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 大漠月影 作者:牵梦 ☆、第1章 逃亡 风,在耳畔呼啸! 远离了风声鹤唳的昭武城,穿越了阴冷深寒的祁连山森林;再也听不到满城的嘶吼,再也看不到血染的城墙。 身旁的卫兵一个个倒下,用血肉之驱挡住了匈奴追兵。到最后,就只剩下一匹马踏上这一片残寂的万里荒漠。 月桐不知道在马上飞奔了多久,只知道身后的哲安将军一直用坚韧的双臂牢牢地环抱着她。拼尽一切,守护着她! “小月儿,答应母后,无论前路有多艰苦,也要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 眼泪滑出眼眶,带着溢满心头的苦与痛,随风疾飞而去。 月桐涩声问道:“哲安叔叔,我们是不是都会死?” 哲安铁臂一颤,旋即坚决道:“公主,王上和王后一定会保佑我们逃出去的。公主一定要撑住,一定要如王后所求,好好地活下去!” 月桐呜咽着:“父王母后是不是……到月亮上去了?” 哲安握住缰绳的手蓦地一绷,手背上青筋曝突:“公主,王上和王后会在月亮上守护着你。他们看见你很勇敢,他们知道你一定撑得住!” 月亮慢慢爬上云疏星稀的天空,在银白的月光之下,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更显凄怆悲凉。 匈奴兵看似已放弃了追逐。只是,水早在三个时辰前就喝完了。没有了水,这一片荒漠就如同匈奴兵一样危险。 突然,马一声嘶叫,疾速向前飞奔。哲安看见前方深处反射着鳞光,他双眼睛一亮,前面有水源! 果然,再前行半个时辰,就看见一汪清泉。行到泉边,哲安跳下马,把月桐轻轻抱下,月桐才刚离开马背,马就呜叫一声倒地了。 “疾风…”月桐失声叫道。 哲安惘然地看着疾风,一只陪伴了他十年的骏马,带着他或驰骋沙场,或踏遍山川。如今,带他逃离了生死一线的险境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哲安单膝跪下,轻扶着马首,沉声道:“好兄弟,好好睡,去到天上,告诉其他兄弟,我很想他们。” 月桐凄凄看着疾风,茫然问:“哲安叔叔,匈奴为什么要进攻月氏?为什么他们要抢我们的地方,杀我们的子民?” 哲安拳头一紧,眉头蹙起,狠声道:“因为他们是贪婪狼!”他轻抚着月桐的头,为她整理零乱的头发,决然道:“公主,我们的兄弟子民不会枉死,总有一天,这些狼要付出代价。” 月桐怔怔地问:“什么代价,是不是我们要杀了匈奴的王上,去抢匈奴人的家园,他们的子民会不会也像我们恨他们一样恨我们?” 哲安没料到月桐竟有如此问题,心中一阵愕然。 月桐惘然地问:“母后说,万事皆有因果,是不是我们以前做错了什么事,才会如此?” 哲安看着月桐清澈水灵的双眼,坚定地道:“我们是错了,错就错在我们不该相信狼。” “哲安叔叔,我们要去长安吗?” “对!去找你的外公。” “母后说他是汉国的太子太傅,叫石奋。母后还说,去到长安,要说自己叫武月桐,而不是昭武月桐。” “昭武是月氏王族姓氏。匈奴四处追杀,我们一切要小心,绝不能透露身份。” 在无遮无掩的戈壁中顶着灼灼烈日走了两天,终于,视野中,不再只是砾石黄沙,而出现了青青山脉。 两人累倒在一棵树旁,哲安看到月桐的鞋子已是血迹斑斑。他解开月桐的鞋带,把鞋子轻柔地拿下,月桐的脚底长满了带血的水泡。哲安的心中一痛,这孩子一路来竟然没有哼过一声。 哲安去林中打猎,月桐就躺在树下休息。树林的荫凉慢慢地吹散了身上来自戈壁的火热,月桐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此时,才感觉到全身都被疼痛和饥饿笼罩。哲安靠在树旁睡着,火堆的火早已灭了。月桐慢慢地蹭到火堆旁,在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割下一块肉,放入口中。 月桐看着手中的匕首,这是父王在她十岁时送的礼物。匕首套上刻着一只飞舞的凤凰,风姿绰约;首柄点缀着朵朵绽放的梧桐花。梧桐花的花瓣镶上黄绿色玉石,凤凰的双目嵌上红宝石,美伦精致。 父王曾说:凤凰非梧桐不栖。月桐就是从月亮上来的凤凰,栖栖在梧桐树上。只是凤凰会飞,你却不会,这把匕首就是用来保护你的。 月桐紧握着匕首:“父王,我会用它来保护自己和心爱的人。” 哲安醒时,月桐已穿好鞋子,整装待发。 “累吗?”哲安忍不住问。 月桐摇摇头:“不累。” 哲安赞许的点点头:“好孩子,我们走,很快就可以见到你外公了。” “还有哥哥和哲康叔叔,对吗?”月桐的目光渴求着一份肯定和希望。 “对!”哲安坚定地回答。 他深信无论前路如何艰苦,哲康也必如他一般,带王子披荆斩棘,冲破险境。 在山上走了一天,一路平静得让哲安心有不安。匈奴兵在戈壁上停下追逐,难道真的就是放弃了?老上单于的兵竟会如何轻易放弃? 夜幕低垂,哲安点起火堆,把白天射到的兔子放在火上烤。 “小月儿,练练射箭。” 月桐点点头:“好!”她拿起了弓箭,这把弓比起她平时用的弓要重许多,弦也紧许多。她把箭尾放在弓弦上,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拉开弓弦,尽了全力才拉满弦。她瞄准前方的树干,铮一声弦响,手指放开箭飞出,牢牢地射进了树干里。 “很好!”哲安满心欣慰“那明天就轮到你射兔子了。”。 清晨,哲安被树林中轻微地脚步声惊醒。他挂上弓箭,拿起大刀,低声唤醒了月桐,示意她不要哼声。慢慢地潜爬到一堆草丛旁,向山上望去,哲安大吃一惊,满山竟全是匈奴兵。领首的还是匈奴其中一名大将。 他们果真不是放弃,而是守在这山里等着。他们知道哲安两人无水无食物,不可能在戈壁久留,而这又是戈壁滩旁唯一的山脉,哲安必然会前来。与其追逐,不如守株待兔,以逸克劳。 哲安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堆,火虽已灭,但余温仍在,匈奴兵看到火堆必然知道他们就在附近。哲安心头紧紧的绷着,环视着四周。蓦地,他握住月桐的手,俯身低头细语:“小月儿,待会你要紧跟我尽全力去跑。前面有一个山崖,虽然很高,但下面是一条河,我们要跳下去。下去之后,要拼命往上游,知道吗?” 月桐有些慌乱,却无惧地点头:“跳崖,拼命往上游!” 哲安手一紧,拉着月桐向山崖飞奔而去,匈奴兵看见了他们,汹涌而上。 大将大喝一声:“放箭!” 哲安心头一冷,急步挡在月桐身后。数十支箭疾驰而来,哲安把月桐向前用力一推,嘶叫着:“快跑!”话未毕,箭已射在他背上,腿上。 “哲安叔叔…”月桐失声大叫,回头拼命拉住哲安的手。哲安用力甩开她的手,双目怒瞪:“快跑,跳下山崖。” 山崖就在前方二十步开外,月桐一咬牙,用身子撑起哲安摇摇欲坠的身驱,咬紧牙关:“我们要一起跑。” 哲安脸色惨然,只觉得身体的伤痛远没有心痛来得锥心刺骨。 第二批箭转瞬又至,哲安听到月桐“啊”了一声,他把心一横,抱住月桐的腰,用尽了毕生之力向前冲去,两人纵身一跳,箭在他们身旁呼啸而过,像阎王的咆哮。 ☆、第2章 鸣月庄 跳下山崖后,哲安抱紧月桐随河水飘流了半刻,筋疲力竭之时,看见了一个绑在河岸边的木筏。 两人爬上木筏上,月桐回望,灿然笑起:“叔叔,匈奴兵没有追来。” 哲安宽心地点头:“匈奴兵不识水性,没人敢跳崖追来。” 淙淙的河水,隔断了匈奴兵的追杀,带着相依为命的两人,流淌向未知的前方。 月光映照,流水泛着温和的银粼,像点点灯光,指点前路。她躺在木筏上,仰望斑斓星空中的一轮圆月,喃喃道:“父王母后,我和哲安叔叔逃出来了。哥哥也逃出来了,对吗?” 她闭上双眼,两行泪缓缓滑下:“父王母后,我好想你们。你们记得要来我的梦里,给我唱曲子。” 她轻轻地哼起曲子,曲音飘荡在静寂无边的深夜,如泣如诉。 木筏在河道飘流了三日。月桐用箭在水中捉了不少鱼,起初哲安还强撑着自己吃鱼,到了第三日,他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也渐渐没了血色。身子栗栗而颤,人也慢慢迷糊。月桐又惊又怕撑着桨,向岸边划去。 月桐在岸边找了一架木头车,但回到木筏时,哲安已经昏迷了。她娇小的身子无论如何也撑不起哲安魁梧的身体。 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马队正疾驰而来,马上的男子都衣着不凡,领头的更是位身着锦服,气宇非凡的年轻男子。 月桐把心一横,飞奔到马路中,双臂展开拦路,领头的华服男子骤然一惊,猛地拉住马缰,马一声嘶叫,硬生生地在月桐面前停下。 华服男子又恼又怒,蹙眉看见月桐的一剎那,双眸涌起惊震。眼前的小女孩衣裳又脏又破的,一双碧眸在绚阳下灼灼生辉,如两颗无瑕的墨玉石。 月桐哀求道:“大哥哥,求你帮帮忙。我叔叔在木筏上昏倒了,你帮我把他扶上车,我要带他去找大夫!” 华服男子微怔,后面一名中年男人骑马向前,对月桐怒喝:“走开。” 月桐头一昂:“大哥哥,求求你了。” 中年男人眉头一紧,举起马鞭就要向月桐挥去。月桐脸色微颤,清澈的杏目却无畏地注视领头的华服男子,固执地伫立在他面前。华服男子眉头微蹙,眼中扬起一抹欣赏之色。他举手,中年男人的马鞭就硬生生地停在空中。 华服男子看向中年男人:“你去帮她把人扶上来。” 月桐粲然笑起:“多谢大哥哥!”急忙领他们前去。 华服男子扫视了一眼躺在木头车上的哲安:“他的伤很重,你要去城里才有大夫。” 月桐急道:“大哥哥,你可以带我去吗?” 华服男子看着月桐眼中的乞求,眼眸不知被什么击打了一下。他向中年男人交代了几句,就策马而去。 中年男人把木车拴在他的马上,不耐烦地对月桐道:“快上车。” 月桐欢喜地向远去的华服男子大叫:“大哥哥,多谢!善有善报,你一定会福泽绵长的。” 华服男子闻声回望,那张灿然笑靥比绚日更夺目摄人。 中年男人把月桐带进燕国国都蓟县:“这就是蓟县。你去找大夫吧!”说完就把要木车解开。 月桐急忙拦住他:“叔叔,你好人做到底。我在哪可以找到大夫?” 中年男人无奈地轻叹:“你叔叔伤得很重,普通医馆是救不活他。我带你去鸣月庄,如果鸣月庄肯收留你们,你叔叔的命或许还能保住。” “好,我们去鸣月庄。”月桐捣蒜般点头,“叔叔,鸣月庄是什么地方?” “鸣月庄人称大汉第一商家,据说富可敌国。那庄主不仅精于经商,而且人脉极广,上至皇宫官府,下至马贼沙盗他都有交情,就连西域各国都打过交道。因此他虽无一官半职,却没有人敢不给面子。在蓟县,就算是燕王也要卖帐三分。那庄主最爱结交奇人异士,但凡有奇才的投靠他庄园,他必会收留,鸣月庄里也住过不少绝世名医。”中年男人上下打量月桐:“但要求医就一定要有东西可以打动他们的庄主,你有没有什么才艺?” 月桐愣了愣,细想片刻:“我……我会刺绣。” 中年男人摇摇头:“刺绣哪个女子不会?罢了,我带你去,鸣月庄收不收留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鸣月庄里,萧逸之一身浅绿华服,剑眉深锁,星眸冷凝,手绕身后,在房中踱来踱去。房中的屏风上挂着一幅骏马奔腾图,气派非凡。他扫视着案几上摆放的各式各样马的刺绣,戛然止步,对侍立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嗔道:“文叔,这些就是你能给出来最好的刺绣了?简直就不堪入目,没有一幅绣出骏马的神韵。” 文叔垂首:“老奴惭愧!” “再去找人,你也知道这幅万骏奔腾图是要绣来送给谁的,这点事都办不好?”萧逸之冷锐的目光扫得文叔无地自容。 “去年为窦皇后生辰绣凤舞图的杜娘还没找到?” 文叔垂首回道:“杜娘是找到,可她因长期刺绣,如今眼睛视物不清,无法再刺绣了。” 萧逸之淡淡冷冷道:“鸣月庄如果连一个懂刺绣的人都找不到,还叫鸣月庄吗?” 鸣月庄的大门没有盛气凌人的堂皇,却有着清新爽逸的高雅。月桐深吁一口气,举手敲门。 应门的家仆看见月桐,面有愕然。 “大哥哥好,小女子月桐是来求医的。” 家仆了然地看向月桐身后的木车:“小姑娘,你知道来鸣月庄求医是要有交换的。你能给什么?” 月桐道:“我会刺绣,我绣得很好,你给我一个,不,半个时辰,我可以绣出一只马。” “马?”家仆眉头一扬“那你先等着,容我入内禀告。” 没多久,家仆拿来了绣绷和针线:“给你半个时辰,绣一匹马。绣得好,我再通传管家。” 拿起绣针,月桐禁不住想起疾风,想起骑着它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迂回曲折的古道,郁郁葱葱的森林,甚至苍茫寂寥的大漠;想起它为了救自己,疾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月桐的手微颤着,闭上眼睛,疾风飞扬的英姿恍惚就在眼前。她睁开眼,绣针利落地刺进绣布。 家仆拿着绣图匆匆而入:“文管家,这就是求医的人绣出的图。” 文叔接过图,双目一震。图绣得并不细致,但一只奔驰的骏马已跃然图上。半个时辰有此绣图,功力不凡。 “人在哪?” “还在门外。” 文叔看见月桐,有些愕然,转身去问家仆:“是她?” 家仆点点头:“我看着她绣的。” 文叔不动声色地打量月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娃,衣衫褴褛,却冰肌胜雪,清眸剪水,再看向木车上的哲安:“你们是何方人士?” 月桐微怔:“我,我们是月氏来的。匈奴抢了我们的家园,我和叔叔只能逃命来大汉。我叔叔就是被匈奴兵射伤的。” “月氏?”文叔眼里闪过几不可察的了然。 “我让你进庄,你好好绣一匹马,绣得好,鸣月庄会治好你叔叔的伤。” 月桐跟着文叔走进鸣月庄,石子路两旁种满茂密葱茏的竹子,如置身在一片竹海之中。石路在竹林中曲折迂回,每次好似去到了尽头,转过一片屏风般的竹子后,一条新的石路跃入眼中。 月桐去到一所厢房,里面已经放好刺绣所需的一切用具。 “你就在这绣图。绣一幅骏马图,你要多久?”文叔问。 “你要多大的马?是小马还是大马,还是不大不小的马?”月桐认真地问,用手比划着。 文叔禁不住一愣,站在一旁的小丫头忍不住噗嗤一笑。文叔闷哼了声:“别古里八怪的,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说,要多久?” “少庄主是要考验我吗?如果是,那我就要一日,认真地绣出匹好马。” “好。有什么事,找小茹。”文叔指了指小丫头。 自八岁起进鸣月庄,小茹待侯过不少来访的客人,只是比她小的客人还是头一回。小茹学过刺绣,对月桐刺绣的一举一动就分外留心,更何况文叔嘱咐过,这女孩如果是来胡闹的,就直接轰出去。小茹越看越惊讶,月桐的手法不仅娴熟,更是针针到位,无施不巧。三个时辰过后,一匹奔腾的骏马逐渐现形于绣布上。 月上竹梢,竹影婆娑。 萧逸之在房中冷冷清清地注视着屏风上挂着骏马奔腾图。 文叔匆匆而至,面带光彩:“少爷,这女娃绣的骏马图果真非比寻常。老奴刚去看过,图虽还没绣好,但已可看出马的神韵。看来这女娃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萧逸之半信半疑:“当真?” 文叔道:“这女娃和她的叔叔从月氏逃难而来。月氏乃游牧民族,她骑过马一点也不希奇。不过这女娃长的是汉人的模样,可能是嫁去月氏的汉女所生的女儿,从母亲那学会了如此细致的绣功。” 萧逸之目光微缓:“她叔叔是何来历?” “我看过他伤,都是箭伤。他用的刀箭非同一般,老奴猜想他是月氏的将军。” “刀柄上刻的是什么图案?” “雕。” 萧逸之剑目微紧:“恐怕不仅仅是普通的将军。” “少爷怀疑他是?” “在月氏只有四大将军才能用上雕纹大刀。匈奴大破月氏,马三爷发来的最新消息,四大将军中有两名已随月氏王阵亡,另外两名带着王子公主逃亡,下落不明。” 文叔眼眸微震:“少爷怀疑那女娃是月氏公主?” “你说她年约十二,汉人模样,说的是长安口音的汉语。月氏王后是太傅大人的女儿,为月氏王诞下一子一女,长子十六,次女十二。” 文叔恍然地点头:“难怪这女娃讲话落落大方,而且她的长相真是世间少有。” 萧逸之跨步而去:“我去会会她!” ☆、第3章 瞎了? 萧逸之来到时,月桐俯在绣架上睡着了。萧逸之止住要把她唤醒的小茹,慢步向前。看到骏马图,萧逸之冷凝的星目浮起一抹惊喜。图中的骏马双目炯炯地望向前方,义无反顾地跨蹄疾驰。鬃毛飞舞,仿若扬走了压在他心头的彷徨。虽有细微处需要修饰,以此惊人绣功,她必然能绣出他需要的图。 萧逸之伸手抚在马背上,眼角透出轻盈的笑意。月桐一声梦呓,手微微一伸,碰触到萧逸之的手。无意识间握起,紧紧地拢入掌心。 萧逸之身子微颤。这绝不是大家闺秀的手。手指指节和掌中满布着或薄或厚的茧,隐隐透露出这女子不平凡的经历。他凝视着这张熟睡的脸,雪白冰肌上,两道柳眉微微地蹙着。她的手握得那么紧,是要捉住什么?依靠什么? 他理了理思绪,想轻轻地把手拿出,一动,却被月桐握得更紧。小茹见萧逸之的手被握住,急忙上前想掰开月桐的手。萧逸之手一扬,寻思一瞬后,在绣架前坐下。 小茹呆愣看着萧逸之,再望着向文叔。文叔的眉宇间透出诧异。这位少爷自小聪颖机智,但因是庶出,又是么子,自小就带着与其年龄不符的儒雅,沉着与冷漠。此刻竟然会为了不吵醒一个陌生的女娃而任其握手? 半个时辰过去了,月桐的手还是没松,萧逸之微微一叹,轻声叫文叔和小茹退下歇息。文叔犹豫片刻,行礼告退。小茹骇得瞪大双目,文叔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萧逸之静静地坐着,眼中的她,好似一个偷下凡尘的小仙子,玩得累极而睡。刚刚想把手抽走时她脸上掠过的一丝惶然竟然让他不忍心把手拿开。而她在紧握他的手时面容的舒缓竟让他愿意就这样守着。 夜已深,萧逸之支颐闭目打盹,恍惚间感到月桐的手渐渐松开。他轻轻地把手抽出。夜风瑟瑟,他站起把窗户关好,再拿一张毛毯披在月桐身上,悄然转身离开。 月桐去到哲安的房间时,一位年约三十的大夫正在榻边为哲安打脉。小茹在月桐耳边低语:“这位就是鸣月庄,甚至整个大汉最好的大夫。林先生曾经是御医,两年前离宫后就一直留在鸣月庄。只有极重要的病人少庄主才会请他医治。有他在,姑娘你大可放心!” 林士德站起,走向案几,在竹简挥笔而书。 “先生,我叔叔怎么样?”月桐急问。 林士德抬起头,眼眸震了震:“他是你亲叔叔?” “不是,他是,我爹爹的兄弟。” “如果不是他的身子壮,他早就去见阎王了。你放心,有我在,他会活下来。不过他的右腿伤得很重,至少要小心调养一年半载。稍有不慎,他的腿就会废了” 月桐急道:“我一定会好好绣图,请先生一定要把我叔叔的伤治好。” 林士德问:“你是月氏人,怎么能说流利的长安汉语?” “我母,亲是长安人。”月桐硬吞下个‘后’字“她从小就教我汉语。” “你叔叔是军中人?” 月桐瞪大双眼,眼珠子转啊转:“他是,他是,他是猎人。他是打猎的,所以,他的身子很壮。” 林士德嘴角微扬:“哦?看他身上的箭伤,追杀你们的匈奴兵不少吧?” 月桐忙不迭点头:“满山都是。叔叔就是为了救我才中箭的。” “那些匈奴兵追了你们很久吧!” “匈奴兵追了我们几天几夜。叔叔的马就是这样累,累死了。”月桐有些哽咽。 “没有其他人逃出来?” 月桐摇摇头,双目泛红:“保护我们的叔叔都倒下了,就只剩下哲安叔叔了。” 文叔和林士德会意地对视一眼。林士德道:“别担心,我会治好你叔叔的伤。” 月桐和文叔回到房中,房里已放着一个竹制屏风,上面挂着一幅骏马奔腾画。 文叔道:“昨天请姑娘绣的骏马图只是想见识姑娘的手艺。如今已知姑娘手艺不凡,少庄主想请姑娘绣的就是这一幅‘万骏奔腾’。” 月桐杏目瞪起:“这一幅?这大一幅画,这么多匹马,少说也要绣四个月,你们鸣月庄真是一点也不吃亏的。” 文叔微微一怔:“有劳姑娘了。不过少庄主要两个月完成。” 月桐难以置信地盯着文叔:“两个月?你们要我两个月绣起这么大一幅画?你们是欺负人吗?” 文叔有些面躁,向月桐深深一揖:“老奴自知是为难姑娘,实是万不得已。请姑娘竭力相助。” 月桐重重地吐了口气,怒视着文叔:“鸣月庄原来是个坑人窝。你们一定要治好我叔叔的伤。若不然,我一定把鸣月庄给砸了。” 稚言稚语的威胁,文叔不知该怒,该气,或是该笑。 *************************** 为了追赶两个月的期限,月桐只能没日没夜地刺啊,绣啊。渴了,就把口一张,说一声“水”,小茹就把杯子放到她唇边;饿了,也把口一张,说一声“饭”,小茹就把饭菜夹入她口中。累得不行了,就摊躺在榻上,让小茹为她揉手捶背;困到不行了,就俯在绣架上小睡。 看着月桐绣得火眼金睛的,小茹有好几次不忍心把她从小睡中叫醒,但一想起如果绣图不能完成,后果不堪设想,只能狠下心来把困得眼花缭乱的月桐摇醒。可幸是,月桐一拿起绣针,精神就来了,继续不见天日地刺啊,绣啊。 好几次萧逸之来到月桐房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总会听到房内传出的怒吼:“臭庄主!烂庄主!”他不油然止步,默默转身离开。他何尝不知要两个月内绣起‘万骏奔腾’是强人所难,因之前找人耗了不少时日,他只有两个月就要把绣图送出,不得不竭力相逼。 时光荏苒间,针线在绣布上起起伏伏。当月桐刺下最后一针,再收针后,就着着实实地瘫在榻上,眼帘紧闭,昏昏睡去。萧逸之终于踏进月桐房间,观摩这一幅她呕心沥血绣出的‘万骏奔腾’。神态动作各异的骏马驰骋在草原上,众人彷如看见其飒爽的雄姿震慑大地,听到隆隆马蹄震天而起。 林士德第一次看到如此动魄传神的刺绣,感慨道:“这小女娃年纪轻轻竟有此手艺,真是难得。逸之,她可是帮了你大忙。” 萧逸之会心地点头:“这绣图,远超我所想。” “她叔叔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但腿伤就要再修养半年。逸之,你有没有查出她的身份?” “马三爷已经在查。” “我猜,她的身份尊贵,应该是王族中人。一位王族,竟可以熬得住两个月没日没夜地刺绣,她的毅力让人折服。” “她逃过匈奴的追杀,把受伤的叔叔带到鸣月庄。她做到的,比刺绣更不可思议。” 林士德点点头:“希望她否极泰来。” 萧逸之看向在榻上睡得不知人事的月桐,她的面容一片平和恬静,好似一池如镜的仙泉。恍惚间,他涌起一个念想:曾经的腥风血雨,别惊扰她此刻的美梦。 昏睡了一天一夜,月桐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朦胧。 小茹看月桐醒来,喜道:“姑娘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先洗漱一下,再用午膳!” 月桐眨了眨眼,仍是一无所见,心中不由大骇。 “小茹姐姐,是你在说话吗?你在哪?” 小茹走到月桐面前:“我在这,姑娘你怎么了?” 月桐又是眨又是揉,眼前还是一片迷蒙,禁不住大惊失色,痛哭道:“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是不是瞎了!” 林士德仔细地为月桐把脉,查看双目后,宽慰道:“你不是瞎了。而是过去两个月,用眼过度,暂时失明,休息十日就会好的。不过十日之内,绝不可再用眼睛。”他用纱布把月桐双目包起,叮嘱十日内绝不可拿下。 月桐重重地捶榻,恨恨道:“都是那可恨的庄主害的。” ☆、第4章 康哥哥〔1〕 鸣月庄依湖而建。淼淼碧波,一座雅亭立于湖中。雅亭包围在一池浮莲里,如一片苏世独立的净土。萧逸之立于亭边,湖水的淡泊和浮莲的幽香总能平复他或燥动,或忐忑,或愤怒的心。 文叔到来:“少爷,‘万骏奔腾’老奴已亲手交给马二爷,他已快马加鞭启程前往长安,五天内就会把绣图送到老爷手中。” 萧逸之望着湖面粼粼波光,轻嗯了一声。 文叔续道:“马三爷回报,匈奴两个月多前已彻底攻破月氏昭武城。月氏王不肯送上月氏王后求降,与众将士奋战到最后一刻。月氏王死后,月氏王后自刎身亡。右贤王把月氏王的头颅割下,带回单于王庭献给老上单于。老上把头颅做成酒杯。据报月氏王的一子一女也被擒拿,其子名为昭武昊枫,其女名为,昭武月桐。” 萧逸之猛然回头看着文叔,剑眉微蹙。 文叔道:“匈奴攻入昭武城时,月氏的四名大将带着四名少年从王庭突围而出,有两名少年在三天内就被匈奴捉回,据报就是月氏的王子公主。另外两名暂无消息。月氏的四名大将以哲安和哲康为首;两大将军至今下落不明。” “昭武月桐!哲安!”萧逸之微微低喃“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严加保密。在他们俩离开鸣月庄前,所有外人,没有我的允许,严禁入庄。见过他俩的家仆严禁出庄。” “老奴明白。只是少爷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离开?” 萧逸之默默思量:“昭武月桐于鸣月庄有恩,而且她是太傅大人的外孙女,鸣月庄自然要保她平安。哲安的腿还要调理半年,就让她在庄里留半年。她留在庄中时,庄里不接待任何客人。” “老奴明白。”文叔行礼后,悄然离开。 一阵清风拂过,湖面涟漪重重,浮莲摇摆不定。萧逸之心里涌起莫名的思绪,喃喃自语:“昭武月桐!” 一阵鸟鸣把萧逸之从沉思中唤醒:“把箫给我。”从他的贴身侍女剑书手中接过玉箫,轻奏起来。 因蒙上双目,月桐每日只能待在房中。虽然哲安会过来说说话,偶尔小茹也扶她去房外走走,月桐被困在房中总是闷得难受。小茹要去做事,哲安又要遵从林士德的医嘱练习左腿加快康复,她一个人苦闷地在榻上辗转反侧。 郁闷中,房外传来袅袅箫音,既放达又委婉,既热烈又苍凉,扣人心弦。 月桐在榻上坐起,自语道:“大风歌。”这曲子她曾在哲安的军营中听将士们激昂地高唱过,但如今这箫音少了份高亢沸腾,却多了份凄婉绵长,与大风歌的词意反更相近。 月桐撑起拐杖,蹒跚前行。箫音从湖中传来,月桐记得湖中有一个雅亭,奏箫之人应在那!她沿着湖边石路,再踏上湖上曲桥,慢慢地向箫音走去。 萧逸之把大风歌吹奏了一遍又遍,心神也随箫音袅袅飘荡而出,在箫音中沉淀凝结。 月桐听着曲子吹奏了一遍又遍,忍俊不住高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 箫音戛然而止。剑书一见月桐霎时眉目一蹙,少庄主奏箫时最不喜他人打扰,刚要上前开口吆喝月桐,就见萧逸之手一扬。她当下垂首退后。 “怎么不吹了?你吹得可好了。”月桐听见箫音陡然止住,忙叫道。 萧逸之看了看眼缠纱布的月桐:“好在哪?” 月桐一怔,认真细想:“我以前听的大风歌都是高亢激昂,可爹爹说过这曲子包含的不仅是声威震天的气概,更有高处不胜寒的苍凉。你吹奏的箫曲就两种情境都含在其中,所以我说好!” “你会唱?” “当然,你快吹,我来唱。” 萧逸之微微一念,吹奏起来。 月桐一喜,跟随箫音高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月桐的歌声如连绵的水珠滴落在玉石之上,清脆而幽远,悠扬地荡入人心,扬起一圈圈酥暖的涟漪。 “唱得好吗?”月桐殷切地问。 “好!” “那你还会吹别的曲子吗?” “那你会唱别的曲子吗?” “你会吹我就会唱!” “你会唱我就会吹!” 剑书震惊地听着两人一人一句的调侃,少庄主一向谨言慎行,她何曾听过他如此随心之言。 月桐柳眉扬起:“好,那我先唱,看你的曲子能不能跟上。” 萧逸之微微一笑:“好!”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萧逸之一听,先是一愣,看月桐唱得爽朗,也拿起箫吹奏起来。此曲本应是情意绵绵,但两人一唱一奏间却少了分情意,多了分豁然。 曲音一落,月桐禁不住拍手称赞:“叔叔,你吹奏得真好。” 萧逸之哑然,这还是头回有人叫他叔叔。 “你为何会唱这首曲子,你懂不懂这曲子的意思?” 月桐悠悠道:“我爹爹常对我娘唱这首曲子。我想爹爹就是曲中的君子,娘就是窈窕淑女,不过曲子里是求之不得,爹爹和娘却是恩爱得很。” 萧逸之若有所思道:“难得有情人!你爹娘必是有幸之人。”忽然才意识到月桐撑拐杖站着,示意让剑书扶她坐下。 月桐道:“我可不是真的瞎子,都是这里的臭庄主害的。我十日之内不可以看东西,才要绑着眼睛。” 剑书听她在萧逸之面前如此出言不逊,已是有点按捺不住,萧逸之却自嘲道:“那少庄主的确不是好东西。”剑书霎时哭笑不得。 月桐仿若遇到知音,忙不迭点头:“叔叔说得真对!他要我两个月绣出一幅很大很难的图,害得我两个月没睡一天好觉,没吃一顿好饭,还差点把我弄瞎了。如果见到他,我肯定要把他的眼睛蒙上,再踢他几脚解解恨!” 萧逸之愕然失笑:“你真敢踢他?我听说他可不好招惹。” 月桐愣了愣,重重一叹:“我是不敢踢他。我还要求他治我叔叔的腿伤,就算他要把我当马来骑,我也只能让他骑。不过没关系,本公主,咳咳,本姑娘能屈能伸,等我叔叔的腿伤好了,我再让那臭庄主好看。” 萧逸之好奇地追问:“你想怎么让他好看?” 月桐托腮细想,倏地嘴角一扬,狡黠道:“有了。我去捉老鼠,趁他睡觉时把老鼠放进他的被褥。老鼠他总该怕了吧!” 萧逸之呆愣了一瞬,忍俊不住大笑而起。 剑书震惊地看向萧逸之,她已记不起萧逸之上一次如此痛快地大笑是何时。剑书默默地打量眼前这位幪眼的小女子,冰肌胜雪,心思更是雪白。 月桐得意地笑起:“怎么样,你也觉得我的法子好吧?” “好,极好!”萧逸之慢慢平缓心中的畅然,收敛眼中的笑意。月桐的雪面粉腮在他眸中绽放如花。 “对了,叔叔你也是有求于鸣月庄吗?” 萧逸之微微思量:“我是来与鸣月庄谈生意的。” “叔叔你就要小心,那臭庄主最会算计,他肯定不会吃亏。” “你不要再叫我叔叔了,我没比你大多少。”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萧逸之微微迟疑:“我叫阿康。” “那好,我以后就叫你康哥哥。” “好!” “我叫月桐,你可以叫我小月儿,我爹娘叔叔都这么叫我。” “好!” “我眼睛看不到,每天都闷得慌。你若有空闲,就来找我你吹箫我唱曲,好不好?” “好!” “康哥哥,你真好!” “为什么?” 月桐粲然笑道:“因为,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第5章 康哥哥〔2〕 月桐在房中踱来踱去。小茹看她一早起来就不停追问康哥哥来了没,也甚是好奇她口中的康哥哥是谁。虽说在鸣月庄把箫吹奏得出神入化的恐怕只有少庄主一人,但少庄主一向孤僻寡言,不可能和月桐谈笑甚欢。 当小茹看见萧逸之踏入房间时,诧异得瞠目结舌。剑书跟在萧逸之身后,向她指手划脚地暗示不可透露少庄主身份。 “康哥哥,你终于来了。今天你想吹什么曲子。” “吹曲子之前先填饱肚子。你不是说两个月都没好好吃过一顿,今日我请你吃一顿佳宴,好好慰劳一下。” 侍女把菜肴放在案几上。月桐嗅了嗅,懊恼道:“好香啊!可惜我看不到。”转念一想,笑颜又起:“康哥哥,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不要告诉我是什么菜,如果我吃了猜出来,那就算我赢。如果我赢了,你明天就要继续带来好吃的。” 萧逸之怡然一笑:“若你输了呢?” 月桐耸了耸肩:“那你就可以任点曲子,我唱给你听。” “好!” 萧逸之把菜夹到她碗中:“第一道名为千丝万缕,由四荤四素做成。荤丝素丝各有味道,又相互结合出不同的口味,因而滋味丝丝有别却又缕缕出新。” 月桐笑道:“好有诗意的菜肴。四荤四素八种食材,康哥哥,你是不是看我闷得慌,想帮我挤挤脑汁?”吃下一口,仔细地想着“鸭肉,鸡肉,兔肉,还有…还有一种是什么” 月桐支颐蹙眉:“素菜有青瓜,萝卜,唉呀,另外两种是?康哥哥,你怎么做出这样刁钻的菜啊!这道菜不该叫千丝万缕,应该叫千古百怪。” 萧逸之自若地微笑:“那这道菜算你输了?” “第二道叫层层云峰,由三种鱼片和三样素食做成。” 月桐吃下一口,不禁娇嗔:“康哥哥,你这是一道比一道难。这三种鱼谁吃得出来,素菜又全做成菜泥,你不是在考我,你是在为难我。” “那这道菜你又输了?” 月桐不服道:“层层云峰?不对,这道菜应该叫重重迷雾。再来,我就不信一道都猜不出来。” “第三道叫莲蹄逗趣,全是素菜。” 月桐吃完,嫣然一笑:“康哥哥,你不再为难我了?菜名就告诉我有什么。是豆腐包裹着莴苣,马蹄,莲藕,竹笋对不对?莲蹄逗趣,这名字有意思。康哥哥,这些菜名都是你起的?” 萧逸之微笑道:“闲来无事就想一些奇特的菜名自娱而已。这道菜你答对了,你想为它改什么名字?” “嗯,叫逗你开怀。” “最后一道叫甘之如饴,是一道甜食。” 月桐喝了口汤,再每种丸子吃一遍,得意地笑道:“康哥哥,今天你可赢不了我。这甘之如饴的三种泥丸子是红薯,芋头,红枣,甜汤用了红豆熬制,对吗?这甜汤叫甘之如饴,饴和泥字音相通,果然又是好名!” “你要改什么菜名?” “菜色千古百怪,如堕重重迷雾,原是逗你开怀,只求怡然如蜜。怎么样,我改的名字也不错吧!” 萧逸之一平如镜的眼瞳闪出细碎的光芒,柔柔絮絮,无声无息地潜入心间。 月桐满意地躺在榻上:“康哥哥,你真是太好了,我真想以后每天都吃你带来的菜。不行,每天都吃成这样,不出十天,我就会变成只小胖猪。”说完脸一鼓,用手比划一个大肚子。 剑书和小茹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又惊觉失礼了,忙望向萧逸之。 她的笑靥似火,把萧逸之眼中的光芒越燃越烈。 之后每日的午膳,萧逸之都会带上不同的菜色,去到月桐的房间一同用膳。月桐吃得眉飞色舞,莺语不绝。 “听说你在鸣月庄绣了一幅万骏奔腾图,你年纪轻轻,怎么绣功如此了得?” 月桐得意地笑道:“刺绣是我娘教的。我娘没嫁去月氏时,可是长安城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歌舞刺绣,样样精通。” 萧逸之微笑道:“那你必是尽得令堂的真传。” “当然-──不是。”月桐狡笑道“琴棋书画太沉闷了,一点也不好玩。除了刺绣,我最厉害的是赛马和射箭。对了,康哥哥,你会骑马射箭吗?” “会!” “太好了!”月桐跳坐起来“等我的眼睛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打猎。” 萧逸之失笑道:“打猎?你一个女子去打猎?” 月桐眉头蹙起,义正词严道:“对啊,为何女子就不能去打猎?在我们月氏,能与男子并驾齐驱的女子多得是,就算匈奴攻打我们国土,不少女子也穿上盔甲,上阵杀敌。不像你们大汉女子都被困在闺房中,只能依赖男人而活。” 萧逸之霍然收敛了笑意,肃然道:“是我冒失了。” 月桐重重捶榻:“要是我年长几岁,我一定会留在月氏,与月氏王一起奋战到最后一刻。要匈奴人知道,就算匈奴攻破月氏,也绝折服不了月氏子民的心。” “你爹娘知道你有这份气魄与胆识,一定很宽慰。” 月桐沉凝片刻:“我的命是很多叔叔用血换回来的。我答应过娘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活下去,不仅仅是为自己,也为了爹娘,为了众多叔叔。” 萧逸之心头轻颤:“你来到了大汉,你我在此相遇,我会……” “你会什么?” 萧逸之柔语:“我会为你奏箫,带你品尝佳肴。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 “还可以带你去东海,回西域。” “真的?” “真的。”轻柔的两个字,在萧逸之心里重似盘石。 月桐举起小手指:“我们拉勾。” 萧逸之轻笑,伸出小手指勾住她的小指。两指交缠,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缠入心头。 月桐展颜笑起:“娘说,拉了勾就是许下诺言,你可不许反悔。” “我会守诺。”萧逸之郑而重之道。 月桐兴奋道:“你奏箫我唱曲。你给我带好吃的,我也可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康哥哥,你喜爬屋顶看月亮吗?” 萧逸之哑然道:“月氏女子都像你这样?爬屋顶别说女子,就连男子也没多少人做过吧!” “啊,这么好玩的事你都没玩过?夜里躺在屋顶上看满天星辰,可好看了。等我眼睛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萧逸之轻笑道:“好!” “康哥哥,那你平日都玩些什么?” “我是生意人,平日自然是要洽谈生意,可以玩耍的时候并不多。” 月桐嘟起小嘴:“那你的日子岂不是过得很沉闷。别担心,有我在,一定让你玩得痛快。” 萧逸之怡然笑起:“你眼睛好起来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长安找我外公。” “听少庄主说,你叔叔的腿还要治理至少半年。” 月桐托腮苦恼道:“是啊,半年,要留在这半年,那我岂不会闷坏了。唉呀,那少庄主该不会翻脸不认账,要我付钱才继续治叔叔的腿吧!” “鸣月庄不缺钱,少庄主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你和少庄主熟吗?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个肥头大耳,奇丑无比的小财主?像他那么会算计的人,我看见他最好转头就跑,免得他来找我的碴。”月桐语气中禁不住溢满了忿意。 守在一旁的小茹忍不住噗嗤一笑。 月桐猛地想起了什么:“对了,康哥哥,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不如,你让我摸一摸。” “摸一摸?”纵然萧逸之再见多识广,这摸一摸的要求着实令他愣得不轻。 “对啊!”月桐理所当然地点头“让我摸一摸你的脸。”话音未落,双手已举起向萧逸之伸去。 小茹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当看见犹豫了片刻的萧逸之把她的手拉起放在脸颊上时,她的嘴再也合不拢。 月桐边抚摸,边呢喃:“康哥哥,你的肌肤好光滑,一定是位玉面公子吧!天庭饱满,双目圆大,鼻梁高挺。”月桐的手指轻扫过他的唇时,萧逸之的身子禁不住轻颤“唇瓣丰厚,康哥哥,你长得好俊啊!” 萧逸之的心跳如擂鼓,热潮自心湖中飘散而出,冲破他的心房,灼热他的脸颊。 刚步入房间的文叔看到眼前一幕,震撼难言。 “咦,康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脸怎么越来越烫?” 萧逸之轻拉下她的手,暗中深吁口气把心怀的悸动压下,哑声道:“我没事。我有事要处理,要先走了。” 月桐不舍地嘟起小嘴:“你又要走了。” “我明日再来。” 月桐嫣红的唇弯成了小月牙:“康哥哥,明日见!” ☆、第6章 康哥哥〔3〕 萧逸之步出房间后,重重地吐了口气。雷鸣般的心跳,震动出一种喜不自胜的乱,甘之如饴的麻。 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浮莲随风轻舞,舞起了圈圈轻盈的波纹,漫延在一平如镜的湖面上。萧逸之怔怔失神地凝视湖面,过了好一阵,才能平缓心中的雷鸣,才听到文叔在身旁的叫唤。 “少爷,大夫人和大少爷明日会到。” 萧逸之把思绪拉回,淡然道:“知道了,去好好准备。林先生那边说好了吗?” 文叔苦道:“他一听是为大夫人看病很不情愿,说他就是不想受那些娘娘的气才离开皇宫,现在竟然还要受女人气。” 萧逸之道:“把那两埕放了五年的葡萄酿给他吧!有酒喝,他的气会消的。” 文叔叹道:“这次大夫人和大少爷又不知要折腾多久。” 萧逸之冷然道:“你多安排人手把大少爷盯紧,庄里庄外都要。千万别让他看见月桐。华榕轩是不是来了新的姑娘?” “是,有两位姑娘是从月氏逃难来,芸娘回说是长得貌若天仙,舞姿曼妙,有做头牌的本事。” “她俩可是心甘情愿的?” “这年头,她们能活下来,还能有什么不甘愿。” 萧逸之默然道:“你去看看,安排一个给大少爷,异国风情应当可以让他安定一段时间。让剑书,小茹回避,叫她们去陪月桐,少在庄里走动。” 文叔会意道:“知道了。” 大夫人和大少爷的马车和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鸣月庄前时,萧逸之和文叔已站在庄门前相迎。一名中年美妇扶着丫头的手优雅地下了马车,随后下来一名二十来岁的俊朗公子。 “大娘,大哥,一路辛苦了!”萧逸之恭谨地他们行礼。 中年美妇扫了萧逸之一眼,冷言嘲道:“你知道我们辛苦就好。让你请一名大夫到长安为我看病你都做不到,要我不远千里前来,你这个儿子可真有大娘的心。” 萧逸之一脸恭敬道:“名医总会有些脾性。林先生连皇宫都不愿留,孩儿实在无能劝说。让大娘受累了。” 中年美妇冷哼一声:“你爹不是常称赞你没有做不到的事吗?彷如要你摘月亮你也能摘下来。你大哥可就没你那么能讨你爹的欢心了,毕竟没有天生的狐媚心眼。” 萧逸之的脸庞闪过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愤怒,剎那间又回复如常的淡然:“大娘劳累了,请进庄洗漱休息,明日林先生会亲自来为大娘看病。”转身向公子揖道:“辛苦大哥一路照看大娘,四弟已备好酒菜为大娘大哥洗尘。” 公子扬眉道:“一年不见四弟越发挺拔俊逸了,尽得三娘真传啊。” “大哥过奖了。大哥才是英姿焕发,四弟望尘若及。” 公子傲气地呵呵两声,扶着中年美妇进庄。两人正是鸣月庄庄主萧若游的嫡妻刘蔓和嫡长子萧胜之。 文叔看见两人盛气凌人的嘴脸,心中极是厌恶,却也只能阿谀陪笑。看着萧逸之对他们的热嘲冷讥无动于衷,心中既佩服又惑慨,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心性却深沉得旁人无法看透,到底是应悲,还是应喜? “哟,好精致的菜肴,难得你用心了。不知味道如何?”刘蔓看见一桌精细别致的菜肴,不屑中难免透出欢喜。 “四弟是最会玩精细活,菜肴都做得雕花似的,和三娘的脾性倒是一模一样,却是少了些男人气慨吧!”萧胜之嘲笑道“对了,四弟不是刚给爹送去一幅刺绣,又是女儿活,难怪看你是多了些媚态。” 在一旁侍候的文叔眉头一紧,赶忙微垂下头,缓一缓脸色。萧逸之好似没听出他的嘲讽,夹了片鱼块给刘蔓:“大娘,这是葡萄醋鱼,用西域来的葡萄加淮扬的红醋配上桂花鱼做成,开胃又养颜。没吃过葡萄又吃不到葡萄的人总以为葡萄是酸的。孰不知葡萄清甜可口,只是不识货之人求之不得才反咬一口罢了。” 文叔心中一悦,萧胜之却脸色一沉。 “养颜?”刘蔓摸了一下脸颊“唉哟,逸儿是暗讽大娘年华老去?也是,我何曾有你娘的美貌,更没有她能歌善舞,我毕竟出身大户人家,比不上歌伎那么会掳获人心。” “大娘多虑了。过虑倒真是对身子不好。大娘何不能放下且放下,说不定病也可不药而愈。” 刘蔓冷哼一声:“那看来你娘是思虑算计过多才会早早撒手人寰。可惜啊,看不到你如今风姿焕发,妙语连珠。” 热血汹涌地冲上萧逸之的脑门,脸色在垮下前的一瞬被紧攥起的拳头撑起。他暗暗喘了口气,吹灭眼眸窜起的火苗,面不改容道:“娘生前有大娘照看,又怎会忧虑过多。娘知道孩儿有大娘照顾理应宽慰上路,但娘走后六年来,爹一直心结难解。每次爹来这,总会提起当初为娘建起这座鸣月庄别院,浮莲依雅亭,君子慕佳人。只是,爹对娘念念不忘,孩儿难免心有凄凄。孩儿在外奔波,不能常侍候爹左右,大娘常伴爹身边,多加慰解,甚是劳累。可惜,大娘有万千心思,孩儿难窥万一,不能为大娘分担,只能让大娘独自受苦受累,实是孩儿之过。” 刘蔓凤眼瞪成了圆盘,他的字字句句全击中她的要害,她却无言以驳。 萧胜之忙打圆场:“娘一直都知道四弟孝顺,这里每一道菜都是他为娘精心制作,娘你多吃点!” 萧逸之淡然一笑:“大哥一路劳乏,也多吃些!” 夜色沉浓,静寂无边。月光肆意挥洒,大地拢上一层怆然的银光。萧逸之站在雅亭之中,一身蓝衣独立银幕之下,衣袂翻飞,银辉与黑影错落起伏,划出一道道难以排遣的伤。 “思虑算计过多才会早早撒手人寰…”此等心寒的话她也说得出口。不是她机关算尽,步步相逼,娘又怎会悲愤交集,抑郁离去?如今还要对她百般逢迎,娘在天之灵会不会暗自垂泪? 萧逸之沉重一拳打在木栏上,泛白的指节上渗出了血。 月桐在榻上辗转难眠,白天因为百无聊赖贪睡,到了晚上竟睡意全无。深夜的寂寥反而更令人难受。月桐站起,在房中踱来踱去。 隐约间,又听到熟悉的袅袅箫音。 “康哥哥,他还没睡?”月桐忙撑起拐杖,向湖中雅亭走去。 今夜的箫音充满了伤感。纵然月桐已放轻脚步,夜深人静,她的步伐还是惊动了萧逸之。 “你怎么还没睡?晚睡对你眼睛不好。”萧逸之轻轻把月桐带到亭中,放她安稳坐好。 “白天睡太多了,晚上就睡不着。康哥哥,你不开心?怎么吹这么悲伤的曲子?” 萧逸之望银光粼粼的湖面,剑眉紧蹙地静默着。湖有鱼相伴,天有月相陪,月有星相随,他呢? 月桐听不到萧逸之的回答,接着道:“我其实也很不开心。我的家国没了,爹娘走了,哥哥不知道在哪,叔叔的腿伤又没好,我双眼又看不见,我可比你糟糕多了。我也好想大哭特哭,更想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他们依旧在我身边。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我答应娘要勇敢,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要遵守我的承诺。康哥哥,你知道人走后会去哪吗?娘说好人走后会到月亮上去,他们会在月亮上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每当我不开心时,我就会看着月亮,我爹娘,还有许多救过我的叔叔都在那看着我。他们会对我说小月儿,别难过,我们都在这儿!月亮上的人都希望地上的人快乐。” “康哥哥,你若不开心,也看看月亮,你想念的人也会在上面看着你。你若想哭就哭,哭完把泪擦一擦,告诉月亮上的亲人你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有他们,不孤单。” 恍惚间,萧逸之感到脸上划过两行微热的水滴?下雨了?还是泪?有多久他没再流过泪? “康哥哥,我唱首曲子给你听。我娘总爱唱这首曲子陪我入睡。这首曲子叫:月儿谣。” “好!”萧逸之慢慢地坐在月桐身旁,举起手,在她的肩膊上犹豫了半刻,轻轻地搭上去。 月桐把头往他肩膀一靠,她身上淡淡地香味萦绕在萧逸之心间,密密麻麻地织起了一张柔情的网。萧逸之的手一紧,把她牢牢地搂住。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月桐唱了一遍又遍,不知不觉间靠在萧逸之的肩臂上睡着了。萧逸之心中满溢的伤苦在她的歌声里飘散于天地间。昊天之下,他的苦有处可排,他的心有人可依。 萧逸之凝视她熟睡的脸庞,在她的脸颊上悄悄一吻。他抬头望向圆月,仿佛真的看见娘在月亮微笑地看着他,看着他搂在手中温暖,荡在心里的柔情。 ☆、第7章 受不起 林士德百般不情愿地去刘蔓房中,萧逸之和萧胜之坐在一旁,看他为刘蔓把脉。 “大夫人是心中忧思过多。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以致损伤精神,头眩目昏,心虚气短,惊悸烦热,因此夜不能寐。脾失健运,因此日不欲食。喝几剂归脾汤,减少些忧思就会见好。” 刘蔓狐疑地质问:“林先生怎么讲的和长安的大夫一样。” “大夫人就是这个病,问谁都一样。” “但我总是噩梦连连,就没什么药可以医治?” 林士德漠然道:“噩梦乃心病,无药可治。心无愧者自无噩梦。” 刘蔓冷冷一笑:“耳闻尹姬也时常梦魇连连,如果林先生为尹姬看病,会否也说心无愧者自无噩梦。” 林士德脸色霎时凝固。 刘蔓冷嘲道:“听闻尹姬梦魇自两年前起,宫中太医早已束手无策。两年前不正是林先生离宫之时?林先生一走,尹姬就日不欲食,夜不能寐,梦魇不断,真是巧啊!” 萧逸之心头一凛,脸色却从容如常。 林士德冷若冰霜地扫视刘蔓,刘蔓自若地品了口茶:“林先生若想重回宫中,本夫人自有办法帮你。” 林士德冷言道:“林某还需要夫人帮忙方能回宫?是夫人把自己想得太高了,还是把林某想得太低了。” 刘蔓淡然道:“林先生自是有本事来去自如。只苦了尹姬,日思夜念的,是得不到皇上的恩宠,还是…” 林士德脸色骤变:“大夫人的病林某已看妥,告辞了!” 刘蔓冷漠一笑,目光落在萧逸之纹丝未变的淡然上,心中愤恨顿起:这小子为何可以如此冷静,让人看不明,摸不透。难道没了林士德这颗棋子,他全然不在意? 林士德站在湖边,凄然地望向湖面。碧空如洗,碧湖如镜,天水相汇处,浮出飘渺如梦的身影。 十年前与尹姬的初次相遇时的绵绵情意,八年前她入宫为妃时的撕心痛苦,四年前她痛失孩儿时刻骨铭心的重遇。最后,两年前他忍痛决绝离去。十年的相思情恨,不忍回顾,却又难以忘怀。片片缕缕,全是心头的伤。 萧逸之慢步走向他身旁:“马车已备妥,先生随时可以离开。” 林士德凄凄轻叹:“回去又能如何?” 萧逸之悠然道:“回去或许不能改变什么,可不回,先生会否抱憾终生” 林士德诧异地望着萧逸之,半晌,回过神:“总以为你心思缜密深沉,是个成大业的料子,谁知也是个至情至性的情种胚子。你爹恐怕要失望了。” 萧逸之没有接话,沉静地凝望碧草银湖。 “逸之,不要对月桐用情。” 萧逸之愕然地望向林士德。 “我一时好奇套了她的生辰为她起卦。她如今虽为亡国公主,但她以后的身份,远比你想象的尊贵。尊贵得可望而不可及。”林士德凝视他,字字铿锵地念道: “凤舞鸣月,惊破苍穹。 黄沙飞影,咫尺万重。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萧逸之身子一抖,声音微微颤抖:“天地尊荣?” “这是凤格的卦象,她命中注定会成为一国之后,尊荣天下!我算出此卦后,反复算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同一卦象。”林士德重重道“我虽算不出到底是哪一国,但她与大汉,西域和匈奴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她将来必会是其中一国之后。” 萧逸之震惊地凝视林士德,林士德的双目倏忽间蒙上一层雾气:“我也曾经不服,可命,就是命。当初,我已算出她会嫁入帝王家。我不服。我俩定亲后,我以为事在人为,天命可转。可是在一次采药时,我摔下了山崖,受了重伤。山民救了我,但我也在山上修养了三个月才能回家。回去后,她已被选入宫中。我心神俱裂,却无力挽回。我日思夜想,如果那天我在山崖边没有多走那一步,如果我没有掉下山崖,我和她的命途会否就能重写?可上天就是要我走那一步。那一步,就是命!” 他的一字一句如盘石,把萧逸之的心压至谷底。 林士德深深叹息:“你一向谨言慎行,却和她玩起康哥哥的游戏。月桐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子,但她不是你留得住的人。即使你命中富甲天下,你依旧不是条龙,配不上她这只凤。既然是无缘,你别把自己掺和进去,趁早脱身吧!” “她是月氏公主,本就是凤。”萧逸之声有微颤。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逸之,这个命格太高太重,你受不起。” 林士德听出萧逸之竭力压抑着的喘息:“你好好思量。如果你和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到你们要分开时,你和她只会肝肠寸断。就如尹姬,早知今日她如此痛苦,当初我算出她的命格时就该转身而去。相遇相知,却无法相偎相依;莫不如不遇不识,无念亦无痴。” 他轻拍萧逸之的肩膀:“你是个坚执的人,但你却改变不了命途。好好想清楚,一时痛,或一世哀,你要她承受哪种?” 萧逸之默然无语,满湖波粼如片片刀光,刺入他的眼眸,割裂他的血肉。 林士德仰天高歌: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好一句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老天爷,我就看你如何使我沦亡。”林士德的怒吼飘摇而上,怒中有怨,怨中有苦,苦中有悲,悲中有伤。语音渺渺,飘散在天湖之间,无痕无迹。 萧逸之全然听不进他的怒吼,心中只不断地重复着:天地尊荣。 萧逸之坐在房中,手拿竹简,逼迫自己专注在竹简的文字上。但思绪却如断线的风筝,飘摇在外,捉也捉不回。 月桐的王族血脉注定她此生与宫廷脱不了关系。以她出尘脱俗的美貌,林士德所言的一国之后就绝非子虚乌有。 康哥哥,那个让她日日牵念的康哥哥本就是不该出现的牵绊。既无缘分,又何苦纠缠不休? 相遇相知,却无法相依;莫不如不遇不识,无念亦无痴。 一时痛,或一世哀,你要她承受哪种? 念想至此,他的手一紧,猛地把竹简重重地扔在地,竹片散落,满地凌乱,满地凄怆。 *************************************** 当月桐眼上的纱布拿下时,重见天日的月桐不断地在房中蹦来蹦去,大呼小叫:“太好了,不用再做瞎子。” 小茹笑道:“姑娘是在开心终于可以见到康哥哥吧!” 月桐杏目一亮,殷切地问:“康哥哥什么时候来?” 小茹甜笑道:“康公子三日前不是约姑娘今日午时在雅亭相见吗?” 月桐双眸笑意满满:“之前都是他看见我,我看不见他,今日终于不亏了。” 小茹扬眉道:“姑娘和康公子初次相见,让奴婢为姑娘好好打扮,好让康公子惊艳。” 小茹为月桐穿上淡黄色的细锦衣配上一条浅绿色的蝴蝶裙,腰间环绕一条冰蓝色丝绸,尽显她轻盈婀娜的身姿。小茹轻挽起垂鬟分髾髻,插入一支垂莲玉簪子,发尾飘逸地垂于肩上。月桐冰肌莹彻,双眸似水,根本不需要再做任何脂粉修饰已是人间绝色。 月桐没穿过汉人华服,也没挽过发髻,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模样很是新奇,也觉得煞是好看。 “小茹姐姐,康哥哥是不是长得很俊?” “康公子和姑娘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佳偶。” 月桐霎时雪颊泛红,轻咬粉唇,扭扭捏捏地问:“那,康哥哥,会不会,喜欢我?” 小茹掩嘴轻笑,为她梳理长发:“康公子每日都会问:姑娘睡得可好?吃得可好?用药了没?眼里心里都是姑娘。” 铜镜中,一张玉脸,嫣红似霞,绽放如花。 ☆、第8章 走了? 月桐蝴蝶般向雅亭翩跹而去。她坐在栏边,望向一平如镜的湖面,湖中倒影出她绚丽的笑靥。明眸闪闪,湖中的浮莲竟似羞愧地闭上花蕾。她轻快地哼着曲子,殷切地左右顾盼。 萧胜之百无聊赖地逛到湖边。在长安时,有爹在旁,他的心性必须得收敛。来到鸣月庄,本以为四弟必然在庄中收藏了各色美人,如此便可□□无边。谁知望眼看去尽是平庸姿色,扫兴至极。虽然可以去华榕轩抱姑娘,但娘在,总不能天天去。本以为陪娘来鸣月庄便可风流快活,谁知却变成饥渴难当。 雅亭中剔透玲珑的身影跃入眼中,彷如偷下凡尘的仙子。萧胜之惊喜得情难自禁,向雅亭跨步而去。看见月桐清透无暇的脸蛋,楚楚动人的身姿,更是意乱情迷。 听到急速的脚步声,月桐立即回望曲桥,一个二十来岁的华衣男子走来。他长得也算俊朗,却面带轻浮之色,和她想象中的康哥哥并不一样。 月桐试探地叫了声:“康哥哥?” 萧胜之愣了愣,随即面露轻佻之色:“小姑娘是在等人?在下萧胜之,是鸣月庄的…嗯,大公子。” 月桐顿时心安,还好不是他:“萧大公子好,小女子是在等人。” 萧胜之渐行渐近,心花荡漾地盯着月桐:“小姑娘看着眼生,是新进庄的?” 月桐柳眉微皱,冷言道:“难道萧大公子认识庄中所有人?” 萧胜之又再靠近:“是没全认识。但如姑娘这般美貌的,我见了一眼就再也忘不了。” 月桐退后了一步,不再搭理他。 萧胜之细细打量月桐,双眼尽是惊艳的迷醉:“敢问姑娘芳名?” 月桐厌恶地回道:“我一个小女子,不值一提。” 萧胜之向她靠近:“姑娘年纪虽轻,却已是人间绝色。过几年身子长开了,那可就……”他的视线落在月桐的胸膛上,目光里尽是猥亵。 月桐不能置信地瞪向他:“大公子,请自重。” 萧胜之轻浮一笑:“像你如此天仙般的美人,我看了一眼就放不开。不如,我纳你入府可好?”语音未落,手已把月桐纤腰抱住,把她身子送入怀中。 月桐没料到他竟如此猖狂,脸色大变,一边推一边怒吼道:“你这个淫贼做什么,放开我。”但毕竟男女力量有别,月桐用尽全力也没能挣离他的怀抱。月桐的反抗更激起了萧胜之的*,把她紧紧搂住,向她的唇探去。 月桐大惊,手向腰间一探,抽出匕首,猛然向萧胜之胸前刺去。萧胜之目光一扫到匕首,骤然大骇,搂住月桐手的一松,跳离月桐。月桐恼怒地向他腰间划去,萧胜之本能地用手一挡,手臂立即被匕首割破,身子向后一倒,靠在围栏上。月桐用尽全力向他重踢一脚,萧胜之撞破围栏掉入湖中。 萧胜之在水中惊骇地挣扎,大吼:“救命啊,我不识水性,救命啊!”头沉入水中,又挣扎地撑上来。 月桐惊魂未定,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在水中挣扎,心中很是痛快。过了半刻,看他真的要沉下去了,就把已破开的围栏踢到他面前:“扶住!” 萧胜之惊慌中扶住围栏,大口大口地咳嗽,喘息。 萧胜之的惨叫声惊动了庄院中人,萧逸之,文叔,小茹和家仆急速向雅亭奔去。 萧逸之看见月桐发髻凌乱,手握匕首怒视着在水中狼狈不堪的萧胜之,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几名家仆跳入湖中,把萧胜之拉上雅亭。 小茹悄声问:“姑娘,发生什么事?” 月桐怒盯着萧胜之,恨恨道:“这个淫贼竟敢轻薄我,真的是不怕掉脑袋。”目光掠过萧逸之冷俊的脸庞,心中一震,他是康哥哥吗? 小茹和文叔会意地叹了口气,小茹怜惜地问:“姑娘没事吧!” “就凭他?匈奴我都不怕,他是什么东西?”突然想起他自称是鸣月庄的大公子,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萧逸之冷冷地注视着坐在亭中惊魂未定的萧胜之,冷漠地问:“大哥没事吧?” 大哥?月桐霎时心中一骇,那这男子就是鸣月庄的少庄主?月桐看着萧逸之,冷吞一口气:我伤了他大哥,他会不会跟我算账?如果他一怒,不再医治哲安叔叔,那可就糟了。 “没事?怎么会没事?”萧胜之怒吼“四弟,你把这泼辣丫头给我抓起来,看我怎么整治她。” 月桐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紧握匕首,牢牢地盯住萧逸之,心中不住盘算如果他要出手,她就只好跳湖逃跑了。但哲安叔叔呢?心里骤然彷徨不已。 萧逸之冷淡道:“大哥受了伤,先去医治吧!” 家仆把萧胜之抬上竹兜,萧胜之盯着月桐,眼中有恨有欲:“我会让她在我身下莺莺求饶。” 听到萧胜之如此银/秽之语,萧逸之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月桐虽听不懂他话中的银/靡之意,却明白他的报复之心,刚想反言相讥,瞄见萧逸之冷清的脸色,心中有悸,硬生生地把恶狠狠的话压回去。把怒火转为炽热的目光,怒扫过去。 萧胜之一走,萧逸之就转回看向月桐:“你没事吧!”声音很是熟悉,但却充满了不近人情的冷漠。 “是他对我冒犯在先,我才伤他的。你要算账就冲我来,别,别难为我叔叔。”说到最后,已是怯怯满腔。 萧逸之注视着月桐因愤怒惊吓而红噗噗的脸,一字一顿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永不会再碰你一根头发。” 月桐半信半疑地望着萧逸之:“那,你是不会找我算账,对吗” 看着月桐紧握匕首,萧逸之悠悠道:“你把匕首收好。我如果真要找你算账,这匕首可以帮到你吗?” 月桐微微迟疑,把匕首放回匕首套中。萧逸之目光掠过匕首套上刻着的凤凰,心中一阵抽紧。 月桐拉了拉小茹,低声问:“康哥哥呢?” 小茹怔怔地望向萧逸之,不敢轻言。萧逸之稳了稳心中的触痛:“康公子已经走了。” 月桐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小茹和文叔同是又愕然又诧异。 “走了?他去哪了?不是说好今日来见我的吗?”月桐惘然地问,言语中失落至极。 “他没说去哪,只说不会再回来了!”萧逸之淡漠道。 “不会的。他答应过要等我眼睛好了会教我吹箫,还会教我做菜,他不可能就这么走了。”月桐望向小茹:“小茹姐姐,几天前康哥哥还吹了首很伤心的曲子,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不会一走了之,连句道别也不和我说。” 小茹满怀疑惑地望向萧逸之。萧逸之冷淡道:“康公子本就是个风流人物,对不少女子说过山盟海誓,想骗你易如反掌。连别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就以为能懂他,你是天真,还是愚昧?” 小茹和文叔如遁入迷雾之中,茫然不解地注视着萧逸之。 月桐呆了半晌,康哥哥是个风流人物?康哥哥是在骗我?倏然,她眼眶含泪怒视着萧逸之:“不许你诬蔑康哥哥。他的曲子是用心吹奏的,他的菜肴也是用心去做的,你没听过,没吃过,不许你说他骗我。我眼睛看不见,心却没瞎,我知道康哥哥的心意,他绝对不是在骗我!”她的泪珠在凌厉的目光中晃动,是最柔情的坚执,最锐利的伤痛。 萧逸之身子骤然一抖,他猛地紧攥拳头把心中的震撼压下。 “我没兴趣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更没兴趣知道他是不是在骗你。总而言之,在我鸣月庄中,不会再有康公子这个人。”话音飘渺间,人已毅然决然地跨步离去。 月桐呆呆地看着萧逸之远离的身影,满脑子混杂在震惊和酸楚之中,泪水潸然而下。康哥哥走了…康哥哥真的走了… 小茹万般不解地望向同是一脸迷茫的文叔。文叔重重地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逸之独自一人关在房中,从午后至深夜,不吃不喝,也不许任何人进来。他在房中案几上的沙池中用竹枝写字,一遍又一遍。 夜深了,文叔忍不住敲门:“少爷,你多少吃点吧!” “进来。” 文叔把菜肴端入,看见他在沙池上写下的: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你去歇息吧!”萧逸之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淡然。他低着头,文叔看不清他的面容,更看不明他宁静下的波澜。 文叔犹豫片刻道:“月桐姑娘在房中哭了许久,也是不肯用膳。” 萧逸之写字的手止住了。再轻微的颤栗和喘息在深夜的静谧里都变得难以藏匿。 “她………你………出去吧!”萧逸之的手一挥,继续练字。 文叔慢慢地退出房间,回望房中透出的灯光,无奈地摇摇头。上一次他把自己关起来是他娘走的时候,那今日到底是为了什么? 文叔深深地叹息,看着他一天天成长,一天天严谨,一天天深沉,一天天强大,却也一天天地看不透他的心。以为玲珑剔透,天真烂漫的月桐可以慢慢走进他的心扉,却又为何突然把她拒之门外?文叔眉头深锁,缓步离去。 ☆、第9章 找碴 翌日清晨,萧逸之吩咐在偏厅中摆放七弦琴,笔墨布帛和围棋。剑书匆匆奔去月桐房间,唤醒还在沉睡的月桐。月桐昨夜几乎哭了一晚,才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叫起来。 月桐睡眼红肿,脸色惨白,半梦半醒中被带去偏厅。看见萧逸之冷俊的脸,霎时清醒了几分。 “我们现在要来算一算昨日之事。”萧逸之淡然道“你昨日把雅亭的围栏踢破了,你可知那围栏价值不菲。” 月桐不可思议地瞪向他,郁忿满腔,恨恨道:“那你想如何?要我去把它修好?” “围栏是用西域来的白桦树所造,上面的图案是由长安最有名的木工师傅所刻。你认为你可以修好?” 月桐怔怔难言。 “看你身无分文,赔不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你再帮我绣一幅图。” 月桐挤眉瞪眼:“好!我能说不好吗?” “这次要绣图的客人有一个要求。做刺绣的人必须有才情,精通琴棋文书,才配为他绣图。我要考一考,你到底配不配。” “哪有这种客人?我把图绣好就成了,还管我什么琴棋文书?”月桐低声嘟嚷。 文叔,剑书和小茹一脸狐疑地交换眼色。 萧逸之充耳不闻:“你去弹一首曲子。” 月桐看着七弦琴,怯怯地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小时候母后曾经教她弹琴,可是她总是一会去骑马,一会去射兔子,根本没好好学。母后的十八般才艺她只学会了刺绣。月桐瞄了瞄萧逸之冷 肃得令人发寒的面容,为难地坐在七弦琴前,伸手一弹,几声刺耳的噪音飞出。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剑书和小茹禁不住噗嗤一笑。月桐又弹了几下,全是不堪入耳的噪音。月桐窘迫地垂首:“我不会弹。” “在长安,姑娘家在六七岁时就已开始学习七弦琴,到你这年纪都已能弹出像样的曲子。剑书,你来弹奏一曲。” “是。”剑书坐下,只见她纤纤玉指在琴弦上挥洒,悠扬清脆的琴音飘荡而起,婉转地萦回在厅堂中。 萧逸之冷冷清清地道:“和剑书的琴艺比起,你的只能用一字形容:糟。” 月桐忿忿不平:“我只是没学过。学上半年一年的你又怎知我弹不好” 萧逸之没理会,悄然走向棋盘:“接下来,棋。你过来!” 月桐极不情愿地蹭到棋盘前坐下,心念着以前时常与父王对弈,至少不会被说成糟吧。 一黑一白的棋子在棋盘中排布,月桐越下越心惊,这才明白以前和父王对弈,父王全是让她的,而这萧逸之完全不留情面。才不过十几手,萧逸之就停下,冷淡道:“你输了。”月桐傻眼地看着棋子稀疏的棋盘,连自己输在哪都看不出来。 “你的棋艺也是一字:差。”萧逸之淡然道。 “你年纪比我大,我下不过你也是很正常。”月桐心有不忿,却只敢喃喃低语。 “你要我在庄中找一个比你小的与你对弈吗?”萧逸之扫了她一眼。 月桐闷哼了一声,垂首踱脚。 萧逸之继道:“第三样,书。在布帛上写下‘鸣月庄’三字。” 月桐心中暗暗叫苦。从前母后叫她练字时她总是有一搭没一搭静不下来好好练,情愿拿绣针也不愿拿笔。母后奈何不了,由她性子。如今回想,若当初多练几个字,今日可就不会出丑了。她重叹口气,反正都已这样了,由这臭庄主爱怎么笑就怎么笑。一挥笔,在布帛上唰唰而书。 剑书小茹偷瞄布帛,霎时垂首暗笑。月桐感觉到身后的笑意,羞愧难当,于是破罐子破摔,龙飞凤舞地乱写一通。萧逸之目光拂过布帛,不用走去已知是怎样的光景。 不等萧逸之开口,月桐抢道:“你不用说了。我的字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丑。” 萧逸之微颔首道:“人贵自知。”他走向书台前,行云流水般挥笔写下‘鸣月庄’三字。字字灵动流逸,雄健处又带洒脱,奔放处又带内敛。月桐虽书法不佳,却自幼见惯母后一手秀丽的好字。他的字和母后的比起,竟是各有春秋,难分轩轾。月桐口中不语,心中却惊赞不己。 “你可知字如其人!”萧逸之说得轻描淡写,但‘字如其人’四字却字字铿锵地打得月桐无地自容。母后从前也说过见字如见其人,劝她多练字,她却忽忽悠悠地磨蹭过去。如今,真真切切地后悔难当。月桐默然垂首,无力反驳。 萧逸之续道:“你读过什么书?” 一听‘书’字,月桐黯淡的脸色透出了光。字她没多写,书她可没少读。更何况她是天生的好记性,要背出书中文字,她可就信手捻来。 “也不多,就诗经,论语,庄子,老子这些。”月桐说得故作轻松,却是暗含得意。 “论语八佾篇你可记得?” “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月桐张口就念。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萧逸之缓缓念出“此句何解?” 月桐愣住了,这些书她只是看过一两次,背了下来,根本没考究过其中之意。她眼珠子转了转,硬着头皮,声怯怯道:“知道的东西多了,就可以空闲些。知道的东西少了,就要奸诈些……” 剑书小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萧逸之禁不住摇头轻叹。 月桐羞红了脸,气急败坏道:“这句我不懂。” “读书只知其字,不知其意实为一字:俗。”萧逸之漠然道。 月桐盯着地板,心中恨怒混杂,羞窘难当。转念间,霍然抬头望着萧逸之,双眸闪亮如星:“我现在是琴棋文书,样样不通,但我可以学。你给我些时日,我一定能学好,配得上为你客人刺绣。” “好!你要学多久?” 月桐心中默念,哲安叔叔的腿伤还要医治半年,这半年一定要拖住,不可被他赶出庄去。半年后,哲安叔叔的腿一好,就可与叔叔偷走,才不为他再绣图。想到此计,狡狯地暗喜,忙回道:“半年!” 萧逸之点点头。她眼中闪过的光在他脸上划过,不折不挠。 月桐回到房中,在布帛上龙飞凤舞地写下‘糟,差,丑,俗’四个大字,挂在房中的屏风上。她差起腰,横眼怒目地盯着眼前的四个让她羞赧不已的字,大呼道:“糟,差,丑,俗,我不信我赶不走你们!臭庄主,你等着!” 月桐下定决心要把四门才艺尽快学好,于是每日不是在剑书指点下练琴,就是在竹简上照萧逸之送来的字谱练字;不然就去书房抱着有关诗经,论语,庄子,老子等的书籍苦读,遇到不明白的就去问萧逸之请来的夫子,再者就逮住小茹,剑书,文叔和她对弈。每日由清晨忙到夜深,日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 “月桐姑娘这两天看书,到了亥时还不肯睡。”小茹回道。 萧逸之淡淡道:“亥时一到,就把油灯灭了。” “是。” “她胃口好些了吗?” “喝过少爷吩咐做的汤,姑娘的胃口好些了。不过,她不时提起月氏的葡萄。” “吩咐厨房做些糖醋的菜色。” 萧逸之挥笔在布帛上写下几个字放入竹筒,交给文叔:“飞鸽送给马三爷。” 一个月后,马车送来了一车子的葡萄。 月桐看见案几上晶莹剔透的葡萄,兴奋得往口里猛塞:“小茹姐姐,大汉也有葡萄。呀,冰的!” 小茹呵呵笑起:“这葡萄是从西域来的,在冰窖里存着。” “葡萄可以吃,可以酿酒。用不完的,可以风干,做成葡萄干。”月桐的双眼瞇成了缝。 “还可以做菜肴。”小茹在案几上放下一盘鱼。 月桐一口鱼一口葡萄,含糊道:“好吃,太好吃了。鸣月庄的厨子真不错。”她瞄见负手站在门口的萧逸之,双眼眨了眨,在口里又塞了块鱼片,腮帮子鼓得涨涨的。 萧逸之神色难明地跨步离去,月桐惊讶地喃喃:“怎么今日不来找碴了?昨日还说什么要考我‘老子’。” ☆、第10章 今非昔比 应门的家仆匆匆地向文叔回报,一名匈奴将军和四名侍卫前来求见少庄主。文叔大惊,派人立即通知萧逸之,自己匆忙向大门奔去。没到大门,竟见萧胜之领着匈奴将军谈笑风生地进庄。 萧胜之看见文叔,便道:“文叔,快去准备上好的葡萄酿为敏达将军洗尘。” 文叔忙道:“老奴已有安排,请将军和大公子去前堂享用。” 萧胜之道:“四弟是在书房吧,敏达将军是燕王爷介绍来的,不是外人,我们去内堂见四弟,正好也带将军游览鸣月庄。” 文叔赔笑跟随,踏在石子路上的脚步份外沉重。 萧逸之接到通傅,急步向月桐房间奔去。远远看见月桐手拿竹简在湖边石路旁踱步。未等月桐反应,他一手把她拽入湖旁的竹林,伸手捂住她的嘴。 月桐大惊,急用手肘向萧逸之的胸膛顶去,萧逸之把她的手肘向下压,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别吵,匈奴将军来了。”月桐大骇地回望着萧逸之,眼中尽是惶恐。 他俩躲进竹林的一刻,萧胜之,敏达与文叔已走到湖边。月桐从竹林缝中看见敏达,杏目瞪起,身子颤震,那个不就是一直在追杀她和哲安的匈奴大将?萧逸之感觉到月桐身子的颤抖,轻轻地把她肩膀向自己怀中搂去,柔声安慰:“别怕,有我。”月桐心头一颤,这温柔的声音好熟悉。她看着萧逸之俊雅的脸庞,手一抖,手中的竹简‘啪’一声落地。 萧胜之大叫:“是谁?” 萧逸之心头一凛,把月桐的身子转向自己,把她的脸压在他胸口,手环抱她的纤腰,紧紧搂在怀中。 在萧胜之与敏达踏进竹林的一刻,萧逸之低下头,轻吻月桐的脸颊。 萧胜之看见萧逸之,先是诧异,再看他对怀中女子又搂又吻,笑道:“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四弟在这卿卿我我,好雅兴!” 敏达注视着面前这个丰神俊美,气宇非凡的翩翩少年,嘴角轻佻地扬起。 “四弟,这位是敏达将军。” 萧逸之微微颔首:“原来是右贤王麾下的右大将军,幸会幸会。请大哥带将军先去内堂,在下随后就到!”手还是紧紧抱住月桐,没有一点要放开的意思。 萧胜之面有惊讶,忍不住想探视女子的面容。萧逸之把月桐的脸掩得更紧,挡住萧胜之的目光。 萧胜之哈哈一笑:“四弟血气方刚,想来是情难自禁。将军,请先随我来。” 萧胜之带敏达前行不远,偷偷回望萧逸之。萧逸之倏地低下头,在月桐脸庞又下一吻。萧胜之猥亵地冷笑一声,大步向前。 看见萧胜之一行人转入内堂,萧逸之才把手松开。月桐又是惊吓,又是羞恼,一张玉脸涨得通红。萧逸之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向迂回曲折的竹林深处跑去。萧逸之把月桐带到一间极普通的厢房,在厢房一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萧逸之在画中的一座山上一推,一道暗门打开。 萧逸之带月桐走入暗室,里面漆黑一片。 萧逸之把油灯点起,柔声道:“这里很安全,你在这待着。我要走了!不要怕,我会尽快回来。” 月桐拉住萧逸之的手臂,颤颤道:“不可以让那匈奴人看见哲安叔叔。” 萧逸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放心!” 萧逸之赶回后堂时,萧胜之和敏达正在喝着葡萄酿。 萧胜之狡黠笑起:“四弟真是舍不得温柔乡啊!这么久才到。” 萧逸之向敏达作揖,用匈奴语道:“实在抱歉,让将军久等了!将军觉得这葡萄酿如何?” 敏达听他竟说出流利的匈奴语,很是讶异:“早闻鸣月庄少庄主博学广闻,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这葡萄酿仍上好之货,比本将在西域所喝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逸之淡然微笑:“难得将军喜欢,实乃鸣月庄之荣幸。庄中还存了些葡萄酿,将军可以带回王庭细品。” 敏达道:“本将一向耳闻鸣月庄中奇珍异宝多不胜数,就算是燕王府都过犹不及。今日前来是想冒昧向少庄主讨样东西献给单于,恭贺单于大破月氏。” 萧逸之掠见萧胜之唇边的笑意:“将军请说。” “听闻少庄主从西域找到了一只夜光杯,这杯子,配上极品葡萄酿,正是送给单于最好的贺礼。” “将军果真消息灵通,这夜光杯在下也是刚拿到不久。”萧逸之漠然地看了萧胜之一眼“文叔,把夜光杯拿来。再把莲花红豆糕拿来给将军品尝,记得多加红豆粉。” 文叔垂首:“老奴这就去拿。” 萧胜之笑道:”我家四弟最会搞精细活。将军若有什么大小东西想要,尽管来找四弟,他的点子可多着呢!” 萧逸之淡泊道:“四弟的心思怎及大哥万一。” 文叔把夜光杯和莲花红豆糕拿来。碧绿的夜光杯晶莹通透,上缠绕个一只腾飞的大雕,极是雄伟逼真。萧逸之命人拿来一块黑布,把夜光杯围住,萧胜之和敏达上前一看,杯子在黑暗中闪出皓绿又微带淡黄的光芒。萧胜之和敏达脸色骤亮。 萧逸之淡淡道:“拿到这杯子时的确以为是一件稀世珍宝。可惜,这杯子有个奇特之处,无论杯中倒入任何东西,都会变成血红色。”话完,把一杯葡萄酿倒入夜光杯中。转瞬间,酒变成血红色,在碧绿色的杯子里,显得特别诡异荫寒。萧胜之和敏达面容骤变。 萧逸之漠然道:“曾想把夜光杯献于单于,只是用这杯子喝酒就如同说单于嗜血成性,恐怕不仅得不到单于欢心,更是掉脑袋的大罪。大哥知道此事,没与将军说?” 敏达面色煞变,狠狠地扫视萧胜之:“萧大公子,你的提议可真好!” 萧胜之大惊失措,急道:“将军,我真不知这杯子…” 萧逸之重重地打断萧胜之的话:“大哥此番失礼了,还请将军多多包涵。鸣月庄中恰巧来了五十多埕上好的葡萄酿,将军可以带回与单于共享。刚好庄中有百匹江南来的顶级丝绸,也请将军一同带回,为将军,单于与夫人们添置新衣。” 敏达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萧逸之向敏达深深一揖:“大哥思虑不周,还请将军海涵。将军随单于西征多时,必是一路劳乏。难得来到蓟县,在下想请将军到华榕轩欣赏歌舞,洗洗身上风尘,不知将军可否赏脸?” 敏达脸上的冷骏闪过一抹笑意,萧逸之道:“华榕轩最近来了几位西域姑娘,都是能歌善舞的美人,让她们陪将军喝上几杯也当是鸣月庄向将军赔罪。” 敏达哼道:“少庄主如此盛意,本将,就却之不恭了!” 从华榕轩出来时,已是夜深。上了马车,强忍了一日的萧胜之狠狠地拽起萧逸之的衣领,怒不可遏道:“你是明目张胆地诬陷我。别以为爹信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你只是一个歌伎的狐媚孽种,你以为爹真的会把鸣月庄交给你?” 萧逸之淡漠地凝视他:“爹信我就是因为知道我不会胡作非为。爹一向禁止我们与匈奴直接往来,你明目张胆地地向敏达通风报信,如果爹知晓今日之事,你认为爹会怪罪于谁?” 萧胜之冷哼道:“你竟敢隐瞒夜光杯遇酒变红的事,爹会轻饶你?” 萧逸之狡慧地冷笑:“你以为夜光杯真是把酒变血红?我明白地告诉你,这夜光杯中的酒,我要它变什么颜色,就变什么颜色。” 萧胜之脸色凝结了。 “你和大娘不远千里而来,不会只为了把林士德激回长安。我早料到你会打夜光杯的主意,只是没料到你竟愚昧地勾结匈奴。你安排要敏达来抢杯子,一来想讨好匈奴,二来借匈奴之手打压我,的确是一箭双鵰的好计。可惜,你算错了!”萧逸之的目光玄冷似冰,句句铿锵:“大哥,你以前如何待我,我可以记住,也可以忘却。今日之事,我可以如实向爹禀报,也可只字不提。从今往后,如果我听到你或大娘再对我娘出言不逊,以前种种,我保证会加倍奉还。如果你想打倒我,那你要先衡量你是不是斗得过我。你诈,我会比你更诈;你狠,我可以比你更狠。你要好好记住!” 萧胜之的眸子渐渐被萧逸之的身影占据、覆盖。他看见的不再是四年前任他鱼肉的畏懦男孩,或者两年前青涩的少年,而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甚至一只凶狠的狼。 ☆、第11章 癞蛤/蟆 萧逸之回到厢房的暗室时,月桐已和衣倒在榻上睡着了。她手握匕首,眉间有轻微的颤抖。萧逸之眼中泛起酸涩,为她轻轻地盖上毛毯时,月桐猛地惊醒:“那匈奴人走了?” 萧逸之点点头。 “他,是匈奴的将军?”月桐探问。 “他是匈奴右大将军敏达。” 月桐心头猛然紧绷,暗暗地拿紧匕首,防备地注视他。 萧逸之看出她眼中的惊惧,淡然道:“鸣月庄与匈奴一向没有交集。这匈奴将军知道鸣月庄中有一个夜光杯,就上门讨要,我把他打发走了。” 月桐狐疑地盯着他一脸从容:“他,真的,走了?” 萧逸之冷冷清清道:“你放心,鸣月庄最不屑与匈奴打交道。再说,你一个农家女,他堂堂匈奴大将军对你没兴趣。” 月桐双眼一亮,忙不迭点头:“对,我家是种葡萄的。只是,我一看见匈奴人就,就害怕。还是避开比较好。”说完,忍不住重重地吁了口气。 萧逸之郑而重之道:“你既然为鸣月庄做过事,我一定会保证你和你叔叔的平安。我的帐一向算得清楚分明,不会让你吃亏。” 月桐愣了愣,忙抽笑道:“谢少庄主。” “走吧,我带你回房休息。这些日子专心把琴棋文书练好,其他事情不用多想。” 两人走出暗室,缓步走到湖边时,隐隐约约地飘来缕缕箫声。月桐仔细聆听,喜出望外地欢呼而起:“康哥哥,是康哥哥!” 她疾奔向远处湖边的人影,萧逸之剑眉紧蹙,快步跟上。 “康哥哥!”殷切的叫唤声打断了箫声,人影在皎洁的月光下渐渐分明,月桐霍然止步,失落地轻唤:“剑书姐姐,原来是你。” 剑书愕然中忙向两人行礼。 月桐苦涩道:“剑书姐姐,你的箫声和康哥哥的有点像,我还以为康哥哥回来了。” 剑书看向月桐身旁的萧逸之,怔怔难言。她与萧逸之的箫都是三夫人教的,吹奏起来自然有相似之处。 萧逸之轻嘲道:“天下箫音大同小异,你别一听到箫声就胡思乱想。” 月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眸光旋即黯淡下来:“少庄主请先回吧,我想在湖边坐坐。”说完不再理会萧逸之,在湖边坐下。 萧逸之的喉咙抖了抖,像是有什么说不出,又咽不下。他微微犹豫,向剑书使了眼色,快步向竹林深处走离。 “月桐姑娘,秋夜天气寒凉,别在外待太久,会伤身子的。” “剑书姐姐,你夜深时分吹箫,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剑书涩涩一笑:“奴婢没什么心事,奴婢好久没吹箫,怕生疏了,就练一练。” “我好久没听到康哥哥的箫音了。我以后还能再听到吗?” “奴婢不知。月桐姑娘,或许康公子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不辞而别。” 月桐把脸靠在双膝上:“我爹娘走了,许许多多叔叔走了,哥哥不知身在何处,又没找到外公,连康哥哥也不理我了。所有人都离开我,所有人都不要我!”她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隐隐的低泣飘渺在寂寥的夜幕中,酸人骨,痛人心。 “那你就要自怨自艾?”嘶沉的声音从竹林中传出“至少你还有你的哲安叔叔。这世上身世可怜的人多得是,就算是剑书,小茹也是孤苦无依才会被卖进鸣月庄。你与她俩比一比就知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千辛万苦从月氏逃出难道是为了自怜自悲?深夜在外吹风,吹病了我还要花银两为你医治。” 月桐骤然站起,怒视竹林深处。满怀的悲伤霍然烧成了满腔怒火:“少庄主,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多花你一分一两。” 竹林中传来淡淡的冷哼:“快回房睡觉,打起精神把琴棋文书练好。客人还在等着绣图。” 月桐向竹林无声地拳打脚踢,大叫:“我一定把琴棋文书给练好,不会丢少庄主的脸。”叫完打完后,气冲冲地跑离。那一抹仿若还荡漾在空中的悲恸,那一道还挂在脸庞上的泪痕,在她飞奔而去时,消散于无形。 萧逸之从竹林中走出,遥望着远离的身影,神色喜悲莫辨。 “剑书,月桐留在庄中时,不要再吹箫。” *********************** 秋风飒飒,秋意深深。湖中的莲花已凋谢,只剩下依旧青翠的荷叶点缀湖中透出的萧瑟。月桐捧着竹简来到雅亭,一边看竹简一边暗暗地期待康哥哥会不会在下一刻出现。每听到从曲桥传来脚步声时,月桐都闭上眼睛,心中默默地暗念:康哥哥。可惜,每一次睁眼时,她都失望了。 “月桐姑娘,少庄主请你回房。”小茹匆匆而至。 月桐秀眉一蹙,悻悻道:“他又想做什么?前日不是考我‘庄子’,对我冷嘲热讽一番。小茹姐姐,你这少庄主是不是以羞辱人为乐啊?” 小茹垂首道:“或许少庄主只是想姑娘用心学好琴棋文书。” 月桐回到房中时,萧逸之已坐七弦琴后等着她。 “剑书已把她会的都教给你了,从今日起,我来教你。” 月桐怔了怔,他会弹琴? “七弦琴的琴声细腻含蓄,平和沉稳,不仅看弹奏者的技法,更是看其心性与曲意的共鸣。你基本的技法是有了,但对曲意的摸索,对曲意与琴音的融合还远远不够。接下来要教你的不再是技法,而是曲意,琴意。能不能领会就看你自己的修为了。”话毕,手指在琴弦上一挥,琴声飞扬,琴音中飘荡起回旋往复的吟哦,让人听得心头隐隐酸痛。 月桐心中一痴,他的琴竟然弹得这么好,和康哥哥的箫音相比起真是不相伯仲。这是一首母后曾唱过的曲子,月桐禁不住随琴声轻唱: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以前不懂这曲子的意思,如今,想起父王母后,他俩虽不能‘与子偕老’,却终究生死相随,真真正正地做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听到月桐的歌声,萧逸之的手抖了,琴音戛然而止。他冷清的声音中有微不可察的轻颤:“我来教你弹琴,不是来听你唱曲的。下次我弹曲子的时候,不希望在有其它声音打扰。曲子我弹完了,你能体会就看你自己的造化。”说完站起大步离去。 月桐张大嘴,无法置信地看着他离去。他的背影,好似拢在一团厚重的迷雾中。 月桐在看竹简时,剑书送来午膳。月桐看着剑书,轻轻问:“剑书姐姐,你跟着少庄主多久了?” “八年了!”剑书悠悠道。 月桐怜惜地看了看剑书:“你要侍候一个这么喜怒无常,斤斤计较的少庄主,真是难为你了。” “月桐姑娘,其实少爷并不全是你看到的那样。少爷的娘亲三夫人出身不好,少爷又是排行最小的,大夫人和大少爷一直对他俩百般刁难。三夫人走时,少爷才十岁。三夫人走后,大夫人和大少爷更是变本加厉。我那时也还小,不明白为什么少爷无论是受了什么委屈都不吭声,原来老爷没帮少爷说过话,所有事情都是要少爷自己一个人扛。”剑书越说越忿忿不平“文叔说,老爷是为少爷好才这样,但也太残忍了。记得有一次,大夫人说少爷做了什么错事,罚他在下雪的冬夜里跪了一夜。” “啊,那他爹爹也不理会?”月桐不可思议地问。 “没有。少爷之后受了重风寒,病了五天五夜。不过就越来越得老爷重用。文叔说要担起大任,必要受尽磨练。只是,少爷就渐渐变得让人难以捉摸。”剑书悠悠道。 月桐托着腮,喃喃道:“原来他也受过苦。是不是苦受多了,个性也古怪起来?我在庄中那么久,没见他笑过一次。他苦头吃多了,也一个心思的让我吃苦。” 剑书无奈轻叹。 ***************** 还有十日就到中秋了,刘蔓和萧胜之不等过中秋匆忙离开。萧逸之面子上挽留了几句后就为他们安排好马车。萧胜之一行人在湖边偶遇月桐,萧胜之看见她娇颜欲滴的模样,心痒难当。虽然萧逸之早就明言,不要再打她的主意,他还是禁不住淫心暗发:“姑娘,真巧啊。上次有点小误会,还请姑娘多包涵。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看见萧胜之,月桐份外气恼。有萧逸之在,本不敢发火,但想到剑书说过的话,月桐柳眉飞扬:“我一个山野丫头,名字不提也罢。不过我看萧大公子喜欢沾花捻草,就要小心一些带刺的野花,一不小心被刺到了,又不小心掉到水里那可就糟了。或者萧大公子可以向它学一下水性。它叫做癞蛤/蟆。”话完,洋洋得意地哈哈一笑,转身飞奔离去。 刘蔓听得目瞪口呆,凤眼怒张:“这是哪来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 萧逸之淡然道:“大娘都说了,既是野丫头,又怎么会懂规矩。”听着依旧飘荡在空中的笑声,望着那一抹灵巧的身影,他嘴角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第12章 我为何不敢? 月桐没再见一向侍候她的小茹,问了换来侍候她的丫头才知小茹和剑书要练舞。新来的小丫头没有小茹精伶,对月桐很畏惧。月桐忍不住问:“我又不会吃人,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小丫头怯怯道:“姑娘是我是庄里的贵客,我怕自己冒失,得罪了姑娘,会被文叔轰出庄去。” 月桐柳眉蹙起:“我是庄里的贵客?” “文叔吩咐过,一切用度要依姑娘的喜好安排。姑娘不喜苦辣,喜甜,每日厨房都会用上最好食材为姑娘准备菜肴。如果姑娘读书晚了,就要安排清润的汤羹,如果姑娘弹琴练字累了,就要安排滋补的菜肴。我记得有一次姑娘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肚子痛,少庄主亲自去厨房责问厨娘。之后姑娘的膳食用度都要文叔查看过后才能送给姑娘。姑娘喜欢淡黄色,浅绿,不喜欢墨黑,暗灰,所有衣服被褥都不可用姑娘不喜欢的颜色。”小丫头小心翼翼道“我很害怕记不住姑娘喜好,姑娘一生气,我就要被罚。” 月桐脑子乱哄哄,托腮看竹简,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好烦啊!”她大叫一声,搁下竹简,向哲安房间走去。 “叔叔,你的腿好些了吗?” 哲安正撑着拐杖慢慢在园子中走动。他放下拐杖,慢慢地走几步,欣慰地点点头:“好多了。今天可以不用拐杖慢行,大夫说再调理三个月应该可以行走自如。” “太好了。这臭庄主总算没有食言。” 哲安轻笑道:“怎么,他又难为你了?说你写字丑,还是抚琴差?” 月桐扬眉道:“他现在才不敢再说我什么糟差丑俗呢。我昨日才与他下一盘棋,他要三十手才赢我。” 哲安笑道:“我还真佩服这少庄主。王上王后都没办法要你学的才艺,他却在短短几个月逼你学会了。小月儿,这少庄主臭得好啊!” 月桐愕然地盯了哲安半晌,不能置信地踱脚娇嗔道:“叔叔,你竟然说这臭庄主好。他哪里好了?逼我学这个,学那个,又总是出言羞辱我。要是在月氏,我早就要父王把他痛打他一顿,再和老鼠一起关起来。” 哲安微笑道:“苦口良药,逆耳忠言。好与不好不能只看表面。我观察了几个月,这少庄主并无恶意歹念。或许他真心欣赏你的绣功,想要你再为他绣一幅惊天动地的绣图才会咄咄相逼。” 月桐挤眉弄目地琢磨好一会儿,恍然大悟道:“看来我的绣图在大汉很值钱,我是他的大财神,这臭庄主才会以贵客相待。” 脑子里的迷团散了,月桐的身子轻了。她蹦跳而回,听到一间厢房传出琴音。她好奇走去,踮脚从窗户看入,小茹和剑书正随琴音起舞。只听小茹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手紧握脚踝,脸色痛苦万分。月桐急忙推门而入:“小茹姐姐,你怎么了。” “你是哪来的小丫头,这岂是你可以随便进来的地方?” 月桐回望,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美妇瞪着她,对视的一瞬,美妇的眸子浮出惊艳之色:“哟,好俏的姑娘。” “你是谁?小茹姐姐脚扭伤了,你还不过来帮忙。”月桐嗔道。 “我叫芸娘。你是什么人?可知少庄主有令,这舞房是闲人禁入。” “我是庄里的客人,小茹是侍候我的丫头,她受伤我当然要管。”月桐边说边拿纱帕为小茹擦汗。 芸娘‘噢’了声,既是小茹亲自服侍的,那必定是庄里的贵客。芸娘倒了杯茶,给月桐送去。月桐接过茶,要喂小茹喝。小茹本想推避,但拗不过月桐,只好把茶喝下。 芸娘柳眉一扬,哪有客人给奴婢喂茶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千金?” 月桐头也不抬地为小茹揉脚踝:“我叫月桐,我不是千金。” “那你在鸣月庄是为少庄主做事?都做什么事?” “我帮过他绣图,现在在学琴棋文书。” 芸娘一愣:“你在鸣月庄学琴棋文书?那何人教你?” “很多人教我啊!剑书教我弹琴,小茹陪我练字,文叔教我下棋,少庄主偶尔教我弹琴。” 芸娘骇住:“你是说萧少庄主亲自教你弹琴?” “对啊!”月桐轻描淡写,芸娘惊云色变。 当小茹和剑书疲累地坐在榻上回气时,萧逸之和文叔走了进来。 萧逸之看见月桐,微微一怔,望向芸娘:“舞练得如何?” 芸娘犹豫半刻:“小茹和剑书勉强可跳完嫦娥奔月,但还要继续练习。” 萧逸之冷眉一紧:“那为何坐着?” 月桐急道:“小茹的脚踝受伤,剑书也累坏了,你就别逼她俩练了。” 萧逸之冷目扫过剑书,剑书的心抖了抖,硬撑起来,轻声道:“奴婢不累!” 萧逸之坐在榻上,淡漠道:“那就跳吧!” 琴音一起,剑书微颤的身姿随琴音起舞,倾尽全力,却是身影摇晃,脚步不稳。琴音一落,她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萧逸之厉声道:“芸娘,这就是你教出的嫦娥奔月“ 芸娘急忙跪下:“奴家已尽力了。” 小茹和剑书顾不上腿脚发软,下跪叩首:“奴婢该死,有失少庄主所托。” “我要的不是你尽力,我要的是有人把舞跳好。有失所托,那鸣月庄也不再是你们可以留下的地方。”萧逸之声音淡然,却让人不寒而栗。 三人脸色骤变。小茹和剑书面容惨白,双眸含泪,不断向萧逸之磕头:“奴婢该死,请少庄主恕罪。” 月桐看得气急败坏:“少庄主,你也太不近人情,她俩拼了命去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她们赶走?” 萧逸之没看月桐,依旧淡泊地注视着芸娘三人:“在鸣月庄中,没有什么苦劳。她们事情没办好就不配留在庄里。” 月桐火冒三丈,陡然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说只要有人把舞跳好,可没说要谁跳?” “不错!” 月桐娥眉一挑:“那我来跳。芸娘,帮我更衣。” 所有人大愣,芸娘急道:“月桐姑娘,你跳过嫦娥奔月?” 月桐理所当然道:“没有。刚才看小茹和剑书跳了几次,我学会了!” 芸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月桐,心中暗暗叫苦。萧逸之已是盛怒,这小姑娘再一闹,就真的无回转的余地。 月桐身材娇小,所有舞衣对她而言都太大。她拉起舞衣,有点踉跄地走回舞房,踏入舞房门槛时,踩到过长的舞衣,整个人‘啪’的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芸娘的心凉了大半。 月桐唉哟一声,窘迫地坐在地上,拿出匕首,把过长的裙脚割下。再站起,满意地笑了笑:“现在好多了。” 月桐转了转身子,又把衣袖抛了抛。琴音一起,月桐随音律扬舞而起。 月桐从小就满山遍野地乱跑,又是骑马,又是射箭,身段轻盈柔软。跳起这种既奔放又飘逸,时而高亢,时而幽怨的舞竟是信手拈来。徐缓时,像在水中畅泳;矫捷时,如在草原上奔腾;旋转时,仿佛疾风中的小草;摇曳时,似雨中的垂柳。所有人惊呆地看着月桐飘然若仙的舞姿。芸娘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是止不住,激昂处忍不住拍手叫好。翻飞的长袖彷如轻风细雨,在萧逸之眼前飘来拂去。 舞毕后,芸娘笑意盈盈地拍手称赞:“月桐姑娘活脱脱就是仙子下凡。华榕轩若有像姑娘这样的头牌,必然客似云来。” 月桐愣愣地问:“什么是头牌?” 芸娘掠见萧逸之微嗔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这个,头牌,嗯,就是舞跳得最极好的女子。” 月桐望向萧逸之:“少庄主,我把舞跳出来了,你就别再为难小茹和剑书。” 萧逸之避开她的目光,沉思半晌:“小茹和剑书明日再练。”话完,大步流星地离去。 芸娘看了看神彩飞扬的月桐,再看了看疲惫萎靡的小茹和剑书,一脸苦丧。 **************************************** 回到房中,萧逸之又在沙池中练起字来。文叔送来茶点,暗暗一叹。这段日子,萧逸之练字的次数越来越多。 “少爷,恕老奴直言,如今看来,小茹和剑书的舞怎么练也难登燕王府的舞榭。” 萧逸之没做声,依旧唰唰地练字。猛然,手顿止,抬头望向文叔:“叫芸娘从华榕轩中挑几个身型和月桐相似的女子过来。” 文叔霎时明了,忧心顿起:“少爷,在燕王府偷天换日,太冒险了!” 萧逸之冷淡道:“能在中秋前跳出‘嫦娥奔月’的就只有月桐一人,你是要我把她献给燕王爷?” 文叔垂首无语。 “如果无计让她安然脱身,我宁可回了燕王爷,中秋晚宴不会有此舞。” 文叔叹道:“老奴惭愧,这就去让芸娘安排。” 萧逸之继续垂首练字,文叔行礼离去时,赫然掠见萧逸之在沙池上写下的是‘昭武月桐’四字。文叔微微摇首,推门离去。 ***************************************** 次日,文叔把月桐带到舞房,在房中除了萧逸之,芸娘,文叔,小茹和剑书,还站着三名女子。月桐瞄了瞄这些风姿俏丽的女子,一脸阙疑。 萧逸之专注地打量四人,碰上月桐狐疑的目光,一闪而避。 “拿面纱来。”萧逸之道。 芸娘拿来四张面纱,为三名女子绑起,最后要为月桐绑上时,月桐头一闪:“这是要做什么?” 芸娘盈盈一笑:“戴着面纱跳舞就像雾里看花,意态撩人,燕王爷必然喜爱至极。” “芸娘,你的话太多了。”萧逸之喝道“月桐,把面纱戴上。”月桐只能乖乖就范。 萧逸之细细端详四人,对其中一名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女子向萧逸之裣衽一礼,怯怯道:“奴家华伶,十五岁。” “芸娘,你好好教她如何在燕王府应对。” 芸娘颔首道:“华伶本就是我全力栽培的种子,我保证她五天内会出落得如花似玉,善解人意地去侍候燕王爷。” 萧逸之横扫芸娘一眼,震得芸娘直打哆嗦。 月桐疑惑地问:“燕王爷府里没有丫头吗?为何还要别人去侍候?去侍候为何要如花似玉,善解人意?” 芸娘清了清喉咙,有些怯怯然:“这个,中秋过节人多事多,自然是要多些人去侍候的。燕王府是何等尊贵之地,自然要打扮得体,通情达理。” 月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华榕轩就是为达官贵人培养丫头的。你们这儿的丫头可真是不简单,又要貌美如花,又要能歌善舞,还要善解人意。” 芸娘呵呵轻笑,看见萧逸之的脸色缓和,暗暗吁了口气。 ***************************************** 中秋的前一日,萧逸之要看到一支完整的‘嫦娥奔月’,芸娘于是早早就为月桐更衣打扮。她给月桐穿上乳白绣金的羽纱衣裙,腰间绑上一条银白的云丝流苏。月桐肌肤胜比晶雪,双瞳清如碧潭,胭脂黛粉用在她脸上仿佛亵渎了她的仙姿。芸娘放下手中的脂粉,只为她梳上个飘逸的垂柳芙蓉髻,别上一支翡翠簪子。一个纤尘不染的小仙子,便楚楚动人地立于眼前。芸娘心中暗赞,再过两三年,这女娃脱了青涩后,又会是何等倾城美态! 芸娘为月桐围上乳白面纱,想起竟要在燕王眼皮子底下演一幕移花接木,心中不禁打颤。 琴音起,舞飞跃。白金相间的身姿,如飘逸的流云,随着琴音的起伏,幻化成摄魂夺魄的流影。恍惚间,竟像一只凤凰飞舞的白云之上。萧逸之的眼眸猛地一震,凤舞鸣月? 舞毕后,房中回复一片寂静。萧逸之思绪飘摇,脸上浮起莫明的落寞。 月桐掀开面纱,向萧逸之叫道:“少庄主,你到底满不满意?” 萧逸之微微颤抖,别过脸,避开她的逼视。 月桐愣了愣,旋即嗔怒道:“我就这么让你讨厌?总是看我一眼就避开?” 文叔忙道:“月桐姑娘的舞自是无可挑剔。少爷,燕王府舞榭已打点妥当,是否前去查看?” 萧逸之静默片刻,看向月桐,冷肃道:“明晚,你会在燕王府舞榭上起舞,身旁会有人伴舞,舞要在榭台正中完毕。完毕后,你在台底下好好待着,不可有任何声响。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许离开台底半步。晚宴结束后,文叔自会带你离开。” 月桐柳眉微蹙,忿然点头:“我明白了。” “明晚如果你不按我所说去做,我会立即把哲安赶出鸣月庄,他的腿这一辈子就会废掉。” 月桐怒不可遏:“你敢…” “我为何不敢”萧逸之冷若冰霜。 月桐胸膛起伏难定:“你想我做什么都行,别欺负我叔叔。” ☆、第13章 凤舞鸣月 中秋,秋意渐起,圆月高挂。月桐从后门进入燕王府,被带到一间小厢房候着。看着芸娘紧张地踱来踱去,月桐安慰道:“芸娘,你别紧张,我会把舞跳好的。” 芸娘叹了口气:“小姑奶奶,你记得跳完舞后一定要在榭台下待着,千万别出来。要是被燕王爷发现,大伙的命都会没的。” 月桐嘟起嘴:“即是如此,那就不要把我换走,我去侍候燕王爷便是。”想起萧逸之昨日的冷酷无情,不由怒火顿起。 芸娘摇头慨叹:“你真以为去侍候燕王爷是去给他当小丫头?去侍候是去侍寝,你明白吗?” 月桐惊愣住了。 “少庄主要是舍得让你去侍候燕王爷,我就不用捧着脑袋想着如何熬过今晚。”芸娘忧心忡忡“若是燕王爷发现少庄主骗他,鸣月庄可就倒大霉了。少庄主竟然为你冒那么大的险,唉…” 月桐星眸震颤,心中百般滋味缠绕,说不清,道不明。 萧逸之走进厢房,他身穿冰蓝玄纹锦袍,腰系玉带,发髻套着白玉冠,高贵、优雅。月桐看着他,他的脸永远像是笼在一层雾里。萧逸之不发一言,仔细地检查月桐的面纱。检查完,转身要离去时,月桐忙道:“少庄主,我一定会好好在榭台下待着,绝不出来。你,你别担心。” 萧逸之脚步微顿,迟疑了一瞬,跨步离去。 ************************************** 舞榭搭建在正院之中,杉木搭成的舞榭围上大红的垂地锦缎。舞榭前方排着两行案几上已放置酒食用具。明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把正院照得通亮。萧逸之伴随燕王爷步出大院,紧随其后的是达官显贵,王妃妻妾。所有人按部列席后,晚宴开始,舞榭上的表演一个接一个。 萧逸之席坐在燕王爷身旁,燕王爷靠向他耳边低语:“你那‘嫦娥奔月’本王可是期待甚殷。” “王爷不会失望的。” 月桐敛了敛心神,飘扬上榭。伴舞的舞者也随之而上。 旋回流转的身影就如九天轻舞的仙女,灵动飘逸之中又见哀伤缠绵,长袖在月光下飞扬,在夜空中画下‘嫦娥奔月’的悲欢离合。 燕王爷看得心花乱坠,呼吸微急地向萧逸之道:“本王要这领舞的女子。” 萧逸之微笑道:“华伶舞后会来向王爷敬酒。” 月桐立于舞榭正中,婉然垂首伏地,伴舞者在她身旁回旋。油灯光突然被吹灭,清脆的笛声响起,吹奏起一首思乡曲。曲毕灯亮,华伶曼妙而起,轻摘面纱,风流尔雅。一暗一明间恍如精心安排的美人初现。 华伶摇曳地步向燕王爷,两颊笑涡,眼波荡漾。萧逸之看燕王爷迷醉不已,没有起疑,稍许放心。他回看舞榭的大红锦缎,喘息却莫明地重了。 锦缎外是热闹的喧哗,锦缎内是一片漆黑。月桐坐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明。 “萧逸之”月桐嘟嚷“你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晚宴结束后,众人回到正房饮酒作乐,华伶陪伴在燕王爷旁陪酒,星眸顾盼含露,碧脸笑意含情,举手投足间无一不娇媚百生。萧逸之看燕王爷情动不己,正要想法子脱身时,仆人匆匆来报,王子公主们在舞榭上玩灯笼时,不小心打翻了灯笼,把舞榭烧了,现正救火。 萧逸之奔到正院时,舞榭已烧得通红,文叔满脸焦急地指挥家仆救火。萧逸之跑到文叔身旁,低声问:“月桐出来了吗?” 文叔惨然地摇摇头。 萧逸之脸色霍然铁青。他抢过一个水桶,把水淋在自己身上,再弄湿锦帕,绑住口鼻,掀开还未烧着的锦缎,冲进了舞榭台下。文叔禁不住失声大叫:“少爷!” 火光已把原是漆黑一片的台底照得红亮,烟雾弥漫的台底沸腾成了炼狱。一个娇小的身子俯卧在地,萧逸之跑去,把月桐抱起,急唤:“月桐!” 月桐没有回应,身子是火般灼热。萧逸之抱着月桐快要冲出台底时,榭台的一边倒塌了。萧逸之俯身护住月桐,倒下的木头击中了他的左肩。萧逸之的脚一软,半跪下来,双手却坚执地紧抱着月桐不放。他咬牙撑起来,冲出台底。 家仆们已为救火忙得一团乱,没留意萧逸之的进出。文叔迎上,萧逸之颤声道:“带上一桶水,去后门,快。”在隐暗中,他抱着月飞奔而去。 上了马车,萧逸之把月桐的外衣脱去,把她整个人放进水桶中,再拿下脸上的锦帕,沾湿,为月桐一遍一遍地擦脸。 “文叔,你快马回庄叫人把大浴池装满冷水。快去!” 文叔驾另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萧逸之探了探月桐的脉搏与气息,微弱得把他的心扯入万丈深渊。他在她耳边轻喃着:“小月儿,我是康哥哥,你要撑住。你答应过你娘,你要好好活下去!”低语时,两行热泪从他双眼中滚落。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 “小月儿,对不起,我求你一定要活下去。我还要教你吹箫,做菜,我们拉过勾的。小月儿,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奔驰的马车把水桶中的冷水摇得四处飞溅,沾满萧逸之的面庞,灼热的泪水不断潸然飘落,冷与热在他的脸上交集,把他的心撕裂。 萧逸之把脸颊贴在月桐火热的脸庞上,泣声低唱,一遍又一遍: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马车奔到鸣月庄时,萧逸之把月桐从水桶中抱出,飞奔进庄。他站入池水,把她身子放入大浴池中,再坐下,把她的身子平躺在水池底,把头靠在他怀中。 大夫为月桐细细把脉:“她困在烟雾中多久了?” 文叔忙道:“也有一炷香的功夫。” “烟雾灼伤了她的气门心肺,她的气门因伤而堵,气流不畅,要为她加气。” “如何加?”萧逸之急问。 “把她的鼻子夹住,以嘴为她输气,希望能打通她的气门。” 萧逸之用手指把月桐鼻子夹住,深吸口气向月桐口中呼去。这是第一次他触碰到她柔软似绵的唇,没想到激起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愧疚。 大夫发现萧逸之肩膀上的伤,忙为他查看。萧逸之怒喝一声:“别管我,立即去为月桐熬药。” 一个时辰后,大夫把药端来。萧逸之拿起汤勺,一勺一勺地喂她把药喝下后,又再为她渡气。 文叔静立一旁,看着他的左肩缓缓渗出的血把他半边衣裳全染红。掀起车帘时,他看见萧逸之的泪容中涌起前所未见的惊慌与失措,怀中的月桐彷如他的所有,如此珍重地捧着,如此椎心地痛着。他的伤不在身上,在心上。 月桐的喘息在萧逸之呼气时有好转,却在他停下休息片刻时变差。他不敢再有半刻停歇,一口接一口地呼。沉重的晕眩铺天盖地而来,他狠咬嘴唇,血从他的唇边渗出,沾染在月桐的唇上。 圆月退下,晨光初起时,月桐脉搏,呼吸终于逐渐回复正常。小茹与剑书把月桐扶离水池的一刻,萧逸之苦撑了一夜,终于在重重来袭的晕眩中,不支倒地。 萧逸之醒来时已是次日午时。剑书眼中含泪:“少爷,你终于醒了。” “月桐怎么样?”萧逸之声音嘶哑。 “月桐姑娘还没醒,大夫说她渐渐好转,这一两天应该会醒过来。” 萧逸之撑起身子:“我去看看她。” 文叔,小茹和哲安守在月桐房间。哲安一见萧逸之,向他单膝下跪行礼:“少庄主对月儿的救命大恩,哲安此生铭记。” “先生请起。月桐姑娘受伤是因鸣月庄而起,我必会尽力相救。”说话中,望向昏睡中的月桐“月桐姑娘现伤势如何?” 大夫道:“幸亏月桐姑娘身体底子好,若是寻常姑娘受了此伤,恐怕是一只脚踏进阎王府。不过因热力和烟雾伤了气道和心肺,醒来后半月内不可随意动气,也尽量少说话,少走动,让气道心肺得以尽快复原。”大夫看向萧逸之:“少庄主前晚为了救月桐姑娘伤了原气。纵然少庄主的身子是极好,也要好好调理才不会留下病根。” 萧逸之静静地看着月桐。过了半晌,望向房中所有人,淡淡地,却不可违逆地道:“我如何救月桐姑娘一事绝不可外传。虽是情非得已,却也会害了月桐姑娘的名声。” 众人急忙允诺。 萧逸之深深地吁了口气:“此事也绝不可让月桐姑娘知道。” 再过一日,月桐终于悠悠转醒。她张开眼时看见萧逸之的脸,迷糊道:“我一直留在榭台下,没出来,燕王爷没发现我吧” 萧逸之鼻子发酸,双眼泛红,嗔道:“蠢才,都没命了你还不快跑?你哲安叔叔的腿比你的命重要吗?” 月桐缓缓道:“如果我跑出来,被燕王爷发现,有很多人会掉脑袋,鸣月庄也会倒大霉。” 萧逸之剑目猛然颤抖。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翻江倒海:“傻瓜,鸣月庄还需要你操心吗?你只要顾好自己已是功得无量了。” 月桐看着萧逸之,忽笑道:“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萧逸之站起,别过脸:“救你出来时被烟熏到眼睛。你不要再说话,接下来半个月要好好养伤。”话完,大步离去。文叔看得出,他的脚步又急又乱。 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乱了满湖波粼。萧逸之去到雅亭,看着一湖凌乱的波光,陷入无边的沉思。 文叔上前,为萧逸之加上一件披风:“少爷,请恕老奴说些僭越的话。老奴看着你长大,你的心意老奴不敢说十足,少说也能窥出个七分。只是这月桐姑娘的事,老奴真是想不明白。庄中明眼人都看出来少爷对月桐姑娘的心意,可少爷为何到如今还不愿对月桐姑娘承认?她虽是亡国公主,但也是太傅外孙,与少爷可谓门当户对。两人身份匹配,又互有情愫,为何还要如此躲避?” 萧逸之沉默半晌,凄凄道:“我们,并不匹配。林先生为月桐起过卦,他算出月桐的命格。” 文叔道:“林先生不仅医术精奇,而且精通占卜。他怎么说?” “他说月桐命中注定会成为一国之后。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我,配不上她。” 文叔震愕。 萧逸之悲恸道:“只是,我真的舍不得,又或者,我不甘心。我要看清楚她凭什么能成为一国之后。这些日子,看到的是她的机智,她的聪慧,她的善良,她的纯真,还有她惊心动魄的美貌。到如今,她竟为了要护住鸣月庄而差点掉了性命。我多希望她可以丑些,蠢些,笨些,自私些,那样我就可以骗自己她根本不是一国之后的料子。”萧逸之仰望长空,纯静无垠的蔚蓝,可望而不可及。 “老天爷是在和我开个什么玩笑?让我看到我最想要的,却又不让我得到。” 悲恸声飘扬而起,终究,飘渺而散。 ☆、第14章 思断肠 为了养好嗓子,萧逸之让小茹把月桐的嘴用纱布围起,只有吃饭喝水时才能拿下。为了养好心肺,月桐不能随意下榻走动。每日午时,萧逸之会去月桐房中与她对弈。为了不让月桐动气,萧逸之只是随意下下,不过就不会让她过四十手。每下完一盘,点明她输在何处,哪一手是败笔。一天天下来,萧逸之渐渐发现月桐会用他的棋招来对付他,他稍一不慎竟会出现险况。不过十天光景,若他随意下时,竟已不能在四十手内取胜。 月桐有口难言,小茹为她准备好笔墨竹简,把话写下来。她写完的字,萧逸之就一字一字地再写一遍。月桐拿起两片竹简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时而瞪眼,时而鼓腮,往后下笔写的字也越来越好。 有萧逸之相陪,这半月月桐虽有足难行,有口难言,却也过得顺心如意,伤也逐步痊愈。 “药都喝了?”萧逸之看着竹简问。 “幸好有少爷所提含葡萄干配药的法子,姑娘的药全喝了。”小茹回道。 “她的精神如何?” “姑娘精神很好。姑娘还问为何她养伤时少爷每日前来下棋。伤好了,就人影都见不着了?” “嗯!还说什么?” “姑娘还说她养伤的这半个月,少爷对她像是变了个样。没说她笨,也没笑她傻。如果少爷以后都这样,那就太好了。” 萧逸之轻嗯了声,把竹简举起,遮住了脸。 夜深了,一个身影悄悄地潜入月桐的厢房,站在榻旁默默地注视着月桐熟睡的脸。他的身影好似隐没在黑暗里,一双星眸却闪动着难以藏匿的光。 ********************************** 初冬,万物萧瑟。月桐在湖边看竹简时,看见家仆丫头们在忙个不停地布置一间园子里有温泉的厢房。 月桐问小茹:“那厢房是给谁住?” 小茹道:“给我们的二公子。他每年的初冬都会来鸣月庄,过完冬天才会离开。” 月桐道:“那二公子喜欢泡温泉?” 小茹叹道:“二公子身有残疾,每到冬天就会疼痛难当,泡在温泉中,他会舒服些。” “那他和你们的大公子像不像?” 小茹双目瞪起:“二公子温文儒雅,和大公子一点也不像。” 月桐眯着眼:“温文儒雅?那和你们的少庄主也不像。” 看竹简沉闷时,月桐叫小茹把鱼杆拿来,一边垂钓,一边看简。远远地,月桐看见萧逸之,剑书与一名手撑拐杖的年轻公子慢慢走来。月桐拉了拉小茹:“那个是不是二公子?”小茹忙不迭点头。 小茹迎上前向两人行礼。月桐本也想前去行礼,听到鱼上钩的声音,忙去看鱼杆。“唉呀,鱼跑了!”她懊恼叫起。 “姑娘一边看简一边垂钓,果真是一点也不浪费光阴。”年轻公子温和笑道。 年轻公子不过二十来岁,右手撑拐杖,左手左腿有明显的残疾。他的面容清秀与俊雅,双眸澄澈与温和。纤细修长的身段在瑟瑟寒冬中显得有些孤清,却又透出隐隐的坚毅。萧逸之是俊朗潇洒,他是优雅飘逸;萧逸之有如绚日般夺目,他就如朗月般清和,谁也取代不了谁的风采。 “可惜书没读进去,鱼也跑了,真是‘鱼才两空’啊!”月桐叹道,再向两人行礼“小女子月桐向少庄主,二公子请安。” 年轻公子笑道:“好一句‘鱼才两空’。” “我本想念书给鱼儿听,我读得昏头昏脑时,那些鱼儿也会被我念得懵懵懂懂,也就胡里胡涂上钩了。” 小茹忍不住噗嗤一笑。 二公子失声笑道:“还有这种事?鱼儿还会听人话?” 月桐秀眉一扬:“怎么没有。我以前每天都和我叔叔的马说话,我的话它就能听懂。鱼马不也一样吗?” 小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姑娘所绣的‘万骏奔腾’中的马都像能听人话般活灵活现。” 二公子笑容顿敛,肃然道:“原来万骏奔腾图就是月桐姑娘所绣,念之钦配。这图献于老上单于后…” “二哥!”萧逸之大叫一声,却为时已晚。 月桐愕然的脸越绷越紧,双目中涌起不能置信的怒火。她盯着萧逸之,怒问:“我绣的图是不是给了老上?” 萧逸之微微垂首,避开她似火的目光。 “老上杀了我父母,毁了我国家,是我的大仇人。你逼我绣图,差点把我的眼弄瞎。就是要把我绣的图送给他?萧逸之,我恨你!萧逸之,我恨死你!”月桐怒不可遏,手中竹简向萧逸之狠狠扔去。泪水从她的双眼喷洒而出,转身飞奔而去。 萧逸之没有躲避,任竹简重重地打在身上。难耐的痛楚从身上蔓延,瞬间直抵心底。 “小茹,快去找文叔看着月桐。”萧逸之声音微颤。 萧念之注视着他,郑重道:“四弟,我说错话了!” 萧逸之摇摇头:“这本就是事实,二哥不必自责。剑书,你带二哥先去房间休息。我有些事要做,就先不陪二哥了。” 萧念之看着萧逸之离去的身影,双目微紧:“剑书,那月桐到底是什么人?” “她从月氏逃难而来,半年多前来到鸣月庄为她叔叔求医。为了绣‘万骏奔腾’,她的双目几乎失明。少庄主曾下令绝不可提绣图送给何人。”剑书回道。 萧念之苦叹:“我一来竟然闯祸了。” 剑书忙道:“请二少爷别自责。月桐姑娘是明事理的人,她会明白少爷的苦衷。” 萧念之探问:“四弟似乎对月桐姑娘与别不同…” 剑书垂首道:“奴婢不知。不过,月桐姑娘确实与众不同。说来,月桐姑娘也是剑书的恩人。若不是有姑娘相助,剑书恐怕已不在鸣月庄中了。” 萧念之微怔,温和地看着她:“四弟委屈你了” 剑书心里酸痛:“没有,是奴婢才疏学浅,完成不了少爷交待的事。” 萧念之深叹:“四弟要做的事没一样是容易的。真是苦了你,更苦了他。” 月桐蜷缩在竹林中,把脸靠在膝盖上低泣着。文叔轻轻走来,在她单薄的衣裳上加上披风,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这几十年来,匈奴对大汉一直是虎视眈眈。匈奴兵一直在边境城镇肆意挑衅,杀人抢掠,害了不少人命,毁了不少家园。只是,如果大汉真的和匈奴打起来,那又会有多少家庭失去儿子、丈夫、父亲?又因为要筹取军饷,要增加赋税,那又会有多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为了天下太平,自汉高祖以来,大汉给匈奴单于送去了多少位和亲公主?” 月桐抬起头,悲凄地看着文叔。 文叔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很多事并非我们愿意去做,而是不得不做,为的是更多人的平安和乐。老上看到你的刺绣很是震撼,他说竟有人可以绣出马如此传神的风姿,高兴得把本来要杀的五千名月氏士兵赦免了。你的刺绣就这样救了五千条人命,你觉得值得给吗?” 月桐眼眸一震,愕然地呆了半晌,禁不住潸然泪下。 文叔为她擦了擦眼泪:“鸣月庄暗中为朝廷、匈奴、各地藩王甚至西域各国做过很多事。可以说是要平衡各方势力,不可有半分差池,一点不当。少爷在其中要做多少不得已的事?你不要怪少爷冷酷无情,那只是他的面具,一个他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月桐靠在文叔怀中,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哭吧!孩子,哭吧!哭出来后,就会好起来的!” 月桐呆呆地看着闪烁的油灯,满脸悲凄。想起那些被送去和亲的公主,她们用一生的幸福去换回天下太平,对天下老百姓是何等之幸,但对这些公主又是何等之悲?那平日冷漠反复的萧逸之,他又要背负多少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是不是要平衡各方,他才不得不瞻前顾后,机关算尽? 她呕心沥血绣出的图送给了老上,救回了五千月氏子民的性命。如此一来,萧逸之算是月氏子民的恩人。月桐霍然站起,提着灯笼向外走去。去到萧逸之房外,他房中的灯还亮着。她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少庄主,我是月桐。” 房中的萧逸之愕然一抖,深深吁了口气稳住心神:“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有什么事?” 月桐咬了咬唇:“我,我是来向你道歉。我今天不该扔你,骂你。我知道那幅刺绣救回了许多月氏士兵的性命,我要替他们多谢你…” 房门打开,一身银白便服的萧逸之立在月桐面前,月桐觉得他俊逸的身姿里透出她无法理解的沉重。 月桐清澈的眸光仿若给寒夜带来丝丝温暖,却是一缕缕无法握在手中的暖意。萧逸之看着月桐单薄的衣裳,转身进房拿来了件披风为她披上:“天气冷了,别穿那么少四处跑。我送你回去!” 两人安静地走在湖边的石路上,灯笼闪烁着朦胧的光把一切都笼照得如梦似幻。 “少庄主,康公子是不是回来过?”月桐忍不住问出憋在心中已久的疑团。 萧逸之身子一震,没有做声。 月桐看见他一脸的淡然:“我受伤时,好像听到他在和我说话,他在对我唱曲子,唱那一首他伤心时我唱给他听的曲子。”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月桐微微叹息:“少庄主,你可以告诉我康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会在哪里?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谢谢他为我吹的曲子,为我做的菜肴。” 萧逸之戛然止步,冷冷道:“康公子的事你以后无需再问我。我有事,不送了!”转身大步离开。 月桐惊愕地望着他大步远去的身影。 “…你不要怪少爷冷酷无情,那只是他的面具,一个他不得不戴上的面具…” 她坐在湖边,任刺寒的北风肆意吹拂。康哥哥,你到底在哪?那天是你对我唱曲子吗?还记得我们拉过勾吗?还记得你要带我去西域,去东海吗? 深夜的湖面带着凛冽刺骨的凄寒。月桐痴痴地望着一湖凄怆,与飒飒北风伴着一夜苦寂…… 萧逸之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放满了月桐练字时写下的竹简布帛。他拿起一张布帛,这是月桐第一次写的字,潦草中带着风姿,丑陋带着率真。他的手指轻抚过布帛上的一笔一划。 他拿起笔在布帛上写下: “风萧萧兮露霜寒,独倚栏兮箫音茫。 念伊人兮暗沉吟,求不得兮难思量。 交同心兮喜若狂,怒天意兮恨无常。 诺言逝兮夙愿惘,命难违兮只影伤。 水中月兮镜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怅。 竹凄凄兮月怆怆,意渺渺兮思断肠。” ☆、第15章 乱! 萧逸之一夜未眠,清晨时分终累极和衣而睡,一觉醒来时已是午时。剑书侍候他洗漱时满脸愁容。 萧逸之禁不住问:“怎么了?” 剑书垂首:“清晨时分,仆人发现月桐姑娘倒卧在湖边,全身冰冷,发起高烧。大夫来看过,说姑娘应该是在湖边吹了一夜寒风,寒气侵体。她半梦半醒中,一直念着康哥哥…康哥哥…” 萧逸之怔怔地坐在榻边,不言不语。 就在剑书要奉茶时,萧逸之倏地抓起榻上的玉枕往地上狠狠摔去,‘啪’一声巨响,震惊了刚踏入房门的萧念之和文叔。两人看着散落满地的玉片,相视一眼。萧念之眼中是不解,文叔眼中是无奈。 文叔上前道:“用过大夫的药后,月桐姑娘的高烧已退。只是,大夫说姑娘心有重念纠缠,心气有堵塞之象,虽是轻微,如不开解,日后恐成大患。” 萧逸之呆望着剑书打理满地凌乱,他心中的一片狼藉又有谁能清理? 沉默了半晌,他霍然站起,走向案几,拿起笔在布帛上写下: “小月儿: 相见匆匆别亦匆,实非我所愿。奈何尘事缠身,来之不易,离去更难。 每次见你皆被伤病纠缠,心痛难当。为何不爱惜自己,顾念我心? 月儿在天,人儿在地。相隔万里,不离不弃。 星河迢迢,鹊桥为依。交指一诺,相守相惜! 康哥哥” 放下笔,回首对萧念之道:“二哥,请帮我把这封信抄写一遍。” 萧念之撑拐杖走来,拿起布帛一看,脸色微变,旋即温和笑起:“好!” 萧逸之的字刚劲潇洒,萧念之的字就灵动流逸,难分轩轾。 萧念之写完后,萧逸之把布帛放入锦袋,犹豫了片刻,递给文叔:“拿去给月桐。” 在抄写时,萧念之已窥见案几上的赋,他拿起布帛,微笑道:“四弟文采是越发精彩了。” 萧逸之敛了敛思绪,走向萧念之,把布帛拿回,放入怀中,淡然道:“二哥身子如何?犯病可少了些?”彷如刚才一切已随风而逝去。 萧念之微微一愕,温和道:“时好时坏,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这次前来,爹倒是要我给你带句话:凡事多加思虑,要为自己留条退路。” 萧逸之点头道:“四弟知道了,谢二哥提点。” 萧念之道:“爹今年会与太子太傅一起来鸣月庄过年,说是你坚持的。这太子太傅与爹的交情虽不浅,但为何要力邀他来鸣月庄?” 萧逸之悠悠道:“二哥到时自会明白。” 萧念之微笑道:“我来的路途中遇上大哥与大娘,我看他俩满脸萎靡,与起程前来时的意气风发相去甚远。看来以后他俩不敢再来找四弟麻烦了。” 萧逸之冷冷道:“他俩以前找的麻烦已够多了,聪明的话就该知道收敛。看吧,他俩想玩,我也奉陪一下。对了,三哥如何?” 萧念之摇头笑道:“他就是只闲云野鹤。半年前去了江南,认识了一位小姐,就不愿走了。你也知道他来信向来只言词组,提起那女子却是涛涛不绝,像是此女只应天上有,非卿不娶。” 萧逸之钦羡道:”三哥做事就是随心随意,不留一丝牵绊于心!” 萧念之望着萧逸之,微叹:“虽说我们是兄弟四人,真正为爹分忧的就只有你一人。什么事都要你一人担起,真是苦了你。有时倒也希望你能像三弟一般随心所欲,不要把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萧逸之淡然一笑:“二哥所言,四弟会记下的。” 萧念之道:“好久没听四弟吹箫了,为我吹奏一曲如何?” 萧逸之脸色微黯:“我为二哥弹奏一曲如何?” 萧念之微怔,瞬间回复温和:“甚好!” 剑书扶萧念之回房时,萧念之问:“你可知四弟为何不吹箫?四弟的琴艺虽也是一绝,但他一向偏爱吹箫,今日为何...” 剑书无奈道:“少爷信中的康哥哥在月桐姑娘双目受伤时每日为她吹箫。月桐姑娘双目好起来后,康公子就走了,少爷就不再吹箫,也不让庄中再有箫音。” 萧念之怔了怔:“这是为何?” “奴婢不知。” 萧念之悠悠道:“看来这一年,庄里的事还真不少。” ********************************************* 月桐在昏睡一日后醒来,看过康哥哥的信后,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就在康哥哥的温言暖语间被无声无息地击退了。 难得的暖和冬日,绚阳高升。剑书看天气和暖,陪萧念之去湖边走走,再到雅亭坐下。月桐手拿竹简蝴蝶般舞到雅亭。 “二公子,你也来晒太阳?”月桐笑意斑斓。 “对啊,难得的好天气,出来晒晒!”萧念之回以暖暖笑意,看见月桐手拿竹简“月桐姑娘看什么书?” “没什么,看看‘老子'。” 萧念之一怔:“你一个小姑娘看‘老子',是志气不了啊!” “还不都是少庄主逼的。”月桐粉唇撅起。 “哦?四弟怎么欺负你了,说来听听?若真是他不对,我来为你讨公道。” “四个月前,我为他绣完图,眼睛才刚好,他就把我叫去要考验我的才情。我当时是琴棋文书,样样不通,他也不看我是个弱女子,一点脸面也不留,把我说成是糟、差、丑、俗。我只能拼命地学。这不,还要看老子,免得他又说我是个只知其字,不知其意的大俗人。”月桐又是嘟嘴,又是瞪眼地诉苦。 “如此看来,四弟是不懂怜香惜玉,只是月桐姑娘也绝非弱女子吧!”萧念之微笑道。 月桐呵呵干笑几声:“反正少庄主就是对我不好。”说完又觉得不妥,忙道“也不是不好,唉,我也不知道。不说他了,二公子,你会下棋吗?我们下几盘可好!” 一条不知何处而来的鱼跳出水面,惊扰了满湖平静,月桐趴在栏杆上看鱼,有些懊恼道:“可惜现在天气冷,不然我就要下湖抓鱼了。” 到底怎样的人能扰乱萧逸之的从容不迫?萧念之看着她闪闪明眸,仿佛明白了什么。 ************************************* 傍晚,萧逸之与萧念之一起用晚膳,萧念之道:“今日午后,我与月桐姑娘对弈了两个时辰。” 萧逸之淡然道:“她只是小打小闹,棋艺杂乱无章。二哥有空就陪她胡乱玩一下,不必认真。” 萧念之道:“她的确是不按常理下棋,但学得极快。我从没遇过一个比她更聪慧的女子。她若用心学上一两年,可就不知是何等光景了。” “就两个时辰,二哥就下此定论?” 萧念之若有所指:“对的人又何需一下午才看出?或许只看一眼就已知晓了。” 萧逸之脸上的淡然微微沉了下来。 萧念之追问:“人近在眼前,又为何说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就在身边,又何苦思断肠?” 萧逸之凄然道:“二哥,月桐的事就请不要再问了!” 萧念之有些愕然:“我知道你是万千心思,可有些事二哥不能不说。月桐是没明白你的心意,或许是你根本不让她明白。只是这样世间难得的女子,一次错过可能会是终生错过。她一出鸣月庄门,会有多少贵公子,甚至官门子弟汹涌而至。” 萧逸之默然无语。 萧念之刚要再开口,文叔禁不住道:“二少爷,这些事少爷明白。少爷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二少爷就无需再问了。” 萧念之叹了口气:“世间就一个‘情’字让人甘之如饴,也让人肝肠寸断。也罢,我们两兄弟今日就忘情地痛饮几杯。” ************************************** 此后,月桐总爱来找萧念之下棋。天气好时就在雅亭下,不好时就在萧念之房中下。有月桐在,总有满湖笑意,满房乐意,让萧念之融融颜开。萧逸之经过湖边,听到雅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忍不住止步,遥看两人欢快地对弈。萧念之向萧逸之招手,示意他过去,萧逸之百念交集,默想片刻,转身离去。 月桐看着萧逸之离去的身影,对萧念之叨念:“这少庄主对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幸好二公子你不一样。” 萧念之微叹道:“我只是个自在的闲人,四弟身负重责,岂能相比。月桐姑娘看深一些,或许可以出四弟的不同之处。” 月桐秀眉微蹙:“他实在是太难懂了,我是千头万绪都看不出所以然。总之他是一天到晚地算计这,算计那,我没少被他算计。你看,我之前把这雅亭的围栏踢破,他就要我绣一幅图赔。我现在用这鸣月庄的东西可真是再三的小心,不然破了一个碗,又要我赔一幅图。坏了张案几,又要我赔另一幅图。那我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鸣月庄了。” 萧念之微微一愣:“月桐姑娘打算何时离开?” 月桐道:“两个月后。如果少庄主认为我配得上为他绣图,我绣完图就走。” “月桐姑娘打算去哪?” “去长安,找我外公。” 萧念之感慨道:“你若走了,有人可就思断肠了。” 月桐愣住了,望向萧念之:“谁会思断肠?” 萧念之微微一笑:“这湖里的鱼儿啊!” 月桐哈哈笑起:“不错,它们没少听我念书,我走了,它们肯定会想我的。” 萧念之看着她满脸天真的笑意,悠悠道:“我有位朋友写了首赋,我念给你听听,看看写得如何?” “风萧萧兮露霜寒,独倚栏兮箫音茫。 念伊人兮暗沉吟,求不得兮难思量。 交同心兮喜若狂,怒天意兮恨无常。 诺言逝兮夙愿惘,命难违兮只影伤。 水中月兮镜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怅。 竹凄凄兮月怆怆,意渺渺兮思断肠。” 在一旁侍候的剑书脸色变了,诧异地望向萧念之。萧念之若有所思地回望她一眼,剑书的脸发烫,忙低下头。 月桐听完,托腮细想片刻:“好哀伤缠绵的词赋!你朋友是不是很喜欢一个女子,却又求之不得。既然交同心,又怎会念枉然?” “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好像,天命难违。” 月桐眉头一扬,精神抖擞道:“什么天命难违?你朋友若真心喜欢那女子,就别管什么苦不苦衷,就算天涯海角也要追去。什么水中月,镜中花,如果有心,就是爬上月亮也要追。我爹就是这样把娘带回家的。这总比自怨自艾地自己吟赋强多了。” 萧念之愣住了。看着月桐一张理所当然的脸在日光下熠熠发亮,他会心地展颜笑起。 ☆、第16章 活该? 傍晚,萧逸之走进萧念之房中与他一同用晚膳。萧逸之才刚坐下,月桐就翩翩而至。两人对视,面有诧异。月桐看向萧念之道:“二公子,你不是说与我一同用膳吗?” “对啊。现在天气冷寒,大家一起用膳热闹些。过来坐吧!”萧念之笑意暖暖。 月桐瞄了萧逸之一眼,有些怯怯地走到萧念之身旁坐下。窥见萧逸之一脸沉冷,月桐不禁又气又恼,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萧念之温和地笑了笑:“你不是说要弹曲子给我听吗?不如现在弹奏一曲如何?” 月桐清了清嗓子:“好啊,不过我只学了四个月的琴,二公子可别期望太高。” 月桐走到七弦琴前,微微思量:“我弹唱一首今日刚练起的新曲子,二公子听听看如何?”玉指一拨,琴音起,歌声扬: “风萧萧兮露霜寒,独倚栏兮箫音茫。 念伊人兮暗沉吟,求不得兮难思量。 交同心兮喜若狂,怒天意兮恨无常。 诺言逝兮夙愿惘,命难违兮只影伤。 水中月兮镜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怅。 竹凄凄兮月怆怆,意渺渺兮思断肠。” 萧逸之,文叔和剑书脸色顿时大变。萧逸之无法置信地望向萧念之,满眼的怒与忧。萧念之万万没想到他只念了一次的赋,月桐就改为曲子倾唱而出,再看萧逸之眉眼间的怒意,霎时乱了心神。 一曲唱完,一室寂静。 月桐狐疑地看着众人的膛目结舌,怯怯问:“弹得很差吗?” 萧逸之冷嘲道:“你懂这赋中之意?赋中人思断肠,你就笑开颜,你如此弹唱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月桐怒火中烧,反言相讥:“我怎么就不懂了,就是一个傻瓜遇见喜欢的女子不敢去表白,在自怨自艾,才会思断肠。这叫活该。若我是男子,早就不顾一切把她牢牢捉住,带回家!” 萧逸之猛然站起,他的双眸燃起熊熊烈火,火焰蜿蜒,熔化了他的心墙。她的话如利箭,重重地击入他毫无防备的心扉:活该?思断肠是活该? 萧念之看见两人冒起的火焰,又迷惘又心急。突然,一阵锥心的疼痛自身体左边涌起,他大叫一声,蜷曲着身子,倒在榻上,全身止不住剧烈地颤抖着。 萧逸之大惊,把他抱入怀中:“二哥,撑住。”向剑书大叫道“快去请大夫。”他把萧念之抱起,奔去房外的温泉,站入池里,把他放入水中。萧念之眉头紧锁,汗水从脸上不断滑落。 月桐惊骇地看着一切。房中所有人似早有准备地各司其职,只有她一人呆呆地看着巨痛中的萧念之,茫然不知所措。 大夫匆匆而至,他拿起萧念之右手把脉,神色极为凝重。他从药箱中拿出银针,想在萧念之的左臂上刺下。只是萧念之的身子抖动得太厉害,他无法下针。 “少庄主,一定要想办法让二公子不要抖,老夫方能下针。” 月桐忽然想起了什么,奔去温泉池,跳进池中,握住萧念之的右手。 “二公子,你不是问过我怎么从月氏逃出来吗?我现在告诉你,你听好,可精彩了。” 萧念之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月桐。 月桐紧紧地握住萧念之的手:“我和叔叔一起骑着一匹马逃出昭武城,那匹马叫疾风……” 月桐开始把从昭武城起的一切经历娓娓道来,为了引起萧念之的注意,声音抑扬顿挫,把所遇一切讲得栩栩如生。说到惊险处,更是绘声绘色。 “…抬头一看,满山遍野都是匈奴兵,有几百人,不对有上千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前后都是死路一条…”在一旁的小丫头们忍不住惊叫四起。 月桐的法子果然奏效,萧念之专注地听月桐的故事,身子的颤抖缓和了许多。大夫忙不迭一针针落下。 “…叔叔拉着我就跑,那可恨的匈奴兵竟然放箭,千百支箭飞过来,射中了我叔叔。我撑起叔叔往山崖一跃而跳……”小丫头们又一阵惊呼。 月桐狡慧一笑:“其实我早就死了,你们看到的只是鬼魂……” 小丫头们惊叫而起,惶恐地看着月桐,竟好似真的相信了。 萧念之巨痛中忍不住微弱地笑起:“你若是鬼魂,就是只没本事的鬼魂,只会逗人笑,没本事吓人。” 月桐踱脚娇嗔道:“我刚做鬼魂不久,吓人本事没练好。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好好吓你。” 萧念之颤笑着,追问道:“鬼魂姑娘,跳下山崖后又怎样了?” 大夫的银针刺下后萧念之的疼痛慢慢减轻,加上月桐说的精彩故事,他的脸色渐渐缓和。 “那山崖有多高我也不知道,反正跳下去后就一直冲到水底。哗,入水的一刻真好像被乱棍狠打一样痛。我在水底四处找叔叔,幸好他就在不远处,我拉住他向水面拼命游。冲出水面时。出崖上的匈奴兵怒吼鬼叫,谁叫他们不识水性,没人敢往下跳。” 小丫头们都面露崇敬之色,萧念之缓缓道:“早说你不是个弱女子,只是没想到你连山崖都跳了,现在说你是鬼魂我倒信了。” 萧逸之看着月桐,雾气氤氲,她水灵的双眸透出的熠熠光华,如流淌在星河里的星光。没有了月和星,那夜,还剩下什么? 看见萧念之逐渐和缓的脸色,月桐放心地吁了口气。抬起头,看见萧逸之的目光,竟然柔和似水。 萧念之的疼痛平缓后,在温泉的热力下,渐渐沉睡了。文叔和家仆把他抱离温泉,换上干净的衣裳。放他在榻上安睡,在榻旁点起了火盆。 月桐急忙从温泉池中爬出来,披上披风就要往外走,萧逸之挡住她的去路:“你这样子出去会着凉的,先去把湿的衣衫换掉。” 月桐‘哦’了一声,突然肚子传出‘咕噜’的声音。萧念之的病一闹,大家折腾了一晚还没用膳。月桐窘迫地抱着肚子,萧逸之微微一笑:“传膳!” 月桐和萧逸之换好衣裳后,晚膳已摆好。月桐忐忑不安地坐在案几前,忍不住问:“二公子是什么病?怎么会痛得那么厉害?” 萧逸之叹道:“他自出生起就如此。每年都会痛上好几回。这些年来,发作时似乎越来越痛,时间越来越长。我找遍了天下神医,没有一个能帮他根治。每次发病只能以温泉水加针灸帮助舒缓。” 月桐满脸痛心:“二公子人这么好,老天爷怎么这样对他?” 站在一旁满脸泪痕的剑书突然向月桐跪下,泣声道:“奴婢多谢姑娘。没有姑娘,二公子恐怕还在疼痛中。” 月桐急忙要扶起剑书,剑书却不肯,依旧跪着。 月桐叹道:“我也帮不了二公子减痛,只是和他说说故事。剑书姐姐,你快起来吧!” 剑书向月桐磕头:“姑娘上次替奴婢一舞,险些丢了性命。今日又机智过人地使出法子让大夫施针,姑娘大恩大德,奴婢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月桐忙蹲下来,看着剑书的脸:“你快起来,我又不是种田的,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你要是想报答我还不简单,多带些好吃的给我就可以啦。” 剑书忍不住破涕为笑,站了起来:“姑娘,你真不是一般的小姐。” 月桐哈哈一笑:“我家那些丫头也这么说。” 萧逸之提着灯笼送月桐回房。他的脚步很慢很慢,慢得月桐怀疑他是不是在走。 萧逸之止步,望向天空,悠悠道:“你知道哪一颗是牛郎星,哪一颗是织女星吗?” 月桐狐疑地望向天空,向上指:“那颗是牛郎星吗?” 萧逸之点点头,意味深长道:“这牛郎星平时并不耀眼,冷冷清清,静静地守候在织女星旁。他只是在等适当的时候,架起一座鹊桥,与织女星相会。” “那这牛郎星可别让织女星等太久。等久了,织女星可能就按捺不住跑出去玩了。” “快了!”萧逸之望向星空,悠悠道。 月桐心里暗地嘟嚷:大冷天的,这少庄主怎么有兴致看星?一阵寒风吹来,月桐打了个哆嗦:“少庄主,天好冷啊!我们还是别看星星了,快走吧!”。 萧逸之搂住月桐的肩膀,把她带入自己的披风,柔声道:“这样好些吗?” 和萧逸之身子贴着身子,月桐霎时心慌意乱,却只能任他搂着,微微垂首地慢慢向前走。他的手把她搂得很紧很紧,仿若他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一般。 回到房中,萧逸之把火盆点起盖好,放到榻旁,柔声道:“今晚你也累了,好好休息。盖好被子,别总是把被子踢开。” 月桐嗯了一声,心想:你又怎知我踼开被子。 “你的曲子弹得很好,也唱得很好。你说得很对,那写赋之人的确是个傻子。” 月桐愣了愣,哦了一声,轻声问:“那我的才艺配得上为你的客人绣图吗?如果配得上,我就可以开始绣,绣完后我和叔叔就要走了。” 萧逸之心头一震,她要走了? 月桐见萧逸之没做声,微叹道:“我明白了。才艺还是不够好。我会继续再练的。” “你要去长安找你外公?”萧逸之悠悠问道。 “是。我哥哥可能已在那等着我了。” “也是,你来鸣月庄已经一百九十八天了…早点休息吧!”萧逸之深深地望了月桐一眼,缓缓地步出房门。 月桐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抱头长叹:“天啊,连我来了几天都算着,他真是个超算计的少庄主。” ☆、第17章 小老鼠 次日清晨,萧逸之去到萧念之房间时,萧念之已经醒来,剑书正在侍候他洗漱。 “二哥感觉如何?” 萧念之笑了笑:“好多了。看来我以后犯病就把月桐叫来给我讲故事,这招挺管用。” 萧逸之颔首道:“她的故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倒真是惊险刺激。” 萧念之深深看着他:“匈奴会派出大将追杀她几天几夜,月桐绝不会是普通农家女。她是月氏公主?” 萧逸之悠悠道:“什么事都瞒不了二哥。” 萧念之感佩道:“她堂堂公主,吃尽了苦头不仅毫无怨言,竟可自嘲自乐,真是难得。” 萧逸之点点头。 “她既是月氏公主,又是太傅外孙,你把她留在庄中,要她学琴棋文书,为了什么?” “哲安要留在庄中养伤,她又是闲不下来的人,给她找点事做。” “既然如此,何不把她送回长安,由太傅大人管教更为妥当。” 萧逸之沉默了。 萧念之悠悠道:“四弟,你一向行事果断。月桐的事,你根本难以割舍。” 萧逸之默然。 萧念之追问:“到底是什么天命难违?” 萧逸之思量片刻,轻轻地念起,可字字却沉重如山:“凤舞鸣月,惊破苍穹。黄沙飞影,咫尺万重。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萧念之微怔后,恍然道:“如此贵重的命格,难怪你心放不下,人又离不开,才会思断肠。” “如果我要与天一搏,二哥可会笑我痴狂?”萧逸之的眸光落入萧念之的眼帘,曾经的挣扎化成了坚执。 ********* 文叔走入,送上来自长安的家书。 “逸儿: 一年未见,一切安好。送来的夜光杯,太子很满意。这一年来,你虽有行事冒险之处,却可把事情平稳办妥,为父心中宽慰。 日前晋见龟兹国国君,他念起你年少未婚,意欲把怀玉公主许配于你。怀玉公主年方十五,国色天姿,才华出众,为父甚喜。因你与公主年纪尚轻,故先把婚事定下,两年后大婚。 为父已邀太子太傅一同前往鸣月庄,两个月后相见。 珍重,勿念! 父字” 萧念之见萧逸之面容惊/变,忙拿过布帛,面容骤然一沉。 “爹为你订了亲?这……” “谁订了亲”月桐笑意盈盈地跳入房中“二公子,看你精神好多了,我昨晚的故事看来没白讲。” 萧念之忙把布帛收入怀中,笑道:“看来我欠了月桐姑娘大大的人情。” “谁订了亲?”月桐再追问“是二公子你吗?” 萧念之微微细量:“是我三弟订亲。” “哦,那就可惜了。如果是二公子成亲,那我就可以喝喜酒了。”月桐掠见萧逸之面容惨白,冲口而出:“少庄主,你不舒服?” 萧逸之怅然地看着月桐,月桐对上他落寞的眼神,心有恻然:“少庄主,你怎么了?” 萧逸之别过脸:“我还有事,就不陪二哥了。”说完,淡漠地离去。 月桐茫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二公子,少庄主他没事吧!” 萧念之无奈地摇头,苦苦一叹。 萧逸之步出房门后,一路狂奔向前。跑到气息快跟不上了才停下来。他急促地喘息,望着一湖凄怆的湖水,向一旁的家仆叫道:“去把我的剑拿来。” 萧逸之拿起剑,走去雅亭,在雅亭中行云流水地舞动而起。怒、恨、悲、伤,随剑风疾飞而出。他的身影随剑起舞,激破满湖萧瑟,划破满地凄冷。 月桐看见萧逸之飞舞的身姿,怅惘地问:“小茹姐姐,少庄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小茹点点头:“再过三天便是三夫人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少爷都会非常伤心。” 月桐思绪百转千回,倏忽间,脸上的惆怅一扫而空,唇边泛起狡慧的微笑。 ************************* 月桐找萧念之下棋,要他教一切拖延战术。 萧念之不解道:“你这聪明的小脑袋怎么不好好学下棋,总是想些古里古怪的东西。” 月桐蛊惑地笑道:“二公子,你教了我,肯定不会后悔的。再说,你不是欠我大大的人情吗?” 萧念之摇头轻叹,却也想好奇她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倾囊相授。月桐的小脑袋着实聪明得紧,一教就懂,一点即明。 月桐满意道:“二公子果真教会我许多招数。” 萧念之忙道:“我教你的这些都是旁门左道,玩一玩可以,你要练好棋艺,就得认真学。” 月桐甜笑:“下棋就是玩一玩,开心一下,何必那么认真。二公子,你看我若和少庄主对弈,六十手之内会输吗?” 萧念之狐疑地看着她:“以你这种胡绞蛮缠的下法,六十手之内他恐怕赢不了你。” 月桐欢笑而起:“好。那你记得明晚约少庄主共进晚膳。” ************************ 华灯初起。每年今日,萧逸之总会静静地躲起来,让心头溢出的血缓缓地沉淀。今年他却拗不过萧念之的坚持,一起去萧念之房中用膳。用膳时他沉默寡言,整个房子就只有月桐的喋喋不休和萧念之的暖暖笑意。用完膳,萧逸之要离开时,月桐挡住他的去路,冲他如花般甜笑:“少庄主,我最近和二公子下棋,棋艺可是大有长进,我们下一盘如何?” 看见她娇艳欲滴的笑靥,萧逸之心里泛起了涩涩的暖意:“好吧,就一盘。” 月桐盈盈笑道:“我敢与你打赌,你六十手之内赢不了我。” 萧逸之摇摇头:“才下了几天棋就那么大口气。” 月桐向萧逸之扬了扬眉,眼波顾盼流转:“那少庄主敢不敢打这个赌?” 萧逸之微微别过脸,没有回答,喘息却沉了。月桐却把脸凑得更近:“怎么样,不敢赌吗?你堂堂鸣月庄少庄主难道怕了我不成?” 月桐的气息拂过萧逸之的脸颊,激起一浪浪难以自持的酥麻。 “我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月桐心花怒放:“你赢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我赢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公平吧!” 萧逸之不知她今日为何会歪缠,只知他是不赌不行。想来她必是有事相求,也算是应了她。“好!” 黑白棋子一下,不过二十手,萧逸之就已知不妥,月桐根本没想赢,她一个心意地就是想拖。只是她拖延的下法又很精妙,让他不是一手两手就能破。他抬头看了看萧念之,这些招数必定是他教的。萧念之朝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萧逸之微微一叹,只能用心地与她纠缠。月桐左磨,右缠,上牵,下扯,萧逸之竟有些应接不暇。 月桐一手一手地暗数着,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她大叫跳了起来:“六十手了,你没赢我,你输了!” 满屋子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月桐,看她到底要耍什么? 月桐狡猾笑道:“小茹姐姐,拿笔墨来。除了文叔,剑书和小茹,其它人全部退下,离开院子。” 萧逸之狐疑地看向萧念之,萧念之一脸无辜。 小茹拿来笔墨文放在案几上。月桐拿起笔对萧逸之娇笑道:“少庄主,你输了就要答应和我玩一个游戏。不过你若是不敢玩也可以,只需要学小狗叫两声也就算你过了。” 萧逸之稳了稳荡漾的心神:“你说。天下还有我不敢玩的东西?” 月桐呵呵一笑,拿出一个钱币,在钱币两面各写上‘天’‘地’两字:“这游戏很简单,我抛钱币,你猜到底是‘天’还是‘地’,谁赢了,谁就可以在对方脸上画一笔。” 在场所有人愣住了。 “怎么样,敢玩吗?我这如花似玉的脸蛋都不怕你画,你该不会是怕了吧!怕了也行,学小狗叫两声给本姑娘听听。”月桐娇媚道。 萧逸之被她撩动得不能自已,重重拍案:“玩就玩!” 月桐把钱币向上一抛,啪,按在案几上:“天还是地?” “天!” 月桐的手拿开,是一个‘地’字。她娇笑一声,拿起笔在萧逸之的眼圈画了个圆。 剑书和小茹禁不住惊呼。萧念之和文叔也惊骇得瞠目结舌。 萧逸之无法置信地看着月桐满脸的洋洋得意,心火喷洒而出。她真敢画!她真敢画!他大吼一声:“再来!” 第二盘,月桐输了,萧逸之没手软地在她脸上画上一笔。于是她一笔,他又一笔的,很快两人都变成了大花脸。 月桐指着萧逸之的脸大笑道:“小老鼠,小老鼠!”笑得太过,噗通地滚下榻去,唉哟唉哟地叫起来,却还是大笑不止。 萧逸之转脸看向铜镜,月桐果真把自己画成了只小老鼠。他的脸霎时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胸膛起伏不定。 月桐翻身坐起,拿起笔狡诈地望向萧念之:“二公子,你不是欠我大大的人情吗?该是还的时候了。” 萧念之大惊失色:“这人情我可没说是这样还。” 月桐却不由分说地在萧念之脸上画上一笔。萧念之呆了一瞬,随即放弃挣扎:“还没猜你就下手?” 地!月桐开出了个‘天’,萧念之输了,脸上又挨一笔。月桐凑上前,笑问:“二公子,你想我把你画成什么?大西瓜如何?” 萧念之在满脸笑意中强堆起嗔怒:“你真以为你一定会赢吗?” 啪!萧念之又输了,又是一笔。 剑书心疼地‘啊’了一声,月桐旋即转移目标:“剑书姐姐,该是你做牛做马的时候了。你想做牛还是做马呢?” 剑书大骇:“姑娘,你饶了奴婢吧!” 月桐挡在剑书面前,笑意狡狡:“是要猜呢,还是你直接投降?” 剑书无奈地说了个‘天’,输了,娇颜被一笔黑墨划破。剑书掩面‘唉呀’一声后,向月桐杏目一瞪,大叫一声:“再来!” 月桐呵呵一笑:“孺子可教也。” 小茹此时已知‘大祸临头’,悄悄躲到文叔身后,文叔狡笑着闪身避开,很有看好戏的意味。月桐却跳到文叔面前,笑嘻嘻道:“文叔,好文叔,你就别作无谓的挣扎,从了我的笔吧!” 文叔这一惊非同小可:“姑娘,老夫一把年纪,你就别闹我,还是找小茹。” 月桐柳眉一扬:“今日才知文叔竟是如此没义气之人。小茹,我为你报仇!” 脸上划过一笔,文叔瞪大双眼,满脸晚节不保的窘迫,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幕,萧逸之斑斓的脸上浮起了无法掩饰的笑意。 月桐笑伏在地上,托着腮,满意地看着萧逸之的笑脸:“少庄主啊少庄主,你可是我遇过最最难哄的人,我都快要笑破肚皮了才把你逗笑。你笑时,俊得很。你平时应该多笑些。” 萧逸之脸上的笑意霎时凝结。她灿烂的笑靥投在他的眼眸中,如绚阳,洒入了他心底深处最柔软的角落,牵引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 剑书和小茹拿来了毛巾,要为月桐擦脸。月桐一挥手:“不用,我还要做一会儿大花猫,让外面的丫头们见识见识。”说完翻身而起,向房外走去。 倏忽间,她把头探回,向着萧逸之扬眉笑道:“小老鼠,天上的人不希望地上的人伤心。你对着天上的人笑一笑,他们也会快乐的。”说完‘喵’了一声,送上一脸甜笑,扬长而去。 萧逸之呆愣地看着月桐飘离的身影,心头的暖意汹涌而上,化成了缭绕的雾气,渗入他的眼,凝结成了一粒粒最光洁的珍珠,在眼眶中摇晃闪动。 ☆、第18章 来不及了 夜深人静,萧逸之轻轻推开月桐的房门,往房里吹出了烟雾。他在门口等了半刻,推门而入。 他坐在榻边,看着月桐熟睡的面容,俯身在她的脸庞上深深一吻。他掀开被褥,躺在月桐身边,紧紧地把她搂入怀中。他吻过她光洁的额头,透亮的眼帘,绯红的脸颊,再深深地落在她润泽的樱唇上,刻骨地,铭心地吻着。 他拉起她的手,小指相扣,缠绕不分:“小月儿,我许下的承诺,从来没有忘记过。小月儿,你等我!无论天意如何,我也要尽全力一搏。” 萧逸之把月桐紧紧地拥入怀中,相贴的身驱渗出的暖意化开了隆冬的冷寒。温暖柔和萦回在身上、心间,他的手舍不得放开,他的人舍不得离去。在一片似水的柔情里,萧逸之慢慢闭上眼帘,安稳地沉沉入睡。 **************************** 清晨,小茹走入房间打点时,发现相拥而睡的两人,吓得立即退出房外。惊魂未定中,飞奔去找文叔。 阳光缓缓地照入房中,仆人们开始忙了起来。文叔无法再等,轻轻地拍了拍萧逸之,低声唤道:“少爷,要起来了。” 萧逸之霎时惊醒,看见文叔和小茹,又看见怀中的月桐,骤然尴尬难安。他松开月桐,从榻上起来,有些慌乱地呼了口气,看见榻上的月桐依旧沉睡,心稍安定。 “小茹,这件事绝不可让月桐知道。” 小茹垂首应好。 萧逸之快要踏出房门时,戛然止步转身对文叔道:“月桐醒来时,做一碗醒迷汤给她喝。” 文叔会心微笑。萧逸之一向谨言慎行,年轻人该有的年少轻狂,形骸放浪一向与他无关。原来,压抑不住时,他也会不管不顾,行事放纵。 萧逸之步出房间,走到湖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寒冬的冷意平伏他心间依旧澎湃的狂潮。 冬日的暖阳从云端透出,照亮了满湖的萧瑟。 文叔悄然走到他身旁:“少爷,月桐姑娘醒来后说头痛,喝过醒迷汤后就没事了。” “嗯!” “今日天气真好。天亮了,太阳出来了。老奴怎么觉得这湖在闪闪发光?” 萧逸之的嘴角微微抖了抖,他清了清嗓子:“马二爷,马三爷今日会到吧!” “他们已入城,半个时辰后会到。” 萧逸之点点头:“好。一个时辰后,请二少爷一起去偏厅和两位爷议事。” ********************* 萧逸之去到偏厅时,两位三十来岁,魁梧威严的男子忙站起向他行礼。 萧逸之虚扶:“两位爷从西域赶回,一路辛苦了。” 马二爷道:“哪里!此次前去西域,不负少庄主所托,收获甚丰。” 马三爷道:“西域的龟兹,西夜,子合三国在入冬时分几乎同时爆发瘟疫,少庄主命人在盛夏时分就运去西域的药材被三国抢购一空,价格是长安药材的一倍有多。其他西域国虽没有爆发瘟疫,却也未雨绸缪向我们以高价订购药材。少庄主自两年前起就不断购入的药材已全部卖出,利银极为丰厚。” 萧逸之赞许地点点头。 马二爷道:“如少庄主所示,我们借送药材之机,在各国设下据点,直接向当地农家征购宝石的原石。工匠打磨了小部分就已发现不少上佳的和田玉。其中一块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如意买出的价钱,便已抵回这批原石的价值。比起以前向西域的商家买原石,省下了不少银两。相信这批原石必可为鸣月庄挣回极可观的营收。” 萧逸之道:“西域的商家向农家买原石的条件太过苛刻,所有原石当面切开,不好的玉石,一文钱也不给。农家攀山涉水地采石,运气不好时,连家里暖饱都顾不了,自然心有怨忿。鸣月庄的据点,所有原石,不再切开,以同一价格买入。农家把原石卖给我们,虽失去了找到一块好玉石而一朝致富的机会,却能保证生计无虞,家人温饱。对于我们而言,一百块原石中,有一块是好的,我们就已保本。第二,第三块就是纯利。做生意,有时也可赌一赌运气。” 马三爷感慨道:“少庄主的法子真是一绝。不仅挣了大钱,也为鸣月庄在西域赢得好名声。” 萧逸之淡淡一笑:“二爷过誉了,逸之要靠几位爷鼎力相助方能把事办好。”他转向马三爷问道:“三爷,月氏那边情况如何?月氏的王子是真的被抓了,还是逃了出去?” “六个月前,匈奴那边传出的消息是月氏的王子公主都被抓。但几天后,老上突然派出右谷蠡王带五千兵马前往西南。消息传报,老上翻遍了王庭都没找到月氏王的玉玺。五个月多前,据秦岭一带的沙盗回报,这五千兵马追杀十几个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只剩下两人,应该是月氏哲康将军和一名稚龄少年。那少年一点也不简单,疾驰中可三箭齐发,每发必中。两人最后冲入秦岭,之后就再没消息。”马三爷娓娓道来。 萧逸之微微想了想对马三爷道:“三爷,请你飞鸽传书给在北地郡的鲁爷,我要在一个月内得到月氏王子的消息。重赏!” 马三爷点头答应后,拿出一支玉笔,递给萧逸之:“月氏王庭早被匈奴抢掠一空,我去到时整个王庭已是颓门败瓦。这支玉笔是在公主房地上找到的。这笔是用上好的和田玉做成,幸得只是小小一支,又掉在地上,才没被拿走。” 萧逸之接过玉笔,乳白色的玉笔光泽透亮。笔的顶端精细地雕刻着一朵绽放的梧桐花,笔身上隐隐刻上一轮弯月。笔的棕毛干净无染,可见这支笔还没用过。 萧逸之把玉笔递还马三爷:“今晚,请三爷在晚宴结束后把这笔当是见面礼送给前来晚膳的女子。她应该会问你月氏的事,除了月氏王与王后被杀一事绝不能提,其它事情大可知无不言。” 送走马二爷马三爷后,萧念之感慨地道:“两年前,爹任命你为少庄主时,各郡地的主事人暗地里有不少非议。两年后,你把鸣月庄的收益翻了一倍,更把马家最有风骨的四位爷治得服服帖帖。爹对我明言,你所做之事已远超他所想。” 萧逸之淡然道:“我是庶子,又是幼子,爹既然排除众议,把鸣月庄少庄主之位传给我,我自会尽全力不负他所期望。” 萧念之轻叹道:“大哥身为嫡长子,做砸了多少事,闯下多少祸,四年前爹才不得不卸下他所有的实权。那时起,你就成了大娘大哥的眼中针,处处对你出言羞辱,暗地使诈搞垮爹交待你的事。爹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要看你如何应对大娘大哥。你总能不负爹所望。三弟只念逍遥,离家一走就是两年。除了你,又有谁能担得起少庄主的重任?” “二哥的才能绝不逊于我。鸣月庄在长安的生意都是二哥在周旋。” 萧念之淡笑道:“我这身子在你背后做做师爷是可以的,却绝担不起整个庄子的重任。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容易。爹对你是寄望越高,要求也越严。三娘走后,你的每一日都被压得紧紧的。我一直希望有个灵巧的女子可以走入你的心,至少让你可以有平缓放松的时候。” 萧逸之眸光中闪动出柔情。 “不要让月桐回长安了,让她留下来陪你吧!” 萧逸之默默细想:“不行,接下的三年我很多事情要做,也没什么时间可以留在庄中,更不可能把她带上。她回长安我反而可以安心专心地做事。三年后,事情办妥,自然会回长安迎娶她。” 萧念之失笑道:“三年?月桐如今也快十三岁,虽然年纪还小,她那模样,加上太傅外孙的身份,回到长安就必会是整个长安城王孙贵候的目标。她根本没明白你的心意,会等你三年?普通的公子就罢了,若太子皇子看中她,可就是连太傅也留她不住。” 萧逸之悠悠道:“我自会有办法让她等我。十几年前,月桐的母亲曾被选入宫,但却因为遇到月氏王而义无反顾奔去了月氏。月桐的性子看来与她母亲很相似。太傅应该明白以月桐的性子,进了皇宫就等于毁了她一生。” 萧念之微微默想:“只要不让宫中人见到月桐,应该不会出乱子。太传那边我会下点功夫,想办法避开太子皇子。我会在长安看好月桐,等你回来!” 萧逸之微笑道:“那就拜托二哥了!” 萧念之温笑道:“这么好的弟妹我可是不想弄丢了!我还指望她陪我下棋、说故事!” ***************************************** 小茹把月桐带到内堂时,众人已列席。她看见哲安也在席中,很是诧异。马二爷马三爷看见月桐先是怔愕,再微笑作揖。月桐忙向众人行礼,坐在哲安身旁。 萧逸之为四人相互介绍后道:“马三爷刚从月氏回来,带来了些月氏特有的葡萄酿。虽然你家是酿酒的,你们离家已久想必会怀念月氏葡萄酿的味道,所以叫你们一起来尝尝。” 月桐眼眸一亮:“马三爷去了月氏哪里?那边的百姓如何?他们被匈奴赶到什么地方?王庭中有人逃出来吗?有什么人被匈奴抓住了?有被杀吗?还是当奴隶?” 听到月桐水珠子般不间断的提问,马三爷微微一笑,缓缓道:“匈奴大军把月氏百姓一分为二。大部分月氏百姓都被迫西迁,据我所知是去了伊犁。小部分南迁,在青海祁连山一带游牧。匈奴大军攻入昭武城后就把整个王庭包围,能逃出王庭的人绝无仅有。月氏有五千士兵被俘,所幸被一幅刺绣所救。不过这些士兵就成了匈奴各王爷的奴隶,只是可以活下来已算万幸。” 月桐颤颤问:“那月氏王子逃出来了吗?” “月氏王子被匈奴右谷蠡王追至秦岭,之后就再没消息。” “右谷蠡王?”哲安大震“他带了多少兵马?” “五千!” 月桐杏目怒张,满脸绝望:“什么?五千?” “匈奴单于翻遍了王庭也找不到月氏王的玉玺,想必那玉玺在月氏王子身上。但至今,仍没有听到匈奴传来夺得玉玺的消息。那月氏王子很可能还活着。” 月桐望向哲安,泪水在眼窝中晃动,用月氏语问:“哲康叔叔和哥哥带了多少兵马?他们打得过五千匈奴兵吗?” 哲安压下心头的颤抖,用月氏语回道:“王子会活下来的。就算是右谷蠡王的兵再多,王子也会活下来的。你们不是打赌谁会先到长安吗?王子与你打赌,什么时候输过?他会活着去到长安的,相信叔叔,他会活着去到长安的!” 月桐点点头,擦了擦快要滑落的泪水,一口把杯中的葡萄酿喝下。熟悉又遥远的味道把她的泪水再度击落。 月桐稳了稳情绪,故作轻松地对萧念之:“这葡萄酿是很好,但比不上我亲手酿的。我去了长安后,要种一片葡萄藤,到时候我可以酿酒给你喝,那你就知道我不是吹牛。” 萧念之微笑道:“我可没怀疑过你会酿酒。现在你说你可以爬到月亮上去我也信。” 月桐泣笑而起。 晚膳后,马三爷如萧逸之所说的把玉笔拿出送给月桐。 月桐接过玉笔。这是匈奴攻进王庭前的一个月,母后送给她的。母后总是希望她能好好写字,于是做了一支漂亮的玉笔,希望她可以因笔而喜欢上书写。只是这笔在母后有生之时都没用过。月桐扑到哲安怀中大哭起来,用月氏语痛吟着:“母后希望我好好写字,我一直没听她的话。如今我的字已有模有样,她却看不到了。” 哲安轻抚她的秀发,悲凄道:“小月儿不哭,王上王后在月亮上会看见的。他们会看到你一天一天长大,把琴棋文书练得越来越好。他们还会看到你将来找一位像王上一般的好夫君,幸福美满地过日子。他们会在月亮上看着你。” 萧逸之惆怅地看着月桐俯在哲安怀中的痛哭流泪。什么时候他可以抱着她,吻干她的泪水,抚慰她的伤痛?什么时候他的肩膀能撑起一片天,给她俯瞰天下的尊荣? ********************** 回到房中时,月桐叫小茹拿来文墨,她拿起玉笔,在竹简上不停地写字。不一会儿,整个案几上,地上,已铺满了竹简。 不知写了多久,月桐手握着玉笔,俯在案几上睡着了。 萧逸之又在深夜时分来到月桐房中。他轻轻把她抱起,放在榻上,盖上被褥。她的眼皮又红又肿,眼底下满满的泪痕。萧逸之心里又酸又疼,轻轻地擦拭她脸上凌乱的泪痕。 他拿起案几上的一块竹简,上面写满了‘康哥哥’。另一块竹简上写着: “月儿在天,人儿在地。相隔万里,不离不弃。 星河迢迢,鹊桥为依。交指一诺,相守相惜!” 萧逸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相交的小指,勾住的诺言,在心间盘踞生根,缠绕深埋。 “林先生,来不及了!”萧逸之轻轻呢喃“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19章 三年 接下来的日子,月桐分外沉默。每天不是弹琴,就是练字。又或者拿着竹简坐在雅亭中,却只是发呆地望着湖面,一坐就是大半天。小茹想尽了法子逗她说话,月桐都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应对。 这些日子萧逸之,萧念之一直忙着与马二爷马三爷谈事情,文叔也不让人来打扰,小茹只能偷偷地在房外探看。一次两次,萧逸之看见了,把她叫了进去。 “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 小茹怯怯道:“奴婢不知是不是多心了,但最近几日,月桐姑娘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常常坐在雅亭发呆,晚上睡觉时还会流泪。大夫之前说过月桐姑娘有心病,不知道是不是心病又犯了。” 萧逸之眉头一蹙:“怎么不早说?” 小茹垂首道:“少爷与马二爷,马三爷有要事相谈,奴婢不敢打扰。” “她现在人在哪?” “在雅亭,剑书陪着她。” 萧逸之与萧念之去到雅亭时,月桐正趴在围栏上,手握玉笔,神情萎靡地望着湖面。 萧念之坐在她身旁:“这湖面到底有些什么让我们的小美人看得那么入神?” 月桐头也不抬,凄凄道:“爹娘不在了,哥哥不见了,康哥哥走了,鱼儿也不来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好无趣,不如我也到月亮上去,和爹娘在一起会更开心。” 萧逸之心头一震,喝道:“你胡说什么?你叔叔千辛万苦把你从月氏救出来就是让你说那么丧气的话吗?” 月桐还是头也不抬,没有应答。 萧逸之剑眉一蹙,伸手拉住月桐的手臂:“站起来。” 月桐的手抖了抖,手中的玉笔噗通掉入湖中。月桐惊叫:“我的笔。”一手推开萧逸之,毅然决然地跨过围栏,跳入湖中。 萧逸之大骇,亳不犹豫地紧随其后,跳入湖里。 萧念之惊骇大叫:“快去把被褥,火盆拿来。快去!” 月桐落入湖水,每一分肌肤瞬间被刺骨的冰寒震醒。寒气锥心,疼痛袭笼全身。月桐霎时从混沌迷糊中清醒过来,急忙闭气潜入湖中,向湖底游去。看见湖底的玉笔时,月桐心一喜。突然身边游过一个身影,把玉笔捡起。再一转身,抱着她的腰,向湖面游去。 萧念之见两人浮出水面,心稍安。没多久,就看见月桐双手把萧逸之推开,哈哈大笑:“太痛快了,太刺激了。我还要游!”然后,像一条灵巧的鱼,向湖中心游去。 萧逸之气急败坏地怒吼:“月桐,回来!” 月桐好似一条破网而出的鱼,任萧逸之再怒叫也唤不回。萧逸之怒火满腔,却只能无奈地跟着游去!萧逸之的水性不比月桐差,不一会儿就游到月桐身边,想把她拉住。月桐身子一扭,潜入水中,灵活地躲开。 “月桐,不要再胡闹了。”萧逸之怒喝,却满满的无计可施之感。 月桐浮出水面向萧逸之娇笑道:“少庄主,我们比一比谁最快游到岸边。”萧逸之急赤白脸,却又偏偏奈何不了她。月桐玩心已起,不管不顾地冲他做了个鬼脸,哗啦游走。 萧念之看着两人在寒冷的湖水中追逐:萧逸之气急败坏地怒叫,月桐兴奋自得地娇笑。他本是又急又气,脸上却渐渐泛起会心的微笑。 剑书急得直踱脚:“月桐姑娘太荒唐了。这大冷天的,受了寒可怎么办?” 萧念之悠悠道:“人世间,难得几回荒唐!” 不一会儿,湖边已站满了丫头仆人。文叔,马二爷,马三爷到来,满脸惊愕地看着两人在冰水中畅游。 马二爷意味深长地道:“文叔,少庄主与月桐姑娘可是关系非浅啊!大冷天的,竟然一起玩水?这姑娘也是非同一般,大冷天能在水中畅游的女子,我还是头一回见。” 文叔无奈道:“说到月桐姑娘的本事,老奴也只有感慨的份儿。” 快到岸边时,萧逸之已追上月桐,他飞扑向前,双手把她的腰搂住。他的手一扭,让她与自己相对。 月桐喘着气,急道:“少庄主,不算。我刚才走了神才会被你捉住。你放开我,我们再比。” 萧逸之紧紧地盯着她笑意盈然的眼眸,他的眼中燃起了压不下的火,是怒,是气,更多的是激荡流窜的情意。 他身子往下一沉,把她带入水里。他的手一紧把她拉入怀中,猛地向她的唇吻去。月桐惊恐得不知所措,只能让他紧紧地搂着,火热地吻着。虽是在寒彻心扉的冰水中,两人的身体,两人的双唇却是滚烫似火。 到两人分开,浮出水面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萧逸之神色复杂地看了月桐一眼,飞身向岸边疾游而去。 月桐仍在震惊中急促地喘息着,她猛地潜入水中,让冰水冲洗她混乱灼热的脑袋。 游到岸边,小茹剑书把她拉起来,为她披上厚重的被褥。萧逸之也身披被褥嗔怒地直视着她。月桐忙低下头,不知道是要避开他的愠怒,还是他眼中莫名的柔情。 萧逸之重重地吐了口气:“带她去温泉,泡上一炷香才能起来。”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月桐怅惘失措地看着他远离的身影,水中的一吻在脑海里不绝地回荡。 在月桐泡在温泉中时,院子外传来了袅袅箫音。月桐心头一震,想爬出温泉池,但被小茹压下:“姑娘别起来,我放上屏风,康公子会过来和姑娘说话。” 在温泉旁的屏风后,出现了一个身影。 “康哥哥,是你吗?” “我才说要你照顾好身子,你就去冰水里游泳,你是真要我这么担心吗?” 是的,这就是她思念已久的声音,温柔似水。月桐急道:“康哥哥,我真的很想见你,你为什么不来见我?我哥哥不知是生是死,我好担心,好害怕。我好想你来安慰我说我哥哥会没事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胡闹,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小月儿,你哥哥会没事的。少庄主已派人去查,应该很快会有消息。对不起,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不能见你。你愿意等我吗?”声音微微轻颤。 “康哥哥,我愿意,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月桐哽咽道。 声音在轻微地喘息声中沉默了片刻:“小月儿,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去长安找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三年?好,康哥哥,我答应你。我会等你来,我会等你来……” 声音又是一阵沉默。 “康哥哥,你可以再吹曲子给我听吗?” “好!” 箫音扬起,月桐泪水不由然滑落,随箫音柔唱而起: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箫音落,一只玉箫和一个锦袋从屏风外递过来。小茹接过,拿给月桐。 “小月儿,帮我把玉箫保管好。三年后我回来时,再好好吹给你听。” 月桐呜咽着:“康哥哥,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对吗?你会不会走了就再也不回来?” “这玉箫是我母亲的遗物,玉箫在哪,我就会在哪。我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你有什么事,可以托少庄主带信给我。” “康哥哥,你真的不能让我见你一面吗?” “三年后我回来,你,会认得我的。” 身影悄然离去,月桐把玉箫与锦袋搂在怀中,热泪盈绕在眼眶中,笑意却在眼角中蔓开,如雨后碧空下,雨珠累累却绚烂无比的花。 月桐把锦袋打开,拿出布帛: “风萧萧兮云深深,念伊人兮箫音起。 长相知兮长相忆,长相思兮无穷极。 交同心兮喜若狂,莫奈何兮身远离。 求结发兮念夙愿,共于飞兮两相依。 来怱怱兮离凄凄,莫伤怀兮雁书齐。 月悄悄兮人依依,盼重逢兮三年期。” 盼重逢兮三年期!!康哥哥,我等你! 萧逸之走出院子,满湖萧瑟,他的心却温暖如春。 盼重逢兮三年期,小月儿,请等我三年! ☆、第20章 喜重逢 冰湖畅游一事仿若从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再提起。月桐也好些日子没看见萧逸之了,小茹回说他与马二,三爷出庄了。每日,月桐如常地找萧念之下棋、谈天、或自己弹琴、练字,脑海中却不时跳出在冰湖中的一吻。 萧念之下着棋,淡淡地道:“你那天在冰湖畅游,不愿上水,四弟可是震怒。他说在水中咬了你一口,疼吗?” 月桐愣愕半晌:他是咬我?不是吻我?是我的错觉吗?唉,一定是! 萧逸之离开了近一个月才回来。再见他时,月桐发现他的脸略显疲惫憔悴,好似奔波劳累了好些时日。 “十日后,要你绣图的客人会亲自到鸣月庄,你要为他弹一首曲子,跳一支舞。”萧逸之淡然道。 “你要我弹什么曲子,跳什么舞?” “曲子我会教你,舞就跳‘嫦娥奔月’。此后每日午膳后,你来我房中,我会教你弹唱一首曲子。” 这是月桐第一次踏进萧逸之房间。他的房间布置简约典雅,没有贵公子的金迷奢华。窗下的案几上放着一盆水仙花,房子幽香满盈。榻旁的案几中有一个沙池,旁放竹笔。案几前放着一架七弦琴。七弦琴上的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图中女子坐在七弦琴前抚奏,她虽然衣着淡雅,模样却清新秀丽,出尘脱俗,萧逸之与她有几分相似。 萧逸之看着仕女图,悠悠道:“图中女子就是先母,她六年前去世了。有一首曲子我想教你,你好好听着。” 萧逸之手指在七弦琴拨動,委婉的琴声扬起,缠绵的歌声荡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月桐听得心头一痴。他平日里淡然冷漠,波澜不惊,如今竟可弹出如此哀怨绵长的曲子。淡漠无情如果真的只是他的面具,那面具下的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逸之凝望月桐一眼:“你过来,我教你。” 月桐此后每日都来练曲。头几日,萧逸之还会指点几句。之后就没再说话,静静地听着她弹唱。 “你知道这首曲子的意思吗?” 月桐默默细想:“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对吗?牛郎与织女被玉帝以天河相隔,每年才能相会一回。” “先母曾是华榕轩的歌伎,家父对她一见倾心。先母却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接受,于是对家父弹唱出这首曲子。牛郎织女纵然情深,却难容于天,难立于世。”萧逸之悠悠道。 月桐愕愕地瞪大双眼,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于是家父把华榕轩买下,在这建起一座鸣月庄的别院。先母名为雅莲,家父就在庄中的湖里造起一座雅亭,在亭的四周种满湖浮莲。浮莲依雅亭,君子慕佳人。” “原来这座鸣月庄是你爹特意为你娘建造的。你爹真疼爱你娘,就像我爹爹疼爱我娘一样。” 萧逸之凄然轻叹:“可惜,天妒红颜。我娘出身不好,又是妾,就算有我爹的宠爱也难免会………”他看向月桐:“所以,我答应过娘,此生只娶一妻,永不纳妾。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月桐的双眼瞪得更大:“嗯,那是最好啊!我爹也只得我我娘一位王后!啊,是个比喻!我的意思是我爹也没纳妾。”说完忍不住想暗打自己耳光,怎么乱说话了。 萧逸之轻轻一笑:“好比喻,我必会待我的妻如王后。” “对,非常对。”月桐笑着松了口气。 萧逸之轻笑:“来,弹琴吧!” 十天后,除夕日,萧若游与石奋的马车来到了鸣月庄。萧逸之,萧念之等人已在庄门口等候。萧若游,四十来岁,峻眉冷目,面容威严,气势非凡。石奋,五十有余,却是温和儒雅,炯炯的目光中透出清和。 萧逸之向两人深深一揖:“爹,太傅大人,一路辛苦了。” 石奋细细打量萧逸之,赞许地微笑道:“两年不见,逸儿越是风姿挺拔,气度不凡。萧庄主好福气。” 萧若游微笑中透出丝丝骄傲:“犬子愚钝,还望太傅大人多多提点。” 萧若游看向萧念之:“念儿,看你气色不错,病可有再发?” 萧念之作揖道:“有劳爹挂心。自从来了鸣月庄,有四弟细心照顾,身子爽健多了。” 萧若游安心地点点头,再赞许地向萧逸之一笑,与众人一起步入庄中。 萧若游与石奋回房稍作歇息后,萧逸之陪同两人一起去正堂晚膳。 正堂已布置好过年的喜庆,红红蜡光,洋洋喜气,满室温暖。 石奋会心微笑道:“逸儿,你爹邀我来鸣月庄过年时,我很是诧异。但细想之下,老夫的孩儿们都是四散各地,与其留在长安过年不如来鸣月庄热闹一下。你爹说是你极力相邀,难得你一番心意啊!” 萧逸之温和道:“自从逸之来了鸣月庄后,一直很挂念太傅大人,又实在不得空闲回长安探望,深感不安。此次特意邀请太傅大人前来,一来是冬日冷寒,鸣月庄内有温泉倒是很暖和,太傅大人来此过个和暖冬天也是逸之一点心意。二来新年将至,新的一年,太傅大人在鸣月庄中或许会有新的惊喜。” 石奋微笑点头:“难得逸儿良苦用心,老夫倒是很期待是个什么惊喜。” 萧逸之道:“时候尚早,请太傅大人先品茶。逸之安排了琴师,为太傅大人弹奏一曲。” 话完,文叔把萧逸之房中的七弦琴捧出,放在正堂前方,又在七弦琴前放了一扇屏风。 萧若游看见七弦琴,错愕地望向萧逸之。萧逸之温和一笑,却意味深长。 小茹把精心打扮好的月桐带入前堂,坐在屏风后的七弦琴前。此时,剑书带哲安前来席坐在萧念之身旁,萧若游看见哲安,又是一阵愕然。 萧逸之微笑道:“请大人先品琴音曲声,再见其人。” 月桐稳了稳忐忑的思绪,琴音歌声如天籁般传扬而起。 萧若游心中巨震,茫然不解地望向萧逸之。自从六年前他母亲雅莲去世后,萧逸之再不让任何人碰这琴,弹这曲。如今他为何会让一个女子用雅莲留下来的琴,去弹这一曲绝唱? 此女子的弹奏虽略带青涩,她悠美清稚的歌声足以掩盖抚奏中的瑕疵。这首原是哀怨缠绵的曲子在她灵巧的弹奏下透出丝丝清新之意。少了分委婉,多了分灵动,竟是另一种扣人心弦的意境。 曲终音落时,石奋轻轻地拍手:“果然是首好曲子。老夫也许久没听过此等天籁之音了。” 屏风后传出女子的稚音:“先生喜欢我弹唱的曲子吗?” 石奋听此稚音,有些愕然:“你小小年纪有此弹唱修为,甚是难得。” 女子娇笑应道:“谢先生夸奖,我也不小了,明日就是我十三岁生辰。我先去更衣,待会儿为先生舞一曲。” 月桐欢喜地退下,石奋感佩服地望向萧逸之:“我早有耳闻,鸣月庄中有不少奇人异士,这位小女子竟有此才艺,不简单啊!” 萧逸之微微颔首:“惊喜或许还在后头,请大人细细欣赏。” 屏风撤下,月桐换上淡黄色的霓裳舞衣步入正堂。萧若游心中禁不住震动,好个清透水灵,绰约俏丽的小女子。石奋双目怒瞪,满脸的不可置信。萧逸之走到七弦琴前坐下,为月桐的‘嫦娥奔月’弹奏。 琴音起,舞影展。月桐随琴音的高低起伏,如柳絮般飘摇,又如白灵般飞跃;如风中孤草般折腰,又如雨中惊鸿般飞腾。婉约时长袖掩面,激昂时舞袖徜扬,舞尽“嫦娥奔月”的起承转合。 一舞完,却是一室寂静。月桐狐疑地看着石奋和萧若游,怯怯地问道:“先生不喜欢我跳的舞吗?” 石奋呆了半晌,颤颤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月桐轻声道:“小女子月桐。” 石奋身子猛然一震,颤抖地问:“你姓什么?” 月桐愣了愣,眼珠子转了转:“我姓武。” 石奋缓缓地站起,向月桐走去,满脸的惊喜与哀痛。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月桐,炯炯的目光被雾气化成了两道柔和的光。 “你少说是一个字,你姓昭武。” 月桐与哲安大惊。哲安霍然跳出,挡在月桐身前,冷眼看着石奋。昭武仍月氏王族之姓,他既叫出月桐之姓,必已知道她的身份。 石奋凝视着月桐,悠悠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半岁大。那时候你只有个小名叫小月儿。你娘要我帮你取个名字。那时正是盛夏,院子中的梧桐树开满了花。你看到这些梧桐树不知为何会开心得咿咿呜呜的欢叫,想来你与梧桐或是有缘,于是给你取了个桐字。月桐,昭武月桐!” 月桐与哲安大震,哲安霎时明白,双目雾气升腾。 “一晃竟快十三年。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才艺却是青出于蓝。你娘像你这般大时琴没你弹得好,舞也没你跳得妙。你娘若看到你此刻这般模样,该会是何等开心……”话至此,石奋泪水已潸然而落。 月桐惊呆地看着石奋,不知所措。 石奋颤声道:“小月儿,我是你外公。” 月桐热泪滚滚,大叫一声:“外公。”扑到石奋怀中放声痛哭。这是逃离昭武城后,月桐第一次如此放纵地大哭,仿似要把这八个多月来所受的磨难、惊怕、悲伤、委屈、彷徨都倾注而出。 石奋抚着月桐长发,老泪纵横:“小月儿,你受苦了。有外公在,以后没人会欺负你。” 哲安向石奋单膝跪下,哽咽道:“太傅大人,哲安幸不辱命,把公主交付太傅大人,王上王后在天有灵也安心了。” 石奋轻轻放开月桐,把哲安扶起:“哲安将军快请起,没有哲安将军,月桐怎能平安来到大汉?哲安将军救命之恩,老夫终生不忘。” 萧逸之缓缓站起:“太傅大人与月桐姑娘袓孙重逢,实乃大喜之事。晚膳已备妥,请各位畅饮一杯共贺。” 萧若游望着萧逸之,眼中有喜有忧。 晚膳中,月桐禁不住问:“外公,哥哥有没有去找你?” 石奋摇摇头:“月氏发生变故以来,我托萧庄主打探你们两兄妹的消息,只知你逃了出来,昊枫逃入秦岭。” 萧逸之道:“七个多月前,昊枫王子从秦岭逃出来后,去到北地郡一个村庄。当时汉北军正要征兵,昊枫王子顶替一名村民,进入了越骑校尉李勇的军营,编入轻骑兵。王子入营时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年纪虽轻,但在军训时,无论是射箭、蹴鞠、角抵、手搏、马术都是出类拔萃。迎击来犯的匈奴兵时,表现极为英勇。短短七个月已由李勇校尉亲点晋为屯长,领兵五百人。我一个月前去了一趟北地郡军营,见到了王子,他一切安好。” 月桐惊讶地看向萧逸之:“你真的见到我哥哥?” 萧逸之点点头道:“你记得我叫小茹借你匕首一用吗?以你的匕首为信物,王子才相信你在我庄中。” 月桐愕然道:“那时你说我的匕首很精致,想借来细看,原来,你是拿去见我哥哥。那,你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萧逸之悠悠笑道:“你的匕首上雕刻的是凤凰,除了王后公主,绝无他人可以拥有凤凰之物。” 月桐恍然大悟:“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对我那么好。”倏地,她瞪着萧逸之:“那你就该知道雅亭的围栏我外公是赔得起的,那为何还要逼我去学什么琴棋文书?” 萧逸之微笑道:“不让你有点事做,你怎会安心地留在庄中。哪天你闷得慌,又是爬树又是爬屋顶的,若有什么损伤,我如何向太傅大人交待。” 哲安忍不住笑道:“少庄主真是用心良苦。没有少庄主的良计,公主还真是静不下来。” “哲安叔叔。”月桐不服气地叫道:“明明是他不好。一天到晚挑剔我,欺负我,还说是良计?” 萧若游道:“哦,逸儿怎么欺负你?说出来,我为你评评理。” 月桐瞪大双眼,竟有些语滞:“嗯,这个,其实,也没有……” 萧念之笑道:“小月儿,可是你把四弟画一个大花脸,又逼得他陪你一起在冰水游泳,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月桐铜铃般的双眼眨了眨,泻气地嘟嘴不语。 萧若游心里却震了震,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萧逸之。 ☆、第21章 荒唐? 萧逸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袋,递给石奋:“我本想带王子回来,与太傅大人与公主相聚,王子却不愿离开军营。他留下了一封信给太傅大人。” 石奋接过锦袋,拿出布帛: “外公大人金安: 孩儿昊枫如今身在北地郡军营,一切安好。国恨家仇,刻骨铭心。只恨文成未达,武德未具,不能妄言复国安邦。军营正是孩儿修炼之所。待修为略有所成时,自会去拜见外公。 月儿自小娇纵,望外公代为严管。但其心极善,亦望外公代为疼爱。 孙儿昊枫跪禀” 石奋深深地叹道:“逸儿,难为你不远千里地跑去北地郡。昊枫那孩子我上次见到时也不过四岁,却是极有主见,很像他父王。唉,亡国之恨,复国之心,他不可能放下,恐怕他是不会愿意留在长安的。随他去吧!” 月桐忙道:“外公,我们一起去北地郡见见哥哥好不好?” 萧逸之断然否决:“不行,这一路去北地郡颠簸难行,太傅大人会过于劳累。再说,军营之地是不会让女子进入的。” 月桐瞪了萧逸之一眼:“不让女子进,那我打扮成男子就行了。” 哲安道:“公主,请放心和太傅大人回长安,我会去见王子。” 月桐急道:“哲安叔叔,你不与我一起去长安吗?” 哲安凄然道:“王上王后要我把公主带到太傅大人身边,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是时候要回去看看活下来的兄弟。匈奴没把月氏人全杀光,那月氏就还有重建之日。王子要复国,我必然要去助他一臂之力。” 月桐急道:“哲安叔叔,我和你一起去。” 哲安怜爱地看着她:“战场不是女子该去的地方。王上王后希望你好好的过日子,将来嫁个好夫君。复国兴邦的事,你不要再牵挂了。” 月桐静默半晌,怅然道:“我好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子,不能与你们一同杀敌,把匈奴赶离月氏。” 萧逸之道:“你忘记了你的刺绣救回了五千月氏士兵的性命吗?要杀敌不一定要上沙场,要救人也不一定要扬刀射箭,你明白吗?” 月桐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目光很温柔却坚定,一如夜空中抚慰人心的明月。 石奋道:“逸儿,我原想在鸣月庄多待些日子,但如今与月儿重逢,我想让她的外婆早日见到她。过了元宵,我便启程回长安。” 萧逸之脸色微变,旋即恢复淡然:“逸之本想多留太傅大人几天,但也不想让太傅夫人多牵挂。马二爷会陪同太傅大人与公主回长安。” 月桐看向萧逸之,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 萧逸之对文叔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文叔把萧逸之的七弦琴拿来。 萧逸之对月桐道:“明日是你生辰,我没什么礼物相送。我看你琴艺大有长进,就把这把七弦琴送给你。” 萧若游脸色骤变。 月桐半信半疑道:“我看你对这七弦琴很爱惜,寻常丫头都不让碰。这琴的音色倒真是极美,我喜欢得很,你当真把它送给我?” 石奋察觉萧若游脸色大异,忙道:“逸儿,这琴的音色如此不凡,想必极为珍贵。月桐年纪还小,配不上弹这琴,你还是收回吧!” 萧逸之意味深长地道:“世上恐怕只有月桐公主配得上弹这把琴。太傅大人就不用推托了。” 萧念之看了看淡然却笃定的萧逸之,又看了看眼神晦暗不明的萧若游,心中微笑:四弟,这琴是爹当年遍寻天下找到的百年古琴,送于你娘的订情之物。你如今把它送月桐,是要对爹明示你是非卿不娶了。 月桐欢喜道:“少庄主,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会好好练琴,总有一天会弹得比你好!” 萧逸之微笑地看着月桐:“我等着听你得琴音!” 萧若游去到萧逸之房中:“逸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有龟兹王的婚约在身,月桐虽是亡国公主,但她毕竟是太傅的外孙,他不会让她嫁你为妾的。” 萧逸之淡然又坚决地回道:“我不要娶她为妾。我要娶她为妻。” 萧若游眉头紧蹙:“你是要鸣月庄向龟兹王悔婚?” 萧逸之笃定道:“我会让龟兹王收回成命。”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我几日前,收到乌孙浑邪王的信函。浑邪王想招我为云雀公主的驸马。” 萧若游诧异了一瞬,冷冷哼道:“乌孙有匈奴在背后撑腰,在西域横行霸道。如今竟然觊觎起鸣月庄的钱财。” “如今,乌孙在西域的势力越来越大。浑邪王对我的招驸就是看准了我们在西域的生意众多,如果不依附他,日后鸣月庄在西域行商就会困难重重。乌孙一国独大,龟兹就算加上西夜,子合等小国之力,也难以抗衡。但是,如果龟兹与一国结盟,再加上鸣月庄的财力支持,或许就能与乌孙争一日长短。” “哪国?” “月氏!” 萧若游惊讶不解:“月氏刚被匈奴破国,元气大伤,就算是要复国也绝不会是三五年的事。” “没见到月氏王子之前,我也这么想。此次去了北地,和王子详谈。这位王子绝对是一条潜龙。论武,他从小随月氏将军出入军营,对兵法的运用既有理论,更有实战。他在北地郡披甲上阵驱赶匈奴,有胆识,有魄力。以寂寂无名的士兵身份被破格提升,足以证明他的能力非凡。论文,他自小随月氏王学习治国之道,他的见识和才智是极为出众的。只不过,他亲眼目睹国破家亡,父王母后被杀,难免有些心浮气燥。只要他静下心来,在汉*营再磨练些时日,再命哲安将军招集月氏散落各地的子民,重整旗鼓。他再回归西域时,就会是月氏重建之日。这些,皆指日可待。。” 萧逸之看向萧若游:“月氏与乌孙一向有宿怨,月氏一定会愿意和龟兹得国结盟对抗乌孙,以求在西域重新打好根基。如果龟兹与月氏结盟,既能得到月氏的兵力相助,又能得到鸣月庄的财力支持,龟兹王没有不同意之理。” 萧若游端详萧逸之半晌,感慨却无奈:“你想要月氏王子娶怀玉公主,而你就娶月氏公主?” 萧逸之点头:“不错,这是双赢之法。月氏复国,联合龟兹平衡西域的势力,对鸣月庄百利而无一害。” 萧若游目光如炬地注视他:“如果你娶不到月桐呢?” 萧逸之的心震了震:“只要有心,不会做不到。” 萧若游一字一顿地念出:“凤舞鸣月,惊破苍穹。黄沙飞影,咫尺万重。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萧逸之脸色变了。 “林士德占的卦,算出月桐的命格,你不相信?”萧若游的脸色沉冷“她是凤,你不可能是龙。她命中注定会尊荣天地,你凭什么娶她?” 萧逸之沉默不语。 萧若游厉言:“林士德算是为你打了圆场,他只是告诉我绣图的女子命格非凡,没说你和她有什么纠缠。没想到你竟然起了这种虚妄的心思。什么时候你的心大得要与天斗?” 萧逸之对上萧若游锐利的目光,没有半分置喙之地:“如果她命中注定会天地尊荣,那鸣月庄就会富可敌国。我会给得起,受得住她这份尊荣。” “荒唐!”萧若游喝道。 “两年前,爹把少庄主之位交给孩儿时,各地主事人不也认为荒唐?我曾对马家四位爷说过,我会在两年内把鸣月庄的营收翻倍,四位爷难道不也认为是荒唐之事?如今我要以三年为期,让鸣月庄富可敌国。在东,我要拿下淮安到广阳的河道。在西,我要垄断西域的玉石药材生意。爹,你还认为是荒唐?”萧逸之说话不疾不徐,铿锵有力。他眼中的光,让从窗户透入的暖阳黯然失色。 萧若游眼里的冷锐在惊讶和惊喜中柔化了。这个儿子不是条龙,却长成了羽翼渐丰的鵰。他振翅而起,要飞得更高,更远,去到一片他从没设想过的天地。 ☆、第22章 没完没了 清晨,小茹把还在睡梦中的月桐叫醒,为她换上了骑马服靴。月桐迷糊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茫然地问:“我为何要穿这身衣裳?” 小茹笑道:“少爷今日要带姑娘去骑马。” 一听骑马,月桐双目发光,随便吃了几口早膳就飞奔而出。去到鸣月庄大门,萧逸之和两只马在门口等着。 月桐冲上前,抚摸着马匹,展颜笑起:“少庄主,我们要去哪?”话音未落已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 萧逸之跨步上马,微笑道:“带你出城,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月桐拿住马缰,接过马鞭后,双腿一夹,马飞奔而去。 “少庄主,我们比一下谁最快去到城门。” 她灿烂的笑意仿若把萧瑟的寒冬都温暖了。萧逸之暖暖一笑,快马跟去。 去到城门,萧逸之拿出一个令牌,卫兵立即让道。 月桐冲萧逸之甜甜一笑:“少庄主,你看好了,我要表演马技了。”她单手拿马缰,另一只手一撑,身子一跃,站在马鞍上。 萧逸之不禁大唬:“你小心些。你再胡闹,我……” 萧逸之话未说完,月桐身子前倾,右腿站在马鞍上,左腿向后扬起,哈哈地笑起来:“别担心,这是小意思。” 萧逸之眉头一蹙,拉住缰绳,马赫然止步。他向月桐嗔道:“你再胡闹我就回庄了。” 月桐急忙翻身坐下,把马拉停:“你别生气,我不胡闹便是了。” 萧逸之依旧满脸嗔漠,月桐把马骑到他身边,微微一叹:“少庄主,我知道你做事情都是严严谨谨的。我父王说过少年人就是该胡闹,撞过头,吃过亏,就知道分寸量度。如果少年时都不胡闹,那这辈子就恭恭谨谨地过岂不太无趣了。二公子身有残疾,却是乐天知足,是从心里笑出来的感恩,你怎么就不学学他,放松一下自己,别把自己绷坏。” 萧逸之的手微抖,神色莫名地望着她。 “我的伤心事也不比你少,所以别总是一脸‘你不懂’的面容看着我。别人不懂是你不让别人懂,是你自己害怕。我可不怕!所以啊,你真的是只小老鼠。” 萧逸之淡漠的脸色透出了隐隐的光彩。过了半晌,他悠悠道:“把手伸过来!” 月桐愣了愣,狐疑地伸出手。萧逸之一把拉过她的手,不轻不重地在她的手掌咬了一口。 月桐大愕叫起:“你为什么咬我?” 萧逸之狡黠一笑:“我是小老鼠,专咬大花猫!”话完策马飞奔向前。 “小老鼠,你别跑!” 萧逸之把月桐带到一座山上。山中有一个结了冰的小湖,小湖旁搭着一间小木屋。萧逸之在小木屋旁下马,把马绑好,走进屋子。屋子布置很简陋,只有一张榻,榻前是一个石火盆,火盆上支起铁架,铁架上挂着一个铁锅。 萧逸之从屋外拿进来木柴,点起火。再去湖边,凿开冰块,把冰块放入铁锅中,进房把铁锅挂在火堆上。 月桐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十岁起,每到冬天,爹就会带我来这,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三天,什么也不留下。” 月桐杏目瞪起:“一个人在这?你害怕吗?什么也没留下,那你吃什么?” “起初没在怕,以为爹只是吓唬我。等了大半天,爹没再回来,又很饿时,才明白他是认真的,于是只能胆战心惊地去找吃的。” 月桐愣住了:“你爹爹好狠心。那你要挨饿吗?” 萧逸之淡淡道:“第一天,白天找不到吃的,晚上又不会生火,冷了一整晚。第二天就真的要想尽法子去找吃的。寒冬腊月,所有动物都躲起来避冬,湖也结冰没法子钓鱼,于是只好去挖树洞,泥洞看看能不能找到田鼠,松鼠。没想到原来洞里有蛇,第一次几乎被蛇咬到,第二次就一把抓住蛇头,拿起石头把它砸死。于是就有炖蛇羹吃。原来饿了一天后,这蛇羹就已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月桐轻声探问:“那你恼你爹吗?” “当时是千万个不明白,为何娘一走,爹就要如此待我。后来才慢慢明白,他要让我体会在最无助的困境中,如何生存下去。” 月桐郑重地点点头。 萧逸之看着月桐,感慨道:“其实,你才是从真正的生死一线中逃出来的。难怪你可以如此坚韧!” 月桐心中涌起凄怆:“我的命是很多人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回来的。我如果不好好活下去,就会太对不起为了救我而上月亮去的人。而且,我答应过母后,无论如何也要勇敢,要好好活下去。” 萧逸之心头轻颤:“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 月桐眉头一扬:“如今没有人可以轻易欺负我,正如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一样。” 萧逸之淡淡地笑了笑:“谁说没人能欺负我?。” 月桐愣了愣:“你大娘大哥还欺负你吗?” 萧逸之笑看着她,摇摇头。 月桐狐疑地问:“那还有谁?” 萧逸之暖笑道:“你啊!不是把我画个大花脸,就是逼着我大冷天在湖里游。就不怕我报复?” 月桐怔住了,又惊又怯地问:“你不会是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三天吧?” 萧逸之微微一怔,随即狡黠笑起:“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月桐惊慌失措,拉住他的手臂:“你别把我留下来,我,我最怕蛇。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了,你就原谅我一回吧!” 萧逸之哈哈一笑:“终于也有你怕的东西了。你匈奴都不怕还会怕蛇?” “我记得我才十岁,有一次去到哲安叔叔的军营,不小心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立即全身巨痛发抖,很快就昏迷不醒。哲安叔叔立即为我吸毒,把我急送回王庭。太医用尽了一切方法也没把我救醒,最后说出‘听天由命’四个字。后来,我足足昏迷了五日,那五日五夜里,父王母后和哲安叔叔没合过眼。我醒来后,父王病了十日,母后病了一个月。从那以后,我最怕蛇。怕我被咬,父王母后又会病倒。”话至此,月桐的泪水汹涌而出,呜咽着“如今,根本就不需要怕了。” 萧逸之轻搂她的肩膀,拿出锦帕为她擦泪:“别哭了,你父王母后一直在月亮陪着你,看着你。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月桐抽泣地点点头。 萧逸之从榻边的布袋中拿出两双布鞋,和四块铁片。布鞋的鞋底很厚,缝上了铁板,铁板中间留有一条缝隙,刚好把铁片打直放入。 “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我教你玩个游戏。” 萧逸之带月桐走到湖边,为月桐把布鞋穿上,绑好,再放入铁片。扶起月桐站在冰面。月桐没站稳,扑到他怀中,飘来阵阵令人酥软的芳香。 萧逸之扶住她,慢慢地在冰面上滑动。月桐感觉着身子轻快地滑过冰面,惊喜地笑道:“原来可以这样子在冰面上滑行,太有趣了。” 才滑行一会儿,月桐就想把萧逸之推开自己滑,萧逸之没松手:“你别那么急,我再带你一会,我现在放手,你一定会摔倒的。” 萧逸之先是双手拉着月桐,慢慢地发现月桐已找到平衡的感觉,渐渐松开一只手。两人牵着手,在冰面上越滑越快,寒风在两人身边呼啸而过,却丝亳敌不过两人身上浓浓的暖意,脸上盈盈的笑意。 “太好玩了,太好玩了,你怎么现在才带我来玩?” “要冰结得够厚,才可以滑。不然掉入冰水里可不是闹着玩。” 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月桐越滑越顺,她要把萧逸之的手放开,萧逸之也只好放手让她自己滑。刚开始,月桐还是小心翼翼的,后来越滑越好,也就越滑越快,终于脚一软,整个人飞扑在冰面上,痛得大叫起来。 萧逸之伸手拉住月桐,微叹道:“你真是得意就忘形,痛吗?” 月桐握住他的手,狡狯一笑:“你摔一下就知道痛不痛了。”她把手一扯,萧逸之没有防备,一个踉跄,也扑倒在冰面上。 月桐哈哈大笑。萧逸之一咬牙,翻身把月桐压在身下,凝视着她。 月桐看见他似水的眼神,又被他压着动弹不了,笑声戛然止住。 萧逸之就这么近近地凝视她,有恼,有喜,有疼,有爱,突然俯下身子,在她的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你还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月桐又惊又恼地瞪着他,萧逸之忍不住笑起,手一撑,站起来,再握住月桐双手把她拉起。 月桐抚着脖子恼怒道:“你堂堂少庄主就会欺负人。” 萧逸之紧握她的手,带她向前滑去,若有所思地道:“为了补偿你,我这辈子都让你欺负,好不好?” 月桐怔了怔,“哦”了一声。 萧逸之微笑地看了满脸迷糊的月桐,把她的手握得更牢。她手心的柔软,掌中的温暖在他的心头化成了绕指的柔情。 萧逸之带月桐去抓蛇,月桐躲在他身后,又惊恐又好奇地张望。萧逸之很娴熟地抓住了一条蛇,把蛇在月桐面前晃动几下,月桐骤然花容失色,惊呼地要跑开。 萧逸之拉住她:“别怕,只要捉住蛇颈,它就无论如何也咬不到你。你来试一下。”说完把蛇递给她。 月桐惊恐地盯着他,萧逸之一脸笃定的坚持:“你可以的,别怕它。” 月桐喉咙一紧,咬紧牙关,接过蛇。那蛇在她手中,蛇口微张,舌头向外吞吐;蛇尾晃动中,缠住了月桐的手臂,月桐心中发毛,想把蛇甩掉。萧逸之一手拢住她抓住蛇的手:“绝不可这样松手。你一松手,它就会咬过来。” 他拿起一块石头,递给月桐。 月桐接过,紧抓蛇颈,把蛇放在地上,用石头一击蛇头,把蛇打昏。 萧逸之微笑点头:“怎么样,也没什么可怕的。” 月桐此时已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她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蛇,也对,没什么可怕的! 她对萧逸之的恼怒慢慢化开了,却依然嗔怒地瞪他一眼:“你下次若再这样吓我,我一定跟你没完。” 萧逸之会心笑道:“那我们这辈子就没完没了吧!” ☆、第23章 刮目相看 萧逸之和月桐回到小木屋后,萧逸之用匕首把抓到的蛇割弄几下,放入铁锅里,再从马鞍旁的袋子中拿出白米和调料,混在锅里一起煮。没多久就飘起了让人垂涎的香味。在冰面上玩了一个多时辰,月桐早就饥肠辘辘,萧逸之拿出石碗,盛一碗蛇粥给月桐。月桐也不管热不热就狼吞虎咽起来。 “你慢慢吃!你堂堂公主,怎么就不懂礼仪呢?” 月桐吃得津津有味:“我父王从来不管我,母后有时想管,但我一闹到父王那去,母后就管不了了。父王总说在宫里我爱怎么闹就怎么闹。长大了,也闹够了,就乖乖做人家媳妇。我才不要,我要找一个让我一直闹下去的夫君。” 萧逸之微笑地望着她,悠悠道:“或许,那个愿意让你一直闹下去的人也在等着你。” 回到庄中时,已是夜幕低垂。晚膳后,萧家父子们和马二,三爷聚在内堂谈事。月桐与哲安在湖边散步。 “哲安叔叔,你的腿如何?” “行走、骑马是没问题了。幸亏有你,不然这腿真会废掉。” “哥哥真的不会去长安?他真的要复兴月氏吗?” “王上走了,王子就已经是月氏王上了。我一定要尽全力去辅助王子,重建家园。昨夜,少庄主与我详谈许久,他把鸣月庄在西域一带的势力范围全盘告之。没想到鸣月庄在西域的势力竟然如此深广,更没料到少庄主会义无反故地支持王子的复兴大业。少庄主虽年纪与王子相若,但见解精辟,处事缜密。只是他城府极深,不容易窥见他所作所为的背后深藏的动机。” 月桐悠悠道:“或许他并没有叔叔想的那么深沉,他可能是真心想帮月氏。” 哲安道:“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们的确需要依靠他的势力和财力。不要说匈奴,月氏周围上有乌孙,旁有大宛,下有大夏,要找一容身之所也非易事。依少庄主所言,月氏目前的军力不可能抵抗乌孙或大宛的大军,唯一可选之路就是与大夏一拼长短。” 月桐凄凄道:“匈奴把我们赶走,我们就要去赶走大夏子民吗?” 哲安深叹:“这世上本就是成王败寇。如今月氏要寻复国之地,就必须要取他国而代之。这国与国之争本就极为残酷,我不希望,王上王后也不希望你涉于其中。你与太傅回长安,不要再多想,我会好好照看王子。” 月桐惘然地凝视着湖面,这满湖的平静下隐藏了多少她无法理解,不能预见的惊涛骇浪?身边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阻挡着多少的狂风巨浪,刀光剑影? 夜深时,萧逸之又悄悄地去到月桐房间,愕然地发现她竟没有房里。他叹了口气,提起灯笼,向雅亭走去。 “你大半夜不睡觉又在这发什么呆?”萧逸之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披在月桐身上。 “匈奴攻破我们的家园,哥哥就要去攻打别人的家园,这世上怎么就不能平和些,为何要你杀我,我杀他。”月桐趴在围栏上,万般不解。 萧逸之坐在她身旁:“两年前,爹要我接起鸣月庄时,我只想着安安份份地守着家业。只是我不犯人,人却容不下我。求一立足之地,从来就不容易。你哥哥为经历了磨难的月氏子民寻找安居之所,而去抢夺他人的家园,是迫不得已,却也是势在必行。很多事都是无可奈何,问不了为什么。” 月桐抬起头看着他深遂的眼眸:“你真会帮我哥哥复兴月氏吗?” “虽与你哥哥只有一面之缘,我已知他绝非池中之物。我帮还是不帮,他重建月氏也只是早晚的事。我是个生意人,你哥哥的大业对我而言是一笔很好的生意。更何况家父与太傅大人相交已久,于情、于商没有不帮之理。” 月桐微微一叹:“你果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天下恐怕没人比你更会算计吧!” 萧逸之深深地凝视着月桐:“如果遇上一个从不与我算计的人,我又能算计出什么?有一个傻瓜,绣一幅图,眼快瞎了,她没与我算;跳一支舞,命快没了,她又没与我算。我就这样糊里胡涂地欠下一大笔债,或许一辈子都还不完。” 月桐疑惑地喃喃道:“我可不觉得你欠我什么,也没要你还什么。”转念一想,神彩飞扬:“如果你真得觉得要还,那就好好帮助我哥哥重建月氏,我会很感激你的。” “别再想些不该你想的事情。国家大事你这小脑袋不会懂,也不该懂。” 月桐站起来,嘟起嘴:“那我该想什么事情?想着下次怎么捉弄你?”忽然又黯然道“我很快就要走了,少庄主,你若去长安,记得来看我。” 萧逸之心头一颤:“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长安。你在长安若闷了,就去找我二哥玩。你喜欢小茹,就让她跟你一起回去吧。她跟了你这些日子,你的脾性她也算是摸透了。不过记得,绝不可进皇宫。更不要跟太傅去太子府、王爷府,这些宫里的人若看中了你,你这一辈子就会被关在皇宫中。大汉的皇宫可不是你们月氏的王庭,里面的规矩可是念一年都念不完的。” 月桐骇然地点头:“母后和我说过,以后的夫君绝不要是大汉皇族。我的夫君要像我父王一样,一辈子就只对我一个人好。” 萧逸之安然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在长安,如果有哪些公子烦着你,你就去找二哥,他会帮你打发他们。” 月桐不解道:“长安的公子为何会烦着我?” 萧逸之微微摇头轻叹:“你多些留在家中,少些往外跑,来烦你的人会少些。不过想你也是困不住的,你外出时,换上男装打扮或许可以避过许多麻烦事。” 月桐恍然大悟:“你是说长安的公子们都会喜欢我吗?不会的,我哥哥常说我一点不像个大家闺秀,长大肯定没人要。不过,长安的公子该不会都像你大哥一样吧!” “长安的纨绔公子比比皆是,你自己小心,别胡乱招惹他们。” 月桐一恼:“我上次可没招惹你大哥,是他……,哼,有谁来欺负我,我就一脚把他们踢下水去。” 萧逸之叹道:“长安中人事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人你可以踢,有些人你可踢不得。你外公是太子太傅,但在长安比他有权有势的官可也不少。千万别乱使小性子,稍有不慎,可是会连累你外公的。有什么事别自己胡来,记得找二哥。” 月桐嘴一嘟:“知道了。你怎么把长安说得像龙潭虎穴一般。” “长安在天子脚下,你以为是什么地方。我可不想回到长安时,你不是被关进皇宫,就是被关进牢里。” 月桐呵呵一笑:“少庄主神通广大,我就算被关起来,你也能把我救出来。” 萧逸之一恼,举手轻敲她的额头:“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锁起来,哪都不让去,那你就不会闯祸。” 月桐唉哟一声,娇嗔地瞪了萧逸之一眼。 萧逸之抓住她的双肩,注视着月桐的双眼,郑重道:“我说的话你要记住,我不想回到长安时见不到你。” 月桐怔怔地点点头:“我记住了。那你什么时候会回长安?” 萧逸之悠悠道:“短则两年,长则三年。” 月桐心头一震,三年?“要那么久,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我要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 “那,你记得要写信给我。我也会写信给你的。” 萧逸之轻轻一笑:“好啊,也看看你写的字有没有进步。” “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绝不再是糟、差、丑、俗。” 萧逸之暖暖地看着她的笑颜:你早就让我刮目相看了。 “很晚了,快回去睡觉!”说完萧逸之站起缓缓前行。 看见自己身上披着萧逸之的披风,月桐把披风一扬,覆在萧逸之身上,与他并肩而行。 萧逸之心头一热,把她的肩膀往身旁一搂:“以后冬天别总是穿那么少在外面跑,身子冻坏了,会落下病根的。我可不想在长安看到一只小病猫。” “你不冷冰冰时,人其实也挺好的。我以后不叫你少庄主,叫你四公子好吗?” “好!” 萧逸之搂着月桐,慢慢地走向她房间。他忽然希望这段路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地走下去。 回到月桐房中,萧逸之点起火盆。月桐在榻上的枕头旁拿起一块布锦,递给萧逸之。 “我昨夜才刚绣好。我知道你要做许多无可奈何的事,若不开心的时候,记得,要看看月亮,你母亲在月亮上看着你。再记得,看看这绣图,我是个小花猫在追咬你。这样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萧逸之接过布锦,图上绣着一只乐开怀的大花猫追着一只笑满盈的小老鼠。天上有一轮圆月,月中隐隐地绣着一张女子的笑靥。布锦两旁绣着: “笑一笑,悲不来;笑一笑,泪莫掉; 笑一笑,少年帅,笑一笑,女儿妙。” 萧逸之呆呆地看了许久,把布锦折好,放入衣怀中。 他伸出手,缓缓地把月桐拉入怀中:“我会记住的,我这一辈子都会记住的。” 火盆里火光熊熊,温暖了最凛冽的寒夜。火光照着相拥的两人,拉出一道长长的倒影,相伴相依。 ☆、第24章 昭武昊枫 北地郡,汉北军军营。 昭武昊枫顶替一名张姓村民,进了汉北军军营。无任何家势背景,以十六岁之龄,入营七个月,由校尉李勇亲点晋升为屯长,张昊枫在越骑校尉轻骑军营中已如一颗夺目的新星。 昊枫自小习武,学习兵法,此刻正是他把所学的一切应用于沙场之时。 北地郡位处大汉与匈奴的边界,常年有匈奴来犯。他在军中一年里,已出迎了十几回。每次他领兵都能阻挡来犯的匈奴兵,就在他入营满一年之际,他以五百骑,防御匈奴右大都尉来犯的三千兵马,活捉右大都尉。右大将军敏达奉匈奴单于之命,带来两百汉国俘虏换回右大都尉。 此事奏报汉文帝,文帝大悦,晋昊枫为军侯,领兵两千。 萧逸之来到军营,带来了哲安。一年多劫后重遇,昊枫已不再是月氏王庭中的尊贵王子。满身的风尘,满脸的冷峻,他已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位肃毅的将士。 “哲安,对不起,哲康一年前在秦岭伤重去逝。他守护我到最后,他的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只能把他暂时安葬在汉国国土,待我重建月氏之后,我会把他带回去,让他在月氏好好安息。” 哲安凄然道:“此次月氏大败,有太多兄弟倒下。只要王子可以重建月氏,兄弟们的血就没白流。” 萧逸之道:“要重建月氏,最重要的是要稳住乌孙浑邪王猎骄靡。月氏大败,元气大伤,如果浑邪王再发动大军攻来,月氏余下的军队根本无法抵御,月氏只会更四分五裂。” 昊枫黯然道:“先祖四十年前曾大败乌孙,致使猎骄靡流落异地,由匈奴冒顿扶养长大。有匈奴支持,他对月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王子若想牵制浑邪王,依我愚见,倒有一法。” “愿闻其详!” “乌孙自恃有匈奴作靠山,在西域横行霸道,要西域各国年年进贡,众国是敢怒不敢言。西域各国中,又以乌孙的邻国龟兹实力最强。但是以龟兹一国之力,就算加上其他几个西域小国,也难以和乌孙抗衡。于是龟兹王迫不及待要拉拢鸣月庄,希望我能给他财力上的支持,用以练兵,修建护国城墙。但鸣月庄不是一国,没有兵力。如果月氏能与龟兹连手,就可相互牵制乌孙。” 昊枫脸上隐有阙疑:“此法子的确甚好。但月氏与龟兹一向没有交集,而且月氏被破,我流落异乡,龟兹王又怎么会愿意与我这亡国王子商谈结盟?” “乌孙在西域一国独大,对鸣月庄的生意影响很深远。乌孙已经向鸣月庄在西域的据点要求各式各样的贡品,我对此是心中有怒。如果王子愿意与龟兹结盟,我虽不才,但也愿当说客。以鸣月庄和龟兹王的交情,加上此举的确是对三方都有利,龟兹王没有不同意之理。” 昊枫点点头:“如果能得到龟兹的支持,乌孙的确不敢对月氏轻举妄动,对我复国百利无害。” “两国结盟,最好莫过于两国结姻。龟兹王有位怀玉公主,年方十五,温和典雅,知书达理。如果王子能向龟兹王提亲,娶怀玉公主为妻,两国的结盟就更牢固。” 昊枫淡淡地摇摇头:“龟兹王怎会愿意把他的公主下嫁于我。或许我复国之后,他会愿意。但此时,龟兹王是万万不会允诺的。” “龟兹王会答应的!” 昊枫看着萧逸之面容中的笃定,眼中尽是疑惑。 “实不相瞒,龟兹王已经把怀玉公主赐婚于我,但我心中另有他人,不愿他娶。” 昊枫满脸愕然。 萧逸之继续道:“不久前,乌孙浑邪王曾向我招驸。我暗地在龟兹散布出消息,我一名商家难以拒绝乌孙的强横招驸,只能无奈迎娶云雀公主为妻。浑邪王的云雀公主专横刁蛮,可是名扬西域,相信王子也略有所闻。如果我要娶两位公主,云雀公主为妻,怀玉公主只能为妾。龟兹王人得知此事,大动肝火。但因有求于鸣月庄,而婚约又是他亲自所赐,他既不敢和我翻脸,但又不知如何悔婚,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如果王子此时顺手推舟地向龟兹王提亲,我再表明鸣月庄会与月氏结盟,对怀玉公主和王子结姻深表赞许,龟兹王就没有不同意之理。” 昊枫眉头蹙起:“少庄主是执意要娶云雀公主?” 萧逸之摇摇头:“我心有所爱,不作他想。” 昊枫追问:“两位公主少庄主都不为所动,冒昧请问,少庄主心仪何人?” 萧逸之微笑道:“王子与她非常熟悉。” 昊枫微微思量后,惊愕地失声叫起:“小月儿?” 萧逸之坚定地点头:“正是!” 昊枫不能置信地瞪着眼:“她只是个黄毛丫头,整天只知道胡闹,什么都不懂。少庄主,你这是认真的?” 萧逸之轻笑道:“王子有一年多没见到月桐了,此刻再见,或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那妹子在王庭时把所有人搞昏了头。有一次她逼我和她赛马,结果马跑得太快,我们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她断了两根骨头,我更惨,断了四根。我那妹子就是这样让人恼也不是、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疼也不是。少庄主,当真是喜欢她?” 萧逸之会心一笑:“她在鸣月庄时,用计把我画成了个大花脸。大冷天跳进湖里,逼我和她一起游泳。她闹人的本事可真不少,我就是喜欢她这么闹,想让她这么闹。” 昊枫盯着萧逸之,过了半晌,才长叹口气:“母后在世时总担心妹子被父王宠得太娇纵,没想到她竟然把大名鼎鼎的鸣月庄少庄主给迷住了。月桐虽爱使小性子,她的心却是很善,她可也是我们月氏之宝。少庄主请一定要善待她。” 萧逸之郑重地点头:“我此生一定会好好待她。” 他从怀中拿一个写上‘鸣月’两字的令牌递给昊枫:“军营毕竟是寒苦之地,王子休沐时,可以去营外南边的一处小村庄。那里有一位女子名为羽柔,她的箫吹奏得很好。王子可以去听一听曲,解解身上的劳乏。” 昊枫会意一笑:“少庄主真懂细心关顾,难怪生意可以做得那么大。” 萧逸之道:“我庄中的马二爷会带一批药材,绸缎,米粮前往西域,哲安将军可以随行。这些用品估计也可卖到上千斤黄金。得到的黄金哲安将军可以带回月氏作为重整军队的粮饷。有哲安将军带领月氏军队,王子便可放心留在军营。我会从中制造机会为王子立功,让王子在军中的声威更盛。待时机成熟,相信会有不少将士追随王子左右,相助王子复国。” 昊枫愕然地看着萧逸之,重重地向他作揖:“少庄主如此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昊枫记下了。既然少庄主不是外人,以后你我就以兄弟相称。我虚长你几个月,称你为二弟如何?” 萧逸之还揖道:“蒙大哥不弃,二弟自会尽力而为。” 昊枫凝视萧逸之:“二弟如此助我复国,可是为了月儿?” 萧逸之道:“我的确答应月月儿会尽力相助大哥,但并非全因她。月氏复兴对平衡西域势力极为重要,我不希望乌孙独霸西域。家父的鸣月庄在西域扎根已久,乌孙独大,会使家父过去二十年的经营付之流水。” 昊枫会心一笑:“二弟雄才远略,待我复国之日,定要力请二弟为相国。” 萧逸之微笑道:“我是闲云野鹤,在外飘泊惯了,恐怕不习惯朝廷生活。大哥的心意,二弟心领了。” “月儿也是个困不住的丫头,看来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对了,不知妹子在长安一切可好” 萧逸之轻笑,脑海里浮满了那张娇俏,狡慧,天真,灵透的脸。 她此刻正在做什么? ☆、第25章 雁书 萧逸之与马二爷,马五爷谈事时,文叔带来萧念之派人送来的信。 “四弟: 如今月桐的字可是练得与你的极为相似,每次拿到你们的信我都快要弄混了,这到底谁是康哥哥,谁是四公子?谁是月儿,谁是月桐?你可别把自己弄糊涂了。 你的月儿是越大越夺目。太傅府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幸好总被太傅以月儿年纪尚小给打发了。有月儿在,我的病发得真的少了,也短了。林士德来为我看病时也甚是疑惑,看来病魔也怕了月儿的胡闹。 你已如愿与司马超平分淮安河道,淮安至广阳的商运倍增,爹甚是欣慰。近日,乌孙浑邪王给爹修书,再次提及招驸之事,看来乌孙是竭力想拉拢你。爹以你与龟兹怀玉公主有婚约为由婉拒了。为防乌孙恼羞成怒,爹已修书给西域各地的主事人,小心乌孙在商运时从中作梗。你人在西域,更要小心行事。 二哥” “康哥哥: 回长安已经一年了。长安说好玩,也算是好玩,毕竟长安大街真是我前所未见的繁华。说不好玩,也算是很不好玩,那些千金小姐个个都是仪态万千,举止端庄。我最怕和她们一起,可偏偏外婆总喜欢邀她们来府里,又或是到她们府上去。那可真是个烦啊!外公府上的规矩比月氏王庭的还要多,不过都一一被我破解了。府上最恼我的人应该是秦管家,他如今可是一天到晚地盯住我。唉,烦啊! 幽州好玩吗?外公说过幽州可是诗般风情,画般风韵,让人迷而不返。你可别被迷倒了就不来长安。 我正在学吹箫,师傅说我是个天生的乐师,什么乐器到我手上都是小菜一碟,喜得我赏了他一锭金子。你回来时,我的箫应该会吹得很好,到时比一比? 小月儿” “四公子: 我很听你的话,有什么事就找二公子。鸣月庄我可是三天两头就找上门去,没办法,事多啊!长安的官怎么就这么多,那些公子小姐我是又恼又不敢得罪。去到鸣月庄,我最恼是遇上你大娘。真是不明白你爹为何会娶这样一名刁妇。可我也不是好惹的,每次她都被我气直叫我野丫头,难为二公子每次都要打圆场。二公子像是被我烦得无可奈何,我总说:不是我要来的,是四公子交待我要来的。于是他强扮恼怒地要找你算账。他有没有真的找你算账?要是有,可别算在我头上,我只是听你的话。 你和哥哥是不是去了西域?我想尽了法子求外公,他就是不肯让我去西域找你们。你帮忙请哥哥修书给外公,就说是极想念我,要我去西域与他一聚,好不好? 你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看看月亮?有没有看看小老鼠?有时候闷得慌,我也看月亮,你猜我在哪看? 月桐” 马二爷,马五爷看见萧逸之看信时脸上的愉悦,已知是谁来信,总会借机走开,让萧逸之好好回味。 “二哥: 淮安河道,西域布局,一切进展均在预计之中。昊枫已到西域,只要他与龟兹结姻,龟兹必会支持月氏攻打大夏从而复国。月氏复国,便与龟兹左右牵制乌孙,西域各国势力会更为均衡。 两年后,西域各国会举行四年一度的“骏王会”。骏王会向来是西域各国展示实力争夺骏王令之所。月氏复国后如果能夺下骏王令,必然会震慑乌孙和匈奴。为公平起见,“骏王会”一向请来大汉的王爷侯爷主持。据报,此次“骏王会”将由楚国的靖侯爷刘莫寒主持。刘莫寒乃楚王刘戊与匈奴老上单于的妹妹所生之子,我还没机会和他见过面,但已打探出此人手段精明,心思缜密,既有匈奴支持,也与汉宫中人来往甚密。我过几个月会前去楚国找机会与他见面,探明虚实,望可与他结盟而非成敌。 月桐之事劳烦二哥操心了。一定要再三嘱咐她避开皇室中人。事情一办妥,我会尽快赶回。 四弟” “小月儿: 只余两年我便可把事情办妥,去到长安。你再忍耐一下,为了你外公外婆去应酬千金小姐们。你家秦管家是面恶心善之人,别总是欺负他,对他撒撒娇,他也就奈何不了你了。不过,可不许对别的男子撒娇,我可会生气。 幽州的确风景旖旎,只是再诗情画意,没有佳人在旁也是寂寞孤单。此刻很想与你泛舟湖中,我吹箫,你唱曲。你若不喜欢长安,两年后我带你来幽州,在湖舟上比一比箫音,若是我赢了,又当如何?幽州物资甚丰,可以做出的美食多不胜数。我肯定可以做出让你猜不出的菜肴。 幽州的珍珠是举世一绝,我要人挑出最好的珍珠为你做了一条链子。你戴上,好好挂念我! 康哥哥” “月桐: 二哥早已向我抱怨多时,你总是四处招惹麻烦。麻烦事在家中招惹就好,可别惹到外头去。把太傅惹急,把你许配给哪家公子,你可就是欲哭无泪。 你哥哥刚到西域不久,一切还需时安顿,一年内不可能安排你去西域与他相聚。两年后我事情办好后,也会去西域,再向太傅提请把你带上。 去年走过西域古道,曲折深幽,尽处又见出处,出处又见曲折,人生或许便是如此。坐在树顶上,又或屋檐上看月起月落,倒也是赏心乐事。两心处两地,同看一弯月。 小心,可别摔下来! 在西域时,看到一对月形玉耳坠,与你挺相配,你戴起来想必会摇曳生姿。 逸之” 萧念之收到来信和礼物时,不禁摇头失笑。 “剑书,你说四弟在玩什么?康哥哥说要带月桐去幽州,四公子说要带她去西域,一个送链子,一个送耳坠,两封信都写得情意绵绵的,四弟是想要康哥哥与四公子相斗,让月桐满心糊涂,就不再有心思胡闹吗?” 萧念之回长安时,萧逸之已安排剑书随行服侍,此后就要她留下侍候萧念之。 “四少爷的心思,奴婢恐怕有十个脑袋也猜不出来。不知小姐如此聪明伶俐可会洞悉端倪?” 萧念之拿起笔墨,把康哥哥的信抄写一遍。 “当局者迷,月桐的聪明劲可一点都没用在感情上。” 剑书悠悠道:“当局者迷的又何止小姐一人。只是不知是迷,还是怯。” 萧念之身子微震,暗暗地吁了口气,把布帛折好,递给剑书:“送去给月桐吧!” 看着剑书离去的身影,萧念之轻声呢喃:“剑书,你说得没错,是怯。我这样的身子,这样的顽疾,你跟着我就只会受苦受累。你如此好的女子,应该值得更好的夫君。” 院子中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萧念之撑着拐杖走到院子中,两只停在树上的鸟“哗啦”一声飞走了,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双双|飞舞。 两年前,他也在这院子里看见一个女子随鸟鸣起舞,衣裳翻飞,像清风中的垂柳,像湖中的水莲。 他微微笑起,竟想起萧逸之的那首赋: “水中月兮镜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怅。 竹凄凄兮月茫茫,意寒寒兮思断肠。” “人近在眼前,又为何说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就在身边,又何苦思断肠?” 他轻微的笑容渗出无可奈何的苦涩。 ☆、第26章 羽柔 昊枫拿着萧逸之留下令牌向小村庄走去。昊枫站在院门口,看见一个身穿淡蓝素服的女子在院子里刺绣。昊枫敲敲院门,女子抬首时,昊枫禁不住怔住了,好一个冰肌玉目,神清容秀的俏丽女子。 女子放下绣绷站起,看见昊枫手中的令牌,女子羞涩地向昊枫裣衽一礼:“奴家羽柔,见过张公子,公子金安。” 房中走出一个小丫头小翠,也忙向昊枫请安。 昊枫走进房中,房子的布置简约,却透出淡淡花香。 “是什么花香?” “回公子,是茉莉花香。奴家用茉莉花做成了香囊,让房中有些香味会舒心些。公子可喜欢?” 昊枫点点头:“甚好。” 羽柔忙为昊枫倒了杯水,之后就羞怯地站立一旁不敢做声。 “你知道我是谁,为何来这?” “少庄主说过,公子是来听奴家吹箫的。”羽柔垂首回道。 “那你先吹奏一曲让我听听。” 羽柔拿起竹箫,悠扬地吹奏而起。是一曲幽怨缠绵的思乡曲子,她吹奏起来如泣如诉,昊枫听着禁不住想起遥远的月氏。一曲奏完,昊枫的思绪竟还随余音飘荡不回。 羽柔见昊枫沉默不语,又惊又怕,轻声问:“公子不喜欢奴家的曲子吗?” 昊枫回过神来:“你吹得很好,难怪少庄主会找你来为我吹奏。” 羽柔垂首而立,脸色微透绯红。 “你想家了?家中有什么人?” “回公子,奴家家中有家母,一弟两妹。” “令尊呢?为何你去到芙蓉轩?” “家父半年前去世了。家母身子弱,弟妹又还很小,家中已无钱财。奴家只好卖身芙蓉轩,拿到的钱币至少可以让家里熬一段时日。”羽柔凄凄道。 昊枫微微叹了口气:“你我同是落魄天涯之人。” 羽柔不解地看了看昊枫,昊枫回看她娇羞绰态,不觉心头一痴。 昊枫慢慢地喝了口水:“你再吹奏些别的曲子。” 舒缓委婉,幽怨幽柔的箫音扬起,昊枫沉浸其中,缓缓地沉淀着过去一年多所经历的腥风血雨。 从生死一线中踏着一众将士的鲜血拼命活下来;在大汉国土怒傲沙场与匈奴决战。一次又一次的浴血奋战,他以为战场上的残酷早已把他心磨练得冷漠无情,此刻婉转的箫声好似最温柔的清风,吹软了他铁般的心。 原来身心早已倦怠,此刻的温婉正是他最需要的休憩。 昊枫凝视羽柔在竹箫上的纤纤玉手和润泽朱唇,喉咙隐隐地发涩。 羽柔掠见昊枫的凝视,心中微震,娇羞地垂首。昊枫没叫停,羽柔吹奏一曲又一曲,直到夕阳落下,夜幕低垂。 “时辰不早了,该用膳了。”昊枫道。 小翠忙去张罗。羽柔怯声道:“奴家今日没准备好佳肴,只是些清淡的家常便饭,望公子见谅。” “没关系,我也是来这休息一下,喘口气,吃什么都不要紧。你过来坐。” 羽柔微微一怔,咬了咬唇,慢步走向榻边,在昊枫身旁坐下。 昊枫看着她的窘迫,微笑道:“你很怕我吗?” 羽柔一愕,忙道:“奴家不是怕公子,奴家只是不敢与公子同案共食。” “我一个人吃太没趣了。你当是陪陪我!” 羽柔垂首轻声应道:“公子不嫌弃,奴家自当应从。” 昊枫看她实在不安,忙岔开话题:“你会刺绣?我看你绣得不错。” “是家母教我的手工,我想绣一些绣品,卖些钱财给家里。” “你很孝顺,你母亲有你这女儿真是有福气。我家中的妹子也绣得一手好图,日后你俩若有机会见面倒是可以一起研究。” “公子的妹妹想必是才情横溢,奴家才艺疏浅,不敢献丑。” 昊枫哈哈一笑:“我那妹子只是会刺绣,其余才艺也不肯用心去学,我爹娘都奈何不了她。” 羽柔微怔:“公子的妹妹必然是极讨人喜欢,公子父母才会由她随心而行。” “她可真是个天下第一的胡闹精,一天到晚想往外跑。有一次我没依她的话去帮她偷跑出去骑马,你知道她怎么对我吗?” 羽柔摇摇头。 “她在我睡着后用笔墨把我画了张大花脸。还威胁我那些仆人不可以告诉我。那妹子还一大早就拉我起来说我爹要找我,把我带到正堂。那时我爹正在见客人,所有人看见我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那妹子就哈哈大笑跑走了。” 羽柔忍不住娇笑而起:“公子的妹妹可真是胡闹得可爱。公子想必很疼爱她,她才敢如此待你。” “你与你弟妹感情想来也很好吧!” 羽柔悠悠道:“我弟弟才十岁,两个妹子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母亲怕养不起,想把大妹送去大户人家做丫头,我只想能多挣些钱财,妹子可以不用去做丫头。” 昊枫听得心有凄然,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羽柔看他脸色黯淡,忙道:“我家中的琐事闷着公子了,公子请用膳。” “你先父是做什么的?” “先父是位大夫,可来看病的人很多都付不起药钱,先父时有赠医施药,因而家中生活一向捉襟见肘。可惜我是女儿家,继承不了先父的衣钵。” “令尊治世为怀,此等善心,你家必有善报。” 羽柔感激地看着昊枫:“多谢公子。奴家只求家中母亲有安稳的日子,弟妹们快快长大。要奴家做什么奴家都情愿。” 羽柔星眸流盼,如一道星光直击昊枫心底。他耐不住伸手抚摸她杏面桃腮,只觉她的肌肤滑腻似酥,心中的欲念被燃得更旺。 虽然在她卖身入芙蓉轩时,已知要过迎送生涯。轩主玉娘与其它在轩里的姐姐们亲身教过她如何侍候男人。此刻被一个陌生男子触碰,羽柔的心依然无法自禁地颤抖。 玉娘曾和她说过:“羽柔,你的姿色不俗,也是个聪明人,既然来进来芙蓉轩,就别自怨自艾。来芙蓉轩的客人,都是求个舒心如意。若服侍得好,哪家老爷看中了你,要你回去做个小妾也是你的福气。没有姑娘可以,也没有姑娘愿意在芙蓉轩一直待下去。早日寻个把你要回去的男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羽柔被选来为张公子吹箫时,已知张公子必定是她第一个男人。没想到张公子竟是个如此俊逸潇洒的年轻公子,已暗自倾心。 “公子,喜欢奴家吗?”羽柔垂首,颤颤地低喃。 昊枫心头酥颤,再也忍不住一手把她拥入怀中:“喜欢!”低头吻在她润透的樱唇上。 一夜缠绵,醉卧温柔,昊枫在清晨时分才匆匆赶回军营。在军训时,回想起昨夜与羽柔牵魂的温存,全身散发出容光焕发之态。李勇校尉禁不住询问他为何如此神采飞扬。 深夜时分,一个黑影闪入昊枫帐篷,扔下一小竹筒后飞身离去。昊枫打开竹筒,拿出丝帛: “大哥: 三日后,一批军饷会抵达北地郡。行至马岭附近,马盗会突击护饷军队,夺军饷后分东西两边逃离。马盗会留下车马印暗示军饷被带往西边。大哥可让林军侯带大军向西追去,大哥带小队向东。前行约五十里会遇上马盗,大哥只需箭射马盗王,马盗便会落荒而逃。大哥便可夺回军饷,立下大功。阅毕立烧之! 二弟” 昊枫赫然大震,萧逸之竟然连马盗都可操控,他的势力到底有多广多深?难怪他可明言助他立下大功。 如萧逸之所安排,昊枫轻松夺回军饷,李勇欣悦不己,让昊枫属下将士休沐两日作为奖赏。昊枫又去到村庄,看见羽柔典雅素静的温柔之态,情不自禁地把她拉入房中。 晚上,夜幕圆月高挂,繁星满布,昊枫拥着羽柔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闪烁,不觉心中悲痛。这片星空仿若不明白尘世的一切战乱纷争,国破人亡,依旧那么璀璨地闪耀着。 “公子想起伤心事了?”羽柔轻声问。 昊枫重重地叹道:“国破家亡,归期难问。” “家父在世时,曾医治了不少逃难来的西域人。他们有男有女,每个人都念想着要重回故土,却苦无归期。家父说过,人若在,天下何愁无家。家若在,天下何愁无国!” 昊枫讶异地看着羽柔,心头涌起千情万绪。 “我教你一首曲子,这是我娘在生时最喜欢唱给我与妹妹听的童谣,叫月儿谣。”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好美的曲子。”羽柔张口就把曲子悠扬地唱了出来。 羽柔清和温婉的声音把这曲子唱了一遍又一遍,把昊枫心头涌动的怒恨、气恼、悲恸、伤怀轻柔地、和缓地抚平。 “少庄主是怎么选上你的?” “当日,玉娘把我和另外三位姐姐带出来,分别为少庄主吹箫。然后,少庄主问我们:如果可以选择,我们愿做一位贵老爷的妾,还是一位贫苦农夫的妻。其他三位姐姐都选做妾,毕竟此生可衣食无忧。我就选做农夫的妻,男耕女织,虽是清贫,只要心是在一起的就不会苦。少庄主问:贫贱夫妻百事哀,你就不怕?我回道:贫贱是由心决定的,我只要不觉得自己贫贱,也就不会悲哀了。” 昊枫心头轻震。 “遇上公子,已是奴家万幸。公子心中之事,奴家不懂。只想在公子不开心时,为公子吹一曲箫,唱一首曲,让公子稍稍忘却忧愁,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昊枫把羽柔紧搂入怀,在她的额头上轻下一吻:“你以后都要这样为我吹箫、唱曲。” ☆、第27章 龟兹驸马(1) 两年大婚之期逼近,龟兹王再也耐不下性子旁敲侧击,传召了马二爷劈头就问:“传言说你的少庄主要娶乌孙云雀公主为嫡妻,可是真有此事?” 马二爷一脸无奈道:“少庄主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在西域,又有何人敢得罪乌孙?” 龟兹王怒道:“是朕赐婚在先,萧逸之竟还敢答应乌孙?他当我龟兹公主是何人?” 马二爷作揖道:“不瞒王上,少庄主其实也是左右为难,他也不忍委屈怀玉公主为妾,但婚是王上所赐,少庄主实不能推拒。” 龟兹王心一动,探问道:“依马二爷的意思,若朕收回成命,萧逸之也不会坚持?” 马二爷微笑道:“少庄主正是此意。” 龟兹王冷冷一哼:“萧逸之果真是个精明绝顶。舍龟兹,取乌孙,鸣月庄在西域的势力恐怕会更上一层。” 马二爷肃然道:“如今乌孙背靠匈奴,在西域横行霸道,甚至狂妄地向西域各国要求贡品。若那天乌孙打起龟兹的主意,不知王上可有对策?” 龟兹王眉头微蹙,沉默不语。 马二爷悠然道:“王上或许考虑把怀玉公主许配于汉国文帝,又或是匈奴老上单于。只是两人后宫嫔妃众多,而且位位都是身份尊贵。怀玉公主下嫁,也只是一名寻常妃子,恐怕会受不少委屈。更何况,这两大国,会不会因为怀玉公主而对龟兹有特别照看也未可知。” 龟兹王冷眼凝视他。 马二爷续道:“若非汉国和匈奴,在下倒有一人选可推荐。” “是何人?” “月氏王子昭武昊枫。月氏王子与少庄主志趣相投,结为兄弟。虽月氏被匈奴所破,但假以时日,王子重整兵力后,必会复国。鸣月庄会全力支持月氏军队的粮饷。月氏复国后,与陛下连手,那时,乌孙又岂能再横行西域?” 龟兹王眉头深锁:“月氏未破时我曾听说月氏王子一表人才,聪慧过人,才技非凡。匈奴大败月氏时没有把他擒获了?” 马二爷道:“月氏王子不仅能在匈奴攻入昭武城时逃出王庭,更能在右谷蠡王带领五千兵马追杀时,全身而退。可见王子不仅英勇机智过人,更有上天庇佑。王子隐姓埋名,进了汉军军营,短短一年屡次建功,得汉文帝钦点晋为军侯。王子亲身在汉*营历练,与汉国武将关系深厚。有不少武将敬佩王子的文才武略,会追随王子一同复国。” 龟兹王面容稍展:“看来,月氏是气数未尽。” “有如此智勇双全的王子,月氏复国,指日可待。若怀玉公主嫁与王子,相信不久就会成为月氏的王后。此等尊荣,绝非大汉和匈奴能给。” 龟兹王沉思片刻:“月氏王子如今身在何处?” 马二爷微笑道:“王子与少庄主已前来西域,过几日便可抵达龟兹,拜见王上。” ***** 夜里,昊枫看着刚淋浴完正在梳头的羽柔,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淡雅的娴美,不觉心头迷醉。羽柔撞上他痴迷的眼神,脸泛红晕:“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昊枫走过去,把她搂在怀中:“我就是觉得你真美。美得让我失魂落魄。” 羽柔羞涩地垂首:“夫君累吗?妾身为你按摩?。” “不累。来,我们说会话。”昊枫把羽柔拉到榻旁坐下“你知道我们为何与二弟一起来龟兹国吗?” 羽柔摇摇头。 “我其实并不姓张。我的全名为昭武昊枫。我并不是汉人,而是月氏人。” 轻微的惊讶后,羽柔柔声道:“夫君是哪里人对妾身而言都一样。夫君去哪,妾身就去哪。” 昊枫道:“昭武是月氏王族之姓,我其实是月氏王子。” 羽柔惊骇地看着昊枫,她早知他气度不凡并非寻常人,没想到竟是位王子。 “两年前,月氏被匈奴所破,我逃难到汉国,隐瞒身份进了汉军营。一来是为了安全,二来也想让自己在军营里历练,等候时机复国。” 羽柔怯然问:“夫君此次去龟兹国与复国相关?” 昊枫点头道:“月氏被破,元气大伤,我需要外力的支持来助我复国。”他轻抚她光洁的脸庞 “正因如此,我要娶龟兹公主为妻。” 羽柔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那,夫君,是要妾身离开?” 昊枫急忙把她拥入怀中:“怎么会?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龟兹公主温文娴雅,你们会处得来的。” 羽柔凄凄道:“妾身出身不好,恐怕会有损王子的身份。” “什么出身不好?我是位亡国王子,早就没了身份地位。你跟了我快一年,还不知道我不看重这些?”昊枫看着她一双惶惑的眸子“这一年来,幸亏有你在我身边。国仇家恨压在身上,我心里堵得慌时,听你唱的曲子,吹的箫音,心就舒坦了。不管将来我要娶哪位公主小姐,你才是第一个入我家门的女人。” 羽柔心里又酸又暖:“只要能留在夫君身边,妾身已很知足了,再无所求。” 昊枫托起她的香腮:“你无所求,我反而有。不要再吃药了,为我生个孩儿吧!” 羽柔羞怯道:“夫君尚未娶嫡妻,妾身不能……夫君的长子理应由嫡妻所生。妾身知道为妾的本份。” 昊枫怜爱地看着她:“你就是太守本份了,让我心疼。你跟着我这些时日,我一直奇怪,为何你没怀孕,后来才发现你一直在暗中吃药。那药会伤身子吗?” 羽柔轻声道:“药是芙蓉轩给的,玉娘说只要不吃多于三年,就不会有事。” “别再吃了!我复国在即,若真有什么事,也能留个后。” 羽柔倏地紧握他的手:“夫君去哪,妾身就会去哪,妾身绝不……!” 昊枫用热吻堵住了她的话,过了好一阵子才在她的耳边轻语:“别怕,为了看着我们的孩儿长大,我一定会打赢这场战。” 云轻飘而过,遮住了挥洒的月光。夜色浓浓,情意融融。 ☆、第28章 龟兹驸马(2) “四公子, 悲不自胜,肝肠寸断,锥心泣血,伤心欲绝也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哥哥与龟兹公主大婚,无论我如何哀求,如何哭闹,如何耍赖,外公竟然是铁石心肠地不把我一起带上。他说在府里已管不了我,去到龟兹我还不成脱缰的野马?我怎样保证,发誓他就是不肯相信我会乖乖地待着。 外公去了龟兹,你去了龟兹,连你爹也去了龟兹,就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不见天日的长安,孤独地,冷清地呆着。天啊、地啊、花啊、草啊、树啊、木啊、鱼啊、鸟啊,你们怎么不帮一帮如此可怜的小月儿。 最可恨的还是你家宋管家。我偷了你家一匹马想要偷偷跟去,没到城门就被他截下了。他的贼眼是怎么看见我的? 万念俱灰,我爬上了府中所有的树,在树顶上绑上红丝带,为冰冷的心中加点喜庆,结果几乎把外婆给吓晕了。我又只有跪地赔罪的份。 看来,我只能在夜里外婆休息后才能出动。心中郁闷难当,就穿上夜行服跑遍了长安城的屋顶,真是爽快。还好没把禁卫军给闹出来。 最后去到鸣月庄,二公子和剑书竟然还没休息。看他们俩,一个是郎有情,一个是妾有意,可整天都是你顾忌我,我顾忌你,我看得好别扭。保不准哪天我真不看下去了,就拿条□□绳把他俩绑在一起,看他俩如何避忌。 好了,你不要骂我。我可是破罐子破摔,谁叫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扔一边。我只能孤独地看着天啊、地啊、花啊、草啊、树啊、木啊、鱼啊、鸟啊,暗自垂泪。没人疼,也没人理。 心如苍漠,悲不尽。 月桐泣笔” “哥, 你大婚之日,你的妹子,你唯一的妹子竟然不能前来贺喜,这可是荒天下之大谬,悲天下之大苦。枉费我三天不眠不休地为你和公主绣起了龙凤枕套作为贺礼。 早前收到羽柔嫂嫂为我绣的香囊,我很是喜欢。虽然没见过面,从这香囊就知道羽柔嫂嫂是个细心入微,善解人意,温柔贤惠的好女子,你可别娶了公主就冷落她。我也为你俩绣了一对枕套,可是四天四夜的不眠不休。 哥,你可不要有佳人相伴就忘了我这个在长安苦苦煎熬的妹子,快派人来接我过去吧! 小月儿泣笔” 龟兹公主出嫁月氏王子,西域各国齐集到贺,月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现。为此萧逸之要鸣月庄加派人手盯紧月桐,绝不允许她出城。她果真偷了马跑出来,幸好宋管家快一步,在城门内把她截了下来。她跑遍了长安城的屋顶的那一夜把宋管家与萧念之吓出一身冷汗。夜里一黑衣人在长安城屋顶上跑来跑去,禁卫军早被惊动,萧念之与宋管家忙了一夜才把禁卫军统领抚平。萧念之见月桐已是郁郁不欢,恼怒至极,也就不忍多说她什么。 ******* 驸马府府中喜气洋洋。羽柔所住的偏室却没有喧闹声。她静静地坐在榻上,在绣绷上绣着图。由几个仆人的军侯府,到五步一仆人,十步一丫头的驸马府,她是又惊怯又担心,深怕自己不懂规矩,失了昊枫的颜面。驸马府中之人对她还是客客气气的,但私下对她身份的窃窃私语却不少,她也只能装作没听见。毕竟,一位是王子,一位是公主,他俩才是绝配。自己和他们有着云泥之别。 小翠原本还陪着她,但总是忍不住向外张望。于是,羽柔就打发她出去看热闹,她也可以安静地刺绣。 这样的喜庆从来都不属于她。 恍然间,一个身影遮住了油灯的光。羽柔抬起头,愕然发现一身酒气的昊枫伫立在她面前。他一身大红礼服,英俊挺拔得令人迷醉,只是眉宇间却透出重重的疲惫。 “要绣图就多加几盏油灯,别伤了眼睛。”昊枫柔声道。 羽柔婉约微笑:“看了月桐妹妹的刺绣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精致的刺绣,就忍不住想多绣绣,看看有没有长进。夫君怎么来这?” “里面太闹了,来这透口气。” 羽柔忙站起为他倒了杯水,昊枫接过喝了口后坐下,羽柔为他轻轻地按揉脑门。为了应对婚宴上的刀光剑影,昊枫的每一寸肌肤都好似如箭在弦。羽柔的指尖就如最温柔的安抚,平缓他的每一分紧绷。 “今夜,整个西域的王族贵胄都来了。他们还真想尽法子试探我的忍耐力。幸好二弟帮我挡了不少暗箭。” “以前曾听夫子说,朝堂上的言辞过招比战场上的血拼更令人身心疲累。夫君你今日的疲惫好似比从战场回来时更甚。”羽柔心疼道。 昊枫微微一叹:“有时真情愿上阵厮杀一番,总比对着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讲冠冕堂皇的违心之言来得舒畅。难为二弟,竟可如此泰然自若地游刃其中。” “听玉娘说少庄主从小就随庄主走遍大江南北,面对各式各样的人。可能正因如此历练,才成就少庄主这身本事。假以时日,妾身相信夫君也可以云淡风轻地面对。”羽柔细语柔言。 他柔情地看向羽柔:“今晚真想就留在这不走了。” 羽柔唬得手停了下来:“今晚可是夫君的洞房花烛夜……” 昊枫握住她的手:“你不吃醋吗?” 羽柔微微垂首:“夫君不要戏弄妾身了。” 昊枫把她搂入怀里:“你吃醋我才开心。以后要多吃点醋,让我多烦几下,不然我真是疼你疼到心都痛了。不要只是学妹子的刺绣,学一下她的性子。” 羽柔心头泛暖,羞涩道:“那夫君每日都要戴上妾身绣的香囊。” 昊枫向她深深一吻:“好!” 新婚燕尔,昊枫每晚都会留在怀玉房中。怀玉无疑是国色天香,又知书达理,却因在王宫成长,又深得龟兹王宠爱,一切顺心顺意,何曾有过磨难。昊枫虽也是王庭长大,却经历了国破人亡的锥心之痛,亡命逃难的惊恐之苦,再加上两年多来在军营的苦练,他早已不是王庭中的娇贵王子。他试着与怀玉多谈多聊,话题却总在她一脸茫然中被他轻轻带走。 以前,他每日回到府中,手未伸,杯已到;愁未言,软语已至;眉未蹙,指尖已落下为他轻揉。在羽柔面前,所有一切无需多言。但在怀玉面前,却是言不尽,意不达,如相隔一层朦胧的雾网。 只是,他必须留在怀玉房中。怀玉若能早日有身孕,与龟兹国的关系就更坚固。有了子嗣,他出征大夏就更安心。而且,怀玉刚入门,感觉到得宠就不会对羽柔心生嫉妒。 昊枫对怀玉夜夜相伴,也算呵护备至,怀玉欣喜满怀。只是,每日晨时,昊枫外出前都会去羽柔房中停留片刻,回府时,也会在羽柔房中稍事歇息。侍女回报昊枫只是让羽柔吹箫一曲,或是为他按摩一刻。怀玉本不以为然,但每次昊枫从羽柔房中出来时的面容都是清爽愉悦,比起在自己房中的平淡,有着让她心生不安的不同。 看见怀玉出府入龟兹王宫,躲在府外的昊枫转身回府,直奔羽柔房间。羽柔看见昊枫错愕一时,昊枫却两话不说把她抱上榻,解开她的衣裙。 “夫君怎么回来了?” “太想你了。”说着在她唇下深一吻。 羽柔娇羞道:“夫君不是每天都见到妾身吗?” “见得到却吃不到,岂不是更磨人?” 羽柔娇嗟道:“看来少庄主把夫君带坏了。” 昊枫微愣,随即展颜笑起:“看来我妹子也把你带坏了。你竟然学会嘲讽我,看我怎么惩罚你。”话完,在她身上乱吻一通,把羽柔痒得呵呵直笑。 如兰气息仿若燎原春风,昊枫把她紧紧地压住,在她耳边低喃:“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好消息?你不会还在吃药吧!” 羽柔被他吻得失魂落魄,喃喃道:“没有吃了。” “那一定是为夫这段日子不够勤勉,今日好好补一补。” 两人肆意地温存在浓得化不开的爱意中,一同飞往云里,雾里。 许久,昊枫道:“再过三个月,我就要率领龟兹大军起程前往伊犁,汇合哲安率领的月氏大军攻打大夏。为了要说服龟兹王派兵随我出战,我和二弟费了不少唇舌,二弟更花了不少钱财。此战,许胜,不许败。” 羽柔心头微紧,旋即挂上温和的微笑:“此行是夫君复国之战,夫君一定会战无不胜,凯旋而归。” ☆、第29章 委屈 婚后一个月,昊枫在怀玉房中留宿的日子渐渐减少。怀玉在夜里不见昊枫来时,悄悄走去羽柔房间,听到两人低语诉,欢声笑,甜蜜如同新婚,心头很不是滋味。 半个月后,怀玉如昊枫所愿怀孕了。昊枫的欢喜却并没有怀玉期盼的强烈。因大夫的嘱咐,怀孕头三个月不可同房,昊枫就每日与怀玉晚膳后,就往羽柔房间去了。每次看他离去,怀玉总是莫名的失落。他为何待她总是淡淡的,说好不是,说不好也不是,难道连有了孩儿都激不起他的涟漪? 悄悄一个月又过。 羽柔躺在昊枫怀中,轻声问:“夫君快要当爹爹了,是不是欢喜得很?” “一切都是预料之中。”昊枫淡淡地道。 羽柔微怔:“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在夫君安排之下,预料之中?” 昊枫凝望羽柔:“你是我预期之外。我从没想过你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跑进我心里,生根发芽。” 羽柔心中泛暖,轻语道:“只要夫君能在挂念公主时,偶尔想起妾身,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昊枫轻轻一笑:“每次想起她时,你的影子总是跳进来,赖着不走,我也就没空想她了。” 羽柔惊愕地看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昊枫微微轻叹:“公主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也的确不懂凡尘俗世。国破家亡,我这几年的经历她不会懂。如今,我要尽全力去复国,但朝堂中尽是尔虞我诈,心怀诡计,不能少一分心思去应对,我真的很是疲累。只有在你这,我才能找到一份安逸。你现在明白为何我不会想起公主,为何总想赖在你这不走。” 羽柔心中又喜又怜又爱又疼,她紧紧地环抱着昊枫,娇柔道:“如果以后多一个人赖着妾身,夫君可不许吃醋。” 昊枫不解地看着她。 羽柔微颤道:“妾身,妾身有了身孕。” 昊枫霎时大愣,随即狂喜叫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有孩儿了?” 羽柔含泪点头。昊枫紧紧地抱住她,但又猛然松开手:“是不是抱得太紧了,有没有不舒服。” 羽柔娇笑地摇头,倚在他怀中。昊枫激动道:“那以后我就可以教孩儿骑马,射箭,打猎……让他随我走遍天下,以后做个好王上。” 羽柔身子一抖,百感交集道:“孩儿可能是个女孩。” “若是女孩,就会像你一般花容月貌,善解人意,是一位人人疼爱的小公主。” 羽柔悠悠道:“如果公主生下位小王子,妾身生下位小公主,夫君就两全其美了。” 怀玉知道羽柔怀孕后,又酸又恼。她跟了昊枫那么久,早不怀,晚不怀,偏偏这时候怀上,是摆明了要与她争宠吗? 用完晚膳,怀玉拉住昊枫手,柔声道:“羽柔怀了身孕,不方便侍候。你今晚就留在这歇息吧。” 昊枫微笑道:“我留下来,会影响你休息,对孩儿不好。羽柔向来是劳累惯,不需要顾忌这些。你还是早些歇息,我明日来看你。”说完想放开她的手离开。 怀玉焦急地拉住昊枫的手不放:“你每日就只是来与我吃一顿晚膳,话也没多说几句就要走,我只想你多陪陪我。” 昊枫心一软,轻抚她的脸庞:“我出征在即,真的有很多事要做。等我大胜归来,一定多陪陪你。” 怀玉哽咽道:“你为何要去打仗?你不是说很不喜欢上战场吗?你已经是龟兹的驸马,不需要再去复什么国,留在龟兹你什么都有。” 昊枫惊愕得无法置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奔腾的恼怒,冷冷道:“我是月氏的王子,我父王母后被匈奴所杀,我的子民流离失所。我要为父王母后,为我的子民重建月氏。这些对你而言不重要,对我而言却是比我的命,还重要。” 怀玉霎时懵住了,泣道:“我只是不想你去冒险。你要复国可以让其他将军上战场,父王会派出最好的将军,你无需亲身上阵。” 昊枫重重地叹了口气,苦苦一笑:“昊枫让公主失望了。我失去的东西,就要亲手夺回来。”话完,把她的手拉开,转身离去。 怀玉茫然地看着他离开,颓然地倒坐在榻上。 昊枫愤恨地站在院子中凝视天上一轮明月。为了复国,他要忍受多少嘲讽和羞辱去请求龟兹王赏赐军权。这位公主竟完全漠视他复国之心,无知愚味至此,让他又恨,又怒,又悲。 羽柔悄然而至,为他披上披风:“入夜天凉了,夫君出征在即,要小心保重身体。” 昊枫默默无语。月光下,他的脸庞凝重如霜。 羽柔轻声道:“昨夜,妾身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孩儿一出世,就会走路,然后月桐妹妹走进来说:小侄儿一出世就会走路,真是奇才,来跟姑姑去爬树。没想到孩儿就真的蹭蹭地与她一起爬上树去。妾身吓得也跟着爬了上去。” 昊枫愣了愣,随即会心地轻笑:“你可别以为是梦,我那妹子真的做得出来。只是你若是爬树,我倒想看一看。” 羽柔看他紧绷的面容缓和了,心稍安,娇笑道:“夫君若是想看,妾身倒也可以去学学如何爬树。不过妾身愚钝,若爬不上,夫君可不许笑。” 昊枫搂住羽柔,轻吻她的额头:“有你,我何等有幸。” 之后几日,昊枫没再去怀玉房间。怀玉焦虑难安,忍不住向羽柔房间走去。在房外,听见房中的欢笑。从窗户中窥探,看见昊枫伏在羽柔的腿上,对着羽柔的肚子笑道: “孩儿啊孩儿,你出来后可别学你姑姑。别在娘面前爬树,爬屋顶,等爹把你娘支开后,你再爬。” 羽柔娇嗔道:“夫君,你现在就要使坏。到时管不住孩儿,妾身可要怪夫君了。” 昊枫哈哈大笑:“越管不住越好;管不住的孩儿才会成龙成凤。” 羽柔柳眉微蹙地拍打昊枫:“现在妾身知道月桐妹妹为何会如此胡闹,都是夫君宠坏的。” 昊枫把羽柔压在榻上:“我这么宠你,你怎么就不坏。”说完在她的脸颊脖子乱吻一通。 羽柔痒得娇笑不住,却还是努力地把昊枫推开:“夫君别压了孩儿。” 昊枫翻身,让羽柔压住自己:“那就让孩儿压住我。” 羽柔娇笑道:“夫君别闹了。” 昊枫搂住她一阵热吻后,在她耳边低语:“我轻轻地,可不可以。” 房中油灯灭了,朦胧的低吟声在静谧的夜里旖旎无边。 怀玉呆呆地站在房门。昊枫与她从没有如此亲昵放纵过。就算是与她欢好也是淡然不火。她一直以为昊枫就是如此儒雅。没想到他只是对羽柔才如此肆意,是一种让她妒嫉、愤恨、悲痛的肆意。这个出身青楼的女子,没有她的美貌,没有她的才华,没有她的高贵,凭什么? 泪水悄然飘落,怀玉转身急步离去,却在院子中被湿漉漉的石子路滑倒了。 ******* 昊枫坐在榻旁搂着痛哭的怀玉,怅然失神。 他温言安抚着:“别太伤心了,孩儿以后还会有的。” 怀玉靠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羽柔走来,为她递上丝帕:“公主别太难过,养好身子,孩儿很快会再来。” 怀玉看见羽柔,骤然怒火中烧。她一手推开羽柔,怒吼:“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孩儿。” 羽柔一个踉跄倒地,昊枫勃然大怒,放开怀玉,扶起羽柔:“怀玉,你……” 羽柔忙打断他的话:“妾身没把公主照顾好,是妾身的错。” 怀玉痛哭道:“你早没有,晚没有,知道我有了孩儿,你才怀上。你是故意挑这时候与我争,故意气我,故意害死我孩儿。你好狠的心!” 羽柔惊骇地跪下,悲泣道:“妾身绝无此意。妾身绝不敢与公主争。请公主相信妾身。” 怀玉怒骂道:“你不敢,你这个青楼贱女人有什么不敢。整日整夜狐媚夫君,满肚子都是诡计。” 昊枫震怒得全身颤抖,羽柔乞求地望向他,暗暗地摇头,满眸尽是:夫君不要发火。 羽柔垂泪道:“公主伤心难过,如果责骂妾身公主会舒心些,公主尽可骂。全是妾身的错,全是妾身的错。” 看着羽柔就这么无辜地跪着,忍受怀玉的疯言疯语,昊枫攥起拳头压下一波又一波的怒火。他出兵在即,不容许因此而生变故。 怀玉终于在昊枫的怀抱中入睡了。小翠扶起跪了半个时辰的羽柔,蹒跚离去。昊枫本想随羽柔一起离开,但怀玉把他紧紧地搂着,他只好等她熟睡了,才拿开她的手离开。 他走进房时,羽柔急忙在暗处擦了擦眼泪。昊枫把羽柔抱人怀里,凄然道:“你受委屈了。” 羽柔摇摇头:“公主没了孩儿,伤心过度才会如此。有夫君疼爱妾身,妾身受什么都不委屈。” 是什么缠在心头,又酥又疼,又麻又甜。 昊枫凝视着她:“羽柔,待我复国归来,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心爱的女人绝不会再受半分委屈。” ☆、第30章 规矩 为了平缓怀玉的心情,昊枫每夜都留在她房中就寝,却在她熟睡后,悄然离开前去羽柔房中。夜里,怀玉半夜惊醒,发现昊枫没在身旁。 贴身丫头银玲回报昊枫去了羽柔房中,怀玉怒不可遏,拿起东西就砸:羽柔,羽柔,他的心里就只有羽柔,就算是陪着她,心却不在她这里。为什么?为什么? 清晨离府前,昊枫去到羽柔房间,看见羽柔依旧侧身睡着,有些诧异:羽柔从不贪睡。昊枫悄然离开房间时,掠见小翠双眼红肿,心中一阵恻动。 昊枫出府后,蹙眉细想,让马车转去府中后门,悄悄步入,向羽柔房间走去。 昊枫离开后,羽柔就坐了起来。昨日,怀玉把她叫去,直斥她坏了府中的规矩,要她跪下让银玲掌嘴。 小翠用剥开的鸡蛋为她轻揉红肿的脸庞,忿然道:“少夫人为何不让驸马爷知道。公主怎么就这么狠心。少夫人毕竟怀有身孕,怎么能让你跪着被银玲打那么久。” 羽柔微微一叹,悠悠道:“夫君出征在即,我不想他为这些小事烦心。我们能忍就忍,公主气消了就会好的。” 小翠忿忿中凄楚不尽:“公主说少夫人坏了府中的规矩,这根本就是强加之罪。驸马爷在府中已经如此,驸马爷若是出征,公主还容得下少夫人吗?” 羽柔轻抚小腹,怅然失神:“我们多忍忍就好了。我想公主只是一时气起。” “明眼人早就看出驸马爷疼爱少夫人,公主分明就是嫉妒。” “小翠,别乱说话。这种话被人听到,不知又惹出多少事。我不能让这些琐事扰了夫君的大事。” 昊枫推开而入,看见羽柔满脸红肿的指痕,震怒得转身跨步离去。 羽柔大惊,冲上去拉住昊枫,泣声道:“妾身没事,夫君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昊枫止步,回头凝视满脸泪珠的羽柔,展臂把她紧紧地搂入怀中,她狂乱的心跳如暴雨,一下一下地打得他心痛难当。 羽柔哽咽着:“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懂府上的规矩公主才会惩罚妾身。妾身以后小心些,公主就不会生气了。夫君千万不要责怪公主。” 昊枫抚着她的脸庞,不容置喙道:“是时候让驸马府中人知道什么叫规矩。” ********* 朝堂上,昊枫接过龟兹王的军令状。三日后,两万龟兹大军会随昊枫出征大夏。昊枫和萧逸之对视一眼,两人在朝堂上与龟兹百官唇枪舌剑了半年多,终于拿到了统领大军的军令状。一份担忧卸下,另一个更沉的担子扛在了肩上。 “大哥终于重兵在握,复国在望。” 昊枫轻叹:“若不是二弟用重金压住他们的嘴,龟兹王又怎会首肯派兵?我知道鸣月庄富可敌国,但给龟兹的财物绝不是小数啊!” “大哥别担心。龟兹王已经把在龟兹里的玉石原石和药材买卖的生意全交给鸣月庄经营。今日送给他的,三年内我会在龟兹挣回来。” 昊枫感佩道:“二弟最精彩之处就是让龟兹王自以为占尽了好处。” 萧逸之道:“龟兹王要求鸣月庄把每年在龟兹的三成营收上缴,我表面上挣扎了许久,实际上,就算他要求五成我也会给。根据过去几年的经验,从龟兹出产的原石中找到上等玉石的机会很大,而这些上等玉石会运回长安打磨雕刻,最后以高价卖给大汉的王孙贵族。这些才是鸣月庄最重要的营收,与龟兹无关。” 昊枫微笑地点点头:“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看来商者,也一如此理。” 萧逸之笑道:“我虽不是将士,孙子兵法还是熟读了。故知胜有五法: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大哥复国之战,出师有名,势在必行。大哥有五万大军,因全军上下一心,如同十万雄狮。大哥蛰伏三年,筹划三年,以有备之师攻打无备的大夏军队。况且,大哥既是君,又是将。胜有五法,大哥全都俱备。大哥复国之战大获全胜,指日可待。” 昊枫与萧逸之回到驸马府,昊枫让陈管家把府上所有丫头,仆人都叫来,连怀玉和羽柔也被唤出,一整家子百多口人聚在正堂。 昊枫沉肃道:“驸马府中有各种各样的规矩,有一则规矩我要你们所有人都要牢牢记住:没有人可以伤害我昭武昊枫的王儿。如今王儿就在少夫人腹中,绝不可有半分差池。” 昊枫冷锐的目光扫向怀玉和她身旁的银玲,冷寒道:“银玲,你昨日要少夫人与我王儿跪在你面前来让你掌嘴,对吗?” 银玲大惊,急步走到昊枫面前跪下,哆嗦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昊枫冷若冰霜地看了看怀玉:“公主说少夫人坏了规矩,那少夫人就是坏了规矩,少夫人是该罚。但我王儿没坏了规矩,就算是坏了,也是由我来说罚或是不罚,你这个丫头竟敢私自动手。” 银玲惊恐得无言以对,只是一味的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昊枫狠狠道:“你的确该死!” 银玲吓得魂不附体,忙向公主跪去:“公主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怀玉站起向昊枫行礼:“银玲是代臣妾行罚。臣妾并不是想罚王儿,只是想让羽柔妹妹知道规矩。银玲是臣妾贴身丫头,跟了臣妾十年,请驸马爷看在臣妾的份上,饶了银玲吧。” “既然公主求请,我就饶了她死罪。你站起来,把你掌少夫人嘴的手拿出来,放在案上。” 银玲站起来,颤抖地走向案几,把右手放案几上。昊枫从腰间拔出龙纹匕首,把银玲的手压住,匕首狠狠砍下,银玲的小指瞬间断开。 昊枫大喝一声“住口”,银玲巨痛的嘶吼和堂中人的惊呼戛然而止。堂下鸦雀无声,银玲握住鲜血直流的手指,面容扭曲,但大气也不敢喘。 “银玲死罪免了,活罪难逃。下次谁敢伤我王儿,被砍的就是脑袋。这就是我府中的规矩。”说完冷眼扫向花容失色的怀玉:“公主,如此胆大妄为的丫头不配再服侍你。陈管家,把银玲赶出驸马府。” 陈管家应声命仆人把银玲拉下去。 昊枫从怀中拿出一块绣上牡丹图的锦帕,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把匕首放回,再把锦帕往地上一扔:“大家都退下。我与少庄主有要事商谈,把晚膳拿进书房。” 萧逸之微笑地跟着昊枫走向书房:“好一手敲山震虎。” 昊枫淡然道:“是时候让不懂规矩的人知道我的脾性。” 怀玉呆呆地看着地上带血的锦帕。她亲手为他绣的牡丹锦帕,他竟弃之如敝屣。 “备马车,我要入宫。”怀玉怒叫。 羽柔掠见怀玉愤恨得要把她吞掉的目光,心中只有一片无力的惘然。 去到羽柔房中,昊枫看见她惶惑的脸,柔语道:“吓到你了。” 羽柔垂首低语:“银玲只是打了妾身几下,夫君却砍下她的手指,把她赶出府。妾身,妾身心有不安。” 昊枫把她拥入怀中:“只有这样才能震住怀玉。若不然她只会对你越来越过分。” 羽柔凄然道:“夫君如此护住妾身,公主恐怕……夫君出征在即,不如,不如让妾身和小翠搬出府外。一来妾身可静心养胎,二来也不会再惹怒公主,。”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龟兹。我大军出征之日,二弟已安排好马车送你去长安太傅府。你在那安心养胎,见识一下我妹子的胡闹,也可以去看看家人。” 羽柔喜出望外地流下泪水:“妾身在长安静候夫君的好消息。” ☆、第31章 惊劫 昊枫和萧逸之率领的两万龟兹大军和哲安的三万月氏将士全速向大夏国逼进,在东西两方同时突袭。大夏的军队应接不暇,节节败退。不足一个月就已溃不成军,昊枫一举攻入大夏国都蓝氏城。 入城之日,昊枫下令大军善待大夏国民,但凡愿意归顺者,可保留其一半家产,田地。大夏的商家贵人,大多数都愿意归顺。大夏的文官武将,凡愿归顺者均可晋官一级,奉禄加倍。坚决不肯归顺者,不取性命,流放异地。大夏的官员有过半愿意归顺。 于是在文武百官拥护下,昭武昊枫登基为元陵王,改国名为大月氏。 站在城台上,俯视这一片全新的国土,昊枫感慨万千:“我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建国,父王,母后可会安心?” 萧逸之道:“王兄为月氏子民觅得安居之所,先王在天有灵定是极为欣慰。” 眼下是一片辽阔的疆土,城内的熙攘繁华,城外的绿草连天,与月氏不尽相同,却给飘泊了三年的月氏子民一个生机盎然的新开始。 昊枫感叹道:“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今日。” “王兄刚登基为王,百业待兴。一来要小心朝堂中大夏的官员是否有二心,二来更要留意乌孙的举动。王兄此番以快制慢,不足一个月就降服大夏,震撼西域各国。但更要慎防乌孙浑邪王趁王兄根基未稳,而大举进攻。因此王兄必要把龟兹的军队留在大月氏,以作牵制。为了稳住龟兹王,王兄要尽快册封怀玉为王后。” 昊枫点点头:“我已经派人去龟兹接她前来。” “羽柔身子重,还是等她生下王子后再接她回来吧!这段时日,怀玉若能再怀上龙嗣,大月氏与龟兹的结盟会更牢固。” 昊枫轻叹道:“起初以为她是位温文娴雅,知书达理的公主,谁知竟是见识短浅,亳无容人之量。羽柔回来,我还真有些担心怀玉对她会百般刁难。就如二弟所说,羽柔留在长安生产更好。” “过些日子,王兄或许可以考虑与大宛,依耐国联姻。多几位公主进了王兄的□□,怀玉会慢慢学会如何统领□□,母仪天下。” 昊枫苦笑一声:“一位公主已经让我头痛,再多几个我还真没那么多精力应付。她们哪能像羽柔一样?” “就算王兄疼爱羽柔,也不要过宠。她的身份,受不起!” 昊枫双目一紧:“什么叫她的身份受不起?她生下王儿后,我会封她为夫人。” “王兄,请听我一言。她身份单薄是不争之实,过多的尊荣对于羽柔并不是好事。如今大月氏与龟兹的关系极为重要,王兄宠爱怀玉才是上策。” “二弟!”昊枫的语气加重了“我还没卑微到要去讨一个女人的欢心。” 萧逸之微怔,向昊枫作揖:“二弟失言了。” 昊枫急忙阻止萧逸之的行礼:“你我兄弟,没有什么失不失言。是为兄言重了。” 萧逸之淡笑道:“王兄的性子和月儿的很像。爱憎分明,喜怒形于色!” 昊枫有些愕然,萧逸之的面容一平如镜,丝毫看不出底下的波澜。他恍然地自嘲一笑:“二弟深不可测,为兄惭愧。” 萧逸之微笑道:“帝王之心,王者之道,王兄最明了。二弟不敢妄言。” 昊枫轻叹:“其实我们两兄妹的性子都像父王。父王是位受月氏子民拥戴的王上,是位与兄弟共同奋战的将领,是位深情的夫君,却也是……到底,何为帝王之道?” “匈奴国运正隆,有哪国能与之正面相争?就算是大汉,也要向他年年进贡,送上公主和亲。即便如此,大汉的边境城镇,还是年年被掠夺。天命,国运,不是一位明君所能逆转的。巨石之下或无完卵,但石下的野草,却能把巨石的缝隙中无声无息地生存,假以时日,根深蒂固时,自会破石而出。” 昊枫看向萧逸之,感慨道:“二弟真的不能留在大月氏助我一臂之力。” “请王兄见谅。鸣月庄是萧家几十年的心血,二弟不能置之不理。请王兄放心,有需要之处,二弟一定竭力相助。” “一年后的骏王会,二弟怎么看?” “骏王会一直以来都是西域大三强国:月氏,乌孙,龟兹之争。三年前月氏输给了乌孙,不久匈奴就派兵攻打月氏。西域各国就有传言,月氏保不住骏王令,就保不住国土,失去骏王令就如同招来阎王令一般。这虽是令人嗤之以鼻的传言,此时想来却可以反而用之。一年后,王兄若能打败乌孙,一举夺下骏王令,大月氏就会成了天命所归。月氏虽败,大月氏以王者之势重新崛起。西域各国,甚至匈奴必不敢小觑。” “骏王会中有竞价令、竞武令和竞艺令,三令夺其二才能夺下骏王令,实在不易。三年前,月氏就是败在竞价令和竞艺令上。” 萧逸之道:“竞价令比的是财力,王兄不必担心。竞武令中比的武技,大月氏的将士可谓所向披靡。最后的竞艺令比的是琴箫舞,王兄就更不用担心,我会从鸣月庄旗下的各大轩院中挑选出色的女子出赛。” 昊枫郑而重之地点头:“有二弟倾力相助,我必会拼尽全力拿下骏王令。” 侍卫匆匆递上鸣月庄八百里加急的密涵。萧逸之打开一看竟是红令牌,密函写道:元陵王,逸之,请尽速回鸣月庄。驿站快马已备妥,五百里加急!念之 萧逸之脸色顿沉。昊枫看了密函,急问:“红令牌是什么意思?” 萧逸之面容冷肃然:“红令牌是死令。接鸣月庄红令牌者,无论在做任何事,也一定要放下,按密函之言去做。看来长安出事了。” 昊枫眼眸一颤:“羽柔?会不会是羽柔出了什么事?” 萧逸之默默地沉思:“希望不是!” 蓝氏城与长安相隔一千多里,昊枫与萧逸之外加二十名侍卫极速狂奔,在驿站换了一匹又一匹马,五日后终于抵达长安。去到鸣月庄时,萧逸之发现庄外有侍卫看守,脸色陡然一沉。如非有巨变,萧念之绝不会调派侍卫在庄外看守。 两人进庄后,宋管家匆匆带两人前去萧念之房中。两人风尘仆仆地飞奔了五日,面容难免憔悴,但步入房中,看见萧念之,羽柔,林士德与剑书的脸色竟比他俩的更枯槁,心头大震。 羽柔看见昊枫,痛哭地扑入他怀中:“夫君你终于来了。” 萧逸之没看见月桐,心中狂颤:“发生是什么事?月桐呢?” 剑书忍不住潸然泪下。 萧念之深吁一口气,仿佛要凝聚全身之力方能开口说话:“八天前,少夫人与月桐在长安大街上遭遇刺客,月桐受了重伤,至今还没醒来。” 萧逸之不能置信地注视萧念之,颤声问:“刺客?长安城中有谁敢行刺月桐?” 萧念之深沉道:“当时的情况,只有少夫人最清楚。” 昊枫扶羽柔坐下,擦了擦她的泪水,柔声道:“不要哭,慢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羽柔稳了稳翻腾的思绪,凄凄道:“那日天气很好,月桐妹妹拉着我外出。马车到了长安大街时,妹妹说要下去逛一下。于是叫马车在大街尽头等着。妹妹说附近有馆子的肉包子和豆花味道很好,就让小茹和小翠分头去买,我俩就在大街上走走。谁知小茹和小翠刚走没多久,就有三个黑衣人向我们冲来,举刀就砍。妹妹拉着我避开,向他们喝道:我们是太傅府中人,你们不要胡来。 那些黑衣人没有停手,妹妹急忙把我推开,叫我快跑,自己拿出匕首去挡他们的大刀。可是如何挡得住,一下子就身中了几刀。有两个黑衣人向我追来,妹妹就急挡在我面前,拿起旁边摊子的东西往他们身上扔,吼叫我快跑,快跑。 我只好用尽全力去跑。妹妹在一个卖弓箭与大刀的摊子上拿起弓箭向他们射去,射中了一个黑衣人。但其余两人还是继续扑来,妹妹拿起大刀和他们打了起来。其中一人看见我,向我奔来,妹妹也不管和他打斗的人在向她挥刀,飞奔到我面前护住我。我只知道那一刀一刀都砍在妹妹的身上。 妹妹突然向他俩大吼:我们是鸣月庄的人,你们敢杀我们,鸣月庄要你们家毁人亡,断子绝孙。 他俩真的就停手,低语片刻,转身就走。 妹妹拉住我说了句:快去鸣月庄。之后就倒在地下。 那时候我才发现,妹妹全身都是血,长安大街上也都是血,全是......全是妹妹的血!” 话至此,羽柔倒在昊枫怀中,泣不成声。 昊枫与萧逸之惊骇震怒得难以自持。 林士德深叹道:“我行医那么久,看见月桐的伤势也是震骇不已。她身上深深浅浅的刀伤有十几处,流了很多血。此等伤势不要说女子,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将士也未必熬得过。因此才请二公子发出红令牌,让元陵王与少庄主尽速回来,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四字把萧逸之打入万丈深渊。 看见萧逸之悲痛欲绝的面容,林士德忙道:“没想到月桐真是位奇女子,她有极强的求生*,身子底又极好,几碗药灌下后,病情有了起色。这八天来,我一直都在照看,她虽还没醒,却应该是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四字又把萧逸之从烈火深渊中捞起。 萧念之悲恸道:“四弟,我有愧你所托,没把月桐照顾好,让她受此大劫。” 昊枫狠狠道:“是什么人竟凶狠狂妄至此,来长安刺杀妹子?是匈奴?乌孙?” 萧念之道:“我根据少夫人的描述画下三人的画像,派人去查。那三名刺客离开长安后,是向西域方向前去的。我已经飞鸽传书,让西域各地的据点留意此三人。” 萧逸之身子颤震,冷寒道:“下令,一定要活口。那三个人,是我的。” 此时,满脸泪痕的小茹匆匆而至,狂喜地叫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第32章 痛你所痛 月桐侧躺在榻上,努力地挣开沉重的眼帘,在面前的几个人,容貌很是熟悉。在一句句小月儿声中,她迷迷糊糊地看了又看,歇力地想理清脑袋中的混沌。 昊枫紧握她的手,不断轻唤:“小月儿,哥哥回来了,小月儿,小月儿。” 月桐渐渐看清面前的人。她努力地张开口,昊枫把耳朵凑到她唇边。月桐气若游丝地道:“嫂嫂.....侄儿....没事吧” 昊枫的心又痛又酸:“你嫂嫂和孩儿都没事。” 羽柔听见月桐醒来第一句竟是问及她与孩儿的平安,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月桐微弱地呵呵一声:“我说....要....照顾好....嫂嫂,我....没....撒谎。” 昊枫强忍晃在眼眶中的泪水,哽咽道:“你是我们月氏最勇敢的人。” 萧逸之痴痴地看着虚弱至极的月桐。世上有一种痛,比千万毒虫噬嚼更甚,比千刀万剐更深。痛到极处,无处可泄,凝成了泪,点点滴滴都是难以排遣的伤。 月桐瞥见垂泪的萧逸之:“四公子....你怎么....哭了....我....还活着。” 萧逸之双手紧紧地攥着,任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让手心的痛楚平缓心中的苦痛。 “早知道....刺客怕....鸣月庄,我就早点....报上名来,就不会....挨那么多刀。” 萧逸之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我会让刺客十倍奉还。”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放在月桐手中“有这个令牌,没人再敢碰你!” 宋管家把月桐的凤纹匕首呈上:“这是月桐小姐的匕首,拿回来时已断开。” 萧逸之接过匕首,心里又凄又恨。是多狠多重的挥刀才可以把这精铁匕首打断?月桐是在如何的生死一在线守住自己,护住羽柔? “父王....给的匕首....断了。” 萧逸之轻抚她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颊:“我会把它修好的。我回来了,你什么也不要再担心,一切都有我在。你要好好养好身子,好了之后,我带你去西域玩。” 月桐安心地点点头,沉沉地闭上双眼。 萧逸之,昊枫,林士德回在萧念之房中。萧逸之强压下悲怒痛楚,问道:“月桐如今伤势到底如何?” 林士德回道:“月桐的伤虽重,万幸是没有重伤筋骨。只要伤口不溃瀼,休养三个月就会慢慢好起来。但接下来还有一道难关。月桐身上的刀伤一定要用我调制的烈酒冲洗方能防止溃烂。但此烈酒倒在伤口上,疼痛可是锥心刺骨。她没醒时,清洗伤口并无问题,如今醒来了,每日都要受如此巨痛,身子不知能否承受得住?” 萧逸之蹙眉道:“洗伤口时可以下迷药吗?” “月桐如今身子极为虚弱,这迷药会伤身子。但不下迷药,这痛恐怕她是经受不住。接下来五天,就先下迷药,五天后再看情况如何。” 萧逸之面色惨然:“有劳了。” 萧念之拍了拍萧逸之的肩膀:“小月儿一定能熬过去的。” 第二日,月桐再醒来时,看见萧逸之伏在案几上睡着了。身上的疼痛让月桐忍不住轻呼了一声,萧逸之立即醒了过来,跨步而来,手微颤地轻抚她的脸。 “月儿,你醒了。” 月桐眉头紧锁,痛得说不出话来。 “很痛吗?”萧逸之心疼得好似整个人拧搅在一起。 月桐微弱地点了点头。萧逸之吩咐了小茹几句,小茹急步出房。 “你等等,药很快就来。” 月桐努力地深吸了口气:“刺客,说过,一句话,我,听不懂。我,说给你听。” 萧逸之把耳边凑在她唇边,听到她说了一句话后,脸色骤变。 萧逸之找来了昊枫和萧念之。 “二哥,刺客在龟兹。替我发信给龟兹的主事人,五日内,活捉这三人。” 昊枫和萧念之愣住了。昊枫急问:“你怎么知道刺客在龟兹?” 萧逸之把月桐说的话重复一遍,昊枫和萧念之不懂此语,惘然地看着他。萧逸之道:“这是龟兹一个小地方的方言,意思是:别理那女子,杀了那女人。” 昊枫震住了:“刺客不是来刺杀小月儿,是刺杀羽柔?” “我想了一晚,想不通为何匈奴或乌孙要刺杀月儿?月儿死了,对他们没一点好处。反而如果能活捉,对他们才有利用价值。但刺客是一心要命,根本没想留下活口。这句话说解开了迷团,他们要杀的人并不是月儿,也不知道要刺杀的人与鸣月庄的关系。” 昊枫呆了半晌,重重地捶案:“怀玉!” 萧逸之的双目燃着火:“王兄,大月氏和龟兹的关系不容有变,这笔血债你不便出面讨还。但是,我会让龟兹王知道,月儿是我鸣月庄的人,这笔血债,他要十倍奉还!” 昊枫去到羽柔房中时,羽柔已半躺在榻上入睡了。小翠回说月桐昏迷的八天里,羽柔根本不能入睡。昊枫轻扶她躺下时,羽柔惊醒了过来。 “夫君来了。” 昊枫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让你和孩儿受惊了。” 羽柔靠在昊枫怀中,凄声道:“老天保佑,月桐妹妹终于醒过来。妾身好怕,若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妾身可如何是好?” 昊枫轻搂着她:“妹子一向福大命大,她会没事的。反而你自己别想太多,小心顾好自己身子。林太医说了,你受了惊吓,这些日子忧心忡忡,胎相有些不稳。” 羽柔点点头:“妾身会小心的。” “你身子重,大月氏又路途遥远,你就安心留在长安待产。等王儿出世后,我再把你们接回王庭。” 羽柔忙道:“夫君复国成功,妾身还未向夫君道喜。” 昊枫微笑道:“我也要向右夫人道喜。” 羽柔愣住了:“右夫人?” 昊枫道:“我不打算封后,怀玉会是左夫人,你会是右夫人。在西域虽说是以左为尊,你身为右夫人,又是我长子的生母,鸣月庄的义女,你和怀玉是平起平坐,无分尊卑。” 羽柔震惊得有些语结:“鸣月庄,的义,女?” “萧庄主膝下无女,少庄主提议收庄主为义女,算是圆了他一份心愿。” 看见羽柔一脸无法置信的惶惑,昊枫托起她的香腮:“我说过,复国后,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羽柔搂住昊枫,潸然泪下。她从不敢奢求的幸福竟然悄然而至,如此意重,如此情浓。 五日后,林士德不能再对月桐下迷药。月桐俯卧在榻上,深吸口气:“林太医,烈酒下去会有多痛?” 林士德如实回道:“撕心裂肺!” 月桐脸色骤变。萧逸之坐在榻旁,把手臂递给月桐:“你咬住我的手臂,我陪你一起痛。” 月桐惊讶地看着他。萧逸之柔声道:“我不能替你受痛,那就陪你一起痛;不能替你受苦,就陪你一起受苦。” 月桐胸怀一热,脱口而出:“你是个傻子。” 萧逸之的眉眼凝集一起,结出了重重的哀恸:“你才是个傻子,自己的命都不顾?” 月桐回想着当日的一幕幕,难免有些后怕:“当时,我只知道我答应过哥哥一定要保护好嫂嫂,一定不可以让他们伤了嫂嫂和肚子里的侄儿。我根本没多想。” 萧逸之轻抚着她的脸颊,怜惜道:“在鸣月庄时,你为了护住鸣月庄死守在榭台,几乎要了你的命。这一次你为了护住羽柔,半只脚进了鬼门关。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把你绑住,让你不要总去阎王爷那晃悠?” 月桐呵呵一笑:“没办法,这是我的命。” 萧逸之的手猛地一震,颤动了她的脸。月桐疑惑地看向他:“我说错话了?” 林士德暗暗吁了口气,示意小茹拉上布帘,再把装满了烈酒的碗递给小茹。小茹迅速地倒在月桐背部和手臂上的伤口上,锥心刺骨的巨痛铺天盖地而来,月桐身子猛颤,撕心地惨叫,一口咬下萧逸之的手臂。 ☆、第33章 四哥哥 萧逸之的目光穿过被震起的布帘,瞥见月桐背部狰狞的血痕,惊震得全身僵住了。他一直都不敢去细想当时月桐以一敌三的情形,但这密密麻麻的刀痕赤-裸-裸地刻下她命悬一线时的浴血拼搏。如果有一点点差池,他与她就是生死相隔,永不复见。 过了好一阵子,巨痛渐渐减退后,月桐才松开口,满脸混杂着泪与汗。萧逸之心痛至极地为她擦拭脸庞。 月桐从巨痛中缓过来后,看见萧逸之染红的衣袖,气喘吁吁道:“你手臂是不是流血了?你是傻子,为何让我咬。以后我咬纱布就好。” 萧逸之柔语道:“每日你要清洗伤口,我就让你咬。你若有十分痛,至少让我与你一起承受几分。” 月桐怔怔地看着他,他温柔的眼波荡入她的眼眸,牵引起重重莫名的翻涌。 正如萧逸之所言,每日洗伤口时,他都会让她咬。伤口逐步愈合,痛也越来越轻。十日后,伤口的疼痛月桐可以忍受了。 月桐拉住萧逸之手臂,把他的衣袖拉起,看见他的手臂上满满的齿印,心中不觉颤痛。 “原来我下口这么狠。你不是天下最精明的人吗?如今怎么成了天下最大的傻子?” “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月桐呆了半晌,悠悠道:“你对我真好,就像我哥哥一样。我父王母后走了,不如你叫萧庄主认我作女儿,我当你的妹妹。” 萧逸之心头微震,是喜又是叹。无论他如何待她好,她心中还是只有康哥哥。 “做我妹子,我可是管得更严了。” 月桐嫣然一笑:“那就看四哥哥有什么本事了。” ** 昊枫回到蓝氏城,怀玉立即前去拜见:“王上匆匆赶去长安,辛苦了。是不是长安出了什么事?” 昊枫冷冷地看向她,她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下为何会藏着颗如此狭隘恶毒的心。昊枫淡漠道:“月儿和羽柔遭遇刺客。羽柔与王儿平安无事,月桐却身受重伤。” 怀玉脸色煞变:“长安城的贼人竟如此猖狂。羽柔与王儿无事便好,月桐妹妹伤势可有好转?” 昊枫冷冷地扫了怀玉一眼:“月儿被刺客砍了十几刀,曾命垂一线,万幸是终于熬过了。她是朕唯一的妹子,也是朕最疼爱的妹子。朕已答应她,一定会找出幕后指使之人,把他千刀万剐。” 怀玉身子震了震,微微垂首:“真想不明白是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刺杀妹妹?” 昊枫冷哼一声:“他就算有幸保住性命,也必会后悔终生。” 怀玉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狂颤:“王上风尘仆仆,一路劳累了,就让臣妾伺候王上休息吧。” 昊枫淡淡地道:“不用了,朕还有很多事要做。你退下吧!”他看了看怀玉身旁的贴身丫头素儿,微微一笑:“才几个月没见,素儿怎么变得如此风姿动人。” 怀玉无奈地退下。回到房中,重重地打了素儿一个耳光。素儿全身颤栗地跪下,不断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怀玉在房中焦虑地踱来踱去,心神未定时,昊枫宫邸的陈总管来传话:“王上要素儿去侍寝。”怀玉悲愤交集,却只能无可奈何地让素儿离去。 看见素儿脸上的指痕,昊枫的双眸冷了下来。 群臣开始上书请昊枫册封怀玉为王后,昊枫淡淡回道他要跟从月氏先祖的规矩,不会封后,只会册封左右夫人。怀玉为左夫人,右夫人人选稍后再定。 左夫人的册封典礼异常盛大,怀玉与昊枫同站城楼,受百官朝拜,尊荣无比。 绚日下的荣耀照不亮夜里的孤寂,怀玉盛妆打扮,却始终盼不来昊枫。她再也按捺不住,向昊枫官邸走去,对迎上的陈总管道:“本宫做了些点心,想请王上品尝。” 陈总管前去禀报,不久回道:“娘娘,王上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法接见娘娘。” “本宫就是知道王上国事繁忙,特意做了清润的甜汤和点心。本宫放下就走,不会耽搁王上。” 陈总管道:“娘娘的心意就容老奴代为转交吧!” 怀玉忿忿难平之际,素儿在侍女陪同下匆匆而至。陈总管忙向素儿行礼道:“素夫人快请进,王上等着呢!” 怀玉震惊地盯着素儿,素儿向她行了礼,淡淡道:“臣妾给娘娘请安。王上急召臣妾,臣妾就先进去了。” 看着素儿的身影,怀玉紧紧地攥起拳头,手背上青筋盘踞。她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一阵”哗啦”的响声震破了夜空。 昊枫冷冷一哼:“是不是有什么野猫在撒野?” 陈总管回道:“好像是左夫人的点心打破了。” “叫人去扫干净,这种东西只会污了朕的眼。” 三个月后,羽柔顺利诞下了位王子,昊枫取名为少猷,册封为太子。羽柔坐完月子后,昊枫就把羽柔接回王庭,以太子之母,鸣月庄之义女的身份册封为右夫人。 羽柔回宫后,独宠一身。不久,宫里就传出了一首歌谣: 左边的花,花不开;右边的花,结果子。左边的太阳,升不起,右边的绚阳,不落下。左边的人儿,守空房;右边的人儿,结同心。 羽柔听到此曲子,下令宫人不许再唱。昊枫下朝回来时,羽柔对昊枫道:“王上好久没去看怀玉姐姐了,不如今晚就去怀玉宫中休息吧!” 昊枫捏了捏她的下巴:“哪有像你这样的女人把夫君往别的女人身上推的。” 羽柔微叹道:“姐姐打臣妾一事过去很久了,王上的气也该消了。王上宠爱臣妾,臣妾心中欢喜。臣妾只想后宫安宁和睦。” 昊枫重叹道:“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当时你怀孕在身,我怕你担心,没把真相告诉你。长安的刺客是怀玉派出,他们不是想杀月桐,是想杀你和孩儿。” 羽柔惊得目瞪口呆地看着昊枫。回想当日一幕,那些刺客的确是想甩开月桐向她奔来,只是月桐死缠不放。 昊枫恨声道:“如果不是月桐拼死相护,你和孩儿怎会还在世上?这样恶毒的女人,我怎能再恩宠?” 羽柔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昊枫道:“她是龟兹公主,因大月氏与龟兹结盟,我一定要封她为左夫人,给她最盛大的册封典礼。就此而已!她以后就在后宫安安静静地做她的左夫人,我此生不会再传召她,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羽柔心中万念涌动。想起月桐身陷险境,鲜血淋淋的一幕幕,她禁不住恨恼怀玉如此狠心。但想起她从此孤清一人,孤独终老,心里不由然一片苍凉。 ☆、第34章 冒认 因为刺客的原因,萧逸之请太傅让月桐和羽柔留在鸣月庄以策安全。月桐在鸣月庄养伤时,无论萧逸之再忙,那怕骑三个时辰的马,只回鸣月庄一个时辰,萧逸之也会赶回去见见月桐。林士德看见奔波劳碌的萧逸之见到月桐时满脸夺目的光彩,禁不住无奈摇头。 三个月后,月桐身上的伤基本痊愈。在榻上闷了三个的月桐又逐步恢复了胡闹的本性。萧逸之见月桐伤势好转,回鸣月庄的时间也减少了。毕竟九个月后的‘骏王会’兹事体大,他要小心布局,严阵以待。 月桐痊愈后,萧念之安排了两名护卫寸步不离地跟随。有两名护卫跟着,月桐去哪都玩得不尽兴。萧念之和太傅的严令,月桐再软磨硬泡,太傅府上下没人敢做月桐的帮手。月桐在府中踱来踱去,长吁短叹时,看见秦管家领着几名男子向正堂走去。她的双眼眯了眯,窃笑而起。 小茹看见她如此狡黠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忙道:“小姐,还有几个月康公子就要回来了。他若知道你总是胡闹,不小心伤了身子,可就心痛极了。” “好姐姐,你们一天到晚把我困在府中,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才更伤我身子。” 小茹柳眉微蹙:“留在府中怎会伤了小姐身子?” 月桐头一歪,满脸苦恼:“闷伤!” 小茹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喃喃:“四少爷,你快点回来吧。再不回来,小姐怕是要飞出去了。” 月桐换上了男装骑马服,把马拉到后门,再悄悄地走到正堂旁的走廊旁偷偷摸摸地张望,看见一位俊朗的华服男子正在与外公交谈。 外公离去后,华服男子一人坐在案前看简。月桐在走廊旁向他嘘了声,华服男子看见月桐,脸色愕然微变。月桐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华服男子细想片刻,起来向月桐走去。 月桐向他盈盈一笑:“你是太傅的学生吧?” 华服男子看月桐一身男装打扮,却是一张绝色女儿脸,一把清脆女儿声,他微笑道:“正是!” 月桐低语道:“太傅是我外公,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会在外公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华服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帮什么忙?” 月桐喜道:“你跟我去后门,对后门的护卫说:月桐小姐从正门走了,你们俩怎么还在这?” 华服男子好奇追问:“然后呢?” 月桐笑道:“然后我就骑马出去了!怎么样,帮我这个忙,我会在外公面前为你多美言几句。” 华服男子意味深长地打量月桐片刻,点点头。 两名护卫果然被骗走了。月桐欣喜地把马拉出后门,敏捷地跨上马,向华服男子作揖:“谢了!我回来后一定为你美言。”话音未落,马已疾驰而去。 华服男子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嘴角扬起了笑意。 萧逸之所给的令牌果真让月桐无往不利。马到了城门,向卫兵举起令牌,卫兵立即放行。独自一人骑马奔跑了一会,月桐就觉得无趣了,不知不觉地回想起与萧逸之一起骑马去在山上滑冰湖的欢乐时光。 “唉,我的伤没好时,他就常回来看我。我的伤好了,他就不回来了。想找他陪我玩都没机会,真没劲!” 回到城中,月桐也饿了。看见一家天香馆倒是没吃过,就下马,把马交给小二,走上了二楼雅座。小二对这位俊朗非凡,却又处处女儿态的公子很是好奇,忙上前招呼。 “公子想吃点什么?” “把你家的招牌菜都做一份出来。” 小二唬住了:“本馆光是招牌菜也有十样八样,公子一人,能吃的完吗?” 月桐细细一想,豪气道:“难得出来一次,每样菜尝几口也是乐事。别多说了,快上菜。” 月桐一人,面对整桌子的精致菜肴,食欲大开。但每样菜吃上二三口,月桐基本上也就饱了。一整桌子菜好似怎么来的,也就怎么在这。 小二看月桐放下筷子,忙问道:“公子,这菜肴合您口味吗?” 月桐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天香馆厨艺不错,我下次还会再来。结账吧!” 小二看了看满桌子几乎没动过的菜肴,心中暗暗可惜:“那就谢过公子十枚半两钱。” 旁边的客人禁不住哗然。月桐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伸手向怀中掏去。突然脸色大变,今日换装时,竟然忘了带钱袋。 小二看月桐掏来掏去也没掏出什么来,脸色开始挂不住了,不客气地道:“公子不会是没有钱吧?在长安城可没几个人敢来天香馆白吃白喝。” 掌柜看见,走了过来。 月桐顿时面红耳燥,窘迫道:“我家就在附近不远,我回家拿银两来付。” 掌柜冷冷一笑:“附近不远?公子该不会说自己是什么达官贵人之子吧。这样骗吃骗喝的老夫也见过不少,都被老夫痛打一顿。” 月桐羞恼道:“我是真的忘带钱袋,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掌柜对小二道:“搜一下他的身,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月桐顿时唬住,急叫道:“你们别乱来,我可是鸣月庄的人。” 掌柜听了更恼怒:“你这小子敢拿鸣月庄来唬人?给我搜。” 小二伸手就要扯开月桐的衣裳,月桐推挡间,怀中的令牌掉到地下。 掌柜捡起令牌,呆怔了半刻,跪倒在地,哆嗦着:“小人不知少庄主大驾光临,冒犯了少庄主。小人死罪,小人死罪。”话未完,已开始自己掌嘴。 月桐愣了愣,随即暗暗偷笑。她咳咳两声,清了清喉咙:“你们知道就好。饭钱我明日差人送来。” 掌柜惊慌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月桐看他如此惶恐,也不想再玩弄:“你不要就算了,那我要走了!” 月桐仔细打量手中的令牌,眉头挑了挑,她倒要看看这位少庄主在长安城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她沿着长安大街一路走去。每走进一家商铺,她就拿出令牌晃悠几下,几乎每家商铺都对她又敬又拜。在一家银号,她说身上没有钱,银号掌柜二话不说就拿出十锭金子。月桐有些唬住,这金子买小东西可不好买,于是叫掌柜拿出三十枚半两钱。 有钱币在身,月桐这买一点,那买一点,很快小东西就挂满了马鞍。 过足了瘾,月桐偷偷从后门回去时,两名护卫已是哭丧着脸。月桐得意洋洋地向他俩训斥:“你们俩今天把我给跟丢了,我若禀告二公子,你们俩可会倒大霉。” 两人忙跪下向月桐求情。月桐狡猾一笑:“那以后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们不可以阻止,更不可向二公子禀告。你们放过我,我也放了你们,如何?” 两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地允诺。 月桐这一路大闹长安大街的商铺,商铺的掌柜忙不迭向老板们回报。老板们全都被吓住,急忙前往鸣月庄拜见极少露面的少庄主。萧念之看着这络绎不绝来访的商家老板,再听掌柜对少庄主的形容,已知是月桐在招摇撞骗,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晩上,接到月桐派人送来给萧逸之的信,萧念之更是啼笑皆非。 “四哥哥: 我先认了,今日我可是冒充你大闹了长安大街。此实非我本意,谁叫我吃饭忘了带钱币,几乎被馆子掌柜搜身,才无奈冒认。看来你在长安城的势力真是非同小可。你的令牌不仅让我白吃白喝,还能让我拿钱币。你怎么不早些把令牌给我,省却我不少麻烦。 今日我骑马出城,逛了一圈,甚是无趣。自己一个人骑马一点也不好玩,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一起去赛马? 月桐” 萧逸之看了来信,怔了半晌后,会心地笑起。文叔看他如此笑意,忍不住问道:“月桐小姐又闹出什么事来?” 萧逸之微笑道:“给马二爷发封信,让他在西域找一匹汗血宝马。” 文叔暖暖笑起:“月桐小姐若得到一匹好马必然会欢喜至极。不过,她最期盼的还是有人相伴吧!” ☆、第35章 吃醋 次日,月桐在院子里又遇上昨日的华服男子。华服男子微笑向她走来:“原来你是位小姐。” 月桐呵呵一笑:“昨日谢谢大哥帮忙。你来得正好,昨日走得太急,还没请教大哥大名。” 华服男子微微细想:“我姓柳,名文。月桐小姐今日可要我帮忙?” 月桐窘迫地笑了笑:“昨日玩太久了,外公有些生气,今日得乖乖在府里待着。” “小姐可会下棋,如不嫌弃,与我下一盘可好?” 月桐双目一亮,她如今的棋艺可算是与萧念之旗鼓相当。在太傅府中,除了外公,再无人是她的对手。 才下了几手,月桐就已知柳文棋艺了得。柳文见月桐棋法如此精湛,甚是愕然:“不愧为太傅大人的外孙,果真是棋艺不凡。” 月桐嫣然笑道:“柳大哥的棋艺也很了不得,如此对弈才有意思。” 柳文笑问:“你来太傅大人府多久了?怎么一直没见过你?” 月桐托腮,专注地看着棋盘中的黑白棋子:“也有两年半了。” 柳文怔住:“两年半了?看来太傅大人把你藏得很好。” 月桐愣愣地看了柳文一眼:“藏?外公没把我藏起来啊?” 柳文微笑道:“这大大小小的宴席,他可是从没带你出席过,还不是藏?” 月桐会意地“哦”了一声:“那些宫廷宴席我才不要去。又古肃,规矩又多,一点也不好玩。” 柳文会心一笑:“你说不去,太傅大人就让你不去,大人可真是疼爱你。” 月桐柳眉扬起:“那是自然。外公对我可是言听计从。有我为你美言,外公一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柳文道:“像你一样会骑马的长安城小姐可不多,你不是在长安城长大的?” 月桐嗯了一声,闷闷道:“长安哪有月氏好玩。在这再待下去,我可就长蜘蛛网了。” 柳文失声笑道:“小姐说话真是有趣的很啊!原来你是位月氏小姐,难怪与众不同。长安有许多好玩之处,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月桐吐了口闷气:“长安有什么好玩的,又没人和我赛马,打猎。” 柳文愣得不轻:“打猎?” “对啊!射鹿,射兔子,射大雕,那才好玩。”月桐双眸闪闪。 “小姐真是超凡脱俗!” 月桐向柳文挑了挑眉:“是你们汉人少见多怪。” 柳文微笑道:“我知道在长安城外有一个打猎的好去处,小姐可有兴趣前往?” 月桐明眸霍然闪亮:“真的?你没骗我?” 柳文若有所思道:“只怕太傅大人不同意吧!” 月桐急道:“外公那你别管,我自会想法子。你是不是真的带我去打猎?何时?” 柳文温和一笑:“三日后辰时,我在太傅府后门等你。” 月桐喜出望外地蹦了起来:“一言为定!你可不许骗我。” 柳文暖暖地看着乐不可支的月桐,眼里像有只七彩蝴蝶翻飞。 三日后辰时,柳文果真在后门等着。他身穿天蓝紧身骑马服,甚是英伟威武。月桐一身浅黄男装骑马服从后门拉着马悄悄溜出来,笑意满盈道:“柳大哥果真没食言。我们去哪?” 柳文暖笑道:“走北门,去城郊树林,那里有许多野鹿出没。” 月桐轻盈上马:“好!那就比一下谁射的野鹿最多!”腿一夹,马已扬长而去。 出城门时,月桐本想拿出萧逸之的令牌,但看见柳文拿出令牌,卫兵立即让道,不禁愣一愣:这位柳大哥来头不小啊! 去到城郊树林,柳文把弓箭交给月桐,却又忍不住问:“你真的会射箭?” 月桐拿过弓箭,狡慧一笑:“不信,我们比一比。你若输了,可别恼!” 她的笑容像垂柳,在柳文心里拂来荡去,撩起一圈圈难奈的酥软。 月桐的箭术远超柳文所想,才不过两个时辰,她就射中了两头野鹿,三只兔子。 月桐看见柳文惊震的表情,更是得意:“怎么样,我的箭术如何?” 柳文缓了缓震撼的心神,由衷赞许道:“你果真是箭术超凡,我自愧不如!” “我饿了,烤兔子吃如何?”月桐笑靥在柳文眼眸中盛放如花。 “好!” 月桐利落地用匕首把兔子弄好,再钻木生火,搭起木架,把兔子放在火上烤。月桐看见柳文惊讶的表情,甜笑道:“怎么样?长安城的小姐没有人能烤兔子吧?”她把一只兔子腿拔下,递给柳文,再拔下另一只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柳文看着她的不拘小节,展颜笑起,也大口地吃起兔子腿:“月氏的小姐都像你一样既有女儿美态,又有男儿气慨?” 月桐盈盈一笑:“对啊,月氏的女儿位位都是爽朗洒脱,不像长安小姐,扭捏作态。” “长安小姐们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姐的棋艺甚是了得,其他的又如何?” 月桐拿出锦帕擦了擦手,从腰间挂着的长锦袋中拿出玉箫:“你听我吹奏一曲便知。” 悠远的箫音扬起,委婉缠绕之声回荡于树林间,有微微的幽怨,细细的惆怅,更多的是悠悠的柔和,清清的爽朗,在人心头蔓入感伤,又引出了期许。 柳文的眼眸里涌起了醉意:“小姐如此绝妙的箫音,竟听醉了!没想到,与小姐竟擦肩而过这么久。” 月桐迷惑道:“擦肩而过?没有啊?” 柳文微笑不语,半晌,悠然道:“你可曾入过宫?” 月桐摇摇头:“我才不要去皇宫,那可是个大笼子,进去了就别想飞出来。” 柳文怔愕道:“长安城没有小姐不想入宫的。得到皇上恩宠可是恩泽满门,福泽绵长。” 月桐不屑道:“你说对了一点点,得到皇上恩宠的确是恩泽满门,那不得恩宠呢?岂非在这偌大的牢笼里孤独终老。如果不小心冒犯了圣颜,可就是祸及全族。皇上那么多妃子,今日宠爱这个,明白欢喜那个,妃子们为了争宠明争暗斗,日子太难过了。” 柳文脸色微黯:“或许皇上只是没有遇上心仪的女子。遇上了又怎会再宠爱别人?” 月桐不服道:“你不是皇上,你怎知他不会?总而言之,我,绝不想入宫。外面的日子多逍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才不要被关起来。” 柳文看着她,眼中的黯然瞬间消逝,留下一片笃定:“没有人会把你关起来。你以后想怎么逍遥都行。” 月桐轻笑道:“那是当然!” 回程时,已近黄昏,月桐尽兴而归,心情甚好,一边策马徐行,一边哼着曲子。 柳文静静地聆听,忽然,幽幽道:“月桐,我明日就要离开长安,五个月后会回来。你等我回来,我再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月桐撅嘴道:“你又要走啊!唉,可以陪我玩的人怎么都那么忙?” “谁陪你玩?” 月桐眼珠子转了转:“不告诉你!” 柳文淡淡一笑,眼中闪着不容置喙的光:“没有人可以比我让你玩得更尽情。” 月桐柳眉轻挑:“你说话的神情真像我哥哥!对了,要写信给哥哥,让他接我回大月氏。长安太闷了。” 柳文急道:“就等几个月。我保证带你去一个前所未见的地方。” 月桐脸上的雀跃沉了下来,她轻叹了口气:“就算哥哥同意,外公也不会让我回大月氏的,又说什么哥哥管不了我。” 柳文脸上隐隐的焦虑退下,微笑道:“等我回来。我会让你知道,长安比大月氏更有趣。长安才是你最应该留下的地方。” 月桐嬉笑道:“好!” 柳文举起手:“击掌为盟。” 月桐粉唇轻扬,举起手向他的掌心拍去:“击掌为盟。” 这一抺清灵的笑意飘荡在夕照下,如梦似幻。 “四哥哥: 你猜我今日去了何处?想你也猜不到。外公的一位学生柳文大哥带我去北城郊树林打猎。策马奔驰,挽弓射鹿,实在玩得尽兴爽快,好想日日如此。可惜柳大哥要离开长安一阵子,他答应回来后再带我去好玩的地方。原来长安城也有让我意想不到之地。 月桐” 萧逸之不能置信地看着布帛。柳大哥?打猎?尽兴爽快?好想日日如此?她竟然与一个男子去打猎? 文叔进来时,看见萧逸之脸上极少出现的失神,很是诧异。看到案几上的来信,不由然心中暗笑。 “少爷,月桐小姐天真烂漫,无男女之防于心,与一名男子去打猎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若康公子知道月桐小姐与男子去打猎,又玩得开心开怀的,相信会很生气吧!生气,就回封信训上几句,让月桐小姐知道男女之防也好。” 萧逸之看了看文叔温和的笑脸,走向案几,举笔就书。 “小月儿: 我今日遇见四公子,他提到你与一名男子去城郊打猎。孤男寡女去荒郊野外,你要惹起多少事端?城中的公子还烦你不够,还要烦到城外去,你是特意要我担心、生气、恼怒? 佳人无心,君子有意,你怎么不懂避忌?二公子来信时,时有提起太傅府如今提亲之人络绎不绝。我是又气、又恼、又急。你就不能为了我多留府中,再忍耐几个月? 抑郁于心,夜不能寐。箫音不解,离愁别绪。念伊于心,伊可相同? 康哥哥” 萧逸之把布帛折好,放入竹筒,对文叔道:“连夜加急送给二哥。” 叔温和一笑:“月桐小姐着实让人恼也不是,爱也不是,却又念之不绝。少爷,你还是早日着办大婚,月桐小姐进了门,烦恼也就少了。” 萧逸之望向天上明月,月桐的笑颜彷如在皎洁的银光中回荡,扰人心,乱人绪,却又念之如蜜。 ☆、第36章 结 萧念之还在用早膳时,月桐的脑袋就探入。 萧念之见月桐满脸苦恼,微笑道:“今日怎么这么早?有事?” 月桐嘟嘴苦道:“二哥哥,如果你不小心把人惹生气了,你会如何把他哄回来?” 萧念之暗暗窃笑,却面容淡然道:“那就看是什么事情?是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之失。” 月桐急道:“是无心之失。” 萧念之温笑道:“那就向他赔个礼,道个歉,下不为例便是。” 月桐秀眉紧蹙:“我见不着他,如何赔礼道歉?光写信好像,好像,诚意不足。” 萧念之微微一笑:“若要有诚意,或许可以自己为他做些什么。我听四弟说,康公子这几日都与他在北地郡曹公馆。长安城去曹公馆就三个时辰快马,有什么要送过去也方便。” 月桐双手捧腮,眼珠子转啊转。做些什么好?绣图,太慢了。 剑书捧进来几碟点心给月桐:“小姐,吃点点心吧,是厨房新做的。” 点心?月桐灵机一闪:她从不曾下厨,如果亲自下厨做一个点心,康哥哥的气应该会消了吧! 月桐猛然站起:“剑书姐姐,带我去厨房。” 月桐想起羽柔在府里时,做过不少又精致又美味的点心。可惜她只念着吃,没想过学。羽柔倒是对她说过红枣糕是如何做出来的,脑子禁不住努力回想。 去到厨房,厨师厨娘们都急着想帮忙,却全被月桐轰了出去。月桐对剑书道:“我要自己一个人做一道点心,你们在外面等着。” 于是,整个厨房就只有月桐一人在里面忙这忙那,一会儿粉飘飘,一会儿烟满布。剑书站在门外,心惊胆颤,忙叫仆人提了好几桶水在厨房外候着,怕厨房真的着火,也可立即救火。 萧念之见月桐和剑书去了厨房许久未回,走来查看是怎么回事。厨房外满院子的人都是惊慌得如临大敌,从窗户看入,里面烟雾重重。他禁不住皱眉道:“她这是要做什么大菜?” 剑书忍俊不禁:“小姐从未下过厨,第一次下厨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菜肴来。” 萧念之失笑道:“只怕会是泣鬼神吧!” 从早上,过了午时,再到了未时,月桐终于捧着一小碟深红色的点心,满脸满身又白又黑地从厨房走出。月桐笑意满盈道:“做好了!二哥你快点派人送去。今晚康哥哥就可以吃到了。” 萧念之瞄了瞄这碟形状怪异的点心,困惑地问:“这,就是你花了半天做出来惊天动地的菜肴?” 月桐娇嗔道:“这是红枣糕,又香又甜,康哥哥肯定喜欢。” 萧念之哑然失笑:“这是红枣糕?” 月桐鼓腮冲萧念之瞪了一眼:“这是我亲手为康哥哥做的,他一定会喜欢!” “四弟: 看来康哥哥一生气,小月儿就哆嗦了。她今日可是在厨房忙了半天,几乎把厨房给烧了,才做出这几块红枣糕。我想要尝一口,她都不让,你可要细细品尝! 我已查明,柳文确为太傅的学生,是大司农柳杰的二子。他明日会随太子前去幽州,约半年后才会回长安。 二哥” “康哥哥: 小月儿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我会乖乖地待在府中等你回来。 我亲手为你做了红枣糕,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如果你喜欢,我以后每天都为你做,可好? 小月儿” 文叔把重新热好的红枣糕拿进来,笑道:“月桐小姐亲自下厨,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少爷可真要认真品尝。” 萧逸之暖暖一笑,拿起一块红枣糕放入口中。他脸色一变,禁不住笑了出来。 文叔愣愣地看着萧逸之。萧逸之摇摇头,窝心笑道:“我只是从未吃过咸的红枣糕。” 文叔霎时大笑:“果真是月桐小姐做出来的点心,非同一般啊!” 萧逸之看着手中的红枣糕,暖上心头,甜入心扉。 ** 因为不敢再乱出去闹腾惹怒了康哥哥,月桐苦闷时只好来找萧念之下棋。 萧念之道:“你的棋艺是越发好了。如今,四弟也未必能轻易赢你。” 月桐苦道:“四哥哥在外面逍遥快活,我只能在这苦闷下棋,棋艺能不进步吗?” 萧念之伸手一敲她的脑门:“四弟是有正事要做,不是出去玩。你也要学会修心养性,别一天到晚地要玩这玩那。总有一天你要嫁为人-妻,要尽一个妻子的本份。” 月桐愣了愣,呆呼呼地看了看萧念之:“什么是妻子的本份?二哥哥,你没娶妻,你又怎知什么是妻的本份?” 萧念之霎时怔住了,站在一旁的剑书也脸色一红。 萧念之叹了一声:“这些事还是让你以后的夫君告诉你吧!” 月桐掠见剑书脸泛红晕,心中诡计暗起:“二哥哥,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何还不娶妻?” 萧念之脸色微红:“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月桐哄上前去蛊惑道:“二哥哥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如果不好意思表白,小妹我可以代劳。”话语中眼光掠向剑书。剑书仿若心事被她窥见一般,面红耳躁地垂首。 萧念之努力地沉了沉流淌的思绪:“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不懂害躁。” 月桐刚想出言反驳时,宋管家匆匆而至:“二少爷,王媒婆与明堂丞赵正明大人求见。” 月桐大叹一声,趴倒在案上:“又是王媒婆!怎么来了鸣月庄都不放过我。” 萧念之摇头笑道:“没有人会来鸣月庄向你提亲的。宋叔,爹不在庄中,我去见见他们。” *** 月桐冲入萧念之房里,劈头就问:“你为何不直接回绝了赵大人的提亲。” 萧念之坐在一个阳光照不亮的位置,神色凄清:“赵正明虽官位不高,但却愿娶剑书为妻,可见他对剑书确是有情。剑书嫁给他,倒也是个好归宿。” 月桐直视萧念之双眼:“二哥哥,那你呢?你对剑书不是也有情吗?” 萧念之脸色惨淡,他悄悄别过脸,避开月桐的目光:“我只希望剑书有个好归宿。” “二哥哥,你到底在怕什么?剑书心意如何你还不清楚?你还要昧着真心让剑书嫁给赵正明?” 萧念之幽幽地望向院子中翻飞的鸟儿,他的身子就是他此生的牢笼,他永远都飞不出去。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困住她呢? 夜幕高悬,剑书点起油灯。昏黄的灯光下,萧念之与剑书的面容都挂上不约而同的凄怆。 剑书呆呆地望着萧念之,回想起幕幕往事: 记得刚入庄时,有一次因萧逸之被大夫人罚跪,她也要一起被罚。跪了一夜,早已又累又饿又痛,眼冒金星。萧念之偷偷地拿来馒头和肉,硬要她吃下。此后,大夫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苛扣萧逸之的饭粮,剑书把能吃都给了萧逸之,自己就经常要饿肚子。萧念之就总在夜里偷偷拿来馒头包子,有时甚至是整只鸡,整条鱼。剑书边吃边流泪,萧念之就在那时悄悄地住进她的心里。 剑书曾想,今生今世只要能留在萧念之身边服待,她就心满意足了。她只是一个侍婢,从不敢奢盼。 萧念之静坐在暗处的榻上,看着默默地整理房间的剑书,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时那一张俏丽却又倔强的面容。正是因为她的硬朗,三娘才把她安排给了四弟,要她好好照顾他。每一次四弟受罚,她都愿陪着一起受罚,甚至愿意冒着被责打也要去偷食物给四弟。于是,他为她偷偷地带去吃的,出于怜惜,也出于疼爱。后来,四弟教她弹琴,她就弹给他听。四弟让她练舞,她就跳给他看。每次他病发时,她总是在痛心流泪。看着她抚琴,看着她起舞,看着她垂泪,剑书就在那时悠悠地淌入他的心里。 萧念之曾无数次念想把她留在身边。但是,他不忍心他的牢笼从此就是她的束缚。她如此一个好女子,值得更好的依靠。 “剑书,那赵大人是位不错的男子。你嫁给他,是个好归宿。”萧念之悠凄地道。 剑书静默了半晌,怅然道:“奴婢自小入庄,此生只愿留在庄中,不愿离开。” “鸣月庄怎可以拖累你。你总要嫁为人妇,有一位好夫君疼爱你。你那么好,赵大人一定会对你宠爱有加。”萧念之声音已有颤抖。 剑书忍不住黯然落泪:“二少爷就这么想奴婢离开吗?” 萧念之陡然心痛得无法自持。他把脸转向更暗处,默默不语。 两人在昏暗的油灯下,凄清地静坐着。房间中流动的悲伤与哀恸把两人的心狠狠地扭拧成结,两个相互都打不开的结。 ☆、第37章 制约 “四弟: 明堂丞赵正明今日前来提亲,意欲娶剑书为嫡妻。赵大人年轻有为,又对剑书很是钟爱,剑书跟了他,应是个好归宿。二哥想请你应允了这宗婚事。 二哥” 短短数句,萧念之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写完。一放下笔,萧念之的身子已沉重得无法自持。他躺在榻上,把布帛放入竹筒,对在一旁静候了多时的宋管家微弱地道:“送去给四弟。” 月桐夜里辗转反侧,轻眠了半宿,天未亮就再也不能入睡。她留下字条说去鸣月庄住几日,就悄悄从后门骑马而出,向鸣月庄奔去。她非得留在鸣月庄把萧念之和剑书给搅和在一起。 刚进庄门,迎来的宋管家急说二公子的病又发了。月桐忙飞奔去他房间,看见萧念之全身颤抖,满脸汗水,满面惨白。 月桐急忙握住他的手,唤道:“二哥哥,小月儿在这。” 剑书默默垂泪,在身旁为他擦汗。 月桐又开始天马行空地讲起故事,但这次萧念之仿若听不进去,疼痛得越来越重。过了半个时辰,林士德赶到,为他把完脉后,给他下了迷药,让他昏睡过去。 月桐拉住林士德急问:“二哥哥的病不是好了很多吗?今日为何会发得那么猛,那么久?以前,我为他讲故事,他很快就缓过来,今日他好像听不进去。” 林士德叹道:“今日病发看来是由心病引起。二公子心气堵塞,抑郁拧结于心,才令病发来得如此猛烈。” 宋管家摇头叹道:“今日清晨二少爷写了封信给四少爷,写完没多久,就开始病发了。二少爷写信时,老奴在旁,他是要四少爷答应赵大人的提亲。” 月桐踱脚恼道:“这个蠢哥哥!” 剑书跪在月桐面前,哭泣道:“月桐小姐,请你求少庄主,不要答应提亲。剑书这一辈子都不想嫁人,只想伺候二少爷。” 月桐把她扶起,郑重地问:“你真的不愿嫁吗?” 剑书坚定地摇摇头:“此生剑书心中再无别人。” 月桐紧握剑书的手,俨然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四哥哥答应的。” 月桐问了宋管家,萧逸之还是在北地郡曹公馆,从长安出发,三个时辰的快马就会到。她一咬牙,看来是要亲自去一趟。不过那两个护卫肯定宁死也不让她去的,那就只好偷偷跑去。于是,她偷偷地换上男装骑马服,再从萧逸之房中悄悄地拿走他留下的弓箭,再从马房偷牵一匹快马,从后门溜出后,疾驰而去。 出了城门,月桐向北越骑越快。一路春风爽爽,月桐心情也轻松起来。只是疾驰了一个时辰,有些渴饿时,这才想起自己既没带水,也没带干粮,禁不住懊恼万分。 又过一个时辰,举目望去只有漫漫黄土和崇山峻岭,冉无人烟之地,想去找些吃的喝的都没有。只好咬紧牙关,继续快马狂奔。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重重的马蹄声,月桐回头一看,有二十多个男子骑马追来。 月桐心头一震:是马盗。 她本想拿出令牌把他们唬走,但转念一想,难得遇上马盗,何不与他们玩一下? 玩心一起,就向马下一鞭,左扭右拧地快跑起来。月桐所骑是匹很骏的快马,马盗追了半个时辰都没追上,渐渐失去了耐性。月桐回望,他们竟开始举箭,霎时大惊失色,慌忙举起令牌。只是两只箭已向她射来,在她的腿边和手臂下疾飞而过。领头的马盗看见令牌立即喝止射箭。 月桐冒了一头冷汗,深吁了口气,快马飞驰离去。 进了北地郡,去到曹公馆,她跳下马,对应门的人举起令牌问:“少庄主是不是在府中?快带我去。” 月桐不容他传报,人已飘然进府。 月桐跑入正堂时,萧逸之威坐正堂主位,两旁坐着六位英朗威严的中年男子。 萧逸之看见一身风尘仆仆的月桐立于面前,惊愕无比。 月桐气喘嘘嘘地大声叫唤:“你不可以答应剑书的提亲。” “什么?”萧逸之不可思义地蹙起眉头。 “剑书不想嫁给赵大人,你别逼她嫁。”月桐郑而重之道。 萧逸之瞠目结舌地笑叹道:“你特意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月桐杏目瞪得如一轮圆月:“这可是有关剑书一辈子的大事,我又怎能不来?你答应我!” 萧逸之啼笑皆非道:“好,我答应你,不会强迫剑书出嫁。” 月桐顿时大喜,紧绷的身子一松,腿就发软,“唉哟”一声坐在地上,大叫道:“茶,快给我茶,我要渴死了。” 站在萧逸之身旁的文叔忙把茶杯端去。月桐接过一口喝完:“文叔,你把茶壶拿过来。” 月桐抢过文叔手中的茶壶,掀开壶盖,咕噜咕噜地猛灌。文叔忍不住道:“别喝那么急,小心呛到。” 六名堂中男子看见月桐如此豪迈,都不禁愕然满面。 一大壶茶水下来,月桐才算是回过气来。看见堂中六名男子愕然地看着自己,窘迫地笑了笑。 六人中她只认识马二,三爷。本想站起来行礼,但腿脚实在是太酸痛,于是坐在地上众人作揖:“马二爷,马三爷,各位爷安好!” 马二爷微笑回以一揖:“月桐小姐,许久不见。今日再见,豪气更胜当年。”说完忙介绍在座众人分别为,曹公,鲁爷,马四和马五爷。月桐忙向各人一一作揖。众人看她虽是坐在地上,却是落落大方,也全都回以微笑一揖。 曹公呵呵笑道:“耳闻月桐小姐芳名多时,今日得见果真是不同凡响。” 萧逸之突然发现月桐手臂上和大腿上的衣服有破损,像是被箭射破的,急问:“你的衣裳怎么破了?你来时遇上了马盗?” 月桐满不在乎地道:“是啊。来的时候是遇上马盗。那时没想起要拿出你的令牌,后来他们追了一会就射箭了。我急忙拿出令牌,他们就跑走了。” 萧逸之神情猛地沉了下来,对文叔道:“你把月桐的护卫叫进来,他们是怎样护住小姐的?几支箭都挡不住?” 曹公馆的管家忙回道:“回少庄主,小姐来时,老奴没看见有护卫跟着。老奴心中也纳闷。” 萧逸之脸色骤变,锐利而又不能置信的目光盯在月桐身上,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月桐心头一凛,眼珠子转啊转,拚命在想如何圆场,却又想不出原因来,只好怯怯地道:“要是那两名护卫跟着,他们是死都不肯让我来的。我只好甩开他们自己来。你看,我不是平安到达了吗?” 萧逸之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拍案几:“你要拿你自己的命胡闹到什么时候?” 堂中所有人都被萧逸之的暴怒震撼住了。在场的六位爷从未见过一向笃定沉稳的萧逸之如此盛怒,面容诧异地细细打量月桐。 月桐心中更是惊慌失措:糟了,糟了,他真的发大火了,这可怎么办。他一生气,不理我,答应了剑书的婚事,那可就糟糕了。唉呀,看来只能出动最后武器。小时候,无论闹出什么祸,只要她一哭,父王就拿她没辙。因此只要是她与昊枫一起闯的祸,最后被罚的永远是昊枫。 于是,月桐掩面悲凄地大哭,边哭边呜咽道:“我大老远跑来见你……又渴又饿又累……,你竟然这么凶地骂我……我父王都没这样骂过我……你总是欺负我!” 这娇怜的哭声如同暴雨,哗啦啦地把萧逸之心的怒火浇灭得无影无踪。他脸上如寒冬般的震怒剎那间变成了春日里的暖阳。 “我,我不是……你别总是做出不顾一切的胡闹事……你不要哭了。” 月桐听他的语调柔和了许多,心中窃喜:他的气头算是过了。却不敢太得意,依然抽泣不止,暗观其变。 六位爷看见萧逸之的暴怒被月桐的哭泣打得毫无反击之力,心中既惊讶又了然。这一两年,萧逸之已介成婚之年,虽早前有龟兹王的赐婚,还是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小姐抛出橄榄枝,萧逸之却从不上心。龟兹王的婚姻取消后,他也婉拒了乌孙云雀公主的婚约。此举让所有人都好奇到底哪位女子能让他动心。如今一见,这水灵爽朗的绝色佳人才是他的意中人。 曹公急忙打圆场:“我看月桐小姐也饿了,先让厨房做碗面,解解饥。” 月桐早就饿坏了,一听做面条,急忙道:“面条不要煮太久,蔬菜只放叶不要茎,肉丝要先过一过油,最后要放葱花。快点,我真的饿坏了。”说完又继续饮泣。 萧逸之暗地无奈,这时候还能挂念着吃,她哪是伤心,根本是在用哭来制约他。可他又偏偏无可奈何地,亳无抵御地,又心甘情愿地让她牵制着。 ☆、第38章 珍贵 曹公会意一笑:“时候也不早了,少庄主和各位爷也该歇息。”众人识趣地向萧逸之行礼后离去。 萧逸之深叹了口气,走向月桐,伸手把她拉起,带她坐在席上,从怀中拿出锦帕为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地上寒凉,你也不顾自己身子。林太医给你开的调理药有按时喝吗?” 月桐看他脸色温和,放下心头大石,撅起小嘴道:“林太医开的药都好苦,好难喝,不过我都很乖地全都喝完。本来已经没事了,不过你一骂我,我可就又有觉得身子痛了。” 萧逸之无奈道:“我不是骂你。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过来有多危险。出了长安城,我的令牌就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挡下。今日的马盗应是鲁爷旗下的,他们才会放过你。如果不是,又有谁可以救你?就算你的箭可以杀敌,又能杀几个?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上一次看见你死里逃生,我已经……唉,你就不能为我想想?” 月桐看他脸色凄凄,忙道:“二哥哥给你发信后就病发了,而且发得又猛又重。我是怕你真的答应了剑书的婚事,那二哥哥与剑书都会受苦,才会这么急着赶来。我真的想着你的令牌会保护我,一点也不怕。” 萧逸之心头又暖又酸,轻轻地擦了擦月桐脸上的尘土:“我也希望能一辈子保护你。” 月桐看见他似水情深的眼眸,心头一紧。丫头捧面条而至了,月桐忙接过,低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面。 为了打散这流动的柔情,月桐边吃边探问:“康哥哥还在这吗?” 萧逸之会意地一叹,收敛起满眸的情意:“他昨日离开了。” 月桐失落地‘啊’了一声,喃喃自语:“这赵正明怎么就不早两日来提亲。” 萧逸之道:“我看你最近还会下厨了。我问康公子你的点心做得如何,你猜他怎么说?” 月桐满脸期待地望着他。萧逸之微笑道:“他叫你先要学会分辨糖和盐。” 月桐一怔,瞬时抱头惨叫:“唉呀,我忙了半天的心意就毁在盐上了。” 萧逸之温言道:“没东西可以毁掉心意。康公子还是很开心地把红枣糕吃完了。” 月桐安心一笑,探问道:“康哥哥去了哪?” “他没说,或许是去了幽州。” 月桐心中怅然,垂首低语:“还有四个月就三年了。很快就可以见到康哥哥了。” 萧逸之轻柔道:“那你就更要小心身子,别让康公子看见你病恹恹的模样。看你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 月桐听到他的温言细语,不敢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回长安,劝一劝二哥哥。他明明很喜欢剑书,为何又让她嫁给别人。他到底在怕什么?” 萧逸之轻叹道:“他是怕负累了剑书一生。” 月桐娇嗔道:“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什么负不负累的,真是个大傻瓜。二哥哥这么做,一定会后悔的。” 萧逸之道:“我接下来几个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二哥的事,等我回去长安再与他细谈吧!他心中的结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打开的。” 月桐眼珠子转啊转,喃喃自语:“我不信就不能逼二哥哥说出真心话。” 累了一日,月桐很快就入睡了。在梦里,月桐梦见了萧逸之与康哥哥一人一边的拉扯她,一个要她去西域,一个要她去幽州,拉得她的心好痛,痛得猛然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发现天还没亮,惊魂未定中又无法再入睡,于是穿上衣裳,挂上玉箫向院子走去。 院子中有一棵很高的桦树,月桐解下缠在腰间的腰带,从头发上拿下一个半圆形的精铁发插,绑在腰带一端。转动腰带,向上一抛,发插牢牢地扣住一根粗树枝,她拉着腰带,轻盈地跳起,双脚踏在树杆上,跨步而上。 坐在树顶上,看着明月的银光,月桐轻轻地念道:“母后,康哥哥就快要回来了,我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我又很害怕,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四哥哥。我知道不对,可四哥哥总来我的梦里。母后,如果四哥哥就是康哥哥,那该多好。可如果不是,那我是不是就不可以再挂念四哥哥了?我的心好乱,我喜欢康哥哥,可我又喜欢四哥哥,我该怎么办,母后,我该怎么办?” 旭日渐渐从东方升起,绚丽的云海如火般艳红。月桐拿出玉箫吹奏而起。 萧逸之被箫音唤起,走出院子,看见月桐坐在桦树顶上吹奏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月桐的箫音,才两年多的光景,她竟然把箫练得如此丝丝入扣。此刻,她悠扬的箫音中漫出惆怅之情。她心中在困惑着什么?在忧愁着什么? 箫音也把曹公唤醒了,看见月桐坐在桦树顶上吹箫,曹公惊讶不已。再看见萧逸之满脸情深地仰视着,会心微笑道:“月桐小姐好雅兴,竟然在树顶上边看日出边吹箫,果真不是寻常女子。” 萧逸之微笑不语。 月桐停下箫音,深吸一口气,向着渐已高升的明日大叫:“康哥哥,你在哪?我好想你。” 曹公霍然大怔,望向萧逸之。萧逸之却依旧面容和暖,全无介意之情。曹公禁不住心中嘀咕:他情倾于她,她却另有所念,他又全然不介怀。这两个小娃在搞什么鬼? 月桐大叫完后,心情舒畅许多,想下树时,看见院子已站满了人,不禁愣住了。 曹公冲她笑道:“树上风景想必极好,月桐小姐看了许久都舍不得下来。” 月桐窘迫一笑:“把大家都闹起来了,曹公请恕罪。”说完拉着腰带,飘然而下。再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向发插扔去,发插与腰带应声落地。月桐把发插解开,插回头发上,把腰带系回腰间,动作娴雅利落。 曹公微笑道:“看来月桐小姐是极喜欢登高望远,北地郡的祟山峻岭多得是,小姐既然来了,可与少庄主一同去登山游玩,也不枉来北地郡一趟。” 月桐展颜笑起,期盼地望向萧逸之。 萧逸之无奈地摇摇头:“曹公此言可是把老鼠扔到米缸。”说完转身离去。 月桐杏目一瞪,急步追去:“谁是老鼠了?你不要忘了,你才是小老鼠。小老鼠,曹公要你陪我玩的,你可不能不听。” 曹公微笑地看着两人甜蜜的调侃,对站在一旁的文叔道:“看来,鸣月庄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月桐追到萧逸之房间,萧逸之从案上的一个箱子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月桐。 月桐接过,拉出匕首,欣喜道:“我的匕首修好了。” “这匕首原是用了极好的精铁所铸造,工匠花了很多功夫才把它修好。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需要用它。” 月桐把匕首放在腰间,嫣然笑道:“有了你的令牌,这匕首就派不上用场了。” “既然你来了,我就和你玩一天,明天你就要乖乖回长安去,不可以再胡闹。” 月桐忙不迭地点头。 萧逸之把月桐带到马棚,月桐看到一匹全身雪白的马,眼睛一亮,跑过去,对它又抚又摸:“好漂亮的白马。” “喜欢吗?” 月桐双眼放光地看着它,不住地点头。 “这匹马就送给你吧!它是西域来的汗血宝马,又是纯白色,所以极为稀有。马二爷可是费了很大工夫才找到的。” 月桐怔了怔,她当然知道汗血宝马是何其罕有。以前在月氏,父王找遍了西域才找到两匹。 “这么贵重的马你真的送给我?” 萧逸之温和笑道:“有什么比你喜欢来得更珍贵?” 月桐的心一紧,冲口而出:“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我在等康哥哥。他一回来,我就会和他去幽州。” 萧逸之眼眸依旧温暖:“幽州是个好地方,你在那也一定会很开心的。来,上马吧!” 月桐困惑地看着他,满脑子的凌乱在他泰然的面容中,越缠越紧。 ☆、第39章 凌乱 沿路策马,月桐看见不少村民推着躺着病患伤者的木车,不解地问:“这里怎么那么多村民受伤?” 萧逸之叹道:“北地郡接连匈奴边境,匈奴时常来犯。你哥哥驻守北地郡时就多次出迎驱赶匈奴兵。可是就算有驻军,也不一定能守得住村民的周全。鲁爷的马盗会暗中为村民追击匈奴兵。但马盗也需要钱币来养活,于是就要去抢劫商队,甚至军饷。” “我昨日一人前来,又不是商队,也没钱财,他们又为何追着我不放?”月桐不解地问。 “他们不是看中你,是看中你骑的马。你还真会挑,把鸣月庄中最好的马偷走了。这种好马,马盗看了怎会不想抢?” 月桐霍然开朗:“怪不得他们射箭是向我射来,不是射马。” 萧逸之怒瞪她一眼,月桐吐了吐舌头,忙岔开话题:“我看鲁爷对你恭恭敬敬的,那马盗是不是也归你管?” 萧逸之点点头:“所谓盗亦有道,鸣月庄旗下的马盗必须要守鸣月庄的规矩。” “什么规矩?” “第一:不伤妇孺;第二,不取性命;第三,财留三分。” 月桐追问道:“长安城的那些商家也是鸣月庄旗下的吗?” “十之七八,不过也有些大的商家与其他势力联营。鸣月庄不可能独吞一切。” “你要在西域帮哥哥,又要在这打匈奴兵。难怪你那么忙,连长安也不回。” “长安城的事有二哥帮忙照看,我已经轻松许多。长安城里不见刀光的争斗才是最可怕的。你别看二哥平日一派从容,他心中藏有许多累,许多苦。所以,你少闹点事,他会少烦恼些。” 月桐嘟嘴道:“我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啊!” 萧逸之注视着她:“能上太傅府提亲的都是达官贵胄,有一些锲而不舍地提过几次亲。你以为太傅府三番两次地拒绝提亲就没得罪人。二哥花尽心思从中周旋才能保住和气。” 月桐委屈道:“那些上门提亲的公子我也不知道在哪招惹的。就算是见过,也就一两次,谁知道他们一转头就跑上门来。那我以后就待在榻上,再用被褥包住自己,看看还有没有人找上门来。”说完对马下一鞭,疾奔前去。 萧逸之轻叹自语:“你不知道只要见你一眼,就会被你勾去魂魄吗?” 经过一个村落,两人下马在一家小店喝杯茶,吃碗面。店家老板看两人衣着名贵,气度不凡,忙上前热情寒暄。坐下没多久,村里就响起了尖叫声:“快走啊,匈奴兵来了!”老板跑回店中,抓起包袱就跑。 萧逸之恼怒道:“又来了!匈奴的胃口是越养越大。今天不能去玩了,我们回去吧!” 月桐看见已有村民从村落中跑出来,秀眉一紧:“我们去帮这些村民吧!” 萧逸之一把拉住她,肃然道:“你又要胡闹了。那些是匈奴兵,你怎么帮?快上马,回去!” 月桐上马后,看见村落中的村民惊慌失色,惊呼声也越来越惨烈。三年多前昭武城的风声鹤唳仿若就在眼前。她把心一横,拉马向村里奔去。 萧逸之骤然大惊:“月桐,回来!” 进到村落,就看见匈奴兵拿着大刀见人就砍。月桐的马鞍上挂着弓箭,她放开马缰,拿起弓箭,拉弓向举刀的匈奴兵射去。一个,两个,三个……月桐对村民大叫:“你们快跑!” 匈奴兵大声吆喝,向月桐冲去。月桐拉紧马缰,向马重下一鞭,往村里奔去。月桐把匈奴兵的注意力全引来,村民们借机四散逃命。 匈奴兵开始上马向月桐追去,领头的士兵拉弓想向月桐射箭,但箭没射出,人已应声落地,萧逸之的箭把他击落。 匈奴兵显然没想到在这小村落里会有如此箭手,立刻吹起号角。萧逸之眉头紧皱,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再拿出火石点燃竹筒下方的小绳,用箭把竹筒射向天空,竹筒在半空怒爆,红烟散布空中。 “月桐,向南跑!”萧逸之的马跑到月桐身边。话音未落,举弓又射倒了一个匈奴兵。 月桐也挽弓急射:“我们把匈奴兵引离村子,让村民可以逃命。你左我右,分头引开他们。” “不行!”萧逸之怒吼“你跟着我,不然你以后别想见到康公子。” 月桐心头一震,咬咬牙,策马跟着萧逸之身边。两人左右弓箭齐发,匈奴兵一个个倒下。 “此地不能久留,匈奴兵已发出信号,在村里的只是匈奴兵小队,大队很快会到,你跟紧我。” 两人冲出村落时,已有十几名匈奴骑兵紧追其后。 “快跑进树林。”萧逸之说话时,已策马护在月桐马后。 月桐回头一看,匈奴骑兵已举弓引箭,骤然大惊叫道:“四哥哥,小心!” 萧逸之转身三箭齐发,三匹马应声而倒,但匈奴兵的箭也呼啸而来,萧逸之一侧身,避开。月桐拿起三箭引弓而射,也射倒了三匹马。 匈奴骑兵的身后忽然尘土飞扬,萧逸之脸色大变,匈奴大队到了。 “月桐,用尽全力去跑,跑到树林去。” 此时,两人的箭都已射完了。萧逸之骑到月桐身边,飞身跳到她的马上,环抱着她。他拿过马缰,让马左转右转地避开疾飞而来的箭。 月桐想起逃出昭武城时,哲安也是这样用身体护住她。她心里泛暖,眉目却紧锁。 她解开腰带,拿下发插绑在腰带一端,转身站在马背上,在萧逸之身后快速地转动腰带。只听“当当当”的声音此起彼落,转动的腰带变成盾牌,挡下一支支疾飞而来的箭。 萧逸之心头暖意涌动,紧紧地抱住月桐的腿。 他们的前方渐渐扬起了尘土,萧逸之大喜:鲁爷到了。 前方的尘土处疾飞出的上百支箭把紧跟在萧逸之和月桐身后的匈奴兵射落。没多久,上百匹人马从他俩身边跑过向匈奴兵迎去。萧逸之和月桐的白马冲进树林,渐渐缓了下来。 月桐急问:“刚才那些人是谁?” “是鲁爷的马盗,幸好他们及时赶到。”萧逸之跳下马,再扶住月桐下来。月桐赫然发现他的手臂在流血,心中禁不住愧疚难当:“你,你受伤了。” 她转过身,从外衣内的小衣中撕下布条,拉他坐下,帮他把手臂包扎好。 萧逸之注视着她,无奈地重重一叹。 月桐拉住他的手臂,急道:“你骂我吧,我太胡闹了。只是我看到那些村民,就想起匈奴攻进月氏时月氏子民的痛苦,我不想这些村民受到匈奴欺凌。我,我知道帮不了什么,只是,能救一条命就是一条命。”她看见他淡淡中又透着哀恸的面容,垂首自责道:“我的胡闹差点害了你。” 萧逸之淡然的面容下,早已是巨浪翻滚:她为了不连累鸣月庄而死守榭台,为了保住羽柔而拚死相护,如果说她的举动只是为了守护心爱的人,那为了保护一群陌生的村民而不顾一切,又是什么?尊荣天下的善与爱早就根植在她的骨里,血里。 萧逸之的的沉默如磐石般把月桐的心压得沉甸甸。月桐咬着唇,低着头,不知所措。 萧逸之忽然悠悠地道:“如果知道如此凶险,若再遇到匈奴攻进村,你还会冲进去救人吗?” 月桐倏然一怔,细想半刻,俨然道:“四哥哥,我不想骗你。如果下次再遇到匈奴,我还是会去救村民的。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如此,只是我的心告诉我,应该要这么做。” 萧逸之身子猛然一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你就不怕死吗?” 月桐凄凄道:“我怕!只是,如果是为了救人而死,我去到月亮上见到父王母后时,他们不会怪我的。” 萧逸之凄怆一笑:“我不会让你到月亮去的。如果真的护不住你,我也会陪你一起去。” 月桐的眼眸猛地震了震,眼中透出的是诧异,是凌乱,是温暖。 萧逸之缓缓地伸出手,抚住她的脸庞,轻轻地把她的脸带向自己。他眼眸中的柔情如一张网,把她紧紧地包围。 她的脑袋一片懵懂,不知如何回应。萧逸之的脸向她越靠越近,他的唇几乎快要触碰到她的唇时,月桐的心越跳越快。想推开他,却又不想拒绝他。无比挣扎,无尽凌乱。 ☆、第40章 煎熬 “少庄主没事吧!啊………”鲁爷走过来,看见两人的亲昵,想退下去,却已太迟。 萧逸之的脸遽然停止向月桐靠近,他的唇在她的唇边擦过。他努力地回了回神,放下手,站起,脸上已换回平日的淡然。 “多谢鲁爷及时赶来。匈奴兵撤退了?” 月桐慢慢地从山火欲来的情动中清醒过来,暗暗地深吁了口气。 撞破了好事,鲁爷难为情地“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匈奴大队撤了,但小队还在山边游离。如今天色已暗,今晚不如就在寨中留宿一宿,明日再回曹公馆。” 萧逸之寻思一刻:“也好!” 月桐与萧逸之骑着马静静地跟在鲁爷身后,鲁爷看两人如此安静,月桐的脸色带着困思,萧逸之的面容挂着忧虑,心中不禁疑惑不已。 山寨依山而建,在山腰平地处,搭起大大小小的帐篷。夜幕低垂,山寨各处燃起了火把,把山寨映照得如白昼般通明。 鲁爷本想把两人带入大帐篷,月桐看见前方有许多人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吆喝、高歌,不禁回想起与哥哥和哲安一起去军营的时光。 “鲁爷,我们可以参加篝火会吗?” 鲁爷愣了愣,犹豫道:“小姐,他们可是马盗,不是谦谦公子,喝醉了就更失仪。小姐还是入账吧!” 月桐展颜笑道:“失仪的事我也做过不少,今日也正想痛饮一杯。”说完也不等鲁爷回应,向篝火走去。 鲁爷愕然地望向萧逸之,萧逸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去。 篝火旁原本吆喝震天的马盗看见如天仙般的月桐盈盈走来,惊呆得止住了叫吼。 月桐嫣然笑问:“大哥哥们,我可以坐下来喝上一杯吗?” 马盗们何曾见过如此绝色的笑靥,个个都呆若木鸡,不懂回应。 一位二十来岁气宇轩昂的男子立起,向月桐一揖:“难得姑娘不嫌弃,请坐。”一手推开身边人,让出个位置。再看见萧逸之和鲁爷也徐徐走来,忙拉起几人甩开,让出位置来。 月桐看见这男子,先是一怔,转眼又挂回了笑颜,毫不客气地坐下。 鲁爷看月桐着实利落大方,也就不再拘谨,笑道:“林渊,今日驱赶了匈奴,大家一起同乐一晚。来,倒酒!” 萧逸之在月桐身旁坐下,鲁爷在萧逸之身边席坐,对林渊道:“这位就是鸣月庄萧少庄主。” 林渊眉头微蹙,面露困惑之色,略略犹豫后向萧逸之作揖道:“林渊拜见少庄主。” 萧逸之微笑道:“鲁爷时常提起林副主之名,林副主可是鲁爷属下一名难得的大将。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这位是少庄主……唔,月桐小姐。”鲁爷一想起萧逸之与月桐并未成亲,硬生生把‘夫人’二字吞了回去。 林渊向月桐作揖行礼,月桐涩涩一笑:“其实我见过林大哥?” 林渊怔住了,如此貌若天仙的女子他若见过,怎可能忘记? 月桐道:“昨日,林大哥追了我半个时辰,我的马怎么跑都甩不掉林大哥。” 林渊剑目怒瞪:“昨日那人就是小姐?”猛地想起他下令放箭,心中不禁哆嗦。 月桐笑着点头。 林渊窘迫道:“昨日实在不知是小姐,多有冒犯,请小姐恕罪。”说完向月桐深深一揖“不过小姐既然有少庄主的令牌,为何那么久才拿出来?” 月桐调皮笑道:“我想见识一下马盗有多厉害。”话音未落,窥见萧逸之面容微嗔,忙岔开道:“今日多谢鲁爷和林大哥相救,我敬你们一杯,不对,一碗。” 说完,大口地喝下碗中烈酒。月桐平日所喝之酒不是葡萄佳酿,就是醇厚美酒,而这烈酒可是又涩又辣,一口喝下,呛得她大咳起来。 萧逸之忙为她拍拍背:“这可是烈酒,谁让你一口就喝下去的?” 月桐咳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展颜大笑,痛快地道:“太爽快了。这才是好酒。再来!” 鲁爷见识过月桐的爽朗,也就不以为然,林渊却是心中大愕:一位如此美貌的女子,只身一人在北地郡策马奔跑,又如此豪迈畅饮,真不是一般的贵小姐。 鲁爷道:“今日与匈奴一战,才知道月桐小姐的箭法如此精湛,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月桐呵呵一笑道:“被匈奴欺负太久,总不能坐以待毙。” 鲁爷笑道:“不过,依老夫看来,最精彩的还是小姐用腰带为少庄主挡箭,以柔化刚,以刚制刚。小姐真是绝顶聪明。” 月桐愧疚道:“今日都是我闯出的祸,不自量力去招惹匈奴兵,差点害了四哥哥。” 鲁爷肃然道:“匈奴兵终日来犯已是我大汉国彻骨之痛。若人人都有小姐的胆识,匈奴又怎能再欺我大汉?来,为小姐的胆识干一碗。” 众人一起齐刷刷地同干一碗,月桐得意地笑起,看了萧逸之一眼,一口喝下。习惯了酒的涩烈,月桐也就不再咳了。萧逸之满脸温暖的笑意,一口干了一碗酒。 忽然有人哼起了‘大风歌’,瞬间,众人一起朗声高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月桐禁不住凄凄道:“大汉国真是有福之国,除了朝廷大军,还有像鲁爷这样的侠盗守护边境。如果我们月氏也有如此军力侠士,又怎会受匈奴欺凌?” 鲁爷会意道:“原来小姐是月氏人,难怪没有大汉千金小姐的娇气。” 林渊叹道:“那月氏王可真凄惨,头颅被老上割下,还被老上做成酒杯……” “住口!”萧逸之大喝一声。鲁爷和林渊吃惊大震。 月桐的身子遽然颤抖,她猛地站了起来,泪水已汹涌而出:“林大哥,你说什么?老上把月氏王的头颅做成什么?” 萧逸之急忙站起,搂住她的肩膀,急道:“月桐,你哥哥已复国,你父王母后在天有灵会安息的。” 月桐仿若听不到萧逸之的话,痛哭着向林渊大吼:“你快说,老上把我父王的头颅做成什么?” 林渊已知自己说了最不该说的话,懊恼不已。 萧逸之把月桐紧紧地搂入怀中,月桐挣扎地想推开他,他却牢牢地抱住不放手。月桐向他又打又推,怒吼着:“你放开我。我要去杀了老上!我要去杀了老上!” 萧逸之的手把她紧紧环抱。月桐手脚动弹不得,心中巨痛无处可泄,张口咬在萧逸之的左肩膀。 鲁爷看见月桐如此悲痛,向众人一挥手,示意大家散去。 很快,篝火旁就只剩下萧逸之和月桐。过了不知多久,月桐终于松开了口,伏在他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哭吧!哭出来,心里就会释怀的。” 月桐的悲泣在山间回荡,让人不禁黯然神伤。夜风瑟瑟而来,把烈酒的后劲带起,月桐在悲痛与醉意中,不知不觉间伏在萧逸之的肩膀上睡着了。 萧逸之把她抱起,走入帐篷,把她轻放在榻上。睡梦中,月桐的眉间透着隐隐的轻颤。萧逸之用锦帕轻拭她脸上的泪痕。 小月儿,到底我做什么才能让你不再受苦受痛?你的每一寸悲伤,每一分痛苦都十倍地煎熬着我。 林渊在月桐帐篷不远处等着,看见萧逸之走出,立即迎上,单膝下跪:“少庄主,属下失言,让小姐如此痛苦,请少庄主责罚。” 萧逸之深深一叹:“不知者不罪,快起来吧。” 林渊依旧跪道:“属下向小姐射箭,差些误伤了小姐。虽当时也是不知小姐的身份,但两罪加起,理应受罚。” “后日,你亲自护送小姐回长安!”说完默默离去。 总听鲁爷说起,少庄主如何聪明绝顶,观大识微。今日一见,竟是位如此年轻俊逸之人。林渊看着萧逸之孤清却威严的身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一向目空一切的鲁爷死心踏地地追随? 月桐一直睡到翌日午时才悠悠转醒,醒来时脑门涨痛无比。萧逸之正坐在案前看牛皮地图,看见月桐起来,拿起案上的一碗汤向她走去。 他柔声道:“喝下这碗汤,头就不会那么痛了。”扶她靠在怀中,喂她喝下。 月桐呆呆地靠在他怀中,茫然地问:“老上为何如此恨我父王?” 萧逸之微微一叹:“恨,不仅仅在人与人之间,也在国与国之间。老上这么做,除了恨,也是为了要震摄西域,甚至大汉。你哥哥知道此事后,恨怒了许久。可如今,匈奴如此强大,就连大汉也要年年岁贡,送公主和亲,方能换回大汉江山太平。又有哪国能与匈奴匹敌?我曾经派人偷偷潜入匈奴单于王庭,想把你父王的头颅偷回来,但全都无功而返。相信我,能做的,我全都做了。如今,我们除了心中怒恨,再无计可施。只是,怒恨只会伤了自己,不能伤你的敌人,不值得!你不是说天上的人希望地上的人快乐吗?你父王必然不希望你会为了他如此难过。” 月桐心中酸痛难当,把脸埋在他怀中哭了起来。 萧逸之轻搂着她,温柔地道:“哭吧!哭完,就会好起来的。” 哭了好一阵子,月桐抬起头时,赫然发现萧逸之衣肩上斑驳的血渍,不禁又恼又痛:“我又把你咬成这样。唉,下次我再咬你时,你就一掌把我推开,不要总是傻傻地让我咬。” 萧逸之暖暖一笑:“谁叫我是只小老鼠,你又是一只大花猫,不让你咬,让谁咬?”从怀中拿出月桐绣的布锦“从前有人给了我这绣图,叮嘱我不开心时,就拿出来看一看,笑一笑。现在你不开心,要不要借给你看一看?” 月桐心头暖暖,破泣为笑。 ☆、第41章 惩戒 吃了一碗面,萧逸之与月桐走出帐篷时,听到山腰处传来欢快震天的吆喝声,急步走去看热闹。 马盗们在一片泥地上踢蹴鞠,却不是一般的踢法。两个人各自把一只脚绑在一起,相互搂住,共同进退。场上是两两对战,看哪两人可以把蹴鞠踢进对方笼门。场上,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汗水淋漓地吼叫,合作不佳的,你去左,他去右,两人一起摔倒,又在相互痛骂中努力地爬起来。场外的人全部哄笑而起。 月桐没见过如此踢法,向林渊笑道:“林大哥,这样子踢蹴鞠我还是头一回见,太有意思了。” 林渊看见月桐喜上眉梢的模样,昨夜的悲痛仿若早已烟消云散,他沉重的心情也松了下来:“这玩法就是看这些崽仔谁与谁合不来,找个机会让他们困兽斗一番。” 果真,场上有一对摔倒后,互相拧打了起来,你一拳他一掌,很快两人都打成了大猪头。 月桐看得拍手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一定要告诉哲安叔叔,在他的军营中也这样踢蹴鞠。” 月桐玩心大起,对林渊道:“林大哥,我可以玩吗?” 林渊愣住了,为难道:“这里可清一色都是男子,没有人与小姐配成一对。而且这些崽仔一上场就红了眼,撞到了小姐可就不好了。” 月桐望向萧逸之,狡狯一笑:“我与四哥哥一队,看能不能把你的崽仔干掉。” 说完,不由分说地拿起布条把自己的脚与萧逸之的绑在一起,搂住萧逸之的腰,抬头向他甜笑道:“待会你要听我的指令,我说左就去左,说右就去右,保证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萧逸之搭着她的肩膀,温暖地笑着。 场上的一对男子看见两人,本来还只是着力三分,怕不小心撞到了月桐。月桐可没与他们客气地左右开攻,萧逸之乖乖地听月桐的指令,竟然把那对男子打得落花流水。 再上场的一对就不敢松懈,全力以赴。月桐毕竟从没玩过蹴鞠,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萧逸之向她低语道:“听我的。” 由萧逸之发号施令后,他俩又开始横扫四方。再上来的几对人全被痛扫出去。 月桐心花怒放地看着萧逸之:“四哥哥,原来你的蹴鞠踢得那么好。”再冲林渊叫道:“林大哥,你手下的崽仔都被我们干掉了,你要不要亲自上场为他们报仇?” 林渊一踱脚,拉着一人冲了上去。 此时,鲁爷带着曹公,马家几位爷和文叔一起走来。看见萧逸之,月桐与林渊同场撕杀,不禁又惊讶,又窃笑。 林渊的脚法异常精湛,而且又在场下看了萧逸之的技法,攻击躲避都是精准无比。萧逸之看他没在相让,本也想全力以赴,但又怕把月桐拉扯太过,伤了身子,也只好处处留几分。月桐一没留神,蹴鞠就被林渊从脚下抢去,向他们的笼门奔去。月桐想追上去,萧逸之一把拉住她,微笑道:“太迟了。” 月桐蛾眉一蹙,眼珠子一转,狡黠地笑了笑,把腰带解开,发插拿下,绑在腰带上。她转动腰带,向蹴鞠扔去。林渊看到疾飞而来的腰带,呆愣中,发插勾住蹴鞠,月桐一拉,蹴鞠向萧逸之飞跃而来。 “四哥哥,快踢。” 萧逸之一手把月桐抱起,腾跳而起,一脚把蹴鞠踢入笼门。 月桐欢喜地抱住萧逸之大叫:“赢了!” 在场所有人呆怔了片刻后,欢呼声震天而起。 林渊无法置信地看向月桐,月桐冲他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捡起蹴鞠:“还有哪个不怕死的要来上阵?” 萧逸之敲了敲她的脑门:“使了诈还这么得意。”话语中尽是宠溺。 林渊满怀佩服地走来:“属下真是输得心服口服,少庄主技法超群,小姐计谋惊人。小姐哪天做厌了千金小姐,也来做做马盗?” -- 次日,因为怕会有匈奴兵出没,林渊带上百名马盗一起护送月桐回长安。临走时,月桐看着这一大队人马,向萧逸之娇嗔道:“我来时候一个人,回去时候一百人。你该不会想让他们留在长安盯住我吧!” 萧逸之道:“有谁可以盯得住你这只大花猫?林渊要去长安办事,顺便带上你。回去时,别骑那么快,会累着身子。记得要乖乖喝药,别以为身子不痛就没事,不调理好会落下病根的。爬树的时候要小心,别以为不会摔下来。晚上不要在屋顶上跑,把禁卫军闹出来又是一桩麻烦事。二哥的事等我回长安再处理,我不会答应赵大人的提亲,但你也别去闹腾二哥……” 众位爷听着一向言辞精练的少庄主对月桐一连串的叨念,不禁心中窃笑,果真还是千百个不放心。 月桐听着他的嘱咐,娇笑地调侃道:“你那么担心,何不把我绑在身边?你去哪我去哪,就不怕我捣乱了。” 萧逸之温柔一笑道:“好啊!等我再回到长安时,去哪都带上你。” 月桐一怔,急忙道:“我不是……我是打个比方……” 萧逸之暖笑地看着她:“路上小心!” 月桐看着他,不舍之情忽然满溢胸怀:“你也要小心,这里匈奴兵多,没有我帮你挡箭你可不要招惹他们。” 萧逸之微笑地点头。 奔驰了一个时辰,在前方不远处,有十几个人围住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女孩,男子不断地向围住的人挥剑,他们一时也靠不近。突然有人一把抓住小女孩,把刀架把小女孩的脖子上。 月桐一见,赫然大怒,拿起弓箭向抓住小孩的人射去。那人的手臂中箭,手一松把小女孩掉在地上。男子立即把小女孩抢回,锐利的目光望向月桐。 月桐向那十几个人大喝:“你们是哪里的马贼,一点道义都没有,连小孩子都要欺负,小心我把你们的头全砍下来。” 马贼一看月桐大队人马已然大惊,领头的男子向月桐作揖道:“公子,我们只是混口饭吃,此等小事,公子就请看在黑风寨面子上,莫要再理了。” 月桐冷冷一哼:“我管你黑风寨,白风寨,你们欺负妇孺,这事我就管定了。识趣的现在立即就走,否则别怪我弓箭无情。” 领头的男子怒视月桐:“公子竟然不把黑风寨放眼中?请公子留下高姓大名。” 月桐微微细想,朗声道:“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 领头的男子眉头皱起,细细端详月桐:“鸣月庄少庄主竟如此年轻?公子,你该不会是冒认吧!” 月桐拿出令牌向他举起:“你睁大狗眼给本少庄主看好了。你们今日是要与鸣月庄为敌吗?” 领头的男子脸色大变,立即下跪:“少庄主饶命,少庄主饶命,我们立即就走。” 月桐冷肃道:“站住!你们给我听好,黑风寨最好守点规矩:第一:不伤妇孺;第二,不取性命;第三,财留三分。如果让我知道黑风寨杀人掳掠,鸣月庄定不轻饶。” 领头的男子急急允诺。 “他们一家三口,又不是商旅,也没钱财,为何要欺负他们?”月桐扫视三人,男子英俊挺拔,女子娇媚如花,小女孩灵巧可人“去,向他们下跪道歉。” 领头的男子面容惨淡,十几人齐刷刷地向男子三人下跪嗑头后,灰溜溜地上马离去。 月桐看那男子虽身历险境,却是面色从容,毫无惧色,心中暗暗赞许。只是那小女孩却是惊吓过度,不停大哭。 月桐跳下马,从马鞍旁的布袋中拿出一块糕点,向小女孩甜甜一笑:“小妹妹,坏人都跑掉了,不要哭。你不哭我就请你吃糕点,这糕点又香又甜,可好吃了。” 小女孩看着月桐手中的糕点,果真止住了哭泣,月桐笑着把糕点递给她。小女孩看了看男子,男子点点头,小女孩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男子的眼光不住地打量月桐,走向前对月桐作一揖:“谢萧公子救命之恩。” 小女孩吃完后,意犹未尽地望向月桐。月桐对她笑了笑,从马鞍上拿下布袋,整袋递给男子:“拿去给孩子吃吧!” 男子微笑地接过:“谢萧公子。我马车的马被马贼射死了,可否向萧公子借一匹马?” 月桐回头向林渊道:“林大哥,你腾出一匹马给他们吧!” 林渊的属下腾出一匹马,再帮忙把马车套在马上。 男子微笑道:“刚巧在下也姓萧,与萧公子甚是有缘。在下正要前去长安,如萧公子也是,可否一同前往?” 月桐看他气度不凡,行事落落大方,欣然道:“好啊!” 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月桐的白马,月桐低头,对她笑道:“我的白马是不是很漂亮,它叫……疾风,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巧儿!” “巧儿,好美的名字,你想不想骑白马?” 巧儿忙不迭点头,女子似乎有些担心,但那萧公子握了握她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 月桐把巧儿抱上马,自己再跨步而上。马刚跑起来时,巧儿有些害怕,但没过多久,她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于是月桐不停地左拐右拐,把巧儿逗得哈哈大笑。 萧公子把女子扶上马车,驾马车紧随其后。 月桐和巧儿玩了快半个时辰巧儿才肯下马。萧公子接过巧儿,意味深长地温笑道:“萧公子见义勇为,心地善良,鸣月庄真是有福气。” ☆、第42章 萧慕之 月桐问林渊:“林大哥,黑风寨是什么地方?” 林渊道:“黑风寨寨主陶重以前是鲁爷的属下,后来鲁爷跟随了萧庄主后,就要守鸣月庄的规矩。这陶重就是过不了‘色’字这一关,屡屡因为看中了女子而犯了庄规。鲁爷护了他好几次,最后他又犯事,萧庄主震怒,把他的一只手掌砍下,赶出了鸣月庄。后来他与一些同样是犯事被赶出去的旧部一起在黑风山上聚集,慢慢成了黑风寨。鲁爷曾与陶重再见过一次面,叮嘱他盗亦有道,否则鸣月庄绝不姑息。这些年他还算是克制,不过时有听闻他招兵买马,与匈奴来往甚密。” 月桐恨恨道:“看来那些马贼是见色起心了,真是死性不改。再这样,林大哥你要去教训教训他们。” 林渊道:“鲁爷早有此意。但近年来匈奴时常来犯,我们要先对付匈奴,黑风寨如果不过份,就暂且留着。” 月桐向林渊郑重一揖:“辛苦林大哥了!” 进到长安城时已是黄昏。月桐本想去鸣月庄,但一想已几天没回太傅府,外公肯定已怒火朝、天,要回去灭火。 月桐对萧公子道:“萧公子,就送到这了。相识一场,这马你就拿去吧!一路小心。” 萧公子向她重重作揖,微笑道:“萧公子,后会有期。或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月桐微微一怔,也没多理会就骑马离去。林渊把月桐送到太傅府门口,向月桐说接下来半个月都会住在云来客栈,让她有事就差人去找他。两人告别一番后,月桐深吁了口气,走入府中。 月桐惦念着萧念之的病情,次日一大早就跑去了鸣月庄。 去到萧念之房中时,看见萧念之、二娘与那萧公子在一同早膳,顿时怔住。 萧公子看见换回女装的月桐,向她微笑道:“少庄主,我们又见面了。只是没想到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是位如此俏丽的女子,而且连三哥都不认得了。” 月桐瞪大双眼看着他:“三哥?你是萧慕之?怪不得我觉得你很面善,是与二哥哥有点像。” 萧念之温笑道:“三弟说你昨日可威风了。完全不把黑风寨的人放眼里,还教训了他们一顿。” 月桐嘟起嘴:“后来知道黑风寨的来历,我还嫌教训得少了。”说话时,不住地打量萧慕之:“你就是四哥哥说的喜欢云游四海,那只没脚的鸟儿?” 萧慕之失笑道:“四弟如此说我,真是有意思。” 月桐坐下:“二娘,三哥哥难得回来。还带回了貌美如花的嫂嫂和机灵可人的小侄女,二娘肯定开心极了。” 二娘面露难色,把话题带开:“你的身子如何?看你总是跑来跑去停不下来。林太医也说了,你的身子是要好好调理的。你再不乖,我可是要告诉你干爹爹去了。” 月桐夹□□心边吃边道:“二娘别担心,我身子好得很。二哥哥的病好些了吗?” 萧念之嗔道:“你还会惦念我?一转眼就跑去北地郡找四弟。那日太傅府派人来找你,你又不在这,护卫也不知道你去了哪,真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后来知道马房没了一匹马,四弟房间的弓箭不见了,又听你向宋叔探问四弟的行踪,才猜想你肯定是去找四弟。但心里也是着急万分,你一个女儿家只身一人跑去北地郡,不知道有多危险。身子上的伤才好了没多久就野成这样,一点分寸都不懂。” 月桐向他做了个鬼脸:“四哥哥训完我,就到你来训我。我去北地郡还不是因为你,谁叫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叫四哥哥答应剑书的婚事。四哥哥答应我了,他不会同意赵大人的提亲。” 萧念之脸色大愣:“你只身一人去北地郡就是为了这件事?” 月桐又吃一件糕点:“对啊!不然你以为骑三个时辰的快马真是那么好玩,累死我了。” 剑书感佩地看着月桐,眼眸闪闪。 萧念之微微一叹,脸色似喜似忧似愁,悠悠道:“你平安回来就好!” 月桐向萧慕之一笑:“巧儿呢?怎么不过来一起用早膳。看她今日要不要与我一起去骑马?” 二娘微微一叹:“月儿,你待会去向你干爹请安,今日就好好待在庄中,不要再出去了。” 萧慕之脸色微黯:“娘,待会午膳我会带上芷嫣。” 二娘脸色一变:“慕儿,她俩如此,你爹是不会同意的。你许久未归,何苦一回来就要与他争执?” 萧慕之霍然站起:“我不管爹同不同意,芷嫣就是我的妻,巧儿就是我的女儿,谁都不能改变。希望娘明白。”说完头不回地跨步离去。 月桐愣愣着他离去的身影,再看了看一脸愁容的二娘和满脸无奈的萧念之,狐疑满怀。 午膳时,萧慕之果然把芷嫣和巧儿带来。月桐来到时,萧若游,大娘刘蔓,二娘,萧胜之,萧念之和萧慕之三人都已席坐。看见月桐,刘蔓脸色沉了下来:“辈份最小的反而珊珊来迟。这鸣月庄啊,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月桐刚想反言相讥,就被萧念之一手拉住坐下,萧念之忙道:“六妹子昨夜才回来,怕是累了,小眠一会儿才来迟。” 刘蔓冷冷一哼:“一个女儿家,整天地往外跑,招得那么多长安公子上门提亲,可知道外人如何说?说她是长安城的花魁。” 月桐狡黠地笑道:“长安城的花魁?这封号我喜欢。总比那些开败了的花一天到晚照镜子数皱纹强多了。” 刘蔓凤眼怒瞪,气恨满怀又说不出话来。 萧若游摇摇头,一语双关地笑叹道:“月儿,你如今的灵牙利齿可是连太傅大人也说不过你,其他人还是少招惹你为妙。来,一起用膳吧!” 刘蔓冷哼一声,转向芷嫣:“芷嫣姑娘是何家名门之后啊?巧儿也五六岁了吧,怎会叫你娘?我看慕之也只是离家三年,不可能与你有这么大的女儿吧!” 芷嫣淡然道:“妾身先父薛公曾是钱塘县丞,无奈受奸人所害,不幸先逝。巧儿是我与先夫之女。妾身福薄,先夫还没来得及见上女儿一面就重病离世了。” 刘蔓不屑地挑眉:“原来是名寡妇,还有个遗腹子。唉,真是可怜人啊!不过,如果一个女子在家,父亲去世,嫁了人夫君又走了,那可是克父克夫的命。” 萧慕之脸色骤变,刚想开口,芷嫣轻轻拉了拉他,淡淡道:“妾身的确是不祥之人。” “什么克父克夫,什么不祥之人?我在月氏时,父母和千万子民被匈奴所杀,那我不就是个大大的克父克母克子民之命?姐姐的父亲被奸人所害,与姐姐何干?夫君被重病所累,又与姐姐何干?竟把如此不相干的恶名加在姐姐身上,真是荒天下之大谬。大娘是聪明人,总不会相信此等无稽之谈吧!”月桐忿忿不平。 刘蔓又是一阵恼怒。 萧慕之讶异地看着月桐,脸上溢满感激之情。 刘蔓怒气无处可泄,转看向二娘:“二妹,你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要好好劝一劝慕之,不要再带此等不祥的寡妇进庄。” 萧慕之霍然立起,怒道:“大娘,请你说话客气点。我不管她是什么出身,芷嫣我是娶定的。” 萧若游“啪”地拍案:“慕儿,坐下。” 萧念之伸手把萧慕之拉下。 芷嫣站起向萧若游欠身行礼:“萧老爷,妾身出身卑贱,从不敢高攀。三公子是看妾身世可怜才会如此,请老爷莫要责怪。妾身此生不会再嫁,只求有个安居之所,让孩儿平安长大。此次是想前来长安看看我哥哥,并无它意。” 萧若游淡淡道:“并无它意就好,坐下用膳吧!” 萧慕之面容铁青,只有目光落在芷嫣身上时脸色才温和下来。芷嫣微微垂首,强撑的淡然中透出无法压抑的悲凉。 月桐看了看他俩,心中也好生无奈。猛然又撞上萧胜之扫来的痴迷目光,只觉恶心无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刘蔓看见月桐恶狠狠地目光,暗暗踢了萧胜之一脚,心中恼怒,却又不能不承认月桐的确有让人忘情垂涎之美。 萧胜之的目光萧若游看在眼里,心中无奈一叹:“胜儿,最近你花了不少银两,也该节制些。” 萧胜之道:“我府上人多,难免花费多,孩儿会多加留意的。” 月桐冷哼道:“大少爷府中的妻妾多得你可都记得全她们名字?还要去喝花酒。少喝几次钱不就省下来了。” 萧胜之急道:“月桐妹子怎知我去喝花酒?别道听途说。” 月桐哼道:“那日你在芙蓉轩,喝得大醉,砸下来好几锭金子。我也心想,大少爷出手那么阔绰,怕是做了什么大买卖吧!” 刘蔓冷哼道:“你一个女儿家去芙蓉轩,真是不知羞耻。太傅大人怎容你如此放肆?” 月桐冷冷道:“我若不去,大公子还能回府?他喝得死醉,砸了金子不在说,还挑衅几名外地来的刀客。那些刀客怒火朝天,把他倒挂在芙蓉轩外示众。我一看是大公子,急忙去说情。幸好四哥哥曾帮过这几名刀客,他们才放过大公子。是我把醉得不醒人事的大公子带回府去的。想他在外面如此丢脸,回来也不多说了。如今,可是你自己逼我说出来的。” 刘蔓又窘又羞又怒,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萧若游重重一叹,冷冷地对萧胜之道:“今后起半年,不许你再踏进芙蓉轩。” ☆、第43章 严惩 萧胜之来到鸣月庄,得知萧念之和萧慕之随萧若游外出拜访丞相,忿怒难当,直奔刘蔓房中。 刘蔓冷冷道:“如今鸣月庄已经全由那狐媚子操持,长安的事就由老二在管。老三刚回来,你爹就带他去拜访丞相。你看看,你这个嫡长子,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萧胜之灌下一口酒,忿忿难言。 刘蔓瞄了他一眼:“老三带了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回来,你爹都没说什么。你多娶几房妾室,你爹就指指点点。儿子,你争点气好吗?” “娘,我怎么争气?所有事都被那狐媚子揽住,我说什么爹都不信。老二就是条滑不溜手的蛇,根本拿他不住。” 刘蔓恨恨地哼一声:“等那狐媚子娶了那野丫头就更不得了,大月氏驸马爷,太傅外孙女婿。你以后就只能看他脸色做人。” 萧胜之又灌下一口酒,眼里火苗簇簇。 萧胜之从刘蔓的房中走出时,已是醉醺醺的。走到院子里,看见芷嫣正与巧儿在院子中练字。 芷嫣清雅温婉的面容,窈窕动人的身姿霎时令萧胜之情动不已。因被下令不可再去烟花之地,萧胜之这几日早就心痒难当,如今再加上酒意,更是欲-动难禁。 他走向芷嫣,在她身旁坐下。芷嫣身上淡淡的清香撩得他心神荡漾。 “好香啊,芷嫣姑娘用的是什么香粉?” 芷嫣诧异地看了看他轻浮的面孔:“是茉莉。” “芷嫣姑娘在鸣月庄住得还习惯吗?” 芷嫣微微向外挪了挪:“谢大公子关心,妾身住得惯。” 萧胜之向她再靠近:“住得太惯了也不太好。三弟是娶不了你的。” 芷嫣脸色微黯:“妾身过几日就会离开,不会给三公子添麻烦。” 萧胜之的视线落在芷嫣起伏的胸口,喉咙发干,身子发烫:“三弟娶不了你,我可就不同。我府中还是容得下你这位美娇娘的。” 芷嫣微惊,再向外挪了挪。 “三弟经历浅薄,哪能让你心满意足?我可就不同,必可让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何苦跟三弟,不如跟了我!”说话中,手向芷嫣的腰肢搂去。 芷嫣大惊,拉住巧儿,站起跨步离开:“大公子喝醉了,妾身失陪。” 萧胜之轻浮地冷笑:“你在装什么千金小姐。我看上你是你的造化。” 芷嫣怒视他:“大公子请自重。” 萧胜之站起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今日我是要定你了。”伸手把她搂入怀中。 芷嫣大惊失色,急忙一推,萧胜之一个踉跄退后几步时,芷嫣拉着巧儿就往房间跑去,刚想关上房门,萧胜之却已追到。 他一把抓住芷嫣双臂,往榻上一推:“我今日就要尝尝三弟喜欢的货色是什么滋味。” 巧儿向萧胜之冲来,小拳头不痛不痒地打在他身上,大叫:“不许你欺负娘,不许你欺负娘!” 萧胜之一脚踹去,巧儿被踢起撞向案几。 “巧儿!”芷嫣惊叫,不断地拍打萧胜之的手臂:“放开我,你这个禽兽,放开我!” 萧胜之紧抓她的双手,□□道:“禽兽?待会我会让你爽得舍不得让我走。”俯身把芷嫣压住,伸手要撕开她的衣裳。 突然,他的脖子一阵冰凉,余光扫见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 “你敢再动一下,就别怪我在你脖子上划一刀。起来!”月桐冷冰冰,恶狠狠地道。 萧胜之站起,见只是月桐一人,顿时稍稍安心:“我只是和芷嫣姑娘玩一下,月桐妹子别认真。” 月桐眉头紧蹙:“玩一下?那你也让本公主好好玩一下!”说完用匕首柄在他的脑门重重一击,萧胜之立即昏倒在地。 萧胜之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被绑着,倒挂在院子的树上。月桐与芷嫣巧儿坐在亭子中怒视着他。 萧胜之大惊:“月桐妹子,你这是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月桐冷冷一笑:“大公子不是想玩吗?我就陪你玩!巧儿,你觉得好玩吗?” 巧儿忙不迭点头。 萧胜之怒喝道:“我是堂堂鸣月庄大公子,你敢这样对我。” 月桐冷哼道:“我是堂堂大月氏公主,我就敢这样对你。” 此时,事情惊动了刘蔓,她匆匆赶来,看见萧胜之被倒吊在树上,气急败坏地大叫:“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快把大少爷放下来。” 月桐冷冷道:“没我的同意,谁敢?” 刘蔓指着月桐,怒骂:“你这妖女,还不快放了胜儿。如果我胜儿有什么损伤,老爷一定不会放过你。你真以为你是鸣月庄的人?一天到晚死缠着鸣月庄不肯走,我没见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子。” 月桐好整以暇地看向她:“那我们就等干爹爹回来,听听干爹爹怎么说。” 刘蔓怒瞪月桐,向几个家仆吆喝:“我命令你们立即去放下大少爷。” 家仆为难地向萧胜之走去。月桐猛地拔出匕首,啪一声重重地插在亭中木桌上,怒目扫视院子中人,喝道:“谁敢?”家仆霎时止步。 刘蔓怒不可遏,却知此刻奈何不了她,向萧胜之道:“胜儿,你忍一忍,我去找你爹回来为你出气。”转身匆匆离去。 华灯初起时,萧若游等人才回到鸣月庄。刘蔓在庄门外等候多时,看见萧若游,立即迎上,悲泣道:“老爷,你终于回来了。你快去救救胜儿,那妖女把他折磨得好惨啊!” 萧若游,萧念之与萧慕之看见刘蔓梨花带雨,都愕住。萧若游问:“发生了什么事?” 刘蔓泣道:“那妖女把胜儿绑起来,倒挂在树上已经两个时辰了。她还拿出匕首威胁我,不让放下胜儿。这妖女如今是越来越放肆,老爷,你真的要好好地教训她为胜儿出口气啊!” 萧若游眉头一蹙,急步走进庄去。 月桐命人把晚膳放在亭中,与芷嫣巧儿吃了起来。萧胜之一看见萧若游,双眼一亮,却有气无力地轻叫:“爹,快救救孩儿。” 月桐忙站起,走到萧若游面前,肃然道:“干爹爹,我只是和大公子在玩游戏。大公子啊,他是最喜欢玩的。今日,他想要轻薄芷嫣姐姐时,说只是玩玩。一脚把巧儿踢开时,也只是在玩玩。恐怕三年前他要轻薄我时,也不过是在玩玩。大公子这么喜欢玩,我就陪他玩。我看大公子此刻还没玩够吧!” 萧慕之霍然大怒:“萧胜之,你这个禽兽!” 刘蔓急道:“都是你带了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回庄,一定是她诱惑胜儿,胜儿才会如此。” 月桐柳眉轻挑:“大娘言下之意,是说我也是个不干不净的女人,诱惑大公子,大公子才要轻薄我?” 刘蔓脸色大变,无言以对。 月桐看向萧若游:“干爹爹,我听四哥哥说过,鸣月庄的马盗是要守规矩的。第一条便是不伤妇孺。如果一个人连五岁的小孩都下得了脚,那人恐怕是禽兽不如。按鸣月庄的规矩,此人该如何处置?我又听林渊大哥说,以前鲁爷有一位属下叫陶重,他就是犯了鸣月庄的色戒,□□爹爹剁了手掌,赶出庄去。如今有人一而再地要轻薄良家妇女,按鸣月庄的规矩,此人又该如何处置?” 萧若游脸色冷若冰霜,他看了倒挂的萧胜之几眼,向巧儿走去,蹲下:“巧儿,被踢到哪?痛不痛?” 巧儿捂住肚子,又摸了摸背:“他要欺负娘,我就冲上去打他。他一脚踢我的肚子,我就撞到案几上。很痛,但我没哭。萧老爷,求求你,不要让他欺负我娘。” 萧若游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巧儿抱起:“巧儿真勇敢。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没人可以欺负你娘和你。” 他看向月桐,清清淡淡地道:“小月儿,我看大公子的确是没玩够,就让他在这玩个通宵。以后,如果你再看见他还要玩,你就直接把他倒挂在长安大街上,尝他几巴掌,砍他几刀,直到他玩够为止。”他看了看刘蔓:“小月儿,你身为大月氏公主,如果以后再有人骂你是妖女,你就按大月氏的规矩,处置出言不逊之人。”说完,抱着巧儿缓步离去。 “爹,你放孩儿下来。爹,孩儿再也不敢了,爹……”萧胜之大吼着。 刘蔓呆若木鸡地站着,半晌,颓然倒地。 萧慕之走去搂住面容凄凄的芷嫣:“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芷嫣轻轻地,却坚决地离开他的怀抱:“我想明日就起程回钱塘。” “再等几日吧!我把事办妥就陪你回去。” 芷嫣摇摇头:“三公子,你真不必如此。我受不起!” “我说过,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芷嫣垂首:“如果三公子再相逼,我只能出家为尼了。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看着她凄清的身影,萧慕之猛地攥起拳头,转身走向萧胜之,一拳打在他的腹部。萧胜之惨痛地大叫时,萧慕之一手扯起他的衣领,在他耳边重重道:“如果再有下次,我就废了你的命根子。你给我好好记住!” 萧念之强行把萧慕之拉走,月桐急步跟上。 萧慕之的胸膛在急促的喘息中起伏难定。 萧念之轻拍他的肩膀:“三弟,月儿已经为你惩戒了大哥……” “我没他这样的大哥!”萧慕之眸子里火焰红红。 月桐挠起手,撅嘴道:“今日幸好有我在。依我看,最好还是找林太医开点药,治一治他的色心。” 萧念之向她使了个眼色:“月儿,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府休息吧!” 月桐微微一怔,不情愿道:“好吧!你可要看好大公子,别那么快把他放下来。” 萧念之看着她,感叹道:“他今日受了这样的惩戒,应该知道收敛了。这世上,也只有你敢如此对他。” ☆、第44章 月桐被掳 亥时,曹公馆。 萧逸之放下竹简,刚宽衣躺上榻休息,文叔就急步而至,递上鸣月庄飞鸽传来的小竹筒。 萧逸之心头一震,打开竹筒拿出布帛:月桐被掳。 破晓时分,萧逸之赶到了鸣月庄。萧若游,萧念之,萧慕之和林渊等人在正堂中商谈。 “怎么样?”萧逸之的双眼满布血丝。 萧念之道:“今日申时,月桐拉着芷嫣和剑书去逛长安大街,我已经安排了四名护卫跟随,没想到还是被人掳走了。四名护卫几乎同时被人刺倒,月桐三人就被迷倒抱走。禁军统领查遍了长安城,一无所获。恐怕她们已经被带离长安城。我已经发红令给所有长安城附近据点的主事人,速查月桐的下落。暂时还没有消息。” 萧逸之冷肃地问:“刺倒四名护卫的是什么人?” 萧念之道:“他们也是四人,汉人,平民打扮。悄悄地去到四名护卫身后,在他们后背下刀。掳走月桐三人的,也是汉人,平民打扮。不过身材很高大,不像是长安人。” 萧逸之沉凝片刻:“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如果他们知道月桐的身份,依然敢下手,他们身后一定有很强的势力撑腰。” 萧念之皱眉:“匈奴?乌孙?” “不管背后是何人,他们要找汉人来掳走月桐,在大汉,敢接下这笔生意的,屈指可数。” 宋管家匆匆而入:“鲁爷的飞鸽传书。” 萧逸之打开布帛,三个字夺目而入:黑风寨。 --- 月桐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帘,她的头昏沉得如压下了千斤巨石。迷糊中,她看见眼前站着几个陌生的人影。她摇摇头,努力地要把浑沌赶走。 “陶爷这次派出最精锐的高手,原来是要抢这三个女的。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但听说是匈奴想要的人。” “另外两个虽也是难得的美人,但这个可是非一般的绝色啊!这样的美人,来头一定不小。” “听说好像是太傅府中的小姐。管她什么来历,此等绝色,天下少有,待会敏达将军来到,把她送给他,咱黑风寨就算是和匈奴结盟了。有匈奴撑腰,以后就不用再怕鲁寨,鸣月庄。” 月桐心中大惊。匈奴?黑风寨? 她的手脚都被绑住,只能不动声色地微微睁开眼睛,环视四周。芷嫣和剑书也是手脚被绑起,躺在她身旁。前方三名男子都是年轻的汉人,身材很魁梧。 “怎么样,醒了吗?” 几个男人掀帘而入。月桐急忙闭上眼睛,心如擂鼓。 “还没!” “将军,请看看,是不是她?” 月桐感觉浓重男人气息喷在脸上,然后,粗糙的手指擦过她的脸蛋,让她的心头发颤。 “不错。”一把不纯正的汉语口音“三年多了,她真是长得和月氏王后一模一样。单于得到她,一定欢喜至极。陶爷,你立了大功。” 月桐心头大震。这声音,就是三年前她在燕国鸣月庄时,突然造访的匈奴右大将军敏达。 “将军过奖了。听说,这月氏公主是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未过门的妻?”一把中年男人的声音。 “哦?这消息可是真确?” “千真万确!” 敏达冷冷一哼:“那就太好了。看来又可以为单于送上一份大礼。鸣月庄一直以来直不知好歹与匈奴作对,单于早就想把这少庄主除掉。” “将军的意思是?” 声音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敏达哈哈大笑而起:“好!很好!能除去萧逸之,单于一定龙颜大悦。” 月桐身上泛起了冷汗,冷得她不能自持地发颤。 “我看另外两个女的姿色不俗,就留给将军好好享用!” “嗯!” “药力应该很快就过。请将军先去用晚膳,饭饱酒足,再醉卧温柔乡。” 敏达狂妄的笑声渐行渐远,慢慢地,四周静了下来。月桐偷偷地睁开眼睛扫视,确定四下无人,才挣扎地坐了起来,用身体推了推身旁的芷嫣和剑书。 “芷嫣姐姐,剑书。” 两人睁开双眼,相互支撑地坐了起来,满眸惊恐。 剑书惊慌无比:“小姐,怎么办?” 月桐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跳:“你伸手到我腰间,拿出匕首。” 她们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剑书挪向月桐,背着身子伸手拿出匕首,再与芷嫣一人一边把匕首拔出。剑书手拿匕首,小心翼翼地把绑住月桐手的绳子割断。月桐的手松开后,急忙为两人松绑。 三人走向窗边,向外探看。这个地方看似是位处崇山中的山寨,火把满布,人声鼎沸,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极为森严的。 剑书急道:“我们三人就小姐会点武艺。我们一起冲出去,我俩掩护小姐逃走。小姐夺下一匹马冲回去。” 月桐摇摇头:“满山都是他们的人,我们没冲到马厩就会被抓回来的。” 剑书有些泣声:“那如何是好?” 月桐仔细地环视四周,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此时是一定跑不掉。只能等夜深时,他们的防备松懈了,才有机会。” 剑书急道:“他们刚刚说要除掉少庄主。小姐一定要逃出去提醒少庄主小心。” 月桐看回篷内,除了一张榻和榻前一个简陋的木架,就什么也没有。她把匕首放回腰间,沉凝地坐在榻上。 敏达等人再进帐篷时,月桐三人已经重新把手脚绑好,躺回榻上。 “昭武月桐?”敏达眼中浮起惊艳之色“三年多前让你逃了。你终究还是落在我手上。” 月桐冷冷地瞪向他,默不作声。她的目光转而落在敏达身旁一名灰衣中年男人的断掌上。月桐隐隐生出寒意:陶重! 陶重笑道:“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单于一定爱不释手。” 敏达细细地打量月桐:“当初右贤王大破月氏时,没能把月氏王后生擒,单于为此忿忿难平。单于这些日子身体欠佳,把月氏公主送上,单于定会精神大振。”他的目光转向芷嫣和剑书“这两个女子倒是很合我意。” 陶重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两名男子大步上前,拉起芷嫣和剑书。 “将军请稍候,待她们梳洗完毕,就送到将军帐中。” 月桐大惊,挣扎而起,冷不防冲上前,把两名男子撞开,大吼:“你们别碰我姐姐。” 敏达一手把她扯起,托起她的下巴,冷眼凝视她:“我要碰,你又能怎么样?” 月桐直视他,无畏无惧:“你不是要把我送给单于吗?你敢对我不敬?” 敏达眉目一紧,冷冷地扯起嘴角:“单于的女人多得是,你再美也只是件衣裳。单于穿厌了自然会把你丢开。到时,我奏请单于把你赐给我,我想把你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一手把她推倒在榻上,伏身压在她身上,□□而起:“不过现在,让我先尝几口。” 看着他靠近的脸,月桐惊叫地挣扎:“放开我,你这个禽兽!” 芷嫣冲到敏达身旁,胸脯伏在他的背上:“妾身愿意好好伺候将军。将军何必用强的,扰了兴致。” 感到背上的温热柔软,敏达侧脸看向芷嫣,淫猥地笑起:“你倒是很明理。” 芷嫣向他妩媚一笑:“小姐生性泼辣,将军怎能尽兴?不如,今晚就让妾身好好服待将军吧!” 敏达站起把芷嫣搂入怀中,恣意大笑:“好,就看你今晚如何让我尽兴。” “芷嫣姐姐!”月桐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惶然地叫起。 芷嫣回看她一眼,眼中凄凄清清,她用口形说了一个字:逃。 这个字如一只箭,射入月桐的眼眸,激起了滚滚的泪花在颤栗中纷飞。 月桐和剑书躺在榻上。帐中的油灯灭了,帐外的喧嚣静止了。微弱的月光从窗户透入,月桐看见剑书眼中闪动的泪光。 月桐松开虚绑的绳子:“剑书,别哭。我们一定会逃出去,找四哥哥为芷嫣姐姐报仇。” 剑书含泪点头。 “帐门外有两个人守着,我们要把他们引进来,出奇不意的把他打倒。” “他们是两个男人,我们怎样把他们打倒?” 月桐看向剑书,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剑书坚定地点点头。月桐拔出匕首向木架走去。 ☆、第45章 黑风寨 黑风寨!萧逸之陷入了沉思。 萧念之道:“黑风寨绝不敢与鸣月庄作对。陶重身后一定有人。” 萧慕之急道:“不管有没有别人,月桐和芷嫣在黑风寨,就要去把她们救出来。发信给黑风寨附近所有的马盗,攻上寨去,把人抢回来。” “三弟,你冷静点!他们掳走月桐,可能别有用心,要小心中计。”萧念之道。 “我冷静?我怎么冷静?你不知道黑风寨是什么地方?” 萧念之脸色沉了下来,艰涩地道:“芷嫣已为人母,月儿和剑书是未出阁的女子。” 萧慕之猛然会意,他看向焦虑却又冷静的萧逸之和萧念之,一脸惭愧。 仆人匆匆而入,递上一个布袋。萧逸之打开,是月桐的玉佩和一张布帛:“明日辰时,萧逸之一人前来黑风寨商谈。多一人,太傅小姐少一根手指。萧逸之逾时不到,太傅小姐人头落地。” 萧念之眉头紧锁:“果真是黑风寨。他们掳走月桐就是为了把四弟引出来?黑风寨是一群乌合之众,一向只求财。他们为何会突然想对付四弟?”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萧若游从怀中拿出令牌,递给萧慕之:“慕儿,你亲自去汉北军军营,找李勇校尉,说黑风寨与匈奴勾结,意欲突袭汉北军,请他派兵前往黑风寨围剿。” “爹认为是匈奴在背后指使?”萧逸之问。 萧若游面容沉冷,微叹道:“是匈奴就算了,只怕是还有别人。” --- “救命啊!小姐咬舌自尽啊!” 帐外的两名守卫冲入账中,看见月桐唇上有血迹,闭目倒在榻上,大惊地上前扶起她。突然,“砰”一声,一名守卫应声倒地,另一名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月桐用绳子勒住脖子。剑书一挥手,手上的木棒打在他的脑袋上,守卫立即昏倒在地。 “快,换上他们的衣服。” 月桐用匕首把过长的衣裳割短,再拿下了两名守卫身上的大刀,抓起一把泥土,抹在自己和剑书脸上。 月桐掀开帐帘,向外张望片刻,确定四下无人,拉住剑书,急步走出。 山寨大部分的火把已经烧尽,余下的火焰把树影照得如狰狞的獠牙。月桐边眼观四方,边深深吸气压下心头的狂跳,不疾不徐地向马棚走去。 一个打着哈欠的男人走过,瞄了她俩一眼,摇晃地走开了。月桐咽了咽口水,把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压回原处,加快了脚步。 经过一个还亮着光的帐篷,两人曲着身子沿帐篷边前行。 “萧逸之真的会来?” 声音在静谧的深夜特别响亮。月桐心一抖,戛然止步,把耳朵贴在帐篷上偷听。 “会!那个月桐是他的心上人,为了她,什么龟兹,乌孙公主他都不要,只是一心要娶她一人。几个月前,龟兹王派出的刺客误伤了她,萧逸之就派人把刺客找出来,每人身上砍了上百刀,十倍奉还。龟兹王还因为此事,亲自向他赔礼道歉。你说,他会不会来。” 月桐和剑书不能置信地对视一眼,四颗眸子中尽是怆惶。 “他来了,大公子打算做什么?” “他上山后,敏达就可以派兵攻山,顺势放火。火烧黑风寨,萧逸之葬身火海。没了一座黑风寨,我可以给陶爷十座山头。我若坐上少庄主之位,北地郡至长安一带的营收一半归陶爷。” “好说,好说!” 月桐向剑书使了眼色,要她继续前行。剑书的脚步还没迈开,身后就响起叫唤:“你们两人在这做什么?你们是管哪个帐的,不知道寨主的帐不能停留吗?” 月桐压着嗓子:“小的是新来的,不懂规矩。马上离开。” “等一下,你们是谁的手下?怎么个子那么瘦小也找来。” 月桐握紧大刀:“是老乡介绍小的来的。今日刚到,还不知道在哪位爷手下办事。” “你们转过身来。女人一样的身材,也来黑风寨混?” 月桐靠在剑书身旁,低语:“你快跑去马棚,去给四哥哥报信。” “小姐快走,我拖住他。” “你打不过他,快走!不然我们一起走不了。” “喂,你们两个在嘀咕什么,给我转过来。”男人的声音严厉起来。 月桐一手把剑书推向前,转身,挥刀向男人砍去。男人震惊中一个闪身避开,吆喝:“来人啊,有奸细。” 月桐边挥刀边向后退,余光瞄到剑书跑到了马棚,拉出一匹马。此时,守卫已汹涌而至。月桐一咬牙,向马棚另一边飞奔而去。 ---- 月桐全身被牢牢地绑在一棵树旁,陶重走来,皱眉看了她一眼,向身旁的守卫厉声道:“怎么回事?两个女子你们都守不住?” 一名守卫呈上月桐的匕首:“陶爷,这是在她身上搜出来的。” 陶重接过扫了一眼,把匕首放入怀中:“另外那个女的呢?” “她上了马向山下跑去,三爷已经追去。” “把她带回帐去。用铁链绑好了。她要是再跑,你的人头就别要了。” 早上,芷嫣去到月桐的帐篷时,看见她全身被铁链绑住,躺在榻上,眼中尽是震惊和痛心。她对守卫道:“将军吩咐我带些早膳给小姐,请把小姐身上的铁链解开吧。” “不行。陶爷下令,任何人也不能把铁链解开。” 芷嫣无奈地走去,把月桐扶起。拿过一个水袋,喂她喝口水,再把馒头放在她嘴边:“小姐,吃点吧!” 月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芷嫣脸色惨然地为她擦拭脸上的尘土和血迹,在她耳边低声问:“剑书逃出去了?” 月桐怅然道:“不知道。” 帐帘掀起,两个守卫把剑书扔了进来,随后而至的是陶重和敏达。陶重冷冷一哼:“你当我黑风寨是什么地方,这么轻易就能逃出去?” 剑书双目紧闭,满身是血,背上还插着一只箭。 月桐惊道:“剑书,剑书!求你叫大夫来给她医治。” 陶重冷笑一声:“医治?没把她射死算是便宜她了。” 芷嫣默默地走向敏达,柔情万种地看着他:“将军,剑书也算是位美人,而且在鸣月庄练就了一身才艺。这样一位美人死了岂不可惜。留下条命,日后好好伺候将军岂不更好?” 敏达淫-淫-笑起,捏了捏她的下巴:“那你要好好教她如何像你一样服待我。” 芷嫣娇羞地微垂首:“将军喜欢妾身,妾身心里欢喜得很。妾身身世飘零,能得将军收留,就只愿好好伺候将军。” 敏达满意地笑道:“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女人。”他看向陶重:“叫大夫来看看这女的。” 敏达慢慢向月桐走去,深深地凝视她:“你想逃?”他的手一挥,重重地打在她的脸上。 月桐霎时眼冒金星,嘴角渐渐渗出血丝。 芷嫣急忙上前,挽住敏达的手臂:“将军何需动怒?让妾身陪将军喝杯酒,为将军唱首曲子,消消气。” 芷嫣顺势坐在榻上,为月桐擦了擦嘴角的血痕,眼中有隐隐的雾气,浓浓的怆凉。 敏达一手把她揽起:“来,陪本将军爽快爽快。” 月桐双目瞪起,泪珠似油,点燃眸中的火焰。芷嫣回望,暗暗地摇头,用口形说:“没事。” 芷嫣的身影柔弱无助,为她,却无悔地步入狼巢虎穴。 敏达等人离开不久,大夫来为剑书查看。给她上了点药就要离去。 “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头也不回:“箭伤不轻,幸好没射中心肺。用了药,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自己了。” “大夫,你行行好。把她抱到我身边,让我看看她。求求你!” 大夫止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息,把剑书抱到月桐身旁:“姑娘,你既然被抓进了黑风寨,就算能逃出来,名节也全没了。还不如就顺着点,把寨主哄开心了,还能过上点好日子。” 月桐看着剑书惨白的脸:“你是名大夫,难道不应该济世为怀,救助他人。” “济世为怀?肚子饿时,谁来济我。”大夫冷冷一哼,转身离开了。 芷嫣再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再一次请求守卫为月桐松绑,还是被拒绝了。她只能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喂月桐吃饭。芷嫣靠得很近,月桐也特意咀嚼得很响。 “少庄主派人送信来,说明日辰时会亲自前来,但要他们证明你平安无恙。” “他们打算怎么证明?” “他们要我下山去见少庄主。” 月桐怔住了,靠在她耳边:“一定要让他知道山上有匈奴兵,这一切是大公子在背后指使。” 芷嫣脸色大变:“大公子?” 月桐贴在她耳边低语,芷嫣忙不迭点头。也在此时,一只簪子悄悄地放入月桐手掌中。 夜色深沉,月桐闭目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看守她的两名守卫早就靠在帐边睡着了。月桐的手在身后不断用簪子插入铁链上的锁,也不知试了多久,听了一声微微的“咔嚓”声,月桐紧绷的喘息终于稍稍松了下来。 月桐躺在榻上叫唤:“大哥,我饿了,可以去给我弄点吃的吗?” 睡得东歪西倒的两名守卫迷糊地醒来,对视一眼,一人推了另一人一把,那人只好走出帐外。 月桐在榻上扭来扭去,娇嗲地叫唤:“大哥哥,我的身子好痒啊!你能帮我挠挠吗?” 守卫愣了愣,咽了咽口水。 “求求你了,大哥哥!”月桐的声音更娇柔,眼神又妩媚又难奈。 守卫站起来,向月桐走去:“哪里痒?” “腰,腰那痒。” 守卫的喉咙微微抖动,俯身伸手向月桐的腰探去。月桐猛地伸手把铁链绕在他的脖子上,紧紧地扯住。守卫叫不出声来,拚命挣扎,月桐紧扯不放,坚持了好一阵子,守卫终于昏倒了。月桐急忙爬起,跑到帐帘边向外张望。 初起的晨光照不亮婆娑的树影,照不明山寨的黑暗。月桐看向依旧在榻上昏睡的剑书,眉眼绷紧。她咬紧牙关,伏身向外潜行。 ☆、第46章 识破 晨光穿过山巅,照亮了萧逸之和林渊一行几人前行的路。 来到了黑风寨山底时,陶重已带上芷嫣在山下等待。 “少庄主。”陶重高声叫唤“几年不见,少庄主更见英姿飒爽,气派非凡。” 萧逸之跨下马:“月桐呢?” “小姐在山上好好作客呢!对不对,芷嫣姑娘?” 芷嫣道:“少庄主,小姐很好。昨日在帐中小姐看见一只癞蛤-蟆跳进酒杯,笑了好久。” 萧逸之微微一怔后,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陶重道:“少庄主,这样你可以安心上寨了。” 萧逸之细想一瞬后道:“陶爷,无论大哥答应你什么,我可以加倍给你。” 陶重脸色大变,怔了片刻,心虚地“哼哼”两声:“少庄主说的,陶某不明白。” “我是生意人,陶爷也是。只要陶爷开口,我没有付不起的价。但大哥答应的,他就未必给得起。” 陶重沉凝地注视他:“少庄主难道不会记恨我绑走了你的心上人?不会想十倍奉还?” “陶爷只是受人所托,只要月桐平安无恙,我保证不会追究。只是,月桐若有什么损伤,不管是何人,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有办法把他捉回来,或者,买回来。” 陶重的脸色越来越沉。 “若我有任何损伤,能坐上少庄主之位的只会是我三哥萧慕之,而绝不会是大哥。大哥若真有本事,少庄主之位他早就坐上了。” 陶重垂首沉思时,萧逸之继续道:“陶爷若把月桐交还,我不仅既往不究,还要多谢陶爷。此事让爹看清大哥的野心,鸣月庄不会再有大哥容身之地。陶爷助我把大哥除去,我会把北地郡一带生意营收全部交给陶爷。” 陶重蹙眉看向一脸淡定的萧逸之,眼中尽是犹豫不决的闪烁。 萧逸之从容道:“汉北军已经在前来黑风寨的路上。陶爷,敏达将军带了多少兵马?比得上汉北军一万大军?” 陶重失声叫起:“你怎么知道敏达……” 萧逸之沉冷道:“陶爷,大哥利用你除掉我,敏达利用你掳走月桐。他们在暗你在明,你不仅得罪了鸣月庄,更得罪了大月氏。大汉你待不下;去到匈奴,就算敏达想保你,匈奴单于也不会为了你放弃鸣月庄每年的进贡。去到西域,大月氏饶不了你。你若不回头,天大地大,也不会有你容身之所。” 陶重眼眸渐渐透出了惶恐。 萧逸之道:“此时回头还为时不晚。把月桐带下山,就说我一定要看见月桐才肯上山。” 林渊突然奔前来到萧逸之身旁,急切道:“少庄主,快看,山上冒烟了。” 陶重看见山上飘起的浓烟,双眼怒瞪:“不可能,他们这么快就放火。” 萧逸之怒视他:“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火?” “等,等你上去再放。” 萧逸之眼眸一震,失声呢喃:“月儿!”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竹筒,用箭射向天空,一道红烟冲天而起。 “陶爷,我刚刚说的话你听明白了。月桐平安,你就会平安。” 浓烟袅袅而起,在晨曦绚红上蒙上一层诡谲的黑影。 不久,身后就传来震耳的马啼声,几百名骑士飒飒而至。 鲁爷骑马而至:“少庄主,要攻寨吗?李勇校尉的大军一个时辰后会赶到。” 萧逸之看向陶重:“山上有多少匈奴兵?” 陶重妥协一叹:“五千。” 浓烟开始从山上不同地方飘出,山上渐渐传来了吆喝声。 萧逸之跨步上马:“不等了,冲上去。” 鲁爷拉着马去到他身旁:“少庄主,请在此等候。属下会把小姐救出。” 萧逸之遥望山上滚滚黑烟,剑眉如山峦重重地压在鹰眸上:“火是月儿放的。她在提示我。” 三年前,在燕王府时的那场大火突然跃入他的脑里。萧逸之的手一紧,马鞭重重地打在马,马一声嘶叫,飞奔向前。 --- 山寨上已是浓烟满布,兵慌马乱。 敏达围上了湿面巾,大叫:“快去把那女的找出来。” 萧胜之看着满寨的慌乱,忿恨难平:“将军,那妖女放了火,萧逸之一定有所警惕,恐怕不会上山了。” 敏达扫了他一眼,狠狠道:“捉到那女的,我把她吊在山上,我看他来不来。” “那妖女狡猾得很,铁链都绑她不住。将军再抓到她时,可要小心些看管,别让她又逃了。” 敏达脸色沉了下来。三年多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就敢护住哲安跳下山崖。 月桐推倒一个酒埕,把它推到一棵树旁,爬了进去,再把埕盖虚掩。脚步声,吆喝声在埕外喧嚣,月桐却能听到自己奔腾的心跳:四哥哥,你千万别上山,千万别上山。 “找到了吗?” 月桐身子一震,是敏达。 “还没有!” “去把那个中了箭的丫头带来。” “回将军,那女的,也不见了。” 月桐轻吁了口气。放火不久后,她趁乱潜回了帐篷,把剑书抱出放进了一个酒埕。 “将军,马棚的马没少,她一定还躲在山上。属下一定把她搜出来。” “将军,有兵马冲上山来。” “什么兵马?多少人?” “看起来像马盗。大概五百人,已经去到山腰。” “布防!” “将军,一定是萧逸之的人。他看山上起火了,就迫不及待地冲上来。他一定不知道将军在寨里。他来,正好来个瓮中之鳖。” 月桐攥起拳头,萧胜之! 脚步声远离了。月桐推开埕盖,偷偷地向外探望后,慢慢地潜伏而出。她用炭灰把脸摸黑,向喧哗的人群跑去。 “怎么回事?要打了吗?” “匈奴兵在那布箭阵,人一冲来就射成刺猥,我们哪还用打。” “不打就好,听说鸣月庄的马盗很勇猛。” “再猛也比不过匈奴兵。” 月桐向山下眺望,大队人马在滚滚尘埃中隆隆而上,山腰的树林里已满布挽弓以待的匈奴兵。 月桐回头看向马棚,蹙起眉头冲了过去。 ☆、第47章 惊破苍穹 “快闪开,马失控了。”一群尾巴着火的马嘶叫着向山下冲去,没多久就跑到了山腰。 山腰的匈奴兵大惊地纷纷躲避时,一把清亮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快走,有匈奴兵埋伏!” 月桐骑在马上尾随马群,挥鞭击打马只向树林的匈奴兵聚集处奔去。 “月儿!”一把激昂的声音震天而起。 “四哥哥,快走,快走!” “放箭!”吆喝声后,箭群从山腰疾飞而下。 林渊手举盾牌护在萧逸之前面,不一会儿盾牌上已插上好几支箭。 “少庄主,这样的箭阵,我们攻不上去。”林渊急道。 萧逸之双眼冒火地看向山腰处飞扬的烟雾和沙尘,一字一顿道:“攻不上也要攻。” 敏达骑马赶到山腰,看见月桐的马在树林中穿梭,嘴角冷冷地牵起。他引弓一射,一只箭疾飞而去,射中了月桐的马。马只应声而倒,月桐重重地摔在地上。 “停!”敏达叫停的引弓的士兵,把被士兵捉住的月桐拉过来。 “萧逸之,你看清在我面前的是何人?”他把大刀架在月桐的脖子上“你想留住她的脑袋就一个人上来。” “四哥哥,别上来。” 啪,敏达重重地打了月桐一个耳光:“我数到十,你再不上来,这小美人就人头落地。” 萧逸之紧紧地攥起拳头,突然陶重拉马而上,举刀指向萧逸之:“快走。” 萧逸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陶重的眉头一挑,用口形道:“我会保小姐平安。” 萧逸之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和陶重策马向前。两人在敏达面前下马,陶重的刀架在萧逸之身上,慢慢向敏达走去。 “将军,我不负所托,还是把萧逸之引上山来。” 敏达哈哈笑起:“好!捉住了大月氏公主和鸣月庄少庄主,单于一定重重有赏。” 陶重向敏达俯身行礼:“一切都是将军的功劳。”话音未落,他的刀一挥,打在敏达刀上,大刀震离了月桐的脖子,月桐猛地攥拳向敏达的腰间重击而去,再反身逃离。 陶重就在此时跨前把大刀架在敏达的脖子上:“将军,这赏,我还是找鸣月庄要吧!” 敏达不能置信地怒瞪着陶重:“你敢背叛我?” 陶重的手轻轻一抖,旋即震定下来:“汉北军就在山下,将军,你无路可逃了。我只是识时务而已。” 敏达看向把月桐紧紧地拥在身边的萧逸之,眼中的火渐渐冷了下来。 萧逸之看向敏达:“汉北军一万大军已经在山脚下,你不想损兵折将,就叫你的兵,放下武器。” 敏达冷冷扯起嘴角:“你不敢杀我的。” “我的确不会杀你。三年多前你让大月氏公主逃了。三年多后,你又因为大月氏公主而被擒拿,若这消息传出来,右大将军还有何颜面在匈奴立足?” 敏达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绷起如铁般的拳头,向山林怒吼:“放下武器。” 此时,林渊等人已冲上山来,牢牢地绑住敏达,树林中的匈奴兵也毫无悬念地都放下手中的弓箭大刀。一场如箭在弦的硬仗在轻描淡写间,偃旗息鼓。 终于,卸下心头大石的月桐急道:“四哥哥,剑书还在山上。我把她放在酒埕里,快去……“ 萧逸之深深地注视她。她脸上的指痕,她眼中的血丝,像千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心头。 他展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在她的耳边颤声的呢喃:“月儿,月儿……” 月桐的心震住了,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四哥哥,我没事。剑书受了伤,要快去救她。” 萧逸之松开手,指点林渊上山救人后,拉住月桐同坐一骑,慢慢地走下山。 “芷嫣姐姐有没有说癞蛤-蟆跳到杯子的故事?”月桐不解地问。 “有。” 月桐回过头,嘟起嘴:“你没听懂?三年前在燕国鸣月庄,我把你大哥踢到湖里,笑他是癞蛤-蟆。之后敏达来了,向你要杯子。” 萧逸之微微笑起:“我听懂了!” 月桐愕然地蹙眉嗔道:“听懂了你还上山。山上有匈奴兵。” “就算是阎王爷在,我也会上山。” 月桐呆愣地看着他,突然想起萧胜之的话。 “那个月桐是他的心上人,为了她,什么龟兹,乌孙公主他都不要,只是一心要娶她一人。”她悄悄地转过身,心跳得七零八落,失去了方向。 萧逸之的双手把她环抱得更紧,他的气息在她的耳边拂过,轻柔似风,却吹乱了满心涟漪。 “你,大哥……”月桐再也忍受不了雷鸣般的心跳,扯开话题。 “我会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爹,爹会处置他。” “他一心要取你性命,你要小心!” “有很多人想取我性命,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别担心我。真的有危险,顾好自己,别为了我去点火烧山。” “我怕你真的上山,中了他们的圈套。” 萧逸之的手一紧,低下头把脸贴在她的脸上:“月儿!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月桐的脸像是烧了起来:“四,四哥哥,我,心里……”突然她看见一道闪闪银光从人群中疾飞而来。 “小心!”她振起双臂,挡住萧逸之的身体,一只银镖射入了她的左肩。 “月儿。”萧逸之一个翻身把月桐抱下马,看见银镖没有打中要害,暗暗松了口气,向身旁侍卫道:“快把刀伤药拿来。” 发镖的人很快被人制服,扭了过来。萧逸之剑眉锁起,这人是萧胜之的守卫。 “萧胜之在哪?” 被俘的守卫无视他,沉默着。 “你攻山之前他在山上,就算是逃,也一定没逃远。”月桐捂着伤口,恨恨道。 “他最好逃得越远越好。不要落在我手里,让爹痛心为难。” 林渊拿来了刀伤药。萧逸之拿住银镖,有恼有疼地叹了口气:“才刚说你要顾好自己,你就来帮我挡镖。” 月桐垂首嘟嚷:“为你挡了镖还要被埋怨。” 萧逸之无奈地摇摇头:“忍着点!”他的手一用劲,银镖拔出,血从伤口流出,在灰白的衣裳上晕上一层黑迹。萧逸之大惊失色:“镖上有毒。” 马,狂奔着,卷起一片漫漫黄沙。黄昏的余晖下,黄沙如阎王撒出的一片如影随行的网,不小心陷入其中,万劫不复。 月桐依偎在萧逸之怀中,眼皮越来越重,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胸瞠上,像是飘浮在云端。 “月儿,别睡,很快就到长安,林士德一定有解药。”萧逸之叫唤着。“月儿,你不是一直想见康哥哥吗?你不要睡,回到长安,你就会看见他。” 月桐勉强撑起眼皮,低声问:“康哥哥在长安?” “你别睡,去到长安就知道,好吗?”萧逸之的声音颤抖着。 “好!”声音绵绵远远,像捉不住,握不牢的清风。 马冲入了长安城,惊慌的马蹄声震破了长安大街的寂静。萧逸之冲到鸣月庄门前,把月桐抱下:“叫林太医!快。” 林士德为月桐仔细查看伤口和把脉,不发一言,脸色却越来越沉。 “怎么样?”萧逸之看着已快昏迷的月桐,焦急得无法按捺”怎么还不去煎药?” 林士德站起,重重地吐了口气,一脸痛楚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萧逸之盯着他闪烁的眼,猛地捉住他的双臂:“你一定有解药的。你一定有解药的!” “逸之,有什么话要对月儿说,快说吧!” 房中所有人都震慑得无法反应。萧若游和萧念之惊愕地看向月桐,再看萧逸之。萧逸之把月桐拥在怀中,面容中一丝一缕地透出绝望。 月桐微微地睁开眼,虚弱地问:“康哥哥呢?” 萧逸之拿把她的手,放在脸上,从额头抚摸而下,颤声道:“天庭饱满,双目圆大,鼻梁高挺,唇瓣丰厚。” 月桐尽力地睁开双眼,扬了扬嘴角:“你,果真是,康哥哥。” 泪水从萧逸之的眼眶中滑落:“我是康哥哥!” “你,骗我!”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骗你。”萧逸之勾起她的小指,哽咽着“我带你去西域,去幽州,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你,答应,我,一件事。” 萧逸之点点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好好,活下去。” 萧逸之摇头,泪花在油灯光下纷飞如雨:“你去哪,我去哪!” “我会在,月亮上,陪,着……” 声音飘渺而散,像严冬前最后一缕温暖。 “月儿!!”嘶嚎声惊破了穹苍。乌云飘然而至,遮盖了月华,遮蔽了星光,把人间拢入无穷无尽的寂黑。 “为什么?林士德,你为什么骗我?什么天地尊荣,什么一国之后?你根本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嚎叫声,痛哭声把黑夜的寂寥捣成了支离破碎,留下一片片肝肠寸断。 ☆、第48章 鬼? “四弟还是这样?”萧慕之站在房门外,看着枯槁的萧逸之坐在榻边,形如雕像。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躺在榻上的月桐,双眼中除了她的身影就只余下一片虚无。 萧念之摇头悲叹:“他还能怎么样?” “他之前自言自语什么一国之后,什么骗人,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林太医算出月儿的命格,说她命中注定是一国之后,天地尊荣。四弟这几年东奔西走,把鸣月庄越做越大,为的就是担得起‘天地尊荣’这四个字。” 萧慕之诧异地看着他。萧念之凄然道:“谁知他把鸣月庄做大了,月儿却走了。什么一国之后,天地尊荣都烟消云散。他做那么多,为的是把月儿留在身边,却错失了仅有的三年。”萧念之的喉咙哽住了,泪珠在眼眶中摇晃。 萧慕之黯然道:“如此奇女子,上天怎忍心这快招回?” 萧念之微微垂首,用衣袖印了印双眼:“这一坎,四弟很难跨过。这些时日,庄里的事,你要多担待些。” 萧慕之轻嗯了声:“可是,三天了。月儿总不能一直放在那,总要入土为安。” “随他吧!” 萧念之撑着拐杖,神伤地慢慢前行。走到剑书的房间。林士德为她疗了伤,她虽然还没醒,却已无生命之虞。 他在榻边坐下,轻轻地拿起剑书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剑书,只要你醒来,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月儿走了,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失去你。” 他凄凄一叹:“四弟很后悔。他这几年东奔西跑,为的是把鸣月庄做得富可敌国,为的是一道签文。如果他知道会有今日的结果,他一定会每日每夜都留在月儿身旁,不离开她半步。你每日每夜留在我身边,我却傻得要把你推开。月儿独自冒险跑去北地,为的是不让我做一件抱恨终身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多谢她,她就……” 温热的泪水滑落在她的手背上,如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剑书的指尖动了动。萧念之的身子一震,轻唤:“剑书。” 剑书慢慢地睁开眼睛,迷蒙中视线所见是一张泪水纵横的脸。 “二少爷。” “剑书!剑书!”萧念之伏身,亲吻在她额头上,脸颊上,最后,温唇上。 “这辈子,你都要陪着我。” 他的泪水滴过她的脸庞,和她眼中渗出的泪珠交汇。闪烁夺目,如黑夜中一颗最明亮的珍珠。 --- “逸儿还是不让人碰月儿?”萧若游问。 宋管家叹息地摇头:“四少爷说小姐的身体还是暖的,小姐还没死。” 萧若游细想片刻:“给他下点迷雾,让他好好睡睡。把小姐放入棺木。我们总要把人交还给太傅大人。” “是。” 萧若游,萧念之和萧慕之走入房间时,萧逸之已经被迷雾迷倒了。宋管家命人把他抬回房去。 萧慕之看着月桐,叹道:“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一样,脸上竟然有血色。难怪四弟放不开。” “林太医已经确定她脉搏心跳全无。宋念,把月儿放入棺木,明日我亲自送回太傅府。”萧若游悲恸地深叹:“月儿是因为鸣月庄而去,我,愧对太傅大人。” “爹!那,大,……”萧慕之说得咬牙切齿,“哥”字再也说不出来。 萧若游的脸色冷了下来:“我没有大儿子。鸣月庄也不会再有大公子。慕儿,逸儿不是三五天就能振作起来,这些日子,你就留下,帮你二哥处理庄中的事务。” “芷嫣留下,我也会留下。” 萧若游肃然地注视他:“你可以娶她为妾。” “我要娶她为妻。” “三弟!”萧念之掠见萧若游眼中的火,急忙拉住萧慕之“这事,以后再说。四弟这样,你总不能就一走了之。” 萧慕之闷闷又忿忿道:“我去看看四弟。” 月桐慢慢地睁开双眼,四周一片黑暗。她努力地撑起身子,头就“砰”撞了一下。 “唉哟!”月桐躺了下来,双手向上推“好重!” 她举起双腿双手用力地往上顶,上面的盖子被顶开了,”砰”一声掉在地上。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她被刺得睁不开眼。缓了好一阵子,月桐才能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棺木里。 “我,死,了!”月桐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为扭了一下手臂,疼得她叫了一声。她皱起眉头:“鬼也会疼吗?” 月桐跳下棺木,走出房外。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斜挂的太阳照在她身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月桐喃喃自语:“鬼不怕太阳,还有影子?” 肚子倏地响起一声咕噜,月桐的柳眉蹙得更紧:“鬼也会饿?” 此时应是末时,园子中没有人。月桐在回廊里转来转去,去到了厨房,左手一块馒头,右手一只鸡腿,边吃边向正堂走去。 “月儿在哪?”是萧逸之的吼叫声。 “四弟,你冷静点。”是萧慕之的声音。 “月儿在哪?你们把月儿藏在哪?” “月儿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是林士德的声音。 “她,她的身子,还是暖的。她,没死,她,没死!”萧逸之颤声地嘶吼。 “逸之,月儿中的毒,无药可解!她没了心跳,没了脉搏,难道我说的话你也不相信?逸之,我知道你很痛苦,但她真的已经死了,她已经……” “鬼啊!”一声丫头的尖叫声后,就是卟通的倒地声。 在正堂中,所有人的目光穿过了房门,落在门外的月桐的身上。阳光打在她的身上,让人目眩神迷。 月桐满口馒头,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双眸眨眨,疑惑道:“你们看得到我?我怎么以前没见过鬼呢?” 众人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却再无任何反应。 月桐咬了口鸡腿,含含糊糊地道:“原来看得见,听不见?唉,好渴,有没有水?”她看见案几上的水杯,急步走上去,拿起水杯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呯”一声,门外的小茹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惊吓的脸上泪水哗哗直下,她飞奔向月桐伸手把她牢牢抱着,大叫:“小姐,你回来了!小姐,你没死!上天有眼,上天有眼。” 林士德无法置信地喃喃:“她明明……不可能?不可能?” 萧逸之急步冲向月桐,一手把小茹推开,把月桐紧紧地揽入怀中。两个身子紧贴一起,月桐感觉到他无法自持的颤栗,萧逸之感觉到了她热烈的心跳,卟通,卟通。 林士德回过神来,走向两人,拉起月桐的手腕,端详月桐的面容,细细地把脉。过了半晌,林士德问:“月儿,你以前有没有中过毒?” 月桐眼珠子转了转:“我没有中过毒,但被毒蛇咬过,那一次也差点死了。”她扭了扭身体”四哥哥,你,抱得我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 萧逸之微微地松开手,泪水无法自控的汹涌而出。穿过晶莹的泪珠,月桐的脸闪闪如梦。他低下头,吻在她油滋滋的唇上。是肉的味道,是凡尘的味道。 月桐坐在榻上,任林士德彻底检查。林士德深重地,却又欣喜一叹:“真是天命啊!你体内的毒没了。看来是你之前中的蛇毒将你的毒解了。” “那,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的确死了,但,又活过来了!”说到此,林士德看向百感交集的萧逸之“庆幸的是逸之不让人把你放入棺木。若下葬了,你就算活过来也没用。” 月桐撅嘴:“你们最后也把我放进棺木。” 萧若游忙道:“逸儿一直守着,不让带走你,是我命人下了迷雾把他迷倒,才把你带走放入棺木的。是干爹爹不好。” 林士德脸有汗颜:“最该怨的是我。你身子还暖着,我就该知道事有蹊跷。” 萧若游感怀道:“真是上天庇佑。”他看见萧逸之紧握着月桐的手“月儿,你梳洗一下。待会逸儿送你回太傅府。太傅大人和夫人都病倒了。” 月桐和萧逸之坐上去太傅府的马车。马车的帘子一放下,萧逸之就把月桐搂入怀中,在她的耳边喃喃:“月儿,月儿………” 月桐脸庞微微发烫:“你,就是康哥哥。那你为什么骗我?” 萧逸之沉默片刻,轻轻一叹:“对不起,是我,太傻了。” “那康哥哥给我的信是谁写的?” “也是我写的。我请二哥为我抄写一遍。” 月桐瞪大双眼,无法置信:“二哥哥也骗我!” 萧逸之急道:“是我让他瞒着你。” “为什么?”月桐的星眸里满布阙疑。 千言万语困在错落无章的网中,万般细绪哽在患得患失的心间。萧逸之把她紧拥入怀:“我以后,慢慢对你说。” “那,你以后还骗我吗?” 萧逸之直起身子,直视她明亮的眸子:“绝不会!” 月桐的眼珠子转了转:“如果还骗呢?” “我一辈子任你罚!” 月桐嘟嘴道:“你还说过一辈子让我欺负。” 萧逸之轻吻在她的额头上:“我这辈子,任你处置。” ☆、第49章 月娘子 芷嫣静静地坐在榻旁,唱着曲子哄巧儿入睡。巧儿睡着了,她的泪滑了下来。 那天萧慕之和李勇校尉赶到黑风寨,把敏达捉住后,敏达狂妄大笑:“萧三公子,这就是你的女人?你这女人在榻上真是风情万种,你艳福不浅啊!” 与芷嫣共骑一骥回长安时,他的双手环搂着她,静默无语,但他剧烈的心跳,沉重的喘息比任何言语更能宣示他的狂怒。 月桐假死的三天,鸣月庄凝固在悲痛中。萧慕之来回奔走在太傅府和鸣月庄之间,还要代萧逸之处理庄里的事务,愤怒悲痛被繁忙推到了一个角落。只是敏达的狂语在庄中无声无息地蔓延,侍女仆人的窃窃私语总会不期然地撞入芷嫣的耳中。 “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还被别的男人睡了,三少爷怎么还要她?” “你没听那匈奴大将说,她在榻上风情万种,男人哪有不喜欢的?” “那她进得了萧家的门吗?” “老爷还算给三少爷面子,让他娶她为妾。只是三少爷坚持要娶她为妻,几乎和老爷翻脸。” 芷嫣拭了拭眼泪,转身走向案几,把油灯吹灭。夜幕里飘过一片云,把仅有的星光遮掩了。芷嫣默默地坐在案几旁,隐没在无边寂黑里。 月桐挂念芷嫣和剑书,翌日又来到鸣月庄。去到芷嫣的房间时,看见芷嫣正在收拾东西。 月桐诧异道:“芷嫣姐姐,你要走?” 芷嫣淡淡地点头:“嗯,我要回钱塘。” “和三哥哥一起?” 芷嫣摇摇头:“我和巧儿回去。” 月桐不解:“为什么?” 芷嫣凄清道:“他已经在我身上虚耗太多光阴,我,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女子。” 月桐柳眉蹙起:“你们怎么总说什么配不配?二哥哥如此,芷嫣姐姐你也如此。三哥哥真心喜欢你,你也真心喜欢三哥哥,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 芷嫣看向她,无奈轻叹:“小姐是位尊贵的公主,我,只是名寡妇。云泥之别,小姐岂会明白?” 月桐双瞳微震:“如果姐姐也是位公主,你就不会再说配不上三哥哥了。” 芷嫣哑然轻笑,笑中有浓浓的凄怆:“小姐不仅尊贵荣华,更能绝处逢生。小姐上辈子一定是做了许多善事,深得上天庇护。我此生的命已如此,只求下辈子能好些。” 月桐急道:“若不是姐姐以身相护,我恐怕……姐姐的大恩,我此生难忘。” “我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小姐无需介怀于心。没有小姐的智勇,我也无法逃离狼穴,和巧儿团聚。” 月桐拉住她的手,殷切道:“三哥哥一定舍不得姐姐走。” 芷嫣凄苦地摇头:“我不想让他为难。我留在他身边会辱没他。” 月桐眼眸闪了闪:“姐姐如果不想留在鸣月庄,就来太傅府住些时日,当是我回报姐姐的一点心意。如果姐姐不来,那姐姐心里就是在埋怨我。” 芷嫣急道:“我从来没有怨过小姐。” “那好,姐姐今日就随我回府。” -- “你要芷嫣去太傅府?”萧慕之疑惑地看向月桐。 “她不想留在鸣月庄。这是把她留下的折中法子。更何况,在黑风寨上,芷嫣姐姐是为了救我才……” 萧慕之剑眉骤然压在沉冷的眼眸上,好似压在山峦之上翻滚的乌云。他咬牙切齿道:“我会杀了敏达!” 萧逸之道:“敏达是匈奴的右大将军,此次被虏,陛下可以用他减少对匈奴的进贡。敏达是万万不能死在大汉。” “四弟,给我一千马盗。敏达一离开大汉,我就要杀了他。” “三哥,敏达一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毕竟,敏达带了五千兵马,一千马盗不足以对付他。” 萧慕之双目冒火:“他回了匈奴,那里还有什么机会能杀了他?” “三哥,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十年?如果敏达糟蹋的是月桐,你还会这么说?”萧慕之怒道。 萧逸之和月桐愣住了。 萧慕之胸腔起伏难定:“四弟,就当是三哥求你。给我一千马盗,别管我做什么。” 萧逸之仍在沉思时,月桐忽然悠悠地呢喃:“其实最想杀敏达的人是我。四年前他从昭武城起一直追杀我,他杀了好多护着我的叔叔,几乎杀了哲安叔叔。这一次又………但是,如果真要和他硬拼,又会有多少叔叔死伤?这些叔叔都是有家人的,他们的家人一定会很伤心。如果硬拼后,还是杀不了敏达,那这些叔叔的血又为了什么而流?” 萧慕之愕然地愣了半晌。心有震愕的萧逸之注视着月桐面容中的不解,隐约中,丝丝莫名的不安在心底深处萌发。 萧慕之沉重一叹,一拳重打在案几上,指节冒出了血。案几上的茶具碰击摇晃,哐啷地摔在地上,碎片满地。 --- 太傅府。 萧逸之去到月桐房前,就听到小茹在房中又哄又劝:“小姐,我的好小姐,你就快点把药喝了。” “我为什么总要喝那么苦的药。太苦了,林太医就不能把药弄成甜的?” “林太医说了,加糖会破坏药力,一定要这样喝。小姐,乖,喝完过半个时辰我给你拿最好吃的点心。小姐,你别跑,小姐……” 月桐开门看见萧逸之立在门前,暖暖地看着她,倏地柳眉一蹙,娇怨道:“四哥哥,我不要再喝那么苦的药。我都喝了七天,身上的伤啊,毒啊应该全好了。” 萧逸之把她拉回房中,接过小茹手中的碗。小茹如释重负地道:“四少爷,小姐的药就拜托了。”说完一个急步溜出房间,把房门关上。 月桐撅嘴,无奈地坐在榻上。萧逸之拿着药坐在她身旁:“真的那么苦吗?” 月桐委屈地点头。萧逸之举碗喝下一口,月桐骤然愣住:“你做什么?” 萧逸之一手搂住她的腰,向她的嘴探去,亲吻中,药缓缓地从他口中流入月桐嘴里。月桐瞪大双眼,又作不了声,等她把药吞下去后,萧逸之才松开口。月桐霎时满脸通红,羞涩不已。 “你这小人又欺负我。”月桐想把他推开,萧逸之却紧搂不放。 “不能替你受苦,就陪你一起受苦。”萧逸之柔情道,又喝下一口,吻向月桐。 月桐心头一热,苦入嘴中,却是甜入心底。 就这样一口接一口,一碗药很快就喝完了。喂到最后一口时,萧逸之的唇就不再离开。 “这本就不应该是你受的苦。” “我睡着的三天,你受苦的,比这药苦多了吧!” 萧逸之凝视着她:“所以你要好好补偿我。” “怎么补偿?” “嫁我为妻!” 月桐霍然脸泛潮红,羞涩地垂首,轻咬唇,扭扭捏捏地道:“你,你怎么这样……你不是要找媒婆,向外公提亲的吗?” 萧逸之双手捧起她的脸,双目痴痴地凝视着她,不容置喙地道:“我要你亲口回答我!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月桐避不开他既柔情又坚持的目光,柔声细语:“我愿意!” 萧逸之展臂把月桐搂入怀中,激动地唤道:“萧夫人!” 他深深地拥吻着她。多少日夜的患得患失,梦回千遍;她假死的三日里,生不如死,万念俱灰。千情万绪全融化在这一吻中,融入了血里,骨里。 “求结发兮念夙愿,共于飞兮两相依。月相随兮人相惜,盼重逢兮三年期。”萧逸之轻轻地念起“月儿,我等今日等了三年。” “我也等你等了三年。” 萧逸之手一紧:“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嗯!再不分开!” 过了良久,月桐轻轻地问:“那我要叫你什么?四哥哥?康哥哥?” 萧逸之笑道:“你以后不是要叫我夫君吗?” 月桐娇嗟道:“我们还没成亲呢!好,我就叫你逸哥哥。” 萧逸之亲了亲她的脸颊:“那我以后就叫你月娘子” 月桐强蹙起眉头:“不可以,我们还没成亲,你不可以叫我娘子。” “月娘子,月娘子,月娘子!”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浓浓的笑意与情意溢满了房间,一句句“月娘子”飘荡而起,散落在房外的院子中,经过的丫头仆人都禁不住窃笑而起。 ☆、第50章 桐院 半个月后,月桐把萧若游等人全请到太傅府。月桐一身月氏王服,雍容华贵,手持金黄绫锦来到正堂。众人好奇地看着她郑而重之地把同是身穿月氏王服芷嫣扶到软垫前跪下。 月桐站在芷嫣面前,展开绫锦,朗声念起:“大寒之地,积雪终年。婷婷雪间,天山雪莲。傲霜斗雪,心似清泉。月氏之福,公主芷嫣。奉大月氏国君元陵王之命,现册封芷嫣为大月氏雪莲公主。” 芷嫣不能置信地望向月桐,月桐把绫锦端正地放在她手上:“芷嫣姐姐,你牺牲自己最宝贵的来守护我最珍贵的,你就是天地间最纯净的雪莲花。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姐姐,大月氏的雪莲公主。我有的尊荣,姐姐一起享用。姐姐的苦难,我们一起扛。谁敢妄言姐姐一句,我就打他一巴掌;谁敢碰姐姐一下,我就砍他一刀。我昭武月桐,说到做到。” 芷嫣满脸震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却已泪盈满眶。 萧若游望着月桐脸上的坚定,神色有愧有忧。他暗暗地叹了口气,看向萧慕之,只见他的眼眸闪闪发光。 萧慕之声有微颤:“如果我要向雪莲公主提亲,可是要前往大月氏?” 月桐笑道:“不用不用,来太傅府就好。太傅是我外公,也就是姐姐的外公。我在太傅府最讨厌媒婆上门,你的媒婆我却是欢迎至极。” --- 月桐正在房里看简时,小茹步入,笑意盈盈地道:“小姐,王媒婆又来了。” 月桐眉头微蹙,懒洋洋地道:“你去叫外公把她打发走就好了,来烦我做什么?” 小茹扬扬眉:“好啊,我就去和老爷说,小姐请老爷把四少爷打发走。” 月桐蹦了起来:“什么,四少爷?” 小茹笑道:“对啊,鸣月庄的少庄主,萧家四少爷,上门来向小姐提亲了。老爷说,小姐你再 不出去,就当是不满意这位提亲的公子,直接回绝了。” “别别别,我这就出来。”月桐急着冲出房间,突然又折回“小茹,快,为我装扮。” 小茹掩嘴窃笑:“小姐就那么急着要出嫁。” 月桐轻瞪她一眼,双颊红似桃花。 月桐匆匆去到正堂时,石奋,太傅夫人,萧若游,萧逸之和王媒婆正谈笑甚欢。正堂中放满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彩礼,即使是见惯了月氏王庭的盛礼,月桐也不禁暗地哗然。 王媒婆一见月桐,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唉哟,小姐啊小姐,终于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你给盼了出来。我之前来了太傅府少说也有五六次,小姐你是一次也没肯出来见上一面。这次真有些担心你又不肯出来,那萧少庄主可就心碎一地啰!” 月桐霎时脸泛潮红,快步走到太傅夫人身旁,一付少见的娇羞女儿态。 太傅夫人牵着她的手,感慨道:“小月儿找到个好归宿,伊存与妍儿在天有灵一定会很高兴的。” 月桐心头一酸,靠在她的肩膀上,眼里有隐隐的泪光。 石奋道:“过去这些日子都是萧老爷宠着你,由着你耍性子。成亲后你就要帮逸儿照看这么大的庄子,就要懂事,不可以再胡闹。” 月桐嘟起小嘴:“我哪有胡闹?干爹爹也没说我胡闹。” 萧若游满眼笑意地看着月桐:“你叫我什么?” 月桐愣了愣,骤然会意过来,羞涩满怀,微微垂首,扭扭捏捏地轻唤:“爹爹!” 王媒婆忙笑道:“少庄主娶了月桐小姐,那可是会宠到心坎里去的。就看少庄主带来的彩礼比起皇上娶妃子的可是相去无几。此等排场,外人还以是小姐是要嫁入宫去。” 萧逸之脸色遽然一沉,冷冷地横扫王媒婆一眼。王媒婆诧异地愣住,已知说错了话,却又狐疑着不知错在哪。 石奋看向萧逸之,感叹道:“逸儿为月儿花尽了心思。月儿跟着你,老夫也就放下心头大石了。” 萧逸之向石奋作揖道:“太傅大人,这些彩礼只是逸儿的一点小小心意,感激这几年太傅大人对月儿的照顾。” 石奋笑道:“逸儿叫我什么?” 萧逸之会意一笑:“外公外婆若有任何需要,派人通知逸儿便可。” 月桐嘟囔:“你这些彩礼都是给外公外婆的,那给我的呢?” 石奋忙笑骂道:“刚刚才说要你懂事,现在就耍起小性子来。” 萧逸之微笑道:“外公,逸儿今日想带月儿去一个地方。” 月桐蹦了起来,嬉笑道:“好啊,好啊,去哪?要骑马吗?我去换骑马服?” 石奋无奈地摇头笑叹道:“逸儿,以后这野丫头就归你管了。我对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月桐向萧逸之暖暖一笑,向众人行礼后飞奔离去,不小心与前来奉茶的丫头撞了个满怀。 丫头还没跪下,月桐就一把拉住她,笑道:“别跪了。别一天到到晚的该死该死,我不爱听。秦叔,茶杯是我打破的,要扣钱找逸哥哥付,别为难小丫头。”话音未落,人已飘远。 秦管家禁不住感叹道:“小姐出嫁后,没有小姐在府上,府中可就冷清多了。” 王媒婆忙笑道:“说不定小姐很快就有了孩子,太傅大人和夫人要帮忙照看曾外孙,那府中可又会热闹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萧逸之,又很快掠开。萧逸之淡然的脸庞渐渐地漾起一片不易察觉的红晕。 萧逸之与月桐骑马去了南城门外的郊区。奔跑了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湖,湖边有一个大宅院。萧逸之与月桐在大宅院门前下马。大宅院的牌扁上写着“桐院”。 月桐愣愣地看着牌扁:“逸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萧逸之微微一笑,敲了敲门,开门的竟是文叔。 萧逸之拉着月桐走进大宅,月格惊讶地环视四周,宅院中的一切格局,一树一亭,一花一草,一桌一椅竟是如此熟悉。 萧逸之温笑道:“觉得这院子怎么样?” 月桐呆怔地无法言语。她彷如回到了千里之外月氏王庭的公主院,一个她渡过了十二年欢乐时光的地方。就在那院子里,她与哥哥玩耍嘻笑,父王总是轻搂母后,满心愉悦地看着她与哥哥的嘻闹。玩得过份时,母后总想发话,都被父王叫住。母后埋怨父王:你太溺爱小月儿了;父王总说:谁叫她长得那么像你,让我怎么宠都嫌太少了。 文叔笑道:“小姐,这院子可是少爷花了快三年的时间,让工匠根据小姐在月氏的公主院搭造而成的。少爷命人把公主院中没被破坏的家具用品全部拿回,破坏了的就按原貌重新做了一套,为求与公主院一模一样。” 月桐痴痴地看向萧逸之,萧逸之轻抚她的发丝:“我知道你很想回大月氏,但我暂时又不能陪你回去。建了这院子,你在长安也能看见月氏的家,那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留下来做我的月娘子。” 月桐倏地搂住萧逸之,热泪汹涌直泄:“你真是个超算计的坏蛋,一座院子就要把我困住。” 萧逸之把月桐紧拥入怀:“你什么都没和我算,我对你就越来越算不清。总之这辈子我就被你困住,你也别想逃出我的掌心。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萧逸之把月桐带到后院。院子中,沉沉累累的葡萄藤蔓攀满了竹架。花匠看见萧逸之立即行礼:“少庄主,试了两年,今年的葡萄终于成熟了。少庄主可以如愿地亲手酿酒。” 萧逸之看着月桐道:“你不是说你会酿酒吗?现在葡萄刚好成熟,你可以教我酿酒了。” 月桐惊讶看着满院子的葡萄藤蔓,悠悠道:“我说的话你都记得?” “你说的话我全记在心里。” “这院子里的葡萄可不够酿酒。” 萧逸之微笑地推开后院门,牵着月桐往门外走去。门外不远处的一座山上,漫山遍野,竹架满布,藤蔓攀延,郁郁葱葱。满山晶莹的葡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似一片无边无际的绿海。 “这山上的葡萄够酿酒吗?” 月桐目瞪口呆地望向满山的葡萄藤蔓,动容满怀,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她泪光闪动地看向萧逸之,也不管身旁有没有人,踮起脚吻向萧逸之,萧逸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回以更狂热的深吻。 原在一旁静候的丫头仆人花匠霎时脸红耳燥,偷偷地瞅了瞅文叔。文叔微微一笑,好似眼前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月桐向萧逸之绽放起比蜜更甜的笑容:“你种葡萄,我酿酒。我们现在去酿酒,三个月后就可以喝了。” 她拉着萧逸之往院子跑回。在院子中叫文叔,丫头,花匠,仆人全过来,去准备大木盆,大木桶,摘葡萄。于是院子中的人都跑来跑去地忙了起来,不一会儿,大木盆中已放满了绿盈盈的葡萄。 月桐脱下鞋子,绑起裙角,露出雪白的小腿。花匠和仆人赫然目瞪口呆,文叔无奈地摇摇头, 急忙把院子中所有男子都叫走。 月桐跨入木盆,在木盆中踩来踩去,跳来跳去,向萧逸之笑道:“逸哥哥,你也来一起玩,可好玩了。” 萧逸之暖笑中,脱下鞋子,挽起裤管,跨入木盆。月桐拉住他的手,两人在木盆中尽情起蹦啊,跳啊,葡萄汁溅飞而起,沾在他俩的小腿上,衣裳上,脸上。月桐忍不住用葡萄汁在他眼睛上画了个圆圈,萧逸之瞪了瞪眼,也在她脸上画了一笔。你一笔我一笔,两人很快变成花脸。两人相视着,欢笑而起。 “小老鼠!” “大花猫!” 月桐脚一滑,一屁股坐在葡萄汁里,萧逸之也坐了下来,搂住她,柔声道:“这是我们俩一起酿的葡萄酿,我们大婚时打开一起喝下这杯交杯酒。” 月桐凝视他似水眼眸,脸泛红潮,深深地点点头。 ☆、第51章 诺 萧逸之带月桐走到后院的湖边。湖边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为什么只是种梧桐树?湖边种垂柳不是更诗情画意吗?” 萧逸之望向一片翠绿的梧桐树,悠悠道:“你可听过凤凰非梧桐不栖?” 月桐嫣然一笑:“你种那么多梧桐树就是为了招凤凰?” 萧逸之深深地看着她:“谁叫我的月娘子是位公主。” 月桐靠在他的肩膀:“你种不种梧桐树我也赖在你身边。” 湖边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月湖”。萧逸之轻拉月桐上了一艘小船,向湖中划去。 “你父王在你的公主院中给你挖了一个大水池,我想这个月湖你应该也会喜欢。” “你把整个湖都买下来了?” “桐院方圆十里我都买下来。在这,你想建什么,玩什么都可以。如果你喜欢,我愿意为你重建月氏王庭。” 月桐悦颜一笑:“那你想要什么?你给我一座桐院,我总要送你些什么。” 萧逸之柔语:“那你送我几个孩儿。” 月桐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她娇瞪了他一眼:“你旗下轩院美女如云,何愁子嗣?” 萧逸之笑道:“我旗下轩院的确美女如云,但我的娘子只有一位,生儿育女就全靠娘子了。” 月桐娇哼一声,别过脸去,脸上却是满溢而出的甜蜜。 船到之处,粼粼水波荡漾而去,好似这船中满泻的情意。 去到湖中的一个小岛,萧逸之把月桐拉上岸。小岛中央的建了一座白色的陵墓,陵墓洁白无瑕,一看便知有人经常打理。墓碑上刻着“鸣月庄萧氏夫人沈氏之灵,夫若游哀思” 月桐一怔:“这是你母亲的陵墓吗?” 萧逸之点点头,拉月桐一起在陵墓前跪下:“娘,孩儿带了月娘子来见你。孩儿一直在心里和你提起的,让孩儿牵肠挂肚的小月儿终于要嫁与孩儿。娘,请你在天守护,让小月儿永远都是孩儿的月娘子。” 月桐眉头轻蹙,她握住萧逸之的手:“逸哥哥,你在担心什么?我永远都是你的月娘子,你想赶也赶不走。” 萧逸之的手一紧,把她的手全拢在掌心中。他凝视月桐的似水双眸,患得患失地道:“你仿佛真是天上来的凤凰,我怕一松手,你就飞走了。” 月桐甜甜一笑:“傻夫君,我又没叫你送我一双翅膀,你怕什么?”她向陵墓诚心三叩首:“娘,月娘子来看你了。月娘子在此起誓,会尽力做位贤妻良母,照顾好夫君,少惹麻烦,多生孩儿。不过娘也要让夫君这辈子对月娘子,一心一意。” 萧逸之心花怒放地搂住月桐,在她的脸颊上深下一吻:“你对娘说的话,要说到做到。” 月桐柔情地看着他:“那我对娘所求的,你可做得到?” 萧逸之深深地道:“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月桐靠在他怀中,动容地呢喃:“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回到桐院时,文叔已把晚膳备妥。看到精致的菜肴,月桐霍然食欲大开。萧逸之把一道菜夹到她碗中:“试一下,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菜的名字。” 月桐细细咀嚼,脸上渐渐浮起窝心的甜笑:“是千丝万缕!四荤丝是鸭肉丝,鸡肉丝,鹌鹑丝,兔肉丝,四素丝是青瓜丝,茄子丝,萝卜丝,土豆丝,怎么样,这次全猜出来了?” 萧逸之微笑地点点头,再夹来第二道菜:“那就要试一下‘层层云峰’,看看这次能不能猜出来。” 月桐细嚼慢咽,托腮细想:“有桂花鱼,鳜鱼,鲫鱼,还有一鱼是什么?中间的素泥有南瓜,香菇,土豆还有一样是?唉呀,这道菜肴实在是太刁钻了。我投降,你告诉我吧!” 萧逸之蛊惑一笑:“那我有什么好处?” 月桐秀眉一扬,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输了,就亲你一口,这样可以了?” 在旁伺候的丫头们慌忙低下头,脸色通红。萧逸之向文叔使了个眼色,文叔示意丫头仆人们都下去,他也悄然步出,关上房门。 萧逸之搂住她的纤腰,笑道:“看来要让文叔好好训练丫头仆人们习惯你对我的投怀送抱。” 月桐眯眼轻瞪:“难道以前真没有别的女子对你投怀送抱?” 萧逸之眉头微皱,一脸努力地回想:“夫君我还真是记不起来,不如月娘子你帮我问问文叔?” 月桐轻拧他的脸蛋:“原来你的面具下是一个轻浮的纨绔子弟,我算是看清楚了。” 萧逸之狡笑道:“既然被你看穿了,那我也做一些轻浮的纨绔子弟该做的事。”说完一手把她抱到榻上,压在她身上,对她又是亲吻又是挠痒。娇笑声袅袅地传扬,飘荡空中,天上的一轮明月仿佛笑开颜似的纵情地挥洒璀璨的银光。 “月儿,我后天就要起程去敦煌,三个月内一定会回来。” 月桐挽住他的手臂,嘟囔:“你就带我一起去吧!” 萧逸之敛起笑意,肃然道:“月儿,这次我是真的不能带上你。骏王会上各国的王族都在,我不能让他们见到你。” 月桐不解地问:“我俩都快要成亲了,你还担心些什么?” 萧逸之沉默半晌:“你知道过去两年有多少公子上太傅府提亲吗?有些你或许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但凡见过你的人,有谁能把你忘却?骏王会上各国的王族都在,鸣月庄虽强比一国,但你我毕竟还没大婚,我没信心可以护得住你。” 月桐愣愕满眸。 萧逸之寻思片刻,悠悠道:“你可知匈奴老上为何会攻打月氏?其一是月氏与匈奴自冒顿以来多年的恩怨,其二是匈奴老上在一次骏王会上看见了你母后。” 月桐满脸惊震。 萧逸之道:“右贤王兵临城下时,曾说只要你父王把你母后送给老上,他就撤兵。你父王如何会肯,不惜拚死一战。最后你父王母后双双离去,老上怒不可遏,才会下令把你父王的头颅割下。” 月桐全身颤抖,泪水滚滚而下。萧逸之把她搂入怀中:“对不起月儿,我一直不想告诉你这些伤心事。我希望你明白为何我不能带你去骏王会。” 月桐泣吟着:“在我临走时,母后曾对我说,她此生做得最胡闹,却也是最对的一件事就是跟随父王去了月氏。他俩最终还是生死相随。逸哥哥,你万事要小心。你若到月亮上去,我也一定会跟着去的。” 萧逸之举起小指,勾住月桐的小指。两指相缠,缠住的是诺,是心。 “月儿,你要记住我对你的承诺: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我要带你一起走遍大江南北;我要你我一起儿孙满堂;我要你我一起看尽日出日落,阴晴圆缺;我要你我一起同见白头,永不相离。” ☆、第52章 智闯敦煌 清晨的长安城一片寂静。 北城城门还没开,月桐和疾风静静地守在城门前。雪白的疾风已被她用墨汁染成了斑驳的黑灰色:“对不起,疾风,委屈你了。我一定不可以让逸哥哥发现我偷偷跟去,不然他会大发雷霆,不理我的!这次我可就聪明了,带上水,干粮,长剑,弓箭和钱币。我们一路偷偷地跟着逸哥哥,能瞒多久算多久,要真是去到了敦煌,他想赶我走也赶不了了。疾风,这一路就拜托你了!” 城门一开,一身灰色男装,头绑灰头巾,脸蒙灰面巾的月桐跳上马。令牌一出,卫兵立即让道,月桐出了城门,就在不远处的树丛中等着。 不到半个时辰,萧逸之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荡荡地快马而出。月桐心中窃喜,忙跳上马跟上去,与马队保持百来呎的距离。出了城门外的树林,去到一望无际的泥黄荒地,他们一行人的马速明显加快。疾风是一匹汗血宝马,要跟上他们的速度轻而易举。但这一路已无其他马只马车,月桐跟在他们身后就变得特别显眼,林渊已回望了她两次。月桐只能把马速放慢。渐渐地,萧逸之一行人就消失在她视线中。 直到月上中天,她才去到一个小镇,看到一家平安客栈,萧逸之一行人的马在客栈前院吃里草。向客栈门口的马夫打听,附近已没别的客栈,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下马,戴上斗笠,走进客栈中。 客栈的小二忙招呼月桐坐下。萧逸之一行人坐在店家的最左边,月桐疾步向最右边走去。 月桐早已饥肠辘辘,低声向小二道:“快给我来一碗牛肉面,再给我一间干净的房间。” 小二忙道:“牛肉面没问题。可今日来的客人多,客房已满,公子可能要去别家投宿。” 月桐低语道:“这附近不是没有别家客栈吗?我出双倍价钱,你叫别的客人让出一间房给我。” 小二为难地离开,向掌柜说了几句,掌柜急忙过来:“这位公子,今日来的都是本客栈的贵客,公子就算是给十倍的价钱也让不出房间。” 月桐从钱袋中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我不管是谁的房间,总之我今晚就要一间房。” 掌柜双目霎亮,笑嘻嘻道:“公子真是阔气,容老夫去安排安排。”伸手拿走金子,乐颠颠地离去。 金子一出,萧逸之一行人和其他几队人都看了过来。目光有诧异,更有深沉。 月桐压了压斗笠,低头避开众人的目光。小二送来面后,她轻掀面巾,低头吃面。 一个中年男人走来:“小兄弟也是来投宿吧!一锭金子住一晚,真是阔绰得紧啊!在下轩辕庄郑浩,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月桐压下嗓子,淡淡道:“我姓武。” 郑浩见他对自己的身份无动于衷,微微一怔:“武兄弟没听过轩辕庄?” 月桐冷淡道:“我少走动,什么也没听过。” 郑浩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江湖中人可没几个敢对我如此冷淡。” 月桐有些不耐烦,为免他再纠缠,向他一揖,礼道:“我并非江湖中人,郑爷请多多见量。” 郑浩道:“难得相遇,武兄弟过来与我兄弟们喝几杯如何?” 月桐心中暗暗叫苦,这一锭金子怕是惹出事来,如果萧逸之不在,她早就拿出令牌让他知难而退,可如今如何是好? 此时马夫进来向月桐吆喝:“客官,你的马流血了,怕是受伤了。” 月桐当下吁了口气,一下子站起:“不好意思,我要去看我的马了。失陪!” 疾风是极为罕见的汗血宝马,流的是血红色的汗,小镇的马夫如何见过,只当是受伤了。月桐忙用锦帕为它把血汗擦干净。马夫看着月桐用如此名贵的锦帕来擦马,很是惊讶。 回到客栈时,全部人都还在,月桐禁不住头皮发痳,急步走向掌柜询问房间的事。 掌柜笑道:“郑爷让出一间上房给公子,就在二楼。” 月桐轻吁了口气,向郑浩作揖道:“谢郑爷,在下今日疲乏,需要休息,就不陪了。”说完急步走上二楼,却被从上而下的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撞了个满怀。男孩匆忙向她道歉后急步奔走。 月桐急忙冲上二楼,跑进房间,关上门。 月桐深深地吐了口气,颓靡地坐在榻上,不断地槌打酸痛无比的双腿。虽然骑了一日马,月桐很想沐浴,但在这个客栈里她没看到一名女子,又没人为她守门,只好叫小二送来一盆热水,擦擦身子便算。她把长剑放在身边,和衣躺下,很快就入睡了。 次日清晨,马蹄声四起,月桐惊醒过来,从窗户往下看,萧逸之一行人已在准备要出发。月桐急忙蒙上面巾,戴上斗笠,冲下楼去。 郑浩正与萧逸之,萧慕之寒暄,看见月桐,微笑道:“武兄弟休息得可好?” 月桐压下嗓门:“谢郑爷关心。” 郑浩道:“武兄弟有没有不见了什么东西?” 月桐还没想明白,就看见郑浩的手下押着一男孩一女孩走进来。男孩便是昨夜与她撞了个满怀的。 “昨夜,这小贼偷了兄弟的钱袋,我派手下跟去,看见他俩是一伙的,就一并捉回给兄弟处置。兄弟看看,钱财有没有丢?” 郑浩的手下把钱袋递还,月桐拿过,看也没看就绑回腰间:“谢郑爷!” “这两个小贼武兄弟要如何处置?”郑浩见月桐只顾低头喝茶,忍不住问。 月桐看了看这两个孩子:“钱袋没丢,就算了,放了他们吧!” 郑浩脸色沉了下来:“这道上可是有道上的规矩,偷了东西是要砍手的。” 男孩脸色陡然大变,女孩痛哭而起,哀求道:“求求大爷,不要砍我哥哥的手。哥哥只是想给我买肉吃才会偷钱,要砍,就砍我的手。求求大爷,求求大爷。” 郑浩理也不理地示意手下拿出大刀,要把男孩押出院子。 月桐蹙起眉头,冷冷道:“他没偷我东西,钱袋是我给他的。郑爷就不必砍他的手了。”说完把钱袋解下,扔给男孩:“钱袋拿好了,别让人以为你偷东西。多买些肉给你妹妹吃。” 郑浩眼皮子抽跳:“武兄弟这钱袋里的钱币可不少,又都是长安天元银号的,武兄弟想必是长安城的达官贵子吧!既是位贵公子,又何需遮遮掩掩?” 月桐淡淡道:“我是什么人碍不了郑爷的事。谢过郑爷,在下告辞。”拿起长剑就要走。郑浩的手下伸手拦住了月桐的去路。 郑浩冷冷道:“郑某人一而再的向武兄弟表示友善,想结交武兄弟你这位朋友,武兄弟竟如此不给面子。今日郑某人还非得要看一看武兄弟的卢山真面目。” 郑浩的两个手下冷不防左右拉住月桐的手臂,掀下她的斗笠,再要伸手拉开她的面巾。 月桐惊吓中,双脚往地上一蹬,借两个手下之力凌空跳起,向两人各踢一脚,两人立即飞倒在地。月桐要摔下来时,急忙转身,手臂撑在地上,在地上滚了两下,又跳了起来。 郑浩其余的手下已冲了上去。月桐急忙往外跑,冲到马棚,跳上疾风,全力飞奔而去。汗血宝马全速奔驰,其他普通的马根本追不上,不一会儿已看不见后有追兵。 一路上黄地苍苍,月桐的心情不由然紧绷难解。那郑浩竟如此强横无礼,看来前去敦煌要更小心谨慎。 疾奔了一日,去到一个小镇的客栈时,院外的马棚里没有看见萧逸之和郑浩一行人的马只,月桐的心稍稳,微微细想,他们可是认得疾风的,只好骑到客栈山后的树林,把疾风绑在树上后向客栈走去。 这次月桐问了住宿的价钱,怪不得她昨夜拿出一锭金子时,众人那么诧异。月桐要了一间上房,让小二把晚膳送到房间去。回到房中,东西放下后,月桐才骤然想起今日把钱袋扔给了那男孩,禁不住跺脚拍脑,后悔万分。 房外传来了马蹄声,月桐偷偷地望出去,是萧逸之一行人马。此时,小二到晚膳送到,赔笑地立于一旁,等候月桐打赏。月桐尴尬地笑了笑:“我钱币留在马上,我待会出去拿,明日再打赏你。” 小二的笑容顿时收敛:“打不打赏小人倒是看公子的心意,不过若是付不出住宿的钱币本店可是从不轻饶。” 月桐心中暗暗发毛,钱币,钱币,哪里可以找到你啊?逸哥哥肯定带了很多钱币,但如何可以从他那拿到,又不让他发现呢?去偷?可钱币又未必是带在逸哥哥身上,说不定是文叔带着。文叔发现我不就等于逸哥哥发现我?月桐烦恼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忽然听到有人上楼来,是文叔和林渊。 林渊?月桐双眸霎时一亮。 众人全都回房后,月桐蒙上面巾,聂手聂脚地走到林渊的房间,轻轻地敲了敲门。 “什么人?” “小二,给爷倒热水。” 林渊把门打开时,月桐一个闪身跳入房中。林渊眉头一蹙,举手就要向月桐挥去时,月桐把面巾拉下,低声道:“林大哥,是我,月桐。” 林渊惊愕满脸,月桐没等他反应过来,立即把房门关上,站在门口前。 “小姐,你这是……”林渊惊慌失措。 月桐手指放唇前,嘘了他一下,示意他小声些。 “我是偷偷跟来的,逸哥哥不知道。” “小姐,你这……你一个人出来,太危险了。今日那郑浩有没有伤着你?” “他们怎会是我的对手。只不过都怪他们,我所有钱币都没了。” 林渊渐渐回过神,失笑道:“小姐昨夜花了一锭金子来住宿,如此豪爽,的确是会引起贼人的垂涎。那郑浩算是个大贼,说不定是想弄清楚小姐的身份,再绑架要赎金。” 月桐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非要看我长什么样。唉,太大意了。” 林渊肃然道:“这一路过去就会越来越荒凉,客栈大部份都是黑店,他们都知道少庄主的身份,没人敢动,但小姐一人可是极为凶险。还是告诉少庄主,小姐在这吧!” 月桐急道:“不行不行,才出来了两天,逸哥哥知道了一定会把我押回去的。林大哥,我无论如何也要去敦煌,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 林渊为难道:“小姐,如果少庄主知道我知情不报,我麻烦可就大了。” 月桐狡黠地看向他:“你怕得罪少庄主,就不怕得罪我?我的心眼可是小得很。得罪我,你可就没好果子吃。你放心,到时候如果少庄主真的知道了,你就说是我威胁你,你是无奈下依从的。” 林渊剑目瞪起,满脸的无奈。 月桐娇蛮道:“总之我不管,你一定要瞒住逸哥哥。如果逸哥哥发现,我就唯你是问。这是命令!” 林渊深深一叹,无奈道:“属下遵命。” 月桐嫣然一笑:“太好了。你手上有多少钱币,给我一些。还有,叫个人帮我守房门,我要沐浴。” 林渊拿出钱袋:“我就带了这些,如果小姐不那么阔气的话,应该够花了。我这就去为小姐安排沐浴。” 月桐欢喜地吁了口气,蒙上面巾,满眸笑意道:“有劳林大哥了。去到敦煌后,我一定请林大哥痛饮一杯。” 林渊怔怔地看着月桐离去的身影,哭笑不得。一位平日里沉稳有序的少庄主却踫上一位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姐,不知会不会恼也不是,爱也不是? 为了确保安全,月桐在沐浴时,林渊亲自守在她门前。马二爷外出时看见林渊在走廊上站着,奇怪地问:“林副主怎么站在这?” 林渊呵呵一笑:“睡不着,就在这走走。马二爷要去哪?” “去看一下马匹,有几只马的马蹄好像有些问题。” “有劳马二爷了。” 月桐两天没沐浴,又累积了两天的疲劳,全身酸痛难当,躺在水盆中舒服得不愿起来。林渊在门外等了许久房中也没动静,不禁有些担心。 他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压得很低:“小姐,你没事吧?” 马二爷正好在此时回来,看林渊还在,而且还向房中探问,眉头不禁轻蹙:“林副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事!我很快就好!”房中传出女子的声音。 马二爷脸色微变,霍然会意笑起:“老夫真是不解风情,就不妨碍林副主了。” 林渊禁不住瞪大双眼,抱着脑袋:天啊,这是个怎样的误会! ☆、第53章 怀孕? 次日清晨,林渊因为月桐的事一夜难寐,起来时,满脸疲惫。萧逸之看到他憔悴的脸色,禁不住问:“林副主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没休息好?” 林渊苦笑道:“是有些没休息好,不碍事。” 马二爷意味深长地道:“林副主可不要仗着年轻就不管自个身子,有些事要适可而止。” 众人都狐疑地看向林渊,林渊有苦自知,无奈地道:“马二爷所言极是,林渊记下了。” 萧逸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林渊,轻轻一句“出发”,隆隆马蹄声就把这小镇震醒。 林渊悄悄地把两名马盗留下,让他们护着月桐。月桐出发时,看见有两个出示鲁寨令牌的人跟着,知道是林渊的安排,只好任他俩跟随。 奔跑了半天后,竟下起了狂风暴雨。但四处都是荒野,无处可避,月桐也只好全力前奔。终于在黄昏时看到一个小镇。去到镇中的客栈时,萧逸之和郑浩一行人马已在。月桐全身湿漉漉地跑进客栈时,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都聚在她身上。 郑浩不怀好意地冷哼:“武兄弟,真是巧啊!前日只是想看一下兄弟的长相,兄弟竟然就大打出手。兄弟的马可真是骏,跑得如此之快,武兄弟莫不成是朝廷通缉犯?” 月桐心一寒,不知所措间禁不住望向林渊,林渊也甚是着急。 月桐压下嗓子冷冷道:“我不爱让你看又如何?” 郑浩头一扬:“我非要看呢?”郑浩的手下霍然站起,向月桐走去。 冲突一触即发,林渊只好站起,向郑浩作揖道:“郑副少庄主,这位武兄弟是林某的朋友,不是什么贵公子,更不是通缉犯,此次是首次出远门,不懂道上规矩。请郑副少庄主看在林某的份上,别与他计较。” 郑浩愕然地望向林渊:“他是林副主的朋友?怎么第一日林副主没相认?” 林渊道:“他全身包着,我一下子没认出来。武兄弟对我有恩,郑副少庄主就请放过他吧!” 郑浩冷冷地扫视月桐:“既是朋友,露个脸又为何如此不情愿?” 月桐冷冷道:“我长得太丑,怕吓人。”说完走向掌柜,低声要了间房就二话不说地上了二楼。 郑浩错愕地看着月桐的无礼,望向林渊,恨声道:“这些年,还真没遇过在我面前如此无礼之人。林副主,你这位朋友怕是来头不小吧!” 林渊向郑浩作揖道:“武兄弟对郑副少庄主不当之处,林某在此代为赔罪。” 郑浩冷冷一哼,忿忿不平地坐下。 此时,两名妙龄女子也从门外冲了进来,一身湿漉,看见满堂男人,两人骤然面红如火,急忙向掌柜要一间房,掌柜为难地摇头说已客满了,两人急得不断请求。 月桐在二楼看到一切,向跟上来的小二说了几句,转身进房。 小二匆匆跑下来,向掌柜道:“楼上的公子说,林公子会让出一间房给两位姑娘。” 众人霎时愣愕地望向林渊,林渊虽错愕满怀,却也只能轻轻一叹,无奈应允道:“我的房间就让给两位姑娘吧!” 两位姑娘忙向林渊道谢后,匆忙上楼。 萧逸之平淡地看了看林渊,林渊无奈地干笑两下,坐下喝酒。 马二爷笑道:“看来林副主的朋友真是不同一般啊!前日花了一锭金子住宿一晚,又把整袋钱币送给了小贼。今日问也不问一句就把林副主的房间让了出去。如此特别的兄弟,林副主怎不介绍介绍?” 林渊为难地道:“我那兄弟个性古怪,不愿与生人接触,说起话来也不留情面,马二爷不认识也罢。” 萧逸之悠悠道:“从没听林副主提起过这位朋友。她一个女子,只身上路,着实胆识过人。” 林渊惊震道:“少庄主如何知道……” 萧逸之道:“她虽刻意掩饰,但举止偶有女儿态。林副主,你这位朋友也是要去敦煌?” 林渊失措道:“或许吧,我也不太清楚。” 小二跑了过来,对林渊道:“楼上的公子请林公子上去。” 林渊心中暗暗叫苦,在少庄主面前,只身一人前往小姐房间,真相大白后,少庄主会作何感想? “你去回公子,有什么事请他下来说吧!” 小二急忙又跑上去回话。 文叔微笑道:“林副主若不嫌弃,今晚就与老奴同房吧!希望再没别人来求宿,那位小姐要把老奴的房间也让出来。” 林渊此时已是极为不安,有苦难言,只能又喝下一杯。 突然,月桐从房中走出,压着嗓子,在二楼向下叫道:“林渊,上来。”说完转身回房。这四个字仿若圣旨一般,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仪。 众人的目光向上望了望,又同时转向看往林渊。林渊窘迫得无地自容,一咬牙,站起却向萧逸之作揖道:“少庄主,请容属下前去看看。” 萧逸之微微点点头,思绪却飘在楼上传来的那句“林渊,上来。”刻意压低的嗓音下却带着熟悉的感觉。 萧慕之笑道:“这女子该不会是林副主的心上人吧!林副主对她如此言听计从,除了四弟和鲁爷,恐怕没有第三个人能让他如此了。” 萧逸之心头微震,言听计从?他对文叔轻语道:“今晚去探一探那女子是谁?” 文叔微愣后,会意地点头。 林渊进到月桐房间时已是满脸苦丧:“小姐,少庄主已看出你是名女子,看来很快会猜到你是谁。” 月桐杏眼瞪起,踱脚恼道:“我全身都包住他还是看出来?” 林渊失笑道:“察颜观色,洞察秋毫本就是少庄主的本事,小姐太低估少庄主了。既然如此,不如就认了,与少庄主好言几句,少庄主会让你去敦煌的。” 月桐在房中踱来踱去:“他不会让我去的。还有两天路程就到敦煌,我不能功亏一篑。不行,看来我得要收买文叔,有文叔帮忙一起瞒才能瞒得住。” 林渊瞠目结舌:“小姐,这,你是不可能收买文叔的。” 月桐托腮想了又想,文叔是从萧逸之自襁褓起就已照顾他,虽是主仆,文叔却视他如子,萧逸之也敬他如父。文叔绝对是全天下最不可能被收买的人。灵光一闪,她心生一计,脸却倏地泛红了。 “林大哥,今天下雨把疾风身上的墨汁全冲走了,你去找人把疾风全身再涂上墨汁。等逸哥哥休息后把文叔叫过来,文叔的事我会办妥。” 林渊无奈地暗暗一叹,应允后,转身离去。 林渊回到房中时,文叔正在打点行囊。看见林渊满脸的怅然,文叔心里狐疑更深。 “有什么事让林副主如此烦心?” 林渊看了看文叔,无奈地摇摇头:“我那朋友想请文叔过去一趟,不知文叔可否前去。” 文叔试探地问:“你的朋友我认识?” 林渊苦笑地点点道:“文叔去了就知道。” 月桐坐在榻上吃着点心,看见文叔走入,笑嘻嘻地甜唤一声:“文叔!” 文叔深深一叹:“小姐,果然是你。” 月桐眨了眨眼:“文叔猜到了?” 文叔苦笑道:“一个女子,这般行径,这世上除了小姐之外,老奴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也罢,反正少爷也猜到了,所以才叫老奴来打探虚实,既然小姐坦承,老奴这就请少爷过来吧!” 月桐笑道:“文叔,你不会告诉逸哥哥的。至少,到敦煌之前,你不会告诉。” 文叔摇摇头:“这事老奴可不敢瞒。” 月桐认真道:“我这次跟着来是为了给逸哥哥一个惊喜,文叔若是破坏了这惊喜,我可是会很生气,我的孩儿也会很生气。” 文叔和林渊震惊得合不拢嘴。过了好一阵子,文叔才回过神,颤颤地道:“小姐有了身子,怎么还可以骑马,这,少爷要是知道,可……小姐,你这也太胡闹了。” 月桐是在月氏长大,没有汉人的礼法规矩束缚,知道萧逸之就是康哥哥后,总是没有避讳地想与他亲近。两人虽是搂搂抱抱,亲密无比,却也真的只是搂抱亲吻,没有下文。只是有一次月桐吃多了点心,有些想吐,听到有丫头低声窃笑道:月娘子有喜了。月桐本来不以为意,现在想起庄中之人恐怕都以为她与萧逸之虽未成亲,却早已圆房,有了身子是一点也不稀奇。而且怀孕一事文叔一下子也辨不出真假,瞒个两三天还不容易? “我身子底好,林太医说了,骑马没问题。不过啊,就不可以让我心情不快。我心情一差,对孩儿可是很不好。所以文叔,你千万不可逆我的意,我会很生气。” 文叔阙疑满怀:林太医怎可能说孕妇骑马没问题?而且他俩尚未大婚,难道就已圆房?回想起他俩人在鸣月庄和桐院的亲昵,圆房之事也不是没可能发生。若真是有了身子,那可真是万万违逆不得。可若没有身子,那她也是为了要去敦煌而无所不用其极。到底是真,是假?他心中闷叹,真是信也难,不信也难。 “小姐怀上了多久?今日淋了雨,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月桐怔了怔,眼珠子狡黠一转:“一个多月吧!我没事,这点小雨怕什么。” 一个多月?那些日子在鸣月庄,他俩人着实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那小姐想老奴做什么?” 月桐嫣然一笑:“你就对逸哥哥撒一次谎。” 文叔苦不堪言,这少爷是何等聪明之人,哪能轻易欺骗? 月桐看文叔满脸苦恼,笑道:“我想好了,你就说我是林大哥未过门的妻,但又有了身孕,所以又恼又喜,追了过来。林大哥才会对我如此言听计从。” 林渊骤然吓得腿脚发软,颤声道:“小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少庄主以后知道真相,我是万死莫辩。而且大家都知道我没有定亲,何来什么未过门的妻?” 月桐眼珠子转了转:“那就说我是你的心上人,你喝醉了酒,做了糊涂事也不自知。我发现有了身孕,就跟来向你要个说法。这样子总可以了吧!” 林渊瞪大双眼,苦巴巴地道:“小姐,你这样子可是害苦我了。” “又不是真的,你怕什么?这只是权宜之计,文叔可以为你作证。” 文叔已惊吓得瞪眼蹙眉,无言以对。 月桐看了看快吓傻了的两人,满意地笑了笑:“就这么定了,两天后去到敦煌,我自然会乖乖现身和逸哥哥解释,再把大大的惊喜送给他,他高兴都来不及,不会责怪你们的。你们俩放心!” 林渊和文叔面面相觑,深深地叹气。 离开房间后,林渊低声问:“小姐真的怀了身孕?她的样子怎么不像?” 文叔叹道:“小姐身子一向很好,身子好的女子有孕初期的确是看不出来。正因为看不出来才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逆了她的意,那老奴也担待不起。如今就算是假的也只能是当成真的来办。” 林渊踱脚恼道:“这小姐比起匈奴更难对付。” 文叔失笑道:“这世上除了少爷,谁还能对付得了她?” ☆、第54章 被骗了 次日清晨,文叔一早外出寻了辆马车。不管怀孕之事是真是假,他也绝计不能让月桐再骑马。马车之事办妥后,他才深吸了口气向在用早膳的萧逸之说了月桐所编的故事。林渊坐在一旁,直冒冷汗。 萧逸之听完,神色禁不住微变,半信半疑地望了望一脸不安的林渊。萧慕之哈哈一笑:“林副主真是藏得紧啊!难怪你如此言听计从,原来是有人质在她手上。” 林渊窘迫得无地自容,只能深深一叹。 马二爷笑道:“难怪那一夜你守在门外,房中想必就是林夫人。既是快要成夫妻,又为何不进房?难不成还害羞?” 文叔忙为林渊解围:“林副主也是极为意外,一时没心里准备,有些失魂落魄。去到敦煌就好。” 此时,月桐也从楼上下来,依旧是一身灰衣,脸蒙面巾,头戴斗笠。文叔急忙迎上,在她身旁嘀咕几句,月桐就走出客栈,坐进马车。 萧慕之愕然道:“林副主,你这位夫人不过来打声招呼?” 林渊无奈地向萧慕之作揖:“她一向都是独断独行,林某代她向三公子赔礼。” 萧逸之淡淡道:“林副主不必介意,女子有了身孕,脾气是会有些变,你就忍让一下。” 林渊和文叔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苦笑。 月桐骑了三天马,早就累得不想骑了。难得文叔安排了马车,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里补眠。文叔不想他人乱驾马车,颠着了月桐,于是亲自驾马车。他看见萧逸之面色有异,忙道:“林夫人身怀有孕,还是老奴来驾马车比较稳妥。”林渊忙前往道谢。 一行人又伴着日出的绚阳,向北方直奔而去。 接下来的路程就已是荒地和树林。去到傍晚时,众人得在树林里扎营休息。 马盗把射到的兔子交给随行的厨子去烤。兔子一烤好,厨子就交给文叔,文叔拿给一直在嚷嚷着饿了的月桐。众人见文叔竟然不把兔子先给萧逸之,全都满脸愕然。文叔赔笑道:“大人可以挨饿,孩子可不行。” 萧慕之看向林渊笑道:“林副主,文叔对你这位未来夫人可是非一般的好啊!你孩儿出世后,可要好好请文叔喝上一杯。” 林渊苦笑道:“林某谢过文叔。” 月桐接过兔子,轻掀起面巾,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立即把肉吐了出来。把手中的兔肉扔到地上,闷哼一声:“好难吃。”众人错愕地看向月桐,马二爷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 林渊和文叔急得还在想如何打圆场时,月桐已站起,大步走向厨子,在他身旁坐下,抢过他手中的匕首和没宰割的兔子,自己动手操弄起来。一边弄,一边向厨子低语。几下利落的功夫,兔子就宰割好,放在木架上烤,月桐一边烤,一边放盐和香料,动作很是娴熟。不一会,兔子烤好了。月桐满意地闻了闻,拔下一只兔子腿,抛向萧逸之。 萧逸之诧异地接过,犹豫了一下,递给了林渊。林渊忙摆手,不肯接,兔子腿就停在了两人中间,气氛有些隐隐的尴尬。 文叔忙道:“少爷,想来林夫人觉得麻烦了少爷,请少爷先吃。少爷就不必推辞了。” 月桐见两人推来推去,又拔下另一只兔子腿扔给林渊。自己就走到一旁,静静地吃了起来。 萧逸之寻思半晌后,吃了起来:“林副主,你夫人烧烤的手艺果真很不错。一个女子,会骑马,懂武艺,又会烤兔子,可不是寻常人家。她是何家千金?” 林渊顿时愣住,不断地想该如何编故事。可在萧逸之面前编故事不是自讨苦吃吗?这左右为难之际,月桐叫了声:“林渊,过来。”林渊如释重负地向萧逸之一揖,急忙走向月桐。 月桐带他一起走到树林的一边,这才吁了口气:“好险!林大哥,你怎么没把故事想好?” 林渊苦恼道:“我实在想不出来,我可真不认识哪位姑娘可以做出小姐做的事。少庄主看来很是怀疑。” 月桐道:“只要过了今晚,明日就到敦煌,那就没问题。今晚你就跟在我身边,避开逸哥哥,不让他有问话的机会。” 林渊心中苦不堪言:“小姐这样胡……玩下去,可对小姐的名声不好。” 月桐秀眉微蹙:“我又没做什么,为何对我名声不好。林大哥若不跟着我,逸哥哥问你话,你答不出来,漏了口风,你可是两边也不讨好。” 此时文叔也借机走了过来:“少爷可是一直盯着你俩。夫人,我看你还是早点上马车休息,林副主,你就与兄弟一起四处巡看一下,别再过去了。否则今晚怕也熬不过去。” 萧慕之狐疑地看向月桐三人:“四弟,文叔什么时候与林副主这么熟络?今天一路上文叔对林夫人可是关怀备致,反倒是林副主对自己的夫人就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那林夫人更是古怪,对自己夫君怎会直呼其名,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 萧逸之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我看林副主是有事情隐瞒。明日就到敦煌,林夫人迟早也要露脸,到时便知她到底是何许人物。” 次日午时,终于去到玉门关。出了玉门关,漫漫黄沙,重重叠叠,沙峰起伏,如虬龙蜿蜒。黄沙在正午的绚日下,闪出灿灿金光,一座一座沙峰宛如一座一座金山,让人迷惑中又神往,想窥探那连绵不断的金沙尽头是个怎样的境地。 马队走上沙峰。夏风习习,风过之处,传来嗡嗡的鸣叫声。月桐拉起车帘问:“文叔,这是什么声音?” 文叔微笑道:“这一带叫鸣沙山脉。只要有风吹过,沙子就会发出鸣叫声。” 月桐向外张望,一道道沙脊如连绵的波浪,翻滚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黄涛上。夏风时缓时急,沙子的鸣叫时而如竹萧轻奏,时而如钟磬和鸣。 月桐感慨道:“世上真有如此奇特之山,真不枉我蒙了五天脸跟来。”她好奇地探看,在鸣沙山脉下竟有一道碧绿的月形清泉。 月桐喜叫道:“文叔,沙山下怎会有泉水,不会被沙石掩埋吗?” 文叔道:“这泉叫月牙泉,大家都称它为沙漠中的翡翠,泉在流沙中,干旱不枯竭,风吹沙不落。” 这五天来的汗水凝结在身上已令月桐的身子痕痒难当,看见泉水,就像饿狼看见绵羊一般,按捺不住跳进泉中畅泳的冲动。心想反正已到敦煌,逸哥哥不可能此时赶她回去,现在暴露身份也无所谓了。 想到此,月桐拿起斗笠,轻盈地跳下马车。文叔还没来得及反应,月桐已把斗笠放在沙坡上,坐在斗笠上,风一般的滑下沙坡去。沙子随斗笠的滑动和月桐清脆的欢呼,轰隆轰隆地鸣叫而起。 文叔愣愣的一句:“小姐……”叫声飘袅在空中,震散了萧逸之的一切怀疑。 下到沙坡底,月桐拿下面巾,向在沙山上的萧逸之挥手,欢喜地大叫:“逸哥哥,我要去游泳了。”话音未落,人已跳入泉中。 所有人惊呆地看着眼前一幕。林渊急忙跳下马,向萧逸之单膝跪下:“属下有罪,隐瞒小姐之事,请少庄主责罚。” 文叔也急忙过来跪下:“老奴有罪!” 萧逸之心中百念涌动,无论他说了骏王会是一个怎样的龙潭虎穴,月桐还是不顾一切地跟来了。他无奈地深叹,微嗔道:“你们三人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骗我。” 林渊垂首道:“小姐因为没了钱币,三天前在客栈中找属下。属下已再三恳求小姐去见少庄主,小姐就是不肯,说一见到少庄主,少庄主一定不会让她跟去敦煌。小姐对属下是恩威并施,属下真的不敢得罪。” 萧逸之叹道:“月桐威胁林渊我可以理解。文叔,你又为何受她控制?” 文叔感叹道:“小姐对老奴说她,她有了身孕,想要给少爷一个惊喜。老奴实在是不敢逆了她的心意。” 萧逸之倏地剑目瞪起,萧慕之赫然震住,转瞬间大笑而起:“原来是要恭喜四弟,四弟快要当爹了。”转念间疑云即起:“不对,怀了身孕怎还可能骑马,游泳?月桐不会胡闹至此吧!” 文叔看着在泉水中畅泳的月桐,无奈道:“看来老奴是被小姐骗了。” 萧逸之气恼道:“我俩尚未大婚,月桐怎可能怀孕?文叔,你也太糊涂了。” 文叔赫然语结。 萧慕之笑道:“这怀孕可与大婚可就没有直接关系了,谁叫你俩平日如此亲昵,难怪连文叔都会误会。如果妹子告诉我她有了身子,我绝对相信。” 萧逸之霍然脸色泛红。 萧慕之感慨道:“四弟,你的月娘子可真是为达目地什么都敢做。你别怪文叔,她用上这一招就是要来个真假难分,逼使文叔就范,与她合谋。虽然荒唐,但不得不令人佩服。” 月桐灵逸的身子划破月牙泉的平静,一道水带紧随她身后,渐渐地向两边漫开,漫入萧逸之眼眸,渗入他的心窝,让他的心哗啦哗啦地震动着。 萧逸之跳下马,叫文叔拿来两件毛毯,滑沙而下。 此时虽已是夏未,在沙漠地带,天气还是很酷热。但这月牙泉泉水却是清凉无比,舒透心扉。月桐像一尾鱼般在水中钻来钻去,畅游得不亦乐乎。看见萧逸之来到泉边,向他招手娇笑道:“逸哥哥,你要下来游吗?可舒服了!” 萧逸之又怒又恼又喜地注视着她,她竟然会拿怀孕一事来威胁文叔。但“怀孕”两字不知觉地令他心神荡漾。他跳入泉中,向月桐游去。 月桐看见他下水,急忙游走,欢笑声响彻朗空。她毕竟没有萧逸之游得快,不一会儿被他追上。 萧逸之伸手把她搂入怀中,神色难定地凝视她,半晌竟也说不出话来。 月桐起初还是笑嘻嘻的,但见他一脸看不透是喜是怒的表情,渐渐萌生怯意:“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我……” 萧逸之身子猛地一沉,把月桐带入水中。在凉透心的泉水里,火热地吻向她的唇。直到两人的气快用尽了,才气喘吁吁地浮出水面。 月桐娇怯道:“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在敦煌,我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不再胡闹。” 萧逸之气恼地咬向她的脖子,月桐哎哟哟地痛叫起来。 “你竟然拿怀有身孕来威胁文叔,你以后若不为我生下一打半打孩儿我绝不饶你。” 月桐娇嗔道:“你当我是母猪?” 萧逸之恼笑道;”我以后就把你当母猪来养。” 众人在沙山上看着两人毫不掩饰地在水中打情骂俏,没成家的都看傻了眼,成了家的在偷偷窃笑。 萧慕之对林渊笑道:“难怪过去几天林副主如此坐立难安,原来都是月桐妹子在搞怪,真是难为你了。” 林渊苦苦一笑:“只要小姐平安无恙,少庄主不责怪,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文叔看着水中的两人,笑叹道:“以后要烦的日子还长着呢!” 马二爷笑道:“看来少庄主对这聪明绝顶的小姐可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第55章 敦煌 两人披着毛毯爬上沙山,坐进马车后,马队继续前行。 萧逸之为月桐轻拍发上身上的沙子,悠悠地道:“我的话你是真没听进去吗?” 月桐握住他的手,急道:“此次骏王会对你和哥哥那么重要,我一个人在长安真的待不住。我答应你,在这我全都听你的,绝不胡来。” 萧逸之轻轻地把她揽入怀中,幽幽一叹:“二哥说得对,你真是困不住的。没人给你翅膀,你也会自己做一双。我好怕你会飞走了。” 月桐不解地凝视他:“逸哥哥,你到底在怕什么?” 萧逸之收敛了心神,轻轻敲打她的额头:“怕你去胡乱认作别人的夫人。你这几天可把林渊吓得心慌神乱的。” 月桐吐了吐舌头:“我也是无可奈何,谁叫你这么难骗。”旋即又挂上洋洋得意的笑容“不过我还是把堂堂鸣月庄少庄主给骗了!” “你知道欺骗少庄主要如何处罚吗?就是把他的嘴封起来,手绑起来,任我蹂-躏。”说完把月桐的双手扭在她身后,用身子把她压倒在车上,吻住她双唇,再不断地向她挠痒。霎时,月桐的娇笑声,求饶声飘散而出。 马二爷忍俊不禁:“看来是我低估了少庄主。小姐强,少庄主是遇强则强。” 众人欢笑而起。鸣沙山也在欢笑声中轻快地鸣叫着。 再前行一个时辰就看见敦煌城南城门。进到城,热闹喧嚣的大街两旁开满了琳琳种种的商铺,城楼建筑在月桐看来竟是如此熟悉。 萧逸之道:“是不是觉得敦煌城与昭武城很像?两百多年前,敦煌城一直都是月氏属地,直到四十多年前,匈奴与月氏大战,月氏战败,敦煌城才归于匈奴。” 月桐惊讶地不断张望,却不由然神伤:“原来这里曾是月氏的国土,月氏从前如此强大,如今却被匈奴驱赶。月氏的祖先在月亮上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很难过。” 萧逸之道:“世上本就是物极必反,盛极而衰。月氏强盛时,大汉匈奴还未建国,却在月氏国势转弱时遇上崛起的匈奴。如今匈奴正当盛世,我们只能尽力抵御,若抵御不了,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撤离国土。月氏如此,大汉也是如此。我也一直期盼着大汉国力更强更大,向匈奴宣战之时。” 月桐凄然道:“平民百姓求的只是过上安稳的日子。如果打仗,无论谁胜谁败,最后受苦的不还是百姓吗?” 萧逸之肃然道:“你在北地郡不也看到许许多多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匈奴终日来犯,百姓就不苦吗?这种苦比起战争更甚。打仗,百姓还可以期盼能打赢,但这无日无之的掠夺就把百姓所有的希望都抢光。只有在贤明强大的君主治理下的国家,百姓才会有好日子过。战争只是一时的牺牲,如果可以换来后人百年的平安,是值得的。就像月氏虽已亡,大月氏却从胜仗中崛起。元陵王必定会是一代明君,为大月氏子民打出安居乐业之所。” 月桐怔怔地看着萧逸之,忙不迭点头。 萧逸之轻叹道:“你既然已经来了,或许就会看到很多你不想,不愿看到的事。有些事,我也是无可奈何,你一定要相信我。” 月桐急忙点头,握住他的手:“我一定相信你。” 萧逸之凝视她的双眼:“在这你一定要穿上男装紧跟我,我会说你是我的义弟。你不要露出娇媚之态,不要乱开口说话,知道吗?。” 月桐如捣蒜般点头。 “如果我向旁人说你是我夫人,你一定要叫我夫君,不要叫我逸哥哥。” 月桐脸色一红,撅起樱唇,又点点头。 萧逸之凝重的神色慢慢地化开,他掐了掐月桐的鼻子,笑道:“在敦煌,你就要变成吃米的小鸡了。” 月桐愣了愣,双眼眯起:“对啊,你就是一堆大米让我啄。”说话间向萧逸之的身子咬去。萧逸之忍不住欢笑而起。 文叔在马车外咳呵两声:“少庄主,小姐,我们到了。” 月桐重重地咬了萧逸之的手臂一口,旋即狡笑地掀开帘子,翻身下车。“玉门居”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映入眼帘,一座极为气派的楼宇矗立眼前。 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艳妇人急步而出,妩媚地娇叫道:“唉哟,萧少庄主终于到了,可把奴家想死了。” 月桐听她如此轻佻之语,脸色一凛,横扫她一眼。那妇人留意到月桐,娇笑道:“哟,好俊俏的男儿,鸣月庄真是俊男美女如云啊!” 妇人迎上萧逸之,笑意满溢:“我说萧少庄主啊,四年没见,你是越发英姿倜傥,神采飘逸,真是把我迷得心痒痒的。”她挽起他的手臂“快请进,金露我准备了好酒为少庄主洗尘。” 月桐紧紧地蹙眉凝视两人交挽的手臂,萧逸之掠见,微笑地扬手,松开了金露的热挽,快步走入。金露微怔,旋即回复媚颜,紧随其后。 金露把众人带上二楼的偏厅,先行一步到达敦煌的曹公,鲁爷,马四,五爷正与昊枫在聊天。昊枫一身银白色云纹袍,头戴银冠,双眸炯炯有神,全身散发出摄人的英气与威仪。但在月桐眼中,他依旧是从前那个与她嬉笑玩耍,疼她宠她的哥哥。她狂喜大叫:“哥哥!”整个人扑了上去,把昊枫紧紧环抱。 昊枫鼻子隐隐发酸,含笑道:“小月儿,你长大了。别再像小时候一般搂搂抱抱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抱你。你都不来看我,不把我接走。你不惦念我,你不要我了。”月桐说着说着已热泪盈眶。 昊枫疼爱地轻拍她的背:“别哭了,都快要嫁人了还这么不正经。我怕以后是你不惦念我。” 坐在昊枫身旁的羽柔眼中泪光闪动:“妹妹,王上可总是提起你,说起你以前在王庭中的事,说了两年还没说完。” 月桐松开手,擦了擦眼泪撅嘴道:“他有没有说每次和我比赛他都输,每次做了坏事受罚的总是他。” 羽柔含泪笑着点头:“王上说若他不输,不受罚,他的下场会更惨。” 月桐笑意在热泪中绽放:“我总说哥哥是整个月氏除了我之外最聪明的。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昊枫忍不住敲打她的额头:“不知好歹的家伙,终有一天我会好好整治你。” 羽柔看向萧逸之笑道:“怕是有人会舍不得。” 昊枫笑道:“你全身怎么是湿的,又去哪玩了?快去换件衣裳再出来。”转眼看见萧逸之,愣了愣:“二弟你怎么也是湿漉漉的,你们俩一起掉水里了?” 月桐向昊枫做了个鬼脸,拉起羽柔:“嫂嫂陪我去换衣裳。” 两人走后,文叔为萧逸之拿来衣裳在屏风后换上。金露命人送上菜肴美酒后识趣地退下。 昊枫向萧逸之笑道:“二弟不是说不会带上月儿吗?最终还是拗不过她?” 萧逸之摇头微笑:“就算是把她绑住也困不住她。” 昊枫狡笑道:“你现在知道为兄可是受了她十几年的苦头,现在换你了。” 萧逸之窝心笑起。 “刘莫寒有什么动静?” 昊枫的笑容顿敛:“今年的竞价会要买下是西域各国给出的一千匹马。一直以来,哪国出价最高就由哪国赢得竞价令。昨日,刘莫寒派人通知规矩改了。他会选出出价最高的两国,其余各国就要把出价投给其中一国,最后总价最高的才是胜方。以鸣月庄的财力,助大月氏打败乌孙赢得竞价令一点也不难。但鸣月庄再富有,恐怕也抵不了其他西域国的联合。” 萧逸之脸色沉冷,寻思片刻:“西域三十六国中,其中十八国会支持乌孙。另外有十国我有信心他们会投给大月氏。余下八国都是中立派,而这八国中又以此楼兰的实力最强。此时看来,我们必须赢得楼兰的支持方有胜算。” 曹公道:“楼兰王两日前来到敦煌,乌孙太子军须靡已立即前去拜会。探子回报,他只求楼兰王继续保持中立,当时我还不知他意欲何为,原来有此后着。” 昊枫愤然问:“楼兰王就没有弱点可以攻克?” 曹公道:“楼兰王爱好美色。军须靡早已送给楼兰王各色美女,以美色而言,我们没有优势。更何况军须靡不需要楼兰王支持乌孙,只是保持中立。楼兰王做个顺水人情就美色在怀,他不可能不接受。不过也不是没有转机。”曹公顿了顿,望向萧逸之,欲言又止。 昊枫忍不住追问:“是何转机?” 萧逸之道:“楼兰王一年前曾修书给我爹,想招我为驸马,娶他女儿蝶君公主。” 昊枫怔了怔,涩涩一笑:“二弟真是好艳福,龟兹公主,乌孙公主,要嫁你,如今楼兰公主也想嫁你。只怕月儿不会同意,月儿一心要找如父王般的夫婿,绝不会同意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的。” 萧逸之道:“竞价会六天后就要举行,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会让楼兰王相信我愿意与楼兰联姻,换取他支持大月氏。之后娶不娶蝶君公主就是我说了算。” 曹公恍然:“一年前少庄主拜访楼兰王时,蝶君公主看见到少庄主就像是非君不嫁一般。但少庄主对楼兰王招驸一直不置可否,与一口回绝乌孙的招驸很不同,那时也猜想少庄主想必别有用意。” 萧逸之道:“过去一年,我两度前去楼兰游说楼兰王支持王兄并不成功。最大原因是楼兰王即不想支持,也不想得罪乌孙。因而,对他招我为驸马一事,我并没有直接回绝,就为了在骏王会留下条后路。” 曹公道:“如今要令楼兰王相信少庄主是真心与楼兰联姻,而不是另有所图,看来不易。再者,月桐小姐跟来了敦煌,她若知道此事可就……再者,蝶君公主天真烂漫,至情至性,少庄主委以虚情,假以时日,楼兰王知道真相后,恐怕很难善罢甘休。” 萧逸之郑重道:“我只是个商人,这恶名要我担我也担得起。鸣月庄与楼兰的生意来往虽不少,若因此而切断,那就断吧!只是这六日,请王兄一定要想法子瞒住月儿。这件事我绝不想让她知道。” 昊枫惊震道:“二弟为大月氏如此,为兄心中有愧啊!” 萧逸之淡然道:“大月氏是月儿的故乡,也就是我的故乡。王兄不必愧疚。” --- 五日来累积的奔波劳累,月桐沐浴后就疲惫地爬上榻要休息。门轻轻地被推开,萧逸之悄悄走入。 月桐睁开眼看了看,又闭上眼,迷糊道:“我今日好累,要睡了。逸哥哥,你也早点歇息吧!” 萧逸之走到榻边,细细地凝视她片刻,掀开被褥躺在月桐身旁,双手紧紧地环抱她。 月桐心头微颤。虽然平日他俩搂抱亲吻已是稀松平常之事,但在榻上如此亲近却从未试过。过了良久,月桐忍不住娇羞地问:“逸哥哥,你今晚要睡在这吗?” “我会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才与你睡在一起。”萧逸之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月儿,你要记得我对你的誓言,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今生今世除了你,心中不会再有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月桐不解地凝视他:“我一直相信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萧逸之窝心微笑:“好,你一定要记住了。你可以恼我,气我,但一定要相信我对你的心。不要逼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月桐嫣然一笑,把耳朵贴在他胸膛:“心啊心,你快偷偷告诉我逸哥哥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啊,什么,是假话?” 萧逸之气恼地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再闹,我就不等洞房花烛夜,今晚就要了你。那我的心,你不信也得信。” 月桐搂着他的腰肢,娇羞道:“我相信你!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信你!” ☆、第56章 骗? 次日,月桐穿上淡黄色男装服饰,挽起男子发髻,配上白玉冠,英姿飒爽地走下楼时。 金露双目一亮,急忙迎上:“唉哟,天下怎会有如此俊俏的女……男儿啊!”挽起她的手臂带往雅房。 月桐忍不住道:“老板娘,你这样对男子拉拉扯扯的,你夫君不生气?” 金露笑道:“我那当家的死了好久了。我可没闲功夫管他生不生气。” 昊枫看见月桐禁不住眼前一亮,笑道:“妹子这身男装打扮真是玉树临风啊!” 金露笑着拉月桐坐好:“可不是。不过啊,我真是想看看公主穿回女装时的模样,恐怕是仙女下凡般绝色吧!不知公主的未来夫家是何方贵族,能娶到这位倾国倾城的大月氏公主?” 昊枫笑道:“金老板的嘴皮子可真会把人捧上天去。朕这妹子的夫家自是顶尖人物。”转身向月桐道:“今日我与二弟有事要做,你与羽柔坐车去城外玩。敦煌城外的美景可多了,包你目不暇及。” 月桐欢喜地挽起羽柔的手臂笑道:“好啊。” 昊枫嗔笑道:“你如今穿的是男装,不许对朕的右夫人搂搂抱抱,外人看见成何体统。” 月桐无奈地松开手,却猛地在羽柔脸上亲了一口:“不许搂搂抱抱,皇帝哥哥你可没说不许亲。” 昊枫还在瞠目结舌中,月桐已娇笑地拉起羽柔往外跑。 昊枫望向萧逸之,眼神满满地是:你看你看,你还不管管。萧逸之无奈地微笑摇头。 月桐与羽柔的马车原已出城,却因羽柔身子不适而折返了。月桐从窗帘向外张望时,看见萧逸之与昊枫走进了一家名为“星月居”的楼宇,玩心顿起。回到玉门居,安顿好羽柔后,月桐就骑马向星月居奔去。 打探到昊枫一行人与楼兰王在二楼偏厅,月桐玩心一动,悄悄地从一间厢房的窗户爬上屋顶,在偏厅上方,拿开瓦片偷看。 昊枫和一个四十来岁威仪非凡的西域男人并排而坐,萧慕之,曹公,马二,三爷分坐两旁。 月桐不断张望:逸哥哥呢?他怎么不在? 隐约中,听到西域男人向昊枫问道:“少庄主过去一年一直游说本王在骏王会中支持元陵王,看来元陵王与少庄主的关系非浅。但据本王所知,鸣月庄与月氏王一向无来往,为何又会与元陵王如此密切?” “二弟的义妹乃本王右夫人,二弟自然与本王走得近些。” 西域男人略带嘲讽道:“一位左夫人为元陵王赢得龟兹国的两万大军,一位右夫人为元陵王赢得鸣月庄重金相挺,元陵王真有本事。大月氏复国不久,百业待兴,竟然还愿花巨资来参与骏王会,元陵王果真是生财有道。耳闻大月氏有位公主现身在大汉,大月氏如此倚重鸣月庄,元陵王怎会不把公主许配于少庄主?” 昊枫微笑道:“二弟钟情蝶君公主,又怎会看上我那胡闹的妹子。” 曹公道:“少庄主一直不敢接受王上的招驸是因为乌孙王也想招少庄主为驸马。在少庄主推托乌孙王之前,实不敢接受王上的美意。如今乌孙公主会嫁于匈奴太子,少庄主就可名正言顺地迎娶蝶君公主。” 月桐脑袋猛地炸开:“……少庄主就可名正言顺地迎娶蝶君公主……”曹公在说什么? 西域男人冷笑道:“原来如此,少庄主果真是魅力不凡,这么多位公主都想他招为驸马。只是以乌孙的国力,少庄主竟然会拒绝众王子求之不得的云雀公主,本王真是意想不到。” 曹公淡笑道:“乌孙此时的强横说到底就是因为有匈奴在背后支持。匈奴近年来不断欺我大汉,少庄主对匈奴已是深恶痛绝,又怎会与乌孙联姻?乌孙在西域横行霸道,此时虽不敢欺凌楼兰,难保以后不会有觊觎之心。楼兰王一向不偏不倚,却总有一日要选择,对匈奴是战还是降。大月氏如今有大汉,龟兹与其他西域十国支持,元陵王又是身经百战,年轻有为的君王。若王上选择对抗匈奴,与大月氏结盟实乃不二之选。” 楼兰王漠然轻笑,话题一转:“不知少庄主与蝶君练琴练得如何?” 满脑疑问的月桐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琴音,她慢慢向琴音走去,拿开瓦片向下张望,赫然发现萧逸之坐在一个清丽绝伦的西域少女前,为她弹奏。 女子甜笑道:“萧哥哥,那以后你为我抚琴,我为你唱曲。” 萧逸之温笑道:“好!” 月桐震惊得无法置信,她把眼睛紧紧合上,心中颤颤地默念:他一定不是逸哥哥,是我看错了。 她深吸了口气,再向下看,萧逸之与那西域女子四目柔情地对视,谈天说地间,俨如一对甜蜜的恋人。 月桐的身子簌簌直抖。就在她万般不解,震痛难当时,萧逸之与那西域女子走去了昊枫与龟兹王所在的偏厅。月桐紧咬牙关,把泪水逼回眼眶,潜行至偏厅上方俯视。 西域女子向楼兰王娇笑道:“父王,萧哥哥说,过了骏王会想带我去大月氏玩。” 楼兰王若有所思道:“大月氏?少庄主果真要带小女去大月氏?” 萧逸之向楼兰王作揖道:“王上如果同意,我愿意带上蝶君公主。” 楼兰王寻思片刻道:“这也不急……这几日再决定吧!” 蝶君急道:“父王,我一定要去。父王你就答应吧!” 萧逸之向龟兹王深深作揖道:“王上,我早有意想娶蝶君公主为妻,带公主游历西域。” 楼兰王注视着萧逸之,他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蝶君听见萧逸之的表白,原是欢喜至极,娇羞不已。但看见楼兰王一直沉默,心头不禁忐忑不安,忙道:“父王,我是非萧哥哥不嫁……” 楼兰王蹙眉道:“哪有女子像你一般急着想嫁的!” 昊枫笑道:“蝶君公主至情至性,当世少见。二弟真有福气。” 月桐的脑子混成了泥泞。他看她的眼神,款款情深,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月桐震惊得难以思索,脚下一滑,哗啦地快要滑下屋顶。 “什么人!”楼兰王的护卫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急忙从窗户跳上。 护卫把月桐捉下来时,萧逸之和昊枫等人震惊不已。 楼兰王脸色冷凝:“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萧逸之忙道:“回王上,他是我的义弟,叫武昭。这次我带他来敦煌是让他见识一下骏王会。他平日最喜欢翻墙走壁,此番惊动了王上,还请王上恕罪。” 楼兰王脸色稍缓,却依旧深沉地向月桐问道:“你在屋顶上做什么?” 月桐凄凄冷冷道:“看风景。” 楼兰王一愣:“看风景?看你满脸泪痕,是看到了什么风景让你落泪?” 月桐冷漠道:“风沙吹入眼睛。” 昊枫忙道:“这武兄弟去本王宫中时,也喜欢爬屋顶看风景。起初本王也觉得奇怪,今日再见,他这喜好依旧没变。” 楼兰王微微一笑,既然昊枫也开口相护,此人的身份一定很不寻常。此时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既是萧少庄主的人也不打紧,不过下不为例,放了他。” 萧慕之急忙站起:“四弟,那我就先行一步带武兄弟回去。” 萧逸之淡然道:“有劳三哥。” 萧慕之想把月桐拉走,月桐却恨恨地凝视萧逸之,伫立不肯动。萧慕之心中暗叹,手上用劲把月桐强行拉走:“武兄弟,你还是跟我走吧。我有很多故事想和你说。” 月桐走过萧逸之身边时,她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庞,如此痛,又如此冷。 蝶君疑惑地问:“萧哥哥,你的武兄弟为何如此怒视你?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萧逸之强压下心中的悸痛,淡淡道:“他可能……误会了。” ☆、第57章 真情?假意? 萧慕之不让月桐骑马,硬把她拖上马车。月桐抱膝坐着,一言不发,泪水却不停地簌簌而下。 萧慕之深叹道:“如今在骏王会中,大月氏的形势不容乐观,我们必须要得到楼兰王的支持方有胜算。四弟向楼兰王提亲为的是得到他首肯支持大月氏。四弟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走到这一步。” 月桐猛地抬头怒视萧慕之:“我看不出他对她到是真情还是假意?” 萧慕之肃然道:“四弟这么做是为了让楼兰王相信他是真心想与楼兰联姻。他只会与蝶君公主订亲,不会真的要与她成婚。” 月桐愣愕一瞬,冷哼道:“你是说他先订婚,之后再想出各式各样的理由退婚?她毕生的幸福你们可以随意当棋子一般摆弄?你们是为了要胜出,可以如此卑劣,到底是我太无知,还是你们太狠?” 萧慕之俨然道:“大月氏与龟兹的结盟因元陵王不肯封后和冷落左夫人,早已风雨飘摇。如果大月氏夺不下骏王令,龟兹王必会召回在大月氏的军队。到那时,若乌孙或匈奴的大军攻来,大月氏如何抵御?难道四弟不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很卑鄙,可这卑鄙是为了拯救大月氏子民免于战乱。四弟是为了大月氏,为了你而担起这恶名。” 月桐憾动地看着他,满怀凌乱,呆愣了半晌,凄然道:“他真的娶了蝶君公主就不会有什么恶名了。他可以取消与我的婚约,我会与哥哥回大月氏。” 萧慕之不可置信地重重一叹:“月桐妹子,你明不明白你在四弟心中有多重要?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为的是什么?是为了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子,而他心爱的人就离他而去?” 月桐凄怆地垂首,怔怔无语。 萧慕之郑而重之道:“你现在明白为何四弟不想你来骏王会。他不想你看到他无可奈何下的卑劣。有些话他没和你说,我今日就明摆出来。这几年,他要壮大鸣月庄,做出许多你无法想象的事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因为你的命格注定是一国之后,尊荣天下。他要把鸣月庄做到比一国更强,希望可以容得下你。” 月桐惊震无比,回想起萧逸之偶尔闪现的不安: “……娘,请你在天守护,让小月儿永远都是孩儿的月娘子……” “……我怕一松手,你就飞走了……” 萧慕之凛然道:“他用尽一切办法为了能得到你,他不惜一切去护住你,我希望你可以明白他。就算你明白不了,也不要责怪他。因为,即使全天下人责骂他,他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你相信他。” 月桐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坠,坠落到一处让她不断沉沦却又无力挣扎之地。 一轮银光映照在金碧辉煌,处处笙歌的敦煌城。在满城的欢歌乐舞中,月桐没点上油灯的房间显得更为凄冷。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同样凄清的身影步入,缓缓地,沉沉地走到月桐身边,紧紧地环抱她。 月桐悠悠道:“我刚刚在问娘,为何别人认为对的在我看来就成错的,我认为对的在别人看来又成错的,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等了好久娘都没回答我,或许娘也答不出来。” “既然对错难定,那就做该做的事。” 月桐的泪水悄然飘落。 萧逸之轻捧起她的脸,凝视她哭红肿的双眼:“月儿,对不起,我实在不想你看到这些。当我是鸣月庄少庄主时,我可以云淡风轻地讲出、做出你想象不到的话与事。真真假假外人分不出,我心里却最清楚。你今日所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此刻,我是逸哥哥,是你的夫君,我对你的承诺今生今世都不会变。” 月桐迷惑地看着他清碧似潭的双眸,里面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他的眼波把她紧紧地卷住,坚定中却带着乞求:“月儿,相信我!” 月桐凝视他半晌,凄凄道:“那蝶君公主看来很喜欢你,如果她知道你一切都是骗她的,那她会有多伤心。你们男人的争夺为什么总要把无辜的女子牵扯其中。” 萧逸之把她搂入怀中:“我从不是个君子。我不在乎蝶君公主恨我。我恨老天爷,我越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他就越把你拉入其中。月儿,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女子在男人无尽的争夺中,从来都是一枚棋子。特别是生在王室的公主,她们的命运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生在王室,从来就没有无辜两字。” 月桐凄怆道:“我也是王室公主,我的命运是不是也无法掌控?我是不是注定成为一国之后?” 萧逸之的身子猛然一抖,呼吸不由自主地沉了。他坚定得毫无回转的余地:“我不想认命,我不愿认命。我不管命中注定些什么,就算是老天爷来抢我也绝不放手。” 他的爱意沉沉地压在月桐的心里,慢慢地渗出了丝丝苦涩。月桐被他抱得心头发痛,却又不想,不愿,不能挣脱。 --- 次日,萧逸之,昊枫和月桐等人在偏厅用早膳时,蝶君带着楼兰大使不容金露通报就匆匆走入。 蝶君一脸羞涩,含情脉脉地看着萧逸之,催促楼兰大使快点说。 楼兰大使向昊枫,萧逸之行礼后道:“恭喜萧少庄主,王上答应了萧少庄主的提亲,并决定在三日后为萧少庄主与公主举行楼兰婚礼,一个月后再前去汉国行大婚之礼。” 月桐身子一震,手中的银碗哐啷地掉在地上。 萧逸之脸色变了:“三日?太仓促了。” 楼兰大使回道:“王上的意思是,萧少庄主与公主成亲之日,便是大月氏与楼兰结盟之时。竞价会五日后便举行,如萧少庄主与公主尚未成亲,王上恐怕无法支持大月氏。” 昊枫脸色沉冷,看向一脸冷凝的萧逸之和脸色煞白的月桐,拳头紧紧攥起。 蝶君甜蜜的笑意渐渐被萧逸之寒若冰霜的脸冻结了,她不解地问:“萧哥哥,你怎么了?父王同意我们的婚事你不开心吗?” 月桐猛地站起,快步跑离偏厅。萧逸之向文叔使了眼色,文叔急忙跟去。 蝶君看着月桐离去的身影,禁不住嗔道:“萧哥哥,你这武兄弟怎么如此无礼?” 萧逸之仿若没听到她的话,沉思片刻向楼兰大使道:“感谢楼兰王美意,请容我考虑一日,明日自会回复。” 蝶君不可置信地望向萧逸之,满脸失落至极。萧逸之看了看她,冷淡道:“我今日有事情要做,就不能陪伴公主了。公主请回吧!” 蝶君百般不解:“萧哥哥,你今日为什么这么冷漠?我们昨日不是好好的吗?” 萧逸之淡漠道:“公主,请回吧!” ☆、第58章 黄沙飞影 月桐冲出玉门居,跳上疾风,飞奔而去。文叔与两个护卫急忙紧跟而上。她马鞭狠下,疾风用尽全速奔离敦煌城。马在鸣沙山脉上疾驰,扬起连绵不断如泣如诉的呜鸣声,飘荡在这一片金碧却深寒的沙漠上。 文叔与两个护卫起初还能跟得上,但疾风毕竟是一匹汗血宝马,一个时辰后,月桐的身影就从文叔的视线中消失。 文叔着急地四处张望,对其中一个护卫道:“你快回去,叫上人马,带上水和干粮,再回来找小姐。”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月桐累得让疾风缓了下来,跳下马,躺在沙子上,急促地喘息。 三日后行楼兰婚礼?逸哥哥,看来你的算盘打不响了。楼兰王要你真的娶了蝶君公主才支持大月氏,他不给你做小人的机会。你为了大月氏要会同意吗?为了大月氏,我又会同意吗? 疾风好似感觉到月桐的心乱如麻,垂首用嘴轻踫她的脸庞。 月桐轻抚它的头,叹道:“好了好了,你别担心,我不多想了。我头想破了也想不出该怎么做。这种难题就交给逸哥哥吧!逸哥哥是发过誓要对我一心一意的,我也要相信他。” 疾风轻快地嘶叫一声,伸出舌头舔月桐的脸。月桐无奈道:“和你一起就不能涂胭脂水粉,不然全被你舔光了。” 微风吹过,扬起的沙子掠过她的身子、她的脸,好似在梳理她凌乱的思绪。她闭上双眼静静地躺着,平和地感受微风在她身上的流淌。舒坦惬意间,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沙子随风滑动,慢慢地堆积在她的身上。 突然,月桐觉得脚被踢了一下,猛地惊醒坐了起来。一睁开眼,脸上的沙子掉入眼中,她痛叫而起。水从头顶淋下,月桐急忙揉搓双眼,把眼中的沙子搓走。缓了好一阵子,月桐才勉强能半眯双眼,在眼缝中瞄见一个胡人站在她面前。月桐慢慢地睁大双眼,看清了眼前这棱角分明,气宇非凡,豪迈英挺的胡人和他身后是一队二十多人的骆驼和马队。 月桐急忙站了起来。胡人用生涩的汉语问:“你没事吧!” 月桐摇摇头,却感觉口干舌燥,双眼忍不住紧盯他手中的水袋。 胡人微微一笑,把水袋递给她,月桐毫不犹豫地大口喝下。 “谢谢!”月桐擦了擦嘴,把水袋递还。 “你…在沙漠里…睡觉?”胡人一脸好奇地用汉语别扭地问。 月桐听出他是匈奴人,笑了笑,用匈奴话回道:“骑马累了,休息一下,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胡人微愣,欣许地笑了笑,用回匈奴语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人在沙漠中睡觉。” 月桐呵呵一笑:“沙为榻,天为被,凉风习习,正好入眠。” 胡人流露出欣赏之色,他看了看疾风:“小…兄弟,你的马可是真正的好马。纯白的汗血宝马,世间少有,我也是第一次见。” 月桐脸色骤变,心中暗暗一惊,他是匈奴人,又有二十多个人跟着,如果要抢马,她是万万敌不过。如果马被抢了,在沙漠里岂非死路一条? 胡人好似看出她的担忧,笑道:“汗血宝马我有几匹,不会抢你的。” 月桐当下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谢谢大哥的水,小弟告辞了。”心中却嘀咕,这人有几匹汗血宝马,如果不是胡扯,那他该不会是匈奴王爷吧? 胡人问:“兄弟是汉人,为何会讲如此流利的匈奴语?” 月桐道:“大哥是匈奴人,又为何会说汉语。同处一片大漠,同饮一袋清水,何必要分汉人,匈奴人?” 胡人微微一怔,赞许地点点头道:“说得好!既然难得在大漠相遇,我可否请兄弟喝酒。” 他从马鞍旁拿下酒袋,喝了一口,再递给月桐。月桐看他利落爽朗,也爽快地接过酒袋,喝下一口。这酒是带有酸涩味的马奶酒,却又出奇地溶和她此刻的心情,竟让她沉甸的心震跃了起来。 月桐欢笑道:“好酒!”又再大喝一口。 胡人满意地笑笑,又从马鞍旁的袋子中会出肉干,递给月桐:“有好酒岂能无好肉。” 月桐早已是饥肠辘辘,想也不想地接过,坐在沙地大口地吃了起来。 胡人也坐下:“兄弟如此爽朗,真不像个汉人。我叫将臣,兄弟如何称呼?” 月桐微微一念:“我叫武昭。”她看见将臣腰间竟然挂着一只雕刻得异常精致的青玉箫,很是诧异“将大哥会吹箫?” 将臣从腰间拿起青玉箫:“这玉箫是……一位前辈相送,我不会吹,武兄弟会?” 月桐点点头:“如果将大哥不介意,我来为大哥吹奏一曲,也算是答谢大哥的美酒好肉。” 将臣递上青玉箫,月桐接过,悠扬地吹奏而起。因为将臣是匈奴人,月桐就吹起了一首匈奴草原上最广为流传的情歌。 将臣面有诧异地看着月桐。月桐冲他笑了笑,欢快地吹奏着。 将臣笑意暖暖,凝视月桐雪般洁白的脸庞,在这充满情意的曲子中,泛起了陶醉之色。 一曲吹完,月桐笑道:“大哥的青玉箫不仅雕刻精美,而且音色极佳,真是支好箫。” “武兄弟如何知道这首匈奴曲子?你难道不是汉人?” “我小时候在西域住过,这曲子所有西域人都知道。” “武兄弟为何一人在沙漠中?我看你没带水和干粮,这样子进沙漠可是很危险。” 月桐无奈一笑:“出来时太匆忙就忘了。时候也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说完把青玉箫递还。 将臣深深地凝视她,悠悠道:“兄弟是知音人,这青玉箫就送给兄弟吧!” 月桐唬住:“这青玉箫太名贵了。你我萍水相逢,我实在不能收下。” 将臣道:“那兄弟可否多留片刻,多吹一首曲子,算是回礼?” 月桐默想片刻,点点头:“那我就再吹一首汉国的曲子,希望汉国与匈奴可以和平以待。” 将臣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淡淡却深远一笑。 箫声袅袅而起,是一首丈夫出征,妻子在家思念夫君的曲子。委婉的箫音绵绵地倾诉出分别在即的不舍之情,紧接而来箫音渐急,彷如将士出征时的激昂。箫音越吹越急,就如沙场上无情的厮杀,将士的怒吼,箫音在一阵狂浪中骤然转为悲凄无比,好似失去丈夫的妻子断肠地悲泣。地上的沙子随箫音的辗转起伏,响起或缠绵,或高亢,或悲凉的和鸣。 将臣沉醉地聆听着,目光却没有一刻离开月桐。 月桐吹奏完后,放下青玉箫,深深一叹:“如果没有战乱,世上就会少许多伤心的断肠人。”她把青玉箫递给将臣:“大哥还是把青玉箫拿回去吧!” 将臣淡淡一笑:“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拿回!” 月桐一怔,想来他出身高贵,这青玉箫虽价值不菲,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也就不再推托。 月桐站起,把青玉箫别在腰间:“那我就谢过大哥了。时候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大哥,有缘再会。” 将臣凝视着她,悠悠道:“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月桐看他目光柔和却坚定无比,心头莫名地轻颤。她跨上疾风时,将臣猛地拉住她缰绳,脸色凝重道:“等一下,天色有变。” 前方的云渐渐变得如血般红,沉重得好似要掉入沙漠一般。 将臣脸色骤变:“是沙尘暴,快,跟我来。” 将臣转身,跨上马,他的一行人马骆驼立即起动,向后方奔去。月桐急忙紧跟而上。 跑了不到半个时辰,掺杂沙子的狂风已凛冽地吹来,打在身上,脸上,令人刺痛。前方有一个半月形的峭壁,一行人急忙跑到峭壁后方,让骆驼和马跪在左右两方,人就窝在中间。从峭壁两旁吹过的风沙越来越大,呼啸声也越来越摄人心魂。 月桐第一次遇上如此巨大的风沙,禁不住有些慌了神,她紧紧地抱住疾风的马首,身子不由然微微颤抖。将臣向她靠近,柔声道:“别怕,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月桐点点头,怯怯道:“幸好遇上大哥,不然我真的就葬身沙漠了。” “上天让我们相遇一定有他的安排。”将臣意味深长地道。 忽然,月桐仿佛听到峭壁外传来呼叫声。她微微探头一看,一阵暴风吹过,月桐感觉脑门被什么重重一击,骤然昏厥倒地。 月桐悠悠转醒时,迷糊间看见将臣坐在她身旁。她挣扎地坐起来,将臣听到声音,回首看她,目光柔和得如此刻的微风。将臣扶着她坐起,柔声问:“头痛吗?” 月桐捂着头,她的脑门围上一层布。 将臣道:“昨晚的沙尘暴中吹来了一块石头,打中了你的脑门。幸好石头不大,你的伤口也不深。” 他拿过水袋喂她喝下一口。烈日刺眼,月桐忍不住皱了皱眉。将臣转身挡住阳光,他槐梧的身型,把月桐全笼在他的身影下。 月桐道:“原来我睡了一整晚。我要回去了,我家人一定担心极了。”说话中,撑着身子要站起,只觉一阵昏眩,脚发软。将臣急忙把她搂住。月桐回过神,站直了身子,想离开他的怀抱,将臣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头受了伤,别急着走。” 月桐哂笑一声,扭了扭身子想挣开他的手臂:“我的头不痛。这小伤不算什么。” 将臣不容月桐反对地把她拉下。拿过一个牛皮袋,递给月桐:“先喝点羊奶。” 月桐看了看他,接过牛皮袋子,喝了几口羊奶:“谢谢将大哥。” “你经常受伤?” 月桐呵呵一笑:“我的运气不太好。” “遇到我,你的运气就会好起来。”将臣温和地看着她。 月桐愣了愣,旋即笑道:“对啊,将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将臣递上一块饟,温笑道:“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月桐早已是饥肠辘辘,只好说声谢谢,接过饟大口吃了起来。 月桐想要上马时,将臣突然把月桐抱起:“你头受伤,不要骑马,坐骆驼吧!” 将臣抱着她向骆驼走去,月桐羞红了脸,急道:“将大哥,我自己可以走,你放下我吧!” 将臣低头看着她,四目对视,月桐怦然心急跳。这目光很不寻常。 “你身子很轻,以后要多吃点。”将臣把她放在骆驼上。 月桐腼腆地轻笑,将臣跨上骆驼:“走吧!去到敦煌,再请你吃佳肴。” ☆、第59章 后会有期 沙尘暴过后的沙漠,天空异常的清朗明透。月桐展开双臂,闭上双眼,尽情地感受着风拂过身上的舒畅。 将臣静静地看着月桐的一举一动。直到月桐满足地吁了口气,睁开双眼时,才带笑问:“你好似很喜欢沙漠?” 月桐痛快中却透出丝丝黯然:“对啊!这里没有规矩,没有束缚,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只有与世无争的沙子。” 将臣意味深远地道:“那你也一定会很喜欢草原。虽然草原没有沙子,却有无尽的绿草,更为生气盈然。” 月桐坚定地点点头:“我也爱大江流水,重峦山川。我此生会游遍这大千世界,看尽万世风景。” 隐隐约约间,空旷的沙漠上传来了阵阵叫唤声。 “月儿!” “小姐!” 月桐笑容绽放,将臣看向她:“他们是在叫你吗?” 月桐有些窘迫:“对不起将大哥,我其实是个女子。” 将臣凝视她:“你还有沙坡上睡觉时我就看出来了。我那时在想,是不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尘了。” 月桐怔住了。 “也好,可以会会你的家人。” 将臣的眼中有什么在流动,好似轻轻的,淡淡的,却让月桐心头一颤。 “我夫君来找我了。” 将臣面色大变:“你成亲了?” 月桐郑重地点头。 将臣双目紧绷:“他为何让你一个人来沙漠?他惹你生气了?” 月桐急道:“是我不好。我总是让他担心!他是世上最疼我的人。” 将臣神情渐渐沉了下去。 月桐深吸一口气,大叫:“夫君,我在这。” 马蹄声渐行渐近,一脸憔悴的萧逸之出现在月桐的视线中。 月桐坐在骆驼上向他挥手,眼中泪光闪闪。萧逸之跳下马,冲到骆驼前,把月桐抱了下来,紧紧地搂在怀中。 “对不起,我跑到沙漠来,遇到了沙尘暴,才回不去。”月桐低诉。 文叔从后跟来,深吁了口气,半责半怨道:“小姐,少爷找了你一天一夜。昨夜吹起沙尘暴他也冒险在风暴中找你,差点就被风沙给埋了。小姐,你不要再耍小性子了。少爷被折腾得够苦了。” 月桐心痛不已:“我以后再也不闹了,对不起,把你吓坏了,对不起!” 萧逸之捧着她的脸庞,发现她头上缠着纱布,急问:“你受伤了?” 月桐道:“在风暴中被石头打到,我没事。逸……夫君,这次要多谢将臣大哥。” 将臣的脸色在烈日下如寒霜般冰冷。萧逸之的目光与他凛冽的眼光交错时,心头莫名震颤。 萧逸之向他重重一揖,用匈奴语道:“多谢将臣公子救了内子。萧某人感激不尽。” 将臣冷冷地凝视他:“你任由她一个人流落在沙漠中。此等夫君,无德无能。” 萧逸之脸色骤变。月桐急道:“我都说了,是我不好,将大哥请不要这样责怪逸……我夫君。” 将臣看向月桐,眼中的冷漠骤然消散。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递给月桐,满眸温情:“你脑门上的伤用这个药每日涂两回,三日内就会好。你脑袋受了震击,这几日不要再骑马,好好休息。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进沙漠,你可不是每次都会遇上我。” 月桐接过,轻声道谢。 萧逸之的面容渐冷:“内子的伤我会照顾,就不劳将臣公子挂心了。月儿,走吧,你哥哥嫂嫂担心极了。” 说完把月桐抱上马,他再跨上,环抱着,珍而重之,不容侵犯。 将臣看向月桐:“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月桐无奈一叹,刚想开口,萧逸之却断然道:“内子就是萧夫人。” 将臣毫不退却地凝视月桐,重重地再问一次:“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月桐微微蹙眉:“我叫月桐。将臣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将臣朗笑道:“月桐!好!我说过,上天让我们相遇一定有他的安排。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萧逸之与将臣四目对视,四道寒光交汇,撞出灼灼烈日也化不开的寒意。 月桐惴惴不安地拉了拉萧逸之的手臂:“夫君,我们走吧!”再向将臣一揖:“将臣大哥,告辞了。” 将臣向她暖暖一笑:“月桐,后会有期。” 萧逸之拉马慢慢走离,却依旧感觉到两道深寒的目光停驻在他身后。 渐渐远离后,月桐禁不住深吁了口气,她轻轻回首,看见萧逸之的脸色依旧冷凝。她侧了侧身子,环抱他的腰肢:“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萧逸之低头看了看她,脸上的寒意渐渐化开。他单手把她搂紧,深深地吻下去。过了良久,萧逸之才抬起头,凄然道:“月儿,我昨夜在风暴中,不断地在想,是不是上天真的来抢你了?那一刻,我好心痛,原来老天爷真的来抢时,我什么也做不了。” 月桐紧靠在他怀中娇嗲:“老天爷来抢时我自己会跑的。跑走了,绕个圈,又回到你身边。你可不要小看你的月娘子。” 萧逸之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就算是老天爷也不敢小看你。”他摸了摸她的头“伤口还痛吗?” 月桐微笑道:“这伤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萧逸之看见别在月桐腰间的青玉箫,他拿起,脸色遽沉:“你怎会有这支箫?” 月桐犹豫了片刻,扭捏道:“是将臣大哥送给我的。” 萧逸之剑眉紧蹙:“他送你,你就要吗?你知不知道这玉箫价值连城。” 月桐急道:“我推托过,他说送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收回。他说他有好几匹汗血宝马,那应当是位贵族,我想这箫对他而言可能并不算什么才会收下的。” 萧逸之冷重道:“这青玉又名夜光玉,用夜光玉做成箫在一个匈奴人手上,他必定是匈奴的王爷,甚至,太子。难怪他今日敢在我面对如此待你。” 月桐紧搂住他:“我不会再搭理他,如果他真的来找我,我把玉箫还给他便是。他知道我已经是你娘子,不会喜欢他的。” 萧逸之怒道:“匈奴人根本不理会你是不是已成亲,就像老上要抢你母亲一样。” 月桐忙道:“他对我算是以礼相待,我受伤昏睡时他若想冒犯早就可以下手。他或许不是像老上这种阴险之人。” 萧逸之苦叹:“以礼相待,又赠以重礼,这不是更让我担心吗?” 月桐嘟嚷:“你堂堂鸣月庄少庄主怎会如此没信心?整天嚷嚷要我相信你,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管不了谁喜欢我,还管不了我自己喜欢谁?” 萧逸之倏地一怔,无奈笑道:“是我自讨苦吃。谁叫我要娶天仙般的月娘子。” 月桐秀眉蹙起,气恼道:“你说娶我是自讨苦吃?” 萧逸之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难道不是吗?叫你去东你往西,叫你坐你就站,叫你站你就跑。不过,我就是个贱骨头,就是爱吃苦头。” 月桐嗔道:“你去和那蝶君公主拉拉扯扯我还没与你算账,你反倒来说我。看来我是要给些苦头你尝尝。”就完一口咬下他的肩膀。 萧逸之心头泛暖,把她紧搂,热吻而下。 ☆、第60章 刘莫寒 因为是慢行,回到玉门居时,已是明月高悬。虽然文叔早已差人快马回去报平安,昊枫与羽柔看见月桐头绑纱布,还是忧心忡忡。 昊枫深叹道:“月儿,你这样子跑出去,把大家都吓坏了。二弟彻夜去寻你,你嫂嫂也担心得整夜未眠,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了。” 月桐嘟着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里难过!” 昊枫感慨道:“你不用再难过。二弟已经回绝了楼兰王。看来竞价会我们是要放弃了。” 月桐既欢喜又担忧:“放弃了竞价会,那大月氏还能夺下骏王令吗?” 昊枫无奈道:“原来我们是最有信心在竞价会赢取竞价令,如今却是大败。另外还有竞武会与竞艺会,如果这两会我们能胜出,还有机会可以夺得骏王令。” 羽柔与月桐回房休息后,萧逸之,昊枫等人在偏厅议事。 昊枫对萧逸之道:“你整夜未眠,要不要休息一下。” 萧逸之摇摇头,眼神却现出难掩的忧虑。昊枫忙道:“二弟是在担心楼兰王的事?” 萧逸之深深道:“我不是担心楼兰王。”他双目一紧“曹公,探出匈奴那边派谁来参加骏王会吗?” 曹公道:“照以往惯例,应该是左谷蠡王。不过今年因敏达一事,不知匈奴会不会派出右贤王,甚至太子。” 萧逸之心头一震:“乌孙云雀公主有来吗?她与匈奴太子军臣的婚礼是不是在骏王会后举行?” 曹公道:“云雀公主有来,但军臣就没有任何消息。不管是匈奴谁会来,这几天也会到了。如果真是军臣来了,那就更证明匈奴极为看重骏王会,乌孙的赢面就更大。” 萧逸之恍惚地喃喃自语:“军臣,将臣,军臣,将臣。” 文叔霎时明了:“少爷,在鸣沙山上遇到会不会就是匈奴太子?” 昊枫急问:“鸣沙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文叔道:“我们鸣沙山上找到小姐,小姐被一个匈奴商队所救,领队人叫将臣。他似乎对小姐很不一般,还送了小姐一支夜光玉箫。” 昊枫脸色一黯:“夜光玉箫?如此名贵的东西若非匈奴王族不可能会有。月儿这傻瓜,怎会随意收下如此贵重之礼?”他看见面有不安的萧逸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无需多虑,大月氏与匈奴有血海深仇,任他是谁我也不会让他抢走月儿。” 萧逸之脸色稍缓,淡淡地,却坚定得无可憾动地道:“没有人可以抢走月儿。” --- 羽柔陪月桐回到房中沐浴。当褪下所有衣裳,羽柔看见月桐背部密密麻麻的刀痕,心酸得黯然泪下。 月桐走入浴盆:“嫂嫂别伤心,这些刀痕可是我在閰王爷前走过一遭的见证。世人不是总说福祸相倚吗?我死不去,就有大大的福气等着我。” 羽柔擦了擦眼泪,用木勺为月桐轻轻倒水:“妹妹的心地真不是一般的好,人也是非一般的聪明。难怪能把四哥给迷住了。楼兰公主一事妹妹你无需担心。” 月桐悠悠道:“我没担心。逸哥哥对我很好。对了,嫂嫂,到底怎样才算一位贤妻?我答应逸哥哥的母亲要做个贤妻良母,可我心里真没底,逸哥哥叫我不要做的事我通通做了。唉,今日连一向很疼我的文叔都忍不住开口责怪我。” 羽柔愣了愣,随即微笑:“四哥就是喜欢妹妹整日嬉笑胡闹。四哥每日要处理庄中大小事务,做事慎重严谨,步步为营,如果回到家中看见妹妹笑脸盈盈,就算是再沉重的心也会轻松下来。四哥从小就要谨言慎行,察言观色;以前在芙蓉轩时,玉娘总说四哥虽年轻,城府却极深。越是看不透的人,或许心中就越渴望有人可以了解他,明白他。妹妹心思却是坦荡率真,冰雪剔透,从不拐弯抹角地去猜测他的心意,却一个心思地只想他快乐。如此娇妻,夫复何求?” 月桐会心一笑:“哥哥有如此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夫人,不也是夫复何求?” 两人笑眼相视,脸色绯红地欢笑而起。 --- 刘莫寒终于出现在玉门居。他二十来岁,剑眉星目,俊朗英剎,与昊枫一样是半胡半汉的模样。当他气宇轩昂地步入玉门居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英姿神采所震慑。 金露人影未至,笑声已到:“唉哟,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靖侯爷给盼来了。快请上雅房,奴家备好了上好的葡萄酿给靖侯爷品尝品尝。” 刘莫寒抬起头时,萧逸之正在二楼注视着他。刘莫寒向萧逸之一揖:“一别两年,萧少庄主别来无恙。” 萧逸之回以一揖:“靖侯爷一切安好。” 两人的目光看似温和,却都渗出摄人的锐利。金露看见两人的目光交战,忙对刘莫寒道:“靖侯爷,少庄主别站着说话。来,既是久别重逢更要好好喝上一杯。” 两人一同进入雅房时,昊枫,萧慕之与曹公已在。大家相互行礼后,刘莫寒席坐案前,拿起酒杯向昊枫敬礼:“元陵王复国大喜,本侯还没亲自道喜,借此机会,向元陵王敬贺一杯。” 昊枫拿起酒杯回敬:“靖侯爷的贺礼,本王也借此杯中酒谢过。”两人一饮而尽。 刘莫寒微笑道:“此次骏王会没想到龟兹王没来,左夫人也没来,看来龟兹对元陵王是极信任。真不知为何总有人谣传,龟兹王要与大月氏脱盟,才会缺席。” 昊枫心微抖,脸色却依旧淡然:“谣言止于智者。不明事理者也在谣传说靖侯爷虽身为汉国侯爷,却心在匈奴,为匈奴而偏颇乌孙。依本王看,一切都是谣传罢了。” 刘莫寒淡笑道:“本侯母妃为匈奴公主,有此误传也不足为奇。乌孙浑邪王与匈奴的关系是众所周知,如今更是亲上加亲,又何需本王偏颇。好事之徒总说元陵王对骏王令是志在必得。大月氏建国不久,大夏的余党依旧蠢蠢欲动,大月氏与乌孙又有前仇旧恨,与龟兹又……几面受敌,不知情者必然暗笑大月氏风雨飘摇,元陵王左右难顾。” 昊枫冷冷道:“无论何等困难,本王与千万子民从来没有畏惧过。” 刘莫寒淡泊一笑:“元陵王有少庄主鼎力相助,自然无所畏惧。”他看向萧逸之道:“早闻少庄主做事干脆利落,善恶分明。据说不知何人派了刺客到长安刺杀右夫人,萧少庄主竟找人把刺客身砍百刀!” 萧逸之淡淡道:“在下庄中的规矩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相欺,十倍奉还。欠债的人总是要还的。右夫人是在下义妹,换作是侯爷必也会如此。” 刘莫寒道:“本侯也要恭贺少庄主,擒拿匈奴右大将军,立了大功。不过,好像此事与萧大公子有关,萧大公子此时应是身在匈奴。” “大哥喜欢云游四海,他身在何处,在下不知!不过,侯爷若遇到我大哥,请代我向他问好!不过大哥既然厌了长安,留在匈奴也是好事。” 刘莫寒轻笑地点点头:“当然!” 刘莫寒走出房门时,月桐与羽柔正好迎面而来。刘莫寒看见月桐,眼眸倏地一紧。 “羽柔,这位是靖侯爷。” 羽柔忙向他裣衽一礼:“靖侯爷万安!” “右夫人安好!”刘莫寒向羽柔问好,目光却落在月桐身上“这位是?” 萧逸之忙道:“他是在下义弟武昭。” 月桐忙压下嗓子向刘莫寒作揖道:“靖侯爷万安!” 两人对视时,月桐的柳眉轻皱,脱口而出:“靖侯爷,我们是不是见过?” 刘莫寒嘴角牵起:“你的叔叔没事吧!” 月桐恍然地瞪大双眼:“你就是那位大哥哥。” 昊枫急问:“月,武兄弟,你是怎么认识靖侯爷的?” 月桐答:“四年前,我和叔叔去到燕国蓟县。叔叔身受重伤,幸好有侯爷相助,我才能带叔叔去到鸣月庄。” 刘莫寒微笑道:“本侯记得你可不是男子。” 月桐讪讪笑起:“我喜欢男装打扮。” 萧逸之握住月桐的手:“内子平日就是爱胡闹,靖侯爷见笑了。” 刘莫寒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她是少庄主夫人?本王可从没听说少庄主大婚的事。” 萧逸之淡然笑道:“亲已定下,骏王会结束后就会举行大婚之礼,还望靖侯爷赏脸来喝杯喜酒。” 刘莫寒凛然地看着萧逸之:“少庄主年少有为,各西域国招驸都不得要领,不知尊夫人是何家千金?” 萧逸之道:“元陵王的妹妹,大月氏公主。” 刘莫寒脸上闪出极为复杂的神情,转瞬间,云淡风轻地向月桐微微颔首:“公主,幸会!” ☆、第61章 匈奴太子 竞价会在整个敦煌最豪华的“月牙居”举行。刘莫寒席坐月牙居正堂的主位,两旁依次坐着各国的王上和贵胄。二楼坐的则是各国的夫人或官员。月桐身穿男装与羽柔,萧慕之和曹公坐在二楼。 月桐在萧慕之耳边低声问:“是不是西域三十六国都来了,场面真浩大。” 萧慕之道:“这次骏王会来参加的有三十国,不来的,大部分都是在西域边缘的小国。” 月桐问:“那逸哥哥打算出多少钱买那一千匹马?” “三千斤黄金!在长安,一匹上好的马最多也就一斤黄金,四弟投出了三倍的价去抢竞价令。” 月桐一骇:“那么多?那三千斤黄金能赢吗?” 萧慕之摇摇头:“胜算不高。” 月桐急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投那么多。如果赢不了,报出去的金子是要给胜出的西域国。太亏了!” 萧慕之无奈笑道:“如果有鸣月庄支持的大月氏都不举出好的价,只有两种可能性:一,鸣月庄没钱了;二,鸣月庄并不是真正地支持大月氏。那西域各国会如何看待大月氏?所以,就算赢不了,四弟也要举出令人憾动的价。” 月桐恍然大悟地“啊”了声:“那我以后要少花些钱币,为逸哥哥省点!” 萧慕之失笑道:“也对!你随随便便就把钱袋送人,的确要少花点。” 月桐霎时一脸懊恼。萧慕之摇头笑道:“唬你的,在四弟眼中,千金买你一笑也值。” 刘莫寒面容威严地站起,向在座众人作揖,用各国都听得懂的西域语道:“众位西域王,王爷,王子,请众王在竹简上写出竞价,本王会挑出价最高的两国。到时请众王再决定要把出价投给两国中的哪一国。出价总额最高的一国就会赢得竞价令。现在请众王出价。” 月桐忙问:“他一个大汉靖侯爷为何会主持西域骏王会?” 萧慕之道:“四十年前举行第一次骏王会时,各国为定下夺得骏王令的规矩争吵不休。适逢当时的楚王代表大汉去西域笼络各西域国联合对抗匈奴,就当上了个中间人为骏王会定下了规矩。西域各国也乐见由大汉楚王来主持骏王会,一来算是与大汉拉上点关系,二来楚王也算是个无利益冲突的局外人。只是如今这刘莫寒既是大汉侯爷,却也是半个匈奴人,根本就不算是局外人。四弟本想煽动各国去罢免刘莫寒,乌孙却是极力支持他。以乌孙如今在西域的势力,四弟的金钱攻势还是不管用。” 月桐道:“那鸣月庄又为何要参加骏王会?” 萧慕之道:“鸣月庄五十多年前起就已在西域经商,据点遍布西域各国,西域各国都极为垂涎鸣月庄的财力以及在西域的网络,无一不想拉拢鸣月庄。骏王会此等大会又怎会不邀请鸣月庄?” 月桐怏怏道:“怪不得那么多公主想嫁给逸哥哥。” 萧慕之笑道:“我听闻是更多长安公子想娶你吧!要吃醋也是四弟先吃吧!” 月桐脸泛红,瞪了萧慕之一眼。 各国开始把出价写在竹简上,侍从们接过,陆续放在刘莫寒案几上的竹筒中。 忽然,一名西域王道:“元陵王,虽说大月氏代表龟兹竞价,但龟兹王没来,大月氏又是新建之国,到底大月氏是不是真能代表龟兹?” 昊枫淡淡道:“本王手上有龟兹王手谕,康居王想看吗?” 康居王冷冷道:“据说大月氏攻打大夏时,有近半的兵力都是来自龟兹。只是大败大夏后,元陵王居然没册封龟兹公主为王后,龟兹王极为不满。恰巧,此次骏王会,龟兹王与龟兹公主都没前来,难免令人怀疑元陵王是不是假传手谕。” 昊枫道:“手谕真假靖侯爷已确认过,康居王是不相信靖侯爷?” 康居王冷哼道:“四年前月氏被匈奴所破,流离失所,如今却要夺大夏之国土,鸠占鹊巢,实是不仁不义之举。早知如此,当年匈奴兵临城下时,要月氏王送月氏王后和亲,月氏王答应了不就皆大欢喜。月氏不会被灭国,而元陵王也不会背负恶名。” 昊枫脸上骤然风云色变。 堂中传出清脆又坚定的声音:“西域各国中最不怕匈奴的必定是康居王。如哪日匈奴兵临康居城下,康居王想必会把国中貌美的王后妃子全推出来任匈奴单于挑选。月氏王却恰恰相反,宁做一个流下最后一滴血也要护住自己王后,护住自己子民,鼎天立地的汉子,也不愿做一个躲在女人身后向匈奴摇尾乞怜的缩头龟。” 瞬间,喧闹的月牙居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寻找说话之人。 康居王气得炸红了脸,猛地站起,大吼道:“是哪个混蛋胡言乱语,快给本王出来。” 声音继续传扬:“大月氏虽大败大夏,元陵王不仅不枉杀一兵一将,更是极为善待大夏的子民、士兵。康居王可曾听过‘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只有真正的明君方有仁爱之心去爱他国子民如自己的子民,有广阔胸怀去接纳别国将士为自己的重臣。元陵王海纳百川,仁义兼备,可谓当世王者。康居王若不知何谓仁义王者,倒可向元陵王请教。” 此时,众人的目光已凝聚在月桐所处的角落。 康居王骂道:“你敢说怎么不敢出来,你到底是哪国的缩头龟?” 月桐霍然站起:“缩头龟我可不没脸做。” 所有人看见这些话竟出自一个如此俊逸非凡的年轻汉国男子之口,甚是诧异。康居王认出曹公,低头向萧逸之怒喝:“他是萧少庄主的人吗?如此胡言乱语!” 萧逸之淡然的点点头:“正是!不知康居王认为他哪句话说错了?” 康居王霎时气结难言。以鸣月庄在西域的脉络和势力,康居这一小国可是得罪不起。因不想明着与萧逸之起冲突,他只好抬头向月桐喝道:“好小子,本王会记住你。”说完一屁股坐下,大口喝酒。 月桐还想说什么,却被萧慕之拉着坐了下来:“拿了点彩头就够了,他可是一国之君。” 月桐恨恨道:“谁叫他欺负哥哥!活该!” 两道锐利的目光从二楼对面飞射而来。月桐撞上,冷不防一愣:将大哥? 将臣淡笑地望向月桐,目光既温暖又深远。月桐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刘莫寒开始从竹筒中拿出竹简朗声念出各国的出价:“小宛,二百金,依耐,三百五十金……乌孙,一千五百金……”刘莫寒拿起最后一条竹简“大月氏,三千金。”堂中一片哗然。 刘莫寒把乌孙与大月氏的竹简分别放进两个竹筒:“出价最高的是大月氏与乌孙,请众王把自己的出价投给两国中的一国。” 大堂又是一阵喧闹。康居王把竹简递给侍从:“康居投给乌孙!” 各国开始陆续投笺,投给乌孙的多,大月氏的少。 月桐看向将臣,对萧慕之说了声:“我去去就回。” 将臣微笑地看着月桐走来,剑目如星:“月桐,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月桐拿出青玉箫,放在将臣的案几上:“将大哥,我是来把青玉箫还给你的。这青玉箫太贵重,我不能收。”说完转身就想走。 “你想不想大月氏赢得竞价令?” 月桐遽然止步,狐疑地回望他。 “你收下这青玉箫,我就保证大月氏赢得竞价令。” 月桐秀眉紧蹙:“你到底是谁?” 将臣微微一笑:“如果你收下这青玉箫,我会出两千金投于大月氏。” 月桐既震惊又疑惑地看着他,半刻才回过神:“我已是萧夫人,将大哥不必如此。” 将臣淡然一笑:“你俩并未大婚,就算他认,你始终还不是他夫人。既然你还没嫁,我就还有机会。” 月桐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我一定会嫁给逸哥哥的,你什么机会也没有。你的青玉箫我不会要,你的两千金我………。”“也不会要”三个字剎那间滞于口中。 看见月桐的犹豫,将臣深远一笑,目光溢满了不可违逆的霸气,朗声向楼下叫道:“两千金投于大月氏。” 众人震惊的目光飞涌而来,集聚在将臣与月桐身上。 乌孙太子军须靡倏地站起,瞪大双眼看着将臣,满眸地不能相信。 刘莫寒仰望两人,眼中有着隐隐的怅然若失:“太子殿下确定要把两千金投给大月氏?” 将臣的目光没有离开月桐,深深地道:“大月氏公主为我吹奏过两曲,让我倾心不已。我回以两千金聊表心意。” 月桐惊唬得合不拢嘴,呆若木鸡地站着,太子殿下?匈奴太子? 昊枫站起,冷凝地看着将臣:“尊驾就是匈奴太子军臣?如果是,你的两千金大月氏不会收。” 军臣淡淡一笑,看向刘莫寒:“我投是我的事。靖侯爷,我这两千金竞价会是收还是不收?” 刘莫寒道:“投给大月氏的竞价金不一定就是大月氏所得,竞价会理应要收下。” 楼上楼下都响起了不断的窃窃私语,支持大月氏的几个西域国国君狐疑地看向昊枫,目光凝重而困惑。 经过点算,刘莫寒各众人宣布:“大月氏夺得竞价令。” 昊枫和萧逸之两人望向军臣与月桐,脸色深凝凛冽。 月桐早已心如鹿撞,不知所措,转身迈步要走时,军臣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我说了,我送出的东西不会收回。如果这青玉箫你不要,我就把它砸了。”他一手拿起青玉箫就要向楼下扔去。 月桐“啊”了一声,本能地伸手抓住青玉箫,转瞬间又松开了手。但军臣的眼中已扬起笑意,把手收回,不由分说地把青玉箫插入月桐的腰带里:“你既然舍不得,我就不砸了。你以后一定会用它再为我吹奏的。” 月桐努力地想把手臂拉回,军臣却是紧抓不放。她涨红了脸,恼怒地喝道:“我是萧夫人。太子,请你放开我。” 军臣深重地道:“你不是萧夫人。” 此时萧慕之已快步走来,冷视着军臣:“请放开我弟妹!” 军臣身后的十几名侍卫霍然站起。 萧慕之冷冷一哼:“尊驾是想强抢人妇吗?” 军臣松开手,淡淡笑道:“我何需要抢?我想要的,就是我的。” 萧慕之与月桐震楞了一瞬,快步离去。 萧逸之的心如压下千斤巨石,冷冷地注视着他,目光如剑。军臣冷冷地牵了牵嘴角,笑意中带着不屑和轻蔑。他居高临下地望向萧逸之,眼中看到的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而是一个即将要被他臣服的败将。 ☆、第62章 同榻共眠 回到玉门居后,众人聚在偏厅,昊枫把手中的竞价令牌往案几上狠狠砸去。 昊枫恼恨地看着月桐,怒骂道:“你在沙漠和那军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你不知道他是匈奴太子,你也该看出他是匈奴人。见到匈奴人你还不快走,还要为他吹什么曲子?你是不是聪明过了头,就变成了笨蛋。” 月桐又气恼又委屈,反喝回去:“我就是和他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块肉,吹了两首曲,光明正大,清清白白。我说了我是萧夫人,也说了他一点机会也没有,他还是非要给出价,非要大月氏赢得竞价令……”话至此已哽咽,眼中泪光闪闪。 昊枫看见月桐眼眶中的泪水,重叹道:“全天下都知道大月氏与匈奴的血海深仇。如今却鬼使神差地靠匈奴太子夺下竞价令,这令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各国的王一定在背后嘲笑我向匈奴献妹示好。” 曹公叹道:“如今支持大月氏的西域国中,有不少是痛恨匈奴,敬佩月氏王宁死不屈的气魄。如今军臣借公主之名来投价于大月氏,必然令支持大月氏的西域各国怀疑元陵王对匈奴的态度。军臣这一招表面上是为大月氏赢得竞价令,实际却想要打散大月氏盟国中的盟约。” 昊枫看向萧逸之:“二弟,看来是要立即公布大月氏公主就是你未入门的妻。我要彻底与匈奴划清界线。” 萧逸之深悠道:“我已找人散布消息了,也相约了同盟的西域王明日晚宴。今日,我看军须靡和刘莫寒对军臣投价于大月氏很是震惊,军臣此举应该不是他们预先安排之策。不管军臣的用意为何,他既然帮了我们夺得必输的竞价令,那就顺水推舟,尽全力夺下骏王令。” --- 明月高悬在璀灿的星空,月桐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月亮,怔怔出神。 萧逸之轻推门而入,看见放在案几上的青玉箫,微微一叹。 月桐蓦然回首,看见他的目光停留在青玉箫上,自责道:“我看他要把这青玉箫扔下去时,一时舍不得……” “他若有心要来抢你,这青玉箫砸不砸,他还是会来抢的。” 月桐恼道:“我不愿意,他凭什么抢。就算他救过我,他下次再敢对我拉扯,我的匕首就会出来对付他。” 萧逸之无奈一笑,坐在榻上,向月桐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月桐颓然地走去,坐在他身旁。 萧逸之看着她清澈的双眸:“因为这次你招惹的是匈奴太子,我之前说的话要改了。” “要改?” 萧逸之轻抚她的发丝:“我说了要等到洞房花烛夜才和你睡在一起,现在要改了。从今晚开始,我就要睡在这。” 月桐杏目微瞪,脸庞骤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看见他似水眼眸,柔情如水波般飘涌而来,把她的心海拍得浪花朵朵。她垂首,心如鹿撞地轻扯裙角。 萧逸之微笑道:“我叫文叔待会多送一套被褥过来。” 月桐愣了愣,她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萧逸之道:“你我还未大婚,如今军臣对你虎视眈眈,我必须要令他明白,不管大婚与否,你已经是我的人。他之前一定有派人来查探过,知道我俩并未同房,才会说出那句:你不是萧夫人。今晚起,你就是萧夫人。” 月桐扭捏道:“那多送一套被褥是什么意思?” 萧逸之柔声道:“我们只是同榻共眠,你盖你的被褥,我盖我的。我一定会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夫妻结发时才要你。” 月桐“哦”了一声,心安下来的瞬间也涌起了丝丝甜蜜。 “我光明正大地与你同房,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我虽未成婚,你却已是我的人了。这毕竟与你的名声有关系,你愿意吗?” 月桐娇羞笑道:“你不与我抢被褥我就愿意。” 萧逸之会心一笑,把她拉入怀中,轻吻她微烫的脸颊。 夜深了,两人各盖各的被褥,第一次一起睡在同一张榻上。月桐上榻后就紧闭双眼装睡,心却是卟嗵卟嗵地乱跳。过了好一阵子,身旁没有声响,月桐才悄悄地眯着双眼扫视。萧逸之双目紧闭,一副已熟睡的样子。 月桐轻轻地叫了声:“逸哥哥”,萧逸之依旧是一动不动。月桐打侧身子,向萧逸之靠近,借着皎洁的月光,细细地打量他的面容。 饱满的额头,长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丰厚的双唇,拼凑出一张英朗俊逸的脸。月桐仔细地端详他的面容。他就是康哥哥,少庄主,四公子,四哥哥,逸哥哥。无论唤他什么,他就是自己将要结伴一生的夫君。 月桐看得又羞涩又甜蜜,咬咬唇,举起手指,从他的额头上方凌空勾勒他的轮廓,心中暗念:这是他的额头,广阔饱满,是个聪明人;这是他的双眼,明亮深邃,会看透我的心;这是他的鼻梁,挺拔浑厚,是个有福气的人;这是他的双唇,润泽柔软,说出一句句动心的话,还有,送出一个个勾魂的亲吻。 月桐心神荡漾,俯身,轻轻地吻向他的唇。就在那一刻,萧逸之的手突然伸出把她搂住,深深地拥吻她。月桐霎时又羞又窘,把推开他:“你在装睡!” 萧逸之窃笑道:“我在等着,你到底会对我做什么。原来你是想清楚我长什么样。看了这么久,月娘子满意夫君的模样吗?” 月桐脸泛潮红,“哼”了一声,转身不再理会他。 萧逸之钻进她的被褥,侧身把她搂入怀中:“我也喜欢在你熟睡时细细地看着你。三年前,在鸣月庄时,我就已然这样看着你的睡容。” 月桐心一阵憾动:“鸣月庄?” 萧逸之悠悠道:“从你跳完嫦娥奔月受伤后,每个晚上,我都去看你。” 月桐猛地回过头,看着他深情的眼眸,原来那个在她迷离中出现的身影,那一个个柔若轻云的唇吻并不是梦:“那,每晚偷偷亲我的也是你吗?” 萧逸之涩涩一笑,点点头。 月桐转过头,嗔道:“白天气我,晚上亲我,那少庄主真是可恨极了。让我一天到晚百思不得其解。” 萧逸之的手搂得更紧,恻然道:“对不起,以后绝不会了。” 月桐恨恨地娇骂:“傻瓜。你现在可是在与我抢被褥,你再不离开我的被褥,我可就要反口了!” 萧逸之在她的唇上轻吻一下,转身离开她的被褥。 沉默了好一会儿,月桐悄悄地伸出手,伸进萧逸之的被褥,握住他的手。萧逸之的手一紧,把她的手拢入他的手掌心。 月桐闭着双眼,甜甜一笑:“夫君,晚安!” “月娘子,晚安!” 两人一夜酣睡,双手由始至终交握着。 ☆、第63章 恨 次日,昊枫与羽柔看见萧逸之从月桐房间出来时,脸色微微诧异。 昊枫微笑道:“二弟,月桐呢?不会还在睡吧!” 萧逸之道:“她在梳妆,应该快好了。羽柔或许可以去看一下。” 昊枫道:“终于可以看到她正经打扮的样子。” 羽柔笑道:“王上是没见过。我与妹妹在长安时,有一次妹妹站在个小摊前看小首饰,两个男子迎面走过,只顾着看妹妹,两人撞了个满怀,就发怒打了起来。妹妹看着却笑了。妹妹一笑,他俩就失魂落魄得连架也忘记打了。我急忙把妹妹拉上马车,不然又不知有多少人为妹妹懵得又撞又打了。” “嫂嫂,你又在取笑我。”房门打开,身穿淡黄云罗裙的月桐从房中盈盈步出。她挽起了出嫁人妇才会梳的随云髻,让她多了分柔情妩媚,如雪凝肌中透出娇羞的绯红,令她添了一分似水婉约,昨日爽逸的俊男儿,今日出落为玉露般的俏娘子。 萧逸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脸似水情深。昊枫禁不住有些看呆了,回过神后心中涌了阵阵凄然,父王母后若看到她今日的模样,必然会很欣慰。 羽柔看见她如此打扮,感慨道:“王上,看看这妹妹。如今可是觅得位好夫君的月娘子了。” 月桐双腮泛红,扭捏道:“我只是打扮成这样,我还不是……” 金露从楼下走上来,看见月桐骤然惊艳得合不拢嘴:“天啊,世上真有如此天仙似的美人。” 月桐踱脚,羞涩道:“金老板,你别再乱捧我了。” 金露啧啧笑道:“公主已是众星拱月,再捧就飞到天上去了,驸马爷可要把你看牢了。” 萧逸之微笑道:“金老板放心,我会看好我夫人的。月儿,我们去外面走走。” 金露又惊愕得膛目结舌:“原来是萧少庄主赢得美人。哎哟,真是连玉皇大帝也会羡慕的一对。” 昊枫笑道:“金老板,看在你这嘴皮子份上,二弟少不了给你打赏。” --- 月桐与萧逸之十指交握地走在敦煌大街,引来所有人的目光。两人走过时,身后总响起窃窃私语。 月桐在长安时是被人看惯了,对众人的目光是全不当回事。萧逸之就更是淡然从容,一直紧握她的手。月桐左看看,右看看,看到好玩的小玩意就全买下,塞到萧逸之手中,怀中。一路下去,萧逸之的手上怀中再装不下东西了。 萧逸之笑道:“早知道你这么爱买,我就拿个大袋子出来。不过你之前不是和三哥说要省点花吗?” 月桐慧黠一笑:“你不会养不起我吧?如果养不起,早点说,后悔还来得及。” 萧逸之无奈一叹:“那为夫就少吃点吧!” 突然,月桐眼前一花,一个俏丽的女子泪花涟涟地窜到他俩面前。 蝶君怒目相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勾引了萧哥哥,还要勾引匈奴太子。水性杨花,是个天生的淫-妇。” 萧逸之怒喝道:“蝶君公主,亲是我提的,婚也是我悔的。是我对不起公主,公主可以怨恨我,与我夫人无关。” “你夫人?”蝶君泣啼着“她与匈奴太子当众拉拉扯扯,匈奴太子又为大月氏竞价。萧哥哥,你看清楚吧,这女人在利用你。利用你去支持大月氏复国,利用你去帮大月氏夺下骏王令。赢得骏王令后她还会要你吗?她要嫁给匈奴太子,她要做一国之后。” 萧逸之心头猛然一颤,心中的抖动不自觉地蔓到了手上,震动了月桐的手掌心。月桐看向萧逸之,他的面容却依旧从容不迫,丝毫没有透出掌心里的不安。 “她是我的夫人。就算是她要利用我,我也是甘之如饴。” 蝶君难以置信地凝视萧逸之,泪花扑簌而下:“我有什么不好?” 萧逸之深深道:“公主,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夫君。” 蝶君狂吼:“萧逸之,我恨你!”转身飞奔而去,她面上泪水飘散而起,溅落到月桐脸上,是滚烫的,也是冰冷的。 月桐惘然地看着她远离的背影,心里却满满的恻然。 “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大月氏,你就不需要担起这恶名。”她轻声道。 萧逸之淡淡道:“有了这恶名,各西域王就不敢乱打我的主意,我也少些烦恼。” 月桐怔怔不语。萧逸之握了握两人交合的手:“她骂你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月桐悠悠道:“她说的又不是真话,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不过我想她真的是恨你,也恨我。” 萧逸之淡然道:“我没有办法让她不恨我,只希望她明白,恨伤害不了自己痛恨的人,只会伤害自己。” --- 军须靡来到军臣下榻的龙门居求见军臣。他强压怒火,向军臣作揖行礼后,不理刘莫寒在旁,开门见山道:“敢问殿下为何给大月氏投价?殿下不是早已明言,大月氏绝不可夺下骏王令?” 军臣淡淡道:“只是一个竞价令,就值得你大惊小怪?竞武、竞艺令你就没能力拿下?” 军须靡有些忿然:“若不是大月氏公主,竞价令大月氏是必败的。” 军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若不是靖侯爷的法子,乌孙就拿得下竞价令?” “殿下似乎对大月氏公主很倾心,不知会不会改变初衷?” 军臣牵一牵嘴角:“我改变初衷,你又能如何?” 军须靡脸色既惊讶又愤然:“殿下对父王的承诺就……” 军臣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何不去打探一下大月氏盟国对大月氏夺下竞价令有何看法?” 军须靡微微细想,恍然道:“殿下是要借竞价令挑拨大月氏与盟国的关系?” 军臣悠悠道:“记住,我要的是大月氏无法夺下骏王令。竞武会和竞艺会你就想尽法子,不让大月氏胜出。乌孙的胜负,根本不重要。” “四年前,乌孙夺下骏王令……” 军臣打断他的话:“四年后,西域不会再有什么骏王会。”他锐利的目光刺得军须靡心头发麻。 军须靡怏怏而去后,刘莫寒淡然道:“大月氏夺下竞价令,别说军须靡,就连我也有些意外。对殿下而言,大月氏公主是不是也是个意外?” 军臣轻轻地扬眉:“我没遇过能让我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女人。” “据报,昨夜起,她与萧逸之已经同房了。” 军臣满不在乎:“你认为我在乎这些?” “她与萧逸之相识四年。萧逸之这几年倾尽一切财力、势力帮助昭武昊枫复国,又拒绝了各个西域国的招驸,对大月氏公主可谓一往情深。” “那又如何?他留不住她!” 刘莫寒脸色起了稍纵即逝的波澜:“看来,殿下是志在必得。” 军臣淡淡一笑:“月氏和匈奴也打了那么多年。大月氏公主嫁给我,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 刘莫寒微笑道:“那就恭贺殿下后-庭再添佳人。” ☆、第64章 战书 竞武会在敦煌城南城外的一片黄沙地举行。会场边搭建了一个榭台,各西域国王依次席坐。各国都知此次骏王会大月氏和乌孙都是志在必得,没有哪国想在两只撕牙裂爪的老虎面前争吃。一如所料,在竞武会中出赛的只有大月氏和乌孙。 昊枫一行人步入会场,引来一阵阵窃窃私语。 “她就是大月氏公主,鸣月庄少夫人?长得天仙似的。” “可不是,难怪匈奴太子动心。也难怪鸣月庄少庄主如此倾心,不惜与楼兰交恶也不愿娶楼兰公主。不过楼兰公主的美貌真是比不上大月氏公主。” “如果元陵王把她嫁给匈奴太子,还争什么骏王令,整个匈奴就是大月氏的大靠山了。” 军臣坐在榭台一旁,目光由始至终追随着月桐。月桐穿上一身华丽的大月氏服,灵巧绰约的身影投在一片黄沙上,好似天上仙子的倒影。 萧逸之牵着月桐的手,走过军臣。月桐犹豫了一瞬,松开萧逸之的手,转身而回。她在腰间拿出青玉箫:“殿下,这玉箫你还是收回吧!” 军臣微笑地看着她,目光中尽是迷醉:“你穿月氏服很美。我想你穿上匈奴服会更美。” 月桐愣了愣,把玉箫放在军臣前的案几上:“我是绝对不会穿匈奴服的。” “你一定会。你会穿上匈奴服,用这支玉箫为我吹奏。” 萧逸之拉住月桐,冷锐地看了军臣一眼,对月桐道:“走吧!” 身后传来了铿锵的叫唤:“萧逸之,你以为你留得住她?” 两人的脚步止住了。月桐猛地回首,望着军臣。他面容的傲,燃起了她心中的火:“我辈子,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殿下,你就别多想了!” 军臣的眼眸微震。萧逸之回首,四道目光,锐利如箭,彼此亳不退让。 刘莫寒淡然地看着两人的目光交战,走到榭台中央,高声道:“请各位就坐,竞武会正式开始。” “今年的竞武会,参赛的只有乌孙和大月氏。竞武会中比三关,箭、骑、武。比斗不用真兵刃,严禁暗器。请两国派出参赛勇士。” “等一等!”一把清脆的女子声音从人群中响起,紧接着,蝶君从人群中跨步而出,走到刘莫寒身旁:“侯爷,我要下战书!” 刘莫寒愕然:“公主是何意?” “我要向大月氏公主下战书!”蝶君目光如炬地盯着月桐。 刘莫寒剑目微紧:“公主,竞武会并没有下战书这条规矩。” 蝶君恨声道:“月氏被灭,归根结底就是女*国。月氏王后勾搭匈奴单于,月氏王却拼死相护,致使月氏被破。如今大月氏公主当众勾搭匈奴太子,还厚颜无耻地说什么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定的鬼,令人鄙夷。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教训你这荡-妇。” 场中响起一片震惊的喧哗。 月桐倏地站起怒喝:“蝶君,收回你的话。” 蝶君双目燃火:“你和你母后都是荡-妇。” 月桐刚想跨步而出,萧逸之伸手拉住她,对蝶君郑重道:“蝶君公主,你身为楼兰公主,出言侮辱大月氏先后和公主,可想过这些话会带来什么后果?” 军须靡冷嘲道:“那萧少庄主求娶楼兰公主后又悔婚他娶,可又想过会带来什么后果?” 萧逸之冷冷地望向军须靡,军须靡的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蝶君怒目凝视月桐:“昭武月桐,你敢不敢和我比?” 月桐秀眉紧蹙:“好!我赢了,你下跪认错!” 蝶君冷哼一声:“我赢了,你跪下来认你是荡-妇!” 四道目光交汇,迸发出灼热似火的怒与恨,如箭在弦。 有史以来,竞武会第一次有女子比斗,还是两位公主,所有人都翘首以待。 萧逸之从更衣房回来,脸色略有沉冷。昊枫道:“别担心,月儿从小就和我打架打惯了,蝶君不会是她的对手。” 萧逸之扫视军须靡,幽幽道:“我担心,蝶君是被他人利用。” 比武场中竖立着一根木柱子,柱子顶上,令旗飘扬。月桐和蝶君换上了素白束身服,手持木剑,站在比武场中。两人眼眸热如火,脸色冷似冰。 刘莫寒站在榭台上,朗声道:“两位公主的比赛份属私下作赛,虽然与竞武令无关,但也必须遵守竞武会的规矩:用木兵器,不可使用暗器。以一炷香为限,谁可以拿下令旗,就算赢。” 一声锣鼓,木剑在烈日下交战,发出铿锵的击打声。 “哗,没想到两位公主都有那么好的身手。” “可不是,大月氏公主身型虽然娇小,但灵活很啊。” “那楼兰公主出手可真狠,每招都是重击。” “不过我看大月氏公主会赢,她在力量上可能胜不了,但她的法子真多,不和楼兰公主正面对战。咦,看,她特意用木剑扬起尘土,哇,她拉起了面巾,楼兰公主被呛得没法子。” “听说当年匈奴破月氏时,几千人去追也没把她捉住。这位大月氏公主真是不简单啊!” 蝶君急忙撕下衣角,绑在脸上,恨声怒叫:“你这个阴险小人。” 月桐趁她不备,一脚踢去,把蝶君踢倒在地。她转身向木柱飞奔而去,踩在木踏上,蹭蹭地向上爬。只听“噼噼啪啪”几声,月桐的左手臂传来一阵巨痛,一只飞镖刺在她的手臂上。 “蝶君,你发暗器!”月桐大叫。 “噼噼啪啪”又是几声,飞镖打在了月桐衣服内的软甲上。萧逸之在月桐上场前,把身上穿的软甲脱下让她穿上。 昊枫,萧逸之和楼兰王几乎同时站起,飞奔下榭台,向比武场跑去。 军臣剑眉紧蹙,倏地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军须靡。军须靡被他冷锐的目光震慑,怯然地回避。 刘莫寒面容微紧,目光落在单臂扶着站在木踏上的月桐。烈日刺得他的双眼发酸。 昊枫看向楼兰王,边跑边怒喝:“楼兰王,你竟敢在竞武会用暗器伤人?” “我全不知此事!” “这件事,我不会就此作罢!” 场上,月桐向蝶君叱喝道:“你在骏王会杀我,楼兰就会被赶出骏王会,被西域各国孤立。匈奴一定会借机攻来,楼兰抵得住吗?你会国毁家亡。我死了,你父王,母后,全国子民都为我陪葬。” 烈日的暴晒下,她开始感觉到阵阵晕眩,左手臂渐渐失去了知觉。蝶君的飞镖停了片刻后,又继续飞来。月桐的背部继续传来“噼噼啪啪”的击打声。月桐狠狠地咬唇,让自己清醒几分。她忍痛伸手拔下手臂上的飞镖,向蝶君掷去。在蝶君亳无防备下,飞镖打中了她的右肩。 此时,昊枫等人已经冲到比武场。楼兰王拉住还想掷镖的蝶君,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萧逸之爬上木柱,让月桐趴在自己身上,慢慢带她爬下去。 月桐头昏目眩,口干舌燥:“水,给我水。”她大口大口地喝下了一整袋水,才勉强回过神来。 萧逸之仔细地检查月桐的伤口,陡然神色大变:“镖上有毒。” 楼兰王震惊地看向蝶君,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从肩上流下的血渐渐透出了乌黑。 “君儿,你在镖上放毒了?” 蝶君茫然地摇头:“我没有。” 萧逸之走向蝶君,厉声问:“蝶君,是不是乌孙的云雀教你向月桐下战书?” 蝶君痴痴地望着他,泪水簌簌而下:“萧哥哥,教我弹琴,对我很温柔的萧哥哥去了哪?” 萧逸之怔了怔,语气稍缓:“蝶君,把解药拿出来吧。” 蝶君不住地摇头,泪花翻飞:“我没有下毒。” 萧逸之眉头蹙起:“蝶君,告诉我,是不是乌孙的云雀教你向月桐下战书?” 蝶君摇头,凄凄道:“没有人教我。” 楼兰王忙道:“君儿说没有下毒,就是没下毒。还是把她们带回房中让大夫查看伤势。” 萧逸之挡住了要把蝶君扶走的侍女:“王上,蝶君公主一定要跟着我们。她俩的毒要一起解。” 月桐一路来不断地喝水,脸色渐有好转,但蝶君的脸色却越来越差,神情也越来越痛苦。大夫为月桐和蝶君细细把脉,双目一时松一时紧,脸色既凝重又难以置信。 “到底怎样?”昊枫按捺不住。 “回元陵王,就脉象看来,大月氏公主并没有中毒。但楼兰公主的确是身中巨毒。” “怎么可能?”楼兰王不能置信地叫起“你这大夫一派胡言。” “不是。”萧逸之脸上的沉重消退了不少“月儿体质异于常人,一般的毒伤不了她。” 楼兰王一手拎起大夫的衣领:“公主中的是什么毒?你到底能不能解?” 大夫哆嗦道:“恕在下无能。在下,在下真的没有解药。” “那公主会如何?”楼兰王怒目盯着他。 “公主,公主若能撑到明日日出时,就会,就会,好起来的。” ☆、第65章 绝处逢生 因两位公主受伤的缘故,竞武会改为次日再继。 刘莫寒来到昊枫的帐中,看见月桐脸色如常,心略安:“公主伤势如何?” “有劳侯爷挂心,舍妹一切安好!” “现已查明,蝶君公主镖上确实有毒。但大夫说公主没有中毒,真是万幸。” 昊枫冷哼道:“蝶君公主在竞武会中公然使用有毒暗器,伤我大月氏公主,侯爷认为此事如何定夺?” “按以往惯例,使用暗器伤人之国,会被赶出骏王会,四年内不再归属西域国之列。” “侯爷知道规矩就好。” “有关毒镖一事,蝶君公主和楼兰王似乎并不知情。” 昊枫冷冷道:“那蝶君公主就自求多福吧!这是害人终害己。” 月桐急问:“蝶君公主现在如何?” 刘莫寒道:“并不好!如果没有解药,看来是熬不过今晚。” 月桐眼眸一震:“各国的大夫都在,就没有哪位大夫可以找到解毒的法子?” “世上的毒多不胜数,再好的大夫对未知的毒也是束手无策。” 月桐黯然垂首。萧逸之握住她的手:“月儿,这是她自己的错,与你无关。” 刘莫寒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淡然道:“对了,军臣太子请我向公主问好。” 萧逸之冷冷地看向他:“请侯爷回太子,内子的事不需要他操心。” “话已带到。请公主好好休养。” --- 月桐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圆月。夜幕下的漫漫黄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寂寥。 “早点睡吧!你身上还有伤。”萧逸之来到她身后,轻搂她的肩膀。 “蝶君真的会……”月桐声有凄凄。 “她心存歹念,此时自食恶果,与人无尤。” “可是,如果你没骗她,她也不会这么做。” 萧逸之把月桐转向面对自己,深深地凝视她:“月儿,就算是错,也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月桐鼻子发酸:“我,想去看看她。” 去到蝶君的帐篷外,大夫正匆匆而出,满额冷汗。 月桐忙叫住他:“大夫,蝶君公主如何?” 大夫无奈地摇头,惶然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月桐急问:“真的没有法子吗?要不,去抓条毒蛇,以毒攻毒。我以前被蛇咬过,后来就是喝下了毒蛇的血,才活过来的。” “这大夜晚的沙漠,上哪去找毒蛇?”大夫直摇头。 月桐看向萧逸之,急道:“逸哥哥,那你快派人去抓毒蛇。” 萧逸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好,我派人去抓。” 大夫看着月桐,慨叹:“原来公主之前曾中过毒,难怪这次的毒对公主没有丝毫影响。真是大难之后必有后褔啊!” 月桐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眸倏地亮起:“大夫,镖毒既然对我没影响,那我的血是不是可以解毒?” 大夫愣住了。他呆怔了片刻,怯怯然道:“这个,在下真不知。” 月桐急道:“既然没别的法子,就用我的血试一试。”话音未落,人已冲入蝶君的帐中。 蝶君躺在榻上,脸色惨白。侍女正喂她喝药。 蝶君看见月桐,无力道:“你,是想,来,看,我怎么,死吗?” 月桐冲到榻旁,抢过侍女手中的碗,从腰间拿出匕首,不由萧逸之阻止地割开了手腕。 “月儿。”叫唤声和血滴入碗的哒哒的声音同时响起。 “喝下!”月桐把碗放到蝶君的嘴边。 蝶君疑惑地看着她半晌,扭过头:“我,不要,你,救!” 月桐双眸一紧:“如果你喝下,不管你死不死,我保证不追究使用暗器一事,楼兰就不会被赶出骏王会。你喝下,就可以保住你的国家。” 蝶君身子一震,缓缓地转过头,眼中尽是不解和惘然。她沉默了一阵子,慢慢地张开嘴。血,流入她的口中,腥涩难言。 萧逸之在旁为月桐仔细地包扎伤口。心头隐隐作痛,她身上的伤,都是为了护住他人而留下的。月桐看着蝶君,她眼中的渴求和期盼,在他的胸口涌起卸不下的沉重。 --- 次日清晨,刘莫寒步入军臣的帐中:“殿下,楼兰公主中的毒解了。” 军臣淡淡然:“找到解药?” “解药就是大月氏公主的血。” 军臣面有讶异:“什么?” 刘莫寒悠悠道:“昨晚,大月氏公主去找楼兰公主,两话不说就割脉滴血,要楼兰公主喝下。还说只要她喝下,就保证不再追究暗器一事。楼兰公主喝下血,过了两个时辰,毒就解了。” 军臣嘴角扬起:“楼兰公主要杀她,她还去救她?” “大月氏公主心胸宽广,气度不凡,真是世间少有。” 军臣意味深远地笑起:“那是我匈奴之福。” 刘莫寒道:“殿下应该知道是何人下的毒。” 军臣冷冷道:“月桐没事,我就暂时不与军须靡计较。” “殿下要把骏王会连根拔起,军须靡自然心中不甘。他更怕殿下情倾大月氏公主,舍乌孙,取大月氏。” “天下迟早都是我的,我何需取舍?” --- 竞武会次日继续。当刘莫寒宣布大月氏不再追究楼兰使用暗器一事,台上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全向昊枫和月桐聚拢。 “听说楼兰公主是喝下大月氏公主的血才活下来的。” “楼兰公主要用暗器杀大月氏公主,大月氏公主竟然还救她?这是真是假?” “哪还有假?大月氏用这招收买楼兰,真是绝了!” “据说楼兰公主暗器上的毒不是楼兰下的,但也查不出是何入所放。” “看来今年的骏王会,真是意外连连,出人意表。” 刘莫寒宣道:“竞武会正式开始。竞武会中的三关,箭、骑、武,赢两关者,胜!请大月氏和乌孙派出勇士。” 昊枫站起:“本王会亲自出赛。” 乌孙派出了大将军沐虎出赛。比箭,昊枫十支箭全正中靶心而胜出。比武,身型魁梧的沐虎略胜一筹。竞武会的胜负,全在最后的“骑”。两人要骑马去到十里外的沙山上,拿下令旗回到场中的一方胜出。 两匹马绝尘而去。只是,去到约五里外时,两匹马突然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侍卫匆匆来报:“元陵王和沐虎将军人马误入流沙,由匈奴卫兵救起。” 军须靡猛然震惊地看向军臣,眉峰高耸,眼眸燃火。 刘莫寒问:“元陵王和沐虎将军一切安好?” “回侯爷,王上和将军并无大碍。” 刘莫寒意味深远地看向军臣:“真是庆幸殿下的卫兵就附近。若不然,身陷流沙,喝一杯水的功夫就会没顶了。” 军臣微笑地看向神色似喜非喜的月桐:“大月氏公主的王兄,我岂有不救之理。” 他拿起青玉箫,走到月桐面前:“如今你可愿意收下这支箫?” 月桐为难地看着眼前的青玉箫,犹豫了片刻,伸手接过:“多谢殿下救我哥哥。” 军臣的目光中尽是宠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月桐柳眉微蹙,眼中却是凛然坚决:“殿下的心意,月桐感激。但月桐此生只会是萧逸之的妻。殿下的青玉箫我会为暂时留着,待殿下大婚时,必会归还。” 军臣温笑:“我大婚之时,你必在其中!” --- 回到房中,昊枫喝下一大口酒,愤恨道:“乌孙真是卑鄙,竟然用沐虎这名大将来引我一起掉入流沙中。然后等在一旁的匈奴卫兵就把我救起。他们这一招真绝,让我赢不了竞武令,但和匈奴的关系更扯不清。” 曹公道:“王上,我看军须靡的表情,似乎并不知道匈奴卫兵会把王上救起。” 昊枫皱眉,看向萧逸之。萧逸之的脸色深沉:“上次的竞价令,这次的竞武令,军臣是铁了心要牵扯。” “骏王会一完结,你和月儿立即大婚,绝了军臣的心思。” 萧逸之沉默了片刻:“明日,我会安排与各西域王的晚宴,向各位王表明,军臣纠缠月儿就好似老上觊觎先后一般。就算匈奴想豪取强夺,大月氏与鸣月庄也不会屈服。” 昊枫重叹:“如果月儿没偷跟来,就不会惹出那么多事。她就是胡闹!” 萧逸之看向萧慕之:“三哥,后天竞艺会开始后,你和林渊带月儿离开会场快马回长安。” 萧慕之会意地点头:“别担心,我一定会护着月儿平安回去。” 萧逸之道:“竞武会成了流局,乌孙已经夺骏王令无望。后天的竞艺会,乌孙一定会想尽法子破坏。” 曹公道:“少庄主请放心,参加竞艺令的姑娘,外人绝不能接触。所有饮食用度都由文叔亲自查看。” 侍卫来报:“楼兰王和楼兰公主求见。” 昊枫和萧逸之对视一眼,昊枫道:“有请。” 两人入房后,楼兰王开门见山地向昊枫作揖:“本王多谢大月氏公主救小女之情和元陵王不追究之恩。” 昊枫忙迎上,虚扶道:“王上言重了。望王上明白本王是真心想与楼兰交好。” 楼兰王道:“元陵王和大月氏公主如此气度,本王衷心佩服。此后,元陵王有需要楼兰之处,楼兰必当全力以赴。” 昊枫微笑地看向蝶君:“公主身子好些吗?” 蝶君微垂首:“谢王上关心,我身子好很多了。我,想见见大月氏公主。” 房中,月桐和蝶君在案前坐下。对视时,蝶君的眼中没有怒,没有恨,只有惘然不解。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想你不明不白地死在你自己的镖下。” “我要杀你,你不恨我?” “是大月氏不义在先,我没有怪过你。” 蝶君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你和萧……四年前就认识了?” 月桐点头:“我们四年前就已许诺相伴此生。逸郎提亲一事全因大月氏而起,你可以恨我,但请不要恨逸郎。” “那匈奴太子?” “我和匈奴太子只是在沙漠偶遇,我再三向他表明我已是萧夫人,他还是纠缠不休。我不管他做什么,我心中只有逸郎,绝无他人。” 蝶君眼眸微震,沉思片刻,抬首望着月桐:“你,要小心乌孙的云雀。” 月桐愣了愣:“为什么?” “你可知云雀已许配给匈奴太子?” “那又如何?” “那天我在敦煌大街遇到你俩后,撞上了云雀。云雀对我说了你母后的事,还说你为了骏王令不惜勾引匈奴太子,你和你母后都是……如果她是我,绝不会让你再留在世上,祸害萧,少庄主。萧少庄主曾问过是不是云雀教唆我下战书,现在回想起前因后果,我镖上的毒很可能是乌孙所下。” 月桐恍然:“她想借你的手除去我,再借使用暗器之罪把楼兰赶出西域国之列。” 蝶君凄凄:“是我被怒火冲昏了头。幸好,没铸下大错。云雀一定没料到,你中了毒竟然可以安然无恙。” 月桐无奈轻笑:“我中过两次毒,或许如此,因祸得福。” 蝶君轻咬唇:“多谢你不追究楼兰,也,多谢你救我。你的血,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 月桐微笑:“好,我等你!” --- 夜幕低垂。萧逸之为月桐清洗伤口后,再仔细地包扎好:“伤口还是很深,你尽量别动左手,让伤口尽快复原。” “知道了!逸哥哥,毒真的会是乌孙所下?” 萧逸之点头:“除了乌孙,不会有别国。” “那明日的竞艺会,乌孙一定会想尽法子不让大月氏胜出。” “别担心,我会有法子应付乌孙的。”萧逸之把她拉到榻上,为她解开发髻:“早点休息,明日竞艺会,琴艺比试结束后,你就在休息时离场,三哥和林渊会带你先回长安。” “为什么?”月桐不解地看着他“我要亲眼看到哥哥拿下骏王令。四年前月氏失骏王令也失了国土;如今,哥哥建起了大月氏,我要看着他重夺骏王令。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离开?” 萧逸之拿过梳子为她梳理长发:“月儿,我不知道军臣如何盘算,但他对你是不会轻易放手。你要回到大汉,回到长安鸣月庄,我才能安心。” 月桐急道:“逸哥哥,你让我留下来吧。等竞艺会一结束,我立即就走。” “不行!军臣少说也带了几千兵马来,他若是要硬抢,我们没有足够人马抵挡。竞艺会至少要两个时辰,你就要在这两个时辰内离开敦煌。” “逸哥哥!” 萧逸之的脸沉了下来:“你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月桐低下头,默默无语。 萧逸之把她拥入怀中:“月儿,他是匈奴太子。我,真的会怕。” 他身子的轻颤震破了月桐无声的坚持:“逸哥哥,你别这样!我,我会乖乖跟三哥哥回去。” “月儿,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任何人。” ☆、第66章 计 竞艺会在“月牙居”举行。大月氏成了唯一能夺下骏王令的国家,众西域国就变成了冷眼旁观,看看乌孙会出什么法子来阻挠大月氏。 刘莫寒不疾不徐地步入正堂,朗声道:“此次竞艺会,会出赛的只有大月氏与乌孙。如果大月氏赢得竞艺令,今年的骏王令就会归属大月氏。如果不是,此次没有西域国能夺下骏王令。竞艺会分琴、箫、舞三局。第一局,琴艺,请双方派出人选。” 一位黄衣女子从军须靡与云雀身后步出,坐在七弦琴前。萧逸之向文叔示意,文叔从正堂外的厢房带出了一位青衣女子。 纤纤玉指一挥,两首不同的曲子从左右两方扬起。琴艺的比斗就是两人弹出不同的曲子,看谁技高一筹,牵引对方的曲音,让堂中只余一曲独奏。以五曲为限,若双方无法牵制对方,便是流局。 两人的琴艺旗鼓相当,互不相让。一曲完后,双方都无法把对方的琴音牵引开。第二曲又起,同样是不分轩轾,第三曲又来…… 昊枫看得有些按捺不住,萧逸之笃定地按了按他的手背:“别急。第四曲起才见真章。” 第四曲起时,萧逸之越听脸色越沉,鸣月庄的青衣女子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手指颤抖,弹奏也渐渐缓弱了下来。乌孙女子的琴音趁势强攻而来,青衣女子毫无招架之力,琴音开始混乱,不一会儿,乌孙女子的琴音已独霸正堂。 萧逸之不等刘莫寒宣布,站起急步离开正堂走向厢房。 厢房中的九位姑娘加上芙蓉轩的玉娘都脸色惨白地颓倒榻上。 “怎么回事?”萧逸之急问。yz 玉娘有气无力地道:“也不知为何,来这之前还好好的。来到这,就慢慢头重眼花,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 萧逸之剑眉紧锁地看着眼前的变故。突然,他走向案几,拿起上面的脂粉细闻,脸色骤变:“曼陀罗花!” 昊枫,月桐和羽柔等人也急不待地走了进来,看见惨然的姑娘们,脸色大变。 “二弟,发生了什么事?她们怎么了?” 萧逸之凝重道:“她们用了混入了曼陀罗花粉的脂粉,全身无力,昏昏欲睡。不可能在竞艺会中出赛了。” “什么?”昊枫大惊失色。 “我们一直在严防乌孙下毒,没想到他们竟然用了曼陀罗花粉。就算是最严谨的试毒法子也试不出这种花粉。是我大意了。” “那接下来的箫艺和舞艺,我们有何对策?” 萧逸之看向羽柔:“竞艺会中只允许女子出赛,如今唯一可以上场的只有五妹了。” 昊枫脸色隐有不安:“羽柔?” 萧逸之默想片刻,郑重地凝视羽柔:“如果我没猜错,乌孙会派出的是一位在西域很有名气的女子绿茱出赛,她的箫音我听过,比你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要赢,我们要斗智。你在前三首曲子不要争,只要不被她牵引便可。在第三曲结束时,你要让绿茱感觉你已无力再争。到了第四首,她必然会强攻而来,你要尽量拖、避。要等到第五首,选一首你最擅长曲子,用尽全力去吹。此计很险,如果你在第五首赢不了她,大月氏就会输掉骏王令。” 羽柔眼眸一震,身子暗抖,眼中尽是惶恐和惊惧。 昊枫把她轻搂入怀中:“羽柔,你尽力去做,不要管成败。成不成,都有我扛着。” 羽柔眼眸酸涩,满脸惶然和失措。 “逸哥哥,不如我来吹!”月桐急道。 “你的手受了伤,怎么吹?”萧逸之摇头,转念间,他的眼睛亮起:“羽柔,月儿,有没有什么曲子是你们俩人都会吹会唱的?” 羽柔和月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道:“月儿谣!” 萧逸之道:“好,五妹,你第五首就吹这首曲子。月儿就在那时唱这曲子,用你的歌声牵制绿茱,助五妹一臂之力。” 月桐郑重地点头,握住羽柔的手,斩钉截铁道:“嫂嫂,我们一定会赢的。” 羽柔点点头,深吸口气,眼中的惊惶淡了。 军须靡看见昊枫等人步出,嘲讽道:“我还以为大月氏怕得躲起来,不比试了。鸣月庄旗下轩院的美女才女如云,怎么派出赛的如此不堪一击?” 刘莫寒宣道:“第一局,琴艺,乌孙胜出。第二局,箫艺,请双方各派人选。” 绿茱从军须靡身后站起,摇曳生姿地向堂中走去。羽柔站起,走向堂中时,场上一片哗然。 军须靡大笑,嘲道:“元陵王竟然派出右夫人出赛。哦,对了,右夫人以前可是芙蓉轩的姑娘,是萧少庄主精挑细选出来送给元陵王的,想来右夫人的箫艺必然和色艺一样出众,不然怎可乌鸦变凤凰?” 堂中又是一阵诧异的喧哗。 月桐冷然朗声道:“乌鸦岂止会变凤凰,还会救人。靡太子的父王浑邪王不就是乌鸦找肉喂养才活下来的?没有乌鸦,又何来靡太子?” 哗然的惊叹和窃窃私语在堂中扬起。四十多年前因月氏大败乌孙,浑邪王还在襁褓中时,被遗弃荒野,是乌鸦喂肉狼哺乳长大的。这件事一向被视为乌孙国耻,是一大禁忌。 军须靡霍然站起,双眼燃火地怒视月桐:“你……” 月桐一脸无辜:“哎呀,难道我记错了,不是乌鸦,是麻雀?” 军须靡拳头紧攥,对上军臣冷锐的目光,重重地吸了口气,强压下怒火,缓缓地坐下。 昊枫凑到她耳边,含笑道:“好样的!” 羽柔和绿茱的箫音扬起,纤纤玉指在箫筒上下游走,吹奏出一缕缕或缠绵、或委婉、或迂回、或感怀的曲音。绿茱的箫音一直占领上风,但无法把羽柔的箫音牵引住。第三首完时,绿茱已有些按捺不住。第四首,她的箫音骤然一转,变成了气势磅礴的战曲,高亢激昂的音律遽然把凄美箫音惊震而起。 羽柔的手禁不住一抖,箫音有些微颤。她努力地稳了稳思绪,在激昂的箫音中以一首清风般的曲音穿梭游走。绿茱浑厚的箫音纵然可以穿云裂石,却牵引不了虚无飘渺的清风。绿茱的神色越来越沉重,箫音也越来越急促,第四首完时,虽然她已占尽上风,却依旧无法压制羽柔的箫音。 最后一曲,羽柔的箫音一转,清风消散,童谣跃入。月桐清越的歌声同时响起,融合在羽柔的箫音之中,竟像似来自天上的钧天广乐。 绿茱的音律被突如其来的歌声所憾动。在箫音的交锋中,月桐的歌声好似一把利剑,打得绿茱难以招架。绿茱的箫音开始有些微乱。羽柔和月桐把握时机,袅袅箫音配上靡靡歌声,竭尽全力地抢夺她的音律,绿茱的调子一走,就再也吹不回去了。 绿茱的脸色泛白,萎靡地停下了箫音。堂中只余下羽柔与月桐箫音歌声的悠扬地飘荡。 军须靡站起,忿然叫道:“這一局比的是箫艺,大月氏公主竟然唱起曲来,这是破坏了规矩。” 月桐淡淡道:“我只是听到一首很喜欢的曲子,忍不住唱了起来,这是破坏了哪门子的规矩?靖侯爷,竞艺会上有规定不许人唱曲子吗?” 刘莫寒微笑道:“没有这个规矩。” 月桐扬眉:“既然没有这规矩,我唱曲就没有坏规矩,这一局就是大月氏赢!” 刘莫寒点头道:“第二局,箫艺,大月氏胜出。第三局的舞艺,请双方各派两人出赛!” 军须靡冷眼扫向昊枫:“第三局的舞艺,元陵王該不会又派出右夫人出赛吧!另一人又是谁,难道会是受了伤的大月氏公主?” 昊枫和萧逸之等人回到厢房时,姑娘们依旧是有气无力地倒卧在榻上。 昊枫急道:“要两个人出赛,月儿的手臂受伤,羽柔的舞又不是顶尖的,我们怎么比?” 萧逸之陷入了沉思。 月桐咬咬唇:“哥哥,事到如今,只能是我与嫂嫂上场了。” “你的手臂这样,怎么舞?”昊枫痛心道。 月桐细细琢磨,眼眸突然一亮:“我有办法。”转身向文叔道:“文叔,你去找一条长纱布,越长越好。”再转向羽柔道:“嫂嫂,我们去更衣。” 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萧慕之忧心忡忡地道:“她俩……可以吗?” 萧逸之神色凝重成霜:“我们还有别的法子吗?” 月桐换上了白色的舞衣,羽柔穿上天蓝色舞裙,徐徐步出。 月桐让羽柔用白纱布把她的左臂与整个身子捆绑在一起。看见众人讶异又不忍的目光,月桐欢颜道:“我这左臂一动就痛,把它绑起来,就不会痛,也不怕不小心用了劲。” 昊枫心头发酸,轻抚她发丝:“尽力就好,别硬撑!” 月桐坚决道:“哥哥,你建起了大月氏,我就要为你拿下骏王令。” ☆、第67章 浴血竞艺 萧逸之悄然走过,轻搭她的肩膀,凝视着她清透的双眸:“这是最后一赛,成败在此一舞,乌孙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破坏。西域舞娘一向舞、武齐练,因此身轻若燕,却也力道强悍,下手凶猛。你的左臂受伤,她们一定会专攻你左边,要多加小心,多用舞带与她们周旋。竞艺会上绝不可使用兵器,暗器,但也要小心她们使诈。” 月桐嘴角微扬:“她们若使诈,那我就与她们比诈。”她从脖子上掏出一条珍珠项链,狡黠一笑“这是康哥哥送的珍珠项链,必要时,就靠它。”她又拿起绑在腰间的两条腰带,一条的前端绑上了发插,另一条绑上了银簪“舞带斗不过时,还有它。和我比狡猾,我还怕?” 萧逸之把她轻搂入怀:“就算拿不下骏王令,天也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有我撑着。别硬来,好吗?” 月桐双眸泛酸,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咙中,只能忙不迭点头。 萧逸之走向羽柔:“你并不擅舞,一切只需尽力而为就好。她们一定会攻击月桐的左臂,你在她左边尽量守住。月桐的舞艺,武功都比你强,她们可能会先向你下手,好好守护自己。” 羽柔点头。 昊枫把羽柔拥入怀中,在她额头轻轻下一吻:“万事小心!” 众人没想到大月氏公主竟然会带伤上阵,喧哗频起。蝶君蹙眉看着月桐,站起向她走去:“你是傻子,还是疯子?乌孙的舞娘一向是最凶狠的,有多少舞娘被打得倒地不起。你就一只手臂也来应赛?鸣月庄没其它舞娘了?” 月桐冷眼扫视军须靡:“乌孙使再多的诡计,大月氏还是会胜出。” 蝶君了然:“那,你千万要小心。” 月桐微笑:“你的飞镖都射不死我,我还怕乌孙舞娘的舞带?” 蝶君窘然,恨声道:“保住你的小命。我不想一辈子都欠着你的血。” “我若赢了,请你喝酒。” “喝就喝,怕你不成!” 刘莫寒略有愕然地看了看月桐,对昊枫道:“元陵王是要派右夫人与公主出赛?” 昊枫无奈地点头。 军须靡哈哈大笑:“元陵王,看来你真的是技穷了!连个受了伤的妹妹也要推出来比舞。” 昊枫怒视着他:“靡太子,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明白。” 军须靡冷哼一声,沉冷地看向月桐,若有所指道:“大月氏公主出赛可是元陵王的意思,若有损伤,可就与人无尤了。” 月桐与羽柔立于场中。一黄衣一绿衣西域女子步入场中,她俩手上的舞带在窗户透入的阳光中闪闪发亮。 刘莫寒宣道:“以一炷香为时限,夺下堂中令旗者,胜。” 月桐望着令旗在穿堂而过的风中飘扬,右手拳头紧紧地攥起。 月桐看向羽柔:“在长安,我一敌三都试过了,这两个女子不算什么。嫂嫂你护好自己,其他事情交给我。” 羽柔满眸无法掩饰的焦虑,轻轻地点头:“妹妹也要好好守护自己。” 乐声响起,黄衣绿衣女子冷冷地扫看了两人一眼,挥动舞带,向两人曼舞而来。月桐与羽柔扬起舞带迎了上去。月桐虽只有一手,但白色的舞带在她手中挥动得如柔中带刚的软剑,丝毫没有让黄衣绿衣女子有机可乘,夺路而去。 交手不久,黄衣绿衣女子已知月桐的舞技高超,两人相视一眼,黄衣女子转向羽柔攻去。羽柔虽尽力与她对舞,但无论力道,速度,柔韧都有所不及,很快左手的舞带被黄衣女子的舞带缠住,羽柔还没来得及反应,被黄衣女子一手夺了过去。黄衣女子右手上的舞带趁机向羽柔右臂飞击而去,“啪”的一声,羽柔忍不住痛叫了而起,右臂的衣裳立即现出一道血痕。 月桐一惊,恍神间,绿衣女子的舞带向她飞击而来,她伸手抓住,绿衣女子嘴角阴阴扬起,手向后猛力一扯,舞带从月桐的手掌中扯出,染成了血红。月桐的手掌霎时巨痛,血从掌心中滴落。月桐心一沉,舞带上原来缝上了密密麻麻的锋利的碎贝壳。 昊枫震惊地站起,怒喝:“她们的舞带加了暗器。靖侯爷,这是坏了竞艺会的规矩。” 军须靡冷哼一声:“元陵王,舞带只是加了一些贝壳作为装饰,算什么暗器?” 刘莫寒目光凝重,却依旧淡淡道:“贝壳虽不是暗器,却也会伤人。靡太子或许也想不到大月氏公主会亲自上场吧!” 军须靡脸色微冷,目光忍不住飘向在后方的军臣。 月桐秀眉紧锁,她一手撕下裙角,拉出一条布条,用嘴咬住布条一端,右手旋摆,把右掌包扎起来。 不能和她俩硬碰硬地久战,要速战速决。 她向羽柔低语:“我牵制她俩,你就快跑上前拿下令旗。” 月桐解开腰带,旋转腰带,冷不防向正堂中央上方的横梁掷去。发插勾住横梁,月桐握住腰带腾跳而起,双腿扫向西域女子。两人完全没有防备,双双被月桐踢倒。 “快去!”月桐大叫中,羽柔已向前飞奔而去。倒地的黄衣女子急忙一撑跳起,飞掷舞带向羽柔的脚击去,舞带重击羽柔的小腿,她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倒在地。黄衣女子向羽柔跑去,往她的脚踝上重重地踩了下去。锥心之痛让羽柔惨叫而起。 月桐震惊中,双腿已被绿衣女子抓住,绿衣女子狠狠地把她向下一扯,再向外一甩,月桐整个人飞扑而去,左臂重重地着地,无法承受的疼痛化成了撕心的痛叫。噬骨般的痛楚涌遍全身,痛得月桐几乎要晕厥过去。 昊枫再也忍受不了,吆喝道:“够了!” 军须靡狡狯地扯起唇角。 刘莫寒道:“元陵王的意思是要放弃比赛吗?” 听到“放弃”两字,本已被痛楚压倒在地的月桐努力地撑了起来,怒喝道:“我还没输!” 她左臂上的衣裳渐渐地被血染红,血从她手臂滑下,慢慢地滑到手背,再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下。月桐的眼眸满布血丝,像簇簇越燃越烈的火苗。 她解下绑上银发簪的腰带,舞动着向西域女子攻去。腰带上的发簪和舞带上的碎贝壳撞击出如刀剑相搏时的锐利声音。 一条腰带,四条舞带,在这毫无胜算的比斗中,月桐紧守着她们前去夺令旗的路。她任由满布锋利贝壳的舞带重击在身上,手臂上,腿上,却没有一丝退让,没有一点惧色。 舞带在她身上的每一次撞击都打出一道血痕,不一会儿,月桐雪白的舞衣已渐渐地被染成了血红。 血,似火,灼伤了萧逸之的眼眸。 倒在地上的羽柔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多前月桐以一敌三守护她的情景。如今,她再要以她娇小的身子去守护大月氏。羽柔紧咬牙关,撑起身子,用膝盖向黄衣女子走去,一把从后紧抱住她。黄衣女子的两条舞带骤然停下。 月桐咬牙,伸手抓住绿衣女子的舞带,往右手臂上卷起。舞带上的贝壳深深地刺入她的手臂,月桐却似乎浑然不觉般把舞带用力一扯,绿衣女子手上的舞带终于被月桐抢走。 黄衣女子猛地举起手肘,向羽柔的脑门重重一击,羽柔立即晕厥倒地。 “羽柔!”昊枫痛叫着,就要冲出去。 萧逸之一手拉住他,颤声道:“你这样出去,她们的伤痛就白受了。” 此刻,月桐就在他面前,鲜血淋漓地,伤痛累累地搏斗着。而他只能痴痴地看着,苦苦地熬着,锥心地痛着。他何尝不想立即冲上去把两个西域女子一脚踢开,但他不可以,昊枫也不可以。 月桐看见倒地的羽柔,大呼一声:“嫂嫂!”向黄衣女子飞奔去,用抢来的舞带发狂似攻去。 黄衣女子看见她着了魔似的目光,满脸恐惧地向后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月桐在她的脚踝上重重踩下:“你敢伤我嫂嫂!”黄衣女子惨叫一声,痛哭而起。 绿衣女子的脸色也泛白,眼前的月桐怎么打,怎么流血都好似不会痛一般。每一次的击打只是让 她眼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她不想再纠缠,转身飞奔去夺令旗。 月桐杏目怒瞪,一手拔下脖子上的珍珠链子,向地上一洒,绿衣女子踩在滚一地的珍珠上,扑通地滑倒。月桐飞奔过去,整个人跳坐在她身上,在她脸上猛下几拳,绿衣女子被打得昏头转向时,月桐用右手上的舞带围住她的脖子,拉紧,绿衣女子的脖子立即鲜血淋漓。 月桐的似火眸子狠狠地盯住她:“你敢动,我就扯断你的头。”绿衣女子惊恐得好似看到了阎王,一动也不敢动地躺着。 月桐从她身上站起来时,人如柳絮般摇晃。 此时,正堂中鸦雀无声,众人的表情各异,有震惊,有敬佩,也有怜悯。 月桐的双臂流着血,血滴落在地上,嗒,嗒,嗒……。月桐的目光渐渐散漫,却依旧紧紧地盯着前方的令旗,一步一血印地向前走去,留下如火般的血印。 才走到一半,月桐的脚一软,摔倒在地。堂中一阵惊呼。蝶君猛地站地,双眼含泪地凝视月桐。 月桐的身子颤抖着,靠右手的力量,勉强地爬了起来,再蹒跚地,缓缓地向前迈去,但没走几步,人又摔倒在地。 突然,她觉得身子很轻,被什么东西撑了起来。她迷蒙地向身旁看去,双眼泛红的蝶君扶起她,一步一步向令旗走去。 蝶君恨骂:“原来你真的是个疯子,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疯子。” 月桐虚弱一笑:“阎王爷一定也这样骂我。” 两人慢慢地走到令旗下,蝶君把月桐托起,让她去拿令旗。月桐的右手仿佛已不听使唤,想举却怎样也举不起。月桐呆呆地看着如此近的令旗,却没办法拿下。 忽然,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臂,向上伸去,靠在令旗旁,她的手轻轻一拉,把令旗拢入掌心。她侧看,是楼兰王。 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 月桐看着手中的令旗,脸上泛起了安心的愉悦:竞艺令,拿下了。骏王令,夺下了。 她的眼帘再也撑不住,缓缓地闭了起来。 军须靡霍然站起,向刘莫寒怒道:“大月氏公主是因楼兰帮忙才拿下令旗,这是坏了竞艺会的规矩。” 楼兰王肃然道:“众目所见,大月氏公主已经在舞艺中胜出。骏王会的规矩是,出赛国家及盟国不可派人相助。众所周知,楼兰不是大月氏盟国,本王出手纯粹是佩服大月氏公主的勇气和坚韧。靖侯爷,竞艺令理应由大月氏夺得。” 军须靡冷哼:“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乌孙不服。” 刘莫寒遥看在正堂后方的军臣。军臣目光如炬,郑重地点点头。 刘莫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朗声宣道:“大月氏夺下骏王令!” 军须靡满脸震惊地看向后方的军臣。军臣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昊枫和萧逸之各自把晕厥羽柔和月桐抱在怀中,感慨万千地相视一眼。 紧紧地捉在月桐手中的令旗被染成了血红。 两名纤纤女子,拼尽了血泪,换回了血染的竞艺令,血染的骏王令。 为了大月氏!为了大月氏千千万万的子民! ☆、第68章 惊-变 刘莫寒步入军臣的房间时,军臣正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明月。 “月桐伤势如何?” 刘莫寒道:“殿下安排的药已送去给月桐公主,她的伤势虽不轻,但一个月内会慢慢好起来的。” 军臣深远道:“没想到她竟倔强至此,真不愧是月氏王的女儿。” 刘莫寒悠悠道:“殿下也没想到大月氏真的夺下骏王令吧!” “月桐今日拼了命也要夺下竞艺令已震撼了所有西域国王,连一向不是大月氏的同盟国都撼动了。大月氏夺下骏王令已是众望所归,我没有必要直接与整个西域作对。” 刘莫寒悠然淡笑:“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不屈不挠的大月氏公主。” 军臣微笑,坚决地道:“她会漏入我的手心,被我牢牢握住。” 刘莫寒道:“鸣月庄那边探出的消息,萧逸之与公主会在三个月后大婚。殿下有何打算?” 军臣淡淡道:“我过几日会启程回王庭。三个月后,他们大婚前,长安再见。” 刘莫寒怔住:“单于如今病势不轻,殿下不留在王庭而去长安,王庭会不会出变故?” 军臣淡然道:“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刘莫寒默默地念想,欲言又止。 军臣看了看他:“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刘莫寒悠悠道:“今日看见公主如此坚韧,可知她绝不容易屈服。萧逸之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鸣月庄少庄主,他也绝不简单。殿下着意抢人,他俩一个必然不就范,一个必然不放手。殿下真的能掌控一切?” 军臣冷哼一声:“你认为我可以统领匈奴,却连一个女子也征服不了,一个小小鸣月庄也镇不住?” 刘莫寒微微垂首:“本侯失言了!” 军臣微笑道:“表弟只是过虑了。迎娶月桐之日必要与你痛饮一杯。” --- 月桐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时。她看见萧逸之略见憔悴的脸,努力地挤出笑意:“大月氏拿下骏王令了,对吗?” 萧逸之点点头,轻轻把她扶起,喂她喝下一口水,搂入怀中。 “四年前,月氏失去了骏王令也失了国土,今年大月氏重建邦国也重夺了骏王令。西域众国纷纷感叹,大月氏是天命所归。” “那大月氏在西域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王兄在竞武会,你在竞艺会,震慑了所有西域国。就算是之前对大月氏再不屑的西域国也因为你俩而对大月氏另眼相看。” 月桐酣畅笑起:“那就不枉我赔上了一双手去抢下竞艺令。” 萧逸之揪心轻叹:“你的伤不轻。身子上都是割伤,左手差一点就废掉了。你的左手一个月内绝不能再动,右手也要休养好几天。” 月桐轻笑:“我身子要是痒痒不就挠不了了?” 萧逸之轻吻她的额头:“那只好你去哪我跟到哪,我来帮你挠痒。” “嫂嫂呢?她的伤势如何?” “她的脚伤不重,休息几天会好起来的。” 文叔敲门而入:“小宛王,且末王差人送来了药材和补品给两位夫人。蝶君公主今日又差人来问夫人的情况,说如果夫人醒了,她想来看看夫人。” 月桐道:“请她过来吧!我要多谢她和楼兰王,没他们,我也拿不到令旗。” 蝶君走入月桐房间时,萧逸之正在喂月桐喝米粥。蝶君心中羡妒交集,暗暗地吁了口气。她命侍女把一个汤碗拿出放在案几上:“这是红枣汤,你流了很多血,这汤可以补血。”说完转身就要走。 月桐忙叫道:“你放下就走了?你看到我双手都动不了,总有人要喂我喝。夫君,你不是要去找哥哥吗?快去快去!” 萧逸之站起向蝶君一揖:“那就有劳公主了。”走出房间后安排文叔在门外守着。 蝶君拿起碗,坐在榻边,勺起红枣汤要喂月桐。 月桐笑嘻嘻道:“你该不会在汤中下毒吧!” 蝶君杏目瞪起,一口喝下勺中的红枣汤,恨恨道:“你不是毒不死的吗?” 月桐张大口,笑道:“你怎么就开不起玩笑。” 蝶君恼怒地把汤勺放进月桐口中,月桐点头回味道:“味道不错,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蝶君带笑嗔道:“对的,我亲手下毒,毒死你这个疯子。” 月桐又张大口:“这么美味的毒-药我爱喝。” 蝶君一勺一勺地把红枣汤喂完后,拿出锦帕为她擦擦嘴。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红锦帕,打开后,拿出一只白玉镯子。 “我听说你三个月后大婚,这翡翠镯子就送给你当贺礼。” 月桐眼眸一亮:“这么珍贵的镯子,你真的送给我?” 蝶君把镯子放在榻上,淡淡道:“这样就算你我两不相欠。” 月桐暖笑道:“你大婚时,我会送给你我亲手酿的葡萄酿。保证你喝了还要找我要。” 蝶君冷哼着,双眸却含着笑意:“谁稀罕!”倏地,她笑意敛起:“那匈奴太子会不会破坏你俩的婚事?父王说他对你似乎志在必得,你和萧…少庄主要小心。” 月桐忿然道:“他只是痴心妄想。” “匈奴单于卧榻多时,早有传言,再过几个月匈奴太子就会继位。” “那就更不用担心。他当上了匈奴单于后,各国自会纷纷献上美人。美人环抱,我对他只是过眼云烟。” 蝶君点点头:“但愿吧!”她站起:“我明日就要随父王回楼兰,你万事小心!” 月桐微笑地看着她:“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蝶君清眸似水:“下次见面时,再和你光明正大地决一胜负!” --- 次日,刘莫寒在“月牙居”举行宴会,庆贺大月氏夺下骏王令。 刘莫寒迎上前来的昊枫和萧逸之,作揖微笑道:“恭贺元陵王夺下骏王令。此后四年,西域各国就以大月氏马首是瞻,元陵王可谓任重道远。” 昊枫淡笑道:“西域各国若能团结一致,世上便无可惧之事,本王愿略尽绵力。骏王令由大月氏夺下,恐怕是靖侯爷意料之外。” 刘莫寒温笑道:“世事本就难料,或许元陵王也想不到会如此出人意表地夺下骏王令。无论如何,此后四年,西域,大汉与匈奴若能和平处之,也是百姓之福。” 昊枫微带嘲讽地道:“靖侯爷所言甚是。靖侯爷与军臣太子关系甚好,或许应当把此言与太子说说。” 刘莫寒淡淡一笑:“或许日后,元陵王与军臣太子关系会是非同一般。” 昊枫脸色微冷:“大月氏与匈奴的关系一向都是非比寻常,以后也不见得会平淡。本王一向牢记,没有匈奴,就没有今日的大月氏。靖侯爷或许可以转告军臣太子,大月氏立国之本,就是先王所秉持的坚韧不渝,不屈不挠。本王如此,本王的妹妹也是如此。” 刘莫寒微笑道:“本侯记下了!”他的目光落在萧逸之身上:“听闻三个月后就是少庄主与公主的大婚之日,真是恭喜了。” 萧逸之淡然道:“到时请侯爷赏脸,前来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 众人陆续入席后,侍女奉上美酒菜肴,琴音扬,歌舞起。 歌舞完结后,军须靡缓缓地向昊枫道:“元陵王离国这些日子,可知大月氏发生了大事?” 昊枫冷漠地看着他。 “元陵王此行只带上右夫人,把左夫人留在宫中。想必左夫人是寂寞难奈,思乡情切,于是私自出宫。想来左夫人必是心急如焚,竟然不通报就取道乌孙前往龟兹。更甚的是,哲安将军带一千精兵追赶而去。乌孙国法,任何人擅闯乌孙国土,如被擒拿,就地处决。哲安将军与一千士兵如今被我国将士捉拿,正在等候本太子发落,元陵王还没有收到通报吗?” 昊枫满眸震惊。 军须靡冷笑道:“大月氏的消息看来不是一般的慢。我就再给元陵王两天的时间去等候大月氏送来的消息,以及考虑换回哲安将军与一千士兵的条件。” 昊枫冷寒道:“靡太子想怎样?” 军须靡看向羽柔,狡狯一笑:“右夫人在竞艺会上的箫音,舞姿让我心动不己,若元陵王肯割爱把右夫人送给我,我必会把哲安将军与一千士兵完好归交。” 昊枫猛然站起,眼眸似火般燃烧:“你做梦!” 军须靡哈哈笑起:“四年前月氏王舍不得月氏王后,把整个月氏国都断送了。难道四年后,元陵王也一样为了右夫人,甘心舍弃大月氏的开国将领。月氏王与元陵王不愧是父子,真是同出一辙,不爱江山爱美人。” 昊枫似火的目光席卷军须靡,军须靡冷眼对视:“两日后,哲安将军与一千士兵是死是活就交由元陵王定夺。”他缓缓站起:“元陵王,两日后月牙居再见。各位王也可同来见证元陵王是要重将还是爱美人。”话完,向刘莫寒一揖:“靖侯爷,我先行告退。” “靡太子慢走!” --- 他们回到玉门居时,大月氏的急函送到:哲安收到左夫人在乌孙遇险的消息,带领一千精兵赶去营救,中了乌孙的埋伏,失手就擒。 昊枫狂怒地重捶案几:“怀玉,又是怀玉。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我一定要废了你!” 萧逸之沉重道:“王兄,此时不是追究左夫人的时候。我已派出马二,三爷前去乌孙,他们八百里加急,一日后就会飞鸽来信。鸣月庄在乌孙的据点不少,应该会探出可靠消息。” 月桐急得在房中踱来踱去,方寸大乱:“我们只有两天时间,怎样把哲安叔叔救出来?哲安叔叔一定不可以出事,一定不可以。” 萧逸之把她轻搂入怀:“你别急,我们一起想法子。” 月桐枕在他肩上,泪珠滚滚:“逸哥哥,你一定要救回哲安叔叔,没有哲安叔叔,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你一定要把他救回来!” 泪水滴在他的肩膀,竟似有千斤重。 ☆、第69章 抉择 等候信鸽似度日如年。萧逸之打开布帛细看后,眉峰重如山峦。 萧逸之看了看羽柔,对昊枫道:“王兄,我们出外走走。” 月桐急步挡在他面前:“逸哥哥,信上说什么?” 萧逸之双眸中闪出痛楚,一边是情如父的哲安,一边是亲如姐的羽柔,无论是如何抉择对于月桐都是锥心泣血之痛。 月桐看出萧逸之眼中晃动的无计可施,身子如直坠悬崖般一下子软塌下来。萧逸之一惊,急忙扶住她。 月桐崩溃大哭:“哲安叔叔答应要来喝我们的喜酒,他答应过的。” 萧逸之把她拥入怀中。此时此刻,他真真正正地无言以对。她身上的痛,心中的苦,他竟无力为她缓解半分。 羽柔凄怆地看着泪雨滂沱的月桐,心头如被巨石碾碎,再被巨浪冲刷而去,只余下一片空洞。巨痛后,虚无中,思绪却慢慢变得清明。 她凄凄地道:“妹妹无需担心,哲安将军一定会平安回来,喝你们的喜酒的。” 昊枫的心拧结成丝。他把羽柔搂入怀中,她柔软的身子竟似浮云,他渐渐无法抓住:“我不会把你送走的,我不会让你走的。” 羽柔搂住昊枫腰身,悲极,却无泪:“王上,军须靡要我,却不会杀我。只要救出哲安将军,王上就还有机会可以救回我。王上,让我去吧!” --- 昊枫与萧逸之驻立在玉门居外,银白的月光挥洒,映照出昊枫俊逸的脸庞中无尽的凄凉。 “信上说什么?” “哲安被关在由乌孙浑邪王旗下一万精兵亲自看守的营地,没有营救的可能。” 昊枫身子一抖。 “事到如今,王兄已没有选择的余地。纵有万般痛苦,也必须要割舍。” 昊枫悲痛地凝视萧逸之:“羽柔是我的妻。她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一直陪着我,喜我所喜,慰我所悲,没有一句怨言,不提一分要求。你,你要我把她送给军须靡。” 萧逸之扶住他的肩膀,字字铿锵:“不错,你要用羽柔换回哲安的性命,也换回大月氏的平安。当日匈奴老上兵临城下,要你父王用你母后向他屈膝求饶,你父王不从,用鲜血而不是女人去守护国土,是真君王。但你如果为了羽柔而舍弃了哲安,为女人而舍功臣,你就是色迷心窍的昏君,会被大月氏子民舍弃。王兄,你身为大月氏君王,必须要为大义,舍私情。” 昊枫心痛至极,却悲极而仰天大笑:“对,我是大月氏的君王,我要为了我的国家舍弃我最爱的女人。我是一国之君,要守护我万千子民,却守护不了一个心爱的女人。” 躲在暗处偷听的月桐霍然向正门飞奔而去。 月桐恍惚地坐在马车上,她不能让哥哥用羽柔交换哲安,更不能让哲安死。如今,唯一可能让军须靡回心转意的只有一人。去求他,他会不会答应?若答应,他又会要什么条件?他要的条件,自己又能不能应允? 去到月牙居门口,她鼓足了勇气跨下马车,缓缓地走进月牙居,向侍卫道:“请通报殿下,大月氏公主昭武月桐求见。” 军臣与刘莫寒正在房中小酌。 刘莫寒道:“没想到军须靡竟然能收买大月氏的左夫人,用计擒拿了哲安。抓住哲安就等于扣下了元陵王的左臂,向他要右夫人作交换,元陵王绝不能不给。” 军臣冷淡一笑:“父王当初要月氏王用月氏王后交换昭武城,他誓死不从,如今他儿子不是一样要用女人来护国平安。大月氏与其他西域国没什么不同。” “殿下有何打算?” “右夫人被抢,元陵王必会按捺不住向乌孙出兵,无论是胜是负都会国力大伤。根本无需我出兵,乌孙一国就可以把大月氏拖垮。” 刘莫寒淡淡笑道:“那时月桐公主必会请求殿下守护大月氏。” 军臣会心一笑:“那就看她如何求我。” 侍卫敲门通报:“禀太子殿下,大月氏公主求见。” 军臣微怔后,霍然绽放笑意:“快请她进来。” 刘莫寒会意地微笑:“公主此时主动求见殿下,想来元陵王已无计可施了。” 军臣笑起:“如此看来,军须靡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看来我可以直接把她带回王庭。” “那就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侍卫匆匆来报:“回太子殿下,公主被鸣月庄少庄主抱走了。” 军臣脸色沉了下来,嘴角牵起一丝冷意:“萧逸之。我看你能和我斗多久?” --- 月桐看向楼上军臣的房间,咬咬唇,正要向上走去时,她的身子猛地被人抱起。她惊慌地想挣扎时,看见满脸沉冷的萧逸之。 “月儿,你要做什么?你要去求军臣吗?” 月桐心中的酸楚凝结成了泪珠,潸然飘落:“我不能让哲安叔叔死,也不能让嫂嫂去受凌-辱,你让我去求求军臣,或许他可以让军须靡放过哲安。” 萧逸之决然得不容许半分违逆:“不行。”抱着她急步向外奔去。 月桐急道:“逸哥哥,军臣或许会同意的,你让我试一试。” 萧逸之把她放进马车,对车夫道:“回玉门居。” 月桐想挣脱他的怀抱,萧逸之却紧搂不放,月桐心中的悲痛转成了恼怒:“你为什么不让我试一试,那是哲安叔叔的性命,是羽柔嫂嫂的一生。” 萧逸之捧住她的脸蛋,双眸透出丝丝失措:“你以为军臣会要什么来交换,要你吹几首曲子,跳几支舞吗?他对你的觊觎之心众所皆知,如果他要用你来交换,你会同意吗?我是你的夫君,我绝不同意。” 月桐愣愣地看着他,无语以对。 萧逸之把她紧搂入怀:“羽柔是大月氏的右夫人,她为了大月氏的牺牲元陵王将来一定会为她讨还的。元陵王身为一国之君,无论多痛苦,多艰难,也要为了大义而割舍私情。这是他身为帝王要付出的代价。我不是皇帝,甚至我可以不做少庄主,我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永远是我的月娘子,天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换你。” 月桐心痛得无法自持,无处可泄,一口咬在萧逸之的肩膀上。 哀泣声从马车上飘扬而起,为这纸醉金迷的敦煌城划过一道难以排遣的悲凄。 --- 昊枫凄然走入房中时,羽柔身穿绸缎睡袍,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自然垂下,脸上没有妆容,却是清丽得让人迷醉,柔美得令人梦萦。 羽柔看见昊枫,向他莞尔一笑,走去,轻语道:“夫君,你回来了。”为他脱下外袍。 昊枫把她紧紧地搂入怀中,颤抖地低吟:“对不起,羽柔,对不起。” 羽柔淡然一笑,双手环抱他的腰身:“能得到夫君如此,妾身此生足矣。” 昊枫凝视羽柔似水星眸,心头的千层苦化成了万缕情,他深深地吻在她的唇上。纱帐里,软榻上,两个紧拥得几乎要溶为一体的身驱,仿佛要用尽一切把对方的所有镌刻在自己的身上,心上。 第一眼相见时他的怦然心动;第一次相会时她的涟漪荡漾。 第一次为他吹箫时,她的娇羞不安;第一次听她吹奏时,他的如痴如醉。 第一次触碰时她的心神失措;第一次缠绵时他的爱意汹涌。 她的软语、她的轻抚,融化了他身心的疲惫。 这个柔情似水的女子,悠悠地流淌入他的心扉。在他心田中,种下了千般爱意,结出了万朵情花。他以为他可以用尽一生的情去呵护她似水的心。 他出门时回眸的一个暖笑,他归来时一个深情的拥抱,让她此生别无所求。 这个尊贵刚毅的男人把他的真心毫无保留地展现,他的绵绵情意埋在心田里,重重叠叠,堆成了万丈高峰。 她以为她可以倾尽她一生的爱回报他一生的情。 彷如就在今夜,两人要把彼此一生的情与爱都索取与倾注。时光彷佛就凝结在此时此刻,是眷恋、是*;也是锥心、是断肠。 过了许久,娇吟与喘息停止,两人依旧紧紧相拥,脸上的水滴不知是汗,还是泪。 “羽柔,我一定会把你要回来。你等我!” 羽柔轻“嗯”了一声,耳朵贴在他的胸膛,聆听他铿锵的心跳。 “夫君,我希望少猷能像月桐妹妹一样,会爬树,会胡闹,有一个随心所欲的童年。” 昊枫点点头:“一定会的。你还要再为我多生下几位王子公主,我们一起看他们热热闹闹地玩,快快乐乐地笑。” 羽柔微微一笑,脑海中仿佛闪现出她与昊枫相拥,看着一群孩子在院中玩耍时的欢乐。 “若有来世,妾身还要服侍夫君,为夫君生儿育女。” “什么来世,我很快会救你出来。一回国,我会立即对乌孙出兵,军须靡一定会放你回来。”昊枫紧握住她的手。 羽柔身子微颤,幽幽道:“王上是臣妾的夫君,更是大月氏子民的国君,国君与夫君若难两全,请王上以国为重。毕竟,大月氏千万子民都要依靠国君,方能安居乐业。有国才有家!” 昊枫坚定得不容许半分置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羽柔,你等我!” ☆、第70章 柔肠寸断 旭日渐渐高升,昊枫与羽柔再不舍也必须要起来。羽柔为昊枫穿上衣袍,戴上玉冠。他的脸庞透出一夜未眠的疲惫和离别在即的凄苦。羽柔穿上一件天蓝色的衣裙,拿出一支茉莉花发簪。 昊枫为她插上发簪:“这发簪是我还在轻骑军营时,花了两个月的俸禄买下来的。” 羽柔轻笑道:“妾身怕弄坏了,一直舍不得戴,夫君还为此闷闷不乐,以为妾身不喜欢。” 昊枫拿出香囊,挂在腰间:“这香囊跟了我两年多。茉莉花香,就像你,总让我心神安定。”他把她的手拢入掌心,痴痴地看着她:“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羽柔淡然一笑,拿出竹箫:“夫君,让妾身再为你吹奏一曲。” 幽怨缠绵的箫音扬起,是她第一次为他吹奏的曲子。两年多的缱绻,两年多的幸福,总归,曲终人散! 众人聚在偏厅,当昊枫与羽柔步入时,所有人神色沉凝。 羽柔走到月桐面前,月桐紧咬着唇,强忍着泪。只是泪水却像关不住的洪水,簌簌而下。羽柔为她轻拭泪珠:“妹妹,不要哭。你不是说过,哭有什么用,谁欺负你,你就一脚踹过去。” 月桐再也忍不住扑在她怀中痛哭而起。羽柔抚摸她的发丝:“妹妹,我的好妹妹,虽然大月氏离长安很远,妹妹若有空去,就和少猷多讲你的故事,让他知道世上也有像你一样坚韧善良的女子。” 她从腰间解下一个绿色香囊,系在月桐的腰带上:“这是我随身带的香囊,现在送给你。还记得怎么做香花吗?” 月桐点点头。 “别哭了,我们总有再见的一天。”羽柔悠悠地道。无论在何地。 羽柔看向萧逸之,向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四哥对大月氏的大恩,对羽柔的大恩,羽柔都记下了。” 萧逸之心中酸痛满溢,向羽柔深深一揖:“五妹,珍重!” 月牙居依山而建,在二楼的瞭望台上,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和台下汹涌而过的氏置水。 众人去到月牙居时,军须靡和一众西域王已在等候。军须靡看见一脸颓然的昊枫,大笑而起:“元陵王,怎样,是爱美人还是要功臣?” 昊枫的拳头紧紧地攥着。 羽柔淡漠道:“我随殿下回去。” 军须靡细细地打量羽柔,狎昵道:“你一个风尘女子,竟然可以把元陵王迷醉到封你为右夫人,与堂堂龟兹公主平起平坐,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本太子真的要好好探究一番。” 月桐向他怒吼:“你敢欺负嫂嫂,我一定不放过你。” 军须靡哈哈一笑:“公主是想如何不放过我?” 月桐怒火狂烧,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羽柔向军须靡走去。 军须靡一手搂住羽柔的纤腰,在她脸颊上重重一吻,促狭地笑道:“好香啊!” 羽柔身子禁不住颤抖,她紧咬唇,压下汹涌而上的泪水。 昊枫脸色发白,呼吸越来越沉重。他情愿被刀砍上百回,也不愿忍受这一刻心头的凌迟。 萧逸之冷怒道:“靡太子,请给出释放哲安将军与一千将士的令书,并在各西域王面前许诺,绝不伤害哲安将军与一千将士一分一毫。” 军须靡把羽柔往怀中一送:“有佳人在怀,哲安与一千将士会完好回归大月氏。” 萧逸之郑而重之道:“靡太子若有反悔,伤害哲安与一千将士,就等同乌孙向大月氏宣战,请各位西域王同作见证。” 军须靡脸色煞沉,大月氏有骏王令在手,如有外敌向它宣战,大月氏可要求各西域国出兵共同御敌。转瞬间,他眉头一扬,有羽柔在手,他自然能逼使昊枫向乌孙出兵。大月氏如果主动向乌孙宣战,骏王令就派不上用场了。 军须靡狡诈地牵了牵嘴角,叫侍卫把释放哲安的令书交给昊枫,郑重地再说一遍:“哲安与一千将士会安然回归大月氏。” 羽柔轻柔地向军须靡道:“殿下,妾身是汉人,随殿下走前,想在瞭望台上向汉国母亲磕头,请殿下恩准。” 军须靡听她的柔言细语,心头酥软,掐了掐她的下巴,轻浮地笑道:“好个柔情似水的美人。本太子答应你。” “谢殿下恩准!” 羽柔步履摇曳地拾阶而上,身上的天蓝裙摆在窗外拂来的微风中飘扬而起,她纤细窈窕的身姿彷如垂柳,仿若风再大一些,她就如身上的衣裙般飘了起来。 羽柔走到瞭望台,看向远方蜿蜒不绝的金碧黄沙,深远而寂寥。在这片黄沙的尽头,就是大月氏的国士,她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去的家。她的双眸渐渐地迷蒙,她的心田慢慢地细碎,她跪下,向遥远的家三叩首。 娘,女儿不孝,要先行一步,夫君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少猷,娘先走了。娘在月亮上会看着你长大。你会笑,会哭,但不要懦弱,要像你父王一般刚毅,像你姑姑一样坚韧。 她站起来,柔然回首,看向月桐,凄美地笑了笑:妹妹,姐姐先走了。你一定会是位贤妻良母,与四哥恩爱一生,携手白头。 她痴痴地看向昊枫:夫君,妾身先走了。妾身在月亮上永远惦念你。 昊枫看见羽柔温柔得如浮云的目光,心中震动起莫名的不安。 羽柔蓦然转身,扶着栏杆,双脚一跳,跃过了栏杆。这一抹天蓝的身影,好似融入了一望无际的蓝天,剎那间,消失在无边的苍穹里。 “羽──-柔───-!” “嫂───嫂───!” 昊枫与月桐冲上了瞭望台,萧逸之,萧慕之急步跟上。 从瞭望台看下,只看见汹涌奔腾的河水,那一抹温柔的蓝再也不复而在。 月桐心肠俱碎,狂呼着:“嫂嫂,你不会死的,我来救你。”右手扶着栏杆,就想翻身而下。 萧逸之惊骇地伸手摁住她,把她紧紧地拉入怀中:“月儿,羽柔已经走了,她已经走了。” 月桐不断地挣扎,悲呼着:“我不信,我不信,我可以救回她,你放手,放手!”在极度悲痛中,月桐竟把萧逸之推开。她右手抓着栏杆,就要往下跳时,萧逸之紧抓她的右手臂,在她的后脑不重不轻地捶了一掌,月桐立即晕厥在他怀中。 昊枫失神地凝视眼下波涛汹涌的氏置水,那急浪如万剑,刺碎了他的眼眸,裂痕向下蔓延,把他的心彻底地击碎。心的碎片在胸膛狂飞,割破了骨,割开了肉,激荡了血。一股热流从胸腔汹涌而上,昊枫再也忍不住一口喷出。 鲜血染红了瞭望台,像大地被割裂的心。 萧慕之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昊枫。 军须靡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狂悲,原是欣喜的心渗出了丝丝恨意。没有了这女人,安排好的计谋又白废了。 萧逸之的心沉入无底深潭,他冷目怒扫军须靡:“靡太子,记住你的承诺。如有违背,西域各国必定会群起剿伐乌孙。” ---- 萧慕之走入房间时,看见萧逸之一脸悲惘,痴痴地看着昏睡的月桐,轻轻一叹:“四弟,别责怪自己,你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月儿总说我会算计,看来我真的是做生意做久了,不允许自己做亏本生意,也不想昊枫做亏本生意。羽柔走了,昊枫反而会冷静下来,不会急着不顾一切地对乌孙用兵。这一命,换回大月氏子民、士兵那么多条命,这生意做得过。可是,如果我是昊枫,羽柔换成是月儿,我又会不会做这笔生意?我不会,我绝对不会……。” 萧慕之怅然一叹:“月儿是最不算计得失,最重情意的人,恐怕她不会明白你,不要让她知道。” 萧逸之怔怔地看着案几上的油灯,点点火光,照不亮他心中的黯沉。月桐失去理智般地要跳下河去,昊枫的一口直喷而出的鲜血,这么重的爱,这么深的情,可以拿什么来换?大义、真情,孰轻、孰重? 昊枫和月桐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 醒来后,月桐在萧逸之怀中痛哭了半天,萧逸之紧紧地搂住她,静静地让她悲泣,让她把哀伤倾泻而出。直到把他的衣裳哭得湿透了月桐的泪水才渐渐停了下来。只是不知是泪干了,还是欲哭无泪了。 “月儿,我要陪王兄回大月氏,他此时需要我。你要坚强起来,为了王兄,也为了我。” 月桐虚弱地道:“我也要去大月氏。” “你身上有伤,不可以再劳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照顾好王兄,哲安也一定会平安归来。” 月桐靠在他怀中,默默无语。 萧逸之和月桐去到昊枫的房间,他手上拿着羽柔留下的竹箫,眼神空洞得仿若失去了灵魂。 月桐坐在昊枫身边,右手环抱他,千言万语都哽在胸口,化成了泪水。 昊枫伸出手,搂住月桐。 萧逸之沉重一叹,站在两人身后,伸出双臂把两人环抱。 三人在这痛苦得令人窒息的时刻,相依着,相靠着,让沉沦在苦海中的心找了一片依偎的浮萍。 ☆、第71章 大汉太子 萧逸之陪昊枫回大月氏,而月桐回到长安已快一个月了。因羽柔的事,萧念之要她留在鸣月庄,多些人相伴,她少点胡思乱想。月桐的左手慢慢好起来,人也渐渐精神了。偶尔与萧慕之,萧念之等人去城外的桐院,酿制葡萄酿,或者在月湖划划船,伤痛随日子的流逝慢慢减轻。 月桐的手好起来后,开始为自己和萧逸之绣同心枕。初秋的天气舒爽无比,月桐让小茹把绣架搬到院子里。习习秋风,树影斑驳,月桐透过树叶缝向上看那一小片一小片湛清的蔚蓝。秋风吹来,树叶摇动,那一抹温柔的蓝若隐若现。 “在绣什么?” 月桐手震了一下,针刺进了手指,“哎呀”了一声。抬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柳文。他一身名贵的绸缎锦服,非凡的气度比五个月前所见更甚。 情急间柳文拉起月桐被刺的手,从怀中拿出锦帕包住她流血的手指。 “对不起!吓着你了。” 月桐愣了愣:“柳大哥?”突然意识到他拉住自己的手,急忙把手抽回。 “手指痛吗?” 月桐失笑道:“这也叫痛,那我早痛死几百回了。” 柳文怔愕间细细地注视月桐,微笑道:“你果真只是虚有大汉女子的外表。听太傅大人说你去了一趟西域,手受了伤,伤势如何?” “也没什么,就是左手中了镖,右手肘又错了位。休养了一个月,全好了。”月桐轻描淡写地道。 柳文满脸难以置信的震惊:“你,是说真的?” 月桐瞇眼一笑:“吓到大哥了?我命大得很,这些都是小意思。” 柳文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们月氏的女子都是如此……刚毅吗?” 月桐笑道:“不是月氏女子刚毅,是大汉女子太娇贵。对了,柳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我可没忘记我俩五个月的盟约。” “盟约”二字一出,月桐不由然心生不安,在敦煌自己不小心招惹了匈奴太子,在长安还是不要再生事。 “柳大哥有心了。不过这些日子我忙着绣同心枕,两个月后是我的大婚之日,柳大哥也来喝杯喜酒吧!” 柳文温和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他深深地凝视月桐,目光中有震惊,有诧异,更有执拗。 “怎么才五个月不见,你就要成婚?你所嫁何人?” 月桐道:“我夫君乃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 柳文剑眉微紧:“萧逸之目空一切,再美的女子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他当真会选!” “柳大哥认识夫君?” 柳文沉冷道:“何止认识!你俩尚未大婚,他还不是你的夫君。” 月桐心头咯噔一震,坚决道:“他已经是我的夫君了。” 柳文剑目微瞪,缓缓地垂首看着月桐的刺绣。片刻后,柳文抬起头,脸色温和:“我答应过要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不想言而无信。明日午时,我来带你去。” 月桐急道:“柳大哥,我要绣同心枕,真的没空……” “我俩可是击掌为盟的。”柳文语气轻和,却带着不可违抗的坚执。 月桐心头一颤,他的眼眸中的威严和傲气竟与军臣有几分相似。她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文凝视月桐片刻,淡淡一笑:“我的真名是,刘启。” 月桐震愕地注视他,刘启?汉国的太子刘启? 刘启静静地看着月桐,目光温暖如阳:“我不是真心想骗你的。我只是不想你知道我是谁后,就不再敢与我一起骑马打猎,嘻笑谈天。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竟然是要偷出去骑马。太傅为人谨言慎行,没想到外孙女竟如此洒脱纯真。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样的女子;我只是想看到真正的你。如今不在宫中,也不在太子府,我还是你的柳大哥。” 月桐干干一笑:“我只是个不守规矩,终日胡闹的大月氏女子,和典雅素静的大汉小姐绝不能相比。她们是千娇百媚的牡丹,与殿下最为匹配。我顶多是朵野花,让殿下见笑了。” 刘启感慨道:“牡丹为了献媚而花尽心思,争妍夺丽。野花却只为了自己而尽情绽放。一株野花,胜百朵牡丹。” 月桐错愕满怀,稳了稳思绪:“野花只在野外方能盛放,殿下有空到野外走走看看,会觉得新奇好玩。但若摘了回去,和牡丹放在一起,就会发现原来野花又带刺,又不懂迎合,只会惹事生非。况且,离开了野外,野花很快就会凋谢。真正配得上殿下的还是温婉娇美的牡丹。” 刘启深远一笑:“好伶俐的一张嘴,你果真是太傅的外孙女。明日午时,我来接你。你我好好畅玩一番。” 月桐急道:“殿下,我快要嫁为人-妻,与殿下出游,于礼不合。” 刘启微笑道:“最不守规矩的大月氏公主竟然要与我讲礼数。我一诺千金,如果你要我违背诺言,不也是于礼不合?” 月桐嘴唇翕合几下,愣愣地竟然说不出话来。 刘启向她深深一笑,转身离开。 月桐干愣半晌,又气又恼,一脚踢向树干,泛黄的树叶纷纷飘落。 次日午时,刘启果真来了。他身穿束身骑马服,英气逼人,身后有两匹马候着。月桐牵着疾风步出。 刘启看见疾风,目光闪亮,由衷地称赞道:“好一匹骏马!” 月桐道:“它叫疾风,是我夫君遍寻西域才找到的汗血宝马。我要骑着它与夫君一起游历天下。” 刘启面容微黯:“萧逸之一向心思缜密,精明算计,送过不少礼给各位公主,而且每一份礼都是心意十足。他要讨女子欢心,易如反掌。” 月桐轻咬唇,忙扯开话题急问:“殿下是要带我去哪?” 刘启跨步上马,温和道:“一个好玩的地方。” 月桐闷闷地跟上。上次与他一同打猎时,月桐是个话匣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这次她却成了闷葫芦,别提主动说话,就算是刘启问话她也是简短有礼地回一两句。于是一路上,两人说话少,沉默多。 奔走了一个多时辰,在西城外十里地,他们去到一座苑囿前。 “到了。”刘启跳下马。 月桐下马,看到苑囿的牌匾刻着金碧辉煌的“映潭苑”。苑囿前领事太监李华带两人进了苑囿,苑内山风溪流,树影婆娑,堂前小桥亭台,典雅有致。 “殿下与小姐前来,一路想必有些劳乏,要不先用些点心,再上船?”李华轻声探问。 刘启点点头:“也好,月桐,你累了吗?” 月桐摇摇头,淡淡道:“不累,殿下就直接带我去好玩的地方。看完后我就要走了。” 刘启看了看她,淡然道:“先用点心吧!”不徐不疾地向一厢房走去。 月桐气恼地吁了口气,无奈地跟上。 厢房的案几上已摆放了各式精致的点心。月桐最爱甜食点心,但此时而对这满案的美食,一点食欲也没有。 “不喜欢吗?太傅府上的人说你是最爱吃点心。” “我夫君早就找了天下最好的厨子厨娘,亲自指点他们为我做出各式各样的点心。我被他宠坏了,嘴可刁了。” 刘启淡淡一笑:“萧逸之是个很精明的商人,他付出五分为的是拿回十分。你是太傅的外孙女,又是大月氏公主。大月氏复国,如果他成了大月氏的驸马爷,在西域自是商机无穷。他想娶你到底是为了生意,还是真的为了你?” 月桐决然道:“我与夫君认识了四年。他娶我是为了什么我最清楚。” 刘启目不转睛地注视她:“对于商家而言,所有东西都有一个价值。只要价值够重,利益够大,什么都可以换!” 月桐毫不退却地与他对视:“夫君绝不会用任何东西来交换我。” 刘启亦步亦趋:“萧逸之年纪轻轻,野心却不小。这几年来,他东奔西走,除了匈奴外,他的商家已遍布大汉,西域各地,几乎把生意扩展为五年前的一倍。十年前,鸣月庄就已是大汉第一商家;此时看来,除了陛下,再没有誰比鸣月庄更富有。你与他的野心,与他精心经营的全盘生意,与鸣月庄五十年来的家业相比,哪个比较重要?” 月桐震惊地冷视他,愤然道:“太子殿下是要威胁夫君吗?” 刘启淡然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萧逸之每做一件事的背后都有他的算计,在你决定要与他成亲之前,你最好看清楚他要的是什么。” 月桐冷冷道:“我与夫君的事就不劳殿下挂心了。” 刘启沉默一刻,站起:“走吧,带你去做好玩的事。” ☆、第72章 游玩 月桐百般无奈地跟着他,一路上却是默不作声。 刘启带月桐走到一条小溪旁,溪上放着一艘小木船。刘启跨上木船,刚要伸手拉月桐时,月桐已轻盈地跳跨到船中。 刘启微怔,旋即温笑坐下,拿起木桨划动木船。月桐原是面对他坐着,但看他柔情的眼波如水波般荡来,她心神难定,把心一横,转身背对他坐着。 刘启哑然失笑:“以背向人?太傅府可从来没有如此的待人之礼?” 月桐冷淡道:“我是大月氏公主,一向不懂什么礼法。若殿下生气,可以把我赶下水,我自己游回去便是。” 刘启悠悠道:“我只是想遵守对你的承诺,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非要如此冷待我吗?” 月桐心头一颤,微微吁了口气,转过身来,眼中透出歉意:“殿下的用心,我感激不尽。只是希望殿下明白我是有夫之妇。” 刘启柔声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吗?第一次看到这蜿蜒的小溪,树影重重,曲折通幽,让我忍不住要探究小溪的尽头是什么。于是,我一个人,沿小溪一直划船,发现前方别有洞天。于是,我就命人围绕这条小溪建了这座苑囿。” 月桐不住地向左右顾盼,避开他的眼神:“那殿下可以多带妃子们过来游玩。” “这苑囿今年夏天才建好,你是第一个前来这游玩的女子。如果你喜欢,这里也只有你才能来。” “殿下,我……” 刘启微笑道:“别说话,要进山洞了。” 小木船轻飘飘地划进山洞,漆黑的洞顶上有一点一点的闪光,像极了天幕上的璀灿繁星。闪光映影在河水上,水中有星,星中有水,萤萤熠熠,竟成了人间星河。木船的划动声惊起了闪光,光点在山洞中飞扬而起。刘启停下了划动,让山洞回归静谧。月桐惊喜地伸出手,光点落在她的手掌上,手臂上,原来是萤火虫。慢慢地,她的手臂上布满了萤火虫,她的手臂一扬,萤火虫围绕她漫舞而起,仿佛把她笼罩在烨烨流动的星光里。 斑斓的光亮中,刘启看见月桐满脸不可思义的惊喜和雀跃,暖意从心头涌上眼眸。 刘启把一只萤火虫捉入掌心,在月桐面前慢慢地打开手掌:“喜欢我摘下来的星星吗?” 萤火虫在月桐的面前飞舞而起,让人神驰迷醉。月桐沉醉间,喃喃应道:“喜欢。” 刘启心花怒放地笑起,看着月桐的手臂不断地扬起落下,与萤火虫共舞。她的笑靥晖映在如梦似幻的星幕中,是非人间笔墨所能形容的美。 也不知玩了多久,洞外传来了叫声:“殿下,殿下。” 声音赫然惊醒了月桐的沉醉,忙道:“殿下,我们走吧!” 刘启气恼得眉头紧锁,双拳紧攥。好一幕人间美景竟被硬生生地敲破。 木船出了洞口后,李华和一众仆人在岸上候着。刘启怒目横扫李华,李华身子一震,垂首怯怯地道:“殿下在洞里待了半个多时辰,奴才担心……” 月桐刚想说要离开时,听到前方小溪的尽头有震耳的水流声。 月桐忙问:“前面是个瀑布吗?” 刘启见月桐兴致不减,向众人一挥手,李华流了一身冷汗,带仆人急步离去。 “对,要去看一下吗?” 月桐好奇心起,轻快地点头:“好。” 两人上了岸边,刘启把木船绑在好,与月桐向小溪的尽头走去。 小溪的尽头,水流翻滚,倾泻而下。小瀑布不过四五丈高,没有直泻千里的磅礴,却像山中的一块洁白轻逸的水纱,飘摇在一个清彻翠绿的碧潭之上。 看着瀑布下的碧潭,月桐倏地想起了羽柔。她的回眸一瞬中的哀与痛,她的纵身一跳的悲与绝。为什么她要跳下河去? 迷雾萦绕她的眼眶,刘启掠见月桐倏然涌起的哀伤,诧异地问:“怎么了?想起伤心事了?” 月桐答非所问:“不知道这碧潭里有什么?” “还没有下去过,明日找个仆人游绳下去看看。” 月桐向他展颜一笑:“不用了,我自己去看。” 说完向后走几步,猛地转身向前飞奔而去,在悬崖边凌空跳起,像一只振翅的凤凰,直冲碧潭。 惊呼声霍然响起,隐身在一旁的仆人们看到这一幕,失声呼叫而起。 刘启心神俱裂地大吼:“月桐……”奔到崖边向下俯视。 月桐露出水面的那一瞬间,刘启蹦上喉咙的心慢慢回落,他大呼道:“月桐,有没有受伤,你快游到岸边,我来接你。” 月桐粲笑地向他挥手:“太子殿下,这潭水好清好美,里面有很多鱼,我抓几条给你做菜肴。”说完,又潜入水中。 刘启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心头有千万种滋味混集,让他辨不出是喜,是怒还是恼。 仆人们拿来了大-麻绳,游绳而下时,月桐又窜出水面,向岸边扔出了几条鱼。她看见仆人小心翼翼地游绳而下,笑叫道:“你们跳下来吧,这潭水可舒服了。” 游绳去到一半的仆人呼叫道:“小姐,奴才不识水性。” 月桐娇笑道:“不识水性你还下来,不怕淹死?好,有我在,你别怕,你掉水里我来救。” 仆人哭丧着脸,慢慢游绳下去。第一个下去后,第二个又来。 月桐不再管他们,像一尾鱼般自得其乐地畅泳,不时抓到几条鱼向岸边扔去。 刘启静立崖边,面容上的慌乱褪去后,嘴边泛起了深深的笑意。 仆人在岸边捡起鱼,安静地看着月桐在水中玩耍。月桐全身放松,躺在水中,看着满天湛蓝,痛苦的思绪在水中慢慢流淌而去:嫂嫂,你一定不希望我哭。我会好好的过每一天,只要看到蓝天,我就知道你陪着我。 没多久,刘启也游绳下来,在岸上静看月桐:“好玩吗?” 月桐吐了吐舌头:“太好玩了。有没有吓到殿下?我一向都是这么疯疯癫癫的,外公也管不了。” 刘启深深地凝视她:“惊吓与惊喜本就一线之差。” 月桐看不透他的表情,也不再深想。从水中起来后,刘启解开外袍,不容月桐拒绝地披在她身上:“回去后立即去泡温泉,别受了风寒。” 月桐在映潭苑的温泉泡了小半个时辰,侍女送来了衣裙,为月桐穿衣打扮。 “你们给我一套束身服,我要骑马回去。” 侍女垂首回话:“殿下说了,请小姐沐浴更衣装扮后前去一同用膳。” 月桐深叹:“好吧,那就打扮吧!我不要簪子,不要步摇,不要首饰,不要脂粉,不要粉黛。” 侍女们面面相觑:什么都不要,还算打扮吗? 李华看见月桐毫无修饰的清淡面容,狠狠地瞪了侍女们一眼,低声恨骂道:“怎么一点也没打扮?你们怎么当的差?” 月桐咳了一声:“别骂她们,是我不想,也不喜欢打扮。殿下怪罪,我来扛。” 李华陪笑道:“小姐是天生丽质,不用打扮已是闭月羞花。” 月桐冷瞅他一眼:“你的马屁在我这是拍不响的。” 李华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如此俗不可耐的话是出自这位美若天仙的公主之口。 月桐步入正堂看见刘启,向他行礼后道:“殿下,天色晚了,我要赶紧回府,不然外公会担心的。” “我已派人通知太傅,你今晚会在这留宿。你也饿了吧,坐下用膳吧!” “你……”月桐气恼于胸,忿忿道:“我不饿,殿下如没别的事,我要回去了。” 刘启淡淡道:“你若不用膳,苑中所有人都不可以用膳。你此时若回太傅府,那苑中所有人以后也不必再用膳。” 月桐杏目怒瞪:“殿下是要胁迫我吗?” 刘启注视她:“我只是让你自己决定去留。” 月桐嗔怒地走向案几,重重地坐下:“快上菜,我吃完就走。” 李华惶恐地看了看刘启,刘启微笑地点点头,李华忙指示侍女送上晚膳。 菜肴中有红烧鱼,糖醋鱼,清蒸鱼,鱼片汤,彷如一个全鱼宴,月桐看得有些呆了:“都是鱼?” “都是你抓上来的鱼,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可以徒手抓鱼。你的水性真是非一般的好。” 月桐拿起筷子,举手夹起一块红烧鱼肉放入口中。李华惊恐得瞠目结舌,堂堂大汉太子还没起筷,她竟然自顾吃了起来。 刘启全不介意地问:“味道如何?” 月桐欣赏的点头:“殿下苑囿的厨子不错。”又夹一块糖醋鱼,滋味地细细品尝。 刘启向李华使了个眼色,李华忙为月桐倒酒。 月桐欣喜一笑:“葡萄酿?”因为受伤,她已被禁酒多时,如今有美酒于前,霎时喜上眉梢,急不待地一口喝下。 “给殿下的贡酒果真非同一般。殿下也来一杯。” 刘启微笑地拿起酒杯,李华忙再为月桐倒酒,两人踫杯,同干杯中酒。 刘启夹了一块鱼片放在月桐碗中,月桐毫不客气地夹起就吃。 两杯酒下肚,酒意渐渐舒缓了月桐的紧绷,脸色轻松了许多。 “我真的很好奇,你为何敢跳下瀑布,你有的是包天的胆子?” 月桐嘻嘻一笑:“这瀑布算什么,我还跳过更高的悬崖。其实一点也不可怕,跳起来的一瞬间,身子好似会飞一般。”又一杯酒喝下。 刘启摇头笑道:“你还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月桐托腮细想:“也没做过什么事,就和哲安叔叔逃过匈奴追杀,跳崖,一个人打跑了三个刺客,逃出黑风寨,偷去敦煌,夺下骏王令……”她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起故事来。刘启起初还微笑以对,但越听越撼动。他眼前这娇美女子竟经验了那么多凶险,做出这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她说起来就像是事不关己的故事一般,眉飞色舞,全然没把生死一线的险况当回事。是因为年纪小而不知生死之苦,还是经验多而超脱了生死? 月桐喝着说着,渐渐醉倒案几。刘启轻轻撩起垂盖在她脸上的发丝,仔细端详她熟睡的面容。酒醉后的粉腮,衬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如雪中盛开的寒梅,又如云中透出的晨曦。他俯下身,轻吻她的脸颊,再轻柔地把她抱起,向寝室走去。 鸟儿的脆鸣声把月桐唤醒,月桐迷蒙地张望这陌生的寝室。侍女们见月桐醒来,忙拿来洗漱用品前来侍侯。 “这是哪?”月桐懵懂地问。 “回小姐,这是太子殿下的映潭苑,小姐昨夜喝醉了,是殿下抱小姐回来寝室的。” 月桐霎时面红耳臊,呵咳两声,探问:“我昨晚做了什么?” 侍女忍不住笑道:“小姐与殿下把酒谈天,聊得可开心啦!不时拉住殿下手臂,又拍殿下肩膀。奴婢看殿下真的很喜欢小姐,比对任何一位妃子都好。” 月桐懊恼地掩面惨叫,嗔怒地捶打榻面。 “谁惹你生气了?”刘启步入房间,一脸暖笑。 月桐叹了口气,哀求道:“殿下,好玩的地方去了,晚膳也用过了,请殿下让我走吧!外公会担心的。” 刘启温笑道:“好,一起走吧!我也要回府了。” ☆、第73章 无以割舍 回到太傅府时已过黄昏,月桐本想走后门,刘启却不由分说地向正门骑去。 应门的仆人看见月桐与太子在一起先是一愣,忙行礼请进,在月桐耳边低语:“萧少庄主回来了,正在正堂与老爷说话。” 月桐泫然欲昏地呆立着,脚步再也跨不开。 秦叔迎上,看了看月桐和刘启,脸色微有错愕。月桐突然地抱住肚子,呻-吟着肚子不适后,向刘启行了礼,就急步离去。临走时,向秦叔作了唇语:叫少庄主来房间找我。 刘启看在眼中,淡然一笑,大步向正堂跨去。 石奋与萧逸之出迎,向刘启作揖行礼后,石奋忙问:“殿下此时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刘启看了萧逸之一眼:“刚刚把月桐送回府上,顺道来看一下太傅。” 萧逸之脸色微变,石奋急道:“我这外孙女就是喜欢胡闹,给殿下添麻烦,老臣罪过。” 刘启温和笑道:“月桐生性率直烂漫,聪慧过人,太傅有此外孙女可是天大的福气。月桐刚才说肚子有些不适,可能昨日在我苑囿中玩得太尽兴,待会叫太医来看看。” 萧逸之脸色沉了下来。 刘启看向萧逸之:“一年不见,少庄主更见英姿俊朗。” 萧逸之淡然道:“殿下过奖了。” 刘启道:“明日请少庄主与萧庄主一起来府上,我有事要与你们商谈。一直以来我想要什么,鸣月庄一定能给,我希望以后也一样。” 萧逸之看向他,作揖道:“除心中所爱,殿下所想之物,鸣月庄一向竭力而为。” 刘启意味深远道:“如果我希望少庄主可以割爱呢?” 萧逸之决然地正视刘启:“心中所爱,无以割舍。” 四道凌锐的目光对峙,互不退让。刘启的脸色冷了下来。 石奋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忙解围道:“逸儿,你去看看月儿,都快成婚了还没个正经,你要管束管束她。” 萧逸之收回视线,作揖退下。 刘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悠悠地道:“太傅,你把月桐藏得紧啊!她住在你府上这么久,竟然一次也没让她见我。” 石奋道:“殿下,我这外孙女虽是汉人模样,骨子里却是个完完全全的月氏人。她不可能愿意入宫为妃的。” 刘启坚决地看向石奋:“太傅难道认为萧逸之能给的,我就给不了?” 石奋微垂首:“我虽是月儿的外公,月儿的婚事还是由她的王兄大月氏元陵王定夺。元陵王已把月儿许配给萧少庄主,少庄主的大礼也已送来了。” 刘启剑目微紧:“是吗?” --- 萧逸之步伐沉重地向月桐的房间迈去。明月已悄然攀上夜幕,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把它笼住,为夜色添上一抹涔涔的萧瑟。 月桐在房中踱来踱去,长吁短叹,满脸不安。小茹给她递了杯水:“如果是做错了事,向四少爷认个错就没事了,四少爷这么疼你,不会责怪你的。” 月桐深深一叹,欲言又止。 门悄然推开,月桐看见萧逸之,心一下子跳上了喉咙底。她强扯起笑容:“逸哥哥,你回来了。哲安叔叔好吗?哥哥好吗?” 萧逸之淡然道:“他们都好,只是,我不好。” 月桐的笑意立即僵住,她咬咬唇,怯怯道:“为什么不好?” 萧逸之深深地吁了口气:“小茹,你去给我拿套睡袍,我今晚在这歇息。” 小茹双目瞪起,怔怔地应话后,走了出去。 萧逸之坐在榻边,月桐怯怯地走去,在他身旁坐下。 “说吧!”他轻淡的声音却让月桐头皮发麻,她垂首,不断地扭动裙角,默默思索。 萧逸之看她如此惴惴忐忑,轻轻地拉住她的手,拢入手心。 月桐心头一暖:“对不起,我不知道和我去打猎的柳大哥就是太子。他与我击掌为盟,在他回来后会带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前天,他回来了,说要遵守承诺带我去玩。我没办法推托,只好跟他去了他的苑囿。昨夜不小心喝醉了酒,就没回来。” 萧逸之的脸色渐寒,月桐忙扑入他怀中:“我已经和他说了,我们两个月后大婚。我还说你已经是我的夫君。” 萧逸之把她搂住,深幽地叹息:“你怎么总惹上最难缠的人。难道真是……” 月桐抱住他的腰身:“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良久,月桐抬起头看向萧逸之轻透忧悒的脸,咬咬牙,忡忡地道:“太子问了我一句话,我想,他可能也会问你。” 萧逸之凝视她:“他已经问了!我回他,心中所爱,无以割舍。” 看见她脸上又甜蜜又不安的神色,萧逸之轻吻她的额头:“别多想了,一切有我!” --- 次日,萧若游与萧逸之去到太子府。仆人领两人去到正堂时,刘启坐在主位席上看奏折。席前的案几上堆满了奏折。 两人行礼后,刘启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赐座,又看回了奏折。 过了半晌,刘启悠悠道:“萧庄主,这满案都是这两年来各级朝臣上书弹劾鸣月庄的奏折。鸣月庄这几年几乎垄断了长安城所有的商贸,无论是药材,粮食,糖盐,还是玉石珠宝,绫罗绸缎,甚至银号,酒家,歌舞轩全归鸣月庄所有。这份奏折说,鸣月庄操控了药材,米粮的价格,价格年年上涨,长安城百姓已是怨声载道。这份报说,鸣月庄与西域各国来往甚频,给西域各国运去不少珍稀药材,各式兵器,致使西域势力日见强大,屡屡与朝廷作对。这份奏说,鸣月庄利用歌舞轩刺探朝廷机密,再把机密转卖去西域,甚至,匈奴!” 刘启把手上的奏折扔到萧逸之面前,冷冷地道:“鸣月庄的罪名你们还要再听吗?这两年,这些奏折来到我手上,被我压下,鸣月庄才能安然无恙。如果这些折子都去到陛下那,你们认为陛下会作何感想?” 萧若游向刘启深深作揖道:“殿下对鸣月庄的关顾,在下深怀感激。” 刘启冷哼:“庄主对本太子的感怀之意,我明白。只是少庄主对本太子就不见得会感激吧!” 萧逸之作揖道:“在下一向对殿下感怀至深,殿下之事,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启淡然道:“既然少庄主明白,那就用心去好好处理这些奏折上的事。我虽可以压住折子,却压不住众大臣的怨气。少庄主执意壮大鸣月庄之时,怎么就忘了树大招风之理?你年纪轻轻,野心倒不小。不过本太子就是欣赏有气魄之人。只要你能像庄主一般知进识退,明白有所获得必要有所割舍,鸣月庄便是前景无限。” 萧逸之抬起头,看向刘启,眼中透出不容置喙的坚决:“殿下所言极是。除心中所爱,其他一切均可割舍。” 刘启嘴角微扬,泛起冷冷的笑意:“听闻少庄主要大婚。我看接下来你有很多事要处理,这大婚之事就以后再说吧!” 萧逸之淡然微笑:“在下大婚与处理鸣月庄的事务并无冲突。更何况月儿与我既已有夫妻之实,总不能拖着不给名份。若迟些有了身子,不就成了笑话。” 刘启唇边的笑意陡然僵住:“看来少庄主还是没听明白我的话。我给你十天时间考虑,取消大婚,不然这些折子我就会上呈陛下,并会禀报,折上所言,经查证一切属实。” 萧若游脸色骤沉。萧逸之面容依旧从容,拳头却暗暗地攥起。 刘启打开案几上一个木盒子,拿出一支玉簪子。簪子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梧桐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炫目绽放,每一朵都是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工匠花了五个月才算做出让我满意的簪子。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令我倾心的梧桐花。这花,我是一定要得到。”刘启凝望萧逸之:“少庄主,鸣月庄与这花相比,孰重孰轻,你最好小心掂量,别让鸣月庄五十年的基业毁在你手上。” ☆、第74章 计谋 离开太子府,在马车中,萧逸之道:“爹,太子手中的奏折二哥早就通知我了。每一份弹劾我都已作好了应对之策。” 萧若游叹了口气:“你今年送了一把巨阙剑给梁王刘武作为生辰贺礼,为了就是今日?” 萧逸之淡然道:“太子表面上支持鸣月庄,但如果我们对太子压注太多,若有变故,就会全盘皆输。刘武一向对春秋战国时欧冶子所铸之剑极为渴求,这把剑绝对可以笼络他。刘武深得窦皇后宠爱,有他为鸣月庄说话,太子就算是再打压也不可能把鸣月庄全部打挎。” 萧若游欣许地点头:“两年前丞相张苍的长子张庭得了场重病,为了治他的病,马四爷跑遍了江南去找林士德需要的药材,终于把张庭的病治好。这两年,你也多次叫念儿去拜访了张苍,带去了不少江南的名字名画,拉拢他为的也是分散对太子的倚重?你为何会对太子如此提防?” 萧逸之悠悠道:“林士德说过月桐是一国之后的命格,却不知是哪一国。太子自然是我第一个要提防之人。” 萧若游道:“看来你已是下定决心要与太子正面争斗了。” 萧逸之垂首道:“孩儿不孝!” “你既然早已有心提防太子,你还有什么打算。” 萧逸之道:“我想与轩辕庄结盟。” 萧若游略有诧异地看向萧逸之。 “轩辕庄的庄主郑澜继位多时,一直为壮大轩辕庄而费尽心思。他也算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为人重情重意。我把部分被朝廷紧盯的生意转给他,一来可以分散朝廷对鸣月庄的注意,二来轩辕庄的营收会大大提升,这安排对双方都有利。至于私下生意收益的划分,我会与他细谈。鸣月庄的生意表面上是在减少,实际收益不见得会有重大损失。” 萧若游感慨道:“我与轩辕庄老庄主斗了二十年,如今你竟要与轩辕庄结盟。” “爹,你不是常说,我们做商家的,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萧若游感叹道:“为了月儿,你真的是不惜一切。” 萧逸之目光坚定清明:“山穷水尽处若无路可行,我就去搭一座桥,造一条路。”他拉起车帘,向马夫道:“去丞相府。” 月桐去到鸣月庄时,知道萧若游与萧逸之去了太子府,顿时心头发麻,坐立难安。 萧念之找月桐下棋,她心不在焉。二娘要她挑选绸缎,她心思全不在其中。一个下午就问了宋叔好几回:少庄主回来了没? 萧慕之调侃道:“你就这么挂念四弟?” 月桐深叹了口气,走到了鸣月庄门口,不住地张望熙攘的长安大街。 萧念之撑拐杖去到门口,看见在门口焦急得来回踱步的月桐,轻拍她的肩膀:“别担心,这世上还没什么事是爹和四弟一起都解决不了的。” 夕阳落下,圆月升起,长安大街的来往人群渐渐散去。华灯初起,长安大街有些莫名的孤寂冷清。 月桐与萧念之已在门栏上坐了两个时辰。萧念之的左腿不好,时不时要站起来动一动。月桐让他回庄去,萧念之又执拗地坐下。 马车终于回来了。萧若游与萧逸之一下马车,看见月桐与萧念之守在门口,有些愣住了。 月桐怯怯地走向萧逸之:“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萧逸之牵着她的手:“去了趟丞相府,所以晚了。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萧念之笑叹道:“月桐在门口坐了两个多时辰等你回来。你再不回来,她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萧逸之紧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回家!” 晚膳时,萧逸之只是轻松地说了些敦煌和大月氏的所见所闻,只字不提太子的事。晚膳后,萧若游和萧逸之三人去了偏厅谈事,月桐本想跟去,二娘却把她拉去挑首饰缎子。月桐心急如焚,借说内急,出了房门,蹭上了屋顶,向偏厅爬去。她悄悄地拿起一块瓦片,俯身细看细听。 萧慕之惊骇道:“四弟是打算把鸣月庄旗下的商家全部关掉?” “太子既然要借弹劾来打压鸣月庄,那我们就以退为进。今日去见了张丞相,已向他道明因众多朝臣弹劾鸣月庄,我深感惶恐。为了明哲保身,只能淡泊明志,把在长安的生意全关了,以示绝无私下对抗朝廷之意。” 萧慕之疑惑地问:“张丞相同意?” “张丞相对弹劾之事早已知情,但对我要关闭长安城内的生意极为震惊。他显然知道鸣月庄在长安的生意幅员深广,此举一定会撼动皇家朝野,影响百姓生活,命我不要冲动行事。我已向他明言若此举能让我晋见陛下,向陛下表明心意,我自会重开商家。” 萧念之道:“十日后有一批宫中要的药材和绸缎玉石会到,药行和绸缎玉石行一关,自然没有物品会送去宫中。没了药材,林士德一定会向陛下回报。药行和绸缎玉石行关了,对百姓影响还不是立杆见影。但米行关了,百姓若买不到米粮,不出半个月,长安城必会乱成一团。那时,陛下不召见你也不行。” 萧逸之点头道:“到那时,我便可直接向陛下一一反驳弹劾之言。在众多弹劾中,最可惧的是说鸣月庄勾结西域,甚至匈奴,与朝廷作对。匈奴不难解释,鲁寨与匈奴的对抗朝野皆知。西域的商往我会坦承是因利钱丰厚,若陛下有任何怀疑,我会把西域所有商家都放弃。张丞相已答应会就此事在朝堂上为我辩驳。 突然没了鸣月庄的商家,长安城会成为一座死城。陛下一定会要我重开所有商家,确保长安城安稳。如此一来,太子就算有心与鸣月庄翻脸,两个月内也做不出什么把戏。那时我与月儿已成婚;成婚后,我会带月儿离开长安。太子再猖狂,也不可能追来明抢我的夫人。” 萧慕之再问:“太子两个月内做不了什么,那以后呢?他绝不可能善罢干休。” “我明日会请马四爷亲自带信给轩辕庄的郑澜,约他一个月后在长安见面。我会慢慢把长安的生意转给轩辕庄,鸣月庄在长安城叱咤这么多年,树大招风,盛极必衰,是时候要收敛了。其他地方的生意,一部分我会分拆出去给各地主事人,一部分会慢慢转给轩辕庄,再暗中拆帐。表面上鸣月庄逐步没落,实际却只是由明转暗。” 萧慕之追问:“轩辕庄会同意?” “轩辕庄与鸣月庄本来就没深仇大恨,郑澜也是个精明人,大好的生意送上门,他不可能不考虑,我也不会让他有拒绝的理由。” 萧慕之看向萧若游:“爹,你……同意?” “这些事,你们三兄弟决定吧!我就不烦心了。” 萧慕之感慨一叹:“四弟,我之前看你如此激进地扩张鸣月庄的生意,以为只是你的野心很大。知道月桐的事后,以为你是为了她。如今才知,你是为了有更多的筹码在手,与陛下周旋,从而暗中保全鸣月庄的基业。” 萧逸之感叹道:“鸣月庄昌盛了几十年,有太多人妒嫉、怨恨。鸣月庄走得越高,风险就越大。此时已是风急浪高,我们不能不退下。太子想要抢月儿一事刚巧是个引子。鸣月庄开罪了太子,从而败走末落,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萧若游赞许又感怀地微笑着,萧逸之十岁起就跟着他走南闯北,九年来练就出的精明果断,先知卓见,早已胜过自己当年。 萧慕之惊叹道:“四弟,你的心思布局真是让三哥震撼。” 萧逸之微笑道:“三哥明白就好。”他抬起头,看向屋顶那双一眨一眨的星眸:“你听明白了吗?” 月桐灿然笑起。 --- 萧逸之的房间案几上放满了竹简,月桐进来时,萧逸之在细看竹简,再在竹简上写了几个字,交给文叔。文叔向月桐行了个礼离开。 月桐拿起一张竹简看了看,上面记录的是安康药行的主事人,掌柜,大夫的所有文档。 “这些都是长安城鸣月庄旗下商家主事人的文档。明日,我的竹简就会陆续送到他们手上。后日起所有商家都会闭门谢客。过不了多久,长安城就会慢慢乱起来。这几日,你要乖乖留在鸣月庄,哪都不许去。知道吗?” 月桐忙点头,满脸欣佩之色:“我一定会乖乖听话。” 萧逸之摇头笑道:“每次我听你说你会乖乖听话后,你都会闹出事来。” 月桐娇笑道:“我闹出的那一点事我那聪明的夫君一挥手不就摆平了?我要真是乖乖的,你不就闲得无聊了。” 萧逸之无奈一叹,伸手把她拉入怀中,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啊!迟早会有人也让你这么头痛。” 月桐扬眉:“谁有这本事?”看着萧逸之满脸狡黠的笑意,月桐面泛潮红,“哼”了一声,推开他“我要休息了,别抢我的被褥。” ☆、第75章 长安乱局 次日,林渊带了大队人马驻守在鸣月庄里外。因为不能外出,月桐就爬上屋顶去看长安城的情况。才刚上去,侍卫的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月桐“呵呵”了两声,拿出令牌,那侍卫吓得摔了下去,惊动了林渊。月桐在屋顶笑着向林渊挥手,林渊愣了愣,向侍卫嘀咕几句后,几乎所有侍卫都向屋顶看去。不久,两个侍卫也爬了上来,左右守在月桐身旁,月桐问上来的侍卫:“刚才林副主和你们说了什么?” 侍卫恭敬地回话:“林副主要所有人都看清楚小姐,说小姐可能会在大家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让大家小心谨慎,绝不可让小姐有任何闪失。” 月桐瞪了林渊一眼,林渊微笑以对。 接下来的几天,鸣月庄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萧逸之一直见客至深夜。月桐在屋顶瞭望长安大街,往日熙来攘往的街道此时却是冷冷清清。街道的店家十有七八都闭门谢客。在米行和药行前,有百姓聚集,敲门。第五日,米行和药行前的人越来越多,敲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开始有人想要破门而入。到了第七日,人群已按捺不住要冲进米行抢米粮。第十日,米行,酒楼,茶馆都被人破门而入,能吃能喝的都被人抬抢而出。在街道上为了粮食你抢我夺,拳打脚踢,慢慢地变成了用棍用刀,血腥味开始弥漫,长安城渐渐乱成一团。 月桐在屋顶看着百姓为了粮食而不惜浴血抢夺,心中恻动难安。鸣月庄的门口早有妇孺来求米粮,萧逸之下了严令绝不可开门放粮。月桐在屋顶上吃着点心时,墙外的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孩饥渴地盯着她手中的点心。月桐于心不忍,把手中的点心扔给他。小孩接到后大喜,但还没来得及吃就引来了几个更大的孩子来抢。小孩最后被惨打一顿,点心也被抢走了。 月桐懊恼至极,叫身旁的侍卫再去拿点心来。侍卫小心回道:“小姐,你别给了。那小孩是吃不到的。再给,反而会被打得更惨。” 月桐气恼得在屋顶上又叫又跳,实在看不下去,跳下屋顶去找萧逸之。 萧逸之在房中换上了锦衣华服,一见月桐,微笑道:“不要急,很快就会没事了。陛下召见我,要我立即入宫。” 月桐拉住他的手臂,忧心道:“陛下会不会发怒把你关起来。” 萧逸之轻拍她的手,安慰道:“陛下要的是商家重开,长安城回复太平,把我关起来,长安城只会更乱。放心,我会算的帐,陛下也会算。更何况还有丞相,太傅外公为我说话,不会有事的。” “就你一个人去吗?爹爹,三哥哥不会陪你去?” “我一个人去。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在外面还能为我想法子。” 月桐拉住他不放,急道:“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 萧逸之把她搂入怀中:“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总说我最会算计吗?我一切都已经算计好了。我们会如期大婚,我想着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想了好久了。” 月桐没想到他这时候会说出这种话,愣了片刻,捶打他的胸膛,娇羞道:“这时候你还这么不正经。” 萧逸之轻下一吻,笑了笑:“一看见你就正经不起来了。” -- 在禁卫军的开路和守护下,萧逸之的马车穿过混乱的长安大街,向皇宫奔去。 威严的朝堂上,文武百官已站立两旁。萧逸之不卑不亢,不徐不疾地步入朝堂。 他跪下行礼,一句“草民惶恐”后,向汉文帝不急不缓地陈述各项对鸣月庄的弹劾,再一点一点地反攻击破。刘启静静地听着他的述说,越听就越震惊。平日的萧逸之言词精练,说话并不多,如今在朝堂上,面对天子和百官,虽口口声声惶恐,却无一丝畏惧之色,口若悬河却又一针见血地对每一份弹劾辩驳反击。 “草民惶恐!实不知草民为陛下,为朝廷尽心尽力,却令人误解至深。草民一介商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绝不想让陛下对草民有半分怀疑。草民为求清白,愿意关闭所有商家,以求草民一家大小平安。” 汉文帝沉思片刻道:“朕虽没收到弹劾鸣月庄的奏折,却对你所道的弹劾之言略有所闻。如你所言,这些弹劾都是无稽之谈。朕不希望再有人提出此等对鸣月庄的荒谬弹劾。朕与萧庄主也好久没下棋了,改日你与庄主一同入宫与朕对奕几局。” “草民谢陛下皇恩。” 汉文帝凝视萧逸之:“朕不希望今日长安城的乱局再出现,你的商家立即重开。外地的米粮,药材加快运来长安支援。” “草民遵旨。草民还有一事向陛下回禀。草民会在两个月后与太傅大人的外孙女月桐成婚,想于成婚之日派粮一日为大婚积德,恳请陛下应准。” 汉文帝看向石奋:“朕不知太傅的外孙女就在长安,是石妍的女儿?” 石奋回道:“正是小女的女儿。小女四年前去世,留下一女托老臣照顾。” 汉文帝悠悠道:“朕上次见她已是二十多年前了,没想到她已经走了四年。蔡珪,记下萧逸之大婚的日子,送上贺礼。” 萧逸之脸泛微笑地叩拜:“草民叩谢陛下盛恩。” 刘启的脸色沉若石墨。沉思片刻,嘴角牵起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 萧逸之仰望明亮如洗的天空,眼眸清澈如水。 萧逸之要离开时,太监传话太子要召见他,请他前去。 刘启道:“萧少庄主这一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真是极为出色。可惜你志不在朝野,不然以你的才智,必是一代良臣。” “殿下过奖了。在下只是想和夫人过些安稳的小日子,望殿下成全。” 刘启凛然地凝视萧逸之:“你可以为她放弃鸣月庄的生意,但你可愿意为她陪上鸣月庄所有人的性命?” 萧逸之冷眉蹙起:“殿下此话何意?” “你可知你大哥身在何处?” 萧逸之眉头微紧:“大哥离庄云游四方已好些时日,我也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 刘启冷凝道:“萧胜之如今身在匈奴单于王庭。你在堂上口口声声说与匈奴毫无瓜葛,你的大哥却是匈奴单于的座上贵客。鸣月庄私结匈奴,此乃死罪。” 萧逸之面色猝然一变,思索瞬间,淡然道:“萧胜之五年前起就已经不再管庄中事务。殿下可知鸣月庄为何能擒拿敏达?正是萧胜之向匈奴通风报信,要置我于死地。我得知后联同李勇校尉一举反击,拿下敏达,而萧胜之就趁乱逃走。此事李勇校尉可以作证。正因此事,爹已在庄内明言,萧胜之不再是鸣月庄中人,也不再是他的儿子。因此,他身处何方,与鸣月庄没有任何关系。” 刘启冷笑一声:“是吗?” “殿下,月桐在你苑中跳下瀑布,就可知她个性极为刚烈。如此刚毅的女子你若苦苦相逼就不怕她会玉石俱焚?” 刘启脸色骤沉。 萧逸之向刘启郑重一揖:“殿下,我与月桐相识相知近四年,她是我此生唯一所爱,恳求殿下成全。” 刘启淡漠地看了看他,站起,跨步离去。 ☆、第76章 太子成全 萧逸之回庄后向众人说出了在朝堂上发生的事,却绝口不提刘启之事。众人都安心地笑开颜时,萧念之却看出萧逸之从容的笑意中深藏的怔忡不安。 午膳后,月桐捧着汤水去到萧逸之房前,听到萧逸之与萧念之的对话。 “四弟,太子那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弹劾一事已解决,你的心情反而更沉重。” 萧逸之沉默不语。 “还有什么不能让二哥知道吗?” “太子知道了大哥身在匈奴,要状告鸣月庄勾结匈奴。” “这可是死罪!太子竟然……” 月桐脑子猛地炸开:死罪? --- 刘启看见月桐,满脸掩不住的笑意:“没想到你会来府上找我。” 月桐淡然道:“殿下带我去了好玩的地方,我也想礼尚往来,想请殿下去一个我最喜欢的地方。” 刘启喜上眉梢:“好,什么时候去?” “现在。我的马就在太子府门前。” 刘启愣了愣,旋即站起喜道:“备马!” 两匹马向南城门奔去,过了不久,就去到了桐院。 刘启看了看大门上的牌扁:“这是你的院子?” 月桐点点头,带他走入院子,走在围绕院子而建的曲廊上。月桐停在一根柱子前,轻轻地摩挲柱子上凌乱的图画:“我在月氏长大,父王在我小时候为我建了一座公主院。我和哥哥最喜欢在柱子上用石子乱画。殿下看,这我画的小狗,这是哥哥画的龙。哥哥嘲笑我的小狗像只猪,我取笑他的龙像小蛇。” 刘启惊讶地看着柱子,不能置信地问:“这是你在月氏公主院的柱子?” 月桐微笑地点头,又走到另一根柱子前,手指顺着上面刻着的龙飞凤舞般潦草的字,缓缓而下:“有一次哥哥被我捉弄,我很得意,就在柱子上写下:昭武昊枫是个大傻瓜!昭武月桐字。原来我以前的字真的好丑。” 月桐走进曲廊中的庭院,庭院中放着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石桌上刻着个围棋棋盘,棋盘左边刻有个“昊”字,右边有个“月”字。两个字下面密密麻麻地刻着“正”字。她轻抚上面一个个“正”字,面容有喜有悲。 “我以前喜欢和哥哥,父王下棋,每赢一局就有可以画一笔。我的棋艺,棋品都不好,每次都耍赖,所以“月”字下的“正”字反而是最多的。” 刘启静静地听着,细细地看着。 石桌旁有一个秋千,月桐坐上去,用脚一蹭,摇荡而起:“我最喜欢叫父王推我荡秋千,每次都说高点,再高点。我最喜欢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身子轻盈得好似要飞起来的感觉。” 刘启看向她,刚想要推她时,月桐却从荡到最高处飞跃而下,落在秋千前方的草地上,转身向刘启嫣然一笑:“每一次我都会从最高处跳下来,父王就在秋千下都种了草,不让我摔着。就像我脚下这一片草坪一样。” 月桐走入一间厢房,刘启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慢步跟去。月桐坐在房中一个有破损的矮绣架前:“我母后在长安时是出了名的才女,她的各项才艺我在月氏时只学会了刺绣。七岁起,我就是用这绣架来绣图。” 月桐看向刘启:“殿下一定很奇怪,为何我在月氏公主院中的东西会在这里出现。这是我夫君花了三年时间,从月氏早已破烂不堪的公主院中运回剩下的一木一瓦,一桌一凳,来建起这座桐院,让我可以重新拥有在月氏最快乐无忧的回忆。” 刘启剑目一紧,目光中透出震撼的诧异。 月桐打开在绣架旁的一个木箱,里面装满了布帛和竹简。月桐拿出一块布帛,递给刘启:“殿下请看,这是我三年多前写的字,是不是不堪入目。” 刘启接过看了看,微笑地点点头。 “四年前,我从月氏逃难到燕国,误打误撞去了鸣月庄求医,也遇到我夫君萧逸之。他那时对我极为严苛,考验完我的琴棋文书后,给我留下四个字,糟,差,丑,俗。那可是我此生最大的羞辱。为了不让他再小看我,我花了半年时间,拼命地去练习。他亲自教我抚琴,写字;我弹得差,写得丑,他会不留情面地冷嘲热讽。他越嘲笑我,我就越用功。这些就是我练了半年的字,没想到他全部保留下来。” 刘启目光中的惊讶渐渐凝结了。 “殿下不是说夫君每做一件事背后都有他的算计吗?请殿下猜一猜夫君做的这些事又在算计着什么?难道夫君能在四年前未卜先知,知道我哥哥会在三年后复国,然后不惜一切地讨好我,为了能得到大月氏的生意?” 刘启霎时怔怔无语。 “四年来,他明里,暗里为我做了许多许多。我知道他是在算计,算计着如何住进我的心里。殿下可会愿意付出这么多,为了得一个女子的心?殿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比。但我最想要的东西,却殿下不能给的。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殿下,你可以做得到吗?你可以今生今世只有我一人,带我游遍千山万水吗?” 刘启嘴唇微张,翕合几下,竟说不出话。 “在月氏草原,有一种鸟叫白灵,它是草原最能歌善舞的鸟,也是最爱自由飞翔的鸟。有人为了想把天籁之声,美妙之舞据为己有,把它捉起来关在最精美的鸟笼里,给它最好的食物。但白灵在笼子里不但不再唱歌跳舞,还把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血流满身,不久,就死在笼子里。如果殿下硬要把我抢去,我的下场就如白灵鸟一般。殿下是想要一只在天空翱翔,为殿下欢歌乐舞的白灵,还是要把它困在鸟笼里郁郁而终?” 月桐坚定地看向他:“如果殿下非要以勾结匈奴的死罪置夫君于死地,我一定会随夫君而去。就算不能与子偕老,也要死生契阔。” “恳请殿下成全!”萧逸之踏入房中,向刘启重揖。 “逸哥哥!”月桐惊喜地唤起。 刘启看了看两人,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纵世上有千种风流,万种旖旎,也抵不上彼此眼眸中的笑意。他心头又羡又妒,百念交集。 月桐拉着萧逸之,一起在刘启面前跪下,两人齐声道:“恳求殿下成全!” 刘启悠悠地看向院子中的秋千,过了半晌,淡然道:“你们大婚的贺礼我明日会送去鸣月庄,你们成婚之日,我不在长安,不能来喝喜酒了。”说完,缓缓地向院门走去。 月桐蹦了起来,欣喜若狂,大叫道:“谢殿下成全!” 刘启微微止步,看了看柱子上的画,会心一笑,走出了院子。 月桐搂住萧逸之,喜极而泣:“太子同意我们的婚事了,他同意了!” 萧逸之思绪翻腾,竟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把月桐拥入怀中。这柔软的身子里有一种执拗,折服了最尊贵的人,最高傲的心。 又是一轮圆月高挂的夜晚,萧逸之和月桐手牵手,躺在桐院的屋顶上看着天上的银光。 “你看,那是不是牛郎星?那颗一定是织女星。看你们俩那么可怜,我来为你们画一座鹊桥。”月桐说完,用手指画了一个弯,把两颗星连在一起。 萧逸之笑着举起手指:“那我就画一个大屋子,让他俩以后可以住在一起。”他又在两颗星的中间加上许多点。 “你加那些点是什么?” 萧逸之看着她和悦地笑道:“是他们的小星星啊。住在一起自然就会有许多小星星。” 月桐脸泛霞红,娇嗟道:“你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脑袋一天到晚不知想多少坏东西。” 萧逸之翻身,把月桐压在身下,双眸尽是狡狯的笑意:“你想知道我此时在想什么坏东西吗?” 月桐娇瞪他,双手用劲想把他推开。萧逸之把她的双手一压,柔情地凝视她:“我在想让在月亮上的亲人们看见我们有多幸福。” 他柔软的唇深深地印在她红润的唇上。一抹轻云飘过,圆月的银光仿佛变得异常柔和,好似父母温柔的眼,透出的愉悦的笑。 ☆、第77章 决裂 长安城大乱平息后,月桐又可以在蓝天相伴下安心地刺绣。枕套已绣好,一只欢笑的大花猫追逐一只喜悦的小老鼠。小茹拿起枕套,窃笑道:“三年前看见小姐把四少爷画成了只小老鼠让我与剑书足足笑了一个月。就算是现在想起,还想笑。小姐那时候怎会有如此胆量?” 月桐笑得天经地义:“我是为了哄他开心,怎会不敢?” 小茹放下枕套,把大红嫁衣放在绣绷上:“只有一个半月,小姐真的可以把嫁衣绣好?要不要找绣娘来帮忙?” 月桐拿起绣针:“我自己的嫁衣当然要自己绣。再说,有哪个绣娘比我绣得好?” 小翠手捧点心走来。自从羽柔走后,小翠就跟着月桐回了太傅府。她看到绣好的同心枕套,手一抖,捧在手上的点心哐啷落地。 小翠蹲下捡起-点心,惶然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小茹叹了口气:“小翠,你来府上快两个了,怎么总是心神不宁,不是打破碗,就是撞上人?” 小翠擦了擦潸潸而下的泪水:“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想起右夫人。夫人在世时曾说要为小姐绣同心心枕套,如今……” 月桐眼眸一酸:“你别伤心了,嫂嫂在月亮上不希望看见我们哭的。” 小翠低泣:“夫人本来不用上月亮去的。” 月桐悲叹:“嫂嫂为何要跳下河去?哥哥很快会救她出去的,她为什么不坚持,为什么要放弃?” 小翠冲口而出:“若不是少庄主说那些话,夫人又怎会……” 月桐愣了愣:“少庄主说了什么?” 小翠霎时瞪大双眼,怔怔道:“没什么!” 月桐狐疑满怀。她站起走到她面前,凝视她:“告诉我少庄主说了什么?” 小翠咽了咽口水,眼眸中尽是惶恐。 月桐扶住她的肩膀,执着中带了强迫:“说!” 小翠惊恐得簌簌直抖,哭泣道:“我听到少庄主与夫人谈了很久,其他的没听清楚,就听到一句:生又何欢,死有何惧?月牙居下的氏置水或许可以让你解脱。” 月桐如被闪雷击中一般:“你,你说什么?你有没有,听清楚!” 小翠悲泣着:“我怕小姐伤心,一直不敢说。可夫人她原本没想过死,她告诉我,无论再痛苦,她也会挺过去,她要回大月氏见小太子和王上。” 是逸哥哥要羽柔跳河?小翠的话如最锋利的尖刀,把她的心一片一片地凌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月桐不断地呢喃。她猛然站起,跨上疾风,向鸣月庄奔驰而去。 月桐一脚把门踢来,‘砰’的一声把在厅内的萧逸之,萧念之,萧慕之,林渊与文叔震吓住。 萧逸之诧异地看着月桐悲凉的泪脸:“月儿,怎么了?” 月桐惘然地又悲凄地凝望萧逸之,无法自持的痛竟让她语滞难言。 萧逸之向她走来,月桐骤然大叫:“你站住!” 萧逸之眼眸一紧,停下了脚步。 月桐努力地压下身子的颤抖:“生又何欢,死有何惧?月牙居下的氏置水或许可以让你解脱。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萧逸之的脸色微变,沉默无语地凝视着月桐。 “为──什──么?”月桐紧紧地攥起拳头,目光冷,心却更冷。 “军须靡会让羽柔生不如死,也会利用羽柔逼迫王兄向乌孙出兵。如果出兵,无论胜负,大月氏都会受到重创。大月氏复国不久,经受不起这样的征战。” 月桐听着他的义正严词,心头越来越苍凉。 萧逸之心头难安,急步向月桐走去。月桐快步退后,向他怒喝:“你别过来!” 萧逸之剑眉蹙起,依旧急步前行,月桐猛地从腰间拔出匕首,指向他,怒吼:“你别过来!” 萧逸之停下了脚步,震惊地看着月桐手中匕首。 “少庄主,照你的说法,我父王当日是不是应当要把母后送给匈奴的老上,以保月氏不灭。为一个女人而灭国,你是不是在嘲笑我父王根本不懂算计得失?你以为我王兄也一样不懂算计,就亲自出马逼死嫂嫂,以保大月氏不灭。少庄主真是用心良苦啊!”月桐蓦然狂笑而起,脸庞上的泪水在凄惨的笑声中抖动:“你一定不会管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想再见她孩儿一面,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多苦都要熬下去。只是,她没有一个熬下去的机会,她的孩儿也没有叫一声娘的机会。少庄主,你连一个小小的希望都不愿意给。” 萧逸之的身子猛然一抖,眼眸浮起一片紧痛。 萧慕之快步向前:“月桐,四弟是万不得已。军须靡对付羽柔的手段是你无法想象的,你不会希望羽柔要忍受那种对待。” “难怪鸣月庄会成为大汉第一商家,因为你们都是冷酷无情。如果要活下去就要像你们一样冷,那我宁愿带着颗良心去死。”月桐从怀中拿出鸣月庄的令牌,‘啪’”重重地拍放在案几上。她望向萧逸之,眼中透出了连整个苍穹都被冰封的寒冷。 她字字凛冽:“这令牌,我要不起。” 萧逸之不能置信地凝视她此刻的绝烈。 整个偏厅笼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 萧念之撑起拐杖向月桐走去,肃然道:“月儿,四弟不是这样的人,你气糊涂了。把令牌拿回去。” 月桐凄凄地苦笑:“我是糊涂了,我一直都是又傻又糊涂,我已经糊涂了四年了!”她一转身想要走,萧念之却紧拉她不放。 “月儿,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都很难过。相信二哥,如果有别的法子,四弟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月桐泪雨滂沱:“逼死嫂嫂就是唯一的法子吗?二哥哥,你放手,我不想再留在这,我永远不想再踏进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 萧念之的手一紧,悲痛道:“月儿,不要说出这样的话。心最痛的人是四弟,他要承受……” 月桐把手狠狠一甩,哀吼道:“我不相信……”萧念之被她一震,一下子摔倒在地。 月桐一惊,伸手要拉起他,但手伸到一半,黯然地收了回来。她痛苦地看了萧逸之一眼,转身飞奔离去。 萧逸之颤声叫道:“三哥,文叔,快跟去。” 萧慕之深深一叹,与文叔急步奔走。 萧逸之走去扶起萧念之,再拿起案几上的令牌,沉凝地注视。过了好一阵子,才沉重地吁了口气:“林副主,你去安排一下,我明日要前去无极门。” 林渊愣住:“少庄主是要去天水郡的无极门?” 萧逸之无奈地点点头:“你多安排人手守在那边,再去和门主夏桀打声招呼。” 林渊应诺,作揖离去。 萧念之幽叹:“没想到月儿竟会如此绝决。”他看向萧逸之“去了无极门,她会明白你的。” 萧逸之哀凄一叹,把令牌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黯然地步出厅堂。 ☆、第78章 醉! 月桐疾驰过长安大街,去到北门时,因为没了令牌,被卫兵截停。因长安城大乱一事,这段日子所有人出城入城都被严格盘问,月桐向卫兵亮了太傅府的身份,卫兵还是不肯放行。月桐心中又悲又痛又怒,不想再与卫兵纠缠,向疾风下了重鞭要冲出北门。卫兵大惊,大声吆喝,举弓指向月桐。 “住手!”刘莫寒骑马从城外进来,举起令牌喝道。 卫兵看见令牌,急忙放下弓箭。月桐向刘莫寒道:“靖侯爷,我要出城,请你要他们放行。” 刘莫寒看见月桐面容惨淡,泪痕满布,忙问:“是谁惹恼了公主?” 此时,萧慕之与文叔匆匆赶到,萧慕之急唤:“月桐,你不想回鸣月庄,就回太傅府。我知道你很难过,四弟一定会让你明白他的苦衷。” 月桐头也不回,向刘莫寒道:“靖侯爷,请你让卫兵放我出城。” 刘莫寒淡淡一笑:“我陪公主出城。” 萧慕之与文叔本想跟上,刘莫寒向卫兵道:“这两位并不是与本侯一起的。” 一直跑到夜幕低垂,月桐终于累得气喘吁吁地缓了下来。刘莫寒骑到月桐身旁,微笑地看着她:“公主的白马实在是难得的骏马,我这匹战马都快要跟不上了。” 月桐看了看他,又环视四周的一片荒地,迷糊地问:“我们在哪?” 刘莫寒淡笑道:“我还以为公主是有什么地方想去?我们向西北方向策骑了两个时辰,此时,应该快到天水郡了。” 刘莫寒的侍卫陆续赶到,刘莫寒使了个眼色,侍卫忙递上水袋。月桐二话不说大口喝了起来,几乎把整袋水灌完。她深深地吁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把水袋递还。刘莫寒微笑地看了看她,慢慢地喝了口水。 “公主想要去哪?” 月桐茫然失神,怔怔呢喃:“除了回长安,去哪都行。” “既然如此,我们去天水郡住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月桐点点头,跟在刘莫寒身旁向天水郡慢慢策骑而去,去到天水郡时已是亥时。一行人找了家客栈,掌柜见刘莫寒气宇轩昂,锦衣华冠,月桐更是人间绝色,知道是贵人光临,忙热情招待。 “公子,小姐一路过来,想必劳累了,让小店做几个拿手好菜来为两位解解乏。” 月桐坐在案几前,悠悠道:“先来一瓶葡萄酿。” 掌柜一下子唬住了:“哎哟,小姐,这葡萄酿可是贡酒,小店没有。” 刘莫寒拿出一个令牌放在案几上,淡然道:“去把你店中最好的酒拿出来,要干净的。” 掌柜一看到令牌,吓得双腿发软,忙不迭作揖行礼:“侯爷,小的立即去安排。” 月桐看见掌柜一脸惊慌失措:“靖侯爷,你一来就要震住这掌柜?” “天水郡是龙蛇混杂之地,几乎每一家客栈都是黑店,不亮明身份,就算他们不打我的主意,也必会打你的主意。出了什么事,我可就不好与少庄主交代了。” 月桐冷冷道:“我是我,他是他,不用向他交代。” 刘莫寒探问道:“公主与萧庄主一个多月后就要大婚,我已收到请帖,难道有什么变故?” 月桐拳头一攥,重重捶打在案几上:“酒呢?酒怎么还不来。” 小二急忙把酒捧出,为月桐在酒杯中倒酒。月桐拿起杯子,一口喝下,拿起酒瓶,又倒一杯,又喝下。月桐想再倒酒时,刘莫寒悄然拿走她的手中的酒瓶,为自己倒了杯酒。 “看来公主今晚是想灌醉自己。” 月桐向小二叫道:“拿碗来,用这小杯子喝酒一点也不痛快。” 小二忙送上碗。月桐一手拿过酒瓶,倒下满满的一碗,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一边喝,泪水一边滑下。 刘莫寒静静地看着她:“酒入断肠可以麻痹心痛,却赶不走痛楚。有什么事说出来,就算旁人帮不了,总比压在心里好。” 月桐苦笑:“我不会嫁给萧逸之,一个月多后不会有什么大婚。” 刘莫寒微愣:“少庄主做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恼怒?” “他逼死了嫂嫂,是他逼死嫂嫂。”月桐悲凉道,又倒下一碗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刘莫寒霍然明白当时羽柔为何会如此绝决地跳下氏置水,萧逸之果然看穿了军须靡想利用羽柔逼迫昊枫的心思。只是,他的心果真够狠。 月桐的酒量并不好,这些酒下肚,醉意已涌起,她抓住刘莫寒的手臂,又笑又哭地道:“靖侯爷,你说,这样绝情绝义的人我怎么还能嫁?” “你醉了。” “靖侯爷,我的心好痛,好痛,你有方法可以让心不痛吗?” 刘莫寒猛然一颤,星眸泛起一缕苦意。 “你有没有心上人?如果你的心上人做了让你很伤心很伤心的事,你会怎么办?” 刘莫寒凄怆一笑,把碗中酒一饮而尽:“像你一样,把自己灌醉。” 月桐一拍案几,泪水在悲凉的大笑中荡下:“好,把自己灌醉!”又倒下一碗酒,大口喝下。喝完把碗往地上重重一扔,哐啷一声碎片满地,心中一小块的悲恸仿佛随碗一起砸在地上。 月桐吆叫:“小二,拿碗来。”小二急忙奉来碗,月桐一手拿起,往地上一砸,”哐啷”的破碎声竟让月桐沉痛的心振奋而起。月桐猛地站起:“去,把所有碗,碟拿出来,本公主今晚要砸个痛快。” 月桐拿起碗碟往地上狠狠地砸下,一个,两个,三个……像是把怒意、恨意、悲意、痛意尽砸而出。 “靖侯爷,你也来砸,把伤心事砸个稀巴烂。” 刘莫寒站起来,也一手一个砸起来。 月桐拍手笑喊:“是不是很爽快。” 刘莫寒笑着点头:“是比喝酒更痛快。” 此起彼落的“哐啷”声把客栈的客人都震了出来,骇然地看着堂中这一对华贵男女大呼小叫地砸碗碟。 “军须靡,砸你个稀巴烂……老上,砸你个稀巴烂……敏达,砸你个稀巴烂……”月桐一边砸一边怒骂。 刘莫寒眉头一紧,狠狠地把手中的碗往地上掷去,摔成了粉碎。 月桐向刘莫寒展颜而笑,她的星眸闪烁着令人迷醉的光芒。 也不知砸了多久,月桐的醉意越来越浓,开始摇摆不定,一个碗又砸下去时,她的脚一歪,整个人扑倒在刘莫寒身上。她的脸离他如此近,他可以感受到她呵出的气息;她的身子贴得如此紧,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刘莫寒身子一颤,手不自禁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月桐抬起头,向他莞尔一笑,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逸哥哥……”月桐柔婉地幽吟,醉倒在刘莫寒怀中。 刘莫寒狂跳的心倏然冷了下来,他自嘲地笑了笑,垂首看着她娇艳欲滴的脸蛋,喃喃自语:“你为何要去敦煌?” 他深深地吁了口气,把月桐抱起,向楼上厢房走去。 --- 月桐悠悠转醒时已是翌日午时,她睁开双眼,迷糊地看了看陌生的榻,挣扎地坐了起来。脑袋的沉痛让她‘哎呀’地叫了起来。一只手把她扶住,一碗汤放在她嘴前。 “喝了这碗汤,头会没那么痛。” 月桐闭上眼睛:“我不想见你,你走!” “你喝完这碗汤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之后,你若还不想见我,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 月桐默默无语,咬咬唇,喝下碗里的汤。 萧逸之站起来:“你把榻上的衣服换上,喝碗肉粥,我们就出发。”说完,缓缓地步出房间,掩上房门。 月桐睁开眼时,泪水悄然滑落。她重重地吐了口气,换上榻上的那套男装衣服,挽起发髻,戴上玉冠,喝下肉粥。 打开房门时,萧逸之孤清地站在房门口,脸庞透出彻夜未眠的憔悴。月桐强压下心头的恻痛,冷冷道:“去哪?” 萧逸之深深地看着她,她扭头避开他似网的柔情。 刘莫寒悄然走来,向两人淡淡一笑:“公主休息得可好?昨晚,刚把公主送入房间,少庄主就到了。看来少庄主是整夜未眠吧!” 萧逸之向刘莫寒作揖礼道:“谢过靖侯爷照看内子。我们有事,先行告退。” 刘莫寒道:“少庄主是要带夫人去无极门吗?既然来了天水郡,我也去拜会一下夏门主。” 萧逸之脸色微变,瞬间回复泰然:“相请不如偶遇,靖侯爷若不嫌弃,就一同前去!” ☆、第79章 真相 出了客栈,林渊与十几名侍卫已在等候。三人上马,飞奔了半个时辰,去到一个坐落在渺无人烟的荒地上的庄院。庄院的围墙插满了铁刺,有些铁刺上还残留明显的血迹。朱红的院门打开后萧逸之,刘莫寒,林渊和月桐四人走入。前后经过了四道门才步入正堂。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在第四道门后等候,萧逸之,刘莫寒向他作揖道:“夏门主安好!” 夏桀微笑回揖:“萧少庄主,靖侯爷,两位稀客这么巧一起前来。”他虽与两人说话,目光却不住地打量月桐:“这位小……兄弟是?” “他是我的贴身侍从。” 夏桀‘哦’了一声,目光尽是阴邪之色:“上房已备好,请。” 萧逸之道:“我们在正堂便可。” 夏桀邪眼向上一挑:“少庄主想必知道今日有极为出色的表演。这边请!” 四人一路走去,经过一个个由半透明纱帘围起的厢席,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男男女女拧抱一起,不时传出呻-吟声。月桐越走脸色就越红,秀眉紧紧地蹙起。 突然一个美貌女子从厢席娇笑地跑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紧随冲了出来,在月桐的面前双手把女子搂住。 月桐杏目怒瞪,难以置信地惊叫了一声。那男子无视一切,旁若无人地吻向女子。月桐脸色大变,震骇得捂住嘴,别过脸去。 夏桀哈哈一笑:“看来少庄主是想带小兄弟来长见识。” 月桐急速喘息,扯住萧逸之的衣袖,低声狠道:“你带我来这做什么?我要离开这!” 萧逸之无奈地看着她的满面惊恐:“我想你明白,为什么!” 月桐阙疑满眸。 去到厢席时,四名身穿薄纱的女子已在厢席等候。一名女子缠住月桐的手,在她耳边轻语:“奴家小怜,今日请求公子怜爱。” 月桐整个人麻震住,一手把她推开:“你走开,你走开。” 小怜好似对她的嫌恶一点也不在乎,依旧向月桐扑来:“公子,你让小怜伺候你吧。” 月桐脑袋已涨热得无法细想,她双手用劲把她推倒在地,吼道:“我不要你,你,你走开。” 倒地的小怜依然甜笑,一把抱住月桐的大腿…… 萧逸之一手把小怜拉开,在她的后颈处一按,小怜立即晕倒在地。 月桐气喘吁吁,震惊呆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怜,眼前的一切已超越她所有念想。 正堂中的榭台上传来锣鼓声,一名男子在台上吆喝:“各位贵宾,今日的表演精彩绝伦,请各位细心观赏。” 一名身披轻纱的美艳女子被四名男子抬上榭台…… 这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把月桐的脑海砸得狂飞乱舞。她无法思索,无处躲避,只能闭上双眼,捂上耳朵,哀求道:“求求你,快带我走,我不要留在这,我不要留在这。” 月桐只知道被萧逸之拉着,左转右拐,欢叫声越来越远,慢慢再也听不到。但她还是不敢睁开眼,不愿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过了好一阵子,一双强劲的手臂把她的手压下,在她耳边轻语:“我们出来了。” 月桐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双眼依旧紧闭。 过了半晌,她听到萧逸之悠悠说道:“如果羽柔跟军须靡回去,她的下场就会像里面的女子一般。” 月桐猛地睁开眼,惶恐地凝视着他。 “里面的女子都被迫服用五石散和罂粟汁,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会令人情-欲高涨,幻觉频生。而且这药会令她们上瘾,如果哪天不服用就会痛不欲生,却又求死不能。她们会渐渐丧失本性,被控制做出一切你想象不到的淫-亵之事。每个女子最多只能承受一两年生不如死的蹂-躏,最终都是死在里面。” 萧逸之深深地凝视她:“无极门的门主夏桀是军须靡的远房表弟,他俩一向来往甚密,夏桀用在女子上的招数军须靡也会用。你愿意羽柔忍受如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如果羽柔跟军须靡走,你认为她还能回来吗?” 月桐无法思量,只能怔怔地,呆呆地看着他。 萧逸之心头震痛,把她搂入怀中,柔声地呢喃:“对不起!” 月桐‘哇’地放声痛哭。哭声震起了树上的乌鸦,黑压压的乌鸦群遮住了夕阳的余晖。一片断肠哭声和乌鸦嘶哑的鸣叫回荡在这片黯沉的荒地上…… --- 因天气已晚,众人又回到天水郡的客栈。萧逸之与林渊去安排事情后,回到房中时,月桐并不在。萧逸之微微一叹,从窗户爬上屋顶,看见月桐坐在屋顶上凝视月亮发呆。 “嫂嫂临走的时候说我们总会再见面的,原来她是说在月亮上相见。她应该与父王母后团聚了。” 萧逸之坐在她身旁:“曾经有人和我说过,月亮上的人希望地下的人快乐。对月亮笑一笑,天上的人就会安心” 月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原来我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哐啷’的声音从客栈院子传来。月桐忙向下探看,刘莫寒正在院子中砸碗,他的身边堆满了像小山丘般的碗碟。 “靖侯爷,你哪找来那么多碗碟?” 刘莫寒看向月桐,微笑道:“昨晚砸得不过瘾,今日再续,公主可有兴趣一起砸?” 月桐双眸一亮:“好!”蹭蹭几下爬到院子中。她拿起碗边砸边痛骂:“军须靡,砸你个稀巴烂……军须靡,砸你个稀巴烂……军须靡,砸你个稀巴烂……” 刘莫寒微笑地看着月桐尽情地发泄,目光柔和得如此刻皎洁的月色。 萧逸之走来,淡然道:“谢靖侯爷!” “这本就是公主自己的法子。”刘莫寒看了看萧逸之“不过还是没有少庄主的法子猛烈。” 萧逸之淡淡一笑:“据说靖侯爷已有五年没有踏足长安了,是什么风把侯爷吹来?” 刘莫寒若有所指:“长安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好奇想来看看,会不会有更多出人意表之事。少庄主不仅对别人狠得下心,对自己的庄院也一样可以。只不过,表象与内里往往不同,庄主如此精明,万千心思,外人真是难以猜透。” 萧逸之泰然道:“靖侯爷可游刃于大汉与匈奴之间,陛下与单于都对侯爷信任有加。与侯爷相比,在下的只是雕虫小技。” 刘莫寒哈哈一笑,眼中却全无笑意。 --- 砸完碗碟后,月桐心情轻松了许多,饥肠顿时咕噜咕噜地叫起。萧逸之叫来了一大碗牛肉面,月桐几下子就吃完了,躺在榻上打饱嗝。 她看了看萧逸之,笑道:“回去后叫宋叔多买些碗碟回来,我一不开心就砸,这招比喝酒更管用。” 萧逸之微笑地点头,从怀中拿出令牌,放在她的手心,再把她的手拢在他的掌心:“以后不要再把它丢下。” 月桐心头一颤,坐起来,仔细地端视令牌,把令牌放入怀中。她伸手搂住他的腰身:“对不起,我这辈子都会把它收好。” 萧逸之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我,就像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你。” 月桐轻声曼语:“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她抱着他的脖子,吻向他的唇。 他轻抚她的脸颊:“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我们大婚之日,你不要让我破了我的承诺。” 红霞涌上粉腮,月桐娇羞道:“你不是出了名的坐怀不乱吗?” 萧逸之捏了捏她的下巴,满眸宠溺:“那要看坐谁的怀。” 月桐呵呵地笑了起来。萧逸之心头酥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我要你以后都像今夜一样笑。” 月桐的笑靥如花:“你每日哄我,那我就每日都笑。” 萧逸之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轻下一吻:“别再诱惑我了。再这样今晚我就要睡在地上了。” 月桐娇柔道:“我让你睡在我的心上。” ☆、第80章 和亲公主 一切都雨过天清后,月桐又开始努力地绣嫁衣。还有十天便是大婚之日,嫁衣也终于绣好了。 石奋来到院子,看见大红的嫁衣,感慨万分:“你娘当日私奔去月氏,与你父王在月氏成亲,我没看见你娘穿嫁衣。如今终于可以看见你穿上嫁衣,送你坐上花轿,嫁给一个好夫君。” 月桐心甜如蜜:“外公,逸哥哥说,哥哥和哲安叔叔四天后会到。” 石奋欣慰地点头道:“你的大婚,他们终究还是赶来了。” 秦叔匆匆而至:“老爷,蔡公公前来宣旨,请老爷与小姐一起入宫面见陛下。” 石奋和月桐愣住了。石奋疑惑道:“小姐?是叫月桐一起入宫?” 秦叔点头:“蔡公公还在正堂候着。小姐,请快去更衣。” 月桐不安地看向石奋:“外公,陛下为何宣我入宫?” 石奋不安地沉思:“逸儿面见陛下时有提过和你的婚事,难道是因为此事?月儿,你先去更衣。老秦,叫人去给逸儿带个口信,说我与月儿要入宫面见陛下。” 月桐坐在铜镜前装扮时,心头沉甸莫名。 走出太傅府时,府外竟有十几名禁卫军在守候。月桐与石奋登上马车后,月桐拉起车帘向外张望。 “外公,你平日入宫也有禁卫军护行吗?” 石奋的眉头紧锁,脸色沉凝。 月桐第一次步入未央宫,在一众宫人的引领下,步向前殿。石奋郑重地叮嘱她要垂首而行,在殿上,除非陛下问话,绝不可轻言一句。月桐唯唯允诺。 “你就是昭武月桐?” “臣女正是。” “抬起头来!” 月桐抬起头,看向殿前的龙椅上正襟端坐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轮廓分明,英气摄人,剑眸目光如炬,面容不怒而威。月桐暗念:这就是汉朝的皇帝,果真是气派非凡。 再看向两旁,太子刘启席坐右边,刘莫寒席坐他之下,左边竟然坐着一个二十来岁气度不凡的匈奴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名匈奴王爷,匈奴人身后坐另一个匈奴人因长满了胡须,看不清长相。 文帝看见月桐,双眸一紧,忍不住轻唤了声:“石妍。” 月桐愣了愣,脱口而出:“石妍是先母,臣女名为月桐。陛下认识母后?” 文帝淡然中透出隐隐的哀伤:“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二十多年前一别,竟是此生永别。” 仅仅惆怅了片刻,文帝回过神,目光中的哀恸消逝,面容恢复淡漠凌人:“想当初你母后原要入宫为妃,没想到阴差阳错,她去了月氏。朕虽与你母后无缘,但与你却是有缘。” 月桐怔住了。 “当初朕曾与你母后说过,若今生不能娶她为妃,就会视她如妹。你既是她的女儿,朕想册封你为公主。” 月桐大愕,怔怔道:“陛下,我已经是大月氏公主,这大汉公主就……” 文帝冷哼:“大月氏岂能与大汉相比。传旨,册封太子太傅石奋外孙女昭武月桐为,邀月公主。” 月桐万般不解,石奋暗中推了她一下,才俯身与石奋一起谢恩。 文帝郑重向那匈奴王爷道:“左谷蠡王,朕自登基以来,与老上单于一向兄友弟恭。十二年前永和公主嫁于单于,可惜三年前离世,朕深感单于思念公主之意,却实不忍单于过于痛心,特赐邀月公主于老上单于为妃,以表朕慰藉之意。” 刘启看向月桐,目光震动。 石奋惊震得全身发抖,俯身颤声道:“陛下,月桐是老臣唯一的外孙女,十日后便是她的大婚之日,求陛下开恩!” 文帝重拍龙椅,嗔怒道:“石奋,二十二年前你因石妍之事,抗旨不遵。我念你对朝廷有功,不追究。如今你又要抗旨吗?” 石奋颤抖悲恸道:“老臣,老臣,不敢。” 左谷蠡王向文帝重揖道:“本王代单于谢陛下美意。单于得邀月公主如此美貌妃子,必然心甚欢喜。” “我不会嫁给老上。”月桐骤然喧叫而起。 文帝眉头紧锁:“你说什么?” “陛下,老上杀我父王母后,毁我月氏,与我有血海深仇。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这个魔头。” 文帝重拍龙案,怒喝:“放肆!” 月桐毫无惧色地昂首直视文帝:“陛下,我乃大月氏公主,只有大月氏国君才能为我赐婚。请陛下收回成命。” 文帝脸色沉凝地注视月桐半晌:“你果真是石妍的女儿,不仅模样长得像,连倔强的脾气也一样。” 月桐俯身哀求:“陛下,我十日后就要与鸣月庄少庄主萧逸之大婚。夫君曾说陛下会送来贺礼。陛下既然成全了夫君与我的婚事,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文帝冷漠道:“你是大月氏公主,也是太傅的外孙女。朕要赐婚的是被册封为邀月公主的太傅外孙女。如果邀月公主抗旨不遵,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太傅府上下远近千余口人都会被株连。” 月桐猛地抬头,凄厉地直视文帝,在他一言定生死的威严中,身子禁不住簌簌直抖。 “朕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你到底是大月氏公主,还是邀月公主?” 月桐跪爬向前,悲泣道:“陛下,我已是萧少庄主的娘子,求陛下册封他人为邀月公主,陛下不可强夺人-妻。” 文帝冷寒道:“你是想把鸣月庄也一并株连吗?” 月桐心头巨震,绝望地凝视文帝。她的目光掠过刘启,急忙向他跪去,悲咽道:“殿下成全之意月桐此生感激。殿下,请你求陛下开恩,成全我与夫君。” 对上她渴求的目光,刘启眉目拧结,沉默不语。 月桐万念俱灰地软倒在地,失声痛哭:“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早知如此,四年前你为何不让我与父王母后死在昭武城。我千辛万苦从月氏逃过匈奴的追杀来到大汉,你为什么让大汉皇帝把我送去给匈奴凌-辱?我到底做错什么?你是不是在恼怒拿不到我的命。你来拿,你来拿,我不反抗就是。求你不要让我死在匈奴。” 刘启双眸涌起一阵紧痛,他站起向文帝作揖道:“父王,昭武月桐与萧逸之虽尚未大婚,却已实为人妇,实不宜赐婚于单于,恳请父王另选公主赐婚。” 左谷蠡王举揖道:“单于要的女子正是昭武月桐,而非其他公主。” 月桐灼烈的目光射向左谷蠡王,凛然道:“单于要我?他就不怕我一刀把他给杀了。” 左谷蠡王脸色煞变,怒喝道:“大胆。” 月桐狠狠地凝望他,斩钉截铁地道:“你回去告诉你的单于,要娶我,就小心自己的脑袋。” 左谷蠡王拍案而起:“你放肆!”突然,他身后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袍,左谷蠡王闷哼一声坐下。 文帝看向月桐,肃然道:“昭武月桐,明日朕的圣旨会在太傅府宣读,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接还是不接?”说完站起,拂袖而去。 月桐呆若木鸡地看着文帝离去的身影,泪帘渐渐地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未央宫,仿佛留下来的,只是一个躯壳。 “月儿!”一声熟悉的呼唤把她远离的魂魄猛然拉回,她迷惘地张望,一张熟悉的却又焦急的面容就在前方不远处。 “逸哥哥!”月桐急步向萧逸之奔去。 几个卫兵急忙拦住她的去路:“陛下有令,任何人等不可接近公主。” 萧逸之焦急得心快要蹦出胸腔:“月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左谷蠡王缓步走来,狡笑道:“萧少庄主,你的大婚无需再办了。你们的皇帝已把月桐公主赐给了单于。” 他的话如雷灌顶。萧逸之惊呆一瞬,狂吼:“你胡说!” 左谷蠡王哈哈大笑:“你去问问你的皇帝就知道本王是不是胡说。单于找了月桐公主这么久,最终还是让大汉皇帝把她送来,真是天命所归,哈哈哈!” 月桐怒不可遏,冷不防地拔出前面卫兵的配刀,用尽全力向左谷蠡王掷去。左谷蠡王大惊,闪身避来,刀从他的身边飞过,刀锋割破了他的衣袖。 左谷蠡王勃然震怒,他身后的侍卫立即拔刀以待:“昭武月桐,你敢刺杀本王。” 月桐怒吼道:“我何止敢杀你,你还要把你剁成肉块去喂狗。” 左谷蠡王暴跳如雷,一只手从后伸出,压了压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左谷蠡王狂怒的脸色稍缓。他冷笑道:“好个火辣女子,单于喜欢。你就等着看单于怎么把你这只野狼驯服成只小猫。” 月桐凄冷一笑:“你还是等着看我怎么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左谷蠡王冷哼一声,带兵离去。 萧逸之的心冻结成霜,他看见月桐的狂飙,明白赐婚和亲绝非虚言。 月桐用尽全力要推开拦住她的卫兵,向萧逸之伸出手,哀恸地呼叫着:“逸哥哥,逸哥哥……” 萧逸之刚想冲前握住她的手,卫兵便已把他团团围住。 她的手近在咫尺,却又宛在天边。 禁军统领杜沐向他作揖道:“陛下有令,请萧少庄主不要靠近公主。” 萧逸之满脸铁青:“杜统领,烦请向通报陛下,萧逸之求见。” 刘启缓步向萧逸之走来:“你去见父王也没有用。匈奴十万大军已聚集在北地郡,如果父王不同意赐婚,匈奴就会挥军直下。”他看了看满脸悲凄的月桐“匈奴指明要月桐,她无论如何也要嫁。萧逸之,如今不再是你愿不愿意割舍,而是你不能不放手。” 萧逸之身子巨震,前所未有的无助与慌乱涌上心头。月桐绝然的面容占据了他的眼眸。 “月儿,我绝不会让你嫁去匈奴;月儿,相信我!” 月桐坚定地点头,泪水簌簌直落:“逸哥哥,我相信你!” ☆、第81章 结发同心 禁卫军把太傅府重重包围,除非有皇帝旨意,任何人不可踏进太傅府一步。 月桐手捧嫁衣,呆呆地坐在院子中,悲凉无比。十天,只差十天,就可穿上的嫁衣,如今竟是遥遥无期。 一个匈奴人走入了院子,小茹眉头蹙起,怒喝道:“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我叫军臣。” 月桐猛地转头看向他,满眸的怒恨如箭般向他射去:“军臣,果真是你。你到底是有多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 军臣愣了愣,淡然一笑:“我说了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我怎么会置你于死地?” 月桐冷嘲道:“我是你心爱的女子,你就要我嫁给你父王?你是想等他把我玩厌了,再把我赐给你吗?” 军臣泰然地注视她:“你只会是我一个人的。” 月桐哀求道:“你是匈奴太子,以后就是匈奴单于,你要什么女子都有,为何一定要纠缠我?我已经是萧逸之的人,我的心永远都是他的。难道你只想要一个没有心的躯体?” 军臣坚决得不容置喙:“你的人,你的心一定会是我的。” 月桐嘲讽一笑:“凭什么?凭你是匈奴太子?凭你的十万大军?凭你无耻的抢夺?还是凭你根本不知心为何物,情为何物?我与逸郎相识相知四年。他用他的一颗心来换我的心。你用什么来换?” 军臣深深地凝视她:“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你给不起!”月桐一字一顿地道。 --- 萧逸之的房中挂起一张大汉与匈奴边境的牛皮地图。 萧念之与萧慕之走到萧逸之房中,看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地图,对视微叹。 萧念之问:“四弟,你到底有何打算?你让鲁爷和林渊给所有马盗,沙盗,马贼发信,要他们半个月后齐聚北地郡,你是打算抢亲吗?” 萧逸之默不做声。 萧念之叹道:“就算把所有人马加起,也不过五千人。你想以五千人来对抗匈奴十万大军?” 萧逸之道:“我已经发信通知王兄。哲安已折返大月氏带兵前来。” 萧念之问:“大月氏能调动多少兵马?” “一万!” “不足两万的兵马对抗十万大军,这是以卵击石。” 萧逸之在地图上指划,沉肃道:“一个月后,李勇的轻骑军会一直护送月儿一行人去到北地郡边境。一出边境,再行一日就去到秦岭的北岭,那就是我们要出击的地方。鸣月庄的马盗马贼擅长突击,会兵为五路,把送亲大队打乱,再乘机带走月儿。王兄的精兵就要负责牵制匈奴的十万大军,让我们有时间可以逃离。只要月儿逃入秦岭,匈奴人再多,我也有法子把月儿带走。” 萧若游悄然步入:“逸儿,如果此战输了呢?” 萧逸之身子微颤,旋即坚定得不容置疑:“我一定会赢。” 萧若游逼视他:“世上没有必胜的仗,更何况你们的对手是最擅战的匈奴。逸儿,如果真的赢不了呢?” 萧逸之目光中闪过一纵即逝的痛楚,他凝视萧若游:“爹,月儿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萧若游眼光中晃动着痛心与无奈。他摇摇头,重叹一声,守身离去。 萧逸之看着萧若游凄怆的身影,默默地念想片刻,悠悠地向萧慕之道:“三哥,我知道你一向喜欢逍遥自在的日子。若此战……请三哥一定要答应与二哥一起照看鸣月庄。” 萧念之与萧慕之眼眸一震,萧慕之急道:“四弟,你知道我是担不起。” 萧逸之淡然道:“没什么事是担不起的,只是愿不愿意而已。三哥逍遥了这么些年,请允许四弟放纵一次。” 萧慕之郑重地点头:“三娘走后的九年来,你步步为营,事事谨慎,从没有逾越半分。我一直以为你的本性如此,原来只是没有遇到让你不顾一切之事。你放心一战,我与二哥会照看好庄里。” 萧逸之向两人重揖:“四弟谢过两位哥哥。” --- 刘莫寒去到文帝为左谷蠡王安排的临时官邸。 “没想到殿下竟然乔装来到长安。殿下为了月桐公主真是花尽心思。” 军臣淡然一笑:“我想过她会反抗,只是没想到她的胆子真的大到直接挑衅汉文帝,一刀就掷向军玄。” 刘莫寒若有所指道:“殿下知道她如此刚烈的个性,想必明白对她切莫用强。殿下硬把她与萧逸之拆开,她对殿下必然痛恨至极。殿下可以把她的人抢去,她的心却不是说抢就能抢到的。” 军臣泰然自若道:“她再怎么刚烈也不过是个女子。从来就没有我收服不了的女子。” 刘莫寒微笑:“萧逸之那边殿下会如何应对?” 军臣淡淡道:“这几日,北地郡一带的马盗马贼动作频频,看来萧逸之是下了决心要抢亲。他若敢来就正中我下怀,把他杀了,月桐就会死了条心,乖乖跟着我。” 刘莫寒心头一凛:“殿下有否听过一词:鹣鲽情深?” 军臣不屑一顾:“你们汉人就是太多这些所谓的规条礼节,什么比翼双-飞,同生共死。匈奴人没有这一套。” 刘莫寒郑重道:“殿下可否听我一言。就算殿下把萧逸之杀了,也万万不可让月桐公主知道。” 军臣一笑而过:“怎么,侯爷还担心她会杀了我不成?她杀不了我,也不会杀我。这事侯爷就不用过虑了。” 刘莫寒淡淡一笑掩盖了面容上隐隐的怔忡:“元陵王已来到长安。他知道月桐公主要和亲,看来不会善罢干休。” 军臣淡然置之:“大月氏能有多少兵力?就算他全军倾巢而出,也只是给我搔痒而已,更何况他既然肯放弃个宠妃,又怎会为了个妹妹而置大月氏于危险之地。他若想与萧逸之一起来个以卵击石,我就陪他们玩玩。” “看来殿下早有准备。” 军臣笑道:“侯爷是和亲大使。到时在王庭多留些日子,与我痛饮几杯。” “一定!对了,单于的病情如何?” 军臣悠悠道:“就这两三个月吧!” 刘莫寒淡笑道:“那我必然要留在王庭,敬贺殿下登基。” 军臣看向他,正色道:“你有匈奴的血统,汉文帝对你明捧暗忌,你在大汉不可能一展所长。还不如就娶一位匈奴公主,名正言顺地做一名匈奴王爷。以表弟的才干,定可以助我扩展匈奴霸图。” 刘莫寒微微一笑:“殿下美意我心领了。父王毕竟是大汉楚王爷,他不会允许我成为匈奴王爷的。” “也罢。什么时候你改变主意就来王庭找我,匈奴王爷之位永远都为你留着。” --- 昊枫与两名侍卫去到太傅府前,被禁卫军拦下。 昊枫怒喝:“本王去见外公和妹妹,你们也敢阻拦。”卫兵急忙去通报统领杜沐。 杜沐看见大月氏王就在门外,心中极是为难。刘莫寒告别了军臣后刚巧来到太傅府前,向昊枫微笑作揖道:“没想到在长安也能见到元陵王,元陵王一切安好?” 昊枫冷哼:“靖侯爷心知肚明。” 刘莫寒向杜沐道:“既然元陵王来了,岂有拒之门外之礼。请杜统领放行,陛下那边本侯自会去解释。” 杜沐如释重负,忙令卫兵开门。 刘莫寒看了一眼跟在昊枫身后的侍卫,悠悠道:“有什么告别的话就一次说完。我只会让你进去一次。” 侍卫脚步微顿,跨步跟上昊枫。 月桐坐在房中的榻上,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凤纹匕首。 “月儿。” 月桐看见昊枫和侍卫装扮的萧逸之,她难以置信地瞪大星眸,泪水滚滚而来。她急冲上前抱住萧逸之,痛哭而起。 萧逸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眼眸中泪光闪动。几日不见,竟彷如隔世。 昊枫肃然道:“月儿,哥哥绝不会让你嫁去匈奴。四年前他们抢不了,如今,也一样抢不了。你别放弃,这些日子要多吃多睡,把身子养得越健壮越好。一个月后,我们要与匈奴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月桐泪眼汪汪地看向昊枫:“匈奴有十万大军,我们……” 昊枫俨然道:“当日匈奴派五千军马来追杀我,我单人匹马一样逃得过。如今我们有两万军力,还怕打不过?你当年与哲安两人不也逃过千人追兵,你会怕吗?” 月桐攥起拳头:“我不怕。” 昊枫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这就对了。我们大月氏儿女不是好欺负的。”他拍了拍萧逸之肩膀:“杜沐只给我们半个时辰。我去拜见外公外婆,你和月儿说会话。”说完转身离去。 两人坐在榻上,深情地凝望。千言万语,竟说不出口。枕边放着大红的嫁衣,萧逸之细细抚摸:“嫁衣你已经绣好了。” 月桐把头埋他的胸膛,抽泣:“还有五天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萧逸之凄然一笑:“五天后,我一定会来迎娶你。” 月桐抬起头,柔情在泪光中闪动:“你想要我吗?” 萧逸之轻抚她微烫的脸蛋:“想!想了好久好久了。” 月桐伸手要去解开他的衣袍,萧逸之心头一颤,抓住她的双手:“不是现在。要等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月桐咬咬唇,摆开他的手,继续要解开:“我不想等了!” 萧逸之胸口震痛,紧抓她的手,眼光柔和却坚定:“一定会等到的。” 月桐的身子簌簌而颤,泪水潸潸而下。萧逸之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毅然决然道:“相信我。我们一定会等到的!” 过了良久,萧逸之拿出匕首,各割下自己和月桐两束发丝,把两束发丝缠结一起,再用红绳绑成了个圈。一个放在月桐手中,一个握在自己手心。 “结发同心,至死不渝。”萧逸之痴痴地轻念。 月桐抬起头,吻向萧逸之。泪水滑过彼此的唇,甜苦交缠,难舍难分。 ☆、第82章 嫁 五日后,小茹为月桐穿上嫁衣,细心地为月桐装扮。 “小姐,你今日真美。少爷看见,一定喜欢极了。”小茹说完,脸色不禁凄然。 月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展开笑靥,轻声呢喃:“今日起,你就是月娘子。” 喧闹的迎亲队敲锣打鼓地从鸣月庄出发,萧逸之身穿大红袍,骑在马上,飒飒的风姿中,透出淡淡的惆怅。 萧念之与萧慕之目送迎亲队的离去。萧慕之剑眉紧蹙:“四弟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萧念之怅然深叹:“这是他等了三年的大婚之日,就算不能真的把月桐娶回来,他已把她当成了明媒正娶的妻。” 隆重的迎亲队沸腾了长安大街。不知底蕴的人忙在打听是这位俊逸非凡的贵公子娶的是哪家千金;知根知底的人无不摇头轻叹。迎亲队把刘莫寒与军臣震唤而出。军臣冷眼旁观喜庆的迎亲队,骑马向太傅府奔去。 听到隐隐的锣鼓声,月桐从房中走出,蹭蹭几下就爬上了屋顶。看见月桐爬上了屋顶,十几名卫兵急忙跟上。月桐站在屋顶上,大红的嫁衣在秋风中飘扬,如翻飞的火焰,笼罩着这仙下凡的仙子,绝美得让人无法逼视,灼热得刺痛人的眼眸。 萧逸之远远地看见屋顶上那个火红的身姿。渐行渐近,两人的目光在一片喧嚣中交汇。他在街上,她在屋顶,近在眼前,却相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萧逸之心头又酸又痛,她如水中月、镜中花,纵然他倾尽全力,也无法握在手中。 萧逸之跳下马,拿出大红缎绾同心结,向月桐掷去。月桐接过同心结,牢牢紧握。一条长长的大红同心结由上而下把两人连在一起。 街上的人群哗声四起。军臣与刘莫寒骑马而至,看到眼前的一幕,无言惊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萧逸之与月桐深情对望,彼此屈身遥拜。 “礼成!” “月娘子,今生今世你是我萧逸之唯一的妻。纵然天荒地老,此心不绝。” “逸郎,此生此世你是我昭武月桐唯一的夫君,纵然海枯石烂,此情不弃。” 军臣脸色深寒,他从腰间拔出匕首,向两人间的同心结掷去。同心结被匕首割断,萧逸之与月桐彼此的凝视也被震断。 军臣冷冷地吆喝道:“昭武月桐,你只会是单于的女人。这一辈子都是。” 月桐狠狠地盯住他,双眼尽是绝然的怒与恨。 刘莫寒向月桐身旁的卫兵叫道:“带邀月公主下去。公主爬那么高,不小心摔伤了,你们有多少个脑袋可以赔。” 刘莫寒望向双眸似火的萧逸之:“少庄主,请回吧!庄主此举是当众挑衅圣意。陛下震怒,受苦的可是太傅大人。” 萧逸之冷冷地跨上马,柔情地看向驻立在屋顶不肯离去的月桐:“月儿,回去吧!相信我!” 月桐泪光闪闪地点头:“逸郎,我相信你!” 军臣眉心紧蹙,嘴角却扬起了森森冷意。 -- 萧逸之与昊枫离开了长安,在月桐出发前去匈奴的前一日,萧逸之风尘仆仆地回到长安。一脸胡渣,沧桑憔悴。回到鸣月庄后,梳洗完毕后,萧若游步入他的房间:“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萧逸之点点头。 萧若游道:“军臣料到你会抢亲,必然有所提防。匈奴兵一向狡猾善战,你要多加小心。金缕软甲一定要穿在身上。我已经叫人暗中把一套软甲拿给了月儿。” “孩儿一定会带月儿平安归来。” 萧若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经说服慕儿留在庄中?” “三哥做事绝不比我差,他会把鸣月庄照看好的。” 萧若游悠悠道:“你没为自己留下条后路?” 萧逸之凝视萧若游,目光坚如磐石:“爹,请原谅孩儿的任性。” 萧若游微微一叹:“今晚,一家人整整齐齐吃顿晚宴。”说完转身离去。 晚宴中,宋叔特地在萧逸之身旁留了个空位,摆上碗筷,倒上一杯葡萄酿。萧逸之举杯,向各人逐一敬酒。 “在我与月儿回来前,庄院中的事就拜托两位哥哥了。” 秦叔从门外走入,手捧着由红布包起的东西,各众人行礼后,把红布放在案几上打开。 “我求了杜统领好久他才肯放我出来。这是小姐为二公子和三公子绣的同心枕套。小姐说,愿哥哥嫂嫂永结同心,白头到老。”说完忍不住擦拭眼睛。 众人脸色又黯又悲。芷嫣与剑书忍不住呜咽而起。 “月儿这段日子如何?”萧逸之悠悠地问。 “小姐吃得好,睡得多。白天就在院子中练刀,射箭。后来觉得一个人练没意思,就叫杜统领找人和她对打。杜统领起初哪里肯,但小姐说匈奴人凶狠,不把功夫练好,去到那会被人欺负,辱没了大汉名声。杜统领就真的找来卫兵用木刀与小姐对打。小姐打起来可真是一点也不敷衍。杜统领见小姐是真心在练武,也用心指点了小姐几招。” 萧逸之欣许地点点头。 “小姐给少庄主带来句话: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萧逸之双眼猛地涌起压抑不了的酸楚,他站起向众人告辞后,回房中拿起玉箫,骑马而去。 萧逸之骑至太傅府外,跳下马。在昏暗的长安大街上,半圆的月光把他的俊脸映得忽隐忽现。 他举起玉箫,吹奏而起。悠扬缥缈的箫音回荡在街上,如风似雾般飘入了太傅府。缠绵的吟哦,无尽的相思,在柔肠百转千回,万感丛生。 不一会儿,清幽的琴音伴随婉转的歌声从府内飘扬而出。 “风萧萧兮云深深,念伊人兮箫音起。 长相知兮长相忆,长相思兮无穷极。 交同心兮喜若狂,莫奈何兮身远离。 求结发兮念夙愿,共于飞兮两相依。 来怱怱兮离凄凄,莫伤怀兮策马勤。 月悄悄兮人依依,盼重逢兮花烛期。” “盼重逢兮花烛期,盼重逢兮花烛期……”歌声反复吟哦,是感伤的期许,是痛心的执着。 刘莫寒站在昏暗的街角,听着两人的琴箫合鸣。他低声呢喃:“盼重逢兮花烛期,等得到吗?” 他仰望天上半圆月,唇角微微扬起:“月,总会圆的!” --- 月桐身穿上淡黄色的细锦裙,内衬束身裤。发髻向后挽起,用一条红绳绑起,除此之外,发上无任何装饰。柳眉淡描,双腮微微扫上脂粉。素淡婉雅中透出世所难寻的水灵剔透。刘莫寒与左谷蠡王军玄在正堂中,看见月桐没有一点出嫁样子的打扮,面有诧异。 军玄蹙眉道:“邀月公主这身打扮是什么意思?” 月桐淡淡道:“陛下答应我可以自己骑马,穿自己做的衣裳离开长安城。这衣裳就是我的和亲服。” 军玄眉头紧锁:“你们汉人不是穿大红衣裙出嫁吗?哪有穿这黄不黄,白不白的衣裙。靖侯爷,这与礼不合。” 月桐嘲讽一笑:“没想到左谷蠡王还懂礼?强夺人-妻不知道是哪门子的礼?” 军玄脸色一变,刘莫寒忙道:“邀月公主虽是以大汉公主身份出嫁,却也是大月氏公主。大月氏出嫁的衣着自然与大汉有所不同,王爷无需介怀。以邀月公主的仙姿美貌,无论穿什么衣裙都是人间绝色。” 军玄扫视月桐,认同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猥-亵的笑意。 月桐走到石奋与石夫人面前,跪下向两人磕头:“外公外婆,月儿要走了。你们要多多保重,无论月儿在哪,一定会惦念你们。” 石夫人早已泣不成声。石奋轻抚月桐的发丝,老泪纵横:“一切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月桐紧攥拳头,强忍下泪水,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太傅府。她跨上疾风,小茹也跨上另一匹马。月桐看了小茹一眼:“你当真是要跟着我?” 小茹坚定地点头:“只要小姐不赶我走,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怕?” 小茹坚定地摇头:“不怕!” 月桐感叹:“好!去哪都有你陪着,就不寂寞了。” 月桐一身淡黄骑在雪白的疾风上,在火红的送亲队中,好似一个误落凡尘的仙子。 长安大街两边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众人看见要去和亲的邀月公主竟然美若天仙,无不摇头叹息。月桐慢骑而行,目光远远地向鸣月庄方向飞去。 “邀月公主,请多多珍重。”人群中响起了叫唤声此起彼落。 不远处就是鸣月庄。一抹银白的身影驻立在屋顶上,孤清却坚韧。渐行渐近,两人的目光穿越人群,穿越喧嚣,紧紧地凝结在一起。任海倾山倒,天崩地裂,也打不破此刻的交集。月桐唇边泛起莞尔笑意,萧逸之回以柔情的笑眸,无言的承诺满溢在两人的眼中。 月桐突然跳下马,面向站在鸣月庄大门外的萧若游等人跪下,缓缓地却重重地三叩首。 “爹爹,月儿要走了。” 萧若游眼泛泪光,艰涩地道:“保重。” 月桐站起,看向并排站着的萧念之,萧慕之,芷嫣和剑书,微微地点头示意。 “保重!”萧念之肃然道。 月桐跨上马,回眸向屋顶深望一眼,毅然地策马前行。 城门打开,前方的路缓缓地展现眼前。泥黄道在秋风中扬起了尘土,模糊了远方。 ☆、第83章 决战 向北走了半日,已是黄昏,和亲队要就地扎营。 月桐接过小茹送来的热水,怔怔地看向西沉的余晖,心中默念:三日后,北岭。 护送和亲队的越骑校尉李勇拿着酒杯向月桐走去:“公主殿下金安,末将李勇。” 月桐微笑道:“李校尉,哥哥常提起在校尉的轻骑军营服役时,校尉对他提点甚殷,让他得益匪浅。” “公主见笑了。元陵王在营中纵然隐姓埋名,却是出类拔萃,元陵王的事迹在营中传扬已久。元陵王离营时曾与我详谈他复国之志。如今大月氏国已复,公主却要……”话至此,李勇脸色微黯,怅然一叹“末将想借此薄酒,敬公主一杯。” 月桐接过酒杯,一口喝下杯中酒。李勇赞许一笑,也一口喝下。 一位将士在其他士兵的推搡中,拿着酒杯向月桐怯怯走来。他对上月桐的目光,霎时羞红了脸,垂首低声道:“在下是张军候,不是,元陵王以前的部下,斗胆想,想敬公主一杯。” 月桐哈哈笑道:“哥哥以前的部下都这么扭扭捏捏的?回头我见到他可要取笑他了。” 那将士霍然抬首,一脸肃然:“军候的部下都是最骁勇善战的勇士。” 月桐接过酒杯,笑道:“这才象话。”她向在不远处你推我,我推你的士兵,吆叫:“你们是不是也想敬酒,你们一个个来,我不被灌醉才怪。想敬酒的都一起来,我们一起共饮一杯。” 手中有酒的士兵愣愣地看了看月桐,又相互看了看,一踱脚都冲上前来,二十多人围在月桐身边,齐唰唰地向月桐举杯。 月桐爽然笑起,一口干了杯中酒,再把酒杯狠狠地往地上一砸,吆喝道:“砸他个稀巴烂。” 众人愣愕半晌,也举手砸下酒杯。“哐啷”的破碎声回荡在营地中。 月桐朗声高唱而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将士们的情绪高涨入云,嘹亮地唱起,澎湃的歌声响彻云霄。 军臣远远地看向与将士们痛饮高唱的月桐,脸上涌起浓浓的笑意。军玄面露诧异之色:“难怪单于非要她不可,这公主真不是一般的汉国公主。” 又前行一日,傍晚时分,和亲队在一个湖旁扎营。此时已过中秋,入夜后凉意渐浓。月桐在庐帐中辗转反侧睡不着,拢上披风向帐外走去。守夜的士兵一直跟随在月桐身后。月桐走到湖边,把披风脱下,哗啦地跳下湖去,吓得几名士兵大呼:“公主。” 月桐浮出水面:“我游一下泳,你们别大惊小怪。”转身,像一条鱼般游去,时浮,时沉,时急,时缓,如灵动的水中仙子。 军臣悄然而至,坐在湖边,在皎洁的月色中,注视着月桐矫捷的身姿在平静的湖面上划出一道银色水波。水波荡漾,粼粼闪闪,把一切都映照得如梦似幻。 刘莫寒缓步走来,看见军臣眼中闪动的惊喜之色,悠悠道:“看来这公主会的东西还真不少。” 军臣暖暖一笑,眼波随着月桐在水中身姿起起伏伏。 月桐游了许久,终于觉得累了。游回湖边,冷漠地看了两人一眼,拢上披风就要往庐帐走去。 军臣凝视她,深深地道:“回去后,我会在王庭挖一个湖,让你尽情地游。你一定会喜欢上草原,心甘情愿地留在草原的。” 月桐嘲讽冷哼:“我喜欢月氏的山林,敦煌的黄沙,天山的积雪,东海的风光,太子给得起吗?” 军臣眼眸微怔,旋即回复坚定:“只要是你喜欢的,我自会有办法。” 月桐冷笑一声:“不知太子对多少女子说过这样的话?”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军臣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她的一步步仿佛不是走远,而是踏进他的心里。 --- 翌日午时,和亲队行至北地郡与匈奴的边境。 李勇向月桐作揖道:“公主,末将就只能送至此处。请公主一切珍重。” 月桐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李校尉请珍重。大汉边境的平安就请李校尉多多担待。” 李勇感叹道:“过了此城门便是匈奴领地。有些事,既来之,则安之。把心紧锁,人便受困;把心放宽,便是广阔天地。” 月桐心头微颤,感佩地看向李勇:“李校尉的话,月桐记下了。” --- 夜深了,月桐无法入睡,走出庐帐,坐在前方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仰望半圆月。 “睡不着?” “我听到待女们说去匈奴和亲的公主没有一个能活得过十年,最短的不到一年就死在匈奴里。不知道我又能活几年?” 刘莫寒在她身旁坐下,淡淡一笑:“你只是半个大汉公主,比起长安,匈奴的草原不是更适合你?军臣很喜欢你,他只是借老上单于之名指定你和亲。真正要娶你的不是老上,是军臣。” 月桐冷冷地哼了声:“你们这些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如衣裳,懂得何谓真心真意?他有那么多妃子,为何还一定要我?他就不能允许天地间有一点点至死不渝的真情?” 刘莫寒凝视她:“你爱不爱他,他终究会是你的男人。大汉,甚至大月氏与匈奴的关系都会因你而变。想想大汉与大月氏的子民,为了他们的和乐安宁,你难道不愿意给军臣一个机会?” 月桐沉思片刻,霍然站起,冷嘲道:“我只是个小女子,只要小情小爱,世间大爱还是留给你们这些男人冠冕堂皇去吧!”说完,大步走回庐帐。 刘莫寒怅然一怔,嘴角却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 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小茹借助月光把怀中一包药粉倒入水中,再把布帛放入浸泡。 月桐不时撩起窗帘向外张望,不断在默念萧逸之交待的话:看见黄烟飘来,立即用布帛蒙脸,骑马往山林方向冲去。 山林在就在前方不远处,只是她的庐帐被士兵重重包围,而且庐帐外有士兵看守,要冲上马已是不易,要冲出兵群更是难上加难。月桐正在焦虑地踌躇间,就看见营地间飘起了黄烟。月桐双眼猛然一亮,急忙叫小茹把布帛蒙上。 不久,传来士兵的咳嗽声,月桐拔出匕首,小茹拿起木棍,两人对视一眼,冲出庐帐。 旭日沉在天边,天色依旧昏暗。黄烟弥漫,只见众多人影不停地在烟雾中晃动,咳嗽声,喧嚣声此起彼落。帐外的士兵被呛得屈着身子,捂住口鼻。趁着一片混乱,月桐和小茹左躲右闪地向马栏急奔向去。 营中传出匈奴语的吆喝:“拉尿到布上,围住口鼻。” 月桐和小茹才刚跑到马栏,大部分士兵已火速围上了面布。月桐心头一震: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要快逃。 两人跨上马,向山林方向奔去。“追上公主。”一阵吆喝声响起,月桐身后的马蹄声紧追不放。月桐回首,至少已有上百匹的军马在极速追赶自己。以疾风的速度想要摆脱本已不易,小茹的马就更是越落越后。 小茹大叫:“小姐,别管我,你快跑。” 月桐一咬牙,重下一鞭,和小茹的距离越拉越远。隐约中听到后方传来叫嚣:“不许放箭,要活捉。” 月桐本心中一喜,回望后赫然大惊,只见几名士兵手中甩动铁链,向疾风的腿猛掷而来。月桐急忙拉动马缰,令疾风左转右摆地避开铁链。 前方不远处沙尘滚滚,上百匹马疾驶而来。嘶吼声又响起:“放箭,射马。不许伤公主。” 月桐把心一横,一个转身,俯下身子,护住马身。领头的匈奴将士大愕,赫然叫停放箭。 “月儿。”隆隆马啼中传来了朝她思暮念的声音。 “逸郎!逸郎!”月桐呼唤着。 领头将士眉头一蹙,举起弓,瞄准疾风,箭飞出,从月桐的手臂掠过,射中了疾风。疾风猛地举蹄嘶叫,月桐抓不稳缰绳,被震下马去。月桐强忍着摔下马的撞痛,翻身而起,向萧逸之拼命奔去。 萧逸之单手拉住缰绳,侧身向狂奔而来的月桐伸出手,月桐搭住他的手,翻身上马,颤颤地又紧紧地环抱住萧逸之坚实的背。 萧逸之猛地扯住缰绳,止住马向前奔驰,拉马向后转,混入马群中,往山林奔去。 “射!”匈奴语和汉语的叫啸声几乎同时响起,箭雨划破长空。箭射声,马蹄声,中箭时人马的嘶叫声,惊破云霄。 震天的号角声响起,山林北处,山丘上,矮丛中,四面八方潜藏的匈奴兵突然现身,向萧逸之的马队汹涌围笼而来。军臣骑在马上,立于山丘顶,旭日的灼灼红光在他俯瞰天下的冷傲下黯然失色。他冷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萧逸之,如一头雄鹰俯视猎物,蓄势待发。 他赫然一鞭,向萧逸之飞驰而来。萧逸之脸色一沉,在马盗的环护下,继续向山林奔去。 又一阵万马喧嚣,昊枫与哲安的大月氏军队从山林南方冲出,向围困萧逸之的匈奴兵挥刀而至。 短兵相接,震天的叫啸中,闪动的刀光渐渐由银白变成了朱红。血与肉横飞而起,整片天空与大地都笼在一片冷酷的赤红与噬骨的血腥中。 匈奴兵一浪一浪地涌出,密密麻麻地把通往北岭的路全封锁住。 萧逸之策马狂奔,月桐拿起马鞍旁的弓箭,左右开弓。更急促的号角声再响起。萧逸之心头一震,他一定要在第二批匈奴大军赶来前冲上山去。 突然,“嗖”的三箭从前方向萧逸之射来,萧逸之急忙拉马闪避,两箭疾飞而过,第三箭却深深地射入他的右肩。 “逸郎!”月桐惊呼。 “没事。”萧逸之“啪”一声把箭头折断,继续向山林奔去。 军臣缓缓地放下手中弓-弩,唇角泛起淡淡冷笑。 他身后的弓箭手向萧逸之的马怒射而去。马中箭,两人应声落地。 林渊和马盗急忙策马奔向萧逸之和月桐。林渊把萧逸之拉上马时,嗖嗖而至的箭把想拉月桐上马的马盗射中。片刻间,几名匈奴前锋冲到了月桐身旁,把她团团围住。 “月儿。”萧逸之狂呼。 月桐知道他们不敢伤她,拔出匕首向他们的马刺去,想逼出一条路。此时,军臣已奔至,他跳下马,向月桐走去。月桐举起匕首指向他,怒目以对。 “你认为你逃得过吗?”军臣从容却执拗地步步逼近。 “你不要过来。”月桐急喘地嘶吼。突然她的手臂被石子击中,手一抖,匕首被震落。 军臣急步向前,一手把她拽入怀中,双手把她紧紧地环抱住,强压下她的反抗。月桐动弹不得,双目浮起了绝望。 军臣冷冷地看了萧逸之一眼,低下头向月桐的唇吻去。月桐双目怒瞪,全身麻颤,却无力无助地忍受他火热的唇。 月桐灼热的泪不断地滴落在军臣的唇上,军臣终于松开了怒吻,深深地凝视她的泪眼,字字坚决,句句铿锵:“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一样会把你抓回来。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你这辈子只属于我一人。” 他强行把她推上马,不屑地横扫萧逸之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字:“杀!” “不要!”月桐挣扎地回望,向萧逸之嘶吼“逸郎,你快走,你快走!” 林渊又悲又急:“少庄主,这次救不了夫人,留下性命,才能再去营救。少庄主,我们快走吧!” 萧逸之痴痴地望着月桐远离的泪眸。谁都清楚,这是唯一可以营救的机会,错过了,便可能是此生永别。 月桐嘶吼声,飘散在空中,在高升的旭日下,化成簇簇烈火,把他的心熊熊燃起。月桐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眸中的那一刻,他的心彻底地被烧毁了。一股浓重的腥甜自胸口涌上,夺腔而出。血滴漫天飞扬,是被焚毁的心的碎片。 ☆、第84章 单于王庭 月桐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呆呆地坐在马车里,不吃不喝,不说不睡,不笑不哭。 军臣掀开车帘注视她半晌,剑眉紧蹙,向陪嫁的侍女仆人道:“公主不吃不喝不睡,你们所有人也陪着一起都不吃不喝不睡。刚才有吃东西的人拖下去,斩!” 一个‘斩’字如勾魂令,把月桐的魂强勾回来。吃过东西的侍女仆人面色惨白地跪在一旁,全身发抖地不断磕头求饶。 月桐狠狠在盯着他,一手拿起放在她身旁的馒头往嘴里塞,再端起奶桨往嘴里灌。 军臣淡淡一笑:“既然公主吃了东西,就饶你们不死。” 将士匆匆前来回报:“回殿下,元陵王等人从北岭逃走,左大将军请殿下下旨追或不追?” 月桐眼眸一震,军臣逼视她的燃火的双眼:“公主说呢?” 月桐眼中的怒火蓦然烧起,却倾刻间被沉重的无助浇灭,她垂首凄凄道:“请殿下放过我哥哥。” 军臣嘴角笑意涌动:“收兵,赶回王庭。” --- 再前行六日,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出现了零落的帐营。越前行,帐营就越多,越气派。 车帘掀起,小茹扶月桐下马车,眼前所见是一个偌大的营地。华丽的帐营错落有致。帐营前圈养或多或少的牛羊马只。有匈奴勇士在营中的赛场骑马比斗,站满一旁的男女孩童叫声震天,笑逐颜开。这里的匈奴人没有了月桐印像中的凶猛残酷,竟让她想起月氏子民灿烂的笑容。 匈奴人群看见月桐,赫然停下了吆喝,在赛马场上的勇士看见月桐,都惊愕地忘了比斗。 月桐缓缓走过,裙摆猎猎飞扬,长发风中轻舞。凝肌如雪,星眸似水,让人看得目眩神迷。孩童看得有点呆了,怔怔地问大人:“她是不是天上来的仙女?” 侍女把月桐带到一个庐帐,宽衣沐浴。再穿上匈奴人的衣裙,戴上冠帽。 “公主要去拜见单于。” 月桐眼眸一紧,冷冷一笑,满怀凄怆却无畏无惧。 走到单于的庐帐前,已梳洗更衣的军臣与刘莫寒在帐前等候。军臣一身匈奴华服,英挺俊傲,气度摄人。刘莫寒半胡半汉,既有胡人的豪迈威武,又有汉人的俊逸潇洒。 军臣看见穿上匈奴服的月桐,眼前一亮,比起穿汉服时的飘逸灵动,匈奴服的华贵让月桐更见绰约妩媚。 三人步入庐帐,月桐看见在榻上半躺着一个年约五十,满脸病容的男人。他的脸容透出痛苦之色,身旁一位艳丽的妇人在为他轻拭汗水。 “儿臣拜见父王。”军臣垂首向男人行礼。 “莫寒拜见单于。” 月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瘦弱憔悴的男人,这就是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把他千刀万剐的匈奴单于? 老上的目光掠过月桐,诧异地凝视她,脱口而出:“是你?” 月桐狠狠道:“我叫昭武月桐,是月氏王的女儿,是你四年前没杀死的漏网之鱼。” 老上愣了愣,突然咳嗽起来,妇人忙喂他喝口水,为他拍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 月桐突然看到挂在榻前屏风上的“万马奔腾”绣图。她怔怔地注视着,此刻再见,心中凄怆难宣。 老上气喘吁吁:“你,喜欢,这绣图?” 月桐苦苦一笑:“这领头的马叫疾风,它是我第一匹骑的马,也是哲安将军的战马,就是它把我从昭武城救出来。它身后的马全都是月氏将士们英勇的战马,它们与将士们一起抵御匈奴,奋战到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 众人惊愕。军臣注视她:“这幅图是你绣的?” 月桐冷冷道:“为了绣这幅图,我几乎弄瞎了双眼。老上,这些全是被你害死的战马。如今它们就看着你一日一日的萎靡,一步一步地走向阎王府。” “放肆!”妇人怒喝。 月桐话锋冷锐:“你杀了那么多人,抢了那么多土地,最终你还是会躺在如榻般大小之地。你抢来的一切东西都带不走,但你身上的血腥味就一直随你去地府。被你杀死的人会在天上看着你在地府回受你在世上所犯下的一切恶行。” “住口!”军臣冷视她,重喝道。 月桐眉头一扬:“你们可以封住我的嘴,却封不了阎王府的门。老上,我无数次念想把你千刀万剐,但不用了,你去到地府,阎王爷自会凌迟你千年万年。” 妇人冲到月桐面前,挥手重重地打了月桐一记耳光,怒喝:“住口,你再敢胡言乱语,就把你拖出去五马分尸。” 军臣剑眉一紧,冷冷地瞪向妇人:“她的事,阏氏不必操心!” 妇人被他冷锐的目光震住,面色微怯,走回老上榻前。 老上呵呵一笑:“你,果真,是,昭武伊存,的女儿。我,喜欢。可惜,四年前,没抓到你。” 月桐冷哼:“你应该庆幸多活了四年,可惜也让你多作了四年的孽。” “够了!”军臣冷喝“来人,把公主的贴身侍女拖出去鞭笞四十。” 月桐大惊:“话是我说的,你要打就打我。” 军臣冷冷一笑:“父王先休息,儿臣告退。”说完一手抓住月桐的手臂把她拉出庐帐。 庐帐外不远处传来了小茹的惨叫声。她被绑在两根木柱中间,被卫兵狠狠地鞭打,背上已是鲜红一片。 月桐想冲过去,却被军臣紧紧地拽住她:“从今以后,你说的话,就受在她身上。” 在小茹身上的每一鞭仿佛是鞭在她的心上,月桐的泪水滚滚而下,脚一软,跪在军臣面前,哀求:“求求你,放了小茹。” 军臣嘴角扬起笑意,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放了她。” “你记住我说的话了?” 月桐抬头看向他,泪眼中尽是怒火与凄楚。 --- 小茹虚脱地俯在榻上,她整个背部已被一条条鞭痕割裂得血肉模糊。 “对不起!”月桐为她上药时,泪水潸潸而下“不应该跟我一起来受苦。” 小茹虚弱地道:“奴婢不后悔。奴婢不怕。” 两名匈奴女子走入帐中,向月桐行礼:“奴婢桑苗,奴婢白雁,拜见公主。” 月桐没有理会,擦了擦泪,小心冀冀地为小茹涂药。 “公主,殿下吩咐,让奴婢为公主装扮,带公主出席晚宴。” 看着小茹鲜血淋漓的背,月桐重重一叹,默默地站起。 桑苗和白雁为月桐换上了一身更华丽的衣裙。黄色的绸锦衣裙由绣上极精细的云图,冠帽上镶着一颗月形白玉,帽边垂下两条珍珠流苏。 桑苗微笑道:“公主,你这身衣裙是殿下三个月就前命绣娘准备的。公主穿上,真是美极了。殿下见到一定很高兴。” 白雁忙点头道:“冠帽上的珍珠是汉国皇帝送的贡品,听说是极为名贵,很多妃子都想要,殿下全没给。没想到殿下用这些珍珠来为公主的冠帽做流苏。” 月桐怅然地失神:三个月前?骏王会之后? 两人陪月桐走出庐帐时,落霞把整片天空都染红了。篝火燃起,把营地照得通亮。月桐徐徐步入,本是人声鼎沸的营地霎时安静下来。在余晖和篝火的光芒中,衣裙上金线闪烁,流苏中珍珠摇曳,冠帽上白玉生辉,把月桐映照得如凤凰般夺目高贵。 军臣身坐主位,脸上泛起醉心的喜悦。 军臣的左边坐着左谷蠡王军玄,刘莫寒端坐其下。右边坐着右贤王与右谷蠡王,军须靡与云雀居坐其下。 月桐一脸冷漠地在刘莫寒身旁坐下,冷眼盯着正对面的军须靡。 军须靡笑道:“月桐公主,别来无恙。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相见。” 月桐冷冷一哼,紧闭双唇。 军须靡愣了愣,狡笑道:“月桐公主一向伶牙俐齿,怎么来到匈奴竟如此沉默?殿下果真魅力非凡,这么快把公主收得服服贴贴。” 月桐暗暗攥起拳头,却依然沉默不语。 军须靡双眼一眯,挑衅道:“不知萧少庄主看见公主今日如此驯服的模样会作何感想?” 月桐猛地哈哈一笑:“像靡太子这种人面狗心的,懂什么叫驯服,什么叫人心?” “够了!”军臣淡淡一句,满脸铁青的军须靡只能把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刘莫寒为月桐倒了杯马奶酒:“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月桐接过,一口喝下,冷冷道:“侯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刘莫寒微怔,轻轻笑起:“公主可听过,过刚易折。” 月桐冷哼:“折就折,我还会怕吗?来到这,我就没想过活得下去。” “你可想过,你若死了,会有多少人陪葬?” 月桐身子一震,凌然地看着他。 刘莫寒喝下口酒,看着眼前的歌舞魅影:“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军臣是要定你的。你若死了,他会灭了大月氏。” 月桐的星眸渐渐冷了下来。 欢笑喧嚣,酒浓肉香,整个营地热闹震天。月桐置若罔闻,仿佛身旁的欢乐只是虚无飘渺的梦境。她目不转睛地仰望天上圆月,面容孤凄寂寥。 军臣的眼光不时看向她,她看着月亮时柔和的眼神竟让他心生嫉妒。又一杯酒下肚,醉意渐浓,他眼中的欲-念渐渐燃起。 ☆、第85章 酒醉凌-辱 回到庐帐,桑苗和白雁为月桐宽衣换上了睡袍,点起火盆。深秋的草原,已是寒意潋潋。 军臣掀帘而入,桑苗和白雁忙向他行礼,军臣一挥手,两人立即会意垂首离去。 月桐看见两人离去,心头一紧。此时她身穿单薄的绸锦睡袍,而军臣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月桐尽力地压下心中的惶恐:“我要休息了,殿下请出去。” 军臣嘴角微扬,向月桐步步逼近。月桐杏目怒瞪,不自主地往后退,退到榻边,无路可退,一屁股坐在榻上。 “你,你不要再过来。”月桐的声音因惊慌而颤抖。 军臣冷冷一笑:“我过来,你又可以怎样?” 军臣已走到她面前,月桐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意,掠见他眼中熊熊□□,惊慌地一个翻身想从榻边转离,军臣一手拉住她的手臂。 月桐用尽全力推向军臣,他的身子只是轻微摇了一下,手却勒得她更紧。 “你放开我!”月桐怒喝。 “我为什么要放开?你是我的女人。” 月桐嘶叫:“我不是你的女人,我的夫君是萧逸之。” 军臣目光一紧,狠狠地抓住她的双手:“萧逸之已经死了,你就死了这条心。我想要你,你就永远都是我的。” 月桐惊愕地呆愣一瞬,吼叫道:“你胡说,逸郎不会死的,他一定会来救我出去。” “他中了我的独门箭毒,没有我的解药,他必死无疑。” 月桐回想起萧逸之中的箭,骤然如堕入最绝望的深渊。极悲极痛中,她猛地向军臣推去,军臣竟被她推得踉跄向后。 “我要杀了你。”月桐怒吼中,泪如泉涌,拿起案几上的茶壶茶杯发狂地向军臣砸去。军臣闪避不及,被茶壶茶杯打中胸口手臂时。 军臣怒了。他冲上前,一把抓住她,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月桐被打得眼冒金星。军臣把她推倒在榻上,双手撕开她的睡袍。月桐稍稍回过神,惊恐地对军臣又踢又打:“你走开,不要碰我。” 又一个耳光打下,月桐被打得昏头转向时,军臣解开自己的腰带把月桐的手腕绑在榻边的木柱上。 月桐本能般地不断踢腿,军臣一手撕下她的睡袍把她两条腿分别绑在榻左右两角的木柱上。 最深寒的恐惧席卷而来,月桐悲吼着:“逸郎,救救我,逸郎……” “你的夫君是我,只会是我!我要让你知道,怎样做我的女人。”话音未落,人已压在月桐身上。 -- 从军臣走入月桐的庐帐起,刘莫寒就一直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庐帐中透出的油光。突然,月桐凄厉的呼叫划破夜幕的寂静,他的身子猛然颤栗而起。 月桐的哀呼越来越烈,他紧紧地攥住拳头,‘砰’一声重击在帐外的围栏上…… -- 不知过了多久,军臣终于停止了。他躺在她身旁,因疲倦和酒意,很快睡着了。 月桐不再呼叫,不再流泪。她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苦,感觉不到悲,她眼睁睁地看着帐顶,好像看到自己往外飞的魂魄。魂魄见到了母后,母后说:无论多苦,都不要放弃,要好好活下去。 对不起,母后,我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我要到月亮上和逸郎,和你们团聚。 深秋的夜里,浓重的寒意涌来,军臣下意识地拉起了毛毯盖在身上。月桐感觉不到一丝冰冷,或许她的心,她的骨,甚至她的血已全被冰封凝固了。她不知道她的眼睛睁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何时闭起,她唯一的希望是,双眼再不会睁开。 --- 翌日快午时,军臣才从纵欲的疲惫和酒醉中悠悠转醒。他坐起,拍了拍胀痛的脑袋,叫了声:“来人,水!” 桑苗和白雁急忙走入,看见榻上的月桐,脸色大变,忍不住惊叫了声。军臣转头一看,惊震得身子僵住了。 月桐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全身赤-裸地被绑在榻上,脸上、身上、腿上都是又青又红的瘀伤,双腿间沾满了斑斑驳驳的血迹。 军臣双目怒瞪,惊慌无比地颤声叫唤:“月桐!” 手触摸到她的肌肤,竟是比冰还冷。军臣的心冷了半截,手颤颤地去探索她的气息。微弱的气息呼在他的指上,把他高悬入云的心拉回。他急忙给她盖上毛毯,忙去解开绑住她手的腰带。不知是因为绑得太紧,还是他的手太抖,解了许久都没解开。 “拿匕首来!”军臣颤喝。 桑苗急忙奉上匕首。军臣把绑住月桐的腰带衣条割断,月桐的双手手腕,双脚脚踝上因被久绑和挣扎而磨出的深深血痕。军臣看着手腕上鲜红的磨痕,再看向她脸上分明的指印,心头震惊得难以自持。 他猛地抬头:“去传医娘来,快!” 桑苗急忙应声而去。白雁颤颤地为军臣呈上杯水,军臣懊恨地重重一挥手,把杯子打落。 他穿上衣袍,坐在榻边,轻抚她红肿的脸,柔声唤道:“月桐,月桐。” 月桐没有一点回应。 医娘匆匆而至,军臣深吁口气站起,走出庐帐。寒风习习而至,悄然地吹走了脑海中的混沌,昨夜之事也逐渐清晰。他记起月桐绝望的哀叫和痛哭,而他如一只野兽般,没有一丝怜恤,对她疯狂地占-有。 他狠狠地攥起拳头,重重一拳打在庐帐的围栏上,栏木应声破裂。 刘莫寒缓步走来,脸色冷冷清清:“殿下就是这样征服公主?” 军臣看向刘莫寒,面容透出浓浓的悔意。 刘莫寒重叹:“公主既然已来到王庭,殿下又何必急于一时。” 军臣黯然无语。两人静静地驻立,无言的沉重更令人不寒而栗。 过了半个时辰,医娘才从庐帐中走出,她看向军臣,又看了看刘莫寒,欲言又止。 “说!”军臣重重地蹦出一个字。 医娘怯怯道:“回殿下,公主身子上的撞伤勒伤只是皮外伤,已敷用创伤药,过几日就会好。夜里寒凉,公主冻了一夜,恐怕会染上风寒,奴家已叫侍女为公主多盖被子,多加火盆,把身子暖起来。奴家会去煎几剂重药为公主去除身体的寒气。公主年轻,身体底子好,应该会缓过来的。还有……”她又看向刘莫寒,迟疑不语。 “说!” 医娘咽了咽口水:“昨夜的房事过于激烈,公主又是处子之身,嗯,身子有多处撕裂,奴家已用药止住了流血。公主有伤,奴家不敢查看过深,只望不要伤到深处,留下病根。” 两人的脸色大变。处子之身?军臣身子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双目怒瞪。她一直口口声声说已是萧逸之的人,原来全不是真的。她与萧逸之所谓的同房同榻,只是掩饰。 刘莫寒猛然想起在长安临行前月桐所唱的曲子:盼重逢兮花烛期。原来两人都在等待着把彼此相许的洞房花烛夜。萧逸之,夜夜佳人在旁,同榻共寝,为了洞房花烛夜,你竟可以守得住?浓郁的凄酸从胸口涌上,刘莫寒理不清是为了什么?为了世上有真挚到愚蠢的爱,深刻到可笑的情? 医娘看见军臣极为悔恨痛苦的神情,忙道:“公主身子底好,应当不会留下什么病祸。只是公主要休养至少一个月方能再服侍殿下。” 军臣呆愣了半晌,挥了挥手:“下去煎药,用最好的药材。” 医娘应声退下。 军臣走入庐帐,因多加了火盆,帐内很暖和,他身上的寒意却冷彻心扉。桑苗和白雁已为月桐清洁身子,再盖上厚厚的被褥。 军臣坐在榻边,深深地凝视月桐惨白的脸。半晌过后,凄幽道:“小心照顾,公主醒来后立即通知我。” “是!” 他默默地走出庐帐,看见裂开两边的栏木。他伸手把它合起,只是当手拿开后,栏木又裂开了。他黯然地看着栏木上的裂痕,心头拧痛难解。 ☆、第86章 鹣鲽 月桐迷糊地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混沌不清。桑苗轻扶起她,喂她喝下口暖水。 “小茹呢?” “小茹背伤没好,不能来服侍公主。”桑苗道。 月桐呆愣着。 桑苗叹了口气:“公主,你不要再激怒殿下。殿下平日对待妃子,甚至下人都挺好,但发起火来就……” 月桐呆坐了半晌,怔怔地道:“外面有月亮吗?” 桑苗道:“此刻才刚过未时。已派人去通知殿下,殿下很快就来看公主。” 白雁为月桐擦擦脸,安慰道:“殿下昨夜很生气才会对公主如此粗暴,奴婢今日看殿下的表情很是懊悔。只要公主不再乱说话惹怒殿下,殿下一定会好好疼爱公主的。” 月桐木无表情道:“在首饰箱中把一个红色锦袋拿给我。” 桑苗把锦袋递上。月桐打开锦袋,拿出一圈缠绕的发丝,痴痴地凝视。眼眶渐渐浮起了层雾气,涣散的眼神却透出了缕缕柔情。 军臣,刘莫寒和医娘疾步而入。 刘莫寒看见月桐满脸红肿的指印和指印下的苍白凄楚,面容不自禁地沉了! 军臣看见月桐手中的发丝,眉头一紧,怒火倏地燃起。只是,看见月桐凄伤得让人心碎的面容,胸口涌起的酸楚把怒火无声无息地浇灭了。 医娘探了探她的额头,宽心道:“没发烧。公主的身子底真好,平常女子这样冻一夜早就得重风寒了。”她为月桐把脉,越把脸色就越难看。她不断地端详月桐,再仔细地探听脉搏。 月桐抬起头,看见军臣,涣散的眼神像是被什么狠狠地击中。裂痕从眼眸急速扩散,把她的心撕裂开。心头的血汹涌而上,腥甜味越来越重,越来越浓,月桐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急喷而出。 “啊!”桑苗,白雁和医娘惊呼而起。 月桐擦了擦唇边的鲜血,嘴角泛起了笑意。她眼眸中尽是解脱的安详,喃喃而语:“逸郎,等我!”说完眼帘垂下,晕厥在榻上。 军臣心神俱裂,方寸尽失地抱住她,狂叫:“月桐,月桐,去,把所有大夫叫来,月桐有什么事,你们全都要死。” “月桐,我错了,我发誓我以后绝不会这样对待你。月桐,你原谅我,原谅我。” 刘莫寒看着昏厥在军臣怀中的月桐,身子竟然无可自制地颤栗着。 六名大夫匆匆而至,轮流为月桐把脉,又相互商议,一名大夫向军臣怯声道:“禀殿下,公主气血被重郁所堵,如今气血有倒流之势,病情十分凶险,求殿下应允请宋大夫前来救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军臣脸色惨白,唤道:“胡耶,去单于庐帐,把宋大夫叫来。” 胡耶垂首回道:“宋大夫如今每日十二时辰都在单于帐中,阏氏恐怕不让。” 军臣冷凛地重道:“传本王旨意,谁敢阻拦,杀!” 胡耶领旨飞奔而去。 大夫们在庐帐中进进出出,不久就拿进一碗药。桑苗忙半灌半喂地让月桐喝下。 刘莫寒看向失神的军臣,深幽地问:“殿下是不是告诉公主,萧逸之中了箭毒,必死无疑?” 军臣身子一抖,回看刘莫寒一眼,怔怔难言。 刘莫寒重重一叹。 宋大夫是名四十来岁的汉人大夫,曾经是汉文帝的御医,十年前因被弹骇而被赶出宫中,流浪去到匈奴,因缘际会,得到老上的赏识而成为匈奴御医。 他为月桐细细把脉,眉头紧起,又松开,神情极是复杂。过了好一阵子,他向军臣道:“殿下,公主的体格极为特别,她曾受过极重的伤,也曾中过剧毒,竟然还活着,由此可见她的求生意志极强,普通的伤病不易把她击倒。只是如今她受了极重的打击,失去了求生意志,就算只是一点小病,也可把她整个身子击垮。要救公主,必须要先治她的心病,让她重燃生存意念。” 军臣又急又恼:“你快说,她的心病可以如何治?” 宋大夫道:“殿下可知公主因何事而抑郁不解,以至生无所恋?若知道,便可从中开解。” 军臣赫然语滞。 刘莫寒深深道:“殿下,探子回报,萧逸之还没死。在长安有一名医术很高的太医在尽力救他。只是,没有殿下的解药,他死只是迟早之事。殿下可愿意救活他,让公主也活下来?” 军臣眉峰耸起。 刘莫寒逼视他:“殿下可记得我曾说过鹣鲽情深?鹣鲽是一种鸟,雄在左翼,雌有右翼,比翼方能齐飞。一翼折,鹣鲽亡。” 军臣的脸庞紧紧地绷着:“救了他,月桐就会活下去吗?” 刘莫寒坚决得不可置疑道:“我可以保证,只要萧逸之活着,公主绝不会死。” 军臣凝视月桐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脸,怔怔半晌,悠悠道:“胡耶,给靖侯爷拿见血封喉的解药。” 刘莫寒对宋大夫道:“宋大夫可否下一剂重药把公主唤醒?我有话要对公主说。” 宋大夫点点头,行礼告退后前去煎药。 月桐悠悠转醒,看见站在榻边的刘莫寒,气若游丝:“靖侯爷,我求你,在我死后,把我烧了,让风把我带走。我不要死在这。” 刘莫寒心头腾起一阵痛紧:“萧逸之还没死,你若想他活,你就要活下去。我会立即给他送去解药,六日后会带回他活下去的证明。这六日,你要好好地活着。如果我回来后你没活下来,我会亲自去把萧逸之杀了。” 月桐愣愕地注视他,一脸迷茫,好似无法理解他说的话。 刘莫寒一字一顿:“想萧逸之活,你就好好活下去。”他转身要走时,月桐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嘴唇翕合几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她的泪水渐渐浮在眼眶,眼一眨,两串泪水滑落,如断了线的珍珠,在窗外透进的阳光中闪闪灿灿,为她绝望的面容,找回了点点生机。 刘莫寒心头颤抖,一丝痛楚掠过眼眸。他一字一顿:“不要放弃,等我回来。” ☆、第87章 不绝,不弃 鸣月庄。 萧逸之靠在榻上,脸颊苍白得无一丝血色,他虚弱地向林士德道:“林太医莫要自责,匈奴的见血封喉本来就是他们独门的□□。” 昊枫悲怒地重捶案几,伤痛无语。月桐救不回来,与匈奴激战死了三千多名大月氏精兵。如今,萧逸之也快活不下去。这一仗输得太惨烈。 林士德重重一叹,悲凄道:“这三日,你还有什么想做?” 萧若游,萧念之和萧慕之身子猛地颤抖。三日,只剩下三日? 萧逸之看向憔悴得仿若老了十年的萧若游,痛心道:“爹,孩儿不孝。” 萧若游悲叹道:“你这么久以来,只任性了这一次。我从前若待你没有如此严苛,让你可以像慕儿一样放任放纵,结果会不会不同?” 萧逸之淡淡一笑:“爹,若再重来一次,孩儿还是希望你对我严厉,还是会走同样的路。孩儿无怨,不悔。” 萧若游的眼中缓缓地滑下了眼泪。 萧逸之看向萧念之和萧慕之,悠悠道:“鸣月庄就拜托二哥,三哥了。三哥,对不起,往后的日子你恐怕不能再任意逍遥。” 萧慕之紧咬牙关,别过脸去。萧念之牢牢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却全哽在胸怀里。 宋叔匆匆而至:“老爷,靖侯爷有要事求见庄主。” 昊枫拍案而起,怒道:“他竟然敢来鸣月庄。” 宋叔忙道:“老奴看靖侯爷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赶路而来。” 萧逸之心头一震:“请他进来。” 刘莫寒步入萧逸之房中,看见虚弱苍白的萧逸之,从怀中拿出玉瓶,开门见山地道:“这是见血封喉的解药。” 所有人震惊无比,不可置信地紧盯着他。 宋叔犹豫一瞬,接过玉瓶,送到林士德手上。林士德打开玉瓶,闻了闻,双目一瞪:“真的是解药。” 萧逸之剑眉蹙起:“这解药只有匈奴太子或单于才能下令给出,你怎么会有?” 刘莫寒道:“解药是军臣给的,他要你活下去。” 昊枫冷怒道:“他这头豺狼又要耍什么心机?” 刘莫寒面色微黯:“公主以为你死了,得了急病,一心求死。大夫说她若再无求生意志,她熬不过十日。军臣想她活下来,才让你也活下来。” 萧逸之身子巨震,声音抖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她,得了,什么病?” 刘莫寒无奈重叹:“什么病已不重要。你不死,她也就不会死。” 林士德倒出药丸,给萧逸之服下。 刘莫寒忙道:“我要给公主带回你还活着的证明。” 萧逸之示意文叔扶他下榻,走去案几前坐下。他从怀中拿出月桐为他绣的老鼠花猫锦帕,细看了半晌,悲凄地笑了笑,咬破指头,在锦帕背面用血写下: “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不绝,不弃!” 刘莫寒接过,眉头紧锁地看着:“少庄主,请听我一言。军臣想杀你已久,如今为了公主饶你不死,可见他对公主用情不浅。公主已经是他的女人,他绝不会放手的。你既然无法与他相争,又何必纠缠,苦了自己,也苦了公主。你放手,让公主对你死了心,给她在草原重生的机会。” 萧逸之震愕地凝视他,眼中极悲,极怒。 刘莫寒把锦帕放入怀中:“军臣会待她很好的。你放手,她才有机会幸福。你好好想想吧!”说完转身要走时,林士德唤道:“靖侯爷,公主的病一直都是我在照看,她体内有毒未解,用药要小心。而且有我证明逸之还活着,她一定会相信。若靖侯爷带我前去,我保证公主一定会好起来。” 刘莫寒看向林士德:“林太医身为陛下的御医,可以随意离开长安?” 林士德淡然道:“当初我再次回宫时,陛下答应给我离去的自由。” 刘莫寒犹豫片刻,点头道:“好。我要三日内赶回单于王庭,就辛苦林太医一起连夜赶路。” 林士德道:“请靖侯爷给我一个时辰,容我去准备些药材。王子风尘仆仆,坐下来喝杯茶吧。” 刘莫寒点点头,在案几前坐下。宋叔忙奉茶。 整个房间异常沉默,每个人都有很多话想问,却又问不出来。 刘莫寒环视众人,细想了片刻道:“元陵王,北岭一战,军臣绝对可以要大月氏一万精兵全军覆灭,他是为了公主才放你逃脱。如此艰难才夺下骏王令让大月氏可以在西域重整旗鼓,请元陵王莫再要动抢人的念头。在北岭抢不到,在单于王庭,就更不可能。” 昊枫冷眼横扫他,眼中怒火凛冽。 刘莫寒淡淡道:“人总有一死。就算元陵王不报月氏灭国之仇,老上单于也活不了多久。公主见到单于时对他说:老上,我无数次念想把你千刀万剐,但不用了,你去到地府,阎王爷自会凌迟你千年万年。” 昊枫怔愕一瞬,旋即哈哈笑起:“好样的!果真是我大月氏的好公主,本王的好妹子。” “公主说出这样的话一点不奇怪,奇怪的是老上和军臣都忍了下来。老上病危,军臣继位在即。如果我没猜错,他登基后会册封公主为阏氏。” “阏氏”二字如最沉重的盘石,把萧逸之的脑袋炸开。匈奴的阏氏就是皇后。昊天之中,天地尊荣,这真的就是月桐的命格? 萧逸之不能置信地颤声道:“月儿嫁的是老上,就算老上死后军臣要她,军臣也不可能封他父王的妃子为阏氏。” 刘莫寒看见他眼神中的绝望:“军臣在敦煌送给公主的青玉萧是他母后的遗物。他曾说过,他只会青玉萧送给他的阏氏。他第一次见到公主时就已认定她为阏氏。若不是要赶在你俩大婚前要求和亲,他本不想以老上之名求娶公主。” 林士德步入房中,看见萧逸之被绝望掏空的眼神,摇头叹息:“靖侯爷,已准备妥当。” 刘莫寒站起,向众人一揖:“告辞!” 萧逸之怔怔地望着刘莫寒离去的身影,他的身影消失后,跃入眼帘的是院子中深秋的萧瑟。黄叶翩翩而下,雀鸟从院子的树上飞起,在天空鸣叫几声,向南飞去。雾气朦胧了他的双眼,却依旧把眼前的一幕刻在他眼眸中:树留不住的落叶,院子留不住的飞鸟,他留不住的一国之后。 ☆、第88章 家乡? 刘莫寒又不眠不休疾驰了三日回到单于王庭。因来回六日没有合上眼,他已是满脸憔悴倦怠。 军臣匆忙迎上。他脸色沉凝憔悴,看来也是多日没好好休息。 “殿下,这位是文帝的御医林士德。公主在长安时,一直都是由他照料身子。” 军臣焦急道:“好,请林大夫立即去看一下月桐。她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 林士德匆匆入帐,月桐正沉沉而睡,不时传出梦呓:“逸郎,逸郎。” 林士德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月桐鼻下,昏睡的月桐眉头竟然微蹙,渐渐地,悠悠转醒。 刘莫寒从怀中拿出锦帕,递给军臣:“殿下,这是萧逸之给公主的。” 军臣接过,看见锦帕上的老鼠与花猫,反转看到背面的血书,眉目一凛:“上面写着什么?”他会说一点汉语,却完全看不懂汉字。 “正面的绣图上的字是:笑一笑,悲不来;笑一笑,泪莫掉;笑一笑,少年帅,笑一笑,女儿妙。背面的字是: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不绝,不弃!” 军臣的手猛地一抖,眼中透出比初冬更重的寒意。 刘莫寒看向他:“这锦帕要给公主吗?” 月桐在转醒时又喃喃地轻唤了声:“逸郎。” 军臣凝视月桐片刻,他拿着锦帕的手紧了紧,再缓缓地松开,把锦帕还给刘莫寒,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给她!” 月桐睁开双眼,迷糊地看了看眼前的面孔,熟悉却又遥远。 “月桐。”林士德轻唤,怜惜地道:“你怎么那么爱和阎王爷斗。再这样下去,阎王爷怕是会亲自上来抓你了。” 月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林士德笑了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月桐猛地捉住他的手腕,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被,捉了,为,什么?” 林士德笑叹:“我又不是美人,谁会捉我?我是特地来看你这傻丫头。看你,让多少人心疼。” 月桐颤抖地问:“逸郎,逸郎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他会活下去。你也是,你要好好活下去。” 月桐泪水汹涌而下:“真的?你没骗我?” “傻丫头,逸之,你哥哥和哲安都好好的活着。这么难得来世上走一回,他们又怎会轻易言死?你也一样,好好活下去。” 刘莫寒步上前,把锦帕放入月桐手中:“这是萧逸之给你的。” 月桐颤抖地打开,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不绝,不弃。不绝,不弃,逸郎,逸郎……” 军臣再也听不下去,转身离去。刘莫寒悄然跟上。一阵寒风吹来,为两人憔悴的脸庞添加一份冷意。 “你之前和我提过几次,抢她人容易,夺她心却很难。我一直以为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得到她的人,她的心我却……表弟,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心?” “人心一向是世上最难求之物。你可以逼她下跪,可以逼她哀求,只是越是逼迫,她的心只会离得越远。汉人有一句话叫水滴石穿。公主此刻对殿下的心恐怕比盘石更硬。若殿下是真的在乎她的心,就一定要付出如水般的耐性与柔情。” 军臣想问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他犹豫了半晌,低声问道:“萧逸之到底做了什么,让月桐死心塌地?” 刘莫寒淡然道:“殿下若想与萧逸之所做之事相比,恐怕有先天不利。匈奴灭了月氏,萧逸之却为公主而相助昭武昊枫复建大月氏。” 军臣面容绷起。 “在长安,大汉太子曾逼迫萧逸之放弃迎娶公主。萧逸之情愿放弃鸣月庄五十年的基业也不妥协。” 军臣震撼地看向刘莫寒。 “无论萧逸之曾为公主做过什么,皆已过去。此时公主已在殿下身边,殿下的用心,假以时日,公主必然会明了。” 军臣漠然地站立片刻,眼中浮起决然:“萧逸之可以为她放弃鸣月庄,我却可以给她一个天下。” --- 在林士德的照料下,月桐的高烧渐退,慢慢可以开始喝些米汤,羊奶。为了不刺激月桐,林士德请军臣不要前来看望,至少不要在月桐醒时前来。胡耶听闻此言,怒目想要训斥时,军臣拦下了他,转身离帐。此后的日子,军臣真的只是在夜深月桐入睡后才前来,静静地坐在榻边凝视着她。她脸上的指印渐渐变淡消失,重现她碧玉无瑕的面容。军臣时而忍不住,俯身亲吻她的脸颊,轻柔得似浮云。 深秋渐渐变成了寒冬。月桐在榻上躺了足足一个月,而这个月里,王庭变天了。 月桐坐在榻上,桑苗喂她喝药。月桐问:“这几天外面怎么那么吵?” “单于三日前去世了,殿下正式继位,所有王爷,贵族都来了王庭拜见新单于。” 月桐怔怔地呢喃:“老上死了?”她一直以为老上死时会是她人生最痛快的一天。此时,她一点爽快的感觉都没有,只有淡淡的,却无边的凄凉。 白雁按捺不住兴奋地道:“单于竟然没有册封呼衍妃为阏氏,而把阏氏之位悬空,所有人都在猜到底哪位妃子能坐上那个位置。” 桑苗笑道:“会不会就是公主?王庭中所有人都知道单于疼爱公主。” 月桐厌恶地皱眉:“他爱封谁都与我无关。对了,小茹呢?” 白雁道:“小茹的伤快全好了,明日应该就可以来服侍公主。” 月桐点点头,撑起身子下榻:“我也躺了好久,为我更衣,我想出去走走。” 走出庐帐,深秋时的黄绿相间的草原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天上白雪纷飞,地上白雪皑皑;恍惚间,竟让人不知天地之隔,不知身在何方。 “下雪了。”月桐感慨着,伸出双手接住缓缓飘落的雪花。一点点冰凉的雪花落于掌心,化成水滴。是什么,柔弱得握在掌心中,就化了? 月桐一步步走到帐外的院子中,捡起一根枯枝,在雪地上画起来。 桑苗仔细地看着:“公主在画猫追老鼠吗?” 月桐痴痴地看着地上带笑的小老鼠,喃喃自语:“逸郎!” 桑苗瞪时唬住了:“公主,你这样会惹怒单于的。每次单于在公主入睡后来看望,公主一叫唤逸郎,单于的脸色就很难看。” 月桐狐疑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看过我?” 桑苗悠悠道:“林大夫说,不想公主见了单于会受到刺激,请单于不要在公主醒时前来。单于就每晚在公主入睡后才来看望,有时候在公主榻边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月桐真切地愣住了。 桑苗感叹道:“公主生病的这一个月来,单于夜夜前来,又命人送来各种名贵药材,食材。公主喝的不是普通的羊奶,而是母羊的初奶。羊初奶可是最珍贵最滋补的,平日里只有怀孕的受宠妃子才能喝。” 月桐怔怔无语。 桑苗道:“公主是不是还在埋怨单于那夜……奴婢看得出单于很后悔。” “够了。”月桐蹙眉“你尽管去告诉你的单于,无论他做什么,我的心里只有我夫君萧逸之一人。我不怕他杀我,但他别想再□□我。” 桑苗惊唬住,忙四下张望:“好公主,奴婢求你了。公主与单于作对,单于舍不得惩罚公主,可对奴婢们不会手软。请公主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奴才吧!” 月桐的脸色微缓,随即又冷了下来:“跟着我,你们不会有好日子过。你们找机会换到别的妃子那去。我连自己也护不住,根本护不住你们。”说完,大步走出院子。但因为大病刚愈,急走几步竟头昏眼花,脚步摇晃起来。 桑苗和白雁急忙上前扶住她,桑苗哭丧着脸:“公主,你别闹了,身子才刚刚好转,别又伤着了。” 月桐仰望天空,苦苦一笑:“你们所有人都逼着我活,却又让我活得生不如死。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惩罚我。” 突然,在庐帐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传来了阵阵哭声,月桐听到有人在说月氏语。月桐忙在两人的搀扶下走过去。 四个女人跪在一个看起来已死去的女子尸体旁哭泣着,用月氏语轻诉出死者的送行语。 月桐颤声用月氏语问:“你们是月氏人?” 四个女人抬头看见月桐,满脸疑惑。一个黑衣女人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月桐忙问。 “四年前,匈奴攻破月氏,我们被匈奴兵抓来当奴隶。” 月桐身子微颤:“她怎么死的?” 黑衣女人哭泣道:“我们负责打扫太后庐帐,她不小心打破了一个杯子,太后的侍女知道后就下令鞭笞五十。她回来后就吐血不止,死了。” 月桐心中抽痛:“就为了一个杯子?” 黑衣女人悲泣道:“我们是奴隶,什么匈奴人都可以下令鞭打我们。四年前被捉来到王庭的有五千人,如今还活下来的不到两千。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打死。” 月桐身子禁不住颤抖,急问:“那五千名被俘的月氏士兵呢?” 黑衣女人摇头泣叹:“他们分到不同的王爷营地中做苦力,到如今,能活下来的,恐怕也不多于两千人。” 月桐再也忍不住潸潸直下的泪水。 黑衣女人看见月桐的哭泣,怯声问:“夫人你是何人?为什么会说月氏语。” 月桐悲凄一笑:“我叫昭武月桐。” 四个女人脸色大变,惊呆了半晌才向月桐叩首:“公主万福,公主万福!” 月桐悲凄地看着死去的女人:“你们是要埋葬她吗?” 黑衣女人泪雨滂沱:“我们都不想死在匈奴。我们会把她火化,再在起风时,让风把她带回家乡。” 锥心之痛涌上心头,月桐遥望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何处是家乡? 她凄楚地道:“好!我们一起让她解脱。” 于是几人一起找来了木柴,把女人放在木柴上,点起火。 月桐看着熊熊烈火,心头越来越刺痛。四年了,原来月氏子民依旧在匈奴中受尽苦痛磨难,父王的头颅还在单于庐帐中被用来当成酒杯,而自己就被汉国送来这让军臣□□。月氏人的痛苦何时才能是个尽头? 不知何时涌起的寒意把她的身子笼得越来越冷,纵然站在烈火旁,她依旧冷得簌簌直抖。 “单于万安!”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跪拜声。 月桐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跪下的桑苗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裙摆,示意她行礼时,她才默默地转身。军臣一身貂皮衣袍,华贵冠帽立于她面前,威严冷傲。月桐觉得身子极冷,胸口却极热。一股热流从胸怀中向上涌来,冲到她的口腔,灼热腥甜。 月桐呆呆地望着军臣,不言语,不行礼,桑苗和白雁已吓得心蹦到喉咙底,她俩相视一眼,把心一横,猛地一拉月桐的裙摆,月桐的脚一软,跪下后,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洒落在茫茫白雪上,像大地流下的血泪。 军臣双眸怒张,急步跨前搂住快要昏厥的月桐。月桐看着他,呢喃着:“求你,把我烧了!”说完昏倒在军臣怀中。 “月桐───,传林大夫!”军臣撕心地呼叫。把她抱起,直奔回庐帐。 ☆、第89章 等 林士德为月桐把完脉后眉头深锁,沉声问:“又有什么事刺激了公主?不是说过不能再让公主受打击吗?” 桑苗哆嗦道:“本来公主还好好的。但看见那几个月氏女人,用月氏语和她们谈了几句后,就神色恍惚了。” 军臣脸色极为黯沉:“林大夫,月桐的病如何?” 林士德深叹道:“公主这段日子受的打击过多,再不想法子把心结给解开,恐怕会变成一辈子的病根。” 胡耶走入,向军臣行礼汇报:“那几个月氏女人是太后帐中的奴隶,昨日有一个女人打破了太后的杯子,被鞭笞五十后就死了。公主问了在王庭还有多少月氏人,那些女人说由四年前的近万人,到如今不足四千人。” 军臣眉目一紧,凝视月桐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深重道:“胡耶,传朕口谕,从今日起,严禁鞭笞月氏人。” 胡耶脸色大异,垂首应道:“奴才遵旨。” 军臣轻抚月桐的脸庞,冷凝的目光渐渐浮动柔情。林士德看在眼中,心里默默轻叹。 --- 月桐昏睡两日后醒来。桑苗一看见月桐睁开双眼,把她扶起,靠在枕上坐着,兴奋得立即向她汇报:“公主,你终于醒了。单于发出口谕,严禁鞭笞月氏人。” 月桐混沌地看向她。 桑苗欢笑道:“月氏人的苦难日子算是到了头,公主你就不用再难过了。” 月桐恻然道:“是真的?” 桑苗忙不迭点头:“当然是真的,单于看见公主昏厥过去,心痛极了。立即传口谕不许再鞭笞月氏人,又坐在榻边陪了公主足足一个时辰才去午宴,让众位王爷等得身子都发冷了。” 小茹从帐外走入,看见月桐醒来顿时眼眶含泪:“小姐,你终于醒了。” “你身子怎么样?” “全好了。小姐,我们做奴婢的,身子骨硬,小姐千万不要担心奴婢,而伤了自己身子。” 白雁道:“公主,小茹养伤时,胡总管命人给小茹送来上好的药材,要小茹尽快好起来。单于为了公主,连个奴婢都照顾入微,单于疼爱公主是疼到心坎里了。” 月桐看了看桑苗和白雁一脸她应该为此感动的表情,幽幽一叹:“我饿了。” 三人喜得立即去张罗膳食。月桐的胃口不错,吃下了一碗肉浆和一碗奶酪。 夜里,迷糊中,月桐好似感觉到有人坐在榻边。 “逸郎。”她忍不住轻唤。人影身子一抖,一声低沉的叹息后,起身离去。 月桐掠见那魁梧的身影,心头被压得沉重难言。 --- 日子一天天地流逝,月桐的精神也慢慢好转。桑苗是个话匣子,又怕月桐在帐里闷得慌,就喋喋不休地讲单于登基的事。 “单于登基,各大部族的王爷全来了王庭。我们匈奴有四大王族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八大贵族。所有这些部族都会选出最美丽的女子送给单于为妃。” “单于今日颁昭册封呼衍妃为左夫人,云妃为右夫人,阏氏之位悬空。公主没看见呼衍妃的表情,恼怒得不行但又要挤出笑容接受册封,脸色又白又红的。有呼衍太后撑腰,再加上深得单于喜爱的大王子,她都坐不上阏氏之位,不知道单于到底要册封谁做阏氏。” 帐外走入一位侍女,她向月桐行礼:“邀月公主安好,左夫人求见。” 桑苗吐舌道:“怎么说谁,谁就来了。”她在月桐耳边低语:“她可是跟了单于最久的妃子,名叫呼衍姿,又是第一王族的呼衍王的嫡女。但她最善妒,公主说话小心些,别得罪她。” 月桐淡然道:“我这人就爱得罪人。” 桑苗和白雁无奈地对视一眼,忙为月桐整理仪容。 月桐道:“我本就是个病人,一副病容才匹配,别弄了。”对侍女道:“如果左夫人不嫌弃我久病多时,就请进吧!” 一位二十六七岁华丽雍容的女子走入庐帐。她身披白裘披风,身穿金黄相嵌的貂皮衣裙,头戴的褐红冠帽坠有金线缠绕的流苏,极尽奢华之美。她面带微笑地向坐在榻上的月桐点了点头。 按礼规,月桐是要向她行礼,桑苗忙要扶起月桐时,呼衍姿轻轻一抬手:“公主有病在身,不必多礼。我也是听说公主身子有好转,特意来见见公主。” 月桐向她微微垂首:“左夫人有心了。我病了这么久,也不知还会病多久。等我病好了,再去拜访左夫人。” 呼衍姿淡淡一笑:“公主生病,单于夜夜探望,公主自然不知还要病多久。” 月桐秀眉微蹙:“我一来草原就病恹恹的,可能身子与草原不和,能不能好起来,我真的不知。” 呼衍姿看向在庐帐边堆积如山的药材,补品:“公主若再病下去,单于恐怕要把天下最珍贵的用品都堆满公主庐帐。” 突然,呼衍姿的身子一震,目光直勾勾地盯在挂在帐边的青玉箫:“公主这青玉箫可否借我一看?” 月桐向白雁点点头,白雁把青玉箫拿下呈给呼衍姿。呼衍姿手微颤地接过青玉箫,脸色冷凝地端详,过了好久依旧沉默不语。 “左夫人认得这青玉箫?”月桐探问。 呼衍姿霍然抬头看向她,眼光冷寒如剑:“公主有这青玉箫,真是好福气!” 月桐微怔:“单于硬是要给,我只好收下。左夫人若喜欢,我代单于转送给你?” 呼衍姿霍然脸色涨红,秀目怒瞪,气愤至极竟语滞难言。她怒视月桐片刻,深深地喘了口气,把青玉箫递还,冷若冰霜地道:“公主歇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急步而出。 月桐拿过青玉箫细看,箫身上刻着一个“筠”字。月桐狐疑地皱眉:“这左夫人在气什么?这青玉箫有什么来历?” 桑苗和白雁也仔细端看,桑苗双眼一亮:“筠?单于先母的名字就叫兰筠,这青玉箫难道是她的遗物?” 月桐霎时唬住:“你可别瞎猜。” 桑苗道:“单于母亲在世时是先单于最宠爱的阏氏,可惜她十年前去世了。我听说她吹奏的箫音是全草原最动听的。因为先阏氏的箫吹得好,先单于可是送过不少玉箫给她,说不定这就是其中一支。” 月桐把青玉箫放下,叫小茹拿出白玉箫,微微一念:“为我更衣,我要出去。” 天放晴了。冬日的暖阳照耀在雪地上,粼粼闪烁。月桐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坐下,拿出白玉箫,袅袅吹奏而起。她吹的是一首月氏的送行军歌,有妻子的送别依依,思念深深,也有将士征战沙场的刀光重重,血泪累累。最后团聚时的恍如隔世,悲喜交集。 月桐的箫音细腻如丝,在一片空旷的雪地上悠远飘扬。不久,营地中传出了此起彼落的月氏歌声,伴随箫音越唱越高昂。箫歌合鸣,萦回在这一片苍茫的雪地上,震撼了个整片王庭营地。 “单于免了月氏人受鞭笞的惩罚,公主看来很开心。”刘莫寒道。 军臣嘴角扬起笑意。 “单于没有册封阏氏,恰巧也没有册封公主,众人早已在纷纷猜测单于意欲何为?” “我会等到她心甘情愿的。” 月桐的身边渐渐聚满了月氏男女,男人边唱边向月桐单膝下跪。月桐俯视下跪的众人,赫然认出几位哲安军营的将士。四年过去,他们的面容都憔悴了许多,眼神虽也黯淡了,但此刻却燃烧了起来。 月桐缓缓地停下箫音,站起,眼眸渐渐模糊。 “都起来吧!我们要为还活着大声地嘲笑阎王爷。”月桐用月氏语朗声道。“父王母后要我勇敢地活下去。我答应他们,也努力遵守承诺。你们也要答应我,无论多苦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重回家乡。” “活下去,回家乡。活下去,回家乡。活下去,回家乡。”四年的苦难化为高亢的叫喊,响彻云霄。 军臣眉头一扬:回家乡?他凝望满眶热泪的月桐,唇边的笑意渐深。 ☆、第90章 重遇 月桐又在院子中的雪地上画起了小老鼠。 小茹拿上披风为月桐披上,看见地上欢笑的老鼠,无奈地叹息。 桑苗拉了拉小茹忍不住问:“公主为什么总爱画老鼠?逸郎总不会是一只老鼠?” 小茹沉默不语。 月桐喃喃自语:“这里没有屋顶,没有树!”她遥看营地中高耸的瞭望台,眼眸煞亮:“桑苗,去找些木杆回来,我要在这搭一座高台。” 桑苗怔住:“公主要搭什么?” 月桐指向营地中的瞭望台:“我要搭一座瞭望台。” 桑苗瞪大眼,冷吞了口气。 胡耶曾仔细叮嘱过,别说是月桐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是她多看上几眼的东西,一定要禀告单于。那天月桐看见呼衍姿的白裘披风,感叹一句:“如此雪白的白裘披风,真是少见。”没过几日,一件雪白无瑕的白裘披风就送来了。 接下来几日,侍卫们在院子中搭起瞭望台,月桐怔怔地看着几十名侍卫的忙碌,无奈叹道:“桑苗,我叫你找木头,你就找来这么多侍卫。” 桑苗嬉笑道:“公主,靠我们几个人要搭起一座瞭望台那要多久啊?我是怕公主等不及。” 月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于是两日后,一座高耸的瞭望台出现在月桐庐帐的院子里。 月桐又在地上画上了小老鼠,蹭蹭几下爬上瞭望台,向南方眺望,极目所见,只有白茫茫的大地。月桐自嘲笑起,到底要多高的瞭望台能让自己看到千里之外的长安?她深深一叹,凝望地上的小老鼠,拿出白玉箫,吹奏而起。 “公主娘娘,你为什么要画老鼠?”瞭望台下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瞪着亮晶晶的眼望着月桐。 月桐向下看,桑苗和白雁正向小女孩和她身旁的两位贵夫人行礼:“奴婢拜见芝右贤妃,雅右妃,雪公主。” 雪公主稚声问:“公主娘娘,我可以画只猫吗?” 月桐笑道:“好!” 雪公主在小老鼠后面画了只猫后,兴奋地又问:“公主娘娘,我可以上瞭望台吗?” 月桐摇头:“不行,你太小,爬不上来。” “那,我叫父王背我上去。” 月桐怔了怔,忙道:“别!小茹,你背小公主上来吧!” 之后每天,雪公主和两位妃子都会来到瞭望台前。雪公主一天画花猫,一天画老鼠,然后让小茹背她上瞭望台听月桐吹箫。每次雪公主在上面玩,两位妃子就静静地在台下等着。月桐下来后,向两位道:“两位娘娘若不嫌弃,请入帐喝杯马奶酒暖暖身子。” 桑苗早已告知,两位娘娘是兰氏族人,也是亲姐妹。姐姐叫兰芝,妹妹叫兰雅。雪公主是兰芝的女儿,而兰雅是几个月前才嫁到王庭的。军臣有三子五女,雪公主是最小的女儿。 “公主,我怀了身孕,不宜喝酒。”兰雅向月桐行礼道。兰雅衣着打扮很素淡,脸上几乎没有脂粉修饰,古胴色的肌肤亮泽通透,一双明眸清彻如水,一如她的名字,是位清雅丽人 “恭喜!雅娘娘。” “公主的箫音真美。我曾有幸听先阏氏筠娘娘吹奏过一曲,公主的箫音与之相比,是各有千秋。” “我只是吹来玩玩,不想和任何人相比。” 兰雅道:“请问公主每日吹奏的那首是什么曲子?” “那首叫月儿谣。” “我有学过七弦琴,如果公主不嫌弃,改日与公主合奏一曲月儿谣。” 月桐有些惊喜:“难得雅娘娘有兴致,我当然欢迎。” --- 月桐躺在榻上,轻微的脚步声又响起。她无奈地暗叹,转身向内。 军臣如常地坐在榻边。他伸手轻轻撩起盖在她脸上的发丝,淡然微笑:“你还欠我两首用青玉箫吹的曲子,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吹给我听?”他像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月桐心头一震:他今日怎么说起话来? “青玉箫上的筠字是先母的名字。这只箫就叫‘筠箫’,是先母生前最钟爱的箫。她曾说这箫的音色天下无双,可以吹奏出天地间最美的曲子,她要我把‘筠箫’送给我最心爱的女子。那日在鸣沙山,你为我吹奏一曲后,我就知道,只有你才配得上吹奏这支箫。月桐,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也可能很恨我。我愿意等,等你相信我的心意,等你心甘情愿地用‘筠箫’为我吹奏,等你明白我会比任何男人都更疼爱你,等你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他说得极真诚,其中透出了隐隐的乞求。 军臣静静地坐着,月桐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恨他,是他硬生生地把自己与逸郎拆散,是他无情地□□自己。但此刻,她的心不知为何绞痛而起。是为自己而痛,还是痛他身为堂堂匈奴的君王却如此卑逊地乞求。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俯身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在她耳畔低语:“早点睡吧!” --- 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冬日,也是军臣娶左贤妃的日子。月桐没兴趣知道他娶的是哪个王族的妃子,却暗暗松了口气。今夜是他与新妃子的成婚夜,晚上必不会再来。 月桐错了,军臣只是比平日来得晚了些。月桐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时,听到脚步声,急忙侧身向内。军臣坐在榻边,凝视她半晌,悠悠道:“不是我想娶那么多位妃子,而是不能不娶。每位妃子背后都代表着她的部族,王国。联姻结盟,是身为单于的职责,我也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虽然我有很多位夫人妃子,但我只会有唯一的一位阏氏。这位阏氏只会是你。阏氏之位会一直悬空,直到你答应。” 他轻柔的话如最沉重的磐石,猛地砸入月桐的心海,激起滔天巨浪。纵然她极力强压,她的身子还是禁不住震动了一下。 军臣看见了月桐身子的颤动,唇角微扬:“草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你一定会慢慢喜欢上这里。总有一天,你会愿意永远留在这,陪在我身边。” 他俯身吻在月桐脸颊上。和平日的轻柔一触不同,今夜他泛起了激情,唇在她的腮上来回吮吸,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 月桐骤然紧绷的身子透出了深深的惧怕。军臣霎时停下了亲吻,微叹:“你还是很怕我吗?我发誓,我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对你。” 静默了好一阵子,军臣为她拉好被褥,缓缓地离去。 在帐外,军臣听到月桐压抑不住的喘息声,眉头紧锁地仰望天幕,乌云遮蔽了圆月。 --- 月桐在榻上辗转难眠,她坐起来,披上披风,走出庐帐,漫无目的地在营地中走着,发现有一个女子站在庐帐外看月亮。月光下,一张熟悉的清丽面容跃入她的眼帘。月桐震惊至极地注视她,失声叫道:“蝶君!” 蝶君转过头,震撼地看着月桐:“月桐,你,你怎么会在这?” 月桐呆愣半晌,恍然大悟:“你就是今日与单于大婚的左贤妃?” 蝶君悲凄一笑:“是啊,今日是我大婚的日子。” 月桐凌乱不解:“为什么?龟兹王怎么会让你嫁来匈奴?” 蝶君满面痛楚:“父王在骏王会两个月后,染了急病去世了。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继位成了楼兰王。为了讨好新登基的单于,他逼我一定要嫁来匈奴。我本是死也不从,他就用我母妃的性命来要挟。” 月桐悲凉一叹:“你被你哥哥逼来,我就被大汉皇帝逼来。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相见。” 两人深深地凝视,凄苦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过了半晌,蝶君悠悠地问:“单于对你好吗?” 月桐怔怔无语。 蝶君看见她复杂的脸色,感叹道:“他对你总会比对我好吧。今晚大婚之夜,他与我欢好之后,就走了。侍女说单于极少会在妃子帐中留宿,叫我别不开心。新婚之夜他都弃我而去,以后呢?母妃对我说,既然嫁给单于已成定局,就把心收回,一心一意地对待单于。对自己宽容,也给自己的心一个机会。”她深深地看向月桐:“你呢?” 月桐点点头:“你母妃说得对,我希望你能放得开了。只是,别寄望他会用心待你。” “你呢?”蝶君再追问“你放开了吗?” 月桐苦苦地望向天上寒月:“我的心?我的心在哪?” 蝶君怔愕半晌,重叹一声:“我曾以为你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没想到……来,我们喝一杯!” 月桐点头:“好!今夜你我一醉方休。” ☆、第91章 认命? 侍女步入帐中时,看见蝶君与月桐两人沉睡在榻上,赫然唬住了。 “左贤妃,左贤妃,该起来了。你今早要去拜见左夫人。”侍女忍不住轻摇蝶君。 两人悠悠转醒。侍女看见是月桐,急忙行礼:“公主安好!” 蝶君迷糊地看了看月桐:“她怎么还叫你公主?单于册封你什么?” 月桐拍了拍脸颊:“我不需要册封。” 蝶君糊涂了:“单于的女人怎么会没有封号?” 月桐脸色微变:“我要回去了,你快点洗漱去拜见左夫人。听说她是个心眼很小的女人,可别得罪她。” 蝶君更糊涂了:“我不是要去拜见阏氏吗?” 侍女忙道:“单于还没册封阏氏,此时最尊贵的就是左夫人。” 蝶君拉住想要离开的月桐:“我,有点怕,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月桐面有难色。看见她乞求的眼神,无奈一叹,点点头。 --- 左夫人的营帐与月桐,蝶君的不同,有一大三小四个庐帐,气派不凡。侍女把两人带入大庐帐中,呼衍姿端坐帐中央,左右两旁坐着十位貌美女子。 众人看见月桐与蝶君一起步入,很是诧异。坐在两旁的女子忙不迭站起来,向两人行礼:“公主安好,左贤妃安好。” 呼衍姿看见月桐,脸色微变。月桐和蝶君想向呼衍姿行礼时,呼衍姿突然站起,避开月桐的行礼,又酸又冷地道:“公主的礼,我受之有愧。” 蝶君狐疑地看向呼衍姿和月桐。 呼衍姿走到月桐的身旁,微微垂首:“公主今日竟亲身前来,我可受不起。有什么事公主大可通传一声,我去拜见公主便是。”她说得谦恭,语气中却涌满酸意。 本是坐在右下方的云雀也站了起来,向月桐微垂首,尊敬中又带嘲讽道:“敦煌一别,没想到真的在王庭见到公主。单于果真是言出必行。不知萧少庄主此时可好?” 月桐脸色一沉,静默不语。 云雀冷寒地看向蝶君:“昨夜是左贤妃的大婚之夜,听闻单于来去匆匆,竟然没有在左贤妃帐中留宿。左贤妃可知单于离开后,去了哪?” 月桐面容一紧,冷然地瞪着云雀。 云雀嘴角扬起残酷的笑意:“单于在与左贤妃的大婚之夜,去了公主的帐中。听闻至少留了一个时辰才离去,好似比留在左贤妃帐中久得多。” 蝶君面容大变。 云雀冷笑道:“左贤妃无需生气嫉妒。无论单于召不召幸妃子,每夜必会去公主的庐帐。夜夜如此,风雪不改。在座的妃子若能得到单于对公主的一丁半点用心,已是感恩戴德了。” 月桐冷冷道:“左夫人,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告辞了。”说完,看向满脸凝重的蝶君“你,要走吗?” 云雀狡笑道:“左贤妃在敦煌想要与公主争萧少庄主,结果如何,左贤妃自己最清楚。在王庭,难道还妄想与公主争单于?也对,争不过,多多巴结公主或许还有机会可以多见上单于几面。对了,左贤妃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单于还没册封公主。如今在王庭,只有一个最尊贵的名号是悬空的,左贤妃知道是什么?” 蝶君脸色沉如石墨,她呆呆地驻立,没再理会月桐。 月桐心头一阵颤寒,暗暗一叹,转身离去。众位妃子面带笑容相送,目光却锐利如箭。 走出庐帐,月桐遇见刘莫寒。 刘莫寒诧异地看向她:“公主怎么去了左夫人的庐帐?” 月桐重重一叹:“靖侯爷,这里有可以砸的碗碟吗?” 刘莫寒微微一笑:“这里可不是大汉,碗碟可不能随意乱砸。公主若想要砸,我倒有个新法子。” 两人去到营地背后一片空旷之地,雪已在地上积得很深。刘莫寒蹲下,抓起一大把雪,用力地又压又搓,月桐一看就知道他是想弄雪人,忙蹲下帮忙。忙碌了不久,一比人还高的大雪人竖立在两人面前。刘莫寒开始做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雪球,递给月桐。 月桐双眸一亮,接过雪球往雪人身上砸去:“砸你个稀巴烂。” 月桐一边砸雪人,刘莫寒一边做雪球,因为雪人做得很扎实,月桐砸了好一阵子,已有些气喘吁吁,雪人还没被砸倒。月桐忍不住冲上去一脚把它揣倒,再踩在雪人上又蹦又跳。跳了许久,终于累得瘫倒在雪地上。 月桐躺着在雪地上,闭上双眼。天上飘下片片雪花,落在她的脸庞上,丝丝凉意把急促的喘息慢慢地抚平。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桐睁开双眼,看见刘莫寒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面容冷峻如冰,目光却轻柔似雪。 “靖侯爷,你什么时候要走?” 刘莫寒看着她:“陛下有旨,要等你安顿下来我才能离开。” “安顿下来?”月桐嘲讽一笑“如果我一辈子也安顿不下来,那你是不是一辈子就不走了?” 刘莫寒眼眸一颤。 月桐看见他微紧的面容,忙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可以向文帝交代,不会困你一辈子。” 刘莫寒若有所思地凝视她:“你别逼自己,我在这留个一年半载的也是常事。别忘了,我母妃是匈奴公主。” “我是怕你的妃子记恨我在这闹腾,让你有家不能归。在这里已有很多这个那个的妃子恨我了。我真怕这么多人怒恨我,我上不到月亮去。” 刘莫寒剑眸一紧:“你还是一心想上月亮去?” “你放心,我知道我这条命很重要,不会随意乱死的。”她看向他“至少要等你向文帝交代完毕,文帝龙心大悦,给你大大的赏赐后才死。这样,至少你不会恨我。” 刘莫寒面冷如霜:“别忘了我说过的话。你若死了,我会亲自去杀了萧逸之。” 月桐霍然坐起,怒视他。刘莫寒迎上她的怒目,淡然笑起:“只要你好好活着,大家都会好。” 月桐怒目中渐渐地浮出了丝丝悲凉:“好!就算是生不如死,我也逼自己活下去。”说完站起,大步离去。 刘莫寒看着她离去的身影,轻轻地呢喃:“傻瓜!” --- 军臣夜夜来访,月桐只能夜夜装睡。军臣也不挑明,只是坐在榻边和她说话。有时候说朝堂上发生的趣事,有时又会说他小时候的趣事丑事。 “记得那一年我才十岁,我为了要证明给父王人知道我绝对可以胜任太子之位,就夸下海口要为父王抓一头狼。原来狼真的是不好抓,说出的话又收不回,真是让我进退两难,你猜我做了什么?” 再一次,是没有回答的问题。 军臣微笑道:“我就捉了条狗,把它画成了狼的模样,但又怕它一开口叫就漏馅,就把它的嘴给绑起来。其实所有人都看出它是条狗,但全都说它是狼。画狗为狼,也算是我小时候得意之作。” 月桐强忍着笑意,身子却忍不住震动了一下。 军臣俯身在她的耳边细语:“你忍笑的功夫还没练好。”再在她的脸颊上轻下一吻“睡吧!我明晚再给你讲更好笑的故事。” 又是个难以成眠的夜。 -- 月桐再去到蝶君的庐帐。她这几日,几乎每日都来求见蝶君,侍女都说出这样那样的理由,总而言之,蝶君就是不见她。今日,又还是不见。 月桐忍不住走到帐帘前,大声说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想留在这,更不想他每夜前来,但我又能做什么?见到你,我以为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说说话。我来了这三个多月,每日每夜都是煎熬,但我不能死,我连死都不能死。”说到这,她再也忍不住痛哭而起。 蝶君猛地掀开帐帘,盯着月桐,目光中有怒,有妒,有悲,有怜。 “既然你已经是单于的女人,就把萧逸之给忘了。是你自己不给自己活路。” “萧逸之是我的夫君。”月桐悲咽。 “单于才是你的夫君。” 月桐怒吼:“不是,萧逸之才是我的夫君。” 蝶君双目怒睁,向月桐打了个响亮的耳光:“你别再痴心妄想,忘了萧逸之,一心一意地对待单于。” 月桐怒了,火了,向蝶君挥拳就打。蝶君不甘示弱,还手迎击。拳来脚往,两个伤心人都不手软,怒叫嘶吼。 侍女们都吓呆了,冲上去想把两人隔开。月桐怒叫一声:“你们谁敢插手!” 两人势均力敌,打对方一拳时会被揣上一脚,踢对方一腿时也会挨上一巴掌,打得热火朝天。 胡耶急忙前去禀告军臣:“单于,公主与左贤妃蝶君娘娘打了起来。” 军臣眉头一扬:“由敦煌打到这?” 军臣去到时,刘莫寒已站在那,淡泊地观看。 两人此时已打得气喘吁吁,筋疲力尽。脸上都是青一块,红一片。月桐软倒在地上,蝶君转身骑在她身上,挥拳打在她脸蛋上:“他堂堂一个单于,妃子如云。可他眼中心里只有你,你为什么就不给他一个机会,为什么就不给自己一条活路。” 月桐拼命地想把她推倒,蝶君却沉重如山。月桐怒吼:“是他不给我活路,是老天爷不给我活路。” 蝶君压住她的肩膀:“这是你的命,你就认命吧!” 月桐双目怒瞪:“我不认,我不认。” 蝶君如炬的目光盯着她:“你凭什么不认,你凭什么反抗。就连大汉皇帝都护不住你,萧逸之又能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月桐像是被击中了死穴般,霎时无言以对。 “人生短短几十年,如果天意如此,你为什么就不放下死心眼,给自己快乐起来的机会?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不是萧逸之,而是单于。” 月桐呆呆地看着蝶君,失声痛哭而起。哭得有如天崩地裂,山倒海倾。 ☆、第92章 夜空银花 与蝶君的一番折腾后,月桐在夜里很早就沉沉入睡了。军臣来到时,看见她一脸红肿,却睡得沉稳,眉眼透出了喜悦。他轻抚她的脸庞,目光深邃不移:“你一定会明白我的心意的。” 翌日,一脸青肿的蝶君去到月桐的庐帐,两张同样肿胀的脸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噗嗤地笑了起来。 “你下手真狠。”蝶君恨恨道。 “彼此彼此。”月桐秀眉一扬。 桑苗手捧药膏进来,看见两张猪头般的脸,强忍笑意:“这是单于送来给公主与娘娘的消肿药。胡总管说了,一日用三次,红肿三天内就会全消。” “单于昨夜留宿在我帐中。”蝶君悠悠道。 月桐愣了愣:“那,很好!” 蝶君自嘲一笑:“我在想,如果他是因为你才对我好,我到底应该开心,还是应该难过?” 月桐忙道:“或许他是真的喜欢你。” 蝶君无奈一叹:“我也想骗自己,可惜他躺在我的榻上,唤的是你的名字。” 月桐的嘴唇翕合几下,哑口无言。 蝶君凝视月桐,目光清彻,坦坦荡荡:“说真的,我妒忌你。只是,单于有那么多位妃子,我情愿得宠的是你,而不是那左夫人,或者云雀,或者其他女人。毕竟,你是唯一一个让我真心折服的女人。” 月桐胸怀恻动,无奈地深吁口气。 “这几日,侍女们和我说了许多你和单于的事。你可以假装视而不见,但他的心意却是真真切切地给了你。” “别再说了!”月桐的气息有些乱了。 蝶君握住她的手:“给单于一个机会吧!”她的语气真诚得让月桐的心发疼。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月桐脑海中不断地回荡蝶君的话:给单于一个机会吧! 温暖的手指轻柔地擦拭她眼角滑下的泪水。月桐身子微震,眼眸依旧紧闭。 静默了许久后,军臣说起话来。 “你知道我小时候过生辰最想要什么吗?我最想要一双翅膀可以飞起来。于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命人做了一对很大很大的翅膀,在生辰那一日,向天许愿让我可以飞起来。我去到一个小山峰,戴上这对翅膀,冲下山去。你猜结果如何?” 月桐忍不住暗暗回道:肯定没摔死,不然你也不会在这。 军臣没再说下去。 “十日后就是你的生辰,你会不会也想要一双大翅膀?可惜再大的翅膀也不能让我们飞起来。我送给你夜空银花,好不好?” 夜空银花? “如果你看了喜欢,我会每年都让夜空在你生辰时开花。月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每年都陪着你看夜空银花,好不好?” 月桐紧咬牙关,压抑心头的悸动。 军臣悄然掀开被褥,慢慢地躺在她身旁,手臂轻轻地环抱她。月桐的心狂跳而起,身子却因惊慌而微微颤栗。 “别怕,我只想抱抱你。” 军臣静静地把月桐搂在怀中,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丝丝缕缕的暖意从他坚实的胸怀渡来,竟不知不觉地让月桐凌乱凄凉的心头慢慢平静下来。 军臣哼起了曲子。 “这首曲子真好听。叫月儿谣,对吗?以后你吹给我听,好吗?” 寒夜深深,榻上升起的暖意把庐帐笼得温和适然。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在相拥中悄然地沉沉入睡。 --- 阳光洒入帐中,唤醒了一夜沉睡的军臣。军臣看了看怀中安睡的月桐,心田浮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逸。他在月桐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悄悄地起身下榻。 守在庐帐外的胡耶,小茹,桑苗和白雁看见军臣步出,急忙行礼。 军臣低语:“公主还在睡,别吵醒她。” 小茹,桑苗和白雁急忙应道:“是。” 军臣迎着晨光走回单于营地,朝气勃发,神采奕奕。 胡耶微笑道:“恭喜单于,终于得偿所愿。” “还没有。但,快了!”军臣笃定地道“烟火准备得如何?” “大汉的烟火商队明日就会抵达王庭,已按单于的要求,一定会让天空开花为公主生辰贺喜。” “各部族征集的奴婢仆人如何?” “已征集了近四千人,可以随时替代月氏奴婢仆人。” 军臣满意地点点头:“好。” 胡耶感慨道:“单于为公主花尽心思,公主一定会感激单于送的生辰礼物。” --- 月桐醒来时,小茹为她洗漱梳妆。 “小姐,昨夜……单于今早才离开。” 月桐怔怔无语。 “单于对小姐如何奴婢是看到的。奴婢知道小姐心里只有四少爷,可小姐与四少爷是……奴婢希望小姐能开心。” 月桐颤颤地握住她的手:“他昨夜抱住我,就像逸郎抱住我一样。我,竟然睡着了。” “小姐……” 月桐悲咽着,把头埋在小茹怀中:“小茹,我觉得逸郎离我越来越远,我再也回不到他身边。” 小茹心头绞痛,咬了咬唇,深吁一口气:“小姐,你与四少爷都尽了全力。天意难违,就请小姐给单于一个机会吧!” 月桐的身子猛然颤栗。 天意难违,给单于一个机会吧!刘莫寒说,蝶君说,如今,小茹也说了。 ~~月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每年都陪着你看夜空银花,好不好?~~ 月桐坐在瞭望台上,仔细地环视这片她来了快三个月的王庭营地。错落有致,大大小小的营帐布满了整片营地,在这的匈奴人也只是寻常老百姓,男女老少,欢言笑语。望眼所见四周都是皑皑白雪,仿佛无尽苍茫,可春天来到时,这里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绿绿油油,生气盈然。 把心紧锁,人便受困;把心放宽,便是广阔天空。 她捂住胸口,感觉到心的跳动。逸郎就住在里面。 一颗心,可以容得下两个人吗? --- 十日后,胡耶送来了新衣物。 “今日是公主生辰,单于安排了晚宴为公主欢庆生辰。请公主穿上新衣出席。” 桑苗惊震地拿起冠帽,冠帽正前方镶嵌的一只展翅金凤凰,冠帽边围上大小一至的月形红玛瑙,垂下金银线缠绕的流苏。桑苗兴奋至极:“公主,金凤凰只有阏氏才能用,单于这是要册封公主为阏氏。” 白雁拿起衣裙:“这是银狐貂皮衣裙。银狐貂皮可是草原最稀少最名贵的。腰带的红绸缎用金线绣上了凤凰,公主,这一身完完全全就是阏氏的衣着。” 月桐呆呆地看着衣裙,‘阏氏’二字不断地在脑海回荡。穿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可以不穿吗? 月桐不说穿,也不说不穿,愣愣地坐在榻上,直到天幕渐渐低垂。桑苗和白雁开始着急了。 “公主,你快点身穿上衣裙去参加晚宴吧,这可以单于特意为你而设的庆生宴啊!单于可是从来没有为其他任何一位妃子办过如此隆重的庆生宴。” 月桐看着两人焦急的面容,重重一叹:“穿吧!” 营地篝火通明,众王爷,夫人,王妃已依次列席。军臣来到时,没看见月桐,眉目不油然紧锁。 胡耶忙回报:“奴才已派人去催促公主。公主更衣装扮晚了,如今已在路上。” 军臣点点头,步入营地。众人皆站起行礼。 军臣的主位左边席坐的是王爷重臣,右边席坐的是夫人王妃。左夫人呼洐姿之上放置了一个案位。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阏氏之位。 月桐姗姗来迟,步入营地时,银狐衣裙在火光中闪烁夺目,冠帽上展翅的金凤凰在星幕下栩栩如生。月桐笼在金光银辉里,淡漠地在众人惊震的目光中缓步向前,美如凤,却冷如仙。 刘莫寒看见月桐一身极尊贵的阏氏装扮,面容似喜似悲。 月桐看了看右边的案位,脚步竟有些迈不开。 呼洐姿微笑站起,向月桐行礼道:“公主,请入席。” 月桐暗暗地吁了口气,走向案位坐下。案位正对面是左谷蠡王军玄。军玄比军臣小两岁,模样长得与军臣并不相像,英伟中透出阴翳之色。军玄看见月桐,眉眼中浮出惊艳之色。 歌舞起,美食美酒鱼贯呈上。营地热闹喧嚣。军臣的目光不时飞向月桐,月桐只是目无表情地坐着,对歌舞美食美酒一点兴趣也没有。 军臣向胡耶低语几句,胡耶立即离去安排,歌舞霎时停止。 胡耶朗声道:“今日是邀月公主生辰,单于请来夜空银花,为公主庆生。” 在营地的前方,一群士兵霍然站起,齐唰唰地举箭向天。 “预备,放!” 几十支箭带着点燃的小竹筒向天空飞去,只听‘砰砰砰’的巨响,银光在夜幕里绽放如花。 第二批士兵站起,再向天空射箭。银花此起彼落,让月光也黯然失色。 月桐眼眸浮动起泪花。在她十岁生辰的那晚,父王也是这样为她准备了第一次夜空银花,她惊叫欢笑了整晚,要父王答应每年生辰都要为她放烟火,父王笑着与她勾手指许下承诺。十一岁生辰时,父王要远行,十二岁生辰,匈奴攻入月氏。父王今生今世再无法遵守他承诺,十岁时的烟火成为了此生的唯一。 月桐看向军臣时,遇上了他温柔似星的目光。 父王,你是让他来遵守你无法履行的承诺?你是让我给他一个机会吗? 安排烟花的汉人上前向军臣行礼道:“单于,最后一箭可否请公主亲自发射,把心愿射向上苍?” 军臣站起,缓步走向月桐,温和笑道:“要亲自射箭吗?” 月桐怔了怔,看着他柔和的目光,微微地点头。 两人走到营地外,汉人把绑上小竹筒的弓箭递给军臣,军臣接过后,本想递给月桐。转念间,微微一笑,拉过月桐的手一起握住弓箭。 军臣靠在她耳畔轻语:“喜欢这夜空银花吗?” 月桐想避开,却又无处可避,低声回道:“谢单于。” “如果你喜欢,每年此时,我都会让夜空开满银花,与我一起陪你过每一个生辰。” 月桐掠见他的目光,明亮如星,坚定如山,心头七上八下地狂跳着。 汉人点燃小竹筒的引火绳,军臣紧紧拢她的手,举箭向天,拉满弓时,‘砰’一声弓断了,燃火的小竹筒掉在地上,又一声巨响,月桐感觉身子猛地被军臣紧紧地搂住,一起扑倒在地。 ☆、第93章 等不到了 月桐在帐中来回踱步,林士德掀帐而入,月桐急问:“单于伤势如何?” 林士德摇摇头:“他们不让我看,怕我是大汉的细作。王庭已全面封锁,任何人不能离开自己庐帐。”林士德叹了口气:“单于受伤,烟火又是汉人带来的。最后的弓箭又是汉人给的。烟火队所有人都被严刑拷打,就连靖侯爷也要避嫌。在王庭的所有汉人都人心惶惶,真怕若单于震怒,这里的汉人全要陪葬不在话下,匈奴必会对大汉挥军直下。” 月桐震惊难言。 林士德忧心忡忡:“此时,只能希望单于的伤势不重,也希望他会相信这次爆炸只是意外。若不然,战火恐怕会因此而烧起。” 月桐急向帐外的侍卫道:“你快去找胡总管,说,我病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胡耶亲自前来,看见月桐一切安好,面有不虞:“公主若无恙,老奴就要回去照看单于。” “胡总管,单于伤势如何?” “老奴不能说,这几日请公主安心留在帐中,在适当的时候,单于会召见公主的。” 月桐转念一想:“我可以见一见靖侯爷吗?” 胡耶摇头道:“其他事情请公主不必操心。” 月桐急道:“此事一定只是个意外,请单于切莫轻言出兵。” 胡耶淡漠道:“此事真相,单于一定会查清楚,公主请放心。” 又过了两日,月桐走出庐帐,院子外有重兵守备。她爬上瞭望台环视四周。极目所见,王庭中除了卫兵将军,再无其他身影。 月桐拿出白玉箫,吹起她第一次为军臣吹奏的那首匈奴情歌。箫音袅袅,传遍了整个王庭。 不久,胡耶走来,向坐在瞭望台上的月桐轻唤:“单于想见公主,请公主随老奴才前来。” --- 月桐步入单于庐帐中,军臣坐在榻上靠在枕边看牛皮简,脸庞中轻微的苍白不减他凌人的气势。 月桐行礼后,急问:“单于的伤好些了吗?” 军臣微微一笑:“你是真的关心我的伤势,还是怕因为我的伤有很多人要遭殃?” 月桐怔愣无语。 军臣泛起一丝失落:“你连撒个谎都不愿意?” 月桐细想片刻,目光清和却坚定:“如果你是普通人,因救我而受伤,我一定会真心地关心你的伤势。只是,你是匈奴的单于,你就算掉一根头发也可以震撼整个匈奴,更何况此时被炸伤。我担心你动了怒,大汉和大月氏的子民会从此被受战火摧残。这种害怕已让我分不清到底是哪种关心。我不喜欢撒谎,一句真言,纵然刺心,也总比万句中听的谎言来得有意思。” 军臣嘴角扬起:“你真是伶牙俐齿,要说过你还真不容易。” 月桐猛地跪下:“求单于不要向大汉出兵,我相信此事一定是意外。” 军臣悠然道:“不要跪下,过来坐。”他轻拍身旁的榻面。 月桐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垂首想思索,身子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帐中一片静默,军臣的目光牢牢地笼罩她。她像一朵云,一阵风,一溪泉,看似已抓在手中,张开手一看,却什么也没有了。 胡耶看见两人的僵持不下,忙道:“单于,是时候该换药了。” 军臣微叹:“好吧!” 侍女把药膏拿进来,胡耶为军臣把上衣脱下。月桐掠见他赤-裸的胸膛,霎时双颊泛红,垂首别过脸去。 军臣看见她眉眼间的羞涩,禁不住怦然心动。 胡耶为他上药时,军臣“唉哟”了一声。胡耶会意地俯身请罪:“奴才该死,手脚笨拙,弄痛了单于。” 月桐看见军臣一脸痛苦的表情,愧疚满怀,犹豫了片刻,把心一横:“单于如不嫌弃,我,为单于上药吧!” 胡耶心中窃喜,忙道:“有劳公主。” 月桐深吸了口气,向军臣走去。他的肩膀和手臂有明显被暗器击中的伤痕。月桐想起竹筒爆开的那一刻,他用身子护住自己,为她挡下了这些暗器,心中百味陈杂。 月桐用手指沾上药膏,轻柔地涂在伤口上。 “见到这伤口,会怕吗?”军臣柔声问。 月桐摇头道:“别忘了四年前我是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我见过更可怕的,经历过更血腥的。单于若期望我千娇百媚,弱不禁风,恐怕会失望。” 军臣失笑道:“我从不期望你是娇弱女子,只是希望你别总是像只刺猬。” 月桐怔了怔,呵呵笑道:“说我是刺猬?那单于不就是一只扮狼的狗?”话一出口立即后悔,那他铁定知道自己是装睡了。 军臣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一只扮狼的狗。那,到底是狗玩刺猬,还是刺猬玩狗?” “涂好了。”月桐有些忿然,想站起离开。 军臣捉住她的手,拢入掌心:“坐下来陪我说会话。” 月桐犹豫地坐下,想把手抽离,军臣却紧紧握住,没有松开的意思。 “这次竹筒爆炸我已查明不是汉国烟火商队所为。” 月桐喜道:“是意外,对吗?那单于不会再为难烟火队,放他们回大汉。” 军臣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前错落的疤痕上:“我身上这些疤痕就是由许多不明所以的意外造成的。自从我十岁以来,身旁总会有各式各样奇怪的意外。有时被褥里会有条毒蛇,马会无端发狂,膳食中会有毒,在野外时又会被狼群围困。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只要我是太子,意外便会无休止地出现。” 月桐的手触到他满身深深浅浅的伤疤,心中有说不出的震惊。她是从几次明刀明枪的危难中活下来,而他却是从日复一日无休止的暗杀中爬起来的。难怪练就出如此不容置喙的威严和冷酷。 “如今,我做了单于,我不允许意外再发生在我身上,在你身上。最后的弓箭必定有人做了手脚,而竹筒里放了小铁片,这是要置你我于死地。我暂时还查不出是何人所为,但敢在王庭对我下手,绝非善类,我必须要宁枉勿纵。” 月桐心头一震,沉默不语。 军臣凝视她:“有时候冷酷可以阻止更多的意外和死亡,你明白吗?” 月桐深深一叹:“我,明白!” 军臣拿起身旁的牛皮简,递给月桐。月桐接过细看,脸色大变,双手发抖。 她无法置信地凝望他:“单于,这,这是真的吗?” 军臣微微一笑:“上面有我的玺印,还会是假的?” “你,你真的,放所有月氏人,回家乡?”月桐的声音哽咽了。 “一共三千八百九十三人,可以全部返回大月氏。这是我送给你十六岁生辰的贺礼。” 月桐的身子颤栗而起,泪水如一泻千里的瀑布:“谢,谢,你,谢,谢……” 军臣用手轻拭她的泪水,柔声道:“别哭了,我这份礼不是要让你哭,而是要你笑的。” 月桐强扯起笑脸,哭中有笑,笑中有泪,像朗日下细雨轻拂。军臣压抑已久的心火如雨后春笋般蹭蹭而起。 军臣轻抚她滑若玉脂的粉腮,脸庞缓缓地靠近她梨花带雨的脸庞。 月桐失了方寸,只能静静地坐着,任由他慢慢地靠近。 月桐没有躲避,没有拒绝,军臣心花怒放,猛地把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呢喃:“月儿,相信我的心。” 月桐的脑海一片空白,她闭上双眸,泪水猛然滑落。这就是她无可违抗的命运。 军臣把月桐压在榻上,看见她滑落的泪水,心头倏然一紧:“张开眼,看着我。” 月桐缓缓地张开双眼,看见他灼热的双眸中无尽的柔情。 “月儿,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阏氏。以后,我只让你笑,不让你哭!” 当一切止歇后,军臣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胸膛相贴得没有一丝距离。 军臣喘息着,在她的耳边呢喃:“月儿,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冬夜里,寒意深深。身旁的军臣已沉醉地入睡。 月桐注视着帐顶,泪眼婆娑:逸郎,我等不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今生今世,再也等不到了! ☆、第94章 真心? 月桐醒来时,已近午时,军臣早已不在帐中。 小茹,桑苗和白雁入帐伺候穿衣洗漱。 桑苗满脸藏不住的笑意:“单于说公主昨夜累了,不许我们打扰公主休息。只说公主醒后就留在寝帐中等候。” 小茹神色复杂地为月桐穿衣,月桐看了看她,面容涌起了丝丝凄苦。 月桐走出单于寝帐时,冬日的暖阳照耀大地,雪地上闪烁的光芒几乎让月桐睁不开眼。 “公主看起来气色不错!” 刘莫寒一身银服,映在雪地波光中,俊逸如青云。 “侯爷也没事了?” “单于是个聪明人。我清清白白,他自然会明白。”刘莫寒深深道。 月桐仰望碧空,淡然一笑:“下完雪的天空总是特别清朗。” “看来公主开始学会欣赏草原的美景。” 月桐看向他:“侯爷不是一直期望如此吗?” 刘莫寒微微一笑,悠远地道:“我希望公主是真心地快乐。” 月桐自嘲地笑了笑:“能苦中作乐已是难能可贵,侯爷何苦奢求真心?” 刘莫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步走向军臣的主庐帐。 --- 军臣看向他,微笑道:“这几日委屈表弟了。”脸上眼中都是溢满了畅快的笑意。 刘莫寒淡然一笑:“关上几日算什么委屈。单于伤势如何?” 军臣淡淡道:“穿上了猥甲,竹筒里爆出铁片只是伤了手臂和肩膀,不碍事。” 刘莫寒冷凝道:“幸好单于护住了公主,若不然公主真是凶多吉少。单于可有查出主谋?” “他们行事非常小心。” “他们竟然借大汉的烟火来谋害单于与公主。不过依我所见,他们的目标并非单于,而是公主。单于身穿猬甲,竹筒中的铁片不足以重伤单于。但公主并无猬甲,铁片若击中身子,轻则重伤,重则…….” 军臣脸色微沉:“我知道他们真正想杀的人是月桐。我会杀一儆百,让所有人明白,月桐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任何人也不能动她分毫。” “单于要下手的部族是?” “休屠氏!休屠王这几年野心勃勃,四年前先王去攻打月氏时,他没有我的下令,竟然私下去攻打抢掠西域小国。我早就想找机会惩处他,此时正好向休屠左妃开刀,给他来个重罚。” 刘莫寒淡淡道:“单于登基后没有册封呼衍妃为阏氏,呼衍王和太后极为不满。若说真正敢痛下杀手之人,恐怕非呼衍氏莫属。单于杀鸡儆猴,希望真的能令他们知难而退。” 军臣看了看刘莫寒,冷锐道:“你认为呼衍王和太后会知难而退?就算他们会退,我也绝对容不下他们。十年前,母后突染重病离世,呼衍璞当上父王的阏氏。呼衍璞与母后的病脱不了关系。自我成太子之后,在我身上发生的种种意外又会是谁在背后指使?我隐忍多年,为的就是要静待时机,把他们连根拔起。如今,时机未到,就算心知是他们出手想害月桐,我也只能暂时忍着。” 刘莫寒点点头:“单于隐忍已久,不必急于一时,只要小心护住公主便是。” “在册封为阏氏之前,月桐会留在我的营帐中。” 刘莫寒微怔后,温笑点头:“这样,我便放心了。” 军臣笑看刘莫寒:“表弟身为和亲大使极为尽职。没有你提醒一句水滴石穿,我也得不到月桐。我会给文帝修书,要他重重嘉赏与你。” 刘莫寒微笑:“只要公主能安心地留在草原,对大汉,对单于都是好事,我自然要尽力成全。” --- 月桐半躺在浴盆中,闭着双眼。 一双手轻柔地轻抚她的肩胛,再慢慢滑落到她的背。手指触踫到她背上的疤痕,猛地止住了。强劲的手臂把她从水中拉起,静默中渐渐地扬起沉重的喘息声,那双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背上密密麻麻的疤痕。 “是何人所为?”军臣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怒火。 “一年多前在长安,有三个杀手去刺杀羽柔嫂嫂和她腹中孩儿。那是我最接近阎王爷的一次,我昏迷了八天,是林大夫把我救回来。” “是谁派出的杀手?”军臣恨声问。sk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羽柔嫂嫂已经不在了。”月桐凄苦道。 军臣重重一叹:“在敦煌那夜,你若来求我,她便不会死。” 月桐身子猛然一颤,若她注定是他的人,那时无论如何也该去求他,那至少羽柔就不用跳河,世上就少了一个断肠人。她的心霎时痛得难以自持,身子颤栗不止,泪水滚滚而下。 军臣把她转向自己,紧紧地环抱住:“别哭了,你对她的心意,她会明白的。我已经把信八百里加急送往大月氏,元陵王四日后就会收到四千月氏子民快要返乡的好消息。月儿,我答应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向大月氏用兵,大月氏子民从此便可安乐太平地过日子。” 月桐悲咽着:“我代大月氏子民多谢单于。” 军臣深深地凝视她:“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只要你的心里有我。” 他的目光像攀沿缠绕的藤蔓,想要把自己的身影缠入她的眼中,缠入她的心里。 --- 昊枫手拿布帛,站在城台上,悲痛却远超欢喜。 军臣归还四千月氏子民的自由,如此重的礼,代表了他对月桐极为宠爱。他身为一国之君,保不住最爱的女人,护不住唯一的妹妹。复国了,而他却变得一无所有。 哲安走向昊枫:“王上,臣有不中听的话想讲。” 昊枫默不做声。 “王上与先王一样重情重意。先王娶了王后就发誓绝不再娶,于是拒绝了所有西域国联姻的请求。正因如此,在匈奴攻打月氏时,没有任何一个西域国出兵相助。如今,大月氏有骏王令,四年内众西域国要听令于王上,但四年后又如何?因为王上对左夫人的冷落,龟兹王已开始要逐步撤兵,没有龟兹支持,大月氏孤军在外,能抵御多少次外敌来袭?” 昊枫冷锐地凝视哲安,言语中充满了恨:“将军是要朕去讨好害死羽柔的左夫人?” “臣相信萧少庄主早与王上提过多次,为了稳住龟兹的支持莫要过分冷落左夫人。如果左夫人不是悲痛欲绝,她又怎会受乌孙唆使,右夫人就不会……。” 昊枫怒目瞪住他:“将军言外之意是朕害死羽柔吗?” 哲安坚定清和地看向他:“右夫人的牺牲是为了王上成为一代明君,也是为了更强盛的大月氏。右夫人的用心难道王上不尽力去实现?” 昊枫目光中燃起熊熊烈火。 “就算强如匈奴,匈奴的单于也要与匈奴各部族联姻以维系各族的联盟。如今军臣极为宠爱公主,有公主在,军臣暂且不会向大月氏出兵。但军臣妃嫔美人众多,他的恩宠会有多久?若失去了军臣的宠爱,公主在匈奴的日子又会如何?若大月氏强大到可以翻云覆雨,公主就算身在匈奴,也无人敢相欺。” 昊枫的怒火中渐渐透出了凄冷:“将军是要朕去做父王最不屑之事,要朕去与西域各国联姻?” 哲安郑重地点头:“不错,臣正是此意。大月氏夺下了骏王令,此时正是好时机向各西域王请求联姻。为了大月氏的百世强盛,望王上三思。” 昊枫静默地站在城台上,遥望被白雪笼罩的蓝氏城。此时是白雪纷纷的黄昏时分,街上行人稀少。大月氏的百姓应该都在家中点火取暖,一家人聚在一起,平和安稳地共用晚膳。 昊枫猛地紧攥拳头,向侍女叫道:“去左夫人宫。” --- 昊枫在一天内向三个西域国发出了请求联姻的简书,又发急信给萧逸之,相约二十日后于北地郡相见。 哲安问:“王上为何要去北地郡?” 昊枫道:“去匈奴会路经北地郡,朕约二弟有事商谈。” 哲安震惊:“王上要去匈奴?” 昊枫果断地点头:“朕要亲自去匈奴迎回受了四年苦难的月氏子民。” ☆、第95章 君无戏言 北地郡,曹公馆。昊枫一行几百人风尘仆仆地前来。 再见萧逸之,他明显消瘦了许多,苍白的脸色中透出浓浓的憔悴。他的眼眸失去了光彩,像是被什么割破了,变得斑斑驳驳。 “二弟的伤全好了吗?” 萧逸之苦道:“王兄所指的是什么伤?” 昊枫重叹一声:“军臣释放四千月氏子民返回大月氏。” 萧逸之凄凄道:“我知道!” 昊枫微微一震:“你派了探子去王庭?” 萧逸之默不做声。不错,他派出了十几个探子潜入单于王庭,每日都会把月桐的消息飞鸽传回。 月桐重病了,病好了。 又病了,又好了。 军臣的阏氏之位悬空。 军臣为她举办了盛大的生辰晚宴,安排了最奢华的烟花。 烟火失事,军臣舍身相护。 月桐住进了单于寝帐,两人夜夜相伴。 看到这,他的心好似被千刀万剐。他在寒夜中苦站一晚,得了重风寒。萧念之暗暗下令,不再传递月桐的消息。 --- 昊枫道:“二弟,二公子来信说你对鸣月庄的生意已意兴阑珊,每日百无聊赖。既然如此,为兄有个不情之请。四年多前匈奴攻破月氏时,有一部分月氏子民流落去了青海一带与当地的羌族人混居。他们一直被匈奴,乌孙,甚至其他西域国驱赶掠夺。为兄想请二弟前去安顿他们。” 萧逸之微微一怔:“我只是个生意人,治人治地我无能为力。” 昊枫看见他满脸落寞,摇头嗔道:“你每日萎靡不振,月儿就会回来吗?月儿若看到你现在这样子恐怕是又心痛又想踹你一脚!” 萧逸之凄然道:“我护不住我的娘子,又有什么能力去守护他人?” 昊枫一手拽起萧逸之的衣领,怒道:“那个精明果断,乾坤在握,助我兴复大月氏的萧逸之去了哪?没了月儿,你就什么也不是了吗?如果真是如此,我反而庆幸军臣把月儿抢去,因为军臣虽然霸道,却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真汉子。” 萧逸之的眼眸霍然燃起了怒火。 “军臣有那么多女人,他会喜欢月儿多久?如果你是真心待月儿,与为兄一起打造大月氏盛世,几年后,以大月氏的强势,把月儿要回来。” 昊枫的话彷如旱天雷把他沉沦的灵魂惊醒。萧逸之眼中的裂痕在燃起的希望中,一点一点地拼凑。 昊枫目光如炬,紧捉住萧逸之的手:“二弟,与为兄一起把失去的一切全部夺回。” --- 夜里,小茹为月桐换上睡袍,为她梳理头发时,军臣走入帐中。小茹急忙行礼离去。 月桐拿起梳子继续梳理小茹才整理了一半的头发。 军臣柔和一笑,拿过她手中的梳子,坐在她身后,为她梳起头发。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用劲稍大时,把月桐扯得唉哟叫起。 月桐娇嗔道:“你也是这样为别的妃子梳头?” 军臣把她身子转过来,凝视她:“我只为你一个人梳头。” 月桐目光微颤。 “汉人不是有说,夫君为娘子梳头,就会长长久久,一起到白头。我以后每夜都为你梳头。” 月桐心中冷然:“单于是随便说说,还是承诺?”语气中带有隐隐的挑衅。 军臣微怔。月桐淡然一笑,站起想去灭灯。 军臣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入怀中,他的目光明亮如星:“我承诺,只要身在王庭,我一定每夜为你梳头。” 月桐呆愕一瞬,心海泛起了莫名的涟漪。 “月儿,让我为你梳头,直到白头,好吗?” 月桐低“嗯”了一声,悄悄把脸转到阴暗处。 --- 虽然天还是会飘雪,明媚温和的阳光像在宣示,冬将尽,春将至。 不知不觉中,月桐在单于寝帐中住了一个多月。军臣偶尔召幸妃子,却也必定会在月桐睡前回来为她梳头。今夜,军玄带来了一个极妖媚的舞娘,那舞娘缠着军臣不放,他一晌贪欢,夜里没有回寝帐。 天微亮时,军臣匆匆赶回寝帐时,月桐已不在帐中。侍女回道公主约了小公主们去看日出。 军臣急步走出。在单于营帐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月桐抱着小雪儿和四位公主并排坐着在山丘顶。 “你们还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们都要睡懒觉,起不来呢!” “当然,我们都会遵守承诺。”大公主拍拍胸膛道。 月桐拍拍她的头:“好样的。不过,可别期望别人也会像你一样守诺。没有人知道明日会如何,承诺的话还是少说。” 天空透出了红彤彤一片,殷红似蜿蜒的血。月桐给每人两块清透的冰块,放在两眼前,赤红霎时变得七彩缤纷。公主们惊讶地欢叫:“是彩虹的颜色,好美啊!” 月桐粲然笑起,透过冰块,霁红的云彩瞬间变得色彩斑斓。 大公主感叹道:“公主娘娘,你会的东西真多。难怪母妃说父王很喜欢你。” 月桐淡然一笑:“那你母妃有没有说以前你父王是不是也很喜欢她?以后你还会看到你父王有别的更年轻貌美的妃子,然后你就会忘记原来你父王曾经喜欢过我。” 大公主不解地问:“难道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人一辈子吗?” 月桐凄凄一笑:“有啊,我父王一辈子只喜欢我母后一人。” 大公主眨眨眼睛:“公主娘娘你这么美,说不定父王也会喜欢你一辈子。” 月桐哈哈笑起,笑中却有凄凄:“全天下最不可能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的是你父王。你长大了,不要嫁一位君王,嫁一个普通的将军。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说完时,眼眸蒙上了一层雾气。 “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大公主喃喃“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生一世一心人。” “会有这样的人吗?” 月桐轻轻地扬起唇角:“有!” “是小老鼠!”小雪儿欢叫起“公主娘娘最喜欢小老鼠!” 军臣静静地听着,面容冷冷清清,清冷的鹰眸中射出的却是灼烈的目光 --- 夜里,军臣回到寝帐时,小茹正为月桐更衣就寝。 “梳子呢?”军臣问。 “不用了,我以后盘起头发睡觉。” 军臣的剑目一紧,重重地再问:“梳子呢?” 小茹急忙递上梳子,慢慢退出寝帐。 军臣把月桐已盘好的头发解下来,再用梳子柔柔缓缓地梳理她的头发。 月桐不知恼怒什么,一手抢过他的梳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扔:“我不用你梳头。” 军臣凝视她片刻,慢慢地捡起梳子,再要去为她梳头。 月桐又抢过,往更远处一扔。 军臣竟然笑了起来,走去把梳子又捡起,又要为她梳头。 “我不要你梳头!”月桐怒吼,拉起窗帘,把梳子扔出帐外。 军臣哈哈一笑,走出帐外。不一会儿,手拿梳子走了进来,微笑地问:“还想扔去哪?” 月桐怒目瞪向他,拿出匕首,拉起长发就要割去。军臣急忙拉住她的手,一用劲,月桐手上的匕首就哐啷落地。 “原谅我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军臣注视月桐,郑重中带有乞求。 月桐重重地甩开他的手:“你不再帮我梳头,我就原谅你。” 军臣静默了片刻,捡起地上的匕首,割下自己的一束头发,递给月桐:“以后我若再失约,我就还你一束头发。” 月桐膛目结舌。头发对匈奴人而言如身体一样重要,伤了头发就等于伤了身体,于是匈奴人在十五岁成年后不会再割头发。 军臣把头发放入月桐的手中,再把她的手握紧,凝视月桐的眼神中尽是真情真意。 月桐垂首避开他的目光,军臣固执地把她的脸抬起,让自己似火的目光烧入她的眼眸。他缓缓地拉起她的手,重重地摁在心房上,一字一顿地道:“你知道,它也会痛吗?” 月桐默然无语,心却抽痛着。 军臣紧锁她的视线,坚决得不容置喙:“他只是比我早认识你四年。你给我四年时间,如果四年后我还得不到你的心,我放你走!” 月桐星眸一瞪,黯然中闪出了光芒:“君无戏言?” 军臣的心遽然刺痛,她眼中涌起的喜悦如一把利刃,直击心房。痛,但他眼中的火焰却燃得更烈。 “君无戏言!” ☆、第96章 真的愿意? 悄悄十日又过,昊枫一行人已来到了王庭营地边缘,军臣派出军玄前去相迎。 昊枫的马队缓缓地走入王庭营地,昊枫仔细地环视这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匈奴最高统帅之地。营地的四边被马棚与军营帐围绕,马棚中有数不清的战马;军营帐旁的训练武场中,精兵正在操练。营帐层层递进,井然有序。在营地里巡逻的卫兵并不多,但营帐的暗处隐约中浮动身影。瞭望台占据营地各个重要据点,有卫兵看守。越重要的营帐就越在王庭中央,防守布局极为严谨。 曾有戏言,在单于王庭,只要单于一声令下,就算是苍蝇也飞不出去。此时看来,所言非虚。 昊枫一行人去到单于营帐前下马。昊枫斜视了身旁的贴身护卫,低语道:“你确定要进去吗?” 护卫坚定地点头。 小茹飞身入寝帐:“小姐,元,元陵王,来,来了。” 月桐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小茹稳了稳情绪,喜泣道:“小姐,元陵王就在营帐外面。” 月桐猛地站起,飞身出帐。 昊枫身穿盔甲,风姿俊朗地向寝帐旁的主庐帐走去。他的脸庞多了份难言的沧桑,也多了份王者的霸气。 月桐不能置信地注视他,剎那间,泪水与惊呼同时并发:“哥~!” 昊枫还没回过神,月桐整个人已扑进他怀中,嘶声痛哭,泪雨滂沱。 昊枫的双目浮起了泪意。他唯一的妹妹,他最疼爱的妹妹,他护不住的妹妹,此时在他怀中动容地大哭,哭出了不尽的悲凄与无奈。他轻拍她的背,呢喃道:“月儿,哥哥来了,哥哥来了!” 月桐抬起头,泪眼注视他,泪光中闪动起了不安:“哥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匈奴啊!” 昊枫轻拭她脸上的泪水,自嘲一笑:“军臣若真要杀我,上次在秦岭,我就活不下来了。有你在,他不敢杀我的。” 月桐的哭声把军臣唤了出来。军臣向昊枫温和笑道:“元陵王一路劳乏,入帐喝杯酒去去身上的寒气。” 他慢慢走向月桐,轻拍她的肩膀:“见到哥哥应该要笑,怎么哭成这样。我先与元陵王喝几杯,待会你再与他好好聚一聚。” 月桐离开昊枫的怀抱,点点头。军臣从怀中拿出锦帕,为她轻擦泪水。 昊枫和军玄的脸色微变。帝王当众为妃子擦眼泪,是何等溺爱的恩宠。 主庐帐中,点燃了火盆,满帐温暖。 军臣向昊枫举杯:“元陵王不远千里前来,朕先敬一杯。” 昊枫向军臣行了个大礼:“单于释放月氏四千子民,本王理应亲自前来致谢。” 军臣微笑道:“父王已先逝,如果元陵王愿意,就让先王把过往匈奴与月氏之间的种种恩怨带走。如今月儿在朕的帐中,朕很快会册封她为阏氏,匈奴与大月氏理应结成盟国。” 昊枫淡笑道:“单于所言,正是本王所念。” “好!那就为匈奴与大月氏结盟同干此杯。” 两人一饮而尽。 军臣注视他:“右夫人去逝后,元陵王一直没再纳妃。元陵王每日劳累怎可以没个贴心人在旁服侍。朕有位妹妹军芙,美貌温婉,朕想赐于元陵王为妃。不知元陵王意下如何?” 军玄脸色骤变地望向军臣,军臣却是视而不见地淡漠一笑。 昊枫心中猛然一震,面上却挂上粲然笑意:“单于如此盛情,本王自当领命。” 军臣哈哈一笑:“好!那元陵王就在王庭稍住些日子,与朕的妹子成婚后,再一同返回大月氏。” --- 月桐步入昊枫的庐帐时,昊枫正与一名贴身侍卫细语。看见月桐入帐,侍卫微微踌躇,垂首站立一旁。 月桐迫不及待地问:“哥哥,单于说你会娶军芙公主为妃,是真的吗?” 昊枫点点头。 月桐脸色一黯,坐在案几前。 “怎么了?那军芙公主不好吗?” 月桐无奈道:“军芙公主是单于最疼爱的嫡亲妹妹,有许多王爷求他赐婚,他都不肯。所有人都说,谁能娶到军芙公主,谁就是单于最看重的王。” 昊枫微微一怔,随即淡泊一笑:“军臣非要把大月氏与匈奴绑在一起,看来,都是为了你。” 月桐重重一叹,默默无语。 昊枫深深地问:“军臣对你好吗?” 月桐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你住在他的寝帐?” “他说我原先的庐帐太远,阏氏营帐又没装置好,所以……”月桐垂首说道,越说声音越小。 昊枫扫向侍卫一眼,再直盯着她:“你是真的愿意?” 月桐身子颤抖,双手捂住脸,泣道:“我生辰那一夜他为我放烟火,烟火爆开,他为了救我受了伤。当他拿出释放四千月氏子民的昭书,我,我不知道还能如何拒绝他。” 侍卫的身子猛然一震。 “他对我实在太好。我,我没办法……我对不起逸郎。逸郎一定很恨我,他一定很恨我。” 侍卫眼眸紧绷,刚要跨前向月桐走来,侍女步入通报:“靖侯爷求见。” 侍卫的戛然止步,月桐急忙擦拭泪水。 刘莫寒步入帐中时,看见月桐脸上的泪痕,微笑道:“公主怎么哭了?见了元陵王不是应该笑吗?” 刘莫寒目光扫过侍卫的脸,双眼倏然一紧,眼光冷寒地盯住侍卫片刻,凝重地看向昊枫:“元陵王此次前来,真是令人惊喜连连。除了迎回四千月氏子民,又可参加公主的阏氏册封大典。单于为了公主的册封可是花尽了心思。公主留在王庭,元陵王就请放心吧!” 昊枫淡淡道:“月儿刚来王庭,单于喜欢也是正常。” 刘莫寒深深道:“我小时候常与母妃回王庭,与单于算是一起长大,他的脾性我也算是略知一二。单于身边虽然嫔妃众多,唯有公主才让单于真正动情。单于对公主的心意,公主应当一清二楚。如果元陵王认为单于对公主只是图个新鲜,那元陵王就大错特错。单于夜夜……” 月桐倏地叫道:“靖侯爷,够了!” 刘莫寒注视月桐:“公主若不介意,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元陵王说。” 月桐犹豫地看向昊枫,昊枫微微颔首,月桐无奈地站起离去。 刘莫寒对在帐中的侍女仆人凝重道:“你们都出去。” 侍女仆人领命离去后,刘莫寒盯住侍卫,压低声音,恨声道:“萧逸之,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逸之与昊枫脸色骤变。 刘莫寒冷冷地凝视他:“你自己清楚,再完美的易容也掩藏不了眼睛。你来是想亲眼看一看军臣对公主有多好?我告诉你,他每夜无论如何也要在月桐入睡前赶回寝帐为公主梳头,他亲口对我说:他要为公主梳到白头。” 萧逸之身子猛地一震。 “公主挣扎了许久才愿意给军臣一个机会。你若此时出现,公主会崩溃,军臣会发狂。四千月氏人还会有活命?军臣会放过鸣月庄,会放过大月氏?他堂堂匈奴单于,明知公主此时心里没有他也甘心忍受,心甘情愿地去等。你应该知道他对公主动了真心。你若把公主抢走了,军臣会毁掉一切。” 萧逸之脸色越来越沉。 刘莫寒冷若冰霜道:“元陵王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请元陵王一定不要让公主见到萧少庄主,不要逼军臣灭了大月氏。”话完冷涔涔地拂袖而去。出了庐帐,他叫来了心腹侍卫要他们寸步不离地盯紧萧逸之。 --- 军臣准备了盛大晚会宴请昊枫。 军芙曼妙地步入营地。她是匈奴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又是军臣最疼爱的妹妹,一直以来都是万千宠爱,目高一切。当知道军臣竟然把她赐婚给大月氏国君时,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神情冷漠地走向身坐主位的军臣,目光掠过昊枫,狠狠地怒瞪他一眼。昊枫愣了愣,随即淡然一笑。她乞求地望向刘莫寒,刘莫寒向她有礼地淡笑,侧过头与昊枫闲聊。 军芙的心头一痛,猛地咬唇止住要掉下的泪水。她向军臣行礼后,冷漠地坐在月桐身旁。 “芙儿,这位是大月氏国君元陵王。”军臣道。 军芙冷冷道:“他就是用自己的右夫人去换回大月氏将军的元陵王?单于大哥把我赐给他就不怕他什么时候拿我去换回大月氏大将?” 昊枫脸色赫然大变。军臣眉头一蹙,刚要开口说话时,月桐已朗声道:“羽柔嫂嫂是全天下最温柔,却也最刚毅的女人。在我哥哥落难时,陪伴他身旁;在哥哥称王时,不求名份回报;在哥哥无助时,全力拼舞;在大月氏国难当头时,不惜牺牲自己去换回大月氏将军。军芙公主,如果是你,你做得到吗?” 军芙怔愕住。 “在大月氏,我们女子会为男人撑起半边天。大月氏王妃是与国君一起打拼大月氏盛世的英雌,而不是被人娇宠呵护的鲜花。大月王妃,既柔情似水,又坚韧如刀,不知军芙公主敢不敢,又配不配得上大月氏王妃的名号?” 营地霎时一片沉静。 军玄突然哈哈大笑:“早听单于提过邀月公主伶牙俐齿,说话一针见血。今日得闻,果真非同凡响。大月氏公主便已如此,元陵王恐怕更深不可测。芙妹,你可要好好学学。” 军芙愤怒一哼。 军臣郑重道:“芙儿,朕在敦煌见过右夫人,她是值得你敬重的女子。月儿所言句句属实,你不要再造次。” 军芙满心委屈,垂首默不做声。 月桐看向昊枫,昊枫强扯起一丝笑意,掩盖黯沉的脸色。 歌舞起,美酒至。营地笙歌乐舞,热闹非凡。站在昊枫身后暗处的萧逸之痴痴地凝视月桐。她近在眼前,却又远得他连光明正大地看她一眼都不可以。他们之间间隔的是越不过的山,跨不过的海,拔不散的雾,吹不灭的火。 ☆、第97章 各寻所爱 仆人相继把一盆盆热气腾腾的炖羊肉端出,放在各人案位前。盆盖打开时,整个营地充斥着浓重的羊肉味。月桐平时也爱吃炖羊肉,但此时这羊肉的味道不知为何变得腥冲难闻,令她的胃翻江倒海。小茹乘起一碗炖羊肉,捧到月桐面前时,那浓重的味道让她再也忍不住,转身向后吐了起来。 小茹大吃一惊,急忙放下碗为她扫背。 军臣担忧地想站起探看她,转念间想起了什么,霎时心花怒放,微笑道:“把公主的炖羊肉撤了,端上热马奶。” 昊枫诧异的脸色中透出了了然和无奈。黑暗中萧逸之绝望的眸光在发抖。刘莫寒暗暗地示意自己的贴身侍卫把萧逸之强行拉走。 月桐吐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喝下口热马奶后慢慢回过气来。 军臣满眸掩不住的喜悦:“公主不适,先回寝帐休息!传林大夫来看公主。” 小茹急忙扶起月桐向众人行礼后离去。 月桐走后,军臣的心意也全然不在晚宴上。过了片刻,就让军玄和刘莫寒陪伴昊枫,自己先行离去。 军臣回到寝帐时,林士德才匆匆赶至。 军臣坐在榻边,温笑地握住月桐的手:“有没有好些?还想不想吐?” 月桐摇摇头:“只是胸口闷得慌,全身有气无力。” 林士德暗暗一叹,为月桐把脉片刻,深深地看了月桐一眼,再向军臣作揖道:“恭喜单于,公主有喜了。” 军臣笑逐颜开,把月桐轻搂入怀,在她额头轻下一吻:“月儿,我们有王儿了。” 林士德道:“公主身子有些虚弱,我去开点强身安胎的药为公主补补身子。” 林士德刚想站起时,月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目交织着绝望与哀求。 林士德无奈地轻拍了拍她的手:“有了身子,就要放宽心情,安心养胎。” 月桐紧抓他的手臂不放,双眼浮起了泪光。军臣看见月桐的泪意,眉目遽然一紧。 林士德忙道:“公主看来是开心过头了。” 军臣冷扫他的手臂一眼,林士德急忙用劲拉回手臂,快步离去。 军臣轻抚月桐的发丝:“月儿,自从你住进来后,我就一直盼着这个喜讯。如今,我的愿望终于成真。” 月桐靠在他怀中,震惊得无法言语。军臣他捧着她的脸蛋,凝视她迷失惘然的面容:“月儿,我们与王儿一起好好地在草原过日子。我教他骑马射箭,你教他读书写字,我们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好吗?” 月桐无法响应他灼热的视线,只能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默默地靠在他怀中。 军臣眼中的热情被她的眼帘截断,在她眉间透出的痛苦中,渐渐冻结了。 军臣怅然轻叹,拿过梳子,为她温柔地梳头。 他的柔情是世上最沉重的枷锁,把月桐紧紧地锁住,让她越来越窒息,绝望。 --- 此后的日子,月桐吃什么,吐什么,林士德与一众大夫围着她团团转,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第三天,军臣再步入帐中时,月桐已面容惨白,气若游丝。军臣心急如焚,对一众大夫破口怒骂:“再想不出法子止住孕吐,你们就都别想活。” 林士德道:“单于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帐外。军臣迫不及待地问:“月儿到底为何会如此?” 林士德道:“单于想听真话吗?” 军臣眉宇一紧:“说!” 林士德道:“公主孕吐反应如此强烈是因为心病。公主心里极为抗拒孩子,身体才会因心结而产生如此猛烈的孕吐。再这样下去,不仅孩子保不住,公主也会有性命之虞。” 军臣无法置信地怒视林士德。 林士德道:“单于若想要保住孩儿,就要为公主解开心结。” 军臣一字一顿冷寒道:“说,有什么法子!” “公主这三天里只提过她想吃葡萄。” “这个季节,何来葡萄?”军臣眉头紧锁,脑里已在寻思。 “在长安,有一个叫桐院的院子里,种满了漫山遍野的葡萄藤蔓。用不完的葡萄会晒成干留作点心。如果单于允许,可以命人八百里加急取回葡萄干,不出四天,公主就能吃到。” “桐院?是月儿在长安的别院?” 林士德微微踌躇,把心一横道:“是萧少庄主为公主在长安郊外修筑的别院。公主喜欢吃葡萄,也爱喝葡萄酿,于是萧少庄主就种下了一片葡萄藤蔓。” “吃了葡萄干,月儿就会好起来?”军臣的话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外加一封信,一封让公主彻底死心的信。” 军臣双眼骤然一亮:“林大夫可以拿到这封信?” 林士德深深道:“事到如今,萧少庄主会明白,他再不放手只会害死公主。” 军臣冷锐目光虽有些缓和,脸色却依然冰冷:“一封信就可以让月儿死心?”语气有期许,也有质疑。 “如果单于允许,让三个人前来见公主,公主不相信也不行。” 军臣赫然冷视林士德一眼:“除了萧逸之,只要让月儿好起来,什么人来朕都同意。你立即去安排。”他转身叫道:“胡耶,朕要在王庭种满葡萄藤蔓。” --- 萧逸之凄怆地遥看单于寝帐。单于营帐是全王庭守卫最森严之地,他根本没机会潜入去探看月桐,但从众人极为担忧的面色中已知月桐的情况很糟。 三日了,月桐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差。刘莫寒,林士德,到最后昊枫也开口要他写下绝决的信。 “事到如今,让月桐对你死心,才是真正对她好。她是因为怀上军臣的孩儿,心中对你极为愧疚,才会呕吐不止,急病来袭。只有让她明白她没有对不起你,她还会安心地留下孩儿,保住性命。你放手,她的心才能自由。” “她本就是尊荣天地的一国之后,你留不住她,就放手让她走吧!” “二弟,为兄不知以后如何。但此时,你我都没能力护住她,只能放手让军臣好好对待她。让月桐死心,她才能安心地保住孩儿,她此时才能活下去。” 萧逸之静坐在案几前已两个时辰,举了好几次手,就是下不了笔。他双目闭起,豆大的泪水一串串地滴落在布帛上。 “交同心兮喜若狂,怒天意兮恨无常。 诺言逝兮夙愿惘,命难违兮只影伤。 水中月兮镜中花,念枉然兮情惆怅。 竹凄凄兮月怆怆,意渺渺兮思断肠。” 四年前,明知是一杯断肠酒,为了虚枉的期许,他义无反顾地喝下;四年后,他要为他的不顾一切,忍受撕心裂骨的痛苦。 四年前,他没有守住自己的心让康哥哥回来,四年后他就要承受锥心泣血的结果,亲笔与她绝决。 “月桐, 生死一线,重病一场,方知人生苦短。无谓的执着只是徒添惘然。往日种种,且当水中月,镜中花。 病中得一佳人细心照料,心动不已。你既快为单于之阏氏,我也愿娶佳人为妻,两全其美。 天南地北,各自逍遥。放心自由,各寻所爱。 逸之” --- 四日后,长安来的葡萄干和萧逸之的信送到了军臣手中。林士德淡然地读出萧逸之的信,军臣越听,脸色越复杂,心中默默念着:天南地北,各自逍遥。放心自由,各寻所爱。 “这封信真的是萧逸之写的?” “绝对是少庄主亲笔所书。” 军臣面容沉凝,不知为何,他竟高兴不起来。 林士德道:“单于,这一封绝决信会是把双刃剑。它会让公主绝然死心。但如此巨大的打击,若公主承受得住,保住胎儿自是好事,但公主若承受不住,会彻底崩溃,腹中胎儿也会不保。” 军臣眉目凝结,目光闪动出犹豫。 静坐一旁的刘莫寒深悠道:“单于若信得过我,让我去把信交给公主。我会尽力让公主保住王子。” 军臣思量半晌,期许地看了刘莫寒一眼:“那就拜托表弟了。” --- 月桐虚弱地半躺在榻上,这几日,她只能勉强喝一点稀粥,身子软得连手也提不起来。 当刘莫寒把葡萄干送来时,她惨淡的眼神透出了光彩:“是逸郎送过来的吗?” 刘莫寒无奈地一叹:“先吃点。你折磨自己,也在折磨别人。” 小茹忙把月桐扶起坐好,喂她吃葡萄干。酸酸甜甜的滋味,月桐吃个不停,却也默默流着泪。刘莫寒静坐在一旁,看着她的泪慢慢滑入嘴里,他仿佛感到口中泛起了苦意。 “你已经哭得太多。最后,再大哭一次,彻底把萧逸之忘了。”他把布帛放在月桐手中。 月桐打开,熟悉的字跃入眼帘。她脸上微弱的笑意渐渐凝结成霜。 “我不相信!”月桐冰冷地道。 “萧逸之是鸣月庄的少庄主,他为了你几乎毁了鸣月庄,几乎掉了性命。如今你身在匈奴,你还想他如何?那位照顾他的女子是轩辕庄庄主的妹妹郑薇。他俩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已订下了半年后大婚。你难道还要他为你苦等?等什么?” 月桐身子颤抖,泪水在身子抖动中簌簌而下。她呜咽着:“单于答应过,四年后,如果我心里没有他,他会放我走。” 刘莫寒的身子猛然一震,心中波澜骤起,面容却依然波澜不惊:“四年?你是要在王庭与单于恩爱欢好,生儿育女,却要萧逸之虚无飘渺地苦等你四年?就算此时你不要腹中孩儿,你以后还会再有。军臣一定会要你生下他的王儿。四年后,你打算抛夫弃子地去找萧逸之?你俩真的能两心相依,白首不离?” 月桐绝望地注视着他。渐渐的,无数细碎的裂痕在她的眼眸中散开。 “你腹中孩儿是一条无辜的生命,他有什么错而让你要非要置他于死地?有没有这孩儿,你都是单于的女人。但有了孩儿,你在草原就多了一份希望。你就不想陪在自己的孩儿身旁,看着他长大?”刘莫寒牢牢地回看她,眼眸清和似水。 她无言以对,只能愣愣地盯着刘莫寒的双眼。她心在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中,沉入了无底深渊。他温和的目光中,仿佛让她看到了一点光。 ☆、第98章 天意难违 萧逸之与昊枫站在不远处的小山丘上,遥望单于寝帐。 昊枫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想说些什么,却又全哽在郁结的心里。 突然,寝帐中传出撕心的悲嚎,如万箭疾飞而来。 昊枫身子颤抖一下,紧紧搂住萧逸之的肩膀。 萧逸之悲绝得如失去了知觉。他一动不动地盯住寝帐,身体比雪更冷。 他紧紧地攥起拳头,指甲深深地插入他的掌心,刺出了血。血一颗颗地滴落在雪地上,灼热得如雪地上燃起的火焰。 “王兄,我今日会启程前去青海。我会让在那的月氏子民过上好日子。” 昊枫重重一揖:“二弟,多谢!保重!” 萧逸之转身默默地走离,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深重的脚印。 昊枫看着他孤清的背影,怅然地低喃:“无情的,长相厮守;有情的,两地相思。上天给我们世间至高无上的尊荣,最丰盛的财富,却也给了我们最深重的折磨。二弟,你与月儿一个南,一个北,我与羽柔,一个天,一个地。上天是公平的,也是残酷的,她容不下极致的幸福。” --- 接下来几天,月桐虽然萎靡,但孕吐就止住。只是她每天不言不语,不是躺在榻上发呆,就是坐在榻上发愣。军臣看见她空洞惘然的眼神,胸口不由然拧痛。 “那三人何时会到?”军臣再也忍受不了月桐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每日对他视若无睹。 “马队已是日夜兼程,明日会到。”胡耶禀告。他琢磨了片刻,小心翼翼道:“云右夫人帐中报来消息,云右夫人有喜了。” 军臣轻嗯了一声,眼光深深地凝视着在榻上沉睡的月桐。 胡耶细声探问:“单于今夜要去看望右夫人吗?” 军臣没有回答。 “须卜王送了几位能歌善舞的女子过来,单于这几日为了公主之事也劳累了,要不要去听曲看舞轻松一下?” 军臣重重一叹,站起:“好!” -- 翌日午时,一支一行五十多人的汉人马队终于抵达王庭,刘莫寒与昊枫亲自相迎。 月桐坐在榻上吃着小茹喂来的食物,眼神却空无一物,像个被掏空的木偶。 刘莫寒与昊枫步入帐中,看见月桐的落寞,都不禁微叹。 昊枫步上前,坐在榻边:“月儿,有人来看你了。” “月儿。” 月桐看向前,双目一瞪,雾气霎时笼满双眸。 “月儿!”萧念之撑着拐杖慢慢走来,他身旁站着剑书与文叔。 昊枫站起,让萧念之在榻边坐下。月桐目不转睛地凝视他,仿佛不知是不是梦里。 “月儿,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有了身子,就更要为了孩子好好过日子。” 月桐猛然抓住他的手臂:“二哥哥,真是你吗?真是你吗?”泪水滚滚而下。 剑书上前,用锦帕为月桐擦拭眼泪,凄凄道:“六天前,我们收到单于的来信说妹妹得了重病,想请夫君,文叔与我一同前来探望。” 月桐努力扯起笑意:“嫂嫂与二哥哥终于成婚了。可惜,我喝不到你们的喜酒。” “我特意为妹妹做了喜饼。”剑书从布袋中拿出糕点。月桐咬下一口,豆大的泪水缓缓地滴落在糕点上。 “好吃吗?”剑书强扯出笑颜压下晃荡在眼眶中的泪水。 月桐不断地点头,泪珠纷纷而落,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很甜。” 刘莫寒道:“单于说了,公主还想见谁,他立即派人接来王庭。” 月桐大口喝下水,把满喉咙的点心咽下去。点心仿佛不仅塞满她的胃,还把她的心头压得沉甸甸的。 “靖侯爷,我有话要和二哥哥说。” 刘莫寒会意地告辞。 刘莫寒一走,月桐泪眸凝视萧念之,有千言万语想问想说,却全哽住在心里。 萧念之幽幽道:“四弟,他,会慢慢好起来了。他希望你不要恨他,毕竟,天意难违。” 月桐苦苦自嘲一笑:“我有什么资格恨他。他,很喜欢,她吗?” “四弟重病了一场,她学过医术,很细心地照顾四弟两个月,四弟很是感动。她是轩辕庄庄主的妹妹,鸣月庄与轩辕庄结盟,两人结姻就更是理所当然。”萧念之说话时微微垂首,没有正视她。 这话由萧念之亲口说出,月桐心里最后一点火苗彻底熄灭了。 文叔轻声道:“少庄主有人照顾,小姐就请放心吧!”他话语中带着颤意。 她凄凄道:“请二哥哥代我恭喜他。” 萧念之心怀拧结:“月儿,大家都希望你可以好起来。明日之事没有人能预知,但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月桐惘然地呢喃:“希望?希望?” 萧念之胸口震痛,竭力泰然地道:“把心放开,才能让彼此都好好活下去。为了孩子,你要坚强。” 月桐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大家道:“好好活下去,我会好好活下去!” --- 三人与昊枫回到昊枫的帐中,昊枫向三人重重作揖道:“本王感谢三位对月儿的恩情。” 萧念之凄然道:“如果谎言能让月儿好起来,再多我也愿意说。” 昊枫眉头紧蹙:“二弟对那位郑小姐就没有一点意思?” 萧念之微微摇头:“大家心里都希望四弟可以接受她,可四弟很坚决地回绝了郑庄主,说他此生只有一位娘子,终生不会再娶。” 昊枫身子微颤,怔愣了半晌,重重一叹:“月儿小时候常嚷嚷要找一位像父王一样的夫君,我常笑她痴心妄想。看来老天爷真是嫌她太闹腾,狠狠地耍了她一把。把二弟带到她身边,却又把他硬拉走了。” 萧念之悲苦一叹,默默难言。 --- 月桐叫小茹把从长安带来的木箱子拿来。她打开,拿出: 康哥哥送的白玉箫,印记着他们曾经的箫唱合鸣; 四公子送的月牙耳坠,写下四公子要带她游玩西域的承诺; 四哥哥送的鸣月庄令牌,保护她平安无恙; 逸郎送的发圈,许诺下结发同心,至死不渝; 小老鼠大花猫的布帛背后的:不绝,不弃; 和此时,眼前的布帛上的:放心自由,各寻所爱。 四年情,就以一句话作结局。放心自由,各寻所爱,逸郎,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拿一个锁来。”月桐轻轻道。小茹递上铜锁。 月桐慢慢地所有东西放回木箱,用铜锁把木箱锁上,把锁匙紧紧地握在手中。 “在院子中生火,再扶我出去。” 阳光明亮,院子的雪渐渐化开了。 月桐走到火堆前,痴痴地盯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冰冷了许久的身子感觉到了丝丝暖意。 月桐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掌,看了看掌心中的锁匙,决然地把它扔入火堆里。瞬间,锁匙没入火焰中,再也找不到踪影。 恍惚间,她看见雪地中出现了点点翠绿。她蹲下,扫开绿点上的雪,雪地下,绿草已开始萌芽。她微微一笑,寒冬过了;春天,就快来了。 ☆、第99章 妒 晚宴后的翌日,军芙哭哭啼啼地去找军臣,死活不要嫁给昊枫。 军臣看她梨花带雨,软语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你喜欢莫寒表哥,对不对?芙儿,靖侯爷的心思不在你身上,而且他已经有了正妃,难道你要朕把你赐给他做个侧妃?” 军芙呜咽地呢喃:“单于大哥,表哥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 “朕不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女子,他对男女之事一向很淡泊。早些日子朕曾向他暗示娶一位匈奴公主,他一口回绝。你还是绝了对他的心思吧!” 军芙不服:“就算不能嫁给表哥,单于大哥也不能把我赐给那元陵王?大月氏这么一个落魄小国凭什么与我们匈奴联姻。” 军臣郑重道:“你可别小看这元陵王。父王破了月氏后,派出右谷蠡王带上五千兵马去追杀他都没成事。他落难时,在汉*营从一名无名小兵做起,几个月就当上了领兵,一年里多次带兵以寡敌众,驱赶朕派去汉国边境的军队,最后还生擒了右都尉。朕那时很是恼怒,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文韬武略。此后,他联和龟兹大破大夏国,占大夏国土以重建大月氏国,此时国力兵力虽不强,但大夏子民众多,而他的练兵治国之法又很是出色,相信不出几年,大月氏就绝不是一方小国那么简单。” 军芙忿然道:“那单于大哥你还不快派兵把大月氏灭了,以除后患,为何还要我嫁给他?” 军臣哑然一笑:“他早就防了朕要出兵这一招,已联合了整个西域防御我军。此时贸然出兵,就算是打胜,我军的损失必不少。若汉国看准时机偷袭,朕可就真的应接不瑕。如今汉国的国力越来越强,而且极力拢络西域各国,朕此时要防的是这个最大的敌人。” 军芙白了他一眼:“单于大哥是怕邀月公主生气才不愿出兵大月氏吧。不仅不出兵,还把四千月氏奴隶给放了。二哥说你被那公主迷得神魂颠倒,一个心思只想讨她欢心,才要我嫁去大月氏。” 军臣脸色一沉:“军玄乱说你就信了?枉朕白疼你十几年。朕答应过母后,一定会为你找一位好夫君,不然也不会一直回绝那些心怀鬼胎的王爷王子的求婚。那昭武昊枫除了文武双全,更重情重意。他只有两位夫人,最宠爱的右夫人死了,左夫人又不得他欢心,你若待他好,要得到他真心并不难。他已经同意会册封你为正夫人,嫁给他绝对比嫁给任何一位匈奴王爷王子强。” 军芙愕愣半晌,却是沉默不语。 军臣轻拍她的后脑门:“朕思虑了很久才决心定下这亲事,缘由还是为了你的幸福。朕不会牺牲你的幸福去拉拢大月氏,去讨月桐欢心。” 军臣说到这份上,军芙知道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呆愣了几天。但一想起刘莫寒,还是心有不忿,思前想后,决定去找刘莫寒摊开说个清楚。 军芙入帐时,刘莫寒正在案前看竹简。一看见军芙,微笑道:“小芙怎么有空过来?如今不是要忙着大婚之事吗?” 军芙愣愣地盯住他,咬咬牙,恨恨地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刘莫寒没想到她那么直白,赫然怔住。 军芙眼眶渐渐泛红:“单于大哥说你根本不喜欢府中的妃子,你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我有什么不好?” 刘莫寒无奈一叹:“你很好,所以单于才会要为你挑一位好夫君。男女之事我一向看得很淡,也没什么心思在上面,我不会是位好夫君。” 军芙眼眶含泪,咄咄地注视他:“你没心思?那日我看见你为那个大月氏公主做雪人让她砸个痛快,这叫没心思吗?” 刘莫寒来到王庭后,她一向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月桐没搬去单于寝帐时,她不时看见他站在月桐的庐帐外看风景,有时一站就一个时辰。她起初只是觉得奇怪,心中嘀咕:在那也就是白茫茫雪地一片,有什么好看的?直到那天看见月桐怒气冲冲地从左夫人庐帐出来,他竟然为她做雪人,心才“咯噔”一下。 刘莫寒心头一震,却淡然地笑了笑:“你别忘了我是大汉的和亲大使,我的职责是要让邀月公主安稳地留在王庭。别说做雪人,如果被她用雪球砸几下她就乖乖不闹腾,我也甘愿被她砸。她不安顿下来,我就别指望能回长安复命。” 军芙恍然大悟,紧绷的面容微微松了下来,但依旧不服气地追问道:“你心里真的就没有中意的女子?” 刘莫寒坚定地摇摇头。 “小时候,你说过如果遇到一位心爱的女子,就要一辈子好好疼爱她,守护她,单于大哥还说你是个傻瓜。难道…….” 刘莫寒眼波泛起微不可察的颤动:“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的天真。没有什么事可以轻易承诺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重要到要我一生守护。单于说得很对,会这样想的人的确是傻瓜。” 军芙忿然的眼眸中渐渐浮起了绝望:“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刘莫寒深深道:“你是个好女子,值得更好的男子。昭武昊枫不会让你失望。如果世上还有人可以坚守一生一世的承诺,那他必定会是其中之一。你好好对他,他也会好好待你的。” 军芙潸潸泪下,猛地转身飞奔而去。 刘莫寒怔愣地坐着,脑海不断地回想着:如果遇到一位心爱的女子,就要一辈子好好疼爱她,守护她。他苦苦一笑,遇到了又能如何?一个是镜中花,心比天高,根本不屑他的庝爱。一个是水中月,近在眼前,却永远无法拥有。 --- 军芙又呆愣了几日,知道一切皆成定局,只能绝了其它念想去准备一个月后的大婚,只是一想起晚宴那日的出言不逊,心中很是懊恼。 侍女兴冲冲地说昊枫正在斗武场与军玄比武时,军芙一听,急忙前去。去到斗武场时,军臣已在一旁观赛。 虽说天色渐渐回暖,化雪时分天气却是最冷的,昊枫只是身穿单薄的白色束身服与军玄在用木剑比武。两人的个头相若,但军玄的身型就魁梧许多。两人你来我往,表面上是不分轩轾,谁也占不了上风,但军臣看在眼中,已知军玄不是昊枫的对手。军玄从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没有过生死一线的搏斗,一身华丽的功夫是在斗武场中与匈奴勇士比斗练就出来。但昊枫却是在沙场上,生死一线中,实打实扎地练出的真功夫。他出手招式并不华丽,但每一招都击向要处,如果他真的是下狠心要赢,并没有处处留几分,军玄早就已经输了,哪还有表面上看来的旗鼓相当。 军玄看昊枫比自己瘦小,要身旁人起哄与他比武,本就是想要打赢来下下昊枫的君威。没想到昊枫的功夫却是又扎实,又灵活,又难缠,比斗了百多回合后,他已知是赢不了。不禁暗暗懊恼招惹了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如果输了,面子上真是挂不住。 昊枫看见他面容色变,也不想再与他纠缠,再对打几招,借势跳开后,向军玄作揖道:“左谷蠡王武艺精湛,本王拜服。” 好大的一个下台阶,军玄若再不下就成了呆子了。军玄也忙重重一揖:“元陵王承让了。” 军臣淡淡地瞅了军玄一眼,转而与昊枫深远对视:“元陵王的武艺果真是非同凡想,大月氏有国君如此,昌盛之时指日可待。” 昊枫淡然一笑:“单于过奖。本王必然竭尽所能以保我大月氏子民和乐安宁地过日子。” 两人目光如炬,锐利的眼神中透出隐隐的对峙。转瞬间,昊枫收回眼光,不疾不缓地走离斗武场。 军芙看见昊枫在比斗时的风姿已是眼前一亮。二哥军玄的武艺在匈奴一向是数一数二的,昊枫竟然不输给他,难怪单于大哥会对他另眼相看。看他慢步走离时身姿,威严伟岸中又带着俊逸潇洒,心头禁不住小鹿乱撞。 --- 萧念之三人前来后,月桐的精神慢慢好起来。剑书从长安带了许多食材,和小茹一起做出各式各样月桐最爱的食物,每日两顿主膳,三顿点心,把月桐当小猪来喂养。不出半个月,月桐消瘦的身子就胖了一圈。军臣每日一定会来陪月桐吃一顿主膳,或是午膳,或是晚膳,看着她的神色,胃口一天天好起来,心头很是舒畅。 只是,他看见月桐与萧念之的相处,心里越来越别扭。有一次他入帐时,月桐与萧念之正对弈到紧张关头,月桐一子下错,大“啊”了一声,想要悔棋,萧念之却不让,月桐就拉着他的手臂摇来摇去,向他眨眼撒娇。这一幕看在军臣眼中,妒意涌起,月桐何曾如此对他撒过娇?再有一次,月桐吃到一块很好吃的点心,随手拿起一块喂到萧念之口中,看得他妒火中烧,月桐何曾亲手喂过他吃东西? 今夜,万里无云更显星光璀璨,军臣看见夜色正好,无风不寒,便从营地宴会中急步赶回想与月桐一起看星星。回到营帐,就看见月桐与萧念之身子贴身子地坐在院中看星星,看着看着,月桐的头就枕在萧念之肩膀上,一面指着天上的星星,一面谈天说地。军臣看见两人如此亲昵,妒火在眼中熊熊烧起,但又怕真的发火会让月桐日渐好转的心情、身子差回去。一踱脚,急步向主庐帐走去。 胡耶怎会看不出军臣的心思,叫住正要前去为月桐看病的林士德。 “林大夫就留步。昨日林大夫说公主胎像稳定下来,只要好好调养,再过半个月,胎儿就算是保住了。不知今日可有进展?” 林士德狐疑地看向胡耶:“公主这些日子心情不错,饮食也有味口,会渐渐好转。但一日间不会有什么变化,胡总管是什么意思?” “昨日听林大夫的意思是公主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伺候单于,今日想知道能否快些?” 林士德霍然明了,坚决地摇头:“为了胎儿,这段日子单于还是召幸别的妃子吧!” “林大夫也知道单于如今眼中心里只有公主,别的妃子单于只是敷衍了事。没公主相伴,单于已是很燥动,再看见公主与那萧二公子如此亲近,这火,可就越烧越大了。” 林士德看了看院中靠在萧念之肩上的月桐,会意道:“公主与二公子是从小就认识,自然会亲近些。我会提醒二公子注意。” 胡耶走近林士德,在他耳边低语:“这段日子,单于为公主可是忍下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火气。忍着公主梦中叫别人名字,又忍着公主与别的男子拉扯,公主对单于却总是淡淡漠漠的。其实也不是要公主真的伺候单于,只要公主对单于稍许温和些,单于就喜上眉梢了。老奴看单于最近燥热,若能喝上一碗公主亲自送来的绿豆汤,就什么火气也没了。” 林士德点点头:“我会与公主说说。” --- 林士德为月桐把完脉,对小茹吩咐了几句,再走向萧念之,后他低语几句。萧念之先是一怔,再郑重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小茹捧进来一碗绿豆汤。月桐一看,秀眉微蹙:“林大夫,我如今能喝这么寒凉的绿豆汤?” “这绿豆汤是给人降火气的,你猜一猜此时谁的火气最大?” 月桐微微一念,想前刚才在院子里胡耶与林士德耳语,也猜到他要说谁。 “既然单于火气大,小茹,你把绿豆汤送去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碗汤,还是公主你亲自送去吧!” 月桐愣了愣,默不做声。 “看在他让二公子来王庭的份上,你怎么也该去。” 萧念之道:“月儿,你送去吧。这些日子,单于看见我彷如要吃了我一般,却依然让我过来陪你。冲着他为了你忍气吞声了好些日子,你也该拿这碗汤去消一消他的火气。” 月桐看见萧念之一脸真诚,无奈轻叹:“好吧!”站起,与小茹一起向隔壁的主庐帐走去。 ☆、第100章 不堪? 军臣正心不在焉地看竹简,但脑海不断地回想月桐与萧念之欢言笑语的画面。月桐左一声二哥哥,右一声二哥哥,腻甜如蜜。她对自己只能勉强说是温和,何尝有过如此娇柔?她对萧念之就如此,那在长安与萧逸之又是什么光景?难怪萧逸之拼了命也想把她抢回去。到底何时她才会对自己柔情蜜意? 越想心情就越烦躁,把竹简重重地住地上一扔,“啪”的重响把刚步入的月桐吓了一跳。 军臣看见月桐,诧异中却欢喜非常,快步迎上,扶住她:“月儿,有没有吓着?” 月桐轻笑道:“看来单于真是火气大了,我特地送来碗绿豆汤给单于降降火。”小茹急忙把绿豆汤放在案几上。军臣看了她一眼,眉头一挑,小茹微微犹豫,转身离开庐帐。 军臣轻掐她的下巴,欢笑道:“月儿亲自过来,我就算有天大的火也消了。” 月桐拿起绿豆汤递给他:“快喝吧!” 军臣没接过碗,拉月桐坐下,微笑地看着她:“可能刚刚摔竹简用力过度,手臂好酸。” 月桐杏目微瞪,心里暗暗一哼,勺起绿豆汤喂到他嘴边。军臣的眼眸霎时涌满了笑意,张口喝下:“真甜!”说时,一手把月桐轻轻搂向自己,另一手放在月桐的小腹上。 “王儿啊王儿,你可要乖些,别折腾你母后,让你母后可以快些服侍父王。” 月桐霎时脸泛绯红,勺起绿豆汤塞到他嘴里:“喝了绿豆汤就该下火了。” 看见她的羞涩的潮红,军臣情动不已,拿下她手中的碗放下,把她抱入怀中,热吻而起。 月桐感觉到他汹涌而起的欲念,急忙想推开他,但她的挣扎在他强劲的臂弯中,如同搔痒,让他更意欲难平。 一个月没有亲近,军臣早就按捺不住,情不自禁地就要去解月桐的衣裳,在她耳边急促喘息:“我好想你,我轻轻的,可不可以?” 月桐的脑袋发涨。一个月前她不想要这孩子,但此时,孩子成了她在草原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她不容许有任何闪失。 “单于,不行,林大夫说了要半个月后胎儿才算稳定。”一边说一边左闪右躲地要避他的热唇。 军臣已是欲-火焚身:“月儿,我保证轻轻的,不会伤到孩儿。”说话中,手已解开月桐的外衣,向内探入。 月桐一把捉住他急于探入的手,着急却又坚定地道:“不行!单于还是传召别的妃子来伺候吧!” 军臣的手猛地停了下来,他深深地凝视她:“我去召幸别的妃子,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 月桐努力地稳住悯乱的心跳,扯起一丝笑意:“只要单于喜欢,我又怎会生气呢?对了,蝶君最近练了首新的曲子,不如叫她来为单于吹奏?” 军臣的脸色黯沉下来:“月儿真是大方。” 月桐呵呵一笑:“只要单于喜欢就好。”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在王庭中没有别的妃子能让我喜欢呢?”军臣逼问。 月桐愣了愣,他是什么意思?二十多位夫人妃子他无一中意? “那,我叫二哥哥在大汉找来各式各样千娇百媚的女子,单于慢慢挑,总会找到舒心如意的。” 军臣剑目猛然怒瞪,青筋在额旁两穴上蹦起:“千娇百媚?那月儿觉得我会喜欢怎样的女子?” 月桐看他的面色沉凝,忙道:“我看单于的妃子百花齐放,美艳的,娇柔的,妩媚的,水灵的,若能日日不同,夜夜新鲜,单于一定会很高兴吧!那我可以叫二哥各种类型都挑一些,单于试了看看有没有特别喜爱的……” 军臣的身子震了起来,他的手重重地捶在案几上,案几面赫然裂开。 怒火取代了欲-火在他眼中狂烧,他喝道:“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不堪?”声音中有恨怒,也有哀恸。 月桐看见他的愤怒,涌起一阵怅然失措:“单于是君王,君王后宫佳人三千正常不过,怎么会是什么不堪之事?” 军臣悲愤地凝视月桐,突然哈哈大笑:“我所有的妃子都相互妒嫉,恨不得其他女人全部消失,只有月儿可以如此冷静地置身事外,我的月儿真是识大体。” 月桐微微垂首,她隐隐明白他在愤慨什么,他是要她妒嫉吗?他如今已有二十几位夫人妃子,以后还有更多,她若要嫉妒,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他有心意万千,难道要求她一心一意相待?想到此,心中浮起冷嘲,他是匈奴单于,当然想要怎样就怎样。可幸,自己的心是她唯一能守护的东西。连逸郎都会放弃,在这世上,她还可以把心托付给谁?既然无人可托,就把它关好,锁好,无望,也就无痛。 “胡耶,传蝶君过来侍寝。”军臣盯住静默的月桐良久,大声叫道。 月桐轻轻地吁了口气:“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军臣按住她的手,不让她站起:“来人,拿梳子来。” 帐外的侍女急忙送来梳子。 军臣缓缓解开月桐的发髻,青丝飘落,像一层拢在她心房外的黑纱。 为月桐梳过很多次头,他的手法早已很纯熟。每一梳都是由头顶直到发尾,轻柔却又坚定。每一梳都是珍而重之,仿佛是怕不小心触踫了她的发丝下一颗极坚韧,却又极脆弱的心。 蝶君来到时,看见军臣为月桐梳头,先是诧异,再来满满的酸楚。军臣夜夜为月桐梳头一事早在王庭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听到传言与亲眼目睹,滋味却是天差地别。 “月儿说你最近练了新曲子,吹来听听。”军臣只是专注地为月桐梳头,并没有抬头看蝶君一眼。 蝶君心头一紧,拿出笛子,袅袅吹奏而起。军臣由始至终只是专心地为月桐柔情地梳头,对笛音置若罔闻。 曲音止,军臣的手也停了下来。他在月桐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我送你回去休息。” 月桐看见蝶君冷凝的脸,忙道:“我自己回去就好。单于在这好好听曲子。” 军臣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冷淡地扫视蝶君一眼,向帐外走去。月桐无法抗拒他的执拗,只能让他抱回寝帐,为自己宽衣,再让他为自己盖好被褥。军臣坐在榻边凝视她,眼中的深情中渗出了嗔怨与固执。月桐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闭上眼睛,让眼帘隔绝这让她难以承受的浓情。 军臣轻轻一叹,俯身在月桐的粉唇上深深一吻后,才悄然离去。他的沉重步伐在她心中划过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侍女把蝶君带到右庐帐中,为她脱下衣裳躺在暖榻上,等着。帐中的油灯闪闪烁烁,映出她沉痛的面容。 军臣步入帐中,侍女伺候他宽衣后,油灯就灭了,满帐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军臣上了榻,掀开被褥,俯在她身上。蝶君感觉到他把怒与恨毫无怜惜地发泄在她身上,对她,他只有*上粗暴的占有和倾泄。 蝶君的脑海不断地回想他柔情地为月桐梳头,深情地在她面颊上的亲吻。他从来没有温柔地亲吻过自己,他的怜爱只为月桐一人倾付。 当一切完结时,军臣翻身躺在她身旁,沉沉地喘息。蝶君咬咬牙,把头枕在他汗水淋漓的胸膛上,柔声道:“单于喜欢臣妾今晚吹的曲子吗?” 军臣轻轻“嗯”了一声。片刻后,他微微推开蝶君,叫道:“掌灯,侍候左贤妃回帐。” 蝶君身子微颤,黑暗中,没有人看到她眼角滑下的泪水。 侍女急忙步入,为蝶君穿上衣裙,蝶君凄凄地向军臣行礼:“臣妾告退!”慢步离开。步出右庐帐,蝶君站在单于营帐外怔怔地看向已灭灯的寝帐,想必月桐已然入睡。不久,军臣从右庐帐中步出,走入寝帐。 心头的酸痛涌袭而上,蝶君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泪水。她的身子在寒夜的冷冷飕飕中颤栗着,她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痛? ☆、第101章 乞求 翌日黄昏时分,军臣叫来了昊枫,刘莫寒与军玄一起在主庐帐中晚膳。晚膳过后,军臣的二十几位妃子鱼贯而入,分坐左右两旁。 军玄看向一众精心打扮的妃嫔,好奇地问:“单于,今夜是有什么特别安排吗?” 原来当日午时,胡耶已派人通知所有夫人妃子,今夜要去单于营帐。妃子们平日很少有机会见到军臣,有机会相见必然盛妆打扮一番。 军臣淡淡道:“胡耶,去把邀月公主请来。” 月桐不施脂粉,衣裳简单,来到时看见一众盛服美妆的妃子,很是诧异。 军臣看向月桐,她的脸庞洁如雪,润如玉,明眸的闪烁可以让天上的星光黯淡。如此一位只应天上有的仙子他已经拥入怀中,只是她的心却依旧遥不可及。 “昨夜,月儿的话朕再三思量,觉得很有道理。日日不同,夜夜新鲜,自是人间美事。月儿把朕的夫人妃子说得位位都是千娇百媚,今夜,朕把她们全叫来,让月儿教朕看看,谁是美艳的,谁是娇柔的,谁是妩媚的,谁又是水灵的?”军臣淡泊地道,目光却紧紧地锁住月桐的视线。 所有人诧异至极地望向军臣,目光转瞬间又齐刷刷地聚在月桐身上。 月桐膛目结舌地盯住他,心中又恨又恼,他想玩什么把戏? “每位娘娘都是婀娜多姿,各有千秋,谁是美艳的,谁是娇柔的,谁是妩媚的,谁又是水灵的,单于自是最清楚。单于这么问不是等于一个尝遍天下美点的人去问一个从没吃过点心的人,哪种点心是何滋味?”月桐挤出笑容,带着讥讽地回应。 “既已尝遍天下美点,什么点心在朕眼中都一样,更不要提什么日日不同,夜夜新鲜。倒是没吃过点心的,可以帮忙挑一下。”军臣重重地凝视她“月儿说说朕今晚该吃哪一道点心呢?” 军玄刚喝下的一口酒直喷而出。他不能置信地瞪向军臣,这是什么新鲜玩法? 刘莫寒脸色沉凝地看向月桐,月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她看向刘莫寒,目光烁烁闪动,满满的乞求。 刘莫寒暗暗吁了口气:“单于……” 军臣手一扬,止住了刘莫寒的话,再重重地追问:“月儿说,朕今晚该召幸哪位妃子?” 昊枫眉头紧锁地看了看月桐,军臣的语气一点也不是在开玩笑。他侧看刘莫寒一眼,刘莫寒也是满脸不明所以。 所有妃子的目光都牢牢地盯在月桐身上,像百把利刀,在她身上割啊,刺啊。 月桐冷冷一笑:“单于是在说笑吧!这里全都是单于的爱妃,单于爱召谁就召谁,怎么问起我来?” “昨夜朕不是听你的话召幸了蝶君。你不是说朕爱日日不同,夜夜新鲜,由你来挑不正是夜夜有惊喜吗?” 月桐忍不住看了蝶君一眼,蝶君的面容比这无月的夜色更黯沉。 每位妃子的目光已隐隐透出怒意,妒意。呼洐姿与云雀更是气得全身微颤。 月桐猛地攥起拳头,怒目迎上军臣锐利的视线。在脑海中,她早已把他打得体无完肤。她恨不得骑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发狠地给他扇耳光。 唉,军臣看来是和自己扛上了,怎么回答都是绝路一条。唯一的一条路就是…… “唉呀!”月桐突然抚住头“头好晕啊!”身子摇晃时,身后的小茹已冲上来扶住她,她顺势闭目软塌塌地靠在小茹怀中。 “公主,公主。”小茹急叫。桑苗,白雁都冲上来扶住月桐。 军臣的眼角一扬,泛起了一抹笑意。他向月桐走去,把她抱起。 “看来月儿是思虑过度,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军臣抱着月桐向帐外走去,留下一张张被这场闹剧折腾得既糊涂又疑惑的脸。 胡耶向妃子们道:“单于有令,请各位娘娘回帐休息。” 妃子们带着愤恨的神色离去后,军玄忍不住问胡耶:“胡总管,单于这是什么意思?不会真的要邀月公主挑侍寝妃子吧?” 胡耶微笑道:“单于的心意老奴不知。单于只是交待了,公主若有不适,就让娘娘们回去。” 军玄呵呵一笑:“看来单于与公主是在玩游戏,让我们眼巴巴地看了场好戏。元陵王,你的小妹可真会闹,把单于折腾得头都大了。” 昊枫摇头叹道:“本王那妹子被宠坏了,从小到大是胡闹惯了。” 军玄狡黠一笑:“单于一向最喜欢驯服野马,越野越有趣。” 昊枫脸色一沉:“那王爷可要提醒单于,不是所有野马都驯服得了。”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去。 军玄冷冷一哼:“果真是两兄妹,脾气真倔。”他看向刘莫寒:“表哥这汉国和亲大使可不好当,公主来王庭快半年,也闹腾了快半年。单于早就准备好的阏氏册封大典一拖再拖,表哥不知何时可以回长安复命?” 刘莫寒淡然一笑:“这事,急不来。” --- 军臣把月桐轻放在榻上,静静地坐在榻边,默默地注视她。 “你还要装多久?” 月桐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怒视他:“你到底想玩什么?你是要你所有女人都恨死我吗?” 军臣呵呵一笑:“她们怎么敢恨你,巴结你还来不及。” 月桐不想和他再纠缠:“我求你,拜你了,你自己的妃子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要扯到我头上来。林大夫说了我要静心安胎。你别存心来搔扰我。” 军臣的脸色一沉:“你既然说了,我的妃子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如今就是想与你一起玩,你不喜欢吗?” 月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不,喜,欢。” 军臣重重地道:“既然你不喜欢,我把她们都废了。” 月桐霎时震惊住。看他一脸冷肃,心头更恼怒,冷冷地恨道:“你是单于,女人在你眼中算什么,是一件衣裳?是一块点心?想要就要,想废就废。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天天说什么要封我为阏氏。等你玩够了,把我扔开就可以,连废都不需要废。” 军臣的脸色煞变,青筋在额上暴现,他重重地抓住月桐的双肩,怒吼:“你说我在玩弄你?你到如今还认为我在玩弄你?我的心意摆在你面前你却视若无睹;我对你的感情你嗤之以鼻;你知不知道我的心真的好痛。痛得我真想把它挖出来让它亲口告诉你,你已经在里面生根发芽,把它牢牢地缠住。” 月桐惊呆了。她颤颤地看着他悲愤的眼眸,那漆黑的眼眸中渐渐渗出哀恸的雾气。 “我的所有妃子都是各部各族送来的,因为我是太子,我是单于,我不能不要。我对她们无情无爱。只有你,是我自己选回来的。你是自我懂事以来唯一让我心动的女子。从鸣沙山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下定决心娶你作我的阏氏。我知道你恨我把你抢来,我没办法不那么做,我不能失去你,我要每日你都能陪伴在我身边。” 军臣紧紧地盯住月桐涌满痛楚的明眸:“我妒嫉萧逸之,每一次你在梦里叫出他名字,我心如刀割。我妒嫉萧念之,你一声声二哥哥甜得让我怒恨。我希望你也会妒嫉我,哪怕只是一点点醋意我都会开心至极。可你不仅要我去召幸别的妃子,还要为我选美女。我恨极,怒极。如果把所有妃子都废掉可以让你相信我的心,我会去做。你要的一心一意,我愿意给,也可以给。” 军臣因愤慨而全身颤抖,颤栗从他的手传到月桐肩膀,再震动了她的整个身子,把她的心抖得又酸又痛。 她的确对他所做之事置若罔闻, 他为了自己饶了逸郎的性命。 五个月来,他夜夜相伴,纵然只是坐在榻边看她睡觉。 他为她准备了夜空银花。 他舍身护住她。 他释放了四千名月氏子民。 他夜夜为她梳头。 面对这一切,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他只是想要自己的身子,总有一天他会玩腻的。像他这样的帝王,不可能会有真心。 “月儿,月儿………”军臣紧紧环抱她,反复地呢喃“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我,我只求你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真意,我的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一位至尊无上的帝王,一个卑微如尘的乞求。 他只求她相信,这半年来,她的每一分痛苦,这颗心也一起承受着。 虽然他霸道,强横,野蛮,他只求她相信他的心也为此默默地受伤,受痛,受折磨。 他只求她相信! ☆、第102章 天命 军臣要月桐挑侍寝妃子一事在王庭掀起滔天巨浪。呼洐姿连夜求见太后,一见面就大哭起来。 太后冷冷道:“你哭什么?哭就能把单于的心给哭回来了?是你没本事留住他的心,以为有了祁阳这位大王子就可以安寝无忧吗?我早就劝你在部族里挑些女子来,你又满心的小妒小嫉,怎么也不肯。如今好了,来了个昭武月桐,半年来要死要活闹腾了多少回,单于依旧被她迷得昏头转向的。单于今夜要她挑选妃子,用意还不够明白吗?就是要哄她,除了她,其他妃子在他眼中都一样。” 呼洐姿啼泣道:“太后,那我该怎么办?我明日就会修书给父王让他在部族中寻些女子送来王庭。” 太后重重一叹:“须卜氏,丘林氏早前已经给单于送来不少美人,单于没一个是看得上眼。那昭武月桐长得实在是美,能与她相比的女子的确不易找。” 呼洐姿焦急道:“那,我们就眼巴巴看着她越来越得宠?她如今又怀了身孕,若生下个男的,祁阳的地位会不会……” 太后冷寒一哼:“我们呼洐氏的女人就这么容易被欺负吗?上回的烟火没炸死她,却也算是借刀除去了休屠氏。她如今就算怀上了龙嗣,能不能生得下来,就未可知了。” 呼洐姿愣愕一瞬,凑在太后的声边低语:“太后是不是已有什么妙计?” 太后嘴角扬起一抹阴翳的笑意:“呼洐氏的女人一定要当上单于的阏氏。有呼洐氏血统的王子才配当上匈奴的单于。昭武月桐,她凭什么与我们呼洐氏斗?” --- 月桐要军臣去陪蝶君用膳,又送去贵重的首饰,过了几日,蝶君的悲怒才算消了。 蝶君前去看望月桐时,月桐还没开口,她就截住她:“侍寝一事算是过了,你不用再解释。” “你,不恨我?”月桐怯怯地问。 “恨啊!如今单于的妃子有哪个对你不是又恨又妒又怕?怕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你向单于抱怨几句,单于会废了她们。” 月桐心头微颤:“你知道我只想自己过些清静的日子,不想招惹她们。” 蝶君冷淡一笑:“你得单于盛宠就已经是招惹了匈奴所有人。更何况,你还怀了龙嗣。王族血脉可就不止是嫔妃争宠那么简单,而是涉及到将来的帝位。有这些千丝万缕的牵扯,你还天真地以为可以过清静的日子?” 月桐霎时愣怔无语,不由自主地捂住小腹。 蝶君扫了她的小腹一眼:“听说你对册封一事一直推拖。以前你只身一人,无名无份你不计较也就罢了。如今有了孩子,名份就极为重要。成为了阏氏,你可以训练自己的精兵护卫,任用自己信任的侍女仆人。你这个还未出世的小人儿惹来了整个匈奴的目光,你若依旧无名无份,你以为你保得住他吗? 单于如今有三位王子,五位公主,每位的母亲都是有王族部族撑腰的妃子。我嫁来王庭前,王兄与我说过,单于是个极精于布局的人,八位王儿,出于八位妃子,分属八个不同的部族。没有偏重偏宠,让部族相互制约。大王子祁阳是四大王族之首呼衍氏的血统,二王子祁信是王族须卜氏,三王子祁林是王族丘林氏。单于是四大王族里兰氏一族的血统,但如今也正是只有兰氏妃子没有王子,只有一位由左贤妃兰芝所生的公主。如今兰芝的妹妹右妃兰雅也怀孕了,单于一定希望她可以生下一位有兰氏血统的王子。 我与云雀都是西域公主,不可能与匈奴王族争个长短。但单于应该也希望我与她都有一子半女,不被其他妃子白眼。她如今怀上了,就差我了。” 蝶君注视满脸迷失惘然的月桐,无奈一叹:“虽然我很妒嫉你,但也是我没本事赢得单于的欢心,恨你也没什么用。如果单于因为你,而待我有所不同,也未尝不是好事。夜夜孤寝,若能有个孩儿在旁也可慰藉寂寥。” “蝶君!”月桐握住她的手臂,语音颤颤。 蝶君拍了拍她的手背:“快点把精神养好,住进阏氏营帐。如今所有妃子都知道你我交情不浅,有些甚至来巴结我。你此时可是我的大靠山,看来我是要多多奉承你才行。” 月桐微嗔:“你一来就给我讲这些惊悚的话,还说巴结我。” 蝶君娇笑道:“先小人,后君子。免得你还整天做白日梦。在敦煌,我一来先要杀你,再来就打你,如今吓你,对你算是越来越好了。在敦煌时你教训我,在这,轮到我教训你。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萧念之与剑书步入寝帐中。蝶君借机告辞。 萧念之看了看她离开的身影:“楼兰公主看事情倒是很通透。” “二哥哥都听到了?” “她也算是说出我想要说的话。林大夫说了,你的身子其实已无大碍,你却总是说这不舒服,那又痛的,是在怕好起来后,他就要册封你为阏氏?” 月桐默不做声。 “事已至此,你避无可避。蝶君说得很对,单于身边的夫人妃子身后都有王族贵族撑腰,你虽说是名为大汉公主,大汉在这一点势力都没有。若没有阏氏的名份,你要护住孩儿并不容易。” 月桐望向萧念之,凄然又无奈地一叹。 萧念之拍拍她的手臂:“天意如此,就顺应天命吧!” 月桐注视他半晌,颤怯地问:“逸……他娶妻后,会忘记我吗?” 萧念之身子一震,深深地吸口气压下胸口的悸痛,微微避开她的视线:“别多想了。以后的事就留到以后才说吧。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小心安胎。” 月桐愣愕中苦苦一笑。她不知道她想得到什么答案,是会,还是不会?会,她的心会很痛;不会,她的心一样痛。既然答案为何心都不能不痛,又何苦去强求一个就算是萧逸之自己也给不了的答案呢? “明日就是哥哥与军芙公主的大婚之日,我要好好打扮,开开心心地祝福他们。”话未完,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滑落。帝王家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幸福,却是奢侈得给一点点老天爷都会红眼。 --- 军臣走入昊枫的庐帐,胡耶手捧着一个包着金绸缎的木箱子,把木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案几上。 “元陵王,明日就是你与妹子的大婚之日,这里有样属于月氏王的……,要还给你。” 昊枫星眸一颤。 “先王对月氏王的不敬朕抹不掉,如今只能尽量弥补。朕已下令,在匈奴草原,不许任何人再提起此事。希望元陵王能明白。” 昊枫已猜到箱子中装着的就是让他怒不可遏,痛彻心骨的耻辱。两年多前,他求萧逸之派人去王庭想要偷走,却全部失败而回的心头之痛 昊枫咬了咬牙关:“单于的美意,本王心领了。只是单于如此,全是因为月儿?” 军臣望向他:“四年前,右贤王与五千兵马也无法把元陵王捉回时,朕已知元陵王必是成大事之君。在敦煌的骏王会,朕本来就没打算让任何一国胜出,却因为月桐让朕的计划一变再变。既然元陵王是月儿唯一的哥哥,又是文武兼备的明君,朕当然希望你我是友,非敌。 昊枫正视以对:“匈奴与大月氏联姻结盟,若单于不背弃,本王也必视单于为兄为友。” 军臣坚定道:“既然你我为兄弟,朕会送上四千斤黄金,四千匹骏马,以作王弟大婚贺礼。此后需要朕帮忙之处,王弟尽管提出。王弟要匡复月氏盛世,无需再靠鸣月庄。” 昊枫愣愕瞬间,会意一揖:“王弟多谢王兄盛情。” “朕一定会好好照顾月儿,也请王弟好好疼爱芙儿。” 昊枫迎上军臣锐利炯然的目光,郑重地点头。 军臣,你是想借军芙来牵制我,再以大月氏来牵制整个西域?你利用对月儿的宠爱冠冕堂皇地要匡扶大月氏,这样,月儿会相信你是真心要帮助大月氏,从而对你动心。而在西域,连乌孙,大月氏都臣服于匈奴,其他西域国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征服了西域。军臣,好个一箭双鵰的妙计。你比老上心计更深,谋略更狠。月儿,你会被他骗倒吗? 昊枫打开木箱,里面放着的是月氏王的头颅骨。老上曾把这头颅做成酒杯,军臣已把酒杯的一切痕迹磨走了。昊枫颤颤地把它捧出,泪水霎时涌满眼眶。 “父王,儿臣带你回国,让你好好看一看大月氏。儿臣发誓,一定要匡复月氏盛世,让大月氏子民永享安宁。” ☆、第103章 真心? 大婚之日,笙歌曼舞,酒醇肉香。昊枫一身大红喜袍,英姿俊朗中透出君王的寒肃苍沉。面对众人的道喜,昊枫粲然笑颜中隐隐渗出孤冷无奈。月桐也穿上了一身火红衣裙,在喧闹的营地中,默默地瞩望昊枫。他第一次在龟兹的大婚她因为没能去而恼怒了许久,这一次他在匈奴的大婚却让她心中凄凄。他的面容中没有真心的笑意。 “哥哥,明日大婚你会开心吗?” “月儿,这是我第二次大婚,或许接下来还会有很多次。不要问我开不开心,这是我作为君王的责任。我不能像父王一样一生只娶一位王后,但我的心已放不进别人。” “你不会忘记羽柔嫂嫂吗?” “我承诺过她是我今生唯一妻。纵然我有多少位夫人,妃子,她依旧是我唯一的妻。” “哥哥,世上真的有永远?” “羽柔走了,她已经成为了永远,我心中的永远。” “你真的不会再爱另一个女子?” “月儿,情爱如今于我而言太奢侈了。君王的情爱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我如此,军臣更是如此。看好自己的心,不要轻易托付给他。真相往往比表面的假象残酷许多。” 月桐愣了愣,凄凄道:“他苦苦求我相信他的心。” “或许他此刻对你是真心的,或许你在他心里住下了。可你永远不知他心里还装着多少东西,那些东西在什么时候会变得比你更重要。我与他都是一国之君,都深知有太多东西比情爱重要。月儿,不要让他住进你的心里。” 回想中,月桐的身子禁不住微颤,眼眶不由然泛起水气:哥哥,嫂嫂是你的永远,那我的永远呢?逸郎,你会忘了我吗?你会忘记我们的承诺吗? 月桐以水代酒,向昊枫举杯:“哥哥,为永远干杯。” 昊枫微微一怔,凄然笑了笑,一饮而尽。他仰望天上一轮满月:羽柔,我永远的妻! --- 小茹为月桐脱下火红礼裙时,略带酒意的军臣走入帐中。月桐闻到他的酒意,猛然想起那一夜他酒醉时的□□,心头一紧。 “小茹,准备沐浴。”转身要走离榻边。 军臣一手拉住她,把她搂入怀中,笑嘻嘻地想要亲吻她。 月桐避开他的热唇,伸手推开他,皱眉道:“满身酒味,会熏到孩儿。” 军臣愣了愣,长长一叹:“我真是妒嫉起这孩儿了,你对他真好。” 月桐忍俊不禁:“单于的心胸也太小点吧,连个小人儿也容不下。” “你叫他在你心里挪一挪,让点位置给他可怜的父王。”军臣半真半假地笑道。 月桐轻推他一把,扯开话题:“快去沐浴,你不去可不许你上榻了。” 军臣一把搂入她,在她耳边嘀咕:“你陪我一起我就去。” 月桐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推开他,向浴桶走去。军臣心头大喜,急步跟上。 暖榻上,军臣心满意足地拥着月桐:“月儿,我一定要册封你,你不能再推拖了。我要你正式成为我的阏氏。” 月桐轻“嗯”了一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不想他借月光窥见她怅然的面容。 --- 守在寝帐外的侍女正在打瞌睡,军芙不容通传,径自冲入寝帐,在榻前的屏风外大哭起来。 军臣与月桐被哭声震醒,军臣皱眉怒喝:“什么人?” 军芙泪雨滂沱,凄凉无比地道:“单于大哥……他,他欺负我……” 军臣披上披风,走出来时,看见军芙双眼红肿得像两颗桃子,心中一凛,嗔怒道:“他怎么欺负你了?” 月桐也急忙穿上衣裙走出来。军芙一看见月桐瞪时火冒三丈,冲到她面前,狠盯着她的双眼:“你哥哥整晚都叫着羽柔羽柔,把我当什么。又把我弄得好痛,他……,我……” 军臣原以为昊枫对她动手脚,谁知全是榻上之事,霎时愕然语滞,一下子不知如何安慰她。 月桐淡然一笑:“哥哥昨夜喝多了,酒后或许真是有些不怜香惜玉,弄痛了公主。但有些人酒后可不仅仅是把人弄痛那么简单了。” 军臣骤然大窘,愧疚地看向月桐:“月儿,我都认错了,你就别再怪我了!” 军芙愣了愣,军臣宠幸月桐后,月桐躺在榻上足足一个月之事,她是清清楚楚的。 月桐微微瞪了瞪军臣,转向军芙郑而重之道:“至于哥哥念着嫂嫂的名字,你该感动才对。哥哥至情至性,你若能住进他心里,他的心就一辈子跟着你。嫂嫂对哥哥的好,哥哥此生不忘。难道你希望他见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如果我是你,我就该好好思量如何钻进他的心中。” 军芙嘴唇翕合几下,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军臣轻拍军芙的头:“你大嫂说得很对,别闹小孩子脾气。快回去吧!” 军芙看了看军臣,又看了看月桐,咬咬唇,垂首低语:“那我要怎么做才能钻进……他的心……” 月桐呵呵笑了笑:“四个字:柔情似水。” “柔情似水?”军芙若有所思地呢喃,慢慢地走出寝帐。 月桐打了个哈欠,刚想要转身上榻,军臣一把搂住她,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紧盯她:“月儿,那我要怎么做才能钻进你的心。” 月桐心头颤颤,强扯起娇笑:“这事你自己去琢磨,还来问我?”想推开他上榻。 军臣执拗地掰过她的脸,让四目对视交缠:“你质问过我,说我根本不知心为何物,情为何物?遇到你之前,我真的不知。现在知道了,却又不知怎么握住?月儿,到底我要怎么做你的心里才有我?” 月桐的星眸在颤抖,本就四分五裂心被颤得刺痛:“我……不知道。” 军臣灼热的眼光一点一点地冷却,两人无言地对视半刻,军臣终于松开手:“你去休息吧!”默默地走出寝帐。 月桐瘫坐在榻上,心头沉重得像整个苍穹都压在自己身上。 ☆、第104章 贺礼 月桐在榻上恍惚了大个上午,起来叫小茹请来昊枫共进午膳。 “胡耶告诉我了,军芙一大早就跑来哭诉,很快被你训了回去。” 月桐注视他乌黑深远的眼眸:“你是故意的吗?” 昊枫怜惜地看着月桐:“我知道军臣当初是怎么对待你的。我也想让他感受一下做哥哥知道妹妹如此是什么心情。和军臣比起来,我的又算什么?” 月桐心头一紧,脸庞泛起了无奈的凄然:“军芙又没做错,白白替军臣受罪。” “月儿……” “我知道哥哥疼我,但无论军芙是多尊贵的匈奴公主,她也是个女子,一样希望得到你的宠爱。就算你不爱她,哄哄她,骗骗她,日子也过得安宁些。” 昊枫深深地凝视她,凄凄叹息:“月儿,我答应父王母后要好好活下去,还要好好照顾你。我们都活下来,我却没照顾好你。本来以为二弟可以……。月儿,你在这的日子绝不可能和乐安宁,军臣的那些夫人妃子每个都恨你入骨,她们身后的王族,贵族势力深广,这里对你而言根本就是狼窝虎穴,我却只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一点办法都没有。” 月桐靠在他肩膀上:“哥哥,你知道我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那些夫人妃子若敢来惹我,我也不会让她们好过。而且,有了阏氏的封号后,我会训练自己的护卫,不会让他们有图谋不轨的机会。” 昊枫轻拍她的手臂:“我会把二十名最忠心的护卫留给你。军臣给你的护卫会保护你,但不一定会对你忠心,慢慢找机会替换成自己的人。我会叫……,我会暗中为你挑些人送来王庭。离开了单于营帐后,饮食用度更要小心谨慎,一定用最信任的侍女仆人来伺候。二公子带来的侍女仆人会留下来给你,贴身的事,只能交由他们来做。” 月桐点点头。 昊枫轻抚她的头:“月儿,哥哥不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总有一天,哥哥会……”“带你走”三个字霎时止住。这承诺,他说不出口,毕竟,他的对手是最强悍的匈奴单于。 --- 军臣下令,十日后举行阏氏册封大典。 呼洐姿在太后帐中为她轻轻捶背:“四大王族,八大贵族的王爷都收到召书前来出席册封大典,单于竟然如此看重此次册封。” 太后闭目冷冷道:“胡耶不是来传旨,除了你们一众夫人妃子,就连王子公主也要向阏氏行跪拜礼。向来阏氏册封大典,王子无需向阏氏行跪拜礼,单于此举,可是破了先例。只是单于非我所生,我这太后的话他根本不会听。” 呼洐姿恨恨道:“一想起祁阳要向她跪拜,我就气忿难平。” 太后睁眼扫视她一瞬:“她如今得单于盛宠,你就忍一忍吧。别的妃子都给她送去了贺礼,你也要送一份最贵重的送去。上回你父王给你的那一盆翡翠珊瑚,给她送去。” 呼洐姿愕然的杏目怒瞪:“那翡翠珊瑚可是价值连-城。” “昭武月桐不过是个被娇宠惯的小女娃,在她还得宠时,你要尽量得到她的信任。这种小女娃,送上些名贵的礼物,再奉承几句,不难哄骗。舍不得鱼饵怎么能吊大鱼。我会把先单于送的一条红玉链子送给她,那条链子才真正叫价值连-城。” 呼洐姿垂首道:“臣妾明白。” “听说这女娃童心未泯,很喜欢小孩子。平日里不仅小公主们,连一众小王子都爱去和她玩耍。你叫祁阳与她多走动。” 呼洐姿愣了愣,无奈道:“臣妾遵命。” --- 月桐看着络绎不绝的礼物,早已是眼花缭乱。翡翠,玉石,珍珠,黄金,应有尽有,堆满了寝帐的一大个角落。 右贤妃兰芝和挺着大肚子的右妃兰雅来到时,呼洐姿正在帐中与月桐热络寒暄,案几上放着一座珊瑚形的碧绿翡翠。 两人向月桐与呼洐姿行礼后,看见这座夺目的翡翠,暗暗惊讶诧异。 呼洐姿看见兰雅,温笑道:“连一向不爱走动的雅右妃也来了。也有六个月身子了吧!单于就盼着你为兰氏生下位王子。” “承左夫人吉言!”兰雅淡淡地道。 兰芝送上一支玉如意,月桐微笑地收下。兰雅身后的侍女捧上一把木琴,放在案几上。 呼洐姿愣了愣:“雅右妃,这就是你送给阏氏的贺礼,一把,木琴?” 兰雅淡然道:“这木琴虽简陋,但音色却很好。我看阏氏喜欢吹箫,想必也会喜欢抚琴。”她扫视了一眼帐内的礼物“更何况阏氏各式各样的珍饰贵宝应有尽有,再多,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呼洐姿脸色微变,冷冷地扫了兰雅一眼。 月桐向木琴走去,轻轻地拔弦,琴声清脆瞭亮又余音袅袅,音色果然不俗。她心头一动,坐在案几上,弹奏而起。 军臣就在月桐抚唱时,悄然入帐,静静地聆听月桐的弹唱。月桐来回弹唱了几回才停了下来。 “朕的阏氏的音韵歌声真是美极了。”军臣深深道。 众人此时才惊觉军臣入了帐,忙向他行礼。 “幸好早一步回来,不然还听不到如此天籁。”军臣走向月桐,握住她抚琴的手。 月桐怔了怔,想把手拉出,军臣却紧握不放。 军臣看了看兰雅,微笑道:“雅儿这把木琴看似平平无奇,音色却极为清雅动人,与你的雅字很是匹配。” 兰雅有些受宠若惊:“单于过奖了。这木琴只求知音人,阏氏琴艺超群,抚奏出木琴最美的音色。今日有幸听到,真是回味无穷。” 军臣在月桐身旁坐下,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一手轻抚她的脸蛋,脉脉含情地凝视她。 月桐心神慌乱地扭过头,轻轻地推开他:“单于,这座雅琴我就收下了。得到如此难得的好琴,我也要给兰右妃回个礼。”说完要站起。军臣淡然一笑,放开手。 月桐从一个木箱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兰雅:“这是我绣的香囊,送给兰右妃作为回礼吧!到了夏天茉莉花开时,把花做成干花,放在香囊中,清香怡人。我做好了干花,再给你送去一些。” 兰雅惊讶地接过香囊。黄色的香囊上绣着几株白色的栩栩如生的茉莉花,素雅清新,更见绣者的手艺精妙。 “阏氏不仅深谙音律,刺绣更是精美绝伦。兰雅拜服。” 军臣轻笑道:“雅儿,你这份可是厚礼。真是令人羡慕!不知什么时候朕也能有个香囊,清香怡人一番?” 月桐微瞪了他一眼:“单于身在花丛,早已是艳香熏人,怎会看得上这些淡雅之物。” 军臣眉目一挑,微嗔后现出了喜悦:“阏氏也累了,你们先行退下吧!” 呼洐姿,兰芝,兰雅告退后,军臣急不待地搂住月桐,目光闪亮:“月儿是吃我的醋吗?” “我怎敢?每次那些王爷一来都会带来一批又一批的美人,若要吃醋,那可就成醋海了,哪能吃,在上面游上几个来回都行。” 军臣霍然神采飞舞,低头要吻向她。月桐头一摆,避开。军臣急不可奈道:“以后我不许他们再送女子。天下没有美人比个上月儿一丁半点。” 月桐淡淡道:“就算他们不送,王庭里的美人单于你吃几年也吃不完吧!” 那些王族贵族的小姐们总是找各种籍口留在王庭,期盼哪天被军臣看中宠幸了,便可封妃。于是她们会三天两头地来巴结月桐,希望能多留在寝帐中等到军臣回来见上一面。月桐对她们的骚扰已是不胜其烦。军臣若能下令赶走她们,自己也能落得清静。 军臣会意地笑道:“怎么不早说,我立即叫胡耶把那些小姐们赶回部族去,不让她们再来惹你烦心。” 月桐心中窃喜,忍不住娇笑而起:“赶走她们,单于可别心疼。” 月桐的娇靥把军臣的心火轰地撩拨起,他一把抱起月桐向软榻走去。 月桐大吃一惊:“单于,现在是午时,大白天的……” 军臣一边解开她的衣裳,一边狡笑:“汉人不有句话叫饱暖思什么?刚用完午膳,正好是又饱,又暖。” 月桐心中深深一叹,闹他生气,他来烦;哄了他高兴,他也来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清静的日子。念想时,他已压在自己身上,月桐无奈在他耳边嘀咕:“别忘了孩儿在。” 军臣一面亲吻她的身子,一面狡狯地呢喃:“我的孩儿要从小就受些波动,将来才能成材。” 月桐杏目一瞪,想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地揍他一顿,无奈,她的手被他压住,唇都被他堵住,身子被他缠住…… ☆、第105章 天地尊荣 午时,绚日当空,初春时分的寒意渐渐散去。营地上所有案几铺上了红锦锻,营地中间的通道铺满了用各色绢缎扎成的七彩绢花。营地正前方的榭台上放着一张龙案,龙案斜下方放置一张凤案。王爷贵胄,夫人妃子鱼贯入席,整个场面堂皇浩大。 军臣一身明黄冕服,龙纹攀延,在熠熠朗日下,映出他俯瞰穹苍,不容置喙的龙威。他缓缓步入营地时,众人俯首称臣。若偷偷抬首仰视,却见这位盛年帝王英飒如风,灏朗如星,刚毅如山,冷肃如冰。 军臣坐在龙案上,手微微一抬,众人才抬首入座。 月桐慢步向营地走去。纵千般怅然,万般无奈,也要踏上这一条唯一的路。 她身穿金黄凤纹冕服。头上凤冠摇曳中闪烁生辉,映出她不可逼视的冷艳,不可亵渎的高贵。她细步踏在七彩绢花上,如下凡的仙凤蹀躞在似锦繁花中。春风习习,冕服猎猎摇摆,在烨然炫日里,月桐恍如金凤展翅腾飞,似在九天漫舞,俯视乾坤。 月桐看见席坐一旁的萧念之与剑书,嘴角微微上翘扬起了丝丝笑意,但眼眸中依旧透出压抑不了的无奈凄清。剑书向她笑了笑,月桐走过后,再也忍不住伏在萧念之的肩上低泣。 “妹妹成全了你我,成全了三弟,老天爷却不成全她。” 萧念之无奈地轻拍她的手,深深地,悲凉地叹息。 月桐看向刘莫寒,他面露温笑向她微微点头。 月桐看向昊枫,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泛起了哀恸。月桐向他暗暗地摇摇头,坦然地向前走去。 军臣注视细步而来的月桐;在鸣沙山里,她骑着白马疾奔在一片金碧黄沙上,像极一个偷下凡尘玩耍的小仙子。从那刻起,在他眼中,纵天下万千风流旖旎,也抵不上她俏然一笑。 如今,这小仙子已被自己握在手中,搂在怀里。虽然,她的心还在远处,终有一天,他会把它拢在掌心中。 月桐走上榭台,向军臣半蹲行礼。军臣站起,从龙案上拿起凤玺走向她,把凤玺放在她手中,再把她扶起。四目交投的瞬间,军臣寒肃沉凛的面容中溢出了柔情。 “从今日起,你就是匈奴的皇后,朕的阏氏。” 月桐微微垂首,看着手中的凤玺,它竟沉重得她几乎拿不起。 “谢单于!” 月桐转身,面容沉静淡泊地俯视台下众人。春风翩翩而至,她微微抬首昂望碧空,眼中浮起了一丝莞尔,整个草原最尊贵的封号比不上天空中一缕轻云。 忽然,在远处白雪皑皑的山丘上,一个银白的身影孤清地驻立其中。月桐的眼眸颤震:逸郎,是你吗? 一众夫人妃子,向月桐隆而重之地跪拜后,一众王子公主紧接而上。 月桐心中无奈轻叹,目光却一直偷偷遥视远处的那一抹银白。 不绝,不弃。 放心自由,各寻所爱。 逸郎,你是来看我出嫁,然后就绝了情,弃了爱,安心地回去成亲吗? 纵然我的心已锁住了,你的心却是自由。从今日起,忘了我,忘了镜花水月的从前,就如康哥哥从来没有回来过。 我希望你会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月桐坐在凤案后,在营地一片喧嚣的欢歌热舞中,她的心却越来越冷。猛然,她想起了什么,向在后侍候的小茹低语几句,小茹急步离去。不久,拿来了‘筠箫’。 军臣一看见‘筠箫’,双眼赫然发亮。 月桐向军臣道:“臣妾还欠单于两首曲子,不如就在此为单于吹奏?” 军臣挥手止住了营中歌舞,满脸尽是跃然酣畅。 月桐拿起筠箫,轻放嘴边。 逸郎,还记得你亲自教我弹的曲子吗?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如今你我竟真的成了牵牛织女星,相隔万里,却再无鹊桥。 箫声靡靡婉转,如泣如诉。随风飘扬而起,仿若缠上了轻云。轻云缕缕细散,零零落落地飘浮碧空,像天上凝结出的浓愁。那一抹银白竟似在风中晃动,身姿摇摆如垂柳。 军臣面容中的愉悦淡化了许多。他不懂这曲子的含意,但曲音哀怨缠绵,在这喜庆的时刻竟似在热火中倒下一盆冷水。 军臣肃沉地凝视月桐。月桐看见他的眼神,淡然一笑,箫音一转,一首轻快的匈奴情歌飘扬而起。军臣冷锐的眼光顷刻间温暖了。这是月桐在鸣沙山上第一次为他吹奏的曲子,一首让他决定娶她为妻的曲子。 --- 阏氏营帐建在单于营帐旁,在王庭中,除了单于营帐,就数阏氏营帐最为金碧辉煌。 在营地闹了大半天,晚宴没结束,月桐就已满脸累容。军臣担心她的身子,命人送她回阏氏寝帐休息。寝帐中挂起了大红彩带,点上了红烛,榻上铺上了大红的榻垫和被褥,大红枕头上绣着龙飞凤舞图。月桐看着满帐的喜庆,心头又酸又痛。 小茹为月桐脱下沉重的冕服,凤冠,让她在暖水中静静地浸泡。倦怠紧绷的身心在温暖的水中渐渐松弛。 换过一身便服的军臣走入了寝帐,看见在水中闭目休息的月桐,微笑地走去,拿起水瓢往她身上浇水。 “很累吗?” 月桐依旧闭目,点点头:“脸都要笑僵了。” 军臣把她从水中抱出,用浴布包起,抱到榻上。 军臣拿来两杯酒:“喝完这交杯酒,你就是我的娘子,我就是你的夫君。” 月桐扬起嫣然笑靥掩盖心头的悸痛,与军臣挽臂喝下。 “你终于成为我的娘子了。”军臣轻抚她的脸蛋,在她的莹唇上深下一吻。 “嗯!” 军臣的视线紧缠住她:“叫我夫君。” 月桐的眼眸一震,微微垂首,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湖的波涛。 ~逸郎,此生此世你是我昭武月桐唯一的夫君,纵海枯石烂,此情不弃。~ 逸郎,逸郎…… 军臣的星目一紧,他托起月桐的下巴,深情却不容违逆地道:“从今以后,叫我夫君。” 月桐努力地莞尔一笑,轻叫一声:“夫君!” 军臣怡然笑起:“好娘子,今夜是我俩的洞房花烛夜,*苦短,良晨莫待。” 月桐被牢牢地拥入他怀中,四肢紧紧地缠绵在一起。月桐想闭上眼睛,却听见军臣不可抗逆地低语:“睁开眼睛,看着我。” 月桐睁开双眼。 “我是谁?” “单于!” 军臣眉宇一颤:“我是谁?”他重重追问。他要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纵然是强迫得来的。 月桐避无可避,轻言道:“夫君!” “昭武月桐,今生今世,我是你唯一的夫君。”军臣坚执地凝视她。 月桐轻轻点点头。 “说出来。”军臣步步进逼。 “今生今世……,你是我唯一的……夫君。”月桐声音颤颤。 军臣的目光中有喜悦,也有惆怅。军臣紧紧地拥抱她,纠缠她,用尽一切柔情,倾尽一切爱意,把自己缠入她身子里,想要窥探一条通往她心房的路, 当雨收云歇后,军臣把月桐搂在怀中,沉沉入睡。 ~盼重逢兮花烛期~ 逸郎,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再也等不到了。 逸郎,我唯一的,夫君! 红烛滑下一串串血红的烛泪,无声无息中,燃尽,熄灭。 月桐泪珠一颗颗地滴落,涔入大红的枕头。绝了情,弃了爱,心就会死,那泪,何时会干? ☆、第106章 小月氏 茫茫草原,绵延起伏,浩瀚无垠。 萧逸之还是忍不住再去了王庭,去偷看阏氏的册封大典。她飘逸的身姿,在辽远的草原中,在似锦繁花上,翩跹而行。每一步都重重地刺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直到他听到她弹奏起那曲他亲自教她抚奏的曲子,他再也忍不住痛哭而起。迢迢牵牛,遥遥织女,何处有鹊桥? 泪水落入口中,苦涩中充满了酸楚。但泪珠却化成了雨露,浇灌了心头的荒漠。 月儿,你等我!等我去造一座鹊桥,把你接回我的身边! --- 青海。 萧逸之把散落在青海山区一带的月氏百姓聚集起来,他命人从大汉运来了各种各样食材,物资,在青海湖东岸的淡水子湖耳海边着手搭建围城。 萧逸之教导月氏人从耳海引水,开垦耕地,与畜牧结合。以牲口粪便为耕作施肥,又以耕作饲养牲口,供应相配,自给自足。再造船织网,教月氏人出青海捕鱼;再取青海湖的盐水去制盐。 在青海区与月氏百姓有往来的羌族人一向逐水草而居,以狩猎游牧为主,难得有安稳的日子。看见萧逸之竟有如此大的本事令一众月氏人安顿下来,都争相前来围城圈养牲口,帮忙耕种,捕鱼,晒盐。不出半年,已有约两万人聚集青海湖边,围城也越扩越大。随后,萧逸之开始了与周边地区的贸易来往,以鱼获,牲口的肉,皮,奶酪和盐来交换米粮,织布,药材。贸易越来越频繁,围城渐渐繁盛起来。 昊枫一行人离开单于王庭后行至青海湖时,看见一个渐成气候的偌大围城,震惊不已。 分别了四个多月,昊枫惊见萧逸之两鬓上的白发,在他的面容上增添了一份沧桑。林渊悄悄告知,萧逸之为了这围城内的大小事务,每日就睡二三个时辰。只是,每天垂暮时分,总会坐在瞭望台上,一面吹箫,一面向东方遥望。 昊枫为萧逸之倒一杯酒:“真没想到才半年功夫,二弟就把此荒凉之地变成了人间乐土。为兄为月氏子民敬二弟一杯。” 萧逸之接过酒,一饮而尽:“邦国如水,流动才活。百姓自给自足后,再与邻邦交易往来,才能如流水一般,生生不息。” 昊枫感佩道:“建国之初,二弟就曾讲过,交易经商能让大月氏富庶,唯富盛方能强兵兴国。二弟不仅深谙经商之道,更精通治国之本。有二弟鼎力相助,飘泊流散的月氏子民必定过上安稳的日子。” 萧逸之道:“我建这围城原意是想给月氏子民一处安居之所,没想到惯于游牧的羌人也希望能留在此地。如今游牧在青海的月氏人,羌人至少有三四十万人,我打算把他们召来,在青海各湖泊之处多建几座围城,每处围城可容下约十万人,再选出城主来管治各城。我会在此统一训练卫兵,再分配至各地围城。卫兵平日听令于城主,若有外敌来袭,我会统一调动卫兵护城。” 昊枫沉默片刻,深深地凝视他:“二弟是想在此建起一个邦国?” “月氏被匈奴所破,王兄在蓝氏城建起大月氏国,我就在青海建起小月氏。” “二弟若留在这,鸣月庄又如何?” “鸣月庄有三哥和二哥在照看。而且鸣月庄的生意渐渐由明转暗,由轩辕庄郑庄主主力经营,我可以慢慢放手。” 昊枫凝视他:“你是真心要建国,成为一国之君,还是为了月儿?” 萧逸之默默无语。 昊枫深深一叹:“军臣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萧逸之嘴角冷凝地上扬:“遇上比月儿更重要事,他一定会放手。” 昊枫脸色沉凛:“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逸之猛地喝下手中的酒,目光透出比刀刃更锋利的冷锐。 --- 昊枫回到蓝氏城后,陆续迎娶依耐,莎车,于田三国的公主为妃。军芙身为正夫人,位处后宫之首。而昊枫对她没有了第一夜的粗暴,算得上是温和柔情。只是他去后宫并不勤快,一个月只是见军芙两三次,其他几位妃子也不过一两次,对左夫人更只是偶而一起用膳,极少留宿。这样算来,军芙也称得上是最得宠的夫人。 大月氏复国不久,昊枫要照看的国事实在太多,虽然萧逸之已让曹公,马二,三爷留在大月氏相助,昊枫依旧每日由清晨忙到深夜。 又到了人定时分,陈总管为昊枫换了杯暖水,忍不住轻声道:“王上,先用膳吧!” 过了半晌,昊枫轻嗯一声。陈总管忙传膳,只是昊枫也只是吃了一点就让人撤了。 陈总管无奈地摇摇头,在昊枫的案几上放上两碟点心:“王上,这是依耐妃送来的点心。” 昊枫瞄了点心一眼,双眼微震。他放下手中的竹简,吃了一口,喉咙竟有些哽住:“这点心是谁做的?” “回王上,是依耐妃宫里做的。” 昊枫看着手中的红枣糕,怔怔失神。过了良久,他把点心全吃完,站起向殿外走去。陈总管急步跟上。 昊枫每日必会去右夫人宫邸,时而在宫邸散步,时而静坐在院子中。昊枫又走到了右夫人宫邸,推开宫门,院子中的枫树树叶早已落下,茉莉花香在冬天不复而在,宫邸中的厢房漆黑一片,只留下孤寂与冷清。 昊枫坐在石凳上,仰望天上的半圆月,轻柔地呢喃:“羽柔,你在月亮上好吗?” 突然在院子走廊中传出一阵“哐啷”声。 “什么人?”陈总管怒喝。 “奴,奴婢,轻舞。”在走廊的暗处传出一把柔和的声音。 “快出来。你是哪个宫里的侍女?竟敢私闯入右夫人宫?”陈总管怒斥。 一个女子从暗处垂首走出来:“奴婢是依耐妃宫里的。迷,迷路了。” 昊枫淡淡地问:“你手上拿着什么?” “是,是奴婢绣的香囊。” “拿过来。” 轻舞颤颤去走向前,把香囊奉上。银光挥洒,昊枫看见香囊上绣着一棵茂盛的枫树。 昊枫的眼眸一震:“抬起头来!” 轻舞怯怯地抬起颈。昊枫看见一张清丽婉约的西域女子的脸。 昊枫面有失落,暗暗地吁了口气,把香囊递回:“以后不要再走错了,出去吧!” 他默默地仰望银月,眼眶闪动波光:羽柔,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我的梦中?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 之后的每日,依耐妃宫中都送来了点心。看着面前的绿豆汤,昊枫问:“这些都是依耐妃宫中的厨子做的?” “是!”陈总管道。 “那厨子是汉人?” “不是。原来做点心的就是几日前不小心误入右夫人宫的轻舞。” “轻舞?” “她是依耐妃的一个小侍女,但不知为何竟然会做那么多人汉国的点心。老奴已派人查过,她的身份清白,没有可疑之处。” 昊枫喝下一口绿豆汤:“起驾,去依耐妃宫。” 去到依耐妃宫门外,宫里隐隐约约地传出了箫音,吹奏的,竟然是“月儿谣”。 昊枫眉头一紧,止住了前去依耐妃宫的脚步:“把吹箫之人找出来。”说完,转身而去。 陈总管把轻舞带到房中时,昊枫撑着头,眉头紧锁地看简。 “回王上,吹箫之人就是轻舞。” 昊枫的眉峰耸起,沉凝地打量她半晌:“你为何会吹这曲首子?” 轻舞颤声回道:“奴,奴婢在骏王会,听右夫人吹起,就,就学会了。” “才听一次,你就学会了?” “是!” “会唱吗?” “奴婢会唱!” “好,唱!” 轻舞清婉的歌声响起,轻柔似云,但在昊枫耳中,竟是字字句句如同惊雷。她的声音不同,模样不同,曲子的感觉为何竟熟悉得令他心悸? 他闭上双眼,靠在龙椅边上。眉间紧锁的是难以排解的痛。 “王上,奴婢,会按摩…….” 过了良久,昊枫轻嗯一声:“好,你过来帮朕按摩。” 轻舞走到昊枫身后,手指柔中有劲地从昊枫的太阳穴处开始按下。昊枫的身子一震,猛地回头看向轻舞。轻舞微微垂首,怯怯道:“奴婢按得不好?” 昊枫盯着她晶莹的双眼,缓缓地转回头,闭目靠在龙椅背上:“继续。” 轻舞的手指在昊枫的头上额上游走,他眉间的紧绷渐渐松开了。不知不觉中,他竟沉沉入睡。 陈总管在旁注视着轻舞的一举一动,眼中泛起了会心的笑意。 --- 翌日晚膳时,轻舞站在龙案旁伺候。 昊枫瞄见她:“今日怎么是你?” 陈总管忙回道:“子萍病了,老奴看轻舞的手艺不错,就向依耐妃借来帮忙几日,待子萍病好,她再回去。” 昊枫吃了口菜:“这些菜是谁做的?” “回王上,是奴婢!”轻舞怯声回道。 “你不是汉人,为什么会煮汉国的菜和点心?” “小时候,遇上一些来依耐国行商的汉人,他们煮,我也跟着学。” “你的箫是何人所教?” “也是向汉人商家学的。” “你家里有什么人?” “家父去世了,家里还有家母……弟妹。” 昊枫半躺在榻上,闭目让轻舞坐在榻边为他按摩。 “唱首曲子。” 清和的歌声在正殿中扬起,幽远婉转,缕缕情深,似春日中的微风,似酷暑时的细雨,似秋凉时的圆月,似寒冬中的暖阳。 昊枫闭目许久,好似已入睡。轻舞止住歌声,停下按摩,把被褥轻轻拉起,盖在昊枫身上。 轻舞刚转身想离开时,她的手臂突然被他牢牢地拽住。昊枫的手一用劲,轻舞就被扯倒在榻上。昊枫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轻舞双目慌乱地闪动着,双唇被昊枫的热唇覆盖。昊枫蓦然抬起头,凝视她,目光涌现出无尽的惘然与渴求。他想要探索什么,找寻什么。轻舞娇润如玉的身子在他的身下化成了一滩柔水,柔和得可以溶化世上最坚硬的心墙,安抚最千疮百孔的心扉。 ☆、第107章 你是谁? “轻舞?”军芙杏目瞪起“王上连日宠幸的是依耐妃的小侍女?” “是!听说她会吹箫,会按摩,还会做汉国的菜肴。”莎车妃道“没想到依耐妃没迷住王上,反倒让她的小侍女上了位。听闻依耐妃这几日懊恼得很啊!” “王上册封她什么?” “还没!如今她的身份还是王上的侍婢。” 军芙眉头一扬,嘴角泛起浅笑:“哦?那王上也只是玩玩而已,过几日,新鲜劲过了,就想不起来了。” --- 轻舞拿着点心向太子宫走去。她的步伐有些急,又有些乱。 一岁半的少猷看着她手中的点心,开心地笑起,抢着塞到嘴里。才和轻舞玩了一个下午,少猷就拉住轻舞不放了。 轻舞为坐在龙椅上的昊枫按摩捶背。 “朕今日听说你给太子讲故事,讲了什么?” “奴婢听宫人说起公主在长安以一敌三拼死相护右夫人与太子之事,奴婢极是感佩,便与太子说公主救太子的故事。” “你说起来活灵活现,好似身临其境一般。” “与小孩子说故事自然要生动些。奴婢没见过公主,却也能想象当时的惊险。” 昊枫点点头,感叹道:“幸好老天爷没想把朕这爱闹腾的妹子收了去。” “听闻公主远嫁匈奴,不知公主现今如何?” 昊枫身子骤然紧绷,语音微颤:“月儿护住了太子,护住了大月氏,朕却没能护住她。就如羽柔……” 轻舞的手微微一抖:“王上是国君,爱民如子,守护了千万大月氏百姓,公主与右夫人一定会明白王上的苦心。王上不仅是右夫人的夫君,更是大月氏的国君,有国才有家。王上以国为重,给天下百姓和乐安稳的家。王上的真情,右夫人无论在何处,必会感受到。” 昊枫蓦然回首,看见轻舞眼眶中的闪动。她就像羽柔,在他伤心难过时,说出温婉的话语,平伏他悲恸的心。 他倏地站起,双手把她抱起,向寝殿走去。 --- 此后的两个月,轻舞白日会去太子宫照顾太子的饮食,夜里就陪伴昊枫。两个月来,轻舞成了昊枫的专宠。 昊枫放下手中布帛,凝视轻舞片刻,悠悠道:“陪我出去走走!” 轻舞慢慢地跟在他身后。昊枫走去了右夫人宫,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你想要朕册封你什么?” “奴婢不求册封。能留在王上、太子身边伺候就心满意足。” “那你想要什么赏赐?” “奴婢什么也不缺,无需任何赏赐。” 昊枫的脸色难明:“你的父亲去世了,你真的不需要求些赏赐给你的母亲,弟妹?” “奴婢………” 昊枫注视着她:“我派人去查了你的家人。发现你父母安在,你没有弟妹,只有两位长兄。” 轻舞的脸色骤变,呆滞得无法响应。 昊枫剑眉压在星眸上:“你的父母回说,你根本不会吹箫,不会刺绣,更不会做什么汉国的点心。” 轻舞腿发软,跪在地上。 “我问了依耐妃,她说你在敦煌时,根本没有参加竞艺会。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月儿谣’这首曲子?” 轻舞全身颤震,低泣而起。 昊枫缓缓地蹲下,把她的扶起。她婆娑的泪眼中,映出昊枫哀恸的脸:“你今日对少猷说,叫他长大后一定要去把姑姑从匈奴救回来。姑姑为了救他,用身子挡下了十五刀。没有姑姑就没有他。” 轻舞的泪水滚滚而下。 昊枫轻拭她的泪水:“依耐妃说,你在敦煌时发生了意外。你去氏置水旁洗衣服时,不小心掉进水里。被救起来后,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他的声音有隐隐颤栗“你,到底是谁?” --- “什么?王上要册封轻舞为右夫人?”军芙从榻上蹦起。 依耐妃脸色不虞:“她怀孕了。陈总管今日宣旨册封她为右夫人,会入住右夫人宫。” “右夫人宫?王上不是一直不让任何人进吗?”军芙秀眉蹙起。 莎车妃道:“不仅如此,王上把太子送去了右夫人宫,由轻舞照顾太子。宫中谁不知太子殿下是王上的心头宝,我们要去见上一面都要王上准许。唉,也不知那轻舞给王上下了什么迷药。” 军芙脸色肃冷如霜。 --- 昊枫与萧念之带同四千名月氏人离开了单于王庭时,萧念之要文叔留下来照顾月桐。军臣起初不同意,月桐柳眉一蹙,小嘴一撅,他的心就软了。 看着昊枫留下的二十名侍卫和萧念之留下的二十名侍女仆人,胡耶很不爽快。月桐只是在军臣耳边轻磨了几句,这四十人又全留在了阏氏营帐,把他精心安排的人全挤兑出去。胡耶有心想向军臣暗示几句,军臣只淡淡地说了句:“只要她喜欢。” 以往,妃子怀孕后,军臣便不会再召幸。月桐怀孕后,一众妃子原以为有机可乘,无不各出其谋,争妍斗丽地想留住军臣。月桐搬去阏氏营帐后,就算军臣偶有召幸妃子,依旧夜夜留宿月桐寝帐。一众妃子无一不气恨得牙痒痒。 月桐与兰雅一起抚琴时,月桐会教兰雅大汉的曲子,兰雅就会教月桐匈奴曲子。兰雅平日话不多,也不爱笑,向来清清冷冷,很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只有在抚琴时,她的脸色才会柔和下来。 春尽夏来,王庭中的绿草更生气盎然。月桐的肚子已五个月大,而兰雅的肚子也八个月了。因天气越来越热,在午休后烈日西斜时,月桐就命人把琴搬到院子去。每日这个时辰也是王庭禁卫军统领律璟巡庭的时刻。 律璟年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棱角分明,双目深邃有神,他的肤色深黝,却更显出身段魁梧挺拔。他属于兰氏部族的一个小部落族长的庶出儿子,身分地位不高,一身武艺却是实打实扎的高强。军臣幼时因兰氏族母后的关系,常去兰氏部族。因律璟的武艺高强,就被选去陪军臣练武。他平日沉默寡言,心思却很缜密,在兰氏部族守护过军臣几次。于是军臣登基后,提拔他为王庭禁卫军统领。 蝶君看着律璟一行人离去的身影,疑惑道:“这律璟将军年纪也不小,又长得气宇轩昂的,怎么没成婚?听说有位呼洐族的公主看上了他,让左夫人向律璟将军提亲,那律璟将军竟然一口拒绝,把左夫人气坏了。” 兰芝忙道:“律璟将军怕是有别的考虑吧!” 蝶君点点头:“这左夫人也不过是想打如意算盘,见律璟将军是单于跟前受重用的大将才急于想拉拢,谁知拉拢不成,反倒成了笑话。” 兰芝看了看兰雅,悠悠道:“律璟将军拒婚,就明着得罪了呼洐族,他以后真的要小心谨慎才好。” “唉哟!”月桐叫了声,双手抚住肚子,微嗔道“又踢我。这小鬼头白日踢,夜里也踢,怎么都不用睡觉的?” 兰芝笑道:“看来娘娘怀的是位顽皮的小王子。”她看向兰雅:“妹妹的孩儿也一定会是位王子。” 兰雅轻抚高高隆起的腹部,坚定地点头:“一定会是!” 月桐看她一脸不容置喙的坚定,狐疑地问:“你就这么不想是位公主?” “四大王族中,只有兰氏一族没为单于生下王子。姐姐怀第二胎时小产,坏了身子,以后也不可能再怀孕。正因如此,父王才要我嫁给单于,要为单于生下有兰氏血统的王子。”兰雅淡淡地道,声音却透出丝丝悲愤“我与姐姐是父王嫡出的女儿,如果我生不出王子,父王就会废了我的母后,另封有公主的妃子为阏氏,再把公主许配给单于。”兰雅看向月桐,面容悲凉“我们这些公主,只是一个个被利用来繁衍子嗣的棋子。” 月桐的眼眸陡然一震:“雅姐姐一定可以生下位王子的。你生下王子后,我会向单于晋言,封你为左贤妃。” 兰雅悲凄一笑:“单于本意是要封我为右贤妃。封为右妃是我自己的意思。我不稀罕名位,我只希望终有一天,心愿能成真。”她望向天上的浮云,思绪仿佛也飘上了碧空。 --- 胡耶来请月桐前去与单于用膳。蝶君,兰芝与兰雅三人慢步走回。兰芝终于忍不住拉蝶君,兰雅入自己的营帐低声问:“蝶君,阏氏与那萧庄主之事是不是真的?” 蝶君恨恨道:“那些散播流言的人还真是不要命了,说什么阏氏是淫-妇,与人订亲了还要勾引单于。还说什么阏氏与萧家三兄弟都有染。这些话传到单于耳中,单于定不轻饶。” 兰芝道:“不说那些胡乱的谣言,我听到傅言说阏氏与萧少庄主相识多年,早已订婚。在敦煌骏王会的一个月里,更是同房同榻。单于为了不让他俩成婚就逼汉国皇帝送阏氏前来和亲。萧少庄主竟然不惧单于的十万大军带兵马来抢人。阏氏是极度不情愿地来到王庭,到如今还是对萧少庄主不忘情。” 蝶君淡然道:“姐姐知道得还挺全的。既然如此,也不瞒你们俩,如果你们看单于待阏氏是十分的好,那萧少庄主以前待阏氏便是二十分。有人待你如此,你岂能轻易忘怀?” 兰雅悠悠道:“单于知道阏氏与萧少庄主之事竟然还允许萧少庄主的人来王庭安抚阏氏,更让他们留在阏氏营帐照料,单于对阏氏的用心岂止十分?” ☆、第108章 是狼?是羊? 月桐去到单于主庐帐时,刘莫寒也在。 “月儿,明日侯爷就要走了,今夜叫你来一起为他饯行。” 月桐看向刘莫寒,心有不舍:“侯爷终于要走了?” 刘莫寒淡淡一笑:“阏氏的意思是嫌我走得太迟?” 月桐柳眉一挑:“为何不是嫌你走得太快,又没人与我下棋?” 刘莫寒愣了愣,余光斜扫军臣微变的面容,忙道:“单于的棋艺进步神速,阏氏可以与单于多加练习,假以时日单于定可与阏氏一较高下。” 月桐轻笑一声,看了军臣一眼:“单于的棋艺与我三年前的差不多。我看祁信倒是个可塑之才,收他做我徒弟,倒是可以过过棋瘾。” 军臣似嗔似笑地看向月桐:“我的棋艺是差到月儿不愿收我为徒?” 月桐娇笑道:“我的脾气不好,徒弟笨些慢些我可是会打屁股的。所以啊,不是我不愿收,是不敢收。” 军臣哈哈大笑:“怪不得这些日子祁信走起路来有些不自在。问他,他也不说。” “我对他说若他被我下鞭子的消息传了出去,就会被我逐出师门,这小子还真守得住秘密,比祁阳强多了。” 军臣意味深远地看着月桐:“看来月儿是喜欢祁信多于祁阳?” “他俩都很聪明的孩子。只是祁阳自小太受宠爱,受不了一点点挫折。而且他的心眼与他母妃一样,可以用来绣花。祁信倒是说一不二,有胸怀有气度。两个都是十岁的孩子,摆在一起比一比,高下立见。” 军臣脸色微变,现出欣许之色:“从没有人敢如此直白的评价这两位王子。” 月桐愣了愣:“我都看出来,单于难道看不出?” 军臣轻轻一笑。 军臣与刘莫寒酒过三巡后,胡耶从外急步走入。 “启禀单于,云右夫人小产,大医师回道胎儿保不住,云右夫人身子很虚弱,情绪极为激动。” 军臣淡淡地点点头:“知道了。让大夫开些宁神的药让云右夫人好好休息。” 月桐面带惊讶地看向军臣:“单于不去看看云雀?” “先让她冷静休息一晚,我明日再去。侯爷,来,再喝!” 军臣看见月桐脸色隐隐的沉重:“月儿,怎么了?你一向很不喜欢云雀,说她心术不正。此事或许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 月桐沉沉一叹:“我的确不喜欢云雀,但她的孩儿是无辜的。”月桐抬头看向军臣“单于还是先去看看她吧!” 军臣看着她坚执的眼神,思量一瞬,点点头:“好,我去看看她。就请侯爷陪月儿下一盘棋,我去去就回。” 军臣离去后,小茹急忙在案几上摆上围棋盘。 刘莫寒淡然道:“阏氏可有耳闻王庭中的各种谣言?” 月桐专注地看着棋盘:“既是谣言,听来做什么?” “单于可就不那么想。散播谣言者必然会受到重罚。” 月桐柳眉微蹙,抬头看向刘莫寒:“侯爷的意思是?” 刘莫寒淡淡冷冷地道:“单于可以容许后-庭的夫人妃子玩小心计,但绝不可能允许有人违逆他的旨令。抗旨者只会一种下场。” 月桐看着刘莫寒意味深远的面容,猛然明眸一瞪:“你是说云雀的小产是……?那可是单于的王儿,单于怎么可能……” 刘莫寒再下了一子:“单于如今正当盛年,而且已有三位王子五位公主,阏氏与雅右妃又身怀有孕,单于必然会谨慎挑选可以诞下龙嗣的妃子。” 月桐满脸的不可置信:“云雀已怀了五个月身孕,这样子打下来……单于真的如此狠心?” 刘莫寒郑重地看向她:“这两个月来你的日子过得平静顺遂,你可知单于在背后截下了多少想害你和腹中孩儿的诡计。当然,文叔也是功不可没。他毕竟走南闯北多时,对各式各样毒害之法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如何防范。你可知是何人想加害于你?” 月桐苦苦一笑:“在王庭,想害我的人多不胜数。” “想害你的人很多,但敢真正下毒手的却是屈指可数。” “云雀出手了?” 刘莫寒点点头:“本来单于也不能确定,但文叔却看出有一个极阴险的招数是天水郡无极门曾使用过的伎俩。以无极门与乌孙的关系,幕后主使人就昭然若揭。” 想起在无极门所见所闻,月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她重重地捶在案几上,恨恨道:“又是乌孙。我还没想去为羽柔嫂嫂报仇,他们竟然步步进逼。” 刘莫寒道:“如今你明白单于为何会如此狠心?单于不狠,你的处境就越危险。” 月桐怔怔地看着棋盘,黯然无言。 刘莫寒道:“要守护心爱的人,除了狠,也要冷。明眼人都看出,祁信比祁阳更为才德出众,单于在众人面前却对祁阳百般痛爱,对祁信很是淡漠,这样也是为了要保护祁信。单于十岁起就被封为太子,太子的封号就是众矢之的。单于能从层出不穷的意外、暗杀中活下来已是万幸。他不希望他最看重的儿子也要受同样的苦难。在皇族,恩宠会让你受万人尊崇,也可令人万劫不复。” 月桐抬头看向刘莫寒,眼眸中尽是怆然。 刘莫寒继续道:“祁阳是呼洐氏,祁信是须卜氏,两个氏族虽说都份属四大王族,呼洐族的势力远比须卜族强大。祁阳与祁信年纪相若,若祁信不讨单于欢心,而祁阳又很受宠爱,呼洐族自然不会过于防范祁信。单于登基后,呼洐王以为呼洐姿必然会被册封为阏氏,你却凭空跳出,让呼洐王和太后恨之入骨。上次的烟火爆炸,就是呼洐族出手要置你于死地。只是,就算知道是呼洐氏所为,单于也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借严惩休屠氏来个杀鸡儆猴。” 月桐悻悻道:“他非要封我为阏氏不就是把我变为众矢之的,让我万劫不复?” 刘莫寒淡笑道:“单于的盛宠早已令你成了箭靶,封不封为阏氏都一样。有了阏氏的封号,你就是后-庭之主。如今你身怀有孕,单于不希望你伤神,亲自去处置后-庭之事。等你的王儿出世后,你就可自己亲自出手惩治那些图谋不轨的夫人妃子。” 月桐怏怏一哼:“单于可真看得起我。论耍手段,我怎比得上他那些夫人妃子们。我只求她们别来招惹我。” 刘莫寒肃然地凝视她:“你到如今还妄想能独善其身?” 两人肃冷地对视,月桐心头不由然浮起寒意。她垂首看向棋盘,“啪”一声,重重地放下一子,冷冷道:“侯爷输了。” 刘莫寒心中泛起恻然:“我可能说得有些过了……” “你没说错。你不就是总在我犯傻时提点我,世间何等残酷?从我父王母后被杀,我就见识了世间的残酷,但也结识了许多真心真意的人。”月桐抬首,星眸闪闪看向刘莫寒“纵然这世道是狼巢虎穴,所有人都要披上狼皮,我还是要做一只披上狼皮的羊,而不是一只真正的狼。” 军臣派人传话,与律璟将军有要事商议,请两人回帐休息。 月桐与刘莫寒一起走出庐帐,一轮满月高悬夜幕中。月桐忍不住抬头仰望,银光辉洒在她雪凝剔透的脸庞,美得如梦如幻。 刘莫寒道:“我回去后,会派来两位稳婆。你是头胎,一切要小心。” “不用了,我收到外公的信,他会派来为我嫂嫂接生的稳婆。”月桐依旧看着月亮。 “多两个稳婆,也是有备无患。” 月桐拉回目光看向刘莫寒,微微一笑:“那就多谢侯爷了。” 刘莫寒从怀中拿出一个碧绿的云形玉佩:“前些日子我父王找到一块上好的玉石,做成了几块玉佩。父王想送一块给阏氏保平安。” 月桐接过玉佩,云形玉佩清彻通透,温润如脂,不像是块新玉,倒像戴了许久的玉石:“真是块好玉,请替我谢过楚王爷。”说完,把玉佩挂在脖子上。 刘莫寒看着挂在她胸口的玉佩,嘴角微微上扬,温和地笑了笑:“我会回长安向王上禀报。你有什么要我带回去吗?” 月桐心头微紧,沉默了片刻:“我做了两个香囊,请你带回给我外公外婆。” 刘莫寒点点头:“好!” 月桐看向刘莫寒,双眸闪烁如星:“谢谢你。” “谢我?谢什么?” 月桐悠悠道:“若不是你赶回长安带回林大夫,我恐怕早就死在这了。虽然你总是说些让我气恼的话,回想起来却又都像苦口良药。在王庭八个多月,若没有你,我还真不知怎么熬不下去。我看,你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刘莫寒的星眸霎时风起云涌,他微微别过脸,避开月桐真诚的目光:“或许我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月桐呵呵一笑:“上次和你一起喝的酒太差,下次你再来时,我请你喝我亲手酿制的葡萄酿,再来一次一醉方休。” 刘莫寒温和地点点头,唇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双眸烁烁闪动。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109章 雕 月桐回到寝帐,沐浴更衣后不久,军臣就来到。 军臣坐在榻边为月桐梳头,月桐忍不住道:“云雀的事是你做的?” 军臣脸色微沉:“这是她咎由自取。” “那可是你自己的孩儿啊!”月桐目中尽是不解与不忍。 “乌孙毕竟与匈奴关系渊源甚久,我本想给她一个有乌孙血统的王儿,只是她一而再的散播流言,暗中对你下手。我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却胆敢再犯,这就是给她的惩戒。” 月桐幽幽一叹,默不做声。 军臣把她轻搂入怀:“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哪些人对你有谋害之心,我全都清楚。只是我刚登基不久,不能出手过急,过重。这些帐我全都会记下,以后慢慢清算。” 月桐轻轻地点点头,心头涌起莫名的疲惫。 军臣在她的额头轻下一吻:“我已经叫人在王庭的山边种满葡萄,两年后就会有收成。今年葡萄成熟时,我会命人从西域把最好的葡萄送来,给你吃,给你酿酒。王儿出世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喝。” 月桐嘴角微扬:“多谢单于。” 军臣捧着她的碧脸,痴痴地凝视她:“王儿出世后,我会带你游遍匈奴帝国。东面峻岭,西面草原,北面沙漠,南面湖泊。你一定会喜欢这片土地。” --- 兰雅来到时,月桐禁不住眼前一亮。平日里兰雅不施脂粉,衣着很素淡。今日她脸庞上薄施粉黛,淡扫蛾眉,双腮略泛绯红,眼角似有波光流转。她穿上一套青绿色的锦缎金绣衣裙,配上泥黄的冠帽,冠帽上插着两根白羽毛,冠帽下是用白绒毛编织成的流苏。如果平日的兰雅是淡雅如朗月,今日她便是妩媚如朝霞。 “雅姐姐今日怎么如此盛妆打扮?是有什么喜事吗?”月桐惊喜地问,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兰雅一番。 兰雅腼腆一笑:“没什么,就看天气好,也想好好打扮一下应一应这好天气。” 月桐笑道:“难得好天气,我陪雅姐姐出去走走。雅姐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林大夫说适度的走动有助生产。” “我也要去。”小雪儿兴冲冲地跑来。 兰雅微笑道:“听说斗武场有斗武赛,阏氏可有兴趣前去观看?” 月桐忙不迭点头,叫小茹去通知文叔代为安排。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到斗武场,走上观武榭台。律璟看见月桐很是诧异,急忙上前行礼。 “律璟将军,我看今日天色好,出来走走,又听雅右妃说这有斗武赛,就来看看。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只是来凑个热闹。” 斗武场有不少已穿上武衣的年轻士兵在热身,大多数是新兵。这斗武赛是让这些新兵在将军面前展现实力,表现出色的,就很有机会编入将军直辖营。禁卫军的将军直辖营是专职保护单于,在这营中也提拔了不少出色的大将。因此,所有新兵都是削尖脑袋地想往这将军直辖营钻。 月桐看着一众热血澎湃的士兵,不禁想起在哲安军营中一众士兵的摔跤比斗,那震天的喧嚣声仿佛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回忆与现实交集时,浓稠的落寞无声无息地攀入心头。 她暗暗地吸了口气,大叫道:“你们好好使出最好的本事。谁打得好,本后重重有赏。” 月桐的美貌在王庭中早被传成了神话。这些新兵大部分都是第一次看见月桐,禁不住都看得犯傻了,过了半晌才响起欢呼声。 有两位貌美如仙的娘娘在场观赛,士兵们都拼尽了全力去比。一个个精力充沛的男子在场中你争我夺,你推我撞,虽有血腥味,却也令人看得热血升腾。 比武完毕后,月桐点了几个武艺出色士兵,分别赏赐了几把匕首,再让文叔去吩咐厨房去做几只全羊,给所有参加比武的士兵加菜。 小雪儿拉了拉月桐,在月桐耳边低语:“阏氏娘娘,今日是律璟将军的生辰,小雪儿想请律璟将军吃点心。” 月桐笑着点头。小雪儿就拿起一个锦袋,蹦蹦跳跳去到律璟前面:“律璟将军,我请你吃点心。这是雅娘娘做的,可好吃了。” 律璟将军郑重地接过锦袋:“末将多谢公主,多谢娘娘。” 小雪儿道:“律璟将军,你是不是养了只白雕,你可以叫它来给我看看吗?” “末将遵命。” 律璟拿出只竹哨,向天空吹起,清脆的哨声在空中传扬。不一会儿,蔚蓝无云的天空上出现一个白点,白点越来越近,跟随哨声向斗武场直冲而来,一只白色的大雕在一片惊呼声中傲气凛然地站在律璟的手臂上。白雕的羽毛洁白如雪,极为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扫视月桐众人。 侍卫们在白雕落下之前已守在月桐等人前面。 月桐从没见过如此白雕,双眸闪亮,向挡在她面前的侍卫道:“你们让开,有律璟将军在,你们怕什么?” 侍卫们无奈地让开,月桐向律璟走去,仔细地端详着白雕,好奇地问道:“律璟将军,雕极难驯服,这只雕目光又锐利又高傲,你是如何驯服它?” “十年前,有个孩子在一个雕窝底下看到一只初生的白雕,被啄得全身是血。那孩子把白雕救起交给末将,希望末将能把它救活。末将看这白雕虽已奄奄一息,目光却有神,就试着救它,没想到竟然救活了。从此,它就一直跟着末将。” 月桐恍然大悟:“原来它从小就跟着将军,难道会如此驯服。它有名字吗?” “它是只母雕,叫,阿灵。” 月桐伸出手臂,雀跃道:“可以让阿灵站在我手臂上吗?” 律璟怔愣一瞬,犹豫道:“虽说末将养了它十年,它毕竟是雕,野性难驯。若不小心弄伤阏氏娘娘,末将担待不起。” 月桐满不在乎道:“有什么事,本后恕你无罪。” 律璟垂首不语。月桐眼珠子一转,伸手要踫阿灵的头,阿灵受惊,猛地啄向月桐的手背。月桐的手背立即鲜血直流。 惊叫声响起,小茹急忙冲上去,拿出锦帕把月桐的手包起来。 律璟的脸色霎时泛白,跪在地上:“末将该死。” 月桐狡黠地笑道:“既然将军的白雕已经伤了本后,将军已是带罪之身,就请将功补过,让阿灵站在本后手臀上,本后就恕你无罪。” 律璟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无奈地在阿灵耳边低语几句,手一扬,阿灵飞起,稳稳地落在月桐手臂上。 阿灵雕锋利的爪子紧抓住月桐的一瞬,月桐感到一阵疼痛,她的拳头一攥,压下痛意。阿灵侧过头看向月桐,目光极为尖锐冷傲。月桐的眼眸一紧,冷澹澹地盯回去,彼此目光交战,互不退让。阿灵的爪子抓得更紧,月桐的拳头也握得更重。律璟猛然发觉月桐的手臂现出了血迹,急不可待要叫停阿灵。月桐一举手止住他,不为所动地凝视阿灵。人雕对视半晌,阿灵终于松开了爪子,别过头去。 律璟高悬的心终于落回原地,默默地吐了口气。 月桐粲然而笑,手一扬,阿灵飞起,展翅在天空盘旋,像一朵飘摇的白云。 小雪儿冲过来,手舞足蹈:“阏氏娘娘,我也要养白雕。” 月桐欢笑道:“好。律璟将军,就麻烦你去抓只幼雕给雪公主,顺便也抓一只给本后。本后养过猫,狗,马,就没养过雕。” 律璟眼皮子颤跳。抓幼雕不易,养雕更难。一位是三岁的千金公主,一位是单于最宠爱的阏氏。若真被雕伤了,他的脑袋还不知要掉几回。 兰雅步上前来,对月桐道:“娘娘,要抓幼雕极不易,养雕就更难,小雪儿还太小,不太合适。阏氏身怀龙嗣,更不可养雕。没驯服的雕若发起狂来,可是会伤人的。” 月桐看见兰雅一脸急切,瞅见律璟满脸难色,转念想了想道:“不养雕也可以,律璟将军就要教我怎么吹哨叫唤阿灵。有阿灵陪本后玩,本后就不养了。” 律璟脸色更难看。她和阿灵玩?那可是只雕啊!若不小心伤了她,单于就算不怪罪他,也容不下阿灵。 兰雅急道:“娘娘,这更不妥,阿灵毕竟有野性,若伤了娘娘,单于一定会怪罪。这不是为难律璟将军吗?而且吹哨呼唤阿灵并不容易,律璟将军可是训练了许久。” 月桐娥眉一扬:“律璟将军刚才吹的就是叫唤阿灵前来的哨音吗?” 律璟点点头:“正是。” “如果本后可以吹出一模一样的哨音,阿灵会不会前来?” 律璟微微犹豫后,又点点头。 “把哨子给我。” 律璟被吓唬得不敢吭声,也不敢动。这哨子他吹过,月桐若再吹,成何体统? 兰雅掂量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只哨子:“我这正好有一只哨子,阏氏若不嫌弃可以吹这只。” 月桐接过,吹了几下试音后,就正式吹了起来。这哨音与律璟吹的真是分毫不差。 律璟与兰雅禁不住呆愣住了。看着天空的白点越来越近,律璟无奈的伸出手,让阿灵站上。 月桐得意地笑了笑:“律璟将军,怎么样?你可以收我为徒吗?” 律璟感觉他整张脸都在颤跳,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阏氏既然这么喜欢,你就答应吧!”一把威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众人急忙行礼:“单于万安。” 律璟半跪下行礼:“末将遵旨。” 月桐心情爽快,向军臣嫣然一笑:“臣妾谢单于恩典。” 军臣嘴角溢满了笑意。 --- 每日午休后,律璟都会来阏氏营帐教月桐唤雕,兰雅等人也必然前来观看。 月桐是何等的聪慧,不过三天,所有唤雕的哨音她就全学会了。只是,把阿灵唤来,它却只会跟着律璟,月桐拿肉去逗引,也不为所动,一派骄傲不屑的模样。 律璟道:“雕的警觉性很高,也极难相信人。要取得它的信任,一定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怎么了,月儿一脸不悦,还是讨不了白雕的欢心。”军臣悄然而至。 月桐娇嗔道:“我什么方法都用了,它就是对我不理不睬。” 军臣拿起一块肉,递向阿灵,阿灵看了看他,俯首吃下肉。 月桐诧异地大叫:“阿灵,你为什么吃单于给的肉,不吃我给的?我哄了你十几天你都不理我,单于一来,你就吃,你也太,雕眼看人低了。可恶!”阿灵看了月桐一眼,高傲地转过头去。月桐一双杏目瞪得老大,很有气急败坏之感。 众人努力地忍住窃笑。 月桐看了看军臣,又看了看阿灵,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无奈地耷拉着脑袋:“我明白了!因为,阿灵是只母雕。” 军臣愕然地愣了愣,猛然大笑而起。众人再也忍不住,哄堂笑起。 ☆、第110章 圆满? 太傅和刘莫寒派来的稳婆来到王庭后,月桐就指派其中两人去兰雅的营帐随时侍候。 兰雅在夜里作动,因月桐下过旨令,无论兰雅何时作动都要立即通报,侍女于是连夜跑来。 月桐一听,立即要更衣前去。睡眼惺忪的军臣伸手把月桐拉回,搂入怀中:“刚作动,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孩子才会出来,睡吧!” 月桐想要推开他,军臣却把他搂得更紧。月桐把心一横,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军臣猛地惊醒过来。 月桐瞪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去!” 军臣怔愣一瞬后,微笑地摇摇头,放开手。 月桐穿好衣裙时,看见军臣也穿上了衣裳:“单于不睡吗?” “被你咬醒了。”他拉住月桐的手“生孩子很辛苦,我担心你看了会害怕。我陪你去,但你只能在主帐等,不能进寝帐。” “不行,我答应过雅姐姐,要陪她。” 军臣无奈地摇摇头:“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她?她平日待人冷冷清清,待我也不见得暖起来。不过我看她和你一起还有些笑容。” “她是面冷心热。你若用点心去在乎她的心思,她必然不会对你冷冰冰的。” 军臣把月桐拉入怀中,深深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只在乎你。” 月桐微微垂首:“她们毕竟都是你的妃子,为你生儿育女。你就不能给她们一点心?” 军臣托起她的下巴,紧紧地锁住她闪动的目光:“我的心里只有你。她们都是各王族精心挑选的女人,为的就是承继血脉。我对她们无意,她们也不见得对我有情。” 月桐避无可避,只能垂下眼帘:“我明白。我们快去吧!” 军臣与月桐去到兰雅的营帐时,律璟与他的卫队已在营帐外守护。看见军臣时,律璟很是诧异,但脸色也瞬间回复平淡。 寝帐中传出痛叫声,月桐急不可待要走去,军臣想了想要跟上时,胡耶立即上前道:“单于,不可入寝帐。” 月桐回头道:“单于去主帐等吧,我要去陪雅姐姐。” 月桐入寝帐时,兰芝,蝶君已在帐中。兰芝坐在榻旁,紧握住兰雅的手,兰雅汗流满脸,眉头紧锁中急促地喘息。 “雅姐姐,怎么样?” 兰雅向月桐伸出手,虚弱地道:“一定会是位王子的,对吗?” 月桐杏眸如星,目光如炬,重重地点头:“对,一定会是位王子。” 两个时辰后,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月桐抱着孩子,轻吻他的小脸颊,放在兰雅身旁,动容地道:“雅姐姐,是位王子,真的是位王子!” 虚弱极的兰雅看着身旁哭声洪亮的小孩儿,泪水滚滚而下:“真的,是位,王子。” 兰芝哭泣着,握住兰雅的手:“妹妹,对不起,若我能生下王子,你就不会……” 兰雅笑了,笑中有喜悦,有苦涩,有悲凄:“姐姐,一切都不重要了,是位王子。兰氏族终于有王子了。” 月桐激动得泪水潸潸而下。 兰雅凝视着身旁的孩儿,呢喃着:“孩儿,有你,娘的愿望就能成真。你不要怪娘……” 帐外,听到生下的是王子的消息,律璟的身子簌簌而抖,眼眸中涌起几乎压不下的泪意。 当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军臣步入寝帐,看向一脸苍白的兰雅,轻轻道:“雅儿辛苦了。” 兰雅看向军臣,缓缓道:“单于可记得答应过兰雅的事?” 军臣淡然一笑:“既是位王子,朕会如你所愿。” 兰雅扬起了欣悦的笑容:“谢单于恩典。” 军臣走向月桐,用手轻拭她的泪痕:“你也折腾了一宿,快回帐休息,别累坏了身子。” 月桐抽泣中欢笑道:“雅姐姐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回到阏氏寝帐中,月桐终于忍不住问:“你答应了雅姐姐什么事?雅姐姐这么开心。” 军臣略略踌躇:“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月桐狐疑地盯住他,急不可耐道:“既然是迟早的事,你就别吊着,早些让我知道。” 军臣把她拉上榻,靠躺在榻边,轻搂月桐入怀中。 “兰氏是我的母族,兰芝兰雅是兰氏王的嫡生女儿。四年前,兰芝嫁与我为妃,一年后生下小雪儿。那时,四大王族中的另外三族都已有王子,兰氏王很着急。为了避免妃子争宠,无论男女,我一向只让妃子生一位王儿。为了兰氏族,我破例让兰芝再怀孕,可惜胎儿在五个月时就没了,而兰芝的身子因此被拖垮,此生不能再有孕。兰氏王于是要兰雅嫁给我。我听闻兰雅原是死也不从,后来兰氏王威胁要废了她母后,她才勉强同意。成婚之夜,她拿出一把匕首,要与我谈条件。” 月桐抬头看向他:“谈条件?” “她是第一个敢与我谈条件的妃子。她说她对我无情,我对她无意,我们之间的婚盟没有情缘,只为了生一个有兰氏血统的王子。如果她真的为兰氏生下了位王子,她请我废了她,此后婚嫁自由。” “什么?”月桐大吃一惊,无法置信地看着军臣。 “那晚她的面容很惨淡,却也很悲壮。像似如果我不答应,她就会死在我面前。那时我刚从敦煌回来,心中只有你。我没多想,就答应了。她请我只册封她为右妃,为的就是要废妃时,少些麻烦事。” 月桐真真切切地呆愣住了。 “过几个月,我会寻个错处,把她废掉,王儿就交由兰芝扶养。” 兰雅的愿望成真了。生下王子,军臣把她废掉,她便可以婚嫁自由。月桐的心猛地一震:律璟? 军臣察觉她面容有异,脸色不由然一沉。他捧着她的脸蛋:“我答应兰雅,是因为我并不喜欢她。这种交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月桐牵起淡淡的笑容:“单于有成人之美的胸怀气度,真是难得。” 军臣牢牢地凝视她:“我是谁?” 月桐明眸微颤,瞬间覆上一层莞尔的笑意,轻靠在他怀中,娇声道:“夫君!夫君打算给小王子起个什么名?” 一声娇柔的“夫君”把军臣心尖上的冷霜吹化了:“娘子才情最好,娘子说起个什么名?” “我小时候听娘说,天圆地方。既是夫君的王子,就要有如天般宽广的胸襟,天者,圆也。圆也有圆满之意。就叫祁圆,如何?” 军臣在月桐的脸颊上深深一吻:“娘子真是世上最聪慧的女子。有你在怀,此生无求。” --- 月桐去到兰雅的营帐,兰芝正坐在榻旁喂她喝肉粥。 月桐看向兰雅,虽然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神色却飞扬出彩:“雅姐姐的精神很好,一看就是喜从心来。” “祁圆平安降世,我自然欢喜。” 月桐从兰芝手中接过肉粥:“芝姐姐,我有话想和雅姐姐说。” 兰芝会意道:“我去看看祁圆。”转身离开寝帐。侍女们也识趣地退出寝帐。 “雅姐姐,单于告诉我你们之间的约定。” 兰雅微微一笑:“娘娘如此聪慧,什么事也瞒不了你。” “你为什么要单于废了你?” 兰雅深深地凝视她:“娘娘应该是最明白为什么的。单于的心不在我这,我的心也不在他那,相互无情的人为何硬要扯在一起?” 月桐的心湖震起一片荡漾。 “娘娘弹的曲,吹的箫是为了谁?看着天空飞过的燕群时,怔怔失神时又想起了谁?有时禁不住在想,单于对你如此情深,也截不断你对他的思念,那个人到底是何等出色?又曾对你付出多重的情?” 月桐垂首凄凄道:“我亏欠他太多。或许,此生再也无法回报。”她看向兰雅:“我真心希望你与律璟将军会幸福。” 兰雅没有惊讶,温和地笑了笑:“娘娘看出来了,我还以为藏得很好。” “阿灵是你俩一起养的吗?” 兰雅点点头:“我就是捡起阿灵的那个孩子。那年我才八岁,他是刚到我营帐的侍卫长。我从没见过纯白的鵰,于是就交给他,下令一定要把它救活。他为阿灵清理伤口,喂它吃肉,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小心照料,阿灵才算活过来。于是我们就偷偷一起养阿灵,常被它啄得肉破血流。” “原来你们认识了十年。” “他留在我营帐中五年。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只知道他告诉我他要离开时我哭了一宿。他听见我哭,就怯怯地向我表白,为了能配得上我,他要努力当上将军,因此,他必须要离开去立功。他请我等他五年。五年里,他不时会给我传消息,告诉我他当上了营长,当户,都尉,两年前他晋为左贤王太子的护卫统领。一年前,当他如愿当上了将军,兴冲冲地回来找我时,父王已把我赐婚与太子。”话至此,兰雅微颤的声音透出愤恨。 “他在我的营帐外站了一宿。那一夜下着滂沱大雨,像是天也在为我们哭泣。哭,又能如何?单于要的是有兰氏血统的王子,并不是我。成婚之夜,我以死相逼,要单于答应如果我生下王子就废了我。老天爷终究是怜悯我,给了我位王子,也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兰雅的眼眶盈满了热泪。 “他说,我离开王庭后,他会向单于请辞,带我去西边的草原一起牧羊。我不再是公主,他不再是将军,我俩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过着平凡的日子。”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滑落,闪动喜悦的光彩。 十年情牵,终是云消雨霁,苦尽甘来。 月桐轻轻擦了擦快要滑下的泪水:“汉语中,祁圆的圆,是圆满之意,又与情缘的缘同音。祁圆,祈缘。祈求情缘,祈求圆满。你俩一定会有圆满的情缘。” 兰雅激动满怀,紧紧地握住月桐的手:“我总以为王庭中的女人,每个都是阴险狡诈,不惜一切地向上爬。当我第一次听你在瞭望台吹箫时,你的箫音清婉哀恸,却溢满坚韧执着,只有重情重意之人才能吹出如此深蕴的箫音。那时我便明白你与王庭中勾心斗角的女人不同。与你一起抚琴,是我在王庭最开心的时刻。知音,知心,天下难求,却又不期而遇。” 月桐的眼眶泛红:“你走后,就再没有人可以与我一起抚琴。不过,我希望你走,与将军一起在草原策马奔驰,在边疆牧羊。世上有太多不幸,你们要握紧难得的圆满。” “单于对你是真心真意,你若能放下对他的思念,对单于回以真情,你与单于不也是圆满情缘?” 月桐垂首看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这小人儿又在里面踢踢撞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忘记他。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此时应该已成婚了。我希望他忘了我,又怕他会忘了我。雅姐姐,单于是一国之君,他有太多职责,太多牵绊,太多不得已。或许他心中不会有比我更重要的女人,但必然会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我与他之间永远不可能圆满。” 兰雅怔愕了良久,苦苦一笑:“帝王家最难容下真情。可惜,你我都生在王族!” ☆、第111章 残-杀 太后营帐。 “兰雅生下王子,你的贺礼送去了吗?” “回太后,昨日已经送去了。没想到这冷冰冰的女人还真是有些福气。”呼洐姿忿然道。 太后瞪了她一眼:“她生下王子有什么大不了,兰芝兰雅这两个女人成不了气候。最麻烦的,是那昭武月桐的肚子。就算她怀有身子,单于也要夜夜留宿陪着,单于真的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若她真的生下了位王子,那还得了?” 呼洐姿无奈道:“姿儿也不是没想法子,可她的营帐真像是布下天罗地网一般,实在无从下手,所有招数都逃不过那文叔和胡耶。” 太后冷冷一哼:“你暂时别在她身上打主意。云雀用了个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阴招,还是被文叔发现,上报单于。她不仅五个月的胎儿保不住,还被坏了身子。单于连自己的王儿都不放过,这举动如此狠绝,一来是为了要惩罚云雀,二来做给你们这些后-庭的女人看。” 呼洐姿忿恨道:“太后,那姿儿可以怎么做?难道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生下个王子公主。” 太后阴澹澹地笑了笑:“女人生孩子就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快要生产的女人最娇贵,不能受惊吓打击。三年前不是有个丘林氏的妃子,快生产时传来她母妃去世的消息,结果难产,大小都保不住。” 呼洐姿双眼霎亮:“若给她漏出个什么坏消息,那昭武月桐保不准也会一命呜呼。” 太后秀目微紧道:“你可别小看她。当年被敏达追杀半个月也没被杀死,她的命是真的很硬。仅仅坏消息远远不够。” “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阴寒一笑,向呼洐姿勾了勾手指,呼洐姿忙向她靠近。太后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呼洐姿渐渐展开冷酷的笑颜。 --- 秋风扬起,吹散了仲夏的酷热,却也带来了缕缕萧瑟。 月桐接到太傅的来信。外公外婆一切安好。因为月桐被封为匈奴阏氏,军臣禁止了匈奴兵在汉国边境的侵犯,汉文帝龙心大悦,重赏了石奋和刘莫寒。芷嫣与剑书在成婚后先后怀孕了。萧慕之留在长安与萧念之一起照看鸣月庄。信中却是一句也没提萧逸之的事。 那逸郎呢?他去了哪?是不是与他的新婚娘子去游览天下了? 月桐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一群群往南飞的雀鸟,怔怔出神。 文叔拿来披风,给月桐披上。 “天气开始凉了,小心身子。” 月桐看了看他,愧然道:“文叔,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需要留在这。” “老奴在哪都一样,娘娘别为老奴操心。” “二哥哥,三哥哥都快要当爹爹了。” 文叔笑了笑:“老爷一定很高兴。说起来,二公子,三公子的婚事都是娘娘在从中牵线。” 月桐感慨道:“他们以后开开心心一起就好。”她看向文叔:“文叔,那郑小姐对逸……很好吧!” 文叔微微垂首:“她对少爷很用心。” 月桐脸色黯然:“他们也会很幸福的,对吗?” 文叔暗暗一叹:“娘娘,如今最重要的事是安心养胎,两个月后顺利生下孩儿。其他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月桐轻抚高高隆起的肚子,默默无语。 --- 祁圆满月,军臣办了宴席邀请了四大王族的族王出席。 兰氏王在宴席上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祁圆与军臣小时候一个样。这种场合月桐向来不会出席,但因为是祁圆的缘故,特意盛妆打扮,挺着大肚子,牵着小雪儿的手姗然而至。 月桐当着众人给祁圆戴上去邪求平安的玉坠子,对祁圆又抱又亲,在宴席上留了半个时辰才离去。月桐要走,小雪儿像跟屁虫一般跟着走。 兰氏王笑着对军臣道:“早就听闻阏氏娘娘极为疼爱小王子和小雪儿,与芝儿和雅儿情同姐妹。今日所见,此言非虚。看来阏氏娘娘与兰氏族甚有缘分。” 军臣笑道:“阏氏平日与芝儿和雅儿的确亲密无间。阏氏也常提起等王儿出世后,要与芝儿和雅儿去兰王王庭游玩。朕也许久没去兰王王庭,过些日子与阏氏一同前去。” 兰氏王受宠若惊道:“本王恭候单于圣驾。” 呼洐王冷眼扫视兰氏王,嘴角扯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酷。 --- 月桐回到营帐时,换上轻便的衣裙,与兰芝坐在院子中喝茶,小雪儿就坐在月桐身旁吃点心。 “雅姐姐的事芝姐姐知道吗?” 兰芝黯然地点点头:“如果我能生下王子,妹妹就不需要……” “虽说是好事多磨,但终究是个圆满的结局。” 兰芝凄凄一笑:“妹妹比我勇敢,我真没想过她敢与单于谈条件。她会比我幸福!” 月桐看向她,悠悠地问:“你,喜欢单于吗?” 兰芝愕然地看着月桐半晌,淡淡一笑:“我第一次看见单于时是八年前,那时我只有十三岁。单于那时还是太子,在斗武场中打倒了一个又一个兰氏勇士。当时,我与一众兰氏王族的公主臣女一样,对单于倾心不已。后来,知道父王要把我嫁给太子时,我开心得几日睡不着。 等了三年,在我十六岁那年,终于与太子成婚。大婚之夜后,太子就收到单于的急召,离开了太子王庭,一走就是半年。那时太子身边有了呼洐妃,须卜妃,丘林妃,休屠妃,昆邪妃和许多位侍嫔。我虽然没有呼洐妃的美貌,没有须卜妃的聪慧,没有丘林妃的娇媚,但是我真没想到半年后再见太子时,他竟然忘记了我的名字。” 月桐震惊不已。 兰芝凄苦地笑了笑:“单于是我唯一动心的男人。只可惜,他的心从不曾为我动过。” --- 小雪儿吃完点心后,在院子里玩小木马。突然,在帐外的草丛中出现了一只小白兔。小雪儿看见白兔欢喜地跑过去。白兔看见小雪儿追来,急忙向草丛里跑去。小雪儿开心地追去,侍女也赶忙跟去。在侍女的帮忙下,小雪儿终于捉到了白兔,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两名仆人牵着四匹马走过阏氏营帐前。就在小雪儿抱着白兔走离草丛时,四匹马突然嘶叫而起,四脚狂乱起飞踢狂踏,如同发了狂一般。两名仆人被马只突如其来的狂飙震吓住,想要拉住马只,却被发狂的马飞踢了几脚,倒地不起。四匹马向小雪儿狂踏而去,跟在小雪儿身旁的侍女大惊失色,立即飞身而上想要护住小雪儿,却被马只踢飞几丈外。 “小雪儿,快跑。”月桐惊见不远处的危险,瞪目大吼。“快去救公主。”守在营帐外的侍卫飞身前去营救。 草丛离营帐不过五十丈,但却已是遥不可及的距离。四匹狂马此时已在小雪儿的身旁,小雪儿瞪大着双眼,看着四匹马几乎同时向她踩去。 “母妃,阏氏娘娘……啊!”小雪儿的惨叫声震慑云霄。 “小雪儿!”月桐与兰芝撕心地痛嚎。兰芝不顾一切地飞身向草丛奔去,月桐捧起肚子急步向外走去。 小茹立即飞快地拦住她:“娘娘,不可。” 四名侍卫冲到狂马旁时,四匹马发狂似地踩踏在小雪儿身上。侍卫挥起大刀,向马脖子砍去,四匹疯马飞踢狂踩,四人都被踢了几脚,忍痛再挥刀狂砍,四匹马各身中了十几刀才终于倒下。 兰芝冲到小雪儿身旁时,看见眼前的血肉模糊,撕心裂骨地狂吼一声:“小雪儿!” 她的眼前一黑,昏倒在一片血泊旁。 兰芝的嘶叫声震动了不远处营地中宴会。仆人屁滚尿流地跑到营地,扑倒在军臣面前:“马发狂了,雪公主……” 军臣猛然站起,剑眉紧锁,飞奔而去。 月桐怒视眼前的一切,向小茹大吼:“让开!” 小茹无奈地扶住月桐,向草丛走去。文叔急步跟来,挡在月桐面前:“娘娘,你不能去看。” “让开!”月桐的双眼像火烧一般灼热,炽烈的目光把文叔震慑了。 “娘娘,雪公主没了。你不可以去看,你不能受惊吓。”文叔挡在月桐面前,苦苦哀求。 月桐吼道:“来人,把文叔拿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瞬,急步走到文叔身旁把文叔拉开。 月桐向小雪儿一步一步走去,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的心海一片死寂。 她站在小雪儿的血泊前。小雪儿已经不见了,永远永远地不见了。 小茹惊见血泊中的一幕,急忙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呼出来。血泊中,只有肉,与骨,和一件小雪儿为参加宴会而穿的大红衣裙。 月桐的身子开始簌簌而抖,像是在狂风中的杨柳,暴雨中的梧桐花。 “啊!!” 惨烈的嘶嚎声划破了一碧如洗的朗空,震散一群正要往南飞的雀鸟。 听到月桐的惨叫声,军臣骤然心神慌乱,全力地狂奔而去。 军臣来到时,月桐跪在血泊中,衣裙沾满了血。她的双手不断地挖着血泊中的泥土,失魂落魄地叫道: “小雪儿,你快出来,不要和阏氏娘娘玩捉迷藏,小雪儿,你快出来,小雪儿……” 纵然军臣在沙场上见惯血肉横飞,眼前一幕毛骨悚然的残酷把他的心神震裂。 他的拳头猛然紧紧地攥起,狂吼一声:“封锁王庭。” 跟在身后的律璟看见血泊中的惨景,用尽全力压下身身子巨颤:“是!禁卫军听令,封锁王庭,所有人返回营帐。” 军臣蹲下,把月桐拉起来,搂在怀中。 月桐看见军臣,失神地叫道:“单于,你快把小雪儿挖出来,她藏在草地里去了,你快把她挖出来。” 军臣咬紧牙关,压下身子的颤栗:“月儿,我们回去吧!” “不要。单于,快把小雪儿叫出来,不要再玩了,再玩我要生气了。” 军臣不容月桐挣扎,把她抱起,向阏氏营帐走去。 “不要,我要找小雪儿,我要找小雪儿。”月桐拼命地捶打军臣,狂叫着。 “月儿,小雪儿已经死了。”军臣颤抖地说道。 “你胡说,小雪儿不会死的,我答应她等孩儿出世后,要教她骑马。小雪儿不会死的……你放下我,我要去找小雪儿。”月桐大吼大叫,泪水汹涌地滚滚而下。 “啊!”突然月桐停止了挣扎,双手捂住肚子。面容因疼痛紧紧地拧在一起。 军臣感觉抱着月桐的手湿漉漉一片,水不断地从她的腿向下滴落。 文叔急忙大叫:“快去传林大夫,叫稳婆立即准备,娘娘要生了。” 军臣大惊:“什么?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娘娘破水了,孩子一定要出来,请单于快送娘娘回寝帐。” 军臣急步快走:“月儿,忍一忍,孩儿很快会出来的。” 月桐痛得全身发颤,紧扯军臣的外袍。 军臣把月桐放在榻上后,林士德立即上前把脉。稳婆们也急步进来,在月桐的腰身上挂起一块布帘。 林士德脸色沉凝道:“单于,请离开寝帐,娘娘要生了。” 军臣看见林士德沉重的面容,急问:“月儿怎么样?” 林士德微微思量:“娘娘受了打击,胎膜过早破裂,羊水流尽,要生下孩儿恐怕不容易。单于快请离开,稳婆们要做事了。” 军臣俯身轻吻了月桐的脸颊,再为她擦去满脸的汗水:“月儿,别怕,我就外面陪你。孩儿很快会出来的。” 月桐虚弱地点点头:“去,看看,芝姐姐。啊………”一阵锥心的疼痛涌上,月桐忍不住痛叫而起。 军臣知道自己不能留下来,一咬牙快步离去。 ☆、第112章 生死一线 军臣站在帐外,他的脸黯沉得可以吞没最黑暗的夜幕。 站在一旁的侍女,仆人,侍卫看见军臣如此脸色,大气也不敢喘。 胡耶匆匆前来,禀报道:“芝娘娘已被送回帐中,大医师回道芝娘娘因受了太大的打击,恐怕一时半刻醒不来。” 军臣眉头紧锁,看向站在一旁的文叔:“文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阏氏,芝娘娘与雪公主从宴席回来后,雪公主看见草丛中有一只兔子,就要去抓兔子。抓到兔子后,经过的四匹马突然发狂,身旁的仆人,侍女都被踢开,雪公主就……” 军臣双眸喷出烈火:“胡耶,去给朕查清楚。朕要把指使的人和他的族人全部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律璟把祁圆护送回兰雅的营帐。 兰雅看见律璟,急问:“将军,发生了什么事,我听侍女说是小雪儿出事了。小雪儿如何?姐姐呢?单于为什么要封锁王庭?” 律璟痛心地看着兰雅,犹豫了片刻:“娘娘别多想。好好照顾身子和四王子。末将已安排了侍卫守在这以策安全。” 兰雅焦急道:“请将军一定要护住姐姐和小雪儿平安。” 律璟鹰眸黯淡:“末将,会尽全力。末将要走了,娘娘,保重。”话完,转身离帐。 “将军。”兰雅急唤。 律璟回首看向她,目光交汇,中有万千相思与牵念。 “万事小心!”兰雅的眼神柔和似水。 律璟心头百念交集,点点头,急步离去,对守在帐外的侍卫小心叮嘱,再上马离去。 律璟心头沉得如压下千斤巨石。他剑眉深锁,猛地一下马鞭,疾奔前去。 --- 月亮已爬上半空。银光挥洒,却照不明王庭中比黑夜更凝重的暗沉。 三个时辰过去了。月桐的痛叫声渐渐变得越来越弱,军臣在帐外踱来踱去,看着侍女把一盆又一盆的血水捧出,焦虑得脑袋快要炸开。 “都三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出来?阏氏有一点损伤,你们全都要掉脑袋。”军臣无计可施地怒吼“叫林士德出来。” 林士德满脸沉凝起看向军臣:“阏氏娘娘是因受了巨大打击而引发突如其来的作动,身子和胎儿并没有准备好。虽过了三个时辰,胎儿还是没法出来。我会试着下重药把胎儿引出,不过此重药会让阏氏更痛。” 对于生孩子一事,军臣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鞭长莫及,只能无奈道:“你快用药,让阏氏快点生下孩子。” 林士德领命转身入账后,胡耶向军臣回报:“律璟将军查出,那四匹马是须卜娘娘营帐中的马,仆人也是在须卜娘娘营帐伺候多年的下人。医师检查了马只,马血中有很重的硫磺味,推断应是中了极重的五石散而发狂。” 军臣微微点头,冷冷道:“须卜氏?好!胡耶,幽禁须卜右贤妃和祁信,命律璟派出直辖营的卫兵严加看守。没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可进入。” “遵旨!” “太后和呼洐娘娘那边的暗卫有没有回报?” “暗卫回报太后与呼洐娘娘一切如常。” 军臣重重地捶在围栏上,怒火狂烧:他为月桐布下天罗地网,不让任何人有下手的机会,他们竟然在月桐面前向小雪儿下毒手。小雪儿惨死,月桐受打击难产,再把罪名让须卜氏来背。呼洐氏,好狠毒的计谋! --- 小茹喂月桐喝下药,心痛至极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汗水,泪珠。 月桐被锥心的疼痛折磨了三个多时辰,气息渐渐变弱。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入,强撑起她的精神。 重药一下,肚子的绞痛更剧烈。月桐全身巨颤,紧紧地扯着被褥,痛叫而起。 “娘娘,我知道你很痛。但如今只能靠你自己,为了孩子,撑下去,用力,把孩子生下来。”林士德重重道。 稳婆看着月桐,忧心至极:“林大夫,还是没看见孩子。这样下去,娘娘会受不住的。” 林士德脸色凝结成霜。这个坎,他不知道月桐能不能跨得过。 两只信鸽不约而同地从营地同一处飞起,一只向西,一只向南。 又过了四个时辰。又一声惨烈的叫声划破了晨曦,军臣再也无法再忍,冲入账中。胡耶霎时唬住,想跟进去,又知道极为不妥,只能站在帐外干着急。 稳婆看见军臣,急忙上前:“单于不可……” 军臣一手推开她,走到榻旁,坐在榻边。他一手握住月桐的手,一手拿起锦帕为月桐擦拭汗水,泪水。 “月儿,我在这。月儿,撑下去,孩儿就快要出来了。” 月桐勉强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军臣,嘴唇翕合几下,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小茹捧来一碗肉汤,军臣把月桐轻扶起,靠在怀中,拿过肉粥:“月儿,喝一点肉汤。加点力气,把孩儿生下来。”一勺一勺地慢慢喂月桐喝下。在极痛中,月桐用尽全力吞下每一口汤。 一阵巨痛袭来,月桐身子猛烈地颤栗而起,痛叫一声后,双目一黑,晕厥在军臣的怀中。 林士德大惊,急忙重重地按下她的人中,再把几颗药丸塞入月桐口中再灌下水。 军臣失了方寸:“林士德,月儿到底怎么样?” 林士德为月桐细细把脉后,面容冷凝如最深寒的隆冬。突然,他跪在地下,绝然道:“请单于定夺,保母还是保子。” “什么!”军臣布满血丝的双眼怒瞪,暴起的青筋在脑门颤跳。 “我刚刚给娘娘喂下了保命丸,这已是最后的法子。半个时辰之内,如果娘娘不能醒过来,母子只能选其一。” 军臣看着怀中的月桐,颤声凄厉地道:“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月儿。月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全都要陪葬。” --- 青海。破晓时分,侍卫拿着红丝卷轻敲萧逸之的房门:“城主,单于庭急涵。” 萧逸之身穿睡袍打开房门,脸色冷凝地打开红丝卷:雪公主惨死,封锁王庭,阏氏难产。 “阏氏难产”四个字如利剑刺入萧逸之的眼眸。 “备马!” 靖侯府。旭日初起时,侍卫拿着红丝卷轻敲刘莫寒的房门:“侯爷,单于庭急涵。” 刘莫寒打开房门,脸色沉重地打开红丝卷:雪公主惨死,封锁王庭,阏氏难产。 刘莫寒猛地紧攥拳头,叫道:“备马!” --- 小月儿,答应娘,无论多艰难,也要活下去。要好好地活下去。 娘,我真的好累,好累!为什么我要受那么多苦,那么多痛? 小月儿,老天爷给了你美丽的容貌,聪慧的脑袋,善良的心,也要你历尽千般磨难,尝尽万种苦涩。就像是你酿制葡萄酿时,把最好的葡萄压破,绞碎,经过日子的沉淀,最终你会得到最甘甜的葡萄酿。 娘,那什么时候才能苦尽甘来? 小月儿,只要你不放弃,终有一天会来的。不要再睡了,起来,你的孩儿在等你。起来! ☆、第113章 只是开始,并非结局 半个时辰过去了,月桐还是没醒过来。林士德沉重地深叹:“单于,请离帐。” 军臣拉住他的衣领,双目喷火:“一定要救回月儿。” 林士德郑重地点头:“娘娘经历过很多苦难,她的意志比一般人坚强,她一定能夸过这一关。” 军臣在月桐的唇上轻轻地一吻,无比凄怆地呢喃:“月儿,不要离开我,我还要带你去游山玩水。月儿,你快醒醒!”两行热泪从他被烧得火般炽热的眼眸中滑落,滴在月桐的脸庞。月桐的身子一颤,猛地睁开了双眼。 “娘娘醒了。”一众稳婆像是找回了自己快要掉到地上的脑袋般大叫起来。 “娘娘,用点力,看到孩子的头发了,用点力。”稳婆叫道。 军臣握紧月桐的手:“月儿,用力,把孩儿生下来。” 月桐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平生能用的最大的力气,重重地,深深地压下去。 “哇哇哇”的哭声响起。 “出来了,孩子出来了。”稳婆们喜叫道。 阏氏营帐传出震彻云霄的欢呼声。 月桐唇角微微一扬:“孩子!”再一次晕倒在军臣怀中。 --- 月桐昏睡了三天三夜才悠悠转醒。 军臣把她扶起,靠在怀中,喂她喝下口温水。月桐迷迷糊糊地看了看他,脑袋像是拢在一片迷雾中,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茹急忙把孩子抱来,放在月桐的怀中。 “娘娘,是位小王子。” “月儿,这是我们的王儿。这次,太辛苦你了。”军臣轻吻她的额头,愧然道。 月桐看着怀中小人儿,小小脸蛋,小小的身子,依靠在她的怀里,甜甜地熟睡着。她轻抚过他柔嫩的小脸蛋,轻轻地拉起他小手。他的手指自然地紧紧攥住她的手指。月桐的泪水扑簌而下。 小茹擦了擦泪水,喜泣道:“娘娘,小王子虽然早了两个月出世,身子却很健壮,哭声很洪亮。乳娘们都说一点也不像是未足月的孩子。” 月桐看向军臣:“孩儿叫什么名字?” “等你精神好起来,我们再一起为他取个好名字。如今,你什么也不要想,好好休息,养好身子。” 月桐微弱地点点头:“小雪儿抱了王儿吗?” 林士德说过因生产时下了重药,月桐醒来后的记忆会有些混乱。纵然如此,军臣依旧心头凛痛:“她,抱过了。”侯爷今早来了王庭。他原是要送来汉文帝赐给你的礼物,没想到就赶上了你生下王儿。” 月桐虚缓道:“既然侯爷来了,我见见他,让他知道我一切安好,也好向王上交待。” “好!传侯爷。” 刘莫寒看见月桐一张煞白得连嘴唇都毫无血色的脸,双目微震。 月桐看见刘莫寒一双星眸满布血丝,微叹道:“辛苦侯爷了。回府没多久,又要赶来。” “阏氏娘娘辛苦了。我已向陛下与太傅大人发出喜涵,陛下与太傅大人知道娘娘平安生下王子,一定很欣慰。娘娘累了,我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小茹抱起小王子交给乳娘,军臣把月桐轻放回榻上,嘱咐侍女们几句后与刘莫寒一起离帐。 --- “听林大夫所言,阏氏此次因雪公主一事动了胎气,生产时极为凶险。雪公主惨遭不幸,阏氏受尽磨难才死里逃生。呼洐氏下手极狠,看来单于上次的严惩休屠氏并没有震住他们。” 军臣重捶案几:“我这段日子一直在严防有人向月儿下手,没想到他们竟借小雪儿来重击月儿。” 刘莫寒幽幽道:“阏氏喜怒形于色,毫不掩饰对雪公主与两位兰氏娘娘的喜爱。阏氏的喜爱没想到竟成了雪公主的夺魂刀。” 军臣冷寒道:“呼洐王这段日子不断招兵买马,而且暗中向西域国要求进贡。一个月前,已有大臣上书要朕册封祁阳为太子。呼洐王看来是按捺不住。” 刘莫寒看见军臣冷眸中的笃定:“单于已有对策?” 军臣冷笑道:“他们既然想让须卜氏担起杀害小雪儿的罪名,朕就来个顺水推舟,让须卜氏先担着。朕会废了须卜妃,收回须卜王一半的兵力,再把祁信送离王庭前去须卜氏族。” 刘莫寒微笑地点头:“好个将计就计。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二王子送离王庭,让呼洐王相信单于并不钟爱二王子;二来可让二王子在外多加历练;三来呼洐王以为单于中了他的计严惩须卜氏,单于却因利乘便,光明正大地收回须卜氏的兵权。呼洐王自以为一箭三鵰的妙计,却被单于反箭而攻。” 军臣欣佩地温笑道:“表弟真是把朕的心思猜得滴水不漏。” 刘莫寒淡然道:“单于深谋远虑,必然已有对付呼洐氏的计谋。” “月儿生下王子,过些日子朕会册封他为太子。如此一来,呼洐王和太后必定气急败坏。朕要逼他们再出手,把他们一网打尽。” 刘莫寒脸色微沉:“这虽是妙计,却也是险计。阏氏与五王子的处境恐怕会更危险。” 军臣嘴角微扬:“月儿与五王子就在我跟前,侯爷还怕我护不了她母子两周全?” 刘莫寒淡然道:“明枪易挡,暗剑难防。呼洐王一向心狠手辣,呼洐左夫人虽然才智浮浅,太后却极为精明狠毒。阏氏心地善良,恐怕斗不过他们的阴险诡计。” 军臣冷言道:“月儿根本不需要与他们斗。两年内,朕必会把呼洐王连根拔起。” “单于收回了休屠氏的兵权,如今又借机夺回须林氏兵权。单于似乎另有大计。” 军臣微笑地看着刘莫寒:“知我者,表弟也。可惜表弟不愿留在王庭助朕一臂之力。” 刘莫寒淡笑道:“我毕竟是大汉的侯爷,单于的赏识我心领了。” “过去二十年,父王把兵权分散于各王族。各位族王的领地越扩越大,权力越来越强,不仅可以自行征兵,收税,甚至私下出兵。我不允许这种举动再继续下去。” 刘莫寒面容微黯。军臣会意道:“表弟,大汉皇帝对你们这些藩王似乎也大有不满,蠢蠢欲动要削弱藩王的势力,你父王看来不能不防。” 刘莫寒温和一笑:“谢单于关心,父王自会小心处理。” 军臣郑重道:“表弟,记住我的话。无论何时,匈奴王爷之位永远为你留着。” --- 夜幕低垂。乌云把弯月遮蔽,把王庭拢在无尽的漆深黯沉中。 一个黑影闪入阏氏营帐的管事庐帐。黑影拉下黑面纱,杵立在文叔面前。 “少爷?”文叔瞪大双眼低呼。 “月儿如何?” 文叔呆愣片刻,重重一叹:“娘娘,嗯,夫人,极艰难才生下王子,如今身子很虚弱。林士德已用尽一切方法为她调理,希望不要伤及元气。” 萧逸之面容涌出浓重的酸楚,沉思半晌问道:“军臣在月儿帐中吗?” 文叔摇摇头:“林士德要夫人好好休息,军臣没有留宿。” “我要见见月儿。”萧逸之的声音有些微颤。 文叔略略思量:“如今夫人寝帐的守卫极为森严,要进去并不容易。少爷,你换上仆人的衣服。我要去叫上林士德,再让小茹引开侍卫的注意。你跟在我们身后,混入帐中。” 萧逸之点点头。他在换衣服时,文叔出帐找来了林士德。 林士德看见萧逸之,惊震中无奈一叹:“就知道你会忍不住跑来。文叔,我早叫你别发出消息你又非不听。” 文叔摇头叹道:“当时情形太凶险。” “夫人真是吉人天相,这么难的坎也跨过了。像她这种未足月又动了胎气的妇人,九死一生。我早就下了决心保大弃小。万幸是,如今大小都保住了。”林士德回想起来,犹有余悸。 萧逸之脸色悲怆沉凝。 文叔叹道:“这段日子,想害夫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夫人在这,真的就是羊入狼窟。只是没想到守住了夫人,他们竟然向夫人喜欢的人下手,还是个年仅三岁的小公主。夫人如今还没记起小公主惨死之事,若想起来,不知会如何痛心疾首。” 萧逸之努力压下心头的颤栗:“不要让月儿知道雪公主是因为她而被残杀,她会受不住的。” 文叔郑重地点头:“老奴明白。” 小茹悄然走入帐中,急道:“少爷,我支开了侍卫,你快跟我来。” 萧逸之低下头,跟在文叔,林士德和小茹身后,急步而行,闪身入了寝帐。 小茹轻声道:“夫人喝了药,睡下没多久。” 萧逸之走到榻旁,在榻边坐下,深情地凝视月桐熟睡的脸庞。她的脸色苍白得如千年积雪,纵在沉睡中,眉头依然轻微的蹙着。 他的指尖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她的肌肤冰凉似霜。他的手簌簌而抖,泪水霎时涌满了眼眶。 一年了,两人分开已足足一年了。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煎熬,他的心被绞碎,凝结了;又被万箭穿刺,再凝固了。每夜,这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心拧痛得让他难以成眠。有多少个无法入寐的夜里,他痴痴地望向天空的明月,脑海中浮现她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 他紧咬下唇,把汹涌在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把翻江倒海的苦涩压下。 “单于万安!”帐外响起了声音。 四人大惊。林士德一把拉起萧逸之,自己坐在榻边,文叔把萧逸之推到榻旁的角落,把林士德的药箱挂他肩上。站在他面前。小茹急忙站在文叔旁,一起挡住萧逸之。帐中只是点起一盏油灯,光线昏暗。萧逸之站在阴暗的角落,面容却比这角落更黯沉。 军臣看见林士德在帐中,惊讶地急问:“怎么,月儿有什么事?” 小茹回道:“娘娘今夜睡得不沉,总有噩梦,奴婢就请林大夫来看看,开一些宁神药。” 军臣剑眉一蹙:“怎么不通知朕。”急步走到榻边。 小茹道:“奴婢见夜深了,不敢打扰单于。” “林大夫,月儿如何?” 林士德道:“娘娘喝下的宁神药虽可以让娘娘暂时忘记雪公主一事,但娘娘脑中已有记忆,睡梦中可能会被勾起。娘娘如今身子很虚弱,不能再受这打击。在下会下几齐重药,让娘娘多休息些时日,养好身子。” 突然,月桐身子一颤,大叫一声:“不要!”她的双眼睁开,眼眸中尽是恐惧。 军臣轻轻把她扶起,拥在怀中:“月儿,别怕,我在这。” 月桐身子颤抖,惊慌地叫道:“那些马发狂了,在踩什么?好可怕,好可怕。” 军臣心头猛地绷紧,柔声安抚她:“只是个噩梦,别怕,我在这陪着你,你什么也不用怕。” 萧逸之在黑暗中紧紧地攥起拳头,强压下锥心泣血的恨。 林士德忙道:“请容在下告退去煎药。” 军臣一挥手:“快去。” 萧逸之垂首跟在林士德身后。月桐掠过他的背影,身子一震:好熟悉的背影啊! 军臣扶月桐躺下,除了外袍,中衣,上榻躺在月桐身旁,双臂环搂她,轻吻她的唇:“有夫君在,月儿什么也不用怕。” 月桐靠在他怀中,轻“嗯”了一声。脑海里却不断地回想那熟悉的,孤清的身影。 --- 回到庐帐后,林士德才略松了口气。刚才幸好月桐真的从噩梦中惊醒把军臣的心思全扯住了,不然萧逸之要军臣眼皮底下混出去真是不容易。 “逸之,你不要再胡闹了。清晨时趁侍卫换岗时尽快离开。经过今晚,军臣必然每晚都会留在月桐帐中陪伴,你不会再有见她的机会。回去吧!” 萧逸之坐在案几前,怔怔地出神。 林士德轻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放不下。但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军臣待月桐真的是很好,不像是君王对待妃子,更像夫君照顾爱妻。如今,月桐为军臣生下了儿子,你与月桐之间更无可能。既然缘分已尽,又何苦再纠缠不休?放心自由,各寻所爱,逸之,不要再如此苛待自己。” 萧逸之默然无语。 文叔走入:“一个时辰后就会换岗,少爷,你一定要借机会走。” 萧逸之沉凝半晌,点点头:“文叔,月儿在这太危险了,你想办法留在这下。有你在,我才放心。” 文叔点头道:“只要夫人开口要老奴留下,军臣会答应的。” 萧逸之看着油灯闪烁的光芒,眼眸中透出无边无际的冷寒。 “少爷,夫人以为你已娶妻,她是真心地希望你可以幸福。” 萧逸之猛地望向文叔:“文叔,你明白地告诉我,月儿在这过得开心吗?” 文叔霎时语结。月桐每日总会看着天空怔忡出神,虽然什么也没说,她的眼神却涌满了伤感。 萧逸之看向小茹:“小茹,月儿喜欢军臣吗?” 小茹愣住了,对上萧逸之尖锐得直击人心底的目光,她只能垂下眼帘,默不做声。 萧逸之的视线落在林士德身上,掷地有声:“凤舞鸣月,惊破苍穹。黄沙飞影,咫尺万重。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月起腾龙,凤栖梧桐。前几句,都已应验。那最后一句:月起腾龙,凤栖梧桐,又是何意?天地尊荣只是开始,并非结局。” 过了良久,林士德幽幽感叹:“难道你真的要当上那一条腾龙?” ☆、第114章 得与失 为了让月桐好好休息,军臣不让任何人来探望月桐,更严禁任何人提起雪公主,兰芝,兰雅。纵然与外隔绝,月桐依旧每夜会作噩梦,从梦中惊醒时,都是全身湿透。一个月过去了,月桐的身子虽无恶化,却也没有好转。林士德已向军臣明言,宁神药不可以再用,停药后,月桐就会慢慢记起雪公主的事,以她此时的身子状况,恐怕会难以承受。 军臣焦虑地在帐中踱来踱去,一筹莫展。 刘莫寒与林士德谈了几句后,走入军臣帐中:“单于,阏氏如今病情反复,我有一提议,不知妥不妥当。” 军臣急道:“侯爷快说。” “阏氏生产时失血过多,身子过于寒凉。但又因体弱,虚不受补。寒冬将至,阏氏若继续留下王庭,一来因气候冰冷体内寒气难以去除,二来身在王庭,阏氏难免会因景思人,思人生悲,对身子康复极为不利。” 军臣眉头紧锁,沉声道:“侯爷是什么意思,是要月儿离开王庭?” “我在汉国云中郡有一座别府,府中有一个温泉,温泉对去除阏氏体内的寒气很有帮助。别府四周清静闲逸,很适合养病。” 军臣脸色拧结,默默不语。 刘莫寒道:“单于可以派兵驻守在云中郡边境,我会调遣精兵守卫别府,确保阏氏安全。府中的侍女仆人都跟随我多年,单于也可派遣亲信一同前去照料。” 军臣注视他,脸色阴晴难定。 刘莫寒郑重道:“我以性命担保,阏氏身子康复后,会送阏氏平安返回王庭。” 军臣沉思良久,深幽地道:“侯爷对阏氏的用心真是非同一般。” 刘莫寒淡淡一笑:“我有此提议为公,也为私。” 军臣眉头微微一挑,看向刘莫寒。 刘莫寒坦然道:“于公,阏氏如今深得单于宠爱,阏氏身为大汉公主,单于看在阏氏的份上必会与大汉和平共处,我也算是居功至伟。于私,文帝削藩之举,势在必行。若阏氏在本侯府上养病,文帝必会明白我与单于的关系非比寻常,自然对削减楚国势力有所顾忌。再于私,若能让阏氏早日康复,单于必会记下我这份恩情。” 军臣轻笑道:“侯爷果然是心思缜密,考虑滴水不漏。朕倒真希望你那汉国皇帝把你们这些藩王全削了,绝了你对汉国的心思,一心一意来当匈奴的王爷。” 刘莫寒温然道:“种下了恩情,难保他日我真的要向单于卖这恩情的果子。” 军臣颔首道:“好,月儿就拜托侯爷照顾。月儿不在王庭,我就可亲自去探看各王族。无论如何,明年春天,一定要把月儿送回。” 刘莫寒微笑地应允,心中漾起一股莫名的暖流。 --- 月桐虽平日精神不振,却也为儿子想出了名字:祁翰。劲者为翰,高飞持之。军臣很是欢喜。 军臣虽同意月桐去云中郡养病,却不允许带上祁翰。月桐离开王庭时,祁翰交由蝶君和文叔照顾。匈奴王子由汉人总管来照顾,胡耶纵然百般不愿,也无法违逆军臣的旨意。 军臣亲手把月桐抱上马车,让她舒服地躺在车厢里,又在她耳边说了许多甜言蜜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军臣派出了一万兵马随行。一万兵马会驻守在云中郡边境,而五百精兵会随守在月桐身边。 “月儿在你府上是要好好休养,我不希望有他人来打扰。” 刘莫寒会意道:“我明白。” 军臣略有犹豫,还是忍不住问道:“萧逸之是不是已娶妻?” 刘莫寒细想片刻道:“他或许已低调成婚。只知鸣月庄的事处他已交由他两位哥哥处理,他如今身在何方无人知晓。” 军臣微微皱眉:“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他在云中郡出现。” 刘莫寒郑重道:“我记下了。” --- 马队浩浩荡荡地前行,因怕月桐颠簸,一行人每日慢行,又走走停停,走了十日才去到云中郡的靖侯府。 马车到时,府中的管家仆人侍女已在门口相迎。小茹为月桐披上貂皮披风,戴上狐皮冠帽,与桑苗,白雁搀扶她下马车,原要扶她坐上暖竹兜,月桐摇摇头:“躺了那么久,骨头都硬了,我想走走。” 小茹与桑苗左右扶着月桐与刘莫寒一起步入靖侯府。 走过青砖影壁,穿过大院,沿竹影婆娑的回廊向侧院走去,便看见一排郁郁葱葱的松树。白雪沉沉累累地压在繁绿的松树上,却不减其精神抖擞之态。 侧院旁不远处的厢房有轻烟袅袅,刘莫寒带月桐向厢房走去,院门一开,在院子的左侧有一个拢在薄雾中的温泉。右侧种着一颗梅花树,枝上粉红梅花在洁白的寒雪中盛放,清香盈院,沁人心扉。打开房门,窗下的案几上放着一盆怒放的白梅花,朵朵冷艳,暗飘缕缕幽芳。房中的琉璃屏风上画着的是盛放的梅花。房中已点上暖炉,一室温暖如春。 月桐坐在席上,温笑道:“翠竹,苍松,寒梅,好清雅的府第。侯爷名为莫寒,倒成了这府中岁寒三友的第四友。没想到侯爷是如此风雅之人。” 刘莫寒哑然失笑道:“那阏氏以为本侯是何许人物?” 月桐看向他,狡黠地笑了笑。她本想说“是只狐狸”,当着一屋子的人面前戏弄他似乎有些过火,才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刘莫寒看见月桐一脸狡狯,知道她有开玩笑的心情,也松了口气。 “温泉旁的房间是浴房,我把温泉水引到里面的浴池,阏氏可以放心在里面泡浴。不过每次不可多于半个时辰。阏氏先休息,晚膳时本侯再过来。” 刘莫寒步出厢房,看着温泉上的缕缕轻烟,唇角扬起舒心的笑意。 --- 月桐坐在温泉浴池中,不知觉地滑下了泪水。 “小茹,小雪儿的丧礼已经办过了?” 小茹点点头,黯然道:“雪公主走后的第七天就办了。” “真的是意外吗?” “是的,那些马得了马疯病才会发狂。” “芝姐姐怎么样了?” “有雅娘娘精心照顾,芝娘娘会没事的。娘娘,你别多想了,养好身子就能回去看五王子。” 月桐闭上双眼,泉水的温热慢慢地渗入她的肌肤,轻柔地抚摸她刺痛的心。经历了那么多的锥心之痛,她以为心会习惯了,麻木了。可,痛,为什么依旧噬骨,断肠? 小雪儿走了,翰儿来了。这边花凋谢了,那边草发芽了。人生起起落落,大悲大喜,一如白云苍狗,转眼沧海桑田。 恍惚间,月桐听到悠扬而至的琴音,弹奏的竟然是“月儿谣”。 “去看看是谁在抚琴?” 侍女出去后没多久回报:“回娘娘,是侯爷在抚琴。” 月桐诧异地喃喃自语:“他也会抚琴?” --- 寒冬的夜幕来得特别早。刘莫寒换了一身便服来到房中。月桐泡过温泉后,脸色的苍白褪去不少,在温暖的厢房中,更隐隐透出丝丝绯红。 刘莫寒微笑道:“阏氏的气色好一些了。” 月桐点头笑道:“温泉真是好。在里面泡一泡身子都松开了。” “阏氏喜欢就好。” “侯爷会抚琴?”月桐好奇的问。 “很奇怪吗?” “你还会弹奏‘月儿谣’?” “这曲子听了几遍,要弹出来也不难。”刘莫寒微笑道。 月桐托腮看着他:“不过听你的曲子,好像是许久没弹了?” 刘莫寒默默地点点头,眼中闪出一丝黯然:“六年没弹了,弹起来是有些生疏。” 月桐会意笑道:“若忘记了旧的曲子,就可以练练新的。侯爷若不介意,倒可以与我一起合奏。” 刘莫寒眼眸泛起了笑意:“待阏氏身子好些后,我一定前来讨教。来,先用晚膳。” --- 此后每日,刘莫寒都会前来与月桐一起午膳,午膳过后若天空放晴,就会与月桐在府院中散散步。 整个靖侯府都种满了竹子,松树和梅花。有翠绿与桃红点缀在白茫芒的大地上,有暗香飘摇在冷萧萧的寒风中,萧瑟的寒冬仿佛不再那么难耐。 月桐总爱走在梅花树下,闭目细闻梅花的清香。刘莫寒静静地站在一旁陪伴,清淡的面容浮起不易觉察的心醉。 闲走半个时辰后,月桐去午休。午休起来后,就去泡一个时辰的温泉。泡完温泉,休息片刻,也就到了晚膳时刻。刘莫寒十日有八日都会来与月桐一起晚膳。起初刘莫寒总会说一些小时候与军臣一起的趣事,月桐听着听着,话匣子也打开了,加油添醋地说起她自己的趣事来。有好些就连小茹都没听过。有时候说着聊着,欢言笑语,一顿饭可以吃上一个多时辰。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知道我哥哥最怕什么吗?他最怕青蛙。我记得八岁那年,我抓了好几只青蛙放进他的被褥里,他一躺进去就吓得屁滚尿流的。那次,他可是真生气了,冲到我房间来,把我压在榻上狠狠地打了我屁股。我也真生气了,连夜向父王告状。结果哥哥也被打屁股了,我就被罚三天不能吃点心和发誓以后不能再抓青蛙来吓哥哥。隔了一个月,哥哥又被吓了,气冲冲地去找父王告状。我吓了他,却没被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月桐洋洋得意地看向刘莫寒,笑意满眸,眼波流淌。 刘莫寒心头怦然乱跳,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问:“为何?” 月桐瞇着眼,淘气地笑道:“我对父王说,我没抓青蛙来吓哥哥,我抓的是癞蛤-蟆。” 房中的侍女都强忍着笑意,却压不下满溢而出的窃笑声。 刘莫寒哈哈大笑起来:“难怪元陵王如今如此精明,原来小时候训练有素啊!” 月桐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也快告诉一个你自己的秘密,这样才公平。” 刘莫寒思量半刻:“五年前,我在广阳郡蓟县遇到小女子拦在我马的前。那时我曾想过停下来问她叫什么名字,后来,还是走了。六日后我办完事,知道鸣月庄竟然应了这小女子的求医。那时候真有些后悔,当时为何没停下来。” 月桐愣住了:“为什么后悔?” 刘莫寒笑了笑:“要早知道你可以混进鸣月庄,我就可以收买你做探子。” 月桐怔愕一瞬,哈哈大笑起来:“犯傻了吧?后悔了吧?” 刘莫寒似真似假地点点头:“很后悔!” 刘莫寒步出月桐的房间,脸色的笑意渐渐凝结。 他凝望厢房,一灯如豆,月桐的身影走到窗旁的梅花,他伸出手,凌空轻抚在影子上。月桐停留了半刻,走远了,他的手掌在寒风中渐渐失去了温度。 如果当初他为她停了下来,她没有去鸣月庄,结局又会如何? 刘莫寒把手收回,深深地吁了口气,默默转身离去。 --- 一个月后,月桐在午膳时向刘莫寒道:“侯爷,你不用每日都陪着我,你的府第我都逛得熟透了。而且每日都有一堆侍女仆人跟在我身后,房外府外又有一大批侍卫守着,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在这很安全,你就别担心,忙你的事去吧!” 刘莫寒窥见她眼中的狡黠,微笑道:“阏氏似乎是话中有话。” 月桐眼珠子转了转,狡慧地笑了笑:“我只是不想侯爷荒废了正事。” 刘莫寒点点头:“也是,我也很久没亲身去视查民情,也该去外面逛逛,多了解百姓的生活。” 月桐杏眸瞪时一亮:“我身为大汉公主也有职责要体查民意,不如,我陪侯爷去逛逛?” 刘莫寒会意地微笑:“只怕辛苦了阏氏。” 月桐忙道:“不辛苦,不辛苦,为了百姓,多辛苦也不辛苦。”话完堆起一脸的正气凛然。 刘莫寒温和地笑了笑。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视查民情?”月桐忍不住追问。 “等哪日天气清朗,无雪无风时。” “今日就是绚日高挂,又无雪无风,正是最佳的日子。”月桐禁不住满怀的兴奋。 刘莫寒知道她是急性子,点点头道:“也好,用完膳就可以……” 月桐倏地站起:“我吃饱了,先去更衣。侯爷你慢用,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小茹,更衣。”说完已不容刘莫寒说话,快步走回寝室。 刘莫寒微笑地摇摇头,笑容暖暖似碧空中的绚阳。 --- 为了不引人注目,刘莫寒只让四名侍卫跟在两人身后,几十名暗卫就以便服散布四周,暗中保护。 马车去到一条大街中,因今日天清气朗,大街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小贩,也有酒楼客栈,米行银庄,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月桐掀起在马车窗帘看见人群来往如梭的集市,心中欢喜时不由然渗出丝丝凄然。她已有一年多没看见汉人的市集,这里虽然没有长安大街繁盛,却比起王庭中的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雪有生气多了。 “我们下去走走吧!”月桐向刘莫寒道。 刘莫寒点点头。两人下了马车,缓步在街道上。两人衣着并不华贵,但男的俊朗伟岸,英气凛人;女的仙姿佚貌,倾国倾城。经过之处,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月桐不管众人的目光,不断地向街道两旁的小摊小铺这看看,那望望;这碰碰,那买买。不一会儿跟在身后的侍女仆人手上都拿满了东西。 刘莫寒看着月桐双瞳泛光的样子,温笑地跟在她身旁,月桐偶尔会拿起两样东西问刘莫寒哪个好,刘莫寒还没回答,月桐就自己嘀咕:“算了,两个都要。”刘莫寒禁不住哑然失笑。 月桐经过一家卖木雕的小摊,目光被摊上的两把木匕首吸引住。她拿起两把木匕首,木匕首应该是用白桦树的木头雕刻的,一把匕首套上刻着一只鹰,另一把刻着一只马,很细致神似。月桐拉出木匕首,一把匕首上刻有山纹,一把刻有水纹。小摊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他并没有留意月桐,只是专心地在刻手上的木雕。 “师傅,这两把匕首是你亲手做的吗?”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见月桐时略有诧异:“是的。一枚钱一把。” “为什么鹰的匕首会刻山纹,马匕首会刻水纹?” “鹰,飞越千山,马,踏遍万水。” 千山,万水?月桐心头一震,双瞳霎时涌出凄楚。 “这两把匕首我要了。师傅,你可以在匕首套上刻字吗?” 中年男人放下手上的木雕,点点头道:“刻什么字?” “鹰匕首上刻‘圆’字,天圆地方的圆。马匕首上刻‘翰’字,劲者为翰的翰。” 中年男人打量了月桐一刻,接过匕首,拿起尖刀刻了起来。 “师傅上过战场?” 中年男人诧异地抬起头:“夫人怎么知道?” “师傅手上的茧是练箭练刀磨出来的吧!师傅的脚似乎有不足之症,是不是在战场上受过伤?” 中年男人感佩道:“夫人真是观察入微。二十年前,我的确打过匈奴兵,那场战役大汉大败,死伤惨重,我虽没死,脚从此瘸了。” “朝廷没有照顾伤兵吗?” “伤兵万千,朝廷哪顾得了那么多。给了些钱币就把我打发走了。我原是长安人氏,但我身无长物,在长安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就来了云中郡。” “为什么?” “这二十年来,匈奴对大汉的入侵抢掠就没停过。这云中郡毗邻匈奴,匈奴兵三天两头就来被抢夺,能走的人全走光了。我们这些身无分文的人去哪都一样,留下这些空置的房子,也算有个栖身之所。不过,最近这一年,匈奴兵倒是一次也没来过。听说是陛下给匈奴送去了位貌若天仙的邀月公主,那匈奴单于宠爱极了,就下令不可再抢掠大汉。唉,我们这些士兵在沙场上拼死拼活的都护不住国土,一位公主就把匈奴兵都收了回去。我们这些百姓都求神拜佛,公主要长命百岁,我们也就能过上和乐安宁的日子。” 月桐的眼眸猛然震动。 “夫人,刻好了!”中年男人把两把匕首递给月桐。 月桐微笑道:“师傅的手艺真好。谢谢了!”小茹递上钱袋,月桐拿出两锭金子递给他。 中年男人唬住了:“夫人,这,太多了。” “收下吧!师傅为大汉上过战场,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中年男人愣了愣,忿忿道:“可惜我的腿残了,不然还要上沙场跟匈奴兵拼了。” 月桐悠悠道:“以后,匈奴兵不会再来。”转身缓步离去。 中年男人呆愕了半晌,大声叫道:“夫人,多谢!” 刘莫寒跟在月桐身旁,幽远道:“单于曾下令,所有匈奴将士,王族,绝不可抢掠大汉与大月氏。在边境的郡国的百姓已把邀月公主当作护身符。” 月桐怔怔一瞬,无奈地笑了笑:“看来我的功劳不浅啊!” 刘莫寒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世上得与失,本就难以计算。失了小爱,得了大爱,是得还是失?失了人,得了心,是得还是失?” 月桐脚步戛然而止,她的眼波似浪般涌向刘莫寒;刘莫寒温笑而对。两人默默对视片刻,月桐垂下眼帘,轻笑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了?” “是什么?” “你是披着狼皮的狐狸。” 刘莫寒轻轻笑起。 ☆、第115章 默然相守 悄悄一个月又过,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也是月桐的生辰。 刘莫寒送来一幅画:“这是单于派人送给阏氏的生辰贺礼。” 月桐打开画,画上是一个黑夜,夜空中绽放璀璨的烟花。夜空下的草原上,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轻搂女子的腰肢,女子轻靠男子的肩膀,一起仰望夜空银花。 “单于说了,今年以画代烟花,为你贺生辰,明年定会为你再办最盛大的烟火。” 月桐淡淡一笑:“我以为上次烟火爆炸后,单于不会再在王庭放烟火。” “单于答应过的事又怎会轻易反悔?” “真的?”月桐怔怔出神。 刘莫寒一语中的:“你还在想四年之约吗?” 月桐默默不语。 “将心比心,你认为单于会放你离开吗?” “我,不知道。” “你心里真的没有单于?” 月桐杏瞳一紧:“我,不知道!” “单于为你做的一切,你难道不感动?” 月桐猛地站起,冷视刘莫寒:“侯爷,你在乎的只是我乖乖地留在单于王庭。我心里有谁,感不感动根本与你无关。” 刘莫寒深深地看向她,双眸清明似水:“我在乎的是你的和乐安宁。” “和乐安宁?我在王庭怎么可能有什么和乐安宁?”月桐胸怀因气愤而急促起伏。 “为何不可能?你是后-庭之主,是单于最宠爱的阏氏,是五王子的母后,你可想过你手中的权力有多大?在王庭中,对你下手的人接踵而来,是因为你一忍再忍,没有在后-庭中立下威仪。如果后-庭中的女人是一群狼,你纵容一群狼对你张牙舞爪,后果会如何?” 月桐瞪大双眼怒视他。 “要驯服这群狼虽然不易,但以你的聪明才智,只要下一点狠心,根本不难。在后-庭中,只有你一人可以翻云覆雨,因为,你有单于绝对的恩宠。他对你的盛宠背后不仅代表着大汉和大月氏的平安,你若愿意利用他的宠爱,你可以驯服任何狼群。” 刘莫寒深远地凝视她:“我不是要你成为一只真正的狼。但你在狼窖中生活,你必须让她们明白,你可以变成一只比她们更狠更猛的狼。只有这样,你才能护住自己,护住你的孩子。” 月桐眼中的怒意慢慢褪却,浓稠的无奈与凄然浮满眼眶。 “在骏王会中,你说过一句: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那你也一定知道: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等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和乐安宁的日子就离你不远了。” 月桐怔怔地望向他清和澄透,却又深不见底的星眸。每一次她无助绝望时,他的话总是字字铿锵地把她激打得痛彻心扉,怒不可遏。却又在她痛过后,怒过后,让她发涨混沌的脑袋清醒过来。 过了良久,她默默地垂下眼帘,无力地道:“我早晚会明白的。” 刘莫寒轻叹:“我是不是一只很令你讨厌的狐狸?” 月桐轻笑一声:“你的确很可恨。” 刘莫寒温润笑道:“也好,那你一定会记住我。” 月桐瞪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你。” 刘莫寒面容震起了微颤,他猛地暗攥拳头,旋即云淡风轻地道:“下一盘棋如何?” “好,我就不信赢不了你。”月桐扬眉笑道。 --- “侯爷,快过年了,你怎么不回侯府过年?去年你在王庭回不去,今年我可没不让你走。”月桐边下棋边道。 刘莫寒淡淡道:“我在外东奔西跑,常年不在府上,府里早就习惯了。” “你王儿也五岁了吧,总是见不着爹可不好。” 刘莫寒淡笑道:“等他再大些,就可以随我四处跑了。” “你就这么冷落你的王妃们?” “她们知道我的脾性。” 月桐瞅了他一眼:“若我有女儿,一定不让她嫁像你这样的夫君。” 刘莫寒失笑道:“我就这么入不了娘娘的眼?” 月桐托着腮打量他:“你对你的王妃们太冷淡了,恐怕她们连争风吃醋的机会都没有。你的心里面是不是藏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刘莫寒脸色霎时一变,虽然很快就回复正常,风起云涌的瞬间却落入月桐眼里。月桐心中打了个突。 月桐忙咳咳两声,扯开话题:“过两日是我生辰,侯爷有没有什么贺礼给我?” 刘莫寒温润笑了笑:“做了个小玩意。” 月桐眼睛眨了眨:“你亲手做的?” “算是!” “那无论是做得多差我依然会拍手赞好,不会不给你面子的。”月桐一脸认真地道。 站在身后的小茹忍不住噗嗤一笑。 --- 月桐来了靖侯府后,看见满府满院在寒冬中盛放的梅花,着实惊艳。在严寒无边的萧瑟中,百花早已凋零,唯有此清绝花影经霜傲雪地在寒风中轻舞。自此,梅花与梧桐花一起成了月桐的最爱。生辰当日,小茹特意为月桐穿上一身桃红纹纱衣裙,裙面绣上朵朵绽放的白梅花,清雅精致。戴上白貂冠帽,在帽上插上了几朵粉红色的梅花。月桐的身子慢慢好转,脸色也渐渐透出了些许绯红,月桐不喜欢脂粉,但小茹觉得她的面容还是太清淡了,就扫上了些腮红。 打扮好后,小茹见天清气爽,就扶着月桐出了院子在府中走走。昨夜里下了雪,整个府院都笼罩在茫茫白雪中。刘莫寒远远地看见月桐慢步而来,像是一个偷下凡尘的绝色仙子在踏雪寻梅,却不知她自己就如一株绝美的傲雪清梅,翩跹在寒风中,让人迷醉。 “侯爷!”在他身旁的刘管家轻唤。 刘莫寒猛然回过神,微笑地看着已走到跟前的月桐:“阏氏精神好多了。” 月桐面有阙疑:“侯爷,你看什么那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理。” 刘莫寒温笑道:“看见雪中寒梅,想起了些事,就走神了。” 月桐盈盈笑起:“我的生辰贺礼呢?” 刘莫寒微微一笑:“这么急。记得你说过的,无论如何也要拍手赞好。” 两人慢步向后院的池塘走去。寒冬腊月,池塘的水早已结冰了。在池塘的冰面中央,立着一座冰雕。 一个袅娜多姿的女子,一只手臂被绑住,一只手单臂起舞。她身姿盈动,青丝飞扬,裙裾翩飞,舞带回旋,虽只是座冰雕,却有伊人流转,舞尽霓裳之感。 月桐惊震地看着冰雕,呆愣了半晌才喃喃道:“这,不会是你刻的吧?” 刘莫寒淡然微笑:“闲来无事,刻来玩玩。” 月桐盯着刘莫寒,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为何会刻冰雕?既带不走,也留不住,太阳一出来就化了。” 刘莫寒看向冰雕:“有些东西既然无法握在手中,曾经遇见过,欣喜过,也就够了。” 月桐凝视他冷俊却又温和的脸庞:“侯爷,你这是在提醒我,还是提醒自己?” 刘莫寒眼光澄如秋水:“提醒世上所有执迷不悟的人。” 月桐呆滞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若世人都能如侯爷般潇洒,世上就再无断肠人。”月桐追问“为何会刻我单臂起舞?” “单臂起舞我只见过一次。或许此生也只有一次。” 月桐呵呵笑道:“这有何难,叫舞娘们绑起手臂跳给你看便可。” 刘莫寒轻笑道:“阏氏认为有人可以跳出你跳的舞?” 月桐想起竞艺会上自己的疯狂,相信世上真无他人可以跳出这样的舞。她的蛾眉翘了翘,仔细地打量刘莫寒的面容,却看不出他到底是欣赏还是嘲讽。 刘莫寒温和地问:“这贺礼阏氏满意吗?” 月桐惋惜道:“侯爷一定花了不少功夫去刻这冰雕,这么美的冰雕,可惜,可惜。我多看几眼!” 刘莫寒向跟在身后的刘管家示意,刘管家就转身回房去拿了个银熏球给月桐抱住暖手。 过了半支香的功夫,刘莫寒道:“外头冷,别看太久,走吧!” 月桐边走边问:“侯爷,你刻了多久?” “也没多久!” “到底多久?” “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就刻好?”月桐不能置信地瞪大双眼。 刘莫寒温和地笑了笑,笑容如隆冬中的暖阳。 --- 晚膳时分,刘莫寒来到后,管家就送来了一碗青菜肉丝面和一个寿包。 月桐有些愣住了,瞇着眼瞄向刘莫寒:“这就是侯爷给我安排的晚膳?” “生辰之日,要吃一碗长寿面,再吃一个长寿包,长寿又安康。” 月桐盯着寿包,瞅向刘莫寒:“这寿包那么,丑,不会是侯爷做的吧!” 刘莫寒霍然望向寿包,面有窘迫道:“很丑吗?” 月桐哈哈大笑,用筷子夹起寿包大口吃了起来:“嗯,你做得比我好,至少是甜的。我上次做红枣糕就把盐和糖弄混了,让……”笑声戛然而止。转瞬间,月桐清脆的声音又响起:“侯爷,你的手艺不错,包子的味道比长相好。哈哈哈!” 刘莫寒心头倏然一紧,却泰然地笑了笑。 月桐抱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一边吃,一边含糊地说道:“这面又是你做的吗?一根粗一根细,味道又是比长相好。”一大碗面,月桐没几下子就吃光了。 月桐接过小茹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嘴,展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笑靥:“侯爷,礼尚往来,下次你生辰,我也做一次长寿面长寿包给你。” “那我先记下了。” “侯爷今日辛苦了,我弹首曲子慰劳下侯爷如何?侯爷想听什么曲子?” “月儿谣。” 月桐眼波流转:“看来侯爷喜欢上这首曲子了。这是一首童谣,你回府后可以弹唱给你王儿听。” 刘莫寒深远一笑:“我很喜欢这曲子。就像曲中的月儿,云儿,就算无法成双对,云儿也可以陪着月儿。” --- 弹完曲子,又下了盘棋,将近亥时,刘莫寒才离去。刘管家提着灯笼跟在他身旁,走到池塘时,刘莫寒借着油灯的光亮看向冰雕。 “这冰雕侯爷可是花了五天功夫才刻成的。”刘管家默默嘀咕。 刘莫寒沉凝道:“此事阏氏不需要知道。” “是!”管家道“侯爷,王爷知道侯爷身在云中郡也不回府过年发了大脾气。侯爷是不是要回楚王府向王爷拜个晚年?” “不用了,过完春天,阏氏回王庭后,我再回去向父王请罪。” “林大夫说了,阏氏来了侯府后,身子好转得很快,看来再过一两个月就康复。单于三天两头就来信问阏氏病情的进展,恐怕,阏氏在侯府也待不久了。” 在昏暗的灯光中,冰雕的身姿忽明忽暗,隐隐约约,朦朦胧胧,似真似假。刘莫寒深邃的双瞳慢慢涌起浓稠的怅惘。再美再好,他也留不住,一如这冰雕,终会化成一片柔水。 --- 冬去春来,日出雪霁。梅花上的雪化了,梅花也随雪逝而飘落满地,粉粉灼灼,落红满径。 刘莫寒每日与月桐共膳,对弈,偶尔合奏,欢快的日子随冬雪般无声无息地飘走。月桐体内的寒气也随寒冬一起慢慢消逝。 虽然月桐多次问过刘莫寒为何这几个月可以如此清闲地留在别府里,刘莫寒要不就说自己是个闲侯爷,要不就微笑不语。月桐虽然聪明,但这事情还是很好忽悠的。 刘管家时有感慨:“这位阏氏聪明时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有时却又像小孩子一样说什么都信。” 两人午膳时,刘管家送来了急信。刘莫寒看完后,脸色骤然黯沉了。 月桐见刘莫寒脸色不对,忙问:“怎么啦?” 刘莫寒缓了缓神,回复平日的淡然儒雅:“没什么,府中有些事。” “侯爷要回去处理吗?” “不急!”刘莫寒微微垂首。过了半晌,刘莫寒看向月桐:“阏氏的身子好起来,或许很快就要回王庭了。” 提起王庭,月桐晶亮的双瞳黯淡了。她沉默了良久,悠悠道:“我可不可以病一辈子。” 刘莫寒胸怀刺痛:“五王子还在王庭等着你。他如今也半岁了。” 月桐极少想起自己已有个孩子。毕竟从孩子出生起,她就一直昏沉地病着,连孩子也没认真抱过。甚至,她已经记不起孩子长什么样了,好像是除了眼睛像她,其他的都像军臣。半年了,他肯定已经变了个样。满怀愧疚涌上心头,她是时候回王庭了,她的翰儿在等娘回家。 现在她明白为何军臣当初绝不同意她带上翰儿。如果翰儿在身边,指不定她就真的带着他一起跑了。想到此她的心一阵荒凉,跑?跑去哪?去大月氏?军臣会不会把大月氏灭了?回长安?军臣会不会与大汉开战?天大地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月桐强扯起笑意:“侯爷得空就多来王庭,我还欠你长寿面,长寿包,葡萄酿,唉呀,我怎么欠你那么多东西。” 刘莫寒淡然微笑:“好!来日方长!” ☆、第116章 利用 次日下午,刘管家匆匆而至,向刘莫寒道:“到了。” 刘莫寒嗯了声,面容肃沉地走向大门。大门打开时,军臣的马队就到了。军臣一身便服不减其凌人的君威;律璟紧随其后,面容肃冷。 “月儿如何?”军臣急不可待。 “阏氏身子基本上是复原了,接下来只要小心养护便无大碍。” “带我去见她。对了,表弟,没说我来了吧!” “单于下令,我岂能不从。” 军臣剑眉一扬:“快半年没见了……”想起月桐,人虽没见到,喉咙竟然发干了。 去到月桐住的院子,桑苗和白雁看见军臣吓得跪地行礼。 “阏氏呢?” “阏氏在浴房泡温泉。”桑苗颤颤回话。 军臣急步向浴房走去,双眸中火焰在烧。 刘莫寒看见军臣急色的面容,眉头倏地锁起。 军臣悄悄推开浴房门,小茹看见军臣,吓得要尖叫时,军臣立即示意她噤声,再一挥手让她出去。 月桐坐在浴池中,头靠在池岸上的玉枕,闭目养神。温泉水烟雾缭绕,水面飘浮着粉红梅花瓣,清香氤氲。袅袅轻烟,如层层锦纱,拢在月桐白璧无瑕的身子上。飘飘渺渺间,她的晶莹冰肌若隐若现,她的仙姿玉靥似水般流淌。 军臣看得痴迷了半晌,才悄悄地脱下衣裳,再轻轻地踏入池中。月桐好似睡着了一般,并没有察觉身边已坐了个人。 军臣伸手轻抚她绯红的脸蛋时,月桐骤然一惊,睁开双眼,看见军臣含笑地望着自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在她能做任何反应时,他的唇已覆上她的唇,把她的呼叫止住。 月桐的身子化成了一池柔水,软若无骨地倒在军臣怀中。军臣宠溺地看着怀中的玉人,轻笑地吻了吻她红扑扑的粉腮,用大浴巾把她严实地包住,抱回寝室,一起躺在榻上。 月桐缓过劲来,面带嗔怒地瞪向军臣。 军臣也自觉自己有些过火,轻拥她道:“太想你了!一下子情难自禁。” 月桐闭上双眼,不再理会他。 军臣轻吻她的耳垂:“有没有想我?我每日都想你想我睡不着。没你在身边,我总睡不好。” 月桐轻哼一声:“那你以前二十多年怎么睡过来的?” 军臣宠溺地笑了笑:“以前没抱过天仙,抱过后当然想天天抱,夜夜亲。” 月桐娇声哼了哼,脸色缓和了些。 “我们明日就回王庭吧!你想不想翰儿?他已经长了两颗小门牙了。” 月桐身子微震:翰儿,她的儿子。 “蝶君把翰儿照顾得很好,真没想到她会如此用心。看来你们俩真是情同姐妹,怪不得你要让翰儿认她为母妃。” 月桐睁开双眼:“芝姐姐,雅姐姐,祁圆都好吗?” 军臣脸色略略一沉,旋即微笑道:“都好!能起来用晚膳吗?侯爷在等我们。” 月桐娇瞪了军臣一眼,叫唤小茹来更衣。 --- 刘莫寒看见月桐满脸娇艳欲滴的绯红,心头五味混杂。 “单于,你要多谢侯爷让我来他的别府。有这里的温泉,我才能这么快好起来。” “我与表弟之间无须言谢。” 月桐心念忽动,向军臣眨眨眼:“今年冬天我再来这泡温泉,可不可以?” 刘莫寒星眸乍亮。 军臣轻笑道:“我知道月儿喜欢温泉,已经在王庭附近的一个山丘中找到个温泉,派人去理治妥当,你爱什么时候去泡都行。不需要再麻烦侯爷了。” 刘莫寒的星眸黯了下来。 月桐“哦”了声。 “怎么了?不喜欢?”军臣看她并不雀跃,脸色微沉。 月桐咬咬唇:“我只是惦念外公外婆,不如单于让我回一趟长安……” “不行!”军臣的脸色骤冷,双目尖锐地注视月桐“回长安,绝不可能!” 月桐愣愕一瞬,怒气顿起,霍然别过脸去,垂首大口吃菜,默不做声。 刘莫寒道:“早知阏氏惦念太傅大人与夫人,我可派人去接他们前来。这一次来不及,下次或许可以。单于认为如何?” 军臣的脸色稍缓:“也可。” 月桐快速地吃完一碗饭,就面无表情地站起,行了礼:“臣妾用完膳了,身子也累了,要回去休息。单于,侯爷,臣妾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管军臣同不同意,转身就走。 军臣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剑眉一紧,喝下一杯酒:“回长安?她一心就只惦记长安。” 刘莫寒为他再倒一杯酒:“若阏氏真心只是惦念太傅,单于此举不就把她硬扯去想起别人?” 军臣霎时愣住了。 “如今阏氏与单于已有了王儿,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再念想?就算是还在想,明知无望,心自然会淡下来。水滴石穿终能拨云见日,单于过急了。” 军臣又喝下一杯,闷闷道:“总觉得她的人在我怀里,心却不知所向。真的很想把她的心给绑住,拉回来,装进口袋中,再也不会飞走。” 刘莫寒轻轻一笑:“单于是爱之深,求之切。只是越珍贵的东西,就越要有耐心。单于若能把隐忍呼洐氏十几年的毅力用在阏氏身上,还有什么石滴不破?” 军臣恍然轻叹:“是我过急了。” 刘莫寒淡淡道:“阏氏是在她父王母后和哥哥的极度呵护下成大,心性善良单纯。就算是月氏被灭,去了长安,也有太傅大人细心照顾。虽然经历过生死,却没真正体会过人心险恶,更不明白权力之争。她去了王庭,虽得到单于的宠爱,却也看到一个个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她无害人之心,自然不明白为何与她无怨无仇的人络绎不绝地要除掉她。在王庭的日子她只想躲起来,极力地想让所有人忽视她,遗忘她。纵然是自欺欺人,她也心存侥幸。单于对她的心意她不是不明白,她对单于也不见得没有情意,但她对王庭心存畏惧,自然会想要飞走。” 军臣沉思不语。 “阏氏对自己受苦或许能忍,却忍不了看自己喜欢的人受苦。请单于想想,在骏王会时,阏氏对元陵王出言相护,对右夫人更是……如果王庭有她心甘情愿去守护的人,而她有能力去守护他们,阏氏对王庭就算有惧也不会畏。如今,五王子就是她要守护的人。在后-庭中,最可怕的女人是太后。只要单于能帮忙压住太后,阏氏要驯服后-庭并不难。” 军臣凝视刘莫寒片刻,感叹道:“表弟真是观人于微。月儿在我身边那么久,你所言之事我竟没想到。” 刘莫寒微笑道:“单于只是当局者迷。” 军臣拿起酒杯,冷寒道:“太后,呼洐璞,这个蛇蝎女人。如果不是表弟查出来,我还真不敢确定母后的离世是她下的手。这女人布局五年,得到母后的信任,再暗中下毒。母后被她下的毒折磨了三年,此血海深仇,我要让她血债血偿。” 刘莫寒道:“也幸好因为阏氏,林士德来了王庭。他可算是大汉医术最精湛的大夫,没有他的肯定,我也不敢断定先阏氏的离逝事有蹊跷。九个月前,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单于把先骨挖出验毒。这种是无极门的独门毒-药,没想到十几年前,呼洐王与乌孙就已勾结杀阏氏,想要废太子,夺帝位。” 军臣嘴边微扬:“呼洐王和呼洐璞前后花近二十年也没法子夺下帝位,如今看来已沉不住气了。我这半年来秘密去了丘林王庭和须卜王庭,两位王爷透出口风,呼洐王已拉拢他们支持册封祁阳为太子。” “丘林王和须卜王必不会轻易答应,毕竟他们的氏族也有王子。” 军臣点点头:“我向两王暗示,虽然我喜欢祁阳,但太子之位,还是要以才德胜任。而且,太子可立,也可废。” 刘莫寒道:“可立,可废?单于是要为立祁翰为太子铺路。既激怒了呼洐王,也没有绝了丘林王和须卜王的念想。”刘莫寒深远地看了看军臣“若得知要册封祁翰为太子,阏氏只怕会忐忑不安。而且芝左贤妃病逝之事阏氏还不知情,阏氏知道后必然会心痛,单于要多加安抚才好。” --- 军臣回到房中时,月桐躺在榻上,侧身向内,虽然她双目紧闭,军臣一看就知道她是装睡。军臣侧躺在她身旁,半搂着她,在她耳边柔声呢喃:“今夜,我是有些过了,夫君给娘子赔不是,别生夫君的气,好不好?” 月桐继续装睡,不理会。 “明年春天,我陪你,带上翰儿一起来这,再让侯爷把外公外婆请来,让他们见见曾外孙,好不好?” 月桐倏地瞪开双眼,转身看着军臣:“你是说真的?” 军臣轻撩起她垂在脸上的青丝:“只要娘子开心,夫君做什么都愿意。” 月桐轻嗟一声:“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反悔。” ─── 次日午膳过后,收拾妥当后,军臣与月桐一行人就要离开靖侯府。 刘莫寒在军臣前去与律璟谈事时,走到月桐身边,轻声道:“回到王庭,有什么事,告诉福叔,他会转告我的。” 刘莫寒上次送稳婆去王庭时,把福叔和六位侍女,四位仆人一起送去。月桐就指派福叔帮文叔做事。来了靖侯府才知道福叔原来是刘莫寒打小起就侍候他的,比起刘管家还更得刘莫寒信任。一个侯府的管家远去匈奴,还要听从文叔的指令,福叔竟然一点怨言也没有。文叔曾说过,这福叔果然是侍候刘莫寒的人,城府深不见底。 月桐点点头。 刘莫寒凝视她:“记住,单于的恩宠是你手上最厉害的武器,好好利用!” 月桐怅然地回望了望他,欲言又止。她看向院中一片默林,粉红梅花随风飘渺而下,是盛放后无可避免的结局,满径落花,化作春泥,酝酿下一次傲雪凌霜的绽放。 “今年冬天梅花又会再开,希望可以开久些,待我明年春天时再来看一回。” “会的!一定会等到你再来。”刘莫寒轻柔道。 ☆、第117章 家 青海。凤栖城。 萧逸之站在榭台上,观看哲安练兵。 “将军,再练一个时辰,他们的动作还是太散乱了。” 哲安犹豫:“总城主,这些都是新兵,切莫操之过急。” 萧逸之冷寒道:“将军别忘了,我要四年内练出二十万兵力。” “总城主,四年内练出二十万兵力实在是过急。”哲安力劝“而且这些都是新兵,没有七八年,军力难以建起。” 萧逸之凌厉地注视哲安:“我要的是四年!将军听清楚了吗?如果将军办不到,军法处置!” 哲安眼眸一震,垂首向他行礼:“是!” “再练!”萧逸之的声音清冷,却无可违逆。 哲安沉凝地走下榭台,林渊悄然走来:“总城主说还要练多久?” “一个时辰!” 林渊蹙眉:“总城主这段日子也太苛刻了。这样操练下去,很多新兵会撑不住的。” 哲安深深一叹:“四年,对他而言已经太漫长了。” ─── 萧逸之慢慢地走向一个店家,店主热络地打招呼:“萧小哥,你又来了。快,请坐!” 萧逸之坐下,清清淡淡地道:“屠叔,还是一样。” “好咧,一碗牛肉面,菜只要叶不要茎!”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从炉灶走来,笑靥似花,却又小嘴轻嘟:“萧大哥,你怎么半个月没来了。” “太忙了!” “萧大哥,我看你,怎么又瘦了?你,你家里没人给你做好吃的?” 萧逸之牵了牵嘴角,默不做声。 屠叔喝道:“珠子,快去煮面。别烦着萧小哥。” 珠子嘟着嘴:“萧大哥又没说我烦。” “你!”屠叔气不过,转向萧逸之道:“萧小哥,小女太顽劣了。” 萧逸之微微一笑:“不会!” 珠子头一扬:“你看,萧大哥说不会!” 屠叔扶额重叹。 珠子咬咬牙:“萧大哥,怎么不见你带娘子一起来吃面?” 萧逸之脸色微沉:“她,不在城中。” 珠子满脸失落:“萧大哥,你成亲了?!” 屠叔再也忍不住,伸手扯住她的耳朵,珠子哎哟哟地被他扯到了炉灶边:“煮面!” 珠子的嘴嘟得老高,人在炉灶旁,目光却止不住向萧逸之身上飘。 一群孩子向萧逸之走来,领头的孩子手提一篮鸡蛋,对萧逸之道:“你是不是萧公子?我爹说你可以进出梧桐殿,可以看见总城主。” 萧逸之看向孩子:“你有事?” “我爹想把这篮鸡蛋送给总城主。我爹说,我们一家之前流离失所,幸好有总城主建起了凤栖城,我们一家人才能安顿下来。我们在这快一年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最近我家的母鸡又下蛋了,爹就想把鸡蛋送给总城主。” 萧逸之对上孩子真诚的目光,怔住了。 其他孩子也起哄说:“我们家也是。幸好有凤栖城,不然我们一家人也不知道能去哪!” “以后凤栖城就是我们的家了。” 萧逸之眼眸倏然一震。过了好一阵子,才接过鸡蛋,深远地道:“总城主会明白你们的心意的。这里不仅仅是一座围城,还是你们的家!” 萧逸之放下鸡蛋,从怀中拿出一个钱币,问屠叔拿来笔墨,在钱币上写上,“天”和“地” “教你们玩个游戏。我抛起钱币,拍在桌子上。你们猜钱币上面的是天还是地?猜错的,脸上就被画上一笔。” “啪”“天还是地……” ─── 萧逸之回到梧桐殿时,所有的侍女仆人都惊呆了,却又不敢做声。 哲安和林渊在正堂遇上萧逸之,瞠目结舌了半晌,林渊才吞了吞口水,怯然地问:“总城主,你的脸怎么了?” 萧逸之微笑:“刚才和一群孩子玩游戏,我惨败!” 哲安忍俊不禁:“公主最喜欢……”笑意突兀地止住了。 萧逸之会心一笑:“是啊,月儿最爱玩这游戏。” 哲安心头隐隐发酸:“公主在月氏时,一去到军营,就和一众将军们玩这游戏。所有将军都被她画。将军们练兵枯燥时,总会问,公主什么时候来?” 萧逸之轻轻一笑,笑中有浅浅的凄怆:“明日练兵,早半个时辰结束,放将士们回家休息。” 哲安有些意外,欣慰地点头。 萧逸之拿起玉箫,走到了瞭望台,望向遥远的草原,吹奏而起。 林渊深叹:“总城主和夫人,太难了!夫人又有了军臣的孩子,这……” 哲安仰望瞭望台,悠悠道:“这首月儿谣,恐怕,连老天爷都会吹奏了。老天爷总该有些怜悯之情吧!” 萧逸之放下玉箫,看着西沉的余晖:“月儿,你一定会回家的!” 夕照投入他的眼眸,泛起了隐隐的红光。 ─── 绿草连天,无垠无际。习习春风把月桐的发丝吹得猎猎飞扬,却吹不散她心中浓稠似墨的悲伤。 两座墓穴,一大一小,坐落在王庭左边的皇家墓穴中。兰芝在病榻上熬了两个月,终于还是去陪了小雪儿。 “你有没有喜欢过芝姐姐?”月桐悠悠地问 军臣默默无语。 “她心里由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军臣深深一叹:“生在王族,这是她的命。希望她来世不再是王族中人。”他轻搂月桐的腰肢:“走吧,翰儿还在等我们。” 月桐坐上马车,靠在军臣的怀中,沉如磐石的心把她的身子压得疲惫不堪。 马车奔驰片刻后,停了下来。军臣把月桐扶下车,望眼所见,一个辽阔的清泉坐落在碧翠连天的草原上,泉水清澈见底,映出天空飘浮而过的轻云。 月桐诧异地看着清泉,军臣微笑道:“这是我答应过送给你的清泉,挖了半年,引水半年,终于做成。夏天来时,你就可以在这畅泳。” 春风吹至,吹荡起泉面上一圈圈波粼,粼光闪闪,一如月桐眼眸中的闪烁。 军臣看向满脸动容的月桐,心中酥酥暖暖:“那时,月儿教我游泳,如何?” 月桐别过脸,要去擦摇晃在眼眶的泪珠,却被军臣捧住脸蛋,轻吻快要滑落的泪水。 “月儿,无论你喜欢什么,我都会给。我只要你开心地留在我身边,我只要你心里有我。” ~~我与他都是一国之君,深知有太多东西比情爱重要。月儿,不要让他住进你的心里!~~昊枫道。 ~~帝王家最难容下真情!~~兰雅道。 ~~我只要你心里有我!~~军臣道。 --- 马车奔入王庭,直奔阏氏营帐。月桐下车时,蝶君,兰雅手上各抱着孩子在营帐院子中等候着。 蝶君看见月桐,霎时热泪滚滚而下,她向怀中的孩子说道:“翰儿,母后回来了。”祁翰在她怀中伊伊呜呜地叫起来。 月桐第一次看清祁翰的模样。除了眼睛像她,长相与军臣有七八分像。他水灵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打量月桐,像是看到极为新奇的东西。 月桐心里又酸涩又甘甜,她如今已为人母,眼前这小人儿就是自己的孩子。她双眼被雾气模糊了,轻唤一声:“翰儿。”颤颤伸手要去抱他,祁翰吓一跳,一个转身,紧抱蝶君不放。 蝶君也吓了一跳:“翰儿,是母后,是娘,娘回来了。” 月桐转身从包裹中拿出木匕首,在祁翰面前晃来晃去:“翰儿,这是娘给你买的木匕首,想不想要?” 祁翰转过身,看见木匕首立即双眼发亮,笑着伸手来拿,月桐一手抱过他,把木匕首放在他手上,轻轻地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泪水再也禁不住悄然滑落。 蝶君感慨地泣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月桐仔细打量蝶君和兰雅,她俩的样子明显憔悴了,再看见她们身后的文叔,明明白白地瘦了一圈,心头禁不住一颤:“你们,怎么都憔悴了?” 蝶君擦了擦泪水:“快入帐吧,外面有风,你大病初愈,别又受了风寒。” 军臣知道她们三人有女子心事要谈,就抱了祁翰,祁圆,各亲一口后,回单于营帐。 入帐后,月桐把侍女叫出去,只留下小茹,文叔和蝶君,兰雅的贴身侍女在帐中伺候。 月桐细看三人,禁不住秀眉紧蹙:“你们三人怎么这么憔悴?文叔,你怎么瘦成这样?这半年,发生了什么事?” 文叔垂首无奈地重叹:“老奴没事。” “什么没事?”蝶君怒道:“你走了之后,单于又经常不在王庭,呼洐姿就是后-庭之主。她不断地对雅姐姐与我挑毛病,她帐中的管事也是三天两头找文叔的碴。幸好单于留了胡耶在王庭,呼洐姿实在是过分时,我只好去找胡耶让他出面周旋一下。你不在王庭的半年,我们就成了绵羊,任她宰割。” 兰雅脸色冷清,沉重地看向月桐:“真正要对付我们的人是呼洐姿背后的太后。太后有几次想把祁翰带回帐中去照顾,都被文叔想法子挡了下来。太后恼羞成怒,不断寻文叔的错处,又是打,又是锁,文叔才会成这样。” 月桐杏目怒瞪,怜惜地看向文叔。 蝶君一把拿起兰雅,拉起袖子,递到月桐面前。兰雅的两只手背,手臂鲜红一片,明显地被灼伤。 “雅姐姐也好不到哪去。雅姐姐只是右妃,呼洐姿也不亲自出手,就让那些见风使见舵的左妃,右贤妃去刁难雅姐姐。故意使侍女撞翻热汤,热茶,倒在雅姐姐手上,一次,两次,三次。” 兰雅看了看蝶君:“蝶君妹妹因为极力护着祁翰,激怒了太后与呼洐姿,她们俩就借说为蝶君妹妹调理身子,逼她喝下一碗……”蝶君面容煞白。 “一碗什么?”月桐愤恨地追问。 “一碗童子尿。” “什么?”月桐霍然站起,不能置信地看向蝶君。 泪水在蝶君的眼眶中打转,她咬紧牙关把泪水逼了回去。 月桐双拳狠狠地攥起,字字铿锵地道:“你们放心,我会要她们双倍奉还。” ─── 文叔为月桐捧来了热羊奶。月桐拉他坐在自己身旁,深深地凝视他。这半年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半年,以前他跟在萧逸之身边,就算是走南闯北,颠簸劳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枯槁。 “文叔,你,受苦了。” 文叔怜惜地看着月桐:“和娘娘受的苦相比,我这些又算什么?娘娘不要冲动去找太后和呼洐姿算帐,虽说娘娘是阏氏,此时连单于对呼洐氏族也要让三分,娘娘绝不能与她俩正面相争。” 月桐冷怒道:“我动不了她俩,也要狠狠地惩治她们手下的喽啰。这口气,就算你们吞得下,我也咽不下。” 文叔微叹道:“胡耶一向不喜欢我,但这半年,他也想了些法子护住我。可见,后-庭之事,单于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出手去管治。你来王庭这么久,对后-庭之事一向不闻不问,不用妃子们来向你请安,也不管她们闹的事。久而久之,底下的一些不知分寸妃子们就只当你是娇柔软弱,只敬怕呼洐姿。你怀孕时,单于只想你安心养胎,后-庭一些过分的事他就让胡耶处理,就像云雀滑胎一事。如今,单于是想由你来出手管治后-庭。因此对蝶君,兰雅受苦一事没有阻拦,把你惹怒,逼你出手。” 月桐愣了一瞬,旋即怒火中烧:“你是说单于明知呼洐姿如此对待蝶君和兰雅也不理不问?” 文叔道:“蝶君和兰雅是娘娘的知已,但在单于心中只是他众多妃子中的两位,他关心的是后-庭势力的平衡。自单于登基以来,呼洐姿依靠太后与呼洐王,在后-庭一支独大,如今看来,单于是要借你的手来牵制打压呼洐氏在后-庭的势力。” 月桐怅然地呆愣半晌:“他做每一件事都会有他的算计。我一直以为逸……是最会算计的人,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是匈奴帝王,要思量的东西远远比少爷多。就算是对娘娘,他也少不了算计权衡。对于一个帝王,最重要的是什么?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臣服,绝对的掌控。情爱,不知排在什么位置!”文叔深远地道。 月桐凄凄一笑:“文叔,我明白。哥哥早就提醒我。文叔,这半年来,辛苦你了。我回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老奴,不苦。” “文叔,你想离开王庭吗?鸣月庄才是你的家。你不在,逸……又是谁照料他?”月桐心一紧,眼眸黯了下来“对啊,他的娘子……” “他没……”文叔止住了,微垂首:“只要娘娘不赶我走,娘娘在哪,老奴就在哪!” “文叔,你又何必留下来一起吃苦呢?” “老奴,不苦!” --- 翌日辰时,月桐召来了后-庭所有夫人妃子前来阏氏营帐。这半年来,军臣封了几个不同氏族的新妃子,其中一位八大贵族之一的西祁氏妃子长得如花似玉,千娇百媚,军臣宠幸了好几日,册封为右贤妃。蝶君向月桐示意,就是她借机把热茶倒在兰雅手上。另外昆邪氏和卢屠氏的两位左妃的侍女也借机烫伤了兰雅的手。 蝶君忿忿不平道:“贤妃之位向来只会册封来自四大王族和西域国的妃子,西祁妃分属贵族,却能破格封为右贤妃,连呼洐姿也对她与众不同,她的眼睛就要飞到头顶上去。过去半年,单于在王庭不过一个月,却召幸了她三次,她自以为是深得盛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兰雅淡淡道:“她被呼洐姿吹捧几下就以为自己快成了后-庭之主,连几位身份比她尊贵的左贤妃也不放在眼里,甚至妄言,单于对阏氏的宠爱只是因为没遇上她。有了她在王庭,阏氏就可以放一边。” 月桐愣了愣,意味深长地道:“她若真的可以把单于的心抢去,我倒是愿意成全她。” 兰雅看向月桐:“阏氏别多想了。我看见胡耶给她送去红花丸。单于不许她养育王嗣,又怎会真的喜欢她?” 月桐双瞳一震:红花丸?王嗣? ☆、第118章 后-庭之主 当所有夫人妃子步入主帐后,月桐身穿金黄凤纹锦服,头戴红玉凤冠,带领蝶君与兰雅袅娜地步入主帐。新来的妃子看见月桐,禁不住傻眼呆愣。月桐淡淡地扫视西祁妃一眼,的确是明媚妖娆,艳光逼人。 西祁妃自负的目光在看见月桐的瞬间,涌变为震惊和郁沉。她自诩的美貌在她的光影下,竟沦为圆月旁的星星般黯淡无光。 月桐在一位众妃子的行礼下冷傲地步入主帐,幽雅地席坐在正中主位上,再挥手示意众人坐下。月桐好整以暇地环视席下二十几位妃子,目光最后落在呼洐姿身上,向她若有若无地扬了扬嘴角。呼洐姿微微一怔,回以淡淡的轻笑。 “本后在外养病多时,好久没与各位姐妹相聚。知道这段日子来了几位新姐妹,本后也想见见,就把大家都请来。都是伺候单于的姐妹们,无需拘束。” 月桐看向西祁妃轻淡道:“有几位姐妹看着面生。” “臣妾西祁氏。” “臣妾奥鞬氏。” “臣妾犁汗氏。” “西祁妃果然美艳动人,难怪深得单于宠爱。本后还听闻西祁妃唱的曲子有如天籁,让单于着迷不已。西祁妃常为单于唱曲子,嗓子可要好好保养。”月桐拿起杯子,递给桑苗,桑苗捧起奉到西祁妃手中“这是本后从大汉带回来的黄莲水,对保养嗓子有奇效,西祁妃尝尝。” “谢阏氏娘娘。”西祁妃略略犹豫,慢慢喝了口,水才刚入口,脸色霎时大变吐了出来,嗔怒道:“好苦。” 众妃子面容都变了,有些诧异西祁妃的无礼,有些狡诈地静观月桐的反应。月桐虽说从不曾管过后-庭之事,她毕竟是阏氏,又生下了位王子,单于恩准回大汉养病,又亲自去接回,此等盛宠又岂是西祁妃受宠幸几次能比。 月桐淡淡道:“很苦吗?本后怎么不觉得。” 西祁妃压下怒火,冷冷道:“单于知道我不爱吃苦,把嗓子弄苦了,还怎么为单于唱曲子。” “哦?看来是本后的过错。单于曾说过独乐不如众乐,单于如此爱你的曲子,自然也愿意让王庭的子民欣赏,请西祁妃到帐外院子去,高唱几曲。” 西祁妃不能置信地瞪大媚眼:“阏氏娘娘是什么意思?臣妾只为单于一人唱曲。” 月桐柳眉微扬,唇边泛起笑意:“桑苗,请西祁妃出去唱曲。再去通报单于,说本后想听西祁妃唱曲,如果单于心疼了,就来带西祁妃回去。” “是!”桑苗微垂首:“西祁妃,请。” 西祁妃一脸傲慢,冷哼一声:“单于很快就会过来的。”昂首步出,不久,帐外传来了缕缕歌声。 月桐点点头,淡笑道:“果真是天籁,本后甚是欢喜。” 一众妃子此时已明白一向不理后-庭中事的阏氏开始对惹恼她的妃子动手了。两位曾烫伤兰雅手的妃子不禁心中有惧,面容惨淡。 “昆邪妃,卢屠妃,你俩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莫不是冷了?白雁,小茹,拿银熏球给两位娘娘。”月桐微笑地看向两人“单于知道本后身子寒凉,特意订做了几颗银熏球。如今本后身子好起来,看起来昆邪妃,卢屠妃比本后更用得着,就送给两位吧!” 白雁,小茹快速把银熏球拿起放在昆邪妃,卢屠妃手中。两人连道谢还没说出来,就已面容扭曲,双手不由自主地把银熏球向下一扔,大叫:“好热!”两颗银熏球摔倒在地上,裂成了几块。 月桐脸上笑意骤敛,冷寒地叫喝:“大胆!单于送的银熏球由得你俩如此糟蹋。” 两人立即伏倒在地,颤声道:“阏氏娘娘恕罪,这银熏球太,太热了。” 月桐悄然步上前,捡起银熏球的碎块,置于掌中,冷锐地凝视两人:“看来昆邪妃与卢屠妃的身子不是冷了,而是太热了。来人,把昆邪妃与卢屠妃带去冰窖,让两位娘娘凉快凉快。” “阏氏娘娘恕罪,阏氏娘娘恕罪……” 侍女与侍卫把两人半扶半押地拉了出来。 月桐慢慢走回主位,在呼洐姿面前止住了脚步:“本后不在王庭的日子,左夫人与太后说蝶君左贤妃年纪太小,而文叔又是汉人,多次要求亲自照看翰儿,本后实在受宠若惊。翰儿这孩子在本后腹中就不太平,若有左夫人与太后关顾,本后自然安心。” 呼洐姿站起向月桐微微垂首:“阏氏娘娘身子不适,臣妾虚长几岁,若能代为照顾五王子,也算为阏氏娘娘分忧。” 月桐淡泊地笑了笑:“本后让左夫人担心,实是于心有不安。本后在外养病半年,实是很惦念左夫人和大王子。大王子如今也快十一岁,单于曾对本后提起在十岁那年去了森林里捕狼,单于曾答应本后一定要让本后见识如何捉狼。等天气暖和些,单于带本后去捉狼时,本后会请单于带上大王子,左夫人意下如何?” 呼洐姿脸色大变,圆目怒瞪。军臣十岁去捕狼时,被狼群袭击,几乎丢了性命。 “祁阳还太小,不宜去捕猎。” 月桐晦暗一笑,冷澹澹道:“左夫人知道有些事是不宜就好。左夫人担心孩儿,本后身为人母深有同感。若有人敢动本后孩儿一根头发,本后自会让那人掉一颗脑袋。又或者,以其之道返治其身,不过,是十倍奉还。” 两人沉凝地对望,眼光交汇处风起云涌,如惊雷冷霜袭卷而来。 “阏氏娘娘,律璟将军到了。”小茹回道。 月桐扬起一抹清和的笑意,目光中的冷寒霎时消散于无形:“请进。” 律璟将军带领两名手捧竹篮的侍卫走入:“末将拜见阏氏娘娘,娘娘要的东西末将已备妥。” 月桐点点头,侍卫把竹篮放在主位案几上。 律璟退在一旁,没有离开的意思。目光却不时冷视在帐外唱曲的西祁妃。 月桐细步走向案几:“寒冬虽已过,天气却是乍暖还寒,这时节更应进补。各位姐妹们平日伺候单于劳累了,本后想请姐妹们品尝最滋补的美味。”她打开竹篮盖子,伸手入内。 “娘娘。”律璟失声呼叫,纵然他知道并无危险,他也意想不到月桐会亲手拿出。 月桐缓缓地从竹篮中拿出一条蛇,她右手握蛇的七寸,双指掐住蛇头,蛇身缠在她的手臂上。蛇一出,帐中响起一阵阵惊呼。 “小时候,本后被毒蛇咬过,险些丢了性命。自此以后,本后曾经极怕蛇。有人却告知本后,越怕,就越要克服。后来,本后捉了条蛇,把它炖着吃后,就再也不怕。此后更发现蛇汤最为滋补。如此滋补的美味,本后岂能独享,自然要找来与各位姐妹们同享。” 她身姿一转,左手有意无意地踫到两个竹篮,竹篮摔倒地上后,篮中的蛇急不待地爬出。妃子们的狂呼惊叫而起。 月桐慢悠悠道:“本后太不小心了。律璟将军,请把蛇捉回。这蛇虽滋补,乱爬乱蹿真是惹人烦心。” 一条蛇爬到呼洐姿面前,呼洐姿面如土色。 月桐走到呼洐姿面前:“本后没耐心,遇到惹恼本后之物,就直接把它给踩扁,让它永无翻身之日。”她举脚,重重地踩在蛇头上,磨了片刻,蛇就再不动弹。 呼洐姿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 律璟与侍卫迅速把几十条蛇抓回竹篮。有几位胆子小的妃子竟被吓晕过去。月桐吩咐把她们送回帐去休息。 “别怕,蛇的毒牙都被拔走了,咬不了你们。”月桐看着满帐惊慌失措的面孔,轻松道。 “阏氏真有雅兴,一回王庭就玩起蛇来。”太后站在帐口,冷冰冰道。 月桐心中冷哼:终于来了。她堆起笑意向太后行礼:“太后金安。” 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缓步入帐:“汉语有云,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阏氏平日娇柔似水,清丽如仙,竟会玩弄起如此恶毒之物,真是让本太后大开眼界。” “臣妾并不想招惹这些恶毒之物,可这些恶毒之物却毒害臣妾,臣妾若不把这些恶毒之物炖来吃,以儆效尤,恐怕后患无穷。其实,天大地大,各人各物均各有其路,何必苦苦相逼,让人无路可走?这恶毒之物若不来招惹,臣妾自然乐于平静地过日子。”月桐淡漠却极为坚定地道。 太后阴冷一笑:“各人各物均各有其路?可惜,有些人,有些物本不该在这路上,挡了别人的路也不自知。” 月桐娥眉微蹙。 “先单于对挡路之人一向绝不手软。可惜阏氏的父王不知先单于的脾性,若懂得让道,也就不会被灭国惨死,连头颅都保不住。” 月桐面容骤变,一双碧眸涌起怒火,她右手手指的力度明显加大,把蛇掐得舌头直伸。 太后淡然微笑:“不过单于可是青出于蓝。阏氏可知先单于把月氏王的头颅带回王庭后,正是单于提议把头颅做成酒杯,让先单于可以用来痛饮。”太后的眼眶中浮起阴霾的浅笑“当年先单于灭了月氏,月氏王子虽逃脱,他身边的大将却无一幸存。阏氏可知是单于派出右谷蠡王追杀月氏王子,把那大将,叫什么哲康的,射成了刺猬。” 心头的刺痛把月桐眼中的火焰烧得更烈。她努力去淡忘匈奴灭月氏,杀爹娘的事实。尽力把军臣从锥心的血腥中拉出来,把所有的错都归到老上一人身上。尘归尘,土归土后,老上会得到应得的报应。只有这样她才能平和地面对军臣。 月桐冷清地凝望太后。太后,她是最狠的狼,最毒的蛇,她要激起她心中对军臣的愤恨?她偏不恨! 过了片刻,月桐脸色的惨白渐渐淡去,她的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臣妾在大汉云中郡养病时,听当地的百姓说道,单于下令禁止勾奴将士抢掠大汉,大汉的百姓自单于登基以来,就过上平安的日子。单于对大月氏的恩情就更不用说,不仅归还四千月氏子民,更为元陵王送上重金用以兴国。单于乃一国明君,胸怀天下。臣妾虽年轻,却也明白往日的小是小非,又怎及此时的大义大爱。” 太后脸色骤然沉了沉,眼眸浮起丝丝惊讶:“阏氏如此年轻竟可深明大义,襟怀豁达,当真难得,难怪单于会如此宠爱。阏氏水灵剔透,总该明白有些路是不能走的。” 月桐淡淡一笑:“太后恐怕不知臣妾当初逃出月氏时的惊险。臣妾被满山士兵围困,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就跳下了山崖,跳出了一条水路活了下来。臣妾命中多灾多难,被毒蛇咬过,被刺客追杀,中过剧毒,从条条绝路中闯出条条活路。不是臣妾不肯让道,只是让了道就再无路可走。臣妾就好遇山劈山,遇海填海。” 太后柳眉微蹙地凝望月桐。这个女子能够掳获军臣的心,看来并不只是靠她一张绝美的脸蛋。 “朕的阏氏原来真爱游山玩水,又劈山,又填海的。”军臣悄然地站在帐门口。 已唱了半个时辰曲子的西祁妃立即跪在军臣跟前,声音沙哑地哭泣道:“单于,臣妾的嗓子好痛啊!”一张美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军臣淡淡地扫视她一眼,看向月桐:“月儿还想听曲子吗?” 月桐看了看军臣,秀眉轻挑,眼波似颦似嗔,隐隐透出挑衅之意:“臣妾还想听,就怕单于舍不得。” 军臣被她的目光撩拨得心头发痒:“那西祁妃就继续吧!” 西祁妃霎时呆住,跪拉住军臣的衣袍,啼泣着:“单于,臣妾的嗓子若伤了,就不能为单于唱曲子了。单于……” 军臣冷视她一眼,重重一字:“唱!”及后跨步入帐。微弱的歌声又响起,凄凄泣泣,一如她以后的人生。 军臣走到月桐身旁,看见她手中的蛇,再看向太后:“太后今日怎么有空闲来看阏氏?” 太后微笑道:“本后得知阏氏病愈归来,自然要来看望。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阎王府前走一遭,阏氏得上天庇佑,化险为夷,本后甚是欢喜。” “太后对阏氏果然有心。”军臣拿过月桐手上的蛇:“月儿大病初愈,又玩了蛇,恐怕也累了。” 月桐向军臣微微瞪了瞪眼:“玩蛇怎么会累?反倒让臣妾心情舒畅极了。” 军臣笑道:“那朕教月儿一个新玩法。”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把蛇向帐边的木柱子扔去,旋即匕首飞出,把蛇牢牢地钉在木柱上。 月桐双眸一亮,娇声道:“单于好身手。对付这些恶毒之物就该如此。” 军臣心头酥软:“阏氏累了,回寝帐休息吧。太后,朕就先陪月儿回去了。”他挽着月桐的手大步走出主帐,留下满帐面容慌乱的妃子。 太后冷寒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眉目紧紧地锁起。 ☆、第119章 饵? 回到寝帐,月桐抽回手,面容微嗔地坐在案几旁。 军臣坐在她身旁,轻搂她的腰肢:“怎么了?玩弄了蛇,还不高兴?” 月桐站起,坐到榻边去,微嗔道:“我不在王庭,单于就任由你的妃子欺负蝶君和兰雅。单于不心疼,我可心疼。” 军臣走过去,又坐在她身旁,拉起她的手:“我过去半年,在王庭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月,有些事是疏忽了。今日你不是狠狠地惩治了那些不知好歹的女人为她俩出了气。由你出手管治不是比我出手更好吗?” “为什么?” 军臣轻抚她的发丝:“你今日之举让所有人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后-庭之主,而且还是个火辣的主子,把那些起坏心思的小蛇给吓了回去。吓不走的就是真正的毒蛇。我会与你一起把这些毒蛇砍了,后-庭从此也就太平了。月儿,你在这可以随心所欲,根本就不需要怕任何东西。” 月桐微微一愣,禁不住心头凄凄:随心所欲? 月桐敛回思绪:“太后为什么会说我挡了她的路?” “太后呼洐璞是当今呼洐王的嫡亲妹妹。十一年前我母后去世,她当上了先单于的阏氏后曾不断地用计想要先单于改立她的大儿子逐鞮为太子。呼洐氏毕竟是第一大王族,我的母族兰氏虽也是王族,却不足以与他抗衡。于是我便求先单于为我赐婚,娶呼洐姿为我的正妃。我向呼洐璞暗示,如我将来登基,会封呼洐姿为阏氏,她所生的儿子为太子。若我无法登基,必会与呼洐族玉石俱焚,逐鞮也休想成为单于。当时我也不过十六岁,但深知若我被废,呼洐族也绝不可能放过我。走投无路也只好遇山劈山,遇海填海。” 月桐惊讶地注视他。 “呼洐璞明白我绝非善类,把我逼急了,只会两败俱伤,她也休想全身而退。思前想后,接受了我的提议,让我有十年时间去建立绝对忠于我的大军。现在你明白纵然祁信比祁阳好上十倍,我也一定要偏爱祁阳。” “那你为何不遵守诺言,册封呼洐姿为阏氏?” 军臣把她轻拥入怀:“在遇见你之前,我的确是想册封呼洐姿为阏氏。但在鸣沙山上遇到你后,我就彻底改变了主意。我要你成为我唯一的阏氏。” 月桐轻叹道:“怪不得太后和呼洐姿那么恨我。” “月儿,呼洐璞害死我母后,呼洐王多次暗杀我不遂,我与呼洐氏族的恩怨迟早要清算。呼洐姿根本不配做我的阏氏,祁阳也不会是太子。” “你会封祁信为太子?” 军臣摇摇头,深深道:“只有一人配做匈奴帝国的太子。” 月桐愣愕一瞬后,骇然道:“你不会是想封翰儿吧!” “翰儿是我们的孩儿,我的江山将来会是他的。” 月桐急道:“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翰儿才半岁,我不想他做太子。单于,我不要你封翰儿为太子。” 军臣温熙地轻拍她的手:“我明白,你是担心翰儿当上太子后会有人对他不利?傻月儿,翰儿当不当太子,那些毒蛇都会对他虎视眈眈,我已开始布局捉蛇。翰儿当上太子,正好可以引蛇出洞。待我把毒蛇杀了,就再无后顾之忧。” 月桐不能置信地凝视他:“你是要用翰儿作饵?” 军臣微微一怔,肃然道:“胡说!月儿,我是真心要封翰儿为太子。引蛇出洞只是个必然的收获。我绝不会让翰儿和你有一丁半点的危险。” 看见月桐眼中闪动的质疑,不安与惧怕,军臣面容一沉:“你不相信我吗?” 月桐脑海千头万绪:“无论如何,太子之尊对翰儿来说太沉重了。单于你也是十岁才当上太子,为什么这么急就要把翰儿推到浪尖上去?或许他长大后根本不想当太子,以后也不想当单于……” “月儿!”军臣重重地叫唤了一声,面容泛起了冷锐“翰儿是朕的王子,难道朕还不知道如何护住他,如何教导他?正如你一定会是朕的阏氏,他一定会是朕的太子。” 月桐的目光剎那间冰封了。她低下头,胸口起伏不定。朕?他以国君的威严压下来,她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军臣捧起她的脸蛋,凝望她郁郁的双眼:“你在我身边这些日子,我有哪次是说到做不到?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月桐沉沉淡淡地道:“臣妾累了,请单于容臣妾休息。” 军臣双眼微紧,静默片刻,站起:“月儿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月桐躺在榻上,不知何处刮起了一阵凌寒,把她吹得冷颤入骨。 ~~对于一个帝王,最重要的是什么?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臣服,绝对的掌控。情爱,不知排在什么位置。~~ --- 军臣离帐后中,月桐叫小茹把林士德请来。林士德来到时,月桐命所有侍女退下,让小茹守在帐口。 “什么事?”林士德疑惑地看向一脸凝重的月桐。 月桐轻柔却坚定道:“我要红花丸。” 林士德赫然一惊,沉默半刻,低语:“红花丸是后-庭重药,只有胡耶手上才有。” 月桐决然道:“你一定有法子弄到手的,对吗?” 林士德眉目拧结:“这红花丸虽可避孕,但也很伤身子。你夜夜承宠,避不了多久。” 月桐脸色骤沉,靠在林士德耳边轻语:“那请林大夫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我不想再怀上孩子。” 林士看见月桐眼中不容置喙的坚决,无奈一叹:“我先去想法子找红花丸。至于一劳永逸的法子,你好好想清楚,过些日子再说吧。” --- 蝶君,兰雅带上祁翰,祁圆来到月桐的帐中。祁翰,祁圆手上各自拿着木匕首,咿咿呀呀地又叫又笑。 月桐把祁翰抱入怀中,轻抚他的小脸蛋。他是匈奴的五王子,出生时就已是惊涛骇浪,往后的日子又会经历多少腥风血雨?才不过半岁,就成为了军臣手中的棋子,放置在箭靶之中。太子?这么小的人儿被封为如此尊贵的太子,军臣根本不管他能否受得住如此沉重的尊荣。 蝶君今日看见月桐大发凤威,心情极为酣畅,欢笑道:“阏氏,你今日终于拿出在骏王会中的气势,把后-庭这些女人吓得惊慌失措,为雅姐姐与我出了口恶气。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来撒野!” 兰雅没有蝶君的雀跃,淡淡道:“父王曾对我说过,在后-庭中,最不能得罪的女人就是太后。阏氏今日与太后正面交锋,恐怕她不会善罢干休。” 蝶君道:“太后前脚来,单于就后脚到。单于自然会护住阏氏,太后再怎么厉害也斗不过单于。” 兰雅看见月桐发呆地盯着祁翰,像是根本没在听她俩讲话,关切地问:“阏氏怎么了?” “单于要封翰儿为太子。”月桐无力地吐出这几个字。 两人震惊地望向祁翰,这个话不会讲,路不会走的小人儿要当上匈奴太子? “为什么?”兰雅急问:“王庭已盛传单于会册封祁阳为太子。如果突然改为册封翰儿,那太后和呼洐王必然会震怒。阏氏和翰儿岂不成了……” 蝶君拉住月桐的手,一脸焦虑:“你有没有求单于不要册封?翰儿这么小就当上太子,不是好事。” 月桐苦嘲道:“他的心意已决,我的话又算什么?在王庭里,谁的命不是他一念之间?” 两人霎时哑然无语。 --- 蝶君要回帐时,月桐叫住了兰雅。 “单于有提过什么时候废了你吗?” 兰雅苦苦地叹息:“单于说姐姐去世了,后-庭中不能没有兰氏的妃子,若要他废了我,他就会要父王再送一位兰氏公主来王庭。果真如此,父王就会废了母后,另立有公主的妃子为王后。” 月桐想说什么却又全哽在胸口。 兰雅面容凄凄:“母后若被废,她的下半辈子会是何等凄凉?我真的没办法。” “律璟将军知道吗?” “在姐姐去世的那天,他就猜到了。”兰雅凄苦地道。 月桐猛地拉住兰雅的手,执拗道:“雅姐姐,给我点时日,我一定会说服单于废了你。我一定会让你与律璟将军圆满地在一起。老天爷已拆散了太多有情人,我不容许他拆散你俩。” 兰雅的眼中混杂着期许与怅然:“娘娘,真的有法子?” 月桐思量片刻,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有只狐狸会想出法子的。” --- 靖侯府。刘管家匆匆为刘莫寒递上小竹筒。 刘莫寒拿出竹筒内的布帛:翰儿要被封为太子,怎办?如何废了兰雅,而不动摇她母后地位? 刘莫寒脸上泛起了愉悦的笑意。这是月桐第一次给他写信,虽然两道都是难题。 太子一事他早就知晓。只是兰雅?她为何要废了兰雅? “五王子是你与单于的王子,自出生起就注定身份尊贵,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单于封五王子为太子,虽有布局抓狼的私心,却也是真心看重五王子。众位王子中,大王子祁阳浅薄狭隘,二王子祁信决断不足,三王子祁炎身体不健,均不足以担起重任,单于自然把希望寄放在祁翰身上。况且,太子可立,可废。待狼全被灭后,祁翰是不是太子,均无人敢动。 遇山劈山,遇海填海,事在人为。 我两个月后会去王庭随单于参加笼城祭天大典。兰雅之事容我细查,在王庭时再告知。” 月桐反复地看着刘莫寒的来信:太子可立,可废! 眉间的结松开了。她拿出布帛,写了个“谢!”字,再画上一只蛊惑的狐狸。 ☆、第120章 引蛇出洞 大月氏,蓝氏城。 曹公与马二,三爷匆匆前来,昊枫放下手中竹简:“查到什么?” 曹公作揖道:“回王上,几日前捉到的刺客,查出是乌孙派来的。以军须靡的卑劣,刺客还会再来。请王上多调派侍卫守护。” 昊枫冷哼道:“军须靡的刺客不足为惧。单于王庭那边有什么动静?” 马二爷道:“公主已由云中郡的靖侯府回了单于王庭,文叔回报公主的身子已痊愈。公主此番真是惊险,幸好吉人天相。不过文叔在王庭中就受了不少苦头,公主一回去,就雷厉风行地惩治后-庭一番,与呼洐氏的太后和左夫人正面交锋。” 昊枫点点头:“月儿从小就护短,文叔因为她而受苦她是绝对忍不住。”旋即面上涌起了忧虑:“与太后和左夫人正面交锋?月儿虽然聪明,心地却太善,与这两头恶狼相斗,恐怕……” 马二爷道:“王上不用担心,文叔在公主身旁,一定会护住公主的。文叔有提到,刘莫寒把他的管家福叔留给公主。看来刘莫寒是极力在公主身边安插亲信。奇怪的是,公主对刘莫寒的人也是信任有加。王上是否要给公主写信,让公主对刘莫寒多加提防。” 昊枫轩眉微蹙:“这刘莫寒对月儿到底有何居心?” 曹公道:“刘莫寒此人城府太深。公主在他别府住了快半年,刘莫寒也留在府中半年。他对公主的用心绝不简单。公主心地单纯,他这种人花点心思要取得公主的信任并不难。公主如今是匈奴阏氏,又正得军臣盛宠,而且……” “而且什么?” 曹公道:“军臣会册封公主的五王子为太子。” “什么?”昊枫骤然站起,剑眸怒瞪:“之前不是一直盛传大王子祁阳会成为太子吗?” 曹公吁了口气:“看来军臣是要逼呼洐王出手。” 昊枫眉峰高耸。看来单于王庭很快就会迎来一场狂风巨浪,而站在浪尖上的是月儿和她不足一岁的孩子。军臣,你口口声声说月儿是你的唯一,你又怎会忍心把你的唯一推到如此风高浪急的境地。 “二弟知道了吗?” “总城主知道了。” 昊枫点头:“朕也有一年多没见到二弟。二弟没见过少谨,这次就带上把他俩带去见见二叔。” --- 昊枫去到右夫人宫,轻舞正抱着三个月大的二王子少谨,哄他入睡。 轻舞轻轻地把少谨放回摇床。昊枫俯身亲了他小脸一口,拉轻舞出院子。 “这小子比他大哥乖多了。果真担得起一个‘谨’字。” “夫君,你得管管少猷了。他这些日子真的想去爬树了。” 昊枫哈哈大笑:“尽得为父真传。” 轻舞微嗔:“夫君,他才三岁。月桐妹妹说你也是五岁才爬的树。” 昊枫笑意更浓,轻搂她的腰肢:“那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轻舞依在他怀中道:“陈总管来传话说夫君要带上我们去青海?” “对,去青海见见二弟。” 轻舞轻轻一叹:“不知四哥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月桐妹妹在匈奴过得好不好?” --- 青海。 一年多后再次相见,昊枫看见萧逸之的第一眼,心中禁不住酸痛怅然。他消瘦了许多,两鬓已花白,眼角的细纹透出了浓稠的凄怆。只是他的双眸深不见底,目光锐利如刀,让人难以直视。 两人站在最高的瞭望台,环视四周。 萧逸之淡然道:“我们身处的是凤栖城,四边由东,南,西,北城环卫。我会在东南西北城外一百里各建一个护卫城,约需时一年。此时东护卫城已建起,当所有护卫城建起后,我会在护卫城间建起围墙,需时约三年。四年后,小月氏就可正式建起。” 昊枫动容地注视他:“二弟打算用不到四年去建起一国。” 萧逸之眼神微沉,遥望东方:“四年,对我而言已太长了。”他看向昊枫“练兵毕竟不是我的强项,我想请王兄把哲安留在青海,我需要有一位最可信任的将军为我领兵。” 昊枫点头道:“有骏王令,没有西域国敢向大月氏兴兵。哲安就留在青海助二弟一臂之力。” “多谢王兄。” “听说月儿在王庭大发雌威。” 萧逸之的冷眸瞬间浮出一丝温柔:“她是该发火了。”终究,她不再怕蛇。他的脑海中闪过四年多前在冰封萧条的山上一起捉蛇,她的惧怕与嗔怒,她的娇纵与天真,和他的一句有意无意的“没完没了!” 掠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柔情,昊枫心中暗叹:“二弟真的打算这样等下去吗?军臣是匈奴的单于,月儿是匈奴的阏氏,你就算建起了小月氏,又怎能与匈奴相争?” 萧逸之冷冷道:“正因为他是匈奴的单于。我不相信一个匈奴帝国换不回月儿。” 昊枫眉头一紧:“这话二弟一年多前就说过,二弟到底要做什么?” 萧逸之眺望天际的浮云默默不语。 --- 单于王庭。 月桐步入单于主帐看见刘莫寒时,虽是意料之中,却强装意外道:“侯爷,你怎么又来了?你果真是位闲侯爷。” 军臣笑道:“侯爷是来与我一起去笼城参加祭天大典。” 月桐皱了皱眉:“祭天大典?一听就知道不好玩。单于可千万别要我去。” “五月的祭天大典是匈奴最盛大庄严的祭礼,只允许男子参加,你想去也不行。” 月桐眼珠一转:“单于既然去祭天大典,不如就让我与雅姐姐带圆儿翰儿去兰氏王庭?” 军臣摇摇头:“祭天大典自古以来是单于与太子都要参加。翰儿是太子,我要带上翰儿去祭礼。” 月桐愣愕一瞬:“翰儿才几个月大,根本不懂什么祭礼。” “翰儿懂不懂不重要。祭天大典之后,所有王爷都明白祁翰是匈奴的太子。”军臣郑重道。 月桐杏目怒瞪,骤然站起:“单于是想在祭天大典用翰儿引蛇出洞?” 军臣愣了愣,世上恐怕也只有她敢如此直白地质问他:“月儿,我再说一次,我绝不会让翰儿和你有一丁半点危险。” 月桐咄咄地逼视他:“单于莫要忘了翰儿出生时的惊险。护住翰儿的不是单于,而是林大夫。” 军臣骤然风云色变,面容笼上一层凛冽的冰霜:“放肆!”站在他身旁的胡耶被军臣的怒吼吓得腿发软。 刘莫寒凝重地看向月桐,眼神中浮满了“住口”二字。 听到军臣的重喝,再掠见刘莫寒训斥的目光,月桐心头一颤。若真把军臣惹怒了,军臣虽不会惩处她,小茹和文叔却肯定会代她受罚。 月桐跪下,默然地垂首:“臣妾口不择言,请单于恕罪。” 看见月桐服软,军臣的脸色和缓了许多:“起来吧!以后别说这样的话了。” 月桐依旧跪着,各种念头已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军臣把翰儿带去笼城看来是无可逆转,她唯一可做的是要他同意把文叔和福叔带上。有他俩在翰儿身旁,她才能放心些。 两行热泪潸然滑落。她比谁都清楚,她娇柔的眼泪可以降服父王,可以臣服逸郎,更绝对可以折服军臣。 沉默的泪珠,柔弱的委屈在她绝美的仙靥上,化成了最令人抛盔弃甲的武器。 军臣眼神中的冷锐被吹得烟消云散。军臣向刘莫寒使了个眼色,刘莫寒和胡耶会意地告退离开主帐。 军臣把月桐扶起,轻拭她的泪水。月桐轻别过脸,满脸的娇颦与委屈,隐隐泛红的泪瞳一眨,无声泪珠便悄悄滑落。 军臣轻轻地把她的脸拨向自己,轻柔地哄道:“月儿,别担心,相信我。” 月桐润红的莹唇微撅,泪眸像似透出她被揉碎的心。军臣的心火轰然喷洒而出,把月桐抱到榻上,热吻纷纷而至时,身子覆了上去。 月桐从帐中出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刘莫寒站在帐外仰望西沉的落霞。 “谈妥了?”刘莫寒看向她,轻声问。 月桐诧异地看着他:“侯爷怎知……” 刘莫寒涩然笑道:“阏氏的眼泪一出,单于恐怕毫无招架之力。” 月桐自嘲地笑了笑:“那侯爷猜到我要求单于什么?” “你要单于同意带上文叔?” “侯爷果真是只狐狸,什么也瞒不了你。除了文叔,还有福叔。有他俩在,我才放心。更何况,还有侯爷。侯爷你一定会保住翰儿平安的,对吗?”月桐注视着刘莫寒。 刘莫寒郑重地点头:“太子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 月桐展颜而笑。不知何故,刘莫寒的话比起军臣的百般承诺更让她安心。 “你为何要废了雅右妃?” “你别管为何,可有法子?” 刘莫寒看见月桐急切的神色:“法子是有,但切莫操之过急。兰雅如今是四王子之母,要废了她而不伤兰氏族的颜面单于就一定要娶一位尊贵的兰氏妃子。我会留意哪位兰氏公主可以担得起。有了人选,阏氏便要与她多加来往,情投意合,义结金兰。如此,那位公主就算不是兰氏阏氏所出,也有了尊贵的身份,嫁给单于就明正言顺。之后,阏氏就可寻错处把兰雅废掉。” 月桐眼眸霎时闪亮,涌满掩不住的喜悦:“就知道侯爷一定会有法子。” 刘莫寒心中一阵迷醉,却淡然道:“此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别让人知道阏氏背后真正的用意。” 月桐收敛笑容,肃然地点头,却忍不住低声探问:“侯爷知道?” 刘莫寒微笑不语。 月桐娇颦低语:“你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第121章 洞房花烛 青海。 萧逸之与昊枫前去了东护卫城,站上瞭望台。 “此处之外便是匈奴国土了。”昊枫感慨道“听说军臣把祁翰带去笼城参加祭天大典。这军臣存心要利用祁翰激怒呼洐氏。” 萧逸之冷凝道:“军臣这次利用祁翰作棋子,下次就会利用月儿,他的帝位比任何人都重要。” 突然萧逸之双目一凌,在护卫城前方五十里的哨站燃起了狼烟。两人急忙爬下瞭望台。 侍卫递上飞鸽传来的布帛:三千匈奴兵追杀五百匈奴兵,东护卫城外三百里处。 萧逸之眼眸微紧:“再去探,我要知道两批匈奴兵的来历。林渊,做好布防。” 两个时辰后:二千匈奴兵追杀三百匈奴兵,东护卫城外二百里处。逃兵旗有‘律’字。 昊枫眼眸一震:“律?律璟?是军臣?” 萧逸之沉思片刻:“不可能,军臣必不会只有五百卫兵。” 再两个时辰后:一千匈奴兵追杀一百匈奴兵,东护卫城外一百里处。追兵呼叫‘阏氏’。 萧逸之脑袋霎时炸开:“林渊,带上所有卫队立即出发。” 昊枫与哲安也带上大月氏兵马紧随卫队奔出。 --- 军臣带上祁翰前往在王庭东边的笼城。半个月后,笼城传来了消息,太子遭遇意外,左手折断。月桐听到消息就再也坐不住,不管律璟如何劝阻都要前去笼城。律璟只好带上两千禁卫军护送月桐。 禁卫军出了王庭没多久就中伏,一千精兵倒下。余在的一千人被追兵打散成了几队,律璟最精锐的五百名直辖营军虽始至终守在月桐身边,却被逼得无法逃向东边的笼城,只能向西边的草原奔去。月桐和律璟被追杀了两天两夜,五百名直辖营军或是中伏,或是坠马,或是中箭,如今剩下不到一百人。箭阵又从后射来,直辖营军用身子布成盾牌,在月桐身后挡箭,又有二十人倒下。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疾驰奔逃,月桐早已精疲力歇,全靠最后一口拼劲硬撑下去。如今身旁只剩下五十人,身后有一千追兵,在无遮无掩的茫茫草原,恐怕她想撑也撑不了多久。 “昭武月桐!”身后传来了吼叫声:“我看你这次怎么逃。” 月桐回首一看,怨家真是路窄,竟然是敏达。 “敏达,你谋害阏氏,就不怕单于灭你全族。”律璟大呼。 “杀了你们,还有谁知道是我做的。” 箭阵又射来,这一次月桐的马中箭了,马倒地时月桐被震飞几丈外。月桐的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她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手拿起掉在地上的弓箭向冲来的匈奴兵射去。 律璟的马也中箭倒地,他拿起大刀,和剩下的五名卫兵围护在月桐身旁。 隆隆马啼扬起滚滚洪尘,遮了天,蔽了日。 律璟久经战场,此时心中却涌起了绝望,他们已无处可逃。只是阏氏若落在敏达手上恐怕会比死更惨。敏达因月桐而被生擒一事虽已被老上极力压下,但已足以让这位左大将军名存实亡。敏达对月桐的怨怼可想而知。 他靠在月桐耳边:“娘娘,绝不能被他活捉。若逃不走,末将在地府向娘娘赔罪。” 月桐心头震抖,凄苦道:“是我害了将军。” “哈哈哈。”一阵狂妄的笑声中,敏达的马疾奔而来。他在马背上府视月桐,目光中尽是怒恨与淫-靡。这个害得他身败名裂的女人,他在脑海里早已念想千万回如何把她凌-虐折-辱。 “昭武月桐,你还能逃到哪去?”敏达跳下马,向月桐一步步逼近。律璟一个闪身挡在月桐面前。 “律璟,你又何苦死撑?这女人我今日是要定了。我不杀她,我要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敏达的双眼赤红得要喷火。 月桐暗暗拔出匕首,推开律璟:“敏达,你放了律璟将军,我跟你走。” 律璟大惊:“娘娘。” 月桐向敏达娇媚一笑:“敏达将军难道不想知道单于为何会如此宠爱我吗?” 敏达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促狭的淫-笑。这个女人为了活命可以有多淫-荡? 月桐堆起让人*的媚笑,缓步向敏达走去。敏达被她的妩媚秋波勾得心神禁不住晃荡。 月桐走到敏达面前,迅雷般地一挥手,敏达的眼前一花,一道银光瞬间在他的喉咙划过一道血痕,他大惊下,双拳一振,月桐被推震出去,摔倒在草地上。 “贱人!”他狂吼一声,飞身压在月桐身上,正要扯开她衣裳的瞬间,一只箭飞射入他的肩膀。月桐趁机一拳痛击他的下身,双手尽全力推开他。 “月儿!”一把熟悉的声音澎湃地传扬而至。月桐爬起来,回过头,萧逸之一身银衣,手挽弓箭,策马奔来。如一颗最闪耀的星,照亮最绝望的晦暗。 “逸郎!”梦萦魂牵的名字震天而出。 上百支箭从萧逸之身后的千人马队中向匈奴兵疾射而去。律璟趁敏达倒地时,飞奔把他制住,举起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大将出奇不意地被擒,又突然杀出千人马队,匈奴兵骤然乱作一团。 萧逸之从马上跳下,飞奔到月桐面前。两人的目光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任身外千军万马,喧嚣震天,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今夕何夕,恍如隔世。此情此景,疑幻疑真。牛郎织女,不其然遇上了一座鹊桥。 萧逸之猛然把月桐紧紧地搂入怀中。就在此时,满溢的相思,终于从眼眸中找到了出处。 “逸郎,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月桐不能置信地凝望萧逸之。 萧逸之的热唇深深地吻在月桐的唇上,无尽的相思化成的热泪撒落在彼此的脸庞,滑入彼此的心间。两人缠绵的思绪如同飘扬于九霄云外,忘却了人间纷扰,凡尘牵绊。 律璟震惊地看着两人忘情的拥吻,原来王庭中的传言是真的。但她毕竟是匈奴的阏氏,单于的妻。 “阏氏娘娘!”律璟大吼一声。 月桐的身子猛然一抖,飘浮的思绪骤然坠落。阏氏,自己是匈奴阏氏?她颤颤地想推开他,萧逸之却执拗地搂得更紧。 “请尊驾放开阏氏娘娘。”律璟怒叫道。 敏达狂笑着:“萧逸之,你最心爱的女人夜夜被单于压在身下,你是何等滋味?” 萧逸之的身子蓦然怒震,这锥心刺骨的恨日日夜夜煎熬着他。任千刀割,万箭刺也不及这噬心之痛的万一。 律璟手一挥重击在他的后脑,敏达立即晕厥倒地。 月桐的心头渐渐由狂热转为悲凉,搂住萧逸之腰身的手无力地滑下。她悄悄地垂首避开萧逸之似火的眼眸。希望如黑夜的烟火,在片刻的璀璨过后重回幽暗。 萧逸之把她搂得胸口刺痛,但靠在他的胸怀,聆听他急遽的心跳,仿佛,天倾地陷,有他撑着;千山万水,他的心从没离开。 --- 月桐慢慢撑开眼帘。“月儿,你终于醒了。”昊枫怜惜道。 “哥,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月桐撑起身子,迷糊地看着昊枫。 “这里是,小月氏。”昊枫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萧逸之:“是二弟建起的小月氏。” 月桐愣愣地看向萧逸之,千头万绪全堵在脑中,千言万言全哽在心里。 他的两鬓为何花白了?他的脸颊为何凹陷了?他的神色为何沧桑了?他的眼眸为何泛红了? 昊枫看着两人眼中的极痛与极喜,暗暗一叹:“律璟说了,这次能逃过此劫,真的是惊险万分。他最精锐的禁卫军几乎全军覆没,敏达是下了死心。” 月桐凄然深叹了一声:“律璟呢?他没事吧?” “他没事,正在帐中休息。”昊枫道。 “敏达呢?” “敏达和他的部下被捉起来。林渊在拷问他们。” 月桐凄凄冷冷道:“真的是引蛇出洞。”一想起军臣说的:朕绝不会让翰儿和你有一丁半点危险,禁不住心如荒漠。 昊枫愣了愣,会意道:“律璟说你以为翰儿受伤了才会匆忙离开王庭。探子回道,翰儿在笼城平安无恙,你别担心。” 月桐苦苦一笑:“我与翰儿如今是众矢之的,我如何能不担心?连敏达都明目张胆地来刺杀,我们到底还会引来多少条毒蛇,多少只恶狼?” 昊枫怒捶在案几上:“没想到军臣竟把你俩母子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月桐黯然凄怆。她感觉到萧逸之灼热的目光一直锁在自己身上,但她再没勇气去对望。 轻舞为月桐奉上一碗红枣粥,月桐喝下时,杏目一瞪:“这是谁做的?” 昊枫微笑道:“是你嫂嫂。” 月桐看向轻舞,俏丽清婉的西域女子:“她是?” 昊枫微微细想:“她叫轻舞。” 侍女带来了少猷,三岁的小人儿长得机灵聪敏,与昊枫很像,一双水灵剔透的双眼却极像羽柔。 昊枫把少猷带到月桐面前:“猷儿,叫姑姑。” 少猷瞪着水灵灵的双眼:“你就母妃常说的一个人打败三个坏人的仙女姑姑?” 月桐轻轻一笑,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抚着他的头:“那猷儿长大后就要为姑姑打坏人。” 少猷忙不迭点头,挥动小拳头:“我会把所有欺负姑姑和母妃的坏人都打跑。” 突然,律璟打倒了守在门外的侍卫,不由分说地冲了进来。 昊枫眉头一紧:“律璟,这里不是匈奴,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律璟抱揖道:“情非得已请王上恕罪。请王上允许末将向单于通报消息。如今单于尚未知阏氏娘娘平安无恙,若被有心人散布假消息,恐怕会对单于不利。” 昊枫冷哼道:“你的单于把朕的大月氏公主置于如此险境,他还在乎公主的平安吗?” 律璟跪倒在地:“是末将护主不利,让阏氏娘娘受惊受苦,末将回到王庭,必会向单于请罪。” 月桐忙道:“哥,其实都是我不好。是我轻信谣言,不听律璟将军劝阻才中的计。若没有律璟将军拼死相护,我又怎能来到这?” 昊枫看了看月桐,重重一叹:“朕自会向单于通报公主的情况,将军不必操心。” “末将多谢王上。” 林渊急步走入:“回王上,总城主,敏达起初的口很硬,不肯招供。但在他的卫兵身上找到这样的烙印后,他就招了。”他把画上了图样的布帛呈上。 律璟看见图样,轻呼了声:“兰氏?不可能,一定是呼洐氏背后指使的。” 昊枫接过布帛细看:“敏达还说了什么?” “敏达说须卜王上次害死雪公主……” 萧逸之猛然发话:“林渊,你先下去。” 月桐不能置信:“须卜王害死了小雪儿?小雪儿的死不是意外?”她心头涌起莫名的忐忑:“带我去见敏达,我要问清楚。” 萧逸之看向月桐,眼光中尽是疼爱与怜惜:“敏达胡言乱语,你别当真。” 月桐心中的不安更强烈,萧逸之一定是在隐瞒些什么。她猛地看向律璟:“律璟,踩踏雪公主的马为何会发狂?” “是因为马瘟。”这是军臣下令唯一可以告知月桐的原因。 月桐注视他的双眼:“律璟,你以救起阿灵的人的性命起誓,再回答本后,马为什么会发狂?” 律璟目光霎时一震,垂首不语。 整个正堂陷入山雨欲来前的沉寂和晦暗。 月桐一咬牙,快步要奔出正堂。萧逸之快步拉住她的手臂:“月儿。” 月桐看向他,眼中泪光闪动:“你答应过,不会骗我,不会瞒我。” 萧逸之的手蓦然一颤,水雾在星眸中浮起:“月儿,你受了许多苦,我不想你背负更多。” 月桐的泪水簌簌而下:“小雪儿是不是被人害死的?为什么?她只是个三岁的小公主。” 萧逸之把她拥入怀中:“她是王族之争的刀下魂。” 律璟喝道:“总城主,请你放开阏氏娘娘。” “她是我的娘子。”萧逸之凌寒的目光让律璟的身子一震。心爱的女人被夺的切肤之痛倏地涌上律璟心头。 律璟暗暗一叹,向昊枫作揖道:“王上,末将认为此事有蹊跷,请容末将去盘问敏达。” 昊枫看了看相拥的两人,无奈地摇摇头:“朕与将军一同前去。”他向众人使了眼色,众人悄然离去,正堂中就只剩下相依相靠,相惜相守的两人。 月桐在萧逸之的怀中轻声泣啼,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裳,透入他的胸膛,清清冷冷,寒寒涩涩。 萧逸之轻轻地吻向她的泪珠,热吻随泪痕下滑,落在她的唇上。吻,由轻柔转为热烈;心,由爱怜萌生欲求。月桐猛地从迷醉中清醒过来,双手一推,离开他的怀抱,转身飞奔离去,泪珠在疾奔中翻飞。 他不是说了要各寻所爱吗?他既然已娶妻,为何还说自己是他的娘子?还要纠缠什么? 萧逸之的怀抱空了,怀中的丝丝暖意从他指缝中流走。他怔怔地看着远离的身影,胸膛的清寒渗入他的心扉。 --- 月桐跑到一个花园,靠在园中的树旁急促地喘息。过了良久,她萎靡地靠着树,坐在树旁的草地上,空洞地看向一碧如洗的清空。思念已是痛彻心扉,再相见竟是痛得无法自持,无法喘息。 “夫人,原来你在这!”林渊看见月桐,快步走来。 “别叫我夫人,他的夫人是郑小姐,我是匈奴单于的阏氏。”月桐把脸埋在双膝上。 “夫人,总城主身旁从来没有什么郑小姐。自从总城主来了青海后,他一直是只身一人。” 月桐倏地抬起头,困惑道:“他把他的娘子留在呜月庄?” 林渊深深重叹:“总城主没有娶郑小姐。一年多前总城主就婉拒了郑庄主的提亲,说他此生只有一妻,绝不再娶。” 月桐如困在千重雾峰:不会再娶妻?不可能!刘莫寒说了他娶了郑薇,萧念之承认了,连文叔也默认了,怎么会没娶? “一年多前,我随总城主来到青海,起初建围城时,总城主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日休息不过两三个时辰,脸上没有了以往的温和泰然,只有令人望而生畏的严峻和冷寒。他对身旁的人要求极为严厉,就算是对哲安将军也没留情面。只是,每日黄昏时分,他都会在瞭望台上,向西方吹箫,吹的就是夫人常唱的‘月儿谣’。总城主,每日都思念着夫人。” 昊枫悄然而至,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月儿,你那时刚刚怀上孩儿,孕吐不止,身子情况很糟,唯有让你死心才能给你一条活路。二弟没有娶郑薇,他给你的那封信是被逼无奈写下的,为的就是让你对他死心,保住孩子,也保住性命。” 月桐震惊地注视他,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她追问逸郎婚事时萧念之的闪避,文叔的凄苦,他们为了让自己的相信而无奈相欺。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逸郎情愿自己怨他,恨他。那一封绝情书,他是如何锥心地写下?月桐身子簌簌而颤,泪水潸潸而落。 “为什么?我以为他会找到他爱的佳人,他会幸福的。为什么?为什么?” 昊枫轻搂她的肩膀,轻叹道:“郑庄主的确极希望二弟能与他妹妹联姻,二弟在回给郑庄主的信中写下: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月桐沉沉低吟:“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二弟把鸣月庄的生意全交给了二公子和三公子,来到青海,为月氏子民建起可以安居的围城。一年多来,竟然建起了六座围城。鸣月庄虽富可敌国,却不足以与匈奴对抗。既是如此,二弟要建起一个更强更大的邦国,把你抢回来。” 月桐的泪水如一泻千里的瀑布,击起万丈水花,扬满她的心怀。在点点痛,滴滴苦,片片酸,缕缕涩中,透出丝丝甘甜。不绝,不弃!原来,由始至终,他都没忘怀他许下的,承诺。 ~~月娘子,今生今世你是我萧逸之唯一的妻。纵然天荒地老,此心不绝。~~ 不绝,不弃。 --- 一对蜡烛闪烁着红光,为寝室笼上一层醉人的朦胧。 月桐要侍女找来一对红蜡烛和一身红衣裙。她穿上红衣裙,扫上清淡妆容,青丝轻柔地垂于肩上。一室红光,她的秀靥如最粉润的桃花;烛光闪耀,她的清眸如最澄澈的碧潭。 房门轻轻地推开,萧逸之看见月桐的装扮时,身子微微一颤。 月桐扬起莞尔笑颜,拿起酒壶倒下两杯酒。萧逸之缓缓地在她身旁坐下。 “逸郎,我们欠下的交杯酒,今夜终于可以喝到了。” 萧逸之拿起酒杯:“终于还是等到了。” 两人的眼眸中水波流转,映出彼此的身影。两臂相交,喝下一杯迟来的交杯酒。 月桐幽叹:“可惜,不是你我一起酿的葡萄酿。” “葡萄酿还在桐院好好地存着,等着你我回去。无论多久!” 月桐轻抚他略见凹陷的脸颊,看见他两鬓斑白,心中揪痛:“你为何不娶妻?我一直以为那位郑小姐会好好照顾你。我一直以为你会幸福!” 萧逸之拥她入怀:“我已经娶妻了!她的人虽然没在我身旁,她的影却从来没有离开。” 月桐身子一震。她缓缓地抬起头,轻柔地吻向他的唇:“逸郎,月娘子回来了。”她的双眼一眨,蓄在眼眶中的两串热泪翩翩而下。 萧逸之深吻她脸上的泪珠,每一吻都灼热似火,穿透她的心扉,让她飘零已久的心找到最温暧的归属。 罗衣轻解,萧逸之的吻撒落在月桐的碧胴凝肌上。寸寸相思,缕缕深情,纵情挥洒。噬心的思念终回以最完满的结合,最酣畅的慰藉。 月影婆娑,花烛闪闪。罗曼帐中,身影交迭,梦转千回的相思编织出最婉转的缠绵,最铭心的欢-爱。 娇-吟低喘,声声共鸣。纵-情缱绻,云端飘摇。忘却朝暮,只念良辰。身心交融,醉卧浓情。 ~~求结发兮念夙愿,共于飞兮两相依。 月悄悄兮人依依,盼重逢兮花烛期。~~ ☆、第122章 蛊 月桐睁开眼时,萧逸之正痴痴地凝视她,目光中深邃的欲求把月桐的心拢得又甜又痛。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你,清瘦了许多。” 萧逸之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 月桐在他耳边轻语:“一年半前,军臣要我给他四年时间。如果四年后我心里没有他,他会放我走。” 萧逸之身子一震,看着月桐眼中的期许,黯然地摇头:“他不会放你走的。” 月桐急道:“会的。他承诺过,君无戏言。” “他说出这样的承诺只是为了稳住你,他一定以为四年内必能得到你的心。若四年后你的心里始终无他,他只为会恼羞成怒,不可能放你走。”萧逸之的眼神尖锐笃定:“月儿,我一定会让他放你回到我身边。” 月桐紧搂他的腰身:“不要和他斗。就算是大汉也斗不过匈奴,你又怎么能斗得过?” “我不会以卵击石,只会借狼打狼。有许多头狼对匈奴单于之位虎视眈眈,对军臣而言匈奴帝位一定比你来得重要。” 月桐疑惑地凝视他:“你要做什么?” 萧逸之眼眶燃起了火:“四年,最多四年,我就会带你离开匈奴。” 月桐被他眼中的火热灼得心头刺痛。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逸郎,无论多久,我都是等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性命,你承诺过要与我白头不离。你敢先走一步,无论是上月亮还是下地府,我都会追去。” ――― 萧逸之带月桐爬上了瞭望台。他指向西边远处,几座隐隐约约的围城。 “那里就是小月氏的本部凤栖城。城里已住了近四十万人,其中有二十万月氏人。” 月桐遥望围城:“小月氏?逸郎,那我们不就有三个家了,大汉,大月氏和小月氏。” 萧逸之轻搂她的肩膀:“心之所在,便是家。天南地北,都可以是我们的家。” 月桐凝视他清明的双眼:“你放弃了鸣月庄来到这,都是因为我吗?” 萧逸之不容置喙地道:“没有你,锦衣玉食,家财万贯又有何意义?没有你,就没有家。” 月桐哽咽地问:“为了我,你甘心放弃一切?” “是!”世上最简单的一个字,装载着人世间最真诚,最郑重的许诺。 月桐俯在他的胸膛,抽泣着:“你真傻,你怎么这么傻?” 律璟看着在瞭望台紧紧相拥的两人,剑眉深锁。 两人下来后,律璟迎上前向月桐行礼:“阏氏娘娘,末将有话想对娘娘一人说。” 萧逸之凛视律璟一眼,缓步走离。 “娘娘,无论娘娘与总城主往日如何,娘娘如今是匈奴阏氏,请娘娘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月桐冷冷道:“我若忘了自己的身份还会在这与你说话吗?” “娘娘,末将已命阿灵给单于传信,单于很快就会派人来接娘娘。娘娘还是莫要再深陷下去。” 月桐看向他:“若我要将军莫要深陷下去,将军能否做到?” 律璟眼眸一颤,垂首不语。 “世上唯有真心无人能抢,无人能夺。纵然锥心泣血,也甘之如饴地相守。将军,你放不了你的真心,又怎能叫我放下?” 律璟沉思片刻,坚决道:“娘娘在此围城之事,末将什么也没看见,也不会有人看见。” “那敏达?” “敏达不会活着回王庭。” 月桐重重一叹:“五年前,他从月氏一直追杀。两年多前,他在黑风寨捉住我,反被逸郎生擒。如今,他又一次追杀我未遂。我与他的怨恨是要了结了。将军,带我去见见他。” 敏达双手被铁链绑在木架上,双目紧闭,身上血痕斑斑,气息虚弱。 “你有什么未了心愿吗?”月桐看见他如此,竟心生不忍。 敏达睁开双眼,看见月桐,冷冷一笑:“我的未了心愿就是没看见你被慢慢地折磨。你知道雪公主为何会惨死?是因为你。雪公主被马踩死,就为了让你一尸两命。没想到你的命那么硬。你是个煞星,就算你不死,也会害死你身边所有人。你就慢慢地受……” 律璟赫然把一块烂布塞入他口中。 “娘娘,走吧!这人不值得娘娘脏了耳朵,眼睛。” 月桐失了魂一般地走回了正堂,不言不语,脑袋里不断地回想起敏达的话:雪公主被马踩死,就为了让你一尸两命~~~你是个煞星,就算你不死,也会害死你身边所有人。 ~~在敦煌那夜,你若来求我,她便不会死。~~ 萧逸之看见她的失魂落魄的神情,急迎上去:“月儿,怎么了?” 月桐惘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昊枫和昊枫身旁的少猷,珍珠般的泪水串串滴落。 “是我害死了小雪儿,是我害死了兰芝……”她失了神般地呢喃。 萧逸之扶住她的双肩,凝视她的双眼:“月儿,你别胡思乱想,她们是王族争斗中无可避免的牺牲品,与你无关。” 月桐的身子渐渐开始颤栗:“我亲眼看着那四匹马踩在小雪儿身上。他们要杀的人是我,马要踩的人是我。若不是因为我,小雪儿怎么会惨死。” 萧逸之把她搂紧:“月儿,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错在军臣。” 月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悲呼着:“若小雪儿没死,兰芝又怎会病死?是我,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月儿,不是你的错。听我说,不是你的错。” 月桐涣散的目光落在少猷身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本已惨白的脸色涌上了无尽的绝望。她失声痛哭,悲鸣而起:“在敦煌时,若我去求军臣,嫂嫂就不会投河自尽。是我,都是我。我就是个煞星,我一定会被打入阎王地府,再也上不了月亮,再也见不到爹娘……” 昊枫痛心地大喝:“月儿,你别胡说。你别把一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月桐崩溃地摇头,身子抖得如狂风中的柳枝:“不是,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妹妹,你知不知道少猷有一个小名叫十五?”正堂中传出一把温柔却极坚定的声音。轻舞清眸含泪,慢慢走向月桐。 月桐的哭声被突如其来的震撼止住。 “十五,是十五刀,是妹妹救回少猷十五次。少猷这个小名,就是要他记住他的姑姑是如何舍命相护。妹妹听到这小名,不是打趣地说你为少猷挡了十五刀,那是不是也有人会为你挡十五刀?小雪儿或许就是老天爷派来为你挡刀的人。” 月桐惊愕地凝视她:“你,是谁?” 轻舞双眼一眨,两行热泪滚滚如浪:“五月,茉莉花要开了,妹妹还记得如何做茉莉干花吗?” 月桐颤颤的双眼紧紧地盯住她。 “妹妹说过,你跳崖时,入水的那一刻如被千针刺。我跳入氏置水的那一瞬间,身子如被万箭刺穿,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当我再睁开眼时,我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身体。原来有一位叫轻舞的女子在河边洗衣,不小心掉入水中。羽柔的身子死了,我却活在了轻舞的身子里。” 月桐张大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昊枫感慨道:“轻舞原是依耐妃的侍女。我迎娶了依耐妃,轻舞才有机会来大月氏,我俩才有机会重遇。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 轻舞握住她的手:“妹妹,我回来了!” 两双泪眼,闪闪相望。陌生的脸中,有熟悉的柔情。 ――― 萧逸之悄悄地把月桐带到围城旁的一个小清泉旁时,月桐的思绪依旧震荡在悲喜交集之中。 “是真的吗?嫂嫂真的没死吗?” “王兄把她带来时,我真的很惊讶。我问了她一些只有羽柔才知道的事,她都了如指掌。其实她是不是羽柔,王兄最清楚。如果王兄认定她就是羽柔,那是绝不会错的。” “嫂嫂活下来了。”月桐难以置信地喃喃。 “羽柔跳下氏置水,却以轻舞的身份活了下来,是天命不绝。而小雪儿和兰芝的遭遇也是天命。生生死死,天意莫测。既是天意,她俩的生死根本不是你的错。” 月桐心头又酸又暖,轻靠在他的肩膀:“天命?天意?”她苦涩一叹:“就如,我是命定的皇后?”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月起腾龙,凤栖梧桐。天地尊荣只是开始,凤栖梧桐才是结局。” 月桐轻笑,笑中却满满的惆怅:“所以,你买下了月湖,建起了桐院,又在这建起了凤栖城。我天命如此,你不仅是要与军臣争,更是与天斗。逸郎,何苦!” “我从小就循规蹈矩,步步为营,从来没有为一样东西执着,因为在我心里,所有东西都有个价值,可以买卖,可以替代,无需执着。直到遇上了你。” 月桐无奈一笑:“以前在月氏,这种执迷不悟的人,我们会说是中了蛊。” 萧逸之在她唇上一吻:“你就是我命中的蛊!” 萧逸之看见从她衣裳中滑出的玉佩,他拿起细看,转到背面,在玉的左下方刻着个“楚”字。 “这玉佩是谁给你的?”萧逸之的脸色微变。 “是侯爷。他说他父王楚王爷找到了块好玉,刻成几块玉佩,就送一块给我。” 萧逸之的轩眉霎时拧结。 “怎么了?”月桐看见他脸上涌起的深沉,急问。 “你在他的别府住了半年!” “嗯,他的别府里有温泉,对我身体很好。” “他,对你如何?”萧逸之幽深地问。 月桐愣了愣:“他是和亲大使,自然对我很好。我好了,他就可以向文帝请功。” 萧逸之望各天上飘过的浮云:“你在府中过生辰时,他送了什么贺礼?” 月桐狐疑地看了看他:“他刻了一个我在竞艺会单手跳舞的冰雕,做了碗长寿面和一个长寿包给我吃。” 萧逸之的眼眸猛烈地震动一下:“全是他亲手做的?” 月桐怔愣地点点头。 萧逸之脸色沉冷:“靖侯爷,名莫寒,字,青云。你身上的青玉云佩绝不是块新玉,而是一块戴了很久的玉佩。” 月桐瞠目结舌:“你,你是说这玉佩是靖侯爷自己的?可是,他知道我心里只有你,而且,还有军臣,他……” 萧逸之沉凝片刻,轻抚她的脸庞道:“我管不了,也不愿去管他的心思。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月桐双手环绕他的腰身:“我的心里不会再有别人。” 两人默默相拥,过了好一阵子,萧逸之在她耳边轻语:“想游泳吗?” “在这?” “我已下令,不会有人来这里。” 月桐霎时扬起灿然笑容,脱掉外衣,中衣,就要跳下水时,萧逸之一手拉住她,为她解开了内衣。月桐骤然脸色绯红,扭捏地呢喃:“在,在这吗?” “在水里,这水很温暖。”萧逸之把她抱入水中。 月桐的脸红似最莹润的桃花,萧逸之心神荡漾地要去抱她,她一个闪身游走,娇呼道:“追上我再说。” 两道水带在清泉中划开,没过多久就聚为一条。轻云飘来,遮住骄阳的羞涩。光芒从云缝中透出,像是按捺不住窥视人世间最简单,最直接,却也最真挚的欢愉。 ☆、第123章 傻 晚膳时,萧逸之,月桐,昊枫和轻舞四人坐在案几前一同用膳。上一次的同案共食,已是近两年前。四人经历了生离,死别;容颜改了,身份变了,真情依旧,真心不渝。 晚膳后,月桐和轻舞一起去陪少猷睡觉,萧逸之与昊枫则去书房与哲安,林渊议事。 轻舞握住月桐的手:“妹妹,你不要再回匈奴了。四哥和夫君一定会有法子把你留下来的。” 月桐凄苦深叹:“他们没有法子!我想过很多法子,诈死?失踪?被掳?我能想到他们早就想过了。若不是军臣甘心放我走,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把我翻出来,甚至会用大汉和大月氏子民的安危逼我出来。更何况,如今,我还有翰儿。他才几个月大,我怎能抛下他不管?” 轻舞痛心道:“你与四哥……” 月桐胸口拧痛:“逸郎为我付出太多太多,我今生今世都算不清,还不完。我唯一能做的是这一辈子,心里只有他一人。” “军臣,对你好吗?” 月桐面容透出痛楚,军臣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无法视而不见:“或许,我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只是,他身为帝王,总会有比我更重要的事。” --- 书房中,萧逸之问:“笼城那边有什么动静?” 林渊道:“军臣已经知道夫人被袭一事。已派出重兵向西边急速奔来。不出三日就会来到。” 萧逸之身子一震,脸庞涌出压抑不住的苦意:“三日?” 林渊道:“总城主,你带上夫人快走吧!就算军臣是匈奴单于,总有地方是他找不到,管不住的。” 昊枫看向萧逸之,字字坚定:“二弟,如果你决定带月儿走,我会倾尽国力相护。月儿受的苦难太多了,我不想她再受苦。” 萧逸之沉思半晌:“月儿如果走了,在王庭的文叔,林士德,小茹一定没有活路,而大汉与大月氏的平安必不复在。月儿不会同意的。更何况还有祁翰……” 昊枫揪心地看着他:“月儿若回了王庭,你们何时才能再相见?” 萧逸之沉默不语。相见,何期? 昊枫暗暗微叹,问:“呼洐王在笼城如何?” 林渊道:“祁翰以太子的身份参加笼城祭天看来是激怒了呼洐王。除了必须要出席的仪式,任何宴席,聚会呼洐王均称病不出席。连带呼洐太后的两个儿子右贤王逐鞮和右谷蠡王逐鞬也称病在宴席中提早离场。” 昊枫冷冷道:“军臣封祁翰为太子就应该知道呼洐氏族会有此反应。呼洐氏族如今的兵力非同小可。右贤王逐鞮,十二万,右谷蠡王逐鞬,十万,呼洐王八万,这三十万兵力若倒戈攻向军臣,军臣实不容易抵御。” 萧逸之道:“呼洐氏族虽有三十万兵力,军臣的单于军队就有二十万,加上同胞兄弟左谷蠡王军玄的十五万,以及军臣母族兰氏的五万,军臣的亲兵兵力就已有四十万。军臣敢封祁翰为太子,直打呼洐王一记耳光,他必然已拉拢了另外两个王族,须卜氏和丘林氏。这两个王族各有五万兵力,加起来,军臣手握五十万大军,呼洐氏族的三十万兵力就不足为惧。” 哲安道:“探子回报,乌孙那边似乎有军队调动。” 萧逸之霍然明了:“怪不得呼洐王敢如此明着不给军臣面子,原来是他拉拢了乌孙。乌孙有二十万兵力,若全力相挺,呼洐王与军臣就旗鼓相当。” 昊枫看向萧逸之:“二弟,若我们暗中支持呼洐王,军臣几面受压,说不定真的能推倒他。” 萧逸之摇摇头:“军臣既然要以祁翰逼呼洐王造反,他必然早有安排。说不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哲安点头道:“总城主所言极是。大小月氏的兵力加起来虽有二十万,但大部分士兵都是新兵,没有经历过战事。真在沙场上兵戎相见时,恐怕会散乱成沙。这些士兵少说要磨练几年才能成气候。” 昊枫深深叹息:“几年?三年?五年?” --- 萧逸之回到房中时,侍女回报月桐去了瞭望台。 夜朗云疏,繁星斑驳。点点流光,撒在无尽的夜幕中,如辽阔的星河。一弯淡淡的下弦月像星河里的小船,笼在璀璨星辉中,不知要划向何方! 月桐躺在瞭望台,看着明月星辰,静谧天穹,往日种种,不断在脑海回放。 萧逸之爬上瞭望台,躺在她身旁,把她轻搂入怀:“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时候在宫里的屋顶上看星星时,景色与此时的一模一样,但感觉,早已不同了。如今,我渐渐明白父王为何会如此溺爱我,放纵我。他让我永远拥有最开心的回忆,依靠着这些回忆,再苦的日子也能泛出点甜意。” 萧逸之轻吻她的额头:“这两年来,我每晚都看着月亮,回想起你的一切。想得实在受不了了,就乔装跑去王庭,偷看了你几回。” 月桐身子一震,惊愕地看向他:“在阏氏册封大典时,山丘上的银影真的是你?” 萧逸之点点头:“我听到你吹起的‘迢迢牵牛星’。那时我就早已下定决心,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你身在何处,我也要造起一座鹊桥把你接回来。” 月桐的眼眶泛起了浓雾:“我生下翰儿后,在帐中看见的身影也是你?” 萧逸之凄凄道:“我收到文叔的急函,知道你难产。那时候就想,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我就冲去把军臣杀了,再去月亮上找你。” 月桐的泪水淅沥而下:“你答应我,以后再不要做这样子的傻事。” 萧逸之揪心道:“太迟了,恐怕我这辈子都会傻下去。” 月桐深深地吻住他的温唇。唇齿相印,泪水相融,星空下放纵的痴缠。这一刻的心意相通,情爱交织,抚慰了几百个夜里的锥心牵挂,泣血怀恋。纵然前路艰辛难行,终要以真情,遇山劈山,遇海填海。 ☆、第124章 宿命 月桐睁开眼时,萧逸之又在痴痴地凝视她。 月桐看见他眼中的血丝,心头揪痛:“你,又没睡好?” 这几日出其不意的相聚本来就是偷来的时光。相拥相亲虽是梦寐多时,但如此短暂的相聚犹如饮鸩止渴。求之不得,令人痛不欲生;得而不能拥有,却令人万劫不复。 萧逸之强牵起笑意:“我今日带你去一个地方,要骑马。” 月桐点点头。萧逸之拿过梳子为她梳头,再为她盘起了发髻。月桐在铜镜中看见他专注地为自己绾发,心头沥沥淅淅地下起春雨,温暖中带着轻寒,甜蜜中泛起酸涩。 两人纵马向西,快骑了两个时辰后,去到一个大城池前。城墙上挂着“西城”。 守城门的卫兵一看见萧逸之的令牌,立即恭敬地行礼放行。 入城后,两匹马缓行在马道上。马道两旁有些小商小贩,商贩后面就是错落有致的帐篷。马道上人来人往,有月氏人,也有羌人,时而出现了些汉人。 穿过西城,再前行半个时辰,又看见另一座城池,城墙上挂着一块夺目的牌匾:“凤栖城”。 这座城比西城大上一倍,比起西城更繁盛。城中不仅有帐篷,更搭建了许多楼房。马道两旁的商贩更见规模,有酒楼茶馆,布行银号。 “这凤栖城是我最早建起的,因而聚居的人口最多,城内的通商也最频繁。” 月桐环视四周:“这城中人数最多的似乎是羌人。” 萧逸之点头:“我也有些始料未及。原以为惯于游牧日子的羌人不会愿意留在一地。建起凤栖城,羌人不断涌入。羌人体格比月氏人和汉人更魁梧,思想却比起汉人单纯。我招了许多羌人入卫队,再以羌人领队。羌人卫队比起月氏卫队更坚韧也更服从。” 城中有些羌人看见萧逸之,立即跪地伏拜大呼:祁连。 月桐狐疑地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萧逸之微笑道:“我教了羌人许多他们从未想过的事,也用药物治好了几位德高望重的羌人首领,如今羌人会称我为祁连,是‘天’的意思。” 前行不久,就看见一座府邸,府邸的牌匾上写着:梧桐殿,牌匾的四周雕满了各式各样的梧桐花。 “我们就住在这。我先带你去看湖。” 绕过梧桐殿的围墙,再前行半刻钟,穿过城门离开凤栖城,又前行小半个时辰,就来到“北城”。穿过北城后,举目所见是一片辽阔宁远的碧湖。湛蓝晴空下,万顷琼浆,波光潋滟,如世上最清和剔透的翡翠。 “前方的小湖叫耳海,是淡水湖。城中的用水都是从这取水。远处的湖便是青海湖,它是盐水湖,湖中鱼获甚丰,湖水可以制盐。有了盐,钱币就不成问题。这也是为何我可以在一年多里建起六座围城。” 长安的桐院,青海的凤栖城。三年前力挺大月氏复国,到如今建起小月氏,纵然自己不能留在他身旁,甚至连一言半语也不能给,他也无怨无悔地付出一切。 月桐泪光闪闪,动容道:“逸郎,我要怎样才能回报你所做的一切?” 萧逸之轻吻她的额头:“只要你让我遵守对你许下的承诺,就够了。” 月桐踮起脚,在他的唇上深深一吻后,泪中带笑道:“我们出湖钓鱼好不好?湖中有个小岛,我们去那烤鱼吃。” 两人坐上一艘木船,划船出耳海。去到耳海中央,在船身两旁放下鱼杆。烈日当空,两人躺入竹篷中,斜视篷外万里碧空,轻云飘渺。nm “二哥哥和三哥哥的孩儿出世了吧?” “对,两个孩子只差了十日,二哥的是女孩,小名叫苑儿,三哥的是男孩,小名叫洛儿。” “爹爹,二娘,二哥哥和三哥哥一定开心极了。” “爹最宽慰的是三哥终于可以定下性子留在鸣月庄。有二哥三哥一起照看鸣月庄,我就可以安心留在这。” 月桐微微叹息:“三哥这只没脚的鸟终于不再乱飞了,你却跑到青海来建起小月氏。”她紧握他的手:“林渊说你在这一年多来为了小月氏,日夜忙碌,每日也只是休息两三个时辰,这样子怎么行?” “刚起步建围城时的确有太多事要顾及,我恨不得每日有一百个时辰。如今内围城的东西南北城已建好,每座城选出了城主。有他们帮忙,我便可轻松些。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月桐看向连绵不断碧波山峦:“这里真美。千山万水,你为小月氏选了一块沃土。要我一辈子留在这我也愿意。” 萧逸之心头霎时紧绷,他深吁口气:“月儿,军臣已派出大军前来青海,两天后就会到。” 月桐面容骤变:“两天?” 萧逸之凝视她的双眼:“我带你走,去一个军臣找不到的地方。” 月桐的脸色由震撼,到喜悦,到惆怅再转为晦暗。她默默地垂首,靠在他的胸怀,沉默良久。渐渐地,萧逸之感到胸膛中的颤与栗,冷与热。 “对不起,我,我不能走。我走了,翰儿怎么办?还有蝶君,兰雅,文叔,林大夫,小茹,他们怎么办?军臣一定会发狂,他会毁了这刚刚才建起的小月氏,甚至会毁了大月氏。我在云中郡,看见在那儿的百姓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我若走了,军臣一定不会再让大汉太平。逸郎,对不起,我不想世上因我而起战火。” 虽然这是他早已预知的答案,萧逸之胸口依然涌满了刺痛与苦涩。这就是她尊荣天下的宿命,大情大意的重负,如影随行。 萧逸之轻抚她颤抖的身子,声音嘶哑:“是我对不住你,我没办法把你留下。我一定会让军臣甘心地放你走。相信我!” 月桐抬起头,泪眸凄凄:“逸郎,你娶郑薇为妻吧!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就让她来照顾你。” 萧逸之苦苦一叹:“月儿,我的心里容不下别人。” 月桐俯在他的胸膛抽泣着,萧逸之轻扫她的背,似在抚平她的痛,抚慰自己的伤。 两人在船上相拥着,不知觉中竟睡着了。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月桐睁开眼时,辽远天际,漫天红彩,绯影斑斓。对上萧逸之清和柔情的目光,恍惚间,竟不知道此时此刻,身在何方?此情此景,是幻是真? 萧逸之温柔地微笑,轻吻她粉唇:“饿了吗?钓到的鱼都跑了。” “那怎么办?” 萧逸之从木船旁拿起一块木炭,撕下衣角,在衣角上写上:鱼,云霄岛。月桐会意地笑起,拿过木炭,在鱼和云霄岛中加了个“酒”字。 萧逸之笑着从衣怀中拿出一只竹哨,向天空吹奏。不一会儿,一个鸽子飞来,萧逸之把衣角绑在鸽子脚上,鸽子急飞而去。 萧逸之拿起船浆,向湖中的云霄岛划去。 岛边的石滩上树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云霄岛”,云霄岛并不大,岛中只有一座凉亭。 上了岛后,天几乎已全黑了。萧逸之拿起火种,点燃了凉亭旁的火把,又点起了篝火。 “律璟说敏达手下的将士不会活着回王庭。” 萧逸之点点头:“但凡看见你我一起的人,不愿降服的,一个也不能活。” 月桐急忙拉住他的手臂:“除了律璟!他不会出卖我的。” 萧逸之看向月桐:“你这么有把握?” 月桐坚定地点头:“他是兰雅的心上人。我答应过兰雅,一定会想法子让军臣废了她,他们就可以一起离开王庭,双宿双栖。” 萧逸之轻嗯一声:“怪不得文叔说律璟常对他善意提点,原来是因为兰雅。此事你一定要小心,若有人察觉了他俩的事,后果堪虞。” 月桐深深叹息:“我会小心的。若小雪儿和兰芝没死,兰雅早就已经离开王庭了。如今,不知还要等多久。” “小雪儿和兰芝的死是太后和呼洐姿下的手。她们在马的饮食中下了五石散,又在小雪儿要去抓的那只兔子身上下了迷香,那些中了五石散的马一闻到迷香就是发狂。这种阴险的法子想必是军须靡的主意。” 月桐星瞳一震:“又是军须靡?” “军须靡本是压注在军臣身上,原以为军臣登基后必会支持乌孙称霸西域。因为你,军臣默许大月氏夺下骏王令,又因你而严惩了云雀。军臣要借大月氏牵制乌孙,不想任何国家称霸西域。军须靡看明白后,改投呼洐氏族是意料中事。” 月桐紧攥拳头:“小雪儿和兰芝的仇我一定要报。” 萧逸之握住她的手:“别急!无论是太后,呼洐姿还是军须靡,军臣一定容不下。林士德发出的密函提到军臣的母后是被□□折磨三年而病逝,我推想下毒的人一定是太后。要报仇,无需你自己动手。” 一艘船向云霄岛划来。侍从把鱼,肉,酒,等一大堆食材放在凉亭上的石桌上后,悄然离开。 月桐烤鱼,萧逸之烤肉,边喝边吃边烤;你喂我,我喂你,欢言笑语,酒香情浓。 吃饱后,两人又躺回船上,一边喝酒一边看漫天星光在天河潆洄。煌煌星河映在湖中,湖光闪烁,天上人间,竟似缠绕难分。 月桐喝下从萧逸之口中渡来的酒,柔声问:“我们一起酿的葡萄酿不知道味道如何?” “葡萄酿放得越久就越酣醇,我们以后一起去打开它时,它一定会是人世间最香醇的酒。” 四道柔光交集,眼波流淌,荧荧熠熠,让点点繁星黯然失色。 身姿交缠,木船随着纵-情的律动摇晃,晃碎了一湖平静。娇-吟重喘,震破了星幕的寂寥。波晕荡漾,醉语飘扬,世间旖旎,天人共醉。 ☆、第125章 羁绊 月桐被一声声似吼似歌的声音唤醒。萧逸之身穿上中衣坐在船头,晨光的红晖映照,更显他的俊朗英姿。他转头看向月桐,她眼眸似水,粉腮欲滴。纵发丝凌乱,不减她诱人仙靥。 萧逸之走入竹篷,拿出梳子为她梳理发丝,挽起发髻。 “那些是什么声音?” “渔民出青海湖捕鱼时都爱高歌一番。” “湖边的那些人在做什么?” “他们把湖水引到盐田去晒盐。这里的盐品质上乘,能以很好的价钱卖给大汉和西域各国的王室。” “那边绿油油一片又是什么?” “是麦田。耳海是淡水,可以灌溉麦田。” 月桐靠在他的胸怀:“逸郎,你是汉人,却让那么多月氏人和羌人过上和乐安宁,丰衣足食的日子。” “王兄要我来青海,原意是不想我再落魄颓废。我要建起小月氏,一心只为要夺回你。我有很长一段日子每日心头燥动得难以自持。我恨不得立即把你抢回来。围城建得慢些,侍兵训练差些,我都会大发雷霆。直到有一日,一个六七岁的月氏孩子捧着一篮鸡蛋,对我说,他们一家人很感激我给了他们一个安稳的家。那一刻,我才恍然回过神来,我一心要以小月氏为夺回你的手段,这里的子民却视之为家。看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稳安定地过日子,我的心平和了不少。家之所在,国之所依,才会是凤之所栖。” 两人静静地坐在船上,听渔民的高歌吆喝,看湖边晶盐似白雪,麦田如绿毯。天幕绚彩,湖面粼光,两人相依相偎,如偷下凡尘的神仙眷侣,沉醉在人间的美景中。 --- 两人回到凤栖城的梧桐殿时,昊枫等人已在殿中等候。昊枫让轻舞带月桐入内梳洗,便与萧逸之,林渊,哲安入了书房。 林渊道:“收到笼城来的急函,昨日有刺客暗杀军臣与太子。军臣与太子都没事,文叔受了伤。” 萧逸之眉头一紧:“文叔伤势如何?” “急函没提。” 萧逸之问:“有没有抓到刺客?” 林渊道:“没逃走的刺客全服毒自尽,身上搜出丘林氏的令牌。” 昊枫冷哼一声:“上次雪公主之事呼洐王嫁祸须卜氏,追杀月儿一事就嫁祸兰氏,这一次行刺又嫁祸丘林氏,看来呼洐王是要用尽一切阴谋来削弱军臣与三大王族之间的信任。” 萧逸之淡漠道:“呼洐王的计谋极可能算错了。雪公主一事,军臣明知不会是须卜氏所为,也来个顺水推舟,收回须卜氏一半兵权,又废了须卜妃,把二王子祁信赶出王庭,遣回须卜氏。表面上军臣对须卜氏极是震怒,但这也是个拢络须卜王的极好时机。军臣只需要稍微暗示是呼洐王出手嫁祸,须卜王的怒火必会转向呼洐王。这一次,呼洐王暗杀未遂,嫁祸给丘林氏,反而给了机会让军臣拢络丘林王。兰氏是军臣的母族,对军臣是忠心不二。三大王族若全部真心臣服追随军臣,呼洐王纵有右贤王逐鞮,右谷蠡王逐鞬以及军须靡的支持,也必败。” 昊枫看向萧逸之:“二弟不是想借呼洐王之手动摇军臣的帝位?” 萧逸之摇摇头:“呼洐氏不足以憾动军臣。王庭中,只有一人有可能。” 昊枫眉头微蹙:“军玄?” 萧逸之点点头。 昊枫微微沉思:“军玄一直活在军臣的影子下。但此人心浮气傲,自视甚高,成不了大气。” “越是高傲的人越容易被煽动。他才智的确不足,但我不需要他成大气。只需要他在时机成熟时,出其不意地给军臣至命一击。我要的就是这一击!”萧逸之脸色沉冷如霜,目光却灼热似火。 ─── 萧逸之带月桐去了凤栖城的大街,在一家简单的店家坐下。 “别看这店不起眼,这家的牛肉面是我吃过的所有牛肉面中最出色的。” 店主看见萧逸之热络地打招呼:“萧小哥,你又来了。哟,今天还带了朋友。”店主上前来擦桌子时才看清月桐的面容,霎时呆愣了片刻“萧小哥,这位是?” “她是我的娘子。月儿,这位是屠叔。” 月桐盈盈一笑:“屠叔好!” 屠叔呵呵笑道:“萧小哥,你的娘子真是天仙似的,怪不得藏了那么久也不肯带出来。” 一位妇人端来了两杯水,看见月桐,满脸惊讶:“哟,天下真有如此绝色佳人,与萧小哥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啊!” 珠子冲了过来,瞪眼挤眉地打量月桐:“你是怎么做萧大哥的娘子?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看你娇里娇气的,一定不会做好吃的给萧大哥,萧大哥才会又瘦了。” 月桐赫然怔住了。 “珠子!”屠叔和妇人齐声大喝。 珠子依旧紧盯月桐:“我会做很多好菜,如果我是萧大哥的娘子,我一定把萧大哥养得白白胖胖的。” 月桐哑然失笑。 珠子道:“你若不会做菜,我,我可以帮你做。” “帮我做?”月桐好奇地问。 珠子微微低头:“我,我不介意做萧大哥的二娘子。我可以做菜给萧大哥吃,嗯,也给你吃。” 月桐和萧逸之霎时啼笑皆非。 “珠子,快去煮面。”屠叔窘迫地大叫“萧小哥,小女真是太失礼了。” 珠子瞄了瞄月桐的身材,忿忿不平地呢喃:“这么瘦,怎么为萧大哥生孩子?” 妇人再也忍不住把珠子拉走。屠叔羞愧地向月桐赔不是:“小女胡言乱语,萧夫人不要当真。这面我请萧小哥和夫人吃,当是赔罪。”说完急步走回锅炉旁,扭起珠子的耳朵大骂起来。 月桐看向萧逸之,托腮笑起:“看来上至公主,下至平民,都被你迷倒。” 萧逸之无奈地摇摇头。 饿了,加上牛肉面的味道的确很出彩,月桐不仅把一大碗牛肉面全部吃完,连汤也喝光。 “真的是很好吃!”月桐满足地放下碗。 屠叔走来,送上一碟卤牛肉:“来,请夫人尝尝这卤牛肉。” “屠叔,你的手艺真好。” “夫人若喜欢就常来吃。” 月桐心头凄凄,微微一笑:“屠叔是汉人,怎么来了这?” “我家原在北地郡。大汉邀月公主去和亲之前,匈奴兵三天两头就来抢劫,日子真的没法过。后来听来往的商队说青海建起了围城,急需各式各样的人才。我的厨艺过得去,既然在北地郡待不下去,不如来青海试一试。来了这一年多,这里的总城主建起一座又一座围城,城内的百姓越来越多,我的生意也越做越好。听说这总城主是位年轻的汉人,竟然有本事管住一大伙月氏人和羌人。” 月桐看了萧逸之一眼,问:“你没见过总城主?” “总城主如此尊贵,哪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能见的。” “屠叔没想再回大汉吗?” “我听同乡说自从公主和亲后,匈奴兵就不再来犯,在北地郡的日子也安稳了。但我在这的日子过得好,也就不打算再回去了。而且,大汉的和亲公主去到匈奴这种蛮荒之地,没几个能活得长久。那邀月公主也不知能撑多久。若邀月公主不在,匈奴指不定就故态复萌。” 妇人走来:“你别说丧气话。邀月公主原来就是月氏公主,与以往的娇生惯养的大汉公主不一样。而且所有月氏人都说月氏公主美若天仙,匈奴单于宠爱得不得了。说不定月氏公主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匈奴,那大汉人和月氏人都能过上太平日子。” 萧逸之脸色微黯,他轻握月桐的手,柔声道:“走吧!” 月桐怅然地深深一叹:“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身上会背负那么多人的寄望。” “公主!”一声大叫划过热闹的街道。 五名月氏人瞪大眼睛注视月桐片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公主,真是你。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 他们的呼喊引来了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街道上的人急步走来,月氏人纷纷跪倒在地。汉人也跟着跪了下来。不一会儿,月桐与萧逸之已被人群围住。 屠叔三人震惊地看着月桐,他们口中的那位和亲公主竟然就是眼前人。 月桐无奈地站起:“大家都起来吧!” 跪下的人没有起来,反而越来越多人向月桐跪拜。”公主回来了!”“公主万福!”“公主……” 月桐眼中泛起了雾气。她最悲愤无奈的宿命,带给了这些寻常百姓最渴求的平安。眼前跪拜的人群给了她留在匈奴的理由,也是她离不开匈奴的羁绊。她看见萧逸之悲痛交融的脸,她的宿命是如何深重地桎梏他的心,压抑他的情? 萧逸之的喉咙发涩,他暗吁口气,紧握月桐的手:“我们走吧!” 月桐点点头,望向惊震得目瞪口呆的屠叔三人:“珠子,我会尽量学好厨艺,不会让夫君挨饿。” 珠子的双眼瞪得老大,张大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126章 醉了 云淡风轻,月柔星闪。寝室中烛光如豆,闪烁摇摆。此夜,深情放肆地激荡,身驱纵情地交缠;是*,是绵长,是缱绻。最淋漓尽致的释放与承受,最刻骨铭心的欢愉和痛苦。一声声娇吟,一颗颗热泪,一次次深吻,一遍遍缠绵。天上人间,最浓的情,最深的爱,莫过于此。 两人相拥无眠,烛光虽已灭,两人眼中的光彩照入彼此的眼眸。 “我想上屋顶看日出。” 两人爬上屋顶,相依相靠,静看天空透出缕缕绚彩。霞光流淌在两人身上,仙姿俊靥,绝美得让凡尘嫉妒。偷下凡尘相聚的牵牛织女,终将要回归星河,天各一方。 “逸郎,答应我,一定要多吃点,不可以再消瘦。” “好!” “每日看见日出,看到月亮都要想起我。” “好!” “不可以做冒险的事。” 静默片刻后:“好!” “不可以再偷去王庭。” 萧逸之沉默了半晌,重重道:“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保住性命。” 月桐紧握他的手,挣扎了许久,咬咬唇:“无论你要做什么,不要取军臣的性命。” 萧逸之的身子猛然一震,目光冷锐地注视她。 月桐心头揪痛:“逸郎,无论如何,他也是翰儿的父亲。” 萧逸之的目光涌起浓稠的酸楚,静默了良久,凄怆道:“好!” --- 刘莫寒看向城门牌匾上的字:“凤栖城”。城门打开时,骑马入内。如此繁盛的城池竟然在一年多内无声无息地建起。 侍卫带领刘莫寒去到梧桐殿,刘莫寒的眼眸霎时紧绷:凤栖,梧桐? 刘莫寒步入梧桐殿的正堂时,昊枫与律璟正在堂内。 “没想到竟然是靖侯爷前来。靖侯爷如今更像是位匈奴王爷。”昊枫冷嘲道。 “单于在笼城实在走不开,便请本侯代劳接回阏氏娘娘。娘娘是否一切安好?” 昊枫冷冷一哼:“若不是朕刚好在凤栖城,月桐恐怕早成刀下魂。” 刘莫寒淡然道:“阏氏娘娘一向吉人天相。元陵王真是分-身有术,管治有方,不仅能把大月氏治理得兵强马壮,国泰民安,还能在千里之外的青海建起几座围城。” 昊枫的目光如炬:“朕岂能让月氏子民流离失所。” 刘莫寒微笑道:“元陵王真是位爱民如子的明君。” ─── 萧逸之紧紧地搂着月桐,深吻了一遍又一遍,却是无法放手。 林渊已来了第三遍,他垂首凄怆道:“总城主,夫人,靖侯爷已经在催促了。” 泪水从月桐的眼角滚滚而下,再一次深情的热吻后,月桐猛地推开萧逸之,转身向正堂飞奔而去。 萧逸之呆若木鸡地望着远去的身影。他的怀中人走了,他的心被掏空了。渐渐地,他的身子颤栗而起,重重的一拳击打在门框上,门框破裂了,拳头冒血了,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月桐心痛得无法自持。她跑到正堂后,扑到昊枫的怀中重重地抱了抱,转身向外狂奔而去。 刘莫寒掠见她痛苦的面容,心头一凌,告辞了昊枫后,急步向月桐追去。 月桐跑到殿外,跨上一匹马,向城门疾驰而去。风从她的脸庞呼啸而过,泪珠在风中翻飞。 离开凤栖城,离开小月氏,离开她此生最爱的人。重回一片广漠无边的草原,重回一个她挣不脱的枷锁,重回她逃不开的宿命。 萧逸之冲上瞭望台,遥望着疾驰而离的马队。月桐的身影如清风,从他指缝间拂过,转瞬间,吹向远方。 相念无极,相见何时? --- 不知狂奔了多久,月桐终于累得再也撑不住。马速渐渐慢了下来,天幕也慢慢由明转暗。 月桐下马后,坐在草地上,看着西沉的夕阳发呆。 刘莫寒拿来了干粮:“跑了好几个时辰,吃点吧!” 月桐摇摇头:“拿酒来。” 刘莫寒微微一叹:“喝醉了,心就不痛了?” 月桐的无名火骤起,看见不远处有士兵拿着酒袋喝酒,立即站起,向他们跑去,一手抢了酒袋,往嘴里猛灌。 刘莫寒把震惊的士兵们赶离月桐身边,吩咐侍卫把马车牵来。 刘莫寒静静地看着月桐把整袋酒喝完。月桐把喝光的酒袋重重一扔,大叫道:“拿酒来!” 刘莫寒强拉她坐在马车旁:“别再喝了。” 晚风吹来,浓重的酒意汹涌而上,月桐一手推开刘莫寒:“你好大胆子,竟敢不让本公主喝酒,我砍了你脑袋。” 刘莫寒笑叹道:“酒喝完了。明日买了酒再喝。” “酒喝完了?那,我要回家去,逸郎在等我。”月桐扶着刘莫寒的肩膀踉跄地站起来。 刘莫寒星眸一震:“你醉了!” 月桐迷糊地盯着刘莫寒:“我,没,醉。你是青云,对不对?” 刘莫寒脸色微变。月桐哈哈一笑,拿出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这玉佩不是楚王爷给我的,是你给我的,是你自己的玉佩,对不对?” 刘莫寒双目惊讶地瞪起。月桐依旧注视着他:“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玉佩给我?这辈子,我的心里只会有逸郎一人,你千万别喜欢我,你会万劫不复的。” 刘莫寒眼眸震动,深埋在心中的情意被她轻描淡写地掀开时,他竟不知所措。 所幸是,她醉了。 “靖侯爷,你是只狡猾的狐狸。你一定有法子帮我回到逸郎身边,对不对。你帮我,你帮我。” 刘莫寒的心头如被磐石压下,堵得他无法喘息。 月桐抓住他的手臂,一张绝美的脸蛋凑在刘莫寒面前:“你去和单于说,我不想再回王庭。你去把翰儿带回给我。我请你喝我与逸郎亲手酿的葡萄酿。那一埕葡萄酿已经等了两年,一定很香,很醇。莫寒,青云,你帮我,你帮我,你帮我!”话音飘渺中,整个人醉倒在刘莫寒怀里。 ~~你千万别喜欢我,你会万劫不复的。~~ 刘莫寒凝视怀中沉睡的月桐良久,凄苦地笑了笑:太迟了。 刘莫寒把月桐抱入马车后,一直隐身在暗处律璟走了出来。 刘莫寒冷冷道:“将军今晚听到了什么?” 律璟淡然道:“末将什么也没听到。” “是何人救了阏氏?” “元陵王。” “是何人建起凤栖城?” “元陵王。” 刘莫寒凝望他清净的眼眸:“单于问起,你也如此回答?” 律璟坚定不移:“任何人问起,都是这个答案。” --- 月桐在马车里一直睡到次日午时才醒来。 “我们要去哪?” 刘莫寒回道:“回王庭。” “单于回王庭了?” “没有,单于还在笼城,一个月后才会回到王庭。” “翰儿一切安好吗?” “太子平安无恙。” “我头好痛。” 刘莫寒递上一颗药丸和水袋:“吃下这颗解酒丸,会好些。” 月桐接过,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我,喝醉时,有没有说些什么?” 刘莫寒眼波流动,眺望天上飘浮的轻云:“你以后别再喝醉了,特别是在单于面前。” 月桐吞下药丸,静默无语。脑袋空空的,胸口却沉沉的。 过了良久,刘莫寒幽幽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月桐诧异地看向他。 刘莫寒深深地凝视她:“我答应你,太子一定会平安无恙回来,你为何不信?为何一听到谣言就不顾一切地离开王庭?律璟的两千禁卫军被打得全军覆没,他们是布好局要置你于死地。” 月桐垂首,悻悻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害怕。”回想起这点害怕几乎要了她的命,却也让她重遇萧逸之,心中不禁悲喜交集。 刘莫寒重重叹息:“你的聪明伶俐别总是为了别人。披好你的狼皮,好好守护自己,别总让人担心。” 月桐噗嗤一笑,脸上的沉重消退了不少:“我饿了。” 刘莫寒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她脸上的轻笑:“我还以为你真是仙女,不用吃东西。” 月桐接过侍卫送来的馍,慢慢吃起来:“笼城有什么动静?呼洐王动手了吗?” “呼洐氏在匈奴的根基深远,单于登基不久,不想以硬打硬。单于本想逼使呼洐王在笼城起兵谋反,没想到呼洐王还是看到了些风吹草动,把大军压住,只是派出刺客暗杀单于和太子。事败后,把罪名嫁祸给丘林氏。看来,呼洐王做事非常谨慎。单于没有握住呼洐王图谋不轨的证据,很难名正言顺地出兵清扫呼洐氏。” 月桐冷哼道:“呼洐王既然那么精于嫁祸给其他氏族,单于不是一样可以寻个罪名嫁祸给呼洐氏。” “寻常的罪名不能让单于师出有名地把呼洐氏连根拔起。单于是要一击即中。” 月桐愣了半晌,深深一叹:“单于还要再利用翰儿?” 刘莫寒凝视她悲忿的双瞳:“单于是要为太子铲除路障。” 月桐望向他:“侯爷,如果是你是单于,你会用你的王儿作诱饵?” 刘莫寒霎时愣住,月桐坚执的目光紧盯他,急切地等待他的答案。刘莫寒淡淡一笑:“或许。” 月桐怔了怔,或许?或许会还是或许不会?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果真是只狡猾的狐狸。” --- 刘莫寒送月桐回到王庭后,又匆匆地赶去笼城。临走时,只留下一句话:“太子一定会平安归来。” 月桐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涌满无法言喻的惆怅。她看了看胸口的玉佩,低声呢喃:“莫寒,青云。”她抬头眺望天幕中,绵绵轻云,随风飘扬,似已远去,迷茫之时,困顿之际,却总在眼前。 ☆、第127章 珠胎 接下的一个月,月桐郁郁寡欢,蝶君,兰雅和祁圆虽每日都来陪伴,律璟也常唤来阿灵让月桐逗玩,月桐每日最常做的事还是看着天空发呆。 单于大队还有三日就回到王庭,蝶君忍不住把月桐拉到寝帐内,赶走了所有人,对月桐恨声道:“昭武月桐,我不管你在外面见到了谁,你回到了王庭,你的心也要收回来。别让单于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月桐苦苦一笑:“我心里苦,你却要笑着去伺候单于?我不知道我能装多久。” 蝶君杏目怒瞪:“昭武月桐,你的心肝是被狼吃了?后-庭美人如云,单于的眼里,心里却只有你一个。单于对你的好,你就这么无动于衷。你与单于孩儿都有了,你还要惦记什么萧逸之?你和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蝶君,我的心里只有逸郎,这辈子也只有他。”月桐凄凄地滑下眼泪。 蝶君一手拽起她的衣领:“你为什么要如此死心眼,你就不能想想单于对你的好。那么多女人求之不得的,你却弃之如敝屣。如果单于能用看你的眼神看我一眼,我,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你,你为什么不珍惜他?心里为什么就不愿意有他?”说话中,蝶君的泪水飘飘,一如她悬在空中无处可依的心。 浓重的窒息感袭卷而来,月桐的胸口霎时翻江倒海,她再也忍不住,扑到水盆边吐了起来。 蝶君忙上前为她扫背。月桐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蝶君喂她喝水,扶她上榻,叹息道:“你怎么了?是我不好,我不逼你,不骂你了。我叫林大夫来给你看看。” 手一按在她的脉上,林士德的脸色霍然大变,垂首细细聆听脉动。 “怎么样,阏氏娘娘没大碍吧!”蝶君急切地问。 “如今夏日已至,容易燥火攻心,我开些清凉的药给娘娘就好。阏氏娘娘要好好休息,蝶君娘娘……” 蝶君点头道:“阏氏娘娘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蝶君一走,林士德示意月桐把所有侍女屏退后,深深地注视她:“你怀孕了,一个多月。我给你的红花丸你没吃吗?” 月桐震愕了好一阵子,脑海不断地回想与军臣欢好的日子。每一次承宠后,她都吃下了红花丸,难道……她的眼眸霎时闪亮如最夺目的星辰,一个多月?是逸郎,是逸郎的孩子。 林士德细细琢磨,眉头一紧:“日子不对,军臣离开王庭也有两个月了。” 月桐惊喜的抚住小腹,眼角涌出了泪水。 看见月桐脸上的喜悦,林士德的面容由疑惑转为惊恐,他双目怒瞪:“是萧……的?” 月桐点点头,急切地拉住林士德的手臂:“你一定要帮我保住这孩子。” 林士德眉目重重地拧结,沉思了半晌:“我如今可以骗说孩子已经两个月了,但是,孩子出世后不可能瞒得住。他不可能长得与军臣相似,若长得像逸之,后果不堪设想。这孩子不能留。” 月桐脸庞一震,双手护住小腹,目光尖锐如刃:“这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林士德眼神凛冽:“若军臣知道真相,后果如何你想象得到吗?” 月桐凝视他,毅然决然道:“他不会知道的。” 四目如闪雷交加,火花飞溅,却互不退让。 月桐眼中的火越烧越旺,灼热中溢满了凄楚:“林大夫,五年前你告诉逸郎我的命格后,他想过要放开,只是他没有。他明知结局难测,却义无反顾地为我付出一切。他为了我,助哥哥复国,为大月氏夺下骏王令,在长安建起桐院,在青海建起小月氏,为我终生只娶一妻。他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保住这孩子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林大夫,我求你,帮我。” 月桐眼中的灼烈把林士德的心烧得刺痛,他沉默了良久,重重一叹:“真是天命难违。你与他此生注定是纠缠不清。没想到竟缠出个孩子。” 月桐紧捉他的手臂,泪水簌簌而下:“林大夫,求你护住孩子。” 林士德无奈地拍拍她的手背:“养好身子,小心安胎。离孩子出世还有时日,让我想想法子。军臣三日后就回到王庭,你千万别让他起疑。” 月桐冷肃道:“没有人知道我在凤栖城见过逸郎,律璟不会说的。” “别一味地对军臣虚与委蛇,你的心在不在,他很清楚。” 月桐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士德肃然道:“这事不可有第三个人知道,包括文叔和小茹。绝不可以让逸之知道。他若知道,不知会做出什么傻事。” 月桐轻抚小腹,决然地点头。 ─── 月桐被湿热的唇吻醒。睁开眼,一张喜悦俊朗的脸占据了她的眼帘。 “夫君,你回来了。”月桐悄然地把“单于”两字吞没了。 军臣的明眸泛起了惊喜。他坐在榻边,把月桐扶起,搂入怀中:“月儿,我们又有王儿了。” 月桐心头微颤:“可能是上天怜惜这王儿,在生死一线间叫哥哥来救了我。” 军臣眼神一凌:“敏达一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敏达已死,他的族人若真的没牵连就放了吧。别做得太绝,为孩儿积点福。” “好!月儿说什么夫君都依你。” “翰儿呢?” “林大夫说你的身子几经波折,已虚耗了许多,一定要小心调养,静心安胎。这段日子,翰儿就交由蝶君照顾吧。” 月桐点点头。蝶君对祁翰的用心比她这母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听说笼城有刺客暗杀?” “我早已在翰儿身边布下天罗地网,任何刺客都伤不了翰儿分毫。” “文叔受伤了?” 军臣淡淡道:“文叔的脚受了点伤,不碍事。” 月桐凝视他的双眼:“文叔和小茹与我虽是主仆,我却早已当他们是亲人。我容不下伤害他们的人。” 军臣紧握她的手:“我答应你,不会再有人可以向他们下手。” 月桐眼神中的尖锐渐渐化为柔媚,似颦若水的目光在军臣眼中流徜:“你说话算话,可不许骗我。” 军臣的心酥软得不行:“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 月桐在院子抱着祁翰玩耍时,刘莫寒悄然而至。他深深地凝视月桐,目光中有阙疑,有惊讶。 月桐把祁翰交给乳娘,会意道:“侯爷,进来坐坐?” 刘莫寒步入主帐中后,月桐屏退了侍女。 “侯爷有话要说?” 刘莫寒注视她的清眸:“我只是奇怪,阏氏不是要了红花丸吗?” 月桐心头一震,她问林士德要红花丸一事连文叔也不知道,福叔竟然知道了? 她淡淡道:“生翰儿时九死一生,我着实怕了,才问林士德要了红花丸。没想到王儿还是来了。” 刘莫寒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泰然平静的眼神,他隐约感觉到她在隐藏着什么,而且藏得很深。 “阏氏服用了红花丸还是怀上了,我是要恭贺你,还是要为你惋惜?” “既然一切皆为天定,既来之,则安之。我会小心保住王儿的。” 刘莫寒淡然微笑,他竟然看不透她的心意:“既然如此,阏氏请万事保重。” 月桐微微思量:“侯爷什么时候要走,什么时候再来?” “我过几日就要走。什么时候再来就不得而知了。” 月桐深深地看着他:“我今年生辰时,会在王庭放烟火。到时,请侯爷务必前来。” 刘莫寒微微一怔:“若有空,我会来。” 月桐坚执道:“请侯爷答应我,一定前来。” 刘莫寒霎时剑眉一紧,仿佛掠见她眼帘底下隐藏的暗涌:“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月桐的目光涌满了乞求:“对,我有话要说。不过,不是现在。请侯爷答应我,我生辰时一定前来。”她是在乞求他答应前来,也是在乞求他不要再追问。 刘莫寒脸色微沉,犹豫了片刻:“好,我答应你!” “多谢!”月桐垂首看了看胸口的玉佩“楚王爷的玉佩真的保我平安,请侯爷代我谢过你父王。我会一直戴着的。” 月桐从案几的竹篮里拿出一个香囊:“茉莉花开了,我做了香花,顺手做一个香囊给侯爷。” 淀蓝色的香囊上绣着一个圆月,几缕轻云,飘浮在月上,相依相伴。淡淡的茉莉花香从香囊里飘出,清香氤氲,把人拢得酥软迷醉。 刘莫寒静静地看着香囊,眼眸流淌着若有若无的柔情:“阏氏的绣法真是天下一绝,几缕轻云像是要飘扬出去一般。” “对啊!风追云,云伴月,相依相靠。人生在世,不就求个知心知己的人相念相伴吗?” 刘莫寒面容瞬间风起云涌。 月桐看见他脸上极少出现的悸动,心头不由然紧痛。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从心头萌生。 “侯爷,我等你回来。” 软糯的声音,让刘莫寒的身子微微一颤。他把香囊放入怀中,静静地注视她,眼眸有暗光涌动:“香囊我收下了。阏氏生辰之时我会回来。” 刘莫寒离帐后,捂住胸口的香囊,重重地吁了口气。过了良久,狂跳的心才渐渐平缓下来。他柔和的眼波里泛起了似甘还苦的涟漪。抛出香囊这么重的诱饵,她到底会求自己做什么?他苦苦一笑,无论她所求为何,自己这只甘心上钩的狐狸怎会拒绝? --- 凤栖城。 萧逸之,昊枫与羽柔在用晚膳时,侍卫送来了王庭的信函。 萧逸之打开一看,身子猛然一震,面容渐渐泛起苍白的悲凄。 昊枫见萧逸之神色大异,急拿过布帛:阏氏有孕,军臣之子。 昊枫眉头紧锁。信是文叔写的,必然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萧逸之站起:“王兄请先用膳,不必等我了。”说完转身步出。 轻舞看着萧逸之孤清的身影,心中凄凉不已:“四哥与妹妹竟如此波折重重。妹妹又有了孩子,与军臣的牵绊就更深,日后如何抽身而出?” 昊枫摇头深深叹息,把轻舞轻搂入怀:“上天既然怜惜你我,也必会眷顾他俩。二弟和月儿会跨过这些难关的。”这话是在安慰轻舞,也在宽抚自己。只是两人都清楚明白,这道坎,高耸入云,深不见底。 萧逸之爬上瞭望台,拿起玉箫,向西方吹奏而起。 箫音袅袅,随风飘扬,飘入云端,凝结成了黑压压的密云。轰隆一声闷雷,漫天暴雨倾盆而下。萧逸之任雨点激打在脸上,身上,心上,点点如针,片片似刀。心海中再也装载不了的痛,怒吼而出,比闪雷更热,比雷声更响,划破雨幕,冲天而起,是痛诉上苍的残酷,悲泣天地的不仁。 --- 夏日的雷雨来得特别猛烈,月桐站在帐门旁,凝望倾盆大雨。眼前的雨帘,遮天蔽日。她轻抚小腹,无声地呢喃:终有一天,云散雨霁! ☆、第128章 我想见你 单于王庭。 日子随盛夏的炎热轻飘飘地溜走了。月桐四个月身子顶着个像怀了五六个月的肚子。林士德号出月桐怀的是双生儿,这消息让军臣乐翻了天,更把月桐宠得飞上天去。 “双生儿?”月桐抚着隆起的小腹,脸上漾起从心底里涌出的暖意。 月桐怀这一胎,每日都泛起由衷的愉悦,比起怀祁翰时的惆怅落寞,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月桐笑得甜,吃得多,睡得香,对军臣明显地和颜悦色。文叔看在眼中,滋味莫明,不知是该为月桐而喜,或是为萧逸之而悲。 “这双生儿,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圆满了。”月桐边吃点心边笑道:“不过两个男娃,或是两个女娃也行。” 林士德为月桐把完脉,瞪了月桐一眼,隐晦道:“别吃太多,肚子大得太快,孩子会早出来。日子不到会失了预算。” 月桐笑意骤敛,急忙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点心:“我知道了!” 与月桐的欢心愉悦相比,林士德的沉重让文叔心有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却又捉不住端倪。 失了预算?预算什么? 林士德离帐后,文叔拉住他开门见山地问:“你这些时日都心烦意乱的,你与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士德看了看他:“她生太子时伤了元气,身子底还没补回来就又怀上了,还是双生儿,我能不烦吗?” 文叔注视了他片刻,微叹道:“她这一胎怀得很是开心,这段日子对单于又千依百顺的,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林士德言词闪烁:“她开心不好吗?别多想了,照顾好她的身子才最重要。” --- 文叔匆匆地拿入长安太传府来的急函。月桐打开布帛一看,蓦地脸色泛白,急步走出寝帐,向单于营帐奔去。 军臣正在主帐与大臣议事,月桐喝开了想把她拦下的侍卫,不由通传地冲入帐中。 军臣看见月桐突然冲入,诧异之色刚起,月桐就卟通地跪下,泪雨滂沱:“外婆病危,请单于准臣妾回长安见外婆最后一面。” 一位大臣讲了一半的话被硬生生打断,脸色不悦却不敢发作。阏氏是军臣的心头至宝,谁也不敢开罪。 军臣微微思量:“今日议事到此,明日再续。”众大臣只能行礼告退。 军臣步上前扶起月桐,为她擦拭泪水:“有了身子还跪,我可不依。”拉她坐在自己怀中,“别哭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月桐饮泣着:“刚刚收到外公的急函,外婆得了重病,怕是……外婆惦念着想见我一面。” 军臣心头沉了沉,外婆病重,回长安?看着她泪眼汪汪中的乞求,禁不住心软了下来:“先别哭,事发突然,让我去安排。” 月桐泪瞳霍然闪亮:“夫君,你会让我回长安看外婆,对吗?” 军臣看见她亮晶晶的眸子,心头滋味莫明。他不置可否,柔声道:“我先陪你回去休息。你的身子最要紧。”说完,向胡耶使了个眼色。 次日,胡耶接到探子飞鸽传书后,急忙向军臣回报:“单于,太傅夫人的确重病垂危,撑不过十天半个月。” “萧逸之在长安吗?” “萧逸之这两年来的行踪很隐密,还没查探出他在哪,只知鸣月庄如今由他两位哥哥坐镇。” 军臣垂首沉思良久:“你下去安排前去长安的马队。通知蝶君,朕要她代阏氏去长安看望阏氏的外婆。” --- 军臣入帐时,月桐已整装待发。小茹告诉她胡耶在安排前去长安的车队时,月桐惴惴的心安定了许多。 “单于,我准备好了,马队什么时候出发?” 军臣把她拉到榻旁坐下,轻抚她的小腹:“你身怀有孕,两个王儿怎么经得起长途颠簸,蝶君与你情同姐妹,就让蝶君代你回去一趟。” 月桐不能置信地瞪着他:“外婆想见的人是我,我才是外婆的外孙女。” “你身怀有孕,经不起这千里路途,外婆会明白你的心意。” 月桐拉起他的手,握在掌心中,双眸渐渐浮出雾气:“外婆的日子不多了,我只想回去见她一面,陪她最后一段路。夫君,我一定会小心保住身子,绝不会出差错。” 军臣轻搂她入怀:“我答应你,王儿出世后,我们带上王儿一起去侯爷的别府,把外公请来与你相聚。外婆的事,就交给蝶君代你去办吧!” 月桐咬咬唇把涌起的泪意压下:“我父王母后被杀时,我被人追杀,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如今外婆要走了,单于真的不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军臣轻捧她的脸,牢牢地锁住她的眼光:“你回长安,我放不下心。有蝶君为你尽孝,外婆会明白的。” 月桐的目光浮起了悲凉:“怎样你才会放心?把我的心挖出来交给你吗?我回长安不为别的,只为了外婆。我是你的阏氏,你是翰儿的父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军臣双眸一紧:“月儿,我真的可以放心?” 月桐喉咙发涩,泪水从眼角缓缓地滑落:“你怕我会跑掉?翰儿在王庭,我可以去哪?你又会放我去哪?天大地大,我可以去哪?” 她话如一记闷雷,打得军臣的心抽痛,他猛地紧攥拳头,慢慢地站起,目光坚锐得不容许半分违逆:“月儿,你安心养胎,外婆的事就交给我去办,我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孝心。天大地大,你哪都不用去,安心地留在我身边。” 军臣的背影步步远离,却也一步步踩在月桐的心头上。 军臣走到帐外,一拳重击在木栏上。翰儿在王庭,我可以去哪?这就是她的真心话,她留在王庭只是为了翰儿?她的心依旧飘扬在外,落在他掌心的只是一抹若有似无的影子。 --- 蝶君前来向月桐辞行时,看见月桐坐在榻边暗暗垂泪,轻轻一叹:“你身怀有孕,单于不想你长途跋涉去长安是怕伤了你和孩子。而且你看见太傅夫人,生死离别,难免痛心,对孩儿不好。我会代你去尽孝,你安心地养好身子。” 月桐拉住蝶君的手,悲泣道:“拜托你,代我好好陪陪外公外婆。” 蝶君重重地点头:“我会的。你不要生单于的气,单于是为了你好。” 月桐无力地看着她:“我明白。你路上小心!” 月桐看着蝶君的马队渐行渐远,她的心也越来越空洞。她抬头望向湛蓝的秋空,几缕轻云缓缓飘过,一个强烈的念想倏然汹涌而上。 她急忙回帐,在布帛写上四个字,放入竹筒封好,交给福叔:“加急送去!” --- 靖侯府。 刘莫寒正在书房中的案几前看书。一个小男孩坐在下方的案几上书画。 “爹,孩儿画好了。”小男孩恭敬地把图画呈上。 刘莫寒接过一看:“你画的马身上为何有点点红印?” “爹不是说过世上有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孩儿画的正是汗血宝马,马流的汗是红色的。” 刘莫寒微微点头:“过些日子,爹带柏然去匈奴草原见识真正的汗血宝马。” 刘管家匆匆而至,送上王庭来的急函。 刘莫寒打开布帛:我想见你!四个字如烙印,刻入他的眼眸。 过了半晌,刘莫寒才稳住翻腾的思绪:“王庭有什么动静?” “太傅夫人病危,单于派君左贤妃代替阏氏前去长安看望。” 刘莫寒思量良久,看向柏然:“下一个月就是你生辰,爹明日带你去单于王庭看汗血宝马,当作你的生辰贺礼,如何?” 柏然喜逐颜开:“是真的?” 刘莫寒把布帛紧攥入掌心中,像是握住了一团火焰,明知会被烧得体无完肤,却也义无反顾地守护,甘之如饴地紧握。 他在布帛上写了封信,放入竹筒,递给刘管家:“加急送给单于。你下去准备,我与世子明日要启程前去单于王庭。” ☆、第129章 单于王庭。 文叔送来了布帛。 “月儿: 我回长安探望了外婆。外婆得知你一切安稳,心甚安慰。我已为外婆请来最好的大夫,确保外婆的病并无大痛,平和安渡余生。物有生住异灭,人有生老病死。你常说,月亮上的人希望地上的人快乐,外婆会和你父王母后一般会在月亮上守护你!而我,无论何时何地都牵挂着你。 逸郎” 过了良久,月桐轻抚隆起的腹部,缓缓地把布帛放入火盆。 布帛化成了灰烬,字字句句却刻入了心头。 ─── 月桐连续六夜把祁翰放在榻上与自己同睡。军臣来到时,他说一句,她就不冷不热回一句。他想靠近她哄几句,她就把祁翰抱到两人中间,军臣看着她身旁一个,腹中两个,软她不吃,硬他不敢用,只能无奈地悻悻离去。 四日前军臣才接到刘莫寒的来信说要带世子来王庭看汗血马。四日后,刘莫寒竟然就到了。 刘莫寒微笑道:“柏然急着想看汗血马,我就快马加鞭赶来,也让他体验一下赶路的滋味。” 军臣把柏然抱入怀中:“看来表弟是着意要培养小世子。” “我就一个儿子,不培养他还能培养谁?” 军臣摇头道:“你对女人再不上心,为了子嗣总要多纳几位妃妾。王庭中的公主臣女,朕任你挑。” “单于美意我心领了。过些时日再说吧!听闻太傅夫人病危,单于派了君左贤妃去长安看望。” 军臣闷闷道:“月儿有了身子,怎经得起长途颠簸?她却死活要去,我不许,她就生闷气。六天了,对我冷冷冰冰的,我的心意她是一点也不领。” 刘莫寒淡淡地笑了笑:“我待会去拜见阏氏,为单于说几句好话。她只是一时转不过弯,又太想念太傅夫人才会如此,单于不必太介怀。阏氏就是小孩子脾性,多哄几日就会好的。” 月桐坐在院子里看着祁圆,祁翰蹒跚学步。两个孩子相差一个月,祁翰虽是小的,却明显比祁圆顽皮古怪。所有人暗地里都说祁翰模样像军臣,骨子里却像足了月桐。 月桐看着两个孩子,对兰雅笑道:“一转眼他们就一岁了。” 兰雅感叹道:“有时觉得日子怎么过得那么慢,每日每夜都像是在煎熬。但一看见他俩,突然惊觉日子怎么不经意地溜走了。” 月桐轻握她的手:“雅姐姐,你再忍忍。法子是有了,等我腹中孩儿出世后,我会为你铺排。” “谢谢!” 月桐轻叹:“如果不是因为我,小雪儿和芝姐姐就不会死,你可能早就离开王庭了。” “小雪儿和姐姐的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对姐姐而言,离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刘莫寒带着柏然走到阏氏营帐前。靛蓝锦袍飘扬如风,像是可以拂平一切忧伤。 月桐看见他时,不敢置信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温润的俊脸依旧占据她的眼帘。没想到发信后才六日,他就从千里之外赶来了。 泪水不由自主地在眼眶中晃荡。月桐悄悄别过脸,飞快地用手指把泪水擦拭。 刘莫寒带着柏然走入院子。柏然恭敬地向月桐和兰雅作揖请安:“柏然向阏氏娘娘,右妃娘娘请安。” 月桐强压下泪意,扬起一抹浅笑:“好精灵的孩子,果真是尽得侯爷真传。侯爷怎么有空前来?” 刘莫寒掠见月桐眼眶的泛红,轻淡道:“下个月是柏然生辰,我答应带他来王庭看汗血马。” 月桐轻抚柏然的头发:“你喜欢汗血马,对吗?娘娘以前也有一匹纯白色的汗血马,叫疾风。你过生辰,我让单于送一匹给你作贺礼,好不好?” 柏然笑逐颜开,却不敢直说好,偷偷地看了看刘莫寒的脸色。 刘莫寒淡然道:“汗血马太珍贵,他还小,等大些再说吧!” 柏然一脸失望,却不敢吭声,闷闷地站在一旁,小嘴嘟得老高。 月桐轻笑:“娘娘五岁时就有了第一匹汗血马,柏然多大了?” 柏然双目一瞪,有些忿忿道:“我快六岁了。” 月桐扬扬眉:“哦!那也不小了。不如这样,如果你能照顾好那两个小弟弟,就证明你是个小大人。小大人骑汗血马,天经地义。” 柏然双眼发亮,期盼地看着刘莫寒。刘莫寒点点头,柏然急步跑去祁圆祁翰身边,兰雅也借机走去相陪。 “在为太傅夫人的事伤心吗?蝶君前去长安,也算是代你尽孝。” 月桐悠悠道:“如果我没身怀有孕,单于会让我回去吗?长安,像是个我永远不能再踏足之地。”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是想念人,还是想念地?”刘莫寒意有所指地道:“别太伤心了。伤心唤不回要离去的人,反倒会伤了腹中孩儿。不能见上最后一面是很遗憾,可世上又有多少事可以真正圆满。太傅夫人最渴望的不是见你一面,而是你真的可以放下郁结,和乐安宁地生活下去。” 月桐呆愣地看着他,他的话如清和的泉水,轻柔地洗刷她心中浓稠的黯墨。 沉默了许久,月桐幽远地道:“我明白!”三个字,干净,透彻,如清流洗涤过的心。 “你明白就好。”刘莫寒深邃地微笑。 “给你写信时,心里堵得慌。害你这么急着赶来。”月桐看了看他,轻轻一笑:“下次我会加上两个字:不急。” 她一抹盎然的笑容挂在泪意未退的脸上,颦中带笑,似嗔还喜。奔走千里,红颜一笑,竟似把一颗心抛入最甘醇的美酒中,酥醉,酣畅。 “你之前大病一场,元气未全恢复,怀的又是双生儿,更要小心护住自己。有什么事别闷在心理。反正我只是个闲侯爷,来王庭一趟不是什么难事。” 月桐淡淡一笑:“小时候在月氏王宫,所有人都说我是一根直肠子,什么话都装不住。慢慢地,开始明白,真言不仅会伤人,有时更会害人。无能为力的事,把它笼在雾里,不刺破,不掀开,还能自欺欺人一番。若什么事都清楚明白,身上的伤痛无处可藏,只会更噬心地痛。侯爷,你说,对吗?” 浓重的无力感从心底窜出,刘莫寒的脸色渐渐浮起了怅然的冷清。 月桐看向院子另一边在与祁圆祁翰一起玩耍的柏然:“别对他太严苛。孩童时本就该真心真性,胡闹尽情。若这么小就要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长大了,他的真心或许连自己都看不清。” 刘莫寒看着柏然酣然的笑颜,默然点头:“我明白。” 月桐晲了他一眼:“你明白就好!” 刘莫寒愣了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轻笑而起。 --- 次日,长安来的飞鸽带来了意料中的坏消息:太傅夫人病逝。 军臣摇头叹道:“虽是意料中事,月儿知道后又不知要伤心多久。” 刘莫寒道:“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缓一缓阏氏的悲痛。请单于先封锁太傅夫人病逝的消息,我把东西准备妥当再告诉阏氏。” 过了一日,军臣陪月桐一起用过午膳后,军臣紧握月桐的手,轻柔地道:“月儿,长安来了消息。” 月桐身子猛地一震,泪水立即浮出眼眶。 “外婆见到蝶君,知道你一切安好,很安详地走了。” 泪水淅淅沥沥地如雷雨般洒下,军臣把她搂入怀中,轻拍她的背,任她在怀里痛哭。 军臣柔声道:“你有什么话想对外婆讲,写下来,我们一起送上天去给外婆看。” 月桐泪眼肿得像桃子,在军臣半扶半抱下,走出寝帐。营地外铺满了一只只由白色的缎子做成的风筝。 “这里有九十九只风筝,你把要说的话写在风筝上,让风筝送到天上给外婆。” 纵然月桐哭得肝肠寸断,看见这片风筝,悲凉的心头禁不住泛起丝丝暖意。 月桐拿起笔,坐在木椅上,看着木桌上的白缎风筝,千言万语,竟无从下笔。静默了半晌,下笔写下: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写完了一只,再写下一只。 军臣看不懂汉字,但密密麻麻这么多字,若真要写在九十九只风筝上,岂不是累坏了。当下想叫了懂汉字人仆人,侍女一起写。 刘莫寒劝阻道:“单于,让阏氏写吧!把想说的话写完了,该流的泪流干了,阏氏的心痛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月桐由午时写至垂暮,写了二十只风筝,兴许是累了,夜里竟睡得安稳。翌日拂晓时分,又开始在院子里写。 “月儿谣”的琴音袅袅飘扬而至,温和婉转,如清风细雨,抚慰泣血的心。 月桐舒心地吁了口气,仰望碧空中飘荡的轻云,心中的悲痛竟似慢慢随浮云飘扬而去。 写了三日,九十九只风筝终于全部写完。军臣亲手放飞了第一只风筝,侍卫陆续把余下的风筝放入天幕,如九十九朵白云随风飘摇。 月桐拿起匕首,把风筝线一根根割断,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高,穿越白云,把无尽的思念送到天际。 军臣轻搂她入怀:“月儿,别太伤心了。外婆会看到你的心意。” 月桐枕靠在他肩膀上,泪眼凄凄。 军臣在她耳畔柔声低语:“你写了三天字,累了吧,去泡个澡,我帮你揉揉肩。” 月桐点点头,随军臣入了帐。 --- 月桐要军臣找来了一只汗血幼驹送给柏然。柏然第一次骑上汗血马,既兴奋又紧张。到底是聪慧的孩子,学了一天,就可以慢步策骑。 “柏然的眼睛最像侯爷。明亮清彻,像能看透人心一样。做事沉着冷静,不惊不诈,尽是侯爷的风范。” 刘莫寒微笑道:“阏氏过奖了。” “谢谢侯爷的九十九只风筝。” “只要阏氏的心痛随风筝一起飞走,那一切就值得了。” 月桐轻叹:“侯爷的礼怎么总是留不住?冰雕,太阳一出就化了。长寿面,长寿包,几下子就吃光了。风筝,转眼就飞走了。” 刘莫寒悠悠道:“能记在心里的礼才是最好的礼,至少阏氏记下了。” 月桐看了看刘莫寒的腰封:“怎么没见侯爷带香囊?不喜欢茉莉花香?” 刘莫寒暖暖微笑:“珍而重之。” “侯爷把香囊给我,我去换上新鲜的干花。冬日时,梅花开后,侯爷可以用梅花做干花。送些给我,可好?” 刘莫寒从怀中暗袋中拿出香囊,香囊依旧轻透出淡淡幽幽的茉莉花香:“好!恐怕阏氏又会说是留不住的礼。花香,稍纵即逝。” 月桐接过香囊时,手指借势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掌心。一阵酥麻如闪电般击入他心底深处。刘莫寒猛地把月桐的手和香囊拢入掌心。目光似网,网住了欲-念与压抑。 月桐的身子猛然震抖。她没想过如此轻微的撩拨竟会掀起轩然大波。 庐帐的阴影下遮掩两人相缠的手。刘莫寒的眼波紧锁住月桐的视线,深邃,尖锐,阙疑。 月桐微微垂首,避开刘莫寒直击人心的目光。 过了半晌,刘莫寒的手松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压抑的颤栗“你想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月桐抬起头,身子微颤:“不管为了什么,你来了,我很开心!” 你来了,孩子的命就交给你! 四目交集,织成的网不知是带来救赎,还是让人沦陷。 ─── 月桐打开香囊,把旧的香花倒出,换上新的香花。弄好后,叫来了福叔,让他把香囊送去给刘莫寒。 福叔接过香囊,踌躇了片刻:“娘娘,有些话从老奴口中说出来是僭越了。但老奴为了娘娘,为了侯爷,不得不说。” 月桐看着他:“福叔但说无防。” “老奴是自小看着侯爷长大的。侯爷打小就冷静沉着,思虑周全。只是‘情’一字真是他的软肋。侯爷与栗姬,两人青梅竹马,自小就订了亲。七年前,太子刘启在一次宫宴中见到栗姬后,惊为天人,向栗大人提亲。栗大人明言侯爷与栗姬已有婚约,本是不愿悔婚,没想到栗姬见了太子后竟然把与侯爷的情意全抛到脑后,着意要栗大人应了太子的提亲。太子的正妃薄妃姿色平庸,而且无子,栗姬国色天香,想来是一心想把薄妃推倒,将来太子登基,她便可成为皇后。侯爷因为此事大受打击,大病一场。病好后便应了王爷安排的婚事,娶了一位正妃和一位侧妃。正妃怀孕后,侯爷便很少留在侯府。” 月桐怔怔失神:“原来侯爷的意中人竟然是太子的栗姬。” 福叔深叹道:“此时,恐怕不是了。栗姬爱听侯爷抚琴,但自从七年前栗姬离开后,侯爷就不再弹奏。如今,侯爷竟然重新抚琴……” 月桐双眸震动,脸庞浮出揪心的怅然。 “侯爷是重情之人,因而绝不轻易动情。不动情则已,若对错的人动了情,那可就万劫不复。”他看着手中的香囊,“娘娘的心意对侯爷而言可谓饮鸩止渴。” “福叔的意思我明白。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月桐暗地苦叹。 利用,利用单于的宠爱,利用他的心。 福叔无奈地摇摇头,行礼退出。 ☆、第130章 引诱 秋去冬来。大雪纷飞,王庭笼在一片萧瑟的白茫茫中。银装素裹,分不清天地之隔,辨不明身处何方。 月桐站在帐门口,看着雪花漫天,轻抚高隆的小腹。八个月了,两个小鬼头越长越大,在肚子里越来越不安份。 “娘娘,外头风大,别站在门口,小心吹了风。”小茹为月桐披上貂皮披风。 “雪下得好大,马队会不会来不了王庭?”月桐面容涌起焦虑。 “文叔去探问过,烟火队像是被困在大雪里,要等大风雪过了才能再前行。娘娘别担心,离娘娘生辰还有十日,应该赶得及。” 月桐深深吁了口气:“但愿如此。” 军臣冒着鹅毛大雪来到寝帐。小茹忙命侍女在火盆中多加柴火。 月桐为军臣递上银熏球:“下那么大雪,单于怎么来了?” “林大夫说你这几日精神恍惚,心事重重,是不是在担心王儿?” 月桐靠在军臣怀中:“这几日总些心神不宁,夜里总发噩梦。夫君,我,我怕……” 军臣不轻不重地搂住她,不容置喙地道:“万事有我,别多想,你一定会平安生下王儿。” 月桐怯怯悻悻:“上次我被敏达追杀,生死一线,真的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夫君。夫君不是说那时正在笼城祭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夫君诚心祭拜,感动上苍,护住我一命。如今我腹中有两个孩儿,我又总做些不好的梦,夫君,是不是上天给了什么暗示?夫君,我怕……” 军臣剑眉一蹙,凝视她隐隐泛红的双瞳:“别胡思乱想。你若是担心,过了你生辰,我亲自去一趟笼城,行祭天礼,乞求上苍保诺。” 月桐眼眶浮起雾气,唇角却扬起笑意:“漫天风雪,夫君若亲自去笼城诚心祭天,上苍一定会保佑王儿平安的。” 军臣轻吻她的额头,柔声道:“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时候到了,顺顺当当地生下王儿。” 月桐娇婉地点点头:“对了,汉帝登基,侯爷是不是奉命送来汉帝的贺礼?外头风雪那么大,不知侯爷路上有没有危险?” 军臣道:“我已派出军队去接他。再大的风雪,也难不倒匈奴大军。” 月桐嫣然一笑:“看来天下没什么事可以难倒夫君?” 军臣捧起她的脸蛋:“怎么没有?你啊!发起脾气来让我哄也不是,怒也不是。你就狠心把我撂在一旁,干着急。” 月桐撅起小嘴:“我是自小被人宠坏的,就是这脾气。” 军臣心痒痒地掐了掐她下巴:“等王儿出来后,看我怎么惩治你。” 月桐呵呵笑起,捶打他的胸膛。军臣心火被她的娇颦羞嗔撩拨起,搂住她热吻纷纷而下。 月桐忙不迭闪避:“夫君,真的不行。再闹,王儿可就待不住了。小茹,我的药好了吗?” 小茹急忙应声把药捧入。军臣无奈地松开手,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的干涩:“那你好好休息,我夜里再来。” 军臣离去后,月桐深深地吁了口气压下乱窜的心跳。 小茹不解地问:“娘娘快要生产,单于不是应该留在王庭陪伴?娘娘为何要让单于去笼城祭天?” 月桐看着又大又圆的肚子,没有回答小茹,只是悠悠一句:“如今就等该来的人。” --- 五日后,天终于放晴,烟火队和刘莫寒也终于来到王庭。 月桐站在院子里,看见刘莫寒身披银貂披风,骑在马上缓缓而来,高悬了近半个月的心终于着了地。他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刘莫寒疲惫憔悴的脸庞在月桐关切渴望的目光中,绽放了光彩。就为了这一眼,值得他不远千里,披风怒雪的辛劳。 “侯爷路上辛苦了。风雪挡路,真担心侯爷来不了。”月桐的眼眶不知觉闪动泪光。 刘莫寒坐在马上,温雅一笑:“区区风雪怎能挡住本侯的承诺。” --- 林士德为月桐把脉后道:“孩子大得比预期快,最迟十日一定要生。要催促单于尽快离开王庭去笼城。” 月桐点点头:“我会的。” “这事也是时候让文叔和小茹知道。接下来几日我需要他俩帮忙。” “把他们叫进来,对了,还有福叔。” 林士德深深地凝视她一眼:“希望你的注没有压错。” 三人入帐后,月桐吩咐侍卫守住帐口,任何人也不许进来。 月桐看向三人,深吁口气,郑而重之道:“我腹中孩子很快就要出世了。我已为孩儿想好了名字,无论男女,大的叫子承,小的叫君诺。” 三人瞪大眼汪视月桐。文叔的心跳如擂鼓,不能置信地盯着月桐。 “两个孩子,姓萧。” 小茹一把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大叫出来。文叔与福叔惊呆了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 文叔猛地看向林士德:“你早就知道?” 林士德重重一叹:“我情愿不知道。这六个多月来,我哪日不是如坐针毡?” 文叔痛心地看向月桐:“娘娘为何不告诉老奴?” “我已经让林大夫担心了半年,不想让你们三人再为我担忧。而且越少人知道,孩儿才会越安全。” 文叔叹道:“娘娘是故意让少爷误以为你怀的是单于的孩子?” 月桐怅然地点点头:“若逸郎知道,他只会更痛苦。而且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傻事。” “娘娘已经有了安排?” “我生辰一过,单于就会离开王庭前去笼城祭天,少说要十天才会回来。单于一走,我会喝下催产药。孩子出世后,会带离王庭交给逸郎。” 文叔问:“孩子由何人带去给少爷?” 月桐看向福叔。福叔身子一震,双目怒瞪:“娘娘是要侯爷把孩子带走?” 月桐点头。 福叔喘息了半晌,忿忿不平道:“娘娘这些日子对侯爷的用心,就是为了引诱侯爷冒这弥天大险?” 月桐眉间泛起了凄苦:“福叔,我别无选择。只有侯爷才能不动声色地把孩子带出去。” 福叔忿慨道:“娘娘,侯爷对你做得够多了。你在侯府休养半年,他就抛下一切陪你半年。为你的一句话,他就不远千里赶来。如今你就算要他去送死,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冲去。娘娘,你的人,你的心都不在侯爷那,却如此利用他的真情,你于心何忍?” 月桐心头涌起无尽悲凉:“我欠侯爷的,这辈子若还不了,下辈子必会做牛做马,还他此生的恩情。” 福叔凄怆重叹:“侯爷为何总是对错的女人动情,真是泥足深陷,万劫不复啊!” 文叔与林士德对视一眼,再看了看痛苦哀恸的月桐,无奈地摇头叹息。 --- 纵然休息了一晚,刘莫寒来到月桐的主帐时依旧略显疲累,双颊因风雪吹袭,现出皮肤撕裂的红丝。 月桐心有恻然,叫小茹把东西送上来后,把帐中的侍女都遣退。小茹也默默地退到帐外守着。 “侯爷辛苦了。吃一碗姜汁汤圆,去去身上寒气。” 刘莫寒静静地吃下汤圆,他边吃,月桐边道:“好吃吗?是我亲手做的。我欠侯爷的生辰寿面寿包还没机会还,就先做一碗汤圆聊表心意。” 刘莫寒看见她眼中的期许:“娘娘如此重的礼,不知我该怎么还?” 月桐咬咬唇:“汤圆,团圆。我想求侯爷送我一份团圆。” 刘莫寒眼中浮出悲凄:“怎么送?” 月桐紧紧地看入他的眼眸:“送我的两个孩儿去与他俩的父亲团聚。” 刘莫寒身子猛然震动,纵然他已猜出一二,由月桐亲口证实依旧是锥心的震惊。 刘莫寒眸中的风起云涌月桐全看在眼里。她咬咬牙,伸手抚在刘莫寒的手背上:“侯爷,你会帮我的,对吗?” 刘莫寒倏地攥起拳头,一字一顿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月桐凄苦道:“侯爷不帮,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刘莫寒冷锐地盯着她:“明知是死路你也要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亏欠逸郎太多太多,腹中孩儿是我唯一能给他的。”月桐双手紧紧拢住他紧攥的拳头:“侯爷,青云,你帮我把孩儿带给他。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无尽地落寞,哀恸把刘莫寒牢牢网住,他深深凝视月桐溢满了期许的眼眸,沉寂了半晌,幽幽地道:“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要你的心,你给吗?” 月桐的身子霎时僵住,双眼涌起无边无际的痛楚。 刘莫寒忍不住伸手把她搂入怀中,双眼波光闪动:“如果当初我为你停下来,带哲安去求医,一切会不会不同?” 月桐靠在他怀中,脑子空白一片:“我,我不知道!” 刘莫寒轻轻托起她的脸蛋:“月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日里想,夜里想,望夜空明月时想,身在漫天风雪中想,醒时想,梦里想。” 月桐身子颤栗起来,震得两人的心都绞痛难当:“你明知是不可能的,我不值得你如此。” 刘莫寒的头越垂越低:“我想这样抱住你,想了很久很久。”他注视着她的樱唇。既然早已沦陷,就继续沉沦下去吧。 “我想亲你,想了很久很久。”他的唇紧紧地贴在月桐的唇上。月桐如被闪雷击中一般,整个身子在酥麻中颤抖。 他的唇热似火,像要把月桐溶化在他怀里,融入他的心中。多少个日夜里的相思,多少次面对时的念想,都倾注在此时缱绻悱恻的热吻中。纵然下一刻会直坠悬崖,粉身碎骨,也换不回此时的唇舌交缠,甘苦交织。 月桐的泪水滴落到两人交缠的唇边,滑入他的口中。苦涩在口中扬起。刘莫寒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珠,凝视着她的泪眼朦胧。过了良久,悠悠道:“你知道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第131章 以命守护 刘莫寒冷凝地看向林士德:“你打算怎么办?” 林士德道:“我以为娘娘试药的名义,在帐中养了几名奴隶孕妇。单于离开王庭后,娘娘和奴隶孕妇都会喝下催产药。娘娘生下孩儿,孩儿就交由侯爷带离王庭,我会用其中两名妇人生下的孩儿顶替。在离王庭以西两个时辰路途中,有一个小部落,我安排了两名乳娘在那候着。侯爷的马队去到那,便可把孩儿交给乳娘一起去凤栖城。” “娘娘喝下催产药会有危险吗?” 林士德脸色微沉:“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与天拼命的事。催产药的确会把危险多加几分。这药娘娘上次难产时喝过,希望此次会再蒙上天庇护。” 刘莫寒陷入了沉思。 文叔忍不住问:“如何可以把孩子带出王庭?娘娘生产,就算单于不在王庭,太后的线眼必然会紧盯。” 林士德道:“我会给孩子下点安神的药,让他俩睡上两个时辰。可以在侯爷的披风内做两个内袋,把孩儿放在里面。” 刘莫寒道:“做两个小竹篮,出了王庭后,孩儿便可以放小竹篮里。如今草原积雪很深,行走极为不便,两个时辰恐怕到不了部落,让两名乳娘扮成侍卫跟在队里。此时前去凤栖城少说要十来日,冰天雪地,长途跋涉,最怕初生孩儿受了风寒。林大夫,准备多些药丸,若孩儿生病可以立即给乳娘服药,再喂给孩儿。” 文叔蓦地跪在刘莫寒面前:“这两个孩儿可能是少爷此生仅有的骨肉。侯爷的大恩大德,少爷此生必会谨记。” 刘莫寒冷哼一声:“你别误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萧逸之。如今最重要的事是确保娘娘平安生产。”他望向林士德:“留在王庭的孩子如何处置?” 林士德犹豫片刻:“娘娘用孩子来对付太后。” 刘莫寒眉头锁成了山川:“这事非同小可。太后不是善类,贸然嫁祸,稍有错失,恐怕会打不到蛇,反被蛇咬。” 林士德无奈道:“娘娘决意如此。雪公主惨死,她对太后恨之入骨。这次是个绝好的时机把两名顶替王儿的死推到太后身上。她不会放过!” 刘莫寒在帐中慢慢踱步。嫁祸太后虽是极为冒险,但此次两个孩子的死的确是撂倒太后的绝佳机会。太后不除,月桐在王庭的日子不会平安。 “林大夫,用‘钩吻’。军臣的母后就是被这毒折磨近三年才离世。对孩子下这毒,军臣就更笃定是太后下毒无疑。找个孩子哭闹的借口,让娘娘向所有妃子拿各王子小时候的衣裳给孩子压惊。把毒下到呼洐姿送来的衣裳里。太后和左夫人营帐都有我的人,福叔,吩咐他们把毒放在两人的营帐中。”刘莫寒凝视三人,目光灼灼,不容置喙:“王子公主中毒身亡的消息一传出,我就会借机重回王庭。在我回来之前,若军臣起了任何疑心,千万别轻举妄动,要娘娘哭闹来拖延,一定要等到我回来,明白吗?” ──── 正月初一,月桐生辰当晚,天清气朗,无风无云,烟花腾飞而上,在如墨般浓稠的苍穹下,绽放一朵朵银花。光与暗的起落,银与黑的交替,月桐的脸庞忽隐忽明,起伏交错,一如她心中千丝万缕的忐忑。 军臣把月桐轻搂入怀:“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夜空为你开十八次银花,你喜欢吗?” 月桐莞尔地点头。军臣轻吻她:“以后每年我都会陪你一起看夜空银花起起落落。不同的是身旁会越来越多王儿。很快是三个,再来四个,五个,六个……” 月桐娇颦道:“单于当我是什么?母猪下崽吗?” 军臣笑道:“我的月儿美若天仙,聪明绝顶,自然要把这样的美貌才智传承下去。王儿当然是多多益善。侯爷,对不对?” 刘莫寒胸口拧成一团,却云淡风轻道:“单于所言极是。” “侯爷也该多讨几房妃子妾室,多生几个王子。我看领舞的那女子身姿曼妙,美貌出众,送给侯爷做个小妾如何?” 刘莫寒淡漠道:“单于美意,本侯心领了。这女子不合我心意。” 军臣郑重地看向他:“侯爷尽管说,怎么的女子才入得了侯爷的眼?侯爷说得出,我就找得到。” 月桐半颦半嗔道:“单于为何总要为侯爷做媒?要找美人是为了侯爷还是为了单于自己?这领舞的女子单于若看中了就要了去,何必弄这些虚虚实实的举动” 军臣忙握住她的手道,急道:“我是一心为侯爷牵线,反倒被月儿怀疑。侯爷的事,我不敢再管了。” 刘莫寒轻笑而起。她如今已懂得如何应对军臣。若即若离的牵引,真情假意的混杂,恍惚间,真让人以为她的心已落在军臣身上。这一切竟然是为了腹中萧逸之的孩儿而布的*局。军臣不知身在局里,因而乐在其中。自己呢?自己明知身陷她的局中,明知是一杯穿肠破肚的毒-酒,也甘心喝下。 月桐娇哼一声,别过脸去,目光对上刘莫寒的星眸,千言万语,千情万绪,尽化成此刻的交汇。 军臣轻吻她的脸颊:“月儿,林大夫说你再过半个月就要临盆,朕明日就启程前去笼城,十日后一定赶回来陪你。” 月桐点点头:“路上小心。” --- 翌日一早,军臣就带领大队启程。一日后,文叔,福叔只留下几名可靠的侍女,稳婆和乳娘在帐中侍候,其他都被遣出去做事。林士德把准备好催产药拿入寝帐中。刘莫寒入帐,看见案几上的药,沉声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娘娘说。” 众人步出后,刘莫寒走到月桐面前,凝视她半晌,深重道:“你确定这么做?孩子出来后,他们不会知道母亲是你。只要你是匈奴阏氏,你就绝不能与他们相认。你,明白吗?” 月桐惨淡地点点头:“我明白。” “你以后的孩儿……” “我以后不会再有孩儿。” 刘莫寒震惊地注视她。月桐唇边浮起丝丝凄苦:“我不会再怀上军臣的孩子。我不能再看着我的孩子成为他手中一颗颗棋子。” 刘莫寒眉峰深锁:“萧逸之打算如何带你走?” 月桐怅然道:“我是匈奴阏氏,他可以如何带我走?” 刘莫寒一把握住她的手,眼中尽是滚烫的渴求:“你既然知道他要把你带走难比登天,你为他生下孩子就算是还了他的情。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景帝登基,大汉朝廷就更无我容身之处,我留在王庭的时日会越来越多。如果我一直留在王庭,你会愿意留下吗?” 月桐惊愕地看向他,过了半晌,凄凄地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刘莫寒双手把她搂入怀中:“为何不可能?我可以等。军臣五年不放你,我就等十年。十年不放,我等二十年。我会留在王庭陪着你一起等。” 月桐心潮汹涌,泪花翻腾:“侯爷,这辈子,我心里只会有逸郎一人,你不要……求你,不要再让我亏欠你。” 刘莫寒凄怆地笑了笑,轻抚她的发丝:“月儿,你没有亏欠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月桐俯在他怀中悲哭而起。 --- 月桐喝下药后,小半个时辰,肚子开始阵痛。一个时辰后,疼痛越来越频密,也越来越尖锐。稳婆叮嘱道:“忍住别叫,省些力气,时候到了把孩子生下来。” 小茹拿来了纱布,让月桐咬在口中。痛楚越来越尖刻,她的肚子仿佛要被挤压得爆开。 刘莫寒在帐外忐忑地踱来踱去,福叔上前道:“侯爷,娘娘生下孩子还要一些时辰。外头风大,侯爷还是去主帐等吧!” 又一阵挫挫地痛叫声传出。刘莫寒脸色变了,眉心锁成了“川”字,痛心之情溢于言表。 福叔无奈地摇头叹息:阏氏痛得撕心裂肺地为别人生孩子,侯爷的心就陪着一起痛,一起苦,真真是老天作孽! 两个时辰过去了,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刘莫寒绷得快要断弦的心终于放松了。 小茹跑出禀报:“是位王子。还有一个,快要出来了。”说完又跑入帐中。 文叔泪水盈眶地跪在地上,向天空三叩拜:“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一刻钟后,又传出一阵婴儿的哭声,小茹哭着跑出来:“生下来了,是位公主。” 月桐虚弱地看着两个孩子,热泪滚滚而下。林士德拿来烧得通红的铁铬,印在两个孩子的手臂上。两个孩子立即痛得大哭。 月桐轻拍孩子的胸口,柔声安抚:“承儿,诺儿。以后你俩就与爹爹相依相靠,娘虽然不在身边,但娘每日每夜都会惦念爹爹和你俩。”她在两张哭得通红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脸上,似甜还苦。 刘莫寒步入帐中,坐在榻边,看着她虚弱苍白的脸,再看了看两个婴孩,汉人的脸,根本无法隐藏。他轻轻地拉出他们被铬烫的手臂,一个“承”字,一个“诺”字。 月桐看向刘莫寒,微弱道:“哥哥叫子承,妹妹叫君诺。” 刘莫寒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孩子平安带去凤栖城,还了你对萧逸之的承诺。” 月桐泪水簌簌而下:“他俩是我的命!” “那我就以性命守护他们。”刘莫寒斩钉截铁,眉宇间尽是坚执:“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千言万语凝结成世上最沉重,最铭心的两个字:“谢谢!” 刘莫寒轻轻地擦拭她脸上流不断的泪:“安心养好身子,我会尽快赶回来。” 小茹匆匆而至:“太后和左夫人快来到了。” 刘莫寒立即披上貂皮披风,把已昏昏入睡的孩子放入左右两旁的布袋里。 文叔,福叔从竹篮中抱出两个孩子,交给乳娘。 “孩子的母亲处理好了?”刘莫寒问。 福叔点头道:“已处理好。” 刘莫寒轻轻地把披风拉近身子,双手在披风里轻柔地抚摸两个孩子。小小的生命,软弱得一碰就会失去,却也珍贵得要拼尽一切去守护。 太后入帐时,看见刘莫寒略有诧异:“没想到侯爷比本太后更早前来看望阏氏。” 刘莫寒淡淡道:“本侯是来向阏氏娘娘辞行。本侯收到王府急函,要尽快回府。万幸是娘娘已平安生下龙凤双生儿,本侯就可把此大喜消息带给陛下。” 太后走向乳娘,看了看两个孩子,悻悻道:“阏氏真是好福气,竟然产下龙凤双生儿,真乃匈奴之大幸。” 呼洐姿瞄了孩子一眼,满脸的酸涩与忿然:“臣妾看这两个孩子瘦小,如今正值寒冬,真要小心照料。双生儿难生,也难养。” 刘莫寒凛然地扫了呼洐姿一眼:“左夫人此话若出自他人之口,那人定会被单于腰斩。” 太后瞪了呼洐姿一眼,看向月桐:“左夫人只是关爱心切,绝无冒犯之意。” 小茹扶月桐半躺在榻上:“外面冰天雪地的,太后既然如此用心赶来看王儿,要不要抱抱王儿再走?” 太后犹豫片刻:“王儿出世不久,经不起折腾,还是过几日本太后再抱。本太后看阏氏气色不太好,就不打扰阏氏休息了。” “臣妾恭送太后。” 太后意味深远地扫视刘莫寒一眼,与呼洐姿翩然离帐。 文叔冷冷道:“孩子才出世不过一个时辰,太后就来了。看来阏氏营帐里已有了她的线眼。” 刘莫寒道:“她来看过就更好。”他转身深深地凝视月桐一眼:“孩子出事的消息传出后,我就会赶回王庭看你。” 月桐看向乳娘怀中的孩子,面容浮起了凄楚与不忍。 刘莫寒坚定道:“记得我说过:杀人安人,杀之可也。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月桐点点头:“我明白,侯爷路上小心。我等着侯爷回来。” 刘莫寒双手暗暗扶住孩子,毅然出帐。王庭里一片银白苍茫,辽阔无边的刺寒萧瑟,注定了前方一条艰辛难行的路。纵然雪虐风饕,也要义无反顾地向前。 ☆、第132章 骗 哲安从大风雪中策骑到梧桐殿,萧逸之忙命人奉上热马奶酒。 哲安扫打身上的雪花:“今年冬天的风雪特别大。本想借风雪锻炼新兵,但如果风雪太大那就不是锻炼,而是要命了。” 林渊点头道:“也是,这天气在外头,不一会就被雪埋了。还是等雪缓一缓再操练吧!” 萧逸之问:“新兵情况如何?” 哲安道:“这些新兵大部分是羌人,他们是惯于游牧,却不惯于听从命令。是要下点功夫让他们明白何谓军纪。” 萧逸之道:“有劳将军。我希望今年可以增兵至十万人。过了冬天,林城主会加快招募新兵,练兵方面就拜托将军了。虽然风雪很大,但请将军挑选一些精兵,进行特别雪地操练。以后,我们要打的是一场雪战。” 哲安和林渊对视一眼,哲安问:“总城主想要训练出多少雪地精兵?” “至少两万!” 哲安眉头微紧:“那可能要多招羌人。他们常年在冷寒地区游牧,耐得住严寒。” 萧逸之郑重地看向哲安:“雪地一战会是胜负的关键。” 哲安肃然颔首,重揖道:“末将必定竭尽全力。” 侍卫从外匆匆跑入:“启禀总城主,城外有一队人马要求进城。说是楚靖侯刘莫寒有要事求见。” 萧逸之面容一紧:“立即放行。”刘莫寒?他为何会来?难道王庭出了什么事? “王庭最近有没有消息?”萧逸之急问。 林渊回道:“这段日子风雪太大,信鸽根本无法飞行。” 萧逸之在殿中踱来踱去:算一算,快到月儿临盆的日子。难道月儿出了什么事? 刘莫寒带了两个几乎全身被包裹住的妇人入殿。他的面容极为疲惫憔悴,脸庞上有明显的冻伤。他冷锐地看向萧逸之,眼神中有忿恨,有伤痛,有无奈。他开门见山道:“萧逸之,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萧逸之一挥手,殿中的侍女侍卫全退出。 刘莫寒看向依旧在殿中的哲安和林渊。萧逸之道:“侯爷但说无防。” 刘莫寒掀开紧围着随行两人的披风,从其中一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抱捧在怀中。他看着怀中的包裹,深冷的目光隐隐透出缕缕温情。他的身子顿了顿,迟疑了一瞬,向萧逸之走去。 萧逸之感到刘莫寒身上浓重的寒意迎面袭来,当刘莫寒把包裹递到他面前,一张熟睡的小脸蛋跃入眼帘。萧逸之困惑讶异地看着刘莫寒。 刘莫寒凄怆道:“月桐怀的是你的双生儿,这是哥哥,子承。” 萧逸之如被闪雷击中,震惊得无法言语。 他颤颤地接过孩子,不能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小脸,脑袋像是被飓风袭卷而过,只留下一片迷惘的空白。 这是自己的孩子?这是月儿为自己生下的孩子? 萧逸之猛地抬头望向正抱来第二个孩子的刘莫寒,颤不成声:“你,说的,是,真的?” 刘莫寒把另一个孩子放入他的怀中:“这是妹妹,君诺。子承,君诺,是月桐为孩子取的名字。” 萧逸之左右环抱着两个孩子。他的眼中只有两张红扑扑的小脸,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软绵绵的身子。他的一切思绪都覆盖在四个字中:子承,君诺。 “这,是,真的?真的?”他的身子渐渐簌簌直抖。 “除了林士德,月桐瞒住了所有人,包括文叔和小茹。她哄骗军臣去笼城为孩子祭天祈福,要我答应在她生辰时前去王庭。冒险喝下催产药,安排好孩子的替代。萧逸之,月桐倾尽心血,花尽心机,不顾生死地护住你的孩子。无论她曾欠你多少,这两个孩子算是还给你的情。你以后,不要再纠缠她。”话至此,刘莫寒脸色因激动而泛红。他身子一个踉跄,不支倒地。 大夫为刘莫寒把完脉后道:“这位公子是受了重风寒。瞧他脸上,手上,脚上的冻疮,应该在外冻了好些时日。身上的热应该烧了好几日,幸得他身子底好,才能强撑下来。喝完药,休息几日就会见好。” 大夫再看了两个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双生儿,真是好福气。两个孩子月份有些不足,才出生不到十日,身子却很扎实,是两位健壮的孩子。” 大夫走后,萧逸之仔细地端详孩子手臂上的烙印。子承的手臂上是“承”字,君诺的手臂上是“诺”字。 哲安感慨道:“公主从小心里就藏不住秘密。不藏则已,一藏竟是如此惊天的秘密。” 林渊道:“只是没想到刘莫寒竟然冒着大风雪亲自把孩子送来。我去查问了刘莫寒的马队,一行人原来有一百人,一路过来时,风雪不断,在狂风怒雪中走了十日,冻死了不少马只和侍卫,来到凤栖城的只有五十人。” 哲安看向陷入沉思的萧逸之:“公主会不会答应了刘莫寒什么条件,他才肯冒险前来?” 萧逸之胸口泛起苦涩,默然无语。过了好一阵子,缓缓道:“小心安顿刘莫寒的马队,绝不能让他们与外人接触。刘莫寒醒来后,立即通知我。” 萧逸之看着两个正在熟睡的孩子:“林城主,去找两位乳娘。我要她们是哑巴。” 林渊点头应允:“对外如何说孩子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萧逸之身边没有女人,突然多了两个孩子,传出去难免让人起疑。 萧逸之思索良久:“说是三哥在外头的孩子,母亲是凤栖城中的女子,生产完后体虚要休养。” 侍女为刘莫寒更衣时,从他怀中掉出一个小竹筒,侍女忙拿去呈给萧逸之。萧逸之打开竹筒,拿出里面的布帛。 “逸郎, 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子承君诺,何惧离殇。千山万水,相守相望。 月娘子” 萧逸之看了一遍又一遍,苦涩,甘甜在胸怀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心海泛起的泪凝成了网中结。结结锥心,却刻骨铭心。 ~~阏氏怀孕,单于之子~~ 月儿,我瞒了你一次,你也要骗我一回?骗得那么深,那么久,那么让我心疼! 萧逸之俯身,在两张小脸蛋上各亲了一口。他俩睡得那么安稳,那么平和,全然不知房外刮起了遮天蔽日的暴风雪。 --- 月桐坐在榻上,喝下热汤,忐忑道:“不知侯爷去到哪了?” 小茹点点头:“娘娘放心,侯爷一定会把事情办妥的。” “单于明日会回到王庭,打点好精神小心应对。” 小茹回道:“奴婢明白。” 月桐看向文叔:“文叔,都安排妥当了?” 文叔点头道:“都安排好了。孩子才八日,模样还没展开,再这十天半个月,就会看出端倪。明日单于回来就要布局动手。” 月桐黯然地看了一眼在摇床上熟睡的孩子,艰难地点点头。 文叔略略踌躇,咬咬牙说道:“侯爷一事,娘娘要小心应对。太后似乎起了疑心,若单于看出什么端倪,恐怕是灭顶之灾。” “侯爷思缜密,谨小慎微,他不会越雷池的。” 文叔无奈轻叹:“可惜,他已身在雷池之中。置身事外之人可以冷静从容,但若身陷其中,再沉着的人也会情难自拔。以后对他还是尽可能疏远些。” 月桐禁不住自嘲地苦笑,疏远?他为自己拼死冒险去送子,最后得到的是“疏远”二字? 林士德步入,拍打身上的雪花,叹了口气:“今年天气太冷,不少新生儿都撑不住。他们把我当活神仙来拜,我也救不活啊!” 月桐一震:“撑不住的新生儿是男是女?” “男女都有,怎么?” “中了钩吻毒,面容是不是会变得乌青,容颜难辨?” 林士德了然:“你真的还要冒险?找死去的孩子来顶替?” “这是两个无辜的孩子,两条无辜的生命!”月桐坚决。 林士德和文叔对视一眼,感慨又无奈地点头。 --- 军臣风尘仆仆地奔入月桐的寝帐时,脸上挂满了兴奋的酣笑。他双手搂住月桐,热吻纷沓而下:“月儿,月儿,是龙凤双生儿,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月桐被他热络地搂得,吻得快喘不过气来,军臣才松开她,转身去看孩子。他左右两边把两个孩子抱在怀中,在两张小脸上亲了又亲:“朕的六王子,六公主。朕的龙凤双生儿。他俩长大后必成龙,成凤。月儿真是朕的心肝珍宝。月儿想要什么赏赐,朕什么都给!” 两个孩子被军臣弄得大哭起来,军臣一时手忙脚乱,只好把孩子交给乳娘。月桐娇嗔道:“单于说这样的话上天会嫉妒的。” 军臣哈哈笑道:“这对王儿可是朕向上天求来的。上天又怎会嫉妒?” 月桐倚在军臣怀中,忐忑道:“我这几日夜里总做些不好的梦,心里不会为何堵得慌。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这几日,王儿睡得不安稳,总是哭闹不停。乳娘说或许是龙凤双生福气太大,招惹上天觊觎。单于,我怕。” 军臣轻扫她的背,安抚道:“怕什么,有我在。你刚生产完不久,要多休息,少乱想。你若真的怕,我每晚都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单于,乳娘说王儿不安稳,最好能穿上兄长小时候的衣裳压惊。” “这有何难,我叫胡耶去拿祁阳,祁信他们小时候的衣服来。” 月桐微笑地靠在他怀中:“有单于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第133章 嫁祸 胡耶去找呼洐姿道明原委时,呼洐姿狐疑地重复一次:“单于要祁阳小时候的衣裳给六王子,六公主压惊?” “正是!” 呼洐姿阙疑满怀。既是单于的旨意,她就算千万个不情愿也要给:“本夫人去安排找一下,明日送给阏氏。” 胡耶一走,呼洐姿立即前去太后营帐。 “太后,那小狐媚要祁阳小时候的衣裳,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太后细想片刻:“汉人的确是有穿兄长的衣裳压惊的习惯。她的两个孩子月份不足,又瘦小,又闹腾,她想要为孩子压惊倒是很正常。而且也不只是要祁阳的衣裳。” 呼洐姿忿忿不平道:“如今单于的眼里就只有这小狐媚,冰天雪地的也要前去笼城为她祭天祈福。她生下龙凤双生儿,就更不知被宠成什么样。” 太后阴冷一笑:“你没听过汉人一句:物极必反。她今日得盛宠,明日就可能掉脑袋。” 呼洐姿双眼一亮:“太后是不是有了什么法子?” 太后扯起唇角:“你有没有留意刘莫寒对她有特别之处?” 呼洐姿怔了怔,会意道:“太后是怀疑她与刘莫寒有私情?” 太后嘴边浮起阴沉的冷笑:“刘莫寒冒大风雪前来王庭仅仅就为了给她送来汉国皇帝的贺礼?来了不到几日,她一生产完,就冒雪匆忙走了。千里风雪,是为了送礼,还是为了……” 呼洐姿双眸瞪得老大,吐出一口闷气:“单于对那小狐媚花尽心思,若知道他俩有□□,一定会恨得把那小狐媚千刀万剐。” 太后脸色微沉:“你先别得意,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之前,别打草惊蛇。刘莫寒是单于很看重的人,而且行事极为谨慎,要捉住他们的把柄不容易。你别走漏了风声,让他们提防。” “臣妾明白。这狐媚真是下贱,单于如此待她,她还要勾三搭四的。她心里不是有那什么庄的少庄主,如今又转成了侯爷。那侯爷不是一向不好女色吗?连军芙都拒之门外,没想到还是经不住这狐媚的诱惑。” 太后白了她一眼:“我还巴不得你有她勾引男人的本事。你若能把单于迷住,呼洐氏族又怎会沦落至此?阏氏之位没了,连太子之位也丢了。” 呼洐姿委屈地垂首,悻悻难言。 太后道:“祁阳的衣裳你亲自送去,好好看清楚孩子的模样。” 呼洐姿震愕地看向太后。太后扬了扬衣袖,眼角闪出一丝冷戾。 --- 军臣在帐中逗玩孩子时,呼洐姿送来了祁阳的衣裳。 月桐心中泛起暗喜,轻笑道:“左夫人真是有心,亲自送来衣裳。单于,不如让左夫人亲手为王儿穿上。” 呼洐姿心头窃喜:“祁阳的衣裳若真能为六王子,六公主压惊,臣妾欢喜至极。” 乳娘把孩子放在暖榻上,解开衣裳,呼洐姿站在孩子面前,一边为孩子穿衣,一边仔细端详孩子的样貌。才出世十天的孩子,的确看不出像谁。孩子穿好衣裳后,呼洐姿轻柔地抱起六王子,故弄玄虚道:“王儿手上的金镯子就是汉国皇帝的贺礼吧!真精致。这次侯爷来王庭走得可真急,王儿们一出世,看了一眼就走。风里来,雪里去,真是难为侯爷了。” 月桐心中冷哼,面不改色道:“侯爷来去匆匆地送来汉帝的贺礼,下次侯爷再来时,单于可要好好答谢他。” 军臣轻笑道:“朕自然是要答谢侯爷。” 呼洐姿放下六王子:“单于,这些日子虽下大风雪,祁阳总是风雪无阻地练武,武艺进步很快。单于什么时候去看看祁阳的身手。” 军臣点头道:“这才像朕的王儿。一点风雪算什么,朕过几日去看看他。” 呼洐姿欢喜道:“祁阳看见单于一定很开心。臣妾帐中做好了奶酪和马奶酒,给单于尝尝鲜。” --- 几日后午时,军臣去到左夫人营帐时,祁阳正与师傅对打。自从册封祁翰为太子后,祁阳不可一世的气焰霎时消灭于无形,开始实打实扎地练起武。这半年多来,武艺进步神速。虽说祁阳的品性才智不足,身子却健壮灵活,是练武的好料子。军臣看见祁阳在雪地上灵动的身影,满意地点头。呼洐姿看在眼中,满心欢喜。 侍卫匆匆而至,向胡耶禀报后,胡耶脸色大变,急向军臣回报:“单于,六王子和六公主突患急病。” 军臣剑眉紧蹙:“什么?” 军臣急步赶到阏氏营帐里,帐中已传出震天的哭声。军臣心头紧绷,飞奔入寝帐。帐中,侍女,仆人,大夫跪满一地,哆嗦痛哭。月桐手抱孩子,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发生了什么事?”军臣怒吼。跑到月桐身边紧紧地环抱她,看见月桐手中的孩子,满脸乌青,嘴边有鲜血流出,心猛地被砸碎。 文叔跪在地上,泣声道:“今早起来,六王子和六公主就不断地打颤,吐奶。不过一个时辰,就脸色泛青,吐出血丝。如今,已没了,气息。” 月桐悲绝的泪眸看向军臣,气若游丝道:“林大夫说,王儿是中毒。单于,为什么,王儿才出生十几日,为什么他们就容不下两个孩子。”一口气接不上,晕厥在军臣怀中。 军臣心神俱裂:“月儿,月儿。” 林士德急忙上前为月桐把脉:“单于,阏氏郁结攻心,请容在下为娘娘施针。” 军臣抱起没了气息的六王子,全身簌簌而抖。孩儿的哭声仿佛还萦回在耳边,他却再也感受不到孩儿的温暖和脉动。怀中的小小身子越来越冷,冷得可以冰封世上一切欢悦,一切火热。他的龙凤双生儿,在人世短短十几日,再无气息。他心头如被硬生生地切下的两块血肉,在怒火中焚烧,在寒冰中撕裂。 军臣歇斯底里地怒嚎:“封锁王庭。朕要把下毒的人凌迟。” --- 军臣静坐在席上,冷寒地看着林士德与一众大夫为王儿检查。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一动不动,脸色却越来越黯沉。 林士德与一众大夫商议后,走来,跪在军臣面前:“启禀单于,王子公主全身泛乌青,明显是中毒。王子公主只喝过乳娘的奶,在下与一众大夫已细细检查,乳娘和奶并没有问题。于是着手查看王子公主的贴身衣物,发现内衣里有古怪。便把内衣放入水中,在下与几位大夫试了水,水中有一种毒叫钩吻。” 军臣身子一震,目光冷锐得如世上最锋利的刀刃:“钩吻?”就是这折磨了他母后三年的毒?呼洐璞,又是呼洐璞? 林士德道:“在下检查了一众夫人送来的衣物,发现左夫人送来的衣物中有毒。” 军臣双拳紧紧攥起,指甲深深地刺入他的拳心:“律璟,去太后和左夫人营帐,软禁太后与左夫人。再仔细地搜营帐,一根头发也不能错过。” 律璟应声前去。 军臣走向暖榻,轻抚月桐苍白的脸庞:“都退下,让朕好好陪陪阏氏。” 军臣躺在榻上,把昏睡的月桐环抱入怀,轻吻她冷清的额头。极喜后的极悲,如同飘浮在云端享受欢愉时,猛然风起云散,直坠万丈深渊,摔得支离破碎。 --- 夜幕深沉如墨。苍穹中没有月,没有星,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阴霾。 律璟匆匆回报:“禀单于,在太后和左夫人营帐中搜出了钩吻。在左夫人营帐中,所有大王子小时候的衣裳都下了毒粉。太后说营帐中的毒是被嫁祸的,她想见单于。” 军臣从榻上站起:“小心照看阏氏。阏氏醒来后立即通传。” 侍卫把太后和左夫人带到单于主帐,军臣正襟端坐,凌寒的目光可以把人割得体无完肤。 左夫人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颤声泣道:“单于明察,臣妾真的没有下毒。” 太后端正地站在帐中,神色微冷,却泰然从容:“单于,此事根本就是有人从中嫁祸。阏氏一向与左夫人并不交好,却突然向左夫人要祁阳的衣裳。六王子六公主穿上后,就中毒身亡,这是巧合,还是精心安排的嫁祸?” 军臣沉凝片刻,怒极反笑:“太后是说阏氏毒-杀自己的孩儿来嫁祸于你?” ☆、第134章 疑心 太后阴冷一笑:“此次阏氏生王儿时,单于并不在王庭。王儿出世不足一个时辰,本太后就前去看望,竟然发现靖侯爷已在帐中。侍女回报,从阏氏作动开始,侯爷就一直守在帐外。神情极为紧张,不安,像是在等自己的孩儿一般。” 军臣眼眸微颤,冷道:“看来太后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 太后坚决道:“单于要本太后死,本太后断不敢求活。只是若诬陷本太后杀死阏氏的两个孩儿,本太后死也不服。阏氏与侯爷的交情非比寻常,如果阏氏的两个孩儿并非单于的血脉,那阏氏又怎会让他们存活。她毒杀自己的孩儿来嫁祸给本太后便顺理成章,望单于明察。” 军臣哈哈大笑而起:“阏氏与侯爷的交情非比寻常?太后说一说,不寻常在何处?他俩又如何在朕的王庭苟且?如果阏氏的孩儿是侯爷的,那他俩必然是在五月笼城祭天前行苟且之事,那些日子,侯爷日日在朕身旁,阏氏夜夜在朕怀中,朕倒想问问太后,他俩是何时行事?” 太后面容微颤,月桐与刘莫寒一事只是她的猜想,生死关头只好孤注一掷:“单于不要忘了阏氏被追杀至青海时,是侯爷接回王庭。他俩在路途中必行了苟且之事。” 军臣看向律璟,律璟作揖道:“末将一直跟随阏氏娘娘,路途中绝没有看见娘娘与侯爷有任何越矩之举。路途中有众多将士在旁,单于可以随意盘问。” 军臣冰冷地凝视太后:“太后,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太后脸色大变,默默无语,双眼隐隐浮起了绝望。 “阏氏的王儿是朕的骨肉,太后难道想说阏氏毒杀朕与她的孩儿,意图嫁祸太后?那朕想知道,阏氏因何事如此痛恨太后,恨到要用自己的孩儿陪葬?” 呼洐姿跪爬到军臣面前,痛泣道:“单于,臣妾与太后真的是冤枉啊。臣妾伴随单于十三年,臣妾对单于绝无二心。只是阏氏,她对单于何时曾真心真意?臣妾妒嫉她,怨恨她,但也万万不敢对单于的王儿下手啊!” 军臣冷喝道:“你不敢?小雪儿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呼洐姿震愕一瞬,萎靡地瘫软在地。 太后猛然呼道:“事已至此,单于必定容不下本太后。但六王子和六公主之死与本太后绝无关系。单于若要把此罪名强加到本太后头上,本太后死不瞑目。”她的面容阴戾,比这严冬寒夜更令人冷入心扉。 军臣直勾勾地瞪住她:“太后对钩吻应该不陌生吧?” 太后冷哼道:“本太后不知。” “是吗?朕的母后是怎么去世的,太后应该最清楚。钩吻,断肠。若每日服用少量,毒素在身体累积,慢慢地,四肢麻木,全身无力,言语不清,心如火烧。最后,身体抽搐,口吐白沬,呼吸衰竭而亡。太后照顾了朕的母后三年,这些症状太后是再熟悉不过。” 太后强撑起满脸的波澜不惊:“本太后自是熟悉,姐姐受病痛折磨,做妹妹的心痛如焚。单于如此说来,姐姐是因中毒去世?” 军臣猛地一捶龙案:“不错,母后中的毒就是钩吻。太后难道会不知钩吻?” 太后冷笑道:“单于难道暗指本太后毒害姐姐?单于有何证据?若单于着意要往本太后头上扣莫须有的罪名,难道就不需要给逐鞮,逐鞬和呼洐王一个解释吗?” 军臣嘴角抽扯:“解释?哼,难道不是呼洐王要给朕一个解释吗?来人,把太后和左夫人带下去,关入大牢。” --- 军臣看着油灯,灯光在他的眼眸中闪动起一片锥心的惆怅。他用手撑额,脑子如千年树根,交错纠缠,凌乱不堪。 胡耶送上一杯马奶:“单于,夜深寒凉,喝杯马奶暖暖身子吧!” 军臣静默了许久:“传桑苗来。” 桑苗颤颤地跪在地上:“单于万安!” 军臣冷清地问:“阏氏在侯府养病时,侯爷待阏氏如何?” 桑苗哆嗦地回道:“回单于,侯爷每日都会来陪娘娘用膳,或是午膳,或是晚膳。用完午膳,天气若放晴,侯爷就会与娘娘在府中走走。” “侯爷给阏氏送了什么生辰贺礼?” 桑苗垂首回道:“侯爷给娘娘送了一座冰雕,一碗长寿面和一个长寿包。” 军臣略有诧异,蹙眉道:“冰雕?是侯爷亲手做的?” “奴婢不清楚,奴婢站在远处没听到侯爷与娘娘的对话。” 军臣一挥手:“下去吧!好好照看阏氏。”他心中悠悠地默念:冰雕,长寿面,长寿包?表弟,你该不会真的对月儿起了心思? 军臣负手慢慢地走出庐帐,帐外深寒刺骨的冰冷慢慢抚平因暴怒而激荡的血液。 “胡耶,明日一早发信给呼洐王,右贤王,右谷蠡王和靖侯爷,要他们立即前来王庭。” “是!” --- 清晨时分,律璟骑马巡视王庭时,来到阏氏营帐。看见在院子中的文叔,眼角隐隐浮出了暗示。 文叔向侍女交代了几句,道:“将军这么早就巡视王庭,真是辛苦了。何不来坐一坐,喝杯马奶暖暖身子?” 律璟下马:“那就有劳文叔了。” 律璟坐在木凳上,文叔接过侍女拿来的马奶给律璟奉上。律璟接过,在文叔的耳边若有若无的轻声低语:“太后直指侯爷与阏氏娘娘有染,怀疑王子公主不是单于的骨肉。娘娘要小心应对。” 文叔一震:“老奴知道,谢将军提醒。” 律璟喝下马奶后就匆匆离去。文叔急把林士德与福叔叫入寝帐中。 寝帐里,月桐已醒来,坐在榻上喝肉粥。看见文叔满脸沉重,急问:“什么事?” 文叔靠在榻边,低语:“太后和左夫人被单于关入大牢。但律璟刚留话,单于审问太后时,太后直指侯爷与娘娘有染,还坚称六王子六公主不是单于的骨肉。” 林士德凝重道:“如今孩子已死,根本不可能再滴血验亲,再怎么怀疑孩子的身份也绝无证据。只是太后指责侯爷与娘娘一事,恐怕单于会起疑心。” 文叔道:“昨夜单于传召桑苗,问的就是侯爷与娘娘的事。看来一定要想法子压下单于的念想。” 福叔急道:“要尽快把消息通报侯爷,让侯爷想好应对之策。只是如今天气很不稳定,信鸽不知能不能飞到凤栖城?” 月桐细细琢磨,沉静道:“信鸽飞不到,阿灵应当可以。上次在凤栖城,逸郎曾试着吹哨呼唤过阿灵,阿灵对逸郎并不抗拒。” 福叔脸上闪出忧心之色:“律璟真的会帮我们?” 月桐再三思量:“我与逸郎的事,律璟是一清二楚。发生了王子公主被毒-杀一事,律璟恐怕已猜出死去的孩子绝非单于的血脉。他既然早已为我隐瞒,如今又冒险通传消息,我去求阿灵帮忙,他应当不会拒绝。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一搏。” ☆、第135章 鱼死破 刘莫寒昏睡了两天两夜才悠悠转醒。萧逸之进来时,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四目交集处流淌。 “你奔波劳累,受了重风寒,要好好休息几日。” 刘莫寒轻咳了两声:“两个孩子如何?有没有受凉?” 萧逸之抱揖道:“承儿诺儿都很好。逸之感谢侯爷大恩!” 刘莫寒冷淡道:“这么做不是为了你。” “无论是为了谁,侯爷的恩情,逸之记下了。” “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 刘莫寒脸色沉凝:“月桐在王庭已经动手了。” “侯爷是什么意思?” 刘莫寒看向萧逸之:“顶替的孩子会中毒身亡,月桐会把罪名推到太后和左夫人身上。” 萧逸之脸色骤变:“她的安排妥不妥当?” 刘莫寒微叹道:“太后是极精明的人,再妥当的嫁祸总会有纰漏。军臣早想找机会铲除太后,军臣必会利用此次嫁祸,顺水推舟。我担心的不是太后,而是军臣怀疑孩子的死,命人暗中查探。” 萧逸之胸怀起伏不定:“军臣有可能怀疑孩子的身份?” 刘莫寒微微思量,坚定地摇头:“在王庭唯一知道你在凤栖城的人是律璟,只要律璟守口如瓶,军臣理应不会怀疑。” 林渊匆匆而至:“总城主,有一只白雕在城上空盘旋。那只白雕像是律璟养的那只。” 萧逸之与刘莫寒霍然心头一沉,刘莫寒焦虑地问:“王庭没有信鸽飞来?” 林渊摇头道:“这几日风雪太大,王庭的信鸽不可能飞来。” 刘莫寒禁不住沉声呢喃:“难道王庭出事了?” 萧逸之站起,急步向外奔去:“把哨子拿来。” 萧逸之急步去到梧桐殿中的殿院,举目所见,白雕在霏霏纷扬的白雪中翱翔,身影若隐若现。萧逸拿出哨子,向天空吹奏。白鵰听到哨音,向下俯冲而来,站在院中的石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逸之。萧逸之看到它的脚上绑着一个由文叔发出的小竹筒,急忙叫仆人拿肉来喂食。 萧逸之趁白雕吃肉之时,一手拔下竹筒,打开拿出布帛:六王子六公主中毒身亡,太后状指侯爷与娘娘有染,王子公主并非单于血脉。单于已发信要侯爷速来王庭。 萧逸之心头巨颤,急步回房中,把布帛递给刘莫寒。刘莫寒看后,霎时风云色变。 萧逸之冷凝地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落入太后的眼?” 刘莫寒歇力压下心海的巨浪,不断地回想他过去两年做的事,每一步他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太后就算是起疑心也不可能有真凭实据。只是,虽然他每一举动都事出有因,若军臣起了疑心,把两年内的事连贯一起,就算没有证据,他的心意也如乌云中的皎阳,就算看不见影,也透出了光。 刘莫寒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太后鱼死网破,若她死活攥住这私通一事不放,呼洐王和她两个儿子逐鞮,逐鞬必会以此为由,逼军臣查个一清二楚。军臣若真的下令查阏氏营帐,文叔和福叔能不能把所有痕迹清除?林士德安排的两名孕妇有没有处理干净?阏氏营帐中有没有侍女仆人看到什么蛛丝马迹? 萧逸之见刘莫寒的脸色黯如石墨,只能默默无语,焦急地在房中踱来踱去。月桐为了他俩的孩子点起的火,如今眼看快烧身,他却鞭长莫及。 房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房外是深寒透心的苍茫。刘莫寒从榻上下来,走到窗边看室外的鹅毛大雪。过了许久,悠悠道:“把你城中最好的大夫叫来。” 萧逸之一吩咐下去,半个时辰,两名姓沈和姓石的大夫就来到房中。 刘莫寒开门见山:“我要一种可以让男人去势的药。” 两名大夫瞪大四眼,不可思议地瞅向刘莫寒。刘莫寒重重地再说一遍:“我要一种可以尽快让男人亏空的药。” 萧逸之震愕了片刻,霍然明白他的用意。要撇清私通苟且,再多申辩也是枉然。最直截了当,无法置喙的法子莫过于他无能力私通。 两名大夫面面相觑,从来男人要的都是壮-阳的药,他们活了半辈子也没听过要令男人起不来的药,如此损阴德的药,他俩可真没配过。沈大夫清了清喉咙,怯怯地道:“这种药老夫从没配过,恐怕要好好思量一番。” “我没时日给你慢慢斟酌,找些至阴至寒的药,今日我就要试。”刘莫寒满脸不容违逆的沉冷。 两名大夫瞠目结舌,这么一位正当盛年的英朗公子竟然要这种药。 萧逸之沉凝道:“可以用知母、黄柏、地黄等降火的药材配药。” 石大夫略略思索:“这些都是寒凉药材,但能不能让公子……只能试一试才知道。请容老夫为公子把脉。” 两位大夫为刘莫寒把完脉后,脸色更沉,石大夫焦虑道:“公子身上的风寒未清,再下重药,恐怕会留下病根。” “别管我身子如何,尽管配出药来。无论这药将来有什么坏处,也与两位大夫无关。” 石大夫微微踌躇:“敢问公子可有子嗣?”这药下去若真的让他去了势,也不知有没有回转的法子。若没有,他以后恐怕就子嗣无望了。 刘莫寒心头微震:“这点大夫无需多虑。” 两位大夫看了看萧逸之,萧逸之微一摆手,两人就告退离去。 萧逸之心中百味阵杂:“你这么做值得吗?若有什么闪失……” 刘莫寒冷冷地看着他:“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若不能彻底消除军臣的疑心,孩子的事难保不会被查出来。若这事真的抖了出来,军臣恐怕会怒得地动山摇,血染苍生。我不是圣人,这么做也是无奈自保。” 萧逸之脸上浮起无计可施的苦涩。 刘莫寒幽远道:“律璟既然让他的白雕前来送信,他必会尽一切可能护住月桐。他是军臣身边重将,有他帮忙,月桐的胜算又会多几分。你给王庭回一封信,要月桐一直装病,直到我回到王庭。我十日内,一定会到。” 半日后,石大夫战战兢兢地端来一碗药:“这药若真有效,一个时辰内就会起反应。” 刘莫寒接过药,毫不犹豫地大口喝下。他看向萧逸之:“一个时辰后,找个轩院里的姑娘来,我要试药。” 萧逸之点头吩咐仆人安排。 刘莫寒问:“这药若真有效,效力可持续多久?” 石大夫道:“这药一个时辰若有反应,效力理应可持续一两个时辰。” “若要持续一两个月,又当如何?” 石大夫看了看沈大夫,两人均面有难色:“公子,这药力下得重,若是连续服用超过一个月,老夫就不敢保证还能否重整旗鼓。” 萧逸之道:“五石散能平缓此药的寒性吗?” 沈大夫略略斟酌:“想来是可以的。只是这份量真不好拿捏。公子可千万别偃旗息鼓过久,不然真的药石无灵。” 刘莫寒冷淡道:“自己的身子我自会小心。你们都出去吧,我休息一下。”说完躺在榻上,闭目假寐。 “公子。”一把娇媚的声音在刘莫寒耳边响起。刘莫寒张开眼,好一位艳姿妖娆的女子。刘莫寒伸手搂住她的腰身,身子一翻把她压在身下。纠缠了一盏茶的功夫,突然刘莫寒从女子身上爬起,下了榻,冷冰冰道:“把衣裳穿好,你可以走了。” 女子震愕不已,娇声欲泣:“公子不喜欢奴家?” 刘莫寒叹了口气:“你明日再来。” 女子双目含泪,极为挫败地穿上衣裳,灰溜溜地离开。 女子前脚一走,萧逸之后脚就进来。刘莫寒急道:“药力要再加重。”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动作,却无法压抑本能的欲-求。欲-念一抬头,怎么压也压不下。 萧逸之明言:“药力加重,若真的伤了你的身子……” 刘莫寒不耐烦地喝止:“你少说废话!性命攸关的当口还说什么伤身子。” 萧逸之向刘莫寒重重一揖:“侯爷的大恩,在下与内子永怀于心。” 刘莫寒身子倏地一震,“内子”二字如一幕烈火把他烧得心如荒漠。她的影子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念不绝,却握不住。 ☆、第136章 绝招 单于王庭。 军臣坐在榻边把虚弱的月桐紧拥入怀。祁翰颤颠颠地走了入帐,军臣把他抱起坐在大腿上,把两人环抱在躯怀中。 祁翰大眼睛眨眨,看着月桐,模糊地叫了一声“母”。月桐搂住祁翰,泪水再也止不住潸潸而下。她的两个孩子如今好吗?出世才不过一个时辰就与他们分开了,再见何时?什么时候才能听到她的双生儿唤她一声“娘”?真有那么一天,她与祁翰是不是就要分开?她的三个孩儿,注定不能同抱同怀。 军臣亲吻她的额头,凄然道:“月儿,我们还会再有王儿的。” 月桐摇摇头,泪花翻飞:“我不再要孩儿,有翰儿就够了,护好翰儿就够了。” 万般凄苍涌上心头,又全哽在喉咙,军臣深吁了口气:“月儿,我一定会铲平呼洐族为王儿报仇。” 月桐痛心疾首地大哭:“两个王儿身子弱,我想起母后说过我小时候穿哥哥的衣裳,就会有哥哥的庇护。我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和呼洐姿竟然下毒。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王儿。” 军臣心头绞痛难当:“都是那两个贱人!我恨不得把她俩千刀万剐。” 月桐呜咽着:“如果呼洐王,右贤王和右谷蠡王出面阻止,又或者把罪名推到别人身上呢?” 军臣冷寒道:“这次我绝不让这两个贱人逃脱。” 月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她俩在大牢里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夫君听见了吗?” 军臣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忿然:“这些胡言乱语,听了只会弄脏耳朵。谁敢再把这些脏话传给你,我把他的头给砍了。” 月桐愤怒地哽咽:“没想到太后竟然会有如此狠毒的指责。两个王儿匆匆来了世上一遭,无辜枉死,还要背负如此大逆不道的恶名。夫君,你一定要为王儿讨回公道,还王儿清白。” 军臣轻抚她的发丝:“侯爷已在来王庭的路上,过几日,王爷们都到齐了,我会让太后和呼洐族给你和王儿一个交代。” 月桐枕在他怀中,轻抚祁翰的小脸蛋:“夫君,我来了王庭两年多,磨难一个接一个,我真的好累。你可以在王庭外给我建个庭院,我与翰儿住在那,平静无争,不挡别人的路,别人也不来骚扰。” 军臣心头揪痛:“月儿,等冬天过了,我陪你去兰氏王庭走走,散散心。那里有山有水,到了春天,景色很美。月儿,相信我,不会再有人伤害你。绝不会!” 月桐轻嗯一声。祁翰在她怀中,吸着手指头,身后是军臣坚实的胸膛。一个恍惚,就像是一家三口,在磨难中相依相偎。两年多了,她的心感动过,他做到了对自己的真心真意,□□的几十个女人成了摆设。但帝王雄心让他可以利用任何人来成就他的霸图,包括祁翰。念想至此,她不能不寒心。 她住在他心中的一个角落,身旁没有别的女人,有的是权倾天下的野心。 --- 刘莫寒来到王庭正门时,律璟已在门口等候。 “侯爷辛苦了。”律璟行礼道:“单于派末将前来迎接侯爷。” “其他王爷都到了?” “右贤王,右谷蠡王和呼洐王两天前到了。” “阏氏娘娘情况如何?” “娘娘悲痛过度,这些日子都在寝帐中。单于不让任何人打扰。”律璟看了看刘莫寒,“太后那边传出了些大逆不道的胡言乱语,请侯爷小心。” 刘莫寒淡淡一笑:“既是胡言乱语,何惧之有?” “请侯爷先回帐稍事休息。午时,单于会在帐中宴请各位王爷。” --- 刘莫寒去到单于主帐时,军臣与三位王爷已在帐中。 “侯爷辛苦了。”军臣道:“瞧侯爷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逐鞮冷冷道:“阏氏娘娘身子不爽,侯爷脸色又怎会好?整个匈奴谁人不知侯爷与阏氏娘娘情深意重。” 刘莫寒淡泊一笑:“自从两年多前阏氏娘娘来了王庭后,有关娘娘的流言总是没完没了。单于曾下令凡造谣者,立砍之。右贤王此时说出这种子虚乌有的谣言,当真是不把单于放在眼中。” 逐鞮冷哼一声:“是不是谣言侯爷自己最清楚。” 呼洐王向军臣行礼道:“单于,若说太后与姿儿下毒害死六王子和六公主,本王绝不相信。就算是太后与姿儿再痛心言而无信之人,也不至于傻到明目张胆地去毒害六王子和六公主。阏氏与姿儿一向不和,阏氏为何要问姿儿拿祁阳的衣裳?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军臣唇角微扬,目光冷锐的扫视呼洐王:“以呼洐王之见,其中有何隐情?” 呼洐王冷傲的微微昂首:“以本王推断,六王子和六公主绝非单于血脉。阏氏生下孽种,自知难以隐瞒,就下手毒害,嫁祸给太后与姿儿。” 军臣的太阳穴急跳了一下,眉心高高耸起,一字字从牙缝中蹦出:“以呼洐王所见,是何人的孽种?” 呼洐王斩钉截铁:“靖侯爷。” 刘莫寒哈哈大笑而起:“呼洐王,就凭你的大言不惭,单于足以废了你呼洐王的封号。” 呼洐王看向军臣:“单于,侯爷与阏氏在大汉别府独处半年,侯爷把所有差事都推了,就为了日日相伴。若说侯爷对阏氏无情,本王怎么也不信。” 刘莫寒冷冷一笑:“呼洐王可知汉帝已登基?今上的栗姬曾是本侯未过门的妻。因此事,景帝还是太子时对本侯已有忌惮。本侯成为和亲大使时,还是太子的汉帝要本侯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阏氏平安。后来得知太子曾动了心思要迎娶阏氏,可惜无功而返。阏氏曾是汉帝的意中人,如今又关系大汉与匈奴两国的和平,呼洐王认为本侯还有什么别的差事比照看好阏氏更重要?” 逐鞮阴冷一哼:“侯爷讲得如此堂而皇之!早有耳闻当初阏氏来到王庭时是死活不愿从了单于,多亏了侯爷在阏氏耳边甜言蜜语一番,阏氏才回心转意。侯爷不好女色,怎么就这么懂女人心,这么会哄女人?郎情妾意,朝夕相对,又怎会不日久生情?” 刘莫寒淡泊道:“右贤王此言可有证据?” 逐鞮向军臣行礼道:“如今六王子六公主身份有疑,请单于搜查阏氏营帐,细细盘问帐中人,特别是侯爷派到阏氏身边的管事。没有弄清六王子六公主的血脉之前,请单于莫要断言必是太后与左夫人下毒。” 刘莫寒心头大石略略挪开。话已至此,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把柄在手。孩子已死,再无从验证是谁的血脉,他们才能死咬着孩子是孽种不放。就算军臣坚持把太后和呼洐姿杀了,仗着这一层无法证实的怀疑,他们料想军臣也不能明正言顺地撼动呼洐族。 军臣的脸庞已心头火烧得通红,他强忍着他们对月桐和王儿的羞辱,就是要看心有百窍的刘莫寒会如何辩驳。他有怀疑,而且怀疑得不浅。月桐的心自己时常看不明,在他面前就通通透透。月桐和自己闹别扭,他三言两语就正中靶心。月桐在他府中近半年,与他是清清白白不假,但他日日相伴,亲手做生辰贺礼,如此用心,其中当真无情? 刘莫寒看见军臣越来越耐不住的脸色,不想再和他三人玩口舌之争,端起怅然的窘态,艰涩道:“事到如今,本侯也无法隐瞒。单于多次与本侯提及赐婚,本侯岂会不心动,而是实有难言之隐。本侯年少时,曾胡天胡地,没节制地服用寒食散,谁知这寒食散吃多了会亏空身子。正因如此,本侯的身子空了好几年,看了许多名医都不见好。本侯形如没牙的老虎,再好的美色也吃不起。既然吃不起,放在身边也难受,倒不如清心寡欲几年,看看是否能调理好。” 众人赫然震吓住了。 军臣诧异中急问:“侯爷所言属实?” 刘莫寒羞窘地叹气:“如此丢人的事本侯原是死活不愿讲,但如今竟有如此逆天的罪名扣在头上,本侯岂能不道明真相,为自己洗冤。” 呼洐王质疑:“侯爷自称亏空,可有证明?” 刘莫寒淡泊一哼:“是不是亏空找大夫一看便知。” 军臣命胡耶传招两位大夫,刘莫寒随大夫前去内帐检查。半个时辰后,三人回到主帐,大夫跪下回禀:“回单于,侯爷的确身子亏空。以目前身子状况,恐怕已有好几年房事艰辛,子嗣更是无望。” 这十来日,军臣纠缠在心头的郁结如烈日下的阴霾般一扫而空。他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呼洐王,逐鞮和逐鞬霎时面色惨白。太后和左夫人毒害六王子六公主,虽然罪证确凿,紧咬阏氏私通,是想要以刘莫寒与月桐之前道不明的暧昧来护住呼洐族。“房事艰辛,子嗣无望”这八个大字把他们竖起的盾牌打成粉末。 ☆、第137章 降服 刘莫寒面容冷清地向军臣道:“单于与阏氏娘娘得上天恩赐龙凤双生儿,不料被歹人所害。阏氏娘娘悲痛欲绝之时,竟反被人诬陷私通,龙凤双生儿被咒为孽种。阏氏娘娘身受锥心之痛,再受奇耻大辱,单于若不狠狠惩治歹毒之人,阏氏娘娘的冤屈难伸,六王子六公主的深仇难报。” 军臣阴冷地扫视呼洐王,逐鞮和逐鞬,字字如箭:“呼洐王,右贤王,右谷蠡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深知大势已去,三人颓然地跪在军臣面前。 军臣目光冷寒如冰:“朕的六王子,六公主中毒而亡,所中之毒在祁阳幼时的衣裳和太后寝帐中找出。铁证如山,三位王爷还有什么可以狡辩?难道还要说阏氏亲手毒杀朕和她的王儿嫁祸给太后?” 军臣眼中的寒意渐渐燃烧而起:“太后和左夫人毒害六王子六公主。三位王爷不分青红皂白,竟敢称呼朕的王儿为孽种,诬蔑朕的阏氏与他人私通。三位王爷认为,该当何罪?” 呼洐王萎靡地苦笑:“想来本王老了,竟分辩不出是非真假,是时候退位让贤。” 军臣嘴角微扬:“呼洐王族下的左右庭,如今由呼洐王大王子和二王子执掌,无论他俩由谁来继位都会惹起纷争。朕看呼洐王的五弟宅心仁厚,堪担重任。” 呼洐王双眼忿然怒瞪。他这么多兄弟中,就数五弟最唯诺平庸,才智主见要什么没什么。若由他继位成为呼洐王,俨然成了傀儡,呼洐族就形如操控在军臣手中。只是,事已至此,他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 呼洐王无力地叹息:“单于所言极是。本王立即下口谕传位给五弟。” 军臣唇边浮出丝丝冷笑:“呼洐王劳累二十年,也是时候好好休息。明日朕派马车送呼洐王前去云城,与呼洐王的大哥,二哥叙叙兄弟情。呼洐王也有十年没见他们了。” 云城是拘禁犯事王族之地。军臣让呼洐王前去,就是赦免了他的死罪。呼洐王惊讶地望向军臣。由军臣十岁被册封为太子起,自己对他下过的手不计其数,军臣竟然留下他的性命?呼洐王心中苦叹,由军臣还是个孩子起,暗中交手近二十年,他最终还是输了。 呼洐王俯身道:“罪臣谢单于恩典。” 军臣望向逐鞮和逐鞬:“近日辽东的鲜卑常来骚扰,朕想要三弟,六弟前去镇守辽东,右贤王王庭和右谷蠡王王庭就暂由四弟军漠,八弟军哲接管。” 逐鞮和逐鞬只能俯首谢恩。 军臣俯视跪在地上的三人,星眸似夜幕苍穹,辽远,深邃,凌寒。 登基两年,最棘手的呼洐族终于落入他掌中,他的帝位便稳如泰山。他的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呼洐王,逐鞮和逐鞬被带离主帐后,刘莫寒向军臣行礼道:“恭贺单于降服呼洐族。呼洐族加上右贤王,右谷蠡王的三十万兵力尽入单于掌中。” 军臣眼中浮出浓重的哀伤:“这也算是对月儿与两个王儿的交代。从此以后,后-庭就再无人可以威胁月儿。若五月的笼城祭天,呼洐王忍不住谋反,朕一举灭了呼洐王,朕的王儿便不会如此。” 刘莫寒满脸神伤:“王子公主出生之日,本侯收到父王的急函,匆匆见了王子公主一面就离去,怎知竟……再来王庭,竟然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谣传,心里极为愤恼。自从阏氏来了王庭,谣言四起,如今竟直指本侯。阏氏对单于已是渐渐上心,若单于因流言而对阏氏起了阙疑之心,阏氏恐怕会痛上加痛。”刘莫寒面容因愤慨而泛红“身子亏空一事,本侯原是极难启齿。为了还阏氏与本侯的清白才不得不全盘托出。单于如今明白,再好的美人,本侯也无福消受,更枉论用情了。” 军臣道:“你身子的事我已下令噤声。林大夫既是大汉名医,不如让他为你看看,或许有法子调理好。” 刘莫寒淡淡道:“只要能绝了王庭中对阏氏与六王子六公主的谣传,本侯被人暗地笑话也值得。这几年,本侯看过的名医不计其数,也不知为何没有起色。既然本侯的亏空之事通了天,找林大夫看看也好。” 军臣道:“表弟这段时日疲于奔波,先去休息吧!我要去陪陪月儿。” --- 刘莫寒回到庐帐不久,林士德就来到:“单于命我前来给侯爷看病。” 刘莫寒示意侍女仆人全退出后。林士德为刘莫寒把脉,越把脸色越沉,眉眼间不禁窜起狐疑:“侯爷正当盛年,身子怎会亏空至此?” 刘莫寒淡淡道:“依林大夫看,有法子医治吗?” 林士德默默沉思半晌,郑重地在刘莫寒耳边低语:“那就要看侯爷给自己下了什么药?侯爷又服用了多久?” 刘莫寒虽深知林士德医术精湛,但他一把脉竟然就探出端倪,禁不住诧异:“林大夫如何推断是本侯自己下药?” 林士德眉头一挑:“在下在长安当太医时,除了皇上妃嫔,也为不少王爷重臣诊过脉。那些因花天酒地而伤了身子的王爷重臣多半都是胡闹了十来年,到了而立之年才显出亏空。侯爷若说自己是因胡天胡地而伤了身子,在下恐怕难以相信。萧逸之曾向我说过,侯爷城府极深,自律甚严。” 刘莫寒从内衣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林士德:“这药本侯服用了十日,每日两次。” 林士德打开细细闻了闻,再倒出药粉轻舔细品,闭目沉思半刻,张眼慨叹:“侯爷对自己真的下了重手。这药再吃下去,侯爷这辈子就废了。不过,没有这么重的份量,也压不下侯爷的好身子。侯爷此举当真是孤注一掷。” 刘莫寒淡淡轻笑:“这压注能让大家履险如夷,就不枉本侯以身犯险。” 林士德郑重地看向刘莫寒,眼中尽是无奈惆怅:“这药侯爷不要再吃了。在下会给侯爷开好方子,照方子上的法子调理,快则半载,慢则一年身子就会有起色。清心调理一年半载,应能再行鱼水之欢,只是要恢复侯爷往日风姿,想来无望。” 刘莫寒点点头,面容泰然:“本侯早有准备。”他靠向林士德细语:“孩子平安送达。萧逸之把孩子记在萧慕之名下,过了冬,会让萧慕之接回鸣月庄。” 林士德点头道:“明白了。侯爷的恩情,月桐与逸之此生都会铭记。侯爷应当明白,侯爷想要的,或许这辈子都得不到,又何必冒如此大险?” 刘莫寒抬眸看向林士德:“林大夫当初又为何甘心困在宫中,义无反顾地守在尹姬身边?” 林士德愣了片刻,苦苦地笑了笑:“罢了,老天爷乱点鸳鸯,苦的是我们这些摆不脱‘情’字的凡夫俗子。我如此,逸之如此,侯爷也如此。” --- 军臣来到月桐寝帐时,小茹正在喂月桐喝药。军臣接过小茹手中的碗,继续喂。喂完药后,为月桐擦了擦嘴,把月桐拥在怀中。 “我已经下令把‘钩吻’赐给呼洐璞与呼洐姿。” 月桐身子一震:“呼洐王,右贤王和右谷蠡王没有阻挠吗?” “我已褫夺他们的王位,把呼洐王幽禁在云城,贬逐鞮和逐鞬去辽东。” “如此一来,呼洐族就尽在单于的掌控之中。” 军臣轻吻月桐的额头:“从今往后,匈奴帝国无人敢违逆我,你就是后-庭的真正主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 月桐望向他闪动霸气的傲眸:“如果我想要天下太平,再无战乱,夫君给吗?” 军臣双眸中的傲气浮出一丝怅然若失,他轻捧月桐的脸庞:“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匈奴绝不向大汉与大月氏出兵。” 月桐怔忡一瞬,嫣然道:“谢单于。” 胡耶从帐外进来:“启禀单于,太后不肯服下‘钩吻’,她要见过阏氏后才肯甘心领死。” 军臣冷哼道:“她不甘心就灌下去。” 月桐拉了拉军臣的手:“既然她想见我,我就去见见她,好让她明明白白地下地府。” 军臣道:“我怕她来见你又会胡言乱语,让你心里不痛快。” “她还能有什么胡言乱语?说我私通?说王儿是孽种?若她敢当我的面说,我还能赏她几个耳光出出气。” 军臣细想片刻,对胡耶道:“把呼洐璞带到偏帐。” 呼洐璞被带到帐中时,月桐几乎认不出她来。大牢中没有火炉,寒冬腊月,像她如此矜贵之人,何曾熬过冻?在大牢中冻了十几天,虽没冻死,命也去了半条,脸上,手上,脚上已长满了冻疮。 呼洐璞跪在军臣与月桐面前,脸上泛起狰狞的冷笑:“怎么样,看到本太后今日落到这般田地,你们痛快吧!” 军臣冷寒道:“你害死朕的母后,朕的雪公主,朕的龙凤双生儿,没把你凌迟处死,已是对你仁至义尽。” 呼洐璞哈哈大笑:“军臣,是本太后下毒害死兰筠,是本太后命人在烟火桶里做手脚,是本太后安排用马踩死小雪儿,是本太后做的,本太后全部承认。”她猛然止住笑声,阴戾地盯着月桐:“本太后没做过的,本太后做鬼也不承认。昭武月桐,本太后有话要对你一个人说。” 军臣决然道:“有什么最后的话一次说完,别想要闹什么把戏。” 月桐看向军臣:“她这个样子闹不出什么事来,就让我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军臣略略迟疑,向胡耶使了个眼色,胡耶立即令侍卫把呼洐璞的手严实地绑起,再把绳子绑在帐边的柱子上。 军臣站起:“月儿,别与她多纠缠,说几句就让人把她押走。” ☆、第138章 死得明白 众人离去后,呼洐璞紧紧地盯着月桐,满眼彻天的怒恨:“为了嫁祸本太后,你真的对自己的亲生孩儿下手?你真的恶毒至此?” 月桐淡淡道:“如此恶毒之事,本后不是太后,做不出来。” 呼洐璞怒喝:“昭武月桐,你少给本太后装蒜。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本太后死到临头,要的就是一个真相。那两个孩儿是不是你自己下的手?” 月桐在案几上拿起钩吻汤,慢慢地走向呼洐璞:“你把汤喝了,本后自然会让你死得明白。” 呼洐璞满布血丝的双眼瞪起,她扬起比哭更苦的笑意,张大嘴。月桐把钩吻汤一点不剩地倒入她的口中,看着她咽下。钩吻汤一喝下,半盏茶的功夫,人必死无疑。 “你可以说了。”呼洐璞的话如利箭一字一字射出。 月桐蹲在她身旁,在她耳边低语:“你猜得没错,死去的王儿不是单于的骨肉。我的双生儿还好好地活着。” 呼洐璞双目瞪得眼珠子都快要跳出:“你真的与刘莫寒私通?是刘莫寒偷偷把孩子带出王庭?” “你猜对了一半。不错,你在我帐中见到侯爷时,孩儿就在他的披风里。我的孩儿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的。” 呼洐璞的脸色大变,嘴角涌出了血。 “不过,你错了。我与侯爷绝对清清白白,孩子不是侯爷的。孩子是我的夫君的。” 血从呼洐璞的嘴角缓缓流下,她的脸色越来越狰狞:“你的,夫……君?是谁?” “我的夫君叫萧逸之。” 呼洐璞心中极为痛快,她想笑,但面容已开始痛得扭曲:“你,真是养不熟的贱人。好,太好。军臣花尽心思宠一个为别人养孩子的女人。好,太好了!” 月桐冷冷道:“我本就是萧逸之的妻,是单于硬把我抢来。我心不在王庭,根本无意争夺后-庭之权,是你不惜一切地迫害,逼我不得不出手回击。” 呼洐璞伏倒在地,凄惨地呻-吟:“没想到,本太后竟然,死在你手里。” “我花了半年布下这个局,为了把我的孩子带离王庭,也为了替小雪儿,兰芝报仇。你手上鲜血淋漓,被你杀害的,被你嫁祸的,多不胜数。不是我杀你,是你自食恶果。” 呼洐璞全身颤抖,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她努力地抬起头,看向月桐,眼中尽是愤恨:“本太后对你下了那么多次手,你都死不了,你真是呼洐族的克星。你放心,本太后下到地府,一定求阎王保你长命百岁,军臣宠爱有加。让你一辈子都留在王庭,你一辈子也见不着你的龙凤双生儿,见不着你的夫君。”一口气说完,双眼一瞪,倒在地上痛苦打滚,鲜血与白沬一起涌出口腔,眼神渐渐涣散。 月桐的胸怀却被悲苦压得气息难喘,她冲出偏帐,守在帐外的军臣急忙一把拉她入怀:“月儿,怎么了?呼洐璞是不是乱说了什么话?” 月桐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呜咽着:“她说我是呼洐族的克星。她诅咒我,她要我一辈子痛苦。” 军臣震怒吆喝:“来人,把呼洐璞处死,尸首用火烧了,不许入陵。” --- 不出三日,呼洐璞,呼洐姿被处死,呼洐王,逐鞮和逐鞬被幽禁,被贬,被流放。军臣要为两个王儿举行最隆重的丧礼,发昭要所有族王前来王庭奔丧。两个活了不过十来天的孩子,王子被追封为左贤王,公主被封为王庭中最尊贵的祁月公主。丧礼在冰天雪地中举行了两日,随后两个王儿入葬皇陵。 想起自己与双生儿相见无期,月桐禁不住悲从中来。她这段日子的悲伤倒真不是装出来的。王儿入土为安后,月桐的精神略见好转。寒冬悄悄而去,在帐中休养了近两个月,月桐趁着天清气朗,由小茹扶着到院子中走走。 “躺了这么久,骨头都硬了,腿脚都像是不听使唤了。”月桐慨叹道。 小茹笑道:“多走走就会好的。再过些日子,单于带娘娘去兰氏王庭玩,娘娘一上了马,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月桐轻轻一笑。 “娘娘好些日子没见到王子了,要奴婢去把王子接来吗?” 月桐微微一怔,怅然地看向无垠青空:“不用了,他在蝶君那很好。” 小茹轻叹道:“王子从打出生以来,几乎每天都留在蝶君娘娘身边。如今见到蝶君娘娘比见到娘娘还亲,母妃母妃叫得可亲了。” 月桐怅然地牵了牵嘴角:“亲点就好!蝶君怀不了孩子,单于待她不冷不热的,有翰儿相伴,她也就不会寂寞了。” “可翰儿毕竟是娘娘的亲骨肉啊!” 月桐幽叹:“现在终于明白何为造化弄人。不想要的,挡不住。想要的,求不来。蝶君得不到单于的心,连个孩子也没有,她在王庭会何等孤苦?” 小茹感叹:“是啊,蝶君娘娘对王子的用心彷如亲娘一般。” “让翰儿留在她帐中吧!你待会带些点心去,对蝶君说,我身子不好,精神不佳,烦请她照料翰儿。” “是!”小茹想了想,忍不住道:“雅娘娘也总爱把四王子往蝶君娘娘营帐中送,说两位王子一起有玩伴。雅娘娘待单于冷得像块冰似的,连自己的王儿也往外推,真是不明白。” 月桐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人各有志,雅姐姐想练仙成佛你难道不让?” 小茹俏皮地挑了挑眉,在她的耳边低语:“奴婢看雅娘娘才不是想练仙,只是心另有所属。” 月桐心头一震,低声喝道:“别胡说!这话传出去,可是会掉脑袋的。” 小茹吐了吐舌头:“奴婢见身旁没人才和娘娘说的。以后再不提就是了。” 月桐秀眉紧蹙,凑在小茹耳边:“你留意到什么?” “每次雅娘娘在帐中时,律璟将军巡庭经过时,奴婢就留意到雅娘娘和将军彼此相看的眼神有些,怪怪的。雅娘娘对人一向很冷淡,只是对将军却会有笑脸。奴婢这才胡乱猜想的。” 月桐焦急地问:“那桑苗,白雁有没有看出什么?有没有说过什么?”桑苗,白雁虽是她的贴身侍女,相处两年多,对她算是忠心耿耿。但她们毕竟是军臣派来的人,最终的主子还是军臣。若她俩看出什么端倪,那可就不得了。 小茹细细回想:“她俩倒没提过。” 月桐肃然道:“这事就你我知道,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若桑苗,白雁起了疑心,立即让我知道,明白吗?” 小茹垂首回道:“奴婢明白。” 月桐坐在院子的木凳上,心还在为兰雅与律璟忐忑不安时,军臣与刘莫寒缓步走来。看见刘莫寒略见苍白的脸庞,月桐的胸口不由然泛起一阵刺痛。林士德把孩子和刘莫寒的情况如实告知后,月桐呆愣了许久。他竟然不惜自残身子来护她跨过这一道火坎。过去一个月在病榻上的悲痛,有对孩子的思念,对萧逸之的相思,也有对他的愧疚。 “月儿,你怎么出来了。外头有风。”军臣一个急步上前,把她的手拢入掌心,剑眉赫然紧皱“手怎么那么凉,快回帐去。” 月桐撅嘴道:“我看日光和暖不灼,想出来晒晒。整日待在帐中,人都发霉了。” 军臣仔细端详她的脸:“脸色是好了些,不过还是没胖起来,要多吃些。再不胖起来,三个月后就不带你去兰氏王庭。” 月桐瞅了他一眼,无奈道:“我要是再闷在这,就要变白骨了。” 军臣脸色一沉,搂住她的肩:“胡说什么?好了,不捉弄你。我已为你找到一匹好马,三个月后,你身子好起来就可以与我一起骑马去兰氏王庭。那里有山有水,是个好地方,我陪你好好玩上些时日。”说话中,手一紧,把月桐往怀里送,在她的脸颊上扎实地亲了一口。 月桐脸色霎红,轻推了军臣一下,娇嗔道:“侯爷还站着呢!” 军臣轻笑而起:“侯爷明日就离开,此次是前来向你辞行的。” 月桐微笑道:“侯爷这些日子辛苦了,回府后要好好休息才是。” 刘莫寒嘴角微扬:“不辛苦。阏氏娘娘凡事放宽心,福祸相依,祸尽福至。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月桐点点头:“本后明白,谢侯爷提点。侯爷进来坐坐吧!” 刘莫寒微笑地摇头:“本侯还有事与左谷蠡王商谈,就不叨挠单于与阏氏娘娘了。本侯告辞!” 月桐的目光掠过他离去的身影,英挺却孤寂,逸洒却沉重。她脸上挂上浅浅的一抹笑容,心中却波涛汹涌。太后诬陷私通一事虽水落石出,但月桐感觉到军臣对刘莫寒起了忌惮。她在病榻中的日子,他再不让刘莫寒前来看望。此次竟是刘莫寒来王庭后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她多希望能留住他,亲口对他说声“多谢”。可如今他俩身旁早已线眼密布,多看一眼,多笑一分,都会成燎原之火。 ☆、第139章 风雨缠绵 冬尽春来,白去绿长。五月的笼城祭天又到了。祁翰一如去年要跟随军臣前去笼城,月桐一如既往地要文叔和福叔随行。律璟依旧留守王庭,每日巡庭,每日与兰雅相视一眼,这一眼中有深情,有惆怅,有执着,有凄怆。 月桐看向兰雅:“六月是太兰王的七十大寿,单于从笼城回来后,就会带上我们一起回兰氏王庭为太兰王祝寿。到时,姐姐就可以看望母后了。” 兰雅微笑地点点头。 月桐在她耳畔细语:“兰霜是你的八妹?她长相为人如何?”刘莫寒临走时,给为他看病的林士德留下这个名字。 兰雅微微一怔:“她的阿母原是我母后的侍女。霜妹妹今年才十五岁,长相人品都是出众的。只是她阿母的位份不高,要配给单于恐怕够不上。” 月桐淡然一笑:“我说够得上就够得上。雅姐姐,你再多忍耐些时日。去了兰氏王庭,我会认兰霜为妹妹,把她接回王庭。她怀孕生子后,无论是王子还是公主,我都会让单于晋封她为贤妃。到那时,再寻个错处把你给废了,你就可以离开王庭,与将军双宿双栖。” 双宿双栖?兰雅禁不住恍惚起来,思绪翻飞而起,彷如回到兰氏王庭时,两人一同策马追赶在天空翱翔的阿灵,欢颜笑语,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入夜后,突然刮起狂风暴雨。兰雅与月桐用完晚膳后,走回营帐时才走到斗武场,就遇上这飘天大雨。兰雅与侍女只好走到斗武场的庐帐去避雨。庐帐中有灯光,侍女向内叫唤道:“兰娘娘遇上风雨,来这避避雨。” 帐帘唰地掀起,律璟从帐内走出,垂首向兰雅行礼:“末将也因风雨困在此处,请娘娘入帐避雨。”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声音却隐隐颤抖。 兰雅的心跳如擂鼓,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对侍女道:“春华,这雨也不知会下多久,你去阏氏营帐向阏氏娘娘说我与律璟将军被风雨困在这,向娘娘借辆马车。” 春华垂首应允,冒雨冲出。 两人一入帐,帐中油灯如豆,映出两人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 “璟哥!”兰雅颤颤地低唤,律璟的身影投入她的杏眸,泛起圈圈泪花。 “雅儿!”呼唤中,律璟双手紧紧地把兰雅搂入怀中,不由分说地热吻在她的唇上。上千个日夜的相思,倾注在这浓稠火热的深吻中,早已苦得发痛的心,终于泛起了期盼已久的甘甜。 律璟松开兰雅,转身去把帐帘扣紧,急步把兰雅抱到内帐的软榻上,俯身把兰雅紧紧地抱在怀中。 “璟哥,阏氏已有安排。两个月后单于带我们回王庭,阏氏会为八妹牵线。八妹来了王庭,若顺利怀上王嗣,阏氏会晋封她为贤妃。到时,便会寻个错处把我废了。” 律璟身子因激动也颤栗:“阏氏真的会帮我们?” “阏氏说过你不仅救了她一命,还对她有极大的恩情。为了你,为了我,她一定尽全力让我们可以在一起。璟哥,我们会等到那一天的,对吗?” 律璟动容激荡:“一定会的!雅儿,我会带去你辽西,白日牧羊,夜里看星。我们会生下一窝孩子,每天阿耶,阿母地叫。” 兰雅娇羞地埋在他怀中,律璟低头亲吻着她的微烫的脸蛋。兰雅抬首,双手环抱他的脖子,紧紧地贴上他的唇。 帐中缱绻悱恻,辗转缠绵,在不期而遇的时刻,两人纵情地享受偷来的短暂欢悦,忘却帐外狂风飕飕,暴雨瓢泼。 兰雅靠在律璟肩上:“我猜阏氏派的马车要过些时候才会到。阏氏说单于不在王庭,她会找机会让你我相聚。” 律璟紧搂她的纤腰,感慨道:“太后一向对兰氏恨之入骨,幸得一路有阏氏护住你。如今太后和左夫人都没了,后-庭就是阏氏的天下,她以后可以随心所欲,你也能过得更安心。” 兰雅凄婉地慨叹:“阏氏没了两位王儿才换回今日的太平,太惨痛了。虽然没见她大悲大哭,她却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望天,神情凄凉得让人心酸。她的心,真的好苦!” “阏氏还有太子,丧子丧女之痛会慢慢消淡。”律璟探问“雅儿,若你离开王庭,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祁圆。你,舍得吗?” 兰雅无奈一笑:“阏氏答应我,只要她在,她必定会照顾好祁圆。更何况,还有蝶君妹妹。有她俩照看他,祁圆会过得很好。” 律璟把兰雅的双手拢入掌心:“我已在辽西买下了一个小部落。你离开王庭后,我便带你去那。那里没有单于王庭尊荣,也没有兰氏王庭华丽,只能委屈你了。” “你知道我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住草篷也是开心的。” 律璟眸子轻颤。十二年前初见她的那一眼,他的心就被她星烁的眼睛和灵动的笑靥勾住了,只是她是兰氏公主,他仅是名侍卫,对着两人云泥之别的身份,他除了望月兴叹,还有什么可想?那夜大雨滂沱,她全身湿漉漉地抱着一只垂死的白雕来向他求助,她那双渴望的明眸眨啊眨地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两人一起偷养白雕,为白雕取名阿灵。 情苗子不知在何时萌发。是在他被阿灵啄伤,她为他包扎时?是在他降服阿灵,让阿灵为她振翅高飞时?是在他偷看她,竟对上她向他飘来的目光时?是在他被责罚,她流下伤痛的泪水时?润物细无声中,情苗子从泥土中绽放攀延,向云端蜿蜒而上。 七年前的雨夜,他要离开兰氏王庭,情怯怯地向她表白时,她扑入他怀中,在他的唇上深下一吻。这一吻火一般烙在他的心尖上。七年的梦萦魂牵,有了那一吻,他的身子虽是空的,心却是满的。 马车在半个时辰后才姗姗而至,来的不是兰雅的侍女,而是小茹。 小茹向两人行礼后道:“春华来到时全身湿透了,阏氏娘娘留下她在帐中喝碗姜汤,便派奴婢来送兰娘娘回帐。既然律璟将军也在,不如劳烦将军送兰娘娘回帐,奴婢可以回帐伺候阏氏娘娘。” 律璟点头道:“照看阏氏娘娘要紧。末将会把兰娘娘送回帐的。” 小茹行礼道:“有劳将军。马车的车夫是位聋子,如今入夜,外头风雨又大,指不定会迷路,就烦请将军指点他前行之路。若不然,他或许要花上半个时辰才能走到兰娘娘营帐。” 律璟会意道:“末将明白。” 小茹向两人行礼后登上了另一辆马车离去。 两人坐上马车,在昏暗的车箱内紧紧相拥。兰雅悠悠道:“阏氏果然为我们找机会。” 律璟捧着她的玉脸不住地亲吻呢喃:“那我们就不要浪费阏氏娘娘的一番心意。” 风声、雨声、雷声、马啼声把马车中的轻吟低喘隔绝了。两具滚烫的身子融为一体,仿若风与雨,月与星,相伴相随,永世不离。 兰雅在律璟的耳边轻柔唱起: “哥的思念开满草原,妹的心儿随风轻飞,随哥在草原飞翔,随哥在边疆牧羊。 天空是哥广阔的胸膛,骄阳是妹灼热的心房,哥的心只为妹跳,妹的爱只为哥烧。 妹的思念开满草原,哥的心儿随风翻飞,飞越千山与万水,只为奔去妹的心扉。” 风雨交加的天幕下,绵缠旖旎的车箱中,两人相依相靠,细细碎碎地说起从前,真真切切地期许以后。前路纵然朦胧未明,隐约间已透出了亮光。云散雨霁之时,煦日总会照耀草原。 --- 小茹回到帐中时,月桐已洗漱更衣,准备就寝。 “事情都办妥了。兰娘娘和将军上了马车,我派了侍卫暗中跟在后头,确保没人惊扰马车。” 月桐点点头,会心微笑:“等了那么久,他俩终于可以有机会说上话了。” 小茹为月桐梳理头发,感叹道:“娘娘总是为别人牵线,老天爷怎么就不来给娘娘拉条红线。” 月桐无力地扯起嘴角。从凤栖城一别已一年了,他好吗?有没有吃胖了些?有没有再去吃屠叔的牛肉面?孩子好吗?如今已四个月了,会坐了没?会翻身了没?长得像谁? 两行泪不知不觉地滑落,她感到了脸上的湿意,举手擦了擦。她的心日日夜夜浸泡在无尽的思念里,发涨发酸。痛,不再噬心刺骨,却已溶入了她的血里,绵长地流淌在身体的每个角落。 一个黑影捂住小茹的嘴,拿过她手上的梳子,小茹惊慌地回头一看,双目怒瞪,却瞬间涌满了热泪。黑影接着为月桐梳头,如和风拂柳。 “小茹,你有没有意中人,你也不小了,总要有个归宿。老天爷不牵我的线,我牵的红线他总会应允的。” “老天爷不牵线,我就来搭座桥。” 月桐身子猛地剧震,倏地回过头,萧逸之一身夜行服,站在暗处,灯光忽明忽暗地投影在他俊朗的脸上,似梦似真。 泪流满脸的小茹默默地退出,守在帐口外,看夜幕下的狂风怒雨。一场风雨竟成全了两对凄苦的有情人。 ☆、第140章 重逢 萧逸之的胸怀早已翻江倒海,千言万语全哽在胸口。他艰涩地轻唤:“月儿!” “你,你,你疯了!”月桐哆嗦得言词不清。 萧逸之展开双臂把她牢牢揽入怀中,泪眼模糊,话语恍惚:“我是疯了,想你想疯了!” “逸郎,我好想你!我每日都偷偷地想你几百回!”月桐搂紧他的腰身,颤颤地咕哝。 偷偷地想?萧逸之心酸至极。她比他苦得多,至少他能光明正大地思念她。她却连一份念想,甚至片刻恍惚,一缕神伤,都是奢侈的。 “两个孩儿好吗?他俩在哪?”月桐泪眼凝视萧逸之。 “三哥亲自来接回鸣月庄。在庄里,除了爹,二哥二嫂,三哥三嫂,没有其他人知道孩儿的身份。孩儿在那很安全。” “外公见过孩儿吗?” “爹说瞒不过外公。外公看见诺儿,整个人震住了。他说诺儿长得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月桐笑意在泪眸中漫开:“真的?那承儿呢?像你吗?” 萧逸之抚着她的脸,眼中尽是心痛的宠爱:“承儿也像你,只是眉宇间像我。” 月桐倚在他的胸膛,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坚实依靠:“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好怕你若知道孩儿的事会不顾一切地偷来王庭,我不能让你再为我冒险。” 萧逸之心痛得难以自持:“当刘莫寒把孩儿带来时,我看着他俩呆了好久好久。我念想过千万回与你生儿育女,带着孩儿一起游遍大江南北。当孩儿真的在我怀中,我喜极,痛极,恨极!你有了我的孩儿,却要孤独无依地承受一切,对军臣虚与委蛇,对刘莫寒和颜悦色。我身为你的夫君,却什么也做不了。” 月桐涕泗滂沱:“你为我做了太多太多。我在娘的墓前承诺过要做位好娘子,好好照顾你,为你多生孩儿。可是,我不能留在你身旁,护好两个孩儿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逸郎,我们有了孩儿,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萧逸之轻柔地为她擦拭泪雨:“以后别再自己默默承受,暗地盘算。我是你的夫君,让我来想法子周旋。有了你和两个孩儿,我的命就再不只是自己的,不会再冲动冒险。我这次前来做好了周全的安排,看准军臣不在王庭,不会有危险。” “这次我与孩儿的平安,多亏了侯爷。以后他若有需要,你一定要尽全力帮他。” 萧逸之黯然:“你为何敢孤注一掷,把一切全压在刘莫寒身上?你就这么信得过他?” 月桐眉间泛起苦涩:“我,试探过他。我知道他不会看着我死。” 萧逸之踌躇片刻,艰难地问:“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月桐愣了愣,眉头的苦意渐渐堆耸成峰:“我没有答应他什么条件,因为,他要的,我给不了。” 萧逸之心头猛然一抖,面容倏地黯沉。 月桐看萧逸之脸色不虞,急忙紧握他的手:“逸郎,我别无他法。只有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孩子带出王庭。他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他,他没有要求我什么。” 萧逸之心头绞痛:“刘莫寒的恩情,我会还。他与景帝有心结,我会让爹和二哥,三哥在长安为他斡旋,让他这个侯爷当得顺遂些。你别为此事操心。总之,别让他误会他可以走进你的心里。” 月桐目光灼灼:“不会的,我的心里只有你。还有承儿,诺儿!” 萧逸之和煦一笑,垂首深吻在她嫣红的唇上。他把她紧拥上榻,他的妻,他一对双生儿的娘,他此生唯一的爱。月桐激荡在萧逸之热烈似火的需索中,身与心相融的结合让她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蓓蕾绽放成最盈媚的花。 “你可以留在这多久?”月桐躺在他怀中呢喃。 “你想离开王庭吗?”萧逸之撩起散落在她脸上的发丝。 月桐怔忡地看着他:“军臣不在,我要去哪,律璟一定会跟着。” “你可以装病,说是染上了荨痳疹。荨痳疹会传染,不能吹风,不能见人。林士德和小茹会为你掩饰,只让我们的人入帐服侍。明日,你见蝶君和兰雅时装出不适的模样,夜里我们就可以从南庭门偷偷离开王庭。” 月桐的双眼闪闪发光,激动道:“我们去哪?” “去玩!” --- 次日夜里,两匹马从王庭悄然奔出。暴风雨过后的夜幕,圆月潋滟,繁星萤熠,照亮了辽远的草原。 奔跑了三十里,看见前方有点点火光,再前行,约一百人的马队在前方守候。 “总城主,夫人!”林渊迎上前去“夫人劳累了,请上马车休息吧!” “我们去哪?”月桐问。 “往西方前行三百里,有一个小部落,在那有一个月形的湖。我们去那住些日子。” 萧逸之扶月桐上了马车,转身向林渊叮嘱:“小心留意笼城和王庭的动静。” 林渊作揖郑重应诺。 二十人守护马车披星戴月地奔远。 马车疾驶在无垠的草原,月桐撩起帘子,夹杂青草味的春风吹拂而来,生气盈然。 “哥哥知道孩儿的事吗?” 萧逸之点点头:“我发了密函给王兄。” 月桐怅然道:“哥哥建起大月氏这些年,我始终没机会前去蓝氏城。” “总会有那一天的。别忘了,我承诺要带你游遍千山万水。” 月桐凝看萧逸之,眼中有欣喜,有期盼,也有忧虑,有惆怅。 萧逸之紧握她的手:“你借两个孩儿铲除了呼洐氏族,帮助军臣全盘掌控了匈奴,也为我的计划扫除了路障。月儿,相信我,不出三年,我一定要他放你走。” --- 小部落依湖而建,绿草碧水,只见羊牛慵懒地吃草,不见乱人心神的凡尘争夺。 “这部落的酋长是爹的旧相识,我两年前曾救过他一命。他与世无争,在这,很安全。”萧逸之把月桐带入一个庐帐“我们就住在这。” 简单的庐帐,却是温情满满。 月桐笑起:“好!那我就来当个好娘子,为夫君做饭!” 于是,萧逸之悠闲地看着月桐手忙脚乱地做饭,然后坐在天幕下,一起品尝有点生、又有点焦;有点咸、又有点淡的菜肴。 月桐吃了一口,叹气道:“唉,我的手艺还是没长进。珠子若知道一定会取笑我,又说要做你的二娘子。” 萧逸之搂着她,轻笑:“不会了,她已经嫁人了。她的夫君是屠叔的入门弟子,也能煮一手好面条。她出嫁时,我给她送了贺礼。” “她真情真性,我倒是挺喜欢她的。” “屠叔说她的脾气不好,又爱吃醋。月氏和羌人女子没有汉人女子的礼节和内敛,有不少女子对她的夫君抛媚眼。她每天像赶苍蝇似地赶走来吃面的年轻女子。屠叔被她气得不行。” 月桐笑道:“如果是我,就在炉灶那加块板子,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人,想抛媚眼也不行了!” 萧逸之笑起,轻捏她的下巴:“果然是我的好娘子,和为夫想的一模一样。屠叔向我诉苦,我就是这么提议。结果又有一宗麻烦事。” “是什么?” “珠子为了招揽生意,和客人有说有笑的,她的夫君吃醋了!” 月桐呵呵笑道:“那还不简单,叫她夫君勤勉些,生下了孩儿,珠子就哪也跑不了。” 萧逸之的心沉了沉,悠悠道:“月儿,你随我走后,可能这辈子也见不着祁翰……” 月桐的身子倏地轻颤:“蝶君没有孩儿,她把翰儿当成亲生孩儿一样。翰儿没有我这个母后,还有她这位母妃!” 萧逸之把她搂入怀中:“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月桐轻叹:“真正把他推到浪尖上的人是他的父王。他这么小,就成了一枚棋子。” “帝王家本就如此。你走了,翰儿的太子之位或许就会被废了。” “真的?”月桐诧异地看着他。 “军臣册封翰儿为太子,本就是为了逼呼衍王造反。如果你走了,阏氏之位會由别的公主坐上,翰儿就更没有利用价值,他必然会让其他有王族背景的王子坐上太子之位。” 月桐满脸狐疑:“你是说我离开后,翰儿反而会更安全?” 萧逸之点头:“你离开后,翰儿既没有了阏氏的母后,又没有匈奴王族背景,根本没能力争夺以后的单于之位,其他王族自然不会緊盯着他。” 月桐恍然,心中的沉重和缓了不少,眼中却浮出一丝苦意:“我离开竟然是对翰儿最大的守护!” 萧逸之把她搂得更紧:“是!月儿,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就如承儿,诺儿,如今他俩只能是三哥的孩子。以后可能只能叫我们四叔四婶。” “只要能和你们在一起,他俩叫唤我什么都可以。” 萧逸之唏嘘一叹:“等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终究会明白,离开是一种守护,相见不相认是一种爱护。他们迟早会了解,他们的母亲命格非凡,为了他们,为了千万子民,要承受非常人所能想之事。” 月桐怅然:“我是命定的皇后,那你是不是就要当上了小月氏的王?” 萧逸之感慨:“我建起小月氏,就是为了配得上你的命格,也为了代你担起对月氏的责任。你此生凤命,为千万子民背负着重责。我没法子卸下你命中的重负,那就与你一起承受。” “逸郎……”月桐紧搂他的腰身。他温和逸雅,他的怀抱却是宽厚坚实。依偎在他怀里,即使天崩地裂也一无所惧。 “你为月氏,为大汉所付出的,已经够了!我带你离开王庭后,我会为小月氏选出一位贤君。然后我不再是龙,你不再是凤,我们做一对平常的夫妻,带上孩子,四处游历。我只要与你一起踏遍大江南北,看尽日出日落,此生就无憾了。” 月桐感怀轻笑:“以后,千山万水,都是我们的家!” “军臣要掌控他的天下,我只要与你走遍江山!” ☆、第141章 等 白天,两人时而在草原上策马,时而为酋长牧羊,时而泛舟湖上,时而在湖里嬉戏捉鱼。 夜里,两人躺在草地上,仰望满天星光。 月桐靠在他的胸膛:“军臣每年五月都会前去笼城祭天,那我们每年这个时候就可以相聚了?” 萧逸之的手一紧:“你不是织女,我也不是牛郎。我要的不是一年一聚。” “逸郎!” “军臣如今全权掌控匈奴的兵力,他的野心必会向外扩张。明年骏王令四年期一过,他必会出兵征服西域。” 月桐身子一震:“他会攻打大月氏?他答应过我,只要我在他身边,他一定不会向大月氏和大汉用兵。” “西域有三十六国,大月氏又在遥远的西南端,无论如何,军臣都会先征服其他西域国。王兄还有时间培训精兵,在大月氏边境筑建围墙。但当其他西域国都已臣服,他必会要王兄向他俯首称臣。王兄若不从,他会因为顾念你,而放过大月氏?” 月桐霍然愣住。 “军臣对大月氏和大汉示好,虽是想要你安心留在王庭,更重要的是他当时帝权未稳,他不想与最强的对手大汉起冲突。如今他大权在握,再无顾忌,先臣服西域,再征服大汉,一统江山。他的帝王霸业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 月桐心头涌起难言的苍凉,她自嘲轻叹:“是我太天真了!” “我现在不能贸然带你离开。你若走了,恐怕军臣第一个要攻打的国家恐怕就是大月氏。王兄此时还没有足够能力应战。你和我如今只能等,等那一天……” 月桐忍不住问:“逸郎,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是在养狼!狼王的实力强悍,从外攻入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要下重饵把一头小狼养大,点起他的心头火,为他铺陈一条通往帝位的康庄大道,两年后,小狼就会成养成一头雄心勃勃的野狼,去争夺狼王的王位。” 月桐凝视他:“那头小狼是军玄?” 萧逸之点点头。 “军玄与军臣是同胞兄弟,与军臣一起长大,他们的兄弟情分很深厚,军玄真的会……” 萧逸之冷笑道:“军玄才智平庸,却好大喜功,不安分守己。帝位,他此时做梦也不敢想。但两年后,我要他念念不忘。” “军臣不会怀疑?” “如果是其他王族的王爷,王子,军臣或许还会怀疑。正因为军玄和军臣是同胞兄弟,军玄的能力军臣是一清二楚。若不是他如此才智匮乏,军臣也不会总希望刘莫寒可以来匈奴当王爷为他出谋划策。只是,军臣不会知道,军玄是螳螂,我是黄雀。” 萧逸之紧握她的手,决然道:“两狼相争,我狠下致命一击。军臣为了保住他的帝位,一定会放你走。不为江山弃佳人的帝王,普天之下只有你父王一人。” 月桐怔忡道:“待一切平定后,军臣会不会恼羞成怒,向大小月氏出兵?” 萧逸之轻拍她手,安抚道:“两狼相斗,无论谁胜谁负,双方都会元气大伤。军臣就算再怒再恼,也需时重整旗鼓,平定内乱,不可能立即向大小月氏出兵。有了这几年,大小月氏的兵力就会更强大,王兄与我也可为迎战布局。那时,就算他要攻来,我们也不怕!” 月桐悠悠道:“或许过了几年,他对我的心就会淡了,不会因为我而兴兵。” “我不管他心里有什么,我只要他明白,就算他是帝王,我的女人他也休想再抢走!”萧逸之垂首,看向面有忧色的月桐“月儿,天下是纷乱还是太平,不是你的责任!你是一个女子,是我的娘子,不需要把天下这个重负压在身上。” “我……” “这些日子,你背负的已经够多了。我是你的夫君,以后让我来为你遮风挡雨!” 月桐含泪轻笑,一个转身把萧逸之压在身下,俯身含住他的唇,娇媚地喃喃:“不会有人来这吧!” 萧逸之微笑,搂住她,一个转身把她压住:“刚说了我要为你遮风挡雨,你就要在我上面!” “我不是……” “我说的话你总是不听,看我怎么惩罚你!” “我哪有!我保证,以后一定乖乖听你的话。” 萧逸之轻含她的耳垂,在她的耳边呢喃:“你只有在榻上才是最听话的。” “现在又不是在榻上!” “天为被,地为榻!” “胡说!小老鼠,别……” 语音飘渺而散,身姿在月光下交缠,深情化成汗珠在辽阔草原上挥洒,如坠落凡尘的星! --- 半夜醒来,萧逸之并不在身边。月桐披衣走出帐外,看见萧逸之站在帐外不远处,仰望星空。 “逸郎!”月桐为他披上外衣。 萧逸之转身握住她的手:“你怎么醒了?” “你不在,好冷!” 萧逸之把她搂入怀中:“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俯在绣棚上睡着了。你伸手握住我的手,你掌心中的茧让我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你磨出这些深深浅浅的茧。后来你因绣图而蒙上双眼,我就一直在想,要怎样的双眼才配得上你?之后林先生告诉我你的命格,我不服,我要看怎么的女子才配得上那么重的命格?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 萧逸之凝视她,宠溺一笑:“找到了。就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月桐呵呵一笑:“那年我把你画成小老鼠,你整个人呆住了,脸色不太好。我走回房间时还挺担心你会不会恼羞成怒,又来找茬。” 萧逸之在她脸颊一吻:“就是因为小老鼠,我以为永远不会出现的康哥哥再也关不住了。 月桐不解:“就是因为小老鼠?” 萧逸之仰望天上的明月:“那晚你把我画成个小老鼠后,离开时,转身看向我,双眼亮晶晶地对我说:月亮上的人希望地上的人快乐。我看着你的双眼,就像看到了天上的明月。只有这么明亮的双眼才配得上你,才能把黑夜照亮。如果康哥哥离开了,我的夜就只剩下一片漆黑。要我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我情愿与天一搏。胜了,你我此生不离;败了,我下辈子再来找你。” 月桐仰望他:“下辈子,你怎么找到我?” 萧逸之温笑:“我认得你的双眼。” 月桐伸出小指,目光交缠:“生生世世!” 萧逸之勾上她的小指:“生生世世!” --- 笼城。 军臣在帐外,仰望圆月,脸色沉凝。 军玄向军臣行礼道:“恭贺单于王兄。如今手握四大王族的兵权,四弟和八弟接掌右贤王和右谷蠡王,加上二弟我这左谷蠡王,单于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军臣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军玄道:“探子回报,大月氏这些日子在加快修建城墙。王兄,我们是不是要做些什么?” 军臣不屑一哼:“区区城墙可以挡得住匈奴百万铁骑?” 军玄笑道:“元陵王还不如多靠靠阏氏。阏氏才是大月氏的平安符。汉帝登基,王兄是不是要向这皇帝再讨位公主?” 军臣微愣:“有月儿在,朕没心思再要什么和亲公主。” “王兄,这可不是心思的问题,如今汉国与匈奴帝国是兄弟之邦,单于为兄,汉帝为弟。汉帝总要给单于献上位美人贡品以示交好。他送是他为弟的责任,王兄若不想要,何不成全给小弟们。” 军臣瞪了他一眼:“匈奴,西域的美人你还要得少?” 军玄赔笑道:“汉国的美人二弟真的没机会品尝,王兄就给汉国小皇帝下道旨,送位美人来和亲。若那美人有阏氏娘娘一半,也够二弟乐的了。” 军臣一手拍打他的脑袋:“自己小心,别一味的胡天胡帝,想想侯爷如今的惨境。” 军玄促狭地笑道:“表哥到底是玩成什么样才把身子搞垮的。想来也是,芙妹是匈奴的第一美人,对他投怀送抱他都不要。原来不是不想,是吃不动。” 军臣若有所思道:“真没想到侯爷也有如此荒唐的一面。” 军玄窃笑道:“男人吗,谁不荒唐?王兄可算是男人中的奇葩,有了阏氏娘娘,别的什么女人都入不了眼。后-庭中其他娘娘的田都全干涸了,真是可惜啊!” 军臣瞪了瞪他:“你的贼眼又看中了谁?” 军玄双眼色迷迷瞇起:“不就是那被王兄冷落一旁的西祁妃。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王兄干放着不用,可不能怪二弟心痒痒。若王兄不要了,就赏给二弟吧!” 军臣睥睨他一眼:“给你是可以。她毕竟是西祁氏妃子,给了你,她就在你王庭待下去,不能再送人。” 军玄喜笑颜开:“二弟谢王兄厚礼。” ☆、第142章 险境 军臣,祁翰与众位王爷行完最后的祭天礼。接下来五日便是祭天狩猎。祭天狩猎是各王族实力比拼的时刻,在狩猎中胜出的王族除了有极丰厚的赏赐,更可向单于提出一个请求。十二年前,军臣便是在祭天狩猎中胜出,请老上把呼洐姿赐婚于他,他才能真正地把蠢蠢欲动想夺太子之位的呼洐王和呼洐璞牵制住。 军臣把祁翰抱起:“翰儿,父王带你一起去猎狼,好不好?” 祁翰稚气地点头:“我要打狼王。” 军臣大笑而起:“果然是朕的太子,有志气。”他转身问胡耶:“这些日子王庭如何?” 胡耶道:“王庭一切平安。只是,阏氏娘娘抱恙在帐中。” 军臣眉头一蹙:“月儿病了,什么病?怎么不早点说?” 胡耶道:“是一种叫荨痳疹的病。这病会传染,不能吹风,不能见人,阏氏娘娘已在帐中留了十五日。” 军臣勃然大怒:“十五日?你们这些狗奴才,怎么不早些通知朕?” 胡耶震惊地跪下:“单于息怒,阏氏娘娘不想打扰单于祭天,不让通报单于。奴才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 “荒唐!传令,取消祭天狩猎,立即赶回王庭。” --- 帐中,萧逸之与月桐相拥午休时,侍卫在帐外急唤:“总城主,林城主急函。” 萧逸之掀起帐帘,拿过布帛:祭天狩猎取消,军臣快马赶回王庭,两日内抵达。 萧逸之大吃一惊,他拿出铅墨,在布帛上写上:赶去王庭,与律璟设法拖延军臣半日。 信鸽带小竹筒一飞冲天后,萧逸之对月桐道:“月儿,军臣取消了祭天狩猎,提前回王庭。我们要急速赶回。” 月桐大惊失色:“赶得及吗?” 萧逸之神色凝重:“要日夜兼程,不能有休息的时刻。” --- 林渊偷偷潜入阏氏营帐后,要林士德把律璟叫到偏帐中。律璟入帐后看见林渊,震惊不已。 林渊开门见山:“情况危险急,在下就不瞒将军,阏氏娘娘并不在帐中。她如今正在赶回王庭,请将军想法子拖延单于半日。” 律璟目瞪口呆,咬牙切齿地恨道:“我乃禁卫军统领,你竟敢叫我背叛单于?” 林渊淡然道:“将军帮阏氏娘娘,也是在帮将军自己。再说阏氏娘娘不在王庭,将军身为禁卫军统领竟不知情,恐怕将军也难辞其咎。” 律璟冷寒地凝视林渊:“林城主是要威胁本将军吗?” 林渊向律璟作揖道:“在下绝无此意。阏氏娘娘离庭时向在下说过,若有变故,将军是可信任之人。将军为阏氏娘娘所做的一切,娘娘必牢记于心。” 律璟心头一震,眉头紧蹙,思绪凌乱地在帐中踱来踱去:“单于还有一日就回到王庭,娘娘如今身在何处?” “娘娘正在赶回,只要能拖延单于半日,娘娘便可顺利回帐。” 林渊看着律璟寒若冰霜的脸,把心一横:“将军,在下有一计,若将军同意,应可阻挠单于半日。” 律璟艰难蹦出一个字:“说。” “单于会从东庭门入王庭。若东庭门起火,为保单于安全,必会移驾去北庭门。娘娘会从南庭门入庭,这样应该能赶在单于之前回营帐。” 律璟忿恨得脸上忽青忽白,难以言语。事到如今,护好月桐是他唯一的选择,为了自己,更为了兰雅。无论如何,月桐对兰雅是真心真意,对自己也是顾念有加。只是她身为匈奴阏氏,做出的事一次比一起荒诞,要求他做事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他只能暗暗叹息上了贼船,进退维谷。阏氏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女人,除了绝世倾国的面容,她的聪慧狡黠,刚烈妄为更让人挠心挠肺,恨喜难分。难怪她能把单于,刘莫寒和萧逸之三名倾世男儿的真心一并收拢。 林渊见律璟一脸无可奈何的恼怒,已知他同意自己的提议:“放火的事在下会去安排,将军只需在救火上稍为拖延。” 律璟重重一叹,看向林士德:“单于提早回庭是因得知娘娘染病,娘娘回来后,请林大夫小心安排娘娘装病。” 林士德向律璟深深一揖:“在下代娘娘谢将军恩情。” 律璟想跨步离去时,踌躇片刻,看向林士德:“有些话本将想请林大夫转告娘娘。娘娘对我有恩,我自会对娘娘尽忠职守。可单于对我有知遇之情,提拔之恩,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娘娘背弃单于。这是最后一次我为娘娘做违逆单于之事。单于对娘娘的恩宠,娘娘最清楚。娘娘不仅对单于的深情视若无睹,更与萧……,我实不敢再苟同娘娘的失德之举。” 林渊剑眉一凛:“请将军收回辱末夫人之言。总城主与夫人早有婚约,两人识于微时,情深意重。单于觊觎夫人,使诈硬把夫人抢来王庭,失德之人是谁?将军是要夫人有了单于就忘了总城主?夫人若真是如此,才是失德。将军抚心自问,将军若是总城主,可是能放得下自己的红颜知己?” 律璟身子倏地一震,怅然地微微思量,悻悻道:“本将失言了。我必会尽力拖延单于,让阏氏娘娘平安回帐。” --- 军臣的马队来到王庭东庭门外十里处时,律璟策马迎上。 军臣看见前方王庭处似是火光红红,浓烟袅袅,皱眉问:“王庭出了什么事?” “回单于,东庭门的营帐着火了,因为营帐旁的马蓬放置了许多干草,火势一时还没控制。请单于由北庭门入王庭。” 军臣脸色煞沉:“一定要彻查出起火的原因。北庭门太远了,朕走南庭门。” “是。请单于容末将前去南庭门安排。” 军臣点头:“传令下去,多派人手去阏氏营帐驻守。” 律璟领命疾驰而去,胸口翻江倒海,眉头蹙成了高峰。去到南庭门时,林渊一行人藏身在庭门外的矮树林中。律璟把侍卫调开,独自进树林,见了林渊劈头就问:“单于不走北庭门,要走南庭门,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到。娘娘还要多久?” 林渊双目骤紧,神色沉冷:“娘娘还要一个时辰才会赶到。事到如今,只能偷袭单于,把他拖住。” 律璟一手拉住他:“不用偷袭单于。你们向南庭门放燃火箭,把南庭门也烧了,我会前去守护单于,尽量说服单于走北庭门。” 林渊蒙上脸,郑重地点头:“好。若单于坚持要走南庭门,这一战就无可避免。” 律璟眉头紧锁:“在单于身边随扈的禁卫军有一万人,你们就百来人,根本就是螳臂挡车。” 林渊冷冷道:“就算是螳臂挡车,能挡一刻算一刻。”他转身向林中的兄弟们吆喝:“兄弟们,点火,射!” 几十只燃烧的箭疾飞而出射入南庭门的木栏上。木栏燃起的火似血红。 律璟拉马冲出矮树林,向军臣飞奔而去:“启禀单于,南庭门外发现可疑人影躲在矮树林中,向南庭门射出燃火箭。末将带兵前去应敌,请单于转去北庭门以策安全。” 军臣眼神骤冷:“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朕的王庭撒野?取消了祭天狩猎,朕手痒得很,就与他们玩一玩。”话音未落,人马已飞奔向前。 律璟惊惶地追上前去:“单于,末将还没探出前方暗敌的底细,若是刺客诡计把单于引诱前往,恐怕会有埋伏。” 军臣嘴角冷寒一勾:“那朕就更要看看到底是何人长了包天的胆子敢来行刺朕。” --- 萧逸之一行人与月桐疾奔到南庭门外五里地时,南庭门已是火光通红,叫嚣声震天而起。林渊的侍卫急速奔来,向萧逸之回报道:“总城主,军臣已去到南庭门外,林城主正与禁卫军开战。林城主请夫人务必趁乱潜回王庭。兄弟们最多只能撑半个时辰。” 萧逸之轩眉紧绷:“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他伸手握住月桐的手“月儿,蒙上脸,去到南庭门,我会燃起烟雾球,你趁机回去。” 月桐握紧他的手,泪花霎时涌满眼眶。相聚的二十日,就如沉醉在似梦若幻的仙境中。再如何不舍,梦总要醒。相聚有千分甜,离别却是万分苦。 萧逸之重重地回握她的手,眼中百感流转:“等我!” 月桐坚定地点头:“我等你!” 萧逸之猛地松开她的手,蒙上脸,在马上狠下一鞭。 如冰雹般的烟雾球飞落在南庭门外,白雾扬起,把一切拢在朦胧迷糊中。月桐疾奔到庭门外,跳下马,回首看向远方指挥若定的萧逸之,一身白衣猎猎飞扬,如渺小却固执的飞蛾,不惜为她纵身扑火。泪水从月桐的双眼中滚滚而下,不知是被烟雾熏的,还是被似火的爱灼的。 ☆、第143章 筹谋 早躲在庭门附近的仆人一看见月桐,立马迎上:“娘娘,请随奴才回帐。” 月桐在三名仆人和浓烟掩护下,走入了王庭,向阏氏营帐奔去。 侍卫向萧逸之回道:“启禀总城主,夫人已进入了王庭。夫人一到营帐,就扬黄烟通知。” 萧逸之点头:“再发烟雾球。前去通知林城主,看见黄烟,立即撤离。” --- 军臣冷凛地看着南庭门前的火光冲天,浓雾缭绕。胡耶在旁劝阻道:“单于,如今不知偷袭者底细,还是走北门入庭比较稳妥。” “他们烧了东庭门,再烧南庭门,是不让朕回王庭,还是逼朕一定要走北庭门?传朕指令,再派五千禁卫军前去围剿偷袭者,朕要活口。朕一定要走南庭门,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 --- 林渊与百来个侍卫在南庭门外与律璟的禁卫军周旋。因为浓雾烈火,再加上律璟指挥将士时有意无意地添些乱子,林渊一方暂且守得住。 震天的马蹄声滚滚而来,林渊看匈奴大军赶来,脸上结起了寒霜。 “林城主,匈奴大军往庭门奔来,再不撤就来不及了。”侍卫吆叫。 一名侍卫从后赶来:“林城主,夫人已回庭,总城主说一见黄烟,立即撤退。” “城主快看,有黄烟。” 林渊当下松了口气,大叫道:“撤!” 律璟看见林渊众人策马离去,高悬的心终于落回胸腔。他回首看了看疾奔而来的大军,向副将叮嘱:“我领兵追杀刺客,你回王庭小心巡视,以防刺客趁乱潜入王庭。”吩咐完,领一千精兵向林渊逃离的方向追去。 --- 林渊撤走不过半支香的时辰,南庭门的火被扑灭,浓烟也消散。军臣来到时,庭门一片狼藉。军臣不假思索,直奔阏氏营帐。 军臣去到阏氏寝帐前,小茹迎上前来,跪下挡在他面前:“单于,娘娘染上荨痳疹,还未痊愈。有恐疾伤了圣躬,娘娘请单于切莫入帐。” 军臣冷凌地喝道:“滚开。” 小茹无奈让开,俯首让军臣步入。 军臣走到内榻琉璃屏风前时,听到月桐叫唤:“单于不要再进来。我的病会传染,会伤了单于身子的。” 军臣不由分说地步入,月桐急忙拿锦帕捂住嘴巴,慌张地叫道:“单于,你,你别过来。” 军臣坐在榻边,拉下她的锦帕,仔细地打量,月桐果然是一脸憔悴的病容,左脸颊上还隐隐现出一块红斑。月桐又拿锦帕捂住嘴,嗔道:“单于快出去,快出去。” 在榻旁伺候的林士德用纱布蒙脸,向军臣行礼道:“娘娘的病虽好了八分,依旧有传染的可能,再过数日,应会痊愈。单于赶路劳累,实不宜在帐中停留,请单于先回帐休息。若单于依然惦记娘娘,容在下为单于准备好药面纱,以防传染。” 军臣无奈地站起,柔声道:“朕先去洗漱,今晚再来看你。”他看向林士德“把药面纱准备好。” 军臣一离帐,林士德看向月桐,重重地吐了口气:“总算赶回来了。” --- 夜里,左肩中箭的律璟来到林士德的庐帐治伤。林士德把侍女仆人遣开后,低语问:“将军的伤并不重,休息几日就会好起来。不知射伤将军的刺客有没有被捉获?” 律璟冷淡道:“如果可以捉,本将又何需受伤?他们已平安离开王庭。”为了让林渊与萧逸之顺利逃脱,律璟刻意中箭扰乱禁卫军的阵脚。加上林渊与萧逸之不断发出烟雾球干扰视线,最后的晚霞消散时,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林士德道:“娘娘自会记下将军的恩情。” 律璟拉好衣裳,淡淡哼了一声,缓步离帐。此次一个刺客也没抓住,军臣极为愤怒。律璟明白,若不是军臣念及他以往的功劳和一年前拼死相救阏氏,他禁卫军统领之位就保不住了。 他骑马回帐时,特意绕道经过兰雅的营帐,兰雅听到马蹄声,急步而出,看见他肩上衣裳的血迹,脸上泛起忧心之色。律璟向她宠惜一笑,用唇型说出了无声的“一切安好”四字。兰雅安心地点点头,目送他远离。 ---- 七月,太兰氏王的七十岁寿辰因军臣亲临到贺而变得极为隆重。四大王族,八大贵族的族王全部亲身前去兰氏王庭出席寿典。 出发前,军臣给月桐送去一匹银白的汗血马。月桐的疾风在快三年前的秦岭一战中被射死后,他一直想补偿她一匹汗血马。无奈,纯净的汗血马极为稀有,军臣的高傲容不得送出一匹比疾风差的马,于是找了近三年,最后还是求助刘莫寒才如愿找到一匹无可挑剔的骏马。 军臣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兰氏王庭进发。月桐骑在银马上,与军臣的棕红汗血马,一银一红,疾奔过郁绿的草原。 “喜欢这匹马吗?” 月桐笑道:“单于送的,我自然喜欢。” “给马取什么名字?” “星河!疾驰天地,纵横星河。”月桐朗朗道。 军臣骄傲地点头笑道:“我的阏氏真是又有女子的娇媚婉约,又有男子的坚执傲气,叫我如何能不疼入心扉。” 月桐扬起嘴角,举鞭纵驰向前。 再行一日,前方不远处出现了另一队马队。月桐坐在星河上,举目眺望,马队里黄旗飞扬,旗上有一个随风起伏的“靖”字。月桐脸上现出了似喜似痛的笑意。他的母妃是太兰王的女儿,太兰王是他的外爷,他出席大寿自是理所当然。 刘莫寒的马队看见军臣的大队,暂停了下来。刘莫寒与柏然骑马向军臣和月桐奔开。 刘莫寒一脸如常的潇洒从容,眉宇间却拢在淡淡薄薄的微笑中。两人向军臣和月桐行礼后,柏然盯着月桐的银马,满目的羡慕。 月桐笑道:“柏然,喜欢娘娘的马?” 柏然如捣蒜般点头。 柏然的汗血马是一只未成年的小马,自是不能与月桐的银马相比。月桐见他发光的双眼,笑道:“柏然,要不要和娘娘一起骑马。” 柏然渴求地看向刘莫寒,刘莫寒微微地点头。月桐伸手把柏然拉了上马,但就在快要策马向前时,身后傅来了稚嫩的叫唤:“阿母,阿母。” 在马车内的祁翰看见柏然上了月桐的马,妒忌委屈不安地大叫,向月桐伸手要抱。 月桐策马去到祁翰的马车前,抱起他放在柏然前面:“柏然,帮我抱紧小弟弟。” “是!”柏然郑重地点头,一脸肃然,双手紧紧环抱祁翰。 月桐马鞭一下,星河奔驰而去,身后飘扬起蝶君不安的叫唤:“小心,别跑太快。有两个孩子!” 月桐哈哈大笑,又加一鞭,星河跑得更快。蝶君恼怒得挤眉弄眼,坐在一旁的兰雅轻拍她的手:“放心,阏氏有分寸。” “她有分寸,世上就没胡闹的女子。太傅府中府规甚严,她怎么就没被管住?”蝶君忿忿不平道。因为太傅夫人的葬礼,她在太傅府住了一个月,太傅府中人都是谨言慎行,持重笃实,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胡闹古怪的月桐怎么就能在规行矩步太傅府中过了近三年也一点本色不变? 军臣和刘莫寒的目光霍然转到蝶君身上,不约而同地扬起会意的浅笑。 兰雅泛起钦佩之色:“她始终地忠于自己的真心,不是更难得吗?” 星河跑入了一个低洼,脚一时踏空,前腿跪倒在地,柏然的手没抱紧祁翰,祁翰整个人掉入了洼地的泥桨里。月桐一惊,急忙跳下马把满身泥泞的祁翰拉起抱在怀中。满脸满嘴都是泥桨的祁翰竟然没哭,反而呀呀地大笑起来:“好玩,好玩!” 月桐愣了愣,笑问:“翰儿还要玩吗?” 祁翰像小鸡啄米般点头。月桐一放手,祁翰“噗通”地又掉入泥桨,在里面手脚并用地蹭泥巴。 月桐看向柏然,眯眼问:“柏然要玩吗?” 柏然惊唬的面容中透出掩不住的雀雀欲试。月桐笑着伸手一拉,把他扯下掉入了泥桨。月桐坐入泥桨中,挖出泥巴做成小泥球,向两个孩子扔去,柏然急忙挖泥反击。欢笑声从泥洼中传扬而起。 军臣等人赶到时,三人都已是泥人,站在一旁的星河也被泥球打成了黑点斑驳。蝶君不能置信地大叫:“你,你在做什么。” “啪”一声,一个泥球打在蝶君的身上,月桐皱眉叹息:“唉呀,没打到脸。” “啪”又一个泥球飞去,正中蝶君的脸。月桐喜上眉梢:“打到了。” 蝶君满脸色彩斑斓,黑白青红转成了震天的怒吼:“昭武月桐。”话音还在飘扬,人已奔入泥洼中,挖起泥巴往月桐扔去。 军臣与刘莫寒呆愣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好整以瑕地看着在泥桨中纠缠的四人。 军臣满眸笑意,满心愉悦:“这才是朕的昭武月桐,朕的阏氏。” 刘莫寒的眸光落在月桐神采飞扬的泥脸上,这一刻她的眼眸似一泓碧潭般清澈,没有了隐隐的惆怅,淡淡的哀伤。 月桐的目光对上刘莫寒的视线,瞬间的交集中,目光风起云涌。月桐微微垂首避开他灼热的眸光,和一份她无以为报的深情。 四人起来时,全成了墨汁一般黑。蝶君对月桐的指责不断:“没见过像你这样做阿母的,把儿子扔到泥里去。” 月桐呵呵笑道:“柏然,翰儿,告诉蝶君娘娘,泥桨好不好玩?” “好玩!”两个孩子齐声叫唤。 蝶君看着一脸洋洋得意的月桐,无力深叹。 --- 兰氏王庭外三十里处。 萧逸之骑马站在山顶,看着山下的矮丛林。林渊道:“总城主,已查探出,军臣此次前来兰氏王庭,若举办狩猎,地点应该会在这。” 萧逸之点点头:“查出有多少精卫会跟在军臣身边?” “有一百名精卫。” “做好安排,我要用这次狩猎把小狼吊上钩,也要试出这些精卫的本事。” “是!” “军玄同意见面了?” “属下向他暗示了一下帝位,他的眼就亮了。他虽然是只小狼,狼子野心总是有的。” 萧逸之冷冷一哼:“做一场好戏,让他的眼更亮!” ☆、第144章 匈奴帝位 黄昏时分,军玄骑马缓缓步入矮丛林里。 萧逸之一身黑服,坐在黑马上,好似随时可以隐没在丛林里的幽灵。 军玄皮笑肉不笑:“少庄主,好久不见!本王看少庄主憔悴了不少啊!” “左谷蠡王更见意气风发!” “少庄主与本王一向没什么交集,长话短说,找本王所为何事!” “匈奴帝位!” 军玄眼眸一震,眼皮子抽跳:“本王不懂是何意!” “我可助王爷登上匈奴单于之位。” 军玄呵呵两声:“单于是本王一母同胞,少庄主竟敢煽动本王夺位?” “正因为王爷与军臣是一母同胞,却只因比军臣小两年,自小被军臣压制,至使先单于对王爷的才能视若无睹。若王爷有与军臣一样的机会,当今匈奴单于会是谁,还未可知。” 军玄扯起嘴角,冷冷地哼了声:“少庄主就不怕本王把这些话告知单于,单于把你的鸣月庄给灭了。再说,少庄主为何要助本王夺位?” “鸣月庄在汉国,军臣想要灭恐怕不易。至于我为何相助王爷,王爷不难猜想,我要报夺妻之仇。” 军玄大愣,不可思议地看向萧逸之的一脸笃定:“为了一个女人,少庄主要把单于拉下王位?” “正是?” 军玄呆了片刻,轻佻地哈哈大笑,:“天下竟有少庄主这样的情痴?她再美,也是一个女人而己。过几年,单于玩厌了,如果少庄主出个好价,说不定就把她卖给你了。” 树的阴影掩盖了萧逸之猛然黯沉的脸色,和眼中轰然而起的怒火。 萧逸之冷笑两声:“可惜,我的心眼很小。军臣抢我所爱,我就要夺他的天下!” 军玄愣了半晌:“少庄主是认真的?” “此次军臣的兰氏王庭之行,必会安排狩猎。在下会让王爷看看,我的五百名暗卫如何把万兵精兵打得落花流水。” “哦?”军玄的眉头挑起。 “不仅如此,狩猎时有刺客突袭,军臣一定会追究责任。王爷一向与先太后的两个儿子逐鞮,逐鞬有过节。上次阏氏的王子公主被杀一事,军臣只是把他俩贬去镇守辽东。这一次,王爷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把他俩了结了。” “哦?”军玄的眼亮了。 “口说无凭,狩猎过后王爷便知我是否认真!而王爷也可以想想,这个天下,要还是不要!” 萧逸之的话清清冷冷,飘入军玄的耳中,却灼热似火。 ─── 兰氏阏氏,夫人,王妃就随兰雅入帐拜见月桐。 兰氏阏氏不过三十来岁,琼姿玉色,温和婉约,兰姿与她很相像。在她身后的兰氏左夫人不过二十来岁,极是明媚妖娆。兰雅说过,她的母后没有王子,阏氏地位一直不稳。若不是她为单于生下了祁圆这位四王子,兰氏阏氏就要易人了。而一直意欲取其位而代之的就是那妖艳的左夫人。她为兰氏王诞下二子一女,大子虽只有十岁,却已被封为兰氏左贤王,也就是兰氏一族的太子。 兰氏阏氏还没开口,兰氏左夫人就急不耐向月桐行礼道:“阏氏娘娘一路前来辛苦了,妾备了上好的马奶酪,马奶酒为娘娘洗尘。”她一扬手,侍女陆续把马奶酪,马奶酒奉上。 月桐心中冷哼,果真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兰氏左夫人看向兰雅,眸光中透出不屑:“看雅儿的气色似乎稍逊。为单于生下四王子都两年了,位份还是右妃。那么低的位份,着实让兰氏面目无光。” 兰雅和兰氏阏氏面色一沉,却无言以对地沉默。 月桐暗叹,兰氏阏氏果真与兰姿一般,是个忍辱负重的性子。若兰雅被废,她的后位不保,以左夫人跋扈的个性,她往后的日子确实不堪设想。 月桐拿起马奶酒轻呡一口,柳眉轻蹙:“这马奶酒奶味过重,喧宾夺主,实非佳品。” 兰氏左夫人脸色微变,赔笑道:“兰氏女子多是娇柔温顺,不喜马奶酒过烈,才会奶味较重。” 月桐冷冷地瞟了左夫人一眼:“左夫人言下之意是本后不娇柔温顺?” 兰氏左夫人惊唬地垂首:“妾绝无此意。” 月桐淡漠道:“酒就是酒,奶就是奶,要分清主次尊卑。阏氏未言,左夫人就急不待地迎上来,难道左夫人不知何谓尊卑?再来,左夫人竟然明言为单于诞下四王子的雅妃令兰氏一族面目无光,左夫人可是鄙视四王子?” 月桐的声音虽是轻淡,在兰氏左夫人听来却有如旱天雷,把她震得全身栗栗而颤,跪倒在地。辱没王子,这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妾真无此意,妾只是为雅娘娘感到委屈。” 月桐站起,走向兰氏王后,拉起她的手。 “雪公主被奸人所害,却也是因本后而起。本后与姿姐姐情同姐妹,阏氏痛失女儿和外孙女,阏氏若不嫌弃,本后希望能拜阏氏为义母,代姿姐姐尽孝。” 全匈奴谁人不知单于独宠阏氏,她的儿子不过几个月就被封为太子。阏氏看不顺眼的妃子或是被转送,或是被废。送去给单于的美人没有她的允许,绝不可能留在单于王庭。若她成了兰氏阏氏的义女,那兰氏阏氏的地位就稳如磐石,无可动摇。 兰氏左夫人颓然地软瘫在席,只要单于阏氏一日得宠,兰氏阏氏之位她就无望。她抬头仰望眼前风华正茂的绝色天姿,心中苦笑:她能得宠的日子恐怕比自己要长得多。 兰雅与兰氏阏氏震惊地注视月桐,怔怔难言。 月桐脱下手腕上的一对红玉镯,套在兰氏王后手腕上:“义母不反对,女儿就当义母答应了。这对红玉镯是我外婆在我出嫁来匈奴时送给我的。我就借花敬佛给送给义母,望义母安康长乐。” 兰氏阏氏颤颤地看着手腕上的红玉镯:“娘,娘娘……” “义母叫我月儿吧!” 兰氏阏氏看向月桐,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惊喜交加:“月,月儿。” 月桐与兰雅了然地回望一眼,会意地微笑而起。 月桐拉着兰氏阏氏的手一起走出帐外的营地静候军臣等王前来共进午宴。月桐席坐后,一众兰氏公主,妃子手捧着送给月桐的礼物鱼贯而入。那些公主妃子手的礼物不外乎珍宝玉石,月桐瞄一眼就示意她们放下,直到一位公主,手捧花冠颤颤地呈在她面前,她才霍然回神。这花冠由各色野花编织而成,色彩斑斓,生动盈然。花冠两边各有两条野花编成的流酥在随风飘扬。 “你为何会送本后花冠?” 公主垂首怯怯道:“这花冠由各色鲜花做成,娇美天成,正能配上娘娘的倾城仙姿。” “胡言乱语,阏氏娘娘何等尊贵,你竟用野花来配娘娘,兰霜你好大胆子。”责骂声霎时扬起。 月桐微微一怔:她就是兰霜? “抬起头来。”月桐道。 兰霜颤怯地抬起头。她不过十五六岁,清雅婉丽,古铜色的肌肤玉润透泽,铜铃般的双眸有星光闪烁,容颜在兰氏王庭来说是极为出众的。她满脸惊怯与恐慌,焦虑地看着月桐。 月桐淡笑道:“所有人都用牡丹,芙蓉形容本后,你竟然送本后野花?” 兰霜惊恐地跪下:“请娘娘恕罪,我,我是看花开得正盛正美,就摘来做花冠,绝,绝无冒犯娘娘之意,请娘娘恕罪。” 月桐举手摘下头上的金凤冠,交给身旁的小茹,对兰霜道:“为本后戴上。” 兰霜惊吓地抬起头,对上月桐波光潋滟的双眼,再看向月桐乌黑光亮的发髻,迟疑了一瞬,咬咬牙站起,把花冠戴在月桐的发髻上。 月桐温柔地笑道:“本后小时候也爱摘野花做成花冠送给母后。野花虽没有牡丹,芙蓉般艳丽,却不为他人争妍斗丽,只为了自己而尽情绽放,毫无修饰的天成之美。此美,世间最为难得,最为珍贵。” 兰霜惊喜地盈笑而起,是一抹让人流涟忘返的的笑意。 军臣,兰氏王,刘莫寒与军玄等王陪同太兰氏王一同步入营地。月桐等一众夫人妃子起身行礼相迎。 军臣看见月桐的打扮,微微诧异,旋即流露出心醉眼波。大多数族王只是在阏氏册封大典时见过月桐。两年多后,此时的月桐绝美中脱去了稚嫩的清涩,加添了婉约的妩媚。头戴花冠,少了分雍容华贵,多了分清丽仙姿,让众人的眼光挣扎不已,不愿离去,却不敢亵渎地停驻。 月桐向军臣与太兰氏王行礼后,太兰氏王打量月桐片刻:“难怪单于会如此宠爱阏氏,果真是世上难得的绝色俪人。” 月桐微垂首道:“外爷过奖了。” 军臣瞟了胡耶一眼,视线指向了龙案。胡耶会意地前去在龙案后方多放一个席位。军臣携起月桐的手,慢步向龙案走去。 “今日怎么戴花冠?” “夏日繁花似锦,用盛放的繁花做成花冠正好与单于如日中天的盛世相匹配。” 军臣满意地点头:“朕的阏氏真是美如仙,又慧如仙。” ☆、第145章 震惊 午宴是为太兰氏王祝寿而设,歌舞升平,热闹非常。一直以来,阏氏只能坐在单于右下方的凤案。今日,军臣与月桐一同席坐,引来营地一阵热络的私语。 寿宴的焦点是由各族派出的公主为太兰氏王跳的祝寿舞。此舞名为祝寿,实为让公主们在单于与各王面前展现千姿百媚的良机,期盼能被单于或者哪位王爷看中,纳入后-庭为夫人为妃。当年军臣的母后就是在献舞时为老上所喜,收入后-庭为左贤妃,生下军臣后就被晋为阏氏。 琴声起,十几位公主在营地中央翩翩起舞。她们跳的是匈奴的传统舞蹈,欢快轻盈。兰霜身在婀娜曼妙的公主群中,她的舞姿并不能引起注目。 月桐的视线跟随兰霜的身姿起伏,她的舞艺底子很好,但没有其他野心勃勃的公主般懂得抢夺目光。她的舞没有勾魂摄魄的绚丽,却如七彩野花在清风细雨中摇曳生姿。月桐的目光飘向刘莫寒,他选兰霜就是知道她性善无争,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月桐在军臣耳边低语:“单于,看着公主们起舞,臣妾有些技痒。臣妾也去跳只舞,为外爷贺寿?” 军臣诧异中透出惊喜:“朕好久没看过你起舞了,难得你有兴致。” 月桐道:“臣妾想跳的是羽蝶舞,要与一人共舞。”从兰雅那得知,兰霜最擅长的舞正是成双成对的羽蝶舞。 军臣笑着点头:“好,月儿跳的什么舞都是最美的。”说话中手一扬,琴音戛然而止。众位正在倾舞的公主在诧异中停下舞步悻悻地退下。 月桐向小茹交代了几句,小茹便下去与琴师交代,再向兰霜走去。当小茹在一众公主面前要兰霜前去与月桐共舞时,众公主不能置信的目光把兰霜射成了箭靶。 “阏氏娘娘真的是要我伴舞?”兰霜无法相信。 “兰霜公主刚才送娘娘花冠,娘娘很喜欢,就记住公主了。” 兰霜怯怯地允诺,心中满满的惊慌忐忑。与阏氏共舞,若跳得好,抢去了阏氏的风头,就别想安生。若跳得不好,拖累了阏氏让她面目无光,也是绝路一条。但箭在弦上,不发也得发。她只能深吸口气,走向营地的另一端。 月桐拿过一条舞带,缓步走出龙案,与兰霜遥遥相对。琴声响起,两人的身姿腾跃,舞带飞扬而起,就仿佛两只绝美的蝴蝶,飞入了营地中央。军臣眼中渐渐涌起灼热,他的目光跟随两人的身影起起伏伏。 舞毕后,月桐拉着兰霜上前,向军臣道:“单于,臣妾的花冠就是霜公主所送,手巧得很。没想到她的舞也跳得很好。臣妾想请单于赏赐于她。” 军臣微微打量眼前的兰霜,倩丽娇羞,姿色不俗,与兰姿有些相似。他看向月桐执着的目光,微笑道:“阏氏想朕赏赐于她?” 月桐莞尔一笑:“就赏赐一对佳偶天成的青玉镯吧!”佳偶天成的青玉镯是单于一惯送给夫人妃子的礼物,月桐明确地要军臣把兰霜收入后-庭。 此言一出,营地响起一片喧哗。兰姿去世近两年,早有传言单于有意在兰氏族中再挑选妃子。没想到竟是一名由侍女所生的庶公主得到阏氏青睐。 军臣若有所思地看了月桐一眼,微颔首:“如阏氏所求。” 月桐嫣然笑起:“谢单于。” --- 宴会由午时一直到月上中天才结束,军臣在宴席中喝得脚步浮浮,被搀扶回到单于寝帐后,一手把坐在榻边伺候他更衣的兰霜搂入怀中,压在榻上,呢喃着:“月儿。” 兰霜一脸惊恐,双目不知所措地看向月桐。 月桐向兰霜淡淡道:“好好服侍单于。” 军臣的唇不断地吻在兰霜的脸上唇上,一边咕哝,一边扯开兰霜的衣裙:“月儿,你太美了。我要把你吃到肚子里。” 兰霜震惊地望向月桐,眼中渐渐泛起了泪花。月桐暗暗叹息,把油灯吹灭,转身离开。 月桐躺在榻上,心头漾着莫名的忐忑。她没有深究兰霜是不是愿意前去单于王庭,作为王族的庶公主,她的选择并不多。跟在军臣身边总比在军玄等好色的王爷身边强。只是,若她也如兰雅一般,有两情相悦的意中人,自己岂非成了罪人? 月桐在榻上辗转反侧时,一个黑影闪入了内帐,来到榻边。月桐震惊地看着黑影,失声低呼:“你怎么……” 萧逸之的吻止住了她的话,缠绵了许久,才不舍地松开:“太想你了!” 月桐压着声音:“你疯了,军臣就在隔壁帐中。” “他醉了!” “不许你再做冒险的事!!”月桐重重地捶打他的胸膛:“你再这样,我……” 萧逸之又吻上她的唇,边吻边呢喃:“我会小心的。放心,他今晚不会过来!”呢喃中,扯开了月桐的衣裳…… 过了良久,月桐靠在他怀中,抬首凝视他:“你怎么来了?” “军臣的狩猎你千万别跟去。” “你要做什么?” “我要布局引狼上钩。” “军玄?” 萧逸之点点头,把她垂落的发丝撩起:“三日后的狩猎是一道重饵,他一定会吃。他尝到了好滋味,就会上瘾。在瘾里泡上两年,小狼也会成为野狼!” 月桐轻嗯了声:“小时候,哲安叔叔也和我说过抓狼的故事。他说狼很聪明,对放出去的饵很有戒心。如果疑心一起,那饵就废了,而且对下一个饵会更小心。” “不错,所以这饵要花上至少两年才会有收获。”萧逸之看着月桐的明眸,心头一阵紧痛:“月儿,我真的想立即带你走,真的一刻也不想再等!” 月桐轻抚他的脸颊,唏嘘不已:“我常常想,如果我不是月氏公主,而是个平凡女子,那该多好!那我就可以不顾一切跟你跑了。” 萧逸之微笑,笑中有深沉的无奈:“是啊!织女也一定会常想,如果她不是仙女,那该多好!” 月桐俯在他胸膛:“幸好,我的夫君不是只会种田的牛郎。” “我的娘子也不是只会织布的织女。” 两人对视笑起。 “孩子半岁了!” “嗯,三哥来信说,他俩长了两颗小牙,现在拿到什么就放嘴里咬。” “再过不久,他们就呀呀学语了,会爬了,会走路了。”月桐鼻子一酸。可惜这一切她都看不到。 “月儿,再等等。很快我们就会一家团聚!很快你就可以教他俩写字,读书,抚琴,奏箫。” “不行,我要教他俩骑马,射箭,游泳,爬树。其他的,你来教!”月桐眼中隐隐的泪意消散了。 萧逸之宠溺笑起:“他俩若都像你一样坐不住,以后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人取笑他俩:糟,差,丑,俗。” 月桐瞇起双眼:“说到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这嘴损人不见血。”她俯下身来咬住他的唇。 “你这是在引诱我。” “胡说!我是在惩罚你!” “是诱惑!” “哎呀,别……” “娘子如此诱惑,为夫若没反应,岂非对不住娘子的用心!” ─── 晨光初起,月桐遥看远处笼在黑影中的矮丛林,萧逸之的身影隐没了。她安心地吁了口气,要转身回帐时,看见刘莫寒缓步走来。 “阏氏,好早啊!” “侯爷怎么也那么早?” “不早起,就看不到意想不到的风景了。” 月桐微微一震,忙问:“侯爷的病,如何?” “根据林大夫的方子调理了几个月,好了许多。一年半载后会慢慢好起来。” “逸郎说了,你有任何事,他都会倾力相助。” 刘莫寒身子一紧,凝视她的双眸:“我做的一切是为了你,与他无关。” 月桐咬咬唇:“逸郎是我的夫君。” 刘莫寒冷冷一哼:“萧逸之把你从王庭偷带走,又把你送回去,算什么夫君?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地私会,他没办法留住你,还有脸面纠缠你?” “他会带我走的。”月桐杏眸一凛,话语坚定无比。 “他凭什么?你以为靠青海的几座围城他就可以威胁军臣放了你?我知道他在练兵,十万?二十万?匈奴有百万铁骑,要把青海的围城夷为平地简直易如反掌。萧逸之根本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侯爷,够了!”月桐决然地喝道。 刘莫寒凝视她:“给我一个机会,快则两年,慢则三年,我会向军臣要你。” “什么?”月桐震惊地望向他。 “月儿,留在我身边。我会慢慢把你的心要回来。” “刘莫寒,你到底要做什么?”月桐悸颤地低呼。 刘莫寒把月桐的手包入掌心:“月儿,给我一个机会,留在我身边一年。若我要不到你的心,我把你送回给萧逸之。七年前我错失了,如今我不想放手。” ☆、第146章 谋反? 帐中淡淡的茉莉花香掩盖了昨夜的阳刚之气和鱼水之欢。 小茹进来为她梳洗时,月桐惘然地看着铜镜中的脸:“小茹,红颜,是不是祸水?” “娘娘,红颜不是祸水,觊觎红颜而不择手段的人才是祸害。” 月桐愣了愣,苦苦一笑:“那是有祸水,才有祸害,还是因为祸害,红颜才成了祸水?” “什么祸水,祸害?”军臣掀帘而入,他向小茹横扫一眼,小茹立即垂首退出寝帐。 月桐见军臣脸色不虞,微笑道:“是谁一大早惹恼了单于?” 军臣一手把她扯入怀中:“谁惹我生气?你昨夜不是应该在我怀中吗?怎么醒来搂着的人不是你。” 月桐把他推开:“昨夜单于拉住霜妹妹不放,我成全单于的美事,单于反倒怨我。” 军臣眉峰一耸:“我拉住兰霜不放?我只记得我叫唤的是月儿。” 月桐眼中有些亏怯,但依旧撑起一脸理直气壮:“单于怀抱何人都不知,又怎知叫唤何人?” 军臣眯起鹰眸:“看来是我的过错。是我不够勤勉,没把月儿的身子记到骨子里去。”他伸手就要把月桐揽入怀中。 月桐一个闪身避开,轻瞪了他一眼:“单于再这样,所有的王爷大臣都会说我是迷惑君主的红颜祸水。王爷大臣们还在等着单于呢!” “让他们等着。好了,我不闹你。和你说个事,侯爷会把柏然留在王庭。” 月桐愕然:“留多久?” “一两年吧!汉帝登基不久,他忙得不可开交,自是无暇管教王儿。我让柏然留在你帐中,由你来管教可好?” “若侯爷不怕我教坏他的孩儿,我倒是很乐意让柏然与翰儿做伴。只是,侯爷怎会这么忙?他不是个闲侯爷吗?” “只有你说他是闲侯爷。侯爷的才华智谋是天下少有,只是汉国皇帝顾忌他的匈奴血统,不敢重用他。我一直想把他招归匈奴,为我所用。” 月桐狐疑:“既然不重用,侯爷又为何事忙?汉帝和侯爷有心结,更不可能重用于他。” 军臣微微思量:“你知道侯爷的父王楚王是汉国藩王。汉帝对各藩王一向极为忌惮,登基不久就加快了削藩的举动,下了旨令要各藩王削封地,缴兵权。汉藩王中以吴王,楚王为首,这两王也是汉帝下重手要治服的藩王。侯爷此时又怎会再有闲情?” 月桐吃惊道:“汉帝下什么重手?他会对藩王痛下杀手?” “刘启还是太子时,因吴王的世子在宫中与他对弈时出言不逊,被他用棋盘打死。汉帝刘启绝非善类。” “那侯爷可有应对之策?”月桐急忙追问。 军臣淡淡一笑:“清君侧。” “清君侧?什么意思?” “清君侧,清除汉帝身旁的乱臣贼子。侯爷早已暗中联合其他藩王,集各藩王之力,借清君侧之名,向刘启逼宫。” 月桐震惊得合不拢嘴:“是,谋反?他,想要做汉国的皇帝?” 军臣哈哈大笑:“就算藩王们成功逼宫,以侯爷的匈奴血统,他是当不上汉国的皇帝。我还是再想想法子,把他抢到匈奴来,为我出谋划策。” 月桐还没从刘莫寒的宣示中回过神来,如今脑袋又被军臣的话炸得血肉模糊。 “清君侧?外公是刘启的太傅,他们会不会伤害外公?”月桐焦急问道。 军臣重重地握住月桐的手,郑而重之道:“太傅是你我的外公,又没有支持削藩,藩王们不会动他。侯爷也绝不会让他们伤他分毫,你别担心。” “那,如果清君侧失败,会如何?”月桐颤怯地问。 军臣的神色慢慢沉淀:“如今你明白他为何要把柏然留在王庭。若事败了,而他无法逃脱,我答应会护住他唯一的血脉。” 浓重的寒意从月桐心底腾升,把她的身子寸寸冰封。成王,败亡? 冷意颤抖她的声音:“侯爷会成功吗?” 军臣眉眼微紧:“侯爷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如今他身子亏空,女色上有心无力,不会有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自会竭力筹谋此事。这是男人间的权力争夺,你别多想。总而言之,我保证外公不会受牵连。” 月桐听出了军臣对自己与刘莫寒之间的忌惮,急忙轻“嗯”了声,转开话题:“单于何时要出发去狩猎?” 军臣点头:“明日,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我要陪义母。” 军臣轻笑:“你和兰氏缘分不浅啊!也好,接下来几日你就在王庭游玩,待我抓只兔子回来给你。” “兔子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单于给我抓只,狼?” 军臣愕愣一瞬,轻敲她的额头:“若不是你长得活脱脱的绝色女儿样,我真以为你是个男的。” ---- 兰雅带兰霜前去向月桐请安。 兰霜的脸色憔悴惨白,月桐心里明白,昨夜喝得醉醺醺的军臣把她当成自己,一定让她清白的身子吃足了苦头。 “霜妹妹脸色不大好,怎么不回帐多休息?” 兰霜双瞳浮起泪意:“谢阏氏娘娘关心,妾无恙。” 月桐悠悠道:“单于已应允册封你为右贤妃。过些时日,你若怀上王嗣,诞下位王子公主,单于自会再晋你的位份。你成为单于的右贤妃,你阿母辛苦了十几年,也算是母凭女贵,吐气扬眉,以后在兰氏王庭会过上好日子的。本后时而身子不爽,只要你全心全意伺候单于,单于舒心如意,本后也会感激你。” 兰霜的眼神半明半晦,她微微垂首道:“妾,明白。” 月桐微笑地点头:“霜妹妹明白就好。以后都是自家姐妹,不用再自称妾了。妹妹昨夜定是累坏了,回帐休息吧!今晚,我在帐中设宴,会请来你母妃一同用膳。” “妾……妹妹谢姐姐恩典,妹妹告退。” 兰霜走后,月桐向兰雅问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兰雅悠叹:“她说昨夜单于一直叫唤月儿,月儿。单于早上醒来时看见她在怀中时很惊讶,脱口问了一句:‘你是谁?月儿呢?’我安慰她,在王庭能承宠的妃子,就算是蝶君,都听过单于叫唤月儿。她根本无需介怀。” 月桐胸口一阵闷痛,怅然深叹:“我,是不是害了她?” “父王原想把她许配给一个部落王为妃。那部落王已三十来岁,夫人妃子成群,霜妹跟着他怎会及得上跟了单于。王族男人的心从来就不是我们这些王族女子可以奢望的。单于王庭中,又有哪位夫人妃子真正得到过单于的心?霜妹生长在王族里,她明白的。” 月桐凄凄一笑:“我从小就看见父王母后恩爱如蜜,彼此眼中只有对方。我以为天下男子就应该如我父王一般,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一人。月氏灭国后,我听到不少对父王母后的诋毁,说母后是妖媚祸水,说父王为美人毁江山。那时,我怒恨至极,恨不得把那些胡言乱语之人揪出来痛打。但后来,我哥哥元陵王被迫要用他最爱的妻来换回月氏最重要的大将,我才明白,哥哥不仅仅是嫂嫂的夫君,更是大月氏的国君,情义两难全时,再痛苦,再不忍,也只能舍情取义。对江山的大义大爱与对女人的儿女私情,孰轻孰重?恐怕也只有如我父王般痴情的男子才会取后者。而,痴情的男子,本就不宜为帝王。” “所以,你一直不敢对单于动情?” “我们都明白单于绝不痴情,他对我或许有迷恋,但绝无痴心。对别的女人,他更是无情。对他动情的女子,恐怕只会万劫不复。雅姐姐,你是明白人,只有离开王庭,才是女人之大幸。”月桐凄凄道。 兰雅与月桐四目相视,会意的目光中透出浓浓的无奈。 兰雅微微垂首:“妹妹,我,怀孕了。” 月桐眼眸一震。自从怀上了祁圆后,兰雅就再没有待寝过,这孩子必定不会是军臣的:“是,他的?” 兰雅点点头,凄凄道:“可以请林大夫给我开滑胎药吗?” 月桐惋惜重叹:“他,知道吗?” 兰雅摇摇头:“这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又何苦让他知道。” 月桐无奈:“如果你决定了,我让林大夫去为你请脉开药。” “谢妹妹成全。” ☆、第147章 上钩 军臣的大队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去狩猎。刘莫寒并没有跟随军臣前去狩猎,福叔回说他的手受了伤,需要休养。 月桐与小茹散步到湖边,远远地就看见刘莫寒站在湖边,深蓝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飞扬,孤清、寂寥。 “侯爷的手伤如何?” 刘莫寒浅笑:“小事!” 四目在绚阳下相对,光彩流淌。 月桐靠近,低声质问:“为何要做如此冒险的事?清君侧,成王,败亡,你的心到底有多大?” 刘莫寒淡然一笑:“你都知道了。看来在你面前,军臣是守不住话的。” “回答我,为什么?如果是为了我,你就死了心,我不会跟你走的。” 刘莫寒凝视月桐,双眼清澄如秋水:“无论为不为你,清君侧都是势在必行。我父王不能忍受汉帝削藩而奋起反抗,我劝阻不了他。他是我父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可能置身事外。我倾力相助,或许能多添几分胜算。若真的成了,我就可以把你带走。” “若不成呢?你是不是安排好退路?”月桐急切地问。 刘莫寒淡淡的笑意中透出怅然。退路?谋反篡位有什么退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难道他可以抛下所有家人,以大汉罪臣之身逃回单于王庭当个匈奴王爷?看见她眼中抑不住的忧虑,他的胸怀却泛起了暖意。 “退路?成大事者绝不能顾念退路。不成功便成仁,没有退路地面对刀山火海,才有机会杀出条活路。你不是说过,无路可走,就遇山劈山,遇海填海。有此等惊天动地的气势,何患大事不成?” 月桐语滞难言,面容的忧忡之色更浓。 刘莫寒安慰道:“别担心,军臣不是常说想要我来王庭做个匈奴王爷吗?若天不与我,我便投靠军臣,在匈奴草原终此一生。” “你要顾念柏然,为他好好守护自己。” “我要顾念的人岂止柏然?”刘莫寒的手向月桐的脸颊抚去,月桐急忙后退,哀求道:“侯爷,求你,别……” 刘莫寒的手停在空中,黯然道:“是我冒失了。” “侯爷,逸郎对我情深意重,我此生绝不负他。你的情,我这辈子只能欠着。” 刘莫寒身子倏地一紧,苍凉轻笑:“若我不让你欠呢?” 月桐痛苦地对上他深情的眼眸:“你,想我如何偿还?” 刘莫寒看见月桐脖子上的玉佩,暖暖一笑:“我不在王庭时,代我好好照看柏然。” 月桐一愣:“你就不怕我把他教坏?” “你不是说孩童时本就该真心真性,胡闹尽情。若这么小就步步为营,小心翼翼,长大了,他的真心或许连自己都看不清?” 月桐会心轻笑:“那我定不负你所托,让他尽情胡闹。” “谢谢!”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我欠你的……” 刘莫寒嘴角牵起:“这辈子你若还不了,下辈子再来还。” 月桐身子猛地一震。 刘莫寒看见她眼中的风起云涌,悠悠地吁了口气:“这里的景色真美!单于先祖怎么没选这作为单于王庭?” 月桐思绪百转,看向碧水湖光:“如果这成了单于王庭,或许就不会再美了。” 刘莫寒会意一笑:“也是。把能歌善舞的白灵鸟抓起来,关进笼子里,歌舞轻影从此不再。好好欣赏,把美景记入心里就够了!” --- 两日后的午时,单于大队匆匆赶回兰氏王庭,下令封锁王庭。胡耶匆匆前来,向月桐讨要林士德。 “胡耶,发生了什么事?单于不是要去狩猎吗?” “单于在山林中遇上了刺客,与刺客大战了半宿,刺客才败退逃走。律璟将军受了重伤,要请林大夫前去救治。” 月桐一惊:“律璟将军受了重伤?那单于呢?” “单于一切安好。单于有要事要与向位王爷商讨,要晚些才能来见娘娘。” “知道了。快带林大夫去医治将军。” 林士德回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沉凝地向焦急的月桐回道:“将军伤得很重,性命我暂且保住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他中的箭上有毒,在兰氏王庭没有解毒的药材,我只能用极寒的药材压抑毒性,再立即派人前去单于王庭取来药材方能解毒。但若用上这些药材,恐怕将军此生子嗣无望。” 月桐双目震颤,猛然急问:“雅姐姐的药你开了吗?” 林士德道:“雅妃的药我已配好,原是想叫小茹送去,怎知单于突然回庭,又封锁了王庭。药还在我帐中。” 月桐把心一横:“将军的性命要紧,快用药救治。雅姐姐的药交给我。” 林士德走到月桐身旁,在她耳旁低语:“刺客是逸之派来的。箭上的毒是我为他配制的,中箭后一刻钟内全身无力瘫软,三日内服用解药可保性命。听胡耶说,刺客只有约五百人,一夜间就把单于的一万精兵打得兵荒马乱。逸之只派出五百人,不像是想刺杀单于,不知他在盘算什么?” 月桐会意地点头:“我知道了!” --- 单于营帐中,军臣在帐中大动肝火:“五百刺客突如其来,在朕的领地把一万精兵拖垮了,你们这些王平日是如何练兵?练出这么一群软手软脚的废物。” 军玄道:“单于请息怒。这五百刺客对这一带山林的地势了如指掌,借助迷烟,火攻,毒箭才能突破防守。刺客竟然知道单于的狩猎途径,又如此熟悉兰氏王庭一带的地形,恐怕是内奸所为。” 军臣在兰氏王庭遇袭,兰氏王护主不当,难辞其咎,军玄一句“内奸”把兰氏王吓的魂飞魄散。若内奸在兰氏王庭,他的王位可就岌岌可危。兰氏王跪倒在地,哆嗦道:“臣护单于不利,臣有罪。请单于容臣戴罪立功,五日内定会查出是何人所为。” 军臣淡淡一哼,冷肃道:“两个月前在单于王庭的东庭门,南庭门起火,刺客用的也是迷烟,火攻。这两次行刺必是同一批人所为。朕竟然不知朕的匈奴帝国可以任由刺客随意进出,行刺不遂竟可全身而退。”他目光如箭般扫射堂下十几位王族,贵族的王爷:“看来各位王爷都养尊处优太久,身外豺狼逼近也一无所知。” 十几位王爷吓得俯倒在地,迭声请军臣息怒。 军臣寒声道:“左谷蠡王,你与兰氏王一齐彻查刺客一事,五日内查明真相。” “是!”军玄领命。 --- 军玄骑马去到南庭门外的矮树林,支开了身后的侍卫,下马向树林深处走去。一个黑影站在树后,沉声道:“王爷如今相信我训练出的暗卫有多大能耐了。” 军玄冷笑道:“少庄主果然有本事,五百人就把一万精兵打得人仰马翻。少庄主有如此能耐,怎么就不下令杀了单于?” “王爷也见识了军臣贴身精卫的本事。军臣身旁的百名精卫都是身手非凡又极为忠心的死士,要杀军臣就要把这百人全杀了。虽非不可能,但也绝不容易。而且军臣此时若被杀,对王爷并非好事。军臣死后,理应由太子继位,太子年幼,难以服众,王爷想抢夺帝位不是不可,但就算坐上帝位,也未必坐得稳。一来,王爷并无功绩,此刻的名声恐怕无法震服匈奴各王。二来,被废的右贤王逐鞮有呼洐族的支持,军臣一死,他必会与王爷争一日之长短,以王爷此时的兵力,要制服他,也会元气大伤。” 军玄道:“那萧少庄主的意思是?” “王爷可向军臣自荐,亲自带兵出征西域,降服西域各国,扬名立功,要军臣封王爷为左贤王绝不为过。之后,以王爷的重兵威望,加上鸣月庄的财力和暗卫,大月氏的兵力支持,王爷夺位,易如反掌。”萧逸之不急不徐地道来。 军玄禁不住心猿意马,脑子里全被“帝位”二字占据。 “此次暗杀,王爷大可把罪名推到逐鞮身上。死去的暗卫身上,已烙上了逐鞮的军印。军臣一定没料想到逐鞮能训练出一批如此精锐的暗卫,对呼洐族的旧部势力必会极为忌惮。王爷只需吹下风,逐鞮,逐鞬就不会再有活路。” 军玄嘴角的笑意更浓:“好!非常好!” “如今,王爷应当相信我是认真的。” 军玄嘴边的笑意漫上了双眼:“依少庄主看来,要征服西域,需时多久?” “两年!” --- “总城主,看来军玄动心了。” 萧逸之点点头:“现在就等他带兵出征西域的消息。出征西域,第一国必是楼兰。命马四,五爷带上贡品和美人前去楼兰,让楼兰王把这些贡品和美人献给军玄以示臣服。二哥,三哥已准备好献给匈奴的贡品,你去安排护送贡品前去与大月氏结盟的各个盟国。” “是。总城主为军玄铺好一条康庄大道,军玄不费吹灰之力收服了西域,更会趾高气扬。”林渊道。 “他越倨傲越好。加几把扇让他的帝王野心烧得火红。红了心,红了眼,才能成为野心勃勃的狼。” 林渊道:“此次突袭也试出了军臣的贴身精卫的本事。就算我们布好了局,也难伤他分毫。” “我要的不是他死!要的是他败!” 林渊点头:“他败,恐怕比死更难受!” 萧逸之冷冷一哼,目光沉了。 林渊从怀中拿出小竹筒:“这是文叔的来信。” 萧逸之打开一看,目光猛然一紧。 “刘莫寒!!” ☆、第148章 放手吧 军玄奉军臣之令,以谋反之罪捉拿逐鞮,逐鞬,彻底清扫前呼洐王的势力。兰氏王庭的封锁令五日后就解除了,为律璟解毒的药材在第七日送到兰氏王庭,律璟在服用过解药后从昏迷中慢慢清醒过来。 兰雅来到月桐帐中时,月桐忙安慰道:“将军的毒已解,伤势已无大碍,休养一个月就会慢慢复原,姐姐无需担心。我要林大夫每日前去为他诊治,有林大夫在,你就放心吧!” 兰雅点点头,脸上的忧色稍缓:“将军以后真的会子嗣艰辛?” 月桐无奈道:“林大夫说压制毒性的药材也是有毒之物,以毒克毒,虽可保住性命,身子也会元气大伤。以后小心调理,或许还有望可添子嗣。但以林大夫的医术也无法保证,恐怕……” 兰雅神色既苦又甜:“我想好了,我要留下这孩儿。他以后若真的子嗣艰辛,至少要留下他唯一的血脉。”兰雅握住她的手,眼中涌满炽热的乞求:“妹妹会帮我的,对吗?” 月桐怔忡地凝视她坚执不移的眸光:“雅姐姐如果执意要留下孩子,我会想办法要单于传召你侍寝,让你名正言顺地怀孕。孩儿的事,我们从长计议。” 兰雅点点头,眼角中泪光闪动:“多谢妹妹!” --- 夜里,军臣如常地来到月桐的寝帐,被月桐以身子不便为由推下了榻。 “单于无论如何也要在兰氏王庭召姐姐来侍奉一晚,不然姐姐与义母都面目无光。” 军臣诧异中轻瞪了她一眼:“雅儿不是一心想我废了她,她还会在乎面目无光?” “单于亲自前来兰氏王庭为太兰王祝寿,可见单于对太兰王极为敬重。雅姐姐毕竟是太兰王的嫡孙女,也是太兰王很疼爱的孙女,单于在兰氏王庭宠幸雅姐姐不是让太兰王更舒心吗?” 军臣轻轻地敲了她的额头:“好啊,搬出太兰王来压我。我一心一意只想宠你一人,你总是把我往外推。” 月桐轻笑道:“蝶君和兰雅都是我姐姐,不是外人。你也是她俩的夫君,总要尽一些为夫之责吧!” 军臣眉头一紧,托起她的下巴:“我只是你一人的夫君,我的妻只有你一人。其他的女人对我而言都只是联姻交易,娶她们全是为君之责。” 月桐垂下眼帘遮挡他似火的眼光:“我明白。你就当看在太兰王的份上,对雅姐姐尽一次为君之责吧!” 军臣沉默地凝视她半晌,放下手站了起来:“好,我如你所愿。胡耶,召雅右妃前来侍寝。” 月桐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怅然一叹。 --- 夜深时分,刘莫寒去到了南庭门外的树林中,看见林中的黑影,冷清地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萧逸之从林中步出,俨然道:“侯爷,你不要再纠缠月儿,你的恩情由我来还。” 刘莫寒清冷一笑:“你还?你凭什么还?” “汉帝削藩势在必行,吴,楚乃藩国中的大国,必是首当其冲。我不相信吴王楚王会甘心奉出兵权领地。吴王与你父王调集了二十多万兵马,给众位藩王致书,要求共同‘清君侧’,谋反之意昭然若揭。” 刘莫寒骤然紧攥拳头,压下汹涌而上的震惊。 “侯爷无需担心,此消息我也是刚得知,未央宫必然尚未知情。我也没打算向朝廷通报。” 刘莫寒冷寒道:“萧总城主果真是先知卓见。既然知道众藩王的清君侧之举,你想如何还本侯的恩情?” 萧逸之肃然道:“其一,如果侯爷出兵进军长安,兵器粮饷需求极大,我可以为大军供配良驹万匹,箭五十万只,利刀二十万把,以及二十万兵马三个月的粮饷。其二,若清君侧失败,我会尽全力护住侯爷周全。” 刘莫寒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吴楚联军若要出兵,萧逸之的财力的确能成为联军强大的后盾。吴楚联军能不能攻入长安还是未知之数,清君侧若失败,他真的有把握可以护得住自己的性命? 萧逸之凝视他,眸光中透出不容置喙的凛然:“月儿是我的妻,是我一对孩儿的母亲。你对月儿和我孩儿的恩情我一定会回报。但,如果你敢觊觎月儿,使出什么卑劣手段来迷惑她,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从今以后,若你敢碰月儿,我可以保证,吴楚联军,必败。” 刘莫寒对上他的目光,四目交汇处,有如电闪雷击。刘莫寒心头禁不住颤震。萧逸之不再是三年前的谦谦君子,此时的他身上透出令人震慑的霸气;是俯视天下,手握乾坤的王者之气。 刘莫寒一字一顿:“你是在威胁我?” 萧逸之眼中光芒如炬,掷地有声:“天地之间,唯有我妻,绝不割舍。月儿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无论何人挡路,我必会铲除。” 刘莫寒冷冷一笑:“不知萧总城主想如何从匈奴单于手中要回阏氏?” 萧逸之的嘴角微牵,眼中扬起了难以质疑的笃定,慢慢地隐身在树林中。刘莫寒看着他身影消失之处,眼中闪出一抹怔忡,一抹不甘。 ── 半梦半醒间,月桐感觉脸上有温热的手轻抚过,月桐转过身,看见黑暗中闪烁的眼眸,震惊地低呼:“你……军臣今夜没醉酒!” 萧逸之把她紧拥入怀:“别担心,帐外有人守着。” 萧逸之撩起她散落的发丝,吻在她额头上:“月儿,我去见了刘莫寒,对他明言,他的恩情,我会还。无论他对你说过什么,要求什么,你都无需再理会。” 月桐愕然间,眼中有晦暗的闪烁:“你,都知道?” “你答应他什么?” “他只要我代他照顾好柏然。” “还有什么?” 月桐摇头:“没有了。他说,我欠他的这辈子若还不了,就下辈子再还。” 萧逸之脸色煞冷:“他休想!”他郑重的凝视她:“月儿,我们欠他的我今生一定清还。” 月桐面有怅然,眼中闪烁,欲言又止。 “你在担心刘莫寒的逼宫?” 月桐悠悠地点头。 “你怕他失败?还是怕他成功?” “我……” “月儿,他若败了,我会保住他的性命。他若成了,各藩王必会为入主未央宫争个你死我活;我会保他无恙。” 在萧逸之眼中,月桐看见了无可置喙的决断。 月桐感怀:“逸郎,世上会有你看不透的事吗?” “你!你做事没有章法,套路。世上唯有你,让我难以预料。” “我哪有?”月桐粉唇轻撅。 她的双眼像一池通透见底的清泉,却总出乎意料的,激起风云变色的暗涌! 萧逸之的吻蜿蜒而下,贴在她的红唇上,久久不愿离开。 帐外响起了鸟叫声。萧逸之黯然一叹,翻身而起。 “今晚我不能久留!我要走了,记住我的话。” 月桐重重地点头。萧逸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 破晓时分,月桐一夜难眠,没有惊扰还在休息的小茹,一个人走到帐外的小湖边。湖边的蒲草在风中摇晃得唰唰直响。 她摘下蒲草,用蒲草编起辫子,再把草辫子围成了两个相扣的圈。 “这么早,在做什么?” 月桐的身子一僵,把蒲草圈放入怀中:“没做什么,睡不着,出来走走。”她转过身,晨曦的红光映在刘莫寒俊逸的脸庞上,轻暖如晖阳,看似温和,却蕴含溶化人心的灼热。 “蒲草?蒲草韧如丝。” 月桐轻嗯一声,忙扯开话题:“侯爷怎么也这么早?” 刘莫寒淡然一笑,笑意中透出丝丝悲愤:“昨夜有人给我开出极慷慨的条件。” “既是极慷慨的条件,侯爷就没有不接受之理。” 刘莫寒凄凄地笑了笑:“我,不甘心啊!” 月桐咬咬牙:“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侯爷,我会小心照看柏然,其他的恕我不能答应。此生,我们已经错过了!” 刘莫寒身子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抓住月桐的手臂,眼中尽是不舍与挣扎。 月桐倏地转过头,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侯爷,放手吧!” 月桐感到他手掌在她臂上的轻颤,手掌中的热度渐渐地消散,力度缓缓地减退。一阵鸟鸣惊起了晨曦,也惊醒了沉溺在一池春水中的梦。她手臂上的缠绕彻底松开了。 “保重!”月桐低声呢喃,头也不回地跨步离去。 刘莫寒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朝晖落在她的身上,缕缕红光拖出一个幽长的倒影,如一道他跨不过的深渊。 ─── “总城主,这是夫人派人送来的。”林渊把相扣的蒲草圈交到萧逸之手中。 萧逸之细细地看着蒲草圈,嘴角扬起一抹会心的浅笑。他把蒲草圈放入怀中,再拿出一个小竹筒,对林渊道:“飞鸽送到鸣月庄。” “总城主真要把兵器粮饷给刘莫寒?吴楚的清君侧若成事,以刘莫寒的本事,难保他不会夺吴王的权,入主未央宫。” “他不会有这个机会。兵器粮饷我会给,但清君侧,必败。我会如我承诺般,保全他的性命。如此一来,便还清欠他的恩情。”萧逸之坚定决然道。 林渊虽不明白萧逸之为何可以断言藩王的清君侧必败,他却肯定如今萧逸之执意要做的事,这世上能阻挡的人并不多了。 “是,属下明白!” ☆、第149章 天下?家? 回到单于王庭,一切又回归平淡,没有了呼洐太后的后-庭已是月桐的天下。每日,月桐陪祁翰,柏然,祁圆一起玩耍,相陪的除了蝶君,兰雅,还多了位兰霜。 兰雅和兰霜相继怀孕了。为此,军臣召见了林士德和众大夫询问月桐为何没有动静。众人只能如实禀报,因月桐第一胎难产伤了身子元气,第二胎又是双生儿,身子负荷过重。双生儿被害,心中郁结重伤了身体的底气,此生恐怕难再有孕。就算能再有孕,恐怕也有难产之虞,伤及母体。 听到这诊断,军臣怅然失落了几日,就带上月桐前去庭外游玩。 夜里,军臣拉着月桐躺在草地上看漫天星辰,熠熠月光。 “月儿,我听说汉人会为星星命名?” “对啊,你看那七颗连起来像个斗的就叫北斗七星。” 军臣指向天幕:“那颗呢?” 月桐怔了怔:“那颗叫织女星。” “织女星?汉人是不是有个牛郎织女的故事?” 月桐有些怔忡失神,呢喃着:“牛郎是凡人,织女是仙女,王母不让他俩在一起,就把织女抢回天宫。牛郎追来,王母就划下一条星河阻隔。天上的喜鹊被牛郎的痴心感动,每年七夕,就在星河上造一座鹊桥,牛郎带上一对孩子,踏上鹊桥与织女相会。” 军臣看见月桐眼中的怅惘,眉宇微蹙:“一年一会?汉人的故事怎么总是那么奇怪。非要两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终生悲苦。既然求不得,就该放下。牛郎去找他的牛女,织女去寻她的织郎,皆大欢喜,岂不更好。” 月桐哂然一笑:“如果世人都有单于收放自如的潇洒胸襟,那世上便再无断肠人。” 军臣眉目浮起一丝冷凝:“那月儿认为牛郎织女应当如何?牛郎打不过王母的天兵天将,根本不可能把织女抢回去。” 月桐仰望星空,遥遥相对的牛郎星织女星中有万千星光,筑成一道跨不过的星河:“我不知道,或许他俩可以遥望彼此,一年一会便已足够。” 军臣一个翻身俯在月桐身上,他的脸截断了她外飘的目光。 “要放下真的那么难?” 月桐眸光微颤:“你不是在说牛郎织女吗?” “月儿,你不是织女,世上也没有牛郎,更没什么鹊桥。若真的有喜鹊搭什么鹊桥,我就把天下的喜鹊全杀了。”军臣的眼中涌出了冷戾与霸道。 月桐身子一抖:“单于这是什么话?我只是在说一个汉国的传说,单于不喜欢我以后不提就是。” 军臣静默了半晌:“月儿,忘了牛郎织女!” “嗯!” “月儿,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女人。我的天下,要与你一起共享。” 月桐再轻嗯了声。 天下?好大!大得她找不到一个小小的家。 --- 军玄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向西域进发时,昊枫也加紧在大月氏修建围墙和练兵。 “王上,献给匈奴的贡品已陆续送抵大月氏各盟国。有了这些贡品,军玄的大军不会对大月氏盟国用兵。至于其他非盟国中有十国派遣使者请王上相护。”曹公回禀道。 “看来这十国是向乌孙求助无门才会前来求大月氏。”昊枫道。 “军须靡向十国明言大月氏夺下骏王令,理应统领西域对抗匈奴,十国应前往大月氏请王上相护。” 昊枫冷哼道:“他当然想西域各国与匈奴大战。无论胜败如何,乌孙都可坐收渔人之利。为这十国准备献给匈奴的贡品,让他们各派五千士兵前来大月氏相助修建围墙作为交换。多了五万兵力,围墙明年就可修建完成。”他看向马二爷:“小月氏那边如何?” 马二爷道:“哲安将军已练出了八万士兵,林城主就练出五百名极精锐的暗卫,就是这些暗卫在兰氏王庭行刺军臣,试出了军臣一百名贴身精卫的本事。” 昊枫点点头,眼角泛起佩服之色:“二弟文韬武略,真乃帝王之才。” 曹公颔首道:“总城主与王上可谓相辅相承,有两位如此睿智的君王,大小月氏匡复月氏的百年盛世必是指日可待。” 昊枫微叹道:“可惜,二弟志不在天下。” 曹公道:“有大才者,必有重责。总城主虽志不在天下,天下必因他而不同。” ─── 兰雅和兰霜顺利诞下两位王子。月桐每天被五个孩子包围着,日子在欢笑中轻飘飘地飞过了两年。 又是一年一度的笼城祭天,只是今年军臣要改规矩,把月桐一起带上。 “之前两年,我一去祭天你就病倒了,看来你是舍不得我走。今年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上。”军臣轻笑道。 “哪有这回事?”月桐急道:“夫君,祭天一向只许男人参与。我去了,有违祖规!” 军臣把她拉入怀中:“什么祖规?规矩是我订的。你放心!我已命人在笼城边上为你搭起营帐。每日的祭天也就两三个时辰,其他时间就可以陪你在四周游玩。” 月桐心里焦急,脸色不自主地沉了下来。 “怎么,你不高兴?”军臣的眉头蹙起。 月桐忙扬起唇角,娇声道:“哪里?只是,我又怕王庭中的流言蜚语。” “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乱说话?” “夫君!”月桐握住军臣的手:“你疼我,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可是你的盛宠,会让上天嫉妒的。如果你为我连祖先的规矩也改了,我怕,我会受不起。” 军臣的眉峰高耸:“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受不起?” 月桐微垂首,眼中有隐隐的泪光:“两个孩子,恐怕也是受不了这福份而……” 军臣心头一紧,把她紧拥入怀。过了半晌,他深叹口气:“是我不好,又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好,我全依你,不带你去笼城了。别伤心了!” 月桐轻拭泪水:“多谢夫君。” 悬起的心落了下来。一年一度的笼城祭天,也是她与萧逸之一年一度的相会时。她无论如何也要留在王庭中等着他! --- 凤栖城。 林渊匆匆送来长安来的急函,萧逸之打开布帛:汉帝派出大将军窦婴、太尉周亚夫平定了以吴楚两国为首的七国之乱,吴王楚王自缢,刘莫寒被关入天牢,不日处决。” 萧逸之细想片刻,对林渊道:“启程,回长安!” --- 长安。 天牢中,一脸胡渣的刘莫寒闭目坐在牢房的草席上,低声地哼着曲子。 “侯爷!” 刘莫寒缓缓地张开眼,看见一身锦服的萧逸之站在牢房外。他淡淡地扬了扬嘴角:“少庄主,怎么有兴致来这天牢?” “来遵守承诺。” 刘莫寒淡然的目光倏然一紧。 萧逸之袖口拿出一卷小布帛,暗中递给刘莫寒。刘莫寒站起接过,愣了半晌,幽幽道:“少庄主真是信守诺言。若清君侧失败,会尽全力护住本侯周全。” 萧逸之靠近他:“把布帛放入水中,喝下水后半个时辰就有反应。你会假死一日,一日后,自会有人带你走。” 刘莫寒哈哈一笑:“楚靖侯畏罪服毒自尽?好,真是好招!走?去哪?” “天地任逍遥!” “无名无姓,有如幽灵?” “何不说是浴火重生,铅华洗尽?” 刘莫寒带笑摇头,默默地退回草席坐下:“少庄主的心意本侯领了,你与我再无相欠。” “侯爷是何意?” “成王,败亡!我早有准备。少庄主请回吧!” 萧逸之眼眸一紧:“侯爷就没有挂念的人?” 刘莫寒眸光一震。恍惚间,仿佛看见九年前,他回望的一眼中那张比绚日更夺目摄人的笑靥。 萧逸之再问:“侯爷就忍心把孩子留下?” 孩子? “孩子好吗?” 萧逸之怔了一瞬,明白了他所指的孩子:“好!” “两岁半了。” “是的!” “像她吗?” “女孩像娘,男孩像爹。性子也是!” “可惜她一直没机会见他俩一面。” “快了!” 刘莫寒会心地微笑,闭上眼,轻轻地哼起曲子。萧逸之眼中透出轻轻的怅然,浅浅的悲凄。 “她说过,来了大汉第一个帮助她的人是你。” 曲音戛然止住。过了良久,隐隐的一声叹息后,刘莫寒悠悠道:“她遇上了我,我却阴错阳差地指点她去了鸣月庄。” “那就是无缘!既然无缘,又何苦执着?” 刘莫寒睁眼看向他:“林大夫算出她的命格时,也说过你与她无缘,你又何苦执着?” 萧逸之剑目微紧:“侯爷是执迷不悔?” 刘莫寒自嘲一叹:“我此生只后悔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把她留下。” “你心里很清楚,一次错过,就是终生错过!” “是啊!他晚了,我错过了!”刘莫寒长叹后轻笑,笑中却苦涩浓浓:“萧逸之,把她带回家!” “会的!” “如果可以,把柏然带上,让他随你经商。” “你不想他留在王庭?” 刘莫寒摇头:“我不想他像他爹一样,留在一个会把真心给埋了的地方。更不想他跟随一个贪生怕死的爹四处流浪。” “西域各国都可以是侯爷安居之处。以侯爷之才,哪国王上不急于招揽?”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败军之将,何才之有?” “侯爷!” “你不必再劝了!”刘莫寒绝然道。 牢里一片静寂。过了良久,萧逸之悠长一叹:“我和夫人会好好照顾柏然!” “多谢!珍重!” 刘莫寒闭上眼,曲音再响起,月儿谣传扬在暗晦的牢笼中,划出一道道浓烈得无法化解的执念。 萧逸之的面容涌起了悸动,默念半晌,郑重一句:“珍重!”转身跨步离去。 ☆、第150章 休想 鸣月庄。 萧逸之手抱两只小狗,悄悄地走到子承和君诺身旁。 “四叔叔!”两个孩子欢叫。 萧逸之把怀中小狗放在他们手中:“承儿,诺儿,四叔叔找到两只小狗,他们的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们愿意照顾他们,等他们的爹娘回来吗?” 两个孩子抚摸着小狗,忙不迭应好。 子承和君诺眨着眼,异口同声地问:“那小狗的爹娘什么时候回来?” 萧逸之把两人轻搂入怀:“快了!” 萧慕之走来,两个孩子欢喜大叫,向他奔来:“爹爹!” 萧慕之环抱两个孩子,无奈地看向萧逸之,萧逸之坦然微笑。萧慕之哄了孩子几句,和萧逸之走到一旁,看着孩子和小狗玩耍。 “多谢三哥三嫂代我照看孩儿。” 萧慕之感慨道:“看着他俩,就像是看着你俩小时候。诺儿越长越像她,连性子也像。承儿就像你,他俩一起玩,承儿总让着她。我一直在想,你们一家团聚时,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快了!” “刘莫寒的事情都办妥了?” 萧逸之摇头:“刘莫寒一心求死,不愿离开。” 萧慕之面有不忍,却了然道:“七国的清君侧兵败,他父王自缢,以刘莫寒的傲骨,不愿独活也是正常的。” 萧逸之慨叹:“可惜了!刘莫寒的才华,世间少有!” 萧慕之看向萧逸之:“四弟,才刚回来,就要走了。” “嗯!我要赶去王庭。” “一年一会!” “今年是最后一次!” “这两年来,有你暗中相助,军玄亳无悬念地征服了西域,气焰极为嚣张。看来,他回到王庭之时,就是两狼相争之日。” 萧逸之目光却倏地冷锐如箭:“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 单于王庭。 军臣出发前去笼城祭天时,祁翰坐在军臣的马上,不断地回头笑嘻嘻地向月桐,蝶君挥手。 “翰儿快四岁了。”蝶君感叹道:“怎样好像昨天还抱他在怀,今天他就会骑马奔驰了。” 月桐轻拍她的肩:“你这母妃怎么那么多愁善感,我还巴不得他快点长大呢!” 蝶君瞪了她一眼:“你这没心肝的东西!翰儿什么事你都推给我。别忘了,你才是他的亲娘!” 月桐鼻子隐隐泛酸,看着祁翰的笑脸,悠悠道:“他出生以来,特别是前半年,我根本没照顾过他。之后,又有这些那些的事,我这母后好似只是把他生下来,由始至终,照顾他的人,是你。幸好有你!” 蝶君眸光轻颤:“你知道我怀不上孩儿,你让翰儿认我为母妃,我尽心照顾他是应当的。不然,漫漫长夜,是何等寂寞?” 鼻子上的酸意漫入心底,月桐看见蝶君眼中的凄清,想说什么,却全哽在胸怀里。 --- 夜里,一双手紧紧地把月桐缠入怀中。 “逸郎!” “月儿!” 牛郎织女,一年一会。满溢的相思激荡在寂黑的夜里,化成了最激情的缠-绵,最刻骨的缱绻。 “逸郎,今年我们不能再离庭了。军臣已下了严令,我若病了,要立即通报,他会尽快返庭。” 萧逸之轻吻她的脸颊:“月儿,再等等。一年内,我会带你走!” 月桐对上他深邃的眸光:“真的?” “这两年,军玄的大军踏遍了西域各国。西域各国基本上已臣服于匈奴。最后一国,就是大月氏。再过一个月,军玄的大军就会抵达大月氏。” 月桐急问:“那哥哥会如何?” “王兄会向匈奴俯首称臣。” 月桐面容黯淡:“哥哥没有选择?” “不是!王兄只是在军玄的心头火上吹风加油,把他养成一头真正红了心的狼。如今,大小月氏的兵力已过二十万,我给他兵力,给他财力,为他出谋划策,这些饵已经把军玄的胃口喂得够大,大得要吞下军臣的江山。” 月桐轻嗯了声。等了那么久,最期盼的一天,终于快要来了。那一天,虽能与承儿诺儿重聚,却也要与翰儿分离。三个孩儿,就如日与月,永不能同时相伴。 “你回鸣月庄看了承儿,诺儿?他们两岁五个月了。” “嗯!”萧逸之轻抚她的脸颊“诺儿长得像你,承儿像我。” 月桐轻笑:“那诺儿是不是很顽皮?承儿就像你一样聪慧?” “三哥说,诺儿总喜欢欺负承儿,承儿就很礼让。不过把他弄急了,他就反闹回去。诺儿就会委屈地大哭,找爷爷。爹不忍心骂承儿,只能不断地哄诺儿。诺儿现在成了庄里的小霸王。” 月桐会心一笑:“真像我!我小时候也喜欢欺负哥哥。哥哥闹回来,我就向父王告状。就算是我再不对,父王也会说:她是小妹妹,你当大哥的就不能让让她。不过,你可不许那么宠诺儿,女子刁蛮可不好。” “那以后你就把所有古怪招式全教给承儿,那诺儿就欺负不了他。你宠承儿,我宠诺儿,我们都不偏心。” 月桐偎在他怀中,呵呵笑起。 萧逸之把月桐紧拥入怀:“月儿,你离开我五年了。还有一年,我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到时候,我们带上承儿,诺儿一起游遍大江南北。” 月桐笑中带泪,伸出小指:“拉勾?” 萧逸之宠溺的笑起,勾住她的小指:“拉勾!” 九年前,在鸣月庄交缠的小指,许下的承诺,一字一句,都是心头的朱砂。 “我带你走时,会把柏然也带上。” 月桐狐疑一瞬,目光一震:“刘莫寒,败了?” 萧逸之点点头。 月桐猛地握住他的手:“你会把他救出来?” “我回了长安,去天牢见了他。清君侧兵败,楚军被灭,他父王自缢,他不愿独活。” 月桐惊震:“他不愿独活?他还有柏然,他怎么忍心抛下他?” “他把柏然交托给我们!” 月桐的身子颤抖:“他不能这么做!不能!” 萧逸之把她紧搂入怀:“这是他的决定!男人的世界就是如此,成王,败亡。他的傲骨不允许他偷生。” 月桐的泪水涌出眼眶。 萧逸之吻上她的泪:“月儿,相信我,能做的,我已经做了!我们代他照顾好柏然,也算还了他的恩情!” 月桐偎在他怀中,思潮翻腾。 刘莫寒,从第一次遇上你,你就一直在帮我,护我。你要我欠你的情一辈子?你要我愧疚一辈子?你休想!你这只狡猾的狐狸,休想!! --- 才不过十日,军臣就从笼城匆匆赶回,满脸沉凝。 “怎么了?”月桐迎上。 军臣重重一叹:“汉国藩王的清君侧失败了。靖侯爷的父王自缢,靖侯爷被关入天牢,不日处决。” 月桐期盼地看着他:“单于可以救他出来的,对吗?” 军臣看向月桐,目光沉冷:“造反之罪,恐怕很难。” “单于不是常说想侯爷来王庭当匈奴王爷吗?如果侯爷就是匈奴的王爷,那汉帝就不能随意杀了他。只要单于把一位公主指婚给侯爷,就可以派大使前去要人。” 军臣微愣,思量片刻,点点头,旋即眉头复紧:“这倒是个主意。不过汉帝对清君侧的叛乱深恶痛绝,侯爷成了匈奴的王爷一说也有些牵强。而且,该派何人前去当说客?” 月桐握住他的手:“我去!” 军臣大愕,决然道:“不行!” “我是汉国的和亲公主,自从我来王庭后,五年来,匈奴与大汉和平共处,这些都是单于的恩德,但在大汉,这份恩情就算在我身上。我如今可是大汉子民的大恩人。侯爷是夫君的表弟,是匈奴的王爷,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阏氏身份,迎回救命恩人,迎回匈奴的王爷,合情合理。就算他在大汉犯下滔天大罪,汉帝总不能不给单于面子。” 军臣蹙目沉思。 月桐幽幽道:“夫君若不放心,可以派胡耶跟随我去长安,再派重兵驻守大汉边境。” 军臣把她拉入怀中,似真似假地道:“我是不放心,那汉帝当太子时就对你有意。” 月桐轻笑:“他如今是皇帝,美人应有尽有。更何况我是夫君的人,他怎敢为我而向匈奴帝国开战?” 军臣的鹰眸凝视月桐,像要探视她眼中的娇柔妩媚下,是一片怎样的心海。 月桐微垂首,眼中泛起了雾气:“夫君,外婆走时,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外公近年来的身子不好,难道我就不能去看看外公?夫君之前还说过带我去侯爷的别府泡温泉,再把外公接来重聚。可是……” 军臣忙道:“去不了都是有原因的。再说了,侯爷这两年一直没闲暇……” 月桐扭过头,红唇微撅,泪眼朦胧:“你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让我见外公。” 军臣心头酥麻,把她拧向自己:“月儿,你真的没有。” 月桐泪眼汪汪:“那,你让我去把侯爷接回来,顺道去看看外公。” 军臣犹豫不决。 月桐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夫君……” 军臣再也压不下心头火,热吻而下:“好,为夫答应你。” 小茹示意侍女立即退出帐外,把要入帐的文叔挡住,颤声道:“娘娘,要去长安了!” 文叔眼眸一震:“真的?” 小茹轻叹:“如今娘娘要什么,单于就给什么。” 文叔叹息摇头:“娘娘最想要的,单于永远也给不起。” ☆、第151章 随我走吧 月桐的马车在匈奴大军的护送中急速向长安奔去。大军压境,汉北军校尉李勇出迎。 在边境的关口,月桐从马车走下,虚扶起了跪地行礼的李勇。 “李校尉,我们又见面了。” “娘娘一切安好,实乃大汉之福。” “我要尽快赶去长安,请校尉为本后开路。” “是!” 月桐掀起马车的窗帘,对在一旁策骑的李勇道:“藩王之乱,已然平定?” “陛下派出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率军镇压,不出三个月,以吴楚为首的联军就被击败。吴王楚王兵败自缢。” “那楚王之子靖侯爷如何?” “靖侯爷现被关入天牢,据闻,很快就会处斩。” 月桐眸光一震:“请校尉命大队加速前行,我要尽快赶到长安。” --- 一路疾赶的月桐马不停蹄,进了长安城,不作休憩,换上阏氏王服后,向未央宫奔去。 匈奴阏氏造访,朝廷上下震动。 月桐缓步走入大殿。大殿两旁是大将重臣,刘启端坐龙椅,威严震天。 月桐跪下行礼后,目光飞向站在左侧的右奋。他白发苍苍,面容有隐约的哀恸。她向他微微点头,石奋的双眼瞬间泛红。 “邀月公主,一别五年,今日见公主安好,朕心宽慰。” 刘启,曾经的柳大哥,已是前尘往事。此时,他的剑目中,没有了曾经的柔情,只有君临天下的傲气。 “劳陛下挂心,妾一切安然。不过,妾前去匈奴时,波折甚多,幸得靖侯爷这位和亲大使尽心尽力,方使妾在匈奴安顿下来。” 刘启眉头微紧:“公主此行,就是为了刘莫寒?” “正是。陛下有所不知,两年前单于已为侯爷赐婚。只是侯爷这两年都不得空闲,尚未完婚。此时,单于得知侯爷被陛下关入天牢,特命妾前来,把侯爷带回。” 刘启的目光冷了下来:“那单于应该知道,刘莫寒所犯之事,罪不可赦。” “妾虽不敢居功,但也不能妄自菲薄。自妾前去单于王庭之后,匈奴再无来犯。大汉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妾当计一功。当初妾被迫和亲,陛下是知道缘由的。如果没有侯爷,妾恐怕也活不到今日。如此看来,大汉安稳,侯爷功不可没,理应功过相抵。而单于已册封侯爷为靖王爷;侯爷既已为匈奴王爷,恳请陛下放王爷回归匈奴。” “陛下,万万不可。”一位将军行礼道“刘莫寒乃乱臣贼子,理当严惩,以儆效尤。” “敢问尊驾是?”月桐问。 “末将窦婴!刘莫寒和亲有功不假,但此等功劳比起他所做的大逆不道之事相比,不值一提。” “哦?”月桐看向窦婴,目光看似轻柔,却暗藏冷锐“既然和亲有功不值一提,敢问将军,何等功劳值得一提?” “卫国土,保社稷。” “本后所做之事,不正是卫国土,保社稷?难道只有披甲抗敌才是卫国土,上阵厮杀才能保社稷?当匈奴来犯,将军要披甲上阵时,可知有多少家庭为了战火而破碎?当匈奴不再来犯,将军无需披甲上阵而能卫国土,保社稷时,可曾想过是为何?” 窦婴怔住,悻悻然道:“这自当是公主的功劳。” “那此功劳可值得一提?” 窦婴面有不服:“公主在匈奴深得单于宠爱,在单于耳边说几句好话有何难?” 月桐呵呵嘲笑:“说几句好话?当将军高榻暖枕时,可曾想过大漠苦寒?当将军与家人团聚时,可曾想过本后身在千里外,与亲人相见无期?本后只身在匈奴,向单于说几句好话,换得将军五年安枕。敢问将军这几句话,有多轻,有多重?是轻得不值一提,还是重得将军提不起?” 窦婴脸色大变,向月桐单膝跪下:“末将失言!” 月桐看向刘启,不卑不亢,却掷地有声:“陛下,侯爷身有重罪,却也有大功。望陛下答应单于的恳求,放侯爷回单于王庭。单于为答谢陛下的恩典,会免去今年的岁贡。” 刘启对上月桐坚决的目光,微微一笑:“公主还是一点没变,伶牙俐齿。” “陛下也没变,深明大义,有成人之美。” 刘启脸色泛起莫名的震动。 一位臣子步出,向刘启作揖道:“陛下,公主所言,字字真切。刘莫寒既已成为匈奴的王爷,对他用刑恐不利两国和睦共处。” 刘启看向窦婴,窦婴垂首,作揖道:“周太尉所言极是。” 刘启默想片刻:“传朕旨意,赦刘莫寒死罪,贬为庶民,逐出大汉。” 月桐向刘启行重礼:“谢陛下恩典!” --- 刘莫寒闭目席坐,慢慢地哼着曲子。他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 明日处斩。 他微笑着,思绪飞回了在别府中的半年时光。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握不住,却留在心中。 ~~你是披着狼皮的狐狸。~~ ~~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你。~~ ~~你千万别喜欢我,你会万劫不复的。~~ 月儿,下辈子,我一定会为你留下。 他轻柔地哼着曲子,一遍又一遍,恍惚间,清婉的歌声随着他哼的曲子飘扬而起。“圆圆的月儿挂天垂,闪闪的星儿相随……” 刘莫寒的身子猛地一震,他张开眼,梦萦魂牵的面孔就在牢房的木柱之外。清脆的歌声震起了他每一寸相思,每一缕牵念。 “……地上的人儿思量谁,望着月儿默默垂泪。 啊…………云儿飘啊风儿飞,把牵念送入你心扉。 地上的人儿在天涯,何处是思念的家?月儿照遍千山万川,点亮张张憔悴的脸。 啊…………不怕天黑不怕雨雷,让月儿陪你入梦寐。 飞越千山跨越万水,哦!月儿与你成双对!” 一曲唱完,侍卫已把牢房的门打开后领命离去。月桐走入牢房,对上他灼热似火的双眼,努力地稳住声线:“王爷,单于命我接你回王庭。”她不知道,她声音的颤抖,抖落了缠绵眼眶的两行泪水。 刘莫寒缓缓地站起,目光牢牢地盯在她的脸上,仿佛此刻是梦,下一刻,梦醒了,她就不见了。 “王爷,柏然还在王庭里等着王爷。王爷顾念江山大业,怎么就不顾念他?怎么就不顾念关心王爷的人?” 刘莫寒喉咙抖了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定睛看着月桐,看着她眼中浓浓的泪意。 “王爷……?”刘莫寒唏嘘。 “王爷怎么忘了,单于早已为王爷赐了婚。你乃堂堂匈奴王爷,绝非无名无姓,有如幽魂。” 刘莫寒微愣后,了然:“他都告诉你了!” “十年前,月氏被破时,我流落异乡,你出手帮了我。五年前,我被迫嫁到匈奴,没有你,我和逸郎都活不了。两年多前,我的双生儿出世,没有你,他俩也活不下来。王爷,你是我们一家命中的福份。逸郎没能把你带走,我绝不让你死在这。” 刘莫寒苦笑:“是吗?” 月桐拿出一卷布帛,递给刘莫寒:“你已经两年没见柏然了,难道不想知道他现在如何?我来之前,要他给你写些话,他弄了一晚,给了我这个。” 刘莫寒接过,打开,是一幅画。画中,是一个圆月夜,刘莫寒坐在梅花树下抚琴,面带浅笑,淡泊洒脱。 刘莫寒眸光一震。 “我问柏然,为什么画这幅画,他说你在抚琴时,是最坦然愉悦的,他希望你每天都能如此。” 刘莫寒的双眼渐渐地浮起了雾气。 “这两年来在王庭,别的同龄孩子都喜欢去赛马,打斗,柏然就偏爱抚琴。他的性子很像你,心有百窍,观大识微,却淡泊无争。只是我告诉他,无论你争或不争,有大才者,必有重责,就如你爹爹。” 刘莫寒对上月桐灼热的眸光,热度从眼中渗入,盘旋入心底。 “王爷,你对你的父王,你的藩国已尽了责。如今,该是对柏然尽为父之责。我教会了他弹月儿谣,他总说待你回去,要弹给你听。王爷,随我走吧!单于等着王爷,柏然等着王爷,还有……”月桐的话哽住了。 “还有谁?” “还有地上的草原,天上的圆月。” “圆月……” “王爷,随我走吧!”月桐的眼中尽是渴求。 四目凝视,目光中有道不尽的辛酸甘苦。过了半晌,刘莫寒悠悠地点头:“好!” 月桐宽心地笑起,笑意随两行泪滑下。她微微别过脸,轻拭泪水:“王爷,请先梳洗。今晚在太傅府留宿,明日启程回王庭。” ── 两人坐上了马车,刘莫寒凝视她:“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单于派我来把你接回。” “他会放你来长安?” “我求他。” “为了我?” 月桐目光沉了下来:“我不来,你就打算死在这!” 刘莫寒苦笑:“成王,败亡。本就如此!” “你就这么忍心抛下柏然?” 刘莫寒淡淡一笑,悠悠道:“我不走,是因为在牢里,看不到月亮。” 月桐霍然愣住了。 刘莫寒看着月桐眼中自己的身影:“看到了圆月,我就不想死了!” 月桐猛地别过脸去,强忍着汹涌而上的酸和泪。 “两年了!我真以为,要下辈子才会再见到你。不过,就算是下辈子,我也会认得你,认得你的像圆月一般的眼睛。” 月桐的泪蜿蜒而下:“王爷……” 刘莫寒举手为她擦拭泪水,泪珠轻淡的温暖吹散了他心头的冷,却也结成了化不开的涩。 ☆、第152章 相见 马车在太傅府前停下。月桐和刘莫寒收拾妥当,走下马车。 正堂中,石奋迎上,向月桐行礼:“娘娘金安。” 月桐忙扶起他:“外公,这没有外人,无需如此。” 胡耶步上前:“娘娘,鸣月庄的庄主,二公子和三公子在堂中,似有不妥。” 月桐冷冷道:“萧庄主是本后的干爹,本后与他相聚,有何不妥?” 胡耶垂首站在一旁,月桐向萧若游三人行礼,寒暄一番。 晚膳时分,月桐不容胡耶反对,把他赶出门外。芷嫣和剑书带上孩子从内室步出,五个孩子,手牵手走出。 “巧儿,长大了。” 芷嫣点头:“她十一岁了。” 月桐看向四名幼儿,芷嫣道:“她是二哥的女儿苑儿,他是我和慕之的澹儿,还有,承儿,诺儿。” “娘娘金安!”四名孩儿齐声叫道。 月桐的身子难以自持地发颤。她的子承,君诺!她梦回千遍的两张小脸蛋。 君诺瞪着铜铃般的眼,稚言稚语:“娘娘,你怎么哭了?” 月桐轻拭泪水,强扬起一抹微笑:“我,想起了我的两个孩儿。就像你和承儿。” 君诺道:“那你快回家,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月桐摇摇头:“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见不着!” “哎呀,那你好可怜。我要是见不到娘,也会哭。”君诺说话中,看向芷嫣。 芷嫣咬咬唇压下泪意:“承儿,诺儿,四叔叔教你们唱过一首曲子,你唱给娘娘听,好吗?” “好!”两把童言响起。 “圆圆的月儿挂天垂……” 芷嫣不动声色地把子承,君诺推向月桐,月桐一手搂着一个孩子,泪水随着纯真的声音簌簌而下。 “娘娘,好听吗?”君诺问。 月桐点点头,泪花翻飞:“好听!是娘娘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君诺欢笑:“四叔叔也这么说。” 子承道:“四叔叔说这是四婶婶最爱的曲子。” 君诺道:“四叔叔说四婶婶也在很远的地方。” 子承道:“四叔叔说他会把四婶婶带回来,然后我们要唱这曲子给她听。” 君诺道:“四叔叔还说四婶婶最喜欢吃葡萄。” 子承道:“我们之前去了桐院看葡萄。葡萄长得好多好大。四叔叔说要摘给四婶婶吃。” 君诺望向月桐:“娘娘,你喜欢吃葡萄吗?” 月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子承道:“那我们明天去桐院,摘给娘娘吃!” 月桐轻抚他的发丝:“明天一早,娘娘就要走了。下次,你再带娘娘去。” 君诺问:“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前路如何,谁能预料?只是把他俩拥入怀中,那份温暖,化开了前路茫茫的惆怅。 月桐微微笑起:“总有一天!总有那一天!” ─── 大队离开了长安城,不远处,便是桐院。 “娘娘,单于有令,命我们早日赶回王庭,就别在此处停留了。”胡耶极力阻拦。 月桐冷扫他一眼:“这是我在长安的别院,我花一两个时辰,进去看看,难道也需要胡总管你批准?” “老奴不敢。”胡耶忿然垂首。 小茹扶月桐下了马车,向桐院走去,胡耶只能无奈跟上。 刘莫寒轻抚木柱上的字:“这恐怕是娘娘孩童时的手笔。” 月桐悠叹:“是啊!一晃,十几年了。” 月桐看见院中的千秋,走上前去,坐在千秋上,小茹慢慢地推她摇晃而起。风在耳边轻吹,彷如,她听到月氏未破时,她与父王母后在院中的欢笑。 高点,再高点…… 胡耶看见月桐陶醉地荡千秋,眼皮子抽跳,过了半刻再也忍不住要叫唤,刘莫寒止住他:“难得娘娘有雅兴,胡总管就别打扰。” “可单于明言……” “我自会向单于交待。” 荡了良久,月桐终于停了下来。下了千秋,向后院走去。葡萄架上,果实累累。葡萄架旁,放着许多酒埕。其中一个酒埕的封口用上了红布。月桐缓步走去,看见红布上写着:生之所愿,两心相依。心之所念,白首不离。 月桐轻抚红布上的一笔一画,重重地咬唇止住了快要涌出的泪意。这就是她与萧逸之为大婚所酿的酒,静静地在这等了快六年。不知道喝下它的一天,会是如何香醇甘涩! 她走出后院,去到了月湖前。一阵隐约的箫声从湖中的小岛传来。 逸郎……月桐会心轻笑。 “在寝室里有一座琴,把它拿出来。”月桐吩咐。 胡耶脸色铁青,还要弹琴? 侍女把琴放在湖边,月桐坐在琴前,随箫声弹奏而起。 “风萧萧兮云深深,念伊人兮箫音起。 长相知兮长相忆,长相思兮无穷极。 交同心兮喜若狂,莫奈何兮身远离。 求结发兮念夙愿,共于飞兮两相依。 来怱怱兮离凄凄,莫伤怀兮梦相惜。 夜悄悄兮人依依,盼重逢兮月明时。” 歌声袅袅,与箫音琴音缠绕交融,悠扬地吟哦出,拆不散的心,吹不灭的情。 刘莫寒安静地听着曲子,缓缓地回首,看向身后那一片晶莹的葡萄海。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绿光,闪得他的心沉了,又空了。 这就是桐院! --- 单于王庭。 军臣亲自在庭门迎接月桐和刘莫寒,亲手扶起向他行大礼的刘莫寒:“朕的王爷,你终于还是来了!” “单于恩情,本王此生不忘。” “还有月儿的恩情。是她亲自前去长安,又在大殿上舌战群臣,才把你救出来。” 刘莫寒作揖行礼:“本王谢娘娘大恩。” 月桐微笑道:“本后只是礼尚往来。” 军臣笑道:“王爷在王庭休息几日,大婚之后,再与王妃一起前去靖王王庭。” 刘莫寒抬头看向军臣:“大婚之事,本王恐怕难以应允。本王的身子恐怕此生无望了,不想委屈一位公主。” 军臣的眼眸微震:“这两年你没有调理身子?” 刘莫寒脸泛一丝无奈:“底子伤得太深,恐怕不行了。” 军臣看向月桐:“叫林大夫给他看看。林大夫的医术高明,一定会有法子的。” --- 林士德为刘莫寒把完脉后,意味深长地注视他:“王爷为了要留在单于王庭,真心要毁了自己的身子?” 刘莫寒淡然道:“不留在单于王庭,我留在匈奴有什么意义?” 林士德苦苦一叹:“你这是何苦?她的人是单于的,心是逸之的,你又算什么?” 刘莫寒轻轻地牵起嘴角:“能陪着她,就够了。” 林士德凝视他半晌,欲言又止,挣扎了片刻:“如果你陪不了多久呢?” 刘莫寒眉眼一沉:“多久?” “王爷心里清楚一定不会久的。王爷也明白若真心为娘娘好,就不该把她困在王庭。” “萧逸之真的能带她走?” 林士德轻叹:“王爷问错人了。王爷应该去问老天爷。罢了,我会回报单于,王爷最好能留在王庭,小心调养一年。如此,王爷便有一年时间决定去留。” --- “王爷。”月桐叫住离帐的刘莫寒,快步向他走去“林大夫给了你两种药,但王爷只需要一种。把另一种给我。” “娘娘想我给哪种?” “会毁了你身子的那种。” 刘莫寒对上她急切的双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月桐急道:“你可以在草原重新开始。单于那么看重你,你可以在这大展鸿图。” “那你呢?你可以重新开始吗?” 月桐愣愣地看着他,所有的言语像被一阵清风悄悄地吹走了;留下一丝惆怅,一缕不忍。 --- 半年又过,草原的绿草渐渐枯萎,宣示了初冬的萧瑟。 月桐,兰雅和一众孩儿在院子里嬉戏。兰雅看着两个两岁的孩子(祁永,祁豊),悠悠道:“真要多谢你向单于提议由律璟带孩儿骑马。” “至少他有机会可以抱抱孩子。要单于废了你不难,可永儿是不可能带走的。”月桐轻叹。 “我和他都明白。如果我们离开王庭,恐怕就再没机会见到永儿了。” “姐姐再好好想想,你和将军,还要再等多久?就算永儿留在王庭,蝶君和兰霜也会照顾好他的。” 兰雅无奈地点头:“这么多年都等过了。就再多等几年,让永儿再长大些,让他可以教他骑马,射箭。” 律璟走来,祁永欢笑地飞奔而来:“将军,骑马!”他张开双臂,笑靥甜得能把人心融化。 律璟双手微颤地把祁永抱起,搂在怀中。 月桐道:“永儿想骑马想了好久,将军好好教他,别急!” 律璟哽咽地点点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把祁永放在马上,再跨步上马,对上兰雅的目光,了然地点头。 兰雅道:“拜托将军了!” “末将领命!” 祁永温暖的身子在他的怀里,是心中永不落下的绚阳。 --- 凤栖城。 林渊手拿小竹筒匆匆而至:“总城主,鸣月庄急函。” 萧逸之接过打开,双眼猛然一震:子承,君诺被掳。 ☆、第153章 快变天了 两日后,萧慕之风尘仆仆赶到凤栖城,愧疚道:“四弟,对不起,是大娘在庄里接应,趁乳娘休息,孩子睡觉时,把孩子偷走交给了萧胜之。” 萧逸之这两日难以成眠,双眼满布红丝。他眉峰压目:“今日刚收到的消息,萧胜之把孩子带到了军玄军中!” 萧慕之恨声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念及血脉之情,把他给杀了。不过四弟,就算军玄看见孩儿,无凭无据,他也不能一口咬定是月桐的孩儿。” 萧逸之叹道:“双生儿,这个年纪,又长得和月儿如此相似,根本不需要证据了。” 萧慕之急道:“那如何是好?” “以我猜想,军玄未必会通报军臣,他会利用孩子来牵制我。” “四弟可有打算?” 萧逸之眉上的峰峦缓缓地平伏:“将计就计!孩子对军玄越有价值反而会越安全。如今,也该是萧胜之还债的时候了。”他看向林渊:“给刘莫寒发信,叫他三日后在王庭外见面。” “是!” “给元陵王发信,请他派十万大军前来凤栖城。” “是!” “请三哥留在凤栖城,随时调动城中的十五万军队。” 萧慕之轻拍他的肩膀:“四弟,我们会跨过这一关的。” 萧逸之幽幽道:“跨得过,月儿就会回到我身边。跨不过,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弟!” ─── 单于王庭外。 刘莫寒只身快马而来。 “有什么事?” 萧逸之冷凝地看着他:“孩子被萧胜之掳走,带到军玄军中。” 刘莫寒惊震:“你……两个孩子你都看不住?” 萧逸之重叹:“诺儿长得越来越像月儿。有一次,她跑到正堂,刚好遇上了大娘。大娘想必就是这样起了疑心。” 刘莫寒剑眉锁起:“看来这事是瞒不过军玄的。” “我会亲自去见军玄,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刘莫寒目光闪过冷戾:“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我会给出所有他想要的东西,缓一缓,再想法子把孩子偷回来。” 刘莫寒目光更冷了:“还有一个月他就会回到单于王庭,你真的有法子管住军玄的嘴?” 萧逸之不容置喙地点头。 刘莫寒绝然道:“杀了他才能平安。你若没法子,我来下手。” “还不是时候!” “你在等什么?” 四目对视,天空突然轰一声响起了雷鸣。刘莫寒仿佛看见萧逸之眼中划过一道惊天破地的闪光。 萧逸之俨然道:“此事暂时别让月儿知道。你在王庭要小心,真的有风吹草动,立即带月儿离开。” “萧逸之,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萧逸之看向天上黑压压的乌云:“王爷请回吧!快变天了!” 刘莫寒的喉咙抖了抖,天上的乌云好似压在心间。 --- 刘莫寒回到王庭时,就接到军臣的急召。 入帐后,看见军臣,律璟,兰雅和祁永在帐中。 刘莫寒心里打了个突,上前向军臣行礼:“怎么雅娘娘和七王子也在。” 军臣冷冷道:“验吧!” 胡耶手拿一个装水的碗,走向律璟:“将军,我要你几滴血。” 律璟脸色大变,眼中渐渐涌起惊惧。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兰雅,她把祁永紧紧地搂在怀中,面容浮起了绝望。 刘莫寒心中了然,却望向军臣,惊讶地问:“单于,这是为何?” 军臣凌寒地扫了律璟一眼:“朕要看看朕的禁卫军统领是如何为朕效忠!” 胡耶拿针刺破了律璟的手指,血滴落在水中。胡耶走向祁永,刺破了他的手指。 胡耶把碗呈上,军臣看着碗中的水,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过了片刻,军臣大笑而起:“律统领,好啊!你真是尽责!尽责到爬上朕的妃子的榻,让朕给你养儿子。” 他的手重挥,哐啷一声碗破了。祁永吓哭了,律璟跪了下来。兰雅颤颤地轻抚祁永的小脸蛋,轻声在他耳边安抚。 “兰雅,怪不得你一心想要朕废了你,原来律璟就是你的心上人。”军臣的目光冷似冰“好!朕今天就成全你们三人,下地府团聚。不过,就看你下去后,还认不认得你的情郎。来人!” “在!” “把律璟拖出去!五马分尸!” 兰雅悲泣着,泪眼对上军臣冷得把人心冻结的目光,却没有惧怕:“就算单于把他烧成灰,我也会认得他。”她望向律璟,柔情在泪海中涌动:“璟哥,我们地府相见。” 律璟痴痴地凝望她:“雅儿,我会来找你的。” “娘娘,娘娘……” 月桐掀帘而入,急步向前,在军臣面前跪下:“求单于开恩。” 当文叔告知,军臣把律璟,兰雅和祁永一起召去时,月桐已深知大事不妙。急步赶去,听到一句怒吼:五马分尸。 军臣喘息不定:“月儿,你不用求情了。朕意已决。” “十几年前,兰雅和律璟在兰氏王庭就已相知相念。是兰氏王一定要兰雅嫁给单于,才硬把他们分开。兰雅已经为单于生下了有兰氏血统的祁圆,她的责任就已经完成了。兰雅和律璟背叛单于是死罪,但请单于开恩,给他们一条活路。上天看见单于的宽容,必会赐福匈奴。” 军臣看见月桐满脸渴求,沉凝片刻:“既然阏氏娘娘求情,朕就赏他们全尸。” 月桐急道:“求单于开恩。律璟跟在单于身边那么久,有功劳,有苦劳。更何况,当年我被敏达追杀,若不是律璟拼死相护,我又怎能再回到单于身边。求单于念在律璟多年来尽心尽力守护,免了他们的死罪。” 帐中一片令人窒息的静寂。 “胡耶,送阏氏回帐。” “单于!”月桐跪走到军臣的身边,泪水涟涟“夫君,律璟是我的救命恩人,兰雅与我情同姐妹,求夫君看在我的情份上,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军臣对上她的泪眸,脸上的冷锐淡了些。他把她拉起,为她轻拭泪水:“别哭了!朕自有定夺。” 月桐抿着唇:“夫君……”软糯的声音,轻甜如蜜。军臣的脸再也板不起来。 “夫君,兰雅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夫君对她从不曾上心。不少王爷向夫君讨要妃子,夫君都能成人之美。兰雅和律璟有罪也有功,夫君胸怀天下,请让他俩功过相抵。” 军臣思量半晌:“胡耶,把他们关入大牢。” 胡耶领命把律璟三人带走。 月桐对军臣的柔情目光,刘莫寒看在眼里,苦在心头。 “夫君,你会答应我的,对吗?” 军臣无奈轻叹:“月儿,你让我想想!” “我不依,你一定要答应我。”月桐撒娇道“不如,把他们贬离匈奴。不,林大夫有一种假死的药,夫君可以把他们赐死,再暗中把他们送走。他们这辈子不会再在匈奴出现。” “月儿。”军臣被她缠得心软似绵,他看向刘莫寒“王爷,你也来说说,我是不是该应了月儿所求?” 刘莫寒微笑道:“阏氏假死的法子不错。既不会有损单于的天威,也可向上天显示了单于的宽厚,两全其美。” 军臣轻捏月桐的下巴,宠溺道:“你一哭,为夫就什么气都没了。” 月桐眼中有泪,却嘴角扬起:“那,我就当夫君答应了。” 军臣的喉咙发紧,咳咳两声。刘莫寒会意地告退。出了帐,他脸上淡然的笑意倏地消失了。 月桐枕在军臣胸膛,轻声问:“兰雅的事我和她那么亲近都没看出来,夫君是怎么知道的?” “是兰雅的一名侍女向胡耶报的信。” “哪个?” “我已经下令把她处死了。她还自以为立了大功,殊不知,背叛主人的侍女绝对不能留。” “夫君当真会放过兰雅和律璟?” 军臣凝视她:“怎么,你认为为夫会骗你?” 月桐柔声细语:“我只是担心夫君心中的气愤难平。” 军臣轻笑:“我是有气。但你一闹,我的气也就消了。从你入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不可能杀了他们三人。” “为什么?” “在王庭里,除了蝶君,你和兰雅的感情最好。至于律璟,他背叛于我,原是死罪难免,但他又救过你。一个是姐妹情深,一个是救命之恩,我若为了一口气而杀了他俩,只会伤了你我的情分。” “谢单于!” 军臣把月桐搂入怀中:“若天下还有我怕之事,就是怕你生气!怕你伤心!” 月桐胸口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下,震得发疼。她把脸埋在他的胸膛,掩埋了浮在她脸上难以压抑的痛楚。 ☆、155 月桐步入大牢。 “牢门打开,全部退下。” 侍卫打开了牢门,退到了牢外。在兰雅怀中的祁永冲上前抱住月桐:“娘娘,我不要在这。这里好黑,好可怕。” 月桐抱起他:“永儿乖。永儿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了。” 兰雅向月桐跪下,哽咽着:“兰雅多谢阏氏娘娘救命大恩。” 月桐急忙把她扶起:“雅姐姐,你我之间何需言谢?明日林大夫就会把酒拿来,你们喝下后会假死一天。待你们醒来时,就已在离去的马车上。离开了匈奴,自然会有人接应你们。你们可以先去凤栖城暂作休息,之后再细想留在何处。”月桐在怀中拿出一幅刺绣“如果再去西域,有需要,就去找有这个标志的店家。” 兰雅点头接过,放入怀中。她紧紧地握住月桐的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月桐微笑:“我们总会再见的。无论在地上,还是月亮上。” “妹妹,希望你能早日与思念的人团聚。” 月桐微笑依旧,只是笑中透出丝丝苦意:“有团聚,就有分离。” 兰雅会意道:“蝶君会照顾好翰儿和圆儿的。” “是的!她没有夫君爱,却有两个儿子疼。” “这些年来,你我都不敢与他俩过于亲近,为的不就是离别时少点痛吗?” 月桐无奈深叹:“我们终究是亏欠了他俩。” “圆,圆满?世事何曾能圆满?你我生在王族,好像命中注定被困在牢笼中。可你不服,我也不服,纵然挣扎得伤痕累累也要破笼而出。他俩身为匈奴王子,命中注定身有重负。但他俩是你我的血脉,只望他俩长大后也会明白你我的心。守住自己的心,才能握得住自己的命,此生才有圆满的希望。” 月桐眼眸一震,紧握兰雅的手,想说什么,却全哽在胸怀。四目交集,一切言语尽在此中。 “妹妹,珍重!” “姐姐,珍重!” --- 左谷蠡王营。 “哎呀,总城主。怎么有空来看本王?”军玄看见步入帐中的萧逸之,嬉笑道。 “王爷,明人不说暗话。请王爷把两个孩儿交还于我!” 军玄抽了抽嘴角:“总城主福气真好。女孩长得和阏氏真像,长大了必然也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男孩冷静机智,很有总城主的风范。阏氏被单于这么宠着,竟然能瞒天过海,为总城主诞下一对儿女,本王由衷佩服。难怪总城主不惜倾尽一切,也要助本王打败单于,夺取帝位,誓要夺回佳人。” “王爷夺下帝位,我要回月儿,一箭双雕,两全其美。这事本来就与孩儿无关。” 军玄皮笑肉不笑:“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毕竟没有总城主那样的才智心计,真是看不懂总城主的计中之计。还是让公子和小姐留在本王营中,待本王登基之时,必会把他俩送回。” 萧逸之注视他一瞬,眼中的冷锐稍纵即逝:“既然如此,请容我见见孩儿。” 军玄向侍卫示意,不久两名侍女就把子承,君诺带出。两人看见萧逸之,立即大哭着奔来。 “四叔叔,四叔叔!” 萧逸之蹲下,把两个孩子搂入怀中。 君诺泪眼汪汪:“四叔叔,他们是谁?我要回家,我要爹,娘,和爷爷。” 萧逸之柔声哄着:“诺儿乖。你不是说想骑马吗?这位叔叔有很多匹马,可以让你骑。” 君诺越哭越可怜,紧搂住萧逸之:“我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子承也忍不住泪水涟涟地往萧逸之怀里钻。 萧逸之心头颤痛,在他们耳边细语安抚后,看向军玄:“王爷,请容孩儿的乳娘留下来照看他俩,我不想他们在王爷营里过得不开心。” 军玄寻思片刻,点点头:“好!” 萧逸之唤来了乳娘,子承和君诺看见乳娘安心了许多。安抚了一阵子,就随乳娘出去。 “本王出征西域两年,让西域各国对匈奴俯首称臣,匈奴各王纷纷恭贺本王。依本王看,是时候了!”军玄凝视萧逸之“小月氏的十五万兵力,元陵王的二十万兵力,理应交由本王调动。” “由元陵王率领的大月氏军队和哲安将军率领的小月氏军队已向匈奴领土出发,一个月后便可与王爷汇合。” “好!加上本王手中的十五万精兵,五十万大军足以横扫单于王庭。” “单于王庭以外两百里一向是单于禁兵之地。别说大小月氏的大军,就连是王爷的二十万精兵也不能进入。否则,必然会引起单于防备。我倒有一计!” “请讲!” “再过三个月便是隆冬,白雪纷飞,却也正是最好的掩护。我会派出两万名精兵,身穿白衣,在大雪中前行。慢慢潜入两百里禁地。待明年春天,便可突袭单于王庭。在两万名精兵突袭单于王庭时,五十万大军便可在两百里外,兵分几路,冲破禁卫军的防守,直逼王庭。军臣几面受袭,就算是立即向其他王爷求援召兵,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军玄满意地笑起:“总城主此计甚好!但寒冬腊月,总城主的精兵受得住如此苦寒?” “这些精兵就是训练来打这场雪地战。” 军玄微愣后,嘴角一抖:“看来总城主早有预谋。” 萧逸之作揖道:“王爷的威望早已降服了西域各国,我只是为王爷的霸业略尽绵力。相信不出半年,我就要尊称王爷,单于了。” 军玄哈哈笑起:“好,很好!很快,匈奴帝国就是朕的了。” “恭喜王爷,哦,应该是单于才对。”萧逸之向他作揖道,看见他双眼的熊熊烈火,嘴色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意。 --- “总城主,公子和小姐真的要留在军玄营中?”林渊面有忧色。 萧逸之面容清冷:“现在不能和军玄翻脸。他把承儿诺儿当成人质,反而更笃定我必会助他登上帝位,对我的防备也会松懈。” 林淵冷哼道:“军玄如今已是雄心万丈。” “这两年来,各西域王对他俯首称臣。这心头火烧了两年,够烈了!” “不错。别说狼王,就连他手下的狼崽子的心都红了。军玄的将士态度极为傲慢。” 萧逸之冷冷一笑。 林渊再道:“已经查出,萧胜之就在军玄的营帐中。我已经安排了两位貌美的舞娘前去。” “好,依计行事!” --- 萧胜之醒来时,只觉头昏脑胀。他拍了拍沉重的脑袋,睁开双眼时,赫然惊见萧逸之坐在案几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哥醒了!” 萧胜之心寒胆颤,昨夜他和两名美艳舞娘共渡*,一觉醒来怎么就见到了他最恨,也最怕的人。 “四,四弟,你,你怎么来了?”萧胜之哆嗦着。 “怎么,大哥不想见我?” “不,不会。怎么会?” “大哥把承儿,诺儿带出来玩,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萧逸之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萧胜之心头发麻。 “这,不,不是我做的!”萧胜之急道。 “是不是大哥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个孩子不想留在这,我也不想他俩留在这。我知道大哥一定有法子把他俩平安带出来,对吗?” “我,我可真没法子啊!我有多少料子,四弟你是最清楚的。” 萧逸之站起,慢慢地走向萧胜之:“大哥,你过谦了。你的料子,多得很。特别是性命攸关时。” “什么?”萧胜之惊恐地望着他。 “你吃下了一种药,每七日要吃一次解药。若不然,就慢慢地,肠穿肚破,痛上七七四十九天才会要了你的命。”萧逸之从容自若地与他对视,话语平和淡泊。 萧胜之“扑通”地跪下,伏在萧逸之的脚下:“四弟,我们毕竟是一父同胞。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你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血脉相连?正因为是血脉相连,我才希望大哥感受一下什么是血脉相连的痛。”萧逸之的眼中浮起了寒意,他抬起脚,一脚把他踢开,深寒道:“爹已经明言,没你这个儿子。两个孩子平安才是你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只要孩子掉一根头发,我就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大哥,记住了吗?” 萧胜之惶恐地仰望萧逸之,忙不迭点头。萧逸之淡然的一眼让他整个身子冰封了。 “每七日,我会派人来找你。这段日子,你就好好想想,怎么能不动声色地把孩儿带走。” 五年不见,在萧逸之眼中,萧胜之只看见了一片冷漠,而冷漠的尽头是一片可以把他吞噬得无影无踪的深渊。 --- 凤栖城。 萧逸之刚回到梧桐殿,侍卫便匆匆而至:“启禀总城主,律璟将军几日前来到,想求见总城主。” 萧逸之双目微亮:“快请!” 律璟带着兰雅,祁永步入,一起跪在萧逸之面前。萧逸之忙把他们扶起:“将军何需行此大礼?” “我们一家的命是娘娘,不,夫人所救。” “将军也是我夫人的救命恩人。将军打算前往何处?” “在下已是无国之人,去哪都一样。” “既然如此,如不嫌弃,请将军留在小月氏。我最近新建了一座城池,正好缺一位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城主。” 律璟震惊:“在下怎可担此重任?” “在情,将军多次守护我夫人。在理,将军才能冠绝匈奴。如今匈奴容不下将军,小月氏却最需要将军。”说完,萧逸之向他重揖行礼。 律璟受宠若惊,忙道:“如总城主不嫌弃,在下愿为总城主效力,以报答夫人救命之恩。” “能得将军相助,乃小月氏之福。过几日我又要和林城主出城,凤栖城就有劳将军帮忙照看。” “在下领命。” --- 单于王庭。 刘莫寒走向站在院子中发呆地望天的月桐,轻声问:“在想什么?” 月桐回过神:“没什么。” “一个月前,我见过萧逸之。他告诉了我一件事,并叮嘱我绝不能让你知道。” 月桐目光一震:“什么事?” 刘莫寒郑重看着她:“孩子在军玄手里。” “什么?”月桐惊呼。 “他不让你知道就是怕你担心。我几日前收到他的来信,他和军玄已经谈妥。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军玄不小心漏了风声,我就要立即带你走。” “怎么会?”月桐心里惊涛骇浪,过了大半晌,才勉强稳住思绪。 “你见过诺儿,知道她长得和你有多像。萧胜之的娘偶尔见到诺儿,就上了心,把消息透露给了萧胜之。萧胜之长年在匈奴各王族中来回窜动,对你的事了如指掌,略为推敲,便窥出端倪。他娘在庄里做内应,把孩子偷走。” 月桐秀眉深锁,拳头狠狠攥起,咬齿怒骂:“萧胜之你这混蛋!你别落在我手里。” “此等小人不需要你费心,自会有人把他处理好!” 月桐眉间忧色深沉:“那军玄……” “军玄明日就会回到王庭。我不会让他有机会与单于单独共处。” 月桐努力稳住乱窜的焦虑,垂首沉思。 “你别太担心!”刘莫寒拿出小布帛,递给月桐。月桐打开,上面只有‘放心’两字。是萧逸之的笔迹。 刘莫寒悠悠道:“这几年军玄得势,萧胜之把孩子交给军玄想必是为了立功投靠,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王爷这话是何意?” 刘莫寒凝视她:“他要把你带走,靠的就是军玄这个棋子,对吗?” 月桐悄然别过脸,只是她眼中的惶然和忧虑无处藏匿。 刘莫寒了然一笑:“若他与军玄早有协议,萧胜之此举就是自寻死路。” 月桐恨声道:“萧胜之这种人早就不该活!” 天空吹过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天渐渐暗了下来,把两人拢在一片偌大的阴影中。 “快变天了!”刘莫寒幽幽地呢喃。 一阵冷风吹过,月桐打了个冷颤,只觉身上浮起难言的寒意:“冬天来了,天自然会变。” 只是,这个寒冬,注定会特别凌冽。 刘莫寒注视着她。这会不会是她在王庭中的最后一个寒冬? ☆、第155章 计中计 军玄昂首阔步地走入军臣帐里,还没行礼,就自顾地拍打身上的雪花。 军臣眉头微微蹙起时,军玄才向他行礼:“单于万安!” “王弟一回来,就下起大风雪,真是不巧!” 军玄展颜:“说不定是上天知道臣弟回来,吹风下雪来欢迎。” 军臣的眼眸微震后,淡淡道:“不过上天的事说不准。好听的就是欢迎,不好听的可是要命。王弟还是小心为上。” 军玄对上军臣锐利的目光,心头一颤,微垂首道:“单于所言极是!” “王弟的西域之行,一去两年有余,收获甚丰。” “臣弟前去西域后,单于天威在西域得以尽展。西域各国的岁贡翻了两倍。单于所想,应有尽有!” 军臣颔首:“西域各国已臣服在朕的脚下,王弟功不可没。今晚,朕要设宴,为王弟接风洗尘。” 军玄离帐后,军臣眼中浮起一丝冷锐。 刘莫寒意味深长道:“一别两年,左谷蠡王气势非凡啊!” 军臣嘴角牵起:“这两年来,西域各王向他俯首称臣,把他的气焰养了起来。” “火把心烧红了,可不见得是好事。” 军臣拿起龙案上的水杯,走向一旁的火炉:“朕让这火点起,就能把给它灭了。” “哗”一声,水入火炉,熊熊火焰顷刻间熄灭了。 --- 夜里风雪停了,军臣在营地上设宴,欢声笑语。王爷群臣纷纷向军玄敬酒道贺。酒过三巡,军玄早已醉意浓浓。 一直和蝶君,兰霜畅笑酣饮的月桐拿起酒杯,向军玄缓步而去。 “王爷!”月桐笑意盈盈地向军玄举杯“恭贺王爷平定西域。本后敬王爷一杯!” 军玄举起酒杯,杯中酒随他的身子摇晃。看见月桐的仙姿,他眼中的笑意更浓:“谢娘娘敬酒,臣弟先干为敬。”杯中酒一饮而尽。 “王兄元陵王来函说,王爷待他情如兄长,本后心怀感激。”话语间,眼波流转出让漫天星辰失色的光芒。 军玄霎时像是被勾了魂似的愣住了,目瞪口呆地注视月桐。倏忽间,他的腿被什么击中,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向月桐,把她扑倒在地。他的嘴唇扎实地印在了月桐的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喧嚣的营地赫然鸦雀无声。 所有人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是瞠目结舌,便是暗地冷笑。 月桐推开军玄,翻身而起。泪眼汪汪地捂着被他亲了一口的脸蛋,杏目怒瞪,既委屈又愤怒地叫起:“左谷蠡王,你……” 军玄顿时酒醒了几分,他急忙站起,慌道:“娘娘,臣弟不是故意的。只是腿发软了!” “放肆!”一声怒吼撕破了草原的静谧“左谷蠡王,你醉得不轻啊!朕的阏氏你也敢觊觎。” 军玄惶恐地跪下:“单于息怒,单于息怒!臣弟绝非故意,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意外?来人,把左谷蠡王关入大牢。王爷的心火太盛,牢里不许点火炉,让王爷冷静冷静!” 卫兵把不断呼叫的军玄强行带走后,营地中只剩在月桐隐隐的啜泣。 军臣走向月桐,把她拥入怀中。 “单于……”月桐泪眼汪汪,我见犹怜地看着军臣。军臣又心疼又恼怒,为她轻拭泪水,大喝一声:“都散了。” 军臣把她拥入披风,带她走回寝帐。 军臣和月桐离开后,在营地中的王爷大臣们才纷纷私语。 “左谷蠡王此次酒后失仪,撞上的竟然是阏氏。这祸可闯大了。” “王爷毕竟立下了大功,又是单于一母同胞,单于顶多就关他几日,气消了,自然会放出来。靖王爷说,是吧?” 刘莫寒悠然地品了口酒:“那是自然!” --- 次日,月桐因受惊过度,病倒了。月桐病了五日,军玄也被关了五日。从牢中放出来时,已是双唇发紫,脸无血色。他再次跪求军臣饶恕,并谢恩后,怏怏地离开单于王庭。 病愈的月桐看天气不错,就由小茹陪着在院子中坐坐。 刘莫寒不疾不徐地走来:“娘娘身子无恙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身子弱了,受不得惊吓!”月桐微笑。 刘莫寒轻笑:“随便扔了颗小石子,再加上娘娘一惊,王爷就在牢里冻了五日。” 月桐冷冷地扬眉:“才五日,便宜他了。” “军玄回庭后,态度极为傲慢。单于本是想把他的火灭了,不过依我看,此次惩罚反而把火烧得更烈了。 月桐微怔,看向刘莫寒。 “单于以为浇下去的是水,殊不知,原来是油。”刘莫寒眺望天上的浮云:“他终于养出了一头恶狼!原来,如此!” --- 草原的雪越积越厚,林渊和哲安分别带领的一万大军,在大风雪中分南北向单于王庭逼近,终于潜入了两百里的王庭禁地。 所有人身穿白衣,连马只帐篷也涂成了白色,远远看去,只是一片略有起伏的雪地。这一片辽阔的白军一步一步地向王庭迈进,如一片潜伏在草原里蓄势待发的风雪。 萧逸之与哲安同行,遥望无垠白雪。 “在王庭外二百里,其他王族前去王庭的必经之路,布下陷阱。” “是!” “我方精兵先攻,军玄的大军后至,我方的大军殿后。精兵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攻入王庭,把王庭搞乱。军玄大军来到之前,我要把月儿带走。” 哲安重揖:“是!两万精兵在雪地操练了快四年,为的就是这一场雪地战!我们一定会攻入王庭,把夫人带回来。” 萧逸之冷凝地环视白雪上一片白衣白马。蛰伏了快六年,就为了在寒冬中,掀起一片无可抵抗的暴风雪。 ── 左谷蠡王王庭。 军玄回到帐中,见东西就摔,摔到满地碎片,无物可摔时,才气喘吁吁地坐在榻上。 西祁妃怯生生地走到他身边:“王爷,息怒!” “息怒?本王立下大功,他就为了本王不了心亲了他心头宝一口,就要我在牢里冻了五天。” 西祁妃坐到他身旁,为他轻扫背:“王爷生病了,要好好休养。养好病再作打算。如今单于已被阏氏迷得神魂颠倒的,谁得罪了她,都没好下场。呼洐妃,就连太后,不全都死在她手里吗?” 军玄忿然道:“总有一天本王好好尝尝她到底是怎么个消魂滋味,让单于那么宠,让萧逸之那么念念不忘。” 西祁妃身子一震:“王爷,这……单于总不会把她赐给王爷吧!” 军玄冷冷一哼:“何需他赐!” 西祁妃的心凉了半截:“王爷是想?” 军玄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和月桐一比,西祁妃的美貌和灵巧霍然失色。他挥一挥手:“去安排歌舞。本王今晚要痛快痛快!” 西祁妃心头发紧,倚在他身旁,媚声道:“今晚不如让妾身陪王爷,妾身保证让王爷爽快!” 军玄不耐烦地道:“本王今日没兴致。去安排几个嫩口的舞娘,本王今夜要尝鲜。” --- 西祁妃怏怏不乐地步出,萧胜之向她走来。 “娘娘怎么闷闷不乐?” 萧胜之早在军玄回庭之前跟随大军到达王庭,不出几日,就已暗地里搭上了西祁妃。 西祁妃扫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那贱人。” “听说就是因为她,王爷在单于王庭被关了五天。唉,王爷立下大功,竟然要受此大辱,在下真为王爷不值。” 西祁妃恨声道:“全是因为那贱人。我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萧胜之向她靠近,在她耳边低语:“我有法子让她死-无-全-尸。” 西祁妃双眼一亮,低声问:“什么法子?” “今晚我去娘娘的寝帐细谈。” 西祁妃看见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猥亵,轻瞪了他一眼:“王爷回来了,你还不知收敛。” “王爷今晚有乐子,冷落了娘娘。我也只是想为娘娘暖-榻。” 西祁妃轻哼一声:“你确定王爷睡了才来,不然死-无全-尸是你。” --- 寝帐中,*欢好后,西祁妃迫不及待地问:“快说,有什么法子?” 萧胜之扬了扬嘴角:“你也知道阏氏与我四弟有过一段情。这不仅是一段未了情,还……” “还什么?” “还结出了果子!” 西祁妃愣了半晌,不解道:“结出了果子?” “在王爷的帐旁有一个小营帐,里面不时有孩子的笑声。你可知那两个是何人的孩子?” 西祁妃惊愕:“是,是那贱人的?” 萧胜之点头:“正是,是她和我四弟的孽种。” 西祁妃双目涌起无尽酣畅,狠笑而起:“单于若知道,恐怕把她千刀万剐也难泄心头之恨。” 萧胜之轻叹:“可惜啊!王爷与我四弟达成了协议,王爷不会把这事告知单于。” “为什么?” “我四弟给了王爷无法拒绝的好处。而且,若告知单于,那贱人必死无疑,王爷不就尝不到她的*滋味了?” 萧胜之看着西祁妃沉了下来的脸色,嘴角轻微地扬起。 “昭武月桐入庭近六年,独宠一身。她既然有本事迷住单于,怎么会迷不住王爷?就怕王爷尝了鲜,就欲罢不能。” “不行!”声音从西祁妃的牙缝中蹦出“我一定要她死!” “真要如此,我倒有一计。王爷对我有所提防,不让我靠近营帐。只要你帮我做些小事,我就会亲自把孩子带去单于王庭。由我当面指控昭武月桐,单于一定会相信昭武月桐背叛于他。” 西祁妃凝视他:“指控昭武月桐对你有什么好处?” 萧胜之脸上浮起寒意:“萧逸之夺了我的家业,把我逼得走投无路。这仇我报不到他身上,就报在他最心爱的女人和孩子身上。” 西祁妃赞许地点头:“你要我做什么?” “让你的小王子故意跑入孩子的营帐中,再你让乳娘找借口入帐把小王子带出来,借机偷偷地把一包药粉放在帐中。夜里,你想办法把王爷灌醉,缠住他,把他的令牌偷来,我自然有法子把孩子带走。” 西祁妃蹙眉思量。 萧胜之道:“就算王爷发现孩子不见了,也怀疑不到你头上。” 西祁妃犹豫片刻,重重地点头:“好!” 萧胜之扬眉笑起:“如此一来,昭武月桐的死期就到了。” 西祁妃唇边浮起冷酷的笑意。 ☆、第156章 志不在天下 萧胜之走到一个偏远营帐的背后,向一名白衣人低语:“她同意了。明天可以把迷药送入帐中,明晚把人带走。” “好!这是你的七天的解药。” “只要孩子安全离开王庭,解药就会全给我?” “只要公子和小姐安全,你就安全!这是总城主的命令。” 白衣人离开王庭,奔向五十里外的雪坡。 “回总城主,一切安排妥当,明晚动手。” “好!传令林城主,做好准备。” “是!” 萧逸之遥看一望无际的雪地,暖阳之下,积雪渐渐化开,泛起夺目的银光。 “寒冬,终于要过了!” --- 夜深人静。下弦月的光被飘过的云遮盖了。 两名乳娘怀抱熟睡的孩子,跟着五名黑衣人,穿过被迷倒的守卫,走出了营帐,踏进马车。 萧胜之向庭门的守卫举起了军玄的令牌:“我有急事,奉王爷之命出庭,快开门。” 守卫看了他身后的马车一眼,萧胜之不耐烦地喝道:“还不快开门,耽搁了王爷的事,你们就在地上找脑袋。” 守卫不敢再拖延,把庭门打开。 --- “总城主,林城主的飞鸽急函。” 萧逸之打开布帛:公子小姐离庭后,立即被一队三百人的精兵劫走,向单于王庭方向奔去。属下正全力追赶,抢回公子小姐。 萧逸之脸色惊-变,在案上写下三块布帛,交给侍卫:“立即飞鸽传给元陵王,单于王庭的文叔和军玄。” 萧逸之掀帐而出,旭日在天际慢慢爬起,把天边的雪地染成了赤红。 哲安迎上:“总城主,是不是出事了?” 萧逸之眉头紧锁:“原来军臣一直派精兵埋伏在军玄王庭外,萧胜之一出王庭就被劫走了。林渊已在追赶。” 哲安脸色一沉:“军臣的精兵敏捷善战,希望林城主能赶得及。”他眼中浮满难掩的忧惧“若不然,如果军臣看见小姐,再多的辩解也是枉然。” 两张如此相似的模样,除了血脉传承,还能是什么? “将军,你带领大军赶去单于王庭附近待命。我会立即前去军玄的王庭要他提早出兵。” “末将领命!” 萧逸之深深地吸了口气,冬日的寒意直击心底,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林城主,前方五十里就是单于王庭了。他们是匈奴的精兵,弃了马车,把人抱上战马,我们根本追不上。” 林渊的心沉了下去,眼眸却燃起了火:“追不上,就直接攻入单于王庭,在王庭里放火,把王庭弄乱,等总城主的大军前来支援。” “单于王庭有外庭军十万,内庭军五万,林城主,我们攻不进去啊!” “传我死令,所有将士,不惜一切攻入单于王庭。临阵逃脱者,死!英勇献身者,总城主会厚待他们的家人。”林渊字字铿锵,毫无回转的余地。 --- 左谷蠡王王庭。 军玄的脸沉冷如霜:“萧胜之把人偷走难道不是你的安排?” “若是我的安排怎会让军臣的兵劫走?王爷,如果军臣看见孩子,月桐必死无疑。事不宜迟,请王爷立即出兵。” 军玄的嘴角抖了抖:“她当真有如此魔力,让总城主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 萧逸之眼中闪出凌冽的光:“她是我的妻,此生唯一的妻。觊觎之人,死!” 军玄冷冷地挑眉,对侍卫道:“传本王旨令,大军立即出发,前往单于王庭。” 两个人的眼中都燃起了火。为了夺位的霸业,为了抢回此生所爱,来自不同的轨道,却汇成了一道燎原的烈焰。 黑压压的大军踏在了白茫茫的雪原上。雪在马蹄和脚踏下渐渐化开,露出了隐隐的绿苗。 --- “启禀单于,在左谷蠡王王庭外捉到了几个逃跑的人,此人自称是汉国鸣月庄的大公子。但捉到几人后,身后就来了大队追兵,末将以为,事有蹊跷,不敢久战,急速赶回。” 军臣淡淡地点头:“带他们进来。” 军臣在看牛皮地图时,侍卫把萧胜之和两个孩子带入帐中。军臣微微抬头,扫视三人,目光掠过君诺的脸时,眼眸猛然一震。他抬起头,注视着君诺半晌,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两个是谁的孩子?” 萧胜之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是,是我三,三弟的孩子。” “你三弟?”军臣蹙眉,冷冷地问“这对孩子是双生儿?” “是。” “你三弟的孩子为何会在左谷蠡王王庭中?” 萧胜之咽了咽口水:“如今鸣月庄是我三弟在掌管,他恨我侮辱过他的娘子,一直想杀了我。我,只能把他的孩子掳走,作护身符。” 军臣冷冷地盯着他,刺骨的寒意从萧胜之的眸子钻入,冷得他直打颤。 “报,靖王爷求见!” “传!” 刘莫寒跨步而入,淡淡地扫了萧胜之一眼,向军臣行礼道:“单于,探子回报,十万大军从左谷蠡王王庭出发,急速赶往单于王庭。” 军臣的剑目一紧:“军玄?他的野心真的那么大?” “单于,臣以为,应当立即向兰氏王庭传讯,命兰氏王派十万大军前来王庭支援。” 军臣点点头,拿出令牌交给侍卫:“传朕旨意,兰氏王见令,立即派遣十万大军前来王庭。” “领命!” 刘莫寒看向萧胜之道:“萧大公子怎么会来了王庭?萧三公子的两个孩子怎么会在这?” 军臣问:“你见过这两个孩子?” “在长安见过!” 军臣凝视君诺:“王爷难道不觉得这女孩子长得很像一个人?” “面相而言似乎与阏氏有点相似。单于没见过萧三公子的夫人,她也是位绝世美人。或许美人之间总有相似之处。” 军臣面容沉冷:“王爷当真这么想?” 刘莫寒淡笑:“难道单于有别的想法?” “如果朕的双生儿没去世,也就是他俩一般年纪了。”军臣的目光倏地一沉,他想起了太后临死前和呼洐王说的话: ~~~太后:“军臣,本太后承认,是本太后下毒害死兰筠,是本太后命人在烟火里做手脚,是本太后安排用马踩死小雪儿,是本太后做的,本太后全部承认。本太后没做过的,本太后做鬼也不承认。” 呼洐王:“以本王推断,六王子和六公主绝非单于血脉。阏氏生下孽种,自知难以隐瞒,就下手毒害,嫁祸给太后与姿儿。”~~~ 军臣拳头猛地攥起,指甲深深地插入掌心,刺得他的喘息渐渐地重了。他冷冷地凝视刘莫寒,这目光冷得能冻结人的血液。 刘莫寒泰然的面容下涌起了快要按捺不住的颤抖。 侍卫匆匆而入:“启禀单于,王庭五十里外,有五千敌军从南面攻来与外庭禁卫军激战。” 军臣静默半晌:“是左谷蠡王的兵?” “看起来不像!士兵多半是西域人。” 军臣眉峰耸起:“西域人?”他冷冷一哼“怪不得军玄敢出兵,原来是勾结了西域国。” 又一名侍卫匆匆而入:“启禀单于,有约三千敌军攻破了王庭外禁卫军的防线,向王庭奔来。内庭禁卫军已经布防。” 军臣目光一震:“朕就不信他们攻得进朕的王庭!” “报!启禀单于,五千敌军从北面攻来。” “是西域士兵? “是!” 刘莫寒道:“看来军玄勾结了西域国,让西域兵作先锋破突外庭禁卫军的防线,然后军玄的大军攻来。臣以为,这两名孩子的事就暂且放一边。小心布防迎战才是当务之急。” 军臣点点头:“来人,把他们三人带下去,小心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能接近。” “是!” 刘莫寒淡然地目送萧胜之和两名孩子离开,心跳却越来越急了。 --- 刘莫寒匆匆步入月桐的庐帐。月桐迎上,急问:“怎么样?” “单于起了疑心!” 月桐失措道:“那?怎么办?” “孩子被严密看守,没有单于的令牌,所有人不能靠近。” “你也不行?” 刘莫寒摇头。 月桐沉凝细想片刻,看向刘莫寒:“如果单于要滴血验亲,王爷无需阻止。林大夫自会有法子让他验不出来。” 刘莫寒安抚道:“别太担心。萧逸之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让他想起要滴血验亲。几千名精兵已分别从南北庭门攻来。这些精兵极擅雪地战,如此出其不意地突击,单于的禁卫军实不易应付。如今,军玄的大军已向王庭逼近,单于必然要全力应对叛乱。你的事,他再怎么怀疑,也只能先放一边。” 月桐心有戚然:“终于,来了!” 刘莫寒感叹:“他竟然会派精兵在寒冬借大雪为掩护不动声色地潜入王庭禁地,为军玄的大军打开缺口。而且如今草原积雪深厚,会阻延各地王爷的大军前来支援。单于这一战,不容乐观。” 月桐长叹:“看来这一仗,无可避免!” 刘莫寒唇角轻牵:“军玄要王位,他要你。单于以为他早就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他会如此执着;执着得建起了小月氏,训练出二十万精兵;执着得不惜一切把军玄这头小狼养成恶狼,红了心地来抢帝位。”话语微顿,刘莫寒轻叹“若他志在天下,恐怕这天下也会是他的。 月桐怅然一怔。 刘莫寒涩涩一笑:“可惜,他志不在天下。可幸,他志不在天下!” “单于要的是天下!逸郎,他只要我!” 刘莫寒凝视她,她眼中闪过的柔情好似天地间最美的风景,近在眼前,却永不可及。 ☆、第157章 真相? 两日后,侍兵急步而入:“启禀单于,有几十名敌军攻入了王庭,在王庭西侧和南侧放火。” 又一名侍兵匆匆而至:“启禀单于,除了左谷蠡王的军队,西方和北方各有十万大军急速攻来。外庭禁卫军受三十万大军同时攻击,节节败退,难以抵挡。” 军臣眉头深锁:“兰氏王的大军何时前来支援?” “兰氏大军已日夜兼程赶来,最快两日后到达。” “两日?”军臣沉声道“派两万内庭军前去支援,死守两日。给须卜王,丘林王发信,各派十五万大军前来王庭。” 刘莫寒脸色沉凝:“单于,如果外庭禁卫军守不住,臣以为,单于离开王庭避一避较为妥当。” “荒唐,王爷认为朕会败给军玄?” “单于,此次敌军进攻安排极为精妙,士兵显然是受了长期训练,有备而来。以军玄的才智,恐怕难有此谋略。” 军臣目光一紧:“王爷以为,是何人在背后指使?” “在西域为军玄铺好一条康庄大道之人。” “你是说,有人在暗地煽动军玄造反。” “军玄有野心,才干却很平庸。若非有人在背后挑唆,把他的野心烧红了,他绝不敢妄想染指帝位。” 军臣凝视刘莫寒:“那人,是谁?” 三个字,几乎冲口而出,刘莫寒倏地强压而下:“臣,还没想到。但,他应该很快就现身了。” “报!”侍卫匆匆而入“东庭和北庭也着火了。” 军臣蹙眉沉思半晌,叫道:“来人,把阏氏娘娘和太子带到朕的寝帐,加强守护。” “是!” 军臣走出主帐,在院中看向西庭处飘起的浓烟,脸色沉冷如霜。他悠悠道:“王爷到如今还猜不到谁是背后的主使人?” “其实单于心里早已明了,臣,不敢妄言!” 军臣冷冷淡淡地扯起嘴角:“王爷何时变得不敢直言了?” “单于,不是臣不敢直言,而是单于是否真的想臣直言,是否真的愿意揭开真相?” 军臣的身子一震,喃喃自语:“真相?” ~~背后的主使人会是谁?难道真的是,萧逸之?~~ 军臣的双眼猛然瞪起。 ~~龙凤双生儿难道真的是他的孩子?是他和月桐的孩子?在什么时候?快四年前的笼城祭天?凤栖城? 当时是刘莫寒把月儿带回来的,他说凤栖城是由昊枫所建。难道不是?建起凤栖城的是,萧逸之?~~ 军臣的目光如闪雷般扫向刘莫寒。 ~~太后说过月桐生产时,刘莫寒就在帐外,孩儿生下不久,他就离庭了。是他把孩子带走?~~ 怒火自心头涌上,烧得他脑袋发涨。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帐帘扫入,冰火交集,他的思绪却霍然清晰了。 ~~萧逸之煽动军玄造反,军玄为了牵制萧逸之把孩子掳走。只是,军玄为何会知道孩子的事?对了,萧胜之!一直都想取萧逸之性命的萧胜之。是萧胜之把孩子掳走,投靠军玄。 只是萧胜之为何一口死咬双生儿是萧慕之的孩子?也是,如果他说了出来,就算我不杀他,萧逸之也必不让他活。~~ ~~龙凤双生儿不是我的孩子,是萧逸之的孩子?~~ ~~月儿,这些年来,我宠你,疼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就是如此回报我?~~ 想至此,军臣哈哈大笑而起。刘莫寒剑目深沉,听着他笑声中的怒、恨、痛、哀。 ~~不可能!!绝不可能!军臣,你想多了,你想疯了。再这么想下去,你只能把孩子杀了,把月儿杀了,把刘莫寒也杀了!他们全死了,你的天下还剩什么?~~ ~~月儿,我现在得不到你的心。但我有一辈子!你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我也要把它滴穿。~~ ~~真相?朕说的就是真相!!这两孩子是萧慕之的!这就是唯一的真相!!~~ 军臣对上刘莫寒的目光,决然道:“朕说的话,就是真相。” --- 夜深了。此起彼落的火光,搏斗厮杀的吆喝,把夜幕划得支离破碎,把王庭震得人心惶惶。 月桐躺在榻上,难以入寐。 帐帘掀起,轻微的脚步声在月桐耳中异常沉重。 月桐坐起:“单于!” 军臣在榻旁坐下:“把你吵醒了?” “我睡不着。” 军臣解开外衣,搂着月桐躺下:“庭外有些叛军的小打小闹,小事而已,无需担心。” “嗯!单于一定能清扫叛乱。” 静默了好一阵子,当月桐以为军臣已经入睡时,军臣轻轻道:“萧慕之真是好褔气,竟然生下一对双生儿。看见两个孩子时,我心里禁不住想,如果我们的孩儿还在,也该有他们那般大了。” 月桐心头一紧,轻“嗯”了声。 “那女孩长得很像你。” “人有相似吧!”月桐的声音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是吗?月儿,真的是人有相似吗?”军臣托起她的下巴,榻旁的火炉映出他眼中深沉的痛和恨。 月桐的喉咙哽住了。 四目凝视,军臣眼中的火仿佛越燃越烈。这火像要奔腾而出,又像被苦苦压抑着。 压不下,会烧毁眼前的美景;压下,会烧得他的心痛苦难耐。 军臣无奈地扯起嘴角,轻抚她的脸颊。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画狗为狼的故事吗?我父王曾对我说:你说它是狼,它就是狼!月儿,是的!你说是人有相似,那就是人有相似!”军臣的手臂一绷,把她拥得更牢,更紧。 真相?既然面对不了,就彻底把它掩埋了,烧了。 “月儿,待叛乱平定了,我会把萧慕之的孩儿放了,我保证两个孩子会平安回到长安。” 月桐全身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真的?” “他们平安回去,你就把以往的一切牵挂了结了。” “我明白!”月桐声有微颤。 “文叔,林士德和小茹留在王庭够久了。叛乱平定后,他们也该回大汉了。” “嗯!” 军臣托起她的下巴,逼视着她:“是狗也好,狼也好,我会忘了。月儿,你也忘了吧!忘了过去,安心地留在我身边,这里才是你的归宿。我的天下,要有你相伴。” 他冷寒的目光如一片无边际的网,把她牢牢地缠住,裹得她窒息难言。 ─── 月桐站在院中向外眺望,只见单于营帐被大军重重环卫,把雪地踩踏得凌乱不堪。 刘莫寒从单于主帐步出,不疾不徐地向月桐走去。 “文叔,林士德和小茹被软禁了。” 月桐无奈地点点头。 “单于说,待叛乱平定,他们和两个孩子一起离开王庭。” 刘莫寒诧异一震:“他……” 月桐苦苦一笑:“他饶了孩子的命,饶了我的命,只是要我一辈子困在这。” 刘莫寒摇摇头:“他困不住你了!” 月桐惊讶地看向他。 刘莫寒面容悲喜莫辩:“敌军兵力十分勇猛顽强,派去支持外庭军的两万内庭军也节节败退,恐怕守不过明天。” 月桐眼眸一震:“那单于可要撤离王庭?” 刘莫寒摇头:“单于不可能撤离王庭,他若逃走,天威何在?” “单于可有对策?” “单于如今已无退路。他一定会硬撑到几位王爷的援军到来。” 月桐的身子一抖:“援军何时会到?” “兰氏王的大军预计明天会抵达,但大军在半路遇到了突袭,何时能抵达难以预料。如此一来,单于可能会披甲上阵,振奋军心!” 月桐柳眉蹙起:“单于亲身上阵?” “敌军来得太快,单于的确难以招架。”刘莫寒感慨“他竟然在寒冬派精兵潜入王庭外围,借雪地为掩护,无声无息地向王庭逼近。精兵先行,大军殿后。精兵突破防线,大军从缺口挺-进。这么周全一战,他想必策划了很久。能忍下了多痛的伤,就能掀起多狂的怒。这一场寒冬的暴风雪突如其来,又猛又烈,志在必得!” 月桐惆怅难安:“这一切,是不是我的错?” 刘莫寒摇头:“这是天意,也是天命!你一个小女子,别把什么错都往身上揽。你受不起,也不该受!” 月桐无奈地看向他:“几年前,不是有人一直用国家大义,百姓福祉来劝说我吗?” 刘莫寒轻笑:“当时你快挺不住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是为了逼你站起来。如今你站好了,这些重负,就扔了吧!再说,这些年,你承受得够多了。” 月桐愣了半晌,百感交集,悠悠道:“你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侍卫匆匆而来,刘莫寒叫住他:“军情如何?” “王爷,大事不好,有五千大军突破南庭门的外庭军,就快要破庭门而入。他们放的迷烟太厉害,内庭军就快守不住了。” 刘莫寒满脸了然:“敌军是不是西域兵? “是!” 刘莫寒看向月桐,怅然道:“他终于来了。” ☆、第158章 交易 王庭四处响起了喧嚣:“平定西域,天命单于!”士兵们虽严禁议论,王庭中的居民却已窃窃私语。 刘莫寒步入单于帐中时,军臣已身穿盔甲。 “单于当真要亲身上阵?” 军臣冷哼:“他们真的以为朕的大军是乌合之众?妖言惑众?休想!” 刘莫寒向侍卫道:“给本王拿一套盔甲。” “不用!”军臣否决“你留在王庭备战。” 刘莫寒急道:“敌军散播妖言,就是为了逼单于亲身上阵。敌军有备而来,请单于步步为营。” 军臣目光冷锐:“朕自十岁以来,面对的险境多不胜数。军玄和萧逸之,算什么?” 刘莫寒的话哽住了。军玄无才,真的不算什么。但萧逸之呢?他一名商人,不仅助大月氏建国,更亲自建起了小月氏。蛰伏那么久,那么深,为的就是这一战。他真的不算什么? 六年前,你打败了他的马盗,可如今,他有的不仅是马盗,而是一队精锐的大军和一头他一手养起的恶狼!他当真不算什么? 军臣掠见刘莫寒似忧非忧,似喜非喜的面容,眉头微蹙:“王爷还想说什么?” “萧逸之为何而来,单于应该很清楚。” 军臣拿起大刀,用布帛轻擦锋利的刀刃:“朕,只饶了他一次不死!”话音未落,人已跨步而去。 军臣走出营账时,月桐就在院外。 “单于!”月桐急步而来,面有忧色“你真的要亲身出战?” 军臣点头:“放心,我会把不自量力的乱贼扫出王庭。” 月桐欲言又止,眉间的苦意难以抑制。 军臣的双目微震:“月儿,你是想我赢,还是怕我赢?” 月桐的心彷如投入一块巨石,喉咙哽了一瞬,艰涩道:“我等单于凯旋而归!” 军臣伸手,轻抚她的脸庞:“他自己来送死,你就别怪我了。” 月桐的身子倏地一抖。军臣的目光陡然一沉,他一手把月桐揽入怀中,重重印下一吻。这一吻,重如磐石,热似烙铁。 --- “总城主,军臣出战了!”侍卫报。 萧逸之唇角轻牵:“好!他终于出来了。通知林城主,布好陷阱。” 哲安道:“总城主好计谋!在王庭中散播,平定西域,天命单于,让王庭人心动荡。军臣为了安抚军心民心,一定会亲身上阵。” 萧逸之双眸微紧:“我撒下的网,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 军臣大军来到南庭门,门内外烟雾缭绕。 “单于,请戴上面巾,这烟雾是迷烟。” “单于,我军死守,敌军暂时攻不进来。” 庭外传来叫唤:“平定西域,天命单于!玄王爷才是命定的单于,玄王爷十五万大军一日后就到,军臣必败。众将士,顺应天命,拜玄王爷为单于。” “平定西域,天命单于!平定西域,天命单于!……” 军臣眉峰高耸,冷凌大喝:“众将士听令。乱臣贼子,杀无赦!” 兵戎相见,喧嚣震天。鲜血洒在白雪上,如火在大地上燃烧。 两军交战了一日一夜,林渊的大军渐渐败退。 “报!敌军久攻不下,似有败退。” 军臣扬眉:“追!把他们赶出庭外五十里!” 军臣的五千大军直追而出。军臣骑马,缓缓地走出庭门,沉凝地遥望四散而去的敌军:萧逸之,这就是你的本事? 军臣环视四周,在庭门左右两边的不远处,靠着围墙,堆了几座小雪山。 军臣的心微震,突然看见被踏乱的雪地下露出的绳结,猛然意会,大喝:“小心陷阱,回庭!” “收网!”一声大叫,小雪山上的白绒布掀开,几十名士兵手拿绳索,同时猛地拉起,军臣与几十名精卫的所在之处,绳网拉起,几十匹马同时被扯倒在地。 “上!” 人仰马翻之际,几十名士兵已冲到绳网中,林渊举刀向军臣奔去,在军臣身旁的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林渊的大刀已架在军臣的脖子上。 “砰!”一声,红烟在天空中炸开。原是四散而去的逃军,全部折返,向王庭方向奔回。 “单于在我手中,住手!”林渊的吆喝冲天而起,如一道止杀的令符。 --- 林渊把军臣带到折返的两千大军阵中。过了不久,哲安的一万大军匆匆而至。 卫兵前来:“启禀林城主,将军,靖王爷请求前来和谈。” 林渊与哲安对视一眼,点头应允。 哲安看向军臣和刘莫寒,作揖道:“单于,末将奉命前来与单于和谈。” 军臣冷冷地注视他。 “如今我方一万两千精兵已在王庭门外,随后十五万大军半日内抵达。若单于让本将带走三人,精兵和大军会立即退兵。” 军臣暗暗地攥起拳头:“哪三人?” “阏氏娘娘和萧三公子的两位孩儿。” 军臣眼眸一震:“若朕不同意呢?”每一字如从牙缝中挤出一般。 “总城主答应过阏氏娘娘,绝不取单于性命。只是若单于不应允,本将只能挟持单于,等待左谷蠡王到来。” 军臣暗咬牙关,双额青筋爆现。 哲安:“若左谷蠡王到来,单于恐怕难以保住帝位,甚至,性命?若单于无法自保,又怎能保得住阏氏娘娘?” 军臣双目燃火:“朕若守住了帝位,萧逸之还能有活路?他就不怕朕把大小月氏灭了?” “小月氏也就是几座城墙,若单于执意要破,城里的居民会再度迁徙。匈奴虽强,但天大地大,总会有一处容身之所。大月氏乃阏氏娘娘的母国,单于要灭,元陵王也只能奋力一战,正如十年前月氏王拼死守护国土一般。不过总城主有话要留给单于:困住了人,就能锁得住心?灭了国,就能毁了家?心之所在便是家。心在一起,千山万水,总有一处能成家、立国。大小月氏,不怕匈奴来破!” 刘莫寒眼中浮起了一抹既苍凉又感佩的光。 ~~大小月氏,不怕匈奴来破!萧逸之,可惜你志不在天下;可幸你志不在天下!~~ 军臣的身子猛然一震。他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他的掌心,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蔓延全身。 刘莫寒看向军臣,心头一震:他的眼中满布了血丝。是怒把血滚烫了,是恨把肉撕裂了,是无奈把心刺穿了。 军臣冷寒道:“如今朕在你们手中,想要人,你们就入庭去抢。 “总城主是要与单于做个交易:以单于的天下,换回阏氏娘娘。单于同意阏氏娘娘为护国而离去。”哲安直视军臣:“容本将僭越地说一句,本将是看着阏氏娘娘长大的。阏氏娘娘的心善,却执着。这些年来,单于对娘娘的心意天下皆知,只是,单于是否知道娘娘的心在何处?困住了人,就能锁得住心?单于是一国之君,拿得起,总能放得下。” 刘莫寒向军臣重揖:“单于,娘娘会明白单于的苦衷的。单于是一国之君,当以国为先,家次之。” 军臣怆然闭目,沉默了良久,凄厉大笑而起:“萧逸之,好!好!”他睁眼,凌厉地直视哲安:“回去告诉萧逸之,朕有生之年,他也别想平静。朕要好好看看,大小月氏如何不怕匈奴来破!” 哲安坦然:“总城主随时恭候!” 军臣怒不可遏地环视把他重重包围的大军,他眼中的怒火仿若顷刻间能把整片大地烧成灰烬。 --- 刘莫寒与林渊带着两个孩子踏入月桐的营帐时,月桐震惊地看着四人,怔怔难言。 林渊作揖道:“属下奉总城主之命,带夫人回家。” 月桐看向刘莫寒,目光在颤抖:“王爷,单于……同意了?” 刘莫寒艰涩地点点头:“单于没有别的选择。” 月桐嘴角轻牵,眼中闪过一丝怅然。 刘莫寒轻叹:“单于不是月氏王!” “父王是位好夫君,却未必是位好国君!单于守护的不仅是他的江山,还有他的子民。孰轻,孰重,单于最清楚。单于会是位好国君!” “这么久了,你知道他的心里没有别的女人。” 月桐淡淡一笑:“哥哥曾说过,情爱对于帝王而言,太奢侈了!拜托王爷,与单于一起守住他的天下。” 刘莫寒无奈轻笑:“天下是单于的,夫人走了,我留在王庭,一无所有。等叛乱平定了,我会带柏然云游四海。若在某处,与夫人偶遇,再请夫人一起,琴箫合鸣。” “王爷……” “人各有志!我曾经的野心,已经在离开大汉时燃尽了。我留下王庭,为的只是陪伴。没有值得我陪伴的人,身在何处都一样。” 月桐心头一阵刺痛:“王爷……” 林渊冷冷地扫了刘莫寒一眼,对月桐道:“请夫人立即随属下离去吧!” 月桐略为回神:“等一等,我想见见翰儿!” 话音未落,祁翰与蝶君冲入帐中。祁翰双手紧搂月桐,哭泣道:“母后,我不让你走,你不要走!” 蝶君无法置信地注视月桐:“你真的要走?” 月桐无奈道:“单于做出了选择。普天之下,唯有我父王会为我母后弃国。” 她蹲下,轻拭祁翰的泪水:“翰儿,你长大了。要勇敢,要坚强。你有父王、母妃在身边陪着你。阿母无论身在何方都会惦念你。” “母后,你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月桐喉咙哽住了,她注视着这张长得与军臣越来越像的脸,他成长的路,终究还是要错过了。 月桐把祁翰拥入怀中:“母后只是离庭为父王办事。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看你的。” 祁翰嘟起小嘴,伸出小指:“母后,你答应我要尽快回来。我们拉勾!” 月桐的身子一震,眼中涌起压抑不了的痛苦。 蝶君忙道:“翰儿,如今有外敌入侵,你母后要为父王办大事。你长大了,可不许哭鼻子不让母后离开。” 祁翰似懂非懂,不情愿地点点头。 月桐站起,屈身向蝶君行大礼:“蝶君,翰儿,就拜托你照看了。” 蝶君不动声色地拉回祁翰的手,深深地看向月桐:“我喝过你的血,身子里就有了你的血,翰儿就是我的血脉!” 月桐热泪盈眶:“谢谢!” “珍重!”蝶君转向祁翰:“我们去和祁圆,柏然练箭好吗?练好身子,长大后要与父王母后保卫国土。” 祁翰郑重地点头:“好!” 蝶君蹲下,直视他闪闪明眸:“记住,母后是为了守护匈奴才离开的,无论母后身在何方,她的心都牵挂着你。” “那我要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就要守护母后母妃和匈奴帝国。”小小的双瞳坚定无比。 “好样的!这才是个好汉子!走,去练箭。” 蝶君挽着他走出帐,帐帘掀开时,她回眸:“珍重!” “珍重!”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月桐的泪水滚滚而下。 ☆、第159章 回家 踏出营帐,军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身姿伟岸,面容肃冷。守在他身旁的是林渊的精卫。 月桐缓步向他走去,屈身行礼:“单于,珍重!” “朕……”军臣鹰眸一紧,话在唇边竟说不出来。 “单于,大事为重,天下为重。臣妾明白!”月桐看向军臣“臣妾有一请求。” “说吧!” “请单于废了太子。单于正当胜年,无需急于立太子。待过几年,王儿们都长大了,当以才干册立太子。” 军臣暗暗吐了口气:“朕会考虑!” “谢单于!臣妾走了,单于,保重!” “月儿!”军臣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臂“我……”他的手颤抖了,声音颤抖了。 “臣妾明白!单于的天下很大,可以容下许多人相伴。” 军臣深深地凝视她,她眼中有隐隐的不舍、淡淡的惆怅、轻轻的宽慰和浓浓的伤楚。 军臣的喉结震了震,重重一叹:“原来月氏王的气魄,朕比不上。” 月桐摇摇头:“单于如此,才是真正的国君。望单于念及我过去几年的相伴,善待大小月氏和大汉子民,莫要轻言兴兵。” 林渊看向月桐道:“夫人,我们走吧!” 月桐再次向军臣行礼:“臣妾走了,单于,保重!” 月桐跨上了马背,回望军臣一眼,转身向马重下一鞭,疾驰而去。 军臣牢牢地攥着拳头,怒、恨和殇,涌满眉间。 国为重,妻为轻。 军臣仰望长空,烈日刺得他目眩难当。 --- 坐在月桐马前的君诺回头看向她,眨着眼:“娘娘,你是要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月桐点点头:“对,一起回家!” “娘娘,你的家不是在单于王庭吗? 月桐轻抚她的发丝:“我人在单于王庭,心不在。心之所在,才是家,懂吗?” “那单于不是你的夫君吗?” “单于,是国君!” “那你的夫君是谁?” 月桐微笑:“我很快就可以和他重聚了。” “哦,那太好了。我也很快可以看见爹娘。” “是的,很快!” 怀中的温暖缕缕地渗入心扉。暖阳下,雪光闪闪发光,照亮了前路。 不远处,一匹银白色的骏马上坐着一个银白的身影。 “四叔叔!”子承和君诺挥手欢呼。 马,一步步靠近。人,一步步靠近。 萧逸之伸出手,月桐握住。四目凝视,眼中只有彼此,心里只有彼此。相隔万里,隔不断的心,剪不断的情,汇集在这凝眸中。 “逸郎!” “月儿!” 君诺眨着大眼睛,注视着两人:“四叔叔,娘娘是不是就是四婶婶?” 萧逸之温笑地点头:“是的,月儿就是四婶婶。” ----- 在马车里,月桐哼着“月儿谣”哄两个孩子入睡,萧逸之坐在一旁,静静地相陪。 月桐轻吻两张熟睡的脸,为两人盖好被褥。 “军臣已经知道他们是我的孩儿了。”月桐悠悠道。 萧逸之目光微震:“就算知道,他如今也奈何不了。” “林渊到来之前,他就已经对我说,他会放孩儿回长安。” 萧逸之眉头蹙起。 “他对我说诺儿长得很像我,我说人有相似,他就看着我,眼里都是火,是怒火。过了一阵子,才说,你说人有相似,就是人有相似!”月桐握住萧逸之的手“他心里明明白白,却还是会放了他俩。逸郎……” 萧逸之把她的手拢入掌心:“我知道了!我绝不会取他性命,我保证!” 月桐忧心忡忡:“你这样把我带走,他会不会怒极而向大小月氏出兵?” “军玄的大军与军臣的大军正面交战,无论胜负,两军都会伤了元气。就算军臣把军玄的叛军平定了,也要一段时日方能恢复元气。几年内再兴兵的机会不大。这几年,大小月氏可以再增强兵力。而且过了几年,他对你的心恐怕也会淡了。为了你,大耗国力去西征,他一定会好好计算值不值得。” “军玄,会赢吗?” “两军交战,胜负难定,一切皆是天命!” 月桐黯然地点点头,依偎在他怀中,惆怅道:“如果当初我乖乖听你的话,不偷去敦煌,这一切会不会不同?” 如果没有遇上军臣,没有遇上刘莫寒,那就不会有这些年的恩怨纠缠?不会有她和萧逸之的两地相思,念而不得;军臣对她的痴心错付,而她和他只能同榻异梦;刘莫寒对她的真心以待,她却无以为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么多年,我只坚信一件事,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逸郎!” “我心里难受的时候,总会想,老天爷是不是把我们当成了葡萄,磨破踩碎,让我们在这六年里受尽了苦难,也慢慢地沉淀。最后,回馈给我们的会是世上最甘醇的葡萄酿。” 月桐抬起头,凝视他的双眼。她的影子,占据了他的眼眸。 他紧紧地搂着她:“月儿,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 “永不分开!” 雪,渐渐化开了。在冒出的嫩草上结出了最光洁的水珠,在银光挥洒中,闪耀着! --- 凤栖城。 兰雅迎上,双目含泪:“妹妹,你来了!” 月桐微笑地点头:“我回来了!” 律璟向她行礼:“夫人!” “将军一切安好?” 萧逸之道:“应该叫律城主。” 月桐微怔:“你们决定留在小月氏?” 律璟点头:“蒙夫人救命之情,总城主知遇之恩,在下自当竭力为总城主和夫人守护小月氏。” 祁永跑来,抱住月桐的腿:“娘娘!” 君诺急道:“她不是娘娘了,她是四婶婶。” 兰雅看见君诺,双目一震,惊讶地看向月桐。月桐微笑,把两个孩子带到兰雅面前:“子承,君诺,叫雅姨。” “雅姨!”两把稚音同时响起。 “子承!君诺!真乖!”兰雅轻抚他们的小脑袋,眼中的光百转千回,了然地笑起:“雅姨,要多谢你们。” “谢什么?” “你们来了,让一个恶人再不能害人。” 子承和君诺不解地对视一眼:“什么恶人?” 兰雅感慨地看向月桐:“一个很坏很坏的恶人。” 兰雅站在月桐身旁,看着三个孩子玩成一片。 兰雅唏嘘又欣喜:“当时双生儿离世时,我的心真的好痛。你如此善良,老天爷为何对你如此残忍。原来,竟是如此!” “他们能平安,律城主功不可没。” 兰雅诧异道:“璟哥知道?” 月桐点点头:“他早就知道了!我想,律城主愿意相助,全是因为你。” 兰雅会心微笑:“我们三人能活在世上,也是全因为你。” 两人对视而笑。世间真情如散落大地的种子,种出的树,抵挡了风云色变,狂风暴雨。 “龙凤双生!” “他俩不是龙,也不是凤,我只希望他们平安地成长,做个平凡人。” “妹妹如此尊贵,总城主如此才能,你们的孩儿又怎会平凡?只望他们能坚守自己的心,此生终能圆满。” 月桐感慨地点头。 孩子的欢笑声随拂面而来的春风飘扬而上,像铜铃,震起了在云端沉睡的煦日。 ─── 月桐在厨房忙了一个下午,终于做出了四道惊天动地的菜肴。 月桐满怀期待去看着眼前三人:“好吃吗?” 三人齐刷刷地点头,异口同声道:“好吃!” 月桐展颜笑起,拿起筷子夹菜放入口中,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你们骗我,很难吃!” 子承,君诺不约而同地指向萧逸之。君诺道:“是四叔叔要我们说的。四叔叔说,待会四婶婶做出的菜,不管好不好吃,也要说好吃。” 子承忙不迭点头:“我说,如果不好吃,说好吃,那就是撒谎。” 君诺道:“然后四叔叔又说,这是善意的谎言,不叫撒谎。” 子承道:“我又问那什么叫善意的谎言?” 君诺道:“四叔叔就说,能把四婶婶逗笑的话就是善意的谎言。” 子承道:“我又说:四叔叔,你要两个小孩子帮你撒谎哄四婶婶是不对的。” 君诺忙不迭点头:“对!要哄也是四叔叔亲自哄。不然,没有诚意。” 子承道:“没有诚意,女孩子是不喜欢的。这是爹说的。” 君诺道:“还要用心。这是娘说的。” 守在一旁的小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月桐和萧逸之怔了半晌,对视一眼,欢笑而起。 --- 两个孩子躺在榻上,月桐坐在榻边温柔地唱着曲子。 子承道:“四婶婶,你和妹妹长得很像。” 君诺忙不迭点头:“嗯,我也觉得像。我也觉得哥哥像四叔叔。” 月桐微愣,看向一旁的萧逸之。萧逸之道:“因为我们是你们的亲人。你看二伯是不是和你爹爹长得像?” 子承和君诺了然地点头。君诺忙问:“那四婶婶以后还回王庭吗?” 月桐轻笑地摇头:“不回了。四婶婶知道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带你们去玩,好吗?” “好!”异口同声。 孩子熟睡了,萧逸之道:“承儿诺儿的身世可能还要再瞒些时日,如今他俩只能叫你四婶婶。” “只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俩叫我什么都可以。” “他俩的伶牙俐齿都像你。双剑合璧,真是不容易招架。” 月桐轻笑:“那你好好看看我怎么和他俩过招。” 萧逸之宠溺地轻吻她的唇:“那你要为夫站在哪边?一边是我的心头血,一边是我的心头肉。” “听我的!我要你站哪边就站哪边。” “为夫遵命!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萧逸之把她抱起,走向隔壁的寝室。 “什么条件?”在萧逸之很不得闲地解开她的衣裳时,月桐忍不住追问。 萧逸之深吻而下,在月桐耳边咕哝:“在榻上,你要全听我的!” --- 萧逸之在正堂与哲安和律璟议事时,侍卫匆匆而至:“启禀总城主,刘莫寒求见。” 萧逸之剑眉微紧:“快请!” 转而问哲安:“王庭的战况如何?” 哲安回道:“林城主最新的来信道,军玄的军力比想象中强,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拖延了其他王族的援兵,军臣的大军陷入苦战,军臣再次披甲上阵。” 萧逸之目光微沉:“难道出事了?” 刘莫寒风尘仆仆地步入正堂,双眼满布血丝。他看见萧逸之,立即重揖道:“长话短说,请总城主卖我一份情,让两个人随我回王庭。” “王爷请讲。” “林士德和……”刘莫寒顿了顿“夫人!” 萧逸之双目一紧:“军臣出事了?” “单于披甲上阵,被军玄暗算,中了毒箭。如今单于是靠蝶君的血撑着。”刘莫寒道“六年前,在敦煌的骏王会中,蝶君被自己的暗器所伤,误而中毒,被夫人的血所救。只是她的血只能延缓毒发,不能解毒。” 萧逸之的脸上涌起一片冷然:“王爷是想要内子用血去救军臣?” “正是!”两个字,决然,坦然。 ☆、第160章 救,不救? 萧逸之哈哈一笑:“王爷这个请求,恕难从命!” “总城主应该问一问夫人,是否同意回庭。” “不需要!”萧逸之的目光猛地冷若寒霜:“军臣强抢我妻,让我俩夫妻分离这么多年,让我俩与孩儿相见不能相认。我曾答应过月儿,不取他性命。在擒获他时,饶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 “不错,你恨军臣入骨。但军臣一死,军玄登基,祁翰就不会有活路!” “我会派人把祁翰和祁圆带走。” “你一手把军玄的狼子野心养大,若他登基,他的野心只会更大。西域他已征服,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大汉。大汉子民从此不会再有太平的日子。你为了夫人,养起了一头狼,一头会撕咬万千大汉子民的狼。你可以把孩子带走,但那些无辜的大汉子民你又能带去哪?”刘莫寒直视萧逸之,目光灼灼“当年的少庄主,训练了一批马盗去守护边境的大汉子民。如今,你为了夫人,却宁愿引狼入室!” 萧逸之的身子骤然一震。 “如果夫人知道此事,总城主认为她会救,还是不救?” 萧逸之的喉结震了震,拳头暗暗地,重重地攥起。 刘莫寒重揖:“总城主既有帝王之才,必有王者的胸怀,请总城主三思!我以性命担保,我既然带夫人回庭,必然会把夫人带回,交还给总城主。” 萧逸之静默的凝视他,有生以来,他从没感觉过,被一个人的话堵得窒息难言。 ─── 萧逸之站在月光下,仰望天上一轮圆月。 哲安默默走来:“总城主,末将有些僭越的话想说。” “请将军直言!” “军臣的事,总城主还是告诉夫人吧! 萧逸之默然无语。 “虽说夫人是被军臣抢去,但夫人在王庭这些年,他对夫人的用心却是天下皆知。以夫人的脾性,若知道军臣这样死了,恐怕会一世难安。” 萧逸之冷嘲道:“我花了六年心血,就是为了把她从王庭带走。如今却因为军臣,让她回去?” 哲安重叹:“末将失言了!” 萧逸之转身,缓缓地向寝室走去。到了门外,戛然止步。他的眉头猛然蹙起,要推门的手悬在空中,上下不能。他霍然转身,大步向书房走去,在书房沙池上,龙飞凤舞地练起字来。 他不知道自己想写什么,在写什么,只知道眼下的沙子,好似在心里磨来磨去,一层痛一层恨,一层怒一层苦,交缠着,渗入心底。 ─── 月桐哄孩子入睡后,回到寝室,没看见萧逸之,诧异地问:“逸郎还在谈事?” 小茹回道:“总城主一个人在书房练字。” “练字?”月桐柳眉微蹙,快步向书房走去。 月桐推开房门时,萧逸之写字的手停了下来,头却没抬起。 月桐步上前:“逸郎,这么晚了,在写什么?” 萧逸之的手没动,头也没抬起:“在想些事!你先睡吧!” 月桐的心微紧,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萧逸之猛地抬头,对上她关切的目光。月桐暗惊,他的眼中有按捺不住的怒和痛。 “你……发生了什么事?” 萧逸之的喉咙抖了抖,一手把她拉过去,按倒在案几上。 月桐大吃一惊:“逸郎……” 这一夜,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缠。从案几到榻上,再滚落在地上,翻身上案几,最后又回到榻上,月桐被萧逸之折腾得神魂颠倒。当她以为止歇了,激情又扬起。他的需索无穷无尽,好似要把六年的爱和痛全在此刻倾注。在迷醉和靡痛中,月桐承受着萧逸之的放纵与狂热,*与情殇。 晨曦的光照在月桐的脸上,月桐缓缓地睁开眼时,萧逸之还紧紧地环抱她沉睡着,两人紧密得他甚至还没有离开她的身体。 月桐默默地凝视他的脸,他眉宇间浅浅的川字,就算在熟睡时也漾着轻愁。 这快六年的时光,他是如何渡过的?那么多冷冷清清的长夜里,有多少次难以成眠,有多少次梦中惊醒?就如自己! 他的怒恨需要发泄,他的爱宠需要承受。幸好,我们还有余下的时光相守。 月桐闭上眼,靠在他怀里。这一份暖,帮她渡过最冷寒的夜。 月桐再醒来时,萧逸之在痴痴地看着她。 “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快到午时了!” “这么晚了!” “昨晚有没有弄痛你?” 月桐的脸颊泛红:“下次可不许这样。” 萧逸之温笑中为她轻揉腰肢:“好些吗?” 月桐享受地点头。过了半晌,轻声问:“你昨夜不高兴?” 萧逸之的手微顿了一瞬,又继续抚揉:“只是一点烦心事,别担心!” “嗯!对了,今天我答应孩子要带他们去骑马。” “昨夜累了,你今天就别去了,明天再去!今天我们就赖在房里,哪也不去。” “好吧!不过我想沐浴。” “好,叫小茹把水桶搬进来,我们在房里一起洗。” 月桐微转身,轻瞪他:“你是真的不想出房门啊!” 萧逸之俯身搂着她:“嗯,我今天哪也不想去,只想和你静静地待在房里。”他把月桐的身子全拢在怀中:“我们这样艰难才在一起,我们哪也不去,哪也不去!” ─── 兰雅焦急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律璟一踏入房中,她就急问:“璟哥,如何?” 律璟摇头:“总城主还没指示。没有人知道他让不让夫人回庭救单于,又会否派人前去王庭带回祁翰和祁圆。” 兰雅秀眉紧蹙,忧心忡忡:“总城主怎会同意夫人回庭?单于强抢夫人这么多年,总城主对单于早就恨之入骨。” 律璟握住她的手:“再等一日。如果明日总城主仍无指令,我就亲自前去王庭把祁翰和祁圆带回来。” 兰雅重叹:“虽然是单于把夫人抢去,但这些年来,单于对夫人都是真心真意。人非草木,夫人就算不曾对单于动心,也不会愿意看着单于死的。总城主现在可以瞒着夫人,但是当夫人知道真相后又会作何感想?以夫人的性子,恐怕一世难安。” 律璟无奈:“单于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然想夫人去救他。但是,如果夫人救了单于,单于又把夫人强留了下来,那总城主又当如何?经过此役,总城主想要再出其不意地偷袭王庭,恐怕是不可能了。” 兰雅深吁了口气:“救也难,不救也难!总城主和夫人怎么总是那么难!!” ─── 小茹手捧两碗牛肉面步入房中。月桐闻到香味,旋即欢叫:“这一定是屠叔的牛肉面。” 小茹笑道:“夫人的鼻子真灵,是屠叔送来的牛肉面!”她把面放在案几上“屠叔今日来是向总城主辞行的。不过总城主说过今日不许人打扰,屠叔把面放下就走了。” 月桐问:“辞行?他要去哪?” “回大汉北地郡。” 萧逸之的眼一震,细想片刻:“小茹,去把屠叔请回来。” 小茹应声出去后,月桐吃一口面,倏地想起了什么,幽幽道:“我一走,军臣会不会出兵攻打大汉?” 萧逸之哽住了,放下手中的筷子:“月儿,别多想了,这事由汉帝去操心吧!” 月桐轻轻点头,继续吃面。 “我待会去见见屠叔,很快回来。你别出去,在房里等我。” “嗯,等孩子睡了午觉,我教他俩写字。” ─── “总城主!”屠叔看见萧逸之,忙行礼。 萧逸之道:“屠叔要回北地?” “是!我和几位老乡年纪都大了,儿女也成了家,就想回乡,安渡晚年。” “在凤栖城不好?” 屠叔忙道:“在凤栖城很好。只是,早前回北地郡的同乡来信说,如今大汉太平,在北地郡的日子过得不错。我们这些老者,无非想落叶归根。既然北地郡的太平了,自然就想回乡养老。” 萧逸之胸口一紧:“你有多少同乡回了北地郡?” “也有二十来位了。” “不如……”萧逸之想说什么,话却戛然而止。 不如,你别回去,北地郡太平不了多久?不如…… ~~那些无辜的大汉子民你又能带去哪?~~ ~~你养起了一头狼,一头会撕咬万千大汉子民的狼……你为了夫人,宁愿引狼入室!~~ 萧逸之怆凉一笑:刘莫寒,你真狠! 屠叔看见萧逸之面容似笑非笑,狐疑满怀,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半句话,怯怯地问:“总城主想说的是?” 萧逸之思绪回转,无奈轻叹,吩咐侍女几句,侍女就入内堂拿出了一袋钱币。萧逸之接过,递给屠叔:“这些钱币就当作是回乡的盘缠,有机会去北地郡,我再去吃你做的牛肉面。” 屠叔忙摆手:“这钱币我可不能收!我都听说了,总城主以前是鸣月庄的少庄主,那可就是我们北地子民的大恩人啊!没有少庄主派出的马盗守护,我们这些在北地郡的平民百姓早就过不下去了。少庄主又成了凤栖城的总城主,给了那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一个安居之所。总城主给了我们那么多,我能为总城主做的就是煮碗面,这钱币我可真不能收!” 萧逸之把钱袋放在屠叔手中:“屠叔,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收下吧!回到北地郡,有什么事可以去鲁寨,拿出这个钱袋,寨里的兄弟会尽力帮忙。” 屠叔为难:“这……” “北地郡会一直太平下去的!” ~~刘莫寒,你知道我根本没有选择!~~ ☆、第161章 自投罗? 刘莫寒站在耳海旁,遥看一片辽阔的湖光山色。萧逸之慢步走来。 刘莫寒听到脚步声,悠悠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萧逸之自嘲一笑:“月儿总说你是只狡猾的狐狸。可你这只狐狸所做所为都是为了别人。” “为别人,不也是在为自己?你建起凤栖城,建起小月氏,无论原意为何,最终还是给了这些百姓安居之所。何为因,何为果,已经不重要了!” 萧逸之唏嘘长叹:“你来了,我根本没有选择。” 刘莫寒郑重地瞩视他:“我保证,一定会把夫人平安带回。” 萧逸之摇头,坦然一笑:“月儿我会亲自送去,也会亲自带回。” 刘莫寒愕然:“你也要前去王庭?” “我和月儿许诺过,此生再不分开!这条路就算是通往阎王府,我们也要一起走。”生与死的决定,轻描淡写地道出,坦然无憾。 刘莫寒愣了半晌,幽幽道:“你放心。阎王府前还有我守着!没有我允许,你们也进不去。” 两人深深地对视,四目中,清澈明净,安然平和。 ── 萧逸之回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他推开房门,月桐在油灯光下为小衣裳绣图。 “你回来了!”月桐放下手中的小衣裳。 “在绣什么?” “给承儿的衣裳绣了只马,给诺儿的衣裳绣了只鸟。” 萧逸之拿起衣裳,轻抚上面的刺绣:“第一次看见你的刺绣时,我真的很吃惊,那么一个小姑娘,怎么会那么懂马,又练得一手好刺绣。” 月桐甜笑:“后来你不就发现我除了刺绣,什么也不懂。” 萧逸之把她拥入怀中:“你国破家亡,却不懂伤心欲绝,落魄萎靡。你在王族长大,却不懂宫庭争斗,人心险恶。是啊,你真的什么也不懂。” 月桐双目瞇起:“你是,在讽刺我!” 萧逸之看见案几上还有另外两件较大的衣裳,上面绣了鹰。 月桐道:“我做了两件衣裳给翰儿,圆儿。如果王庭的战乱平息了,可以派人送去给他俩吗?” 这段日子,月桐一直没问王庭的战况,萧逸之却知,每次话到唇边,都被她硬吞下去。她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怕他不快,怕他不安。 萧逸之暗暗地吸了口气:“刘莫寒来了。” 月桐震惊:“为什么?”她的眸光一抖“王庭出事了?翰儿?是不是翰儿?” 萧逸之握住她的手:“不是翰儿,是军臣。他中了毒箭,无药可解。” 月桐的手在萧逸之的掌心中抖动。 “刘莫寒前来是想带林大夫回王庭为他医治。” 月桐喉咙在发抖,却抖不出一个字来。 萧逸之把她搂入怀中:“如果你的血或许能救军臣一命,你愿意吗?” 月桐的话哽在喉咙里,泪却关不住地簌簌而落。她缓缓地抬头头,泪眼凝视着他,泪光闪动的忧虑和渴求已告诉了他答案。 萧逸之坦然地为她擦拭泪水:“别哭了。我们明日起程,前去王庭。” “我们?”月桐哽咽出两个字。 “我不会让你自己前去。” “不行!你不能去,军臣会……” “我说过,我们以后再不分开。还记得快十年前,你在鸣月庄跳下冰湖吗?从我跟随你跳下去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条心甘情愿跳进你网里的鱼。你去哪,我就去哪!” 暖流从心底窜出,流淌在心间,温暖了眼眸。月桐的泪眼轻轻一扬:“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 --- 月桐哼着曲子陪孩子入睡,萧逸之坐在榻旁,安静地相伴。 孩子睡着了,月桐俯身在两张小脸蛋上亲了亲。站起,拉着萧逸之的手:“我想去看月亮。” 萧逸之微笑地点头:“想在哪看?” 两人爬上了屋顶,初春的寒风吹来,月桐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萧逸之把拿上来的貂皮披风覆在她身上。 月桐靠在萧逸之怀中,把披风盖在他身上。 “是下弦月。除了圆月,我最喜欢下弦月。” “因为它像一艘小船?” “嗯,像一艘可以划去任何地方的小船。小时候,我总会想,如果坐上它,是不是天南地北,我都能划去?” 萧逸之轻笑:“我小时候只会想,为什么天上有无数的星星,却只有一个月亮?” “你想出答案了吗?” “星星就像黎民百姓,月亮就如帝王。” 月桐噗嗤笑起:“果然是男人的脑子。” 萧逸之轻吻她的脸颊:“你就是困不住的小妖精,总想着去玩。” 月桐抬首凝视他:“逸郎,如果我们去了王庭,回不来呢?” “你是想说,你救了军臣,他硬把你扣住,再下令把我杀了?” 月桐身子猛然一震。 萧逸之环抱她:“那你还回去吗?” “逸郎,你别去!我回去,救了他,无论如何也会回来。”月桐乞求。 萧逸之吻下她的唇:“你放心,他不会有机会困住你,他也杀不了我。” 月桐狐疑:“真的?” “军臣自知身上的毒难解,已把兵权交给了刘莫寒。刘莫寒承诺事后会让我们离去。” 月桐恍然,枕在他怀中:“他就是一只善良的狐狸。” 萧逸之淡然一笑:“刘莫寒这么做,为了军臣,也是为了他自己。若军臣一走,他就会当上摄政王,拥立祁信为单于。只是祁信年幼,刘莫寒又是半个汉人,军玄要煽动其他王爷支持他夺位并不难。刘莫寒要应对叛变,恐怕独力难支。” 月桐感叹:“原来如此!” “我要救军臣,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自己。军玄若真的当上了匈奴单于,天下恐怕难再太平。我养出一头恶狼,这头恶狼要撕咬我的同胞,我又怎么能一走了之?我们只能回去,把军臣救起,让两头狼再斗。” 月桐愣了半晌,唏嘘一叹:“如果他俩一直斗下去,那大汉和大小月氏就会太平?” “或许吧!人的命格都难以捉摸,更何况国运?既然谁也看不透命途,那就做让我们心安理得的事。” 月桐枕在他怀中,轻声呢喃:“心安理得!” 萧逸之把她搂得更紧:“无论是躺在屋顶上看月亮,还是上月亮去看地上的人,和你一起,无怨无悔。” ── 单于王庭。 刘莫寒匆匆步入。军臣虚弱地躺在榻上,蝶君坐在案几前,脸色惨白,正要用匕首割开手腕取血。刘莫寒一手拿走她的匕首:“娘娘,不需要了。” 刘莫寒向军臣行礼:“单于,臣自作主张,离庭带回了三人为单于医治。” 月桐,萧逸之和林士德步入时,军臣涣散的眼神凝住了。 月桐急步向前:“单于!” 蝶君黯沉的双眼闪出了泪光,哆嗦着:“你,你真的回来了……” 月桐拿过匕首割开手腕,任血滴落在碗里,滴滴答答…… 月桐把军臣扶起,把碗放到他的唇边:“单于,喝下吧!” 军臣凝视她片刻,眼中有诧异,有欣喜,有酸楚,有哀痛。他缓缓地把血吞下,血的腥涩在口腔徘徊,慢慢地滑入胸腔,流入他的血里,渗入他的肉里,刻在他的骨里。 ── 月桐步入祁翰的帐中时,祁翰大呼一声:“阿母!”扑入月桐的怀里。他的大眼睛晃动着泪:“母妃说只有阿母能救父王,阿母你真的回来救父王了!” 月桐双眼泛酸:“是的,阿母回来了!” “阿母,那你不要再走了!父王好想你,我也好想你。” 月桐轻抚他的发:“翰儿,阿母的心从来没有离开你!” 月桐哄了祁翰几句,让侍女把他带出帐外。月桐走去榻旁坐下,面容惨白的蝶君看着她,宽心地笑起:“靖王爷果真把你带回来了。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单于!” 月桐轻浅一笑:“还放不下你,放不下翰儿,圆儿,放不下陪伴了我近六年的王庭中人。” 蝶君看着她,怅然轻叹:“我还以为,在王庭这么久,你的心肠会变硬了。” 月桐感叹:“有些东西,每天都在变。有些,却一辈子都变不了。” “当初听说萧少庄主要成亲,我既为你悲,也为你喜。悲的是人心易变,喜的是他的绝决终于让你死心了。原来这一切只是假像,他默默地筹划了六年,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地给单于重下一击,逼单于把你放走。”蝶君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来,单于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对他的心还是那么硬,我原以为,是王庭改变了你,让你不再对任何人动心。原来,你只是把真心藏得很深很深。你变了,变的是你的伪装。但你伪装下的真心却一直没变。你为他坚守,他为你筹谋。是的,有些东西,每天都在变。有些,却一辈子都变不了。” “不变的还有你对单于的心。” 蝶君自嘲一笑:“不变的还有,他的眼中从来没有我。” 月桐握住她的手:“这十日,单于全靠你的血撑着。林大夫说了,若我再晚几日,单于和你就活不下去了。” 蝶君叹道:“我的血毕竟不能为单于解毒。若不然,何需你和萧少庄主再冒险而回。萧少庄主怎么敢……他就不怕……” “靖王爷会护住他。” “你何时离开?” “单于的毒一解,我就走。” 蝶君看着她眼中难以置喙的坚执,唏嘘一叹:“你我在骏王会上打的一架,我输了。刚到王庭时,你我又大打一场。我要你认命,你大哭,那时我以为我赢了。如今方知,我输得多彻底。” “蝶君……” 蝶君紧握她的手:“昭武月桐,答应我,永远地幸福下去!” 蝶君的明眸闪烁着泪光,如阳光下的朝露,晶莹,澄澈。 ☆、第162章 大结局 军臣睁开眼,守在一旁的林士德立即为他把脉,过了片刻,宽心微笑:“单于体内的毒消退了。看来娘娘的血真的能解百毒啊!” 军臣凄清地看向刘莫寒:“你竟然把月儿找了回来?” “臣知道娘娘一定会回来的。” 军臣嘲讽一笑:“萧逸之竟然也来了?” “他说,他把娘娘带回来,再把她带走!” 军臣恨声道:“他就不怕我杀了他。” “臣知道单于不会。” “不会?”军臣的眼神一凌“他出兵攻打王庭,煽动军玄夺位,还……,我为何不会杀他?” “没有他同意,娘娘不可能回来。他一个小小的少庄主可以有胸怀容下单于的夺妻之恨,冒险与娘娘一同来王庭救治单于,单于乃一国之君,肚量岂会比他小?” “王爷是在嘲讽朕?”军臣的目光冷了下来。 刘莫寒微笑:“单于夺了他的妻,他就要夺单于的天下。最终,他只是要回他的妻,为单于解了毒,也就是把天下还给了单于。此时单于的毒已解,只要单于一声令下,萧逸之立即人头落地。只是,臣相信,单于一定不会以怨报恩。” 军臣沉默了。 刘莫寒道:“娘娘来了王庭近六年,单于对她真心以待,只是娘娘的心在何处单于又怎会不知?每次看见娘娘发呆地望向天空时,单本的心有何感想?六年了,会变的,早就变了。不会变的,就永远不变。” 军臣眼中的冷锐淡了,眉间的苦意却深了。 ~~困住了人,就能锁住了心?~~ 把她强抢而来,酒醉凌-辱,她对自己只有怒和恨。 他夜夜相伴,释放四千月氏子民时,她屈服顺从。 诱导他为未出世的孩儿前去笼城祭天时,她和颜悦色。 竭力阻止他怒杀律璟和兰雅时,她柔糯如蜜。 这些改变看似是他所求,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她望向天空时眼中的一抹惆怅,才是真正从心底而发的感情。 他比谁都清楚,当他夜夜拥她入怀,她入梦时眉间总是微微地蹙起。多少次他伸手想要去抚平,却总在压制后,蹙得更紧,更深。 他比谁都清楚,她的心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只是,他以为,他可以用一辈子的真情去滴穿她心里的磐石。 只是他没想到,他终究为了守护自己而放弃了她! “单于……” 军臣挥手止住了刘莫寒的话:“我想见月儿!” 他要她亲口说出答案。他不再要六年来她数不尽的笑颜虚言,他只要她的一句真话。 --- 刘莫寒步入月桐和萧逸之的帐中,刘莫寒道:“夫人的血慢慢解了单于身上的毒。单于今日的精神好多了。” 月桐宽心笑道:“那就好!” 刘莫寒看向月桐:“夫人,单于想见你。” 月桐轻轻地握了握萧逸之的手:“我去见他,把该说的话说了,我们就走。” 刘莫寒对萧逸之道:“你放心,我会把夫人带回来。夫人,请!” 月桐步入单于寝帐时,军臣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单于!” 军臣睁开眼,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目光却交缠在惆怅与落寞中。 “你回来了!” “嗯!单于好起来,我便要走了。” 军臣的眸光一震,喉咙抖了抖:“你在怨我?” “单于,我没有。” 军臣凄苦一叹:“当年你父王为了你母后不惜灭国,我却为了自保而舍弃了你。” “单于是国君。儿女私情怎能比得上国家大义。就像我王兄,当初为了大月氏的重将而放弃嫂嫂一样。” 月桐的话似在安抚,但在军臣耳中,却字字如冰针,刺入心头,深寒彻骨。军臣凝视她良久,苦涩地问:“我在你心中,只是国君?” “你是万千子民的国君!”月桐避而不答。 军臣苦笑一声:“月儿,老实地告诉我,在我身边快六年了,你的心我得到过吗?” 月桐的目光一颤,她微微垂首,寻思半刻,再抬头时,双目坚定清澈:“单于,你为了我释放了四千名月氏子民,与大汉和平共处。这些年来,真心以待,我……铭记在心。只是,原来心里住了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军臣眼中涌出沉重的失落和苦涩:“我到底有什么比不上他?你也知道后-庭里的女人只是摆设,我心里只有你。这次我让他把你带走也是迫不得已……” “单于,你是国君,江山社稷永远是最重要的。而逸郎,他只是一位夫君,他只想要他的娘子回家。” 军臣的眼眸一震。 “单于,你的天下于我而言,太大了。我只想要一个小小的家!” 军臣呆愣了半晌,苦道:“我以为萧逸之早就放弃了。只要他放弃,你的心迟早都是我的。是我太小看他,他暗地里筹谋六年,而我竟然一无所知。以萧逸之之才,他要成为一国之君易如反掌。他难道真的只会是你的夫君?真的只甘心给你一个小小的家?” “他不想成为国君,也不会。他志不在天下。”月桐的声音轻柔似水,却坚决如铁。 月桐就站在他面前,军臣却感觉她只是一抹投入凡尘的影子,如今,离他越来越远。 “月儿,如果我早来四年,我是不是就能住进你的心里?” 月桐心头翻起一阵苦涩。如果军臣早来四年……,如果刘莫寒为她停下……,一切,又会如何? 她轻轻呢喃:“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军臣怅然一叹:“我到底还是晚了,晚了四年!” “单于,你不是晚了四年,而是,晚了一生!” 军臣愣了许久,喃喃自语:“晚了一生!”声音袅袅,满载酸楚。 他深深地注视着月桐如雪般剔透的脸颊,目光缓缓地落在她手腕的锦帕上,锦帕上的血迹刺得他的眼发疼。 过了良久,他悠悠道:“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四年之约吗?” 月桐点点头:“四年后,若我心里没有你,你让我走。” “君无戏言!” 月桐会心笑起:“谢单于!” “你可以为我再吹一曲首子吗?那首我们第一次相遇时,你吹的曲子。” “好!” 这一首悠扬的草原情歌,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军臣痴痴地凝视她。 初见她时,漫漫黄沙,她的身影如海市蜃楼,投入他的眼里,刻在他的心里。她好似仙子从天而降,只是她下凡为的不是另一个天,而是一个家。一个那么小,那么平凡,他却给不起的,家! ── 萧逸之和刘莫寒步入军臣帐中时,军臣端坐在龙案后。 “王爷,你可以出去了。” 刘莫寒行礼,执意道:“娘娘说,本王陪少庄主进来,也要陪少庄主出去。臣答应了!” 军臣的眼中浮起一瞬的落寞,旋即凝成了无可置喙的冷锐:“萧逸之,你真的不怕朕杀了你?” “帝王之心,无人能测。我只是遵从我的心意,做我该做的事。” 军臣冷寒地盯着他:“是你煽动军玄造反夺位,你以为月儿救了我一命,朕就会饶了你?” 萧逸之坦然无惧:“若我真想夺单于的帝位,我就不会选军玄这只棋子。单于对军玄的才能知根知底,匈奴中比他有才干的王爷比比皆是。我要的不是单于的帝位,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妻!” 军臣只觉得脑子被什么刺穿,发痛发涨,所有的苦和涩往心里流。 ~~逸郎,他只是一位夫君,他只想要他的娘子回家。~~ ~~他志不在天下!~~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妻!~~ 这几句话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刮起了难以抵挡的飓风,把他心头的执念,吹灭了。 终究,他败了!败得如此彻底! 帐中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萧逸之静静地对上军臣目光,看着它风起云涌,再慢慢地黯淡下来。 “萧逸之!”军臣蹦出了这三个字“月儿陪了我六年,我就还你六年。六年后,朕就要看看大小月氏如何不怕匈奴来破!” 萧逸之微笑,向军臣行大礼:“谢单于!” 刘莫寒暗暗地吁了口气,终究他是真正的帝王,无论是多重的情,他也放得下。还他六年,就等于是放过了大小月氏,放过了这对他此生也不可能拆散的夫妻。 ─── 一日后,刘莫寒步入账中,军臣躺在榻上,手上拿着两把匕首。 “单于!” “他们要走了。” “是!” 军臣看向刘莫寒,神色莫明:“当年不是昊枫建起凤栖城,而是萧逸之。当年,是你把两个孩子偷带离王庭。表弟,你竟然帮着月儿背叛我。” 刘莫寒坦然:“我不帮,她只有死路一条。当年,若不是单于执意把太子带去笼城祭天,她也不会中计不顾一切要冲去笼城,再被敏达逼到凤栖城。世事就是如此,有此因,结此果。而且,当年单于若知道真相又会如何?把孩子杀了,也就是把她毁了。单于的恨无处可泄,与汉国的战火必起。” 军臣静静地凝视他,看见他双眸里的一平如镜,面容中的波澜不惊。 “表弟,冠冕堂皇的话你说得太多了。我只问一句真话:你是不是喜欢月儿?” 刘莫寒的身子微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痛。 “十年前,在汉国我遇上了一个挡路的女孩,她求我帮忙救他中箭的叔叔。我留下一人帮忙,就走了。后来那女孩去了鸣月庄,遇上了萧逸之。我此生唯一后悔之事就是,我错过了她。” 军臣震愕了好久,惘然道:“我晚了,你错过了。” 刘莫寒慨叹:“只有萧逸之,不早不晚,执着不离,坚守不弃。” 军臣茫然呢喃:“不早不晚,不离不弃!” 突然,军臣哈哈大笑:“我晚了,又弃了!原来,我一败涂地!” 曾经的霸道与执着飘荡在笑声里,化成了一片片浓重的苦涩,在帐中流淌,消散! 过了良久,军臣把匕首递给刘莫寒:“把这两把匕首送给月儿。她救了我一命,我还她两条命。” 刘莫寒接过,手微震。匈奴单于的匕首一向只送给王族中人,以护平安。 “对外宣告,阏氏为了救治朕,失血过多,要离庭养伤。” “是!” “告诉她,无论她身在何处,她永远都是朕的阏氏。她的心我得不到,这封号她也别想甩掉!” 这是他仅有可以坚持的霸气! ─── “王爷,你真的会离开王庭?”月桐问。 刘莫寒悠悠道:“单于的毒解了,支持的大军也到了,虽然还要和军玄的大军斗上一段时日,但单于已是胜券在握。打完仗,单于要做是只是清除余孽。军玄都败了,还有哪位王爷敢再起觊觎之心?如此一来,单于的帝权,稳如泰山。我留在王庭也就是个闲王爷,还不如带上柏然,四处游历,尽个为父之责。” 月桐轻笑而起:“为了你一句为父之责,就不枉我千里迢迢去把你从天牢里救出来。” 刘莫寒微笑:“单于说,阏氏倾尽鲜血相救,需要离庭修养。但今生今世,单于的阏氏只会是昭武月桐。” 月桐愣了片刻,微叹:“他非得要给我这个尊荣天地的封号。” 刘莫寒从怀中拿出两把匕首,一把刻上“承”字,一把是“诺”字:“这是单于让我转交给你的。” 月桐接过,诧异地看着他。 “单于说,把这两把匕首送给你。你救了他一命,他还你两条命,连带赦免我。” 月桐轻抚匕首上的“承”字和“诺”字。 “虽然晚了,单于还是遵守了他的承诺,他的四年之约,把承诺还给你!” 月桐会意温笑。承诺,他对她曾经的承诺。承诺,她的子承,君诺! “请代我感谢单于的厚礼!” “对了,单于也取消了祁翰太子的封号,改封祁信为太子。” 月桐宽慰地点头:“我只想翰儿和乐安宁。” “会的!单于还说,如果你想念翰儿,给他发信,他会让蝶君带翰儿去见你。” 月桐万般诧异:“真的?” “翰儿是你和单于的孩儿,是你的血脉,这是一辈子也断不了的。单于也不想断。” “那,单于不会出兵大小月氏,对吗?” 刘莫寒轻笑:“单于既然放你走,又为何会出兵?这么多年了,他的倨傲在你身上已磨成了尘埃,你的心还是没变。他再执着,也只能放手了。” “他会遇到令他再心动的女子的。” 刘莫寒看向月桐:“或许吧!” 月桐对上他柔和的目光:“你也会的!” 刘莫寒坦然温笑:“或许吧!” 月桐微愣,或许会,或许不会?前路,无人可见,无人可知。只知此刻,他的陪伴来了终点。 月桐扬起唇角:“我要走了。若再遇上对的人,记得为她留下来。” 刘莫寒无奈笑起。 “珍重,狐狸!” “珍重!” 月桐跨上马,向在前方等候的萧逸之慢慢走去。突然,她回首,向刘莫寒灿然笑起:“若下次重遇,你我一醉方休。” “好!” 这一笑,如十年前的那一笑一般,比绚日更夺目摄人。 刘莫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悠悠地呢喃:“你,叫什么名字?” 一句当年没有问出的话! ─── 军臣和蝶君遥望远离的马队。军臣的目光在冷与热中交织着。 林士德走到他身旁,缓缓地念起:“凤舞鸣月,惊破苍穹。黄沙飞影,咫尺万重。昊天之中,天地尊荣。月起腾龙,凤栖梧桐。” “是什么?” “是阏氏的命格。” “昊天之中,天地尊荣?” “她是匈奴的阏氏,还有什么比这封号更尊贵的?” “那凤栖梧桐,又是何解?” “十年前,我算出阏氏的命格,曾力劝萧逸之别痴心妄想了。没想到是我失算了!”林士德了然轻笑“凤凰非梧桐不栖,因为梧桐才是凤凰真正的归宿。凤栖梧桐,原意是指她最终会回到她真正的归宿。” 军臣愣了许久,渐渐地,嘴角牵起了一抹复杂的笑意。他喃喃自语:“天地尊荣,比不上,凤栖梧桐。凤栖梧桐!” 一阵微寒的春风吹来,军臣感到了身上轻浅的冷意。他看向身旁脸色依旧苍白的蝶君,把身上的披风脱下,覆在她身上。 “你身子弱,小心别着凉了。” 蝶君对上他温和的目光,第一次,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谢单于关心!”蝶君的声音有些轻颤,为了等了那么久,突如其来的一眼。 军臣轻搂她的肩:“入帐吧!别吹风了。” 两人走到帐帘前,军臣忍不住再回望一眼,最后的一眼! ─── “逸郎,我们快点回凤栖城。我好想承儿,诺儿。”月桐笑意盈盈。 “好!”萧逸之一脸宠溺。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你想去哪?” “我想回桐院喝我们一起酿的酒。” “好!” “然后回长安和大家相聚。” “好!” “再然后去大月氏看哥哥。” “好!” “康哥哥,你真好!” 萧逸之会心笑起:“为什么?” “因为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鸣月庄中的相遇相知,幸好,康哥哥回来了;幸好,康哥哥没有放弃! 月桐指向前方的山丘:“我们比赛,看谁最快去到那。” “你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我输了就让你亲一口!” “不够!你输了,今晚任我处置,不可以说不!” 月桐娇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赢得了我?你敢赢我?” 萧逸之无奈轻笑:“那我输了,今晚我任你处置,好不好?” 月桐扬眉:“那还差不多!”话音未落,快下一鞭,马一声嘶叫,向前奔去。 月桐回望,展颜大叫:“快来追我!追到,我随你回家做娘子。” 萧逸之暖暖地看着欢快的身影,轻声呢喃:“我的月娘子!”他重下一鞭,马疾驰向前。 春天的旭日照耀草原。皑皑雪地长出了绿芽!天上飘过一朵白云,投影在白绿相间的大地上,像只展翅的凤凰,向千山万水翱翔而去。 ──────正文完──── ☆、第163章 番外 我是君诺,咳咳,鸣月庄的小霸王。我和哥哥被人掳走,又被四叔叔和四婶婶带到了凤栖城。原来阏氏娘娘就是四婶婶啊!我不得不说,四叔叔好有眼光。 后来他俩又一起出城,出城前抱着我和哥哥亲了好久,再把我俩很郑重地交给茹姐和文叔,我就很不开心地大哭起来。他俩一定是自己跑去玩,不要带上我和哥哥。我在鸣月庄时,只要一哭,所有人都会听我的。可是这一次,我哭得声嘶力竭地,他俩就是狠心地不带上我。 于是,我生气了。于是,我下定决心,他俩回来后,我一定不理他们! 才半个多月,他俩就回来了。我本来打算板起脸,只是去到城门,看着他俩骑马而来时,茹姐哭了,文叔和高大威猛的林城主都双眼闪闪的,不知为什么我也好想哭。可是,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哭啊? 我还在挣扎到底是要不要板起脸时,四婶婶就把我抱起,在我脸上亲了又亲,流着泪不断地说好想我。好吧!你这样……我的脸,板不起来的好吗? 四叔叔说要带上四婶婶,哥哥和我回长安,要十几座城的城主聚在一起选出新的总城主。你们猜是选了谁?没错,就是帅帅的林叔叔。林叔叔不仅当上了总城主,还要娶妻了。你们再猜,他娶的是谁?是茹姐,没猜到吧! 四婶婶知道了林叔叔和茹姐的事后,就哭了。好像是因为茹姐要陪她留在王庭,才放弃了和林叔叔一起。看见四婶婶那哭的模样,好吧!我只能承认,她哭得比我略为,我见犹怜。 参加完茹姐和林叔叔的盛大婚宴后,我们终于要回长安了。好开心,好开心,终于可以见到爹娘了。 可回到鸣月庄后,四叔叔就拉着我和哥哥说:“还记得我送给你们的两只小狗吗?” 当然记得。 “他俩的爹娘回来了!” 真的?在哪? “其实,你俩就像那两只小狗。你俩真正的爹娘身在远方,所以把你俩交给了现在的爹娘照顾。如今,你俩真正的爹娘回来了。 哦!这信息量有点大。当我还在努力地推理中时,哥哥就说了:“四叔叔和四婶婶是我们的爹娘,对吗?” 哦……哥,你好像比我聪明一点点。 于是,四叔叔和四婶婶成了我和哥哥的爹娘,而爹娘成了三伯父和三伯母。好奇妙!! 其实我知道这事后,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因为,因为,我很喜欢四婶婶,哦不对,娘。喜欢她陪我玩,给我唱曲子,教我看星星,哄我睡觉。 不过我想,最最最喜欢四婶婶,哦不对,娘的,是四叔叔,哎又错了,爹。爹对娘的宠啊,那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对,是娘要一阵风,爹就知道她想放风筝;娘想天下雨,爹就知道她想在雨中泛舟。 好羡慕!好羡慕!我以后也要找个像爹一样的夫君。 二伯母说,娘过去六年受了很多苦,爹要用尽宠爱去补偿失去的六年。 二伯父就说,爹过去六年也受了很多苦,娘就要把他关了六年的宠爱全放出来。 为什么他俩要受六年的苦?为什么他俩不能回家?二伯父和二伯母只是微笑地说:你长大后会明白的! 呃,好吧。大人的世界好难懂!例如,我要抱着娘睡觉,爹就说白天娘是你的,晚上娘是他的。哼,他们一定又想甩下我,晚上偷去做好玩的事。 有一次我晚上醒来大哭,说什么也要乳娘带找娘,去到爹娘寝室门外,就听到奇怪的声音。乳娘很尴尬地说爹娘没空,拉着我要走。我边走边听,这,这,爹是在欺负娘吗? 于是,第二天早膳时,我在爷爷啊,二伯父啊,三伯父啊,总之所有人面前,很义愤填膺地问:“爹,你昨晚是不是欺负娘?我听娘叫得好可怜。” 于是,满堂的人都被我的话定格了。于是三伯父再也忍不住,一口粥喷了出来,于是大家拼命地咬着唇,但全身都抖得像是有人在摇树似的。只有爹和娘的脸红得像,像什么呢?对了,像太阳。 后来我知道乳娘被文叔狠狠地责怪了,我以后晚上就再也不能偷去爹娘的寝室了。可是,到底爹是不是欺负娘?没人告诉我。唉,大人的世界好难懂! 有一天,我和哥哥玩捉迷藏,躲在爹爹的书房里。哥哥没找到我,林大夫和爹爹反而来了。 “调理了一年了,月儿的身子如何?” “之前她吃过太多红花丸,身子底是伤了。不过调理了一年,进展很好。” “能再怀上?” “应该可以了。不过别再夜夜不空,隔天行事就好。” 噢耶,那就是说,不用行事的那晚,娘就可以陪我了。鼓掌,鼓掌! 于是我在早膳时向爹提出要娘隔天陪我睡觉的要求,爹果断地拒绝了。于是我义正言辞地说:林大夫不是叫你别再夜夜不空,隔天行事就好。 这一次,二伯父三伯父一起喷粥了。 于是,我以后再也不能偷跑进爹爹的书房。我真不懂,我是说错了什么吗? 没多久,娘就怀孕了。爹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极了,抱着我问,想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嘟着嘴,眼睛红红的:我不想要小弟弟,小妹妹,他们来了,你们就不疼我了。 为了这事,我变得茶饭不思,整天拉着娘不让她离开。我知道不管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他们一来,娘就被抢走。我不要! 于是爹爹破天荒地把我和哥哥带上了屋顶看星星。 “承儿,诺儿,你看,天上是不是一个月亮和很多颗星星?其实爹娘就像是月亮,你们就像星星。就算再多星星,月亮还是能把每颗星星都照亮的。”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温柔了,还是爹爹太帅了,我觉得他的话好有道理啊!可是睡觉前一想,不对,难道,难道,娘要生下像星星一样多的小弟弟小妹妹? 娘怀孕后,脾气可刁了,又特别爱对爹撒娇。 “我手酸!” 意思是,爹要喂她吃饭。 “我腰痛!” 意思是,爹要为她按摩。 “我要吃牛肉面。” 意思是,要爹找人从北地郡带来屠伯伯专为她做面。 在娘面前,爹失去了一切男儿气概。爹,你好歹也是鸣月庄少庄主啊,这样子真的好吗? 不久后,娘又说:“我好闷!想去划船。” 爹婉拒了:不小心掉水里怎么办? “我要去放风筝。” 爹又婉拒了:你不能跑。 我终于又在爹身上看到了英雄的光芒,为你鼓掌!!女人是不能光宠着的!!等等,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娘生孩子的那天,爹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产房外踱来踱去,那有力使不上的着急模样啊,看着本来想笑,可一听到娘的惨叫,我的心就打颤,如果我长大了,要生孩子,也会这么痛吗?然后我就哭了:我以后不要生孩子,生孩子好痛! 爹的眉头本来堆成了座山,听我这么一说,笑了起来,那座山也就垮了。他抱我哄我,温柔地说:娘以后也不生了,太辛苦了。 娘终于生下了个小弟弟!把小弟弟抱在手里时,爹爹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爹爹的眼泪,亮晶晶的,好美。 本来小弟弟也应该像我们这些孩子一样交给乳娘带的,可娘说,她的三个孩子她都没亲自带过,这个小弟弟她一定要亲自带。三个孩子?哥哥:第一个,我:第二个,第三个在哪?我问了,答案又是那句,你长大就明白了。 不服,我已经五岁了! 更不服的是,夜里我和哥哥从来没能爬上爹娘的榻,可,可这小弟弟萧子云,竟然,可以!在爹娘的榻旁,放着他的小摇篮。 凭什么?一个只懂喝奶,睡觉和哭的小屁娃为什么可以睡在爹娘旁?这一次,我真的是生气了。别说我,哥哥也生气了。 哎,原来和哥哥一联手,爹爹竟然让步了,我们终于爬上了爹娘的榻。鼓掌!! 怪不得娘说爹爹是超会算计的少庄主,夜晚我和哥哥攻上了他们的榻,白天爹爹就把娘陪我们的午睡时间给抢去了。 唉!我对天长叹,我说爹爹,你又不是小孩子,为啥总要娘陪-睡?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啊! --- 说真的,每次爹从外面回庄,一看见娘,双眼就发光似的,还亳不忌讳地在下人面前又搂又抱又亲的,弄得我们这些小的,都,怪不好意思的。 娘真有那么好吗?我想了想,叮,娘什么都好,就是千万别心血来潮为我们做饭。每次她兴致勃勃地跑去厨房,大伙的脸色都不太好,因为娘在厨房的破坏力惊人。唉,她破坏厨房就算了,可她做出的饭菜,如果算得上是饭菜的话,根本就吃不下,好吧! 不对,爹,你在干吗?你在吃?还津津有味地吃,一脸幸福地吃。 三伯父看见爹这副表情,忍不住试吃了一口,脸色大变,肉卡在喉咙,上下不能:“这肉是,甜的!” 爹瞄了他一眼,又吃了一块,笑嘻嘻地对娘说,这是他吃过最特别的肉。 咿呀,我怎么好像看见三伯父的脑袋上飞过了一只乌鸦? --- 爹娘还有一样特别不好,就是老爱跑出去玩。你们也知道鸣月庄的生意很多,娘就女扮男装跟着爹出去,名为视查生意,实际上就是丢下我们,自己出去玩!去了东海,又去西域,去了天山,又去幽州。 爹娘还最喜欢躺在屋顶上看月亮和星星,还一颗颗地数,牵牛星,织女星…… 我忍住在想,我长大后,会不会也有人陪我数星星,一直把天上的星星数完? ──全文完── ============================== 本书由(俯拾荆棘)为您整理制作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