,再次无功而返。   如此五日后,贺兰雪也沮丧了,他深切了解到贺兰钦要召集天下英杰共同破此阵法的原因。   ……   ……   ……   ……   伊人在这五日里,照样事不关己地吃吃睡睡,只是黄昏的时候,喜欢站在入口处发呆。   第六日的时候,贺兰雪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难道真的没有破阵之法?”   “可是阵破了后,流园会很危险的。”伊人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道。   “我可以不告诉天下人,只要带着你进去求医就好了。”贺兰雪宽慰她道:“至于凤七的事情,她自己想办法吧。”   伊人沉默了一会,然后伸手抓住贺兰雪,“走吧。”   贺兰雪愣愣,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伊人朝外走去。   营帐外,来往的士兵恭恭敬敬地朝贺兰雪行着礼,贺兰雪匆匆吩咐道:“转告大将军,我去去就来。”紧接着,便被伊人拖到了林子外面。   ~~~~~~~~~~~~~~~~~~~~~~~~~~~~~~~~~~~~~~~~~~~~~~~~~~~~~~~~~~~~~~~~~~~~~~~~~~~~~~~~~~~~~~~~~~~~~~~~~~~~~~~   迷障之外。   “伊人,回去吧,这里面很危险。”贺兰雪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赶紧阻止道:“你放心,我总会想办法进去的。”   伊人转头,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是贺兰雪又觉得,那样的目光,几乎看进自己心里去了一般。   “我能进去。”她微笑。   然后,伊人拍了拍衣襟,正躲在她怀里睡觉的小白懒洋洋地钻了出来,小爪子伸了个懒腰,然后跳到了地上。   “人容易被幻象迷惑,可是动物不会,动物有它的本能,它们比人厉害很多。而且小白是蛊物,不会被瘴气迷惑的。”伊人兀自说着,蹲下来拍了拍小白的头,系了根绳子在小白的爪子上,绳子的另一头,则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走吧,小白。”等系好绳子后,伊人催促道。   贺兰雪一怔之下,小白已经拖着伊人走了好几步,他紧跟了过去,只见前面一座黑黝黝的沼泽,小白却已经跃上了沼泽地,伊人眼见着就要踏上去,贺兰雪大惊,想也不想地扑过去,脚下却是很冷硬的土地。原来只是一场幻象。   原来之前会不停地迷路不停地绕弯子,只是被幻象所迷而已。   贺兰雪放下心来,看着伊人始终安静的脸,他突然释然了:所有人失明后,都会是一件极其悲惨的事情,可是伊人不,她虽然害怕,却比别人多了份宁静。   贺兰雪索性也闭起眼,拽着伊人的手,被她牵引着。   “伊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路上,他轻轻地问。   “武侠小说里。”伊人丢了一个贺兰雪听不懂的答案。   武侠小说?   不过,伊人说的话,有很多他都听不懂,贺兰雪也不介意,一笑了之。   ……   ……   ……   ……   他们走了很久,耳边渐渐的,只留下风吹树梢的哗哗声。   脚下的土地一会儿泞泥一会儿平整,可见走了不少的路段,道路越发宽敞了,大概就要接近流园了吧。   一路上瘴气不少,贺兰雪屏住气,也下意识地捂住了伊人的口鼻,可是越往里走,他便越发闻到了刺鼻的味道,伊人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贺兰雪下意识地睁开眼,忽而发现,面前不知怎么多了两颗泛着浓烟的树,小白蹦蹦跳跳地绕着树跑了一圈,然后大腿一伸,晕了。   贺兰雪心知不好,正要带伊人离开,可是雾已侵鼻。他双腿一软,倒了下去,伊人则晕在了他的身上。   晕   tang掉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还好,伊人没有摔在地上。   ~~~~~~~~~~~~~~~~~~~~~~~~~~~~~~~~~~~~~~~~~~~~~~~~~~~~~~~~~~~~~~~~~~~~~~~~~~~~~~~~~~~~~~~~~~~~~~~~~~~~~~   贺兰雪不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多久,他只知道,他醒来的时候,有种奇怪的错觉:自己还身处京城。   京城繁华之都。   透过雕花窗棂朝外面看去,只见到街道房舍林立、人声喧哗,大人小孩们个个喜气洋洋,手艺人,商贩,扛着农具的农夫,挽着菜篮子的母亲们,川流不息。   贺兰雪又撑起上身,更努力地朝外面望去,甚至能看到茶馆、赌坊、酒楼。甚至莺莺燕燕的青楼楚馆。   所有的建筑都是精巧别致的,人们身上的衣物也同样整洁大方。一派欣欣向荣,安居乐业的模样。   贺兰雪收回视线,环顾了一下四周:他所在的地方也甚为素雅,榻前有几有案,墙上挂着一副淡淡的山水画,床头的瑞金兽头炉正不徐不缓地吐着幽香。   贺兰雪正犹疑着,房门处的珠帘被翠生生得拨开来,一个俏生生的少女捧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见他醒了,少女躬了躬身,笑嘻嘻道:“公子终于醒了,奴婢还在想,若是公子再不醒,可就错过了流园的大喜事了。”   “这已经是流园了?”贺兰雪愣了愣,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原来那座深山中的城市,竟繁华若此。从前天朝一直自诩大国,如今一瞧,倒像是井底之蛙一般。   “这当然是流园,公子闯阵,不就是为了进流园么?”少女笑眯眯道。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非常俏皮可爱,一点也没有一个奴婢该有的模样。   可见流园的人,无论贩夫走卒,还是普通的侍婢马夫,都是快乐的。   这样一来,多多少少能理解流逐风的脾性了。   “到底什么大喜事?”贺兰雪一面问,一面起床: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服饰已经被换成了玄色的长衫,腰间扎着一条普通的腰带,一副文士装扮,倒也干净素雅,“同我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姑娘,她在隔壁吗?”   “你说伊姑娘啊。”少女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她不在隔壁,她在流宫里。”   “怎么?流逐风已经将她接进去了吗?”贺兰雪诧异问。   可为什么只接伊人不接他?可疑啊,很可疑。   “是啊,伊姑娘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呢,譬如说嫁衣啊,嫁妆啊,新房啊……”少女说着说着,脸上的羡慕越来越浓重了,“真羡慕伊姑娘,竟然能嫁给少主。少主可是我们流园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呢。”   “等等,你说什么?”贺兰雪有点不明白,秀挺的眉毛轩了轩,揪住话题问。   “流园的大喜事,就是少主与伊姑娘大婚的事情啊。”少女眨眨眼,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贺兰雪当场懵了。   怎么回事?流逐风不是对伊人没什么非分之想吗?   他正打算发飙,忽而又忆起那日流逐风临走前,特意吩咐道:“千万不要来流园。”   现在,他们已经在流园了。   所以,才会发生此事?   难道那枚戒指真的那么有效?不过是一枚戒指而已!   ……   ……   ……   ……   “我要去流宫,马上!”贺兰雪精神一凛,立即站直身体,沉声道。   少女却并不急着带路,只是将本来本掩着的窗户推至更大,少女指着街道说:“等大婚的时候,公子可以在这里看到仪式,这可是我们客栈最好的位置了,若不是少主亲自吩咐,老板才不会留给你呢。”   “谁要看什么仪式?”贺兰雪见少女不急不缓的样子,心中更觉不妥,不免强横起来,“我要去流宫见流逐风。”   “公子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少女盯着贺兰雪,冷不丁地笑问。   贺兰雪怔了怔,试着运气周身,这才发现,全身上下,竟连一点真气都使不出来。   “少主说了,公子的武功会在大婚的时候恢复,到时候,公子在这里看看仪式就好,在此之前,就请公子在这里慢慢休养吧。”少女还是一脸含笑,将脸盆放在桌上,然后又便法术一般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盘糕点粥饭,“公子洗洗后用餐吧,离大婚还有三天,公子还是养足体力好。”   说着,那少女也不管急得要杀人的贺兰雪,悠悠然地退了出去。   珠帘晃了晃,再次合上。   外面隐隐有脚步声,不下于五人。   ~~~~~~~~~~~~~~~~~~~~~~~~~~~~~~~~~~~~~~~~~~~~~~~~~~~~~~~~~~~~~~~~~~~~~~~~~~~~~~   ~~~~~~~~~~~~~~~~~~~~~~~~~   流宫。   遍布流苏的殿宇中,一身白色锦衣,打扮得簇新华贵的流逐风毫无仪态地趴在伊人面前。   若是伊人能看见,一定会惊叹于流逐风此刻的装扮。   从前流逐风示人时,总是破破烂烂或者落魄颓废,这还是第一次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梳理得光光亮亮。   老实说——增色不少。   如果从前只称得上是英俊,如今可以说是绝色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   “刚才跟你说的话,记住了没有?”流逐风瞪着她,郁闷道:“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进流园来害我的。”   伊人一脸笑嘻嘻,点头:“记住了。”   “反正贺兰雪的房间是最方便劫轿的地方,等他一得手,你们就按照刚才的路线离开。以后千万千万别再回来了,出去后转告凤七,不是哥们我不讲义气,实在是打不赢陆川,陆川现在在我师傅那做客,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违逆师傅的。让她别费劲儿了。”流逐风说着,挠挠头又道:“我下午带你去师傅那儿治眼睛,不过伊人,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兰雪怎么照顾你的?”   “不关阿雪的事……”伊人小声地辩解道。   流逐风倾过身,手指摸了摸她的睫毛,吸气道:“真可怜,不过没事,我师傅会治好你的。”   伊人笑笑。   “那你先在这里好好呆着,不要到处乱跑,我去安排一下。”流逐风说完,人已经蹦了起来——他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   ……   ……   ……   伊人等流逐风的脚步声渐远,才重新站了起来,刚准备自己倒杯水喝,可是手一歪,茶杯被碰到了地上。   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扶住伊人道:“姑娘想喝水,叫我们就行了,若是姑娘受伤了,少主可要责怪我们了。”   再怎么说,三日后就是流园的少夫人了。   伊人微笑,束手坐在一边,安安稳稳地等着别人伺候她喝水。   她一向懒,自然懒得说什么‘不用,我自己能行’这样的废话。   等了一会,一只手递到她面前,淡淡道:“拿着吧。”   声音却变了,不再是方才小姑娘的声音,而是一个温润慈祥而隐有威严的声音。   很好听的女中音。成熟醇厚,听不出年纪。   伊人愣了愣,迟疑地接过来,就势饮了一口,温度刚好,“谢谢。”她说。   “眼睛这样多久了?”那声音继续问,不显关切,也不觉疏远。   “三个多月。”伊人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不能违逆这个声音,那是从心而发的服从。   “三个月还没学会自理,你身边一定有一个很细心的人,他在哪里?”声音继续问。   “不知道,醒来就没看到他了。”伊人几乎想将贺兰雪的藏身之处说出来了,忍了忍,终于没有说出口。   更何况,她也确实不知道那地儿的具体地址,流逐风没细说,她对流园也不熟,不算说谎。   “你的眼睛会没事的。”那人看了她许久,淡淡道,自信而从容。   伊人咧嘴笑笑,“谢谢。”   “昨天,我听到外面那群人在唱一首很奇怪的歌,你从那边过来,可知道他们在唱什么?”顿了顿,那人似乎已经站起走开,声音有点远了,好像站在屋中间发问一般。   “什么歌?”   那人于是哼了一段,明明很激越的曲子,由她哼出,便如历史沉积一般,沉得让人缓不过气。   “炮兵进行曲。”伊人回答。   那人沉默。   整个屋子都是沉默。   “你是谁?”许久许久,那人问。   依旧是低缓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却出奇压迫逼人。   “伊人。”   “一直是伊人?”   这个问题让伊人觉得很奇怪,她下意识地回答:“自然一直是伊人……”   那人深深地盯着她,即使伊人看不见,她也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   她的目光,若有实质。   “如果一直是伊人,又怎么会知道炮兵进行曲?”那人终于开口。   伊人如遭雷击,她怔怔然地呆在原地。   “原来逐风选定的人,竟是你。”那人笑笑,笑容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伊人似懂非懂,“很好。”   “你又是谁?”伊人定定神,也轻声问。   那人重新走近,她的手挨到了伊人的肩膀。   伊人只觉肩膀一阵灼烧,脑中恍惚着一个画面,那日在墓地里见到的画面:蜿蜒的河岸,   薄雾弥漫,隔岸烟雨,对面的人模糊不清。却又似曾相识。   “告诉我,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些什么?”那人浅浅地问,声音若有魔力,伊人觉得自己已被催眠,脑中浑浑噩噩,穿越过来的种种种种,走马观花一般从脑海中闪过。   “恩,嫁人了……走到这里走到那里……”伊人挠挠头,很努力想表达一个思路,说来说去,自己都觉得挺无语的。   大抵穿越过来的所有事情,都是与阿雪有关的。   她随他而动。   爱恨情仇,所有遭遇与际遇,都是与他有关的。   ~~~~~~~~~~~~~~~~~~~~~~~~~~~~~~~~~~~~~~~~~~~~~~~~~~~~~~~~~~~~~~~~~~~~~~~~~~~~~~~~~~~~~~~~~~~~~~~~~~~~~~   那人很耐心地听完,中途没有插话。   伊人终于说完了,说至来到流园之后的事情,她闭了嘴。   “就这样?”那人问,带着轻笑,“你的生活,就是不断地随波逐流吗?”   伊人眨眨眼,然后很实诚地点点头,“是的。”   回想起来,真的就是一个不断随波逐流的过程。   她总之不曾试图去改变什么的。   那人笑了起来,笑声并不太大,却好像真的遇见一个很好笑的事情一般,夹杂着自嘲。   “贺兰雪是一个不错的人,你运气很好。”等笑声终罢,女子淡淡道:“原来再深沉的算计,再精密的筹划,也终究抵不过运气。”   伊人有点不明所以。   “世事变化真大。”那人兀自感叹道:“一晃眼,已是如此多年。”   伊人静静地聆听着那人的感叹,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她是谁。   她同她一样,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那么——   “息夫人?”伊人小声地,试探地唤了一声。   “独孤息。”那人纠正道:“夫人之名,再也担当不起。”   伊人紧抿着嘴,心中思潮激荡,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她们应该会有很多话说,可是伊人站在她面前,却没有一点点归属感,只觉熟悉,只觉得被她控制。她是她的梦靥。   “伊人,你是我的影子。”独孤息又淡淡地说了一句,手指抚摸在她的脸颊上,然后,轻纱一样掠过。伊人还在怔然,她已离开。   最后一句话,伊人没有听明白。   可是独孤息已经不见了。   ☆、VIP078 说好的抢亲呢?(二更)   伊人做梦一样呆呆地坐了一会,门口处又传来一阵响动,流逐风一面困惑地自语着:“奇怪,怎么找不到师傅呢。”一面大喇喇地走进来,手拍在伊人的肩膀上,宽慰道:“放心,等我一找到师傅,就立刻请她医治你。不如现在我们出去玩一会?”   伊人微微侧过头,面向着流逐风,轻声道:“我已经见过息夫人了。”   流逐风愣了愣。随即摆手道:“不会吧,师傅从来不肯见外人的,她怎么会亲自跑来见你?你是不是认错了?”   伊人垂头不语。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师傅就是息夫人?”流逐风缓了缓,又满语狐疑地问。   “独孤息,她说她是独孤息。”伊人仰头,回想着方才魔魅一般的声音,喃喃道:“她说她再也不是夫人了。”   流逐风怔住,半响,才自语道:“你见到的果然是她——难道她亲自来看我的新娘长得什么模样吗?”想到这里,流逐风顿时欢欣起来,一把抓住伊人的胳膊,兴冲冲地问:“她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说什么?”   “她说我是她的影子。”伊人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流逐风困惑地挠挠头,然后天生乐观地理解为:原来师傅还是舍不得我的,所以,说我即将的新娘子是她的影子。   这样一个牵强的解释,也让流逐风得意了半日。   “不行,我们一起去找师傅,就说我和你完全是一个失误,让她不要坚持这场婚姻了。”流逐风一面说,一面扯着伊人的手,就要往外跑。   伊人本来行动迟钝,此刻眼睛又看不见,忍不住踉跄了一下,流逐风是个急性子,见状想也不想地回头,将伊人打横抱起竟。   伊人连惊呼都来不及,赶紧伸出手臂勾住流逐风的脖子,一路上穿巷过廊,丫头宫女们纷纷掩嘴而笑,流逐风一来玩心大起,二来心中高兴,高举着伊人,‘吼吼’地叫了几声,伊人觉得好笑,又担心不稳,只能更紧地抱住流逐风的脖子。   “伊人你说,师傅那句话是不是表示她喜欢我?”流逐风又有点不确定了,再次轻声问。   “自然是喜欢的。”伊人好心地回答。   若非喜欢,怎么会当你的师傅呢?只是这里的‘喜欢’,过于空泛了。   “没听见。”流逐风觉得信心更加高涨了,狐狸一般邪气的眼睛眯了起来,孩子般地嚷道:“到底喜不喜欢?”   “很喜欢啊。”伊人凑在他的耳边喊着答案,不由自主地被流逐风的情绪所感染。   他是一个直接的人。直接而热烈。   伊人为独孤息感到欣慰。   然而,这一幕看在贺兰雪的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剜心刺目。   ~~~~~~~~~~~~~~~~~~~~~~~~~~~~~~~~~~~~~~~~~~~~~~~~~~~~~~~~~~~~~~~~~~~~~~~~~~~~~~~~~~~~~~~~~~~~~~~~~~~~~~~   贺兰雪好不容易才从那件客栈逃出来,他在房中推倒了桌子,然后迅速躲进屋梁之上,等外面的人愤愤冲进来,朝敞开的窗户外追了出去后,贺兰雪才从屋梁上跃下,经过走廊时,他打晕了一个店小二,换上了小二的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流园的街头。   流园的街头一片欢天喜地,大家都在为即将来到的盛事做着准备。   流逐风的婚礼,显然比贺兰雪当年与伊人的婚事更加隆重,这里所有人都真心地拥护敬爱流逐风,流园的阶级不算明显,所有人都是相亲相爱的。   他们为流逐风庆祝,亦是真心实意的。   所以每个门楣前的贴纸,每个人脸上的笑,毫无虚假,像染料一样,情不自禁地去感染他人。   这样的规模,让贺兰雪心中老大不舒服。   ……   ……   ……   ……   好不容易找到了流宫的入口,贺兰雪正在发愁:在自己没有真气的情况下,怎么偷偷地溜进去。   哪知他等了没一会,便有几个普通的庄稼汉推着一辆装满蔬菜的小车,就这样大喇喇地走到门口,随口说:“我们是给少主送新鲜的蔬果的,祝少主新婚快乐。”   守卫象征性地查看了一下蔬菜,然后手一挥,便让他们进去了。   贺兰雪心中称奇,想了想,又觉释然。   流园一向与世隔绝,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所有人如这座封闭的城市一般,单纯善良。大家同心同力,根本不用担心刺杀。   想至这里,贺兰雪在身上找了找,见手上还有一枚没被搜走的白玉扳指,他拿在手里,也坦荡荡地走过去,说:“小人是给少主送礼物的,这是小人的传家宝。”   守卫拿起扳指细看了一番,见纹路细密,光泽润滑,知是上品,也没有多做怀疑。   只是在贺兰雪进去后,他听   tang见后面的两个侍卫低声地聊了两句。   “刚才进去的那个小伙子很精神诶,少主一直自诩流园第一美男,这一次,少主可得受打击了。”   “切,我还是觉得少主好看些,那人一看就娘娘腔,哪里有我们少主英武……”   贺兰雪闻言,微微一哂——流园的自由开放,真是他这样传统帝王之家出来的人,难以想象的。   ~~~~~~~~~~~~~~~~~~~~~~~~~~~~~~~~~~~~~~~~~~~~~~~~~~~~~~~~~~~~~~~~~~~~~~~~~~~~~~~~~~~~~~~~~~~~~~~~~~~~~~   他就这样毫无阻拦地一直走向了流逐风居住的寝宫,其实所谓的宫殿,并没有像其它国家那样巍峨大气,只是一个装饰稍显华贵,占地面积比寻常人家大一点的宅院而已。放在天朝,大概裴若尘的府邸也敌得过它的规模。   可是那种浓浓的人情味,宫里每个人脸上真挚的笑与崇敬,都不是建筑所能取代的。   贺兰雪走上了最后一个长廊,迎面,却有几个小丫头在那里边笑边语。   贺兰雪本打算快速地越过她们,却又冷不丁地听见了‘伊人’的“伊”字。   一女孩说:“少主对伊姑娘可真好,当初伊姑娘被发现晕倒在林子里的时候,少主脸都白了,可不是担心吗?”(其实是担心伊人跑到流园和他成亲。)   “是啊,伊姑娘住在宫里的这段时间,都是少主亲自照顾饮食起居,一有空就泡在伊姑娘房里,羡慕死我们了。”(其实是商量着怎么让伊人逃跑的路线。)   “还有啊,伊姑娘眼睛不好,少主还亲自去求独孤先生呢,你说,独孤先生那么神秘危险的一个人,还被少主亲自请下山,为伊姑娘医治。真让人感动。”一女孩啧啧道。   “刚才还看见少主抱着伊姑娘……”另一个女孩还没说完,贺兰雪已经听不下去了。   不是说流逐风对伊人没意思吗?还整出那么多事情干什么?   他郁闷地向前走了几步,右边走廊上突然传出一阵轻笑声,许多宫女涌了过来,拿着手帕掩着嘴,笑眯眯的望着前方。   贺兰雪心中讶异,也随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迎面走来了两个人影,或者说,一个人影。   ……   ……   ……   ……   流逐风抱着伊人,健步如飞。   “没听见。”流逐风笑得一脸幸福,得意洋洋地嚷道:“到底喜不喜欢?”   “很喜欢啊。”伊人凑在他的耳边喊着答案,脸上亦是一轮春日般的笑容。   贺兰雪的脚像长了钉子一般,钉在了原地。   流逐风旋风一样走近,又旋风一样走远。   最近的时候,伊人与贺兰雪只有一廊之隔。   她的脸,甚至是面向他的。   贺兰雪清晰地看见她的眉眼,她笑起来时露出的,小而细白的牙齿。转瞬离开。   贺兰雪呆呆地站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开,慢慢地从大街上踱回去。   他有很多想不通,可又要说服自己毫无理由、毫无道理地去相信伊人。   ~~~~~~~~~~~~~~~~~~~~~~~~~~~~~~~~~~~~~~~~~~~~~~~~~~~~~~~~~~~~~~~~~~~~~~~~~~~~~~~~~~~~~~~~~~~~~~~~~~~~~~~   他回到了客栈。   第一天出现的小丫头正站在客栈门口焦急地张望着,见到他,一面嗔怪地迎上去,道:“公子怎么可以乱跑呢?流园可不是公子的地方。少主没有坏心,公子等三日后就明白了。”   三日后,便是流逐风与伊人的大婚之日。   贺兰雪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小丫头本还想说什么。可是被贺兰雪这样一瞟,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样的眼神,那样漂亮的眼睛里蕴藏的眼神,让小丫头心疼了。   “你也别难过,回来就好……”到头来,小丫头竟想安慰他。虽然不知道到底要安慰什么。   贺兰雪神色平静,眸地的困惑与忧愁如烟如雾。美得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只要他能开心点。   ——贺兰雪果然有妖孽的本钱。   ……   ……   ……   ……   流逐风出了后门,一直跑到了流园后山的禁地。守在入口的官兵见是流逐风,自然不加以阻拦,他又跑了许久,跑过一个扑朔迷离的溪流密林。终于停在了一个山洞前。   流逐风放下伊人,他拍着石壁,口中一声一声呼喊着“师傅”‘师傅。’   山洞里回音袅袅,没有人应。   流逐风又使劲地拍了拍石壁,冲着   空旷处喊了一句,“师傅,我不跟伊人成亲了,我现在就把她送出园去!”   “不行。”浅浅的两个字,响在伊人身后。   伊人猝然回头,一只手已经按住了她的胳膊,下午那个蛊惑一般的女中音轻轻道:“你随我来,我给你医治眼睛。”   伊人情不自禁地‘恩’了声,乖乖地接受她手的指引,朝山洞的深处走去。   流逐风则收起脸上的表情,毕恭毕敬地立于那人身前,低声道:“师傅,我和伊人之间完全是误会,那戒指真是不小心戴进去的,可不可以……”   “不可以。”那人抬起头,淡淡地回驳了。   流逐风敢怒不敢言地看着面前穿着斗篷的师傅,黑色的曳地长袍将那具绝代风华的躯体遮住了十几年,只不过,凡见过她容貌的人,终身都不可能忘记她的本来面目——流逐风更不会被斗篷吓到。何况,他也不在意斗篷下到底是怎样的真容了。   “为什么?师傅一直告诉我说要找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孩,明知我和伊人是误会,为什么还要逼着我们成亲,而且,伊人也是有其它喜欢的人……”流逐风此刻的表现,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独孤息微微一哂。   面前作张作智的少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为什么不见成熟,在她面前,反而越来越撒娇耍痴了?   “我已经听伊人说了。”她的声音不高,但是一旦说出来,就不容人违逆,“其实你喜欢她。”   “不是,我心中另有其人!”流逐风小小地抗议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孩子般眯了眯,然后毫不掩饰地盯着独孤息。   那样的直接,几乎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了。   独孤息却看不见,她无所情绪,无所表现。   帽檐很大,流逐风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阴影下那冷酷薄润的唇,再次打碎他的幻想,“伊人是我的作品,我要将我没有得到的东西统统给她。”   “逐风,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相信你能给伊人忠诚与幸福,所以,我也只放心将她交给你。其它话,无需多说。”   流逐风愣了愣,对这番话有点不理解,独孤息也不多解释,她已经拉着伊人,越过流逐风,走向了纵深处。   山洞渐深渐凉。   伊人只觉寒风拂面,耳边叮叮咚咚的滴水声,似是岩洞,如果能睁眼看,一定能看到遍地的钟乳石。   “息……独孤夫人,流逐风其实不喜欢我,真的不需要勉强娶我……”等独孤息终于停下脚步,伊人也终于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贺兰雪又是真的喜欢你吗?”独孤息并不直面回答,只是淡淡问。   “是真的。”伊人赶紧点头,回答得毫不犹豫,那样从容自然,让独孤息微微一愣。   “喜欢到,为你背弃一切吗?”独孤息又问。   伊人略略犹豫了一会,然后回答说:“不会,我不会让他背弃什么。”   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又怎么舍得让他为你背弃一切呢?   独孤息显然没有料到伊人会有这番回答,沉默了一会,没有继续询问了。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她转开话题。   她的手,熟练而轻巧地翻动着伊人的眼皮。   “夫人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叫做柳色的孩子吗?”伊人记起什么,又试探地问。   “不记得了。”独孤息的手顿了顿,云淡风轻地撇清道:“这个世上的所有人,我都不记得了,你也不必再说起他们。   伊人很乖巧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   贺兰雪果然老老实实地呆到第三天,这三天来的表现,让小丫头都想奖励他一朵大红花了,不吵不问,每日吃睡正常,闲时便坐在窗前望着脚下熙熙攘攘的街道。或者坐在床上吐气运息。   今天早晨,贺兰雪终于察觉到体内一丝若有若无的真气,他腾得跃起,还未想明白怎么回事,楼下一片礼炮喧哗。   贺兰雪心跳一窒,忽而想起,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传说中流逐风与伊人大喜的日子。   他走到窗前,拨开帘子,看着下面。   穿红戴绿的人们喜气洋洋地穿过街中心,每人手中都提着一挂鞭,鞭炮点燃,噼里啪啦,乱得可以——喜气是在乱哄哄中产生的,越闹越喜。   民众自发地游行通过后,便是官方的礼乐队伍了,敲锣打鼓的流园士兵们同样满脸欢欣,每个人的高兴都是由心而发,也因而格外热烈。   贺兰雪看着看着,脸色更沉,手紧紧地抓着垂在窗户边的帘子。指甲几乎嵌入了纤维里。   这持续半日的喧闹过后,终于迎来了正戏。   装饰得富丽堂皇的轿子被抬了上来。   红色的,挂着彩绸的大轿子如一座移动的小屋。   轿子前面的珠帘挂向了两边,新娘子端端庄庄地坐在正中央,笑盈盈地看着众人。   是,笑盈盈。   贺兰雪再次看见了伊人,在见到伊人的那一刻,这三日来的郁闷与纠结,烟消云散。   转而又生气莫名。   伊人脸上的笑太甜美了,街道两边的人都蜂拥着朝伊人挤去,他们真心爱戴着流逐风,自然也真心爱戴着伊人——这是很朴素的情感。   伊人这辈子,大概还是第一次这样受欢迎。   她穿着红色的大喜袍,红绸制成的衣衫华贵喜庆,头上珠钗摇曳,满身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将她身躯裹得严严实实,越发显出了她的娇小。   她笑,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仪态端方地向左右两边的人点头微笑,她的目光,从这边逡巡到那边,如一个真正称职的国母。   贺兰雪突然有点不认识面前的人了。   而骑马紧随旁边的流逐风也英俊逼人,一身红色束身的骑马装,让他英姿雄发,紧窄的腰身上束着一条镶嵌着宝石的黄金腰带,与伊人头上的珠翠相辉相映,如一对真正的壁人。   只是珠宝实在太亮,几乎刺伤了贺兰雪的眼。   ……   ……   ……   ……   在伊人正经过他的窗下时,他与她离得那么近,只要他跃下去,就能抓住伊人的胳膊,穿过人群,逃向没有这些事情的地方去。   可是那一刻,贺兰雪犹豫了。   他突然不确定:伊人是不是还愿意与自己一道离开?   在流园,伊人是尊贵的,安全的,快乐的,无忧无虑的。而在他身边呢?贺兰雪也自知,他现在给不了伊人什么。   这短短的一瞬犹豫,机会已经滑了过去。   红色的轿子走过街角。   贺兰雪看着伊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潮涌动中。   流逐风也在笑,一面笑,一面向他的民众致敬行礼。   可是那笑容,渐渐已经变成了苦笑。   拐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假意说安慰新娘子,他将头探进轿子里,郁闷道:“贺兰雪怎么回事啊,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动手,刚才明明看见了他就在上面瞧着,我还特意放慢脚步了。怎么办,难道你真要嫁给我啊?”   伊人抬头盈盈地看着他,脸上亦是困惑——她的眼睛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人影了,方才一直在人群里搜索着贺兰雪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到。   因为刚才笑得太久,伊人的脸有点僵硬了。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独孤息一直派人在两侧保护。   所以流逐风才要伊人一直保持微笑,让他们掉以轻心,不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伊人在经过约定的地点时,还刻意地笑得更甜了。   可贺兰雪却没有出现。   “他不会想趁机把你打发给我吧?”流逐风更郁闷了,如意算盘打空,可就意味着他真的要明媒正娶伊人了。   “我也不知道……”伊人讷讷地回答,虽然心里想去相信贺兰雪,也许是突然不舒服,也许是一时迟缓,也许……   可是心底,还是失望的,丝丝浅浅,转眼弥漫全身的失望。   “如果进了宗庙,行了礼,你就是我的娘子了,流园夫妻是终身制的。中途不能离弃也不能背叛的。喂,你打算怎么办?”流逐风眼见着行大礼的宗庙越来越近,贺兰雪还是没用影子,不由得太惊,赶紧问伊人。   伊人喟叹了一声,然后轻声轻气地问:“即便我嫁给你,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当然不是嫌弃你。”流逐风没料到伊人会说这样的话,摸摸头,然后壮士易水送寒一般慨然道:“算了,实在不成,成亲就成亲了吧。谁叫我们是哥们呢。”   他已经看见了伊人的失望,还是识趣地结束这个话题好了。   伊人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坐在轿子里,双手依旧端庄地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只是眼眶湿润了一会。   ~~~~~~~~~~~~~~~~~~~~~~~~~~~~~~~~~~~~~~~~~~~~~~~~~~~~~~~~~~~~~~~~~~~~~~~~~~~~~~~~~~~~~~~~~~~~~~~~~~~~~   宗庙,礼罢。   流逐风好不容易送走宾客,然后气势汹汹地跑去找贺兰雪算账,不明白那小子方才到底在怯懦什么。   当然,若是他现在肯带伊人走,流逐风也是没意见的,最多是打贺兰雪一顿,出出气就好。   可等他来到客栈,那房间已经人去楼空。   流逐风之前有吩咐,说大婚这天,所有盯着贺兰雪的人都要全部撤走,如今看来,这   句话果然生效了。   没有人知道贺兰雪去了哪里。   ☆、VIP079 贺兰雪称帝   其实伊人和流逐风多多少少都有点冤枉贺兰雪,他虽然迟了一步,却还是去了。   伊人在轿子消失在拐角的时候,贺兰雪从上面跃了下来。   他随着人流往前挤了几步,人太多,他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觉得红色的轿子,影影绰绰,若隐若现,渐渐地觉得遥远了。   再近一步,他看到了流逐风凑过去跟伊人说话。   很亲近的模样死。   贺兰雪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人流越来越汹涌,前面便是行礼的宗庙了竟。   人山人海,毫不为过。   贺兰雪远远地看着,看着伊人被侍女扶了出来,流逐风走过去,挽住伊人的肩,与她相携着走了进去。   他又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一脸带笑。   伊人没有丝毫勉强或者为难的痕迹。   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的,这是一场正常的婚礼,没有谁是被强迫的。   他被排除在外。   贺兰雪突然有种很浓的失落感,就像许多年以前,他遥望着容秀与贺兰淳的婚礼一般。   周而复始,他也有他的骄傲,为什么总是这样周而复始、莫名其妙!   贺兰雪抿了抿嘴,牙齿不知道什么时候咬到了下嘴唇,血渗出了出来,俊秀的容颜与鲜红的血,站在贺兰雪身边的人已经忍不住挪开黏在大婚仪式上的视线,好奇地看向贺兰雪。   贺兰雪恍若味察,他一直看着伊人与流逐风礼毕。   然后,他愤愤转身。   走了没两步,突然有一个男人挤到了他的面前,递给他一张图纸,“你是贺兰雪?”   “是。”贺兰雪也懒得有所顾忌了。   “这是夫人让小人交给你的,贺兰公子可以通过这张图出流园,不过只能出去,出去后就再也进不来了。”那人传声筒一般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重新挤进人群里。   贺兰雪怔了半响,他并不知道谁是夫人,也猜不出那人有什么用意,展图一看,图画里屋舍俨然,道路清晰,也不像是假图。   贺兰雪狐疑了许久,突然心中一动,开始钻起了牛角尖。   那个夫人,是伊人吗?   伊人送他出园了?可是为什么?怕他会捣乱,影响她的幸福生活?   可不该是伊人的,伊人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容秀呢,当年容秀对他,又是如何?   他百思不得其解,却越想越偏激,越想越觉得一切都是可能的,总而言之,他不懂女人。   可即便伊人真的这么做,贺兰雪也做不到恨她怪她,只是伤心,难过得近乎麻木了。   如果口舌间尝不到腥味,他也以为自己麻木了。   他将纸团糅在手心里,纸团于是变成了碎纸屑。   ~~~~~~~~~~~~~~~~~~~~~~~~~~~~~~~~~~~~~~~~~~~~~~~~~~~~~~~~~~~~~~~~~~~~~~~~~~~~~~~~~~~~~~~~~~~~~~~~~~~~~~~   易剑很担忧。   在写给凤九的信里,他详细地述说了贺兰雪最近的表现:自从流园回来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她的眼睛好了”,然后绝口不提伊人的事情,经常性的沉默,或者说,更多时候是困惑的。   而流园那边,也传出了一个奇怪的传言:流园少主流逐风成亲了,对象,似乎就是伊人。   问贺兰雪,贺兰雪不说什么,易剑也不敢太追问。   贺兰钦那边也指望不上,自贺兰雪从流园出来后,凤七便问他见到陆川没有。   贺兰雪自然实话实说没看见,凤七站了一会,突然疾步走到了林子前,冲着里面大声喊道,“陆川,有本事,你就看着我死在里面!”   说完,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林内变化莫测,转瞬被将她的身影湮没。   贺兰钦先是吃了一惊,正要把凤七拉出来,却见林子里青衫影动,一个翩然若流星的身影倏然闪过树梢,消失在凤七的方向。   “大将军,那个人是不是陆川?”易剑本是要过来拉住贺兰钦的,见状,狐疑地问。   贺兰钦停住脚步,突然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便是凤七与陆川的事了——或者,从来没有与他有关过。   ……   ……   ……   ……   贺兰钦在林子外等了三天,凤七始终没有传出消息。到了第四天,他们打道回绥远。   绥远的人又增多了,裴若尘的多疑与独断,显然逼走了不少官员。那些被调查猜忌的官员愤愤投奔至绥远,有一些威望高的,甚至带着一乡一地的百姓一道迁徙而来。   凤九也从落凤山庄赶了来,他协助贺兰雪安排那些人的住处和生计,事情一直很多,他们一直很忙。   tang   贺兰雪几乎将所有的时间放在了政事上,安排他们的食宿,检查他们的临时住房,但凡下雨暴日,还会亲自下去视察。   贺兰钦则负责军务,将绥远的内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贺兰雪身上。军中的饷银用度也一并交给了他。   贺兰雪在绥远的声望很快便起来了,甚至不亚于贺兰钦。   这样不分昼夜地忙了十多天后,凤九终于抽了一个空下来的日子,与贺兰雪聊起了伊人。   “难道王爷真的以为……”凤九对伊人的印象一直是好的,并不太相信伊人会临时变心。   “我仔细想过,伊人与流逐风之间,应该只是朋友之谊。”贺兰雪坦然道:“将伊人留在流园,也有我的考虑,接下来的事情太过凶险,她已经因为我的疏忽而伤了眼睛,我没把握她以后还会不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流逐风虽然行为怪异,却不是强人所难的小人,有他照顾伊人,我很放心。”   凤九撇撇嘴:敢情贺兰雪只是找一个免费的地儿将伊人寄养一会?   “可王爷不对伊人说清楚,她若误会……”凤九又担忧地问。   “一来当时的情况不允许,而且,我当时也确实误会着。二来,倘若我说了,以伊人的性格,定然不会安安心心地呆在流园。”贺兰雪淡淡一笑,笑意如柳絮,轻然飘逸,“所以,想早点接回伊人,我们就早点做完这边的事情。”   “王爷真打算分庭抗礼了?”凤九心中一喜,压住情绪问。   “我本想成全裴若尘,可照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他太让我失望了。”贺兰雪敛容,正色道。   凤九沉默。   ~~~~~~~~~~~~~~~~~~~~~~~~~~~~~~~~~~~~~~~~~~~~~~~~~~~~~~~~~~~~~~~~~~~~~~~~~~~~~~~~~~~~~~~~~~~~~~~~~~~~~~   裴若尘上位后的繁华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外戚干政的劣根性就表现了出来。   朝中官员全部巴结奉承裴若尘,裴若尘最近的心腹柳色亦是一个高深莫测、喜怒无常之辈,满朝官员,没有一个是真正为天朝百姓谋福利的人。   天一阁上次的反-攻,恰恰让这所有的弊端暴露了出来。   朝廷腐败,官员敛财,民怨无处申,那种景象,竟然比贺兰淳当政的后期还要乱上几倍。   每天,绥远都要接受许多来自天朝的难民。   贺兰雪来者不拒,不仅根据各自的才能将他们安排到适合的位置上,还鼓励士兵与难民一起开荒种地,将绥远靠近沙漠的戈壁开垦了出来,并且与凤九一起深入戈壁深处,找寻可以种植的草木。   贺兰雪相信是有人暗中帮他的。   就在他几次三番寻不着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在门口发现了一包草籽。他试着播种在戈壁上后,过了几日,竟然长出了青青的芽。   可是那个人到底是谁,贺兰雪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没太多时间去琢磨那个人,天朝又出了一件大事。   ——当年裴若尘割地逢迎炎国,让炎国牵制天朝勤王军队的事情东窗事发。   而事发的原因,据说是一个小偷‘不小心’光顾了炎宫,偷出了炎寒上书房里的密函。   无论这个借口如何劣质,反正,天朝的民愤被激起了。   裴若尘自然不会相信是炎寒自己所为——因为这样干涉天朝内政的事情,也是被天朝人所不耻的。炎国与天朝的关系处于空前的敌对。   那到底是谁将这封信曝光的?   那一晚,柳溪回夏侯属地,端杯浅饮,微笑。   ……   ……   ……   ……   天朝一阵倒戈声,与炎国的战火在停息了一年之久后,重新变得岌岌可危。   绥远必须很快表态:保持中立,还是帮其中一方。   保持中立是不可能的,绥远不可能坐观炎国侵袭天朝的土地,而帮助裴若尘也是不现实的——几乎所有人都看着绥远这边的态度,它成了双方都必须争取的力量。   在此情况下,裴若尘正式对贺兰雪下了邀请。   贺兰雪踌躇再三,决定赴约。   这是他们在经过天一阁事件后第一次会晤。   ~~~~~~~~~~~~~~~~~~~~~~~~~~~~~~~~~~~~~~~~~~~~~~~~~~~~~~~~~~~~~~~~~~~~~~~~~~~~~~~~~~~~~~~~~~~~~~~~~~~~~~   贺兰雪重回京城,除了易剑外,没带一兵一马,自然,裴若尘这次也不敢动他。   他们见在天朝皇宫的大殿里。   伊琳抱着贺兰天安在一旁站了一会,贺兰雪走过去,很顺手地接过天安,抱在怀里摇了摇,不足一岁的贺兰天安长得冰   雪可爱,只是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却一点也不像小孩,就那么深深地看着贺兰雪,也不哭也不闹,最后,竟然咧嘴一笑,笑得像天使。贺兰雪心中一软,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他滑腻腻的脸颊。   这么可爱的儿子,贺兰淳倒也放得下。   大家真真假假地寒暄了一番,裴若尘便嘱咐伊琳将小皇帝抱了下去,然后,他转过身,看着贺兰雪,很自然地问:“伊人怎么样了?”   “她很好,只是不在绥远。”贺兰雪并没有责怪他的责唐突,淡淡道:“你把十一送过来,我相信那件事是与你无关的,天一阁的事情,也许是我偏激了。”   “导火线而已,其实我们之间,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裴若尘的声音很平和,没有一点凌厉。   贺兰雪没有接话,他仰面看着头顶巍峨的屋梁,看着大殿里八根盘龙雕花的柱子,看着站在大殿中间,孤立一人的裴若尘,清棱棱的眉眼。   依旧俊秀温雅,但是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了。那双温玉一般的眼睛里,是刻骨的孤单和高傲——他成为了一个不需要任何人的独-裁者。也许站得太高,已经找不到方向了。   “若尘,我曾经当你是朋友。”贺兰雪轻声道。   “曾经的事情,不说也罢。”裴若尘眉毛一挑,似乎并不喜欢别人提起以前的过往,他只能往前走,不会回头看。   “悠儿在绥远,每日只是看书纺织,过得不错。”贺兰雪又说。   他心中唏嘘,忍不住想说一点温情的东西。   这个大殿太空太冰冷。   裴若尘的神色顿了顿,然后,他淡淡道:“她过得好就行。”   “你要见我,是不是想说服我帮你一起对付炎国。”贺兰雪终于决定单刀直入,他们都是聪明人,不用拐太多弯。   “不是,这次叫你来,只是想把本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裴若尘轻声回答。   贺兰雪愣了愣,有点始料未及。   “我病了,天安还小,太后不太懂事,柳溪在下面做的事情我也知道,可是我不敢动他,夏侯的军队是天朝唯一的保障。这个局面,撑不了多久。我已经知道了败局,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裴若尘低头,苦笑,“谁知道争到最后,竟是这样的惨淡收场。”   “你病了?”贺兰雪吃了一惊,很自然地伸出手,抓住了裴若尘脉搏。   裴若尘任由自己的命脉握在贺兰雪的手里,既不挣脱,也不警戒,只是看着他,清清浅浅,如多年前的模样。   ……   ……   ……   ……   “你的脉息很怪,我也看不出是什么病,御医怎么说?”贺兰雪皱眉沉吟了半日,担忧地问。   “顽疾。只是小时候以为治好了,那次从息夫人的墓地回来后,又复发了而已。听父亲说,这是息夫人的诅咒。”裴若尘神色自若,好像丝毫没有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背叛了夫人的人,子子孙孙,都会有这个顽疾,到了我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是离世的日子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贺兰雪很是不解。   裴若尘微笑:“若非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又怎么会犯这样急功近利的错误?我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天朝清理好,但好像事与愿违。我等不及天安长大了,也不能将他托付给另外一个人。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将皇位还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善待天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只能选择信你。”   就好像贺兰雪第一次去绥远时,他也只能选择信任裴若尘。   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后,他们之间,依然脱不了轮回。   “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贺兰雪神色黯淡,忍不住问:“那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这么争?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于你?”裴若尘淡若柳丝地一笑:“天朝陈弊已久,若非这样,又怎么可以大破大立?我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的。虽然结果并非我所料,但剩下的事情,相信你也容易许多。从前的党争已经不存在了,你若上位,直接清理裴党就可以了,那些一直不曾逢迎我,一心一意为天朝做事的人,你可以重用。吏治我已经改了,所有指令都必须由京城发出,地方官员再无权自主干涉。军队是弱了点,但是有了贺兰钦的帮忙,你也会轻松许多。贺兰雪,请现在回答我:你能不能善待天安?”   贺兰雪沉吟了许久,然后慎重地点点头,“无论我在生还是不在生,贺兰天安都会安全地长大成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不需要衣食无忧,快乐健康就行,那是我欠着兰儿的。”裴若尘摆手,淡淡道,“如今想来,给他一个平淡的生活,远好过将他推到傀儡皇帝的位置上。兰儿不会再怪我了。”   “这是你一开始就料到的结局?”贺兰雪望着裴若尘放松而淡然的神情,心念一动,又问,“你最近种种激进的表现,只是给我一个讨伐你、清理天朝的机会?”   裴若尘笑而不答,“你先走吧,明天我会下罪己诏,让天安禅位于你,这一次,再也不能给炎国以可乘之机。那封密函曝光后,天朝民心沸腾,对炎国更是同仇敌忾。王爷,民心可用!”   贺兰雪愣了愣,然后福至心灵,“是你?公布密函的人也是你?是在你的默许下发生的?你将自己全部抹黑,漂清我,甚至不惜让自己成为世人唾弃的-卖-国-贼,只是为了给我铺好攻打炎国的路?”   “留意柳溪,他是我的亲信,所以你有绝对的理由判他。”裴若尘再次选择了避而不答,淡淡地转移开话题,“我累了,剩下的细节,明日再与王爷详谈吧。”   “你的病,到底是……”待裴若尘转身朝内殿走去时,贺兰雪在后面喊道:“真的只能放弃吗?非死不可吗?”   “只是累了而已。”裴若尘回头,清浅地瞧了他一眼,复又折回身,款步朝深殿里走去。   贺兰雪在原地站了许久。   他自以为是懂得裴若尘的,原来,根本就不曾了解过。   ~~~~~~~~~~~~~~~~~~~~~~~~~~~~~~~~~~~~~~~~~~~~~~~~~~~~~~~~~~~~~~~~~~~~~~~~~~~~~~~~~~~~~~~~~~~~~~~~~~~~~~   急信送至绥远的时候,裴若尘已经在当初天安登基时的天坛上下了罪己诏,并将贺兰天安的皇位让给了贺兰雪。   天下哗然。天朝普天同庆,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郁闷的莫过于伊琳,她的皇太后还没当上几天,就被安置在寂寂的冷宫里了。   在天坛的禅让仪式结束后,伊琳怒气冲冲地跑去质问裴若尘,冲至裴若尘办公的地方,却见他已经换下了朝服,只留着一身简单的布衣素装,全身没有丝毫华丽的装饰,仿佛一个刚从山林里出来的隐者。   而今,又要重回山林去。   “裴若尘,你到底在干什么!”伊琳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叉着腰问:“你就这样走了,你对我的承诺呢?你说要我当天朝最尊贵的女人……”   “难道你现在不是吗?”裴若尘静静地问。   伊琳一时语塞,讷讷驳道:“可不是这样的,最尊贵的人,怎么会孤孤单单地留在宫里……”   “所谓的尊贵,不过就是寂寞而已。”裴若尘看着她,看着面前这位依旧美丽依旧年轻的少女,心生怜悯,“你什么时候能放下尊贵,就不会这样寂寞了。”   伊琳嘟起嘴巴,还是不了解。   裴若尘暗叹一声,道了声保重,然后越过伊琳,朝门外走去。   风起青衫,越发清瘦的背影几不胜衣,翩翩然,仿佛要羽化仙去。   “你要去哪里!”伊琳怔了怔,猛地转身,大声问。   “去一个不寂寞的地方。”裴若尘的声音从门外缓缓传来,最后一个字符落地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巍峨的红墙绿瓦中,再不可见。   ~~~~~~~~~~~~~~~~~~~~~~~~~~~~~~~~~~~~~~~~~~~~~~~~~~~~~~~~~~~~~~~~~~~~~~~~~~~~~~~~~~~~~~~~~~~~~~~~~~~~   遥远的炎国,炎寒盯着密函看了老半天——他的书房从未被盗过,裴若尘写给他的密函还在书房,而公之于众的那一封,同样也是裴若尘的笔迹。是他自己伪造自己的。   “我一直以为贺兰家的人才是狠角色,没想到,裴若尘更狠。”在沉吟许久后,炎寒终于心服口服地感叹了一句,“到头来,我竟然也被他算计了。”   “天朝现在群情激奋,而且贺兰雪刚刚上位,绥远重新并入天朝版图。若他们反-攻炎国,后果将不堪设想,主上请尽快做决定。”久未露面的卫先生在一旁劝说道。   炎寒摇头道,“我与冷艳有协定,若是我主动攻打天朝,她会保持中立,若是天朝攻打我们,她会出兵协助。现在,就是要让天朝来攻打我们。传令下去,在天朝各地散发贺兰雪的谣言,务必将贺兰雪惹怒为止——据我所知,贺兰雪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   “他并不会为所有人都冲动的,通常只为他身边亲近的人,譬如易剑,譬如凤九,譬如……伊人。”说到这里,卫先生抬起头,别有意味地看着炎寒。   炎寒神色未动,只是搁放在桌角的手合拢起来。   木屑愤愤落下。   卫先生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不知为何,他似乎又看到了炎子昊的影子,当年贺兰无双,息夫人与炎子昊的故事,似乎,在相隔二十年后,又要重演了。   “伊人现在在哪里,查出来了吗?”炎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从容自若,可是话说出口后,依旧剜心地痛。   上次伊人选择毫不犹豫地跟贺兰雪走,他已经死心了,也认命了。   可依旧——不甘心   !   “谁也不知道伊人现在在哪里,也许连贺兰雪都不知道。”卫先生另有所指地回答道:“据说她在流园……”   “找到她。”炎寒简短地吩咐道。   刚毅的脸庞,斩钉截铁。   ~~~~~~~~~~~~~~~~~~~~~~~~~~~~~~~~~~~~~~~~~~~~~~~~~~~~~~~~~~~~~~~~~~~~~~~~~~~~~~~~~~~~~~~~~~~~~~~~~~~~~~   伊人在流园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尊敬过,新婚当晚,自然是她睡床,流逐风打地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伊人迷迷糊糊要找厕所,一脚踏在了流逐风的身上。   流逐风一声惨叫。   于是,流园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独孤息没有再露面,听流逐风说,她本来也极少露面,一直深居简出,流园的人都知道独孤先生的存在,因为是少主的师傅,却鲜少人知道她的性别,更别说来历了。   一起生活后,伊人发现流逐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吊儿郎当,他处理政务的时候非常认真,那样的神情与他平时的表现相比,判若两人。   有一次伊人趴在桌边看着流逐风,见他神色凝重,面无表情,于是索然无味,过了一会也就睡着了,那一觉睡了很久很久,醒来的时候,流逐风还是那样的神色,那样的姿态,好像千年万年没有移动过。   那时候的流逐风是不无聊的,而他,也值得流园人民这般热爱。   但是,等工作结束后,流逐风就非常讨人厌了。   也不管伊人是不是在睡觉,总能孜孜不倦地将她弄醒,然后涎着脸道,“小-情-人,我们今天去后山玩吧。”   “玩什么?”伊人一面敷衍着,一面转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   流逐风爬上床,不屈不饶地将她头上的被子撕拉下来,“我们去后山玩躲猫猫的游戏,好不好?”   “只怕不是躲,而是想碰到谁吧。”伊人心中腹诽着,本不想再理流逐风,哪知他变本加厉,一骨碌坐在伊人身边,硬是扳着肩膀把她立了起来。   “伊人,你说,我对你好不好?我够不够义气!你担心贺兰雪,我暗中帮了他那么多,你在流园吃好睡好还天天踩我,我有没有说什么!就这点小忙,你也不帮?”流逐风愤愤地质问道。   伊人眨巴着大眼睛,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她的视力越来越好了,渐渐地与常人无异。   “跟我去后山。”流逐风一字一句地说完,然后像拎小鸡一样,将伊人从被子里拎出来,“到了那边,就说眼睛最近又不舒服了,让我师傅帮你看看。”   “可我没有不舒服……”伊人怯怯地反抗道。   流逐风重重地盯了她一眼,“讲不讲义气?”   “讲。”伊人忙不迭地点头,顿了顿,又补充道:“可是不能说谎……”   “为朋友两肋插刀,何况说谎!我还假装娶了你呢!”流逐风不遗余力地控诉着伊人的忘恩负义。   伊人抹汗,使劲抹汗。   “好吧,我已经不舒服了,我们去后山吧……”   流逐风扯着伊人,几乎是半拉半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了后山。   ~~~~~~~~~~~~~~~~~~~~~~~~~~~~~~~~~~~~~~~~~~~~~~~~~~~~~~~~~~~~~~~~~~~~~~~~~~~~~~~~~~~~~~~~~~~~~~~~~~~~   后山禁地,树木繁茂阴郁。   他们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穿行。   伊人踉跄着走了几步,扭头看着流逐风溢着喜悦与憧憬的侧脸,忽而很微笑着问:“流逐风,为什么会喜欢她?”   “恩?”流逐风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会喜欢夫人?”伊人笑眯眯地重复道。   流逐风脸色一窘,随即坦然道:“因为她又凶又霸道又孤单又骄傲,所以我不能不喜欢她。”   伊人莞尔,沉默了一会,方低声感叹道,“她应该是孤单的。”   流逐风听进耳里,他低头看着伊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小情人,你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呢。”   伊人仰面,淡淡道:“我只是在想,人到底要怎样,才能不孤单。”   在流园,在没有贺兰雪的日子里,她重回孤单。   喧哗在前,在后,在左,在右,最终都会成为背景,主题中,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在贺兰无双背弃独孤息的时候,她在这异世里,大概也找不到叱咤风云的理由。   流逐风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严肃的问题,饶有兴致地想了许久,然后正色回答,“跟我在一起就不孤单了,我很会玩的,从小到大一个人在山洞   里呆着,师傅也不陪我玩,我就自个儿和自个儿玩,我会自己跟自己下围棋,我会自己给自己出绝句,下一句我至今都没想出来呢,你要不要听?如果是两个人玩,项目还可以更多。譬如打牌啊,去外面招摇撞骗啊……”   伊人懒得理流逐风的碎碎念,步子紧迈了几下,走到了流逐风的前面。   流逐风笑嘻嘻地跟了上来,然而刚才那个问题,却并没有过之无痕。   孤单。当初让流逐风怦然心动的,便是站在山洞的余晖里,那个孤单而萧瑟的侧影,仿佛不属于这世间。---题外话---我的若尘……   ☆、VIP080我就是裴若尘   待他们走至山洞外,流逐风正想唆使伊人走过去把独孤息叫出来,透过扶疏的树木,却突然发现山洞前还有两个人影。   流逐风留了个心眼,压低伊人的头,躲在树干后,警惕地朝那边望过去。   “是凤七……”待看清楚后,伊人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流逐风白了她一眼,嘴角邪气地上挑:“我知道是凤七和陆川,难得他们单独在一起,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搞不好还能听到陆川那个冰人表白心迹呢。”   若是那两个冤家能够冰释前嫌,流逐风也消停许多了死。   伊人一哂。   敢情流逐风也很八卦。   流逐风才不管伊人怎么想自己,目露精光,神采奕奕地——窥探着某某人的隐私。   而这两某某人,着实害他不浅竟。   流逐风还记得自己从山洞出关后,第一次走出流园,结果,第三天就碰到了凤七这个煞星,她当时拉着他要假成亲,只说是为了刺激另外一个人。流逐风少年心智,万事都觉得好玩,哪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惹上了陆川。   于是乎,被陆川追杀了七年之久。   “你说喜欢便喜欢了,玩那么多把戏干什么,害人害己。”每每想起,流逐风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怜的炮灰。   伊人嘿嘿地笑。   ~~~~~~~~~~~~~~~~~~~~~~~~~~~~~~~~~~~~~~~~~~~~~~~~~~~~~~~~~~~~~~~~~~~~~~~~~~~~~~~~~~~~~~~~~~~~~~~~~~~~~~~   而山洞前面,那纠缠七年的怨侣终于能够面对面地将话说清楚了。   凤七在闯进迷障时,直接被陆川掳了来。陆川自然不会坐视她陷入危险不管。   “你是关心我的,是不是?”凤七抓着陆川的衣摆,唯恐一松开,他又会神出鬼没地消失在茫茫人世间。   爱上一个太过强大的人,绝对是种磨难,因为你太没把握。他凌驾在你的世界之上。   正如从前爱上息夫人的那些男子。奢望且无望着。   “下次不要做这样无聊的事。”陆川冷冷地看着凤七,神色没有一点松动的痕迹,仍然是一座冰雕的塑像,英俊无双的容颜上已染上了皱纹,而这皱纹,也似冰霜所雕,不仅没显出老态,反而有种摄人的沧桑。   让凤七迷恋不已的沧桑。   “陆川,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一直都不肯承认呢?若你不喜欢我,又何必逼着流逐风娶我?若你不喜欢我,又何必连九弟的事情也那么上心,若非你不喜欢我,又何必救我,何必躲我?”凤七到底是豪爽之人,如果之前的少女情怀让她耽误了七年,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用来耽误了。   她要听到他口中的那句话。   陆川还是无所言动,反而是在旁边偷看的流逐风急得要死,口中念咒语一般碎碎念着:“说吧”“说吧”“说吧”“说吧”。   “难道你怕我会拖累你,你以为,一旦用情了就会威胁你的剑神地位吗?”见陆川久久不语,凤七继续问。   “因为你对凤九很好。”陆川终于回答,冷绝的容颜,在说起‘凤九’这个名字时,如冰山初融,有了暖意,“你是一个很好的姐姐,在凤庄,也是唯一给了凤九温暖的女子。所以,我会对你好。”   “什么?”凤七有点不明白,怔怔地看着他。   “凤七,如果你要听实情,那么实情是——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凤九,并非是喜欢你。以后,你不用再枉费心机了。”陆川淡淡道。   凤七张大嘴,目瞪口呆地站了半天,“九弟?难道你喜欢九弟,可是九弟和你同为男子……”   “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于我而言,我欣赏凤九,与他惺惺相惜。”陆川扫了凤七一眼,如果换做流逐风,估计已经一记白眼横出去了:“他是一个很寂寞的人。”   凤七有点哭笑不得。   什么呀,陆川这个不解风情的,什么惺惺相惜,不就是喜欢吗?   喜欢也分很多种的,承认一下喜欢九弟,有什么要紧?   ……   ……   ……   ……   “既然你只是因为九弟而照顾我,那么……为什么要一直逼着流逐风娶我?”凤七问出了此刻在流逐风心中盘桓的问题。   “也因为凤九。你对他说你要嫁我,他便一直希望我娶你。我既不能拒绝,也不能娶你,而流逐风是你选定的人,我相信你多多少少都是认可他的。”陆川难得放下冷傲,有点烦闷地解释着往事,“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这样,他才会开心。”   凤七无语望天,沉默了老半天,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陆川静静地看着她,眸底渐渐出现了些许同情。   “现在想一想,似乎真的是我误会了。”凤七努力让   tang自己显得潇洒一些,她笑道:“当初是我先去求得你,我求你把九弟从那间密室里救出来,从凤庄的囚禁里救出来。我当时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可没想到堂堂剑神,竟然会为了一个家庭纠纷而亲自出马,我以为多多少少是与我有关的,原来不是,原来你当初决定去救他,只是因为你看到了他的画像、看到了他的手稿——你是为他而去的,并非为我?”   “是。”陆川神色未动。   “难怪……难怪你闯进凤庄,第一次见到九弟的时候,你就对他承诺,只要他有事,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去找你。我还以为那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原来我只是自作多情。”   “你对他很好,我很感激你。”陆川冷淡地说明着。   凤七又是一阵笑,“所以,你对我从来就没有任何想法,你只是想保护一个……你惺惺相惜的九弟,谁能相信,你陆川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对我那么好,所有人都以为你喜欢我!甚至连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抱歉。”陆川垂下眼眸,并无多少歉意地道歉道:“我本意不想给你幻想。”   “可你给了,给了整整七年!七年来,但凡你说清楚一丁点,我也不至于像一个小丑一样追逐着你!”凤七笑容一敛,突然抬起脚来,朝陆川的脚背上狠狠地跺去。   陆川有点吃惊,但碍于形势,并没有躲开。   凤七踩了他一脚,陆川的眉毛挑了挑,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这辈子,也许凤七是第一个踩剑神脚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凤七愤愤地挪开脚,看着陆川鞋子上的脚印,她解气了。   ……   ……   ……   ……   “还好我的情敌是我的九弟,我还不至于很难过。你现在告诉我还不算太晚,本姑娘尚青春貌美,若说嫁人,应婚者可以从流园排到冰国去。再说了,我现在本来就有一点点移情别恋了,”凤七说着,想起前段时间拼命逗贺兰钦的情形,不禁笑了起来:“只是陆川,你是剑术之王,你站在武学之巅,可是在人情世故上,你真的还是幼儿水平。什么惺惺相惜,你压根就是喜欢九弟,直说呗,九弟是一个洒脱开明的人,听完就只是一笑了之,说不定你们还能成为更要好一些的朋友。九弟对你的印象一直不错。”   “不需要更要好,就这样就可以了。”陆川不为所动,仍然千年万世,淡淡地一句。   凤七哽了哽,随即低头微笑,“老实说,我有点嫉妒九弟了。”   说完,她趔趄着转身,本想极洒脱地离去,哪知走了没几步,竟然碰到了树桩,哐当一下摔到了地上。   从地上抬起头时,脸上不知是灰屑,还是泪水,只是脏兮兮的一片,狼狈而郁闷。   凤七爬起身,疾步跑向相反的方向。   再呆下去,她担心自己会失态。   ~~~~~~~~~~~~~~~~~~~~~~~~~~~~~~~~~~~~~~~~~~~~~~~~~~~~~~~~~~~~~~~~~~~~~~~~~~~~~~~~~~~~~~~~~~~~~~~~~~~~~~~   流逐风和伊人则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不约而同地转身,蹑手蹑足地朝原路折回。   发现了剑神的惊天秘密,若是不想被灭口,还是赶紧开溜吧。   可是,貌似开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伊人只觉脊背一凉,一股寒气从后面倏地窜到了前面。   流逐风顿住脚步,手臂微张,将伊人拦在身后。   前面青衫冷影、衣袂翩跹、无风自动,剑未出鞘,已有剑气,沁人心脾。   “陆川,我们不是故意偷听的。”流逐风心中微凛,陆川的杀气并不太明显,可是如蔓藤渐深,流逐风比伊人灵敏,自然能察觉出陆川的意图。   “可是你们知道了。”陆川淡淡道,丝毫不为所动。   一句话,便是追杀令。   流逐风抿抿嘴,左右观察着路线,寻思着怎么能逃脱陆川的封杀。   好几个战略都被否定了,若是他一个人还好,可还要带着一个伊人,那真的很难。   陆川的剑太快,动作更快。   伊人察觉到流逐风的为难,她看了看流逐风,又看了看陆川,突然往前一步,仰面望着陆川千年不变的容颜,轻声问:“你羞于承认吗?”   “什么?”陆川眉毛微皱,不解地问。   “喜欢凤九,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吗?”伊人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是不能被世人知道的感情吗?是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吗?”   “不是。”陆川断然否定,声音未动,依旧冰冷,“只是我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为什么?”伊人不屈不饶地问:“这本身并没有需要隐藏的意义,凤九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即便不接受你,也不会引以为耻,相反,他会感谢你,而且,会愿   意做你的朋友。如果一开始就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为什么需要躲躲藏藏?”   陆川沉默,虽然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流逐风则扯了扯伊人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喂,趁现在他被你说晕了,你赶紧走,去山洞找师傅,我拖住他。”   “我说的是实话。”伊人咬咬嘴,小小地申诉了一下。   “知道知道,你赶紧走吧。”流逐风注意到那杀气没有丝毫减免,不免催促道。   “恩,一起走。”伊人反过来扯住流逐风的袖子,拽着他一道转身。   “你叫伊人,对不对?”哪知,正在他两打算溜走的时候,陆川突然开口了。   他还记得她的自我介绍,那次帮凤九的时候,伊人也在场。   “对啊,我是伊人。”伊人只得停下脚步,摸摸头,很荣幸地回答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你记忆力真好。”   伊人以为,像陆川这样的大众偶像,一定每天都能听到无数粉丝的自我介绍,在相隔如此之久之后,还能记得她这个名不经传的小不点的名字,可不是记忆力好吗?   “若是被男子中意,他真的不会受到别人轻视吗?”陆川突然很诚恳地问。   “你惧怕被人轻视吗?”伊人认真地问。   “不。”陆川傲然回答,“我根本不在乎世人怎么看我。”   在乎的,是凤九而已。   怕他被人瞧不起,怕他被人诽谤,凤九一出生就背负了妖孽的罪名,在谋杀自己孪生兄弟的阴影下活了十几年,陆川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凤九时,那双温若茶水却又利若冰棱的眼睛,写满了对世人的不信与深深的孤寂。他好不容易才重新获得着世界对他的认可,陆川不能再次将他陷入被人质疑的境地。   这也是他深埋感情那么多年,始终无法说出口的原因。   “如果你不怕,那凤九也不会怕,他不是那么懦弱的人。”伊人笑眯眯道:“而且,这本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无论你跟谁在一起,总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陆川一脸沉思。   流逐风则望向伊人,轻叹一声,“她若是这么想就好了。”   至于她是谁,伊人没问,流逐风也没说。   “你跟我走。”在长达一刻的僵持后,陆川突然抬头,凛然地望着伊人。   伊人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望着陆川。   流逐风赶紧摆手道,“喂喂,她可是我的娘子,不能随便跟其它男人走的,你要走就一个人走吧,去向凤九表白吧,我,不,我们流园所有人都会支持你的。谁要是敢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就把他丢进牢房,十八酷刑伺候……”   陆川懒得听流逐风在这里唧唧哇哇,青衫微动,人已经欺近伊人了。   流逐风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口中喋喋不休照旧,手已经拽着伊人,向后疾退了几步。   “陆川,你这人还讲不讲理啊!”流逐风一面护着伊人,一面哇咔咔地问。   “我就是理。”陆川回答得理直气壮,没有丝毫犹豫。   流逐风很汗。   他总算遇见了一个比师傅更加不讲道理的人了。   ~~~~~~~~~~~~~~~~~~~~~~~~~~~~~~~~~~~~~~~~~~~~~~~~~~~~~~~~~~~~~~~~~~~~~~~~~~~~~~~~~~~~~~~~~~~~~~~~~~~~~~~   正在感叹呢,陆川的手突然伸向背后,只听到一声龙啸凤鸣,雪光闪过,剑已出鞘。   冰冷,蕴藏了全宇宙所有气流的剑风,汹涌而来。   流逐风发簪自断,黑色的头发飘扬开去,邪气四溢,眸底亦有了血色。   他迎向陆川的剑。   伊人早已被流逐风推至一边,有点惊怖地看着面前的景象,仿佛电脑特效一般,两大高手终于决定对决了,倘若从前只是小打小闹,这一次,却不知怎么动了真。   男人的世界,女人始终是不懂的。   ……   ……   ……   ……   “住手。”正在两强争霸,免不了伤亡的情况下,一个清淡而凝重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伊人回头,果然见到戴着斗篷的独孤息。   只是剑气太大,风沙四起,那斗篷动了动,然后被掀翻,露出一张艳美绝伦的脸。   伊人心跳一窒,身为女人,竟然也有种不能呼吸的感觉。   那是一张仿佛不属于人间的脸。那是误入凡尘的神女。没有时间的年轮,也惹不上俗事的尘’埃。   虽然在她的墓地,伊人也看见过独孤息的影像,可是再生动的影像,又如何及得上本人的鲜活灵动?   流逐风与陆川同时停住动作。   流逐风脸露惊喜,   显然对独孤息的出现很是高兴,陆川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手执剑,一手负后,冷傲地站在原地。   相比之下,三人当中,最好-色的好像是伊人了。另外两人都还没有失态的地方。   “师傅。”流逐风早已将陆川抛到九霄云外去,他很狗腿地跑过去,站在独孤息身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不是说过,若无要事,不要来后山吗?”独孤息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   “有要事啊,”流逐风赶紧拉了伊人这张挡箭牌出来,“伊人说她的眼睛有点不舒服……”   独孤息却看也不看伊人,一双琥珀般华彩流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流逐风,似要盯到他的骨头里去。   流逐风顿时心虚,郁闷地承认道,“好吧,伊人并没有不舒服……”   “下次不要做这么幼稚的事情。”独孤息淡淡一语,就把流逐风打入原型。   在她眼里,他始终是那个倔强调皮的小屁孩。   流逐风别过头,愤愤却不敢言。   “你来这里,是要探寻武学最高境界,而不是在流园闹事的。你带凤七这个外人进来已经算是违规,若是再任意而为,流园将不再为你敞开。”独孤息一句话摆平流逐风后,转向陆川,极平和也极犀利地说到:“陆川,你正在瓶颈之中,倘若没有我的帮助,终其一生,你也无法通过瓶颈。考虑清楚再做出决定。”   “我必须带她走。”陆川主意不变,只是面对独孤息的威胁,未免有点遗憾。   “为什么?”独孤息微有点愕然,“伊人并不是什么决定性人物,据我所知,她根本不曾融入到这个世间中来,是什么让你放弃了你登上武学之巅的最后机会,而选择带走她?”   “不为什么,只是我决定的事情,不喜欢被其它人改变,即便是你也不行。”陆川散漫地回答道:“独孤夫人,关于这一点,我们是同类人,所以,不必多做解释了吧。”   独孤息垂下眼眸,优美至极的唇,弯出一轮倾国倾城的笑来,“陆川果然是陆川,我自认拦不住你,你带她走吧。不过你要记得,若是你伤了她一根头发,我一定会千倍万倍地追讨回来。我说过的话,也从未变过。”   “我不会伤她,告辞。”陆川剑身回鞘,随意地道了声别,青衫一动,伊人的手腕已经被抓了个正着,她被带了出去。   ……   ……   ……   ……   流逐风有点惊愕地看着陆川与伊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密林里,困惑地转向独孤息:“师傅,真的没办法阻止陆川吗?”   在流逐风心目中,独孤息一向是无所不能的,她若成心要拦住陆川,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让伊人走吧。”独孤息遥望着远方已蒙成一片的烟雾,淡淡道:“她历劫不够,我挑选的人,应该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情,而不是这样浑浑噩噩,无所作为。”   “师傅未完成的事情?是什么?”流逐风还是第一次听到独孤息谈起以前的事情,不禁多问了一句。   独孤息没有回答,只是眺望远方的眼神,变得迷离而忧伤。   流逐风呆在原地,不忍再问。   有时候,觉得师傅是一个强大得如神一般的存在。   有时候,觉得师傅脆弱得不堪一击。   可是至始至终,流逐风都不知道她心中的所思所想,不知道她从何而来,也不知她将要到何而去。   ——流园,终究是留不住她的。   ~~~~~~~~~~~~~~~~~~~~~~~~~~~~~~~~~~~~~~~~~~~~~~~~~~~~~~~~~~~~~~~~~~~~~~~~~~~~~~~~~~~~~~~~~~~~~~~~~~~~~~~   裴若尘曾听说,东山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鸟鸣山涧,泉溅松石。   通往东山的驿道上,有一个素衣素颜,风尘仆仆却神色静雅的人。   他停在一间茶寮里,刚喝了一口茶,便发现茶寮里的小姑娘一个劲儿地偷看自己。   裴若尘微微一笑,和善地朝小姑娘点点头。   小姑娘愣了愣,脸飞红霞,连忙钻进了里屋。   身边还有两个做脚力活的大汉,也在大碗喝茶,见小姑娘这般扭捏表现,不禁大笑起来,端着自个儿的碗,跑到裴若尘的桌上来,一人调侃道:“小兄弟,见你气势不俗,应该是京城里来的吧?你的样子不像是做苦力的……”   “我从京城来,要去东山教书。”裴若尘客气地回答道。   他本是一个极有书香气的人,这般回答,也很让人信服。   听说是教书先生,那两人的态度立即恭敬起来:越是普通百姓,越懂得尊师重教的传统。   “原来是先生,我们大老粗唐突了,这碗茶,算我们请先生的。”   裴若尘索   性却之不恭,心中感叹莫名。   仗义每从屠狗辈,忘恩皆是读书人。   这是实话。   “你从京城来,知不知道京城出了一个大卖-国-贼,叫什么,什么裴若尘,先生可见过么?”等寒暄了几句后,其中一人饶有兴趣地问。   “见过。”裴若尘微笑不变。   “是吗!先生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那人佩服的叫嚷起来,“那人长得如何?听说长得可丑了,想一想也是,卖-国-贼能长得多好看?一定是尖嘴猴腮,面目可憎。”   “差不多吧。”裴若尘饮茶,仿佛在应一个无关己事的话题。   “那新登基的雪帝,先生是不是也见过?”那人兴致很好,又眼巴巴地望着裴若尘问。   “见过。”裴若尘很老实地回答道。   “先生可真是了不起。”那两人的眼神里可都是崇拜的星星了,“提说陛下当王爷那一会,被裴若尘害得很惨,还诬陷他弑兄。可是陛下以德报怨,上台后非但没有报复裴若尘的家人,还把小皇帝照顾得好好的,对裴若尘之前的属下也没有剿杀,能安抚就安抚,不归顺的也不过是允其辞官而已,哪里像裴若尘,当初抓什么天一阁党羽。死了多少人,真是造孽。我们村子里就死了两个,那当官的硬说他们是天一阁的党羽,抓他们去领功,结果在牢狱里被人折磨死了——裴若尘这个杀千刀的,说他急病死了,那是便宜他了!”说着说着,两人的神色有点狰狞了。   裴若尘默默地听完,然后轻声说,“对不起。”   “先生道什么歉啊。”那两人愕然反问。   裴若尘欲言又止,头一偏,转向苍茫的来路,苍茫尽头,便是每天每天都在风起云涌的京城了。   京城的任何一个决策与变动,都会造成多少人间悲剧。   他拢了拢手,突然觉得手心黏黏的,似沾满血腥。   “因为我就是裴若尘。”终于,他坦然回答。   ……   ……   ……   ……   那两人呆了一会,然后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站起的幅度那么大,桌椅全部掀翻在地,本来躲进内室的小姑娘重新钻出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裴若尘神色未动,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那两个面色朴实的汉子,重复道:“我就是裴若尘,从前的摄政王,对外宣称已经病死的裴若尘。”   “你……”在经过最初的激烈后,一个稍微冲动点的汉子冲上前去,揪住裴若尘的领口,将他掀翻在地。   其实以裴若尘的身手,这样不懂武功的庄稼汉子,二十个三十个也不在话下。   只是,他懒得抵抗,甚至在潜意识里,希望他们不要手下留情。   另一个也冲了上去,冲着裴若尘的脸打了一拳。   红色的血丝从嘴角流了下来,脸颊有点发青,他的神色依旧平静。   平静得让那两个揍他的人,以为自己在揍一个没有生命的躯体。   他们渐渐有了怯意,又挥了几拳后,丢了几句为死者讨回公道的狠话,然后很解气地走了。   简单的人,简单的爱恨。   待他们走后,裴若尘很艰难地坐了起来,用手背擦去嘴边的腥味。   小姑娘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递给他一条不算干净的毛巾。   裴若尘接过来,简单地擦了擦,然后礼貌地道了声,“谢谢。”   依旧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小姑娘的脸又红了。   小姑娘没有爱恨,她的想法很简单:原来裴若尘长得这样好看的。难怪当年公主会嫁给他。   裴若尘将毛巾还回去后,扶着椅子,小心地站了起来。   刚才有一个人踢到了他的膝盖,大概是踢到骨头了,稍一用力,便痛得厉害。   他低下头,正想查看一下伤势,面前突然响起一个轻而喜悦的声音。   “裴若尘,是你吗?”   裴若尘心跳一顿,轻轻地抬起头,果然见到一张笑眯眯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轮廓,圆圆的瞳孔,圆圆的笑。   ……   ……   ……   ……   “果然是你。”伊人欢欣起来,她似乎没看见他身上的累累伤痕,激动地抓着他的胳膊说:“我就知道你没死,昨天小川川问的那个人,果然是乱说的。”   裴若尘浅笑,伊人的喜悦让他突觉轻松。   无论自己多狼狈,多落魄,甚至做过多少罪大恶极的事情,在伊人面前,仿佛都可以成为不相干的小事。   她只认得他,不是丞相公子,不是摄政王,不是叱诧风云的权臣,不是落难乡野的流浪汉,她只认得他是裴若尘。   “小川川是谁?”裴若尘一面贪婪地看着伊人毫无心计的笑,一面随口问道。<   /p>   “就是站在我后面的那个冰人。”伊人吐吐舌头,朝背后示意了一下。   裴若尘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到伊人的背后还站着一人。   站得不算近,在路的另一边,大树的阴影下,冷冷淡淡的,仿佛不屑于融入这普通的人世。   裴若尘却已经惊呆了,“陆川?”   伊人口中的小川川,竟然是那个形如魔神一般的陆川!   “我们要去京城,找凤九。”伊人自发地解释了一遍,然后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你刚从京城来,应该不会回去了吧。那你准备去哪里?”   “东山。”裴若尘很自然地回答,没有丝毫戒备。   “东山……”伊人对这个世界的地理风貌所知甚少,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重新扬起笑脸,“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吧。”   “是。”裴若尘莞尔。   伊人想了想,说:“如果能一起去看看就好了,可是小川川不肯去的……”   裴若尘又看了陆川一眼,陆川虽然并不干涉伊人的所作所为,但是那闲闲散散的一站,便已经封住了伊人的全部去路。她是在他的掌控之下的。   裴若尘心智聪慧,早已看出了他们并非一般的结伴而行。   伊人一向浑浑噩噩、对人没有防备,裴若尘只得多留一个心眼。   ……   ……   ……   ……   “既如此,那就一起去吧。”裴若尘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贺兰雪刚刚登基,有很多事情,你回京城,他也没有精力顾及你。不如在东山盘桓一月,再去见他。”   “我也没说要去找阿雪,是小川川找凤九……”伊人望天,讷讷地申辩。   裴若尘微笑,极宠溺的样子,并不反驳。   “对了,疼不疼?”伊人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在裴若尘唇边的青痕上,她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仿佛疼得是自己一样。   “有点,陪我进屋拿点药擦一擦吧。”裴若尘做了一个皱眉的动作,然后牵着伊人的手,朝茶寮的内室走去。   伊人回头看了看陆川,陆川显然不太愿意伊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却又碍于宗师身份,自然不会跟进去,仍然只是站在远方,冷淡地看着这一切。   等进了内室,方才经常脸红的小姑娘正惊愕呢,裴若尘已经走了过去,捂住那小姑娘的嘴,温润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中蛊一样嘱咐道:“不要做声。”   小姑娘傻愣愣地点点头,什么都不说了。   裴若尘快速地查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向伊人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拉着她,从后门走了出去。   茶寮开在路旁,它的后门则正对着两旁的高坡山林。   伊人踉踉跄跄地随着他走了许久,等裴若尘确认陆川没有追上来之后,他才稍微满下脚步,细问伊人道:“是不是陆川挟持你?”   “你怎么知道的?”伊人眨眼问,随即又说:“也不算挟持,他只是带我离开流园。其实他对我挺不错的。”   这一路上,陆川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好吃好睡地安置伊人,就算伊人后来故意逗他,一口一个‘小川川’地叫着,他也没有生气。   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偶像——伊人如是判断到。   ☆、VIP081 对不起,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陆川那人喜怒无常,而且生平不为是非所困,与他一起同行,如同伴虎随狼。”裴若尘沉吟片刻,又重提方才的话题:“我现在无法派人送你回王爷身边,你愿意先跟我一起去东山么?”   伊人犹豫着邾。   裴若尘也不催,只是停在她旁边,静静地等,如同一个守候多年的老友,平和而无所求。   “好吧,让小川川自己去找凤九吧,而且……我不想见到阿雪。”伊人说着,神色略略黯了黯。   “为什么?”裴若尘微笑地问。   “就是不想见。”伊人低头对了对手指,低而坚决地说。   裴若尘遂不再追问,只是在转身的时候,轻声道了一句,“你眼睛的事情,对不起。”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伊人笑笑,追上裴若尘,一步一步跟在他的左右。   恍惚间,伊人忆起他们之间无数次同行,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仿佛都是这样的节奏,裴若尘走得缓慢而稳定,在她之前一步,却又配合着她的节奏,那是疏离的关切,是不近不远的守候。   然而,也只有这一次,才可以走得这般平静,彻底的平静犍。   他们之间,除了温情,再无其它了吧。   “裴若尘。”伊人忽而开口。   裴若尘微侧过脸,柔和俊秀的容颜总是含着隐隐的笑意。   “你猜,陆川会不会以为你又挟持了我?”伊人笑眯眯地问。   裴若尘顿了顿,不知道何时伊人也变得诙谐起来,他低头,浅笑,然后无比正经地回答,“我一直都想带你私-奔,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   伊人注目朝他望过去。   温润而熟悉的侧脸,像极了宣纸上一张张的素描,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多的变故后,依旧没有改变。   “我从前也一直想拐你私-奔的。”伊人也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隙,透出潋滟的光来,“现在也得偿所愿了。”   不远处,一个雪色的身影一跃而起,很快隐入到密林之中。   ~~~~~~~~~~~~~~~~~~~~~~~~~~~~~~~~~~~~~~~~~~~~~~~~~~~~~~~~~~~~~~~~~~~~~~~~~~~~~~~~~~~~~~~~~~~~~~~~~~~~~~~   东山景致,是竹影摇曳、重峦叠障的美。   裴若尘真的去教书了,伊人笑言,“你这就是最早期的支教了。”   “什么是支教?”裴若尘一边收拾书本,一边问。   “支援地方教育。”伊人笑眯眯地回答,目光幽幽一转,移到了竹帘外的天幕中。   丝绒般的天幕,密密实实,被竹叶儿遮得青青幽幽,格外怡人。   晃眼,何时,已至夏天。   裴若尘虽然觉得词汇很奇怪,却也能听懂其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继续收拾着散落在课桌上的书本。   “已经五天了,陆川还没找来诶。”伊人前几日还担心陆川会追来,而今看,自己似乎已经被偶像遗忘了。   “陆川是故意放你走的。”裴若尘偷笑地回答道:“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挟持你,而是堂堂剑神,一向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与别人同行过,只怕就就想摆脱你了。但又不知为何,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打发你。所以,才会故意放你跟我走。不然,以他的程度,哪里会追不上我们呢?”   “原来是趁机摆脱我啊。”伊人恍然,却也不觉得失落,只是有些遗憾,“当初花那么大的代价把我弄出来,真是不值得呢。”   陆川带她出来,失去了唯一一次突破瓶颈的机会,结果,只是为了半路将她甩掉?   伊人自个儿也觉得自个儿没用了。   裴若尘又浅笑,终于将书本收拢好,然后推开竹门,淡淡道:“回去吧。”   ……   ……   ……   ……   夕阳遍地,孩童归晚,教师塾的地方与他们现在居住的地儿还隔着几里路,几里竹林小道,风景若画。   伊人凑过去,帮裴若尘拿起笔墨之类的轻便物品,颠颠地走在前头。   “晚上吃什么呢?”裴若尘走在后头,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轻声问。   像所有家庭的成员一样,问得理所当然,云淡风轻。   “竹筒饭!”伊人赶紧表态。   裴若尘有一手好厨艺,这让伊人大感意外。   不像贺兰雪,还指着她做饭呢。   裴若尘的菜肴与他的人一样柔和温香,放在现代,应该属于粤菜系,口味清淡,渗出本味,绝对是色香味俱全的佳品。   伊人每每想起,就已经有垂涎欲滴的感觉了。   有句话说,抓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其实,女人亦然。   ~~~~~~~~~~~~~~~~   tang~~~~~~~~~~~~~~~~~~~~~~~~~~~~~~~~~~~~~~~~~~~~~~~~~~~~~~~~~~~~~~~~~~~~~~~~~~~~~~~~~~~~~~~   好不容易挨回到家,伊人像一个放学的孩童一样,欢呼着将书本器具放入裴若尘的房里,然后推着裴若尘进了厨房,她则双手支颐,蹲在一边,看着那双拿惯笔和剑的手在一边洗菜,切菜,拿着勺子翻炒。   裴若尘忙得不亦乐乎,偶尔指使着伊人去拿点盐、倒点水,也是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伊人则迈着小步子,端着满满一碗水,讨好一般送到大厨师的面前。   水洒下去,热气蒸腾上来,烟雾氤氲着裴若尘的脸,伊人歪着头看他,忽而发现:裴若尘越发白了。   竹林的阳光也是热烈的,伊人晒黑许多,没有当年宅着时那么雪白了,而裴若尘却在一直地白下去。   连唇都变得有点白了。   “你这是什么肤质啊。”伊人讷讷地问,忍不住伸出手,触了触裴若尘的脸颊。   裴若尘微侧过头,躲开伊人的手,一直蕴着笑容的眼睛黯了黯,“伊人,出去搬一点柴进来吧。”   伊人‘哦’了声,转身小跑着走到厨房门口,又想起不知该拿大棍子还是小块的劈柴,她回头张口欲问,却见烟雾弥漫中裴若尘的身影,异常单薄清瘦,仿佛和烟雾融在了一起,随时都要羽化归去一般。   伊人莫名地难受起来,冲到嘴里的声音盘旋了一下,又咽了下去。   ……   ……   ……   ……   她一步一挪地走到柴房前,拿起一截大棍子,默默地发了一会呆,正打算转身,从背后突然伸出两只手来,环住她的腰,严严实实地抱住了她。   伊人被吓了一跳,正要惊呼,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   “伊人,好想你。”   伊人刚刚抬起的手放了下来,缓了缓,又重新抬起来,拨开自己腰间的手臂,转过身,面向来人。   贺兰雪一身素装,头发有点凌乱,眼圈微黑,许是长途跋涉,他的神色看着有些疲惫。   伊人的鼻子酸了酸,随即扭过头,抱着刚才选的大棍子,一言不发地越过贺兰雪,朝厨房走去。   贺兰雪愣了愣,满面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伊人?”他望着她的背影,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句。   难道伊人见到他不开心吗?在接到裴若尘的消息后,他可是放下一切,日夜兼程地赶过来接她,她何以还不高兴?   “我很忙。”伊人酷酷地回了一句,头也没回。   听到外面的声音,裴若尘已经走了出来,见到贺兰雪,他并不吃惊——若非贺兰雪亲自来接,他也决计不会放心让伊人回去。当然,那也不是值得他托付的贺兰雪了。   “若尘,”伊人迎着他,笑眯眯地打着招呼,真好似贺兰雪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裴若尘苦笑,越过伊人,看了看贺兰雪,那眼神在说: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吧。   贺兰雪郁闷了一会,还是耐着头皮解释道:“伊人,你还在为流园的事情生气吗?可是你对流逐风那么笑,我误会也是很自然的。而且,当时我的处境确实不好,我不想你跟我受苦。那是最合时宜的决定。以后再也不会了。”   “没有以后了。”伊人闷闷地回答,脚步未停,走到了裴若尘的面前。   “伊人,我已经解释了,为什么还……”贺兰雪很不理解,一直乖乖巧巧的伊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女人的别扭了。   “就因为我不在乎,我没用,我在这个世上无足轻重,所以你可以冷静地因势利导,你可以随时随地采取最适合的方式抛弃我,而后再说一说原因,我就应该屁颠屁颠地靠过去,不记得,不计较,对你感恩戴德,对你倾尽全部吗?”伊人猛地转过身,盯着贺兰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要欺骗我,不要离开我。单方面的信任可以一次两次,却不能一生一世。阿雪,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信任你。”   贺兰雪愣了愣,裴若尘也愣了愣。   还是第一次从伊人口中听见这么严肃的话,从前,即便她说严肃的话题,也会采取最不严肃的语气说出来。貌似满不在乎的模样。   什么时候,她不再掩饰了?   “若尘,我要吃竹筒饭~”待说完那番话后,伊人重新变成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没心没肺地像裴若尘讨饭吃。   裴若尘微笑,也懒得管贺兰雪了,“好。”   说完,他们真打算这样不管不顾地重新回屋,贺兰雪顿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伊人背后,一把抓住伊人的胳膊,顺便瞪了裴若尘一眼:是兄弟还拆台!   裴若尘没有阻止,他的脸色在暮色里显得更加苍白了,白至透明。   “先跟我回去,我再跟你慢慢解释。”贺兰雪在这里不   能多呆,他是放下一切来到东山的,现在京中形式不明,万事暂时由凤九一人看着,显然顾不过来。   “我可以跟任何不相干的人回去,却唯独不能跟你走。”伊人抿抿嘴,低声抗议道。   “为什么?”贺兰雪不解地问。   伊人不想解释,却也挣不脱贺兰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裴若尘。   裴若尘被那样的眼神瞧着,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帮她,可到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无论如何,伊人是喜欢贺兰雪,倘若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会待他比待别人都认真?   而且,他也没有时间了。   ……   ……   ……   ……   贺兰雪还是拖着伊人,几乎用强的,执意要把她带回去。   伊人也不知倔了哪根筋,只是不肯,待贺兰雪终于将她扛起来的时候,伊人‘哇啦’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嘹亮,使劲地抽噎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遇见了人生中最伤心的事情。   贺兰雪再不敢动,几乎有点无措地宽慰道:“伊人,伊人,你到底想怎么样,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出来,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都可以摘给你。”   “放下我。”伊人一面哭,一面说。   贺兰雪赶紧将她放下来,俊美的脸急得像个孩子一样。   伊人哭声不减,一面惨兮兮地抹眼泪,一面踉跄着朝裴若尘走去。   而裴若尘,早在伊人哭的时候,便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不再管其它了,她若是被欺负,他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伊人重新走到裴若尘面前,揪住裴若尘的袖子,鼻涕眼泪一大把地擦在他干净的衣摆上。   裴若尘的手犹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放在她头顶的发丝上。   “不哭了,也不回去了,我们继续做饭吃。”他小声地哄着伊人,那样轻柔的语气,几乎要融化他自己的心。   或者,早就融化了。   伊人一面抽噎,一面点头,她依旧揪着裴若尘的衣摆不放,随着他一道进了屋。   厨房门‘哐当’一声合上了。   贺兰雪被关在了外头。   ~~~~~~~~~~~~~~~~~~~~~~~~~~~~~~~~~~~~~~~~~~~~~~~~~~~~~~~~~~~~~~~~~~~~~~~~~~~~~~~~~~~~~~~~~~~~~~~~~~~~~~~   他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又担忧地望了望京城的方向,还是留了下来,静静地站着。   暮色渐沉,贺兰雪的身影,慢慢地被勾成剪影,成了雕像。   裴若尘他们果然自顾自地做饭吃饭,根本当贺兰雪不存在,等到了晚间,屋里灯光如豆,外面则起了簌簌的风,整个竹林便像一片奔腾的海。   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着吹过屋顶,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裴若尘倚着窗边,将窗户推至半开,他朝外面瞟了一眼:贺兰雪还是站在原处,如亘古不变的岩石一般,风雨不浸。   他又抬头看了看那沉得如墨一般的天际,自语道:“很快就有大雨了。”   山里的雨,总是来得特别迅速。   裴若尘的话音刚落,一道闪电立刻扯破天际,鲜红红的颜色也吓了伊人一跳,她从桌边蹦跶起来,也凑到了窗边。   水如倾盆,贺兰雪转眼便被淋湿了。   他仍然倔强地站在雨里,几乎连脚步都没有移动。   黑色沉沉,伊人看不清他的脸。   “让他进屋么?”裴若尘浅笑着问。   伊人摇头,讷讷道:“如果让他进屋,他一定会让我跟他回去。我不回去。”   “为什么?即便贺兰雪犯了什么错,有错能改就好了,谁一生中不会犯错呢?”裴若尘好言宽慰道:“门后有伞,去让他进来吧。”   伊人的头还是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她极认真地盯着裴若尘,盯着他苍白俊秀永远温润含笑的脸,低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除非裴若尘也像陆川一样,一个劲地想将她打发了。   “当然不会。”裴若尘愣了愣,然后很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伊人仰脸笑笑,又重新看了看外面黑糊糊的人影,狠狠心,将窗户一合,转身酷酷地说:“睡觉!”   裴若尘无奈,只能苦笑,也转向另一边的房间。   ~~~~~~~~~~~~~~~~~~~~~~~~~~~~~~~~~~~~~~~~~~~~~~~~~~~~~~~~~~~~~~~~~~~~~~~~~~~~~~~~~~~~~~~~~~~~~~~~~~~~~~~   那大雨下了整整一晚,间或有雷鸣电闪。   伊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到了后   半夜,突然一声轰鸣,仿佛整个天地都动摇了,伊人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想也不想地往门口走去。   裴若尘躺得很安静,一直静静地倾听地外面的声音,待听到关门声时,他微微一笑,侧过身,面对着墙壁,继续假寐。   伊人很努力地撑着伞,在大风大雨中摇摆得像一只飘摇的浮萍。   待她终于挪到贺兰雪附近时,一只早已被雨水浇得冰凉的手连忙帮她握住伞柄,贺兰雪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惊喜地问:“伊人,你肯跟我走了?”   “不是,我是给你送一把伞而已,反正我不回去。你赶紧走吧。”伊人说着,把油纸伞往他手中一推,转身就要重新冲进雨幕里。   贺兰雪连忙用左手拉住她,在雨中站了太久,手已经全然没有了热度。   伊人瑟缩了一下。   “你姐姐伊琳在京城,小白也在京城,柳色和武爷也在京城,我在京城。难道这些,都不足以吸引你跟我回去吗?”贺兰雪望着伊人同样被雨水淋湿的脸,急促地问:“或者,这所有的人,都及不上一个裴若尘?”   “是的。”伊人一面挣着他的束缚,一面毫不客气地回答:“我就要陪着若尘!”   贺兰雪敛了敛眸。   原本被雨水吹洗得有点清丽的脸,莫名地阴沉起来。   “你对他死灰复燃了?”他沉声问。手如铁钳,箍得伊人动弹不得。   “什么时候死灰过?”伊人不知死活地反问了一句。   贺兰雪眸子更深,沉进去,沉进去,几乎要冒出火来。   伊人难得见到他这样的神情,突然有点畏瑟了,更是执意要走。   正要转身呢,一股混杂着雨水与幽兰的气息迎面扑来,贺兰雪的手从她的手臂移到她的后脑勺,伞早已丢在了地上,他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禁锢着她的头,狠狠压下,狠狠地吻住,吻住那张气死人的嘴。   伊人怔怔蒙蒙,还没弄清楚状况呢,只觉周身被倾盆大雨洗礼着,口鼻尖却是贺兰雪好闻而温暖的味道,胸口压着他的胸口,虽然也是冰冷若水,可是心跳透过薄衫,有力地传来,又不觉得寒冷,反而让人激奋莫名。   贺兰雪越吻越深,湿漉漉地衣服让他觉得累赘了,他掀掉了伊人外面套着的长衫。   伊人这才从刚才的晕眩和不明所以中反应过来,她的手撑在贺兰雪的胸前,使劲地推着,本想抗议几句,可是从唇角边溢出的支支吾吾声,也尽数被贺兰雪吞了进去,然而,挑起他更大的怒火和……欲-望。   不知道为什么而生气,明知道伊人的话多半也不是真心的,可是,贺兰雪依然很生气,气伊人的那句‘我不再信你。’气她的离开能如此洒脱自然!   怒火中烧,往往忽视了周遭的感受,他只想好好地惩罚一下这个开始不听话的小丫头,想啃她的嘴,她的下巴,她的脖颈,她的锁骨,……一直往下。   雨水漫过水沟,弥漫着整个天地。   伊人的脸被污水溅脏了,又被新鲜的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   他的吻,则比叮叮咚咚砸在身上的雨水更加密集,更加激烈。   伊人仿佛被丢在半空中,世界变得如此激烈。   她有点无助地抱着贺兰雪的背,抱紧,紧到不能再紧时,她低低地饮泣起来。   伊人觉得无比委屈。   闪电划过天际。   贺兰雪的脑中如烟花般绽放得五彩斑斓,然后归于空白。   (好隐晦啊,不知道大家看懂了没有……)   ~~~~~~~~~~~~~~~~~~~~~~~~~~~~~~~~~~~~~~~~~~~~~~~~~~~~~~~~~~~~~~~~~~~~~~~~~~~~~~~~~~~~~~~~~~~~~~~~~~~~~~~   他安静下来,静静地搂着身下的人,轻轻地吻在她红肿而沾满雨水的唇上。   贺兰雪吃了一惊,凝目望向伊人的脸,蓦得发现她眼角凝着的泪水。   “伊人……”他立刻醒悟着自己到了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贺兰雪连忙跪坐起来,他将伊人抱至怀里,用褪到一边的衣衫擦去她身上的痕迹,“伊人,对不起,你不要哭……”   伊人并没有怎么哭,只是默默地流泪。   可是嚎啕大哭的时候,也许并非真的伤心,伤心到极处,也就沉默了。   贺兰雪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这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吗?   他慌忙地将伊人抱进怀里,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抹着她的泪,口中抱歉不断,吻她不断,伊人总之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坐在他的怀里,眼睛有点微肿,越过他的肩膀,看着他身后青翠的世界。   大雨将歇。   ……   ……   ……   ……   持续了整整一晚上的倾盆大雨终   于变得稀稀拉拉起来,只剩下被蕴在竹叶上的雨水,冷不丁地滑下来,砸了人一头一身。   雨后的空山清幽动人。   树叶儿味、泥土味、还有淡淡的,未完全洗刷的***味。   “我回屋了。”伊人坐了一会,发了一会呆,突然站了起来。   贺兰雪猝不及防,一时没有拉住她。   伊人有点衣衫不整,露在外面的肌肤被水浸泡得雪白雪白,像瓷器一样,亮得晃眼。   贺兰雪也站了起来。   “伊人。”他的声音有点粗噶,“你可以打我骂我,罚我讨厌我,但是,不要这样什么都不说地走。”   “我说了,我要回屋了。”伊人很自然地回了一句,看了看左右,她又小跑了几步,捡起一晚上在雨里打滚的油纸伞,抖了抖上面的泥浆,将伞合了起来。   然后,她就这样朝屋里走了去,身形还是有点摇晃,可是步伐却出奇平稳起来。   贺兰雪怔忪片刻,正打算重新拦住她,不管她哭也好,闹也罢,先把她弄回京城去,再想办法道歉解释。   可是他刚刚站好,便听到了竹林深处有兵刃相击的清脆声。   贺兰雪并非独自来的,他只是一个人来见伊人而已,其它护卫则由易剑带着,守在竹林一里外的地方。   现在这打斗声,难道是来了什么强敌?   贺兰雪重新看了伊人一眼,小小的背影就要走到门口了,他略略犹豫了一下,想着‘先把危机解决再说’,脚步一顿,便往声音的来处跃去。   天色已经大亮。   ~~~~~~~~~~~~~~~~~~~~~~~~~~~~~~~~~~~~~~~~~~~~~~~~~~~~~~~~~~~~~~~~~~~~~~~~~~~~~~~~~~~~~~~~~~~~~~~~~~~~~~~   裴若尘起先是假寐,后来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离开京城后,他总是容易入睡。   等他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棂射在了床榻前,如鱼鳞,如水波,异常可喜。   裴若尘起身,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   想着再拉开门,便再也没有那个迷迷糊糊的人傻呵呵地喊着‘早’了,裴若尘突然有点寂寞,却也庆幸。   昨晚的关门声,是伊人发出的吧。   她应该被贺兰雪带走了。   裴若尘微笑着,伸手拉开房门,首先看到的是门前一把滴着水的油纸伞,然后,便是如小兔子一般可怜巴巴盯着自己的伊人。   “你怎么……”他有点愕然。   你怎么还没走?   ☆、VIP082 你是我的试验品(二更)   伊人已经随便换了另外一件衣服,只是头发凌乱,脏兮兮的,看着极其狼狈。   “若尘。”伊人一面摩挲着裴若尘的书袋、一面呜咽着提醒道:“天亮了,你上班要迟到了。”   裴若尘愣了愣,随即莞尔:“知道了。”   他不问伊人为什么没有跟贺兰雪走,可是知道伊人留了下来,心底却是高兴的邾。   无论还有多长时间,能见一日,且见一日吧。   伊人很乖巧地替裴若尘背起了书袋,像前世背着书包上学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跨了出去。   裴若尘则赶前一步,极轻柔地拨掉她额前的草丝,笑道:“怎么像在地上滚过一般。”   “摔倒了。”伊人抿了抿嘴,如是回答犍。   他们出了门,外面已然没了痕迹,贺兰雪不知踪影,连那隐隐约约的打斗声也再也不闻了。   裴若尘和伊人还是如往常一样,朝山脚的那个师塾走去。   ~~~~~~~~~~~~~~~~~~~~~~~~~~~~~~~~~~~~~~~~~~~~~~~~~~~~~~~~~~~~~~~~~~~~~~~~~~~~~~~~~~~~~~~~~~~~~~~~~~~~~~~   竹林深处。   易剑正带着天朝护卫站在那群黑衣人的面前,沉声厉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东山意图为何?   黑衣人只不说话,十几个人的队伍,如鬼魅一般,静悄悄地与易剑对峙着。   贺兰雪赶来的时候,易剑正问完话,他们中间散落着刚刚短暂接触后的尸体,两方皆有伤亡,看情形,似乎谁也没有占到谁的便宜。   “到底出了什么事?”贺兰雪走到易剑旁边,低声问。   易剑转过去行了一礼,又见贺兰雪全身湿漉漉的,连忙招手叫了两人拿干净衣服过来。   “不知道什么来头,属下见他们偷偷摸摸的,径直往王妃的方向去,所以出手截住他们。不过他们武功都不弱,好像是受过专门的训练。”易剑一面帮贺兰雪换好衣衫,一面如实回答。   贺兰雪‘嗯‘了一下,随便拢了拢衣襟,便朝那群黑衣人看去。   那群黑衣人一直没动,仍然是一副警戒的模样,也没有后退的打算。   “炎国的人?”贺兰雪弯腰拈起落在地上的一个暗镖,漫不经心地问:“炎寒让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黑衣人神色微动。   贺兰雪目光如炬,早已将他们的些微神情收入眼底,心中怀疑更笃,果然是炎国的人,炎寒让你们来东山干什么,是冲着裴若尘,还是……冲着伊人?   “王爷既已识破,我们也不必隐藏了。”那为首的黑衣人终于开口,他朝贺兰雪恭敬而矜持地行了一礼,肃声道:“只是我们为何而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王爷莫要相逼。”   “我不逼你们,你们回去后转告炎寒,天朝的事情,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插手了。”贺兰雪并没有太追究,只是淡淡地丢了一句。   黑衣人眉峰微动,却没有暴起做什么,只是敛了敛身,然后扬手指示众人,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   ……   ……   ……   ……   待他们全部退走了,易剑望了望身后,然后小心地问贺兰雪,“王妃呢?”   贺兰雪神色一黯,轻声说:“她现在只怕不想再见到我,派人好好地保护她。暂时由着她。”   易剑摸摸头,有点想不通。   ~~~~~~~~~~~~~~~~~~~~~~~~~~~~~~~~~~~~~~~~~~~~~~~~~~~~~~~~~~~~~~~~~~~~~~~~~~~~~~~~~~~~~~~~~~~~~~~~~~~~~~~   裴若尘教书的时候,伊人便坐在最后排睡觉。   --就像她前世上课一样。   不过,说实话,这样的课堂可比前世乏味多了。   小孩子们摇头晃脑地背着晦涩的古词,裴若尘教得兴致盎然,伊人却连一句都听不懂。   偶尔她也想显摆一下,冒几句经典诗词,可是想一想,又觉得挺没意思,懒得说。   沽名钓誉的事情,做来也没意思。   结果,孩子们也习惯了后面那个懒洋洋、成天睡觉的书童了。   今天伊人睡得格外早,平日里好歹也装模作样地听一听。一晚上又是淋雨又是这是折腾,她困得很。   裴若尘还没讲几句呢,就听到伊人均匀的呼吸声了,他望向她那边,果然,伊人已经睡得很熟。   裴若尘低头浅笑--看来昨晚贺兰雪的来访,并没有影响到她呢。   伊人也不知睡了多久,大概是课间休息的时候,一个小孩突然推醒她。   “跟屁虫姐姐,跟屁虫姐姐,有一个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tang   这里的小孩都叫她跟屁虫姐姐,因为她总是跟着裴先生走进走出,就像一个跟屁虫一样。   伊人并不介意,别人这样叫她,她也不过傻呵呵地笑,眉眼弯弯,像个孩子一样。   所有的小孩都喜欢她,即便她真的与才高八斗的裴先生太不相配。   小孩胖乎乎的小手已经将纸条递了过去。   ……   ……   ……   ……   伊人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将纸条接了过来,又迷迷糊糊着展开看。   那递纸条的小孩也凑过去瞄了瞄,只瞄了一眼,小孩便大笑起来。   “好好玩的画啊。”   裴若尘听到伊人那边传出的笑声,朝那边望过去,见伊人正拿着一张纸条,看得一眼不眨,脸上露出笑来。   从贺兰雪来过之后,伊人虽然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却没有这样笑过。   “怎么了?”裴若尘走过去,并没有看纸条。他懂得距离。   “是炎寒。”伊人很自然地将纸条递给了他,“炎寒来过了。”   纸条上,是Q版的黑衣男子,全然模仿上次伊人留给炎寒的那张卡通图的画风,大大的头,小小的身体,表情酷酷的。上面同样写着几个字,“我很好,炎寒。”   裴若尘的脸色并没有喜悦,反而沉了下来。   他以为东山安静,可现在不仅贺兰雪知道了,炎寒竟然也找了来。   这里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世外桃源了。   而且,炎寒与伊人之间的纠葛,也让裴若尘很担忧--伊人一向是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   “你怎么了?”察觉到裴若尘有所不对,伊人眨眼问。   裴若尘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很认真地询问那小孩细节,小孩挠着头说:“就是一个很高很英俊的叔叔,好像没有什么了……他交给我后就走了……之前一直站在窗户外……”   伊人听着,目光朝窗外望过去去,只有竹影森森,了无人迹。   裴若尘脸色微变:炎寒在窗外站了那么久,他竟然没有察觉。   难道功力真的受损了?   “伊人,我们先回去。”他说着,正要拉伊人起身,可是刚一站直,突然一阵晕眩。   伊人眼睁睁地看着裴若尘倒了下去,本就苍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   ~~~~~~~~~~~~~~~~~~~~~~~~~~~~~~~~~~~~~~~~~~~~~~~~~~~~~~~~~~~~~~~~~~~~~~~~~~~~~~~~~~~~~~~~~~~~~~~~~~~~~~   裴若尘在倒下的时候,以为自己真的就会这样死了。   裴家家训,当年他父亲对他吐露的秘密就曾说过,此病之前没有丝毫征兆,只是让你一天比一天虚弱,一旦有一日倒下,便可能再也醒不来。   因为查不出原因,因而裴临浦一直相信是息夫人下的咒语,以惩罚他的背叛。   倒下的那一瞬间,裴若尘不觉得难过,唯一遗憾的是,他本不想让伊人看到这一幕。   也担心,若他倒下了,伊人又该怎么办?   她是那么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一个人。   大概存有一丝执念,裴若尘的神思一直悠悠荡荡,一时是身处冰冷的黑塘,一时置身在灼热无比的沙漠里,时热时冷,皆如地狱。   每当他几乎忍受不下去的时候,便有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很熟悉的声音,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裴若尘终于能听到外界的一点声音了,也好似遥远的地方飘来的低叹,听不太清楚,仿佛从记忆深处而来。   “你知道?”一个极好听的女中音问。   “嗯。”回答的那个人似乎很精神,低低的声音甜腻而决断,“我知道答案。”   裴若尘心中一荡:那声音……是伊人。   ……   ……   ……   ……   “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张图的秘密的?”女人的声音并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有点淡淡的笑意。   “很简单啊,折起来看就行了,左右对折,然后迎着光就能看清楚上面的字了。”伊人不以为意道,“我只是想不通,就这样一番话,为什么会让这么多人抢得不亦乐乎。”   “他们抢的并不是至尊图,而是他们自己的欲-望。”女人淡淡地回答:“当初我留下这幅图的时候,确实说过得图者得天下,他们哪里又知,天下又岂是一张图能决定的?”   “可是,上面确实写着,谁猜透了上面的谜语,你就可以为他实现一个愿望,对不对?”伊人急急地强调到。   “是。你猜出来了吗?”   “是表白啊。”伊人坦然   回答:“谜面其实很简单,是你把它想复杂了,贺兰无双留下这样一幅正反完全一样的水墨画,仔细看,唯一不同的就是最上角的那块石头稍微有点风化,风化到这样的程度,应该需要几百年吧,百年枯萎,岩上苍松依旧。应该就是海枯石烂的意思。他留下这张图给你,便是表白他的心意。”   “表白……”女子声音一颤,自语问:“为什么?为什么在经历这么多事情后,他最后却留下这样一幅画给我?”   这样一幅她一直猜不透的画,她以至尊为图、以天下为饵,让所有人去猜这个谜语,无论真品、赝品,所有人都只看到一幅完全看不懂的水墨山水画。根本没有人正反两面去观察它,更加没有注意到折叠起来时那句隐形的话。   只是伊人从来不会用别人常用的角度去看事物,她喜欢正着看反着看倒着看毫无规则地看,而且对画作一向观察仔细,因而才琢磨得出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怕要去问他本人了。”伊人傻乎乎地回答了一句,然后赶紧确认道:“独孤夫人,现在我说出答案了,是不是也可以说出自己的要求了。   “你说吧。”独孤息还有点恍惚,她微叹一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要求是什么?”   “夫人知道啊?”伊人有点大惊小怪。   “你利用流逐风给你的信物,千辛万苦地让人将我叫来,又这么辛苦地守着他,自然是要我救他了。他难道就是你口中的那个贺兰雪?”独孤息说完,走近一步,靠到了裴若尘身边。   裴若尘虽然恢复了一点知觉,却不能睁眼,只能模糊地感觉一股浓郁而清幽的香气迎面而来。   “为什么他会有这个病?”独孤息只扫了他一眼,凤眸一敛,沉声问:“他跟裴临浦那个叛徒是什么关系。”   “他不是贺兰雪,他是裴若尘,是裴临浦的儿子。”伊人赶紧解释道:“你能救他的,对不对?这种遗传性病毒也是你种进去的,是不是?”   “是,所以我不会救他。”独孤息冷声道:“裴临浦弃我叛我,我为什么要救他的子孙?”   “可是,你自己说要答应我的一个要求的,我帮你解开至尊图了。”伊人急了,走过去,也不管其它,抓住独孤息宽大的袖子,执拗道:“你是大人物,说话是要算话的。”   “我是大人物?”独孤息一声凄冷冷的笑,笑容这般萧索落寞:“因为我是大人物,所以我活该被欺瞒被诽谤被遗弃?我只是说答应你的一个要求,却并没有答应你一定要救他,如果你不救他,你可以让我帮你做任何事,包括……”独孤息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句道:“包括,送你回去。”   “回去?”伊人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   “送你回现代,你想回去吗?”独孤息的脸拢在斗篷的阴影里,那张优美的唇,勾出一抹近乎邪-魅的笑来。   如魔鬼的诱惑。   伊人咽了咽口水。   “或者,成为这个世上唯一的女王,或者,做贺兰雪的主人,或者,给你一批足够你安安逸逸过完下半辈子的财产和自由的权力,又或者,获得我拥有的力量。伊人,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能满足你。你真的不打算改变主意吗?”独孤息逼视着她,声音缓而舒畅,像音乐叮咚呢喃。   伊人有点晕眩了,“回去……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呢?”   如果送回民-啊,战国啊,岂非更糟?   “你来到这里,是因为我。我自然有办法送你回去。”独孤息淡淡道,像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为什么你要把我弄来……这个时空?”伊人有点像浆糊了。   “因为不甘心。”独孤息轻声道:“我需要一个试验品,而你就是我选定的试验品。”   “试验品……”伊人挠挠头,侧过身,看着光滑竹竿上自己的倒影,怎么看也不像一只大白鼠啊。   怎么就成试验品了呢?   “现在看来,你是有点小聪明,却并不太符合我的要求。所以……你想回去吗?”独孤息蛊惑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伊人抿抿嘴,低下头,然后摇了摇,她说:“我要你救若尘。”   “你不想回去了吗?”   “救若尘。”   “你也不想知道,我到底要用你做什么实验吗?”独孤息饶有兴致地问。   “我要救若尘。”伊人抬起头,那双晶亮亮的眼睛谈不上多倔强或者决绝,只是明澈如昔。   ☆、VIP083 伊人有喜啦   “我要救若尘。”伊人抬起头,那双晶亮亮的眼睛谈不上多倔强或者决绝,只是明澈如昔,“其它的事情,你愿意说就说,愿意做就做。我没有要求了。”   独孤息怔了怔,方才还冷硬邪魅的唇,突然莞尔,有种春风拂地的诱-惑邾。   像撒旦立地成佛,变成了天使。   “好,我救他。伊人,或许,最后你不会让我失望……”她又丢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然后斗篷微拂,裴若尘只觉劲风袭来,自己被什么东西裹住了,然后身下一空,腾空而起。   “你什么时候把他还回来?”望着独孤息空中的背影,伊人大喊了一句。   独孤息没有回头,更没有回答。   只是她应承的话,应该是算数的吧,伊人又站了一会,好不容易放下心来。   回头看了看散落在地的书本画册,伊人微微一笑,自语道:“等你病好了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那么,是时候离开东山了。   去找阿雪吗犍?   伊人望天,又并不太情愿。   可是裴若尘不在了,这里已经变得很孤单很孤单了。她终究是陪不了裴若尘一辈子的,能够求动息夫人,伊人已经很知足了。   何去何从?   伊人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竹子看看小屋,忽而又哪里都不想去。   就在这里呆着吧。   ~~~~~~~~~~~~~~~~~~~~~~~~~~~~~~~~~~~~~~~~~~~~~~~~~~~~~~~~~~~~~~~~~~~~~~~~~~~~~~~~~~~~~~~~~~~~~~~~~~~~~~~   “上次离奇失踪的几人找到没有?”天朝宫邸,贺兰雪拿着一叠官报,沉声问台阶下的易剑。   “没有,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与他们一起消失的裴若尘也没有了踪影,现在只剩下王妃一个人住在东山。”易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已经一个月了,还是没任何线索。”   “裴若尘竟然也消失了,真是奇怪。”贺兰雪修长好看的指甲不停地扣着桌案,低声沉吟着:“伊人现在怎么样了?”   “每日便是吃饭睡觉发呆,跟从前王府时一样。”易剑想了想伊人端着小板凳坐在台阶前发呆的样子,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王爷,什么时候把王妃接回来?”   “裴若尘交权的时候,柳色缩回了夏侯属地一直没有露面,明天他好不容易派人来京与朕详谈。等明日事了,再去把伊人接回宫。”贺兰雪有点无奈地说:“不知她气消没有?”   “王妃也不像多生气的样子,倒像每天在琢磨着什么东西一样。”易剑挠挠头,小心地回答道。   “她吃得如何?平时举止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吧?”贺兰雪又殷殷地问。   即便不能在身边陪着伊人,他也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吃得很简单,裴若尘留下的干粮和我们后来偷偷加进去的米菜已经足够她这段时间的用度,前天吃了一碗饭,炒糊了一碗。昨天和今天倒是只喝了一点粥。”易剑赶紧回答道:“发现王妃饭量减少,我已经通知了御医,现在御医正在赶往东山的路上。”   “如此甚好。”贺兰雪皱着眉,担忧道:“伊人不会生病了吧?”   易剑不太敢接话,想了想,又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凤七小姐回来了。现在在绥远。”   “哦,那是二哥的事情……”贺兰雪并没有放在心上,一股脑子,还是想着伊人:“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记得她是很能吃的……”   易剑在下面狂抹汗,只望那赶往东山的御医快点把结果报上来,不然王爷一定接连好几天牵肠挂肚、夜不能寐了。   ~~~~~~~~~~~~~~~~~~~~~~~~~~~~~~~~~~~~~~~~~~~~~~~~~~~~~~~~~~~~~~~~~~~~~~~~   而这样的消息也在同时同刻,传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你重复一遍,是什么?”炎寒挥手止住其它人的禀奏,目光若炬,凛凛地看着台下的黑衣人。   “姑娘怀孕了。”黑衣人冷静果断地重复一遍道:“伊人姑娘最近胃口不好,是因为怀孕了。”   “能确定?”   “是,属下请了一个接生二十多年的产婆判断的,她说怀孕的可能有九成,而且姑娘最近脸色发白,气血两亏,时常有微呕症状,都与怀孕很像。”黑衣人笃定地回答。   炎寒没有做声。眉头轻锁,越锁越深。   站在炎寒身后的卫先生扬了扬手,那些本在禀告其它政事的人继续说着自己未尽的话,可是说了两句,觉得不妥,又用目光探寻地看向卫先生。   卫先生正担忧地看着炎寒。   炎寒并没有做出多大的反应,只是搁放在桌案上的手慢慢地拢了起来,将手下的一封奏折揉成了团。   tang   知道了伊人要做母亲的消息,炎寒并不觉得开心。   甚至有种被什么将心剜了一口的感觉。   即便伊人爱上了贺兰雪,炎寒也不会觉得伊人是真的离开了,她曾爱上过裴若尘,为什么不能再爱上贺兰雪呢?   他并不在乎她会爱过多少人。   只是也许,守到最后的人,始终是他炎寒。   可是,如今都不一样了,伊人怀孕了,她有了贺兰雪的孩子——伊人有别人的孩子,很快,那样的一个迷糊的少女,就会成为母亲。母亲,母亲就意味着坚守,意味着她将要与贺兰雪共同抚养他们的孩子。   那是他们的天伦之乐,也就没有炎寒什么事了。   这种被排在事外的感觉,几乎让炎寒绝望了,他不管逻辑,不管对错,只是被打击着,一步步,走到牛角尖里,直至绝望。   ……   ……   ……   ……   卫先生还是一脸担忧。   看着炎寒掌下的奏折变成齑粉。   他就要跨越那条界限了,那条全心守护,远远地看着,偶尔施之援手的界限。   “派一整队亲卫军过去。”炎寒终于站了起来,语气平淡,却又不容反驳:“把伊姑娘带回来。如果她不能回来,其它人就不要回来了。”   炎寒一向对属下不错,下这样的死命令,通常是针对最严重的事。   一直如标枪一般站在旁边的队长敛首而下。   ~~~~~~~~~~~~~~~~~~~~~~~~~~~~~~~~~~~~~~~~~~~~~~~~~~~~~~~~~~~~~~~~~~~~~~~~~~~~~~~~~~~~~~~~~~~~~~~~~~~~~~~   东山再次处于风口浪尖。   而此时此刻,坐在竹影里闭目养神的伊人却一点都不知道。   她的耳边只有鸟鸣竹动,大自然和谐美妙。   头有点晕,这几天都有点晕晕的感觉,伊人以为自己大概是感冒了,早晨起来,竟然反了会胃。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这里的食物本来简陋。从前裴若尘在的时候,还可以变着花样吃,裴若尘的手艺又好,伊人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连着吃了一个月的腊肉炒野菜后,伊人已经对这野味再也没兴趣了,特别是腊肉,这几天尤其腻味,稍微闻一闻,便有种想把腊肉丢进小溪的冲动。   于是,只能喝白粥,一天一小碗,也不觉得饿,只是仍然难受得厉害。   全身上下不舒服。   伊人把堂屋里裴若尘留下的躺椅拖了出来,自个儿躺在上面摇摇晃晃,睡睡醒醒,正大光明地蹉跎时光。   如果裴若尘还在,该有多好啊,伊人几乎有点想念他。   ……   ……   ……   ……   当初在陆川审问京官时、得知裴若尘身体有异之后,伊人便想一直在找他,即便她做不了什么,她得陪着他。   这个世界的人情冷暖,伊人不是不懂。她也知道,在裴若尘做完这一切后,身边不可能再有其它人。   他一定是众叛亲离的。   她更加不是偶尔碰上裴若尘的,而是求了陆川良久,每日小川川、小川川叫得陆川心烦意乱、几次想举剑杀人,但是想起凤九,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最后,不得不带着她找到了裴若尘。   否则,以伊人那运气,人海茫茫,哪里会说碰到就能碰到呢?   然而跟他走,也要自然而然的。   裴若尘是一个敏感而自尊的人,伊人懂得。   可是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甚至很多时候,伊人想这样一直一直生活下去,裴若尘永远不要发病,而生活永远那么安闲快乐。   他们形如兄妹,谁也不会要求谁,谁也不会期待谁,只是关心着,扶持着,相亲相爱着。   那是伊人理想的生活了。   然后,贺兰雪来了,霸道而不知所谓,自说自话。   还——非常无理而且强硬地,要了她。   想想都是一肚子气。   然后,裴若尘倒下了。   在裴若尘倒下的时候,伊人终于感受到什么是无助。   她无法求助于任何人,她什么都不会,只能守着裴若尘,用流逐风留给她的烟花信号,召集流园的人过来帮忙。   而参详出至尊图的秘密,也并非对独孤息说的那样轻松。   伊人花了三天时间,坐在裴若尘的床边。   她对着灯光不停地转换角度,看着那张太富传奇的至尊图。   如果独孤息在里面放了一个天下,为什么不能放一个生命?   她必须救裴若尘。   必须,必须。   于是,在经过   第二个不眠之夜后,伊人终于发现了那一小行字。   也在电光石火中,知道了至尊图的秘密。   所以,她请来了独孤息,有了那次谈话。   在裴若尘被独孤息带走后的接下来的三天,伊人整整睡了三天,好像许久许久,没有睡好过。   在东山的这段日子,虽然开心,却无时无刻不担心裴若尘会突然离去,所以,她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睡好觉了。   加上贺兰雪的那一次折腾。伊人疲乏入心。   现在终于好了。   ……   ……   ……   ……   她又摇了几摇,望着头顶翠盈盈的天际,虽然头还是很晕,可是睡意很实在。   不管独孤息到底要做什么实验,不管贺兰无双到底想表达什么,不管贺兰雪现在在干嘛,也不管武爷啊、柳色啊、炎寒啊他们都在琢磨着什么。反正,她有这阳光、树影、安宁和寂静。她知道她关心的人都是安全且健康的。   那就足够了。   伊人心满意足地翻了翻身,继续刚才的睡眠。   ~~~~~~~~~~~~~~~~~~~~~~~~~~~~~~~~~~~~~~~~~~~~~~~~~~~~~~~~~~~~~~~~~~~~~~~~~~~~~~~~~~~~~~~~~~~~~~~~~~~~~~~   竹林里,从天朝京城快马加鞭赶来的御医正在疾步朝这边走来,而炎国的黑衣近卫兵,则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将包括天朝负责监督的人也围在了里面。   杀戮是无声无息的。   天朝那边的人猝不及防,从前虽然探查到炎国的探子,因为察觉不到敌意,而且贺兰雪也吩咐过尽量不要与炎国起冲突,因而没有引起多大警觉。   今天炎国的人马暴增,而且个个都是肃杀之徒。   天朝这边幸存者所剩无几。   清幽幽的竹林,很快被鲜血染遍。   有泊泊的血,顺着溪流,流过伊人屋后的小沟。   伊人还在睡觉。   只是睡梦中,隐隐有股血腥味。   她突然有种很不安的感觉,眼皮动了动,然后倏然睁开。   她的面前,已经整整齐齐地站了三排黑衣人。   为首的那位拱了拱手,客气而专制地说:“伊姑娘,主上甚为想念姑娘,请姑娘移步炎国一聚。”   他们手中拿着剑,剑上兀自滴着血。   伊人怔怔地看着他们。   那不是Q版善意的问候了。   血的邀请。   腹部突然有点胀痛。   伊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再次见到的炎寒,也许,不再是从前温柔的炎寒了。   ~~~~~~~~~~~~~~~~~~~~~~~~~~~~~~~~~~~~~~~~~~~~~~~~~~~~~~~~~~~~~~~~~~~~~~~~~~~~~~~~~~~~~~~~~~~~~~~~~~~~~~   伊人是真的怀孕了。   炎国十几个御医会诊,得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炎寒最后一丝侥幸也不复存在。   伊人自那日被强制带到炎国,便一直没有见到炎寒,只有无数大夫过来诊脉、询问,然后离开。   到了第十日,炎寒终于露面了。   那时伊人正在睡觉,这几日被来来往往的御医折腾得够累,听到声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床前有一位高大的身影,阴影投下来,几乎遮住了外面的光线。   她半撑起身,没有太多精神,最近懒得出奇,也萎靡得出奇。   “炎寒?”   那人逆着光,伊人有点看不清他的面容。   炎寒沉默了片刻,然后低下头,凑近她,“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还好。”伊人乖巧地回答道,“你呢?”   “我也不赖。”炎寒顺势坐在她的床边,淡淡回答。   伊人已经坐直了,她靠着床板,仔细地看着炎寒的侧脸。   依然瘦削如刀削斧凿,只是眉眼深刻,太深邃了,从侧面,伊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怀孕了,知不知道?”炎寒轻声问。   伊人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兀自平坦的肚子,摇摇头,心中五味杂陈,也说不上是欢欣还是沮丧。   过了一会,她还是笑了,“现在知道了。”   有孩子了?   伊人有点迷糊起来,她自己尚且是一个孩子呢。她还不能为自己负责,又怎么能为一个孩子负责?   可是心中又涌现出一种奇妙的包容感,她知道,她必须为这个孩子负责。她就要成母亲了。   任何一个女孩,或者说,任何一种种族,都要经历‘母亲’的洗礼。   <   p>‘母亲’,才是超越一切的咒语。   “孩子的父亲还不知道。”炎寒又说:“你留下来,我会把他当自己亲生的一样养大。”   炎寒做出这个决定,尤其艰难。   他的声音却相当平静,仍然像那天池塘边他说会待贺兰雪当朋友一样,云淡风轻。   伊人静静地看着他。   炎寒也转过头,目光与她平视。   “留下来,我,你还有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你会很快乐。”炎寒重申了一遍,然后一眼不眨地望着伊人的眼睛。   伊人的嘴唇颤了颤。原来圆乎乎的脸,因为最近的饮食不顺,迅速地瘦了下去。   她的清秀因为瘦削而越发鲜明,那是一张介于少女与女人的脸。   “可你并不是孩子的父亲。”她并没有直接拒绝炎寒,只是迂回地提醒道:“他的亲生父亲还在人世,而且……我并没有决定放弃他。”   虽然贺兰雪很多时候做事已经自以为是、也很恼人,可是伊人至始至终没有打算放弃他。   只是生气而已,谁不会生气呢?   炎寒神色微变,紧抿的薄唇舒展了一些,似乎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的眼神,很快从不可名状地激烈,变为平和。   “不要紧。”炎寒转过头,从桌上拿起端进来的汤药,轻声道:“先喝药吧,至于其它事情,以后再想吧。”   伊人接过来,然后很体贴地说:“你事情一定很多,不用在这里陪我了,我再睡会。”说完,她严严地喝了一口。   炎寒没有坚持留下,他‘嗯’了声,然后站起身,顺手腋好她的被角。   ……   ……   ……   ……   炎寒出去后,伊人将口中含着的药吐在了碗里,然后蹑手蹑脚地起床,将它们全部倒入窗边的花盆里。   她顺势看了看窗外,炎国的风很大,风声呼啸而过。   白云翻涌。   “阿雪,我不和你赌气了,你快来找我。”   伊人喃喃自语,手下意识地按在腹部,眉宇间第一次有了担忧。   ……   ……   ……   ……   炎寒走出了门,一直走到了伊人从前一直晒太阳的那个院子里,方停住了脚步。   他取出怀中的药包,抖开,风一吹来。空气里全是白烟。   “主上没有放进药里吗?”卫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炎寒身后,轻声问。   炎寒微笑、摇头,“让他们给姑娘好好安胎吧。”   如果真的打掉了伊人的孩子,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原谅自己。   炎寒同样不会原谅自己。   握得太紧的东西,是不是,要考虑松一松了?   ~~~~~~~~~~~~~~~~~~~~~~~~~~~~~~~~~~~~~~~~~~~~~~~~~~~~~~~~~~~~~~~~~~~~~~~~~~~~~~~~~~~~~~~~~~~~~~~~~~~~~~~   伊人恹恹地睡了一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她起身,仔细地看了看花盆。   花盆里的花照样茂盛鲜嫩,没有一点委败的痕迹。   伊人有点羞赧。   她错怪炎寒了,可是刚才炎寒给她的感觉,让她不得不警觉。   也许一旦有了在乎的东西,人便会变得多疑起来。无法全然信任,只因为承受最后结果的,不仅仅是自己。   可是她竟然怀疑炎寒了。   对她那么好的炎寒,她竟然怀疑了!   伊人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好菜,越发觉得对不住炎寒,她挪到门口,小声地问伺候她的两个宫女,“炎寒现在在干什么?他还会不会过来?”   如果炎寒还过来,伊人一定要慎重地、慎重地道歉。   “主上最近很忙,听说……听说绥远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天朝跟炎国开战了。”小宫女一时口快,顺口说了出来。   另一个宫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说话的小宫女脸色一白,立刻打住了话头。   伊人则呆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终于……还是打起来了。   可是,贺兰雪的政权刚刚交接,天朝的一切都还那么不稳定,怎么就打起来了呢?   她自然不知道,这一战,多多少少,是因她而起的。   炎寒的挑衅已经让贺兰雪忍了太久了,而伊人被掳的事情,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   特别,在天朝在炎国的密探传出那封信的那一刻,贺兰雪再也忍无可忍了。   伊人有孩子了。   密探说:伊人有孩子了!   他的孩子!那一夜让他后悔万分的莽撞,留下来的孩子!   现在,伊人一个人,在危机四伏的炎国,在不安好心的炎寒身边,该多么难过。   他致函给炎寒,只一句,“要么交人,要么开战。”   炎寒同样是淡淡的一句,“开战。”   绥远成为了最初的战火发生地,在此之前,贺兰钦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由凤七协助着,将居民全部内迁,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完全的战场。   两虎难容,虽然中间间隔了那么久,可是这一战,始终是避无可避的。   ☆、VIP084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炎寒   就在伊人被软禁在这个大大的炎宫中时,每一天,都有新的地区被卷入战局,很快,炎国与天朝的关系陷入了最彻底的僵局。   炎国之前干涉天朝的内政,早已引起了天朝民众同仇敌忾的情绪,裴若尘打好的基础,现在终于发挥了作用。   而在炎国,炎国人一向以炎寒马首是瞻。炎寒让他们站着死,他们便不会躺着生罩。   而且,军队里还有一个极美的传说。   传说,这一战,是为一个女人。   天朝新登基的雪帝要夺回自己的妻子,而炎帝要保住自己心爱的女子。在男人的战场里,任何关于女人的传说都是浪漫而激动的,他们不但不觉得可笑,反而觉得这一战格外有意义。   为陛下的荣誉而战。   伊人还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传成了一个祸水级的人物。   她只是一天一天,浑浑噩噩地应付着越来越严重的害喜拘。   ~~~~~~~~~~~~~~~~~~~~~~~~~~~~~~~~~~~~~~~~~~~~~~~~~~~~~~~~~~~~~~~~~~~~~~~~~~~~~~~~~~~~~~~~~~~~~~~~~~~~~~~   炎寒一直没有再露面,前线紧急的战况也由不得他做其它事。   宫里的人对战事也讳莫如深,伊人被彻底地封闭在信息之外。   就这样,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伊人渐渐地能吃一些东西了。   瘦得没有形状的身体开始慢慢地变得丰润。   炎宫里还是风平浪静,在人生中最重要的这个阶段,伊人是独自度过的。   也在独自变得成熟。   到月底的时候,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跑了来,见到伊人,脸露惊喜道:“伊姑娘,天朝来使者了,主上请姑娘过去一趟。”   伊人愣了愣,好像放在笼里太久的鸟,铁门突然打开来,却不认识外面的蓝天了。   “伊姑娘,你要准备准备么?”小宫女在一旁催促道。   伊人连忙摇头,几乎有点热泪盈眶了。   她转身便往外面跑去。   小宫女紧随其后。   平时不准她进去的议政厅就在前面,这一次,守卫没有拦住她,而是任由她迈过长长的阶梯,一直冲到殿前。   ……   ……   ……   ……   大门严严地合起。   里面传出一个熟悉的笑声,悠闲清淡,与世无争又略带嘲弄的感觉。   然后,便是炎寒的声音。   “凤先生远道而来,真的是为了见一见她?难道就没有其它意图?”   两国的关系现在如火如荼,炎寒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虚与委蛇了。他的语气没有客气。   凤九微笑,“我便是有其它意图,有陛下在,大概也无所作为了。所以,凤九还是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要见一见伊人,便立刻放了你们抓去的前将军?”炎寒确认了一句。   见一眼便能换回一个被掳去的将军,这个交易确实划算。炎寒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伊人真的不开心。   在窗外无数次静静的窥探中,炎寒深深地体会到一点:伊人越来越不开心了。   虽然一直安静如常。   也许,见一见凤九,见一见她从前的朋友,她会稍微开心一点。   这也是炎寒答应贺兰雪这个交易的原因。   贺兰雪会派凤九来,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炎寒正思忖着,大门被轻轻地推开来。   ……   ……   ……   ……   炎寒和凤九不约而同地往门口方向望去。   伊人单薄的身影瑟瑟地出现在大门口,她的脚还留在门外,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向里面望来。   凤九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本想走过去,大概是考虑到这是在炎宫,凤九的脚步又顿住了,朝伊人淡淡一笑。   伊人也朝他笑了笑,然后将目光移向炎寒。   这还是炎国与天朝开战来,伊人第一次看到炎寒——当然,炎寒是夜夜都会看到伊人的,只是伊人不知道而已。   “你好。”想了许久,伊人都不知道怎么进行这场开场白,最后,她平平淡淡地点点头,一副老友重逢的淡然。   炎寒微微一涩:他和伊人,终于越来越遥远了。   “陛下,能否让我与王妃单独谈一下?”凤九在即将到来的尴尬中及时起身,拱手道:“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炎寒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凤九弱不禁风的模样。虽然凤九一直以智谋闻名,贺兰雪派了他来也一定有什么目的,可这里是炎宫,是他炎寒的地盘,炎寒还不至于多怕他。   tang   “你们谈吧,朕在外面等一刻钟。”炎寒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大步朝殿下走了去,伊人也小心翼翼地迈进殿堂里,在炎寒经过伊人的时候,伊人突然抬头,迎着炎寒的眼睛,轻声道:“我之前怀疑过你,对不起。”   虽然时机不太对,可是那句抱歉已经在伊人心中盘旋太久,她需要说出来。   炎寒愣了愣,极快地接了一句,“保持你的怀疑吧。”脚步未停,他已经从她身边擦了过去。   伊人怔住,对炎寒的这句话,似懂非懂。   ~~~~~~~~~~~~~~~~~~~~~~~~~~~~~~~~~~~~~~~~~~~~~~~~~~~~~~~~~~~~~~~~~~~~~~~~~~~~~~~~~~~~~~~~~~~~~~~~~~~~~~~   炎寒走了出去。   大殿的门合了上来。   伊人望向凤九,凤九已经转过身,用比凤九还快的速度冲到了伊人面前——之所以说是比凤九还快的速度,是因为,在伊人的印象里,凤九从来就没有这般焦急地走过路,也没有这样焦急的神色。   “凤……”伊人正打算打声招呼,然后问一问阿雪最近如何,可是刚说了一个字,凤九的脸倏然逼近,朝她狠狠地压了下来。   凤九吻了她?   伊人睁大眼睛,正惊诧着,鼻内却闻到一股极其熟悉的兰香味。任何其它人都模仿不了的兰香味。   “伊人……”他移开唇,温热的呼吸游走在她的颊边耳畔:“伊人……”   他不住地叫着她的名字。   伊人呆呆地,嘴唇机械般张开,“阿雪?”   “我会带你回去的,伊人。”贺兰雪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密探说,炎寒把你关起来了?他没有欺负你吧……”   伊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   贺兰雪手中一空。神情不禁有点落寞。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知道自己错了,以后不管你怎么恼我,怎么惩罚我,我都不会说一句话,可是,不要离开了,伊人,不要离开我。”贺兰雪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可是,伊人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也不知道她的决定是什么。   “我等你。”许久以后,伊人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贺兰雪先是一愣,然后欣喜若狂。   ~~~~~~~~~~~~~~~~~~~~~~~~~~~~~~~~~~~~~~~~~~~~~~~~~~~~~~~~~~~~~~~~~~~~~~~~~~~~~~~~~~~~~~~~~~~~~~~~~~~~~~~   大殿的门再次推开。   吱呀的门轴声。   炎寒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殿门口望着里面。   殿内的两人站得很近,凤九依旧是闲闲淡淡的凤九,伊人依旧是懒懒散散的伊人,炎寒却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凤九与伊人之间,似乎也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谢陛下成全,待凤九回去后,自会将前将军好生地送回敝国。”凤九拱手,客气地说到。   炎寒点头,“也代朕问候王爷……不,应该称为雪帝了,请先生转告他,这一战,不到最后的胜负,是据对不会停歇的。望他做好准备,千万别让朕失望。”   “我会转告陛下的。”凤九眸光一凛,又极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眸底的犀利。   炎寒偏了偏身,示意身后的人送凤九离开,“凤先生,不送了。”   “告辞。”凤九敛了敛身,最后一眼看了看伊人,袍袖微摆,朝殿外洒然而去。   在凤九经过炎寒身边,渐行渐远之时,炎寒突然皱了皱眉头。   贺兰雪离开的姿态太优雅了,优雅得有点不像是凤九。   凤九是缓慢而闲定的,那种感觉不对。   炎寒微转过身,凝视着‘凤九’的背影,狐疑越来越重,他正准备开口叫住凤九,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做声的伊人却冷不丁地开口了。   “炎寒。”   清浅娇甜的女声,生生地打住了炎寒的全部疑虑与思绪。   他转过头看向伊人。   凤九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炎寒……”伊人望着那最后一尾衣袂,暗暗地松了口气,然后收拾心绪,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直接地问道:“炎寒,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炎寒怔怔,一时语塞。   “你要我给你什么?”伊人坦然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问。   何必拐弯抹角?何必再纠葛不清?何必再伤人后然后自伤?   他们原本是朋友,可是,这次炎寒将她带回来之后,他甚至不像以前那样与她交谈。   为什么呢?   不如,坦诚地,残忍地,一次性地,说清楚吧。   “你要我给你什么?”伊人坦然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问。   炎寒默默地看着她,用全新的眼神,看着突然变得清晰透明的伊人,心境忽而平静。   是啊,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最开始的爱,已经不够了。   已经变味了。   他还是不能放她走。哪怕她在自己身边郁郁寡欢一辈子,也必须将她留在身边。   等她的孩子出生,等她的回心转意?   “不知道。”最终的最终,炎寒只能回答了这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只是……无法放手。   伊人眨眨眼,似懂非懂。   她轻轻喟叹了一声。   “你先下去休息吧,什么都不要多想——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吗?”炎寒转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自然。   “嗯。”伊人没有辩驳,也没有表示异议,乖乖巧巧地转过身,便要走开。   炎寒静静地看着她跨过门槛,走过自己身边。   在擦身之时,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伊人的胳膊。   伊人踉跄了一下,费力地站稳,转头望向他。   炎寒的视线依旧停在前方。他没有看她。   “你曾说喜欢我,是真话吗?”他问。   追究这样的问题,他自己也觉得可笑,可若是不问,他就要喘不过气来。   “真话。”伊人坦然回答:“现在也是喜欢的。”   炎寒微笑,“知道了。”   他松开伊人,伊人垂下头,小碎步,掠过他。   ~~~~~~~~~~~~~~~~~~~~~~~~~~~~~~~~~~~~~~~~~~~~~~~~~~~~~~~~~~~~~~~~~~~~~~~~~~~~~~~~~~~~~~~~~~~~~~~~~~~~~~   重回客殿后,伊人发现自己被彻底地软禁起来。   她刚要出门,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往她面前一站,凶神恶煞。   每日三餐,都由一个固定的哑宫女送过来。   她不知道炎寒到底想干什么。   而炎寒也再没出现。   这样又过了几日,伊人索性吃吃睡睡,懒得想,懒得出门,日子倒过得风平浪静,悠游惬意。   也不知外面的世界到底今夕何夕了。   伊人渐渐地连时间都忘记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听到门外有几个此起彼伏的低呼声,过了一会,一个黑影悄悄地溜进了她的房间。   伊人半撑着身体,好奇地看着那黑影从容不迫地走到她的床前。   “你是谁?”等了一会,伊人觉得自己有必要问这句废话。   “姐姐不认识我了?”黑暗中,一个娇俏甜腻的声音从从容容地响起。   伊人愣了愣,很快想起她是谁,“阿奴?”   阿奴笑笑,‘啪’地一声,点燃了手中的火镰。   微弱的火光,映亮了阿奴和伊人的脸。   阿奴依旧千娇百媚,如梦如幻的容颜,看得伊人有点怔忪了。   “姐姐这几日可好?”阿奴一面笑,一面顺势坐在伊人的床边,一副熟悉热络的样子。   伊人有点摸不清她的意图,点点头,也傻呵呵地笑笑,“我很好,你呢?”   “不好呢。”阿奴嘟起嘴,一双如梦眉目牢牢地盯着伊人,“姐姐伤了我的心。”   伊人睁大眼睛,挺无辜地问:“我吗?”   “是啊,你伤了主上的心,当然也是伤了我的心。”阿奴一本正经道:“姐姐好狠心的人。”   伊人一哂,没有回答。   “姐姐……”阿奴又凑了过来,牢牢地盯着她看,异常认真的眼神,让伊人几乎有点发悚了。   “姐姐,为什么你会不爱他呢?”许久,阿奴终于问出口。   浅浅的夜风中,火镰的光摇晃了几下,忽而灭了。   屋里一片沉寂。   “你为什么不爱他呢?”阿奴轻声地、重复地问。   她的声音,几乎与夜色融到了一起。   他,自然是指炎寒了。   伊人沉默了一会,突然伸出手去,摩挲着去握阿奴的手。   她把阿奴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   阿奴的手修长细嫩,冰凉若玉,而伊人的手,柔软温暖,像寒夜里热腾腾的包子。   “因为我很懒。”伊人静静地开口道:“懒得,只能爱一个人。”   她把阿奴的手牵起来,压在自己的胸前,“这里,装一个人已经很辛苦了,所以装不下第二个人。”   “那个人,是贺兰雪?”阿奴问。   伊人点头。   “如果贺兰雪不在了呢?”阿奴又问:“如果贺   兰雪不在了,你这里,是不是可以空出来,再把主上装进去?”   伊人指尖一凉,随即异常坚定地说:“阿雪不会不在的,他答应过我。”   可是,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伊人自己都没有底气。   贺兰雪是答应过她,一次,两次,三次,却一次次离她而去。   可她依然信!   “我只问,是不是这里空了,就可以把主上装进去?”阿奴避而不谈,只是坚持着这个问题。   伊人不再回答,黑暗中,那双晶亮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璀璨,透析而睿智。   “阿奴,你爱炎寒?”伊人开始反-攻了。   这个发现,让她惊奇且惊喜。   “我是主上的人。”阿奴淡淡回答,“我的命都是他的,没有资格说爱。”   她只是炎子昊送给炎寒的一件礼物而已,是夜夜为他暖床的床伴,是为他此探敌情的间谍,是为他杀人办事的属下,她是他的东西。   东西,又怎么会爱上自己的主人?   那样太自不量力,也太可笑了。   “你真的爱炎寒。”伊人忽而欢欣起来,捏住阿奴的手紧了紧,“阿奴,你爱他。”   阿奴皱了皱眉,使劲地抽出自己的手。   那个字,烫伤了她。   “伊人,我不知道主上为什么会钟情于你,只是主上要的东西,我都会帮他拿到。你的心满了,我就去帮你腾空。”阿奴边说,边往后退去,“主上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你不要视而不见。”   “你想要干什么?”伊人心中一惊,几乎从床上跃起来。   阿奴的动作飘逸迅疾,已经消失在微敞的门口。   伊人却因为动作过大,往前栽了下去,一下子半跌在地上,腹部压在床梁间,突然的剧痛自下而上,冷汗渗了出来。   ~~~~~~~~~~~~~~~~~~~~~~~~~~~~~~~~~~~~~~~~~~~~~~~~~~~~~~~~~~~~~~~~~~~~~~~~~~~~~~~~~~~~~~~~~~~~~~~~~~~~~~~   外面突然传进火光,一行人大步走了过来,大步走在前面的,正是炎寒。   他神色肃穆,担忧隐于眼底。   “来人到底是谁?你们都是干什么!都被人打晕了竟然没看清楚对方是谁!”随着一声暴喝,炎寒已经推开房门。   阿奴偷潜进来的事情显然已经惊动了他。   在推门的时候,炎寒忽而胆怯起来。怕推开后,见到里面空无一人。   再也看不到赖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伊人。   从此以后,哪怕连远观,都再也不能。   他拂袖一挥,蜡烛刹那点燃。   房间被照亮。   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伊人跌在地上,手按在腹部,一脸痛苦。   床榻边,一滩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腿泊泊地流出。   炎寒愣了愣,然后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伊人,手探向她的额头,“怎么了?来人!叫御医!”   伊人只是不说话,苍白的嘴唇抖抖索索,她蜷缩在炎寒的怀里,全身发凉。   “来御医!”炎寒第一次看见这样虚弱的伊人,心中慌张异常,比起她从前转身离开,更让他觉得惊恐。   以前,无论遇到任何事情,天大的事情,她也会笑眯眯的看着你,不会将她的痛苦传达出来,更不会显得这样无助。   即便那次被十一算计,几番刑讯后,伊人也一直很阳光很无所谓的样子。不像这次,他看到了她眼底的恐惧。   “伊人,没事的,只要有我在,你就会没事的。”炎寒不停地宽慰她,或许,是在宽慰自己吧。   伊人只是受惊地看着他。   “伊人,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这段时间是我不知所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炎寒有点口不择言,一直以来,那微妙的嫉妒占有失落与压抑,突然一股脑地钻了出来。   他为自己感到可耻。这样的炎寒,并不是真的他啊。   “不是的,炎寒,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伊人虚弱地摇头道,像风雨中萧瑟的小动物,无辜而楚楚可怜。   炎寒沉默了,他紧紧地搂着伊人,什么都不再说。   ……   ……   ……   ……   御医终于赶了来,在炎寒的厉声督促下,十余位御医围着伊人,七手八脚地会诊。   炎寒至始至终站在门口,等着结果。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御医擦着冷汗走了出来,小心地朝炎寒回禀道:“陛下不用太忧心,姑娘的情况已经稳住了,孩子没事,只是有了流产征兆,以后要多加注意才是。”   炎寒   这才舒了口气,刚才提起的心,终于缓缓地放下。   若伊人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一定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相比之下,之前的别扭,真的不算什么了。   他只要她好。好好地生活在他面前。   “她怎么样?”炎寒轻声问。   “喝了点安神汤,睡了。”御医赶紧回答。   “你们都退下吧,在外面侯着,让她好好睡吧。”炎寒说着,透过屋里的人影,看了看正静静躺在床上的伊人,突然觉得萧索,萧索而落寞。   ~~~~~~~~~~~~~~~~~~~~~~~~~~~~~~~~~~~~~~~~~~~~~~~~~~~~~~~~~~~~~~~~~~~~~~~~~~~~~~~~~~~~~~~~~~~~~~~~~~~~~~~   他没有再走进屋里,而是转身,缓缓地朝寝宫走去。   他挥手屏退了随从。   冷月无声,树影婆娑,宫道一片宁静。   炎寒一直走到寝宫,宫里的守卫已经被屏退,殿内没有点灯,幽暗不明。   他轻轻地推开寝宫大门。   一个白色的人影俏生生地站在正中间,月光洒了进来,映着她窈窕柔软的身姿,如月中女神。   “是不是你?”炎寒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里面的人,冷冷问:“刚才去伊人那里的人,是不是你?”   “是。”阿奴淡淡地回答,“主上若是要惩罚阿奴,阿奴绝无异议。”   炎寒眸色更冷,放在两侧的手轻轻地拢成拳。   “为什么要去找她,你对她说过什么?”炎寒沉声问。   阿奴平静地回答:“无非是主上想问,却一直问不出口的话。”   “是什么?”炎寒缓缓地向前走着,黑色的衣摆,在月光中蜿蜒,一步一步,走进殿内的沉沉黑暗里。   “属下会让陛下得偿所愿的。”阿奴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安静地说道,如一只没有情绪的玩偶。   “得偿所愿……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偿什么是自己的愿。”炎寒终于走到了阿奴身边,他的手指拈起她肩膀上的秀发,顺滑而泛着幽香的头发,那属于一个全然的女人,与伊人很不相同,可即便那样香,那么醇,却没有让他怦然心动的东西。   再美的女人,也不是伊人。   “无论主上要什么……”阿奴低下头,纤长的手指勾出领口,微一用力,丝绦垂下,薄薄的轻衫顺着丝绸般的肌肤缓缓滑下,月光明了又暗了,在玉一般的躯体上勾勒出一幅幅蜿蜒的图画,玲珑而美丽的身体。像与月光糅在了一起,美得不紧真实,柔软而空灵。   阿奴无疑是美的,她的美与其它女子都不同,那是一种迎合的美,是女性温婉柔媚的美。   炎寒淡淡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她轻衫委地,看着月光若水,在这具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躯体上划过。   “我只能给我能给的一切。”阿奴继续着刚才未完的话,缓缓地,缓缓地,转向炎寒。   炎寒敛眸,看着他的第一个女人、他的礼物,眸底晦暗莫名。   然后,他拦腰将她抱起来,毫不怜惜地,狠狠地扔到了床上。   阿奴摔在了被褥上,可是连摔倒的姿态,都无比优美诱人。   阿奴是天生的尤-物,每时每刻,都散发着摄人的魅惑。   然而,这样的魅惑,在炎寒面前,总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走近,扯掉两边的帘帐,双手撑在她的左右,沉而严厉地说:“以后,不要再接近伊人!更不准伤害她,如还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阿奴美丽的眼睛黯了黯,头偏向床的里侧,轻声回答:“主上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   床帘终于全部垂了下来,月光仍然静静地洒着,帐子里的人影纠缠起来,却只听到女子的声音,男子始终沉默,好像这只是一个人的戏。   ……   ……   ……   ……   黎明前的夜,黑得吓人。   阿奴轻轻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半倚着身体,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依旧是让她呼吸不稳的容颜,如刀削。如斧凿。那么刚毅,那么凝重,仿佛千秋万世,风吹雨蚀,都不能改变他分毫。   这样一个坚硬的人,似乎能只身承担整个天地重量的人,会为谁柔软呢?   阿奴曾以为会是自己。   日日夜夜朝夕相处,他们是如此亲密无间的关系,她本以为,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是第一个让炎寒柔软的人,也只能是自己。   可是另一个人横空出世了,没有她美,没有她聪明,甚至没有她爱他,却偏偏占领了属于她的位置。   阿奴苦笑了一下。   透明的手指,几乎要挨到了那张可爱可恨的   脸,却又顿在了半空。   她索性俯下身,第一次大胆地,放肆地,吻了他。   他冷若冰霜的唇,尝起来,却是热的。有种柔软的芬芳。   阿奴极快地碰了一下,又极快地分开。   如果时间太长,姑且不担心炎寒会醒来,她担心自己会停不下来。   阿奴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炎寒一眼。   脸上的哀怨与惆怅,能让任何男人为之疯狂。   然,她想要的男人,却看不见。   即使看见了,大概也会无动于衷吧。   阿奴终于狠了狠心,转身,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去。   她走到内殿中央,一件一件,将刚才脱-掉的衣服,再仔仔细细地穿上去,然后轻轻离开。   离开之前,她没有回头。   因而,她没有看见,炎寒倏然睁开的眼睛。   阿奴则踏着最后的夜色,轻车熟路地穿过炎宫的大小守卫,径直地出了宫。   ☆、VIP085 爱与背叛(二更)   “还没到大反-攻的时机?”贺兰雪最近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发没有耐性。   伊人还在炎宫等他。   战局却僵持在了原点。   而造成僵持的原因,是贺兰雪始料未及的——冰国。冰国冷艳插足了这场战事。   冷艳的加入,让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了。绥远本来如火如荼的战况也突然停了下来,刚刚准备接受战火洗礼的人们莫名地享受起战争期间的和平与宁静。   凤九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看着宝座上的贺兰雪,根本不为所动拘。   他的目光透过窗棂望了出去,枝繁叶茂,窗外偶有知了声。   “都快夏天了,怎么还那么热呢。”他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贺兰雪郁闷地瞪了他一眼:他这个皇帝在上面气得半死,凤九身为第一谋士,竟然还在感叹天气的好赖。   “不如喝两碗冰镇酸梅汤吧。”凤九说着,竟然真的叫人去准备两碗酸梅汤去了。   贺兰雪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   “凤、先、生!”   凤九抬眸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陛下可是担心王妃?”   “自然担心,伊人从来是受不了苦的,现在又怀有身孕,一个人被关在炎宫里,你让我怎么放心!”贺兰雪还没有习惯用‘朕’自称,不过,即便习惯了,大概也永远不会在凤九面前说起这个字。   “关心则乱。”凤九叹了一声,终于正儿八经地回答道:“大反-攻的时机不是没到,而是,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而现在时局不明,也许王妃留在炎宫反而是最安全的。若是在天朝,她会是陛下的软肋,反而容易招敌。”   “即便如此,我已经答应伊人,一定要尽快带她走,再也不会因为什么劳什子理智而放任她一个人呆着。”贺兰雪执拗道,目光坚定而从容:“这一次,我会保护她。”   凤九沉默了一会,然后浅声道:“既然这样,我们明天就去绥远。”   贺兰雪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又按部就班地解决了一些政事,凤九说乏,先行退下了,贺兰雪则只身回到自己的寝宫。   快到寝宫时,一个小宫女快步跑来,又开始重复这几天一直重复的话,“太后请陛下过去一谈。”   太后,便是伊琳。   政权交替后,伊琳的名号依旧保存着。   贺兰雪有点烦闷了,道了声:“回去告诉太后,朕晚些时候会过去,让她不用派人催了。”   伊琳已经催了他很多次,贺兰雪却无暇分身,可即使没去,他也知道伊琳要说些什么,大概是不满现在被冷落的情况,要求参与一些后宫管理或者政事决策吧。   只是后宫空乏,除了留下的部分宫女太监外,根本不需要管理什么。   贺兰雪现在也并没有其它妃子。   至于政事,根本就由不得伊琳插手。   她现在的主要任务,便是照顾贺兰天安。   可伊琳毕竟年轻,年轻,是无论如何都经不起寂寞的——前天刚刚还有一个多管闲事的宫女说起伊琳与侍卫之间的风流韵事。贺兰雪一笑置之了。   得到贺兰雪的应承,负责传信的宫女终于松了口气。她行了个礼,敛了敛身,退了下去。   贺兰雪继续朝前走,他走到了寝宫门口,他的手搁放在门上,却没有推开。   “是谁?”贺兰雪冷静地问,没有惊慌,从容淡定。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而柔和的女声,“相公,不记得我了吗?”   “阿奴?”贺兰雪微有点诧异,他翩然转身,悠悠然然地。   阿奴从树上翩然落下。   风采依旧,美丽依旧。   “夫君果然是多情公子,还没有忘记阿奴。”阿奴微微一笑,向贺兰雪福了一福。   “你来干什么?总不会是来叙旧吧?”贺兰雪轻声问,礼貌儒雅,相当得体。   “对啊,叙叙旧,顺便,说一些我们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譬如……伊人。”阿奴脸上笑意不减,回答得云淡风轻。   贺兰雪却蓦得敛了敛眸。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阿奴将贺兰雪一瞬的紧张尽收眼底,心中喟叹:伊人到底有什么好,能让这两个男人对她如此上心。   贺兰雪犹疑了一下,往旁边侧了侧,信手推开门:“进来吧。”   这种行为无疑是危险的,可是他不能放过任何来自伊人的消息。   阿奴微笑,轻盈地转了进去,走过的地方,留下幽香一路。   贺兰雪随之走了进去,顺手合上门。   ~~~~~~~~~~~~~~~~~~~~~~~~~~~~~~~~~~~~~~~~~~~~~~~~~~~~~~~~~~~~~~~~~~~~~~~~~~~~~~~~~~~~~~~~~~~~~~~~~~~~~~~   殿内的蜡烛早被宫人们点燃了,一派灯火通明。   阿奴很自来熟地走至桌边,寻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又自斟了两杯茶水,将一杯推给了贺兰雪。   贺兰雪坐到了她对面,却并不伸手接杯。   “伊人现在怎么样了?”他很急,没有功夫磨机耽误。   阿奴嘟了嘟嘴,做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满语嗔怪道:“这么久未见,夫君也不问一问奴家如何。”   “不要再叫我夫君。”贺兰雪有点不悦地辩驳道:“我们之间并没有关系。”   阿奴一直这样暧-昧不清,若是伊人知晓了,一定也会迷惑的。贺兰雪不想给伊人造成他与其它女人暧-昧的印象。   “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阿奴委屈地瞟了他一眼,眼波若水,惘然实质一般,柔得人心荡神移,“夫君,难道你真的忘记,那一晚,你对奴家……”   “那一晚真的发生了什么吗?”贺兰雪冷声问。   “你不记得了?”阿奴的声音突然变得出奇古怪,仿佛久远的梦呓,从梦境深处浅浅传出,“那一晚,你口中喊着伊人,把我的衣服全部扯烂,扯下我的外套,我的长裙,我的肚兜,你吻着我的耳垂,你喘着气……”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有穿透力,针一般,透过贺兰雪的耳朵,一直传入他的脑里。   她描述的一切似乎真实发生在眼前一般,贺兰雪的脸色有点泛红,他的呼吸也开始变重。   阿奴缓缓地站了起来,她轻轻地绕到贺兰雪的身后,细长的手臂水蛇一般缠上他的脖子。   香葱般的手指轻抚着他的喉结,小指轻动,一枚长长的银针从指缝里慢慢地透了出来。   银针针头泛着黑光。   “夫君,我本不想杀你,只可惜,你占了主人的道。”阿奴梦呓般的声音继续响在他的耳畔,那针头,几乎挨到了贺兰雪的皮肤。   贺兰雪方才已经迷离的眼睛,突然变得无比清明,正在阿奴就要用力按下去的时候,他眸色一冷,拽住了阿奴的手,在她猝不及防之际,左手稍用力向后扭去,那长针,堪堪划过贺兰雪的发丝,刺入了阿奴自己的手臂。   “你……”阿奴一阵惊诧,往后退了一步,不解地望着他,“你没有被催眠,为什么?”   “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又怎么没有防范?”贺兰雪一面说着一面从耳朵里掏出两团棉花团来,而床榻前的帘幕中,也窜出了一只白毛金尾的小貂,冲着阿奴呲牙咧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小白,下去。”贺兰雪挥手赶开了突然激愤的小白,转而面向着阿奴,淡淡道:“你中了自己的独门毒药,以你的谨慎,解药应该没有随身带吧。告诉我伊人现在怎么样,我放你回去。”   阿奴的容色已经有点青白,淬上剧毒的毒针已经发挥了它的药效,瞬间传达全身。   若不是她自小与此类毒物为伍,只怕早已经倒下了。   换成贺兰雪,应该见血封喉。   可即便如此,她显然没有受威胁的习惯,阿奴低下头,有点楚楚可怜地笑笑,却无惧意。   “你不打算回答吗?”贺兰雪皱了皱眉,问。   阿奴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夫君在奴家面前这么关心姐姐,奴家会吃醋的,又怎会回答?”   “好,那你告诉我另一件事。”贺兰雪凝视着阿奴,一字一句问:“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奴又是一笑,笑容是那么暧昧不清,让贺兰雪本来坚定的猜想,再次充满疑虑。   她没有回答,而是软软地倒了下去。   ~~~~~~~~~~~~~~~~~~~~~~~~~~~~~~~~~~~~~~~~~~~~~~~~~~~~~~~~~~~~~~~~~~~~~~~~~~~~~~~~~~~~~~~~~~~~~~~~~~~~~~~   “阿奴被囚在了天朝?”在阿奴被俘的第二天,炎寒已经收到了跟踪者递来的消息。   “是,阿奴姑娘本想刺杀雪帝,却失手反被雪帝所擒。”跟踪的人敛眉道:“不仅如此,阿奴姑娘中了仙媚派的独门毒药,现在还昏迷不醒。天朝的御医皆束手无策。”   “天朝的御医当然束手无策,普天之下,唯一的解药在朕这里。”炎寒锁眉轻道,“你下去吧。”   那人躬身退下,炎寒独自呆在暗处,坐了许久。   中了仙媚派的毒,即使是仙媚派的掌门,也顶不过半月。他必须快点把解药送过去。   只是,贺兰雪会肯吗?   阿奴从未失手过,以至于炎寒以为,她是永远不会受伤永远不会离开的。   原来,也不是。   为今之计,他不能轻举妄动反而引起贺兰雪的警觉,炎寒又坐了一会,终于站了起来,他低头弹了弹衣襟上细微的灰尘,似乎弹掉阿奴带给自己的不安,然后,款步走出。   今天,他还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不能受到其它事物的影响。   时日尚早,那人还没到。   炎寒信步走了一会,可是心绪始终不能平静,他抬头望了望亮得刺眼的太阳,突然发觉:盛夏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让人心烦意乱过。   脚步慢移,不由自主地,再次来到伊人所在的小院前。   伊人已经从上次的虚惊里康复了,炎寒也没有再如从前那般囚着她。她还能端着椅子躺在树影下晒太阳。   炎寒透过婆娑的树影朝伊人望过去,伊人果然如往日般侧躺着,一动不动,睡得正熟。   阳光透过树叶,细细碎碎地洒了下来,落在伊人的脸上,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   炎寒的脚步很轻,轻得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停在伊人的面前,看着那张秀气而干净的脸,忽而有种奇怪的错觉:自己真的认识过伊人吗?   从一开始的一见钟情,到如今,看着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轻颤的睫,炎寒有点困惑了:自己真的认识过她吗?   阳光下的伊人透明得仿佛童话中的拇指姑娘,是那么纯粹自然,一触即破。   炎寒久久地望着她,被一种无力感和疲乏感侵袭着,直抵全身。   他确实不曾认识她,也将永远触手不及。   炎寒伸出手去,五指成箕,罩在伊人的脸上。她的脸于是拢在了阴影里。   伊人似有所察觉,微嘟的嘴唇吧唧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堪堪躲开炎寒造成的阴影。   炎寒微微一笑,手顺势落下,抚在她的头发上。又如蜻蜓沾水一般,疏忽离去。   伊人一直没有睁眼。炎寒已经转身。   他没有注意,伊人的搁放在椅侧的手指,一直小心翼翼地刮拉着。   ~~~~~~~~~~~~~~~~~~~~~~~~~~~~~~~~~~~~~~~~~~~~~~~~~~~~~~~~~~~~~~~~~~~~~~~~~~~~~~~~~~~~~~~~~~~~~~~~~~~~~~~   过了午后,炎寒等的客人终于来了。   在会客厅,炎寒已经收拾起全部的情绪,重新做回一个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炎国皇帝。   客人转身的时候,只见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领口与袖口间镶有金边,袍带也为金色,一条盘龙的绣花图案低调而威严地绕于腰间。而男子冠玉束带,高大的身躯如临渊而立的石像一般,随随便便走进来的姿势,已经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   来人心中暗惊:炎寒果然是一个强势的人。   “柳公子,上次冰国一别,别来无恙吧。”来人正在思忖,炎寒已经率先开口。   他等的客人,正是割据了夏侯封地,正与天朝针锋相对的柳溪。即柳色。   “陛下日理万机,还能记得在下,实在是在下的荣幸。”柳色已经不复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在一年来官场的摸打滚爬中,在裴若尘当政时喧天的权势下,他已经迅速成熟。脸上再也不会出现柔弱与犹疑,是那么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柳色公子给人印象如此深刻,又岂是轻易忘得了的?”炎寒淡淡回答:“只希望这次会面后,柳公子给朕的印象会更加深刻。”   柳色立刻肃颜,他们都不需要拐弯抹脚。   “夏侯会全面起兵,纠集遗留的裴党攻击贺兰雪,以协助陛下南扑天朝。天朝本就岌岌可危,贺兰雪当政不久,根基未稳,如此内外夹击,天朝一定会分崩离析。到时候陛下取天朝以北的五省十四地。而夏侯则要包括京城在内的剩余七个省。”柳色侃侃而谈,眉宇间意气风发,好像天朝已经是一条被宰杀好的牛羊,他们已经拿好了刀具,就要将它分割。   炎寒神色未动,似乎一点也没动心的样子,“柳公子愿意帮忙自然是好事,姑且不说事后如何处理疆域。朕曾与冰国女王冷艳有协议,若天朝率先攻击炎国,她才会施以援手。而此番炎国反扑天朝,只怕会引起冷艳的反感。而且以冷艳与贺兰雪的关系,不得不考虑一个极大的可能:冷艳会出于同情和道义,出兵帮助天朝。如果局面发展成那样,炎国也是腹背受敌,还要深入敌后千里作战,到时候左右之拙。夏侯若是反悔,炎国的处境岂非很危险?”   “夏侯怎会反悔?陛下多虑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夏侯不是一直相当渔翁这个角色吗?而且他先叛息夫人,后叛贺兰淳,再叛裴若尘,这样一叛再叛的人,有什么诚心可言?”炎寒冷冷地问。   “这样的合作,诚信与否本来只是一个笑话。唯一能依赖的,只有双方的利益,共同的利益。”柳色面对这般质疑,并没有表现出多气愤。毕竟这样的大事,炎寒有谨慎的理由。   “哦,说说看,让朕拿什么来信你们?你们又如何确保炎国的利益?”炎寒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问。   “陛下如今担   心的,无非是冷艳的态度,可是陛下难道忘记了,夏侯的儿子是谁?”柳色淡淡道。   “夏玉?”   “不错,正是夏玉。虽然他被冷艳架空,几近软禁,可陛下别忘记了,他还是冰国的王夫,是冷艳公诸天下的丈夫。冷艳固然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却始终是个女人而已。只要是女人,就不可能斗得过男人。”柳色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有种残忍的快意:“当年息夫人那般惊才绝艳,到头来,不一样被群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到底是被男人玩于鼓掌,还是将男人玩于鼓掌?”炎寒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不禁怅然。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皇炎子昊,想起了自己一直被冷落的母亲,想起小时候,那么多日日夜夜,父亲会盯着一张没有生命的画像发呆却不肯正眼看他这个鲜活的儿子一眼。   为了炎子昊闲暇时的一瞥,也为了让自己母子俩不被遗忘,炎寒一直很努力,他努力做到最好,做到让所有人惊叹,做到炎子昊再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如果这也叫做将女人玩于鼓掌,那炎寒情愿自己永远不要碰到女人。   他再次苦笑,却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伊人。   难道,真的是一个轮回?   强势如息夫人,弱势如伊人,她们是那么地不尽相同,为什么都能这般左右炎家的人?   “也许没有谁玩谁,两败俱伤而已。”柳色耳尖,当年眼睛不好之时,练就了他超强的听力。听到炎寒的感叹,柳色心中一颤,一直以来,对息夫人爱恨不明的情绪终于被深深的悲悯所取代:“男人和女人,若不能相爱,便只能相伤。息夫人和他们是这样,冷艳和夏玉,也会是这样。”   “夏玉打算如何做?”炎寒凛了凛心神,从方才的惆怅中迅速回神。   “不干什么,好好地尽一个丈夫的责任而已。”柳色讳莫如深地回答。   炎寒是冷艳的朋友,柳色不得不防。他们相互合作,又相互防备。   ‘利’是一个锥子尖,着力点很小很锐,找不到平衡,便只能摔下。   ~~~~~~~~~~~~~~~~~~~~~~~~~~~~~~~~~~~~~~~~~~~~~~~~~~~~~~~~~~~~~~~~~~~~~~~~~~~~~~~~~~~~~~~~~~~~~~~~~~~~~~~   冰国。   冷艳揉了揉疲乏的双肩,刚扭过头,便瞧见夏玉站在那灯影儿之下,穿着一身儿月白衫子,单单薄薄的,好像风都能将他吹走。   冷艳心中泛起一阵怜意:自从上次大婚后,夏玉便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安静地呆在宫中,寡言少语,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只是默默地伴在她的左右。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冷艳站起身,微笑地迎向他。   “外面风大,所以给你送一条斗篷来。”夏玉说着,拿出一条斗篷来披到冷艳的肩上。夏玉虽然比冷艳小,可好歹是一个男人,他的身量已经比冷艳高出一些,在他为冷艳系上丝绦的时候,冷艳有种被保护的错觉。那是鲜少从夏玉身上得到的感觉。   她伸手揪住领口,道了声‘谢谢’,又说:“已经很晚了,回去睡吧。”   他们住在不同的寝宫,虽然大婚已久,却因为大婚前造成的隔阂,两人从未同过房。   冷艳很耐心地等待他长大。也许,她根本没期望过他会长大。   “陛下,”在冷艳即将走开的时候,夏玉终于开口。   冷艳转过头,探寻地看着他。   十八岁的少年,是一道风景。夏玉生来不丑,他秀气而娇气,像任何一个被宠坏的贵族子弟,眉间锁着高傲,红唇微抿,又透着孩子般的任性与不懂事。   “冷艳,我们已经成亲了,对不对?”他忽然换了称呼,改成直呼她的名字。   冷艳又微微一笑,她的表情柔和而慈祥,“是啊,不然你怎么会住在宫里?”   “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分开住,我要见你一面,还必须半夜来送一条斗篷?”夏玉细长的眼几乎有点湿润了,他委屈地问,“上次的事情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会那么做,只是想表现得更像一个男人。你那么高高在上,我只希望……”   “夏玉。”冷艳轻轻地打断他,脸上笑容不减:“我没有怪你,只是人做错事,总是要受点惩罚的。而且……”她说着,走近夏玉,修长的手指抚过他好看的轮廓,“而且,你真的犯了一个大错,知道吗?”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劲才使他免除国民的指责而审判。   “那都是借口。”夏玉咬着嘴唇,盯着冷艳问:“你始终不把我当男人看,你觉得我比不上贺兰雪,你后悔当初的选择了,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如果爱一个人,心里眼里会全是他。然而从冷艳的眼中,即便偶尔有温情,也淡而轻的宠溺。不是爱情。   冷艳愣了愣,然后耐着性子回答道:“我从未将你跟贺兰   雪比。”   至于爱与不爱,冷艳没有回答。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她从未否定,或者试图隐藏过。   “如果不是时时地拿我跟他比,为什么你不爱我?”夏玉一脸伤痛,也许最初在一起的时候,他以为只要自己爱着冷艳,只要冷艳与自己在一起就足够了。可是爱情是贪心的,渐渐地,它需要回应,会延伸出嫉妒、占有、怀疑和怨恨,“贺兰雪现在做了天朝的王,他跟你更是天生一对,你后悔当初放弃了他而选择了我,对不对?你根本不会爱上我,只是像哄小孩一样给自己培养一个傀儡给国民塑造一个形象,对不对?”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冷艳沉声问,有点动怒了。   夏玉今天是成心想吵架吗?   “难道不是吗?”夏玉逼视着她,一字一句问:“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小孩看?”   “不是,只是你还不够成熟而已。”冷艳的脾气甚好,还能冷静地回答他无理取闹的问题。   “那谁又够成熟呢?是不是贺兰雪?或者炎寒,再或者,其它的阿猫阿狗?”夏玉有点口不择言了,白皙的脸色憋得通红。   “是,”冷艳终于烦不胜烦,她朗声道:“相比之下,贺兰雪是比你成熟许多,他至少不会这样为难他爱的人,更不会联合外人来对付我!”   大婚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可是两人之间的裂痕,却并不能随着事情的淡去而逐渐淡忘。   夏玉怔住,许久,才低头苦笑,“果然,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及不上贺兰雪的。你心中就只有他。”   冷艳也自觉自己说得过分,正想安抚一两句,夏玉却忽而抬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冷艳,如果你不是冰国女王,而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不那么优秀,不那么漂亮,你会不会爱上我?”   “夏玉……”冷艳觉出一丝古怪,她叫着他,又看了看左右:两旁的侍卫大概已经被夏玉屏退了,夜色很深,除了偶尔巡逻的卫队,再无它人。   紧接着,她的胸口微微一凉。   她很快地低下头去,看见一根长长的细针透胸而过,她重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夏玉的脸:很沉静的脸,没有惊慌,也没有犹豫,是那么果断、迅疾。   “不要怕,即便你失去了一切,至少还会有我。”夏玉静静地说着,然后慢慢地将长针抽了出来。针上还残留着冷艳心口的血,殷红殷红。   疼痛如闪电,刹那侵袭冷艳全身。   她很快失去了知觉。   ☆、VIP086 我很想你   炎寒还是不怎么出现。   伊人既不恼,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就这样等着,等着贺兰雪来接她吧。   其实,对阿雪,也并不是不恼,她还在生气呢。但生气又有什么办法?   伊人不可能真的一辈子不见他。   有孩子了呀犍。   她一个人养不活孩子的。   伊人是蛀虫,不是女强人,权衡了好久,终于决定再给孩子爹一个机会。——如果息夫人知道她这样没出息,一定会鄙视她的邾。   至于炎寒……   如果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东西,那就连暧-昧都不要给了,她不喜欢欠下还不了的东西。这段日子,炎寒对她可以冷淡,伊人很感激。   炎寒也是懂她的。炎寒比谁都知道,伊人是最不愿意辜负别人的傻子。   他对她的每一分好,都会成为她的负担。   反而,适当的距离,才是两人最好的相处之道。   照理说,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度过去也不错,只是一天又一天,伊人越发感觉到了,自己即将做母亲的事实。这个事实让她恐慌。   幸福而恐慌。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分散一下注意力,炎寒最近也不怎么限制她的自由了,炎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是陛下的客人,同样不怎么留意她,伊人便到处乱逛。   有一天,她逛到后宫的一个全黑色的建筑,那建筑看上去肃穆神秘,伊人正要进去,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炎寒的父亲,炎子昊的灵堂。也是炎宫的禁地。   当年惊才绝艳的那些人,死的死,隐居的隐居,现在想来,饶是风华绝代,翻手乾坤,也终究抵不过时间的侵袭。   不如随之,安之。   珍惜眼前人。   伊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突然就笑了。   她以后将有一个绝对绝对值得珍惜的人了。   挺好。   正想着呢,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墙那边响起:“这个箱子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为什么不能带进去?”   柳色的声音。   “请公子稍后,我们必须先禀告主上。或者,公子让我们开箱视察一下。”   “不能开箱。”柳色沉声道。   他这样一说,侍卫们更是坚持要开箱视察了。   最近刺客那么多,他随随便便就要带箱子进宫,肯定是不行了。   “你只需要转告陛下,柳色有大礼要送。”柳色忍着脾气道。   “可是公子不开箱子,我们也无法回明到底是什么大礼。”侍卫的脑子也有点转不过弯来。   “我和你们一起进去见炎寒。”柳色终于忍无可忍。   箱子被暂时放在了外面。   伊人等他们走远了,才探头探脑地挪过去,剩余的侍卫看见她后,也不怎么搭理她。伊人在他们眼中,便宛如空气一般的存在。   也不知道王上干嘛要在宫里养着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伊人原本就是想看看,柳色给炎寒送什么了。   可是,这一靠近,她有点惊了。   箱子动了动,而且,她闻到一缕熟悉的香气。   伊人蹲下来,在箱子上敲了敲。   里面也传出了几声回应。   居然是个大活人。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依旧当自己是空气的侍卫。然后深吸一口气,抓住箱子的两边,哼哧哼哧,往外拖。   守门的侍卫朝她看了一眼。   她抬起头,露出一抹纯洁得近乎痴傻的笑。   侍卫又将视线挪开了。   完全无视。   他们看见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伊人被完完全全被无视掉了。   她就这样众目睽睽下将箱子拖走了,居然,也没人发觉!   ~~~~~~~~~~~~~~~~~~~~~~~~~~~~~~~~~~~~~~~~~~~~~~~~~~~~~~~~~~~~~~~~~~~~~~~~~~~~~~~~~~~~~~~~~~~~~~~~~~~~~~~   冷艳再醒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除了黑暗便是黑暗,耳边除了呼吸声便是呼吸声。   ……两个呼吸声。   冷艳微微一惊,胸口依旧很痛,但已经是她能承受的范围以内了。   “你是谁?这是哪里?”她很沉着,即便在这里的境况下,语气依旧冷静而威严。   “冷女王。”一个糯糯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是伊人,还记得么?”   冷艳怔了怔,她自然知道谁是伊人。   “你怎么在这里?”冷艳一面问,一面努力地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夏玉来探她,然后,争论,长针……   tang   冷艳心口又是一痛,却不知是伤口,还是心。   “嘘,我们现在藏在炎子昊的灵堂里面,外面的人正在找我们。等晚上我再跟你说。放心,你很安全。”伊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黑暗中,她摸索着冷艳的手,握紧,似要安慰她一般。   冷艳被一直柔软温热的手握住,想抽开,可是身体虚弱,动了动,又放弃了。   老实说,她跟伊人谈不上熟悉,上次伊人在冰国的时候,她们之间,似乎也是敌意大于善意。   可是这样冷不丁地被伊人握住,冷艳在最初的不自在后,居然并不太觉得反感。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这个女孩,有种让人无法防备的安心。   外面的人果然在找她们,只听到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冷艳与伊人同时压低了呼吸声,又听到有人问:“除了这间灵堂,整座皇宫都搜遍了,大人,这间灵堂要不要搜?”   “不行,先皇的灵堂是禁地。我们先去禀告陛下,再做决定。”那个被称为队长的人如此回答。   脚步声渐渐远去,外面又恢复了宁静。   ……   ……   ……   ……   伊人这次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握住冷艳的手,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只听到厚厚的毡子发出的窸窣声,外面透进一缕光线来。   冷艳凝目望去:原来她们一直躲在灵堂前的桌子下,因为毡子太厚,所以之前才感觉不到光线,以为是黑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冷艳有点迷惑了。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伊人很不负责任地回答道:“只是有人把你送到了炎宫。”   “这里是炎国?”冷艳大吃一惊。   “是啊,炎寒住的地方。”伊人很自然地回答,“你是昨天送到的。我刚好不小心听到押送人员的谈话,不小心知道炎宫有这么一个地方,又不小心碰到他们一时疏忽把你丢在旁边,所以就把你拖到这里了。”   伊人回答得糊里糊涂,冷艳同样也听得不明不白。   不过,现状是:无论夏玉送她到炎宫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能躲起来,换言之,也是伊人救了她。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冷艳问。   透过外面的些许光线,伊人神色宁静,淡淡道:“因为你帮过阿雪,所以我要帮你。”   只要是与贺兰雪有关的事或者人,伊人都已经做不到漠不关心了。   “那你听到了什么?”冷艳顿了顿,有点为贺兰雪感到高兴,又略觉怅然。   “听到他们说,他们要反扑天朝,冰国会在一旁协助,夏玉已经宣布你病重,擅自把权,大概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吧。夏玉把你送来,只是表明了他参与此次计划的诚意。”伊人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道:“而炎寒,也放弃了你。”   冷艳并不觉得奇怪:炎寒是天生的君王,他选择对最自己国家最有利的选项,无可厚非。   友情如何敌得过君王的责任?   “我必须逃出去,不能让夏玉把冰国陷入战火之中。”冷艳说着,正要起身,可是胸口还是痛得厉害,全身都没有力气。   昏昏沉沉这十数日,即便没有受伤,也早已饿得么有力气了,又哪里能逃出去呢?   “你先在这里躲着,我出去找点吃的喝的来。不要乱来,知道吗?”伊人赶紧安慰她,然后钻出毡子,待她踱至屋外,又是一个懒懒散散、好像对外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搜寻冷艳的人偶尔看见伊人,也只是一扫而过。   无视她。   只当她是陛下养的一只无害的宠物。   ~~~~~~~~~~~~~~~~~~~~~~~~~~~~~~~~~~~~~~~~~~~~~~~~~~~~~~~~~~~~~~~~~~~~~~~~~~~~~~~~~~~~~~~~~~~~~~~~~~~~~~~   冷艳在送来的当天便失踪了。   派出去的人将炎宫找了一个底翻天,却始终找不到冷艳的踪迹。   整座宫里,只剩下一个地方没有找,那便是炎子昊的灵堂。   炎寒听到回禀之后,沉默了许久,终于没有搜索灵堂——对于炎子昊,他的感情是复杂的,父子俩一向淡漠。可是骨子里,他并不想让炎子昊失望,亦不想扰乱他安息的灵地。   按照目击者的描述,藏起冷艳的人,应该是伊人了。   可是,炎寒并不想去问伊人。   也不许任何人将看见伊人的事情传出去。   伊人不是阴谋家,她只是心血来潮,如果她藏的地方自己找不到,那就随她去吧。——伊人开心就好。   她最近总是不开心,伊人在憔悴,在他的桎梏下,她连以前的灵气都在慢慢被消磨。   难得,她还愿意去帮助冷艳。   炎寒也没有太用心地去寻找。   ——平心而论,知道冷艳失踪的消息,自己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已经为了国家利益失去太多东西了,这一次,更失去了冷艳的友情。还有阿奴……   炎寒的手指合拢来,指甲几乎***掌心里。   今天,是最后一天,阿奴中毒后的最后期限。过了今天,阿奴必死无疑。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不能跟贺兰雪谈判,因为贺兰雪的要求他一个都不能答应,现在是两国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任何一个小小的退让,都会影响全局。   更何况,阿奴并不是一个什么重要的人物。   她只是,那个在他十四岁时,送给他的礼物。   炎寒静静地缩进大殿的阴影里,坐了许久,看着日头渐渐西斜,看着阿奴的生命一点点地消逝。   他并没有多少悲伤,对阿奴的印象,仍然是十四岁生日那天,推开门时,床上那个美得不似人间的胴-体。只是物体。   她总是崇敬而曲意逢迎的眼神看着他,那么卑微的眼神,以至于炎寒在她身上予取予夺,却始终无法正视她的存在。   炎寒站起身来,仍然没有太多哀伤,可有什么让他心里有点空洞,好像他欠了谁一份情,也许一辈子都还不了的情。   “愚蠢的女人。”他低喃。当初阿奴走的时候,他就应该阻止她,而不是冷眼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她为什么要去刺杀贺兰雪?即便刺杀成功,也根本逃不出去,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   炎寒一直想不通,也不会去想。   他决定忽略这件事,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包括阿奴。   ~~~~~~~~~~~~~~~~~~~~~~~~~~~~~~~~~~~~~~~~~~~~~~~~~~~~~~~~~~~~~~~~~~~~~~~~~~~~~~~~~~~~~~~~~~~~~~~~~~~~~~~   炎寒漫步踱了出去,他要尽快恢复冷静,他信步走着,盛夏已经落幕,初秋的炎国清冷而辉煌,黄色的叶子飒飒地飘,每天都有勤力的宫人打扫不休,可是落叶依旧洒满小径。   炎国的风很大,风吹来的时候,漫天的黄叶。全世界都是黄的,人隐藏在叶子后,影影绰绰。   炎寒信步走着,往幽静的地方,往看不到人的地方。   曾经的枝繁叶茂,渐渐地,变成了一园凄惶。   他转过身,叶落人静,风扫开一片视野,她站在视野中央。   “我喜欢秋天。”听到脚步声,伊人扭头笑了笑,说。   好像他们一直聊了许久,这句话说得无比自然。   炎寒愣了愣,刚才抑郁至极的心情忽而疏淡,他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为什么会喜欢?秋天总是提醒我们失去了太多东西。”   “我曾听过一句诗,当华美的叶子落尽,生命的脉络才清晰可见。”伊人仰面,望着头顶越来越稀疏的树枝,轻声道:“我们失去的越多,就越能看清生命的本质。”   炎寒微微一惊,低下头,看着身前的伊人。   伊人的脸映在夕阳的碎屑里,眼睛被落叶染成璀璨的黄色,像尘封千年的琥珀。   “伊人,你是谁?”他问她,带着不可名状的爱意与无力。   就像看见一个精灵,从虚无中来,就要回虚无中去,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爱着的,你执着的,到头来,都是虚无。   合拢掌心,手心里什么都没有。   “我就是伊人啊。”伊人凝视着他,很认真地回答:“无论在什么时空,什么地点,什么情况,我就是伊人。”   “那我是谁?”炎寒笑了笑,似有所悟,又不能领会。   “你是炎寒。”伊人也笑笑,伸手揽着他的胳膊,几乎吊在他身上,极清晰地回答:“无论你做什么,放弃什么,拥有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对我而言,你就是炎寒。”   穿过人世,穿过繁华,穿过虚伪谎言爱情珍惜背叛执着以及幻象,站在亘古的天平上的,只是两个平等而唯一的灵魂。   炎寒突然明白了,长久以来,那种求而不得的心境,忽而开朗。   “是,你是伊人。即使你成了亲,有了小孩,有自己的生活,仍然是伊人,独一无二的伊人。我爱的人。”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   “你也是独一无二的炎寒。我会永远珍惜的人。”伊人笑眯眯地回答,眼睛眯成了可爱的缝隙,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的吻如碟落,在她的额头稍作停歇,然后飞走。   谁又能拥有另一个人?   我们能做的,就是为了另一个人将自己粉身碎骨,而不是拥有。并且卑微地,执着地,骄傲的、祈求他能同样为你。   “明天我派人将你送回天朝,送到……贺兰雪身边。这段时间,对不   起。”炎寒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并不抱紧,只是搂着她的肩,隔着一段距离,一齐站在这漫天夕阳中。   “love,meansneversaysorry。”伊人轻声应了一句,可惜炎寒听不懂。   他决意,放她自由。   将任务传达了下去,伊人也要回去准备了。   ……   ……   ……   ……   在最后一缕阳光从炎宫的屋顶上静静地划过时,一架飞驰的马车踏碎了炎宫的宁静。   炎寒站在最高的台阶上,俯视着那个疾飞而至的使者,后面则由四个汉子抬着一架木箱,紧跟在不远处。   “贺兰雪让那么带来了什么?”炎寒昂头,矜傲地问。   “天朝皇帝让我们送还陛下一件东西,望陛下能好生珍藏。”使者说完,往旁边侧了侧身。   汉子将跪下行礼,打开了箱子盖。   一个女人蜷缩在箱底,苍白,憔悴,却仍有呼吸。   是阿奴。   阿奴被送还回去的时候,贺兰雪带给炎寒一句话:男人的事情,永远不要扯上女人。   炎寒一哂。   他朝伊人住的地方望过去,那边吵吵闹闹的一片,伊人也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家了。   炎寒放话说,只要是伊人喜欢的东西,哪怕是一座宫殿,也要让她打包带走。   伊人不贪心,她只带走了炎国满满三大箱的土特产:糕点啊人参啊绸布啊……每个箱子都沉甸甸的,打上了封条。   有了这个封条,伊人可以在炎国各地免除盘查,畅通无阻。   ……   ……   ……   ……   第二天一大早,随性的人员便打算启程了。   伊人以为炎寒会来送他,可是她在宫门处站了许久,也没有见到炎寒。   她略有点惆怅,然后转身,钻进了布置得舒舒服服的马车里。   而此时的炎寒,站在炎宫最高的天坛上,远远地看着伊人小而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摇曳的轿帘后,他的手扶在栏杆上,努力地,不让自己表现失态。   已经放手了,那就……放手吧。   还有……   如果可能,向冷艳带一声他的问候。   那些大大的箱子里,必然有一个箱子,装着冷艳吧。   这样,也好。   ~~~~~~~~~~~~~~~~~~~~~~~~~~~~~~~~~~~~~~~~~~~~~~~~~~~~~~~~~~~~~~~~~~~~~~~~~~~~~~~~~~~~~~~~~~~~~~~~~~~~~~~   车轮辘辘地压过街道。   伊人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一步一步远离炎寒,一步一步靠近贺兰雪。   到了傍晚的时候,送行的人员来到炎国的一间较为偏僻的驿馆投诉,伊人叫嚷着把装糕点的箱子送进来,侍从将其中最轻的一个抬进了伊人的房间,伊人顺手锁住了门。   将封条小心地撕开,掀开箱盖,伊人朝里面小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里面传出一个清冷的女声,冷艳慢慢地直起身,从箱子里跨出来,不以为苦道:“当年我曾在一个牲畜棚里蹲了整整七天,比起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这里简直是乐土了。”   伊人惊奇地看着她,‘哇’了一声,“你不是女王吗?怎么会蹲在牲畜棚里?”   “谁都会有艰辛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没登基,成天被人追杀。”冷艳笑笑,因为伤痛而苍白的脸如百合一般显得难得的,柔和的美。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伊人一面问,一面端来椅子,放在冷艳的旁边。自己也端了一把,双手支颐,坐在她的对面。   “不知道,只是我必须回冰国。不过我从炎宫逃走的消息大概已经传到冰国,现在冰国一定全面封锁盘查,若想进入国境,恐非易事。”冷艳思忖着,手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偶尔的抽痛让她无法集中精力思考问题。   “你得求助于其它人。”伊人眨着眼睛,好心地劝说道:“不要只靠一个人,你得让别人帮助你。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天朝,让阿雪帮你。阿雪会帮你的。”   “我当初与炎国结盟,共同抵御天朝。现在就不能重新去寻求天朝的保护。”冷艳淡淡道:“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我不能答应。更何况,若一个夏玉就让我弃械投降,我就不是冷艳了。我会自己回冰国,组织力量,夺回政权。明天你依旧上路去天朝,我们今晚便分道扬镳吧。”   “可是你的伤……”伊人朝她的胸口盯了一下:冷艳胸口处的伤并不太严重,可是极深,伤至肺腑,并非那么容易恢复的。   “伤口能提醒我警觉,提醒我不要再试图相信任何人。”冷艳淡若柳丝一笑:“你放心,我受命于天,没   有那么容易死。”   “只要是人,都会死的。只要是人,都需要去信任别人的。”伊人往前倾了倾,极真挚地看着冷艳,轻声道:“很多时候,不必表现得这么强悍。”   冷艳愣了愣,然后同样真挚地看着伊人,静静地回答,“可如果你不表现得强悍,就会更容易死,也更容易被背叛。”   伊人眨眨眼,没有辩驳。   她和冷艳,生长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也许冷艳的世界里,永远不可能达到她希冀的平和。   “无论如何,谢谢你,伊人。见到贺兰雪,帮我转告他,只要我在一天,冰国永远不会与天朝为敌。”冷艳说完最后一句话,站起身来,款步走到门口。   一旦拉开房门,剩下的艰辛旅途,便将是她一个人面对了。   然,那是她的选择。   伊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看着那个美丽而孤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冷艳,希望你一切顺利。”她喃喃自语。   ……   ……   ……   ……   伊人出发后的第二天,贺兰雪便收到了消息。   对于炎寒的突然放手,他是惊诧的,但更多,是欣喜。   伊人就要回来了,在分别近四个月后,伊人终于要回来了。   这一次,一定,一定,不能再分开了。   贺兰雪折磨得几乎要发疯。   迎接伊人的人一直派到了炎国与天朝的边界,也是贺兰钦与凤七所在的地方,绥远。   贺兰雪本也想马不停蹄地赶到绥远,却在最后关头被凤九阻止了。准确地说,是被凤九带回的消息阻止了。   ——冰国异动。冷艳称病谢绝见客,而唯一与冷艳有所接触的夏玉在前天传达了一个决策,全面支持炎国,并向天朝下达战书。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柳色叛乱。   柳色携夏侯的兵马,在南方叛乱。   天朝的军队,贺兰钦的绥远军与夏侯的正规军一直是天朝的两大支柱,现在,贺兰钦被炎国牢牢地牵引在边境,根本脱不开身。   紧接着,炎国与天朝边境暂时停歇的战火在一个凌晨时分,再次拉响。   天朝陷入了四面楚歌之危。   贺兰雪召集显要人氏商讨了三天三夜,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到了第四天清晨,其中大多数人已经顶不住了,贺兰雪无法,只能放他们先回去。   凤九也摇着扇子,望着贺兰雪笑道:“陛下,若是你再不整理一下自己,王妃回来,一定会认不出你的。”   贺兰雪听闻,转头朝旁边的铜镜里望了一眼:镜子里的人憔悴而沧桑,唇边长出了青荏荏的胡渣,头发有点散,原来神采飞扬的凤眼也因为疲倦,而略失了风情,倦倦的,很累的样子。   “我觉得不错啊。”贺兰雪丝毫不为这个形象感到沮丧,反而笑了起来:“看谁还说我长得像女人。”   凤九无语望天,眼角却逸出笑来。   王爷依旧是王爷,即便坐拥天下,仍然没有改变。   “还是去休息吧,现在的情况虽然不太好,但也不至于惹出什么大麻烦来。陛下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凤九最后,还是好心地劝说了一番。   贺兰雪点头,很虚心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我自己走回去,你也回去休息吧,你身体一向不好,若是出了什么毛病,回头凤七追究起来,鼓动二哥造我的反,那可就头疼了。”   凤七现在暂住在绥远,虽然与贺兰钦的关系依旧是兄弟型,可是凤七对贺兰钦的影响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七姐有时候是很聪明的一个人,有时候,又实在迟钝得厉害。”凤九微微一笑。   凤七至今都跟贺兰钦称兄道弟呢,真正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   只是凤九不知道,他也辜负了一个人的心。   凤家的人,都迟钝得很。   贺兰雪也笑笑,别了凤九,在清晨干净柔和的空气里,慢慢地朝寝宫走去,在路上的时候,他想着正一天天越来越近的伊人,心中泛起一阵柔意,连日来的烦闷也清除了不少,可是又想起伊人刚回来,便要陪他一同面对天朝最大的劫难,贺兰雪又是一阵自责,这样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竟然越过了寝宫的位置,一直走到后宫尽头的灵山前。   ~~~~~~~~~~~~~~~~~~~~~~~~~~~~~~~~~~~~~~~~~~~~~~~~~~~~~~~~~~~~~~~~~~~~~~~~~~~~~~~~~~~~~~~~~~~~~~~~~~~~~~   灵山,是历代天朝皇帝埋骨的地方。贺兰淳的假墓,也是安置在此时。   依次上去,是贺兰无暇,贺兰无双的陵墓。   陵墓并非禁地,这里也鲜少人把守,只有来往的几个巡逻的,瞧见了   贺兰雪,也只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哪敢阻拦。   贺兰雪站在山脚,仰视着山上的翠柏森森,秋天的风掠过树梢,死去的人,有种活着的人难以企及的宁静,他们已淡漠。   贺兰雪突然想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拜祭父亲了。   太后也已转到灵山,与贺兰无暇合葬,贺兰雪也很久很久,没有去探望她了。   “不知道天朝这次能不能安然地度过这一劫。”贺兰雪自语了一句,目光凝在山顶的墓碑上,脚步微挪,顺着小径慢慢地往上走去。   可等他终于停在墓碑前时,他发现碑前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身穿斗篷的女子。   之所以猜成是女子,只因为,那样风华绝代的背影,不可能属于一个男子。即便宽大的斗篷,即便是黑沉沉的色彩,也丝毫不能掩饰她的光辉。   仿佛‘风华绝代’四个字,只为她一个人而造。   “你是无双的儿子,还是无暇的儿子?”听到脚步声,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清清淡淡,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贺兰雪愣了愣,怔然地望着那人。   那人转过身来,斗篷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可是贺兰雪依然感到一股压迫力,一种极无形却又无法忽视的压迫力。   除了陆川之外,贺兰雪很久没有从别人身上感觉到压迫了。   “你是谁?”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声问。   那人略略抬起头,贺兰雪只觉一双犀利洞悉的眼睛刺棱棱地扫过他的脸,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全身的真气倏然扩张,就像遇见危险时,动物的本能。   “你是贺兰无暇的儿子。”那人凝视他许久,才轻叹道:“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   “你认识家父?”贺兰雪怔了怔,努力地抑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安,敬声问。   “认识,很熟。”那人如梦呓一般,用极好听的女中音,缓缓道:“当年我初见他的时候,他不过十几岁,比你现在小很多。但是眼睛很漂亮,很你一样漂亮。”   “你到底是……”贺兰雪心中一动,似明了,又似不明白。   “你是无暇的儿子,又在皇宫,那么,你就是贺兰雪了?”那人不等贺兰雪问完,已经率先开口。   “是,前辈是……”贺兰雪已经改了称呼。   一个与自己父亲同时代的人,自然是前辈了。   “叫我夫人就好。”那人微笑,并没有多少敌意,她再次打量了贺兰雪一番,继而转头,重新看着贺兰无暇的陵墓。   在贺兰无暇的陵墓之后,便是贺兰无双的陵墓了。   两人的陵墓惊人相似,都修缮得分外朴实,除了墓碑上的名字不同之外,墓前的松柏、碑上的花纹,乃至于石缝间的青草,都是一模一样的。   “无暇一直崇敬无双,当年什么都要学他。没想到临死时,连墓地都要模仿哥哥的。”那人观察了许久,忽而笑了,“其实无暇自己便是一个优秀的人,只是被无双的光芒遮住了。可惜。”   贺兰雪震惊地听着,半天,才回过神,犹疑地唤着一个有着太多传奇的名字。   “息夫人?”   那人没有反驳,背对着他的身影亦没有丝毫触动。   “你真的是息夫人?!”贺兰雪几欲失声。   在天朝,甚至于整片大陆,息夫人真的是一个带着太多神秘色彩的名字,她的失踪和她的死亡,她的墓地她留下的图样,都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贺兰雪的感触尤其之深,是因为息夫人与贺兰家的纠葛,英雄美人,一场情殇江山几易其主,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意气风发。   然时光无情,风流人物,总被雨打风吹去。曾经的英雄,变成了一杯黄土。曾经的美人——依旧是美人,只是萧索在世间之外,再也不能翻云覆雨、惊艳天下。   “我可以进无双的墓地里看一看吗?”息夫人并不责怪贺兰雪的失态,只是往前走了几步,越过贺兰无暇,走到了贺兰无双的墓前。   “伯父并没有留下遗言说不准后人进去,夫人请便。”贺兰雪略作思索,便答应了。   也许,伯父也在等着她吧。   等了她那么多年,她终于肯回来看一眼他了。   “无双……”息夫人的语气很平静,再次说起这个名字,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他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贺兰雪跟在不远的地方,如实地回答道:“当年伯父突然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病发时全身溃烂,御医束手无策,一个月后,伯父就驾鹤西去了。”   息夫人的身体颤了颤,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片刻,她再次迈出步伐。   “那不是病。”她轻声道:“是毒。”   “是毒?”贺兰雪微微一诧:难道伯父的死,真的有问题?   当年太后去世的时候,说父王对不起伯父,说他们欠着贺   兰淳,难道,竟是真的?   伯父是父皇毒死的?   这个念头让贺兰雪全身发凉,他没敢继续接话,只是默默地、默默地,跟在息夫人的身后。   ~~~~~~~~~~~~~~~~~~~~~~~~~~~~~~~~~~~~~~~~~~~~~~~~~~~~~~~~~~~~~~~~~~~~~~~~~~~~~~~~~~~~~~~~~~~~~~~~~~~~~~~   息夫人已经走到了千斤石前,这样的石头,若是平常人,只怕花上几天几夜也未必能摇动分毫。即便是贺兰雪,若是手没受伤,大概也需要花一些力气。   可是他只看到息夫人伸出手来,玉葱一般好看纤细的手指贴在石门上——那样的手,白若脂玉,匀称好看,几乎称得上完美无瑕。根本不属于一个‘前辈’的手。贺兰雪恍惚之间,有点摸不清她的年纪,只觉得,她应该是超脱时光的存在。   手指轻轻用力,或者说,根本看不出用力的痕迹。   尘封多年的千斤石,竟然就这样,如一块豆腐,不费吹灰之力,缓缓地、缓缓地、升了起来。   巨石带动了尘埃,石灰泥屑簌簌落下。   山里的风大得吓人。   贺兰雪的眼睛几乎要迷住了,那纷纷扬扬的灰尘,洒了他一满身,也洒了前面的女子一身一头。   他们静站着,等灰尘停歇,息夫人信手取下了斗篷。   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静静地披洒了下来。没有任何装饰品,没有发带,只是闲闲散散地披在肩头,垂至腰间。   瀑布一般。   贺兰雪至始至终,都只看到了她的背影,然而只是那背影,就勾起他对往昔世界的无限向往。   那些风华绝代的人物,那个风华绝代的时代。   “快二十年了,无双。”息夫人眯起眼睛,透过外面的秋色,看着墓里的萧条。   空旷的墓,没有陪葬,没有装饰,只是一间大如沙场的空地,而空地正中间,躺着一具孤零零的棺木。两人大的棺木,同样简单质朴,深棕色的木材已经脱漆,点点滴滴,写着历史的斑驳和沧桑。   息夫人径直朝棺木走过去。无视周围的一切与一切。   贺兰雪则自觉地停在了墓口处。   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伯父的墓地,当年贺兰无双去世的时候,贺兰雪年纪尚小,根本没有记忆。   没想到伯父的墓地竟然这般简单。   “二十年前,我以为我们之间总能有输赢。二十年后,我只想你能重新活过来,再次看一看我,即使什么都不说,即使你没有爱过我。”息夫人已经走了进去,她听到棺木的前面,如玉的手指划过棺木上的灰尘,厚厚的灰尘,在她的抚摸下,留下一条条温柔的曲线,“我很想你。”   贺兰雪站在远处听着,息夫人的声音柔和而宁静,悠然如少女的思念,不像对死人的缅怀,而更像对情人的耳语。   贺兰雪被这种幽思所感染,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唯恐一张口一挪动,便打搅了息夫人的爱情。   被死亡掩埋的,绝望的爱情。   人生是残酷的。   无论你爱着一个人,还是恨着一个人。   见一次老一回。   且珍惜。   ……   ……   ……   ……   息夫人的手指扣到了棺木的缝隙,她的动作依旧是温柔而宁静的,可是十余寸的钉子,却在这样温柔的呢喃中,慢慢地,慢慢地,被拔了出来。   等贺兰雪终于回神的时候,息夫人已经掀开了棺木的盖子。   “不要打搅伯父!”贺兰雪虽然不想干涉贺兰无双与息夫人之间的纠葛,却也知道死者为大的道理。   一个在棺木中躺了十几年的人,突然被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那实在是大不敬。   可是贺兰雪的速度终究慢了一步,在他冲过去的时候,息夫人已经站在棺木边,将棺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一堆白骨。   曾经的翩翩少年,曾经的天纵英才,曾经的温柔缱绻,都化成了一堆白骨。   而白骨中间,一枝银色的蝶钗迅速变成了黑色,黑成了炭一般的色彩。   贺兰雪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又转过头去看息夫人。   那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到息夫人的模样。   只一眼,他便再也不能动了。   他已震惊。   “伊人是猜测是对的。”息夫人却无视贺兰雪的表现,伸手从白骨中拿出那只钗,手指摩挲着它的表皮,指尖过处,黑色的氧化层重新变得银白若雪,而钗身上,一个‘息’字,显得那么醒目夺人,   “如果你爱的人是我,为什么你当初不说?为什么你要和我斗到底?为什么要跟其它女人在一起?为什么你要把我扔给柳如仪?为什么   冷眼看着我被囚禁被折磨,看着我生不如死!”息夫人从初时的呓语,突然变成一种激愤的控诉,她的手指倏然合拢,银钗于是碎成尘埃,变成粉末,从指缝里落下,混进了白骨。   “我只愿,此生此世,没有遇见过你!”息夫人决然地说完这句话,掌心重重地拍在棺木上,棺木塌陷,棺中白骨,同样成了尘埃,与地上的泥混成了一堆,她看也不看,只是淡淡地收回手掌,一字一句道:“我只愿,此生此世,没有爱过你。”   贺兰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屑,却无法出言指责。   他也看见,她眼底的碎屑。   贺兰无双的墓地成了一片狼藉。   灰烬之中,两个刚刚谋面的人,对面而立。   ……   ……   ……   ……   “出去吧。”息夫人又静默了一会,然后转身,决绝而冷然。   贺兰雪却久久凝视着面前的残屑,眼底风起云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生如梦亦如电,真情假爱,皆是虚无。”待走至墓口,息夫人仰望着头顶黑魆魆的墙壁,自语一般叹息一声。   她终于知道贺兰无双对自己的心意了,可是,那又如何呢?   年华已去,都已成虚无。   “息夫人,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打碎的,是谁的骸骨?”贺兰雪的声音从息夫人身后低低地响起,“不是伯父的骸骨,而是我父亲的,是你一直没有认真注意过的,贺兰无暇的骸骨。当年伯父全身溃烂,然后神秘失踪。根本没有留下尸骨,这两个墓碑一模一样,除了碑上的名字。母后过世后,我将母后的遗体送到父王的陵墓里,希望他们能合葬,可是进去后才发现,父王的陵墓是空的。而你刚才拿着的那只钗,也是父皇生前珍爱之物。刚才那个人,不是伯父,而是父亲。一直深爱你的人,不仅仅是伯父,还有我父亲。”   “父王的骸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我刚才一直没想通,可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他知道你会回来找伯父,所以将自己的棺木放在伯父的陵墓里。甚至担心你找不到他,这墓地才会这样空旷,除了棺木之外什么都没有。即便是死,他也要在你的手中粉身碎骨。”贺兰雪深深地喟叹一声,轻声道:“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母后要一直吃斋念佛,不肯还俗。因为父王心中,根本就没有她。”   “我不会追究你打碎了父皇的遗骸,这是他的幸福。我也相信,即便人生如雾如电,转瞬即逝,只要你倾尽所有地爱过,就永远不会成为虚无。”望着息夫人的窈窕而挺直的背影,贺兰雪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在话音落后,方才一直弥漫在息夫人身上的光环突然不见了,她在他眼中,再也不是什么不可企及的传奇。   独孤息似乎也震惊了,震惊于贺兰雪的话。   贺兰无暇,那个总是跟在无双背后,漂亮的,单纯的小男孩?   她对他的印象,已经模糊。   有些人,注定只会是背景。   她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在停驻许久后,继续刚才未尽的脚步。   转眼,便消失在翠色森森的松柏间。   ~~~~~~~~~~~~~~~~~~~~~~~~~~~~~~~~~~~~~~~~~~~~~~~~~~~~~~~~~~~~~~~~~~~~~~~~~~~~~~~~~~~~~~~~~~~~~~~~~~~~~~   贺兰雪又在墓地中央站了许久,然后单膝跪了下来,将地上的骨末收拢,脱下长衫,将它们包在一起,然后安放在息夫人方才站立的地方。   “父王,你余愿已了,安息吧。”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转身走出这静谧而安乐的天地,一掌拍在外面的机关上,千斤石再次轰隆隆地放下,击起一阵尘埃。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将它打开了。   贺兰无暇的恩怨情仇,就此尘埃落定。   待贺兰雪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可能找到息夫人的身影了,他迈着疲倦的步伐,缓缓地挪回自己的寝宫,推门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头就睡。   情太重,江山也重,重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比以往更强烈地想起伊人,想得他心口发痛,快要窒息。   原来,他错了。一直以来,都是他错了。他把太多事情,摆在了伊人之前。他有太多理由,让本来就不长的生命,选择了离别。   所有的危难都是可以化解的,然而没有你,生命就是一场虚无。   伊人,我很想你。   ☆、第一部大结局啦,撒花   贺兰雪在床上辗转了许久,始终无法入睡,他又翻身起床,披上一条长衫,静立在窗前。   窗外有叶,叶落入窗,他抬起手,斑驳的黄叶落于他的掌心。   断裂的树脉与他的掌纹连成一线痣。   贺兰雪突然转身推开门,一面疾步往外走,一面高声吩咐道:“去请凤先生,朕要马上启程去绥远,御驾亲征!”   凤九刚刚打算睡觉,便被贺兰雪派来的人揪醒了,他极郁闷地赶到议政厅,却发现议政厅里已经全是人,贺兰雪一身戎装,如天神一般,端坐在御座之上。   “陛下……”凤九并没有多吃惊,只是轻叹一声,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贺兰雪终究是贺兰雪,他是决计不会坐以待毙,静候消息的。   只要他认为他对的事情,就会去做,马上,立即,毫不迟疑。   “这可能是一场极其艰难的战役,但再艰难的战役,总有胜利的希望,而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就会必败。”贺兰雪凛然地站在众人之前,傲然道:“天佑天朝,我们要主动地应对一切,而不是挨打被动。朕要反-攻炎朝,即便将后方全部卖给冰国和叛军,也要用炎宫的大火和敌人的首级来祭奠。炅”   破釜沉舟,以进为守。   可是这些大义凛然的背后,还有另一个无法诉诸于口的理由。   他一刻不肯等的,想见到伊人。   马上,立即!   ~~~~~~~~~~~~~~~~~~~~~~~~~~~~~~~~~~~~~~~~~~~~~~~~~~~~~~~~~~~~~~~~~~~~~~~~~~~~~~~~~~~~~~~~~~~~~~~~~~~~~~   伊人一行在经过六天的跋涉后,终于抵达绥远边境。   冰国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也不知冷艳现在到底怎样了。   快到界碑的时候,因为战火的再次掀起,关卡查得极严,伊人赖着炎寒特意送的令牌,一路过三关斩六将,倒没遇到什么波折,只是到了最后一关,那守关的将士怎么也不肯放伊人出关——战局紧迫,两国之间已经断了来往,伊人抵达那里的时候,朝廷刚刚颁发了锁关令。   伊人的身份是保密的,事实上,对于炎国的大小官员而言,她根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虽然她拿着炎寒的令牌,但这种通关令牌也不是什么尚方宝剑,守关的将士只以为她是京城哪户人家的家眷,好吃好住地扣在了与绥远毗邻的远安城。   远安城是炎国的地方,绥远是天朝的地方,两城之间,隔着一片戈壁。   负责送伊人的几个侍卫几番权衡,也认为国家法令最重,反正陛下也没有吩咐必须什么时候将伊姑娘送回天朝,现在兵荒马乱的,赶路反而不安全,不如现在远安城里休整一段时间。   伊人就这样住进了远安城的府衙。   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冲突,发生在她的眼皮底下。   有时候是天朝的士兵来袭,他们用投石机将戈壁滩上的大石头扔上城墙,有时候驾上了云梯,有时候墙上有人被砸下,有时候墙下有人被射死。   伊人刚到远安城的几天,还会坐在府衙的天台上晒太阳,可是连着看了几天的血腥后,伊人再也不愿意上天台了。   可是看不见,不代表听不见,每天每天,嘶喊声不绝于耳。   这是战争,冷兵器时期的战争。   伊人捧着脸,坐在梳妆台前叹气。   她的身体开始显形了,原先削瘦下去的脸,重新饱满起来,圆圆嫩嫩,珠圆玉润的样子。   到了第五日,贺兰钦那边派人过来询问伊人的行程,可是使者刚一进城,便被一个吓坏了的守卫射杀了。   射杀使者,是兵家大忌。   贺兰钦得到消息后,大怒。   他一直没发狠心拿下远安城,也是考虑到伊人会从这里过关,若是惹怒了远安城,伊人难免会有危险。   可若是使者也被射杀了,那么,无论他如何忍让,伊人终归是会遇到危险的,不如在伊人来到之前,将远安拿下来。   那时候,贺兰钦并不知道伊人已经在远安了。   ……   ……   ……   ……   凤七遛完马,牵着贺兰钦刚刚送给她的‘踏雪‘,慢悠悠地踱到中军帐篷前。   天朝的马匹生意几乎给她包办了,军队里的人都认得她是凤七小姐,也知道她是大将军的挚友,在这里,她可以来去自如、畅通无阻。   就算直闯中军帐篷,军事要地,也没有人拦着她。   白痴都看得出来大将军对她的宠溺,唯有她自个儿不知道而已。   掀开帘子,贺兰钦果然站在沙盘前,看着沙盘上五颜六色的旗帜沉思着。   “嘿,贺兰钦!”凤七冷不丁地绕到贺兰钦身后,很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tang道:“听说贺兰雪……不对,雪帝要来绥远了?”   贺兰钦转过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被偷袭的事实,他笑笑道:“三弟是这样的性子,说到做到。不过他来绥远,倒也是一件好事。以后就他来坐镇绥远,我刚好腾出身出去行军打战。”   “打战啊,带上我吧!”凤七已经嚷嚷了几次要去战场了,但每次都被贺兰钦强行留下,她耿耿于怀许久了:“我只有亲自去战场,才能只到哪种马是真正在战场上用得着的,哪种兵器是最有效的。只有这样,你们才会找我购置兵器马匹嘛。”   那人做生意已经做到骨子里去了。   贺兰钦苦笑道,“我已经把权责全部交给你了,没有人跟你竞争,你还担心什么?”   “不行,你能信任我,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凤七很认真地回答道:“商人最重要的品德,就是诚信!”   “好吧,下次吧。”贺兰钦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将目光移回沙盘上,继续道:“不过,在三弟来之前,我必须先拿下远安,不然三弟来了见不到伊人,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一旦决定拿下远安,之前的小打小闹便很快停止了。   ~~~~~~~~~~~~~~~~~~~~~~~~~~~~~~~~~~~~~~~~~~~~~~~~~~~~~~~~~~~~~~~~~~~~~~~~~~~~~~~~~~~~~~~~~~~~~~~~~~~~~~~   伊人这两日没有听见攻城的声音,不禁暗暗舒了口气。   守城的将领也换缓过神来,筹划着讨好讨好这位贵妇人,带她去远安城逛一逛。   战争开始的并不久,远安虽然有点凄惶,但是并不萧条。伊人本没有多大兴致,却耐不住那守将的再三邀请,而且一路护送她来的将士们显然也想趁机好好地休闲一下,伊人无法,只得懒懒地趴在轿子上,观察着炎国的边陲小镇。   在战火的间隙,人们的生活再次恢复了正常,市集里响起了叫卖声。   因临近戈壁,集市上除了牛、马等牲畜外,还有大量骆驼出-售。   伊人看着一路排开的骆驼,咋了咋舌,目光立即移到了别处。   几个卖鱼的商贩正站在墙角讨论着鱼的好坏,他们面前有一个大坑,里面堆满了新鲜的、活蹦乱跳的鱼。   一个小孩咬着冰糖葫芦从鱼贩旁边走过,出于好奇,他低头看了看那满坑的鱼,脚突然一滑,整个人栽进了那坑了,却再也没有起来。   伊人将这一事件看在眼里,正想推一推身边的侍卫,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又顿住了。   正在伊人犹豫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那坑里的鱼,如触电一般,突然爆开,窜到了天上,然后噼里啪啦地落雨一般掉了下来。   鱼腥味瞬间弥漫了整条大家,在这堪比世界奇迹的‘鱼雨’后,便是一群从地上钻出来的蒙面的劲装汉子。   他们手执利器,行动训练有素,很快占领了城墙边上的各个要地,另有一批正往城墙上攀岩。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当鱼全部落地,在地上蹦跶蹦跶之时,那些劲装汉子,已经基本掌控了这一带的局势。   城门被打开。   大量同样装束的人涌了进来,挟持官员,将百姓集中在市集中间,进行安抚。   伊人则混在人群的最里面,她的侍从早已在方才短暂的打斗中失散,何况伊人一脸平和无害的样子,别人也会自然而然地将她当成没有威胁力的百姓。   为首的几个人,已经掀开了面罩。他们大多体格健壮、人高马大,唯有一人略觉娇小一些,但是身姿挺直,英气丝毫不差。   当面罩全部解除的时候,临近的汉子与伊人同时呼了一声。   “凤七小姐,你怎么偷偷地跟了来?大将军知道了,一定会扒了属下们的皮的。”看见这个鱼目混珠的凤七,那些人很是头疼。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凤七眨眨眼,狡黠道:“我一直听说远安的骆驼出名,不趁此机会好好来看看,万一被你们这些不懂行的人,把珍贵品种给毁了,那才是造孽。”   “可是凤七小姐……”   “行了,行了,你们不是已经控制了局势吗,我看一看就打道回府。”凤七赶紧摆摆手,回答道。   她一向自由惯了,没想到贺兰钦的义气,也会如此麻烦。   那些人无法,只得任由凤七在安全地带闲逛,待大部队来了后,再将她送回到大将军身边。   凤七就这样信步走着,走过人群,正要靠近那些骆驼群,从人群里冷不丁地钻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大吃一惊,正待转身一掌劈下去,却见到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自己。   凤七愣了愣,随即大喜,“伊人!你怎么在这里!”   没想到伊人已经到了远安,这下子,贺兰钦该彻底放心了。   “我到这里很久了,一直出不去。”伊人乍见到凤七,也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在炎国,即便炎寒对她再好,她终究有种客居的感觉。而跟凤七不过短短的几面,却已经有种亲人般的亲切了。   因为,她是阿雪那边的人。   “找到你就好了,贺兰雪……雪帝三天后也会抵达绥远,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凤七很真心地说到:“他一直担心你,你没事,他也能放心了。”   “阿雪也要来了?”伊人乍惊乍喜,总的来说,还是高兴的。   凤七一把抓住她的手,正打算把伊人从人群里拖出去,几声呼啸的箭鸣,忽而打破了沉寂。   前面的劲装汉子应声倒下。   在刹那怔忪后,百姓们全部四散着涌开,而箭簇也如蝗虫一般,从各个角落蜂拥而至。   竟然被反扑。   城外,天朝的援军还没出现,却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上了一堆炎国的士兵。   原来炎寒担心远安失守,早就派兵过来驰援。   城内的天朝军人很快地找好掩体,只是密密麻麻的利箭,着实让他们损失了不少。   “守住各个要道,关城门。”为首的那位堪称冷静,很快做出了安排,他的目光极快地从四处奔跑的人群里逡巡着,口中大喊,“凤七小姐,你没事吧?!”   被围困还不是最糟糕的,若是这位姑奶奶有了个三长两短,他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敢回去见大将军了。   “没事,我很好。”人群方向,断断续续传来凤七的声音。   首领这才放下心来,暂时顾不上找她,全力应对现在的困局了。   凤七和伊人一道,躲在一架翻到的板车后,板车上兀自插着几枝摇晃的箭簇,还有一枝力透木板,堪堪从伊人的鼻尖前滑过去。   “这样的攻击,不是草菅人命吗?这里大多数人可是炎国的百姓。”凤七敛了敛眸,愤愤道:“炎寒是怎么管教下面的人的?”   “炎寒不会这样做的……”伊人弱弱地辩驳了一句,又将身体压低了一些,索性坐在地上问:“现在,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围成铁桶一样,估计出不去了。即便贺兰钦派人援驰,可是远安城外就是一马平川的大戈壁,想偷袭或者玩什么战术都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正大光明地打一战,可是双方实力相当,想解围,一时半刻就不用想了。”顿了顿,凤七担忧地说:“若是他们封锁了远安城,只怕不用他们攻进来,物资短缺就够我们受了。”   “我们不能冲出去么?”伊人轻声问。   “这里参加行动的人只有两千名,这两千名控制住远安的大小官员便属不易,哪里还能冲出去?”凤七探出头去看了看,见箭雨已经停歇了,除了几具留下的尸首外,长街上也已空无一人。   “我们先去找他们会合。”说着,凤七便要牵着伊人走出去。   哪知她们刚刚暴露,又有几枝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冷箭呼啸而至。   伊人眼尖,刚叫了声‘小心’,人已经被凤七扑倒,长箭划过凤七的胳膊,带出了一条长长的血丝,又钉在了木板上。   “你不要紧吧?”伊人被凤七按到在地,只看到她的胳膊鲜血淋漓,又弄不清楚状况,不禁心神俱裂:刚才凤七可是为了救她才扑过来的。   “小伤。”凤七不以为意地看了看手臂,然后小心地坐起来道:“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这里太不安全了。”   伊人也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往屋角旮旯的地方颠颠地跑去。   凤七也紧随着伊人跑到了一间低矮的茅屋前,伊人本想拉着她再往前走几步,哪知凤七的脚步忽而沉重起来,伊人回头一瞧,凤七的脸色变得出奇苍白,像金纸一般,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伊人停下脚步,仔细地查看凤七的伤势。   胳膊上的伤口确实称不上多严重,只是那不算太深的伤口,却不停地有血涌出来,转眼浸透了凤七穿着的深色劲装。   她的脸色也更显苍白了。   “难道上面有毒?”伊人查看了血的颜色,红艳艳的,似乎没有淬毒的征兆,可是为什么,那血流得那么凶,怎么也止不住呢?   “不是毒,只是我的体质特殊,一旦受伤,就会血流不止。从前都是九弟帮我止血的。”凤七还能笑,清朗的面容阳光一如往常。   “可这样流下去你会死的。”伊人咬了咬嘴唇,想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一截布条来——奇怪的是,明明其它人都很容易撕开,她左撕右扯,就是听不到那声脆脆的‘撕拉’声。   凤七将她的焦急和笨拙看在眼里,心中微暖,眼角逸出笑来,“用我的腰带吧。”   伊人‘哦’了声,连忙松开自己的衣摆,解下凤七的腰带,然后用力绑在凤七的上臂上。   这是野外自救时最基本的止血   方式,直接绑住动脉。   可是不能绑得太久,不然整条胳膊都有坏死的危险。   “我们必须尽快出去,找大夫给你止血。”伊人小心翼翼地绑好后,又急声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凤七笑笑,这样一句话若是由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说出来,大概会更可信一些。   可是伊人这样一个小巧玲珑,连布条都撕不开的人,说这番话,还真让人哭笑不得。   “你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不然贺兰雪非宰了我。”凤七的脸色还是苍白得紧,却还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她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护住伊人的肩背,小心地闪进茅屋里。   ~~~~~~~~~~~~~~~~~~~~~~~~~~~~~~~~~~~~~~~~~~~~~~~~~~~~~~~~~~~~~~~~~~~~~~~~~~~~~~~~~~~~~~~~~~~~~~~~~~~~~~~   远安的情况很快传到了绥远。   贺兰钦也在同时发现凤七失踪的消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凤七跟过去了。   “现在远安被围,里面的情况本就不安定,他们困在远安,确实内外堪忧。”贺兰钦盯着沙盘,暗暗沉吟道:“可如果率兵营救,又是一场拉锯战……”   炎国的军队会突然出现在远安城外,是贺兰钦始料未及的。   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不要去硬碰,可是抛却那两千名死士不说,凤七也在里面,贺兰钦不可能坐视不管。   “该死!”贺兰钦越想越担心,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沙盘,却不知是说不听话的凤七该死,还是疏忽而无力的自己该死。   沙子散了一地,沙盘落在地上时,发出一个巨大的‘砰’声。   贺兰雪是踩着这个吓人的声响掀开贺兰钦的帐子的。   “干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贺兰雪望着一地狼藉,诧异问。   贺兰钦呆了呆,看着一身便装、风尘仆仆的贺兰雪,半天才反应过来:“三弟,你怎么来了!”   昨天信使还说,雪帝的御辇要三天才能抵达绥远,怎么今天他就出现了?   “他们走得太慢,等不及,所以自己先来了。不过,其它人不知道。”贺兰雪不以为意地说到:“你还没回答,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三弟,你已经是做皇帝的人了,以后千万别任性。你现在身系江山社稷,万一有什么好歹,天朝好不容易才刚刚稳定了一些,你再出事,又是一番劫难。”贺兰钦顾不上回答贺兰雪的问题,苦口婆心地劝道:“以后不准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好了,二哥,我又不是小孩。”贺兰雪笑笑,赶紧止住他的话题,“何况,我也不是只身来的,还带了易剑和凤九。”   “带谁都不行,反正以后不准胡来!”贺兰钦严声斥责道,心中烦闷不堪:怎么一个一个,就没有让他省心的?   贺兰雪也不敢再争辩下去,赶紧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伊人回来了吗?”   “没有消息,可是据探子的回报,只怕,伊人现在被困在远安了。”贺兰钦担忧道。   昨天得到消息,远安前几日来了一位炎国的贵妇人,听他们的描述,那人大概是伊人了。   现在凤七与伊人都被围困在远安,也难怪贺兰钦会心神不定,一把掀了沙盘。   “听说远安被围困了,能不能解围?”贺兰雪在最初的心惊后,很快恢复了镇静。   伊人在远安,他们之间只隔着一片戈壁滩。   已经那么近了,就没有理由再分开,贺兰雪知道情况后,反而冷静下来,他蹲下身,将沙盘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摆在贺兰钦面前,“已经走到了这里,那么,总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呢?   ~~~~~~~~~~~~~~~~~~~~~~~~~~~~~~~~~~~~~~~~~~~~~~~~~~~~~~~~~~~~~~~~~~~~~~~~~~~~~~~~~~~~~~~~~~~~~~~~~~~~~~   伊人望着开始发高烧的凤七,一脸担忧。   她们进了茅屋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马厩,方才在市集里的标码出-售的牛羊马以及骆驼,统统被聚在了这里。   里面臭气熏天,凤七刚开始的精神还不错,在经过食槽的时候,还指着其中几匹马道:“这样的马,在内地可以卖一个好价格呢。”   可是等她们走到最里面放稻草的小屋子时,凤七渐渐开始萎靡了。   伊人看了看她的手臂,因为绑得太紧,手臂都有点发黑,可是她刚刚松开一些,血又涌了出来。   过了没多久,凤七开始发高烧起来,躺在草堆上,迷迷糊糊的。伊人不能离开她,也不可能向其它人求助,她只能快点把凤七送出去,找到凤九,不然,即便凤七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这只手臂也会废掉。   伊人   用手探了探凤七的额头,目光快速地在周围逡巡了一番,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拼一拼吧。   “等一下,你能不能让他们开城门?”趁着凤七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伊人趴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凤七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可以吧,你要做什么?”   “冲关。”伊人挠挠头,很自然地回答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凤七怔怔,想破脑子,也想不出伊人到底想干什么。   冲关?   她以为自己是陆川么?   伊人却说到做到,很快起身,拍掉衣襟上的草屑,又抱了一捆稻草,颠颠地跑出了草料房。   牛、马、骆驼还在那边安然地吃着草料。   她跑到一匹骆驼旁边,对着它小声地嘟哝了一句:“对不起啊,我会记得你的恩情的。”说完,她又摸了摸骆驼参差不齐的毛皮,一直摸到了它的尾巴上,然后,她将稻草绑在了骆驼的尾巴上。   食槽旁边,有一桶存储着用来照明的灯油。   伊人就这样挨个系了过去,又洒上点灯油,再从柴堆里翻腾出一些未尽的炭条,在牛背上,驼峰上,开始画起图来。   画上几只大而狰狞的眼睛,或者填上两幅立体感特别强的翅膀,伊人一直折腾到全身脏兮兮、夜幕降临之时,方才完全准备好。   “凤七……”待全部结束后,伊人挪到凤七的旁边,推了推她,“你还撑不撑得住?”   凤七睁开眼,脸色惨淡,可依旧是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伊人……怎么你身上那么脏?脸上是什么?”   “炭灰。”伊人伸手抹掉脸上的残痕,也笑笑,“我们出去。”   “去哪里?”凤七一手扶着伊人,极艰难地爬起身,她只有一只胳膊能用力,另一只胳膊,已经麻木得完全没有感觉了。   “去绥远找凤九。”伊人说着,顾不上凤七惊诧的目光,将她扶了出去。   凤七透过马厩里微弱的灯光,只看了一眼,饶是她的胆子够大,也吓得心惊肉跳。   马厩里何时来了一群怪物?   眼睛大如铜铃,身上的花纹更是古里古怪,有的甚至还长了一对翅膀。   更奇怪的时候,它们后面的尾巴都拖得老长,湿漉漉的,嘀嗒着灯油的酥味。   “都是假的,我画上去的。”伊人察觉到凤七的情绪,连忙解释道:“是用来吓别人的。”   凤七这才放下心来,凝目看着那些丰富的、栩栩如生的图画,不由得叹了一声,“没想到你这样会作画。”   “本职工作呗。”伊人笑眯眯地回答道:“这里有些图案不是我原创的,是从前在漫画上看到了,譬如那对翅膀,原来是恶魔的……不过画在骆驼身上,好像也蛮好看。”   凤七有点不明白“漫画”是什么,她的神色有点恍惚,又惊叹于伊人偶尔表现出来的聪慧,没有追问。   “现在,我们去找人开城门。”伊人说着,已经扶着凤七,慢慢地走了出去。   ……   ……   ……   ……   今晚的夜很浓。   无星无月。   贺兰雪与贺兰钦带着一支小分队连夜赶到了戈壁滩,他们当然不至于傻乎乎地往那边冲过去,只是想在现场看一看。   远远的,远安城如一头黑暗中的兽,而围着他们的炎国-军队,是匍匐在怪兽脚下的鬼。   “大概有五万人。”贺兰钦久经沙场,只看帐篷的数量,便能知道有多少人马了,“绥远那边的驻军倒是有十万,可如果全部调来攻打远安,反而会被这五万人拖住,不是上策。”   “如果挖地道,悄悄地把城里的人转移呢?”贺兰雪刚刚才赶完路,现在又马不停蹄地跑来戈壁,脸上的疲乏,怎么也掩饰不住。   “不行,距离太远,时间不够。而且之前的地道也被发现了,他们会防备。”   说完,贺兰钦有点担忧地看着他,“三弟,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晚是不会有什么动作的。”   “我想留在这里。”贺兰雪淡淡道,目光一直不肯离开远安的城廓。   在那片黑洞洞的轮廓下,有着伊人。   “还是回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才好想办法”贺兰钦正欲再劝,远安城那边突然传出一阵喧哗声。   他们同时停住谈话,举目朝那边望过去。   ……   ……   ……   ……   远安城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一片通红的火光,划亮夜空。   炎国的士兵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便看到了一场比噩梦更加恐怖的景象。   无数只牛鬼蛇神,吐着熊熊的烈火,张着翅膀,瞪着眼睛,身上浮现了地狱的图腾。   他们   忘记了抵抗,在最初的怔忪后,转身疯狂地逃散开去。   火牛,火马,火骆驼被尾巴上的大火所驱使,也疯了般地往前跑,他们冲进人群,冲进了帐篷,也点燃了炎军的营地。   五万大军,一夕溃散。   而原先潜入远安城的那两千名死士,也抹着油彩,举着大刀,凶神恶煞地扑了出来。   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刚才的那一幕早已吓破了敌人的胆。   所向披靡。   队伍的最后头,几个人护着凤七与伊人走了出来。   他们出来的时候,前面的道路几乎成了一片空旷,火牛跑过的地方,再无它人。   伊人望着前面的狼藉,看着被疯狂的动物踩伤踩死的残局,低头,一声叹息。   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不止是炎国的人,连贺兰钦与贺兰雪,也看得瞠目结舌。   最后,还是贺兰钦反应迅速,一面吩咐手下带人火速驰援,一面亲自加入了战局。   贺兰雪本也想过去看看情况,却被贺兰钦不客气地拍在了肩膀上,“你留在这里,不要动!”   即便贺兰雪已经身为皇帝,在贺兰钦眼中,依然是不让人放心的小弟弟。   贺兰雪这次没有坚持,老老实实地留在原地,看着贺兰钦领着一小队人马朝火光猎猎处奔去。   他没有等多久,贺兰钦便折了回来。   回来的贺兰钦打横抱着一个人,一脸焦急地喊道:“马上回营地,找到凤九先生!”   他抱着的人,正是已经奄奄一息的凤七。   贺兰雪根本来不及问什么,贺兰钦已经越过他的身侧,冲了过去。   很少见到贺兰钦有这样的神色,这么惊慌失措。在贺兰雪的印象中,二哥一向是气定神闲、掌控战局的绝世将军。   ~~~~~~~~~~~~~~~~~~~~~~~~~~~~~~~~~~~~~~~~~~~~~~~~~~~~~~~~~~~~~~~~~~~~~~~~~~~~~~~~~~~~~~~~~~~~~~~~~~~~~~~   贺兰雪一面感叹,一面转过身,意欲问同去的人:伊人怎么样。   哪知他刚刚转过身来,一个全身脏兮兮,脸上也是黑糊糊的小人儿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没有星月的戈壁滩,只有火把摇曳。   “伊人。”贺兰雪甚至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可是,他知道,就是她。   伊人往前挪了一步,她仰面看着他,黑暗中,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今夜的星,也因为忌惮它的美,所以才藏进了天际。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搂住贺兰雪的腰,将脏兮兮的脸,埋进贺兰雪干净的衣服里。   贺兰雪也没有问什么,只是回抱着她。   很紧很紧。   刹那间,前面的喧哗,漫天的火光,疾行的脚步声,都渐行渐远,渐渐地,不复存在。   仿佛他们生在人世,他们寻寻觅觅,只为了这一刻的重逢。其它一切毁灭或者消亡,都与他们无关了。   “我们先离开这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贺兰雪终于从一种奇妙的激荡中回过神,他牵起伊人的手,就像他们才刚刚分离一般,轻声道:“你要洗个澡了,看,多脏。”   说着,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伊人的脸颊,上面因为沾满了炭屑,确实有点像小花猫。   伊人展颜笑笑,眼睛眯了起来,笑如云破月出。   贺兰雪有点目眩。   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瞬间击中了他。   他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   ……   ……   ……   回到营地后,凤九已经被贺兰钦揪着衣服,扔进了凤七现在所在的大帐——贺兰钦的寝帐。   凤九郁闷地看着早已没有了方寸的贺兰钦,没好气地思忖着:看在七姐的面子上,暂且不跟你计较了。   贺兰家的男人怎么都喜欢为女人冲动?   “大将军也不必多虑,七姐自小就是这样的体质,一旦受伤便会血流不止。这次包扎得当,其实并不严重,发烧昏迷只是并发症而已。”凤九细细地问凤七诊治了一番,然后为凤七盖好被子,淡淡自语道:“怎么这次七姐从流园回来后,也不嚷着找陆川了?反而老老实实呆在绥远这个边陲小地了?”   从前凤七是一个极爱热闹的人,也从不肯在一个地方呆上三个月以上,这次在绥远滞留的时间,已经长得有点离谱了。   他不禁猜测,在流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兰钦没有听到凤九的自语声,听闻凤七没事,他立刻放下心来,一个箭步走到了凤七的床前,看着她苍白得近乎无助的脸,心中一阵绞痛。   一直活力四射、似乎无所不能的凤七,原来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他   呆呆地站在床前,一眼不眨地凝望着凤七,脸上的担忧与爱慕没有丝毫掩藏。   凤九见状,早已悄悄地退了下来。   贺兰钦在凤七身边守了半宿,在午夜的时候,凤七再次发起高烧来,还在那里喃喃自语着。   贺兰钦凑近一听,只听到几句断断续续的:“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他……原来是他……”   条理不清,他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察觉到她的哀伤,贺兰钦有点犹豫地握住了凤七的手,用难得的柔声,轻语道:“没事没事,有我在,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他不懂得安慰,只知道,对一个人好,就是承担她的一切。麻烦、愿望以及哀伤,都要为她承担。   从此凤七的事情,贺兰钦负责。   即便是替她去追陆川,他也会负责到底。   ……   ……   ……   ……   凤七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只宽厚而温暖的手一直握着自己,她从陆川的噩梦中苏醒过来,轻轻地睁开眼。   贺兰钦刚好在打盹,连日来的辛苦,让他不小心小睡了一会。   烛火摇曳,映着贺兰钦英俊而凝肃的脸,长长的剑眉跋扈入鬓,鼻子挺直,他长得与贺兰雪有几分神似,却完全没有贺兰雪的魅与风情,贺兰钦是沙漠里成长的动物,清贵而霸气。   凤七观察了他许久,又移下视线,看着被他紧握着自己的手。   这是贺兰钦第一次牵凤七的手,握得那么紧,清秀的骨结微微突起,将她全部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凤七又抬头看了看贺兰钦,看着他眉宇间显然超过了普通兄弟的那种担忧与眷念。   她突然福至心灵。   原来……原来……原来他并非单纯地当她是兄弟……   凤七一阵惊悸,手轻轻地从贺兰钦的掌心里抽出来,心中五味杂陈,分不清味道。   ~~~~~~~~~~~~~~~~~~~~~~~~~~~~~~~~~~~~~~~~~~~~~~~~~~~~~~~~~~~~~~~~~~~~~~~~~~~~~~~~~~~~~~~~~~~~~~~~~~~~~~   伊人好好地洗了一个澡,换上了一身清爽的衣服,贺兰雪则一直毫不避嫌地站在旁边,直到侍女给伊人穿衣服的时候,贺兰雪走了过去,接过侍女手中的衣饰,淡淡道:“朕来吧,你们先出去。”   侍女们也不敢笑,连忙拱了拱身,退了下去。只留他们两人在帐篷里。   贺兰雪却不急着帮伊人套上外套,只是就近审视了她一番,然后摸着下巴道:“虽然胖了,可是气色不好,一定没好好吃东西吧?”   “我吃得很好啊。”伊人抗议道:“气色也很好。”   贺兰雪敲了敲她的头,警告她不要顶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要任性,等会去喝两碗燕窝粥,再喝一碗人参当归鸡,还有莲子桂圆羹,还有红枣糖水……”   “我怎么觉得像养猪一样——”伊人听得两耳轰鸣,顿觉自己前途叵测。   “就当自己是猪吧,小猪猪。”贺兰雪说着,放在她头顶上的手已经顺势移到了她的小腹上,“还有小小猪猪。”   伊人嘟起嘴,莫名地觉得委屈起来。   怀孕最艰难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呢。   贺兰雪反应神速,立即察觉到连伊人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连忙谢罪道:“以前辛苦娘子了,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们,不让你们渴着饿着困着累着,一刻不离地守着你们,好不好?”   伊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仰面而笑。   没想到那么轻易就原谅了他,没出息的自己,就在听着对方说一大堆噜苏又没多少意义的话之后,伊人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吃了一大堆东西后,伊人睡得很熟。   贺兰雪从后面抱着她,她的背抵靠在他的胸口,呼吸与他的心跳同样的节奏。   贺兰雪的手从她的腰上伸过去,交缠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老实说,禁欲那么久,这样抱着她,他不是没有欲-望的。   可是……只能忍着!   贺兰雪有点郁闷地在伊人的发丝间拱了拱,唇角噙着一抹笑,静静地听着伊人呼吸,天地一片安宁,仿佛全世界都在沉睡。   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只记得梦是美梦,那一夜是这几月来难得的安稳。   可是清晨时分,贺兰雪却是生生地被贺兰钦摇醒的。   伊人也被弄醒了,裹着被子缩在床榻的角落里,眨巴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贺兰钦。   “怎么了?”贺兰雪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挡在了伊人前面,莫名其妙地望着贺兰钦,“难道前方出了什么状况?”   “凤七不见了。”贺兰钦急道:“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   p>“凤七?”贺兰雪二丈摸不到头脑,“她不是在你的营帐里吗……”   贺兰雪的话音未落,贺兰钦已经冲了出去。   看着门口未绝的尘埃,伊人与贺兰雪面面相觑,片刻,然后一起爬起来穿衣服。   ——贺兰钦这样焦急,一定是出了大事。   等伊人他们收拾妥当,出现在凤九的帐篷里时,凤九已经盯着一张纸条琢磨了许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贺兰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问。   “七姐出走了。”凤九有点头疼地将纸条递了过去。   贺兰雪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钦,不要找我,也不要记得我。七。   “这算什么?”贺兰雪也琢磨了半天,然后探寻地看着凤九。   凤九耸耸肩,很淡漠地摇摇头,道:“就是走了。”   很不负责任的,走了。   伊人眨巴着眼睛,看戏一般站在旁边,又望了望帐篷外面——天气很好,秋高气爽,她应该能好好想一想自己想要什么吧。   ~~~~~~~~~~~~~~~~~~~~~~~~~~~~~~~~~~~~~~~~~~~~~~~~~~~~~~~~~~~~~~~~~~~~~~~~~~~~~~~~~~~~~~~~~~~~~~~~~~~~~~~   凤七的失踪让贺兰钦狠狠地沮丧了几天。   而远安的失守,也重重地震惊了炎寒。   远安是炎国的门户,失掉远安,对军心对士气都不好,而且是以两千对五万的惨败。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中间还有伊人的什么事,   这样很诡异地沉寂了五天后,炎国那边终于有了大动静。   与此同时,柳色那边的队伍也从夏侯的属地,绕过大戈壁,逼到了绥远的后方。   如今的绥远,如风雨中飘摇的孤城,前有炎国,后有柳色,旁边还有来自冰国的威胁。   而冰国那边,夏玉已经表明态度,全力援驰炎国。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贺兰钦也顾不上找凤七,只能全身心地投身于战局中去。他分出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全力牵制住柳色的队伍,即日出发。   贺兰钦走后,绥远的一切事宜便由贺兰雪负责,贺兰雪变得很忙,每天都被铺天盖地的情报埋得严严实实,即使有心,也根本无暇顾及伊人。   伊人也没有怨言,老老实实地坐在他旁边,自己发呆睡觉,很安宁的样子。呆的时候久了,几乎能让人忘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几日后,炎寒亲自下战书,放言三日之后夺回远安。   他已经亲临前线。   贺兰雪放下绥远的事情,也亲自坐镇远安。这是一场士气之争,虽然不足以左右一切结果,但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战。   炎寒若是输了,炎寒的声望大概会一落千丈。炎国大概再也不会气焰嚣张地去攻打天朝了。   贺兰雪若是输了,那绥远的大门也会随之打开。   鉴于它的重要性,贺兰雪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重回远安的途中,伊人一直望着窗外发呆。   那夜的大火与惨叫声,依旧历历在目,声声在耳。   虽然战争在所难免,可是,那些人也是间接地被她害死的。   伊人又叹了口气,回头问,“为什么要打战呢?”   贺兰雪伸出手臂,将她搂至怀里,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打战,也是为了从此再无战争。”   这是一个悖论,可是伊人能懂。   仍然,只能一声叹息。   “等这件事完了,再我当政之年,绝对不再起战火,你不要担心。”贺兰雪心思敏锐,大概也察觉到伊人的心思,柔声宽慰道:“而那些在战火中死去的人,也会因为之后的和平,而安息的。”   伊人转身,牢牢地搂住贺兰雪的腰,低低地说:“可是我不希望你输,也不希望炎寒输,怎么办呢?”   “你必须选一个,然后坚定地,站在你选的那一边。”贺兰雪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慎重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这就是战争,你不能同情所有人,必须有自己的立场,不然,你根本无法得到安宁。伊人,选一个,现在。”   “你。”伊人眼波流转,看着贺兰雪瘦削了许多、也坚毅了许多的脸庞,静而坚定地说:“不是同情,也分不了善恶。即便你这边是地狱,我也站在你这边。”   贺兰雪眼眶一热,将她重新搂进怀里。   “让我们一起面对炎寒吧。”他轻声道。   ……   ……   ……   ……   冰国,前去援助炎国的士兵已经整装待发了。   高台下,士兵林立,夏玉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地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   男人需要被仰视,而不是   一直一直仰视一个女人。   “冰国的将士们,为了女王陛下的荣耀,我们——”他拖长声音,在这里顿了顿,本想继续后面冠冕堂皇的话,可是,底下突然出现了一阵***动。   高台之下,一个身穿铠甲的士兵排众而出。   他掀掉盔甲。越过众人,一步一步,走上夏玉所在的高台。   没有人试图阻止他,他身上有种威临天下的气场,让其它人不敢去违逆他。   夏玉微微一愕,本想派人拦住那人,可是定睛看清楚后,又呆呆地留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是一种极古怪的表情,不知道是惊是喜还是一种最终的释然。   “夏玉。”她终于停到了夏玉的面前,伸手很自然地拿过夏玉手中的令符,转身面向着众人,“冰国的战士永远不会为了别人而流血牺牲,军人的职责,是守卫自己的家园!”   底下又是一阵极大的***动,如海浪般此起彼伏。   夏玉被海潮所淹。   可是看着面前的冷艳,他并没有多么惊恐,在知道冷艳失踪后,他就一直知道,冷艳会回来找他的。   他一直在等着她回来找她。   “你变黑了,不过还是一样美。”轰鸣的欢呼声后,夏玉望着冷艳,轻声道。   一路上,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原本白若冰雪的肌肤染上了一层小麦色,人更瘦了,轮廓露了出来,眼睛更大更黑,让人不敢直视。   冷艳淡淡地看着他,微笑道:“对不起,我回来了。”   说完,她重新转向底下沸腾的,尚在困惑的民众,一字一句,缓缓道:“王夫夏玉,因谋逆罪,被本宫所休,从今以后,他与冰国再无干系,即日起程,回天朝属地。”   举众哗然。   这是历史上,第一例女人休掉男人的事件。   夏玉脸色惨白,牢牢地盯着冷艳。   “即便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认可我,也不会去爱我,是不是?”他颤声问。   “我努力了。只是,你可以算计我,却不能因此连累我的国家和人民。夏玉,你犯了我的大忌。”冷艳极温柔的看着他,可是语气,已经没有了一点温度。   夏玉站得笔直,满脸倔强,没有丝毫认错的样子。   ~~~~~~~~~~~~~~~~~~~~~~~~~~~~~~~~~~~~~~~~~~~~~~~~~~~~~~~~~~~~~~~~~~~~~~~~~~~~~~~~~~~~~~~~~~~~~~~~~~~~~~   知道冰国的变故时,炎寒已经抵达远安了。   他并没有太吃惊,当初他放任伊人将冷艳带出去,就能料到这样一个结局。   伊人箱子里装的什么,炎寒一直是知道的。   而对于贺兰雪来说,冰国的危机就这样迎刃而解,着实让他欣喜了一番。   可是,那欣喜没有维持太久,炎寒提前一天发动了总攻。   这一次,围城显然不易,双方各有五万人,在戈壁对峙着。   那一晚,大雾突起。   贺兰雪坐镇城楼,望着前面雾蒙蒙的天际。   他这边只有五万,其余的人,都在贺兰钦那边,而大雾尽头,炎国的军队来来回回,不知道又添了多少兵马。   “凤先生回来了没?”雾气更浓,贺兰雪转过头,随口问身边的人。   凤九是同贺兰钦一起离开的,便一直在贺兰钦身边。   如果凤九回来,便代表援军回来了。而在凤九回来之前,贺兰雪必须想办法拖住时间。   无论炎寒那边有多少人,他必须拖到贺兰钦回来。   大雾里,那边人影幢幢,仿佛一夜间多出了一倍人数。   果然,凌晨的时候,太阳直射下,雾稍微散了些。   贺兰雪站在高处,往城外望过去,只见密密匝匝的人:盔甲鲜亮,兵器在晨光中反射着刺眼的光,弓弩已经架了起来,长枪之后,便是无数架云梯和投石机。一眼望不到头。   他心中一惊,短促地吩咐了一声“防守!”   周围的人闻声而动。   兵器全部拿了起来,流水一般,哗啦啦地,阵形微动,在雾气中,如一条矫健的银龙。   随着一声箭笛的呼啸,最后的决战拉响了。   伊人没有在现场,她被贺兰雪三令五申地留在了房里,所以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听得到一声声轰鸣和一阵阵喊叫。   她索性蒙上被子,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   外面的响动不断,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死战,没有计策,没有谋略,所凭借的无非是指挥的镇定与毅力。   贺兰雪始终站在最高端,站在刀林箭雨中,他身边的守卫已经倒下了几批,只余下易剑,仍然尽职尽责地站在他身后,带着满身鲜血。被别人溅上的鲜血。   贺兰雪的   脸上也留有几道划痕。可是这几道血色的伤痕,不仅没有减损他的形象,反而出奇地好看,城楼下,士兵们偶尔仰头,看着自己的君王,衣袂翩跹,负手气定神闲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发梢拂着魔魅般的容颜,宛如非人间中人。   他们很快便被他的镇静和出尘所感染,再次嘶喊着杀入战局。   然后,贺兰雪看见了炎寒。   在雾气的尽头,一架高高的战车上,炎寒全身盔甲,如一个最称职的战士,凛然地望着他。   他们四目相对。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隔着马力最强的箭簇也射不到的剧烈,他们却感觉对方近在咫尺。   空气中弥漫着火光。   嘶叫声不叫不停。   贺兰雪这边已显败局,炎军太多了,倒下一批,又来了一批。   而天朝军,是背水一战。   他们的身后便是王上所在的远安城,没有退路,只能往前。   贺兰雪终于移开凝在炎寒身上的视线,他朝远方眺望而去。   还是没有贺兰钦的踪迹。   唯有几骑黑影,在雾气深处慢慢显形,为首的,正是凤九。   贺兰雪看在眼里,转身低声吩咐道:“派人去迎接凤九先生,不能让炎寒伤了他。”   可是,这个吩咐显然迟了。   炎寒的人已经发现了凤九,他们从胶着的战场中分出了一队人,朝凤九的方向迎去。   凤九也远远地看到了战局的情况,正打算扭转马头避开锋芒,后路却已经被炎军堵截了。   护卫凤九的人且战且退,终于退到了炎军的聚集地,他被严严实实地围在了中间。   贺兰雪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焦急起来,他匍在城楼上,一脸凝肃,指甲扣进了城墙缝里。   “召集城内的高手,必须把凤先生救出来!”贺兰雪斩钉截铁地吩咐道。   易剑却并没有动。   他看着底下。   前门的防守已经被攻破了,圆木撞击大门的声音,声声刺耳。   一旦大门被撞开,远安城就会陷入战火中,易剑不能在这个时候带大内高手离开贺兰雪。   “去救凤九!”贺兰雪知道易剑的心思,不得不提高声音,更严厉地吩咐道。   易剑并不答话,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奇。   沉皑皑的天际,突然劈来了一道闪电,玄色的闪电,自劈来之时,就好像划开了天地的混沌,所有人的动作都滞了一下,看着那宛如远古神灵般的力量。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楚那闪电到底是何物,密密匝匝的人群,突然如潮水一般分开来。   他们不是自己分开的,而是被一股气流硬生生地挤开的。   如海洋分流,那股神话般的气流,堪堪停在了凤九的马前。   那些飞上半空的人,终于在最后一刻,看清楚了闪电的真面目。   那是一把剑。   一把玄色的长剑。   长剑扫过的地方,方圆一里内人基本站不住。   它也随着气流的停歇,停在了凤九面前。   人们这才看清楚,剑后还有一个人,一个身穿玄衣,凛冽如剑的人。   他直接跃到凤九的马背上,从背后把住缰绳,然后旁若无人地朝大路的方向策去。   只一人一剑,这十几万的大军,竟然根本拦之不住。   无数人潮涌一般赶到了他的前面,又在灿烂辉煌的剑光中身首异处。   就好像一枚锋利的针,穿过最柔软的豆腐。   到最后,阻拦的人几乎瑟缩了,他们不再认为自己的敌人是一个人。   那根本不是人。   炎寒敛眸望着越来越远的人影,伸出手,止住其它人飞蛾扑火的动作。   “都不要动,让他走。”他沉声道:“人又怎么斗得过神。”   “主上,他是……”   “剑神,陆川。”炎寒淡淡回答。   周围的人,皆是一身冷汗。   如果所有的传奇都会被打破,而陆川,是永远不破的传奇。   而陆川这次的横空出世,也缓解了远安刚刚的破城之危,被冲散的天朝兵重新结起了阵对,又是一番拉锯战。   在中午时分,贺兰钦的队伍终于出现在炎寒的后方。   他们在炎寒最意想不到的时间,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从浓雾中从天而降。   战局马上扭转,炎寒反被前后夹击。   然奇怪的是,之前收到的消息,贺兰钦即便能从柳色那边全身而退,也不过是区区三万人,可是源源不断的人群,已经远远不止三万人了。   也许五万,也许八万,也许十万!   两边的总数,已经将炎寒的人数优势狠狠地打压了下去。陆川的捣乱,贺兰钦的突然袭击,前后夹击的困窘   。   炎寒兵败如山倒。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炎寒并不是被人数或者变故吓倒的主,他真正感到挫败的,是站在贺兰钦旁边的那个人。   那个口口声声与他结盟的柳色。   柳色依旧是一脸意味不明的笑,闲闲淡淡地站在贺兰钦身边,冷而讥嘲地望着他。   炎寒回头,看着城楼上的贺兰雪同样挂着一轮笑,闲淡而运筹帷幄的笑。   他忽而明白了。   原来,这是一场局。   柳色一直是贺兰雪那边的人。   贺兰雪以他为诱因,以自己为诱饵,一劳永逸地,结束炎国的威胁。   而贺兰钦去围剿柳色的行为,只是一场戏,一场混淆他视线的戏。一场请君入瓮的戏。   他一阵身寒。   这么多年来的自信,突然变得无比脆弱。   他一直以为自己看清了贺兰雪是个什么样的人,聪明、感情用事,爱冲动。   炎寒也不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可是如今看来,他根本从未看懂贺兰雪过。   他也没有看懂裴若尘过。   天朝的人,总是能冷不丁地让他刮目相看。深不可测。   炎寒苦笑,看着越来越明显的败局,想到自己居然可能被贺兰雪俘虏,突然觉得无比好笑。   可是,就在他山穷水尽,连身边的侍卫也越来越少之际,贺兰雪却突然扬了扬手。   ……   ……   战场上一片寂静。   精疲力竭的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   “炎寒。”贺兰雪站在城头,面向炎寒,朗声说到:“只要你发誓,有生之年绝不再侵扰天朝。这场战役,我们和解!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怎么样?”   炎寒不为所动,巍峨的身子始终如战神一般,傲然地立于战车上。   “在战场上,没有和解。不成功,便成仁。”他的骄傲,是决计不会让自己妥协的。   不然,父王在天之灵,该会多失望?   贺兰雪的神色黯了黯,他不想与炎寒结太深的梁子,即便不为国家利益,为了伊人,他也不想让伊人为难。   可是,身不由己。他们都太强悍,所以必须有一个输赢。   “既然如此……”贺兰雪往后退了退,手臂重重挥下。   刚才停顿的战局再次拉响。   炎军在负隅顽抗。   炎寒已经打算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了,他心中没有多少畏惧,连最初的寒冷也察觉不到了。   整个人在沸腾。   “主上。”在情况越发艰难的时候,炎寒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低的唤声。   他扭头一看:竟是伤势刚好的阿奴。   “你怎么来了?”炎寒吃惊地问。   “主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先避开一下吧。”阿奴盈盈地望着他,轻声道。   炎寒剑眉一轩,愠怒道:“你是让我临阵脱逃?你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主上……”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句,炎寒转过身,她继续道:“主上,你不要怪我。”   说完,阿奴想也不想地拂了拂衣袖,仙媚派最厉害的迷-药,即便炎寒也无法抵御的迷-药,立即生效。   他惊愕地看了阿奴一眼,然后倒了下去。   阿奴身体微旋,从背后抱住他,让他倒进自己的怀里。   “主上,对不起,可是我不能让你出事。”阿奴低低地自语一句,然后将炎寒交给身侧的侍卫,“快将主上安全地送出去。”   临行前,她望了一眼远方的贺兰雪。   贺兰雪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   那场战役,以炎军的全军覆没为结局。   之后整整三年,炎国也没有恢复到从前的军事水平。炎国也重新开始韬光养晦,暂时不敢随意觊觎天朝。   柳色确实在与炎寒交谈之前,便于贺兰雪达成了联盟。   贺兰雪给他的承诺是:重审柳如仪造反旧案,为柳家翻案,让柳家的家人能重见天日。   柳色想要的,不是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理由复仇。   他想要真相。   在绥远战役结束的一个月后,天朝开始大张旗鼓地重审柳如仪与息夫人造反的旧案。   案件扑朔迷离,即便是大内,也根本没有留下卷宗。   没有案底,也没有线索。   案子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柳色与尤主管,还有一   直跟着他的武爷,一起住进了柳家的别院,他找到了当年柳如仪囚禁息夫人的地牢,在那里坐了三天三夜,然后带着武爷,不告而别。   伊人对贺兰雪说,“我告诉他,息夫人在流园,他去找自己的母亲去了。真正的真相,外人怎么勘察,都是看不透的,唯有当事人知道。”   贺兰雪点了点头,搂着伊人,轻叹道:“是啊,各人有各人的缘。”   譬如冷艳,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依旧形单影只,只是比以前更强势也更冷漠了。   譬如夏玉,他曾经有过一次机会,可是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永远失去了。   譬如炎寒,在那次被阿奴强行带走了,他便一直没有了消息,好像炎国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君王存在。他更加深居简出。   譬如容秀,贺兰雪收到了贺兰淳寄来的信,上面写着:一切静好。   譬如贺兰悠,听说还在各处游历,有一次她说遇到凤七了,可是当贺兰钦赶过去的时候,凤七已经不见了。   譬如凤九,自陆川将他带走后,也是许久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譬如裴若尘,据流逐风传来的消息说,他似乎喜欢上了流园,不打算出来了。   再譬如伊人——   “啊,今天要当皇后?不是吧,能不能再睡一会?还要穿这么重的礼服,还要背这么长的发言稿?……阿雪,能不能不当皇后啊,谁爱当谁当去——干吗这种表情……那我继续睡了……臣妾真的做不到啊!”---题外话---这里算是一个小结局了。追累了的同学可以在这里止步啦。多谢多谢,下面的部分,就是伊人和贺兰雪在宫廷里的生活,以及各位帅哥最后的归宿啦。有兴趣的可以继续看下去:)   ☆、第二部001 当皇后的日子   伊人很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巴巴地想当皇后。   她反正是不喜欢的,那沉沉的礼服压在身上,满头的珠翠叮咚,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册封那天,伊人梦游一般看着礼官的嘴在那里一张一合,然后被两个小宫女搀扶着,半推半抬地拥到了高高的天台前,贺兰雪一身黄袍,打扮得精神抖擞,站在高处,如临世的神子。   伊人站在下面,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走,仰头望过去,只觉漫天的阳光,都拢在贺兰雪的身后,是那样的光辉夺目,仿佛聚集了全世界所有的光明和璀璨,他向她伸出手,微微一笑,笑容从眼角里逸了出来,桃李缤纷落。   伊人顿时有了力气,顶着足足二十斤重的行头,走到了贺兰雪的面前,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他宽厚的手心里。   从今以后,她是他的皇后竭。   天朝大安,帝后大吉,举国同庆。   燃了一宿的焰火,在清晨时,变成熙攘大街上的残屑,又很快融进了天朝日渐繁荣的柴米油盐中去了。   而一度空虚的皇宫里,也渐渐充盈热闹起来。   伊人本想重新恢复王爷府里的逍遥日子,找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老老实实地晒太阳睡懒觉。   只是,她很快就发现了——这,绝对是一个奢望!   现在的伊人,再也不是被众人遗忘的小角色了,她是整个皇宫的中心,是天朝的国母,是万千女子的楷模。   每天一大早,伊人还在梦里睡得死去活来呢,那些前来请安的贵妇小姐们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伊人不得不强迫自己起床,坐在宽大舒适的椅子上,睡眼惺忪地听着她们一个个走进来问安,然后,便是女人们齐聚一堂,叽叽喳喳地讲着一些生活琐事,什么李家的小姐嫁给了张家的公子,皇后娘娘觉得这桩婚事是否妥帖?什么柳家的姑娘想进宫来在皇后身边学习礼仪,皇后娘娘觉得可行还是不可行?   每到这时候,伊人便会睁大眼睛,很无辜很纯洁地盯着发问的人。   她其实不需要发言,紧接着,就会有其它的贵妇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个问题来:李家小姐不行啊,听说是一个罗圈腿,张家公子那么英俊,不般配。张家公子不行啊,听说文武都不行,就一个脸蛋能入眼……柳家的姑娘,分明是想趁机进宫狐媚陛下嘛,娘娘可千万别相信她……   如此如此,反正那什么张家的李家的柳家的,伊人是一个都不认识,更乏陈关心了。   她只是将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看着面前那一个个花枝招展的贵妇人,慢慢地模糊起来,变大变黑,最后变成满屋乱舞的大苍蝇,嗡嗡地响个不停。   伊人吓出了一声冷汗,抬抬手,待大家都安静下来,她端坐在上位,很没烟火气地丢了一句:“就照大家的意思做吧。”   大家面面相觑,皇后娘娘已经拍拍屁股从太师椅上爬了起来,转身逃也一般地回到内殿温暖的床榻上。   “娘娘的意思是……”过了许久,其中一个贵妇迟疑地望着众人。   “就是全部同意呗。”另一个人很老好人地说到。   于是,皆大欢喜。   ……   ……   ……   ……   这样持续了半个月,伊人的头都要被她们嗡嗡地说炸了。   千军万马算什么?那些被战争吓怕的男人们,真应该在一间全是妇人的房间里当上一天。   伊人想:只要在这里呆过一天,男人们个个愿意去战场当烈-士。马革裹尸还,也好过这样软刀子凌迟呀。   又经过半个月的荼毒后,伊人有想起了自己曾经用过的那个绝顶聪明的办法。   她命人在自己的椅子前挂上了一床纱帐,以示皇后的神秘与高贵。   然后,再用眉笔在自己的上眼皮上细细地描出了一对大大的眼睛,那眼睛画得出奇有神,几乎能以假乱真。   每天早晨,伊人从床上哼哧哼哧地爬起来,然后靠在椅子上,继续呼呼大睡。   帘子外的女人们只看到皇后娘娘睁着那双迷人的大眼睛,眨眼不眨地望着正中间,不偏不倚,威严而睿智。完全看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们心中都泛起一阵崇敬之情,于是……更加卖力地叽叽喳喳起来。   伊人的梦却是安宁而祥和里。   梦里面,贺兰雪缩成一个小人,躺在摇篮里,嘴巴吮着手指,让人很想欺负的样子。   伊人傻笑了几声醒了,然后,立刻掩饰地咳嗽了两声,手一挥,又很没烟火气地说了一句:“就照大家的意思做吧。”   那些贵妇人于是心满意足地走了。   伊人也心满意足地回去继续补眠了。   天下太平,无风无浪。   ~~~~~~~~~~~~~~~~~~~~~~~~~~~~~~~~~~~~~~~~~~~~~   tang~~~~~~~~~~~~~~~~~~~~~~~~~~~~~~~~~~~~~~~~~~~~~~~~~~~~~~~~~~   有一天中午,贺兰雪抽出时间,与伊人共进午餐,贺兰雪歪着头打量了她半响,然后挺不可思议地说:“老实说,开始时我还担心你会厌烦,没想到你不但胜任了,还让她们对你赞不绝口。伊人啊伊人,不要总是让我这么吃惊,这样我就更没办法处理政事了,成天就想着你。”   “当皇后其实很简单的,没事没事。”伊人很心安理得地笑笑,大口大口扒拉着面前的饭菜。   “不过,选秀的事情也是你答应的吗?”贺兰雪突然把笑容一收,挺严肃地看着她。   许是当了一段时日的皇帝,贺兰雪不笑的时候,越发威严了。   伊人差点被噎着,“什么选秀?”   “昨天她们向你请示,是不是要在贵族的适龄少女中选出十名充实后宫。你当场应允了。今天大臣们在朝堂上已经将府里少女的画像全部送了上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贺兰雪仍然不苟言笑地看着她。   “我,咳咳……”伊人吧唧了一下嘴巴,想不出措辞:可是冤枉啊,她当时在睡觉来着,压根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十名……咳咳……”难道要把自己的夫君分成十一份?那还剩下什么?   “就知道你根本没听。”贺兰雪见伊人果然受惊了,决计不再吓她,板起的脸忽而笑了起来,“放心,我已经解决了。我说现在要全心全意地陪着皇后待产,不会考虑选秀的事情。”   说着,贺兰雪的目光在伊人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徘徊了一下,笑得不怀好意。   伊人又低头将饭菜扒拉了一口,心里还是觉得郁闷。   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小宝宝出生后,阿雪还是会选秀的?   被十个女人抢走十一分之十,剩下的那一丁点,怎么够格当爸爸和老公呢?   看来,她得想办法捍卫自己的领土了。   因着有了心思,伊人第二天醒得很早。   平时贺兰雪起得很早,五更早朝,而通常那时候,伊人总是睡得呜呼哀哉,根本察觉不到他的离去。   何况,贺兰雪的动作一直很轻,总是静静地挪开放在她腰上的手,然后蹑手蹑脚地起床穿戴。   这天,他依旧在离去之前看了看她的睡颜,这一看不打紧,贺兰雪反而吓了一跳:伊人正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怎么醒了?”贺兰雪立即想到千万种理由:不舒服?生病了?做噩梦了?   反正没一个好理由。   他不由得担心起来,走至床前,伸手探了探伊人的额头:没发烧啊?   “阿雪。”伊人往床里面缩了缩,然后望着他道:“昨天送上来的那些画像,能不能……能不能给我看看?”   贺兰雪愣了愣,没想到伊人竟然在惦记这个问题。   “这有什么好看的……”贺兰雪啼笑皆非,“你若有兴趣,等会让易剑陪你去拿好了。”   伊人笑眯眯地点点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还有其它事吗?”贺兰雪凑近又问。   伊人摇摇头,打了个呵欠,“没事了,你早点上班去吧。早安。”   贺兰雪侧了侧头,满心疑惑:上班?难道不是上朝吗?   待贺兰雪走后,伊人又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会,然后一骨碌爬起来,打起精神,筹划她‘邪恶’的计划了……   ……   ……   ……   ……   到了中午,伊人准备完毕,刚刚舒了口气,只觉全身酸痛,累得半死,她正打算重新爬上床睡午觉,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请安道:“皇后娘娘,皇太后有请。”   伊人怔了半响,方忆起:伊琳是皇太后,虽然贺兰天安已经退位多时,她皇太后的名分依旧保存着。   两姐妹,一个皇后,一个皇太后,确实是亘古奇观了。   伊琳现在并不管后宫的事情,每日便在琳宫抚养贺兰天安。伊人在回宫时,曾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伊琳美丽依旧,只是从前的绫罗绸缎、珠玉翡翠全部脱了下来,有种铅华洗净的素净。   那之后,她们再无交集,伊琳此番找她,又是何事?   不过,伊人还是去了。   走进伊琳的殿宇,只觉清冷异常,里面只有寥寥的几名打扫的侍女,与伊人那边的喧哗大相径庭。   却是伊人喜欢的环境。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伊琳正站在窗台前,抱着天安,一摇一摇,很贤妻良母的模样。   “姐姐。”伊人迟疑了一下,叫了一声。   伊琳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那么柔媚缱绻的样子,与从前的伊琳更是判若两人。   “伊人……不,皇后。”伊琳走向她,把手   很熟络地搭放在她的肩膀上。若是不知内情的人,乍一看,真认为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姐妹。   伊人几乎都有种错觉:难道她们之间一直是有姐妹情意的?   “我们姐妹两,好久没有一起好好地说说话了。”伊琳望着伊人的眼睛,非常情深义重地说到。   伊人‘厄’了声,心里琢磨:难道以前就好好地说过话吗?   “没想到兜了一圈,我们还是住到了一个家里。”伊琳说着,满脸细细的感叹:“我一心想当妃当后,怎料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竟然还是你。”   伊人摸了摸头,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你现在是皇太后,皇太后比皇后大啊。”   何况,她也实在想不出:这些虚里吧唧的名衔到底有什么用处。   伊琳环顾了一下周围,苦笑道:“冷宫里的皇太后……”然后,她容色一收,将贺兰天安小心地放在摇篮里,轻声道:“今天让你过来,是有事想求你。”   “啊?”伊人眨眼,探寻地望着她。   (当当当!欢迎还留下来的同学进入第二部!颠沛流离的部分已经结束,第二部大多数都是宫廷生活啦。喜剧,喜剧,喜剧!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002 小新与小葵   “你来带天安吧。”伊琳说。   伊人愣了愣,也低头看了看摇篮里的贺兰天安。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孩,已经比出生时大了许多,如今,他也差不多一岁多了。   眉清目秀的一个小伙子,虽然五官还不甚明晰,却已经看出了裴若尘的痕迹——他越来越像他舅舅了。   伊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笑道:“好啊。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他的。逼”   伊琳笑笑,再无其它要求,好像她真的只是全心全意为贺兰天安着想一般。   伊人又坐了坐,两人终究相顾无言,没多会,她便带着天安一同回自己的宫殿了绂。   ……   ……   ……   ……   贺兰雪下午回来的时候,见伊人的床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天安已经能坐起来了,不过乖乖的,并不怎么乱爬,正一本正经地玩着伊人塞给他的玩具。   那玩具是伊人让工匠特意打造的,伊人叫它“积木”。   一些奇奇怪怪形状的木块,可以组装堆积的那种。   天安玩得挺认真。   贺兰雪走过去,并没有多吃惊,几乎连问都没有问,只是伸手在天安的小脸上抚了抚,“奶娘喂过没有?”   “嗯,他已经吃过了。”伊人由衷地觉得,奶娘这种工种,真的挺方便。   不然,她现在肯定得手忙脚乱地给天安准备奶粉呢。   “以后不要随便出去了,”贺兰雪依旧在逗着天安,头也不抬地说:“剩下的两个月,好好在房里呆着。”   伊人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贺兰雪却满脸忧虑,只是不看伊人。   两人一左一右逗弄了天安一会,贺兰雪忽然道:“今天,来了一位炎国的使者。”   “恩?”   “他们想恢复天朝与炎国的贸易经商。”贺兰雪淡淡道:“顺便还附有炎寒的贺贴,祝贺你当上了天朝皇后,并且送了几份礼物来。”   “是吗?他现在怎么样?”伊人大喜过望,笑出一朵花来:许久没听到炎寒的消息了,她一直挺担心的,如今看来,他应该没事吧。   “不怎样,”贺兰雪歉意地望着伊人,虽然不忍心说打击她的话,却也只能实话实话,“上次绥远的战役中,炎寒一直不肯和平解决,最后导致炎军伤亡惨重。他虽然能全身而退,但是国内反对他的声音一直不断。炎寒现在的处境也很艰难。”   伊人沉默了,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好了,不要担心,他自己会解决的,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安安心心养好身体,恩?”贺兰雪摸了摸她的头,宠溺地笑笑。   可是眸底的忧虑,始终挥之不去。   伊人却丝毫没有察觉,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得很安心。   ~~~~~~~~~~~~~~~~~~~~~~~~~~~~~~~~~~~~~~~~~~~~~~~~~~~~~~~~~~~~~~~~~~~~~~~~~~~~~~~~~~~~~~~~~~~~~~~~~~~~~~   今日伊人所在的东宫格外热闹。   贺兰雪从议政厅往东宫走来的时候,只看到远处人影幢幢,川流不息。   走近一瞧,似乎全天朝名门望族的子弟都聚集一堂,大殿被一分为二,而隔着大大的屏风,另一边也似乎人声鼎沸。   贺兰雪是悄悄进来的,并没有通报,也没有惊动谁。他绕过众人,也绕过大屏风,走到了大殿外的花园里。   花园已经被装饰一新,天朝的名媛少女们,则围着花园的小桌,三三两两,说着笑着,或吟诗做赋,或讨论着绣花技艺,也或者,指着屏风,压低声音,悄悄地说着让脸色通红的话。   贺兰雪大概扫了她们一眼,目光下意识地找寻伊人的踪迹,他很快看见了她。伊人站在屏风的末端,正用毛笔在屏风上描画着什么,她很专注地添了几笔,又将毛笔放在嘴巴里舔了舔,然后歪着头,又添了几笔。   贺兰雪看着好笑,又不想惊动其它人,他隐入旁边的一间空闲的花房,然后着人去将皇后叫过来。   过去传话的宫人小心地在伊人耳边说了几句,伊人点点头,朝贺兰雪的方向笑了笑,然后颠颠地跑了过来。   那奔跑的速度让贺兰雪看着触目惊心。   待伊人跑到了花房里,贺兰雪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愠怒道:“你不知道自己是怀孕七个月的孕妇吗?就不能慢一点?”   伊人咋咋舌。   除了怀孕初期吃不下睡不着后,伊人已经慢慢地习惯这个突然降临的小生命,而且现在胃口很好,除了肚子偶尔会动一动外,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贺兰雪摸了摸伊人圆鼓鼓的小脸蛋,叹气道:“算了,不能怪你,你也是第一次。”顿了顿,贺兰雪又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等以后第二次   tang、第三次,你就知道注意了。”   伊人当即傻眼,挠挠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贺兰雪也不再追究她的疏忽,只是话题一转,指着外面的喧喧闹闹,问:“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觉得无聊,所以请人来陪?那也不能找男子进后宫啊。”   天朝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英才俊杰都聚于一堂,其中不乏年轻英俊讨女人喜欢之徒。   贺兰雪虽然坚信自己的地位不会受到威胁,却也不肯让别的男人见到伊人的好——总有种想把她藏起来的冲动。   伊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贺兰雪的情绪,她朝大殿那边望了一眼,然后,没心没肺地笑道:“这是我组织的相亲会啊。”   “相亲会?”贺兰雪一愣一愣。   “是啊,这些女孩很可怜,要嫁人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会嫁给谁,婚姻大事跟摸彩票一样,中奖率太低了。所以我就把天朝可以结婚的男的女的全部叫来,这边画上男宾的画像,另一边画上女宾的画像,他们先看着,等一会,你对哪个男宾或者女宾感兴趣,就拿着他的号码,隔着帘子说会话。”伊人笑眯眯道:“这样又可以交流,又不会妨碍她们的名声啊贞节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说好不好?”   贺兰雪的眼角挑了挑,不置可否。脸上憋着笑,很是奇怪。   “不要把墨汁放在嘴巴里,看多脏。”他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话,然后伸出手指,抹掉伊人唇边的油墨。   可是越摸越像一只小花猫,横看竖看都不像天朝堂堂的皇后。   贺兰雪终于笑了出去,他垂下手,努力地板起脸道:“好,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要太累着自己就行。”   伊人扬起一轮笑,笑眯着双眼道,“还有几个人的画像还没画上去,我去添上。”   说完,伊人又颠颠地跑了出去,只是这一次奔跑的速度明显比方才慢了许多。   贺兰雪微微一笑,顺着伊人的身影望过去,只见屏风上已经被画满了许多惟妙惟肖的人像,不仅五官细腻真实,连神情特色都画得呼之欲出,每一幅都是上品。   他并不知道后世有种叫做‘素描’的画技。   所以越发觉得伊人的技艺神乎其技。   而且,贺兰雪也已经明白伊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屏风上女孩子们的图,几乎囊括了送上来的所有秀女的画像。她是想将她们另外婚配啊。直接开源节流。   “这样的方法都能想出来,伊人啊伊人……”他自语了一句,脸上笑意更浓,爱意更浓,心中满是惊喜:伊人越来越像个称职的爱人了,至少懂得吃醋懂得争取他了。   其实,他肯定不会舍了她去娶其它女子,但是,能让伊人紧张紧张,他还是挺开心的——恶趣味。   伊人终于将所有人的画像都画好了,她拍拍手,转身向后面的女孩子们招呼了一句,“都过来看看吧,上面有编号,如果有感兴趣的,就叫一声他的号码,去屏风那边的小房间私聊,里面有帘子有宫女,没事的。”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起先还很是踌躇,伊人决定做一个示范,随便叫了一个号码,然后自个儿往房间走去。   贺兰雪看在眼里,心中老大不舒服,正准备自己出面让他们放开点,不用这样瞻前顾后。   哪知他的脚还没抬起来,就听到‘轰’的一声。   屏风塌了。   ……   ……   ……   ……   刚刚站在屏风下面的伊人只来得及‘啊’了一下,一个黄色的人影已经如风般迅疾而至,他拉着她的胳膊,朝外旋了旋,那屏风便堪堪倒在他们的脚下。   所有人都呆了呆,待看清楚来人是贺兰雪后,皆是一惊,齐刷刷地跪下来行礼。   而那些养于深闺,从未见过其它男子的女孩子们,也在屏风倒下的那一刻,见到了屏风后的那群男子,以及贺兰雪的真容。   ——贺兰雪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伊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风采已经遮住了这满屋的俊杰,也不知道,所有女子的目光,都爱慕而崇敬地黏着在他的身上。   他的出现,算是彻底毁了伊人的苦心。   伊人刚刚从惊慌中回神,一溜眼看着那些女孩的眼神,心中哀哀地一叹。   一遇阿雪终身误啊终身误。   她越发沮丧了,结果一沮丧,肚子竟然开始疼起来。   而且如黄河决堤一般,疼得不可收拾。   贺兰雪很快便发现她容色的惨白,玉脸也是一白,慌忙抱起她,一面往寝宫里走,一面大声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御医!”   御医来的时候,伊人已经疼得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贺兰雪一直抓着她的手,她的手指几乎要扣进他的肉里,他却浑然不觉,不停地在她耳边低低地劝慰着,伊人的痛楚好像能传染一般,从他的手臂传过来,从肉疼,一直   传到心里,一抽一抽的,也疼得厉害。   贺兰雪单单只是看着她,就已经有一种痛得不能呼吸的感觉了。   御医很快接手,他们把被子掀开一看,然后肃颜道:“陛下,你得回避一下,娘娘要生了。另外,陛下,那个……”   贺兰雪愣了愣,想起之前御医说的:娘娘在怀孕时受过创伤,体质很弱,一定要好好养胎,否则会有极大的危险。   “保大人。”贺兰雪不等御医想好措辞,已经抢先、坚决地说:“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娘娘不能有事!”   御医松了口气,又看了看贺兰雪与伊人始终交缠的手,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能不能出去一会?这里会损了陛下的龙气。”   “什么狗屁龙气,做你们的事,朕就在这里!”贺兰雪看着伊人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不耐烦地打断那人的话,俯下身对已经痛得迷迷糊糊的伊人,轻声道:“有我在,没事的。”   伊人初时只听到外面的一阵嘈杂声,头痛欲裂,然贺兰雪的声音传来之时,便仿佛一阵清亮的薄荷,将嘈杂推开。   她安静了下来,喘着气,半晕半醒中,由着御医折腾。   而贺兰雪的手,始终也没有离开。   ~~~~~~~~~~~~~~~~~~~~~~~~~~~~~~~~~~~~~~~~~~~~~~~~~~~~~~~~~~~~~~~~~~~~~~~~~~~~~~~~~~~~~~~~~~~~~~~~~~~~~~~   再后来,伊人已经晕晕乎乎完全不知道疼痛了,只觉得什么在不停地往下流,肚子陡然一松,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她累极了,舒了口气,几乎要睡着了,两声嘹亮的哭声让她冷不丁地激了一下。   可还是太虚弱,那一下的激动,并没有维持多久。   她只记得,贺兰雪趴在她耳边,喜不自禁地问:“伊人,是双胞胎,一个公主一个王子。娘子你太了不起了。你想让他们叫什么名字呢?”   叫什么名字?   伊人很没有真实感地听着贺兰雪的话,一溜眼,看着正趴在门槛上发懒的小白,信口说道:“小新和小葵。”   男孩叫贺兰新,女孩叫做贺兰葵。   “好。”贺兰雪莞尔,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她的头发汗涔涔的,也湿了他的声音,“你累了,先休息吧。”   “恩。”伊人点点头,几乎在下一秒,便陷入了梦乡。   贺兰雪担忧地看了看她惨白的脸,又望了望正被嬷嬷们包裹的两个小孩,目光又移向了外面的狼藉里。   屏风为什么会倒呢?   ~~~~~~~~~~~~~~~~~~~~~~~~~~~~~~~~~~~~~~~~~~~~~~~~~~~~~~~~~~~~~~~~~~~~~~~~~~~~~~~~~~~~~~~~~~~~~~~~~~~~~~   伊人最近在思考一个医学命题,是不是早产的婴儿都特别好动?没有足产的孩子那般稳重?   弟弟小新还好,平时没事会乖乖地睡觉,很有乃母的风格。只是姐姐小葵,从出生的时候起哭声就大得吓人,后来一天一天长大,一直没有消停过,不是哭就是闹,看着任何东西都有兴趣,简直一个多动儿。   贺兰雪很是头疼。   之所以说贺兰雪头疼,是因为伊人在生完小孩后大病了一场,成天恹恹地打不起精神,几乎在宫里宅了一年多才出门。孩子出世后,伊人似乎抑郁了一阵,她望着两个嗷嗷大哭的小不点。心想,她真的要永远留在这里了,被困在这个朝代,被困在这个宫里,因为,除了贺兰雪,这里还有她的孩子。   孩子……   那两个嗷嗷哭的孩子总是不让伊人睡个好觉,她都瘦了好多。   贺兰雪看着心疼,不仅请了四个奶娘,只要有空,他都会亲自照看这几个小家伙,甚至于洗澡。也是贺兰雪亲自抱着。小新和小葵还那么小,一只手就捏住了,他可不放心将自己的宝贝交到别人的手里。   伊人则坐在旁边,看着贺兰雪非常细致地给小家伙清洗,有时候尿布里也会有屎啊尿啊,伊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贺兰雪却完全不嫌弃,连擦小屁屁,都是亲力亲为的。   他是个好爸爸。伊人想。   贺兰雪的好,不仅体现在他的耐心体贴上,还表现在他对伊人的包容上:从孩子出生之后,伊人很少抱他们,并不是不喜欢他们,就是,不敢抱。他们太小了,而伊人毛手毛脚的,她对自己已经当母亲这个事实,总是没什么真实感。   贺兰雪也不恼,反正,在他眼里,他不需要伊人与自己一起承担什么。她也是他的孩子,要宠爱一辈子的孩子。晚上服侍几个小家伙睡觉之后,贺兰雪还会过来为伊人掖被子,然后弯腰吻吻她的额头。   两个小家伙,不,包括贺兰天安在内的三个小家伙,比起伊人,都似乎更黏贺兰雪一些。   >   贺兰雪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奶爸。   可是,伊人还是一天又一天地憔悴下去。   皇后身体不好,大臣们也建议说让贺兰雪另娶,却都被贺兰雪用目光驳回了。   他自我感觉挺好的。   ~~~~~~~~~~~~~~~~~~~~~~~~~~~~~~~~~~~~~~~~~~~~~~~~~~~~~~~~~~~~~~~~~~~~~~~~~~~~~~~~~~~~~~~~~~~~~~~~~~~~~~   每天下朝后,贺兰雪会先去看看伊人,伊人通常会躺在床上养神,或者发呆,或者拿一些古旧的手稿聚精会神地研究。   见他回来,伊人便会歪着头,一面甜甜地笑,一面看着他抱着两个小孩,在屋里转来转去,说一些成年人的话,政事啊,季节啊,民生啊,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   每到这个时候,小新便会缩在他的手臂里,安安静静的。   小葵则哇啦哇啦地与贺兰雪应和,神采飞扬,两只胖胖的手在空中张牙舞爪。   贺兰雪于是来了兴致,更是说得不亦乐乎。   他偶尔也会抱天安,可毕竟更喜欢小的一些,有意无意,天安终于被冷落了。   伊人则会叫人把天安抱到自己的床上,倚着床板看着他——比起裴若尘,天安还继承了一些贺兰家的血统,眉眼间有种忧忧的秀气,长大了,似乎是比舅舅更胜一筹的美男子。   再后来,他们慢慢地都学会了讲话,也学会了走路。   三个小孩中,最聪明的是贺兰天安,他学得很快,三岁的小童,已经能将《师塾入门》倒背如流了。而那通常是六岁小孩才学的功课。   最活跃的是贺兰葵。贺兰雪望着活蹦乱跳的她,经常会很郁闷:她真的是伊人的女儿吗?   才两岁,调皮捣蛋已经无人能及。学习走路的时候,别人都是先学爬然后再学走,她倒好,今天刚爬呢,明天就奋力地要站起来,结果双腿发软,摔得够呛。可即便如此,还是执着地站起来,等终于会走的时候,又不肯好好走路,基本上都是跑着的。   贺兰雪看得触目惊心。   尤其过分的是,她超级喜欢欺负弟弟小新,小新是三人中最不显眼的,贺兰雪一度怀疑他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反正能睡着绝不醒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更加不会自己去走了。直到有一天,贺兰雪实在担心,在征询了十几个御医的意见后,他将小新一个人丢在花园的草地上,然后所有人全部躲起来,小新初时还乖乖巧巧地坐在正中间玩草,等了一下午,大概是饿了,还是没有人来,他才晃悠悠地站起来,朝贺兰雪藏身的地方,用懒洋洋的童音,唤了一声:“爹爹。”   贺兰雪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郁闷了:原来懒也是能遗传的?   这段时间,伊琳一直会以探望贺兰天安的理由过来帮忙,也实实在在帮了贺兰雪不少,伊琳也因为与帝后的关系日渐亲密,在后宫的地位慢慢地也凸显出来了。   现在,他们的年纪都差不多了,皇家的子弟,学的东西一向比别人多,贺兰雪也开始很认真地考虑:要找一个合格的帝师了。   只是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是够格教育他贺兰雪的子女的?   ~~~~~~~~~~~~~~~~~~~~~~~~~~~~~~~~~~~~~~~~~~~~~~~~~~~~~~~~~~~~~~~~~~~~~~~~~~~~~~~~~~~~~~~~~~~~~~~~~~~~~~   两年内,天下太平。天朝也从当初的动-乱中重新恢复繁华昌盛。炎寒应付完当初的窘境后,也因为他的勤政爱民而重新获得了民众的信任,炎国也在发展中,只是行事比以前低调了许多。至于冰国,冷艳越加深居简出了,她在冰国的威望也越发被神话了,据说现在许多冰国的人家都贴着她的画像,简直要把她当成神来膜拜——然而贺兰雪知道她的孤单。   那个被冷艳休回去的夏玉,也回到了夏侯的属地。因着与柳色的协议,贺兰雪一直没有动夏侯,只是制裁着它的发展,夏侯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只是一个破落的贵族了。   而夏玉也一直没有再婚。他好像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中一样。   至于流园,再次被遮拦在云蒸雾绕的山谷深处,流园里的秘密,仍然只是一个秘密。   它依旧是天下最神秘的所在。偶尔有流逐风的消息从各地传来,却如萍踪浮影,看不出规律。   至于贺兰钦与凤七……贺兰雪苦笑:凤七还在躲,贺兰钦一直在找,这样兜兜转转了两年,始终没遇见。   唯一剩下的,最最合适的帝师之选——   贺兰雪很快想到一个人。   凤九。   让易剑教他们学武,凤九教他们学文。   可是凤九与陆川还是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到哪里去隐居了。   “传令下去,让天一阁   的人全部出动,不管是天涯还是海角,都要把凤先生给挖出来。”贺兰雪做下决定,然后吩咐了一下。   一张寻找凤九的大网静悄悄地张开。   ……   ……   ……   ……   皇宫里,还是一派和谐。贺兰雪下午回去的时候,只见伊人正靠着躺椅,小新蜷缩在她旁边,母子两抵着头,无比安详自在地晒着太阳打着盹。伊琳则坐在伊人的背后,拿着贺兰天安的书本,正让天安背书。小葵则被宫女追着,咯吱咯吱,一路笑,一路跑。   “天安。”贺兰雪走过去,听了一会那些晦涩难懂的诗文,摸了摸贺兰天安的头,欣慰道:“等你长大了,天朝的状元只怕就是你了。”   “陛下过奖了。”贺兰天安很少年老成地回了一句,没有一点欣喜或者骄傲的意思。   贺兰雪凝目望着他,心中赞叹:俊俏聪明又懂事的小孩。   小新和小葵长得都像贺兰雪,堪称漂亮,却没有天安身上那一股子文气,以及……以及某种晦涩的东西,那种沉沉的气场,有时连贺兰雪都搞不太懂。   他只与伊琳稍微亲近点,也似乎喜欢伊人。可是接触最多的人,还是伊琳。   贺兰雪感叹地抬起头,忽而发现,伊琳正灼灼地望着他。   “陛下最近的脸色总有倦意,是不是有什么事?”伊琳见贺兰雪望过来,连忙欠了欠身,轻声问。   贺兰雪愣了愣,随即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被朝中老臣的聒聒噪噪,吵得有点烦。”   “可是又劝说陛下与冷女王联姻?”伊琳关切地问。   贺兰雪苦笑道:“他们一点也搞不清状况,冷艳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何必还提起来?”   “可是冷女王自休掉夏玉后,一直未婚,而冰国日益强大。他们也是想借此巩固陛下的江山。”伊琳低下头,柔柔地笑道:“只是他们太低估陛下对皇后的深情了。”   “并非深情与否的问题,朕只是不喜欢他们把冷艳的婚姻算计到政治里去。”贺兰雪摇头,淡淡道。   “我……却是很羡慕伊人的。”伊琳偷偷地抬头,深深地看了贺兰雪一眼,然后将手中的书往贺兰天安的手中一塞,敛身站起,朝他福了福,“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朕派人送你。”贺兰雪起身相送。   伊琳道了谢,然后一步一款,摇曳着走开。   临出门的时候,她回眸一笑,朝贺兰雪不明意义地点点头,这才走远。   ☆、003 伊人的秘密   贺兰雪淡淡地转过来,一抬头,便瞧见伊人已经睁开了眼。   “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吗?”贺兰雪走过去,弯腰,微笑着,细声问伊人。   伊人估计还没醒透,听到声音,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环住贺兰雪的脖子,然后吊在他的脖子上,继续睡觉。   贺兰雪用鼻尖宠溺地碰了碰她的额头,然后将她拦腰抱起,送到了房里。   睡在院子里,终究凉了一些绂。   伊人自生产完后,身体一直不好,容易受凉,也容易发烧咳嗽。贺兰雪也一直很小心,等着她慢慢调养好。   在孩子早产前御医说的话,一直盘桓在贺兰雪的耳边逼。   皇后身体有异,脉搏很奇怪,跳得极缓慢,像一具渐渐失去生命力的躯体。却查不出病因。   这两年虽然好了许多,却还是经常让贺兰雪胆战心惊。   这也是他执意要把凤九找到的原因。   ……   ……   ……   ……   把伊人抱放在床上后,伊人还是搂着他不放,贺兰雪也不推开,小声地吩咐宫女出去照顾好孩子们,然后和衣躺在她的旁边,将她搂进怀里。   伊人呼吸,温暖地拂着他的胸口,顺着轻薄的衣料,慢慢地渗进去。   呼吸着他的心跳。   伊人刚生小孩的时候,还是很胖的,珠圆玉润,远处望过去,圆圆滚滚的,非常可爱。   可这两年补药吃了不少,也鲜少运动,人却越发清瘦了。   贺兰雪的手臂紧了紧,发现她的腰似乎比平日又小了一轮,心中不禁担忧起来,他低下头,嘴巴放在伊人的耳边,轻声问:“伊人,你会不会觉得哪里不舒服?”   “很好啊。”伊人迷迷糊糊地回答,仍然吊在他的脖子上,手臂缠得紧了一些。   没伤没痛的,怎么就瘦了呢?   贺兰雪还是喜欢看她胖乎乎的样子,显得那么健康,那么有生命力,让他看着,便有种完满的安心。   “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他又叮嘱了一句,不再吵她,任她在他怀里安睡。   贺兰雪却一直没睡,他很仔细地听着外面小葵的笑声,还有小新被小葵闹醒时的嘀咕声,还有伊人小小的呼噜声。   他的妻子与儿女,贺兰雪突然觉得,这里是比天下更大的地方,大得他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一生。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一整个下午流光般划过,小新他们已经被宫女们带到偏殿休息了,一直缩在小新脚边发懒的小白也倏地一下窜了进去,继续跟着小新,外面安静下来。   贺兰雪的手有点酸痛了,伊人的头一直压在上面没有挪动,他轻轻地动了动,动作很慢,几乎察觉不出在动的痕迹,伊人却醒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然后轻轻睁开,眨了眨。   贺兰雪浅声道:“吵着你了,睡吧,没事。”   伊人却很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日渐俊朗的眉眼,从前那种群花摇曳的风情,终于沉凝成一幅沉静的油彩,贺兰雪也变了许多。   “阿雪,你不要放我回去。”在伊人看得贺兰雪有点发慌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贺兰雪愣了愣,然后皱起眉毛道:“回哪里?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只准回我这里。”   伊人闻言,笑了起来,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将脸重新埋进贺兰雪的怀里。   贺兰雪本来浅淡的睡意,却瞬间消失无踪。   伊人最近有点奇怪,安静得有点诡异了,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底她有什么瞒着他呢?   ……   ……   ……   ……   伊人重新陷入梦境。   梦里面,河水奔腾依旧,那边的人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可是那轮廓,伊人也知道她是息夫人。   或者说,是息夫人的影子。   “终有一天,你会回去的。”梦里面,那个沉沉的声音,无孔不入。   伊人闭起眼,捂着耳朵,对着薄雾,大声喊道:“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回去的,阿雪会拉住我!”   声音如同霹雷,她顿时下陷,落进了地缝里。   贺兰雪只觉怀中的身躯猛然一抖,随即,刚刚还有点紊乱的呼吸声终于均匀起来。   伊人睡得很安稳,也很熟了。   他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小心地抽出放在她颈下的手。   他不知道到底   tang是什么困扰着她。   可即便她不说,他也必须知道。   贺兰雪小心地起床,信步走到了殿外。   “易剑。”他轻唤一声。   易剑如影子一般落到贺兰雪的面前,单膝扣地。   “我想知道皇后从小到大所有的经历,查一查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接触过皇后,或者给过她什么东西。”贺兰雪沉声道:“查出是什么让皇后那么不安?”   易剑领命而去。   贺兰雪望着宫殿上方苍茫的月色,眼眸微敛。   无论是谁,若是被他知道有伤害伊人的行为,他定会让那人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两年前屏风的事情,贺兰雪还记在心里呢。`   ~~~~~~~~~~~~~~~~~~~~~~~~~~~~~~~~~~~~~~~~~~~~~~~~~~~~~~~~~~~~~~~~~~~~~~~~~~~~~~~~~~~~~~~~~~~~~~~~~~~~~~~   小新又是被小葵摇醒的。   他的小床挨着小葵,天安的床则在另一间房。所以一直以来,受到小葵荼毒的人,只有他而已。   还好小新从出生伊始便接受抗压教育,现在已经能无动于衷了。   ——话说,当年应该是他先出生的,后来生生地被小葵扯了回去,这才变成小葵的弟弟。   当然,这段历史因为没有见证人,身为母亲的伊人当时也是迷迷糊糊的,自然没办法为此作证。由此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反正,小新这辈子都没摆脱姐姐残忍的欺压。   “小新。”小葵捧着脸,趴在小新的床前,望着他怀里的小白,笑得清清白白,“把小白给我玩吧。”   小新看了看那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然后低头瞅了瞅小白。   小白很会挑主人,自从小新会走后,它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俨然是小新的专属宠物。   小葵有几次想靠近它,都被小白呲牙咧嘴吓跑了。   “可是它不喜欢你。”小新鼓足勇气,顶了姐姐一句。   小葵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伸出两只胖胖的爪子,揪住小新的脸颊,往两边用力扯了扯。   小新委屈地瘪了瘪嘴,眼圈一红,就要哭出来。   小葵连忙摇摇手,生怕小新哭出来后惹得父王过来责骂她,她赶紧凑到小新耳边,连哄带骗道:“小新,我带你去看一个好玩的东西。”   “什么东西?”小新本来准备咧嘴就哭,闻言来了兴致,好奇地问。   “看天安哥哥啊。”小葵神秘兮兮道:“天安哥哥可古怪了。每天晚上都在舞刀弄枪的。”   “啊?”小新眨眼,对‘舞刀弄枪’四个字显然不理解。   “就是……”小葵觉得自己没法对一个白痴措辞,索性扯了扯他的手,将他从床上拖了起来。   小新离开软绵绵的被窝显然有点不情愿,却又经不起小葵的拖拉,在姐姐的淫-威下,终于达拉着鞋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贺兰天安的门口。   贺兰天安果然没睡,小新正打算傻乎乎地叫他一声,又被小葵及时捂住了嘴。   “弟弟你真笨,我们是偷看,偷看就不能出声的。父王每次偷看母后,都不出声的。”小葵煞有介事地嘱咐小新。   小新忙忙地点了点头,受益匪浅。   于是,他们就这样趴在门廊外偷看天安哥哥。   贺兰天安站在屋里中间,灯光很明亮,他们能清晰地看见那张小而秀气的脸,大大的眼睛凛然有神,他一手拿剑,一手拿着一本画册模样的本子,正在那里一板一眼,舞得虎虎生威。额头上则沁满了汗珠。   “天安哥哥在干什么?”小新傻乎乎地问。   “在练武呗。”小葵又瞅了一会,然后拖着小新走了出去,待走回自己的房间后,小葵才继续道:“他练了好几天了,我也是不小心发现的。”   “哦。”小新不痛不痒地应了声,就要重新爬回自己的床上睡觉。   小葵本想将他揪下来,看了看,又兴致索然地瞪了他一眼,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   为什么身边就没有一个聪明的小孩呢?   天安倒是聪明了,可是,天安哥哥太神秘,气场太沉,总觉得靠近不得。   小葵很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那双酷似贺兰雪的眼睛,晶莹干净,像任何一个两岁的小女孩一样。   ~~~~~~~~~~~~~~~~~~~~~~~~~~~~~~~~~~~~~~~~~~~~~~~~~~~~~~~~~~~~~~~~~~~~~~~~~~~~~~~~~~~~~~~~~~~~~~~~~~~~~~~   大清早醒来的时候,小新很乖巧地穿好衣服,然后领着小白去母后那。   他起得很早,哪知到了那里,贺兰天安已经在房里了。   <   p>小新想起昨晚看到的情景,本来想问一下,顿了顿,又懒得开口,只是磨叽磨叽地蹭到伊人的腿边,就要往她身上爬。   伊人已经笑盈盈地弯下腰,将小新抱放在膝盖上,掂了掂,然后挺惊喜地嚷着,“小新又长大了诶。”   “是长胖了,他这么懒,怪不得长那么胖。”紧随着小新一道来的小葵在旁边用童音不阴不阳地冒了一句。   伊人歪过头,越过小新的肩膀,看着小葵。   “小葵也长高了。”伊人笑眯眯道。   小葵的脸色稍缓,挪到伊人旁边,又很小大人地说:“母后身体不好,我是不会让母后抱我的……”   她的话音未落,伊人已经把她抱了起来。   真不知道这小破孩从哪里学得这些口是心非的习惯。   伊人微微一哂,头一偏,看到在一边站得笔直的贺兰天安。   “天安也过来抱一下吧。”伊人笑眯眯地劝说着小帅哥,“天安越来越帅了,若尘见到你,一定很高兴的。”   贺兰天安没有动,只是看着小新小葵腻在伊人身上的情形,眼神黯了黯。   “天安哥哥古怪着呢。”小葵嘟哝了一句,然后从伊人身上跳了下来,走到天安面前,叉着腰道:“你一定有阴谋,对不对?”   天安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伊人愣了愣,放下小新,也跟了出去。   ……   ……   ……   ……   天安一直走到门外,停在庭院里,望着身边郁郁葱葱的树木,很老气横秋地发着呆。   伊人靠过去,屈身蹲在他身后,轻声问:“怎么了?”   天安回头看她:伊人的表情很认真,并没有敷衍的痕迹。她对大人小孩都一视同仁,对天安也不会像其它人一样哄着说话。   天安凝肃而略带倔强的神色稍微缓了缓,他犹豫了一会,然后问道:“娘娘,我真的是被嫌弃的人吗?太后说,你们都嫌弃我,说我的父亲曾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情,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伊人板起脸道:“我最喜欢你了,你长得和你舅舅一样好看,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看,眼睛多漂亮,又聪明,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天安,别人怎么看你,不在于你的出身,而在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现在还小,这个问题对你而言太早了点,现在只要开开心心玩就好了。等你再大一些,再想这个问题,恩?”   天安低下头,细细地琢磨这句话,他的睫毛很长,低头的时候,掩着眼睛,泛着淡琥珀色的眼睛有种恹恹的文气。   像极了裴若尘。   伊人微微一笑,将贺兰天安搂入怀里,揉捏着他柔软的发丝,有点出神地自语道:“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天安小小的头依着伊人的胸口,眼睛眨了眨,眼神一点也不像一个普通的三岁小孩,有种晦涩难明的色彩。   伊琳来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这一幕,扬唇笑了笑,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   伊人接下来的日子照样清闲,却不再窝在家里睡觉了,白天会坐在院子里和小葵他们玩,晚上则等着贺兰雪回来,然后久久地、久久地望着他,好像舍不得移开眼一样。   “我知道自己长得帅,可你也不用这样一直看我吧。”贺兰雪有一次被盯得不行,笑眯眯地贴近她的脸,饶有兴致地问:“难道你突然爱上我了?”   “一直很爱你啊。”伊人却没有笑,仰起脸静静地回了一句。   这是她第一次直白地将爱说出来。   贺兰雪愣了愣,长臂一舒,将她带入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就一直一直下去,我不会让它消失的。”   伊人侧着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对了,我想给他们三个找一个称职的先生,本来打算把凤九挖出来,可是派出去的人打听回来一个消息,你决计想不到。”贺兰雪笑了笑,移开一点,看着伊人道:“凤九要成亲了。”   伊人怔怔,随即灿然一笑:“新娘是谁?”   “不认识,据说只是小山村里的一个普通村姑。”贺兰雪耸耸肩道:“想不到凤九就这样成家了——伊人,你像参加他的婚礼吗?”   伊人有点惊喜,“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在屋里呆了两年,只怕也腻了。好吧……你不觉得腻,我已经腻了。你陪着我去,好不好?”贺兰雪神色一变,涎着脸道:“顺便把小家伙们都丢在宫里,我们好久没有单独相处了。”   孩子出世后,便一直闹腾着,再加上天朝初期,百废待举,贺   兰雪确实分心过多,鲜少与伊人单独温存。   现在,趁着凤九的大婚之喜,贺兰雪刚好找机会带伊人出去偷偷懒。   也在没有查明原因之前,让伊人远离宫廷这个是非之地。   “孩子们留在这里,不要紧吧……”伊人到底是做母亲了,从前再漫不经心,如今也学会操心了。不过,大多数时候轮不到她操心。   “交给伊琳吧。”贺兰雪的手不安分地滑下去,落在她的腰侧,轻轻地抠着,“她这几年对孩子们一向上心,而且易剑会留下来照应,这是皇宫大院,出不了什么事情。你只要顾好自己,孩子的事情,全部交给我——把你自己也交给我。”   说着,贺兰雪的头已经低了下去,吻落于她的颈侧,温热干净。   “伊人,怎么又瘦了?”他喃喃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伊人觉得痒,稍微往后躲了躲。   “是不是没吃好?”贺兰雪的询问还在继续,吻却从脖子处一路向下,落在她露在外衫处的锁骨上。   “吃得很好啊。”伊人弱弱地回答道:“瘦不好吗……”   伊琳都说,伊人瘦下来后很好看,越来越漂亮了呢。   “很不好。等出了宫,我要带你吃尽天下美食,把你吃得胖胖的,比两年前更胖。”贺兰雪很认真地驳了一句,随即将她缓缓地放平,压低声音,轻声细语,绵绵不断:“去东山看夕阳,吃湖鱼。去钦海观日出吃海鲜,去微阁尝一尝嫂子宴……我们要一起看遍天下美景,踏遍天朝的边边角角。还要……”   伊人静静地听着,贺兰雪的声音如有魔力,仿佛真的能让人身临其境。   呼吸变得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只知道,心在这里,在声音的尽头,他的方向。   贺兰雪眼睛褪尽了她最后一丝衣衫,幕帘落下。   映射在帘子上的人影缱绻缠绵,如亘古的温柔。   ~~~~~~~~~~~~~~~~~~~~~~~~~~~~~~~~~~~~~~~~~~~~~~~~~~~~~~~~~~~~~~~~~~~~~~~~~~~~~~~~~~~~~~~~~~~~~~~~~~~~~~~   殿门外,小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等说话声音停了,她踮起脚,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房里,小新早已经呼呼大睡了,小葵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揪着他的耳朵,将他生生地摇醒,“小新,小新,父王和母后不要我们了。”   小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用揉揉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瞅了瞅小葵,然后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觉。   “小新!”小葵不依不饶地推着他,“起来起来!我们要被抛弃了!”   “被抛弃后有吃的么?”小新终于有了回应,照样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有。”小葵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下意识地回答。   “有地儿睡么?”小新又问。   “有……”小葵有点呆愣。   小新瞧了她一眼,那眼神大概是‘既然如此,抛弃也不是多大一件事嘛~’,然后,他侧了侧身,将枕头抱在怀里,打算继续睡觉。   小葵这才回神,不禁大怒,一把夺走小新抱在怀里的枕头,高声道:“可是父王要把我们交给伊琳那个巫婆。”   伊人会给他们讲故事,其中不乏白雪公主、灰姑娘那种脍炙人口的故事。自从小葵知道‘巫婆’这个词后,她便一直把伊琳喊做巫婆。   其实平心而论,伊琳对他们都不错,可是小葵就是有种天生的敌意。   “皇姨是巫婆吗?”小新很纯洁地反问。   “就是就是,她天天拉着天安哥哥嘀嘀咕咕,一定有阴谋。”小葵有模有样地说道:“反正我不会留下来。”   “既然如此,你干嘛不跟着他们走?”小葵的话刚说完,贺兰天安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双手抱臂,不怎么友好地看着小葵。   “我肯定要走的,才不会留下来陪巫婆。可是……父皇不会答应的。”小葵为难地嘀咕了一句,随即柳眉儿一挑,气势汹汹地望着贺兰天安:“那也不关你的事情,你跟那老巫婆是一伙的。”   贺兰天安翘翘嘴唇,很轻蔑地看了贺兰葵一眼,然后转身走开,离开前,他丢下一句话:“听说皇帝出行的马车下面有一个很大的空隙,刚好能钻进两个人。”   贺兰葵冲着他的背影挤挤眼,转身看了看早已经事不关己、继续大睡的贺兰新,特别有使命感地下定决心:“我一定要保护弟弟和母后,不被巫婆和小坏蛋害了。”   ……   ……   ……   ……   贺兰雪和伊人很快便准备出宫了,凤九的婚礼在半月后举行,他们要加紧行程,如果运气不错,他们应该能见到凤七,那么贺兰钦也会去现场把——这两年没有联系的许多人,现在都有机会见到了。   在他们出发前的一晚,天还蒙蒙亮,小葵便拉着还没有回神的小新,避开守卫,跑进了皇家马厩里。   准备用于第二天出行的马车就停在院子里。   小葵先七脚八手地吧小新塞到底下的夹层里,自己整了整衣服,也钻了进去。   夹层的空间果然很大,小葵她们调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然后继续补觉,等着出发了。   四周一片宁静。   小葵眯了一会,与小新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小新早已陷入梦乡,先是平躺着,后来一侧身,从夹层里摔了下去。   他还没有醒。   只是清晨的寒气侵袭着他,小新弓着身子,小虫儿一般,在地上一蠕一蠕的,蠕进了附近的草堆里,终于温暖了,他睡得很安宁。   天,很快大亮。   帝后的出行队伍已经准备妥当。   贺兰雪和伊人是在半路发现小葵的。   那时已经出了京城,想把她送回去,小葵又死赖着不肯走,伊人无法,只能带她同行了。   伊琳那边来信说,小新在马厩里找到了。   贺兰雪这才放下心来,带上那个小电灯泡,一行人浩浩汤汤地朝凤九现在所在的小山村行去。   走完大路,很快驿道便到了尽头,剩下的便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   ~~~~~~~~~~~~~~~~~~~~~~~~~~~~~~~~~~~~~~~~~~~~~~~~~~~~~~~~~~~~~~~~~~~~~~~~~~~~~~~~~~~~~~~~~~~~~~~~~~~~~~~   这是真正的大山深处。   大山深处的小村庄。   贺兰雪从马山上迈下,转身,将伊人与小葵相继抱下,然后望着树林森森,淡笑道:“怎么凤九跑到这里来成亲了?我们可能要走一段路了。”   “好啊。”小葵很雀跃,拍着手走到了前边。   贺兰雪简单地吩咐了一下随从,然后携着伊人的手,顺着铺满碎叶的小道,静静地朝里面走去。   越深越静。   除了鸟鸣,再无其它。   小葵走着走着,也累了,一手牵着伊人的衣襟,几乎将全部的重量都放在伊人的身上,而伊人的重量,则尽数压着贺兰雪。   贺兰雪一手拉着两个拖油瓶,面容带笑,在天光山色里且行且听。   再往前不久,他们听到了喧闹声。   这是最原始的喧闹,没有丝竹,没有假惺惺的问候,他们听到人们快乐的歌声,响亮而古朴的唢呐,还有孩子们的笑声。   贺兰雪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锦衣便服,伊人也穿着简单,他们一家三口从森林里步出来,没有带护卫,经过村口玩闹的孩子们时候,几乎没有人太注意他们。   ——照理说,这样一个小山村里若是来了外人,应该会非常引人注目的。   可是孩子们已经见惯不惯了,只因为这两日来的外人实在太多。   村子不大,两面环山,一面绕水,这依山傍水的村落大概只有百来户人家,居住得极密集,石头垒成的屋子错落有致,间或着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边开满不知名的花朵。   凤九的住处在村里的最里面,早有小孩走在前面带路了。   小葵又恢复了活力,跳跃着,走在最前面。   贺兰雪则牵着伊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越走近,那种欢乐的气氛越是浓烈,人们的笑声闹声,声声入耳。   待他们终于停在凤九所在的院子前,只见栅栏内已经摆上了几桌酒席,坐在最外面的那一张桌子上的,正是凤九。   凤九身边坐了一位年轻的红衣少女,看面容不过十七八岁,那鲜红的嫁衣映着健康开阔的脸,像山里开得正灿的映山红。   “没想到凤九那小子也会老牛吃嫩草啊。”贺兰雪嘀咕了一句,然后走上前,冷不丁地拍了拍凤九的肩膀,像以前那样熟络地打了声招呼:“喂,你小子运气不错啊!”   凤九正被同桌的村民灌着喝酒,闻言一呛,转头见到他们,清淡的脸上泛起一丝再淡不过的笑容,一点也没有分开两年后重逢的喜悦,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见过。   “你也来了。”   就此一句,别无他言。   贺兰雪一腔热情被凤九不咸不淡的声音浇了个满怀,他正打算拿凤九与小新娘开玩笑,一抬头,突然发现另一桌还有几张熟脸。   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凤七了。   弟弟的婚礼,做姐姐的肯定不会不来。   而坐在凤七身边的,正是最近行踪极其飘忽的流逐风。   两年未见,凤七看着比从前成熟了许多,眼神沉静,没有往日的跳脱了。流逐风倒是老样子,他眼尖,早已瞥到了贺兰雪身上的伊人,早   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大咧咧地向伊人迎了出去。   “媳妇儿,听说你又嫁人了。”无视贺兰雪足以杀人的目光,流逐风神色自若地向伊人调侃道:“对了,我的干女儿,干儿子来了吗?”   “小新在宫里,那是小葵。”伊人很没有心机地指了指小葵的方向——她正蹲在一棵大树边,与同村的小孩玩得正欢呢。   两岁的小孩,已经有几分颠倒众生的本钱了,眼睛尤其漂亮,灵动而有神。   “怎么长得跟贺兰雪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来不是我的了。”流逐风煞有介事地感叹了一句,贺兰雪赶紧回身护住自己的娘子,将伊人往身后一带,没好气地看着流逐风道:“他们跟你可没任何关系,怎么少主也会来参加凤先生的婚事?”   “不是我想参加,是被人逼着来的。”流逐风说到这里,立马垂头丧气起来,“还不是陆川那个煞神。”   “陆川?”   贺兰雪并没有太吃惊,上次凤九便是被陆川带走的。   “陆川那家伙真是疯了,好端端地找我师傅,说要修什么人剑,杜绝人世间的一切情爱,只是临入关前,他要我代他来参加这个婚礼。师命不可违呗。”流逐风耸耸肩,又看了看坐在一边,一脸自若的凤九,朝伊人做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明白的表情。   伊人立刻意会:凤九成亲,陆川一直钟情于他,自然是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贺兰雪却不懂他们之间的暗号,只见他们仿佛心有灵犀的样子,心中郁闷,当时不好发作,等流逐风被凤七叫开后,他才揪着伊人的胳膊,孩子般不依不饶地问:“你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伊人眨眨眼,看着贺兰雪一脸紧张,二丈摸不到头脑,“什么眼神?”   贺兰雪正打算继续追究,另一个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三弟!”   贺兰雪转身,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常年驻守在绥远的贺兰钦。   “见到凤七没有?”贺兰钦似乎比以前长得壮了些,下巴宽了出来,越显得坚毅威武,哪怕只是粗布衣衫,也能一眼看出他大将军的身份。   “她刚刚还在那边,不过没说上话……”贺兰雪朝凤七之前呆着的地方指过去,却见座位上已经空空如也。   凤七又不见了。   “可恶,每次都差一步。”贺兰钦郁闷地跺了一下脚,又朝人群两边寻了过去。   院子里满是当地的村民,大概喝了几杯自酿的米酒,都有点醉意了,在自己的座位周围,挥舞着手,摇摇晃晃,扯着人便要一起起舞。   贺兰钦走过去的时候,不时地被人缠住跳舞,待他越过人群,哪里还有凤七的踪迹。   不仅如此,连流逐风也眨眼见不到人了。   而凤九则醉了。   匍匐在桌子上,鼾声大起。年轻的新娘手足无措地望着他,然后可怜巴巴地朝众人求助。   贺兰雪当仁不让,过去一把扛起凤九,然后问新娘,“新房在哪?”   新娘今天一整天都在不停地看着外人来访,可是乍见到贺兰雪,还是呆了一呆,她怔忪了片刻,然后指了指大屋旁边的一间全新的小木屋,低低地说:“在那边。”   “麻烦夫人你继续招呼客人,我先带他进去。”贺兰雪说完,回头招呼了一下伊人,伊人敲了敲正玩得欢的小葵,旁边还有暗卫照应,料想也出不了什么事,便跟着贺兰雪进了房间。   待一进门,贺兰雪便将门锁上,将凤九放在了床上。   凤九已经睁开眼,一双清淡秀气的眼睛,无比清明,根本就不像酒醉的人。   “说说吧,怎么回事?”贺兰雪坐在床边,冷静地问。   ☆、004 她的考验,终极boss   “说说吧,怎么回事?”贺兰雪坐在床边,冷静地问。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凤九这样冷情的人,哪里会玩闪婚这种玩意儿。何况,他心里一直还有个其它的女人。   而这个新娘,也谈不上什么国色天香,左看右看,也无非是个山野村姑,也许大字不识——这样的女子,也许会与凤九做朋友,却不足以让他动心。   一定有苦衷。   “我必须娶她。”凤九倚着床板,有点呆滞地看着头顶的木梁,轻声道绂。   “为什么?你被人威胁了?”贺兰雪追问。   “我来到这里后,一直住在她家里。她怀孕了。”凤九简单地解释道逼。   “你的?”贺兰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难道这个世界果然变化得太快?连凤九都开始玩未婚先孕的事?   “不是我的,不过,我会当自己亲生的一样养。”凤九淡淡地回答:“既然我必须找个女人成亲,她又急着掩人耳目,她是个好女孩,而且她们家多多少少是对我有恩的。成亲似乎是对双方最好的选择。”   贺兰雪皱着眉,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你一定要找个女人成亲?”   凤九并不回答,眼眸垂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是……因为他?”伊人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闻言,疏淡地问了一句。   凤九抬起头看她,见到她眸色分明的洞彻,反而没有多少惊奇,“你知道?”   “不小心偷听到的。”伊人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可是他并没有逼迫你,你也不用一定要找个女人成亲啊。”   “可是我得逼我自己。”凤九苦笑一下,轻声道:“我既已不能以朋友方式与他相处,也不能任由他这样处处为着我。最好的办法,便是成亲,绝了他的念头,也让我自己安心。”   “等等,那个他是谁?”贺兰雪有点摸不清状况,打断他们过于默契的谈话,插嘴问。   “陆川。”不等伊人回答,凤九已经坦然地说了出来,“他不是常人,应该有更好的前途,他还有他要追求的剑术,而不是像这两年一样,只是守着我,天天柴米油盐,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贺兰雪略有点吃惊,但并没有表现得多明显。表情动了动,又很快平复下去了。   伊人转头看了阿雪一眼,微笑。   她的阿雪,其实也是一个很宽容很宽容的人。   “你不喜欢陆川?”伊人顿了顿,很八卦地问道。   “他是我七姐的心上人,而七姐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凤九又只能苦笑,“陆川对我很特别,可我却不能接受。而解决这一切的唯一方法,便是成亲。”   “可是陆川会很伤心的。”伊人也知道凡事不能强求的道理,闻言只能轻叹一声。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对陆川的印象还是极好的。   知道陆川失恋,难免会有点感同身受。   凤九不语,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低声道:“其实这里很好,有我喜欢的宁静,能在这里安然地度过一辈子,也是我的福分。”   “那不行,朕还想让你当帝师呢。”贺兰雪赶紧摆手道:“你就这样隐居了,岂非是天朝的损失?”   “天朝现在岂非很安定?我是个谋士,适合乱世,而非盛世。陛下现在需要的不是我这样的人,而是守成之臣。”凤九微微一笑,正要推脱,外面的笑声欢愉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人们惊慌失措的奔跑声和惊呼声。   贺兰雪脸色一变,将伊人往凤九那边一推,短促地吩咐了一句,“呆在这里不要出去。”然后微拂衣摆,跃出门去。   等贺兰雪在门檐下站定,这才发现院子里来了一群不知名的褐衣人,个个短装利刃,凶神恶煞,像菜市场的屠夫。   “快跑啊,这是山上的土匪!下来抢新娘了!”一个村民在往后面跑的时候,见贺兰雪兀自站在下面发呆,赶紧抓了抓他的袖子,示警道。   贺兰雪动也没动。   那些人虽然打扮粗野,但绝非简单的土匪。   若只是土匪,又怎么能躲过贺兰雪布置在外面的暗哨?   他的目光很快在场上逡巡了一番:还好,小葵机警,早已自个儿爬到了树上,正躲在树枝中间朝下悄悄地张望呢。   院子里很快便跑得空无一人。他们似乎无心伤人,而是任由村民们逃散开去。   贺兰雪独自站在屋檐下,新娘早已经被突然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不知道逃往哪里了。   他淡淡地看着为首的那个人,神色平静从容,单单只是一站,便有种迫人的威严。   那人的脸上划过激赏,随即便是更深的警觉。   “你们到底是谁?是天朝的人吗?”贺兰雪不徐不慢、镇定地问。   “主上让我们给雪帝问好,顺便告诉雪帝,贵国的小王子,现在正在我   tang们那里做客。”那人敛了敛神,也从从容容地回了一句。   “小新?!”贺兰雪震了震,很快又恢复过来,继续问:“你们的主上是谁?”   小新明明在宫里,他们想去皇宫里抓人,显然不太可能。这句话,很可能是诳他的。   “陛下若是去了,自然就知道我们主上是谁了。”那人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胸有成竹地威胁着。   “朕凭什么要去见他?他若是成心想觐见朕,向礼部递条子,朕说不定会批准的。”贺兰雪睥睨着他们,近乎傲慢地回答道。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件小孩子戴着的项圈,在贺兰雪的面前抖了抖。   贺兰雪终于不再镇定,脸色刹那雪白。   那确实是小新戴着的项圈。   在小新与小葵出生的时候,他给两个一人打了一个项圈,其中一个写着‘新’字,另一个刻着‘葵’字,项圈的材料是元国进贡的精钢,实属罕见,外面即使想伪造,也极难打造。   如此看到,小新果然是在他们手中。   可是,为什么京城里都没有消息传过来呢?   难道,京城生变?   “陛下愿不愿去见呢?”那人一面摇晃着项圈,一面慢条斯理地问道。   贺兰雪合拢手指,放在两侧的手臂因为太用力,几乎在微微颤抖。   他不能拿小新来冒险,那是他的儿子。   “好,朕跟你们走,可是你们不能伤害这里无辜的人。”贺兰雪很快定了定神,当务之急,自然是保护好伊人和小葵她们了。   也不知贺兰钦与流逐风他们去了哪里?   若是他们在这里,只怕情况会乐观许多。   “我们保证不伤害其它人,陛下跟我们走吧。”   “你拿什么保证,朕又凭什么要信任你们?”贺兰雪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凤七他们但凡回来一个,就可以掩护伊人和小葵突围了。   “如果陛下是在等他们来援救,那么陛下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那人似乎看出了贺兰雪的意图,侧了侧身,立刻有两人抬着几个被绳子捆在木棍的人走了过来,正是相继失踪的林子里的凤七,流逐风与贺兰钦。   见到他们,贺兰雪的心算是彻底地沉了沉。   他们三个都是当世鲜有的高手,怎么会在一忽儿功夫,都被人擒到呢?   对手到底是什么身份?太深不可测了。   “陛下走吧。”那人伸臂一引,客客气气地邀请到。   贺兰雪又瞟了小葵一眼,小姑娘很机警,已经把自己的身体藏到茂盛的树叶里了。   屋里同样没有其它动静,看来凤九也已经将伊人安妥好。   现在随他们离开,对伊人他们来说,可能会更好一些。   想到这里,贺兰雪不再犹豫,衣袖一拂,很闲逸地朝前踏了一步,“走吧。”   那样子,不像是被人威胁,倒真像去拜会友人一般。   ~~~~~~~~~~~~~~~~~~~~~~~~~~~~~~~~~~~~~~~~~~~~~~~~~~~~~~~~~~~~~~~~~~~~~~~~~~~~~~~~~~~~~~~~~~~~~~~~~~~~~~~   直到外面再没有了声息,凤九才松开捂在伊人嘴上的手,将头上的床板推开。   出于多年的谨慎,他在自己的新房下面装了一个隐秘的密室,以应付紧急情况,在方才贺兰雪将伊人推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启动机关,带着伊人转到了密室里。   进来的人象征性地翻找了一下,没见到人影,也就出去了。   贺兰雪随他们走了。   伊人从洞里顺着简陋的楼梯爬上来,摇了摇头,甩掉发上的灰屑,也顾不上凤九,颠颠地朝外面跑去。   外面已经寂无一人,她先喊了声‘阿雪’,又紧接着喊了声‘小葵!’   “母后!”小葵从树丛里钻出头来,可怜兮兮地唤了她一声。   伊人略略放心一些,走到树下,向小葵张开手臂,“小心点,慢慢下来。”   “父王被他们带走了,他们说他们抓到了小新。”小葵一面慢慢地往下滑,一面及时汇报道。   “他们是谁?”凤九也走出了小屋,极快地扫视了一圈现场,转而严肃地问。   “不知道。”小葵已经滑到了伊人的怀里,双手圈在她的脖子上,将头倚着她的肩膀,回答道:“父王也问了,可是他们没有回答。”   凤九沉默了一会,随即转身疾步重新朝屋里走去,“情况不明,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那你的新娘……”伊人在身后弱弱地提醒一句。   凤九顿住了脚步,大概也觉得不辞而别实在不妥,想了一会,继而叮嘱伊人道:“我去跟村里的人打声招呼,你们在这里略等一会。”临走时,凤九犹豫了一会,又加了一句:“如果我   万一遇到什么事情……你就去流园找陆川。”   伊人怔怔地点了点头,搂着小葵,又躲进了那个小密室里。   ~~~~~~~~~~~~~~~~~~~~~~~~~~~~~~~~~~~~~~~~~~~~~~~~~~~~~~~~~~~~~~~~~~~~~~~~~~~~~~~~~~~~~~~~~~~~~~~~~~~~~~~   凤九去了很久。   一直到夕阳布满,深山一片静籁,凤九依旧没有回来。   小葵先是缩在伊人的怀里打了打盹,渐渐地,便沉不住气了,扒拉着伊人的手臂,低声问:“母后,那个凤先生是不是回不来了?”   伊人将她搂紧一分,安静了片刻,然后轻声回答:“可能回不来了,再等一会,我们就离开这里。”   小葵点点头,重新缩进伊人的怀里。   不知道为何,从前小新和小葵对伊人的印象,总是懒洋洋睡恹恹的,让人想去保护。可是真的遇到状况,小葵又觉得,母后还是挺让人安心的。不急不躁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可以当被子盖。   她们又等了一会,凤九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伊人终于决定不再等,凤九无缘无故失约,一定是遇到了其它事情——也许这个村子的人,都是别人事先安排好的。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小葵,我们走。”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在天边盘桓消失之际,伊人牵着小葵,从新房里走了出来。   外面依旧没有人。   整座村子,如鬼片里的死屋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人气儿。   小葵吓得直哆嗦,抱着伊人的手,一步一步卖力地紧跟着。   伊人则捡起手边的木棍,随便地缠上布条。沾了沾地上翻到的灯油,另一只手拽着火镰,却并不急着点燃,而是借着微弱的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林子深处走去。   ——去流园找陆川。她还记得凤九最后的交代。   ~~~~~~~~~~~~~~~~~~~~~~~~~~~~~~~~~~~~~~~~~~~~~~~~~~~~~~~~~~~~~~~~~~~~~~~~~~~~~~~~~~~~~~~~~~~~~~~~~~~~~~~   贺兰雪在答应随他们走的时候,便被蒙上了双眼。   起先走了一段路,随即被推上了一架马车,到了晚些时候,有人送来饭食,也是一口一口喂着他,至始至终,眼睛上蒙着的布条都没有解下来。   贺兰雪渐渐地分不清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忽而想起,当年伊人的眼睛受伤,也是这样看不见的。   原来黑暗那么难以忍受——可当初伊人的反应,始终淡淡然,没有让任何人为她担心。   贺兰雪的心中泛起一阵柔情,继而又担忧起来:不知道伊人有没有脱险?   同行的那些褐衣人也一个个像哑巴一样,一路上再也没有开口,自然也不会提起伊人的情况。也许,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吧。   这样不知颠簸了几日,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看来,他们到了目的地。   这一路上,虽然被蒙着眼睛,他们对贺兰雪的态度倒是不错,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只是太沉默了而已。   从车厢里下来,因为坐得太久,贺兰雪的脚有点发软,身体微微晃了晃,又很快被人扶住了。   一个熟悉而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小心点。”   “伊琳?!”贺兰雪闻声,吃了一惊,伸手便要拽开眼睛上的黑布。   这一次,没有人上前阻止,他的眼前一亮,在经过短暂的不适应后,贺兰雪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一座极大极大的宅子,院墙很高,将里面的建筑遮掩得严严实实,墙壁是最原始的砖胚色,上面颜色剥落,看起来已经历经多年,相当古老。   入口是两扇红色的大铁门,同样是一副破落的样子。   周围的景致很陌生,似乎是哪里的郊外,却又辨不清是在哪里国家。   那些褐衣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了两边,双手负背,双腿微微叉开,站得四平八稳,训练有素且有威势。   而站在他旁边扶着他的人,正是伊琳。   “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贺兰雪惊愕地望着她,连声问:“小新呢?”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伊琳听见贺兰雪相问,似有无数委屈涌上心头,眼圈儿一红,楚楚动人地回答道:“你们走后,我带着小新像往常一样在花园里玩,哪知……哪知突然冒出了一堆神秘人,把我打了一棍,我当时就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贺兰雪皱皱眉:难道天朝皇宫的防御那么差了?易剑在干嘛?   “小新在哪里?”他又问。   “在里面,他很好,没什么事。”伊琳鲜少看到贺兰雪这样焦急的样子,忙不迭地回答道。   贺兰   雪这才放下心来,就要大步走进去,那守在门口的侍卫往他前面一插,挡住贺兰雪的去路,然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陛下,主上要见你。”   贺兰雪神色一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很好,我也想见他。他在哪?”   “陛下请这边走。”守卫伸臂引了引,贺兰雪转头叮嘱了伊琳一句“照顾好小新”,然后随着那人,大步朝宅子里面走去。   待进了门,贺兰雪才发现:宅子里也是别有洞天,里面的建筑远比外面看起来的多得多,而且布局巧妙,阡陌相通,房子与房子的结构与外观看起来太像,只走了几步,就有种迷失方向的错觉。   贺兰雪当即留了个心,本想记住线路,可是强记了一段时间后,突然觉得心头烦闷,头痛欲裂,剩下的路径,怎么也记不进去了。   他们停了下来。   而贺兰雪也不知道这里是宅子的哪个地段,他有点发晕。   眼前的房子与宅子里的其它房子一模一样,一色的两层楼建筑,一色的灰色,一色的鹤檐斜瓦。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门是打开的。   里面黑洞洞的。   “陛下里面请。”带路的人又客客气气的引臂一伸。   贺兰雪独自一人踏上了台阶。   在他进去之后,大门从后面合了上来。   屋里陷入到最彻底的黑暗里,他什么都看不清。周围一片静谧,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告诉贺兰雪:这里面还有其它人。   “你是谁?”他站在黑暗中,无比沉着地问道。   声音不高,却造成了奇怪的回声,‘谁’‘谁’‘谁’……尾音袅袅不断。   那人没有回答,只听到‘擦’的一声。   火镰的声音。   黑暗中,燃起一簇微弱的火光。   贺兰雪顺着火光望过去,那人的面容很模糊,在火光的映射下,只觉得白亮亮的一片,像一只鬼。   他的脊背下意识地升起一条寒意,水蛇一般,蜿蜒向上。   “阿雪。”那人开口了,声音嘶哑难耐,像坏掉的机器咔咔作响。   贺兰雪愣了愣,这个称呼除了亲近的人,其它人是不会这样叫他的。   “你是……”贺兰雪朝火光的方向迈了两步,可对面的火如鬼火一般,贺兰雪朝前逼一步,火光便往后退一步,而且,看不清它是怎么移动的,只是距离丝毫不见缩短。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饶是贺兰雪胆大,此刻也不由得狐疑起来。   面前的景象,怎么看也不像正常的人。   “是人,也是鬼。”那人哑声回答,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声,“我本应该死去多年,却因为她的执念,地狱也不肯收我。只能半人半鬼地活在世上。阿雪,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要去阻止她。”   “她是谁?”贺兰雪问。   “独孤息。”   听到这个名字,贺兰雪顿时一愣,刚才若隐若无的怀疑马上得到印证,他身体一颤,失声问道:“……你是,伯父?”   是传言已经死去多年的,贺兰无双?   “我已经不是你的伯父了,只是一个进不了地狱的鬼。”贺兰无双仍然在远远的火光处,若即若离。   贺兰雪却安定下来,他对伯父的印象已经模糊,却还相信,伯父不至于害他。   “阻止什么?”他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贺兰无双手中的火光颤了颤,忽而灭了。   屋里重新陷入黑暗。   贺兰雪没有动,站在原地,望向呼吸的来处,“其它人呢?二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他们很好。”黑暗中,呼吸声与说话声都渐渐远去,贺兰无双正在离去。   “告诉我,我能做什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贺兰雪问得不依不饶。   “……阿雪,你能放过淳儿,我很欣慰。谢谢。”贺兰无双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临到最后,他悠悠地丢下一句话,任由回音在屋梁处回荡不停。   他已经离开了。   如鬼魅一般,消失在这间密封的屋子里,连呼吸声都再也不闻。   ~~~~~~~~~~~~~~~~~~~~~~~~~~~~~~~~~~~~~~~~~~~~~~~~~~~~~~~~~~~~~~~~~~~~~~~~~~~~~~~~~~~~~~~~~~~~~~~~~~~~~~   大门很快被重新打开,外面的天光一泄而入,贺兰雪伸手拦了拦额头,眯着眼睛打量了这个房间一番:大而空旷的屋舍,没有家具,四面都是厚厚的墙,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傻傻地站在中央,好像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个可笑的梦境。   “陛下,请出去用餐吧。”外面的人站在光影交替处,客客气气地邀请道。   贺兰雪重新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迈了   出去。   又是一番弯弯绕绕,贺兰雪已经不再试图去记住路线了——总而言之,是不可能记住的。   他行到另一间一模一样的房内,里面的摆设比起第一间,布置得雅致干净,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桌,上面布满了佳肴美味,其成色品种,一点也不亚于皇宫的宫筵。   而坐在长桌另一头的,则是伊琳。   伊琳一身素装,不施粉黛,看上去反而比在宫里时年轻许多,如江南采莲的少女。   “陛下,他们让我来陪陛下吃饭。”伊琳在贺兰雪开口询问之前,赶紧表明立场道:“小新已经安置妥了,此刻正在睡呢。陛下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贺兰雪也没有推辞,事情越发莫名其妙了,他现在急需补充体力。   他坐在了长桌的另一头,离伊琳大概十步只遥。   很勉力地挑了一口饭,贺兰雪终于忍不住低声道:“我很担心伊人。”   按理说,伊人有凤九照顾,他应该能放下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伊琳拿着筷子,在那一头定定地望着他,看着那个俊逸超群的男子,因为担心另一个女子,而忧心忡忡、食不甘味。   伊琳有点反酸,低下头,将一筷子青菜放进口中,其间幽幽地说:“伊人不会有事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伊人了。”   “什么意思?”贺兰雪眉毛一轩,略显凌厉地望着她。   “陛下,你有没有觉得,伊人不像我们这个世上的人。”伊琳斟酌地词句,抬头小心翼翼地说:“她根本就不像我认识的妹妹,从前的伊人,真的是个白痴,可是现在的伊人虽然不爱动也不怎么说话,却不是白痴。还有,她给小新小葵他们讲的故事,什么白雪公主啊什么七个小矮人,都很奇怪。”   “那又如何?”贺兰雪不动声色,手安然地放在桌上,静静地问。   “……陛下,我一直怀疑她是哪国的奸细。”伊琳顿了顿,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我并不是说伊人有多不好,而是,她真的很奇怪,她不是我认识的妹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伊人在嫁给陛下之前的样子,与现在太不一样了。而且,她现在懂得的许多东西,从前在家里,先生也没有教过我们——还有一点很重要的,陛下,从前的伊人,几乎是不识字的,更加不会作画。可是现在的娘娘不仅认识字,而且画艺很好。陛下,她不是伊人了,而是其它女子!一个来历不明,动机不明的女子!”   贺兰雪反而安静下来,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默不作声重新开始吃饭。   伊琳有点讪讪,只得低头,继续嚼蜡一般解决面前的食物。   等他们吃完后,伊琳起身,正要退走,身后的贺兰雪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是不是伊人有什么关系,我爱的人只是她。”   关于伊人种种异于常人的现象,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又怎会不知?   只是,那又如何呢?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不管她到底是谁,来自何方,或者,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过往,都不重要。   “可是陛下难道不想知道,伊人到底有什么过往吗?”伊琳心中莫名地酸涩,真真切切感觉到了一股让她无法呼吸的嫉妒,“陛下应该发现,伊人现在越来越虚弱了,像水土不服一样,难道陛下不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吗?”   贺兰雪神色一滞,伊琳的话提醒了他。   伊人最近确实越来越虚弱,从前喜欢睡觉,只是因为懒得理会其它事,而如今,她仍然天天睡觉,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困乏至极。   如果不是有人在暗中加害,那是不是与伊人本身的情况有关联?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当务之急,就是快点找到伊人。   可问题是,贺兰无双一直不露面,他脱不了身,连外面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又谈什么找到伊人?   “伊人,你现在到底在哪里?”贺兰雪忧心入骨,放在桌面上的手倏然合拢,筷子断成了两截。   ~~~~~~~~~~~~~~~~~~~~~~~~~~~~~~~~~~~~~~~~~~~~~~~~~~~~~~~~~~~~~~~~~~~~~~~~~~~~~~~~~~~~~~~~~~~~~~~~~~~~~~~   伊人是真的虚弱了许多,带着小葵几乎走了一夜的路,天明时分,才算回到大道上。   她已经累得头晕目眩。   倒是小葵的精力好,前半夜是伊人拖着她,后半夜几乎是她拖着伊人。   小小年纪,同样累得够呛。   到了路边,她们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喘着气,等着来往的车辆,看能不能搭个便车。   两个经过一夜的跋涉,都有点狼狈,衣服被树枝挂得七零八落,形容更是蓬头垢面,远远一看,像一个乞丐婆拉着个小乞丐。   这样的形象,即使她们使劲招手,也没有马车   愿意停下来载她们。   “母后,流园还有多远啊?”小葵靠在伊人的怀里,可怜兮兮地问。   好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自醒事起,她就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很远。”伊人想了想,然后勉力地站起来,拍拍衣襟道:“我们去找驿臣,看能不能通知到你易剑叔叔。”   如果能与朝廷的人联系上,她们就不用这样一路走过去了,而且,易剑他们也会帮忙解决问题的。   “好,去找易剑叔叔。”小葵闻言,重新来了兴致,也站起来,拍拍屁股,继续迈着小腿,鼓足精神,往前面的小镇走去。   天朝的道路建设相当完善,驿站与驿站之间隔得很近,伊人与小葵又要死要活地走了一上午,终于在中午时分,来到了最近的驿站。   外面日头很毒,小葵一进院门,就呼啦啦地跑到了墙边的井水边,双手扒拉着冰凉的井池,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伊人笑笑,伸手擦了擦满额的汗,一个人踏了进去。   那驿臣刚好坐在大堂里喝茶,听到响动,转过头看了看伊人,皱眉问:“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婆子,这驿站可只是朝廷的大人才能进来的。”   伊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也懒得解释,只是简单地说道:“我想你们通知一下易剑,伊人在这里”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我是易剑的家人。”   驿臣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敛眸问:“你口中的易剑,是不是陛下身边最红的侍卫,光禄大夫易大人?”   伊人虽然不知道易剑到底有什么头衔,但整个天朝,大概就这个易剑了。   她使劲地点了点头。   “你是易剑的家人?”那人又将她打量了一下,几番逡巡后,不禁咧嘴一笑:“男人到处留情是很正常的,以姑娘的姿色,拿点赡养费就行了,就不要奢望当易大人的正妻了。再说,易大人是什么人?是皇帝跟前最红的大人物,他哪里还记得你?我奉劝你,在这里好生休息一下,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不要痴心妄想了。”   伊人愣了愣,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厄……有那么丑吗?竟然被驿臣鄙视了?   绕是她不在乎这样的东西,也不禁有点小小的郁闷。   不过,也难怪,她的手上脏兮兮的,满是昨晚拿火把时留下的炭灰,上午行走的时候又流了一身的汗,刚才抹汗时,让脸上花一块黑一块,整一个从山沟沟里逃难出来的颓败模样。   “啊,听我的话,姑娘回去吧,易大人哪里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别说这里离京城那么远了,就算是在京城里,易大人想见你,那也没时间见啊。”驿臣继续说。   “为什么?”伊人听着奇怪,顺口问。   “炎国的皇帝不是来拜访天朝了吗?”驿臣用一副“你是小民你不懂”的眼神望着伊人,端着架子道:“陛下正与炎国皇帝会谈,易大人作为第一守卫,自然脱不开身。”   “陛下?”   “雪帝啊,皇宫里的天朝皇帝陛下啊,你到底是不是天朝人?”驿臣又将伊人狠狠地鄙视了一番。   伊人则处在惊愕中,完全不知怎么反应。   她与阿雪出来参加凤九的婚礼,确实是微服出巡,没有惊动任何人,驿臣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可是,阿雪明明被人掳走了,皇宫里的那个陛下,又是谁?   “那个炎国皇帝……什么时候来的?”伊人略定了定神,又问。   “昨天啊,京城现在可热闹了。”驿臣还在继续唾沫横飞地向无知小民宣扬他的小道消息,“当年绥远一战,雪帝大败炎国炎寒,炎国元气大伤,让炎寒被世人诟骂了三年之久。听说炎寒励精图治,在炎国韬光养晦,一直没露面。而这次乍一露面,竟然是不计前嫌向天朝示好,主动向天朝皇帝提出联姻。”   “联姻?”伊人又是一怔:怎么在京城的时候,完全没听说过炎寒要与天朝联姻的事情?   炎寒想娶谁?   “跟谁联姻?”她问得一头雾水。   难道真是山中一天,世间一年?   “就是公主呗,悠公主。大奸臣裴若尘死了后,悠公主一直孀居,现在炎国皇帝愿意娶她为妻,是皇家也是两国的大喜事啊。”驿臣说到这里,为了卖弄自己的见多识广,又压低声音道:“听说,炎寒与悠公主还有一段很传奇的往事呢,当年绥远之战的时候,悠公主就在绥远,后来在炎寒退走的时候,顺道将她掳走了,两人日夜相对,日久生情,所以……”   “贺兰悠不是一直住在绥远吗?她还经常来信……难道这几年,她一直在炎国?”伊人琢磨了一会,又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炎寒与贺兰悠?伊人想破脑子,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只是直觉告诉她,那不可能!   “行了,这种朝中大事,照理说,不该跟你这种无知小民讲,你赶紧走吧,不要指望见到易大人了。”驿臣开   始下逐客令,伸手将伊人往后一推,伊人向后踉跄了一步,小葵刚刚从井水边跑过来,见状,叉着腰凶神恶煞地挡在驿臣前面,怒气冲冲道:“你干嘛!竟敢推我母后!”   那驿臣没有注意听她的话,只是异常惊异地看着贺兰葵。   两岁多的孩子,五官已经全然继承了她老爸的优良传统,有种艳艳的色泽了,而且刚用井水洗了脸,嫩白的肌肤蕴着华贵的红光,漂亮得跟一个小天使般。   “没想到,你还能生出个这么标致的女孩,美人胚子啊美人胚子。”驿臣一面感叹,一面向小葵走了过去。   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了。   伊人心中一惊,就要拉着小葵先离开,哪知她刚刚准备动,那驿臣已经面目狰狞地逼近了她……   ……   ……   ……   ……   再醒来的时候,伊人发现自己置身一个河边。   如梦里的河。   河水流淌不息,雾气氤氲。   她支起身,看着河对岸,一个素衣长袍的女子,朝她慢慢地走了过来。   伊人几乎下意识地认出了她是谁。   “独孤夫人。”伊人坐了起来,头有点痛,很努力地回想昏迷前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依稀记得,那驿臣的嘴脸突然变了,变得出奇陌生。   后面的,便是一阵空白。   小葵如何了?   她心中一阵担忧,连忙又问:“这是哪?”   “你可以把它叫做忘川河,这是时间的枢纽,你从后世而来,忘记一切,来到这个世上。”独孤息蹲了下来,蹲在伊人的面前,绝美的面容仍如失真的幻象,“河那边是你的前世,这里是你的今生。这是前世今生的所在。”   伊人怔了一会,迟疑地望着那条河,“那这条河,是你造的吗?”   “是,也不是。”独孤息又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扫了那烟波浩渺的世界一眼,“你可以把它当成上帝的产物。虽然在我们那个时代,人们再也不信上帝了。”   “哪个时代?”伊人又问。   独孤息却并不直面回答,只是从上而下,望着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中你吗?”   “不知道。”伊人老实地回答,“我以为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没有任何事是自然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有它的契机与因果。”独孤息淡淡道:“你以为自然,只是你没有刻意去期望过,它发生得猝不及防而已。”   “那么,为什么?”伊人也站了起来,站在独孤息的面前。   她的身量不高,比独孤息矮了不少,身上更没有独孤息那种艳绝天下的气势,可不知为何,当她站在她的面前时,并不觉得伊人有多么矮小或者无足轻重。她们就像两个决然不同的存在,可是各自平等。   “五年,你来到这个人世,已经五年了。”独孤息的神色有点凄迷,宛如梦呓,“而我脱离这个人世,也有二十年了。”   “脱离?”伊人似解非解,忽而又想起另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小葵呢?”   “小葵,我不知道,也许你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人生如浮萍,谁又能左右它的方向,不是吗?伊人。”   “不是,我必须知道小葵在哪。”伊人有点执拗地重复这个话题。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选择你吗?”独孤息再次移开话题。   “恩。”   “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什么样的人才最有力量?能够将你想要的一切牢牢地握在手里,权力、生命以及爱。”息夫人逼近伊人,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在我从死牢里死而复生之后,寺庙里有个智者告诉我,因为我握得太紧,所以什么都没有得到。他让我松开,他说,只要我松开手,就可以获取一切。这是我选择你的缘故,你……从不曾试图握住过什么。”   说着,息夫人退后一步,冷冷地望着她,“可是你得到什么了吗?你可以因为运气而得到地位,得到爱,得到家人以及幸福。可是,你无法去保护他们,只要你松一松手,你就会失去它。你的丈夫失踪了,你的地位很快会被其他人取代,你的孩子不见了,爱恋你的人另娶它妻,甚至于你的生命,也不会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他们会怎么样?”伊人盈盈地望着她,并没有多震惊或者惊慌失措,只是静静地问。   “无论他们怎样,你已经失去他们。”息夫人垂下眼眸,淡淡地说:“你没有留住他们的力量。”   伊人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想回答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化成了一缕轻笑。   一缕如清风白云一般的笑容。   自然,从容。   “好奇怪,你的话,让我突然想起一句台词。”她抬起头,笑盈盈地望着独孤息,轻声道:“当你握紧手,你会发现自己的手心一无   所有,而当你展开它,你就会拥有整个世界——这个道理早你的时代几个世纪都在奥斯卡里说了出来,那时候,我们还信上帝。”   独孤息愣愣地看着她,她猜想过伊人的无数个反应,却不万料不到,她会笑。   笑得若无其事,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五年来的经历过往,只是在独孤息冷眼旁观下的一场试验。   “我要去找小葵。”伊人说着,拍拍屁股打算走人,走到中途,她忽而想起什么,扭头问:“若尘还好么?”   “伊人,你让我吃惊。”独孤息浅浅地丢下一句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云淡风轻地看着她,“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伊人转过头,懒得继续问:独孤息固然自以为是,却不是一个违背自己诺言的人,若尘应该很好吧。   只是,这是哪里呢?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伊人却只能向前,向前走,一步,两步,踩进看不清前路后路的雾里。   走了没几步,她突然一脚踩空。   在摔倒的时候,她仓皇回头。   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   “没想到大的洗一洗,也还算个清秀的小美人。”耳边一个略显老态的女声姑姑啦啦地说道,紧接着,便是一只粗糙如树皮的老手,抚上了伊人的脸颊。   伊人猛地睁开眼睛,倒把那个老妇人吓了一条,往后躲了躲,然后探头瞧了瞧她。   伊人的目光初时迷惘至极,随即清明起来,眸里倒影着头顶的屋梁帷幔。   只是梦,原来只是梦。   可是……那么真实的梦——   “小姑娘准是糊涂了。”老妇人嘿嘿一笑,凑上前来,摸着伊人的额头,笑眯眯道:“等会,你就不会迷糊了。”   “小葵呢?”伊人眨眨眼,然后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望着面前那个身穿大褂子,满脸脂粉皱褶的老妇人,急声问:“与我在一起的那个小女孩呢?”   “她可比你值钱,已经被卖到京城……咳咳,这不是你该打听的,现在,你已经是我们百春园的人了,什么女孩不女孩的,都跟你没关系,你以后的名字叫做立春,在这里好好干,也甚过当乞丐婆,对不?”老鸨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厄……妓院?”伊人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马上要死要活,抵死不从,她只是有点迷惑:难道是女人都要在这个场所里走一遭?   独孤息说,你的生命也将不在你的手里。   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是梦了,是真实发生的,虽然不知道那个景象怎么进她的脑子里的,可是独孤息,是真真实实地与她说话来着。   可是,小葵也卖了……她还那么小,虽不至于被怎么着,只是在这个环境下耳濡目染……   伊人有点头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阿雪,你在哪里呢?   我已经力不从心了。   ……如息夫人所说,没有力量,没有力量去保护你们。   是不是,还会有更多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   老鸨看着伊人一忽儿担忧,一忽儿发呆,就是不吵不闹,不禁狐疑起来,转身悄悄地问身后将伊人送来的大汉,“该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听大人说,她的脑子是有问题,硬说自己的京城大人物的家人,谁信!”大汉撇撇嘴道,“那些大人物,岂是这种乞丐婆认得的?”   “说起大人物,明天百春园就要来个大人物,本想让她做个新面孔出现,只是,她脑子有问题……”   “哪个哪个?”大汉听说有大人物来他们这个小地方,立刻有了兴致,连声问道。   “既然是大人物,肯定不能提前告诉你了。”老鸨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然后将注意力重新转到伊人的身上,“是个傻子也好,有些客人啊,就喜欢这种闷不做声的傻子。”   “总比要死要活的好吧……”那汉子连忙堆起笑来,“那钱……”   “出去再说。”老鸨一面说,一面将汉子拖了出去。   ……   ……   ……   ……   他们合上房门,在外面嘀嘀咕咕去了。   伊人独自坐在床上,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居室:收拾得颇为雅致,一床一桌,窗台上还种有几盆绿色植物,墙上不伦不类地挂着几幅谈不上价值的花卉字画。   她又站了一会,然后站起身,轻步朝窗外走去。   外面流云几朵,飞快滑过。   息夫人,难道这个世界,只是你屏幕里一个可以遥控的画像吗?   可是,我是如此鲜活的人,永远,永远,不会是傀儡。   她又低头看了看脚,重新挪到床边。   ~~~~~~~~~~~~~~~~~~~~~~~~~~~~~~~~~~~~~~~~~~~~~~~~~~~~~~~~~~~~~~~~~~~~~~~~~~~~~~~~~~~~~~~~~~~~~~~~~~~~~~~   到第三日的时候,贺兰雪终于见到了小新。   伊琳并没有骗他,小新由她照料得好好的,贺兰雪见到他的时候,他照样趴在床上,睡得像一只恬静无忧的无尾熊。   贺兰雪心泛柔情,上前摇了摇他,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小新睁开眼,见到他,也很欣喜,甜腻腻地叫了声‘父王’,然后扒拉在他身上,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小新一点也不认生,一直很乖。”伊琳站在贺兰雪身后,笑盈盈地说:“刚来这边的时候,我担心得要死,如果没有小新,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贺兰雪闻言,手抚着小新的头发,轻声道,“小新,有父王呢,不会出什么事。”   小新迷迷糊糊地‘嗯’了声,小手紧紧地捏住贺兰雪的衣服。   怎么会有小孩不害怕陌生的掳掠呢?   只是,他表达的方式太安静。   不用心的人,看不到而已。   “父王……”等了一会,小新趴在贺兰雪的肩头,细声细语道:“我从车辕上掉了下来,天安哥哥说我活该呢,天安哥哥还说,让我找个地儿躲起来,不要被别人发现——可还是被别人发现了。”   小新的声音很轻,贺兰雪也不过堪堪听到,伊琳更是听不到了。   只是,见小新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样子,伊琳笑着走过来,拍拍手道:“小新,让皇姨抱一抱,别累到你父王了。”   小新只是捏住贺兰雪的衣服,不肯撒手。   “让他和我呆一会吧。”贺兰雪还在回味小新方才的话,本想继续问小新一些细节,又听到伊琳提起道:“刚才你进来的时候,跟着的那些侍卫说,让陛下待会去见一见其他人。”   “其他人?”   “流逐风他们。”伊琳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毫不惊奇地回答道。   贺兰雪愣了愣,只得将小新放了下来,小声地叮嘱了一番,转身随着外面等候的人一道离开。   小新眼巴巴地看着,待贺兰雪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左右看了看,又屁颠屁颠地跑到床边,笨拙地爬上去,继续埋头睡觉。   伊琳放心地瞧了他一眼,也从门口踏了出去,只是,没有人跟在她身后。   她的行动,完全自由。   伊琳一路走,直走到宅子的最深处,有一个不同于其他房子的小间,太小,太不引人注意,好像一开门,便能见到对面的墙。   伊琳拉开门。   她果然见到了对面的墙壁,只是在墙壁之前,有一道蜿蜒下去的通道。   伊琳信手拿起旁边的油灯,顺着通道,一步一步迈下。   她走了很长一条路,道路在中途突然开阔平坦,而这突然大出来的空间里,摆放着一张桌子,一个人影倚桌而坐。   “你认为,他信了吗?”人影微侧过身,透过伊琳手中的灯火,隐约能看到他的轮廓。   一张英俊如希腊神祗的脸。   五官清晰,眼睛深邃得出奇。   竟是炎寒。   他正在饮茶,或许没饮茶,他只是端着茶杯,久久地、久久地,维持着原先的姿势。   “没有理由不信,当年无双帝神秘失踪,天朝的人本来就相信他没有死。而且,你还提到了息夫人。”伊琳将油灯放在桌上,坐到了他的对面,一手支肘,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他应该信了吧……不过,我不敢打包票,贺兰雪,其实是一个很难看懂的人。”   “如果我不知道无双帝是真的死了,也会相信他尚在人世。”炎寒轻声道:“贺兰无双统一了天朝,创立了贺兰家最巅峰的辉煌。这样的人物,很多人都不希望他是真的死了。”   “陛下,你有想过,也学无双帝真的没死……”伊琳闻言,迟疑地说出自己的疑虑。   “可是贺兰无双真的死了,去年卫先生在弥留之际,说出了一切。贺兰无双,没有死在天朝,而是死在炎国。”炎寒的目光忽而凛冽起来,望着前方的虚空,一字一句道:“他用最后的力气,只身赶到了炎国,与我父亲在密室里呆了三天,然后力竭而死。”   “他们在密室里谈了些什么?”伊琳略倾过身,好奇地问。   “你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你只需要稳住贺兰雪,扶持贺兰天安。其余的事情,不要多问。”炎寒站起身,果断地下了个逐客令,“以后没有其他事,不要来找我。”   “自然,你想要做什么,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   要骗贺兰雪,或者阻止什么息夫人,我只要天安继续当皇帝,我继续坐天朝的太后就足够了。”伊琳顿了顿,耸肩道:“也许,我能猜得到,你做这些,是不是想为你父亲复仇,当年息夫人遗弃了他,或者,是为天下……”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炎寒已经转身。   在他完全隐入黑暗中时,伊琳本不奢望得到答案,可是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黑暗处缓缓传来。   “阻止息夫人,不是为复仇,不是为天下,不是为了那些我不曾参与的往事,只是……为了伊人而已。”   伊琳愣了愣,然后冲着炎寒的背影大喊道:“伊人不是普通人对不对?她怎么会扯上息夫人?她到底是谁?我妹妹在哪里?”   黑暗中,无人回答。   ☆、005 息夫人的故事(上)   贺兰雪终于与流逐风他们见面了。   在一间特制的牢房里,整个牢房都是用特制的精钢所做,坚固无比,贺兰钦试着打了几掌,所有的力道都好像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回应。   “阿雪,你怎么也在?”见到贺兰雪,三人都很惊奇。   “难道你也中招了?”凤七从墙角站了起来,好奇地问:“我们是不小心,他们所有的迷-药实在是匪夷所思,而且,当时情况确实很奇怪。咳咳……”   “他们两个在争吵,而我是夹在中间的炮灰。”流逐风赶紧用一句话将情况说明,快速撇清,“总而言之,当时一团糟。所以没有注意空气里的异样,你跟凤九在一块,那家伙的鼻子跟狗一样灵,没理由也被抓到啊。说起来,那些人到底是谁?逼”   “是贺兰无双。”贺兰雪静静地说:“至少,他自称贺兰无双。”   “不会吧,我的情敌?”流逐风吃了一惊,略有点夸张地张大嘴,“如果贺兰无双还活着,我就真的没有希望了。绂”   “阿雪,你真的确定是他?”一直站在凤七身边没有做声的贺兰钦冷不丁地问道:“可是伯父不是已经过世多年了吗?”   “二哥,墓地是空的。”贺兰雪望着他,轻声说。   贺兰钦怔住。   “你是说……他真的是贺兰无双?”凤七也站了起来,却并不靠近贺兰钦,反而走到了流逐风身边。   “不确定,有可能,可是伯父那么久没露面,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假,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贺兰雪说完,用目光瞟了一眼贺兰钦,缓和气氛道:“二哥,你和七姑娘……”   “出去后再说吧。”贺兰钦不冷不淡地接了一句,然后坚定地走到凤七的旁边,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凤七吃了一惊,狠狠地瞪了贺兰钦一眼,挣了挣。   只是她的力气不够,怎么也不是戎马半生的贺兰钦的对手。   她只得求助地了看向流逐风。   流逐风佯装不见,抬头望天,拉着贺兰雪,躲到了另一边,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天花板道:“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很奇怪的发现,虽然这个想法很大胆,但是……一切皆有可能。你想不想听?”   “说说看,如果伯父尚在人世,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贺兰雪回答。   “我觉得,这里不是其他地方,而是……天朝皇宫!”流逐风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贺兰雪愣了愣,疑惑地看着流逐风。   “我研究过各国的地质和风格,尤其是皇宫。”流逐风自信道:“哪怕只是闻这里泥土的气息,我都能断定,这就是天朝皇宫。”   “我在皇宫里出生、成长、居住了二十余年,却从不知道皇宫有这样一个地方。”贺兰雪觉得不可思议,“而且,这么大的地方,根本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你对阵法了解多少?听说过一种叫做隐形阵的绝世阵法吗?你知道那想入侵流园的十万大军是怎么陷入泥塘的?”流逐风挑挑眉。嘴唇近乎邪魅地往上一翘:“就是这种阵法。你所行走的地方,你所看到的景象,只是一种幻象。现在告诉我,从进来之后,你可曾单独行动过,你所走的路线,是不是他们实现安排好的?”   贺兰雪没有言语,只是站在原地发呆。   “牢房是真的,某些房子是真的,而其它的,都是幻象,你现在所在的地方,真假难辨。这是阵法的最上层,当年师傅教我的时候,绕是我这样的天才,也花了十年的时间才能融会贯通。”流逐风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真希望快点见到这个情敌,他也是个天才。贺兰无双。”   贺兰雪若有所思地望过去,却见流逐风的眼中满是憧憬、自信与隐隐的落寞。   ~~~~~~~~~~~~~~~~~~~~~~~~~~~~~~~~~~~~~~~~~~~~~~~~~~~~~~~~~~~~~~~~~~~~~~~~~~~~~~~~~~~~~~~~~~~~~~~~~~~~~~~   小葵一直没有消息。   伊人蜷缩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了一晚上。   到了第二天早晨,老鸨突然推门进来,朝床上仍了件衣服,笑眯眯道:“姑娘打扮打扮,这就要出去见贵客了,等事情完了,又有好吃的又有好喝的,可比当乞丐婆好多了。”   伊人掀了掀刚好盖在脸上的衣服,磨蹭了一下,随即坐起身,老老实实地换衣服。   老鸨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伊人慢腾腾地将衣服穿上,衣服的材质还薄,长长的曳地纱裙,像极了晚礼服的款式,只是,这样的款式在这里,大概够惊世骇俗了,伊人倒没有多大知觉,系好带子,便大剌剌地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老鸨侯在外面,她很少见到如此听话的初来者,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立春啊,等会儿去陪一陪贵客,你什么都不用做,坐在那里就行了。只要你乖乖的,妈妈少不了你的好处。”<   tang/p>   伊人抬起头看着老鸨,清秀的脸上没有多大悲喜,平静若云淡。   然后,她微微一笑,“好的。”   老鸨更是大喜过望:本来以为会调教一番,没想到是自愿型。   而且,细看之下,这个女孩也蛮漂亮的,一点也不像做过母亲的人,五官干净清朗,并不是美,而是……那种仿佛从深山幽谷里孕育的静,挺与世无争的韵律。   “也算是一个新面孔,说不定能成摇钱树。”老鸨喜滋滋地想了一番,然后很亲热地拉起伊人的手,朝外面的雅间走去。   伊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她的目光,在长长的走廊上细细地扫过。   老鸨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走向雅间。   朱红色的门,次第打开。   伊人低着头,随着老鸨走了进去。   她仍然看着脚尖。   鞋子上没有河边的泥土,那确确实实,只是一场梦。   “大爷,这位便是新来的姑娘了,有点害羞,大爷们还要温柔点才好。”老鸨说着,朝里面的人弯弯腰,福了福。   伊人并没有行礼,只是笔直地站在门口,望着里面的人。   面容粗犷的一个人,穿着俗气而富贵的衫子。   小地方的大人物,也不过是暴发户而已。   “哎,新来的,过来。”其中一个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伊人很乖巧地走了过去。   她坐了下来。   他就势揽住她的肩膀,让她倚着他的腿,照样喝酒不止。   伊人没有表现出过多反感,只是坐着,木头人一般,神情恹恹。   偶有酒渍从那人的手中洒落,潜入了她的脖子,她也不过下意识地缩了缩,脸上依旧没有厌恶。   很温顺,很乖巧。   那个人很快都喜欢上她了,虽然不够主动,可是这样安静如邻家碧玉的女子,在这里极少见。   不安分的手顺着伊人的身体往下游去。   她没有躲避,只是转过头,看着那个人的脸。   然后微微一笑。   笑得很亲切。   那人愣了愣。   “我说,我们先喝点酒吧。”伊人眨眨眼,很认真很诚恳地说。   “啊,你也会喝酒?”那人越发来了兴致,赶紧为伊人满上一杯酒。   “喝酒难道不行令的么?”伊人端过来,又眨巴着眼睛,极认真极单纯地问。   “你会什么行酒令?”那人更是兴致勃勃了。   “玩最简单的,一只青蛙四条腿,两只青蛙八条腿,三只青蛙十二条腿……你会数数吧?”   “当然会!”   “好吧,开始吧。”伊人正儿八经地挪到那人对面,大刀金马地坐下,把本来就轻薄的衣衫捋得高高的,一副大玩一场的架势。   那人看直了眼睛,没理由不应战,叫老鸨端上来十坛八坛美酒,这就开始了。   “一只青蛙……”   “两只青蛙……”   ……   “五十三只青蛙……”   ……   “一百二十七只青蛙……要不,换大碗吧?”   ……   “你好,还行不行,要不,今天别喝了?……一百五十六乘以四,不等于四百三十二诶……”   那人醉眼惺忪地看着伊人,嚷嚷道:“那你说,等于几?”   “等于六百二十四。”伊人轻声地、客气地、毫无丝毫讥讽地回答道。   她的心算能力一向不错,何况是应对这些分不清代数几何有什么区别的古人。   那人定定地看着伊人。   伊人也无辜至极地看着他。   清亮的眼眸,可丝毫没有耍诈的痕迹,依然是最清纯的小家碧玉。   那人直觉上当了,又说不上到底哪里有问题,伊人已经笑眯眯地端了一碗酒凑到他面前,酒气上涌。他的醉意立刻不可收拾,‘啪’地一声,倒在了桌上。   伊人还端着那碗酒,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呆了一会,然后将酒抱了回来,自个儿抿了一口。   古代的酒,还真是淡得出奇。   这样也能喝醉,真是奇了。   她又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这才起身。   窗户洞开,面朝着通往门口的长长走廊。   伊人回头又看了看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   她开始过去扒他的衣服。   ——没有真正的身不由己,至少我可以尽力而为。   百春院的小二一时眼花,见到个穿着大马褂的小个子男人从窗户处爬了出来,笨手笨脚地落在地上,低着头扶了扶头上的瓜皮小帽,然后很镇定的,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小二揉了揉眼睛,不以为忤。   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他早就见怪不怪了,而且,雅间里的客人妈妈都认识,不会逃账,还是当没看见吧。   伊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刚出大门,便开始发足狂奔。   顺着屋后的小巷子,跑得气喘吁吁。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在巷子的上方,阁楼中,纱窗后,一个男子正临窗而立,穿着月白长衫,举止投足,一派儒雅温厚。   他微微含笑,朝远去的伊人的背影注视良久,然后轻然转身。   有日光从纱窗里透了进来。   映着他的脸。   削瘦柔和的脸,清俊而温润。   ~~~~~~~~~~~~~~~~~~~~~~~~~~~~~~~~~~~~~~~~~~~~~~~~~~~~~~~~~~~~~~~~~~~~~~~~~~~~~~~~~~~~~~~~~~~~~~~~~~~~~~~   伊人跑了很久,确信那些人不再追过来,这才缓下步伐。   她跑出了城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岩石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回京城想办法找援兵,另一条便是去流园找陆川。   她简单地权衡一下,还是决定回去找支援比较靠谱一些——毕竟,陆川在经过凤九的拒绝后,现在的性情到底如何,伊人也没有把握。相比之下,还是易剑更可靠一些。   而且,那老鸨还一时失口说:小葵在京城。   可是回京城,谈何容易。即便是回到京城,想办法接近易剑,又谈何容易?   伊人坐在石头上发了一会呆,然后站起身,抿着嘴,看了看京城的方向,然后异常坚定地朝那边走了过去。   一路上,烟尘滚滚,却也堪称顺利。   伊人脱掉了外面的褂子,只穿了着里面的短衫,头发盘在头上,像一个普通的百姓。   她的嘴巴很甜。看上去老实可靠,一路搭便车倒也顺利,外面的褂子放进当铺倒也有一些盘缠,能买一包大馒头。   伊人像真正的乞丐婆了。全凭脚力和偶尔的便车,极其艰难地朝京城走去。   晚上更是没地方住,从前宅着的时候,伊人很羡慕那些独行侠,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幕天席地,何等逍遥。   可轮到自己真正的住到破庙的时候,这才发现,破庙简直不是人住的。   且不说晚间四面漏风,秋夜寒冷至极,光是蟑螂老鼠,就能把人折腾得够呛,而且长久没有人气,呼吸之间,满口满鼻的烟尘。   伊人的鼻子都被破庙折腾得有点鼻炎了。   好在天气凉爽,馒头还不至于馊得那么快,只是变得硬邦邦的。伊人又是一个极懒之人,一旦找好了落脚之处,让她另外去找水泡馒头,又懒懒地不想动,只得将硬馒头生咽下去,其实,阿Q想一下,味道跟压缩饼干也就差不多吧。   这样过了十天,伊人本来就很瘦了,现在更是黑瘦黑瘦的,乍一看,像只从公园里钻出来的小猴子,不盈一握的样子。   眼睛却出奇地大,大得像只从外星来的ET,只是瞳孔清透,如远古失落的琉璃,让人错不开眼。   我见尤怜。   到了第十一日,伊人的处境突然好转了,不是走在路上有人主动让她上车,便是一推开破庙的门,前面就摆着一只肥鸡。   她可没有客气,抓起肥鸡就大快朵颐起来。   吃得满嘴是油。   远处的人看在眼里,脸上满是笑意,眼中却是心疼。   他一路跟随而来。   看着她吃苦,看着她一面迷迷糊糊地打瞌睡一面走路,看着她在道听途说京城的许多事后,仍然不改初衷地朝京城走去。   这是他所认识的伊人。   也不尽是他所认识的伊人。   ……   ……   ……   ……   裴若尘将手轻轻地放在树干上,透过扶疏的枝脉,透过秋天稀稀落落、飘洒不停的落叶,静静地看着她。   ~~~~~~~~~~~~~~~~~~~~~~~~~~~~~~~~~~~~~~~~~~~~~~~~~~~~~~~~~~~~~~~~~~~~~~~~~~~~~~~~~~~~~~~~~~~~~~~~~~~~~~~   伊人大快朵颐了一番,在啃鸡翅膀的时候,似乎发现有人在看她。   她抬起头,狐疑地前面的树林望过来。   却只见到几片摇曳的树叶,还有地上留有褶痕的草地。   越是接近京城,局势越发不明朗起来。   炎寒与贺兰悠的婚事似乎真有其事,全天朝的人都知道了他们联姻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贺兰雪失踪的样子,他似乎真的在皇宫里,天朝的一切秩序井然。   可伊人知道,阿   雪不在京城,而且肯定身处困境。   不然,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再后来,伊人在走到京城城门外的时候,终于听到另一个消息。   贺兰雪要与冰国女王联姻。   联姻后,贺兰雪将成为冰国与天朝两地的王,礼成后随冷艳回冰国居住几月,朝中的事情由易剑代为统筹。而大婚后,贺兰天安也将恢复天朝皇帝的名号。成年以后可代为分管天朝。   三大国的联姻消息,让京城里显得喜气洋洋。   伊人踏进城门。   京城一切如旧。   做生意的,耍把式的,吆喝声,小孩的喊叫声,并没有因为伊人的缘故而少一分减一点。   伊人本想直接进宫,可也深知现在的模样估计别人也不肯放行,她寻思了一下,决定随便找个地儿先歇歇脚,顺便看看能不能碰见小葵。   一路上,人们还是欢天喜地地讨论着天朝即将举办的两大婚事。   炎寒与公主。   陛下与冷艳。   他们行走匆匆,只言片语,从伊人的耳边滑过。   伊人虽然当了天朝两年的皇后,但一直深居浅出,百姓们对她的印象很模糊,只知道有一个性格很好,不擅权不做坏事的皇后,也许是喜欢的,但绝对谈不上爱戴。   舍她而娶冷艳,天朝民众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不像息夫人,影响力那么大。至始至终,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她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伊人低着头,静静地听,没有多大悲喜,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只是信信地走,在走过一个破落的巷子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巷子里有一些坍塌的车辕,那些废弃的木架上,挂着一件小而褴褛的衣服。   伊人看了那衣服半晌,然后走过去,将衣服握在手里。   握着,握着,突然握得很紧很紧,指甲似要潜入肉里。   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惊慌失措起来,那么无助,就好像一个人被丢在旷野里,目之所及,全是烟视媚行、将她视而不见的游魂。   “这件衣服……”她喃喃自语了一句,从巷子里冲到大街上,随便拽着一个人衣角,焦急地问:“穿这件衣服的小女孩呢?”   那人躲瘟疫一样躲开了。伊人这么多天没有洗澡,又藏风露宿,身上确实又脏又臭。   只是,在撞见伊人的眼睛时,那人本打算走来的脚又停住了。   那双眼睛,分明是一对宝石,写满最真实的担忧与期盼。   他低头看了看伊人手中的衣服。   似乎是小女孩穿的衣衫,灰红色的衫裙,看材质,在没有破旧之前倒是大户人家的小姑娘穿的,只是现在已经太破太脏,而且,上面还有一团暗黑色的污渍,像暗红的血迹。   “这个不知道,你问问旁边的店家吧。”那人客客气气地摆摆手,随即一步一张望地走来了。   伊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转了个圈。   到处都是人。   她不认识的人。   她又拉了一个人,拿着衣服,问衣服的主人在何处。   她拉住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有友善的,有凶狠的。   伊人被推得踉踉跄跄,也有人怜悯地扔给她半文钱,摇头低声道“可怜,那么年轻就疯了。”   伊人只是不闻,外面的声音开始模糊,她只是不停地不停地,抓住人,一刻不住地询问着。   终于有人认出了这件衣衫,是在巷子口旁边卖胭脂的一个大婶,看了那衣服一眼,然后摇头道:“我见过那小姑娘,可怜啊。”   “怎么了?”伊人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前段时间从妓院里跑出来的,小姑娘年纪小小,才不过三岁,就凶悍得很,几个人都围堵不住,后来,那些人还是把小姑娘给绑住了,衣服也是在那时候挣脱的。”   “她现在在哪里?”伊人急切地问。   “死了。”大婶耸耸肩道:“我给那家妓院提供胭脂,有一天不小心听说,小姑娘脾气倔得很,成天哭闹,不肯吃饭,后来饿病了,老鸨觉得晦气,随便找了个山沟沟,丢了,估计是死了。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自己讨生活?”   伊人呆若木鸡。   大婶叹息了一声,也走开去。   伊人站了很久,来到这个世上后,她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不真实感。   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人流川息,路过的人嫌恶地挤着她。   伊人全身乏力,好像从出生伊始,就没有这么累过。   她被撞到了一边,然后顺着墙角滑了下来。   双手抱膝,背紧紧地贴着唯一感觉真实的墙壁,一点一点,挪到了巷子里。   手里仍然紧紧地抓着衣衫。   然后,她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忽然哭了起来,哭声不大,可是哽咽着,好像随时都要断掉呼吸。   ~~~~~~~~~~~~~~~~~~~~~~~~~~~~~~~~~~~~~~~~~~~~~~~~~~~~~~~~~~~~~~~~~~~~~~~~~~~~~~~~~~~~~~~~~~~~~~~~~~~~~~~   长街的斜对面。   隐在店铺后面的裴若尘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一只手突兀地横在他的面前,一个低哑的声音沉沉地说:“裴公子,夫人的事情,望公子不要插手。”   “我不受夫人管辖,只是夫人的客人而已。”裴若尘正欲用剑鞘隔开那只手,那人继续提醒道:“可这一关,若不是伊姑娘自己过去的,她也会烟消云散。”   裴若尘闻言顿住脚步,清秀的眼睛,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晕泽。   他的视线胶着在伊人的身上。   远远的,在看不到他的地方,伊人独自缩在墙角,拽着小葵的衣衫,哭得肝肠寸断。   ——如果把她珍视的东西,一件一件地从她的生活里剥离,是不是真的,真的,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一切的发生?   ……   ……   ……   ……   “你真的确定,这是天朝皇宫?”贺兰雪盯着流逐风,一字一句,再次确认道。   “信不信由你。”流逐风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等一下你出去的时候,可以趁他们不注意,走一走其他路线。我教你怎么走……”说道这里,流逐风压低声音,在贺兰雪耳边嘀咕了一些方位名词,然后拍了拍他的胳膊,抬高声音道:“只要你按照这个步法,就可以破阵而出了!”   贺兰雪心领神会,也高声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   他们没有再继续深谈,负责引路的人已经走了进来,贺兰雪朝他们三人简单地道了别,然后清雅地转身,朝外面走去。   这一次,引路的人亦步亦趋,不肯离贺兰雪一分。   贺兰雪神色素淡,波澜不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跟在后面的三个人则如临大敌,一点也不敢放松。   贺兰雪心中明了,越发地不动声色,一路安然无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待遇与贺兰钦他们决然不同,房间收拾地很干净,文房四宝,各色茶具一应俱全,其他人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像对待一位最尊贵的客人。   贺兰雪在桌边坐定,然后不徐不缓地要求道:“我要见你们主上。”   “主上不是随便见人的。”随侍的丫鬟客客气气地回答道:“如果陛下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转告给主人。”   “……你是哪里人?在天朝好像很少见到你这样的女孩。”贺兰雪忽而站起来,直视着那个女孩,嘴角边勾起一抹邪-魅-至极的笑,“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知不知道?”   那丫鬟不过十八左右,闻言愣了愣,净白的脸泛起一丝红晕。   贺兰雪一脸含笑,本就妖孽的脸因为这抹笑容而变得摇曳生姿,让丫鬟满眼昏眩。   “我不是天朝的人……”她讷讷地回答。   “是吗?哪里才会孕育出你这样的美人呢?”贺兰雪微微一笑,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他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兰香味,出奇地浓烈起来,丫鬟只觉得呼吸困难,难以思考。   “炎国……”   贺兰雪手指一顿,眼神微凛,随即又恢复自如轻佻的笑,“从炎国来到天朝,是不是不习惯?看,脸色都变差了。”   “是有点不习惯。”丫鬟点点头,随即脸色一变,极惊异地看着贺兰雪。   贺兰雪只做不知,仍然一脸体贴,温柔地提醒道:“特别这宫殿所在之处,是湿气极重的……”   “陛下,奴婢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丫鬟诚惶诚恐,往后退了一步,摆着双手。   贺兰雪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流逐风说的果然是对的,这里正是皇宫!   他在皇宫里被囚禁!   无奈,流逐风暂时也不知道破解之道,方才在耳边的那一番话,只是诈他们而已。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关心你而已。”见丫鬟脸都吓白了,贺兰雪不禁有点歉意,不再相逼,“能不能帮我去倒一壶茶?”   丫鬟如蒙大赦,福了福礼,随即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出门时,她又回头看了贺兰雪一眼。   贺兰雪和善地冲她点点头,人畜无害的模样,依旧俊逸非凡。   丫鬟这才放下心来,合上门,一溜烟地走了。   留下贺兰雪,敛起脸上的笑,极快地陷入沉思。   他总不能锁在自己的地盘,何况,贺兰无双到底想做什么,他一直没有说清楚过,贺兰雪又焉能太过于信任他?   他来回踱步,仔细   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忽而想起:再精密的阵法,也只是局限于地面。如果,能够升空,升得足够高,是不是就可以……   这个念头让贺兰雪很快地想起一件往事。   小葵他们一周岁的时候,伊人说要许愿,所以命人做了两个很大很大的灯笼,里面点上蜡烛,后来,灯笼升了上去。   伊人说,那是孔明灯。   贺兰雪站在她后面,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面看着那两盏美丽的灯火与群星融为一块,一面轻笑着问:“这么神奇的东西,是娘子的发明么?”   “不是,是我家乡的。”灯火依稀间,他听到伊人这样回答。   当时的贺兰雪还在想:伊人的家乡,似乎并无这样的风俗吧。只是,并未深究,他只在乎现在抱在身前的女子,至于家乡在何处,那本是不相干的事情。   这样一想,伊琳的话也随之浮上脑海。   ——伊人,是来历不明的人。   贺兰雪有点心乱如麻,屏息平了平思绪,正打算如法炮制,做几只孔明灯来探一探方向,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他抬头看过去,本以为,见到贺兰无双后,无论见到谁,他都不至于失态。   可是见到来人,贺兰雪还是愣了愣。   “冷艳?!”   进来的人,正是三年未见的冰国女王。   “贺兰雪,好久不见。”冷艳盈盈一笑,裙裾轻拂,稳重端方地走到他的面前,在桌边坐下。   “是好久不久……”贺兰雪很快从惊奇中回神,礼貌地回了一句,坐到了她的对面。   “难道,你也是被邀请而来的?”   “是,受故人之邀。”冷艳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来与你成亲。”   贺兰雪怔了怔,“来与我成亲?可为什么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情?”   “现在不是知情了吗?”冷艳淡淡地说。没有调侃或者开玩笑的意思,她说得很认真。   贺兰雪有点头疼,也顾不上是什么情况,立即拒绝道:“你该知道,我已经有皇后了,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总不能做妾吧。”   “休掉伊人。娶我。”冷艳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   “你认为我会做对不起伊人的事情吗?”贺兰雪的语气反而平静下来,静静地说。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他贺兰雪可以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天下,却不会对不起自己爱着的女人。   以前是,以后是,一直都是。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这也我喜欢你的原因。”冷艳不急不燥,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睛,幽幽道:“可如果,这一切都是为了伊人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   “伊人帮过我一次,所以,这次我必须帮她。”冷艳往后挪了挪,有条不紊地说:“你知不知道息夫人与无双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曾经以为自己知道,不过,现在已经渐渐不知道了。”贺兰雪无奈地笑道:“众说纷纭,也许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真相。”   “孽缘。他们是一段孽缘。”冷艳好整以暇地坐好,调成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开始讲述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   ……   ……   ……   一个真实发生过,由卫先生讲给炎寒,再由炎寒讲给她的故事。   湮灭的历史的尘埃中,仍然没有结束的故事。   “事情,必须从很久很久以前,贺兰无双初见独孤息开始……”   ~~~~~~~~~~~~~~~~~~~~~~~~~~~~~~~~~~~~~~~~~~~~~~~~~~~~~~~~~~~~~~~~~~~~~~~~~~~~~~~~~~~~~~~~~~~~~~~~~~~~~~~   三十多年前。   那时的天朝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度,有太多太多的诸侯国,他们年年征伐,彼进我退。   而贺兰家,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半大不小的诸侯国。   贺兰属地占地不多,人口不过数万,然而在当时的天朝,贺兰家依旧闻名遐迩,只因为,贺兰夫人生了两个极优秀的儿子。   老大叫做贺兰无双。   老二是贺兰无暇。   无双、无暇。任何其他人若是起这样的名字,一定会被人们质疑取消,唯独他们,好像这两个词是天生为他们而造的一样。   无双从小聪慧异常,天文地理、星相卜算、军事政治,文才武略,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他当年的风采比起后世的贺兰雪,有过之而无不及。贺兰雪毕竟生来是王子,而贺兰无双,却不过是一个小诸侯国的世子,以低微的身份周游列国,最后却赢得各国智者的一致赞赏,甚至出现一股热潮,在他离开的时候,岸边的群众过万,人山人海,   只为一睹‘第一才子’的风姿。   相比之下,贺兰无暇的名气确实黯淡了许多,他虽然也算优秀,然而人们见到他的时候,更多地会惊叹于他的容貌。   精致得如瓷娃娃一般无暇的容貌。   他总是安静地跟在哥哥身后,随他餐风饮露,以挑战各国智者之名,勘察各地的地理风貌。   这一日,他们离开了许氏封地,就要前往柳家。   柳家有贺兰无双唯一真心交往的一位朋友,柳如仪。   在进入柳家属地之前,贺兰无双提议在湖边小阁小酌一番,河水荡漾,垂柳翩跹,正是晚春最馥郁的时期。   他们找了一张靠湖的桌子坐定,叫上一壶碧螺春,无双拿起无暇临摹的山川地理图品茗。农忙时节,这里的人并不多,而且寻常庄稼地的百姓又哪里会认识无双他们。他们一直坐在那里,且喝且说,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倒是阁楼老板听说过贺兰无双的大名,赶紧捧出了文房四宝,硬是让他留字做纪念。   贺兰无双推脱不掉,略作思索,便提笔写了上联。   “花向今朝粉面均,柳因何事翠眉颦?东风吹纹细于尘。”   “东风吹纹细于韵。”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在他的耳畔,贺兰无双扭头朝身旁望去,却见一穿着青衫的少年正瞧着这边,手指着远处的密密湖纹,轻声道:“这样的湖光山色,不觉得更像一段韵律吗?”   “是吗?”贺兰无双饶有兴致地转过身,望着他。   少年的面目很美,有种不尽真实的出尘,让人乍一看去,看不清五官,只觉满目的缤纷摇曳,错不开眼。   少年靠着桌子,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地扣着。   口中哼出声来。   是一段旋律。   是贺兰无双没有听过,却美到极致的旋律。那样的曲子,那样的风景。   他淡淡一笑,回头遥望着不远处的湖面。   如斯景致,如斯雅人。   贺兰无双有点深入旋律中的感觉,再看那湖面上丝丝的皱褶,直如一串串跳跃的音符。   韵字,果然是神来之笔。   “果然好,公子便是无双的一字之师了,敢问大名?”他盯着少年的脸,极诚挚地问。   “复姓独孤,单名,一个息字。”少年浅浅一笑。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识。   于是坐在一起,从诗词歌赋,一直聊到国家大事。独孤息的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见解却极犀利,总能将纷繁芜杂的局势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不仅如此,他各方面的修为都很高,凡是贺兰无双知而不解的事情,他总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阐述的角度匪夷所思。   贺兰无双自然而然地升起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硬是拉着贺兰无暇,与独孤息结拜了,在得知孤独息一直在山里修习,并无落脚之处时,便极力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他们就在这样走到了一起。   一年后,独孤息成为贺兰府的首席谋士,也是贺兰家最尊贵的客人。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之身。他们三人,还有柳如仪,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只是独孤息对柳如仪和贺兰无暇的态度一直淡淡,倒是经常与贺兰无双在一起。   身份拆穿,已是两年之后。   两年后,贺兰无双到了婚龄,太多名门闺秀毛遂自荐,贺兰无双也烦不胜烦,随便应了一个合眼缘的,便是一直低头坐在他旁边,漂亮温顺的表妹。   亲事定了后,他与独孤息在后院喝酒,酒过三巡,不禁有了醉意,他倾过身,用手指勾起独孤息的下巴,开玩笑道:“三弟,你若是女子,我就娶你了。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及得上你。”   月光下,独孤息的面容红润动人,美得如月亮将满的那一刹那。   “你说的,你得守诺。”独孤息微微一笑,忽而也倾过身,吻住了他。   眉梢眼角,全是狡黠的笑意。   贺兰无双立即酒醒,触电般弹开了,有点迷茫地看着面前的至交好友。   唇瓣上,还残留着温暖的余香。   独孤息站起身,缓缓地褪掉身上宽宽大大的青衫,里衣,胸前的布带,直至最后一件薄薄的亵裤。美丽晶莹的胴-体在月夜下泛着魅惑的光芒,是时间最完美的艺术品。   贺兰无双呆若木鸡,一眼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美景,大脑一片空白。   她取出头上的簪子,青丝般的头发瀑布般垂至腰间,让引人遐想的景象,若隐若现。   “我就是女人。”她微微一笑,一直紧绷着的眉头,忽而舒展,风情妖娆,美得不可一世。   贺兰无双还是如傻子一样呆在原处。独孤息很有耐心,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脉脉含情,骄傲而缱绻。   贺兰无双终于回神,他低头自嘲地笑笑,然后站起来,从地上捡起外衫,轻轻地披在独孤息的肩上。   然后,双手从她的颈侧滑过,抚过她柔顺丝滑的长发,轻轻地,为她挽起。   “我知道你是女人了。你先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我的……三妹。”他将‘妹’这个字咬得很重,随即笑了,“今天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所以,不敢要得太多,怕梦就此消失了。”   独孤息低头浅笑,笑意散在他的肩头。   可是自那晚后,贺兰无双虽然取消了定好的亲事,却没有提娶独孤息的事情。   独孤息却在那一夜后,公布了自己的女儿身份。   在她换上女装,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所有人都看直了眼。   尤其是贺兰无暇,看得一眼不眨。   恢复女儿身的独孤息依旧我行我素,依旧与贺兰无双走得很近,大家渐渐习惯了,也几乎默认他们是一对。   有一天,一个丫鬟失口叫了声‘夫人。’   独孤息没有生气,反而甜甜地笑了笑。   从此以后,‘息夫人’的称号便叫开了。   所有人都等待着那场婚事,可是婚事始终一拖再拖。   再后来,诸侯间脆弱的平衡终于被打破。   战争开始了。   ……   ……   ……   ……   深处战火之中的贺兰家,更不会提起儿女婚事了。   从此,独孤息与贺兰无双转战千里,一直并肩作战,为他出谋划策,与他并肩作战。她的军事才华,得到了无以伦比的体现,总是能兵出险招,几乎战无不胜。   不仅如此,她还亲自训练了一批只听命于她的军团,裴临浦与武爷便是在那时成为她的属下,并且为她的美貌与智慧而深深折服的。   也许为以后的种种埋下的唯一祸因是——他们只听命于她。而且个个是当世不让的精英。   息夫人的名声一度盖过了贺兰无双,虽然,这并不是她的初衷。   她只想成就他。   用她的力量,给她爱的男人,整个天下。   在他们的努力下,贺兰家的版图几乎覆盖了半个天朝,也由此引起了别国的注意。   其中一个,便是炎国。   那时候,贺兰无双因为内政而回到京都,独孤息选择独自留下,为他守住边疆。   那一夜,炎子昊突袭。   炎子昊站在城下,望着那个声名遐迩的息夫人,一身戎装,红色的披风在夜风里招展,映着她火样的面容,隔得很远,都能见感觉到她的眼神,那么犀利而聪透,也如火一般,刹那间燎燃了他。   他如遭电击。   城没有攻下,待他回到营帐,他兀自笑着,似乎一点也不为败仗感到心烦。   他对当初还是他的贴身侍卫的卫先生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脸上笑容如春。   那是一场持久战,炎子昊将独孤息围了整整一月,几乎每天都有大规模小规模的战争,到了月中,当城门打开,这一次亲自迎战的将领,正是日日出现在炎子昊梦中的人。   那一天,她仍然穿着往常的红披风。在千军万马中,如一轮耀眼的太阳。灼烧着他的眼。   他们策马上前,在两军之前,那片空地里,第一次正面相遇。   独孤息微昂着头。   年轻而夺目,眼中是睥睨一切的傲气。   炎子昊却抿着笑,近乎放肆地、贪婪地看着她。   “再看,把你的眼珠挖下来。”独孤息皱了皱眉,突然从马背上跃起。   炎子昊往后一仰,堪堪躲过她的长剑。   伸手拽下了剑上的穗子。   独孤息神色一冷,下手更是不留后路。   他们在空中纠缠起来。   难分难舍,不分胜负。   那一战打了许久,炎子昊突然收剑。独孤息一惊,剑尖堪堪停在炎子昊的胸口前。只一毫米。   “为什么停了?”独孤息敛起凤眸,冷声问。   “为什么不刺下去?”炎子昊逼视着她,笑问。   独孤息皱眉,收剑,板着脸道:“我们这样僵持,除了两败俱伤,根本不可能有胜负。你们长途跋涉至此,粮草不继,定然打不了持久战。不如来一个痛快的,如何?”   “好,我娶你回去,从此再无干戈。”炎子昊大声笑道,“你抵得上整个天朝。”   独孤息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唇角微勾,笑得叛逆而邪恶,“为什么不是我娶你呢?”   炎子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独孤息已经转身拍马而回,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明天竹林午时!”   炎子昊没有言语,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个让他屡屡吃惊的女子,消失在灰色的铠甲兵械中。   当天晚上,身在京都的贺兰无双便收到了前方的线报,其   中有一行话,他看了许久。   “夫人与炎子昊在阵前谈及婚娶。炎子昊露破绽时,夫人亦放过伤他的机会。”   “炎子昊是什么样的人?”贺兰无双将纸条捏进手里,沉声问道。   贺兰无暇坐在他身后,闻言顺口回答,“炎子昊是炎国创立以来最杰出的人物,天生神力,聪慧异常,长相坚毅英俊,时常与普通军人同寝同食,无上下之分,善听人言,也奖罚分明,有威势也有亲和力,深得民心。”   贺兰无暇一直负责情报事宜,各国的大事以及人物,都了如指掌。   “听你说,他这人没有缺点了?”贺兰无双好笑地看着弟弟,漫不经心地问,可是笑容背后,却沉沉的没有一点笑意。   黝黑的眼里是深深的戒备。   贺兰无暇并没有注意道他的神情,往后一倚,笑着道:“比起大哥来,炎子昊有一个很致命的弱点,当然,也可以称之为优点。”   “是什么?”   “倔强,他会听取别人的意见,但若是他认定的事情,就算前面刀枪剑雨,也会不管不顾地做。当年他撤掉他几个叔叔的职权,不知道闹了多大的事,曾一度众叛亲离,多少人劝他放弃,多少人威逼利诱,他仍然一意孤行地撑了下来。最后虽然以奇策赢了,却如同火中取栗一样。凶险异常。可是至始至终,即便是身居百万大军的围困里,他仍然没有丝毫动摇,可以说,是一个意志力很顽强的人。”   “怎么听着,还是优点?”贺兰无双笑笑,手中用力。   那纸条变成了碎屑。   “怎么了,大哥?觉得炎子昊头疼了?”贺兰无暇终于注意到大哥眼中的阴沉,站起身,关切地问。   “是头疼……”贺兰无双浅笑了一下,随即自语了一句,“可是让我头疼的,不止他。”   贺兰无暇没有挺清楚,追问道:“还有谁?”   贺兰无双笑而不决,只是淡淡地下了一个命令,“让息儿回来吧,情愿丢了那个城,也不能让她处于这样的危险中。”   贺兰无暇立刻欢欣起来,一溜烟地跑去下命令了。   他也担心她很久了。   ……   ……   ……   ……   第二天一早,在独孤息准备去竹林见炎子昊一了战局时,贺兰无双的密令也到了。   连着三则密令,比当年给岳飞的十八道金牌还严厉。   贺兰无双没有只言片语说道炎子昊,只说:“息,回来!”   三个字,让独孤息看了许久。   心中泛暖。   纵然沙场扬名,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是与他并肩站在一起,不仰视不俯视,不卑不亢。无论多少年后,都能骄傲而无畏地面对他。爱得坦然而自尊。   所以,贺兰无双的这三个字对她很重要。   她要感觉他的急切与关心。   可是,这座城同样重要。   他关心她,她却不能让他失望。   独孤息合上纸条,将它们小心地收好,然后长袍迎风一披,英姿飒爽地翻身上马。   ……   ……   ……   ……   那一天,她并没有听命回去,而是去赴了炎子昊的约。   与炎子昊在竹林中品茗对弈。   以棋盘为战场。   以棋子为布局。   各执一方。   他们对弈了一天一夜,棋盘上风云变幻,却始终没有胜负。   而那一天一夜,贺兰无双负手仰望星空,反复地沉思一个问题。   ——独孤息的影响力已经太大了。若是她离开他,或者转而爱上了炎子昊,对天朝而言,便是一场浩劫。   她对他的感情,除了那一夜的吻外,从来没有明晰过。   那个曾吸引了他全部视线的女子,现在,已经不再唯他是从了。   他察觉到她的阴影。   “大哥,嫂子只是不想丢了那个城。”贺兰无暇看出了大哥的情绪,在一旁奉劝道。   “她并不是你的嫂子,她是独一无二的孤独息。天朝的息夫人。又岂是我能左右的?”贺兰无双淡淡地纠正了一下,神色已经冷淡。   贺兰无暇愣了愣,只以为大哥在为息儿的忤逆而生气,并未太放在心上。   而那一夜,当炎子昊填上最后一个棋子,看着满满当当的棋盘,抬头,笑道:“似乎,我赢了一个子。”   ……   ……   ……   ……   “似乎,我赢了一个子。”   独孤息看了棋盘许多,终于叹气道,“确实是我输了……只怪当初没有将这种古棋当一回事。”   “古棋。”炎子昊愣了愣,随即   莞尔而笑,“这棋盘却也有一段历史了,独孤姑娘若是喜欢,送与你便是。”   “不用,愿赌服输。我明日便带着所有人撤出那座城。不过……我只答应撤出,并没有答应不再夺回来。”独孤息坦然道:“我明日撤出,不出一月,便会纠结十万大军再次围剿此城,此地离炎国的供给甚远,只怕很难守住。”   “如此说来,即便我现在赢了,也无济于事?”炎子昊好笑地看着独孤息,看着她一本正经的狡黠。   “是。因为我会不惜任何代价、不止不休,直至将它重新夺回。你将一刻也得不到安宁。”独孤息微昂起头,美丽的脸满是自负的光泽。   “我已经得不到安宁了。”炎子昊微笑道:“既然得到了也要重新失去,那么,我可以改赌注吗?”   “你想改成什么?”   “我想请你去炎国做客,一个月。”炎子昊轻笑道:“任何时候都可以。只要你答应,我立即撤兵。”   “那你岂非亏大了?如果我去炎国,就不怕我趁机搅动炎国内乱?”独孤息笑,笑语炎炎,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息听尊便。那我恭候夫人光临了,希望能尽早见到你。”炎子昊说着,已经站起身,极优雅地行了礼,然后敛身而退。   独孤息目视着他离开,好笑地自语道:任何时候?那就等我帮无双入住炎国的时候,你做了阶下囚再相见吧。   她也站起身,正打算回去,本来留守在城内的小武气喘吁吁地跑了来,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无双公子亲自来了,现在在路上,听说三日后就会抵达。”   独孤息大喜过望。   贺兰无双果然亲自来了。   可并不是三日后,而是第二天傍晚。   他先进了中军营帐取了兵符,然后轻步地走进独孤息的寝帐,那时夜正沉,独孤息正在睡觉。   他走到她的床边,俯下身,借着外面的夜色,观摩着她的容颜。   睡着的独孤息终于没有了白日的耀眼与强大,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一样,安静而恬然。   他心中柔情顿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那张月光般美好的容颜。   手指触到了她的脸颊上,她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展开了,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她已经醒了,只是,没有睁眼。   “息儿。”贺兰无双浅笑,凑在她的耳边,低语道:“还记得两年前的承诺吗?我娶你吧。”   独孤息终于睁开眼,眼波流转,像两粒璀璨的琉璃。   “我们成亲吧。”贺兰无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说。那么诚挚、那么深情,以至于独孤息有种融化的感觉。   她要融化在他的声音里。   什么都没说,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   等待这句话,已经太久太久了。她一直耐心地等待着他心甘情愿地娶她。   独孤息吻住他。   温柔而缠绵,不断地索取,就像她心中不断涌现出的喜悦。   贺兰无双很快就呼吸不稳,他勉力地分开一点,喘息道:“我会忍不住……”   “为什么要忍?”独孤息的面容忽而变得妖娆起来,她潋滟着风情,梦呓一般地游说着他,“嘘,听听你的心想要什么,然后,跟随它……”   贺兰无双顿了顿,突然猛力地反吻回去,将她压到了塌上。   兵符落在了床侧。   衣服落在了地上。   那一夜的疯狂与销-魂,是女人的等待和男人的迷乱。   贺兰无双从来没有这种被紧紧抓住的感觉,欲罢不能,不止不休,他迷恋这种感觉,同时,也惧怕这种感觉。   息儿,太强大了。任何时候,他都无法把握她,而只能追随着她的大胆、杰出和离经叛道。   他们不知何时睡去的。只是太累,所以睡了太久。   贺兰无双醒来的时候,独孤息还没有醒来,她温顺地缩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只最无害的小白兔。   他凝视着她长长的睫毛,那一刻,忽而有种强烈的愿望:如果时间能静止,一直停在这一刻,他们身处深山,与世无争,每日这样相拥而醒。每天,他能在睁开眼的时候,吻着她美丽如蝴蝶般的眼睫。   贺兰无双爱过独孤息吗?   这是她终其一生想弄清楚的真相。   也许,大多数时候,爱情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感动。至少在这一刻,他深爱着她。这是真相,可是这一刻已经流逝。   下一刻,不可预知也无迹可寻。   他重新闭起眼,将独孤息搂进自己的心口,然后闭眸假寐,不敢随便轻动,唯恐吵醒她。   直到——他发觉她自己坐起身。   “早。”贺兰无双笑笑,抬起头,正想去吻他刚才就觊觎很久的睫毛,接近时,才发现她的目光如斯冰   冷。   “怎么了?”他轻声而不解地问。   “为什么要私自拿兵符?你不信我?”她的目光不知何时越过他,盯在床侧的那枚兵符上,“你猜忌我?”   “不是……”贺兰无双在看到兵符的一瞬有点慌乱,随即又镇定起来了,“我们就要成亲了,所以,不要再去理会这件事,可以吗?”   “你,不,信,我?”独孤息宛若未闻,仍然执着于最开始的问题。   “忘掉它。”贺兰无双也坐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近乎命令地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可是为什么?”独孤息没有丝毫妥协,仍然追问。   她想不通,她已经倾尽所有,为什么仍然得不到他的全心信任?   “为什么……息儿,你为了炎子昊忤逆我的命令,你与他在阵前公然谈及婚嫁,你们在林中独处了一天一夜,他竟然毫无理由地为你退兵!你让我怎么想?这一切我都不想追究,你何必还穷追不舍,以证明你从来就是对的?!”贺兰无双也有点失控,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许多话几乎不经考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独孤息哽了半天,然后赤身走下床去,随便裹上件披风,扭头甩下一句话,“贺兰无双,你他妈混蛋!我竟然以为你是因为想我而来!”   说完,她赤着脚走了出去。   长发披散,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微敞的衣服透出里面的春光。   外面的侍卫看直了眼,又很快将视线转开,满面通红。   她目不斜视,对自己造成的轰动效应无视之。直接闯进了裴临浦的房间。   裴临浦已经起床,正在那里整理文书。   他眼睁睁地看着独孤息走进来,打开他的衣箱。   “借几件衣服。”   她简短地命令了一句,随便翻找了几件衣衫,脱掉披风,一面将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一面愤愤地向身边的裴临浦道:“马上启程离开这里!”   裴临浦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面红耳赤,无法作答。   好半天,才讷讷地问:“去……去哪里?”   独孤息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又顿住了脚步。   去哪里呢?   “哪里都不准去!”贺兰无双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裴临浦地门口,他盯着独孤息,粗声粗气道:“难道你想逃婚?”   “难道你又是真心想娶我的吗?”独孤息冷笑一声,剑拔弩张的模样。   “是。”贺兰无双却回答得极快,笃定而坚信,“除了你,任何女人都不够格当我的妻子。”   独孤息没有回答,仍然抱着手臂,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   贺兰无双走过去。   他弯下腰,突然抱住她的腰,将她扛了起来。   独孤息一惊,正要挣脱,却听到贺兰无双低沉而磁性的声音,“我真想把你关起来,让任何人都见不到你的好。”   她于是安静下来。   裴临浦看见了她的笑。   她贴在贺兰无双的背上,双手拽得很紧,似乎生气,可是脸上却分明有笑,笑得那么舒心且幸福。   裴临浦突然觉得心底很酸。酸得发痛。   贺兰无双将独孤息扛了出去,他们第一次争吵,最后平静收场。   婚事,则紧锣密鼓地提上议程。   回到京都后,贺兰无暇很为大哥的决议感到高兴,前前后后的张罗着。   贺兰府的其他人,也都为这件亲事而感到欣慰:息夫人在军中的地位极高,而且才智也早已闻名遐迩,这样的女子与自己惊才绝艳的少主,本就是天生一对。他们的联姻,也保证了贺兰家问鼎天下的未来。   婚礼前半月的时候,他去看她,透过窗棂,却见她正在阅读一张细长的纸条。   听到门声,独孤息立即转过头,笑眯眯地唤了一句:“老公。”   守在独孤息旁边的小武望了望天,思忖着:无双公子不过二十多岁,年少有为,哪里老了?   贺兰无双微笑,从后面环起她的腰,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被独孤息信手放在桌上的纸条。   他看到了炎子昊的落款。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一月之约,望卿莫忘。”   ☆、006 息夫人的故事(下)   很多年后,当独孤息想起她与贺兰无双之间的种种种种,她一直困惑于一件事:每当他们以为彼此相爱时,到底是谁率先毁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让一切再次陷入迷雾?   婚礼没有如期举行,天朝没有被合并的其他诸侯纠结起来,开始了最后一次困兽之斗。   贺兰无双连夜赶往如火如荼的前线,独孤息却被留了下来,包括她所有的亲信绂。   即便原本在战场的亲信也被连夜召回。   贺兰无双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独孤息对着蜡烛坐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她忽而离家,并且修书给贺兰无双:我不能坐视不理,而将你弃于危险之中。   她违抗无双的命令,奔赴另一个战场。   这一走,又数倏忽几年。   …逼…   ……   ……   ……   几年中,他们聚少离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无非是军国大事。   而那一条长长的战线,也塑造了独孤息的另一个战场传奇。著名的‘以战养战’的理论,也在这条战线中被提了出来。   在缺少供给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遇到过败仗。   一些人将她称之为救星,另一些人视她为恶魔。   可无论如何评价,独孤息以凌厉之姿,为贺兰无双解除了最后一个隐患,她是贺兰家立国当之无愧的功臣。   也因为她,贺兰家比预期早了十年统一了天朝,继而建立了贺兰王朝。   可贺兰无双对她反而淡了。   他对她时而温柔缱绻,可以在江南同食同寝、写下同生共死的诺言。时而晦涩难辨,更愿意呆在房间里看一夜的书,只留下个小丫鬟在旁边奉茶,而忽视着身边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被搁浅的婚事也就永远搁浅了。   理由总是很多,最大的理由便是来自炎国的威胁。   独孤息以为自己能理解,所以她决定履行与炎子昊之前的约定,用一月时间,将炎国的隐患彻底消除。   她去了炎国。   一月客居后,她与炎子昊打了一次赌。   这一次,他们赌的是布阵。   那次赌约,让炎子昊立下了有生之年不再入侵天朝的誓言。也让独孤息将他视之为终生挚友。   可是当她从炎国回来的时候,却忽然得到一个消息,她已经被指婚给柳如仪。   那个秀气的,羞怯的,温雅的柳家世子。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只有一张冰冷至极的圣旨,贺兰无双甚至没有见她。   她本想直接闯宫,却在最后时刻,站在了巍峨的宫门前。然后,她朝高高的宫门匍匐跪下,指甲扣在地板缝里,一字一句,冰冷生硬:‘息,谢主隆恩。’   ~~~~~~~~~~~~~~~~~~~~~~~~~~~~~~~~~~~~~~~~~~~~~~~~~~~~~~~~~~~~~~~~~~~~~~~~~~~~~~~~~~~~~~~~~~~~~~~~~~~~~~~   她嫁给了柳如仪,事实上,一直在掀开盖头的时候,她才看清楚了柳如仪的脸,看见了一张俊秀的脸和满眼的爱慕与艳羡。   柳家也是天朝大家,这门婚事虽然让许多人大跌眼镜,却也合情合理。   可是出嫁后的独孤息却似换了一个人,她被解除了所有兵权,然兵权于她本就可有可无。她是军队的神,无论她是否被授权。   她一直留在京城,却一直没有去见贺兰无双。   也从未进去柳如仪的房间,只是不分昼夜地在园子里大宴宾客,每日醉酒方归,形容洒然,醉意酣畅,一时成为京城文人墨客、风流雅致的另一个传奇。   杏花疏影里,吹笛至天明。   而柳如仪,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在宴会结束后,为她收拾残局。   有一天,似乎真的喝醉了——她一直沉于醉乡,却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只是这次,大概是真的醉了。因为酒散后,她竟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躺在花间石畔,一手执壶,一面风情万种地把玩着花束。   “你为什么要娶我?”她乜斜着眼,成亲后,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也是皇命不可违?”   柳如仪静静地看着她,看着月光轻洒,那个绝世出尘的女子醉卧花间,跋扈得不可一世却又说不出的寂寥萧瑟。   夜石冰冷,夜色如水。   柳如仪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蹲下,第一次放肆地端详着她的容颜。   强势的女子,美艳自负得甚至对自己残忍的女子。让他总有一种不由自主去仰视去追随的冲动。可是今晚,她只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带着酒后微醺的余韵。   “是我主动向陛下求亲的。”他安静地回答:“我知道有点自不量力,可是……息夫人,你仍然是自由的。”   tang“为什么……”独孤息以手枕头,仰望着天际的漫天星空,梦呓般地问道。   柳如仪不太确定她到底在问什么,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道:“因为……因为我……”   他的表白没有说出口,独孤息的声音已经在夜风里传来。   “为什么他要背弃我?”独孤息明亮的眼睛似染上了星空的光辉,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柳如仪,语气宁静得近乎无助了,“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为什么还是被背叛?告诉我,他是不是另结新欢了?还是……还是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对吗?”   “息夫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柳如仪略感心痛地看着她,低声道:“因为你能做的,比陛下能做的多得多。你做的一切,是陛下想做却做不了的。”   “这是理由吗?这真的是理由吗?”独孤息愣了愣,随即一阵嘲弄的笑,“为什么听起来,像是借口?”   柳如仪叹了口气,从身上取下披风,轻柔地披在她身上。   “夜凉了,回房睡吧。”   独孤息没有推开他的衣服,只是双手握着衣襟,微垂着头,优美的唇清冷地吐出一句话,“我能给他天下,也能将天下全部收回。”   柳如仪全身一震,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   ……   ……   ……   第二天上朝时,柳如仪被留在了宫里。   贺兰无双坐在案后,一面批改奏折,一面随口问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语气那么随意那么漫不经心,仿佛并不期待回答。   柳如仪顿了顿,然后抬头灼灼地看着贺兰无双,“陛下。”   贺兰无双停下朱笔,抬起头。   他的神情,却并不像声音那么满不在乎。   “陛下,为什么不能与夫人坦诚相待呢?陛下的担忧、顾虑,都可以直接告诉夫人,何必要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她?夫人心里只有陛下一个而已,微臣无能,不能博得夫人的欢心。”   “如仪,你不是外人,所以朕可以毫不避嫌地对你说。息儿的个性太强,拥有的力量也太强。她若知道朕与小兰有了私情,而且小兰还有了身孕。她不仅会杀了小兰和孩子,也许还要整个天朝陪葬。朕不能拿朕的骨肉和子民来冒险。”   “……”柳如仪很无语,好半天才轻声问:“陛下爱夫人吗?”   贺兰无双沉默了许久,然后转头,望向窗外空寂的红墙绿瓦,幽幽道:“爱过,可是,她越来越强大,让我喘不过气。哪怕她这样什么都不做地呆在柳府,也让我喘不过气。如仪,也许,我不得不放弃她了……”   “不要!”柳如仪慌忙地顶了一句,然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第一次坚定而强硬地要求道:“把她交给微臣,微臣保证,她不会做出伤害陛下的事情。”   “去吧……”贺兰无双的眼中滑过犹豫,然后一痛,微闭着眼,挥了挥手道:“不要让朕做出让朕也痛心的决定。”   那一晚,独孤息是真醉了,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只觉阳光亮得刺眼,头痛欲裂。   她合上了窗户,打算继续躺一回。   如果知道在一次见到太阳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也许那天,她不会那么讨厌这灿烂辉煌的阳光。   中午时分,丫鬟端来了一碗醒酒汤,说是姑爷亲自准备的。   独孤息望着尚在椅背上的披风,心中微柔,信手端起浅浅地喝了几口。   然后,困意愈浓。   她重新回到床上。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午夜的缘故,房间暗得吓人。她叫着丫鬟的名字,没人应声,她又叫了小武,还是没人应声。   她起身,伸手触去,却只有两壁冰冷的墙。   这不是房间。   而是……地道。   息夫人和柳如仪都在那一天失踪了,贺兰无双给众人的解释是,他们新婚燕尔,决定回祖地休养一段时日。   小武他们本不信,可是这个消息由裴临浦证实了。   所有人都知道,裴临浦是息夫人的亲信,如果他说是,那事情便八-九不离十了。   ……   ……   ……   ……   京城很平静。   而唯一不平静的,便是京城十里开外的一间小小的寺庙。破败的,鲜无人烟的寺庙,结满蛛尘的佛像后面,便是一条隐蔽的通道。   她在那里被整整软禁了三年。   除了柳如仪,她再也没有见过其它人。   全身穴道被封,柔弱得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   前几个月,她还可以冷静而矜持地询问柳如仪为什么。   柳如仪却从不正面回答,只是例行公事一般问寒问暖,放下食物,在黑暗中静静地坐   一会,然后离开。   黑暗与孤寂。   没有希望,没有光明,没有爱,甚至没有缘由。   地狱,也不过如此。   再坚韧的人都会被彻底摧毁。   半年后,她彻底毁了。绝望与仇恨,像锥子一般不停地刺伤着她。   而她竟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对不起很多人,那些在战场中死去的人,甚至炎子昊,她都是对不住的。却唯独没有对不起贺兰无双,没有对不起天朝。   她视无双为亲人,视天朝为家。   原来一切付出都是脆弱的,原来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   柳如仪每日都来,每次呆的时间都不会很长。初时,独孤息还能与他正常交谈,后来便是长长的沉默期,再然后,便是满语的犀利刻薄与尖酸。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到一张憔悴的脸,虽然不失美丽,却已经没有了当初艳惊四座的光彩。   她的眼睛却一直很亮,亮得诡异,像冰山下越发晶莹越发寒冷的鹅卵石。   这样的息夫人让他害怕,他很想温暖她,却每每被她的冷拒之千里。   直到有一日,他突然想抱住她。   然而,吻了她。   独孤息没有拒绝,她像没有生命的玩偶一样,坐在那里,任由他予取予夺。   柳如仪无法停止。   在贺兰无双带着独孤息出现在柳家时,他就一直深深被她吸引。   在她脱下衣服站在贺兰无双的面前时,他也站在大树后,听着自己心跳如鼓,窒息若死。   至始至终,她一直平静。   可高-潮过后,是越来越抓不住的哀伤与空虚。   而空虚,只有她能解除。   只是云雨之后,却是越来越浓烈的空虚和无力。   譬如饮鸩止渴。不死不休。   独孤息一直沉默着,默默地忍受,仿佛这具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   她是凌驾在此之上的局外人,漂浮在上空,冷冷旁观着。   柳如仪也同样安静,他不善言辞。也不知用何言辞。   这样近乎屈辱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然后,独孤息怀孕了。   她害喜害得很重。   柳如仪欣喜若狂,不再碰她,每次都小心着她的饮食,可是独孤息的冷淡又每每让他心灰意冷,渐渐的,脾气也变了许多,比以前暴躁了不少。   ……   ……   ……   ……   当时的尤主管见自家世子这样,担心得直摇头。   他知道世子的心思。   世子是爱着那个女人的。   在午夜梦回,他常常听到世子在睡梦中喊着那个魔魅般的‘息’字。   可这样深沉的爱,却变成了不可能再解开的仇怨与伤害。   第二年冬天的时候。   小孩出世了。   是个男孩。   取名,柳色。   十多年后,柳色在流园跪了三天三夜最终昏迷,独孤息望着被别人送进来的少年,看着他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眉眼,想着一个不太确定的问题。   当年,柳色这个名字,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呢?   那段日子真是一团糟,以至于她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   柳色的婴儿时期,是在尤主管的怀抱中长大的。   独孤息从未抱过他,只是在听到他的哭声时,会远远的看着,神色素淡,冷漠而寂然。   柳如仪却如获珍宝,成天哄着,将不能给他母亲的珍爱,尽数给了他。   在柳色残缺的记忆里,父亲的脸是模糊而温暖的。   这样,又是一年。   到了第四年,息夫人终于开口,她站起来,走到柳如仪的面前,淡淡地说:“放我出去,他们已经找到我了。”   三年不见踪影,独孤息的手下并不是傻子,   裴临浦已经不能独当一面了,小武带着人搜索了整个天朝,终于发现了这个地道。他们已经用暗号联系上了。   柳如仪沉默。   他不觉得多吃惊,当初将独孤息带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困不住她的。   三年,已经长得出人意料了,也许这三年时间,不是他困住她,而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有时间,回来看看柳色吧。”他抱着婴儿,柳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好奇地看着自己美丽而陌生的母亲。   她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漠不关心的后面,是隐隐的、不可名状的痛。   独孤息重现天朝。   所有人都慌了神,三年的隐匿,她似乎没有变多少,只是眉宇深沉,让人越发地不敢逼视。   在阔别四年后,她重新见到了贺兰无双。   >   宫里的守卫一步一步后退着,似乎根本不想拦她,她素颜素装,从大门款步而入,走过长长的甬道,走过目瞪口呆的文武百官,风华绝代地停在御座之前。   贺兰无双抓紧扶手,坐得笔直。   “无双,好久不见。”她望着他,莞尔。轻笑,云淡风轻,“你老了许多。”   “你却一点都没有变。”贺兰无双呼了口气,突然变得坦然,“还是和我第一次见你一样。”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对我说吗?”她问。   “你走吧。”贺兰无双冰冷地吐出三个字,然后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独孤息站了许久,目光若有实质,针一般盯着他。然后,她欠了欠身,优雅地转身,离开。   在经过裴临浦的身侧时,她勾出一轮笑,低声道:“背叛我的人,世世代代都会被诅咒的。”   裴临浦一惊,抬头时,独孤息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永远不曾勘透的背影。   她很快采取了行动,朝中每日都有人失踪,江南江北江中,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哗变与叛乱,天朝风起云涌,所有人都感觉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贺兰无双头疼地看着柳如仪,本想责怪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留下独孤息,真的只是柳如仪的意思吗?   终究,是自己不忍心罢了。   “也许遇到她,就是我的劫。谁又能躲过自己的劫呢?她是被我害的,我理应还她。”贺兰无双叹息道:“这几年,我一直不敢将淳儿公诸于众,便是担心有这样一日。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替我照顾好淳儿和他母亲。”   “陛下放心,什么都不会发生。夫人……将永远不再出现。”柳如仪自语一般丢下一句话,然后独自离去。   贺兰无双似有所悟,没有开言叫住他。   独孤息收到一封信,信中说:柳色重病,望归。   独孤息考虑许久后,终于还是回到了柳家。即便再冷淡,他是她的儿子,血浓于水的关联,   那一晚,柳色被尤主管抱着,在门外不停地啼哭。   门内,柳如仪静静地看着独孤息。   “为什么要骗我回来?”   “阻止你。”   “凭你?”独孤息冷冷一笑,“你还想要什么?这几年在我身上,你得到的还不够吗?”   “不要意气用事,不要去报复陛下。”柳如仪忍着情绪,低声道:“就当是为了你自己。”   “管好你自己吧。我没有杀你,已经是你祖上修德了。我要走了,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不准走!即便赔上柳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我都要留住你。息,即便你真的毁了你一手打下的江山,难道你又能重新获得快乐吗?只会越沉越深,只会让自己越来越消沉。停止吧,我们一家三口,去一个地方隐居……”   “我不懂宽恕。只知道谁对我好,我要千倍百倍地报答他。谁若伤我负我,我也会万倍亿倍地追讨之。更何况,一家三口这个词,不更像一个笑话吗?”说完,独孤息转身欲走。   柳如仪的眼中滑过决绝。   窗户和大门处突然传来巨响,几排婴臂粗的铁管落了下来。   独孤息猝然回头,却见柳如仪微笑地看着她。   “我不会让你一错再错。”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我吗?”独孤息森冷地看了他一眼,身形暴起,从上面的天窗跃了出去。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声。   她全身一震,又重新跌进房里。   轰鸣声突然响个不断。   几门大炮不知何时将柳府全部围住。   火起。大炮将射程内的所有建筑,全部夷为了平地。   那一夜的京城,被火光灼烧得通红炽热。   大火,延绵了整整三日。   那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息夫人,也没有人见过柳如仪,贺兰无双则公布天下。列息夫人伙同柳家造反的十多条罪状,获罪满门。   息夫人的余党受到了血腥追杀。   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人,一闭眼,总能闻到那几月京城厚厚的血腥味。   所有人都以为息夫人死了。   可又有人传言,那晚,一个全身火红的女子,从烈焰中走出,高挑美艳,像传说中的凤凰,涅槃成妖娆的邪魔。   然而,那只是传说而已。   只有一个人笃定地知道她尚在人间。   那个人,便是炎子昊。   他将她从道路边救回的时候,她狼狈至极,奄奄一息。那是炎子昊从未见过的脆弱。   独孤息的身体一度很虚弱,天朝非久留之地,她留在炎国疗养了数月。   那段日子,独孤息一直不言不语,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不做其他事情,她会在花园里坐上一整   天,看着日出,朝霞,白云和夕阳。   炎子昊则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就像许多年后,炎寒站在远处看伊人一般。   “真的是我错了吗?”有一天,独孤息突然自语道:“还是这个世界的错?”   “息……”炎子昊似懂非懂地看着她,问,“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知道真相。用尽一切求得这所有事情的真相。也许十年,二十年,我会将一切重来一遍,如果最后的结论,真的是我的错,我会离开这个世界,永远的离开。可如果不是我的错,这个世界,也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独孤息莫名其妙地回答了一句,然后陷入惯常的沉思。   “息……”   “子昊,在我原来的世界,人们强大如神祗。他们之间没有真爱,只要一个人强过另一个人,她就可以征服他。可是对无双,我不曾试图征服他,只想爱他。我甚至心甘情愿地被他征服,可是结果呢?结果是,你一旦把自己的地位摆放得很低,人就不会去珍惜。他们将你踩在脚下。他们无视你的付出和所有所有的用心良苦。也许,他们说的对,这是一个野蛮没有规则的世界,感情是世上最善变最狰狞的怪物,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呢?”   “息,你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谢谢你。如果以后发生什么,告诉你的后人,去捕鱼儿海,去寻找我的墓地。到了那里,你们会得到你们意想不到的一切。”独孤息避而不答,只是说了一句炎子昊不懂的话,然后折身回房。   第二天.她不知所踪。   桌面上,只有一张曲曲折折的路线图。   ~~~~~~~~~~~~~~~~~~~~~~~~~~~~~~~~~~~~~~~~~~~~~~~~~~~~~~~~~~~~~~~~~~~~~~~~~~~~~~~~~~~~~~~~~~~~~~~~~~~~~~~   “后来呢?”贺兰雪见冷艳停了下来,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伯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父亲又是如何做上皇帝的?息夫人到底想做什么,这一切,与伊人又有什么干系?”   “你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伊人,便是来验证这一切的人。这么多年,息夫人一直等待的真相,就取决于伊人。”冷艳淡淡道:“不知道为何,我能理解息夫人。”   “因为夏玉也让你失望了?”贺兰雪轻声问:“你想知道夏玉现在的情况吗?”   “我知道。他现在很好,办了一家师塾,每日只是看书问道。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冷艳微笑道:“无论以前他做过多少任性或者不懂事的事情,至少他爱过我。所以我会祝福他。”   “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想得开,当初可差点把我逼婚了。”贺兰雪真心为她开心,这些天第一次展颜笑道:“不过被你这样优秀的女王逼婚,是我贺兰雪今生最大的荣幸。”   冷艳莞尔,“阿雪。世上的人那么多,遇到一个人,并且爱他或者为他所爱,都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心存感激。”她望着他,轻声道:“所以我感激你,也感激夏玉,也许唯一遗憾的是,你们都不能陪伴我走到最后。可是,毕竟在我的过往里出现过,我已经算幸运了。阿雪,你不同,你已拥有一个值得陪伴你终生的女子,请珍惜。”   “知道,我一直很珍惜,以前或者以后。”贺兰雪自信地笑笑,回答得自然而安静,“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告诉我,你们的计划。”   “你先与我成亲。”冷艳终于言归正传,淡然道:“让伊人也尝试一次被人背叛的滋味。”   “为什么?我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所以此生此世,都不会让她尝到。”贺兰雪想也不想地拒绝道:“即便是为了伊人,我也不会这样做。宁愿她来背叛我。”   “可是,我们必须将息夫人经历的事情重演一遍。如果你不率先采取行动,她总有办法让你就范,那时候,反而处于被动的境况。只是一场戏而已。阿雪。我不会真的让你娶我,心里没有我的男人,我可一点也不稀罕。”冷艳尽可能轻松道:“其实我所知道的也不多,他请我来的时候,只说了寥寥几句……”   “他,是指伯父?”贺兰雪问。   “你不知道他是谁?”冷艳颇有点诧异,随即笑笑:“也对,你们之间已经结下了仇怨,你若是知道他是谁,反而不会相信他。”   “不是伯父?”贺兰雪一脸狐疑地望着她。   “无论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不会伤害伊人的。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伊人。”冷艳淡淡道:“不过,我能保证的,也只是他绝不会伤害伊人罢了。”   至于会不会伤你,会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冷艳也不敢打包票。   毕竟,当年炎寒惨败在贺兰雪的手下,由此已经结下了积怨。   “这就够了,如果我和你假成亲,能不能见到伊人?”   “应该可以,息夫人不会让伊人错过我们大婚的那一幕的。”冷艳说着,已经站起身,“新郎官,赶紧准备吧。”   ~~~~~~~~~~~~~~~~~~~~~~~~~~~~~~~~~~~~~~~~~~~~~~~~~~~~~~~~~~~~~~~~~~~~~~~~~~~~~~~~~~~~~~~~~~~~~~~~~~~~~~~   裴若尘没有见过这样伤心的伊人,哭得眼圈发红,全身抽搐。   过了一会,她终于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城去,沿着城外的河堤,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目光在茫茫的水面上逡巡,口口声声,喊着‘小葵’的名字。   裴若尘又有几次想走出去,望着她一点点陷入绝望,他也要窒息了。   可是不能,有些事情,只能由她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谁都有谁的劫。   伊人后来终于累了,她一屁股坐在河边,抽着气,声音哑然,   裴若尘不忍再看,却更不忍离去。   如此,又是一夜,   她的发丝,他的肩头,全部沾染上了清晨的晨露。   然后,她似乎已经过了这一关,终于打起精神,努力地爬起来。   可是蹲坐得太久,双腿发软,好几次都摔倒在泥泞里,本来就脏兮兮的衣服,更加赃污不堪。   伊人就着河水洗了下脸,在她低头的时候,她看见远处山坡上似有一个熟悉的人影,静静地立在她身后,可是回头时,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红彤彤的眼圈,眼皮因为哭得太久,肿肿地耷拉下来,有点丑,也有点模糊。   眼花吧。   她重新折回城里,今天是传闻中贺兰雪与冷艳大婚的日子,她要知道,那个贺兰雪,是不是真的阿雪?   城里开始清查了,伊人因着这样的模样,经常会被士兵推搡着赶到窄巷子中,以免影响市容。沿街布置了一条侍卫,红色的绸缎四处张结着,彩旗飘舞,一派喜庆之色。   伊人却被人群挤在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动弹不得。   她又始终学不会去挤人家,只是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别人的肩膀,想好声好气地说点话,又被别人用目光狠狠地瞪了回去。   伊人赶紧望天,一脸无辜,好像碰他的人不是自己。   裴若尘见状微微一笑,合上窗户,转身看着正躺在他床上的小人儿。   ……   ……   ……   ……   小女孩脸蛋红彤彤的,呼吸有点急促,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眼皮微动,似在做噩梦。   裴若尘决定摇醒她,在走近端详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叫做小葵的女孩几乎与贺兰雪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眼睛像极了伊人,眼线很长,向上翘着,有种无辜的洁净。   他从河里把伤痕累累的她救起来后,便一直安顿在这家客栈里,其间让店小二代为照管,所以一直没顾得上仔细看她。   如今一瞧,长大后,她亦是一个难见的美人了。   “小葵。”他推了推她的胳膊。   小葵迷迷糊糊地‘嗯’了声,张开眼睛,见到裴若尘,她的眼睛使劲地眨了眨,大大的瞳仁蒙上了迷茫的烟雾。   “你是谁?”好半天,她才轻声问道。   裴若尘正琢磨着怎么回答,又被她紧接着的一句话打击到了。   “小葵是我吗?”   裴若尘心一沉,连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果然热得吓人。   难道高烧把记忆也全部烧掉了?   裴若尘的手干燥而微凉,搁在小葵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而且,他的动作很轻,抽开手后,裴若尘又端来汤药,小心地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她把苦苦的药水全部喝完——那声音也温柔好听。   小葵抿着药水,很努力地想了很久,终于记起了这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是小葵的爹爹啊,是不是?”她欣喜地问。   记忆中,爹爹便有这样一双干燥稳定的手,和慈祥温柔的声音。   裴若尘愣了愣,正想出口反驳,可见到小葵殷殷的目光,违心地‘嗯’了声,然后抬起手,将另一勺药递到她的嘴边,“先喝药吧。”   反正近期是不能让小葵露面的,不然再遭遇什么不测,他可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还能幸运地刚好救起她。   那就,当几日代理爹爹吧。   窗外,依旧喧哗热闹着。   ~~~~~~~~~~~~~~~~~~~~~~~~~~~~~~~~~~~~~~~~~~~~~~~~~~~~~~~~~~~~~~~~~~~~~~~~~~~~~~~~~~~~~~~~~~~~~~~~~~~~~~~   时间慢慢地流转,很快便到了大婚吉时。   街道上的人越来   越多,士兵也越来越多,他们把街中间的人全部赶到一边,然后在左右结了两道人墙,将所有人都拦在旁边。   伊人本来就矮,前面站着的人又太多,根本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低着头,像一头小斗牛一样,努力地朝空隙里钻。   所有人都往后面涌着,只有她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前走。   前方礼乐喧天。   就在伊人几乎要接近街道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发出一阵欢呼声,隐约有卫士的吆喝以及车轮的碌碌声。   游行的婚车已经来了。   她站定,踮起脚,使劲地朝里面望去,却只见到一顶金黄色的盖子。四角飘着黄色的穗带。   四周的群众开始山呼。   他们匍匐在地,伊人怔忪了片刻,动作稍微迟了一些。   站在她旁边的一个老婆婆很快拉了她一下,很好心地让她也跪了下来。   伊人跌倒,湮没在数以万计的身影里。   在别人压低而她站着的空隙,也许只有几秒,可是这几秒的时候,已经让伊人看清了面前的一切。   如同定格。   豪华的御辇上,他与她并肩而立。   贺兰雪身穿礼服,剪裁得体的长袍让他显得修长而挺拔,他束着金冠,黄色的衣冠将他的脸映得如雕塑般光洁耀眼。   冷艳也穿着镶着黄色金边的红色礼服,翻起的立领笼着一张美轮美奂的脸,同样金冠高耸,如天庭嫡落的妃子。   所谓的金童玉女,一对璧人,也不外乎如此了。   贺兰雪的表情看上去没有多大喜色,冷静淡漠,让人看不出情绪。   然而,紧跟着贺兰雪的御辇,还跟着一辆小小的车架,坐着这次婚宴的贵宾。流逐风、贺兰钦与凤七都在车里。   只是车前帷幔翩跹,看不清他们的具体神情。   ——可普天之下,能强迫他们的人,可说少之又少。   这是一场太过于困惑、却又实在挑不出毛病的婚礼。   伊人跪坐在远处,看着大大的车轮故隆隆的走近,又故隆隆地走远。   周围的人都是一脸的欢欣,他们高呼,他们欢笑,他们真心诚意地祝福着这场联姻。   伊人却只是全身乏力,觉得这声音、人群、美景、云天,都似一幕幕不真实的东西。   她终于站起来,中途又跌倒了一次,手撑在地上,不知什么扎进了她的掌心,鲜血淋漓。   她张了张嘴,想叫‘阿雪’的名字,可是周围的声音那么大,他们隔得那么远。谁也没听见她的声音。   伊人突然往前面挤过去,越过数不清的人,在人们惊诧的目光中踉踉跄跄地朝街道中心跑去。   可是她跑了没几步,所有人的视线又被前面吸引过去了。   车轮停了下来。   竟然有一个人先伊人拦到了马车前。   贺兰雪与冷艳从上面望下来,看着那个突兀地出现在面前的男人——不是伊人。   而是……   夏玉。   太久没有露面的夏玉。   突然的变故让冷艳也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夏玉则从从容容地望着他们,站得挺直而坦然。   比起冷艳最后一次见到他,夏玉成熟了许多。从前属于世家子弟的娇纵与自负,不知什么时候,被四年的岁月磨得温和而沉寂。   不过二十几,眼角竟然有了一些看不太清晰的皱纹,徒增沧桑。   可是,这样的衰老,在他脸上是出奇合适的。让人安心。   “你不能嫁给他。”他仰头,望着冷艳,轻声道:“你曾经许诺过要与我一生一世。”   “我们的婚姻已经解除了。”冷艳用全新而赞赏的目光打量着他,心平气和道:“所有的承诺都不存在了。”   在他背叛她的时候,承诺就不复存在了。   “我已经用四年的时间来悔过我自己的愚蠢,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一年,一个月。现在不要嫁给贺兰雪。至少在你再次否定我之前,不要嫁给贺兰雪。”他重复着自己的请求,不紧不慢,真挚而强硬。   贺兰雪转过头望向冷艳:冷艳没有愤怒亦没有激动,她得体地保持原状,可是眼眸微闪,唇角浅噙着一轮笑,是等候太久、几乎荒芜时看到绿洲的笑。   “也许你该跟他走。”贺兰雪压低声音道。   “这场戏必须演完。”冷艳不置可否,转而催动马夫道:“继续走吧。”   马夫得令,伸手扬了扬鞭子,往马腹上重重地打了一鞭。   御辇重新开始动起来,冷艳不再看夏玉,依旧与贺兰雪站在一处,目光已经漠然地移到了别处。   队伍继续前行。   夏玉没有动,他停在原地,没有得到指令,侍卫并不驱逐他,只是策动马头,小心地饶过他。   在车轮经过他的身侧时,冷艳身上的彩绦几乎要落在他的肩上。他突然伸手抓住那条丝带,然后拂起衣摆,以让人措手不及的速度,笔直地跪了下去。   众人哗然。   车再次停了下来。   冷艳自上面看着他,看着那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少年。   他仰起头,逼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要嫁给贺兰雪,嫁给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为什么?”冷艳微微一顿,终于开口,淡淡地问他。   “因为,我不可能再遇到其他人,像爱你一样爱着她。你也不可能遇到其他人,纵容他如纵容我的愚蠢。”夏玉静静地回答:“我想珍惜。”   “……那也不过是你的事情罢了。”冷艳沉默许久,将被夏玉握在手里的丝带扯断,然后回头继续吩咐车夫道:“走吧。不要再停了。”   夏玉看着那丝带轻柔地落在地上,他微垂下头,车轮从他的腿边擦过。   夏玉依旧跪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言语。   “你既然没有怪他,为什么一点希望都不肯给他?”等马车驶过一段距离后,贺兰雪微笑问:“浪子回头金不换,夏玉本身也不算太坏的人。”   “难道你不知道女人是记仇的吗?”冷艳莞尔道:“我尤其记仇。”   “不要言不由衷……不过他以前做出那样的事情,吃了苦头也好。”贺兰雪说着,视线又极快地朝左右逡巡了一番:“不过,也多亏了夏玉及时出现,不然她若是跑过来,估计事情全部穿帮,我可做不到你这样镇定。”   “你已经看到她了?”冷艳惊喜地问。   “是啊……好像吃了很多苦。”贺兰雪神色一黯,讷讷道:“这样看着她受苦却不得不袖手旁观的感觉,真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   “好了,已经瞒天过海了,今晚你就能脱身去见她了。”冷艳笑着安慰了一句,末了,又神色复杂地加了一句,“贺兰雪,无论如何……你自己要保重。”   “知道。”贺兰雪眸色明晰,似已洞悉一切,“如果真有什么事,帮我照看小新。”   冷艳重重地点了点头。   ☆、007 我爱你   “流逐风,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地牢里,凤七不停地催促着流逐风,“还说自己是天才呢,我看,就是一只大狗熊。你再不快一点,贺兰雪可真的连江山都拱手送人了。绂”   “贺兰雪就是一个傻子,明知道别人在算计他,还是对他们的计划言听计从。”流逐风一面钻研着地形,一面愤愤道:“竟然真的与冷艳假成亲,有了这一层关系,以后冷艳可以随便在天朝行使权力了。”   “你以为阿雪真是傻子?”贺兰钦瞪着流逐风,为自己的三弟辩护,“只是对他而言,这一切都抵不上伊人的安危。我三弟这叫做重情重义!”   “重情重义就应该先把我们弄出去啊,我看他分明是见-色-忘友!”流逐风还是一脸愤愤,用手指不住地敲击着墙壁,看能不能找出一些薄弱的地方好挖地道。   今天贺兰雪与冷艳大婚,他们被人点了穴道,傻子一样坐在后面游行,想一想都觉得憋屈得很。   流逐风长这么大都没有受过这份窝囊气,等他出去后,一定要把这个狗屁贺兰无双给揪出来,先为师傅揍他一百拳,再为自己揍他两百拳。   “……这么说来,三弟是有点不仗义。”这次,连贺兰钦都不为贺兰雪说话了。   他在外面又是谋划又是作假,竟然都不来跟他们说清楚,害他们三个蒙在骨里,一头雾水地做着阶下囚。   “二哥在背后说我坏话。”贺兰钦的话音刚落,贺兰雪的声音便传了来,他们仰头望去,只见今天刚做了新郎官的贺兰雪正蹲在地牢上方的小窗户前,朝他们看来。   “喂,贺兰雪,赶紧把我们弄出去!”流逐风也懒得自个儿行动了,朝他招了招手,没好气道:“你丫的终于想起我们了。”   贺兰雪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从上方丢下了一条绳索。三人援绳而上,刚一落地,流逐风二话不说地捏着贺兰雪的衣领就往外拖,“你小子是不是傻了。贺兰无双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当年骗了我师父,害我师父在流园伤心了十多年。他这次一定有阴谋,你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逼”   “逐风,这次想对伊人不利的,就是你师父。”贺兰雪没有挣扎,只是沉声说了一句。   流逐风愣了愣,下意识地松开他,“你什么意思?”   “是你师父,现在伊人在你师父的掌控之中。而将我们绑来的人,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伯父。也许真的敌友不分,可是我不能置伊人不管。与冷艳成亲,是唯一摆脱你师父的方法。等会我就会偷偷地出去找伊人,二哥也尽快赶回绥远,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情。二哥,天朝和小新就全交给你了。小新现在由伊琳照看,有冷艳在,应该不会有问题。”贺兰雪又极快地向贺兰钦交代了一句,然后回望着流逐风道:“这里确实是天朝皇宫,你果然对了。看来这个人即便不是我伯父,也是一个高人。你们小心点。”   “不要岔开话题,你把话说清楚点。”流逐风又一把揪住贺兰雪的衣领,板着脸道:“师父为什么要为难伊人?”   “你为什么不去问他?”贺兰雪没时间将事情说清楚,他也是偷偷来放他们走的。何况,伊人一个人在外面,他急着去找她。   流逐风黑着脸‘哼’了声,既然转身,“我去问清楚!”   说完,他也顾不上贺兰钦他们,拔足就走。   凤七本想叫住他,又被贺兰钦拉住,“由着他去吧,反正那些人也拦不住他。”   ~~~~~~~~~~~~~~~~~~~~~~~~~~~~~~~~~~~~~~~~~~~~~~~~~~~~~~~~~~~~~~~~~~~~~~~~~~~~~~~~~~~~~~~~~~~~~~~~~~~~~~~   贺兰钦说的果然不假,即便没有贺兰雪的指引,流逐风也安然地闯过了幻阵,等出了幻境,他嘀咕了一句“搞什么,跟师父从前说的那个墓地的阵法一样。”再抬头,面前已经是天朝皇宫巍峨的宫墙。   流逐风一路没有停留,径直赶回流园。   在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已经出了京城,在经过离京城不远的一个城郊时,流园的一个暗卫出现在他面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少主,夫人有请。”   这些暗卫,是当年流园的老主人专门安排来保护息夫人安全的。   流逐风自然认得他们,见状剑眉一轩,问:“夫人在这里?”   “是。请少主随我们来。”那人敛身回答。   流逐风很配合地跟着他从城郊折返回去,来到一个小镇子。   ……   ……   ……   ……   小镇很安静。   时间不过刚刚入夜,可是街上却已经没有人,临街的商铺都合上了木板。门檐下没有一盏灯火。   甚至客栈的招牌,也隐在越来越暗沉的夜色里。   这很不合常理。   若不是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和小孩的啼   tang哭声,他几乎以为这是一座死城。   流逐风打量着四周,越来越困惑,当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时,整座镇子陷入最彻底的沉寂与黑暗。   “怎么回事?”他终于开口,望着那个给他带路的人,沉声问:“这里发生过什么?”   “宵禁而已。”那人淡淡回答:“夫人在这里实行了宵禁。”   “师父?”流逐风又是一怔,“为什么?”   “少主可亲自问夫人。”那人说着,已经停在一间大大的宅院前,“夫人就在里面。”   流逐风借着隐约的夜光,踏过阶梯,伸手将大门推开。   门没有上锁,很容易滑向两边。   他的面前出现一片大而荒芜的庭院,长长的茅草已经长过了膝盖,房屋也因为太久没有人居住,显得破败而潮湿。   好像空置了二十年。   他小心地踏进草丛里——院子里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也已经被茅草掩盖。   只是,若是师父住在这里,为什么不派人打扫一下呢?   流逐风知道,以流园的效率,一天时间,足够将这里翻新重建了。   他心念一动,又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大门口,仰头朝上望去。   门楣已经蒙上了灰尘,天色太暗,上面的字根本看不清。   只是流逐风的视力从小就优于常人,他还是看到了那油漆剥落后残留的轮廓。   遒劲风流的两字草书。   “息园。”   “息园.”   这决计不是碰巧的两个字,亦不是刚刚写上去的。   只能说明,这是独孤息的旧居,是多年前她居住过的地方。可当年贺兰无双消弭她存在过的一切证据,连她的一字一画都未曾留下,又怎么会独独留下了这所宅院呢?   “为什么没有打扫?”这句话,是问门外的侍卫的。   “夫人不准外人进去。”那人恭声回答。   流逐风更是了然,望着里面阴森暗黑的门洞,轻叹了一声,继续朝里走去。   如果贺兰无双真的没有死,那么,他真的有把握赢过他吗?   在师父心中,除了贺兰无双外,是否还有过其它男人的影子?   他一面想,一面走,走得很慢,脚步很轻,以至于停在正厅门口时,里面的人都似没察觉。   “师父。”他不敢冒进,在门口唤了声。   夜色已沉,里面更是黑得不见人影。   “进来吧。”息夫人的声音从里面淡淡传来。   流逐风整了整衣冠,朝里迈去。   纵使在外面如何如何桀骜不驯,在独孤息面前,流逐风永远是当年那个调皮聪明却也勤奋刻骨的学生。   进去后,眼睛终于能适应这里的光线,也慢慢能看清楚一些模糊的影子了。   独孤息正站在窗前,只是闲闲淡淡地披了件衣服,夜风吹来,衣袂翩跹,仿佛随时都要驾风归去。   流逐风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反而有点担忧地看了看在厚厚的云层后若隐若现的月亮。   ——只盼嫦娥此刻不觉寂寞,不要将她重新召回仙庭。   “师父,你怎么出园了?”他想打破那种莫名的沉静和不安,率先开口问:“为什么来到这里?”   “来做一件事。”独孤息淡淡说,“你呢,急着回流园,可是找我?”   “是。”   “问我为什么要与伊人过不去?”   “是。”   “除此之外,你还想告诉我,贺兰无双出现了,现在正在京城,对吗?”   “是。”   “第一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而第二件事我已经知道了。”独孤息的声音波澜不惊。   “你知道了?”流逐风反而很惊奇。   “他派人写信给我,说上一代的事情,上一代解决。不要牵扯下一代。”独孤息笑笑,流逐风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想象她脸上淡淡的讥嘲,“他竟然出面让我不要为难伊人。”   “师父,伊人确实是不相干的人……”流逐风本来也不怎么喜欢这个没见过面的贺兰无双,可是事关伊人,他还是驳了一句。   “她至始至终就不是不相干的人。”独孤息终于转过身,面向流逐风,幽幽道:“你也这么大了,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   “什么事?”   “其实……我不是……”独孤息想着一个最恰当的措辞才说出真相。   “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对吗?”流逐风却只是轻笑一声,轻轻松松地替她说出口,“我知道师父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从小到大,师父告诉我的许多事情,待我出了园后,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行走江湖,一直希望查出师父你到底来自何方。可是最后的结果是,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你是唯一的。那么,师父是神吗?是因为触   犯天条而被贬斥凡间的神吗?”流逐风说道这里,不免有点失落,可又很执拗地坚持着,“所以,即使我变得如何优秀,也不可能入得了你的眼,你终究是要回去的,对不对?可在你回去之前,我还是想努力地去追上你。如果你想告诉我的事情只是这件事,那就不用说了。我不在意,也不觉惊奇。”   独孤息似有点吃惊,闻言久久不语。   最后,她轻笑出声。   “傻子,没有神。这世上没有神。”她说:“我也不是你以为的仙人。我是人,和你一样的人,会生会死的生物体。也许唯一不同的,是我比你晚了几千年,几千年后的人对于你们来说,懂得更多东西而已。”   “几千年?”流逐风有点失神,讷讷地重复了一句。   “是,几千年。也许在伊人那个时代,她与你们的差别不算太大,可是在我们那个时代,却已经差太多了。我第一次从渊流来到这个世界时,只觉得它野蛮而愚蠢。可是渐渐的,我又觉得它很迷人,这里的人不用拼命地让自己变强,会信任别人会心安理得的与他人虚耗时光。他们相信生活会自然而然地变好,相信很多命运的可能性,相信……爱。那种将自己的生命交到对方手里的爱。多么神奇的东西。”独孤息的声音变得幽远,像回忆往事时,从记忆深处、远古尽头抽出的习习清风,“在我们那里,人与人之间不再有信任,我们时刻都在想着打倒对方然后奴役对方。我们的字典里,没有信任。而在次之前,我也不知道信任是什么意思。”   “当初开启渊流。本只想证明自己的才智已经是那个世界最强大的。却没想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并且迷上了这里。所以我留了下来,决定终其一生去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精神、铸就了这样一种似乎愚蠢却迷人诡异的情感,当时的我,由衷地羡慕着那些正在相爱中的人。所以用一个月的时间收集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常识。譬如战争、譬如武功、譬如为人处世,譬如统治,又譬如绘画作诗喝酒闲白,渐渐的,也越来越像这里的人。然后,我遇见了贺兰无双。”   流逐风没有插话,他在很努力地听着,很努力地消化。   “见到他的时候,我决定去爱他。”独孤息继续道:“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他,像其他相爱中的人一样,我想知道,相爱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有一度,我以为我们已经相爱了,我迷恋他,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叹息而心慌意乱,为他偶尔的关怀而欢喜鼓舞。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我们一起冲锋陷阵的时候,我知道他的身边,竟然有一种连死都不怕的晕眩。而死亡,是我们那个时代唯一惧怕的东西。死亡与失败。我们那时已经没有所谓的疾病了。我以为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以为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可是,他没有信过我。也许,从来没有爱过我。所谓的爱情,我最伟大的发现,只是一个幻象而已。一个笑话,一个欺世盗名的骗局。”独孤息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是平静的,似乎还有一种事不关己的笑意,“这仍然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只是隐藏在温情的表现下。反而越见虚伪。我被浮华的事物所惑,在此蹉跎岁月,而之所以没有回去,只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我唯一一次心悸,这样惨淡收场。而伊人,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让她来告诉我,告诉我爱情的忠贞,信任、不离不弃、都是假的。没有奇迹了。不会有奇迹出现的。让我死心地离开,让我放弃这个虚伪而懦弱的世界。”   独孤息的话音落后,大厅里一度陷入沉寂。   许久许久,流逐风才轻声问:“你真的爱过贺兰无双吗?”   “至少我尽职了。”独孤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轻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贺兰无双会独独留下这间宅子呢?为什么师父会执意要来此呢?也许所有的爱情并非都要百分百的完美,只要有一丝一缕,让你牵肠挂肚,让你心痛难过开心,那就是爱,与是否尽职无关,与其它任何事情都无关……”   “流逐风!”独孤息沉声打断他的话,然后叹声道:“为什么要为它辩解?”   “不是辩解,我只想说,其实除了忠贞、信任、不离不弃之外,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还有一点,那就是宽容。”   “宽容?”独孤息的笑声里斥满嘲弄,“我宽容他,谁来宽容我?”   “我。”流逐风极快地答了一句。   独孤息在暗色里静静地看着他,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没有说什么。他在她眼中,本只是个孩子。   “师父,其实世上是有神的。”过了许久,流逐风突然心平气和地冒了一句。   “我从小就告诉过你,一切都要靠自己,没有神。”独孤息莞尔,很笃定地反驳:“为什么你和伊人都不信?”   “有神的,因为有神,所以有奇迹。”流逐风盯着她,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如星辰,“而我相信奇迹。”   然后,他走近一步,在闻到她的气息的距离里,他一字一句   ,启唇低语:   “独孤息,我爱你。”   “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自然会这么说。”独孤息低头微笑,并没有将流逐风的话太放在心上,“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无关你事。回流园吧。”   “我是认真的。”流逐风盯着她的眼睛,极真挚地说:“再信一次,这一次你一定不会信错人。”   “回去吧。”独孤息还是浅浅淡淡的一句,手顺势搁放在他肩上,流逐风将头微微一侧,背后顿时一凉。   “等你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在流逐风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她这样说到。   这句话如电流般,瞬间击中了流逐风最后的意识,他全身的真气被强令着涌向心脉,护住最后一丝神智。   迷迷糊糊中,又听到独孤息吩咐道:“将少主安全地送回流园。”   两个人将他抬了起来。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体内气血翻腾,他也在半晕半迷中,终于失去知觉。   ~~~~~~~~~~~~~~~~~~~~~~~~~~~~~~~~~~~~~~~~~~~~~~~~~~~~~~~~~~~~~~~~~~~~~~~~~~~~~~~~~~~~~~~~~~~~~~~~~~~~~~~   贺兰钦偕同凤七赶往绥远,凤七本想寻访凤九的下落,可京城的形式委实奇怪,是在不便多留。   贺兰雪与冷艳的婚事暂不用说,竟然还盛传炎寒与贺兰悠的婚事。   问贺兰雪,贺兰雪竟然也是一问三不知:“大概也是伯父……那个高人安排的,我只知道,他正在抵制息夫人。至于他为什么要牵扯悠儿和炎寒,就不清楚了。而且,听说炎寒已经离开京城了。当时我还身不由己,是易剑安排的人接待的他。后来听易剑回禀说,在炎寒身边的,实实在在是悠公主。”   “可是悠儿又怎么会嫁给他呢?悠儿应该知道,炎寒心里只有……”贺兰钦忍了忍,把‘伊人’两字没有说出口。   可是贺兰雪能明了。   “而且,即便他们真的决定在一起,也犯不着这样大肆宣张。悠儿是再嫁,本应该低调行事的。”贺兰钦再次提出疑问。   贺兰雪与凤七面面相觑。   “对了,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朝中大事暂时由谁管理?”贺兰钦又问。   “易剑和天一阁的其它首领共同商管。”贺兰雪极快地回答:“虽然很冒险,却不得不这样了。那个自称贺兰无双的人现在堂而皇之地住在皇宫里,我们却不知道他的踪迹。他如果真的想做什么对天朝不利的事情,早就做了,更何况,他还极有可能是伯父。伯父总不能为害自己的国家吧。只能赌一把。”   三人又简短地商量了一会,这才通过弯弯曲曲的路线,好容易从那个布局里出来。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正是皇宫的后花园,一切熟悉如旧。   “竟然在自己家里被人软禁了这么久。”贺兰钦郁闷地感慨了一句,贺兰雪却紧锁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二哥总会在支持你。”贺兰钦见他忧虑,转而一笑,豪气地拍了拍贺兰雪的肩膀,笑道:“我在绥远等你。至于把天朝交给我的这种话,千万不要再提。我可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皇帝,等以后和平了,我还想着跟七儿行走江湖呢。”   “谁是你的七儿?”凤七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想起他在地牢地霸道地牵着自己的情形,更是火不打一处来,一扭身,便冲冲地朝外走了去。   贺兰钦赶紧跟上。   ……   ……   ……   ……   贺兰雪在后面莞尔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也是不早了,不知道伊人如何,他心中忧虑,也径直朝外跃去。   待他们三人的身影都不见,从围墙的外面突然转进两个人来。   一个鹅黄色宫装的宫装女子对身边的小孩说,“天安,那个贺兰钦,你可记住了。以后你独掌大权,可以倚靠他。他是你叔父,对天朝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他无心皇位。”   贺兰天安点点头,继而问:“琳姨是故意让他们走的吗?”   “四岁的小鬼头,知道的东西倒是不少。”伊琳狡黠地笑笑,又似解释又似自语道:“炎寒可没安什么好心,他说要扶持你当皇帝,不过是想让你当傀儡罢了。可只要贺兰钦还活着,他的这个企图,无异于痴心妄想。若非如此,我才不会无意将他们所在的地方透露给贺兰雪呢。你记住了,以后你对炎寒明里要示好要依顺,可是,一刻都不得懈怠。一刻都别忘记你是一国之君。”   天安再次重重地点点头,伊琳这才牵着他的手,往旁侧的花园走去。   ~~~~~~~~~~~~~~~~~~~~~~~~~~~~~~~~~~~~~~~~~~~~~~~~~~~~~~~~~~~~~~~~~~~~~~~~~~~~~   ~~~~~~~~~~~~~~~~~~~~~~~~~~   等走到花园后一个相对冷清的庭院时,伊琳已经收起了方才的笑容,一脸凄凄楚楚,迎向正走向她的易剑。   “易大人……”她松开贺兰天安,娇弱地唤了声。   易剑闻言,立刻敛身行了一礼,“太后有何事?”   “易大人,昨天又有两个大臣闯到哀家的寝宫,询问陛下的近状。我一妇道人家,经不起他们的再三追问……”   “太后说了?”易剑大惊,不免走近了几步。   “自然没有,只是说身体不适,让他们今日来。现在他们也许在寝宫堵着哀家了。哀家是在顶不住了,易大人可否方便随哀家一道回去,将这件事掩过去?”伊琳款款道,又扫了眼贺兰天安。   天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易剑,很自觉地退开两步,悄悄地离开了。   快走出园门的时候,天安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下:易剑已经跟着伊琳朝她寝宫方向走去了,伊琳在前,易剑在后。只是琳姨的步伐虽急,脸上却有股奇怪的笑意。易剑倒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丝毫不知道自己将要遇到什么。   ……   ……   ……   ……   冷艳已经除下了礼服,只穿着了件普通的便装,头发也松松地挽成一个发髻。不施粉黛。   然而这样的妆容,比白日的盛装浓颜更加尊贵凛然,有种不可侵犯的威势。   她与炎寒坐在一起,没有谁压倒谁的感觉,事实上,他们有种极其奇怪的亲近感。   因为,对方与自己,是如此相似的人。   两个同样站在高处,不胜寒冷的人。   “你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情怪责于我,仍然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很感激。”炎寒率先开口道:“只是经过此事,对于女王陛下日后的婚事,是不是……”   “我本来就没打算成亲。”冷艳无所谓地回答道:“更何况,这并不是单纯的帮忙。我已经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是,从现在起,你已经正式为天朝国母。日后天朝与冰国之间的种种种种,你都有权力干涉。”炎寒微笑道:“贺兰雪以为你纯粹在帮他,若是知道你是冲着天朝的特权而来,不知道有什么感想。”   “阿雪终究单纯了一些,他太重情义,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冷艳喟叹道:“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不可取代的。日后他若知道我也不过是趁火打劫、利用他而已,他大概不会把我当朋友了吧?”   “事实上,你确实也在帮他。而且,贺兰雪也应该明白,无论我们三人的关系到底如何,我们首先是帝王。既是帝王,自然以国家的利益为主。无可厚非。”炎寒淡淡安慰道。   “贺兰雪可没有以国家利益为先,他如果是合格的帝王,又岂会在明知情况有异的时候,仍然毅然出宫?”冷艳抬头,聪慧而洞悉地望着他道:“炎寒,你又何尝不是?你若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杀掉贺兰雪和贺兰钦,便可以直接掌控伊琳和贺兰天安,如愿以偿地将天朝纳入掌内了。为什么你没有动手呢?你若是合格的帝王,又怎会将自己伪装成贺兰无双,来吸引息夫人的注意力,将自己陷入险境为伊人解围?你若是合格的帝王,又怎么会拿自己的亲事开玩笑,假装自己贪恋天朝权势,让贺兰悠陪你演这场戏,而让阿奴以失意女子的身份去接近独孤息,你该知道,她是一个那么可怕的女人,事情一旦败露,可能会招致多大的报复?”   炎寒默不作声,许久,忽而一笑,也望向冷艳道:“那你呢?放下朝务,千里迢迢赶来,又真的只是为了冰国的利益吗?”   冷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抿了抿嘴,眼中弥漫着笑意。   “由此可见,我们都是不合格的帝王。”   炎寒说完,与冷艳相视而笑。   ~~~~~~~~~~~~~~~~~~~~~~~~~~~~~~~~~~~~~~~~~~~~~~~~~~~~~~~~~~~~~~~~~~~~~~~~~~~~~~~~~~~~~~~~~~~~~~~~~~~~~~~   贺兰雪出了宫门,依照记忆,朝伊人昨日出现的方向寻去。   他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怕引起息夫人的怀疑,早已在出宫后便换上了一件早已准备好的粗衣,又在脸上胡乱地贴上了大块络落腮胡,加上一顶厚厚的毡帽,将那张太引人注意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到了,贺兰雪为眼前的景象怔了怔。   夏玉竟然还跪在原地。   从大婚到现在,大概过了五六个时辰了吧,他竟然还跪在这里。   贺兰雪本想过去劝说一下:其实冷艳并非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情,可是想到自己此刻的装扮与身份,立即打住了。   他事不关己地从他身边擦过去。   夏玉跪得笔直,面色却极平静。有种云清雾散的安然。   也许……   也许夏玉真的变了。   是啊,所有人都在变,所有东西也在变,而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里,能恒久不变的,又是什么呢?   贺兰雪抬起头,天色已经慢慢地暗了,瑰美的夕阳滑过寻常百姓家的门檐,倾洒在大街之上。   这一片粼粼的波光。   而波光尽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坐在墙角,头低低地垂着,手指放在地上不停地画着圈。   她的身上披着夕阳不尽真实的余韵,大大的光圈拢着她,这样的黄昏,这样人烟稀少寂静的长街,这样的宁静,仿佛一副历经千秋万载不曾褪色的画卷。   什么是恒久不变的呢?   贺兰雪淡若柳丝地一笑,他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柔软的心跳。柔软的脚步。   她就是他历久不变的风景。   ……   ……   ……   ……   他轻轻地停在她的面前,然后单膝扣地,蹲了下来。   他比她高出许多,即便蹲着,也比伊人高出一个头。   伊人察觉到阴影,抬头看向他。   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帽子压得很低,从下往上看去,入眼是满脸的胡子,只有那隐在暗影里的眼睛,模糊而熟悉,眸里潋滟着光芒。似午夜绽放的幽兰花。   她怔怔地看着他,喉咙里“阿雪”两个字正犹疑着不知该不该出口,那人却说:“你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粗噶的声音,甚至有点关外的口音。   伊人心一沉:他不是阿雪?   “你的家呢?我送你回去。”贺兰雪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情绪,尽可能轻松地问伊人。   这前前后后,大树上,屋檐下,到底有多少影影绰绰的人,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现在面对的息夫人,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底细她的深浅,为了不引起她的警觉,贺兰雪甚至不能求助于天一阁的人。这一次,他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伊人了。   ——所以,他也不能在伊人面前暴露身份。她的表情会直接暴露他。   伊人可不是心机深沉之辈,而且,贺兰雪希望她永远不会演戏。   也永远不需要演戏。   做最真实的自己。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伊人见他不是阿雪,立刻生出了警戒之心,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她也不得不多个心眼了。   贺兰雪有点心疼地看着伊人。   近看她,越发知道了她最近的艰难,衣衫褴褛不说,手臂脖颈上全是污痕,头发后面甚至还沾有蜘蛛网,眼睛红红肿肿,好像哭过似的,下巴也瘦得尖了出来,没有之间那种圆圆润润的弧度了。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眼中的无助和防备。从来不曾防备过任何人的伊人,终于,也学会防备了。   像一只被猎人追杀着的小兔子。   如果可以,他想就这样一把扛起她,让她好好地洗个澡,逼着她吃很多很多营养丰富的补品,然后哄她上床,像从前一样没心没肝地睡觉,一直睡到太阳高升。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礼貌而平淡地问一句明知答案的话。   “我是从海外来天朝经商的。”贺兰雪别着嗓音道:“我想找一个本地人给我介绍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你知道,我外地来的,很多都不懂。小姑娘,我见你好像无家可归,要不你帮我带路,我可以管你吃住。怎么样?”   伊人见他说得真诚,眼中的警惕终于放松了些,可只能不无遗憾地回答说:“可我也不懂。”   算起来,她来到这个国度也有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啊,竟然对这里的地理风情不算熟稔,只怪……太依赖阿雪了。凡事总是理所当然地交给他,出门也常常打瞌睡,哪里会记方向?   “不要紧,端茶倒水总会吧?”贺兰雪心里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问:“反正我也缺一个丫鬟。”   “可是……”伊人想不通这个陌生人为什么要执意帮她,难道是见她这个样子太过可怜了吗?还是……   伊人从不觉得自己漂亮,没财没色的,应该不会让人觊觎什么。   而且,她确实饿了,又累又饿又沮丧。   “起来吧,等我办完事回国,还会另给你一笔酬劳。当丫鬟总比乞讨好,不是吗?”贺兰雪说着,已经站起来,很自然地向她伸出手,“或者,你还有其他事?”   哪里还有其他事呢?   阿雪和别人成亲了,小葵生死不明,小新在宫里,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三个人,都不关她的事情了。   只是,她必须好好地活着,待在阿雪和小新的附近,如果没有及时保护小葵,至少要保护阿雪和小新——即使阿雪娶了别人,也要保护他!   虽然她那么弱小,弱小到自己都三餐不继。   她微微低下头,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可随即,她又抬起头,将手伸了过去,小心地搭放在贺兰雪的手里,脸上是浅浅的笑意,“谢谢。”   ——那就从养活自己开始吧。   ……   ……   ……   ……   贺兰雪心中略安,手中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伊人却因为蹲得太久了,刚一站起,免不了晃了两晃,贺兰雪很自然地将手一滑,扶住她的腰。   伊人赶紧又道了声‘谢谢。’心却习惯的一悸。   这种感觉……好熟悉。   贺兰雪立即发现自己的越矩,轻咳了一声,很快松开了。   “走吧,先找地方住宿。不知道京城的客栈会不会满员……”   天色已经越来越晚了。而且,她也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他们折回长街,在离开前,伊人突然匆忙地说了一句“麻烦你等等我。”然后转身朝夏玉的方向跑去。   夏玉还跪在原地,目不斜视,身形不动。   伊人跑到他的面前,趴下来,凑在他的眼前,夏玉被这张突然出现的,放大的脸吓了一跳,细一看,又很快认出了她。   他满脸惊愕,还未说话,伊人已经很认真地吐了两字,“加油。”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你还知道自己最初的目的,那就加油吧。   她也是。   说完,伊人站起身,朝贺兰雪小跑过去。   夏玉顺着她的身影,转过身来,脑中还残留着方才伊人的表情,那么坚定晶亮的眼神,好像琥珀般清凌凌的没有杂质没有阴影,一片光华。   只是,‘加油’是什么意思?   ☆、008 大变前夕   他们在夜彻底沉下之前,终于找定了一家客栈,贺兰雪要了两间相邻的房间,又吩咐小二准备洗澡水。   在此之前,伊人随意地问起贺兰雪的名字,他想了想,随口回答道:“我姓白。”   伊人闻言道,“我有只小貂,也姓白。”   贺兰雪笑笑,不语糌。   “那我叫你……”伊人意识到自己的丫鬟身份,很识时务地叫了声,“白老爷!”   “我叫伊人。”她又说。   贺兰雪又笑,轻柔地看着她。   只是帽子压得很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楮。   房间是隔着走廊相对的,贺兰雪先进了伊人的房间,在伊人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极迅疾地查看了房间的摆设和窗外的地形,然后,他转头很理所当然地解释道:“防强盗觊觎老爷我的财产。”   伊人忙忙点头,谄媚道:“白老爷果然居安思危。”   “你先好好洗个澡吧,老爷我可不喜欢脏兮兮的丫头。”贺兰雪努力让自己自然一些,挥挥手,貌似嫌恶地丢下一句。   ——房间没有异常,他略略放下心来。   伊人又点了点头。   她也想好好地洗个澡了。   贺兰雪出了门,很周到地为她合上房门,然后站在门口小心地听了一会。   只听到门里隐约有了水声,这才转身走到楼梯口,招手叫来店小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嘱咐他去买几件衣服,又很详细地说了说衣服的样式颜色。   叮嘱完,他又重新回到房门口,正准备转身回自己的房时,却听到里面隐隐地传来抽泣的声音。   伊人在哭。   贺兰雪心中一揪,就像被针冷不丁地扎了一下,痛得厉害。   伊人在哭,为什么要哭呢?   除非,是失去了什么。   是小葵吗?   小葵和凤九现在怎么样了,贺兰雪并不知道,自然也不能直接开口问。可是见伊人这个样子,便能猜到他们一定身在险处。或者,根本就已经……   贺兰雪心乱如麻,又是恐慌又是担心又是愤慨又是心疼,他在那里站了良久,垂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轻轻地合拢来,握得那么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里去。   他怎么能容忍,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独孤息,你到底想干什么!   ~~~~~~~~~~~~~~~~~~~~~~~~~~~~~~~~~~~~~~~~~~~~~~~~~~~~~~~~~~~~~~~~~~~~~~~~~~~~~~~~~~~~~~~~~~~~~~~~~~~~~~~   伊人的心情本来已经平复了,只是在脱衣服的时候,小葵留下的衫子掉在了地上,免不了触景伤怀。   小葵还那么小,再过几个月才刚刚满三岁,那么漂亮那么伶俐,就被坏人欺负,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如她们所说,在冰冷的河里……   伊人下意识地拒绝这个说法,她坚信小葵还活着,母女连心,她能感受到小葵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生活着,可是,在哪呢?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这样一想,伊人真是说不出的伤心难过,蹲坐在浴盆里,哭得唏哩哗啦。   她自然不知道外面有人在听,也根本没有掩饰或者抑制的企图。   直到哭累了,洗澡水也冷了,她才抹着眼睛,抽抽噎噎地爬起来,随便擦了擦,头发湿漉漉地披下来。   然后,她听到敲门声。   伊人随手将床单裹在身上,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外面并没有人,只有一套整洁干净的衣服。   她将头探出去,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这套衣服确实是放在自己门前的,这才伸手去拿。   ……厄,是白老爷准备的制服吗?伊人想。   再一细看,那衣服竟然挺好看,而且深的她心,就是那种简简单单,却剪裁得体的长衫,没有那么多带子啊配件啊扣子啊,腰间束着一条布带,利索方便。   穿好衣服,她将头发随意地挽成一个马尾,然后过去向自己的新老板报到去了。   ——上岗第一天啊,态度很重要。   ……   ……   ……   ……   白老爷的门并没有上锁,伊人轻轻地推了一下,便开了。   白老爷在屋里还是戴着帽子,闲闲地做在桌边,正打算为自己倒一杯茶。   “我来我来。”伊人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赶紧拿起水壶,便要显摆自己的‘感恩戴德’,哪知这种事情是在做不到,笨手笨脚地冲到桌边,脚哐当一下撞到了椅子,连着茶壶一道倒了下来。   好在贺兰雪反应迅疾,已经用手稳稳地拖住了她的手臂,然后又极快地松开,低头轻声道了一句,“小心点。”   “厄。”伊人窘了窘,赶紧站直,就当什么事   tang都没发生过,继续装模作样地为他斟茶。   她可不能被他辞退。这份工作,能让她在京城里活下来,让她守在阿雪的身边。   倒,没水。   再倒。还是没水。   最后将茶壶翻了一个底朝天,又摇了摇,终于有一片茶叶从壶嘴里流了出来。   “咳咳,白老爷,我去添水。”伊人又是一窘。   本来想着,如果壶里的水还够一杯,就能倒杯茶道一声晚安闪人了。看来,想偷懒是不成了。必须老老实实下楼打水……   “恩。”贺兰雪端着架子哼了声。   伊人赶紧转身,又屁颠屁颠地朝外跑去,以表现自己卓越的执行力。   只是她转身的动作太大,又带动了装着茶杯的盘子晃了晃,朝地上摔了下来。   不过,伊人并不知道。   贺兰雪已经眼疾手快地接住盘子,然后轻轻地放回原处。   这一切都发生在她背后。   出门口的时候,又一脚踢到了门槛。   ——也不知古代的人,没事装个门槛干什么。   贺兰雪看着心惊肉跳,怕她摔倒,茶壶打破后扎到手,他立刻站起来,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好在伊人只是磕了一下,又站稳了,重新直起小腰板,只是听到后面的风声,她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老板。   贺兰雪与她面面相觑了片刻,然后他极轻松极随意地伸出手,从她的肩膀两侧绕过去,很自然地挽起她尚带湿意的发丝。   “你发髻松了。”他说,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动着,将发髻重新挽好,再也不似刚才那般松松垮垮。   ——那个伊人,这么久都学不会梳头发。   贺兰雪将手垂下时,唇角不由得逸出一丝浅笑来,只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伊人却怔怔地看着他胡子后面的那轮熟悉的弧度,呆了半晌,然后猛地转身道:“我去添水。”   贺兰雪安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   真不能让人省心啊。   ——真不知没有他的日子,她是怎样过来的,一定……一定吃了太多意想不到的苦。   想起方才伊人急于表现、怕被他辞退时的样子,贺兰雪又觉得好笑,好笑且心疼。   好在老板是他,若是其他人,这样的丫鬟只怕早辞退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如此看来,你这辈子,也只能跟着我了——   伊人,我的妻。   ~~~~~~~~~~~~~~~~~~~~~~~~~~~~~~~~~~~~~~~~~~~~~~~~~~~~~~~~~~~~~~~~~~~~~~~~~~~~~~~~~~~~~~~~~~~~~~~~~~~~~~~   天之将晚时,裴若尘也回到了客栈。   小葵没有大恙后,他将小葵交付给一个寻常的村户人家代为照顾。   离开的时候,小葵一直抱着他的胳膊唤着‘爹爹’‘爹爹’不肯撒手。   小而柔软的身体带着孩子气的无助,贴在他身上时,让裴若尘忽而产生一种奇怪的责任感。   伊人的孩子。   伊人与贺兰雪的孩子。   他心中泛起疼爱,低头摸了摸小葵的头,微笑道:“放心,爹爹不会丢下你的,很快就会回来。”   小葵抽泣着,泪眼朦胧地瞧着他。   小小的年纪,还不懂得分辨人的美丑,却觉得此刻微笑的爹爹尤其好看,记忆中那个款语温柔的爹爹也是好看的。可不知怎么,又有点不一样。   面前这个爹爹的笑,似乎比记忆中更美些。是春日和小新玩闹时,从湖边拂过的风。   可是,小新又是谁?   小葵的念头一闪而过,重新消失在不见了的记忆后。   他的声音让她安静下来。   “爹爹答应过的,一定不会丢下小葵。”她重复着说了一句,一双酷似伊人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   裴若尘点点头,伸出小指头与她勾了勾,“一定。”   ……   ……   ……   ……   回到京城后,大婚时的喧嚣热闹已经消褪干净,京城重归平和的静谧。他踏过长街,远远地看见了夏玉依旧挺直跪立的身影,却并未靠近,脚步一转,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离开一下午,伊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应该还在京城里,待回客栈房间把小葵留下的证据全部销毁掉,再去找她。   虽然看着她受苦,对裴若尘而言,也是一种受苦。可如果不亲眼看着,他更会心神不宁。   这样想着,他已从客栈的楼梯走上去,在经过二楼的走廊时,他听到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房内乖乖巧巧地叫了声:“白老爷,喝茶。”   他愣了愣,顿住脚步,细一听,却是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道:“恩恩,茶泡得不错。值得表扬。”   那决计不是伊人的声音。   裴若尘苦笑了一下:大概刚才想着伊人,才会听成是伊人的声音吧。她此刻还不知道在京城的哪个小巷里沮丧呢,又怎么会在客栈?   他抬步从门口走了过去。   待他转过拐角,门吱呀一下开了。   伊人小心翼翼、神情傻乎乎地捧着一壶茶,越过走道,跨进了对面、自己的房间。   ~~~~~~~~~~~~~~~~~~~~~~~~~~~~~~~~~~~~~~~~~~~~~~~~~~~~~~~~~~~~~~~~~~~~~~~~~~~~~~~~~~~~~~~~~~~~~~~~~~~~~~~   流逐风勉力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流园,躺在自己的床上。   床前纱帐微荡,旁边也没有其它人。似乎没有人料想他会这么快醒来,房间里安静宁谧。   他敛了敛神,活动了一下近乎僵硬的四肢——见鬼,也不知躺了多久。全身麻木。   他索性盘腿坐在塌上,闭目调息了一番,待重新睁开眼时,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流逐风挑挑眉,警觉地问道:“谁?”   纱帐被轻轻地撩开,一个修长清秀的身影侧身走了进来。   流逐风将身体往后一仰,手随意地撑在左右,淡淡问:“小色色,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柳色。   四年前他来流园寻母,在阵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让独孤息心软,在他晕倒的时候将他带进园里,却在他醒后悄悄地离开了。   她执意不肯见他。   在流逐风心中,则早把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倔强少年当成了继子,一口一个“小色色。”   “我每天都来,自从你被送回流园后,我就知道你会很快醒过来的。而不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躺足一月。”柳色坐到流逐风的床侧,轻声道:“已经四天了,加上路上的时间,你已经昏迷了七日。”   七天?   难怪全身僵硬。   也不知师父到底使的什么手法……   “如果今天你再不醒来,我只能独自行动了。还好你醒了。”柳色舒了口气,又说。   “咦,小色色要做什么?”流逐风坐直身体好奇地问。   柳色却一脸铁青,“不要叫我小色色。”   流逐风笑笑,不辩也不争,“你有什么行动?”   ……   ……   ……   ……   四年前柳色刚入园的时候,流逐风只觉得那小子倔强而阴沉,并无多大好感。可是在单纯如流园的地方呆了四年,他眼中的阴沉渐渐散去,但是倔强却越来越严重了。   “和你一样。”柳色又站起身,将旁边的衣服扔给流逐风道:“赶紧穿衣服,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师父要动手了?”流逐风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恩。”柳色点点头,眼中的神色复杂至极,“我也是偷听到的,十天后,母亲就会动手。”   “可是,师父到底想干什么呢?要怎么样才能证明她想要的结果呢?用剑指贺兰雪,问他要江山还是要伊人?”流逐风自认聪明绝顶,此刻也不免迷糊起来。   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全部放在那里,却怎么也找不到连接它的线,更不知道线会指向何处。   “具体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流园,只是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只言片语,说事情将全部结束,又说到什么墓地,还说……还说,经此一事,无论结果如何,夫人大概都要永远离开这里了。”柳色的神色黯了黯,继续道:“你刚才说贺兰雪与伊人,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流逐风一头黑线。   搞半天,小色色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说自己的母亲要走了,所以着急着前去阻止而已。   “我简单地解释吧,师父不是常人,她从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来的,只因为一股执念才到这里停留了二十年,如今,她的执念即将有了分晓,她又要重新回到那个奇怪的地方去。”流逐风三言两语说明道:“总而言之,我们不能让她回去。必须把她好好生生地留下来,不让她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在流园好好过日子。”   这一次,轮到柳色一头黑线了,“谁跟你一家三口?”   “小色色~”流逐风涎着脸凑上去,不知死活地继续说:“你放心,爹爹会好好疼你的……”   后面的话,被柳色一脚踢进了肚子里。   “你再敢打我母亲的主意,我就宰了你!”他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穿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流逐风捂着肚子呲牙咧嘴了一番,口中抱怨着现在的后辈没礼貌,心思却已经转   向了别处。   师父到底想干什么呢?   那个不知真假的贺兰无双,又想干什么呢?   贺兰雪与伊人他们,到底还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真让人担心。   ~~~~~~~~~~~~~~~~~~~~~~~~~~~~~~~~~~~~~~~~~~~~~~~~~~~~~~~~~~~~~~~~~~~~~~~~~~~~~~~~~~~~~~~~~~~~~~~~~~~~~~~   京城的夜,最是变幻。   一夕之间,便可变得面目全非。   多少权力交替、风流韵事,快意恩仇都在破晓前,一一上演。   夏玉抬起头,看着头顶的一片璀璨的星空,神色还如当初那般淡然,只是,落寞已经慢慢地侵袭上来,蒙满眼眸。   ——她不会来了吧。   至始至终,冷艳就不曾爱过他,在经过这种种种种后,他又怎能奢望,她仍然会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他低下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慢慢地冷了下来,可是身体依旧没有动。仍然执拗地跪着,跪得笔直。   夜露更浓。   月亮似乎突然被云遮掩了,一团阴影突然压了下来。   他复又抬头。   冷艳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依旧美艳难述,可是没有了白日的冷淡。   “我明天回冰国。”她说,“但是贺兰雪不回。”   夏玉没有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如凝望着自己一生中最后的梦境。   “你愿意代替他,跟我回冰国吗?”冷艳又说。   语气很淡,表情很淡,那么漫不经心,也似乎不期待答案。   “好的。”夏玉在经过最初失而复得的狂喜后,也淡定下来,他点点头,同样淡淡地应了声。   “走吧。”冷艳说着转身,夏玉也站了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膝盖有点酸,他晃了晃,落到了冷艳的身后。   然后,他紧跑了几步,追上她,追到她的身侧,坚定地伸出手,去握她的手。   冷艳没有抽开。   只是,手掌那么冷,冷得夏玉揪心。   他稍微用了用力,将她紧紧地裹在自己手心里,然后一起安静地、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   ……   ……   ……   冷艳回国了。   冷艳与贺兰雪离开了天朝,去了冰国。   “阿奴,你认为贺兰雪真的与冷艳去了冰国吗?”息园里,独孤息站在齐膝的草丛里,轻声问身后的女子。   阿奴是最近投靠她的。   在炎寒与贺兰悠大婚的时候,伤心至极的阿奴试图轻生,又刚巧被独孤息救了。   当然,这世上并没有多少刚好。   独孤息在岸边,冷眼看着她真的奄奄一息,处于生死边缘,这才伸出援手。   有谁会真的用自己的生命去做赌注呢?   ——只是她忘了,对于阿奴来说,生命本不是属于自己的。   只要主上让她做的事情,便是用生命做赌注,又如何呢?   “世间男子多薄幸,”阿奴恨恨道:“贺兰雪与炎寒都是权力之中的人,他们为了获取权势,本就可以不择手段,现在贺兰雪单单通过一桩联姻就能平白无故地得到一个国家。这样的好事,又哪里会不肯?更何况,现在贺兰雪确实不在天朝,据说他已经好久没有露面了,除了大婚时出现外,其他时候,都是由易剑他们将奏折收上去,再由皇太后伊琳颁发指令。他应该去了冰国。”   “这只能证明他不在朝中。”独孤息淡淡道:“也或者,他已经被他的伯父藏了起来。”   “息夫人……无双帝,真的还在人世吗?”阿奴怯怯地问。   “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贺兰无双,我很快就会知道。”独孤息淡淡道,声音无悲无喜,“我只愿,他真的还活着。”   阿奴的神色却是一变。   难道独孤息要去见贺兰无双吗?   可是,那个贺兰无双,正是主上,如果她突然造访,他能不能瞒过她?万一被揭穿了,独孤息会不会在懊恼之余,对主上不利呢?   阿奴心乱如麻,正想着怎么暗暗通知炎寒,又听到息夫人吩咐道:“你帮我去见一个人。”   “请夫人吩咐。”阿奴赶紧敛了敛心神,问。   “去告诉裴若尘,伊人不同于我,她穿越而来的只是一团能量体,而那具肉身,渐渐地承载不住她的精神了。这也是伊人这些年病怏怏的原因。他如果按捺不住帮了她,那只是害她。而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我。万事,望他三思而后行。”   “是。”阿奴听着心惊,虽然不太明白,却也知道,裴若尘在听到这番话后,绝对不敢出手帮忙。   “好   了,现在让我看看,那个贺兰无双,到底是真是假。”独孤息交代完后,转身款步朝门外走去。   阿奴在原地呆滞了一会,然后快速地跑到后园,向天空吹了声呼哨。   哨声响后,一只白色的鸽子翩翩飞来。   她咬破手指,在绢布上迅疾地写了几字,绑在鸽子腿上,又将它抛向天空。   白鸽很快消失在昏黄的天际。   ……   ……   ……   ……   只是,在她视线不及的地方,随着一声尖利的箭响。鸽子重新跌落下来。倒在地上,扑腾了几下。   一只如白玉雕刻般的手将它轻轻地捧起来,放在手心。灵巧的手指拨弄着上面的信件。   “把它医好。”她随手将鸽子递给身后的随从,白色的绢布也穿过指缝,落到了地上。   上面是匆忙写就的、鲜红的六字草书。   “主上,当心息夫人。”   ~~~~~~~~~~~~~~~~~~~~~~~~~~~~~~~~~~~~~~~~~~~~~~~~~~~~~~~~~~~~~~~~~~~~~~~~~~~~~~~~~~~~~~~~~~~~~~~~~~~~~~~   易剑随着伊琳到了她的寝宫,却没有见到那些相逼的大臣们,他怔了怔,正待告辞,伊琳开口挽留道:“易大人既已到了门口,何不进去喝杯茶?本宫刚还也有事情请教易大人。”   “太后有何事吩咐?”易剑并未应允,只是恭谨地问道。   “关于……小王子。”伊琳微微一笑,浅言辄止道:“现在陛下不在宫里,小王子的功课却不能落下。本宫想找易大人商量一下,在朝中选一个德高望重的大臣,进宫教导小王子。”   “这也是件大事。”易剑沉吟了一下,终于随伊琳走了进去。   天安已经四岁了,再过几月,小新也要满三岁了。确实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来督促他们学习。   帝王之家的子女,哪个不是早早地被繁重地学业所束缚?当年陛下就是从两岁开始便没睡一个囫囵觉,清晨要背书,上午练剑,下午又要修习琴棋书画、医算数理,晚上又得温习功课,到三更才休。连同龄的易剑都看着咋舌。   所有人都看到他表面的风光,又哪里知道背后的努力。   倒是陛下当王爷那一会,着实放松了一阵,只是越是流连欢-场,越是看不到他真心的笑,在易剑眼中,反而比从前更累。   ——直到,直到伊人出现。   也不知陛下找到娘娘没有?希望他们都能安然地度过这次劫难。   ……   ……   ……   ……   这样想着,易剑越发觉得自己有义务在陛下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照顾小王子贺兰新了。   待进了大殿,易剑本想停步,哪知伊琳顿都未顿,径直朝寝室走去。   易剑无法,也不能出言拦住太后,只得一言不发地跟了进去。   伊琳进屋后,随意地往桌边一坐,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位置,信口道:“陛下一直把你当自己人,从未以主仆之分,易大人不必拘束,随意坐吧。”   “臣还是站着好。”易剑用余光打量了左右一下,旁边还立着四位随侍的宫女。   他心中稍安,不卑不亢地站在伊琳的旁边,旋即进言道:“陛下原本选定为凤九先生,但是凤先生行踪不明,而朝中能与凤先生匹敌的,莫过于现任户部尚书……”   “易大人一路辛苦了,不若先喝杯茶,再说也不迟。”伊琳漫不经心地打断他的话,扬手让随侍的一位宫女过来倒茶。   宫女倒了两杯,伊琳拿起一杯,指甲在杯沿上几不可见地磕了下,“送给易大人。”   然后,她拿起自己面前的一杯,浅浅地饮了。   伊琳虽然在宫中的地位颇高,却并没有实权,这几个宫女也不可能是伊琳的心腹。易剑虽然一直存着提防之心,此刻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而且确实不好退却。不如配合点早点把事情办了早点离开。这样想着,他伸手拿过来,一口喝了下去。   入口便发现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他一手捂住胸口,正想把茶水咳出来,面前的景象已经模糊。   只觉全身气血翻腾,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再后面的事情,便全然没有了记忆。   ~~~~~~~~~~~~~~~~~~~~~~~~~~~~~~~~~~~~~~~~~~~~~~~~~~~~~~~~~~~~~~~~~~~~~~~~~~~~~~~~~~~~~~~~~~~~~~~~~~~~~~~   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却是被冷水浇醒的。   睁眼一看,已经置身大牢了。   双手被绑缚着,吊在冰冷的铁环下。   面前的狱卒凶   神恶煞地瞪着他,阴声怪气道:“易大人即便再得宠,也不能打太后的主意吧……虽然太后是个美人,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只是这大庭广众,易大人实在太不谨慎了。大人也莫要怪我们。实在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易剑只是看着他,没有大喊冤枉,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事已至此,他即便是白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被算计了。   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下被算计的,大概当着许多人的面对伊琳做出了无理的事情。   即便贺兰雪回来,也无法包庇。   可恶,陛下让我防着点伊琳,结果还是有负所托。   只是……她到底要干什么?   ……   ……   ……   ……   独孤息来的时候,炎寒没有丝毫察觉。   那做建立在天朝皇宫的宫中之宫,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的,可是对于独孤息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这本是她创建的阵法。   而这个阵法,除了流逐风之外,她只传授给了一人。   这人,便是贺兰无双。   最初听到贺兰无双尚在人世的消息,独孤息也是将信将疑的。奇怪的是,在他死后,对他只有恨。可一旦知道他仍然活着,反而平静了,就好像得到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消息。   没有真实感。   他的重现对她而言,显得太不真实,以至于可以去忽略对此事的感受。即便那种悲喜如丝如绵,在每次呼吸每晚梦呓里,深入骨髓。   还有这个阵法,天上地下,唯有他俩知道的阵法+   难道,他真的还活着?   难道阿奴效忠的主上,真的是贺兰无双?   独孤息踩着熟悉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了阵法的正中心。   这里果然有一条地道。   她独自从地道走了进去,甬道暗长,她没有点灯,只是随着记忆,走向纵深的黑暗。   里面突然传出声响,她顿住了脚步,然后,再次举步,朝声音的来处走去。   她终于看见了光亮。   远远的,一个人正坐在灯下,背对着她,高大挺直的背影,似熟悉又似陌生。   独孤息突然又不想靠近了。   如果那个人是贺兰无双……   如何那个人不是贺兰无双……   她忽而发现,无论结局如何,对她而言,都是不可承受的事。   前尘往事,原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只成为了一缕执念。可是,它依旧是存在的,在封存了那么久后,被这个真假难辨的贺兰无双从淤泥里搅出来,依旧鲜活而复杂。   “无双。”她终于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要被这黑暗吞噬,“是不是你?”   “无双,是不是你?”她轻声问。   眼前的人影怔了怔,并未转身。   “你真的还活着?”她缓缓地走近他,却不妨那个背影也站了起来,负手而立,极是淡定。   独孤息却已经察觉不同。   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她顿住了脚步,“不对,你不是无双!你是谁!”   那个人,已经深入骨髓,又岂是任何其它人,都能伪装的?   炎寒皱了皱眉,他并没有亲眼见过贺兰无双,自然不会在息夫人面前班门弄斧。   唯有一言不发。   “你是谁!为什么也会这种阵法!”独孤息声色俱厉,再次叱问道。   炎寒知瞒不过,唯有转身,面向着她。   独孤息愣了愣,“子昊?”   她本已将真气聚于掌心,见状,又生生地收了回去。   “子昊是家父,而这个阵法,是当年无双帝亲自教授给家父的。”炎寒耐着性子答道:“无双帝在临死前叮嘱,这个阵是挡不住夫人,却希望夫人念在旧情,不要与他的后辈为难。”   “临死前?”独孤息怔了怔,随即复杂地一笑,“他终究是死了。”   分明是庆幸的语气,只是笑容里,萧瑟莫名。   “伪装成无双帝,还望夫人原谅。”炎寒拱手微微行了一礼,不卑不亢。   独孤息并没有将他一掌毙命,只是凝视着他雕刻般的眉眼,叹声道:“子昊的儿子,竟也有这般大了……世事无常,人世变迁,却是这般无情。”   炎寒没有接话。   “你为什么帮他们?”独孤息又问。   “正如父王当年帮夫人一样。”炎寒努力保持镇静,屏声静气地回答。   “你中意伊人?那你可知,伊人心里只有贺兰雪。”独孤息提醒道:“若不是念在子昊当年的情分上,你此刻已经成为了我掌下亡魂。”   “当年夫人心中亦只有无双帝,父王也一样尽心尽力对夫人。也   许炎家的人,注定只能这样。”炎寒如此回答。   独孤息的眸光却敛了起来,神色乍变,“不要太过聪明,纵然你父亲与我有旧交。我却最痛恨骗我的人!”   话音刚落,几乎是电闪雷击之间,她手中骤然聚集的真气,已经毫不留情地击了出去。   炎寒反应神速,早在息夫人翻脸之时,他便知道不好,掌力未到,他已经侧身闪过了通道的另一头。   只是掌风所至,伤及肺腑,还是吐了一口血。   “我不杀你,你回炎国吧,不要再插手这里的事情。”独孤息并没有加一掌,她已经收起攻势,望着正抚胸弯腰的炎寒,冷冷地说。   “我必须管,除非你现在杀了我。不然,我会动用炎国所有的力量,将夫人的探子全部清除。我会挥兵流园,剿灭夫人所有的势力和基地。”炎寒气血翻涌,说话几乎断断续续,却坚定异常,不见迟疑。   “死不悔改,和你父亲一样!”独孤息再次举掌,却久久没有拍下,末了,只是甩下水袖,愤而转身,背对着他问:“如果拿你的命和贺兰雪的命给伊人选,你猜她会选谁?”   “我不会让她做这个选择。”炎寒几乎想也未想,很自然地回答,“我帮她,只是我的事情。”   “我偏要让她选。我要让你知道,你现在所做的事情,有多么不值得!”独孤息身形微闪,突然抓住炎寒的手,将他从地道里带了出来。   在离开阵眼的时候,她转身一剑劈出。   宫中阵分崩离析。   空气中散着孜孜的火光。暗沉沉的光重新被太阳普照。   贺兰无双,你以为这样做会唤起我的旧情与怜惜?却忘记了,当年研究这个阵法,是为你转战千里,为你杀敌疆场,最后的结局呢?   这个旧阵,只提醒我,我曾经是多么蠢的白痴!   ……   ……   ……   ……   被独孤息封住气脉,半空中的炎寒丝毫使不出力来。   可是心里却很平静。   贺兰雪,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带着伊人摆脱那些人的盯梢,出了京城吧?   ☆、009 第二个结局来啦   伊人被白老爷带着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东拐西转,都要转晕头了。   再后来,他又突然奇想,要去置办什么衣服,领着伊人进了一家裁缝店。   一番折腾,两人重新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大摇大摆地出了店。   再后来,说要拜神,可是刚一进庙里,白老爷说突然身体不适,跟她一道从后门走了。   到了傍晚时分,伊人有点七荤八素了。   好像做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不停地在不同的场合里钻进钻出旖。   好容易挨到晚上,伊人想着:总可以回客栈休息了吧。   哪知白老爷竟然神神秘秘地叫了一辆马车,说要出城办货。   “几天就回。”他如是说。   伊人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谁叫他现在是老板呢?   到了城关,傍晚出去的马车照例要检查官牒,贺兰雪让伊人先下车,他则拿着大内的令牌给守门的将领看了。守门的人脸色微变,一面揣测这个人的来历,一面想着行礼打千,贺兰雪急忙扶住他们,又转头看了看伊人。   伊人正闲闲地站在马车边,冷不丁地看见前面的巷子里走来一人,似乎是裴若尘的样子,可正待细看,又已不见。   她心中怅然,摸了摸头,见老爷在催,便折身回到了马车里。   ……   ……   ……   ……   那个人确实是裴若尘,他在京城附近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伊人的下落,本想远远地跟着,可见到伊人身边的人后,他忽而莞尔,顿住了脚步。   那时候,贺兰雪刚刚要腰牌收进去。   伊人没看见,裴若尘却看见了。   贺兰雪已经开始采取行动了吗?   那么,他应该可以放心地移交了。   伊人望过来的时候,他刚好侧身,站在一辆碌碌行过的马车后。   透过摇曳的车帘。他瞥见她呆了片刻,摸了摸头,很可爱地困惑着,然后转身,登上了马车。   比起前几天,伊人精神了许多,整齐干净,大大的眼睛恢复了明亮的色彩。   贺兰雪真的可以把她照顾得很好。   裴若尘转过身,终于结束了这长达十多天守护。   伊人留给他的最后一个影像,是笨手笨脚爬上车的背影。   裴若尘不知道,那一瞥,却是此生此世,他最后一次见到伊人。   ~~~~~~~~~~~~~~~~~~~~~~~~~~~~~~~~~~~~~~~~~~~~~~~~~~~~~~~~~~~~~~~~~~~~~~~~~~~~~~~~~~~~~~~~~~~~~~~~~~~~~~~   息园。   “伊人丢了?”独孤息听着属下的汇报,声音顿时一沉,“那就找出来!”   属下流水般散去,在京城各个角落里找寻伊人的下落,独孤息却转过头盯着炎寒,“是你安排的?伊人绝对没有逃离他们的能力。她根本就什么能力都没有。”   “错。她有能力让所有人都无怨无悔地对她。”炎寒微微一笑,坦然道:“你绝对没有机会伤害她。”   “我亦有能力让他人无怨无悔待我,为什么单单她不可伤害?”独孤息道。   曾几何,多少人前仆后继,为她生为她死为她神魂颠倒,比起伊人,是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一样。”炎寒反正也豁出去了,索性实话实话道:“待人以重,人必重之。待人以轻,人比轻之。夫人,你是人中之凤,世间的人在你眼中,是草莽是芸芸,他们只会仰视你崇拜你,又哪里会真心真意地对你?从始至终,你可曾知道什么是真心?”   独孤息没有生气,更没有对炎寒施以报复,只是顺势坐了下来,往后一倚,淡淡问:“那你呢?阿奴呢?”   炎寒怔了怔,凛然地望着她。   独孤息回头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左右。   左右的人立刻退下,不一会,便架着晕晕沉沉的阿奴走了出来。   “你——”炎寒见状,终于失去了最初的云淡风轻,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失声道:“你对她——”   “我不喜欢用刑。却喜欢用毒。这个女人为你九死一生,不顾死活地接近我,又为你通风报信,却只为了替你保护另一个女人。”独孤息信步走到阿奴身前,伸手勾起阿奴的下巴。那张清美绝伦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可见毒性惊人,只是眸影清晰,显然神智是清醒的。   “伊人去了哪里?”独孤息的手指滑过阿奴的脸颊,曼声问:“告诉我,我就放了她。否则……”她的手一紧,阿奴似乎受痛,脸色顿时潮红,“否则,你将再也见不到她。”   “主上……”阿奴忍不住逸了一声低低的呼唤,却又被独孤息的动作制止了,她轻咳了几下,重重地喘着气。   “炎寒,   tang原来你们的有情有义,也不过是对人而已。阿奴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又是如何待她的呢?”她冷冷地笑,望着炎寒的眼神,森冷得有点不像在看他。   而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看着世间的虚伪和矫情。   炎寒握紧身体两侧的拳头,担忧地盯着喘息不止的阿奴。   如果他此刻舍弃了她,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自从上次阿奴将他强行带离战场,让他失信于民,炎寒便冷了阿奴整整三年。每日即便在宫中遇见,也只做不见,有时候遇到心情不好,甚至会对她随意斥骂。即便如此,阿奴也没有丝毫怨尤,仍然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守在他身边。而当卫先生过世时告诉炎寒过往的一切,他知道伊人的险境时,又是阿奴主动站出来,要接近独孤息为他获取情报。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埋怨过他。至始至终,她为他倾尽了所有。   “我数五声,然后,告诉我答案。”独孤息看着炎寒变幻莫测的脸,心中突然升起一缕希冀。   炎子昊的儿子。   不要让我失望。   “一。”   “二。”   “三。”   炎寒仍然看着阿奴,阿奴的目光始终澄澈,坚定而毫无奢望地看着他,那眼神分明说:不用管我。   我只是你的一个普通臣民,是一件礼物而已。   何必为了一件礼物而背叛心中所爱呢?   即便炎寒此刻选择放弃她,阿奴也不觉得怎样。因为从未期望过,自然不会失望。   她能期望什么?   唯有为他消磨完全部,终有一天,为他死了,那便是功德圆满,世间最幸运的事情。   “四。”   独孤息不紧不慢地喊到了第四声。   “我不会说。”炎寒复杂至极的眼神突然宁静,他转而看向独孤息,一字一句道:“可如果你伤了阿奴,我炎国上下,都为以扳倒你为己任,即便所做的不多,哪怕只是损伤你的一针一线一砖一瓦,亦会倾尽全力、不罢不休。”   在他说‘我不会说’那四个字的时候,阿奴有种意料之中的轻松,即便心重重地一沉,沉到了她也不知道的地方。   而紧接着的话,又让她的眼睛顿时有了光彩。   他也肯为她,倾尽天下么?   即便是说给息夫人听,可仍然是阿奴这辈子听到的最灿烂的话语。   ……   ……   ……   ……   独孤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突然微笑,将阿奴推给了炎寒。   “带这个傻女人回去吧。我已经知道伊人去了哪里。”说着,独孤息已经转身。   炎寒慌忙张开手臂,将阿奴搂入怀里,将她抱到墙边,让她倚墙而坐,“你在这里等一会,很快便有炎国的人来。我现在必须去追息夫人。”   “主上,夫人并没有真的难为我。”阿奴突然扯住炎寒的袖子,疾声说:“反而是我在败露后服毒自杀,她救了我。”   炎寒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也许夫人不坏。”阿奴嘱咐道,“主上,不要硬碰硬。”   “知道了。”炎寒应了下,然后抚了抚她的肩膀,柔声道:“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   阿奴平生第一次听到炎寒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一向硬朗如天神的主上,竟然也有这般柔和温暖的声音。   她怔了怔,呆在原地。   肩膀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   在临出门时,炎寒又顿住了脚步,并未回头,只是轻轻地丢下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包括,包括四年前,她顶着被他厌弃的压力,将他强行带离战场。   阿奴望着他最后一角衣袂消失在拐角,终于泪流满面。   ~~~~~~~~~~~~~~~~~~~~~~~~~~~~~~~~~~~~~~~~~~~~~~~~~~~~~~~~~~~~~~~~~~~~~~~~~~~~~~~~~~~~~~~~~~~~~~~~~~~~~~~   马车晃荡晃荡地出了城,伊人坐在对面的座椅上,先是勉力地坐得笔直,尔后渐渐累了,靠在马车的车厢上,眼皮也渐渐重了。   贺兰雪望过去的时候,她正低着头,一点一点,不住地打着盹。   他信手解下自己的外套,替伊人盖上,视线则轻轻地转向了窗外,望向外面蓝丝绒一般的夜空。   神秘人的话依旧历历在耳。   ——在被息夫人阻止前,带伊人去墓地的深处,也许一切危机的来源和一切答案,都能在那里找到。   息夫人的墓地,捕鱼儿海的深处。   那个机关重重,神秘莫测的地方,真的埋藏着伊人的秘密吗?   贺兰雪的目光   重新回到伊人身上,看着她斜倚着车厢,呼吸均匀,睡得安然而宁静,心中五味杂成,思绪万千。   隐藏在伊人身上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并不在乎,可是,他想知道。   “小……”梦呓中,伊人突然发出了声音。   贺兰雪往前靠了一下,索性起身坐到了她身边,将她靠在木板上的脑袋扶过来,倚着自己的肩膀上。   “伊人。”他试探性地唤了声。   “恩?”伊人半睡半醒,也许睡觉的成分多一点吧。现在也是她最心不在焉的时候了。   形如醉酒。   伊人喝酒是不会醉的,睡觉却能醉人,这时候的她,也是最真实最没有防备的。   “你真的是伊人吗?”贺兰雪问,声音很低很沉,如梦里的私语。   “恩。”伊人迷迷糊糊地应着。   “伊人,你最喜欢谁?”他突然恶作剧了,凑在她耳边,轻声问。   “阿雪。”回答得毫不迟疑。   “还有呢?”   如果她此刻回答说炎寒或者流逐风裴若尘之流,贺兰雪一定毫不怜惜地将她摇醒。   “小新……”还好。   “小葵……”伊人回答,可是神色突然变得悲戚起来,“可是小葵死了,呜呜呜呜”   她突然哭了,人一下子清醒了。   贺兰雪却怔住了。   小葵……死了?   “阿雪,小葵死了。我没有照顾好她。”伊人说着,又哭了起来,转过身,伸手去抱贺兰雪的脖颈。   贺兰雪没有推开她,只是抱紧她,尽管自己也全身冰冷。   哭着哭着,伊人似想起什么,一下子弹开,泪眼朦胧地眨巴着,呆呆地望着他。   “你……”她似乎想说什么,贺兰雪却将手指压到了她的唇上,低呼了一声‘收声,有人’,另一只手揽起她的腰,从帘子里翻身下去,攀附在马车底下。   伊人被贺兰雪牢牢地囚在怀里,乍惊乍喜的样子。   原来,真的是他。   ——在贺兰雪为她挽发丝的时候,伊人就觉得怪怪的。可是徒一发现,又觉得本该如此。除了阿雪,谁又有那么漂亮而潋滟的眼睛呢?   ……   ……   ……   ……   后面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就有人奔至马车边,掀开帘子往里望了望,然后粗声问马夫,“里面的人呢?”   “咦,出城的时候还在里面的……”马夫也是一副摸不到头脑的样子。   “四处找找,快追!”来人猛地转身吩咐道,马蹄声又四散开去。   直到声音似已到了几里开外,贺兰雪才搂着伊人,松开手,从车轮中间滑了出去。   “他们是什么人?”伊人迷糊地问。   “追你的人。”贺兰雪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不再伪装,一把扯掉脸上的胡子,然后牵起伊人的手,朝旁边的树林走去,“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必须快点。”   “去哪里?”伊人虽然在问,脚步却并未停下来。   反正是跟着阿雪走,哪里都无所谓。   “捕鱼儿海,息夫人墓。”贺兰雪如此回答。   他们很快开始了逃亡般的赶路,伊人不会骑马,所以只能共乘一骑,中途换了无数匹骏马,就这样紧赶慢赶,也花了近五天的时间才到沙漠边缘的一个小镇。   这段时间,他们虽然同食同行同休,却极少交谈。   贺兰雪甚至没有问起小葵的事情。   失去的固然已经失去,那么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伊人。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   即便天一阁传来急令,说易大人被诬陷,虽被天一阁的人劫牢而出,朝中的决策之权,却由此落入了伊琳之手。而且从前贺兰淳的一些老臣,也大力推举贺兰天安重新出任天朝皇帝。而贺兰天安的背后,有炎国的势力撑腰   ——这些也不重要。   他只要她好好的。   去墓地前,他们终于缓了步伐,决定在小镇的一家破败的客栈里好好休息一晚。   连日奔波,虽然起早摸黑,但伊人一直缩在贺兰雪的怀里,鼻子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兰香味,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愁,反而比前段时间轻松许多。   倒是贺兰雪,一路上提防独孤息的追兵,又担心伊人渴了饿了苦了累了,又在马背上颠簸数天,俊美的脸削瘦了不少,而且苍白得厉害。   可是眼神,却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坚定起来。<   /p>   终于,快到那个墓地了。   有了神秘人给他的地图,他应该能到达墓地的枢纽之处,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个解释有个结束。   只是,面对这样的时刻,贺兰雪且喜且忧。   因为——什么都不能预料。   他不得不面临最坏的打算,可每次一想,又觉得心痛难忍,根本无法接受。   “伊人。”等收拾妥帖后,他凝视着她,第一次慎重地问她,“你身上,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啊?”伊人怔怔,有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告诉我,哪怕你是妖,是鬼,是天地不容的孽障,我都不会在乎。可是你必须告诉我,我们说好要相互坦诚对不对?这些年你身体一直不好,你也总是深思恍惚,到底是因为什么?是被人落蛊,还是……”伊琳的话,一遍一遍回响在他耳边,他不是不能容忍她是异类,只是不能容忍,她竟然独自忍着秘密与彷徨,却不曾让他去分忧!   “我是人。”伊人见他如此慎重地问,自己也免不了慎重起来,眼神最开始确实慌乱了一瞬,但,只是一瞬,“不过,应该是借尸还魂的人吧。”她说。   贺兰雪听着,并没有害怕,反而松了口气,“只要你不是来应劫的,怎样都好。”   “不过,这几年,我发现自己常常神游,经常睡觉啊睡觉啊,思维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伊人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道:“我在想,可能身体的主人,不肯让我继续住下去了。”   “那就另找一个身体。”贺兰雪几乎想也不想地接过来说:“只要你还是你,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哪怕以鬼魂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在意!”   伊人微微一哂。   古人的思想,终究脱不了鬼神之说。   阿雪还以为她是鬼呢?   想到这里,伊人又觉得好笑,她张牙舞爪地挥舞了一番,哇哇啦啦地喊到:“阿雪,我是鬼,我要吃了你,然后回……”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已经被他的吻堵了回去。   突兀得近乎粗暴的吻,那么急切,那么惊慌,仿佛要将自己心里所有的不安,全部赶走,从两人中间的缝隙赶走。   伊人初时愣了愣,眼波随即柔了起来,变成涟涟水纹,氤氲着,仿佛随时都要凝聚成水珠落下来。   “不要让我离开,阿雪。”她抱紧他,在吻至窒息前,叹息道。   “不会。伊人,无论你是人是鬼,我都不会让你离开的,更不会让别人来伤害你。”贺兰雪终于移开一些,望着脸色红扑扑的伊人,笃定地说道。   “我不是鬼,就是一团思维,一种精神体……”她解释了一半,忽而垂头,低低地说:“如果世上真的有鬼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鬼,死去的人,就不是真的死去。对于活着的人,该是怎样的宽慰。   “不用解释,不管你到底是什么,都不准离开。”贺兰雪重新吻了吻她的唇,然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过了明天,什么事情都不复存在了。我们回宫,你还是继续当你的皇后,如果不喜欢管事,那就找一个公公帮你管。你爱睡觉就睡觉,爱画画就画画,爱干嘛就干嘛。我们一家人好好地生活,好不好?”   他们还会找到小葵,小葵也必然吉人天相,安然无恙。   伊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   ……   ……   ……   那一晚寂静无声。   他们洗漱完后,一起躺在床上,伊人还是如往常般缩在贺兰雪的怀里,很安静,却破天荒地没有睡着。   贺兰雪亦是,一面听着她的呼吸与心跳声,一面看着远处荒漠的朗朗月色。   到了午夜,伊人稍微动了动,贺兰雪唯恐自己过重的呼吸吵醒她,正想屏息,却听到伊人极清晰地说了一句话。   “我会努力的。无论遇到任何事情,我都会努力的。”   贺兰雪怔怔,随即温柔地一笑。   月色洒进来,映在他本就如月如风的容颜,朦胧得如最远最艳的彼岸花。   “傻瓜,有我呢。”   明天就会见分晓,也许真的会发生太多始料未及的事情,而他,注定,不会放手。   ~~~~~~~~~~~~~~~~~~~~~~~~~~~~~~~~~~~~~~~~~~~~~~~~~~~~~~~~~~~~~~~~~~~~~~~~~~~~~~~~~~~~~~~~~~~~~~~~~~~~~~   流逐风和柳色赶到捕鱼儿海的时候,时间又过了几日。   路途中,流逐风一个劲儿地问柳色,“你到底有没有听错,是不是这个墓地?”末了,他又自言自语道:“师父明明还在世上,为什么要给自己修造一个墓地?”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只是今日种种,也还是停留   在昨日。”柳色竟然叹息着说了一条偈语。流逐风听得目瞪口呆,一脸黑线道:“你这小子当年何等狠绝,怎么现在改信佛了?”   柳色径直往前走,懒得理他。   流逐风却不屈不饶,在旁边继续聒噪道:“其实师父是一个特心软的人,当年你不过跪了三天,她就让你进园了。等会儿见到她,只要你玩一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领,她一定会认你。然后我们一家三口……”   柳色停下脚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谁跟你一家三口!”   流逐风咋咋舌,仍然不知死活地凑过去,还顺便揽住他的肩膀,“小色色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柳色神色一变,掌心一转,重重地拍向流逐风。   流逐风依旧嬉皮笑脸,身形一晃,随随便便地躲开了他的攻击。   而搭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却用力一带,将柳色拉到旁边的沙丘后,沙丘上刚好有几簇岩石遮住他们的身影。   “有人。”流逐风压低声音道。   柳色本来还在为方才的话与他生气,可是侧头一看,见到流逐风一脸严肃,顿时没有了继续争论的兴致。   那个人,正经的时候还是很有压迫感的,可是不正经的时候,又实在属于欠揍型。   后方果然有马蹄声传来,柳色探头看了看,随后回头淡声道:“他们果然来了。”   “出去跟故人打个招呼吧。”流逐风笑笑,拉着柳色,从地底钻了出来,“喂,小-情-人!”   ……   ……   ……   ……   来人正是贺兰雪与伊人。   听到响动,贺兰雪已经拔剑而起,流逐风的声音刚落,剑尖已经抵在了流逐风的咽喉处。   “别冲动别冲动,是友非敌。”流逐风笑眯眯地用指甲夹起贺兰雪的剑刃,推至一边,转而看向伊人,“看来我们还赶上了,师父没有怎么为难你吧?”   伊人摇了摇头,坐在马背上歪着头看他,“你怎么也来了?”   “还不是为了小-情-人你。”流逐风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款款道:“我翻越千山万水只为见你一面,怎么样,感动不?”   伊人笑笑,没有应声,神情很是友善。   贺兰雪却已经翻白眼了。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的?”等了一会,贺兰雪又警觉地问。   “小色色偷听到的。”流逐风指了指柳色,笑眯眯道。   “小……色色?”伊人看了看柳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挣扎着要翻身下马。   贺兰雪转身将她扶了下来。   “柳色,好久没见到你了。”她极欢欣跑到柳色面前,打着招呼:“你查到你想知道的事情了吗?”   他去流园,本就想向息夫人问清楚柳家的灭门之谜。   “不知道。”柳色不无沮丧地回答道:“她甚至不肯认我。”   贺兰雪闻言一怔,他虽然知道真相,却不能告诉柳色。   那样的真相,对于柳色来说,毕竟太残忍了——母亲被迫生下自己,又由父亲亲手将一切毁灭。   “师父极少说自己的往事。”流逐风也追加了一句。   虽然上次在息园,独孤息说了一些只言片语,可却不能练成一条完整的线。   他只知道,贺兰无双负了师父,他对不起她,如此而已。   贺兰雪沉默。   伊人望了望他们三人,然后拍拍手,脆生生地说:“我们不是还要赶路吗?”   这句话提醒了众人,贺兰雪没有拒绝他们的帮忙,道了声,“走吧。”然后,与流逐风一道走到了前面、   柳色则满腹心思,走慢了一步,与伊人一起落到了后面。   待确定后面的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时,贺兰雪轻声说道:“你不要帮柳色继续追问他的身世之谜了。”   “咦,为什么?”流逐风不解地望向他。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一切。”贺兰雪顿了顿,终于将息夫人的往事告诉了流逐风。若非如此,如果柳色执意要追问柳家的事情,独孤息一个人也许真的无法应对。   流逐风默默地听完,许久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贺兰雪也不再说话。   而身后的两个人,却已经你一言我一句,说了不少。   伊人问起柳色在流园的近状,柳色竟然也耐心地一一回答。也许在离开尤主管的这段时日,即便在自己亲生母亲身边,都是异常孤寂的。   在流园,他只是一个客人。   也因此,见到伊人,反而有种奇怪的亲切感。   伊人笑眯眯毫无设防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回应她,不带杂质,没有隐衷。   “是吗,息夫人还是不肯认你啊。”伊人很替他难过,可是转而又笑了起来,“可是,她还是救了你,不是吗?再   给她一点点时间。俗话说,血浓于水嘛。”   这句话确实是废话,可是由伊人说来,柳色还是觉得很宽慰。   “而且,其实认与不认都是一种形式。你若当她是母亲,她便是你的母亲。对不对?”伊人又道,“你是怎么想的?”   柳色神色一黯,“我不知道。”   伊人遂不再说话,拍拍他的手,很自然地说:“如果你不当她是母亲,又怎么会在流园呆这么久,又为什么会担心她?这样就够了,其实你对一个人怎样,其实不需要那个人对你怎样。关键是——”她停下来,手捂住胸口,轻声道:“身随心动。”   柳色愣了愣,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还不太清晰。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墓地前。   自从上次一别后,这里又是几年的沉寂,前面黄沙依旧,大门紧合。   岩石上的疑问依旧。   Tobeornottobe。   伊人走上前,手抚摸着年代已久的字符,似乎明白了什么。   世上最可怕的困境,不是天灾不是人祸不是失败也不是挫折。   而是,迷茫。   你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不是值得的,是不是对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刻骨的迷茫。   ……   ……   ……   ……   “进去吧。”贺兰雪还记得上次的密码,大门应声而来。   面前是熟悉的镜面,镜面下,是息夫人的幻象,依旧美艳无双,让人如痴如醉。   贺兰雪他们有了上次的经验,自然不去看她,可是流逐风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   他看得停不下来。   幻象里的独孤息,似师父又不似师父。   没有师父的落寞,没有她的冷漠,是那么妖娆动人,年轻而清高。   他停在那里,脑中思绪纷飞,身体越来越轻,仿佛不是身在墓地,而是回到了十多年前。   ……   ……   ……   ……   ——十多年前,年仅六岁的流逐风第一次见到独孤息。   父亲说,“以后,她就是你的师父了。风儿,好好听师父的教导,她会让你成为世上最厉害的人。”   流逐风却用鼻子哼了哼,抬头看了看这个新来的师父。   在此之前,他已经赶走了无数个师父了。   这一次,又会如何?看她空有其表娇娇弱弱的样子,估计跟以前的没两样吧。   然而这个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女子,在第二天,就让他心服口服。   她居然能让一堆破铜烂铁自己飞上天去,也能在躲迷藏时,永远不被他找到。   她说:“你想学吗?”   小屁孩两眼星星,拼命地点点头。   而这一学,便是在山洞里的整整十年。   她总有新鲜玩意儿,她总是深不可测,流逐风曾发誓终有一项要超越她,到头来,却发现这是一个奢望。   再以后,他不再想超越她了,甚至希望永远不要超越她。   ——这样,她就可以一直一直教自己了。   可是,这样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流逐风从未去深究,只是当自己发觉时,那种眷念已经深入骨髓。   也许……也许在某年某月某日的雪夜,他一觉醒来,看着她临雪而立。   洞内篝火通明。   那样明亮的火光,却没有一丝一缕能沾得上她的衣袂,她的眼角,她的脸庞。   他看到她眸底的忧伤,被大雪掩盖的忧伤,如此浓厚,以至于他全身涩涩地痛。   ……   ……   ……   ……   “到底是谁辜负了你?”墓地里的流逐风轻声说,手不由自主地像那个幻象伸过去。   贺兰雪却一把抓住他,“流逐风!醒过来!”   流逐风悚然一惊,从刚才全身悸痛的状态里回神,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   “不要再看那个,我们进去。”贺兰雪说着,便要拉着他往里走,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流逐风恍恍惚惚,回头一看,却又怔住了。   镜面下的影子,竟然复活了。   活生生地站在大厅的门口,悄然而立,如一朵盛开的莲。   只是比起下面的影子,岁月依旧悄然地留下了痕迹。   不是皱纹,不是衰老,而是沧桑。   是眉眼难掩的厌倦和沉淀。   “母亲。”柳色也从另一个幻境里被伊人拉醒,乍见到息夫人,他忍不住冲口喊出。   独孤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又很快移   开。   “你们果然在这里。”她开口道:“可是炎寒说的?”   “炎寒?”四人皆是一愣。   “原来至始至终,你们都不知道帮你的人是谁。”独孤息倒有点意外。   炎寒为伊人做了那么多,到头来,竟没有让伊人知道。难道传说中的无怨无尤,真的存在?   “伯父……是炎寒?”贺兰雪确实没想到。   上次一役后,他原以为炎寒与他已经积怨已深,没料到他还会这样帮他。   “出来吧,这里不是你们该进去的地方。”独孤息轻声说道,“知道什么叫做命运吗?命运就是,无可逆转。伊人时限已到了。”   “什么叫做时限到了?她会死吗?”见贺兰雪脸色都变了,流逐风代他问:“师父,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还有机会吗?你不是说得到一个答案吗?机会在哪里?什么又是答案?”   “不是死,只是该回去了。”独孤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着伊人,轻声道:“你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这一切,只当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吧。”   一场蚁梦。   伊人抿了抿嘴,手紧紧地抓着贺兰雪,动也不动。   “贺兰雪,你很像你父亲。我很欣慰,你能放下一切,带着伊人来到这里。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现在,我反而不想知道答案了。就让这一切结束了也好。”独孤息凝视着贺兰雪,又静静地说了一句话,然后侧过身,等着他们自己走出墓地。   不想知道答案,只因为,她已经隐隐知道了结果。   贺兰雪不是贺兰无双。   历史,不会重演。   而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带着本不属于这个世上的伊人,一道离开——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贺兰雪,带伊人进去。”正在此刻,流逐风却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拦在身后,出声催促道:“进去!”   贺兰雪怔了怔,然后拉着伊人,头也不回地朝里面走去。   伊人的脚步也未见迟疑。   独孤息未料到他们的动作会这样迅疾,正打算阻止,面前人影一闪,流逐风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张开双臂,拦着她。   “你打算忤逆我?”独孤息眉毛一挑,凛凛地看着流逐风。   流逐风坦然地回望着她,低声道:“如果你错了,我就能忤逆你。正如我错了,你也可以打我骂我。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带走伊人。也不会——”   顿了顿,他凝视着独孤息,一字一句,“放你离开。”   独孤息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以为,自己能拦得住我吗?”   “试一试。”流逐风微微一笑,全身气机一触即发,“师父,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向你坦白。”   “恩?”   “因为担心你不再教我,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表现自己真正是实力。其实,你教我的东西,我都学得很好,也许,比帮你想象中的更好。”说完,流逐风已经率先出手,独孤息气定神闲地侧身避开,眼中滑过激赏,手下却并未留情。   “那就让我看看你真正的成绩是多少分。”   柳色叫了声‘母亲’,却又很自然而然地被众人无视了。   他略有点沮丧,只是沮丧过后,反而平静了。   他已经叫出声了,当着她的面,叫出了声。   他也看到了她,这就够了。   再以后,所有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再有人注意他,即便独孤息,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   ……   ……   ……   在流逐风与独孤息斗得难分难解之时,柳色走了出去。   独孤息格开流逐风的又一轮进攻,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柳色的背影,像极了他的父亲。   记忆中,柳如仪的容颜已经模糊,唯有那一夜的炮火通天,他在火光中笑得温柔,渐渐不见。   她不能认他,一旦相认,他也会被往事所伤。   唯有相忘。   他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   独孤息转过头,看见气喘吁吁的流逐风,决定不再纠缠,一掌过去,决定将他直接震开。   这一掌,几乎倾注了她十成的功力。   她以为流逐风会躲开,这样,她就可以越过他,追上贺兰雪他们了。   可是流逐风没有躲,他的唇角突然往上一勾,露出一个邪气十足的笑来。   那一掌,击到了他的胸口上。   他   喷出一口血,身体前倾,几乎站立不稳。   独孤息见状一惊,掌心一翻,顺势扶住他的胳膊,沉声问:“你疯了,不知道躲么!”   “如果你走了,我就死给你看。”流逐风想起来的路上,自己对柳色说:师父的心其实很软的,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当时说的时候,纯粹是调侃,没想到自己真的无耻地用上了这一招。   独孤息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你威胁我?”   “我威胁我自己。”流逐风勉力说完,更是吐血不止。   那一掌真是不轻。他郁闷地想:看来真的会死啊。   可是心里倒不觉得多难过。   独孤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后面通道,垂下眼眸,终于收住脚步,将流逐风扶至一边,掌心至于后背,绵长的真气顺着他的经脉涌了进去,护住他的心脉。   流逐风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赌赢了,可随即又觉得歉疚:利用师父对自己的爱护来拖着她,真的是很无耻的行为。   “息……”他盘腿坐在前面,嘴巴仍然不肯停下,“既然你舍不得我死,不如就为我留下来吧,我们在流园……”   “想活命就住嘴!”独孤息低声打住某人的絮絮叨叨,“小屁孩!”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结果,不是吗?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比贺兰雪好,那小子……”流逐风却还在喋喋不休,只可惜,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独孤息已经化掌为刀,劈到了他的后颈。   他被打晕了。   “你太吵了。”独孤息冷冷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又为他运息了一会,然后,让他倚睡在墙角边,继续朝那个通道走去。   到了此时此刻,根本不是考验贺兰雪和伊人的问题,而是……她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   因为流逐风在那边捣乱,贺兰雪和伊人有足够的时间,顺着独孤息从前留给炎子昊的地图,一直往纵深的方向走,终于走到图中红圈所在的地方。   还没有走近,他们便听到一阵淙淙的流水声。   两人对望了一下:这里是沙漠腹地,怎么会有流水声呢?   更奇怪的是,都已经走得那么深了,照理说应该一点光都没有,可是四周的景象竟然还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些,青青淡淡的光,也不知从哪里渗出来的。   伊人一面惊奇地看着周围,一面往前走,她刚刚往前踏了一步,后面的贺兰雪忽而拉住她,惊呼了一句,“小心!”   伊人顿住了脚步,却听到一粒石头模样的东西哗啦啦的滚落声。   她努力地朝前方看过去,这才惊觉:前面已经没有道路了,就像一截断崖一样。   “咦,这难道不是地底吗?”伊人有点迷糊,贺兰雪已经向前踏了一步,朝下望去。   “那是什么?”他自语了一句,转头看向伊人,却发现伊人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   “你怎么了?”贺兰雪的心跳都几乎慢了一拍,担忧地问。   “我见过这里。”伊人环视着周围,讷讷道:“原来梦里的景象都是真的。”   多少次,在梦里,河岸,人影,薄雾弥漫。   断层下面,便是这样一条河。   梦里的河。   她看不到流水,只看到雾气蒙蒙下,粼粼的波动。   “流川,她口中的忘川河,原来真的存在?”伊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想拉着贺兰雪折回了。身后却已经响起了独孤息的声音。   “你们已经窥见了最大的秘密,这就是能穿梭时间的河流,也是我前世最伟大的发明。”   独孤息从后面缓缓走来,静静地停在他们旁边,“伊人,从这里,你就可以回到你自己的时代。”   “这里也是我的时代。”伊人轻声道。   因为阿雪在这里,这是阿雪的时代。所以,也是她的时代。   “如果你不回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慢慢地憔悴,消瘦,待这具宿体终于腐朽干净的时候,你的精神也会随之消失——也就是你们俗称的死亡。”   “没有其它办法吗?”贺兰雪听得触目惊心,握住伊人的手冷汗淋淋。   “有,”独孤息的眼中滑过一丝戏谑,漫不经心道:“用你的心脏去换她的心脏。只因为那具躯体在死亡时心脏停止跳动太久了,这才会有后遗症。”   “好。”贺兰雪立即回答,不见犹豫。   “你要想清楚点,人没有心,可是不能活的。”独孤息近乎促狭地看着他,如此提醒道。   贺兰雪果然愣住了。   独孤息的眼中滑过嘲弄,却不了贺兰雪还是点了点头,“既如此,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不是惜命,而是实在放心不下她。她这样迷迷糊糊,保不准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他要先为她安排好一切,打点好一切,这才安心。   “不行,只能现在。”独孤息断然否决。   ……   ……   ……   ……   “不如用我的吧。”贺兰雪正待回答,后面不知怎么又响起另一个声音。   迟迟追来的炎寒,终于也到了这里。   他已经听到了前面的谈话,站了一会,终于从黑暗中走出,“你们先不要误会,并不是伟大,只是这种情况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而已。如果贺兰雪死了,还不如让伊人死。这样对她反而好一些。可我又不想见到伊人死,所以用我的心最合适不过。”   “炎寒?!”贺兰雪与伊人皆是一怔,伊人更是惊喜,松开贺兰雪,朝他跑了过去。   奇怪地是,贺兰雪此刻也不觉得吃醋了。   反而觉得很温暖。   像见到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他们夫妻两共同的朋友。   “好久没见到你了呢。”伊人歪着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喜悦,“怎么你一点没有变。”   “你倒变了。”炎寒微笑地看着她,“好像成熟了不少。”   伊人傻笑,摸了摸头。   炎寒也笑,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一直以来你想着一个人,想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潜入呼吸之时,乍见到她,不觉激动,反而觉得本该如此,就好像每天每天,都在自己身边出现过一般。   “不过,你刚才的话,不能算数的。”伊人想起什么,非常执拗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我总觉得自己已经亏欠了你好多。”   如果这个世上,一定要说她亏欠了谁,那就是炎寒了。   “没有什么亏欠不亏欠,我的决定而已,跟你没关系。”炎寒和声说道,很心平气和,好像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情。   “炎寒,这是我的伊人的事情,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我很感谢你,但是,真的不需要了,你做得够多了。”贺兰雪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炎寒的面前,轻声道。   炎寒望着他,眸色干净而坦然。   他们之间,即便斗得血流成河,即便相互算计过相互信赖过,此刻,前尘往事,都不再重要。   因为在守护同一个人。   以爱情的名义。   以友情的名义。   “为什么不让当事人选呢?”笑声突来。   说完,独孤息快手点住两人的穴道,目光在他们面前逡巡了一番,摇头笑笑。   “你要哪个?”然后,她转头问惊愕中的伊人:“你可以在他们之中选一个。活下来。这两个傻瓜,大概都能给你想要的安逸和忠贞。选一个,留下来。回去后,可没有这样的好男人了。你大概也舍不得吧。”   伊人微微一哂。   独孤息倒是说了一句实话。   这样的两个超级王老五,如果在自己的时代,貌似真的找不到。   只是——   “伊人,其实你回去后,也会死。”独孤息走至她的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具躯体,已经支撑不了你了。回去后,你也没有做心脏手术的能力。”   伊人怔了怔,扭过头看她。   独孤息的神情很淡,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是啊,对她而言,除了她真正关心的,任何人或事都是无关痛痒的。她凌驾在尊严与生命之上。   “我两个都不要。我要回去。”伊人看了她许久,突然笑了,“其实,也没有舍不舍得的,你已经陪着我一直走到了最后。那就好了。更何况,前世也好,今生也罢,无非是人的际遇而已。阿雪……”她笑着笑着,目光一转到贺兰雪的身上,眼泪突然流了下来,“阿雪,可是我好像真的舍不得你。”   贺兰雪无能为力地看着她,便好像有什么重锤在击打着心脏,在流血,在碎裂。   气血翻涌,他几乎要爆炸。   “舍不得就不要走啊。”独孤息转到炎寒的面前,背对着伊人,眼睛却盯着炎寒,不肯放过他的些微表情,“他反正是心甘情愿为你而死的,你不用良心不安。”   曾几何时,心甘情愿为息夫人而死的人,也如过江之鲫。   她已见惯不惯。   “除了这样,就没有其它办法了吗?”伊人往后面退了几步,几乎要退到断层边,方停了下来。   这句话,与其说是为独孤息,更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你什么能力都没有,即便得到了幸福,又如何呢?你守不住,只能为情势所逼,随波逐流,那样的幸福,不若不要。权力与真情,终究没办法两全。”独孤息转头看她:炎寒至始至终没有失望或者希望,他坦   然地让独孤息惊诧。   “也许我真的什么能力都没有,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随波逐流、人云我云。但至少,我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自己的选择,例如,现在……”她最后看了一眼贺兰雪,眼泪又收住了,露出一轮与往日一般没心没肺但是异常明媚的笑来,“阿雪,再见,你要好好的。”   她往后倒去,虽然脸上有着些许恐慌,可是动作却出奇地坚定。   向后,向后,一直向后,直到两脚踩空,径直往流川里跌去。   然而,半空中,一团白色的影子倏然跃至她的身边,一双厚实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里。   耳边,是熟悉却气急败坏的声音。   “再见你个大头鬼!”   她尚在错愕中,身体似砸在一团果冻般的感觉,整个人往下陷,瞬间失去了知觉。   独孤息与炎寒奔至断层边,下面依旧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独孤息站了一会,突然笑了,起先笑声很小。渐渐地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有点停不下来的感觉。   “我怎么没想到呢,有意思。很有意思。”   大笑着说完这句话,她竟然就这样扬长而去,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炎寒,怔怔地留在原地。   ~~~~~~~~~~~~~~~~~~~~~~~~~~~~~~~~~~~~~~~~~~~~~~~~~~~~~~~~~~~~~~~~~~~~~~~~~~~~~~~~~~~~~~~~~~~~~~~~~~~~~~~   天朝易主。   贺兰雪自从与冷艳去了冰国之后,似乎喜欢上了那里,竟然从来不再回来。而天朝大小事物,尽数交给了伊琳和一干大臣们处理。   贺兰天安重新登上帝位。   在贺兰天安登基的那一天,小王子贺兰新突然失踪,听说是由一个灰衣人带走的,灰衣人剑术奇高,在大内里来去自由,无人能敌。   他来到贺兰新面前时,贺兰新正在睡觉,睁眼见到他,只问了一句,“是父王让你来接我的吗?”   那人点点头。   贺兰新于是抱起旁边的小白貂,乖乖巧巧地跟着他走了。   ……   ……   ……   ……   贺兰钦几次三番将炎国的***扰御于境外,却从不入城朝拜,偶尔还会将军政大事交给副将数月,只因为要与他的新婚妻子一起去见一个人。   那个人叫做凤九。   曾经是很有名的人物,不过,渐渐地,也被人忘记了。   每年贺兰钦过去,都会带很多用品啊什么的,可即使带上那么多礼物,还是不受主人家的待见。   “陆川在闭关呢。”凤九坐在槐树下,正与七岁的小新下着围棋。   小新歪着头,很努力地想着对策,一脸倦倦的样子。   几瓣槐花落了下来,堪堪落在他的脸上,只觉得小脸殷红如春,眼波流转,几乎与贺兰雪出落得一模一样。   只是比贺兰雪多了几分懒洋洋的气质,只十岁,就能预见到长大后能让多少女孩为之伤心。   他漫不经心地落下一棋,然后抬手摸了摸蹲在旁边的小貂,眼皮有点合起了。   凤九摇摇头,不去管他,起身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夫。   贺兰新受到默许,立刻不客气地支起肘,争分夺秒地睡起来。   “每次看见小新,我都在想一个问题。”贺兰钦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侄子,忍不住叹息道:“你说……”   “你想知道,贺兰雪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对吗?”凤七很善解人意地接道。   贺兰钦点点头,眼睛巴巴地望着凤九。   对他而言,凤九便如智者一般,更何况,这几年陆川的剑法越发精进了,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说他是半个神,一点也不为过。   他们一道隐居于此,也有了数年,   凤九却也一样无法作答,只是淡淡问:“炎寒这几年对绥远又采取什么行动没有?”   “时不时的吧,不过,前段时间听说他的一个妃子就要临盆了,边境这才安宁了一段时间。”贺兰钦如此回答。   炎国的皇帝依旧没有立后,却有一个极受宠的妃子。   听说曾经是他的属下,乳名阿奴。   “只要你再守几年,炎国就不再是威胁了。”凤九微笑道:“伊琳只知道自己培养了一个听话的皇帝,又哪里知道,那个皇帝是披着羊皮的狼呢。贺兰天安前段时间竟然联系上了易剑,让易剑助他铲除权臣和太后的亲信,条件便是将天一阁封为天朝第一阁。”   “炎寒看错了伊琳,伊琳看错了贺兰天安。人心这东西,本是最难看透的。”贺兰钦说着,又望了望凤九,促狭道:“谁又想到,你竟然会与陆川一道隐居……”   凤九微微一笑,淡淡道:“我也没想到。”   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炎国与天朝的交接地,因为两不管,反而是一片难得的净土。   小葵哧溜一声爬到了树上,顺手摘下一串葡萄,朝裴若尘的方向猛地扔过去,见砸中了,免不了呵呵地笑。   裴若尘被汁水溅了一身,不得不抬起头,有点头疼地看着这个混世小霸王,很多时候,裴若尘都会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伊人的孩子。   伊人那么安静的一个人,却偏偏养了如此好动活泼的女儿。   不过,她有一双和伊人一样的眼睛,大而灵动,经常无辜地瞧着他,让他打骂不起来,只能娇宠。   “爹爹,我今晚要吃红烧兔子,我去打兔子。”大概葡萄吃腻了,她将埂子一丢,又哧溜一声爬了下来。   裴若尘‘嗯’了一下。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试图拒绝过她,即便有心拒绝,也经不起她的请求。   他果然不适合带小孩……   小葵提着刚刚逮到的兔子,一抬头,便发现有个少年正望着自己。他身后还有许多随从。   少年身着华贵,长得很好看,眉眼清秀俊朗,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却已经有股英气透了出来。   “你是……小……”贺兰天安努力从记忆里找出自己童年玩伴的名字,可是记忆如此模糊,他竟然想不起来了。   面前小小的容颜,熟悉又陌生。   “我是小葵,你是谁?”小葵是个急性子,见那个人吞吞吐吐,索性自报家门。   “我是天安。贺兰天安。”贺兰天安望着她,极清晰地回答。   小葵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哦,不认识,莫名其妙。”然后,她重新转过身,像小兔子一样,哧溜一窜,便消失在后面的森山老林里。   留下贺兰天安,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极落寞地转过身,少年老成地吩咐身后的随从,“回宫吧,不要让太后知道朕此次出行的事。”   “是。”后面的人恭敬地行了一礼。   待他们走远后,小葵才从树上跳了下来,看了看那些个已经看不清楚的背影,撅撅嘴,提着猎到的兔子回家了。   爹爹太瘦了,得好好补一补……   这是裴若尘和小葵的现状。   至于流逐风和独孤息的行踪。世人竟都不太知晓。饶是天一阁的人历经十年的查访,也没有找到独孤息的下落。   也许,伊人他们才是最清楚不过的人了。   当然,那也是另一个故事了。---题外话---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但是,这个也不是真正的结局哦,哈哈哈哈,不过,第二批追累的同学可以止步啦。最后一部分,贺兰雪与伊人的去向……即将揭晓。然后,就是真正大结局了。提前拜谢大家了。   ☆、番外1 找工作的贺兰雪   站在招聘栏前,贺兰雪将上面的招聘信息从第一行看到最后一行,再从最后一行看到第一行。   旁边早已有人注意到他,三五成群的女孩一面凑在一起说着些脸红的笑话,一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   “很美型的帅哥诶。”   “是啊,而且身材好好……”   “你看见他的眼睛没有?天啦,比李俊基的还媚!颏”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大,贺兰雪只做不知,一手插在运动裤里,另一只手为难地摸着下巴夥。   本科学历?略过。   英语六级?略过。   计算机应用?略过。   本地户口?略过。   ……   看来看去,似乎自己只能做一个光荣的无业游民了。   他正沮丧地准备离开,突然看到角落里贴着一张小小的贴条。上面写着,“招公关,男女不限,18岁到25岁之间,样貌端正。一经录用,月收过万。”   没学历英语和计算机要求?   他略略弯下腰,将这则信息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目光又不免在‘18岁到25岁之间’这几个字上徘徊了一下。   貌似他已经不止二十五岁了……   不过,反正那个身份证是伊人找人假造的,随便写个年龄,总不为过吧。   月收过万。一万块又是多少?兑换成银子是多少两?   贺兰雪还没有多少概念。只知道有一天,伊人指着江边的一幢大楼说:“那里的房子,可是三万块一平米呢。”   她又用脚尖画了一个框框出来,说:“这就是一平米。”   小小的一块,放只花瓶都不够位置。   可见一万块是很少很少的钱。   不过,总也是钱吧。他不能一直让伊人养着。   贺兰雪按照伊人的嘱咐,拿出铅笔,小心翼翼地将电话号码抄写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这种笔很好,不用沾墨。   记好号码后,他将笔记本重新放回裤兜里,然后转头,友善地看着一个正小心翼翼凑过来、打算将他看仔细的女孩,很自然地问:“你觉得我可以当公关么?”   那女孩看看他,又看了看广告,当即傻眼。   “我看上去会不会比二十五岁老?”他又问,非常客气,非常友善。   女孩怔怔地摇头,下意识地回答:“不会……”   这样俊美的男人,岁月对他而言无疑是宽容的。一头爽利的短发,配上一条白色简约的运动服,即便说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不会有人怀疑。   而且,这样不谙世事的眼神,大概也只有毕业生才会有了。而且是从哪个与世隔绝的山沟沟里出来的毕业生。   女孩觉得,作为在社会混迹多年的成年人,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世间是险恶的,公关是要陪上-床的。   只可惜,她刚打算开口,帅哥已经扬起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清朗地道了声,“谢谢。”然后转过身,飞快地朝马路那边跑去。   说是飞快绝对不为过,他的动作迅疾干净,女孩只觉得眼前一闪,那个美型帅哥已经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了。   贺兰雪确实不自觉地运用了一点点轻功。   只因为,他急于告诉伊人。   自己找到工作了!   ~~~~~~~~~~~~~~~~~~~~~~~~~~~~~~~~~~~~~~~~~~~~~~~~~~~~~~~~~~~~~~~~~~~~~~~~~~~~~~~~~~~~~~~~~~~~~~~~~~~~~~   伊人将速写递给面前的情侣,然后在别人的赞叹声中,接过二十块人民币,放在身边随身的小包包里。   房租啊,伙食啊,准备买的电脑啊,做手术的钱啊……可都在这个包包里呢。   从古代的锦衣玉食跌回现代后,伊人总算体会到什么是白手起家。   好在,她还有一个谋生的手段。   终于在回来当晚,以为旅馆的墙壁画一副大型油画的代价,幸免了流落街头的厄运。   所以,孩子们,一技傍身很重要啊很重要。   做完油画后,店主看着满意,称赞说:“淡雅有古风”,因而又给了她两千块的红包。   于是,买假身份证,租房子,买简单的画具和厨具。   而在此期间,贺兰雪以其强大的自制力,只是默默地观察左右,并未抓狂,更未崩溃。   只是在小小的单间出租屋里,贺兰雪盯着房东提供的小彩电,嘴角抽了抽,郁闷道:“古代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太不写实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相当脑残的古装连续剧。   伊人‘厄’了声,蹲在门关换鞋子——现在身份不明,没有学历证书,没有任   tang何电脑作品,没人来历没有人脉,想找一份工作实在太难。还好伊人学的是美术,读大学那一会就已在街头摆摊了,现在重操旧业,聊胜于无。   “阿雪。”待换好鞋子后,她歪了歪头,看着还盯着电视屏幕不放的贺兰雪,轻声问:“今天要和我一起出门吗?”   “当然。”贺兰雪飞速地窜过来,三下两下换好运动鞋,然后拎着伊人的作画工具,微笑道:“走吧。”   这么重的东西,哪里能让伊人亲自拿?   伊人顺势挽着他的胳膊:头发剪短、穿着运动装的贺兰雪似乎比从前更高了,伊人倚在他的身边,还真有点小鸟依人的感觉。   来到了她的地盘,他还是能让她依着他。   只因为——贺兰雪一直很沉静。即便刚穿越来时差点被汽车碾到;即便刚看到电视时,在原地目瞪口呆看了半晌;即便刚刚把头发剪短时,他一脸壮士此去不复返的壮烈;他仍然是可靠的。   至少从始至终,他都没让伊人担心过。任何新生事物,都能平和地接受,然后拿着它笑眯眯地跟伊人开玩笑。   可是伊人却有点心疼了。   她转过身,环视了他们住了大半个月的单间:一张床,一张还没有放上电脑的电脑桌,一台电视,还有些简单的厨具。   这样一间小小的、不足三十平米的房子,大概连从前王府的茅房都比它华丽恢宏,而别提皇宫了。   好吧,不能继续懒了,她要努力地赚钱,给阿雪住上大房子,请一个司机,请一个菲佣,请一大堆的临时演员,进门就鞠躬说‘老爷好’……   伊人正YY得不亦乐乎呢,贺兰雪却突然抬起胳膊,揉宠物小狗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然后,他清朗温和声音很坚定地响起,“伊人,我来养你吧。”   伊人偏过头,堪堪能看到他轮廓鲜明的五官侧影,柔和的线条,蕴着淡而不容驳斥的笑。   她愣了愣,然后盯着他优美的侧脸,笑眯眯地回答:“好啊,不过,你先找到工作再说。”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   ……   ……   ……   贺兰雪很快在熙熙攘攘的街边找到了伊人,伊人刚刚做完了一幅画,正在整理画夹上的纸张。贺兰雪兴冲冲地跑过来,冷不丁地窜到她面前,叫了声:“伊人!”   伊人抬起头,见是贺兰雪,脸上立刻浮现出可爱的笑来,眨巴着眼睛,殷殷地看着他。   “我找到工作了。”贺兰雪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轻松随意点,挺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吗?什么工作?”伊人也很惊喜,她其实没指望贺兰雪能找到,可是真的能找到工作,还是挺为他高兴。   “暂时还没定,刚才打电话过去,他们让我晚上过去面试。等定下再告诉你。”贺兰雪不想伊人空欢喜一场,想了想,憋住没说。只是刻意神色淡淡道:“你放心,我说养你,就一定能养得起你。”   就算是已经落伍几百年的人又怎样?他贺兰雪可不是随便就被环境吓倒的。   伊人重重地点头,笑眯眯地鼓励道:“好,那我晚上做好吃的东西,等你的好消息。”   贺兰雪听着,却是一头黑线。   伊人所谓的好吃的东西,不是方便面就是速冻饺子,天天吃天天吃,他都要味觉审美疲劳了。   “不用了,晚上如果得到那份工作,我就找老板预支半个月的工钱……”   “是薪水。”伊人嘻嘻地纠正,很自然。   贺兰雪也不觉得窘迫,也一笑,道:“半个月的薪水,然后带你出去吃大餐。上次我们去的那个地方叫什么?”   “德庄。”   “对。那里的火锅还是很地道的,抵得上当年御膳房的一半水准了。我们去那吃。”   “恩恩。”伊人还是笑眯眯点头,“我在家等你。”   心里其实在腹诽:哪个老板会提前给你半月的工资,何况,去一次德庄要一两百,以阿雪这没有学历的学历,工资到底能给多少?   不过,还是要鼓励他的,无论如何,现在这样积极向上信心满满的贺兰雪,让她很感动,也,很心动。   “你今天下午不要开工了,我们早点回去,怎么样?”贺兰雪看了看正要西斜的太阳,有点心疼地说,“你看你,又瘦了。”   伊人笑笑,极是乖巧。   他还不知道,她瘦了,却并不是因为辛苦。   而是——心脏已经不能负荷。   “好,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贺兰雪很利索地帮伊人收好东西,很轻松地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牵着伊人的手,一起往他们的小家走去。   回家途中,与两个白领打扮的女生擦身而过的时候,伊人无意间听到这样的谈话。   “哇,你知道新来的小老板叫什么   名字吗?真是帅呆了。这年头怎么还有那么帅的人呢?”一人道。   “我听说了,好像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叫什么……流……流……流逐风!”另一人抬高声音,将‘流逐风’三字叫得响亮。   伊人顿了顿,惊奇且觉得不可思议,又想起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遂没有往心里去。   贺兰雪也没有注意,他还在为晚上的面试而雀跃不已。   ~~~~~~~~~~~~~~~~~~~~~~~~~~~~~~~~~~~~~~~~~~~~~~~~~~~~~~~~~~~~~~~~~~~~~~~~~~~~~~~~~~~~~~~~~~~~~~~~~~~~~~~   回家准备了一番,又将伊人教给他的履历表背熟,他准备出发了。   临出门时,伊人突然拉住了贺兰雪,很专注地凝视着他。   “怎么了?”贺兰雪用手指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问。   伊人却突然踮起脚,在他的唇上快速地一点,然后莞尔道:“早点回来,还有,阿雪……”   “恩?”贺兰雪还在回味着伊人主动的吻,又听到她清亮的声音低低地说:“记住,不管什么结果,我都爱你。”   他愣了愣,然后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荡出水来,笑成了一朵花,俊美的容颜逼近,也在她的额头嵌了一吻,“乖,等我回来吃大餐。”   伊人点头,心中却是担忧:只希望他不要受到打击才好。   ……   ……   ……   ……   贺兰雪在绕了几条街后,终于按照电话里所说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夜总会。   这是一条临江的酒吧街,刚刚入夜,人还不算太多。贺兰雪进去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似乎在等朋友。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夜总会装饰得金碧辉煌,头顶是大幅彩绘的图画,灯光明亮,光滑的大理石明鉴照人。   比起皇宫,大概也不会逊色了。   贺兰雪有些唏嘘,走至前台,和声问:“请问人事部经理在哪里?”   “来应聘的……”前台小姐一面抬头,一面漫不经心地应着,可一见到贺兰雪,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脸刹那通红,好半天才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经理在三楼办公室。你……你是来应聘什么的?”   最后那句问话,纯粹是为了她自己。   “公关。”贺兰雪微笑道,嗓音醇厚悦耳。   目光坦然,可没有一点闪躲羞愧。   前台小姐顿觉可惜:白白长了这样一副好皮囊……不知道自己三个月的工资够不够包他一晚上……   正YY呢,贺兰雪已经礼貌地道了‘谢谢’,转身往电梯走去。   ——电梯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啊,不用耗费真气就能飞上去了。   叮地一声到了三楼,见了经理,那个穿着套装的中年妇女几乎只用了半分钟的时间,便拍板要人了。   “名字。”她只问了一个问题。   “贺兰雪。”   “好,今天试用一天。明天就可以正式开工了。”末了,她说:“这是两千块预付金。你会前途无量。”   贺兰雪很客气地应了,跟着那中年妇女兜兜转转,来到地下室一间嘈杂的酒吧里。   现已入夜,酒吧里人渐渐多了起来,经理走过去,将贺兰雪带到一间包厢,包厢里早已坐满了七八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见到他俩,那七人的目光都粘在了贺兰雪身上,须臾不肯离开。   贺兰雪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现在女子的眼神,倒像从前逛-妓-院的男子一样——打量着自己的猎物,跃跃欲试,近乎猥-亵了。   “新人?”其中一个女人仰起头,冲经理挤挤眼。   “恩,帮忙调-教一下。”经理压低声音,笑得满语暧-昧。   那几人忙不迭地答应了,将经理支使走,然后围了过来,将贺兰雪围在中央。   贺兰雪陷在松软的皮沙发里,手握着酒杯,心中反感,脸上却越发淡了。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公关是干什么的。   “哎,先喝酒,喝酒。”不知谁吆喝了声,他们各自端起面前的酒杯碰了。贺兰雪也不退却,端起来仰口一杯,喝得爽利而优雅,那姿态让其它人看傻眼了。   “小弟弟,怎么长得这样标致?”终于有人忍不住动手动脚起来,伸出手指去勾贺兰雪的下巴。   贺兰雪没有避开,只是垂眸淡淡地看着她:也不过三十多岁,长得不算难看,应该说,还挺好看的,鹅脸大眼,浓妆艳抹,衣服地得能看清胸前春光了。和从前宜春院的姑娘差不多。   他心中好笑,脸稍往后一退,避开女人的咸猪手,又举起酒杯,自顾自地饮了一杯。   周围音乐嘈杂,人声越来越鼎沸。   酒是贺兰雪来   到现代后第一次品尝的,入口觉糯甜,并不以为意,可是转眼,便有股浓浓的酒气涌了上来。   他还没有见识过洋酒的威力。这与古时的米酒已经大不相同了。   等察觉到醉意的时候,贺兰雪心道不好,连忙运功,将酒气压了下去。   旁边的人早已注意到他微醺的模样,心中痒痒,那一杯一杯的酒,便灌得更勤了。   哪知他只是有了醉意,后来越喝越多,仍然只是醉意而已。   那几人却慢慢不敌。到最后,七个人发着酒疯,东搂西抱,胡言乱语。贺兰雪技巧地躲过她们的***-扰,靠着皮沙发,摇着酒杯,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灯红酒绿。   “我去下洗手间。”到了下半场,贺兰雪语笑嫣然,微微欠了欠身,风度翩翩道。   几位闪开一条路,目送着他缓缓走开。   修长挺直的背影,与这个嘈杂混乱的地方似乎格格不入,但又不觉得多么突兀。   他走过的地方,摇曳的人群、闪烁的灯光,都成了他的背景。   那么清贵、那么超脱,隐隐的,竟有种王者的气度。   “我怎么觉得不是我们嫖他,倒是他嫖我们了……”包厢里一人莫名地嘀咕了一句。   其它人则面面相觑,无法反驳。   ~~~~~~~~~~~~~~~~~~~~~~~~~~~~~~~~~~~~~~~~~~~~~~~~~~~~~~~~~~~~~~~~~~~~~~~~~~~~~~~~~~~~~~~~~~~~~~~~~~~~~~   贺兰雪果然进了洗手间,在水龙头下洗了脸,然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脸庞上的水珠淋淋地落下。   柔软的短发,刚刚齐耳,额前有几缕留海,被水浸湿了,垂下来,贴在眼上,掩住了眼眸里黯黯的风情。   伊人的世界,原来是这般嘈杂的。几乎让他都有点措手不及。   ——从始至终,一面接受着,一面措手不及着。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要为赚钱奔波。   可是,伊人越来越瘦,真的,很需要钱。   想安分守己,似乎,行不通了吧……   贺兰雪想到这里,又觉得很奇妙,唇角勾了上来,笑容略有点自嘲,但更多的是温馨。   这样也挺好的,为自己所爱的女人负责的感觉,很真实。   又有一人进了洗手间,贺兰雪头也未转,随口问:“请问几点钟了?”   “哦,九点半。”来人随口应了句,抬头去看他。   贺兰雪回转身,笑着道了谢,出了门去。   来人则在水池前站了半晌。   那个男人,好漂亮……   ☆、番外2 原来你是赌圣!   贺兰雪直接放了包厢那群人的鸽子,出了夜总会的门,江风正烈,冷不丁地从那么喧嚣炙热的地方踏进寂静冰冷的夜里,身体不自觉得泛起一片寒栗,刚刚被功力强压下去的酒气忽而上涌、铺天盖地,让他额头发热,手足发凉。   “什么酒……这么厉害。”他扶着头。朝大街的另一边走了几步。到了临江的栏杆前,勉力站定。背靠在栏杆。重新运功压制酒气。   可,似乎行不通了。   酒精渗入血管。混淆着他的思维。   他有点恍惚。   后面刚好走来一对情侣,他撑着最后一点神智,站直,向他们借了手机。   那对情侣本不想随便把手机借给陌生人,可是看着他,又实在不好意识拒绝。   人长得好看,多多少少是有点用处的。   拨通电话,那边传来伊人纯和好听的声音,“阿雪?”   “恩。”   “在哪里?”她问。   他说了地址,然后将手机还给那对情侣夥。   再往后,人迹越发少了,街上的人都钻进了对面的酒吧或者夜总会里,偶尔有人出来,也是三五成群,招出租车回家的。没有人在大街上流连。   贺兰雪曲着膝,依旧靠着栏杆。   ……   ……   ……   ……   伊人赶到的时候,只见他往后微仰着身体,夜风翩跹,他的发丝凌乱在风里。江对岸灯火一片,无数星光,无数灯盏,映在水中央。波光潋滟。一池鱼龙舞。   他是光影中的神子。   “阿雪。”她走过去,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   贺兰雪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细长的丹凤眼因为酒精的关系,氤氲如西湖的晨雾。   然后,他张开双臂,扬唇微笑,笑中亦带着酒意,有种孩子气的欢欣。   “带你去吃大餐。”他说,将伊人抱进怀里,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吐气般说道。   热气吐在伊人的耳垂上,有点发痒。   “好啊,吃火锅。”伊人并不提醒他已经微醉的事实,只是点头,满语应和。   贺兰雪却并没有很快地松开她,只是久久地抱着。末了,才轻缓地说了一句:“怎么办,我还是不太想这样甘于平凡下去。”   伊人侧过头,安静地看着他。   贺兰雪神色平静,似有醉意,但是眼眸深处,却是一派清明。   “我生来便什么都有,虽然自命淡泊,却没有真正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过。如今方知,原来做普通人,安安分分地隐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微笑着,忽而神采飞扬,“我说了养你,自然要把你养得好好的。让你什么都不要操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伊人笑眯眯地听着,没有质疑,也根本不曾怀疑。   她重重地点头,“好。”   “去吃火锅。”贺兰雪终于松开她,牵着她的手,朝他们住的地方走去。   哪知走了没几步,刚刚被江风吹凉的醉意再次上涌,他踉跄了一下,竟然往前载了下去。   伊人慌忙地抱住他,却也随着他的重量,跌到了地上。   一直清明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忧色。   还是有落差的吧?   从一个千人赞、万人捧的人间帝王,刹那间变成连工作都找不到的人。那满腹经纶、惊天谋略、词画书琴,也没一张薄薄的学历证有价值了。至于计算机、外语金融领域,他更如一个完全不知事的小孩般。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要把她护在身后。   “你怎么会是普通人呢。”她俯在醉倒的贺兰雪耳边,轻声道:“你啊,可是我一辈子都要抱着不放的大树呢。”   贺兰雪似已听见,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温暖而坚定。   ~~~~~~~~~~~~~~~~~~~~~~~~~~~~~~~~~~~~~~~~~~~~~~~~~~~~~~~~~~~~~~~~~~~~~~~~~~~~~~~~~~~~~~~~~~~~~~~~~~~~~~   中国,澳门。   赌场顶楼的豪华办公室内,一个女人负手站在落地窗前,但看背影,确实窈窕优雅,利索的短发夹在尔后,隐隐能看见她的下巴的轮廓。窄而圆润。线条流畅而柔和——只凭这一点,便知是个少见的美人。   “那个男人已经赢走了五百万,奇怪的是,从开局到现在,从未失过手。”赌场工作人员一面擦汗,一面汇报道:“而且,无论怎么监测,都查不出他作弊的证据。”   “把画面调过来。”女人淡淡道。   立刻有一束光打到了对面的墙壁,随着光出现在墙壁上的,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   贺兰雪信手翻开自己最后一张底牌,黑桃A。   同花顺。   对面惦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已经坐立不安,不停地擦着汗。   贺兰雪依旧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处,讳莫如深,看不出情绪。   没想到赌博这个行当,倒是跨越千年,无甚变化。   好在当年当闲散王爷那会,没事流连赌坊,也玩了一段时日。有没有赢钱他不记得了,但是赌技却练得超级好。   而且。这里的人反而没有当初那些人敏捷伶俐,所有细微的动作,骰子摇动的声音,他们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也难怪他赢得这样顺手。几乎没有技术含量了。   虽然又新出了几个花样,譬如扑克。   殊途同归。   贺兰雪有点兴致索然,看了看手中的筹码,估摸着这几百万够给伊人买套房了。想着伊人还在外面等着,他也不恋战,起身,打算兑钱走人。   庄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围观的人纷纷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贺兰雪走得轻快,既没有赢钱后的狂喜,也没有大祸临头的认知——想他一个毫无背景的无名小卒,轻轻松松赢了近千万,庄家会让他安安逸逸出这个大门吗?   ……   ……   ……   ……   待出了大厅,贺兰雪信手将支票放进兜里,然后微笑着朝伊人走过去。   伊人正站在一台老虎机前,拿着一把硬币,有一下没一下地投着。   可似乎一个都没有中。   贺兰雪笑出声,及近,摸了摸她的头,从她手中拿过三个硬币,径直走到一台老虎机前。然后,将硬币接连不断地扔进去。   只听带一声‘卡擦’,然后便是一阵哗啦啦的脆响,从底座下冒出一堆硬币来。   伊人睁大眼睛,看了半响,叹为观止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贺兰雪笑而不答,好玩似的从地上抓起一把硬币,放进伊人怀里,“走吧。”   伊人对剩下的硬币有点不舍,抿了抿嘴,却又懒得找袋子装钱。   算了,回本就好。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失去也会很快。   伊人一向想得开。   “怎么在里面呆了那么久?”窝在贺兰雪的臂弯里,伊人一面把玩硬币,一面信口问道。   这次来澳门,本是贺兰雪突然奇想,说要到赌场来见识一下。   他们全部积蓄只有三千多,路费和假证件便花了两千,只剩下一千块。   然而,如此破釜沉舟,只为了贺兰雪一时的心血来潮。伊人至始至终没有说过半句不好。   他们都肯为对方倾尽所有。而且,澳门赌场的东西是随便吃的,就算真的输完了,也不会有三餐之忧。   只是,一千块也能输这么久……   “很多东西没见过,所以用了点时间学习。”贺兰雪信口答道,手从伊人的肩膀上滑下来,落在她的腰间,“伊人,你上次说的那栋临江的房子,喜欢吗?”   “喜欢啊。”伊人点头,“坐在阳台上,可以看着江岸写生。”   “我们回去就买下它。”贺兰雪笑笑,说得无比轻松。   伊人虽不忍驳斥他,可现实问题,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的。   “那个,阿雪……”   贺兰雪却在她说出口之前,伸出手指摇了摇,依旧满面带笑,“忘记我们约定什么了吗?”   “啊?”   “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需要告诉我,其它的事情,不用操心。”他近乎霸道地说完,根本不允许伊人继续追问,已经携着她,走出了赌场大门。   只是刚走出没多久,便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挡在了他身前。   看身形体格,应该是西方人。贺兰雪已经很高了,可比起他们,还是矮了半个头。   这让他略略地郁闷了一下。   “我们小姐要见你。”其中一人用英语说道,带股浓浓的美国腔。   伊人愣了愣,正打算帮贺兰雪翻译,却不料身边的人用更标准的英国绅士腔,彬彬有礼地问:“请问你们小姐是谁?”   伊人睁大眼睛望着贺兰雪。   他什么时候学会英语了?!   “哦,刚好电视里有一套教英语的节目,其实学得不多。”察觉到伊人的诧异,贺兰雪低声随意解释道。   至于每日凌晨午夜,在她睡熟之时,自己如何强记单词,如何翻来覆去地听着录音直到闭眼头就嗡嗡响的过往,一语带过。   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就不可能做不到。哪怕要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甚至百倍的时间与代价。   “小姐便是这间赌场的老板。”那美国人继续说道:“她看了阁下在赌场里的表现,很是欣赏,希望能见个面交个朋友。”   “我的荣幸,只可惜我现在要陪我妻子回去休息,或者   改日?”贺兰雪依旧风度翩翩,客气至极。   舒缓柔和的嗓音,字正腔圆的吐字,末了微扬上去的余音,让伊人想起当年最爱的《卡萨布兰卡》。优雅的音调。   这,这还算学得不多?   简直地道流利得让学了十多年英语的伊人汗颜不已。   “那你们订了宾馆没?”看来,那两人并非空有其表,闻言并未继续逼迫,而是客客气气地问道。   贺兰雪摇头,“现在去订。”   “我们赌场顶层有专门为贵宾准备的套房,以阁下方才的表现,足可以免费住在那家套房里。这是房卡钥匙。”美国人说着,直接将磁卡递了过去,又转向伊人道:“这间套房的浴室面向海景,夫人会喜欢。”   伊人眨巴着眼睛,有点搞不清状况。   难道是输了一千块的安慰奖?   可是,据她所知,这种专为贵宾准备的套房,都是总统套房级的,住一晚少说也是五六万。   而且,是34层全海景房……   伊人的眼睛里满是星星。   贺兰雪本待推辞,转头见到伊人这般表情,颌首一笑,改口道:“谢谢小姐的美意。”   那两人客气地道了声‘晚安’,然后知情知趣地退了下去。   伊人该有点不敢相信,抓着贺兰雪的袖子,孜孜不倦地问道:“阿雪,他们为什么执意要留下你?”   “哦。不过赢了八-九百万而已。”贺兰雪淡淡回答,目光已经转向了赌场的最高层。   ——原来伊人喜欢这么高的房子啊。   伊人则已目瞪口呆。   ~~~~~~~~~~~~~~~~~~~~~~~~~~~~~~~~~~~~~~~~~~~~~~~~~~~~~~~~~~~~~~~~~~~~~~~~~~~~~~~~~~~~~~~~~~~~~~~~~~~~~   天安十年。   十五岁的少年懒洋洋地靠在树娅上,右手拿着一卷书、另一只手着捏着叶子,手指揉搓着,力道却并不重。   他似乎在看书,又似乎没看。狭长而漂亮的眼睛里,是一股倦倦的风-情。   “公子!”树下有人喊他,少年稍侧了侧身。目光越过斑驳的树林,扫向来人。   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正站在下方,穿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长衫,脸有点发福了,可是眉目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微厚的嘴唇显得和善温厚。少年微微一笑,本交叉放在树上的腿朝下一翻,身如翩鸿般跃了下来。   “易叔叔,你怎么来了?是二叔叫你来看我的吗?”少年的声音也有种懒洋洋的感觉,有条不紊,但是醇磁好听。   “不是大将军叫属下来的,属下此番来找公子,是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情报。”易剑望着那张酷似贺兰雪的脸,面前这位十七岁的少年,真似当年的王爷。只是,没有王爷那样飞扬的神采,性子与王妃倒是同出一辙。总是一副没有睡够的倦倦样。   很多时候,惫懒得让凤先生也头疼不已。   好在他的师父都大有来头,文有凤九、武有陆川,行军布阵有大将军贺兰钦,投机倒把的技巧有将军夫人凤七。这样的师资阵容教出来的徒弟,即便是朽木,也得雕成工艺品了。   何况,贺兰新的天分资质比他老子更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只是这懒散的个性,不知何时能改一改……   “什么情报。我预先申明啊,朝廷的事情我是不会管的。天安哥哥不是很能干吗?前段日子才把太后的势力尽数剿灭了,又削了几处藩王,又备了大礼去求见二叔——这些麻烦事情,还是天安哥哥做得比较得心应手些。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掺和进去的。”   前几年易剑还念念不忘把自己的小主子重新扶上本属于他的帝位。哪知贺兰新听到建议后,一副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模样。而且,这些年贺兰天安确实做了不少的事情,明明才不足二十岁,却已经让朝中许多老臣都为之心折。也许,比起面前这个固然才华横溢、但实在懒得出奇的公子爷来。贺兰天安更会是个好皇帝。   这些年,易剑也渐渐地不再提这个问题了。   “不是朝廷的事情。是葵公主的行踪最近有了眉目,另外……”易剑顿了顿,轻声道:“另外,那座消失在捕鱼儿海沙漠的墓地,有当地人说,曾在半空中出现过影像,且带有奇光——王爷,不,先皇和皇后娘娘的下落,也许……”   这一次,贺兰新一反初时的懒散。立刻站直身子,炯炯地看着易剑,“真的可以找到父王和母后吗?他们……真的还在人世吗?”   ~~~~~~~~~~~~~~~~~~~~~~~~~~~~~~~~~~~~~~~~~~~~~~~~~~~~~~~~~~~~~~~~~~~~~~~~~~~~~~~~~~~~~~~~~~~~~~~~~~~~~~~   伊人进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完   全陷进那张大得人神共愤的床里。   果然是——总统级别的床啊。   伊人几乎在下一秒,就做了个决定:这辈子,任谁都不能把她从这张床上拉起来。她要在这里赖一辈子啊一辈子。   贺兰雪站在旁边,好笑地看着伊人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琢磨着,在家里买这张床大概要多少钱。   不过,他不太想在赌场里继续赚钱了。   只是临时过渡而已。   “娘子,起来,先洗澡再睡觉,恩?”见伊人一副打算就这样死赖着不肯起床的架势,贺兰雪赶忙在她沉入梦乡前将她绑到浴室。   坐长途车到珠海,又从珠海转到澳门,一路奔波,身上已经很脏了,若是不洗,睡觉一定不舒服。   ——当然,无论伊人脏还是不脏,他都不会嫌弃的。   伊人还是抱着枕头不肯撒手,贺兰雪无法,只能将她与枕头一道抱了起来,然后走向走廊尽头的浴室里。   待进了浴室,连贺兰雪都有点惊叹:一间浴室的空间竟然不比大厅小多少。水塘般大小的浴缸,前面是一面堪比家庭影院的液晶屏幕。旁边是整面落地玻璃。   而玻璃外,则是闪烁着点点渔火的海面,海水如一条墨绿色,镶着宝石的毛毯,铺展开去,远远地看不到边。   他们凌驾在海之上。   伊人本还困在贺兰雪的怀里耍赖,一见到这样的景色,激灵一下便醒了。从贺兰雪的怀里站起来,眨巴着眼睛,走到了玻璃前,手掌贴在玻璃上。就好像贴在整个海面上。   贺兰雪也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她的腰,头自然而然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好美。”从前,即便是轻功傍身,又哪里能飞得这么高。   “恩。”伊人轻声应和着,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贺兰雪环在她腰间的胳膊。   也因为你与我同看,所以景色,才尤其美。   同样的感觉,也在贺兰雪心中盘桓,他低下头,摸索着她的耳垂,然后微微滑过去,吻住她的唇。   伊人亦回身,环抱住他。   “可能会呛水哦。”贺兰雪忽而一笑,搂着她,突然朝浴缸里倒下去。   伊人吓得‘啊’了声,闭起眼,只能更牢地抱住贺兰雪,整个人都扒在他的身上。   可是预期的水声并没有响起,好半天,她才半睁开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   ——搞什么啊,根本没有倒下去嘛。贺兰雪只是佯装倒了倒,很快又站直了。   “算了,舍不得你呛水。我们……还是慢慢来好了。”贺兰雪在她耳边坏笑着,伊人撇撇嘴,一头黑线地想:还是快点完,然后重新回到那张她爱煞了的床吧。   若是贺兰雪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事情,估计会吐血身亡。   不过,想归想,已经开始的事情,自然要继续。   ……   ……   ……   ……   浴室里,走廊外面却有两个人将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偶尔听见了里面隐约的声音,两人面面相觑片刻,然后相视而笑。   “这么说,成功了?”其中一人自语道。   “你确定那个人在里面?”另一个人不确定地问。   “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我请的那个洋妞,技术可是超级好。”第一个人自得道:“听听她的声音就知道了。   “不过,小姐为什么要整那个人?”第二个人突然想起正经事,询问道:“那人什么背景?”   “天启财团的少东,说是在国外读书、现在才在社交场合露面。搞不好是私生子,昨天在场子里输了他老子几千万,眼睛都没眨一下。小姐之所以要整他,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小姐喜欢他呗。”   “不会吧?喜欢他还安排其它人跟他上-床?小姐到底是……”   “女人心,海底针。我们办事的,不要乱猜。”   “说起来,他的名字是什么?好像姓流,对吧?”   “流逐风。那个天启少东,叫做流逐风。”   ~~~~~~~~~~~~~~~~~~~~~~~~~~~~~~~~~~~~~~~~~~~~~~~~~~~~~~~~~~~~~~~~~~~~~~~~~~~~~~~~~~~~~~~~~~~~~~~~~~~~~~~   贺兰雪终于将伊人从浴室里抱出来,扯下浴巾,随便地擦了擦两人——其实热度那么高,即使不用擦,身上的水珠已经化成了水蒸气——终于陷入伊人梦寐以求的大床,还没怎么着呢,贺兰雪忽而停住了动作。目光警惕地扫向门外。   然后,他飞速起身,将伊人用床单裹起来。   也亏得裹得及时,门被撞开了。   两个拿着相机的人哗啦一下冲了进来,对着他们猛照。   贺   兰雪被强光一闪,下意识地伸手拦住眼睛,明眸微敛,记是恼火,杀气微微渗出。   伊人则彻底懵了。   贺兰雪放在伊人腰上的手倏地合拢,冷冷地看着那两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那两人胡乱地拍了一通,也停了下来,看了看贺兰雪,又看了看伊人,不禁面面相觑。   “怎么……你不是……”知道自己弄错了对象,那两人也着急起来:能在顶楼贵宾室住的人,非富则贵,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   贺兰雪几乎按捺不住,想将他们从34楼仍下去,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声,“两只笨蛋,我在隔壁啦。”   “哎,等你们那么久都等不到,枉费我下了那么多功夫,还在屋里装了那么多机关陷阱,真是无聊。”来人一面说,一面就要走进来。   这一次,换成伊人与贺兰雪面面相觑了。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这么那么熟悉!   那两个拿着相机的人也讪讪地转过头,只见一身棕色西装的流逐风似笑非笑,手里甩着一把钥匙,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   他的头发也剪短了,只是前面的留海略长,遮住了部分眉眼,却反而增添了几分难言的魅力。   而那张优美的唇,扬起的笑,依旧……有点欠揍。   可是——他真的是流逐风。   贺兰雪在刹那怔忪后,突然出手如电,将那两人手中的相机用迅雷不及掩耳是的速度抢到了自己的手中,然后手指用力,相机立刻成为了一团金属废料。   然后,他在别人的目瞪口呆中,从床上站起来,只用浴巾简单地围住腰部。   贺兰雪走到流逐风的面前,疑惑且略带惊喜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别说了……正所谓众里寻她千百度……寻啊寻的,就寻到这里了。”流逐风将双手一摊,无奈地喟叹道:“结果,她又嫁给了别人。”   “她,她难道是……”贺兰雪愣了愣,神色一肃,“息夫人也……”   “嗯。对了,你们怎么在这里?”流逐风说着,目光越过贺兰雪,看见伊人,相当热情地冲着伊人摇了摇手。   伊人也笑眯眯地冲着他摇了摇手。   “我们……”贺兰雪正想大致说一下来到现代的状况,哪知流逐风已经无视了她,径直朝伊人走了去。   “小情人,你怎么这么瘦了?难道心脏手术还没做?”他一面说着,一面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了伊人的床。爬到伊人的旁边,他满语心疼地摸了摸伊人的额头,又摸了摸伊人越发消瘦的脸颊,叹声道:“真是的,瘦成这样,摸着都不好玩了,还是以前软绵绵的好。”   贺兰雪的唇角抽了抽。   可恶,当他这个老公不存在!?   不过,什么心脏手术?   那两个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混乱状态唬得不知所措的人。这次更加迷惑了。   看流逐风对这个女孩的态度,好像非常熟识一般,而且……一定有过故事。   他们略有点同情地看向贺兰雪。   贺兰雪也已忍无可忍,闪过去一把打掉了流逐风的手,郁闷道:“不要随便碰我妻子,还有,什么心脏手术?”   “你忘记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了吗?”流逐风用看白痴的眼神瞟了一眼贺兰雪,然后,不顾贺兰雪足以杀人的目光,弯腰将伊人从床上抱了起来,“算了,伊人交给你这只大头虾,还是不可靠。你把她交给我吧,保证一个月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白白胖胖的老婆,行不?”   “我的妻子。为什么要交给你?”贺兰雪一头黑线,想也不想地拒绝道:“无论遇到任何事,我们都会一起面对,何须你插手?”   “你解决什么啊,明知她现在身体不行,还做……咳咳,这样的剧烈运动。”流逐风看着凌乱地床铺,促狭地指责道:“禽兽!”   贺兰雪面对流逐风这样毫无道理的指责,很是无语。   倒是伊人,在流逐风的怀里挣了挣,努力地蹦跶下来。身上裹着的床单略略往下滑了点,贺兰雪离开冲过去,将流逐风一推,然后挡住伊人,以免自己老婆春-光-乍-泻。   “我们已经能做手术了。”伊人倚着贺兰雪的胸口,无比信任而且骄傲地说:“阿雪会照顾我的。”   即便是最穷最艰难的时刻,她也相信这个事实。   贺兰雪,一定能照顾好她。   所以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流逐风怔怔,看着伊人眼中流转的华光,突然释然一笑,他望着贺兰雪,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说:“真羡慕你,有一个肯将自己的全部甚至性命,都交付给你的妻子。”顿了顿,那双总是显得玩世不恭的眼睛,滑过些许的哀伤,“她就从未信过我。”   即便是在墓地时,将自己的生命都赌上去了,也不能获得她的全盘信任。   他说他爱她,而她一笑而   过。   “逐风,你还是个小孩呢。”   ……   ……   ……   ……   “你们还看戏看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想让我把你们从阳台上丢下去?!”流逐风的情绪真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在感怀,后一刻已经凶神恶煞地朝那两只目瞪口呆的人发威了:“回去告诉你们家小姐,以后不要玩这种把戏了,很无聊诶。下次再玩,想一个聪明点的,譬如说,把我困一个装在炸弹的铁屋里啊,又譬如说陷害我,把我丢进监狱里——药什么的,真是下-三-流。另外,把房间里那个女人也带回去,一身狐臭,不知道你们怎么选的,没品!”   那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虽然没有谋害成功,但是,他们发现了另一个极有价值的情报。   这位流逐风一直对小姐说的心上人,难道……难道就是那个被床单裹着的小妞?!   待他们都退出去后,流逐风转过身,走向套间后外侧的大厅,“你们先穿衣服,我们去酒吧喝一杯。”   ☆、番外3 再见独孤息   赌场没有夜。   24小时,人声鼎沸依旧。   酒吧开在地下室,来这里喝酒有一个好处:如果运气好,总有赌赢了的人为全场买单。   ——当然,那也靠运气。   贺兰雪偕着伊人下楼的时候,流逐风已经占了一个靠近舞台的位置,手里端着杯暗褐色的洋酒,倚在椅背上,慢慢地啜着夥。   他远远看见贺兰雪与伊人,不禁微笑。   来到这里的人,大多穿着正规,男士西装革履,女士更是花枝招展颏。   而贺兰雪只穿了一套平平常常的运动衫,伊人则是小吊带和小短裙,外面套着件白色的小外套,头发扎个马尾。倒像是刚刚出大学校门的大学生。   可是这样的一对走在这满目的珠光宝气里,竟也不觉俗气。反而有种世人难及的清贵之气。   “喝什么?”待他们坐定,流逐风打了个响指,酒吧招待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柠檬水。”   “柠檬水。”   两人一样的答案。   “伊人喝柠檬水可以,贺兰雪你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这里的酒很不错哦。”流逐风说着,正打算擅作主张,为贺兰雪点一杯高度酒,不料贺兰雪很坦然地阻止道:“我已经戒酒了。”   “啊?”流逐风有点惊异:“为什么?当年你可是醉乡里出来的风流种,怎么到了真正的酒乡,反而戒了?”   贺兰雪笑而未答。   ……   ……   ……   ……   那一夜从夜总会出来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醉倒,伊人无法独自将他搀扶回去,只得守着他,在江边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贺兰雪看着她缩在旁边瑟瑟发抖,身上的衣服全部盖在了他的身上。他才知道自己的可恶。   伊人在这个世上,已经是有家归不得。   原来伊人的尸身早已火化,又已过了这五年的时间,她总不能冒冒失失地出现在父母的面前,大声说:“嗨,我就是你们的女儿伊人”吧?   无论那个时代,还是这个世界,他都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贺兰雪更不能允许自己出现任何纰漏。   他不是一个人,他对她有责任。   从那以后,他就发誓戒酒了。   ……   ……   ……   ……   “不说这个了,你呢?你又是怎么来到……来到这个世界的?”贺兰雪向流逐风,如斯问道。   “我比你们后到。”流逐风闻言,随口答道:“自然是缠着师父,以死相逼,这才能跟过来。”   说道这里,流逐风有点赧颜了。   为什么他要三番两次地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   天啦,他自己都鄙视自己了。   “以死相逼?”贺兰雪也觉得好笑,问:“息夫人吃这一套吗?”   “自然,她是典型地吃软不吃硬的。刀子嘴豆腐心。嘴里说不管我,可到最后还不是把我一道带了来。”流逐风的神色刚刚有所神采,很快又黯了下去。“只可惜,这一次我不是她的徒弟了,成了她的继子。郁闷。”   “继子……”   “她如今是天启财团的女主人。”流逐风‘哎’了一声,转而又欢欣起来,“不过,看起来这个世界也允许继子与继母结婚,对不对?无限宽容的时代,我喜欢。而且好玩。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昨天那个游戏打爆,半个月啊,放在以前,极少有东西能难住我半个月……”   贺兰雪见他的思绪被扯远,不得不重新将他拖回现实,“还是说一下,你是怎不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吧?也是从那条……那条流川?”   “恩。不过,可不像你们那么傻,不是跳下去的。你们能堪堪好地掉到这里,而没有卷入什么时间流里,实在幸运。我到了这里后,本想寻访你们的下落,只可惜……可惜这里新鲜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没来得及。”流逐风哂笑了一下,倒也坦然,“不过,料想你们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贺兰雪微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来到这里后,师父不知怎么,就成了天启的女主人。好在天启原本的主人一直卧病在床,其实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不然,我一定会掐死那个老头子。而我,则正式以他的儿子身份进入这个社会了。对外的说辞,是一直在美国加州生活,最近才回国。最开始的一个月自然是适应期,这里有很多需要学习的,语言就是一百多种,金融,科技,电脑……我以前一直说要超越师父,现在才知道,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师父在各个领域中都是天才,而我跟白痴一样。虽然那一个月的时间很努力,最后也只学会了四门语言,至于电脑——比起顶级黑客,还差了一个档次。”说到这里,流逐风略略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很可爱的动作,“其实……因为   tang迷上游戏了,所以没顾得上学习。”   “又怎么跟什么小姐扯上关系?”贺兰雪又问。   “天知道,好像是在什么宴会上——无聊的宴会——遇到一个女孩,她刚好也觉得无聊,所以一起出去找了间休息室打魔兽,我赢了。其实输赢乃兵家常事,那女孩却记恨在心,一直找我麻烦。后来才知道,她是澳门赌王的千金。再后来……”流逐风摊了摊手,“就是现在这个模样。”   “为什么要来?”贺兰雪终于问出了心底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会跟过来?息夫人要的答案,不是已经有了吗?为什么要一直跟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会很惊喜呢。”流逐风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看着贺兰雪,“多一个人陪你不好吗?只你和伊人,不觉得寂寞吗?”   “不觉得。”   “真不觉得?”   “不觉得。”   “不寂寞吗?曾经的帝王,现在却为了几百万而不得不来赌场。没有身份来历,为了不引人注意,而不得不尽可能地隐藏自己。明明想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提供最好的生活,却有心无力。真的……不寂寞吗?”流逐风逼视着他,郑重其事地问。   “不。”贺兰雪的答案依旧一样,明亮的眸里没有一丝阴影,“相反,我从来没有这么真实地活过。”   流逐风笑笑,转而看向伊人。   伊人摇着柠檬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小小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失落感,反而恬静得让人气愤。   这一帝一后,倒不是一般的随遇而安啊。   流逐风也不想继续吊胃口了,身体朝外仰了仰,一面晃动面前的杯子,一面问:“你们不是还有孩子吗?难道不想他们?”   这一次,贺兰雪与伊人都沉默了。   想,自然是想的,无时无刻不在想,小新也就罢了,毕竟知道他不会过得太差。   可是,小葵,却是他们心里永远的痛,几乎碰都不敢碰。   ……   ……   ……   ……   “想回去吗?”见他们没有说话,他又不知死活地追问了一句,“可不能自己过得逍遥快活,就忘记身为父母的责任了。说起来,贺兰新和贺兰葵……”   “难道你忘记了,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贺兰雪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我不管息夫人现在变成什么样,但是她对小葵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原谅。”   流逐风提起贺兰葵,把本已淡忘的愤怒全部惹了出来。   “小葵没事啊。”流逐风赶紧为自己师父辩护道:“她活得好好的,当然,还在那个世界里。”   “小葵没死?”   “当初师父只是想把小葵调开,不希望她目睹你和伊人的抉择。可是……小葵后面发生的事情,真不关师父的事。她也没料到一个两三岁的小孩那么刚烈,所以……”流逐风说着说着,也不免心虚起来。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师父的错。   “那她现在在哪里?”贺兰雪乍闻到小葵没事,心里还是一松,暂时不去追究其它原因了。   “自然在那个时代,怎么样,还要回去吗?不过,回去之前,必须先将伊人的心脏治好。”流逐风正打算说详细点,余光随意地一扫,突然瞥见门口的一个影子,赶紧往贺兰雪身后躲了躲。   可惜,门口的那个人显然还是看见他了,径直朝这边走了来。   “你想知道具体情况,先帮我打发了这个女人再说。”流逐风有点头疼地向贺兰雪低语道。   贺兰雪回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小礼服的女孩正在两个保镖的护卫下,越走越近。   ~~~~~~~~~~~~~~~~~~~~~~~~~~~~~~~~~~~~~~~~~~~~~~~~~~~~~~~~~~~~~~~~~~~~~~~~~~~~~~~~~~~~~~~~~~~~~~~~~~~~~~~   贺兰雪见流逐风说话只说了一半,略有点恼怒,他转过头,亦看向来人。   穿着黑色小礼服的女子越走越近,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几乎毫无瑕疵的精美五官上,写满了能干与精练。   似乎……不是个不好惹的人呢。   她终于走到了他们面前,而此刻的流逐风已经猫起身,在人群的掩饰下,悄悄地朝躲进了洗手间。   “他呢?”女子停在贺兰雪的面前,沉着脸问:“流逐风呢?”   贺兰雪本想马上出卖流逐风,忽而想起他之前的警告,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撒谎道:“不知道,刚刚还在这里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女孩敛了敛眸,目光在贺兰雪与伊人身上逡巡了一番,突然想起什么,僵硬的脸上顿时绽出笑容来。   “原来是你。”   贺兰雪听她语气熟络,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你刚刚在我的赌场拿走了几百万,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女子侧身往贺兰雪的旁边坐了下来,手臂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瞧着他,“你明明一直在赢,却并未恋战,可见你不是一个天生的赌棍,是不是遇到经济问题了?”   贺兰雪挑挑眉,并未回答。   女子笑得心有成竹,然后,她的目光扫想坐在旁边的伊人,伸出手去,友好地道了声,“我是卫诗,你是……他的夫人?”   伊人点头,抓着她的手摇了摇,“伊人。”   “夫人……对了,还不知你怎么称呼?”说着,卫诗的目光重新锁到了贺兰雪身上。   贺兰雪无法,只得淡淡地报了名字。   卫诗朝身后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人悄悄地退了下去。   “是这样的,我很欣赏贺兰先生的赌技,所以很想与贺兰先生赌一盘,不知,贺兰先生准还是不准?”卫诗说着,眼闪星星的望着贺兰雪,早把刚才还在这里的流逐风丢到了爪哇国里了。   贺兰雪正待拒绝,突然想起流逐风之前说过:只要将她打发走,就能将事实的真相告知。   他略略沉吟了一会,然后侧身对伊人说:“你去找流逐风,我去去就回来,不要太担心。”   伊人点点头,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老公跟一个大美人走。   卫诗笑着招了招手,让酒吧里的人将他们的账单算在公司的帐上,然后和颜悦色地对伊人道:“那夫人在这里稍候片刻。”   伊人笑笑,一直与贺兰雪交握在桌下的手信信地松开。贺兰雪略带宠溺地滑过她的手背。   两人的默契与信任,让卫诗看得有点嫉妒了。   ……   ……   ……   ……   待卫诗他们离开后,在洗手间左等右等,还是没人来找麻烦的流逐风终于悻悻地走了出来。   “呀呀,一群没良心的,怎么把我就这样忘记,自个儿走了。”从洗手间拐出来的时候,刚好有一根柱子挡住了伊人的身影,流逐风正抱怨他们把他一个人弃之不管呢,脚步一转,看到伊人,更是吃惊,“啊,伊人,你也被丢下了?”   贺兰雪竟然会留下伊人一个人,真是千古奇闻。   “恩,他把卫诗支开了。”伊人往旁边让了让,端起柠檬水小小地饮了一口,“你刚才没有说完的话,现在可以说了吗?”   流逐风却还是愤愤,“卫诗也忒没劲儿,见到帅哥也把我这个旧-欢扔下了。恩恩,看我下次见到她,怎么跟她算账。”   虽然很烦卫诗总是缠着他,可是这么轻易就被贺兰雪打发了,流逐风还是觉得兴致索然。   他又絮叨了几句卫诗的见异思迁,还顺便不怀好意地逗弄伊人,“你也不怕贺兰雪被卫诗吃了?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哦。”   如此几番后,见伊人丝毫不为所动,流逐风也懒得继续开玩笑了,终于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问,“你们真的愿意再回去吗?”   “因为,孩子们在那边……”   “那又如何,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如果你们选择留在这里,等你的心脏治好后,你们可以在这边逍遥快活地过日子,不会有身不由己,不会有牵绊。这才是真正的隐居,不也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吗?可是回到那边呢?世情繁复,仍然会出现许多你们不得不面对,不得不解决的事情。而且,回去同样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不可能像你们上次回来那样,从悬崖上摔个半死就会穿来穿去的,上次是运气。而这一次……”   “这一次,怎样?”伊人盈盈地望着流逐风,问。   “师父已经毁了墓地,也彻底地封了流川,如果你们想回去,只怕要去我师父那里将什么启动器偷回来了。”流逐风朝后躺了躺,略有点无奈地说道:“而师父已经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开启那个世界的门了。她不会轻易给我们的。”   “我们?”   “是啊,我也想回去。”流逐风笑笑,随意而坚定地说:“回去彻底地解开她的心结。让她把心里的空间腾出来,给我。”   伊人默默地看着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   赌桌前,刚刚在酒吧里退下去的人轻轻地靠到卫诗的后面,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已经查过贺兰雪的底细了。”   “怎么样?什么来头?”卫诗一面含着笑,友善地望着长桌那头的贺兰雪,一面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这个人,即使是政府的绝密资料,也查不出这个人的出处。他就好像……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出现过一般……唯一的痕迹,就是……”   “就是什么?”   那人摸了摸汗,用更低的声音回答道:“他曾经出现在一家牛-郎夜总会,有人认出了他的照片,不过,只露了一次面,只是给人印象太深……”   卫诗有点迷糊了。   长桌对面的男子依旧笑得温文尔雅,俊美得清贵而出尘,绝对不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人,他的气度和神情太过从容自信,但是,历史的空白,夜店的经历……   到底是什么来历?   卫诗猜不透,也更没想到,这一番窃窃私语,早已被贺兰雪不动声色地听了去。   贺兰雪心里一阵苦笑。   ……   ……   ……   ……   赌局开始。   所有人都站在卫诗后面,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花瓶男子并没有多少期待。   赌王千金卫大小姐的赌技,可是自小在圈子里泡出来的,漫说澳门,便是放眼拉斯维加斯,乃至全球,也是一名声赫赫的赌界奇秀。   ——从小到大,卫诗输得次数很少,   那也是流逐风所说的,为什么打一次魔兽她就缠上他的原因。   只因为流逐风赢得太轻松。他是第一次随随便便就赢了她的人。   当然,流逐风自己没那个自觉。   然而,贺兰雪的屡战屡胜,也引起了她的兴趣——看赌场至今,一直赢钱的现象并不少,可不是出老千,就是有其它小九九,即便真的运气来了,也不可能把把都赢。   唯独贺兰雪……   然而,那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神色太过淡然,输赢不计,即便转眼有了几百万的赢资,也没有多欣喜的样子。可是身上的衣服,分明都不名贵,倒像是几十块一件的地摊货——虽然穿在他身上,倒像有了灵气一般,非常好看。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呢?   卫诗一面琢磨着,一面拿起发牌员放在桌面上的牌。   似乎手气很好呢,竟然是顺子,   她一张一张地摆着,一色儿黑桃,三四五六,到了最后一张,她看贺兰雪的牌面,有三张A,一张K。   卫诗看向发牌员。   发牌员微微一笑。   卫诗扭头,看向贺兰雪,“怎么样,我们只玩一把,至于赌多少……”   “这是我所有的财产。”贺兰雪倒也不避讳,将刚刚领的支票往桌上一推,含笑道:“如果我输了,卫小姐可以将它拿回去。如果卫小姐输了……”   “我会再给你九百万。”卫诗自信一笑。   旁观的人一片喧哗,第一把就压这么大的,实属少见。   “不用,”贺兰雪却想也未想地拒绝了,礼貌客气地说:“如果我赢了,以后不要为难我的朋友就行。”   “你的朋友?”   “流逐风。”贺兰雪说完,便示意发牌员发牌。   卫诗颇有点郁闷:她为难流逐风了吗?她几时为难他了?虽然……似乎……真的……   算了,反正这一盘她赢定了。这是她的地盘。   开始发最后一张牌了。   卫诗的唇角勾出笑来。   贺兰雪气定神闲。   发牌员的长板刚刚递过去,突然觉得什么白光在面前闪了闪,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太累了,他想。   卫诗拿起来,放在手里,捻开。   黑色的七,果然是同花顺。   细一看,却是梅花。   她心中一顿,随即又自我安慰:反正贺兰雪拿不到A也拿不到K了。无论如何,都是她赢。   “这样吧,如果你输了,桌面上的钱我也不要,只要你为我做三件事,如何?”卫诗胸有成竹地看着他,笑眯眯道。   贺兰雪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她手里的牌。   卫诗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初时只觉得他长得漂亮,形如女子,现在看起来,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点女气。反而比很多彪形大汉更man。   Man是一种气质,不是外形。   就像流逐风,虽然总是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却在第一眼就认定他。不同于那些为了名利而蝇营狗苟的男人。他很独特。   “好。”贺兰雪淡淡地应了,然后礼让地伸了伸手:“亮牌吧。”   卫诗将手中的底牌掀开。   虽然不同花,却是顺子。周围的人窃窃低语起来,隐隐有了笑声。   ——又一个不知死活地败在卫小姐手中。   贺兰雪也看到了,可是在卫诗近乎犀利的扫视下,依旧淡得没有一点担忧与触动。   “不好意思,险胜一点点。”他丢出了一条K。起身。优雅自然,没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气场。   卫诗怔了怔,转而看向发牌员。   没有理由,剩下的A与K,都不可能发给贺兰雪,因为……   因为……   卫诗的目光很快转到了发牌员的身后,那个端着酒杯的侍应生,一脸的青白不定。   好快的手法,他竟然发现牌换了,而且又将换掉的牌拿了回来。   这个结局大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场一时噤若寒蝉,所有人的目光都黏着在卫诗的身上。   卫诗在呆愣片刻后,却是一笑。   她扭头婉转地看着贺兰雪,端庄大方,却又说不出地风情万种。   “我说过,如果我输了,就不再为难流逐风,可是……我没说过不为难你啊。”她这番话,竟然说得相当理直气壮。   贺兰雪愣了愣,几乎有点哭笑不得,“卫小姐……”   “怎么?你放心,我也不会像对付流逐风一样,下什么药啊送什么女人,只是偶尔在夫人面前撒点娇,或者找十个八个妙龄女孩,天天围着你转。”卫诗果然不知道隐晦为何物,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一番威胁,竟然也是一副端庄大方的仪态。   贺兰雪顿觉头疼:他只想和伊人好好的过日子,可不想惹一大堆麻烦。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叹了一声,几乎无奈地望向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子。   “哦,没什么啊。”卫诗竟然可爱地撅撅嘴,道:“就是想让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与流逐风是什么关系?”   流逐风的往事,她也是查不出一丁一点。   两人同样神秘,让人不得不起疑。   “如果我不说……”贺兰雪懒得编一个故事,自然跟不可能告诉她真相。   相比之下,真相更像故事。   “贺兰雪,原来你比流逐风强那么多!如果早点遇见你,哪里还有流逐风什么事!”贺兰雪正沉吟着怎么措辞,卫诗的神色突然一变,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忽而跳起来,抱住他,口中如此囔囔着。   贺兰雪猝不及防,被她抱了一个正着,他赶紧推开她。   远远地,人群后,刚刚和伊人一起从酒吧走过来的流逐风却已经听到了这番言论,随即气了个半死。   卫诗却微微低下头,一脸沉静。   ——这两个男人的出现,绝对,绝对,不是偶然的。   贺兰雪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卫诗举动失常,他立刻顺着她的余光扫到了流逐风的身影。   他心中好笑,也没有责怪卫诗:女孩子的心思,原来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倒是大同小异的。   只是略略有点担心伊人,可看着流逐风身边的伊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心中顿安。   他和伊人的感情,是经过时间与生死的,是彼此信任的,自然不是这样一个小把戏就能影响。   但是——   为什么流逐风的脸色那么难看?   ~~~~~~~~~~~~~~~~~~~~~~~~~~~~~~~~~~~~~~~~~~~~~~~~~~~~~~~~~~~~~~~~~~~~~~~~~~~~~~~~~~~~~~~~~~~~~~~~~~~~~~   “你看,我就知道贺兰雪是一个见异思迁的多-情种。”流逐风双臂抱肩,一面郁闷,一面在旁边煽风点火道:“小-情人,你还是多长个心眼好。”   伊人没心没肺地笑笑。流逐风的话成了彻彻底底的耳边风。   “算了,看在我们一番交情上,我帮你解围吧,”流逐风说完,大踏步朝卫诗走了去,卫诗却好似没看见他一般,整个人的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贺兰雪身上。   “喂,喂,人家有家室了,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流逐风咋咋呼呼着,一把将贺兰雪扯了过来,推给伊人道:“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姑娘打情骂俏?”   贺兰雪只是笑笑,顺着流逐风这一拉,巧妙地闪过包围圈,走到了伊人的旁边,手下意识地环着她的腰。   “卫诗,今晚我要招待朋友,就不住你这儿的贵宾间了。”流逐风说着,已经牵起伊人的手,往外走了去。   贺兰雪一脸黑线:这个流逐风,解围归解围,难道当他这个老公是摆设不成?   卫诗竟然也不强留,只是在贺兰雪与自己擦身的时候,她快速地说了句:“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会一直为难到底的。”   然后,她望着三人的背影,笑了笑。   手掌张开,是一根细而短的头发。   “查DNA,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我就不信,查不出他的来历!”卫诗简短地吩咐了一声。   目光黏着在走廊上流逐风张扬的头发上。   ——我也不信,抓不住你。流逐风。   ~~~~~~~~~~~~~~~~~~~~~~~~~~~~~~~~~~~~~~~~~~~~~~~~~~~~~~   ~~~~~~~~~~~~~~~~~~~~~~~~~~~~~~~~~~~~~~~~~~~~~~~~~   三人出了赌场,外面华灯已上,灯红酒绿一片。只是人声喧哗,比起白日来,反而更热闹一些。   “你们有什么打算?”行走在街头上,流逐风突然正经起来,松开伊人,转头望向他们。   “既然你出现了,我们现在自然是想回去。”贺兰雪想也不想地说道:“小葵他们在那边,我不放心。”   “确定?”   “确定。”贺兰雪点头,又朝伊人望了一眼,伊人微微一笑,紧了紧握住他的手。   “先去问问我师傅吧,如果你们当面问她,不知道她肯不肯,不然,只能另外想办法了。”流逐风想了想,又道:“不过,不能告诉师傅,是我叫你们去的。”   “那我们怎么找到她?”   “后天澳门有一个酒会,天启是主办方,师父会出场。你们就当不小心遇见就好了。”流逐风说完,也不久留,向贺兰雪道了声‘保重’,然后登上一辆开到他旁边的加长林肯。   绝尘而去。   留着伊人和贺兰雪,站在澳门的街头,仰头看着刚刚还感叹海景的豪华套房,不免可惜。   哪知,没一会,那辆林肯车又倒了回来,流逐风摇着车窗,将头探出来道:“后天参加酒会的时候,就对他们说,你是我的大学同学。还有……记得换礼服。”   这一次,他才是真真正正地走了。   贺兰雪与伊人面面相觑。   那么……去买礼服?   ……   ……   ……   ……   宽敞明亮的大堂,贺兰雪整好了领带,从试衣间跨出来的时候,店里正在选购衣服的男男女女都停下了动作。   从来不知道西装是这么伟大的服饰。   “怎么了?很奇怪吗?”贺兰雪不解地看了看他们,又转向正坐在试衣间前的伊人,“是不是哪里不妥?”   伊人眨巴着眼睛,又看了看四周,暗暗地叹了声。   不行啊,阿雪太拉风了,她想把他藏起来。   相比之下,伊人一身白色的小礼服可爱是可爱,却太过寻常,实在引不起什么回头率。   可是在贺兰雪眼中,却是娇俏可人的,只是看着伊人裸露在外面的肩膀,不免沉下脸,又拿了件小坎肩,递给她说:“穿上。”   伊人有点傻眼:哪里有礼服外还套这么长的坎肩的?   “无论在哪里,我就是不愿意别人看你。”贺兰雪这一次有点霸道了,硬是让伊人穿上。左看右看,除了小腿露出一点点外,其它地方已经已经包裹得严严实实了。   他这才放下心,笑眯眯地去付账。   伊人微微一哂。   他在紧张她,却不知道,现在应该是她紧张他才对。   贺兰雪那么优秀,就算跨越了千年,仍然是大家瞩目的焦点。   她呢,前世今生,都是不起眼的小不点。   当然,她也不稀罕起眼。   却已经不再淡定。   ——担心贺兰雪被抢走啊,一路上,那频频不断的,***的,肆无忌惮的目光,让伊人想找个地方,将他塞进去,藏起来。   “我们去海边住一晚吧。”走了一半路,贺兰雪突然提议道:“看看真正的海景。”   伊人笑眯眯地附和。   他们在帐篷里住了一晚,加上一天。   清晨的时候,伊人睡得很熟。   阳光静静地普照下来。染着她的睫。   贺兰雪拥着她,坐在退潮不久的海滩上。   远远有早起锻炼的人。   海面荡漾,宁静如斯。   沧海桑田,沧海桑田。   原来沧海桑田,竟是这样的感觉。   他笑笑,低头吻了吻伊人的额头。   “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无论在沧海之远,还是桑田之涯。”   无论回去后遇到什么。   ~~~~~~~~~~~~~~~~~~~~~~~~~~~~~~~~~~~~~~~~~~~~~~~~~~~~~~~~~~~~~~~~~~~~~~~~~~~~~~~~~~~~~~~~~~~~~~~~~~~~~~~   见到独孤息的时候,伊人再次被惊艳到。   一直都知道息夫人是美丽的,美得不近真实。   却不知道,真真实实的美更加动人心魄。   她也穿着一件曳地的晚礼服。   端着红酒杯,站在吧台边,侧着头,静静地听着旁边的人说话。   贺兰雪进来的时候,造成了一场不算太大的轰动。   没有街头那么嚣张。   只因为来参加这场酒会的人   ,都是俊男美女,就拿酒会主人的少东来说,也是一个罕见的帅哥。   知道是流逐风的朋友,大家只是点点头,并不深谈。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东是个纨绔子弟。与赌场千金卫诗牵扯不净,每天只是嘻嘻哈哈,完全不理正务。   他的朋友,自然也是一丘之貉。   伊人他们乐得清静,找了个角落,像幸福的小老鼠一样,自个儿吃自个儿的。   然后,便是倚着吧台,看着面前的人流穿息,人来人往。   然后,他们看见了独孤息。   也看着独孤息脸上淡而讳莫的笑容。   那个说话的人自说了一会,见独孤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不免讪讪。   独孤息却不失时机地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友善地笑笑,说了点什么,给对方一个完美的台阶后,然后朝贺兰雪他们走了过来。   从贺兰雪进来的第一眼,她就看到了他们。   “好久不见。”她仪态端方地站在贺兰雪面前,又望了望伊人,莞尔道:“有一千多年了吧。”   冷笑话,绝对的。   可是这个笑话,突然让独孤息这个人鲜活起来。   如果从前,她的存在只是个传奇。现在,她是真实站在自己面前的一位优雅尊贵的美丽女性。   高脚杯中红酒荡漾。   “最近好吗?”她又问。   “还行。”贺兰雪毫无表情地回答了。他对她始终有成见。   伊人则微笑着问:“夫人怎么也来到这里了呢?据我所知,夫人也不属于这里的。”   息夫人分明是从更遥远的空间而来。   “我倦了,所以想找一个与自己完全没有联系的地方好好地过完剩下的日子。这是你的时代,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了。”独孤息摇着高脚杯,淡淡道:“还是……有点失望呢。”sk   “其实每个人的行为都是自己的选择。与环境没多大关系吧。”伊人望望天,微笑道。   独孤息同样莞尔,突然将手放在伊人的胸口上,“身体……”   她的话似有电流,两字未落,伊人一阵翻江倒海,胃抽得难受,将手中的杯子急匆匆地交给了贺兰雪,然后转身往洗手间跑去。   贺兰雪有点担心地看着她的背影,又警惕地看了看独孤息。   独孤息还是一脸的讳莫与淡雅,丝毫不介意贺兰雪的眼神,只是信信道:“与其想着回去,不如好好照顾自己的妻子吧。我若是你,就不会让她到处乱跑了。”   “什么意思?”贺兰雪蹙眉问。   独孤息正要回答,后面突然掀起一阵喧哗,她转过头,正好看见流逐风一拳打在一位客人的眼睛上,凶神恶煞地质问道:“不要用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   旁边的人都窃笑不已,独孤息则沉下了脸。   原来刚才那个客人一直看着独孤息不放,大概在YY什么不好的念头吧,目光猥-亵,又恰好被流逐风看见了。   于是,便不管不顾地一拳挥了过去。   而来参加这个宴会的,个个身份背景都不寻常,当然不是白白挨那一拳的人。   更何况,流逐风的身份,至始至终只是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而已。更不会有多少人将他放在眼里。   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怒视着他,却不亲自动手,只是冲着外面喊了声。   立刻有两个保镖进来,站在了流逐风面前。   流逐风挑挑眉,优美的薄唇勾出一似弧度来,似笑非笑,跃跃欲试。   这两个人,显然敌不过他的一根手指头。   眼看事情就要闹大,独孤息终于不能置身事外,她丢下贺兰雪,走了过去,在流逐风动手之前,阻止道:“逐风,住手。”   说完,她转向来人,自上而下,冷冷道:“我也不希望再看见你。”   那人脸色微微变,可是碍于压力,并没有做出什么过火行为,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以后不要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待那人走后,独孤息走到流逐风身边,低声说道。   “可是……”   “越是千方百计引起我的关注,就越是一个小孩子。”独孤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压根不管脸色青白不定的流逐风,已经转身,笑语盈盈地安抚其它客人。   流逐风气鼓鼓地站了一会,突然一转身,便往出口走去。   独孤息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直以来,追求她的人太多。流逐风的种种行为,亦不能让她放下防线,只是觉得累。   小孩子,将日久生情的依赖以为成爱情。   却忘了,她已经不会爱了。在地道里的三年,已经彻底地磨灭了她爱一个人的能力。   她对他,只是爱护而已。就像对待,她不能承认   的儿子一样。   贺兰雪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免为流逐风赶到唏嘘,他微叹一声,看了看去洗手间的方向——   怎么伊人还没出来?   ☆、番外4 与君别离   因为刚才的***动,独孤息暂时不能分身管他,贺兰雪索性自己走到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上,靠着墙壁,静静地等着。   又过了五分钟,伊人仍然没有出来。   他终于慌了,想径直走进去,想想觉得不妥,只得随口叫住了一位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女士刀。   “你好……”他的话音刚起,又顿了顿。那名女士刚刚转过头来,冲着他笑了笑。   “贺兰雪,好巧。你怎么也在这里?是不是流逐风邀请你来的?你夫人呢?”卫诗如连环炮一样,问题劈里啪啦地响。   贺兰雪怔了怔,突然敛颜,慎重地问:“伊人不在里面?”   “里面没人啊。”卫诗很自然地回答道:“难道你在找人?”   贺兰雪心跳慢了一拍,也顾不上是不是女厕了,疾步走过去,伸手将门一推……   贺兰雪猛地推开女洗手间的门,里面的人通通转过头来,在一阵难耐的沉默后,洗手间里立刻传出一阵惊叫声恍。   贺兰雪被惊叫声吓了一跳,可是一眼看过去,果然没有伊人的踪影。他没奈何,值得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就这样将门一扇一扇地推开,口中不停地说着‘不好意思’,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变态!”声。   一直推到最后一个门,坐在马桶上面的女士,同样不是伊人。   贺兰雪有点怔忪,反应慢了一拍,那人已经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偷-窥-狂!”   贺兰雪的脸微微侧了侧,白皙的面颊上很快出现了红色的印记,他站了一会,将周围的指责与辱骂彻底无视,然后,他转身大步往外走。去找卫诗。   可是,想出去似乎不那么容易。   洗手间里的女人围了上来,一面推搡着他,一面似恼似笑道:“长得这样漂亮,怎么有看女生厕所的习惯……”   贺兰雪自知理亏,并没有辩解,只是奋力地往外挤去,可又不能随便伤了这里的人,多少有点举步维艰的感觉。   然后,他看见卫诗出现在门口,隔着人群的缝隙,朝他微微一笑。   笑容已经承认了一切。   伊人果然是她带走的。   贺兰雪心中一急,动作没有刚才那般顾忌了,不免使出了一点点真气,挡在前面的女子顿时七倒八歪。贺兰雪冲至门口,朝场内环视了一圈。   卫诗早已没有了踪迹。   ~~~~~~~~~~~~~~~~~~~~~~~~~~~~~~~~~~~~~~~~~~~~~~~~~~~~~~~~~~~~~~~~~~~~~~~~~~~~~~~~~~~~~~~~~~~~~~~~~~~~~~~   伊人确实是被卫诗带走的,却不是被强迫的。   在息夫人的手压到胸口时,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得极快,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因为不想让阿雪担心,所以躲到了洗手间里,哪知刚一进去,就觉得天旋地转,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卫诗拿着口红,转过来惊奇地看着她。   醒来时,人已在医院。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手臂上挂着输液瓶,旁边有仪器在滴滴地不停地响。   “这么严重的心脏病,医院不可能查不出一点点记录的,”模糊中,听到卫诗的声音如斯说:“难道她和贺兰雪都是凭空蹦出来的?”   “小姐……确实没有一点记录。不过,她的情况,必须快点进行心脏移植。她的心脏……她的心脏……很奇怪,好像随时都要衰竭一样。”另一个男声回答。   “那就先做!”卫诗想也不想地回答:“万一她死在我这里,流逐风岂非会杀了我。她不能有丝毫闪失。”   “可是……”   后面的,伊人渐渐听不清了。   她重新陷入昏迷,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一下,重如鼓槌。   那具不属于自己的躯体,终于开始抗议了。   而且,抗议得那么汹涌,那么执着。   她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也许呼吸也已经停了吧。   伊人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困顿,前尘往事,纷至舀来。   十一的笑颜,府里的安逸,贺兰雪孩子气的脸,小葵和小新的吵闹,炎寒的凝视,以及,裴若尘的背影……   海边时,贺兰雪在额头上轻轻的一吻,说,永远不离开。   如在耳边,如在天边。   那么近,那么远。   身体就要分崩离析了。   ……   卫诗有点郁闷,本以为将伊人带回来,就可以要挟贺兰雪说出流逐风的底细了。   看得出来,他们夫妻的关系很好。   可是,平日里笑盈盈、不声不响的伊人竟然有这么严重的病。   看贺兰雪的神情,似   tang乎并不太知道。   她隐藏得多好。   可是,现在她把她带回来了,贺兰雪和流逐风很快就会知道。所以,伊人觉得不能在她这里出事。   烫手的山芋啊。   怎么办?怎么办?   正一筹莫展呢,负责维护伊人的医生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见到卫诗,连忙抹汗道:“小姐,不好了,那个人……”   “到底怎么了?”卫诗心中哀叹:不要有什么不测吧?   她可是完全无辜的。   “快不行了。”医生深吸一口气,实话实说道:“就算是马上做手术,一时半刻,哪里去找能匹配的心脏?只怕……过不了今晚……”   卫诗傻眼了。   天可怜见,真的不关她的事。   “……给流少打电话。”卫诗怔忪了片刻后,终于妥协道:“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他们面前。不然,就是大麻烦了。”   流逐风尚且不说,还不知贺兰雪是什么底细,如果他的妻子在她这里去世。估计会后患无穷。   ……   ……   ……   ……   伊人的手指动了动,脑中最后的画面,竟然是伊府。   伊府后面的花园。   天气很好,云卷云舒,她坐在廊下,看着面前翠盈盈的藤条上,毛毛虫拱着身子蠕动,爬过秋千。   这不是她的记忆,而是身体的记忆。   安静地记忆。   阿雪……   ~~~~~~~~~~~~~~~~~~~~~~~~~~~~~~~~~~~~~~~~~~~~~~~~~~~~~~~~~~~~~~~~~~~~~~~~~~~~~~~~~~~~~~~~~~~~~~~~~~~~~~~   十七岁的贺兰葵,已经是这方圆百里人见人爱的美人了。   她每日都为裴若尘拎着书箱,在前面蹦蹦跳跳,一直将他送到师塾,偶尔会在下面坐一会,但是都坐不住,不一会就跑得没影了。   每当这个时候,裴若尘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会想起另一个人。   在东山的时候,总是在下面睡得不亦乐呼,安安静静地那个人。   贺兰葵与伊人是截然相反的,一个总是懒懒得不想动,一个则总是闲不住。   今天也是,贺兰葵装模作样地坐了一会,一扭头,看见外面窜过一只肥肥大大的野兔子,她立刻哇啦啦地叫了声,拎起裙子,便兴冲冲地追了出去。   裴若尘摇头浅笑,眼角细密的皱纹随着笑容潜入,不觉苍老,却是岁月的沧痕。   转眼,十五年了。   你们,是随着墓地一起烟消云散了。还是,仍在世上的某个角落,等待出现的那一天?   ……   ……   ……   ……   伊人失踪了。   这是一个事实。   贺兰雪终于沉不住气,向流逐风要来了卫诗的地址,打算单枪匹马寻上门去,流逐风却拉住他,沉声道:“卫诗已经给我打电话了。”   “恩?”贺兰雪侧头,探寻地望着他。   “卫诗说,伊人不在她那里。”流逐风迟疑却坚定地说:“也许她突然有什么急事,你去会场其它地方找一找看,我也去问一问保安他们……”   他的话音未落,贺兰雪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举办晚会的大楼一共有二十几层,他这样一层一层地搜下去,大概要花费不少时日。   流逐风微舒了口气,随即又揪心起来,他乘着观光电梯一直到顶楼,然后看到了卫诗的专机。   卫诗正坐在驾驶舱内,一脸焦急地等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伊人怎么样了?”流逐风弯腰钻进正驾驶舱,一面戴耳罩一面问道。   卫诗却没动,只是疲惫地转向他,轻声道:“我知道这样说肯定很可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她死了。”   流逐风恍若未听,将耳罩整理好,转头催促道:“马上带我去见她。”   “逐风啊……”   “带我去见她,马上!”流逐风低喝一声,表情是卫诗前所未见的严肃。   卫诗也不再废话,同样戴好头盔,然后推起操纵把手。   这架飞机,是卫诗专用,她就是驾驶员。   飞机在澳门上空飞行。   流逐风从窗户望下去。   灯火正明。   如果伊人真的出现什么不测,他该怎么向贺兰雪交代?   他为她抛却了一切来到这里。   她却出事了。   天,如果贺兰雪因此做出什么事情,流逐风都能理解。   飞机很快抵达卫诗的府邸,赌王的住宅,虽然在寸土寸金的现代,依旧大得吓人。   他见到了伊人。   小小的身躯,躺在一堆仪器中间,脸色苍白却安详。   “伊人。”他走过去,握住伊人的手。   手冰冷。   “我在洗手间见她不舒服晕倒,本来是想……哪知……”卫诗看着流逐风脸上的悲戚,心中很是不安。从来游戏人生的流逐风,用他漫不经心的笑将她吃得死死的流逐风,竟然也有这么悲戚的表情。   伊人他们与他的关系,也许真的很不寻常。   “不关你的事。”流逐风已经冷静下来,并没有责骂卫诗,只是阴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诗这才舒了口气。   可是在看清流逐风的表情后,她复又担心起来。   一直知道,他是不可捉摸的。   而此时此刻的流逐风,不是不可捉摸,而是……遥远。   远得,不再属于她的世界。   “再帮一个忙,我要把她带回去。记住,如果贺兰雪来问你,你只说不知道。”流逐风在经过最初的震惊与难过后,当机立断。“这件事,谁也不要说。”   “恩……”卫诗呆呆地看着凝重如斯的流逐风,根本无法反驳。   直升机再次轰然升起。   而,岛屿另一边。   独孤息终于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她刚转身,却见贺兰雪独自站在大厅里。   远远地望着她。   俊美的容颜,总是自信飞扬从容淡然的容颜,黯然神伤。   独孤息挑眉看他,正要说什么,贺兰雪忽而抬头,眼眶里蕴着将独孤系吓到的泪水。   他在哭。   他竟然在哭!   “她出事了。”贺兰雪望着独孤息,呆呆地说:“我突然心很痛。像什么东西被挖走一样痛。”   独孤息反倒不知如何反应了。   他们总是给她太多惊奇。   一直以为软弱的伊人,也会有那么决绝坚定的时候。   而一直从容强势的贺兰雪,竟也会这般脆弱。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独孤息垂下眼帘,淡淡道:“不过,你真的快没时间了,去找她吧。”   她的表情不像撒谎。   贺兰雪在大厅里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快步走开。   他的背影已经没有一贯的挺拔闲逸了,那么匆忙。仓促而不安。   独孤息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消失在门廊的拐角处,突然轻叹一声。   情之钟者,确实能够让人方寸全失,茫然忘我。   只是她——始终无缘遇见而已。   她信步地走了出去,从电梯里下来时,外面灯火依旧。   “师傅。”刚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唤声,然后,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独孤息的手,微有薄汗,温暖而坚定。   自贺兰无双之后,鲜少人握过她的手,即便是朝夕相处的流逐风,因为身份,也因为各自的顾忌,从未有过牵手这般亲密的行为。   可是,流逐风现在这样握着她,她也不觉得突兀。   流逐风的脚步很匆忙,就这样拖着她,一只拖到大厅后面的一个空置的球场内。   ……   ……   ……   ……   “逐风?”已在里面的卫诗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蓦然转身,   只见流逐风竟然牵着他的继母——本来,牵着继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他们的感觉,远非母子那么简单。   那也难怪,流逐风的继母息夫人,可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卫诗突然警惕起来,不过独孤系很快甩开了流逐风的手,她刚才莫名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师傅,有其他办法吗?”流逐风将独孤息引到了伊人的身边,焦急地问。   独孤息看了伊人许久,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给了她太多意外的女孩。已经没有了呼吸。   “师傅!”流逐风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帮帮她。”   他从未这样郑重地拜托她,以至于她有点疑惑,下意识地反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流逐风叹声道:“也因为,我不想自己失望。”   什么时候开始,贺兰雪与伊人之间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它承载了太多人的成全和期望。   “帮帮她。”流逐风凝视着她,重复着这句话。   独孤息静静地看着他。   ……   ……   ……   ……   贺兰雪已经将周围所有的地方走找遍了。   心口越来越痛,痛得不能呼吸。   有什么东西在消散,他知道。   有一种很重要   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他清晰地察觉道它的离去,从骨血中,一寸寸地割开。   那天晚上,他重新出现在流逐风的面前。   流逐风似乎知道他会来找他,桌上已经摆上了酒杯。   酒杯里红色的液体盈盈地晃动。   “卫诗住在哪里?”贺兰雪劈头问道。   流逐风望着他,欲言又止。   “卫诗在哪里?!”贺兰雪突然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流逐风提起来,喝问道。   “不关卫诗的事。”流逐风叹声道:“阿雪……”   “不要这样叫我!”贺兰雪冷声叫停,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我去找她。伊人一定是她带走的。”   “阿雪……”流逐风顾不上被他扯乱的领口,轻声道:“没有伊人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伊人了。”   贺兰雪却宛若未闻,他仍然转身,手里拽着刚刚从流逐风桌上拿起的发夹。   伊人今天放在头发里的发夹。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快点离开。离开流逐风即将说出口的话。   “阿雪,伊人已经不在了!”流逐风站起身,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她死了!这一次,你抓不住她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住口!”贺兰雪猛地转身,目呲欲裂,“你胡说什么!她刚刚还在这里,还在说话还在笑还在我身边!”   音容笑貌,那么鲜活。   “你会来澳门豪赌,不也是发现了这个秘密吗?你知道,她已经顶不住了——阿雪,你听我说。伊人确实已经不存在了,可是……”   可是,她还在的,只是,不再是伊人了。   就像五年前一样,舍弃了肉身,那缕悠悠荡荡的魂,重新回到了你们相遇的地方。   你们将对面不识,隔离了时空。你在她的时代里孤独,她在你的时代里遗忘。   只可惜后面的话,贺兰雪已经听不见了。   心口很疼,全身被凌迟,痛不可挡,一片片,一点点,碎裂,血肉模糊。   他的口中尝到一股腥甜。   贺兰雪的眼前一面模糊。   似乎看到了她,又似乎没看见。   河水氤氲。   伊人蹲在对岸,双手支颌,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安静而洞悉。   渐渐模糊。   我在三生河畔凝望你来世的容颜。   却——   看不清,你的样貌……   ~~~~~~~~~~~~~~~~~~~~~~~~~~~~~~~~~~~~~~~~~~~~~~~~~~~~~~~~~~~~~~~~~~~~~~~~~~~~~~~~~~~~~~~~~~~~~~~~~~~~~~~   贺兰新终于决定出山了。   临行前,他去找两位师傅辞行。   陆川已经出关,他正与凤九下棋——准确地说,是他陪着正在下棋的凤九。   凤九正自己与自己下得不亦乐乎,将身后站得那个冰一样的人彻底无视。   陆川一生只执着于剑道,对于其它事物几乎漠不关心。   自然也不懂棋。   可是,他喜欢看下棋的凤九。专注而空灵。   十五年的光阴,对于陆川而言,不过是一瞬。   也许是,剑刃更觉锋利了,剑光、更加明亮了。而已。   十五年的岁月,对于凤九来说,却如一生一世。   自小软禁,前十九年的记忆,是凤家的高楼大院。   十九岁到二十九岁的记忆,是江湖里的腥风血雨和朝堂的波谲云诡。   反而是这十五年,却是人生中最安逸的时刻,每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教导小新,作画,对弈,或者看陆川练剑。   看着雪花中,桃花里,雨幕间,瀑布上,他挽动剑花时的模样。   很漂亮。   对陆川到底是什么感情?   凤九其实并不清晰,也许,在他放弃进入剑道的最高境界,强行毁掉了已经进行了一半的修行,从千军万马中赶来救他的时候。凤九便知道,他将永不能负他。   那一晚婚事搁浅,陆川在杀尽最后一个人后,冷淡地站在他的面前。   “结婚生子,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如果是,这一世,我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陆川的声音很淡,让人听不出情绪。   “是!你不是在闭关吗?为什么还要赶来,我的事情,我能应付。”凤九记得当时的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陆川没有接话,只是转身,离开。   只是脚步,远没有往常那样轻盈若风,甚至有点踉跄。   凤九情知不对,陆川一直是强大如神祗的。他极少这样走路。   他跑了过去。   绕到陆川面前,他才发现,陆川   的衣襟上,已经沾满星星点点的血迹。   因为知道他有危险,所以将那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放弃,在打斗中,被强制压下的内力反噬。   对于一个以武为痴的人,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杀。   他可能经脉全断,可能武功尽失,可能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拿剑。   可是他仍然来了,为他解围,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什么都不说。   “你怎么样?”他问。   陆川只是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漠然而坚定。   他不需要使用苦肉计。这也不是苦肉计。   只是选择,自己的选择,自己的骄傲。   “陆川……”在陆川再次擦过凤九的时候,他拉住了他。   “我刚才说了假话,其实,结婚生子并非我所愿,也许我想要的生活,只是独自一人,无争无扰,在山谷里终老。我不是一个……一个懂得回应或者懂得和其他人相处的人。而且,也不会喜欢兵器,譬如剑……”   凤九絮絮叨叨地说着,却不知陆川已经转过身,静静地凝视着他许久。   凤九突然不说话了。   “我陪你,只是陪你。”陆川说。   一个‘陪’字,便是十五年的隐世。   他们相陪相伴,又相敬如宾。   每日,他习功,他看书。或者他抚琴,他舞剑。   流年似水。   贺兰新自小目睹惯两个师傅间若即若离的关系,也不觉得怎样。反正他知道,两个师傅都是外冷内热的人,把他当亲生子一样疼爱。   小时候贺兰新生病,为了救他,陆川师傅还白白地输了几成功力给他。   ——对于如贺兰新这样的懒人来说,这几成功力是在帮了他的大忙,省掉了许多艰苦修行的步骤。   为此,易剑叔叔经常摇头道:“想当初,你父王是怎样怎样勤奋,怎么少主子……”   贺兰新只是抬了抬上眼皮,然后继续自己的春秋大梦。   他对名利也没有多大***,每日过得闲闲散散,如果可以,他倒是愿意陪着两位冷冰冰的师傅,睡睡觉,闲闲白,或者跟小白玩一会,也就是了。   可是,如果事关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他就不能推辞了。   童年的记忆也许已经遥远了。   可是父亲手心的温度,母亲温柔的呢喃,始终不曾褪色过。   据可靠的消息,他们最后出现的地点,便是捕鱼儿海的息夫人墓。   只是,从那以后,息夫人的墓地便似消失在茫茫的沙漠里,再未出现。   现在,天空有异,有沙漠的旅人看见了墓地的幻影。   那么……   他们要回来了吗?   贺兰新望了望天,将手中揉捏着的树叶信手扔掉,长叶儿袅袅娜娜地落了下来。   “你要去找你父母?”凤九落下最后一个白子,将里面围着的黑子全部拿起来,自己攻,自己阻,怡然自得,因而没有抬头,“找到如何,找不到又如何?”   “但求心安。”贺兰新在下首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凤九终于抬眼看他。   十七岁的少年啊,比起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父亲时更显年轻。瓷器一般完美得没有瑕疵的脸,与贺兰雪倒是一模一样,俊美而慵懒。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散漫,对于外面的女孩子来说,也许比当年的王爷还要致命。   想到这里,凤九笑了。   把贺兰新藏在山谷里,到底暴殄天物了。   “能接我十招,才能出去。”凤九正打算批准,后面的陆川突然开口淡淡道。   贺兰新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虽然在陆川的座下习了那么久的武,可是这个师傅的高深莫测,仍然匪夷所思。   他若真心不想让他出谷,别说十招,只怕三招都有困难。   “出去后,帮我带封信给七姨。”凤九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来,递给贺兰新。   如此一来,陆川也不敢拦着贺兰新了。   他现在可是凤九师傅的信使。   陆川低头看了看凤九含笑的脸,微笑而无奈。   他只怕,贺兰新走了后,凤九会寂寞——他一生唯对剑执着,对于凤九喜欢的东西,琴棋书画,虽有心去学,但是有心无力。在谷里的时候,贺兰新一直陪在凤九左右,而且样样精通,能力也不相上下,也因为如此,这十五年来,凤九才可以过得这样开心。   如果贺兰新走了,凤九会不会觉得闷?会不会觉得陪着一个剑痴在山谷里一件无聊的事情?会不会……离开?   可是,凤九决定的事情,他也不会违逆。   陆川心中烦闷,见贺兰新欢天喜地地拜别,只是冷冷地哼了下,转身回屋。   贺兰新有点诚惶诚恐了。   “他舍不得你。”凤九微笑着解释道:“你的陆师傅,其实是最见不得别离的。”   贺兰新‘恩恩’地赞同了一下,然后朝凤九拜了几拜,说:“徒弟办完事后就回来,绝对不会拖延太久的。九师傅和陆师傅要好好保重。”   “知道了,去吧。”凤九挥挥手,淡淡道。   然后,他自顾自地收拾棋盘,并没有多少依依不舍。   贺兰新见状,不多做打搅,折身朝等在外面的易剑走了去。   ……   ……   ……   ……   直到他走远,凤九太抬起头,有点不舍地看着那一尾白色的衣枚,消失在万丈红尘中。   此一去,再回来,又不知要多少年。   外面的世界,哪里会如你所说,去一去就能脱身的?   凤九有点落寞地叹了声。   “既然你也舍不得,为什么还要放他走?”   凤九的叹息轻如微风,却依旧被陆川捕捉在耳里。   只因为,他的注意力无时无刻不在凤九身上。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欢喜,他的寂寥。他的……叹息。   “他走了,岂不是有更多的时间做我们自己的事?”凤九闻言,却是一阵轻笑。   然后,他拿起棋盘,漫漫地转身。   面前的陆川,依旧是十五年前的模样。   欺冰赛雪的容颜,是剑的精魄。看不出年龄,看不出岁月的年轮与痕迹。   而他呢?   凤九的笑中有了点自嘲,映在翠色竹杆上的侧脸,虽然温雅如初,却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   他生来体弱,而且不习武,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是经不起老的。他终究会走入轮回。   陆川,已经停在了轮回之外。   “你在想什么?”察觉到他眼中的失落与自嘲,陆川眼眸微敛,很直接地问。   “我在想,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虽然人终有一别……”凤九低笑道。   陆川突然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握住他的手。   凤九手中的棋盘倏然落地。   棋子撒了一地。   黑黑白白,杂乱而清晰。   “我活,你活。你死,我死。不会有别离的那一天。”陆川神色自若地说了一句。好像在说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常识。   凤九怔了怔,然后笑了,笑得泪水盈眶。   ~~~~~~~~~~~~~~~~~~~~~~~~~~~~~~~~~~~~~~~~~~~~~~~~~~~~~~~~~~~~~~~~~~~~~~~~~~~~~~~~~~~~~~~~~~~~~~~~~~~~~~~   贺兰雪身形晃动的时候,流逐风急忙向前一步,在他倒下之前接住了他。   贺兰雪脸色白若金纸,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温热的血,从心口最深处涌上的血。   “既然你已经痛过了……我是不是,不该再给你希望了。”流逐风望着他,自语道。   伊人的事情,独孤息后来终于答应帮忙。   可是肉身已经不能再用了,只能如法炮制,用从前的办法,让她重新找个肉身。   只是这一次太过仓促,独孤息没办法监测到她降落的地点,也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   伊人彻底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而且,除了这次例外,独孤息也不打算重新启用流川。就算知道了伊人跌落到从前的时代,那又如何?   如果他们回不去……   即使回去了,如果他们找不到她……   贺兰雪刚才的伤痛着实地吓到了流逐风,他不能冒险,让贺兰雪重新经历一次绝望。   他将贺兰雪带了回去,卫诗还没走,仍然有点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   伊人已经被独孤息带走了,流逐风是留下来安抚卫诗和贺兰雪的。   “这样瞒着他,真的不要紧吗?”卫诗只以为伊人已经死了,没料到后面的那一辙,看着流逐风将贺兰雪带了过来,她担忧地问道。   “你不要扯进来。”流逐风叮嘱道:“如果他日后问你,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逐风……”   “如果不想死于非命,现在就离开,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流逐风打断她的话,很慎重地交代道:“以后最好与他保持距离。”   失偶的兽尚且会咬人,焉知贺兰雪不会迁怒他人?   卫诗略有点委屈地看着流逐风,口中却并未说什么。   他是担心她,卫诗不是傻子,自然知道。   “你先回去吧。”流逐风一面安慰她,一面下了逐客令。   卫诗离开了。   ☆、番外5 变成真正的祸水了   贺兰雪醒了。   醒来后许久,他的神色都有点茫然,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日,才冒出了一句话,“我要见她。”   “何必再见?”流逐风叹息道:“人生在世,终有一别。”   贺兰雪却挣扎着起来,执意要见伊人。他的气力大得吓人,流逐风无法,只能让他见伊人最后一面。   失去魂灵的躯体,腐朽如五年前的白骨恍。   那已经是一堆白骨。   贺兰雪颤抖了一下,手抓住床沿的栏杆,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刀。   难道,这就是伊人?   这就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打着滚不肯起床,笑起来时双眼弯弯的伊人?   这样凌乱、冰冷。破碎!   贺兰雪双眼都已充血,汹涌的血再次涌上喉间,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扣在栏杆上的手指青筋暴起,俊美白皙的脸时而通红,时而惨白若纸,他的身躯在微微地打着颤。   流逐风初时只以为他悲伤,渐渐地觉得不对。   贺兰雪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越扣越紧。整个身体如弓弦一般绷紧,随时都要崩裂。   他从后面冲过来,死死地抱住贺兰雪的肩膀,嘶声说:“你疯了!不想活了!快停下!快停下!”   见贺兰雪非但没有缓下的迹象,体内的气血更是自杀性地翻腾,流逐风想也未想地一掌击下去,掌心压在他的玉枕穴,将自己的真气强行输进去,压住贺兰雪自杀的意图。   可惜,流逐风的功力不低,贺兰雪的武功也不弱,何况贺兰雪正处于激狂状态,无论流逐风怎么压,都压不住他如狂风海啸的自毁。   流逐风渐渐力不从心,可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贺兰雪死在自己面前,他顿了顿,终于喊了出来,“阿雪!伊人她——”   还没有死。   “伊人的过去,你想了解吗?”一个低沉而蕴满磁性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股浑厚至极的内力,透过流逐风,源源不断地输到贺兰雪的体内。   刚才的躁动慢慢地压了下去,贺兰雪颓然而精疲力竭地半倚在床沿边。扣住床栏的指甲,深陷肉里。   空气里有股浅浅的血丝味。   “她在哪里出生,怎么长大,这些东西,你都不想了解吗?”独孤息从流逐风身后慢慢地踱出来,看着他道:“你既然已经有机缘来到这里,为什么要辜负?自杀是懦者的行为,这是她的世界,难道你一点都好奇?”   “也许还有轮回转世呢,如果你死了,谁可以在轮回这头等她。她这么笨,肯定会迷路的。”见贺兰雪神色凄茫,略有松动,流逐风赶紧加了一句。   “轮回……”贺兰雪喃喃地将这个词重复了一句,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堆白骨上。炙热若火却又温柔如水。   流逐风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抹了一公斤汗。   ——看来,伊人还活着的事情,更不能告诉贺兰雪了。   那丫的太不冷静了!真不知当初怎么当了那几年皇帝的,而且竟然还管理得不错!   正想着,刚才输进他体内的内力重新源源不断地注了进去,流逐风转头,却见独孤息冷冷淡淡地站在身后,   她的手刚刚放下。“以后不要逞能,他和你功力相当,如果再有下一次,小心被反噬。”   流逐风运气一看,被贺兰雪反激的内伤已经痊愈。   他想对独孤息说一些话,她却已经转身,事不关己地走开去。   流逐风瞧着她的背影,唇角一勾,莞尔。   ——师父其实很心软呢。   先是帮了伊人,后来又帮了贺兰雪,如果能好事做到底,顺便再将贺兰雪送回去找伊人,那就更好了。   流逐风发现自己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   贺兰新辞别了两个师傅,随易剑一同赶往绥远。   绥远是贺兰钦的地盘,进去的时候还需要经过一个额外的关卡,宛如一个国中国。   贺兰新走过去的时候,也是一番例行查问。因为要隐瞒身份,低调行事,易剑并没有将贺兰钦给的大将军令牌拿出来。   贺兰新随便绉了个名字,正要过关卡,突然见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正蹲在那里,手里画着圈圈。   当然,这样的女孩随处可见,可是在贺兰新看到她的时候,突然心跳加快。   那是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可是再细看,贺兰新又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她。   十五年的山谷里隐居,自然是碰不到其它人的。   而十五年前见过的人,没有她这样年轻的。她看上   tang去与自己年纪相仿,而且神色清透纯净,倒像比他小一般。   难道是小葵?   贺兰新突然醒起一件事,猛地转身:少女已经站起身,拍拍屁股,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这一次,贺兰新看清了她的脸。   他与姐姐是孪生子,五官应该有七八分相似,可是那个走远的少女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很陌生的脸。很……美的一张脸。   不用于贺兰新的艳和慵,那是一种干净透明如玉的感觉。好像能将光折射出来。冰肌玉骨。   即使衣衫褴褛、满面烟尘,也不掩其质。   “公子?”素装跟在贺兰新身后的易剑见他目光飘忽,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贺兰新这才回神,道了声“走吧。”待出了关卡,再回头时,那个少女已经走出很远了。   易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那个背影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行走的姿态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绝对不可能是她的人。   王妃。   可是,即便王妃还在这世上,也已经三十多了吧,怎么会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呢?   而且——王妃才不是这样的美人。   想起来,公子也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了。   易剑漫漫地想着,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脑中开始琢磨着哪家的名门闺秀配得上自家公子。就算不是皇子,那也是当今皇帝的堂弟,好歹也是一小王爷,这姻缘大事,不能小觑……   贺兰新哪里知道易剑脑中千弯百转的心思,到底是小孩心性,虽然心中惊了惊,又很快忘记了。   一双懒散而灵动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周围的花花世界。   ~~~~~~~~~~~~~~~~~~~~~~~~~~~~~~~~~~~~~~~~~~~~~~~~~~~~~~~~~~~~~~~~~~~~~~~~~~~~~~~~~~~~~~~~~~~~~~~~~~~~~~~   少女走出了老远。   她摸了摸饿得咕隆咕隆响的肚子,止不住地叹起气来。   明明前几天还在澳门好吃好喝,结果转眼就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且身无分文,好像生前只是一个逃荒的旅人。   上次的好运气,现在似乎用完了呢。   还是先找地儿吃饭吧……   她这样想着,踢踏着走远,在大路拐过来的时候,她听见迎面走来的两个人在低声地交谈着。   一人说:“天安帝年纪轻轻,竟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藩王的势力全部削了。”   另一个人道:“听说天安帝在各地选妃,明目张胆地违抗大臣们要求和亲的建议。”   “选妃?也是,他今年也有十九岁了吧,该为皇家添几个皇嗣了。”那声音越来越低,从她身边擦了过去。   天安?天安!   天安已经十九岁了!   那到底,过了多少年?   伊人傻了眼。   ……   ……   ……   ……   古代。   天朝,祥和安乐。   贺兰天安又躲开了大臣们安排的‘无意的巧遇’,着人将花园里那个暗自徘徊的名门闺秀送回去。   他还有事要出门呢。   伊琳当政的时候,为了巩固政权、笼络人心,将权力分散了出去,册封了许多外姓王。   现在贺兰天安要将它重新收回来,免不了大动干戈,而要想免于覆国之忧,只能求助于大将军贺兰钦。   上次去拜访贺兰钦的时候,大概是自己的皇帝架子太大,贺兰钦的态度不冷不热。   现在形势迫在眉睫,贺兰天安只能再会一会他。   这一次,却是以晚辈的身份前去,而且尽可能低调——他还不想让世人看出他的没把握。   他在朝堂上的强硬与自信,是京城那些墙头草们下定决心的原因之一。   所以这次前往绥远,贺兰天安只带了四五个随从,寻了一个适当的理由,微服私访了。   顺便也从那些烦不胜烦的选妃呼声出脱身。   其实,十九岁的少年,没有不好-色的。   天安也不是什么雏。   可是,也许是从小生活在仪琳的阴影下,对女人一直没多大兴趣,自小而大,也没正儿八经地喜欢过谁。   违逆那些大臣,只因为他已经受够了被摆弄。   虽然在前往绥远的路上,器宇轩昂、长相英朗的贺兰天安,也吸引了不少美貌女孩的秋波。他一概视而不见。   可是,如果是女孩晕倒在路上,他却不能不见而不救。   他救了一个人。   一个直接饿晕在路边的少女。   ……   ……   ……   ……   本来只是吩咐手下给她点吃的喝的,就打发她走了算了。   可是,在看清她的长相后,天安犹豫了。   竟然是个极美的女子。   那种直击人心的美,让已经见惯莺莺燕燕的贺兰天安也不由得怔了怔。   红颜祸水。   他脑中竟然闪过这四个字。   难怪红颜可以成为祸水。   “陛下……”随行的人小声地请示着:“这位姑娘,要不要……”   “带在身边,等她身体好一些再赶她走吧。”贺兰天安收回目光,有点不自然地说:“顺便给她换套衣服。”   女孩衣衫褴褛,全身都是擦伤,大概吃了许多苦。   似乎为了赞同他的话,睡梦中的女孩抿抿嘴,似乎委屈了。   ——伊人不得不委屈。   自从在这边醒过来后,找不到镜子,也不知道自己长得如何,只是依照她从前的经历,总而言之是没有太美过,应该不会惹什么麻烦吧。   她哪里晓得,自己竟然变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就这样走在路上,竟然也会飞来横祸,先是被人调戏,后来又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女人骂做狐-狸-精。当然,她什么都没做,无非是那个男人多看了她一眼。   那个男人是一个开包子店的老板,见她可怜,给了她几个包子。只是给的时候,乍看清她的样貌,忍不住发了一会呆。   在店里忙碌的老板娘自然不干了,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提起老板的耳朵,“你晚上是想跪搓板了吧!”然后,她又瞪了伊人一眼,“长得跟狐-狸-精似的。”   伊人直直地盯着她。   老板哎哟哟的喊痛。脸上的表情却极温和。透着喜色。   店内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围着桌椅打闹。   伊人呆呆地捏着手中的包子,望着老板娘和老板走入屋内。   熟悉的侧影,粗布钗裙,洗净铅华。   好半天,她才莞尔一笑,眼波若水。   “十一,你还好吗?”   十一成为了包子店的老板娘呢,真好。   而那两个包子,成了她两天来唯一的食物。   ……   ……   ……   ……   后来也有人见她可怜,说要给她吃,可是却动手动脚,讨厌至极。她也想打一下短工什么的,只可惜所有人见到她,都会盯着她的脸看,张口便是:“不如给我做小吧,不要做工了。”   女人对她则更是提防,远远见到她,就要把她往别处赶。   伊人渐渐意识到,自己此番长了一张祸水般的脸。   祸水,祸水,只怕先祸害的是自己吧。   最后,竟然又饿又累,惨兮兮地晕倒在路边。   还好,被贺兰天安捡了回去。   灌了点米汤,伊人悠悠地醒了来,旁边一个身量高大的少年冷冷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伊人。”她回答。   贺兰天安听着觉得耳熟,很快想起记忆中那个成天睡觉的人,蹙眉道:“这个名字不好,换一个。”   这叫做避讳。   “那叫什么?”伊人眨眼问。   “你是朕……我从路边捡的,就叫做小路好了。”贺兰天安信口说了个名字。   伊人也没有异议。性命尚且不保,一个名字不算什么。   只是,换了名字,阿雪岂非更找不到她了?   ——算了,还是先活下来再说。   这样思量着,伊人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眼冒星星地请求道:“公子,留下我给你跑跑腿,打打杂吧,我不要薪水,只要有东西吃,有地儿住就行。”   不管怎样,先活下来。   她没有再一次死而复生的可能了。   贺兰天安矜持地看着她,鼻子‘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伊人立刻欢天喜地。   小老鼠一样在屋里转转悠悠,想找点事情做,以证明自己很勤快。   可是转来转去,这客栈的房间,哪里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贺兰天安看在眼里,千年木板一样的脸上终于现出一点笑意,却忍住,继续冷淡地说:“只是当下人,我府里的下人几千几万,你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伊人‘哦’了声,蹭到桌边,坐定。不乱转了。   贺兰天安也不多留,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重新转过身来。   却见伊人也睁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一撞,又很快移开。   见鬼了,怎么都觉得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   ……   ……   ……   ……   待贺兰天安终于出了门,伊人低头自个儿思索了许久,又突然抬头。   脸上乍惊乍喜。   ——那个酷酷的美少年,不就是贺兰天安那个小破孩么?   那么大了啊!   嗯,小屁孩,在她面前装什么大人,她可是看着他光屁股长大的呢。   ——说起来,小新呢?小新也长大了,对不对?   还有小葵……   真是期待啊。   门外,贺兰天安莫名地打了一个喷嚏,好像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似的。   ~~~~~~~~~~~~~~~~~~~~~~~~~~~~~~~~~~~~~~~~~~~~~~~~~~~~~~~~~~~~~~~~~~~~~~~~~~~~~~~~~~~~~~~~~~~~~~~~~~~~~~~   现代,澳门。   卫诗盯着面前那个人,似乎要把那人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对面站着的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是说,贺兰雪这个人是根本不存在的?”卫诗将这个荒谬的结论重复了一遍,面含讥笑:“难道我那几天看到的人,都是幻影?”   “当然不是。”那人狂抹汗。   “是啊,明明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存在!”卫诗将手中的资料甩到那人身上,“说说他这段时间的行程。”   伊人的事情之后,卫诗一直不敢与贺兰雪正面接触,可是,并不代表她不会从旁调查他。   “他离开澳门后,去内地X城呆了几天,每日在X城的学校、商店、医院闲逛,不仅如此,他还给一户姓伊的人家寄出了一笔汇款。”下首的人赶紧把这几日的成果汇报了上去。   “姓伊的人家?”卫诗眉毛一挑。   “他们家曾有个女儿,也叫做伊人。不过,五年前已经过世了。”那人回答道:“属下对比了DNA,两人虽然同名,却不是同一个人。”   卫诗略有点纳闷。   一定是有联系的,可是,到底是什么联系呢?   最近,X城的伊家确实出了一件喜事。   伊家曾经有个女儿,可是五年前已经因为车祸丧生了。   时隔五年后,年迈的父母却突然收到一张巨额汇款,高达百万,落款是伊人。   不仅如此,伊家老父亲有一次上街,没有注意红绿灯,眼见着要被一辆大卡车撞上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道,突然将他横腰一带,堪堪躲过了车轮。   捡回来了一条老命。   所有人都认为是死去的伊人显灵,请了几个灵媒。做了几个道场。   此事不了了之。   ☆、番外6 臭小子,我是你妈!   流逐风再见到贺兰雪的时候,贺兰雪正坐在一个中学校园里,信信地翻阅着高中物理课本。   远远的有几个女学生在偷窥。   贺兰雪倚在长椅上,长腿微伸,意态悠闲,略略变长的刘海搭着眼睛,却掩不住里面的风-情。   “我找了你很久。”流逐风走过去,在众女生的注目中坦然地坐到了贺兰雪身边,“怎么在这里?”   “这是她以前的学校。”贺兰雪将书本放下来,抬眼淡淡地扫过不远处的操场和草坪,“我现在才发现,她从前在天朝时,该是多么孤单。瘕”   就好像,此时的他,孤单渗如骨髓。   周围那么多人,却与自己的世界无关。他们是一副流动的画锋。   因为你不在,这一切的存在,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阿雪,你不要到处转了,先跟我回天启那边。”流逐风担忧地看着太过于平静的贺兰雪,唯恐他又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赶紧邀请道:“你为伊人已经做了很多了。够了。”   贺兰雪只是不语。低头重新翻阅面前的物理书。   流逐风也瞟了一眼:他看的那一页,正是讲述爱因斯坦相对论的那一章。   “喂,你该不会……”流逐风似有所悟,来到现代社会中,各个科学领域的常识都有所了解。只是他一开始就迷上了网络,现在已经成为一位资深黑客了,对其他方面的兴趣自然淡漠些。   可是相对论与师傅的流川之间的关系,流逐风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的。   贺兰雪妄图从头学起,也造一个流川出来。那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独孤息。   “这个方法太笨了。”流逐风直接否定道:“你这样,还不如直接去求……”   “我也知道可能性很小,但毕竟有可能的,不是吗?如果我能回到刚刚来现代的时候,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她的异样,早点让她接受治疗,她也不会死,对不对?”贺兰雪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反而越加坚定了,“哪怕我终其一生也无法达成心愿,至少,我已尽力。”   流逐风没有吱声了。   这样总比自暴自弃好很多。   “能给我伪造一个身份进大学吗?”贺兰雪又道:“似乎要学很多东西。”   “好吧。”流逐风满口应了。   ……   ……   ……   ……   那个月底,卫诗又得到一个消息:贺兰雪去美国进修了。   这个消息让她大跌眼镜。   ~~~~~~~~~~~~~~~~~~~~~~~~~~~~~~~~~~~~~~~~~~~~~~~~~~~~~~~~~~~~~~~~~~~~~~~~~~~~~~~~~~~~~~~~~~~~~~~~~~~~~~   伊人自打知道了贺兰天安的身份后,就散漫起来。   纵然天安已经长得这般人高马大,可是在她眼里,始终是从前那个阴阴沉沉的小破孩。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伊人对他的态度也不知不觉地熟络加随便起来。   譬如有一次,伊人奉命去拿衣服给正在沐浴的贺兰天安。   她磨蹭了一下,拿进去的时候已经比预期的时间晚了一些,待她冒冒失失地推开门,贺兰天安堪堪从浴桶里站起来,一丝-不-挂。   寻常人见到这种景致,一定会哇啦啦地大叫着、满脸通红地跑出去吧。可是对于从小看惯了天安赤-身-裸-体的伊人来说,无非就是身量拉高了一些而已。   所以,她万分镇定地走了进去,万分冷静地扫过他的身体,万分迟缓地将衣服整整齐齐地摆在旁边,临走前,还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肌肉,看看长得结实不结实,小孩子发育得健康不健康。好在手伸到空中,好歹打住了。然后,她又镇静无比地转身,走了出去。   至始至终,都不像一个女人看到一个男人时该有的表现。   贺兰天安初时吃惊,后来便是郁闷,再后来,勃然大怒起来!   那是什么眼神,什么反应啊!   难道他不是一个男人么!宫里的那些女人,纵然见到穿衣服的他也会惊慌失措,何况还是没穿衣服的模样!   这是无视,无视加挑衅!   就在伊人走出房门没多久,她听到里面一声低沉得要杀人的声音,闷闷地响起:“你给我回来!”   伊人颠颠地转身,折返了回去,然后无辜地、可爱地瞧着他,“有什么事吗?”   “给我穿衣服!”贺兰天安说着,从浴桶里走了出来。   如果上一次只看到上半身,那这一次,是能看到全部了。   伊人的表情终于有了反应,似乎有点震惊,贺兰天安正觉得宽慰,哪知伊人接下来就是一笑,同样是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小屁孩发育得不错   tang,她这半个妈妈心里也踏实了。   只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给他穿衣服,真是……真是可爱啊。   伊人想着,人已经绕到贺兰天安的身后,拿起毛巾,很仔细地擦着他身上的水珠。   一面擦一面感叹他皮肤的光滑细腻有弹性。   心中越发宽慰。   她利利落落地给他擦完,又利利落落将内衣啊,外衫啊,穿在他身上,甚至好心地在他背后用带子系了个蝴蝶结。   “好了!”然后她拍拍手,准备闪人。   贺兰天安忍啊忍啊,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这个小丫头。分明是无视他的存在,无视他的身材,无视他的男性魅力!   就在伊人准备开溜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   伊人眨巴着眼睛,探寻地看着他。   “这样就打算走了?”贺兰天安突然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要纳了她。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这个女孩的行为让他不爽了,所以,他要收她入宫,以后在宫里,再慢慢给她好看。如果她继续这样无视自己,就在她面前跟十个八个美女周-旋,偏偏让她老死闺中,气死她,郁闷死她!   贺兰天安没发现:一向冷静狠绝的自己,竟然也在耍小孩子脾气。   而今天,她也要为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说到底,自己临幸她,那是她的福分——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的臭丫头。   这样想着,贺兰天安的眼神变得炙热不安分起来,身体发热。   “怎么了,你不舒服啊?”伊人却在此刻不知死活地凑了过来,踮起脚,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贺兰天安的额头。   果然……有点烫。   也对,刚才水淋淋地站了半天,一定会感冒啊。好在这里的感冒不变异……   贺兰天安却没有细听她的话,只是有点目瞪口呆。   伊人方才挨得那么近,近得能看见她脸上细密的容貌还有白皙轻薄的皮肤下隐隐的血管,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能看清她眼中的一望无际和纯粹。   她的关切,是真实而久违的。   有种熟悉的温暖。   他的欲-望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伊人也已经移开去。   “我去让老板抓点感冒……治风寒的药。”伊人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危险途上走了一圈,依然热心地扮演着自己的好妈妈角色。   疼爱着自己心爱的孩子。   却没有意识到——孩子已经变成大人,许久许久了。   伊人是懒人,毋庸置疑。   可是无论怎样的懒人,一旦为人父母,就会为自己的小孩勤快起来。   在伊人心里,贺兰天安一直和小新与小葵没两样,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也没有厚此薄彼过。   当初她将他抱回来,他此生此世,就是她的孩子。   是襁褓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孩。   也因此,这段旅途中,伊人对贺兰天安非常上心,嘘寒问暖,鞍前马后,不亦乐乎。   贺兰天安初时不自在,后来慢慢习惯了,也渐渐发现,那个女孩对自己的周到体贴非常真挚,倘若这不是爱慕?那他一定瞎眼了。   这样没有丝毫私-欲与情-欲的爱慕,让贺兰天安倾心。   从小到大,除了仪琳开始别有用心的接近外,没有人这样待过她。   贺兰天安对伊人的态度,也一日好过一日。   旁边的侍卫目睹着这个变化,不禁有点目瞪口呆:一直讳莫如深、冷静得近乎残忍的天安帝,经常被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女问得哭笑不得,却始终隐忍不发。   ~~~~~~~~~~~~~~~~~~~~~~~~~~~~~~~~~~~~~~~~~~~~~~~~~~~~~~~~~~~~~~~~~~~~~~~~~~~~~~~~~~~~~~~~~~~~~~~~~~~~~~   这样玩玩闹闹,终于到了绥远。   他这次造访很是隐秘,之前并没有知会贺兰钦,所以绥远方面也没有事先得到消息。   一行人就这样突兀地来到大将军府,大大方方地通报了姓名。   守门的士兵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回神后,竟然也没有吓得双腿发软,只是客客气气地躬身道了句,“稍候”,然后谨然地步了进去。   贺兰天安的脸色稍微沉了沉。   果然是,只有将军没有皇帝的地方啊。   这些年,贺兰钦的势力已经盘根错节,硬是在一个国家里,造了另一个国家。   他是不是太姑息了?或者,等过几年,要在绥远方面下点力气了?   站在后面的伊人自然不清楚贺兰天安此刻千回百转的心思,她只是惊奇地看着十五年后的绥远,与记忆中的相比,繁华了许多。   街道宽阔整洁,两侧   商铺林立,客栈、酒家、裁缝店、米店……无一不缺。来往的人群,虽然称不上熙熙攘攘,但脸上满满的都是愉快与富足。   却不知道十五年后的贺兰钦,又变成了什么样呢?   伊人很好奇。   可是通报的人进去老一会了,贺兰钦还是没出来,伊人忍不住踮起脚尖,一个劲地朝里望。贺兰天安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就在他发作之前,里面终于传来动静。   可是,那并不是贺兰钦匆忙跑出脚步声,而是一个疲懒的声音很无奈地喊道:“二叔,你就饶了我吧。我不过是去一趟沙漠,又不是赴死,哪里需要背那么多东西?”   “全部给我带上!”贺兰钦一声怒吼,振聋发聩,“你以为是好玩的么?!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   “二叔……”   “你看我也没用!这个带上,这个也要带上,还有那个……那个……”   另一个人哀哀地号了声,终于落荒而逃。   紧接着,便有一个蓝色的身影,旋风般转了出来,一面奔一面回头,因为没留神门口站了这一堆人,竟然无巧不巧地撞到了贺兰天安身上。   蓝衣少年一抬头,俊美无双的脸立马扬起一轮人畜无害的笑,“对不起啊,没留意。”回头见贺兰钦已经拎着一大包东西追了出来,他立刻象征性地拍了拍贺兰天安的衣襟,打算开溜。   “贺兰新!”哪知,脚步还没挪呢,贺兰钦的暴喝已经响起。   贺兰天安愣了愣,反手抓住蓝衣少年的手腕,惊奇地问:“你是小新?”   贺兰新转头望着他,想了想,似乎没见过这个人。于是一脸茫然。   贺兰钦已经追了上去,见到贺兰天安,也是一愣,然后微微欠了欠身,淡淡地请了安,“陛下微服到绥远,臣未远迎,死罪。”   何止没远迎,分明是无视加怠慢。   贺兰天安却没有指出来,脸上是得体的笑与亲近,“皇叔何必多礼,皇叔是长辈,倒是天安许久未来请安,失礼了。”   两人一唱一和,客客气气,滴水不漏。   ……   ……   ……   ……   贺兰新插不上话,当然,他也懒得插话,只是退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童年时的玩伴。   原来他就是天安哥哥。   看他清眉如剑、黑眸如星,隐隐有记忆中的样子,与之前听到的、关于他的种种传言消息结合起来,贺兰新觉得好玩,可是看着看着,他突然又觉得不自在,好像自个儿也被别人这样盯着一般。   他猛地转过头,堪堪抓到了那个偷看他的人。   当然,似乎不是偷看,而是正大光明、肆无忌惮地看。   这个少女……看着也很眼熟啊。   片刻怔忪后,贺兰新很快想起了她:不就是之前惊鸿一瞥的那个美人么?   现在,美人正盯着他看,使劲看,那种眼神,就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从皮肤看到血肉再看到骨髓。   眼神也极奇怪,激动、欣喜、惊艳,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得意和温柔。   贺兰新打了个寒噤,往贺兰钦那边靠了两步。   ——这个女人,神经有点不正常。   虽然长得……确实漂亮。即便是见惯了陆川师傅和凤七婶婶的模样,美人的极致也不外乎如此,却还是会觉得这个少女漂亮。   伊人几乎要跟着贺兰新走过去了。   可是,最后一点理智告诉她:要忍住,不要吓到他。   不过,小新好漂亮啊,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吗?是自己怀胎七月,生下来的那个小不点吗?比他老爸还妖孽,这个妖孽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成就感啊成就感。   那种感觉很奇怪,她错过了他的成长,却在第一眼,被他所惊=艳。   “这位是……”大概是伊人的目光太灼热了,连贺兰钦都注意到此人的存在。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极重要的原因:伊人现在不再是从前默默无闻的那个伊人了,她随随便便站在哪里,光彩都会自然而然地出来。艳光四射。   虽然,她还没有做一个美人的自觉。也察觉不到别人停留在她身上的或赞或慕的目光。   “哦,她是……”贺兰天安本想说丫鬟,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变成了另一个词组,“我的女人。”   ~~~~~~~~~~~~~~~~~~~~~~~~~~~~~~~~~~~~~~~~~~~~~~~~~~~~~~~~~~~~~~~~~~~~~~~~~~~~~~~~~~~~~~~~~~~~~~~~~~~~~~   当一只生长在井底的青蛙,知道自己只是一只青蛙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沮丧吧。   贺兰雪真正明白学海无涯这句话。   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将从前在脑中根深蒂固的思维方   式颠覆了一次又一次,依旧不够,总是不够。   宛如一场涅槃,他却始终在火里,不能突围。   他彻底地、一个人、被丢在这个太过陌生的世界。   斜阳夕照时,他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看着满目的金发碧眼,暗红的天空高远而寂寥。   ——想回去,真的那么难吗?   纵然他有爱因斯坦的大脑,也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   唯一的希望,渐渐,变成了绝望。   现在依旧坚持毫不懈怠地看书、学习、研究,多多少少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在里面。   贺兰雪苦笑一下,仰头看着越来越暗沉的夕阳,红色浸入眼底,成为黑色,如墨如夜。   我很想你。伊人。   “Snow。”旁边突然有一个人喊着他临时使用的英文名,贺兰雪转过头,意外地看见了卫诗。   卫诗穿着一套普通的牛仔装,与初见时不同,清纯干净的样子。   “我刚好有事情经过加州,听流逐风说你在这里,所以来看看……怎么样,一起吃晚餐吧?”她友好地问。   贺兰雪犹疑了一下,应了。   还是……太寂寞了。寂寞得遇见从前他与伊人共同认识的人,竟然觉得亲切。   ……   ……   ……   ……   他们在学校边随便找了家还算干净的餐厅,大堂中有人弹钢琴,优雅的琴声,在空中袅袅娜娜。   贺兰雪突然开口道:“你是最后见她的人吧?”   他说话时,卫诗刚刚啜了口红酒。   贺兰雪依旧滴酒不沾。   “是,可是逐风不让我告诉你。”卫诗愣了愣,坦然道:“逐风似乎很关心你。你们也许真的是很好的朋友。我记得他的履历中写的,也是在加州上学,那么……”   “我们确实在同一个地方长大,却不是同学。”贺兰雪淡淡地否定道:“可是,他确实是我的朋友。”   真的朋友,虽然交往的时间不长,但每次都能不计后果地帮他。   “我是见过伊人最后一面的人。”卫诗突然将话题一转,狡黠道:“你想知道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贺兰雪灼灼地望着她,紧迫而激烈。   “她说了什么?”   卫诗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心中暗暗觉得冒险,甚至内疚,可是好奇心逼迫她继续说下去,“伊人说,她很想念你们从前……就是刚刚认识的地方,她说,如果可以,她想回去……”   “她回去了?”贺兰雪根本无暇去管卫诗话中的真假,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大概只是一时感慨吧……”卫诗模糊地回复着,一面又支起耳朵,不肯放过贺兰雪吐出的只言片语。   ——知道他们之前生活的地方,所有的疑问,是不是可以迎刃而解了?   可惜,贺兰雪根本没有说出地名,只是坐在长桌对面,神色变化莫测。   “你们是在美国认识的吗?”卫诗无法,只能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他。   “美国……”贺兰雪低头,不知是涩是嘲,“我从前并不知道大洋彼岸还有这样一个国度。”   伊人总是安安静静,焉知她心中还藏着一个他不知道的世界。   卫诗听到这番话,不由得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贺兰雪却已经收住话题,微微一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想,我知道她去哪里了。”   回去了吗?伊人。   比起那一堆白骨,姑且,让我相信这个结果吧。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卫诗到底心虚,转开话题问:“如果你愿意,可以来赌场帮忙……”   “不了,我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贺兰雪将面前的牛排随意地碰了碰,然后推开,起身道:“无论如何,谢谢。”   这声道谢,让卫诗更加心虚起来。   “不吃点什么吗?”见贺兰雪打算走人,卫诗也站起身,问道。   贺兰雪刚准备回答,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他的身体晃了晃,手扶着桌角,勉力地稳住。   “不舒服?”卫诗下意识地朝他走了两步,本只是客气地询问,哪知贺兰雪脸色惨白,抬头安慰式地看了看她,而后,竟然向地板栽去。   卫诗慌忙张臂,没能接住他,却把他的头抱到了怀里。   贺兰雪已经没有了知觉,眉头微皱,忧悒动人的模样。   卫诗一面护着他,一面掏出手机打算叫救护车,餐厅门突然被重重推开,一个人凶神恶煞地走了过来,见到卫诗,想也不想地开口责怪道:“不是警告你不要接近阿雪的吗!……阿雪怎么了?”   那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正是流逐风。   得知卫诗去加州后,他就知道有问题,立刻马不停蹄地赶   了过来,将这一带的餐厅全部找遍了,这才找到他们。   “骂我之前先把他送到医院去吧。”卫诗也不抵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情况似乎不太好的贺兰雪。   流逐风也懒得管卫诗,走过去将贺兰雪扛起来,大步迈出餐厅,跨进自己的专车。   卫诗紧跟了过去。   ~~~~~~~~~~~~~~~~~~~~~~~~~~~~~~~~~~~~~~~~~~~~~~~~~~~~~~~~~~~~~~~~~~~~~~~~~~~~~~~~~~~~~~~~~~~~~~~~~~~~~~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了。   流逐风和卫诗看到诊断书,面面相觑。   竟然是低血糖。   竟然是低血糖!   他又不减肥,哪里来的低血糖!   “患者似乎很久没有进食了,而且,压力也太大。情绪波动太剧烈,所以造成昏迷。”这是医生的解释。   卫诗想起桌上那盘几乎没动的牛排。   “见鬼,我还以为那家伙想通了!”流逐风郁闷地锤门道:“早知道,就不该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不忘情的男人。”卫诗盯着天花板,一声喟叹:“我是不是该考虑移情别恋了?”   相比之下,流逐风成天没正经,嘻嘻哈哈的,怎么看怎么不可靠。   流逐风自然听到了她的腹诽,用眼睛剜了她一下,然后坐到对面,翘着二郎腿。很严肃地问:“说吧,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跑来招惹他?”   “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卫诗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道:“而且,贺兰雪一点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恐怖。”   知道了伊人的事情后,他并没有一丝一毫迁怒她的意思。   温文儒雅,很有教养。   哪里像流逐风那样张扬。   流逐风被她的话语顶得一哽,随即扬唇一笑,很无所谓地回了一句:“是啊,你又不是我的谁,以后你的事情我也懒得管了,只是,阿雪是我的朋友,这世上任何伤害我朋友的事情,都不能原谅。”   他得替他的小情=人好好地照顾她的夫君。   也为师父的错误,做一些补偿。   卫诗撇撇嘴,不理他。   “算了,我先回去了,如果阿雪醒来,不要跟他说我来过。”流逐风说完,拍拍屁股打算撤走。   “不等他醒来?回去有急事吗?”卫诗难得见到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虽然口中强硬,心里还是有点不舍的。   “哦,她明天要出远门。”流逐风随口答了。   ……   ……   ……   ……   至于她是谁,卫诗也心知肚明。   独孤息虽是流逐风的继母,流逐风却从来没有亲口叫过她,如果一定要涉及她的名字,便统一用‘她’来代替。   起先,只是卫诗发现了这个规律,后来,几乎所有与天启有点关系的上流社会,都知道了这件事。   只因为是家族矛盾,子女不承认年强貌美的后母很正常。   只有卫诗发现不一样:流逐风并不讨厌独孤息,相反,他非常在乎她。但凡独孤息单独出门,他都会不离左右。倒是独孤息对他的态度,多是淡淡,甚至有点刻意回避。   “我说,你不会是喜欢你继母吧,成天黏在她后面,还真不像你。”卫诗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然后一眼不眨地观察着流逐风的表情。   拜托,否定吧,说这只是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哪知流逐风听到这番话,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回头冲着卫诗微微一笑,坦然道:“是啊,喜欢啊。”   那样的笑容,与平时的吊儿郎当不同,满满的都是柔情与阳光。   卫诗怔在了那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那就这样了,我走了。过几天我再来接阿雪回国。不过,他低血糖晕倒的事情,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流逐风自语一般扔下一句话,真正来去如风,折身赶回了飞机场。   明天独孤息要去巴基斯坦,说是有事。听说那边不太平,虽然知道他的能耐远远比不上师父,可是——他不得不去,不然心会不安。   要让她时时刻刻在自己的视线里才好。那么强的人,好像一眨眼就能彻底地消失一样。   只是,这样不停地追逐着,从一个地方追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高度,追到另一个高度。她始终如天边艳阳,他却要成为夸父了。   不管了,追到底吧!   看着流逐风的身影极潇洒地消失在医院的拐角处,卫诗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态,形如石化。   那么,她的敌人——是他的继母?!   她呆了许久,终于重新恢复思考,待冷静下来后,又突然平静了。   >   卫诗的目光重新转到了病床上。   贺兰雪挂着葡萄糖,正睡得安详。   ☆、番外7 独孤息与流逐风的结局   接到请帖的时候,流逐风倒也吃了一惊,然而上面两个鎏金大字着实地刺伤了他的眼。   卫诗和贺兰雪。   卫诗和贺兰雪?   那一个月前还在为伊人寻死觅活,导致低血糖的人,竟然转眼就要跟别人成亲了。   流逐风很郁闷。虽然也不希望贺兰雪孤独终老,可—瘕—   好歹多等几月吧!   流逐风正暗自腹诽着,不料身后伸过一只手来,信信地将请帖拿了过去锋。   流逐风一惊,一声‘师傅’冲出口去。   站在他背后的独孤息一脸淡淡,自若地将请帖读完。   然而,淡而优美的唇微微上弯,露出一个冷淡至极的笑来。   “果然……”   她轻叹着,目光浅浅地移开,并没有从前的偏激与愤懑,只是平和而笃定地自语道。   “什么能抵得过时间?”   任何美好的东西,在时间面前,都会消散变淡吧。   几个月,虽不足以忘记一个人,却也能忘记曾经刻骨铭心的痛。   就好像她。   这么多年的痛,一旦放下后,似乎也忘了,渐渐记不清了,只是残留下一份心境,不再爱而已。   流逐风有点心惊地看着独孤息的脸,他本来以为师傅会勃然大怒,按照她以前的性子,一定会以为贺兰雪无情无义,转而杀了他。   哪知师傅看完后,感叹了一句,竟径自走了。   好像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样。   流逐风怔了怔,随即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我又不是贺兰雪!”   独孤息没有理他,继续往前走。   流逐风继续喊着,“也不是贺兰无双,也不是柳如仪,不是你认识的、让你失望过的任何人!”   独孤息远远地转过头来。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所以,我不能让你失望,逐风。”轻轻飘飘的话语,让流逐风不明所以。   而她已离开。   ~~~~~~~~~~~~~~~~~~~~~~~~~~~~~~~~~~~~~~~~~~~~~~~~~~~~~~~~~~~~~~~~~~~~~~~~~~~~~~~~~~~~~~~~~~~~~~~~~~~~~~~   卫大小姐的订婚仪式,举行得盛大而豪华。   可是,人竟然不太多,足容纳千人的大厅里只有寥寥百人。   卫诗穿着一袭白色的纱衣,挽着贺兰雪的手腕,笑语盈盈地向来宾问安。   贺兰雪则穿着藏青色的西装,右襟扎着一朵小小的红花,昭示着自己今晚的身份。   所有的来宾都对贺兰雪的真实身份窃窃私语、猜测不已,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我丈夫是爪哇国的王子!”卫诗突然冷不丁地宣布道,然而促狭地望着贺兰雪。   奇怪的是,贺兰雪竟然没反驳。神色清贵而坦然。   卫诗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难道,真的是?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没有他的来历和痕迹了。可是,东方有这样一个小国么?   “逐风来了没有?”等宴会到高-潮时,贺兰雪终于疲于应付,侧身问卫诗。   “那个没人性的,在后面的贵宾室里。”卫诗愤愤道。   本指望着流逐风好歹会有一点点生气吧,哪知他一来,竟然嬉皮笑脸地说恭喜,完全没有一点难过的意思。   神女有心,湘王无情。   贺兰雪闻言,急忙舍了卫诗,走向后面的贵宾室。   卫诗也客气地周=旋了一番,紧跟了上去。   只是她走到那边时,门已经阖上了,卫诗将耳朵贴在门上,隐隐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   ……   ……   ……   “你这一招真的管用吗?”贺兰雪问流逐风。   “不知道,赌一赌啦,如果真的不管用,你就和卫诗那丫头成亲算了。卫诗不错,比起这里的很多女孩都强很多。”流逐风笑眯眯道:“她嫁给你,总比嫁给其他人好。”   “你明知道,她这样做只是想气你。她心里的人是你。我们将计就计已经不对,如果再欺诳她……”   “我知道。”流逐风终于正经起来,轻叹一声,“可我真的只将她当妹妹看。”   “情之所钟,非人力能易。”贺兰雪轻轻地接了一句,而后道:“如果等到宴会结束时,夫人还不出现,我只能对卫诗实话实说,然后……”   然后怎么样,他很茫然。   那次低血糖事件后,流逐风在经过几番天人交战,终于将真相告诉了他。可也说了目前的难处。也正在此刻,卫诗提出让贺兰雪陪自己演一场戏,气死流逐风。   tang因为,才有了这一幕。   他们必须赌,赌独孤息会出现,哪怕是惩罚他、责骂他,也要因此获得伊人的消息。   ~~~~~~~~~~~~~~~~~~~~~~~~~~~~~~~~~~~~~~~~~~~~~~~~~~~~~~~~~~~~~~~~~~~~~~~~~~~~~~~~~~~~~~~~~~~~~~~~~~~~~~~   “谁?!”贺兰雪的话音还未落,流逐风神色一变,伸手朝门的方向虚抓了一下,大门洞开,卫诗重心不稳,踉跄着跌到了地上。   “你们竟然利用我!”卫诗知道偷听可耻,索性在起身的时候,就恶人先告状,“你们太过分了!流逐风你这个混蛋,你明知道我他妈喜欢你,你竟然还利用我的感情——”   流逐风本想发难,结果被她这一通骂,脸上讪讪。   卫诗刚开始的时候本只想虚张声势,可是骂着骂着,突然又觉得委屈,目光盈盈,真的有点想哭了。   她想算计流逐风,结果被他们算计了。   活该一哭!   贺兰雪只是默不作声,看了卫诗一会,目光突然一凛,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后面。   不知何时,独孤息已经站到了那里,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透洞悉,似看清了一切,又似什么都不曾看清。   “这位是新娘吗?”独孤息缓缓地走进来。   卫诗转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情敌。   从前远观,只以为是美人,待走近了,方知是那么绝色的美人。   什么世界小姐,什么影视明星,在她面前,都是俗尘。   “如果你真的已经选择了这位卫小姐,我会祝福你。”待独孤息走近,她望着贺兰雪,轻声道。   这意外的祝福让贺兰雪与流逐风皆是一愣。   卫诗则完全不明所以。   “我以为师傅会责骂阿雪。”等了一会,流逐风轻声道:“毕竟他的背叛,和当年的无双帝……”   “这些年,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也许至始至终,我也没给过他机会。我没有将选择直接转身,如果那一天,我能直接问他,你选我,还是选天下?他会怎么回答?”独孤息微微一笑,眉目清朗,有种近乎圣洁的安宁,“我忘记了两人相处中最重要的一件东西,那就是——宽容。”   就如当日伊人所言。   任何人都会做错事,任何人都会在各式各样的压力面前徘徊、犹豫难以选择。如果没有宽容,如果一味相逼,只会越走越远。   这是她的错。   而贺兰无双,不够坦诚,不够大方,同样不够宽容,剥夺了她的选择机会,没有在那一日,直接问她,“放弃你的骄傲,或者放弃我,你选哪个?”   那是他的错。   他们都错了。   “所以,贺兰雪,如果伊人还没死,她只是遗落在另一个朝代了。你愿意选择那万分之一找到她的机会,还是选择面前的娇妻?”独孤息望着他,静静地问。   她不能剥夺他选择的机会。   “就算是亿分之一的机会。”贺兰雪如此回答,笃定,坚决。   独孤息微笑。   卫诗则二丈摸不到头脑。   “伊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什么另外一个朝代……难道是……难道是——”   她冰雪聪明,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他们,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   流川终于重新开启了。   所不同的是,这次卫诗竟然也在。   她得意洋洋地拿着手机,望着流逐风道,“如果不带上我,我的人马上就将你们的事公诸天下,到时候……”   如此威胁,云云云云。   三人只有苦笑。   奇怪的是,独孤息似乎也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卫诗,又看着流逐风,若有所思的模样。   跃入那片虚空之前,独孤息突然叫住卫诗,轻声道:“其实风儿是一个很长-情的人,人对他好一分,他就会对人好十分。记住了。”   卫诗眨眼望着她。   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像交代啊。   本已经走了进去的流逐风转过头,看见卫诗与独孤息竟然还在说话。而独孤息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师傅不回去吗?”流逐风诧异地问。   独孤息摇头,神色清淡,“我累了。”   流逐风思索了一下,也不再多说。   他回去,只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而她回去,却是伤心之地。   不回也好。   他们落入虚空,在流川顶上飘飘荡荡,越坠越远。   独孤息站在入口处,看着头顶不停闪烁的光芒,手指微拢,手背上的皮肤越来越透明。   ……   ……   ……   ……   知道为什么流川一旦关闭了就不能开启吗?   因为,开启它需要耗费太多的气力。   任何东西都会反噬的。   我们想变得强大,就会遭受同样强大的武器的威胁。   我想改变流年,也会被流年所诅咒。   可是,自己造下的孽,也要自己来承担。   流川之上,独孤息的笑渐渐暗淡,整个身影都似黯淡了。   流逐风却浑不知,依旧被独孤息最后的选择而狂喜,他冲着那个雾气一般的影子,大声地喊道:“等我回来!”   雾气蒸腾,上面的人,已经彻彻底底地看不清了。   ~~~~~~~~~~~~~~~~~~~~~~~~~~~~~~~~~~~~~~~~~~~~~~~~~~~~~~~~~~~~~~~~~~~~~~~~~~~~~~~~~~~~~~~~~~~~~~~~~~~~~~~   贺兰天安的那句话造成的效果不亚于地震海啸——当然,是对伊人而言。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面前的少年,这,这,这小屁孩……在说什么鬼话呢!   贺兰新他们也在经过一刻的怔忪后,打着哈哈,很自觉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伊人本来要不依不饶,怎奈贺兰天安手掌一张,压住她的小头颅,带着别别扭扭的她,随着众人一道走了进去,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好吧,忍一忍吧,等找个私下的时间跟贺兰钦说一说,让他解决。   问题很严重!   ……   ……   ……   ……   陛下微服到访,贺兰新自然不能走了,而且,与分离十五年的童年玩伴相逢,本身也是一件让人留恋的事情。   只是贺兰天安神色淡淡的,与他说话时,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贺兰新尝试着问了一些问题,见他不怎么答,也索性安静下来,坐在大厅的一边托着头打量众人。   贺兰钦与贺兰天安正在做一些例行的寒暄,其他将领则噤若寒蝉地立于两人身后。凤七婶婶和易剑叔叔又都不在,厅里的气氛很凝重,贺兰新知道他们之间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他不想参与,可是身份上又不能够离开,兴致索然下,不禁有点昏昏欲睡了。   正要打瞌睡呢,突然有谁碰了碰他的肩膀,贺兰新一回头,却见那个叫做小路的女孩满脸笑容地看着他。   自从知道小路是天安哥哥的人后,贺兰新也尽量没去留意她。   不过,这次可是她主动招惹的。   “小新。”她开口便笑得眉眼弯弯,那笑容,亲切慈爱——太过诡异。   好像她认识自己很久似的。   贺兰新眨眨眼,有点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她叫他小新,可是看着模样,她比他大不了多少岁吧,兴许还比他小。   “你长得还真像阿雪,还好不像我。”伊人很不矜持地凑上去,对那个俊美得有点不像话的儿子上下其手。   呀呀,皮肤真好啊,白白嫩嫩的,可见这些年过的日子也是养尊处优的。   贺兰新一头黑线。   任由那个女人在他的脸颊上摸一摸,又在他身上蹭一蹭,捏捏他的胳膊,又凑近来看看他的眼睛,那眼神,恨不得就这样将他咬一口。   难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色=女?   贺兰新生在山谷,对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习俗知道得并不多,对伊人的举动充其量觉得好玩,倒不反感,竟然由着她摸摸捏捏,不亦乐乎。   而大厅里其他人的反应,则五颜六色、各有千秋,好看万分了。   贺兰钦咳嗽了一下。   贺兰天安的脸色则彻底地沉成了黑锅。   “那个,陛下一路辛劳,不如先歇息吧。来人来人,请客人进去休去梳洗休息……”那两兄弟的关系其实是很微妙的,贺兰天安一直忌惮着贺兰新的存在。   反倒是贺兰新懵懵懂懂,只以为自己无心权势,对那些事全然不在意。   他又哪里知道,为了维持目前的和平,他这个做叔叔的有多为难。   如果贺兰新染指贺兰天安的女人,那就意味着有朝一日他也可能染指他的江山,如此,又是一场兄弟阋墙的龙争虎斗。   只可惜这种种厉害,贺兰新完全不在意,被伊人调-戏得厉害了,他也懒懒地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伊人的额头上,推远。   伊人手短,贺兰新的手臂已经长过她。他盯着她的额头推开后,   伊人在空中几抓几抓,就是抓不到他。那样子很搞笑。   贺兰新也不吝笑容,眼角一挑,懒懒地说:“很痒。”   意思就是说:伊人方才的动作弄得他很痒。   “那我帮你挠挠吧。”伊人又抓了抓空中的两只小爪子,一脸献媚。   她的儿子啊,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儿子啊。   看那小脸,看那身材,看那神情,看那气度。   伊人骄傲死了。   两只眼睛星光闪闪。   贺兰新突然喜欢上她,怎么说呢,气场很合。   不像这一路上遇到的其他人,扭扭捏捏、一本正经,她很真,眼神也倍儿真诚。   “你再碰我,我也要碰你了。”贺兰新如此威胁道。   贺兰钦闻言,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   贺兰天安的脸色很难看啊很难看。   可是,那两人还没来得及阻止,贺兰新出手如电,已经捏到了伊人的脸颊,揪住,然后往两边一扯,疼得她呲牙咧嘴,忍不住摆出长辈姿态,叫了一声,“放手放手,我可是你娘。”   反了反了,竟然敢扯为娘的脸颊。   全场寂静。   贺兰新睁大眼睛看着她,   ……   ……   ……   ……   伊人揉了揉脸,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将真相冲出口,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早点将事情说穿,认了两个儿子一个哥哥,以后就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哪知她清了清喉咙,刚要说话,突然有人从后面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拎到了空中,并且快速地向后堂移去。   “皇叔,剩下的事情,我们晚上再聊。”贺兰天安说着,已经抓着伊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   贺兰钦叹为观止,这个少女,还真是奇怪。   只是——   她的行为神情,缘何,那么像一个人?   见贺兰新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赶紧敛了敛神,严声道:“小新,不要去招惹那个女孩。”   贺兰新回转头,漂亮的眼睛很无辜地眨了眨,“那她招惹我怎么办?”   那个神情,与方才的女孩何其相似。   贺兰钦顿时有点恍惚。   “放心吧,二叔,我出谷只是为了寻找父母。等事情一完,就会遵守师命回去。不会为谷外的事情牵绊的。”贺兰新见二叔神色凝重,当即肃了容色,正经道。   贺兰钦这才放下心来,叹声道:“如果你不想争,那就学会避。”   贺兰天安是一个心计深沉的人,还是谨慎为妙。   贺兰新颌首,这件事也很快抛到了脑后。   ……   ……   ……   ……   贺兰天安很生气。   虽然他也说不上生气的理由,可是看着伊人这样任人唯亲的样子,就不爽,很不爽。   他以为她只对他一个人好,哪知她随便逮到个长得好看的,就忘乎所以了。   而且,贺兰新也特大胆了。   明知道伊人是他的,却依旧毫无忌惮。   凤九和陆川调教出来的徒弟,雪帝唯一的子嗣,曾经的王位第一继承人。这个身份、这个来历,让贺兰天安每每想起,如坐针毡。   等削藩的事情一了,贺兰新这个人,绝对不能再留!   贺兰天安暗暗地下定决心,大概是心中杀意太浓,那抹阴鸷的颜色竟然涌上了眼眸。让堪堪回头瞧他的伊人吓了一跳。   这个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玩深沉。   那样的眼神,让人,很不安。   “你在想什么?”她蓦然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贺兰天安一惊,记起自己的走神,手一松,任由伊人从半空中啪嗒落下来。   伊人跌在地上,只得笨手笨脚地爬起来,只是一面爬一面叹气。   ——现在的小孩啊。   怎么不懂得尊重长辈呢!   她一直很自觉地将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上。   贺兰天安低头看着她颤颤的头顶,心中微软,想伸手去拉她,可是方才她调-戏贺兰新的情景很快闪到了眼前。   他重重地哼了声,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伊人没看见。   “不过,你刚才的眼神真可怕。”待站稳后,她又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   贺兰天安恨得牙痒痒,却偏偏动她不得。   他不想赶她走,也不想真的惩   罚她。   从小没有亲人,所以,才会眷恋这份亲人般的亲切与放肆吧。   可是,她这样对谁都亲切,以后怎么得了,特别是贺兰新,贺兰新……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他造成致命威胁,就是这个看上去漫不经心、凡是不在乎,甚至有点天真烂漫的堂弟了。   他只能将已经握在手中的东西,拽得更紧,紧得不容他人插手。   江山也罢,女人也罢。   “晚上留下侍-寝。”念及此,贺兰天安冷不丁地抛下一句话。英俊的脸神色不动,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伊人现在已经知道了他身份尊贵,对于她来说,应该是殊荣吧。   一穷二白,饿倒路边的丫头。   伊人果然受宠若惊,或者,只是受惊。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   见到这样的神情,贺兰天安这才稍微有点受用:小女孩鸿运当头,难以置信很正常。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伊人的脸色惊了几惊,变了几变,最后竟然化成一笑,还是特没心没肝不当一回事的笑。   贺兰天安的脸顿时僵住了。   “你不愿意?”这一次,轮到他难以置信了,“为什么?”   伊人很囧,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难道你有心上人了?”他憋着气,不抱希望地问。   “是啊。”出乎意料,伊人竟然淡淡地应了,同样,像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有心上人了。”   即使不能相见,也许是永远不能相见了。   他在她心里。   贺兰天安就是随口一问,却不料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是谁?”心中一落,他从来没有这样失落过。   伊人的淡然与宁静,刺痛了他。   “他是……”伊人眼睛一弯,笑眯眯地看着他。   是你的二叔啊,傻瓜。   “无论他是谁,任由你饿晕在路边,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贺兰天安却忽然为伊人抱不平起来,也许他对她,从来就不是爱情,只是一个身在黑暗太久的人,对光的渴望而已。   知道她另有心上人,贺兰天安在最初的失落过后,很自然地将自己换到了一个哥哥的角色。   伊人提起那个人的时候,表情如此安详。   安详到,让他嫉妒。   嫉妒那个男人。   “他只是不知道而已。”伊人嘟嘟嘴,为贺兰雪辩解道:“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如果他在,他不会让我吃一点苦,不会让我受一点累。不会让我-操心任何东西,不会让我有丝毫难过。”   “你倒是相信他。”贺兰天安涩涩地驳了一句。   “当然,我就信他。”伊人笑眯眯地回道。   “那他在哪里?”贺兰天安板起脸问:“难道他不在了?”   伊人竟然没有回头,一直明媚没有阴霾的脸,竟然黯了暗。   贺兰天安忽而语塞。   难道,那个人不在了?   她晕倒在路边,只因为家破人亡,爱人新丧?   他的心里泛起一阵怜惜,侧脸看着伊人绝美的面容,想起那些天她的关心和笑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放心,以后的日子会变好的。”   好吧,先放过她。不能趁人之危。情敌已经不存在,他的时间还很多。   见他这样,伊人暂时也不想解释了。只是沉默。   只因为,突然想起了贺兰雪。   他现在,会在哪里呢?   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儿子……真的很漂亮。   ~~~~~~~~~~~~~~~~~~~~~~~~~~~~~~~~~~~~~~~~~~~~~~~~~~~~~~~~~~~~~~~~~~~~~~~~~~~~~~~~~~~~~~~~~~~~~~~~~~~~~~~   此刻的贺兰雪,也不知道自己哪里。   在落入流川时失去知觉,待醒来时,他与卫诗正躺在一条枯河边,流逐风则不见了踪影。   贺兰雪毕竟做了天朝那么多年的皇帝,年轻时也曾游历这大好河山,一番辨别后,终于断定:此非天朝。   他抬头望了望正午烈烈的太阳。   风哗啦啦的刮过,卷起了河边已成齑粉的沙粒。   干燥而有风的国度。   他略做思索,然后很快意识到:这是炎国。炎寒的国度。   他信手拍了拍身上的风沙,站起身,走到卫诗的旁边,推了推她,“你没事吧?”   卫诗轻吟了一声,幽幽地醒转来,正午的太阳太刺眼,她下意识地用手拦了拦,紧接着,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这是古代?!天,这是古代!这已经是古代了!”她很快蹦跶起来,在原地跳了几跳   ,然后,又似想起什么,转身困惑地望了一下,“流逐风呢?”   如果他们是一起来的,为什么流逐风会不在?难道降落地点不对?   ……   ……   ……   ……   此刻的流逐风,大概在贺兰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他——   还在现代。   没有离开。   在跃入虚空的最后一刻,在流川的奔腾声轰鸣入耳的时候,他突然折身——流逐风本是最后一个落下的人,贺兰雪与卫诗都在下面,中间隔着浓浓的雾气,根本不能察觉上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他竟从外套里扯出一根线头,用阴绵的内力将它拉长,再灌以内力,向上方激射而去。   在独孤息预备合上大门的时候,纤细的丝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系到了门侧的钉子上,然后,矫健的身影如大鹏展翅般从下面冒出,堪堪站在独孤息的面前。   “你?……”独孤息惊诧万分地看着他:那个小子不是千方百计想回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从此以后,她将彻底封存流川。   流逐风微微一笑,然后走上前,张开双臂,搂住她。   独孤息怔了怔,紧接着,一巴掌打了过去。   “愚蠢!”   她说。   流逐风还是笑,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浮出五条红印,可是目光明亮,澄澈清晰。   “我不是傻子。”他说。   在最后那一眼,他看出了她脸色有异。   憔悴而决绝。   电光石火间,他忽而明白了一切。   从古代来到这里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问他:会不会后悔?   在他央求她打开流川时,她的沉默与冷然。   在山洞时,她不厌其烦重复的因果与代价。   虽然还不够明晰,流逐风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他此刻走了,就这样走了。此生此生,将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巨大的恐慌让他选择了返回。   他不能冒险。   独孤息神色微动,渐渐软了下来,她伸出手,寒玉般指尖触摸着他的面颊,“你应该回去的——这样耐不住寂寞的人,以后怎么独自活着呢?”   流逐风不以为意地驳道:“如果我走了,那才是真的寂寞呢。更何况,我不会独自活着的。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难道师傅是这么好当的么?”   说得如此笃定,飞扬的眉眼不可一世。   独孤息沉默了许久,然后转身,“听说北极光很美,我想看看。”   流逐风跟着走过去,挨得很近,却不再敢放肆,那是极微妙的距离。   他也知道,这是她的底线。   ~~~~~~~~~~~~~~~~~~~~~~~~~~~~~~~~~~~~~~~~~~~~~~~~~~~~~~~~~~~~~~~~~~~~~~~~~~~~~~~~~~~~~~~~~~~~~~~~~~~~~~~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看过很多美景,吃过很多美食。她总是优雅而耀眼,他在她旁边上蹿下跳,无比快活。   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话,咋咋呼呼着,嚷着‘这个好玩’‘那个刺激’,学习着各国的语言,打听着好玩的活动,硬拉着她参加,或唱歌跳舞,或挑战一些匪夷所思的‘勇敢者游戏’。然后抱着一大堆战利品献宝一样给了她。穿着更是入乡随俗,奇装异服,博君一笑。   “师傅,你可知平常人的快乐?”   我不想给你天下,只想给你平常人所有的快乐。   后来独孤息也渐渐多话起来了。   那次在巴黎,落日镕金中,她突然说起往事,语言淡淡,神色淡淡。   流逐风侧耳倾听。   “其实,至始至终,我都是一个自私而且怯懦的人啊。逐风。”   唯我独尊。   怯懦失败。   “让你留下来,也是我最后做的一件自私的事情。”她扭头,在埃及高塔中,这样说,“虽然已经想通了一切事,却还是贪恋温暖。”   她一生都没有触及的温暖,却在日日夜夜琐碎的快乐中,充盈而来。   见到贺兰无双之前,她只是一个只为了变强的工作狂。与无双相处时,她是扑火的蛾,是冷酷而强势的女神,无双之后,她是沉寂而冷漠的怪人。   反而是现在,生活突然那么真实。   虽然明知那个小孩的心意,自己永远也无法回应。   “逐风。”   “嗯?”   “找个女孩结婚吧,我来当主婚人。”   “……哇,看看,巴扎酸奶啊,我去买两杯!”   ~~~~~~~~~~~~~~~~~~~~~~~~   ~~~~~~~~~~~~~~~~~~~~~~~~~~~~~~~~~~~~~~~~~~~~~~~~~~~~~~~~~~~~~~~~~~~~~~~~~~~~~~~   西藏拉萨。   那个卖酸奶的小姑娘还记得那个长得很英俊的男人。   那个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吧,五官俊朗中带着秀气,眼角上挑,眼睛的颜色很奇怪,黑中带着微微蓝,流光溢彩,像打磨后的宝石。   他好像很喜欢笑,走过来的时候,好像拉萨所有的阳光都揉碎在他的笑容里。   可是,在他低头拿酸奶的时候,小姑娘分明看见他眼底的阴霾,像隐藏在烈日后的浅云,溢满忧伤。   可是,再抬头,忧伤刹那不见。仿佛一切只是小姑娘多愁善感的错觉。   她看见男子持着两杯酸奶走向不远处独倚石栏的女人。   小姑娘的视力很好,因为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很美的人,小姑娘倒抽了口凉气。   好像壁画里的玄女,有种轻飘的氤氲,让人不能直视,即便直视,似也看不清她的细节。   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刚才那个帅气的大哥哥吧。她想。   只是,脸色白得有点透明,很奇怪,好像病了似的。   他们坐了一会,然后离开了。   小姑娘有点怅然,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神仙眷侣了,哪知到了傍晚,待下了凉,小姑娘披了披肩,打算去会朋友,经过白天的广场时,她见到一个人站在廊檐下,对着前方巍峨的布达拉宫,默默沉思。   修长的身影,在这偌大的地方,显得单薄而萧索。   她很快认出了他,是白天那个大哥哥。   小姑娘性格活泼,心中大喜之下,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嘿’地打了声招呼。   大哥哥困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认出了她是谁。   “你的酸奶真的很好喝。”他很和善,语调轻快,平易近人。   “跟大哥哥在一起的小姐呢?”小姑娘本想直接问‘那个大姐姐’的,可是在冲出口的那一刻,又觉得称呼女子为姐姐似乎不好。   “哦,她睡了,今天很累。”大哥哥回答。   “她是不是生病了?”小姑娘关切地问,“我小时候也生病,妈妈就会为我去庙里祈福,然后我的病就好了。”   “这里真的是神迹最多的地方吗?”他问,“神真的会实现你的愿望吗?”   “当然,如果你足够虔诚,佛祖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的。”小姑娘眨眨眼,肯定地回答。   大哥哥笑了笑,冲她说了声,‘谢谢。’   神色再次欢悦起来。   小姑娘又看见了他眼角眉梢逸出的阳光。   她在朋友那里玩了很久,待回家时,已经是早晨六点,太阳都要爬上宫殿了。   小姑娘行色匆匆,一路赶着回家,又经过那个广场,大哥哥已经不在了,她正觉遗憾,抬头一看,竟又看到了他。   在布达拉宫的中央,高高的台阶之上,一个挺直的影子,虔诚地跪着,像一座凝肃的石像。   虽然太远,她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可是,她知道,那就是大哥哥。   他在为他妻子祈福呢。   小姑娘的心忽而一酸,几欲落泪。   神会帮他的,小姑娘想。   ……   ……   ……   ……   一年后,小姑娘几乎都快忘记那件事了,毕竟,每天来拉萨的人那么多,好看的大哥哥也不少,每天每天,世上都在演绎着美好动人的故事。   直到一个好听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要一杯酸奶。”   她于是递过去,抬头时盯了半刻钟,终于认出了他。   却只有他一个人。   依旧英俊,依旧在笑容里装满阳光,只是头发长了些,嘴唇上留着一层青荏荏的胡渣,有点显老了。   那一晚,坐在布达拉宫的广场前,他喝着酸奶,望着前面金碧辉煌的神殿,大笑地回答着她一句紧一句的追问。   “她啊,当然是我的妻子,我十岁时,就发誓要娶她,是不是很早熟?哈哈,后来啊,当时过三关斩五将,誓要抱得美人归啦……哪有接吻啊,小姑娘忒不纯洁了……也有接吻吧,不过她不知道,嘿嘿……老师又如何?……我老师很美对不对?哎,我倒情愿她普通点,太美了,害得我每天都担心别人抢走她,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   “至于现在……现在,她已经回去了。”大哥哥的神色暗了下来,却还是勉力地保持眉飞色舞的风采。   他想,她只是回去了,就像历劫的仙。   终其一生,她没有说过爱他。   也许,从来没有爱过。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小姑娘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不再问了。   那位小姐,大概是病故了。   不然,他不会独自回来。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片刻的冷场后,大哥哥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将小姑娘拉起来。   他的手很温暖,修长有力,让小丫头心中一动,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又酸了。   她没有动,而是站在他面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道:“大哥哥,其实那一天,你祈福的那一天,那位小姐也在呢。就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   那天凌晨,她抬头看见了流逐风,感伤了一会,往回走的时候,又遇到了独孤息。   独孤息站在广场右侧,拢在阴影中,安静地望着半山腰那个倔强而孤单的身影。   鬓角微湿,显然已经在夜雾里站了许久。   听到这里,流逐风如遭雷击,双手扶在小姑娘的肩膀上,下意识地用力,几乎抓疼了她。   “她也在?”   奇怪,明明早晨回去时,师傅还在床上,睡得那么安详。   他还偷偷地走到她的床边,在高原明亮的晨曦里,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印上一吻。   原来,她根本就没睡。   她知道!   流逐风心思澎湃,被各种各样的猜想,搅得不能自已。   既然醒着,为什么没有像以往一样推开他?她的表情那么宁静安详,甚至带着浅浅的笑。   或者,多多少少,哪怕一丝一缕,她,是爱过自己的?   无果的问题。   无望的答案。   ……   ……   ……   ……   独孤息已经在半年以前,全身渐渐透明石化,然后,在一个清晨,彻底消失了。在他端着早餐,拿着新鲜的,带着露水的玫瑰推开房门时,消失了。   地上有残留的碎片,她从此再没出现过。   “是啊,她就站在这里。”小姑娘被大哥哥的神情震慑,有点惶急,嗫嚅道:“她还说了一句话呢。”   也根据这句话,小姑娘知道那位小姐得了多严重的病,可能活不长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傻瓜,你已经创造奇迹了,我从来没有这样安宁过。因为我已经太怕寂寞了,没有推开你,却也将你葬送在寂寞里。对不起。”小姑娘模仿着那声叹息,惟妙惟肖。   流逐风怔怔地松开她。   是啊,他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不喜欢一个人独处,讨厌无聊,也讨厌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可是寂寞是铭心刻骨的,它是记忆的唯一方式。   我不愿忘记你,所以愿意承担这永世的寂寞。   小姑娘惊奇地看着大哥哥的神色渐渐缓和,唇角邪魅地一勾,有种坏坏的味道,洒脱帅气,让她为之目眩。   “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好看的景致,就让我帮你一件一件体验吧,息。我又怎会让你担心?”   ~~~~~~~~~~~~~~~~~~~~~~~~~~~~~~~~~~~~~~~~~~~~~~~~~~~~~~~~~~~~~~~~~~~~~~~~~~~~~~~~~~~~~~~~~~~~~~~~~~~~~~~   很多年后,曾经的天启财团越来越庞大,其分部几乎遍布了世上的每个角落。   天启的新老板流逐风似乎是个不世天才,可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倒有十一个月不知踪影,而且一直没有结婚。   再后来,竟然根本不露面了,只是董事会在继续维持公司运转,继续在各个大大小小的地方设立办事处。   又是许多年,一群去南极的科考队,在艰难跋涉了几天,终于走到冰川深处的无人区时,却在那里,无比惊奇地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女子冰雕,真人大小,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冰雕的底座,还有一行跋扈的草书,经辨认,为——   独孤息!如果几千年后这里没变成桑田,你看见它后,就赶紧给我回来!不然,别怪我上天下地,把你找出来欺师灭祖!   落款:流逐风。   ☆、番外8 炎寒的儿子   找了一番后,贺兰雪确定流逐风不在附近,不禁惘然。   不过,以流逐风的能耐,遇到任何事都能游刃有余吧,贺兰雪自我安慰着,也不继续担心了。   相比之下,眼下卫诗才是个大麻烦。   这位千金大小姐显然惊喜过望,恨不得连脚下的泥土也鞠在掌心,狠狠地讴歌一番。   “如果一直找不到逐风,我们可能再也不能去那边了。”贺兰雪的话如暑天雪水一样泼了下来瘕。   卫诗怔了怔,随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就留下来呗,反正逐风在哪边,我就跟到哪边。”   她就算比不过独孤息,好歹,她年轻啊,大不了等独孤息先死锋。   卫诗不是那种肯轻易认输的人。   从小到大,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可以出钱坐飞船到太空摸上一摸,她属于典型的——穷得只剩钱的那种人。   赌王的老婆儿女很多,她只是其中杰出的一个而已,可是亲情,抱歉,真的不能吸引她。她也不知道亲情长得什么样。   贺兰雪微微一哂:这位大小姐还不是一般的好心态。   “好了,我们出发,去找逐风吧!”卫诗终于停住大呼小叫,拍拍手,豪气干云道。   “去找伊人。”贺兰雪淡淡地驳道。   “先找逐风。”卫诗来了脾气,她说的话,还没有人能违逆。   “伊人。”贺兰雪的声音不高,但同样是不容人违逆的语气。   “逐风!”   “伊人!”   ……   这样争论了片刻,卫诗的肚子突然轰隆隆地响了一通,她捂住肚皮,又看了看左右,终于妥协道:“算了,还是先找餐馆吧。”   贺兰雪早已将周围的环境研究妥当,闻言也暗自自责,干嘛跟一个小女孩争了那么久。不过,即便河床已经枯竭了,靠近河源的地方,也不该如此荒凉啊。   他展目望向,除了沙粒,便是岩石,远远的地方似乎有房子的痕迹,却也是断壁残垣,似乎废弃了许久。   “这里离最近的城镇,至少有半天的行程,抓紧时间赶路吧。”满心困惑下,贺兰雪说出自己的结论。   卫诗这才意识到:这里没有出租车,更没有飞机,甚至连正儿八经的公路都不可能有。赶路全得靠脚力。   这对从小就有专用直升飞机的卫诗来说,简直是磨难。   “难道你的轻功……”她终于放下身段,讨好地看着贺兰雪。   “施展轻功比走路更累,你以为是外太空的超人吗?”贺兰雪白了她一眼,如此回答。   卫诗一头黑线,看着已经走到前方的男人的背影,回味着刚才的话,嘴角一撇——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   贺兰雪预料得一点都没错,他们整整走了半日,将近八-九个小时,才看到远处一座绝对称不上繁华的小镇。那座城墙,已经不足以成为城墙了,卫诗见过那么多传说中的‘古迹’,貌似也比这座灰不溜秋的土城来得雄伟。   可是在荒野中艰难跋涉了八个小时后,这座麻雀一样的土城就成了天堂。   卫诗早已没了力气,挽着贺兰雪的胳膊,恨不得将整个人的身体全部压在他身上。贺兰雪还好,呼吸平稳有力,只是脸色有点白,一路风很大,嘴唇有点开裂而已。   “等下到了旅馆,先好好地洗个澡,然后大吃一顿,再然后……”卫诗顶着最后一点力气,丢开贺兰雪,快步跑向城门,口中如此嚷嚷着。   贺兰雪虽然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却还是不得不提出事实:“这里应该缺水,饮用水都有困难,洗澡是绝对不行的。”   卫诗闻言,立刻泄了气,积攒的疲乏差点把她压倒。   不能洗澡……   不能洗澡……   全身都是沙土汗渍,头发脸上灰扑扑的,鼻子里也全是沙尘,如果不能洗澡,不如直接杀了她来得痛快。   “算了,能填饱肚子就行。”好在她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野外徒步时也曾遇到这样的境况,想了想,也释然了,“顺便打听一下这是什么鬼地方。”   “也许连饭都没得吃。”贺兰雪似乎只会泼冷水。   卫诗也懒得理他,迈开步子往洞开的城门里闯了进去。   可惜,又被贺兰雪乌鸦嘴说对了。   ……   ……   ……   ……   城里一片颓败。此刻已是晚饭时间,却看不见一点炊烟,街道两侧的商铺也半开着木门,在风里前后翻动,哗啦啦作响,怎么看也不像有人的模样。<   tang/p>   “算了,有地方栖身也不错,我等下去弄点吃的。”贺兰雪早就料到,并不觉得吃惊,他看了看即将西垂的日头,淡淡道。   卫诗唉声叹气地应了,找了个看上去稍微干净点的房子推门走了进去,蜘蛛丝便簌簌地落了下来,卫诗呛得咳嗽了几声,伸出手将空中的蛛丝抓干净,门上的灰尘也渐渐淡了,她揉了揉眼睛,细细一看:屋里的摆设极简单,缺了腿的桌子,歪歪扭扭的两条长板凳,还有一张不知道算不算床的破烂木板,上面铺着一层泛着腐臭的稻草。   贺兰雪已经越过卫诗走到了屋子中央,蹲下来,也不知怎么弄的,三下五除二地修好桌腿,将椅子摆好,又扯了几把还算干净的稻草将椅面擦干净。不一会儿,这间鬼屋般的地方终于有点像人住的样子。   “你先坐会,我去找点吃的。”待一切收拾好后,贺兰雪指了指板凳,叮嘱道。   卫诗笑笑,“你倒是会照顾人。”   从前认识的那些男人,优秀者并不缺乏,但是这样细心利落的,却不多见。他身上有一种、似乎,只要他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无须担心的感觉。   贺兰雪微笑,只是笑容里有种奇怪的宠溺,不是针对她的宠溺。   因为伊人什么都不会。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亲力亲为,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也不知没有他在身边,伊人会怎样呢?会不会渴了饿了,被人欺负了?   在来之前,独孤息也说过一个假设:如果伊人变成了一个丑八怪,一个瘸子,一个老太婆,一个小孩,甚至于……甚至变成一个男人。他该怎么办?   老实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贺兰雪只想先找到她。   只要找到她,什么都可以去应对。   ~~~~~~~~~~~~~~~~~~~~~~~~~~~~~~~~~~~~~~~~~~~~~~~~~~~~~~~~~~~~~~~~~~~~~~~~~~~~~~~~~~~~~~~~~~~~~~~~~~~~~~~   贺兰雪出去后,卫诗坐了一会,觉得困顿,索性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他们来的时候做了许多准备,只是独孤息说了,不能带任何超越时代的东西回来,所以只穿了一件似是而非的长裙,没有笔记本,没有手机,没有书本,没有电视,生活真是无聊啊。   好在床板也被贺兰雪修好,而且,铺上了他的外套,整理得干净酥软,虽然还是磕得慌,但在这个荒郊野外、古月寒夜的地方,还是可以将就的。   卫诗又实在是困了。   ……   ……   ……   ……   她朦朦胧胧地睡了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也许才刚刚睡着吧,外面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贺兰雪,正待起身,又听到一个人的声音道:“这次旱灾导致炎国十室九空,炎寒也沉不住气了,进山斋戒一月,为炎国祈雨。若非他不在宫里,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擒获小王子?”声音低沉,略有点沙哑,似乎是个中年男子。   “说起来,炎寒过两日也该出山了,小王子失踪的事情马上就会闹得天下皆知,到时候,只怕我们难以脱身。而且,即便逃出了炎国,以冷艳与炎寒的交情,冰国是去不得的。至于天朝,现在内乱都难以应付,贺兰天安也不会冒险在这个时候得罪炎国。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地,这该如何是好?”另一人的声音稍微年轻点,语气里有点惶恐。   “怕什么!炎寒就这一个儿子,小王子的安危直接关乎着炎国的传承,只要小王子在我们手中,还怕炎寒不就范?”中年人的态度更为强硬些,“我要让炎寒把吞下去的土地吐出来,还要他立约在他有生之年不得侵犯我们的一草一木,还要让他自断一臂,以祭我族战死沙场的勇士们。亡国之恨,焉能就此罢休!”   “说起来,那小子应该醒了吧?”年轻人似乎被中年人的好奇所鼓舞,声音也不打颤了。   卫诗这才听出了眉目,大概是电视剧里常演的复仇吧。大国灭了小国,于是,小国的遗民就挟持了大国的王子,来要挟大国的国王。   不过,传说中的王子都是英俊帅气的,不知道这位被挟持的小王子长得如何?   ……   ……   ……   ……   卫诗正YY呢,那两人说话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来,脚步声也越来越大。   卫诗这才觉得糟糕,她当初挑了这里最好的一间房子,那两个的眼光估计与自己差不多,大概也会来这间房子吧。   而且,以他们此刻的处境,见到她,肯定会二话不说,杀人灭口。   天,她才刚刚跑过来,难道就这样死于非命。   卫诗惊骇之下,反应也算迅疾。从窗户逃跑是肯定行不通的,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她翻了个身,直接滚到了床底下。   虽然没有床罩,床底也不安全   ,好在屋里没有点灯,外面的月光也不甚明亮,她将身体缩到靠墙没有光的那一边,尚能掩饰一二。   门果然被推开了,中年人‘咦’了一声,随即困惑地自语道:“怎么像有人来过?”   贺兰雪收拾得很干净,桌椅上都没有灰尘,确实很可疑。   “说不定是其它过路的人。”年轻人也跨了进来,将一个大大的包裹放在床上,卫诗屏住呼吸,看着一双沾满灰沙的黑色皮靴在面前晃了晃,又走到了桌子边。   “也对,这里是旱灾最严重的地方,炎国那些人都出去逃荒了,这里不可能住人。不过,还是小心为上。”中年人沉吟道。   年轻人‘嗯’了下,又从另一个包袱里窸窸窣窣地拿出几个大饼,递给中年人。   卫诗在床底,看不见他们的长相,只能根据他们的腿和声音辨认他们的行为。   “给那个小子也吃点吧,他如果死了,我们就没有与炎寒谈判的筹码了。”中年人接过饼,说。   年轻人应了,又走回床边,随着一截绳子和一块破布落了下来,卫诗终于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也就是传说中的小王子。   “你们这些胆大妄为的逆贼!若是父王抓到你们,定将你们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下油锅!蒸……”后面的话模糊不清,显然被一张大饼堵了回去。   床下的卫诗傻了眼。   还YY什么啊,所谓的小王子,原来是个小屁孩。   听声音,大概十岁都不到,十岁不到的小屁孩,再帅也不养眼。   “你还以为自己在皇宫大院吗?还那么嚣张,找死!”小家伙显然挨了揍,重重地哼了声,紧接着,就是大口大口的咀嚼声。   他并没有赌气丢掉大饼,反而忍着痛,狼吞虎咽起来。   这倒让卫诗刮目相看了:小小年纪,能屈能伸。   “大伯,我们还有一个地方去。”过了一会,年轻人突然欢欣地说。   “哪里?”   “流园啊,自流逐风宣布退隐,将它暂交给柳色之后,流园一直保持中立,在三大国里不能容身的人,都投奔到了流园,柳色一向来者不拒,也不允许任何它国的军队在流园抓人。我们可以去流园!”年轻人兴奋道。   中年人在衡量着,卫诗心中却是一动:流逐风?   难道,流逐风回家了?回到他们口中的流园?   大概是惊奇之下忘记了屏息,中年人突然断喝:“谁!”掌风也随声而至,袭向床底。   卫诗几乎本能地向外滚了一下,长裙翻起,她起来便是一个侧身踢。   好歹学了十多年跆拳道。虽然在这个武林高手遍布的时代实在是小儿科,但也不能等死吧。   这本是权宜之计,她也没想到会踢中,不料那两人相继呼了几声,一个白色的人影夹着月色跃入屋里,一手抱住卫诗,另一只手拎起绑在床上的小屁孩,施展轻功,撞开后门,倏地消失在空寂的大街上。   ~~~~~~~~~~~~~~~~~~~~~~~~~~~~~~~~~~~~~~~~~~~~~~~~~~~~~~~~~~~~~~~~~~~~~~~~~~~~~~~~~~~~~~~~~~~~~~~~~~~~   两人追了出去,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一左一右,分开搜索。   而就在房子的屋顶上,贺兰雪松开压在小孩嘴上的手,也放下了惊魂未定的卫诗,淡淡道:“我说过轻功不好玩吧。”   卫诗点点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真差,如果是父王,定能当场击毙那两个恶贼。”旁边那个被绑成粽子样的小孩倒神色安定,还躺在旁边,慢悠悠地说着风凉话,“不过你救了我,父王一定会好好地赏赐你们的,快给本王子松绑,还愣着干什么!”   贺兰雪和卫诗同时望向他。   月光中,小屁孩的脸有种希腊雕塑般的轮廓,眼眶微凹,线条也比同龄的小孩深刻了不少,如果不是眼神过于刁蛮凌厉,倒不失是一个酷酷的小帅哥,像混血儿。   只是,这里有混血儿么?卫诗想。   贺兰雪却笑了起来:长得和炎寒真像啊。   可是笑容很快有收敛了。   炎寒的孩子也这么大了?那……到底过了多少年?   “现在是炎寒几年??”有太多疑问冲击着贺兰雪,他没有追究小孩的坏脾气,急切地问。   小屁孩用看白痴的表情看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贺兰雪危险地眯了眯眼,手指在瓦上轻敲,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小屁孩不愧是能屈能伸的主,见贺兰雪神色不对,想了想,还是将答案说了,“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是炎寒当政的第七年。   竟然,是十五年后的世界了。   “喂,”见那个不男不女的白衣哥   哥竟然发起呆来,小屁孩推了推他,道:“你快点送我回宫吧,不然我父王会着急的。”   贺兰雪方才眯眼时释放的压力让小屁孩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主。眼下的语气也稍微放得和善了些,没有最开始的跋扈了。   贺兰雪还没回答,卫诗却已经凑了过来,伸手捏了捏小屁孩酷酷的脸,感叹道:“是真的王子啊,长大了一定蛮帅的,就是脾气嘛……”   小屁孩用冷冰冰的目光瞪了她一眼,身体扭了扭,泥鳅一样躲开卫诗的揩油。   “你叫什么名字?”贺兰雪从震惊中回神,试图将这十五年的思路整理清楚,“你的母亲是?”   总不会是冷艳吧?   贺兰雪有点恶寒。   只是十五年的时光,一切皆有可能,不知道这里还是不是他认识的世界。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小屁孩脖子一梗,打算故态萌生。可是摄于贺兰雪若有实质的目光,脖子又是一缩,讷讷道:“炎惜君,我叫炎惜君。”   “惜君……”贺兰雪若有所思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又自语般问道:“你的母亲,是阿奴么?”   “你怎么知道我母妃的闺名?”炎惜君睁大眼睛,似有仇般望着贺兰雪,眼中怒火中烧,一副恨不得与他拼命的模样,“难道你也是她的老=相=好?”   “老=相=好?”贺兰雪愣了愣,不明白炎惜君为什么有此一问。   莫名其妙地被小屁孩仇视,贺兰雪也二丈摸不到头脑,不由得辩了一句,“我认得你母妃。”   “还上过床?”炎惜君的怒气突然收敛了,冷冷地问。   贺兰雪没有做声,只是惊奇于炎惜君的反应。   而且,这个问题确实不好回答。   他和阿奴,真的‘上过床’。   “那就是有了。”炎惜君的神色愈沉,放在身体两侧的小拳头紧紧地握住,如果不是被绑成粽子样,贺兰雪完全相信。他会一拳挥过来。   “你为什么要随便诋毁自己母亲的名誉呢?”贺兰雪也板起脸,教育小孩道:“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以后不要随便问别人这样的问题了。”   “不是在床=上表现好吗?”炎惜君瞪着他,冷笑问。   贺兰雪皱了皱眉:这小孩有偏执症吗?还是妄想症?   在现代混的这半年,他对知识的摄取量也许比许多现代人还多。   “她是你母妃……”贺兰雪还在试图说教。   “淫=贼!”炎惜君却挣了挣,眼圈儿突然红了,他咒骂了一句,然后头一偏,不再看他。   贺兰雪很无语,卫诗赶紧过来打圆场,七手八脚地解开小屁孩身上的绳索,然后揉了揉他已经僵硬的手脚,提醒道:“坏人还在附近,你们能不能消停点?”   男人啊,真让人不省心。   贺兰雪也暂时按住这个话题,沉声道:“他们发现不对,会很快搜回来,可是方圆几里,除了这座废城外,暂无栖身之所,与其出去喂狼腹,不如和他们周=旋一番。”   “你的武功不是很厉害吗?”卫诗巴巴地望着他问。   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啊,就刚才秀的那一手,就足够她叹为观止了。   “刀剑无眼,恐怕到时候会顾及不到你们……”贺兰雪沉吟片刻,然后决断道:“等一下我引开他们,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天亮再出来,知道吗?”   “到哪里躲……”卫诗正愕然呢,刚才追出去的一老一少又折返了回来,空寂的大街上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贺兰雪来不及细说,人已经跃了下去。   ~~~~~~~~~~~~~~~~~~~~~~~~~~~~~~~~~~~~~~~~~~~~~~~~~~~~~~~~~~~~~~~~~~~~~~~~~~~~~~~~~~~~~~~~~~~~~~~~~~~~~~   下面的脚步声顿时乱了,渐渐消失,显然,贺兰雪已经成功地将他们引开了。   “姐姐,我们走吧,你送我回宫,父王会好好赏你的。”炎惜君看着贺兰雪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目中翻过一阵冷意,他伸手抓了抓卫诗的袖子,很自然地说:“我知道有一个秘密的通道,能越过外面的狼群哦。”   “你怎么不早说?”卫诗瞪眼道:“若早知道有这个通道,阿雪根本不需要冒险引敌了。”   “那就没人帮我们转移视线,万一他们追上来又怎么办呢?”炎惜君丝毫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再说了,是那个白衣哥哥主动说去引开敌人的,又不是他强迫的。   卫诗很汗。   这里的小屁孩都这么冷静么?冷静得有点自私了。   “算了,先到那个地道里躲一躲吧。”卫诗担忧地看了看左右,还是妥协了。   他们轻手轻脚地从屋顶上爬了下来,炎惜君因为被绑了这几日,行动比较迟缓,卫诗在旁边扶着他   ,走了几步,见他一瘸一拐的样子,她索性蹲下来,道,“我背你。”   “不行,我堂堂炎国储君中山王,又是大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女人背。”炎惜君紧抿着唇,不肯就范,还是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卫诗当即给了他一个爆栗,“小屁孩的屁话多。”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将炎惜君背了起来,按照他的指示,钻进一个破败的小茅屋。   掀开黑不溜秋的锅盖,果然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地道,卫诗也不问炎惜君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背着他,小心翼翼地顺着崎岖不平的泥土路滑了下去。   哪知她刚滑下没多久,便听到地道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细听方知是放轻的脚步声,迅疾而整齐,来的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卫诗脸色微变,几乎要转身便跑,背上的炎惜君却扭捏地动了动,低声道:“快放我下来。”   卫诗自然不肯,仍然紧紧被抱住他的腿,将他护在身后。   “放我下来啦,笨女人。”炎惜君的声音很急,甚至有点怒气,卫诗也怒了:小屁孩简直不知所谓,好心没好报。   她卫诗可不是圣母,既然人家不领情,何必还强求?   当即将手一松,背后那个破小孩啪地摔在了地上,揉着屁股叫痛。   不过,叫痛声只是一瞬,他很快站直,从后面走了过来,拦到了卫诗的前面。   刚齐卫诗胸口高的小屁孩,认真的时候,竟然还有种凛凛神威。   那些人很快跑到了他们面前,阴暗的地道内火把摇曳。   不过,似乎没什么敌意。   不仅没敌意,相反,他们一见到炎惜君,立刻屈下膝盖,毕恭毕敬地请起罪来。   “一群笨蛋!本王沿路留下来这么多线索,你们还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追来!炎国怎么养了你们这堆饭桶!”炎惜君板起脸,双手负在背后,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那些人,显然是来营救他的炎宫侍卫。   听见王子斥骂,那些士兵全部低头敛目,大气都不敢出,更不用说为自己辩解了。   卫诗看得直皱眉,她出生豪门,自小也有仆人,却不曾这样嚣张过,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既然有救兵了,我们去支援贺兰雪吧。”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卫诗也不急着管教小孩,赶紧提醒炎惜君道:“现在也不知道他境况如何。”   “那些小事自会由侍卫长安排的,我们先走。”炎惜君撇了撇嘴,颇不以为然道:“如果将那两个逆贼逼急了,徒增伤亡。”   神色冷淡,似乎并未把贺兰雪的安危放在心上,搞不好心里还希望他出事呢。   卫诗没注意他的神情,暗自思忖着:炎惜君的腿似乎受伤了,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确实不好,更何况,这么多人去帮贺兰雪,他应该出不了什么事,还是让小孩先走吧。   打定主意,她正打算上前扶住炎惜君,小屁孩却伸手将她甩开,一脸的拒人千里之外。   过河拆桥,典型的过河拆桥啊。   卫诗心有愤愤,也懒得理他。   ~~~~~~~~~~~~~~~~~~~~~~~~~~~~~~~~~~~~~~~~~~~~~~~~~~~~~~~~~~~~~~~~~~~~~~~~~~~~~~~~~~~~~~~~~~~~~~~~~~~~~~~   一行人于是分成了两队,一队出去寻找逆贼,另一队则护送王子回去,从地道里出来后,大概已经离那个废城有好几里路了,地道口早已有备好的马车与另一批护卫,一夜星月兼程,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已经抵达另一处繁华的街市了。   而贺兰雪,却始终没有消息。   卫诗还以为他跟在后面,初时并未放在心上,在客栈里好好地洗了个澡,又狠狠地大吃了一顿,终于缓过神来,开始关心自己的同伴了。   “贺兰雪怎么还没来?”她问正在旁边无比优雅地用着餐的炎惜君。   从地道里出来后,炎惜君换上了一套黑色镶金边的长袍,腰间系着条粗粗的碧玉带,大翻领,上面绣着几朵小小的六瓣花,原本就深刻的五官,平添了几分贵气与威严,倒真有点王子的感觉。   不过,年纪还是太小,这样刻意板起来的脸,像拼命要把自己装成大人的小屁孩,不,就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小屁孩。   “不知道,侍卫们只抓到那两个逆贼,至于那个哥哥……兴许死了吧,反正没看到尸体。”炎惜君慢条斯理品着面前的燕窝,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卫诗一脸恶寒。   “你也别想着去找他,他如果还活着,定会来找你的。”似乎知道卫诗接下来的话,炎惜君继续道:“看在你救过本王的份上,父王会让你在炎宫白吃白住几个月,还会赏给你一大笔钱。他估计是死了。你可以用这笔钱当嫁妆,再找一个。”   “哦,我该谢恩吗?”卫诗忍着怒气,沉声问。   “免了,在外面,这些繁文缛节就……”炎惜君抬眸,正要表现自己的洪恩浩荡,却不料卫诗已经站了起来,闪电般揪住他的耳朵,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然后,卫诗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个白眼狼,快点派人回去把贺兰雪找出来!不然……不然,不然我重新把你绑成粽子丢回那个破地方!”   “你干什么,放手!”炎惜君骇然,惊慌地喝道。   “放什么啊,贺兰雪为了救你,不惜以身犯险,你丫的不寻思救人,还在这里幸灾乐祸,自以为是。派人回去找他,快点快点。”卫诗说着还不解恨,索性将手指放在他的脸颊上,使劲地朝两边拉,然后,又往中间揉,像玩面团一样。   九岁的小破孩,老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卫诗早就看不惯了。   ……   ……   ……   ……   炎惜君被蹂躏了一番,站在他身后被吓呆的侍卫赶紧后知后觉地冲了过去,将卫诗拉开。   卫诗也没怎么认真,拉扯之下,也就松开了,见炎惜君酷酷的脸上通红一片,眼睛更是红得就要冒火,她微微一哂,道:“被长辈体罚有什么了不起的,大惊小怪。”   “除了我娘,还没人敢这么对我!你,你——我要砍你九族!”炎惜君也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地指着卫诗,厉声道:“把她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然后扔到马厩里关起来!”   “你娘没教好你,还不准我教了?”卫诗也是个遇强则强的人,根本没被吓到,反而站在他面前,冷而硬地质问道:“更何况,我并不是你炎国人,你有什么权利审判我?”   “你看本王有没有这个权力。”炎惜君瞪了她一眼,小手儿一挥。   卫诗被拉了出去。   她似乎忘记了,这里是古代。   古代的法制,可没那么健全……   ~~~~~~~~~~~~~~~~~~~~~~~~~~~~~~~~~~~~~~~~~~~~~~~~~~~~~~~~~~~~~~~~~~~~~~~~~~~~~~~~~~~~~~~~~~~~~~~~~~~~~~   从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卫诗总在想:二十大板是什么概念?难道真的会打得皮开肉绽那么惨?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质疑这个问题了。   是真的很惨。   那小屁孩,竟然玩真的!那一板板打得实实在在,她长这么大就没遭过这样的罪。   “你个死小孩,以后别落在我手里!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她痛晕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这不是玩笑话,她卫诗说得出做得到。   炎惜君坐在里屋慢悠悠地品茶,闻言冷笑了一声,侧头看着那个趴在板凳上的人,脸色惨白全无血色,赌咒时眼中的狠厉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谁要你当初执意要背我。”见卫诗晕了,炎惜君转回头,自言自语道,“你又不是我娘,凭什么要管我。”   在他说到‘娘’字的时候,眼中却是一痛。   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   ……   ……   ……   卫诗醒来后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疼。   撕心裂肺的痛,从臀股之间一阵一阵地传来,全身都抽抽的。   “不知道有没有消炎。”隐隐还是有点沁凉,卫诗知道他们已经简单地处理了,可是考虑到这里的医疗环境,她实在不敢太过奢望。   “臭小孩……”她吸着气,又愤愤地骂了一句。   “二十大板果然少了点。”炎惜君冷冷淡淡的声音突然响在旁边。   卫诗努力地撑起上半身,侧腰一看:那个黑衣少年果然蹲在旁边,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你还想干什么?”卫诗全身亮起警灯,暗认倒霉:现在总算明白东郭先生的心情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管他。   “我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还疼么?”炎惜君竟然很好脾气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脸上的冷淡被少年特有的迷惘有取代,让卫诗有种很恍惚的感觉:面前的小男孩该不会精神分裂吧?   “说吧,有什么话?”见他神色凄惶,她心中不由得一软,暂时将谩骂压了下去,一面使劲地吸气,一面不耐地问道。   “母妃,真的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吗?她真的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是个贱人吗?”炎惜君蹲在卫诗旁边,下巴抵着膝盖,几乎祈求地望着她问:“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卫诗怔了怔,对于这个问题无从回答。   炎惜君的母妃是谁?她知道才有鬼!   可是见小屁孩的神色黯然,卫诗忽而明白了他的种种异常。   听到了许多不好的谣言吧,这个孩子。   “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对你,是个合格的母亲   就可以了。”卫诗顿时伟大起来,暂时不计较炎惜君的喜怒无常,暴虐没分寸,伸手在他的头顶上揉了揉了,“她对你很好,不是吗?”   炎惜君看了她半晌,虽没有直接回答,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一个很温柔的母亲吧,卫诗想。   不然,炎惜君的脸上不会有这种暖暖的哀伤。   “告诉你,其实我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人呢,”卫诗勉力地笑笑,缓和气氛道:“当年她赖上我爸……也就是我爹,只是看中了我爹有钱有势,等我出生后,她就用我来做威胁,骗了我爹一笔钱,自己和情人跑去风=流快活了。不过,她每年生日都会给我寄礼物,也会时不时地关心我,别人都说她是一个什么样什么样的女人,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那本是她自己的人生。只要她对我好就行了。”   “她抛弃你,你还觉得她对你好?”炎惜君用看怪物的目光看着卫诗。   卫诗淡淡道:“她本来就不欠我,即便抛弃我,我也没资格怪她。”   卫诗的恩怨一向分明,她不肯欠别人的,也不会觉得别人合该欠她的。   “你真怪。”炎惜君丢下一句话,站起身道,“不过,谢谢你这番话,我决定不再生母妃的气了。”   “这才像好孩子。”卫诗好心地说:“好好孝顺父母,不要随便就打人板子了。只要你乖乖的,你母亲会更喜欢你的。”   “她已经死了,又如何更喜欢我?”炎惜君的脸色一沉,语调重新变得冷淡。   卫诗未料到这个答案,不禁一愣。   也在她呆愣的时刻,炎惜君已经走了出去。   过不多会,她被转移到布置得舒舒服服的马车上,还有一个专用大夫疗伤调药,只是炎惜君一直没有再露面。   ~~~~~~~~~~~~~~~~~~~~~~~~~~~~~~~~~~~~~~~~~~~~~~~~~~~~~~~~~~~~~~~~~~~~~~~~~~~~~~~~~~~~~~~~~~~~~~~~~~~~~~~   又这样行了数日,卫诗渐渐能下地走路了,痛楚减轻后,对小屁孩的怨恨也没有了最初那么浓烈。   到了第七日的中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宫装侍卫掀开卫诗的车帘,恭敬地请卫诗下车,又说:“陛下想见你。”   卫诗这才意识道:他们已经进宫了。   陛下?那就是炎惜君那个小屁孩的父亲了?不知道是不是和小屁孩一样喜怒无常。   卫诗略觉惴惴,不过更多的是好奇,七日的调养,行动已是无碍,她自马车下来后,很快施展从前名门闺秀时养成的修养,优雅矜持地迈向前方。   视线的尽头,是一个同样穿着黑衣的男子,黑绸金边,领口上绣着精致的花纹,脸和炎惜君到有七分相似,只是比起破小孩的狐假虎威,那个高大的男子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天然霸气,神色淡漠而睿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比最深的海更深,比最黑的夜更黑,在这样的注视下,仿佛万物皆无所遁形。让所有站在他面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矮下身段,心甘情愿的去仰望他。   这就是传言中的王者气度吗?   卫诗为之心折,本打算质问那家伙怎么教育小孩的,此刻也说不出话来,她轻巧地停在男子的面前,接受着他凌厉的打量。站得笔直而骄傲。   炎寒也很少见到这样不知畏惧的女子,想起方才惜君说的话,冷硬的表情缓和了一点,“你是哪国人?想要什么赏赐?”   卫诗想了想,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随即不抱希望地、开玩笑般说道,“我想找流逐风的下落。你能做到吗?”   炎寒怔了怔,略有点吃惊,“流逐风?”   这个名字,已经与伊人一道,消失在捕鱼儿海的深处了,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听别人谈起,不知为何,竟有点恍惚。   那个人,也消失了十五年。   十五年,弹指一挥间。   “找不到吗?那就帮贺兰雪找伊人好了。”卫诗退而求其次,为现在下落不明的贺兰雪做点好事,反正确切地说,炎惜君是他救的。   “伊人?”炎寒脸色微变,将这个名字失神地重复了一遍。   ☆、番外——阿奴的结局   惜君出世的时候,炎国下了那年第一场雪。   屋里燃着熊熊的炉火,温暖惬意,若不是他进来时带了满头的雪花,我几乎不知道外面已经落雪了。   “是小王子。”稳婆将襁褓中的婴儿给他看,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脸上泛起笑意。   “陛下,叫他惜君如何?”我小心地提议着。   他抬头望向我,微笑,颌首,“好。”   这些年,他渐渐爱笑了,站在他旁边,不再有那么刻骨的冷漠锋。   而孩子的出世,更会成为一道曙光,我们之间的曙光。   事实也如此,孩子的到来,让一向沉闷的炎宫多了分生气,我执意要亲自抚养他,不肯假手宫女嬷嬷,看着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窝在自己的怀里,睡得香甜而安稳,那是种实实在在的拥有感。而那种拥有感,从未在他身上得到过。   陛下并不属于我,可是孩子属于我。   他来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勤了,有时候忙完政事,即使疲惫交加,也会特意过来坐一会,只是坐着,静静地看一会我们,神色平和,像一个完美的丈夫和父亲。   “阿奴。”有一天,他突然开口,轻声道:“惜君快满周岁了,朕想在宫中设宴,让文武百官都认识认识他们的储君。”   只信口一句,便奠定了惜君的地位。   我的手一颤,低头恭谨地问:“不太合适吧,陛下应该另选名门闺秀,待她们有了龙子……”   我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虽然被册为了妃子,却也不过是件礼物。   这满朝文武,都知道我是礼物,一个工具罢了。   他们骨子里是看不起我的,又如何会臣服于我的儿子?   “你不希望他以后成为一国之君吗?”他没等我说完,如此反问。   “相比之下,我更希望他能安安稳稳长大,健康快乐。”为君者并不快乐,从他身上,我已经看到了惜君的未来。   我不希望他重走他父亲的老路。   “更何况……”我准备了一堆理由。   “没有更何况,你从前是一个很利落的人,现在也变得啰啰嗦嗦了。”他再次打断我的话,摆驾回宫。   我黯然。   是啊,何时变得啰嗦了,也许从他正式纳了我,从各式各样的任务角色里,转化成他的妻,深藏宫中,也惹上了宫怨。   我慢慢地变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种人,每天每天,在日复一日的无聊与寂寞中,等待他的脚步,哪怕只是一点点声响,也足以欢欣期待半天。   可是他很少来,从那个人消失后,他更少踏足了。   不过,比起宫中的其它人,我还算幸运的,至少在他寂寞或者想找人说话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人,是我。   怀了惜君后,我告诉他,“我怀孕了。”   他惊喜地看着我,也是第一次,我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我的倒影。   惜君是我的福星。   他让我在绝望中重燃希望。   怀孕后的十月,他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关怀与耐心,每日嘘寒问暖,有时候呆得晚了,也会留宿,从背后搂着我,宽厚的胸膛,是安稳的气息。那时候我几乎有种恍惚,恍惚里,我们是恩爱的夫妻,谁都是谁的唯一。   可是醒来后,一切又变得不一样。   炎国在多年前的惨败后,一切百废待新,炎国又自此天灾不断,国事艰难,他很忙,也很辛苦,而且,他心中的那个人,一直不是我。   我很明白,也应该是认命的,可女人一旦爱了,就会变得不甘心,继而宫怨。   果然是变了,难怪他会这样说。   几日后,惜君满月了,他依言举办了宫宴,又在宴席中,宣布炎惜君成为炎国的储君,封中山王。然后,他转身牵过我的手,在众目睽睽中,宣布我为后宫之主。但是没有说‘皇后’两字。   后位空悬了那么久,也许会一直空悬下去。   底下议论纷纷,但是他终究没有封我为炎国皇后,这让许多人松了口气。   关于后位的争夺也从不会就此结束。我这个有实无名的后宫之主,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大概在他的预料之外,我也相信,那次封赏,是单纯的好意。   他知道给不了我想要的心,所以把能给的东西统统给我:权势、名分还有孩子,以及后宫唯一的宠爱。   他仍然很忙,惜君慢慢地长大,他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国事上,另一部分则放在孩子身上,如果偶然,在他教惜君习字时,他的目光能偶尔停在我身上一刻,那也足以让我欢欣好几天了。   只为那淡淡的一瞥——   我要为他打理好后宫,让他无后顾之忧。   我要压下所有诋毁我的言语,让他不要为此烦心。   我要为他清除一切隐藏的障碍,让他成为炎国最英明伟大的王   tang。   ……   ……   ……   ……   惜君两岁时,我开始为他留意老师,在错综复杂的群臣关系里,找一个中坚力量,能指导惜君又能帮到他,这并不容易。   朝中的消息,他显得处境很艰难,炎寒又是一个不肯怀柔的人,喜怒分明,太过刚强,过强则易断,就像多年前那场大败一样。我得帮他。哪怕用他不喜欢的方式。   然,在后宫中频繁地接见外臣,让本来就炽烈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   在成为妃子之前,我不是什么贞洁的女性,曾经扮演的许多角色,不乏暖床的戏份。他们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   他显然也有耳闻,却并未当面质问我,这样的沉默,却反而让我担忧。   惜君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我将选好的名单给他看,他只瞟了一眼,就说:“你决定。”   “不问为什么选他吗?”我问:“传言说,我跟他……”   “我信你。”他一句话封死了我所有措辞。   我抬头望他,他神色清朗,目光威严而纯粹。   从那一刻起,我万劫不复。   随着朝中政局风起云涌,恶意的中伤不断,即使有一次,他们‘人赃并获’,在我的床底拽出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炎寒也不过笑笑,根本没有追究。   我的特殊存在,让所有觊觎后位,或者别有用心的人发狂。   “朝中又有折子要求罢黜你。”他说得坦然,我微笑,也许没有爱情,可是多年来的默契,已经让我熟悉他的一颦一笑,他所有说出来的、没有说出来的话语。   “阿奴,我想让你避一避。”对于他接下来的话,我也没有太出意料。   “好。”我回答。   心中泛暖,他是为我着想的。   我被罢黜了,住进了冷宫。   那时候,惜君已经有五岁了,五岁的孩子并不明白所有的内幕,反而为此与他的父王生了好大的气,父子俩的关系,也越来越微妙。   对此,我很无奈,却无法与一个孩子将一切说清楚。   再后来,惜君渐渐懂得了那些谣言的意思,宫里的孩子,无论保护得多么好,都会比民间的小孩早熟。他虽不问我,却看多了他父王的沉默。他以为炎寒在默认这些谣言——事实上,我的贬黜,他渐渐减少看我的次数,都在印证惜君的猜测。   他经常找茬与炎寒吵架,调皮捣蛋,让人头疼。   有一次,惜君问我,“母妃,父王是不是不喜欢你了?”   那天风雨如晦。   “他一直喜欢另一个人呢。”也许因为天气太差,我忽而喟叹。   “谁?”小家伙一脸警觉。   我笑,五岁的小孩。哪里懂得喜欢不喜欢,可是口中却不自觉地回答了个名字,“伊人。”   “伊人。”他重复了,和炎寒一样漂亮的眼睛里,竟然滑过与年纪不符的阴狠。   不久后,我病了。   病因很简单,起先是风寒,后来却越来越重——宫里劳心劳力的岁月,从前的就伤残毒,一并爆发出来。   而之所以得风寒,只是因为他说来看我,却失约了。我站在风雨大作的外面等了他半宿。   后来才知道,天朝发生了大事,那个叫做贺兰天安的天朝小皇帝夺权亲政,挥兵威胁炎国边界,意气风发。他们商量对策,所以忘记了。   我从来不是他心里的第一位。   为此,惜君恨上了他,我想调和,奈何病一日重过一日,到了最后,我渐渐发现,这一次竟是大限。   最后三天,他守在旁边形影不离。   弥留的时候,他在旁边欲言又止,努力了许久,终于叹道:“对不起,一直说不出那个字。”   “不。我很谢谢你一直没对我说出那个字。”我握住他的手,微笑道:“至少,那代表你对我一直是真心的,不曾欺骗,不曾夸大。我知足了。”   是的,知足了。我很安心。   恍惚间,仿佛回到十四岁初见他的那一天,一袭黑衣,冷漠英俊的眉眼,从上面俯视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阿奴。”   “你肯为我死么?”   “是的。”   “很好,希望你能守信。”少年漠然地丢下一句话,然后转身。   女孩在他身后抬起头来,目光澄撤而坚定。   他用漫不经心的问话,赢得了她一生一世的承诺。   ……   ……   ……   ……   阿奴去世后,炎寒只在她的墓碑上留下八个字。   如妻如姐,如友如臣。   ☆、番外9 再遇小葵   “伊人?”炎寒脸色微变,将这个名字失神地重复了一遍。   卫诗正觉奇怪呢,本来老老实实站在炎寒身后的炎惜君突然冲了出来,恶狠狠地将卫诗一推,卫诗一时不防,摔在了地上,坚硬的石头碰到了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把卫诗痛得够呛,她正想开口骂人,却不料炎寒身形更快,已经闪到她的面前,将手伸过去,深邃的目光牢牢地攫着她的脸,“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卫诗有点迟疑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宽厚的掌心里,口中讷讷地回答着:“帮贺兰雪找伊人……”   炎寒已经握住她,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和伊人什么关系?”这一次,卫诗与炎寒站得很近,近得能看见他眸底翻涌的情绪,还有眼角浅浅的皱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有最开始的友好,仿佛刑讯,让人心底生寒,压力顿生。   卫诗却偏偏讨厌这样的语气,也讨厌被如此追问的感觉锋。   她抿着嘴没有回答,而被炎寒用功力震于一边炎惜君重新冲过来,将卫诗拉到旁边,沉着脸道:“不准说那个名字。我恨她。”   遥远的地方,伊人正在不遗余力地巴结着贺兰新,说着说着话,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她很郁闷地揉了揉鼻子,纳闷道:“谁在咒我?”   ……   ……   ……   ……   “惜君!”炎寒纳闷地低喝了声,不明白他对一个不认识的人,如此蓬勃的恨意是从哪里来的。   “不准提这个名字!不准提这个名字!母妃就是被这个人害死的!母妃就是被你们逼死的!”炎惜君突然情绪失控、哭着喊着,推搡着如岩石般纹丝不动的炎寒,可怜身为池鱼的卫诗,莫名其妙地被搅进了父子俩的战争里。   失态发展到这一步,周围的人无比面面相觑。   最后,闹剧止于一个巴掌。   “你母亲是病故的,与旁人没有任何干系。如果说之前朕没能保护好她,那是朕的错,不要去迁怒旁人。身为炎国储君,不多思虑一些为国为民的事情,每天被流言所困,不能明辨是非,以后如何能承担起炎国千千万万百姓的殷殷期望?”   这句话说得大义凛然,也说得不容驳斥,炎惜君捂着通红的脸,恨恨地盯了炎寒一眼,然后转过身,撒腿往内宫的方向跑了去。   炎寒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滑过慈爱与不忍,又很快又被深邃所替代。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他自语低叹,但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有担忧之感。   卫诗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大概也明白了父子俩的关系不好,似乎那位已故的女子,是两人共同的心结。而这个酷酷的父亲,还有那个酷酷的儿子,并不是真的讨厌对方,明显是沟通不到位啊。   “你认识贺兰雪?”等炎惜君跑得没影了,炎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提刚才的话题。   卫诗点头。   “他……他们,还活着?”炎寒分明记得,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他们一通跌下深渊,然后,整个墓地破裂下沉,再无踪迹。   他原以为贺兰雪与伊人已经埋骨沙尘,却不料竟一直在这个世上。   只是,倘若在这世上,为什么一直没来找他?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他?   “应该还活着。”卫诗斟酌着回答:以贺兰雪的能耐,不会真的出事的。   “是吗?”   炎寒沉吟了一句,竟没有再问,只是吩咐左右,“带这位姑娘梳洗安顿,对了,你叫?”   “卫诗。”   ~~~~~~~~~~~~~~~~~~~~~~~~~~~~~~~~~~~~~~~~~~~~~~~~~~~~~~~~~~~~~~~~~~~~~~~~~~~~~~~~~~~~~~~~~~~~~~~~~~~~~~~   炎惜君也不管侍卫们的惊呼,一口气跑过半个皇宫,最后停在阿奴昔日的住所前。   主人已经仙逝三年,宫宇闲置了很久,地处偏僻,平日里更是鲜少人烟。   这里不是中宫,更确切地说,是冷宫。   废弃的冷宫,更显荒芜。台阶上已经布满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他站在了台阶前,却始终无法往前踏上一步。   “母妃,那个人还活着,那个害父王不理你,害你当不成皇后,害你生病的罪魁祸首,竟然还在这个世上,我会记得你受的苦,所有的一切,我都要她来偿还!十倍、百倍地偿还!”   ……   ……   ……   ……   阴冷的词句,让远方的伊人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贺兰新刚好与她面对面,由此很凄惨地被老妈的口水洗了次脸。   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面前这个小女孩是自己的老妈。   “小路,难道   tang我脸上真的长了那么好看的东西?你已经足足盯了我一个时辰了。”抹掉口水,贺兰新脸上懒洋洋的笑终于挂不住了。   贺兰天安的女人,真是奇怪。   贺兰新被贺兰钦训斥后,虽然不愿,但也不想无端端地惹堂哥猜疑,每次见伊人拢来,就会下意识地回避。   可是三番两次地接触下来,又觉得这个叫做小路的丫头相当合自个儿的脾性,别的人多虚伪造作,倒是她喜笑言于色,没有忌惮。   贺兰新本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人,很多事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懒得去做,懒得计较。贺兰钦的警告,他也慢慢地淡了,重新和伊人交好起来,只是伊人总是怔怔地看着自己,让他小心肝乱跳,着实想不通。   难道真的如凤九师父所说:自己长了一张很好看很好看的脸?   ~~~~~~~~~~~~~~~~~~~~~~~~~~~~~~~~~~~~~~~~~~~~~~~~~~~~~~~~~~~~~~~~~~~~~~~~~~~~~~~~~~~~~~~~~~~~~~~~~~~~~~~   这样过了几日,贺兰天安每日与贺兰钦密谈,讨论天朝与绥远日后的走向,天安试图说服贺兰钦全心全意辅佐自己,贺兰钦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脸的敷衍,根本没有认真对待。   贺兰天安不敢显出自己的着急,可是离宫那么久,朝中的事情也耽误了一堆,他时日不多。这两日的言语也渐渐犀利起来,贺兰钦看在眼里,暗暗摇头:到底是少年心性。   不过,江山是缺少年的。   这一天终于说到最后一步,贺兰天安摆了底线,只说让贺兰钦帮了自己这一回,以后绥远的事,朝廷的政策可以再放宽一些,那几乎是把主权放出去的意思。   贺兰钦沉吟道:“今晚绥远有花灯会,不如陛下游玩花灯会,晚上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顿了顿,他又说:“到时候,臣自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贺兰天安应了,想起这段时间没闲暇顾及小路,今天刚好带她出去玩一玩,说不定能虏获佳人心什么的,这样念着,回头问侍从,“小路去了哪里?”   侍从一脸难色,“小路跟新少爷出去了,说是参加花灯会……”   贺兰天安本来握着一盏翠生生的茶盅,闻言手背上青筋一暴,茶盅碎成齑粉。   一旁的人吓得面无人色。   伊人确实跟贺兰新厮混呢,他们相处坦荡,根本没有贺兰天安那样的花花肠子。一路言笑妍妍,贺兰新跟了凤九那么多年,虽然懒懒散散,却也成了一博学之士。随便指一景一物,就能说出一段典故来,伊人听得两眼冒星星,对自己这个品貌皆良的儿子几乎爱到了骨子里。   而对贺兰新来说,小路的思路也不同常人,譬如他说了一段程氏婴儿的故事,大概说一个大臣为了救主子的后裔,把自个儿的儿子推进了死地,何等忠烈。   伊人闻言一哂,讷讷道:婴孩何辜?很不以为然。   贺兰新听在耳里,只觉得与自己当时的感受一样:同样的小孩,凭什么那个主子的后裔就金贵过自己的?都是无辜人罢了。   只是自己的论调,许多人认为自私自利,现在听闻小路也是同样的结论,当下将她引为知己。   如此三番沆瀣一气、一拍即合后,两人顿时熟络相知,勾肩搭背起来。   一人说:“小路兄,你看那走马灯上的故事,其实也是最迂腐不过的,说什么忠君忠君,却不一定要血溅凌霄殿啊。活着总比死了做的事情多。”   另一人附和道,“小新说的对。那明显是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逃避,最最不可取。”   贺兰新又道:“说起来,为什么一路上那么多人送我灯笼?而且还都是女人?”   伊人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因为你基因优良,长得造孽。跟你父亲一样。”   “你又没见过我父亲,信口雌黄。”贺兰新望着满街的灯火璀璨,有点黯然,“其实,我也忘了父亲长得什么样。”   “你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吗?”伊人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我画给你看。”   贺兰新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   灯火下,伊人的眼神堪称温柔,让贺兰新心悸。   很奇怪的悸动,好像与她有什么骨血相连的关系一样。   他自小生在山谷,没有接触过异性,而且,知道凤九与陆川的关系,几乎连到底是男男还是男女这样的关系都是模糊的,可谓白纸一张。   那悸动之后,贺兰新猛然一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动?   这样一想,贺兰新的眼神便开始不纯洁了,困困惑惑的,不自觉地闪开去,“前面有书画铺,我们借点笔墨纸张用——不过,我不信你能画出来。”   伊人不语,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老板正把写着灯谜的灯笼从屋檐上挑下来,回来见到光影中走出两个神仙般的人物,呼吸一窒,那两个美   人儿已经停在了自己面前。   伊人穿着王府最普通的婢女裙,贺兰新则锦白绸缎,打扮得如一个翩翩贵公子。   “老板,我们想借你的地方用一用。”贺兰新声音温雅好听。老板如聆仙乐。恭恭敬敬地将桌子椅子笔墨砚台让了出去。   这桌椅本是放在街边写灯笼罩面上的谜面的,他俩过去后,路人以为又有新的灯谜出来,纷纷围了上去。   哪知动笔的却不是美得如画儿般的贵公子,而是旁边那个娇俏的丫头。   伊人将毛笔浓浓地蘸了墨,手腕笔直,悬在宣纸上许久。   该怎么画阿雪呢?   她忽而记起,自己好像从未全心全意地画过他,此时此刻,也觉得阿雪的种种风仪姿态,根本不能诉诸笔端。   怎能用线条去勾勒你?   你对我而言,早已超越形体。   “怎样,画不出来吧?”贺兰新见她犹豫许久,干脆给她台阶下:“你没有见过我父亲,又怎么能画出来?”   “我当然见过他。”伊人抬眸,很认真道:“我可是你娘。”   我是你娘,这句话伊人经常说。   贺兰新眼神儿一瞟,只当没听见。   小路经常抽疯,他已经习惯加忽视了。   伊人终于落笔,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笔走龙凤。宣纸上很快有人轮廓。   迎风而立的白衣公子,背景是桃花缤纷,他颀长优雅地倚着树干,衣袂翩跹,手指儿挑一片花瓣放在唇边,眼波似要荡漾出来,盈盈的,让周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突然有眼尖的人叫了起来,“这画的可不是旁边这位公子么?”   可是,又有哪里不太像。   贺兰新已经是个美男子了,可是他的美,比起画中人来说,却少了风情,那一顾倾城二顾倾国的风情。   贺兰新闲闲散散的站姿也顿时笔直了,他望着画中的人,眼神儿动啊动,好像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被掀起,虽然不清晰,但是——润物细无声。   “他真是我父亲?”他讷讷道。   伊人没有答话,只是将画举起来,吹了口气,抽出满志止于,眼圈儿却红了。   鼻子里酸酸的。   她真的是粗神经的人。   隔了这么久这么久,才发现自己的思念,刻骨的思念,到了骨髓,此刻又丝丝浅浅的漫了出来。   “他当然不是你父亲。”隔了许久,伊人收拾好情绪,轻声道:“画里的人,哪里敌得过你父亲的万分之一。”   贺兰新抬头瞧她,眼神儿很怪,显然,也有很多疑惑。   伊人撇嘴,“不用奇怪,我告诉过你,我是你娘。”   又是这句话。   贺兰新自动忽视了过去,且不追究。   这里面的种种因缘,当事人都不曾弄清楚,旁观的人更是没听懂,只以为是这个小丫头暗恋自家公子,所以趁着这花灯会,绘了公子的图来,以求欢心。   不过,画得还真好。   当场有人叫出价来,想收藏这幅画——如此美人,挂在房里,天天看着YY也是不错的。   贺兰新自然不卖,见围观的人多了,他先将画儿往怀里一收,然后一把拉住伊人的手,从人群缝里钻出去。   周围嘘声一片,善意的恶意的。   贺兰新却不理会,只是握着的那只手,不知道为什么,软软绵绵,让他一辈子都不想松手。   他记起刚才的悸动,手心顿时冒出汗来。   难道真是心动?   难道这就是心动?   可是为什么没有书里所说的电掣雷鸣,只觉得安心,像前世结下的缘,今世还下的债一般。   他们钻出去后,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贺兰新拉着伊人,一气儿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才松开她。   道,“不要以为找我的样子画一副画来,就是我爹。说不定我长得像我娘呢。”   “……还好你长得没像你娘。”伊人盯了他片刻,拍胸口庆幸。   贺兰新翻了翻白眼。小路说话颠三倒四,听不懂的地方,自动略过就对了,不要追究。   追究起来,自己也会弄得颠三倒四的。   “小路,我问你一件事,你要正经回答。”圆圆的月亮滑过天中,远处的花灯会照样人声鼎沸,清辉四溢,贺兰新却认真起来,手抓着伊人的肩膀,语出严肃。   “我一直很正经啊。”伊人很委屈,这年头,实话倒像玩笑话了。   “你真的……是堂哥的女人么?是宫里的妃子,还是宫女?”贺兰新本来不在乎她的身份,可现在突然又在意了。他得知道。   “我是他婶。”伊人很认真很认真地回答。   贺兰新又忍不住翻白眼了。   “我真是他婶,不过,他更像是我儿子。”伊人继续老实地回答   道。   她的话音一落,身侧就传出一声冷笑。   不过,绝对不是贺兰新发出来的,贺兰新可没有这般阴冷的性子。   他们同时扭过身去,却见贺兰天安穿着一袭灰色的长袍,与侧旁的灌木阴影融在了一切,脸也遮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   ……   ……   ……   “天安哥哥。”贺兰新还是延续小时候的称呼,叫得亲切又自然。   贺兰天安又是一声冷哼,与那声冷笑相同气场,让人打心底泛出寒意。   伊人却浑然不觉,见他们两兄弟都在身边,更是喜笑眉开,走过去,将贺兰天安拉出来,一手挽一个,心里足足实实的。   贺兰天安心中不快,脸上更是不遗余力地显露出来,正要发作,伊人的注意力却早飘了,指着远处的喧哗道:“哇哇哇,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抛绣球招亲?”   贺兰新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一望,果见许多人围着个高台,台上系着彩绸,挂着彩灯,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在灯影儿里拿着个大大的绣球,绣球前则是仰头张脸的青年才俊们、贩夫走卒们、看热闹的姑姑嫂嫂们。   这样的情景听说过许多,在电视里也看了许多,却从未亲眼见过,伊人好奇心起,松开他们,就往那边跑去。   贺兰新想去抓她,身体往前一倾,怀里的画就袅袅地落了下来,贺兰天安眼尖,抄手抢过来,等看清了,眉头微皱,问:“谁画的?”   画画的人分明对画中人是有情的,那情义从勾勒婉转中流出来,摄人心魄。   而画中人的眉眼,又分明,是贺兰新的模样。   贺兰天安心思一沉。   “是小路啦。”贺兰新是没心思的人,何况,这幅画本不代表什么。   贺兰天安闻言,手中劲儿一来,雪白的宣纸离开皱成了一团,眼看就要重蹈那青花瓷茶盅的命运,贺兰新也不是好惹的,自小被陆川调教出来的反应力,马上发挥了作用,他右指化剑,逼上了贺兰天安的手腕,手劲儿略松,宣纸重新飘到了空中。   贺兰天安怒极,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真正对他出手。   再看贺兰新的表情,悠悠闲闲,另一只手将画从空中捞回,重新塞到自己的怀里。   不过,堪堪放好,贺兰天安已经抢身过来,出手如电,锁向贺兰新的喉咙,竟是一个致人死地的招数。   贺兰新从容不迫,脚跟往后,身体朝后折成一个美妙的弧度,凌厉的掌风滑过他的脸颊,削断了他颊旁的发丝。   贺兰天安还待续招,却见贺兰新懒洋洋地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脉门。   两人就这样站着。   “想打败我,再练几百年吧。”贺兰新不是喜欢狂妄的人,这是实话。   想起来也对,贺兰天安自小学习权谋算计,教他习武的人对是大内高手,又哪里敌得过陆川的修为,贺兰新在谷里专心专意地学了这十五年,武功高出他许多并不稀奇。   贺兰天安脸色忽红忽白,过了半晌,然后甩开手。   贺兰新则拍拍衣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施施然地朝伊人跑去的地方追了过去。   天安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心寒。   这个堂弟,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淡泊吗?   他现在只是不想争,倘若哪天改了主意,以他与贺兰钦的关系,还有前朝王子的身份,甚至于他那两个名声显赫的师父,自己该如何防备?   想着想着,贺兰天安的眼中又泛起了杀意,浓烈如夜。   那一边,贺兰新已经追上伊人,月上中天,灯火迷离,伊人在人群里,像一个淡淡的发光体,攫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他本欲靠过去,正在此时,人群突然喧闹起来,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将手中的绣球掂了掂,就要朝人群里抛出来。   所有有意的、没意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伸起双臂,口中嚷嚷着‘这边’‘这边’。   伊人没有跟着和,只是站在中间,脸上洋着笑,澄澈光亮,和周围的喜乐融到了一起。   贺兰新微微一笑。   那绣球抛了出来,带着炫目的光,在众人的眼眸里升起、落下。   贺兰新的目光也终于移开,再抬头时,吓了一跳:那绣球怎么往自个儿砸来了?   不及多想,他前后左右地瞧了瞧,见贺兰天安远远地走来,连忙往后一退,袍袖轻挥,那绣球便似着了力一般,径直朝贺兰天安的脸打了过去。   贺兰天安正在想心思,突觉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又听到远远的地方伊人拍着掌笑,心念微动,凝目发现是绣球,那一瞬的心情真是五味杂成,想也不想,重新抛给贺兰新。   贺兰新早有防备,仍然是松松散散的动作,在绣球还没抵达之前,又用劲风将它扫向了另一边。   伊人略觉可惜:本来还以为可以喝到他们谁的喜酒呢。   众人重新抬起头,看着被贺兰新扫上去的彩球游游荡荡、游游荡荡,竟往场外人迹稀少的地方落了去。   台上的蒙面女子也眼睁睁地看着决定自己一生幸福的东西往不知未来的方向飘去。   ~~~~~~~~~~~~~~~~~~~~~~~~~~~~~~~~~~~~~~~~~~~~~~~~~~~~~~~~~~~~~~~~~~~~~~~~~~~~~~~~~~~~~~~~~~~~~~~~~~~~~~~   绣球似乎砸到了什么人,众人听到一个极其好听的声音,疑惑而好笑地‘诶’了下。   然后,便是一个少女的咆哮,“谁把东西乱丢了!砸到人了!”   “算了,小葵,是我没注意。”刚开始发出‘诶’的那个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很温和,可又很有分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倾听他,然后服从。   少女没有吱声了。   举办招亲的人家则派了几个家人匆匆忙忙地跑过去,将那个被绣球砸中的人带回来,刚刚平息下去的吵闹声又响了起来,许是家人说明了缘由,还未等正主儿说话,少女爽朗泼辣地打断他们的话,“开什么玩笑,被砸中就要娶她?!如果真那么简单,我早自己做了千儿八百个绣球,天天砸……咳咳,砸别人了。”   众人听说有好玩的事情,纷纷朝那边凑过去看热闹。   伊人也被人群挤着,随着他们涌向那边,贺兰天安还在为贺兰新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趁着动-乱,他一把拖住贺兰新的手,阴沉道:“适可而止,你别忘了,朕是君,你是臣,君臣有别!”   他得探明,贺兰新是不是真的没逐鹿之意。   果然,贺兰新心中根本没有君臣之说,他自小被无法无天的两个人带大,哪里会接受这种忠君忠国的学说,闻言一哂道,“天安哥哥是君,我却不是你的臣。”   贺兰天安心中一顿,松开他的手。   主意已定,再无更改。   这个堂弟,留不得。   贺兰新见他松手,赶紧赶过去看热闹,他穿过众人,挤到伊人旁边,比肩磨踵。伊人却在此刻回头,遗憾道:“我明明看见绣球落到你身上了,你怎么推开了呢?”不等贺兰新说话,她又说:“虽然十七岁在现代是小了点,在古代却能成家立业了,小新,是不是可以考虑终身大事了?”   俨然一副长辈的口吻。   贺兰新心中立刻泛起和方才贺兰天安一般的五味杂成。   “还说还说!你是不是找打啊!爹爹说了不可能!我也不要后娘!”少女的声音像豌豆一样,脆生生,拔萝卜般,一个字一个坑,让人听着心里舒爽无比。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砸中一个老头了,还是这个少女的爹爹。   可是奇怪的是,明明是个老头,那家人却不依不饶,好像很中意这位飞来的姑爷一般,仍然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伊人他们隔得远,看不太清楚,只隐约见到一个清俊的背影转过身去,淡淡然地往外走。很是出尘,明明是自己惹下的一堆风波,可是看着,又觉得与他无关般,红尘俗世,都与他无关。也不会与他有干系。   伊人心跳微窒,窒得有点痛了。   ~~~~~~~~~~~~~~~~~~~~~~~~~~~~~~~~~~~~~~~~~~~~~~~~~~~~~~~~~~~~~~~~~~~~~~~~~~~~~~~~~~~~~~~~~~~~~~~~~~~~~~~   正主儿走了,家人似要追上去,却被少女叉腰拦住,凶悍得很。   “热闹看完了,我们先回去吧。不然二叔又要一顿啰嗦了。”贺兰新察觉到伊人的手心有点发凉,以为她累了,因此建议。   伊人点点头,她确实有点累了。   累得有点恍惚,竟以为方才的那个人是裴若尘。   闹剧落幕,人群也各自散了。本应该跟在后面的贺兰天安却莫名地没有了踪影。   少女再次将那些讨厌的人警告了一番,然后背起放在旁边的背篓,三步作为两步地追上去。   裴若尘的脚步微微缓了缓,转过头,轻然一笑,“小葵,跑慢点。”   神色温润,满满的,都是醉人的宠溺。   小葵也回以灿烂的笑,步子反而更快了,追到他身边。然后,缓缓地行。   ☆、番外10 伊人,我要纳你为妃(二更)   贺兰新与伊人正要回去,远远地离了那些人群,从街市往贺兰钦府邸的路上,有一段阴暗的巷子,平日里还有些人,只是今天,城里的人们都去主街上看花灯了,巷子里冷冷清清的,一轮圆月高悬,远处喧哗若隐若现,倒有点鬼魅。   贺兰新还在回味方才的感觉,回头望向伊人,正要说话,后面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来人似乎刻意隐藏了行踪,脚步放得很轻,只是躲不过贺兰新的耳力。   细辨之下,来人似乎还不少,而且个个都是少有的高手。   贺兰新心中终于泛起警觉,他将伊人往怀里一带,轻声道:“有人追踪,等下我挡住他们,你快点回府。”   伊人懵懂地瞧着他,意欲答话,后面的人却已经不耐烦了——大概是发现贺兰新发现踪迹了吧,他们率先发难,巷子口不宽,被十几个人前后一堵,便如瓮中捉鳖一样锋。   贺兰新随身并不带兵器,见状,也不过随手折了一枝从旁侧院落透出来的红梅,权且当剑,横于胸前,平日惫懒的气场顿时变得凌厉起来,竟然有几分陆川的神气。   伊人让到了一边,那些人围了上来,井然有序,笔法严密,贺兰新的剑花也挽得密实而严谨,却终究没办法突破出去瘕。   ——到底宅心仁厚了些,他每次剑到一处,只想将人打晕,不想真的杀人,可是来人却是不要命的打法,贺兰新每次都被迫将剑收回来,白白地让自己受了不少反噬力。   伊人被护得很好,在旁边看戏一样,眼前的人白衣红梅,眉眼若画,与其说是打斗,不如说一场华丽的表演。   不过,这样处处受制的局面显然不能持久,贺兰新咬了咬牙,终于决定用强,梅枝往前一递,竟然‘噗嗤’一下***了一个人的胸腔内,血溅了出来。   伊人吓得往后一躲,那个被刺中的人反而笑了,在血溅出来的时候,空中也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血惑。”贺兰新神色微变,正要屏气,却又想起伊人,只得先去捂住她的口鼻。   然而这迟疑的一瞬已经足够了,贺兰新刚把手放在伊人的嘴上,人便晃了晃,然后软倒下去。   伊人慌忙抱住他,那些围剿的黑衣人收剑往两边恭敬地站好,实施血惑的那人则已经七窍流血,当场丧身。   这群人显然是死士,不然,不会采用这样对敌阴毒对自己也残忍的方法制住贺兰新。   伊人母鸡一样护住贺兰新,她抱住他,突然觉得怀里的少年跟十五年前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虽然那么大了,却还是她的孩子。   ……   ……   ……   ……   一个阴冷的人影从众人中间迈了过来,伊人在看清楚他时,甚至有点晕眩,可是口中已明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天安……”   出现的人,或者说,这件事幕后的人,正是贺兰天安。   他的速度倒是快,也很果决,一旦决定此人不能留,当机立断,连拖泥带水的打算都没有。   伊人心底儿一凉,想起当年贺兰雪与贺兰淳之间的生死相斗,突然很气馁。也突然冷静了。   “天安,你不能伤他。”她仰面说。   “为什么?”贺兰天安走过去,蹲下身。   贺兰新似已经昏厥了,眼睛闭得很紧,睫毛颤颤的。   “你若是伤了他,你也不会好过的……”伊人将贺兰新搂紧,几乎有点颤抖了,“他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弟弟,你不能对你的亲人下手,如果你做了,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如果我现在放过他,我以后才会后悔。”贺兰天安平视着她,声音浅浅淡淡,波澜不惊:“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伊人想说实话,忽而又想起,实话更像假话。   她闭嘴不言,可是将贺兰新护得更紧了。   贺兰天安的眸中滑过怒色。   “你们所有人都喜欢他,都护着他,他天天游手好闲,什么事情都没做,为什么你们都对他好?”贺兰天安这番话,并不是很对伊人,而是贺兰钦最近敷衍暧昧的态度让他恼火。   他明白,如果此刻在皇位上的人是贺兰新,只怕绥远早就归顺了,贺兰钦更会成为辅政大臣,而不是这样冷眼旁观,任由他在宫里艰难挣扎,自生自灭。   现在他遇险了,岌岌可危,贺兰钦还是那样的态度。他也是他的二叔,为什么却偏偏不一样。   伊人嗫嚅了一下,然后轻轻柔柔道:“如果有人伤害你,我也会护着你的。”   贺兰天安闻言,将头偏向一边,站起来道:“将他们关起来,小心点,不要让大将军察觉。”   众人听命,好不容易将他们分开,把伊人与贺兰新用绳子绑起来,贺兰新被塞到一个大箱子里,至于伊人,则被带到一个黑乎乎的房子里关了起来,本想将布条塞到她的嘴里,贺兰天安最后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布团,又   tang看了她粉雕玉琢的一张俏脸,终于没忍下心,改成了点穴,用细细的金针扎住了她的哑穴,起码三天是说不出话的。   他暂时不会伤害小新吧,目前的局势还需要贺兰钦的合作,如果贺兰钦不肯,至少贺兰新会是一张王牌。   伊人虽然不管事,却也知道其中乱七八糟的关系,想到这里,她心中稍安,老老实实地靠着柱子。   ~~~~~~~~~~~~~~~~~~~~~~~~~~~~~~~~~~~~~~~~~~~~~~~~~~~~~~~~~~~~~~~~~~~~~~~~~~~~~~~~~~~~~~~~~~~~~~~~~~~~~~~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一阵喧哗,一个熟悉得让伊人不敢相信的声音在门口说:“真是奇怪,这间屋子前几天都没有人,你们这样占为己有,还守卫森严,总不会有什么蝇萤苟且的事吧?”   “不想死就赶紧走!”守卫不耐烦地赶着他,“这里有什么事情,你这平民百姓也管不着。”   说话的人正是贺兰雪。   原来在那个古镇时,贺兰雪在打斗中让那两人逃脱了,他顺着足迹追了出去,却没有找到那两人的踪影。   他回头去找炎惜君与卫诗,同样没了踪影。贺兰雪怀疑两人被劫持,琢磨着:如果他们去流园,必然会取道绥远,不如去拜访贺兰钦,借用贺兰钦的力量追捕那两人,把炎惜君和卫诗找回来。   所以,一路兼程赶到这里,竟然错过了炎国的消息。   今天路过这里时,看见这群人很可疑,虽然打扮朴素,但身手不凡,屋里好像藏着什么人似的,不禁生疑,所以前来挑衅。   贺兰雪还在与外面的人交涉,注意力却已经全数集中到屋里了。   听呼吸声,里面大概只有一人,而且呼吸虽然急促,却很轻,似乎不是卫诗他们。   不过荒郊野外被这样关着,总不是什么好事吧,看守卫的人凶神恶煞,只怕里面的人多半是无辜的。   打定主意后,贺兰雪决定不再打草惊蛇,装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与外面的人又敷衍了几句,然后离开。   伊人吊着一颗心,听到她熟悉的声音渐渐消失,脚步声又远去。心中的震惊却迟迟不散。   是他吗?   还只是,一个声音相似的人?   老实说,她本已没抱多大希望,然而此时此刻,却又被这种无望的希望搅得心烦意乱、不能自已。   他终究走了。   外面的守卫嘀咕了几句,重新归附平静。   伊人却似大病一场,全身没有了力气,她被绑在柱子上,绳子很好地承托了她全部的重量,四野静谧,大概是第二天下午时分了。小新又如何了呢?   正昏昏沉沉着,屋顶突然投射下一束光线,她抬起头,一个利落的影子从天窗跃下,落到了她身后。   “你是什么人?”身后的人凑到她耳后,低声问。   刻意压低的、磁性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让她大脑失血。   伊人想立即回答,可是哑穴被点,只能发出一串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的刺耳的咕隆又让她很快地闭了嘴——外面还有人呢,她不能暴露他。   贺兰雪绕到了她身前,很仔细地观摩着她的脸,然后遗憾地发现:自己并不认得这个年轻女孩。   “你是哑巴?”见她殷殷地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似蕴藏了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贺兰雪心思微动,那种异常熟悉的感觉让他莫名其妙。   伊人正要摇头,外面的人似乎察觉异样,听声响似乎要走进来查看,贺兰雪连忙纵身,跳到了头顶的屋梁上。   进来的除了守卫外,却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年轻人。   淡青色的罩衣,头发束得很整齐,眉目英挺,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可是眼神犀利得有点阴狠了,见站在他身后的人对他如此恭敬的态度,似乎他才是这群人的首领。   贺兰雪突然觉得他很眼熟,可是一时半刻,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过了十五年。   “把她松开。”见到伊人脸色慌乱的样子,贺兰天安些许自责,回头吩咐身后的人。   伊人被放了下来,不过太长的绑缚时间,让她四肢酸软。   贺兰天安连忙张臂将她接住,神色关切,让上面的贺兰雪看得云里雾里。   这个男人,似乎不讨厌这个女人,甚至是喜欢她的。   可是,又为什么将她绑在这里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贺兰天安见伊人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袖,努力想说什么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你果然喜欢他。”   贺兰雪哂然:弄了半天,是争风吃醋,他倒多管闲事了。   伊人仍然紧紧地抓住贺兰天安的袖子,摇了摇。   “他没事。”贺兰天安终于回答,声语淡   淡:“我已经放了他。”   这个答案倒让伊人有点始料未及。   “我昨晚见到二叔了,二叔……”贺兰天安同样有点困惑,甚至有一丝窘迫,“我想,我误会他了。”   昨晚将贺兰新和伊人擒住后,贺兰天安如约去见贺兰钦,继续商谈这段时间讨论已久的事情。   他本打算,如果还没有答案,就以贺兰新为筹码,直接威胁贺兰钦出兵相助。   哪知昨晚,贺兰钦在安静地喝完一杯茶后,突然拂起衣摆,甘愿称臣。   措手不及。   “陛下,绥远完璧归赵。”他只留下一句话,然后挂印,交符,从容而自在。   好像他交出去的,不是倾天的权势,而只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东西。   “想一想,你已经这么大了,很多事情能自己做决定了。”贺兰钦微微一笑,仍然如往日般爽朗明快,“把绥远交还给你,我也放心。”   天安没料到这个结局,手拿着贺兰钦给他的兵符,说不出话来。   “你是个不错的皇帝,只是身边少了能亲近的人。”贺兰钦又说:“如果小新能出来帮你自然最好,只可惜他无心名利,可惜了。”   贺兰天安无言以对。   “大舍方能大得。”最后,贺兰钦感叹了一句,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   ……   ……   ……   天安留在屋里,若有所思。   所以他不知道,屏风后,贺兰钦突然顿步,转头问身后随侍的丫鬟,笑,“你真的甘心?他可是要杀你的。”   “丫鬟”懒懒地一笑,回道:“无所谓,他也是不得已,更何况,他还没有真的杀我。我们何必要把天安哥哥逼到那一步。”   那个丫鬟,正是女装的贺兰新。   贺兰钦笑着摇头,这个小子可比阿雪豁达多了。   “不过。二叔这么容易就把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绥远交出去,难道也甘心吗?”贺兰新问。   “政务越来越忙,这次易剑和七妹出去,我都无暇相陪,早已觉得绥远是个累赘,天安想要,就给了他吧,也省得他天天惦记猜疑,明明才十九岁,弄得老气横秋的。”贺兰钦不以为意地回答。   贺兰新微笑:“我得回去了,二叔。”   ~~~~~~~~~~~~~~~~~~~~~~~~~~~~~~~~~~~~~~~~~~~~~~~~~~~~~~~~~~~~~~~~~~~~~~~~~~~~~~~~~~~~~~~~~~~~~~~~~~~~~~   天安在屋里呆了一会,然后出去,吩咐手下把贺兰新放了。   他见到贺兰新的时候,他仍然昏迷在箱子里,容色惨白秀美,很无辜的感觉。   从怀中取出瓶子,天安放在贺兰新的鼻子下嗅了嗅,见他醒来,随即板着脸道:“你被人迷晕了,知不知道?”   贺兰新颌首,一脸的困惑与纯洁,“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被一伙人围困,后来就不知道了。”又问:“天安哥哥救得我吗?那是一伙什么人啊?”   贺兰天安的唇角抽了抽。   他的目光扫过贺兰新沾了新泥的鞋。   如果没记错,把贺兰新放在箱子里时,鞋底是干净的。   真真假假。   真真假假。   贺兰新眨眨眼,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   天安笑笑,“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不过,大概永远不会出现了吧。”   “那就好。”贺兰新笑眯眯地点头,眼神儿纯净厚道,“见到小路没有?她没有受伤吧?”   “她也很好。”天安道:“我会照顾好她。”   这一次,贺兰新没有做声,只是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起身道:“二叔大概会担心,这件事,我们保密,好吗?”   “好。”贺兰天安的手按在腰侧的剑上,把剑鞘拔出了一点点,又慢慢地放了回去。   聪明人说话办事,自有聪明人的决定。   贺兰新自然将这个小动作收于眼底,脸上笑容不改。   心中却是一声长叹。   天安哥哥,早已不是从前的天安哥哥了。   这红尘俗世,烦。   “我走了。”贺兰新又说,很放心地把后背留给他,没有防备,没有顾忌。   他任由他走了出去。   这段本可能导致天朝再次腥风血雨的猜疑与争斗,就这样消弭在犹豫与宽恕中。   伊人当然不知道里面千回百转的过程,可是听说贺兰天安已经放了小新,心里还是欢欣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手也松开了天安的袖子,目光下意识地往屋顶望过去。   心中一沉:上面空无一人。   贺兰雪已经悄悄离开了。   争风吃醋的事情,他还懒得管。   ~~~~~~~~~~~~~~~~~~~~~~~~~~~~~~~~~~~~~~~~~~~~~~~~~~~~~~~~~~~~~~~~~~~~~~~~~~~~~~~~~~~~~~~~~~~~~~~~~~~~~~~   “怎么了?”贺兰天安见伊人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房梁上,轻声问。   伊人摇头,垂眸。   是幻觉吗?   那声音,那张脸,都是幻觉吗?   如果不是,如此一别,再次重逢又是何时,是何地?   她突然觉得凄惶,这世界从未这样大过,大得让人心神不宁。   不过,阿雪已经回来了。   他回来找她了!   这个认知,让绝望中开出花来。   伊人的眼睛再次熠熠生辉。   贺兰天安有点困惑地看着她表情的千变万化,以为她还在为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见伊人最后的表情为之一焕,心中稍安:应该还是原谅他了。   “穴道上的细针已经给你取了,不过停留得太久,可能三天内还是不能说话。”天安搂着她的腰,细细软软的安慰道:“绥远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过两天我们回京城。你惦记的那个贺兰新,也许以后都见不到了。不过,他会活得好好的,我不会再动他。”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一刻不停地搜寻着伊人的表情。   不过,她似乎并未失望,还是痴痴茫茫的,嘴角逸着笑,好像遇到了天底下最幸运的事情。   这个反应让天安很宽慰。   贺兰钦走得很决绝,说舍便舍,利索而彻底,他秘密地召集了绥远的亲信,为他们铺好后路,又将事情详尽地交代给天安,拍拍屁股,只带了几本书,一把剑,少许银两,直接净身出门。洒脱至极。   走得悄无声息,绥远在寂静中重归朝廷管辖,没有惊动任何人。   而贺兰新一直没有在天安面前出现过,好像那次出事后,就提前离开了。   ……   ……   ……   ……   五日后,贺兰天安带着伊人从绥远离开,奔赴京城。   那期间,贺兰雪没有再出现过。   从绥远回宫前,伊人一直有点懵懵懂懂,她本想找贺兰钦,询问小新的下落,可是在离开前的几日,贺兰天安对她防范甚严,只要她一出房门,保准就有几个人围上来,并不强迫,却总有办法将她堵回去。   就这样拖了几日,贺兰钦竟然一走了之了。   伊人郁闷不已,只得随着天安先回京城,再做打算。又是一路车马劳顿,贺兰天安比从前更沉默了,每日凝视着贺兰钦交给他的东西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   ……   ……   十天后,伊人重返阔别许久的皇宫。   比起记忆中的印象,皇宫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金檐碧瓦,红墙青道,但是颜色暗了些,惹上了岁月的黏稠。   她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站在门口,仰望着眼前的高墙。   高墙之上,一队盔甲鲜亮的士兵手执画戟,站得笔直。   她突然忆起,不久之前……不,是很久之前,她和贺兰雪一起并肩站在那皇城的最高处,阿雪说起初见时的情景,他环着她的腰,轻言细语,柔润温喜的模样,似乎触手可及。   可是手真的伸出去了,却只余下一片湛蓝的天幕。   “想什么呢?”天安走到她身后,宫道两侧的人纷纷拜倒,只余下他们两个,站在皇城前。   这样的景象,如果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大概吓得够呛吧,可是伊人却早已司空见惯,几乎有点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站着,仰望着天空发呆。   天安暗暗称奇,语气却没有泄露半点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   “我在想……”伊人转过头,望着贺兰天安英挺的脸,忽而一笑,笑花了天安的眼,“时间过得真快啊,你都长得这么大了。”   贺兰天安一脸黑线。   明明看上去比他还小,却总是摆出一副长辈般语重心长的模样,真正讨厌。   “天安纳妃没?”伊人又问。   十九岁的少年天子,不可能没女人吧,她得去见见自己的甥媳妇。   “马上。”贺兰天安回答得倒也爽利,伸手将伊人的一拉,越过众人,大步朝宫里走去。   那些鼓足勇气偷看的太监宫女们看得心底儿打鼓,不禁猜测起那个漂亮女孩的来历。   “朕不在宫里的时候,可有什么人来找过朕?”待进了内殿,天安随口问留守的官员。   那人瞧了瞧伊人,很是踌躇。   天安挑眉,并没有让伊人回避,仍然拉着她,声音抬高了一些,“回话怎么不利落了?”   <   p>那人慌忙低头,连声道:“礼部有两位大人去佛堂见了太后娘娘,其它人没什么异动。”   “见过太后?”贺兰天安的脸沉了下来,握住伊人的手紧了紧。   伊人抬头,吃惊地望着他。   “知道了,太后现在在佛堂吗?”他很快整理好情绪,问来人。   “在。”   天安挥挥手,让回话的人退下,然后松开伊人,抬起双臂,略有点疲倦地说:“伺候朕更衣。”   这件事伊人倒是熟练,当年阿雪就曾指使过她换衣服,更何况,天子的冕服,她是最熟悉不过的。   见伊人展现出少有的麻利,天安想起她最初的坦然,心中疑虑更甚。   天朝皇帝的服饰最是繁琐,原没有炎国那么简洁,各种各样的饰品、绶带,佩珠、悬玉,一个都不能少,若是平常人,未必知道各自的位置,以及穿戴的先后顺序,可是伊人却一直埋头干活,手到擒来,到最后,她理了理天安的领口,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好了,穿着真好看。”   明黄色的服饰让少年的脸少了阴沉,精致的剪裁很好地衬托出他的腰身背脊,修长挺拔。   不过,还有一个人穿着更好看。   那个人,能把这样严肃的服装,穿出一份飘逸轻灵的色彩出来。   伊人站远一步,歪着头打量他,映在眼眸中的影子渐渐转换,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你还打算看多久?”天安沉沉地打断她。   奇了怪了,她明明在看他,为什么他竟然会有种被忽视的生气呢?   伊人赶紧回神,只愣了愣,再次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天安这么英俊,一定很受女孩子喜欢吧。”   她总是直接叫他天安,而他也从未纠正过。   久而久之,他也喜欢她的强调,那种糯糯的、亲切的,又隐隐有种撒娇般的语调。   这个世上,只有太后有资格直呼他的名字,可是,她远没有伊人这样亲切。   “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地位吗?”见伊人真的很关心自己的婚姻之事,贺兰天安转念一想,终于为她找到一个极好的理由:她这是假意不在乎,欲擒故纵,顺便探明敌情?   “什么意思?”伊人没有反应过来,自动将这个问话过滤,道:“你们刚才所说的太后,是……伊琳吗?”   贺兰天安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嗯’了声,“太后的名讳你能探知,这并不稀奇。只是寻常百姓根本不会去追问这个问题,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伊人正要回答‘她做过我姐姐’,不过瞧着贺兰天安的眼神,大概自己说出来,他也不会信了。   毕竟,十五年前他还那么小,根本记不住事情,这番话还是找贺兰钦那些上一辈的人说比较合适。   这样琢磨着,伊人将已经涌到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嘿嘿地傻笑。   “是了,你一定想回答,因为你是我婶。”天安想起那天晚上她对贺兰新的回答,不禁好气又好笑:这个女孩身上明明有那么多看不明白的东西,似乎满身都是秘密,却偏偏让人对她无法设防,甚至无法去追究。   伊人又是嘿嘿傻笑数声。   “不过你来历不明,又无身份,册封确实麻烦了些。”贺兰天安没有执着那些问题,而是转向了一个比较实际的难题,“或者,先给你一个宫女的身份,再从才人开始,一步步提上来?不过宫里的事情,还必须由太后点头……”   “等等,”伊人终于听出了眉目,大惊失色,“你要纳我?”   “你不愿意?”贺兰天安眉毛一挑,语气明显危险起来,似乎,只要她胆敢拒绝,他就立即掐死她。   伊人瑟缩了一下,很委婉地问:“因为我的外貌吗?”她说着,扭头看向光鉴照人的屏风,自己也不由得感叹着,“确实生得不错。”   这张重生后无比陌生的脸,即便是她本人看到,每每都有惊艳的感觉。   比起曾经的伊琳,不遑相让。   贺兰天安皱眉,奇怪于她的语气,在她说起自己的容貌时,很是疏离,好像在说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不过,有一半是因为容貌吧,当年把她留下来,不就是因为她是个美人吗?   没有男人能拒绝美人,天安默认了。   虽然隐隐的,又觉得不全然是这样,潜意识里甚至想:如果她不是这样美,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不会为她牵肠挂肚吗?   不过答案到底如何,天安没有深究。   见天安默认,伊人反而松了口气,她望着他,莞尔,问:“天安,这世上,可有什么人,不在乎你的长相,你的权势,你的臭脾气,你的身份,始终对你不离不弃的?又有什么人,能让你不在乎她的容貌,她的脾性,她的笨拙,而愿意对她全心全意?”   贺兰天安愣了愣,无法回答。   “你应该找到那个人,而不是我。”伊人拍拍他的肩膀   ,重新摆出长辈的高姿态,苦口婆心地劝导道:“红颜转眼成白骨,你不要被我的长相骗了。”   她一直不把自己当美女看,即便成了美女,也不会有美女的觉悟。   那些都不重要。   伊人这番老气横秋的做作,让天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等你成白骨那天,朕会抛弃你的,放心。”他没好气地说。   说了那么多,她还是在拒绝。   这样天下掉下来的好事与恩赐,她竟然拒绝,拐弯抹角的,可恶至极。   天安几乎想掐死她了。   只是……到底还是下不了手。   “那个……我能见见太后吗?”伊人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摆到了等待屠宰的案板上,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贺兰天安哼了声,又‘嗯’了下。   刚才的怒火突然烟消云散。   还是想见太后啊,是不是源于方才那番‘必须得到太后首肯’的话?   原来仍然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把自己年老色衰爱渐驰,所以才有那段话。   ——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离不弃吗?   贺兰天安望着她,很认真地拷问了自己很久,答案是:不可能,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   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了,或者变得奇丑无比了,又哪里还会有人对他不离不弃?   “你答应我去见太后了?”见天安应允,伊人很是惊喜。   “你自己去见太后自然最好。”他端起架子,淡淡道:“反正朕并不想见到她。”   已经化为平淡的冷漠与疏远,如此浅浅平平的说来,更让人心惊。   伊人有点想不通。   小时候,伊琳对他并不差啊,为什么十五年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番外11 炎寒的归宿   伊人终于再次见到伊琳了。   在阔别了长长短短的十五年后。   初见时,她几乎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不敢相认。   佛堂前那个跪着的身影,萧瑟且单薄,黑白交驳的发丝让她显得异常苍老。   那个名满京城的大美人,竟然已憔悴若此锋。   听到后面的声音,伊琳缓缓地站起来,转过身,困惑地看着她。   伊人心中一紧,随即一松瘕。   她已经不认得她了。   “你是皇帝带回来的女人?”伊琳的语调极其平和,是那种历经风帆后的平静。   眼角唇边,虽有了皱纹,却也平平和和,比起从前的艳丽,倒多了另一分味道。   “我是你妹妹。”伊人不由自主地回答。   “我妹妹,早已经死了。”她说:“死在伊府的花园里。”   神色平静而笃定。   伊人‘嗯’了一声,觉得也对。   “皇帝喜欢你吧?”伊琳又问。   “我也很喜欢他。”长辈对晚辈的喜欢,这是实话。   “那就好,他以前吃了很多苦,我以前要的东西太多,连累了他这个孩子。现在有人喜欢他心疼他,是一件幸事。”伊琳还是一副疏疏淡淡的语气,让伊人没办法去追问什么,只得又‘嗯’了声,就要退出去。   “……你真的是我妹妹?”在她走到门口时,伊琳忽而叫住她。   “我是伊人。”伊人轻声回答。   伊琳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脸,古井无波的眸子突然闪烁了几下,似信了。   “伊人,你后来见过裴大人吗?”她低低地问。   “若尘?”伊人愕然。   “自从他离开之后,已有二十年了。”伊琳仰面,脸上带着淡淡的回忆与追怀,光晕弥漫。   “他……”   “从前以为不太重要的东西,如今想来,却是此生最不可失去的。”伊琳微笑,并没有执着答案,转过身,重新跪到了佛堂前,将背影留给伊人。   伊人想说点什么,望着那个葛服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黯然,躬身退了出去。   ~~~~~~~~~~~~~~~~~~~~~~~~~~~~~~~~~~~~~~~~~~~~~~~~~~~~~~~~~~~~~~~~~~~~~~~~~~~~~~~~~~~~~~~~~~~~~~~~~~~~~~~   贺兰天安已经召集了朝中的官员,着手处理这段时间离京留下来的事物。伊人没有去找他,离开伊琳后,她信步在各个熟悉的角落溜达,走着走着,心底突然觉得一阵空落,紧接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从的月洞门跑了来,摆手摆脚地穿过长廊。   伊人心中微痛,开口叫了声,“什么事?”   小太监回头,神色慌乱,“太后娘娘殡天了!”   伊人顿住脚步,刚才的微痛,顿时变成大恸,可是意识深处,又隐隐觉得本该如此。   她悟了,所以她走了。   只是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全身发抖。   “别哭。”一个人突然从后面搂住她,轻声宽慰道:“没事的。”   伊人转过头,当场愣了愣,随即快乐起来,“小新。”   来人正是贺兰新。   他竟然来了。   “嘘~”贺兰新穿着宫里的侍卫装,宽檐的帽子很好地掩饰住他太过出众的样貌,唇角浅噙,是一抹淡淡的笑。   “你怎么……”   “我有事情离开了一段时间,事情一结束就赶了过来。”贺兰新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你还没有……答应他吧?”   伊人摇头,神色重新黯淡下来。   “……她走了。”贺兰新似察觉到她的心思,继续道:“太后不是殡天,而是离开了。我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从皇宫后门走了出去。”   伊人睁大眼睛望着他,不明所以。   “拿着贺兰天安的金牌,他亲手给的金牌。”贺兰新补充道。   伊人眨眨眼,笑了。   无论伊琳与和贺兰天安之间达成什么协议,她决定抽身了,而他放她走了。这样一个结局似乎也不错。   “所以,别哭,你怎么那么傻,为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人哭。”贺兰新微笑着擦掉伊人残留在眼角的泪水,然后顺手挽住她的胳膊,道:“走吧,我带你离开。”   “小新……”   “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别呆在这里了,我带你回山谷,我师傅们可比皇帝好。”贺兰新如此说道。   “你是师傅是?”   “据说是从前很出名的人吧,九师傅和陆师傅都是……”   “凤九和陆川?!是凤九和陆川!”伊人几乎跳了起来,神采飞扬,“带我去见他们。”   如果他们肯   tang相信她,就一定能帮她找到阿雪。   “你认识他们?”这次轮到贺兰新吃惊了。   看她的样子,与他年龄差不多,而两位师傅有十五年没有出谷了,她又如何知道他们的?   “知道啊,以前很熟。”伊人认真地回答,“像亲人一样。”   “怎么可能——”   “小新,我是你娘。”   贺兰新翻白眼:抽疯又来了。   “皇宫守卫森严,我和天安哥哥好不容易能和平解决,暂时不想与他正面冲突,你先回去,我晚上再来接你。今晚子时还在这里见面,行么?”贺兰新很快收敛心神,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行。”伊人忙不迭地点头。   贺兰新微笑,他已看出了伊人的迫不及待。   她的态度让他欣慰。   可见冒险入宫,顶着二叔的警告,将她悄悄带走,是明智的行为。   事后打死不承认,躲进山谷独自快活,任凭天安哥哥千军万马,也不能奈他何,想到这里,贺兰新不免得意起来,眯起眼,悠闲地笑。   又有人走了过来,红着眼圈,打千儿回禀的便是太后殡天的消息。   “陛下请姑娘过去呢。”来人说。   伊人听了,转过头,贺兰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抬头看了看渐西的日头。   今晚子时。今晚子时又要离开这里了吗?   伊人叹了声。   顿觉世事无常。   ~~~~~~~~~~~~~~~~~~~~~~~~~~~~~~~~~~~~~~~~~~~~~~~~~~~~~~~~~~~~~~~~~~~~~~~~~~~~~~~~~~~~~~~~~~~~~~~~~~~~~~~   见到贺兰天安之后,伊人更加印证了贺兰新说的话:伊琳果然只是走了,活生生地走了,而不是去世了。   刚刚过世的人,照理说是要给人瞻仰的,可是伊人过去的时候,灵堂竟然已经草草地备齐了,堂上停放着棺木,竟已钉死。   只是,天安脸上的悲伤,却是真真切切的,那种恰到好处的悲伤,让伊人几乎怀疑起来。   ——难道棺木里,果然躺着伊琳。   心又悬了起来。   两侧的宫人已经极有效率地换上了孝服,白惨惨的一片。棺木上悬着摇曳的祭幡,却丝毫不影响屋里的庄严肃穆。   天安笔直地跪在灵前,白色的素服将他的脸映得没了血色。   伊人走过去后,他抬起眼看了她一眼,俊秀的眼睛出奇的温柔,而且盈盈生波,似乎有水纹荡漾,婉转着淡淡的哀伤。   像个被丢弃在荒郊野外的孩子,孤独地立于寂寥的天地间。   她心中一哽,想着自己马上要离开,突然愧疚起来。   扪心自问,她对天安真的像对小新小葵那么公平吗?其实很多时候,明明感知到他的孤独,却还是一心想着离开。   倘若是小新,倘若是小新孤独了,她一定不会离开,哪怕耽搁找阿雪的事情,也会留在他身边。   “天安啊。”她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手很自然地伸出去,为他理清额前的散发。   贺兰天安没有动,任由她的手指滑过他的额头,将发丝拢到耳后。   “她最后对你说过什么?”待伊人垂下手,贺兰天安开口问,宁静、不容回避。   “她说,她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了。”伊人凝视着他,轻声回答。   贺兰天安颌首,未笑也未动,“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她逼着我,只是为了对她不重要的东西?”他的唇角突然上勾,可脸上还是没有笑意,只是嘲讽,“一句一笔勾销,走得倒是洒脱。”   伊人蹲在他面前,静静地望着他,没有插话,细听。   “你知道数九寒冬跪在雪地里背书是什么感觉吗?”天安顿了顿,忽而沉沉地问。   伊人摇头。   “你知道坐在满是针毡的龙椅上是什么感觉吗?”   还是摇头。   “你知道被人当成傀儡,不得不装疯卖傻,日日夜夜当心自己失去利用价值被人废黜,每晚做噩梦,天天曲意奉迎的感觉是什么?”   这一次,伊人没有摇头,而是倾过身,将天安搂进怀里。   她的孩子,吃了很多苦。   她既没有参与,也没有关心,还一心想着离开。   怀里的人很安静。   他的发丝撩着她的鼻,酸酸的。   伊人将他搂得更紧。   “我恨她。”天安说。   “可你还是放她走了。”伊人的下巴在他的脖子上摩挲了几下,“天安,你很了不起。我为你骄傲,你做得很好,一直做得很好。”   虽然挟持小新的事情让她伤心了,可是,他最后不也   一样放了小新么?   她的天安,在荆棘中长大,却不是坏人。   “可我不会放你走。”冷不丁地,天安又冒出了一句话,清晰冷静,极理智的样子。   伊人稍退一点,惊奇地望着他。   “我不会放你走。”天安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更加笃定而坚决。   伊人眨眨眼,隐隐觉得不对,一时又想不太清楚。   “太后大行,这几日进宫的人会很多,宫里也要严戒,伊人,你这段时间不要到处乱走,万一遇到什么险情,朕未必能及时救你。”天安站起身,方才笼罩在身上的落寞与萧瑟顿时无踪,面色平静,古井无波,深不可测。   “天安……”伊人也站了起来,手依然揪着他的袖子,有点担心地望着他。   她宁愿他像方才那样失控,如此激愤的天安,反而真实,让她觉得安心。   而此刻的贺兰天安,又似蒙上了层层的伪装,看不清盔甲后的样貌。   “你不用操心这些事,先下去休息吧。”天安本想将袖子抽出来,可是手堪堪抬起,又垂下,终究不舍得从她的手里挣脱,“答应给你的封号,朕也会兑现。”   伊人打了个激灵,刚才的犹豫顿时没了。   果然……   还是不得不离开。   不过,都是暂时的,她还会回来的,不会抛弃他独自一个人在这个凛然的高处,瑟瑟孤单。   念及此,伊人终于松开了他的袖子。   她的手挪到了自己的身侧。   天安的眼眸黯了黯,闪过一丝决绝。   “那我先走了。你也……别太难过。”她温言软语,情真意切,打的主意,却是离开。   天安‘嗯’了声,转过身去。   刚才被她捏住的袖子还有余热,只是,还未体味,很快又散了,重归冰冷。   伊人默默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折身返了回去。   ……   ……   ……   ……   灵堂里,贺兰天安转过头,看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黑眸微敛,脸上的表情说不清也道不明。   ~~~~~~~~~~~~~~~~~~~~~~~~~~~~~~~~~~~~~~~~~~~~~~~~~~~~~~~~~~~~~~~~~~~~~~~~~~~~~~~~~~~~~~~~~~~~~~~~~~~~~~~   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伊人在附近信步走着,宫里的人都换上了白色的孝装,红色的柱子、灯笼也用白绸蒙了起来,所有人都形色匆匆,看见闲逛的伊人,有些人记得是同皇帝陛下一道进宫的,也不阻拦她,任由她乱走。   天安倒没骗她,宫里的警戒比起方才已经严了许多,一路走来,她就遇到了很多巡逻的禁卫军,个个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这样的阵容,不知道小新等下来的时候,会不会碰到危险?   伊人又担忧起来。   人越来越多,进宫吊唁的、维持治安的、安排礼仪的……   贺兰新与伊人约定的地方只因偏僻,比较之下,人确实少了许多,伊人站在树影下,听着远处的喧哗热闹,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月亮悄悄地升了上来,渐到中天。   子时已到。   这里更加幽静,幽静得有点诡异了。   连平日里啾啾瞅瞅的小鸟都停了生息。   伊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片,讲一条蛇的,那里面的主人公说:林太静,必有猛兽。   皇宫里自然是没有猛兽的,但是,肯定会有危险。   那么小新……   正想着,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伊人转过头,恰见到小新笑盈盈的脸。   “发什么呆呢?走吧。”贺兰新一把拉住她,把这个懵懵懂懂的女人往外面拖去。   “小新,好像有古怪。”她站住,手却将他拽得更紧,像护崽的母兽。   手心冒汗。   贺兰新当然察觉到她的紧张,有点愕然地看着伊人凝重的脸,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熠熠生辉,散发着他不懂的讯息,温暖而熟悉。   他觉得自个儿的心又动了动。悸悸的痛,好像一个认识许久的人,在离开许久后,终于终于,回来见他了。   “放心。”怔了老半天,贺兰新才冒出两个字来,闲散随意,出奇自信。   伊人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在贺兰新说‘放心’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直以为,小新与阿雪长得虽像,性子却不一样,可是在刚才的那一瞬,她才发现:其实他们很像。   骨子里的坚定与从容,父子两异曲同工。   以后小新的妻子,也会是一个幸运的女人。   这让她这个母亲尤其骄傲。   他拉着她,走过明明暗暗的青石板路,穿过廊檐花木,径直往园外走去。   前面便是月牙洞口,出了园子,便能从靠近宫墙的宫道上一直走到后山,那里的防备一向薄弱,从那里出去,以贺兰新的身手,绝对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洞口近在咫尺。   他们的脚却在门口停住了。   贺兰天安坐在不远处的外面,月色清凉,他在月色之中,手握着一致坠满花朵的枝蔓,轻轻拢来,放在鼻下,浅闻浅品,好像只是路过这里,刚好看见一束花开正好,所以驻停片刻。   平日里的威厉,被月光洗得干干净净,清冷无铸。   伊人看见他后,初时吃惊,而后又觉了然。   贺兰新的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吃惊都没有。   “没想到你亲自来。”贺兰新叹了声,将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在灵堂前做做样子。”   既已如此,就没有必要伪装了。   长发倾泻,用发带束在脑后。   如果说,刚才所有的钟灵神秀都被贺兰天安夺光了,现在多了个平分秋色的人,只觉这阴暗的园子,忽而满目生辉。   “你知道朕发现了你,怎么还敢来赴约?”贺兰天安放开手中的花枝,看着他淡淡地问。   “我只是不喜欢临时改主意。”贺兰新不以为意地回答,姿态悠闲,全身散着懒懒散散的味道,“不过,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进宫的?”   “朕虽然放了你,却不代表任由你胡作妄为。如果没有把握能掌控你的行踪,朕又怎么会轻易放心。”贺兰天安平静地说,“你不该再回来,我们本可以和平相处。”   “我很诚心地想和你和平共处,不过是些事情不得不为,天安哥哥,我没有恶意。”贺兰新很识大体地解释,以免贺兰天安上纲上线,以为他对天朝有所觊觎。   贺兰天安沉吟不语,目光一转,凝到了伊人身上。   ~~~~~~~~~~~~~~~~~~~~~~~~~~~~~~~~~~~~~~~~~~~~~~~~~~~~~~~~~~~~~~~~~~~~~~~~~~~~~~~~~~~~~~~~~~~~~~~~~~~~~~~   卫诗觉得自个儿被彻底地抛弃了。   炎惜君进宫后,只顾着与自己的父王闹别扭,根本无暇去顾及她这个大大的救命恩人。炎寒的态度也很奇怪,刚开始几天还会假惺惺地慰问两句,之后也对她不闻不问了,她成了炎宫里彻彻底底的大闲人。   她也乐得自在,加上从前也习惯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卫诗在炎宫的生活似乎还不赖,先跟伺候自己的下人们混熟了,然后,竟教起他们玩起了赌博,什么牌九、色子,自制的麻将,玩得不亦乐乎。她是个中高手,对手又都是初学者,玩了几天后,卫诗虽然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众人的崇拜,却也觉得索然无味。   还以为古代的人都像贺兰雪一样聪明有趣,他当年不过看了半日就惊动赌场了。而这些人,她手把手地教了这么久,水平还一样臭得要命。   看来哪个时代都有卓越的聪明人或者芸芸众生,老天果然是不公平的。   这一日,卫诗毫无悬念地将从别宫里闻名而来的太监丫鬟们收拾一通后,将面前的牌九信手一推,道了句,‘困了’,然后袅袅婷婷地朝内殿走去。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扭了几扭,睡不着,又热又无聊。   她重新站起来,朝门帘外一看:外面的人已经散了,他们还要当班。   想起自己不过是初入宫的时候在宫里的东边逛了一点地方,其余的殿宇都还没有去过,卫诗顿时来了兴致:反正闲着,参观皇宫也不错。   待参观完,也是时候离开了。   她还要去找流逐风呢。   打定主意,卫诗起来简单地梳洗了一下,然后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地出了炎寒给自己安排的客房。   ……   ……   ……   ……   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   炎宫里郁郁葱葱,花开茂盛,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还要干燥的风的味道,卫诗深深地吸了一口,满腹馥郁,顿觉心旷神怡。   古代的好处,终于慢慢显露出来了。   卫诗心情大好,走路也不似刚才那么谨慎了,这样左晃晃、右逛逛,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偏僻的冷宫。   说是冷宫,其实是被废弃的庭院,卫诗看庭院外面的构造,雕栏画栋、精巧奢华,如果不是这儿人烟稀少,殿前荒草茵茵,台阶上蒙满灰尘,卫诗几乎以为是一间极重要的宫宇。   这样好的房子如此搁放着,真是浪费。   她在外面观摩了片刻,然后按捺不住地走了进去。   院门是虚掩的,门内入眼的是一架装饰繁复的秋天,绳子上也饰有   繁花的浮雕,木板已经陈旧,风吹日晒,已经裂了几道不太明显的缝隙,上面的灰尘尤其厚,可见许久没有人坐过了。   也不知当年坐在这架秋天上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   卫诗暗暗缅怀,在荒芜的院子里排徊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   也正在这时,她发现台阶上已有脚印,脚步很轻,几乎没留下痕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卫诗也是在低头打量台阶旁一个不知名的小花时,才发现它的。看它周围薄薄的,堆积的灰尘,似乎来人刚进去不久。   她吃惊了一阵,随即好奇心起,也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踱到门口,到了虚掩的殿门前,她驻足,悄悄地朝里面窥探。   大概是没有开窗的缘故,里面很暗,黑糊糊的,卫诗刚开始什么都看不见,等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后,也只能见到隐约的轮廓。   屏风、桌椅、各式的古董瓶、书桌、案台,似乎都很平常。   唯一不平常的人,便是书桌前坐着一人。   背对着光,看不清样貌,只觉得身量高大笔直,在暗影里这样坐着,也有种说不出的威仪,很熟悉。   他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做,纹丝不动,像一台亘古的雕塑。   卫诗在门口,站得双腿发麻,里面的人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动静,有一刻,卫诗恍惚间有种错觉:里面的人早已死去多时,没了呼吸。   她一咬牙,就要推门进去看个究竟,屋内却突生变化。   屏风被猛地推倒了。   一个稍矮一些的人影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气势汹汹地站在那人面前,“这就是你每日要做的事情?!这就是你抛下病危的母后,所谓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想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屏风后冲出来的人正是炎惜君。   卫诗叹口气:小破孩的脾气还一点也没变啊,还是如此火爆。   至于另一个人,用大拇指能想出来是谁了——炎寒。   这两父子每次见面都是满天满地的火药味,或者说,是炎惜君单方面的火药味。   “你在这里躲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再多等一会?这样毛躁,以后怎么继承炎国的帝位,怎么担起炎国千千万万百姓的福祉?”炎寒见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似乎一点也不吃惊,连姿势都没有变,只是在书桌后,不紧不慢地训斥道。   剑拔弩张的炎惜君倒愣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这?”   “如果你还能再忍一刻钟,我会以为你有所长进。可惜——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身为储君,你的修为显然还不够。”炎寒的声音还是不徐不缓,却足够把炎惜君气得跳脚。   “你故意看我的洋相,你……你故意的!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我和母后就是活生生在你面前的,你却只看到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外人!”炎惜君被刺激得有点口不择言,“既然如此,你当年干嘛要生下我!鬼才稀罕当这个储君,老子不当了!”   炎寒没有发火,只是愕然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他的这番话,何其熟悉。   就像许多年前,炎寒站在炎子昊的面前,心中愤愤:他只想着已经去世的息夫人,却把他们活生生的母子,视而不见。   难道,真是一个轮回,在自己不知不觉中,也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而忽视了身边的人吗?   阿奴去世的时候,是否也这样幽怨难当?   可是他已经给了自己所有能给的。   至于惜君……   “把东西拿出来吧。”想到往事,炎寒眼中滑过萧瑟,声音也柔和许多,“不关她的事情,你不必迁怒于她住过的地方。”   “不拿出来!我就是要把这个地方烧掉!”炎惜君将头一偏,恨恨道。   炎寒默然。   今天下午有一个小国的使者进攻来一种油料,据说有助于燃烧,只需泼上一点,便能形成燎原之势,当时炎惜君正站在旁边,闻言支起耳朵听得很认真,脸上表情一看就知道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炎寒当时留了个心,随身的侍卫报告了皇子的行踪,他便紧跟着炎惜君来到了这里。   他知道他藏在屏风后,却并不揭穿,只是坐在大厅里,看着面前熟悉的摆设,空中里已经没有那人的气味,十五年的时光,能将多少东西尽数湮没?   他没有追问卫诗关于那人的消息,只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上,贺兰雪也活着而且始终如一,那就可以了。   只是他淡定了,他的儿子却不屈不饶,一次一次地将它揭出来。   难道,他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自觉地将他们母子俩放在了第二位?   “你是储君。”见无法与炎惜君沟通,炎寒索性抬出他百试不爽的说辞来压住他,“不要再幼稚了。”   “我没有幼稚。今天我一定要烧了这里,从前我不懂母妃,还误会她,可是现在才知道,   她忍受了那么多痛苦。”炎惜君说着说着,声音突然哽咽,泪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今天……是母妃的祭日。”   炎寒一怔。   原来……阿奴去世已经四年了。   四年前的今日,她离开自己。   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不起她?若不是,惜君怎么会有那么恨意?   也许在她的生日,他抛下她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发呆时。也许在她过世后,他始终不曾为她正名,临死,也没有将皇后之名给她,任由她在流言飞语中予载予沉……   炎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   “你烧吧。”他说。   三个字,平淡却决绝。   炎惜君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反而愣了。   炎寒从桌后转出来,越过炎惜君,朝大门走过来。   他的目光,不曾屋里任何一件物事上流连,而上面沾染的记忆,也不能再让他错过身边的风景。   只是走到门口,透过稀疏的缝隙望过去,那架倾尽心血亲手所做的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曳,恍惚间,仿佛重新见到那个慵懒闲逸的女孩,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   ……   ……   ……   ……   “父王。”炎惜君望着父亲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确定地唤了声。   炎寒顿住脚步,转头,微笑。   “没事,做你想做的吧。”   然后,他一把拉开大门,阳光倾泻而入,黑袍耀着金辉,他在明媚的光线里略略侧脸:卫诗正颇尴尬地站在旁边,有点无措。   炎寒走出来时,卫诗避之不及,只得与炎寒看了个正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炎寒突然将头一偏,淡淡地走下台阶。   ~~~~~~~~~~~~~~~~~~~~~~~~~~~~~~~~~~~~~~~~~~~~~~~~~~~~~~~~~~~~~~~~~~~~~~~~~~~~~~~~~~~~~~~~~~~~~~~~~~~~~~~   卫诗看了看还没有发现自己的炎惜君,又望了望姿态从容威武的炎寒,略一权衡,便忙不迭地跟了过去。   屋里传来泼水声。还有炎惜君将桌上的笔洗砚台书籍推倒的声音,噼里啪啦。   卫诗忍不住侧目,一面往下挪,一面往上面瞟。炎寒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回望,连眉头都不曾动一动。   他们走到了院子里,炎寒停到了秋千旁。   他的手握住秋天的绳子,终于开口,只是第一句话便是:“听说你发明了很多新奇的玩意?”   卫诗有点窘迫,她点了点头。   “有哪些?可以给朕看看吗?”炎寒和善地问,太过深邃的目光波澜不惊,任由卫诗阅人无数,却也瞧不清他的喜悲。只是觉得,这和善也是极其遥远的。   “麻将、牌九、扑克……哪些现场取材比较难,不如玩个最简单的?”卫诗左右看了看,蹲下来从地上捡起几枚小石子,“我们猜点数。”   “太简单了。”炎寒摇头,虽然没有不屑的意思,但口气实在轻飘得令人气愤,“有更好玩的吗?”   “那象棋呢?”   “什么规则?”炎寒问。   卫诗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棋盘,然后捡起两种不同颜色的棋子,自己说明形状和标志,炎寒只用手指轻搓,便造了一副棋子。   “马飞日,相飞田,将军便完。”卫诗只讲了一遍规则,然后端起架子,决定好好厮杀一番,灭灭某人的傲气。炎寒拈起新做的棋子,然后率先出手。第一盘平了,不过卫诗有放水,所以应该算略胜一筹,炎寒也不惊不燥,对着棋盘打量了半日,第二盘刚下了不到十步,卫诗便发现自己已经走到绝境了。任万般变化,都逃不过炎寒的筹谋。   她抬头狐疑地看着那张冰山般冷峻的脸,郁闷问:“你真的是第一次下棋?”   “不是。”那人回答得倒也坦白。   卫诗正觉得安慰,炎寒继续道:“刚才是第一次,现在已经是第二局。”   “……想学麻将吗?”卫诗看了他半响,有种想将那张俊脸揍一拳的冲动。   “哦,什么规则。”炎寒的表情还是淡淡。   他们于是蹲在院子里,在摇摇晃晃的秋千旁,开展了属于麻将的讨论。   殿内的火终于烧了起来。   噼里啪啦,让卫诗悚然记起炎惜君的存在。   红色的火焰伴着浓烟,在门口吞吐着。   她犹豫着要不要叫一声‘失火’来应景——这样钟灵神秀的殿宇就如此烧掉了,实在可惜。   可是,这个决定确实被炎寒首肯的。   她这一分心,很快被炎寒钻了空子,炎寒将面前的‘牌’往地上一推,淡淡道:“和了。”   卫诗一看:果然是,还是自摸。   “再换一样!”她有点郁闷,好奇心起,不屈不饶。   炎寒没有应声。   火势越来越大,一股焦糊味传来,似乎烧到了横梁,轰轰隆隆的,摧枯拉朽,声势摄人。   卫诗反而能集中精神了。   她就不信自己灭不掉他。   这一次,换了她最拿手的扑克。随手用青黄相间的叶子制成——反正身边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免费劳力。   讲完规则后,炎寒便要摸‘牌’,他的手刚刚放在‘牌’面上,后面的宫殿轰然倒塌。   溅起的火星顺着热浪扑了过来,那一瞬,他的脸被映得彤红,背后浓烟滚滚,他鬓发飞扬,像涅槃后的浴火而生。   卫诗看呆了,全然忘记了自己也在热浪之中。   他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很坚定地伸了过去,将牌面重重往地上一翻,人却暴起,迅疾地冲向火场。   卫诗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那张黑桃A,又看着炎寒矫健的身影消失在那彤红灼热的色彩中,忽而忆起——惜君没有出来。   那个点火的、任性的、肇事的炎惜君还在里面!   ……   ……   ……   ……   她顿时失措,左右瞄了瞄——好在皇宫每所院子都设有鱼池,虽然许久没用,已经堆满残叶碎草、臭气哄哄,只是此刻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卫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捏着鼻子跳进废水池里,再狼狈地爬起来,全身湿漉漉地、也冲了进去。   里面浓烟滚滚,视线极不清晰,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是顺着过道隐约的轮廓,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外围的火势虽大,可走过已经东倒西歪的大厅,再摸索过那长长的甬道,里面的内室保存得还算完好。   然后,她看见了那两个很不懂事的父子,在这生死之地,依旧剑拔弩张、大眼瞪小眼,僵持不去。   “炎惜君!”炎寒终于怒了,站在中间冲着他低吼,“你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你懂什么!你这个破小孩懂什么!阿奴如果知道你这样,没死也会被你气死!”   卫诗勉力地望过去,顿时谅解了炎寒的失常。   炎惜君正抱膝坐在角落里,他的面前摆放着还未烧完的石油——卫诗已经确定那是石油——双手握着火镰,火苗轻吐,就要将那坛石油引燃。俨然一副赴死的模样。   果然是——问题小孩。   纵火不说,还想轻生!   “……父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烧了这里,你一定恨我,你一直恨我……”奇怪地是,炎惜君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秀气的小脸微微抬起,被熏得灰蒙蒙的脸颊上,竟然滑下两行清凉的泪水。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就像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幼儿。   炎寒哑然,嘶声道:“你胡说什么。”   “你讨厌我,你一直讨厌我,你从来不正眼看我,我做了那么多事情,甚至把这里都烧了,可是,你甚至舍了它让我烧,也不肯看我一眼。我在这里等了好久,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进来,就算我被烧死了,你也不会进来……”炎惜君絮絮叨叨,说着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懂的隐秘的心思,炎寒全然怔住,卫诗则更是唏嘘。   说什么为母妃,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炎寒那个大冰人太冷漠了啊。   冷漠得让从小失去母亲的炎惜君心底生寒。   他烧掉这里,并不是为了与他从未见过面的伊人赌气,只是——想让炎寒看见他。   哪知炎寒就这样洒脱地允了他,而后宁愿在院子里与她玩各式各样的技艺游戏,也不肯回转头,看看已泪流满面的他。   说起来,炎寒也是个怪人。   他之所以有兴致与她玩象棋啊牌九啊,只是因为,心中有事。大概也担心着炎惜君吧,却偏偏不肯明说,因此才借故留在院子里,观摩着火势的发展。   甚至,到了此时此刻,炎寒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却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那些藏在他心底里,最深层的关切与珍惜,无法表达。   卫诗心中暗叹:被炎寒爱上的人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他似乎不太懂得表达。   “惜君。”不等炎寒纠结完,卫诗已经率先开口,她咳嗽了几声,然后小心地走向炎惜君,“你想知道你父王-刚才在外面对我说过什么吗?”   炎惜君咬着下嘴唇,泪水依旧不停,语气却极傲,“你们不是在玩游戏吗?不亦乐乎,好不快活。”   “那是做给你看的。”卫诗很真挚很诚恳地说:“炎寒说,你这小子第一次放火,肯定不想被人关注。他又担心你被波及,说留下来照看你吧又怕你不乐意,所以才在那里装模作样。你想想,你父亲这么喜欢这里,可你说想烧,他还就让你烧了。”说到这里,卫诗心中大喊着‘奢侈啊’‘浪费啊’‘糜烂啊’,脸上却真诚不改:“其实,你父王最喜欢   你了,他每次见到我,都夸你呢,夸你……厄……长得帅啦,聪明啦,懂事啦。你知道,你父王是男人嘛,男人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会疏远他,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明白了。”   卫诗把有用的没用的话扯了一堆,到最后连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在讲什么了。   外面的大火越烧越烈,很快就要烧进来了,她遍身冷汗,又遍身热气,冷热交替,心急地去瞅炎惜君的表情。   炎惜君初时还在认真地听她的话,后面也没有听了,只是将一双漂亮晶莹的眼睛,牢牢的锁在炎寒身上。   炎寒没有否认,任由卫诗胡说八道。   炎惜君似乎有点信了,握住火镰的手稍微有点松动,卫诗悬着的心也略松下来,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意欲夺下他的火镰,哪知就要靠近的时候,一条摔在地上的木条砸出几串火星来,其中一颗小小的火星,落到了炎惜君面前的坛子里。   她暗叫不好,想也不想地扑过去,将炎惜君带入怀里,在炽热的地上滚了几圈。   “你真臭。”待停下来,炎惜君缩在她怀里,闷闷地说,声音中带着哽咽,却傲气十足:“原来被你抱着这么臭。”   卫诗很囧。   小破孩……   可是心却狠狠地动了一下,生疼生疼,疼得不能承受。她晕了过去。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其实当时不仅仅是心疼,而是——被一截燃烧的横梁打在了背部。   醒来的时候,尘埃已落定。   ~~~~~~~~~~~~~~~~~~~~~~~~~~~~~~~~~~~~~~~~~~~~~~~~~~~~~~~~~~~~~~~~~~~~~~~~~~~~~~~~~~~~~~~~~~~~~~~~~~~~~~~   卫诗张开眼,望了望面前的绣金枕头,从痴麻的状态中回了神,才察觉到背部彻骨的痛。   “不要乱动,马上换药。”她正呲牙咧嘴呢,一只手伸过来,压住她的肩膀,不许她转身。   声音熟悉而好听,磁性中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正是炎寒。   想起堂堂一个炎国皇帝亲自为自己换药,卫诗很是受用,‘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躺在了那里。   炎寒倒有点吃惊。   卫诗的坦然,还真……真像一个人。   卫诗的背部是***的,上面有一条毛毛虫般狰狞的伤口,很可能会残留疤痕,对于这么美的背部来说,未免遗憾。   这也是炎寒坚持自己给她换药的缘故,他要确认——绝不会给她留下伤疤。   那是炎惜君欠着她的,自然也是自己欠着她的。   微凉的草药细致地敷在伤口上,炎寒的手很稳且轻,如蜻蜓点水,让卫诗一阵酥麻。   没想到,这么高大冷峻的人,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她心中感叹,免不了又YY一番,暗中将炎寒与流逐风比较了一下,最后的结论是——   还是流逐风好吧。   身边没有问题小孩。   ……只是,有个问题后妈。   这番比较把卫诗自个儿逗乐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大概笑得太猝不及防,背部的伤口猛地一抽,她重新痛得呲牙咧嘴起来。   炎寒皱眉看着初绽的血痂,想责怪,可是话到了口边,却变成了一句淡淡的询问,“想什么呢?”   “想流逐风呢。”卫诗顺口回答,神色又微微暗了暗,“他大概还是喜欢独孤息多一点。”   炎寒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黑鸦鸦的头发撒在枕头上,微微颤动,恬静而安然。她和伊人,明明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总有种相似之处。   ——那种,旁若无人的镇定与坚持。   “卫诗。”   “恩?”   “朕会帮你去找流逐风,在找到他之前,请留下来,陪伴惜君。”炎寒轻声道:“找到流逐风后,朕立即放你走。”   卫诗怔了怔,转过头去瞧他。   炎寒神色肃穆,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行,不过,我要酬劳。”卫诗考虑了不到三十秒,很快应承。   老实说,丢下这么个不懂得表达的父亲还有一个偏激敏感得让人咬牙切齿的问题小孩不管,确实不放心。   “你要什么?”炎寒一本正经地问。   “我要——”卫诗脑子转得飞快,本想要一大堆金银珠宝,可是太重,不方便携带。要兵权封地?她也没多大兴趣,不如——   “我要母仪天下。”她信口说,嬉皮笑脸,全无正经。   “好。”炎寒声音淡淡,神色淡淡,一个字,却斩钉截铁。   这个位置,既然已经不想留了,烧了放了,不如随手给出去吧。   卫诗没料到他会应承,反而被弄得措手不及。   不是吧,电视里多少人为了   母仪天下这四个字折腾得家破人亡,怎么现实中那么简单?   这样……这样就可以了?!   “喂,你别冲动啊,我就是随口说说。”卫诗见炎寒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心中大急,手撑着枕头,就要起身。   这一动,就牵动了伤口,她痛得‘哼’了声,肩膀又是一压,炎寒重新将她压平在床上。   “如果不想留疤,就老实地躺着不动。”   卫诗赶紧趴得好好的,嘴巴却不老实,喋喋不休道:“刚才的话不算数,我就是随口说的,其实,对那个位置压根没兴趣……当然,不是说那位置不好,而是,那什么……”   “君无戏言。”炎寒根本不管她说什么,扔下一句话,将她堵得哑口无言,而后站起来,重新叮嘱她不要乱动,而后,也不管卫诗如何幽怨地瞧着自己,只当没看见,他目无表情地转身,目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卫诗已经被这戏剧化的变故彻底击懵了,等他出去后,她反而安静下来,趴在枕头上郁闷不已。   合上房门。   炎寒靠着雕花木门,在确定没有人的地方,深吸了口气,用手扶了扶额头。   今天怎么了?   阿奴想了那么久的位置,他一直未能给,现在,却随随便便给了一个几乎不熟悉的女子。   阿奴在天之灵,只怕也会苦笑不已吧。   也许,因为她与那个人若有似无的神似,也或者,单纯地想留下她,为惜君留下她。   惜君孤单太久了。   当年阿奴在世的时候,为了让自己身上的麻烦不波及到炎惜君,对他也会保持可以冷淡,再加上炎惜君对她的误会,母子的关系其实并不太亲密。   至于他这个父亲,更是失职,不说也罢。   相比之下,卫诗受伤时,炎惜君表现出来的慌张与眷恋,几乎让身为父亲的炎寒嫉妒了。   如果皇后之位没能留住伊人,没能留住阿奴,至少,能为惜君留住卫诗。   这个理由让炎寒颇为满意。   他径直走了,全然不知屋里的人,已经筹谋着如何逃出皇宫了。   卫诗可不想坐以待毙。   母仪天下?笑话。   她还是去找流逐风吧。   不过,到底有点对不起炎寒啊。   卫诗在褥子上动了动,上面干爽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就像——那座大冰山。   似乎遥远、高高在上,远没有流逐风可爱亲和。其实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干爽的人,认真执着,反而比流逐风更可靠更轻松一些。   嫁给这样的人似乎更安全吧?   只可惜,她卫诗是个天生赌徒。既然是赌徒,总喜欢一些危险的东西。   说起来,贺兰雪那个家伙,现在又在何处呢?   ~~~~~~~~~~~~~~~~~~~~~~~~~~~~~~~~~~~~~~~~~~~~~~~~~~~~~~~~~~~~~~~~~~~~~~~~~~~~~~~~~~~~~~~~~~~~~~~~~~~~~~   卫诗又老老实实地躺了几天,皇宫大院,所用的金疮药自然是最好的,她渐渐恢复了力气,虽然还要趴着睡觉,却已经能起床了。   既然能起床,自然就要琢磨着如何出宫了。   炎寒在她最严重的几日来得颇勤,后来也渐渐懈怠了,这两天根本没有露面。   卫诗在庆幸之余,未免失落。   还以为丫的是一个持之以恒的主呢。   到了第三天,卫诗自觉时机已经成熟,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环视着屋子,挑那些镶金嵌玉、值钱的东西收拾了一包——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卫诗很是坦然:自己好歹也是炎国储君的救命恩人,拿一些谢礼,不算过分吧?   待准备妥当后,她正要偷出门去,冷不防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口,鬼头鬼脑地朝里望。   卫诗心中一惊,连忙把包袱踢到床底下,声厉色荏地喝问道:“是谁?”   外面的人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扭扭捏捏地钻了出来,而后又把小腰儿一挺,在她面前站得笔直。   少年柏杨般骄傲青涩的身姿让卫诗哑然失笑。   “小屁孩。”她很自然地摸了摸炎惜君的头顶,“鬼鬼祟祟干什么?”   “本王才没有鬼鬼祟祟!”炎惜君梗着脖子反驳道:“本王只是听说你伤得很重,所以看你死了没有。”   嘴硬的小子,卫诗懒得与他计较,见来人是这么没威胁力的小鬼,她重新将床底的包袱拉出来,正大光明道:“正好,我要走了,你就当送行了。”   炎惜君愣了愣,望着她发呆:“你要走了?”   “是啊,我们原先只说好住一段时间而已,我还有事情呢。对了,你和你父王和好没有?他真的是很关心你的。”卫诗临行前,还在继续做和事佬:“以后别做那么危险的   事情了。”   炎惜君略低下头,默然不语。   卫诗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将包袱往身上一甩,便要出门。   炎惜君没有拦她,只是神色微动,倔强地将不舍压在眸底。   卫诗一路畅通无阻,炎寒只吩咐要好好地照顾她,并没有限制她的人生自由,所以即便有侍卫见到她形迹可疑,却也不敢去阻扰她。   可等她出了角门,就要越过那条九曲长廊时,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路口,堪堪挡住她的去路。   卫诗有点心虚,犹疑着要不要返回去,可是往回走这件事太丢脸,思忖了一会,她索性扬起头,摇摇摆摆、优优雅雅地走到炎寒面前。   炎寒并不吃惊,那神情,好像只是等到一个一起去郊游的女伴。   “我要走了。”她很坦白。   “朕记得,并没有将这些东西赏给你。”炎寒的目光扫过她拿着的包袱,含笑道。   卫诗微窘,面上却更理直气壮起来,摆出当年在社交场合周游的嘴脸,打着官腔,“你已经将那一处房子给了我,我拿走里面的东西,天经地义。”   炎寒并不争论,只是微笑,“卫诗,我们打一个赌吧,如果朕赢了,你这次且留下。如果朕输了,你不仅能走,还能带走我能给予的任何一样东西。”   这个建议,卫诗无法拒绝。   “赌什么?”   “那一天,我们没有玩完的扑克。”炎寒道。   一脸的别有用心。   卫诗却松了口气:赌这个,她可是最拿手了。虽然在贺兰雪那里败过一次。   只是,她忘记了,炎寒比起贺兰雪,其实也是不遑多让的……   ……   ……   ……   ……   许多年后,在卫诗输了十次百次千次万次后,她一度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过澳门赌遍天下无敌手的历史?   或者,那些往事只是她的幻觉?   她这辈子算是栽到了炎寒手里,每次她心有异动,偶尔动起去找流逐风的心思时,就以更大的惨败告终。   无论她发明什么样新奇的玩法,无法她把赌技练得如何出神入化,在炎寒面前,都能功亏一篑。   这样几次三番后,卫诗找流逐风的念头也渐渐淡了,只是一心一意想赢他。   再后来,可怜的、只赢过她一次的流逐风,已经彻彻底底地被忘在了脑后。   平心而论,她也许从未真的爱过流逐风,只是单纯地被第一个赢过自己的男人吸引。而且,那个男人刚好又是英俊的。   当然,卫诗的入驻不是没风波的,当初那些给阿奴造谣的元老将军大臣们又纷纷进宫来质疑这个女子的来路,炎寒烦不胜烦,与炎惜君躲在书房里下棋,倒是卫诗在外厅琢磨着自己新创的赌术,见到一呼啦来了那么多人,她不但没有回避,反而很欣喜地招呼道:“来来来,陪本姑娘赌一把!”   那些人面面相觑,本不想应允,可是在大厅等着也是等着,耐不住卫诗软磨硬施的请求,终于有一个人应承了她的要求。   第一局,卫诗赢。   于是,有人不服了,上来讨个公道。   还是卫诗赢。   越来越多的人沉不住起,到最后,连朝中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也被众人哄推了上去,议政大厅里喧嚣一片,那些个从前道貌岸然的大人们,全部输得双眼通红,双耳发赤,连粗话都蹦了出来。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最后的最后,除了几次小小的失误外,最大的赢家,还是卫诗。   卫诗在炎寒那里被打击得微乎其微的自信心,一下子高昂起来。   她站在台上,冷冷傲傲地扫了众人一眼,嗤声道:“你们该不是早知道赢不了我,所以才处心积虑地想赶我走吧。做人不能这么无耻的,各位。”   当场就有人气得吐血。   在屏风后藏了许久的炎寒父子赶紧憋住已经冲到喉咙的笑声,一本正经地走了出来,将双方都训斥了一番,左右各大五十大板,然后将他们遣散了。   这一闹后,朝中果然安静了。   卫诗还是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照样缠着炎寒,誓要赢他一次。   ~~~~~~~~~~~~~~~~~~~~~~~~~~~~~~~~~~~~~~~~~~~~~~~~~~~~~~~~~~~~~~~~~~~~~~~~~~~~~~~~~~~~~~~~~~~~~~~~~~   一年后,炎寒突然大发慈悲,明明已经到手的同花顺,却不肯翻牌,只是望着她,淡淡道:“我输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对她称朕。   卫诗已经输习惯了,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反而有点愣了。   “你可以走了,而且能带着你喜欢的任何一样东西。”炎寒的声音还是淡淡。   >   他已经把她留得够久了,而炎寒已不愿再强迫任何人。   远处,炎惜君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   对卫诗,炎惜君也是喜欢的,虽然一见面还是摆出酷酷的表情,却不知不觉地依恋着她。她的坦诚和无所畏惧,还有每次被父王‘欺负’后越挫越勇的神情。   可是,昨晚父王的话也不是不对。   他们不能将卫诗强行地留在这里,如果她一心想着离开,这样做对她是不公平的。   这一年来,父子两的沟通比以前好了许多,炎惜君的反应不再动不动就激烈得让炎寒心惊,听到此话,他只是略略沉吟,而后应了。   “父王,放了卫姨吧。她开心就好。”   炎惜君的懂事,让炎寒很是欣慰。   可是放了她……   在炎寒说出‘我输了’三个字的时候,心口重重地一落。   不可不说是惆怅的。   一年来被她痴缠的日子,有时候觉得烦躁,可是更多的时候,是欢欣而充实的。   在孤单了那么久后,第一次有种期待的感觉,期待她想出新玩意,期待她来吵他闹他,然后被他一招封死,看见她鼓着嘴巴气呼呼的样子。   如果她离开了,这座炎宫,是不是重归寂寥了?   他垂下眼眸,按住自己浅浅的依恋,甚至,为了不让自己后悔,他已经决定提前离开。   “想好要什么,告诉司礼官,就不用再辞行了。”他说,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卫诗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把他的底牌揭开。   ——明明赢了。   他明明赢了!   泪水突然不听话地涌了出来,她抬起头,委屈而愤恨地质问道:“你想赶我走?!”   炎寒淡淡,“你这么执着要赢我,不就是想走吗?”   卫诗语塞。   炎寒隐隐希望她再说点什么,可是卫诗却沉默了,低下头,沉默地收拾石桌上的牌具。   “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炎寒的眼中滑过他自己也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失望,他‘嗯’了声。   卫诗忽然笑了,她站起来,站在石桌那边。她的身量在古代来说,也是极高的,不过比起炎寒,还是低了半个头。   平视的时候,她只能看到他清晰流畅的唇线。   “我要你。”说着,她踮起脚,身体往前倾去,轻轻地吻住诱惑了她许久许久的唇,“我要你压着我一辈子,别给我蹦跶的机会。”   不知何时,已经沉沦在他的沉默与低调的强势中。   与当年对流逐风的感情非常不同,并不是一味的想占有,只是,不想离开。   不舍得离开。   不舍得离开黏着在他身上的视线,不舍得离开他额间淡淡的川字纹,不想离开那个一招将自己吃得死死的、却从来不仗势欺人的安静。   炎寒怔住,被咬着的唇酥酥的,没有从前惊涛骇浪的激动,只是淡淡,浅浅淡淡,长长久久,想一直一直,这样细水流长下去。   他把手安然地放在她的背上。   风过处,乱红漫天。   炎惜君已经移开了视线,他望着头顶湛蓝的苍穹,想起在记忆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母亲,心中却不再觉得难过。   如果是卫诗,他并不介意。   “小屁孩,非礼勿视!”炎惜君正做着文人之思,那个本该风光-旖-旎的地方却传来一声很不和谐的暴喝。炎惜君赶紧侧身,躲过卫诗扔过来的绣花鞋。   那一边,卫诗光着一只脚,不客气地将重量全部压到炎寒的怀里。   炎惜君哈哈大笑,跑开了。   留下一路的阳光和一路的足迹。   ☆、番外12 数风流人物(全剧终)   贺兰雪在何处?   自然是天朝境内。   那日他去找贺兰钦,不料将军府戒备森严,他本欲迟缓几天再去找二哥,哪知过了三日,贺兰钦竟然离职走人了。   于是,又是一番追赶寻找。   等他终于在一座山谷外找到贺兰钦时,贺兰雪又见到了一幕不方便现身的场景锋。   贺兰钦和凤七在山脚下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哎哎,还是勾-搭在一起了啊。”贺兰雪连连摇头,暗自感叹,眼中满是笑意瘕。   “什么什么,你真的把绥远拱手给天安了?!”凤七听到这个消息,不喜反怒,望着自己英雄有余头脑不足的相公,数落道:“好歹也能卖一些钱吧,你净身出门也就算了,难道不知道我这几年的积蓄可都陪进绥远了,你得把我的嫁妆要过来吧?天啦,这辈子也没这么穷过,我要回凤庄吃爹娘的去。”   念叨完,她真的甩头就走,贺兰钦连忙拉住她,一脸苦笑地问:“送都送了,总不能让我现在去找皇上,让他再象征性地给点银子吧?”   这种丢脸的事情,贺兰钦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凤七一直含怒的眼滑过狡黠,她依旧板着脸,一本正经道:“我不管,我一千三百万两的嫁妆,还回来。”   贺兰钦耷拉着头,索性不答话。   他会打战没错,可是不会赚钱。   “……既然你还不来钱,那这辈子就给我但牛做马还债吧。”凤七眉目一转,笑盈盈道。   贺兰钦诧异地抬起头,看着自己得意洋洋的妻子,知道自己上当了。   “好了,当牛做马的第一件事,就是……”凤七不准他反悔,赶紧打蛇顺棒上,“就是,从今往后,无论天朝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管了。”   这句话,贺兰钦尚未有反应,却把贺兰雪已经迈出去的脚生生地钉住。   “可是小新的事……”贺兰钦面带犹疑。   “小新也大了,不需要你时刻提醒了。”凤七微笑道:“我们也该有个自己的孩子了。”   贺兰钦大喜过望。   多年以来,因为凤七似乎最古老的丁克一族,总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所以一直没要小孩,贺兰钦也由着她,如今她自己主动提出来,他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管它事世变幻难测。”凤七言笑淳淳,“更何况,小新不是还有九弟他们看护吗?知道他最近闯皇宫,九弟放心不下,已经动员陆川过去援驰了,只要陆川肯出马,你还担心什么?”   贺兰钦听到此言,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   贺兰新为了那个小丫头去京城,他是老大不同意的,可是——每个人都有年少时,若在年轻时都没有为红颜冲冠一怒的勇气,待老了,估计着也没多大的出息。   “所以啊,小辈的事情小辈了,我们啊,还是制造自个儿的小辈去。”凤七这几句堪称大胆,贺兰钦竟然有点窘迫了,嘿嘿地笑,搂着凤七的腰,然后旋身,跳上旁边的骏马。   “好,不管了。个人有个人的缘。”   凤七柔柔地靠着他,眼神温润。手紧紧地抓着贺兰钦长满粗茧的手。   ——前不久去拜访九弟时,凤九的话重新回荡在她耳边。   他说,久战之人,只怕不能长寿,贺兰钦也是一个寿命不长的。   从来名将似美人,不使人间现白头。   凤七在山谷里独坐了许久,起先是悲伤的,后来又觉豁然。   以后的事情,何必现在担忧。她反正与他一块儿面对。   终有一日,他们都会离开的。   可是离开后,总得留下点什么,那一夜,她听着谷外山民们隐隐约约的嘈杂声,狗吠,孩子的哭泣,母亲的训斥,父亲的笑声,忽而明白:还缺一个孩子。   有了孩子,他们就完满了,这辈子,该做的都做了,无所遗憾了。   刚好,贺兰钦又被绥远送了出去,正中下怀。   她抬起头,看着贺兰钦微灰的鬓角,手穿过他的指缝,十指交握,捏紧。   贺兰钦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盈然一笑,仍然如初见一般明媚漂亮,让人错不开眼。   在他眼中,她也将永远如此美丽下去,纵使白发苍苍。   他也笑了。   ……   ……   ……   ……   贺兰雪远远地看着,那两人一骑,穿过群山满翠,往夕阳升起的地方行去了。   他没有叫住他。   心里满满的都是祝福,那种感同身受的幸福让贺兰雪无法呼吸,快乐中,却是更深沉的惆怅。   伊人,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即使找不到你,至少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不过,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的,他已经知道了小新的下落。   tang在京城。   小新去京城了吗?   十五年后的小新,不知道是怎样一位翩翩美少年呢?   贺兰雪目送着贺兰钦的身影再也不见,从藏身之处策马走出,然后扭转马头,挥鞭朝京城赶去。   ~~~~~~~~~~~~~~~~~~~~~~~~~~~~~~~~~~~~~~~~~~~~~~~~~~~~~~~~~~~~~~~~~~~~~~~~~~~~~~~~~~~~~~~~~~~~~~~~~~~~~~   在卫诗为了炎惜君冲入火场的时候,贺兰天安正与伊人大眼瞪小眼。贺兰新则握住伊人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痕迹。   “你也要离开我?”天安凝视着伊人的眼睛,言语中是藏不住的伤痛。没有往日的强势。却比强势更加动人心魄。   “只要你不走,哪怕是最后改了主意,我也会原谅你。”天安这句话,与其说是给伊人机会,不如说是给自己机会。   他贪恋她的温暖,不想放,不想舍。   “我肯定要走,不过,并不是离开你。天安……”伊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办完事,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和他?”贺兰天安的目光转向贺兰新,看着贺兰新脸上那惯常的、无所谓的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和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得找人证明我是你婶。”伊人心中哀叹:这年头,说真话只怕肯定没人信。   果然,贺兰天安与贺兰新第一次同仇敌忾,一起翻了翻白眼,将她这句话自动地滤过去。   她已被两人无视。   ……   ……   ……   ……   “天安哥哥,小路已经决定跟我走了,你如果真有不满冲着我来就好,犯不着去追问她。”贺兰新显然不想让伊人为难,赶紧把天安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放过你。”贺兰天安顿了顿,眼中滑过狠厉,“两个都不放过。”   只是这狠厉,不仅仅是对他们,也是对自己。   这个女子,已经影响他至深,他不允许这样一个人存在,他也担当不起。担当不起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优柔寡断——长久以来的深宫法则,早已让他学会了自动剔除身上的弱点。   譬如怜悯心,譬如软弱。   伊人被他的眼睛所惊,当然,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而是为天安的处境。   他在一步步,把自己逼入绝境呢。   她却不能拉住他,反而推了他一把。   伊人很是自责。   “我要走,你也留不住我。”贺兰新看没办法调和,索性倨傲起来,一手搂住伊人的腰,身姿若鸿,便要纵起。   檐下屋后树上,则突然冒出了许许多多人影,他们张着一尾大渔网,从天而降。   贺兰新并不吃惊:贺兰天安既然有所准备,自然不会单枪匹马的出现。只怕这一带早已天罗地网。   他这次,确实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这一点,倒是十足十地遗传得贺兰雪的。   左手依旧抱着伊人,右手已经挽出剑花,招式动作,俨然是陆川重现。   不过,到底年轻了一些,没有陆川那种万人莫挡的气场。   突围了几次,每次都似要冲出去了,又被另一张冲天而将的大网罩了下来。   贺兰新到底是深谷长大,临场杀敌的经验并不足,对手又是大内久经战役的高手,他十成的功力到头来只能发挥六七成,堪堪打成平手。   只是,对方人多,他还要带着个伊人,时间一久,贺兰新的喘息声明显变重,在体力上输了一筹。   伊人虽然不太懂打斗,却也能发现贺兰新在慢慢地落于下风。有好几次,那无眼的刀剑几乎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伊人看得胆战心惊,用力一挣,想离开一些为他减轻负担,贺兰新忙着应敌,本无暇太顾及她,这一挣之下,竟让她从自己怀里掉了下去,笔直地朝地上落去。   贺兰新根本不及细想,当即收住所有的招式,俯身向伊人下落的地方冲了过去。   这个突兀的动作让他空门大开,大内高手也不是平常的泛泛之辈,见状立刻紧追了上去,无数支长剑挺进他的空门处,即使贺兰新神通广大,在半空中折腰回防,能挡住一柄,难道还能挡住三柄五柄?   贺兰新皱皱眉,有点郁闷地想:身上要添个大窟窿了。   天空却在此时黯了黯,随即异芒大射。   一剑东来。   最平常的招式,最凌厉的气场。   似不是人类所为,它自天外出,挽尽了千百年来流转千年万代的时光。   就这样看不出任何花俏、耀目得让人双眼失神的一剑,还未全然袭来,围攻贺兰新的人已经纷纷朝外飞去,竟是被剑气震开。<   /p>   “陆师傅!”贺兰新惊喜地喊了声。   光芒的方向却是一变,在为贺兰新解了围后,随即用更凌厉地气势刺向贺兰天安。   对于陆川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改朝换代什么国家大义,都是没有意义的,他着眼的是天人之别,守护的唯有自己心爱的人。   苍生何辜,只是,又干他何事?   谁伤了他爱护的弟子,便是该死。   皇帝也不例外。   贺兰新发现了他的意图,心中也是骇然,正要出言阻拦,却有一个身影用更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陆川,陆川,不要伤他。”伊人突然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贺兰天安,用身体挡住陆川匹练般的剑气。抱得那么紧,那么义无反顾,双眼闭紧,分明又是害怕的。   贺兰天安如遭雷击,在看到陆川直可比神的剑法时,他没有吃惊。在陆川意欲取他性命,生死命悬一线的时候,他没有吃惊。可偏偏,在伊人这样抱着他的时候,心中惊涛骇浪,拍打胸膛,似要汹涌而出,这是他这辈子都没有的感受。   ……有人,这样护着他。   所有的变化只是一瞬间,贺兰天安反抱住伊人,脚步迅疾地移动,将伊人推到了另一边,将自己的背留给了陆川。   他压低她的头,不忍她看见即将喷溅出的鲜血。   可是,意料中的噗嗤声并未出现,滴血的剑尖堪堪停在了贺兰天安的后脑处。   发带崩断,青丝飞扬,尾稍有几缕已经被剑气缕断,袅袅地落了下来。   世界突然安静了。   除了轻微的、滴滴答答的流血声。   ……   ……   ……   ……   贺兰天安呆了片刻,然后松开伊人,转过头来。   陆川冷冷地站在他面前。   而他与陆川之间,隔着贺兰新。   贺兰新的手握着剑刃,那淋漓的鲜血,便从他的手掌处流出,顺着倾泻的剑身,聚集在顶端,凝成血珠,落了下来。   “……为什么?”天安望着贺兰新惨白的脸,不可思议地问。   他三番五次地要害他,他却三番五次地维护他。   劝说大将军交出绥远,又不顾失去自己右手的危险,握住那开天辟地的一剑。   何苦?   “不为什么,我和你又没有深仇大恨,干嘛要斗得你死我活的。”贺兰新还是一脸疏疏淡淡的笑,满不在乎,懒洋洋的,只是声音的无力,已经将他的虚弱出卖无疑。   敢去握住陆川的剑,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倘若不是陆川收发自如,只怕他此刻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伊人在看清情形后,再次抛弃贺兰天安,颠颠地跑到小新旁边,那小脸儿比贺兰新更白上一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好多血,一定很疼吧。”伊人看着直皱眉,隐隐的,觉得自个儿的手掌也疼起来了。连心的痛。   脸上的关切没有丝毫伪装。只是这一次天安看在眼里,心底却已经不再酸涩。   只觉得,应该如此。   伊人就是这样的人,他不需要争什么,只因为她对谁都是真的,   “两年内不用想练剑了,立刻回谷,让你的九师傅上药包扎。”陆川虽然还是一副冰山脸,可一把将贺兰新的手拖过去的急切,还是证明他很关心。   贺兰新自知陆川生气了,吐吐舌头,既不敢喊痛也不敢辩驳,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伊人则把他的痛一并喊出来了,牵着贺兰新的衣角,一面瞧着伤口一面吸气。   不知情的人,只怕以为受伤的是伊人。   “你们走吧。今生今世,我不会再与你为敌。”贺兰天安沉默了一会,然后洒然道:“我欠你一命。”   这点气势还是有的。   陆川本是不关心俗世的人,闻言倒不觉得什么,贺兰新却喜不自禁。   在他心底,本不愿意与天安为敌。   他的朋友本就少,贺兰天安一来是他的堂哥,二来又是童年时的玩伴,虽然性子奇怪了一些,却不是坏人。   如此这个结局,皆大欢喜。   “如此,我就带小路走了,以后有空,再让她回来看你。”贺兰新赶紧道,因为高兴,惨白的脸上也染上了喜-色。   “嗯。”贺兰天安淡淡地应了,不去看他,也不去看伊人。   ~~~~~~~~~~~~~~~~~~~~~~~~~~~~~~~~~~~~~~~~~~~~~~~~~~~~~~~~~~~~~~~~~~~~~~~~~~~~~~~~~~~~~~~~~~~~~~~~~~~~~~~   伊人见贺兰新的脸上渐渐没有方才那么吓人了,稍微安下心来,目光终于游移到陆川身上。   在   看到陆川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停滞的时光。   时隔十五年,所见到的人和物,都有不同程度的变换更迭,小新他们长大了,贺兰钦他们老了,唯独陆川,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看不出年龄,只觉得清泠泠的,年轻俊美。   “陆川,你没怎么变呢。”她不由自主地说出口来,满眼惊奇。   陆川也吃惊地看着她。   他十五年未出谷,而这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的语气,又分明是认识他的。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伊人。”伊人走过去,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是在绥远。”   那时候,他受凤九所托,为贺兰雪解围。   青衣雪剑,西门吹雪式的出场,让伊人记忆尤深啊。   后来,他与凤九……   “凤九呢?没有和你一起来吗?”伊人朝他身后望了望,好奇地问。   陆川更是惊疑。   他与凤九的关系很隐秘,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隐居十五年,世上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除了贺兰钦夫妇和易剑,再也没有其它人了。   而这个小丫头,却一言便道破。   他看了看贺兰新,用目光询问: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贺兰新赶紧摇手。   不过,说起来,小路真的很古怪,一直神神叨叨的,而且,她还自称伊人——   难道,真是娘?!   贺兰新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如果面前这个小丫头是娘,以后到底该叫妹妹还是叫娘亲?   “我真是伊人,虽然样子变了。”伊人抓住这个救命稻草,连忙趁机表明身份,“不信,你可以考我。厄……”   “你是伊人。”陆川却不需要她表明心迹,淡淡道。   伊人睁大眼睛。   难道陆川真的成神了?考都不考,就这样承认了?   “除了伊人,还有谁敢那样直呼我的名字。”陆川大发慈悲地解释道。   伊人一头黑线。   贺兰新也是一头黑线。   这,这也算理由?   “虽然理由烂了点,不过,我是你娘没错,我是你婶也不错。”伊人很快拿起鸡毛当令牌,很郑重地宣布自己长辈的身份。   贺兰天安同样一头黑线。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一哂,不置可否。   “叙完旧就赶紧回,否则,你的手就真废了。”陆川一向冷淡,即便乖徒弟的亲生母亲出现了,对他而言,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许凤九会稍微关心一些吧。   说完,他就这样抽身而去,真可谓走得不带走一丝云彩。   “我们也走吧。”贺兰新对伊人如此说到,对‘她是我娘’这四个字,显然还没有多大认知。   “……等等。”天安在背后叫住他们,慎重地问:“伊人,你怎么知道天朝冕服的穿戴?”   “我做过皇后呗,当然知道。”伊人转过身,兴冲冲地回答,“天安信了,对不对?我真是你婶。”   贺兰天安的嘴角抽了抽。   可是,这也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又或者……她小时候在宫里当过宫女。   ~~~~~~~~~~~~~~~~~~~~~~~~~~~~~~~~~~~~~~~~~~~~~~~~~~~~~~~~~~~~~~~~~~~~~~~~~~~~~~~~~~~~~~~~~~~~~~~~~~~~~~   贺兰天安正在思忖,伊人的手臂忽而被人一拉。   她转过头,望着‘贺兰新’的脸,正打算再重申一下自己身为母亲的位置,可是细看之下,这才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贺兰新。   真正的贺兰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与自己至少九分酷似的人。   像极了那晚伊人在集市中画的那个人。   清贵俊秀,顾盼生辉。   “你……你……”   “你是……你是……”   贺兰新与贺兰天安又是不约而同地出声。   他们对望了一眼。   今天的场景很诡异,他们的战线突然统一了。   “阿雪!!!”伊人在一瞬的大脑空白后,马上大叫起来。   想也不想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脸蹭在他的胸口,欣喜到极致,竟是低低的饮泣。   上天终于眷顾他们了。   躲去了对面不识的苦痛,在如此茫茫的时空人海里,依旧能遇到彼此。   贺兰雪的表情则有点呆愣。   他一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伊人已经换样子了,她不再是从前的容貌了,可是乍见到那样一张陌生的脸,还是有种异常奇怪的感觉。   只因为……太漂亮了。   漂亮得他心有惴惴,   这样也好,终于能体味到伊人从前   的不安了。   “阿雪……你是贺兰雪?”天安这次的反应快过贺兰新,整了整思路,试探地问。   应该不是吧?   他看着实在太年轻,一点也不像贺兰新的父亲——当然,容貌还是极其相像的。   “你应该叫我三叔,天安。”贺兰雪微笑着纠正,然后低下头,双手捧住伊人的脸,看着她哭得稀里哗啦,终于从动人的眼神里找到让他心系的影像。   “老婆,我一直希望你变丑点,怎么变得那么漂亮了?你没去找凤九整容吧?”他故作轻松,以缓解心中难以名状的激动与巨大的幸福。   伊人破涕而笑,使劲地摇了摇头,又扑进他的怀里。   嘴巴凑在他的肩膀上,狠狠一口咬下去。   贺兰雪吃痛,却没有躲开,反而回抱住她,紧得似要揉进骨血。   疼痛是真实的。   口齿间的气息也是真实的。   他们终于从初时重逢时恍若梦境的状态里慢慢落地,终于能确认面前的人不是又一场午夜梦回的梦境。   贺兰新则至始至终都目瞪口呆,估计是失血太多,头有点晕。   ——他现在正在看自己亲生父母久别重逢的戏码吗?   这么年轻的爹和娘?   他的头越来越晕了,身体晃了几晃。   “……爹?”他如在浮云上,晃晃悠悠地叫了声。   贺兰雪早已见到他,闻言点了点头,“小新大了。”   标准的慈父语气,与记忆里那隐隐约约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一刹那,把贺兰新击个正着。   他眨眨眼,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晕了。   ~~~~~~~~~~~~~~~~~~~~~~~~~~~~~~~~~~~~~~~~~~~~~~~~~~~~~~~~~~~~~~~~~~~~~~~~~~~~~~~~~~~~~~~~~~~~~~~~~~~~~~   贺兰新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凤九熟悉的面容。   他心底一松,闲闲地伸了个懒腰,好笑地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爹娘都回来了……”   凤九含笑不语。   贺兰新忽而不确定了,“是梦吧?”   “当然不是梦,乖儿子。”床的另一侧,一个人笑眯眯地打碎他的希望。   贺兰新猝然转头:贺兰雪正端坐在旁边。伊人则依着他的肩膀,同样笑眯眯地望着他。   贺兰新有种很荒谬的感觉,不知道是喜是悲。   更惨的是,他还对自己的母亲动过心。   想到这里,贺兰新连想死的人都有了,可是爹娘回来了,毕竟又是一件可喜的事情,真正的哭笑不得,整个人混混沌沌。   伊人却已经很贤惠地靠了过来,就要给他喂药,只是,还没有挨到贺兰新的嘴,又被贺兰雪劈手夺了过去。   “我来吧。”   他可不想让伊人把药洒在宝贝儿子的身上。   伊人也不恼,他不放心她也没有不好,正好把事情全部抢着做了。   她还是笑盈盈的模样,倚着贺兰雪,每舀一勺,便将汤匙凑到伊人的嘴下,让她吹一吹,伊人吹完后,贺兰雪又抿一小口,确定温度适宜,才喂给贺兰新喝。   三个人合作得亲密无间,那两个人更是浓情蜜意,让贺兰新看得黯然神伤。   “小新好好养伤。”喂完药,伊人吧啦一下亲了亲他的左颊,贺兰雪则摸了摸他的头顶,两个人都没亲眼见到他长大的过程,总是不由自主地将他当成小孩看待。   贺兰新可怜兮兮地窝在被子里,除了眨巴眼睛,实在说不出其它的话。   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年轻,贺兰雪已经简单地解释了,不过小新还是没办法完全消化。   特别是把伊人叫做娘,那感觉奇怪啊、太奇怪了。   伊人和贺兰雪也不是没察觉到小新的情绪,只是,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而且,他们还急着找小葵,顺便将错失的时光追回来,也没有太多过问。   待伤势好得八八-九九后,贺兰新期期艾艾地要求出谷。   凤九放他走了。   ~~~~~~~~~~~~~~~~~~~~~~~~~~~~~~~~~~~~~~~~~~~~~~~~~~~~~~~~~~~~~~~~~~~~~~~~~~~~~~~~~~~~~~~~~~~~~~~~~~~~~~~   贺兰新去了一个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他悄悄进宫了。   大喇喇地坐在天安的寝宫里,时而冥想,时而唉声叹气,时而高兴,疯疯癫癫的。   贺兰天安自从收了绥远,本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再加上削藩的事情,一直忙得很晚。   贺兰新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索性将靴子一踢,往那张龙塌   上一躺,不一会,竟然睡着了。   贺兰天安回宫的时候,冷不丁地看见自己床上躺着一人,正要呼刺客,待看清楚他的脸后,嘴角一哂,默然地坐在床侧。   贺兰新的睡容很安详,没有醒来时的漫不经心或者骄傲,像一个保护得很好的婴儿,对世界充满信任。   延承了贺兰雪的样貌,贺兰新的长相绝对属于貌美型,甚至更纤细些,长长的睫毛扇子一样遮出阴影,在他的眼皮上,微皱的鼻梁旁,相当动人好看。   贺兰天安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讨厌他。   他一直讨厌小新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为他的笑。   ——懒洋洋的、洞悉的、不羁的、又偏偏单纯无辜的笑。   可是平心而论,他这样笑的时候,也是好看的。   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的好看。   天安的唇角也勾了勾,再次审视了一番贺兰新的睡容,然后伸手将他推醒。   “你怎么来了?”他正经着脸问。   贺兰新朦朦胧胧地睁开眼,见到他,当即泫然,“她真是我娘。”   对于这一点,他已经相当肯定并且确定了。   贺兰天安也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闻言‘嗯’了下。   虽然感觉还是如初听到一般奇怪。   “她也真是你婶。”贺兰新难道找到一个懂得自己千回百转心思的人,索性把天安一起拉下水。   “我知道。”贺兰天安淡淡地应了句。   想起他们之间算不上争风吃醋的争风吃醋,天安也很哑然。   两人沉默了一会,又对视了一会,突然一起笑了。   贺兰新突然发现,其实天安哥哥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好看,很真实的笑纹,在俊朗的脸上层层漾开,让人想多看几眼。   “你应该多笑,平日绷着个脸,天天算计,累不累啊。”贺兰新也是个没心思的人,随口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果然是她的儿子。”天安道。   依稀间记得,伊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天安哥哥,从小到大,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谁没有?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贺兰新还在执着这个问题。   他可不承认自己喜欢过自己的娘。   “……不知道,没喜欢过哪个女人。”贺兰天安很仔细地想了想,如此回答。   对伊人,也不是喜欢,只是眷恋而已。   他一向能分清楚,不像贺兰新那样稀里糊涂。   “那喜欢过男人没有?陆师傅和九师傅不就很喜欢对方么。”从小在非正常环境长大的贺兰新很认真地问。可刚一说完,他突然又闭了嘴。   现在,寝宫里,便是两个大男人。   天安果然将眉毛一轩,道了声“回去睡觉!”就要下逐客令。   “这么晚了,你把我往哪里赶?”贺兰新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往床里侧钻了钻,“将就一晚算了。”   天安无法,当初承诺说永不与他为敌,自然不能用武力。   更何况,他对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敌意。   踌躇了一番,他脱衣躺到了贺兰新的旁边。贺兰新早已经睡着,呼吸均匀。天安屏息听了一会,又觉天凉,起来无可奈何地将被子拉上来,为贺兰新盖上。   然后,他转过身,与贺兰新背对背地睡了一夜。   居然还挺和谐。   ~~~~~~~~~~~~~~~~~~~~~~~~~~~~~~~~~~~~~~~~~~~~~~~~~~~~~~~~~~~~~~~~~~~~~~~~~~~~~~~~~~~~~~~~~~~~~~~~~~~~~~   贺兰雪和伊人的态度很统一,那就是隐世。   知道他回来的人,除了天安、小新、陆川和凤九外,便只有易剑了。   至于易剑得知贺兰雪在人世时的激动,暂不多提。   贺兰雪却眯起眼,淡淡地说了一声:“易剑啊,你该成家了。”   非常非常奇怪的是,易剑闻言并没有如往常那样极力反对。两颊很可疑地红了红。   贺兰雪当即好奇心蓬发,连连追问那个人是谁。   易剑是个老实人,经不起主子这样穷追猛打,终于期期艾艾地坦白了。   “王爷……我遇到了太后……伊琳,她现在很落魄。我想,我想照顾她。”   大彻大悟后的伊琳,被贺兰天安放走了。   却在独自上路时,遭遇劫匪,被刚好路过的易剑所救。   很简单的故事,只是期间的恩怨人情,却是复杂至极。   不过,结局却是好的。   这个答案让伊人和贺兰雪皆是一愣,易剑惴惴不安地抬起头,以为主子会骂他,却不料伊人与贺兰雪都是一脸带笑,伊人更是一口一声“姐夫!”,叫得易剑惶恐   不已。   只是伊琳执意不肯见他们,却是一大遗憾。   小葵的下落渐渐有了消息,伊人凭借上次的记忆,回原地找了几次,终于探听到那里有一位姓裴的教书先生。   她本想立即前往,炎国却传来了消息。   炎寒大婚。   新娘是一个对世人陌生、对贺兰雪和伊人却极其熟悉的名字。   卫诗。   贺兰雪知道伊人的心思,这么多年的夫妻做下来,若还是为妻子的旧情人耿耿于怀,那他就太不称职了。   流年教会了他豁达。   “我们先去参加炎寒的婚礼吧。”贺兰雪温柔地搂住伊人,在她耳边轻声建议道。   伊人感激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   ……   ……   ……   婚礼是空前盛大的。   一身华服的卫诗扎着发髻,簪着珠钗,摇曳生姿,只是眉眼间不服输的傲气只怕怎么也改不了了。   炎寒还是那身黑色的礼袍,袖口与衣领处都绣着金色的花纹,他的脸沧桑了,眼角也有了浅浅的皱纹,比起从前的那个人,多了分临渊峙岳的沉静。   伊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可是心底是明明确确的高兴。   觐见各国使者的仪式过程中,卫诗右边的珠钗朝旁边歪了下来,她一脸娇憨,不知道说了什么,炎寒微微一笑,倾过身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自自然然地为她扶起珠钗,动作轻巧而细致。伊人是懂得那种细致的。她的眼角顿时湿润了,只觉岁月如梭,曾经那些优秀温柔的男子们,都成为了别人的夫,他们在窗前描着眉、说着昨晚枕边的情话,让流年在窗外的蝉鸣鸟瞅中悄悄转换,而曾经的激狂与决绝,也丝丝曼曼地缠绕在岁月之中,变成沉甸甸的责任,沉甸甸的温润。   那若尘呢?   他又飘落何方了?窗前月下,又有谁同他共叹尘缘?   “天朝使者觐见!”   唱礼官长长一声吆喝。   伊人赶紧打起精神,捧起贺兰天安准备的礼物,亦步亦趋地走到了王座前。   抬起头,连炎寒鬓角的绒毛都清晰能见,仿佛触手可及。   炎寒也低下头看她。   初时漫不经心,可是在看到她的眼睛时,卫诗突然觉得,自己与炎寒交握的手,突然用力地紧了紧。   她慌忙地反握住他,侧头诧异地看着炎寒。   炎寒面色如常。   只是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眸,再次幽深起来,沉进去,沉进去,看不清,看不见,那里有一个地方,有一种东西,属于已经消逝的年月,她将永不能触及。   “天朝皇帝祝愿陛下多福多寿、儿孙满堂。”伊人胡乱地说着祝福的话语,眼睛却被炎寒的目光牢牢地锁住。   那一刻,他们都心知肚明。   他认出她了。   她知道他认出她了。   “不知道天朝使者自己有没有对朕说的话?”炎寒平平淡淡的开口,很自然很从容,没有一点异常。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   唯有隐在人群中间的贺兰雪,定定地看着前方的一幕,洞悉地一笑。   “愿陛下……”伊人本是行了礼的,说了三个字后,她重新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永远幸福安康。”   这一跪,还了他所有的情。   从此以后,他能彻底地放下她,专心专意地,去爱身边的那个妻了。   炎寒的眼眸闪了闪,微笑,颌首。   伊人退了下去。   刚刚走到人群里,手便被贺兰雪抓住,她转过头,看着贺兰雪压低的斗笠下,那张欺霜晒雪的脸,眉眼间荡漾的柔柔关切和用不被世事磨损的深情。   她反握住他,往后退进他敞开的怀抱中。   这是她的夫,与她画眉调笑,共渡尘世的人。   他们没有等到礼成,便悄悄地离开了。   众人散去时,炎寒携着卫诗站起来,从高处环视周围。   却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看什么呢?”卫诗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背上,甜腻地问:“难道看美女?”末了,卫诗又说,“天朝使者怎么是个女人?而且还是那么漂亮的女人。我发现啊……你看她的眼神可奇怪了。喂,你的三妻四妾理念在我这里可是行不通的,如果被我发现你朝三暮四,我就……我就……”   卫诗的话没有说完,炎寒已经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人世间,总有舍,也有得。   他移开后,卫诗略有点恼意地打了他一下,也不再追究那个问题了。   炎寒转过头,在城楼上遥望着前往天朝的驿道。   眼有哀伤,唇已含笑。   ~~~~~~~~   ~~~~~~~~~~~~~~~~~~~~~~~~~~~~~~~~~~~~~~~~~~~~~~~~~~~~~~~~~~~~~~~~~~~~~~~~~~~~~~~~~~~~~~~~~~~~   “说,见到自己旧-情-人有什么感触?”贺兰雪拼命告诉自己要豁达啊要豁达,可是在出边关时,他还是问了一句。   伊人呵呵地笑,看着他不语。   “不过,看到旧-情-人成亲,你应该死心了。看来带你去参加婚礼实在是明智的。”贺兰雪在那里自说自话,搂着窝在自己身前的伊人,轻轻地策动缰绳,“哎,老婆,你有没有发现小新这几天有点奇怪……”   伊人还是笑:阿雪远比她称职得多,这么快就开始操心儿女的事情了。   “还有小葵,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们得尽快找到她。她真的和裴若尘在一起吗?如果是裴若尘,还是能放心的。他很可靠。”   贺兰雪继续说着细碎的事情,渐觉胳膊微沉,他低头一看,那人却已经睡熟了。   吻落于额头。   让马儿的脚步放轻。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波光粼粼的一片。   那么美丽的色彩。   鞠于手心,映着掌纹,纠缠着宿命,是他此生此世,最无求的完满。   裴若尘那晚被绣球砸中后,小葵的神情就变得怪怪的。   偏偏无巧不巧,隔壁家的张媒婆突然起了兴致,见裴若尘年纪一大把,女儿也长大了,可以嫁人成亲了,赶紧欢欢欣欣跑过来,一口气地说了两门亲事。是一个寡居的女人,独自带大儿子,刚好母亲配裴若尘,儿子配小葵,真是天作之合啊。   张媒婆说得不亦乐乎,全然不知,小葵已经举起扫帚,打算赶客了。   裴若尘也啼笑皆非,扬手止住小葵,客客气气地婉拒了一番,好声好气地将她送到门口。   张媒婆也察觉到小葵的敌意,在门口兀自感叹道:“也是,小葵姑娘这么漂亮,给大户人家做妾室,也好过……”   这一次,小葵再也忍无可忍,拿起扫帚便打了出去。   裴若尘阻止不及,只得摇头看着小葵,苦笑不已。   “小葵。”等张媒婆落荒而逃后,裴若尘似忆起什么,盯着贺兰葵,很认真地说:“你确实该婚配了。”   不知不觉,那个整天调皮捣蛋的小丫头已经十七岁了,发育得亭亭玉立、美丽动人。   十七岁正是找个好夫家的年龄,若是过了十八岁,在民间来说,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只是,自己一向纵容于她,文学武治虽然没有落下,那女红烹饪,却实在不敢恭维。   还有她宛如男孩般的性子。   果然,小葵听到这样的话,非但没有寻常女孩的娇怯,反而将柳眉一挑,咄咄逼人起来:“爹爹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我又没说不准爹爹再娶。”   她以为裴若尘是嫌弃她拖油瓶了,所以找个借口,将她打发出去。   裴若尘又只能苦笑。   这样把一个大姑娘留在身边,总归是不好的,他得替她张罗了。   只是,谁能配得上小葵呢?   天皇贵胄,又这样冰雪聪明,在裴若尘心中,她就是那种好得没话说的女孩,配谁都觉得委屈。   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是生平最大的难题,实在找不到答案。   小葵却很自若,该干嘛便干嘛,到了傍晚,照样出去打猎。   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她回来了。   只是,她这次的战利品不是猎物,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她隐隐约约觉得面熟,具体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裴若尘从她身上将那人接了过来,凝目望了一会,担忧地说:“看他的装扮,似乎身份不寻常。”   那人虽然穿着便装,可是看衣料剪裁,以及衣服上精细的纹饰,便知道他出生于大富之家。再加上器宇轩昂,长相英俊中透着贵气,又是大贵之家。   小葵歪着头打量了那人半响,然后不以为意道:“反正也是我随手从山谷捡回来的。爹爹若是觉得他是一个麻烦人,扔出去就是。”   裴若尘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谆谆善诱道:“到底是一条人命,你既然将他背回来了,就得负责到底。去打一盆水来,我先给他清洗一下。   小葵吐吐舌头,钻了出去,不一会便端着一盆清凉凉的洗澡水走了进来。   裴若尘解开他的衣襟,将沾满尘土的衣服全部扔进换洗的盆里,然后拧了个毛巾,为他一点点地擦拭干净。   这人应该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身上没有多少大的伤口,零零散散的全是细碎的小伤口,大概是伤口太密集,流血太多,他这才会晕过去。   “我把衣服拿出去洗吧……”小葵咋咋呼呼地掀帘进来,一看到床上那具近乎***的躯体,脸不禁一红   ,饶是大胆粗心如她,也是女人家。   裴若尘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扭头摸着下巴打量着来人:比例均匀,皮肤保养得光滑又有弹性,面目清朗,嘴唇也薄厚适宜,大概也不是一个薄情的人。   皮囊倒是不错,却不知道心智如何,能不能配得上小葵。   小葵不知道裴若尘打的主意,只是埋怨了一句“爹爹也不用被子盖住他。”然后拿起换在地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裴若尘且不去管她,寻了个背篓,上山采摘草药去了。   小葵本想跟着去,奈何裴若尘让她留下来照顾那人,而且小葵不太识得草药,替代不了,没奈何,只得不情不愿地留了下。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裴若尘还是没有回答,小葵不禁着急起来,先是在门口不停地张望,远处群山环绕,雾霭袅袅,风一吹来,山雾把眼前的景色都蒙住了,哪里能看见远处。   屋里已经燃上了小小的煤油灯,她站在门口,朝屋里头望了一下:那人似乎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而且这里靠近村庄,平日里并没有飞禽野兽,便连盗贼也嫌弃这里太穷,平常并不会光顾——照理说,把他独自留在这里是安全的。   裴若尘的晚归让小葵坐立不安、方寸全失,这十几年来,两人一直形影不离,久而久之,对方都快成为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了,也因此,那种惶恐的感觉愈加明显。   她已经决定出去寻他了。   虽然严格来说,裴若尘的武功比她高,可她毕竟年轻些,体力更是比同龄人好许多,相比之下,裴若尘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几年几乎连登山也会气喘吁吁。   如果他迷路了……   如果他遇到猛兽了……   小葵越想越受惊吓,从箱底翻出一把几乎快生锈的长剑,捏紧了,便要冲入雾色里。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屋里的人却醒了。   低低的一声呻吟,让小葵懊恼万分。   没奈何,她只得先进屋去,看一看那人的情况。   进了屋子一看:如豆的灯光下,那人撑着手臂,半倚半躺地靠在床榻上,精瘦的上身***着,肌肉优美而有力,听到声响,他也刚刚转过脸来,这一转之下,刚刚与小葵面面相觑。   小葵满肚子的怨气,见那人的眼神太过肆无忌惮,在她脸上逡巡着,毫无回避的意思,更是气上加气。   “你看什么?!”小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吼道:“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那人听她这样说话,反而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小新变成女人了……”他自言自语道。   声音很低,小葵没听清楚,她索性把那把生锈的长剑往前一挺,停在他的颈脖间,继续厉问道:“鬼鬼祟祟、自言自语什么呢?”   “我说姑娘与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很像……”那人伸出手指,拨开她锈迹斑斑的剑,说了一半,突然顿住,用另一种目光牢牢地盯住小葵。   小葵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眉毛一挑,正要继续发作,却听到那人冷不丁地问道:“你是小葵?”sx   小葵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贺兰天安,你的天安哥哥。”贺兰天安的身体又往前撑了撑,努力与她平视,“小时候……不记得了吗?”   小葵的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也难怪,若不是你与贺兰新长得一模一样,我也认不出你了。”贺兰天安轻声喟叹道:“小新一直说找你,没想到被我碰到了。”   “我不认得你。”小葵坚持着自己的观念,把他当成坏人一样防备着,“你不过是从别的途径探知到我的名讳,就想过来招摇撞骗,骗术太低劣了。说,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天安苦笑,“没有企图,如果我猜得不错,小新应该快找到我了,到时候你见到他,就能明白一切事情。”   ……   ……   ……   ……   他和贺兰新一起上山打猎,却因为山路雨后湿滑,一个不妨,从上面滑了下来。本来以他的身手应该没事的,偏偏他倒霉得很,踩上的土石竟然整个又崩塌了。   他滑下去后,贺兰新应该会很快下山来找他,大概是小葵的速度太快了,贺兰新还没来得及下山呢,天安已经被小葵像背野猪一样背了回来。   “对了,你父母也回来了。”等了一会,天安又淡淡地告诉她。   “不知道你说些什么,我有爹爹的。至于娘……”小葵作势思考了一会,突然发现:好像爹爹从来没有说过娘的事情。   而且,自小她就跟着裴若尘长大,从来不觉得缺失什么,而且居无定所,很少会建立起完整的交际圈,似乎也没有娘亲的需求,所以,她也从来不问。   “你叫做贺兰葵。”天安提醒道。   “我就叫做小葵,就算有姓,也是姓裴,和贺兰没什么关系,”小   葵可不是人云亦云的主。   “小时候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两岁前的事。”   “两岁前的事情谁还记得。”小葵啐了一口,懒得听他继续胡扯,翻翻眼道:“看你生龙活虎,只怕也不需要人伺候了吧,那我去找爹爹了。”   说完,她把长剑往背上一绑,雄赳赳气昂昂地跨了出去。一副‘我绝对没把你的话当一回事’的模样。   可是心中不是没有疑虑的。   两岁前的事情,她的确……不太记得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而且,自小她就跟着裴若尘长大,从来不觉得缺失什么,居无定所的,很少会建立起完整的交际圈,似乎也没有娘亲的需求,所以,她也从来不问。   “你叫做贺兰葵。”天安提醒道。   “我就叫做小葵,就算有姓,也是姓裴,和贺兰没什么关系,”小葵可不是人云亦云的主。   “小时候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两岁前的事。”   “两岁前的事情谁还记得。”小葵啐了一口,懒得听他继续胡扯,翻翻眼道:“看你生龙活虎,只怕也不需要人伺候了吧,那我去找爹爹了。”   说完,她把长剑往背上一绑,雄赳赳气昂昂地跨了出去。一副‘我绝对没把你的话当一回事’的模样。   可是心中不是没有疑虑的。   两岁前的事情,她的确……不太记得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小葵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被说动,可是一路上,却魂神不定,不停地回想着贺兰天安的话。   两岁之前的记忆,娘亲是谁。   所有的问题纷至舀来,让她头痛欲裂。   其实,对于天安的话,她并非全然不信。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有那么多蛛丝马迹,她早已意识到裴若尘不是自己的父亲,只是那一声爹爹,是连着血脉的牵连,她相信,只要自己一天这样叫着他,他就永不会离开。   所以,小葵从来不让自己去思考那个问题,甚至有意无意地将它忽略。   反正,只要一早睁开眼,他尚在自己身边,就足够了。   可是,那个人说,她的父母又回来了。   她的亲生父母。   小葵甩甩头,迫使自己不要去想它。   ~~~~~~~~~~~~~~~~~~~~~~~~~~~~~~~~~~~~~~~~~~~~~~~~~~~~~~~~~~~~~~~~~~~~~~~~~~~~~~~~~~~~~~~~~~~~~~~~~~~~~~~   夜雾愈浓,她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凭借着自己对这一带的熟悉,一路摸索,艰难地朝山林里走去。   终于走到裴若尘平素摘草药的地方,前方果然隐隐有人语声,小葵心中一喜,正要大呼出声,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他们回来了。”   “她还好吗?”反问的人正是裴若尘。   小葵心知那个‘她’字必是女性。   只因爹爹说到哪个字的时候,舌尖绕出一缕欲语还休的情愫,若是男子,又怎么能让他有如此百转千回的心思?   “娘亲很好。”另一个人礼貌地回答道:“他们本想亲自来,但炎国临时有要事,所以折返了。”   “十五年了……”裴若尘轻叹一声,后文不知所踪。   “姐姐,可好?”那个人——贺兰新问。   “小葵很好,她也是时候回到自己父母身边了。”裴若尘如此回答:“只是,这些年她一直认定我是她父亲,王爷……贺兰雪向她说明的时候,请用点心思。”   “先生不同我一起去见爹爹吗?他们都经常念叨你,唯愿见你一面。”贺兰新盛情邀请道。   他本是下来寻找滑下山坡的贺兰天安,却意外地邂逅了正在采草药的裴若尘。   与小葵一模一样的样貌,让裴若尘错口将‘小葵’叫出声来。   于是,便有了深谈。   贺兰新知道天安已经安全,不仅松了口气,说明自己的身份后,也得知了面前这位似乎孱弱的大叔便是母亲口中的裴若尘。   比起母亲记忆里的那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俊秀无双,贺兰新只觉得,他比父亲贺兰雪已经沧桑了许多。   也是,贺兰雪整整停顿了十五年,而他却餐风露宿地十五年。   只是眉目清晰,言语温和,依稀能勾画出当年他绝秀倾城的风采。   “我就不见他们了。”裴若尘微笑道。   “为什么?裴先生不是爹爹娘亲的至交好友么?”贺兰新诧异地问。   “相见怎如不见。”裴若尘淡淡地说,紧接着,又咳嗽了几声。   小葵听得心口揪紧,却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肯逸出一点声音来。   “那先生有什么打算?”贺兰新索性不再   追问,上一辈的事情,复杂着呢,他一向不喜欢刨根问底。   “自来处来,回去处去,何必打算。”裴若尘说得轻松,可是言语中,不是没有遗憾的。   与小葵十五年的父女情,如今说散就散,到底不忍。   可是,人生到头,终究是一场散。   “她应该还在屋里,你去找她吧。慢慢说,不要吓到她。”裴若尘说着,便往浓雾更深处迈去。   小葵再也藏不住了,从隐身处蹦了出来,望着他的身影,大喊了一声,“爹爹!”   裴若尘转过头看她。   雾气朦胧,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爹爹,不要离开小葵。”她喊着,哀哀地求着,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害怕过。   裴若尘朝她微笑,可是她看不见。   然后他转身,离开。   “爹爹,其实我——我,我不介意你是不是我真的父亲,我——”少女惶恐地看着他单薄而决绝的背影,那句不甚清晰,在心口盘桓了那么久却始终不曾诉诸于口的话,几乎冲出了喉间,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喜欢你啊。   从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开始,便用一份十三岁少女初动的爱恋,深深地将你眷顾。   ——如何能不喜欢你!   有些话,如果当时没有勇气说出来,便永远不需要说出来了。   它埋种在心中,发芽在心中,长的心中,茂盛葱郁在心中,而后凋谢在心中,腐朽在心中。   小葵想朝他跑过去,却被贺兰新抓住了胳膊。   “姐姐。”贺兰新略有点迟疑地唤着她,“你还有我们呢。”   这一纠缠,裴若尘很快隐到了森岚尽头,再不能见。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那么狠心,连招呼都不打,说走就走了。”小葵有种空落落的不真实感,她软软地倚着贺兰新坚定的臂膀,喃喃道。   “有时候,离开比相见好。”贺兰新拽了一句文,然后双手一摊,懒懒地说:“老人们的论调,总是很奇怪。”   如果是他,能见一面,且见一面。   小葵没有应声,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从此不再完整。   ~~~~~~~~~~~~~~~~~~~~~~~~~~~~~~~~~~~~~~~~~~~~~~~~~~~~~~~~~~~~~~~~~~~~~~~~~~~~~~~~~~~~~~~~~~~~~~~~~~~~~~~   这些年,裴若尘走过很多地方。   有时候住客栈,有时候会借宿在热情的村民家,有时候则幕天席地,枕着大地,仰望星空。   最初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小葵。   想着她怎么从一个小不点,慢慢地长大。想着她第一次自己扎的发髻,滑稽却可爱;想着她第一次初潮时的惊慌和自己尴尬;想着她每日煮的汤,在他的饭里埋的肉;想着她总是闲不住的跳脱与活力。   那些日子是很难熬的,像生生地从自己的生命里挖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不过,久而久之,当思念成为习惯,也就淡漠了。   他总是失去,失去或者舍弃。到了最后,已是没有什么不可放下了。所以淡然。   至少已有回忆。   他一直在行走,偶尔咳嗽得厉害时,会停下来盘桓几日,或发呆或临帖,有时候也会为村民写对联,为他们远方的亲人写信笺。   他爬过很多山,他涉过很多水,他在一个山谷里见到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她说她曾经叫做容秀,容秀住在一个草庐里,庐前结坟,坟上只提有一个字,淳。   裴若尘在她的草庐里呆了一日,与她对坐品茶,看着秋叶零落,初冬悄至。   然后,他离开了,她依然留在原地。守着的,也许并不是坟,也不是人,而是一份淡,淡若菊,淡若风,淡若无物。   天朝落第一场雪的时候,他曾回过京城。   他在京城的街头看见了贺兰新,他坐在一个绝美的女子身侧,诉说着自己浅浅的烦恼,女子坐姿闲散,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很认真地聆听着他的一字一句,然后轻轻柔柔地笑。   隐隐约约地传来他们的声音,里面有‘小葵’的字眼。   他压低斗笠,从女子身边走了过去。   离得最近的时候,他心中忽而一颤,忍不住侧过头去,重新看她。   女子也转过头来,她的目光撞上他的。   他看见她眼中的欢喜与惊奇。   他却重新低下头去,快步走开。   女子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许久,直到看不清了,又缓缓地坐回原处,神色却已恍惚。   ……   ……   ……   ……   第二年年关时,小葵与天安大   婚的消息传遍了天朝的大街小巷。   裴若尘听着,笑着,饮尽杯中的酒。   暖气灌过腹肺。   他没有醉。   那一晚,贺兰新却是生平第一场大醉,又在伊人怀里痛哭了一场,第二天醒来后,又是原来聪明懒散的贺兰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那以后,关于他们的消息越来越少了,伊人与贺兰雪渐渐不再露面,即使是捕风捉影的谣传,也散得干干净净。   贺兰新又在谷里呆了一年,十八岁时以一剑一琴震惊江湖,从此远离朝政,笑傲悠游。   他身边时常会有一些风流绝秀的男人和女人。他为人很好,家世渊博,聪明懂礼,自然讨人喜欢,结果十年不到,已是情债无数。   只是,终其一生,他也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天朝第一个皇太子诞生时,伊人与贺兰雪的古代环球旅游正进行到一半,他们途径巫峡时,听到岩石的那一边,有个人且弹且歌,伴着凌乱的咳嗽声,声线柔和而天籁,豁达出尘,让人闻之耳清。   伊人忽而明白了那人是谁,只是,当她绕过岩石,却只见一弯江水东流去,岸边徒留长琴。   那是关于裴若尘的最后消息。   小葵的第二个孩子是位公主,取名思尘。---题外话---谢谢大家的一路陪伴,至此,此文已正式结束连载了。姐妹文《妃子太坑,高冷王爷认了吧2》已经开坑了,还请大家继续捧场。同样是一对一的小暖文,无崩坏无狗血。天生眼疾的高冷王爷,与坑爹小混混的前世今生。还是男主男配帅哥一堆哦,稳定更新,安心跳坑吧:)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